《靖难悲歌》 第一章 小镇伏击(上) 六月三日,天气微热。毕竟是夏暑之将至,这春来一直愁容不展,阴雨绵绵的江南天总算是有所收敛——喜气上脸,白天白灿灿的,太阳当空,照出明朗的秀水青山来。夜暮来临时,红霞遍染,江波流金,百虫吟唱,色彩与声音调和得像一出《戏貂禅》般,甚是喜人。 只是现在南京城内,却少有人高兴得起来。因为战争急报不断传来,朱棣叛军攻克杨州、高邮、通州等江北重镇,势如破竹,近日已从瓜州渡江,将南军全线击溃。不须多久,就会攻到南京城来。稍有点知觉的人都能感觉到形势的严重。两个月前还繁荣昌盛,有歌有舞的南京城,现在已乱开了锅。为避战祸,许多百姓、商贾都纷纷挟着家私逃出城去。在朝为官,特别是在削藩一事上给惠帝出过主意的官员更是不安,他们对惠帝来说是忠臣,对朱棣来说则是为祸社稷、离间皇亲国戚的奸臣佞党。不难想见,素以“猜雄暴厉”声名远震的朱棣一旦破城,将对他们处于怎样的极刑。所以,除了受诏到西南各处去募兵勤王的官员外,一部分官员也开始随着流民外逃。京都危困,人心惶惶。面对这种局面,年仅二十五岁的惠帝朱允文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省躬殿内大臣们意见纷纷,有的主张马上离都,退往浙江;有的认为退往浙江太近,只会促使燕军马不停蹄,继续南下,不如一退退到湖南去;有的认不清时势,竟还抱怨不休,归罪于力主削藩的兵部尚书齐泰、太常寺卿黄子澄等人,怂恿惠帝将这些“佞臣”绑缚送交敌营,以平这名为“靖难”的叔侄之争。其实早在此之前,惠帝也一度看不清时势,应朱棣之请,罢去齐黄二人的职位,只缺没有将这二人交给敌人罢了。只是事实证明,朱棣志在夺取大明江山,所谓的“靖难,清君侧”不过是巧立名目,欺瞒天下黎民罢。所幸朝堂上还有一位德高望重,忠贞爱国,敢于择善固执、怒犯龙颜的直臣:方孝孺。方孝孺乃当代名儒,时任翰林院侍讲,在内阁参议政事,每每言必中弊,是政治改良的先锋,为惠帝所器重。得悉惠帝竟应朱棣之请,罢去齐黄二人职位,方孝孺大急,入朝面圣,引汉景帝误杀忠臣晁错为喻,极言此举亲者痛、仇者快 ,只会使得将士寒心,君臣离德,当务之急应团结臣将,募兵平乱,万不可屈于乱军淫威。是于,惠帝这才让齐黄二人官复原职,重新稳定了前方将士抗击燕军的心志。若不然,早在去年,燕军便已渡江攻破京师了。 且说此时,大臣们意见不一,甚至有些人提出了迎降的主意。朝堂之上混乱一片。最终还是方孝孺一言定乾坤。他力主固守京师,以待援军。方孝孺坚持固守的理由是:朱棣起兵北平,外有北元余孽鞑靼和瓦刺虎视眈眈,内有我大明东南西三部地区军民环伺,孰强孰弱其实再明白不过。但自朱棣起兵日起,四年来,我军失利不断,以致如今,京师危困。这实在是一个反常的现象。究其症结,问题出在人才建构上。太祖在世时候,为廓清寰宇,削除叛党,大兴诏狱,先后办理过“空印”、“胡惟庸”、“郭桓”、“蓝玉”四大案,连坐不下十五万人,其中固有罪当处斩者,然而由于执行官的公报私仇,还有部分小人的恶言诬陷,无辜受牵连者实难计数。野史所言:“元功宿将,因此四狱,相继尽矣”,其实非虚。朝庭自此人才调零。倒是那坐镇北平的燕王,借御边之名,藩王之权,招募壮丁,结纳流寇,修整武备,特训骑兵,麾下聚集不少英才能人,诸如姚广孝、朱能、华天弃等,虽则无德,其机谋算计却远胜于我朝文德之士。然而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朝皇帝仁明孝友,登基以来,纠错平反、轻谣减赋、宽政爱民,德被苍生,深得百姓爱戴。出外募兵的诸大臣又贤能有信,不久之后,浩荡归来,倾全国之力,不信不能一举荡平这股乱军。所以我们固守京城,以待援兵,实是当前最佳的选择。如若弃此就他,离京而去,根本动摇,势必人心大失。那么只怕我等从此将千里逃亡,无有终日了。 方孝孺这话可谓直指太祖朱元璋屠戮功臣之过,又挑明了战争的利害关键所在。一言中的,也一言震住了全场。他的大胆与精细使得全场鸦雀无声。有意迎降和主张将齐泰、黄子澄等大臣绑缚送交敌营的,本来就心虚,不敢多言;主张退避的,恐怕真个被方孝孺料中——千里逃亡,无有终日,便都不敢多言;那些不表意见的人,多是力主削藩,但由于战事失利,祸及京师,怕皇帝降罪。也不敢多言。全场里就只有方孝孺的声音。惠帝知道,自己只好、也只能听从——国事如此,唯直臣可倚了。幸好刑部尚书暴昭此时站出来,声明支持方孝孺的意见,那些一时之间持观望态度的大臣这才忙不迭的随声附和。 主张既定,那么首先要做的便是将城外未曾逃走的居民迁入,坚壁清野,不让叛军在附近找到粮食、抓到壮丁。其次就是封城,选派将领,调出五都督府衙的军队分守京都九门,全城戒严,不准闲杂人等出入城门,以免叛军混入刺探虚实或者内贼与外匪互通消息,里应外合。这其中,以面北的金川门、中华门、康顺门最据要冲,直撄叛军兵锋。须得选派最重要的将领据守。时在京中,能征善战、立有显赫战功的不过二人:一是长兴侯耿炳文,此人早年随太祖攻打陈友谅,前后数十战,无一败迹,堪称元功宿将中的硕果仅存。在燕军初叛时曾被拜为平燕大将军,领十三万南军与叛军战于真定,不幸初战失利,只能退守,不能冲锋。惠帝急于削藩安天下,闻其战而无功,非常不满,便将他召回京师,以颇负虚名的李景隆替之,结果李景隆带领号称百万的大军,轻急冒进,竟被朱棣不足十万的燕军全面击溃。惠帝这时才认识到耿炳文稳实作战策略的重要。所以,惠帝便选派他去镇守中华门。另一个是盛庸,他本是济南道上的一个布政使,因为组织义勇,联合地方卫所军人,成功的打败了进犯山东的燕军,所以继李景隆之后被拜为平燕大将军。盛庸拜将后,取得了东昌战役的胜利。然而毕竟南军主力已在李景隆指挥的郑村坝、白沟河两大战役中损失殆?。盛庸虽贤,精于战事,但朝庭一时之间兵少将寡,他又奈何呢?所以,当听闻敌军绕道山东,直捣京师,已经连续攻破几个江北重镇时,惠帝便将之从济南急召回京,商量应对之策。此时形势所需,便选派他去镇守康顺门。中华、康顺二门有重将把关,不怕敌军进攻,可是金川门呢?有谁能胜任这镇守之职呢?惠帝思之再三,实在想不出京中还有谁能像耿、盛二将军一样精于战事,军功显著。没办法,他最后只能征询于专管军籍、军政的都督府,没想到等了半天,五大都督府的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竟荐不出一个将军来。最后还是左都督府的都督徐增寿吞吞吐吐、勉勉强强的荐出一个名字来。一听他报的这个名字,惠帝就气不打一处来,为何?原来,徐增寿举荐的竟是败绩累累、声名狼籍的曹国公李景隆。要知道,大明百万南军,便是被这位国公带垮的,惠帝自觉没有将之削爵处斩已经是仁之义尽了,没想到,竟还有人敢在此时、竟在此时举荐这个人。鉴于这个推荐荒唐至谬,惠帝当然不会一笑而过,他一定要问出个子丑壬卯来。徐增寿给出的回答却让他大为一怔。徐增寿是这样说的——“曹国公自任平燕将军以来,屡有败绩,这确是不争的事实。然而放眼今时今地,论资历,他在洪武二十四年曾与凉国公、魏国公一起出镇陕西,抵御元蒙余孽,功勋卓著。洪武二十七年,又被拜为平羌大将军,出师甘肃,胜战而归。在当朝之中,确实无人能比。论才能,他自小便得大将李文忠大人的教诲,精通兵法、熟悉战阵。论气势,他以一国之将,屡败于叛军,心中哀愤,自被召回京后,便闭门思过,深以反省,发奋图强,总思有朝一日能报仇雪耻。这诚是哀兵可用啊!皇上。臣经过慎重考虑,觉得镇守金川门的人选,此人最合适。斗胆举荐,还请皇上三思”。惠帝听了徐的陈述,心下也有了些活动。徐增寿又说道:“以曹国公的才力对付机谋百出、凶猛骠悍的燕军,虽不能轻而易举的将敌人击退,但要守住一座城门、不让乱军越雷池半步,还是绰绰有余的。皇上若担心他还会像在郑村坝、白沟河两大战役中所表现的那样——轻狂急躁,那大可派素以沉实稳健作风著称的谷王朱穗同往,有此二人坐镇,金川门可保万无一失。” 最终,惠帝接受了徐增寿的建议,除了因为觉得徐的建议有可取之处外,他也有心让这位屡遭燕军战败的将军有机会为国建功。毕竟因为削藩一事,他已得罪了许多权戚亲贵,内心难过。终不想让忠于自己的亲戚遭受冷落——这李景隆乃是太祖养子李文忠的外甥,在关系上,与惠帝除了君臣关系外,还多了一份亲戚关系。且说惠帝听了徐的意见后,便将居家思过的李景隆召来,面授权柄。李景隆连日来,胆战心惊,惶惶不安,只怕皇上追究、降罪,在劫难逃。而今面圣,自是战战兢兢、如屡薄冰。没想到,皇上竟然再度启用他,让他协同谷王朱穗镇守京城要冲金川门。如此圣恩,堪称浩浩荡荡,李景隆自是忙不迭顶礼膜拜、涕泪纵横、山呼万岁。 且说惠帝选派李景隆和谷王朱穗作坐镇金川门后,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是于,便选派年轻的翰林院编修程济去督军。程济是翰林院中除方孝孺外最受惠帝器重的人物,今年二十五岁,五年前曾是南京国子监中最拔尖的两个学生之一,与方孝孺有过一段师生之谊,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忽然离开京师。太祖驾崩,新皇登基,他又忽然出现在京师,向惠帝进言,说天显异象,紫微星北面有黑雾侵入,预计明年七月北方将有兵变,请惠帝早做准备,防患于未然。此事通过廷议并经钦天监印证,被定案为“妖言惑主,无稽之谈”。惠帝本要下令将他拉出午门斩首,可是程济面对群臣喧嚷、龙颜威怒、还有杀头的罪名却泰然自若,丝毫没有半点畏惧。反而以“待看,到时如何?”为名,请求惠帝将他暂且收监——“如若时间一过,兵变未发,再斩不迟。” 惠帝于是将程济收监。没想到的是,第二年七月,既建文元年七月,北平兵变,燕王朱棣率八百精卫扬旗举事。掀开了长达四年、震惊中外、后史称之为“靖难之役”的战争序幕。因为程济之言,被事实印证,使得惠帝大为惊奇,以为神异,遂将他提拔为韩林院编修,充任军师。这位蹲过大狱的年轻人,果然有非常手段,出任不久,便联合诸将,取得了徐州战役的胜利。徐州战役的胜利一度使得沮丧的南军士气大振,可惜那时燕军的力量已经发展得很强大,而朝庭因所用非人、所用缺人,终导致大势难挽。 作为督军,程济直接向皇帝负责,对守城军事有过问、督责的权力。 且说今日此时,太阳下山,霞彩散去,月弦高挂。金川门外二里处,有一个名为“平安”的小镇夹着官道,镇里百姓们不是为避兵祸外逃便是被迁到京城里,此处只剩二百来间空房荒宅,静悄悄的,没有半点活气。其实在此之前,这儿是很热闹的,因为地近京都,过往客商很多,平安镇上的村民们便沿路开起商店、客栈、货铺、饭庄来,方便过客之需,也撑鼓了自己的腰包。又兼民风纯朴、山水明秀,野趣盎然,有别于城内的勾心斗角、纸醉灯迷、实召引了不少公务缠身,难得给自己心灵放个假的大官。所以别看小镇小,出入这儿的却常常是一些你意料不到的人物。只因听得叛军渡江,不久便要攻至京城,才没人敢留在这儿。韦秋息六年前曾跟着父母、妹妹在镇上住过,如今重返故地,对这镇上的一草一木,一巷一沟自是培感亲切。只是物是人非,父母病故、妹妹失踪,留给回忆的只是一份始乐终痛的往事。人去了,房空了,不知散去的百姓们还能不能回来,重新开始小镇热闹的生活。韦秋息带着二百精兵埋伏在这他曾生活过的小镇上,静静等待。他相信叛军要进攻京城,必会先派一支前锋部队来探路。而他的任务就是将这支来探虚实的前锋部队歼灭。至于叛军前锋什么时候来?来多少人?这就不是他所能料知了。他所能做的便是带领这二百精兵,布好埋伏、小心隐藏,决不让来敌看出端倪,当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敌人。 韦秋息奉命在金川门外官道上布伏。兵分两处,一是由他亲率的二百精兵,伏于离京大约二里远的平安镇;一是由他指派王请愿亲率的五十精兵,伏于离京大约只有一里路的紫金坡。两处伏兵,力量悬殊,责任也有轻重:如果敌军的探子一次不超过二十人,那么就由紫金坡的伏兵进行抓捕。超过二十名的,就由平安镇的伏兵进行抓捕——这个安排,由程济提出,韦秋息执行。 韦秋息初时还不明白程济为什么作这样的安排。但他从实际的抓捕过程中,很快明白了程济的用意。 埋伏已三天。第一天,紫金坡伏兵抓到了行迹可疑的三个人,这三人腰间挂着小笼,小笼里装着便于传递消息的鸽子,可想而知,必是探子。幸好,在擒下这三人时,鸽子也没走脱。第二天,道上来了八个人,这八个人也被王万愿给抓了起来,只是为首的一人,在其它七位高手的拼死相护下,抢得机会,向天上发射了一管烟花信号弹。一管烟花信号弹,彻底将紫金坡的埋伏给暴露了。韦秋息这才想到,程济让他伏兵二处的用意——兵不厌诈,最忌因小失大。不过饶是自己在平安镇的埋伏没有暴露,韦秋息还是心有不安,因为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感觉敌人必会在近两日内有大的行动。今天是执行埋伏任务的第三天——白天无事,不知道晚上会不会发生什么不测。 官道上静悄悄的,只有风送江潮、河涛的声音在徘徊。 长江与秦淮河,这一刚一柔、一壮一娇,像一对天涯邂逅的情侣,在风的世界里谈着恋爱。使得那些久已未温缠绵情意的当兵男儿,心头生起了无限的瑕思。很久以前,在这镇上,韦秋息有了自己的初恋,那时候他已二十有三,同龄的男女青年大多已双宿双飞,他却还是懵懵懂懂,不问情事,整天习武学艺,与来京的各路豪杰混在一块,全然一副江湖好汉的模样。其时,朱元璋治天下,严刑峻法,无论是以文乱法还是以武犯禁,只要稍闻于上,便会被降罪处于严刑。父亲和母亲怕他惹祸上身,屡次责备,不准他再与江湖人来往。所以有那么几个月的时间,他也曾把自己约束起来,不再那么“江湖义气浓”。美丽的初恋就是在那段日子里发生的,对方是妹妹韦诗依的玩伴,名叫小青。他们的相识相知,是韦诗依牵的红线,所以他珍爱小青,感激妹妹,常忆起小镇桃花巷里小青说的那句话——“你是雄壮的长江大潮,我是温柔的秦淮河波涛,妹妹诗依却是往来于江河之间的一股和风,因为这股和风,你我才能相识相知,演绎浪漫。所以我们今天能够拥有这份幸福,最应感激的便是诗依,等将来我们结婚后,一定要精挑细选,给她务色一个文武双全的俊才郎。” 可是,就在他决定改掉好勇斗狠的江湖习气,与小青还有家人安安分分过下去的时候,意外却发生了。洪武二十六年,被后人称为洪武四大案之一的“蓝玉谋反案”爆发。父亲虽说只是个无官职之累的教书先生,却因为被查出曾在逆臣——东芜伯何荣家当过一年的教书先生,所以被无端端牵连进去,定成“协从谋逆罪”,依律要抄家灭族。好在刚被立为皇太孙的朱允文仁明孝友,不忍看无辜臣民因莫须有的罪名惨遭屠戮,极力进谏,请求太祖宽大为怀。太祖因痛失爱子朱标,对这位居丧未至一年的皇太孙心存怜悯,又想到纳言开赦一些本来就没多大可能会参与谋反的臣民,使皇太孙的仁德得于彰显天下,有利于增强贤能大臣对这仁明皇太孙的拥护。所以便真的开赦了一部分受牵连者。韦秋息一家人就是这样被抓又被放了出来。出狱后,父母大人因为身体不好又曾受刑讯逼供,伤病日重,未过一年,便双双亡故。而先前与他交好,有生死相许之约的小青,因为受到家长包办婚姻的牵制,被严令与他断绝的交往,可爱又可怜的小青被逼无奈,最后竟割腕殉情了。本来和美的家庭、恋爱,就像那不经刺的水泡,一下子破了,碎了。韦秋息的心被深深中伤,痛定思痛,他决定改变安分过活的念头。从那以后他便更为发奋的修练武艺,集结京内京外众草莽英雄、江湖好汉,组成一个以经营武馆、镖行、客栈等生意为主,打击奸臣贪官、凶徒恶犯、地痞无赖为辅的集团。韦秋息将这个组织起名为“宏正帮”,要求帮中子弟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牢记“宏扬正气”的宗旨,决不可做出有违天地良心的事来,如有犯者,绝不轻饶。经过几年的艰苦经营,宏正帮的规模已发展到千人,而且已在京中站稳脚跟。帮众由宏正帮创始人——韦秋息、杨丹青、柳明显、张成、王请愿五人统领。他们五个人还没有建帮的时候已是结拜兄弟,建帮后,虽依次高下分职为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四当家、五当家。但感情融洽,所以彼此之间还是以哥弟相称。其实,韦秋息之所以甘冒被通缉捕杀的危险,在政治高压的态势下建立帮派,是因为有感于太祖诏狱,残人太虐,实在有伤天地和气。他可不想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再重新发生一次。韦秋息建帮后,声望日隆。因此,无论才艺、姿色都很出众的妹妹韦诗依,对很多青年男子来说,便成了只可倾慕不可追求的女子。毕竟脱俗丽质和尊贵身份加在一起,已营造出一个居高临下的完美态势。很多爱花、贪花、惜花、痴于花的怀情男子,唯有羡而远之,自惭形秽了。 不过韦秋息在建帮的过程中也碰到了不少麻烦。最麻烦的一次就是五年前,因为要操办妹妹韦诗依和御神医孙悬壶的婚事,他将帮中事务暂抛脑后,亲自张罗,忙里忙外,不亦乐乎!这本是喜事一桩,可是那时,帮中出了一个名叫罗全我的败类,此人心术不正,与嫂通奸在先,后来又下毒谋害胞兄。行迹之卑劣,实在叫人齿冷。且说此人干下这等恶事后,自知难逃帮规惩罚,便躲了起来。韦秋息查明此人确实干了这等缺德恶事后,心中震怒,便对之下了抓捕令。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此人后来竟落在了锦衣卫指挥使蒋渺渺的手中,而且成了官方指证宏正帮以武犯禁的污点证人。为此,宏正帮被扣上“乱匪”的名号,遭到朝庭军队的围剿。官方的围剿,起于突然,宏正帮来不及作应战准备,损失严重。其时,正为妹妹操办婚事,宴邀宾客,喜醉酩酊的韦秋息一时不防,喝下了下有迷药的喜酒,这才被蒋渺渺当堂擒下。成了天牢里的头号“凶犯”。自那时候起,妹妹韦诗依便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没露过面。身陷囫囵的韦秋息,最是关心妹妹的情况,他通过混身在狱卒队伍里的宏正帮子弟打探外面情况,在得知妹妹失踪后,便传信请托未被抓进来的结拜兄弟杨丹青、柳明显和张成,让他们留意,务求将妹妹韦诗依找到。双亲亡故,韦诗依成了韦秋息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为了她,韦秋息吃再多的苦头都在所不不惜。然而事常与愿违,五年下来,竟没有妹妹的半点消息,这使得他本来就已沧桑的眼神里又多出几场寒冬大雪来。 现在因为得到狱友程济的陈情上请,还有都督徐增寿的极力推荐,惠帝给了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那就是让他充校卫之职,带着同被关押在狱中的二百多位宏正帮兄弟去打仗。是于,这才有了平安镇上的埋伏。从牢狱之灾中解脱出来,又被调到前线,面对胜比洪水猛兽的兵灾。这人生啊,不是在苦忍中度过,就是在激战中存活,想来现实真是太残酷了。韦秋息猝然间,生起一种“俗世多烦恼,不如一醉眠”的感觉。可是人在社会里,常常身不由己,有些事纵是自己不愿做,但还是不得不做下去。就拿这打仗来说吧,他可不想过来插一手。可是人家皇帝既然派你来了,那你又怎能不做出点样子来呢! 韦秋息伏身于小镇最高建筑“凤凰楼”的顶层。这凤凰楼原是经营茶水的,因老板有心让顾客在品饮的时候能够观瞻到四面的山水人家,所以特意将之建得特别高。韦秋息身为伏兵头领,选此高地伏身,既利于观察又便于发号施令。他在观察中静静的等待,时间就如秦淮河的涛声,一涛一涛的,去不复返。不知不觉,已是三更时分,依稀听得见京城中棒槌击在更鼓上的声音。 这夜,不知城中还有几人能睡得着? 风声里忽然多出些微的异响,这异响轻如花瓣掉在地上,若非耳力过人又仔细听,还真辨不出那是轻功高手踩在草叶上飞掠的声音。韦秋息仔细听着,异响起自半里之外,但他已辨出来敌总共八十人,八十人,无一不是轻功高手。看来,这是敌人的一支劲旅,战斗力不可小觑。韦秋息立刻撮起嘴唇,发出三声枭鸣,这三声枭鸣发得二高一低,区别于真正的枭鸣,又不致于使外人查知。二百位伏在暗处的宏正帮精兵,听得他发出的暗号,知敌来近,便都醒惕起来,各自作好了投入战斗的准备。异响来得甚速,只是半柱香时间,便已到了镇外。到了镇外的敌人却停了下来。韦秋息心知,敌人一定出于疑虑,怕镇上有伏兵,所以才没有立刻入镇。果然,在停顿了片刻后,有二十人先行掠入镇中,占据了镇中的高地,诸如瓦沿、树顶、阶口等。还有一个身材臃肿、短圆,淡眉细眼,活似个大冬瓜的人,直向韦秋息伏身的凤凰楼飞来。此人是来敌的第八十一人,先前并没有被韦秋息用耳力探出来,足见其轻功已到了“踏雪无痕、轻如鸿毛”的地步。江湖中,轻功能有如此高造诣的决不超过十人,韦秋息自问,自己还没有这等造诣。此人轻功高极,一上来便要占据这镇中的至高点,想来必是这股人的首领。韦秋息因为早料到敌人可能行此一着,所以并不慌忙,他从窗棂中瞥见那人从对面屋顶飞掠过来,当下一个闪身,已用小巧的身法从楼的背面跃下,以“壁虎游墙功”的粘劲,反贴在下层突出的飞檐下。 大冬瓜似的矮人入得凤凰楼顶层后,观察四面,觉得这楼层里,并没有伏兵可以藏身之处,心下稍定。又见那二十名占据镇中高地的属下并没有受到任何狙击,当下便放心的向停在镇外的六十名精锐发出前进的信号。这人发信号的方式也很特别,竟是引弓弦一崩。神了,也不知他手上拿的是什么样一把神弓,这空弦一崩,竟发出锐箭破空的声响,而这声响还如名家手下的琴音,清脆动人。贴身在下层檐低的韦秋息悚然一惊,这弓声让他想起了近年来声名很隆的燕军大将:“怪手魔弓”龙卷云。近年来,因为战争需要,燕王唯才是举,广交武林能人异士。据悉,龙卷云是两年前才加入燕王麾下的,仅半年的时间,他便从众门客中脱颖而出,成为燕王最器重的八士之首,后来战功卓著,又被擢升为领兵“靖难”的战将。足见此人手段非同一般。韦秋息自知今日碰到了旗鼓相当的劲敌。 且说信号发出后,镇外的六十名精锐便踏屋跳梁,进入平安镇。韦秋息在高檐底下眺,看得明,待敌进入伏击圈后,他便大吼一声:“打”。同时自檐下窜出,向顶楼中的敌首发出他蓄势已久的的一记“百炼神锤”。“百炼神锤”是“大崇阳重手”中最具威力的一式,练到最高境界时,可以一拳将隔空的一片羽毛击成碎末,有天下第一重拳法之誉,乃明初一代武术宗师杨尚昆晚年所创,是山东神拳门不传之秘。韦秋息父亲机缘巧至,早年救了病重在身的杨尚昆一命,杨尚昆感激,将这门历害武功传于据他看来极富学武天姿的韦秋息。所以韦秋息自七岁时起,便得宗师调教,开始练这门武功。四年后,杨尚昆离开韦家的时候曾预言“此子体质健壮,天资聪颖,又勤苦肯下功夫。二十年后,能将我山东神拳门的武功发扬至大的,一定非他莫属”。而今差不多二十年过去,杨尚昆的预言果然 第一章 小镇伏击(下) 龙卷云中拳受伤,心有余悸,双目直盯韦秋息,不敢有丝毫松懈。直到现在,他才看清对方的模样——体格健壮、浓眉大眼,唇下长了一粒米粒大的黑痣,眉宇间正气浩然,俨然一派王者风范,只是却森森冷冷的,站在那儿就像一座冷冻了千年的冰山,令人远望而生敬畏之心。这人是谁?为什么伏击他?他在这一刻心念电转,忆起军师姚广姚所篡的《顽敌录》中,曾有过这个人的详细资料及画象。当下明白,并计上心头。又见对方强势出手后,依然精气蓬勃、神采奕奕,丝毫没有半点疲惫之态。心知今日遇上了克星,只求能够拖延时间,将所受之伤痛暂且压下。以他轻功之高,只要身上的伤势稍得缓解,或者可以一逃免劫。当下勉力坐起,向韦秋息道:“阁下好功夫。据我所知,京都中能有这等历害拳功的不过四位而已。” “噢?”韦秋息见对方没有奋起反攻,反而与他说话,猜知其必是想争取时间疗伤,当下也不说破,故做惊讶、好奇的道:“愿闻其详。” 这时,外面的围攻和反围攻战斗已进行得很激烈,隔着屋子,他们可以听见此起彼伏的杀伐声。 龙卷云喘得一口气,缓缓道:“第一位,当然要数继一代宗师杨尚昆之后,能将山东神拳门武功发扬至大的韦秋息大侠。” “啊!韦秋息成了大侠了?他不是被关在天牢里,至今没有被放出吗?”韦秋息故意问道。 龙卷云缓缓吸气,道:“韦大侠虽然身陷囹圄,可是他创建的宏正帮,以‘宏扬天地正气’为宗旨,在江湖中激浊扬清、扶善抑恶,对‘大侠’二字,自是当之无愧。” 韦秋息寒着脸点头认可道:“你说这话倒还中肯。” 龙卷云暗将丹田中的真气运到胸口,疏通伤处的血脉筋络。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可惜韦大侠,侠骨仁心,却被黑白不分的惠帝下在狱中。若是我主燕王,成功靖难,清得君侧。他便可以重见天日了。” “是吗?”韦秋息听得对方说出这样极具蛊惑力的话,料想其必已知道自己身份,心中暗笑,却装着很神往的样子问道:“你们燕王真那么贤明?” “那是当然。”龙卷云见对方似乎有些心动,便火上加油道:“燕王求才若渴,对名震京师的韦大侠,自是早就有心结纳。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拜识。他还常常为此叹息不已呢!” 韦秋息心知对方正与自己斗心计,便佯装不察,道:“既然燕王如此器重韦秋息,那么对另外三个拳法高手,想必也是有心结纳吧?” 龙卷云运到胸口的真气盘结之后散开,散开之后又盘结,然后再散开。反复不断,将伤处瘀血渐渐散化。他道:“不错,我主燕王确有此意。” 韦秋息:“却不知你说的这另外三个拳法高手是谁?” “前锦衣卫指挥使顾星恒、明教教主秦少白,还有近几年来,很得惠帝恩宠的程济。”龙卷云如数家珍的道。 韦秋息点头道:“看来阁下打听得很清楚啊,不知阁下认为在下是这四人中的哪一位?” “你?”龙卷云叹息道:“你是顾星恒。” “我是顾星恒?怎么见得?”韦秋息扮出一脸惊讶、疑惑的样子问道。 “韦秋息身陷囹圄,自身难保。而你却领兵在外,专司人命。所以你决不是他。”龙卷云说这话的时候,自觉胸部中拳处已然不痛。奇怪,以对方一拳能将整个楼顶炸开的拳功,自己就算捱得下来,也必伤及五脏六腑,怎会只是运转真气聚散几次,便完全无恙了呢。莫非对方出拳太快,以致力道不猛?或者自己轻功又有进步,已以迅捷的身法避开对方的大部分拳劲?他心头既疑惑又庆幸,慢慢将散开的真气回聚膻中穴,运返下丹田。口中还是不停的说道:“明教教主秦少白,无论在年纪、体格、手段上,都与你相去不远。可是明教逆党,与我朝庭格格不入。太祖多次下诏,清剿消除,致使他们被迫转入地下,情况艰难。所以他们绝不会为朝庭卖命,在此布伏。你当然也就不会是秦少白了。” 韦秋息明知对方故意认错自己,但也不禁惊佩于其缜密的逻辑思维。他又问:“那你怎么就知我不是程济呢?” “程济年轻,我在徐州战役中,曾与他交过手。所以认得。”龙卷云已将真气纳入下丹田,只要再缓上片刻,调好内息,他便可以施展高绝的轻功,那时,或许便可逃过此劫了。他道:“算来算去,你只能是顾星恒了。顾星恒是前锦衣卫指挥使,因替刺客孙坚求情,十年前被罢职在家。但他为人最是忠直,宁愿朝庭负他,也不愿做出半点对不起朝庭的事。所以只要朝庭需要,他随时可能会成为我燕军靖难的阻碍。你,现在做的事,就是朝庭要做的事——”龙卷云忽觉丹田真气震动、不受控制,似有两条小龙在里面混战,激出一道道强波,有力的击在五脏六腑上,五脏六腑为之沥血、伤肿、破裂。锥心刺骨的疼痛迫使他惨嚎一声,竟同时七窍流血,形容可怖。 “为什么?”龙卷云抬起血眼,疑惑而痛苦的望着韦秋息。 韦秋息叹了一口气,道:“我的拳法跟别人有些不一样。别人的拳只有一股拳劲,打哪里伤哪里。我的拳却有两股拳劲,而且一明一暗,一刚一柔,明劲伤敌骨肉,暗劲伤敌真气。骨肉伤有形,真气伤无迹。所以我打你两拳,你却中了四道拳劲。两道明劲中你胸口,两道暗劲中你下丹田。你以为只被明劲所伤,所以将真气导至胸口治疗。殊不知这样,下丹田空虚,那两道暗劲便趁虚而入,潜伏在你的丹田中。待你将真气导回,丹田内两股真气互不相容,势如水火,一时鼓荡,难于自控,便会真元外窜,五内俱伤。” 龙卷云眼中痛苦之色更甚,他声气难继的道:“原来你料到我会这样做……才装着不察……让我借谈话之机来拖延时间、运功疗伤……你真好阴险。” “没办法,‘怪手神弓’龙卷云的轻功,称绝武林。我没有把握能逮得住你,所以只好出此下策,让你自毁长城。” 这时外面的杀伐依然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时不时传来绝命的惨呼声。 “好个自毁长城……看来我一开始便不该动逃……跑……的念头……”龙卷云边说边吐血,似乎已然气竭力弱,说不下去。韦秋息,静静看着,心中凄然。这场景让他想起自己在开创宏正帮时所经历的每一战,每一战都惊心动魄,每一战都有人流血牺牲,每一战的胜利都掺和着太多太多痛苦。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为什么不能和和睦睦相处呢?现实,真是太多残酷了。 就在韦秋息凄然神伤的一刹那,似乎已然气衰力竭的龙卷云忽然向后一滚身,血目厉睁,跪拉马步,掣弓在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搭箭拉弦,对准反应灵敏、正要扑前的大敌韦秋息。韦秋息顿时止住身形,不敢妄动。龙卷云外号“怪手神弓”,其“神弓”之名尚且比其轻功更为江湖人所知闻,韦秋息当然不敢有丝毫大意。 韦秋息凝住,龙卷云却没有马上放箭。韦秋息看着在黑暗中闪着幽光寒芒、正对准自己咽喉的箭簇,皮肤上不禁炸起了鸡皮疙瘩。这一刻,他有一种与死神离得很近的感觉。却听黑暗中的龙卷云喘着粗气,威逼道:“马上下令,让我的属下退走。” “这……”韦秋息本还打算多说几句话。却被龙卷云截道:“我数一二三,三声一过,我就放箭。” 这时天上正巧飘过一朵黑云,将如巧姐秀眉的弯月遮住。天地间原本尚存的一点淡淡清辉全然消失。龙卷云五内受损、七窍流血,目力大为失常,借着瓦洞上漏下的淡淡月辉,才勉强看清十数丈外气定神丰的韦秋息。现在月辉顿失,黑暗笼罩一切,他便再也看不清韦秋息的所在了。幸好韦秋息已在说话,他道:“不可以再商量商量吗?” 龙卷云不理会。他自知自己伤重,决不可久撑,当下已开声数道:“一——” “慢。”韦秋息急着嗓音喊,似乎真怕了龙卷云放箭的道:“你不要往下数,我这就招呼属下们停手。”——韦秋息说完这句话,突变陡生:好像已无意将“二和三”数出来的龙卷云忽然放箭。 其实龙卷云根本就不相信韦秋息会因为他的威胁,而鸣金收兵。他之所以假装危言胁迫,不过是想让对方误以为他心中还有一些事情放不下罢。当对方以为他真个心有挂碍的时候,往往就相信他不会轻易放箭,至少在没有发生其它意外情况下不会违犯自己定下的规矩而放箭。可是龙卷云偏偏就“出尔反尔”,出敌预料的发箭。只有这样令敌猝不及防,才可能一举格杀,消灭对方。他循声放箭,自信以自己的智计和神技一定能射杀对方。可是他这种自信又马上被粉碎,取而代之的是——惊恐。 龙卷云不得不惊恐,因为他箭才离弦,双手便已被敌人扣住,动弹不得。原来刚才乌云遮月的刹那,韦秋息同时施展了两门奇功:“移形换影”和“东声西响”。“移形换影”这种功法奇处,就是在不运动身体肌骨的情况下,也可以变换一个人的位置,与道家神乎其神的“五鬼搬运法”有异曲同工之妙,要领全在意念和真气的运转。不同的是“五鬼搬运法”旨在驭物,“移形换影”旨在自驭,功用不一样罢了。韦秋息深知龙卷云目力大不如常,所以趁月辉尽敛,天地转黑的刹那,施展这门奇功,改变自己的位置,迅速靠近龙卷云。又考虑到对方可能因为自己的不说话或者天地变黑而提高警觉、立时放箭,于是他又施展“东声西响”这门奇功,这门奇功的妙处,就在于能将自己说话的声音从不同方位发出,既便你人在东边,也可以使你说话的声音自西边响起,这种功法最能迷惑那些能够听声辨位的武林高手。所以韦秋息用“移形换影”移动位置后,他的声音还自原先站的那个位置发出来,这便极大的迷惑了龙卷云。 其实,山东神拳门并没有这两大奇功。韦秋息之所以会使,是因为他被下在狱中时,结识了两位狱友。这两位狱友都不简单,他们是分别是预言家程济和刺客孙坚。程济在五年前,燕军未叛时,便已料到北方将有战事。孙坚却能使十年前任锦衣卫指挥使的顾星恒因为替他求情而被罢职。这三人曾一度被狱中群囚合称为“天牢三囚王”。牢中诸人对他们无一不敬,连对天牢直接负责的刑部尚书暴昭,也时不时会到狱中,问计于这三人。三人威名同震,义气相激,遂结为兄弟。孙坚年纪最大,被拜为大哥。程济年纪最轻,被拜为三弟。“东声西响”的绝技,就是他从孙坚那儿学到的。“移形换影”则是程济教授给他的。当然。他也曾将自己“大崇阳重手”中的部分功法教给他们。其实狱中生活,单调乏味,每天除了上山劳动改造外,便没有其它安排了。他们三人聚到一起,便靠切磋武艺,消磨时光,久而久之,武功倒是都精进不少。后来,程济于建文元年七月得赦出狱,几经战阵,一度将燕军挫败,深得惠帝恩宠后,便替他俩求情上请。惠帝怀仁,所以便也赦了孙坚和他,让他们戴罪立功。 且说,龙卷云听声辩位放箭时,韦秋息已潜了过来。他知龙卷云有“神弓”、“怪手”之名,想必历害,所以一下手,便是急扣对方双手脉门,不让对方有使弓动手的机会。龙卷云心头大惶,奋起双脚急踹韦秋息。 就在这时,那支已发出去的利箭刺在屋子的板壁上,“呼”的一声,竟炸起万道绿光,在那儿烧出一个大如圆桌的绿火球,噼哩啪啦的向外弹着星火。这个绿火球还以极快的速度蔓延着,只是眨眼功夫便已将半个屋子烧着,熊熊绿火已烧至韦秋息的背后。 “咔擦”一声响,龙卷云的双手手腕已被韦秋息拗得脱臼,手中长弓掉落在地上。韦秋息却也被对方一脚踩在肚子上,不由得腹中巨痛,胸口大闷,张口欲呕。可是他还是没有放手,除非他觉得自己已将对方腕骨捏碎——他因为先前误信对方伤重,结果几乎被敌人所制。所以这次再不敢大意,非一举将对方一双手废去不可。 然而脱臼痛呼的龙卷云却在这时虎吼一声,扑身向近在咫尺的韦秋息撞来,大有同归于尽、玉石俱焚的气势。韦秋息大惊,他不能后退,因为后面是熊熊的绿火。所以只好急闪身将对方向自己身后的大火急甩出去。 可是,韦秋息将对方甩到身后,却没能及时放手。因为突然间,龙卷云左臂下,突然破衫伸出一只手,猛的扣住了韦秋息左手,将他拉向熊熊绿火。原来这龙卷云是个畸形人,自出娘胎便因左腋下寄生一支手臂而被认为是怪物、抛弃于路边。后来得好心人抱养,才捡回了性命。长大后,他勤习武艺,将这条寄生的手臂掩藏在衣服下,非到关键时候不露出来。外人不知,稀里糊涂被他这个“秘密武器”所伤,以为他手法怪异,所以便给起了个“怪手”的绰号。 龙卷云身上已被绿火烧着,可是他的样子却疯狂得像台风中的浪涛。他在烈焰中咆哮:“韦秋息,你太小看我了,哈哈哈,我们就一起死吧,哈哈哈……” 韦秋息正惊愕于对方怎么会有第三只手,身子已被拉到大火跟前,他甚至已感觉到热浪已使自己身上的汗毛卷曲、发出被考焦的气味,心道自己这次是死定了。不料,场中又有变化:刀光一闪,龙卷云紧拉韦秋息的那只怪手忽然被斩断。同时,韦秋息突然被人在肩上踢了一脚,弹飞出去。险险避过了一场灾劫。 是谁?是谁在这个时候忽然出现,救了他一命呢? 龙卷云在绿火中嘎然止声,很快便被这显然带毒的绿火烧成一堆黑炭。 韦秋息打了几个趔趄,稳住身形,定睛看着救自己的人。来人手中拿着一柄雪亮弯刀,脸形尖削,颧骨高突,着一身褐衣短袖,露出两只瘦若干柴的长臂,样子有点像敢于横在道中挡车螳螂。最主要的还是来人有一双灵活,泛着年轻、喜悦、热情的眼睛。看到这个人,韦秋息就笑了,因为来的不是别人,而是宏正帮的五当家:王请愿。 王请愿是宏正帮五个当家中排行最尾的一个,当年韦秋息在其妹韦诗依的结婚典礼上喝酒中毒,不能动武。他以一己之力力护韦秋息,终因不愿独自离去,而身受数伤,也被下在狱中。这次程济陈情上请,他也被放了出来。受韦秋息之命带了五十名宏正帮精兵埋伏于离金川门有一里之遥的紫金坡上。而今却赶到了这儿。 “大哥。”王请愿对着韦秋息高兴的喊。 韦秋息死里逃生,心中有种再世为人的激动,又看到来人正是率真、开朗的五弟,他原本如霜冻冰封的脸上,不禁涌起了一丝笑意,道:“五弟,你救了大哥一命啊。” 王请愿心中亦暗叫侥幸,他如果迟来半步,只怕便也不能再见大哥了。当下道:“幸好,幸好程督军也赶来了,不然我和大哥,只怕便要做黄泉路上的兄弟了。” “什么?”韦秋息笑意一敛,讶然道:“你说程督军也来了?” “是的。”王请愿点头道:“他现在在外面,正与黑衣蒙面人打得激烈呢!” “黑衣蒙面人?”韦秋息不明白,不过也没有问,他携着王请愿的手,急道:“我们出去帮忙。”说话间,他们从瓦洞中跃出。几乎就在同时,那些绿火已蔓延过来,将他们原先站的地方烧得噼啪作响。韦秋息在急掠中,回瞥一眼,看见整栋屋子已全部烧起来,心道:这绿火烧得可比平常的火历害多了。 韦秋息一自屋里跳出来,就看见平安镇上伏击与反伏击作战的激烈。看来这次由龙卷云带过来的人,身手都不寻常。虽说韦秋息的人手要远多过对方,可是根本占不了多大便宜。其中,有一组单对单的打斗,最是惊心动魄,不但在平地上进行,而且还穿屋、跃梁、遁地、钻水、飞天。变化之快之繁之奇之险令人目不暇接。韦秋息看一眼,只看一眼,便认出其中之一正是自己在狱中结识的兄弟:程济。程济很年轻,只在二十五岁左右,长得眉目清秀、潇洒俊逸,很有点白面书生的味道,如果不是与他相处久了,你还真不敢相信他其实是个很重江湖义气的武林高手呢!韦秋息素来服他这狱中结识的“三弟”。大家还在狱中的时候,他曾搭着老大孙坚的肩膀说:“说实在的,你我虚长几岁,三弟要尊称我们一声‘哥’,可是论见识、论武功、论才情,你我只怕都及不上他。你说对吗?”孙坚对他的说法表示认可,说道:“你说很对,这些我们确不如他。但也不必妄自菲薄。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你擅长组织,我精于刺杀,这都是三弟所不能比的。我们在一起,应该互相学习,择其不善者而改之,择其善者而从之。如此,大家都会受益匪浅。”现在程济正与一个长得腰粗体胖的黑衣蒙面人过招,也不知这个黑衣蒙面人是何来头,功夫之高,为韦秋息平生仅见。只在他短短的一瞥中,就看到黑衣蒙面人接连使用了少林、崆峒、昆仑三大派的九种绝学,其手法之之纯熟、精巧,只怕三大派的掌门看了都会叹为观止的。而与黑衣蒙面人过招的程济已被迫使出看家功夫:太极拳。 第二章 神秘高手(上) 宇宙之始,一片浑沌。物我不分,没有名别。大音隆隆,却充耳不闻;大相宏宏,却目无所见;百味混淆,却尝无酸辣;变化更迭,却不觉冷暖;万气挥发,却不知香臭。一切的一切,皆不可言。只统乎“道”。 继而阴阳初分,乃上有天,下有地,中有六合兼四季。从此日月星辰、江河湖海、风云雨电、金土火石、丝竹匏革、鱼虾龟蟹、士农工商等等才有了名别,各有分际。故老子在《道德经》中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太极拳乃一代武林泰斗张三峰观察天地变化所悟得。其宏统于道,能阴阳相合、刚柔并济。其细巧于物,能作龙蛇虎鹤之形,能象暖热凉寒之气,能穷神仙鬼怪之变化。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实是众武功中最难通悟的无上法门。程济早年知书,广读儒、释、道三教经典。对李耳所著,不过五千言的《道德经》更是颇有心得,还在陕西朝邑老家的时候,他因对《道德经》中的好些字句不能理解,常跑到十多里外的知仙庙,求教于在当地素有文名的庙主持慈航道长。不过,慈航道长的解释也很是抽象难懂,往往使他不得要领,惆怅而归。直到庙里来了一个云游挂单的道士:邋遢张。程济本也不识这邋遢张是个奇人,他见对方衣衫褴缕,大冷天的还在知仙庙庭院中扫雪,心中甚是怜悯,便将自己身上着的大棉袄脱下来,让给这可怜人穿。为此,他还与向来生活比较富裕的慈航道长理论一番,结果慈航道长碍于面子,只好对邋遢张多照顾一些。只是从此以后,慈航道长每见他来求教,便闭门不见,不予理会。倒是那个有了好生活还是不知珍惜,整天疯疯癫癫、邋里邋遢的邋遢张对他特别用心,有意无意的启发他破解《道德经》上的疑难。日子久了,他终于发现这位别人眼中的疯道士其实深藏不露、道行高深,乃尘俗中的不世高人。有了这个发现后,他?追着邋遢张,求他收自己为徒。也许是因为邋遢张爱上了他的仁心侠气、骨格清奇、又聪慧过人吧,所以很慨然的便将他这个徒弟收下了。从此,他便跟着师父,疯疯癫癫、邋里邋遢,成为朝邑县里大家引为笑谈的一对邋遢师徒。直到师父要云游他乡,他也因为要入京追寻自己的爱情,所以才改了行头,当起谦恭有礼、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来。 后来见多了世面,才猜到教授自己太极拳的邋遢张乃是武林泰斗张三丰。 因为通悟《道德经》,又得张真人亲自调教,程济将太极拳打得很有大家风范——全然不受武术套路的局限。与敌对阵,见招拆招。心意所至,出手高妙。变化无穷而又章法严谨。几已达到了儒家所说的“随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境界。不过饶是如此,他面对眼前这个身材颀长、出招奇诡的黑衣蒙面人,还是觉得自己力不从心,渐渐落了下风。只怕再过二百招,自己便要为对方所败。他心中晓得,在这南京城中,能有这等厉害武功的不过寥寥几人而已。自己今番赶巧碰上,只怕难讨半点便宜。 如无必要,程济实不愿与这种人动武。可是他没得选择,因为身为督军,他负有军事督责、监察的责任,决不能让任何一个可疑的人物从金川门出入。今夜,他本是要睡的,可是终因挂心城防,睡不成眠,便出来巡视,远远看到曹国公李景隆的营帐亮着灯,营帐外的守卫也多了许多。心头诧异,不知这位国公正在搞什么名堂,他移步走过去,想看个究竟。才走到离曹国公营帐至少还有百步的地方,忽然听得远处传来一声爆响——这声爆响是韦秋息发出“百炼神锤”,误中凤凰楼壁板,导致凤凰楼楼顶炸裂而发出的。没有火光的爆响,就像皮鼓上捱了一记闷锤,听在耳里,令人揪心。 程济心知一定是平安镇,有敌兵来犯。正欲出声示警,叫守城将士们提高警惕,以防敌兵忽然来袭。却在这时,李景隆的帐中忽然灯烛急晃,传出桌被撞翻、椅子被踢倒的声音,其中还有李景隆的一声怪叫——“有刺客”。然后便见一道黑影有如强弓上射出的劲矢一般,自曹国公李景隆的营帐中穿出,直飞上城墙,其动作之快,连站在李景隆营外的守卫都来不及作任何阻挡。程济不及细想,施展轻功,急蹑而上。可是当他飞上城墙,那道黑影已向着城外掠去。这道黑影很可能便是李景隆怪叫声中所指的“刺客”,所以绝对不能放过。 且不管这个刺客有没有刺杀得手,其能于森严戒备中,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守城将军的营帐,已属十分难得。这样厉害的刺客绝对是万中无一。这个人既然有这么大的神通,那么城中的虚实难保不被他探了去。是于程济当机立断——追。 程济挥袖一卷,在城墙上刮起一道剧烈的罡风,并且在空中留下了一句话——“小心城防”。因为他是用内力说的话,所以城上的士兵都听得很清楚。那些本来还有些打盹的士兵,被他卷袖发出的那股罡风一刮,也都警醒了起来。 前面的黑影去势如矢,程济紧追不舍。 眼见已接近了离城一里外的紫金坡,只听坡上传来一声斥喝:“口令。” 这城外的埋伏乃是程济一手策划,黑衣人哪能里识得极度机密的联络口令呢?所以他(她)不答,便冲上坡去。 负责紫金坡埋伏的王请愿只认口号不认人。他见对方不答话便冲上来。知此人必来路不正。当既拔刀在手,令属下们作好战斗准备。这时又听见追在黑衣人后面的程济高喊——“水往高处流。他是刺客,赶快截住”。 “水往高处流。”是伏兵与自己人的联络暗号,既口令。只有内部的人才会得知。所以王请愿一听到程济高喊后,便不再犹豫,吆喝一声,令属下们轮番出手。第一批出手的全是暗器,有铁刺猬、丧门钉、梨花针、蜻蜓镖、化骨水、吸血鬼等至少三十二件暗器同时向黑衣人打过去。这些暗器有的带着剧齿,能剧破铁盔甲,杀人于盔甲之内;有的带着倒钩,刺到肉里,保证你不敢马上拔出;有的淬有巨毒,见血封喉,绝不会让你多喘一口气;有的很具灵性,似活一般,就比如蜻蜓镖吧,它能在遇到抵挡的情况下,会先行退避,然后再选另外一个角度进击。总之这些暗器千奇百怪,没一件不是要命的。就算是唐门高手在,让他同时接下这么多,这么杂,这么奇的暗器,只怕也是力有未逮。 然而这个黑衣人却迎着这些暗器扑过去,他(她)没有出手,也没有闪身,可是那些暗器在距他(她)还有两寸的地方,却全都像遇上了压强极大的弹簧,极速的反弹回去。发暗器的人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为避回弹的暗器都忙乱了手脚。这种忙乱的局面,使得王请愿安排的第二第三批人手都不敢胡乱出手,毕竟大家都不想误伤自己人。没办法,王请愿只好亲自出手,他舞着娥眉一样弯细的宝刀,扑上前去,对着急冲过来的黑衣人便是一阵急绞。在这一瞬间,他分明觉得自己已将对方绞成千片万片、千丝万缕。可是黑衣人并没有死,非但没有死,而且还神奇的出现在他的身后。这情景,就像自己将背门卖给了对方一样。若不是程督军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程济身在二十多丈外,看见黑衣人迎着王请愿的刀光,倏忽,便到了王请愿的背后。他心中不由得格登一下,你道为何?原来黑衣人避开刀光的身法,甚为奇特,其明明在奔跑当中,手、脚、腰、脖都没有作什么特别的动作,便倏忽一下,从王请愿的前面闪到了后面。程济一眼便认出,对方所使用的,正是自己所精擅的奇门武功“移形换影”。黑衣人将这门奇功发挥之高妙,已达到了“忽焉在前,忽焉在后,神鬼难测”的地步。这是程济自愧不如,而且认为亲传自己这门奇功的养父养母也难有此高明的事。所以一时之间,他竟惊疑不定。要知道,武林当中,最讲究家学保秘,像“移形换影”这类独门奇功,是绝对不会轻易传给外人的。五年前,他与孙坚、韦秋息同居天牢,情义交契,常切磋武艺,以求共进。那时他虽有意将修习这门奇功的全部奥诀示之于拜为兄弟而又胜比兄弟的孙、韦二人。可是后来,因限于家学严规,终不敢倾囊相授。所以,韦秋息学到的,只不过是这门奇功一小部分。程济还以为,天下除了他和养父程金、养母张玉外,便无人再精晓“移形换影”这门奇学。谁曾想,今夜,在这紫金坡上,他竟遇上了这等怪事。这黑衣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怎会精晓程家的独门奇功呢?难道他与我程家人有什么特殊关系? 这些问题也许只有养父养母才能回答,因为他们从来不向他提有关程家过去的事。甚至,他们从不向他说明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他从没见过自己的爷爷奶奶,也没听说过自己有什么亲戚。这一切从他懂事起,便都成了心头盘旋不去的疑问。可是他并没有直接去问养父养母,因为凭直觉,他能感觉到他们似乎有所顾忌。既然他们没有说,那就一定有不说的道理,所以程济不想让他们为难,甚至,他还是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认他们作亲爹亲娘——其实天底下哪有这样对儿子毕恭毕敬的亲爹亲娘呢! 他深信,总有那么一天,他们会将真相告诉自己的。为了期待这一天早一点到来,他努力使自己变得更优秀、更坚强。只有优秀、坚强,自己才能担得起风险、才能扛得起大事,才能打消他们说明真相的顾虑——这么多年来,程济一直是这样想的。所以他除了勤学武外,还勤读书、勤动脑、肯吃苦。也正因为如此,他在拜别养父养母和师父邋遢张后,入京游学,文采风流,声名鹊起,很快便得当世名儒方孝孺的赏识。又因为方孝儒赏识,他得于入国子监深造。只是后来,因为感情上受到严重挫伤,他心灰意懒,没参加殿试便匆匆离开京师,返回故乡。可是,故乡的养父养母不知何故,竟已出走。于是他便浪迹江湖,寻找他们。直到入狱后出狱,都还未找到。 现在他发现黑衣人竟会使自己的家传绝学“移形换影”,心下自是惊疑。也许他可以从这个人身上,打探出养父养母的一些情况。 且说此时,王请愿遇危,程济不及细想,伸手从近在身侧的树枝上捋下三片叶子,随之用“大玲珑巧手”的劲道将之发出,直射黑衣人。这“大玲珑巧手”是他从结拜大哥孙坚处学来,虽说掌握的不过是其中精髓之一二,然而威力已十分了得。想当年,孙坚被蒙古高手追杀的时候,曾用此技发出一根枯枝,一根枯枝竟能将追杀过来的二十三个蒙古高手一举格杀。这事曾经轰动一时。要不是孙坚后来在天子脚下犯下重案,被下在狱中,只怕早就被擢升为御内一品戴刀侍卫。 黑衣人本要对王请愿下毒手,可是迎面却飞来了三片叶子。三片叶子急如星火,单听其破空之声,便知必有裂石穿金的劲道。黑衣人不敢硬接,当下急退。他一退就走,绝不停滞半点。三片叶子在射在坡顶大岩石上,没入不见。程济脚下不停,急蹑而上。却听得已落在身后的王请愿喊:“要我跟去吗?” 程济念及平安镇上可能已出事,多一个帮手也是好,当下回一声:“跟来。” 于是乎,王请愿便带着未曾被反弹暗器伤到的四十五名属下,向黑衣人逃走的方向追去。等他们追到平安镇的时候,程济已与那个黑衣人斗得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四下里,宏正帮的子弟们正与敌兵斗得如火如荼。却不见大哥韦秋息的踪影。王请愿心感不安,游目四寻,发现凤凰楼侧的一间大屋正燃着绿色怪火,青烟滚滚。心想其中必有蹊跷,便跃过去看个究竟。不曾想,正遇上大哥被龙卷云以怪手拉向大火,他及时出刀,救了韦秋息一命。他带来的四十五名属下,本也是宏正帮的人,看到帮中兄弟正与敌人打得不可开交,自不怠慢,全都上去帮忙了。 而韦秋息脱险后,看到程济在激战中渐落下风,便虎吼一声,向黑衣蒙面人扑了过去。展开“大崇阳重手”与对方周旋。他还一面向程济开声道:“三弟,这人是谁?怎么这般厉害。” 程济避过黑衣蒙面人的几下杀着,回声道:“他可能是燕王派来行刺护城将领的刺客。不能放走。” “好,那我们兄弟俩就合力将之拿下。”说话间,韦秋息已连接擂出十七记重拳。一拳能发明暗二劲气,十七记重拳总共三十四道劲气,其中十七道明劲发出刺耳的锐响,所碰之处,无论房檐、树干、石阶,还是假山,全都摧枯拉朽般,分崩离析。十七道暗劲,无声无息,无形无迹,就像可怖的瘟疫能在不知不觉间侵噬任何生命。可是,黑衣蒙面人,却极为警醒,任韦秋息的重拳暗劲多么无迹可寻,他还是能够避开去,不为所伤。这在韦秋息的决斗史上,还是前所未遇的事。就连也精通“大崇阳重手”,有“济南第一高手”之誊的山东神拳门掌门杨无非,也仅在十二拳之内,便被他的暗劲伤到,更何况是那些对“大崇阳重手”都不了解的人呢?可是现在,韦秋息已出了十七拳,十七拳,已将“大崇阳重手”的威力全部抖出。再打下去,只怕也是徒劳无功。 面对程济和韦秋息二大高手的尽力合击,这黑衣蒙面人竟还能稳守不败。这一点实在叫程、韦二人心惊不已。其实黑衣蒙面人心中也甚是惊讶,她没想到自己三百招之后,竟还不能将这两个年轻后生拿下——江山辈有人才出,一代新人换旧人。只怕不久之后,自己便要被淘汰了。或许是因为念及韶华已逝、青春难再而情伤于中吧!她打着打着,便停了下来,没再向二人出手。程、韦二人见对方停下,便也跟着停了手。只是还是充满戒备的一前一后站着,不让黑衣蒙面人有逃走的机会。 黑衣蒙面人停手后,不禁细细的打量眼前这两个人。只见程济长得好一副好相貌,身材修长,朱唇皓齿、骨气清朗,皮肤白净。一双眼睛,神光内敛,含而不露,有如浸在清水中的两颗黑珍珠,虽不耀眼,却弥足珍贵。这样一副相貌,文气重于武气,若不是亲自与之交过手,还真不敢相信他的武功竟高到堪当后起武王的地步呢!另外一个,年过三十,长得体格健壮,浓眉大眼,唇下有黑痣,一脸的森寒之气,俨然一派王者风范,让人看上一眼,便觉不可轻侮。却正是宏正帮的大当家韦秋息。这两个人都是京中出了名的武林高手,黑衣蒙面人当然认得。 不过黑衣蒙面人并没有直呼二人姓名,她只开声道:“二位小儿好功夫。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你们应该是张三丰和杨正昆那两个混蛋的高徒吧!”她说话的声音很浓浊、沙哑,听者很难从她的话声里辩出她的性别。 “先师名讳,岂容你不敬。”韦秋息怒斥道。 程济却心平气和的道:“阁下博学,与我二人对拆不过三百多招,便使用了至少三十二个门派的武功,其中还包含少林、峨眉、昆仑、崆峒、华山五大派的总共十八门绝技在内,实在令人佩服。却不知何故竟对尊师和杨伯伯不敬,莫非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不成。” 黑衣蒙面人不由得一怔。她没想到程济的定力、才学竟这般出色,非但丝毫没被她的言语所激怒,而且还能将她在动手期间所使用的武功数得那么清楚、精确——就凭这一点,假以时日,此子定会成为武术界一颗耀眼的卫星。时下,很多人都认为年轻人一代不如一代,可是她却并不这么认为。因为目前为止,她已碰到两个使她感到“后生可畏”的年轻人。这其中一个就是今晚碰到的程济。另外一个却是左督都府的大公子徐延年。她旋即笑道:“年轻人,我想你就是近年来很得惠帝恩宠的新贵——程济吧。” 程济从说话口气和渊博功夫上料定对方年纪必远在自己之上,当下道:“晚辈惭愧。” 黑衣蒙面人点头道:“年轻人,有才不傲、知谦能进,很好。只是你要套我的话,那就不见得聪明了。” 程济:“晚辈不敢。只是前辈出言,辱及家师,这才有心相询。实不是有意冒犯。” 黑衣蒙面人摇手道:“好了。不谈此事。你们二人在此拦截我却是为何?” 韦秋想答话。可是发现这个问题自己跟本答不上来。 程济道:“晚辈亲耳听见曹国公在营帐中喊‘有刺客’三字,然后便看见前辈从营帐中闪出,急奔出城。所以便跟着追来了。想必前辈一定可以给我一个明示吧!” 黑衣蒙面人眼珠子转了一下,计上心头,继续用沙哑、浓浊的声音说道:“李景隆徒负虚名,在郑村坝大战中,他将五十万南军兵分三路,一路乘燕王出找援兵,城内空虚之际,攻打北平九门。一路攻打通州,意图阻止燕王搬兵回援。一路由他自己带领,留守郑村坝(位在北平东二十里外),静观其变。其中,攻打北平九门的一支——由猛将瞿能父子带领,主攻彰义门的南军,曾一度攻破敌人的城防,取得了破城致胜的战机。可是这位只懂得纸上谈兵的统帅在得到消息后,却没有让瞿能父子乘胜追击,反而让他们暂驻城外,等待大军前来。结果白白殆误了战机。第二天,敌人在城墙上倒水,致使城墙上结了厚厚的冰层,滑不可攀。本已被攻破的城防,因此又成了南军进城的强大阻碍。而这个结果,可以说是李景隆指挥无方造成的,此其过失一也。在郑村坝,李景隆大军与收编宁王朵颜三卫回返的燕军相遇,展开了一场大规模的正面交锋,从中午一直打到晚上,战况惨烈,尸横遍野——因为以前没有经历过这样惨烈的战斗,李景隆心头害怕,当夜息兵后,便忙令麾下将士拔营南遁,匆急中,竟没有通知围攻北平九门的将士,致使围攻北平九门的将士在两天后,便被燕军全面击溃,损失惨重。这样的结果,是李景隆临阵怯逃造成的,此其过失二也。”黑衣蒙面人顿了一顿又道:“郑村坝大战后,燕王佯攻大同,驱使小部队兵临居庸关。李景隆不察,以为燕军大规模南下,便领着大军前去会战,谁知他们到达大同的时候,这支小部队已折返北平。时值二月,天气尚寒,南军将士不少人被冻伤,这番折腾,南军得不到修整,使得他们在后来的白沟河战役中,战斗力大打折扣。这是由李景隆察敌不明造成的,此其过失之三也。后来白沟河大战,李景隆合兵六十万,号称百万,与燕军在白沟河大战。这是内战以来,规模最为宏大的一次对决。在这次大对决里,南军将领平安、瞿能等人,作战勇猛,直冲敌营,将对方阵势打乱,迫得燕王骑马跑到河堤上。燕王势孤,本已相当危险,可是他急中生智,假意用马鞭招呼后面的部属,意在使南军相信他的军队就藏在堤下。这时又是李景隆,自作聪明,大嚷敌有埋伏,让大家快速折回。结果不但白白放过一个可以擒捉燕王的机会,还致使南军大乱,为敌所趁,南军百万大师全部崩溃。这是因他不能正确分辩敌人虚实造成的,此其过失之四也。因为李景隆的这四大过失,南军才节节败退,损耗殆尽,以致无法再组织大规模的军事征讨。像这样的败国之将,杀一千一万次,都不足抵其罪。我去刺杀他,乃是替天行道,有什么不对吗?” 第二章 神秘高手(下) 韦秋息没想到黑衣蒙面人这么清楚战事,而且还说出这么一番道理来,心头十分震愕,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程济却道:“曹国公有罪无罪,我们不想置喙。只是现在他是镇守金川门的要将,前辈刺杀他,就如同毁我大明的城门。这绝对是罪不容赦的。” 韦秋息在一旁冷道:“因此,如果阁下不愿束手就擒,那么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哈哈哈。哈哈。哈。”黑衣人尖着声音笑道:“就凭你们两个,就想让我束手就擒。” “前辈若不跟我们回去,那我们就算自知不敌,也只好得罪。”程济道。 “好好,好。”黑衣蒙面人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忽然对着程济努力一睁,爆射出狠厉的凶光。 很少有人的眼光可以这么狠厉的。程济在与黑衣人对视的一眼中,只感觉自己的眼睛似被尖刀戳了一下,痛入脑髓——没想到敌人竟能将功力练到眼睛上去,发出这样历害的“目刀眼剑”来。程济受痛,一时竟睁不开眼。不过他并没有用手去搓眼睛,因为那样只会使敌人有更多的可乘之机。他只在眼睛受痛的刹那,喊一声:“用剑”。然后便往腰间一抽,“呛”的一声,抽出一把黑色的软剑。同一时间,韦秋息手中也多了一柄一模一样的软剑。原来韦秋息听了程济那声“用剑”的明示后,便也拔出了腰间的软剑。因为二人配合默契、同时拔剑,所以只发出一个拔剑的声音。 大战之将至,三人都静了下来。 本来,黑衣蒙面人想趁程济受她“目刀眼剑”刺痛的时候,出手一举击垮程济的。可是程济反应迅速,没有去揉眼却先拔出剑来,这使得黑衣人根本无机可乘。所以她只好站在原地,蓄势以待。 如果把刚才的打斗,看作是一场热身比赛,那么接下来的,将是一场决定输赢的大对决。 程济与韦秋息缓缓举起手中的软剑,对准了站在他们中间的大敌——黑衣蒙面人。这回他们不再使用各自的看家功夫:太极拳或大崇阳重手。他们使用的是一门名叫“碧海青天”的剑法。“碧海青天”剑法是他们在狱中时,合大哥孙坚之力共创的一套剑法。那时,条件恶劣,他们三人被关在一间前后左右不到二十五平方的牢房里,白天出去劳动改造,晚上回来,便互相切磋武功,以求共进。因为大家交情甚契,又深知个人力量难奏大功,所以便都生出共创一套能合大家之力共同施展的武功。于是在经过三个月的创编、修订后,便诞生了这套可以三人同使,威力又远比三人功力加起来还要大出五倍的剑法。又因为在投入演练时,常要选出其中一人作对手,所以这套三人合力创编的剑法也可以由两个人来施展,只是威力稍逊于三人同施罢。 因为狱中没有现成的兵器供使用,所以他们便以腰带暂充演练时候的兵器。这腰带在内劲的催动下,能刚能柔,与诸兵器中的软剑极为相似,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出狱后,便都使用能作腰带之用的软剑作为贴身兵刃了。又因为他们都希望这份狱中情结能像那碧海青天一样地久天长;都希望这套剑法能扬名于世,有碧海青天一样广阔的前景。所以便给这套剑法起了这个名字——碧海青天。 黑衣蒙面人饱经战阵。她一看程、韦二人的架势,就知道这两个年轻人心意相通,弃“拳”“手”而改用剑,想必在剑法上必有非凡造诣。所以也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施展自己的看家功夫。在刚才那一战里,她为了隐藏家学,不让敌人看破自己身份,所以连用了三十二个门派的武功。而其实就算是旷世武学奇才,也不可能在连用三十二门派武功后,还能安然无恙。因为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独特的运功方法,一个人如果要连接使用三十二种威力强大的运功法门,那非血脉迸裂,真气乱走,走火入魔不可。所以严格来说,他使的跟本不是三十二派的武功,而是以自己独特的运功法门运使这三十二派武功——形似神非、似是而非罢。现在,既然这似是而非的三十二派武功也不能将对方挫败,那么她便只好使用自己的家传绝学。既然要露家底,那她便不打算让在场的其它人活着。她杀心已定,杀气已盛。在场的人,除了程济和韦秋息,无论敌我,都因为感受到她强大无匹的杀意而心怯气丧,渐渐停下手来,注视这边的战局。 这时天上阴云已浓得化不开,月无踪,星无影。四下里开始吹起一股带着些微雨意的凉风。树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本来还鸣唱不休的虫子,也噤起声,显然它们也感觉到了暴风雨将要来临。全场的人,除了死去的四十多人和正在对峙的三人,还有二百五十三个人。二百五十三人,武功都不低,可是他们当中,竟无一不感到强烈的怯意,一种比染血刺刀抵在喉咙上还令人不安的怯意。这一点,连武功较高的王请愿也不例外。 ——二百五十二个人都能感受到来自黑衣人蒙面人的强盛杀气。二百五十二个人都被这股杀气威胁着。二百五十二个人都想远离此地,远离这种让他们感到不安的氛围。可是他们谁都无法移动半步,因为几乎在怯意产生的时候,他们双脚像是被一股大力吸住,无法抬离地面。这真是一种可怕的现象,也不知接下来,还要发生什么更可怕的事情。然而就在这时,远处却传来了优雅悦耳的琴声。这琴声的那个轻啊!胜比凌霄的一片绒毛。飘啊,飘啊,仿佛再飘上五百年也不会落到地面上。这琴声也很柔。柔得让你想起心上人那双多情的眼,柔得让你错以为石头本来就是软的。这琴声还特别的美妙,让人一听,便情难自已的醉入一场绮梦。你最期盼的绮梦是什么呢?是美人?是美景?是美食?还是美誉?无论是什么。你都会在这琴声中得到最大的满足。 是谁?竟在这漆黑之夜、肃杀之时,拔响如此美妙的琴声。 ——大家都不知道。不过能在此时听到如此美妙的琴声,确让不少人心为之醉。心一醉,人对来自于外力的威胁就没那么敏感了,所以心中的怯意倒减了不少。 黑衣蒙面人却好像很厌恶这琴声,她在听到琴声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然而就在黑衣蒙面人皱眉的刹那。程济大喝一声音“碧海青天”,合身一滚,自下而上,向黑衣蒙面人一剑劈到。原本,他受对方“目刀眼剑”所伤,痛难睁眼。后来,琴声一起,说也奇怪,眼就不痛了。所以能睁眼看视。正巧看到对方皱眉——这是注意力分散的现象。机不可失,程济当既开声向韦秋息发出进攻明示,并且出剑劈到。 黑衣蒙面人精神一抖,急闪身避开。可是他才闪开程济发自低处的快剑,便急闻头上剑气破空,知是韦秋息腾空来袭,不及抬头看剑便向前一滚,险险避开,同时反手一指向后弹出,这一指从侧面弹中韦秋息的剑锋。因为剑是软剑,受这弹指之力竟剑身一折,倒刺韦秋息。韦秋息大惊,急忙中一个大旋身,借旋转之势将软剑振直,再度向黑衣蒙面人的后脑勺刺到。 前方下头有程济快剑急扫,后方上头有韦秋息急剑猛刺。黑衣蒙面人,只好闪身跃过程济上方,向对面翻过去。程、韦二人初击不中,马上两剑相交、紧绞一处,然后向外一拉,一时之间,锋刃相磨,爆起万道星火,向着黑衣蒙面人飞射过去。 黑衣人料不到程、韦二人两剑相交竟会爆起这样刺目的一蓬星火,一时目为之眩、只好闭眼。她在闭眼,可是程韦二人的剑已并行刺到跟前。说时迟,那时快。黑衣蒙面人听声辩位,双手向前一捉,竟一左一右将二剑牢牢的抓在手中。这一着委实惊人,谁也没有料到黑衣蒙面人竟然敢用一双肉手去抓两大高手手中的利剑。不过剑确已被捉住,而且还挣不脱,看来对方那只手早已练得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程济和韦秋息对视一眼,立刻压弯剑身,欺身而上。一个双脚直蹴黑衣蒙面人的头部,一个则探指直戳黑衣蒙面人腿部要穴。 黑衣蒙面人本来双手抓剑,现刻上下受袭,情况危急,只好弃剑自保,怪叫一声,腾身跃退至五丈之外。 程、韦二人因为双剑重得自由,便都抖剑振奋,并肩直视黑衣蒙面人。 这是双方交手的第一回合,谁也没有讨到便宜。不过这中间却有一件事要提,那就是那远处传来的琴声,这琴声自他们一动手始,就变得时急时缓,像是会武功的一个音乐精灵,应和着程韦二人的轻灵剑势,抵制住黑衣蒙面人的王霸刚气——高手过招,尤重气势。气强势盛,则易胜。气弱势衰,则多败。所以这琴声,在无形之中竟起到援助程、韦二人,打击黑衣蒙面人的作用。 此刻双方第一回合一过。琴音也跟着温柔下来,温柔如静静的湖面,只有轻波微澜在情依依、意绵绵的泛。 忽然黑衣蒙面人蹲马步,臂作抱球状,低下头颅,猛然吸气。那不是一般的深吸气,而是像巨鲸吸水一样,一吸,便有山河尽为其所吞的气势。一时之间,狂风大作,附近的树、草、沙、石,都被刮离地面,在空中疯舞。不过那无法逃走的二百五十二个人,却没有一人飞起来,因为地里正有一股可怕的力量将他们吸住。那来自地底的可怕力量,不但将他们的人吸住,还将他们多年修炼所储备的功力从两脚间吸走。只是眨眼功夫便有二十三人,因为功力被吸干而形容枯槁,萎地暴毙,惨不忍睹。 程济和韦秋息相顾失色。他们在同一时间想起了一门传说当中极为可怕的武功——“吞食日月海魔功”。 相传,这“吞食日月海魔功”乃南宋末年,一个大魔头所创。据说这个大魔头生活在海上,当时便已活到三百岁高龄,并且天生生神异,长得三头六臂,上精天文、下通地理,能前知三千年,后测五百年。当时权臣贾似道听闻其名后,曾三度派大批水手乘船出海寻找,结果在南海之滨找到了他。贾似道将之迎回京师建康,为之建起一座华丽堪与宫殿相比的府宅,并遣派五百童男五百童女作为侍从,又予金银珠宝不计胜数,总之极尽所能的讨好,求这魔头传授长生秘诀。这魔头遂在京师住下,传授贾似道导引之术,并大量汲取童男童女的精元练制丹药。一时之间,不知多少人家,儿丧女亡。据不完全统计,死于此事的,只童男童女,便不下三千人,更不要说那些因不愿交出儿女而惨遭迫害的黎民百姓了。这事后来引起了武林公愤,黑白二道无数高手,就分批入京刺杀这个大魔头。可是这大魔头武功超凡,又得权臣贾似道保护,进京行刺的人多半有去无回,能回来的,也落了个“逆党乱匪”罪,被官府通缉,只好千里逃亡。直到权臣贾似道倒台,大批的贾氏门生被声讨、诛伐。这大魔头才逃离京师,避居到海外。因为朝野正义之士都不甘让这曾经残民以虐的大魔头漏网生逃,所以多次组织船队到海外去追杀。大魔头不甘就戮,便大量服食那些用童男童女精元制就的丹药,练出了一门可以隔空或者借物吸取别人功力的可怕武功。这门武功能吸他人之力,为己所用,威力奇大。许多前去刺杀的武林高手,结果都被对方吸干功力,暴毙海外。至于大魔头的下场究竟如何,没人得知。只是后来不知何故,始创于大魔头的这门武功,却被中原教派——明教所掌握,传为绝学。可能是因为这门武功传自海外,又须吸食男女精元才能练成,所以江湖人便给它起了这个名字:吞食日月海魔功。 不过就算是元朝末期——明教发展到最鼎盛的时候,也没人去练这门武功。因为这武功实在缺德,不牺牲上百个童男童女,难于练成。大凡有点良知的人,都不屑去练它。历代的明教教主,大多才德兼备,对这门武功自是知而不练,当然也有部分人觉得此功有损阴德,不该传之于后世。不过由于门规所限,又因为此功所涉及的武学知识确有值得参考、借鉴的价值,所以历代的明教教主还是将之传给了下一代。 可以说,近几百年来,江湖中人只是听闻明教传有此功,而未见有人使过这门武功。 没想到,今日,在此地。他们却目睹了这门厉害的魔功。非但目睹,而且还遭受着它的威胁和侵害。 这时,那从远方传来的琴声忽然变得快急、高亢,有如铁骑突出,银瓶乍破,好不激烈。程、韦二人本来蓄势以待,此时受这琴声一激,立即奋剑跃起,有如飞龙在天一般,向黑衣蒙面人扑过去。黑衣蒙面人却猛的一抬头,大喊一声“打”,只见那些在狂风中疯舞的树、草、石、沙全像得了命令的士兵,向着飞在空中的程、韦二人打过来。程、韦二人不及扑刺黑衣蒙面人,急忙回剑自保。他们剑快,而且还剑带剑气,只是回剑一扫,便将那急打过来的树、草、沙石全都荡了出去。不过,两人也因此而被迫落回地面。 程、韦二人一落地,黑衣蒙面人便一跟斗翻上天去,居高临下对他们发出两掌。因为刚刚通过地面吸取了二十三个人的内力,所以她发的这两掌威力极强。程、韦二人一看来势便自知难于接下,都急向两边跃去。那两掌打在地上,轰然一声,炸出两个大坑。一时沙石惊飞,好不惊人。 黑衣蒙面人掌力发出,新力未生之际,忽然那琴声急变,变得像大珠小珠落玉盘,声声都击在黑衣蒙面人的三十六大穴上。黑衣蒙面因此而哀呼几声,嘴角流下几滴血来。显是受伤不轻。同一时间,程、韦二人将手中的软剑向空中抛去——他们已练成了以气驭剑的神通,可以飞剑取人项上头颅于百丈之外。二剑在空中相遇,二合为一,直射黑衣蒙面人。黑衣蒙面人被琴声伤到三十六要穴,四肢运作不灵活,眼看就要被飞剑刺中,却见她张口“呵——”的一声,吐出一口先天真气,吹飞了急射过来的飞剑。不过,令她意料不到的是那剑又忽然一分为二,其中一把被她吹飞了,另外一把却角度一斜,刺向她的左腮。她慌忙中脑袋一偏,飞剑贴着她的左腮飞过,“哧——”的一声,一物被割落。黑衣蒙面人先是一怔,再是飞指夹住那被割落的一物,然后发现那一物竟是自己的左耳,不由惊痛得惨叫一声,滚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般。然后二剑又认得主人一般,飞回二人的手中。 这是双方交手的第二回合。只是打到第二回合,黑衣蒙面人就踣地不起,一动不动,难道她死了吗? 黑衣蒙面人当然没有死,于是第三回合开始。第三回合开始前,那些被吸住的众人中,又有五十二位同时迅速枯槁,萎地暴毙。程、韦二人知是这黑衣蒙面人又在吸取别人功力,心中只恨自己没早点发动这第三回合。 黑衣蒙面人忽然升起,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平地托起,并在空中转着,不但转着,而且还围腰散发出一层光晕,这层光晕有如日冕,也仿佛是月影。黑衣人就带起这道光晕,向程、韦二人旋转过来。程、韦二人再次发动以气御剑的神功,将软剑向着敌人掷出。剑在空中与那道光晕相触,竟然发出了金铁相击的声音。然后二剑便像坠在石板上的瓷器,“咣啷——”一阵密响,便碎了。碎成千片万片,落向地面。这现象确实发生得太过惊人了,程韦二人一时目瞪口呆,不知应该如何应变好。就在这时,琴声长响了一声,像是巨轮滚过冰河,隆隆作响。黑衣蒙面人顿时如临大敌,不敢再前进,不过也没有退后,她只在空中转着,只是转得极慢,慢得连衣袂也不带半点风声。 然后天便开始下雨了。雨下得淅淅沥沥,很快便将场中所有人的衣服给淋湿。然而使得程韦二人更惊异的是,那雨落到黑衣蒙面人身上散发出的那道光晕上,竟然就没再落下,而是在上面汇聚起来,越聚越多,直到后来,那光晕上竟多出一个二寸来厚的水轮。琴声又长响了一声,这一声就像撕裂黑暗的一道闪电,劲急而有力的炸在光晕水轮中心的黑衣蒙面人头上。黑衣蒙面人大震,虎吼一声,一拔三丈,两脚左右开弓,向外疾踢,顿时,那一道光晕和水轮都像硬物一样,被踢飞出去。水轮射向程韦二人,光晕却向另一个方向急疾飞去,黑衣蒙面人也随之飞了过去,显然是要追击那一直未曾露面的弹琴之人。 程、韦二人本意要追,却被水轮所阻。只见水轮来势凶猛,他们不敢硬接,急忙左右闪开。那水轮却一折,急追程济,程济连换十二种身法,都不能将之摆脱。韦秋息看了大急,当下向程济喊道:“三弟,将它引过这边来。”说话时已蹲马运气,将丹田真力运到两个拳头上,准备全力一击。程济看见韦秋息已做好全力出击的准备,当下别无他策,只好应声向韦秋息这边跑过来。程济一从身侧掠过,韦秋息马上出拳,他双拳就打在追过来的水轮上。水轮没有被打飞,却在那儿与韦秋息的拳劲相持不下。正在韦秋息感到吃力,难于支持的时候,忽觉自己劲气大增,内力源源不断。原来是程济两掌抵在他背上,正将真力源源不断的传过来。这下子,两人合力抵制水轮。两人静而不动,那水轮却像一个圆盘锯一般,转个不停,只要韦秋息稍作放松,它便会趁虚而入。所以现在,情况已到了不是水轮爆炸,就是程、韦二人死伤的地步。两人只好拼力死抵。 这时忽然一条人影飞了过来,来人手上有刀,他一刀便斩向那个剧转不休的水轮。韦秋息看见了心中大急,想出声阻止,可是他正在运气当中,无法开声说话。程济看见了,也急,因为来人是王请愿——这剧转的水轮聚集着黑衣蒙面人的强大杀力,王请愿功力还没达到一流高手的境界,稍有轻触,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原来黑衣蒙面人一走,地上的吸力也跟着消失,那些幸未死于“吞食日月海魔功”的人,大多已虚脱得萎坐于地,无力爬起。王请愿武功较高,他虽还不能像程、韦二人那样,强得可以不受魔功控制,但毕竟是这些人当中武功最高的。所以只是感到手酸脚麻,并没有虚脱萎地。正因为这样,当他看到大哥和程督军与水轮相抵不下时,便想过去助一臂之力。这才有了砍向水轮的那一刀。 说时迟,那时快。王请愿的刀已砍在水轮上。那剧转的水轮,受了他这一刀,便像吹胀的气球被针尖刺到一样,“砰——”的一声,炸裂开来。那炸力是可怕的,王请愿、韦秋息、程济三人都被炸得摔了出去。那炸开的水花就像千百道劲急的暗器,溅飞出去。一时之间,那些从虚脱中复原过来,正在勉力站起的战士至少有三十人被水花打中,当场身殁。四周的房舍,至少有十八间也轰然坍塌。 韦秋息被炸飞,摔到十多丈外,连呃了三口血,气衰力竭,站不起来。程济还能站起,可是他眼冒金星,气血翻腾,浑身上下,似遭了凌迟之刑一般,疼痛得紧。王请愿的情况就更加不妙了,他自被炸飞出去后,便摔在地上,一动不动,显然已不省人事,他的刀也不知被炸飞到了哪里? 雨越下越大了。这时远方那个弹琴的人可能是发现敌人已欺过来,所以将琴弹得特别急促。嘈嘈切切,切切嘈嘈,听到的人,如看到火海刀山、洪水猛兽一般,心生畏惧,决不敢向前。只是这琴声显然没能阻住黑衣蒙面人,因为忽然传来“崩”“崩”两声——这是琴弦崩断的声音。琴弦一断,琴声告停,随之传来剧烈的打斗声,最后听得有两个人同时惨叫一声,想必已是斗得两败俱伤。然后,天地静寂,只听见雨水打在屋瓦、树叶上的声音。 第三章 惠帝口谕(上) 清冷的雨水,淋湿了劫后余生的人。王请愿悠悠醒来,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开始放亮。放亮的天色使他朦胧看见蹲坐于自己身侧的两个人:大哥韦秋息和程督军。程济掌抵王请愿双手,将内力输进其体内,为其疏通经脉、推血过宫。韦秋息则正在运气调息,为程、王二人护法。现在看到王请愿醒转,程济这才收回双手,闭目调息。 其实程、韦二人都伤得都不轻他们本来还担心黑衣蒙面人会折回来——如果黑衣蒙面人真的折回来,那么只怕今日他们便难逃一死了。毕竟这场战斗已使他们身疲力竭,元气大伤。再也经不起大的厮杀了。幸好,黑衣蒙面人可能也受了重伤,没有折回。两人身上又备有一些疗伤补气的丹药,服食之后,新力渐生,这才互相搀扶,来到王请愿身边,观察其伤势。王请愿伤得重极,脉搏微弱,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若不及时救治,只怕命将不保。韦秋息与王请愿是结拜兄弟,有心要将其救醒,但自己现刻伤重,跟本无法运使内力替其疗伤,只好哀声怅叹,痛心不已。程济武功最高,水轮爆炸时,他又处身于韦秋息背后,所以比较起来,受伤最轻。于是他这才勉运内力,代替韦秋息出手,救治王请愿。 王请愿劫后余生,只疑是梦。努力睁眼,想将身前的大哥韦秋息和程督军看真切。但终是因为伤势太重,迷迷糊糊的又昏睡了过去。 过了半晌,韦秋息停止调息,转过身来检查王请愿伤势。知其已无生命危险,这才舒了一口气,感叹道:“我们这是走到了鬼门关,又折回来了。” “可惜了你宏正帮的兄弟们。”程济怅然道。 韦秋息知其所指,乃是牺牲在此役中的百来名宏正帮帮众。不禁悲动于中,道:“他们这也算是为国捐躯吧。” 程济默然。 韦秋息走过去,清点人数。宏正帮战士总共二百五十人,其中一百二十三人死,一百三十二人挂彩,伤势轻重不一。燕军的前锋部队总共八十一人,其中六十三人死,十八人伤重。这些人,因为也受水轮炸力的波及,所以就算是伤得最轻的,一时之间也站不起来。韦秋息心知,这种局面,只有等待援军到来,才能收拾。当下便封了那十八名敌人的穴道,向宏正帮的众战士开声道:“这一战,我帮损伤严重,令人悲痛。然而,大好男儿,能为国舍身,战死沙场,实是荣幸之至。我们当为那些死去的兄弟感到骄傲和光荣。”他顿了顿,又关切道:“大家伤重,不宜行动,就在原地自行调息疗伤吧!”说罢。将自己怀中还剩的几粒疗伤丹药拿给受伤最重的几个宏正帮战士服下。这才回到了程济的身边。 程济看到韦秋息将这些善后工作做得如此得体,心中感佩,问道:“二哥,大家伤重,滞留这儿,会不会很不安全啊。” 韦秋息想了想道:“这次,来探的敌兵虽然不上百人,可是个个训练有素,在中伏的情况下,依然还能够连续杀伤我宏正帮的精锐。显见这是一支不可多得的劲旅。而他们的领袖又是最受燕王器重的八士之一:‘怪手神弓’龙卷云。因此我认为,这批人马,必是敌人前锋部队中最有实力的一支。”他顿一顿又道:“敌人前锋部队派出了最有实力的一支劲旅,那么必会唯其马首是瞻。我们现在已将这支劲旅拿下,他们在后方得不到情报,摸不清情况,必不敢轻举妄动。因此我估计,在敌人大军到来前,我们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程济见韦秋息所说,与自己心中所想的,不谋而合。当下便放心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韦秋息道:“这儿到城门,有两里的路程。如果在平时,自当不得一回事。只是现在大家多受重伤,要走完这两里路程就不那么容易了。唉,若然能有援军,那就好了。” 程济:“护城将军遇刺,只怕现在金川门内已乱成一团。这个援军吧,只怕是没有的了。” 韦秋息点头号道:“也是。”旋既又问道:“三弟啊,你说黑衣蒙面人是去刺杀曹国公李景隆的,那么他会不会已经得手呢?” 程济道:“当时我急着要追出来,所以没能细察。不知曹国公李景隆生死如何。” 韦秋息:“黑衣蒙面人武功高强,远非寻常刺客可比。只怕曹国公已是凶多吉少啊!” 程济想起曹国公李景隆遇刺的情况——那时候,曹国公营帐亮着灯,周边的守卫比平时也多了许多,这情况好像是在进行着什么秘密活动,谨防外人知道一般。曹国公就是在这种严密戒备的情况下遇刺,喊出一声“有刺客”,然后黑衣蒙面人便从帐篷中飞出——为什么那晚曹国公要特别戒严呢?莫非他早就料到会有人前来行刺?还有,以黑衣蒙面人那么高的身手,既然能悄无声息的潜入曹国公的营帐,那么刺杀曹国公当不是什么难事。为什么还能让曹国公出声示警,喊了一声“有刺客”呢?——程济心中顿起疑赎,心忖:这其中只怕另有内情。 韦秋息看见程济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笑道:“三弟,你又在想什么了?” 程济闻言一醒神,知自己不应在情况未明时,随便对守城主将置疑,毕竟这样只会导致将士离心,于守城要务不利。当下便转开话题道:“我在想,那个黑衣蒙面人究竟是谁?”韦秋息道:“江湖传闻,只有精擅明教世传绝学‘吞食日月海魔功’,才能将他人内力吸为己有。这一役中,黑衣蒙面人施展的想必就是这门奇功吧!所以我想,他必是明教中人。你说呢。” 程济道:“太祖在世时,施行重典,严令官民不得自发集会结社,并坚决取缔民间教派组织。以致一时之间,各大教派不是被清剿消灭,就是被迫转入地下。直到惠帝登基,这种政治高压才得于缓解,所以近几年来,民间教派组织开始呈现抬头的趋势。明教作为众教派中曾经对黎民百姓最有影响的一支,其重组后的力量固然是不可以小觑的。但据我所知,就算是明教现任教主秦少白也绝不会有这样高绝的武功。所以黑衣蒙面人虽使用的是明教世传奇功,可是是否就是明教中人,这就很难说了。” 韦秋息,想了想,疑惑道:“不错,黑衣蒙面人武功之高,实非明教现任教主秦少白可比。那么这个黑衣蒙面人究竟会是谁呢?” 程济道:“另外,那个弹琴的高人是谁,我们也不得而知。” 韦秋息点头道:“是啊!若没有他弹琴帮忙,只怕你我命不保矣!” “在武林中,能以琴音为兵,伤人于无形的。除了峨眉山的无心师太,当不作第二人想。可是无心师太已经过世五年多。那么这个能将琴音练成杀人利器的人会是谁呢?”程济紧锁着眉头,茫然的道。 “一切都像个谜一样,令人猜不透。不过燕王麾下能有黑衣蒙面人这样厉害的高手,那当真是我朝的不幸了。”韦秋息感慨的说。 程济却不以为然道:“黑衣蒙面人武功虽高,但我朝也不乏高人——刑部尚书暴昭、御前贤能二侍卫、刑部金牌四神捕,御赐风流顾星恒,还有我们‘天牢三囚王’。不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吗?” 韦秋息听程济这么一说,不由笑道:“说得也是,如果大哥在,我们三人联手,倒也不见得就会输给那个黑衣蒙面人。不过,三弟啊,你怎么没将左都督府的正红夫人、锦衣卫指挥使蒋渺渺,也数进去呢?这两人的武功只怕并不输给我们啊。” 程济摇头道:“正红夫人,乃妇道人家,武功虽高不可测,但是否肯为国尽力却是个未知数。蒋渺渺甘当太祖迫害元宿功臣的刽子手,手段恶毒,满手血腥,与之为伍,实非我辈所愿意。因此,我并没有将他们两个数在内。让二哥见笑了。” “哈。”韦秋息道:“三弟你这是爱憎分明嘛。” “对了”韦秋息忽然想起一事来,向程济征询道:“三弟,我听说除了你外,当初向皇帝进言为我开罪的人还有左都督徐增寿,对吗?” 程济听了,眉头号一皱,想起这事,便向韦秋息问道:“二哥啊,你与左都督徐增寿是不是结了什么梁子啊?” “结梁子?”韦秋息笑道:“我们连面都没见过,哪会结下什么梁子呢?” “这就怪了。”程济眉头紧锁道。 韦秋息看着程济道:“敢情这个左都督没替我开罪,还做了什么不利于我的事?” “本来嘛,我向惠帝求情上请,又有刑部尚书暴昭大人出面担保,二哥你大可无罪开释的。”程济深思道:“可是徐增寿知道此事后,却一改八面玲珑的脸孔,联结了几个大臣,力谏惠帝,请求不要轻赦囚犯。惠帝进退两难,这才采取了折中的方法,让你‘戴罪立功’。” “喔”韦秋息道:“看来这个徐增寿好像不乐意看到我等被放出来。对了,会不会大哥曾经得罪过他呢?” 程济道:“此事我了也曾问过大哥,可是大哥说,他先前也并未与徐增寿结过什么梁子。” “莫非,徐增寿这样做是为了维护国法的森严?”韦秋息问道。 程济道:“不会的。徐增寿为人向来圆滑,最擅见风使舵。如果与自己没有半点利害关系,他是决不会在廷议中表达任何意见的。这事本与他没什么关系,他却极力上谏,一反平日的作风。我想这其中必有蹊跷。” 韦秋息这回也犯糊涂了,道:“看来,我们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了。” “是啊!”程济感慨道:“大战将至,人心思变,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对了。”韦秋息道:“你查到我妹妹诗依的下落了吗?” 程济怅然道:“诗依,我何曾不想找到她呢?你知道,我就是为了这而入狱的。” “五年前,我妹诗依与御神医孙悬壶结婚,没想到此事对你打击这么大。你伤心之余竟就弃了大好前途,离京出走。那时我尚不知京城里竟还有人对我妹这样痴情呢。直到一年之后,你又入京,并为了打听我妹的消息,不惜身陷囹圄,我们这才相识。不知这算不算是相见恨晚呢?”韦秋息感伤道。 程济想起此事,亦不由悲从中来,道:“其实早在你一家人还居住在陕西朝邑县里的时候,我便与诗依相识了。那时候,她常到桐家湾的甜儿泉去洗衣服。你知道吗?甜儿泉离县城有二里远的路程,通常驻城里的人都不会到那里去的。可是诗依却常到那儿。我想她是不喜欢城市的喧嚣吧!好几次我看到她洗完衣服后便赤着足,在光滑的石头上跳着小舞,唱着轻歌。那时她并不知道,我也常去那个地方。因为读书练武需要选择一个僻静之处,所以数年来,我每天必到甜儿泉附近。在那样美而宁静的地方,我首先发现了她。为了不惊扰她,我每次总是等到她离开后才开始练剑、大声念书。直到有一天,她落下一把梳子,回过头来寻找时,才发现了我。也许是因为我需要安静,她又喜欢安静,所以我们后来成了朋友……” 韦秋息看着程济伤感的样子,道:“我没想到她竟然还交了你这样一位朋友。诗依天生喜静,虽不爱与人交往,但她才貌出众,又知书达礼,深得父母大人的宠爱。我却恰好相反,天生毛躁,怕读书却爱练武,而且广交朋友,到处惹事,每个月下来总少不得被父亲大人打几次。唉,若不是诗依心疼我这个做哥哥的,每次都在父亲大人面前替我说话,那我可能还得多受一些活罪呢。” 程济道:“哈,诗依也跟我提起过你。她说——你是既调皮捣蛋又胸怀正义,每每都是为了打抱不平,惹祸上身,才被父亲大人用细木条打屁股的。而且她说你的骨头还挺硬的,无论老爸怎么打,打得多么狠,你都咬着牙,不哼一声。” 韦秋息笑道:“没想到她竟还跟你提起我来了。那时候父亲大人见抽打不能使我屈服,便将我关在黑屋子里,让我饿肚子。哈,你知道,每当这时候,诗依便会偷偷的将自己的饭食省下来,送给我吃。所以啊,父亲大人总是没法饿着我。从黑屋子里被放出来后,我还是原来那样子,见到不平事,总要管一管。” 程济也跟着笑道:“你这是屡教不改,本性难移啊。噢,对了,后来诗依告诉我,你们要入京。为什么在朝邑住得好好的,却要入京呢?”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我们祖籍原在应天,后来因为战乱,爷爷才偕父亲大人来到朝邑,爷爷晚年弥留之际,极渴望自己能归葬祖藉。父亲大人知道后,便四处托人帮忙,希望能完成爷爷这最后一个心愿。结果,在东芜伯何荣府上当管家的一位同年写信来说,他已向东芜伯推荐,希望父亲大人能到府上当教书先生。父亲大人知这是带一家老小回归祖籍的好机会,所以便于洪武二十四年,带我们入了京。此事距今已有八年余了。”韦秋息回忆道,“那年我二十五岁,妹妹诗依才十七岁。入京后,父亲在东芜伯府上当教书先生,母亲则在甜饼巷开了一间豆腐坊,妹妹过去帮忙。家里吃白饭的就只有我一个——家人都希望我好好读书,将来能考个功名回来,光宗耀祖。一年之后,父亲忽然辞了教书先生的工作,并要母亲关了甜水巷豆腐坊的门,然后我们一家人便搬到了这离南京城有二里之遥的平安镇上,置了些田产,过起耕织生活来。那时我和妹妹都不知道父母大人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问他们,他们也不说。搬过来后的第二年,既洪武二十六年,京中又兴大狱,我们无端受牵连,被捕入狱。这时我们才约摸猜估到父母大人迁家的用意。”韦秋息道。 程济回想道:“你说的京中兴大狱,是指‘蓝玉谋反案’吧!” 第三章 惠帝口谕(下) “不错。”韦秋息道:“ 蓝玉大将军有没有造反我不知道,但此案被太祖敲定后,但凡与蓝玉拉上点关系的高官显贵都被问罪下狱。东芜伯何荣与蓝玉过从甚密,案发后,其下场可想而知。可恨那些办理此案的官吏们抓人杀人都上了瘾,不问青红皂白,便将人下狱治罪。我父亲因为被查出曾在东芜伯何荣府上做过一年教书先生,结果竟被问成‘协从谋逆罪’。根据《大明律》,协从谋逆者,罪当抄家灭族。所以母亲、妹妹、我都被连坐下狱。在狱中的时候,我猜想父亲当初之所以匆匆辞职离开何荣府,将我们迁到这城外的平安镇,必是因为事先发现了些什么而料知东芜伯何荣日后必然出事吧。父亲的辞职迁家,想必是为了远罪全身。可是到头来,还是被牵连了进去。直到后来,时为太子的朱允文向朱元璋进言,请求宽大处理,我们这才得于出狱。” “洪武二十六年,那时我也才十七岁,远居陕西朝邑县,对于‘蓝玉谋反案’也稍有耳闻,但并不知道你家竟也被牵连进去。直至洪武二十九年的时候,我才入京,就读于京师国子监。打算在京师熟悉人地之后,就去找你们,那时我尚不知你已贵为宏正帮的大当家。后来,洪武三十年四月份的时候,因为得到御神医孙悬壶的请柬,我去吃他的喜酒。那天神医府里里外外,张灯结彩,好不喜气热闹。入京一年,我四处打听,没能找到你们,却不料在这次婚宴里,因为一阵风将新娘头上的红盖头吹落地上,而使我意外发现要与孙神医结为夫妻的人竟就是诗依。我诚不愿相信这个事实,直到你出来将红盖头捡起,重新给诗依盖上,并叫她‘诗依’的时候,我才不得不相信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这个事实让我深为痛心。诗依和孙神医都是很好的人,也许我应该祝福他们,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要伤心要逃离。所以那天我并没有吃喜酒就离开了,并且当天就离开了南京。直到一年余后,我终因对诗依无法忘怀,又回到了京师。然而一打听之下,才知道你们出了事——哎,恨只恨我当年没有留下来吃那盅喜酒。如果我留下来,也许还可以看到诗依是怎么样失踪的。”程济深为懊悔的道。 “天有不测风云。谁又能想到蒋渺渺,竟胆敢在群臣来贺的婚宴上,将迷药下在酒中呢?可恨当时我高兴过了头,竟没防那酒中下有迷药。喝了那酒后,很多人都相继头晕目炫,我迷糊看见蒋渺渺带着众锦衣卫冲进府门来。当时五弟王请愿在我身边,他因为有胃病,只吃肉不吃酒,所以没中毒。他看情况不对,立刻护着我往后退。我本想寻觅妹妹诗依,奈何当时力不从心,而且场面很乱,很多人与锦衣卫打起来,根本就看不到妹妹诗依的影子。等到我清醒的时候,已在监狱中,同被抓进来的,除了五弟和将近三百的宏正帮帮众外,还有我下柬邀来吃喜酒的很多江湖好汉。总共不下四百人。你知道,我们江湖人谁个手上没沾过一点血腥呢?差别只在杀善还是杀恶罢。然而锦衣卫那些狗腿子偏就有意为难,不问青红皂白,也不管有无证据,便以一个‘私结成党、以武犯禁’的名分将我们全给治罪了——其实我们明白,这又是朱元璋那老头子为坐稳江山、铲除异己而打击江湖教派的又一次大手笔。自此以后,我便没了妹妹诗依的消息,我曾托刑部尚书暴大人和宏正帮未曾被捕的兄弟们查找,可是都没有线索。”韦秋息悻悻的道。 程济道:“我再度入京后,特意寻找你们,多方打听,这才得知那次婚礼根本没有办成,你及宏正帮帮众都被抓了进去。为了找到诗依,我曾托人问过许多亲历此事的好多官员,可是他们都说自己当时中毒晕倒,根本不知到底怎么回事,直到醒了之后,才知这是蒋渺渺为捉拿罪犯所设下的一个局。后来我亲自去问御神医孙悬壶,可是他的回答竟也如此。我无奈之下,只好到天牢中去问你了。因为你是重囚,律法规定不许探监。没奈何,我只好‘妖言’犯上,获罪入监了。到了牢中,与你相见相识相知后,才知道你也正为此事犯愁呢!唉,后来,因为我的‘妖言’被事实印证——朱棣果然在建文元年七月起兵造反,所以我很快便得到宽赦并为惠帝所器重。那时我又凭借惠帝的倚重,找到当日破坏婚宴的锦衣卫指挥使蒋渺渺,问及诗依的事,他却说自己当日抓了你们后,也曾在府内外搜捕,可是并没有发现新娘诗依的踪迹。我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只是诗依至今没有消息,着实令人放心不下。” 韦秋息狠狠道:“蒋渺渺为人阴毒,他说的话自是信不得。他日我若能不死,必将他拿下,严刑逼供,看他还敢不敢隐瞒当日的情况。” “此事,等战事一了,我和二哥、大哥一起去办。别忘了,我们三人结拜时说好的,要荣辱与共,进退并肩。”程济义重如山的道。 韦秋息点点头,道:“有你和大哥的帮忙,不怕姓蒋的逃上天去。” “嗯”程济扑克着韦秋息,深深一点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是因蒋渺渺而起的,我们决不会轻易放过他。另外,二哥啊,你认为御神医孙悬壶是不是也有些问题呢?” “他有什么问题?”韦秋息愕然道。 程济分析道:“孙悬壶年纪轻轻便成为众御医中的头号人物,有‘御神医’之称,显见其医术必是高超至极。可是像他这样医术高超的人,怎么也没觉察出喜酒中下有迷药呢?这不是有些不合理吗?” 韦秋息想也不想,严肃道:“要说御神医孙悬壶也有问题,我绝不认同。三弟,你知道吗?早在妹妹诗依与他结婚之前,他便曾对我,还有我父母有过活命之恩啊。洪武二十六年末,因为太子的上请求情,我一家得到了朝庭的宽赦。那时父母大人已被冤狱折磨得伤病日重,危在旦夕,若不是御神医出手救治,只怕我和诗依便不能侍奉他两老到洪武二十九年了。父母大人相继过世后,我有感于朱氏王朝的诏狱,残民太虐,所以便组织市井好汉,成立了宏正帮。你知道,在这种政治高压下,我们宏正帮要有所发展,免不了要与朱元璋的狗腿子发生冲突。在抗击锦衣卫的一次反围剿中,我被蒋渺渺的夺命蜈蚣鞭打伤,命将不保,最后还是御神医出手救的我。可以说,御神医待我家恩重如山,像他这样悬壶济世,不问贵贱的名医,怎么可能是暗箭伤人的小人呢!” 程济听韦秋息这样说,不好作分辩,况且自己这样说也仅是猜疑而已,作不得准。当下道:“是我多虑了。御神医既对大哥有恩,那便也是兄弟我的恩人,我不再怀疑他便是了。” 韦秋息这才放松了脸色,道:“这才好嘛。”顿了一顿,韦秋息忽然像想起什么事情,向程济道:“对了,三弟,有一事我一直不明,不知可否见告。” “大哥请问。”程济说。 韦秋息:“众所皆知,你是因为进言北方七月将有战事而获罪入狱的。如果说当初你进言,旨在入狱见我,询问诗依的下落。那为什么后来,北方于七月时候就真的有了战事呢?难道真如你所说,这是观星得到的启示吗?” 程济笑道:“当初我进言时,确实说过,这是从黑雾北侵紫微星所得到的启示。不知内情者,还真以为我通星相,能料事如神。其实不然。我之所以断言北方将有战事,是因为离开京师的那一年多时间里,我四处流浪,一度流浪到北平,得人引荐,在燕王府上做了三个月的门客。逗留燕王府的这段日子里,我见燕王广交四海豪杰,罗织能人异士,又窝藏了不少自南方逃过来的朝庭钦犯,心思其如此冒险犯难,所谋必大,细察之下,果然。燕王在其藩邸后苑内深挖洞穴,建筑密室,聚集了许多能工巧匠,大量打造兵器铠甲并偷印宝钞。此事进行得极为机密,为了避免打铁锤声外传,引起别人注意,他便在室外放养了无数鸡犬鸭鹅,白日里鸭吵鹅斗,鸡飞狗跳的,喧闹不已,可谓是机心算尽。另外,他还暗中招兵买马,遣使到周、湘、齐、代等诸亲王藩地去说服劝诱。各种迹象表明,燕王蓄谋造反。因此,我这才再度入京,面圣进言,希望朝庭能派兵北上,防患于未然。”程济顿了一顿又道:“然而我位卑言轻,如何得见高在庙堂之上的皇帝呢?就算见着了,又如何能让人家信我呢!没奈何,我便打着神汉的幡子,先在京城混出个‘程大仙’的名号,然后才趁惠帝为隆办太祖丧事而礼聘天下知名僧道之机,面圣进言。你知道,宫庭其实是一个很复杂的地方,如果实话实说,不懂得些装神弄鬼的伎俩,那只怕不但事难成功,而且还极可能因此得罪一些奸诈小人,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我当时就因为顾虑到朝堂之上可能也有燕王同党,所以才借星相言事。” 韦秋息笑道:“没想到三弟你还存了这么一个心眼。我还以为你真能穷知天人奥秘呢!” “哈哈。”程济道:“事在人为,关天何事。其实当日我说‘北方起兵将在第二年的七月’,这诚是为了增加言事力度而编造的谎话。北平燕王有叛乱意图这是不假,可是他会在什么时候起兵,这又哪是我这个凡夫俗子所能预料的?只是事有凑巧,燕王于偏就以第二年七月起兵,这也算是我运气好,歪打正着吧!” “真有那么凑巧的事?”韦秋息难于相信的道。 程济道:“其实也不尽是凑巧,其中也有人为的因素。” “怎么说?”韦秋息感兴趣道。 程济道:“我入狱不久,便与大哥、二哥你结成兄弟,成为狱中有名的‘天牢三囚王’。那时狱中诸囚犯,莫不唯我们马首是瞻,唯我们之命是从,甚至连狱卒也诚愿听从我们的使唤。这就使得那些监管天牢的大官们也不得不对我们刮目相看了。刑部主掌刑狱要职,要与囚犯打交道,便少不得要找我们三人谈谈话。刑部尚书暴昭暴大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与我们相识并对我们深为赏识的。在交往中,我看他真是个为家国烦忧的朝庭重臣,所以便于建文元年二月的一天晚上将自己在北平的经历和发现如实相告。暴大人知事态严重,便于建文元年三月上请充任采访使,出到北平探察事情真相,后来果然得到燕王图谋造反的证据,惠帝这才决意要对北平用兵。四月至六月期间,惠帝忙着削除与燕王联结一气的湘、代、齐、岷四亲王。到了七月的时候,正式下令抓捕燕王,这也难怪燕王会在七月举兵造反了。所以七月兵事,确也可说是人为造成的。” 韦秋息这才恍悟道:“敢情这兵事发生在七月,也是你小子与暴昭暴大人在二月份的谈话造成的。” 程济叹了一口气道:“可以这么说吧。” 说到此处,只听得身侧呻吟一声,原来是王请愿重新醒转。王请愿还是觉得浑身没有半点力气,他看了程济和韦秋息一眼,惨笑道:“我是不是睡了好久啊?” 程济笑道:“你啊,睡得跟死猪一样,我还以为你不会醒转呢!” 韦秋息亦笑道:“看你现在的伤势,至少五天之内不能生活自理。” 三人相视欢愉。忽然程济神色一敛,凝神屏气,仔细倾听,过得一会,脸色复转愉悦道:“有大批人马,自城门往这边来了。” “是吗?”韦秋息跟着一细听,果然听见得得马蹄,从城门那边传来。他道:“听声音,来的不下一千五百骑。” “不错。不知是否是来接应我们的?”程济疑心道。 韦秋息:“但愿吧!” 天色大亮,雨也渐渐停了,远山景色变得清晰明朗起来。那些受了伤的宏正帮帮众,经过调息静养后,气力渐复,伤得最重者也已能够勉强起行。大家都自觉的往大当家韦秋息这边聚拢过来。只有那被点住穴道的十八名燕军战士躺在原地无法动弹。 很快,蹄声骤止,他们眼前多出一千五百多骑,除了刚刚排众而出的三骑外,其余都披坚执锐,甲胄刀戈,耀眼夺目。带领这一千五百多精骑的将军长得极为威猛,国字脸,老虎眼,大鼻大嘴,飞眉高额,体壮如牛,身长七尺,威武堂皇,一表人材。不熟悉他的人,一定会认为他是个能领兵千百万,决胜于千里之外的英武大将军。可是熟知他的人,都会在看到他时,不自觉的想起一句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负责金川门防守的主将:曹国公李景隆。看来刺客并没有伤到他分毫。 排众而出的三骑,无论人马,都很光鲜,一看便知,决不是军营中的人。这三骑一前二后,后面的两人着灰色布衫,年纪不过十八岁左右,低着头不敢轻抬,显是对前面那人很是恭敬,不敢有丝毫冒犯——想必是跟班的吧。前面的那人少说也有五十岁,不过脸上却是一丝皱纹都没有,白净净的,像刚出炉的白馒头了。他的眉毛也很白,而且还修理得出奇的整齐,让人第一眼就能想到他的养尊处优,想到每天早上都会有两个长得水灵乖巧的姑娘服侍他梳洗。他头戴高冠,身着华丽锦衣,脚下的黑靴子新新如洗,全然没有半点灰尘在上面。程济一看,认得是司礼监的提督太监刘元海刘公公。这司礼监是内十二监中最重要的一个部门,监内的提督太监虽说官衔只为正四品,但主管宫内一切宦官的礼仪刑名,是皇帝身边的重要人物。程济得惠帝器重,常在宫庭内走动,对这惠帝身边炙手可热的人物,自是认得。所以他急趋前两步,拱手道:“程某见过刘公公和李将军。” 众人下马,站在未曾干好的地面上。唯独刘公公,站在一块小跟班临时铺垫于地面的红毯上。 李景隆回礼道:“程督军有礼了。今晨刘公公到军营中说皇上有要事要急召你入宫,我见你久不归城,怕生意外,又怕担搁了皇上之事,所以便带着些士兵出来寻找了。还望督军恕我擅离职守之罪。” 程济见李景隆一见面就请罪,知其近年以来因为老打败仗,怕惠帝隆责重罚,心下惶惶,所以十分怕事。当下安慰道:“李将军,你出城增援我们,何罪之有。”顿了一顿,转向刘公公道,“刘公公,劳烦你走这样远的路了。” 刘元海看见程济衣衫破裂,露肉处有血迹和瘀伤,当下便问道:“程督军受伤了!不要紧吧?” 程济洒然一笑:“多谢刘公公关心,程某身上一点小伤,不碍事。只是和我并肩作战的这些弟兄们都伤得不轻啊。” 李景隆在旁,观察情况又听得程济这么说。当既忙不迭表态道:“程督军放心。我现在就让属下扶他们上马,回城后,定会以最优的条件将他们安顿好。” 程济笑道:“那就麻烦李将军。” 于是乎李景隆便安排属下们过来收拾这战后的残局。因为要将死者埋葬,要问清战斗情况,又要找绳子将那十八名俘虏绑起来等。李影隆有得事情忙碌。韦秋息也从旁施予一些必要的帮助。都没有去打扰程济与刘公公两人。 程济道:“刘公公,皇上有何事找我啊?” “皇上口谕,程督军听旨。”刘元海唱起官腔道。 程济于是跪下,俯首,恭听。 刘元海道:“近几日来,京中局面不稳,刺客猖獗。特诏良臣程济速入宫中,商讨应对之策。钦此。” “臣,领旨。皇上万岁万万岁。”程济站起。 刘元海道:“那就请程督军赶紧上路回宫吧,只怕皇上已等急了。” 程济心知,皇上的谕令怠慢不得,当下与韦秋息和李景隆打过一声招呼后,向李景隆属下要过一匹健马,随同刘公公和他的人一起,先行驰回城去了。 第四章 刺客猖獗(上) 燕军还没有攻进南京城来,可是燕军的威势已大大震动了京城每一草每一木。程济骑马往皇宫进发,一路上看见:走街的,行色匆匆;开店的,眉头紧锁;耍猴的,没了往日的热乎劲。偌大的街上一改平日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局面,变得空空荡荡,萧萧条条,直让人想起李清照《声声慢》一词里的首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兵锋未至,便已造成这样的局面。可想而知,那些兵锋祸及的地方,是多么的凄惨悲凉。自古以来,战争一直是残民最虐的恶魔,它到达到的地方,墙毁城崩,生产遭破坏,园林被焚毁,百姓背井离乡、家破人亡,仁义道德也跟着被埋进十八层地狱。相信很多人都不希望自己生活在一个战事频繁的年代里。然而希望归希望,事实上,战争还是不断的、频繁的发生,而且你还避不开,躲不过,这当然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程济已很深刻的感受到这种痛苦,这场已长达四年的“叔侄大战”,不知制造了多少孤儿寡妇、多少无主冤魂、多少荒城废墟。每每念及“万里无人收白骨,家家城下招魂葬”的战后景象,他心中便无由的悲痛起来。而且,因为韦诗依、养父程金、养母张玉三人下落不明,使他在悲天下之外更添了一份为亲朋担忧的焦灼。 如果说在这叛军祸世的年代里,他还有什么宏愿的话,那他的宏愿一定是希望这场战争快点结束,失踪的亲朋能够快些回到自己身边。——可是战争真能够快点结束吗?那些失踪的亲朋真能够回来吗?程济不知道,他只知道,身为臣民,就应该为国献身,为君效命,为拔乱返正不留遗力。 现在他已置身于皇城内宫的省躬殿外。这“省躬殿”始建于建文元年九月。因为当时耿炳文带兵十三万在真定被燕军所败,惠帝感到事态严重,自觉不能一举平定叛乱,实在让天下黎民百姓失望。是于便建了这省躬殿,作为专门办理平叛军务的地方。另外,殿名“省躬”,含有慎独——自我督责,时刻不忘黎民疾苦、不忘叛军危害社稷的意思。可以说,省躬殿是惠帝向外表达自己勤政、爱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一种特殊语言。有了这种语言,全天下都知道惠帝一心想做个贤明的主子。——这一点,在争取民心上,有非同一般的意义。确实,惠帝并不是一个空口说白话的人,在位四年来,他大倡文教、轻谣薄赋、平反冤狱,真真正正为民办了不少好事。这也就是为什么战争四年来,南军虽屡有败绩,但还有很多士子贤人甘愿鞠躬尽瘁、为国效命、不惜身死的原因。 程济侍立在殿外,等待着惠帝的传唤。 果然,站了不一会儿,进去通报的刘元海公公走出来,请程济入内。 程济进了殿堂。只见惠帝高坐于龙椅之上,身旁侍立着两个年纪在三十岁左右的人。惠帝年轻,与程济年纪相仿,在二十五岁左右,高六尺多一点,细眉秀目,唇薄肤白,身形削瘦,脸带忧色,仿似一个“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多情书生。侍立惠帝身旁的两个人,正是有“御前贤能二侍卫”之称的杨应能和叶希贤。杨应能侍立在惠帝左边,长得头大身胖,宽肩宽额,静如一尊坐枯禅的佛,稳似一座愚公也难于摇撼的山。恰好相反,侍立在惠帝左边的叶希贤却长得精瘦高挑,鼻勾眼锐,直如一柄气冲牛斗的寒光宝剑,又似一道随时可以划破黑暗的厉害闪电。这两人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惠帝身侧,却给人一种城高池深,无法攻克的感触。 在龙椅下首的两旁,各设了八张红木大椅。左边第一张红木椅上,坐着一个人,年纪四十五岁左右,身着蟒袍,却一脸的文气。不过这种文气又与惠帝那种多情书生气不同,惠帝的是带着伤感、忧愁、敏感的书生气,此人的文气却深含学者气派,显得明朗而深刻,让人一看便知必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饱学之士。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与程济有过一段师生之谊、时任翰林院侍讲的名儒:方孝孺。挨着方孝孺坐着的人,年富力强,而且两目雪亮,一顾一盼间,皆透出一股能洞察幽微的睿智,就算不用眼睛看,程济只从感觉上也能认出他就是时常到狱中与自己坐谈的老朋友:刑部尚书暴昭。 在右边的坐椅上也坐着两个人。第一个,长得虎背熊腰,浓眉大眼,气势雄沉,但雄沉之中又透着一股攻于心计的味儿,显是那种能方能圆,能伸能屈的人物,这人近年来,不知耍了什么手段,也很得惠帝恩宠。正是左都督徐增寿。第二个则长得短小精悍,大头小腿,坐在那儿就像一枚打在板上的钉子般凝定,并且两目寒芒闪烁,有如锋利的匕首,与他对视一眼,不免会被其犀利的眼神所伤,这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蒋渺渺。 一看在坐的都是在这乱局中能主事的朝庭大员,程济心忖皇帝这次急召自己进宫,必然事关重大。当下跪向惠帝道:“臣应诏来迟,请皇上恕罪。” 惠帝看到程济回来,两眼泛起喜悦之情。这几年来,自己身边虽不乏可以倚重的大臣,诸如刚直的方孝孺、稳重的暴昭、能奉迎又会打仗的徐增寿等。但也许是因为年纪的差异吧,他们总没眼前这个年轻人这样让自己倍感亲切。此时自己正为刺客在京猖獗而烦恼,看到程济这个既可以推心置腹坐谈,又可以委之于重任的年轻人,心头自是高兴,当既道:“程爱聊请起,赐坐。” 程济起来,与几位大臣见过礼后,便挨着暴昭坐下。 惠帝看见程济脸色有些发青,两目布有血丝,大反平日潇洒的神态,便问道:“程爱聊脸色不好,是否身体有所不妥啊?” “皇上明鉴,微臣昨晚在金川门外与刺客激斗,身受轻伤。” “噢。”惠帝仔细打量着程济笑道:“爱聊鲜衣华服,梳洗整齐,看来可不像刚与刺客激斗过。” 程济回道:“臣在城外领诏前来,本是未及梳洗,幸得刘公公抬爱,在宫外准备了衣物和清水,这才得于这身打扮。” “是这样吗?”惠帝扫了站在自己下首右侧的刘元海一眼。 刘元海忙跪禀道:“皇上,卑职见程督军衣衫破损,身有瘀伤,形容不整,怕污了皇上尊眼。所以在进殿前特意安排了梳洗、更衣。” 惠帝严声道:“可有请御医看过?” “这……”刘元海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程济心知皇上关心自己身体,当下插口道:“皇上,微臣只是怕怠慢了圣谕,所以催促刘公公,匆匆的就来了。还望皇上不要怪罪公公。” 惠帝将声音依然严正的道:“联不怕污了自己眼睛,只怕联的臣民受苦受难。如今非常之际,万事求实,才是正理。什么衣服光鲜、梳洗整洁都是表面、虚华的东西。所以日后若再有将领受伤,就先去找御医,别只整一些没有用的东西。知道吗?” 刘元海道:“臣知错,日后必改过自新。” “好了。联知道你也是为了联着想,以后再不要这样不务实际就好,起身吧!”惠帝放缓声音对刘元海道。 刘元海自是忙不迭磕头谢恩。 程济亦知机的道:“皇上厚爱,臣幸甚。” 惠帝点头问道:“程爱聊说与刺客激战,不知详情如何,快说来让联与几位大臣听听。” 程济于是将自己如何发现刺客从曹国公营帐中逸出,又如何于平安镇大打出手,细细道来。顺便将韦秋息带领宏正帮帮众打击敌人前锋部队之事也说了。众人听后,一个望一个,眼中都起了波澜,显是震动不小。 惠帝向在坐的几位大臣问道:“诸位爱聊,对此事怎么看?” 方孝孺首先道:“合程督军和韦校卫之力,竟斗那刺客不过。看来这个刺客的武功确实是高得出奇。会不会与昨天傍晚谋刺皇上的,是同一个人呢?” “昨天傍晚有人谋刺皇上?”程济愕然问道。 徐增寿似是觉得应该先把事情向程济道明的道:“不错,昨天傍晚,大约酉末戍初的时候,在怀旧巷虎头包子铺前,有人意图谋刺皇上。幸好‘贤能二侍卫’护驾得力,皇上这才有惊无险。唉,这些刺客真太猖獗了。” 锦衣卫指挥使蒋渺渺接口道:“是属下失职,治安工作没作好,让皇上受惊了。” 刑部尚书暴昭冷声道:“蒋指挥使,只怕你不只是治安工作没做好吧。” 这刑部职能是掌刑法、狱讼。偏偏明太祖为加强中央职权,在这刑部之外,又建立了自己的私人法庭和监狱,而这无条件服从帝王意志的法庭和监狱,正是由锦衣卫来统管的。锦衣卫衙署是专门从事特务工作的机构,职能是侍卫皇帝,司仪仗,特别是专门镇压京师地区劳动人民的密秘结社组织和反抗活动,同时也侦察、逮捕那些企图反叛皇帝的勋臣和官僚,其下设镇抚司,镇抚司内设监狱、法庭和各种残酷的刑具。这镇抚司的法庭、监狱叫“诏狱”,俗称“天牢”,刑罚最为凶残。 刑部执行的是大明国法,锦衣卫执行的是皇帝家法。虽说在“家天下”的封建社会里,皇帝的意志往往能主导着国家命运的兴衰。可是,国终究是国,家终究是家,一公一私,径渭分明。公法与私欲不免要发生抵触——刑部与锦衣卫的矛盾便起源于此。偏是刑部尚书暴昭天性耿直,维法心坚,看不得有人胆敢凌驾于国法之上,而锦衣卫指挥使蒋渺渺阴狠毒辣,仗着有皇帝这座山,为非作歹、肆无忌惮、逍遥法外。两大主事者性格、行事作风上的差异,更使两大机构间原有的矛盾进一步激化。所以刑部的人与锦衣卫的人向来不和。 太祖为人“猜雄暴厉”,为打击有能力威胁到自己统治的元功宿将,不留遗力。那时的锦衣卫自是如鱼得水,权势熏天,那时刑部的人自不敢对锦衣卫的人怎么样。太祖死后,“仁明孝友”的惠帝登基,大倡文治,反对武力,对锦衣卫残民以虐的作风及“诏狱”的严酷刑法更是深恶痛绝,曾经想将这搞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的特殊机构废掉,可是因为考虑到削藩可能引起一些混乱,还需要锦衣卫出去侦察和逮捕,所以才没有直接将之废掉。不过掌管“天牢”的职权因此被移交到刑部名下,里面的多数残酷刑具也被下令焚毁。可以说,自惠帝登基于来,蒋渺渺就极不得势。这也就是为什么此时在大殿之上,暴昭能用一种冰冷的语气对蒋渺渺说话了。 面对暴昭的冷言冷语,蒋渺渺却意外的没有反驳,只是弯腰低头,一副知罪的样子道:“是,微臣除了治安工作做不好外,还察人不明,内治不严,让敌人混进了锦衣卫衙属,官居要职。差点害了皇上您。臣实在罪该万死,万死亦难辞其咎。” “算了,联念你是国家的元老勋臣,就不追究你的责任了。不过接下来该怎么做,希望你能够明白。”惠帝淡声说道。 “是。”蒋渺渺恭声道:“待会微臣回去就着令手下们在京城仔细搜捕,绝不放过任何一个陌生面孔。争取能将功赎罪。” “嗯”惠帝点头,向身边的叶稀贤道:“叶侍卫,你就将昨晚我遇袭的情况与程爱聊说说吧!” “是。”叶稀贤道:“昨天傍晚,酉末戍初的时候,我、杨侍卫,还有由锦衣卫校卫陆修远及其带领的二十名锦衣卫士兵护送皇上造访左都督府,路经怀旧巷虎头号包子铺前,忽然遇到伏击。伏击我们的刺客只有一人,身材修长,高约七尺,穿黑衣劲装并蒙面,看不清其容貌,不过这人有个明显特征,背部突起一个驼峰状的东西,初时我还以为只是遮掩在衣服下面的一个包袱,可是后来杨侍卫往那上面刺了一剑,结果证明,那不是包袱,而是长在刺客身上东西。” 杨应能在一旁道:“这一点我可以肯定。当时我和叶待卫合力围攻那刺客,那刺客腹背受敌,难顾两全,被我一剑刺中其背上突起的驼锋,被刺中的刹那,暴出一蓬血花,刺客明显痉孪了下,并痛哼出声,落荒而逃。凭多年的打斗经验,我敢肯定那突起的东西必是长在刺客身上的一块肉。” 程济听了,心头一凛,他在这一瞬间想起一个故人来,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在‘贤能二侍卫’夹攻下,依然能够逃生的人,其武功之高,实在叫人震惊。” 叶希贤道:“这还不打紧,要紧的是我们围攻刺客的时候,锦衣卫校卫陆修远忽然倒戈谋害皇上。” 程济不由心惊道:“这一计里应外合,当真令人防来胜防。” 叶稀贤道:“不错,敌人这一计确实出乎我们意外。幸好,当时在皇帝的乘坐的龙舆内,还有我们伏下的一名暗镖。因此才能及时阻止并制住陆修远。” 程济松了一口气。他本想问这名暗镖是谁的,可是想到这种事乃属国家一级的机密,实在不应该问,当下道:“皇上鸿福,吉人天相。只是不知后来都从那被制住的陆修远身上问出什么了没有?” 叶稀贤怅然道:“没来得及问,他就死了?” “死了!”程济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叶希贤道:“不错。死了。我们正要对他施刑逼供的时候,他却忽然浑身抽蓄,七窍流血,没到一息的时间便死了。事情发生得很忽然,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看了御神医孙悬壶先生作的验尸报告后,我们才知道,原来陆修远在行刺之前便服了一种叫做‘冲天魔力丸”的毒药。这种毒药的药性十分凶猛,能在短时间内将人体之潜能尽数激发,使人的战斗力提升到平常的十倍。不过这种毒药也有自己的缺陷,那就是无药可解,半个时辰过后,服药者就会在药力作用下,经脉断绝、七窍流血而亡。敌人事先便服了此药,想必已抱着必死的决心。” “好狠。”程济叹道。 蒋渺渺道:“陆修远这狗贼,平日里口口声声说什么要为圣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谁知竟会在这关头上,倒戈相向,实在是令人防不胜防啊!昨晚我忙了一宿,查过有关他的资料,这人年纪四十五岁了,自太祖成立锦衣卫这个机构起,便一直在锦衣卫当差,资历颇深。向来做事也都还徇规蹈距,没想到这次却干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根据这人的平日的一些活动,我命人将近年来与之有过交往的人尽数抓了起来。结果问出了一些可疑的情况——这个人数年以来,常写家书,托来京贸易的商人寄往家乡山东济南。可是他本人却从来得没出有回过家乡。在京中置了房产,可是都这把年纪了,还不娶妻生子,只喜结交一些不伦不类的朋友。我认为这些情况有点反常。很可能这个人一直假托‘寄家书’之名,与北平叛军进行密秘联络。” 第四章 刺客猖獗(下) 程济道:“蒋指挥使的意思是说,这刺客可能就是燕王安插在京中的一枚棋子?” “正是如此。”蒋渺渺道:“燕王派叛起,逆天行道,这事当然极可能是他做的。” 程济沉思道:“以蒋先生之见,这京中是不是潜伏着很多叛党呢?” “叛党当然是有的。”蒋渺渺言之凿凿道:“当年懿文太子不幸病故,太祖要扶立新的继承人。朝中大臣意见不一,忠臣贤人都极力拥护按照嫡长制度应该继承大统的当今皇上,而那些心怀不忠的人却全力支持兵强势雄的燕王朱棣。依臣之见,那些曾经支持燕王继承大统的人,肯定不会忠于皇上您。留着他们,只怕是夜长梦多,后患无穷。不如趁这个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防患于未燃。” 在场的人听了,心下都一惊。要知道,朝中上下,当年建议、支持太祖立燕王为储君的人,不在少数。如果真个要清算这些旧帐,不知又要诛杀多少人。 方孝孺斩钉截铁道:“这是绝对不可以的。要知道,当年懿文太子过世,太祖个人确有意要立燕王为储君。毕竟燕王的格局,颇似太祖的雄厉有才略。而且在诸亲王中功勋最著,相信大家都不会忘记在收服蒙古乃儿不花战役中他的出色表现吧。有功有才又深得太祖欢心,所以当时有人支持把燕王立为储君并不奇怪。此事只是朝庭选立储君的廷议之争,并不能说明谁忠谁不忠。更何况现在正值战况进行到最剧烈阶段,如若大兴诏狱、捕杀大批还不知是否与叛军有染的官员,只怕结果非但不能排除叛党,还会使得前方将士军心惶恐不安,那样就江山堪虞了。”——事实上,众所周知,洪武二十三年,在收服蒙古乃儿不花那一役中,燕王朱棣的表现的确很出色。那一年,太祖朱元璋命令他和晋王分别统帅兵马合击蒙元丞相咬住和平章乃儿不花。时值三月,天降大雪,朔风如刀。很多人认为如此天气,又寒又冷,行路不便,深入敌军腹地,只怕粮草难继,将士战斗力也难于正常发挥,所以都纷纷请求燕王停止行军。朱棣却见解独到的认为这正是出奇制胜的大好时机,因此带领大军冒雪前进,出其不意的出现在乃儿不花面前,并将其团团围住 。燕王虽然占尽优势,但并没有贸然进攻,相反却派了已降明的乃儿不花旧交观童前去劝降。乃儿不花自知成败已定,反抗无用,只好前往燕王军中请降。燕王朱棣摆酒设宴,对他非常热情,使得乃 儿不花深为感动,遂主动要求前去劝降咬住。就这样,朱棣第一次大规模出征就兵不血刃地大获全胜。而另一路的晋王生性怯懦,不敢深入蒙古腹地,结果一无所获。相形之下,优劣立见。太祖朱元璋闻得捷报,非常高兴,当既就赏了他宝钞100万锭。这次胜利,使得燕王声名鹊起,确立了自己在政治舞台上的光辉形象。 徐增寿不禁帮腔道:“不错,值此非常之际,如若大动刀子,以莫须有的罪名制造出许多冤假错案,那可真就猛药伤元,江山堪虞了。” 皇帝听了,大为感慨的道:“立贤还是立长,朝臣各有主见,证明不了谁忠谁不忠。如若我不分青红皂白的便将他们下狱,那以后还有谁敢直言国事、给我提出批评和建议呢?” 刑部尚书暴昭在一旁点着头。他心里头明白,自己面前的这位国君虽然资历浅,才略气魄都远不及燕王来得叫人折服。可是其仁善和容人之量上却远非其它皇帝可比。而且自从被立为储君以来,勤政爱民,宽刑轻赋,为国事日夜辛苦。实在是颇为难得。能辅佐这样一位可以造福于黎民的仁君,自己是何等的荣幸啊!虽然现在国家正处在内战的水深火热当中,可是他相信,只要自己还留得一口气在,便一定会为这个皇帝进忠到底。 锦衣卫指挥使蒋渺渺被大家一阵抢白,心下甚是忿恨,脸上却装出一副谦虚受教的样子,跪下道:“臣短见。有负皇恩浩荡。” 惠帝脸色颇为不悦的道:“蒋指挥使日后做事要多想着国计民生,万万不可因为一些猜忌,便妄动刀枪,加罪于人,制造各种事端。知道吗?”这话表面上说得客气,带有劝导之意,实际上却暗含责备,怪责蒋渺渺为人过苛。 蒋渺渺本身是从一个小小的士兵爬到今天这高位的,其做人都快做成精了,对惠帝这番似劝实责的话,自是明白于心。以前太祖在世,因为猜忌元宿功臣,所以起用很多酷吏,小题大作、无中生有的罪杀许多良将功臣。那时自己为了攀升晋爵,便努力迎合太祖意思,既出卖朋友,又诬陷恩公,更不留遗力的罗织罪状,为太祖杀人正名。可说是当得“泯灭天良”四字。他知道,有很多人在背后将他叫做“蒋剥皮”,可是为名为利,他还是选择了“背弃天良”这条路。因为能够昧着良心充当太祖诛戮功臣宿将的刽子手,所以他红极一时,最后取代前锦衣卫指挥使顾星恒,成为太祖身边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太祖驾崩,惠帝登基,一切都变了。原因是惠帝性格温文柔善,不喜武事,对那些曾经将国家搞得腥风血雨的酷吏,自没有好脸色。如若不是燕军叛起,时局板荡,朝庭暂时必须要借助一些霹雳手段来维护京师安定,只怕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早被裁掉了。而这个专事皇帝私家法律、使得朝臣兢兢战战的锦衣卫衙署可能也早就被废置了。现在惠帝明劝暗责,实可说是内心厌憎的一种外在表现。蒋渺渺心中愤恨,想想自己满手血腥,虽目的旨在名利,可是也算帮朱氏皇族扫除了不少障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可是到头来却落了这么一个被轻视、厌憎,甚至以后可能被削夺权名的下场。诚可谓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江山定,谋臣亡”啊!唉,如此结局,实难叫人心甘啊!不过他脸上却不动声色的道:“臣知罪,臣谨记皇上教诲,今后一定宽大为怀,多为国家生计着想。” 看着蒋渺渺那俯首自责,言不由衷的样子,程济心头升起厌恶的感觉。想到此人是导致自己心上人韦诗依失踪的罪魁祸首,他便不由得咬牙切齿的恨起来。 此时只听徐增寿向贤能二侍卫问道:“叶侍卫与杨侍卫都是武术大师,见识颇广,有没有从刺客的身手中看出一些名堂呢?” 叶希贤深思道:“刺客用的是剑,身手十分高明,记记杀着,全然职业杀手的派头,很难从剑法上看出他是哪一门派的高手。不过,他在逃遁时,使用的身法却极为诡异,没见手脚怎么动,就能神奇的转移位置,极像传言中明教的上乘武功‘移形换影’。” “什么?‘移形换影’是明教的武功?”程济大为惊讶,他以前只知道养父养母教授给自己的独门秘法名叫“移形换影”,却不知这竟是明教的武功。此时骤然听叶希贤这么说,心头自然震讶不已。 众人目光都落在了程济身上,不知他何以会表现得如此惊讶。 程济看了大家一眼,解释道:“与我在金川门外平安镇激斗过的刺客,好像也使用过这种功夫。当时我追他(她)到紫金坡,埋伏在紫金坡上的宏正帮五当家王请愿,曾出手截击他(她),可是他(她)正如叶侍卫所说的那样,没见手脚有什么异动,便倏忽到了王请愿的背后。身法之怪之快,实是令人匪夷所思。我本不知这是什么身法,可是经叶侍卫这么一提醒,又想到那人与我剧斗使用的分明是传言中明教的至邪武功‘吞食日夜海魔功’。因此心头剧震。”程济这番话说得半假半真。假的是谎称自己以前并不知有“移形换影”这种身法,真的是昨宿与自己决斗的刺客确实使用过明教的两门秘传武功“移形换影”和“吸食日月海魔功”。他之所以没有透露自己也精通“移形换影”这门功法,一方面是为了避免引起误会,毕竟这种绝秘功法通常是只传内不传外的,也就是说精通这种功法的人多半是同门中人。他可不想让别人误会他与精通明教武功的刺客有什么系。另一方面,他又隐约感觉到自己得习这种绝秘功法,必与明教有着某种渊源关系,因此在没有弄清楚这种渊源关系之前,最好不要显露自己的虚实。 “综合大家所见,两个刺客都精通明教的武功,那么他们会不会真是同一个人呢?”惠帝不安道。 “我看不会是同一个人。”杨应能道:“根据程督军方才所述,行刺曹国公的刺客无论在身形、声音、气质、功力、年纪上都与和我交过手的那个刺客不同。” 程济接腔道:“杨侍卫说得对。行刺曹国公的刺客身形臃肿、声音暗哑、气质霸道、功力深不可测、年纪不下五十岁,比之行刺圣上那个身形颀长、声音清朗、气质孤傲、年纪最多不超过三十,功力显然也没有达到深不可测地步的刺客,实在相去甚远,可以断定,他们并非是同一个人。” “但可以断定,这两个刺客都与明教有关。”左督都徐增寿施施然道,“蒋指挥使武功绝顶,智计超绝,以前太祖在世的时候,不知有多少秘密教派和结社组织,被你连根拔起,削除干净。就连曾经势力雄霸大江南北的明教,也被你联结武林高手打得七零八落的。诚可谓是拼死为国、贡献良多。可是不知为何,自从当今皇上登基以来,你的工作表现却越来越差,好几年都没做过大快人心的事了。我想,这次查探,你该不会随便抓几个小贼敷衍了事吧!”这段话先褒后贬,点出蒋渺渺对前皇帝和今皇帝的不同态度,带有抨击他对当今皇上不满的意味。 蒋渺渺听了,心中暗恨——他今天是倒霉到家了,在坐的,没一个是对他客气的。不过细想起来,这也是咎由自取,因为自己得意的时候,对别人也不曾有过好脸色,而且今天在坐的多半还与他有过宿怨。就拿左督都徐增寿来说吧!徐增寿父亲是大明朝著名的开国元勋徐达,功盖当世,备受朝野敬重,可是正因为其声望显隆,门生中又多有骁勇善战、文武双全的贤能人物手握兵权、身居要职。所以深为太祖朱元璋所忌惮。表面上,太祖朱元璋还是客客气气对待他这个既是儿时玩伴又是沙场战友兼子媳亲家的开国功臣,可是暗地里,却紧锣密鼓的削枝捋叶,将这开国元勋的支持、拥护者一个个的打进阴曹地府。而执行太祖这一卑鄙意志的人,当然就是他这个被任命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刽子手。且说中山王徐达并不糊涂,他对太祖的阴险用意,自是了然于心。为避免像其它功臣一样,最后落个被赐罪诛杀的下场,他主动请求致仕,辞职居家,不再过问朝堂之事,并闭门谢客,离群索居,希望能借此消除太祖对自己的猜忌。可是,结果呢?结果是太祖根本不吃这一套,还是一意要将他致于死地而后快。可是,无论是在朝在野,徐达都是极得士人敬重、极有影响力的人物,如果公然对他进行诬陷、迫害,只怕不但会在舆论界引起轩然大波,很可能还会在朝庭内部引发兵变。因此为?慎重起见,太祖朱元璋无论如何都要选择一个既不张扬、又能掩人耳目的方案将这位开国功臣除掉。而负责提供这种方案的任务,理所当然要由与皇帝关系最紧密的锦衣卫来完成。万事怕认真,蒋渺渺在经过仔细认真的明查暗访后,得知中山王因为无奈致仕,情绪苦闷,而致背生毒疮,坐卧不安。而这种毒疮,别名叫“疽”,生疽之人如得到良好医治和调养,通常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得这种病,最忌吃清蒸鹅,因为清蒸鹅本身会起到一种使疮毒恶化的作用。得知这一情况后,他便向太祖献计,要太祖借赏赐之名将徐达除掉。果然,太祖在得知情况后,便立刻让御厨弄了一锅清蒸鹅,巧借探病之名,叫太监刘元海送去给中山王。中山王徐达面对太祖这看似关怀,实际用心险恶的“赏赐”,有苦自知,在刘元海的督促下,不得不当场将太祖赏赐的清蒸鹅吃下。结果病情恶化,不几天便死了。所以,可以说,徐达之死,是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间接造成的。因此,也就无怪乎,徐增寿要仇视自己,并在当前情况下落井下石了。确实,诚如徐增寿所说,他的工作表现实在是大不如从前了,毕竟惠帝并不像太祖那样重视高压政策在管治中的作用。唉!一朝天子一朝臣,惠帝要施仁德,行宽政,对他这个素以手段毒辣闻名当世的人自不会有什么好感。因为得不到当政者的重视,自然而然,工作热情便降温、冷却了。不过,当然,这种事是万万不能在口头上承认的,所以他转对徐增寿道:“蒋某才低能浅,承蒙圣上垂怜,得食厚禄,敢不尽力效命?!!!只是现如今不比从前,从前叛党多想在京中叛起,蒋某是负责京中治安的,自是要极尽办法消除叛逆。现如今,叛逆起自京城之外,超出蒋某的职权范围,又兼蒋某对军国事务一窍不通,一时之间束手无策,自然只有仰仗左都督徐大人你多多为国事烦忧了。”这话说得软中带刺,既表达了自己忠心依旧,又暗讽徐增寿这个左督都尸位素餐,在军国事务上每每令圣上蒙羞。 徐增寿冷笑道:“蒋指挥使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蒋渺渺摆出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道:“人人都在为国效力、为国尽忠,蒋某只希望徐大人能够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不要处处针锋相对,陷我于不忠不义。” “好好好。”徐增寿怒笑道:“你蒋指挥使是又忠又义,那为什么偏巧不巧,谋弑圣上的内奸,却出在你的麾下呢?” “你……”蒋渺渺本来怒发冲冠——他本就不是那种很有涵养的人。不过,忽然间,他紧崩的脸皮松驰了,还漾起一丝阴阳怪气的笑意,声音平缓道:“徐大人,据我所知,你好像还有一件事没有向圣上汇报吧!” “我有什么事?”徐增寿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蒋渺渺一看对方脸色,便知棍已打在蛇的七寸上,当下进言道:“皇上,臣有事启奏。” 惠帝显然因为徐蒋二人公然在省躬殿上争吵,而流露出一丝一恼意。不过看二人争吵却还争吵却争出了个“有事上奏”,倒也新鲜,当下道:“说吧!” “是。”蒋渺渺道:“据臣设在城东的探子回报,昨夜二更时,徐大人府上乱成一团,显然也有刺客潜入了左都督府。而且徐大人还抓住了刺客。” 众人听得蒋渺渺这样说,精神都为之一震。 惠帝向徐增寿道:“徐爱卿,有这回事?” 徐增寿没想到自己与蒋渺渺几句不和,便被对方将此事捅了出来。一方面心惊于蒋渺渺的眼线广布,另一方面知道此事再瞒不住,怕惠帝怪责,急忙补救式的下跪,答道:“回禀皇上,有这回事。” “为什么不上报?”惠帝颜色严肃道。 徐增寿忙不迭答道:“臣知罪,值此国家存亡之秋,臣怕圣上因为臣的事而分心,所以隐瞒不报,还望圣上体察。” 蒋渺渺在一旁冷笑道:“徐大人,这显非只是你的家事吧?” 徐增寿不由得紧张道:“蒋指挥使这是什么意思。” 蒋渺渺打了个哈哈,道:“据我所知,昨晚在你府上作乱的人显然与明教有关,而且还关系不小。被你抓住的那两个刺客,是不是二十多年前便已遁迹江湖的‘金仆玉婢’呢?!” 蒋渺渺的话,使得在场的御前贤能二侍卫和刑部尚书暴昭都大吃一惊。因为分别负有保护皇上和维护社会治安的重任,所以他们对被称为“法律禁区”的江湖曾经进行过仔细的研究、分析。诸凡在江湖上有点名气的人物,他们都会注意,有时还派人去密秘调察,并将调察到的结果撰成文字资料,存放于名下的档案室里。这“金仆玉婢”,一男一女,乃是明教前任教主华飞鹤的座前随侍,虽有仆婢之名,但在明教中武功、地位之高,实是只稍逊于护教四法王。二十五年前,太祖秘密遣人到江湖中策动黑白二道的武林高手联成一气,围攻势力堪称武林第一的明教。明教不甘坐于待毙,发动了教内的全部力量,奋起反击。结果与战者,十有八九死于非命,劫后余生的,就算不伤不残,也多会心丧若死,厌倦了血腥纷争而隐退江湖。此役不但轰动一时,天下震惊,而且损耗严重、影响长远,直至今日,天下武林还呈现出一种人材短缺的萧条局面。且说那一役后,太祖便坐收渔翁之利,出动大批大内高手,将元气大损的双方一网打尽,希图如此能将这些完全无视国法存在的江湖人铲除干净。可是,部分江湖人虽身受重伤,但还是通过智计逃过了此劫。据后来官方编纂的统计资料显示,在这次大围剿中,明教方面重量级人物的下场如下:明教教主华飞鹤、护教四法王中的老三“阴阳神判”、教主座前的两名随侍“金仆玉婢”,还有华飞鹤八名高徒之一的秦少白,这五人失踪不见,下落不明。其它的三个护教法王、华飞鸿的另七名弟子以及明教金、木、水、火、土五旗部队的首脑人物,则先后死于武林黑白二道和大内高手的围攻。叶希贤、杨应能和暴昭,他们三人在二十五年前还没有今天的成就和地位,所以都不曾参与这一场围剿。他们之所以能清楚知道这场武林浩劫的情况,完全是由自己今天的职位决定的——只有像侍卫营、刑部或锦衣卫这种对皇帝安全、社会治安负有直接责任的国家机构,才可能存放有大内高手与武林人士发生冲突的档案。因为这些档案记述详尽,将事件经过、双方当事人姓名、事后的伤亡以及论功行赏或论罪处罚等等情况,说得真实明白。所以被视为“国家机密”,有专人严格管理,非特权准许是轻易不得翻看,以免其中内容外泄,给曾代表官方出战的当事人招来杀身之祸——要知道,江湖人通常是有仇必报的。这“金仆玉婢”自二十五年前失踪后,便没再出现过,如今被蒋渺渺重新提起,却也难怪他们三人大吃一惊了。 第五章 伤心削藩(上) 徐增寿听得冷汗直冒,神情惶恐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蒋渺渺冷笑道:“徐大人,人都给你抓住了,你还不清楚他们是谁吗?这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啊!” 徐增寿心下急转,向惠帝道:“皇上,臣真不知那些刺客是什么人。昨晚二更时,臣本已安睡,却不料被一阵嘈杂的打斗声惊醒。起来一看,才知是护院发现有刺客侵入,双方动起手来。当时乌云拢月,天将欲雨,乌黑一片,四下里乱成一团,臣还来不及弄清楚怎么回事,事情便平息了。后来听护院来报,始知抓住了一男一女两名刺客。臣连夜将这两人提审,可是这两人顽固不化、拒不招供。臣当时心想,自己为官这些许年,为了公事,得罪不少人。有人想取我性命,当不是什么稀奇事。是于臣私下认为,这只是一般的仇杀案。大不了第二天将人移交刑部处理,便可真相大白。因此便也就没有声张。谁曾想,今早还没来得及安排属下将人移交刑部,便接到皇上你的口谕,入朝来了。”他顿了一顿,又道:“国事烦心,皇上你已够忙的了。臣本不想将此事上奏,以免增加您的烦忧。值到从贤能二侍卫和程督军口中先后得知皇上您,还有曹国公在昨晚都曾遭到刺客侵袭。这才大为震惊,正犹豫是不是该把昨晚我府上的事上奏,没想到却被蒋指挥使说出来了。唉!我哪里知道那被抓的是什么人,但愿我这迟来的报告,能为破案带来一些方便吧。” “‘金仆玉婢’?”惠帝疑惑的道:“听这名称,珠光宝气的,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蒋渺渺答道:“皇上,这‘金仆玉婢’,乃是明教前任教主华飞鹤的两名座前随侍的称号,一男一女,武功极高,于二十五年前遁迹江湖,如今重现,只怕事情决不简单。” “又是与明教有关。”惠帝震惊道:“这明教与我朝庭有什么宿怨吗?为什么他们会行刺我等呢?” 刑部尚书从旁插话道:“二十五年前,太祖曾策动大内高手围剿明教,明教因此分崩离析,部分劫后余生的明教徒流亡江湖。这‘金仆玉婢’便是这样的流亡者。” 程济奇道:“这‘金仆玉婢’姓何名谁啊?怎不见两位大人将他们的名字提起。” “我们不提起,是因为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暴昭继道:“明教中人,除有头有脸,在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外,其余大多藏名匿姓,外人很难查到他们的家世出身。” 程济道:“姓名既隐,那么行事必秘了。却不知蒋指挥使凭什么认出夜闯左都督府的人就是‘金仆玉婢’呢?” 蒋渺渺道:“明教徒虽藏姓匿名,出没隐秘。但这一教派的武功,神秘诡异,这一点很容易认。昨晚将近二更天时,我接到属下报告,说有夜行人潜入左都督府。所以便匆忙赶过去。我赶到那儿,正看见左都督府上的护院高手已在府门外与那些夜行人打起来。当时我估量一下打斗双方的形势——左都督府的护院高手人数众多,不下百人,而且正红夫人门下的“士、农、工、商”四大高徒以及徐大人的宝贝儿子徐延年也在其中,这阵势要对付一个师的军队,只怕也绰绰有余,更何况对手只是区区六个身穿夜行衣的人。不过,这六个人倒也十分了得,边打边退,身手敏捷、身法诡异。虽然当时天黑,对方又带着面具,可是从武功路数来看,我想他们应该都是明教中人。后来正在六人苦撑不下的时候,忽然人群中闪起蓝、绿两道刀光,分别砍伤了赵士、田农这正红夫人门下的两大高徒,并将府上高手全部杀着招引了过来,使得那身着夜行衣的六个明教徒能够全身而退。且说,我当时因为急着要跟踪那六个逃跑的人,所以便吩咐属下,叫他们继续监视左都督府门外的打斗,必要时便出手帮助捉拿刺客。后来大约三更的时候,我回到自己的衙署,听属下报告,才知那一执蓝刀一执绿刀的两个人,在砍倒数十名护院高手后,终被徐大人的宝贝儿子徐延年用剑刺伤,当场被擒。”他顿了一顿,又道:“我本来也不知,那两个人是谁。可是后来经过仔细揣摩,想到其既与明教有关,武功高得出奇,又使的是蓝、绿怪刀。实与二十五年前遁迹江湖的明教高手‘金仆玉婢’很是相似,因此我才大胆推测,认为他们就是‘金仆玉婢’。” 程济沉思道:“三起刺杀案件,同在昨晚发生,刺客又明显与明教沾些关系,只怕这并非是偶然的巧合。” 刑部尚书暴昭同意道:“不错。看来,我们只有借徐大人抓到的两名刺客用用了。” “借人?”程济有些不明白道:“像‘金仆玉婢’这样厉害的高手,只怕很难让他们老实召供。” 刑部尚书暴昭没有直接向程济解释,他向蒋渺渺道:“蒋指挥使,你跟踪的结果如何?” 蒋渺渺因为现在极不得势,又在‘刺客谋弑皇上’一事上落了个被猜疑的下场。所以只好极尽所能的‘将功赎罪’,恭声向这位现今极得皇上信重的刑部尚书道:“我跟踪这六人来到城西的‘忘忧酒庄’,那时已将近三更天,天上下起大雨。他们从高墙上,跃入酒庄。我本也要跟着追进去。那时我藏身在附近高楼的瓦顶,恰值天上雷声炸响,一道闪电将天地照个通明,我借闪电光芒,察探着往周长至少也有两百丈的忘忧酒庄看去时,却觉得一阵头晕目炫,好像天地翻转了过来。你道为何?原来啊!这酒庄内,花草树木、假山池沼、以及庭、阁、轩、楼的布置,无不深合八卦生克之理,没学过阵法的人看了不觉怎样,深悉阵法的人看了却难免要被其高深奥妙的布局所慑,我就是因为这样而陡然间神为之夺的。这样的建筑布局,我深信,当今天下只有一个人能策划出来。因此我敢肯定这儿就是明教残余的巢穴。”他顿了一顿,继道:“为免打草惊蛇,我改变主意,并没有追入酒庄查看。而是派了几名手下,伏在附近监视,相信只要明教徒有点动静,他们就会跑回来报告。” 刑部尚书暴昭斜视着蒋渺渺,揶揄道:“蒋指挥使这回转性了,做得滴水不漏啊!” 蒋渺渺立即摆出殷勤的样子道:“职责所在,蒋某岂能马虎。”顿了一顿,转对惠帝道:“皇上,只要你一声令下,臣愿尽最大能力帮助刑部将‘忘忧酒庄’围起来。” 惠帝沉思着,望向刑部尚书暴昭道:“暴爱卿,你看此事怎么办好?” 暴昭微一沉吟,道:“如果说昨晚行刺皇上和曹国公的高手都是明教中人,那么明教的实力就太可怕了。以那样厉害的身手,再配合于奇奥的阵势,那简直可以无敌了。更何况,‘忘忧酒庄’的建筑布局如果真如蒋指挥使所说,是那个人一手策划的,那么相信在庄底必设有逃生的秘道。那样,就算我们能攻进去,也定必是竹蓝打水一场空。” 程济奇道:“你们口中的‘那个人’是谁啊?我怎么越听越不明白呢?” 暴昭一笑道:“我们所说的‘那个人’是一个富商、一个建筑大师,而且还是一个护教法王。” 原本不明白的人,听他这么一说,便都明白过来,大家脑海中同时跳出了一个名字——沈万三。提起沈万三这个人,天下只怕没几个不知的。沈万三原名沈富,是名动江南的大富豪。明朝初年,沿袭元朝的制度,将百姓分为奇、畸、郎、官、秀五等,“秀”为最上等,“秀”中又按照财产再分等次,“富者谓之万户”,沈万三在万户中位于第三等,所以大家把富有的沈富称为“万户三秀”,简称沈万三,这个名字后来竟然取代了真名,广为人知。关于沈万三的发迹,有很多传闻,有人说他是垦殖起家,有人说他是经商得富,也有人说,他精晓点石成金的法术,更有甚者,说他早年曾经将一百只青蛙放生,结果青蛙报恩,给他送了一只聚宝盆,因此才财富日增,富可敌国。无论传言是怎样,沈万三富可敌国,那是不争的事实。他不但富,而且在太祖朱元璋大兴土木,修建都城时,还捐献巨资并助修南京城的东、南、东南、和西南四部分,也就是说他助修了南京城的二分之一。当时大家一起开工,朱元璋倾天下筑师工匠之力与沈万三进行比赛,沈万三使用的只是自己的家臣家丁,结果竟能比朱元璋早完工三日。由此可见他作为建筑大师,水平之高明了。另外,沈万三还主动提出,要代朱元璋出银犒赏国家的百万大军。这位江南富商的举动轰动一时,为国家作出了伟大的贡献。不过后来,在洪武二十六年的时候,这位江南富商却因受“蓝玉谋反案”的牵连,而被抄家灭族。而在抄家的过程中,官差们又从沈家大宅中搜出大量的明教物品,诸如明教令旗、明教书籍资料、明教历代高手的成名兵器及肖像画等,其中还有“护教法王”的令牌一枚。因此,朝庭最终认定他是那个十多年前漏网的明教护教法王——“阴阳神判”,于是便加重了“灭族”程度,结果江南地区的沈姓人家十室九空,获罪入狱者相随于路。其结局之悲惨,实令时人与后人嘘唏不已啊。 程济疑道:“你意思是说,这座酒庄是沈万三的手笔?” 蒋渺渺道:“不错,除了沈万三,没人能策划出这样精奥玄奇的建筑布局。况且沈万三是明教中人,他留下这么一座酒庄,作为明教残余的藏身之处,也是合情合理的。” 程济苦笑道:“沈万三是已死了八年的人,没想到,我们今天竟还被他建造的一座酒庄难住。唉!” “所以我说要借徐大人抓住的那两个人用用。”刑部尚书暴昭道:“‘金仆玉婢’这两个人可以说是明教的元老级人物,相信那些向以正义自我标榜明的教徒不会置他们两人生死于不理。所以我们不妨用这两人为饵,调虎离山,将敌人的部分兵力骗离‘忘忧酒庄’,这样,敌人的兵力被一分为二,然后我们再各个击破,胜算岂不多了几成。反正现在敌人并不知道蒋指挥使已侦知他们的根据地,所以必料不到我们会有此一计。” 众人听了,都觉得好。徐增寿一步跨出,向惠帝建议道:“此计甚妙,相信这回我们必能将这些明教残余全部消除。鉴于京师不稳、刺客猖獗,全是锦衣卫工作不力造成的,因此,我建议,便将这件事交由锦衣卫衙署处理吧!” 蒋渺渺听得徐增寿向皇帝这般进言,真想拔剑扑过去,将这个庙堂政敌刺个血溅七尺——谁都知道,江湖人不好惹,而且自己现今在官场上又极不得意。如果不能一次性斩草除根的将这些明教乱党清剿,那自己一旦失势,被排挤出政坛,将不知会有多少仇杀涌上门来。鉴于这绝对是件吃苦头又不讨好的事,所以他一直希望,惠帝不要下旨叫他亲办此事。当然,自己身为锦衣卫,办这种事乃是份内之事。可是毕竟刑部也负有维护治安的责任。所以最好还是让刑部打前锋,自己只在后面小打小杀就可以了。可是如今,经徐增寿这样一阵乱嚼舌头,只怕这个重任真个落到自己肩上,他赶紧向惠帝道:“徐大人此言差矣。皇上,臣因整治不严,以致门下出了陆修远这样的败类而不自知,几乎酿成大错,心中已是惭愧万分。现今是左督都徐大人抓了两名刺客,而刑部暴尚书又制定了克敌妙计,就只剩歼贼领功了。臣德浅能微,又有过在先,如若再将本属于二位大人的功劳冒领过来,岂不是错上加错,厚颜无耻了吗?因此臣建议,皇上还是将此光荣任务交给二位大人或者才俊能高的程督军办理。臣一定会尽力协助他们的。” 徐增寿一听,知蒋渺渺这狡猾的老贼其实是想通过这番话,卸去这门苦差,当下便道:“蒋指挥使这不是在推卸责任吗?” 刑部尚书暴昭心知肚明,道:“蒋指挥使也许是一番好意。可是,君子岂无成人美事之意。现今,蒋指挥使因为治内不严,已成戴罪之身。我暴某、徐大人与你同朝为官,岂无半点同僚之谊。今天本属于我们的这番功劳让你领去‘将功赎罪’那又何妨!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身败名裂吧!你说对不对?” 程济因韦诗依失踪与蒋渺渺有一定的关系,所以曾对这个人进行过深入的分析,理所当然也深悉其虚伪丑恶的嘴脸,当下道:“蒋指挥使抬举在下了。在下年轻识浅,要对付一两个毛贼,或许还可以。要对付明教这样邪门的教会,那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所以啊,我看蒋指挥使你也不必谦虚了,你资历深,有经验,锦衣卫衙署中高手如云,兼之对明教了解得比较较透彻。要办此事,我看是非你不可啊!” 蒋渺渺听着大家这样“回击”,心下不由得直叫苦,只好把唯一的希望投注在惠帝身上,希望惠帝一开金口,便可以将自己肩上的重任减轻。 惠帝稍微思考一下,最后还是难下决定的向坐在一旁的翰林侍讲方孝孺咨询道:“方爱卿,你看怎么办好呢!” 翰林侍讲方孝孺,略一沉吟,觉得这事关乎国家社稷,极可能,明教已与叛军勾结在一起。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将这股明教残余连根拔起,那便是刻不容缓的事情了。毕竟叛军不久便要兵临南京城外。社稷危在旦夕,如果不紧急消除内患,后果将不堪设想。当下慎重的道:“昨晚三起刺杀案件,既然均与明教大有关系。那么消除明教残余便是刻不容缓的事了。明教徒能够藏踪匿迹这么多年,不为人所察,想必他们定有很多可以避人耳目的秘密巢穴,蒋指挥使所发现的也许只不过是众多秘密巢穴之一。所以当锦衣卫集中兵力对付‘忘忧酒庄’内的明教徒时,不排除会有他处的明教徒从后攻至。况且除了昨晚的刺客外,这股明教残余中还可能另有厉害高手。我们光靠锦衣卫,只怕难于将之一网打尽。因此我建议,此事明里由锦衣卫处理,暗里刑部从旁协助,务必使敌人来得去不得,一个也逃不掉。”他顿了一顿又道:“当锦衣卫和刑部的人手被调去对付这股明教残余时,无疑皇宫的防卫会大大削弱,为了防范敌人会乘虚潜入皇宫行刺,我建议程督军暂时留守皇宫,等这事一了,才返回金川门去。徐大人本来负责朝阳门的城防,须要小心行事,最好能让正红夫人陪伴左右,这样,万一遇上刺客,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惠帝听了,道:“方爱卿的布置很是合理,我看就依方爱卿所说,大家各自回去布置吧!” 众人应诺。蒋渺渺有苦说不出,只好随徐增寿到左都督府去拿两名犯人;暴昭回返刑部,调集刑部高手,准备投入战斗;方孝孺则回文渊阁,组织廷议,安抚人心;只有刘元海、叶希贤、杨应能、和程济四人还留在惠帝身边。 第五章 伤心削藩(下) 看着众人散去,惠帝心中一片凄然。登基四年了,可是他却从没能好好的睡过一次安稳觉,刚开始的时候,为了加强中央集权,抑制地方势力坐大,群臣鼓动他推行“削蕃”政策,在短短几个月间便将周王朱橚、湘王朱柏、齐王朱榑、代王朱桂、岷王朱楩这五亲王先后废掉。这事固然是很伤感情的,毕竟这些亲王都是自己的叔叔。但若非如此,国家便会出现枝强干弱、政令难行的局面。没办法,只好忍痛割爱了。当然,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好好安置这些叔叔们,可是总是事与愿违,这些亲王们一听说中央要削夺自己的封地,便急如火燎,不是匆匆组织家兵反抗就是指着奉旨来办事的官员破口大骂,骂他们离间皇亲国戚。骂了官员还不够,还要骂当今皇上无情冷血、不仁不义。影响恶劣,实在有损天子威权。为了树威、严法,他最终也只好将这些犯上、大不敬的亲王流放出去或幽禁起来。后来,势力雄厚的燕王朱棣公然起兵造反,这一反,国家再无宁日。这四年来,为了平叛,朝庭不知耗损了多少兵员、粮饷、战马和武器,可是打到如今,非但没能将叛军荡平,反而让叛军欺到了京师城门外。国事如此,说来实在叫人沮丧。如若江山可以让出,他宁愿弃了这皇帝宝座,到民间去做一个小老百姓,再也不要再为国事心力憔悴了。可是这毕竟是不可能的事,就算自己愿意让位,朝臣们也是决意不准的,而且朱棣取得皇位后,也绝不会放过自己及那些曾经一心维护“皇权正统”的良将忠臣们。或者胜而生,或者败而死,没有第三个可能——战争的性质就是这样的残酷无情。所以,如今只能死战到底。想到自己因为生在帝王之家,而被推到“叔侄相残”这样一场命运悲剧中去,叫他怎能不痛心伤情呢!带着一种感伤的情结,惠帝在离开省躬殿的时候,没让叶希贤、杨应能和刘元海跟来,他只是让程济陪着自己,往后宫方向走去。 “知道为什么朕只留你跟在身边吗?”惠帝一面走,一面向程济道。 程济心知肚明的道:“想必皇上,你又有什么心事,不便对其它臣下说吧!” 惠帝微笑道:“程爱卿就是这样善解人意。朕身边虽有不少能说会道的臣下,可是联唯独喜欢与你谈话,知道为什么吗?“ 程济微笑道:“也许是因为皇上觉得臣可靠吧!” 惠帝道:“若说可靠,联身边还有方孝孺先生、暴昭大人等人。朕之所以喜欢与你谈话,皆因你能够不拘礼数,在公事之外,还可以跟朕放开心胸谈天。感觉上,总比那些道德君子更让朕感到亲切。” 程济道:“自古以来,祸国殃民的佞小人多以巧言奉上,察言观色,以极尽阿谀逢迎、讨取皇帝欢心为能事。皇上你就不怕我是那样的奸佞小人吗?” 惠帝笑道:“我不怕?你知道这又是为什么吗?” 程济摇头。 惠帝道:“因为我相信方孝孺。方孝孺先生乃当世大儒,又是出了名的直臣,朝中上下,无不敬服。他在论一件事得失的时候,绝对实事求是、公正客观。同样,他在论一个人好坏的时候,也绝不参杂半点私情在里面。针对你的为人,他曾作过这样一个评述,不知你有否兴趣听我说出来?”话说到这儿,惠帝已放开胸怀,不再拘于君臣上下、尊卑有别的礼数。 程济怎会没兴趣听授业恩师方孝孺对自己的评述呢!当下道:“数年前,我入京,因方老师的垂青,得于在国子监就读。如此大恩,没齿难忘。可惜后来我终因私情而半道辍学,离京远游,实是辜负了他的期望。因此一直以来,面对他老人家,我心中总是一片愧疚。说实在的,现在听得圣上说他老人家曾对我的为人作过一番评述,我当然倍感荣幸、洗耳恭听。” 惠帝两眼放光道:“当你还在国子监就读的时候,我就听说过你。那时国子监的师生们将你与冉青寒并称为‘方门二才子’,评价甚高。方孝孺先生也将你二人引为他行教多年来,最得意的门生。所以常在我面前提起你们。那时他说你们两人都有绝好的天资,而且都肯勤勉求进,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区别只是冉青寒为人性格沉郁,喜怒不轻易表露于外。而你却天生的乐天派,能在嬉戏玩笑之间,将学习搞得很出色。因此在二人当中,他更欣赏你那种能够与民同乐的的胸襟,而且你在领悟力上确实稍胜冉青寒一筹。” 程济苦笑道:“承蒙恩师厚爱,竟将我说得那么好!其实我嬉笑好动,最怕认真。相比之下,冉青寒那股不分昼夜、拼搏不息的学习劲头,才更值得称道。” 惠帝一愕,道:“没想到你竟会为冉青寒说话!据方先生说,你们两个那时竞争很激烈,有时甚至会达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对不对?” 程济眼中闪过缅怀过往时光的伤情,道:“年轻时候,血气方刚,事事都要争胜好强,容不得别人比自己优秀、出色。我们两人势成水火确实是不争的事实,毕竟因为性格的关系,使得我们为学态度发生了重大分歧。他主张严谨治学,克已复礼,灭人欲存天理。我则认为人性本善,不拘成法反能突露出天真美好来,所以无论做事、学习,都以志趣为先,诚所谓‘学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正因为这些分歧,我们分别代表了观点相悖的两个学派,彼此相处,互相嘲弄、抨击,在所难免。尽管当时方老师用心良苦,多次教育我们治学要兼容并蓄、取长补短。可是我们见识短浅,限于学派观点,终未能达成共识,合涓为流。这实是一大憾事。” 惠帝听了,不由得慨叹一声,流露伤感道:“人与人之间,不能和睦相处,确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我虽贵为皇帝,可是却被迫与自己的众位叔叔撕破脸皮,反目成仇。你说,这不也是一件令人深为痛心的憾事吗?” 程济心知惠帝因为念及“削蕃”的伤痛,才有此言。当下安慰道:“洪武时期,太祖为屏藩皇室、翼卫朝庭,大封亲王,准许各王府拥有自己的亲王护卫兵,并节制封区内的卫所守镇军。这事对镇压地方叛乱固然起到一定的作用,可是坏就坏在地方藩镇势力会因此而坐大,造成中央指挥不灵的局面。尤为可虑的是封在长城线上要塞的几个亲王,因负有防御蒙古重任,所以其护卫军特别多,如燕王所部甲士,便有十万人之众。而且由于边疆守军大将均受其节制,使得他们军权独重,威震内外。这样势力雄厚的地方藩镇,对国家的安全稳定实际已造成重大威胁。因此皇上你一登基便着手‘削藩’,这无可厚非——为了天下百姓的福祉,皇上你也只好得罪自己的众位叔叔了。” 惠帝眼中的伤感愈浓,道:“在削藩问题上,本来有一些大臣主张采用汉代‘推恩’的办法。他们建议把藩王的权力分封给藩王所有子孙而不仅仅是嫡长子一人,而且要异地分封,这样,化整为零,既可维护亲情,又能达到削弱藩王力量的目的。一举两得,实是万全之策。当时我确有心要采纳这个建议,可是还没等我采纳这个意见,周王叛迹已萌,他竟然不经朝庭允许,便在封地内私铸钱币,扩充兵员。你知道,周王的封地开封地处中原交通要冲,据山水之险利,有南面制衡的威势,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先后便有七朝建都于此。如若不及早消灭,待其羽翼丰满,势将祸国深矣!所以我当既便密令李景隆借北上备边之名,兵临开封,攻其不备的将周王擒住。然而牵一发而动全身,周王才一被擒,湘王、齐王、代王、岷王便不安分的行动起来。幸好刑部早派眼线混入他们封地秘密监视,这才使得朝庭及时作出反应,防患于未然,将他们制服。”惠帝顿了一顿,又道:“周王朱橚、湘王朱柏、齐王朱榑、代王朱桂、岷王朱楩,我的这五位叔叔,心怀不轨,叛迹已萌,没奈何,为了护法树威,我只好采取霹雳手段,对他们严惩不怠——除了湘王合室自焚外,其它四人或被幽禁,或被迁往边远地区,废为庶人。这样的处罚,诚非我之所愿。我只是希望通过这些严历惩罚来达到以敬效尤的效果,希望诸亲王不要再仗势作法犯科,可是他们当中又有几人能了解我的苦心呢?接下来,燕王便举兵叛起,天下纷乱,我就算有心推行‘推恩令’,也是于事无补了。” 程济道:“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皇上,过去了的事,就不要想它了。当前要务,还是想想如何才能将眼前这一场浩劫挡过去吧!” 惠帝闻言,悲从中来,情难自已,流下两行清泪,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登基以来,我积极改革,专志平叛,建省躬殿,为安定国家倾尽心力,四年没有一天敢于有半点疏忽倦怠,可是结果呢?结果叛军的声势越来越大,朝庭的威望却日渐削减,以致于今日,京师危在旦夕。时不我予,我还能有什么作为呢!” 程济不由得也跟着感伤起来。确实,任谁都看得出,眼前这种局势实不容乐观。不过人只要还活着,便不该轻言放弃,他道:“皇上,当前形势,大家唯你马首是瞻,你可万万不能泄气啊!京师有诸贤坐镇,京外又有能臣正募兵勤王,只要我们能稳守个把两个月,京师之危自然会烟消云散。” 惠帝苦笑道:“罢了。不谈这事吧!近两日因为刺客猖獗,方孝孺、暴昭两位大臣十分忧心朕的安危,所以极力推荐你,说你能高才奇,是守护宫帏的至佳人选,是于我才传下口谕,叫你急速回宫。可是,事实上,在刺客蜂起前,朕便有心要将你召回宫来,你可知道为什么吗?” 程济恭谨道:“臣愚昧,请皇上示下。” 惠帝怅然道:“皇后病了。” “皇后病了?!”程济愕然。照理说,皇后生病,皇上应该传唤御医才对,怎会为这样的事而将自己召进宫来呢! 惠帝看着程济投来疑惑不解的目光,道:“你一定奇怪,怎么我会因为皇后生病的事召你进宫,对不对?” “臣心中确实疑惑。”程济道。 惠帝道:“皇后的病,御神医孙悬壶治不了。整个太医院,谁也拿不出一个有效的方子。” 程济愕然:“什么怪病?竟连御神医孙悬壶都束手无策!” 惠帝道:“我也不清楚,不过据皇后自己说,近些日子,她每一入睡,便会做噩梦,而且还做的还是同一个噩梦!因为这个噩梦,两个月来,她睡不安,食不甘,气血亏损,精神恍惚,身体已极度憔悴虚弱。御神医孙悬壶望闻听切,察看过她的病情后,开了几副最能滋阴补阳、安神镇气的药,可是皇后服过这些药后,病情丝毫不见好转。如今每日每夜依然为梦魇困扰,惶恐不能自拔。真是好令人担心啊!而且几乎在她得病的同时,我听御神医说,皇后又有了身孕,这可说是祸不单行啊!我真怕她的身体健康会因为胎儿的关系,变得更不堪。”惠帝顿了一顿道:“我十六岁便与皇后结为夫妻,琴瑟应和,两心相印,相濡与沫,至今已差不多十年。其中情义,重逾千斤,我诚不忍看她这样病下去。眼看着御神医孙悬壶摇头苦叹,太医院上下束手无策,万般无奈之下,我只能将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身怀奇学,于燕王起兵叛乱的前一年便准确预知北方将有战事,而且还准确预知了战事发生的时间,当世之人,莫不佩服。因此,无论如何,你要帮帮我,想个法子治好皇后的病。好吗?” 程济耳听惠帝恳切言语,又见其脸上流露出忧急神色,显是一腔情意尽悬在皇后身上,不由得一阵子感动。惠帝是因为心忧爱妻,而显得方寸尽乱,来恳求他这个根本就不以医术著称的“神汉”。而他自己则为了心中所爱——韦诗依,五年来,苦苦寻索而不得。两相对照,对此深情岂能不感同身受。尽管明知自己道行尚浅,要治皇后之病只怕还是力有未逮,但时下却不忍拂惠帝之意的道:“承蒙皇上厚爱,臣必尽所能,为皇后寻找治病良方。” 惠帝听了这句话,眼睛湿润,竟似得到了治逾病情的保证般,感动莫名。 程济看着惠帝激动的神态,心中暗叹——这世间,实在太多伤情人了。 第六章 深宫病人(上) 在布置简朴、素雅的天后宫,程济见到了卧病在床、茶饭不思的皇后:马恋珍。 根据程济的请求,惠帝带他到天后宫,让其亲自探问皇后马氏的病情。另外,为了更了解病情,程济还请求惠帝将曾经给皇后诊病下药的御神医孙悬壶召进宫来。 此时,御神医孙悬壶未至。程济却已和惠帝来到了天后宫。 皇后马氏,原籍凤阳宿县人,乃孝慈高皇后马秀英的孙侄女。孝慈高皇后马秀英的先世,曾是地方上有名的大户人家,只因为父亲马公的乐善好施而致家道败落。马公后来因杀人而离家出走,客死他乡。母亲郑媪则早在孝慈皇后出世不久就已去世了。因此,在很小的时候,马秀英便失去了父母的关爱,幸好,那时家中尚有一个同胞哥哥。全赖这个同胞哥哥,马秀英才得以度过自己凄苦的童年。之后,元末此起彼伏的农民起义终于波及他们的家乡,两兄妹被战火冲散,从此天涯各不相知。偶然的际遇,马秀英最后巧遇马公旧交、也就是当时濠州红巾军的领袖——郭子兴,被收为义女。于是这才与时为郭子兴麾下猛将的朱元璋结下一段良缘。群雄逐鹿,成王败寇。数年的拼杀角逐后,天下权柄终落在朱元璋这位起自布衣平民的猛将手上。天下一统,朱元璋登基称帝,糟糠之妻马秀英被册封为皇后。贵为皇后的马秀英十分思念儿时失散的同胞哥哥;贵为天子的朱元璋因为身世孤零,兼且爱妻情深,所以对这位曾经全心照顾过马秀英的舅兄亦十分感念。在朱元璋的努力下,这位妻舅最后终被找到,可惜的是数年动乱,人事全非,当马秀英再见到自己的胞兄时,这位胞兄已病得奄奄一息,滕下儿女也早已在动乱中死于非命,只与一个小孙女马恋珍相依为命。 小孙女马恋珍这个孤儿最后随马秀英一起进宫。这才与年纪相仿的朱允文结下良缘,成了今日的马皇后。也许因为小时经历了太多人世的悲苦吧,马恋珍长大后,虽身分尊贵,地位高隆,但依旧保持着艰苦朴素的精神,她的衣、食、住、行并不似一般贵妇般,全部由黎民供俸。相反,她带着宫女们在后宫空地开僻了田地,种植桑麻、水稻、果树等,耕织自理,在一定程度上自力更生,颇得孝慈高皇后“艰苦奋斗,与民共勉”的遗风。她的高尚品德,赢得了朝野臣民的尊敬;也使得那些只知穿金带银,炫耀家资的女人们自惭形秽。 这位仁慈的皇后,为皇室生下两个儿子。大儿子朱文奎,时年七岁。小儿子朱文检,才一岁余。 此时,马皇后听得侍女跪呼“恭迎皇上”,忙从床上挣起身子来。皇上急趋前扶住,道:“恋珍,小心身体。” “臣妾得的不过小病,不碍事的。皇上别挂心。”马皇后终因无力坐起,瘫软在丈夫——皇上的怀里。 皇上脸上忧愁之色更甚,望着程济道:“程爱卿,你看。” 程济自一见皇后,第一个感觉,便是她的眼神不对。她的眼神不清不宁不安,有点癫有点狂有点晕,似是散乱又有微光焦聚,如睡着的人还睁着眼睛,而这眼睛还无意志的转动着看东西。这情状,就像一个人在安全的情况下明明意志清醒,可是却六神无主、心不在焉的糊涂着。这样的病迹实是十分罕见。这样的病严格来说不能算做病,因为它既不病在五内又不病在七经八脉里,问题出只出在精神上。精神,那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可是它又实实在在的存在人的身体里,还直接的影响着身体和生活。精神上的问题,应该怎么解决呢?程济一时也犯起愁来。当下道:“臣听说皇后你近来常作同一个恶梦?” 皇后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的望向程济,哀声道:“这位是??” “他就是程济程督军。”皇上答道,“是我叫他过来看你病情的。”。 皇后显是第一次听到程济这个名字,微愕道:“程督军!”神色间多了一份茫然,继而她长叹了一声,道:“小病而已,吃过御神医开过的几副药就好些了,不必劳动程督军了。” 程济愣了一愣。这位皇后通情达理、品德高尚,他早有耳闻。本来他正期待皇后将病情说出的,没料到皇后竟拒绝了,一时猜不透皇后到底是讳疾忌医,还是另有别情。 却听皇上对着怀中的皇后关切的道:“这都什么时候了。那梦,已将你折磨成这样子了,你还顾忌什么呢。” 皇后神色更显哀伤,却没有言语。 皇上摇了摇头,道:“罢了。你自己不愿说,我也只好替你说了。”当下向程济道:“皇后所梦,肚子里怀的乃是一只——饕餮。” “饕餮!!!”程济听得这个名字吓了一跳,同时看见皇后悚然一栗,眼睛流露惊怖之色。看来,这个恶兽的名字已和那可怕的梦魇一样,成了她心底最为忌讳的阴影。 饕餮为何物呢?传说是由于冤气冲天、阴魂不散,导致天地阴阳之气失和而生成的怪兽。长得头大如斗,眼大而突,齿尖须长,身长鳞甲,脚粗短而爪利,蛇舌蛇尾。蜷曲起来的时候像刺猬,伸长的时候像蜥蜴。状甚丑陋,磨牙吮血,凶暴贪焚,不但能撕咬生吞虎、熊、罴、狼,还能吸食魃、魈、魍、魉等邪恶的鬼魅。古人常将它的形象雕于钟鼎之上,以丰盛的牺牲祭之,以为这样可以赚得它的佑庇,以恶制恶,吓退前来侵袭搔扰的各路邪物。可想而知,一个女人梦见一只饕餮生活在自己的身体里,是多么荒诞而又多么恐怖的事。程济在这瞬间了解了皇后眼里的惊怖,也了解了为什么这位皇后不愿向他这个督军说出自己的病况——可怜天下慈母心,谁个娘亲愿意说自己肚子里怀的是一个恶兽呢!更何况,她还是皇后,怀的应当是贵气的龙种,岂能梦见这龙种竟是饕餮样呢!然而道理人情归道理人情,事实的无情终归是无情的事实。梦境如此,梦魇如此,御神医都束手无策,她又能奈何呢! 也许是因为皇上这实事求是一句话,触痛了这位慈母脆弱的心灵,她——皇后竟轻轻的啜泣,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自眼角流下,经过苍白的面颊,落在丈夫——皇上鲜华的黄色胸襟上。皇上感同身受,汹涌的泪潮已将从眼眶这柔情的堤坝中溃出。 眼看眼前这幕夫妻情深。程济心头又是什么滋味呢!——在那个地方,那个叫做甜儿泉的地方,真就那么甜。那儿的泉水清凌凌的,能看得见长着斑纹的鱼儿们在错落有致的卵石群中快乐的穿梭,能照得见那朵化为奔马的白云下飞过的那条雄健苍鹰。那儿的风爽朗朗的,吹起青青的草色,像一条大大的绿毯子铺得好柔好柔,吹得远处的牛羊仰起脖子,对着西天的远山发出一声声绵长的呼唤。那儿的春天、夏天、秋天、冬天就像一个喜欢新奇漂亮的十八岁少女,不停的换着炫着各种色彩鲜丽的衣裳,在大自然这宽大的舞台上摆出各种青春的姿态。就是在这个地方,他遇见了她,她也遇见了他。他告诉她,那个童话故事里的婆婆是大灰狼为了吃到小孩子新鲜血肉而装扮的,这个时候她就会紧张得缩起身子,忘记嚼动嘴里那根青青青细细的草杆。而当他说到那个乖巧小孩子每每总能想到聪明的点子让大灰狼的摔跟头时,她会高兴得欢呼雀跃,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来犒劳他。而他在吃这颗糖的时候绝不会忘记掰下一段塞进她嘴里。他不止会讲童话,还能背诗,背贾岛《剑客》的“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时,她总能巧妙的接出下一句“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不止背诗,还有唱歌。她教他唱李延年的《佳人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其实又何止这些,说人生、讲理想、辩是非,聊家常,纵论古今事由,他和她在一起,时间飞快,似乎总有用不完的精力,讲不完的话。 那时候,他们唯一没有说的只有:情话。因为谁也没有意识到,爱情之花已在这块承载着他们欢乐的土地上悄悄绽放。直到有一天,她走了,一家人都搬走了。他一个人徜佯在那个叫做甜儿泉的地方,寂寞的看鱼,孤独的望鹰,惆怅的坐在那泓曾经见证他们一起欢乐一起感伤一起向往一起努力过的甜儿泉旁边。他忽然尝出那过去甜甜的泉水一下子变得好苦涩,他心中涌起了强烈的思念。没有比这思念更强烈的东西,使他如此刻骨铭心、绮念万千。于是,他在这泓滋养了爱情之花的清泉旁边发下了一个宏愿——“诗依,我会去找你,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一定会找到你。” 然而,程济诚不愿再想下去,但又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再见时,她从红轿子里走出来,蒙着鲜明喜气的红盖头,要嫁给别人做新娘。 第六章 深宫病人(下)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诚不愿来京师;诚不愿走进那间装点得喜气四溢的房子;诚不愿看轻风吹来时,红盖头被掀落露出来的那张熟悉的脸。那熟悉而美丽的面容在此之前,已不知在他梦中重温了多少次、温柔了多少次。他为了再见她,不惜一切代价,跋涉千山万水,于芸芸众生中去苦苦寻觅。可是,再见时,再见时只是一面,一面之见,她就让他受了致命一伤。程济不知自己后来是怎么样从那间喜气四溢的房子里出来的,也不知自己是如何逃离京城这个伤心之地的。 他用了整整一年时间去流浪,去接触很多很多的朋友,去做很多很多的事。也许别人用一生的时间都没法做完的事,他在那一年里,全部做完了。白天忙、晚上忙,不给自己放假,不给心灵一个回忆过去的空间,将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做事上,忘掉过去,忽略将来,只思考、着手眼下的事。可是努力忘记的反而更刻骨铭心,一意的逃避终是无处可逃。一年过去了,他仍然想着她,这思念虽然十分伤情,可是其浓烈程度只增不减。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再度入京。直到入京一打听,方知事情还有曲折。她就像早上的露珠一样,阳光一来,就蒸发不见了。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诗依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呢?为什么所有关心你的人都不知你的下落?你独自一人面对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境遇?你过得还好吗? 程济想着想着,一时竟不自觉的痴了,眼里随着泛起了泪花。 “程督军,你怎么了?”皇上这样问道。 程济蓦然一醒,晓得自己因为一时感触以致失态了。忙道:“臣,没事。臣在想,皇后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恶梦。照理说,梦是生活的影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再平常不过。可是一个人怎能同一个梦做了好几回呢?请问皇后,你的梦境每一次都是一样的吗?” 皇后轻拭泪水,摇头道:“不一样的,虽说每梦必见那只饕餮,可是还是不一样的。我第一次梦见它时,它还是混沌未开时,血肉模糊,形体未固定下来的一个胎儿。只是那时我已开始感到害怕了。后来随着日子的推进,它在梦里,渐渐成形,开始蠕动,它的形象越来越清楚,有时就算是醒着的时候,我也能清楚的感觉到它在我身体里活动。到现在它已完全是一只可怕的恶兽了,每一入睡,我都会梦见它正张着血盆大嘴,大口大口的撕咬生吞我大明的黎民百姓,鲜血淋淋。还有这大明的江山,它也一口一口的咬下,生吞了下去。”皇后说到后来已泣不成声。 皇上和程济越听越心惊。——这是多么恐怖的一个梦魇啊。值此国家多事之秋,江山社稷危如垒卵,是否这梦魇,也是一个不祥的征兆。两个男人都沉默了。社稷安危,国士揪心。更何况,他们还是国士中对社稷安危体验最深、受直接影响最大的高层领导人。这个梦魇,同样深深的触动了他们心底那根崩紧的神经。 这时,负责天后宫日常起居用度的太监梁成梁公公走进来,向皇上躬身道:“皇上,大皇子与二皇子过来探望娘娘了。” 这太监梁公公与司礼监提督太监刘元海不同。刘元海那种人最擅长的便是为官圆滑之道,得势时完全可以忘恩负义的猖狂,不得势时便会像狗一样摇尾乞怜,在他而言,为了权名、利益,朋友、亲人、良心、灵魂等等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以出卖的,也许正因为这样的巧事钻营,所以他才能在明争暗斗异常激烈的宫庭中打败对手,窃居高位,成为太监的头头。但梁公公和刘元海是不一样的,尽管他梳洗打扮得很整齐,但脸上斑驳的皱纹还是显露了他在过去的岁月里曾经经历过很多风风雨雨,他今年才不过四十多岁,但如果你看到了他那双饱经沧桑,已然看穿看淡看透世态人情冷暖的双眼,你就会觉他的心理年龄已远远高出他的生理年龄,以致于你第一眼看到他时便觉得这是一个老人,一个很老很老了的老人。和这样的老人在一起,你会觉得安静安全,因为他值得你信任,他无意去争名,也无心去夺利,他服侍于你,只因你是他的主子,他是你的仆人。他是你的忠实仆人,也像慈祥的、甘愿为子女付出他一切的老父亲。 就在梁公公说话刚结束,转身退出去的时候,门外跑进来一个脸色红润、眼睛明亮、样子长得活泼可爱的小孩子,这小孩子就是朱允文七岁的大儿子朱文奎。朱文奎一见朱允文在,便乖乖跪下道:“孩儿给父皇请安了。”与此同时,门外又进来一个中年妇女,中年妇女长得高大而健壮,最突出的是她朴素衣装下坟起的乳房,那乳房一定饱满、温润,让人第一印象就想到以甘甜乳汁将自己喂大的妈妈。事实上,这位妇女就是两个皇儿的奶娘,她来自寻常百姓家,像寻常百姓家的女人一样,没有自己的名字。因为她姓冉,所以大家都叫她冉娘。冉娘怀里抱着还未懂事、一脸稚色、才一岁余的二皇儿朱文检,向皇上跪下恭声道:“奴婢代二皇儿给皇上请安。” 皇上朱允文忙道:“冉姨,不要多礼,快起来。”说着便要去扶冉娘。 冉娘熟知眼前这个皇帝向来不摆什么架子,对下人又十分的体恤。可是鉴于有程济这个“外人”在场,还是不便乱了尊卑礼数的急忙道:“奴婢身分卑微,不敢劳皇上玉驾。”皇上怔了一怔,终于还是理解的收手道:“那你们都起身吧。”说着过去抱起朱文奎,满心欢喜的道:“让父皇看看奎儿是不是又重了一些,哈哈。” 朱文奎显然习惯了父亲的一举一动,双手用力按着朱允文的肩膀高兴的嚷道:“看我重不重?是不是比上次重了!嘻嘻。” “哇,好重啊!父皇快抱不动奎儿了!”朱允文手左手中食二指轻挟着朱文奎的鼻子尖尖逗趣道。 朱文奎却一脸委屈的告状道:“父皇说我变重了。可是冉娘每次抱我都说我一点都没长大。” 冉娘不禁笑骂道:“让你吃饭喝汤,你却耍赖撒泼,一味闹着要玩,身体能长到哪儿去!” “看看看,冉娘又在说我了。”朱文奎一脸调皮的在朱允文怀里撒泼。众人听了他这稚气的孩子话,心头不自觉的放松了许多,不禁笑开来。 朱允文笑着向朱文奎道:“该吃饭的时候不吃饭,该喝汤的时候不喝汤,这可不是乖孩子噢!奎儿要听冉娘的话,那才会快快长大,做一个百姓爱戴的君王噢!” 朱文奎看到朱允文站到了冉娘那一边,泼气不由得泄了一半,但还是不依不饶的道:“我才不做君王呢,做君王就像父皇这样,天天为国事忧愁苦恼。我才不要呢。我要做一个大将军,将来上阵杀敌,保护我的国家不受敌人的欺负。” 大家都觉得这孩子说得有些过分了。冉娘更是板着脸向朱文奎斥道:“小孩子家,不要乱说话。” 朱文奎被冉娘虎厉色一斥,心中害怕,不敢再放肆,缩进父亲的怀里。 朱允文却和颜悦色的轻抚着朱文奎的头向冉娘道:“不碍事的,小孩子话,就由他说去吧,童言无忌嘛。”随着又转顾怀中的朱文奎道:“奎儿想当大将军也好。做大将军,戍守边疆,保卫家国,此乃大丈夫所敢为也。不过要做大将军,就必须通兵法,精计谋,还要有一身的好武功,像眼前这位程叔叔一样才可以噢。”朱允文说着还指了指站在一侧的程济。 朱文奎疑惑的望了望程济,忍不住向程济道:“你真是通兵法,懂计谋,又有一身好武功的大将军吗?” 程济正不知如何回答这位大皇子似是稚气又十分认真的问话。朱允文已代为回答道:“是啊,他就是大将军了。父皇保卫家国就靠他了。” 朱文奎听了这话后,眼中忍不住流露出崇拜之色。 朱允文放下朱文奎,又看了看抱在冉娘怀里的小皇儿,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白白嫩嫩的小脸蛋,道:“你们一起过去看看你们的母后吧!” 不知是否因为触景生情。看到皇上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父爱,使得程济一念间想到自己养父养母。像众多的父母亲一样,他们含辛茹苦将他这个养子养大成人,教他学武、教他习文、教他如何做一个受人尊敬的好人。然而长大成人的这个养子,至今非但没能向两位老人进过一丝孝道,而且还不知他们到底身在何方,生活过得好不好?程济心头情难自已涌起一阵伤感。这让他想起今早在省躬殿时,锦衣卫指挥使孙渺渺讲的一个消息——左都督府抓住了两个一执蓝刀一执绿刀的明教元老级人物“金仆玉婢”——养父名程金,养母张玉,所用的兵器也是一蓝一绿二刀。而他们教授自己的轻功“移形换影”又是明教不传之秘。莫非这“金仆玉婢”真就是自己的养父母?无论如何,程济决定在此儿的事情一了后,就去看个究竟。 看着爱妻勉力伸出手来爱抚此时已在床边的大儿子和二儿子。朱允文心中掠过一阵酸楚。似乎不愿再打扰他们母子间爱的交流。他向程济道:“我们还是出去谈吧。”程济点点头。 第七章 伊人如梦(上) 在天后宫中环绕于假山池沼间、布置得九曲通幽的回廊上,皇上朱允文与程济并肩而行。 “程爱卿。你也见过皇后了,对她的病情怎么看。”朱允文忧愁锁眉的问道。 “臣以前并没有见过这样的病症,也没听说过有人会接连不断的做着同一个恶梦。”程济缓缓道:“因为梦魇缠身而致卧病在床,如非亲眼所见,实难令人相信。臣以为,这可能是由于外方的邪气侵入身体造成的。只是不明白这是什么样的邪气,这邪气又出自何处?” “那爱卿认为,如果换个地方让皇后疗养,是否能对她的康复起到一定作用呢?”朱允文深思着问道。 程济听得此言,心中一机灵,想在道家学说里,人是万物之灵,禀天地阴阳正气凝聚而成,身体中精、气、神的变化,实与周边环境的变化有着千丝万缕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大自然的面目看似清楚不过,但其实清楚的表面下蕴藏着极为玄妙的奥秘。前些年,有人发现在东海岸聚集了一群蝴蝶,一起煸动翅膀,结果在西海岸刮起了一阵巨大台风,甚至还引起了海啸。没人能解释清楚这是为什么。也许正如道家学说里面讲的,事物之间,无论彼此之间多么风马牛不相及,但内在总是会以自己独特的方式互相联系、互相作用、互相牵引着。换一换,疗养的环境,也许真能对身体的康复起到一定的作用。不过这毕竟是比较玄奥的事,能否起到作用谁也说不准,程济只好道:“这个提议不妨一试。”顿了一顿,他又觉得皇上忧国忧民、日理万机,本已够烦够忙了,没想到竟还能于这件事上提出这么一个有建设意义的意见。一时觉得新奇,不禁多问了一句:“皇上,你怎么会想到这个主意的。” 皇上见自己这个建议被程济认可。心想皇后康复有望,不禁喜上心头,神秘兮兮的向程济道:“程爱卿,你随我来,我告诉你一个密秘。” 程济见皇上一改平日正儿八经的模样,反如一个狡黠的孩子般与自己这个臣子玩起捉迷藏来,心中怪异。不自觉的便紧随皇上走去。 两人来到天后宫北面的一间雅致小轩停下,雅轩名“惜梦轩”,说不清为什么起这样一个名字。“惜梦轩”窗明几净、静对着前面一方碧波荡漾的湖水:湖面上,荷叶田田;湖岸边,翠竹成林;湖中央虹桥下又停泊了两三舟楫。因为正值荷花开盛的六月季节,湖面上香风一片,让人遥望时能产生姜夔诗下“何叶似云香不断,小船摇曳入西陵”的遐想,近观能充分体验到蔡松年词中“胭脂雪瘦薰沉水,翡翠盘高走夜光”的逼真境界。如果闭上眼睛去感受,杜甫歌里“风含翠竹涓涓净,雨浥红蕖冉冉香”的清爽感觉就会潜进你的身心里,舒畅了你的整个感观世界。总之荷香随坐卧,湖色映晨昏,在这里,你的俗情凡虑,诸般烦恼,最容易涤荡的得丝缕不剩。 在这小雅轩中,雕工精美的书架上陈列着传唱不衰的诗、词、歌、赋,还有各类经典不朽的经、史、子、集。这些书籍都装订得十分整齐美观。摆放的位置也高低有致。书桌上有笔架,精简而又优雅的挂着几根质地式样各有特点的毛笔。一切都布置得合乎一个文人雅士的口味,让人第一眼就能想见它的主人曾经是这么用心的去对待知识。皇上小心翼翼的从书架上一个最显眼但又绝对不张扬的位置取下一个长有三尺左右的细窄匣子。 匣子以古朴的红木为质,镶金砌玉,饰以龙纹云彩,古拙中透出华贵,华贵中又含蓄着美丽。只此匣子已可算是天下少有的杰出工艺品,就算在皇宫大内这样用度奢华的地方,像这样的精美的匣子也是不多见的。是怎样珍贵的东西,才配装在这样的匣子里呢? 匣子中部设有精钢锁扣,金铸心形的那把小锁正如散花天女手里春枝结出的第一枚青果,可爱得让你担心东风会吹落它。皇上将匣子轻放在书桌上,然后从玉带上解下也许是他这一生唯一带在身上的唯一一根钥匙。苗条的钥匙英俊的锁,“咔”的一声,好似一代凿玉师听出绝世玉璧就在顽石中的脆响,匣子已被开锁。 程济期待着,期待着看到匣子里的东西。 皇上神色专注且珍而重之的用手轻轻打开匣子。珍贵的匣子被开启,可是里面的宝贝还没有现形。因为还有质量上上选,由青州进贡来的,瑶池碧波般柔滑、西子蹙颦般美丽的丝锦,以最恰如其分的方式包裹着。 皇上玉手揭开丽锦,他动作的轻柔胜比痴情少年第一次亲吻自己的爱人。他心情的激动,也绝不逊色于多情少年第一次用手掌抚摸在自己爱人的乳房上。丽锦揭到最后,露出里面一卷画轴。这是荆苛刺秦王时暗藏匕首、绘有国家版图、承载着燕国兴亡命运的卷轴吗?何以竟使一代君王对它如此珍视。 画轴两端以波斯湾泊来的蓝色水晶作盘龙饰。画纸出自洛阳以造纸闻名天下的金竹镇。 “程爱卿,请过目。”皇上将卷轴捧给程济。 程济不敢怠慢,赶紧接过。他心情忐忑,不知这画轴里究竟画的是什么?无论画的是什么,都一定很重要,他有这种预感,他也从皇上的神色里看到了这种预感。 程济解开了束在画轴上的鲜红色丝带。慢慢将画轴拉开。拉开——程济首先看到画面上的青青草地,那是初春的草地,小草才刚刚拔青。草地上有一对时下在农家女青年间最流行的尖头高跟鹊纹红皮靴。这样的皮靴多以山狸皮为质。山狸有春出冬藏的习性,没有固定伴侣,通常靠群交繁殖。在民间这是极常见的一种动物,因为每逢瓜果成熟,山狸便会溜到田地里偷食。这种动物长得机警而敏捷,很难捉得到它,除非你事先在田地里安装了捕狸器,并用果枝瓜叶伪装得让它看不出危险。聪明的农夫总能不失其时的捕到山狸,剥了皮,拿它的肉到集市上去卖,可以换回些油盐。而山狸皮永远是农家最上等的制鞋材料,还在陕西朝邑县的时候,程济就看见当地的农夫穿着狸皮制的鞋子下田干活,经年不烂,极为耐穿。不过,好像是约定俗成的样子,几乎所有的老人都不赞许自家的女孩子穿这种鞋,因为害怕女孩子穿上这种鞋子后,狸神上身,会变得像母狸一样,到处去勾引异性,而且还可能像山狸般善逃的与人私奔了。不过农家的女孩子啊,可不像城里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那样,要学什么三从四德、见婆礼见客礼的,她们野惯了,虽不至于去胡乱勾搭男人,但大家都爱使点小小的坏,老人禁止她们做的,她们偏偏就去做,而且还要做出点名堂来,结果山狸皮鞋变成了样式别致、颜色鲜艳的尖头高跟鹊纹红皮靴,?且蔚然成风,成为少女们争相购置、订做的流行靴子。程济记得诗依以前就最爱穿这种鞋子,有一次在甜儿泉洗鞋子,因为正逢潮涨的汛季,溪水大了些,将她刚洗好放在石子上的一脚尖头高跟鹊纹红皮靴给冲走了。为此她心痛了好半天呢。最后还是他到市集上买了一双,用其中一只伪称是从下游捡回来的,还给她,她这才信以为真的破涕而笑呢!至今,那另一只崭新的尖头高跟鹊纹红皮靴还在他处,也不知今生是否还有机会将这剩下的一只皮靴送给她。 画面上,穿着这对靴子的是一双捋了裤脚的玉腿。裤子是朴素的布质直桶裤,清一色淡绿,与身后初春青草拔芽、燕子衔泥的景色互衬得生机勃勃,给人于美的享受。因为裤子被捋到膝盖处,没有遮住她活泼的小腿,裸露在春光下的那两条小腿就如刚剥了壳的熟蛋清般洁白、光亮。也许是因为她在听一只歌跳一支舞,所以能让你感受到她飞动的小腿内那充满了巧力与活力的匀称肌肉在舒展。能有这样美丽小腿的姑娘定必善舞。在程济的记忆里,有很多跳舞的片段,可是无论哪一个片段都比不得诗依在甜儿泉旁边那一次热舞。那一次,她望着夏日蜻蜓在低迂高回的飞旋,望着望着就痴了,还喃喃自语说,自己要像蜻蜓一样,飞出曼妙的舞姿来。于是在那阳光明媚的午后,她起舞了。不能不说她有学舞的天分,只是摆了几个姿势就让他联想到名媛赵飞燕轻舞于掌上的飘逸姿态,不过他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因为她的动作有时实在是滑稽得紧。她一面跳,跳到自感滑稽处,自己也忍不住捧着肚子笑。若非亲身所历,程济很难想见一个人竟可以将自己逗得那么开心。哈。不过笑归笑,她还是倔强而执著的将舞跳下去,到了日暮时分,程济再也笑不出了,这倒并不是因为笑累了,而是因为看痴了。说不清是因为她太美还是她的舞姿已臻完美。总之那晚回?后,他就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她在自己掌上跳舞,跳着跳着就变成一只蜻蜓飞舞起来,飞啊飞啊,一直将他带到一个梦幻花园一样奇丽的境地里。 往事如烟,伊人如梦,从回忆回到现实,总让人倍感世事无常、世道冷酷。 画轴正被拉开。程济看到了画中姑娘的腰,那真是仅盈一握的小蛮腰。古有传言,汉王爱细腰,宫女们为邀宠,争相束腰,有甚者竟不惜绝食,结果饿死。足见女人腰细是男人审美的重要标准。不过腰细也要合乎身体比例,不能太细的,太细便要被看相先生斥为“蜂腰多淫邪”。这腰,就像诗依的腰一样,增一分嫌肥、减一分嫌瘦,出落得柔风摆柳,娇柔备至。 程济渐渐呼吸不畅起来,因为看多一分,就多一分像诗依。这是诗依吗?是吗?那梦里相悦千百回、实里寻她千百度而不得所见的人,真就画在这卷轴上吗?程济心情激动,手也停了下来。直到半晌后,他强抑心头波澜,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将画拉开——粉红色的小褂罩在淡绿色衣裳上,纤纤的玉手、丰满的胸膛、玲珑的身体曲线、白如凝脂的玉颈,然后是——对程济来说,所有多情男士的梦中情娘,加起来,都没有这张脸美丽。相信老天爷在捏制人类脸谱时,一定是突来灵感、妙手偶得才整出这样一张绝世玉容。看到这张玉容,你所有的形容词都用不上,因为你眼里脑里已尽被她的美所占据,哪里还能将那些本来就难于将事物描摹得穷形尽相的语言记起。程济忽然间感到一阵晕眩,几乎晕过去。因为她就是她,她就是他“梦里寻她千百度”的她——韦诗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有谁曾体验过这种狂喜,有谁? 程济只感到自己震憾得快支撑不住、激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整个人在这一刻抖得像风中快要飞坠的枯叶。 “怎么了?”皇上本来也是有些激动的,因为这幅画对他来说也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不过他还不致于像程济这样激动得一踏湖涂。他察觉了程济神色的反常(他并不知道程济也认得画中这位姑娘,而且关系还非同寻常),所以小心的问。又加了一句——“画得是不是很好?” 程济还没有从激动情绪中醒转过来,茫然的点点头。 皇上却兀自喃喃自语道:“画是我画的,我知道画得还不够好,你如果真的见了她,就会觉得我说的一点也没错。” “她在哪里?”程济忽然回过头来看着皇上。 朱允文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不过还是答道:“梦里。我的梦里。” “梦里?”程济已从狂热的激动中回过神来,不明白的问道。 “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能想到‘换个地方疗养’的主意吗?”皇上指着程济手中的画轴道:“密秘就在这里!” 程济看着手中的画,不明白皇上所指。 皇上却已竟自说下去:“七年前,我父皇还在的时候,京中兴大狱,名为‘蓝玉案’。你知道吗?” “知道。”程济点点头道:“听说起因是蓝玉将军图谋造反,太祖发兵缉拿,还专门为此颁布了《逆臣录》。” “不错。关于此案的是是非非,我们暂不去谈论它。且说此案牵连甚众,一些本来无辜的民众也被牵连进来,问成‘协从谋逆罪’。朝中大臣,明明知道太祖矫枉过正、杀戮太甚。可是因为此前曾有大臣为‘空印’、‘胡惟庸’、‘郭桓’三大案的无辜受牵连者请愿以致获罪下狱抄家灭族。——前事不忘,后世之师——所以当遇到同样的问题,朝中竟无人敢站出来为这些无辜者讲半句话。”说到此处,皇上似已沉浸在往事沉痛的回忆中,继续道:“当时我身为皇太孙,还未被立为储君,在朝中没有什么影响力。兼之各位叔叔权大势雄,高高在上,也没把我放在眼中。我位卑权轻,又向无大志雄心,在朝堂之上,根本不敢说话,更不要说为民请命了。可是后来,我却为这‘蓝玉案’直言进谏,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不惜怒犯龙颜、驳斥各种反对我请愿的言论。你知道为什么吗?” 在听了皇上这番话后,任谁都不难想见在当时“万马齐喑”的情况下,作为皇太孙的朱允文能走出这样‘忤逆犯上’的一步是多么不容易。 “皇上悲天悯人,朝野敬佩。”程济心中对这位仁孝的皇帝涌起敬意道。 “光是悲天悯人还是不够的。”皇上道:“人,在遇到难于跨跃的沟壑时,还须要强大的勇气。”他顿了一顿,又指着程济手上的画道,“是她,是她教会了我,要勇敢的去面对。” 皇上脸色一片向往,像是坠进了很久以前发生过的一个梦境里,继续道:“我朝自立朝之日起,便以佛教为国教,太祖小时因为家境不好,又闹饥荒,在淮北家乡皇觉寺出家混口饭吃。得寺中主持昙云大师收留并教授兵法武功,日后方得于成就万世功业。所以在他立朝之后,为记念昙云大师,在京师建皇觉寺,供俸佛陀。每年佛诞日,都会组织群臣到皇觉寺去搞大规模的礼佛活动。后来也许是因为年老身体多恙,众位叔叔中又没有哪个对佛特别礼敬的,结果这种礼佛活动便由我这个小皇孙主持了。因为我威望不高,所以活动规模大不比从前,不过照例,每年的佛诞日都是要搞一次的。记得那年是洪武二十五年。当时我正带领群臣沿着朱雀路向皇觉寺方向去礼佛。那时她孤身一人,就在朱雀门旁,交易最频繁,人口最热闹的地方拦住我们这支礼佛大队伍。” 程济听得心惊魄动。他知道诗依很大胆,以前在陕西朝邑县的时候,一个在地方上出了名的恶霸,欺行霸市,在街上对商贩们收取保护费不说,有一次因为一个卖豆腐的老太太因为交不起每月一百文钱的保护费,竟被活活打死在街头。官府来处理此事,大家畏于恶霸的权势,没人敢出来指证凶手。恰巧那天诗依和几个姑娘出去赶集,遇上这件事,气不过,要出来指证恶霸为杀人凶手。当时同去的姑娘们怕惹麻烦拉着她不让她去管这事,结果还是没拉住。诗依与素来恶名远播的恶霸公堂对质,惹得当时朝邑县里的人们,上到绅士达人、下到贩夫走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家都想睹一睹、瞧一瞧,到底是哪路来的巾帼英豪,竟敢虎口拔牙、捋地头蛇的尾巴。此事使得诗依在朝邑县成了家喻户晓的大英雄,大家都知道有一个叫做韦诗依的姑娘敢和那恶霸公堂对质。不过,因为此事,她也招惹了大麻烦。那朝邑县县令是吃软饭的,一方面贪了恶霸家里送来的金银贿赂,一方面又害怕恶霸财雄势大,上面有人,搞不好自己丢了乌纱帽不说,还可能在地方上混不下去。结果没将恶霸治罪,反而去责难诗依的父母,骂他们教女无方。且说那恶霸见竟有人胆敢跟自己作对,岂肯善罢甘休。他见诗依长得天姿国色,便带着一群狗腿子来抢人,要赚个美人回去?十三姨太。结果还是哥哥韦秋息出面,将恶霸及那些狗腿子狠狠修理了一顿,事情这才摆平了。诗依的正直、勇敢,程济在朝邑县早有领教,不过还真没料到,她竟胆敢孤身去拦截由满朝文武大臣及皇亲国戚组成的礼佛大队。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胆的女子。”皇上继续回忆道:“她的姿色让所有的人为之倾倒,她的胆色又让所有的人为之拜服。她真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子。那个时候她就拦在路中间,连驾马开路在前的御前侍卫见了她都情不自禁的停下来。她就站在路上喊我的名字。”皇上望了望程济道:“你知道吗?就在大亭广众之下,她竟直呼我名字,朱允文、朱允文的叫,几乎所有的人都误以为我与她有旧交,以致她竟这样肆无忌惮。而事实上我们跟本就从未谋过面。” 皇上说到此处时,眼中流露出钦佩之色。程济想到诗依那种完全豁出去、不要命的样子,不禁暗中为她捏了一把汗。 “没有办法。为了她不受御前侍卫的侮辱,也为了我心中那一份好奇,我只好出来见她。随既她就提出要为我当街一舞。当时我想,这个女子一定是想进宫吧,不然怎么会这样公然邀宠的向我献舞。不过,就算是想进宫,天底下也绝不会有第二个像她这般大胆的,我仍然被她的勇气震憾着。最后我表示愿意接受她的请求。毕竟在此之前,我还没有看到过这样姿色如此突出、胆色如此突出、而且可能舞技还很突出的女子。” 第七章 伊人如梦(下) 程济绝对同意皇上这句话,因为诗依确是非常的与众不同。 “然后她就在众人的围观中起舞。你不知道,当时那场面多么壮观,附近能跑过来的都跑过来观看,城头、路边、楼上、甚至于屋顶都站满了人,小到还未敢离远家门的孩,老到驻着拐杖的老爷爷老太太,全都挤过来看,更不用说那些年轻的人了。我敢说在那一刻,朱雀门的交通全部瘫痪了。”皇上在谈起这件事时,当真就像评书院里的快嘴评书先生,吊足了听众的胃口,还没将下文说出来。 “然后呢?”程济关注道。 “然后,她跳舞了。那么多人的一个场合,她却一点都不怕生。她的舞却和她的人不同。人是落落大方、行事果敢勇毅的人,舞却是轻盈飘逸、优美含蓄的舞。说实在的,她的舞技算不得完美,行家一看就知道她一定没有接受过专业的舞蹈培训。不过就算是接受过专业培训的舞蹈员也未必能像她一样,将一支舞跳得那么投入、那么认真、那么一网情深。她就像一只生于荒山、舞于田野、怀有初恋情结的一只小蜻蜓,将盛夏傍晚的温柔传递给每一位观众。一舞下来,四下里诚可谓掌声如雷,就连那些向来不喜于此道、拘泥保守的老臣也忍不住鼓掌叫好。”皇上叹道,“我也被她舞姿里传递的那一种原生态温柔感动了,在那一时间里,我突然对农家的田园风光充满了向往,向往那种像蜻蜓一样自由自在、陶然自乐的隐居生活。可我毕竟是皇族子孙,生活在权力与威严的夹缝中无处可逃。 我希望能将她带进宫去,让我每在应付宫廷勾心斗角得疲倦时,可以重温一下那一只自由的‘蜻蜓’。可是她告诉我,她之所以会当街为我献上一舞,是因为有求于我。原来她无辜的父母亲和哥哥受‘蓝玉案’牵连,无端端被问成‘协从谋逆罪’,下在狱中,择日处决。求天天不灵、告官官不理,无奈,她只好出此下策。希望通过当街献舞,谋得进宫向皇上陈情请愿的机会。她的孝心、爱心一如她的胆色和舞姿般,使我心生震憾,并且深为惭愧。想我堂堂一个皇族正统子孙,眼看大明的黎民无辜受害却不敢站出来说话。反是她一个民间女子,竟有如此襟怀。相比起来,我岂能不为之汗颜。” 皇上最终对此事作总结道:“我虽然很想身边能有她这样一个好姑娘,但我终究没有让她进宫,毕竟宫庭那种地方太复杂了,不适合她这种直性子女孩子。更何况进宫也并非出自她本心的意愿。我最后婉言拒绝了她进宫请愿的要求。告诉她,关于她家的事情,我会亲自过问,请她放心。于是乎,这才有了我为‘蓝玉案’直言进谏,请求太祖宽刑减罚的事。说到底,是她的牺牲精神,激起了我为民请愿的勇气。没有她,就没有我的那次请愿,没有那次请愿,也许至今我还是一个自卑的、不敢说话的皇太孙。” 程济理解——像朱允文这样年少言轻的皇太孙,如果没有群臣拥戴,是很难当上储君的。毕竟宫廷内明争暗斗,情况复杂,没有一点势力是很难站得住脚的,更别说要在勾心斗角的廷争中取胜了。这个皇太孙敢于言当时群臣所不敢言,为民请命。这一点在他的政治生涯中,十分重要,也许正是因为那一次他不惜怒犯龙颜的为民请愿,所以才赢得这么多臣子忠诚的拥戴。 “也许是太祖真的自觉用刑过苛,太伤天地和气。对我那一次进谏,他竟然慷而慨之的接受了。”皇上长舒了一口气道,“很幸运,我终于没有辜负那位姑娘的期待。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但她已成为鞭策我在政治生涯中勇往直前的永动力。我很感谢她。” “那,这画???”程济听得皇上这样说,一颗心沉了下去——难道关于诗依下落的线索就这样断了!!!!!!他真不甘心。 “噢,这画是我后来根据梦中所见画的。”皇上道,“这也是我要跟你说的——本来,伊人已杳,难得再见那‘蜻蜓’,但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却发现我可以随时梦见她,而且梦境如真似幻,更加美妙。” 程济听得精神一振,道:“是怎么样一个偶然机会?” “左督都府。下梦斋。”皇上道:“只要我造访左督都府,在府里的下梦斋睡觉,就能梦见这位姑娘。” “为什么?”程济讶然问道。天地下竟还有这种奇事。 “我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不过左督都徐增寿却有自己的一番解释,他说,以前府上为收留一位游方女尼姑建了这小斋,这位女尼接受徐家供俸,最后在小斋中悟得正果,得升菩萨道。得道那天,女尼为感激徐家便在小斋中发下宏愿,只要有佛缘的人进入此斋睡觉,菩萨都会降梦给他,让他在梦里见到心中最想见的事物。”皇上道:“我不知徐增寿此话是真是假,但在那儿,梦里我确能遂心如意,见到想见的人。很多人都不明白我为何经常造访左督都府,其实我去那儿就是为了睡一睡,梦一梦。哈。正因为这下梦斋的特殊效果,所以我才想到换个疗养环境,或许能对皇后的病情起到一定有利影响。” 程济心中孤疑,觉得皇上能在下梦斋时常梦见诗依,其中必有蹊跷,绝非菩萨降梦那么简单。无论如何,既然有了那么一条线索,他下决心一定追查下去,看看那督都府的下梦斋究竟藏有什么密秘。 这时梁公公又进来报道:“皇上,御神医孙先生已来了,正在天后宫门外候旨。” 皇上向程济投去征询的目光。 程济道:“皇上,我看皇后贵体欠安,你还是多陪陪她。我自个儿到外面去找御神医了解情况吧。” 皇上点头同意。程济将画轴卷好,递还皇上。径自走了出去。在天后宫门外看见了一脸宁静的御神医孙悬壶。也许是因为医者天职,整日就是与那些伤重病重的人打交道,于是乎看清了天使的翅膀,对生不再感到神秘;也看惯了死神的面目,对死不再有什么恐惧,勘破了生死大关,对人世间诸事,都能以一颗平常心度之。所以他能心静如止水。让人第一眼望见他时,就产生一个意念:静。 御神医孙悬壶心静,可是程济的心头却很难平静得下来。因为眼前这个人——抢走、偷走、拐走,也许只是轻轻的唤走了诗依。可是无论如何,他使他失去了心中的至爱、梦里的温柔:诗依。孰可忍,是不可忍。虽说时光飞逝,往事已杳。可是看见这个人,程济还是抑不住心头一阵激动。 “程兄,别来无恙否?”御神医孙悬壶笑着道。 “放心,我有病,一定找你。”程济心头怪怪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算是回敬。其实在他第一次入京,还没有找到韦诗依时,就已认识御神医孙悬壶了。那时他与冉青寒同为国子监最出色的学生,老师方孝孺,待他们如同己出,因材施教,常常在课余时间给他们二人补习。在生活上更是细心照顾。因为二人的家境都不太好,所以逢年过节的,他们两人都会被老师方孝孺接到府上吃饭。方孝孺生有一女,名方春棉,长得温柔娴静,冰肤丽质,又有家教学养,琴棋书画,无有不通,能歌养舞自不在话下。几乎所有女人的优点都能在这位姑娘身上被找到。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美丽的姑娘却一直病着,害了一种叫做“忧郁”的病症。因为忧郁,这位姑娘的身体很不安,有时食欲不震,有时发烧感冒,有时汗虚气弱,总之免疫力极低,一点小小的风寒对她来说,却好比一次残酷的摧残。为了这位大家闺秀的身体健康,当时在太医院任职的孙悬壶便常来方孝孺家里给方春棉治病。所以他这才与孙悬壳有了接触的机会。两人年纪相仿,又是青年俊秀中的佼佼者,惺惺惜惺惺,一见如故。也因为这个缘故,后来孙悬壶结婚的时候,才给他下了请柬。只是终因韦诗依的缘故,原本对孙悬壶还颇有好感的他,现在还是有些难于接受眼前这个孙悬壶。 “皇上传我过来。”御神医孙悬壶道,“程兄可知是所为何事?”“是因为皇后生病的事。”程济道,“皇上心忧皇后病体欠安,叫我过来看一下。是我请皇上传你过来,了解情况的。我们还是边走边聊吧。” “好的。”御神医孙悬壶答应着,随程济一起走离天后宫,“程兄想必见过皇后了吧,对她的病,有什么高见呢!” “梦魇缠身,精神恍惚,多半是为邪气所侵。兼之心忧国事,气郁于中,所以病情日重,所见之幻象便愈发的恐怖起来。”程济皱着眉头道,“孙先生以为如何?” “没想到,程兄身为督军,对病理一事,却有这样的见地。难得难得。”孙悬壶讶然道。 “班门弄斧,让御神医见笑了。”程济回礼道。 孙悬壶慎道:“如皇后这般的病情,医术上并不曾载有过,孙某以前也并未碰到,所以至今都未能拿出一个有效的方子来。说来实在有惭愧得紧。我也认为,程兄所说无差,皇后三番五次好没来由的梦见肚子里怀的是一只饕餮,唯有以邪气所侵作解释外,别无病理可循。而且,孙某认为,皇后之所以为邪气所侵,紧要处在于她怀了身孕。如果没有身孕,想来也不会为梦魇所困。” “噢。”程济讶然道:“愿闻其详。” 孙悬壶道:“其实不只是皇后梦怀饕餮。据悉,近来在这南京城里,很多孕妇都为梦靥所困。最突出的要数近来发生的那些孕妇自杀案件了。” “孕妇自杀?”程济首次听到这事,心里一惊,道:“怎么回事?” “本来,这种事,我是从不过问的。只是因为其中一个自杀的孕妇恰好是我的病人,所以才注意到。她也是怀孕了才开始作恶梦的。他对我说,她所梦的也是一只饕餮,那只饕餮在她肚子里慢慢长大,到了晚上就会钻出来,择人而食,首先吃的是她的丈夫,然后吃她的父母亲、儿子、兄弟、叔嫂,总之梦里所见血淋淋,她所关爱的人没一个能逃过饕餮的猎杀。我曾经试尝通过药石、心理暗示、精神抚慰等方法,将其病证解除。然而徒劳无功。后来有一天她来告诉我,那只梦里的饕餮在梦里吃完了她所有的族人,现在开始吃她了。第二天,她便死了。是因为恐惧过度、精神崩溃,在自己的房子里割脉自尽的。我无能为力。后来陆续有孕妇惨死,有的自焚,有的跳楼,有的上吊。经过现场调查、追踪了解,这些死者在生前都曾被梦魇所困,几乎所梦的都是饕餮,只是梦里饕餮的活动各有不同,有的是梦见饕饕将自己辛苦储存的金银珠宝吃掉,有的是梦见自己倾注心血绘成的杰作被吃掉,有的是梦见自己的美好回忆被吃掉。总之不一而同,大家都被这只梦里的饕餮残害得精神崩溃。”孙悬壶缓然道:“现在,这种流行于孕妇中间的梦魇已营造出一种恐怖的心理暗示,在京城民众中蔓延。市井有歌‘魔王大张嘴,饕餮食龙髓。不倡正道美,英雄壮志馁。’多半便是由这种‘公众恐惧症’造成的。”孙悬壶继续说道,“皇后为恶梦所困并不是个别病例。我相信,这么多的孕妇同梦饕餮,必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但至今为止我还是无法找到病源所在,斩愧啊。” 程济越听越心惊,他没想到皇后这病竟是一个普遍现象。如今正值国家多事之秋,这种“公众恐惧症’如果大范围在京中蔓延,势必影响到民众的爱国情结、护国情志,也势必给京师保卫战带来极为不利的影响。 程济深知这是一个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但如何解决问题,他眼下却茫无头绪,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强自放松心情,向孙悬壶道:“看来,要找出这个病源所在,还须从长计议啊。孙先生有什么建议没有。” 孙悬壶无奈的摇摇头。这问题已超出他能力所能解决的范围,他也束手无策。 “对了。”程济忽然向孙悬壶道:“几年过去了,你找到她了吗?” “她?”孙悬壶一时没回过神来,未知所指的道,“你指的她,是谁?” 听到孙悬壶这句话,程济心里忽然涌起千层巨浪。——孙悬壶怎么可以这样问,怎么可以不明白他说的‘她’是谁?难道这些年来,孙悬壶都没将她失踪的事挂在心上?她在芸芸众生中,选了孙悬壶作夫君。可是在孙悬壶的心中,她又占了几多比重呢?孙悬壶难道不为她的音讯杳无而担忧?难道不为她的以身相许而感激于心?难道不曾为她的悲苦命运而深深感伤怜惜?孙悬壶怎么可以如此无情无义,不知道他所指的“她”是谁呢?——程济的情绪一下子波动起来,而他的心却一下子冷下去。 医生要治病,首先要学的便是基本功:望闻听切。孙悬壶是太医院的首席医师,对“望闻听切”再擅长不过,此时他“望”着程济,能清楚看到程济脸色的变化。那种变化,对于孙悬壶来说,是惊心的。因为他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督军,致使对方忽然间脸色转寒、眸子中还涌动出层层杀意。也许是为程济身上激发出来的浓烈杀气所逼,他竟不自觉的退了两步。 看得孙悬壶一脸惊惶的退了两步,程济才幡然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一念之差几乎便要杀了眼前这个人,而原因不过是为了对方的一句话。心下暗叫惭愧,忙收敛精气,收拾精神,勉强和声道:“我说的是韦诗依。” 听到“韦诗依”这个名字,孙悬壶脸上的惊惶之色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之色,怔怔的道:“我还是没有她的消息。五年三个月零二十一天了,她一直没有捎来一个音讯。” ——诗依失踪已五年三个月零二十一天了,孙悬壶竟能将日子记算得那么清楚,任谁都不难想见这些年他是如何数着日子度日的。程济忽然为自己方才几乎一念之差将对方杀掉而生出歉意。同时心中隐隐的作痛着——也许正是孙悬壶用情至深的缘故,自己才失去了诗依。 “多情自苦空余恨,哪堪痴心仔细量。”罢了,还是不要多想了。程济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抛开诸般杂念,只觉心中空空的。 第八章 处决在即(上) 程济与孙悬壶并肩走着,但因各怀心事,都沉默着,没有说话。仰面却来了刑部尚书暴昭暴大人。 暴昭今年四十多岁了,但看起来一点都不老,他年富力强,亮着那双好雪亮睿智、像能洞察幽微的眼睛,向二人道:“终于找见你们两位了。” “暴大人有什么事吗?”孙悬壶愕然问道。 暴昭道:“左都督府齐大人已将昨晚捉住的两名刺客送到刑部大狱。可是。。。。。。唉。。。。。” 孙悬壶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程济却听出不妙来,追问道:“都怎么了?” 暴昭懊丧答道:“犯人虽然还是犯人,可是竟被折磨成那样子。我真不明白徐增寿那帮人到底与这两个犯人有什么过节,竟将二人老人的武功尽数废去,还割断舌头,挑断手筋,将人得皮开肉绽、遍体鳞伤,果不是这二人生命力强盛兼有药物维持,只怕早就没命了。我过来找你们二位,一方面是要御神医孙悬壶你过去看看犯人的伤势,看看是否还有回天之力。毕竟对犯人下如此残忍的手段,实在叫人发指。另一方面,关于明天宫帏的布防,我也要和程督军你商量一下。” 程济听得极可能就是自己养父母的“金仆玉婢”竟被折磨得如此悲惨,心中焦急,颤声道:“暴大人,那我们还是先赶快过去看犯人吧。” 暴昭点头。转身带路。孙程二人紧随其后。三人来到刑部,迎接他们的是一个长得高高瘦瘦、脊梁挺拔、面色冷峻、腰鳄鱼鞘宝剑的中年人。这个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事实上,他确实是一个很有原则,轻易不会动摇自己信念的人。他的名气很大,他是“金牌四神捕”中的老三——“快剑”林善英。 在林善英的引领下,三人来到刑部大狱“天牢”的门口。负责把守“天牢”的是“金牌四神捕”中的老四:“飞枪”王建鑫。王建鑫不似林善英这样长得有个性。相反,他就像一个没有个性的胖商贾,腼腆着肚皮,见人就会笑出他的满嘴大蛀牙。可是就是他这个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朝在野都没人敢轻视,因为从十五岁开始抓贼,至今为止,落在他手上的巨恶凶徒没有一千也至少有八百,他是公门里面抓贼记录最高的人。 王建鑫打开天牢大门,里面透出潮湿酸腐的气味。进到里面,光线阴暗,在一个个钢栏铁栅封锁得插翅难逃的牢笼里,你可以看见那些因为长年不见天日而致像蝙蝠一样窝居在阴池角落里的刑犯。可以看见他们不修边幅,衣衫褴褛,胡子指甲都以疯的速度增长,且蓬头垢面得像路人丢在水沟里的烂蕃著。不过这已算是好的了,因为如果是洪武年间,天牢由锦衣卫掌管的时候,这样“宁静”的情况是很罕见的。毕竟锦衣卫是特务机构,行的是皇帝一个人的法律,完全由皇帝的好恶来决定生杀予夺。这中间掺杂了太多人的“兽性”。所以那时的天牢,整天整夜都可以听得见囚犯被烤打、折磨得呼天抢地的惨嚎痛呼声,常常活人被推到这里来就得变成体无完肤的死尸被抬出去。最恶劣的是那些被折磨至死的人一时没人处理,在牢笼内腐烂生蛆,搞得天牢之内四处疫病横行。 程济第二次入京寻觅韦诗依,难见芳踪。为了能到狱中去见韦诗依哥哥韦秋息问明情况,便借星相向皇上进言北方将有战事,以致获罪,被下在天牢中。可以说,他对天牢这里的一切并不陌生。如今重游旧地,心情是特别的不舒服。 在乙字号第三间牢笼里,他见到了“金仆玉婢”,见到了自己的养父养母。情况诚如暴昭所说——舌头断、手筋断、混身皮开肉绽,没有半块完整的皮肉。两位老人年在高龄,如今又遭此非人所能忍受的酷刑凌虐早于奄奄一息。也许是因为他们曾经是武林名宿,如今又伤势严重、完全丧失了逃生能力,让人见之便难免生出侧忍之心来,所以意外的,牢笼里竟为他们特意配置了两张滕椅。两个老人分别躺在滕椅上,紧闭着眼睛,也许是睡过去了,也许是痛晕过去了,只有那沉重的喘息声还能告诉人们他们还活着。不,不是两个都在喘息,喘息只是养父程金在喘息。 程济还没有准备好接受这样一幕惨景。 这样的事情让他脑子里变得一片空白。 出于医者天职的敏感,孙悬壶马上过来杳看老人张玉的伤势,他自怀中取出一片绒毛放在老人的鼻子边,没发现气息出入使绒毛颤动的征兆,便又号了号脉,凑近张玉心口静静听了一下,终于还是叹息着摇摇头道:“脉搏尽止、心跳尽停、没有呼吸,她已死了。” 听得这句话,程济如受五雷轰顶,痛难言表。不自觉双膝一软,跪于地上,悲难自抑的跪走到老人张玉身边,执着她的手,捱近自己的脸,痛泣道:“娘,。。。。你怎么没有看孩儿一眼就走了。。。。。。。。我是你的济儿啊!。。。。。。。。我回来了,回来你身边了,娘。你快起来啊。。。。。我们一起回家吧。。。。。。。”然而任他怎么悲呼痛叫,老人张玉还是紧紧的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第八章 处决在即(下) 旁边的暴昭和孙悬壶,都为之一惊。他们没料到,这竟就是程济的至亲之人,一时之间,便有些乱了方寸。不过毕竟是经历多了大场面,暴昭还是镇定的向孙悬壶道:“看来这二人与程督军关系非浅,御神医你还是赶快给这另一位老人察看伤势吧!” 孙悬壶看得明白,当下不怠慢,急忙察看老人程金的伤势。 这时的老人程金好像因为听到了哭声而醒过来,两眼神光似散还聚的望着牢笼之顶,艰难的发出几个咿呀声,终因舌头被割汇不成一句话。 程济听得养父发声,忙拭了眼泪,跪趋至程金跟前,握着程金的手激动道:“爹爹,是济儿。。。。。。是济儿啊。。。。。。。你快看看济儿啊,济儿长大了。。。。。。我们一起回家吧!” 程金显然是听见了程济的话,他艰难的转过头来,正看着泪眼迷糊、悲难自抑的程济。他也许想安慰眼前这个孤单伤心的孩子,可是开开口,却没能吐出一句话来,他屈起手关节,也许想抚一下这孩子的脸,可是却因为手筋已被挑断,不能做出一个抚摸的动作。不过他眼里柔和的慈祥光芒,却透露出了这种慈父的关怀。他脸色平静,流露出一个老人看穿一切,淡视生死的观感。在这平静的脸上慈祥之色愈加浓郁,好像他心中此时此刻只剩下对孩子的一片关爱,也许在心里他已在答应的程济“一起回家”的请求。可是终因明白自己伤重难于活下去,他只想让这孤单的孩子不要太伤心,他和悦的眼神像是在告诉程济说——孩子,不要伤心,爹我能活到这么老,已经是没有什么遗憾了。刚才梦里,你娘已在唤我一起上路,去往另一个新家了。在那边我们会互相照顾,好好的生活。倒是你,一个人活在这艰险的世道上,要好好照顾自己,善自珍重。 没有一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儿女能够在这世上健健康康、快快乐乐乐的活着。为了孩子的幸福,父母总是那样的无私,哪怕是为此付出自己生命的代价,都在所不惜。可怜天下父母心、可爱天下父母心、可感天下父母心。 程济已然泣不能语。他握着程金的手,能清楚的体验到养父生命的温度正在一点一点降低,能听到这比父亲还亲的养父脉搏正跳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程济忽然转过身来,跪着面对孙悬壶,恳求道:“孙兄,请你帮帮忙。只要我父亲能活下去,程某这辈子任你差遣,绝不食言。” 孙悬壶震动的摇摇头。他知道程济爱父情深,他也想自己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去消解每一位父亲身上的伤痛、去弥合每一个孝子心中的创痕。可是他是人,不是神。再与死神明垒对抗时,他很多时候也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失败。他察看过程金的伤势,那是从里至外,无一不伤重的伤。如果不是伤者生有牵挂,努力活着,只怕早就咽气多时。这么重的伤势,任何一种灵药都无法使他重获生机。他道:“程兄,如此重的伤势,孙某已无能为力,你还是多陪陪你父亲吧。” 程济闻言,心中的仅存的那线希望也被雨打风吹去。他像一个无依无靠,完全陷入悲哀中的孤儿回到了养父程金的身边。 老人程金已疲乏得将要合上的眼眶里,忽然流下两滴泪。两滴凝重而清凌的泪,他明显在为程济不惜跪求孙悬壶而感动,在这一刻里,他一定很幸福很幸福也很感伤很感伤。忽然他像是记得还有什么重要事情没有交待似的,用力睁开了双眼,奋起右手去触程济的胸膛。程济被程金的举动惊呆了,他不知这位老人还有什么放心不下,也不知养父忽然回光返照到底想告诉自己什么? 这时站在一旁的刑部尚书暴昭看得清楚提醒道:“程督军,他在奋力用手碰你的胸口,莫非他想要说的与你胸口有关。” 程济闻言一醒,赶紧拉开胸襟,自内掏出一块他自小便挂在脖子上的玉佩。这是一块雕成麒麟样的玉佩,麒麟嘴里还含着一颗晶莹剔透,透着橙色光晕的圆球水晶。从能记事时开始,程济就记得这块玉佩一直挂在自己脖子上。很小的时候,两位老人就再三的叮嘱他,这块玉佩很重要,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绝对不能将之遗失。所以这么多年过去,程济也还一直戴着它。程济急道:“爹,你要说的事是不是与这块玉佩有关。” 老人程金微微的点了点头,然后勉为其难的伸出右手的中指在空中比划。任谁都能看得出,他正以手指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写字。程济紧张的看着养父在空中写出的第一个字“——秦——”,联系到养父是明教中元老身份,此时比划的又是一个“秦”字,程济马想联想到现任明教教主的秦少白,当下忙道:“爹,你是不是要我拿着这块玉佩去找秦少白?” 老人听得程济这样问,知他已得要领,便轻轻的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了。现在他终于放心的去了。他峥嵘一生,为情为怨为恩为仇为奴为仆在江湖风雨中打拼这么多年,现在累了倦了,要去往另一个国度。没有什么东西遗留给自己亲爱的养子,只有这弥留时刻淡淡的微笑,只愿这淡淡的微笑能抚慰孩子的心伤,让他孤独活在这个世上不至于那么悲伤。 老人的手忽然落下,掉出藤椅外。微笑还凝他脸上,像永不逝去的关怀。可是他已完全失去了生命,身体已完全冰冷。这个夏天,在那一刻,冰冻到了极点。如果人心同样有四季,孙悬壶和暴昭都能感到,此时程济心中正在下一场雪,一场比腊月隆冬飞雪还要寒冷、凄惨的雪。 天牢之内静静的,好像所有的人都在静静的聆听心里面那场雪落的声音。 好久之后,忽然有人用一种超乎寻常平静的声音说了一句话——“我要办一场丧事”。说话的人当然是程济。 “由你。”刑部尚书暴昭叹息道:“不过要等过了明天之后。因为我们已在各处城门、菜市场张榜公告,明天早上辰时在城南午门处决意图刺杀朝廷重臣的两名刺客——明教余孽‘金仆玉婢’。” 程济忽然站起身躯,转身,目光冰冷的笔视着这位年富力强的刑部尚书大人。 一旁的孙悬壶冷冷的打了一个寒噤,他再次体验到自己被浓烈的杀气逼迫着。 第九章 请出朋友(上) 从刑部出来,程济一个人径自走在街上。 这天的天色,不知为何,竟又变得惨惨淡淡,愁云密布。搞不清为何今年六月的天气,竟如此阴晦潮湿。 在朱雀街旁,一间名为“宾至如归”的客栈前。程济停下脚步,静得一下,然后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普通的客栈,像周边的其它客栈、酒馆、饭庄一样,它亮着召牌旨在招徕更多的客人进来,它的门面完全按照京师工部要求的做到美观与大气的统一,一样的在门口摆了两个盆景,盆景里栽的是人高的一颗温州桔,叶子茂盛,青翠怡人。在碧叶中间还不合时宜的结了一个个黄澄澄的小桔子——其实这些桔子是用塑胶加工制成的,贴它在树上以假代真,只为了使人感到京城这儿物阜民丰,就算不是结果季节也照样能吃到新鲜的水果。不一样的只是在这间兼营食宿的客栈里,从掌柜到厨师,从厨师到伙计,从伙计到沽酒小生,从沽酒小生到在后院喂马的老马夫,没一个是规规矩矩、安分守己的。 今天早上,因为掌柜昨晚没有收一个房客的住宿费,所以被店伙记臭骂一顿,并打了一记耳光。事情是这样的,一个月前,客栈里住进一个打扮得妖艳诱人的大姑娘,这位大姑娘长是一副水蛇腰身,一双媚眼最善勾魂。只一进客栈,向柜台上秋波一送,就叫掌柜骨酥肉麻,张着嘴巴忘了合的垂涎三尺。大概是真的见色忘利,掌柜竟破了“先收钱再住店”的规矩,一天神魂颠倒的向姑娘献殷勤,每每对姑娘有求必应、百般讨好。将当伙计的支使得忙上忙下,一下子洗脚水侍候、一下子要擦桌拭凳子侍候,一下子要端茶送水侍候。就算是打烊了,还要夜宵侍候。总之,为了掌柜捧为至宝的这个不正经女人,伙计是前所未有的忙得吃不安睡不稳。结果呢,昨天晚上这女人连人连包忽然不见了,更糟的是连伙计存在自己房里的工钱也不见了。很明显,这女人临走时还将他的工钱给偷走了。她妈的,忙活了一个月,竟摊上这么一档事。一问之下,方知掌柜非但没有收那女人的房钱,还亲自帮她提行李到门外。说起来,都是掌柜的好色才倒此大霉,所以今天一大早,伙计就开始起床骂掌柜。骂掌柜色迷心窍、为老不尊、老不正经、无耻下流,总之天下骂人的话都几乎被他一早上骂完了。最后还打了掌柜一个耳光。这个掌柜也怪,对于伙计的以下犯上,他竟不敢还以颜色。还一味的向伙计赔礼道歉。倒是本该最没有发言权的沽酒小生对伙计大打出手,因为伙计骂掌柜,骂到一口渴,就叫他沽点酒来。开始时候,沽酒小生还给点面子,言听计从给他送上几杯水酒。谁曾想这伙计越骂越上瘾,不断叫酒,俨然他骂人目的就是为了能够多喝点酒。后来沽酒小生便懒得打理他。不料伙计不知好歹,竟去抢酒。却也?怪要挨沽酒小生的一顿揍了。 今天清早,一个客人说吃早饭后要退房出门,叫掌柜吩咐后院的老马夫早点喂饱马,好上路。可是呢?厨师是出了名的睡虫,每每都要睡到太阳照屁股时才起床。累得被分到和厨师一组,负责打理后院事情的马夫在喂马后,又要去做好早点,心里十分窝火。客人走后,马夫心情悻悻的去催厨师起床,埋怨他为人懒惰,四肢不勤,总是拖累自己。谁料厨师非但没有半点惭愧、感激之心。反振振有词的说自己工钱拿得少自然少干活,说马夫工钱拿得多,多干点活也是理所应该的。惹得马夫火冒三丈,捉了根扁旦便满院子里追着厨师打,后来还打到前厅来,将桌子椅子搞得一片狼籍。掌柜竟也没有骂他们两句。 总之,这五个人合在一处,没一个时候是不热闹的。在外人看来,他们是乱成一堆,不成体统。可是他们自己却在这磕磕碰碰中任性率真,自得其乐。也许你觉得他们很不团结,可是如果你是他们其中的一员,你就会发现,其实他们才是你真正的朋友,他们总会赶在第一时间里来帮你排忧解难。因为他们同有个老大——程济。他们同属于一个团体——程家班。 掌柜名叫宁见意。是个色心大色胆小的人物,三十多岁的人了,招蜂惹蝶的事做得不少,可是就是不敢面对面,正正经经的与良家女子谈过一次恋爱。说实在的,他长得还是挺顺眼的,要身材有身材,要身手有身手,但做起事来就是腰不直,胸不挺。没办法,谁叫他是“小偷”出身,生来就怕阳光呢!不过也正因为他偷得太历害,大家在合资办这家客栈时才选他当掌柜、由他来管钱。因为只有善偷的人才最有办法对付窃贼,钱放在他处,大家都放心。 伙计名叫杨书书。名字文气,样子长得也很斯文,像是一个颇有家教学养的读书人(如果你今早在场看见他那种泼妇骂街样,你就不会这么认为了)。为人最是嗜酒。嗜酒如命。如果你要用“无酒不成餐”来形容酒鬼,那么在形容他时,你便只能说“无酒不成人”了。他无论何时何地,哪怕是在当伙计被人使唤的时候,也绝不会忘记在腰间挂个随时“解渴”的酒葫芦。而且他还时不时的哼着一支自编的,不成调子的《酒醉歌》:人说李白能喝酒,不如老子喝得久;李白只敢号酒仙,老子人称是醉神。酒仙不上君王船,醉神抛弃金鸾殿。喝酒喝酒,日暮狂喝狂醉才永垂不朽。 沽酒小生名叫蔡小志。诚如他的名字一样,这人没什么大志,一生最大的理想就是能自酿些小酒,沽着卖得点银子,好回家娶老婆。所以如果有人胆敢不开钱来抢他酒,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杨书书挨打就是很好的例子。无论谁要喝酒,都须先付钱。一分钱一分酒。他的酒不是普通的酒,有奇效,能包治百病。 马夫黄群西爱抽烟。别人抽烟是从鼻子里呼出烟雾来,他却能将烟雾从眼睛、耳朵呼出来。 厨师黄克卖最爱睡觉。只要一有空他就会睡。他比谁都能睡,睡得最长的时候长达一个月。一个月不进水米,气若游丝,似死还生,醒来时却脸色红润,神采奕奕,能知睡梦其间周边、甚至于千里之外发生的事情。 这五个人都不是一般的人。他们结成程家班,称程济为班长,不是因为程济武功比他们高,更不是程济年纪比他们大。只是因为他们谁也不服谁,只好请了他们都认识都有好感都愿听从的程济来做他们的老大。老大称班长,班长以下无排名,大家地位平等。在组成程家班之前,他们在江湖上各有名号,只是后来都觉得打打杀杀太没意思,所以便随同程济到京师,改头换面做起生意来。不过做了那么多年生意,也没见他们做出什么名堂来。哈哈。 程济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们,是因为,在这个京师里,除了在狱中结识的大哥孙坚、二哥韦秋息外,只有这客栈里的五个人是他最熟悉最要好的朋友。他来找他们,要他们帮忙,因为发生这么多事情后,他已觉得独力难支。这个时候他只能靠朋友。 五个人看见程济一脸悲色的走进客栈,都围了过来。 黄群西爽快道:“班长,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 程济悲未能语。 黄克卖却已说道:“班长,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告诉我,老子去修理他。” 杨书书马上支持:“谁欺负我们班长就是欺负我们,敢欺负我们的,下场只有一个——” “什么?”宁见意征询道:“下场只有一个什么?” 杨书书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下场只有一个,就像你一样,三十几岁了,连初恋是什么滋味都没尝过。” 宁见义听得鼻子歪到一边。 蔡小志却“呵呵呵”的笑出声来,开心得像一只第一次出来吃罗卜的兔子。 程济深知这五人脾性。知他们任性率真、不为凡情俗虑所拘绊,所以能小争小闹不伤和气。自己平时与他们相处,笑闹惯了,本也是沾染了些洒脱逸趣。只是此时因为养父母刚刚过逝,实在笑不起来。他黯然道:“我这次来,需要你们的帮忙。” 第九章 请出朋友(下) 五人听得程济语气伤悲,便也收起平时那种戏谑人间的态度,慎重起来。 “怎么了?”杨书书关心道。 程济想起养父母亡故,不禁又是一阵悲泣。之后才将诸般事由尽数说了出来。 五人闻知左都督府竟将程济的养父母折磨至惨死,无不义愤填膺,同仇敌忾,对左督都府咬牙切齿痛恨起来。听到程济在天后宫中,获得了关于诗依的一点线索,心中不自觉的替他高兴。至于刑部张榜公告说要在明天申时在午门将“金仆玉婢”二人正法,大家却各有看法。 杨书书首先道:“如今燕军就在城外列营布阵,京师危在旦夕。可是偏偏刑部选在此时处决明教的二位元老级人物,我看必不止是为了以儆效尤那么简单。” 黄克卖同意到:“‘金仆玉婢’是明教中硕果仅存的元老,辈分极高。如果刑部真要于午门处斩两位老人。明教教众必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前去劫法场。以我看,刑部这样张榜公告,目的就是为了将明教教徒引出来,然后再将之一网打尽,尽数清除。——欲思攘外,必先安内——他们这样做,完全是可以理解的。所以明天,明教与官府必定有一场大对决。” 蔡小志却不明白道:“‘金仆玉婢’两位元老,也就是程班长的养父养母,他们不是被折磨死了吗?死了,还怎么处斩?劫法场还有什么意义呢?” “你笨啊。”黄群西拍了蔡小志的脑袋一下,道:“两位元老已死的事情,明教徒哪里知道?既然不知道,那他们就一定会去劫法场。而朝庭那帮人难道就不会找两个替死鬼去充作二位元老吗?真是的,连这都想不到。” “张榜公布处斩两位元老固然是为了引明教徒前来送死。”宁见意深思道:“可是,你们想过没有,于这非常时刻,明教怎么会派人去刺杀朝庭重臣呢?难道他们真的与燕军勾结在一起了吗?难道他们不知道此时城内高度戒备,十分敏感,任何的风吹草动的都会给自己召来杀身灭教之祸吗?而且,以明教这几年在京师里的作风,大家认为他会去刺杀皇上吗?” 诚然,这几年,明教在秦少白的带领下,确实没做过什么有违侠道的事。此时国难当头,要说他们竟然无视天下安定去刺杀皇上,实在叫人难于相信。 杨书书闻言同意道:“此话说得有理。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去假设——假设明教根本就没去做这些事,而是有人故意嫁祸给他们——你们想啊,明教与朝庭斗得两败俱伤,最终的得益者是谁呢?还不是叛军吗?” 杨书书这个说法,让程济想到一件事,程济道:“老杨说得不错。据后来贤能二侍卫的描述,昨晚在怀旧巷虎头号包子铺旁刺杀皇上的那个刺客应该就是燕王麾下的重将华天弃。此人背长肉瘤,大如驼峰,很容易辩认。当年我就是得他引荐才进燕王府就当食客的,所以我绝对相信昨晚刺杀皇上的就是他。可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精通明教轻功‘移形换影’。还有,昨晚在金川门外,与我和韦帮主动手的人,武功之高,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试问明教中还有谁的武功竟高到这地步呢?” 黄群西想了想道:“说得也是,明教自二十五年前惨遭官府合同江湖武林人士围剿,元气大伤,教中精英十死其九。硕果仅存的‘金仆玉婢’又在左督都府中被捉到,受折磨至死。明显那与程班主和韦帮主动手过招的蒙面人武功还远远高过这两位元老。真是怪事了,怎么没听说过现在的明教中有这样的高手啊。” 黄克卖总结道:“现在可以肯定了三件事。一是夜闯左都督府的肯定就是秦少白那帮明教徒,因为‘金仆玉婢’就在中间。二是刺杀皇上,根本不是秦少白那帮明教徒干的,因为程班主已证明刺客就是燕王麾下的高手华天弃。三是在城外与程班主、韦帮主动手的人也不是秦少白那帮人,因为秦少白的阵营里根本不可能有这样历害的高手。”顿了一顿,他又道:“后二桩案件的性质很明显是‘刺杀’。而前一桩案件的性质是什么却未能确定。只是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行动者都会明教的武功。” 杨书书听得灵机一动道:“对了,这三桩案子如果这样来分析,那么事情便变得合理多了——假设二十五年前,明教惨遭围剿时,幸能逃过此劫的明教徒流散各地,经过二十五年的发展,形成不同的流派。秦少白领导的新明教不过是其中一个流派而已。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来自不同阵线的高手,却都能精通明教武功了。” 大家一想。也对,只有如此分析,才能还秦少白领导的新明教一个清白。也才能解释清楚为什么忽然间窜出这么多精通明教武功的高手。 “看来,锦衣卫和刑部没弄清楚事情,便把矛头指向秦少白领导的新明教,实是太过草率了。”程济叹息一声道,“看来朝庭与秦少白领导的新明教真要来一场大对决了!” “既然可能只是一场误会,那么为什么不阻止它发生呢!”黄克卖道。 程济摇头道:“本来以我的在朝中的声名,说出来的话,刑部尚书暴大人还是会相信的,可是因为新明教元老‘金仆玉婢’是我养父养母,这也就难免暴大人会对我猜忌三分。所以现今之际,最重要的是先搞清楚,秦少白领导的新明教为什么会夜闯左督都府。只有搞清楚这个问题,才能让人相信其它那两件暗杀事件不是秦少白那股新明教搞出来的。”他顿了一顿又道:“而且左都督府实在藏着太多秘密了。先不说为什么他们竟大恨深仇般的对我养父母下这么狠的毒手。只那下梦斋能让皇上梦见诗依的事,已让人十分费解。所以无论如何,我决定今晚夜探左都督府。需要大家的帮忙。” “班长,有什么事,你就尽管吩咐吧!”五个人先后说道。 程济感激的点点头,布置道:“宁见玉,江湖人称你为‘神偷’,在我们这些人当中,属你轻功最好,手法最巧,入屋行窃惯了,对这夜探他人府上之事最有经验,所以你今晚丑时与我一同前去夜探左督都府,可好??????” 宁见玉听得程济如此看重自己,心头欢喜道:“哈,这事班长你就放心好了,有我与你同往,任它是内外戒严的龙潭虎穴,也绝不会有人发现我们的。” 杨书书看不惯宁见玉自以为是的样子,嗤之以鼻的道:“吹牛。” 程济不管他,径自向黄群西道:“老黄,你人称‘烟神’,能将烟抽得耳朵和眼睛都冒烟,在五人中气功最强,也最善玩火。你就在左督都府外给我们掠阵,要是发现我和宁见意被人困住,一时难于脱身,那你就在左都督府的外围四处放火,分散左都督府内高手的注意力。是白吗?” 黄群西马上摆出一副乖乖听话、得意洋洋的样子回答道:“得令,绝不辜负班长厚望。” 杨书书看他不顺眼,在旁边冷享道:“臭美。” 程济向黄克卖道:“克卖,你为人最爱睡觉,人号‘睡神’,自称就算睡着了也能洞察周边发生的任何事情。在五人当中,江湖经验最丰富,也最善观察。明天就麻烦你去午门睡上一觉,如果朝庭真和秦少白领导的新明教动起手来,那你就观察看看,看看到时到底会有哪些高手前来凑热闹,关键是不要让秦少白死了,而且还要找出他最后落脚的地方。因为我还要问他一问,看看我胸前这块玉佩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黄克卖像已睡着了,懒洋洋的呢喃道:“知道了。” 杨书书看他也不顺眼,骂道:“死猪。” 程济却转向杨书书道:“老杨号‘酒神’,最爱喝酒,又最爱骂人。在五人当中是唯一精擅‘醉八仙拳’和‘河东狮吼神功’两门奇功的人。明天你就到城南的‘忘忧酒庄’看一下,看看锦衣卫那些狗腿子将忘忧酒庄监视起来后,下一步会有什么样的行动。” 杨书书这回变乖了,答应道:“好的。” 最后,程济搭着蔡小志的肩膀道:“小蔡,你酿的酒能医百病,能治百伤,是大家的医护员。你就留在客栈酿酒等我们。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一定会尽力赶回这里来。到时若负伤在身,那就全靠你治疗了。” 小蔡点了点头。这回杨书书却没敢骂出什么不敬的话。因为他知道,你得罪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得罪医生。因为人在江湖最易受伤,而受伤后,就得非找医生帮忙不可。得罪医生就等于自绝生路。 天色暗淡,愁云密布。看来,今晚也许会下点雨。 此时,“宾至如归”客栈内的厨房里,厨师黄克卖已在开火煮饭作菜。杨书书帮着切猪肉、宁见意帮着洗青菜、蔡小志帮着添柴火、黄群西帮着将一盘盘炒的炖的煎的热腾腾的菜肴端上桌来。他们互相帮忙,自由闲聊,其乐融融,为了能和程济好好吃一顿饭,一改往日那种争吵不和的气象。程济看着他们,身处他们中间,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家。只有和他们在一起,自己才能重温那种久违了的“家”的感觉。 第十章 迷离幻境(上) 夜里果然下了一些小雨。——暮景潇潇雨下,人家黯黯灯火;红楼歌舞渐休,帐中绮梦尽没。错错错,此间情怀唯失落。——诚然,这样的雨夜,叫人惆怅失落,难得开心。 城西。左都督府。 朱红大门前,两盏大红灯笼随风摇晃。明明灭灭的照着淋在雨中的两头石狮。石狮造型凶猛逼真,雄踞在府门前,让人倍感侯门似海深。 程济和宁见意身着夜行衣,蒙了面,轻身飞上附近的一颗高树,在树上俯视左督都府。只见府内主体建筑,按着一个“王”字布局排开。前进从大门口开始,左右各是五间偏房。中有宽阔的甬道直通到中进。主要的建筑都集中在中进。飞檐画栋,鳞次栉比,高低错落,完全能够体现钟鼎之家财雄势大、权重一方的雄伟气象。从中进往后进,共有左中右三条甬道,以中间的那条为主道,其余两条为次。后进也是偏房格局。十间左右。在这主体建筑布局之外,各处均点缀于假山池沼、亭阁台榭、回廊复道,还有花圃草坪,因势利导,因地制宜,布置得错落有致,于近处看远,能得空阔之妙;于远处看近,可获玲珑之美。往大处观,雄伟中含蓄秀气;往小处观,优雅中处处透出建筑师的大手笔。好一座藏龙卧虎的府邸。 说这座府邸藏龙卧虎,绝对不是虚言。像提起刑部,你就会想到高手暴昭和金牌四神捕;提起锦衣卫,你就会想到高手蒋渺渺和三毒王一样。提到左督都府,你就会想到高深莫测的正红夫人、各挡一面的士农工商四司命、风度翩翩的公子徐延年,还有近年来声名鹊起,被江湖人称为‘卧虎’的一个年轻人。有这些人在,再加上那些从各处招徕过来做护院的武林人物,谁敢说左督都府不是龙潭虎穴,不是藏龙卧虎呢? 而今晚,程济和宁见意就是要探一探这藏龙卧虎的龙潭虎穴。 宁见意细细观察了左督都府内的建筑布局后,向程济道:“以我入室行窃多年的经验来分析,班长你要找的‘下梦斋’应该就在中进与后进夹着的左边那座假山后面。” 程济听他所说的往那儿看去,见那儿树影波娑,假山林立,于树顶山尖中露出一角飞檐,还传来了溪水的声音,果然是个休闲时去玩风赏景,做小憩的好去处。当下道:“但愿如你所说,我们这就进去。”说着便要动身。 宁见意却用手按住程济道:“别急,我还要分析一下,看怎么样进去,才能不惊动里面的护院。” 程济心想也对。别看这府邸内无人走动,静得只听见风吹过回廊和雨打在瓦棱上的声音,其实必定暗桩处处、危机四伏,一不小心露了行藏,只怕便会有去无回了。否则昨晚以秦少白那群人的行踪诡秘,也不至于折了两名大将那么严重。 宁见意分析了一下,道:“我先进去探探路,等我作招呼,你才进去。”说话间人已如一条夜里飞行的蝙蝠,神不知鬼不觉的落入府邸的暗角处,然后便是几个迅若惊鸿的起落,于假山、楼角、树顶等处来回跳了一圈,其间还敏捷的挥手飞脚,显然还于悄无声息间制住了一些人。 程济在树上看得惊佩不已。——难怪宁见意行窃江湖十几年,还没一次被人抓到过。看来对这穿屋跃墙的勾当,他确实很在行。 宁见意在假山后面向程济招手。程济便施起“移形换影”的轻功,倏忽到了宁见意身边,才发现宁见意站的地方竟有五个穿着黑色皮衣的人横躺着,一动不动。看来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发现宁见意便已被宁见意制住了。 宁见意得意的向程济轻声道:“这里的十处暗桩三十二名暗哨已尽数被我解除了。” 程济想到他竟能于神不知鬼不觉间制住了这么多人,不由得竖起母指,轻声道:“果然不愧是神偷。” 二人蹑着脚步,来到他们认为是‘下梦斋’的地方,这儿果然风景独佳,几间雅致的小轩连在一起被建成楼船样,漂在小湖边。轩上楣额,果然写了三个字‘下梦斋’,在轩门的两边还写着一副对联,上联是“清风明月作怀抱”,下联是“绮梦佳人伴平生”,看这字迹及联意,程济就知这副对联出自皇上朱允文之手。由此可想而知,皇上对这小斋是多么的依恋。而——臣以君贵——,左督都徐增寿利用这间小斋得于亲近皇上,想必也从中捞了不少好处。 在这间小斋里,皇上竟可以常常梦见诗依。 程济希望那不是梦。而是诗依真的曾经出现在这小斋中。 只要真的出现过,就可能留下线索,有线索就有希望。 为了这个渺茫的希望,程济愿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宁见意静静聆听了一会,道:“轩内没有呼吸、心跳声,没有人。” 程济望了他一眼,道:“我们从哪里进去?” “门口”宁见意道:“窗口是个危险的地方,通常善于防贼的人都会在窗口处安装警报机关,一旦触动就会为人所察。倒是门口,大家认为贼不会捡的这条路,往往没有设警报器,比较保险。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程济道:“请教。” “因为通常情况下,要撬窗口的一个插销要比撬门口的一个锁头来得容易得多。作贼的行事原则就是取易舍难。而且贼大多时候都心虚,看了门神就害怕,所以多是穿窗行窃。相对的,那些善于防贼的人,就会在窗口大作文章。哈哈,很少有贼像我这么大胆,专门从门口进去。”宁见意得意的说着走上前去开门锁。他也没有钥匙,可是不知他用什么手法,只是摸一下,锁就开了。真乃行家也。他向程济招手道“进来。” 程济终于走进这间可能留有关于诗依下落线索的小雅轩。他的心情不由得有些忐忑。 ‘下梦斋’内的摆设似曾相识,竟是与天后宫中“惜梦轩”的摆设一模一样。想来必是皇上对诗依思念太甚,才把那儿的布置搞得像这里一样的。不同的是,这儿还多了一张宽大柔软的大藤椅,想必是供皇上平时过来小憩的。程济左顾右盼、上看下看,不放过这轩中的任何一件事物。他的眼睛忽然一亮,目光落在笔架上端绑着的一只草制蜻蜓上。那是一只用马尾草杆织成的蜻蜓,只是一只小孩子家大都会织的草蜻蜓,很普通。可是程济却看出了它不同于其它的特别之处——那就是这只草蜻蜓的编法。 同一个字,不同的人写来,都不一样。同理,一只草蜻蜓的编法也有很多种,而眼前这只草蜻蜓的这种织法却是始创自一个人——程济。因为诗依特别喜欢蜻蜓,她好像天生就对蜻蜓产生一种依恋情结。能一个人对着田野上飞舞的蜻蜓痴痴的看、痴痴的想、痴痴的笑,好好像能听懂它们的语言,好像能明白他们的欢乐。有时那些蜻蜓好像也把她当成了朋友,落在她的肩膀上,静静的听她说话,听她叹息。每当天空中看不见蜻蜓时她就会很寂寞,很孤单,没了朋友一样的伤感。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用马尾草编蜻蜓给她。为了将一条蜻蜓的样子编得逼真形象,他曾用无数根冰糖葫芦去请教于街头巷尾那帮最爱玩耍的小孩子,直到他独创了一种编法,能将一条蜻蜓编得跟真的一样。那时候,那些曾经当过他老师的孩子们都艳羡他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这些草制的蜻蜓,在蜻蜓不飞的季节里,带给了她怀念、带给了她幻想,带给了她欢乐。有什么事能比让她欢乐更使他欢乐的呢! 像这样的编法,他只教给了她。而现在,这下梦斋中竟有以他独创的编法编成的一只草蜻蜓。 程济直感自己不虚此行。这回他算来对了——诗依一定就在这左督府中。看那编成草蜻蜓的草杆还透着青绿的颜色,可以想见这只草蜻蜓编得并不久,最多也是五天之前。诗依一定就在这左督都府里,程济似乎已嗅到了她身上独有的那种青春青春的味道。 诗依,你在哪里?你还好吗? 第十章 迷离幻境(下) “班长,发现什么没有?”宁见意向程济问道。 程济点点头道:“这只草蜻蜓是诗依编的,她就在这左都督府里。” 宁见意想了想,道:“那么,看来我们要找个人来问问了!” 程济会意,道:“好。” 两人出了“下梦斋”,正要去抓几个小兵来问问,谁知一出斋门却都吓了一跳,你道为何?原来周围的环境全变了。 这下梦斋本来建成楼船样漂在小湖边,可是现在小湖不见了,取而带之的是一片茫无边际的大海。而楼船也不再是居于湖边,无知何时,竟漂到了这漫无边际的大海中央。怎么会这样子呢。二人心中震诧之极。明明是小湖,怎么会变成大海?明明是在湖边,怎么会跑到海中央,再说了,这左督都府再大也不可能容得这这么漫无边际的一片大海啊。就在二人还没从惊诧中回过神来时,楼船前方的海面上忽然游过来黑黑的一群动物。 宁见意心中有些紧张的道:“怎么会是这样?那黑压压游过来的是什么东西?我们不是在做梦吧!” 程济回答不出宁见意这些问题,他只清楚一点,那就是此时决不是在做梦。 天上风云剧动,如墨般漆黑的天空中忽然霹雳一声,炸出一道火蛇电光,雨也疯狂的下起来,海面上波涛汹涌,时见巨浪在天边暴起又重重的跌落。大海那吞没一切的死亡力量极速的在天地间澎胀并澎湃着。惊天动地,地动山摇。身在摇晃孤舟中的二人都不自觉的对这大自然的雄大力量生出畏怖之心来。 就在这时,那群于狂涛骇浪中游动的动物已然游近楼船,一条条,都将脑袋伸出水面。 程济以前没有见过这样恐慌的场面——那些黑黑的动物竟是一群面目狰狞的饕餮。条条状甚丑陋,磨牙吮血,凶暴贪焚,只怕当真如传导言中的,不但能撕咬生吞虎、熊、罴、狼,还能吸食魃、魈、魍、魉等邪恶的鬼魅。程济还是平生首次面临这样可怕的威胁,他能清楚体验到,那少说也有百来只的饕餮正用嗜血的眼光盯着他。这些凶兽来得极快,转眼间已有一部分游近来跳上楼船。 宁见意已经忙不迭出手,挥手打出飞针。且说那些饕餮受到狙击,纷纷落回水面。可是竟没有受伤的迹象,又扑着向楼船跳过来,来势十分凶猛。宁见意一个人已经应付不过来。程济深知若让这些凶恶的饕餮跳上船来,只怕今夜自己便要成为它们的口中的美餐。而且他还发现一个可怕的现像,这些饕竟开始在撕咬船板,当真是无所不食凶邪之物。 程济急喝道:“快用掌力将船推开,这些饕餮已在咬船板了。 宁见意闻言忙奋劲挥掌扑击水面,程济亦使出真力挥掌相助,在两人的掌力摧动下,海面上激起一层波浪,小楼船被推得向后平飞而起,说也怪,这船竟在空中打起旋来,好像在那一刻里,船身的重力全失去了准头,两人在船上慌忙抱住楼板,全然没了当初的镇定,毕竟这些现像太出人意外,也太诡异莫测了。待到楼船没有方向感的重新落回水面时,那些饕餮已被抛在十丈之遥。两人正要喘得一口气时,小斋内却发出汩汩的水声,宁见意往斋内瞥了一眼,顿时大惊失色,向程济嚷道:“楼船进水了。” 程济强定心神,跃入斋中一看,见船板多年被咬了大窟窿,海水正无孔不入的涌进来,看来想要补漏也已然来不及。说时迟,那时快,楼船已沉没大半,在大浪中斜着身体。好像再一个大浪,就能将它彻底掀翻、湮没。而这个大浪现在正以万马千军的狂势飞扑过来,那浪尖锋口还盘踞着一只只张嘴磨牙、择人而食的饕餮。 程济已来不及多想,当机立断,双手抱住下梦斋中最大的那根顶梁大柱,历喝一声,拔地而起。顿时呼哗啦一阵剧响,偌大的一间斋院受不了他那崩屋拔柱的巨著力,向两边坍塌下去,木屑纷飞。程济抱着大柱,跳入大海中怒喝道:“快跟来。” 宁见意见情势危急,顾不了那么多,腾身向程济那边跳去。二人抱着柱子还没有落入海面,涛天巨浪已然扑至。轰然一声,无论是楼船还是人,都尽被怒浪卷起,砸进黑海中。过了好久,努浪过去了,海面上已不见半点楼船的影子。黑海中浮出一根大柱,大柱上抱着两个人。一个是程济,他浑身尽湿透,衣服已被浪涛打得裂了几个口子,衣裂处,皮肤一片於黑红胂之色,显然受了不轻的伤。宁见玉情况也不乐观,他的头发本来是束得很整齐的,现在却散落得满脸湿发,活脱脱像足了一个冤魂未散的溺死鬼。两人出得水面便都大口大口的喘气,若非他们是内功深厚,可以长时间闭气不呼吸的高手,只怕此时早就被大海水活活给呛死或者憋死了。 也算是他们命大,经此大浪还能够劫后余生。不过也够惨的了,二人身上多处被大浪击伤,又长时间在海水里闭气,不说是筋疲力竭那也是一条命只剩半条了。 程济喘得一口气,猛的听得头上一个霹雳炸响,撕破雨夜,天地尽白。电光照亮处,前面一片黑压压的动物在迅速的动着,他不由得心中叫苦不迭。你道为何?原来那群饕餮不知为何竟没被大浪冲走,此时又向他们迅速游过来。 “妈的,没想我宁见意快意江湖一生,竟要落得如此下场。拼了。”宁见意见生机已断绝,不由得咆哮起来,就要向那些游过来的饕餮扑过去,做最后一搏,却被程济一把拉住。 程济大声喊道:“快看后面。” 宁见意往后一看,顿时喜出望外,原来在离他们后面不足五十丈的地方竟立着一座大山。 “有救了。”宁见意大喜道。任谁绝处逢生都会像他这样狂喜起来。 程济深深一点头,道:“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快游吧。” 于是二人弃了大柱,掉过头来,奋力向大山游去。后面的饕餮紧追不舍,还发出嗜血兽性特有的“嘶嘶。。。。。嘶嘶。。。。。。。”声。 四十丈、三十丈、二十五丈、二十丈。。。。。。二人游得越来越近大山,而后面饕餮也追得越来越紧、越来越近。。。。。。 忽然,一只游在最前面的饕餮历嗥一声,跃空而起,向他们仆来。 程济听得劲风扑背,忙抱住宁见意的腰,大喝一声“起”。二人一如飞弹般投向大山。后面仆来的饕殄扑了一个空,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且说二人拼尽最后一丝真力往大山投去。本以为可以就此喘得一口气。谁知剧变再生。 大山忽然不见了。好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一下子,便踪影全无,让人在得与失之间完全没有选择。大山不见了,可大海也不见了,更不见了那些凶恶的饕餮。他们二人掉进了一个黑暗的深坑里,刷的一声,头上传来钢铁穿过石孔的声音,显然坑口处已然被特制的机括封住。“扑、扑”两声,二人先后摔在地上。方才目中所见的诸般景象尽都不见了,只有身下坚硬冰冷干燥的石板和周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这是什么地方?”宁见意,浑身酸痛的躺着道。 程济却艰难的坐起身子,道:“我也不知道,但想来已是落入敌人的陷井里。”说完这句话,他就坐在地上运气调息,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自己的体力。 宁见意听得程济呼吸渐渐平稳有节奏。知他正在运气调息,便也不打扰的沉默下来,运气调息。 他们不知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等待他们命运的又是怎样一个局面。但无论局面如何,他们首先要做的还是恢复自己的体力,因为在体力恢复前,他们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第十一章 昔日同窗(上) 经过大约一个时辰的调息后,二人的体力都已恢复了八九成。 宁见意已将周围环境观察了一遍,此时道:“这显然是一间专门用来关押犯人的囚室,四壁都是厚石板,只有左面的石壁上设有一道铁门,被人从外面锁着。门上有可以从外面窥视囚室内情况的暗格子。只是这暗格子不知用什么材料制作,竟打它不开。”说着又望了望头顶道:“刚才我们掉进来的口子现在已被特制的钢筋铁条封住,拗不开。” 程济道:“看来我们是误中机关才致落入这样的绝境中。唯今之际,只好等着别人来发现我们了。” 宁见玉自觉也没办法从这紧闭的囚室中逃出生天,当下丧气道:“我们身陷绝境。黄群西那小子可能还在外面混不知死活的抽烟呢!” 程济不理会他说的这些话,却喃喃道:“刚才的经历实在是太诡异了,至今我还想不通,怎么我们遇上这样的事情。” 宁见玉倒是见多识广,一副老江湖的道:“我想,刚才我们所经历的,不过是一些幻象罢?” “幻象?”程济不信的指着宁见意身上的衣服道:“你看看自己的衣服、自己身上的伤。这么实在的事情怎么会是幻象呢?亏你想得出!” 宁见意老大不服道:“当年诸葛孔明于蜀中按奇门盾甲之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布成八阵图,曾使东吴大将陆逊迷于阵中,无路可出。你道为何?还不是因为制造了诸般幻象,让陆逊搞不清虚实吗?” 程济想想也对。诸葛孔明于蜀中布八阵图,致使东吴大将迷路不得出的事众所皆知,布阵遗址在今四川渭水之滨,身临其地还可见当年摆阵用的石块东西错落有致的放着呢!唐朝诗圣杜甫为此曾作过一首诗——《八阵图》:“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据说,当日陆逊乘胜追击,引追兵至渭水之滨的鱼腹浦边,远远看见八阵图营造出来的冲天杀气,便疑心有蜀兵埋伏而倒退十里方敢安营扎寨。尔后派心腹之士再三前去侦察,又招来地方土民相询,才知原来是诸葛孔明摆的石阵在作怪。陆逊不信石阵制造出来的幻象能困住自己,便引兵直入阵中。谁知还没在石阵中站稳,便见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巨浪拍岸,天地变色。以致兵慌马乱,四处奔走而逃无生路。幸好当时诸葛孔明的岳父黄承彦在山上打柴,不忍东吴大将就此困死在阵中,下山引路,陆逊方得逃出生天。陆逊后来诚恳向黄承彦请教了才知道,原来此石阵按遁甲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奇门摆设,每日每时,内中的幻象都会不一样。变化万端,神鬼莫测,有能敌十万精兵的威力。如今自己所遇的岂不正如当年陆逊所遇的差不多吗?想通这关节,程济才有点无奈的道:“或许你是对的吧!算我说错,对不起。” 宁见意见程济跟自己客气起来,心中反倒不好意思,正要说些什么,忽然看见程济竖起中指,放在嘴唇边,对他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宁见意会意,不作声的竖起耳朵仔细听,果听得左边正对铁门的地方有脚步声向他们走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计上心头。宁见玉轻身一跃,使出壁虎游墙功的绝技,飞身贴在铁门上方的光滑石壁上。只要有人一开门,他就可以出其不意的攻其不备。程济却假装受伤昏迷不醒的躺到了刚才他们掉下来的地方。 脚步声近了。只听得铁门上刷的一声,门上的暗格子被拉开,显然外面的人正从暗格子里观察囚室里面的情况。也许是误以为囚室内的人真的昏迷不醒吧。只听见门上传来沉重的开锁声,然后铁门被打开。铁门一开,狙击顿起——也许这是能够逃出生天的唯一机会,宁见意绝不让这个机会平白错过。 ——两手空空、空穴来风、风生水起、起死回生、生生不息、息息相关、关门打狗——从铁门被开启的那刻起,宁见意霎那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连环攻出七记他赖于成名的武功“偷天妙手”。 与此同时,程济施展“移形换影”的奇功,贴地窜起,连劈出十八记武当神功“太极八卦连环掌”。 可是来敌显非是普通高手。面对当世两大高手的夹击,他非但没有手脚失措,反而能以快打快的施于还击。见招拆招,遇强越强。他以双手对四拳,步步后退,可是程济和宁见意谁也没能占到他半点便宜。是什么样的高手,于此猝遭狙击的时候,竟能镇定应对,不露破绽。 程宁二人心惊。——左都督府中竟有如此强横的高手。来的究竟是谁?是徐延年?正红夫人?还是士农工商四司命中的一位? 开门的人也心惊不已?——没想到今晚夜探左都督府邸的人武功竟然这么高,以自己名震天下的“千手如来神功”,又是以逸待劳,竟在使尽第五十招之后,还不能将二人的狙击完全卸掉。来的究竟是谁?是刑部暴昭?是锦衣卫蒋渺渺?是御赐风流顾星恒?是金牌四神捕?是锦衣卫的三毒王?或者是近来滞留京师的蒙古第一高手成吉思烈? 程济忽然“咦——”的一声讶道:“千手如来神功?!!!!” “太极八卦连环掌?!!!!!!!”开门的人也讶然道。 宁见意见程济忽然间停下手来不打。而那开门的人也忽然间慢下手来。听二人口气,他们竟能认出彼此武功的路数?心下奇怪,便也停下手来,看看他们二位到底搞什么名堂。 “你是程兄?!!!!”开门的人看清了程济,忍不住心内喜悦的道。 程济看清眼前这个年纪不过二十五,长得方脸宽额,眉目清秀,身高虽只五尺多点,却渊停丘峙、气势不凡的年轻人,也不禁又惊又喜道:“冉兄!!!”说话间竟走了过去与这个年轻人抱在一起。好像方才所有戒心、敌意都已不存在了。 宁见意见二人哈哈大笑抱在一起。心中明白二人原先必定是关系很好的旧识。但此时身处敌境,万事小心为妙。在这一刻里他手上青筋尽数暴起,如一条条小蛇随时准备飞出择人而毒。只要对方敢有一丝半毫对程济不利的举动,他就会不惜一切代价的使出玉石俱焚的招数,与敌偕亡。 所幸,一切不利的因素都没有发生。 那位被程济称为冉兄的人道:“五年不见了,没想到程兄竟还风彩依旧,令人钦佩啊!” 程济笑道:“彼此彼此。五年前我因事离开京师,不能与冉兄道别,之后想来甚是遗憾啊。一年之后我又入京师,曾经去找过冉兄,只是国子监诸生都言冉兄自我去后不久,便也辍学不知去向。唉,后来我因进言北方将有战事而啷当入狱,更没机再与兄见面,说来实是世事无常、不遂人意得很!” 原来跟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五年前,与程济一同就读于京师国子监,同为方孝儒得意门生的冉青寒。昔日寒窗苦读的时候,二人皆为一时之秀,虽则在学术观点、治学态度、析史方法等方面意见分歧,常相持不下,争得面红耳赤。然而正因为如此而能互补有无、补苴罅漏、相得益彰。当时老师方孝孺就这样评价过他座下这两名出色的学生——“青寒为人稳重,少年老成,兼通今古经史,又能勤勉自励、埋头刻苦不已,实是年青一辈中不可多得的良才。程济为人机灵,外秀内敏,虽文史根底较浅,然而每遇问题,往往能打破常规、推陈出新、发前人所未发,其悟力之高超,实非常人所能比肩,是为一奇才也。这二人,一能集先贤之大成,一能发前人之未发,一正一奇,相得益彰。假以时日,习就学成,能同事于朝,辅佐君王。则我大明江山内忧不足患、外患不足于忧矣。”可惜世事无常,这最被看重的两个人最后竟没毕业便都辍学了,想来此事一定让爱才惜才、视他们如己出的老师方孝孺痛心不已。唉,往事已矣,徒增奈何?不过二人相处时,同为一时之秀,彼此生出惺惺惜惺惺之念,曾经一起见证过青年时代那淌满奋斗汗水的美好时光。如今一别经年,再次相见,彼此从对方武功中认出对方身分来,自是难免喜出望外、相拥而笑。 冉青寒笑道:“当日御神医诚邀我们二位同往喝喜酒,本来还都高高兴兴的,谁知大风吹落新娘红盖头,你便转喜为悲、悲难自抑的流下泪来。我还没搞清怎么回事,你便夺路而逃,不知去向!发生了什么事情?竟使一向镇定从容的你乃致于斯?后来仔细想想,方才悟得,也许那日的新娘恰是你入京要苦苦寻觅的人吧!没想到,殊一见面,她便让你受了这么大的打击。想来当真是造化弄人,可哀可叹啊!” 听得冉青寒提起这事,程济心头又不禁涌起一层酸悲,长叹道:“程某心志不坚,遭此变故,悲难自抑,竟就弃了学业逃离京城。让冉兄见笑了。" 冉青寒闻言面色一整,郑重道:“程兄此言差矣!贪求思慕本因性,喜怒悲哀作真人。情之为物能叫人生死相许,能让人一时悲难自抑,自是不为怪矣。只是世人多半为功名富贵所迷,动不动便要谈什么‘男儿本色,事业为先’,以致于世风日下,为名利奔走四方、挺而走险者不知凡几。唉——,能如程兄这般情真意切,不为功名所拘者,当真便是凤毛麟角、难能可贵啊!” 程济听了冉青寒这番话,笑道:“多年不见,冉兄竟转了性情,不作先贤理学的卫道者了?!哈。”诚然,相比之于学生时代,那时的冉青寒是断断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的。国子监是官方钦定传授儒家学问的最高学府,而儒学自东汉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便一直以鼓吹‘灭人欲、存天理’为能事,以致于后世学者多崇理抑情,无视本心感受,一味克己复礼。冉青寒时为国子监集先贤经史之大成的儒学巨子,其受封建礼教影响之深刻,实非寻常读书人可比。没想到于今时今刻竟说出这样一句‘惊世骇俗’的言语。其思想转变之大由此可见一斑。也难怪程济要这样调笑他了。 冉青寒也不禁笑道:“昔日年少无知,不知世人所谓的‘愁’是啥滋味,才会一厢情愿的相信‘存天理,灭人欲’是为金科玉律、人生至理。唉——直到后来,经历了很多事,才认识到礼教的弊端正在于它无视人们内心的感受,一味崇理抑情,扭曲人的灵魂,结果才会培养出那么多明里道貌岸然、暗里坏事做尽的读书人!” 第十一章 昔日同窗(下) “高论,高论!”宁见意答腔道:“与其像冉兄所说的,学了一辈子诗书结果不过是将自己变成一个伪君子。那还真不如像我一样,打一开始便穿屋越墙的作个真小人。哈哈。” 二人听了宁见意这‘歪’论,均不由相视会心一笑。 程济忽然回到现实中的道:“对了,冉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冉青寒看了看二人,道:“这个问题,待会我再回答。我想知道二位深夜造访左都督府,到底所为何事?” 宁见意见对方不回程济的问题,倒先来套己方的话,戒心顿起,忙向程济使个眼色,意思是让程济三思而后行,不能太过信印的一见面便将自己此行的目的尽数抖落出来。 程济本欲要直言相告,但看了宁见意的眼色,心头也不由得打了个突。这么多年过去了,毕竟人是会变的。眼前的冉青寒是否还是当年信诺重义、执正不阿的冉青寒呢?真叫人拿不定主意! 冉青寒好像看出了程济的犹豫。洒然道:“程兄请勿见疑!”说话间,趋近程济。 宁见意见冉青寒形迹可疑,忙于暗中运起功力,以备突然之变。却见冉青寒背着他趋近程济后,好像自怀中掏出一物,让程济看了看,然后又揣回怀中。再然后程济便一副完全放心的样子说了一句话——“是程某多虑了,望冉兄大人大量,请勿见怪。” 冉青寒却洒然笑道:“于此非常之地非常之时,程兄心中见疑也是情理中事!现在还请如实相告,只要冉某能帮得上的,绝不皱半下眉头!” 程济自知此时尚身处危境,不宜久留,当下便直接了当的道:“我们夜探左督都府,只为二件事而来。一是想搞清楚,左督都府与秦少白领导的新明教到底有何仇怨。为何昨晚秦少白会带人夜闯左督都府?而左督都府何以竟会对‘金仆玉婢’二位老人施下那么残酷的极刑?二,我来探下梦斋,想知道诗依是不是就在这左督都府里?” 冉青寒听完程济的回答,略一犹豫,道:“这两件事,我都清楚。这样吧,此地也非久留之地,我先引你们离开,然后再与你详说个中原委!” 程济听得事有希望,忙问道:“诗依真就在这府中吗?” “她在!”冉青寒道:“我先带你们离开!” 程济听得心中一紧,道:“我与你一起去找她吧!” 冉青寒看了看程济急切的样子,不由笑道:“程兄真乃性情中人。只是此事还是由在下独自去办的好。你在府外等一等,我就会将人带来给你。这么多年你都等过来了,还不能等这一时半刻吗?”程济听了这话,心中也怪自己糊涂。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又何必在乎这一时半刻的呢?当下惭愧道:“程某一时急切,糊涂了。” “哈。那冉某就只好不客气的让程兄再急切一阵子了。”冉青寒道:“我们还是先离开这儿吧。”说话间,领二人离开。 这囚室外面,是长长的地下隧道,二人跟冉青寒走下去,沿路看到很多岔道。若非亲眼所见,真难相信,在这雄伟的府邸下面竟有这样机秘的地道。这些地道布局十分复杂,很多岔路,交错纵横,只怕其间还多设有杀人的机关,稍一踏错,便会身死其中。二人跟在冉青寒后面,边走边看,越看就越觉得心惊,心惊于左都督府一直不为外人所知的密秘!一个在京师任职的军爷有必要在自己的府邸下挖这样复杂的地道吗?他到底怕什么?又还隐藏了什么? 弯来曲去在漆黑的隧道中打了数个转后,三人前方终于露出一点白亮的微光。 宁见意终于放下一颗心来。说实在的,直到此刻为止,他才确信冉青寒没有骗他们。一路走来,他精神集中,高度戒备,现在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三人来到那点白亮的微光下,看清了,这原来是一个出口,出口往上,隐在一颗大树的树干中。天光自枝杈间透进来,将隐秘的出口照得星星点点的发亮。像这样的出口,除非你爬到树顶,否则绝对发现不了它。隧道与出口间架有爬梯,轻易可以爬出去。 冉青寒指引二人出了洞口后,在自程济的殷切期待下返回左都督府。 且说程济和宁见意爬出去后,才发现这出口的位置所在乃是左都督府后山的一片丛林。片丛林有个名字,叫做“百兽林”,本来是皇家圈来做狩猎之用的,所以附近并无房屋。林内繁花百草、杂树丛生,多有飞禽野兽出没,诚可谓繁华京师里,最不受人类文明沾染的野生地。从这片野生地遥望林子那边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府邸庄院,你可以充分体验到一只飞鸟对人类世界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触。 百兽林以西,正是气势雄伟的左都督府。 此时天边已见曙色,林子沉浸在清晨雨意未散的浓雾里,像一个溺水者不醒的梦,湿漉漉的让人难受。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湿漉漉的清晨里,二人却都看见了火光。熊熊的大火就像与左都督府有仇一样,疯狂的肆虐在左都督府的四周,墙头树稍、梁边檐角、花圃纸窗,多处被烧得火舌乱卷、浓烟滚滚。若不是正逢下雨天,只怕偌大的一座左都督府早就被大火烧成一堆焦炭了。看着这些,又听着府内传来上下人等为救火端盆舀水、奔走呼告,乱成一团的声音。程济心中不由得涌起一丝快意。自从养父养母被左都督府以极刑折磨死后,程济对左都督府便恨之入骨。此时真恨不能这大火能将左都督府烧个精光!只是诗依还在府中,这火,会不会伤到她呢?程济心头不由得又为她担心起来! 放火烧府的当然就是“烟神”黄群西。程济未进左都督府时便安排他在府外观察情况,以备不测。如今想来定是其见二人久去不回,放心不下,所以才放火烧府。 宁见意道:“老黄见我们二人久去不回,大概是很急了!不如我过去找找他吧!” 程济点头道:“如此甚好,你就先去找他吧!我等到诗依后,就去‘宾至如归’客栈会你们!” “班长。”宁见意拱手郑重道:“保重。” “保重。”程济拱手还礼。 宁见意心中记挂黄群西,怕这老黄一急起火来,会冒然潜入左都督府。这样一旦遇上府内高手如徐延年、正红夫人之流,或者一步踏错,如他们一样撞入可怕的‘幻阵’中,那后果当真是十分不妙得很。所以他赶紧飞身而去——无论如何,要赶紧找到老黄,以免横生枝节,再有意外。 程济望着宁见意,一阵风去得无影。心中亦不免惴惴——这次因为自己的事,几个朋友毫不犹豫的便过来帮忙了,他真不想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出事!宁见意、黄群西、杨书书、黄克卖、蔡小志,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很好的朋友。他明白自己让他们去做的这些事,没一件不是大有危险的。他不想他们中任何一人出什么意外。自从观星相预言的战事发生后,在朝野众人眼中,他已是一个能知天意的奇人。可是说实在的,他从没拜过神,也从未相信过真有什么天意,他从来只相信人定胜天。可是现在,程济请愿相信上天真有一个神,能听到他的祷愿,保佑他的朋友们平平安安的归来。只要朋友们平安,他请愿以后天天烧香拜佛!!!!!!!! ——还有诗依。希望上天能顾怜这位孤单的姑娘,也让她平平安安归来。 程济在这雨意未散的曙色里,为自己的朋友、心中的至爱默默的祈祷。 可是上天,真能从人所愿吗??????? 程济在等。——那么多年都等过来了?又何必在乎再多等一会!——真是这样的可不以不再乎的多等一会吗?不。 时间过得好慢好慢啊!一颗露珠要等多久才会被阳光蒸发掉?一株小草要等多久才能迎对东风不再瑟索,而是微笑?一只小鸟呢?它又要过多久才会醒来鸣叫?只有久离得归的游子才会生出“近乡情愈怯”的激动!只有死不瞑目的将军才会明白“出师未捷身先死”是怎样的一种悲哀!而只有为情所困、为情所苦的人,才会明白眼前这等待是多么难熬、多么漫长。将过去所有寂寞、伤心、孤苦无告的日子加在一起,都没有这一刻来得漫长、让人心如刀割。 ——诗依她还好吗?她还穿着那双漂亮的尖头鹊纹红皮靴吗?还会像以前那样那么开心那么爱笑吗?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记得我吗?我见了她该怎么办?是叫她诗依?还是叫她孙夫人?她受了什么委屈?她瘦了呢还是胖了?她还像以前爱跳舞吗?还唱歌吗?她思念她的亲人吗?她高兴吗还是悲哀?她????????????????——程济思绪万千。浮想联翩。他好想看到诗依,但他也好怕。。。。。。 他在等。而等待他的又是什么呢? 第十二章 花之伤发(上) 清晨,雨意未收,浓雾未散,天光渐亮。空气中流散着一股寒意。 与这环境不和诣的是火。雄伟的左都督府邸竟然四处起火,浓烟滚滚。 与这坏境不和谐的还有——竟有人在放歌高唱。 放歌高唱的人在东方,远处。歌声高亢嘹亮,好比山间牧童吹响的哨子。歌里的节奏也很明快,就像长得健壮的小马在草原上快乐奔驰。然而只要你仔细听,用心听,就会发现他唱的是一个错误——错就错在他不该用这样的节奏和声音来唱词意这么哀婉伤感的歌。想来唱歌的人年纪不大,是个少年,而且一定是个对爱情懵懂无知却又充满向往的少年。只有这样的少年才起得那么早,这么不会唱的努力去唱好一首成人的歌。他一定是开始了自己的初恋,也许是想在恋人面前表现得成熟一点、深沉一点,所以他才会在这大清早里出来练习歌唱这么一首情歌。他唱的是柳永的《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种,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少年人将这首歌唱了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也忘记了腼腆。他显然没有发现他在唱歌的这时候别人府里正在起火,不过他显然发现了自己歌声里那股不和谐的味,所以他每唱一次都会下意识的将唱法改变一次。他自己唱自己品,品每一个音符、每一个调子。那么用心,那么专注。就像诗依五年前在甜儿泉旁边学蜻蜓跳舞那样。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 ——人憔悴,终不悔——终不悔,人憔悴—— “不悔。”随着少年的歌声越来越合调,开始变得哀婉伤感,程济不自觉的听得有些痴了,嘴里吟哦道,“憔悴”。 就在程济呼痴、想得痴的时候。他眼前出现了两个人。来人是韦诗依和冉青寒。 来的是两人,可是程济只看见一人。——真是诗依吗?真是诗依来了吗?这是真的吗抑或又只是一个不真的迷梦!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远而望之,灼若太阳升朝霞;追而察之,皎若明月舒其光-----荷花羞玉颜,秀色绝今古。程济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词语才能形容得出诗依之美!可是他知道,就算这个世上真有巧笑倩兮便能惑阳城、迷下蔡的绝代佳人,就算真有美目盼兮便能倾人城、倾人国的巫山神女,其貌也不外如是。对他来说,就算是绝代佳人、巫山神女,也比不得眼前的诗依来得令人心醉,令人疼惜。 ——她是他千寻的梦,她是他百转的温柔。 ——他的眼中只有她。只有她,才使得他看不见了其它。 ——也许积善千年,轮回得此肉身,不过是想在这个痛苦的世界里,看她一眼。一眼,便已没有什么遗憾了。 “诗依。”程济轻轻的唤。他深怕这又是一个脆弱的梦,经不得他激动的呼叫便要碎了。 “哎——”诗依就站在那里,浅浅的笑着答他,“许多年没见了!” 听到诗依这句话,程济激动得有些难于自抑。就像不经意间拔动了心中那根伤感之弦,让他悲发难收、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是很久不见了,快六年了。”程济感伤道。 诗依似也在感怀岁月如梭,叹道:“六年。六年当中发生了很多事啊!”她顿了一顿,又道,“我听冉兄说,你曾入京找过我,对吗?” 程济心头怔了怔,正不知怎么样回答好。 冉青寒在旁边看得清楚,已在帮腔道:“程兄何止来京找过你,他还为了你。。。。。。” 冉青寒没有往下说,因为程济用手势阻止了他。 韦诗依却感兴趣的向程济道:“你都为我做了什么啊?” 程济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知道诗依问话里,只是想知道冉青寒那句没有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当她问出这个问题时,程济不由得将这个问题在自己心里重复了一遍——我到底为她做了什么呢? ——我到底为她做了什么呢?这么多年以来,自己思念、爱慕、寻找她,可是自己实实在在给予她什么了呢? 没有。自己什么也没给予过。她随父母离开朝邑县搬来京师的时候,自己没有意识到爱情之花已在绽开,所以他不曾向她许下任何的承诺!她父母受‘蓝玉案’牵连,负伤带病以致卧床而殁的时候,他远在千里之外,不知消息,更别说帮得上什么忙了!她结婚的时候,他偏偏又临阵脱逃,以致她一失踪竟就五年余。五年当中她受了多少苦?唯一的亲人大哥韦秋息又下在狱中,她一个人,一个人孤单无助的去面对这个残酷的世道。那个时候,他又在哪里? 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却自私的活在爱情的梦幻中——这难道就是我对她的爱吗?——想到这实实在在的问题,程济感到自己胸口像压了一块沉重的铅。 ——是否所有美丽的梦幻,在遇到‘现实’这道冰冷的刀口时,都会被割裂得鲜血淋漓呢? 程济的心,在这一刻里,沥血的痛着。 冉青寒却在这时候郑重道:“程兄。你要找的人我已经给你带到。现在我要与你谈一些要事,请借一步说话。”说话间竟往林子深处走去。 程济知道冉青寒有要事与自己商谈,而且所谈之事必不宜他人听去。当下不由得向诗依望来,关心道:“诗依,你先在此稍等片刻,我与冉兄先谈些事情,稍后再过来,好么?” 诗依望着她,深深一点头。 程济于是转过身去,向冉青寒那边走过去。 才走了几步路,他忽然被林深处绿叶间透出的一抹红吸引住了。那是什么?程济看清了,那是一枝开得极艳的桃花。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通常,桃花只在初春的时候才开,开过花了,六月份就能在枝头上结出一个个诱人的大桃子。 现在是六月的天,是果实成熟的季节。可是居然有这么一枝桃花,静静开在密林丛中。 花儿错过了春天,还会香吗?还会结果吗? 程济情不自禁的回过头来看诗依。诗依站在早晨还未散尽的薄雾中,穿着一袭淡绿的青衣。像出水芙蓉一般清丽,却也十分的单薄,惹人怜惜。他忽然想将那枝艳丽的桃花折来送给她——一枝桃花算不得是什么贵重的礼物,可是很多恋爱中的女子都乐意收到心上人送来的一枝花。我可以送她一枝花吗?我何以不送她一枝花呢!——这个念头让他砰然心动,他竟不自觉的转过身来,向那枝桃花走去。 难怪这枝桃花开得那么迟!原来花枝发自一株已然枯萎的大桃树。说不清这株桃树是不是老死的,但从它巨大的树干、斑剥的树皮、还有颜筋柳骨一样遒劲挺拔的枝杈,可以想见这株桃树定然活了好几百年,才慢慢枯萎死去。枯树逢春花未发,却偏偏选在这盛夏季节开花。枯树能死而复生,于干枯的枝杈间长出几片绿叶,自然,其夏季花发,便不足为怪了。可是,为什么这迟来的花朵会在这个夏季开放呢?也许只不过是为了今天,为了这个时候程济正需要用一枝花去表达他迟来的爱意。 程济从枯树上折下了这枝桃花。 鲜花与美人,永远是一对绝配。鲜花与爱情,也永远是一对绝配。要与美人谈情说爱,岂能无花?!!!!! 无可否认,他在看到这枝花的时候,心头涌起了恋爱的冲动。 可是——当他折下这枝桃花,拿到诗依跟前,说要送给她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作好恋爱的准备。 “为什么要送花给我呢?”诗依并没有直接去接花,而是带着三分惊讶、三分客气、三分洞察,而且还有一分可能是防备的问。 程济完全被这突如其来问题问倒了。他从诗依的口气中听不出喜悦,他从她的完全没有接花意思的神态中读出自己这一行动的鲁莽、有欠思量。程济的心冷了下去!他原本想说几句温柔体贴的话,可是他已说不出;他原本想把花枝上最美的那朵花,别进她的长发中,可是他已做不出来。诗依那并不热情的反应让他备受冷落。那股恋爱的冲动就在这时候彻底被冰冻。 “宝剑赠烈士,鲜花送佳人。”程济自我解嘲的僵笑道,“这花,就送给你这个美女吧!” 诗依浅笑道:“我也算得是美女吗?” “你不是,天下便再没人是了。”程济回复了他一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色,淡淡道。天知道此时他心里面有多难受。 也许是不想把气氛搞得太尴尬,诗依最终将那枝花接了过去,并客气道:“多谢。”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花浓—— ——名花倾城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关于花与美人相互辉映而致美丽升级的诗句词章在古文中比比皆是。可是就在诗依接过花去的时候,程济却转过了身。他知道她的玉容映上那抹桃红,必定更加艳丽无方。可是他已不想再看,他宁愿错过这最美的风景,也不忍再看她一眼。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请愿送花的事从不发生,他情愿自己在送出那枝花之前就死去。 程济没有回答说“不用谢”,他没有回答,就径直往冉青寒那边走去。走得很快。 冉青寒看着程济走到自己身边,忽然说道:“你在逃避!” 程济愣了一愣。 冉青寒径直道:“如果你真的爱她,就应该越挫越勇,大胆的跟她表白。为何就这样轻易的就放弃了呢?也许她。。。。。。。”冉青寒没能将话说下去,因为程济已打出一个不胜烦恼、叫他停止往下说的手势! 程济强抑心头伤感,淡然道:“说正事吧!” 冉青寒还是力劝道:“爱一个人,是不能像你这样,遇点挫折,就退缩。。。。。。。” “好了!谈正事!”程济忍不住截断冉青寒的话大声说道,这次他加重了语气,声音也明显不能在保持淡然了。 冉青寒不由得叹息着摇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老同学还是原来那副臭脾气,倔得很,也硬得很。 “好吧!就如你所言。说正事。”冉青寒妥协道,“在左都督府四周放火的,可是你带来的人干的?” “是。在进府之前,我安排了一个人在府外放风。想来是因为见我久入不出,怕生不测,他放心不下,所以才放火烧庄来分散府中人的注意力。”程济道,“随我一起出地道的朋友已去阻止他了。” 第十二章 花之伤发(下) 冉青寒点点头,道:“这次算你们运气好!左都督府内那些历害的煞星们正好都有事,不能分身。否则谁也不能保证你们能够全身而退。” 程济讶然道:“你指的那些煞星是正红夫人、士农工商四司命、卧虎他们吗?” “不止。”冉青寒道,“还有大公子徐延年、燕军营中来的高手华天弃。” “燕军高手华天弃!”程济震惊道:“是否左都督徐增寿已和叛军勾结在一起?” “不错。表面上他们是与叛军蛇鼠一窝,勾搭在一起。”冉青寒道。 程济讶然道:“这么隐秘的事情,你竟说是‘表面上’,莫非还另有内情?” 冉青寒道:“不错。内情就是左都督徐增寿他想称帝!” 程济心中又是一惊。没想到事情竟这样复杂。他道:“华天弃知道这件事吗?” 冉青寒:“他本来不知。可是昨天傍晚的时候我却已告诉了他真象。” 程济道:“说详细。真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真象就是——为了将来能够成功篡位夺权,徐增寿在努力提高自己的声望。他双管齐下,一方面积极主战,努力结纳朝中忠于建文皇朝的良将忠臣;一方面勾结叛军,借朱棣这道幌子,将朝中那些与燕军有染的乱臣贼子拢络到自己的旗下,为己所用。”冉青寒道,“只要交战的双方都以为他是自己人,那么他便可以从中取利。大家在明,他在暗,他掌握并操纵了全局,他以为自己必是最后的胜利者。他已计划好,要在这风云动乱的时局中,创造一个契机——一个将所有竞争者打败,成就他称帝野心的契机。” 程济动容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契机????” “第一步,他会借朱棣之手除去当今皇上。第二步,他会趁朱棣在京师未站稳脚跟时猝起发难,将叛军朱棣的力量一举斩除。第三步,他会以救国勋臣的身分扶持幼主登基,名正言顺,独揽大权,挟天子以令诸候,将朱氏江山尽攥于自己股掌中也。”冉青寒道,“这就是徐增寿攥位夺权的计划。现在他已准备就绪。” 程济道:“这计划,理论上无懈可击。确是好计划。可是要真做起来,谈何容易。” 冉青寒沉吟道:“不容易,并不等于办不到。事实上,徐增寿为实现这个计划,作了充分的准备和周密安排——在人力上,正红夫人利用自己在江湖当中的威望、势力罗织了一群武林败类,积蓄力量。徐增寿自己又通过官职之便,查阅了“空印”、“胡惟庸”、“郭桓”、“蓝玉”四大案的详细资料,从中获得一些情报,借此拢络了一群与朱氏朝庭结有宿怨的官员。再加上他左都督府下领的十数万精兵。其整体力量实不容小觑也。在形势上,叛军陈兵于京师门外,与京师护卫军镳战势在倾刻,双方一触既发,无暇再顾其它。此,确实是徐增寿趁乱举事、趁火打劫的好时机。现在,徐增寿已成功说服金川门的护城将军李景隆,与之约好,明天午夜寅时打开城门,迎燕军入城!” 程济听得心头一震,道:“金川门?李景隆?” “不错!”冉青寒道:“李景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徒负虚名尔!其于前两年官拜平燕大将军的时候,先后于郑村坝、白沟河两地为燕军所败,将大明百万精兵尽数葬送。朝庭因此元气大伤,无力抵御叛军节节进逼。若论当世败国之将,无出其左右者。谁曾想这样的败国之将非但没有被治罪,反而被任命为镇守金川门的护城大将。当真叫人费解得很。” 程济知道皇上之所以任用李景隆为护城大将,不止是因为徐增寿极力保荐的结果,最主要是因为朝中已无将可用。而“无将可用”这局面形成,不得不谈到太祖朱元璋。朱元璋为人性情多疑、残暴,称帝后,为巩固皇权,巧借名目,大肆屠戮功臣。“空印”、“胡惟庸”、“郭桓”、“蓝玉”四大案就是这样搞出来的。受这四大案牵累致死者,据统计,竟不下十五万之众。其中包括一公、四伯、二十一位侯爷。可想而知,朝庭英才,经此四案,所剩无几矣!却也难怪,朱允文用时无人,只好倚重那些如李景隆之辈的武将了。他道:“李景隆虽则徒负虚名,然其人甚爱面子。其屡败于燕军,为燕军所轻。所以若以燕军为幌子去说降他,只怕难奏其功!” “别忘了”冉青寒道:“李景隆实乃大将李文忠之长子。而李文忠却莫名其妙被烧死在庆功筵上。你认为他心里会怎么想呢!” 程济也听说过此事。据说太祖朱元璋为屠戮功臣,巧设一计,用含有丰富松脂的松木建成一座庆功楼,选择良辰吉时,招来功臣勋将,于此楼上举行庆功大典。席间太祖频频向功臣勋将们劝酒,又许于晋爵加官、赏赐金银田宅不等,极尽封赐之能事,致使来筵诸人无不心花努放,醉忘时光。尔后,看大家都醉得差不多的时候,太祖借故离开,命锦衣卫特务将庆功楼大门锁住。然后放火烧杀楼中所有功臣勋将。此事震惊一时,无论亲未亲眼见过此事经过者,都能猜到其中原委一二。只是官方修撰的史书却言称此次功臣勋将罹难纯系庆功楼意外失火使然!大家心知肚明,只是迫于太祖威权,才装聋作哑,哑忍不发。而今重提此事,想到李景隆因其父李文忠被烧死于庆功楼一事,确与朱氏朝廷结有宿怨。当下道:“看来,徐增寿是向李景隆透露了他欲清除朱氏皇朝,取而代之。李景隆才愿相帮,为其所说服吧!” “正是。徐增寿利用职务之便,详细了解了李景隆的情况,定下计策,然后于前晚才派正红夫人去说服李景隆。看来李景隆已被说服。因为徐增寿已向我下了命令,让我明天晚上寅时代表左都督府前往金川门,配合李景隆作好开门迎叛军的工作。”冉青寒道。 “前晚?正红夫人?”程济皱了皱眉头,他倏忽间想明白了。想来昨晚于护城将军李景隆帐中逸出,并于平安镇上与他、二哥韦秋息、神秘拔琴人三人交手的人必是正红夫人无疑——放眼天下,有几个人能同时对上他与二哥联手还能稳操胜券的呢?不多,只几个而已,而这几个当中,正红夫人当属其一。时间上的契合,让人不得不想到,那个武功历害的黑衣蒙面人就是正红夫人。他道:“正红夫人回来是不是受了伤!” 冉青寒怔了一怔,道:“你怎么知道。她受了不轻的伤,最明显的就是左耳被切掉了。真不知和她对上的是什么样的高手!唉” 程济听得冉青寒这么说,心下再不疑。知道前晚与他们在平安镇上动手的黑衣蒙面人正是正红夫人,看来这正红夫人不是去刺杀李景隆,而是去说降李景隆的。当时李景隆大喊‘有刺客’想必不过是故作疑兵计罢。只是正红夫人为什么会精擅明教绝学“移形换影”、“吞食日月海神功”呢?莫非她也是明教中人吗? “前晚与她动手的是我、韦秋息和一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弹琴高手!”程济道。 冉青寒道:“难怪。” 程济道:“你可知这正红夫是什么来历吗?” 冉青寒道:“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只是知她在江湖中很有办法,很多黑道上的独行大盗都受她节制,她武功和威望都很高,俨然武林黑道的大领袖。她很少出手,座下有士农工商四高徒,通常不必她出手,这四大高徒就已将事情摆平了。” 程济点点头道:“我看她确也是个高深莫测的人物。” 冉青寒道:“也幸好正红夫人伤势极重,需要四农工商四大高徒合力运功替她疗伤。所以昨晚才没出来搅合你们探庄。” 程济怪道:“士农工商四司命正在为正红夫人疗伤。那么徐延处、卧虎和华天弃他们呢?他们都做什么去了?” 冉青寒道:“徐延年表面上是随其父前往城东镇守朝阳门,但我怀疑他另有任务。我从他们平时秘谈对话中,约略猜到,徐增寿于某处密秘摆放了三十尊红衣大炮。炮口对着皇宫要地。只要叛军入城,朱棣杀进皇宫(最好还已将朱允文杀死了)。那时,他们就将导火线点燃,三十尊大炮同时发弹,要朱棣有死无生。只要朱允文死(管他是被朱棣杀的还是被大炮炸死的)、朱棣也死。那么他便可以坐收渔利,实现他的第三步计划了。因此,我想了个‘以夷制夷’的法子。将这对燕王不利的消息故意在不经意的请况下透露给华天弃听。华天弃是燕王座下少有的高手又对燕王忠心耿耿。他得知徐增寿竟胆敢算计燕王,心下大忿,便偷偷跟在徐延年后面去了。我想,他定是以为徐延年在举大事之前,必去那三十尊大炮所在之地。” 程济示由得赞道:“好一个‘以夷制夷’,让他们鬼打鬼!”,顿了一顿又道,“你好像漏讲了一个人。” “卧虎。”冉青寒变得疏懒道,“你究竟是个呆瓜还是个蠢蛋,竟来问这么低级的问题。妈的!” 程济不以为忤,笑道:“好了,与你开个玩笑嘛!你也忒的小气,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真是。我知你她妈的就是那个卧虎!如果你不是左都督府中与徐延处、士农工商四司命齐名的卧虎而竟能知道这么多极度机密的事情。那么我,真就要拜你为师了!” “又来臭美。”冉青寒笑道。 二人笑相对,笑相迎,完全没有拘束。诚真同窗谊浓也。 “对了。你怎么会混到左都督府里去的?”程济忽然问道。 冉青寒道:“此事说来话长。你将方才我告诉你的那些事情尽快转告于我们的老师方孝孺。在他对这些事情做出一个处理后,自会向你说清楚,我为什么会左都督府里任事的。现在,时间无多。我出来久了,怕他人见疑。你有问题就尽快问吧!“ 程济点头,不再哆嗦,道:“我想知道秦少白那伙新明教徒为何会夜闯左都督府。左都督府与他们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竟对被俘的‘金童玉婢’二位老人下这么狠的手?” 冉青寒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但,那一次,秦少白那伙人好像是救走了一个女人!” “好像?”程济道:“是不是救走一个女人,你都不能肯定吗?” 冉青寒道:“我不能!这左都督府里,表面上看,不过是十来亩的一块地方。然而就这十来亩的地方却机关暗伏,暗藏地道,还有各类奇门阵法。踏差踏错一步,所见之事物,都各不相同。昨晚你与同来的那位兄弟,误撞‘饕餮阵’,所见所闻皆悖于常理,仿佛幻象,可是又真实得叫你们险些丢了性命。这便是一例。诚如形容象棋奥妙之所谓‘片纸关河、兵伏万里’是也。所以我虽在这府中住了多时,可是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那天我看到秦少白那伙人溜进来,进来时五人,出去时却是六人,而且那第六个人长发披肩,身着宽氅。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我感觉她是一个女子。这个女子还挺着大肚子,像是怀了九个月的身孕!我以前在左督都府中从来没见过这么样一个女子。所以我说‘好像’,而不是‘肯定’!至于左都督府与‘金仆玉婢’有什么过节我就不得而知了,因为此事由士农工商四司命操办。我根本不知他们对两位老人下了什么毒手。我也搞不清他们和明教有什么关系!唉——” 程济想起自己遇上的那个‘饕餮阵’,还有冉青寒说的这番话,不由得长叹道:“左督都府果真玄机处处,令人摸不着头脑啊。罢了,我且问你最后一件事。” “请问。”冉青寒道。 程济慎重道:“诗依怎么会在这左都督府里!” “此事我原也是不清楚的。但后来,因为见皇上常常造访左都督府并每每于下梦斋中小憩,心中奇怪,便细加留意,这才发现,原来徐增寿从番邦引进一种奇花,名‘蔓陀萝’,‘蔓陀萝’花开时,会散发一种特殊的香气,有迷魂的效果。人若嗅之,便难免神思恍惚,如梦似醉,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幻!虽说这花香于人无甚大害处,但嗅得久了,便难免会出现短时间的昏厥现象。正因为这样,‘蔓陀萝’又称‘迷醉梦’。我见皇上每至下梦斋后便小憩,每一小憩半刻,徐增寿便会将诗依姑娘引入斋中,令其拍醒皇上。之后皇上便会与诗依下旗、对诗、论事、荡舟赏荷等等!我本奇怪,皇上这么喜爱诗依,何不将她带进宫去?于是我私下去问过诗依,她只说是奉了徐增寿之命如此这般而已,只是每次她去见皇上之前,徐增寿总会先让她吃一种药丸,而皇上每次游玩到兴酣处便会自然而然的就昏厥了。我后来得知她吃的乃是一种清心醒神的药丸,名‘碧莲丹’,这碧莲丹对蔓陀萝花香有抵抗作用,服此丹药者可不受蔓陀萝花香迷醉。显然二人相处时,一醉一醒,完全两回事。我想,只怕皇上至今还以为自己与诗依相处相欢的事不过是一个梦吧!”冉青寒道,“徐增寿以诗依为梦,引得皇上每有闲暇便往左都督府跑,其用心之不良,可见一斑矣!我想,正因为诗依姑娘有此倾国倾城的魅力,所以才被徐增寿强留在府中,借以亲近、巴结、讨好皇上吧!” 程济听得冉青寒将情况说明白,心中真不是滋味! 想来,诗依失踪六年不见,全因徐增寿想借她‘梦’来皇上之故!六年啊!她在此间受人利用,不得自由,心中不知积压了多少孤独与悲痛! 想到她一个无依的女子,在这残酷的世道中倍受欺凌,孤单无助。程济忍不住伤心落泪。 第十三章 禁书不禁(上) 一番嘱托后,冉青寒回返左督府——左都督府起火、韦诗依失踪、三十二名暗哨被人点了穴道、‘饕餮阵’中残留有外敌闯入的迹象。这一大堆的事情都还在等着他去解决。他一定要拿出一个万全的方案来,骗过徐增寿那群乱党,不让他们发现事情的真象。他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因为从国子监出色的学生到左都督府杰出的青年,他经历了许多许多,知道怎样掩护别人,更学会了怎样保全自己。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在迫切的需要他来做一个合情合理(但不一定实事求是)的解释。他不能再留,他必须马上返回。 雨慢慢停了,雾在慢慢散去。心中的伤呢?会慢慢好起来吗? 目送着这位昔日的同窗去后。程济拖着伤心的步子,走向绿林深处的诗依。他看到诗依自己一个人正轻摆腰身,舞动纤手,正用一种轻轻的、柔柔的、伤伤的声音在唱一支曲子——“。。。。。。夜深香蔼散空庭,帘幕东风静。拜罢也斜将曲栏凭,长吁了两三声。剔团圆明月如悬镜。又不见轻云薄雾,都只是香烟人气,两般儿氤氲得不分明。。。。。。” ——这是元朝时王实甫所撰杂剧:《崔莺莺待月西厢记》中的句子。《西厢记》章目分为五本二十一折,写张君瑞上京赶考,在河中府普救寺巧遇带丧在身、扶柩去往博陵县身的相国小姐崔莺莺,二人才貌出众,一见倾心,情根暗种,奈何限于礼制,咫尺天涯,空负思量。恰逢贼首孙飞虎垂涎相国小姐美色,领了五千贼兵来普救寺索要莺莺去做压寨夫人,孙飞虎嚣张拔扈,扬言三日内不交出莺莺来,便要将普救寺内上下杀个鸡鸡犬不留。普救寺内众人惊慌失措,老夫人新丧在身,又遇这等祸事,欲哭无泪,在别无他法的情况下只好从了莺莺的意思,声言谁能解兵危之急便以女儿许之。张君瑞自告奋勇,愿写一信给时领十万大军在蒲关上镇守的朋友——征西大元帅杜君实,请其来援解危。书信传去,杜君实急来解危,将孙飞虎一伙人尽皆擒了。谁曾想,老夫人嫌张君瑞贫寒,竟过河拆桥,弃约赖婚,只道是让二人结为兄妹。张崔二人两相爱悦,本以为可以喜结良缘,不料老夫人变卦,闹出这般事体来,好不烦恼。各回住房去后,张生日夜思念,辗转反侧,夜不成眠,竟致形销骨立;崔莺莺则神思不属,郁郁寡欢,茶饭不思。身为小姐丫鬟的红娘看不过,便暗里给二人牵红线,先是让张君瑞临墙弹弦歌以舒爱慕之情,又替将其写了相思之念的书信传递。小姐念张生情真意切,有感而发,便写了一诗回函。哪曾想这张君瑞,色迷心窍,头脑发热,竟将好好一诗回函歪解成偷情幽会的约书,是夜,便攀屋过墙,意图得成巫山云雨之欢,结果则被小姐怒斥了一番,险些被捉去告官。唉,呜呼哀哉,狼狈而回,自此更加爱苦思苦恋苦想苦,竟就一病不起,药石难济,命悬如丝矣!幸得小姐见怜,传书函安慰,又偷偷过来云雨一番,这才病好了。偏是此事被人撞见告于老夫人,老夫人观形察色本已有些怀疑,今见有人为证,岂肯放过。招来红娘,历声斥问。红娘也不隐瞒,全数如实招了,并言此事之过,全在老夫人处,是老夫人弃约赖婚、捧打鸳鸯才惹出这般事来,今若张扬出去,一则辱没相国家谱,?则自招背义忘恩之名。奈何奈何,生米煮成熟饭矣!没奈何,老夫人只好唤来张君瑞,答应可以纳其为婿,但须得是他赴试高中之后。若赴试不第,万事休谈矣。——聚少离多多,好事总消磨——没奈何,一要入京赴试去,一要扶柩奔丧去,一东一西,何时再得相见?长亭送别情依依、泪千行。——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纵有万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转瞬半年。张生赴试高中,一举及第,喜候封授。为酬相思,先着琴童带书信回报佳音。不曾想又横生枝节,中途杀出个郑伯常来,这郑伯常与老夫人是亲戚关系,称老夫人做姑妈。自小便与莺莺定下娃娃亲。今个儿便是来成亲的。因为晓得前番贼兵索要莺莺时,老夫人为解兵危,不得不将莺莺许配给书生张君瑞。这张君瑞在京高中,他也知道。为了将之挤兑,于是乎心生一计,去诳姑妈说张君瑞赴试高中后,在京夸官游街时被卫尚书家小姐用彩球打中,已被拉去做了卫尚书家的女婿。老夫人是个老糊涂虫,听信了,便又要将莺莺嫁给郑伯常这小人。幸好张君瑞授得河中府伊,及时归来,在红娘与朋友杜君实的帮助下,得于澄清事实,斥退奸小,再继前缘,与崔莺莺结成百年好合。 诗依正在唱的是第一本第三折中的曲段。这一本讲的是张君瑞与崔莺莺初见,月夜对诗,两情相倾。而这一折,讲的正是月夜对诗的情境。诗依所唱的这三句曲词意指:夜深人静,微风轻拂,明月高悬,本是大好天气,奈何人事不顺,于庭院中焚香哀祭,叫人惆怅难谴啊! 不知是因为词曲本身快炙人口,还是因为实实在在被诗依伤感的唱调所感染。程济不由得走近前来,接下去吟道:“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 诗依听得程济吟咏,先是微微一愣——这些许年来,她不得自由,深居于左都督府内,无友无伴,常一个人自唱自吟,聊于排谴寂寞。她已习惯了寂寞,习惯了一个人自唱自吟。也许,这种习惯已让她爱上了寂寞,将寂寞引为知音。不曾想,自己寂寞在唱歌时会有他人的介入。虽然愣了一愣,但程济毕竟接得甚为和拍,巧妙,她亦不由得一网情深的对吟道:“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 这一应一和的刹那间,二人灵犀相通,引起共鸣,绝不输于那夜张君瑞与崔莺莺的款款情深!只是现在毕竟是白天,二人又各怀心事,可惜了。 诗依首先从这深情的应和中醒来,笑道:“没想到被朝庭列为禁书的《西厢记》,你竟也那么熟悉,能将其中的诗句背得一字不差!” 程济陪笑道:“一时有感,胡乱对出两句来,叫你见笑了!” “哪里的话!你对得很好啊!”诗依娇声说道。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低下螓首,神态中带了三分的娇羞,恰如水莲花不胜微风的娇柔。 程济不由得痴了,由衷道出一句:“诗依,你真美!” “嗯,你哄人!”诗依忽然抬起头来,灿烂的笑道,“你是哄人家开心才这样说的,是不是?” “哎,不,我实话实说!”程济不好意思的说道。第一次被自己真心爱着的女子这样问,他脸上情难自已的露出腼腆的酡红来。 诗依用打趣的目光看着程济道:“你说我美,那比之西厢记中的崔莺莺又如何?” “崔莺莺虽说也有些胆色,敢以死来对抗孙飞虎的威逼,可是那毕竟是出于无奈!而你,为亲人、为国民竟敢一个人在大街上拦下集结了满朝文武大臣的礼佛队伍!比之于她,你更见英姿飒爽多了!”程济道。 诗依讶道:“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皇上与我说的。”程济道:“他很赞赏你!” 诗依淡淡一笑道:“我是我却因为这样而被徐增寿协迫,不得不留在左都督府中。唉!” 程济道:“这些年来,你哥哥韦秋息一直在委托他的兄弟寻找你!” 诗依叹道:“我知道。可是我不能出去见他。徐增寿说了,只要我乖乖听话,留在左都督府中侍俸好前来下梦斋小憩的皇上,那么他就保我哥哥在狱中不会有性命之虞!唉,这次,若不是冉青寒说我哥哥已被调到前线去作战,我还真不敢随他一起离开左都督府呢!” “原来徐增寿竟以你哥哥的安危来要胁你!”程济咬牙道:“这老匹夫,我必不叫他好过!” 诗依道:“现下不知我哥哥过得怎么样?” 程济道:“诗依且放宽心,令兄前天晚上还与我联袂御敌,此时在金川门护城,当无什么不妥!” 诗依点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又道,“罢了。这现实中的诸多问题想起来就叫人伤心,不提也罢!且说这《西厢记》吧!《西厢记》宣扬恋爱自由,有悖于礼教伦常,不能见容于统治阶级,一再被列为禁书。时下街坊中已难得再见此剧本一面,济哥你却从哪里学会的呢?” 程济道:“城西万花楼。” “城西万花楼!”诗依听过这个名字。事实上万花楼在京师很出名,是个消谴娱乐的好去处!在那里,你可以听到全京城最美的音乐、可以看到全京城最美的舞蹈、可以喝到全京城最美的佳酿、可以。。。。。。。很多很多。大凡来过万花楼的,不管是达官贵胄、还是贩夫走卒都不免会被它的华美气象所惊艳。有人说‘来京师不入万花楼,则好比入宝山空手而回也’,此语诚是不虚,万花楼确是当得‘大国荣光’四个字。 “不错,城西万花楼。”程济道:“城西万花楼会集了来自五湖四海的艺术精英,在那儿,你可以欣赏到最美的艺术!哪怕是被国法禁锢,不准上演的‘西厢记’,在那儿照样上演不误!”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诗依愕然道,“竟连国法都管不到!” 程济笑道:“那是艺术的的天堂!是崇扬真、善、美的地方!国法可以杀人,却杀不死人对真、善、美的向往。为了在艺术道路上修得正果,万花楼曾经几度兴衰、浴血奋战,最后终是羸得了朝野臣民的全力支持,成为艺坛之领袖。它有自己系统的思想依托、有自己检验真理的独特标准。它存在于国法当中,而又超越国法而存在。它是艺术的试金石,淘汰糟粕,留存精良;它又是艺术的接力棒,继承传统,开启新局。自古以来,法不能禁铟真情至理——‘丈夫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所以秦始皇‘焚书坑儒’而不能止天下议论、汉武帝‘独尊儒术’而并不能真正做到‘罢黜百家’。被时人称为‘天下夺魁’的艺术珍品《西厢记》又岂是国法可以禁锢的。所以能在万花楼这个京师大艺苑中看到《西厢记》的演绎,实不为怪矣!” “问你这么简短的一个问题,可是你看你,竟答出今今古古那么长一串答案!”诗依笑着娇嗔道,“又犯了卖弄才学的毛病了吧!” “这,这,这,这。。。。。。”程济脸上摆出一副冤屈神态。——他小时候曾经就学在一位老学究门下,这个老学究治学严谨,但却因循守旧,食古不化,不知变通。以致于每次评点学生功课时,总会挑他写的文章来作反面教材进行批评,以敬效尤。原因无它,只因为他在为文写作时锐意创新、不落俗套之故。这个老学究每次批评他文章时都会发一些乱七八糟的评论:或者说“废话连篇、病句连篇、臭词连篇、别字连篇”,或者说“不要以为用一些连你自己也解释不清楚的词语成语,就是你水平高的表现”,更激烈的则说“你是一个乱造词语、成语,作文写得让人读来起鸡皮疙瘩的人”。总之,不一而足,这老学究将他的创新尽数斥为“喜欢卖弄”!——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竟还有人对他发如斯之评论!呜呼哀哉,诚可谓是“魔王张大嘴,饕餮食龙髓。不倡正道美,英雄壮志馁”了,哈哈。事实上,不知是因为时过境迁,还是其它缘故,当年听来甚为刺耳的评语,今时听来竟是这样甘之若饴!好像被她批了一句,人生里就多出一份美丽来! “看看看,还摆出一副可怜相。”诗依得势不饶人的嗔道:“分明卖弄,却敢做不敢当!” 唉,多说两句话,就惹来这般贬损,好不恼(其实喜也)人。程济只好不欠身敢招架的道:“好好好,好——,是我卖弄,是我糊涂,是我的错。小姑奶奶你只问一下,我便答了一大窜,让你耳朵劳累、心志疲倦、精神错乱了,对不起,对不起,真的是太对不起了。你大人大量,高抬贵手,看在小人年纪轻轻,未曾恋爱、婚取、生子、当爹当爷的份上,就。。。。。。。。” “好了!”未待他程济讲完,诗依已然笑容可掬的娇斥道,“我知你小子口服心不服!你既然爱卖弄,我就考一考你如何?” 程济立时腰杆一挺,扬眉挺胸道:“恭聆指教!”他说话时候神气十足,完全一副‘你尽管放马过来’的样子。 “你且对我一歌看!”诗依玉脸上闪过一道狡黠之色,唱道——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张弦代语兮,欲诉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诗依这一开腔清唱,玉气金声,万种风情,真当得“其声壮似铁铁骑刀枪冗冗;其声幽似落花流水溶溶;其声高似风清夜朗鹤唳空,其声低似听儿女窗下语喁喁”之语。程济站在一旁听着,只觉感心动耳,荡气回肠,直恨不能手中有神品、金徽、玉轸、蛇腹、断纹、峄阳、焦尾、冰弦一类著名的乐器,为之伴奏一曲。 诗依歇得一口气,娇笑道:“唱得如何啊?如果不嫌太难听,你就和一首,如何?”她方才放情纵歌,脸上涌起西天彩霞一样美丽的红潮,如今红潮未退,又换了一副挑衅的神色。多情当中带了三分英气,样子颇为可爱。程济虽与她相处了一段时间,但仍然禁不住为其美艳所惊,一时之间,怎么看都看不够! “好好好!此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程济鼓掌道。 “知道就好!”诗依一副志得意满,像一只漂亮的乌龟蠃得了赛跑冠军似的道,“看看还敢不敢在大姐我面前卖弄啊!” 程济不服道:“区区一首‘凤求凰’,和来有何困难?!”话虽是这么说,可是要真的和上一首,确实颇费思量!程济想了半晌,还是和不出一首像样的歌曲来!只得道,“时间紧迫,且让我边走边想!”说话间与诗依并肩走出深林! 第十三章 禁书不禁(下) “我这‘凤求凰’一歌摘自‘西厢记’,乃剧中张君瑞为向崔莺莺表达相思之苦而唱!你要真能和出一首来,那便真有王元甫之才了!”诗依骄傲的说道。言下之意,大是不看好程济! 程济心中自是不服,走得六步路,蓦然停住,喜道:“有了。你且听好—— 闻弦歌兮,疑如在梦。 本已追慕兮,如今情更。 凰舞灼灼兮,求能引凤。 得知君意兮,约期为朋。 蟾蜍满皓兮,凝眸痴愣。 良辰渐至兮,喜兴升腾。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同游宇宙兮,山海为盟。” 程济这一曲虽说是即兴而发,可是歌为心之音,若非心中存着那一份对爱情的期待,也难于和出这样一首情歌!本来他并不常唱歌,可是自与诗依结识以来,说不清是因为近朱者赤还是其它原因,他便慢慢的变得像她一样爱唱歌起来。在寻她伊影不见的日子里,他已习惯一个人哼唱,唱她以前唱过或者教他唱过的歌,也唱一些在艺苑曲坊间流行的歌曲!之所以会去唱这些歌儿,除了因为歌曲本身优美、抒情,能让人精神愉悦之外,他心中还有一种企盼,企盼着有一天能与她唱和应对,琴箫相偕,做一对天涯相知的侠侣。。。。。。。。——这个美丽的憧憬会变成现实吗?现在他已与她唱和应对,接下来呢?会不会有一个美丽的结局呢?他激动而又害怕的期待着! 诗依啧啧赞叹的鼓掌声道:“好一个程大才子!当年才高八斗的曹子建,因受其兄所忌,被迫七步吟诗!如今你六步而作一歌,敢情还要比曹子建才高一斗啊!不知你想给自己这一首歌起个什么样的名字?” 程济忙打着哈哈,谦逊道:“曹子建文采风流,乃天纵奇才,我肚子里有几两墨水?敢跟他攀比?只是难得自创了一首歌,好歹也应有个名字!就请诗依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起得不好可不要见怪噢!”诗依打趣道。 程济点头道:“绝不见怪!” 诗依歪着螓首想了一下,眼睛发亮道:“曹子建七步而诗,世间遂传‘七步诗’。如今你即兴而发、六步而歌,便叫它做‘六步歌’可好?” “‘六步歌’?!”程济听得眉头一皱,品评道,“挺别扭的!” “啊啊啊。你——”诗依娇嗔道。“你方才答应说‘绝不见怪’的!” 程济忙陪笑道:“唉唉,是我不好!你行行好,再给它起个名字吧,再起一个,无论好坏,我再也不会见怪了。我保证!” 诗依神思一转,眼睛又亮起来,道:“既然你这歌为和我《凤求凰》而发,歌词中又有‘凰舞灼灼,为求引凤’之句,我看,干脆就叫它做《凰引凤》吧!你看可好?” “哎!”程济高兴击掌道,“正合我意!” 诗依高兴太息道:“哎——不曾想谈起《西厢记》,竟然惹出你一首歌来!” 程济嘿嘿笑道:“你考完了我,好歹也允许我考考你吧!” “好啊!”诗依眨着明亮的眼睛道:“你尽管考好了,我才不会输给你!” 程济不客气道:“考别的嘛,我怕你不知道!就问一问你吧,《西厢记》中最有名的句子,是哪一句啊!” 诗依道:“《西厢记》文辞优美、诗意浓郁,好句名句,于剧中实在是比比皆是!但最广为传诵的,要数第四本第三折中,叙讲长亭送别情离愁的句子——碧云天,黄叶地,西凤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程济点头赞许道:“说得不错。这句子寓情于景,用语自然不露雕琢痕迹,写得愁浓别意长,实可称是写离愁别绪的至尊经典!你且和它一句,看看你的文采如何?” “哎,好——”诗依边答应着边走,边走又边深思着。 程济心想她定不能那么快和得出来。所以便发起游兴,一面走一面欣赏着周边的景色!他们此时走在稀疏的林子中,四周草木经昨晚一夜大雨的洗礼,出落得干干净净,青逼人眼。早起的小鸟儿,开始在枝头上跳跃鸣叫,驱散了清晨的寒气。远处传来早起的人们操纵炊器、洒扫庭院的声音,很是和偕。那个一大早便起来练歌的小伙子歌声更清亮了,他在曙光中高唱元朝周文质的《时新乐》:霎时相见便留恋,俊俏庞儿少曾见。一朵白玉莲,端端正正在湖边。细看,可怜,香风拂面,真乃前缘。——这首小歌,程济在前些年也曾唱过,歌词描写的是一个多情青年邂逅一个妙龄女郎,便一见倾情:只是第一次相见啊,你便让我依恋难舍。你美丽的容貌,在这世间,实在少有!远远的看啊,你站在湖边上,就像一朵洁白如玉的莲花,天生丽质,聘聘婷婷,出尘脱俗。走到前面来仔细看,你长得好可爱啊,微风拂过时带来你身体的幽香,嗅一嗅,便让我迷醉温柔乡。我想,我们今生必定有缘,这份姻缘在前世便已注定了!——好美的歌啊,好美的人啊,好美的恋爱情结!程济不由得生出飘飘欲仙之感! “哎呀——”诗依忽然叫了一声。 她这一声叫,将他从恋爱的迷梦中惊醒过来。 “怎么了?”程济问。他在问的时候发现自己已不必再问,因为他看见了一件大煞风景的事情:诗依的右脚正踩在一株牛屎菇上。——牛屎菇又名‘稀巴烂’,和其它菌类植物一样,常寄生于阴湿之处。它春生春死,长得大时,会有碗口这么大,微含有毒,通常都不会惹来草食动物的侵犯。之所以会有这么一个难听的名字,是因为这菇过春之后,一旦被雨淋到,便会开始腐化,腐化成一堆又黑又稀又粘的事物,状如牛屎,一踩就能踩个稀巴烂。在这样茂密的林子里遇上这样一朵、一团、一陀牛屎菇实可说是再正常不过。只是如果不小心踩在上面,那情况就很难看了! 诗依显然因为想对诗想得太专注了,一时没留意脚下,这才惹了这一脚的脏、臭、恶心兼难看,那稀得像经雨牛粪一样的事物已将她一只漂亮的尖头鹊纹红皮靴粘得一团糟。“唉啊,真是脏死了!”诗依撞天屈似的叫起来,脸上一副悔不当初小心看路的神色。 “唉唉,唉——”程济也不禁为其不幸哀呼起来,只是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女竟然一脚踩在这么难登大雅之堂的一团事物上,这情状实是促狭之极,叫人忍俊不禁。程济忍不住笑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怎的一大清早便遇上这么可笑的一件事!哈哈。。。。。。” 看着程济兀自狂笑不止。诗依气骂道:“笑笑笑,笑死你!”说话间将脚自那真个“稀巴烂”的事物上拔出! 程济无意惹恼诗依,笑过一阵后,走上前来,扶着诗依的手臂,向前走,脸上笑意犹自未褪道:“好姑娘,别生气了,济哥我给你换只靴子可好啊?” 诗依只道他又在调笑自己,一边单脚跳着随程济往前,一边更气道:“我咋的这么倒霉,屋漏又遭连夜雨,怎的就摊上这么一个不会安慰人的济哥!” “哈哈,认命吧!”程济笑着蹲下身子去,替诗依将靴子脱下。——这么嫩这么白这么柔软的小脚啊,当真是世间少有!程济脱下那只靴子,看它已尽被‘稀巴烂’弄得又脏又湿,看来一时之间是不能再穿了,索性,他便将之一抛。那只靴子便画着简单的弧线,飞向密林深处,不见了! “哎哎哎——”诗依大叫起来,“你怎么把我靴子给扔了,我还指望穿它走出这里去呢!” “没了靴子,我抱着你走岂不是更好!”诗依笑着试探道。 “你坏你坏!”诗依握起小拳头便来打程济。程济赶紧起身避开。诗依打不到,更气道:“罢了,索性光着脚走回去算了!”说话间便试着要把那只失了靴子的右脚踩到地上。 程济知她说到做到,忙制止道:“慢。慢慢。慢!” “怎么小子,还来招惹我?!”诗依怒睁着眼睛说道。不过还是将那只快要着地了的右脚收了回来! 程济还是第一次发现,一个生气的女子,瞪目竖眉竟也那么好看。他脸上闪过一道狡黠之色,道:“我给你变出一只靴子来,好不好?” “唉,你才没这么大的本事呢!”诗依不信道。 程济装模作样,学足了舞台上魔术师变戏法的动作,然后高声唱道:“当当当,变出一只靴子来!”唱声一完,他手上便也多出了一只漂亮的尖头鹊纹红皮靴来。 诗依,瞪大了双眼,脸上神色既惊且喜,高兴道:“你真的变出来了?!!!你是怎么变出来的?!!唉啊!太神了!” “哈哈。”程济挥舞着手中的小靴子得意的笑着。诗依当然不知道,其实这只靴子他已珍藏了好多年。——那年,在陕西朝邑县桐加湾甜儿泉旁边,她因为洗好的一只头鹊纹红皮靴被泉水冲走,痛心了好半天。为了让她重开笑容,他便到下游去帮她找靴,结果没找到。寻思之下,便买了一对尖头鹊纹红皮靴,用其中的一只谎称是她遗失的那一只,着她收回。而另一只,他则一直珍藏着,常带不离身。不曾想,竟有这么一天,让他得偿所愿,将这另外一只也送给她!诗依不明白个中原委,还以为他真能凭空变出一只靴子来,这才惊奇不已呢! “我给你穿上,好不好啊?”程济温柔的道。 诗依听了他这话,脸情不自已的有些红,她道:“让我自己穿吧!” 听了这句话,程济心中有些难过。不过他向来很尊重人,不想强人所难,便道:“也好,你自己穿!”说着便将手中的那只靴子递给诗依。说真的,他真想帮她穿上那只靴子。想那只靴子在自己怀中珍藏了六七年,他真想亲手将它套到她那只可爱的小脚上!像一个贤慧的妻子每天睡前都会端上一盘水替丈夫将脚洗好一样,他愿意每天都替她将靴子穿好!可是仅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她也不允许他去达成!程济在这一瞬间里,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没有依托! “哎呀,不妥不妥!你变错了!”诗依穿好靴子后,自个儿试走了几步,觉得甚为不妥,细察之下,原来自己右脚穿的竟是左脚的靴子。也就是说,照理,程济应变出一只右靴子才对,而实际上他变出的是一只左靴子。这样,两只左靴子穿在双脚上,自是别扭得很! “你再给我变一只嘛,再变一只吧。你——”诗依本来撒着娇,摇着程济的手臂要他再变靴子。可是忽然间她不再撒娇,也停下了自己的要求。因为她忽然看到了程济的眼睛——这双眼睛刚才还笑意盎然,可是现在却像蒙了一层秋霜,落落索索的,意兴阑珊,叫人看了快乐不起来。 诗依最终还是小心的问道:“济哥,你不高兴?怎么了?”她当然不知道,因为她要求自己穿靴子,才使得他忽然间如此心伤。 听到诗依这样问,程济暗骂自己小心眼。强笑道:“诗依,我没事!” 诗依细看着程济,脸上慢慢恢复笑容道:“是不是生气了!其实济哥变出来的这靴子还是很好穿的,又新又合适。” 程济赧笑道:“可惜,我变出的是一支左靴子。而你需要的却是一支右靴子。” “不要紧啊!”诗依开心道:“右脚穿只左靴子,还是挺新鲜的!我穿上了,觉得浑身都有精神呢!不信吗?我边跑边跳舞给你看!”话说间,她跑到程济面前,边跑边跳边欢笑着,像一只调皮的兔子,更像一条欢快的蜻蜓! 程济忽然间想哭。他很感动!说真的。——他知道这样为他跳一支舞她只是安慰他,并不带表喜欢他!可是哪怕她只对他微微一笑,只给他一点点好,他便已十分感动,十分欣慰! “诗依的舞跳着真好!”程济轻拭去眼角感动的泪水,温柔说道。 诗依停了下来,露出她独有娴静本色,加上三分羞怯,道:“谢谢。” 程济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两人都安静了下来,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这天气,真不知是受了什么委屈,昨晚下了一场大雨还不够!现在又开始淅沥淅沥的落下小泪来! 此时他们已走出林子,正走在通往官道的小巷上。这条小巷窄小曲折,两边高墙,都有些斑剥、沉旧了,有些还长着碧绿的青苔,显然住在这条巷里的都不是什么名门贵族。现在是清晨,小巷两旁居住的平民显然都没有起床,安安静静的,踩在并不十分平整的青石板上,你甚至可以听得见自己步子悠长的回音。事实上,这小巷也有和它环境相称的名字,叫做“怀旧巷”。小旧巷真的有点旧,让人走过时,不免会触动一些陈年的记忆!此时能和自己亲爱的人走在一起,程济不想去回忆什么,只想在这细雨的轻沐中好好去享受这共伴的温柔。可是自己当她是最亲爱的人,可她呢?想到她对自己态度,他心中便不免有些孤独,有些哀怨。心中一孤独一哀怨,在这雨巷,他便不自觉的想起前不久,流行在曲坊之间,由一个名叫戴望舒艺人编创的小歌。这首歌是这样唱的——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撑着油纸伞,像我一样,像我一样地,默默彳亍着,冷漠、凄清、又惆怅。 她默默的走近,走近,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目光,她飘过,像梦一般地,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 像梦中飘过,一枝丁香地,我身旁飘过这女郎;她静静的远了,远了,到了颓圮的篱墙,走尽这雨巷。 在雨的哀曲里,消了她的颜色,散了她的芬芳,消散了,甚至她的太息般的目光,丁香般的惆怅。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飘过,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忧怨的姑娘。 第十四章 不忍再见(上) 二人并肩悠悠的走在“怀旧巷”的青石板路上,捱得那么近,沐着小雨,一点都不急。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们是一对情侣。 可惜。他们并非如人们想像的那样。 程济真希望这怀旧巷长,长长,长长长,永远都没有一个尽头。他愿意这样走下去,直到永远,只要有她在身边。 可是,怀旧巷的尽头已到,那儿有一座小拱桥,名“断绝”。桥的那头便是官道,官道往南可到“宾至如归”客栈;官道往北可至御神医府。 这小小的拱桥,横跨于宽不过五丈的随缘河上。河水清清,能见小鱼于青荇成群结队的游泳;桥身拱拱,形如一张弓、一钩月、一段虹。桥的这头那头都有房子。可当得江南水乡老百姓住居的典型环境——小桥流水人家。这样的小巷、拱桥、流水在京师随处可见,可是为什么偏偏这儿的巷名“怀旧”,这儿的河名“随缘”?这儿的桥名“断绝”?——难道,冥冥中自有定数?让你我缘分断绝,此生只能在回忆中度过?!!! 程济不自觉的停下脚步。眼前不过是五丈来宽的河面,要以轻功飞过去并不难,更何况有桥,就算慢慢走,也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可是就是这样的一座小桥,却让他生出迢迢遥遥,无法抵达彼岸的伤感——他真怕自己还没走到桥中央便已老去!就是这样的一条河,却让他生出无法跨跃恐惧——仿佛前生注定,要跨过去,便一定会坠入河中,活活溺死!真想回头回到那一条稍显陈旧的小巷里,可是,人生,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因为来自命运思考的这些伤感、这些恐惧,程济驻足不前。 可是诗依却已高兴的跑到了桥上。仿佛一只凤凰经过痛苦涅槃终获新生那样,她的喜悦绽放着真、善与美的光辉!这光辉固然能使天下任何一个有生命的物体都甘愿雌伏在她的脚下。可是程济在看到这片光辉时,却觉得一阵晕眩,晕眩得快要死去!他听到她在桥上高兴的喊——“啊!这水多干净啊!这桥又好诗意啊!济哥你快上来看看啊,这儿的风景真好!” 他实在不忍扫她的兴。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到桥中央,从这儿的角度往下看,小河在青荇的遮掩下,绿森森的泛着黑光,好像深不见底,好不吓人! 诗依又高兴的道:“济哥,你不是让我用诗来对《西厢记》中那句‘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吗?现在我灵感来了,我就对个——短虹桥,细流水,人家近。雾散华城。知是乡关无几程。枯心喜意萌!” ——听前句,知是初经别离,惆怅难消。闻后句,晓得远途归来,近乡情喜。这诗显然对得极好, “我对得可好?”诗依一脸期待的问! 程济听了诗依对出来的这句诗,知她得获自由,心中喜悦,只是这诗中的“乡关”所指究竟是。。。。。。——程济不由得说道:“诗依,过了这座小桥,往南便是我和朋友们一起经营开办的‘宾至如归’客栈,我们到那里落脚可好?” 诗依神色恢复平静道:“济哥,我已结婚了!” 程济听了这句话,直似中了致命一刀般,心——激烈的痛起来。尽管在此之前,他知道她曾与御神医孙悬壶举办过一次婚礼!但那次婚礼,后来出了变故!所以一直以来,他从没将她当成一个已婚的女人。他总期盼着有一天,他能走进她的感情世界里,成为她最亲近的人!可是,现在她这句话,完全粉碎了他多年的梦想! 诗依继续道:“济哥,我想回御神医府!” 程济的心在这一刻碎成千片。他感到自己怀藏了许多年的恋爱之梦,就像一张陈旧的图画,被人撕烂、摒弃、无情的扔在地上,并肆意的践踏!忽然之间,他明白,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注定便是一出悲剧!——曾经,他将她列为自己生命座标上最美的高点,他知道幸福之神就驻居在这个高点上。为能与幸福之神做一次亲密接触,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死了也再所不惜!可是现在,当他刚刚爬到这个高点,刚刚以为可以苦尽甘来的时候,这幸福之神却忽然消失不见了!这,多像是一个可笑的嘲弄! 程济站在这小小的拱桥上,面对着一河的伤逝,终于忍不住哭了。这世间尽管多的是百媚千红,可是独属于他的那片妩媚、那抹嫣红,已随波远逝,永不归来。程济知道,自己从这一刻起,他便已死去。。。。。。。 看到程济面对着一河随缘波流轻轻的啜泣!诗依心头像掩过一片惨淡的飞云!她非是不解人意,她岂会不明白,只是。。。。。。她轻轻的道:“曾经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曾帮过我!我与他曾经共患难!希望你能理解!” 程济虽不知诗依与孙悬壶共患过什么难!可是他知道,她曾经很苦很苦;知道她现在说的“他”,指的就是御神医孙悬壶! 为什么与她共过患难的是他而不是我?——程济在心中自责并受伤着!泪水像止不不住的大雨,滂沱的下着! “御神医府在北边,”哭得一会后,程济擅声说道,“我送你过去!走吧!” 诗依点着头。随程济一起步下小桥,往官道的北边走去!离御神医府还有较长的一段路!难道要一直沉默着走完这最后一段路吗? 诗依显是诚不愿看见程济郁郁不乐,她打破沉默强笑道:“你还没说我对的诗好不好呢?” 程济此刻已然明白诗依所对诗句中“乡关”二字指的乃是御神医府,心下好不伤怀!不过终不忍狠下心来对诗依。他答道:“诗依对得很好,很工整,也很经典!” 诗依见程济还不开心,便转换话题道:“济哥,除了《西厢记》外,你还看过其它剧子吗?” “看过。很多。”程济木然的点头。 “也不知以后几时才能再见面。”诗依略为伤感的道:“济哥见多识广,介绍几个好剧子给我听?好吗?” 程济听了她这句话,心里格登一跳——是啊!今天这段路走完后,天涯各自,当真不知几时才能再见!何以自己竟这样自顾自的伤心,平白虚度了这如金般珍贵的光阴。忽然之间,他心头升起时光比黄金还珍贵的感觉,无论如何,他应该让她开心的走完这最后一段路! 程济仔细的思索了一下道:“我看过的剧子很多,较优秀有《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羊角哀舍命全交》、《吴宝安弃家赎友》、《苏小妹三难新郎》、《杜丽娘梦死还生》、《张淑儿巧智脱杨生》、《众名姬春风吊柳七》等。这其中,要数《羊角哀舍命全交》、《杜丽娘梦死还生》两剧情节最为曲折,也最为离心奇、动人。只是这《羊角哀舍命全交》(此篇作品后被冯梦龙收入《警世恒言》中),讲的是男儿之间,义气相激,生死相赴的事情,于你们女儿家来说大是不宜!倒是这《杜丽娘梦死还生》,叙述的是男女情爱之事,颇合你们女儿家的胃口,我若愿意听,我倒可以给你讲一下它的大概内容!” 诗依虎起玉脸,嗔道:“济哥好看不起我们女人,难道我们女人就只会谈情说爱,交友不讲义气吗?我偏要你先给我说一说《羊角哀舍命全交》是怎么样一个义气相激、生死相赴的!“ 程济知是自己失言,忙道歉道:“哎——是我失言,女孩子家其实也有爽利、侠烈,不让须眉的英风!花木兰带父从军便是很好的例子!你既然要听,我就说说吧!你听不下去,记得与我打声招呼就好了!” “快说,快说!”诗依脸上涌起兴奋之色,显已迫不及待! 程济讲道:“《羊角哀舍命全交》讲的是左伯桃与羊角哀这对结拜兄弟,互相扶持、生死相赴的故事!旨在宏扬一个‘义’字。且说春秋时,楚元王崇儒重道,设纳士馆,发招贤令,以求得贤能之士辅国匡政。恰时,在西羌积石山,有一贤士,名左伯桃。左伯桃饱读诗书,谋策略经十分突出。他闻得楚王招贤纳士,便别了邻里亲朋,前往投奔,以求一展胸中所学。”程济顿了一顿,又道,“左伯桃迤逦来到雍地,时值隆冬,风雨交作。天色渐黑,他淋了一身雨,远远看见一间茅屋中透出灯光,便前往借宿。不料这小茅屋的主人也是个儒生,名羊角哀,抱经伦之志,怀王佐之才!二人皆是品学兼优之十,相见之下,惺惺惜惺惺!至夜,便抵足而眠,共话胸中学问,终夕不寐!第二天还雨下不止,羊角哀便留左伯桃在自己家住下,尽其所有,好好款待。二人相知相惜,遂结拜金兰,左伯桃年长为兄,羊角哀年龄较小,为弟!” 诗依听得眼睛发亮,赞道:“好一双俊杰才郎!” “雨下了三天,才渐渐停下。左伯桃不忍分离,又惜重羊角哀之才,便劝其同往楚国!羊角哀本有致仕之心,如今又得兄长相邀,便欣然应命。于是二人结伴去楚国!不曾想,天公不作美,才人才走得两天,便又碰上下雨天气,被迫羁身旅店中,盘费罄尽,只剩一小袋干粮。没办法,二人只好轮流背负着冒雨赶路。”程济叹息道:“可惜天公无情,竟又下起大雪来,使他们的境遇越发糟糕!”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贤臣!不知他们二人是否能够患难见真情?”诗依充满期待的说道。 “二人走过岐阳,道经梁山路,问及本地樵夫方知此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寨,长有百里余,荒山峻岭,多有野兽出没!如此道远天寒,以他们目下衣单粮少的条件,实难对付,可是二人心性坚忍,都不愿半途而废,还是继续坚持走了下去!二人又走一天,可是雪却越下越大,以致后来,天寒加剧、道路愈加难走!这时的左伯桃已冻得有些受不了。于是他便做了一个决定!”程济道。 诗依正听到紧张处,忙问:“他做了什么决定?” “在剧中,这个决定是以佐伯桃的唱词来表达的,我唱给你听!”程济悲从剧中来,用一种悲伤而又决然的声音唱道,“——我思此去百余里,绝无人家。行粮不敷,衣单食缺。若一人独往,可到楚国;二人俱去,纵然不冻死,亦必饿死于途中,与草木同朽,何益之有?我将身上衣服脱于贤弟穿了,贤弟可独赍此粮,于途强挣而去。我委的行不动了,宁可死于此地。待贤弟见了楚王,必当重用。那时却来葬我未迟!” “好高尚的情怀啊!左伯桃真乃一贤士也!”诗依感伤道,“只是羊角哀若也是一贤人,又何肯抛下兄长,独自取道去楚国呢?” “诗依讲得不错。”程济道,“羊角哀听了左伯桃这番话,自是不肯,他说道‘焉有此理。我二人虽非一父母所生,但义气过于骨肉,我安忍独去而求进身耶?’。说罢,便扶着左伯桃踏雪前行!” 诗依听得点点头道:“如此方不负结拜之义!” “二人又走了十里路,身体都困乏得不行!这时,路边有一株枯桑,颇能避雪,那桑下只容得一人。羊角哀便扶着左伯桃到那儿坐下。左伯桃坐下后,便命羊角哀敲石取火。燃些枯枝,以御寒气。羊角哀应命,到一边去检枯枝,回来时却见左伯桃已脱得赤条条,浑身衣服,都做一堆放着。羊角哀大惊,忙问其故。左伯桃说道‘我寻思了好久,知道自己实难走出这雪地!贤弟你莫要自误,快穿了这些衣服上路吧!不要管我!’。羊角哀闻言大哭,说道‘我们二人生死与共,怎能分离!’。”程济伤感的叙述道,“左伯桃说道‘如你我都死,那谁人来埋你我白骨呢?我平生多病,贤弟少壮,比我甚强;更兼胸中学问,我所不及!等见到了楚王,必登显宦!请勿以我为念,快快上路吧!’。羊角哀哭道‘若二人只能活一个,我愿解下衣服,给你大哥你穿!大哥你就独自背粮上路吧!我宁死于此地,也决不独活去求取功名!’。左伯桃见劝解无用,便欲跳溪而死,羊角哀见之,忙将他抱住,痛哭不止,待要将衣服给大哥披上,却被左伯桃推开!他再待向前劝解,却见左伯桃神色已变,四肢冰冷,口不能言,以手挥之令他离去!” 诗依听到伤情处,悲不能语。 “羊角哀心思自己若也冻死于此,那死后谁人来葬大哥?遂于雪地中再拜左伯桃哭道‘不肖弟此去,望兄阴力相助,但得微名,必速返来厚葬。’。左伯桃点头半答,于是羊角哀便取了衣粮,带泣而去。左伯桃死最后死在桑树下!”程济说到此处,不由得泪湿眼角。 诗依已泣不成声!左伯桃之死,触动了她心中那根伤感之弦!她不是那种没经过世面的女孩子,相反,她的生命中充满了太多悲伤的回忆——父母之死、朋友之死、亲哥入狱、婚礼上。。。。。。,所有的这些都曾让她悲难自抑、肝肠寸断!只是事经多年,她在生活中学会了坚强,强把这些苦痛的记忆埋藏到心的最底层,绝少开启!岂知今天在这儿,因为有感于左伯桃之死,那些沉睡在心底的悲伤尽数醒来,竟至悲发难收,泣不成声! “羊角哀捱着饥寒,终于来到楚国!径投纳士馆而去!在纳士馆门口得遇负责接纳前来投奔贤士的上大夫裴仲。羊角哀上前做揖,表明来意!上大夫裴仲见他虽面容憔悴、衣衫蓝褛,但气宇轩昂,谈吐不凡,当下便邀他入馆,具酒食以进,让他夜宿于馆中!第二天,上大夫非仲到馆中探望,顺便试题策问。羊角哀百问百答,谈论如流。裴仲大喜,入奏楚王,楚王当下立即招见,问他富国强兵之道。羊角哀首陈十策,皆切当世之急务!楚王大喜,设御宴以待之,拜为中大夫,赐黄金百两,彩缎百匹。羊角哀再拜流涕。楚王奇之,问其中缘故。羊角哀遂将左伯桃脱衣并粮之事,一一说了。楚王闻知,为之感动。旁听的诸大臣闻知,亦无一不为左伯桃之死痛惜不已!”程济继道,“羊角哀将左伯桃之事上奏了,随既便向楚元王告假回去安葬左伯桃。楚元王应允,并厚赐葬资,封已死的左伯桃亦为中大夫!” 诗依泣声渐止,道:“好人有好报,他们二人终于得成所愿!” “是啊!人纵然死去,但壮志得酬,于愿足矣!也算是死得瞑目,没有什么遗憾了!剧情至此,要收束结尾也无不可!可是剧子妙就妙在事情还没完,后面的部分于动人处更添传奇色彩!”程济脸上不由得涌起一层追慕之色。 “剧情还没结束吗?”诗依惊道,“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事?” “且说羊角哀辞了楚元王,径奔梁山地面,寻旧日枯桑之处。果见伯桃死尸尚在,颜貌如生前一般。羊角哀再拜而哭,呼左右唤集乡中父老,卜地于浦塘之原。此地前临大溪,后靠高崖,左右诸峰环抱,风水甚好。寻得风水宝地后,羊角哀遂以香汤为左伯桃之尸沐浴,为其穿戴大夫衣冠,置内棺外椁,安葬起坟。四周筑墙栽树,并于离坟三十步处建享堂,塑左伯桃之仪容。立华表,柱上建牌额。墙侧盖瓦屋令人看守。造毕,设祭于享堂,哭泣甚切。乡老从人无不下泪。”程济道,“祭罢,乡老从人散去后,天色已晚。是夜,羊角哀独自挑灯燃烛而坐,感叹不已。忽然一阵阴风飒飒,烛灭复明,见一人于灯影中,飘忽不定,隐隐有哭声。”程济说到这里看了看诗依。 诗依已紧张得双手抱肘,似怕冷瑟索状。看来她已预感到下面所发生的事情,将与阴冥鬼魂有关系。 “来的是左伯桃的鬼魂!诗依怕么?”程济满心关怀的问道。 诗依顿时放开抱肘的双手,挺起胸膛,道:“贤者之灵,必不害人。何惧之有?” 程济放心的点了点头。往下说道:“且说羊角哀惊见大哥左伯桃阴魂,又闻其隐隐有哭声,心想大哥阴灵不远,今来见弟,必有原因,当下便出声询问。左伯桃阴魂说道‘感谢贤弟记挂,初登仕途,便告假回来葬我!又赠重爵,并棺椁衣带之美,凡事十全。但因所建坟地与荆轲墓相近,此人人世时,因行刺秦王不成功而被杀,高渐离将他尸首葬于此处,神极威猛,每夜仗剑来骂我说——你是冻死饿杀之人,竟敢建墓在我肩上,夺我的风水!若不赶紧迁移到别处,我将挖开坟墓,将你尸首抛掷于野外。——因为有此危难,所以特来告诉贤弟你。希望你能将我改葬到其它地方,以免此祸!’。说罢,疏忽不见!羊角哀本欲再问,却不知义兄英灵之所往!第二天,羊角哀唤来附近乡老,一问之下,方知附近果有荆苛墓,常常显灵,土人建庙于侧,四时享祭,以求福利!羊角哀心中大怒,便带着随从径奔荆轲庙,指着庙内供俸的荆轲神象大骂道‘你乃是燕国一匹夫,受燕太子丹俸养,名姬重宝,受用不尽,不思良策以完重托,入秦行刺,丧身误国!却来此处惊惑乡民,而求祭祀!我义兄左伯桃仁义廉洁,乃当世名儒。你有什么资格来逼迫他!若经警告,还不思悔改,再来放肆,莫怪我下手无情,毁你庙、发你坟,让你没有安身之地!’。骂完,羊角哀便来左伯桃的墓前祈祝道‘如果荆轲今夜还来逼迫,请义兄一定再来告诉我。’。” 诗依听得咋舌道:“不曾想,左伯桃一代贤士,死后也不得安宁。这荆轲也逼人太甚了!” 程济笑了笑,道:“天色又晚,羊角哀于享堂内秉烛以待,果见义兄左伯桃咽咽而来倾诉说‘感谢贤弟你为义兄我出头,奈何荆轲从人甚多,皆土人所献。贤弟可束草为人,以彩为衣,手执器械,焚于墓前。我得这些草人相助,便可保安全了!’。言罢不见。羊角哀从其言,连夜使人束草为人,以彩为衣,各执刀枪器械,建数十于墓侧,以火焚之,并祈祝说‘若其无事,亦望回报!’。到了晚上,听见外面有风雨之声,如人交战。羊角哀出户观看,见义兄左伯桃奔面而来,说道‘贤弟所焚的草人,不得其用。荆轲又有高渐离相助,不久我的尸体必被他挖出来抛于荒野,贤弟还是早些把我迁到其它地方殡葬吧!’。羊角哀怒道‘此人安敢欺凌大哥,贤弟我当力助以战之。’。左伯桃叹道‘贤弟你为阳世之人,而为兄我是阴间之鬼!贤弟你虽勇烈,阴阳阻隔,却焉能来战鬼?就算结些刍草,也只能助战,不能退此强敌。徒呼奈何!’。羊角哀说道,‘大哥,你且先去,贤弟我明天自有办法料理这件事!’。” 诗依笑道:“这人鬼之战,也忒的离奇。只是说明了阴阳阻隔,人勇不能战鬼也!这羊角哀第二天又如何处置此事呢?莫非要去请僧道巫婆来上阵不成?” “诗依且往下听,这离奇剧情动人处就在下面这一段。”程济继道。“次日,羊角哀到荆轲庙中大骂,打毁荆轲神象,又欲放火焚庙,却见乡老数人来劝阻并再三哀求说‘此乃一村香火,若触犯之,恐贻祸于百姓’!须臾之间,土人都来求告,羊角哀拗他不过,只得罢了。回到享堂,修了一道表章,上谢禁元王说‘昔日伯桃并粮于臣,因此得活,以遇圣主。重蒙厚爵,平生足矣,容臣后世尽心图报!’。将表章交付给从人,然后便到左伯桃墓侧大哭一场,对左右从人说道‘我义兄被荆轲强魄所逼,去往无门,我心实在难受,想焚荆轲庙、掘荆轲坟,又恐拂土人之意。宁愿死去做阴冥之鬼,助我义兄战退强敌!请你们将我的尸身葬于此墓之右,生死共处,以报答我大哥并粮之义。回奏楚王,请他切记要听取谏臣之言,永保山河社稷。’说完,便拔剑自刎而死。” 诗依听得羊角哀拔剑自刎,脸上笑容尽皆不见,唯剩一片惊愕与茫然! 第十四章 不忍再见(下) 程济道:“从人急救不及,便速具衣棺殡殓,将羊角哀埋于伯桃墓侧。是夜二更,风雨大作,雷电交加,喊杀之声,远传到数十里外。到第二天清早的时候,只见荆轲墓上震烈如发,白骨散于墓前。墓中松柏,连根拔起。庙中忽然起火,烧成平地。乡老大惊,都往羊、左二墓前,焚香展拜。从者回楚国,将此事上奏楚元王。楚元王感其义重,差官往墓前建庙,加封上大夫,敕赐庙额为‘忠义之祠’,并立碑以记其事。至今香火不断。荆轲之灵至此绝于!” 诗依不由得又轻泣起来,显然羊角哀之死又触动了她的心弦。 “怎么了,诗依?你怎么又哭了?”程济轻轻的问。看到诗依哭泣时,楚楚可怜的样子,他便忍不住心疼。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将她揽入怀中,软语温慰一番! 诗依拭着眼角的泪水,说道:“济哥,我想起小青了。小青是我到京城才认识的好朋友,我们亲如姐妹,无话不谈。后来她与我哥相爱了,可是。。。。。。可是。。。。。。。”诗依哽不能语,绥得一口气后才说得下去道,“可是她的父母竟不允许她与哥哥来往,为此竟不允许她再出闺阁。她思念日甚,最后竟想不开,割脉自尽。。。。。。。”诗依的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完全失了控制。 程济沉默。他知道《羊角哀舍命全交》的故事,让诗依念起了亡友小青,她为小青的不幸悲伤,为她们友谊的过早夭折悲伤,也许也在为自己没能好好劝慰小青而自责。。。。。。。。然而她可曾知道,眼前有一个人,也正在为没能好好照顾她,没能与她再继前缘而深深自责,深深感伤。。。。。。。 二人并肩走着,像一对恋人!可是外人哪里得知,迷漫在他们中间的其实是浓得化不开的伤感! 御神医府高大、厚重的大门已遥可望见!程济不由得将脚步放得更慢,更慢慢,更慢慢慢。。。。。。。。。 诗依拭了拭眼泪,收拾容妆,忍住悲伤,道:“又哭鼻子了!叫你见笑了。” “我有时也哭。”程济安慰道,“而且哭得比你更历害。更不可收拾!” 诗依不禁破涕为笑,嗔道:“哪有一个男人,能哭得像我们女孩子一样糟糕啊!” 程济笑笑。没有答。 “这个剧子真好,只是听济哥你说,就很动人了。我真想能快一点去看看,不知在哪里可以看到这个剧子?”诗依满心向往的说道。 程济:“城西万花楼。在城西万花楼,你可以看到这个剧子,楼外有书店,你可以在那儿买到这个剧子的剧本。剧子要比我说的更动人!” “城西万花楼。”诗依将这个名字默念了一遍。点点头道:“我记住这名字了。等有空了,我一定会到那里看看!” 程济笑道:“但愿,那儿,不会让你失望!” 诗依亦笑,道:“济哥,将一个故事讲完了,难道不对它作一些评价吗?” “要我评价啊?”程济道,“那我还是希望能够先听到你的高论!” 诗依赧然道:“我哪有什么高论啊!只是这个剧子情节曲折,其中谈到左伯桃、羊角哀二人为‘义’生死相赴,甚为感人!” “诗依说得没有错。我想作者写出这样的剧本,目的就是为了宣传朋友兄弟之间那种艰危与共、生死相赴的义气。”程济评道,“只是,这个剧本显然还有一些不妥之处?” 诗依讶道:“有什么不妥?” 程济道:“这个剧本目的在于宣传朋友兄弟之间的那种‘义气’,可是却将荆轲、高渐离视为无德无义的小人,并对之进行诛伐!实为不妥也!想荆轲与离渐离是何等的英雄豪杰!荆轲本一介布衣,逍遥不受名利所拘,后因有感于燕太子丹知遇恩重、秦皇蠃政急政暴虐,才决然弃了逍遥的江湖生活,于天下危难之际,担起了刺秦重任,孤身犯险。结果虽然功败垂成,可是其大仁大义彰显于天下,岂是寻常人所能比!高渐离,是何人?乃燕国市肆里一屠狗卖狗肉者也。可是在荆轲不幸遇难,天下人人自危,畏秦甚于虎之际,他却甘冒为秦法所残的危险,收敛犯人荆轲的残骸,将之埋葬;后来又借为秦皇蠃政击筑娱乐之机,再行刺秦之举,结果不幸慷慨就义!此二人,于天下人有‘大仁’,于朋友有‘大义’,称他们为旷世豪杰,实不为过也!可是作者却崇儒抑墨,只懂儒家的义,不问墨者之义,以彼义攻此义,自相矛盾!岂不为天下有识之士所笑耶?” 诗依道:“荆轲与高渐离是墨家的人吗?” 程济:“墨家于战国诸雄扩疆掠地、烽火纷起之际,提出兼爱与非攻的主张,此乃乱世和平之音也!然而要达到和平的目的,有时不得不以武禁武、以暴制恶!在这一问题上,墨家向来主张‘杀一己以利天下’,这也就是儒家的‘仁’。可以说,墨家的义是儒家所倡的‘仁’与‘义’的总和!墨家子弟为人间正义、世界和平摩顶放踵,奔走四方,可是常常不为靠行暴施恶起家的君王、诸候所容,被迫隐迹藏形,以违法乱纪的刺杀手段替天行道、为民请愿!所以自古以来,抱着‘杀一己以利天下’情志去行刺杀之事者,均可视为墨家之弟。是于我才称荆、高二人为墨者。”诗依听了不以为然道:“济哥说得在理。可是自古以来,唯有国家大一统时,人民才能享受和平!而行大一统者,诸如秦始皇、汉高祖、成吉思汗等,没几个不是黩武穷兵、视百姓性命如草芥的!墨家子弟若将这些大恶人全杀了,那世间岂不是永无一统,永无和平吗?再说,国家一统后,国泰民安,墨家之弟若还为个别贪官酷吏而不惜违法乱纪、再行刺杀之事,那岂不是危害社会安定,令人惴惴,没有安全感吗?这与恐怖分子何异?所以我认为,墨家学问只能教心,不能治世!” “还说自己没什么高论!一开口便稀哩哗啦倒出一大堆道理来!想淹死我啊?”程济听了气道,“墨家学问不能治世,一派胡言!若真如你所说,那便肯定是人性本恶,不可救药了!” “人性本恶。这,很可能噢!千万年后,谁又能肯定不是人类自己将自己人类毁灭掉呢!”诗依和声道,“所以我主张人,不要想得太多太远太大,只要用爱心做好眼前的事就好!就像行医,郎中治好病人,大家皆大欢喜,岂不是很好吗?”诗依说这话的时候,若有所思,语声甚是温柔! 程济一听这话,又看诗依表情,料其此时心中想的必是御神医孙悬壶,不由得气苦斥道:“治病有什么好?好人救恶人,恶人杀好人,恶人又救恶人!什么皆大欢喜,是四大皆恶才对!” 诗依开心道:“好人救好人,好人做好事,好事又好人。分明皆大欢喜,哪里有什么四大皆恶!” 这时二人走到御神医府门外。 程济更加气苦。但当他抬头看见御神府就在眼前时,心头却不由得一震——这段路竟那么短,才说几句话的时间,便已走完了。行走的速度他已控制得慢慢慢慢慢,可是他还是觉得实在太快了,以致于一回神,便走完了全程。他心中本来气苦又有些后悔,但现在已被一股忐忑占据,因为他在这一刻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我能不能抱一抱诗依。”。离别在即,不知这一别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他真想抱她一抱。抱一抱,从此天涯路远,只怕再没机会了!想到要抱抱她,他的心跳就加快起来,他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应该问问她,问问她给他一抱好吗?可是她是不是会拒绝呢?不问而取,强自要抱她一抱,她是不是会生气?想抱抱,可是应该怎么开口跟她说好?向她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是不是很无理?——程济心头激烈的忐忑着,这个念头在心里翻腾,让他红了脸,手足无措起来!尽管千般忐忑不安,可是他还是下意识的抬起左手,轻轻的搭在她的左肩。触手那一香肩的温软,让他心头不禁为之一荡。现在只要他轻轻使力,便能将她的身子兜过来,抱一个温香满怀、抱一个醉生梦死、抱一个天外飞仙! “你想做什么?”诗依显然有所察觉的转过身来,直视着程济道。 程济受到诗依这一问一看,脸容不由得僵了一僵,他张口想说话,可牙齿却在打擅。“我,我,我。。。。。。。”程济说不出话来,他自感窘到了极点。就像平生首次偷窃,却被人撞破的小姑娘,他羞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不自觉的将左手提离她的香肩。 恰好这时“依呀——”的一声,府门忽然被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提着扫帚的小孩子,十七岁左右。恰是御神府的下人。显然其起早开门来,是要洒扫府门。他一出门,便听得有人叫了他一声“小丸子”! 叫他的人是韦诗依。虽然一别多年,可是诗依还是一眼认出这小孩就是多年以前便已跟随在丈夫孙悬壶左右的小药童! 小药童听得精神一震。在他的记忆中,除了孙悬壶这样叫过他这个外号外,只有一人,一个女人,一个很女人的大姐姐也叫过他这个外号,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因为这位大姐姐与他很熟络,从来没将他当成下人看待,所以他时常会想起这位大姐姐。如今,他听得见有人这样叫他,他想起了那位长得十分好看的大姐姐。他一转身,细看叫他外号的人,就证明了自己所想的一点都没有错。眼前站着的那个绝色女子就是久违的大姐姐。 “大姐姐。真的是你啊?!!”小药童兴奋得跳起来。 诗依笑道:“是我,就是我。你还记得我!” “姐姐对我那么好,我当然记得。”小药童兴奋不止的道,“公子也很想念姐姐。这些许年来,没有姐姐的消息,他一个人常站在亭子里,对月长吁短叹呢!他还画了大姐姐你的好多画像,在上面提诗。不过我一首都看不懂。哈哈。现在大姐姐回来了,公子不用一个人长吁短叹的了!今天早上,公子起来,看到庭院花枝上聒噪不休的喜鹊,还叹说‘人言喜鹊报喜,我孙某人又何喜之有?’呢!不曾想小人我一出门就见了姐姐。真喜事也。我现在就进去报知公子!他一定会很高兴的!”说着,便往府门里钻去!活似一只高兴的喜鹊。 “好。好。好。”诗依听着小药童的话,竟然感动得热泪盈眶,连说了三个好!显见其对孙悬壶是多么一网情深。 程济已经将手收了回来。他看到了诗依感动的样子。他已不忍在看下去,他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他能听见自己心在哭泣,梦在呻吟,听见自己心之湖水在结成一块块冷得刺骨的冰块,听见。。。。。。。。他闭眼在痛苦与悲酸间争求缓过一口气来! 小药童的声音从府里传出来——“公子,大姐姐回来了。”、“公子,大姐姐回来了!”、“公子,大姐姐回来了——”。声音一次高过一次,每一次都那么兴奋。可是每一次也都深深的打在程济的心上,使得程济坠入失恋的莫大痛楚中,越陷越深! “大姐姐?!!!你是说诗依回来了吗?是吗?”府内传出孙悬壶急切的声音来。然后就是一阵急切的跑步声,往府门这边跑来! 程济又不忍再听。他睁开眼睛,却又正见诗依正自挽起乌黑漂亮的长发,在头顶结成一个状似玉如意的发髻!——这发型有个名字叫做“凤凰髻”,意谓结成夫妻,从此便如凤凰般双宿双飞,不离不弃。在陕西朝邑,这是妇女特意结成的发型。用来标明已婚的身分!年轻的小伙子只要看见女子头上结有这种发型,就会自觉的放弃追求她的念头! 程济不忍看、不忍听。所有这些看到、听到的东西,就像狂风暴雨一样,正无情的摧残着他脆弱的心、专情的梦。。。。。。。。 程济转过身去。在这个世界上他已成了多余的人。心已碎,梦已残,此去江波烟海茫茫,再不知归宿在何方!天涯路远吗?从转身离开的那一步开始,哪里不是天涯?????! “济哥,你要走了吗?”诗依发觉程济已转过身,问道。 程济忍着悲,极力让自己声音变得平静的道:“我走了!诗依要好好保重!” “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诗依悠悠道。 程济迈出了一步。一步之后,就是两步、三步、四步、五步。。。。。。。。。。步步皆是断肠人在天涯!他已泪下如雨,忍不住纵身飞跃,想在飞身急驰中将这一生的悔恨,这一世的情伤,尽数发泄出去,抛在身后。可是悔恨、情伤与心俱在,心还在,情焉离?莫非他的一生,真如一位前辈悲歌里所唱的——我命犯天煞孤星,注定要孤独一生;我走过的地方花儿不再开,我走到的地方便是天涯,形也孤单影也凋零;寂寞是我姓,悲伤是我名;晓风不曾为我停留,明月见了我便要残去。就算是那落群的孤雁,也不会将我当成知音。。。。。。。。。我命犯天煞孤星,注定要孤独一生;我走过的地方花儿不再开,我走到的地方便是天涯,形也孤单影也凋零;寂寞是我姓,悲伤是我名;晓风不曾为我停留,明月见了我,便要残去。就算是那落群的孤雁,也不会将我当成知音。。。。。。。 第十五章 喜见大哥(上) 不知跑了多远,他才停下来。雨淅沥淅沥的下着,他从头到脚,也许从心到梦,也都湿得直淌水。这冰冷的雨水让他变得很清醒。清醒是一种痛苦,不如一醉糊涂去!他真想去抱起酒缸,狠狠的饮他一大醉。可是眼前却有重要的事急需解决,关乎国家安危。他立刻向文渊阁方向飞身而去! 文渊阁。早上已时。 程济面前坐着的是一位年纪四十五岁左右,身着蟒袍,却一脸的文气。此人的文气中深含学者气派,显得明朗而深刻,让人一看便知必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饱学之士。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与程济有过一段师生之谊、时任翰林院侍讲的名儒:方孝孺。 程济已将冉青寒的汇报转达,向方孝孺讲清了徐增寿意图谋反的事情。 方孝孺沉思了半晌,凝重道:“小程,你认为该如何处置此事呢?” 程济略一沉思,沉痛道:“老师,我认为如今外患内忧。外患者,兵部尚书齐泰、户部侍郎卓敬、太常卿黄子澄等贤良大臣刚刚出外募兵勤王,两三个月内绝难归来!而燕军声势浩大,却已逼近京师大门,其直捣黄龙的凶猛来势已使得京师人心惶惶,而偏偏朝庭人才短缺,少有勇谋俱佳的将军,京师保卫战能否支撑个十天半月的,实在堪虞!内患者,徐增寿集结了“空印”、“胡惟庸”、“郭桓”、“蓝玉”四大案中残存下来的孤臣孽子(这些人或因亲人被戮、或因家簇被抄、或因师门朋友受残等等,与朱氏皇朝结下仇怨),意图篡位夺权。又借着朱棣的幌子,将朝中怕燕、向燕的大臣笼络到自己麾下,任他调用。其势力之盘根错节、暗流汹涌,实非一朝能将之尽数搞清楚并剪除得了的。何况明教势力已有抬头的趋势,朝庭过去发兵清剿,现在又遍发处决令,处斩他们的长老‘金仆玉婢’,虽说两位明教长老是徐增寿私下用刑残害死的,可是明教徒们一定会将这个罪名扣到朝庭的头上来!唉——,恕我直言,朝庭内忧外患,实已到了病入膏亡、苟延残喘的地步,若以猛药济之(奋起朝庭力量,将徐增寿、明教等内忧因素剪除),只怕非但不能治病,反而药猛伤元,加速毁灭!” “唉——”方孝孺沉痛的流下泪水来,长叹道:“想昔日明太祖在世时,朝庭令行禁止,四方蛮夷,国中诸王,谁人敢犯上作乱?纵有作乱者,未成气候便已被连根铲除!唉,不曾想,太祖一驾崩,北燕便兴兵作乱,夺我河山,乃至于今日兵临京门,朝庭危如垒卵?此是人为哉?还是天意?可恨我主仁明孝友,德被天下,却受如此欺凌!天道不公啊!” 程济亦不由得悲从中来,道:“公道不在人心,在于实力!可叹的是太祖生前杀戮太甚,结怨四方,又特许诸王据有封地、蓄养私兵。才致今日这局面!——祖上无德,祸及子孙!此诚谓是也!” 方孝孺心痛道:“关于朝庭内忧,除了方才你讲到的明教抬头、徐增寿阴谋叛变之外!还有一大隐忧!” 程济为之一震道:“还有一大隐忧?是什么?” 方孝孺却没有直接回答站起来,走到门外,高声喊道:“来人。”(方才因为二人谈的是机密之事,所以方孝孺事前支开了左友奴婢)。 门外跑进一个小女婢,恭声道:“去喊姑爷到我这里来说话!”。小女婢得令答应着去了。 程济心中奇怪。方孝孺膝下有一女,名方春棉,虽一向身体欠安,但才貌皆超群出众,人品高雅,追求思慕者,从皇宫贵胄到白面书生,列成长队,直可从城西排到城东去都不止。只是不知何故,一直未曾出嫁,三十几岁了,还待嫁闺中!不想,现在却冒出了一个姑爷,不知这姑爷是何方神圣,竟独得美人芳心,荣登凤凰台! 程济向方孝孺道:“老师,你什么时候招了一位姑爷啊?我怎的不知道?” 方孝孺笑了笑道:“我的姑爷,你认得?” 程济为之一愣,心中实在想不出,自己认识的人,谁会成为方孝孺的姑爷! 这时,外面有脚步声传来,门口进来一个人。此人三十岁左右,身材颀长,天庭饱满,两臂长至滕盖,二目精光内敛,气丰神足,让人看上一眼,便不由得生出“好一个俊秀人杰”之感!这人脸上从左额到右脸,有一道清楚的疤痕!显然为刀剑一类兵器所伤,但这疤痕配上他那张冷峻中透出悍然之色的国字脸,非但没让人感到不和谐,反增了一股很“酷”的光辉! “大哥!”程济不由得高兴喊了起来,并迎了出去! 走进来的竟是与程济、韦秋息并称为“天牢三囚王”的孙坚!孙坚进得房子里,第一眼便看到了程济,他也不由得高兴的喊起来:“三弟。” “唉啊!方老师说的姑爷不会就是我这位好兄弟吧!!”程济难于置信的向方孝孺开玩笑道。 孙坚与方孝孺见过礼后,笑道:“三弟也忒的太小看为兄了!难道为兄就配不上你的方姐吗?”他这一笑,脸上冷峻之色涣然而消,好比冰山中喷出一泓甘泉,让人倍觉温馨。 程济忙回道:“哪里话。大哥配方姐,那是金配玉、凤配凰、真龙配飞鸾,天造地设,美事一桩!哈”。 方、孙二人听得程济这样的“拍马溜须”都不由得宛尔一笑!方孝孺将他方才与程济所议的事向孙坚说了一次,并道:“小孙啊,际此国家存亡之际,每一个消息都至关重要!你就将你在驿馆中的发现,与小程说一下吧,也好能尽快找出一个对策!” 孙坚点头道:“三弟,为兄要与你说的是‘事外驿馆’的事!” 程济震道:“‘事外驿馆’,那不是安置外邦使臣的地方吗?莫非现在暂住驿馆中的蒙古使节会有问题!” 孙坚点头道:“三弟猜得不错。这股蒙古使节确实有问题。昨晚皇上亲躬到驿馆探视这批蒙古使节!我随龙舆前往,发现这批蒙古使节,为首的两个人都非同小可!” 程济听到他这句话,讶道:“皇上出行,身边除了带上‘贤能二侍卫外’,向来只多带些刑部或锦衣卫的人!怎么会带上大哥你呢?莫非。。。。。。。” 孙坚会意的笑笑道:“三弟猜得不错。为兄就是跟在皇上左右的暗镖!如无必要,不会现身!” 程济点头道:“那前天晚上皇上遇刺时,救驾的是大哥你了?” 孙坚笑道:“我只是杀了临阵倒戈的锦衣卫校卫陆修远罢!” 程济现在终于明白原来跟随在旁边保护皇上的暗镖,原来便是自己的结义大哥孙坚。想到自己三兄弟都能为国尽忠,他心中欣慰起来——好男儿,生于世间,唯有得于为国效力,方足于大慰平生矣! 程济拱手道:“哈,你我兄弟三人皆能为国尽忠,可喜可驾。只是不知这蒙古使节于此兵荒马乱之际来京为何?” 方孝儒道:“四年以前,燕军方乱之时,这批蒙古使节便已前来朝贡,后来因为北方兵起,才不得不滞留京师。为首的是两个人,一为蒙古第一高手:成吉思烈;一为塞外琴王:铁木小真。前者带有蒙古王上贡文书,麾下五十个蒙古人,或官或商,是来进贡兼营生意;后者麾下也五十人,却都是色艺俱佳的一流女子,她们同属于一个名叫“琴凝紫”的艺班,在塞外很是有名,这次是专门代表蒙古王来我朝进献胡乐,交流文化的!” 程济讶道:“蒙古族不是自燕王朱棣击败平章乃儿不花时,便已归顺我朝了吗?难道他们现在又想分化出去不成?” 方孝孺道:“小程你有所不知。蒙古族现已分成南北两部!南部自平章乃儿不花败战后,便归顺我朝!可是北部却没有归顺。这次的进贡者,乃是北部蒙古王派来的使节,所以我朝天子才以外邦使节接待,让他们住在‘外事驿馆’中!” 孙坚道:“你不知道?十年前,我便与此二人交过手!” “你们交过手?”程济大惊道,“那个‘琴紫凝’艺班的班主铁木小真,也会武功吗?” 孙坚叹道:“只在成吉思烈之上!” 程济倒吸了一口气。心惊道:“蒙古王只一次便派出这样两位大师级的武功高手来我朝。这难道只是巧合,不带任何一点居心吗?” 孙坚继续道:“我自信他们来我朝进贡,绝不止是为了友善邦交那么简单!因为他们都用了化名”。 “化名?”程济不解道。 “不错。是化名?”孙坚道:“成吉思烈十年前并不叫成吉思烈,而叫阿骨无盐!” “阿骨无盐!莫不是十数年前便威震长城内外,素有‘血手杀人王’之称的天山派叛徒?!”程济惊道。 “不错。正是此人!”孙坚道,“此人天资出众,年轻时便称雄于族内,鲜有敌手。后来拜在天山派长老聂乘风的座下,成为天山派中出类拔萃的后起之秀。天山派向以维护武林正义而名著天下,可是此人却生性嗜血好杀。据说他一日不杀生,便会发狂发疯,开始的时候,天山派用他来对付黑道上的人物,其战绩十分突出。可是此人好杀成性,发展到最后,竟见人就杀,完全不分青红皂白,更不分男女老少。杀人之多,不可计数。终于为武林黑白道所共声讨。天山派几百年清誉,尽被这个败类毁之贻尽。大家同声共气要将这个武林败类诛杀,他见情势不妙,便暗杀了自己师父聂乘风,从其手中抢走了天山派的武学秘籍。自此远走塞外,逍声匿迹。直到十年前,蒙古与大明朝交恶,在河套地区连番恶战,死伤无数。我那时奉命带领五十个好汉组成的敢死队,深入沙漠,暗杀时为蒙古大将军的完颜无方。那时他正投效在完颜无方的麾下,我带去的五十个好汉多半便是死在他手上。我这脸上的疤痕正是拜他血手所赐!如今十年过去,没想到这恶人竟摇身一变,化名为成吉思烈,成了蒙古王派来向朝庭进贡的外交官。以这样的恶人来我朝进贡,蒙古王必另有所图也!” 程济又深吸了一口气道:“这败类,在十数年前便已威震江湖,如今又有蒙苦第一高手之称!不知其武功会高到什么地步!” 孙坚冷哼道:“任他武功再高,若真不老实,我孙坚第一个人便要杀他!” “如此败类,实该让其多活在世界上一日。他多活一天,很多人便多痛苦一天!”程济道:“那铁木小真呢?又有什么来头!” “此人原名叫隆海燕,是原明教四大护法中老三‘阴阳神判’沈万三的原配夫人。此人极富音乐天赋,十七岁时便已名满天下,有‘赛师旷’之称,据说她曾于洪武三年太祖生日之时入宫弹奏了一曲,一曲弹尽,众皆如痴如醉,竟不知她是几时离开的。那曲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竟使宫中诸人三月不知肉味!后来,连被时人称为‘无敌琴王’的峨眉山无心师太,也忍不住下山来寻她比个高底!至于二人比拼的结果,外人无从得知。且说此人后来嫁给了时称京师首富的沈万三。沈万三富可敌国,曾资助太祖修建南京城,也曾出银替太祖犒赏三军。殊不知他这些举动,非但没能讨好太祖,反招来太祖的妒忌。后来太祖胡乱找个罪名,便将他抄家没族,所得金银,不计其数!不料歪打正着,却从他家中搜出一些明教的遗物来,事实证明他就是漏网的明教四护法之老三‘阴阳神判’。沈万三被抄家后,隆海燕、沈万三,还有他们仅满月的儿子均没被捉到,从此失踪,下落不明。而我在暗杀完颜无方那一役里,却碰到了隆海燕,那时她的琴术已然达到了以琴音为兵、伤人于无形的境界!因为跟她动手,我的三焦神经才被伤到,至今每遇天气变化,还隐隐作痛呢!”孙坚道,“没想到事隔多年,她竟组织了一个艺班!当年太祖清剿明教又迫害了她的家庭,她与朱氏朝庭仇怨深重,才会投到蒙古人帐下,今日化名入京献乐,必不怀好意!不得不防啊!” 程济听得孙坚说起铁木小真的事情,心中不由一凛,前日晚上他与韦秋息在平安小镇大战正红夫人时,曾有一位弹琴的高手从旁弹琴相助?放眼天下,有几人能将琴技练到‘化音为兵,伤人无形’的境界!莫非那晚助战的竟就是这个化名为铁木小真的隆海燕不成? 想到隆海燕原是明教中人,而正红夫人又精通明教的两大奇功,偏是这两人并不互助,反而互击。程济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明教遭太祖兴兵清剿后,必分化成很多流派,而且流派之间必结有很深的仇怨! 程济长叹道:“不曾想除了明教抬头、徐增寿逆乱外,竟还有蒙古鞑子居心叵测!此真乃国事多秋也!” “有这些乱党伺机在旁,看来京师只怕要失守了!如之奈何?”方孝孺沉痛的说道。 孙坚道:“为今之际,只有弃城而走,然后再缓图良计!” 程济道:“我也是这样想,以其坐于待毙,不如先弃城而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日再缓图良计,卷土重来,谁王谁寇犹未可知也!” 方孝孺道:“如今燕军布寨列营于京城二里之外,出京之路尽皆被封死,如何能弃城逃出呢?” 程济眼珠子转了一转。 孙坚也沉思起来! 方孝孺兀自道:“以前在宫中有个传说!传说太祖准备驾崩时,曾交给锦衣卫指挥使蒋涉涉一个金匣子,并对时为储君的朱允文说如果形势危急,不能自救时,可以打开匣子一观,里面有救命的办法!很可能,这是一条生路!只是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第十五章 喜见大哥(下) 程济吃惊道:“锦衣卫残民以虐,凶狠残暴,指挥使蒋渺渺更是心狠手竦,灭情绝义。太祖竟将如此重要的的一个金匣子交给他!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孙坚道:“这也不奇怪!太祖为人虽雄才大略,可是疑心病甚重,对诸大臣放心不下,只信任唯皇帝之命是从的锦衣卫,那也是很有可能的!何况太祖生前,对蒋渺渺便已十分信任,推心置服,若非如此,也不会摒弃忠君爱国的原指挥使顾星恒,而提擢他为新的锦衣卫指挥使!加之,蒋渺渺此人又善察言观色、揣磨君王心意,其能得太祖信任,交托重负,也是情理中事!” 程济道:“不行!蒋渺渺自太祖驾崩后,便一直被皇上冷落对侍,其心中定然十分怨恨。兼之,此人心术不正,难保已生出卖国投敌之心!纵真有金匣子,亦必先被此人窥看其中密秘。所以金匣子内纵然有逃生的办法,亦不再安全!” 方孝孺点头道:“小程所见,与刑部尚书曝大人所想的,完全相同!曝大人对蒋渺渺此人甚为不看好!所以为防万一,他在近期内又另设了一个逃生的办法!” 孙坚闻言愕道:“什么办法?” 方孝孺小声道:“祈雨台。布飞筝。” “祈雨台!!!布飞筝!!!”程济然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原来,这祈雨台建于洪武十六年,当时天气大旱,中华境内,大部分地方草木枯死、水源枯绝、田地里簧虫铺天盖地,庄稼颗粒无收。许多百姓被迫背井离乡、鬻儿卖女,惨不堪言!大批难民涌进京师,乱成一片!太祖为了安抚天下百姓,便于城北处,建了堪称是京师最高最长建筑的祈雨台,招来道士僧人祭天、为民祈雨。之后此台一直没有拆,至今尚在,多年来一直被当成祭天圣地,由刑部派人护守,轻易不准闲杂人等进出!而飞布筝,则是个泊来品,于明朝初年,由西方一个名叫马可西瓜的传教士引进,乃一奇巧机械!样子酷似中国本土早就产有的风筝,可是其架不以轻薄的竹片为素材,而用坚固的铁木,甚至有时还加之于钢棍或铁板!总之构架需稳固。构架造型像横竖两个方位不同的三角形衔接在一起,在构架上端绑上既厚且稳固的一块帆布。这个机械在风大的时候,可以载人从高处,滑翔而下,并在人的纵控下,可以改变方向飞行,甚是奇巧。在西方,人们称之为‘乘风机’或者‘木飞机’,我国人们见其一如风筝般是借风而行,只不过在构造素材和造型上有些差异罢,所以便称之为“布飞筝”!显然刑部沿书曝昭的办法就是——用布飞筝从祈雨台上飞下,滑翔着飞出城门去! 孙坚表示怀疑道:“这固然不失为一个办法。可是条件是必需有风,有较大的风才行。而且要架驭这飞布筝,还须有经验的人才行!” 程济补弃道:“不止如此。飞行的时候还要提防敌人放箭,若是敌人万箭齐发,则在飞布筝上的人手脚不便,又避无可避,只有中箭身死而已!而且飞布筝飞行的速度并不是很快,若敌人中有轻功高绝者,完全可以追得上,这又如之奈何?” 方孝儒道:“我们的目的,只在让皇帝一人逃出生天就行了!方才姑爷和小程想到的问题,暴昭大人也想到了!所以,到时只要选一位精于驾驭布飞筝的人伴皇帝而行便可。至于要对付飞箭流矢嘛!暴大人认为只要命令一批武功轻功俱佳的高手驾着飞布筝同行,掩护、保护皇上便可!” “那速度呢?和风呢?”程济追问道。 “这就要借助于火力了。”方孝孺道:“暴大人已想好了。只要在布飞筝的尾部装上数筒火药。届时点燃火药,利用火药的推力将布飞筝发射出去,那时布飞筝的速度将比平常快上十部不止!而且京师兵危的这段日子里,我和暴大人都极关心天气的变化,据来自监天司的汇报,明天将刮东南大风!” 程济还是深怀隐忧道:“看似万事俱备,但若此计事先被敌人识破,只怕便会弄巧成拙,后果堪虞了!” 方孝孺道:“没办法!只能行险一试!” 程济深思道:“难道就没有其它办法了吗?”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珠子转了转! 孙坚也深思起来。 忽然间二人都击起掌来道:“有了。”二人同时做了一个动作,同时说了一句话,这一刻在方孝孺眼里,二人竟是那么的心意相通。 方孝孺笑道:“你们两人在天牢中结成兄弟,此时又同声共气,足见相交默契!只是不知你们二人都想出什么法子了啊?” 程济和孙坚相视一笑,皆会意于心。 程济道:“今日我与大哥就效访昔日赤壁之战时的汉丞孔明、东吴都督周公谨,来个临战对策书相见!方老师且为我们见证如何?” 方孝儒笑道:“你们自比为诸葛亮、周公谨,那我只好当个老实巴交的鲁子敬了!” 程、孙二人都不禁为方教儒这少有的幽默而笑起来。 方孝孺打趣道:“笔墨纸砚就在书桌上,二位大人请各自写出心中的计策,可别互相窥视!” 程、孙二人也不客气,当下均各取了纸笔,分在桌子的两头,挥毫疾书起来!半晌,均已写毕,呈于方孝孺,静待回音! 方孝孺看了孙坚写的计策后,点头道:“此计甚好。”又看了看程济的计策,笑道:“我且让你们二人看看对方所写。”说着,便将程济所写交给孙坚看,将孙坚所写交给程济看。 二人看了对方的计策,均不由得笑起来! 方孝孺道:“想不到你们二人竟想到一块去了。哈哈。看来真无愧于一时瑜亮矣!”原来二人在纸上所写的竟是同一条计策! “不过,此事我还要找刑部尚书暴昭大人以及贤能二侍卫商量一下,看他如何处置!”方孝孺继续说道。 孙坚点头道:“暴大人是国中少有的贤臣,为人智高德厚。贤能二侍卫武功高强,又是皇上身边最得力的护卫,找他们商量,最好不过!” 程济亦点头首肯。 方孝孺见计议已定,便对二人道:“此事紧急。我先行到宫中去见贤能二侍卫,让他们派人将刑部暴大人招来。你们二位兄弟,久别多日,就叙叙旧吧!”说罢便要出门而去。 程济忽然间记起一事,忙道:“方老师,请等一下。” “小程,你还有什么事吗?”方孝孺回过身来问道。 程济:“是关于冉青寒的事?我至今仍不知他何以竟会中道辍学,弃了大好前程不顾,却到左都督府下做事?” “唉——”方孝孺不无感慨的长叹道,“小冉,无论在才学、毅力,还是在志气上,都相当出色!可惜为人自尊心却太强了。这反而害了他!你知道吗?当他闻知在天后宫侍俸皇后的太监梁成梁公公竟是自己一直未曾谋面的父亲时,他的自尊心深受打击——他不想做太监的儿子,他以作为阉人的儿子而感到羞耻!所以,他没有继续留在国子监将学业完成!他辍学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在天后宫服侍皇后娘娘的梁成梁公公竟是他的父亲?!!!!”程济惊讶的道。他在这一刻,想起了天后宫中那位满脸皱纹、满眼沧桑的老太监。昨日他在天后宫中曾见过梁成梁公公一面,虽并未细看,可是梁公公那种显然经历了太多太多风雨的老态、那双显然已看透了世情冷暖的眼睛,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当时就觉得梁公公的样子不止像一个忠实的老仆,更像一个慈爱的父亲!没想到,这位老太监竟然就是自己的同窗冉青寒的父亲! 方孝孺道:“此事说来话长!在我朝太祖还未能尽数将元朝余党驱逐出境时,刚与小冉他娘结成的伉俪的梁成便被元兵抓去当兵,自此便与家人失去了联系!小冉他娘后来生下了梁成的骨肉——小冉,可是因为丈夫多年以来,杳无音信,致使她误以为丈夫已在战争中死去。不料,六年前的一个下午,那时离你辍学离京还不到两个月呢!那天下午,小冉她娘到皇觉寺烧香拜佛,恰巧梁成梁公公也随同皇后一起到皇觉寺礼佛。二人在皇觉寺内巧遇,彼此认出对方来。破镜夫妻,老来相见,热泪盈眶,情堪可怜!只是时过境迁,很多事情都已发生了变化——小冉她娘早年因为无法承受生活的压力,便带着梁成的骨肉改嫁到一户姓冉的人家里;梁成则因为在战争中,身体受到了无情的摧残,最后成了一名太监!这些事情,小冉她娘从未向小冉提起过。所以一直以来,小冉一直以为自己的养父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他跟了养父的姓!且说那次小冉她娘在皇觉寺巧遇梁成梁公公后,梁公公因知小冉就是自己的儿子,所以常常暗中托人给时在国子监就读且生活比较困难的小冉送来些衣服食物!此事引起了同学们的注意,小冉自己因不知内情也颇为奇怪!后来他便联结同学们,一起追查这个暗中给自己关怀的人!因为就读国子监的大部分同学都身出显宦名门,家中叔父多在朝中任要职,部分官员还掌管着宫中诸人的历史档案!所以很快,此事很快便被他和同学们查清楚了!可惜真相却是这样的一个真相——他的亲生父亲竟是一个阉人!小冉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他无心再将学业进行到底,所以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来到我房中,向我讲了这些事!那一夜,他哭得很伤心!他说他要离开了。我没有劝阻——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除非他自己能在心里找到答案!否则,谁也不能强迫他他去接受这样一个事实!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理解他的亲生父亲。只要他理解了人生里,无可避免要面对一些残酷的事实。那么他就会回来,回到国子监继续他的学业、继续他人生的追求!” 程济听了方孝孺的讲述后,不由得一阵心酸。——冉青寒的家庭何其不幸。而他自己呢?何偿不是如此?!!!为何人的一生,不能平平淡淡、顺顺利利的度过??????? 方孝孺伤感的继续道:“然而,当小冉回来的时候,他却不能再继续他的学业、他的追求!——因为他在离开国子监这段时间里,曾到江湖中去游荡,意外的发现左都督徐增寿正在通过正红夫人秘密罗织了一大批的武林败类。我与刑部暴昭暴大人曾分析、研究过此事,认为徐增寿此举所谋必大,所以便决定派他到左都督府去卧底!此事极度机密、危险,非有他的勇气、才智和坚毅,不足于当之!”方孝孺又忽然一醒道:“对了,小程你当时何以会相信小冉没有变坏,说的尽是真话呢?” 程济忆起当时冉青寒自襟怀中掏出给他看的那件物品,道:“因为他给我出示了皇上特赐于方老师你的免死金牌。” 方孝孺欣慰道:“我将免死金牌送给他,只希望在危急时候,他能用得上。不曾想,他竟用它来取信于你。哈哈”言下之意,对冉青寒大为嘉许。 程济现在终是明白冉青寒为什么会出现在左督都府了。 方孝孺见程济再没其它事情要问,便出门往皇宫方向去了。 程、孙久别重逢,自是高兴。两人目送方孝孺出门后。程济挽着孙坚的手道:“大哥,自接你出狱那一次后,我们便再也没见面了。没想到今天刚一见面,你竟做了方姐的丈夫!真叫人惊喜啊!” 孙坚笑道:“是啊,世事多变,很多事情还来不及准备就发生了。想当年我随姐姐一起来投奔岳父(方孝孺)的时候,才不过十八岁,如今却已三十多岁,快老了!” 程济以前曾听过孙坚讲过自己的身世。原来孙坚之父孙伯元早年与方孝孺相交莫逆,一为县衙小官,一为在野布衣。那时明朝未兴,国家还在蒙古人的统治之下,既元朝末年!方孝孺年轻时家贫,虽满腹诗书,但生逢乱世,未得其用,常常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孙伯元怜其家贫,惜其才高,常以自己并不多的薪俸接济之。后来方伯年因为镇压地方民乱有功,而被大元朝庭提擢褒赏,那时,他曾想通过自己的关系,将方孝孺拉到仕途上来!可是方孝孺那时看出元朝腐败,气数将绝,不愿仕出。结果到了元灭明兴的时候,方伯元被迫随同元朝贵族一起逃向沙漠,在沙漠中过起游牧生活来!那时他在蒙古大将军完颜无方帐下任事,却因为直言进谏完颜无方,请求他不要兴兵侵犯中原而招忌被杀!方伯元素知完颜无方刚愎自用、不听人言,所以在进谏之前,便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让滕下的一女一儿事先躲起来,一旦真个事发,便让他们前往中原投靠方孝儒!后来果然不幸,方伯元一家被完颜无方残害殆尽,只有这事先便躲起来的一女一儿能逃出生天。且说孙坚与姐姐孙小意千里迢迢,经过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时任明朝国子监博士的方孝孺,自此才结束了流浪的生活!后来,姐姐孙小意无意中认识了明朝大将李成风,并与之结成夫妻(那时李成风?不知道孙小意是自蒙古逃过来的)。恰值蒙古完颜无方领兵进犯河套地区。李成风受王命携同家眷前往边陲镇守!孙坚学武有成,又报仇心切,便辞了方孝儒一家,随同姐夫李成风前往边陲抗击蒙古军。屡经战阵,战争将他培养成一个勇谋兼备的出色人物,最终肩负使命,带领五十位武功高强的兵丁组成敢死队,孤军深入大漠刺杀完颜无方。可是不知消息如何泄漏出去,此事竟让完颜无方事先知道。完颜无方为消灭他这支敢死队,派出了数于千计的塞外高手。结果他的敢死队,还没有完全深入敌军腹地,便已被杀得精光,只有他一人凭着过人的机敏与毅力,幸得身免!他原本就在蒙古生活过,此时便扮成蒙古牧民生活于蒙古百姓中,隐姓埋名,寻机报仇。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逮着一个机会,将完颜无方的头颅割下,逃了回来!可是回来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在他滞留蒙古这段时间里!守卫边陲的李成风军队数次遭受蒙军围困,弹尽粮绝,苦不堪言,兼之那时有人报于李成风说他已叛变,五十位敢死队员正是因为他的叛变才被蒙古人杀死的。糊涂的李成风因此去质问他姐姐,这才发现孙小意精通蒙古语!李成风于是认定孙氏姐弟必与蒙古鞑子有勾结,竟丧心病狂的将孙小意烹杀,分予士卒们食用。此事严重的打击了孙坚,孙坚痛定思痛,决定报仇。结果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他击杀了当时因为护边有功而被朝庭擢升为镇远都督的李成风!此件案子惊震朝野,轰动一时。朱元璋为此派出时任锦衣卫指挥使的顾星恒,限期令之抓回孙坚。这样,才有了孙坚后来长达十年的监狱生活!若不是程济保释,他至今还不能出狱呢!可惜啊,人生短短几十年,大好的青年时光,竟就这样在监狱的禁锢中枯萎死去了! 程济感叹道:“世事是多变,只是大哥终于苦尽甘来。能和方姊结成伉俪,那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啊!你不知道追求方姊的好男儿有几多。。。。。。,从城西可以排一串直到城东呢!” 孙坚感伤道:“我倒希望她早早嫁了人,这样生活也会好过一点。没想到,这么多年来,为了等我,她竟一直没有出嫁。”孙坚说这话时,竟不自觉淌下眼泪来。 程济自身曾为感情心碎过。他了解孙坚的心情!他原来不知方姊(方春棉)为何迟迟不嫁人!现在知道了。原来她独守空闺这么多年,不过是为了要等一个人出狱罢!(可是这个人是否能出狱,她却无从知道!但她却一直在等,也许直到人老珠黄、秀发染上秋霜的那一天,她依然会不放弃的等下去!)。想到方姊这份无怨无悔的一网情深,程济亦不由得为之感动的流下泪来。现在大哥与方姊,有情人终成眷属!他自是为他们高兴,愿为他们祝福! 程济诚心道:“我愿大哥与方姊能相亲相爱,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谢谢你!”孙坚道,“三弟,你要找的那个女子呢?找到了吗?” “二哥的妹妹诗依是找到了!”程济心酸道,“她已嫁人了!”孙坚察言观色,知道程济必然又为诗依而心伤。便长叹着安慰道:“算了,就祝福她吧!” “算了,就祝福她吧。。。。。。。”程济心伤的吟哦、回味着这句话,眼睛木然的望向窗外雨蒙蒙、阴惨惨的天,不自觉间,已泪湿两腮。 第十六章 辰时事件(上) 在文渊阁内与阔别多日的大哥孙坚、方姊方春棉告别后。程济返回“宾至如归”客栈。此时已是午时!他派出到午门观察情况的“睡神”黄克卖、到忘忧酒楼观察情况“酒神”杨书书都已返回! 此时,“药神”蔡小志正在大厅里用药酒为“偷神”宁见意擦伤口。 “烟神”黄群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抽着一杆旱烟,边吞云吐雾,边嘟哝道:“老宁你也太没用了!自号为‘偷神’,可是到头来,却落在陷井里,差点没坏了班长的性命。我真为你感到羞耻!” 宁见意怒道:“老黄你又有啥本事,自个儿在府外到处放火,连我与班长是安全与否都搞不清楚。若不是我早到,将你拉走,只怕你此时已成为左都督府的阶下囚了!” 杨书书边饮着胡芦中的美酒,边凑进来,自许道:“你们两个都窝囊!哪能跟我去监视锦衣卫哪伙人相比。锦衣卫与明教徒在忘忧酒庄开战,好不激烈、好不危险,我却能够于此既危且险的条件下,将他们双方的情况了解得清清楚楚,不辱使命,这才叫历害!” 黄克卖,耷拉着眼皮,似睡非睡的呓语道:“老杨你这小子算哪一根葱!我黄某人还没发飚呢!你就敢来夸口?!想你只是监视忘忧酒楼那儿的战况,我只是闭眼睡着,便能清楚刑部那帮人与明教徒相斗的全过程,从城南午门到城西皇觉寺,再到万花楼!我可一个地方都没看漏!这才叫历害呢!” 蔡小志气道:“你们就懂得自吹自擂,受了伤,还不是得来求我!真不知羞耻!” “偷、烟、酒、睡”四神听了他这句话,都哼了一声,鼻子朝天,摆出一副很不服气的样子! 恰好,此时,程济走进栈门来。五人眼睛不亮,便都急着起身,搬椅的搬椅、拭凳的拭凳、上茶的上茶、引路的引路、礼请的礼请,热情周到,服务到家!程济早已习惯他们这种看似礼数十全,其实无聊透顶的行事作风,大马金刀的便在他们拭干净了的椅子上坐下!提手仰口喝一口茶,舒了一口气,道:“哪位大神要先发言啊?” “我” “我” “我” “我” “不是我!” ——五个声音中,竟有一个声音与众不同!大家一下子都把目光集中到这个竟然不争先、反而拒绝争先的人身上!说这句话的竟是年纪最轻的蔡小志! 程济笑道:“药大神何以竟一反常态,拒绝争先啊?” 蔡小志正容道:“其它四妖怪皆办事归来,有情况汇报,唯独我一人呆坐家中,没有什么情况可以汇报!所以最先发言的当然不是我!” “谁说你没什么情况汇报!”程济问道,“老宁的伤势如何?” 蔡小志马上得意忘形的高声道:“报告班长,老宁的伤,不过是皮肉外伤而已,用我高级药酒内服外擦,不出三个时辰便可恢复原样,绝对看不出有任何於伤痕迹!” 程济点头称善! 杨书书骂道:“狡诈”。黄克卖嗤之以鼻,哼道:“卑鄙”。黄群西吐出一口烟,点头道:“姓蔡的果然无耻!我们亏了亏了!” 宁见意受了蔡小志治伤的恩惠,此时便站到蔡小志一方,对着杨书书、黄克卖、黄群西骂道:“你们三个老鬼,心思鲁顿,被小蔡用‘欲擒故纵’之计抢了一个先,尚不知反省。反以污言秽语来骂人,当真愚不可教!” 一杨二黄三人忍不住同声反击道:“无耻老宁,你还不一样的被小蔡抢了一个先!还来说我们!当真朽不可雕,无可救药!” 蔡小志则得意洋洋的打着哈哈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抢先几位哥哥了!哈哈哈。。。。。。。。”除了他自己和程济外,其它四人都被他这句话气得鼻子歪歪! 程济无心去理会他们无聊的斗嘴,径向黄克卖道:“辰时午门处决明教二位长老的事,都有什么意外变化没有?” “有意外变化。”黄克卖道,“辰时,在午门负责处决明教二位长老的刑部侍郎关海年。两位长老被关在囚车里,披头散发!于卯时末,在两百多个官兵的押解下来到南城午门!奇怪,四周的百姓并不像平时那样,夹道争相观睹!街上反而冷冷清清的,好不凄凉!” 程济道:“这个现像可以理解!一方面明教是民间一大教派,势力威震朝野,此次处决的又是教中之长老,明教徒难保不会前来劫囚。市井老百姓害怕惹祸上身,不敢出来观睹也是情理中事!更何况此时正值京师危困,京师民众人人自危,避门不出也是可以理解的!” 黄克卖点头头道:“我想也是这个道理!随后,刀斧手将两老拉到断头台上,令他们依例跪着!这时四周出奇的安静,太安静了,安静得我也睡不成眠!” 黄群西在旁边笑骂道:“老黄你少讲废话,快讲重点!” 黄克卖不去理他往下说道:“且说,二老只在台上跪了两柱香功夫,辰时便到了!监斩官关海年掷下令箭来,要刀斧手立将两位长老正法!就在两位刀斧手举起大刀,正要砍下时,忽然左面菜市场墙角处忽然飞出一箭。那一箭当真神妙,不但快得不可思议,而且连接刺穿两位刽子手身体后,竟自动在空中打一个转,直射判席上负责监斩的刑部侍郎关海年!” 程济听得精神的一震,道:“这一箭竟能在空中打转直取关海年!真好一枝‘凤尾箭’!天下豪杰中能发得出这样巧妙箭法的不过二人而已!一为杭州神枪会的方伯仲,一为新明教四护法中的老大潘容河!此事与明教有关,想必发箭者定是潘容河!” 黄克卖点头道:“班长猜得不错!来者正是潘容河,他这箭一发!顿时四面屋角、柱后、树上、楼中、阶下、街头拐角处等地方,纷纷冲出手执兵器的武林人。这其中,除了首当其冲的潘容河外,其余人等,无不以黑巾蒙面!” 程济沉思道:“劫囚的人终于来了!明教徒大多是来自市井的英雄好汉,他们蒙着脸,不让官方的人认识,以免惹上日后不必要的麻烦,实是聪明!” 黄克卖道:“且说这群劫囚的好汉与官方的人混打成一片后。潘容河急射向两位还跪在地上的长老。岂知,监斩的关海年比他更快。关海年避过那只‘凤尾箭’后,自腰间掣出两把短刀,便急射向两位长老,一手一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左右开弓,一刀斩断‘金仆’长老的脖子;一刀在‘玉婢’长老的背心上捅出一朵血花!二位长老惨呼着,立时倒地毙命!潘容河救之不急,惨嚎一声,扑向关海年!” 程济心头悚然一惊道:“我昨天离开刑部时,曾向刑部尚暴大人请求,他已答应不会动用我养父养母的尸身去诱敌!所以方才你说囚车押着两老去法场,我便已料定,这被押去的两老必是假冒的。极可能,这被押去诱敌的两老是官方两名历害高手装扮的,这样,如果劫囚的人靠近,两位高手猝起发难,攻敌不备,则可能便是大功一件了!只是没想到,关海年一出手便先杀了两个假囚犯,莫非这两名假囚真的犯了死罪,罪当诛杀?!” 黄克卖一笑道:“好戏还在后头呢!且说劫囚的,人数远胜于押解犯人的官兵,有四百多人之众,而且个个都是武林好手。与那些官兵一接战,强弱立分,只是片刻功夫,便有四十一个官兵血染长街,死于非命。那个刑部侍郎关海年武功虽高,可是比之于潘容河,却差了一大截,起初他借着官兵的护持,下手先杀了二老!现在与潘容河交起手来,则只守不攻,步步后退,当真狼狈得很!” 程济道:“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刑部尚书暴大人明知明教徒定会来劫囚,绝不会弃刑部侍郎关海年安危于不顾!” 黄克卖再次点头道:“班长说得对。且说两股人马正斗到酣处时,忽然四面均响起马蹄声和吆喝声,刑部尚书暴大人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长街尽头,后面跟着刑部为数一千左右的精英,赶了过来。霎时便将街上酣斗的双方团团围住!” 杨书书插进话来道:“看来,明教徒这回可就惨了!被这么多官兵高手围住,焉能不被擒住!” “如果让你老杨你去指挥这场战斗,那么便只有被生擒的下场了!”黄克卖笑道:“明教那伙人精着呢!只见刑部暴大人带领的数百精兵才将酣斗的双方围住。忽然四周的屋子门面尽皆崩坍,从屋中抢出很多蒙面高手来,人数绝不少于暴大人所带的官兵!带头者是一病仄仄,阴森森的中年人,手无兵刃,掌劲惊人,挥掌所到处,挡者披靡!正是新明教的教主秦少白。” 宁见意装出一副大为吃惊的样子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唉,这下子官兵要吃亏了!” “如果暴大人像你老宁这么笨,那么刑部早就关门大吉了!”黄克卖斜着眼睛小看老宁道。 蔡小志则听得兴起,问道:“怎么?还有变化?” “那是当然!”黄克卖一脸神气的讲道:“明教潘容河手马围着刑部关海年人手酣战!刑部暴大人人手围住明教潘容河人手剧斗!明教秦少白人马又从后面将刑部暴大人围住进行撕杀!这一役,人数之多、撕杀之酷、伤亡之众,实可说是大明建朝以来,发生在京师最严重的一次江湖械斗!” 黄群西已在催道:“你不是说还有变化吗?是什么变化啊?快说啊!” “急什么,想赶去投胎啊!”黄克卖没好气道,“且说包围圈越来越向内缩去,眼看明教潘容河的人马就要将刑部关海年的人马杀尽杀光!只要关海年的人马被杀光,潘容河就可以自里向外打出来,与秦少白人马一起,对暴大人人马形成夹攻之势!” 杨书书咋舌道:“那暴大人岂不是危矣!” 黄克卖最恨别人老是打断他的话,便对杨书书骂道:“老杨你还想听不想听。想听,就给我闭上你那乌鸦嘴!” 杨书书自知此时不能触黄克卖的霉头,便道:“好好好。我闭嘴。你说,请你说,求求你快说下去!” 黄克卖这才说道:“刑部关海年的人马已尽为潘容河人马杀得精光!潘容河命令手下明教徒向外突围,与外面的明教徒对暴大人带领的刑部人马形成腹背夹攻之势。自己则力战光杆司令关海年!关海年节节败退,捉襟见肘,逃来逃去,最后逃到二老伏尸的断头台处。潘容河则步步紧逼,招招要命,节节胜利。就在他背对着两老尸体向关海年进击时!忽然猝变突生。地上被捅了一刀已死去的‘玉婢’长老忽然飞起身来,一掌向潘容河后背拍下。潘容河眼观八方,耳听六路,仓促间旋过身来,与这后面偷袭的人接了一掌,以内力相抵,竟一步不退。另一手还上下翻飞的与关海年斗个不休。可是猝变又生,地上没了脑袋的‘金仆’长老忽然也飞起来,迅速绝伦的自衣袖中掣出一个大铁锥,一锥击在潘容河的胸口上。潘容遇此三面夹击,回天乏力,终是惨嚎一声,被震飞了出去,血溅七尺,立毙当场!” 黄克卖说得眉飞色舞,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然而在听的,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蔡小志拍着心口颤声道:“好吓人啊,莫非猛鬼还魂,竟然让这无头尸体也会杀人不成?” 程济却冷静分析道:“刑部除暴昭暴大人外,武功最高的便是‘金牌四神捕’,可是大神捕‘天鹰’王历青擅使鹰瓜功、二神捕‘地虎’江市友擅使拳法、‘快剑’林善英擅使剑、‘飞枪’王建鑫擅使红缨枪!这四人没一个是擅于掌法和使大铁锥的!反是锦衣卫三毒王中的老二‘掌毒’崔永永擅使毒砂掌,老三‘锥毒’唐光光擅使唐门毒锥(三毒王中的老大‘口毒’王浓浓长有一口毒牙。爱咬人),莫非假装两老的竟是崔永永和唐光光?” 黄克卖点头道:“班长说得没错。假装两老的正是这两个败类!” 蔡小志还是不明白的道:“可是可是,他们一个被捅刀、一个丢了脑袋,怎么会没事呢?!” “你笨啊。”黄克卖道:“看刀。”说话间,竟不知他从何处弄来一把短刀,一刀就捅进了蔡小志的肚子里,一时之间,鲜血四溅。 蔡小志何曾料到黄克卖会突然用刀来杀自己,还没回过神来,便看见鲜血直溅,吓得他“哇啊——”一声怪叫,一跳三丈高。 众人中除了程济笑吟吟,脸色不变外,其余皆变了脸色。宁见意飞身接住蔡小志,察看其伤势。杨书书和黄群西各退两步,目注黄克卖,以防其逃走! 黄克卖却得意扬扬的笑哈哈,并把玩着手中的短刀。只见那把刀白白亮亮的。黄克卖左手捉刀柄,右手捏刀身,使点小力气,一拉一压间,刀身竟活动起来。拉长时,刀身有二尺来长,压缩时,刀身便全部没入刀柄中,而且还随着挤压喷出一朵朵鲜血一般的红色浆液! ——原来,黄克卖以刀刺蔡小志,不过是一个恶作剧! 杨书书和黄群西一明白,便都不由得开心的大笑起来! 宁见意抱着蔡小心从空中落下,见几个同伴都开怀大笑。正自奇怪。待看得清原来不过是黄克卖故意捉弄蔡小志罢,便也不由得开怀大笑。 蔡小志,无缘无故被人捅了一刀,虽然并没有伤到皮肉,可是却被吓得三魂出窍、六魄飞天!此时待明白怎么回事后,竟委屈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手乱舞,脚乱蹭,眼泪直飞!好不可怜悲惨! 黄克卖最是看不得别人痛哭流涕,忙上前去无慰道:“小朋友,不要哭了,叔叔等下给你买糖噢!” 大家看他这哪里是抚慰,分明是在装模作样。不禁又笑。 见同伙们都笑。黄克卖更加得意。不料一个疏神,手上短刀竟给蔡小志使一个‘空手入白刃’夺了去!蔡小志一刀在手便猖狂,哪里还是方才哭哭涕涕的孩子样,分明便是个机变百出的智多星。他在地上来一个迅敏绝伦的剪刀腿,便将黄克卖叉翻在地,扑将上去,左手摁住黄克卖胸膛,右手短刀便没完没了的往往黄克卖肚子里刺。边刺还边骂道:“看你神气,先吃我七七四十九刀! 黄克卖被蔡小志捺地上用刀子捅,威风扫地,好没面子。气得哇哇大叫,却挣不起来!站在一旁的黄群西、杨书书、宁见意,乐得看热闹,兴灾乐祸的笑个不停。 后来还是程济发下话来,二人才停止了胡闹。蔡小志赚得这柄精巧的小短刀,兀自把玩不休,自得其乐。黄克卖又坐回椅子上汇报早上的情况! 黄克卖长叹道:“唉,我刚才用来刺小蔡的,就是刑部关海年用来刺‘玉婢’长老的那把短刀。这刀是关海年在与明教潘容河动武的过程中遗弃在法场上的。后来他们散去后,我下去查看情况,顺便捡了来!我也查看过,被关海年斩落的‘金仆’长老人头,发现那不过是用塑胶、假发制成,糊于人皮面具的一个假头。唉,暴大人真是聪明,竟用两个假死的人骗得新明教大护法潘容河身殁!且说锦衣卫毒王崔永永和唐光光合力将潘容河击毙后,便得势猖狂的对潘容河的手下连下杀手。只见包围圈内掌影如山、锥声呼啸,只是一柱香的功夫,潘容河的手下尽为他们杀光,血流得满地都是!” 程济皱眉道:“锦衣卫三毒王虽人在官门,可穷凶恶极,比之江洋大盗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败类理应早早除之!决不可久留其在人间为凶作孽!” 五神听得程济这么说都点头称是。表示日后若有机会,定不轻饶这手段凶残的锦衣卫三毒王! 黄克卖道:“锦衣卫二毒王杀了潘容河的全部人马后,便和刑部关海年一起,来助刑部暴大人的人马突围!那时新明教领袖秦少白正与暴大人打拼,脱不开身。二毒王便冲到明教徒中央去,有如虎如羊群,一阵子狂杀,杀出一条血路,领着刑部人马突围而出!他们突围后,又重组包围,将原本包围他们的明教徒尽皆包围起来,反客为主,化被动为主动,占据了上风!” 程济叹道:“官方人马竟能后发制人,暴大人用计当真十分精妙也!” 黄克卖道:“可是就在明教秦少白人马危急之时,在法场左边菜市场的棚顶上,忽然多出一个白衣飘飘、曲线苗条、带着一个虎脸面具的长发女人。这女人怀抱一长琴,她出现在棚顶后,便正襟危坐,一手抱琴,一手急弹。‘铮铮铮、铮铮铮。。。。。。’琴音有如银瓶乍破、刀枪突出,迅疾而猛烈、强盛而变化万端,竟有气吞万里如虎的杀伐之势!刑部这边的人手听了,如中刀挨枪,功力较弱的闻声即抱头痛呼,七窍流血;功斩较强的兀自苦撑,但也多像饮了几斤大白干那样,似醉还醒,脚下打着趔趄,出手再不似先前般迅疾敏捷!而明教这边的人则恰恰相反,这琴铮铮之声,仿似战鼓被擂得震天响那样,让他们士气昂扬、斗志陡涨!竟渐渐将局势扳转过来,再次占了上风,眼看便可突围而出!” 程济疑道:“——以音为兵、伤人无形——来的莫非是‘琴紫凝’艺班的铁木小真?!!” “什么?”黄克卖问道。 程济沉思道:“没什么,你继续往下讲吧!”程济在讲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却在想:大哥讲的,看来没错!若非铁木小真原本就是旧明教护法‘阴阳神判’沈万三之妻‘隆海燕’,怎么会于此新明教危困之时出手相助呢! 第十六章 辰时事件(下) 黄克卖道:“我本以为刑部这回要惨了。谁知变化又起!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个黑衣蒙面人,长得身宽体胖,发声混浊沙哑,十分难听!可是武功却极为霸道,出手大开大阖,杀气凌厉,所到之处,花草树木、亭台楼阁尽皆摧枯拉朽一般,破坏无遗!这人一出现,便直扑弹琴的女子。弹琴的女子一边将琴弹得更急更响更厉,一边却踩着奇妙的步法飞纵于附近的建筑物上,虽落在下风,却屡屡能有惊无险的避过黑衣蒙面人的攻击!只是,她的琴声对打斗中的明教徒与刑部人马不再起作用!刑部人马不受琴声干扰,战斗力恢复,又将快要抢占上风的明教徒扳回下风去!” 程济听了黄克卖这番描述,问道:“那个黑衣蒙面人是不是少了一只耳朵?” 黄克卖回忆了一下,小心道:“可能吧,我见她左耳处包了一块白纱布!” 程济听得黄克卖这样说,心思这忽然出现的黑衣蒙面人必然是前天晚上于金川门外平安镇与自己剧斗的正红夫人!看来正红夫人与隆海燕一定结有仇怨,不然隆海燕也不会在平安镇一役中,弹琴助自己和二哥力攻正红夫人。而正红夫人也决不会选在左耳伤势未愈时,来寻隆海燕的晦气! 宁见意听得事情竟有这么多变化,心中越是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忍不住道:“后来呢?后来都怎么样了啊?” 黄克卖似因为方才被蔡小志捅几刀后,变得老实许多!意外的没有骂老宁,只是将事情汇报下去道:“后来。后来又出现了大的变化!” 程济听了也皱眉道:“怎么会有这么多变化!” “天知道!”黄克卖道:“就在刑部人马正又抢得上风时,忽然,那包围圈中央的法场,忽然发出‘依啊——依啊——”的石板磨擦声音,然后,法场中央凸起的断头台竟陷了下去,露出地下一个有石梯的洞口来!洞口内陆续飞出五个身穿蓝衣,头戴斗笠,脸蒙白巾,手提长棍的高手!其中一个长得身材高挺,渊停丘峙一般,站在那儿,气势独高,显然是另四人的领袖。他一出来,便仰天发出一声长啸,这啸声很怪,像一只猿猴被人掐住脖子后发出来的惨嚎,但这惨嚎声中又带着几分兴奋的喜调,总之这啸声很怪,谁也模仿不来!他发出这声长啸后,我便发现场中几个重要的人物都有了反应——首先是在屋顶撕杀的弹琴女子和耳朵包着白纱的蒙面人!二人均停下手来,均目游法场上发出啸声的蓝衣蒙面人!同时停下手来的还有秦少白和暴昭暴大人,二人亦都目注法场中央发出啸声的蓝衣人!” 程济惊道:“来的是什么人,一个啸声竟有如此之威势,能让四大高手均停下手来?” “我不知道。”黄克卖道,“且说四大高手停战,场中拼斗的双方人马亦因发现有新人物出现,而且主将又已停手,所以都纷纷的停下手来,只是还互不相让的对恃着,静待事情变化!就在这大家暂止兵戈的时候,发声长啸的蓝衣截笠者忽然向秦少白打出一个奇怪的手势,然后指着法场中央的洞口说了一个字——‘走’。秦少白于是便发出撤退的命令,众明教徒纷纷退向那法场中央的洞穴,并从洞穴撤走。这时候,锦衣卫二毒王想急攻将他们一举歼灭。不料他们才一动身,便已被两个蓝衣戴笠者分别拦住,四人动起手来,二毒王竟占不得半点便宜!” 杨书书惊道:“京师中何时竟出了这样历害的高手,连二毒王都占不得半点便宜!” 黄克卖不去管他,径自说道:“且说那左耳蒙了白纱布的蒙面高手见明教徒要撤走,竟弃了弹琴的女子,怒喝一声,向法场中的明教徒飞扑而下。说时迟,那时快,那个发啸的蓝衣截笠者立即飞起,半空拦截那左耳蒙了白纱布的蒙面高手。弹琴的女子也从后面发招,直取那左耳蒙了白纱布的蒙面高手的后背!”、 黄群西不奈烦道:“老黄你到底会不会讲话啊?!每提到一个人,竟将他的名称讲得那么长,什么‘那左耳蒙了白纱布的蒙面高手’,什么‘发啸的蓝衣截笠者’,什么‘弹琴的女子’,什么‘两个蓝衣戴笠者’——真是麻烦透顶!这样吧,我给你个主意,我们权且将‘那左耳蒙了白纱布的蒙面高手’叫做‘旺财’,将‘发啸的蓝衣截笠者’叫做‘无花’,将‘弹琴的女子’叫做‘秋香’,将那四个不是领袖的蓝衣戴笠者叫做‘四小强’好了!这样说话就比较简省些,听来也没那么费劲嘛!” 黄克卖受教道:“好好好,就依你所言。且说那旺财和秋香在空中合击无花,无花遭到合攻,却一丝不惧,她一手战秋香,一手战旺财。。。。。。。。。。慢慢慢。。。。。。。”黄克卖记忆不清的搔着头脑道,“刚才你说谁是无花?谁是旺才?我好像搞混了!” 杨书书在旁边道:“克卖兄弟,你不要去听黄群西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索情将‘那左耳蒙了白纱布的蒙面高手’叫做零零一,将‘发啸的蓝衣截笠者’叫做零零二,将‘弹琴的女子’叫做零零三,将四不是领袖的个蓝衣戴笠者分别叫做零零四、零零五、零零六、零零七吧,这样就不会搞乱了!” “噢,好的,就依你所言!”黄克卖正要往下讲。 蔡小志却发言道:“我看这样称呼还是太麻烦了,不如学西文,叫他们做小a、小b、小c、小g、小e、小m、小n、小y。。。。。。” “小小你个头,连二十六个洋文字母的顺序都搞不清楚,也敢来胡吹大炮!”黄群西骂道:“听好了,二十六个洋文字母的顺序应该是这样的——a、b、g、o、t、m、u。。。。。。。。。” 黄群西还没有念完二十六个洋文字母,头上便挨了了两记‘脑瓜崩’。——却是程济出手教训他。程济训道:“不学无术,不懂装懂,真是岂有此理!” 黄克卖道:“那我到底该怎么称呼他们才会不麻烦呢?” 程济道:“还是按照你原来称呼的去称呼,虽然长,但你不会乱,我们也听得明白!” “噢!”黄群西答应着往下说道:“且说发啸者与弹琴者合击缺耳人。三人一面打一面跑,倏忽去远,不见了。” 程济笑道:“这样称呼即简省又明白,很好很好。” 黄群西得此表扬,脸上顿时露出很是受用的甜美样!他继续讲道:“这三人轻功太高,去得太快,我自认追之不及,所以没有去追!便留下来静观其变!且说场中明教徒在退入地道,暴大人见明教徒来了四个武功高强的人相助,自知对方实力已远胜于己方,所以便制止手下人马再动手。直待没死的明教徒以及那四个蓝衣人都进入地道并启动机关将入口重新封住后,他才派出两名得力手下去搬援兵。两名手下一往北,去请‘金牌四神捕’;一往南,显然是赶去请在‘忘忧酒店’作战的锦衣卫!” 杨书书道:“这一点我可以证明,在锦衣卫蒋渺渺那伙人将忘忧山庄烧成一片火海时,确有个人来找他、请他速去,随后他便带着手下那帮狗仔往午门那边去了!” 宁见意奇道:“怪了,这么大的事,为何‘四大金牌神捕’一个都没有来助阵呢?” 程济却了然于心道:“此事我知道。本来,皇上将我招回宫中,是因为近来刺客猖獗,需要加强宫帏的防守。只是我因诗依还有养父养母的事急需要办,终是没能尽守卫宫帏的责任!所以这两天,暴大人派‘天鹰、地虎’两位神捕前去守卫宫帏!而‘快剑’林善英要留守刑部、‘飞枪’王建鑫要护守天牢。四位神捕各有任务,所以才都没来!我料想锦衣卫也是留了‘口毒’王浓浓镇守锦衣卫衙署吧!” 杨书书道:“班长说得没错,在忘忧酒楼那边杀人的锦衣卫,其中也没见‘口毒’王浓浓的身影!”他犹豫了一下,道:“不过有一件事,我想特别提一下——就在锦上锦衣卫与新明教徒在‘忘忧酒楼’打得天昏地暗时,南城午门那边的天空忽然炸出一朵红蓝绿橙四色烟花——不知发射烟花的是何人所为?” 黄克卖拍着自己的脑袋,道:“唉,是我这脑瓜子不灵,差点将这事漏讲了!在午门这边,当大部分的新明教徒在四蓝衣人的掩护下进入地道后,还留在法场上的秦少白忽然自袖中掏出一管烟花信号弹,点然向空中发射了出去,天空中便一时盛绽红蓝绿橙四色烟花!不知他发这管烟花信号弹,对‘忘忧酒楼’那边的战局可有影响没有?” “大有影响!”杨书书道:“忘忧酒楼’这边正在与锦衣卫斗得天昏好暗的明教徒,一看到这烟花信号,除了死了的人外,其余尽皆撤走,使得锦衣卫劳而无功。蒋渺渺一气之下,这才将忘忧酒楼一把火烧了成了平地!” 程济凝思道:“显然秦少白发出这样一管烟花信号弹,就是为了命令手下们尽数撤走的!只是不知他们都撤退到什么地方去?” 杨书书:“这我就不大清楚。不过很明显,忘忧酒楼这边的新明教徒也是从地道撤走的,因为从始至终,我都没见他们冲出楼外来。他们一直是据楼以守,凭着楼内布局复杂的阵形,将锦衣卫一次次的进攻打退。后来五色烟花盛绽后,蒋渺渺带着手下再次对酒楼内顽抗的新明教徒发起进攻,可是却意外的没有受到阻挠,便攻了进去。可惜进去之后,却连半个活着的明教徒都找不见!我暗自揣度,酒楼内必有地道直通外面某处,否则新明教徒在锦衣卫的团团围困中,绝难逃出生天!” 宁见意皱皱眉道:“怎么会有这么多地道?左都督府有、忘忧酒楼有、连南城午门也有!这年头,是不是大家都拜了老鼠作祖宗,纷纷挖起老鼠洞来呢!” 宁见意这句话让程济再次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就是旧明教护法‘阴阳神判’沈万三。沈万三在明朝初年太祖修建都城时,曾捐献巨资并助修南京城的东、南、东南、和西南四部分,也就是说他助修了南京城的二分之一。当时大家一起开工,朱元璋倾天下筑师工匠之力与沈万三进行比赛,沈万三使用的只是自己的家臣家丁,结果竟能比朱元璋早完工三日。——沈万三既然助修京师,身分又是明教中人,那么明教徒在京师城南每每有地道逃走,那就不足为奇了! 黄克卖得意的对杨书书道:“你本事太差,不知忘忧酒楼的明教徒逃到哪里去?可是我却知道,哈哈。。。。。。”、 “噢,愿闻其详。”杨书书难得谦虚的道。 黄克卖:“且说午门这边的新明教徒尽数撤入地道,四个蓝衣人和秦少白也进入地道后,地道入口处却又被他们启动机关封住。暴大人一方面派人去请救兵,另一方面,他伏在地上,用耳朵贴地聆听!” 蔡小志咋舌道:“难道他能听得出新明教徒逃到什么地方去不成?” “不错。”黄克卖道:“这地听之术,行军打仗常常用到。据兵家分析,声音的在固体中的传播速度要远快于在空气中的传播速度!所以行军打仗时,士兵晚上睡觉,往往枕着贴地的竹筒。这样一旦有敌军攻过来,虽未靠近,可是竹筒就已承接地面响传脚步、马蹄声,使得睡觉的士兵能够及时惊醒,作好迎战准备!有经验的将军甚至可以通过地听之术查知敌军的虚实,诸如分辩敌军真败还是佯败、是空营还是实营、是暗藏伏兵还是尽数移师等等。总之地听之术,可当得一门学问。暴大人以地听之术,察探新明教徒的逃踪,也不见得是什么新鲜事!”他虽说得轻巧,但听者都知道,要以地听之术在旷野上追踪逃敌决非易事,更何况是在这闲杂人众的京师内。说完这句话,黄克卖脸上神色甚为得意!完全一副‘老子就是智高一等’的样子。 程济紧问道:“后来呢?” “后来,暴大人便带兵前往皇觉寺。”黄克卖道:“明教徒原来是撤往皇觉寺去了!” 杨书书这回却是咋舌道:“不会吧!我隔三岔五就去皇觉寺烧香拜佛求神仙保佑!没想到那竟是明教徒的窝点!明教徒的行踪也忒的太隐秘了!” 众人不去理他。 “且说刑部人马和明教人马尽数离去后,我下到法场中检视了一下,发现那些死了的明教徒,大多是市井中屠猪卖狗之辈!真想不到,这些平时不起眼的平民,竟身怀绝艺,深藏不露!看来明教虽已式徽,可是其实力还是不可小觑啊!”黄克卖道:“我在场中捡了关海年遗弃的短刀。随后便跟在刑部人马的后面,一直来到皇觉寺。可是来到了才发现,原来刑部人马也扑了一个空,因为明教徒有备在先,在皇觉寺内准备了大批的马匹,他们从地道直到寺中,便开始乘马逃离!刑部的人虽也骑马,可是大战一番,早已人困马乏,此时又追之来迟,白白让明教徒逃个精光。一番查点后,发现寺中的无妄方丈和他座下的四个‘空’字辈高徒,以及部分僧人均已不见。暴大人至此方才醒觉到,原来皇觉寺一直是明教徒的一个据点。而后来出现在法场的五个蓝衣戴笠帽者,很可能就是无妄方丈和他座下的四个‘空’字辈高徒——因为他们是光头和尚,才会戴上笠帽,加以掩饰!” 杨书书更加吃惊道:“妈啊!无妄方丈和他座下的四个‘空’字辈高徒竟是明教徒!这真让人难于置信!我几乎每次去皇觉寺都要找他们谈经论道的!我与他们可熟络了,没想到他们竟还有这么隐密的一重身分!” 宁见意在一旁没好气的道:“你还好意思说。”言下之意,大是鄙视! 黄克卖道:“我本以为刑部人马扑了个空后,要么会延着马蹄印追下去,要么会返回刑部休息,可是却见暴大人命令人马原地休息!” 蔡小志:“怪了。难道暴大人累得连返回刑部的力气都没有了吗?明教徒都跑了,他还留在皇觉寺那儿做什么?” 黄克卖道:“暴大人待人马休息好后,便着人在地上积起柴木烧了一堆火,他在火上撒了一种不知有何来头的粉状物东西,顿时,黄烟滚滚。只过了一会。我就看见蒋渺渺带着锦衣卫人马前来皇觉寺会合!” 程济深思道:“敢情他烧火放烟是为了将自己的同盟军招引过来的!” 黄克卖道:“我想也是!且说蒋渺渺带着锦衣卫人马过来会合,手下一百多个士卒却大多带伤挂彩,残败不堪!” 杨书书惊道:“不会吧!蒋渺渺带的锦衣卫在攻打忘忧酒店时,并未有多大损伤,离开时尚有六百人之众,怎么到了皇觉寺就只剩这么一点人手啊?” 黄克卖怒道:“这还不怪你!你只看了忘忧酒楼发生的事情,却没有跟踪蒋渺渺往下监视,难怪会什么都不知道!” 杨书书顿时红了脸,自我解嘲道:“贪杯误事,贪杯误事!” 黄克卖道:“我听了蒋渺渺与暴大人的谈话后才知道——原来,蒋渺渺带着众锦衣卫人马前来汇合刑部暴大人,路经城南张家巷时,与驾马从皇觉寺逃离的明教徒狭路相逢!蒋渺渺认得这批驾马奔逃者为首一人正是秦少白。当下既进行拦截,双方在张家巷里展开了一场生死撕杀。” 宁见意道:“这批逃跑的明教徒当中有秦少白和四个武功堪与锦衣卫三毒王相比的高手在,蒋渺渺岂应付得来?” “情况正是如此。据蒋渺渺自己说,他拦下这股明教徒后,方才发觉明教徒的实力远胜于自己,可是因为那时他误以为刑部人马定会从明教徒的后面追来,所以勉力支撑,希望能撑到刑部人马追到时,一起将这股明教徒消灭精光。谁知,他没有等来刑部人马,却等来了一批蒙面青衣高手。可能这批蒙面青衣高手是来接应逃跑的明教徒的!这批人青衣高手一到,锦衣卫人马更支撑不住,兵败如山倒。好在敌人志在速退,不在围歼。他才得于带着未曾战死的一百多个锦衣卫逃了出来!”黄克卖道。 蔡小志兴灾乐祸道:“哈哈,锦衣卫平时残民以虐,坐威坐福!不想竟也有今天,真是老天开眼,报应不爽啊。哈哈。” 黄克卖道:“蒋渺渺方从秦少白人马与青衣蒙面接应者的前后夹攻中逃出,便看见刑部人马烧起的黄烟,所以便赶过来会合了!” 程济道:“刑部暴大人没有追赶,是否他已另有应敌之策了呢?” “班长你又猜对了。”黄克卖讲道:“在蒋渺渺向暴大人汇报情况后不久,便有一高手自远处飞来给暴大人捎来消息说:明教徒们最后都避到城西的万花楼去了!” 众人听了都大吃一惊。没想到明教徒最后的去处竟是被时人称为‘艺术天堂’的城西万花楼! 程济还是深思道:“看来刑部暴大人在新明教徒未来劫法场之前,便已在城内各处,布下眼线,是于事发后,没有亲身追赶便已掌握了敌人的动向!此真乃思考周全也!” 众人皆点头。确实,刑部尚书暴昭暴大人在应付此事时,确实布置周到。否则任谁都想不到,明教徒最后的落脚处竟是有‘艺术天堂’之称的城西万花楼! “最后,刑部和锦衣卫人马一齐赶往城西万花楼。”黄克卖道:“他们围住了万花楼!可是并没有直接进攻。“ 杨书书追问道:“然后呢?” 黄克卖道:“然后我怕班长久等,所以就先回来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程济点点头,又转向杨书书道:“老杨你呢?可有什么情况要补充汇报吗?” 杨书书笑笑道:“我要汇报的情况,只是锦衣卫在忘忧酒楼那边杀人放火,刚才已讲过,没有其它要补充的了!” 程济笑笑向黄群西道:“老黄,你呢?有没有把左都督府烧成灰烬啊?” 黄群西听了,指着宁见意道:“都怪老宁这小子,我正放火放得兴起,他便来拉我离开。结果只怕没将左都督府烧成灰烬吧!” 众人听了,都不由得开心一笑。 这时不知谁的肚子里,忽然“咕都——”一声响,惹得众人你眼瞪我眼,面面相觑。忽然同时开怀大笑——黄群西自告奋勇说:我现在就去煮饭;杨书书随声附和说要去洗菜;蔡小志和黄克卖自也不甘落后的要为一餐团圆饭忙活——原来大家忙了一晚一早,肚子都饿了! 程济也帮忙去忙活。——无论要做什么事,都要先吃饭了再说。再重要的事,比起和兄弟朋友吃一餐团圆饭来说,都不算什么!——只是吃饭时,大家从宁见意处得知班长已找到诗依姑娘,大家都兴奋的来问他这问他那的,全都口没遮拦,任性率真,无所顾忌,令他不知怎样回答才好!勾起心事,心中又伤伤的! 第十七章 御赐风流(上) 因为金川门的守门主将李景隆已不可靠,很多誓与国共存亡的将士可能会被其用阴险手段剪除!所以程济离开“宾至如归”客栈前,写了一封秘密书函,令宁见意带往金川门,交予时在李景隆帐下任军队前锋头领的二哥韦秋息。嘱其务必在今天午夜寅时前,将时在军中充当士卒的宏正帮子弟撤离金川门。 之后,程济便前往城西万花楼!他以前常去城西万花楼看戏、买书、游赏——城西万花楼是京师最有名的艺苑,在那里,你可以听到全京城最美的音乐、可以看到全京城最美的舞蹈、可以喝到全京城最美的佳酿、可以。。。。。。。很多很多。大凡来过万花楼的,不管是达官贵胄、还是贩夫走卒都不免会被它的华美气象所惊艳。有人说‘来京师不入万花楼,则好比入宝山空手而回也’,此语诚是不虚,万花楼确是当得‘大国荣光’四个字。 城西万花楼会集了来自五湖四海的艺术精英,在那儿,你可以欣赏到最美的艺术!纵然是那些被国法列为禁演禁唱的剧子,你也可以在这儿看得到。可以说,这就是艺术的天堂!是崇扬真、善、美的地方!国法可以杀人,却杀不死人对真、善、美的向往。为了在艺术道路上修得正果,万花楼曾经几度兴衰、浴血奋战,最后终是羸得了朝野臣民的全力支持,成为艺坛之领袖。 万花楼的老板是曾经艳盖京华、名声传遍大江南北的江湖第一美人:陈聘婷。 陈聘婷的后台则是曾经被江南众武林豪杰推举为武林盟主,却又一度官拜朝庭锦衣卫指挥使的武林大豪:顾星恒。 关于陈聘婷和顾星恒的武林佳话很多很多,有人将他们比作患难夫妻:赵君卓与司马相如、有人将他们比做幸福蝴蝶:梁山伯与祝英台、也有人将他们比做断肠恋人:射日后羿与奔月嫦娥。。。。。。。。——他们的爱情经历就像一个不朽的传奇,让老去的人们感慨、让同年纪的人们羡慕、让后辈的年轻人追慕不已! 楼是美的楼。 人是美的人。 提起万花楼,你就难免会想起陈聘婷和顾星恒;同样,提起顾星恒与陈聘婷,你就会不自觉的想起万花楼。无论在朝在野,没人不识得顾星恒与陈聘婷,没人不识得万花楼!——曾经,陈聘婷作为一个身份卑微的演员,她勇于追求,十三岁时便闯荡江湖,遍访名师,后来为了集众家之长以成一家之学,她还十七次孤身深入不毛之地,到未曾开化的蛮夷民众中采风!曾经,陈聘婷作为一个大红大紫的名角,她拒绝为权势熏天、把持生杀予夺大权的前朝宰相李善长演出,却到当时受地阵灾害最严重的蜀中去为劫后余生的难民们义演!曾经,陈聘婷作为一个戏班子的班长,在大明朝与蒙古国关系最为交恶的时候,带领自己的班子成员前往战事频繁的边境宣扬互爱与和平,她被时人称为“第一个摒弃民族成见,将真爱播向战争的艺人”。——曾经,顾星恒作为一个武林世家子弟,仗义疏财,不仅救助过许许多多江湖落拓之人,还在战乱连年的时候,在全国范围内成立了十多所“儿童基金救助会”,为失去家园的儿童提供了一个归宿!曾经,顾星恒作为一个将军,兵临南方,兵不血刃瓦解了蛮夷众军民的抵抗,使得朱元璋七次派兵南征都未能成功收服的蛮夷之地,尽数归于大明版图!曾经顾星恒作为锦衣卫指挥使,屡破大案,冒着生命危险三次救出朱元璋性命,被时人称为“天下第一保镖”。——曾经,在城西花街,陈聘婷带领手下班底上演时被国法禁演的《英雄李凌记》,遭到明朝军队的严醋镇压,班中成员十有八九被官兵以酷刑迫害至死,但陈聘婷和她班中剩下的十多名演员在官兵血淋淋的屠刀面前依然凛然不惧,拒绝接受官司方所谓的“李凌是无耻叛贼”的说法!此案轰动朝野,当时顾星恒听说了,就连夜修书上请,请求朱元璋宽刑减罚,放过陈聘婷一众艺人。朱元璋不允,顾星恒随既便请求以身代劫,愿以一己之死换取陈聘婷一众艺人的性命。结果,在城南午门,陈聘婷和她班底中仅余的十二个艺人在临刑处决前被释放,而顾星恒则在法场上,以身代劫,要一个人来承受本来被钦定加在陈聘婷一众人身上的一十三种酷刑,受刑期为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受刑期满,则要被处死。而那个时候,顾星恒与陈聘婷仅仅是神交而已,彼此还未曾见过对方一面,其性情之侠烈、高义,震动天下。结果是:满朝文武联名上书,请求皇上法外开恩;数万百姓于朱雀大门外跪地绝食三日,请求皇上法外开恩;五湖四海的武林豪杰于半个月内齐集京师,打算必要的时候,将进攻天牢,救出顾星恒;南方已归顺大明朝的蛮夷部落首领,听说此事后,便召开紧急会议,十二个部族达成协议,连夜派飞骑将这个协议送抵京师,向朝庭表态——如果顾星恒被处死,他们十二个部族哪怕亡族灭种,也会毫不犹豫的叛离大明朝,不再受中央节制! 很明显,朱元璋因为要处死顾星恒而触犯了众怒! 最后,顾星恒在受完第七种酷刑后(受尽七种酷刑的顾星恒,当时已体无完肤、不复人形),便得到了宽赦。只是此案风头一过,朱元璋便撤去了顾星恒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在裁撤顾星恒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时,朱元璋与顾星恒曾有这样的一组对话——朱元璋说:“联每遇危难,卿便不惜舍身相救,忠心可嘉!奈何却屡屡忤逆进言,乱我心意,真乃不智也!当日因陈聘婷违法演出一案,联曾想将你杀之,以儆效尤;现在又撤你职务,你可有什么怨言没有?”。顾星恒答道:“臣,虽自知忤逆进言,怒犯龙颜,实属不智,但为臣尽忠,职责所在。臣每以为皇上您行事有所不公时,总难缄口不语!还请皇上你能见谅!说到陈聘婷一案,臣事先便言甘愿以身代劫,死有何怨?蒙皇上您法外开恩,赦我不死,实已万幸,更有何怨?!”。朱元璋点头道:“卿能这样想就好!联念你曾三次救朕,有功于朝庭,故在你离职前,可以满足你三个愿望。你有什么愿望就尽管说吧!金银财帛、田地豪宅、娇妻美妾。。。。。。。凡你心中之所欲,尽管道出。联定必不亏待你!”。顾星恒稍作思索道:“承蒙皇上厚爱,臣的第一个愿望的是希望皇上你能为国保重身体。”朱元璋不置可否道:“第二个呢?”。顾星恒道:“臣的第二个愿望是希望皇上你能虚心纳谏、从善如流,善待天下苍生。”。朱元璋置若罔闻道:“第三个呢?”。顾星恒道:“臣的第三个愿望是希望皇上能放宽文化政策,给文化艺术一个自由发挥的空间。”。朱元璋动容道:“三个愿望,全没一个是为了你自己的。你难道真不要什么赏赐吗?”。顾星恒叹道:“国泰民安,我愿足矣!”。朱元璋终是叹道:“罢了罢了,我若真就这样,毫无封赐的便将你放归山野,那当真是叫天下士人寒心了。这样吧!你既然是因城西花街的事而获罪被放逐,索性,联便将城西花街划归你名下,赐你为‘花街风流伯’,特许你在花街内建艺苑,此处文化艺术自由,可不受国法中的文化政策约束!如何?”。顾星恒稽首高呼万岁!——自此之后,顾星恒便得了个“御赐风流”的外号! 也是从顾星恒下野开始,城西花街中建起艺苑万花楼来。陈聘婷受邀,作了万花楼的老板。顾星恒和陈聘婷这两位大名人终于走在一起,他们未曾见面时便已相为敬慕,经此大难后,更是一见如故。于是,关于他们的爱情故事,被人们传了又传,至今已不知道有多少关于他们相爱的故事版本流行民间。。。。。。。。 城西万花楼。要到城西万花楼,就要走城西花街。 城西万花楼覆地十亩,主建筑高七层,飞梁画栋、气势不凡。楼前是大广场,广场中央立有一座用大理石雕成、形像古拙、高达六丈的大石碑。石碑周围有护拦。石碑上有石刻草书,乃出自当代书法名家张天机之手,书日:“封刀挂剑,下野风流”。石碑顶上置有一个醒目的、形如倒钩月的剑架,剑架上放置着一柄华贵典雅的宝剑,剑在雕工精细、纹饰美丽的铁鞘中,剑柄色黑、呈竹节壮,柄端上还镶着一颗世间少有的红钻石。这剑名为“惊鸿”,为世传惊鸿、倒魄、追风、恋霞、凝真、凌秋、流星、天白上古八神英之首,传说此剑出鞘之时,其剑气能惊动翱翔于九霄云外的飞鸿,故名。惊鸿宝剑是顾星恒出道江湖、扬名立万,借于铲奸除恶的佩剑!自其下野后,为示解甲归田,再不过问朝野诸事的心志,而将此剑搁置在万花楼外这块大石碑顶上。所以这石碑被称为“挂剑碑”。出于对万花楼规矩的尊敬、出于对这位武林大豪的尊敬,也出于对艺术的尊敬,进入万花楼做客的人都会自觉的告诫自己:不要惹事。 不知是否地近万花楼这个艺术天堂之故,花街上的情况一如往日,不改带点浪漫、不沾尘俗烦恼的热闹:做买卖的依然笑脸迎人,忙得不亦乐呼;行人熙熙攘攘、买的买、玩的玩、赏的赏,各得其所,自得其乐。在万花楼附近的大大小小艺酒馆饭庄、茶楼小店还传出艺伎的小曲悠唱;顾客的鼓掌、喧哗、暴笑声。在这里,你完全感受不到大兵压城的紧张气氛。如果不是亲耳听黄克卖说,程济真难相信早上时候,刑部人马与锦衣卫人马曾将这个地方团团围困! 程济来这儿,只想找秦少白——养父“金仆”长老临终前,曾指着他胸前的麒麟玉佩,让他来找秦少白。他猜想这玉佩必与自己的身世有些联系,而自己的亲生父母还极可能是明教中的大人物!不然以“金仆玉婢”二长在明教中地位之尊,也不会对待自己像侍俸一个少爷公子那样!现在养父养母已经过逝,又正值新明教遭到官方围剿之时,他可不希望,在未弄清楚心中的疑问前,新明教的秦少白也遇难死了! 此时他已来到“挂剑碑”下,眼前的万花楼分毫无损,周围也不见了锦衣卫和刑部的人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本来势如水火的官方与新明教竟没有在这儿开战?莫非新明教徒又有地道逃跑?刑部和锦衣卫人马又追到别处去了?正在他要找个人来问问情况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一件事——自己身陷重围中。 ——这是一个奇怪的包围! 街上还是没有改变往常的热闹、来这儿闲逛的老百姓还没有发现战斗一触即发,就连一向警觉性很高的看门狗也还没有嗅出决斗的信息。可是程济已感觉到自己身陷重围!围住他不止是街上买东西的行人、是驾车徐徐而行的马车夫、是摆摊卖果的老妇人、耍猴卖艺的少年人等等,百行百业的人!而且连那马夫的车、果农的摊子、商客的行李,乃至于周边高矮错落有致的房子,都像行军打仗时的盾牌、壁垒一样,对他造成了一种威胁! 程济心中大惊。他以前曾数次来过这里,并没有发现这儿潜伏着什么危险。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原来这儿明松暗紧,看似稀松寻常,其实戒备森严;看似各行其事,各不相干,其实组织严密、训练有素。 程济并不是因为看见对方手提兵器而自知身陷重围、不是因为有人吆喝行令而自知身陷重围、更不是因为对方对自己虎视眈眈而知道自己身陷重围。他之所以警觉到自己身陷重围,是因为脚步声——若非听觉灵敏,心思缜密,他也难于从周边那移动得有规律、有秩序、有条理的脚步声中听出这些人正在暗中对他展开一个大包围!他抬头眼望卖果的老妇人,老妇人没有往他这边望来,却兀自正在给一个顾客称果,而此时那个顾客手戴白色的皮手套,正将称砣里的枣子一枚枚检到小篮子里。可是他却觉察到那称在砰砣里的一十三枚枣子远出寻常的重,他已隐约猜到这枣子不是寻常的枣子,枣子内极可能藏着历害的暗器,不然负责责发暗器的那个顾客也用不着戴上皮手套(通常,在武林中只有使用淬有剧毒兵器的高手才会戴手套);他转眼望向那个耍猴的少年,少年没有抬头看他,正兀自用一个香蕉逗引得小猴跳来跳去,像是自得其乐,其乐陶陶。可是程济却从小猴腥红、不安的眼神中警觉到这少年正在暗自运气、杀心已起;他再看那赶马的车夫,车夫正赶着马车往他这边开过来,两眼看路,也没有看他。可是程济还是从马车夫扬鞭打马的手法中看出此人必定精于枪法,只有精于枪法的人才会在挥动柔软的马鞭时,发出的劲道还是那么直!包围程济的当然不只是这几人而已,还有很多的人。程济当然也没有一个一个的去看他们,他只是从脚步声中,估算出了敌人的数目、敌人布成的阵式、敌人的实力。他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会对他展开包围,但他知道,绝不能束手待毙! 程济装做若无其事,安然的走向万花楼!敌人不知道,此时他已然警觉并想好了对策!——自从那夜在左都督府被‘饕餮阵’所困后,他便在百忙中将以前从师父张三丰及养父母那儿学来的布阵之法重温、研究了数次。现在就算再遇‘饕餮阵’,他自信能破阵而出,不为所困。现今敌人布阵围他,他已在心中想好破阵之法。 马车夫驾着马车从程济身前驰过。挡住了程济可以看到卖果老妇人的视线。然后,敌人就发动了迅雷不及掩耳式的疯狂进攻。 ——那个马车忽然“轰”的一声夹着星火炸开一大片浓烟。 在这一瞬间,至少发生了四件事:马车夫人已在前方一所高楼的顶上(他是在马车被炸开的一刹那间,以太平门秘传绝学——“白驹过隙”绝世轻功飞上去的);那个向老妇人买果的带手套顾客已出手,他以唐门秘传绝技——“天女散花”手法,一招之内便将十三枚枣子发射了出去!(这发射出去的十三枚枣子其实事先已被掏空枣核,十二枚藏进南僵百毒门特制的‘麻醉散’,一枚藏进江南霹雳堂特制的“霹雳弹”,虽是一招间尽数射了出去,可是一先十二后。霹雳弹先至,打中马车,引爆了藏在马车内的一百斤炸药;炸开的一百斤炸药,将后来射至的装有“麻醉散”的十二枚枣子炸裂,使得炸出来的星火烟雾尽据有超强麻醉功效,莫说是被炸力波及了,就算是轻轻的嗅到一丝硝烟味道,都足于使一流的武林高手立时麻醉倒地);那个耍猴的少年人也已出手,他拔出一柄怪剑和他的猴子一起冲入烟雾中,要对烟雾中的程济发动进攻(因为事先服过解药,所以他和猴子都不怕麻醉散。此外,这少年是“目盲心明”门的顶尖高手——这是江湖中一个比较奇特的门派,据说三百年前是由一个瞎子所创,其武功在武术界独树一帜,修习者需长年闭目不视,在黑暗中领悟,方能领悟到其中妙谛!所以出身“目盲心明门”的武林高手,在与人动手时往往闭着眼睛。据说,在没有光亮的地方打架,谁也不是这一门派的敌手!那只眼睛腥红的猴子乃是产自峨眉山的通灵动物,经过训练,动作超人的敏捷迅猛,并可与主人心心相通,配合无间。这一人一猴在江湖中有个响亮的外号,叫做“人猿泰山”,意指人猴联手,势如泰山压顶,天下鲜逢敌手);前面这几人一动手,周边看各忙各、各不相干的人们也立时掣出兵器,各自按步就班,守好位置,将广场中心烟雾迷漫的地方围个滴水不漏! 众人都以为在这么突然的袭击下、在这么严密的包围中,程济必难逃出生天!可是他们错了—— 烟雾中猛的传出少年呼喊的声音——“不见了,敌人——” 同一时间里,已飞上楼顶的马车夫忽然惊觉自己身后站着一个人,他来不及思索,急从楼顶飞身而下。说时迟,那时快。方一警觉,他脚下便生了风火轮一般,倏忽之间,便已人离楼顶。他快,可是他后面的人更快。他施展的是瞬息千里的“白驹过隙”功夫,可是他后面的人施展的却是能将时光抛在身后的“移形换影”。 马车夫在落地的时候已连被程济用隔空指力连制住凤尾、太冲、将台、玄机、天玄、阳冲、白海七大穴。(原来方才马车夫飞身上楼顶时,程济施展“移形换影”的奇功,如影随行的跟在其后面。众人一来因为二人距离很近,先后之分只在一两寸间,完全影在人后一般;二来因为二人动作太快,所以都没看分明!所以一直到马车夫落地时方才醒觉原来敌人已抢得先机、占了主动!) 广场中,敌人的包围圈已乱!因为程济人在圈外!包围计划已落空! 程济心中有疑问,不知为何这一伙人竟要暗算自己!他一手抓向摔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马车夫。 就在这时,“铮——”的一声弦响,震动了程济的心绪。这声弦响发自万楼第四层! 程济蓦然惊觉的望向万花楼。 此时,天色竟变了。本来惨淡的云空忽然变得粉红一片。粉红——那是爱情的暖色!程济肯定自己在现实生活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天色,只有在樱花开得烂漫的季节里与诗依相会时,梦里所见的天才会那样粉红!那天空中涌动的红云,像一朵正盛开的巨大樱花,烂漫得直让人感到美不胜收——好美的天啊!程济在第一眼看到这粉红的天空时,心中升起一丝绮念——“诗依,可不可以让我再爱你一次!” 万花楼的楼顶上有人。一个长发飘飘、白衣飘飘、意态飘飘的人。这人负手望天,像睥睨红尘、超凡入圣,欲要乘大鹏高飞于九霄云外的大思想家庄周;像举世皆醉、唯其独醒,难得知音,仰头发出《天问》的大爱国者屈原;像愤世疾俗,落笔摇五岳、诗成泣鬼神,放声高唱“我本楚狂人、风歌笑九丘”的大张狂人李太白。——总之,这个人高站于万花楼顶、粉红云天下,予人的第一印像便是:风华绝代。 这个人一伸手。那柄本来搁置在“挂剑碑”顶上的惊鸿宝剑,便得了指令一般,凌空飞起,在粉红云天下画着优美的弧线,飞到了他的手中。这个人握着剑,神态更大慈大悲、放旷不拘!——慈悲因其心、放旷因其才! 这时第四屋楼上继续传来琴声!琴声婉婉转转、缠缠绵绵,像如胶似漆的爱情,令人闻之心中甜蜜蜜! 程济在这一刻里,鼻子嗅到了怡人心神的花香,仿佛这条花街、这座万花楼,真的开满了鲜花,香艳醉人。 程济在这一刻里,耳朵听到了美妙的琴声,这缠绵的琴声仿佛来自于天上——来自于爱神手中的箭,只一箭便已让他沉沦爱河,不能自拔! 程济在这一刻里,眼睛看到了红云正涌动着一层层郎情,一波波妾意!仿佛太阳月亮真是一对夫妻;仿佛今天就是七月七,牛郎织女相会鹊桥;仿佛月老的合欢酒刚刚酿成,不知又要成全人世间多少美好姻缘! 程济在这一刻里,嘴中和心中都好甜好甜,像是那日在陕西朝邑县桐家湾甜儿泉旁边,诗依塞入他口中的那颗糖,至今还含在他嘴里,甜了他一生,也甜了这个世界! 程济沉醉在这美妙的境界里,浑忘此时正处身在危险的境地! 楼顶那人居高临下,纵身而下,并呛然拔剑——惊鸿宝剑出鞘——香艳更增香艳、缠绵更添缠绵、甜蜜更甜蜜、郎情妾意更加妾意郎情! 绝世的人,发出了绝世的剑法——那一剑,无法形容,如果硬要语言来形容的话,便只有一个词:风情万种。 如果不是多情深情至情而且才情盖世的人,绝不能发出这样风骚的剑法! 这一剑,有一个名称,叫做“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罔然”。 程济避不开这一剑,因为他已坠入情网中。 这一剑,在未出剑时,便已营造了四重境界:第一重是剑氛——天地尽为粉红暖色所笼罩,这就是出剑的气氛;第二重是剑韵——四楼中里发出的爱意绵绵的琴音,就是这一剑的神韵;第三重就是剑香——周围并没有盛开太多的花朵,可是被剑气笼罩的人,却嗅到了浓郁的花香,这就是剑的芳香;第四重就是剑味——程济嘴里没有糖,可是遇着剑气,口中甜甜,甘之若饴,这就是剑的味道! 现在剑已出鞘,又增了两重境界:剑意与剑势。 剑意——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能叫人生而死、死后又复生。生而不能死,死而不能生,皆非情之至也! 剑势——势如美人的媚眼秋波,波波勾魂;又如美人的红唇飞吻,吻吻摄魄! 程济还没有被这一剑所伤,便已被这一剑所迷所醉,他心中呼喊着“诗依”这个温柔的名字,扑向那一剑——他竟用自己的肉身冲向锋锐的剑尖、锋利的剑刃——他情愿为这一剑而死。被这剑劈成两半,他也死而不悔! 眼看,这一剑就要刺穿程济的心。 忽然,本来缠绵婉转琴音忽然突兀的崩出一个高调!显然弹错了一个音符!一个小小的错误,却使得本来完美无瑕的剑韵减弱了三分。只是剑韵减了三分,剑氛、剑香、剑味、剑意、剑势分毫未减,可是程济已蓦然从迷情醉梦中惊醒!惊醒时,急见飞驰的剑光正刺向自己的心口。 危急中,程济忙侧身,险险避过刺心的剑,并顺势向那发剑者劈出一记“太极掌”。 发剑者与程济对了一掌。人未落地,却左手一抄,抱起地上被点了穴道的马车夫,借着程济的掌力,回飞到楼顶!身法之高妙、快捷,绝不逊色于明教奇功中的“移形换影”。 马车夫被发剑者救走! 发剑者人在楼顶,剑已归鞘。依然长发飘飘、白衣飘飘、意态飘飘。像睥睨红尘、超凡入圣,欲要乘大鹏高飞于九霄云外的大思想家庄周;像举世皆醉、唯其独醒,难得知音,仰头发出《天问》的大爱国者屈原;像愤世疾俗,落笔摇五岳、诗成泣鬼神,放声高唱“我本楚狂人、风歌笑九丘”的大张狂人李太白。依然那样风华绝代! 程济为自己方才差点便死在对方剑下而心悸不已!——是什么样的敌人,竟能发出这样惊艳的剑法! 程济抬头往上看时,天再一变。本来粉红的云天忽然变得黑彤彤的,阴沉沉,显是狂风暴雨的前奏! 那四楼的琴音也跟着一变,从婉转缠绵变得激烈疯狂!铮铮铮。。。。。。。。。竟有“兵临破阵、踏破嘉兰山缺”的气势!不知是否琴音的作用,地面上竟刮起了一阵狂风,周围的草木尽皆被摧折,一时之间飞沙走石,四周的人纷纷走避。唯独程济没有避,因为他知道楼顶的人正在伺机而动,只要他一动,露出一点点破绽,便极可能为敌所乘,死于非命! 天空中电光隐现,隆隆作响。仿佛天神在发怒,准备用可怕的威力惩罚世间的罪恶! 天地无情,以万物为刍狗——天要杀人,人焉能不死! 天威莫测,天威可怖,天威无敌。谁能逆天而行,谁能与天为敌,谁能抗拒天威?谁能? 天空中,猛的一声雷响,电光像一条火龙划破长空,顿时下起倾盆大雨!雨下磅沱,像大水决了堤,疯狂的飞扑而下,极度肆虐! 第十七章 御赐风流(下) 然而程济在风雨中依然一动不动。他反而闭起眼睛,像在享受这残酷的吹打!他在这一刻灵台空明,丝毫不受这可怖天威的影响——曾经师父张三丰这样训练他:让他在平地上对着靶子练习弓箭!他刻苦勤奋,很快便精熟技艺,就算在臂膀上放置数碗水,依然可以滴水不漏的做到百发百中、百步穿杨,而且可以发连珠箭,箭矢追箭尾,箭箭相追,在空中连成一条直线,刺杀天空中飞过的一群大雁。正当他得意扬扬,自以为功成圆满的时候,师父却这样来考察他——让他站在悬崖边上,脚尖踮崖沿,脚跟凌虚空,然后再令他对着五十步之外的大箭靶发箭。结果莫说是射中箭靶红心了,就连手中的弓,他拿都拿不稳,战战兢兢,不能自安。后来师父叫他去读《列子》一书,他方才领悟到“心法第一、技艺其次”的道理!只有将心法练到宠辱不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以身危、不以境乱的“平常心”境界,方能将技艺提升到“道”的层次,随心所欲,任性发挥!这么多年过去,他虽有时候还不能保持“平常心”(比如说,方才发剑者发出“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剑法时,他便心旌动荡,绮念万千,不能保持“平常心”。),但凭着过人聪颖与勤奋,在“修心”之法上,他已颇有心得。一旦警醒在先,敌人便再难动摇他心神万一! 蓦的,天空中一声惊雷,电光破空。“轰——”的一声,炸在程济跟前的地面上。程济像受了惊吓,怪叫一声,一个筋斗翻了出去。这在这时,楼顶那人,惊鸿宝剑出鞘,再次居高临下,飞扑而至。 程济一个筋斗还没有完全翻完。剑气已到。“刷刷刷”来人连刺了三剑,三剑皆电光石光,迅疾惊人。 这三剑,在江湖中有一个响亮的字号,叫做“云翻一天墨、霆疾三失神”。 同时那四楼中的琴音也陡的飞升至高潮,“砰砰砰”有如战鼓轰鸣! 照理说,程济心神为天电所惊,必然避不过这伺机而发的三剑,可是事实上,程济却没有死!当敌人刺出第一剑时,他一个筋斗没有完全翻过去,头上脚下。这时候,他竟用自己的腿挡了敌人的第一剑;当敌人第二剑刺到时,他和身在地上一滚出去,险险避过,只是衣衫已被对方宝剑削下一片来;当敌人第三剑刺到时,程济自腰间发出了自己的贴身兵刃——软剑,与对方长剑硬接了一招。原来方才他被雷电所惊,不过是一个骗局。他假装惊翻筋斗,目的不过是引敌来攻罢。只有先引动敌人的攻势,觑出敌人的破绽,然后再出其不意的施于反击,这样才有可能克敌制胜!只是他没料到敌人的剑竟这么快,以致他在敌人发出第三剑时才有了还手之力! 那个凌空发出“云翻一天墨,霆疾三失神”剑法的人显然也没有料到,程济竟能在仓促间还有还手之力。不过他的反应也一流的快,一击不成,便又疾若流星的飞回楼顶。 程济没有追赶。因为追之不及,对方的身法太快。若他强行追击,只怕人在空中,难于抵挡敌人居高临下的攻击。但就趁敌人飞回楼顶的瞬间,他急忙抢占阵地——他从大广场,冲上了万花楼对面的一座高楼。在敌人还无暇对他作再次攻击时,抢占一个高地(楼顶),使自己的处境不再像身在大广场那样恶劣!他抢占的楼顶,虽则在高度上,难比万花楼,可是因为平面矩离增长、对比高度缩短,已使敌人居高临下的优势大大降低! 二人各自站在一个楼顶上,一高一低,相互对持! 万花楼顶的人忽然弃了剑鞘(方才两次出剑,发剑者左手一直提着剑鞘)。他剑指长空,嘴中翕合不断,发出悲壮的长歌—— 操吴戈兮披锐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国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枪兮击鸣鼓。 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急兮路操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他唱的竟是战国屈原为缅怀战争英烈所作的《国殇》。这首歌主大意是说,那些披坚持锐,为保卫家国,弃身于锋刃端的将士们,纵然功败身死,魂归地府,也依旧勇敢刚强,雄心不减,节烈惊神泣鬼,不可轻侮! 这首歌一旦唱出,天色剧变。从狂风骤雨的天气,一下子变成了夜黑风高的月夜。——不,那凄凉夜空中的细月不是真的月,而是剑,发着蓝色幽光的剑!执剑的那人不再像人,而似一位无敌于地府的鬼雄!他长发飞舞、白衣迎风在夜空中发出猎猎声响,那神态孤独而又嚣狂! 四楼发出的琴音从激烈风狂变作凄凄惨惨戚戚,其中还夹着鬼哭狼嚎,寒风呜咽的怪声,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程济顾盼四周,哪里还有什么高楼、广场、石碑、人群!四下里分明衰草离披、白骨盈野,活生生一个悲风呜咽的古战场。 面对着战争过后,如此这般生灵涂炭的一个惨景。谁人能心中不痛?心中不悲?心中不恸! 这时,那站在半空中,鬼雄一样的人腾空而起,向着下面的程济劈下一剑。 这是怎么样的一剑—— 一剑悲怆。 一剑愤慨。 一剑幽恨。 一剑离魂。 一剑断肠。 这一剑的名字叫做“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程济能不能避开这鬼雄一剑?????????? 答案是:能。 程济在五年前,因诗依嫁人而伤心离京的时候,在四川汶州曾发生过一场大地阵。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当时朝野民众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争相给汶州难民送去温暖!地阵余波,连续了七天七夜,不知造成多少民宅倒塌、多少山体滑崩、多少百姓死亡!程济那时闻迅,也随同江湖好汉们前往救援!他亲眼目睹许多悲惨的场面——有人被迫从脚跟处截去下肢,方能从石砾堆中救出;有人被埋在地底下,濒临绝望的发出求救声,可是迫于救援能力有限,外面活着的人们只能任其在绝望中死去;那些受了伤残,被救出来的难民,因为得不到及时治疗和妥善安置,大部分在疫病或饥寒中死去。。。。。。。。——灾难无情,哀民生之多艰!在汶川的那段日子,程济哀愤异常,不知多少次泣涕涟涟的指天痛骂、仰天长叹,望天哀吟!直到当他准备离开的那一天,一个女孩的一席话,才让他改变了这种恨天怨地的态度! ——程济永远记得那个至今他仍不知其姓何名谁的女孩!将离开汶川的那一夜,他和在救援行动中疲累了几近一个月的众武林豪杰一起,在途经汶川地境的“往生河”岸边,燃起了一大片的蜡烛,并折了很多很多小纸船放进河里,为数万死难同胞哀悼,为他们的亡灵送行!在那一夜,他的眼泪就像往生河里的滔滔河水,止也止不住!那个女孩就是在那时候出现,并为他拭起泪水的。女孩不过十二岁左右。女孩告诉他,她是汶川本地人,家中十一口人,因为地阵,现在就只剩她一人了。她之所以幸免于难,是因为地阵发生的时候,母亲用身体为她挡住了坍塌下来的房梁!当时她已昏厥,不醒人事。待到得救之后,救她的武林人才告诉她,原来她母亲临死前,曾以手代笔、以血为墨在她所着的外衣上写下这样一行字——“孩子,要记得,妈妈永远爱你!”。那个女孩最后是这样说的——“叔叔,妈妈虽然离我而去,可是她的爱将伴我走向未来,我会好好努力,好好活下去,不会让妈妈失望的!叔叔,你不要哭了,要坚强起来,要勇敢面对噢!” ——没想到,一个年纪不过十二岁的女孩,在全家罹难的情况下,还能来安慰他这个大人!程济深受感动,为女孩母亲那伟大的母爱所感动;为女孩坚强、勇敢、善良的心而感动;也为女孩那句“要勇敢面对”的话而感动!从与女孩的那一次交流后,程济就慢慢改变了悲观的心态,不再指天骂地,怨天尤人,开始笃信“只要人间还有真爱在,再大的困难,人也一定能跨过去!人定胜天!” ——因为相信人间真爱可以化解天灾人祸。 ——因为心中有大爱大勇,所以他不悲观。 万花楼顶上人发剑,营造了“衰草离披、白骨盈野、悲风呜咽”这样一个氛围,目的就是先中伤程济的平常心,使程济产生悲观厌世之感——这一剑的精奥就在于“未曾伤人,便先伤心”! 程济心有大勇大爱,不为这种悲氛所影响。所以能避开这“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一剑! 这里要特殊提的是:程济虽不曾为这一剑的剑氛影响,可是要应付“人杰”、“鬼雄”那样刚猛历害的剑势,还是相当不容易! 因为在此之前,他还没有应付这种奇奥剑法的经验。所以要破这一剑,便只能靠“悟”——是顿悟的“悟”,而不是渐悟的“悟”,因为如不能急“悟”出破解之法,便只能束手待毙! 要破对方的剑,就要先了解对方的剑。程济已从这一剑的剑势中了解到:这一剑,是英雄的剑法,是王者的剑法,非有秦皇羸政的大者胸怀、霸王项羽的豪迈气魄,不能使出来! 要破英雄、要破王者。 怎么办? 程济第一个念头想到两个字:美人。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西施使得吴王夫差亡了国;美人貂蝉使得吕布刺死了董卓;美人杨玉环使得大唐朝由盛转衰;美人王昭君出塞使得大汉朝与吐蕃民族缔结了百年和好的千古佳话!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哪一种美不具有强大的力量!美,其实也是一种力量,而且有时强大得令人难于估量! 那么有哪一种武功?具备这种美的力量呢? 程济灵机一动,茅塞顿开,他望向空中那正劈向自己的一剑,眼中再没有一点点的迷惘,有的只是一片霍然开朗! 程济脚踩七星步,迅速在地面上游移,并也像来敌一样,嘴中翕合不断,唱出一首歌。只是这首歌并不悲壮,而是很狂热。他唱的竟是《诗经》中收录的无名氏作品《上邪》: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诗表达的是一个女子在大胆追求自己心上人时那种愿与君相伴终老,海枯石烂永不相弃的情志!诗意诗韵都不缠绵,可是一往情深,爱得轰轰烈烈,当真可称是爱情诗作中独树一帜的极品! ——很多人不明白,在作战中唱歌作诗有什么意义!其实,语言除了在交流中起作用外,它还是一种进入天人合一境界的钥匙。大凡接触过宗教的人都不难知道,法师在请仙求神、弄蛊作法的时候,大多通过语言来进行!诸如巫家的卜词、道家的符咒、佛家的真言、西方传教士的祈祷歌唱等等!武者在动武时唱歌作诗亦起到一种“天人合一、人剑合一、情智合一”的催化作用! 口唱《上邪》、脚踏七星(北斗七星步法),程式济手中软剑的舞的是一路临时创出的剑法。这路剑法有一特点,那就是:招招都是回顾前尘影事、剑剑皆为枯木逢春。 如果要给这路剑法起一个名字,那我想,它的名字应该叫做——“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程济之所以能创出这阑珊一剑。灵感来自发剑者那名叫“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第一剑!因为那一剑的剑香剑味剑韵剑氛曾激发了他心中的爱意,令他迷醉,印象深刻。所以当他想到美人可以克制英雄的时候,不自觉的便想起了放才差点便使自己丧命的那一剑!那一剑的剑意是“爱情”,而自己要以美人克制英雄,也非要使出“爱情”这样的剑意不可!如果可以的话,程济真想偷师那一剑,用对方的“爱情”的招数来对付对方“英难”的招数!可是,纵然他有过目不忘,一点即通的本领,也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对方的剑法形似神是的偷师过来。他只能借来自那一剑的灵感创出自己的招数! 什么样的人,便会使什么样的剑!人有一得,则必也有一失,所以只有扬长避短,你才能充分发出自己的光亮。这道理就像你不能支使诸葛亮提枪骑马上战场去与敌人短兵相接;不能强迫柳永作出“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英雄人物”那样豪迈奔放的词章;不能禁锢闻鸡起舞的祖狄,让他做个老老实实,安分守己的小老百姓! 敌人的那一剑英雄侠烈,气吞万里。他便只能用美人真爱、柔肠寸断化解之。 程济用自己对爱情的体悟,结合了《上邪》的诗意,创出这路理该名叫“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剑法一创出,四下里那“衰草离披、白骨盈野、悲风呜咽”凄惨景像便开使变化,变得“百花竞艳、物阜民丰、春风得意”。他这一路剑法,也有剑氛、剑味、剑香、剑意、剑势、剑韵—— 剑氛:春风得意。 剑味:苦尽甘来。 剑香:花香怡人。剑意:此情堪怜。 剑势:大胆热烈。 剑韵:往事如昨,历历在目,卿卿我我,恩恩爱爱,轰轰烈烈。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剑法是遇上“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剑法。一雄一娇、一硬一软、一刚一柔、一猛一宽——结果如何?结果是:那空中劈剑而下的人,突然长叹着收剑飞回万花楼楼顶去。 怎么会是这样呢?敌未克,功未成,便怅然收剑,岂不憾哉?!!!!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劈剑而下的人,卜一看到程济那路剑法,心便乱了、一往无前“英雄”剑势也滞涩起来!他在这一刻,心里想起了一个殉情而死的美人:虞姬。想起了虞姬殉情前唱的最后一首歌:汉军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和项羽垓下歌》。 英雄能不能杀死自己的美人?当然不能!如果英雄连自己的美人都要杀,那么他便不是一个英雄了! 心中想起了那殉情美人的绝命歌,劈出“英雄”剑势的人忽然感到“时不我予、英雄气馁”!他那一剑最终劈不下去。他长叹着唱出一首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项羽《垓下歌》。然后收剑。 诸般幻象尽皆消失。 天地情景霎时间恢复了原样:天上愁云惨淡,四周鳞次栉比,酒楼饭馆依然!大广场上聚了许多许多的人,大家都在围观这场惊天动地,惊险万分的决斗!——这,才是真实的景象! 万花楼的琴音已停歇。 那一共发了三剑的人还站在万花楼顶。依然长发飘飘、白衣飘飘、意态飘飘!惊鸿宝剑已归鞘,归鞘的宝剑已被他用高妙的手法射到挂剑碑上,在挂剑碑顶上的剑架里安然横躺! 程济软剑已收到腰间。静若处子的立在万花楼对面的高楼顶上! 二人相斗,未分高下。不,不止是二人,应该说是三人,因为在万花楼四楼里弹琴的人,也可算是参战者之一! 一切尘埃落定,只有空中还回荡着项羽那首《垓下歌》的尾声——“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第十七章 见父见母(上) “好一个翰林院编修、好一个金川门的督军!”万花楼楼顶的人由衷叹道。 程济亦长叹道:“好一个前任锦衣卫指挥使,好一个御赐风流!” ——原来那楼顶上,向程济发了三剑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被太祖赐名为“花街风流伯”的顾星恒! 顾星恒大笑。 程济也大笑。 二人各站在楼顶上大笑!搞得花街上,挤过来看热闹的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二人刚才不是打得你死我活吗?怎的现在却完全心无介蒂的互相对笑起来! 殊不知二人在刚才的一番交手后,皆对对方生出惺惺相惜之念! 程济发话道:“在下与万花楼远日无忧,近日无仇!不知何以才走到广场上,便遭到顾先生如此‘礼待’?!!” 顾星恒和声道:“哈哈,是顾某人一时技痒,失礼了!如今见识过督军高绝武功,佩服之至!何不一起入楼饮酒去!” 程济一者知道顾星恒不是奸小之辈;二者艺高人胆大,也不怕万花楼内有机关埋伏;三者自己此来,本就是为新明教徒避入万花楼之事,若不问清楚情况,又如何能找到秦少白,问清关于自己胸前麒麟玉佩之事?所以他客气道:“承蒙顾先生指点,晚辈受益匪浅。能与前辈共饮,何其荣幸!请!” “请!”顾星恒从楼顶跃下,请程济进楼。顾星恒年纪已不在四十岁以下,可是你第一眼看到他时,会误以为他最多不过三十岁罢!这是因为他身上有一种名字叫做“活力”的东西一直在散发着光辉。不止活力,而且活力中还带着浓厚的浪漫气质!他的面貌也许未必就像世传美男子潘安那样出众,但如果你相信世间真有能迷倒众生的美男子,那当你看到御赐风流顾星恒时,就一定会大吃一惊,惊艳于他竟长得这么有男人味! 程济欣然应命! 二人惺惺惜惺惺,一起进了万花楼。 万花楼七层高,第一层主迎宾及书籍出售、第二层主演戏看戏、第三层亦主演戏看戏,第四层主会客,依次的第五第六第七层各有其职。置身于这京师最大也最有名的艺苑,触目所见尽是美丽的艺术,窗口所对的地方风景怡人、桌上摆着的是质地精美的瓷、椅子上的花纹也雕得十分的精工!更不用说那些特地用来作装饰的彩屏、名画、盆景等等了!总之来到这儿,你会分外的感到天堂离人不远,这儿的美,虽则没有王母瑶池、玉帝金鸾殿那样富丽堂皇,可是如果王母、玉帝要找个地方避暑的话,肯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这个地方!这儿的美,自有一种恰如其分的味道!无论你是地位卑贱的贩夫走卒,还是身分高贵的皇亲国戚,在这儿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美!非但如此,在这儿,你完全可以忘记自己究竟是什么出身,因为无论你是什么出身,在艺术面前都是不分高下贵贱的!程济以前来过这里,也爱来这里,因为这儿的艺术庄谐并重,可以雅俗共赏、可以与民同乐,还可以抚慰他的心伤,使他暂忘忧愁,得到美的享受、产生美的追求! 只是今天来此,旨不在放松精神,而在于办事!程济无意留连一二三楼那些精美的艺术。在顾星恒的引领下,他上到了四楼! 也许是因为今天万花楼没有挂牌演戏,所以一二三层都很清静!只有第一层有寥寥几人在那儿翻书看书!没想到的是,四楼会客厅内竟有这么多人,而且还都是很有名望的人! ——皇觉寺的主持无妄方丈和他座下四个“空”字辈高足:悲空、欢空、离空和合空。(因为以前程家班中最是信佛的杨书书曾拉着程济到皇觉寺上香,还为程济引见这五位名满京师的沙门高手,所以程济认得) ——新明教中的教主秦少白和新明教的三大护法:老二苏清秀、老三吴义俊、老四梁小佳。(因为二哥韦秋息开创的宏正帮,存有关于新明教一党的详细资料,资料除了详细介绍情况的文字外,不附有肖像绘图。程济曾借兄弟之谊进宏正帮资料室去详细看过。所以认得) ——代表蒙古国来与我大明朝作文化交流的“琴凝紫”艺班老大:铁木小真。也就是大哥孙坚口中所说的旧明教护法“阴阳神判”沈万三之妻:隆海燕。(程济因为在四年前成功预言北方将有战事,后又得方孝儒举荐,而得于在朝庭官拜翰林院编修和金川门督军,深为惠帝朱允文所信重。曾经朱允文慰问因北方战事烽起而被迫滞留京师“外事驿馆”的蒙古使节时,曾带他一起前往。所以认得) ——有“第一个摒弃民族成见,将真爱播向战争”之称的艺人——万花楼的老板娘:陈聘婷(陈聘婷是艳盖江湖的大美人,同时也是技冠京华的名艺人。程济当然不会不认得) ——还有一个头发长长,面容憔悴、身形痛削,却挺着大肚子横躺在藤椅上的孕妇!程济以前没有见过这个孕妇,这个孕妇闭着眼睛,发出不平静的呼吸声。奇怪,在人这么多的环境里,她竟能睡着?程济看了孕妇一眼,看了一眼,便又忍不住多看一眼——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痛苦的一张脸!从孕妇那张痛苦的表情中,你可以想得到,她一定在做一个恶梦,而且那恐怖的梦魇一定纠缠了她很久很久!——莫非她梦里也有一只面目狰狞、贪婪凶暴的饕餮?!!!!!!!!! 程济合计了一下场中包括自己和顾星恒在内,人数总共十四个人。 其中,“琴紫凝”老大铁木小真和万花楼老板陈聘婷两人怀中都抱有一面古琴!想必方才弹琴助顾星恒对付程济的必是她们其中一人! 程济向众人望了一眼,只一眼,他便觉察到那些望向自己的目光各有不同,其中最突出的莫过于铁木小真和无妄方丈!这二人望向他的目光,都流露着一种关心、一种慈爱?不知为何,触着这两人的目光,他心里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悲意,霎时想起养父程金和养母张玉来! “请坐!”顾星恒请程济入座! 程济坐下!然后他便望向秦少白。——他来这儿的目的,就是为了找秦少白弄清楚自己胸前麒麟玉佩之谜! 陈聘婷首先笑道:“方才我以琴音参战,还请程督军莫要见怪!”——原来她便是方才以琴音助顾星恒发剑的人! 程济客气道:“陈老板琴艺高超,程某佩服!” “哎,你是太抬举我这老妇人了!”陈聘婷嗔笑道:“要说琴艺高超,你哪及得上你母亲隆大姐啊!”陈聘婷说这话时,眼睛望向正襟危坐的铁木小真。 “我母亲?!!”程济大吃一惊,眼睛望向铁木小真。看到铁木小真身子轻轻抖了一下,眼睛里蓄满了激动的泪水!——这莫非是真的?他的心一下子,便乱了。 “孩子!她是你的亲生母亲!”无妄方丈感慨道:“今天我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也许你一时之间还难于接受,可是,我却知道你定然是我的儿子!哎——,这些许年,全亏了“金仆玉婢”两位长老!” 程济更加茫然失措!他原以为要搞明白自己身世,非经一番折腾不过!谁曾想一上来,答案便迎面扑来!这答案来的委实太突然了! 秦少白却发话道:“可惜‘金仆玉婢’二长老为救我教圣女,竟身陷圄囹,被正红夫人那老妖怪害死,实在令人痛心?” 程济心中虽有些乱,可是听了秦少白这句话,却是一醒道:“你怎知二位长老已被害死?” 秦少白道:“在你来此之前的半个时辰里,我明教曾与刑部暴昭在此楼中谈判过!两位长老的遗体就停放在万花楼的后院里!” 程济望向顾星恒! 顾星恒点点头道:“秦教主说的是实话!新明教与刑部暴大人的谈判讲和,是我顾某人促成的!” 程济相信顾星恒有这个面子!——也只有顾星恒这样无论在朝在野都威望显隆的人,才能使朝庭人马和江湖人马停下手来,坐到桌前谈判!“官方怎会轻易就此放过你们,还将二位长老的遗体送回来?”程济疑道。——前日他离开刑部天牢的时候,曾请求刑部暴昭好好保护自己养父养母的遗体! 铁木小真道:“因为在谈判中,我告诉暴大人说,锦衣卫的蒋渺渺其实已投靠蒙古国,准备乘朱棣军队攻破京师的时候,劫持皇帝朱允文!” “什么?蒋渺渺竟投靠了蒙古国?还要劫持惠帝?!!”程济大惊道。 铁木小真道:“此事千真万确!其实早在十年前,李成风还在河套地区抗击蒙古大军的时候。蒋渺渺便已被蒙古国收买了!” 程济因铁木小真提到已故将军李成风,而想起关于大哥孙坚与李成风的恩怨,问道:“十年前,。。。。。。”程济想问关于十年前大哥孙坚深入大漠刺杀蒙古大将完颜无方的事情。只是他才一开口想问,才晓得不知应该怎样称呼铁木小真好?——是应该叫“妈妈”吗?身份未经确认,岂敢轻易相认;是应该叫“阿姨”吗?可是铁木小真先前已言称她便是他的娘,如果她真是自己的“妈妈”,那自己这一叫,岂非不孝之至?! 知子莫若父!无妄方丈道:“孩子,怎么了?‘金仆玉婢’二长老从来没告诉你。你的亲生父母是谁吗?” 程济摇摇头,自胸襟中掏出麒麟玉佩,道:“养父养母从来没告诉过我!只是养父临终前叫我拿着这玉佩来找秦教主!” “麒麟玉!”秦少白眼睛亮起来道:“圣子在上,请受明教第二十七代教主秦少白一拜!”秦少白竟起身一跪而下,稽首道。 秦少白后面的新明教三护法也依次跟着秦少白,向着程济一跪而下,恭声道——“圣子在上,请受明教第二十七代护法苏清秀一拜!”、“圣子在上,请受明教第二七代护法吴义俊一拜!”、“圣子在上,请受明教第二七代护法梁小佳一拜!”。 “圣子在上,请受明教第二六代护法沈万三一拜!”德高望重的无妄方丈竟也一跪而下恭声道! 跟着无妄方丈,无妄方丈的四全“空”字辈高徒也依次一跪而下,向着程济稽首道——“圣子在上,请受明教第二七代弟子庞文武一拜”、“圣子在上,请受明教第二七代弟子陆建荣一拜”、“圣子在上,请受明教第二七代弟子梁洁俊一拜”、“圣子在上,请受明教第二七代弟子马兵承一拜”。 这么多有头有脸,甚至至名望不在他之下的人物,竟都对着他跪地参拜!——程济惊得站了起来,失声道:“这这这。。。。。。。”他说不出话来。——这事来得太突然、太荒诞了,一时之间,让他乱了方寸!铁木小真在一旁道:“孩子,你今年二十五岁,生于寅年寅月寅日寅时,乃至阳之命!是为明教中地位尊贵、受明教全教上下供俸的圣子!” “你你你。。。。。。你竟知我的生的生辰八字?!”程济再次大惊道。 铁木小真深情道:“孩子,因为我是你娘啊!怎会记不得你的生辰八字呢!因为你是至阳之命,所以左右两胳膊上的毫毛会自然的卷成旋窝状!不是吗?也正因为你是天选之子,是明教的圣子,所以前明教教主华惊鹤先生才把明教的至尊宝物‘麒麟玉’挂在你脖子上!” ——生于寅年寅月寅时寅日及左右两胳膊毫毛自然卷成旋涡状的事,除了自己知道之外,只有程金、张玉两位辅养自己长大成人的养父母知道!如今铁木小真竟能准确说出!程济心中再无疑虑,他一跪至地,向着铁木小激动道:“娘——” 铁木小真热泪盈眶,点点头,颤声答道:“哎——,好孩子!这么多年过去,娘本以为你已不在人世,不想今日竟还能重逢!真是天可怜见!娘真好高兴啊!” 程济亦不由得热泪盈眶,道:“娘!孩儿也是!很高兴!” 铁木小真脸上绽出幸福而又激动的笑意,她将程济扶起,道:“孩儿,你既认了我这母亲,就快拜见你的父亲吧!你的父亲原是大明教护法中的老三‘阴阳神叛’沈万三!二十五年前,在你出世才不久,明教便遭到了朝庭与江湖黑白二道武林的合力围剿!当时你父亲以江南富户的身份作掩护,得于保存下来!不料,因为富裕而为朱元璋那狗皇帝妒忌!唉——,没办法!为了躲避追杀!他竟化身为无妄方丈,埋名隐姓于沙门!若非此次南城午门拯救‘金仆玉婢’二长老,他现身救助新明教人马!我还真以为他早就受迫害死了呢!” ——原来我的父亲竟就是有二十多年前便富甲天下,曾助朝庭修建南京城、曾替朱元璋出钱犒军的江南大富豪沈万三!——程济心头抑不住激动,转向无妄方丈,正要相认,却醒觉无妄方丈一众还跪地不起,忙道:“众位勿要多礼,快快请起!” 众人谢恩站起,坐回原来的位置。 程济却一跪而下,向无妄方丈道:“孩儿不孝!拜见父亲!” 第十七章 见父见母(下) 无妄方丈那似已看世间兴衰的平静面容上,泛起了一丝激动的波澜,他抚着程济的头道:“好孩儿!快起来!让为父好好看看你!” 程济乖乖站起!让父亲好好的看自己!他也要好好的看看父亲! 程济从父亲那饱含风霜的眼睛中,读出了父亲家道中落的凄凉;程济众父亲那线条深刻、皱纹斑驳的脸容上,读懂了父亲峥嵘一生的激情岁月;程济从父亲银白的眉毛胡须中,读到岁月无情、父亲年纪已老了。。。。。。。。 无妄方丈从儿子那坚毅的神色中,读出了儿子锐意进取的斗志;沈万三从儿子平和的气功质中,读懂了儿子一身武功已渐至化境,是为武林后起之秀中的翘楚!沈万三从儿子那矫健、匀称的身形中,读到了一种叫做“年轻”的东西,正在儿子身上辉光四射。。。。。。。 看着程济一家人团聚!大家心里头都为他们高兴。 顾星恒首先打个哈哈道:“哈,无妄方丈认了儿子!以后我就不再叫你作无妄方丈了,我看还是直接叫你‘沈兄’的省事,不知可否” 陈聘婷在一旁嗔道:“这么老的人了!说起话来,还像个长不大的小破孩样!无妄方丈修佛这么多年,佛法高深!世人皆尊敬的叫他‘方丈’,你岂能图省事,便要改人称号!” 顾星恒咋舌道:“长舌妇人,当真历害!但愿沈兄以后不会落得我这下场——气管炎(妻管严)!” 陈聘婷作势要打,笑骂道:“你还敢贫嘴?!” 顾星恒忙缩着身子,躲到一边去!脸上表情又惊又怕! 程济原以为陈聘婷与顾星恒这一对名望高隆的夫妻,在平时生活中,纵然相为爱悦非常,也一定会相敬如宾。如古代模范妻子孟光对其丈夫梁鸿,每必“举案齐眉”一般!不曾想,今日一见,这一对名伉俪竟是这样不拘夫妻礼制,甚至还有些为老不尊!一时之间,他忍俊不禁,随大家一起,为这对名夫妻的打情骂俏莞尔一笑! 无妄大师替顾星恒解围道:“无妨无妨!我本就是明教的人,因为避祸才藏身沙门,取了个法号叫‘无妄’。如今就连刑部暴大人都已知道我就是失踪了二十多年的沈万三。那我还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今后,江湖中再没有什么无妄方丈,只有“阴阳神判”沈万三了。我虚长几岁,便让顾先生直言叫我为‘沈兄’!何妨!何妨!” 顾星恒大是得意向陈聘婷道:“这回连‘沈兄’也站在我这边,你没撤了吧!” “哎——”陈聘婷只好叹气! 顾星恒又道:“对了,今天难得沈兄一家人团聚,我且叫人下厨去弄几个小菜,大家小酌一杯?如何!”说着,没待大家答应,他便要下厨去! 陈聘婷却喝道:“好个顾星恒!老娘在此,下厨的事还轮不到你!给我乖乖坐着!”说话时,已然起身,要下厨去! “罢了!我铁木小真今天在刑部暴大人面前也露了底,以后我也用不着埋名隐姓!大家就直呼我原来姓名隆海燕好了!”铁木小真眼睛一转,向程济道,“好孩子,娘今天就下厨给你做几个菜!好不好?” 程济感动道:“娘,你老还是休息吧!还是让济儿去煮来教敬你和父亲吧!” 隆海燕笑道:“傻孩子,娘又不是老得动不了!以后你要孝敬,有的是时间!今天你且好好的坐着,听你父亲讲些重要的事吧!我下厨去了!”说完便拉着陈聘婷的手,一起下楼去了! 于是四楼会客厅中除了那个躺在藤椅上不省人事的孕妇外,便只剩下程济等一干男人了! 经过一番问问答答。程济总算弄清楚了几件事—— 首先,就是关于新明教徒最终避进万花楼的事!原来当秦少白人马与锦衣卫蒋渺渺所带领的人马在苦水巷狭路相逢、并撕杀得天昏地暗时,前来接应秦少白一干人蒙面青衣高手竟就陈聘婷和她的艺班人马(原来陈聘婷与沈万三一家人有旧交,当年陈聘婷初入京师,开始自己的艺术人生时,曾无数次得到时为京师首富的沈万三义助!二人交契,相为识重!此事还曾一度引起时为沈万三之妻的隆海燕醋意大发!只是后来的事实证明,陈沈二人的交情是起于相知、止于礼义,并没什么暧昧不可告人的!在沈万三被朝庭抄家时,陈聘婷还一度利用自己的人际关系,为沈万三打通逃亡之路!后来沈万三以昙云大师师弟无妄和尚的身份潜入京师,并“大隐隐于市”的在皇觉寺当起方丈来!这之后,沈万三便一直和陈聘婷保持联系!直到‘金仆玉婢’二位长老现踪京师、身陷囫囹,并不幸被朝庭张榜布告要处决!沈万三才决意重出江湖,施行救援!所以才有了当日秦少白人马被官兵团团围困时,沈万三忽然从法场地底的地道中钻出,并发出怪啸,令手下四个‘空’辈高徒掩护秦少白等退走。陈聘婷事先知道此事,便组织人马前来接应!这样,新明教一干人马才避进了万花楼来!) 其次,就是关于新明教与刑部暴大人合谈之事!原来在新明教人马避进万花楼不久,刑部尚书暴大人便派人将万花楼团团围住!只是碍于此处是“御赐风流”顾星恒的封地,又是全天下唯一不受文化政策约束的艺术圣地!所以才没有马上发动围歼战!所幸,沈万三和隆海燕在巧妙躲过正红夫人的追击后,也迅速的来到万花楼。其中因为隆海燕掌握了锦衣卫指挥使投靠蒙古国的密秘!所以在顾星恒的促成下,双方达成共识,愿交换条件暂止兵烽——交换的条件分别是:隆海燕将锦衣卫指挥使蒋渺渺投靠蒙古国,意图趁燕军攻破京师之时,合蒙古使节之力劫持皇上朱允文到蒙古,以南面制衡中原的证据交出(证据是一张用血写就的合约书,合约书共分前后两部分,前一部分乃十年前所写,那时蒋渺渺还只是李成风将军帐下的一名武将!在李成风率军在河套地区抗击蒙古完颜无方的时候,蒋渺渺因为作战失利,连同部下百来人一起被蒙古军俘去!在蒙古人威逼利诱下,蒋渺渺贪生怕死,最终将孙坚带领敢死队前来行刺蒙古大将的军事机秘告发,并亲手杀光一同被俘的百来名大明军士,正式写下了这份“叛国投敌”的合约书。之后,完缘无方假意让蒋渺渺逃脱,回到明军中散布孙坚已将整个敢死队出卖的流言,并意图利用蒋渺渺这个叛徒里应外合,一举击垮李成风带领的大明军!不料,就在蒙古军自以为布置妥当,可以一战而胜时!敢死队中的孙坚却一举刺杀了大将完颜无方!以致蒙古军营内顿失主心、战将之间为争权夺位失了和气,结果不战而退,布置好的战事并没有打起来!兼之李成风在当时环境下又因叫士卒烹杀分食孙小意的事而被塞外归来、怒恨填膺的孙坚所杀!关于蒋渺渺在蒙古将军营前杀害同胞将士的事竟无人去查,反是李成风一死,蒋渺渺竟成了朝庭褒奖、重赏、加官晋爵的主要对象!结果官场得意,官运一路飚升,竟代替顾星恒位置,做了锦衣卫衙署的指挥使!唉,只是善恶到头终有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蒋渺渺杀害同胞并写投隆约书的事,却被隆海燕看得一清二楚。隆海燕因为大明朝庭抄她家的事,被迫长年流浪在塞外,一心想为丈夫、儿子、族人复仇,而投身在当时率兵进攻大明朝的蒙古大将完颜无方帐下,极得完颜无方信重。那份蒋渺渺用同胞鲜血写就的“叛国投敌”合约书,就是完颜无方亲手交予隆海燕保管的!所以份可证明蒋渺渺叛国投敌的合约书,一直保存在隆海燕处!后来蒙古内部分裂成南北两部,南部归顺了大明朝,隆海燕便随依然与大明朝交恶的蒙古北部远迁到大漠以北!北蒙古贵族在安定下来后,又垂涎于中原的美女如云,物产丰富,常思入侵抢掠之事!时又值中原有“靖难”之乱,隆海燕又从逃犯口中得知蒋渺渺已当上锦衣卫指挥使多时!遂心生一计,进言北蒙古王,言可乘此大明内乱之时,派使节前往,伺机顺手牵羊、浑水摸鱼!是于,才有了北蒙古使节来京并滞留了四年之久!加之蒋渺渺在建文帝的统治下已日渐失宠,他又不能投身到朱棣和徐增寿帐下,因为朱棣之妻徐氏和曹国公徐增寿是兄妹关系,而他们的父亲恰恰正是被他间接害死的开国元勋:徐达!在朱棣与朱允文这场“叔侄大战”里,无论是哪一方获胜,都绝对没他蒋渺渺好果子吃,只要自己一被朝庭裁掉官职,则不知将有多少江湖好汉会复仇找上门来!可以说,他的人生已走进了一条死胡同里!所以他也乐得和蒙古使节合作!也许,劫持惠帝朱允文,然后远走塞外,这是一条活路!于是乎在那张合约书上又有了后面那部分,后面那部分主写他诚愿与蒙古使节合作——这一份合约书,将是他日后向蒙古王请功邀赏的证明文件!);刑部则要交还‘金仆玉婢’二位长老,并暂止兵戈,并允许明教子弟收殓这次战斗中死去的包括大护法潘容河在内的明教子弟!(只是刑部交还“金仆玉婢’二长老时,二老已死。这实令人痛心。) 然后就是关于自己的在明教中的身份地位。原来明教教中的尊卑关系是这样排序的:首先是大明至圣尊者(这是明教供俸的神、至高无上);其次是圣子圣女(明教《圣典》中,称圣子圣女为“天选之人”,是人神合体,拥有神权,非生于寅年寅月寅日寅时的男子和生于已年已月已日已时的女子不足于当之!圣男圣女在教中受供俸,主祭祀占卜,代表明教部众与神沟通,负责上传明教意愿和下达神的意旨。为了寻找这个时间出生的童男童女,每一代的明教子弟都会在全国范围内煞费苦心的进行搜索排查,直到寻到为止);然后是教主(教主拥有实权,主理教中事务);之后是四大护法(护法职责是维护神权的至尊和维护教主王权威严)、五形旗部队(部队分五支,分别为金、木、水、火、土五旗)、五旗之下又各按龙、蛇、虎、鹤、豹五小队分组等等!在二十多年前,程济因为生辰八字的巧合,一出生便被选为明教第二十七代圣子。而那时明教第二十七代圣女也被找到,起名叫华小婉,现在躺在藤椅上昏迷不醒的孕妇就是!只是二十五年前,明教遭到朝庭与武林黑白二道的围剿,几近灭门!除当时的明教教主华飞鹤、护教四法王中的老三“阴阳神判”、教主座前的两名随侍“金仆玉婢”,还有华飞鹤八名高徒之一的秦少白,这五人失踪不见,下落不明外。其它的子女二圣、三个护教法王、华飞鸿的另七名弟子以及明教金、木、水、火、土五旗部队的首脑人物等等都先后战死!明教从此式微!直到现在,虽然秦少白发愤图强,重建重组明教,可是这被重组重建起来的新明教已远无前代明教那样声势浩大、威震天下了!据秦少白自己说,他们新明教也是两天前,才从左督都府内救出失散了多年的圣女华小婉的(原来,二十五年前,明教惨遭围剿后,当时还年幼的圣女华小婉,便被时为明教大敌的柳花花劫持。柳花花既为现在左都督府的第一高手正红夫人。两天前,新明教探哨因为侦察到正红夫人已离开左都督府,所以秦少白便集结新四大护法,安排“金仆玉婢”二长老作接应,潜入左都督府救人。只是左都督府去了正红夫人,却还有徐延年、‘士农工商’四司命、卧虎等一众高手。结果新明教虽然救出了圣女华小婉,但却折了“金仆玉婢”二长老!却也难怪当日在百兽林内冉青寒会说出——“那天我看到秦少白那伙人溜进来,进来时五人,出去时却是六人,而且那第六个人长发披肩,身着宽氅。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我感觉她是一个女子。这个女子还挺着大肚子,像是怀了九个月的身孕!我以前在左督都府中从来没见过这么样一个女子。所以我说‘好像’,而不是‘肯定’!”这样的一句话了!而当日在朝堂上,蒋渺涉所说——“昨晚将近二更天时,我接到属下报告,说有夜行人潜入左都督府。所以便匆忙赶过去。我赶到那儿,正看见左都督府上的护院高手已在府门外与那些夜行人打起来。当时我估量一下打斗双方的形势——左都督府的护院高手人数众多,不下百人,而且正红夫人门下的‘士、农、工、商’四大高徒以及徐大人的宝贝儿子徐延年也在其中,这阵势要对付一个师的军队,只怕也绰绰有余,更何况对手只是区区六个身穿夜行衣的人。不过,这六个人倒也十分了得,边打边退,身手敏捷、身法诡异。虽然当时天黑,对方又带着面具,可是从武功路数来看,我想他们应该都是明教中人。后来正在六人苦撑不下的时候,忽然人群中闪起蓝、绿两道刀光,分别砍伤了赵士、田农这正红夫人门下的两大高徒,并将府上高手全部杀着招引了过来,使得那身着夜行衣的六个明教徒能够全身而退。”——也并非虚言!)。因为自己身为圣子,也难怪在掏出能证明身分的玉麒麟时,秦少白等人会以跪礼拜见了! 最后是关于正红夫人与明教的宿怨!据父亲沈万三说,明教第二十五代教主杨永鸿,当年曾收有三个徒弟——大弟子华惊鹤,后来成了明教第二六代教主;二弟子李龙眼,后来脱离明教,远走江湖,下落不明;三弟子,是个女的,名叫柳花花,此人后来叛离明教,并联结官兵与武林黑白二道,于二十五年前,欺师灭祖的攻打围歼明教!据查,这个柳花花就是今天左都督府的第一高手正红夫人!至于柳花花为什么会叛离并欺师灭祖,明教中流行有几种说法:第一种说法认为,柳花花此人性情偏激,权力欲望极为强盛,一心想当明教教主,为此曾设计杀害大师哥与二师弟,结果功败垂成,被师父逐出师门,遂结怨于明教。第二种说法认为,柳花花爱慕大师兄华惊鹤,可是因为其是天生的的克夫相,与谁结为夫妻,谁便会被克得倾家荡产、身败名裂,甚至死于非命!所以师父杨永鸿曾下令严禁柳花花再与华惊鹤交往,柳花花一怒之下,愤而出走,从此与明教势不两立。第三种说法认为,柳花花为夺得明教教主之权,曾以自己的美色勾引二师兄李龙眼,意图合二人之力,除去大师兄华惊鹤。然而李龙眼一方面不愿背叛师门,一方面又垂涎师妹美色。所以便假装答应,骗取了柳花花的以身体,又不助柳花花去对付大师兄。柳花花自知受骗后,恶向胆边生,便暗算李龙眼并切断其男根,让其断子绝孙!此事发生后,李龙眼无颜再回明教,从此便远走江湖,下落不明。柳花花怕事发被师父严惩,便暗中下毒害死了师父并偷走明教至高武功典籍“大光明武功秘籍”,从此为祸江湖,并与明教结下了生死仇怨!三种说法,孰是孰非,已难考证,因为当事人杨永鸿已殁、李龙眼下落不明、华惊鹤自二十五年前明教惨遭围剿那一役后,便也跟着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但无论是哪一种说法,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柳花花此人身出明教,却与明教结有仇怨,彼此之间,势不两立!(正红夫人身出明教,又与明教结有深仇大怨,却也难怪她会精通明教“移形换影”、“吞食日月海魔功”两大奇门武功!并让麾下“士农工商”四高徒迫害死明教“金仆玉婢”二长老了。) 第十九章 武功传奇(上) 本来与儿子初相遇的沈万三在谈起诸般事情时,还时有笑容!可是忽然间,他的脸变得凝重起来,心事重重的对程济道:“济儿,下面为父要说的事,与你有切身历害关系,你一定要认真听好!” 程济见父亲脸色凝重、语气沉重,料想他要说的事必定很重要,便道:“爹,你有什么话,便直说好了,我会认真听的!” 沈万三点点头,道:“近来,京师市井中,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魔王大张嘴,饕餮食龙髓。不倡正道美,英雄壮志馁。’你听说过没有?” 程济点点头道:“此歌我听过!据说,之所以流传这样一首歌,是因为近来,京师内大部分孕妇都不约而同的梦见肚里所怀的是一只面目狰狞、贪焚凶暴的恶兽:饕餮!其中少数孕妇还因为被这梦魇困扰而致精神崩溃,自尽而死!” 沈万三讶道:“不曾想,你竟知道得那么详细?” 程济本想将皇后也被此梦魇困扰的事说出,但想及这样说出去,可能会玷污皇后形象,遂止住不说。只道:“此事,我也只是听御神医孙悬壶说过一些,据孙悬壶自己说,他曾为这样的孕妇诊治过,但试遍药石、针灸、刮沙、精神抚慰、心理治疗等方法,皆不见成效!无可奈何!” 沈万三叹道:“唉,这种现像其实已超出病理范围,也难怪御神医会束手无策了!” 程济听得心头一颤,莫非自己父亲竟能清楚这事的原委!他道:“爹,当日我和御神医谈到此事时,曾分析过,一致认为只有‘邪气入侵’的说法才能解释这一现像!不知对否?” “分析得很好!”沈万三赞道,“只是你们可知,这邪气的来自哪里?怎么来的吗?” 程济摇摇头,道:“我们找不到‘病源’,不知那邪气出自何处,又以何种方式侵入孕妇的体内!” “那,现在为父就告诉你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要听好!”沈万三脸色沉重的道:“此次要从我明教至高武功典籍‘大光明武功秘籍’说起!‘大光明武功秘籍’内载有四门奇功:移形换影、吞食日夜海魔功、饕餮恶道、悲天之剑。——移形换影的功夫,练到最高境界,不但可以心随所欲,游移自然,忽焉在前、忽焉在后,神鬼难测!而且还能遁迹藏形,于白日闹市中,来去自如,旁人皆视之不见,甚为神妙矣!在明教历史中,只有三百多年前的明教第十三代教主马树秋能练到这个境界!马教主就是凭着这门奇功,才能远赴海外,杀死了当时恶名昭彰、曾受权臣贾似道供养的大魔头‘三头六臂罗刹王’,夺得江湖人闻之色变的‘吞食日月海魔功’秘籍。” ——相传,南宋末年,有一个魔头,长得三头六臂,自号为“三头号六臂罗刹王”,已在海边生活了三百年,上精天文、下通地理,能前知三千年,后测五百年。当时权臣贾似道听闻其名后,曾三度派大批人手前往寻找,结果在南海之滨找到并将之迎回京师建康,极尽所能的讨好,请教长生秘决。这魔头的京师住下后,一方面教授贾似道导引之术,一方面通过官方势力,收罗童男童女,汲取他们的精元练制丹药。一时之间,不知多少人家,儿丧女亡。据不完全统计,死于此事的,只童男童女,便不下三千人,更不要说那些因不愿交出儿女而惨遭迫害的黎民百姓了。这事后来引起了武林公愤,黑白二道无数高手,就分批入京刺杀这个大魔头。可是这大魔头武功超凡,又得权臣贾似道保护,进京行刺的人多半有去无回,能回来的,也落了个“逆党乱匪”罪,被官府通缉,只好千里逃亡。直到权臣贾似道倒台,大批的贾氏门生被声讨、诛伐。这大魔头才逃离京师,避居到海外。因为朝野正义之士都不甘让这曾经残民以虐的大魔头漏网生逃,所以多次组织船队到海外去追杀。大魔头不甘就戮,便大量服食那些用童男童女精元制就的丹药,练出了一门可以隔空或者借物吸取别人功力的可怕武功。这门武功名字就叫做“吞食日夜海魔功”。凭着这历害的独门奇功,大魔头横行海外。前去追杀他的中原豪杰,多被他用这门奇功吸干功力,暴毙海外。直到后来,大魔头忽然销声匿迹,而明教中却有人掌握了这始创于大魔头的独门奇功。原来原委竟是如此:明教第十三代教主马树秋,以“移形换影”的奇术,杀死了大魔头,并意外夺得了“吞食日月海魔功秘籍”! 沈万三继续道:“自马教主夺回‘吞食日月海魔功秘籍’后!‘吞食日月海魔功’便成了明教武功中的一支,可是就算是在元朝末期——明教发展到最鼎盛的时候,也没人去练这门武功。因为这武功实在缺德,不牺牲上百个童男童女,难于练成。大凡有点良知的人,都不屑去修练它。本来此功有损阴德,不该传之于后世。不过因为此功所涉及的武学知识颇有参考、借鉴价值,所以历代的明教教主还是将之传给了下一代,代代传承,只参考借鉴而不去修练!不曾想,传到明教第二十六代的时候,也就是传到我那一代的时候,明教出身的叛徒柳花花却练了这门歹毒功夫!并于二十五年前,攻入我明教总坛时,以这门功夫吸干了大护法、二护法的内力,若非那时我们合力与她来个两败俱伤,只怕早在十年前,天下已再无一人能制得住她!” 程济听得入神,道:“我原本以为,三百多年前,武林豪杰远赴海外追杀三头六臂大魔头的事,只是一个传说而已!不曾想,竟真有此事!还与我明教有这样秘切的关系,真令人大为惊奇!” “如果你认为关于‘吞食日夜海魔功’的故事已足于使人惊奇!那关于‘饕餮恶道’和‘悲天之剑’这两们武功的故事,将更为令人惊奇。”沈万三道,“明教传到第十六代的时候,第十六代圣子,自号为‘天地先生’,他性情风流倜傥、学识经天纬地,诸凡儒、释、道等诸家学问,意识流、荒诞派、浪漫主义等诸派武学,莫不精通,莫不知哓,实为千年一出的旷世奇才!此人才名独高,世无敌手,寂寞难耐,生出悲欢厌世之念,自觉做人做腻了,遂离群索居,专心致力于钻研丹道升仙之学!可是练丹了十五载后,他忽然走火入魔,发了疯,疯言疯语的自称已穷究天人之学,找到升仙的捷径!发疯后,他屡屡试偿自杀,可是无论是吞毒、绝食、自焚、上吊、跳崖、溺水,还是自刎,他一一偿试后,都无法成功——他竟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没人能知道他如何能达到这样境界!不过此人为求一死,怪招百招,最后他身裹铁棒,于雷电交加之夜,站天高山巅顶上,终得偿心愿,被雷劈死!在被雷劈死时,他曾留恋的望着当时已和他产生情愫的同代圣女!结果发生了‘夺舍’怪事!” “‘夺舍’怪事?”和济不解道:“这是怎样一个怪事?” 沈万三解释道:“‘夺舍’——夺,意为侵略抢夺;舍,意为神舍,也就是我们通常口语里说的思想、精神!所谓的夺舍,指的其实就是思想被入侵!一个人在将死之时,如果聚精会神的望着另一个人,那么在他死的那一刻,他的思想将脱离自己身体,出现在被他临死时望着的那一个人脑子里!这种事并非绝无仅有,很多奇怪现象研究者们曾针对这个现像研究过,但一直以来都未能找出一个使人信服的说法!” 程济吃惊道:“爹的意思是说,‘天地先生’的思想,最后出现在第十六代圣女的脑子里?!!!!!!!” “不错。正是如此!”沈万三道:“原本明教子弟们都不知道‘天地先生’为什么会走火入魔,为什么会自寻死路!可是自‘天地先生’死后,人们却从被‘夺舍’了的第十六代圣女口中获知!原来‘天地先生’生前用念力与丹药练出了一只载他飞升仙境的坐骑,这只坐骑就是恶兽饕餮!然而,在他将这只坐骑的元神练出后,才发现自己竟无法控制这凶兽的元神!这只恶兽的元神侵入他脑子,逼迫他去与女人交媾,只要与他交媾的女人一受孕,那个饕餮元神就会转移到女人的胎腹中,接受胎养,滋生成形,最后终将破腹而出,祸害天下!——这请况很像一位名叫古龙的武林前辈在《三少爷的剑》这个武林掌故里讲的:燕十三创出了他‘凌燕十三剑’之后的第十五剑,第十五剑一旦刺出,天地便为之死寂一片,这是必杀必死,绝无生机的一剑!燕十三与三少爷谢小凤比剑时,受激刺出了这一剑,连他自己的控制不了!就像一个人,他以为自己养在笼中的是一条蛇,可是当这条蛇长大时,才发现那其实是一条根本无法控制的毒龙!这一剑刺出后,只能有一个结果,必杀的结果:不是敌死,就是我亡。最后为了毁灭这恐怖的一剑,也为了保住侠者谢小风的性命,燕十三在刺出那一剑后,只能选择‘杀己’,也就是自杀!燕十三创出了绝灭的一剑,最后只能舍身喂剑以毁灭之!——同样,‘天地先生’为了毁掉这个被他创造出来的饕餮元神,只能选择自杀,可是因为他本身过人的武学造诣和饕餮元神强大得连索命小鬼都不敢靠近的嗜血戾气,终使他屡屡自杀而不成功,最后直到利用雷电的天威,才能将自己杀死!可惜,这个饕餮元神在雷电劈下的前一瞬,却借着‘夺舍’,逃过一劫,飞到第十六代圣女的脑子中!唉,圣女当初没及时警醒,在饕餮元神的驱使下,与男人交合,有了身孕!直到后来夜夜为饕餮梦魇所困,方醒觉自己已身坠魔道,不能自拔!好在明教这十六代圣女,也非寻常豪杰可比,她一旦明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极可能要危害到天下苍生!当下便当机立断,请当时的教主、护法及大批在武学上颇有造诣的教众一起发功,将她送往明教圣地‘光明顶’,并镇压在大光明山下!永世不得翻身!” 程济讶道:“明教圣地‘光明顶’?大光明山?江湖上好像从没有人提起过?” “是很少有提起!”沈万三道,“但你可听江湖人提到明教时,说起过‘妖王山’?” “妖王山”程济点点头道,“江湖中确有传言,说明教中有个妖王山!只是不知这妖王山与‘光明顶’、‘大光明山’可有什么关系?” “事实上,江湖传言中的‘妖王山’,就是我教圣地‘光明顶’与‘大光明山’的合称!”沈万三道,“我教自创教以来,人才辈出,教中教义经历代宗师不断发展、完善,已形成自己独特的世界观、人生观、是非观,很多见解不免与世俗中的流行思潮起冲突!所以在外界看来,我明教中人行事往往是特异独行、倒行逆施、不合规矩!正因为这样,那些自谓明门正派的武林人士常将我教称为‘魔教’!他们不了解‘光明顶’指的就是我教的宗祠庙堂,不知道‘大光明山’指的是承载我教祠堂的大山!他们只笼统的知道我教有一座被教中人尊为圣地的大山!所以便将我们的圣地蔑称为‘妖王山’,指斥那是群妖聚集之所!” 程济这才明白原来明教被武林人斥为邪门妖派的真正原因!但他随既又迷惑道:“既然‘光明顶’是座祠堂,那么直接走去或乘车去不就可以了吗?何以竟需要明教教众来发功送往呢?” 沈万三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提起了另外一个问题,道:“孩子,你自小在‘金仆玉婢’二位长老身边长大,他们正式教授你武功,正式让你接受教育时,第一课讲的是什么?” 程济不假思索的答道:“讲的是《愚公移山》。”——他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养父养母在给他讲《愚公移山》的故事时,曾特别强调,这是他们让他正式接受教育的第一课! 沈万三点点头道:“很好!两位长老教得不错。无论是谁,只要皈依明教,接受教育的第一课都肯定是《愚公移山》。” 程济讶道:“孩儿从不知道这是皈依明教要接受的第一课!!!!!” “两位长老在教授你的时候,没将情况说清楚,想来必是因为考虑到那时还不宜让你明了自己的身份!毕竟为了逃亡保命,躲避上至官方、下至武林黑白二道的追杀,他们只能处处小心,不留一点蛛丝马迹!”沈万三道,“他们是怎样教你的?” 程济回忆道:“他们叫我背诵《愚公移山》一文,并说文解字,让我了解文章大意!并从中学到‘有志者,事竟成’的道理!” “还有吗?”沈万三问道。 第十九章 武功传奇(下) 程济想了想,道:“还有就是,做事,不能像文章中所讲的‘智叟’那样,自以为是,不图进取!” “还有吗?”沈万三又问。 程济只能道:“还有的,就只是孩儿个人的见解了!孩儿认为,愚公能移动两座大山,纯属虚妄!世上绝对没有这样的事!前人之所以造出这样一个故事,不过是为了激励后人要不怕困难,努力进取罢了!” 沈万三还是问道:“还有呢!” 程济搜肠刮肚,觉得再没什么可讲,便道:“没有了!” “看来!你还不明白这个故事与我大明教的关系!”沈万三道,“你且将《愚公移山》的全文背出来,我替你讲解其中蕴含的精奥!” 程济小时,在养父养母的督促下,学习极为勤奋刻苦,对这《愚公移山》一文曾烂熟于胸,倒背如流,如今虽事隔多年,但他记忆力奇佳,开口便背诵下去——“《愚公移山》。(全文暂略)” 听完程济背诵,沈万三点点头道:“不错,背得一字不漏!很好?然而你可知道,这个故事里所讽刺的那位智叟是谁吗?” 程济摇摇头。——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这只不过是一个寓言,寓言中的人与事,不过虚拟出来罢!但听父亲口气,这智叟显然还有名字可考,不由奇道:“爹,智叟难道还有名字可考吗?” “何止有名字可考,他还大有名头呢!”沈万三道,“他就是我大明教的创始人‘大明王’金世尊!” 听了这句话,程济只觉自己活像一个芒诞的梦——《愚公移山》文章中所记述的那个智叟竟就是至今已传了二十七代、名气威震江湖三百多年的大明教创始人,说出去,不知有几人能相信?!!! 沈万三径自道:“其实不止是智叟,就连那个看起来愚蠢,却以伟大念力感动天地,移走两座大山的愚公也是有名字可考的,他名叫常信放!此人天生长得面目丑陋、身形槐梧,而且年轻时骠悍勇猛,没有德行!常欺行霸市,为患乡里,为民所憎!那时候,在他住的城镇附近,有一江一林。江里生有恶蛟,常兴风作浪,掀翻过往船只,又发大水淹没沿岸良田房屋;林中生有猛虎,长有翅膀,不仅会危害上山打猎的猎户,还常飞入城中择人而食!当时,对此一人一蛟一虎,众皆害怕、憎恨又无可奈何,背地里称他们作‘逆天三恶’!后来有当地人们想出一计,以牺牲祭祀猛虎与恶狡,却不来效敬常信放!以此来激常信放去杀虎杀蛟!常信放受激,果然上山杀了老虎,又下江杀了恶狡,忙活几天不回来!城镇里的百姓以为他已与那一虎一蛟同归于尽,高兴得在城中结彩灯、放鞭炮、罢大宴,欢天喜地庆祝了三日!不料这欢庆场面却让活着归来的常信放看到了!常信放直到那时才醒悟到自己过去是多么讨人厌恶!于是大彻大悟,从此改邪归正,收敛霸气,诚心帮助城里百姓!后来搬到常山,娶妻生子,养育儿女,子子孙孙,繁衍不断,族丁兴旺!” 程济长吁道:“没想到,愚公年轻时还是一个能杀蛟杀虎的武功高手!” “是不是武功高手,这我就不知了!不过观其能杀恶狡飞虎的手段,只怕真有历害武功。哈哈”沈万三道,“常信放搬到常出后,便与那时隐居在常山上的我教祖师金世尊结成好友!二人相交莫逆,但无论性情还是思想却都完全背道而驰!常信放为人木讷寡言,笃信心外无物、认为心即是宇宙,是典型的唯心主义论者;我教祖师金世尊则舌快嘴利,擅长辩论,笃信这世间的一切一切,包括人在内,都不过是由物质构成的,可以说,他是个唯物主义论者!在世传的明教圣典中,记载了他们两位互相之间的很多言论与行为——这情况,有些像《庄子》一书中的庄子与惠施一样,二人在言论上各执己见、互相辩驳,在辩驳中显露出真知灼见,使得后人能在他们的辨驳中获得真知!不简单啊!” 程济咋舌道:“原来我教祖师还有这样的生活经历!” 沈万三道:“我教祖师金世尊与常信放的最后一次辩论,就记在《愚公移山》这篇文章中,前者认为要搬运那两座大山,无异于痴人说梦;后者认为,只要有信心有恒心,就一定会让不可能的变成可能,让不成功的变成成功!结果是:常信放真的搬走了大山!虽然事情发生得十分离奇!但自从那以后,我教祖师金世尊便再没有和常信放辩论,反而乖乖的当起常信放的学徒来,每天都去为常信放打柴、扫地、挑水,虚心受教,不再逞口舌之利!一直服侍到常信放仙逝,他才出到山外来,开坛讲法、收徒布教、开创我教三百多年的基业!不容易啊!这个故事记载在我大明教世传的法典中,祖师爷以其亲身经历,告诫后世弟子,为人做事万不能太过自大张狂,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须怀虚若谷,谦逊受教,认真学习,方能有大成也!同时,这个故事,也突出了我教的立教精神——那就是人,必须要有崇高、坚定的信念!只有像愚公那样,有着崇高、坚定信念的人,才能克服别人克服不了的大困难、才能完成别人完成不了的伟大事业!” 程济回味道:“信念!只有像愚公那样,有着崇高、坚定信念的人,才能克服别人克服不了的困难、才能完成别人完成不了的伟大事业。。。。。。。” 沈万三道:“祖师爷准备仙逝的时候,众教徒们商量要为他立宗庙祠堂!然而祖师爷拒绝了!他告诉众教徒们,他死后,灵魂会去往一座名叫‘大光明’的大山居住!而这坐大山来自于虚空混沌的世界,并无实形,只有具备伟大信念的人才能去往并攀登它!众教徒可以通过团结一心、合集体意念来形成伟大信念,送命相至阴的女子(圣女)或至阳的男子(圣子)前往这座大山祭祀他!是于,自古以来,但凡明教中的出色人物仙逝后,都会魂归‘大光明山’,而每年每至祖师爷忌日的这一天,明教子弟都会自发的聚集在一起,团结一心,合集体意念送圣子或圣女前往大光明山祭祀祖师爷以及历代明教宗师的英灵!” 程济吃惊道:“大光明山竟是一座没有实体的山?!!!!!!” “不错!那只是一座虚空世界里的大山,虽没有实体,但却存在于我教每一个信徒的心中!那山聚集了我教历代祖师的英灵,也集合了我教历代信众的伟大意念!因为每一个信众都笃信这个圣地的存在,每一个信众意识里都被这种伟大的信念鼓舞着!所以我教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虽屡遭大灾大劫,却还能够死里回生、枯木拔芽。不容易啊!”沈万三道,“每一年祖师爷忌日时,我教圣子或圣女前往大光明山,不约而同的在大光明山顶上祭祀!所以,我教信众习惯把大光明山顶看作我教的宗庙祠堂,称之为‘光明顶’!大光明山聚集了我教历代祖师的英灵,也集合了我教历代信众的伟大信念,所以具有镇妖伏魔的威力!第十六代圣女在获悉饕餮元神欲借她身体滋养成形后,自请让众明教教众集体发功,以伟大信念将她送往光明顶并镇压于大光明山下,原因便出在这里!” 程济终于搞明白了!原来饕餮元神自明教传到第十六代时,便已出现,并一直被镇压在明教圣地‘大光明山’下!他虽自觉父亲说起的这些事情,多荒谬不经、离奇怪诞!但也不免被先祖们那种舍身取义、公为天下黎民苍生的伟大情怀所感染!心情激动起来! 沈万三道:“第十六代圣女在被大光明山镇压前,将第十六代圣子练成坐骑饕餮元神的整个过程记述了下来!这个练饕餮元神的过程,涉及到念力、丹药、气功、符咒、法术等等,颇具研究价值!但因其所导致的结果十分恶劣!所以我们虽将它列为明教四大奇功之一,却给它起了个恶名,叫做‘饕餮恶道’。” 程济沉思道:“这‘饕餮恶道’,想必也像‘吞食日夜海魔功’那样,只准借鉴、参考,不能修练吧!” 沈万三点点头道:“不错!明教内确有此规定!但,自古以来,羽化登仙作为一种高蹈思想,深入人心!自从我教有了这部‘饕餮恶道’后,天下人多有垂涎,从自谓名门正派的少林、武当、昆仑到江湖上那些诸如下三滥、五毒门、禽兽门之类的小帮会,个个都对我教这部‘饕餮恶道’打起主意来,冒死前来偷盗抢夺的人一批又一批!唉——一部奇书,竟在弄得江湖中腥风血雨,想来真是叫人痛心!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这部奇书忽然起火化成了灰烬!而且所有见过、听过这部书的人,都好像被洗脑了一样,记忆中竟都没有关于这本书、这件事的一点点痕迹!人们,包括明教在内,都一度记不得曾有过这样一部书,这样一件事!” 程济听得父亲越讲越神,疑道:“即然大家一度忘记,那父亲你怎的又知道?” 沈万三道:“此事还有下文呢!明教发展到第二十一代的时候,第二十一代圣女夜观天象,身感天地阴阳二气而受孕,怀胎十二月,生下一子!此子出生在寅年寅月寅日寅时,出生的前一刻,产房上笼罩着一个五彩缤纷的大光环,光忙照射四方。产房方圆十丈内枯树拔芽、百花竞放,香气怡人。然而十丈以外的地方却风雨大作,鬼哭神号。众皆以为神异——果然,此子一出生,不哭,开口便会讲话,还自称自己是第十六代圣子‘天地先生’转世投胎过来的!之所以投胎转世到人间,是因为其在鬼仙两界遨游百来年,终于寻到能够克制‘饕餮元神’的武功——‘悲天之剑’!但‘悲天之剑’比之‘饕餮恶道’更为玄奇!这门奇功与天地磁场有着密切的联系,非生于寅年寅月寅日寅时的男子不能修成!而且就算修成,非必死之境也绝不能运用,因为这一剑威力奇大,就连发剑者自身都将难于承受这一剑的威力,所以使用这一剑便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玉石俱焚、与敌偕亡!所以当那自称为‘天地先生’转世的小儿一旦将这门武功在纸上写好后,这部‘悲天之剑’便被明教部众一起发功,送到‘光明顶上’秘封起来!这之后,小儿没活几日便死了!明教部众奇迹般的又恢复了对‘饕餮恶道’这门奇功的记忆!所以明教至上武功典籍‘大光明武功秘籍’中虽将‘悲天之剑’列为明教四大奇功之首!但事实上,只撰其名,未撰其法!百年以来,也没有一个圣子练过这门奇功!唉——只是在我明教众子弟的脑子里,大家都知道只有这使之必死的的‘悲天之剑’才是‘饕餮恶道’的唯一克星” 程济完全被震住了——天下间竟还有这样的剑法!!!!!!!!!——真是玄之又玄!!!!!!! 沈万三总结道:“明教四大奇功中,‘移形换影’可学,随个人修为的深浅而有高下!‘吞食日夜海魔功’和‘饕餮恶道’虽不可学,但可供参考、借鉴,如卜书〈周易〉之于诸子百家那样,开启了我教武学的很多支流,也是我教各支流武学的根本!‘悲天之剑’则只作为一个信念存在于我教众的脑子里,是诸恶的克星,是我教‘永不可战胜’的最高保障!” 程济由衷道:“我真心为我教有这样的武林先祖、武林奇功而感到骄傲!” 第二十章 铁骨铮铮(上) 沈万三长叹一声道:“是啊!我教先祖的智慧,实令我们这些做后背的为之骄傲不止!只是——唉,不曾想传到我那一代的时候,明教却出了两个叛徒!这两个叛徒祸我明教之深,实是创教以来所仅见!” 程济义愤真膺道:“他们是谁?” 沈万三咬牙道:“一是大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一是现在左督府的第一高手正红夫人柳花花!” 程济讶道:“明太祖朱元璋是明教的人?” 沈万三点点头道:“朱元璋年轻时曾入我教任淮阳分舵主!武功虽不太高,然而此人机谋过人、极富军事才能!很得教主华惊鹤看重,华教主曾多次委以重任,让他领明教众教徒前往抗击鞑子元军!后来又扶持他坐上了皇帝宝座!只是此人心性歹毒、雄心万丈,不甘屈居人下,为摆脱我教的节制,竟联结另一位叛徒柳花花,倾江湖、大内两域的高手前来围剿我教!当真可恨之至!” 程济道:“柳花花呢?此人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沈万三道:“武林奇才!柳花花此人心术虽不正,然其对武术悟性之高,世所罕见,实可称是百年一见的人物!孩儿你要寻找近来京师孕妇多为饕餮梦魇所困扰的答案!那就非得说起这人不可!” 程济道:“愿闻其详。” 沈万三道:“柳花花早年还未被我教第二十五代教主杨永鸿收为徒弟时,身世十分可怜!她出生时,母亲因为难产而死去!家中哥姐对她深有成见,特别是她父亲,嗜酒成性、常常酗酒,酒醉后每每都会拿她作出气筒,随意殴打虐待。后来还将她卖到了青楼!她是受尽千般折磨才从青楼中逃得出来的!自青楼中出来后,她先后嫁了十个丈夫!可是娶她为妻的男人,无一例外,全在娶她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先后因种种意外死掉!据后来杨老教主分析,她是因为命犯煞星,生得一副克夫相,所以才屡屡克死丈夫!” 程济听得惊道:“不曾想,她早年竟是这样不幸!” 沈万三道:“此人后来被杨老教主看重,收为徒弟时,并不会武功!可是她入门学艺不到两年,竟然能够打败自小便在杨老教主坐下受教的二徒弟李龙眼!才气之出众,世所无双!当时杨老教主曾预言说她可能是继第十三代教主马树秋之后,能将‘移形换影’练到遁迹藏形境界的人!——评价之高,前所未有!而事实证明,她确有这个资质,她的武功突飞猛进,完全不在平常人的格局内!” 程济讶道:“她真有这么历害!” “她是很历害!”沈万三道:“因为她的身体,有一个地方和别人长得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程济问道。 沈万三:“她眼睛内长有双瞳!” “双瞳?!!!!!!”程济吓了一跳! “不错。是双瞳,平常人的眼睛内通常只有一个瞳仁,而所谓的双瞳,指的就是一个眼睛里,比平常人多出一个瞳仁来!这在古代的历史资料记载中,只有两人是长有双瞳!一为帝王:虞舜;一为霸王:项羽。当初杨老教主就是看她生有此异相,所以才收之为徒,以作观察的!果然,这确是个非常之人!只是杨老教主没料到,这个人后来竟欺师灭祖,以毒药害死了他,并且还联结外人进攻明教,致使明教遭受了创教以来,最沉重的打击,教中精英丧之殆尽!”沈万三道,“此人联结官兵及江湖黑白二道将我明教打得七零八落后,便乘机劫持了我教当时还年幼的第二十七代圣女!也就是她——华小婉!”沈万三指着昏睡在藤椅上不省人事的孕妇道! 程济望着华小婉道:“她怀了孕!” 沈万三点点头道:“她至少已怀胎四年,而且怀的还是一只凶恶的饕餮!” 程济大惊:“怀胎四年?” “不错!至少是四年!”沈万三道:“京师中,最早一例孕妇梦怀饕餮案,发生在四年前!而圣女华小婉却是目前唯一一个能导致其它孕妇梦怀饕餮的人!所以我们推断,她至少也怀胎四年!” 程济不明白! 沈万三解释道:“依据我大明教的说法!只有那些命数至阴的女子才能在精神上,大范围影响周边的女性!同样,也只有命数至阳的男子才能在精神上,大范围影响周边的男性!这里所说的精神影响,不是指通过言传身教的影响,而是直接的,不借助任何媒介的思想影响,甚至于控制!明白了吗?” 程济点点头道:“爹的意思是否是说:她——就是病源,而其它受害孕妇梦中所见的饕餮,不过是由她这一病源派生出去的病流罢!” “正是!”沈万三道:“病源派生病流,而病流传播得越广,病源便也跟着越强大!这道理就像滚雪团,越滚越大——雪团还在山上的时候,只有拳头一般大小,可是当你将之滚往山下时,就会发现,它一面滚动,不面会自动的将一路上所遇的其它雪花吸附到自己身上,结果滚到坡底的时候,拳头大的雪花也许就滚成了一个箩筐一样大的家伙!也可用火来做比喻,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火源会随着燃烧范围的扩大而不断壮大!所以,梦怀饕餮的孕妇越多,华小婉肚子里那条真的饕餮就会越壮大!别人梦里的饕餮虽也各自极尽丑陋凶恶,可腹中的小儿不会真的变成饕餮模样破腹飞出,但她胎腹中的那条却会,因为那里面怀的,当真是一条凶残可怕的饕餮!” 程济听得心有不忍的望着华小婉道:“那她岂不是很痛苦!” 沈万三脸上浮起痛苦之色,道:“她虽不能言语,不能动弹,不能清醒过来告诉我们曾经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知道,她一定很痛苦,比世上任何一个痛苦活着的人都痛苦!”说完这句话,他眼角竟不自觉淌出悲痛的泪水来! 众人在一旁听了,心中也不免生出戚戚之感!为这名可怜女子的不幸衰伤不已! 程济道:“那何以其它女人不会受影响,而只有孕妇受到影响呢!” “这种影响也并非完全没章法可循!”沈万三道,“如果要用这一个词语来概括,那这个词语一定是‘感同身受’!也就是说,只有圣女华小婉先有这种感触,然后别人才会感同身受的生出同样的感触来!也就是说当她怀孕并明知饕餮元神入侵胎腹时,其它的孕妇才真的害怕起腹中的婴儿来!那些没怀孕的女人其实也有为饕餮梦魇所侵的现像,只是没有孕妇那样受害深刻罢!” 程济点点头道:“怎么会搞成这样呢?莫非华小婉她也修练过‘饕餮恶道’奇功!” “她自小未懂事时便被柳花花劫持!所以我们相信,就算她练过‘饕餮恶道’,也必然是柳花花教她练的!”沈万三沉思道,“另外还有一个可能,可能那镇压在‘大光明山’底的饕餮元神已逃了出来并附在她身上,所以才造成今天的结果!” 程济长叹道:“这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 “我们怀疑,此事是柳花花刻意安排!而且很可能这只饕餮,已受柳花花控制!”沈万三道。 程济:“不是说连创造出饕餮元神的‘天地先生’都无法控制吗?柳花花怎么可能控制得住这只凶兽呢?” “这我们就无法得知了!但江山代有人才出,今人胜古人处多矣!过去办不成的事,并不能说明现在也办不成!更何况柳花花此人天生异秉!格局又远非寻常人能及!”沈万三道:“在二十五年前,反围剿那一役中,华教主、我、还有明教中其它几位护法合力围攻柳花,拼了个两败俱伤,才碎了她经脉、破了她气门!原以为自此之后,就算她能侥幸不死、活了下来,也不过是废人一个,再不能有所作为!谁曾想,此人十年后重出江湖,武功远胜从前,还将天下最阴损的功夫‘吞食日夜海魔功’练到了第九层于上,威猛霸道,举世难有敌手!我听新教主秦少白说,他曾两次暗杀此人,拼着损兵折将的二度重伤此人!可是这人每每受伤,无论多严重,第二天都便尽数复元,像没受过伤一样!神奇怪异,让人莫测高深!我避身沙门这些年,暗中精研过‘饕餮恶道’与人体的关系!认为‘饕餮元神’此物虽凶邪,但天不生无用之物!此物对人体元气的补充、伤势的复元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当年第十三六代圣子‘天地先生’之所以屡屡自杀不死!便是因为这个原因——‘饕餮元神’附在他身体上,总能及时的将一些生命能量输送到他身体上!同样一个道理,柳花花可能是借着‘饕餮元神’之力才使得原本已不可修复的粉碎经脉、破裂气门重新变好,而且还促进了她的功力!只是我们不明白,她是如何一个借法!——为了证明这个猜想,我们在圣女华小婉身上作了一个小小的试验;用锋利的刀子在她手臂上划了一个口子,果不其然,创口处,还未来得及流出一滴血,便奇迹般的愈合了,只留下一个淡淡的疤痕!” 程济只觉匪夷所思,道:“那被‘饕餮元神’不是随第十六代圣女一起!被镇压在‘大光明山’下吗?爹怎么会怀疑它已逃出来了呢!” 第二十章 铁骨铮铮(下) 沈万三道:“十五年前的中秋节晚上,我在梧桐树下纳凉,迷迷糊糊便睡着了!睡梦中听见一声轰隆巨响,裂缺霹雳,梦里看见我教圣地‘大光明山’竟蹋陷了一角,一个怪物飞天而去!当时我被这恶梦吓得惊醒,醒时乌云已掩月,狂风呜咽,倾刻之后便雷鸣雨下——那是我过得最为心惊肉跳的中秋节!虽然疑那‘饕餮元神’已经逃出,可是终因势单力薄,与零星逃散而去的明教子弟们取不得联系,又找不到圣子圣女,实在无法集众人之力发伟大意念去‘大光明山’查探究竟!直到今天早上,我与新教主秦少白相遇,看了圣女华小婉的情况,交流意见,并结合关于孕妇为饕餮梦魇所困扰的现象,综合分析,大家一致认为,那个被镇压在‘大光明山’底的饕餮元神已然逃出,现在就藏在圣女华小婉的胎腹中,正自吸取人体精元,日渐滋养成形!” 程济抚着心口道:“这事真的太恐怖了!” 众人在旁听了,也深有同感! 顾星恒道:“好在婷婷和隆大姐两个女人都到楼下厨房做菜去了!不然,给她们听到沈兄这番惊心动魄的解说,直不知要怕成什么样子!” 秦少白笑道:“陈老板与隆大嫂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只怕比我们在坐的都勇于将沈老护法的解说听完呢!” 众人听得皆不由一笑!气氛缓和了不少! 沈万三脸色依然哀痛的对程济道:“孩儿,为父与你讲了那么多,你可知道我的用意何在吗?” 程济沉思着,凝重道:“爹,是不是想让我去学‘悲天之剑’!” 沈万三点点头,悲痛道:“为父正是这个意思——因为从新教主处获悉,你就是由‘金仆玉婢’二长老抚养长大的明教第二十七代圣子!所以在你初入万花街时,我便央顾先生去试你的武功!以你方才一战时所表现出来的机警、悟性、气度还有身手!虽并未达到无懈可击的化境,但结合你命相奇格,却是目前为止,最适合修练‘悲天之剑’的人选!你能否考虑考虑——只有‘悲天之剑’才是‘饕餮恶道’的克星,为父希望你能以天下苍生为念,担起这个重任!” ——现在谁都知道,“悲天之剑”是必死必杀、是玉石俱焚、是敌我偕亡的剑法!沈万三叫程济去练此剑法,无异于将自己久别重逢的儿子推进火炕,推到列亡中去!——此心何忍,此情何哀!!!!!!!!! 众人在听完沈万三这句话后,心都痛了起来!——谁都能体察到,沈万三在向儿子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时,内心是多么沉痛!谁个父亲不爱自己儿子?谁个白发人忍送黑发人?谁个老人在失去儿子时不悲难自抑、痛断肝肠。。。。。。。只是为了保家卫国、抵御外冠入侵,慈爱的父母也不得不将自己的亲生儿女送到随时都会死人的战场上去!——人生,常常都会有这样的伤痛与无奈! 顾星恒与程济交过手,只程济才智突出,实可堪称年轻后起之秀中的翘楚!不由得怜才之意大起,向沈万三道:“沈兄,难道就真没有其它办法吗?” 沈万三长叹着摇摇头! 程济忽然跪下,向沈万三磕头道:“爹!恨只恨济儿枉为人子,却未能给父母进孝一天!父亲既要我前去学‘悲天之剑’,儿子便去!纵粉身碎骨,也定要学出个名堂来!万死不悔!” 沈万三听得程济说出这句话,已忍住老泪纵横,扶起程济,激动道:“好儿子!这是一场圣战,为父以你为荣!你母亲还有新明教上下都将以你为荣!” 程济亦不由得泪湿两腮,深深一点头道:“父亲,孩儿亦身感荣幸,虽死犹荣!” 两父子情深义重抱在了一起!——他们是血肉相连的两父子、是铁骨铮铮的两父子、是随时都愿为崇高信念献身的两父子! 眼望这两父子义深情重的相拥!四下里,那些铁骨铮铮、死亡面前依然豪气不减的好汉们,都不由得热血沸腾、潸然泪下。。。。。。。 顾星恒心情激动,他年轻的时候,也曾壮志在胸、斗志昂然,常发“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已就,横绝四海”之念!只是后来人在江湖,看尽兴衰荣辱;人在官场,看透名心利欲!加之命途多舛,年岁日老,过去那些青云之志也跟着削减殆尽,每每回顾前尘,不免便学着东坡居士,发出诸如“人生识字忧患始,姓名初记可以休”这样的牢骚之声!只是今日目睹这一父一子——做父亲的,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做儿子的,是“虎豹之驹未成文,而有食牛之气;鸿鹄之雏羽翼未全,而有四海之心!”。心中不由得顿生豪气,忍不住拍案放声长歌——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星辰。 于人日浩然,沛乎塞苍冥。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鸣庭。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 ——他唱的是宋朝大爱国者文天祥的《正气歌》,声音雄浑,气势豪迈。在旁的众人闻之,但觉荡气回肠,感之肺腑,不由得热血沸腾,跟着击案长歌起来—— 为严将军头,为嵇待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 或为辽东帽,清操历冰雪。 或为出师青,鬼神泣壮烈。 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 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 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于尊。 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 嗟予遘阳九,隶也实不力—— ——沈万三与程济,听得歌声磅礴、正气浩然!心中悲意大减,取而代之的是义气相激,豪情万丈!两父子收拾起悲怆情怀,对视之间,已然灵犀相通,互相理解!激动的与众人一起,大声往下唱—— 楚囚缨其冠,传车送穷北。 鼎镬甘如饴,求之不可得。 阴房阒鬼火,春院闷天黑。 牛骥同一阜,鸡栖凤凰食。 一朝蒙雾露,分作沟中瘠。 如是再寒暑,百诊自辟易。 嗟哉泪如场,为我安乐国。 岂有他缪巧,阴阳不能贼。 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 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 哲人日已远,典型在夙昔。 风檐晨书读,古道照颜色。。。。。。。。。。。。。。 ——众人在歌声中义气相激,肝胆相照,彼此之间,敞开襟怀,再无隔阂——这正气的歌声,让他们达成了一个共识:无论前程还有多少风雨,他们都一样会披肝沥胆的为自己心中那崇高的信念勇敢的走下去,万死不悔——事实上,身在波诡云谲江湖中的英雄儿女们,路多荆棘,常常会遇到专伺机误人害人杀人的魃魅魍魉!正该以正道自励,放歌抒发,互相鼓舞着走下去! ——人世间诸般俗情凡虑,往往会以洪流一样的力量冲击你心中那道名叫“正义”的防线!要小心提防!切记切记! 第二十一章 甜甜苦汤(上) “开饭喽!”陈聘婷,高兴的从楼下跑上来,向众人道! 大家肚子也饿了,乐得有人招呼,便都随顾星恒一起,走下四楼去用膳! 那一桌的瓜果珍馐,当真诱人得很!有切得凌角分明的红艳艳西瓜;有削得干干静静的雪花花鸭梨;有蒸得又软又滑的白嫩嫩鱼肉;有炸得又黄又脆的香辣辣土鸡;有炖得火候刚刚好的香菇猪肚汤等等!总之,摆了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而且烹饪手艺之高超、荤素搭配之高妙,非是心灵手巧、悟性高超的女子不可为之!坐在桌子前,众人皆不由得食欲大增!只是谁都没有先动筷子,因为隆海燕还没有从厨房里出来——据陈聘婷说,她是正在熬一锅特殊的汤! ——是什么样的汤,值得她在有了香菇猪肚火锅汤后,还另起炉灶! 大家拭目以待! 很快,汤便上来了!每人分了一小碗!这汤与火锅中色香俱浓的香菇猪肚汤大是不同!它清清、清清清,甚至还透出几分青青的天然色泽来!汤中什么都没有!看不见里面漂着半点菜叶、肉滓,也看不见里面漂有半点油腥、盐末!只是氲氤的气味,却令人闻之心旷神怡,有如置身于景色优美的自然环境中一般! ——这是什么汤? 顾星恒望着自己眼前的那碗汤,赞道:“虽然未曾喝一口,可我已被这碗汤给吸引住了!这是什么汤,竟这样清凌、可爱?” 沈万三笑而不直接回答,只道:“顾先生何不尝尝看!”——他已爱妻,虽别离了二十五年之久,可是当看到这碗汤时,他已明白,这正是爱妻二十五年前最拿手的汤肴!不曾事别经年,如今还能再见昔时良汤! 顾星恒珍而重之的执起汤碗,浅呷了一口,不由得皱眉道:“苦苦苦”。待要将汤碗放下时,有猛的顿住,摇头沉醉道:“妙妙妙”。 ——是什么样的汤,竟又苦又妙? 众人都不由得品尝起来!大家都不由得赞不绝口,一致称这汤苦得高妙,喝了能让人神清气爽,胃口大开!只有程济喝了一言不发,怔怔的看着母亲隆海燕,回味道:“娘!这汤以前我曾喝过?!!!!!!!”——一口汤喝下,竟苏醒了幼年时便已封存在他潜意识中的记忆!虽然印象模糊,但他记得,曾几何时,自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有人用小小汤勺,将这样的一碗汤,一口口吹凉,一口口的喂给自己!记忆之中,竟是那样的甜美! 隆海燕深情的望着程济,点点头:“好孩儿,不曾想,你那时未满一周岁,却也记得!你喝了它,觉得味道如何?” 程济只说了一个字——“甜”。 众人皆惊!何以他们吃来苦苦苦的,程济吃来竟是另一番味道? 隆海燕情难自已的有些感动道:“在你很小的时候,为娘曾用乳汁和着这苦瓜汤喂给你吃——那时候,你生有疾病,常常发烧发热,娘就是用这偏方给你降火去邪的!” ——原来这是一碗苦瓜汤!很多年前还和着亲娘的乳汁!难怪自己喝来,竟如此这般倍感亲切、倍觉熟悉、倍觉香甜!——程济不由得被这碗汤里,氲氤着的浓浓母爱感动了,咽声唤道:“娘——”。 隆海燕已潸然泪下!这个世上纵有千般绝妙的诗词、纵有万种奇美的音律,又怎比得上儿子这样一声呼唤——“娘——”——多么亲切,而感人的呼唤啊!教她怎能不感动?不潸然泪下呢? 众人在旁听了,又何尝不心中感动?——谁没有自己的娘?谁个娘不爱自己的儿子呢?任你是多么铁骨铮铮的好汉?又怎能不为娘亲那片含辛茹苦的慈爱所感深肺腑!君尚记得孟郊那首《游子吟》否?——“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有娘的孩子是个宝,没娘的孩子像根草。 ——那些漂泊江湖的浪子,仗剑行侠,置身生死险境,似乎心无牵挂,心无留恋!然而你可曾知道,他们曾经有家,像所有背井离乡的人一样,他们也会常常想起自己的家,想起含辛茹苦将自己带大的娘亲!每当这个时候,他们也是心头酸酸的,潸然泪下! 沈万三打个哈哈,活跃气氛道:“众位可知,我内人所做的苦瓜汤,全名叫什么吗?” 众皆不知! 沈万三笑道:“天下无敌苦瓜汤!” “天下无敌苦瓜汤?!!!!!!!”顾星恒吃惊道:“二十多年前,我初入京师的时候,听人说,这世间最有名的汤除了宋嫂的鱼汤外,就要数城西‘玲珑茶庄”那位爱穿红衣姑娘做的‘天下无敌苦瓜汤’了!只是我来到京师的时候,那位爱穿红衣的姑娘已不知去了哪里!未能一品那世间美汤,当真遗憾非常!不曾想,今天竟得来全不费功夫,真不知是哪世修来的福分!” 沈万三笑道:“顾先生所说的那位红衣姑娘,正是在下的内人!” 隆海燕也笑道:“不曾想,年轻时候的事,竟还有人记得!” 顾星恒睁大眼睛——他那一副表情,就像把九世三生的惊讶、喜悦、还有孩子气都集中在了一起,脸上发光,眼睛更是亮得叫人一看,便不自觉的忍俊不禁! 众人为之莞尔! 接着随着陈聘婷一声招呼——“开吃”!众人便都不客气起来——放开胃肠,先大快朵颐再说! 席间,程济屡屡夹菜给父母亲,乐得沈万三与隆海燕都笑眯眯的,好不幸福! 问及诸般事宜,两老都乐于一一相告!终是在这一饭之间,程济问清了父母亲的离散后,各自的种种经历!这其中,隆海燕说到她在蒙古将军完颜无方帐下任事时,还特意提到了程济的结拜大哥孙坚—— 隆海燕道:“十年前,孙坚带着五十名敢死队队员深入大漠行刺完颜无方!此事因被叛归蒙古的蒋渺涉告发,完颜无方事先知晓,集众塞外高手,设下埋伏!孙坚和他的敢死队队员一时不察,误中埋伏!五十个敢死队队员尽数被歼灭,只有他,以过人的斗志与韧劲,在身中七刀、一十三箭的情况下,依然挫伤了围攻他的七大高手,并且逃出重围!当时,完颜无方帐下的众高手都一致认为,此人就算幸能逃过一死,也必残废一个,不足为患!谁知,他却在大草原上隐忍的活了下来,并混迹于蒙古百姓中!一直等待机会!” 程济道:“我听孙大哥说,在大漠的时候,娘曾用‘以音为兵,伤人无形’的琴技伤了他的三焦神经,此事是真的吗?” 隆海燕方才已听程济说过,他已与孙坚结拜为异姓兄弟的事!此时道:“不错!不过那是在他刺杀了完颜无方之后!——对了,他可曾告诉过你,他是怎样成功刺杀完颜无方的吗?” 程济摇摇头道:“这个,孙大哥,倒没说过!” 隆海燕回忆道:“如果要集天下古今杀手的名字,撰一部《杀手排名榜》的话,孙坚绝对可以排到前十名以内!那个时候,有个职在千户的部下向完颜无方进献了五只海东青!这海东青是产于黑水一带的猎鹰,经过特殊训练,通够通人意,听主人意旨,搏击长空,格杀其它鸟类!猛一点的,还能以鹰隼搏兔的高绝姿态,击杀地上猛兽,诸如老虎、饿狼等等!更有甚者,能够高飞于长空之中,侦察敌军的动向,以不同的飞舞姿势将敌情传达给主人知道!所以海东青,尤其是良种的海东青卖价都很高,在蒙古这个专以游牧、打猎为生的民族,这种动物更受欢迎!当时那个千户向完颜无方进献的这五条海东青,都是一流的良种,而且已训练得能够侦察敌情!完颜无方得之,大喜过望,从此每天必玩之赏之,驱使它们同去狩猎!遇有战事,又派它们前去侦察,屡试不爽!发展到后来,竟爱鹰成癖,与鹰同出入,同睡觉,有士卒或将军敢对这五条海东青不敬,则立杀不赦!俨然这五条飞禽已成了他的左右臂、成了他的贴身保镖!殊不知,这正是危险的开始!” 程济听得入神,不明白母亲为何发此语,道:“怎么说!” 隆海燕道:“终于有一天,灾难发生了!——那天,完颜无方带着五条海东青、四位武功高强的贴身护卫,以及一众蒙古兵卒,进到一片草木茂盛的绿洲中狩猎!他们猎得很多动物,满载而归!归来时已日薄西山,天色渐暮!一队人马经历了一天的疲累,徐徐走上归途,路过一个树荫浓密的山丘时,忽然树上,发出尖利的哨声!这尖利的哨声起得突然,完颜无方一众人马受到惊吓,皆惊惶失措!就在这时,那一直以来都很听主人使唤的五条海东青忽然暴起,以鹰隼搏虎的威势飞扑向完颜无方,以及就近护卫完颜无方的四大高手!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所有人都来不及提防,况且在此之前,有将卒因惊吓五条猎鹰而被降罪处死!所以一时之间,面对五鹰的疯狂攻击,四大高手以及一众兵卒竟不知如何处置是好——杀鹰嘛!怕获罪;不杀鹰嘛!平白受攻击,死伤难料!说时迟,那时快!五鹰的猝起发难,使得四位高手及完颜无方尽皆失了方寸,乱作一团!就在这时,那树荫中,飞下一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击杀了完颜无方!并割下完颜无方的人头,远逃而去!四大贴身护卫这才感到事态的严重,迅速格杀了五条猎鹰策马追去!然而,追得半晌,其中三位高手忽然坠马死去!那剩下的一人,不敢独身去追,只能让敌人逃之夭夭!——此事后来追查起来,才知道,这五条海东青其实是孙坚特意借那个千户之手进献给完颜无方的!在进献之前,这五条海东青已然被孙坚用特殊方法训练过,所以那日,当孙坚在树上吹哨尖响的时候,五条海东青才会条件反射的暴起攻人!而且极可能,就在当日,狩猎未结束之前,孙坚就通过秘密手法,将那飞在空中的五条海东青招来,并在它们的尖嘴利爪上涂上一种可以致人于死地的毒汁——因为我们检查过那三个护卫高手的尸体,发现他们在前去追凶之前,便不同程度上为猎鹰的尖嘴利爪所伤!伤口处,黑肿一大片,显为中毒所致!我们又检验过那被格杀了的五条海东青,发现它们尖嘴利爪确有被涂毒的迹象!” 程济惊叹道:“孙大哥,此计真是太出人意外了!” “不错,孙坚此人,确不简单!在完颜无方遇难后,蒙古大营内,各路高手为争功邀宠,争相出动去追杀孙坚!前后出动的高手不下千人!我很难想象孙坚是怎样在这种环境下逃出生天的!不过他的确智慧超群,记得有一次,蒙古一百二十三个高手发现了他的行踪,便合力追赶,将他迫入荒无人烟、无水无食的大沙漠,并在大沙漠旁边守了十日,不见他出来,以为其必已死在大漠中,才返回!谁知回到大本营,才发现自己的人马里少了一人!原本出去和要回来的时候,他们点过人数,一百二十三个,一个不少!没料到回到大本营了,才发现少了一人!至此方知,孙坚根本没死,而且这十天之中,还与他们一起共食共寝!——娘当年为了巩固自己在蒙古营内的地位,也加入了追杀他的行列,与他交过手,曾用‘以音为兵,伤人无形’的琴技伤了他的三焦神经!不过,他也刺了娘一剑!好在那时他已身受数伤,功力发挥不到七成,否则只怕娘今天就不能再见我的孩儿了!”隆海燕抚着程济的头道,“孙坚此人,非常人也!只是不料,他功成归来,反被朝庭抓起来,下在狱中!可惜,真是可惜了!” 程济听了这话,心头也不禁为大哥孙坚感到不平起来!所幸现在大哥孙坚现在也被放出来了!他道:“娘,日后,你不要记恨孙大哥!好吗?” 隆海燕笑着平静道:“娘老了!纵然心中有恨,只怕也难于敌得过他!更何况当时我们各为其主,立场不同,交战在所难免!有所损伤,又怪得谁来!怕只怕他还记恨在心,会来找娘一算旧帐罢了!” 程济道:“不会的!孙大哥明察事理!只要娘告诉她,济儿我是你儿子,他便断不会与你动手的!” 隆海燕轻抚着程济的头笑道:“乖孩子!娘知他是你的结拜兄弟!娘若遇他,会将事情说清楚!不会动手的。你放心好了!” 程济点点头! 因为沈万三已向隆海燕说了要送程济去修练那使之必死的“悲天之剑”,所以隆海燕和程济都格外珍惜这短暂的相处时光!母子之间自又是一番话别离! 吃完饭后!大家各有事情去办!沈万三因念及程济去学“悲天之剑”,乃舍生成仁之举!所以特准他在寅时(寅时是发集体意念,将圣子送到大光明山的最好时间)之前,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程济从万花楼三楼来到一楼——今早开始往万花楼这边来的时候,他就打算,给诗依买几本好书!此时自知时间无多,想为送诗依几本书的念头欲加强烈——万花楼一楼专售书籍!因为这儿是唯一一处不受国家文化政策禁锢的地方!所以你能够在这儿买到别处买不到的书籍,诸如禁书《孽海花》、《西厢记》、《英雄李陵传》等等! 程济买了一大叠内容精彩,装订精美的书籍! 念及诗依日后在读这些书时,其乐陶陶、沉醉其中的样子!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丝的蜜意柔情! 只是此后怕是再难相见!毕竟自己一旦去学“悲天之剑”,则离死不远矣!——想到要和自己最爱的心上人,阴阳相隔,再不能相见,他便又不由得心中酸酸的! 因为现在离寅时已不远,要送书并与诗依话别,已是来不及的事!更何况诗依已嫁入御神医府,自己这样登门去送东西,终是于心不安、于心不忍!所以思量在三,程济决定在选好买好书后,以牛皮纸包好,交付一楼负责书籍生意的黄老板,让其在有空的时候转交御神医府——程济以前常来这儿看书买书,知道这儿素有送货上门的服务!所以代为转交的事,不须特殊恳请!只要交代清楚、交足银两,便可以! 程济已然买好书!——也许这是他活在这个世界上,能为心上人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所以总想附带留下一点什么话语!因此便跟掌柜借了笔墨纸砚,去到窗明几净的墙边,伏案静思,准备留言! 窗外,天云惨淡!还不见一丝晴朗之色! ——程济望着窗外惨淡的云天,想起了自己心中最美最美的女孩:诗依!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远而望之,灼若太阳升朝霞;追而察之,皎若明月舒其光-----荷花羞玉颜,秀色绝今古——就算这个世上真有巧笑倩兮便能惑阳城、迷下蔡的绝代佳人,就算真有美目盼兮便能倾人城、倾人国的巫山神女,其貌也不外如是。 ——“你就是我的绝代佳人、你就是我的巫山神女!诗依,我真的好爱你!” ——“只有你,才是我千寻的梦,只有你,才是我百转的温柔。” “诗依,不要离开,再让我好好的爱你一次!可不可以?”——程济心中回荡着这个激切的声音,像那日在御神医府前一样,他真好想好想将她拥进怀里。。。。。。。 ——没有人知道,她离开之后,他是多么的思念;没有人了解,她嫁给别人时,他是怎样的摧心裂肺、痛断肝肠;也没有人明白,当她用提防的眼神拒绝那一枝迟发的桃花时,他心中是多么的茫然无依、万念俱灰! 想起诗依,想起这断了的缘分!程济只觉得脑子中空白一片,空荡荡的无所依从!他拈在手中的毛笔已醮了墨,可是却久久不能写下一个字来! ——人生没有了爱情,生亦何欢,死亦何悲? 第二十一章 甜甜苦汤(下) 程济想振作精神,强装轻松的写下一首诗一厥词!可是几经努力,还是无法振作、无法轻松!——这一生,因为思念,他也曾在自己的日记上记下很多诗,写下很多词!然而直到此刻,他才发觉那些诗那些词是多么的苍白无力,竟然没有一首能表达出他对她的沉痛追思! “诗依——,诗依——,诗依——。。。。。。”程济只能这样在心中一声声的唤着、一次次的喊着!无依无凭,泪湿双眼。。。。。。。。。 面对着一纸的白笺,他像窒了一口气在胸腔里一样,最终一个字也没憋出来!无奈只好放下毛笔!离座起身走到窗棂前,缓缓阖上眼睛,对着外面潮湿的空气深呼吸起来。 等他再开眼睛的时候,天已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小小的雨!触目窗外那在雨中打着轻颤树叶、小草!他忽然有了主意——写既写不出,何不用画呢?想到这里,他便向掌栉借来了作画的颜料、画笔——这儿的掌柜,闲时爱附庸风雅的绘一两张仕女图,故而备有这些作画用的东西!兼之,掌柜得知程济此时已是此间主人“御赐风流”顾星恒的朋友,所以有求必应、乐得慷慨奉献! 程济正要以温水调和颜料时,心中不禁又想——“这也许是我能给诗依画的最后一副肖像画了,何况诗依的肖象,岂能随处随地草草画之?”——一念及此,程济便又停止调和颜料!反去向陈聘婷老板娘要了一间上好的厢房(因为要招待贵宾的原因,万花楼常年备有供贵客休息的厢房)!在厢房内,他先修剪指甲、再焚沉香、最后还要用温水沐浴身体,在身心调和到最放松、最舒适状态后,才走向几案,有条不紊、心定神闲的调和颜料,然后才开始—— 她的长发飘逸、乌黑而有光泽; 她的双眉弯细、淡远如曲线向天边逝去的绿水青山; 她的眸子,静有静的气蕴、动有动的风采,华光内敛,含而不露,有如晶莹玉亮的明珠; 她的脸庞儿,红红润润,像长到四月间堪折的李果,透着一种天然的、新鲜的、纯美的、恰到好处的颜色; 她的新月一样小巧玲珑的唇,配得上他端庄而纯美的玉容,锦上添花一般,让人看上一眼,便会在心底留下美好的印象! 她的颈,肌理细腻、如雪一样的洁白,那上面系着一条鲜红的丝带,丝带的正前方系着一枚心形的红玉。据她自己说,戴上这块红玉,一生便会和和美美,平平安安; 她的香肩,运动起来时,会出现优美的曲线,尤其在当她背着身子伤心哭泣时,那儿流动的曲线最惹人疼惜!纵然是在艰苦的环境中生活,那曲线也不减娇柔。流动着,永远牵动男儿最英雄的心; 她的胸部,坟起两座坡度高耸的山岳,这是她玲珑身体曲线中,最迷人的地方——程济画到此处,心旌荡漾,不得不停下手中的画笔,闭目稳定心神!半晌才轻呼一口气,手中画笔轻轻点染,将她永远蓬勃着青春气息的迷人椒乳用画成的淡绿青衣轻轻掩住; 她苗条身段中,最娇最柔的地方,就要数那灵动得像水蛇一样的纤腰了!任何一个聪明、多情的女子,都会认为纤腰是自己全身上下最为敏感的地方——要想了解你爱的人,是不是真爱你!最好的检测方式莫过于背过身子,引他来抱你!如果他第一个动作是用双手将你轻轻包围,那他心虽温柔,却不一定真的爱你;只有当她轻搂着你腰的时候,你才能体验到,他是多么多么爱你!只有你,才是他心中最美最美的宝贝。——程济只有在心中试偿着去轻搂诗依的腰,才能将她那盈盈堪一握的小蛮腰画得逼真、贴切; 她的脚修长而优美,不是那种深居闺中、不做运动的、娇慵无力的柔弱之美。也不是那种每天都出去开天辟地,做体力劳动、肌肉发达的强壮之美!她的美,是舞者于凤凰台上听凤皇律、跳凤凰舞时显露出来的,健康的、丰腴的、弹性极好的完美!有人说,女人的脚,是决定女人美的关键所在,上身短小的,可以因为腿部修长而显得清秀;上身肥胖的,可以因为腿部丰腴而显得和谐;上身瘦削的,也可以因为腿部多露骨,而洋溢出一种“排骨之美”(人们常将这类美人叫做铁扇公主或琵琶美人)。诗依的脚,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称得上她妖娆腰身的脚!为了迎合她脚部的优美,程济在描绘背景时,画竹不得不画得清高、画鸟不得不画得轻巧、画水不得不画得清凌,画草不得不画得青青; 她脚上穿着一双尖头高跟鹊纹红皮靴——这,永远是她青青春春,充满活力的标致! 程济画她坐在景致优美的春天草地上,两手后撑,左膝屈起,右脚平放,往后仰着身子,挺着酥胸,素面朝天,迎对春晖和风!一片惬意,也一片写意! 背景中,最后一道天边浮云绘完后!程济欣然的欣赏着自己的作品!越看越欢喜!——这是他平生画得最动心、最精工、最优美、最倾情的一副画!只是有画无诗,多少令人有些遗憾!他琢磨着要在这画的左上角,留下一些文字!要留什么样的话好呢?他沉思着,心头想起自己为寻找诗依时,造访金川门外平安镇诗依旧居时,曾找到的一本笔记!笔记是诗依的笔记,里面记述了她初到京师时的种种见闻与感触!其中,有两首诗最让程济难忘,这两首诗后面都记有写作的时间,前一首,写于洪武二十二年三月十二日(程济记得诗依说过,这天是她的生日);后一首则写于一年之后!两首诗所表达出来的感情,完全不一样。(注:以下的两首现代诗及书信文,皆为韦茜诗少女时候所写)。 前一首诗这样写道—— 海浪的汹涌 激起多年沉睡的梦想 海鸥的欢鸣 唤醒心灵深处奔波的乐章 是夕阳之美 使人有了奔向前方的希望 于是选择独航 这将注定命运漂荡 也找不到宁静的港湾 处于浩渺之水中央 不因为希望渺茫而放弃独航 只因有无穷的力量催人去闯 ——程济不知道,诗依在写这首诗时,是不是正对着一片汪洋大海?但从字里行间,他能读得出,那时的她,对前程多么自信、多么憧憬! 后一首诗,韵味却完全变了—— 不是因为要强 只是怕在雁落的地方 给人的是创伤 只因为负荷沉重 才找不出一丝回忆的感觉 不是因为孤独 才要去闯 而是生命中 最怕 最怕的是那根最脆弱的心弦 被无意之中拔响 曾经失意 曾经努力 一切已经成为回忆 回眸心灵的旷野 只是一片阴霾 明天也许不会晴朗 明天也许只是泪雨的天堂 ——这后一首诗的后面,还附带了这样一段话:“志军,为你提笔,我不再感到轻松!你不觉得把我当成好友很累吗?我想你应该改变这种想法了!送你一句不知从何方记来的话语:若你真的喜欢一个人,你应该把她藏在心底,看多年后,这份感情是否已经变质。对了你应该这样做了,你也曾说过,不必为别人失去什么。别人也不必为你失去什么。也许,为我你已失去太多!这样我会不得安安宁的。我说过了,今生我不想欠人太多,若是欠别人,我永远来会找到那份轻松的感觉。会活得很累的,也许你真的太累了,累得不知自己身在何方。这么一说,你也应该去反省一下了,找回轻松的感觉吧!” ——程济不知道,这段话语中提到的人“志军”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但他细看过那本笔记!那本笔记里所写的每一个篇章开头,都会以“志军”二字作为开篇之语!显然名叫“志军”的这个人,在她生活中,一度占据过重要位置!以致于她每每寂寞、伤感、遇到挫折、面对生活的酸甜苦竦时,便用笔在纸上向他倾诉—— “志军,读你的信感觉真好,不知为什么,也许毕竟是知心朋友吧!遗憾的是萧萧秋叶,冷冷秋雨并不能给人浪漫。就如竹箫和弦琴,它们只不过是一时的虚幻与飘渺。在我不经意回眸间已消逝在空寂的天宇。不堪回想,也不曾回想,只随一缕淡淡的秋风飘远罢了。凝视萧条的秋景,我会想什么?又能想什么?只不过用虚伪的笑脸装饰生活罢了!”。 “志军,明月的倩影还没有随风而去,天边已铺着重重雨幕,秋雨冷冷的下,在异乡的中秋真难过。城市的烟火难于走进一个小小的空间——宿舍。你呢?你那里过得怎么样?相信也不比我乐观多少吧!” “志军,你说得对,你又没要我嫁你。是的,谁敢承诺呢?你敢许诺,我还不敢呢!只不过我说缘尽也太严重了。谁也不能预知明天的是是非非。我们是凡人,只有努力,为了明天而努力,以学业为主才是最理智的。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不过我们还是朋友,是知心朋友,不过哈。。。。。。写信也得定时罗!要不然两天一封信,不忙死才怪!所以呢,每个月一封,可以吗?如果不行,两个礼拜一封总可以了吧!只有这样做了,我也没办法。谁叫我们是书呆子呢!” “志军,无语之中进入深秋,凝望院子中纷纷落叶,从心头理不出一缕思绪,梦在他乡,我该何去何从?志军,你不必猜我心思,我希望自己生活充满风风雨雨,更希望有自己独处的港湾。所以我对谁都不能许下诺言。特别是你——一个知心的朋友,我怎能以这种态度对你呢?若你想知道,我倒可以提供一些材料。我追求的是江湖的豪放,曾记得一位朋友对我说过:愿你笑傲江湖!我曾为这句话开怀。而我却不能不屈膝于纷乱的世俗。若是同陶渊明在同一时代,我也许会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是的,表面是“入乡随俗”,内心也许就不一样了(也许你会认为这样很虚伪吧!)。所以我连自己是怎么样的人都不知道,何况是你呢?因此你也不必为这些事徘徊不定了!就如一句歌词:女孩的心思你别猜别猜!你也许永远不会想到我会有“浪漫”的一面,刚来到这儿时,情绪低落,于是我体会了弦琴虚渺的浪漫、扑捉过竹箫的凄婉。但都是为了打发生活,好无聊!也许今生也没有如此消遣了!正如诗人说的: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而今我也‘甩甩头,不留一个音符于心弦’了!” “志军,你说你要写武侠小说《刀之传奇》,想必那不是‘刀光剑影’,便也是‘世外桃源’吧!若心有灵犀的话,想必我不会猜错了。处于你创作世界之外,有个永远支持你的朋友!但愿你会成为新世纪的第二个韩寒(此人年少才高,十七八岁时曾作小说《三重门》,名动一时,被时人视为少年才俊的代表人物)。努力表现自己的风格、自己的个性就ok了!”(因为到元末明初时,西方传教士大量涌入我国,宣传教会!所以国中诸民说话带洋文,实乃一种时髦也)。 ——诸如这样的倾诉,在笔记中比比皆是,不能一一详细记下!只是自这后面的一首诗写完后,笔记便再也没有写下去!程济依稀猜到,可能那个叫“志军”的人物后来与诗依断了关系!毕竟男人也有男人的尊严!总不能因为爱,就死皮赖脸的去与一个女人折腾不休——哪怕这个女人,艳惊天下、世所无双!更何况强扭的瓜儿不会甜!爱情,若非你情我愿,也难于维持长久。与其藕断丝连,不如身毁人亡、江湖相忘! ——当日读到这些笔记时,程济心中酸酸的,好不难受!他怎能忍受诗依对他以外的男人作如此这般推心置腹的倾诉!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无情的打击!——他不是那种心狭气窄、没有容人之量的小肚鸡肠人!可是感情毕竟是自私的!他会嫉妒、也一样会吃醋!只是,唉——事情发展到今天,诗依已嫁作他人妇!如之奈何?他——还能想什么?做什么?又嫉妒、吃醋什么????????????????? 此时,寒风细雨中,又传来了那个少年人的歌声!那少年早上才刚刚强作深沉的高歌“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此时又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强作愁声唱道:“——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湿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陆游《钗头凤》)。——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倚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相传此词为唐氏感怀陆游《钗头凤》而作)。” ——程济在少年人高亢得不合韵律的歌声中,想起了陆游与唐氏的劳燕分飞、天涯各自!也想起了自己与诗依的劳燕分飞、天涯各自!不由得再次伤感五内、泪湿双腮!这时候,他耳边又回响起那日在文渊阁时,大哥孙坚说的话——“算了,祝福她吧。。。。。。。。” 几经斟酌,程济给前一首诗加了个名字,叫《憧憬》,并将之写到画的左角上。——就以诗依的这首诗,来见证自己对她的追求、追寻、追思吧!也祝愿她每天都能像写这首诗时的心情一样,对未来充满美好的憧憬、向往、希望。。。。。。。。 在诗之后,程济含泪加上了自己的离别语——“秋风无情,聚短离长,不能与伊同甘苦、共此生!实为平生恨矣!唯愿此身去后,诗依能在这世间活得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幸福度过每一天!” 落款处——“建文四年六月五日晚,济(字)。” 写完最后一个字时,程济终忍不住悲泣出声。。。。。。。。。。 第二十二章 八士之七(上) 离开万花楼,程济向“宾至如归”客栈方向而掠去——因为一去“大光明山”修习“悲天之剑”,只怕便再难与朋友们想见一面!所以他去“宾至如归”客栈,只想向那些一直以来,都很支持他的“程家班”朋友们,道一声“别了!保重。” 踩花叶、穿墙垣、过房檐、踏河水、凌虚空——一路飞掠,程济心头却正在回味着离开万花楼时,顾星恒对他说的话:“程督军!请让我将你称作‘程兄弟’!方才一战,实是我十年以来,第一次重捉‘惊鸿宝剑’!能在第一次重捉宝剑时,便遇上你这样的英雄人物,实是此生一件大快事!只是,交手过后,总忍不住品评一两句,希望你不以为忤——方才,我在万花楼楼顶上,总共向你了发了三剑!这三剑皆是《攻心剑谱》上的绝学!每一剑皆引诗为名!第一剑,名‘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第二剑,名‘云翻一天墨、霆疾三失神’;第三剑,名‘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三剑之外,还有第四剑,只是我刚才并没施出来,它名叫做‘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聘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这名字很长吧!哈哈,其实这四剑,还各有一个非常简短的名字,合起来就叫做‘喜怒哀乐’。喜者,爱情!志在使人迷;怒者,天威!志在使人惧;哀者,鬼雄!志在使人悲;乐者,自然!志在使人不战而屈。我发了三剑,观见你有大勇大爱,不为‘天威’所惧、不为‘鬼雄’所悲!可是却独独被三剑中威力最弱的‘爱情’所迷——如果不是我的爱妻娉婷故意弹错一个音符来惊醒你,只怕你命已休矣!这究竟是何缘故?要谨记,感情脆弱、患得患失、不能安心定气,于学武者来说,也是一个致命的缺失!我这并不是要求你悖逆性情、灭情绝义,而是提醒你,心胸要放开一些,万不可为情所困、为情所伤!君不闻后世诸贤在讲到孔子作品〈诗经〉时所作的那句评语‘哀而不伤、乐而不淫,是为无邪,此之所以为千古绝唱也’。只有当你坚强到心不为物驭,可作逍遥游的时候,才能将自己的武功发挥到最高境界!也只有这样,才不会因为意外的失误而枉死在别人刀下!——〈攻心剑谱〉中那名为‘乐’的第四剑,乃集前三剑之大成、并远超出这三剑的成就,已达到喜极不喜、怒极不怒、哀极不哀的的至情无情境界!如果你不能全部化解前三剑,那这第四剑施出时,你是万万挡不住的!所以,我希望,你在每一战之后,都能作一个反思,补偏救弊、补苴罅漏!只有这样,你才能突破自己原来的格局,成为一代宗师!”程济心中十分感激——若非十分惜才,顾星恒是绝对不会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的!——听了顾星恒这番话后,程济感触很深!也得到了很大的启发!真乃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个念头:日后若幸能不死,我必以此话为师,刻苦修习,当必再来向顾星恒讨教! 一会儿的冒风淋雨,程济终于来到了位置在朱雀大道旁的“宾至如归”客栈门前!然而现在的“宾至如归”客栈却显得一片悚目惊心——大门前石板多处被人用内力踩碎,并在那上面横着四具被打得血肉模糊、难认面目的尸体;客栈大门支离破碎的散落在地,看样子是被人一掌震碎造成的;门旁的壁板上,多处有刀剑劈砍留下的痕迹,显然在这不久前,曾有人在此剧斗过!而且那上面还被人用红黑两色油漆画得一片狼籍,其中还夹杂有一行巨大、丑陋的大字——杀死程济、必杀程济。 程济心头惊疑的迅速检视过地上的几具尸体!虽然这些尸体血肉模糊,难于辩清其生前面目!但身上穿的却是“程家班”成员宁见意、杨书书、黄群西、黄克卖、蔡小志等人平时穿的衣服!程济第一眼看到这些尸体时,的确吃惊不小——难道“程家班”里的朋友们遇难了? ——是什么人,竟能将他们杀死! ——是什么人,竟有深仇大恨一样,要杀他! ——是什么人,竟有如此历害的内劲,能将门用掌力震碎、并踩碎地上的青石板! ——是什么人?究竟是什么人? 程济迅速检查过地上的四具尸体!紧崩的心,才慢慢松了下来——别人也许会因为这些尸体血肉模糊而认不出这是否真就是程家班成员的尸体!但程济绝不会认不出来!程家班成员,哪个穿什么样颜色的衣裤?哪个穿什么样尺码的靴子?哪个烟不离手?哪个酒不离身?哪个瘦一点?哪个肥一点?哪个高一点?哪个矮一点?程济比任何人都清楚,甚至比成家班里的成员更清楚!——这地上的四人,绝不是程家班成员中的任何一位!可是他们身上却穿着程家班成员的衣服、裤子、靴子!为什么?程济眼珠子一转,已然隐约猜到敌人这样做的用意!只是他心里还有一个疑问:程家班里的五个朋友都去了哪里呢? 程济抱着其中的一具尸体,假装痛哭道:“老黄啊!你死得好惨啊!是谁杀你?天涯海角,我绝不放过他!!!!”他一面哭,一面环顾四周,喃喃道:“小蔡呢?小蔡去了哪里?”说话间,从破了的大门往客栈里走! 客栈里桌椅东倒西歪。好多物件,诸如杯、碗、筷子、柜台、扶梯、作装饰用的景德镇瓷器等等,被摔破的摔破、被砸碎的砸碎、被打烂的打烂,大多已残缺不全,散落在地板上,狼籍一片!完全是被抄过家一样!那客栈中心的大柱上,还捆着一个人!这个人身材矮小、穿的是蔡小志的衣服,面贴大柱,双脚踝被牛皮绳捆住,两手环抱大柱,显是被人从大柱后面捆住双手!此人全身委顿、仿佛已被折磨得断了气! 程济看见了,跑过来,悲声喊道:“小蔡,小蔡!”——天知道,当他跑近那被捆于大柱上的人时,已做好了应付突变的准备! 蓦的,在程济的背后响起一声大吼——“站住”! ——别人在喊“站住”的时候,多是要阻止你去做某件事,诸如逃跑、前奔、出走等等!但现在这个人,吼出“站住”二字,意不阻止,而在杀伤!——他这一吼,有个名堂,叫做“平地一声雷”。在江湖上,“平地一声雷”是唯一能与“佛门狮子吼”媲美的发声气功!李升才每天勤学不休,浸淫这门奇功已有五十年之久!堪称当世第一个能将“平地一声雷”练到“惊心动魄”境界的人物!对付平常高手,他只需发三成功力,便可以一吼将之震死!此时,他用了十成的功力,聚气凝神的向着程济发出一吼,自是非同小可! 程济虽有备在先,但还是觉得自己脑袋像被雷劈了一记!“嗡——”的一声,响成一片!与此同时,那被捆于大柱上,看似小蔡的小蔡蓦然发难——他突然像一颗在锅里炒得炸开的黄豆,“嗖——”的一声,背对着程济弹飞过来,动作之快,不及细看!几乎就在他弹飞过来的同时,程济急见枪芒——金光四射,令人神为之夺,不能直撄其锋的金枪寒芒!——这人竟看也不看,背着身子对程济这个高手发出金枪来——这需要多大的勇气、需要多大的自信!——若非胆识过人,谁能发出这样的枪法(原来这把金枪,方才藏于大柱之后;而捆在脚上的牛皮绳,在程济看不到的部位已被事先割得差不多断)——这一枪也有个名堂,叫做“背水一枪”,发枪者必须具备牺牲精神,然后才能“置于死地而后生”,发挥这一枪的真正威力!现在发枪者已完完全全的将自己置于死地之中,所以这一枪的威力已发挥到了极限! 程济只有一死——若非他进来之前已运聚“移形换影”的内气功作准备的话! 程济急退——“移形换影”的真气一触即发!他脚下生风,像踩了两个瞬息之间便可至千里、万里的风火轮!急退!急急退!急急急,非常之急的往后退!一面退一面挥动着自那发枪者弹过来时,他便已抽出执在手中的软剑!斩、斩、斩。。。。。。斩斩斩。。。。。。。还是斩斩斩的一路急退着!他斩了九次,那把金枪也断了九次,每次断一截、每次断一截,可是无论断多少次,那把枪还是以一往无前势头的向他扑过来,好像这个追击永远都不会停下一般!只是斩到第九次时,枪已只剩下离背不到一尺长度的一截枪柄(原本是四尺的长度,经九次劈斩,已断去了三尺)! 程济已不能再退,因为后面那个曾对他发出“平地一声雷”的高手,已从后面向他一掌扑来——掌势之凶猛,比之于面前的发枪者,绝不逊色! 程济腹背受敌!敌人对他前后夹击!他已无路可逃、来不及躲开!当今世上,能承受这两大高手合力一击而不死的绝不超过五人,而这五人当中,绝对没有程济的名字!怎么办? 怎么办? 程济只能兵行险着——弃剑!弃剑之后,他陡然顿住身形,猛的斜身,左右两掌同时疾拍而出!——在敌人未攻到他身上的时候,主动迎了上去!他左掌拍上了前者攻来的枪柄之端,右掌拍上了后者攻来的一掌!——难道他要以硬碰硬,以一人之力抵御二人的合击?在这种情况下,这个举动与求死何异? 谁都以为程济必死无疑!而且死时必两条臂骨互对着穿过身体(因为受前后两股力道对压所致)! 可是程济并没有死! 为什么?——不是因为他的内功强横到可以抵御这二人的合击!而是因为他在仓卒之间使用了“太极精奥”中的“空”字诀!——什么是“字”诀?“大极精奥”中的所谓“空”字诀,指的就是猛然间撤走自身运聚的强大功力,使自己身体在瞬间内出现一个无抵御、全放松的“真空”状态! 在这个世界上,再大的石峰也会风化慢慢消失、再硬的金钢也会生锈慢慢腐蚀、再强的身躯也会年老慢慢哀弱,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长久不损、永远不坏的!如果硬说有的话,那就只有一个东西,那就是“空”——空无一物的“空”! 六祖慧能做过这样一首佛谒——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首佛偈就极言的了“空”的奥妙!只有当你看穿看透看空这世间,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切,你才能达到修心学说上所讲的“无垢无净无我无他无天无地”境界,只有当你达到这个境界的时候,你才能了解到宇宙的真奥,看到真正的光明! 在《南华经》中,庄子讲了这样一个寓言——说有两位分别居住在东西海岸的大神,他们很感谢那位居住在中间,给他们来往提供了极大方便的混沌先生!于是他们商量之后,决定这样报答混沌先生:混沌先生原来没有五官,他们便给他凿出了耳眼口鼻眉!混沌先生原来没有形状,他们却给他凿出了身体发肤、手脚四肢!他们以为这样报答,就可以让混沌先生能体悟到原来不能体悟到的快乐,谁知等他们将混沌先生的形体、思想、感情凿出来后,混沌先生却死了!——这个寓言中所提到的“混沌先生”其实就是道家所讲的万物之本原“空无”!“空无”是不能具备自身形态的,如果具备,那就绝对不是空无!道家之所以将“空无”比喻作“混沌先生”,就是要告诉人们,“空”是不能讲不能说不能辩不能作解释的,只有当你“罢黜四肢、绝圣弃智”的去体悟时,才能了解到它的奥妙!老子在《道德经》开篇之语中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其中所讲的“道”既是“空无”,先是“空无”,然后才诞生混元一气,混元一气分阴阳,、阴阳二气相合而生天地人,经天地人三者创造,这世间始有了万事万物! ——总之,无论是哪一家的学说,都从没有置疑“空无”就是宇宙之根本的!先“空无”,然后才到“有”!鸡和蛋,谁先有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是从“没有”中冒出来的!所以仁之至是无仁、义之至是无义、礼之至是无礼、智之至是无智、信之至是无信,大勇若怯、大直若曲、大刚若柔。一切事物在达到至境时便会返朴归真,回归到原来的“空无”世界中去!武学也一样,练到极境时,便会无招胜有招! 程济的武功当然还没有达到那种反朴归真的境界!但他博读各家经典,对“空”字要义已颇有心得!此时,便将自己真劲尽数收在中丹田里(在武学领域中,很多流派都认为人体有三个练气的法门!称为上丹田、中丹田、下丹田!这三个丹田同在一条线上,上丹田在眉心,即印堂穴;下丹田在两乳夹凹处,即中庭穴;下丹田在脐下一寸三处,即气门穴)!且说他撤回真气之际(先前动武时,真气已遍布全身),全身上下尽数放松,一片虚荡!——怀虚若谷(记住,这个词语用在这里,不是表示谦虚纳教之意,而是真的胸中空空,如山谷之可容物),四大皆空——敌人铁掌上的惊涛劲气、敌人枪柄上的决堤力道,两股凶猛的霸气杀力自左右同时涌入程济体内!程济顺势屈臂,掌仍照旧着敌人的一掌一枪,他全身肌肉一紧,以最大的努力截断两大敌人的冲劲,导引两股断了根本的的霸气杀力在自己中丹田内交错而过,并结合了自己收在中丹田内的强大真力,同时放松肌肉,让结合了自己真劲的两股霸气杀力向左右两臂疾冲而出! “轰——”的一声炸响,天摇地动,碎石裂金、沙飞尘跳——程济体内喷发而出的两股霸气杀力与两大敌手的掌劲和枪力撞在了一起! 第二十二章 八士之七(下) 结果是:那个发枪者,被平平震飞出去,撞在原先他抱着的那根大柱子上——大柱坚硬、乃从深山中砍来的百年老钢罗木!可想而知,一头撞上去会有什么结果!更何况这还不是一般的撞头,而是将大住撞出了一个人形轮廓的深印子!发枪者撞到大柱上后,徐徐往后倒下,倒下时,他鼻子已碎,一张脸已血肉模糊,平得像张面饼!只有半截枪柄插在柱子上,兀自发出“嗡嗡嗡”的余响!如果他还有知觉的话,只怕此时,便会尝到罗贯中在“水浒”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一节中所写到“鼻子碎裂、鲜血直流,直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眼眶迸裂,乌珠迸出,也似开了个彩帛铺,黑的、红的、白的,都绽将出来”的滋味;那个发掌的敌人,一步未退,可是他脚下的青石板已完全碎裂,他的脚没入石砾中,足有半尺之深!可想而知,在承受程济掌力时,他付出了多少努力!现在他的手已因为受震太大,麻痹的垂下!他身子也像一张被晒奄了的菜叶一样,委顿下来,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劫难,疲不能兴!他一生中,曾多次以“平地一声雷”的功夫将别人震得脑震荡,可是现在,他的感觉却也和受了脑震荡一般!只觉耳边似开了个水陆道场,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程济也伤得不轻!要知道,他虽成功的将二股霸气杀力导出体外,但霸气杀力终究是霸气杀力,两股劲道在他身体内急冲而过,已对他身体造成不轻的残害!何况冲出去的力道又有一部分被两个大敌挫了回来!所以一招过后,他两臂的衣袖已尽数裂成丝丝缕缕!臂上的肌肤已多有绽裂,渗出滴滴鲜血!他的胸衣也被鲜血染得一片深红,好像胸口部位受了大铁锥一击那样,伤得令人不忍看下去——若非万不得已,他决不该兵行险着,以“空”字诀来对付强敌!毕竟他的武功还没有高到可以运用“空”字诀来卸掉别人杀力的境界!没办法,他现在受伤已重、无力在战,只能颓然坐到地上,强提最后一丝内力,运气调息!——他已无暇去观看,攻击他的敌人是什么模样!是不是还有其它的敌人!因为以他现在的伤势,已命悬一线,不能移动、不能自保!何必再去看!不如拿去看的时间来运气调息! 一招之内,三者皆伤!——来敌究竟是什么人?竟在一招之内便致使程济这样出类拔萃的武林后起之秀伤重! 来敌!不止是两位!一、二、三、四、五、六、七——敌人竟有七位之多!如果每位的武功都像方才合击程济的二位那样高!那么,这七人的战力合在一起,天下只怕很难找出一个人来能够与他们硬碰硬而不伤败的!事实上,这七个人在江湖中,名气极高,都是能够独挡一面的人物!他们原本身处不同门派、不同地域,各有各的生活方式!只是因为受燕王朱棣的招徕,他们才聚到了一起,并从燕王府的众门客中脱颖而出,成为朝野民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永乐八士”之七!——“永乐八士”这名号,是燕王朱棣起的!燕王朱棣起兵前,曾扬言说:他日夺得皇帝宝坐时,必会将年号从”建文”改成“永乐”!以示“江山永定、人民自此可以乐业安居”之意!——江山未定,朱棣便以预定的年号给他们定名!多么器重,不言自明!——“永乐八士”是燕府中,除了军师姚广孝、靖难大将朱能、惊天刺客华天弃之外,最受燕王礼重的人物! “永乐八士”之名分别是—— 老大:“怪手神弓”龙卷云!出身蜀中山魈庙。 老二:“铁掌惊雷”李升才!出身江淮通圣门。 老三:“历枪害腿”李富清!出身江南神枪会。 老四:“断水削愁”凌英绍!出身湖北意识流大盟。 老五:“大错特错”农冲波!出身江西荒诞学林。 老五:“似是而非”韦奇才!出身广东流沙帮。 老六:“一帘幽梦”方丽丽!出身浙江烟波堂。(注:女身) 老七:“红袖添香”黄杏颖!出身江南飞凤栖梧楼。(注:女身) 老八:“风生水起”吴小芮!出身河北花间派。(注:女身) ——这八人,自被燕王定名后,彼此之间相互识重,交情甚契! 此次燕王兵临京师,因为受命作先锋前去探路的老大龙卷云被敌所杀!八士中,从老二到老八,七人个个义愤填膺,都发誓要找到杀害老大的敌人,志报此仇! 因为从“内应”正红夫人处得知杀龙卷云者乃“天牢三囚王”中的韦秋息和程济,并争得燕王的同意,他们七人决意先入京消灭程济等人!——燕王之所以允许他们先行入京报仇,是出于军事上的需要,而且他对程济此人也已恨之入骨、直想除之后快。 ——五年前,程济因诗依嫁人而痛离京师的时候,曾得惊天刺客华天弃引荐,到燕王府去做个三个月的门客!只是后来因见燕王广交四海豪杰,罗织能人异士,又窝藏了不少自南方逃过来的朝庭钦犯,遂心疑其如此冒险犯难,积极壮大力量,所谋必大!细察之下,果然——燕王朱棣在其藩邸后苑内深挖洞穴,建筑密室,聚集了许多能工巧匠,大量打造兵器铠甲并偷印宝钞。此事进行得极为机密,为了避免打铁锤声外传,引起别人注意,他便在室外放养了无数鸡犬鸭鹅,白日里鸭吵鹅斗,鸡飞狗跳的,喧闹不已,可谓是机心算尽。另外,还暗中招兵买马,遣使到周、湘、齐、代等诸亲王藩地去说服劝诱。——各种迹象表明,燕王蓄谋造反。这才有了程济再度入京,借星相上预言“北方将有兵变”的事情发生!(迫于当时自己无官无职,朝堂之内又暗流汹涌、危机四伏!不便直言其事,所以程济才以神汉的身份,借星相进言!) ——因为程济的进言!皇上朱允文这才心有不安的秘派刑部尚书暴昭前往北方探查此事!于是才有了后来的周、湘、齐、代四亲王接连被废被杀!燕王朱棣不得不提前起兵造反!——归根结底,谋反之事暴露,全是程济一手造成的! 程济先是告发他谋反;次是在一年前徐州战役中挫败了他连战皆捷的部队;现在又作为镇守金川门的督军,对他突破城防,进入南京城造成莫大的障碍!——燕王对程济,焉有不恨之理?!!!! 现在一切准备就续!——今夜寅时,李景隆会依约打开金川门迎接燕军入城!——而督军程济、校卫韦秋息等忠于建文皇朝的人,届时将成了这一军事行动的障碍!所以燕王就派这七人来清除障碍! 只是七人到达金川门的时候,却找不到韦秋息(韦秋息收到程济让宁见意送来的信,已秘密带领手下的宏正帮子弟离开金川门,撤到一个安全所在!)和程济(程济自从被皇上招进宫来后,就一直没能回到金川门去!七人来金川门找他时,他正在城西的万花楼吃饭呢)!他们经打听之后,知道程济向与“宾至如归”客栈为家,而且与客栈内的老板、伙计、马夫等五人交情甚笃!所以他们这才找到“宾至如归”客栈,本打算一举灭了程济及客栈内与程济有交情的五人!谁知,他们来到的时候,才发现偌大的客栈内竟空无一人!没奈何!只能暂时罢手!七人经过现场调查,发现程济一众并没有搬走的迹象!大家一致认为程济还会回来,所以才布了这样一局!——外面的那四具尸体,其实是他们刚杀来祭旗的四个护城校卫罢!他们从客栈里找到“程家班”成员的衣服,套在四尸体身上!希望程济在看到这些已被打得血肉模糊、辨不清容颜的尸体时,会误以为自己朋友已死,继而心乱如麻或悲难自抑!这样,他们下手格杀时就会省力一些了!(当然,如果程济是和那五个“程家班”成员一起到来的话!此计便会识破!只是就算被识破了也无关紧要,凭他们七人的实力,难道还杀不了程济一众人吗?况且——还不知“程家班”那五个人,到底会不会武功呢!) 七人有备在先!他们七个人曾与程济同为燕王府中的食客,彼此之间,当然认识!更何况,军师姚广孝撰有《逆臣录》,里面绘有程济的画象!他们当然不会认错程济的样子!所以当程济飞掠着往这边来时,他们便已发现,并在格杀程济这一行动上做缜密的布署! ——本以为程济就算没有为地上的死尸悲恸,也必逃不过李升才与李富清的合力一击!谁知,结果却是三者皆伤——程济的战力实在太出人意外了! 此时程济坐地调息、不动!李升才立于原地,阖目不动,也在调息!李富清(发枪者)仰躺着身子,站不起来! 而在客栈的大堂东南西北四个角落,却各站着一人,他们依次是韦奇才、方丽丽、黄杏颖、吴小芮!在去往二楼通道的楼梯口则分左右站着两个人,他们是凌英绍与农冲波! 这些人,在战斗没有发生时,便各自寻找遮挡物,藏住身形!待到战斗一开始,他们便现出行藏来,守在四方,将程济的退路全部封死! 此时他们的心中不约而同的掠过一个惊叹——“好一个程济!” “二哥”凌英绍一眼看出李升才伤重,急忙喊道!纵起,掠了过去!同时,农波冲也向他们的“三哥”李富清掠过去——无论敌人死了没有,紧要的是先将两位哥哥抢回来!——他们已经失去了一位大哥,可不想再失去二哥和三哥了! 凌英绍外号“断水削愁”,是湖北意识流大盟的顶尖人物!擅使一柄弯刀!他跃向李升才,他人在半空,眼中却没有离开过程济——这个敌人战斗力太强,必需时时提防!可是他没料到是,程济没有向他发出攻击,但却有另外的敌人向他发出攻击 ——空中—— 空中忽然多出一个绳套!绳套在空中急旋,以快得让人来不及眨眼的速度套住了凌英绍的双腿!往后急扯! 凌英绍人在空中,迅速拔刀!刀是好刀,名“太白刀”——此刀十多年前为升龙阁少主谭朝志所有,一度名震武林!只是不知何故,后来竟落到了意识流大盟凌英绍的手中!凌英绍双脚一蹭,人在空中,使了个“神龙摆尾”的招数,身子后仰成一个c字,同时一刀向后劈落,欲要斩断那条套着自己双脚的绳子!可是那条绳子却蓦的拱起,竟然准确无误的套上他的脖子!脖子比两腿脆弱、更容易受伤!凌英绍来不及斩套在脚上的绳子,便不得不变招去砍套在脖子上的绳子!可是绳子又打起一个拱,准确无误的套住他那拿刀的右手,直将他右手往后扯去!凌绍英又急变,他趁右手在没有被绳子套牢时,急将手中使力将刀扔给了左手!左手拿刀,就砍绳子!可是绳子又打了一个拱来套他左手!左手不能再拿刀,他马上弃刀于滕,二滕夹着刀要斩绳,可是绳子又打了一个拱,将他两滕套住!滕虽被套住,但他马上用自己的嘴咬住那把刀,以嘴使刀!可是绳子又打着拱向他的嘴打来——在这一瞬间,他用了右手、左手、两滕,甚至连嘴都用上了!可是敌人的绳子,每每总比他快上半拍!现在他身上能夹得住东西的部位全被套住、捆住、扯住!连吃饭用的嘴,现在也面临着挨打的危险——怎么办? 如果你是他,你还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救自己? 也许你不能!如果你不能,那就请记住他的出身——意识流大盟! 湖北意识流大盟盛誉隆隆,其名其势仅次于少林、武当两派!这一门派的武功有个特点,那就是:只练基本功,不修习套路!——所谓的基本功,指的就是蹲马、箭步、弓步、弹腿、踢腿、扫腿、冲拳、勾拳、顶肘、劈掌等等简单的基本动作!凌英绍是使刀的,所以他平时只练劈、刺、砍、挑、斩、撩、挡等七个动作!从他习武的那一天开始,他就练这七个动作,每天都要练!而且练的还不止是十次百次,而是千次万次!——若非没有极强的恒心,谁也不能长年坚持这样周而复始的去练这样简单的动作!——如果你因为这样而认为这个门派没有什么可以教人的东西,那就错了!事实上,这个门派里面出了很多在江湖中出类拔萃的高手,而这些高手他们平时的练功方式也只不过几个简单动作而已!虽然简单得就算是猴子,看了几遍也会!可是这个门派收徒却极为严格:非聪明之人不收!因为这个门派没有什么妙功奇学供你修练,却有一大堆关于武功心法的书籍供你参考!也就是说,每一代的武林前辈都没有留下固定的套路供你学习,他们只留下他们的练功心得!你只有靠体悟,才能了从他们的武功心法中去了解练功的法门,掌握他功法的精义,却不能见识他的套路!虽不能见识他的套路,却可以根据他的练功心得去创出一门武功来! 高明的绘画师,在教徒弟的时候,往往不会告诉他这样画是对还是错!因为对与错都只是个人的一种偏见!也许在你而言是错的事,在别人而言却是对的!所以他们会强调徒弟在学习过程中做到八个字:“中得心源,外师造化”!——这八个字的精奥就是告诫人们:学习的时候,不要一味的模仿!关键是要能体悟、理解!只有当你体悟、理解了,这些知识才能真正为己所用!你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意识流大盟的前辈们就是因为怕后辈子弟们,只会模仿,不能推陈出新!所以才没有留下什么套路来!不过他们留下的练功心得却能给后辈们很多有益的启发!所以当你在江湖中遇到一位武功路数奇异,不知出自何门何派的人物时,你可以怀疑他就是意识流大盟的人!因为意识流大盟出去的人,没一个不是武功路数奇异、有自己独特风格的! 因为每一招都要自己创,自己体悟!所以从意识流大盟出来的高手,没一个不是聪明绝顶、悟性高超的!他们的武功看来也许没有什么章法,甚至有时破绽百出!可是,他们却往往能发出你意想不到的历害招数来! “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一首诗,无论你对仗得多么工整,如果没有翻新出奇,堪为经典的一句,那它也不能流传于后世!其实,更多的时候,只要一字,只要一个字用得新奇惊人,一首诗就能流传下去!这样的奇句奇字是永远模仿不来的!意识流大盟的武功要意——就是求奇!打一仗,你不一定要节节胜利!你只要在关键的时候胜一次就能致敌于死地!就像刘邦与项羽打仗,大败连连,可是只一胜,一胜就逼得项羽自刎乌江!——所以,与意识流大盟的高手动手,你别以为已将他打得连番受挫、遍体粼伤,就稳操胜券!很可能在生死一发之间,他就能悟出反败为胜、致你于死地的招数来! 凌英绍现在就悟出了一记怪招!这一招,若非聪明绝顶的人,绝不能悟出来!——眼看绳子就要打到他嘴上,他突然“呸”的一声,猛然吐出夹在嘴中的“太白刀”!“太白刀”受他一口先天真气所吹,飞向前面的大柱,擦着大柱而过,又撞向柜台,在柜台的铁盒子上一碰,便撞飞了回来!说时迟,那时快!凌英绍竟主动向着绳子那端,转一圈,让绳子多绕了自己一匝!——他疯了?竟主动向着敌人的陷井跳去——他没有疯,他是聪明!他向绳子那端旋了一圈,恰好和倒飞过来的“太白刀”擦身而过!——“太白刀”割伤了他左臂,可是同时也切断了套在左臂上的绳子!绳子一断,他便似一条冲出五指山的神猴,势如惊鸿,抄刀在手,看都不看,就向后发了五刀! 他外号叫“断水削愁”,刀法之迅疾、利落自不必多言!更要命的是他已练出了刀气,五道刀气劈空而去!只听得后面有人“哇啊——”怪叫一声,却跳出一个长得身宽体胖、一副大梦未醒模样的人物——这不是“程家班”中最爱睡懒觉的黄克卖又是谁? 第二十三章 大错特错(上) 你道黄克卖怎么会及时出现呢?原来自从程济离开“宾至如归”客栈,去往城西万花楼后!程家班里的五个兄弟,因念及程济可能会卷入新明教与官方人马的争斗中去,放心不下,所以五人便一起,向万花楼那边去了!他们在那儿目睹了程济与顾星恒的一场对决!也为程济作护法——只要程济接不下敌人的暗算!他们就会出手相助!后来程济与顾星恒化干戈为玉帛,他们便也没露出行藏来!待到程济自万花楼出来后,他们也还是偷偷跟在后面,以做保护!一路上,他们还打赌呢?——有的说班长是去往“宾至如归”客栈,有的说班长是另有地方要去!两种意见不同,他们当然要打赌看,谁赢谁输了! ——后来,当然是赌程济必去“宾至如归”客栈的人赢了—— 只是他们没想到,自己才离开不到一个时辰,“宾至如归”客栈便被人搞得一片狼籍,而门口还横躺着几具尸体!当他们赶到的时候,程济已和李富清、李升才二人斗得两败俱伤!五人针对客栈内的敌情,迅速做出应战布署!所以当凌英绍向着李升才飞过来时,黄克卖能够及时出手,抢了先机! 可惜,出身湖北意识流大盟的敌人凌英绍却临时悟创出一个怪招破了黄克卖“一绳一桌肴”的绝技! “一绳一桌肴”这个名称很怪吧!其实,这个名称的由来是这样的—— 还在年少的时候,黄克卖为能学到一身过人本领,便只身去往巫峡,欲要拜当时巫峡派声名最著的谭衍荣为师!谭衍荣无意要收黄克卖为徒,又看不得黄克卖天天跪在门前,苦苦哀求的样子!所以他想出了一个主意!他告诉黄克卖说:除非你从黄河奔涌的波涛中,一次就能捉来鱼、鳖、虾、蟹各一条!否则我绝不收你为徒!——谭衍荣想出这个主意,目的只不过是想让黄克卖知难而退罢!可是谁曾想,黄克卖却对此事认真起来! 黄克卖先在黄河边搭起小棚,然后,练习游泳!水性较好后,便深入黄河波涛中去摸鱼捉虾!无论是河水大涨的汛季,还是河水结冰的冬季,他都没有停下来休息!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一次性就能捉到鱼、鳖、虾、蟹四条动物!这倒不是因为他水性不好!而是因为在固定范围内的河水中,同时流过鱼、鳖、虾、蟹四条动物的机率实在是太小太小!往往他一口气捉了四条鱼、六条鳖、八条虾,却找不到一只蟹! 换了别人,也许早已放弃!可是他却没有!他在黄河边一住就住就住了五年,到了后来,他干脆连小棚都不修、连炊火都不生!他以河为家、以河里的水产为食!他吃、喝、住、行,生活起居都在黄河波涛中!慢慢的,他便从河水速度的快慢变化、河水温度的高底变化、河水密度的清浊变化中了解到了河的生命——河,也是有生命的!它有自己活动的规律、有自己生命的周期,像人一样,也有喜怒哀乐!也有悲欢离合! 黄克卖理解了河的生命!他尝一口河水,就能知道这口河水源自哪座山、从哪里开始汇入黄河、到过这里之前曾经过多少个险滩! 黄克卖理解了河的生命!他掬一手河水,就能从这一手河水的速度、温度、密度中,测知明天的天气,是阴是晴是雨还是多云,无不了然于心! 黄克卖理解了河的生命!他嗅一嗅迎面扑过来的波涛,就能知道前面流来的河水中,到底蕴藏了多少个小生命,多少只鱼?多少条虾?多少条鳖?多少条蟹?他都明明白白、一清二楚! 黄克卖理解了河的生命!他从河的声音中领到了气功的奥秘!他睡觉时,呼吸会跟随着河音的变化而变化!有时急、有时缓、有时强、有时弱、有时轻轻、有时重重、有时狂热奔放、有时温柔委婉!当他呼吸变化时,他身体上肌肉也会跟着震荡、张驰起来! 终于有一天,黄克卖等到了机会!嗅一嗅,就知道等了许多年的机会来了——河中同时流过了鱼、鳖、虾、蟹四种动物!他用一根藤条,使了一个巧劲,一次性就套住了一鱼、一鳖、一虾、一蟹!而且这四条动物被套上来时,身体丝毫没有受到伤害! 黄克卖将这四条动物放在灌满河水的竹筒里,拿去见谭衍荣!谭衍荣震惊了! 谭衍荣没有将黄克卖收为徒弟,因为他认为天下已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当黄克卖的师父,他只教了黄克卖九个字:“人法地、地法天、天法自然”——黄克卖得了这九个字,便离开了巫峡!离开前,他将那一鱼、一鳖、一虾、一蟹尽数放归黄河!从此,江湖上,便多了一位人称“睡神”的大侠! 成名之后,黄克卖便将自己当年以藤套鱼虾的手法,演化成一门克敌制胜的技艺!他后来又用这门技艺来下厨——因为在“宾至如归”客栈内,他是负责给客人煮菜做饭的厨师!所以每当他睡懒觉赖床(其实是正在练气功)时,他就会动动手指,玩弄手中的一根麻绳,驾驭这根麻绳绕开障碍物,飞到厨房,操锅弄勺!他睁都没睁眼睛一下,就神乎其技的让一条麻绳活了一般会自动去烧火、煮饭、切肉、炒菜等!所以“程家班”里的另四位活宝虽然嘴皮上不服他,可是心里面对他却都是又惊又羡的!当然,黄克卖有时也真的赖床赖睡,比如几天前,被马夫黄群西追打就是一例!——因为这门技艺是为了捉鱼、鳖、虾、蟹这四条正好可以凑成一桌美味佳肴(三菜一荡)的动物才创出,后来又用来下厨,所以黄克卖才给它起了这样一个贴切的名字——“一绳一桌肴”! 凌英绍破了黄克卖的“一绳一桌肴”,但左手胳膊上已被自己的“太白刀”割伤! 黄克卖没有被凌英绍发出的五道刀气所伤!但最后那一道刀气,擦着他肚皮飞过(若不是他及时收腹的话,只怕这道刀气已将他割得肠断血流),砍破了他腹部的衣裳,肚皮被刀气波及,红通通、热辣辣的,好不难受!也难怪他会怪叫一声了! “你是谁?”凌绍英全神戒备的道!——他纵横江湖二十多年,平生第一次遇到像黄克卖这样历害的高手!不禁心惊! 黄克卖忽然打了嚏,一躺而下,竟单肘单脚撑地,摆个“睡罗汉”的姿势,在地上打起盹来! 凌英绍蓦然间忆起退隐江湖十多年的一个人,惊道:“你是‘睡神’黄克卖?!!!!!!!!!” 黄克卖没有去理他!黄克卖,睡得正酣,他的鼾声一起一伏,时快时慢,他的肌肤也一张一弛的变化着,还发出了像音乐一样有节奏的声音! 凌英绍紧张起来!他听说过“睡神”黄克卖这个人,知道这个人最历害的是一门气功:“黄河大绝唱”!传言中,黄克卖要施出这门绝技前都会睡觉打鼾!——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正当凌英绍在空中遇袭时,“大错特错”农冲波也碰上了对手! 农冲波急射向倒地不醒的李富清!却仰面碰上了一个酒胡芦!那酒胡芦风驰电掣一般,来得极快,以致他冲到中途时,被迫急折腰,打个筋斗!等他站直的时候,只看见酒胡芦已回到了一个长得甚是斯文的人手中——来的不是假斯文的杨书书又是谁?!!!!! 杨书书,执着酒葫芦,一副斯文样的拔开葫芦塞子,仰脖潇洒的喝了一口酒。然后将酒葫芦递向农波冲道:“先生,可愿与我共饮此酒?” 农波冲摇摇头! 杨书书忽然风流快意的朗声吟道—— “——将进酒——” ——杨书书才吟出三个字!农波冲已出手!他从杨书书问自己的第一句话中就认出了对方是谁!——五年前,江湖中还盛传一个名字:“醉神”杨书书!据说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平生从未败战一次!而且有个特点,就是在与人动手之前,总爱先请对手喝酒!无论对手喝与不喝!他自个喝完之后就会吟诗,吟李白的《将进酒》!如果对手在他吟完《将进酒》的最后一句时,还能撑着不死!那么,无论在此之前多么仇深怨重,他都会饶而不杀,一笑泯恩仇! 农冲波发动攻击!他要挑战,要打破“醉神”永不可战胜的神话!他一出手,就用上“荒诞学林”镇派三法宝之一的“十二生肖琉璃境”。 “荒诞学林”也是个武林大派,声势绝不亚于意识流大盟! 武林教派情况大抵如此——因为各持己见、各有所长、独树一帜!所以才分门别派、自我标榜! 荒诞学林最大的特点,就是它的立派思想!它的立派思想,并不迎合世俗所标榜的仁、义、礼、智、信五德,也不在派中立什么什么清规戒律,甚至不鼓励门徒们认认真真、正正经经的去处世为人!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它的立派思想认为:这世间的一切,没有一件不是荒诞的!既是荒诞,又何必认真呢! 世界的存在是荒诞的:盘古以大斧劈开蛋一样的东西,然后清者上升为天,浊者下降为地!始有天地!盘古脚地、头顶天,每天身体长高一十八丈,所以天地矩离遂不断增大!之后,盘古死了,头发变作树林、经脉变作河流、骨头变作山岳、眼睛变作日月、吸吸化作风雨、声音变作雷鸣等等!之后又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个女娲,闲得无聊,用泥巴捏人,捏得不耐烦时,就用藤子和着泥浆一抖,抖出来的泥粉,竟也都变成了人!而且用手捏的和用绳洒的还贫富有别;之后,又不知哪里跑来两个魔,一为共工,一为燧人!两个家伙打架,共工作法发了一场洪水,将擎天大柱撞断!致使苍天东西倾斜,还破了大洞!女娲便在有生之年,拣五彩石去补天!——这些古老的创世论,是多么的幼稚可笑!可是偏偏人们就笃信这种传说,将之传了一代又一代,!这是多么的荒诞! 人生的存在是荒诞的:人出生的时候,会给分娩的母亲带来痛苦;人年幼的时候会使父母担忧;人年少的时候要去读书、学武,增加父母的负担;人年青的时候,要结婚生子,担起养活老小的重任;人到中年,为事业奔波、疲累过活;人年老的时候,不能劳动,会成为儿女的负担!——人的这一生,是一个痛苦的,没有意义的存在!可是,人却一代一代的去重复这种痛苦、这种无奈!这是多么的荒诞! 是非的存在是荒诞的:“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这难道不荒诞?“忠义常早死、奸邪福寿长”,这难道不荒诞?侵略要杀人、自保也要杀人,同是杀人,却又分正义与非正义!这难道不也荒诞得很吗?昨天是对的事情,在今天看来未必就对!对你而言是对的事情,在别人而言也未必就对!这,够荒诞的吧! 世界、人生、是非——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是不荒诞的!既是荒诞,又何必认真!何必执著!何必正正经经!何必呢! ——正因为这些立派思想的缘故!从荒诞学林出来的高手多行事乖张、亦正亦邪!令黑白二道人士都头痛不已!这个门派的高手性格怪、武功怪、使用的武器往往也奇奇怪怪的!令人直感匪夷所思!现在,农冲波所使用的“十二生肖琉璃镜”就是一件很怪的兵器! 所谓的“十二生肖琉璃境”,其实是十二枚桃子一般大小的锥体琉璃!每一枚琉璃的中心都嵌有一颗光彩夺目的夜明珠!而红、蓝、青、黄、紫等,每颗夜明珠所散发的光芒,在颜色上又各有不同!此外,在每颗夜明珠的中心还各有一个用石膏捏成的小塑像,塑像造型各有不同,分别为十二生肖中的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 农冲波一出手,就以“天女散花”的手法将这“十二生肖琉璃境”发了出去!发射的对像不是人,而是客栈的四壁和顶上的房梁!“笃、笃、笃、笃”连声作响,十二枚锥体琉璃已分散着嵌入壁板和房梁,星罗棋布的形成一个阵势!闪着各色不同的光芒,照射着对恃中的他和杨书书! 杨书书不知对方这离奇古怪的兵器有什么用处,但他已吟出李白《将进酒》一诗中的前两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如雪? ——这两句诗,气势浩荡,振聋发聩,令人闻之,眼界大开、胸襟大阔!前句突破空间限制,后句穿今越古,皆造境高奇、别具风骚,实可堪称天下第一绝句!同样,杨书书的起手招式也甚为萧洒、放旷!——他左手负背,右手执葫芦,望空喝了一口酒,然后左脚绕着优美的弧线,徐徐一步跨出!待到步子落定时,他本来清凌的两眼已惺忪起来,变得迷糊;本来素静的面宠已酡红起来,变得酩酊!葫芦还稳握手中,可是他全身上下已醉得像烂泥一样,好像随时都会栽倒、睡去,像死猪一样! 杨书书一露出朦胧醉态!农波冲马上发起迅猛的攻击——以指发拳招、以拳发掌招、以掌发肘招、以脚发手招、以手发脚招!——在招式的运用上,他好像完全乱了!就好像一个人,用头来走路一样!他的招式古古怪怪的,让人只看一眼,就生起很荒诞的感觉!错以为老天在制造他时,将各部位都拼接错了,以致该长头的地方却长脚,该长脚的地方却长手,该长手的地方却长着两只耳朵。。。。。。。。。——这,就是荒诞学林功法中的“小错小乱”!这功法的长处就在于它能惑乱视听,令人产生错觉!只要敌人产生错觉,做出错误的判断,他就能乘隙进击,致敌于死地!他的动作很快,攻势也很猛! 第二十三章 大错特错(下) 可是他的敌人好像完全不受“小错小乱”的影响——面对农波冲的怪诞攻击,杨书书连踏醉步,每每惊险处,总能避过去——你看他的步法,东两步、西三步,南一步,北八步,没有章法,有意无意,好像是头脑迷糊乱走、乱跑出来一般,可是农波冲却偏偏连他的衣角都沾不上一下!相反的,杨书书却每一出招都能击中农冲波,他出招就像怀素上人醉酒之后飞笔写草书一样,姿情张狂,任意为之,好像乱舞一通,全然不知所发者何?却又偏偏成字精妙!观者无不眉飞色舞、拍案称绝! 杨书书不停的念着——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念到“杯莫停”的时候,农冲波突然停止了进击!头还在脖子上,手还在胳膊上、脚也还在腰身下,老天爷在制造他的时候,并没有将他的各部位拼接错了!他还是他,还是人模人样的!只是现在,这个人模人样的人,却浑身挂彩!他左臂上的衣袖被扯烂,露出的臂肌上留下了一个皮绽肉开的爪印——对不起,是杨书书不小心给抓的;他脖子上也有个指头大小的血洞,正汩汩作响的向外流着鲜血——对不起,是杨书书不经意给戳的;他右腿大股上也破皮见了骨——对不起,是杨书书不注意给踢的!他右掌小指断了、左眼眉毛扯掉了、他的两跟脚趾被踩扃了——真是太对不起了,这些全是在杨书书醉薰薰情况下、失误造成的! 农冲波怒视着杨书书,两眼发红——他恨不能将眼前这个醉汉生吞活剥、虐杀而死!可是他在将“小错小误”里的九九八十一招使完后,却依然没能沾着对方半片衣角!反被对方打得遍体鳞伤!怎么办?——当然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使出自己的杀手锏“大错特错”! 什么是“大错特错”? 很多人都不了解!可是杨书书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农冲波施功时场面上产生的变化,就知道,这所谓的“大错特错”其实是一个大荒诞——农冲波静静的站着,两手于腹前作上下抱球状,暗暗运气!他流在衣襟里或已滴到地上的鲜血却都奇迹般的变得鲜活起来,像一条条红色的小蝌蚪,纷纷从各处往他两手环抱的中心“游”过去,迅速的裹成一个血球,旋转不息!“呵——”的一声清斥,他两手向左右暴开,那血球化成十二道血箭,飞射出去!不过却不是射向杨书书,而是射向四壁与房梁上的十二颗琉璃!十二颗琉璃被鲜血染红!一旦血染琉璃,琉璃中心的夜明珠光芒顿时大盛,红、白、青、蓝、紫等十二种色彩不相同的光芒霎时全都照到战斗场地上来!本来没什么古怪的战斗场地,经这些带血光线一照,竟一下子变得诡异、迷离、奇怪起来!杨书书直感自己好像从人世间一下子来到了阴冥之境,四周都起了雾,让人看不清,完全不能预测周边事物发生的变化!就连敌手农冲波的身形也已在光雾中隐去。。。。。。。。。 杨书书虽还醉步趔趄、醉眼朦胧,可是他全身上下都已警惕到了极点! 敌人在哪里?敌人究竟会用什么方法来对付他?他不得不警剔,因为任何一个疏忽都可能会使自己万劫不复!尤其在这种“敌暗我明”的情况下! “蹭、蹭、蹭。。。。。”背后忽然响起沉重的跑步声,杨书书转身一看,却看到一头身体键壮的大水牛正顶着两只大角向自己冲来,势如猛虎下山!杨书书忙侧身避过!可是他才避开水牛,仰面又来了一只公鸡,鸡飞扑而来,一啄就要啄他的眼睛!杨书书一掌打落公鸡——照理说,一只鸡经他掌力一碰,不立既散架也必筋骨尽断!谁知这只公鸡落地后,又“霍”的一声震起,全然没事一般,直往大雾中跑去不见了! 公鸡才跑,牛便折回身子,又用角来顶!杨书书忙将葫芦往腰间一挂,腾出双手来捉牛角!要是一般的水牛,只要经他双手轻轻一拗,就算没被拗翻在地,其角也必然一连根折断!可是这条牛的角却出奇的硬,而且还力大远穷,卜一相触,杨书书就直被它顶得步步后退! 这时浓雾中突钻出了一条三万蛇,张口吐信就要咬住杨书书的脖子,杨书书忙缩起脖子,巧妙避过,并飞起一脚,将蛇头踩扁,可是蛇头才一扃又恢复了原来模样!嗖的又来咬他——这些动物竟是打不死的!杨书书忍不住心中发毛!他飞身到牛背上,一脚将蛇踢飞! 可是蛇才飞走,大雾中又跑来了一群老鼠!到处乱崩乱咬,还爬上了水牛的身体向他咬来!杨书书左打掉一只,右踩掉一只,前捏扁一只,后踢飞一只!可是老鼠又多又悍,他一时手忙脚乱,少不得被一两条老鼠咬到,破了衣衫也破了皮!这些老鼠嘴齿里还有毒!好在杨书书所喝的酒,乃是“药神”蔡小志所酿,对世间大部分毒物都有免疫作用! 杨书书最后跳到平地上,用内气刮起一场大风,才将这些老鼠吹飞了! 牛看形势不对,也就跑了!可是随后又来了老虎、白马、黄狗、野猪! 老虎和狗去了!又来长牙兔、毒毛羊! 一批又一批!以车轮战的方式,斗得杨书书累得呜呼哀哉! 这过程中,杨书书念诗并没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人虽累,诗不停!——杨书书一面打,一面寻寻思着破敌制胜的妙招!他仔细分析了那些前来作战一批批动物,发现了一些规律:大凡老虎出现的场合,猴与蛇都不会出现;大凡老鼠出现的场合,马、兔、羊绝不会出现!大凡龙出现的场合,狗也绝对不会出现等等!这些规律引起了杨书书的思考,也引起了他的联想——他想到的是:算命! 不错!是算命!算命先生在给人算命的时候,往往会将男女婚配与家庭、事业等联系起来,说吉道凶的忽悠人!在一本由吴浩先生编撰的《男女婚配吉凶通书》上,就这样系统的描述过: ——属鼠人! 宜配属龙、猴、牛大吉,其他属相次吉。与此中属相合婚心心相印,富贵幸福。万事亨通,享福终世。 忌配属马、兔、羊。与此属相相配,不成富家,灾害并至,凶煞重重,甚至骨肉分离,家财大破、不得安宁。 ——属牛人! 宜配属鼠、蛇、鸡大吉。其它属相次之,与此中属相合婚,天作良缘。家声大振,财盛家安,美满终生。 忌配属马、狗。与此中属相合婚,吉凶各有,甘苦共存,无进取之,内心多忧疑苦惨,终究破坏。 ——属虎人! 宜配属马、狗大吉,属猪的吉凶相半。其它属相次之。与此中属相相配,同心永结,德高望重,家业终成,富贵荣华,福寿兴家,子孙昌旺。 忌配相猴、蛇。与此中属相人相配,夫妻相克,或不和,忧愁不绝,无成功之望,有破败之兆,空虚寂寞。 ——属兔人! 宜配属羊、狗、猪大吉,与其它属相相配,次吉。凤凰同飞,功业成就,安居尊荣,博利兴家之大吉! 忌配属龙、鸡、鼠、牛。与此相相配。家庭难得幸福,乃逆境之家,事业不成,灾害交至,缺乏精神,窘迫滞塞,历尽痛苦。 ——属龙人! 宜配属鼠、猴、鸡大吉,其它属相次吉,缔结良缘,勤俭发家,日渐倡盛,富贵成功,子孙继世。 忌配属狗,不能合和终世,破坏别离!家运不旺,命里复杂,败家之兆,终身不幸,招灾其中祸,不得心安。 ——属蛇人! 宜配属牛、鸡大吉,其它属相次吉。与此中属相相配,福禄鸳鸯、智勇双全,功业垂成,足立宝地,名利俱全,一生幸福。 忌配属猪,虎次之。家境虽无大的困苦和失败,但夫妻离心离德,子媳缺少,灾厄祸百端,晚景不祥。 ——属马人! 宜配属虎、羊、狗大吉,其它属相次之。夫妻相敬,紫气东来,福乐安祥,家道昌隆。 忌配属鼠、牛人。中年运气尚可,病弱短寿,难得幸福,重生凶气,一生辛苦,配偶早丧,子女别离。 ——属羊人! 宜配属兔、马、猪大吉,其它属相次吉。天赐良缘,家道偕合,大业成而有德望。 忌配属牛、狗人。夫妻一世难得幸福。多灾多难,一生劳碌,早失配偶或子孙。 ——属猴人! 宜配属鼠、蛇大吉,其它属相次之。此中属相相配,珠联璧合,一帆风顺,富贵成功,子孙兴旺。 忌配属虎、猪人。灾害多起,晚景尚可,但恐寿不长,疾病痛苦。 ——属鸡人! 宜配相牛、龙、蛇大吉,其它属相次之。与此中属相相配,祥开百世,有天赐之福,并有名望,功利荣达,家运亨通。 忌配属兔人。金鸡玉犬难逃避,合婚子不可遇,多灾害困苦。 ——属狗人! 宜配属虎、兔、马大吉,其它属相次之。天作之合,事事成功,福禄永久,家道隆昌。 忌配属龙、鸡、牛人。灾害叠来,遭灾散财,一生艰辛,事与愿违。 ——属猪人! 宜配属羊、兔、虎大吉,五世基昌,安富尊荣,子孙兴旺,积财多福。 忌配属猴,不到头。是朝日日泪交流,不能共长久,终生难得有幸福。 ——以生肖属相来分析人事的算命术,自古有之!虽然未必有什么科学依据,然而民间迷信这种说法的,在所多有!农冲波之所以会使出这样的杀手锏,就是因为他早年还没投身荒诞学林之前,曾游走江湖,靠算命算卦为生!对关乎算命一类的东西,都十分熟悉,诸如四柱算命术、麻衣相术、命数卦理、天罡算学等等!他入了荒诞学林后,匠心独运,将自己过去赖以维生的那些算命的技俩融汇到荒诞学林的世传武功中去!推陈出新,在武学方面,有所创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其中,荒诞学林三大镇派法宝之一的“十二琉璃境”,当初夜明珠中心并没有十二生肖的朔像!那些塑像全是后来他自己加上去的!加上这十二生肖朔像后,他就创出了这门能借琉璃宝镜“变假成真”的威力,对敌人展开车轮战的怪诞武功“特错大错”!——任敌人是多么强横的高手,遇上这些打又打不死的十二生肖,迟早都得累趴下! ——杨书书平生读过很多书,也学过很多东西!虽然很多时候,他开口骂人,满嘴都是脏话,显得像个泼妇般粗鲁无文!可是事实上,在琴棋书画等文艺方面,他还是颇有造诣的!他能于作战过程中看出敌人“大错特错”功法中的规律,完全得益于对算命书籍的了解,以及在象棋方面的天赋!——那么,面对这些打又打不死的十二生肖,他该怎么办呢?总不能瞎磨穷耗下去,将自己的体力耗光吧! 第二十四章 万古愁销(上)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杨书书突然不再醉了!他的眼从惺忪变回清醒;他的脸从酡红变回素净!他动手动脚都不再醉不再乱,反而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就像一个行书险绝的书法大家,又开始平平正正的写起小楷来!他的步法走得很平整,东、南、西、北、中,往每个方向所走的步子都一样,每一步的距离也都长短相等,绝不会有半点偏差!他的手动得很圆融,前、后、左、右、内扣,动作一个接着一个,半点滞涩都没有,就好像一个两叶的风车正在打着圆转!他的这些动作,激发出一圆融的气场! 这个圆融的气场有什么用呢? 浓冲波原本不知道!可是他马上就知道了!因为当他指使鼠、龙、牛、猴去进攻杨书书的时候,十二生肖中的马、兔、羊突然也跑了进去!结果是两批动物斗在一起,一个咬一个,完全没一条能腾出身子来对付杨书书!——农冲波心惊不已!他真没料到杨书书竟能看破“大错特错”这门功法的奥妙,并且还成功的使十二生肖互乱起来!一个咬一个! 事实上,杨书书拳脚皆动,激发出来的圆融气场名叫“五行转”。五行者,金、木、水、火、土。五者相生相克——中国古代哲学家认为,这个世界就是由这五种原素构成的!诸如说人体的内脏,肺属金、肝属木、肾属水、心属火、脾属土;诸如说空间的方位,东属木、西属金、南属火、北属水、中属土;又诸如说颜色的分类,青属木、赤属火、黄属土、白属金、黑属水等等!大凡存在于这世间的东西都可用这五者来比附,都必属这五者中的一种! 十二生肖也统在五行之内!“寅(虎)、卯(兔)、辰(龙)”属木;“巳(蛇)、午(马)、未(羊)”属火;“申(猴)、酉(鸡)、戌(狗)”属金;“亥(猪)、子(鼠)、丑(牛)”属水;“辰(龙)、未(羊)、戌(狗)、丑(牛)”属土。 五者环环相生,像一个永动机那样,永无休止:金能生水,空气遇到冰冷的铁具就会变成水;水能生木,有了水份树木才能生长;木能生火,树木干燥了就能燃烧起火;火能生土,当火熄灭,便有了灰烬,灰烬就会变成泥土;土能生金,金产生于土矿之中! 五者又两两相克,互相制约:金克木,金属刀具能砍伐木头;木克土,树木破土而出,而根又能渗土深入;土克水,土形成山谷能将水蓄住;水克火,火能灭水;火克金,火能熔金! 五行生克的道理又有深刻的辨证法。金能克木,但金太弱,木太强,金反而被木欺侮;木能克土,但土硬木嫩,木反而生长不起来;土能克水,但水多土少,土反而被水冲走;水能克火,但火多水少,水反而助火势,如煤中含水;火能克金,但如果金众火弱,火反而被熄灭! 五行相生,但如果势力反差悬殊,环环相生会成反克。水能生木,但水多了,木反而被泡死;木能生火,木太旺,火反而无法生成;火能生土,火多了反而会燥土。土能生金,土多金埋,金反而被埋没;金能生水,金多水少,水反而没有用途! 五行生克的原理很复杂,但以以上四种生克关系为基本,因此就乱中有序了。(注:关于五行生克的这段话,摘自李津译释的《观人学》) ——十二生肖彼此之间,以五行的原理互相生克!相生则婚配宜;相克则婚配忌。 ——杨书书激发“五行转”气场!目的就在于使十二生肖彼此之间两两相克,互相制衡! 果然,任他农冲波指使哪一个生肖前来攻击!杨书书总能借助“五行转”气场感应,找出相对的生肖来克制它!这道理就像《男女婚配吉凶通书》中的相宜与相忌一样!农冲波以搭配相宜的动物一起出击!杨书书则以其用其它动物上来破坏这种搭配,使本来的彼此相宜变成彼此相忌! 眼看着十二生肖互相打斗!杨书书乐得在一旁席地而坐!他执起酒葫芦,“咕噜——”一声,喝了一大口酒,逸趣盎然的吟道——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他读到这句的时候!场中又有了变化——那十二生肖一条咬一条!鲜血流了一地!可是忽然间,这些流在地的鲜血忽然像有了生命一般,全作小蝌蚪状的向场地中心聚拢过来,融在一起,形成一个蠕蠕而动的大血球!十二生肖,一个接着一个,冲入血球中,隐没在血的光影里!血球越变越长!当十二生肖全冲入血球中,隐没不见时,血球已长到能碰着房梁的高度!这时际血球已不是球状,而变成血柱状!血光隐动,十分诡异! 杨书书以前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怪诞的现像!不由得站直了身子!关注着这怪诞血柱的变化! 血柱上的血光忽然消失!露出一条庞然大怪物!这怪物长着马面、牛角、猪嘴、龙尾、虎爪、兔毛、鸡翅、蛇身、狗眼、鼠耳朵、、猴屁股、羊胡子!身形盘曲起来,会有小亭子这么大——杨书书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模样的怪物!顿时看傻了眼!面对这样一个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动物!他已不能再施“五行转”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再不能“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使敌人自乱阵脚!毕竟现在对方已将十二生肖合体!敌人有“矛”,而他却已没无“盾”可借!五行里,只能找到一,而不能找到二!势孤不长!如之奈何? 这怪物向前踏一步,就在青石板便要下陷三寸。可想而知,其力道是多么强猛!这怪物向着杨书书迫过来,又是尾扫、大吼,又是爪扑、翅拍!势道奇猛,杀伤力极大!杨书书只能靠着灵活的步法,左闪右躲,跳来跳去!他拳打脚踢,一边躲闪一边向这怪物发去攻击!但怪物的可怕就在于伤而立愈、死而立生!完全超出了生命的常规! ——这,就是“特错大错”功法的历害之处!农冲波已将“十二生肖琉璃镜”能“变假成真”的威力发挥到极处! 杨书书该怎么办? 他能不能破得了这门怪诞的“特错大错”功法! 答案是:能! 杨书书已念到了《将进酒》的最后一句—— 与尔同销万古愁! ——很多人都以为杨书书临战念诗不过是因为自负、自大、自欺欺人、附庸风雅罢!其实不然!杨书书武功的真正历害之处,就是他能借酒意与诗韵来激发自己的情与欲——别人练武是以气发力、以力发劲;他却是以情发力、借欲修真! ——情,是一种力量!喜、怒、悲、哀,四者皆为情!过分的狂喜,会使人突然昏厥或死掉,这就是喜能致人于死地的力量;疯狂的愤怒,会引起战争,战火所经过的地方,生灵涂炭,这就是怒能将世界毁灭的力量;强烈悲怆,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能导致精神分裂,使人发疯,甚至于自杀,这就是悲能摧心毁志的力量;极度的哀伤会使人食不知味、睡不安寝,甚至有时三日不进水米、不作休息,也未感到饥饿与疲乏,这就是哀能使人突破生理常规的力量。 ——欲,也是一种力量!贪、嗔、痴、爱,四者皆为欲!贪欲,会使人走而挺险、触法犯科;嗔欲,会使人姿情任性,不知收敛;痴欲会使人执迷不悟,难于自拔;爱欲能使人抛名弃利、生死相赴!所以说,欲作为力量,亦实为可怕也! ——杨书书早年家境富裕,父亲在朝为官,曾官至兵部侍郎!富贵显达,非平常百姓家可比!那时候,家中四世同堂,杨书书聪明伶利、勤奋好学,年纪最小,辈分最低,最得家中大人们的宠爱!只是他少年时爱读《水浒》,长大后,纵缆名家名作,偏就独爱李白的作品!遂养成叛逆、放浪、爱酒、喜交江湖朋友的习性!为了能一逞纵酒放歌、笑傲江湖的愿望,他最后竟不惜与家人翻脸,此身游荡江湖,仗义任侠,快意恩仇!只是如此,虽激浊扬清,赢得了“大侠”的声名,但却因此而得罪了不少权贵之人!结果,因为他招怨于人的缘故,家父无辜受牵累,被权奸谄害,身落大狱,全家老小也跟着遭殃!当他闻讯,带着众江湖朋友赶来救援时,全家老小,包括父亲在内,都已因不堪刑狱的折磨而全部惨死了!为此,他痛不欲生——他纵横江湖,任侠仗义,无数次救人于危难,可是到头来,却牵累了家人!以致本来皆大欢喜的四世同堂,变成了现在的孤家寡人、孑然一身、身世飘零!虽然后来,他合江湖朋友之力,将谄害他家人的权奸尽数诛杀!但这事给他的打击,毕竟太大太深,使他在事发之后的几年里,都难逃内心的自责,为此他酗酒更凶,几乎没一日不醉,醉而放歌,长歌当哭!直到后来,他偶遇云游仙人张三丰,得到张三丰的点拔,才雾散云开,摆脱了心中那片阴霾,更加发愤的致力于天下正义事业! ——杨书书在得到张三丰的点拔后,不但摆脱了心中的阴影,还因此悟出了一门武功!这门武功就靠自家人遇难后,便长期澎湃在他心底的哀愤与忧愁发劲!也就是以情发劲!为了激起心中的狂情,他便往往求助于诗——诗韵最能激情!在此基础上,他又进一步,借酒能使人欲望燃烧起来的威力,将以情发劲的功夫练到借欲修真的境界!所以当他要发挥主门功夫的威力时,就不得不借助诗韵与酒意!这门功夫的名字就叫“万古愁销”! ——“万古愁销”的意思,就是“销万古愁”!“万古”者,极言愁之深重;“销”,指的是彻底消除!要能真个放歌纵酒的销愁,就必须先达到一个境界,那就是李白在《月下独酌》之二中写道的“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贤圣既已饮,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匆为醒者传。”!只有当你达到爱酒有理、喝酒有趣、酩酊之间能与大自然“天人合一”的境界时,才能发挥出这一招的威力! 杨书书在念到《将进酒》的最后一句“与尔同销万古愁”时,狂情与热欲已被诗韵与酒意激起!他仰天长啸,体内暴发出来的情劲、欲力“碰——”的一声,震碎了手中的酒葫芦,酒水飞溅,他人拔地冲天而起,撞断房梁,破瓦而出,其势惊天动地!天地之中忽然光明大放——现在是傍晚,可是当杨书书人在空中,发出他的“万古愁销”时,天地间却好像昼白一片,就好像太阳突然从西山背后,急急回转到中天;好像多雨的愁惨天气,忽然闯进了一个季度的晴朗!天地之中,光芒大放,晴如日照中天! 第二十四章 万古愁销(下) 那“十二生肖琉璃境”照射出来的庞然怪物,受到“万古愁销”发出的光芒一照,顿时形销骨毁,化成沙尘,不知吹到何方去了! 农冲波受这光芒一照,不能睁目,目为之盲,心头却掠过一股强烈的忧愁,涌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悲观厌世”感触!他在这个时候,忽然想起了很久前读过的一首诗——李白的《宜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 去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愁不断,愁不绝,愁乱心,愁结肠!愁啊愁,斩不绝、浇不灭,真乃人生最大的困扰也!农冲波想起了李白,想起了李白一生才情横溢、诗酒风流,可是每每运气不济,为官左谪、流放夜郎、贫病交迫,凄凄惨惨的死在沧州江波一破舟上!何其悲哉!他也想起了自己,想起自己身受战乱之苦,很多年前便别妻离子、背井离乡,流落江湖,当过兵卒、摆过小摊、作过匪盗、最后还招摇撞骗的当起算命先生来!以“身世孤零霜打荷、四海漂泊随萍转”来形容,也不为过!唉,命途多舛,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昨事、今事,哪一件是称心如意的?纵才高人世、情冠今古如李白者,到头来,还是难逃命运的捉弄!农冲波因此又想起了另一首诗来——杜甫的《哀江头》: 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南。 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 忆昔霓旌下南苑,苑中万物生颜色。 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 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啮黄金勒。 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箭正坠双飞翼。 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 清渭东流剑阁深,去往彼此无消息。 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 黄昏胡骑尘满城,欲往城南忘南北。 ——纵然今天自己好像否极泰来,能得燕王器重,荣为“永乐八士”之第四!可是谁又能料到,几年之后,自己不会像杜甫一样,曾经“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而最终“血污游魂归不得,人生有情泪沾臆”呢!人活一生,本来就短暂而荒诞,何必营营扰扰,看不穿,放不开呢——“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随富随贫且欢乐,不开口笑是痴人”(白居易《对酒》)。罢了,莫再为争名夺利,让此生平白虚度了,好好的去享受一下,无事一身轻的逍遥滋味吧! ——农冲波在这一刻,看破也看透了人生的真正面目!他笑着流下泪水来!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他如今已悟道,生死再不挂在心上!他仰起头,放弃所有的抵抗,泪湿满面、喜盈心怀的迎对杨书书冲天而下的那记名叫“万古愁销”的杀着!——死亡其实也是人生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没有死,就没有生!有生,自然也就有死!没什么奇怪,也没什么可怖的!农波冲放弃所有抵抗的迎对杨书书的杀手锏,他已准备一死!死也是生活,他活的时候,没有好好的享受过生活!那就用死的这一刻,来享受生活,享受死亡吧——因为顿悟了生命自由的意义,他感动得泪流满面、满心欢喜! 天空中发出的昼白强光一闪而没,天地间又恢复了昏暗! 杨书书左手母指正按在凌冲波的额上,力道却凝而未发!他淡然问道:“为什么不抵抗?” 农冲波睁睁望向杨书书平静反问道:“为什么还不下手?” 杨书书忽然开怀大笑的收了手指。 农冲波也开怀笑了起来。 二人在客栈中心照不宣、心无隔阂,开心快意的放声对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谁能想到,在此之前,他们二人曾殊死相搏,皆欲致对方于死地? 杨书书自腰间抽出一个酒葫芦(他随身带两葫芦,一者已在发出“万古愁销”时,被真气震碎;一者尚完好无损),仰天长灌了一气,胸怀大畅道:“痛快,痛快!给你!”说着将手中葫芦扔给农冲波! 农冲波接过葫芦,也不犹豫,先喝了一口,舔着嘴唇,品评道:“好酒,好酒。”说罢,便仰脖灌了一气!接着便将葫芦扔回给杨书书!杨书书,喝了一口,又扔给他!他喝了一口,又扔给杨书书!如此反复几次,竟是酒意相激,一见如故。 杨书书醉意酩酊,禁不住诗兴上涌,捉着酒葫芦,手舞足蹈,放声唱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昔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珠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非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苏东坡《水调歌头》) 农冲波也是醉意朦胧,跑上去,也捉着酒葫芦,牵着杨书书的衣袖,跟着舞动起来,开声唱道: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拍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谨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生如梦,一杯还酹江月。”(苏东坡《念奴娇。赤壁怀古》 二人完全忘记了彼此的身分,忘记了先前的不快,忘记了人世间的诸般烦恼,纵酒姿肆,随性风流,好不快意!恰如苏轼在《饮酒》一诗中说的“我观人间世,无如醉中真”,诚然人在生活中,常常带着面具,难得表露真心!唯当酒醉三分的时候,才会大胆的表露自己,与人坦诚相见!所以喝酒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酒醉能见真情!如果有一天,你实在忍受不了世俗间的压力,我劝你最好去喝酒,醉一醉,何妨!君岂不闻一代雄杰曹操在《短歌行》中唱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僻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杜康者,酒也!人生无酒,难得糊涂!不糊涂,便不能逍遥快活也! 二人心无介蒂!舞到得意忘形处,竟放浪形骸的躺到地上去睡觉。 杨书书打了个酒呵,意犹未尽的吟道:“万事云烟忽过,百年蒲柳先衰。而今何事最相宜?宜醉、宜游、宜睡。早趁催料了纳,更量出入收支,乃翁依旧管些事儿:管竹、管山、管水。唉——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赖,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农冲波枕着杨书书的肚皮,醉态可掬的含糊应道:“处世若大梦,胡为劳其生?黄金白玉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管它什么昨日忧、今日愁的!来,喝酒!喝酒!”说话时,已从杨书书手中拿过葫芦,“咕咚——咕咚——咕咚”的喝个“得醉即为家,不辩东与西”! 二人此时均已醉入“有酒当须醉,狂语任天真”的朦胧境,哪还管得一旁正打架的朋友们! 第二十五章 一帘幽梦(上) 就在凌英绍、农冲波二人皆被敌人挡住的时候!韦奇才、方丽丽与黄杏颖同时展动身形,射向李富清与李升才——无论如何,先将两位受了重伤的哥哥救过来再说!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里,展动身形!只是变化就发生在他们展动身形的那一瞬! 韦奇才突然倒向地面!——他竟然被人点了穴道! 可是敌人在哪里呢?敌人就在韦奇才的身后,无声无息的出现,好像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鬼魅,令人来不及防备!这个敌人长得身子矮小,很年轻,就像一个未曾长大的小破孩!但事实上,他已上了三十岁,而且还酿得一手好酒——进过“宾至如归”客栈喝酒的人都这样说过!他,当然就是程家班中的“药神”蔡小志。 蔡小志躲在暗处伺机已久!他就等着韦奇才分神! 韦奇才果然因为两位哥哥受伤的事而分心,欲要前往抢救!就在他展动身形的那一瞬间,蔡小志从背后窜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指击中他的位在脖子背后的天柱穴!韦奇才突受袭击,不及躲闪,更何况蔡小志手法奇妙!虽一指击在天柱穴上,可是指力所至,大椎、大杼、风门等多个穴道为之禁闭,气血不通!也难怪以韦奇才武功之高,却也立时倒地不省人事了! 蔡小志,身如箭矢,直射往场地中央闭目静坐调息的程济!他的轻功比方丽丽与黄杏颖二人都要高明,竟快了一步,从二人面前一闪而过! 方丽丽与黄颖杏二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从眼前经过的是韦奇才!待到听得后面“卜”的一声人体倒地的声音,她们才醒觉到可能有敌人,待回头看,发现原来倒地发出“卜”声的竟是韦奇才时,蔡小志已到了程济身边! 二人感觉不妙,立时要赶上去。谁知,突变又生!一个比箭还快的人影从她们两人中间一闪而过,而且好像还碰了他们身体一下! 二人为之惊悚!来敌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何轻功那么高,每次都能比她们快上一拍。她们终于看清,这个从她们中间穿过的人——这个人,长得很俊!无论从身材、面貌、体型各方面去考察,都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只是这个人眼睛却骨碌碌的转不停,这与他的年纪很不相配(四十左右),好像为老不尊,暗地里总想偷人家一两样东西似的。这人当然就是程家班中的“偷神”宁见意。 其实在发现客栈内有强敌的那一刻起,程家班的成员们便各自选好自己的目标!黄克卖对凌英绍、杨书书对农冲波、蔡小志对韦奇才兼且负责查看班长程济的伤势!至于他老宁本人嘛,本来是要以一敌三(方丽丽、黄杏颖、吴小芮),独占群芳的!只是奈何还多出了个黄群西没事可做,所以没办法,他只好将比较不漂亮的吴小芮让给黄群西了! 宁见意外号“偷神”,轻功之高妙,自不在话下!他能后发先至,抢在方丽丽、黄杏颖二人前面,自不奇怪! 黄杏颖毕竟不是庸手!她急忙抢上,要发出自己的袖刀,牵制宁见意,以方便方丽丽救人!可是她扑近了宁见意,才发现自己藏在左右袖子中的两柄短刀不见了!——怎么回事?自己随身的兵器怎么会忽然不见了呢?原来宁见意在从她身边闪过时,已用“空空妙手”将她藏在袖子中的短刀偷了去。 宁见意外号“偷神”!偷技之高,冠绝天下!在他出道以前,江湖中曾流行这样一句话“易得皇龙冠,难取萧、苏、王”——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要偷皇宫中皇帝的帽子并不难,可是要偷萧剑的剑、苏枕的枕、王裤的裤,那就难比登天了!萧剑的剑、苏枕的枕、王裤的裤曾被列为天下间最难偷的事物!萧剑爱剑如命,是天下第一剑手,他自己曾发过誓,要以身殉剑,“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苏枕视枕为妻、视枕如子,他平生没有其它嗜好,只爱自己的枕头,据说这个枕头每每总能令他美梦成真!为了保护这个枕头,他在家中养了很多狼狗,也用重金聘了许多武林好手作护院!而且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随身带着那个枕头;王裤外号“裤子大王”,是天下间最有创意的裤子造型师!他设计缝制出来的裤子并不多,每三年一款而已,但每一款造型都能在江湖中引起轰动,风靡几十年而依然为广大民众所喜爱。但是这个“裤子大王”却有个怪僻,每设计缝制出一件裤子来,他并不忙着拿去宜传!他总是会先将这款新设计出来的裤子穿上三年(三年之内都不脱下,就算是洗澡,也不脱),待到裤子已旧得不能再旧,脏得不能再脏的时候,他才让别人拿去宣传。武林窃贼们将这一剑、一枕、一裤列为天下最难偷的东西,决非危言耸听!但宁见意一出道,却马上偷了这三件东西回来,一时之间,轰动武林!——他偷萧剑的剑,只用了几颗巴豆。巴豆是泻药,吃了会拉肚子,谁都知道!但当你把几颗炒黄炒炸、加了胡椒粉的巴豆混在作零食卖的蚕豆里,保证没几个人能认得出那就是吃了即泻的巴豆!宁见意就是扮卖蚕豆的将巴豆卖给了萧剑,结果萧剑两个时辰内就上了一百零一次茅厕。萧剑总不能每次都带着自己亲爱的宝剑去茅厕那样肮脏的地方吧!所以等到萧剑去上第一百零一次茅厕时,宁见意就偷到了萧剑塞到床铺底下的剑;他偷苏枕的枕头,只用了一点香灰!苏枕睡得正香,他便撒了一点香火灰烬到苏枕的眼皮上,苏枕惊醒坐起身子揉眼,他便拿了枕头,换一只假的进去,苏枕尚自没发觉,待到天明起床时,才发现自己的枕头不见了;他偷王裤身上的裤子也很简单,他趁王裤酒醉的时候,在其床铺床单上放了一个烂熟的八焦!王裤睡觉时,翻几个身,发现屁股上黄黄、粘粘、稀稀的,误以为是醉时屎尿失禁所致,便脱了裤子扔到一边!于是乎他便偷到了王裤的裤子。 ——善偷者,首先要学会善察。珍贵的东西,主人家往往会藏得很隐秘!如果你不善于观察,那又怎能将这珍贵的东西偷到呢?偷东西,其实也是一门学问!知己知彼,然后方可百偷百得!高明的窃贼,大都能从马车奔驰时扬起尘土的高低,来判断出马车内的“含金量”!更不用说是明察人身的上下、内外了!——方丽丽和黄杏颖手中都没带兵器,但宁见意看一眼,只看一眼,就已看出方丽丽与黄杏颖的兵器所在! ——方丽丽外号“一帘幽梦”,是浙江烟波堂使飞刀的顶尖高手!她的飞刀全放在皮套子里,而皮套就系在她外衣里面的左腰上!不过,方丽丽最著名的并不是她的飞刀绝技,而是她的杀手锏“一帘幽梦”!“一帘幽梦”是一件暗器,乃一代兵器王班超风晚年的杰作!名气很大,可是真正见过这件暗器的据说都死了,所以除了方丽丽自己之外,只怕没人了解“一帘幽梦”是什么样的一件暗器! ——黄杏颖外号“红袖添香”,是飞凤栖梧楼的高手,擅使袖刀(所谓的袖刀,指的就是藏于衣袖中的刀,收发自如,是比较难防的一种兵器),左右两袖各藏一刀!除了袖中双刀名震武林之外,黄杏颖还有一样东西,天下闻名,那就是她的体香!说起体香,也许会有人认为那是虚妄之谈——人体怎么会有香气呢?有汗臭味还差不多!其实不然,人体出香确是真有其事。至目前资料了解,至少有两种方法可以使人体出香:一,就是练习香功。香功是佛门气功中的一种,练功者通常要靠意念与冥想来凝神聚气!意念里,身坐莲苔;冥想中,体放金光!久而久之,功夫练到深处,就会体放光芒,莲香四溢。二,就是靠斋戒,并辅之于药物!戒荤吃素,经常以莲花花精沐浴,在每晚入睡时先揉热身上八处大穴,并记得将一颗莲子含在嘴里,每生香甜的津液便吞下!如此坚持一年,身体就会自然出香,纵置身鲍肆,也一样香气怡人!不过这两种人体出香法,皆系后天努力修成!黄杏颖身上的香气却是先天带来的,她天生就香气四溢,怀疑上辈子是花仙投胎来的! 宁见意一眼就看出了她们的兵器所在,所以他从她们中间一闪而过,就偷了黄杏颖的两把袖刀,还有方丽丽腰间皮套里的全部总共七十二柄飞刀!他偷技太高明,以致对方到动手时才发现兵器已被偷去。(关于偷技,这里想补一笔!宁见意外号“偷神”,别人曾这样试过他的偷技:将一个鸡蛋放在一个瓶子里,然后将瓶口密封起来!就这样,限制他在不破瓶不启封的情况下,将鸡蛋偷出来——从物理角度来分析,无论你使用多么高明的偷技,都无法在这样的条件下将鸡蛋偷到!可是宁见意高明就高明在他的手法完全令人匪夷所思!他只是轻轻的向着瓶子一抄手!本来秘封在瓶子里的鸡蛋就出现在他手中!而瓶子和封口处却完全没有半点被破坏的痕迹!技艺之高绝,由不得你不佩服。他甚至还能用意念使你口袋中的银子像像长了腿、长了翅膀般自动跑到或飞到他的钱囊里!像这样的事他都办到了,那开客栈的时候,还有谁能比他更胜任掌柜的职务呢!哈哈)。 黄杏颖扑近宁见意时,要发出袖刀,可是左右两袖下窜出的却不是两把刀,而是两朵鲜花,一朵蔷薇,一朵玫瑰!原来方才宁见意在出手前,看见黄杏颖长得如花似玉、英姿飒爽,实在可爱,忍不住高兴起来,所以便折了这一朵蔷薇、一朵玫瑰,打算送给她!(蔷薇与玫瑰,二者都长得美丽、雅洁、芳香,常被人们视为爱情的信物或象征!男孩子向自己心上人表达爱慕之情时,就常送这两种花!宁见意之所以在这个季节、这间客栈里折到这两朵花,是因为程家班中的蔡小志的缘故。蔡小志是个典型的痴情种,前几年曾有个名叫韦茜梦的断臂女子来过京师,并在“宾至如归”客栈住了一宿!蔡小志一见韦茜梦便被迷住了!痴痴的、迷迷的,从此便害了相思病!所以便在自己房内用大盆装泥种了两花一树!花者,就是蔷薇与玫瑰,今年总共就开了四朵;树者,相思树。也就是王维在《相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一诗中提到的能结红豆的树!蔡小志对这二花一树爱护备至,时常念叨着等韦茜梦再来客栈作客的时候,定然要将自己亲手种出来的二花及红豆献上!只是几年过去,韦茜梦没再来,今天却反而便宜了老宁!哈哈) 宁见意偷了对方的双刀,却放了两朵鲜花到对方的袖子里去!却也难怪黄杏颖在发刀时,却发出两朵鲜花来了! 黄杏颖愕了一下——她没想到情况会是这样!不过她也不含糊,立既将二花轻轻扔到一旁还没被打烂的一个筷子筒里(她是美人、香人,爱花、惜花天经地仪!就算这花是敌人送来的,她也不忍辣手摧花),然后欺身而上,以掌带刀,连发出七七四十九记“顾盼美眉刀”! 宁见意脚下生风,一路游走!一面走,一面用手上偷来的七十二柄飞刀扔黄杏颖!请注意,是“扔”,而不是“射”,而且“扔”的时候,以结有红色丝穗的刀柄朝敌人,而非用刀锋向着敌人——原因无他,只因宁见意爱美成癖,怎么忍心去伤害长得这么美、这么香、还英气勃发的一个“红娘子”? 黄杏颖以掌代刀发出“顾盼美眉刀法”,一面拍落宁见意扔过来的飞刀,一面追击眼前这个一脸坏笑,半点正经也无的“强大”敌人! 方丽丽在一旁看了!只看一眼,她就知道黄杏颖决非敌人的对手!若非敌人无意要下杀手,只怕黄杏颖此时已经捱不下去!她忙抽刀要前去相助,谁知手放到刀套上去抽飞刀时,却发现自己的七十二柄飞马尽不见了!这一惊,惊出了她一身冷汗——敌人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她的兵器偷了去!如果敌人有意要下杀手的话,自己岂不是早就死了?!!!!!!!!!!!!惊悸之余,她又在心中暗呼“万幸”!何故?只因她的杀手锏“一帘幽梦”还没有被敌人偷去! ——“一帘幽梦”是什么样的暗器?藏在哪里?何以竟连宁见意这样神乎其技的“偷神”都没有发现!—— 据说,一代兵器王班超风制造出“一帘幽梦”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杀伤别人,而是为了怀念亡妻!他制造出这件兵器后,每天都用这件兵器射自己,每每自己中了这件暗器,他就能见到自己的亡妻!所以江湖传言,这件暗器的历害之处,并不在于它能致人于死地,而在于他能勾魂摄魄,使人迷失自己,看到自己心底里最秘密的秘密! 这兵器的造型,竟是一个皮套!——方丽丽用来放飞刀的皮套竟然就是暗器“一帘幽梦”!难怪刚才宁见意没有将这件暗器偷去——宁见意一定也没料到这刀套子其实也是一件暗器! 方丽丽解下皮套子!皮套子中间大,缝着很多刀筒子;两边小,是系腰的带子!方丽丽将手指插入其中的的五个刀筒里,启动密藏在刀筒里的机关!机关一启动!皮套子便像一个风车一般,疾转起来,发出呼呼的风声!她以一只坚韧的绳子吊着这个疾转的风车,凝视着杨中打斗的黄杏颖和宁见意!她在等机会!一有机会她会马上发声喊黄杏颖跳开!不然被这“一帘幽梦”伤着,可不是一时半刻能治好的! 方丽丽已看到机会,已准备要将黄杏颖叫开!可是这时候却发生了一件令她意料不到的事情!——一条虫,一条小小的,不过半寸左右长度的黑色毛毛虫!——这条毛毛虫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竟爬到了她提着吊绳的右手手背上! 方丽丽突然惊声尖叫!她惊骇的程度绝不亚于胆小鬼看到母夜叉! 在这个世上,有很多东西会令人害怕!诸如说黑暗、死亡、战火等等!这很正常,因为这些东西会带来痛苦!但有一些东西是不正常的,诸如说有的女人害怕老鼠、有的男人害怕漂亮的女人、有的老人害怕穿红衣的小孩等等!老鼠、女人、小孩,在正常情况下都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可是为何有的人要害怕他们呢?没人知道!——廉颇怕老,所以赵王派人来看他能否还可带兵打仗时,他就努力吃饭,好让人知道他年纪虽老,可是依然老当益壮!薜迟敬德怕病,所以当唐太宗说出他这一怕时,他就羞愧的低下头颅,不敢再吹牛皮了!秦王胡亥最怕看到梅花鹿,因为每当他认为那就是梅花鹿时,那些权宦赵高的追随者们都会不约而同的纠正他说:“皇上,你看错了,那不是鹿,而是马”!等等! 方丽丽所怕无他,她只怕那些小小的小虫子!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她小的时候,曾高兴的与小伙伴们到田间有水的地方去玩,结果碰上了水蛭!一条水蛭无声无息的附在她的脚踝上,拿又拿不下,吓得她当场就昏了过去!长大以后,她又很怕虱子,她一看到虱子,就条件反射的感到浑身痒痒!为了逃避这可怕的动物,她从一个城市跑到了另外一个城市!她当然也很怕毛毛虫,为了避免看到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动物,她甚至禁止别人在自己房宅附近种花草!可是没想到,现在,在她发动了“一帘幽梦”,正要将之抛向敌人的紧要关头,却遇上了这令她全身上下都为之酥麻、起鸡皮疙瘩的动物!却也难怪她会惊得尖叫起来了! 第二十五章 一帘幽梦(下) 你道突然间怎么会冒出一只毛毛虫呢?其实还是有原故的!原来刚才宁见意在折蔡小志种出来的两朵花时,自觉不问而取,有点对不住这个痴情种(其实如果先问,那是绝对取不到的)!所以顺便做了两件好事作补偿:一件是从院子中挖了几条蚯蚓放到花盆、树盆里,让它们替那二花一树松松土壤!第二件就是从相思树上捉下一条专门吃树叶、啃树枝的小害虫:毛毛虫!宁见意这人最爱玩虫子,他一时兴起,就将这毛毛虫放到了方丽丽的刀筒子里!本想这样戏弄一下美人,谁知竟吓得敌人尖声大叫!——这大概要算是“意外战果”了!哈哈! 方丽丽一时惊骇,竟比手上缠了一只大毒蛇还惊惶的甩手就松开了手中提着的吊绳!她尖叫着跑出门外去——这个客栈竟会有这样的虫子,真是太可怕了!这地方简直不是人呆的! “一帘幽梦”失去了控制,自个儿飞旋着在空中打转,好几次飞向黄杏颖与宁见意,吓得二人忙忙躲闪!有一次黄杏颖来不及躲闪,宁见意不忍看她受到伤害,所以急忙中也顾不得女孩子脸皮薄,抱起她的身子,连打了几个旋转——不知道的人看了,只怕还要怀疑他们二人爱意缠绵的正在跳双人舞呢!为此事,黄杏颖玉一样的花容上,羞红一片,更添女儿娇态,惹得宁见意摩拳擦掌,喜不自胜! 且说那“一帘幽梦,忽然撞在了二人上空的房梁上,“嗖”的一声,散落下很多五彩斑阑的绒毛,就像天空下了美丽的、亮晶晶的花瓣,令人一看到,心头便升起一种很浪漫、很温柔、很静谧的感觉!这是什么样的情境——这是恋爱男女梦中的浪漫情境!在这情境中,只适合、只应当、只可能发生一件事:那就是恋爱! 这些五彩斑阑的绒毛亮晶晶,使这日暮中、一片狼籍的客栈,变得美丽、温柔、静谧! 这些五彩斑阑的绒毛亮晶晶,还会发出一支曲子,曲子柔婉、缠绵,像一个永不会醒来的恋爱之梦!多情的人听了都知道,这支曲子名叫《新鸳鸯蝴蝶梦》。据考,这支曲子的作者名叫谭朝志,此人年轻时曾是江南武林大派升龙阁的门主!后来因种种原因,先被其父废去武功,后被手下爱将篡夺权位,下场悲惨!只是不幸中的万幸是:此人虽失江山,却得美人!他与爱妻在退隐江湖后、在温州一带耕田种地,每有闲暇便琴箫相和、诗酒相偕,并在房宅后面的水塘中饲养金鱼、在房宅前面的空地上种植菊花!每年都会有鸳鸯飞来在那池中游泳,都会有蝴蝶飞来在那菊花丛中嬉戏追逐!人与人,相处得和和美美;人与自然,相处得和和谐谐!或许,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谭朝志就是在这种生活背景下创作《新鸳鸯蝴蝶梦》这曲子的!之所以起这样一个名字,是因为在此之前,世间已有《鸳鸯梦》和《蝴蝶梦》二曲(《鸳鸯梦》是后世作曲家为纪念范祈粱与孟姜女所作!范、孟二人是一对患难夫妻,二人初婚,未及洞房,丈夫范祈粱就被秦兵抓去修长城,后因经不起苦役而累死,葬身在长城城基下。孟姜女千里寻夫,得知丈夫惨死消息,站在长城高处啼哭了三天三夜,之后跳城殉情!震惊了天下,也感动了鬼神,结果在她殉情处,坚固的长城突然坍塌,流出泉水,形成湖泊!在湖泊中人们时常看到昼同游、夜交颈的夫妻鸟:鸳鸯。世人认为这双宿双飞双栖的鸳鸯,乃范、孟夫妻死后,魂灵所化;《蝴蝶梦》是后世后世作曲家为纪念梁山伯与祝英台所作!梁、祝二人皆聪明好学之士,祝英台女扮男装,与梁山伯同往书院学习,二人同榻而眠,互相扶持,情同手足。直到毕业之后,祝英台才挑明自己的女儿身份!梁山伯惊而悦之,二人情投意合,互为倾心,奈何欺贫爱富的父母竟强迫将女儿祝英台嫁给富家子弟!梁山伯不能与意中人共渡此生,相思成病,一病而殁!死后葬于道旁!祝英台闻讯后,几次想自杀殉情,皆为家人所阻止,出嫁那天,载着祝英台的新娘轿子路经梁山伯墓旁,突然风雨大作,墓中传来梁山伯呼唤祝英台的声音,祝英台下轿,答应着奔向坟墓,突然梁坟一裂为二,现出一道敞开的大门,祝奔入,坟复合!雨霁云收,众人非常惊骇,一时传开,轰动天下!后来路经梁山伯坟旁的人,常看到有蝴蝶在坟旁双双飞舞,遂以为是梁祝二人死后,灵魂所化)!谭朝志给自己的这首曲子,起这样的名字,寓意很明确,他要讴歌的就是他与爱妻永世不渝的爱情——据说他与爱妻在未归隐前曾发生了一件很伤感情的事!可是爱妻还是以大包容心原谅了他(此事详见《刀之传奇》第二部:雁荡雪),为此他一直很感动!他作这支曲子,抚今追昔、追昔抚今,美美而伤伤,伤伤而又美美,荡气动肠处,催人泪下,实可堪称是爱情曲作中的经典之音! 这些五彩斑阑的缄毛亮晶晶,不但能发出《新鸳鸯蝴蝶梦》的曲音,而且还能唱出优美动人的歌声! 一件暗器,能发出曲音已是十分神妙!更何况是歌声!究竟班超风是通过什么原理使得这件暗器竟也能像人一样发出歌声来呢? 答案是:不知道! 如果你知道,也许你就会继班超风之后,成为第二个兵器王!只是如班超风这样创意丰富的兵器制造大王,一千年又能生出几个来?宁见意和黄杏颖都听到了歌声!歌声这样唱道——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于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姐妹弟兄皆裂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翅金雀玉搔头。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 峨眉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天旋地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 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 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春娥老。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入梦来。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 为感君王辗转思,遂令方士殷勤觅。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外茫茫皆不见。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金阙西厢叩玉肩,转教小玉报双成。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 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云髻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 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玉蓉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唯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掰黄金合分钿。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这是白居易的《长恨歌》,歌词内容讲的是唐明皇与杨贵妃生离死别之事——杨玉环天生丽质,国色天香!唐明皇李隆基见之,惊为天人,遂选入宫中,以侍御寝!杨玉环色艺双绝,很快便羸得李隆基的宠爱!李隆基迷恋杨玉环的美色,赐官重赏杨氏一族,并封她为贵妃,从此留恋春宵、罢黜早朝,用人唯亲,远贤亲佞,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又耽于声色犬马,荒废朝政,以致国内一片混乱!叛将安禄山趁机起事,举兵侵入京师长安!唐明皇应战不及,被迫带领亲军到矩离京师百余里的地方驻扎!打算站稳阵脚之后,再打回去,谁知众将士同声共气,指斥杨玉环及其兄杨国忠乃误国乱政的罪魁祸首,声言除非先杀此二人,否则绝不听从命令回兵夺城!唐明皇迫于压力,只好忍痛割爱,在马嵬坡赐死杨贵妃!之后,叛军被镇压,然经此一战,内损互耗,大唐朝从此由盛转衰!唐明皇每于行宫内触景生情,想起爱妃杨玉环,心痛不已!他曾派人到马嵬坡,想将爱妃尸首取回,可是坟内却空无一物!爱妃明明香消玉殒,却又找不到尸首,反使唐明皇更加思念、更加内疚、更加伤心——想他一国之君,却连自己最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岂不痛心!后来从临邛来了个道士,自称有上天入地、查鬼知神的法术!唐明皇便请他施法寻找自己的爱妃杨玉环!道士施法术,上天入地,查访个遍,最后在蓬莱仙山找到了杨玉环!这时的杨玉环,已是仙界人家!道士向杨玉环言明来意,杨玉环深为感动,奈何天人有隔,无法回返,只好写词,并取下旧时唐明皇送予的玉钗金钿,聊表相思、不忘旧约之念,让道士带回去!如此这般!唐明皇每每夜半时分,抚着那道士带回的玉钗金钿,念及旧日欢娱,都不禁潸然泪下!后悔当初不节制欲望,误了国家又害了伊人! ——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悲剧是值得同情的!——毕竟“相亲相爱”这回事,并没有什么过错!错只错在他们的社会地位、身份太过特殊,以致于一朝私情笃厚就直接影响到国家政治!这何尝不是人生的一种无奈呢!——一个人的出身往往决定了他生命的轨道,稍有越轨,很可能就会伤人伤己,难得善终!——班超风乃近几百年来,江湖中最有名的兵器大王!他因拒绝给曾为一时枭雄的升老阁老门主谭永光制造兵器,结果爱妻被有“抽筋剥皮”之称的“武林四大巨恶”之首——谭朝日用毒刑残害致死!为此他常常自责于心、哀思沉痛不已,每每读白居易写的这篇《长恨歌》,便忍不住内心悲恸,老泪纵横!为了迷醉自己,使自己能在幻觉中重见爱妻音容!他才制造出了这名为“一帘幽梦”的奇妙暗器!这暗器并不致命,却能迷人心境、令人在曲调歌音中重温旧梦,看到自己心中最爱最爱的那个人!所以制造之初,这暗器他是用来射自己的,并非克敌。可是不知何故,这暗器后来却落到了逝江烟波堂方丽丽手中,方丽丽从蜀中唐门购得一种药物,吃了之后,可以不受“一帘幽梦”迷幻力的影响!所以她能利用“一帘幽梦”去杀掉敌人!“一帘幽梦”也就成了她最最最历害的杀手锏! 第二十六章 郎情妾意(上) 宁见意以前并没有见过这样的暗器! 黄杏颖以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暗器——她前年才入燕王帐下任事,虽与方丽丽同属于“永乐八士”中的人,可是却也并没见方丽丽在实战中使用过这门暗器! 现在暗器的威力已发动了!可是二人对这暗器都不了解、不明白!他们一下子,全身心尽都坠入了这“一帘幽梦”营造出的“恋爱”氛围中! 宁见意在“一帘幽梦”的笼罩下,想到了自己初遇心上人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才不过二十岁!二十岁的他貌比潘安,才攀子建,名士风流,是苏杭一带最受欢迎的俊彦才子!每次他驾着马车上街,总会引起一场骚动!走街的公子哥们,见了他都会自惭形秽的退避三舍;开馆做生意的老板们,见了他都会争相恭唯——能赚得他一贴或一联什么的,就蓬壁生辉、锦上添花,生意大好起来;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女们,无论身出名门富胄,还是烟花青楼,都会争相喊着他的名字,往他马车的后车箱抛绣球、花朵、情书什么的,得到他青莱的女子,会一夜间声名大起,成为其它女子艳羡的对像;那些小孩子们,无论男女、贫富,都会一窝蜂似的跟在他马车后面——因为谁都知道,他到哪里,哪里就会有热闹,而且他每次总不会忘记给小孩子们弄一些好吃的、好玩的,诸如冰糖葫芦、动物布娃娃等;就连外国使节也有听说过他名字,专们跑来文人荟萃的苏杭地,以求一睹他风流俊彦的风采! 只是芸芸众生中,他却只钟情于一个女子!他初见这个女子的时候,这个女子蒙着面纱,正在街边立擂比武招亲!这个女子绝不是他所见到的女子当中最美的,也绝对不是他所见到的女子中最有才气的!但有一点,很重要——这个女子绝对是他所见到的女子中最波辣大胆的!她一个二十多岁的苗族女子,从远在千里之外的不毛之地,只身来到文人荟萃、物阜民丰的江南地!所为的,竟只是为了寻找一个称心如意的男人作丈夫罢!她一个人,在杭州城内最热闹的街市上摆擂设台,声言无论出身贫富、年纪老少、名声好坏,只要能在拳脚上打败她的,她就愿委身下嫁,绝不食言!结果来打擂的有年过八旬的老汉、有年在十五六的小童、有酒色无忌的花和尚、有劫财夺人的强盗土匪,发展到后来,连一些会拳脚功夫的女子也跑来上台打擂了!一时之间闹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被人们引为一时谈资! 不过,说来也怪!这女子虽说是来自不毛之地,识不得几个汉字,思想中也没有什么博大精深的武学概念!可是每每总能让那些前来打擂的武林高手,一个个败下阵来!——有的,还没打,就败阵,比如说有个七十多岁的老头,才站上台去,便被她骂了一个狗头淋血,结果心胀病发作,当场便昏厥了;有的,刚打,就败阵,比如说有个自命风流的采花大盗,才上去与她动手不到一招,便全身打哆嗦,跪在台上,自言自语的向观众汇报了自己以前所干过的坏事;有的。打到一半,就败阵,比如说有个温文尔雅的剑客,与她动武三十多招,发现她出招完全不讲风度,招招拼命,着着狠厉,甚至有一小部分招式还很阴损!所以打到一半,这个剑客就自动认输了——他可不想娶这么一个野蛮的老婆;有的,打到最后,本来可以蠃的,但结果也败阵了!比如说,一个长得内秀外敏的翩翩公子,总能出巧招每每将她绊倒,可是她却比什么都赖皮,竟以“懒驴打滚”的招式抱住那公子的双脚,以致那公子也滚到地上,两人在地上,又揪头发、又扯衣服,又吐口水的,结果那公子外衫被扯烂,露出里面的红肚兜来——原来公子竟是一个小姐扮的!公子变小姐,春光泄漏,无脸再在台上站下去,当然也只好败阵了!当然,也有真枪实弹打起来的,但最后却没有一例不败下阵来! 那时候,他图一时好玩,也上去打擂了!结果他竟轻易胜出了!然而如此这般,只是玩玩罢,并没有娶那苗女的准备!可是没想到的是,那苗女从此便缠上了他!他上街,她就跟上去!有菇娘抛绣球、情书、鲜花的,她就会替他回敬于泥土、石头、树杆;他要给做生意的老板们写书贴或对联时,她便会忙着向老板介绍她就是他的妻子;有小孩跟在后面的,她就会给他们买好东西玩好东西,不过完了,总要告诉他们她就是他的妻子!总之,自从这个女子一出来搅和,他就连上街都不敢去了! 后来,他生了一种怪病——在此之前,他父亲、祖父、曾祖父都先后死于这种怪病,无药要治!想来这病现在遗传到他身上了,他心如死灰,自知命不久矣!便向她坦白情况,好叫她莫再纠缠!谁知这个苗女,一条筋到底,只认死理,不愿弃“丈夫”于不管,竟在遍访郎中无效后,以一匹瘦马,千里拔涉,翻山越岭,带他深入不毛之地:南疆!一路上,她为了他,可谓吃尽千辛万苦!好几次还差点为他丧了性命!为此,宁见意十分感动!后来,在南疆之地,苗族巫医治好了他的病!于是乎他便留在南疆,与她结为夫妻,过上了太平生活! 只是他天生大才,不甘为妻儿所累,心里总想着能到江湖中一逞丈夫凌云之志!中是这恰是那个苗女所不允许的!苗女安于太平的南疆生活,为了预防宁见意会背着他逃走!她甚至在他身上下了一种叫做“一年死”的蛊毒!——中了这种蛊毒,若一年之后,不得吃解药,则会惨死!她以为掌握了他的生死大权,就能将他留下!谁知,这却深深的重伤了他作男儿的自尊,他恨她这样不理解自己,也恨她以这样卑劣的手段来留住自己!他愤而出走,宁死不由她摆布! 他知道自己只有一年的时间可活,所以入了中原之后,他就加紧时间做好事!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帮助最多的人,他就靠“偷”来救助那些需要帮助的良善之人!从此,他才成了窃贼中的一员!后来一次他在行窃过程中,被富户家里的护院高手用毒镖打中!本来中那毒镖,没有解药,是会立时当场毙命的!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死,非但没有死,而且一年之后,也不见那些她下在他身上的蛊毒发作!——后来想想,理应是蛊毒与毒镖“以毒攻毒、互相抵消“的原故!但,说实在的,出来久了,他便有些思念那个苗女,毕竟二人共过患难、有过一段耳鬓撕磨的感情!何况此时侠名已就、蛊毒已消,他厌倦了漂泊的江湖生活,对她也再无半点恨意!于是乎他便回返苗疆,希望能与她生儿育女,再继夫妻之缘!谁知他到了苗疆,才知道——原来,自从自己离开苗疆后,苗女便深为后悔的追出来!她在一年之内没能找到宁见意,误以为宁见意必已因她所下的“一年死”蛊毒而惨死!她心怀内疚的回到苗疆,自杀殉情。。。。。。。。 他在她墓前哭了三天三夜,便离开了!——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太多太多的痛苦与无奈了!自此之后,他遇上了黄克卖、杨书书、蔡小志、黄群西四人!因大家言谈无忌,天真任性,可以“狂歌走马任天涯,当烟霞状元、做江湖酒仙”,又可以“柴米油盐酱醋茶,勤事耕作,乐为寻常百姓家”,全不似江湖上那些带着“面具”,虚伪做人的碌碌群生们!遂结成朋友,共同开了这家能让天涯游子倍感温馨的“宾至如归”客栈!很多年了,这么多年过来,他一向生活得很率性,有钱有欲的时候,常到烟花柳巷去逛逛,与漂亮的妞儿谈谈一夜情、说说一夜爱,顺便舔舔她们脸上诱人的胭脂花粉什么的!当然不少时候,对来到客栈落脚的风尘女子,他也会故意施点“美男计”,自娱娱人一番!他以为如此这般,就可以忘记前尘影事,不再将那些伤心的事儿记起!可是伤心的事儿刻骨铭心,又岂能忘记呢? 宁见意在这“一帘幽梦”营造出的流漫氛围中忆起了那远在苗疆,早已紫玉香消很多年的情娘!他是爱她的,虽然事隔多年,可是在他那最柔最柔的心灵深处,她的倩影依然像那水中飞花,镜中明月一样,美丽而可爱。。。。。。。。 “半窗幽梦微茫。 歌罢钱塘,赋罢高塘,风入罗帐,爽入疏棂,月照纱窗。 缥缈见梨花淡妆,依稀闻兰麝余香。 唤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 ——宁见意恍惚间直感情难自禁,不自觉的便吟出了郑光祖这首《梦中作》——郑光祖为“元曲四大家”之一,有“名闻天下,声彻闺阁”之誉!这支小曲又名《双调蟾宫曲》,大意是讲,夜半梦中,隐约嗅到伊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兰花一样、麝香一样芬芳的气息,依稀看到她穿着素白淡雅的衣裳,微笑着向自己徐徐走来!那感觉就像苏小小在钱塘江畔轻歌慢舞一样美好,就像楚襄王在高塘山上遇见巫山神女一样销魂!醒来时,月照纱窗,风吹罗帐,惹动情思,勾起思念,昔日欢情幽会,实在令人迷惘难于忘怀! ——此时虽然并无明月、清风、纱窗,与郑光祖作这首诗时所处的环境大是不同!然而其情之真挚,其思之殷切,却是别无二致的! ——“唤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自古英雄儿女们,有几人能逃过情的迷障???? 当宁见意想起天堂伊人的时候,黄杏颖又何尝不想起在水一方的情郎呢! 黄杏颖眼角已然被泪水打湿!她在这“一帘幽梦”的笼罩中,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还在秦淮河畔,那个烟花之地的时候!那时她与林姗姗同为“国色天香”楼中的红角!二人色艺及当时生活,以白居易在《琵琶行》一诗中所写的句子——“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曲罢常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今年欢笑复明年,春风秋月等闲度”——来形容,诚可谓最贴切不过!只是白居易诗中的琵琶女后来沦落天涯,嫁作商人妇,晚景凄凉!而她们,却是另一番悲心断肠—— 她与林姗姗同得一位少年将军的垂青!这位少年将军与其它公子哥大有不同,他懂情调,能理解、会疼惜,他出身名门贵胄,但并不飞扬跋扈、仗势欺人!相反,他常鼓励她们不要自轻自贱,要笃信人定胜天,能改变自己不幸的命运!他武功高、才情高、见识也高,他不像那些纨绔子弟只会垂涎于她们的美色,他精通音律,懂得欣赏她们精纯高超的弹唱,也能指出并修正她们在弹唱中不小心犯下的错误!他还教她们武功,让她们懂得怎样保护自己!他纠正了她们的是非观,让她们知道人的一生,怎样想是对,怎样想是错!他在出征的前一天晚上,给了她们很多银子,也给了“国色天香”楼的鸨母很多银子!他替她们赎回了自由之身,也为她们今后的出路作了安排!他还许诺凯旋之日,不管家族方面怎样阻挠,只要她们愿意,他就一定会娶她们过门,正式结为夫妻!——可是,天妒英才,天妒有情人!——无论他去多久,她们都愿等、无怨无悔的愿等到天荒地老!可是等来的却是他战死沙场的噩耗!据后来回来的将士说,他是在一次冲锋中,不小心中了淬毒的流矢,负伤返回营帐,不治而死的!在临死时,他还惦记着她们,写了一封遗书,劝她们坚强活下去、嫁个好人家云云!这封遗书的后面还附了他借王勃诗句抒发的思归之念——“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王勃《山中》)。 没有比这噩耗,更使她们心碎的了! 第二十六章 郎情妾意(下) 痛定思痛,她们决定像娥皇与女英闻舜殁而投湘江那样,相约着一起去殉情!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她们在和他起荡过舟的秦淮河上,舞罢《凤凰》、弹毕《蝶恋》,焚香祈告之后就一起跳入冰冷深水之中!可是结局却是这样:林姗姗身死,得偿所愿去陪自己的爱人了!可是她却没有死,她被河水送到河岸边,朦胧中看见他和姗姗一起来向她道别,要她好好的活下去!——她活了下来!活着肯定比死去更痛苦!但她自迷糊中看见他和姗姗手牵手,一起来向她道别、鼓劢她勇敢活下去后,她就打消了求死的念头!她自此便走上了江湖路,到江湖中去,为那些苦别离的有情人排忧解难!每每看着那些离别男女因自己的努力而终成眷属、结成伉俪时,她心中就会得到无限的安慰!好像每当这时候,她就觉得自己离他好近好近。。。。。。。 情知梦无益,非梦见何期——明明知道心中想念,也相会无期,毕竟人鬼殊途,此情难再延续!但又怎能不思念呢?常常思念,有时还可以在梦中与之幽会,多么美好啊!——唉,情之为物,实是天下间最惹人伤秋愁春的断肠丹!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正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徐再思《蟾宫曲。春情》)—— 念起离人,黄杏颖情难自已,泪湿双腮,开声低唱道——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 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满喉,照不尽菱花镜里形容瘦。 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 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注:此诗为后世曹雪芹所作的《红豆词》,此处借来抒情,请勿见怪) ——“一帘幽梦”营造的是“恋爱”的氛围,可是两个人在想起自己的恋爱时,都会不自觉的悲伤起来!这又是人生的无奈吧!——芸芸众生,又有几人的恋爱不是以悲剧作结呢!美好的东西,大多都不能持久,春花秋月如是、青春韶华如是、真挚的爱情亦如是! ——人虽名异,情发同心—— 恍惚间,宁见意将黄杏颖看成了远在天国的苗女。——她成了他心中的她! 恍惚间,黄杏颖将宁见意看成了名登忠烈的将军。——他成了她心中的他! 两个人,两个伤情人!走到了一起!就像天上的牛郎织女,等了一年,才到七月七,才能在鹊桥上一慰相思情爱!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秦观《鹊桥仙》)—— 宁见意厚实的双手已揽上了黄杏颖的小蛮腰! 黄杏颖柔润的双唇已印上了宁见意的俊脸庞! 这时候,天荒地老无紧要、花落人亡不关连,他们相亲相爱,已在爱的长河中,寻到了生命的——永生! 正当宁见意、黄杏颖二人在“一帘幽梦”所营造成的氛围中相偎相依、缠缠绵绵,如胶似漆的时候!“永乐八士”中的老八吴小芮正给倒地不省的韦奇才解穴,可是无论她用何种手法、何种内劲,却都无法解开韦奇才身上的禁制,急得她头上直冒热气!此时又看见蔡小志在察看了程济伤势并喂给程济服食疗伤丹药之后,正走到李富清、凌英绍旁边,在他们身上东摸摸、西摸摸,还掏出药瓶,显然要喂给他们吃什么药物!她怕蔡小志会对两位哥哥不利,忙出声喝到:“矮小子,有种就冲着本姑娘来,对我伤重的两位哥哥下手,算什么英雄好汉!” 蔡小志却完全充耳不闻的样子!兀自手中不停的从瓶中倒出药丸,塞进李富清和凌英绍的嘴里! 吴小芮愤而起身,正要抢上前去阻止蔡小志!可是忽然间,一个道人影,像突然从空气里冒出来一般,拦在她的前面!这道人影全身上下都在氲氤着烟雾,样子就像一截正烧在火里的生木头——黑咪妈的,冒着滚滚浓烟,可偏就燃烧不起来!这人是谁,这人当然就是吞云吐雾的大烟鬼黄群西! 黄群西外号“烟神”,若论抽烟的技巧,天下绝找不到一个能与他相比的!他能让吸进去的一口烟从耳朵、眼睛、肚脐、手心劳宫穴、脚底涌泉穴等地方冒出来!你能做到吗?你肯定做不到!放眼天下,除他之外,也绝无任何一人做得到!因为这不仅需要丰富的生理知识、有高绝的气功,还需要对烟有充分的了解和浓厚的感情! 黄群西曾说过这样一句名言——“烟,就像一把刀!不会抽烟,则有害健康,如同握着刀刃,自伐其身;会抽烟,百利而无一害,像是握着刀柄使刀,可以斩愁削忧,做快乐英雄!”——因为这句名言常被烟鬼们拿来做挡箭牌,所以烟鬼的妻子们,在背地里,都会将黄群西这个带头倡导抽烟的“烟神”称为“抽烟大魔鬼”! 黄群西拦住吴小芮!吴小芮一惊,就止住了前冲的步子!她虽然以前并未见过黄群西!可是一见黄群西,她就猜到黄群西“烟神”的身份了!——天下间决没有一个人像“烟神”那样,将烟抽得全身上下都冒着浓烟的!更何况,今晚,曾经名动江湖、一时风云的“睡神”、“醉神”、“偷神”都已纷纷亮相,再多出个“烟神”,只怕也是在情在理得很! “你是‘烟神’?”吴小芮提高十二分精神问道! 黄群西没有回答!他只在抽着一杆大烟!杆是竹烟杆,很黄、很滑,很普通!与平民百姓家里,外公手上常提的那根大烟杆一样!只是他的这根烟杆上,却刻有一行小楷——“憔悴百罹身,轻烟送凄凉”! ——天下间多有不幸人!可是若论不幸,当没几个能与黄群西相比的!黄群西出身烟农家庭!自小便与烟结下不解之缘!在他出生的地方,无论家里门外,入眼的多是烟草烟花!他生长的地方就叫“烟城”!在烟城之外,孩子抽烟会被认为是行为不检点,有失体统!可是在“烟城”里长大的孩子们,没几个不会抽烟的!不会抽烟的多被视为“怪胎”!黄群西就是这样一个“怪胎”,他目睹过很多抽烟的人,还年纪轻轻的便得肺病、肝病,面容焦黄、身形枯槁,如活动的骷髅人一样!——他笃信抽烟是有害健康的!他后来翻阅了很多医书典籍,明白了烟的内含成分和药用价值!像其它东西一样,烟对人有利有弊:利者,烟有止血、止痛、止痒、消解疲劳、兴奋神经中枢,活跃思考能力的作用!弊者,烟本身含有一种对人体有害的物质,人体大量汲取这种物质,就会导致肺病、肝严等疾病!只是生活在“烟城”当中的广大民众们长年靠烟营生、借烟成名、赖烟消忧,早已对烟产生了一种依赖心理,他们开口谈烟、闭口抽烟、吸着烟气、吐着烟雾,早已被烟麻痹得不知道怎样分辨利、害! ——逆境出人杰、英雄出寒家——黄群西不想被烟误了一生,所以他少小攻书,志在功名!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洪武三年那场殿试中,他一举夺魁,名闻天下!可是偏是这时候,家乡“烟城”发生了一件大丑事!——情况是这样的:“烟城”的烟农们从异邦引进了一种烟种,这种烟花开时五颜六色甚是好看,名字叫做“婴粟”!“婴粟”会结果,结出果子后,烟农们就在它的果子上用刀划一道口子,口子处会自然而然的渗出“婴粟脂”,将这些““婴粟脂”收集起来,加以提炼,就制成了名叫“大烟”的东西!“大烟”卖价很高,超过平常烟草一百五十倍!所以广大烟农都争先恐后去种植“婴粟”、去提练“大烟”!“大烟”的出现,给烟农们带来了发家致富的希望,很多烟农一夜间暴富,腰缠万贯,大家载歌载舞,设坛祭天的欢庆!谁又料到这恰恰是一场灾难的开始!——烟商将这种“大烟”运贩到边境,卖给守卫边陲的军队,牟取暴利!哪料军队中的士卒抽了这种“大烟”后,瘾发难收,无“大烟”可抽的时候,生不如死,发起狂来,全然没了半点纪律!抽到“大烟”的,则像坠进了销魂乡,一个个手酥脚软,完全没了半点军人的士气!结果,战争一来,溃不成军,大明朝为此而丢失了好几座城池!朝庭追究起来,罪名却落在了始作俑者的烟农身上! 朝庭抄没了“烟城”里烟农的全部家产!将“烟城”中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全部罚去做苦役,修长城!烟农们离了家园、离了他们已种上瘾、也抽上瘾的“大烟”,痛苦非常,死于道路者,不计其数!烟农出身的黄群西怎忍看着自己的家人、乡关父老受到如此摧残!他上书请皇上开恩,却反而被皇上以“烟民余孽”的罪名打入狱中,问成死罪!若不是他身怀绝世武功,在上法场的途中趁机逃走,只怕早就做了阎罗殿的冤死鬼!逃出去后,他便重返家乡!可是以前近十万人口在那里生活的家乡“烟城”已做了“大烟”的陪葬,被朝庭一把火烧成了一片灰烬! ——恸哭空山回,悲风共呜咽!泣尽继以血,摧心裂肺了无声—— 从那时开始,他就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功名、没有快乐! 他也很少说话了!只除了和程家班里的几个成员外,他很少再说话!他每一想起亲人、想起家乡、想起自己孤零一身漂泊江湖,便拼命的抽烟!好像只有在抽烟的时候,他才能与那已不存大的家乡、亲人们拉近距离一样!他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烟鬼”!直到有一天,他也遇到了云游仙人张丰,得到点拔,才烟瘾练成了一门奇特的气功,变原来的“烟鬼”为“烟神”,成为江湖中著名的抽烟大侠! 吴小芮自问还不是“烟神”的对手!她不敢轻易动手,她迅速向左向右移动了十多步,只图能避开黄群西的拦截,抢到场地中心去阻止蔡小志!可是,无论移她怎么移动,都无法突破黄群西的拦截! 黄群西脚下并没有动,可每一次吴小芮变换位置、变换身法、变换策略要冲破他的拦截时,他拿烟杆的那只手便迅速的变动着!本来是中食二指夹烟杆的,但忽然间便变作母食二指、中小二指、食小二指,或者三指并夹烟杆——他竟能通过指法的变化来改变气场!这在武林中绝对是罕见的!吴小芮突不破黄群西的气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蔡小志往李富清、李升才二位哥哥嘴里塞丸,又倒酒给二人喝!急得直跺脚大骂蔡小志,偏偏蔡小志就聋了一般,不作半点回应。。。。。。。。。。。。 第二十七章 呼啸山城(上) “——呜呼——呜呼——呜呼——” “——呜呼——呜呼——呜呼——” “——呜呼——呜呼——呜呼——” ——夜空中忽然传来这悲风呜咽、夜枭哀鸣一样的声音!听得出是很多人在一起呼啸!他们为什么呼啸?为什么呼啸声中会饱含着这样悲怆、沉痛的情感!仿佛那到处挂着招魂帆的荒村墟落里,失去亲人的老少妇孺们,互相扶持着走到江边,向着北方一起发出呼声——“魂兮归来哀别离——魂兮归来哀别离——魂兮归来哀别离——” 本来正在安心静气调息的程济忽然睁开眼睛!向着身边的蔡小志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天已黑了很久!现在只怕已是丑时了!”蔡小志奇怪程济怎么会忽然间问这样的问题! “丑时——”程济心中想到,再过一个时辰便是李景隆打开城门迎燕军入城了!不由悲道:“看来,今晚将有一场大杀了!” 程济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和程家班里的五人还在“宾至如归“客栈里!但是“永乐八士”中的那七个人都已离开了一个时辰!——程家班里的五人都无意要为难这七个人!所以就放他们走了!在“永乐八士”离开时,蔡小志还特意关照说“我已给你们受伤的这两位兄弟喂了疗伤圣药‘大还丹’,还有让他们喝了我酿的‘回魂酒’!所以尽管他们受伤奇重,但已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只要回去好好调养十来天,便可痊愈!不过请注意,为了避免药力对充,引起不良后果!所以调养期间忌食牛肉、葱花,还有黄豆,切记切记!”。当然,蔡小志这句话里说的“他们”指的就是与程济斗得两败俱伤的李富清与李升才! “永乐八士”里的七人离开时,都不免心中有些失落!毕竟这是他们立名以来,遭受过的最大挫折——从来没有敌人能像程济和程家班里的成员一样,给他们的自信造成这么大的打击!在这一战里,他们竟是一点优势、半点胜算都捞不到!若不是对方无意为难,只怕他们今晚就得全折在这里!不过这一战下来,却使他们对程家班的成员有了一定的了解、一定的认识!其中,“永乐八士”中的农冲波就与“成家班”里的杨书书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们在酒醉中消了敌意,在酒醉中互引为知己;而黄杏颖与宁见意则情愫暗生,自从在“一帘幽梦”中有了“肌肤之亲”后,他与她便彼此倾心,离别时情依依,意绵绵,都有些不舍! 黄克卖竖着耳朵,听了一会,道:“这呼啸声是从城西万花楼那边传过来的!莫非那儿出了事?” 程济念起父母亲、又念起要去修习“悲天之剑”的重任!转向五人道:“我们去城西万花楼那儿吧!” “可是,你的伤。。。。。。。”杨书书不安道。 程济斩钉截铁道:“不碍事!吃过小蔡的药和酒后,我的伤已好了八成!现在逗留在城西万花楼的新明教可能遇到了麻烦!我必须过去看一下!” “好吧!”黄克卖答道。 于是六人出了客栈,往城西万花楼方向急掠而去!程济的伤因得到及时的治疗与运气调息,所以已好了八九成!此时施展轻功在瓦顶、墙垣间飞窜,并不吃力! 此时天已不再下雨!反是空中阴惨惨的!一弯月牙藏在云层里!像是被灰纱包住的夜明珠,不得一绽辉光的自由! “——呜呼——呜呼——呜呼——” “——呜呼——呜呼——呜呼——” “——呜呼——呜呼——呜呼——” ——招魂幡下招魂呼声一样悲怆、沉重的呼啸声此起彼伏,碰破了深夜的宁静!这一夜肯定有很多人睡不着!睡不着的人听到这夜风里苍凉的呼啸声,会做如何的想法呢?也许,他们会想到自己小时候住在的小小山城里!常常只有挨着山林、临着江涛、无车马之嚣、无灯红酒绿之迷的小山城,才会在夜里宁宁静静,像一沉默的哀悼!而每当悲风呜咽着刮过时,山城人家都会习惯的关紧窗门,在冷灶上烧起一堆火——睡是睡不着了,就在灶上燃火,给漫漫长夜增点暖色吧!更何况古老的传说里面,那呜咽着的风妖最爱找清冷的地方住下,烧一堆火温暖房间,可以使你与你的家人免受风妖的侵害。。。。。。。。。 “——呜呼——呜呼——呜呼——” “——呜呼——呜呼——呜呼——” “——呜呼——呜呼——呜呼——” ——这呼啸声打碎了长夜的宁静!——今晚是不是真要发生什么大事?——所有听见呼啸声的人都无由得担心起来!就像每当悲风吹过山城,早上醒来,总能发现一些受破坏的痕迹,或者有屋坍塌了,或者有树摧折了,或者有人失踪了、或者。。。。。。——很多的事情,都会叫人忍不住嘘唏长叹、痛心不已!而如果你是来自大河畔或大漠边缘山城的人,那担心的也许还不仅于止!你会担心早上是不是自己已葬身在洪水里或湮埋在黄沙下!也许山城不再是山城,而是一片奔腾的洪水或一座巨大的沙丘。。。。。。。。。 “——呜呼——呜呼——呜呼——” “——呜呼——呜呼——呜呼——” “——呜呼——呜呼——呜呼——” ——这呼啸声似乎已将偌大的京都变成一座风雨中频危的小小山城!莺歌燕舞已然停歇、纸绿灯红早已黯淡,睡着的醒了,醒的今晚一定再也睡不着。。。。。。。。。。。。。。 程济在临近城西万花楼时,看到了发出呼啸的人——至少是四百人!至少也有四百个明教徒正站在城西万花楼楼前的广场上,对着苍天发出呼啸!他们的带头者是新明教教主秦少白!父亲沈万三也在其中!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集体发出这样的招魂呼声?程济和程家班成员们都不明白!他们想弄明白!他们一齐发现万花楼楼顶上有人!楼顶上有三个人:陈聘婷、隆海燕!这三人并没有和明教教众们一起发声!但他们站在高处,却好像正在替底下的明教教众护法一样!当程济和程家班成员发现她们的时候,她们也发现了程济和程家班的成员! 隆海燕站在楼顶上向着程济招手! 程济会意!叫五位成家班成员等在下面,他一个人施展移形换影的功夫,几个飞纵,踏着附近高矮建筑的房檐瓦角,飞上了万花楼的楼顶! “娘,这是怎么回事?”程济疑惑的看着从明教教众正发出呼啸,不解的问道。 隆海燕叹息一般的道:“华小婉不见了!” “华小婉?!”程济为之一怔道:“娘说的是那个怀着饕餮的明教圣女华小婉吗?她不是一直昏迷不醒吗?怎会忽然不见了呢?莫非是被人盗走了?!!!!!!” “如果只是被人盗走,那还不十分可怕!”隆海燕忧心道:“怕只怕她不是被盗走,而是自己离开的!” “自己离开的?!!!!!”程济不明白问道。 “据你父亲说!饕餮成形准备降生时,怀它的圣女会清醒过来!她必须承受最大最大的痛苦,然后才能将饕餮分娩出来!——你知道,从新明教教主秦少白他们将华小婉从左都督府里盗出来,直到今天傍晚你离开时,她一直都没有清醒过!因为她一直处于睡眠状态,我们大家都没有特别防备!所以你离开后,你父亲和秦少白等人到万花楼后院去,与众新明教徒商议事情!而我与陈聘婷老板在房间里切磋琴艺!顾先生有事临时离开!只留了两个明教教徒在四楼守护华小婉姑娘!谁知等你父亲和秦少白等人议定事情,回返四楼时,却发现,两个派来守护圣女的明教徒,已被人用爪力抓破头骨,脑浆流了一地!他们细察过案发现场,认为这是华小婉忽然清醒,在饕餮魔力驱使下所犯下的恶行!看来,饕餮恶魔真的要降生了!”隆海燕道,“华小婉逃走,饕餮恶魔将要降生!形势危急!所以你父亲便和秦少白等人一起,在广场上呼啸!希望通过这种明教特有的招魂方法,将华小婉招回来,加以钳制,不让饕餮恶魔那么快降生!只是他们呼啸了已差不多两柱香功夫了!可是还是不见华小婉回来!只怕华小婉的思想已全然被饕餮恶魔控制住,无法再受明教的“招魂引”呼啸的影响了!” 程济听出原委来了!知道事情严重,当下便跃到广场上,与众明教教众一起—— “——呜呼——呜呼——呜呼——” “——呜呼——呜呼——呜呼——” “——呜呼——呜呼——呜呼——” ——的叫起来!他是明教的圣子,是明教的一份子!和明教徒一起发出“招魂引”的呼啸!那感觉,就像一滴水滴入大海中,便永远不会干一样!程济在这同声共气的呼啸中,体会到了明教圣典中所讲的“发集体意念”!诚然,一个集体共同的意念,其所造成的威力,是相当伟大的!大家同仇敌忾,再强大的敌人也不敢轻易进犯!大家戮力同心,再大的困难也有被克服的一天!大家众志成城,坚不可摧!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众人一心,可以铄金!集体的力量,永远要大于个人的力量! 程济在与众明教教众的呼啸中,明白了集体念力的伟大! 他们的呼啸声在夜空中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如惊涛骇浪那样撞击着这个城市的宁静!可是没有回应!那离去的明教圣女没有作出回应!究竟她听不听得见?或者听见了又被什么事物阻挠着,不能作出回应!大家无从得知!叫了整整九九八十一个“——呜呼——”后,大家才停下来!大家停下来时,却还有一个声音在叫——“——呜呼——呜呼——呜呼——”——这还没有停下来的呼啸当然是程济发出的,因为明教徒约定俗成,“招魂引”只叫九九八十一声!而程济先前并不知道这个规矩,更何况他是后来的!他一时止不呼声,才多发了一次呼啸—— 众明教徒一徐向程济望来!他们中除了教主和几个护法外,其余的人都没有见过程济,一时都感到错愕! 大家却都没料到程济最后的这一个孤独的呼啸,对躲在远处的华小婉却构成了一个强烈的刺激,以致她突然从魔障中清醒过来!而胎腹中那只恐怖的饕餮在抵受完众明教徒们的呼啸之后,已是筋疲力尽!哪想到在九九八十一声呼啸后面,竟还有第八十二声呼啸!这超出预算的一声呼啸重伤了它!以致它的魔力骤减,一时之间没能控制住华小婉的精神!——原来,这饕餮恶魔也是个通灵之物!它先是被明教第十六代圣子“天地先生”集合了丹药、意念、符咒、法术等法门炼出来!接着又在第十六代圣女的胎腹中生活过!后来正红夫人合“士农工商”四司命之念力,才将它从大光明山底救出来!是于它才得于在华小婉胎腹中滋养成形!它活着已有几百年,比这个世上任何一个人的寿命都长!它的聪明也绝不比任何一个聪明的人差!它懂得在“天地先生”被雷电劈中的前一刻逃跑,懂得大光明山下如何让自己受着煎熬却不会死去!它懂得积蓄力量等待机会,一旦明教势力削弱,集体念力再没有那么强大时,它就要挣脱出来!机会终于来了!第二十六代明教受到了朝庭、江湖黑白二道的围剿,伤亡殆尽!笼罩在大光明山顶的当代“集体意念”一度消失,使得大光明山的压力再不那么强大!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它要挣脱、要自由!但历代明教教众所发的集体意念还没有完全消失,这对它争取自由还形成相当强大的阻碍!要挣脱束缚,它还必须借助于外力!于是乎,它发意念进入到明教叛徒柳花花的梦中!与柳花花达成互惠互利的协议!然后柳花花才重出江湖,收了“士农工商”四个徒弟,开始实施将它救出大大光明山的计划!后来果然,它在柳花花、“士农工商”四司命等人合力发集体意念的帮助下,逃出了大光明山!得了自由的它要从元神变作不死肉身,于是便附在当时已经怀孕的明教圣女华小婉身上,吃了华小婉肚子里的胎儿,将华小婉胎腹当成自己修成不死肉身的阵地!借着华小婉的作为圣女——命属至阴,可以在精神上对大范围内的女性直接施加影响的能力,它发意念潜入京师内大部分孕妇的胎腹中,汲食女子怀孕期间所分泌给胎儿的“元阴真气”!通过这样的方法来不断强大自己,使自己从只具影像的元神慢慢变作具有形体的饕餮肉身!当然,为了避免像被镇压在大光明山底那样的事情发生,它还需要在安全问题上寻找援助,自然而然,柳花花作为明教叛徒,与它有互惠互利的协议,是最好的人选!所以它就选了柳花花作护法!柳花花保护它在修成肉身前不受侵害,它就利用本身所具有的能力,在修成肉身期间不断的替柳花花补给元气、治伤疗病!——所以柳花花先前被粉碎的筋脉才奇迹般的得于复元,而且武功突飞猛进,已进入到超级高手的境界!每每作战负伤回来后,总能在最短时间内得于复元!只是前几天晚上,柳花花因去金川门说服守将李景隆开城门迎燕军,以致给了新明教徒可乘之机!新明教徒从左都督府盗出华小婉!好在它及时醒觉危险的逼近,发意念将华小婉的思想控制住,使华小婉在出来后便一直陷入昏迷状态,然后趁新明教徒放松戒备的时候,才支使华小婉蓦然醒来,以雷霆手段击杀了两位看守者,逃出城西万花楼!只是后来新明教徒们合集体意念发出“招魂引”呼啸!这“招魂引”呼啸给明教圣女华小婉传输了极为强烈的“回归”意识!为了抵抗这股意识,它不断的发魔力苦撑!——它先前已从华小婉的潜意识记忆中了解到明教的“招魂引”总共有九九八十一声!而这九九八十一声所激发出来的“集体力量”恰是它目前魔力所能承受的最大压力!它发魔力抵抗“招魂引”传输给华小婉的强烈“回归”意识!等到众明教教众呼啸了九九八十一声,停下来时,它亦已精疲力尽!谁知这九九八十一声之后,竟还有程济发出的第八十二声呼啸!以致它不及抵抗,魔力反噬,大为痛苦,在华小婉肚子里哀叫起来!华小婉的意识也因此而得于摆脱魔障的控制,突然间清醒起来! 可是偏偏这个时候,明教教众们没再继续发出“招魂引”呼啸、程济叫完第八十二声后,也停了下来!如果还有人发出“招魂引”呼啸,哪怕一声也好,华小婉都一定会作出反应!可是事实上偏偏就没有,以致她突然从魔障中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自孤零零、形单影只的蜷缩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大洞穴里面! ——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夜黑风高的晚上,爱护自己的教主、护法、教众忽然遭到了强敌的大肆屠杀!一批又一批保护着自己离开的、亲人一样的教众惨叫、流血、倒下。。。。。。。女人在惨叫中被虎狼一样的强敌强暴、男人在流血的拼杀中,一批批的倒下!鲜血从光明大殿中奔涌到石阶下,漂起了断头残肢、漂起了敌人疯狂的兽欲,也漂起了受侵凌者无边的恐惧。。。。。。。。——那是永远无法从她心头抹去的记忆!那一个晚上留下的记忆,比任何一个夜半突然令她惊醒的梦魇,都来得令她心悸!可是现在,她却清醒和意识到一只恶魔正在自己胎腹中发着可怖的哀声!这不是梦魔!梦魇可以一醒而消,可是恶魔呢?恶魔占据着她的胎腹、日日夜夜折魔着她的身体和灵魂!这比很久很久以前,留在记忆中的那场屠杀,更令她感到心悸! 为什么我会在这样阴暗的一个洞穴里?为什么我才怀胎一个月的肚子会撑得那么大?我怀的难道不是“年郎”(徐延年)的骨肉,而是一只恶魔?为何它发出的哀声竟这样令人毛骨悚然?为什么?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华小婉的记忆还停留在四年前的时候!这四年来,她的精神都在饕餮元神的控制下,全处于不自主的状态,所以竟然没有留下什么记忆!她意识到在自己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可是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这情况就像一个患了夜游症的病人!明明记得自己是睡在床铺里的,可是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或者在停尸房啃咬尸体、或者正在夜市街头的粉店里吃米粉、或者是匪夷所思的出现在一个朝庭军队戒严的禁区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何神通竟神不知、鬼不觉穿过军队的重重戒备! 华小婉意识到恐惧正侵害着自己的身心!她仰躺在那里面!让自己的头尽量远离自己的肚子,这样好像可以使她与恐惧保持一点儿矩离!她用两手捂着自己耳朵,避免自己听到胎腹中发出的那可怖的哀声!她闭上眼睛,不敢去看肚皮起伏时,显露出的恶魔的体形!只是她又怎能禁得住那来自胎腹间的波波痛楚、层层悚然的怖意!怎能禁得住恶魔在她体内活动的真实感触。。。。。。。她想哭,但却又不敢哭,怕自己的哭声音会惊动胎腹中的恶魔!她在阴暗潮湿的洞穴中,无声的流着眼泪,那么无助、那么无依、那么肉跳心惊!就像一个形单影只,才才懂事的小孩被父母亲遗弃在夜晚的荒原上,正面对着一群嗜血成性、凶暴贪婪的饿狼。。。。。。。 她的一生,是不幸的一生!她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亲是谁!她一懂事的时候,就成了明教的供俸的圣女!所有的明教教众都像对神一样,对她顶礼膜拜!而她却只需要跪一下那石雕的“大明圣德尊者”就可以了!后来明教遭到外敌入侵,死伤殆尽,她落入了柳花花的手中!柳花花是一个残暴、凶悍的女人,除了会经常用皮鞭折磨她单薄的身体外,还让她一天到晚不得休息的去干粗活,诸如洗衣、劈柴、扛鼎烹杀所谓的“犯人”等等,甚至这个变态的女人还会定期将她捉到妓院,让她身受丑陋男人们的凌辱!她在柳花花的暴虐下活了整整十二年,十二年当中,她活得比一头猪、一条狗都不如!她挨饿受冻、她遭受皮肉上的伤痛,还遭受着精神上的摧残!比之于还在明教里时,她就像一下子从天堂掉到了拔舌地狱!在这种情况下,她曾无数次想到过自杀!可是她终究没有这样做!因为,因为她发自内心的要完成一个夙愿,那就是为那场几可说是毁帮灭教战役中死去的十多万明教教众超度——在明教中,有惯例,每当一名教徒死去被焚化后,明教圣女就要用纸折一艘小灯船,放入河中,并念“悯生咒”,送其魂灵往生!这就是明教所谓的“超度”!——为了折十万多艘纸船,为了收集到十万多截短小的蜡烛,她付出了别人难于想象的代价!她没有钱、没有自由、甚至在别人的眼里,她就像一只没有尊严的狗一样!无论外面的世界多么繁华、多么物阜民丰、多么光明盛大,都与她没有半点半点的关系,她永远都只能穿着最破烂的衣服、吃着最粗糙的劣米、喝着最混浊的脏水、做着最粗重的劳动、忍受着最痛苦、漫长的折磨!常常为了得到别人扔弃的一张废纸,她往往要挨到一顿痛打;常常为了藏住别人烧剩的一点蜡灰,她被迫将蜡灰吞到肚子里!就这样,她屈辱的岁月中艰难的折了一个又一个纸船、辛苦的点燃了一截截蜡烛!每当夜深人静,她将灯船珍而重之的放入流水中,念着“悯生咒”——“熊熊圣火,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焚我残躯;慷当以慨,视死如归,唯光明故!喜乐哀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熊熊圣火,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焚我残躯;慷当以慨,视死如归,唯光明故!喜乐哀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目送着灯船漂走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离亲人一样的教众们好近好近——她活着,只为了能够给他们每一个人、也给自己各放一艘纸烛灯船,以便往生无痛无苦的光明圣境! 第二十七章 呼啸山城(下) ——活着!只为一个夙愿罢!人生,往往就是这样!若非还有夙愿在心,死又何妨—— 不过!很幸运的,她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却遇到了自己生命中的贵人:徐延年!——说不清是天定缘分、还是往生光明圣境的教众英灵们特意安排了这样一个男人来拯救她!总之,她见他的第一眼时,就感动得哭了! 那是一个初秋的晚上!在左都督府内,夜黑风高!那时候柳花花刚刚嫁入左都督府,做徐增寿的正妻:正红夫人!她也被带过来了!晚上大家纵不去睡觉,也已到烟花柳巷风流快活去了!只有她,只有她在冰冷的、没有被子的地牢中,用被飞霜冻得生了寒疮的双手折了一只纸船!在纸船上她瑟索的用一截木炭写上一个明教教徒的名字——奇怪,明教惨遭围剿的时候,她才不过十岁多一点点而已!可是全教上下十多万名教众的名字她竟都记得一清二楚,就连他们在教中处于何等职位,她也明明白白!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掌握明教档案库里的资料!在那儿,她总是对明教信徒们的人身档案最感兴趣!看时没有去刻意记下,本该水过鸭背,一看便忘才是!谁知明教惨遭围剿、分崩离析后!她好像已忘记了的东西一下子就复苏了!她每每折好一艘纸船、点燃一根蜡烛时,就总能想起一个明教徒的名子乃至其生平的简历!她笃信,如果有一天自己折船、燃烛之后,还想不起一个名字来,那自己送明教教众英灵往生的夙愿便已完成了!那天,她在船上写下的名字是“沈万三”!“沈万三”是四护法中的老三,外号”阴阳神判”——那时,她并不知道,沈万三其实没有死! 在地牢的铁栅外面有一溪清凌凌的水流!她就将灯船放在那溪流中,让流水将船儿带走!她心中一片虔诚的念着“悯生咒”,希望船儿能将沈万三的英灵送往无苦无痛的大光明圣境!船儿流走了,她拖着疲倦的身子,缩在地牢的墙角,忍受着初秋彻骨的寒意,在阴暗中进入睡眠!梦里,她依稀看见一个人,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阴暗、寒冷的地牢里,手里正托着一只灯船,灯船里亮着烛火,烛光映得透明的船纸上赫然显出一个名字“沈万三”!——这竟是自己入睡前放入小溪中的灯船!灯船托在那人的手中,那人的身形笼在烛光温馨的暖色中,显得挺拔、伟岸而又带着慈祥的温柔!这来的莫非就是沈万三——沈护法?!!!!!!她记得在所有的明教教众中,沈护法是最爱和她玩耍的一位,经常她会骑在他的肩膀上,两人一起欢呼着跑到田野里去追蜻蜓!那是多么开心事情!然而往事如流、一去不返,这么多年屈辱、痛苦的活着,已经使她习惯了甚至麻木了一个人去承受现实生活中的种种残酷!她从不敢奢望得到别人一点点同情,也没有机会求取别人的一点点怜悯!她卑微、弱小、下贱的活着,她以为自己已没有心,以为自己已麻木到了不知耻辱就是耻辱地步!她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再见亲人一样的明教教众!可是那一夜,也许只在梦里,她看到了那个显得挺拔、伟岸而又带着慈祥温柔的身影!那可不就是沈护法么?!!!!!她在看到这个身影的第一眼时,就感觉到自己的心还是活着的,而自己也并没有麻木,每一个屈辱,其实都像灼热的印记,烙伤自己的心灵,伤难自愈!她能感觉到这些,是因为她哭了!她原以为自己早就没有了眼泪,可是当看到这个亲人一般亲切的身影时,她的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止都止不住!好像蓄了很多年的一江波涛,忽然间决了堤一样的彭湃不止!她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她扑在那个她以为是沈护法的人的怀中!哭得泪涌如潮,心都快止不住要痉挛得哀竭了!那个人,就这样静静的站着、抱着她,任她在怀里哭了整整一个晚上!他一言不发!但她还是从他身体的微微颤栗,以及那滴在自己脖子上清凉凉的泪滴中,感觉得到,他也哭了!她止不住心伤心悲心碎心摧的哭,她已渐渐清醒、明白自己所抱着的绝不是沈护法!可是她没有松手——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在不断的封闭自己、麻痹自己、甚至于学着忘记自己!可是这一个晚上,她所有的自我封闭、自我麻痹、自我忘记都已分崩离析!覆水难收、一发不可收拾的,她需要将心底所有所有的委屈哭出来。。。。。。。。她抱着那个人哭,她已明白他不是沈护法,但她没有放手,她不知道他是谁,她也没有看他长什么样子!只因他没有推开她,她就想靠着他的肩膀倾泄完自己内心所有的悲伤。。。。。。。。。她最后是哭得声嘶力竭后,晕倒的!当她晕倒着松手从他怀中滑落时,他温柔的扶住了她。。。。。。。。。。。等她醒来的时候,整个世界好像都变了!她睡在一张舒适的大床上,在那儿,她不用服侍别人,别人会来服侍她!她终于明白,自己遇到了贵人!这个贵人不是别人,就是左都督府的大公子徐延年!那一夜,带着小灯船到地牢中看她的男人,其实就是徐延年!——原来,溪水从地牢牢门前流过后,就流到了徐延年所住的房子外!那晚,徐延年正好临窗望月,看见小小灯船随溪流漂来,心中诧异,于是乎捡了灯船,逆流而上寻索,这才会出现在地牢里! 因为那一夜,两个好像从不会哭泣的人都哭了!也许是因为彼此都曾在对方面前敞开襟怀,倾泄过心坝内感情的狂澜,所以从那以后,她和他,就成了生活中的伴侣,她愿作他的解语花,他也愿作她的保护神! 华小婉知道,徐延年为了她,曾一改孝子面目,当面驳斥过他父亲徐增寿,并还翻脸与后母正红夫人柳花花动过手!甚至,在家人一致反对的情况下,他还做好了带她离家出走的准备!——他为她,可以背叛一切!同样!她有了宽松的生活环境后,很快的就完成了为每一个明教英灵放灯船、念“往生咒”的夙愿!她最后为自己折了一个纸船,可是却并没有放到水流中去!因为她对生命已有了留恋、对生活已有了向往,她曾经渴望无事一身轻的死了之,可是自从他出现了之后!她就不忍心死去!——也许整个世界的人都以为,他生活在这样一个富裕显达的家族、家庭中,很幸福很幸福!但,只有她知道,其实他心底很孤独很孤独!他将孤独埋进心底从不表露!只有当夜深人静、把头埋进她怀里的时候,他才会像一个孤立无助的孩子般,栗动不止、泪流成河。。。。。。。。。 华小婉在这阴暗潮湿的洞穴中,想起了知心爱人徐延年! “延年——,你在在哪里呢?” “延年——,你过得还好吗?” “延年——,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思念与爱,都是无声的!无声的爱更真更深更浓!她在心底呼唤着他,那么殷切、那么哀伤、那么情难自禁!然而,身在远处的徐延年能听到她这心底的呼唤吗???????????????????????????????????????????????????????? ——徐延年,这位左都督府的大公子又在哪里?他又在想什么呢?—— 徐延年此时身在城南铁匠坊锻金铺里! ——城南铁匠坊!顾名思义,这儿是京师铁匠汇集的地方!和锻金铺一样,这儿的店铺、作坊多以打铁、炼钢制造兵器、农具为业!所以,在这个地方,终日终夜都会有“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叮叮当当——”的敲打锤击声传出!大家对这种声音都已习以为常!又有谁能想到,在锻金铺的下面,还有一个地下工厂!而这个地下工厂所打造的却不是普通的农具或刀、枪、剑、戈一类的冷冰器!它打造的是《大明律》禁令里特别禁止私造的武器——红夷大炮!十三樽打造完成的红夷大炮排列成行,炮口一例正对着皇宫金鸾殿!炮弹是由江南霹雳堂精英分子新研究出的“弹中弹”——这是一种新式武器!大弹爆炸时,能飞出无数小弹,小弹碰到障碍物又会爆炸!不但爆炸力极强,超过寻常炮弹威力的五倍不止!而且弹药中还加入了蜀中唐门特制的“一嗅离魂散”!所以不但炸力能致人于死地,炸出来的硝烟味也一样能致人于死地!这可说是当世天下间威力最大的武器! 在这个秘密地下工厂中,正有一支秘密军队整装待发!这支密秘军队人数不多,只有九九八十一个!每一个人都曾与朱氏皇朝结下血海深仇!他们是“空印”、“胡惟庸”、“郭桓”、“蓝玉”四大案中劫后余生的“孤臣孽子”!朱元璋残人以虐,以“莫虚有”的罪名毁了他们的家、杀了他们的亲!他们以八十一个人结成九九至阳至尊之数,听徐延年号令,苦练发炮技术,等在这儿,目的就是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自己对朱氏皇朝的仇恨发射出去,炸毁朱氏一族的江山、炸碎朱氏族人的脑袋!——血债血偿——今夜如果成功,他们明天早上就会侵入长陵(朱元璋的墓穴),挖开墓穴,将大仇人朱元璋的尸骨捣成粹末,放入火炮中,发射到空中去!他们为仇恨而战,为死去的无辜亲人而战,他们认为他们既将发动的一场战斗是一场圣战!为这场圣战而死,他们甘之如饴!他们视死如归!他们战志如虹!他们为既将到来的光辉一刻,内心奋跃不已。。。。。。。。。 在锻金铺的二楼,一个人,身材颀长,玉带高冠,负手而立!微风吹着他的衣袂,像秋天里下的一层霜,凭空为这人伟岸的气度增添了几分寒意!显然,这是一个很孤独的人!虽然衣着光鲜,是富家公子的打扮,但你第一眼看到他时,就能清楚的觉察得到,这人有一颗孤独的灵魂!他站在那儿,负手望着前方,就像一个崖岸自高的寂寞诗人——虽然有惊世的才华,却无人知、无人赏!也许你看到他时,就想成为他的知己!可是你会马上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他!因为他的心藏得比谁都深!你也会马上自觉自己配不上他,因为他那种高雅的气质决不是用金用银可以堆得出来的!他站在那儿,就像一座雕塑,凝固着某种思绪!这种思绪,若非思想深遂的人绝对破译不出来! 他是谁? 他是令连正红夫人这样的高手都觉得后生可畏的武林后起之秀! 他是左都督府内的一流高手! 他就是徐延年!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但几乎所有与他接触过的人,都会觉得,他的心理年龄要远远比他的生理年龄大了很多很多!好像才到这个年纪,他就已历尽了人世的沧桑!什么都看清看透了! 徐延年独自站在锻金铺的二楼,凭栏望向皇宫方向!他眼中没有半丝喜悦!他眼中只有淡淡的哀伤!铺子下面的人,正期望着战斗早点到来!可是作为主将的他,却一点都不希望战争发生!他厌倦人世间的争纷!他心中一万个不情愿去伤害战争中那些无辜的人!他的祖父是著名的开国大将徐达;他的伯父常国公徐耀辉也是著名的战将;他父亲虽然战迹不显赫,可是却也领了一个左都督的军衔;他还有一个阿姨,胆识、武功、才略都非常出色,这个阿姨就是燕王朱棣之妻徐若男!可以说,他徐氏一门,是当代最著名的军旅世家!他从小耳濡目染的,多是关于军事方面的东西!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如何当好一个将军!照理说,出生、生活在这样一个充溢着军旅气息的环境里,他应该喜爱战争、热爱征战才对!可是事实上却恰恰相反!他无意于功名,更对残人以虐的战争深恶痛绝!他这一生,好像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带着自己最亲爱的人,远离战争,避居到一个没有外人打扰的地方去,过一种平平淡淡的生活! 可是,就只是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愿望,他都感到遥不可及!因为现实当中,总有很多东西他放不下!为了这些放不下的东西,他无可奈何的要去作战、要去杀人、要去斗争!就拿这场战争来说吧!这“靖难一役”是朱氏一族内部的叔侄之争,又何偿不是徐氏家族内部的争斗呢?!——伯父徐耀辉忠于建文皇帝、阿姨徐若男是燕王朱棣的正妻、父亲徐增寿偏又与朱氏一族势不两立!可以说,这场战争中的三方,都是亲人!无论谁胜谁负,都难免要杀害自己的亲人!这又何必呢?如果没有战争,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岂不是很好? 为何要骨肉相残?为何要分胜负?难道权力与利益真的那么重要,可以凌驾于亲情之上吗? 战争对于别人来说,也许只是成王败寇!但对于他来说,战争绝对是一种痛苦!无论胜负,都是痛苦的!可是明知是痛苦的,他还是不得不战!因为父亲已经卷进去了!他怎忍让父亲一人独自应战?更何况“一人获罪,全家连座”!就算他和家人不战,但也会因为父亲一人,而致全家遭受覆灭的危险!所以不战则已,一旦开战则务必要求胜!无论内心多么不情愿、多么痛苦! 不战则已,一旦开战则务必求胜!否则便只有怪败身死的结局!就算胜得再艰难,惨胜也要比失败好!战争如是,生活又何偿不是这样呢?!! 今夜我又要杀很多人了——徐延年这样想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起自己的知心爱侣华小婉来! 每次自己杀一个人,华小婉就会折一艘纸船、点一根蜡烛送死者往生——她总会以她自己独特的方式替他赎罪! ——杀人也许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每当这个时候,他就觉得心痛、内疚不已!别人也许会因为经常杀人,而视人命如草芥!可是他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鲜活的热血在自己刀下流尽、眼睁睁的看着一条生命在自己刀下就这样死去,这是多么难过的一件事情啊!徐延年宁愿相信人死后,还有灵魂存在!因为灵魂若还存在,那他就可以为这些灵魂办一些事,诸如祭祀、诵经、念佛等等!但人死之后,灵魂真的存在吗?无论有没有灵魂存在,他都请愿去为这些死人做一些事情,包括埋葬、抚恤其亲人、请道士巫婆做超度大道场等等——也许有人会说这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但他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对他来说,杀人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所以活人可能是敌人!而死的却不会!他会尊重每一个死人!因为死人已经不是敌人!无论生前彼此之间多么仇深怨重,死了之后,仇怨都应一笔勾消!—— 徐延年忆起华小婉!他原要带着华小婉离家出走,去过一种平平淡淡的生活的!可是因为家事,才不得于一拖再拖!然而五年前,他一次远行办事归来,却被父亲告知说华小婉已经病故!携爱侣归隐的梦想终成泡影!如之奈何!徐延年怎么也想不到,父亲竟会这样来骗他!其实,华小婉非但没有死,而且这五年以来,一直就在左督都府内!只是藏在府内一个较为隐秘的地方罢!自从闻知爱侣过逝后,他再没有接近过其它女人!家人都劝他娶个三妻四妾的,可是他都拒绝了!他的情已随着华小婉的死讯埋进泥土,从那时便不再活过! 今夜凉风徐徐!月在天上,像布裹的玉壁,不得绽放辉光的自由!他望着远方,念起爱侣,想着既将到来的战争,心中掠过一丝丝的悲凉!他不知道在不远的地方,她的爱侣华小婉也正思念着他!!!!!!! 忽然,西边天空中的云层忽然迅速的翻涌!异乎寻常的亮起来,好像太阳忽然间闯进了黑夜,亮灿灿的将浓重的愁云烧出一个火洞!同时在那个火洞的下响起了不同于先前的呼啸—— “——呼唔呼唔——呼唔呼唔——呼唔呼唔——” “——呼唔呼唔——呼唔呼唔——呼唔呼唔——” “——呼唔呼唔——呼唔呼唔——呼唔呼唔——” ——今夜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呼啸?是谁发出的这呼啸?这呼啸声究竟有何用意? 徐延年不知道这呼啸声有什么意义!他现在也不能分心去管这远在西城的呼啸声!他只奇怪怎么天空中会有这么奇怪的现象出现! 然而对华小婉来说!这呼啸声对她来说,却有重要的意义!这呼呼啸已不是先前的“招魂引”!这呼啸名为“老虎跳”!这是明教教众发集体意念将圣子送往大光明山时,所发出的特别呼啸声!因为圣子出生在寅年寅月寅日寅时!寅者,虎也!送圣子前往光明大山,就叫“老虎跳”!发集体意念送圣子往光明山,这是明教中的大事!华小婉小时生活在明教里时,曾目睹过众明教教众发集体意念送前代圣子去大光明山!所以她识得这呼啸声!听到这呼啸声,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再孤独!——明教还在,明教那伟大的集体意念还在!明教已经重新振作!二十多年过去,终于又是听到这亲切的呼啸声了——没有比“明教已经重新振作”这件事更令她心中振奋了!她在阴暗潮湿的洞穴中一跃而起!她看到了洞穴外,那天空中的奇怪变化!这变化使得她全身都忍不住奋跃起来!这么多年了,她以为明教已亡,以为大光明山的光芒已然黯淡!可是现在,她又看见了大光明山这个明教圣地的光芒!明教已复兴了!她不再孤独,她的亲人们回来了,她失去的家园又出现了! 她奋跃!以致于不再有任何的恐惧!——肚子里纵然是只妖怪,那又何惧之有!大不了与魔偕亡、玉石俱焚罢了! 呼啸声此起彼伏!华小婉还在洞穴之内,可是她已跟那呼啸声呼啸起来—— “——呼唔呼唔——呼唔呼唔——呼唔呼唔——” “——呼唔呼唔——呼唔呼唔——呼唔呼唔——” “——呼唔呼唔——呼唔呼唔——呼唔呼唔——” 一滴水固然微小,可是将之放入大海,那么这滴水便永不会干!——集体意念的伟大之处就在这里!它总能让个体的力量变得强大起来!华小婉随着“老虎跳”啸声呼啸起来,一声强过一声、一声勇过一声—— “——呼唔呼唔——呼唔呼唔——呼唔呼唔——” “——呼唔呼唔——呼唔呼唔——呼唔呼唔——” “——呼唔呼唔——呼唔呼唔——呼唔呼唔——” 她的啸声加强了明教的集体意念!明教的集体意念也使得她的意志变得强大起来!—— “——呼唔呼唔——呼唔呼唔——呼唔呼唔——” “——呼唔呼唔——呼唔呼唔——呼唔呼唔——” “——呼唔呼唔——呼唔呼唔——呼唔呼唔——” 外人当然不知道,明教之所以选在此时,发集体意念将程济送往大光明山,是因为危险已经逼近,一只恶魔已将要诞生。。。。。。。。。。 第二十八章 金匣秘密(上) 寅时!寅时已将至!天上的月儿已开始挣破浓厚的愁云,露出的一个小角来!亮晶晶的,像刀之锋,闪着寒芒! 月如刀!刀呢?刀亦如月,已将要出鞘! 今夜是不宁的一夜,今夜注定要有杀伐! 成吉思烈已磨好他的弯刀!他有一把弯弯弯的刀!这把刀的样子就像一勾弯月!这把刀很出名很出名,曾经一度被武林人视为异宝,争而夺之!据说,这把刀很锋利,曾经将武当太虚真人手中那把著名的寒铁宝剑劈成了两半!这把刀不但销铁如泥,而且还据有魔性,这是一把嗜血的刀,每次出鞘都必饮血而后归鞘!如果执刀者不能劈斩敌人,那便只能以自己的鲜血来喂它!这把刀还很不祥,相传,拿过这把刀的人,虽然一度风云,天下震惧,可是没有一个能有好下场的! 这把刀有个很诗意的名字,相信很多人都听过,它的名字就叫做——“圆月弯刀” 成吉思烈原名阿骨无盐!外号“血手杀人王”!他一生杀人无数!连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仇人!总之他杀了人,也不怕别人来报仇!他的仇人遍布天下,谁都想杀他,谁都想将他挫骨扬灰而后快!可是来报仇的人都死了!他一个人,单刀纵横江湖,快意杀戮,从未逢过敌手!有人将他誉为“塞外第一高手”!——这是极高的赞誉吗?不,这绝对是一种错误的赞誉!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他觉得用“塞外第一高手”来称呼他,不合适。他认为自己绝对不止是“塞外第一高手”那么简单,自己应该是“天下第一高手”才对! ——天大地大我最大—— 他笃信上天让他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得到这柄堪称天下第一魔刀的“圆月弯刀”!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拿它来惩罚世人的!世人,无论善恶,无论老少、无论会不会武功,都一样的有罪!因为人类始祖偷食了伊甸园里的禁果,获罪才被流放人间!根有病、枝枝叶叶都会跟着有病;始祖有罪,子子孙孙便也都跟着有罪!所以人一出生,便带了业罪!人是罪人,所以杀人绝对是一件替天行道的事情! 人活着就应该忏悔、赎罪!而最好的忏悔、赎罪方式莫过于自杀!人,天生就是应该自杀的!如果活着不自杀,那就应该杀人!不能杀人者,便理应被人杀死!所以人类理想的世界不是和平,而是互相残杀!只有当大家彼此杀害,人类被消灭精光时,这个世界才没有罪!没有人、没有罪,然后世界才会真正安宁,万物生长各得其所!他的一生,都在杀人,不管对方是师父、兄弟,还是朋友!他一生所做的不是亲手杀人,就是利用别人去杀人!当然,为了能杀更多更多的人,他要留住自己的性命!只有留住了性命,才能去杀人! 他希望这个世界永远陷于天灾人祸之中!只有这样,他才能杀更多的人,为人类的忏悔与赎罪作更多的贡献! 他,无愧于“血手杀人王”的称号! 他现在埋伏在城南张家巷!不久前,蒋渺渺所带的锦衣卫人马还与秦少白带领的新明教教众在此狭路相逢,展开过一场生死之搏,死伤百来人!虽然经明教和朝庭双方人马收拾残局,这儿的尸体已尽数被抬走,但随处还可看到斑斑的血迹!如今是夜晚,这刚死过人的地方,更显得阴森,让人有种心里发毛的感觉!不过蒙古使节成吉思烈却于此时伏身在这小巷的旁边!他意欲何为呢?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事,竟能劳动他“塞外第一高手”大驾! 一流的人,做一流的事! 成吉思烈埋伏等在这儿,目的就是为了捉一个人!一个于大明江山来说举足轻重的人物——皇上朱允文!捉住朱允文,“挟天子以令诸侯”,那就如同将大明的半壁江山攥在手里了!像这样的大事!当然非他“塞外第一高手”亲自出马不可! 他从内应蒋渺渺处获知,朱元璋弥留之际时,曾留给朱允文一个金匣子,并声言非到万不得已时,千万不要打开!而这个匣子一直以来,都收藏在蒋渺渺处!为此,大家心中都想,这匣中一定藏着一个不简单的秘密!所以他们曾偷偷的用刀子撬开过匣子,发现里面藏着的密秘原来竟是一张地图!地图是京城建筑布局的地图!里面有用红墨圈点了几处,并附有说明文字!二人看了方知,原来将这地图上用红笔圈点过的地方连在一起,竟是一条逃跑路线!——原来,当年朱元璋在修建南京城的时候,就下意识造一条秘密地道通向城外,以备京师被团团围住时,好作逃生或出奇兵抄敌后背之用!只是朱元璋终其有生之年,都没用到这条地道,他临终时将这个秘密藏在金匣子里,交给他信重的心腹蒋渺渺保管,以备朱允文危困时,能找到一条逃生之路!可是朱元璋万万没想到的是,蒋渺渺竟私通蒙古,和蒙古高手一起打开匣子,窥视了其中的秘密。而且还打算利用这个秘密来劫持皇帝朱允文! 如果朱元璋在天有灵,知道自己苦心经营,为儿孙谋出路的妙局,却成了敌人篡夺他朱氏江山的矛与盾,那不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才怪! 这个金匣子几天前已交到朱允文手中!当然交给朱允文时,匣子已被修整得看不出有任何打开过的痕迹!如今燕军就在城门外,朱允文若要弃城而逃,肯定会走朱元璋布下的这条地道!而这条地道的入口处,就在城南的张家巷!所以成吉思烈就在此处守株待兔!他已等在这里几天!那天新明教一众与蒋渺渺所带领的锦衣卫人马在此处相逢,撕杀起来的时候,他就在附近!但他并没有出手——小不忍,则乱大谋!他要隐忍不发,直到时机成熟时,才一飞冲天、一鸣惊人!一流人物做事当如是,小得小失何必在意!认准大处,一决而胜方是正理! 成吉思烈埋伏在张家巷,守株待兔! 今夜!天有异象(成吉思烈并不知道那天空中出现的异像其实是明教教众发集体意念将程济送往大明山而产生的)!城中又响传奇怪的呼啸声(成吉思烈也不知道这些呼啸声其实是明教教众发“招魂引”与“老虎跳”时,特意发出的)!令人十分不安!或许不寻常的事就发生在今夜! 今夜,月如刀!冷光照! 成吉思烈忽然觉得心惊肉跳!说不清什么原因,他的心跳得比平常快了一点点!只是快了一点点,就让他感到不安!他心里在想:今夜是不是真的会有一场惨酷的杀伐?如有!我能不能获胜而归?为何我的心跳会异乎寻常的不安?莫非这是一种不祥的预兆?——他这样想的时候?又立刻否决自己:怕什么,我纵横江湖几十年,哪一场战斗不是九死一生的!不是都熬过来了吗?功名苦中求、富贵险中取。自古以来成大事者,没有不付出沉重代价的!只要捉得朱允文返回蒙古,到时野心勃勃的蒙古王“挟天子以令诸侯”,南面制衡中原!中原豪杰必不轻易屈服,北面称臣!届时,天下间又将陷入一片战乱!那岂不是理想得很吗?——他这样否决了自己心中那种不安后,又变回好战好杀、悍勇无惧的自己! “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在成吉思烈埋伏的位置附近,时不时发出这样的声音!这是什么声音?这是磨牙的声音! 磨牙者!锦衣卫三毒王中,外号“口毒”的王浓浓!此人其实并没有留守锦衣卫衙署,他一直和成吉思烈埋伏在这儿,那天将渺渺一众人马与新明教教众在张家巷狭路相逢,斗得人仰马翻时,他也在附近!可是他也并没有出手!他当时看到新明教一众的人马远多过锦衣卫人马,而且新明教教众中多有高手,与锦衣卫人马一碰上,优劣立分!像这种必败的战局,他又何必去参与呢?人,应该趋利避害!要懂得看清形势!形势好的,自己在场中只需露露面,也许就能加官晋爵,扶摇直上!形势不好的,纵然拼个遍体粼伤,也可能是半点利都分不到!所以聪明人都会审时夺势、见风驰舵!只有那些愚蠢的人才会兼顾什么信呀义呀,专捡那些损害自己利益的事情做!对他来说,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东西比自己更重要!自己的安危、自己的利益、自己的前途永远永远要比任何其它东西重要! 磨牙——这是他王浓浓的习惯!他年幼还在襁褓中吃奶的时候,鬼使神差的竟咬下了母亲的乳头!痛得他母亲一气之下便将他扔在房子外面的小竹林里!谁知,一条母狼路过,便将他叼了去!奇怪的是母狼并不伤害他!反在狼窝里用自己的狼乳哺育他长大!他与狼为伍,成了山林中茹毛饮血的“狼孩”!在一次偶然的际遇中,蒋渺渺上山找猎,发现并收养了他!他从山林中回到人的世界里,学会了说话、学会了武功、也学会了勾心斗角的暗算敌人!可以说,他已“进化”成了一个人!可是他的本性却是残忍的,就像狼一样,喜欢磨牙吮血、吃生肉,看着敌人在自己锋利的牙齿下痛苦惨嚎死去!说不清这是因为他有狼的灵魂,还是因为吃了狼乳、秉承了狼之恶性的缘故!他杀人,就用他的牙!他有一口锋利的牙齿,一看到活人那白嫩嫩的脖子,他心中就兴起一股食欲!他渴望一口咬下去,吸着鲜血、感受对方在自己牙下痛苦挣扎,最终力竭,恐惧死去的样子!他这一生,唯一没有吸过的就是狼血!他非但不吸狼血,而且还不吃狼肉!他将狼视为自己的亲人!只有狼才是他的亲人!唯狼是亲!所以他不杀狼、不吃狼,甚至不准别人伤害狼!自从他在锦衣卫任职后,京师中便再没人敢卖狼!因为一旦让他发现有人胆敢卖狼,那这个人不被生吞活剥了才怪! 今夜!月出云,光冷照!是上好的杀人之夜! 王浓浓在磨牙!“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的发出令人心头发毛的声音!他心中也正涌动着一股残杀生灵的欲望!他在这儿已苦等了几天几夜,每天每夜,他都希望能姿性纵欲、残人以虐!今夜犹甚! 除了成吉思烈和王浓浓外,在这小巷附近的埋伏的还有四十位蒙古高手(这是蒙古使节团里的人马,听成吉思烈号令),还有八十名锦衣卫精英(这是锦衣卫衙署里的人马,不效忠于朝庭,只听王浓浓的号令——他们其实是王浓浓借锦衣卫之名、之禄蓄养起来的私兵)! 呼啸声止了!夜静静!令人不安!一如大海静静时,正潜伏着惊涛骇浪的危险! 在这宁静的夜里,有几人能料到来京进贡的蒙古使节会包藏祸心?有几人能料到向来一直唯皇帝之命是从的锦衣卫已然叛国投敌? 静夜中,远方传来一片笛声!不知是谁在吹笛!笛声苍凉凄美,吹技高超,当真应得上这样的赞语—— “穿云裂石,玉笛宜横清且洁。 霜天沙漠,鹧鸪风里欲偏斜。 凤凰台上暮云遮,梅花惊作黄昏雪。 人静也,一声吹落江楼月。” ——此诗为元朝曲作家白朴所作,名为《吹》,是《驻马听》曲,《吹》、《弹》、《歌》、《舞》四首小令之一!是对吹笛者精妙技艺的形容!大意说:笛声清朗而高亢,脆如石裂,响彻云空!其高远境界就如秋天寥阔的大漠一般!鹧鸪听了忍不住迎风斜飞,凤凰听了就会暮云般聚到一起,降落到玉台上!这笛声还能惊落了梅花,粉艳的梅花落下时,就像黄昏中下的一场雪,美极了!人们听到了便情自禁的屏气凝神,仔细回味,连那临照江楼的月儿,为了听得更清楚,都降低了! ——笛声优美动听!可是听在成吉思烈和王浓浓耳里,却十分的不舒服!因为他们心中正涌动着杀志、杀欲!而这悠扬的笛声却正在无形中消解他们心中的戾气!这感觉很不好!毕竟战士的士气是不能泄的,尤其是在临战之时!两人心里都在发火!如果今夜事发不成功,那就一定是这笛声作崇所致!所以日后若让他们撞到有谁胆敢吹笛的,绝不轻饶!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除了笛声之外,还有歌声!歌声也很苍凉!如果说笛声是“穿空裂石”,那么,这歌声就该算是“堪破红尘、看透人情”了!—— “太行之路能摧车,若比人心是坦途; 巫峡之水能覆舟,若比人心是安流。 人心好恶苦不常,好坐毛羽恶生疮; 与君结发未五载,岂期牛女为参商。 古称色衰相弃背,当时美人犯怨悔; 何况如今鸾镜中,妾颜未改君心改。 为君薰衣裳,君闻兰麝不馨香; 为君盛容饰,君看珠翠无颜色。 行路难!难重陈! 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行路难,难于山,险于水。 不独人间夫与妻。近代君臣亦如此。 君不见左纳言;右纳史;朝承恩;暮赐死。 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覆间。。。。。。。。。” ——这是白居易登太行山,感时事人事所作的《太行路》!诗中通过描写一个弃妇的哀怨来寄寓自己对世间人情反覆的感悲! ——路坎坷,尤可察。心机隐,最难知! ——水作浪,尤可避。心藏险,最难防! ——昨日山盟海誓甜如蜜,今日弃盟背约无商量!——早上加官晋爵,晚上屠刀相候! 人情之反覆,实是人世间最令人感伤的事! 成吉思烈和王浓浓听了风中响着的这一首歌,心中又岂能没有半点感慨——成吉思烈曾在天山学艺近十年,后来背叛师门,丧心病狂杀死师父,并盗走天山派的武功秘籍!此事引起了武林公愤,一时之间,不知多少人欲将他除之而后快!为此,他曾有一段时间,惶惶像丧家犬一样,为躲避追杀,受尽了世间万般苦楚!那个时候,他心头曾后悔过,也曾痛哭过!念起师父在世时,虽有时严厉苛刻,但大多时候都很庇护自己!只恨自己一念之差才犯下如此弥天大罪;王浓浓在锦衣卫衙署任职已有十数年,朱元璋在位的时候,锦衣卫很受恩宠,他个人因表现出色,常成为朱元璋的席上宾客,金银财帛受用不尽,何其威风!可是朱元璋才死,情势便变了!朱允文登基,行仁政、减刑罚、轻赋税,走的完全是一条与朱元璋完全背道而驰的道路!锦衣卫衙署在中央的地位也一落千丈,如果不是靖难之役暴发,皇上忙于军务,又需全城戒严、维持京师安定的话,只怕连整个锦衣卫衙署都被裁掉了!他个人的情况也一落千丈,过去那些受镇压,敢怒不敢言或干脆卑躬屈膝、对他逢迎巴结的人一下子前都直了腰、亮了嗓子,对他口诛笔伐起来!为此,他的自己曾对前程感到茫然!真后悔,不该一朝得势便猖狂,以致惹下那么多的是非!——可以说,二人在自己生活的道路上,都曾强烈而深刻的感受过“人情反覆”这回事!所以这歌声悠悠传来时,他们都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起来!感慨世事无常、人心善变、人情反覆! 可是,立刻,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否决了心中的那种感慨,他们在心里都进行了严厉的自我警戒——“我是恶人!恶人就要做坏事!恶人害人,天经地仪!世事无常只因利、人心善变只因利、人情反覆亦只因利!没有永远的亲朋好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人活一生,就应唯利是从、唯利可亲、唯利不变!既然所为者皆为利,那又有什么好感慨、好伤感、好后悔、好内疚的!” 他们否决了自己心中萌生的那一丝悔意、伤意、痛意!然后心,又变得冷酷无情!战斗、杀人的欲望像火一样,熊熊燃烧。。。。。。。。。 ——他们拒绝良心发现,拒绝自我检讨,拒绝面对错误,认为这样就可以心安理得——你呢?你是不是有时也像他们一样?????? 张家巷那头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来了—— ——他们要活捉的人,就要过来了—— 第二十八章 金匣秘密(下) 埋伏的人,都不由得有些紧张!因为任谁想到,自己活捉的是一位皇帝,都会不自觉的感到心里不安!——皇帝本人也许并不可怕!但皇帝身过的人呢?皇帝身边的人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都是一流的人物!提起当今皇上身边的两名高手——“御前贤能二侍卫”叶希贤和杨应能!谁个武林高手不畏敬几分呢? 想到自己今晚要面对的可能就是被称为“天下第一保镖”叶希贤和杨应能,谁人能不紧张三分呢?!!!!!!! 张家巷那头走来了一股人!前有十人开路,后有十人断后,中间是二人左右护着一顶四人抬的轿子!这股人行色匆匆!夜虽有月,可是巷里还是很黑暗!隔那么七八步的,都很难看清彼此的脸孔! ——这样形迹可疑的,又颇有规模的一股人,莫不就是要匿地道逃出城外去的皇上朱允文、侍卫叶希贤和杨应能等人吗?—— 眼看着这股人越走越近!王浓浓已慢慢将手中的令旗举起!只要他令旗一挥,埋伏在暗中的八十位锦衣卫就会如狼似虎的扑出,将那股二十来人的夜行者冲个七零八散!可是,就在他刚要挥旗的时候,一只手,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忽然捉住了他那举旗的手!王浓浓没有反抗,因为他感觉得出那只手阻止他挥旗并没有恶意!他只是不明白的望向身边的成吉思烈! 成吉思烈望着王浓浓,摇了摇头,用“秘语传音”的功夫道:“这是探路的!真的并没有来!你注意听他们脚步!” 王浓浓受了他这一提醒!静心聆听,果然从这脚步声听出了名堂! ——善于地听之术的人,常能从敌人的脚步声中判断出敌人的实力、动向、阵势!同样,精于地听之术的武林高手,也能从敌人脚步声中判断出敌人气势之虚实、武功之高低、心意之沉浮等!不过,像这样高明的地听之术,若非本身在听功方面有极高的造诣又受过专门的严格训练,否则绝难精通!还好,王浓浓自小和狼一起长大,最擅听察!狼的耳朵很灵敏,往风里听一听,往往就能知道前方有什么可猎的动物在活动!王浓浓虽没有狼的耳朵,但从小就和小狼一起,向母狼学习听风的本领!所以在听力方面可谓得天独厚!后来又得蒋渺渺专门训练,所以他的地听之术也甚至高明!只是因刚才想到敌人的身份,心里莫明其妙的有些紧张,竟没静心聆听细察,以致几乎犯了大错!现在他从来人的脚步声中也听出名堂来了——这二十多个人,虽然步履沉稳,都是武功高手!只是他的心意都还没达到一流高手那种“身处危境,安之泰然”的境界,所以受心意影响,走路的时候,前一步和后一步的矩离总是不免有些偏差——真正入了化境的高手,走起路来,会有一种规律,步与步之间的矩离往往会如尺子量出来的一般,绝不会有半点偏差!这是其平实的心境使然,也是其阴阳合和的气机使然! 王浓浓点了点头,收了手中的令旗!他没有向成吉思烈说一声“谢谢”!但他心里确实产生了一点点感激之意,毕竟对方纠正了自己的一个错误——他性情虽然冷酷,像狼一样!可是必竟还有一点人情味在心间!所以他决定如果真的皇上经过时,他一定比成吉思烈先冲上去!不是为了争功,只为了冲在前面的危险会大一点点!他不愿欠别人的情!欠一点,就赶紧还!还完了谁也不欠谁!谁都可以对谁生死不理! 那二十多个人的队伍从他们眼前走过!没有人发现暗中正有埋伏! 过了一刻钟后!不出所料,张家巷拐角处又出现一队人马!说是一队,其实十个人都不到!四人抬轿、二人护轿,都戴着笠帽,让人无法看清其脸孔!轿小,垂着帘子,看不到里面,可是从重量来看,里面肯定坐着一个人——这个坐在轿里的人,莫不就是皇上!!!!!!!!! 只有七个人!而且皇上朱允文并不会武功!所以能称得上是敌人的只有六个!虽只六个人,可是肯定比刚才过去的二十多人要难得应付得多!因为成吉思烈与王浓浓都几乎敢肯定,那护在轿子左右两侧的人,就是被称为“天下第一保镖”的“御前贤能二侍卫”杨应能和叶希贤!除了这二侍卫外,那四个抬轿人也不是庸手!不过两人都没将这四个抬轿人放在眼里!毕竟这只是四个抬轿的人,武功再高,也绝不可能高过他们! 轿子近了! 王浓浓再不迟疑!他令旗一挥,大吼一声:“杀” 几乎就在同时,成吉思烈打了一个“出击”的手势! 顿时,八十个锦衣卫精英和四十位蒙古高手同时杀出!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刀光如幕、枪尖如林、杀气如山、喊杀斥喝之声有如奔涌的海啸一般!真个“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真个“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真个“相看白刃血纷纷,前仆后继竞争先”——战争,绝对是无情的!尤其当发现对方人数远远少过自己时,大家都会一拥而上,个个争先,唯恐落后!因为这不止是抢着杀人,而且还是抢功劳!谁人不想战后能得个褒赏什么呢!更何况他们在出击前,“老大”便许下“杀敌者有赏、杀敌众者有重赏、杀敌将者有重重赏”的承诺!他们杀、他们杀杀杀杀。。。。。。。敌人只有两个,可是他们却有种杀不尽、杀不完、杀不光的感觉! 只有两个敌人!一刀一个不就杀完了吗?怎么会杀不尽?杀不完?杀不光呢? 因为——这两个敌人都很强大!每一人都有敌一军敌一国的勇与力! 他们是谁? 众锦衣卫精英与众蒙古高手都来不及去思考这个问题!如果他们知道今晚的敌人竟就是有“天下第一保镖”之称的杨应能和叶希贤,那么保证没有一个能有现在争先恐后的气势!——成吉思烈和王浓浓在开战前都没有告诉他们今晚要攻击的是什么人!他们稀里糊涂的就卷到战争中来,不为什么,就只因为他们是兵,是服从命令、执行命令、不可与闻军事秘密的兵!——战争中谁最无辜呢?除了百姓之外,就是士兵! 轿子并没有因为猝遇埋伏就停下,四个抬轿的人反而加快步伐,向前走去!——前面刀光如幕、枪尖如林、杀气如山、喊杀斥喝之声有如奔涌的海啸一般!他们向前走,不是自投虎口?不是自取灭亡吗? 答案当然是:不是! 前面虽然刀光如幕、枪尖如林、杀气如山、喊杀斥喝之声有如奔涌的海啸一般!可是有杨应能和叶希贤二人开路,则险道如坦途矣! 杨应能和叶希贤二人突入敌军之中!身似惊鸿,闪躲腾移,快疾非常;手似飞电,左右开弓,招招见血!他们迎对一大群的敌人,却如入无人之地,所致之处,敌人溃如山崩海倒!敌人虽众,可是又有谁能挡得住、避得过他们的挥手一击呢!!成吉思烈往战局中看一眼,就生起一种感觉:不是自己的士兵在围歼两名敌人,而是两名敌人在围歼自己这方的百来号人手!如果用书者狂草时,那种纵横摆阖,堪称“挟取笔端风雨,快写胸中丘壑,不肯下樊笼”的疏狂气势来形容杨、叶二人此时的情况,当真再贴切不过!幸在自己派兵出击前,便已料到战局必是如此!所以用兵的目的只是为了能够暂时将杨叶二人牵制住!只要众士兵能将杨、叶二人牵制住,他就能一举制住皇帝朱允文,控制全局! 杨应能与叶希贤,虽武功高强,可众敌兵也勇悍非常!双方斗得不可开交! 成吉思烈看和王浓浓看到二侍卫已尽被众兵牵制住,当下便不再迟疑!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王浓浓立时出击!他的身法很快,快得让你以为那只是掠过耳旁的一声短哨!他张着口,咆哮着前扑的身形带起了一股黑旋风,所以他卜一接近轿子,那轿子的垂帘就被翻卷起来!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坐在轿子里的人,那个人穿着金黄的袍子!他看到金黄的袍子上绣有龙的纹彩!——这人穿着龙袍!——这莫不就是皇上吗? 在看到轿中人所着之衣的第一眼,王浓浓就忍不住兴奋!每次兴奋的时候,他都忍不住,像狼一样,张嘴发出长嗥!他长嗥的时候,会露出森白、锋利的牙齿!谁都怕他这口牙!见了他这口牙的人都会忍不住心寒的意识到这是一个吃人的饿狼!他喜欢别人怕他!他常露出自己的凶牙!凶牙就是自己的兵器!现在当然是亮兵器挟持住敌人的时候!他张着嘴,发着狼嗥扑近轿子,他几乎能感觉得到轿中人因害怕而紧张、后缩的身体变化! 他扑近轿子,以迅雷不可掩耳之势便制住了轿前两名轿夫的穴道!然后他伸手,就要侵入轿中将皇上朱允文一把扣住! 他很自信,很自信!就算轿中坐着的不是朱允文,他也深信自己一扣就能制住对方! 可是——他快,轿中人比他更快!—— 一只手,一只比鹰爪更瘦硬、刚健的手!突然从轿帘中穿出!以迅电不及掩目的迅疾插入了他长嗥、张着的嘴里! ——是什么样的人,竟然不怕王浓浓的牙,一出手,就将手送到了王浓浓的兵刃(牙齿)下!—— 王浓浓一时来不及躲避,竟被对方“鹰爪”扣住了自己位在口内舌根处的“舌根穴”! ——人体有两个穴道是藏得比较隐密的!一为会阴穴、二为舌根穴!会阴穴位在下阴,为道德光芒所笼罩,所以大凡心中有点礼义廉耻的人都不会对此穴道下手;舌根穴位在口内,为上下两排牙齿所保护,所以要对这个穴道下手,当真是难之又难。可以说,全身上下没有一个穴道比舌根穴藏得更隐密、更难下手了!可是何以轿中人一出手,就选了王浓浓这个穴道下手呢?他不怕被王浓浓那一口狼牙咬吗?就算王浓浓的牙没能咬断他的手,只是夹住了他的手腕,那也等于制住了他的手脉!手脉被制,至少会导致半身麻痹!他不怕吗? 王浓浓不知道这个敌人怕不怕他的牙齿!不过他确实怕了这个敌人!——这个敌人一出手,竟击向自己练武的罩门!这绝对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所谓的“罩门”指的是练武者的弱点!每一个练武的人,无论他武功多高,都有他弱点所在!因为万事万物都是辩证存在的,有强必有弱、有硬必有软,有阴必有阳,有刚必有柔!练武者之所以能将体能发挥到超乎常人的境界,不是因为他们改变了身体里的元素,而是因为他们通过训练后,可以将身体的柔弱慢慢凝到一个点上,使得身体内强大的部分会遍及全身各部位!而身体柔弱聚集的这个点,就是他们罩门,是他们的破绽!举个例子:一个人寻常人,体内都会潜藏着阴阳二气,因为阴阳二气互相调和,所以人体才能保持在一个恒温的状态!而练武走阳刚一路者,他就会将阴气聚到一点上,让阳气能遍布全身,因而动武时,就能使拳风掌风有如烈日火焰般灼热!相反,如果他练武走的阴柔一路,那就会将阳气聚到一个点上,让阴气遍布全身,因而出招时,才能阴风阵阵、冷气逼人!而这里所说的“点”,就是他们的武功的破绽,也就是武功术语上讲的“罩门”,只要能击破罩门,使敌阴阳二气不受控制,则伤敌杀敌可于倾刻间矣! 因为“罩门”是一个练武者的致命要害所在,所以大凡是高手的,都会将自己的罩门藏得很隐秘!有的将之藏在腋下,有的将之藏在脚底,有的将之藏在肩胛骨里!武功入了化境的还能运使这个“罩门”全身上下游走,使人无法找到他的罩门所在!不过,能运使“罩门”游走者,非宗师级的人物,绝对不能办到!毕竟那代表了一个高度,一个“炉火纯青、臻至化境,可以随心所欲”的高度! 王浓浓没有达到宗师级境界!他只能将自己的罩门藏在一个隐秘的所在——舌根穴! 而现在,敌人一出手,就击向了他的罩门——敌人难道事先已察知他的生死罩门是藏在舌根处?或者,这只是一个偶然性的巧合罢! 这绝对不是巧合!因为王浓浓已看清了那坐在轿子里穿龙袍的人!那不是皇上,那是刑部“金牌四神捕”中的老大王历青!王历青外号“天鹰”,身材高瘦,眼眶深陷,颧骨高突,喉结高耸,全身露骨!以前看相先生在不明他身份的状况下,给他看相,都直言说他“形容枯槁,如行走的骷髅一般,是贫、病、无亲、无福、无妻子之人!”!事实上,确实如此!他的月薪俸禄虽很高,可是全都用来周济穷人、供养贫苦儿童上学了,以致他常常粗茶淡饭、穿得像布衣百姓一样,不可谓不贫;他从小就生病,从出生到现在,他常常都得随身带着药丸,因为他总会有病!治好了一种,就会生出另一种!一生多病,所以活得比谁都辛苦!不可谓不病;他少小失双亲,族丁又单薄,经战乱冲散,连族谱都散失了,无依无靠,才投了淮南的鹰爪门!不可谓不无亲;他在鹰爪门苦练武功,后又入公门缉贼捕盗,每天都要刀里往,剑里去的,常常死里逃生,带伤而归,自然也可以说是无福得很;因为从事的是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职业,所以他没有娶妻,也没有养子!他原打算惠帝登基,天下百姓各得其所时,便退出刑部,归隐山林,娶妻养子的!可是惠帝才一登基,靖难之役便暴发,而且一战至今,四年之久还未结束!他心系家国,终不忍于这样的情势下弃朝庭而去,所以便一直留在公门,直至今日!所以他也真的无妻无子!可是,就是他这样一个一身是“悲”的人,在朝在野却有极高的名望!就算是那些皇亲贵戚,如果做了亏心事,也是对他忌讳三分的!他的作风向来是比恶人更恶,比善人更善,无论对方尊卑贵贱! 王历青虽与王浓浓同为公门中人,而且都是公门中的大人物!可是彼此之间,却仇深怨重,一个想杀掉一个! 王浓浓之所以想杀王历青!是因为王历青曾说过一句话!——王历青曾公开的对公门中的后起新秀说过这样一句话:“身为公门中人,要注意自己的言语,要敦励自己的品行,护法卫道,激浊扬清,责无旁贷!万不可狼心狗肺,暗室亏心!谁如果暗室亏心,狼口杀人,那便是天下人的公敌!我公门中人要对付这样的人,便绝对不可手下留情!”——王历青这句话,并不是针对王浓浓说的!可是王浓浓听了,便对王历青产生了强烈的恨意!就为王历青曾说过这样的一句话,他发誓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咬死王历青! 王历青也想杀王浓浓!因为他从来没有看到一个犯人死得那么惨的!这个犯人只因直言进谏,触怒了朱元璋而下狱!结果却惨死狱中,尸体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竟全都被咬得皮开肉绽——这个值得同情的犯人竟被人用牙齿行了“凌迟”之刑!而用自己牙齿来撕咬行“凌迟”之刑的人就是王浓浓!——王历青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残忍的事!为了这件事,他觉得王浓浓简直就是一只凶兽,一只会给人间带来痛苦的凶兽!他也发誓在有生之年必将这只残忍的凶兽杀死! 他们谁都想杀掉对方!! 只是这一刻,王厉青的鹰爪却已扣住王浓浓的舌根穴! 王浓浓直感自己的喉里像塞了一根烧红的铁棒一样,难受、痛苦得想要快点死去!他“罩门”受制,一身强横的武功发挥不出来,张开的两排牙齿也无力合下!只难受得痉孪、挣扎,想吞吞不下,想呕呕不出!只发出“阿阿阿。。。。。。”像猪临死时的哀声一样!——他如果想到那坐在轿子里的人就是自己的对头王历青的话!那便绝对不会发嗥声,将自己的生死罩门暴露在外面!因为他知道王历青也和他一样,为了杀死对方,已彼此观察了很多年!如果不是观察了很多年,又仔细分析判断了很多年,又怎能一出手就扣住了他的生死罩门的!——王浓浓真好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这样大意,以致一失足便成千古恨!如果对方扣住的不是他的罩门,而是他身体的其它地方,那他自信凭着自己一身横练得刀枪不入铁布衫功,定然不会像现在连一招反击都无法发出!他真好后悔!现在他心中只存一线希望:那就是希望成吉思烈来救他! 成吉思烈会来救他吗? 第二十九章 奋死一击(上) 成吉思烈已经来了!可是却不救人,只杀人! 成吉思烈外号“血手杀人王”!他真要杀起人来的时候,当真是六亲不认,无情之至! “圆月弯刀”已刺入轿中王历青的肚子!王历青来不及躲避便已中刀!因为“血手杀人王”的动作太快,而且出刀的角度完全出乎他的意外——那一刀竟然是穿过王浓浓的身胸部然后才刺中他的! 成吉思烈之所以得手,除了因为出刀角度令人意外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的轻功!他的轻功名叫“浮光掠影”,施展起来的时候,身形如光如影,令人难于看清!方才王浓浓掠向轿子时,成吉思烈就跟在他后面,可以说,成吉思烈是贴着王浓浓飞过来的!可是由于他的轻功太过高明,以致轿内的“天鹰”王历青错以为飞过来的只是王浓浓一人而已!殊不知,敌人竟是两人紧贴着飞来的!连那边厢动手对付群敌的杨应能与叶希贤都来不及看清王浓浓身后还跟着一个成吉思烈,也难怪王历青会猝不及防了! 王浓浓听到王历青中剑的声音,心头希望陡增!——成吉思烈果然来了!他感觉到王历青已松开扣着他生死罩门的手,并已将手退出他的嘴外!他喘得一口气之后,身体逐渐恢复知觉!他第一眼下望,就看到成吉思烈的“圆月弯刀”正插在王历青的肚子子上!他不由得感到快意起来,毕竟自己的对头终于要死了!可是马上、立刻、旋既,他心中那股希望、快意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惊怖!因为他看见了那把“圆月弯刀”是从自己的胸部穿过去的! 成吉思烈出刀很快!以致于王浓浓和王历青二人发现自己中刀的那一瞬,都还没感觉到痛楚! 王历青首先发现自己和王浓浓都已中刀!他一看清刀是从王浓浓胸部穿过来的,他就立时醒觉到,王浓浓肯定是活不下去的了!想到王浓浓已是必死之人!他便松开了扣着对方生死罩门的手!反正结果都是死!自己又何必再施加痛苦给王浓浓呢!他带着“悲天悯人”之心放了将死之人:王浓浓!他望着王浓浓的眼神里,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敌意! 王浓浓也望着王历青,他已意识到自己之将死!他心中所有的恶念在这一瞬好像都被“死”这个意识击得粉碎!他头脑中掠过刚才听到的那道歌——“太行之路能摧车,若比人心是坦途;巫峡之水能覆舟,若比人心是安流。。。。。。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覆间。。。。。”——天高可量,海深可察,唯人心之不可测,虽在咫尺之间,却似天涯!刚刚他还感激成吉思烈纠正自己的错误,还与王历青势不两立!可是现在成吉思烈却在背后捅了他一刀,而王历青却收手不再为难他!本来朋友转眼已成死敌,本来死敌转眼却成了同在死亡线上的同命人!谁能料到?谁能预知?当真人情反覆,比之恶山险水,更难应付。。。。。。。。。 成吉思烈才不管王浓浓怎么想的呢!他向来做事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才不管别人会怎么想呢!他现在的目的,就是杀掉轿中的大神捕王历青!为了成功的杀死王历青,他牺牲王浓浓,在所不惜! 他现在已一刀扎进王历青的肚子中!他是不是已经成功了呢?——只差一步,那就是拔刀!只要将刀拔回,敌人就会血溅七尺而死!他正要这样做!可是王浓浓和王历青却都同时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奋起临死时的一点余力,用手紧紧扣着那把穿过他们身体的“圆月变刀”!不让成吉思烈得于轻易将刀收回! 成吉思烈一拔!拔不动!料到是二人扣住他的宝刀!当下一手拔刀,一手化掌强劲的拍在王浓浓背上,打算将王浓浓的身体拍出去撞翻前面轿中的王历青,以达到拔刀的目的! 可是——猝变又生!本来抬轿走在前方左边的、已被王浓浓点住穴道僵立不动的轿夫忽然转身对着成吉思烈的后背发出了惊天动地的一拳!那一拳雷霆万钧,有崩山裂石的危势,以人的肉身,硬碰上这一拳,不被打成肉酱才是怪事!这一拳来得事先一点预兆也无!成吉思烈理该不能避过!可是—— 成吉思烈却避过了! 成吉思烈被誉为“塞外第一高手”绝非浪得虚名!他足迹遍及喜马拉雅山内外,学贯中西,打遍草原大漠,未逢敌手!其武艺之高深、博杂、精妙,实是当世所罕见!在京师中,除了锦衣卫的蒋渺渺、刑部的暴昭、万花楼的顾星恒、左督都府的正红夫人外,只怕再难有一人能与之并驾齐驱! 成吉思烈为避开这背后的一拳,用上了他学自天竺的一门奇术:瑜珈。 ——瑜珈起源自天竺佛教,是天竺佛教绝妙武功中的一种!修习者练功日久,可以充分发挥肢体的灵活!比如说,在天竺佛教中,练过此功的教徒便常用脚趾夹毛巾搓背、常绑着四肢用身体在地面上蠕动着走路、常肚皮夹着棍子打架!功夫练到深处,不仅可以强化体能,还能发挥出超自然的功能!比如说,一个瑜珈高手可以将自己的头颅埋到地下去十天,不吃不喝不呼吸不动弹,十天后竟还不死,而且能够一如往常一样谈笑风生!比如说,一个瑜珈高手可以缩骨改变自己体型,使本来肥大的身躯可以缩入一个一尺立方的小盒子里!又比如说一个瑜珈高手可以用手扯自己耳朵,将耳朵扯得就像面团一样,变得长长长、细细细,足有两丈长,待到放手时,耳朵又能恢复原样,像平常人耳朵样,只有小小一块等等!总之,奇妙玄奥,三言两语难于尽述!—— 成吉思烈应付突变,意随心转,气随意变,本来背对着拳头的背部忽然凹陷下去,像挂在窗棂的轻纱受了风吹一样,一下子就形成了一个寻常人体无法做到的一个深坑,那样子,就如他身体是一个弹簧,被人从左右往后拗成一张弓似的!说时迟,那时快!成吉思烈用“瑜珈”奇术改变了自己的身体,使得本来背部所在的位置比原先的移前了一尺!——一尺矩离的突变,为成吉思烈争得了时间!他的身体又出现奇妙的变化,两中手臂本来是背对着敌人的,可是忽然间变成了面对背后的敌人!他的头本来也是背对着拳头的,可是忽然间变成了面对着拳头!而他的脚尖却还没有转过来!这样子很怪异,就像一个人的头和手臂都拼接错了方向!此时他已弃刀用手,一点都不含糊! 成吉思烈小臂交差,架住了那雷霆万均的一拳!可是他才一架住那一拳,就发现自己错了!因为那不只是一拳,还是一剑——剑是袖剑,就藏在那只发拳手臂的袖子里!拳头一遇格挡,气力回挫,触动袖子里的机括,顿时袖剑自拳头下窜出,一剑就洞穿了成吉思烈交差着的两只小臂! 成吉思烈大痛大惊!可是他久经沙场,深知愈是恶劣的环境,愈要稳心定气!只有这样,才能死里逃生,化险为夷!如果不能稳心定气,只会使得结果更糟更要命!他惊而不乱!眼看敌人的袖剑,刺穿自己的小臂,长驱直入,就要刺入自己的咽喉,他急忙施出瑜珈奇术的“缩”诀,全身肌骨强烈收缩,本来已被刺穿的臂骨猛然一缩竟夹住了敌人长驱直入的袖剑! 剑被夹住,欲进不能!可是发出袖剑者气势威猛,竟就这样气力相恃的推得成吉思烈撞翻前面已然断了气王浓浓、王历青二人,踏碎轿子,步步后退! 成吉思烈步步后退,因为使用了瑜珈中的“缩”字诀,全身肌骨紧缩,现在又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得锥心刺骨!这实可说是他平生所遇战局中,最被动、最难受、最失算的一局!可是最被动、最难受、最失算的事情还在后面—— 发袖剑者猛然转腕,那袖剑的剑锋忽然箭矢离弦一般,脱离剑身,疾射而出,直取成吉思烈的咽喉——原来袖剑内还另有机括,一旦扭转剑柄,剑锋就会自动弹射! 成吉思烈双手被剑对穿,浑身上下又处于紧缩状态,已无法做出格档,也无法躲避!他这回是不是死定了呢? 答案是:成吉思烈还是变不可能为可能,成功的化解了这致命的一击!不过他为了化解这一招,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的脖子忽然一缩,整条脖子都陷入胸腔里,就像一个正常人,平空没了脖子,一下子头颅在人体上的位置便矮了四寸!他使的这招叫做“乌龟缩头”功,是西域龟兹国的奇术!如果在寻常状态下,要施展这门奇术,虽显得有点滑稽可笑,但不会有伤身体!可是在使用瑜珈中的“缩”字诀的同时,要施展这门奇术,就难免有伤身体了!因为二者的要诀都在一个“缩”字上!缩第一次,已使身体肌骨处于一个紧张状态!在第一次的基础上,又缩第二次,便使得本来已很紧张的状态变得更为紧张!而身体肌骨所能承受的紧张状态毕竟是有个限度的!一旦超过这个限度,便难免会使自己受重伤!——成吉思烈为了化解敌人这致命的一击,只能拼着自伤身体的狠劲施出“乌龟缩头”功!自伤施功后,他的嘴巴刚好对着飞过来的袖剑之锋!他一口就咬住了那飞射过来的剑锋!这就是他化解敌人致命一击的方法,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若非他是他,是学贯中西、无敌于塞外的他,便万万不能避开敌人这致命的一击! 可是他真的能够避开了敌人的攻击吗?答案却是——没有!因为剑锋之中还有针,一枚见血封喉的毒针!成吉思烈虽然用嘴夹住了飞射过来的剑锋,可是他这一夹,正好引发了剑锋里一个小小的机括,从而引发了毒针从剑锋里射出,那一针射穿了成吉思烈的舌头、喉头,从后脑勺穿了出来!任他成吉思烈多么武艺高绝,此时中了毒针,毒气上涌,他一张脸已弯得墨黑一片!强大的毒力终使他支持不下去!不由得踉跄退了一步! 发袖剑者并没有就此罢休!他就像一个精明的猎人,绝不让他的猎物有半点起死回生的机会!他猛增然后后一抽,手中便多了一柄细细的剑——原来袖剑中还有剑,这是剑中之剑!他就以这剑中之剑,一剑劈断了成吉思烈的两臂!因为动作迅疾,劲气发挥至毫颠,以致头上的笠帽被劲气激飞,露出了他的卢山真面目! 成吉思烈终于看清了这个致他于死地的人——这个人三十岁左右,身材颀长,天庭饱满,两臂长至滕盖,二目精光内敛,气丰神足,让人看上一眼,便不由得生出“好一个俊秀人杰”之感!这人脸上从左额到右脸,有一道清楚的疤痕!显然为刀剑一类兵器所伤,但这疤痕配上他那张冷峻中透出悍然之色的国字脸,非但没让人感到不和谐,反增了一股很“酷”的光辉!——成吉思烈认得这个人,也认得这人脸上的刀疤!那道刀疤便是他十年前以“圆月弯刀”留下的!这人也是唯一一位中了他的“圆月弯刀”,还能不死的人!他惊愕而又震骇的望着那个杀他的人,退一步,又踉跄的退了一步,擅声道:“你。。。你。。。。。。你是孙坚。。。。。。” 孙坚冷道:“不错!我是孙坚!十年过去了!我们又见面了!” 成吉思烈绝望的阖上了眼睛!他平生鏖战不知凡几,从来只有敌人怕他!他何曾怕过别人!可是十年前却有一次例外,那时他还在蒙古大将军完颜无方帐下任事!可是这个叫孙坚的人,却在重重严戒下,单枪匹马击杀了完颜无方!这在当时,是极为轰动的大事!而这件事对于在完颜无方帐下任事的那些武林高手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他们这么多人,竟还保护不了完颜无方,这岂不是脸上无光得很吗?为此,他们先后出动了上千名的高手去追杀孙坚!可是这么多人都出动了,结果还是让孙坚给逃了!这使得他们对这位于百万军中取敌将首极、于十万拦截中的逃出生天的年轻刺客不得不心生佩服!成吉思烈当时还叫阿骨无盐,也在追杀孙坚的行列中,他在大漠边缘追上了孙坚!那时候孙坚已身中三矢十二创,遍体粼伤!若非亲眼所见,他真难相信,在这样重伤的情况下,这个年轻人还能屹立不倒!二人展开了生死一搏!阿骨无盐自以为孙坚在这样伤重的情况下,必不堪一击!谁知,战斗卜一开始,这个负伤的年轻人便表现出了强大的生命力、坚韧的意志、超群的智慧和罕见的机敏!那一战,成了成吉思烈印象最深刻的一战,因为一个武功不如他、身体条件比他差、战斗环境比他恶劣的年轻人,竟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从他“血手杀人王”的魔刀下逃生了!那一战,孙坚竟是跳在空中飞过的大雕背上而成功逃逸的!阿骨无盐只来得及远远劈一刀,以刀气伤了他的面皮,终无法杀死他!从那时开始,成吉思烈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才气,并不是一切!”。才气可以使一个人在自己追求的事业上突飞猛进,获得卓越的成就!但才气得于彰显,往往需要一个能对它有利的环境!如果没有这个环境,那人材将怀才不遇、郁勃难舒、灰心意懒,终一生一事无成!所以千里马需要伯乐来赏识,若不得赏识则将病死槽枥间,才美不外现矣!可是有一种人,却可以在不利的环境下依然成长,而且环境愈是不利,从他身上显现出来的优秀品质,诸如毅力、耐心、恒志、韧性等等,就会越明显越耀眼!古之圣贤,陋巷箪瓢不改其乐之颜回如是;孤岛牧羊不改其节之苏武如是;捉虱论事不改其气的王猛如是;背柴读书不改其志的朱买臣亦如是!孙坚就是这样的逆境人杰——“才气并不是一切”。阿骨无盐从孙坚身上学到了这个道理!这个道理使得他在以后的学武生涯中遇挫不折、愈挫愈勇!每每心折气馁时,他就会不自觉的想到孙坚!只要想到孙坚,他心中的豪情壮志便又被激发起来!好像孙坚这个名字,总能鞭策他去克服困难、去战胜自己、去完成本来不可能完成的事!终于,十数年磨砺,他成了众所公认的“塞外第一高手”!他纵横于沙漠草原,已找不到可以与自己抗衡的高手!他虽无敌于塞外,可是孙坚这个形象却在他心中变得越来越高大、越来越值得学习!不自觉中,孙坚竟成了他心目中的偶像!——这对他成吉思烈来说,绝对是一件不可容忍的事!他绝不能容忍有人变得比自己更强大,他要打破偶像,打破一切的比他高大的东西!所以这次来大明进贡,除了要执行蒙古王密令“劫持惠帝”之外,他还希望能再见孙坚,将孙坚杀死,以消心中的芥蒂!可是他一直没有机会见孙坚!现在见到了,自己却已被对方所制!——世事无常,人情反覆!人情反覆,世事无常啊。。。。。。。。。 人与人,最大不同除了胸襟、气度、才识、思想等内在精神外,还有外在的际遇!际遇大概要算是人生中最难揣磨得透的东西了!很多人都相信,在际遇的后面,总有天定的命数、运数在偷偷作怪!诚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连高才厚德如白居易者还常发“诗称国手徒为尔,命压人头不奈何”之念,更何况是无才无德之流!——成吉思烈与孙坚的人生际遇也有着很大的不同!自从大漠边沿,二人一战后!成吉思烈便远走游学,足迹遍及喜马拉雅山内外;而孙坚恰好相反,他从大漠归来,马上便入狱,在狱中一呆就呆了十年!两相比较,在人生际遇上,实有天壤之别!不过,有一点二人却是相同的!那就是在学习方面,二人一直都锐进不止,追求不断!成吉思烈会遍塞外高手,集诸派之所长、弃诸派之所短,集思广益,去粗存精,独创了一家之学,是集大成者!孙坚却恰好相反,他没有像成吉思烈那样的学习环境,他生活的地方是暗无天日、没有人身自由的监狱!他无法向别人讨教,只能向自己学习!他的脑中会不断的回忆以前所经历过的战阵,在回忆中思索,思索破敌杀敌之法!他虽人身无自由,常戴枷带铐,可是思想却是自由的!他常常会在自己心中制造出各式各样武功层次不一样、处身环境不一样、性格区别不一样的虚拟的敌人,然后想尽各种各样的办法,将这个虚拟的敌人除掉!他本来就是个思维缜密的人,经过十年的思想训练之后,更是算无贵策!所以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杀手,而且还是必杀的杀手!他会针对不同的敌人,使用不同的兵器、不同的方法、不同的手段!他是能将自己一技之长发挥到淋漓尽致境界的人! 这次,刑部暴昭暴大人在与新明教和谈中,得悉蒋渺渺已叛国投敌,并掌握了蒋渺渺叛国投敌的证据——一纸约书!所以一出万花楼,便要下密令缉拿锦衣卫衙署中的将渺渺、三毒王,还有“事外驿馆”中的蒙古使节成吉思烈等人!可是锦衣卫指挥使将渺渺、“掌毒”崔永永、“锥毒”唐光光三人当日也在万花楼外!蒋渺渺从二毒王的口述中约略猜到那天在午门的官民战局中,突然出现,弹琴助新明教的蒙面女子可能就是掌握着自己叛国投敌证据的铁木小真!所以在看到暴昭入楼与新明教谈判,他料到自己叛国投敌的事情可能被揭发,所以便带着二毒王偷偷离开!成吉思烈与“口毒”王浓浓因得他飞鸽传书,知道有危险,所以事先便都隐藏起来,所以刑部人马动作虽快,可是却没能抓到他们! 因为已确知蒋渺渺已叛敌投国,所以前几日从蒋渺渺处拿过来的金匣秘密,只怕已不是秘密——孙坚、四神捕和暴昭经过分析后,都认为金匣内机密,必已被蒋渺渺打开偷窥过!所以金匣内地图所指示的逃亡路线其实已不安全!所以今夜他们假意路经这儿,目的不在于逃亡,而在于诱敌上钩,好一举灭之!果然,敌人在此处设下了埋伏!可以说,双方都是有备而战! 孙坚只对敌人中的将渺渺和成吉思烈颇有顾忌。因为面对面动起手来,他只怕还不是这两个大师级人物的对手!所以思之再三,他就用计,化妆成一名轿夫!在走路时,故意行差踏错,让敌人不能从他的脚步声中看出他的武功底子!这样,便使得敌人一时大意,没把他这个轿夫放在眼里!所以方才王浓浓点了他的穴道之后,便以为解除了他的战斗力!他本来可以避过王浓浓的出手的!可是他却拼着硬受王浓浓一击,装作已被点住穴道,一动不动!后来成吉思烈出现,还将背部卖给了他!他见有时机来了,才奋起全身的功力,发出了神拳、袖剑、飞锋、毒针、剑中剑,终一举杀伤了成吉思烈!他之所以带了一把机关重重的袖剑,其实就是为了要对付成吉思烈或蒋渺渺!如今,果然,一击成功! 第二十九章 奋死一击(下) 不错,他是一击成功,已让成吉思烈变成将死之人! 可是,成吉思烈的战斗力是不是已被瓦解得一点不剩了呢? 答案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成吉思烈余威尚在! 有一种人,只要他还没有死透,还喘得一口气,他便仍可一战,仍可一战定乾坤!孙坚是这样的人,成吉思烈也是这样的人! 孙坚才停手!成吉思烈便发出了他的杀手锏!那是他临死一击,也是奋死一击,那一击志要玉石俱焚,与敌偕亡!——成吉思烈头上也戴着一顶笠帽,这看起来像顶普通帽子的笠帽,其实一点都不普通!它的不普通之处,至少有三点:一,这帽子是他师父马可西瓜留下的唯一遗物!成吉思烈,自小失双亲,备受人世凄凉!他虽天生神力,勇猛过人,但自小便失教养,养成孤僻、野蛮的个性,常常打架斗殴,为患乡里!后来幸得马可西瓜收养!马可西瓜是来自西方的传教士,一心为善,在教义上崇扬“信奉基督既可得救”,曾经深受蒙古人民爱戴!但是却因为民众对他的拥戴,引起了前代蒙古王的嫉妒!蒙古族向以游猎放牧为生,民风骠悍,武力强大,经常侵入周边国家烧杀虏掠!这与马可西瓜的说教格格不入,甚至可以说是背道而驰!为了消除基督教这种外来文化对本民族的影响,蒙古王终是下令捕杀活动在蒙古民族族内的所有基督教传教士!马可西瓜名望甚高,名列捕杀名单的首位!很快被捕、被送上断头台!一个对人世满怀慈悲的圣者,就这样被迫害死了!很多蒙古民众都很怀念这位圣者!成吉思烈本来得马可西瓜收养,在其座下受教几年,已渐渐收敛了自己的恶心恶性,变得和善、开朗起来!可是前代蒙古王疯狂的迫害,终使他再次失去亲人,向善之心一下子被击碎!他的是非观从那时起便彻底的转变了!他不再相信“善”!他相信人与人的关系就是“压迫”与”被压迫”的关系!所谓的“善”只会被“恶”毁灭!“恶”才强大、才真实、才是天上人间的主宰!所以与其去信奉无力救人的“上帝耶酥”,还不如将灵魂卖给杀人如麻的“魔鬼撒担”!——是非观的彻底转变,终使他走上了一条反人类、反文明、反社会的道路!马可西瓜一生清贫,并没有留下什么家产!只是其对机械之学颇有研究,曾替老百姓制作过抽水的翻车、驮粮的木牛、捣米的水臼等等!其中制作得最精密小巧的就要数成吉思烈头上的这顶帽子!这顶帽子当初制作出来,是为了在节日上增加喜庆的气氛——帽子周边有七七四十九个孔,按动机括,便可以发射出好看的烟花!原来每当节日时,马可西瓜都会戴着这顶帽子出行,因为帽子会喷出好看的烟花,戴在头上,就好像头部起烟火一般,样子颇为怪异,所以每当他戴帽出行时,都会引来周边群众的争相围观,场面热闹非凡!可以说,这是一顶能带给人们欢乐的帽子!是一代圣者导人向善、与民同乐的最好见证;二,这帽子曾得有“天山玉女”之称的蓝雪怡改造过!马可西瓜死后,成吉思烈流落江湖,得天山派高手聂乘风看中,带回天山调教!那时候,天山派中最心灵手巧的就要数他的师叔“天山玉女”蓝雪怡了!蓝雪怡不但武功好、心地好、面貌好,而且亦工于机械之学!成吉思烈因得马可西瓜嫡传,对机械之学也颇有研究!二人碰到一起,便谈得甚为投机!结果竟发展到超越辈份关系,生出男女情爱来!这对祖传了许多清规戒律的天山派来说,简直是一件不可以饶恕的事情!兼之心狭气窄的聂乘风对蓝雪怡也早已有了爱摹之情,怎容自己收入门墙的徒儿夺走自己亲爱之人!为此,成吉思烈便常被派去做一些很危险很危险的事,几乎每一次他都是死里逃生才能回来的!蓝雪怡看出聂乘风的不良用心,所以便改造了成吉思烈常戴着的这顶帽子,使得本来可以发射烟花的帽子,变成了一个可以发射暗器的帽子,以此来增加成吉思烈的逃生机会!后来,因为聂乘风逼婚不成,错手打死了蓝雪怡,成吉思烈悲愤之下这才弑师、盗书叛离了天山派!可以说,这顶帽子就是他真挚爱情的见证;三,这顶帽子里面藏有天下武林人公认为“当世最可怕的三大暗器”之一:轰天霹雳弹!——当初蓝雪怡改造这顶帽子时,往里面装入的暗器只是一般性质的冷兵器,诸如梨花针、钢镖、飞箭、流星石等!曾好几次助成吉思烈击败强大的敌人!可是自从蓝雪怡死后,成吉思烈并没有用这顶帽子杀过人,他撤除了帽里所有的冷兵器,换装进七七四十九枚轰天霹雳弹!轰天霹雳弹是江南霹雳门威震武林的独门暗器,黄豆一般大小的一枚轰天霹雳弹就能将一艘战舰炸得支离破碎,其炸力之强大,不言可知!成吉思烈拼了半死,才从江南霹雳堂的兵器库中盗出这七七四十九枚轰天霹雳弹!他将之装入这顶帽子中!使得这顶帽子成了天下间,炸力最强大的一件兵器!成吉思烈从来没有动用过这帽子里的七七四十九枚轰天霹雳弹,因为他不需要,也不愿意!之所以不需要,是因为他的武功已强横到塞外无敌的地步。之所以不愿意,是因为一旦启动机关,引爆这七七四十九枚轰天霹雳弹,那不但敌人会灰飞烟灭,而且自己势必也被炸得粉身碎骨,这又何必呢! ——可是,现在!成吉思烈已中了致命的一剑、一针!他还犹豫吗?成吉思烈没有犹豫,他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导引自己体内真气功冲上头顶的百会穴——怒发冲冠,一下子就触动了头上帽子里的机括!然后帽子机关被启动,帽子突然旋转着飞天而起,发出急劲旋转的“嗡嗡嗡”之声。。。。。。。。 ——这是成吉思烈的杀手锏!是“塞外第一高手”的杀手锏! 离成吉思烈这杀手锏最近的人——孙坚!孙坚第一个感觉到了成吉思烈这临死一击、奋死一击的威猛!若不是开始时抢得先机,以袖剑毒针杀伤对方!他相信,就算再多出几个孙坚来,也难与成吉思烈相抗衡!好在成吉思烈已被他的猝然突击打得回天无力!可是面对成吉思烈这奋死的一击!孙坚还是不自觉的面色大变——他本以为成吉思烈已没有还手之力,可是成吉思烈在双臂被斩,身中毒针的情况下,依然还可以进行反击!而且,这一击势必惊天动地——高手的最后一招,往往就是其毕生功力、经验、悟性、智能高度结合在一起的一招!——一招见雌雄、一招定乾坤! 孙坚一看成吉思烈的帽子急旋着冲上天去,就马上意识到,这帽子是一件暗器!他不知这件暗器的危力有多大,但以成吉思烈“塞外第一高手”的身份,奋死发出这最后一着,其威力必然不简单!所以孙坚便以最快的速度做了一件事!——他大喊“小心”,向着空中的帽子发了一掌,同时抱头扑倒在地!地面受他尽力一扑,陷入八寸,地平线竟高过他的背部三寸!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听得孙坚的大喊,还没反应过来!那顶被掌风击飞出去才七丈远的帽子便已爆炸!那爆炸是怎样的一个情况呢—— 光!像是九千九百九九十九颗太阳同时在咫尺间绽放光芒,亮得让人无法睁眼正视! 风!像是九千九百九九十九股剧风突然由咫尺之间奔涌开去,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音!像是九千九百九九十九声春分时候的响雷在大的战鼓里同时炸响,震聋发聩! 火!像是九千九百九九十九处大火灾同时在咫尺之间发生,温度达到极限,转眼之间便能让沉重的铁具化成熔化! 震!像是九千九百九九十九次地阵合在一起,同时发生!一时之间天摇地动,天为之裂、地为之陷! 力!像是九千九百九九十九头巨象同时拉扯,要将这狭窄的空间撕成碎片! 烟!像是九千九百九九十九头妖怪正在光、风、音、火、震、力中鼓动大胡芦,发放出能杀人害物的剧毒障气,能将方圆数里内的繁华街市变成一个死气沉沉的修罗地狱! ——没有人见过这样强猛的杀人武器!这件武器在一瞬间内将方圆一里内的屋宅、树木、桥梁等物尽数摧毁,将这本来住着好多居民的张家巷夷为平地!一时之间,声震京师,火焰冲天,碎石瓦砾四散惊飞!不止惊动了京师臣民,连京师城墙外,整装待发的燕军将士都惊得心中一跳!人人心中都惴惴不安起来!正在军帐中议事的燕王朱棣、靖难将军朱能、大军师姚广孝等高级将领都不约而同的奔到帐外,遥望着京师中那冲天的火焰!谁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谁的心里都不免有些惴惴。。。。。。。。 ——这件强猛的杀人武器炸起了数股剧风往四面奔涌而去,影响甚巨,就连保卫师师安全的九处城门将士都能在那剧风中嗅到了硝烟的味道!其中有九面军旗被风吹折!——战将至,兵旗折,是不祥!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谁都以为在这样的剧烈的炸力下,屋毁人亡,必无一物能苟全!可是,事实上,有些东西还是以其“真金不怕火炼”的本质,留存了下来!这些留存下来的东西,其中最完整、丝豪无损的就是一把刀——圆月弯刀!没有人知道这把刀是怎样煅造、是用什么样的材料煅造出来的!也没有人知道这把刀为什么会在炸力发生的时候,忽然放射出血红色的光芒,像有了生命一样,冲天飞去!莫非它真如传言中所说的一样,具有通灵的魔性? 刀不损!人呢!爆炸发生的时候,那正于百来个敌兵当中左突右击,势不可挡的杨应能和叶希贤都已丢了头上的笠帽!露出他们的卢山真面目!原来叶希贤不是叶希贤,而是刑部侍郎关海年;杨应能也不是杨应能,而是“金牌四神捕”中的老二:“地虎”江市友!——关海年与江市友都是刑部的一流好手!其中,江市友的武功要稍高于关海年一截!爆炸发生的时候,二人事先都听到孙坚喊的那一声“小心”!只是关海年没来得及作出任何防犯,便已被炸了出去,和其它敌兵一样,尽粉身碎骨于这一可怕的武器之下!而江市友却临时拿出了对策,他一听得孙坚喊“小心”,看到那顶帽子正在空中旋转,就意识到那可能是一个可怕的武器!所以万急之间,他顺手抓过两个敌兵,挡在自己身前!在二名敌兵的身上灌入“以点及面”的功力,顿时,二名敌人的身体忽然爆胀,胀成两张巨大的肉瓶!每张肉瓶都有盾牌这么大!江市友就用这两张肉饼来抵挡那个帽子一样的武器!如果那帽子中射出的是梨花针、钢镖、飞箭、流星石一类的冷兵器!他自信可以照单全收,可是谁又能想到,这帽子里藏的竟是七七四十九枚轰天霹雳弹呢?!!!!!!!!! ——也许你会觉得江市友,以人为兵的作法太过邪门、残忍、无情!不是侠道中人所当为!事实上,江市友确称得上是刑部中最是辣手无情的人!他本出身富商人家,只是少年时候,遭遇劫匪抢掠,家中二十四口人尽数为劫匪所杀!只有他,因为年纪小、身形小,被母亲藏进米缸中,才得于远祸全身!他那时才不过八岁余,从米缸的破缝中亲眼看到自己亲人被丧心病狂的劫匪残酷的凌辱、蹂躏、虐杀,一幕幕血腥的情景在他心底留下了可怕的仇恨!他后来的十数年生活,几乎都是为报仇而活着!他在仇恨中学武功,招招都带着强烈的仇恨,大有不报此仇誓不罢休之势!所以既使是走轻灵风格的武功,在他手上使来,也多会风声音虎虎,如下山猛虎一般,好像要择人而食,威猛异常!因为在仇恨中长大,所以他的性情也变得冷酷、无情!他不苟言笑,不动手则已,一动手便辣手无情,像是把那些恶人、坏蛋都视作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所以有些作恶多端的恶贼在被他逼得走投无路时,都会选择自杀!——要是落在他手上,保准让你作多少恶,便获多少报应!当初暴昭暴大人将他收入刑部时,还有些担心他会走上邪路!好在他武功虽邪、性情虽冷,可是是非观还是清楚明白的!不过人也是会变的!自从十八年前,他娶妻生子之后,人便变得和气多了,下手时也有意收敛了一些霸气!与他交契的其它三神捕,常拿此事来调笑他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他却处之泰然的自言“自己手下留情,网开一面,是为儿孙积福”!哈哈!事实上,他也的确很爱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尤其是儿子!他的儿子江小虎聪明伶利,从小便得他悉心调教,又得其它三神捕指点,才学武功俱佳!近些日子以来,他还刻意让江小虎能接触顾星恒、程济等卓尔不群的大人物!希望儿子能近朱者赤,学得非常本领、抱起非常之志,将来成就一番伟大功业!其用心之良苦,确非等闲慈父可比!——在这危难一瞬,江市友念起了自己的儿子!一想到儿子还未长成器材,他便一百个放心不下!因为放心不下,他求生意志便忽的变强,不愿身死的抄手便将两个敌人拿来作挡箭牌!这样有违人道主义的作法,虽令人不敢恭唯,却是情有可原的。。。。。。。 可是两具肉身哪里能挡得下这惊天动地的爆炸?所以江市友被震飞了出去!像残石、瓦砾一样,被震飞得好远,他最后竟是落到一座小桥上,撞断桥身,跌入桥下的河流中,不见了踪影!没人知道他到底是死是活? 爆炸过后,张家巷及其附近的建筑物均已变成一片废墟!漫天的飞尘慢慢落定,地面上,灵灵星星的还有个别残椽断树上,燃着烟浓浓的残火!这情境,让人看了,便不免想起“万国尽征戍,烽火被岗峦”的诗句!——是啊,战火经过的地方,不知有多少生产被破坏!不知有多少文明被摧残!不知有多少生灵被荼炭!战争,永远都是一种灾难!一种人为的,本来可以避免的,却又偏偏要发生的灾难! 谁都以为,在这片废墟中,一切的生气已被断绝!可是不久之后,那废墟中,突然动了一下!动了一下,又一下!然后,一个身躯在碎石瓦砾下慢慢爬起来,颤巍巍的,满面尘埃、满身血污、上下衣服均已烂得不像样子!可是这个身躯毕竟站直了!他已负伤深重,可是却顽强的没有倒下,他有着超人的生命力!他的脸上,有一道很酷很酷的刀疤!他不是别人,他正是曾经击杀蒙古大将完颜无方、曾经击杀镇远都督李成风、曾经击杀“塞外第一高手”成吉思烈的孙坚!他所杀的人,都是不简单的人!每一个敌人的武功都比他高,每一个敌人的江湖阅历都比他丰富,每一个敌人的势力、威名都远远的超过他!可是他却每每能杀掉对方,死里逃生!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他也沉默寡言,但言必中的;他也辣手无情,但那都是针对该死之人;他也有牵挂,只是很少有人能看得透他的牵挂! ——孙坚。孙坚此时的心中挂念着一个人:方春棉! ——方春棉为了等孙坚出狱,一等就等了十年!孙坚呢?他是很坚强、很坚忍、很坚韧!可是生活对于他总是痛苦的、命运对于他总是坎坷的、世界对于他总是残酷的!他曾无数次在恶劣的环境中想到过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毕竟“死”比什么都容易!一死,便一了百了,不再没有什么压力!不再有什么辛酸!不再有什么痛苦!可是,人能想死就死吗? 答案是:当然不能! 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还有很多,诸如使命、责任、自由等等!而这些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往往都依附在人的生命上!所以生命往往都不是自我的、个别的、与世界无关的!人的一生,往往会因为亲人、爱人、乃至整个人类的活动而改变!人,无论死与活,都不仅仅是个人的事!无论死与活,都会影响着很多人、很多事! 十年前,孙坚为复仇、为完成刺杀敌将而活着;十年后,孙坚他要为一个等了自己十数年的女子而活着!他不能让她失望,她已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绝不能抛下她,一个人独自死去!死,在他而言,是一件很自私很自私的事!孙坚不死,他还要回到方春棉的身边!方春棉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看过孙坚跳“嗥月之舞”的女人!——在荒凉的草原、大漠中,最常见便是狼!草原民族,大多以狼为图腾!狼是一种强悍、团结、忠贞的像征!据说它们不但凶猛、成群的出没,而且还对爱情忠贞不渝!一雄一雌,生死相赴,从不会僭越“一夫一妻”制,去做“偷情苟且”之事!狼还有一个特性:每当月圆之夜,它们便会对月长嗥,尽管众狼一起长嗥,可是那嗥声却怎么听都孤独,像是孤独者无助的哀声!事实上,在草原民族中都流传着这样一个古老的传说:说狼的祖先原本是一对生活在草原上的恩爱夫妻!后来一个大魔头为了统治世界,便逼迫他们做自己的助手,去压迫四方的人民!这对夫妻爱民如子,不愿屈从于大魔头,去做那欺压百姓的事!于是乎,大魔头一怒之下,便发了毒咒,将这对夫妻的丈夫变成了狼群,流放到大漠中去;将这对夫妻的妻子变成暗影,发射到月亮中去!让二人从此天地相隔,不能相见!于是乎,狼才对爱情这么忠贞,才会在月圆之夜对着圆月中的阴影发出孤独的长嗥!——孙坚自小生活在大漠,不似中原子弟一样,能在很小的时候,便接触各式各样的诗词歌赋!所以,他不习惯通过吟诗作赋的方式来表情达意,他习惯通过跳舞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十数年前,他拜别方孝孺同姐姐孙小意、姐夫李成风一起去边陲镇守边疆时,便已和方春棉产生了感情!临别的那一夜,他便自创了这以狼自喻、自况、自比的“嗥月之舞”,以之向方春棉表达了自己依依难舍、一往情深的心事!那时方春棉也已对孙坚产生了情愫!只是少女怀春,多矜持羞于表达自己的心中的爱意!所以竟没对孙坚的“嗥月之舞”作出回应!谁曾想,这一别,竟几乎成了永别!方春棉终是后悔自己当时的矜持、害羞,在漫长的十数年等待中,她有感而发,创作了“悲风之歌”,以之抒发了自己的思念之深、回忆之痛、等待之伤感。。。。。。。 孙坚出狱之夜!方春棉就抚琴为他唱了这首“悲风之歌”!这是针对十数年前那支“嗥月之舞”所作的回应!是一个伤心女子对梦中情郎深情的呼唤!是十数年相思之情的倾诉!一歌唱罢,两相对泣,竟至相拥哽咽不能语!那时候,孙坚真想带她远走高飞,离开这个到处都充斥着丑恶的尘世,去过一种“闲云野鹤,琴瑟相偕,上和下睦,无拘无束”的隐逸生活!只是他还是戴罪之身,还要有任务去完成!而方春棉也还要侍俸父母亲!怎能想走就走呢!唉!人,很多时候,注定不能为自己活着! 今夜临出门前,方春棉替他穿好衣,整好衣带!嘱咐他出门后,一定要安然返回来! 只为她的嘱咐!他只要还剩一口气,就一定爬回去! 孙坚在这废墟中艰难的移动着步子,滴了一路的黑血!有谁能想得到,支持他活下去,走下去的,竟只不过是对一个女子的思念!!!!!!! 第三十章 空中飞人(上) 就在城西发生大爆炸的时候,倏然被冲天大火照得一亮的天地中,忽然出现了十五只巨大的鸿鹄向南方飞去!不,那不是十五只鸿鹄,而是十五辆由人驾驶的布飞筝!十五辆布飞筝御风而行——今夜起风了!月已出云,可是风却来了!身在低处,还未感到风有多大!但身在祈雨台那样的高处,就倍感“大块噫气,万窍怒吼,如拔山努,云腾沙飞”的威力了!今夜吹的是南风,正好乘风南去!十五辆布飞筝,从祈雨台飞下,每筝二人架驶,一齐向南飞去!十五辆布飞筝,成群结队,像一片黑云一样,在这夜风中密秘的向南飞去! 此时已是寅时!京师九门中,除了北面由曹国公李景隆镇守的金川门和东面由左都督徐增寿镇守的朝阳门外,其余七门都遭到了燕军的强烈进攻!燕军在今夜寅时,发动了全面的进攻!京师陷入战火的侵袭之中!又有谁能想到,在这个晚上,李景隆在冉青寒这名左督府要人的督促下,正打开金川门,迎进了如狼似虎的燕军。。。。。。。 燕军猝然出现在京师内,使得本已风雨飘摇的时局变得更为不堪,一时之间,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京师陷入一片混乱之中!京师内的武林豪杰仓促间组织百姓,与燕军展开剧烈的巷战!史载“老弱妇孺,登梯上瓦,抛石掷木以战”,正是对这场激烈巷战的最好写照!——连老人、女人、小孩都爬到屋顶去,抛石掷瓦以抗燕军!可想而知,这场巷战进行得多么惨烈。。。。。。。——只是纵然老百姓们都一心想保住他们仁明孝友的皇帝朱允文,可是敌强我弱、敌整我乱、敌众我寡,大势已去,狂澜难挽,历史终是无情的将民众自发组织起来对抗燕军的这场巷战判为“前仆后继,勇不惧死。然大势已去,再死数万,亦不济也!” ——事情的成败,常常都不会随着人的意志而转移!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自古仁人义士,不问成败,只问义所当为否!义所当为,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义所不当为,则纵然九死亦不可为之!所以就算明知结果必败无疑,这一战里的很多人都百死不悔!宁死作鬼雄,不生为楚囚!——与其苟且的生,不如轰烈的死!生而碌碌,如草如芥;慷慨一死,侠名留香!你呢?你又是怎样看待生死呢?是为死得有价值而活着?还是为活得有温饱而死去呢? 十五辆布飞筝御风而行,向南飞去!忽然黑暗中一道黑云压了过来!不,那不是黑云,而是飞矢,密如雨下的飞矢从西面飞过来,对着十五辆布飞筝直射而下!一时之间,驾驶布飞筝的众刑部高手们,以巧妙的飞行技巧及灵活的身手,或避或挡,各施所能,八仙过海,逃过这生死一劫!只有四辆布飞筝,因驾驶者武功稍低,被利矢射中,筝毁人亡! 是谁?竟对这密秘的飞行了如指掌,还设下了埋伏!针对十五辆布飞筝发出这样凌历的攻击! 利矢一过!在还御风而行的十一辆布飞筝中,有人大喊道:“点火药筒子!”——原来,这些布飞筝的尾巴上,都绑有火药筒!只要点燃,火药燃烧后喷,就能产生巨大的推力,使布飞筝速度加快,去如飞箭! 听得领头人发出“点火药筒子”的号令!大家纷纷掏出火折子,于风中燃起点点火种!荧荧火种,点缀夜空,不明白的人看了,还以为天上的星宿下凡呢!可是大家还没来得及点火箭!天空中,第二回攻击已至!这回,飞射过来的利矢上都燃着火光!满天利矢,就是满天大火!原来飞矢端口上绑有火油浸泡过的麻绳!这些麻绳经油久浸,遇火既燃,而且不易扑灭,就算一时遇到暴风雨,也不会马上灭掉,是历代军队行军打仗常备的历害武器!大凡历史上,用到火攻战略的,大多要靠这“火箭”完成!没想到,现在竟有人,用足可应付一军兵力的火箭来射这十一辆布飞筝!而且这火箭还经过了特别的改良,上面不但绑有可以着火的油浸麻绳,还绑有五色烟花弹!所以当火箭飞到布飞筝附近时,那些五色烟花弹因受热已达到燃点,纷纷爆射出灿烂的烟花!一时之间,空中一片爆响声,亮灿灿的、五颜六色的烟花四处飞射,蔚然大观,就好像红蓝紫青靛,五色的花朵一大片的一大片的同时在空中同时盛开,给人一种“争奇斗艳,千卉竞发,丽满人间”的美好感觉! 那些在黑暗中惨烈作战的将士们,偶然一抬头,看到这夜空中美丽的烟花,都不由得愣一愣——大家都不明白,在这充满杀伐、流血、死亡与不幸的夜里,为什么还有人能高兴的去放烟花!烟花是用来增添喜庆气氛、给人予欢欣快乐的!于此时此境放烟花,实在太不和谐了! 又有谁能想到,在这烟花最密织、最美丽、最繁盛的地方,十一辆布飞筝正经受着可怕的厄运! ——这么多烟花、火箭、利矢同时到来,使得空中驾驶布飞筝、无处借力、无处躲闪的众人们完全乱了分寸!他们虽然都是高手!可是谁也没有应付这种局面的经验!更何况,这场面也不是有经验就应付得了的!一时之间,飞行的布飞筝不是被烟花击中,燃烧起来,就是被火箭击中绑在尾部的火药筒,爆炸起来!一时之间,一辆辆布飞筝带着烟带着火从空中载下,落在民房上,烧了起来!转眼民宅上便成了一片火海!火海中传出凄厉的惨叫声,令人闻之,心跳加速!偶见一两个熊熊燃烧的火人冲出火海,惨叫着在屋梁上飞奔,像飞窜的鬼火一样,终气尽命绝,载倒檐角瓦顶间,成了滋漫火灾的火种!相比之下,倒是那些直接被利矢击中,立时身死的人,较幸运一些。。。。。。。。。。 战争永远都是残酷的,战火永远都是无情的!战争中死去、战火中变成灰烬的人,很多很多!他们当中,纵然有的死得很英雄、燃得很热烈,但往往死得无名姓、燃得无人知!轰烈一生的英雄哀莫哀于——后世无名! 看着这一辆辆布飞筝在烟火中坠落!锦衣卫指挥使蒋渺渺、锦衣卫三毒王中的老二‘掌毒’崔永永、老三‘锥毒’唐光光都一眨不眨的遥望着!——他们此时身处城西南方的一座山冈上,山冈高耸,名“升龙冈”,因二十年前一代枭雄——升龙阁老阁主谭永光曾到此处堪查地理,发“高冈腾龙,风云天下”之论而得名!许多武林人士来到京师,都想登此冈以体当年枭雄之意!确实,诚如孔子登山“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此处登高,饱缆京师繁华秀丽,很能激发起大丈夫吞吐河山之志,不愧“升龙”之名也!今夜在此冈之巅,二百二十五名锦衣卫个个手执弓弩,排成阵势,听令发矢!从祈雨台飞往南去的布飞筝被击落,正是他们的杰作!而号令他们击落布飞筝的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蒋渺渺! ——白天时候,蒋渺渺见刑部尚书暴昭在“御赐风流”顾星恒的延引下,入万花楼与新明教谈判!他从曾随暴昭在南城午门战明教徒的崔永永和唐光光处了解了当时南城午门的战况,又结合自己所了解的武林密辛,料定当时弹琴助新明教的蒙面女子必是掌握自己叛国投敌证据、化名为铁木小真的原明教护教法王老三“阴阳神判”沈万三之妻:隆海燕!他担心隆海燕会在与刑部谈判时,用他叛敌投国的证据来与刑部交换条件!所以仓猝间,秘密带领崔永永和唐光光急返锦衣卫衙署,分散人马,隐迹藏形,转入地下,以备不测!事实证明,他果然有先见之明——他将锦衣卫力量转入地下的工作才告停当,刑部的人马便包围了锦衣卫衙署!料敌先机,逃过一劫!这使得崔永永和唐光光更对他信服起来! ——锦衣卫是朝庭的特务机构!侦察能力超人一等,举个例子吧!洪武年间,有位朝庭大臣夜宴同僚,第二天早上上朝时,朱元璋戏问这位大臣昨晚之事,大臣不敢隐瞒,据实以告!朱元璋满意的叫人捧出一画!画上画的竟是昨晚大臣夜宴同僚的情景,从赴宴同僚到宴饮杯盘的放置、珍肴类别等等,事无巨细,尽于画中!大臣看罢,汗湿背脊,暗幸自己没有欺君罔上!此事传出,人人自危,对专司侦缉、无孔不入的特务机构锦衣卫更心存忌惮!锦衣卫眼线遍布,京内京外、宫内宫外,事无巨细,全都了若指掌!仁明孝友的惠帝朱允文登基后,锦衣卫虽江河日下,势不如前!可是其布局严密的情报网在很大程度上并没有被削弱!所以刑部秘密组织人马训练,打算借助布飞筝能御风载人之力,于京师危困之时将惠帝送出京城去的事,蒋渺渺已从情报渠道获知!掌握这些情报很有用!一方面可以料敌先机,防患于未燃,另一方面可以巧妙利用、因势利导,作出趋利避害的正确决策! ——有仇报仇,以牙还牙!蒋渺渺绝不甘心,就这样受制于刑部!他每次于朝堂之上受了窝囊气后,表面上唯唯诺诺,诚惶诚恐,摆出一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小人慽慽态!可是一旦回到自己的地盘——锦衣卫衙署!摒退左右、关好门窗之后,他便大发雷霆,将自己所受的委屈、所受的耻辱、所忍的怒火疯狂的发泄出来!他发泄的方式可归纳为两个字“破坏”!不止破坏周边的物体,还破坏纲道伦常!所以他所住的地方,摔杯砸桌、镜破瓶裂、墙坍窗坏那是常有的事情!他在发泄愤怒的时候,最忌别人来打扰!一次,他身边的一名亲信,因有要事急禀,正撞上他发火发泄到疯狂劲头上,来不及退出,竟被他疯狂的撕成八块!一次,他十岁的女儿因不知忌讳,冲入他房间,恰也正撞上他发火发泄到疯狂劲头上,来不及退出,竟被他疯狂的强奸至死,死后还不得安生,直到他精疲力尽时,才算告一段落!对这疯狂状态下犯下的恶行,他在良心上备受煎熬,曾自责得想要自我了结性命!可是再次受辱时,他又忍不住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疯狂的发泄,而他一旦疯狂的发泄起来,便又六亲不认,常犯下同样令自己良心受到煎熬的错误!他自知自己是一个一旦愤怒,便连乱伦、奸尸那样禽兽不如的恶行都干得出来的大坏蛋!因为自知恶贯满盈,死后必下地狱,就算神佛慈悲也难于救赎!他索性便知错不改,倒行逆施,昧着良心残酷到底!——不能使人敬爱,天怒人怨又何妨!非善既恶!他素来认为:一念善,则应善善连环,一念恶,则该恶恶不息!只有始不乱、终不弃,有始有终的人方能够成就非凡功业!如果一下善,一下恶的,不能始终如一,那只会横生许多烦恼,庸人自扰,碌碌平生,难成大器尔!要坏,就要坏到家、坏透顶、坏得不能再坏!正因为他已决意坏到底,所以才不管世俗所谓的“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将自己红杏出墙的妾给烹煮了,并强迫那妾的骈头,将妾的骨肉尽食了!这样还不解恨,他又将那骈头给烹杀了,边啖其肉边大骂!如此方稍稍平息了心中的怒火!他坏得透顶,充当朱元璋走狗,残害忠良,甘之若饴!天下人都恨他,人人想杀他!他也恨天下人,见天下人,他也想个个杀之!不过,他无论他在房间内怎么禽兽不如、在心里怎么对一个人恨之入骨!出到人前,他总能保持谦卑的样子,好像孬种一般,有事无事,矮人一截!他虽无情冷血、睚眦必报,但绝不是那种动不动就破口大骂、拔剑逞凶的肤浅之辈!他胸中沟壑极深、机谋过人,能在片言只语间,就能改变别人命运;亦能在指手画脚间,令逍遥于千里外的大仇人暴毙身亡!他不但武功高到鲜逢敌手,混世手腕也高到人间少有!而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他最大的仇敌莫过于守公奉法最为彻底的刑部!平日在朝堂中,让他受气最多的也就是刑部尚书暴昭!所以一旦叛国投敌的身份被揭发,他拉着锦衣卫人马,与大明朝庭决裂,再不理会朝堂上那套“尊卑有别,不可僭越”的处世法则,大可真枪明刀、大刀阔斧,与受宠于惠帝的刑部人马大干一番!而今晚,破坏刑部人马所做的“好事”,意义不止于能一逞私欲、报仇雪恨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今晚刑部人马所做的事,涉及到——天下兴亡!像护帝出亡这样的大事,当然与天下兴亡息息相关!破坏刑部人马的计划,劫持惠帝!这才是最重要的事!为了这件事,他与成吉思烈相约,两处埋伏:一伏在张家巷、一伏在升龙冈!根握自己掌握的情报,惠帝要逃出京城只有两条路:一,就是依金匣内地图的指示,途经张家巷,然后从地道逃走;二,就是借助布飞筝御风载人之力,从祈雨台飞下,往南飞去(因为祈雨台是依南北走向建筑,而要驾驶布飞筝从高台跳下,还需要助跑一阵!所以可以判定布飞筝只有南北二方向可逃!而北方直面燕军兵锋,是燕军重兵所集之地,飞往北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因此可以断定,携帝出亡的布飞筝只有南向一途!更何况近期天气吹的是南风。。。。。。)!——知己知彼,谋而后动!他认为只要自己的人马守住这两处,狙击得当,劫持惠帝当非什么难事!只是方才张家巷发生大爆炸,使得他不由得有些心惊肉跳!凭经验,他断定成吉思烈已失手!若非已经失手,绝不会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使得全京城的人都吓了一跳!既然成吉思烈失手,搞出这样敌我皆要灰飞烟灭的大爆炸!那如果惠帝不死,只有靠布飞筝飞出城外去!因大爆炸必已将位在张家巷附近的地道入口炸塌!可恨!自己原本是打算借此秘道,劫持惠帝后逃出城去的,不想退路已绝,只好在劫持惠帝之后,另思出城的办法! ——果然有布飞筝从祈雨台飞下,往南而去!这正中蒋渺渺下怀!他早就料敌先机,布置好了弓弩手,当然不会让这些布飞筝得于轻易逃走,除非。。。。。。。。。。——“除非。。。。。。”的事已发生:一辆造型比其它布飞筝稍微大一点的布飞筝,冲出烟花海洋、冲出磅礴矢雨,喷着尾火,往南速飞而去!说不清它是怎样逃过那些火与箭的。。。。。。。。 蒋渺渺、崔永永、唐光光,三人在看到这突围而出的唯一一辆布飞筝时,眼神里都燃起了奋跃之火! 唐光光大呼道:“果不出所料,惠帝乘坐的布飞筝,有高手护持,逃过了烟火、流矢之劫!” 崔永永接道:“目标已出现,我们终可以出手了!” 第三十章 空中飞人(下) “摇弩机。置矢。”蒋渺渺发令道!——在他们三人的身后,是一座巨大的弩机!这大弩机以粗大、坚韧的牛皮筋为弦,以龙泉出产的大缅铁为弓,以泰山千年老松为射座,射座长九丈、厚三尺六寸!射座下装有可以调头转动的、由象征周天子威权的大宝鼎熔炼而来的大滚珠,装着大滚珠的弩车又前后左右都有轮!所以,这一座能调转方向、调整发射角度的大弩机!这弩机名为“弩王”,无论从制作材料、造型大小、威力强弱各方面分析,都不愧为弩中之王!重要的是,这座弩机在克敌制胜的战史中居功甚伟!至正十六年,朱元璋还奉龙凤政权号令时,就是靠此弩机一矢轰破城门,才得于攻克南京建立江南行省的!江南行省后来成为朱氏政权的蕴育基地,一直到朱元璋建国将京都设于此处,它对后来时局的稳定,朱氏政权的巩固,以及中央、地方政治机构的形成都发挥了难于估量的作用!所以朱元璋在建国后,论功行赏,将这座攻克南京时,功拔头筹的弩机赐名为“弩王”!制造出这门武器的江南兵器坊,因此得赏金银无数!只是这座“弩王”自攻克南京一战后,便始终没再用过!陈放在京师“神兵库”已有四十多年之久!如今再次出山,不知将会建下什么样的功迹! ——弩机上的牛皮筋坚韧无比!光靠人力难于拉动,所以这弩机还配有专为拉弦用的机械,这机械逞轱辘状,需力人同时使力,才摇得动!从拉弦、置矢、瞄准、发射全过程,如果一一分工的话,那发射一次,这弩机少说也得需要十八个人的力量!所以非是大的战局,不足于劳动这弩中之王!而今晚,是擒王的战局,擒得惠帝,然后“挟天子以令诸侯”,便如同将大明的半壁江山攥在手中,当然算得上是大的战局! “瞄准!”蒋渺渺下令道! 此时箭锋有椎头一般大、箭身有碗口那么粗的大箭矢已经对准了那正划破夜空,向南疾飞而去的布飞筝! 高冈之颠,长风劲吹,衣衫猎猎! 蒋渺渺承认自己今夜登临此冈,感天下风云变幻时,曾生出过“会当绝顶窥夜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似眼中人”式的感伤!可是这一丝感伤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生不能垂大名于宇宙,亦当封王列侯,富甲天下,声色犬马受用不尽”的壮志飞思! 眼看大功唾手可得,他胸中不由得生出“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一般的快意! “放箭!”——这是蒋渺渺下的最后一道命令!然后,安置在弩王射座上的粗大箭矢便射了出去!箭矢射出的时候,蒋渺渺、崔永永、唐光光三人都动了起来!一马当先的是唐光光,他飞身站于射出去的箭矢上;其后,蒋渺渺与崔永永同时奔出,尾随箭矢飞离高冈!他们二人虽飞离高冈,可是并没有往下坠,反而身子在疾风中被拉得平直,像两截短箭般,随着大箭矢射了出去!原来,他们二人手中都拉着一条细绳,而绳的另一端却系在大箭矢箭身上,难怪,他们会随大箭矢飞起来了!一时间,三人一箭同时射向远处正迅速飞行的布飞筝! 说时迟,那时快!大箭矢转眼间已射到布飞筝的十丈之外,因为远矩离瞄冷时,不可避免的出现一点小偏差,所以从这近在十丈的矩离计算,大箭矢会偏离目标一丈多,不能击中布飞筝!唐光光正站在箭矢上,随箭、迎风而飞,稳如山岳!就好像他脚底踏的不是飞箭,而是蹈海的滑板、滑雪的铁跷一样!单凭这能迎风立于飞箭之上的平衡劲,足可见他功夫之高、胆色之绝!事实上,这与他长期的“走钢丝”训练离不开!他原是戏班出身,因逢战乱,背井离乡,很小时候曾随父亲走南闯北,靠表演杂技糊口!众所周知,杂技是个难度和危险性都相当高的表演节目!要上台表演杂技,没有过人的胆色和基本功,那是万万不行的!他懂事的时候便开始接受训练,“走钢丝”那是每日必修的功课,所以平衡劲比任何人都好,在空中翻腾,作“空中飞人”时,比任何人都气定神闲!只是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再小心的人,也有犯错的时候!在一次表演中,他父亲不慎从高台上失足摔下,当场身亡!留下十二岁不到的他,一个人面对这陌生的世界!那时候,他还学不会怎样去生活,而且只凭他这么一个弱小的人,也无法独自去经营起那些最少也得需要两个人合作才能完成的杂技节目!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独自流落在外,境况之悲惨不问可知!好几次,那些受兵灾所害,饥饿难忍的人,将他抓了起来!打算将他烤来充饥果腹!好在他机伶过人,才得于逃脱!他吃草根、吃树皮的流浪到一些还没有受战火烧过的地方,本以为可以乞讨到一些粮食,不致于饿死!谁知,就算是那些终日透着酒香肉气的饭庄酒楼,也不容他在门口站一会儿!他们不但一点都不顾怜他,还驱狗追他咬他!他想凭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所以便到码头找工做,可是马头上等着做工的难民们已人满为患,顾工的看他身子弱小,都不愿顾他!他一个人,求天天不应,告地地不灵!索性挺而走险,夜入民宅,偷物盗钱!这样以来,他反而过上了富足的日子!只是时间一久,大家都有了防备,等他再入室偷窃时,被逮了正着!那些百姓们,逮着了外地来的偷儿,可没有半点同情弱小的心意,他们打折他的手,打断他的脚,将他折磨得奄奄一息,然后扔他在漂浮着饿殍死尸的臭水潭里!他在那臭水潭里浸了七天七夜,竞活了下来!这期间,他靠吃潭水上漂浮着的死耗子充饥!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在吃一条生了蛆虫的死耗子时,是多么难受得想死去!吃了呕,呕了又吃,没有人能够想象,那是怎样一种痛苦!很多年后,他回忆起那只死耗子,还恶心得呕吐不止!可是,那些生蛆的死耗子毕竟救了他一命!从臭水潭中爬出后,他被路过臭水谭边的黑道高手“见鬼椎王”隆胜撞见!隆胜惊讶于他顽强的求生能力!所以便治好他的伤,将他收为门徒!自此而后,他走上了黑道,他恨天下所有的人,于是乎杀人放火便如家常便饭一般!由于他刻苦的学习,做起事来又能丧尽天良,心狠手辣,所以很快便出类拔萃,成了隆胜门下众弟子中最出色的人物!其它弟子都很嫉妒他!只是谁又能想到,他在被隆胜收入门墙前所经受的那种种痛苦呢?!!!!!!后来,隆胜因被敌所伤,伤重难活,弥留之际,将衣钵传给他,叫他领导“地狱门”,扫荡天下,称霸武林!只是因他年轻识浅,“地狱门”中那些自命资格老、辈份高的黑道分子们都不服他,这些人还联声共气,抵制他下发的号令,甚至还派杀手来暗杀他!一怒之下,他索性便与那时身在官府,但职位还不算太高的蒋渺渺搭上关系,将“地狱门”中所有的人都出卖给官府!结果蒋渺渺因缉贼有功而升了官!他本人因得蒋渺渺提擢,便也从黑道恶人摇身一变,变成了官府里带有印绥、可以堂而皇之予夺他人性命的官员!他跟着蒋渺渺,在宦海中长风破浪,挺进不止,终做到锦衣卫校卫!一路过关斩将,爬到今天这职位自是不容易!——要在官场中做个不败将军,过人的混世手腕重要,武功也重要!这许多年来,无论他多么滥饮狂嫖、多么荒堂、颓废,每天早上都不会忘记在凌空的钢丝上练完九路八十一招“疯魔椎法”!——什么都可以落下,可是武功却不能!练武一如读书,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荒疏武功,那就等于授人于柄,伐害自身!尤其是对像他这样仇人满天下的人来说! 唐光光能飞身站于飞箭之上、蹈箭而飞!得益于他数十年来一直坚持在“钢丝绳”上练武的好习惯!这是其它人无法做到的!就算是蒋渺渺这样的超级高手,要如他这般御箭而飞,也是勉为其难的!唐光光人在箭上,看到飞箭偏离目标,他忙脚下用力,纠正飞箭飞行的方向,让箭正对目标飞射而去!离布飞筝只有五丈的矩离了!他已看清了布飞筝中的人——三个人!左右两人着紧身黑色衣袍、衣袍多处已被烟火烧坏,脸上也已被烟火烧黑一片,叫人看不清楚其脸孔,不过从身材和眉眼间流露出来的高手气派来判断,想来必是杨应能与叶希贤无疑!中间一人穿着朴素的衣着!脸上也有烟火之色,只是卜一照面,唐光光就从其如惊似惧的眼神判断,那就是今晚他们要猎的猎物:惠帝朱允文! 唐光光大吼一声,腾身离箭跃过飞行着的布飞筝上空!那支巨箭则一往无前的射向布飞筝!巨箭冲力极猛,非人力可以直撄其锋!更何况箭尾上还飞着蒋渺渺、崔永永二大高手!所以他料定杨应能、叶希贤在一方面保护惠帝,一方面飞矢及蒋、崔二人,必手忙脚乱!他自信那大箭定能一冲便毁掉整个布飞筝! ——唐光光所料的不差!大箭一冲,布飞筝便鸡蛋碰石头一般的“哗啦——”一声散了架!大箭冲坏布飞筝,去势不减,直飞向前!唐光光跃过布飞筝上空,往着那疾飞而去的大箭落下!他之所以要飞回大箭上去,是因为他要摘下自己的武器!他的武器,是一个精钢打炼、重九十九斤、淬有巨毒的大钢椎!他飞行的时候,手中并没未带任何兵器,大钢椎在哪里呢?大钢椎就在那大箭上,原来那大箭的矢头,就是他的大钢椎!唐光光落到这大箭上,目的就是为了要拔下他的大钢椎!他已落到巨箭上,他听得身后有斥喝、过招的声音,想来必是杨叶二人已与蒋、崔二人动起手来了!他想快点拔下钢椎,回身助战——可不能让蒋、叶二人将功劳抢了去! 说时迟,那时快!唐光光才俯下身来拔钢椎,便急见剑影!剑影来自哪里?剑影来自巨箭之下!巨箭有大海碗碗口那么粗大,如果有个人侧身附在箭身下面,于这样迅急的飞行、于这样晦暗不明的夜色、于这样劲狂的逆风之中,真还叫人一时之间难于察觉!唐光光哪里料到就在他腾空飞过布飞筝上面,而巨箭正冲毁布飞筝的刹那间,那个被他视作的杨应能的人,竟以“壁虎游墙”的奇术粘在巨箭下面! 唐光光急见剑影!一见这剑影,唐光光就知道自己的判断错误!那个他认为是杨应能的人,其实根本不是杨应能,而是“金牌四神捕”中的老三:“快剑”林善英!试问天下间,出手最快的剑客是谁?不是杭州神枪会的“红血剑圣”方伯仲,不是河北夜枭盟的“倒流剑神”蒙肖阁,也不是京城万花楼中的“御赐风流”顾星恒!论天下剑手出剑之快,快莫快于林善英的“快剑”!林善英“快剑”的威名几可以和杭州飞凤栖梧楼楼主石神秀“神龙刀”的威名并驾齐驱!林善英又号“剑动春雷、气杀严霜”,是武林人公认的天下一流快剑手!而石神秀则被武林人称为“天下第一快刀手”!那么林善英与石神秀,二人之间,一剑一刀,究竟谁更快一些呢?很多人都想知道答案!但这个答案只怕永远都不会被人所知,因为林、石二人是朋友,是相交莫逆、惺惺相惜、生死相赴的朋友!五年前,石神秀与神枪会的王君玉结为伉俪,下贴宴邀天下群豪!婚宴那天,“盖世刀王”李安前来闹事,以一刀之威将飞凤栖梧楼门前的参天大松劈成两半,群雄震惧!石神秀明知李安前来挑恤,不安好心!但他新婚燕尔,忌动刀兵凶器,正自皱眉烦恼!不料,只听人群中一声冷笑,林善英跃众而出,以一条细木将时正飞停在李安鼻子上的一只蚊子削下,使得李安知难而退!你道林善英是怎样削下那条蚊子的?原来他用木条一削,李安还没有反应过来,停在鼻子上的那条蚊子便四脚尽断,落在地上,蚊子落下后,尤自不死,竟又振翅飞走!只留下四只细腿,证明林善英曾用木条发过一剑!只此不动声色不见血的迅疾一剑,李安自知不敌,汗颜收刀而退!群雄幸见“快剑”神威,叹为观止,掌声如雷!五年前便能以木条于间不容隙处断蚊四脚,五年后,武功更加精进,其剑将快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 唐光光猝不及防,先机尽失,伸下去拔大钢椎的左手来不及收回便已被斩断! 鲜血还来不及从断臂上喷出!林善英的第二剑已到!快得令人来不及喘一口气!唐光光惨叫着扑倒,看他样子已失了方寸,其实不然!唐光光扑倒,马上抱着箭身急摇!巨箭在飞行中摇晃起来,已然从箭下翻身上来的林善英站不稳,第二剑的剑招还没有使尽便被迫运起“壁虎墙功”中的“粘”字诀,以稳住身形——他可没有唐光光那样好的平衡力! 唐光光虽失先手,受了断臂之伤!但壮士断腕,勇色不减;刑天断首,斗志愈烈!他坎坷一生,比受断臂更为严重的伤势的时候不知凡己,岂会因此乱了方寸!左手断,右手在!他乘林善英身形未站稳之际,反攻了过去!虽手断、没兵器,但他比任何人都勇!他扑近林善英,借着自己能掌握良好平衡力的优势,疯狂的出击!只是他虽占掌握平衡力的优势,但毕竟手已断、椎不在手!而林善英的平衡力虽不好,可是却手中有剑,而且伤(被烟火灼伤皮肤)得也没他那么重!一时间,二人旗鼓相当,在巨箭之上,剑来拳往,且还围着飞行的巨箭窜上窜下,剧斗不休,好不惊险。。。。。。。。 第三十一章 毒掌飞枪(上) 那边厢唐光光与林善英在飞行的巨箭上斗得不可开交!而在这边,叶希贤却一手抱着惠帝,霎那间,与飞过来的蒋渺渺与崔永永闪电般的过了几招!并施展绝顶轻功,飞投而下! 蒋渺渺与崔永永哪里肯放过!二人均急追而下!二人一面追,一面出手!一时间,数十道裂石摧金的气功劲向抱着惠帝飞逃的叶希贤急攻而致,叶希贤武功虽高,但要同时应付蒋、崔二人,却是吃力非常,他不敢与敌硬碰硬,只御使内气,不断的改变身法,以避开敌人的攻击!好在二敌,因怕误伤惠帝,所以虽攻得急,但都有些保留,未尽全力!他这才得于保全性命,落到一栋豪楼的瓦顶上!只是他还来不及在瓦上站稳,敌人的隔空发射的劲气已攻到!他虽可以靠着巧妙的步法避过敌人的攻击,但他立身的地方却是瓦顶,瓦片哪里经受得起那些劲气的激射,一时之间,瓦片破裂、瓦砾飞溅,梁木折断,惊得房子里睡觉的大人小孩惊叫起来!不幸被劲气击中的,当场身死,连惨呼都来不及发出!当真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只是在这样的乱局、危局、战局中,又有谁能顾得了别人呢? 叶希贤抱着惠帝在鳞次栉比的屋檐房角上奔跑!他所经过的地方,被敌人发射的劲气击中,乒乒乓乓的炸起一路碎砾烟火!突然间,他顿住了飞跑向前的脚步!交织在空中急啸的劲气也歇止了下来!你道为何?原来,他前路已被堵住,后路已被封锁!蒋渺渺与崔永永一前一后已将他拦住! 叶希贤急看左右,左右皆是空地,左下方是河流、右下方是街衢,若在平时,要跃下去奔逃自然不难!可是面对蒋、崔这样历害的两大高手,在不占任何先机、优势的情况下,擅自往下跳,只会露出破绽,加速自己的毁亡罢!叶希贤抱着惠帝,顾盼左右,全神戒备! 蒋渺渺故意开声跪地稽首向惠帝道:“皇上,臣救驾来迟!” 惠帝贴近叶希贤,神色哀愤的道:“蒋渺渺,联念你是前朝重臣,虽不重用你,却也没有打压你!你食国家俸禄,安忍做出这等卖国投敌的无耻之事?” 蒋渺渺闻言,心知惠帝必已知道自己叛敌投国之事!多说无益!其实他故意请罪,只不过是为了引惠帝说话!只当惠帝说话时,他才能从声音中判断出那是不是真的惠帝!现在他听了惠帝声音,心中明了那的确是惠帝的声音!当下冷向叶希贤道:“叶侍卫,鸟择良木而栖,士择明主而事!如今天下纷乱,京师不保,建文江山亡矣!你何不献出惠帝,与我去投蒙古,共建奇功呢?” “呸,奸臣!恨只恨叶某识人不明,不能早点为国除掉你这无耻狗贼!”叶希贤咬牙道。 “哈哈哈,成王败寇!多说无益!你若知趣,自动献上惠帝,那万事都还有商量的余地!若不,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辰”崔永永厉声道! 叶希贤对崔永永此言充耳不闻,他望向天空,突然流下两行泪,悲声嘶吼道:“天地何大?忠良哀恸!愿得干戚,身死国殇!皇上,今日之局,有死无生!臣虽无惧,却深恐大明江山日后为胡虏鞑子所攥,故恳请皇上以死报国!” 惠帝身子颤了一颤,显然叶希贤这番话,令他心头震了一震!突然之间,他也泪流满面道:“贞以图国,义惟急病,临难忘身,见危致命!卿之所言,甚合朕心!唉——哀我河山,生民倒悬!朕无能无德,唯以一死,以酬万民尔!愿黄泉路上,肝胆相照,与卿同为雄毅昆仲!” 蒋渺渺在旁听得二人如此说话,深怕惠帝出意外,正要欺身向前抢人!叶希贤已先他一步悲吼一声“臣死罪”,一掌击在惠帝胸膛上!——叶希贤为当世一流的武林高手,而惠帝却不会武功,可想而知,这一掌打过去,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惠帝口中飚血,被震飞得跌向街衢! 蒋渺渺与崔永永同时色变!——惠帝是他们今晚的目标、是功名富贵之所系!他们哪里料到叶希贤竟这般侠烈,宁为玉碎,不做瓦全的一出手就要结束惠帝的性命,毁灭他们“挟天子,令诸侯,南面制衡中原”的念想!——事发突然,惊心动魄!蒋渺渺虽料想惠帝在叶希贤铁掌一震之下,死劫难逃!不过惠帝生死对于他们的前程,至关重要!所以明知希望微乎其微,但一看到惠帝身体飞出去,他便展动身形,追了出去!他想在惠帝掉落街衢之前,将惠帝抱住,以自己还未练到高深境界的“回魂大法”,试尝回天继命、起死回生!看看能不能将惠帝的性命救下!——活的惠帝,大有利用价值!死的,利用价值可就没那么大了! 那边厢蒋渺渺追着惠帝飞落向街衢的身子飞去!这边的叶希贤急展动身形,飞也似的往着蒋渺渺原来站的方向跑去!崔永永来不急思索,便追了过去!二人一追一跑,直飞向前!——在前方屋檐尽头,立有一株参天大树!大树只怕已有几百年高龄,树身高大,高出屋子十数丈高,枝叶繁茂,如云如盖!叶希贤就往这大树疾奔而去!崔永永紧追不舍!一先一后,迅若电光石火! 叶希贤离大树还有三丈远时,忽然一纵而起,双脚急点在树干上,身子往后一仰,“嗖——”的一声,向着急追过来的崔永永发出一道银白的电光来!崔永永急见银白电光,电光已离他咽喉不到二寸!他忙以左掌挡在咽喉处!银白电光射在他的左掌掌心上,竟如击金铁,发出星火来!电光射不穿崔永永的掌心,停了一下!原来银白电光不是电光,而是一柄银白的钢枪!一见这柄钢枪,崔永永就意识到这个一直被他认为是叶希贤的人其实不是叶希贤!——在京师中,以银白钢枪为兵的大内高手,绝无仅有,只有“金牌四神捕”中的老四:王建鑫! ——王建鑫外号“飞枪”!其枪法之快,也绝不比杭州神枪会会主王安平慢!在武林中,以长枪为兵器的人,实在不多!盖因枪过长,不易携带,而且一个武林人,提着枪走路,多会被别人误会为是巡逻的士兵!毕竟枪这种兵器太普通了,在军旅中,用枪的人数几可占到十分之九!太普通的兵器,往往不受人重视,而且太普通的兵器,通常都不会被武林人拿来做独门武器!所以以枪为兵,在武林中确实不多见!尤其在京师内,就算那些巡逻、司仪仗、上战场的士兵们,都已不用枪,而改用戟或戈!“枪”就好像一种过时的事物,慢慢被人忘记、被人轻视、被人慢慢的淘汰掉,盖内其造型太过简单,而且实在无一丝可以称奇的地方! 不过,王建鑫却是一个对“枪”情有独衷的人!他起身于军旅,十三岁便已开始在站场上杀敌!那个时候,他也想得到好一点的兵器,毕竟兵器就如同士兵的左右手,在战斗撕杀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兵器越好、胜算越高!可是那时因为人小,同行伍的人都看不起他,甚至连一把兵器都不分给他!没奈何,他便以削尖的木头为兵!为了让木头作的兵器不输给那些钢铁兵器,他苦练拼杀格斗之术!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第一次上战场就杀死了三个带着钢铁兵器成年敌兵!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悟出一个道理:“胜负的关键并不在于兵器的好坏,而在于武者自身的素质”!一把破剑,到了高手手里,就能斩鲸杀龙!一柄好剑,到了庸手手里,便只配去砍薪切菜!所以智者自强不息,淡视身外一切事物!绝不会为那“宝刀屠龙、神剑倚天”一类的神兵利器而去争得腥风血雨!第一次以尖木为兵,就领悟了这个道理!这使得他在以后的战斗生活中,不断的自强自励,终于化腐朽为神奇,他竟能以一柄朴朴通通的红缨枪发挥出比任何神兵利器都不逊色的强大威力!别人用枪,一枪最多也是一枪能刺一人而已!他用枪,枪尖一抖,敌人便得倒下一大片!所以当年他十七岁,还在军旅中作士兵的时候,便得“枪头磨利,千军辟易”之美誉!后来当兵复原回家,因枪法杰出,参加武举,一举夺魁,而被吏部安排到刑部做事!又因在职时,成绩突出,终受惠帝青睐,被提攫为“金牌四神捕”之一!“枪”之于成年后的他,就像“尖木”之于少年时候的他,那兵器张扬着一种能化腐朽为神奇的自信!那兵器记载了一个贫贱少年成为盖世英雄的精神历程!那兵器印证了一句至理名言:只有自强不息,才能真正的强大起来! 王建鑫施出他的枪!——二十年前便有”枪头磨利,千军辟易”之誉的“飞枪”!事实上,他自拿这柄枪以来,就只磨过一次!那还是二十多年前,他刚得到这柄枪的时候!枪是从战场所中收罗过来的,因为太过普通,所以当时都没人愿要!他是因为觉得这枪比较像尖头木棒,拿得顺手,所以拿来当兵器的!因为当时枪头不够锃亮、锋利!所以他便磨了一次!之后,无论经过多么惨烈的战斗,斗转星移,他的枪就是不损不坏不暗不钝!他并不认为这枪与其它寻常钢枪有什么特异之处!可是何以别人的钢枪用过不久就会损坏,而他的却不损坏呢?思来想去,他想不通这个道理!后来入了刑部后,他便以此问题去请教刑部尚书曝昭!暴昭看了看他的枪,又问了他使枪时的感觉,并亲自领教了他的枪法!之后,暴昭便不无惊讶的叫他去读《庄子》一书中的“庖丁解牛”篇!——《庄子-庖丁解牛》讲的是这样一则寓言:说是一个专门宰牛的屠户,他手上一把尖刀,用了数十年了,每天都要肢解十数头牛!可是刀刃不损、刀锋常利,数十年过来竟然没有换过、也没有磨过!你道是为何?非尖刀是神器也,而是因为屠户每次在肢解牛体时,都能循着牛体肌骨的纹理,以无厚入有间,得心应手、霍然而解!在施刀剖解时,甚至能让那剖解时发出的声音汇成一首和谐的音乐!——一文惊醒梦中人!王建鑫终从这篇文章中了解到自己钢枪数年常新的奥秘:原来,自己的枪法在无意之中已进到了“庖丁解牛,得心应手”的境界!明其理,敦其行!自此之后,他更精益求精,功夫日臻化境!功夫精进到今日,他的枪法已达到“落红轻点,皱一波春”的境界,也就是说,只要你身体的任何部位,哪怕是毫毛、指甲、衣服等无足轻重的部位,只要被他的枪风沾到一点点,就会引起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摔倒、受伤、死亡、肢体散架、灰飞烟灭等等! 第三十一章 毒掌飞枪(下) 王建鑫已练到“落红轻点,皱一波春”境界的“飞枪”,现在就击在崔永永挡在咽喉前面的手掌上!可是连锁反应并没有发生!至少王建鑫意料中的破掌、解腕、错骨、断臂、椎心、身死等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并没有发生!崔永永以掌挡住“飞枪”,只是浑身一颤,打了一个寒噤!只是因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便使得崔永永暗惊不已!原来他这“毒掌”自出道江湖以来,便以“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百邪归并,万毒滋漫”著称,向来只有敌人怕他“掌毒”,哪有他怕别人的?不曾想今日卜一接招,自己凝聚在金刚掌力上的“坤毒之气”竟出现有史以来,被击散、抵消、瓦解的现象!——敌人的枪虽不能损坏他的手掌,可是竟破了他的临时运聚起来的后天罡气!使得他在瞬间里,生出“大敌当前,乱一丝意念则在劫难逃”之感!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如何使他不惊呢?他一惊,便条件反射的浑身一颤,打了一个寒噤! 崔永永深感来自于那柄“飞枪”的危险!他绝不能让对方再有机会刺他一次!他“毒掌”一合,捉住枪头!运使先天真气,将“乾毒之气”运发出来!——很多武林高手,都擅长运使后天罡气!因为后天罡气都是在练武过程中,从天地万物中汲取过来的,是武者勤奋修练的结果!是怀“有为”之心,修练出来的“能用”之气!所以擅使后天罡气并不神奇,所谓的气功强弱,也只因个人修持火候的不同,因人而异罢!而先天真气则完全是另外一个概念!先天真气,生而有之,人人都有,不必去修炼便可获得!它虚虚荡荡,却让人受用无穷;它不盈不缺,亘古不坏;它与你同在,你却往往寻它不见!关于先天真气,古之圣贤多有论述,不过议论之精妙、彻底,莫过于老子著的《道德经》!老子在《道德经》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日道,强为之名日道。”、说“道之唯物,为恍为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阅众哺”、又说“道,视之不见,听之不闻,转之不得,淡乎其味!其上不皎,其下不昧!迎不见其首,随不见其尾!然爱养万物,万物归焉,万物持之而生!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馀者损之,不足者与之,损有馀以补不足!不争善胜、不言善应、不召自来,坦然善谋。利而无害,天网恢恢,疏而不失!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等等!总之,这里所讲的“道”指的就是先天真气,它是一种莫可名状的神秘力量,能滋养天地万物,损有余以补不足!而这种力量无处不在,人自身若不能虚怀守静,便不能体悟到它的存在,那便也不能认识、利用它!世间之人,多堪不破名利,终一生营营扰扰,从不予自己机会观照自我,体验自然本性之真淳!所以自然而然,不认识、不能利用这神奇的力量,理所当然!那些佛法无边或道行高深的僧侣道士虽能掌握、运用这股神奇力量,但大多都已进入“和光同尘、随物任性,淡视生死轮回”的境界,无意再堕俗世纷争中,都无意去显露自己的非凡本事!倒是那些初窥门道的狐仙野鬼之流,常辟谷绝食、御鬼推磨、返老还童、呼风唤雨以惊骇世俗、沽名钓誉! ——人非生而知之!学,然后知也!和其他普通人一样,崔永永并非生而异之!他长到十六岁时,显露出来的资质就像一个弱智儿童!读了近十年的私塾,连九九乘法表都背不除,更不论那些学起来连聪明人都觉是晦涩艰深的古代文章了!不过后来,他却有了奇遇!南疆五毒门的高手“蝎子郎君”吴松涛因天雨路阻,借宿他家时,意外发现他左掌上食指下面的指根部位,有一个两纹交差的特殊符号——这个特殊的符号,在相书中被命名为“天机令”!并不常见!通常掌中有此纹路符号者,后来大多都成了能占卜算卦、念经诵咒的巫师!所以,这是一个神秘的符号,为历代巫师在收徒时所重视!用巫师自己的话说“掌中生有天机令的人,从其生到死,身边都会跟着一只神煞!这只神煞以人们祭祀的酒肉为食!为了获得更多的酒肉,它会通过一些特殊的方法将通神算鬼的伎俩传授给它跟着的人!这个被神煞跟着的人,命中注定会成为巫师,以替民消灾解难的巫师身份获取很多酒肉来侍俸这只神煞!倘若这个人背叛神煞,坚持不作巫师,或者在行巫师之责替民消灾解难时不收取一点酒肉来祭示它!那它就会降灾于这个人,令其一生贫病交加、厄运不断、万事难成,甚至断子绝孙,连祖坟都会被野猪拱开,暴骨于野!所以巫师是一种特殊的职位,是命中注定的职位!”——南疆五毒门的开山之祖就是一个大巫师!南疆五毒门中的世传秘功绝学多需辅之于巫术、符咒方可练成!而巫术与符咒却是可知而不可学的奥秘法门,因为神鬼难测,如果不小心触犯鬼神,便会心魔反噬,不但自己会下场悲惨,就连祖宗十八代都会不得安宁!古往今来,南疆五毒门中高手,多有因修习巫术与符咒而走火入魔、误己又害人!有鉴于这种前车之覆,五毒门高手在收徒时,都极为慎重!那日“蝎子朗君”吴松涛因发现崔永永掌上的神秘附号,认为是可以继承祖传绝学的可造之材,所以当夜便杀了崔永永全家,将其掳回南疆,传授武功!且说崔永永虽愚笨,可是灭门深仇却一日未忘,他在一个月亮幽明的晚上,潜入吴松涛房中,以毒剑伤了吴松涛!谁知吴松涛伤而不死,一怒之下,便将他制成江湖人谈虎色变的“蛊人”!所谓的“盅人”,其实指的就是那些思想受别人控制,被人驱使作杀人傀儡的服毒之人!在南疆,所谓的“蛊”多数情况下指的是“蛊虫”!巫师们将许多类毒虫,诸如毒蜘蛛、蝎子、五花蛇等巨毒之物放进一个瓶子里,让它们互相残杀、蚕食,直到只剩下一条!这吃掉其它毒物,得于存活下来的毒虫,身体里面综合了其它毒物的毒素,剧毒无比!巫师们通过符咒巫法,纵制这只毒虫,将之作为杀人的武器!这便是所谓的“蛊虫”!擅长以“蛊”害人者,常能千里之外,取人性命,易如反掌!所以经验老道的江湖人,多会对靠近自己的任何昆虫戒备三分!因为谁也不能肯定那只昆虫是不是一只“蛊”!“蛊人”与“蛊虫”的概念只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人”与“虫”的不同!“盅人”是以人服毒,“蛊虫”是以虫服毒,只此不同而已!二者都受控于练制它们的巫师。“蛊人”无人身自由、无生活乐趣、无理想追求,是行尸走肉状的害人工具!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崔永永一直茹毛饮“毒”,以毒蛇、毒蛛、毒蝎、毒蜈蚣、毒蜥蜴等为食!这使得他全身上下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毒素!普通的人被他盯上一眼,便会被毒得半死,更不用说是与他动手了! 做“蛊人”了三年!崔永永终因“蝎子郎君”吴松涛这个“主人”被“飞刀传人”沈均击杀右得于解脱!失去了“主人”蛊人因受心魔反噬,大多会暴毙身亡!就算不暴毙身亡,也会疯狂得无法自控的到处害人,进而被人追杀,死于非命!崔永永能存活下来,并慢慢恢复神智,因祸得福,得于初窥“先天真气”的奥秘法门,不得不说是一个异数!之所以会产生这个“异数”,不得不归功于他在被制成药人前,已对南疆五毒门的世传秘功绝学已有一定的了解、一定的造诣!正是凭着这些了解与造诣他才得于将遍布全身的毒素,尽数转注到双掌上,练成号称“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百邪归并,万毒滋漫”的毒砂掌!毒砂掌是极为歹毒、邪门的武功,修练的时候,生灵退避、万魔临身,非闭关静心、借助自据自足的先天真气无法练成!练成之后,不但可以发出修练得来的后天罡气,还能使得先天真气在一定程度上为己所用!——“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后天罡气来自于修习、先天真气来自于虚空!一是人为、一是天定!是故,崔永永内气功便有“坤毒之气”与“乾毒之气”的区别。。。。。。。。 崔永永捉住枪锋,运发“乾毒之气”沿枪而进!林王建鑫拔枪不出,又看到枪端有黑色毒气蔓延过来,心头大惊,当下忙运起内劲与之相抵!只是王建鑫的后天内功比之于崔永永的乾毒之气要逊色得多,是故竟逼得步步后退! 二人方才动手极快!直到王建鑫被逼退了三步时,栖宿于那棵大树上的群鸟才被方才王建鑫那借力一纵所惊动!“哗拉——哗拉——”的惊起了一大片!想来它们其中有作美梦的,必定会很懊恼人类这无礼的侵扰吧! 群鸟惊飞!王建鑫却已汗下如雨,他枪为敌所捉,再不能施展“落红轻点,皱一波春”的枪法!只好以内力与对方相抵!奈何对方的先天真气源源不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有如江海波流,充沛异常!而他的后天罡气一如湖泊,虽幽深广阔,载舟覆舟,有决堤冲坝之力,但毕竟是有限之源,若任之大量流出,后果必将涸泽干水,精力用尽,最终为敌所擒!所以,要全身而退,就不得不想一个办法!王建鑫左右顾盼,发现左边屋檐下正有一大水池!这水池内荷叶田田,有飞桥小亭建于其上,看来是富贵人家蓄水以增家宅秀气而特意为之! 王建鑫计上心头,步步往这一水池退去,终“卟通——”一声,二人同时落在池堂里!池塘水深,底部多於泥!二人掉落水中,水淹过头,身陷於泥,只能摒住呼吸!死力相抵!崔永永因不能呼吸之故,经脉禁闭,窍门不通,无法借取普遍存在于大自然中的先天真气!只能凭借修练得来的“坤毒之气”与王建鑫内力相抵!——当世两大高手,互相比拼内力,战况是何等的惊心动魄!别看他们内力相抵,一动不动,好像都好暇以整的样子!事实上,可比快剑长戟森相向的剧斗场面要惊险得多!因为内力相拼便意味着高手比斗已进入了一个高潮——生死在此一拼的高潮!这高潮同时也是一个僵局,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僵局,没有回旋的余地!所以江湖高手在比斗时,若非情不得已,是绝不会走“以内力相抵”这步死棋的! 二人内力相抵,热气大盛!那池塘中的鱼虾等生物受热不住,竟争相向空中或岸上跳起,一时间,跳水落水之声汇成一片!房屋里住的人,听得声音,不知发生什么事,争相开窗开门出来观看!未几,整个池塘竟沸腾了起来,如水在薪高火旺的鼎中,热度足于在喝一盅茶功夫内将连皮的鸡蛋煮熟!池水沸腾,蒸气氲氤!氲氤的蒸气呈紫黑之色,这是因崔永永“毒砂掌”挥发出来的毒素使然也!出来观看的人,不明所以,嗅了那带毒的水蒸气,都抵受不住,晕死过去!——只这带毒的水蒸气便将能毒死人,可想而知,崔永永的“毒砂掌”多么歹毒! 水沸不止! 蒸气腾腾! 鱼虾无命! 观者亡身! ——就连那池中碧绿一片的荷叶也尽数在半刻钟内枯萎掉!这儿迅速为一股可怕的死气所拢罩!水沸不止,水里的斗争还没有结束! 第三十二章 穿心一剑(上) 就在王建鑫与崔永永斗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蒋渺渺已扑近落向街衢的惠帝!他原本是要抱住惠帝,想以“回魂大法”挽回惠帝性命的!他要做的事是救人!可是他突然惊觉,现在最须要救助的并不是惠帝,而是自己!——蒋渺渺在扑近惠帝的身体时,忽然感觉到惠帝身上正散发着一股微微的热气!这并不是寻常的体温使然,正常人正常情况下体温没有这样高的热度!唯一可解释这种现像的是:惠帝在运功!只有当对手正在在运使内功的时候,体温才会超出正常状况的提升或下降! ——惠帝乃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在挨了叶希贤一掌之后,不立时暴毙已是万幸!怎么其身体上会出现体温提升的现像呢?—— 蒋渺渺大惊!惊而急变欲抱之势变为必杀之势!他向着惠帝的身体一脚踢出!他的腿法在江湖中鼎鼎有名,比之于杭州升龙阁谭永裕的“动天踢”、飞凤栖梧楼沈天南的“剑腿”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事实上,他造诣最深的外功就在这一双腿上,他的腿法就叫做“冲天一鸣”!是取“不鸣则已,鸣必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之意!乃“伏之久矣飞必决”的高绝功夫! 相对的,他外练“冲天一鸣”的腿功,内修的则是“百忍神功”!忍者,忍饥、忍饿、忍忿、忍辱、忍气吞声!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不能”——自古能成大事者,无不在“忍”字上下深功夫!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能忍天下人所不能忍,而后能成天下人所不能成!齐恒公忍射勾之恨而后成霸业;司马迁忍宫刑之辱而后完《史记》;刘玄德忍颠沛之苦而后分三国;李世民忍杀亲之痛而后开盛世;唐玄藏忍行路之险而后传经典;鉴真和尚引盲眼之疾而后弘佛法等等,每一个伟人的背后,无不包含着巨大的坚忍!不忍不成、小忍小成、大忍大成,是为千古不易之理也!“百忍神功”的要义就在一个“忍”字!练这门功夫,就得承受痛苦!功夫愈深,痛苦越大!痛苦越大,练功者的心志便愈坚!心志愈坚,成事的机会就愈大。。。。。。。 ——伏之久矣飞必决—— 内练“百忍”,外练“冲天”,一张一驰,内外兼修!他的武功已到了“刚柔并济,收放自如”的高超境界! 现在,蒋渺渺内运“百忍神功”,外发“冲天一鸣”,集平生功力,向着惠帝发出了致命的一踢!这一腿不止威猛、刚烈、霹雳万均!而且还倾泄出巨大的痛苦!——动手时,劲气还没有伤到敌人,便已让敌人倍感痛苦,这在武术史上是十分罕见的!当年,缉捕“地狱门”的众黑道分子时,蒋渺渺的武功还未有大成,但凌空施出一脚,便已让地狱门中几近百名的精英分子,痛苦难过得直想上吊自杀!如今他武功大成,已臻化境,可想而知,这一脚的威力有多大! 蒋渺渺出脚快!可是惠帝更快,惠帝本来已要着地的身躯忽然“嗖”的一声,如一只泥鳅般跳起,窜入月光朦胧的夜空中,不见了!就好像突然在空中隐形!一下子便从人们的眼光里消失了! 蒋渺渺收招飞回瓦顶!往空中一看!一看便失了神! 现在不是寅夜时分吗?何以天空中竟明朗一片!碧空如洗,惠风和畅,一行白鹭冲天而上,让人一看便想起皮日休“万倾湖天碧,一星飞鹭白”的绝句!碧空下面,春草碧绿、夏果成熟、秋麦翻金、冬梅开艳!在这美丽的自然景色里,燕双飞、蝶双舞、鱼比目、老虎打鼾、灵猿追逐、水牛洗澡、山羊吃草,自然和谐,互不侵犯,各得其所!而在这品物繁盛的天地中,人们都活得很开心:久旱逢霖、他乡遇故、洞房花烛、金榜题名!君明臣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师仁朋信!老有所养、弱有所助、病有所医、残有所扶!上和下睦、富足安康、盛世太平、万事顺意!——这是老子书中的上古国民、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是陆游诗中盼望的九州归并、是天下黎民共同向往的大同世界,其乐无穷也! ——蒋渺渺看到了这样的一个世界!就在今夜,锋火烧京城的今夜! ——今夜的京城有千千万万的人,在血泊中倒下,注定要成为战争的牺牲品!可是,现在此刻,蒋渺渺眼中所见的却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没有战争、没有灾难、没有丑恶的世界!这个世界到处都充满了真、善与美!处身其间,让人心情和悦、如沐春风、其乐陶陶! ——这是一个理想的世界!这个理想的世界是所有人仁人志士共有的梦!这个梦现在就出现在蒋渺渺的眼里! ——蒋渺渺突然感到有些手足无措!不为别的,只为眼前的世界,正是他年青时候的梦!现在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坏人,一个满手血腥的刽子手!可有谁知道,在很多年前,当他还年轻,还名不见经传的时候,他和所有的有志青年一样,对建设人类美好未来充满了热忱!那时候,与他生活在同一个乡镇的邻里街坊们,在说起他时,人人都会竖起母指大声学叫好!村里的长者们还打算在举孝廉时将他的名字报上去!生活在那个小小的乡镇里,他成为所有少年人学习的榜样、成为所有年轻女子追慕的对象,成为所有老年人称赞的好孩子!他的父母亲常常为能有他这样聪明、懂事、勤学、品德优秀的孩子而自豪!那个时候,他就立志,有一天定要将家乡建设得更漂亮、更美丽,让所有的人都能生活在互爱互助的美好生活之中!他以为,怀着这些梦想,自己总有一天能将他实现!他单纯的认为“有志者事竟成”!他在心中已将未来的世界描绘好了,就像现在他眼中所看到的这个和美世界! 但他现在却已不再年轻,他已有五十几岁了!他非但没能将年轻时候的梦想实现,而且还将自己变成了一个丧心病狂的杀人魔王!为什么会这样呢?为只为这世界是一个丑陋的世界!失去了朴素的人类便如野兽一样,到处都制造着压迫、劫掠、撕杀!人,是一种非常卑劣的动物!当小国寡民,思想朴素的时候,还能相安无事!一旦人多起来,便抢地、抢财、抢人的乱起来!人不但会造乱于人类自身,而且还肆意破坏自然的规则,滥砍乱伐、围湖造田、污染环境等这些明显破坏自然环境的事情不说,只说人的“吃”!在自然界的食物链上,只有人,是唯一荤素不忌、全盘通吃的动物!人这种动物在这个世界上疯狂的繁衍,挤挎了很多动植物的生存空间,以致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人类的地盘、人类的盆中餐!因为人类这种卑劣的动物,很多动植物遭受亡族灭种的命运!没有被亡族灭种的,数量也大大减少,不是被人类监管起来准血备作晚餐,就是害怕得藏到老林深山去,不敢出来!人类疯狂的破坏、吞噬、杀戮,完了怕获罪于天,便又制造出“弱肉强食、物竞天择”的借口来美化自己的丑行! ——问世间最卑劣者谁?人! ——问世间最可怕者谁?人! ——问世间最丑恶者谁?人! ——问世间最无耻者谁?人! 人,对于整个生态环境来说,永远是罪人! ——蒋渺渺以前并不认识到人类自身的罪过!他甚至认为人类是世间的灵长,是天地中唯一知道礼义廉耻的高级动物!可是直到自己生于斯、长于斯、学于斯的故乡被战火洗劫,化成一片焦土时!他才开始认识到人类自身的卑劣!后来他从了军,在军旅中接受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教育!他拼命杀敌,希望驱除胡虏、建功封侯!可是无论他多么出色、多么战功赫赫,都无法在官场中迈进一步!相反,那些猥锁、懦弱,遇着敌人便夹尾而逃的无能之辈却踩着他肩膀,在仕途上一帆风顺!看多了这些不公平的现像,他对人性的卑劣又有了更深的认识——人类多是口是心非!口头上标榜仁义礼智信,内心中却唯利是图、唯利是从、贪焚至极!所有的道德礼义都不过是统治者控制老百姓思想、役使老百姓替他们做事的借口罢!战迹辉煌不如钱囊一袋、经伦满腹不如拍马溜须!君子吃亏,小人得意!人与人之间,什么都是假的,只有相互利用才是真的!有利可图,杀父仇人也可同床共枕;于利有损,就算是亲兄弟也照杀不误!人就是这样的势利!不明利,不足于为人也! ——劳苦功高无爵禄,阿谀奉承得封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势利!所以仁人志士郁勃难舒,大都归去来兮,闲云野鹤放浪去了!这大概可称作“洁身自好”!蒋渺渺则认为,这只不过是逃避现实罢!在他而言,所有的隐者都不过是胆小、懦弱、不敢面对现实的鼠辈!只有勇者,才敢干直面现实,迎难而进!他年纪日老,转眼便已是三十多岁的人,可是要妻无妻、要家无家、要利无利、要名无名!如果不思改变自己,只怕长此以往,便这样郁郁不得志的度完这一生!——《周易-系辞下》: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不变不通,则万事俱休矣!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他决定弃君子之德,取小人之道:见利忘义,一切唯利是图!为了保全性命,他可以卖国投敌!为了在攀附权贵,他可以抛弃人格尊严!为了列爵封侯,他可以充当残害忠良的刽子手!——正人君子都以此为耻!他却不这么认为!他认为,这是形势使然也!就算他不去做这种事,别人也会去做! ——形势造英雄!形势也造小人!这是一个辩证的存在,天经地仪!形势如此,不容违逆!人的一生,如果不能远高尘俗,跳出五行之外,那么便应随波逐流,做波流中奔涌的浪花!如果不开窍,抱守所谓的仁义之德,不知变通,那结果只能如波流中的礁石、树木,纵忍得一时艰辛,天长日久,终经受不住被销磨、被侵害!落得悲惨下场而已。。。。。。。。。 ——识时务为俊杰—— 蒋渺渺就是要做这样的识时务者!正因为他识时务,够无耻,为人处世深谙黑厚之学,所以一入仕途便升升升,一直升到了锦衣卫指挥使这个职位!这么多年过来,在官场中随机应变,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语!如变色龙一样,随着周围环境的变化,不断改变自己的身体的颜色!他已习惯了见风驶舵,苟且贪生、贪赃、贪权!早就不记得自己年轻时候怀抱的那个美好梦想!而现在,年轻时候的那个梦想忽然出现在眼前,这样的逼真而美丽,以致他一下子便坠入了对年轻时代的怀想之中——在那古老的小乡镇里,总是氲氤着人间和暖的烟火气息!那儿有他的欢笑、有他的爱情、有他对美好未来的展望。。。。。。。。。 ——蒋渺渺怀念自己的年轻时代!生活在年轻时代,虽然头脑单纯、见识短浅、感情冲动多于冷静思考,可是生活却充满阳光、充满快乐、充满爱与被爱!这相比于之后在官场中营营扰扰,为讨好权贵强颜欢笑、不得开心,真是天差地别!如今自己年老、又在官场失意!回头想来,这些许年来,为虚名虚利,背己向人,逢场作戏,真心蒙垢,不知枉度了多少美好时光,真是后悔 ——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荏苒岁月颓,此心稍已去。值欢无复娱,每每多忧虑。气力渐衰损,转觉日不如。壑舟无须叟,引我不得住。前途当几许,未知止泊处。古人惜寸阴,念此使人惧—— 念及前尘影事,感慨良多!蒋渺渺忽然间改变了以前对隐者的看法!隐者之隐,是看透名利而后超脱,是摒弃私念而后与天相合,是智慧圆融而后能不染尘垢的生活——蒋渺渺在这一刻消弥了心中所有的怨愤、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是非名利之念!他想,他只想归去来兮,做眼前这和美世界中一位平平常常、谈笑自在的老人!恍惚间,他神思进入到“耳临清渭洗,心向白云闲。游仙一身轻,高枕卧烟霞”的恬然自适境界!不由得吟诗道: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马恋旧梦,池鱼思故渊。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田园。 方宅十馀亩,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园,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里,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馀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这是淘渊明的《归田园诗》!关于陶渊明,众所周知,其才高志远,曾三次出仕,本拟施展胸中经略,造福一方百姓!然其性高洁,受不了官场中那股贪污腐败的风气,终致辞官归隐,结庐深山,过起“采菊东篱下,幽然见南山。山气功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式的生活!从陶渊明开始,耕读相合的田园生活遂成为所有疲于人世是非者的共同向往!身在名利场中的你,是否也和他们一样,对此心向往之?????????????? ——蒋渺渺吟起陶渊明的诗,情难自已要在这和美的世界中寻求自己那简朴的居所!他看到了自己那个“方宅十馀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园,桃李罗堂前”式的居所,不由得高兴的微笑起来。。。。。。。——这是他自入官场以来,第一次流露的真心微笑。。。。。。。。——这,是真的快乐。。。。。。。。。 第三十二章 穿心一剑(下) 笑容才开,便又冻僵!蒋渺渺的笑容还在脸上,可是他的眼神中却泛起震惊、痛楚,还有绝望! 怎么会这样?快乐与痛苦竟这样明显的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原因很快就明白!——当蒋渺渺真的快乐起来时,一柄利剑便刺穿了他的心口! 是什么样的剑?竟来得无声无息,而且让中剑者先是快乐,然后才慢慢痛苦! 剑名:惊鸿! 剑招:简称为“乐”!不简称的话,竟有四十字之长——“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聘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剑招的出处:这一剑出自《攻心剑谱》,是‘喜怒哀乐’四剑中的最后一剑。喜者,爱情!志在使人迷;怒者,天威!志在使人惧;哀者,鬼雄!志在使人悲;乐者,自然!志在使人不战而屈。当天在城西万花楼时,“喜怒哀”三剑已显露神威!而现在,名为“乐”的第四剑已刺进蒋渺渺的心口!这“乐”剑,集全三剑之大成,而又远超出前三剑的境界! 不用说!这个惠帝当然不是惠帝!他是化装成惠帝模样的前任锦衣卫指挥使:“御赐风流”顾星恒! 他们二人!一为现任锦衣卫指挥使,一为前任锦衣卫指挥使!二人在武功和混世手腕上都有过人之能! 不同的是:一在朝,一在野!在朝之人叛国投敌,在野之人忠心护主!位置不同,立场相对! 蒋渺渺眼中那个和美的世界慢慢消失!消失得令他梦断销魂、心灰意冷!刚才所闻所见,不过是一个梦、一个幻象罢!现实中,黑夜漫漫,战火滋漫,此时在他处身的京师内,不知正有多少人正在血泊中痛苦的哀嚎、呻吟。。。。。。。。。。他人在屋顶上,已中了穿心一剑!任他是怎样强横的高手,中了穿心一剑,已回天乏力。。。。。。。。。。 “你,你是。。。。。。顾。。。星。。。。。。。”蒋渺渺惊骇的将眼光从穿过自己心口的宝剑移到对面瓦上站着的一个人!那个人已收了脸上的面具,拔了发簪,又脱下朴素的衣装,露出其内白色的宽襟长袍!站在瓦顶上,迎着风,长发飘飘、白衣飘飘、意态飘飘。这人负手望天,像睥睨红尘、超凡入圣,欲要乘大鹏高飞于九霄云外的大思想家庄周;像举世皆醉、唯其独醒,难得知音,仰头发出《天问》的大爱国者屈原;像愤世疾俗,落笔摇五岳、诗成泣鬼神,放声高唱“我本楚狂人、风歌笑九丘”的大张狂人李太白。——总之,这个人予人的第一印像便是:风华绝代。 蒋渺渺认得这个人,他还曾秘密派人调杳过这个人的生活起居!他没想到,自己今天会死在这个人的手上! 顾星恒低下头来看着蒋渺渺道:“不错,我是顾星恒!你没想到吧!” “你。。。。。你。。。。。怎么会??????”蒋渺渺眼中涌动着不信、不甘、不平,但谁都知道,他已是将死之人,再难有所作为了! “这些年来,你害怕我东山再起,侵害你在朝的利益!所以便派人手混进花街来监视我的生活起居,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告诉你!从你将眼线派进来的那一天,我就已揣摩到你的心意!你派人监视我,是想知道我是否荒疏武功?是否雄心已坠?是否还有出仕之意?对不对?”顾星恒淡然一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既然不放心我!我便索性骗骗你,在你的人可以监视到我的地方,我会克制自己,尽量少思、少念、少欲、少事、少语、少笑、少愁、少乐、少怒、少好、少恶,并常发些养身、养气、养心、养性的言论!而且每天早晨都坚持在万花楼门前大广场上做半个时辰的养生运动!想必我的这些举动,你的眼线都已一五一十的告诉你了罢!” 蒋渺渺听得汗如雨下!他没想到,自己竟被顾星恒骗了这么多年!自从顾星恒下野后,他就一直派人监视此人!因为当今京城里,除了刑部暴昭外,对自己权位最有威胁的就是顾星恒这个下野之人!他派人监视顾星恒,目的就是要防止这个人出仕!只要有点什么不寻常的风吹草动,他便会立时作出反应!他甚至想过要暗杀顾星恒,但因为考虑到这在朝在野都将会引起巨大的震动,可能会给自己招来麻烦!所以才迟迟没有行动!更何况,顾星恒曾经一时风云,非是易与之人,若自己行刺失败,结怨于顾星恒的门生故吏们,反而不妥!所以这么多年来,他对顾星恒一直采取观望态度,井水不犯河水!好在顾星恒也很知趣,下野之后便从不谈国事,而且养花鸟以自娱,又服气养生,显然青云之志已易为白云之意(唐-赵嘏在《送李给事》一诗中,有“脱去朝衣独归去,青云不及白云高”之语!此语中以“青云”喻世俗高志,以“白云”喻方外意趣!)!这才使得他放心了许多!这些年过来,他派去的人一直都有关于顾星恒生活起居情况的汇报!他从这些情报中总结出顾星恒已日落西山、无复当年雄毅气魄的结论!这个结论,使得他对顾星恒的防范慢慢松懈下来!而愈来愈多的将精力花在应付刑部暴昭身上!今夜,他所准备面对的敌人是曝昭而不是顾星恒!所以当他发觉惠帝不是惠帝时,他认为那人就是暴昭!他对暴昭当然也观察了很久,他解暴昭,就如同暴昭了解他一样!在官场上、在正邪两大势力的对垒中,他和暴昭是一对生死冤家!随时可能要做生死之决!彼此怎能不想尽方法去收集情报,了解对方呢? 蒋渺渺原本是准备应付暴昭的,可是对方并不是曝昭! 对方是顾星恒!并不是暴昭! ——治病,讲求对症下药;引水,讲求因势利导;建屋,讲求因地制宜!而用兵呢?用兵讲求“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因敌制胜”!——依据不同的敌情,制定不一样的破敌之策,然后取胜!此为用兵之正理!若不能知己知彼,则不能出奇制胜矣! 蒋渺渺料错敌情,用对付暴昭的方法来应付顾星恒!犯了“张冠李戴、牛头不对马嘴”的错误! 难怪他会失手为顾星恒所杀了! 蒋渺渺,恨只恨自己没能料敌先机!一失足成千古恨矣! “想必你的眼线,会经常告诉你,我常唱这样的一首歌吧!”顾星恒望着蒋渺渺不无揶揄的唱道: “——人若劳于形,百病不能成。饮酒忌大醉,诸疾自不生。 食了行百步,数将手摩肚。睡不苦高枕。唾涕不远顾。 寅丑日剪甲,理发须百度。饱则立小便,饥乃坐漩溺。 行坐莫当风,居处无小隙。向北大小便,一生镆幂幂。 日月固然忌,水火仍畏避。每夜洗脚卧,饱食终无益。 忍辱为上乘,谗言断亲戚。思虑最伤神,喜怒伤和息。 每去鼻中毛,常习不唾地。平明欲起时,下床先左脚。 一日免灾咎,去邪兼避恶。但能七星步,令人长寿乐。 酸味伤于筋,辛味损正气。苦则损于心,甘则伤其志。 咸多促人寿,不得偏耽嗜。春夏任宣通,秋冬固阳事。 独卧是守真,慎静最为贵。财帛生有份,知足将为利。 强知是大患,少欲终无累。神气自然存,学道终须始——” ——这是孙思邈所作的《保生铭》,内容主讲慎养保生、延年益寿之术! 顾星恒继续对着蒋渺渺微笑道:“你知道吗?为了应付你、麻痹你!我遍览古之圣贤所著的养生典籍!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孙思邈所作的这篇《保生铭》,将之背下,时不时的念诵!唉——,虽说,动机不纯,纯是为了麻痹你故!但圣人语录,金风玉露,读来一如醍醐灌顶,令人茅塞顿开,心旷神怡,甘之若饴!诚真快意也!本来我在学习《攻心剑谱》上的绝学时,遇到不少迷障,一时难于通悟!谁曾想,一接触这些养生之术后,方知原来养生之术与武学一脉相承!其中内容多可以用来与武术理论相互参照、相互破译、相互解释!弄假成真,我后来竟迷上了养生之术,所以每每笑谈,总忍不住在亲友面前卖弄一下自己对养生之学的心得!却也难怪,你会信以为真,认为我已将青云之志化成白云之意了!事实上,这些年,我一直与朝庭保持秘密的联系,只是这些联系不为外人与闻尔!就像今天的事一样,因为刑部暴大人的一声传唤,我就假扮皇上来了!说实在的,我在武功上有今天这样的造诣,那些养生书籍起过不小的作用!这,说来还真得谢谢你。。。。。。。。” 蒋渺渺倒下了!他的血还没有流尽!在顾星恒还没有将剑拔出的情况下,他至少还应撑得半柱香功夫!可是现在他却死了!他是活活被顾星恒的冷嘲热讽给气死的!他虽练“百忍神功”,在“忍”字上下过苦功夫!可是到底性格较为暴燥,在平常状态下忍一时之气,尚需要通过“大搞破坏”的方式将心中的怨愤尽数发泄出来!更何况,现在他的“百忍神功”已被对方的的“乐剑”破掉!他真是连一点儿的冷嘲热讽都受不了!他一激动,气血上涌,心力不济,终是一倒而殁! “一唳风云变颜色,公本人间一放鹤。惜入宦海风波恶,血污游魂归不得!”顾星恒看着燕渺渺身死!脸上笑容不禁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凄凉之意,哀然道,“无论在朝在野,你我都非自由人!在刚才那一剑中,我见你恍惚间吟出陶渊明的《归田园居》,知你厌倦风尘,内心中其实极渴望弃官归隐!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来淌这道浑水呢?都已五十好几的人了,为何还看不开!就算你真的劫得惠帝投靠到蒙古,身为卖国者、亡国奴,受尽同胞唾骂,于异邦中摇尾乞怜的做人!这难道会快乐吗?论武功,论才情,你都很杰出,何以竟。。。。。。唉——。。。。。。” 顾星恒哀伤的叹息,就像凉风不止一次的掠过窗前的琴弦,凭空为这漫漫长夜增添了一帘怅惆、一床寂寞、一房忧伤。。。。。。。。。 倒在瓦顶上身殁的蒋渺渺,显然幽魂未远,听得这个叹息,眼角不由得淌下两滴清泪。。。。。。。。。 第三十三章 爆炸效应(上) “轰隆——轰——隆——轰轰轰——隆隆隆——轰——” “轰隆——轰——隆——轰轰轰——隆隆隆——轰——” “轰隆——轰——隆——轰轰轰——隆隆隆——轰——” ——就在顾星恒身后较远的地方,蓦然一阵炸响,一大篷一大篷的火花轰然爆开!其中夹着人的杂乱的奔跑、惨嚎、呼救声!屋墙崩摧,断瓦残檐尽飞到半空中,一个个卷着巨大黑烟的火球带着雷鸣一样的咆哮涌入夜空,将整个夜空照得一片火红! 发生了什么事?竟会发生这一连串的爆炸! 顾星恒不知道!他也来不及思索!因为他才从蒋渺渺心口上收回惊鸿宝剑,爆炸便已发生!他只在爆炸发生的前一刻,依稀听见唐光光与林善英的打斗、斥喝之声!然后“卜——”的一声,显然是飞行的巨箭撞穿了某物!接着,连接不断的爆炸便发生了! 怎么会发生连续不断的爆炸呢?此处是城南的铁匠坊,是铁匠锻铁炼钢之所在,怎么竟会像一个炸药库着了火星一样,连接不断的爆炸起来呢? 顾星恒来不及思索!爆炸发生,砖瓦飞溅,一时之间,不知有多少带着急啸的事物向他这边飞射过来!顾星恒忙扒下身子! 烂砖碎瓦、断檐残木,还有大股的烟火从他头上呼啸而过!幸在他离爆炸的地点还有一段较远的矩离,不然真就不明不白的在这一连串的大爆炸中死于非命了! 爆炸过程中,还有炮弹冲出炮膛,飞到空中的声音! 不止如此!还能清楚的听到炮弹落在远处,将远处炸得狗跳鸡飞、人喧马闹、梁断屋塌的声音! 怎会如此?难道这铁匠坊中竟私藏有红夷大炮一类的火兵器? 不错!正是如此!铁匠坊锻金铺的地下工厂内就藏有十三樽红夷大炮!炮弹的数量甚多!炮弹不是一般的炮弹,乃是由江南霹雳堂精英分子新研究出的“弹中弹”——这是一种新式武器!大弹爆炸时,能飞出无数小弹,小弹碰到障碍物又会爆炸!不但爆炸力极强,超过寻常炮弹威力的五倍不止!而且弹药中还加入了蜀中唐门特制的“一嗅离魂散”!所以不但炸力能致人于死地,炸出来的硝烟味也一样能致人于死地!这可说是当世天下间威力最大的武器! 在这秘密的地下工厂中,不但有朝庭国法严禁私造、私藏的大炮和炮弹,面且还有九九八十一个在“空印”、“胡惟庸”、“郭桓”、“蓝玉”四大案中劫后余生的、与朱氏皇朝结下血海深仇的——“孤臣孽子”!他们由左督府的大公子徐延年统领,埋伏在此处,整装待发,目的就是要把握一个契机,借助大炮、炮弹的威力一举将朱氏江山击个粉碎!他们不但想杀惠帝朱允文、想杀燕王朱棣,还打算剖棺戮尸,将朱元璋的骸骨捣碎,混在火药中,通过火炮发射到天上去! 只是却出了一个意外! 意外就意外在载着唐光光、林善英二人(二人在飞行的巨箭上已打了九九八十一回合,惊险万分,胜负未分)的巨箭偏巧不巧,竟命中铁匠坊里的锻金铺!——巨箭以唐光光的看家兵器“大钢椎”为箭镞!钢椎破风飞行,磨擦生热!一热,淬在大钢椎上,具有“热胀冷缩”特性的剧毒便开始发作!毒力外胀、外放,竟使得大钢椎如蒙了一层惨绿色的光晕!触目惊心! 发现巨箭迎风直朝锻金铺射来的徐延年——大惊!他本来站在锻金铺二楼的窗台上,凭栏遥望宫城内高耸而起的金鸾殿!有感于这四年来天下纷乱,将士怨战,生灵荼炭;有感于自己身在战争的夹缝中,以孝害忠,心中悲痛;有感于今夜一战,龙争虎斗,雌雄将决,又不由得壮怀激烈!一时间百感交集,心情难于平静,不由得吟出一首诗: 龙疲虎困川原裂,亿万生灵性命休。 兵戎凶险何及悲,赌取乾坤日月浮。 ——且说徐延年一诗吟罢!便看到前方的的夜空中星火点点,之后五色烟花争相绽放,一团团火光从天上掉到民房上,烧成一片火海!再然后,他就看到了巨箭击毁一架布飞筝,直向锻金铺飞射过来!他当然也看见了蒋渺渺、顾星恒、崔永永、王建鑫、唐光光、林善英六大高手之间发生的剧斗!不过他都无暇理会这些高手之争,他要理会的是——巨箭!巨箭带着厉啸向着锻金铺飞冲过来,如果不及时阻挡,到时锻金铺屋毁人亡是小事,引起爆炸便不得了了! 徐延年手掌一摊,一道流星一样耀眼的光芒立时划破夜空,迎着巨箭飞去!流星一样那道光芒抵上箭簇,两相较劲,不分上下,勿尔不动,竟就凝在空中——原来那道流星一样的光芒竟是一把浑体精莹剔透、散发着耀眼白光的短剑!剑长一尺七寸,只比一般匕首长一点儿,剑名“流星”,乃世传惊鸿、倒魄、追风、恋霞、凝真、凌秋、流星、天白上古八神英之一!这柄“流星”宝剑,取材自天外陨石,虽铸剑有形,但传言其又能幻化于无形!有神鬼莫测之妙!众所周知徐延年以“流星剑”为兵,是用剑的高手!可是,他的剑藏在哪里却无人得知!七年前,还未收山的“偷神”宁见意,曾跟踪徐延年三个月,一心想找出徐延年藏剑之所在!他亲眼目睹过徐延年三次出剑!其中两次是在光天化日下,他看不见流星剑,只看到徐延年的敌手在剑创下死去!另外一次是在夜黑风高的秋晚,他看见了那流星一样美丽的宝剑,剑光明如星、柔如月,剑快如电,转瞬既逝!以“流星”为名,当真再恰当不过!目睹徐延年三次出剑,宁见意得出结论:流星剑一直都在徐延年身上;流星剑是一种白天看不见,晚上或可睹的兵器;流星剑,一如玉如意般玲珑、一如青春小诗般美丽、一如怀春淑女的眼波——热烈而含蓄,羞怯而又柔情无限! 流星剑,如流星!美丽、多情、温柔、迅似飞电、不朽若梦! 别人也许会因为流星剑的倏忽莫测而心存忌惮!宁见意却不会,他向来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他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泰山虽大,吾偷一叶,山将无山;森林虽广,吾盗一木,林将无林”!徐延年素以为,天下之物,无不可偷!从王裤的裤、萧剑的剑、苏枕的枕到泰山、长江、热带雨林,要偷之都不难!偷技发挥到极至时,甚至能夺天地造化,做到偷龙转凤、偷天换日! 宁见意号“偷神”!他不信自己不能偷到徐延年的“流星剑”!为了偷“流星剑”,他整整跟踪了徐延年三个月,这在他盗窃史上,是从未有过的“时间超长”!不过,尽管如此,他最后还是一筹莫展的知难而退!因为他发现流星剑与徐延年之间已“人剑合一”!——别人的“人剑合一”,只有在动武到高潮阶段时才发生!更高明一点的,动武之初,就能人剑感应,使得剑未出匣,便已在匣中鸣响不绝!而徐延年的“人剑合一”却是将固体的剑化成液体的剑,将之贮藏在自己的血液中!而血脉之于人体犹如江河溪流遍布大地一样,数量繁多,难于计数!而一江一河一溪中又分无数江段、河段、溪段,要于这么多水流、这么多水段中寻找一个小小物体!恰如大海捞针!同理,剑在血脉中,踪迹难寻!当然大海捞针也未必捞不着,但要于大海中捞针,注定要耗大精力、费大思量,筋疲力尽、殚思竭虑而后已!以宁见意冠绝天下之偷技,最后尚知难而退,可想而知流星剑与徐延年的“人剑合一”是多么的匪夷所思,令人叹为观止!一言蔽之——“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这样的“剑在人在,剑亡人亡”比之于萧剑那种“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自有高下之分!前者形交、神交,人形剑形、人神剑神俱都合二为一;后者形离神合,只有神交而无形交,在交合程度上自然要比前者逊色许多! 现在徐延年就发出了他的流星剑!这剑在他体内时呈液态,与血一起奔涌流动在经脉里,走督跑任、穿心过肺,上下彻底、内外通达,没有阻碍!一旦聚气凝神,内力外放,这剑立时能在收束五指的掌心里由液体变成一个固体小球,蠢蠢欲动、跃跃欲试,充满了劲头与生机!这时只要摊开手掌,那小球便可以变成利剑,随主人的心意,飞刺敌手! 别人的“飞剑”是“以气御剑”,徐延年的“飞剑”却是“以意御剑”! 武学上讲“以心动意,以意运气,以气摧力,有力而后生劲”,意在气先,意比气快,所以徐延年的飞剑比之于别人的飞剑都要快!兼之他又是有才学、重情义、对人生有美好憧憬的人!诚所谓“人如其文,什么样的人就写什么样的文章;人如其剑,什么样的人就使什么样的剑法”!却也难怪,那他发出的流星飞剑会——美丽、多情、温柔、迅似飞电、不朽若梦了! 第三十三章 爆炸效应(下) 美丽、多情、温柔、迅似飞电、不朽若梦的流星剑现在正与巨箭相抵在一起!在相触的那一瞬,二物力量不分高下,遂凝止在空中不动! 脚下的巨箭忽停,箭上过招的唐光光、林善英两人由于“惯性”的原因,止不住身形,尽皆离箭向前扑飞过去!虽然离箭,但二人在空中仍拳来剑往的斗个不休!只是唐光光因受伤在先,又没能拿到兵器,所以此时已落了下风,身上几处挂采,鲜血淋漓!——打虎不死,后患无穷——林善英立定必杀的决心,招招狠厉,不给唐光光有喘息的机会! 徐延年看得二人飞过自己的头顶直往后面的锻金铺飞过去!心中不由得着急起来!——锻金铺是左都督府秘密举事,决定江山谁属的阵地!若让别人撞破,那岂不全功尽弃?!!!!无论如何,要阻止这两个人靠近锻金铺!——心思电闪,徐延年大吼一声,尽发全力!顿时那杆巨箭头到尾“跛——”的一声,从中间被流星剑劈开,往前飞冲之势大减!徐延年正拟飞起一脚,将这一分为二的巨箭踢飞,不料却一阵晕眩。几乎把持不住,从空中掉下来!你道为何?原来,他直面箭簇,而箭簇乃大毒椎!毒椎有毒,他一时不小心,嗅了那么一点点,便不免昏眩了!好在他定力过人,及时发觉屏住呼吸,才避免了毒性的深入!只是说时迟,那时快!只在他晕眩的刹那,一分为二的巨箭已从他左右两边窜过!待到他将流星剑收回掌心,翻身后看时,两半巨箭已然命中锻金铺!而唐光光与林善英在锻金铺上方过招,尤自没有发现下面的危险! 徐延年见回救不及,急忙闪身,向前方跃出!偏巧不巧,这一跃,落到顾星恒身后五丈处,正逢上顾星恒有感于蒋渺渺之死,吟出“一唳风云变颜色,公本人间一放鹤。惜入宦海风波恶,血污游魂归不得!”之时!顾星恒因心中感慨,警惕性大减,竟没有发现徐延年的逼近!随后,两箭击毁锻金铺,窜到地上,破土而入!土下是左督都府密秘的军事基地,陈放有大炮、火枪、霹雳弹一类的火器!两箭飞入,镞头撞上炮筒,磨擦生火,顿时引起爆炸!在这地下工厂中整装待命的九九八十一个“孤臣孽子”哪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数,来不及躲避,尽在大爆炸中灰飞烟灭!附近的民宅店铺当然也被炸得分崩离析!一时之间,居民们惊呼、惨嚎,逃窜,陷入一片混乱当中!那十三尊已装好炮弹的红夷大炮本来是炮口直朝宫城内的金鸾殿的,此时被炸得乱了方向,砰砰砰连声向四面八方都发了炮!一时之间,远处便有了多处被炮弹轰中,纷纷爆炸,引起大火硝烟!其中以在金鸾殿、金川门、朝阳门三处中弹爆炸,引起的震动最大。 在金鸾殿!一炮轰下,炸得本来已人心惶惶的宫城内,惊呼惨叫一大片!宫女、太监们纷纷卷铺盖四处逃窜;守卫宫城的御林军们也没想到,敌人的炮弹竟然炸进了宫城,一时尽皆乱了手脚! 在金川门!燕军在叛将李景隆、谷王朱穗、还有左都督府要人冉青寒的迎接下潮水一般的涌进京师!燕王朱棣最是意气风发,他骑在一头汗血宝马背上,金盔宝囗,手执长戟,左右挥动,吆喝着竟冲在士卒的前面,气势如虎,杀人如麻,竟胜比一位决胜千里之外的沙场名将!事实上,他武艺高强,在军事上的成就非同一般,很有太祖朱元璋的余风!——本来,他完全可以等自己的兵将尽数清除敌人后才进入京城的,只是他为人好战,对快意杀敌、纵横沙场的战事最为热衷,所以竟不顾朱能与方孝孺二人的劝阻,冲锋陷阵来了!没办法,朱能只好加派好手护在这个好战大王的左右!朱棣呼喝着舞动长戟向宫城杀去!不料天下掉下个炮弹来,“轰——”的一声,在他前方二十丈处炸开了一个大坑!致使他的汗血宝马忽然间人立而起。差点将他颠下马来!且说大炮弹炸开,飞出小弹,小弹又爆炸,一时间冲锋陷阵的双方人仰马翻,死伤几十人!朱棣赖得汗血宝马人立起来挡在前面,逃过死劫,只是被炸飞的弹片击中右胳膊,长戟脱手,一时臂不能举!胯下的宝马因被弹片射中肚子,倒地后,呜呼两声音便断了气!朱棣惊魂未定,他身后的兵将已涌上,护在他四方!——没想到,京城内决战,敌人竟用上了大炮!朱棣惊魂刚定,便有将士扶他上马,往回奔走!他得了教训,摸不清敌军虚实,不知炮弹是从哪里飞来的,心头不安,不敢造次,只好收起好战之心,暂时忍耐,让手下兵将先冲锋蹈死以探敌军虚实再说! 在朝阳门!因为负责镇守朝阳门的左都督徐增寿外示降燕之意,所以并未与向朝阳门这边过来的燕军发生冲突!相反,徐增寿还开门将这股燕军迎入!只是这股燕军入城后,并不像其它诸路人马一样,直取宫城!而是与朝阳门受徐增寿节制的军马共同守在城墙上!——这是燕军大将朱能的主意,兵法有云:“围歼之术,不在于滴水不漏,而在于泄一孔,让敌以为生机有望,故不死战,然后擒之,可矣”!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要以小代价获取大胜利,在围歼敌人时,就千万不能将敌人困死!因为敌人一旦发现没有退路,便会拼死做战,这样战斗力就会比平常更强了!相反,如果留一条退路给敌人,敌人见大势已去,便怀有逃跑之念,以为从退路逃跑就可以幸免以难,这样战斗力便会相对的减弱,更容易应付了!这也就是兵法中谓的“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只要在心理上摧毁敌人的战志,敌人的战力便会随之瓦解!所以善战者攻心、胸中无谋者只会蛮力相拼!且说一个炮弹落到朝阳门,一时间,朝阳门上至少有二十个军士被炸得立毙当场!众人皆惊!在“士农工商四司命”(四司命皆为正红夫人座下高徒,老大赵士、老二田农、老三鲁工、老四钱商)的保卫下,徐增寿本与燕将郑权在帐内饮酒!此时听得炮声在帐外炸响!二人急忙起身,奔出帐外查看究竟!徐增寿往南边一看,只见铁匠坊一带火光冲天,炮声隆隆!心头震骇——潜藏在铁匠坊的兵器炸药及埋伏在那儿的九九八十一个勇士,是他和正红夫人秘议之后,安排下下来的!那是他们篡夺朱氏政权的一支伏兵!他们将自己的生死、成败尽皆压在这一步妙棋上!可是现在,显然这这个奇局已被摧毁!目睹自己苦心经营的一个奇局就这样陷入一片炮声与烟火中!徐增寿不由得痛心疾首!虽说他这一生,也经历过不少战争,可是还没有一场战争像现在这样,令他深寄希望而又绝望彻底!——恰如一个画家,穷一生呕心沥血、苦心孤诣终于绘好了一副旷世杰作,满心期待可以名垂不朽!可是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杰作被别人豪不吝惜的撕毁!这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徐增寿不知铁匠坊那里出了什么事!但他清楚认识到自己的帝王之梦在这一刻已然破产!帝王之梦幻灭,这便意味着自己将被五马分尸、抄家灭族!叫他如何不痛心疾首!念及日后惨景,他百感交集,一时摧心裂肺、五内俱焚,胸口一窒,缓不过气来,不由得惨嚎一声,吐血三升,晕倒在地,不醒人事!“士农工商四司命”急忙将晕倒的徐增寿抬进帐中!四司命为正红夫人高徒,都曾参与篡夺朱氏江山的策划,此时自是心知肚明!他们借推血过宫、救治徐增寿为幌子,将燕将郑权遣开!四人聚头,密议起来—— 赵士为人比较厚道,向其余三人道:“铁将坊那边显然出了事!大家看,怎么办?” 田农为人朴实,道:“我看,我们应该找师傅商量!事情发展到这地步,非我等所意料得到!形势复杂、生死攸关,必须禀明师父、重新部署才好!” 鲁工工于心计,此时眼中掠过一丝狡黠,开口却很慎重的样子道:“现在情况不明,当然要找师父商量,重新部署!只是此刻师父身在城西‘百兽林’、公子徐延年在城南铁匠坊、我们却身处城东!彼此相隔较远,不通消息!要找师父商量重新部署,需要对目前情况有一个全面的了解!因此我建议:两位师哥先去铁匠坊那边了解情况,然后再去‘百兽林’找师父商量!我与师弟留守此地,照顾左都督,整装待命!” 钱商脑中灵光一闪,忙附和道:“三师哥说的不错!我们整装待命,就麻烦二位师哥走一趟吧!” 赵士与田农对视一眼!心中都有疑惑——三师弟和四师弟二人关系素来不和,据说二人在拜入正红夫人门墙前,曾是情敌! ——人虽各异,情发同心——二人原本是江南富户许杰荣的受雇轿夫,因对许杰荣之女许锦翠萌生爱意,所以双双对之展开热烈追求!只是这种僭越尊卑地位的追求很快就被许杰荣发觉!许杰荣是地道的嫌贫爱富,哪里肯容这种门不当、户不对的事情发生!他一怒之下,便叫手下们将此二人乱棍轰出,警告二人若再不轨,定不轻饶!只是世上偏有一种人,吃软不吃硬!鲁工与钱商就是这样的人,二人被逐后,非但没有死心,反而变本加利,对许锦翠展开更为激烈的追求!年轻的许锦翠,最终动心,与钱商相约欲图私奔!此事被鲁工探知,鲁工恼羞成怒——软的不成,便来硬的,他一怒之下,便动手挟持了许府上的一半人口,扬言许锦翠若不嫁他,他便要杀光这些人!许锦翠心系家人安危,便悄然离开钱商,投到鲁工怀抱里!钱商因此亦恼羞成怒,一怒之下便将许府剩下的那一半人口捉了来,杨言许翠锦若不嫁过来,便要将这一半的人口杀光!(原来鲁、钱二人在做轿夫之前曾是江洋大盗,因觎觑许家财富才改换行头,以轿夫身份混入许家观察情况!)。且说许锦翠姑娘遇上这两个江洋大盗,左右难做人,结果竟上吊自杀而死!鲁、钱二人不知悔改,再次恼羞成怒,各自将挟持在自己手上的许府之人给杀了!此事轰动一时,只是因为这二人武功太过强横,所以连官府的人都不敢管!结果还是升龙阁的后起新秀林耀祥出来主持公道(林耀祥此人在《刀之传奇》一书中,尚是个孩子,只是后来际遇殊奇,年到十六,便出掌升龙阁阁主之职),发动武林力量,群起缉凶!为此,原本关系为情敌的鲁、钱二人,被迫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唇齿相依,联手应付纷至沓来的追缉!后来二人拜在正红夫人门下,得正红夫人领导的黑道势力及左督都徐增寿领导的官方势力庇护,才结束了惶惶如丧家之犬的逃亡生活! ——祸福同源!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多难兴邦,竟逸亡身!古之至理!——人,大难临头时最懂得团结,不团结,则有死而已!但一朝时局转变,危机解除,则往往会兄弟反目、父子相仇、君臣离德!这,在历史上并不少见:项羽与刘邦戮力抗秦、袁尚与袁谭联兵抗曹、翟让与李密同心逐鹿天下等等,这些曾经一时风云的人物在面对强大的外敌时,都能表现得很团给,很合作,所以能够不死不亡,甚至取得辉煌的胜利!可是一旦外敌退去或被消灭,他们彼此之间便会因种种原因而产生矛盾,拼个你死我活的互损互耗!所以古人云:外忧至,则内患除;外忧去,则内乱生!外患可以使得国人团结起来,发挥出优于平常的力量,从而兴邦;内忧则是兄弟、父子、叔嫂之间的互相残杀、互相损耗、互相消灭,无论胜负如何,吃亏都是自己的家国!家国如此,人与人之间,又何偿不是这样!大难临头时,并肩作战;危机解除时,互相伐害!鲁、钱二人就是这样,两人在追求许锦翠的时候刀兵相向,无情冷血;在面对武林群雄的追缉时,互为犄角、唇齿相依;等到入了正红夫人门墙,无性命之虞时,又故态重萌,彼此之间白目相仇,一个一个都恨不得生吞了对方!所以在赵士与田农二人的眼里,这两个师弟素来是一对不可共事的冤家!哪曾料到这对冤家,现在却彼此声援,不谋而合!也难怪两位作师哥的心中都有疑惑了! “你们。。。。。。”赵士有些不安的想问道。 “大师哥不要疑心,我与四师弟平时虽关系交恶,但都还识大局、懂大体!值此生死存亡,成败攸关之际,我们只会摒弃成见、协力合作,绝不会因个人之私而害大局的!”鲁工明白赵士心中的猜疑,忙道,“四师弟,你说是不是?” 钱商走过来,一手抱住鲁工的肩膀,满脸笑意的道:“谁说不是呢!于此狂涛骇浪之际,大家同在一条船上,合则两利,分则两害!我们当然不会因个人之私而致害大局了!两位师哥就尽管放心去吧!这里有我们二人罩着,自信就算是刑部暴昭亲来,也绝不叫他讨得半点便宜去!” 赵士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很是团结的样子,略微放心,道:“那好,此处就麻烦两位师弟了!我与田师弟既刻前往铁匠坊查明情况!在我们与师父作出新部署前,你们要谨记,不可轻举妄动!” 鲁工与钱商同声应道:“领命!” 赵士点头,与田农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双双闪出营帐,往城南铁匠坊那边掠去了。。。。。。。。。。 第三十四章 金币斧子(上) 赵士、田农二人远走后! 钱、鲁二人本来各抱彼肩的手立时一收,各退了两步!脸上笑容尽敛,对视之间,冷意漫延!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面打的是什么主意!”钱商对着鲁工冷冷道。 鲁工哼了一声:“你不妨说说看!” “你故意支开二位师哥,其实不过是怕他们阻碍你行事罢!”钱商目光闪动的道,“现在形势逆转,铁匠坊那边显然出了事!情况变得对我方不利起来!而你这人又是典型的见风使舵之徒!看来,正红夫人的阴谋及左督都徐增寿的项上人头,倒可以为你在燕王朱棣面前邀功取宠!” 听到这句话!鲁工脸色变了一变,旋既皮笑肉不笑的道:“彼此彼此!我见风使舵,你又能好到哪里去!方才两位师哥在此的时候,你没道出这番话来!偏于此时来置难于我,想必是要从中分一羹汤吧!” 钱商冷道:“你知道就好!” 鲁工笑了笑,目光移到床上正昏睡着的徐增寿,道:“还是那句话!大难当头,大家合则两利,分则两害!是你动手还是我动手!” 钱商沉默了一阵,道:“主意是你首先想到的,还是你来动手!” “我动手,可以!但有个条件!”鲁工凝重道, 钱商:“讲!” 鲁工:“我是主谋,你只是帮手!在向燕王请功时,七三分帐,我七你三!” 钱商再次沉默,终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好,论功劳,你七我三!” 鲁工点头:“我行事,你到外面把风!” 钱商狠盯了鲁工一眼,转身出帐! 鲁工站到徐增寿身侧,自腰畔抽出一柄小斧!这柄小斧造型特殊,以玉为质,通体泛着青光,内中玉云,形如一只兴风作雨、张牙舞爪的苍龙,隐隐有游身扫尾之势!斧口镶着一道精刚磨就的利刃,斧背上锲着一道符咒!在斧柄上还雕有两行小字——首行两字:翻天(显然这是斧名);次行十个字:宋开宝九年十月二十日(显然这是斧子产成的日期)。 精通历史的人,在看到这个成斧日期时,都不免会想起一件大事——宋太祖赵匡胤之死!宋太祖赵匡胤暴崩之迷,是为历史上一大疑案。相传宋开宝九年十月二十日晚大约禁漏三鼓时分,风雷忽起、阴霾密布、雪雹骤降,病卧万岁殿的宋太祖赵匡胤忽感不祥,急召晋王赵光义入宫,于寝宫内摒退左右,与晋王斟酒对饮。侍者听不到他们密议的内容,只能透过寝殿的窗棂,看到烛光下两人的身影,接着听见赵匡胤对着晋王大骂“好做!好做!”,显然二人发生了争执!之后烛光晃动,斧影飞舞,传出杯盘落地、桌椅翻倒之声!第二天万岁殿便传出太祖崩逝的噩耗!于是乎关于太祖赵匡胤的暴崩便有很多猜疑!正史上含糊其词、野史上意见纷纷!不过综合各家意见,赵光义弑兄篡位的嫌疑最大!赵光义登上帝位后,不断迫害太祖后人!我们有理由相信,他确有弑兄篡位的嫌疑!只是事隔几百年,真实情况已然无法稽考,只能以疑案观之,未可胡乱下定论! 历史虽没有定论!可是在正红夫人那儿却有了定论!正红夫人在将这柄“翻天斧”传给鲁工时,就对鲁工说,这斧乃当年赵光义为弑兄篡位所造,斧成之日,便是帝崩之时!因为此斧有斩杀真龙之威,所以斧成之日,风起云涌,鬼哭神号!这才有了历史上所载的特殊的天气变化(宋太祖崩逝之夜,风雷忽起、阴霾密布、雪雹骤降)!“烛光斧影”中的“斧影”,其实指的就是这柄“翻天斧”!当时,赵匡胤身为帝皇,有真龙护体,赵光义就凭着这“翻天斧”才能成功弑兄篡位的! 鲁工不知道师父正红夫人所说的是真是假,不过这斧确是一柄上好的利器,不但削铁如泥,使起来还特别的得心应手! 在江湖中,以斧头为兵的高手,也很少见!因为斧头太过普通,拿斧头的,多是樵者、木匠之流,地位卑贱!出来追名逐利、闯荡江湖的武林好汉们,可不想整天扛着柄斧头,让别人误会自己是个打柴或做木工的!不过,鲁工却是一个例外,因为他在成为武林高手前,确实是个木匠! 鲁工出身工匠世家!他姓鲁,是木工鼻祖鲁班的鲁,而非粗鲁无文的“鲁”!做任何事,要做到技艺精纯都不容易!练武如是,做木工又何尝不是这样!从识木、选木、砍木到雕木等一系列工序,都需要苦下功夫!鲁工小的时候便接受父亲的调教,每天执斧砍树,将颗大树砍成一截截,将每一截都削成圆球状!如此这般,长此以往,他的斧功已然达到一定的火候,可以进行精雕细镂,雕出心中所想到的事物!不过,并不能因为技艺的提高就荒疏了基本功!他每天还要坚持“削木成球”的训练,只是难度提高了,要将一截截树木削成鸡蛋一般大小,而且要求又好又快!不得不说,他这人确有做木工的天姿!只十六岁时,他的技艺已出类拔萃,名声远扬!许多年纪比他要老得多的工匠都争着要拜他为师呢!只是好景不长,因为技艺的优长,他爷爷与父亲先后被官府强征到京城,为朝庭大内雕梁画柱!这一去,便再没回来!后来一打听,方知二人精雕细镂为朱元璋造出天下第一的椅子“龙椅”后!因为技艺太过优越而召嫉于当时的工部尚书,结果竟被迫害至死!为此,鲁工从此恨佛!以前他家世代供佛,家中建有斋堂,供养泥菩萨!家中人常年礼佛,极有善缘!只是爷爷、父亲被害后,鲁工再不迷信佛学所讲的“因果报应论”!他首先用斧子劈掉自己家中供养着的泥菩萨!然后孤身游学,求教于众武学名家,将自己训练成一个武功高手!大凡路上所遇佛象,从寺院供俸的到石窑雕出的,只要力所能及,他总不忘上去一斧劈掉它!有时梦里,他看见满天神佛,还要执斧过去追杀!他恨佛,认为佛不过是骗取香火的无义小妖罢!他不怕天遣、不怕强权!他心中的仇恨盖过一切!只在二十一岁那年,他便孤身入京,行刺当时的工部尚书!只是工部尚书位高权重,身边高手如云!结果他非但没能报仇,反而露了行迹,成为官府追缉的对象!为逃避官府的追缉,他最终沦为江洋大盗!后来因为许府之事引起武林公愤,他被迫隐姓埋名,四处奔逃,惶惶如丧家之犬!好在祸福同源,他在这时候巧遇一代武学宗师正红夫人!正红夫人看中他有良好的姿质,遂将之收入门墙,传授“开天僻地”的斧技!他这才结束了逃亡生活,重建了自己在江湖上的威名! 鲁工站在徐增寿昏睡的床边,用一块洁白的手帕在珍而重之的擦拭雪亮锋利的斧口! 徐增寿若知鲁工想斩下他的项上人头,不吓得惊呼起来才怪!只是他因一时绝望而致吐血昏迷,至今未醒!这才免去了骇然之念! 鲁工并没有马上下手!他眼中闪过一道狠历寒芒,挥手向空中虚斩一斧!然后对帐外的把风的钱商道:“好了,你可以进来了!” 钱商在帐外哼了一声,然后一只手在帐外掀帘欲入!就在这时,鲁工忽然转身,对着帘外之人发出蓄势已久的一击!——飞斧脱手而出,迅电惊鸿一般飞斩帘外之人! 帘外之人还没能完全将门帘掀起,便已被飞斧击中,发出一声惨嚎,倒地而殁! ——帘外的人已然中斧!这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已然将敌人杀死? 答案是:错! 发出惨嚎的并不是自己要杀的钱商!而是另有其人!——当鲁工从惨嚎声中辩出自己飞斧命中的人并不是钱商时,脸色不由得大变!因为他已失了先手! 说时迟,那时快!帐蓬顶端突然射入一道金光!金光初时只是一点,瞬间便已扩大得像一堵大墙般,直罩向鲁工! 鲁工只觉泰山压顶一般,大气难喘一口!明白这是钱商“利重如山”的绝技,不可轻忽!便急拼着被压得骨头都要呻吟的痛苦扑向帐外!只是他反应虽快,但却已来不及从中斧者(原来中斧者是一个士卒,是钱商特地用来作挡箭牌的)身上收回斧子,因为对方“利重如山”的绝技已压得他寸步难移! 然而,身为江湖“士农工商四司命”之一的鲁工,又岂是轻易可以杀得了的!在金光临身,千均一发之际,他双手急变,先后连结了五种指法:狮子印、金刚扣、阴阳锁、金瓶劲、拈花夹!——他变幻五指,连结五种印法,卸去了自己遍布周身的气劲,以虚应实,双手探入那压力万均的金光中!然后,蓦然大吼一声、七窍流血,他用力一扯,那道金光竟被他拉出一道金色的尾巴来!瞬间,顿闻列缺霹雳、地裂山崩、银瓶乍碎之响!那道金光碎成千片万片,压力顿消,金光立敛,回复暗淡的夜空! 你道鲁工于这生死一发之际使用了什么招数,竟能化险为夷!他结印化气,化神为虚的功法,名为“五丁开山”——相传战国时,秦王欲侵占蜀中的荆国,因苦于蜀中有剑阁之险,无路可通!所以便设了一计,假称友善邦交,欲献屎金神牛给荆王!荆王闻讯,大为欢喜,便派国民日夜修筑栈道以通秦国!又派了国中著名的五位力士,前往迎取神牛!五位力士在去秦国途中,路经剑阁,见山下有一大蟒正往石洞里钻!五力士于是便跑到山下去,合力拉扯蛇尾!蟒被拉出,天地变色,刹时山峦崩摧,栈道中断!此乃鬼神给荆国的警示,警示道路之通,将会带来亡国之厄!然,荆王昏庸,逆天行道,复修栈道于通秦!终于道通国亡,秦国最终将蜀中画进了自己的版图!秦人作史,以“五丁能开山,举国反无力”之语,讽喻荆国臣民的蠢笨!世人遂传“五丁开山”的典故!鲁工这“结印化气,化神为虚”的功夫,最终着力在一个“拉”字上!与当年五丁拉蛇尾,牵一尾而动全山有异曲同工之妙!是故名之! 金光破碎,金光立敛!碎到哪里去?敛到哪里去? 碎到钱商的右手中、敛到钱商的右手中! 夜空暗淡,弦月朦胧!在钱商右手中的竟是一枚外圆中空、外圆内方的金币! 他的武器竟是一枚金币!这在浩荡武林中,只怕是绝无仅有的!试问天下间,有哪段历史记中记有有人是拿金币作武器的! 钱商以金币为兵器,这是有缘故的!在很小的时候,他家很穷!母亲早死,他与父亲相依为命!父亲是个地道的农民,因大旱天灾,交不起地租!按照当时的情况,交不起地租就不能继续租地,不能租地,便意味着明年的粮食没着落,粮食没着落,便意味着背井离乡、流浪天涯!父亲害怕去过那种颠沛流离、沿街乞讨的生活,所以便拿着家中仅剩的一两银子到赌坊去赌命!也算是天可怜见,竟叫他在那天连赢了九把,赢得了九个金币!九是至阳之数,阳极则阴生,泰极则否来!父亲见好就收,欲带着九个金币离开!只是自古以来,十赌九骗,那些开赌坊、做庄家的吃了暗亏,岂肯让他轻易离开!双方一言不合,发生争执,打将起来!最后,父亲竟是拖了一地血,被人扔出来的!等他找到父亲的时候,父亲已伤得奄奄一息!父亲最后从嘴里吐出一枚金币,交给他,然后就断了气!因为唯一的房子也被财主收去抵地租了,所以这枚金币竟成了父亲留给他的唯一遗产!他知道这是父亲用命换来的!在别人而言这也许只不过是一枚能换取几顿美食的钱币罢!然而他却不这么看!在他心中,这枚金币承载着沉甸甸的父爱,也承载着沉甸甸的屈辱!从那以后,他就将这枚金币一直带在身边!每次只要摸摸、看看它,他的心中就会升腾起一股哀愤的力量!他之所以能有今天的这样的成就,与这种哀愤的力量是截然分不开的! 在入正红夫人门墙前,他用过很多兵器,也博知很多武功!可是没有哪一种兵器、武功是使得特别出色的!直到拜入正红夫人门墙后,正红夫人见他对这枚金币用情极深,遂因才施教,教他以金币为兵,创出了一门古怪的武功!自此之后,他再没使用过别的兵器!大凡见过他这古怪兵器的,在惊异之余,难免会将他想成“富贵杀手”或“金钱奴隶”一类人!其实不然!虽然他后来经商,赚了很多钱,但从未像暴发户那样四处炫耀自己的财富!他小时候曾穷得只能靠沿街乞讨来延续自己的生命,他深知金钱在生活中的重要!但是,对于金钱,除了深刻认知其功用性外,他还寄寓了深厚的感情!发展到后来,他不但因为父亲那件事而对金钱的感情日益浓厚,而且还从钱孔里看透了人生——芸芸众生,熙熙攘攘、忙忙碌 第三十四章 金币斧子(下) 碌,所求为何?不过一个“利”字而已!有人也许会说,除了“利”之外,人还追求“名”!其实求名的终极目的还是为了一个“利”字!甚至可以这样说,人生的一切欲望都是为“利”而发的!而这世上最能代表“利”的,莫过于“金钱”!所以,一旦财富在手,就能使将士用命、臣民尽忠、四夷归顺!金钱的魁力好像是无极限的,有钱,便可以收买灵魂、驱使魔鬼、赂贿神仙!由于钱在现实生活中的重要作用,很多人不自觉的都会将之作为衡量人生价值的标准!钱多则身贵、钱少则身贱、无钱则连个立足之地都欠奉!人,其实是多么的势利,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钱商起身微贱,饱尝人情冷暖,早已看透人性的卑劣!这些许年来,大钱小钱,经手无数,他对“金钱”已然心生厌恶,毕竟这铜臭味里藏着太多肮脏的东西了!独独对手上这一枚金币,他情有独衷,凝聚在这一枚金币上的爱与恨,永远都在不断的激励着他! 人的一生,谁不在为“利”奔波呢?一个“利”字,让人汗下如雨、血流成河!要说其压力,比之于泰山压顶,绝不为过!钱商这着“利重如山”的绝技,乃是看透人情世故、深明“利”害之后,领悟出来的,其威力自不可小觑!也难怪以鲁工武功之高,一时之间也被压得寸步难移了!好在鲁工反应得快,最终还是以“七窍流血”的代价破了这种压力! 此时!鲁工已将斧子收回手中! 钱商右手执金币,泰然而立! 二人对峙,杀气弥漫!昏睡在床上的徐增寿,受这种凛冽的杀气所侵,竟仰天打了几个寒噤! “你好狠!”鲁工七窍血流不断,形容可怖而又狰狞的道! 钱商皮笑肉不笑,道:“彼此彼此!明明一个人可以办成的事,何必两个人去办呢!要杀徐增寿,易如反掌!何必要我去外面把风呢!” 鲁工怒道:“你应该这样说——明明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功劳,又何必分别人一羹汤呢!” 钱商:“大家都是明白人,一山不能容二虎!你想杀我,我也想杀你!像我们这种人,有难时或可因彼此需要而同当之;但在有福时,却是万万不能共享的!无论我们中的谁,看到对方享福,心里面都会难受的!与其我难受,不如你死掉了好!来吧,我们已为国之大事相忍很久了,今夜就打个痛快吧!” “好、好、好——”鲁工怒笑还要说什么! 可是——钱商已再度出手!这次他出的是“一本万利”的绝技!一时之间,一枚金币变成千千万万枚金币,前推后挤,竟江河奔流一般,直向鲁工潮涌过来! 鲁工面对潮涌而来的的“钱流”!耳闻“哗哗哗”的钱币流动声!直感自己如荒洪下一座小小堤坝,倾刻间便有被冲决、冲垮的危险! 会做生意的人!利滚利、越滚越大!是故,“一本万利”之说,绝非虚妄!钱商能使出这样的招数,因为他已深谙经商之道!经商,先要了解市场,只有当你了解了供求量中的差距,才能做出正确决策,做到一本万利!商战如兵战,要在同等的条件下,打败对手,垄断市场,你还要想各种各样的点子才行!所以,不要小看商人,一个精明的商人,往往也是一个了不起的智者!要“一本万利”,非用智不可!智慧又是什么呢?智慧是集众家之长以成一家之学的文明!他高于个人聪明才智,是社会的共有财富!正因为智慧本身来之于整个人类,而整个人类的的创造力又是源源不绝的,所以智慧本身也是一种滔滔不绝的前进力量,就像江河一样!钱商以“智”摧意,使得钱影重重,钱流滔滔,大有冲决一切的力量! 鲁工呢?他该怎么应付这洪流一般的力量?他脚下急走“天罡流星步”,手中斧子上下挥舞,劈在虚空中,却发出开山裂石的声响!每劈一斧,便在那虚空中留下一个似实还虚的斧影!斧影重重,连在一起,竟呈宽阔的河床样!那如洪一般的“钱流”冲到他前面时,尽皆汇入这斧影造就的河床中!继而流入虚空,消失不见!原来鲁工使的这招名为“大禹开流”!——相传在远古时候,洪水泛滥,天下遭殃!时为联盟首领的黄帝派鲧去治水!鲧发动民力,挑土担柴,欲图通过封堵的方式将洪水控制住!然而洪水滔滔,日高三丈、泛滥四方,岂是人力所能封堵得住的!鲧耗数十年精力,治水失败,劳民伤财不说,还无意中增强了洪水对人类生产的破坏!黄帝震怒,遂将鲧正法斩首!之后,又委派鲧的儿子禹去治水,大禹早年随父亲治水,奔走四方,了解九州山川的地理情况,又从父亲的失败中汲取教训,改封堵洪水为导引洪水!因势利导,开渠凿川,十数年餐风露宿、殚精竭虑、三过家门而不入,最终成功的将泛滥四方的洪水导入黄河!洪水得到正确的导引,自河流归大海,是于百邪归正,人民得于从山顶上回归地面,万物复苏,乾坤气和!众皆称颂禹之大德!由于禹立下伟大功业,众望所归,舜最后将帝位禅让给他!——鲁工这招“大禹开流”的精奥,就在于一个“导”字!因势利导,以泻其凶! 如洪水之滔滔的“钱流”终被鲁工以“大属开流”导去!一时无法肆虐逞凶!非但无法肆虐逞凶,还可能会一泄千里,回不了头! 钱商急忙变招!他与鲁工二人功力相当、棋逢对手,如今又先机尽失!要克敌制胜,只能发出自己压箱底的功夫——“天圆地方”! 金币内方外圆,其寓意直指“天圆地方”的古哲学!中国古代哲学家认为:天如鸡卵,孕育生命;地如棋盘、井然有序;人处其间,秉天地之气,法天象地,用智当圆、品行当正!此乃“天圆地方”的真正内涵也!造币始祖,一定深明“利”害,所以在造币之初,才将钱币造成外圆内方模样,以此来规劝世人敦品励行、智虑周全! 品行方正,用智周圆!此实乃远祸全身之道!若然悖逆为之,则“利”将伤人害命矣! 钱商打出了他的压箱底功夫——“天圆地方”!一时之间,只听“嗡嗡嗡”一片响,他手中的金币在空中旋转不停,越转越大,转到最后,天地忽然在鲁工眼中消失了!鲁工直感自己身在鸡蛋中的一方棋盘里,渺小得就像一条蝼蚁!继而脚下的棋盘开始塌陷,鸡蛋中的蛋清与蛋黄开始突破自己的界限,互相渗透、混淆!世界开始变得模糊、混沌!“桤人忧天”之“忧”竟然出现在他眼前,他亲身感受到天在崩裂、地在塌陷!他亲眼看见自己的敌人由一个人在瞬间里退化成一只毛绒绒,在攀爬树枝的猿猴;又由猿猴变化成一只在荒野中奔走觅食的野猪;又由野猪变化成一只正在泥淖中摆尾行走的乌龟;这只乌龟走进水里便变成了一条能游泳的鱼;鱼儿游下游,开始没了嘴、没了鳍、没了鳞,变成一只小小的,靠呼吸吐纳维生、靠无性繁殖创造同类的霉菌!再然后,连霉菌都没有了,只剩一片无可名状的混沌。。。。。。。。 鲁工惊——大惊,因为他突然没了方向感!在这混沌的世界中,他感到自己正在渐渐迷失,思想也跟着迷糊起来!天地中充斥着的混沌之气已开始将他整个人瓦解、稀释、融化。。。。。。。。 鲁工大惊!明白自己无法破解得了钱商这古怪的一招!忙将混身的精气神聚在斧子上,对着斧子喊了一声钱商的名字!然后玉斧便脱手而出,飞向混沌的世界,消没不见! 鲁工最后一点智识,终被混沌之气迷失掉!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整个人从肉体之身渐渐散化为无形之气,融入大自然中,无智无识、无形无状、无姓无名、没有了自己! 事实上,鲁工确实被钱商“天圆地方”造就的时空大力给销毁得不存在了!钱商深吸了一口气,将金币收回手中,忍不住七窍同时流血!——因为他方才施展的,是逆转时空、夺天地造化的招数!此非武功入化境者不能为之!他武功虽高,可毕竟还未臻化境!所以勉力打出“天圆地方”的招数,对自己伐害甚深!这情况就像一挑夫,明明只能扛一百斤的担子,可是他却偏去扛二百斤的担子!结果虽也扛起来了,但由于负荷过重,终导致混身疼痛,留下半身瘫痪的后遗症一样!钱商在这一刻七窍流血,因为勉力施展“天圆地方”,他一时真气走岔,走火入魔,几乎便要身死当场!好在鲁工被销毁得快,他收回金币,费了好大的念力才将走岔的真气导入正轨!不过饶是如此,身体还是受到了相当程度的伤害,这就难怪他会七窍流血了! 虽然自己受了伤!但毕竟已将敌人销毁!钱商呼吸吐纳,松了一口气!想到自己已杀了宿敌,可以砍下徐增寿的人头,独自邀功取宠去!心头不禁浮起一丝快意!在这一刻里,他似乎已看到了自己的美好前程:要金得金、要银得银、左拥右抱、吃香喝辣、万民敬仰、百官奉承。。。。。——钱商不知道,在很多年以前,在杭州城里,号为“飞刀宰相”的天才高手苏清在临死一刻,也和他一样,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美好前程(关于苏清的事,详见《刀之传奇》第一部:潮王劫)!只是苏清在看到自己美好前程的那一刻,中刀而死!钱商呢?在他看到自己美好前程的这一刻,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斧!一柄以玉为质、镶钢为刃的斧子,从虚空中飞出,不偏不倚的劈在钱商的面门上! 一张脸,被劈成了两半!钱商睁大的血红的眼睛!他不相信自己竟就这样死了!可是他毕竟还是被这一斧劈死了,来不及发出半声哀嚎,就这样,忽然死了! 钱商载倒,血泊迅速濡红了地面!金币还在他手中,闪着金色的光芒!不因为主人的活着或死去而增添、销损半分!它静静的在血泊中散发光辉,像是永远都在不停的阐释着那个“天圆地方”的哲学:天如鸡卵,孕育生命;地如棋盘、井然有序;人处其间,秉天地之气,法天象地,用智当圆、品行当正!若然悖之,伤人害命。。。。。。。。。。 第三十五章 罪不容恕(上) 且说钱、鲁二人还在激斗的时候,被视为在俎之鱼的徐增寿悠悠醒转!徐增寿醒转,可是并没能目睹钱、鲁二人激斗,因为一个槐梧的身躯挡住了他的视线!这个人就站在营帐内、徐增寿的床边!他什么时候进来?没人知道!钱、鲁二人虽也在营帐内,但因身处激斗中的缘故,谁也没留意到营帐内竟多出了一个人来! ——徐增寿认得这个人!这人是他于此际最不愿看到的人!这人年富力强,两目雪亮,顾盼之间,透着一种能洞察幽微的睿智!正是铁面无私的刑部尚书:暴昭! 当此时局动乱之际,寄于希望的部署被炸毁,徐增寿心乱如麻!见到主理讼狱的暴昭,不由得做贼心虚,急开口欲喊人!只是他开口喊人,却一点声响都发不出来!原来暴昭已然点了他的穴道!他想挣扎坐起,可是却发现混身的肌肉都僵住了,跟本不能动弹分毫!原来暴昭已点了他的麻穴!徐增寿这回当真成了任人宰割的在俎之鱼了! 徐增寿惶恐的睁大双眼,看着暴昭!他真希望暴昭能念在同僚之谊上,放他一马! 如果可能的话,他真希望自己从未背叛过朝庭! 只是世上有些路,走上去了,便注定不能回头!“谋朝篡位”便是这样一条不归路,走上去了,非生荣,则败死,没有第三个选择! 暴昭自袖子里掏出一面黄锦,展开给徐增寿看! 徐增寿细看,方才看清,那是一面由惠帝御批的捕杀令!其中内容,具言他与正红夫人谋逆之罪!——纸包不住火,他与正红夫人秘谋之事终于还是败露了!只是他一直想不通,自己行事机秘!外人怎会得知的!他没有料到,早在几年前,他与正红夫人的一些行径已然引起刑部的怀疑!刑部为了进一步察清事实,便派冉青寒深入左都督府卧底!他秘谋篡逆之事正是冉青寒才会泄露出去的! 徐增寿一颗心沉到海底!看到这张捕杀令,他终知自己要完蛋了!不由得绝望的闭起眼睛,等待着暴昭的处决!可是,马上——他心头掠过自己儿子徐延年的身影!他一生,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说他不爱自己的儿子,那是骗人的!不过,说实在的,自从原配夫人病故后,他与儿子的交流便越来越少!待到正红夫人嫁进来后,儿子与他非但没有交流,还产生了矛盾!这种矛盾因一个名叫华小婉的女子而被激化,最后竟发展到两人几乎要断绝父子关系的地步!要说他不为这种事痛心,那也是骗人的! 徐增寿恨那个名叫华小婉的女子!他认为正是这个女子的出现,才破坏了他们父子间的那份和睦!他无法容忍,这样一个女子生活在左都督府里!所以尽管儿子求他——平生第一次,儿子跪下来,求他答应接受华小婉为儿媳的事实!可是他断然拒绝了!他不能容忍那个女子,更不能容忍儿子为那个女子而向他跪下!他愤恨的打了儿子一个耳光!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打儿子! 如今想来,他后悔,真好后悔!一个耳光不止打在儿子的脸上,也打裂了父子之间的和气!从那一巴掌起,儿子与他虽还同处一屋檐下,可是关系却形同陌路!儿子没再叫过他一声“爹”,没和他说过一句话,更不要说是商量事情了!可是那时的他竟糊涂的将一切不快全归咎于那个名叫华小婉的女子,当他得知华小婉竟怀了儿子的骨肉时,心中更为恼怒——徐氏贵族的香火怎么可以由这样一个下贱的女人来延续呢(那时,他已从正红夫人那儿了解了关于华小婉的一些情况,知道华小婉过去曾浸过猪粪、吃过狗食,还受过轮奸——当然,徐增寿也只知道正红夫人让他知道的,而并没有了解到,这一切,都是正红夫人心理变态下,对华小婉的刻意虐待!)!他与正红夫人秘议,最后决定借儿子到外地办事的时候,谋害时在家中的华小婉!当然,这件事,主要还是由正红夫人手下的那些人去办!他做的,不过是在儿子回来时,猫哭耗子,假意为“儿媳”的不幸“病死”流了一两滴泪!——他那时也没想到,正红夫人竟用怀孕的华小婉来修练魔功“饕餮恶道”!后来发现了,心中虽觉得这样对华小婉未免残忍了些!但这是正红夫人的事,自己也不好说什么! 这些年过来,父子关系虽然一直没能得到大的改善!但儿子为保全家人、为保全家族,在屡次规劝他安分守己无效后,便默默无言留在他身边,接受支使、听从差遣,可谓尽孝以极!只是,自从接受了华小婉身死的假消息后,儿子便没再开口笑过,数年过来,似乎无一日不沉浸在莫大的哀伤中!斗转星移,他终于知道华小婉在儿子的心中有着不可替代的意义!可是,事情已发展到这地步,揭露真相,非但于事无补,只怕还会引起很多不良后果!罢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不要再想了!他将希望寄托于未来,想在谋逆成功后,将帝位传给儿子!那样,再大的罪过也弥补得了了! ——徐增寿这样想,显然没有照顾到徐延年的心理感受!毕竟这个世界上,除了贪婪的白眼狼,还有高洁的丹顶鹤,不是每一个人都恋栈名权、衷情名利、欲望滔天!—— 不过纵然徐增寿一直认为只要自己将儿子捧上皇位,就能令其快乐起来!此时也不由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起来,因为谋逆之事一旦被定罪,罪将不止杀自己一人,而是杀儿子、斩全家、灭九族!因一己私欲而致害全族,心岂能安?岂无悔?岂不痛泣?!!!!!!!!!!!!!!!! 念及自己致害全族之罪,纵魂坠阿鼻地狱,受尽诸般痛苦,心又岂能安?!! 不可饶恕的自责,使得他一时之间,眼角淌泪,全身上下起了微微的颤栗! 这个时候,钱、鲁二人同归已尽,已不可能对暴昭处决徐增寿造成影响! 暴昭本来并没打算给徐增寿说话的机会!只是此时看见徐增寿眼角淌泪、身体颤栗,显然有悔不当初之意!不由得心中悯念大起,解了加在徐增寿哑穴上的禁制,长叹道:“你我同朝为官几十年,奈何却要刀兵相向!论人情,我真不该对你动手!但法不容情,你总得为自己的罪过付出代价的!” 徐增寿惨笑:“成王败寇,王荣寇死!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暴昭:“惠帝仁明,德泽被于天下,待你徐氏一门可说是荣宠有加!何以竟谋篡逆,做此祸国殃民的勾当!” 徐增寿:“纵然位极人臣,也还要听命、受制于皇上!做人,谁不想呼风唤雨、随心所欲呢!王候将相本无种,兵强马壮可为之!他朱氏坐得江山,我徐氏难道就坐不得吗?恨只恨。。。。。。唉。。。。。。。” 暴昭正容道:“看你眼角淌泪,我还以为你临死时有所悔悟!谁知还是执迷不悟,呜呼哀哉!” 徐增寿:“行事不密,功亏一篑!死亦何悲!恨只恨,因我一人而致害全族,心实痛之!” 暴昭伤叹道:“你致害的何止一族?!!!天下黎民,因你这谋朝篡位的举动不知受害凡几!这些年来,你乘朝庭忙于战事之机,借职务之便网结官场败类、党同伐异,又通过正红夫人领导的江湖黑道打家劫舍、招兵买马!不但祸乱朝纲,还将朝庭布军虚实密告燕王叛军,致使我军前方作战失利连连!如你这般,为一己私欲,祸国殃民,当真不知害了多少无辜性命!” 徐增寿默然!他突然不愿去想这些事情了!——欲成大事,岂可怀妇人之仁!有言道:无毒不丈夫!自古雄主,谁人不是踏着百姓尸骸登上天子宝座的?远的不说,就拿近世的太祖朱元璋来说,朱元璋本不过是皇觉寺的一个小沙弥,因寺中香火不济而投军从戎!以一穷二白之躯到最后贵为天子,其间杀人不可计数!他杀的可不单是元蒙鞑子,还有农民起义军的大批人马!在登天子位后,为巩固朱氏皇权,他又屡兴诏狱,虐杀元功宿将,起兵清剿将他扶上帝位的明教。。。。。。。。论杀人之多、品性之恶,当世中人,谁能与朱元璋相比!然而,纵然其恶贯满盈,已达磬竹难书的地步,但因其位居高处,主掌着生杀予夺大权,所以天下之人,无论贤良不屑,皆不敢直言其非!文人作文,不是歌功颂德,就是粉饰太平,何曾有半句言语是为无辜死难者鸣不平的!——徐增寿深知世人素来只会以成败论英雄,多辩无也无甚意义!沉默了半晌,才道:“罢了!功败身亡,夫复何言!我只希望你能念在同朝为官多年的份上,告诉我,我儿延年是不是已经遇害了!” 暴昭答道:“这个,我不知道!我虽知你儿子徐延年正领着一支奇兵,伺机而动,但我却不知道他的这支奇兵在哪里!” 徐延年眼中不由得掠过一道疑惑之色!他本以为铁匠坊那边的爆炸,是因朝庭消灭他的伏兵所致!却没想到,原来暴昭竟不知此事!暴昭身为刑部尚书,是惠帝倚重的大臣,朝庭诸事,理应无所不知才对!而从现在其的回答来看,只怕铁匠坊那边的暴炸并非朝庭人马所为?不是朝庭人马刻意围之,那铁匠坊那边怎会发生这样的大爆炸呢?——徐延年想不通!他当然不知道,那边的爆炸是因飞箭误中炮弹而引起的!而这次大爆炸,完全可以算作一次意外,因为事先无论是蒋渺渺、顾星恒,还是徐增寿,谁都没有意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这事,完全是一个“偶然”!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谓的“冥冥中自有天意”! ——有人认为,所谓的“天意”,不过是无稽之谈!其实不然,纵观古今中外千万年,推动历史车轮前进的,除了“必然”的力量外,还存在着极度神秘的“偶然”力量!“必然”与“偶然”就像事物的阴阳二面,总是辩证的存在着,推动事物的发展!所以古人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等等,这些信崇天命,顺随自然的言论,也并非完全是消极思想在做怪!事实上,人力有限,实难与天争长短!不过,当然了,“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纵算明知天命难违,为人做事,还须保持人定胜天的坚强信念,因为若不尽人力,又岂能测知天意!天,总不可能老是掉馅饼,而且一掉,就砸在你嘴上!—— 如果不是朝庭人马刻意为之,或许我儿还有一点生还希望!——徐增寿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好受了一些。他对暴昭道:“我儿若死,万事俱休!他若不死,希望你能替我转告给他一句话,可好?” 暴昭心知这是徐增寿弥留之言,不忍却之!道:“好,你说!” 徐增寿看了暴昭一眼,眼中流露出感激,遂而如有所伤的道:“你就告诉他,说是华小婉未死,今在新明教秦少白处!说我对他不起!” 暴昭点点头,道:“只这些吗?” “只这些!”徐增寿泪流两颊道!——显然其爱子情深,临死悔悟,确实难得! 暴昭再次点头!当他离开营帐的时候,营帐外已围了很多人,其中不外乎左都督府和燕将郑权的人马!只是这些人中,谁也没有看清暴昭的来去!暴昭走了,手里提着一个淌血的包裹!他记得自己在朝阳门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这样的——“徐增寿,你就安心上路吧!我 第三十五章 罪不容恕(下) 一定会如实将你的话转告给徐延年的!” 暴昭走后不久!朝阳门又来了一位高手,他是谁?他是“士农工商四司命”中的老二田农!原来田农与赵士一起离开朝阳门、赶往铁匠坊的途中,越想越觉得钱、鲁二人今天的表现不正常!赵士最终放心不下,所以便命田农中道赶回,希望钱、鲁二人不会于此成败攸关之际搞出什么事端来!可惜他田农来迟了一步,所有事情已发生得无可挽回了——鲁工失踪、钱商身死、徐增寿项上人头不知去向!徐增寿麾下人马,因在田农到来之前,发现三大巨头已然身死,一时之间,树倒猢狲散,从上将到士卒,不是卖主求荣投靠燕军,就是连夜逃离京城!可怜他徐增寿,生前营营扰扰,苦心经营,死时却如此之凄凉! 田农一看形势,知狂澜难挽、大势已去!便不打话,将徐增寿、钱商的尸身夹在腋下,奔到东郊荒野,择了个僻静处,将二人给埋了!埋尸后,他本欲劈石刻字为二人立碑,只是念及谋逆失败,日后惠帝或燕王追究起来时,难免会有掘坟戮尸的危险!所以便打消了立碑的念头,西望京都,烽火照得夜空一片惨红,不由得长叹一声,直往“百兽林”那边掠去。。。。。。。。。 且说在铁匠坊那边,巨箭误中锻金铺地下工厂中的炮弹,引起一连串的爆炸!炸力惊人,火光冲天,那些置身地下工厂中整装待命的兵卒自是难逃此劫!本来在巨箭上武斗的唐光光与林善英,因为料不到锻金铺下面有弹药,所以在巨箭冲入锻金铺的时候,他们落身在锻金铺瓦顶上,还兀自击斗不休!结果暴炸发生,二人来不及躲避,稀里糊涂,便与炮弹一起,灰飞烟灭了! 身在池塘中,以内力相抵的崔永永、王建鑫二人,因位置离锻金铺较远,所以并没有被炮弹的炸力伤到!非但如此,炮弹暴炸所引发的震波还救了他们两个人的性命!原因是这样的,他们二人沉在水底比拼内力,各自禁闭呼吸,死命相抵!偏偏双方功力相当,胜负难分而又不能罢手——内力相抵,此乃行武大忌!气劲之道,有如江河,一旦相遇,非你吞并我,便是我征服你,难有两全之策! 崔永永、王建鑫二人互拼内劲,各自闭气了一柱香功夫,胜负未分,难受得紧!二人心中皆知,如此下去,非两败俱亡不可!奈何无法罢手,只好抵死忍受!就在这时,爆炸发生,强大的震波就像席卷而过的狂飚,一下子将二人冲得尽皆抛跌前,本来抵死相抵的内劲也被冲得各自偏离了轨道,打在深水处,“轰——”、“轰——”两声巨响,激起了冲天大浪!无可否认,二人同时被强大的震波所伤,可是却因此而避免了两败俱亡的命运,何其幸哉!!!!!!!!!!!!——高手在内力相抵时,如果受到外力冲犯,大致会产生两种情况:一是这股外力会被反弹出去,一是这股外力会将抵死相拼的两股内力错开!而要错开抵死相拼的两股内力,这冲犯过来的第三股力量就必须比这两股力量的总和都要强大才行,否则便只能被反弹出去!所以,高手内力相抵,没有更历害的高手分开他们,那情况便只能你死我亡或两败俱亡了!而现在,这强大的震波,便是第三股力量,这力量非常强大,也难怪崔、王二人一时被错开,能避过两败俱亡的命运了! 二人被震波错开,各自受了不轻的内伤!因在水底憋气憋得难受,俱都冲出水面,发出历啸,将充斥在体内的一口闷气尽皆宣泄了出去!二人出水,冲上夜空,历啸过后,各自落回瓦顶站定!崔永永头发披肩覆脸,散做一团,衣衫破损,水渍滴下,透出黑红血色,活脱脱像个被人打过一顿,扔进河里去的溺死鬼!王建鑫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手中钢枪断作两截,双手在轻微的夜风中不安的抖着,他的呼吸一深一浅的,好像胸中翻动着一只恶蛟般,使他无法稳定下来,他的鼻孔里,还淌下了两道血泉,血水不停的涌着! 从总体情况来看,王建鑫要比崔永永伤得重一些!因为崔永永只是受了伤,而王建鑫在受伤的同时,还为崔永永的“掌毒”所侵,难怪他胸中气闷,心跳一快一慢的,无法稳定下来!当此之时,崔永永若奋起余力,击杀王建鑫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只是崔永永却不敢妄动,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势单力孤,与自己同一阵线的唐光光不见踪影、蒋渺渺却已伏尸瓦顶!而敌人那边,虽然不见了林善英,可是却多出了个超级高手顾星恒! 看到顾星恒,崔永永心头就不由得炸起一股悚意!他平生所惧者甚至少,除了蒋渺渺、暴昭外,便是这下野的前任锦衣卫指挥使顾星恒!他诚不愿自己于此身负重伤之际遇上顾星恒这样的大敌! 顾星恒站在瓦顶上,两目凝注崔永永,目光寒如冰霜。 崔永永被顾星恒看得心头发毛,心想今夜只怕事无善了!只好抱必死的决心,打算孤注一掷,身死也要拉王建鑫去垫背! 只是此时,顾星恒却说了这样一句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今夜身死的人已经太多太多,我杀人的心已倦了累了!你走吧,望今后能够好自为之,勿再为非作歹、助纣为虐了!如若不然,天涯海角,定叫你逃无可逃、身无死所!” 崔永永闻言,如蒙大赦!默然看了伏尸于顾星恒前面瓦顶上的蒋渺渺一眼,心怀悲戚的长叹一声,跃离瓦顶,向东飞去了! 王建鑫看着崔永永飞走!愕然向顾星恒道:“顾先生。。。。。。。” 顾星恒未待王建鑫将话说完,打个手势阻止王建鑫往下说,哀然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日饶他一命,若尚不知悔改,日后自有天下英豪拿他治罪!你不必忧心!现今此处事情已了,你暂回暴大人处覆命!至于你们弟兄中的林善英,我很遗憾!刚才发生爆炸时,他因正巧处在爆炸发生的地方,一时不及逃避,已然光荣牺牲、为国捐躯!望你节哀,以国为重!” 王建鑫闻言,不由得身子一震,脸色惨变!他与林善英名列刑部“金牌四神捕”之末,彼此之间惺惺相惜,交情甚厚!在以往,无数次并肩作战,从百魔群邪中杀出血路来,从未相弃过!不想今日,只在弹指间便已阴阳两隔,不由得悲从中来,哽咽的泣下两行泪来! 顾星恒长叹,似在为林善英的的不幸而感伤!怅然道:“可惜善英高才,却这样短寿!天地不仁,此诚谓也!” 王建鑫止住悲声,道:“善英与我,虽为异姓,但情同手足!无论好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说罢,腾身跃入爆炸过后的废墟中,四下找起来!只是爆炸时,墙倒屋坍、火光冲天,连精钢铁炮都被炸毁烧化了,哪里还能寻得见什么尸骸!且说王建鑫在烟火尚自未熄的废墟上寻找,非但没能找到林善英留下的半点事物,被含有唐门毒药“一嗅离魂散”的硝烟一熏,不由得头重脚轻,打起踉跄,几乎晕倒!好在爆炸发生到现在已有一柱香左右的时间,今夜又有微风轻徐,那些本来混在弹药里的“一嗅离魂散”已随硝烟消散不少!不然他受一薰,那当真便有性命之虞了!王建鑫也是老江湖,一发现一妙,便马上闭住呼吸,跃离现场,落在远处一高墙上! 顾星恒哀道:“炸力太猛,剑毁人亡!善英在天有灵,能体会得到你这份手足情谊的!你还是先回去报告情况吧!我在这里料理后事,查明爆炸原因后才回去!” 王建鑫回顾烟火废墟,心中明白,林善英纵未在爆炸中灰飞烟灭,也必已伏尸地下,难于找寻!当此之时,国事为重,不可感情用事!当下忍住悲怆回答道:“这里的事就烦劳顾先生了!我去也!”说罢,飞身往北去了! 顾星恒目送王建鑫去远!这才迂了一口气,恢复淡然的态度,道:“都走了,现在,就只剩我和你了!” ——奇怪!现场中显然只剩下顾星恒自己一个活人,他在与谁说话呢?难道,在场的,还另有活人?????????????? 第三十六章 天下兵机(上) 现场中确是另有活人!这个活人不是别人,正是左都督府中的年青高手:徐延年! 崔永永和王建鑫二人都没有发现徐延年!因为顾星恒背树而立,他背后是那株王建鑫动武时,曾踩上一脚借力,惊起满树栖鸟的大树!爆炸发生时,大树枝杈多已被摧折,只是巨大的树干仍傲然挺立着,像一尊铁血将军的塑像!徐延年就藏身在树后! 谁都没想到,大爆炸竟炸出了这样一个历害的高手!顾星恒从爆炸的余威中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已被对方的气场锁定!他背树而立,但心,却能清楚的体验到那树后面,敌人的杀气!他一时不察,将背部卖给了敌人,此时自不敢轻举妄动! 顾星恒虽然一时间还不知道敌人是谁?但他从对方强大的气场中已明白到一点:来敌武功高强,只怕功力犹在程济之上!若换作平时,顾星恒自然不怕!只是现在,一来自己先前与蒋渺渺动武,虽然胜出,可也在一定程度上为蒋渺渺“百忍神功”的内劲所侵,负伤不轻!二来自己一时不察,将背部卖给敌人,先机尽失,实是大大的失策!好在自己警醒得快,在敌人还没发动攻击前,便气布空门、凝止行动,不予敌人半点可击之懈! 顾星恒自料后面的人,非是易与,若然真动起手来,只怕自己绝难讨得半点便宜!他一眼看到破水冲出的崔永永与王建鑫,心知王建鑫在受伤程度上远比崔永永重得多!他不想看到自己人多有损伤!便借崔永永尚未发现自己已然受制于人之机,出言将之唬走!他见背后之人居然没有点破他的计算,心知对方网开一面!他平生极有傲骨,从不愿欠别人半点人情!所以便也将本可助自己一臂之力的王建鑫遣走了! 徐延年人在树后,道:“顾先生好托大,竟未将王神捕留下来助战!难道你自信一个人就可以摆平我吗?” 顾星恒笑道:“顾某虽不才,但还有自知之明!只是在下欠你一个恩情,如若不还,如梗在喉,如何能放手一战!” 徐延年:“素闻顾先生侠义高隆,生平不愿欠别人半点恩情!如今观之,当真果然!” 顾星恒:“徐公子谬奖!” 徐延年一愕,旋而灵机一动,道:“好,你就猜我是徐公子吧!” 顾星恒心头微吃一惊,他素闻同辈中人讲,徐延年是武林后起之秀中的翘楚人物!今日观之,非但武功高绝,心思也敏捷得紧——若换了他人,被一语道破身份,不惊得反问对方何以知之才怪!可是现在徐延年这样回答,却让人无法试探出他的身份!好在顾星恒综合诸般事实,已断定他就是左都督府的公子:徐延年! ——早在此之前,顾星恒已从暴昭那儿得知,左都督府谋逆,徐延年亲领一支伏兵,掌有十三樽红夷大炮,行踪神秘,朝庭一时之间还无法查到这支伏兵的下落(这个消息是由冉青寒探得,报知方孝孺,方孝孺转告暴昭,然后暴昭才得于告诉顾星恒的)!而现在,爆炸发生、炮弹飞出,明显是巨箭误撞军火库引发的!纵观当今城内,祸国作乱者三:首先是燕军,燕军力量虽雄厚,但据线报,其在城内并未安插伏兵!纵有伏兵,在燕军入城时便该蜂起回应!绝不会隐忍到如今;其次是蒙古,蒙古人勾结朝庭败类蒋渺渺,意图劫帝北归,南面制衡中原,其借蒋渺渺之力,在城内私藏军火以备不时之须是有可能的,但蒋渺渺若真在此处私藏军火,又岂会让唐光光乘着巨箭冲毁自己的经营呢;前二者都可排除,那么,剩下的便是以徐增寿、正红夫人为领导的左都督府了!——徐增寿身处朝阳门,暴昭已前去应付;正红夫人去向不明,但来的若是正红夫人,则绝不会放王建鑫生离;当然也绝不可能是“士农工商四司命”,因为这四人在武功上虽都各有造诣,但还不足于独力钳制自己!所以,思来想去,背后这人,必是徐延年无疑!只有徐延年这个年轻高手,气势才这么犀利、气度才这么恢弘、气机才这么隐秘!—— 顾星恒笑道:“徐公子,好隐秘的心机!只是。。。。。。。可惜啊可惜!” 徐延年:“可惜什么?” 顾星恒:“可惜你年纪轻轻,便要亡命天涯,从此难有安身之所矣!” 徐延年沉默半晌,道:“此话怎讲?” 顾星恒:“天下纷乱,川原割据!得志者,必将威行天下,扫除异己!徐公子身败名裂,安能不逃?” 徐延年再次沉默半晌,道:“顾先生凭何断定我必身败名裂,不能成事?” 顾星恒:“左都督府不该谋反,反,则必败,此乃势也!” 徐延年:“愿闻其详!” 顾星恒:“当今天下,觑觎大明王权宝座者,有三:一为叛军燕王、一为北蒙外邦、一为阁下家父!公子以为如何?” 徐延年没有直接回答,只道:“往下讲!” 顾星恒:“在我看来,诸雄中,仅燕王势力可与朝庭一争长短,其余皆小蛇吞象,不自量力也!” 徐延年:“何解?” 顾星恒:“燕王得天时、朝庭占人和!天时、人和,此二者皆为兵机大要,各执一端,所以能一争长短?” 徐延年:“何为天时?何为人和?” “太祖朱元璋扫平天下后,为巩固王权,巧借名目、罗织罪名、栽赃陷害,先后办理“空印”、“胡惟庸”、“郭桓”、“蓝玉”四大案,大肆诛戮元功宿将,致使庙堂之上,英才剧减,人人自危!世间纵有奇人高士,见此寒心,不敢求闻达于诸候,争相潜归山野以作远祸全身计!所以朝庭中,人才篑乏已是不争的事实!惠帝朱允文看得明白,是于一登基便大倡文教、轻谣薄赋、平反冤狱、宽政恤民,为求朝纲整肃、吏治清明、生民安乐而殚思竭虑,刻苦不已!此实可说是社稷之幸、黎民之幸、天下之幸!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千里之行,非一蹴而蹴”,惠帝仁明孝友,要取信于民,亦非三两年可全就其功!奈何燕王却在此百废待兴、方兴未艾之际叛起,以致于朝庭乏才可用,兵溃千里,乃至于斯!此,是谓燕王得天时者!”顾星恒道,“惠帝虽登基不久,未能全就其功取信于民,但其仁明孝友、以天下苍生为念的高尚品德已然彰显于天下!百姓感其恩泽,纷起拥护!是于尽管朝庭乏才可用,败阵连连,但军队至处,百姓夹道欢迎、争献食饮,义送子弟参军者在所多有!此乃得民心,是谓惠帝得人和者也!” 徐延年:“吾闻古人兵法有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天时既然不如人和,那何以惠帝竟被逼至斯,转眼便有覆亡之危呢?” 顾星恒:“问得好!盖因兵战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三大机要外,还要比拼双方的物力、人力!” 徐延年:“何为物力?何为人力?” “物力,讲的其实就是战马、兵器与粮草!太祖凭借三尺青锋起家,将开国年号定为“洪武”,自谓非武功一如洪水滔滔,不足于扫荡六合、并吞八荒,取得天下!此其重武之所以也!太祖重武,用心边防,以北方边地委于封王,令之领军带兵,外抗强敌、内护朝庭!所以自建国以来,但凡边地封王在军需上有所奏请,太祖必全力支持,粮草、利器、战马,运往北陲,源源不绝,无以胜计!燕五蓄谋叛逆,机心隐密,在发动战争前便已养精蓄锐——暗中屯积粮草、精选利器、养肥战马,作好了一切准备!战争报发后,每得一地,便就地征集,所以其粮其器其马,使之不尽,用之不竭,此乃其在物力上常盛不衰的原因!比之朝庭,当真一点都不逊色!”顾星恒道:“燕军在物力上与朝庭旗鼓相当、难分高下,但在人力上却远远优胜于朝庭——人力,指的就是:体力与智力的总和!具体一点说,就是士兵、将军、主上三者的综合能力!论士兵,朝庭胜在一个‘多’字!朝庭拥有天下之民,士兵的数量自然要远胜于燕军!不过,燕军却胜在一个“精”字,燕军久居边陲,训练有素、饱练战阵,非内地之兵可比!所以论兵力,二者还是难分高下;论将军,朝庭就惨了,长于军事的元功宿将,多已在洪武年间受‘空印’、‘胡惟庸’、‘郭桓’、‘蓝玉’四大案牵累,受迫害致死!纵有硕果仅存的,如耿炳文、盛庸等,却是廉颇老矣,勇谋有限!年轻新进中,纵有高才奇志如程济者,却因资历尚浅,不敢委之于斧钺重器!而燕将呢,运筹帏幄有姚广姚、攻城掠池有朱能,此二者,怀经纬之谋,抱纵横之勇,逞天地之志,比之于汉朝张良、韩信,当朝刘伯温、徐达,毫不逊色!出将入相,游刃有余!二人之下,又颇多勇谋之士,此乃燕王效曹阿瞒,不论德行,唯才是举所致!实非我朝庭所能匹敌;论主上,我朝主上惠帝,虽仁明孝友,广开言路,从善入流,但年少文弱、不知兵事。比之于燕王的年富力强、赏罚严明、长于军事、雄才大略,实在是不能共日而语!综合观之,朝庭在人力上要远逊于燕军,这就是为什么燕军可以长驱而入,真捣京师了!” 徐延年:“朝庭,文有方孝孺,武有暴昭,在武林中又有阁下掠场压阵,何言乏才可用?” 顾星恒:“方博士品行刚正、博通经史、领导潮流,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继往圣绝学、开万世太平的一代鸿孺,令其著书立说、开馆授徒或庙堂诤谏,绰绰然游刃有余,如疱丁解牛也;暴尚书明断讼狱、铁面无私,虽富贵、威武、贫贱,亦不能使之移之、屈之、淫之,一如国之法器,威乎其上,而众邪辟易!此二者,都无愧为社稷重臣,然而,却都不能带兵打仗,决胜于千里之外!此非能力低于他人,实乃品性各异,才用不同而已!至于我自己嘛,爱诗爱酒,琴棋书画以自娱娱人还可以,要带兵打仗,那则好比是鸭子上了高架,芨芨自危尚且不及,哪里还能指挥冲锋呢!” 徐延年:“顾先生过谦了,你能将当前局势看得那么清楚,带军上阵未必不能反败为胜,平定叛逆!” 顾星恒苦笑摇头:“贞以图国,义惟急病,临难忘身,见危致命!若真有那个本事,我又何曾不想轰轰烈烈的干一番,上效国家,下报黎民!只是量才适性,我自知谋不能运筹帏幄,武不能决胜千里!唉,徒呼奈何,我胸中终是欠了军事家的识见与气魄!” 徐延年又沉默了半晌,顾星恒这番话,让他深有感触——自从他规劝父亲安分守己未果后,便一直追随在父亲身边,听从差遣,为篡逆大事积极备战!只是凭心而论,他愿意这样去做吗?不,他才不会芨芨用心于权利的争夺呢!他小时体弱,常年病痛缠身,又生母早亡,心灵上缺少温柔的慰藉,本该美丽的青春韶华,过得凄凉苦楚,以致养成内向、倔强、孤心自怜的个性!他不喜欢热闹、不喜欢受人青睐、更不喜欢别人来干涉自己的生活,他书剑自娱、淡泊名利,只想简简单单、平平淡淡、恬然自适的走完这一生!可是父亲秘谋的,乃是不可败,败则毁家灭族的大事!这使得他再无法淡然处之、袖手旁观,毕竟他内心里,爱着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家、自己的家族亲戚,尽管他从没有将这种爱表达出来,但当他们遇到危险时,他总会和他们站到一起!他很少说话,说了,别人不听,他便不会再说,他只用自己的行动,默默的去关心、去维护!他漠视名利,量才适性,实不愿卷入这场纷争中!可是,因为心中那份爱,他竟卷进来了!他没有选择——人生,量才适性是一回事,为人处事又是另一回事!有自知之明的人,往往总是身不由己的被迫去做一些力所不及的事情!这或许便是古人所说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吧! 徐延年眼中不禁有些迷惘,叹道:“能够量才适性,安分守己,不自卑、不自大,力所能及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样真的很好!可是,人生一世,有几人能自我作主,不受外事外物牵制呢!” 顾星恒没想到徐延年年纪轻轻,竟会发出这样饱经世故的感慨来,心中不由得对此人另眼看待起来!——世人都知莲花出於泥而不染、蓬蒿出麻中而独直,却很少注意到,部分近墨之人,无论身心,都是赤的!顾星恒已注意到这个年轻人不同于正红夫人、徐增寿的一些特点!放眼天下,如徐延年这样年轻而才情独高的,并不多见!顾星恒心中不由得生起一股惜才之念!——这样的念想,也只有在面对程济的时候,顾星恒心中才升起过,他不由得将这两个人在心中作一次比较,这两人都年轻,都才高,都是独挡一面的人物,那到底谁的才能更高一些?谁的更低一些呢?顾星恒一生阅人无数,深知人世间的是非曲直、深察人品里的高低贵贱,可是此时他对于二人品质的高低却很难作出一个判断 第三十六章 天下兵机(下) ,他有一种直觉,觉得这两人都才高能异,不能以常理度之!也许,人中龙凤,或潜藏于黄泉之下,或高飞于九天之上,行迹隐秘,终非凡胎肉眼可以察知!只是,纵是龙凤之躯,不得风雨,还是难于有所作为!可怜程济年纪轻轻,便被迫去练自杀的武功“悲天之剑”!徐延年未成大器,便要面临流亡天涯的厄运!二人的命运,何其之相似!天道不公,造化弄人。。。。。。。。。 顾星恒惜才心重,道:“大道至简,人欲繁茂!所有违逆纲常、不得民心的举动,都不过是庸人自扰、扰己扰人而已!公子秉性善良、品志高超,何不脱身事外,一任天地沉浮,悠然自适!” 徐延年:“心思如此久矣!只是,唉——” 至此,顾星恒已了解到徐延年的艰难心境!设身处地,若然自己处在徐延年这个位置,又该何去何从呢?顾星恒眼中不由得也生出了迷惘! 徐延年显然不想再长吁短叹,沉缅于那艰难的心境!直言道:“事在人为,伤心何益!我且请教顾先生,你凭什么认为,在这场战争中,蒙古外邦与左都督府是小蛇吞象,自不量力呢?” “蒙古于洪武十五年,分裂为南北两部!南蒙归顺我朝,接受印绶,受北庭都护府节制!因北庭都护府建在玉门关外,大小事宜多要倚赖边防军队的威力,才得于令行禁止!所以,北庭都护府虽受命于朝庭,但实际职权已被燕军把持!燕军以北庭都护府节制南蒙,令其北拒北蒙,以消除后顾忧,然后方起兵南下直犯中原!南蒙与北蒙宿怨甚深,自然会倾力效命!为此,北蒙大王纵想兵犯边境,直驱中原,亦自知难于成功!所以,他的策划只能是秘派高手潜入我邦,勾结朝庭败类,趁乱劫持惠帝北归塞外,然后‘挟天子以令诸侯’,南面制衡中原!成吉思烈与蒋渺渺的勾结,便是因这个策划才搞出来的!但你想啊,我浩瀚华夏、泱泱大国,若非为友善邦交,岂能让成吉思烈这些北蒙使节在我国边境自由进出!就算我们一时失察,惠帝真陷其手,但此去北蒙,不下万里路程,纵有我国败类一路打点,要瞒天过海、劫帝北返却还是万万不能的!莫说是天下黎民知道了不答应,就算是时与朝庭唱反角的燕王知道了,也会追杀千里,逼他们放人的!所以我说北蒙大王此举一如小蛇之欲吞大象,实乃无知之极尔!”顾星恒安之若素的道,“至于左都府嘛,他们的情况要比北蒙的情况好一些!” 徐增寿:“好在何处?” 顾星恒:“好就好在,在天时、地利、人和三大决胜机要中,左都督府最占地利!” 徐增寿:“怎讲?” 顾星恒:“左都督徐增寿与皇上有君臣之义、与燕王有亲戚之名!得惠帝信重,又得燕王敬爱,在燕军与朝庭明枪明刀开战的情况下,关系最为微妙!徐增寿为人处事八面玲珑,在官场上外示圆滑、两面讨好,别人纵留意到他,也只以为他不过是个跟风的墙头草罢!其实此人城府极深,老谋深算,他两面讨好,与双方人马消息往来,洞察全局而又暗中积结力量,自成一派,潜牙伏爪,静候时机!敌人在明,他在暗!敌人鹬蚌相争、俱损互耗,他则养精蓄锐、坐收渔人之利!现如今,燕军、朝庭、北蒙三股力量在京师城内斗得你死我活、如火如荼,却不知他布防张网,已然把握全局!——敌明我暗,靠着自己在人际关系中的微妙关系,潜牙伏爪!一如行军打仗时,凭借山水地势,得于埋下伏兵,不为外敌所察,这不是地利又是什么?” 徐延年:“既有地利,那在物力与人力上呢?左都督府输给燕军与朝庭吗?” “这倒未必!在物力上,除了自身的屯积储存外,徐增寿凭着自己与朝庭、燕军双方的微妙关系,只要巧施小计,就可以移花接木,将双方的粮草、利器、战马,收为己用!所以在物力上,左都督府并不输给朝庭与燕军!”顾星恒道,“在人力上——论士兵,徐增寿除了拥有自己职下的一支兵马外,又有正红夫人收罗来的大批武林黑道人物;论将军,正红夫人有‘万千军中,取敌将头颅易如探囊取物’的本领,‘士农工商四司命’无论武功、智计,都足可自挡一面!而徐公子你才高能异,无愧为年轻后起之秀中的翘楚人物,另外还有那些身在敌营却已被你们收买,随时准备举兵响应左都督府篡逆的无名将领!虽然这其中还未有哪个在军事才能上,可以和燕王军中的朱能、姚广孝相提并论!但‘三个臭皮匠,智过一个诸葛亮’,会集群智群力,未必不能决胜千里;而论主上,徐增寿老谋深算,虽无燕王朱棣那样的雄才大略,但比之于惠帝的文弱、不知兵事,却多出几分狡猾、野心勃勃来!综合观之,左都督府要打杀燕王、惠帝,还是有可能的!” 徐延年微怒道:“既然在兵机大要、物力、人力上,都可与朝庭、燕军一较长短,何以顾先生要厚彼薄此,说左都督府是小蛇吞象、无自知之明呢!” 顾星恒笑道:“盖因左都府虽得战势,却不得时势也!” 徐延年为之一愕:“战势?时势?” “战势指的是战争中,是否有胜利的可能!全面我已分析过,左都督府是有胜战的可能,所以说,它得战势!”顾星恒道,“时势讲的是在时局动荡下,是否可以做到取而代之,改朝换代!——太祖朱元璋虽暴虐不仁,但在巩固朱氏王权这一问题上,确实怀有远见,并作了有效的部署!他在有生之年,非但诛戮了很多有可能对朱氏王权构成威胁的元功宿将,还将全国领土,囊郡带县,区分地域,分封给自己的二十多个儿子,让他们领藩地食邑、蓄养私兵,配合地方重镇上的朝庭驻军,一起外抗敌兵、内平叛乱、翼卫朝庭!所以,可以这么说,天下兵马,十分之七八,尽在朱氏封王的掌握之中!惠帝与燕王的斗争,是朱氏内部的矛盾,一为侄、一为叔;一为皇权正统,一为皇权至亲!无论谁胜谁负,四方封王都容易接受!所以一旦在战势中胜出,便可令行禁止、主导时势、平定四海、天下归心!此之所以得时势也!而左都督府则没有这样的时势,纵然它在战势中能一举打杀燕王与惠帝,但因是外姓夺权,四方封王必会举兵讨伐!届时,汉末群雄割剧、天下纷乱的时局将重现于当世,天下黎民终将陷入更大的水深火热之中!而左都督府终将如董卓政权一样,成为众矢之的,最终难逃覆亡的命运!此之所以不得时势也!——徐公子,你想,我说得可对吗?” 徐延年听罢,涔涔汗下!他以前也想过这个问题,觉得时势虽不利于自己,但自古以来,王侯将相本无种,兵强马壮可为之!只要自己在实力上不输给人家,就不怕被撂下台来!而以左都督府现在的实力,纵不能改朝换代,但要割剧一方,当未为难事!不想,今夜自己带领的伏兵误为巨箭所毁,悲痛、沮丧!现在又听闻顾星恒这一席话,不由得心惊魄动,方知左都督谋逆之举,实真小蛇吞象,无知之极! 且说徐延年听了顾星恒这一席话后,心惊肉跳,魄动神摇,本来从后面锁住顾星恒的气场顿时露出破绽来! 顾星恒何等机敏,他费那么多唇舌,分析天下兵机,目的就是要动摇徐延年的心志,制造机会,易被动为主动,反宾为主!说时迟,那时快,顾星恒一察觉对方的破绽,马上步如流星、身似闪电,惊鸿一般从对方的气场中挣脱出来! 徐延年,一时惊心,露出破绽!不过他为人反应极快,发现亡羊,立时补牢!——无论成败,身在局中,不得自由,只有奋死而已——徐延年立时出剑,他要趁顾星恒还未站稳阵脚之际,一举打杀这个大敌! 顾星恒还没有看见徐延年的人,却已先看见徐延年的剑——那是一柄美丽、多情、温柔、迅似飞电、不朽若梦的小剑!名为“流星”,与他的“惊鸿剑”同列“惊鸿、倒魄、追风、恋霞、凝真、凌秋、流星、天白”上古八神英之中!究竟是哪一把更利、更强、更锐一些? 顾星恒已出剑!“惊鸿剑”与“流星剑”在空中交刃一击!“叮”的一声,发出有如金刚敲在碧玉上的脆响,悦耳动听!两剑交刃不击后,各自飞回主人的手中,都没有损上一分一毫,可是两把剑显然都受了伤!“惊鸿剑”发出“呜呜呜——呜呜呜——”的闷响,像一个铁血大汉终忍不住心内的悲恸而呜咽起来;“流星剑”没入顾星恒的血脉中(他的剑在出击前或出击后,都会飞回来与他形神合一的),消失不见,没有声音,可是徐延年的身体却微微的发抖,还流出了眼泪,就像一个多情的女子受到委屈后,终忍不住鼻子一酸,泪如珍珠! 顾星恒心痛,徐延年也心痛!两人都爱剑、惜剑、知剑、与剑情深义重!剑虽无损,但他们都从的剑的声音与栗动中体察到了它的受伤!!!! 也许它们同列上古八神英中,便已注定是义如兄弟、情如姐妹,所以一旦交刃,才这么受伤!这伤不在剑身,而在剑心、剑魂。。。。。。。。 没有人胜,没有人败!只有剑在受伤! 两人心中突然都不愿再出剑!他们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受伤!他们都收了剑。 两人都收了剑,那隔在他们中间的大树,才“砰——”的一声,从枝到根,一分为二的从中间破开,往两边倒去!原来此树在瞬间里,为剑气所伤,只是二剑交刃太快!直到两剑各自飞回后,树才裂开!树裂往两边,露出了树后面的人——徐延年!徐延年身上衣服因大爆炸的原故,已多有破损!但纵是破衣裹体、烟灰涂面,依然难掩他丰神俊朗的英杰风采! 顾星恒看到徐延年身材修长、眉宇轩昂、两目迥迥有神,不由得心中暗赞——“好一个青年俊秀,果然神采非凡”! 顾星恒惜重徐延年是个难得的人才!不欲出手毁了他!当下道:“徐公子,还有件事,你或许不知?” 徐延年年少气高,虽然方才被顾星恒用言语赚得脱身而去,但心中并没有任何忌惮,道:“你说。” 顾星恒:“华小婉!你还记得华小婉吧!我听说你与她曾有过一段情,是吗?” 徐延年大惊!他因与华小婉情意深重,而致差些与父亲翻脸,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外人多有所闻!只是小婉过世已有四年,何以顾星恒今天竟重提她的名字?这也难怪他会大吃一惊了!他道:“是,这又怎么了?” 顾星恒:“华小婉现在就在我的万花楼里,昏迷不醒,你为何不去看看她呢?” 徐延年又是一惊——四年前,他被父亲告知,小婉已然病故,这几年来,他还常到她的坟前醉饮、祷告,诉说情怀!怎的今天顾星恒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徐延年激动道:“你说什么?你说的可是真的吗?” 顾星恒:“还记得前几天,有人夜闯你左都督府,还救走了一个人吗?被救走的那个人就是华小婉!” 徐延年大愕!那天秦少白一伙人闯入左都督府,出来时还抱着一个肚子鼓胀、长发披肩的女人!不过由于当时夜色漆黑、火光下的打斗场面乱作一团,他也未能细看,所以不知那被抱出的究竟是什么人!事后,“士农工商四司命”去料理这些事,他自知正红夫人那一伙人素以武林黑道自居,常会捉些不听话的人藏到左都督府的地牢了!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事,他也懒得去理会!没想到,今天顾星恒却这么说!但因有前车之鉴,他再不敢轻信顾星恒!是于心里竟忐忑不安! 就在这时,远方忽然传来了一阵歌声,这歌声凄惨、悲伤,像一个怨妇低声的哀吟、似一只幽魂别离的怅叹,如泣如诉、如凄如慕,令人闻之,伤心断肠。。。。。。。。。。 这歌声从很远的地方随风飘来!徐延年听见了,脸色大变,竟然心魄大动,本来犀利的气势顿时减了下去,眼中竟不知喜还是伤的泛出泪花来! 顾星恒在这瞬间里,感到徐延年气势全消,仿佛沉浸在那渺远的歌声中不可自拔! 这一刻,徐延年因为情动于衷,已不能保持临战时张驰有节的心态!顾星恒自问自己此时若出手,定能将徐延年一举格杀!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因为他惜重徐延年的才华,也不愿占这个便宜!他在这一刻里,又想起了程济!程济与他交手,输在一个“情”字上!而现在,他还没有施出那“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剑法,徐延年便已被那渺远的歌声所迷!论用情之深,只怕这人比程济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情之为物,无由而生,无由而起,偏能叫人生死相许——情啊情,自古多情空余恨,哪堪痴心仔细量!—— 顾星恒突然觉得徐延年的命运,就像程济一样,可怜!为什么,要叫这样俊秀的青年,去承受这样坎坷的命运呢?苍天真是待人不公! 顾星恒忽然不想动武了,他道:“我们就此罢手吧!望你以后好自为之,勿再执迷不悟了!” 徐延年看了顾星恒一言!默然无言,他的神思还没有从那渺远的歌声中飞回来!他忽然旁若无人的激动道:“是她,真是她。。。。。。。”说话间,他竟然抛下顾星恒,独自一人,飞一般往那歌声传来的地方掠过去! 顾星恒看着徐延年失态,又看着徐延年飞走!他心中猜测,那唱歌的人一定对徐延年很重要,只是那人是谁?是谁呢?竟然使得徐延年这个后起新秀中的翘楚人物神思不属、不能自拔,进而为之悲喜颠倒的失态。。。。。。。。。顾星恒忽然感到,世事真的好无常,人生真的好荒诞。。。。。。。。 第三十七章 夜半歌声(上) 夜已深深,轻风徐徐!如果没有战争,这夜,合当凭椅斜栏,作永夜长思。。。。。。。。。。 只是今夜,京城内充满了杀伐!人们不是挺身作战,就是四处逃窜或躲到地窖去,谁会想到,竟有人在唱歌,而且还是一首长长长、长长长的歌!这首歌堪称古往今来,天下第一长歌,歌声这样唱道——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 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贱妾留空房,相见日常稀。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 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妾不堪驱使,徒留无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遣归!府吏得闻之,堂上启阿母: “儿已薄禄相,幸复得此妇。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共事两三年,始尔末为久。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 阿母谓府吏:“何乃太区区,此妇无礼节,举动由自专。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 可怜体无比,阿母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府吏长跪答,伏惟启阿母:“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 阿母得闻之,槌床便大怒:“小子无所畏,何敢助妇语!吾已失恩义,会不相从许!”府吏默无声,再拜还入户。 举言谓新妇,哽咽不能语:“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卿但暂还家,吾今且报府。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 以此下心意,慎勿违我语!”新妇谓府吏:“勿复重纷纭,往昔初旧岁,谢家来贵门。奉事循公姥,进止敢自专? 尽夜勤作息,伶俜萦苦辛。谓言无罪过,供养卒大恩。仍更被驱遣,何言复来还?妾有秀腰襦,葳蕤自生光。 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箱帘六七十,绿碧青丝绳。物物各自异,种种在其中。人贱物亦鄙,不足迎后人, 留待作遗施。于今无会因,时时为安慰,久久莫相忘!”鸡呜外欲曙,新妇起严妆,着我绣袖夹裙,事事四五通。 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上堂谢阿母,阿母去不止。“昔作女儿时,生小出野里。本自无教训,兼愧贵家子。受母钱帛多,不堪母驱使。 今日还家去,念母劳家里。”却与小姑别,泪落连珠子:“新妇初来时,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驱遣,小姑如我长, 勤心养公姥,好自相扶持!初七及下九,嬉戏莫相忘!”出门登车去,涕落百馀行。府吏马在前,新妇车在后, 隐隐何甸甸,俱会大道口。下马入车中,低头共耳语:“誓不相隔卿,且暂还家去。吾今且赴府,不久当还归, 誓天不相负!”新妇谓府吏:“感君区区怀,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 磐石无转移,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入门上家堂, 进退无颜仪。阿母大拊掌:“不图子自归!十三教汝织,十四能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知礼仪,十七遣汝嫁, 谓言无誓违。汝今无罪过,不迎而自归?”兰芝惭阿母:“儿实无罪过!”阿母大悲摧。还家十馀日,县令遣媒来, 云有第三郎,窈窕世无双。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阿母谓阿女:“汝可去应之?”阿女含泪答:“兰芝初还时, 府吏见丁宁,结誓不别离。今日违情义,恐此事非奇。自可断来信,徐徐更谓之!”阿母白媒人:“贫贱有此女, 始适还家门。不堪吏人妇,岂合令郎君?幸可广问讯,不得便相许!”媒人去数日。寻遣丞相还,说有兰家女, 承藉有宦官。云“有第五郎,娇逸未有婚。遣丞为媒人,主薄通语言。直说太守家,有此令郎君,既欲结大义, 故遣来贵门。”阿母谢媒人,“女儿先有誓,老姥岂敢言?”阿兄得闻之,怅然心中烦,举言谓阿妹:“作计何不量? 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于荣汝身,不嫁玉郎体,其往欲何云?”兰芝仰头答:“理实如兄言。 谢家事夫婿,中道还兄门,处分适兄意,哪得自任专?虽与府吏要,渠会永无缘!”登即自许和,便可作婚姻。 媒人下床去,诺诺复尔尔。还部自府君:“下官奉使命,言谈大有缘。”府君得闻之,心中大欢喜,视历复开书: “便利此月内,六合正相应,良吉三十日,今已二十七,卿可去成婚!”交语速装束,络绎如浮云。青雀白鹄坊, 四角龙子幡,婀娜随风转。金车玉作轮,踯躅青骢马,流苏金缕鞍。赍钱三百万,皆用青丝穿。杂彩三百匹, 交广布鲑珍。从人四五百,郁郁登郡门。阿母谓阿女:“适得府君书,明日来迎汝。何不作衣裳?莫令事不举!” 阿女默无声,手中掩口啼,泪落更如泻。移我琉璃榻,出置前窗下。左手执刀尺,右手执绫罗。朝成袖夹裙, 晚成单罗衫。晻晻日欲螟,愁思出门啼。府吏闻此变,因求假暂归。未至二三里,摧藏马悲哀。新妇识马声, 蹑履相逢迎。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举手拍马鞍,嗟叹使心伤:“自君别我后,人事不可量!果不如先愿, 又非君所详。我有亲父母,逼迫兼兄弟,以我应他人,君还何所望?”府吏谓新妇:“驾卿得高迁,磐石方且厚, 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韧,便作旦夕闲。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新妇谓府吏:“何意出此言,同是被逼迫。 君尔妾亦然,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执手分道去,各各还家门。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念与世间辞, 千万不复全!府吏还家去,上堂拜阿母:“今日大风寒。寒风吹树木。严霜结庭兰。儿今日冥冥,今母在后单, 故作不良计,勿复怨鬼神。命如南山石,四体康直有!”阿母得闻之,零泪应声落:“汝是大家子,仕宦于台阁, 慎勿为妇死,贵贱情何薄!东家有贤女,窈窕艳城郭。阿母为汝求,便复在旦夕!”府吏再拜还,长叹空房中, 作计乃尔立。转头向户里,渐见愁煎迫。其日马牛嘶,新妇入青庐,菴菴黄昏后,寂寂人定初。“我命绝今日, 魂去尸长留。”揽裙脱线履,举行赴清池。府吏闻此事,心知长别离。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两家求合葬, 合葬华山旁。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 夜夜达五更,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 ——这首歌总长一千七百八十个字,正是汉朝乐府采编到的、著名的《孔雀东南飞》。歌的内容,主讲焦仲卿与刘兰芝,夫妻相爱,但因被家长强行拆散,终致双双自杀殉情的故事!这是一首长诗,是一首长歌,也是一出家庭伦理悲剧!自古以来,大凡有牛郎织女一般遭遇的痴男怨女,每闻此歌,没有不断肠泪下的!盖因人虽各异,但情发同心!人在现实生活中,除了要受理智支配,还无可避免的被感情力量驱动着! 这首歌很长,能将之一字不漏的全部背诵下来已属十分不易!是什么人,记功忆力这么好,竟是唱得一字不差! 这首歌很悲,能将它的悲意表达得淋漓尽致的,一定是个在感情上,受过严重挫伤的人!而现在,唱歌的人真的唱得好悲好悲!是什么人,心中那么苦,叫人听了都不禁为之感伤! 伤心人,心衰力竭,理应没有这么绵长的唱力!何以这个人,竟不停下来,既使喉咙哑了、精神疲了、身体累了,她还在歌唱!她唱歌,用生命在唱歌,好像生命只有一瞬,在这一瞬之间,她想做的,只是想唱一首歌,歌儿唱不完,她死也不愿停止自己的歌唱!她是谁? 她是谁?那么伤心、那么衰弱,而偏又那么坚强!她究竟是谁? 徐延年终于在一条小桥上,找到了这个唱歌的人!这个唱歌的人,长发披肩、身着绿色的长衫,奇怪的是还挺着一个大肚,好像已怀胎十个月!月色朦胧,照不清她的脸庞,但从她唱歌时舞动的莲步、耸动的柔肩中,可以想像得到,这一定是个天生丽质的女子!只是现在这女子身体憔悴、心力憔悴,纵是天生丽质,容色也必已消损不堪。。。。。。。。。。 徐延年已认出她是谁!当顾星恒告诉他,说她还活着的时候,他心中是怀疑的!可是,自从听到这歌声开始,他就激动的抱起希望,希望响在耳边的歌声不是个幻觉——他听得出,那是从她歌喉里发出的悲声!纵然生离死别,契阔已有五年之久,可又怎能忘记!她的花容月貌、她的软语轻声、她的忧郁眼神、她的宁静情怀。。。。。。。她一切的一切,都那么深刻的烙在他的心底!往事不远逝,只似在昨天!每每午夜梦回、轻风卷动满帘月华时,他总忍不住想:是不是她的香魂已来过,以致整个房间都是那么的清凉!他常常会将投在纱窗上的树影,误以为是她的倩影,待到他走去开门时,外面却什么都没有,徒惹一腔的怅惘!每当这 第三十七章 夜半歌声(下) 个时候,他总会抱起她生前喂养的小猫,轻抚猫儿柔滑的背脊,轻柔诉说自己孤单寂寞的思念!可是后来连猫儿也死了,他将它葬在她的坟边,他希望它能带自己的思念去给那边的她;他希望它能陪着她,不让她在凄凉的那边孤单寂寞!而他自己呢?——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从此不近女色、不看舞蹈、不听琴曲、不写诗歌,他孤单的只沉醉于酒,好像越烈的酒就越能将心中那股悲伤浇得痛快!这种情况延续了很久,直到有一天,他意识到父亲在秘谋篡逆,才勉强的将酗酒的陋习戒掉。。。。。。。。 她占据了他整个的永夜长思! 她占据了他生命最重要的空间! 他为她,她也为他,都改变过自己的生命轨迹! 虽然阴阳相隔、天涯契阔,但心的矩离不会拉远,爱的欲念将随生命一直延续到老! 可上现在,他却发现,她还活着!还活着!活在心碎的悲歌中—— 他激动、他悲怆、他心都快要碎了!“小婉——”“小婉——”“小婉——”。。。。。。。他心头狂喊着这个名字,可是一开口,却又害怕这只是个不真实的梦。。。。。。他最终喊不出声来,他看着她在桥上悲歌轻舞,不由得已泪湿襟怀。。。。。。。。。。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华小婉已将《孔雀东南飞》唱了两遍,此时正唱到这一句!徐延年闻之,大是感怀,念起前尘往事,自己与小婉相亲相爱,可是家人却屡屡阻挠,特别是父亲,非但没有认同他们的结合,反因他们私下的结合而打了他一个耳光!他与她相爱得好苦,以致常常泪眼相对!可是纵爱得再苦,他们都愿一起承受,仿似前生约好,今生定要同舟共济,共历风雨——而这首《孔雀东南飞》则是他一字一句教会她的! 华小婉年少时因为明教惨遭变故,身陷正红夫之魔手,受尽千般虐待,生不如死!正红夫人刻意将对明教的恨意转嫁到她身上,所以禁锢她自由,剥夺她所有做人的乐趣!以致她不知诗、不会琴、不懂舞。。。。。。。。好像除了狗一样生活外,她什么都不会!但什么都不会,并不代表她真的像狗一样,完全泯灭了人的智识!事实上,她只要一有闲暇,就会怀想年幼时在明教里的点点滴滴!在明教里,她曾接受过天下最好的教育、曾接受过天下最崇高的敬礼、也曾享受过天下最美好的待遇。。。。。。。——往事不远逝,只似在昨天——她的身体虽被迫像狗一样活着,可是她的思想却在生命的大起大落中,不断的体悟人情、认识世道!她从生活中体悟出的东西,比之于寻常人体悟到的,往往更深刻、更精准、更清楚明白!只是她默默无言,一直都没有机会向外人倾诉!她天生丽质,机伶聪明,纵然在遭受非人虐待的日子里,这种美好的东西也没有消失!只是明珠蒙垢,暂时隐匿光华罢! 对她来说,徐延年就是大明至圣尊者(明教供俸的最高神祗)派来、救苦救难的使者!只当遇到徐延年后,她的惠质兰芳、过人聪颖才慢慢的显露出来!——水涤尘灰远,珍铢绽明辉——她过人的聪颖尤其表现在记忆力与领悟力上!大凡是徐延年教给她的东西,她都学得很快,而且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就拿这首《孔雀东南飞》来说吧,开始学的时候,一千七百八十个字中,她最多只认得七八十个字左右,可是徐延年只是读过并讲解过一遍,她便已能通悟文旨、把握情感、将之背诵,并以之比附自己的爱情,道出个中酸甜苦辣来! ——像她这样高超的记忆力、领悟力!就算是堪为其师的徐延年本人,看了都会十分惊异、自愧不如的! 徐延年会对华小婉动情,不止是因为她的特异材质,而是因为她的善解人意!自从那晚,在地牢,他拥着小婉,为她无止的悲泣感动后,他就把她当成了知己!他将她带回自己的房间,好好保护!正红夫人为离间他们,曾派人过来,跟他说华小婉过去那些不光采的经历!可是这只会使他更怜爱、更痛惜这个不幸的女子!反过来,他对正红夫人这帮人,产生了一种发自心底的憎恶!因为这帮人曾伤害过小婉,所以他愤而欲杀之!若非看在父亲的面上,他早就对正红夫和“士农工商四司命”下杀手了! 五年前,徐延年受命到远方办事,那时华小婉已怀胎一月!可恨他一回来,便被父亲告知小婉已然病故的消息!——徐延年那时虽与父亲闹得不快!不过却没有料到父亲竟狠到要杀小婉、出计骗他的地步!他从来没有想到父亲会骗他!这五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与小婉已然人鬼殊途、阴阳两隔!可是,今天、今夜,却那么真切的听到小婉在唱歌、那么真切的看到小婉在轻舞! 难道,父亲竟骗我????????????????????——徐延年情已痴,心已乱!!!!!!!!!!!!!!!11 忽然,华小婉因为心力憔悴、体力不支而晕倒!整个人唱着舞着,就倒了下去,显然竟要死于一曲断肠的悲歌中!!! 徐延年大惊!他往日看不得华小婉受一点伤害,此时虽疑幻疑真,难于相信眼前的事实!但眼看华小婉要摔倒地上,不由得本能的冲了过去,扶住她倒下的身躯! 华小婉倒下,怀着绝望、怀着悲伤、怀着对他梦中情人的思念,力不从心的倒下,她感到自己已崩溃了!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肚子中的那只恶魔,已然从胚胎长到爪牙定形!今夜,在黎明到来前,这只恶魔将会诞生!她独自一人,无能为力,她已被它占据了整个身躯,已被它控制了整个思想!只因明教的“招魂引”将它挫伤、明教的“老虎跳”激发出她自主的潜能,所以她才得于片刻的清醒,得于明白自己处在怎样一个可怖的境地!她清楚的感应到那只恶魔血腥的邪气!这种血腥的邪气使得她今晚连呕了七次,呕出来的尽是腥臭的黑水!她一生不幸,受难无数,此时心内虽惶恐,但智识未泯,知道恶魔降世,必然殃及天下黎民!所以她已决意要与魔俱亡!她立时跳到河中想溺死自己,可是不成功,因为她竟沉不下去;她一头撞向桥栏,只希望撞个身毁人亡,可是不成功,因为桥栏断了,她的头却一点事都没有;她捡了块边沿锋利的石子,狠心将自己的手脉割断,可是血流出来了一会,便又小蝌蚪一样找着源头回到身体上,那断了的大动脉竟奇迹般的在瞬间里愈合;她看到月光下,从小河边爬过一只剧毒的五花蛇,便将左手送上去,给它咬了一口,可是结果毒死的不是自己,而是那条五花蛇;她又抓起地上的砂砾,大把大把的往自己喉咙里塞,只想噎死自己算了!可是石砾吞下去,却便又从喉咙里,像喷泉一样被喷出来。。。。。。。。经过种种试偿后,她终于筋疲力尽的知道,自己是杀不死自己的! ——有什么事比想死而不能死更叫人痛苦呢? 徐延年抱住了华小婉倒下的身躯!——这不是梦、不是幻,而是一个真真切切的事实!他抱住了她!很真切的看清了她憔悴而悲伤的容颜!——这么多年以来,他忆她、想她、念她,从来没有改变过对她的爱欲!本以为天人相隔,永世再难相见!不料,现在却能这样零矩离的抱着她、看着她,叫他心情怎能不激动万分! “小婉——” “小婉——是你?真是你吗??????” “小婉——” ——他激动得浑身都抖了起来,一遍遍的呼唤着怀中的爱人!千言万语,万语千言, 在这一刻,尽数化做相思泪雨,打湿彼此的脸庞! 华小婉本已伤心绝望的闭上眼睛!此时听到徐延年的声音,只疑在梦!缓缓睁开双眼,却真的看见了徐延年!——他总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出现,他的出现总是那样的及时——华小婉突然感到苍天待己不薄,还能让自己见到朝思暮想的梦中人! “延年,真的是你吗????????”华小婉望着徐延年,眼中已在涌动着泪的潮汐! “是的!是我!小婉,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谁想,老天开眼,我又见到你了!”徐延年激动道!!!!!! 华小婉嘴角漾起了幸福的笑意:“是啊,老天开眼!我的延年已经瘦了!”说话间,她的左手抚上了他秀俊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庞! 徐延年无限柔情的轻抚着她的手儿,只觉得她的手儿冷冰冰的,竟没了半分过去的温润!感伤道:“小婉,你也比以前瘦多了!我们以后不要再分开了好吗?” 华小婉听了这句话,悲从中来,不由得垂下眼睑,看着自己鼓胀的腹部! 徐延年记得华小婉曾怀了自己的骨肉!此时他因初遇狂喜,神思有些恍惚,浑忘了现在矩离华小婉怀有自己骨肉时已然有五年之久!不由得顺着华小婉的眼光,将手掌放落到她鼓胀的腹部上,轻抚轻声道:“这是我们的儿子吗?竟已这么大了!我这做父。。。。。。”——徐延年没能将话说下去,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使得他脸色大变,整个人都悚栗起来!就连早有所准备的华小婉也想不到竟会出现这样强大的反应。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致使他们场中竟起了这么大的反应????????????? 第三十八章 破体飞魔(上) 且说徐延年将右手掌放到华小婉腹部上,轻抚着才说得半句话!忽然说不下去,因为他潜藏在体内的流星宝剑,忽然有史第一次,自主的剧烈震荡起来,直似要破体飞出,击杀大敌一般!徐延年在这一刻里,心中涌起了恨意、怖意,还有强烈的紧张!就像一只猛虎看到了天敌克星熊罴一样!——这种感觉来得很突然!徐延年素与流星宝剑形神合一,此时明白,必是因为宝剑遇上了什么大恶大邪之物,所以才会自主的震荡起来,传递给自己这样奇怪的感觉! ——天下万物,互有生克,难逃五行,此乃至理!流星宝剑,名在上古八神英之列,凝聚天地纯正灵气,成剑出炉之时,鬼哭神号,自有斩妖除魔的威力!剑有纯正灵气,而华小婉腹中的饕餮元胎却是邪气所化!一正一邪,互不能容,此时近矩离相碰,互相感应,一触即发。也难怪徐延年体内的宝剑会自动激荡起来了! 徐延年第一个意念感到体内的宝剑对自己怀中的爱人产生了敌意!为什么呢?在以前,华小婉曾将这柄剑拿过去细细观赏过,从来没有发生这样奇怪的事情,何以今晚竟生出这样的反应! 徐延年的剑起反应!华小婉腹里的饕餮元胎也起了反应——那只成形的饕餮突然像功醒过来一般,迅速蠕动着,致使华小婉痛苦得额头冒汗,牙关紧咬,两眼翻白!成形的饕餮不止在蠕动,还发出了“嘶——嘶——嘶——”,如毒蛇逞凶时一样的嘶声,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徐延年虽觉得情况十分之恶劣,但他不是很清楚个中原委,不欲自己体内的宝剑自动破体飞出,伤害怀中的爱人!所以急忙稳住心神,运起玄功,要将流星宝剑控制住!可是还没待他将宝剑控制住,怀中的爱人忽然两目放出嗜血的凶光,本来虚弱无力的身体骤然间像贯满了野兽野蛮的力量——华小婉竟在这紧要关头,左右两手一如钢箍般扣住徐延年的双臂! 徐延年被华小婉扣住两臂,动弹不得!却又看见华小婉嘶仰天一张嘴,从喉咙中发出的竟是一声足于震动山林的虎啸!说时迟,那时快,徐延年还没有从这巨大变化引起的强烈骇意中回过神来,华小婉已经暴起,一坐起,她就张牙咬破徐延年的颈脖,大口大口的汲血!活似传说中的吸血僵尸! 徐延年惊骇、疼痛,可他必竟是武林后起之秀中的翘楚人物,虽处此危殆时刻,头脑依然能够保持清醒、冷静!忙和身一滚,奋起双脚,连蹴华小婉下身八风、解溪、绝骨、行间、三阴交、足三里、中都、溪关八处穴道!——这些穴道虽不致命,但却可致人于昏迷、麻痹、全身抖颤、行动失常等,只是现在,被连蹴了八处穴道的华小婉,竟浑似没事一般,照样紧扣着徐延年的双手,大口大口的汲着鲜血! 徐延年心知情况异常,不能以常理度之!立时改外抗为内争!他强吸一口气,意念导引,让流星宝剑顺着血脉而上,直入华小婉口中!华小婉魔性大发,大口大口的汲着鲜血,料不到流星宝剑呈液态混在鲜血里,直从她牙间流到她喉咙里,然后直入她腹中! 宝剑入腹,正邪二气在她体内相遇,大战起来! 华小婉惨叫一声,一把推开已被吸血吸得身体虚弱、头昏眼花的徐延年! 徐延年滚出数丈,忍着巨痛,闷哼了一声,左手捂着兀自流血不止的创口,勉力战起来!只见华小婉已疯了一般,手舞足蹈乱跑起来!不,那不是舞,也不是蹈!那是作战,左手与右手作战,左脚与右脚作战,然后乱了,竟然右手和左脚作战,左脚又和右手作战!看仔细了,情况更不可思议,竟然母指和食指作战、眉毛和耳朵作战、眼睛和鼻子作战。。。。。。她浑身上下,凡是能叫得出名称的地方,都在互相作战着!纵然眼睛无法透视,但看一眼她身体的动态:一下子流眼泪,一下子流鼻涕、一下子吐黑血,一下子头发与脚根动武,一下子手与脚在身后比拼、一下子吼咙里发出两个纠缠不清的尖利声音!你就可以想见她五脏六腑、七经八脉、上下骨节、内外细胞、全身三百六十五个穴位都在偏离自己的位置,互相作战着! 正邪二气,两股完全敌对的强大力量在她体内激烈的交战着! ——东方哲学中,视“气”为构成世界的最本原物质!所谓的“混元一气论”正是由此生发的!气分阴阳,所以事物才各各对立而存在——大小、尊卑、阴阳、刚柔等等!事物间除了有自己的对立面外,还互相生成、转化、克制,不断的运动着!在正常情况下,这种生成、转化、克制会呈现出循序渐进、不偏不党的“恒态”!也就是说:状态是相对的稳定! 但如果,在这种“恒”态的运动中,对象双方受外力的摧化,则往往会出现一个虽不持久、但确实存的“乱”态,也就是无序、错乱、不恒常的状态!打个比喻,轻风徐徐,湖水常静、大流若止,这是它的“恒态”!可是偶尔大风一来,那种静的“恒”态便不能保持,这时便会出现一个具有破坏性的“乱”态——狂涛骇浪,卷起如山,倾舟决坝、摧毁房屋、湮没良田、破坏生产! “恒”态是宁静而可亲,“乱”态却是剧动而可怕!人世间诸事亦无不如此——和平是恒态,战乱是乱态!两者对立存在,互相生成、转化、克制,所以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治为乱始,乱为治终! 世间的正、邪二气,也是这样,正常情况下大抵能以“恒”态相处,不会激烈运动!所以它们之间的斗争往往是缓慢而令人难于察觉的!而现在,二气存在于鲜血中!鲜血为液态,密度一样,能够迅速交融!可是二物——流星宝剑外彰阳刚正气、饕餮元神内蕴阴柔邪气,二气随着鲜血的交融在元胎内相遇(因为饕餮元胎的原身是华小婉与徐延年共有的骨肉,所以同时具备二人的血统!所以徐延年的鲜血流到华小婉肚内,便迅速的被饕餮元胎汲取!这是因为,同一血统,容易交融的原故!相反,如果不是亲生父母的鲜血,那,要令之自动和婴儿之血融为一体,那就难了!),狭路相逢,水火不容,遂而大战起来,这才破坏了本来的“恒”态,制造出眼下违背常理的“乱”态! 二气混战,受害最深就是华小婉! 眼看着华小婉身体各部位在二气的牵引下,混战起来!华小婉又是流泪、又是流血、又是惨呼、又是狂咳的,完全身不由主的遭受着各种各样的伐害、各种各样的痛苦!徐延年心如刀割,纵然自己鲜血大量流失、创口疼痛一波波传来,但身伤不如心伤、身痛不如心痛!他内心悲痛,难于自抑,只恨苍天何薄,竟然将这样的不幸降临到自己爱人的身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徐延年悲难自抑,胸口窒着怨天尤人的强烈痛意,忍无可忍,终发狂的站起来仰天发出凄厉的长啸! 凄厉的长啸,冲上云霄,震荡天宇,直持一柄要冲决宇宙的利剑,震动着京城里,每一个人的耳膜!谁能听得出这长啸声中的痛意、悲意、恨意?谁能体恤一颗饱厉人世辛酸的心此刻在不断的沥血?谁会同情他们这对苦难夫妻痛苦的遭遇?谁能?老天无眼!世人呢?世人当中,是不是也多有像徐增寿这样无情的家长?多有像正红夫人这样残忍的凶徒? 别人的泪水,是用“流”来形容的!可是他徐增寿此时却在飚泪!泪水直似狂潮凶涌,又岂止一个“飚”字能形容! 他不止飚泪,还在飚血!这一刻,只怕没人比他痛苦得更想死去! “小婉——”他大声喊着,不顾一切,扑过去,抱住“乱”态下,疯狂自伐的爱人! ——如果要死,那就请赐他们痛快一死吧! ——如果要生,老天,像这样直叫人痛不欲生的场面,你还忍心导演下去吗? 流星宝剑乃铸剑大师凝天地正气铸成、饕餮元神乃天地先生收集四海邪气所化,此二者皆取自于天,夺造化生成,有通神达鬼的威力!而徐延年却是人,一个血肉之躯!其以血肉之躯抱住已然变作二气斗法载体的华小婉,其中危险自不待言! 幸好人的身体,除了可以被认识的体力之外,不潜藏着一股神秘力量!——关于这股神秘力量存在的例证很多,就举几个吧!徐延年在年小的时候,就见过这样一件事:两马拉着一车疯狂的跑到街上,惊得街上赶集的人惊大呼小叫,四下逃避,这时,恰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在街衢旁边玩耍,来不及逃开,眼看一幕惨剧就要发生!这时,那孩子的母亲——一个完全不懂得半点武功、家中世代靠卖蔬菜维持生计的村妇,看到孩子遇险,一时情急,不及细思,奋力冲上前去,以双手抵住前冲的马匹,拦在孩子面前!——众所皆知,人的体力远逊于马匹,在正常情况下,一个天生神力的彪悍大汉也未必能将一条小马驹扳倒,更何况是一个村妇对上两头狂奔的高头大马!众人都以为这一母一子,必会落个身毁人亡的结局,可是事实却是相反,那两头疾奔的高头大马被她两手抵住头部,竟然丝毫前进不得,直似遇到了铜墙铁壁一般!众人见之,以为神异,那妇人将两匹大马挡住了,才一醒神,明白人力难胜马力的道理,惊出一身冷汗,怎么也搞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忽然间生出这样的大力气!同样性质的事情,出在普通百姓的身上,有些人溺水三日,居然不死;有人误食大把砒霜,居然消化正常;有的人情急大喊,竟能震塌半座小山等等,总之这类事情,不一而足,虽不正常,但在所多见!江湖中那些奇怪现象研究者们,曾针对这一现象进行过深入调查,虽至今未能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不过却发现了在所有的现象发生时,有个共有特征,那就是这些现象都是在主人公无意识状态下发生的!也就是说,这种现象只在人于瞬间里摒弃了智识、对事物及自身缺乏一个“相对比较”认识的情况下发生!或许,这股神密的力量正是道家所谓的“道”!大道至简,似有还无,非“摒弃四肢、罢黜聪明”不足于察之! 徐延年看见华小婉在“乱”态下,受尽诸般苦痛,一时感悲感愤,难于自抑,扑向前去,哪里还管得自己的死活!可以说,在这一刻,他的智识已完全被激烈的情感所取代!这是真正的失去理智,感情用事!正因为这样,无意间,才激起了那股潜在人体内的神秘力量,这股神秘力里,就像他心中的欲念一样强胜——他不管一切的要抱住华小婉,不让自己的爱人再自我伐害!那股神秘力量,便逞了他的愿!一时之间狂乱不止的华小婉竟被她抱住,动弹不得! 这是人与天的较量!人天交战,天,有时竟也被人所败!在华小婉体内奔涌着的正邪二气,被徐延年这奋死一抱,竟双双被困!本来可供它们来回游弋、交战的身体,现在却成了锁住它们的牢笼!二气在华小婉的元胎内作困兽之斗,直痛得华小婉仰天惨嚎,嘴中喷出一道血箭来!二气,随着血箭冲破禁锢,从她嘴中射出,飞向空中,尤自在夜月下交斗起来,一青一黑,青的是流星宝剑,黑的是影子、黑烟一样、似实还虚的饕餮元神!两物交斗,一如翼虎战恶蛟,在空中翻云卷风,怒啸连连,周遭环境顿时石走沙飞、树倒墙崩!诚可谓风云惨变,天地动容!!!!!!!! 流星宝剑、饕餮元神这分别内蕴处彰着正、邪二气的两物离开身体,华小婉整个人便散了架似的软了下来,竟昏了过去! 徐延年看得怀中爱人气息微弱,鼓胀的肚腹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瘪了下去,还原出一个月左右的胎腹!——一个月的胎腹,这正是五年前他离家出远门办差事时,华小婉怀孕的状况!没有想到,五年之后的今夜,他又再能见到自己真正的骨肉了! 第三十八章 破体飞魔(下) 徐延年此时恢复理智,他从小婉的呼吸、脉象中体察到她的生命正一点点的流逝,已濒临死亡边沿!忙震起自己余力,将内力输送到华小婉体内!华小婉得爱郎真力输送,回光返照,慢慢醒了过来,睁开暗淡的双眼!看着自己的爱郎浑身灰尘、满衣血渍、神色凄伤,完全没有了以前那种潇洒飘逸、镇定安然的君子风采,不由得又流下泪水道:“延年。。。。。。。发生了什么事?你怎。。。。。。。怎的浑身是。。。。。。血。。。”她断断续的讲着,却不明白这一切完全是因为方才她被恶魔控制时,弄出来的! 徐延年看见饕餮元神以黑烟一般形状与流星宝剑一起自爱人口中飞出!心中料定,华小婉方才必是因为思想为邪物所控,所以才突然向自己发起疯狂的攻击!——像这样的事,受魔力控制的当事者身不由己,清醒后往往也对自己所作过的事记不得!这很正常,就像一个人醒来时,多半记不得自己梦中究竟做了什么,又去了哪里!徐延年不欲让爱妻伤心,对方才的事掠过不提,强笑着泪下道:“小婉,我没事。。。。。。看到你还能醒来,我真好高兴啊!” 华小婉抬了抬眼!看见夜空中,流星宝剑与饕餮元神斗得甚急!她对这两物都深为熟悉!前者为爱郎的随身武器,小巧可爱,她曾无数次把玩,怜爱非常!后者五年来,一直困扰着她,使她醒也恐惧、迷也惊惶,活着一如身在练狱中一般,当然印象深刻!只是五年以来,这饕餮元神从未离开过她身体,今晚却飞在空中!她不由得下意识的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腹部还凸着,只是已扁下去了好多,露出平和的坡度来!她突然间意识到,这是五年前自己初怀孕一个月时,所特有的状态!心头不由得喜起来,颤声道:“延年。。。。。。。这是我们。。。。。。孩子啊!!!!!!”说话间,她想伸出自己的手掌抚摸一下怀中的胎儿!可是手无力,她全身上下各部位都疲乏直想睡过去。。。。。。。。。 徐延年与华小婉知心相爱,此时从爱人的眼光中察觉到了她的无力!他轻轻的捉起她的小手,将之放在那个才一个月大小的胎腹上,亦不由得激动起来,道:“对呀。。。。。。这是我们将来的孩子。。。。。。你还逢了小衣服、小裤衩给他(她)呢!。。。。。还记得我给他(她)起名字,是儿子就叫徐乐乐,是女儿就叫徐欢欢。。。。。。” 华小婉听得这话,神思又回到了从前!从前在那个爱的小屋子里,她与他就像一对夫妻鸟,纵然外面风吹雨啸,在那小巢子里总有爱的温馨弥久长新!她要学诗,他就一个字一个字的教她,当她拿出骄人的成绩时,他总会变作法子鼓励她、表场她!或者抱抱、或者亲亲、或者赞赞。。。。。。;她想刺绣学别人做花红,他就一定会找来最好的针线,并亲身在布帛上绘出鸟兽花纹,以便她能照着图样穿线作针绣;每天早上,他还会在菱花境前为她梳理头发,替她盘髻,别上精美的花钿。。。。。。。。。他总是那么耐心、那么细心、那么怜爱的护着她!以致她幸福得忘记了之前发生过的所有不幸,憧憬未来更加美好!她看到了未来,未来就是肚子里面这还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她爱孩子、他也爱孩子,他们都期待着这小生命会给他们更大快乐,那时感觉是多么的美好。。。。。。。。。。 华小婉沉缅在幸福的回忆中,悄然而逝!脸上凝结着幸福的笑意,悄悄的在自己爱郎怀抱中,结束了不幸的一生。。。。。。。。 徐延年欲哭无泪、欲泣无声!他一生看死神的面目不知多少回,从没有像这次一样,对死神产生一种依赖的心理!华小婉已回天乏力,他希望死神也将自己带走,不要让自己孤单寂寞的活着!只是小婉已静静的死了,而他还无声的活着! 这是内心已不再是悲痛!经过那么惨变,他的心已伤通、伤透了!是于才这样愣愣的抱着自己的爱人,活似一个呆子,没有依托! 过了很久,他的泪水才从眼眶内流出,他的泣声才发了出来!这使得他有了一点生命的动态! 事实上,在华小婉为自己肚子中的胎儿而喜悦时,他已发现她的下体处,流了好多鲜血,这是流产的现象!看着自己的骨肉化成一滩血水,他还强自把持精神,装着没感觉一般,引导华小婉思绪离开残酷的现实,回到那温馨的记忆!他瞒过了小婉,以致小婉死时,脸上都还带着幸福的笑容,浑不知自己其实已经、正在流产! 一切,都过去了!爱妻死了、儿子没有了!他也再不用瞒别人,骗自己了!月亮清辉,映照着他孤独、凄零的背影!他终于像一个受伤到无法控制自己泪水的孩子,在这这清波小桥上、在这凄凉永夜中嚎啕大哭。。。。。。。。。。。。。。 半空中的飞翔的宝剑似能感应到主人那颗赤子之心在破碎,历啸一声,奋起灵力扑向黑色的饕餮元神,再没有什么花巧,以硬碰硬,竟似要为主人报仇一般!咔嚓——咔嚓——一阵断折的声响自天空中响来!徐延年心中一窒,再次感到自己生命里又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不由得抬头看天,只见那个黑色的饕餮元神一阵颤栗,发出一声哀呼,忽儿调转势头,带着一条雾尾向西方逃去!天空中,青色的剑芒暗淡下去,一柄剑,小小的,美丽、多情、温柔、迅似飞电、不朽若梦的碧玉小剑飞回来,它想飞回主人的手中,可是还没有落在主人手中,它便已无力的碎成千片,散落到地上,剑不成剑! 剑碎了!虽是凝天地正气之神物,但因威力有限,仅只破了饕餮成形的肉胎,始终还是无法将它的元神毁灭! 饕餮元神,实乃魔中之王,虽在与流星宝剑相拼时,落了个受伤遁逃的下场!但其自身俱备疗伤诊病的奇能,用不了多少时间便可恢复强大精神,卷土重来! 可怜流星宝剑,名列上古八神英之榜,被视为世间少有的神兵利器,却因为要为主报仇,拼得自己身毁剑亡。。。。。。。。。 生命里最在乎的东西——爱妻、孩子、宝剑,三样东西都离开了自己!徐延年只觉自己失去了一切,什么都没有了!夜风轻轻的吹袭着,仿佛幽魂掠过地面,一个一个向着远方消逝而去!徐延年呆呆的抱着爱妻冰冷的身体,血流了一地,剑的碎片碎落在他四周,在这夜里闪着微弱的青青光芒。。。。。。。。。。。。 今夜,京师在燕军铁蹄的践踏下,死伤无数,血流遍地!几乎所有的人都正在被战祸无情的剥夺生命的权力! 战争,无论对谁来说,永远都只会是一种灾难! 今夜,是充满杀伐与死亡的一夜!没有谁怜悯谁,只有抗争,只有奋着不惜一死的抗争,才会有一线生的希望! 在城外,在一个没有人打扰的荒郊上,小河潺潺,宁静异常!徐延年将自己的爱妻、孩子、碎剑,同葬在一个穴中!为它们写字立碑!生命里最在乎的东西全都离他远去,埋进地下!而他却活了下来!他曾伤心得恨不能一死,可是他从不轻生,他活了下来,他要报仇,要为自己的妻儿报仇!他知道,父亲骗了他!他知道,只有正红夫人这样的变态妖人,才会酿造出这样惨绝人寰的不幸!他纵是死,也要先报害妻杀子的大仇! 流水潺潺,映着天上弦月,静静的响着!徐延年将一只点了蜡烛的小灯船放入河中!闭着眼睛,虔诚的吟诵道——“熊熊圣火,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焚我残躯;慷当以慨,视死如归,唯光明故!喜乐哀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熊熊圣火,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焚我残躯;慷当以慨,视死如归,唯光明故!喜乐哀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身在百兽林的正红夫人,就在这个时候,机伶伶的打了一寒噤,这使得她这个绝世高手心头升起了那么一丝不祥之感,但马上她便将这种不祥的感触压下!她总觉得像自己这样长有双瞳,天生异禀的人,理应能在今夜这乱局中力挫群雄,开创一番万世不朽的功业!她有这种自信,所以什么都不怕!她独自一人处身在百兽林中,静静等候!那些被笼络过来的黑道人马,或随冉青寒到金川门督促李景隆开城门迎燕军;或杂在朝阳门左都督府的军马里,留军听用;或被分到“四农工商四司命”辖下,由他们应急调配;或被派去联络、襄助暗中投靠过来的燕军将领或朝庭大臣!当然此外,在地方——各封王的藩地里,她还调配很多黑道分子作了重要的部署! 只是!她这人崖岸自高,策划了全局后,却不留一个手下在身边!她性情孤傲,不屑与庸人俗众共事,独行独往!今夜在百兽林,她就孤身一人,虽孤身一人,但纵有千军万马同时向她冲过来,她也不会有所惧怕而退却!——天大地大我最大——她凛然无惧、满怀野心的独对整个世界,可是整个世界又已在她的算计之中!她喜欢这种感觉!她今夜置身此处,只为等一个重要的人! ——大网撒出去已久,今夜风兴水乱,鱼龙失所,正是收网的最好时候—— 第三十九章 正红夫人(上) 夜风徐徐,林木静寂,听得见远方杀伐的声响,看得见远方烽火薰天的景象! 一个人,一个披着黑氅、身材槐梧、面容宽大,双臂奇长,看像彪形大汉一样的女人!她的名字叫做正红夫人!她身处左都督府后面的“百兽林”!她躺在浓密树阴下,一张造型大气、精美的滕椅上,攸哉游哉,闭目养神,完全无视于外面纷乱的局面! 在她睡躺着的藤椅左边,放着一只香炉,里面正焚着上等的沉香木,香气氲氤,蚊子飞娥一类的小虫纷纷远避!香炉上方的树杈上,挂着一盏八角宫灯,灯罩以薄如纸片、华如水境、呈透明状的北窑白瓷为质!灯罩上绘有饕餮形彩釉,在内中烛光映照下,在地上投下奇诡、狰狞的阴影!轻风袭来,宫灯摇晃,地上饕餮形的阴影一动一动的,如随时要择人而食的活起来一般,使得本已显得凄冷的林内空气更添一股寒意! 正红夫人静静的躺着,像是已经睡着了! 这时,从北面林荫处,传来一个奔跑的脚步声,半刻之后,这个从北面林荫处往这边跑来的人出现在香炉的旁边,大口大口的正在喘着粗气,显然刚才一阵奔跑,必定心中又慌又怕!这喘着粗气的人少说也有五十岁,不过脸上却是一丝皱纹都没有,白净净的,像刚出炉的白馒头了!眉毛也很白,而且还修理得出奇的整齐,让人第一眼就能想到他的养尊处优,想到每天早上都会有两个长得水灵乖巧的姑娘服侍他梳洗。他头戴高冠,身着华丽锦衣,脚下一队黑色的官靴,却不是司礼监的提督太监刘元海刘公公又是谁? 只是当日在金川门外平安镇,刘元海奉谕命宣督军程济进宫时,身边跟着两个油头粉面的小跟班,一举一动极其讲究,连下地走路,也要跟班的先在地上铺张红毯,诚可谓养尊处优,自持身份之极!哪里像现在,逃难一般,喘着粗气,神色惊惶,裤脚、靴子尽沾了带勾的草籽和污泥! 刘元海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肩上还扛着一个黑袋,袋子子鼓鼓的,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东西! 刘元海跑到香炉前,看见正红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袋子,休息了一会,不见正红夫人说话,这才上阴阳怪气的道:“夫人好清闲啊,大家在外面斗得焦头烂额,你却在这里悠哉游哉的睡觉!”言下之意,对正红夫人高枕无忧的态度大是不满! 正红夫人仍闭着双目,只是嘴巴动了一下,一改当日在平安镇与程济等人动武时话音的粗浊,清朗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刘元海气道:“天下既无事!夫人你何必冒风淋露的等在此处!不如回府去睡的——舒服!” “废话少说!”正红夫人冷道:“人呢?带来了没有?” 刘元海见正红夫人声音变冷,知道惹怒了她,自己必没好果吃,当下道:“看!”说罢,便解开黑袋,捋了一下袋口,露出里面一个孩子脸来,这孩子七岁左右,脸蛋红扑扑的,眉目清秀,甚是可爱,却不正是当今皇上朱允文的大儿子朱文奎又是谁? 正红夫人两目一睁,看了一眼,认得果真是当今皇上的大儿子朱文奎,不由得一站而起,仰天发出一阵狂笑。激情澎湃道:“江山谁属?鹿入我手!哈哈。。。。。。。哈哈哈。。。。。。。。鹿入我手,谁与争雄?哈哈。。。。。哈哈哈。。。。。。。。”她意态张狂,一时间竟似已将天下气运玩弄于股掌间一般! 好在此时朱文奎已然被点了睡穴,昏迷不醒,不然听到这枭鸣一样难听的狂笑,不吓得嚎缩回袋子里去才怪! 刘元海看见正红夫人疯狂的笑态,心中不由得一凛!他本是在徐增寿威逼利诱下,不得于,才干出劫持太子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本以为自己立下这大功,又会阿谀奉承的讨好徐增寿,日后便不愁没有荣华富贵了!可是现在看了正红夫人的狂态,他心不由一凛,觉得这女人的野心比徐增寿甚至过之而无不及,也许,自己真应该阿谀奉承的对像不是徐增寿,而是眼前这个狂态尽露的女魔头!他是在世道上混成精了的大太监,此时更不失其时的见风使舵,一改刚才不敬的态度,喜笑道:“夫人高明,恭喜恭喜!” 正红夫人笑容一敛,两眼冷冷的盯着刘元海! 刘元海被正红夫人冷眼一盯,心头不禁为之一寒,笑不下去,忐忑不安的躬身低下头,不敢对视,只怕稍有不慎,便给对方格杀当场! 静了半晌,正红夫人忽又狂笑起来,边笑边道:“好好好。。。。。你恭唯得好。。。。。哈哈。。。。好好好。。。。。。。” 刘元海连忙陪笑!眼额角却流下一串泠汗来!他半生侍俸的都是一等一的主子——先是太祖朱元璋!朱元璋此人“猜雄暴厉”,疑心很重、手段狠毒,最忌别人在力量或才智上超过自己、最恨别人偷偷在自己背后说坏话做坏事!所以,在其座下侍俸时,他除了安安分分,恭恭谨谨外,还要学会装点小糊涂、卖点小聪明!装糊涂,露傻态,是为了让多疑的主子不会猜忌他,但这种糊涂也不能太大,因为太糊涂,便不能做事,没有被利用的价值了!卖聪明,是为了要扳倒对手,可以在服侍主子的时候,有意无意,露那么一言半语揭自己对手的短处,这样来引起主子的追问,就可以将对手除掉!不过这种事要做得不留刻意痕迹才行,否则便会被认为是故意底毁,用心不良!——次是惠帝朱允文,朱允文登基的时候,他已贵为司礼监的提督太监,是众太监中的官位最大,所以要做的不是打江山,而是守江山!朱允文仁明孝友,虚心向学,在历代君王中,是难得一见的莘莘学子兼道德君子!侍俸这样的主子,他则用温、良、恭、俭、厚五德来武装自己,表现得很有长者之风,给人予可以信重依赖之感!——再就是对可能会在将来成为皇帝的朱棣和徐增寿!刘元海虽没有侍俸过这两人,但为了应对将来的变数,他曾对此二人做过分析:朱棣颇有乃父之风,雄才大略,办事大刀阔斧、雷历风行,能破格提拔、因才制用,可无愧于”英明”之誉!要侍俸这样的主子,必须尽量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将事情办得妥妥贴贴,令之对自己也起怜才之念才行;而徐增寿,此人无德无才,八面玲珑,狼子野心,在众品流人物中,最多只能算作承蒙父荫、窃居高位的下流人物罢,令其治国,国家不乱才怪!像这样的君主,一般都只爱听拍马溜须、阿谀奉承的好话!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像徐增寿这类败国之君,只要你嘴上说得出赞美的好话来,他便会一任你收受赂贿、捞金捞银、贪赃枉法! 无论是侍俸朱元璋、朱允文,还是侍俸朱棣、徐增寿,刘元海心中都有个底,知道该怎么样迎合主上的脾性!唯独对眼前这个时笑时怒、时狂时静的女魔头,他心中没有底!因为对方喜怒无常、恩威隐晦,使他生出一种莫测高深之感!这种感觉很不妙!伴虎不知虎性,迟早要为虎所害的!也难怪他此时会流一串冷汗了! 正红夫人面色一整,道:“你劫持太子,宫中没人知道吗?” 刘元海脸上一阵难看,道:“被冉娘发现了!不过我走得快,又有夫人你调教出来的‘阴冥二子’打掩护,所以才到得这里!” ——刘元海所说的“阴冥二子”指的其实就是自己那两个油头粉面、十八岁左右的小跟班!原来,早在收“士农工商四司命”为徒之前,正红夫人已在江湖中物色得两个材质极佳的男童,她将这二童阉了,留在身边侍俸自己,又传授他们通常只有女子才能修练的“阴冥神功”!这样,事实上,她已将此二子收为徒弟,在功夫上,此二子因年纪尚浅,所以稍逊于后入门的“士农工商四司命”!不过,二人材质极佳,自小便得正红夫人亲自调教,数年来一直随正红夫人转战南北,不但练就了一身出色武功,阅历见识方面也绝不输给一般的老江湖!这次在进行图谋篡逆的计划时,因为想到继承皇位的如果不是皇权正统,可能会引起天下骚乱,所以正红夫人才有意派此二子入宫襄助已被收买的大太监刘元海,希望借助刘元海在宫中的特殊身份,将当今太子朱文奎劫持过来,也好在秘密消灭惠帝朱允文和燕王朱棣之后,可以拥立新君,以救国元勋的身份出任朝庭要职,把持朝纲,树立威权、巩固势力,进而才学曹魏一样,逼帝禅位,名正言顺的将朱氏江山过渡到自己名下! “冉娘?”正红夫人道:“你说的可是两个皇子的奶娘?” 刘元海:“正是!” 正红夫人眉头一皱:“此人可有什么来历?” 刘元海人在宫中,对宫中诸事最清楚不过!尤其特别注意梁成梁公公亲自举荐的人!因为梁成梁公公得受御批,在宫内享有特权,是唯一不受司礼监提督太监监管的太监!这个异数,给刘元海这个太监头头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虽说梁成梁公公辖下并不管人,且常年随侍皇后,居天后宫而少到外面理事,但毕竟其深受皇帝与皇后信重——刘元海自觉这种信重,对自己现在的权位起到了一种威胁!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很留心梁成梁公公,除了皇上皇后外,大凡与梁成梁公公有些关系的人,他都秘密调查过!好在这梁公公好像没有什么野心,入宫这么久,刘元海就只见他举荐过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现在两个皇儿的奶娘:冉娘! 刘元海派人调杳过冉娘,知其不过是普通百姓家的平凡女人!当下道:“此人也没什么来历,只是南京怀旧巷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女人罢!” 正红夫人:“这话说得不对!” 刘元海为之一愕,不知道正红夫人凭何这么说! 正红夫人兀自道:“冉娘的姐姐原是梁成梁公公的原配夫人!而冉娘的姐姐生有一子,此子乃梁公公骨肉,今年二十七岁,名为冉青寒!” 刘元海大愕道:“冉青寒?夫人说的莫不是五年前,国子监中最出色的学生冉青寒?” 正红夫道:“你又没话说全面,当时国子监中最出色的学生并不只冉青寒一人,还有预言北方起战事,被时人誉为当世奇人的翰林院编修兼金川门督军——程济!” 刘元海道:“这我也知道!只是程济飞黄腾达了,却未闻冉青寒得就半官一职!想来虚名之下未必附实,何劳夫人记挂!” 正红夫人冷笑:“你可知本府有一位‘卧虎’吗?” 刘元海奇怪正红夫人这样问话,道:“贵府‘卧虎’,声名崛起江湖,天下黑白二道为之震惧,刘某焉会没听说过!” 正红夫人:“那你可知,这外号‘卧虎’的,是什么人?” 刘元海:“江湖传闻,‘卧虎’形迹诡秘,从未以真面目示人!故而本人不知!” 正红夫人:“他就是冉青寒!” 刘元海再次愕然,他没想到左都督借于威震江湖的高手‘卧虎’竟就是五年前监中最出色的学生冉青寒!当下不由得又吓出一身冷汗——‘卧虎’这名字,就像程济、徐延年、士农工商四司命、金牌四神捕、锦衣卫三毒王等名字一样,在京师乃至江湖中,都据有超人气的知名度!而自己竟不知道这个神密人物与梁成梁公公有父子关系!——这是多么大的失误啊!原以为冉娘只是寻常百姓家一无女子,谁曾想这个女子竟是‘卧虎’的姨妈!竟是梁成梁公公原配夫人的妹妹! 正红夫人:“公公身居司礼监提督太监之职,权在宫内十二监中位居第一,理应对宫中诸事最了解才是,何以竟连梁成与冉娘的底细都摸不明白!” 刘元海没想到正红夫人竟对宫中之事,了解得比自己还透彻!心下真是又惊又惧又钦佩, 第三十九章 正红夫人(下) 不由得跪地拜服道:“小人睁目如盲,幸得夫人指点,不胜惊惶!” 正红夫人不答! 刘元海眼珠转了转,以头磕地,道:“卑职察人不明,有辱圣听,乞求陛下法外开恩,给小人将功赎罪的机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正红夫人一阵大笑,道:“宫外盛传,刘公公见风使舵、拍马溜须的功夫天下第一,今日观之,果然如此,不错,不错,哈哈哈。。。。。。。。” 刘元海在听了这话,在心里直将正红夫人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个遍,但嘴上却恭敬十分的道:“得陛金口评点,卑职三生有幸!伏惟一生一世,能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则百死无憾矣!万望陛下念臣一片忠心,不因臣之愚蠢而弃之!!!!!” 正红夫人又发一阵大笑,显然刘元海的奉承令其大为受用,心情愉快,只听她道:“罢了,你虽愚蠢,但也没有什么罪过!联念你忠诚,虏得朱文奎回来,便给你记上一功!他日联登其做皇帝,授官封爵,你就还做司礼监的提督太监吧!” 刘言海闻言,便将头磕得捣蒜头似的,连声高呼道:“陛下隆恩——陛下隆恩——陛下隆恩。。。。。。。。” 正红夫人听了更为得意,只一挥手道:“好了,不要再拜了,爱卿平身!”言罢,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像打官腔,又不完全像,不伦不类,不觉“噗哧——”一声笑出来!!!!!! 正红夫人这一声发自天然真淳的笑,与方才得意状态下的狂笑,迥然不同!刘元海听了心头一凛,只觉这正红夫人恩威难测的外表下,还留有一份天然的任性率真!这在他所事奉的主子中,极为罕见的!通常只有那些拿得起,放得下的大英雄豪杰,才能做到!看来正红夫人确非寻常武林高手可比! 正红夫人豪不掩饰自己刹那间流露出来的真淳心态!她笑了一下,却又如有所思的道:“冉娘发现你劫持朱文奎,有何反应!” 刘元海心思不由得回到前一刻,他还在宫中的时候!因为燕军攻入城中,又有炸弹炸进宫城之内,以致上至嫔妃、下至奴婢,大家都乱作一团!他看此时正是有机可趁之时,便假称皇上有口谕,要传二皇子到省宫殿,带着“阴冥二子”直入东宫,请出两位皇子!两位皇子在冉娘与十二名四品带刀护卫一并随他们出东宫!出东宫,到一僻静处,他趁十二名带刀护卫不防之时,向“阴冥二子”使眼色,二人会意,卒起发难,一出手便杀了四名护卫!他则趁靠近大皇子朱文奎的机会,一把将之黑麻袋包了!冉娘见事情不对头,忙将小皇儿朱文圭抱在怀里,高声喊叫!不过,显然她的喊叫被“阴冥二子”出手阻截了!所以只喊了半声,就没了声音!他就这样,背着朱文奎,抛下后面掩护他离去的“阴冥二子”!直往百兽林这边来了!沿路关卡的守卫,他事先已收买、疏通,兼之他素以皇命在身来往于宫庭之内,所以很多人不看僧面看佛面,纵有所怀疑,但因里面没有传出警报,所以并不敢上前盘查!就这样,他竟就顺利的离开宫城,跑到皇城范围内的“百兽林”来了! 刘元海道:“她只是喊了半声,可是被‘阴冥二子’阻截了!” 正红夫人道:“过了这没久,这两小子还没有回来!看来已是凶多吉少!” 刘元海害怕正红夫人因此事而降罪于自己——毕竟“阴冥二子”与正红夫的关系要比他与正红夫人的关系,来得亲密!自己这样自顾自的抛下二人不管,只怕二人多已凶多吉少!要知道,宫庭里的侍卫卖自己面子,可却不会对这两小子客气!若没有天大的面子,谁能自由进出宫庭?宫庭守卫可以说是天下最严的!要不然,这种事徐增寿派正红夫人去做就可以,何必借助他这太监头头之手! 正红夫人没有责怪刘元海,却耳根一动,突然暴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给我滚出来!” 刘元海吓了一跳! 就在这时,“哧——”的一声厉啸,一尾小箭从北方密林中窜出,直取正红夫人背部! 正红夫人心头一凛,踢起旁边的藤椅,挡住小箭,却挥手一掌往右边十丈外一颗大树劈去! “噼啪——”一声,像闪电击在树上,大树从中间一裂为二!可是树后面并没有人!人呢?敌人的呼吸明明从树后面传出来,何以树后竟无人! 正红夫人已来不及思索,因为一柄锋利无比的宝剑,已急风骤雨一般的从后面攻来! 敌人布局之密、动作之快,直令人心惊!说时迟,那时快,正红夫人料错敌人的位置,失了先手,竟被攻得手忙脚乱,一时间,头发被利剑切下一缕、衣袂被利剑切去一角、手心被利剑划出一道血痕来!可是她毕竟是当世罕有的武学宗师!虽在此捉襟见肘之际,还是凭着巧妙的身法、步法,避过了对方足可令人致命的杀着! 正红夫人舞的是“百变身法”——这种身法,一旦使出,则全身肌骨将树于一种十分敏感的状态,并散放出一种肉眼不可观见的磁波!这种磁波遇着剑气、剑风,便会将危险迅号在第一时间内传输给身体神经!神经中枢跟据从磁波传过来的危险迅号会立时做出反应,将处于敏感状态下的身体一下子变瘦、一下变薄、一下子变方,一下子变方、一下子变圆,变来变去,变化无穷,突破身体动作的高速,总能及时巧妙的避开剑锋剑刃! 正红夫人踩的是“颠乱狂步“——这种步法,取意于醉拳中的醉步,使出时,东一步西一步,不脚踏实地,只以脚尖、脚跟、脚趾、脚踝或滕盖着地,致使身子歪来歪去,好像醉了要倒下,可偏偏就打趔趄似的,似倒未倒!更历害的是,配合这种步法的眼神,这种眼神具有惊、醉、乱、癫、狂五个特点!使人跟本无法从其眼神中测出他行步的心意! 凭着这诡异的身法、奇妙的步法!正红夫人在来敌急风骤雨式的剑锋、剑刃下,竟保得性命,果然不愧为一代武学宗师! 不过,来敌,技非于此!来敌突然充剑,揉身而进,走出了同样的身法与步法! “百变身法”、“颠乱狂步”——这两种武功,都是正红夫人年轻时,在实战中悟出来的!因为这是保命的功夫,她秘技自珍,已二十多年没有使出来过!纵算在教授徒弟“阴冥二子”、“士农工商四司命”时,也未向弟子们显露过这门功夫!岂知,今天来敌,却神乎其技能使出同样的功夫来!而且非但如此,这个来敌还在使一种据说已失传了三百年的奇怪手法——“如漆似胶擒拿手”! “如漆似胶擒拿手”又号“夫妻恩爱擒拿手”!相传为三百年前,一代武术宗师“老玩童”周伯通与他的爱妻英姑所创!这对老夫老妻,误会三十年,老来结合,一百多岁高龄时竟奇迹般的生得一子,两老玩童心性,害怕儿子将来重蹈覆辙,与心上人劳燕分飞!是于便创下了这一奇怪擒拿手来,希望儿子将来在对付自己所爱的女人时,可以因时所需,使将出来,拿住对方,不令其远走高飞!只是谁曾想,他们儿子后来从文弃武,竟没将这高妙的擒拿手继承下来,也难怪会失传了!武技虽失传,可是名字却广为后世所知,因为并称于当时的南帝段王爷、东邪黄药师、神雕侠侣杨过与小龙女,四人都亲眼目睹过这门高妙的擒拿手,而且还分别从不同角度作了很高的评价! 没想到,今日此夜,竟再见失传三百年的武功绝技! 正红夫人一生阅人无数,见识宽广,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巧妙的擒拿手!这套擒拿手的巧妙处不止在于它能锁敌人关节、能扣敌人筋脉、能制敌人穴道,而且还在于它能产生一种冲力和吸力!一手发冲力,可将敌人的攻势或守势瓦解;一手发吸力,可以将敌人衣服、头发、指甲,以及口、鼻、耳、眼、四肢吸附过来!卜一交手,便如影随形,除非罢手,否则绝难逃开! 正红夫人在对方“如漆似胶擒拿手”攻击下,只觉得自己手脚都失去了平常的灵活!就像被漆被胶粘住、被恩被爱绕住一般!她又惊又惧,终是被对方一把扣住双手!被扣双手后,正红夫人又发现“如漆似胶擒拿手”的更可怕处——这个擒拿手竟非但锁住了她的手臂,而且两股怪劲传入她体内,竟对她“吞食日月海魔功”形成一种牵制,使她跟本无法运劲将对方的功力吸为己有! 正红夫人受制,已受制!可是为什么以她武功之高,竟然会在卜一接招的情况下,受制于人! 正红夫人自问就算是刑部尚书暴昭、御赐风流顾星恒、锦衣卫指挥使蒋渺渺、蒙古使节成吉思烈这些被誉为目下京中第一流人物的高手亲至,也难令自己身陷如此被动之地!何以这个来敌一出手,自己便为其所制?究其原因,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此人有备而来,事先已摸清了自己的武功底子,所以才能对症下药,一出手便制住了自己!可是,天下之大,除了已被自己毒死的师父杨永鸿和二十五年前便已失踪、下落不明的大师哥华惊鹤外,还有谁能将自己的武功底子摸得那么清楚呢? 想到师父杨永鸿与大师哥华惊鹤,正红夫人不由得一阵心寒! 第四十章 宿怨根深(上) 正红夫人被来敌扣住双手,经脉、内劲皆被锁住,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那踢翻的藤椅,才撞上从左边飞过来的小箭!小箭遇椅,忽“轰——”的一声,炸开浓浓烟雾,这烟雾色呈五采,十分好看,一时之间,林子里像开了一朵烟状的蘑菇云!将正红夫人、刘元海、来敌拢在烟雾中!正红夫人与刘元海皆是见多了世面的老江湖!此时料那烟雾必有毒性,均闭住了呼吸!三人中,就属刘元海最空闲,他一看势头不对,立时转身跑到烟雾外,自在顾自安全,才不管正红夫人这个“陛下”呢! 正红夫闭住了呼吸,可是耳边却还听见来敌的呼吸!心中愈惊!直到此刻,她才倍觉来敌布局之缜密! 首先敌人布置了一个局!先是在左方树林安装了一个能定时发放飞箭的机括、然后藏身于后方树林内,却将自己呼吸移转到右方的树林内!如此,便使得她错估了敌人的藏身之所,以致一着失手,被敌抢了先机!——而这种定时节发箭的机括,只有兵器制造大王班超风才能制造过来,事实上这个定时发箭的机括名叫“定时弓”,确系出自班超风之手;而敌人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她身边树林内腾挪布置,显然轻功十分了得!她刚才再躲避来敌的剑招时,已观察明白,敌人所使用的轻功竟就是明教秘传的“移形换影”;而且,这把呼吸从身上,转嫁到它处的“东声西响”气功,也是明教秘技之一!当日在平安镇,韦秋息在对付龙卷云的“神弓”时,就使用过这从程济处学来的气功;接着,来敌在快剑快攻无效后,当机立断、出人意料的施出创自自己的“百变身法”、“颠乱狂步”,以致她一时来不及防备,竟使得原有一点优势也为敌所夺!当今天下,在此之前见过并了解她自创的这两门奇功者,只有师父杨永鸿、师哥华惊鹤二人!而杨永鸿已死,所以来敌只有、也只可能是与华惊鹤有关;全天下,也只有华惊鹤这个上代明教教主,才可以找得到能够克制“吞食日夜海魔功”的绝传武学!可以肯定,来敌纵非华惊鹤本人,也必与华惊鹤极有关系;另外,敌人使用班超风特制机括射出这样一箭,可谓机关算尽——对方一定是事先计算到,能以擒拿手擒住她,所以才发出这样可放毒烟的一箭!因为以擒拿手制住对方后,来敌双手也不得其便,无法对她做更深一步的伤害,所以便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这一箭所放出的毒雾!因为事先服了解药,所以来敌并不怕烟毒,而她正红夫人只能靠闭着呼吸来应付烟毒!这样一来,她的情况将更为恶劣,在与敌较劲的过程中将更容易被杀死! 这个时候,正红夫人被来敌制住,只要刘元海从旁干涉,来敌在两手不得其便、不能自保的情况下,必然只能被迫放开正红夫人!奈何,刘元海这人却跑到一边,坐观虎斗,一点向“陛下”尽忠的忠心都没有,想起刚才他还高一声“陛下”,低一声“陛下”的,现在陛下有了危险,他便唯恐殃及池鱼的跑了!想来,古人所谓的“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良”之语,果非欺人也! 且说,此时正红夫人受制,动弹不得!制住她的人也因双手扣敌,不得其便!故而两人僵持在场中! 霎时,忽然白光一闪!一道凌利的刀气劈往二人的中间!竟欲要将二人的双手同时斩断! 是什么人?一刀之间,竟欲要同时杀掉两位绝世的武功高手! 两人不意有此!急见刀光之时,那个正以擒拿手制住正红夫人的人忙撤去自己的双手!正红夫人两手一松,也急忙缩手以避刀光! 可是,饶是二人都是当世一流的武林高手!但因刚才互相牵制时,一个手指累得发软,一个身体麻痹!又兼在猝然遇难之下,一时之间慢了半拍!两道血光飞现,正红夫人断去了右臂,而另外一人则断了右手的母食二指! 好在二人反应都还算快,没有被斩去双手!说时迟,那时快!出刀之人已闪到烟雾外!正红夫人心知这毒烟对自己极为不利,所以追着出刀者闪了出去!只有断了母食二指的人还留在烟雾里,这是因为他事先食了不受烟毒影响的解药,而且现在“出敌意料”的优势已失,正红夫已是出了笼的老虎,他自谓再难将之制住!所以留在毒烟中,反而对自己更安全! 正红夫人闪出毒烟外!她已看清了拿刀砍她的人——那个提着柄短刀在前面跑的人居然是刘元海刘公公! 为什么刘公公会忽然出手对付正红夫人? 刘公公不是不会武功吗?怎么能够发出这么快的刀法!而且现在他逃跑的样子快比惊电,明明有七分像“移形换影”,但却又显得后劲不足!为什么? 无论为的是什么?正红夫人已赶上来,她虽失一手,可是人还在,人在,就不改其悍、不改其凶、不改其猛!正红夫人怒吼着左掌拍向刘元海的背部! 就在这时,刘元海忽然向后一仰头。脚下去势不减,但头上官帽却甩飞向后,直击正红夫人面门,同时他的头发由原来的束着突然高速撒出,劲急异常!这些银白的头发就像暗器一样,离开他的头,直刺正红夫人! 正红夫人一手劈开官帽,一眼看见迎面飞来银白头发,脸色大变!——天下间,只有一个人能发出这样的怪招!这着以头发作暗器的怪招名为“无法无天”,乃三十年前明教高手李龙眼的独门功夫!没想到,三十多年后,这个被她废去武功的师弟,竟又出现了!!!!!! 在三十多年前,朱元璋未建国,还与元蒙余孽、地方军阀混战之时,江湖大派——明教势力如日中天,教内,有史以来,同时出现了三个年轻的武学奇才,他们分别是华惊鹤、柳花花、李龙眼!此三人均在老教主杨永鸿门下受教,无论才智、武功都足于睥睨红尘,纵横天下!曾一度被时人目为可以主导天下大局的一流人物!杨永鸿对此三人也深寄厚望,希望他们戮力同心,将明教势力发展得更强更胜!然而,事实上,恰恰相反,这三人非但没能戮力同心,将明教势力发展得更强更胜!反而因彼此间的私人恩怨,而致害整个明教,以致明教土崩瓦解,声威一落千丈,还几乎在江湖上除名! 正红夫人原名柳花花!正是杨永鸿三大弟子之一! 正红夫人深知这“无法无天”的甩发绝技乃李龙眼看家功夫!不敢硬接,急忙收掌,打了个筋斗站定! 刘元海脚下不停,闪到了四丈之外的一株板栗树后,才站定,转身,对着正红夫人! 此时,毒烟散去,那断了母食二指的人在散去的烟雾中露出清晰的轮廓来,他身子有些驼,背上隆起一个肉峰,形容清瘦,脚高手长,活似一只长年在沙漠中跋涉的骆驼!他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在怀旧巷虎头包子铺门前,刺杀惠帝未遂,反为贤能二侍卫所伤的惊天刺客——华天弃!华天弃与程济是旧识,当年程济就是因他引荐,才得于进到燕府中当门客!程济发现燕王有叛迹后,曾力劝华天弃离开北平,华天弃不领情,为此还与程济发生了争执,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子——各为其主,势不两立!当日程济听贤能二侍卫描述惠帝路遇刺客时,就猜到前来行刺的那个驼背人必是华天弃无疑!程济后来夜探左都督府,也有找华天弃深谈的意思,只是他到左都督府时,华天弃得冉青寒告秘,已出去追踪徐延年!所以在京师内二人一直没机会碰过面! 华天弃明明是去追踪徐延年,那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为何会精通明教武功及正红夫人的两门奇功?为何以他稍逊于正红夫人的功力,一出手就能克制住正红夫人呢?为何呢? ——这些答案,说来话长: 华天弃原是个弃婴,生来畸形,有个与自己连体的孪生兄弟!二人连体,各有五官四肢,五脏六腑也都齐全,但却只有一个胃!也就是说,两个人连体,共用一个胃!说不清无情的父母是不是因为将他们生得这样不正常才抛弃他们的!他们活得很辛苦,小小的时候,靠着野狗的奶汁活了下来!后来便靠在拉圾堆里扒食为生!他们也想学着那些乞丐儿一样,沿街乞讨,可是由于天生的特殊畸形,人们看到他们,便像看到瘟神一样,不是避之远远,便是群起驱逐!更不用说是施舍了!天下之大,可是竟无他们立足之地!他们白天被迫躲在又臭又脏的下水道里,只有等到了晚上才敢爬出来觅食!他们活得很辛苦,像一条上了岸的鱼,连喝一口清洁的水都觉得那是一种奢侈!可是偏偏屋漏又遭连夜雨,世人何其刻薄——一个雪重的隆冬的之夜,他们实在冻得不行,便到一个富户人家的田地里要了两把废弃的稻草杆!可是就仅仅因为这样,那家富户的主人就放狗咬追咬他们!结果,和他连体、相依为命的孪生兄弟竟被一条大狗活活咬死!他背着自己兄弟,感受着自己兄弟在痛苦中慢慢的死去!从此,他恨透了这个世界!那一夜,兄弟死了,他背着他,来到那个富户家外,四处点火,一把火将里面的三十多口人全部活活烧死!烧了那把火后,他自知世人更容不下他,所以便背着自己兄弟进了连猎户都视为禁地的深山老林!他走了三天三夜,渴饮山泉,饿了就挖地觅食春眠的蛇或冻死的小动物!就这样,死了一半的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不知道前路在何方,不知道应该怎样处理和自己血肉相连的死尸!他茫然的走着,那时他才有十二岁!十二岁,就是十二年的凄惨与艰辛!他终于疲惫得走不动,倒在雪地里,无依的等待着死亡!可是他没有死,因为有一个好人救了他——这个世上原来还有一个好人!这个好人也是一个不幸的人:不但病、老、残废,而且独处深山,无妻无儿、无依无靠!不过,这个不幸的好人却一点都不简单!因为他就是明教土崩瓦解后,失踪江湖,下落不明的武林第一人:华惊鹤。 明教在朱元璋、柳花花这两个叛徒的阴谋策划下,遭到了官兵与武林黑白二道的围剿!四面楚歌,终致土崩瓦解,教中信徒十死八九,流亡四海!在这一役里,死的少说也有二十万人,而且其中多是武林高手!诚可谓是近两百年来,最严重的一次武林浩劫!时任教主的华惊鹤在内外兼伤、身中七刀一十三箭、血洒大殿的情况下,连挫九大派掌门,杀出血路,逃逸而去! 无论是朝庭或江湖中人,都深怕华惊鹤伤而不死,卷土重来!所以一时之间,针对华惊鹤而下发的追缉令、追杀令遍地开花!终将这武林第一人迫得只能逃往深山,避世不出!偏巧不巧,华天弃得遇华惊鹤!华惊鹤以其过人的医术,将华天弃背上死了的孪生兄弟制成肉干,并将自己的武功倾囊尽数传授!十多年后,华惊鹤旧伤复发,病死深山。已得真传的华天弃遂出道江湖!其以过人的功夫,引起武林人士的注意,并见宠于唯才是举的燕王朱棣,被封为“惊天刺客”! 因为自己及师傅华惊鹤的不幸遭遇,使得他对这世人充满了愤怨之情! 因为明教惨遭围剿,是由柳花花、朱元璋这两个叛徒一手策划的!华惊鹤深知此二人最忌他的传人出山,所以千叮万嘱,叫华天弃不要随便显露自己的武功,以免招来二人的追杀! 华天弃表面答应,不会惹事!心中实对加害自己恩师的柳花花、朱元璋恨之入骨,暗中发誓,有生之年,必不放过此二人!只是他出山才一年,还未来得及入京刺杀朱元璋,朱元璋便已病死!朱元璋病死,华天弃自然而然的便将仇恨转嫁到朱氏子孙身上!所以,他虽身在燕军营中,但实际并不忠于朱棣这个朱元璋之子;同样,他对惠帝朱允文也没有什么好感! 第四十章 宿怨根深(下) 他真心希望朱氏子孙互相残杀,两败俱亡才好!——从这点来说,他与徐增寿的用心是一样的!两者都希望朱氏王权灭亡!只不过,前者因为仇恨,后者因为权欲,出发点不同罢了! 本来,华天弃是有可能和徐增寿站在同一条阵线上的!但是,因为正红夫人就是大仇人柳花花的缘故!所以两者的合作又完全是貌合神离的!就整个战斗格局来说,华天弃的处境与徐增寿的处境是非常相似的!徐增寿在朱棣、朱允文两个阵营中耍手段,自成一派;华天弃则在朱棣、徐增寿两个阵营中耍手段,自成一派!谁对谁都有阴谋,谁对谁都有敌意! 因为正红夫人就是柳花花!而华天弃的武功又是得授于对柳花花功底深为熟悉的华惊鹤!这就难怪他会精通明教武功,能施展出柳花花早年自创的两门奇功,并对症下药的一出手就制住正红夫人,令其无法施展“吞食日月海魔功”了! 而华天弃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这是因为他在追踪徐延年,发现徐增寿埋伏在铁匠坊锻金铺下的奇兵后,心思最好朱棣、朱允文二人能同时被徐增寿的这支奇兵用炮弹轰死!想到恩师的不幸,他自觉这样还是便宜了朱元璋这个大仇人,所以便来到宫城南大门前,想趁乱混入宫城内,找上朱氏祠堂泄恨大闹一番!谁曾想,路上却巧遇刘元海这个宫内第一太监神色慌张的背着黑袋往百兽林这边跑过来!他觉得事情蹊跷,所以便跟了来!这一跟踪之下,发现刘元海原来是要将劫虏过来的朱允文交给正红夫人! 华天弃一直以来,都在伺机向正红夫人这个仇敌下手!可是一来正红夫人行踪神秘,二来正红夫人身边还有“士农工商四司命”等高手护卫,要行刺很难取得成功!今夜难得机会来了——正红夫人独处一地,身边没有什么高手,而且因为皇权将得,心中得意,精神上稍微松懈,疏于防备!——这岂不是下手的最好机会!于是乎这才有了华天弃的猝然发难,一举制住正红夫人!!!!!!!!!!!!! 只是连华天弃本人也没有料到,原来看似只会摇尾乞怜的刘元海,竟是个武功高手,而且还是深藏不露的一流高手!以致于一时不及防备,竟被对方斩断了右手的母食二指! 而化名为刘元海,隐忍二十多年,做狗做奴的李龙眼,大概也没有想到,上天竟给他制造了这样一个可以同时杀伤平生两大宿敌的机会——李龙眼已从华天弃显露出的武功中,猜到华天弃乃华惊鹤的传人! 正红夫人看刘元海施出“无法无天”的甩发绝技时,劲气凌厉,料想这个师弟必已像自己一样,已将被废的武功恢复过来,知道一时半刻难于将对方一举格杀!忙止住身形!深吸一口气,连点右肩上数处大穴,顿时,断臂处外流的鲜血被止住!虽说深受断臂之痛,可是这一代魔头竟眉头都不皱一下,向着刘元海冷冷道:“没想到,三十多年过去,师弟你竟还活着!” 头发飞出,被正红夫人避过,“簌簌簌——”一串连响,刺在腰粗的树干上,直透而出,可见力道是多么强横!——这些假发飞出后,李龙眼头上只剩稀疏的几络白发!样子显得很滑稽,不过现在是仇人见面,大家心中的怨恨胜于一切,谁都没有笑!李龙眼注意观察着正红夫人的伤势,他心中确是对这个师姐很是忌惮! ——三十多年前,因为师父杨永鸿要退隐归山,明教要挑选出新人继任教主之职!当时,教主候选人以华惊鹤、柳花花、 李龙眼三人呼声最高,三人无论智计、武功,在武林都足可自挡一面,而且都是出自杨永鸿门下,可是彼此之间,关系并不太和睦,这次为了争夺教主之位,矛盾加深!以致于教众们也因此一分为三派,彼此之间,明争暗斗!不过,无论从教中势力还是个人修为上看,华惊鹤要远胜于柳花花和李龙眼!关于这一点大家都看得很清楚,不过柳花花就是不甘心,她最终以自己出众的色相将早就对她存有不轨之心的师弟李龙眼拉拢过来!李龙眼内心中对严明刚正的大师兄华惊鹤又心存敬畏,但又垂涎于师姐柳花花出众的色相!两相权衡之下,便以愿意助师姐击杀师兄的谎言骗取了柳花花的身体!可是直到柳花花真正出手对付华惊鹤时,他却没有出手相助,以致于结果柳花花一败涂地! 柳花花刺杀失败,为华惊鹤所擒!华惊鹤从归附过来的柳花花人马中了解到师妹师弟暗盘操作的勾当,将事情尽数报于师傅杨永鸿!杨永鸿一怒之下,当场便召开大会,将教主之位传予华惊鹤,令其自行处决柳花花和李龙眼!华惊鹤登上明教教主之位后,为树威立信,削除教内不稳定因素,便下手废了柳花花与李龙眼的武功,将他们逐出明教!且说,二人受此处罚后,心中对师父杨永鸿及师哥华惊鹤都憎恨不已!而柳花花除了憎恨师父师哥外,对骗了自己的师弟李龙眼也恨之入骨!她以自己的色相引诱当时黑帮老大:升龙阁谭永光!借谭永光之手擒了李龙眼,并亲自上阵对之实行宫刑,将这弃义背信、骗了自己身体的师弟给阉了! 李龙眼武功被废、被师门驱逐,身无分文、力难缚鸡,本已惶惶如丧家之犬!现在又受了宫刑,当真可以说是生不如死,心死如灰! 柳花花虽武功被废、被明教驱逐,可是她这人智计过人,野心勃勃,时刻不忘报仇!在将李龙眼这师弟给阉了之后,便又找到师父杨永鸿,在杨永鸿隐居的扉门外跪了三天三夜,痛哭流涕,假意痛悔前非,恳求师父宽恕!恳求师父让她留下来,服侍左右! 杨永鸿自觉华惊鹤对柳花花的处罚也太过分了,怜她孤弱一女子,无依无靠;又看她一片赤诚,痛改前非!所以便将她收留了下来,可是,谁曾想,柳花花是毒蝎扮虾米——装善良!其竟在给师父泡的温茶中下了可使人软倒使不出力气的毒药:隔夜失香散(关于“隔夜失香散”这种毒药的药性,可详见《刀之传奇》第一部:潮王劫)!柳花花不但对师父杨永鸿下毒手、偷走了明教武功宝典,还利用武功宝典中所载的秘法将被镇压在大光明山下的饕餮恶魔唤醒,并将之救出,借其特殊的魔力将自己的武功恢复,又更进一步修练“吞食日月海魔功”与“饕餮恶道”两门奇学,终有今天的成就!好在她“饕餮恶道”的功夫还没练成,否则便当真可以四海纵横,无敌于天下! 柳花花为了报复,朱元璋为了摆脱明教的控制!这一朝一野两大人物一拍既合,经一番苦心经营后,成功策动武林黑白二道及朝庭大内高手,共同围剿明教!双方力量相差太远,明教最终不敌,被瓦解!教主华惊鹤被迫千里逃亡,避入深山老林!——这,就是这场恩怨的大概!也难怪华天弃、柳花花、李龙眼他们之间,本出自同门,可是却要作生死之搏了! 柳花花不知道李龙眼是怎么将自己武功恢复过来的!其实,早在三十年前,她阉了他不几天,他就掌握了恢复自己武功的方法!这事说来,不得不谈到一个人——谭朝志!谭朝志是谭永光的儿子,当时不过八岁左右!这人虽为残酷暴虐的谭永光儿子,可是一如其母,品性善良,自小便有体恤穷苦百姓之心!谭朝志在一个出外玩耍的偶然机遇里,得到两页载有“断续神功心法”的纸张!这“断续神功心法”乃宋朝时武术大师许笑一所创。许笑一在创出这门功夫前,曾一度被敌人打碎筋脉,武功尽失,之后其隐居山林,修身养性,于无为心态中窥得武道精奥,遂创出这穷天地造化,可以恢复旧日武功的无上心法(关于许笑一的故事,详见温瑞安先生作品《说英雄。谁是英雄系列》之第三部:惊艳一枪)!且说年才八岁的谭朝志得这“心法”后,自度对己无用,遂转赠给因自己父亲而遭致宫刑的可怜人:李龙眼! 李龙眼得了“断续神功心法”后,暗中修习,经年累月,直到三十年后的今天,武功才勉强恢复旧观!比之于柳花花通过借助“饕餮元神”魔力,几年之后便可恢复武功,找上明教报仇雪恨,自不可同日而语! 李龙眼狠狠道:“你没死,大师兄的传人也冒出来了,我又岂能先死呢?” 正红夫人回望华天弃,眼神残忍的道:“你真是华惊鹤的弟子?!!!!!!!!” 华天弃脸色淡然!他以前听恩师华惊鹤说过李龙眼的事,今日见到李龙眼施出“无法无天”的甩发绝技,又听正红夫人称刘元海为师弟,已然料到这刘元海必是李龙眼无疑!当下听了正红夫人的问话,不客气道:“别忘了,我姓华!” ——华天弃永远忘不了自己的恩师!因为恩师华惊鹤,他才活得像一个人,才有了自己的名字“华天弃”!很感激恩师不以他为卑鄙,赐他姓“华”!很怨恨苍天待他不公,弃他为刍狗,是名“天弃”!这个姓名里,概括了他一生的爱与恨!所以,当他说自己姓“华”时,他的人便注定为心中那份再生恩情而战!!!!!!!!!!!!!!!!!!!!!!!!!!!!!!! 第四十一章 大打出手(上) 正红夫人、李龙眼、华天弃,三人一个看一个,气氛在这一刻像被冻冰了一样!上空被轻风吹落的树叶,掉到他们中间,竟“卜——”的一下,被震成碎末!本来氲氤而上的沉香轻烟忽然间定住不动,仿佛成了飘渺的雕塑!四周本来喧闹的虫鸣声也已喑哑下去,好像被一股可怕的力量震慑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可怕的静穆充斥着整个百兽林! 可怕的杀气正以一种潮涨的速度在三人中间彭胀! 什么也不用再说,什么也无须再想!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杀掉对方! 宿怨太深,非死,不足于削平心中恨的大山! 突然,静到了极处!他们三人,连彼此的呼吸都似沉到了海底,不发一点活的消息! “啸——”的一声,华天弃厉啸着冲天而起,一剑刺向正红夫!他这一剑,人剑合一、气势万均,直入劈进雨夜的雷霆,沛莫能御! 李龙眼则打了个呵欠,眼神倏的变得睡意迷糊,徐徐出招,招出徐徐,像在营造一个午后的酣梦!一道阴阴柔柔、软软绵绵的真气无声无意的自他手中流出,流到半空,一分为百,百道真气循着奇妙的路子交织成一张大网,铺天盖地的向着正红夫人罩下!——他明白,眼下对自己最有威胁的敌人不是华天弃,而是正红夫人!他决定先合华天弃之力,将正红夫人击杀!所以一出手,便是致命的杀着“无漏指”! 这“无漏指”取意自“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一天地至理!乃李龙眼在参照天地变化,体悟“断续神功心法”过程中所创!威力极大!李龙眼在平时修练时,施为这一招,可以将一块大石头捏圆、拉长、砸扁、削方,心随所欲,无往不利!当真可称是指法中的上上之选! 无漏气网罩至,使得正红夫人逃无可逃;眼看她就要被华惊鹤的雷霆一剑击中! 突然,正红地人和身一扑,像只刺猬一样,扑在地上,而且手脚齐动,竟在刨土!地上的土被她刨得土屑纷飞,一时之间,方圆十丈灰尘弥漫,三人尽被拢在灰尘当中,彼此都看不到对方!!!!!! 尘烟当中,拳掌交击、剑气破空、怒吼斥喝之声,连绵不绝!虽未见其人,但闻其声,可以想见战斗进得多么强烈! 这个时候,三人的感触都不同: ——华天弃只觉自己本来刺向正红夫人的一剑,刺进一个酣然大梦里!由实入虚,剑势、剑气、剑灵、剑魄,这四样真实的东西,在一瞬间里全变得不真实,像境花水月一样,完全发不出半点致命的威力!这情况就像梦里,自己用剑杀人一般,无论梦中人被你杀得多么凄惨、多么悲凉、多么痛苦,但都不是真的凄惨、真的悲凉、真的痛苦!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虚无飘渺的一个拟想罢了! 剑在梦里,人却还没有坠入梦中!所以他急忙将自己的剑从梦境中抽回来!可是,那梦本来圆融无隙,现在给他刺破了一个洞!剑一抽回,梦便似决了的洪水,一股脑儿向他涌过来!他想逃都逃不掉。 那梦已将他卷了进去,使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好像自己变成了一个影子倒映在变动不休的水面上,一下子头扃扁、一下子身细细,一下子手弯弯,一下子鼻长长,再一下子,全碎成了千片!一点自主都无法做到!不过痛苦却是真实的,他感到自己整个肌夫都在呻吟、整个骨架都在惨嚎、整个五胀六腑都在大声痛哭! 这究竟是梦?还是真实?为什么分明在梦,可又真实的痛苦,甚至感到了死亡的逼近! 华天弃不清楚、不明白!他痛苦着!可是并没有弃剑!他凭一种直觉感到这似梦还真、似真还梦的现象正在摧毁着自己的意志、信念、精神! 天下间,只怕没有一种东西,比这样的情境更令他茫然无措,手足无依!因为整个时空本来固有的规律好像全都变了:水不下流,叫他怎样逆流而上?风不平飞,叫他怎样乘风破浪?人不像人,叫他怎样处世为人? 天!这世界乱了套!华天弃只好凭着自己的意识,不断的“刺”!剑虽不真实,可是却无法阻止“刺”的意识!他一心要破去这迷离的情境,所以将自己的意识发挥到极限,不断的“刺”!那怕结果将会劳而无功,但这已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死马当活马医,总好过由之任之,无所作为! 华天弃不知道,自己已被无漏气网罩住!因为无漏气网,由真气与意识合成,介于有质、无实之间,所以才让身困其中的人感到如真似梦、似梦如真! ——李龙眼现在的感觉,就像用一个装老虎的笼子囚住了一条毒蛇!这条毒蛇虽出不了笼子,可是相对身体来说较小的头部却能伸到笼子外面,张牙吐信,择人而毒!使他这个制笼之人,跟本无法靠近那个笼子! 他本意是要用无漏气网罩住正红夫人!可是却错误的罩住了华天弃! 正红夫人与华天弃在武功上最大的区别就是:前者以气功见长,后者以剑法见长!二人武功走的路子不一样,应付时,自须要采取不同的方法!这道理就像治病!什么药治什么病,只有对症下药,病才能好!如果不对症下药,拿千年人参来治伤风感冒、拿珍珠玉粉来治流浓疮疤、拿天山雪莲治肠胃穿孔,药材固然珍贵,可是于病何补呢?非但无济于事,还可能使得感冒变发烧、疮疤变肿瘤、肠胃穿更多的孔孔! 无漏指是他创来专破敌人内家罡气的招数,可不是用来破剑法的! 可是现在,他的无漏指却对上了剑法!华天弃的剑在无漏气网里不断窜出!使得他连收网都不敢收!因为一旦将气网收了,华天弃的剑一得自由,必水银泄地般的发出可怕的剑招来!这是势之所趋,乃“伏之久矣飞必决”的物性使然!所以他竟不敢收网,可是这又不是一般的网,此乃真气与意识合成了气网,发动气网,需要耗费他的内力与精神!如果长时间不能收网,到时必使自己筋疲力竭,休克当场! 所以,李龙眼只能希望华天弃放弃抵抗或快点完蛋!只有当华天弃放弃宝剑时,他才能安全收网! 李龙眼大喊道:“快放剑!放剑,你就得自由!” 华天弃在气网中听到了李龙眼的话!可是李龙眼与恩师有旧怨不说,方才还斩了他两根手指!此时哪里肯听!反是听得李龙眼这样喊,料到对方可能对自己的宝剑有所顾忌,是于更坚定了“刺”的信念!其至在此信念基础上,还加上了“砍”、“劈”、“割”等动作及信念!使得李龙眼的处境更加不堪! 李龙眼收不得、放不得,大汗直冒,他真搞不清楚,事情怎会搞成这样——明明自己发出的气网罩向正红夫人!怎么结果会罩着那个华天弃呢? 李龙眼不知道当正红夫人从地上刨起障目灰尘时,还同时施出了一门功夫:“移花接木”!这“移花接木”的功夫能将加诸己身的危险转移到它处!刚才正红夫人乘尘灰弥漫之际,施出这门功夫,巧妙的将向自己攻过来的剑与气网转移到一边,令其互攻互击,免除了自身之祸,使得敌人互相抵消了优势! ——正红夫人在三人中好像是占了胜场,其实不然!因为他虽摆脱了二人的合击,可是却坠进了另一个危局里! 她一发出“移花接木”奇功后,便欲趁尘烟障目之际,逸出百兽林——现在,她受伤最重,而且还面临着两位重量级的高手!最好的策略莫过于以走为上策!因为只有逃得过眼前之劫,皇帝之梦才不会破灭! 任是谁都看得出,以现她现在的伤势,如果硬与二人拼下去,最后最多只能捞个两败的俱亡的结局!谁也讨不了好去!与其如此,何不先逃,然后再慢慢图之,各个击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好汉不吃眼前亏!她本是精于谋略之人,决不会像莽夫一样,为了一时的意气去呈匹夫之勇!事实上,在过去,她武功被废,还没能恢复的时候,为了报复,她埋名隐姓、忍隐不发,才逃过了明教的追杀! 她搞出这么多灰尘,目的就是要趁华、李二人被“移花接木”引得斗在一起的刹那,逃走!现在她要逃了,可是仰面却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七窍流血、形容可怖的老人!这老人睁着两只流血的眼睛,狠盯着正红夫人,无风自动的向她平平移动过来,嘴巴没有说话,可是正红地从却清晰的听见他的叫声:“还我命来!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正红夫人惊叫起来,逃逸之心被吓得逃到九霄云外!她骇然的跪到地上,求饶的颤抖着喊:“师父,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这个七窍流血的人,正是三十多年前被她下毒害死的师傅杨永鸿! 个心中有愧的人,看见鬼魂索命,会有什么反应?只能像她现在这样吓得只有跪地求饶! 可是正红夫人毕竟是正红夫人!她虽然惧怕于师父的鬼魂,但马上记起师父放手让师哥华惊鹤废去自己武功的仇恨!这仇恨激起她心底的狂性!她突的战起来,大声喊道:“我不怕你,我不怕你!” 可是,无论嘴上怎么说,她心底还是忍不住的发毛,惧怕!她速退,背过身,向身后跑去! 然而,身后不知何时,竟站着一批小孩,个个面目苍白如纸,身子瘦如风中干瘪的萝卜!他们是谁?他们是正红夫人修练“吞食日夜海魔功”时,曾虏来吸取精元的童男童女!人数不下二百人之多,本都是活生生的、聪明可爱的十一十二岁小孩,可是这些活生生的生命,一个个都是被她“吸元大法”摄去精元,不幸死去!现在他们又回来了,向她索魂来了!他们站在那儿,静穆得像一个棺材!可是她同样听到了他们的呼叫——“还我命来,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正红夫人心虚,哪经得起这阵仗,忙不迭往左边跑过去!可是左边呢?左边的死鬼更多,而且全在血河血海中呼叫,或者断了头、或者破了眼、或者残了四肢、或者胸口插了把刀。。。。。。。无数的人,漂在血河上,向她流过来,发出的还是那样的呼声——“还我命来,还我命来,还我命来。。。。。。。。。”这些竟都是明教中因她而间接为官兵与黑白二道围剿至死的人! 她又忙不迭往左边跑去,可是左边呢?在左边,她看到了十个人,十个正受着地狱酷刑的年轻人!或者被拔舌、或者被割鼻、或者被开膛、或者被破肚、或者被剜眼,或者在受凌迟、或者在受凌迟之余,身体被泼上蜂蜜,引来无数蚂蚁的噬咬!。。。。。。。。——这十个同有一个罪名,那就是娶了一个邪恶的妻子!因为妻子犯了磬竹难书的罪过!所以他们注定要在地狱代为受刑!这十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后被她克死的丈夫,其中多个生前对她情深意重,可是此刻,却全都回过头来,狠狠的瞅着她,像要将她吃了一般! 正红夫人再也受不了了!这么多恐怖的场面。都是由他一手直接或间接造成的!她本以为人间没有公理,一切都只是“弱肉强食”,所以一直以来从不感到良心上有何不安!或者这样说,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良心、有什么愧疚!可是此刻,她却感到了公理仲裁的存在,感到自己的良心正受着痛苦的煎熬! 不错,她可以什么都不怕!可是又如何逃过自己良心对自己的谴责! 正红夫人再也忍不住!内心的苦痛迫使她仰天长啸,发出了痛苦的呼号!这些来自良心遣责的痛苦与她平时所修练魔功奇术的心法完全背道而驰!致使她一时之间,心魔反噬,眼前出现种种可怕的幻象!七情六欲,不受控制的激荡起伏,令她无法自控,一时之间,竟气 第四十一章 大打出手(下) 血逆走、理智混乱,癫狂的乱喊起来:“杀死我——杀死我吧——杀我啊——啊——” “杀死我——杀死我吧——杀我啊——啊——” “杀死我——杀死我吧——杀我啊——啊——” “杀死我——杀死我吧——杀我啊——啊——” ——她癫狂的厉啸着,跪在地上,仰首望天,左手五指发了狂的用力抓着自己的身体,一时之间,衣衫尽烂、皮开肉绽、血流了一地!可是她还是犹不解痒似的狂叫,狂抓!刹那间她全身,从头到脚都被自己抓得伤痕累累!而她的人,也不再跪着,而是滚到地上,痛苦的滚来滚去!这一代魔头,竟在这一刻,完全的疯了!!!!!!!!!!!!!!!!! ——正红夫人不知道,在她还与华天弃在毒烟中斗得不开交时,李龙眼便已乘机在这地方堆叠石头,布下一个名为“荡性杀情”的阵势!顾名思意,“荡性杀情”的阵势专以攻心为上!何谓性?何谓情?喜怒哀乐好恶欲,未发于外而存于心,性也;喜怒哀乐好恶欲,发于外而见于行,情也!性者情之本,情者性之用!性与天俱生,是为先天之物;情触物而生,是为后天之物!一为源,一为流;一为先天,一为后天! 水源来自深山,是为涓涓清流;出了清山,流往江河,便难免同流合污,变成浊浊浓水!同理,人在母亲胎腹中,秉持天地和气而成形,思想一片混沌!待到出生后,受父母恩惠,渐渐长成到少年!这个时候,还能够保持一颗赤子之心,天真无邪!可是随着年纪的长大,涉足名利场,在声色犬马中纵情恣欲、在权位势力中乱性变态,渐渐便失了赤子之心,走得离本心越来越远,乃至于有一天,自招其祸,身无死所!这时后悔起来,才发现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矣!这“荡性杀情”的阵法,正是参照这种生命的病态走势创造出来的,它能让身处阵中之人,看到自己过去所做过的、偏离赤子之心的种种错事!因错而悔,因悔而痛,因痛而狂,因狂而乱,因乱而不能自持!正是因循着这样的一个道理,这“荡性杀情”的法,才能对阵中人形成一种打击! 简单一点说,这阵法的功能就是让人返观自我,接受良心的遣责! 这是一种攻心的阵法!通过打击人的精神达到伐害人体的目的! 如果你一生行善,从未做过坏事,那在返观自我时,便没有什么后悔!这样则不会为此阵法所困!相反,如果你坏事做尽,返观自我时,便难免会觉得自己十恶不赦,活该受尽千般酷刑而死,那么你便只能困在阵中,不能自持了! 越是变态的人,这阵法越能发挥作用!——李龙眼正是看清了这一点,所以逃出一段矩离后,停下,引正红夫人来追,引正红夫人进入自己所布下的“荡性杀情”阵内!正红夫人因断臂之恨,急欲报仇,一时之间失了警惕,乃至于入了阵而不自知!直到她真正想逃出来时,阵法启动,生出种种幻象,迫她反观自我,承受良心责罚!这就难怪她会看到那些直接或间接因她而死的人的鬼魂了!众多死者,阴魂不散的缠着她,向她索命而来,这也就难怪她会发狂发疯、无法自持、进而自我伤害了! 且说李龙眼、华天弃,正红夫人三人各自都限入了困局之中,不得解脱,艰苦非常! 尘烟在三人的强烈的运动下,变得越来越浓,慢慢向四周散去!浓浓的灰尘中不时发出闷哼、惨叫、斥喝之声!不明白的人还以为是沙尘暴里的妖怪在斗法呢! 就在这时!在尘烟之外,一颗颗树干有水桶一般粗的板栗树忽然被拦腰斩断,带着繁茂的枝叶,挟着强厉的劲风,“呼——”的声,向着浓浓尘雾横扫过去!尘雾被一扫而清,尘雾中受困,已然筋疲力竭的三人被树枝击中,均被扫得摔飞到几丈之外,伤上加伤! 李龙眼胸口中了两剑,又被树枝划得脸上一片血痕,摔在地上,只觉伤口刺痛,两眼昏花,红斑一片,几乎要晕过去! 华天弃整个人像崩紧的弦一下子断了,呃出半升血,浑身散了架一般,倒在地上,只疲累得只想一睡不醒! 正红夫人遍体鳞伤,被树枝刮中,伤势更甚!此时躺在地上,肠子已掉到外面,白花花、血红红的沾了地上的灰尘和残枝败叶,让人第一印象就想起马路上被车子轧得内脏流了一地的死狗!不过正红夫人样子虽像死狗,可是却并没死,她两眼还圆瞪着,眼中惧意、悔意、悲意、恸意、乱意、狂意、癫意、凄凉意还未全部退去!好像还看得见那些阴魂不散的索命鬼!!!!!!!!!!!!!!!!!!!!! 是什么人?竟能以一树之威,将当世三大超级高手一下子打倒! 是什么人?会于这多灾多难的夜,闯进这个黑暗的“百兽林”! 是什么人?来的究竟是什么人?他用大树同时扫向三人,对谁也没有留情!他是谁?他究竟是谁?????????? 第四十二章 神怒鬼怨(上)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丧妻丧子的年轻高手:徐延年! 徐延年以一树之威,破了李龙眼、华天弃、正红夫人三大高手的困境!同时也重伤了三大高手! 尘雾被一扫而清! 场中三人同时看见了立于数丈外,紧握拳头,两目凝结着猩红仇恨,浑身散发着盖世凄凉的年轻人——徐延年!华天弃和李龙眼大惊,若换了在平时正常状况下,他们自问还可与徐延年这年轻后起之秀中的翘楚人物一较高下,就算打不过对方,要逃走,应该也没有问题!可是此时,他们因互拼已两败俱伤,哪里还能拼得过对方!况且,今夜的徐延年好像失去了往日的素静与仁慈,一身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华天弃与李龙眼心中同时想到徐延年是左都督府的人,必会对敢于重伤正红夫人的他们二人不利!所以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同时扑起,向徐延年发出他们负伤之后,最凌利的杀着! 华天弃发的是一击必杀的绝招“一剑惊魂”!这一剑的特点,就是一个字“快”!快比流星闪电,令人猝不及防! 李龙眼发的也是一击必杀的绝招“断续九煞拳”!这一拳的特点,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令人捉摸不定,更可怕的是这一拳隐藏了千千万万的后着,只要对方一接招,无论是挡是避,都将陷入被动挨打、无隙反击、至死方歇的境地! 二人虽都负了重伤!可是二人合力一击威力还是相当的可怕!纵是成吉思烈、蒋渺渺二人复生,纵是暴昭、顾星恒二人亲至,面对这可怕的一击,也肯定会惨然色变,自问难于不伤在这一击之下!可是现在,徐延年容色冰冷,目凝精芒,面对这可怕的一击,竟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说时迟,那时快!李龙眼的拳已击在徐延年胸口上,华天弃的剑已刺穿徐延年的腹部! 徐延年竟没有挡也没有避,实实的站着,实实受了一拳一剑! 李龙眼、华天弃二人均已得手!可是竟就这样一招击杀了徐延年,未免太过容易了!为何徐延年竟不避?竟不挡呢?以徐延年方才一树三伤人的功力,绝不应这么轻易的便给他们一击而杀!!!!!!!!!!!!!!!!!!!!!!!!! 李龙眼、华天弃二人均为自己的轻易得手而感到诧异!可是当他们欲收回自己的剑和拳头时,剧变突生! ——剧变!这世间什么事情算得上是剧变呢?地震可算是其中一种,因为它发生得往往让你来不及准备,就算你做好准备了,结果还是难逃厄运;台风可算一种,因为它发生得往往让你来不及准备,就算你做好准备了,结果还是难逃厄运;雪崩也可算一种,因为它发生得往往让你来不及准备,就算你做好准备了,结果还是难逃厄运!剧变是一种突然发生的巨大变化,令人无从防备,所以这种变化便成了一种灾难,一种令人无可逃避、没有选择、只好死亡的灾难!——李龙眼、华天弃二人所面对的剧变就是:本应被他们合力一击杀死的徐延年,突然间复生过来!那种复生,非常突然,就像一头巨狮突然醒来一般,使人震怖! 他们的剑、拳变得不像是在杀人,而是像杀一具尸体!——尸体本已死,杀之又何用!——所以他们空有绝世的剑法、绝世的拳法,结果也只是刺一剑、击一拳而已!剑法、拳法中的精妙之处,一点也没能发挥出来! 可是,当他们剑法、拳法作了一点都不精妙的无用功后,要收回时!这具像是尸体的东西却突然活了,活在他们旧力方去、新力未生;旧念方去、新念未生之际!这情状,就像夏秋交接之际,突然闯进了一个冬天;就像宁静的回忆中突然响起了一记惊雷;就像流畅的诗行中突然崩出一字艰涩!令人倍感错愕、倍受惊恐、倍觉突兀! 中了拳和剑的徐延年两目暴睁,神光暴绽!好像刹浑身的精气神都提高到了顶点! 两人大惊,想身退!可是已来不及!徐延年已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速度出手!徐延年出手如剑,两手分左右分别插入李龙眼与华天弃的腹中!快得不可思议! 李龙眼不敢置信的已经坠入临死的莫大痛楚中!他睁大了眼睛,望着徐延年豪无表情的脸容,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你的武功。。。。。不可能。。。。。。这么高————”他的声音由呻吟变成了惨嚎,终于嘎然而止!他死了!他在弥留之际仍不相信自己会死在徐延年手上! 华天弃一张脸已经开始痛苦得扭曲,他本也不相信自己竟会这样被对方杀死了!因为据他原来的估算,徐延年的武功最高也只能与未受伤的自己在伯仲之间!绝不能在受了一剑一拳的攻击后还能不死的发出这么凌厉的攻击!华天弃望向徐延年的眼睛里,有着不信、怀疑!可是当他望进徐延年的眼睛内,看到徐的眼睛里,猩红的血丝带着暗黑的死气时便马上霍然了!华天弃身体不由自主的软下、倒下,他嘴里自言自语的断续道:“难怪。。。。。。难怪了。。。。。。你竟服了。。。。。冲天魔力丸!!!!!!!!!!!!!!!”华天弃终于还是死了!他如果事先注意察颜观色,发现徐延年服了冲天魔力丸!那就不会冒然冲上前来发剑! ——冲天魔力丸!这是什么东西!这是一种毒药!这种毒药的药性十分凶猛,能在短时间内将人体之潜能尽数激发,使人的战斗力提升到平常的十倍。不过这种毒药也有自己的缺陷,那就是无药可解,半个时辰过后,服药者就会在药力作用下,经脉断绝、七窍流血而亡。当日,和华天弃一起合力要刺杀惠帝朱允文的锦衣卫校卫陆修远,事先便是服了这种剧毒之物,以致还没等贤能二侍卫还来审问,就暴毙了!其实那一件刺杀案,是华天弃与徐增寿共同策划的!华天弃想杀惠帝,因为那不仅是燕王交给他的使命,还因为他仇恨朱元璋已到了要向朱元璋儿孙讨回血债的地步!徐增寿起用被收买的锦衣卫校卫陆修远助华天弃行刺惠帝,则是一石两鸟之计——如果刺杀成功,除掉惠帝,他在燕王处则可称是功拔头筹,燕王对他必是更加信重!这样,纵然他不能于今夜密秘用炮弹轰死燕王,也能为将来刺杀燕王创造更多的机会;退一步说,如果刺杀不成功,他也可借陆修远这个名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刺客,打击锦衣卫指挥使蒋渺渺!毕竟陆修远在名分上是蒋渺渺的人,陆修远图谋不轨,蒋渺渺再怎么说,也须得负上一些连带责任!事实果然,因为陆修远配合华天弃欲图刺帝的事,蒋渺渺在朝堂上备受众人的奚落,最后还被皇上派去做吃苦不讨好的差事——剿灭新明教! 当日陆修远服食的那枚冲天魔力丸,便是从徐延年那儿得到的!——冲天魔力丸乃前朝有“医魔”之称的张天衣所制,相传共有七颗,其中两颗在制造之初便已被使用过,剩下五颗流落江湖,传之后世!徐延年也是机缘巧合,在一个偶然机会里,得到了其中三颗!前次因为要刺杀惠帝,他割爱让出一颗给陆修远服食!可惜事情还是功败垂成,陆修远最后还是被保护惠帝的暗镖孙坚所擒!而这次,为了向害他妻儿的正红夫人寻仇(徐延年前后分析过妻儿受难之事,心中认定此事必是正红夫人在背后作崇),他竟一口吞食了剩下的两颗冲天魔力丸!——生死已被置之度外,他心中只有两个字:报仇!为了报仇,他不惜任何代价! 徐延年暴喝一声,目中红芒更盛!飞起两脚,将手上的两具死尸——华天弃与龙眼中踢飞了出去!然后倏的转过身来,直面正自从疯癫中清醒过来、正自从地上爬起的正红夫人!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在“荡性杀情”阵势中回顾了自己罪恶的一生后,正红夫人饿狼一样凶狠的心已被软化!很多年过去了,她好久好久没有像此刻这般脆弱!人只当在脆弱的时候,才会念起很久远很久远以前,一些伤心的记忆!她的一生,从天真无邪的小女娃成长为罪大恶极的大魔头!这其中,究竟多少人事沉浮呢?记得很小的时候,她原也有个温馨的家、有个很完美的童年!她原可以在一个爱的环境中幸福成长!可是,战争却摧毁了这一切!兵荒马乱中,她的双亲被虐杀,她只能与自己最不喜欢的叔叔一起背井离乡、逃亡天涯!在他们亡命天涯的第二个夏天,天气大旱,农田里长不出稻米,很多农民为能糊口,只能携妻带子,背井离乡,踏上去向远方的旅途!一路上,天灾人祸,客死异乡者不计其数!在这样的环境下,鬻儿卖女、交换子女烹食以裹腹便成了常有的事!她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被狠心的叔叔拿去交换,落在饿疯了的一个老汉手上!老汉要拿她充饥,连夜便磨刀霍霍!可怕的磨刀声从那时候开始,便成了她永不能摆脱的梦魇!幸好一批强盗突然闯到,抢了东西,又杀了老汉,被关在鸡笼里的她才得于幸免于难!之后,她一个人,自己流亡天涯,或靠野菜充饥、或靠乞讨求食!终于碰到一个好心人收养了她!她怀着感恩之心尽量做到让这个好心人顺心如意!可是几年过后,这个所谓的好心人却把她卖入了青楼!至此,她才醒悟,这收养她的好心人原来不过是一个拐卖人口的人贩子罢了!到青楼时,她才十三岁,十三岁便开始遭到各式各样的老爷们蹂躏凌辱!什么仁人君子、什么官绅名士、什么得道高僧、什么英雄侠士,全他妈的都是一丘之貉,到了床上,见了女色,便个个原形毕露、丑态百出!!!!!!!!!!!——青楼这地方,使她看透了人性的卑劣、看透了人类社会中被华美外衣装饰起来的假、丑、恶!她绝望,但并不麻木!她笃信在这青楼之外,还有真善美!为了寻求这些东西,她好不容易逃出了青楼,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不断辩识芸芸众生中少有的真好人!一旦发现了这样的真好人,她就卯足劲的前往追求,务使对方倾心于自己,娶自己为妻!为此,她在短短几年时间里,连嫁了十个丈夫!这十个丈夫中,一个是不失良善的农家小子、一个是不失真诚的江湖侠士、一个是率真的风流和尚、一个是不失正义的朝庭大官、一个是不失乐观的卖肉小贩、一个是不失忠心的爱国将士、一个是不失志气的贫寒书生、一个是不失质朴的摆渡水手、一个是不失美德的隐士高人、一个是不失风雅的文人墨客!这十个人虽身份地位都不同,但都可称得上是真好人!嫁给他们,做他们的妻子是她的心愿!她不要求他们给予她什么,她只希望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只当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她才能感受到生活是美好、人类是有希望的!她希望和自己的丈夫生儿育女,为自己儿女缔造一个温馨的环境!就像年小时,自己在爱的环境中,曾经一度幸福一样! 可是!苍天何薄,不从人愿!每每当她与自己丈夫有了夫妻之实后,不出一个月,丈夫便鬼使神差的遇上了厄运!或是被毒蛇咬噬、或是被仇敌寻到、或是被病魔缠绕、或是被诬入狱、或是被打吐血、或是被流失击中、或是失足落水、或是。。。。。。。总之不一而足,或因意外、或是人为,十个丈夫无一身免,全在与她有夫妻之实后,一个月内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