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仗剑行》 第1章 出门牖 白衣的少女投入了炽热的熔岩之中…… 持剑的姑娘被黑暗吞噬了…… 嬉笑着的女子下一刻被万兵穿心…… “不要!” 莫秦萧从睡梦中惊醒,看着洒在床铺的阳光,以及熟悉的鸟鸣,他才意识到方才看见的,不过是一场幻梦罢了。 “梦?那也太真实了。” 冷水洗脸后,看着水中那张清秀的脸,秦萧整理了思绪,才彻底从梦的余威中脱离。 扭头看着墙上的黄历,撕去昨日,又向后翻了一页,看着明天那巨大的红圈,不由得喃喃自语:“最后一天了啊……” 洗漱过后,看着已经三年未出的小院子,秦萧推开了积灰已久的大门,站在杂草丛生的门口,扭头对着屋内喊道: “我出去一趟,常思姐、芥弥姐、桃源姐还有紫鸿。” 不顾屋内响起的嘈杂而又惊讶的交谈声,秦萧转身大步流星地向着远处的青叶城赶去。 青叶城,坐落在九州域东部徐州临淮郡,北连琅琊郡,东接东海郡,地处交通枢纽,州内有所商贸交流,必定要经过此城。城内常常人头攒动,行商坐贾,三教九流,无所不有。是一座商业重城。 平日采买,秦萧都会去青叶城。三年没去了,远处看这城还是没有什么大变化。 只是走了没多久,他又转过身,盯着空无一物的身后,无奈地说道:“不用担心我,我就是去买点东西。别跟着了。”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小宅之中 “紫鸿你也是,别跟着了。我会给你们带好吃的的。” “哼!” 一声轻哼,一阵清风。这一次后面确实没有人跟着了。 走在林间小路上,过去被他踏出的小路又一次被荒草覆盖,经常走过的道路已经看不出踪迹。秦萧一边搜索着记忆,一边摸索着前进方向,脚步有所放缓。 “真的好久没出来了……” 随手接住从树上跌落的鸟巢,将它放回树杈之上,再细细地用小枝丫固定好,秦萧居高看着周遭的景色,不由得发出了感叹。 “救命啊!” 远处忽然响起了呼救声,秦萧倏地站了起来,翻身腾空来到了树干的最顶端,闭上眼仔细聆听声音的来向。 东边! 确定了方向,踩着树冠,一步一腾空,飞快向着求救的方向赶了过去。 官道之上,一头独眼巨熊拦在了路上,用仅剩的一只眼,死死盯着眼前的商队。道路两旁躺着的,是四匹皮开肉绽的骏马,各有残缺,死得不能再死了。镖师护卫逃的逃,伤的伤,只有一个大汉还立巨熊前。 看着眼前的巨熊,略显肥胖的商人吓坏了,哆哆嗦嗦地躲在车队身后,大声喊救。 哭喊呼救的声音吵到了巨熊,它放下口中的马腿,仅剩的一只眼中爆发出凌冽的杀意,一步一步地向着商人逼近。 感受着死亡的到来,李源也是彻底放弃了抵抗,两腿不住地颤栗,一把黄尿更是从裤脚中流了出来。 “孽畜!安敢!” 银白色的长剑如流星一般,落在巨熊与商人中间,挡住了它前进的脚步。秦萧从天而降,稳稳站在剑柄之上,对着前方厉声呵斥道:“你忘了你的眼睛是怎么瞎的吗!另一只眼睛都不想要了吗!” 哗—— 剑指横划,银白剑气似月又似水,擦着巨熊的头顶飞过,落到身后一块巨石之上。巨石应声碎裂。 巨熊忌惮地看着眼前三年不见的少年,口中呜咽不断,巨大的熊掌抬起又放下,终于还是不甘地扭头离开,消失在丛林之中。 看着眼前如天神下凡的白衣少年逼退了巨熊,商人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不顾身上的狼狈,抱着秦萧的裤脚就是一顿嚎啕大哭。 “好啦好啦,没事啦……”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秦萧像哄小孩子一样伏下身子,轻声安慰着。也不知哭了多久,商人才回过味来,哽咽着说道:“多谢少侠相救。若非少侠,我早就丧生在那畜生口下了。” “老丈客气了。”秦萧拱手回礼道:“碰巧路过。说来也怪我,之前这林子里的野兽因为我的缘故是不敢乱动的,只是没想到我三年没出来了,居然变成了这样。” 说着,环顾四周,看了一眼丛林深处,“看来有空要去处理一下了……” 一股杀气油然而生,商人感到一阵胆寒,更甚先前面对巨熊时。不过很快,秦萧又换回一副和蔼的样子,指着他们身后的货物问道:“你是要去青叶城吗?需要我帮忙送一路吗?” “需要需要!”商人点头如捣蒜,拉着秦萧就千恩万谢起来。 “不过你们的马都已经……要怎么搬过去呢?” “小事!刘莽!” 同样回过味来的大汉应了一声,松开了拴马的绳索,一个人有些费力地拉动了几百斤重的货车,跟到了秦萧身后。 “那好吧。两位跟我来吧。” 一路上,商人的步伐都紧紧地跟着秦萧,宛如母鸭身后的幼崽一般。死里逃生后,他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不知少侠名讳?” “叫我秦萧就行。” “秦少侠,这次多谢了!在下李源,扬州会稽郡人士。” 李源没注意到的是,当他称秦萧为“秦少侠”时,他的眉头不自觉地挑了几下,露出一个有些尴尬又有些玩味的笑容。 两人人一语搭一话的,很快就来到了青叶城城门前。 “李老丈,我就还有事,就不送了。入城直走半里不到就有客栈。”说完又看向刘源那湿透的裤脚,附耳低语道:“那什么,往前不远有家裁缝店,老丈你赶紧换条裤子才好。” 和守卫打了声招呼后,秦萧自顾自地进城了。看着那白色的背影,李源不禁感叹道:“真是一个好人啊。” 旁人附和道:“是啊……” 一旁的守卫看着他俩的样子,忍不住说道;“那当然了。秦萧可是我们青叶城出了名的!谁有困难不找他解决啊!” “哦?这位官爷很熟悉那位少侠吗?不妨仔细说说。”说着,向他递出了一颗银豆子。 不知是看在银子的面子上,还是真的爱戴秦萧,那守卫当即向他们介绍起秦萧的英雄往事。 另外两人听得是连连点头,唬得一愣一愣的。 入了城的秦萧自然不知晓这些事情。他按照着记忆中的方向,来到一个鱼摊前,“王大哥你好啊,好久不见了。” 鱼贩子王柱看着眼前的秦萧很是惊讶,张大了嘴巴,“秦萧兄弟,你怎么进城了?那啥结束了?” “嗯,快结束了。今天打算进城买点东西,最后一天要用。对了王大哥,还有鱼吗?” “有,当然有,来来,我给你拿。”王柱拽着秦萧来摊后,从水桶里拿出一尾又肥又大的鲤鱼。在鱼嘴处细细结好草绳,怕不牢靠,又系了一条,将它递给了秦萧。 “这不好吧,这条大鲤鱼明显是你留着回去自己吃的,给我不合适吧……” “这有什么,我天天吃鱼,早就吃腻歪了。这条大鲤鱼可不多见,你赶紧拿回去尝尝。” “这……好吧。多少钱?”秦萧正从口袋中掏出铜板,准备付钱。王柱大手一挥,捂住了他的口袋。 “送你了,你小子那么久没来了,今天送你,就当活络活络我们间的感情。” “这不合适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再这样我就发飙啦,不认你这个兄弟了。” “……行吧,那我就先谢过了。” “客气啥呢,都是兄弟,你说你,就是太矫情了。” 这样的场景发生了多次。他一路走过去,总有人和他相识,也总有人会将最好的东西送给他。即使他百般推脱,也挡不住居民的热情。没一会,手中就被大包小包的东西给占满了。 路过说书人的摊子时,连那年迈的书生都热情地和他打了声招呼。看着向自己挥舞着手臂的老人,秦萧笑着回应:“王先生好!客人还等着呢。今天讲什么本?” “鸿蒙开天,要来听吗?” “不了,有事,先走了啊。” “常来啊。” 送走了秦萧,王先生清了清嗓子,看着台下翘首以盼的听客,继续说道: “有道是‘鸿蒙分化灵光现,三千大道未曾变。芸芸众生择一路,弃身前赴开仙途!终是昌盛有所依,五域四绝三宝地。若问前景有何仰?六宗两殿一圣堂。’” “今儿个咱继续来讲这个鸿蒙界的势力划分……” 路过一个茶楼时,楼上有两人注意到了他。一人相貌平平,身姿寻常,就是最普通的农家女子;一人珠圆玉润,身形娇小,一看就是个没长开的贵家小姑娘。 农家女子饶有兴趣地看着下方闹剧,笑问道:“有趣。小小青叶城,除了城主外,还有如此高手。这气场可不是一个炼气能有的。师妹你怎么看?” “不好说。师姐,会不会是什么隐世的老怪物?” “不知道。不过他看起来人缘不错,我们打听一下?” “好的,我这就去。” “不着急,人又不会跑了,听完这场戏再去也无妨。” “师姐,你真的是在听戏吗?我看你的眼睛一直在人家歌姬胸脯上瞄……” “咳!那我们这就去。” 再出现时,秦萧已经出了城。想着那些商贩回去以后看到钱囊中多出的钱以及脸上的惊喜表情,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脚下的步伐也轻快了许多。 就在他前脚刚踏入城外丛林,后脚便有两个身影从城内追出。 “师姐,你快点,他走到树林里去了,再不快点就跟丢了。 “别催。你在这里等我,我去追他。” “师姐,你不要半路又跑路了,然后回来和我说什么找不到人了。” “咳!你师姐是那种人嘛!” “是!而且不止干过一次了。比如上次……” “打住打住!我知道了,这次是我想去的。你放心吧。” “真的?” “真的!” 眼看面前的师妹还想啰嗦自己几句,这个作师姐的毫不犹豫地选择转身离开,遁入林中。在追踪过程中,还不忘换上一套黑袍,戴上面纱掩盖身份。 行于前方的秦萧突然停下了脚步。女子与他相距数丈,见他停下,便隐匿于树上,静观其变。 电光火石之间,秦萧身影虚闪,脚步挪移,眨眼便失去了踪影,下一刻已是立于树冠之上。女子抬头看去,莲步轻点,追了过去。两人不约而同地施展起身法,一白一黑,相互交错,破风不断,穿梭于树海中。 “该死,他也太快了。这是炼气能做到的吗?” 两人的追逐没有持续多长时间,秦萧凭借对于地形的熟悉,很快便甩开了她。她落到一片空地上,四处寻找着秦萧的身影。 正当无踪可寻,打算放弃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这位道友,这如影君子可做不得啊。” 女子回首,秦萧正站在她身后的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白衣猎猎,秦萧脸上含笑,月光映衬在他的眼中,眼神却显得相当冷漠。 “这位道友,不知找莫某人何事?” 她施了一礼,沙哑的声音从黑袍下传来:“道友,在下没有恶意。只是好奇道友修为,以及一手扮猪藏拙的本事,可否赏脸一叙?” 秦萧眉头皱起,“那何不以真面目见人。鬼鬼祟祟,是何居心?” “在下身份敏感,不方便以真面目见人,见谅。” “既然如此,道友还是请回吧。家中有事,这个脸赏不了了。” “道友,这……可能就由不得你了。望道友三思……” “这么说,道友要用强了?”秦萧脸上的笑容也收敛起来,手中隐有银光闪烁。 “无可奈何。”显然,她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见这人竟如此不识好歹,便运功起势,气势激增。 两人对视,如龙斗虎。 锵—— 女子手上有九色光华流转,秦萧手持一柄银白长剑,两人剑拳相接,不分上下。 撤身回防,秦萧又出一剑,剑势如风,剑气流转,一剑过后,后招不断,攻击如狂风暴雨,却破不了女子的护身宝光。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但即便如此,依旧攻势不减。 她抵御着秦萧的攻击,拳势行云流水,滴水不漏。不过此时,她的惊讶也不比秦萧少。 “莫道友是什么意思?剑不开刃,是在看不起我吗。” “某不喜杀生,非生死战,皆以钝刃对敌。” “哼,妇人之仁可不行啊。” 双拳蓄势,光华凝练。仅仅一拳就拨开刺来的一剑,另一拳光华凝聚,攻向下盘,直逼小腹。秦萧不慌不忙,曲臂收剑,横挡在前。 锵—— 声响如黄钟大吕,激荡开来,将林中睡鸟惊醒,四散而飞。 “好拳!” 一拳之威,逼得秦萧后退几步,剑身颤抖,虎口微颤。 “能接下这拳,你真的只有练气吗?” “呵,如假包换。” 此话传来,秦萧身影已经消失。女子警觉,下意识回头打出一拳,果不其然,一剑斩首,势不可挡。剑锋离她的玉颈不过一寸,即便是护体宝光也被这招尽数破开。 挡下这招,她还不忘扭头对着秦萧挑衅:“可惜,偷袭失败了哦。” 秦萧没有回应,长剑挑开拳头,一记力劈华山,向着肩膀砍去。女子闪身躲避,不料剑招为假,秦萧直接一脚踹在她的小腹。 这蒙面女子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手,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感到小腹剧痛,倒飞出去。秦萧乘势追击,剑指飞出,剑光斩去。 未在意是否命中,他没有恋战,趁乱离开,只在空中留下一道白色残影。 后仰落地,翻滚削势,待稳住身后女子抬头看去,眼中怒火四溢。不料迎面而来的却是一记斩击。所幸反应迅速,须臾间做出对策,柳腰后折,躲了过去。只是脸上面纱被波及,脱落飞出,万幸那一击并无太强的威力,连那面纱都未能斩开,任由它缓缓落地。 面纱下,显露的是一张略显平凡的面容,是那种放在人群中都不会多看一眼的脸。 女子再度起身。黑袍下的娇躯在不断颤抖,双拳紧握,手上青筋暴起,比先前更甚的光华在手上迸发而出,刺破深林的黑暗。 怒目圆睁,鼻翼扇动,女子咬牙,此时她已经怒火中烧,险些咬碎一口银齿。 “姓莫的!你找死!” 盛怒之下,毫无保留地冲着先前的方向一拳轰出。前方十数丈范围内的树木应声而倒,却不见秦萧踪迹。 “啊啊——你给我出来!” 见秦萧已经逃之夭夭,她这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周围的树很不幸地成为了出气筒,方圆数里,被其肆意蹂躏着,在愤怒的铁拳下,寸草不生,皆化尘土。 “姓莫的,别让我逮到你!下一次,我一定要弄死你!” 第2章 结孽缘 但女子不知道的是,其实秦萧根本就没有走远。 秦萧脱身后,找了一个山头,猫在月光照射不到的暗处,悄咪咪地观察起黑袍女子来。见她在发泄一通后,没有再度纠缠,才松了一口气,绕路回到先前的小道上,继续往家赶去。 临近家门,抬头看了一眼那“莫家小宅”的牌子,秦萧整理一下衣冠,将先前打斗的尘埃掸去,熟练地从牌匾后掏出钥匙,推门而入。 秦萧本姓莫,名秦萧。只是在城里居民眼里,他的名有些奇怪,和别人的姓加名差不多,而且全名叫起来也不顺,于是城里居民便简称他为秦萧,也显得亲近些。 这也就是先前那商人叫他秦少侠时,他会感到尴尬的原因。 小宅远比外表看起来的要大。一进门,入眼处便是前院,四周种了些花花草草,很是随意,正对大门的是中堂,也是平日里会客的地方,东边则厨房和餐房,连在一起。 穿过中堂,便是内院,院中有着一棵桃树,枝繁叶茂,树下有一张石桌,几张石凳。正前方的两层小楼是主屋,坐北朝南,却没有一丝光亮,很是昏暗。 东厢房是间一层小屋,那是秦萧的房间。与之相对,西厢房则是一栋三层小楼,楼内有点点烛光。刚进入前院,秦萧向着里屋喊了一声: “我回来了。” 没有人回应。 他也没有在意,将买的东西都放到厨房。正当他准备踏入内院时,三道凌厉的剑气突兀地从三个方向袭来,来势汹汹。 秦萧脸色不变,左手持剑抵挡,与正面袭来的斩击撞在一起。没有夸张的碰撞声,剑气在接触后转瞬即逝。下一刻他脚步轻挪,左手横劈,再次抵消了来自另一边的袭击。 与此同时,第三道斩击已迫在眉睫,直逼胸口而来。秦萧脚尖轻点,纵身而起,鹞子翻身,躲了过去。被躲开的剑斩直直斩到了院中桃树的树干上,枝干颤动,叶落如雨,却没有留下伤痕。 “哼!还知道回来!也不看看几时了!”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西面的房间传来。 一个身穿紫金绣花连衣裙,粉雕玉琢,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的短发小女孩坐在西厢房的门槛上,单手托腮,像一个瓷娃娃一般惹人怜爱。她佯装嗔怒地看着莫秦萧,可是眼神中的笑意却把真实情感暴露无疑。 女孩的头发很是奇特,乍看之下漆黑如墨,细看却隐隐泛紫,甚是神奇。 “紫鸿,你过分了。我都没剩几件衣服了,你还把仅剩的这件给划破了。” 秦萧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指了指白衣下摆,那里被划出一道数寸长的口子。在躲避第三击时,秦萧并非毫发无损,下摆被波及到了,留下一道口子。 女孩见他还敢埋怨自己,冲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衣襟反驳道:“关我什么事!还不是你太菜了!三年没练,生疏了吧。活该!” 说罢,还吐出舌头,做出一个鬼脸,挥舞小拳头砸向他的脑袋,以示不满。 “嘿!你是不是打击报复啊!是不是就是因为早上我没带你出去啊!” “屁嘞!我是那样的人吗?找打!” 小小的拳头上紫光流转,缕缕金丝暗藏其中,隐约间还能看见紫鸿拳头周围逐渐扭曲的空间。 莫秦萧见状二话不说,撒丫子就跑,躲在了院子中间那棵桃树后,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常思姐,芥弥姐,桃源姐!救命啊!没天理了!紫鸿杀人了啊!我都受伤了!” “屁!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两只!救命啊,常思姐姐。再不救我,我就完蛋了。” “好了好了,两个人都别闹了,大晚上的,都被你俩吵醒了。 温柔似水的声音从西厢房中传出。一听到这声音,两人顿时不闹了,乖乖地站在了一起。只是手底下的掐架,一直没停。 “秦萧,你也别怪紫鸿了,她和你闹着玩呢,她是在担心你呢。” 同样十分温柔,给人如沐春风之感的声音自桃树上响起,附和着常思的话:“是啊。今天你突然提出要出门,把我们几个都吓了一跳。尤其是紫鸿,你都不知道她高兴成什么样了!” 秦萧看着委屈巴巴的紫鸿,长叹一声:“唉,是啊,三年了。不过他已经走了三年了,再怎么说我也应该走出来了,不用担心我的。” “我们相信你,紫鸿也只是担心你而已。”又一个声音响起,听起来多了几分俏皮与英气。 “你要知道,紫鸿平日可关心你了,今天你刚出门,她就跑到门口,一直盯着你,直到你入城。在你快到家的时候,她才装模作样地躲了起来,想吓吓你。” “常思姐姐,你怎么什么都和他说呀!” 见自己的小心思被人戳穿,紫鸿小脸涨得通红,向着厢房内的人抗议起来。 秦萧见状打趣道:“哟,看不出来嘛,紫鸿你居然怎么关心我。” “谁关心你了,要不是看在你算我半个徒弟份上,我才懒得管你呢。哼!”紫鸿把头一转,眼睛一闭,不愿看着秦萧那一副嬉笑的样子。又扭头看向房间的位置,不满地抗议道: “姐姐,你也别太护着这小子了,刚才那下最多让他躺几天,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应该让他吃点苦头。” “还有你小子,别嬉皮笑脸的,今天不算,咱明天继续。” 撂下句狠话,紫鸿化为一道紫色的流光,回到了屋中。 还在微笑的秦萧,听到最后的一句话,表情瞬间僵了下来。明天等待他的很有可能是一场地狱般的磨炼。 “你看你,干嘛要贫嘴呢。算了,估计过了今晚她也忘得差不多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看着少年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这次常思可没有打算帮忙。 突然,她话锋一转,看出秦萧身上的有和人动手的痕迹,“咦?怎么回事?体内真气动荡,你和人动手了?” “没什么事。回来的路上有人跟踪我。说找我有事。我见她藏头匿尾的,不像好人,就没答应。想用强的,我就和她打起来了。” “受伤了吗?” “这倒没有,我用了点伎俩,找了个机会脱身了。躲起来观察了一会,见他没有纠缠就回来了。” “保险起见好好检查一下,不要有什么暗伤。桃源,帮他看一下。” “好。” 桃树应声晃动了几下,枝头开出一朵桃花,落在了秦萧的眉心,下一刻他的身体就被粉色光芒包裹,持续了数个呼吸的时间才逐渐消散。 “怎么样?” “没什么事。就是有点累,多休息一下就好了。” 桃树摇摇,似是回应。 “好。” 常思又嘱托了秦萧几句,便没了声响。待到院子里重回平静,秦萧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打了点水,更衣沐浴。 屋子里的灯也熄了,院子重回黑暗。 “可惜了,两人没闹起来,不然我也好探探秦萧的底。” “芥弥你少来,万一真打起来,你会忍住不出手?紫鸿下手没有分寸你会不知道?” “喂喂喂!过分了啊,我还是有分寸的。” “紫鸿,安静些,有事明天再说。秦萧已经睡了。” “哦……” “话说,追踪秦萧的那人是怎么回事呢?” “不知道啊。秦萧说没看清那人的长相,他也不是会和人结仇的性子。” 紫鸿自告奋勇地说道:“要不,我去看看?” “不用。我已经把一些痕迹都抹去了,发现不了。” “行。” 院子不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被刻意压低的声音此时正在轻轻交谈着。至于交谈的内容,熟睡中的秦萧就不得而知了。 另一边,神秘女子在林中好好发泄一通后,带着满腔愤懑回到了青叶城。先前在此等候她的师妹,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城门前,等待她归来。 突然,她注意到城外有一个身影正在飞速靠近,定睛一看,是她的师姐,不过看起来灰头土脸的,有些狼狈。她向着她挥了挥手,“师姐,怎么样了?” “哼!别提了,让他跑了。” “啊?你没有追上吗?”师妹一脸不可置信,很是怀疑地盯着她。 “追上了。本来想问他点事儿的,结果他二话不说就动起手来。你看看,他把我打成什么样了。”说着,撩起衣服,给她展示小腹上的痕迹。 一片巨大的淤青可怖地显露着。从形状能判断,那是脚踹的。 “师姐,你真不是故意的吗?是不是怕被我发现,自己搞出来的啊?” “小丫头片子,你师姐我都这样了,你还怀疑我?” “可是师姐,就算实力被封,你都有金丹期的实力,那个人不是只有炼气吗,他怎么做到的?” “这就是诡异的地方了。他确确实实只有练气,可他展露出来的战力,绝对远高于此。你觉得能和我不相上下的,他该有多强?” “那师姐你就没打探出什么有用的?你这顿打不是白挨了?” “知道一些。他说,他姓莫。” “我们去城主府一趟吧,那里有青叶城的户籍,既然知道了他的姓,应该能找到的。” “走。我倒要看看,那个混蛋到底是谁。” 青叶城,城主府。 两人正在翻阅堆成小山的户籍记录,一旁还有一个人在不停点头哈腰,帮忙搬运。那人是青叶城城主,顾长青。 若有外人在此,一定会非常惊讶,因为他们从未见过城主如此谄媚的模样。城主贵为金丹大能,是受徐州牧直接派遣来管理青叶城这座商贸重镇,就算临淮太守在此,也不会让他如此巴结。 但面前的两位年轻女子,来头实在太大,他不得不谦卑些。 “顾城主,整个青叶城里姓莫的都在这儿了?” “本城莫姓人士共一千三百十七人,六百七十三户,都在这里了。” “奇怪,那怎么没有一个人的画像对得上?” 看着手中几百份户籍,农家女子眉头紧皱,竟然没有一人对得上。 “城主,那你知不知道青叶城里有个姓莫的剑修?”一旁的师妹直接向顾长青问道。 顾长青摩挲着下巴,认真回忆起来,很快就知道了她们要找的是谁。 “道友,你要找的人,莫非是莫秦萧?” “莫秦萧?”女子翻阅手中的莫姓户籍,发现确实没有这个人。 “小姐别找了,他没有户籍。”顾长青从一旁单独排列的档案中抽出一张画像,递给二人。 果不其然,正是她先前跟踪的人。 “秦萧并不住在青叶城内,但经常在这里出没,我这儿也就留了些基本信息。因为他是修士,不能按照凡人的标准去衡量,但性格也随和,便也随他了。” “性格随和?如果他真的随和就不会把我师姐打成这样了。”师妹努了努嘴,对于城主的说辞很是不满。 “莫秦萧?我可算找到你了,这下看你往哪里逃。”女子看着手中的资料,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微笑,在另外两人眼中,那笑容很是渗人。 “师姐!师姐?慕瑶姐?何慕瑶!你醒醒!”看着笑容越发可怕的师姐,师妹大声叫唤着。 可惜她的师姐此时正在幻想,该如何教训这位莫秦萧,全然没有听见。 “莫秦萧,等我找到你,你就完蛋了。嘿嘿……” “师姐,别忘了我们还有任务的。明天就要走了。” “我知道。莫秦萧,我们山水有相逢。” 第3章 守孝除姊忧 清晨,天尚未亮,东方只有一抹鱼肚白。 一如往常,莫秦萧早早地起床。在简单的洗漱后,新的一天便从修炼开始。在院子中,静坐吐纳,空气中的灵力随着他的呼吸,在不断地向他聚拢。 在这个叫鸿蒙的世界中,人是可以修炼的,修炼的人统称为修士,通过吸收灵气来使自己不断变强,最终只为了得道成仙。而到仙人前又被划分为九个境界,分别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分神、返虚、合体、渡劫、大乘。 秦萧便是一个炼气修士。 如果此时同样有修士目睹秦萧的修炼过程,一定会非常惊讶的。 灵气本无形无态,此刻却以漩涡状汇聚在莫秦萧头顶,顺着天灵不断涌入他的身体之中。 如此巨量的灵气规模,非金丹不可。可怪就怪在,秦萧只有炼气。 待灵力入体完成了十次周天的运转后,秦萧睁开了双眼,吐出一口浊气,盯着自己的手喃喃道:“唉……还是不行啊。” “怎么了?” 两道身影出现在了秦萧身边,其中一位赫然是昨天和秦萧拌嘴的紫鸿。 另一位女子身着白色修身荷瓣仙衫,不急不慢地跟在紫鸿身后。掩足白裙飘飘,挡不住她的身姿绰约婀娜。一头长发及地,微风吹拂,袖口与长发微微起伏,皓腕若隐若现,令人浮想联翩,举止行为优雅自如、合于自然。 她笑盈盈地看着秦萧,听着他的自言自语,关切地问道。 “啊,是常思姐啊,早啊。紫鸿你也早啊。” “切。” “哈哈……”听着紫鸿的冷哼,秦萧挠了挠头,偷偷向着白衣女子努了努嘴。 “切……”感受到他的暗示,紫鸿也不再说些什么,同样偷偷瞥了眼身边的白衣女子,语气也不禁软了下来。 “好了紫鸿你别闹了,先去做点准备,等会儿和秦萧去练剑。” “好的,姐姐。”在紫鸿耳中,常思的话就是金科玉言,旋即奔向后院。 “所以,还是那样吗?” “是啊,明明老爹的功法让我能充分调动天地间的灵力。可能利用的实在太少了。” 提到老爹,秦萧神色黯淡了下来,明显有些落寞,有些思念。 常思察觉到了秦萧情绪的变动,踮起脚摸了摸秦萧的头安慰道: “没什么的。世上人都有自己擅长或不擅长的。资质平平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正如你爹说的那样,你应当以练剑为主,修炼为辅。” “嗯,我知道的。” “好了,你去后院练剑吧,紫鸿在等你了。” “好吧。不过常思姐,下次能不能不要在摸我头了,我也不是小孩了,十九了已经。” “十九不是小孩吗?” 常思笑着看着他,一脸慈祥。 恍惚间,秦萧眼里,桃李年华的常思,形象居然在后老奶奶重合。稍微想了想她用老奶奶样子来和自己说话,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飞似地跑向后院,差点被门槛绊倒。 “慢点,你这孩子。”这话明显起到了反效果,秦萧跑得更快了。主屋两侧有门,通向后院,后院空旷,只有一间库房,用来放置杂物,四周种了些果树,上有剑痕,平日里秦萧练剑便在此处。 后院与西厢房边都有门通向侧院,一个不大的池塘占据中央,池塘内有荷花朵朵,上有小桥横跨,一旁有青柳垂枝,很是漂亮,东北角落里有一间小厢房,用作客房,平日里都是闲置的。 不一会儿,后院传来了紫鸿的叫嚣声。 “来吧,小秦萧,让姐姐好好疼爱你吧!把皮给我绷紧了。” “先说好,不准用灵力,咱俩谁输谁做早饭。” “来吧,今天早上我要吃面条,加三个蛋!” “门都没有!鸡蛋很贵的!” 一阵急促的木头碰撞的声音,夹杂着几声凌乱的脚步声,一直持续到了太阳完全升起。 餐厅,八仙桌上。 紫鸿正在大快朵颐,面前比她脸还大的面碗里,放着三个煎蛋。她的对面,莫秦萧正以一种极其幽怨的眼神盯着面前这个把汤汁溅得到处都是的女孩,敢怒不敢言,只能埋头嗦面。 至于原因,脸上的淤青说明了一切。 同样在桌上吃饭的,还有常思,以及一位身桌幻彩及膝裙的女子,看起来和常思一般年龄。长发披肩,很是随意地打了一个髻。柳腰花态,凹凸有致,明眸善笑,雍容大气,给人一种相当贵气的感觉。 她坐在常思对面,此时正一边托腮,一边翘着二郎腿,脚尖还悬挂着一只带跟金边藕丝仙履,颤而不掉,带着一脸坏笑盯着面前鼻青脸肿的秦萧。 正是芥弥。 还有一位桃源,处于某些特殊原因,一般不和他们一起吃饭,甚至很少能看见她的人影。 相比较两人如饿虎扑食般的进食,这两人明显优雅多了。吃完,秦萧便放下碗筷,先行一步。 “紫鸿,常思姐,芥弥姐,你们继续吃,我先走了。” “其啪,其啪(去吧,去吧)。”紫鸿埋头吃面,挥了挥手,示意快走。 常思放下碗筷问道:“去哪?” “后山。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其余三人一愣,餐厅内的气氛逐渐凝重了下来。就连紫鸿都放下了手中的碗,出神地盯着秦萧。 良久,芥弥才憋出一句话:“要我来帮忙吗?” “不用了,等会就麻烦你们洗碗洗灶了。” “那行,一会儿我们就过来。芥弥,你先过去吧,我等紫鸿。” “行。” 秦萧走到厨房,昨天王柱送的鲤鱼还在水桶里吐着泡泡。剃鳞、破肚、倒油、下锅,一气呵成,一盘鲤鱼便出锅了。 没一会,一个猪头,一盘牛肉,一盘羊肉,一盘桃子,一壶酒,连同鲤鱼一起,被秦萧打包好,携在饭盒里,拎着向后山走去。 待到莫秦萧来到后山,三人已经在此等候了。常思和芥弥站成两排,紫鸿跟在后面,在一个小土丘前站着,看着他走来。秦萧从他们中间穿过,走到了土丘前。这时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土丘——是座坟冢。 坟前墓碑上写着:慈父莫凡新民之墓。 秦萧跪在墓前,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贡品,一一排在墓前。待全部摆完,秦萧于墓前三叩首。身后三人也跪了下来,跟在秦萧后面,同样的三叩首。 抬起头,秦萧看着碑上的文字,自顾自地说道:“老爹啊,守孝三年,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之后不能一直陪着你了,可不要感到寂寞啊。” “给你上点贡品,都是你爱吃的,再给你烧点纸钱,在下面的生活可不要抠抠搜搜的了。以前你就特抠,衣服都不给自己买件好的。” “老爹你说你,常思姐姐她们三个都能够化形了,想来你的实力也不弱了。我是没见过修仙大能,不过想来你也应该有分神返虚了吧。人家都说修仙者寿命动辄千年万年的,可你怎么陪了我十六年就去了啊……真的是。” 背后三人,听着秦萧的话语,眼中也有泪水涌现。最为年幼的紫鸿,想起昔日一同生活的快乐时光,已是泪如泉涌,一边不停地用衣袖擦着豆大的眼泪,一边努力憋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芥弥,拉住紫鸿的一只手,紧紧篡住,以示安慰。另一边的常思,肩膀不断耸动着,把脸深深埋在胸前,似是不想让其他两人看到自己的丑态。 待到秦萧在墓前将想说的统统说完,起身站到一旁。三女向前,开始向墓碑倾诉。此时此刻,紫鸿终于掩盖不了自己的哀伤,向前抱着墓碑痛哭流涕。其余两女也再也控制不了自己,放肆地宣泄着悲痛。 她们三人,都是秦萧父亲莫凡生前的器灵。 常思是他的佩剑,莫凡常在年幼时的秦萧面前说“常思剑,斩相思”。不过当时的秦萧,并不能理解。 芥弥则是纳戒,一枚泛着奇异流光的通体透彻的戒指,名字有着“芥子纳须弥”之意;而紫鸿则是一个紫色的葫芦,原本莫凡生前将它炼化制成一件法宝,不过平时用不到,就把它当成酒壶了。 还有桃源,就是院子里的桃树,出于某些原因她不怎么能离开家。不过祭品中那盘寿桃,却是她亲手做的。 此时,她也在家中暗自抹泪。 秦萧自小就和她们四人还有父亲生活在一起。据莫凡所说,他是在一个黑夜在门口捡到莫秦萧的,看他可怜,动了恻隐之心便收养了他。 对于秦萧而言,父亲莫凡虽无生养之实,但他的养育之恩却大于一切。不过莫凡始终是个糙汉子,很多时候不够细腻,在这时候她们四位就给了秦萧足够的温柔。在他眼里三人一直是姐姐般的存在,长姐如母。 直到三年前莫凡去世,秦萧便失去了天真与快乐,亲人的离世迫使他在一夜之间成长。无论是在莫凡去世的时候,还是出殡的时候,甚至火化、下葬的时候,纵使三女都已经哭成泪人,他都在强迫自己。 当时他只有十六岁,一个人努力主持莫凡的葬礼,做完了一切。 在之后三年,纵使莫凡临终前说过不用秦萧守孝,他还是固执地在墓前扎起了帐子,守了三年,这三年里,他依旧在强迫着自己。 他甚至不让自己进行修炼、冥想,就怕想起莫凡,而忍不住嚎啕大哭。 如今,三年守孝结束了,明明这三年里秦萧的心智得到了充分的成长,但望着相拥的三女在一旁哭嚎着,他最终还是抑制不住了,眼中含着泪,却倔强地不让它们落下,和她们拥在一起,轻轻安慰着她们。 待到三女终于止住了哭泣,已是晌午时分。常思和芥弥两眼通红,双眸带水,紫鸿还是在不断地呜咽抽噎,泪珠不断滚落。从后山回去的路上,四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气氛依旧很是沉重。 回到家,依旧如此。 直至深夜,莫家小宅里依旧无言。只是偶尔传来的呜咽与轻啼,为本就凝重的小院更添几分哀愁。 秦萧躺在床上,尚未入眠。想起今早三女痛哭流涕的模样,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起身走出房门,秦萧轻手轻脚地走进主房,三女此时俱已回到各自的房间,在房间里熟睡,没有一点声响。包括桃源,同样没有动静。 或许早上过于悲伤,四人睡得比以往都深些,全然没有发现他的动作。秦萧也没有叫醒她们。 自从莫凡去世,主房已空了三年,但几人勤加打扫,房间内依旧保持和他生前一样。 秦萧坐在桌边,打开了藏在柜子里的一个盒子。 盒子里有一个奇异的器皿和一封信。器皿的造型就像一座莲花灯台,上面雕刻着晦涩难懂的符号,中间镶嵌着一颗透明的宝石。 器皿里面,装着他的一部分骨灰。 那是莫凡临终前嘱托秦萧的。将他的一部分骨灰取出放入这个灯台中,好好保管。待到未来,一位故人来寻他,便将这个灯台连同这封信,交给人家。 秦萧抚摸着这个盒子,深深叹了一口气,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他重新收好,盒子,静悄悄地走了。动作如同鬼魅一般,没有惊动任何人。 第4章 寻亲惹众愁 早上,已是日上三竿。 紫鸿揉着惺忪通红的双眼,才从睡梦中醒来。昨日她哭得尤为厉害,劳心伤神,所以睡得沉了些。 来到院中,打量了一圈,常思正在劈柴烧火,芥弥则在一旁淘米择菜,桃源一如既往地立在那儿,和她们聊着天。唯独不见莫秦萧的身影。 “姐姐,秦萧哪去了?” “啊,紫鸿你起了。厨房有早饭,你先去吃了吧。”常思停下手中的活,笑着看向紫鸿,“秦萧修炼完就出门了,说要买点东西,午饭前回来。” 回答完紫鸿,常思继续劈柴,时不时站直拉伸一下纤细的腰肢,将大好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 紫鸿看着两位姐姐忙于家务的样子,虽然已经见过好几年了,但还是很想吐槽一下。 常思姐啊,你可是剑灵啊!无物不斩,斩无不断的剑灵啊!有必要亲自劈柴吗,况且劈个柴至于累成这样吗? 还有芥弥姐姐,你藏了那么多的宝物,见过的更是多如牛毛,至于对着一颗大白菜爱不释手吗?还一直念叨着什么“好菜,真是好菜啊”。至于吗? 当然了,这些话她可不敢说出口,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看着两位姐姐如此忙碌,她也不好意思闲着,吃过早饭就自告奋勇去打扫房间。 打扫到主房时,她注意到了柜子里的盒子,敏锐地察觉到盒子被动过了。 这可不是小事。 下一刻她就已经急匆匆地跑到院子里,问道:“姐姐,房里的那个盒子你们谁动了吗?” “没有啊,我和芥弥早上起来后就没去过房间。估计是秦萧吧。” “啊?秦萧动的吗?我怎么不知道?”听到两人的对话,芥弥也抬起了头,一脸困惑。 这个盒子对于她们而言关系重大,无论发生什么都应该重视。 “是啊,就算昨天哭得太伤心睡得熟了点,但不可能连有人进房间都不知道啊。”常思也察觉到了不对。 虽然这么说有点伤人,但在她们眼中,秦萧的修为弱得简直不值一提,不可能察觉不到。 紫鸿提出:“会不会进贼了?”但旋即否决了这个说法。 别说贼了,就算是蚊子都进不了这座小院里。 “会不会……秦萧精进了?” 突然芥弥想到了什么,将信将疑地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沉默,四女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她们有些不敢相信,但结合眼前的一切,这很有可能就是事实。 莫秦萧有练剑的天赋,但修炼天赋平平。可即便如此,莫凡还是有很多方法来培养秦萧,可深思熟虑后,他却选择什么都没有做。没有想着去提高秦萧的天赋,而是另辟蹊径地传授了他两种功法。 一个叫太始化一诀,这本就是莫凡主修的功法。在教导莫秦萧时,可能他的天赋过于平庸,没有起到显着作用,仅仅是强化了他的感知能力。不过基础打得还算牢靠。 另一个叫自由无我,一个诡异的功法,共有五层境界,据说练到大成,便可实现真正的自由。 天地无所拘,逍遥自在我。 可即使是莫凡自己也没有将其练至大成。当初将它传授给秦萧时,三女都极为不解,但他却坚持了自己的选择。 果不其然,在修炼这门奇特的功法上,秦萧显露出了不输于学剑的天赋。即便是莫凡,至死也没有练会。但秦萧仅用了三年便完成了第一层“生灵无我”的修炼。这功法简直是为秦萧量身定做的一般。 第一层,生灵无我。纵你人流如潮,抑或万兽奔腾,心若不愿,无物能察。身是生灵,生灵非我。 可这依旧逃不过三女的感知。 如今,秦萧能在完全没有被察觉的情况下,进入房间,动了她们视若生命的盒子。就算三人当时已经睡着,这依旧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唯一的解释,只可能是秦萧的在这门功法上,又有所精进了。或许,他很可能已经触摸到了第二层境界“万物无我”的门槛了。 要知道过去三年里,莫秦萧一只在为莫凡守孝,完全没有修炼。本就天赋平平的他,更是比其他同辈人多了三年的空白期。 对于修士而言,修炼最开始的几十年都弥足珍贵。尤其是那些自小开始修炼的人,趁着先天一气未散,最开始的十年是一刻也不能松懈。没有人会舍得浪费弥足珍贵的三年时间,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那么做了,这已经足够让人惊讶了。 更让人惊讶的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有所精进? 想到这,四女心中的惊讶已经溢于言表。她们在心中盘算着,想法各不相同。 “万一……”紫鸿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桃源打断了。 “好了,我们也别在争论了,等秦萧回来我们问一问他不就完了。” 没过多久,莫秦萧回来了。手里提着两个包裹,鼓鼓囊囊的,都是些菜、肉、鱼之类的。此时,三女也把家务完成得差不多了,秦萧自然而然地接过剩下的工作,去厨房忙碌了起来。 餐桌上,可能昨日的悲伤尚未散去,四人相顾无言,埋头吃饭。桃源一人立在门外,静静听着他们的交谈。 其实常思三人其实完全没有吃饭的必要,只不过秦萧还没有辟谷。过去为了照顾秦萧,莫凡还在时,便会五人一同上桌吃饭,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如今莫凡不在了,但一同吃饭的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 今天三人吃饭尤其快。她们几乎同时放下碗筷,一同盯着莫秦萧。感受到了她们的目光,秦萧有些不自在,也放下了碗筷。 “常思姐,你们为啥直勾勾地盯着我,我脸上有什么吗?” “秦萧,你老实告诉我们,你是不是在自由无我的修炼上又有精进了,为什么我刚刚有一瞬间看不透你的修为了?”芥弥先开口问,单刀直入地问道。其他两女点头附和。 “嗯,突破了。”秦萧继续吃了口饭,淡淡回答。 “天啊!什么时候的事啊?” “守孝快结束那几天吧,心中想通了一些事,有所顿悟,便突破了。” “……” 沉默,除了莫秦萧碗筷碰撞的声响,再无其他声音。常思三人都处于震惊之中。虽然先前早已有过猜想,但亲耳听秦萧平淡地说出这个事实,还是一时不能接受。她们从小看着莫秦萧长大,对他的天赋再清楚不过了,也相当清楚自由无我的修炼难度。 那个连最简单的安神符都画不好的小弟弟,突然学会绝世神功了,还莫名其妙地精进了,纵使是她们,也一时有点接受不了。 在她们三人还在沉默时,秦萧已经吃完了。他放下碗筷,看向紫鸿。 “紫鸿,今天能麻烦你洗碗吗?我有点事要和你们谈谈。” 放在往常,紫鸿肯定不愿意去,但她现在还处在震惊中,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后意识到了什么,纵使一万个不愿意,但已经点头了,还是不情不愿地去了。 “等你,快点。”说完,秦萧起身各沏了一杯茶,抿了一口,随即继续沉默。 “秦萧,你有什么事啊,表情这么严肃,现在说不行吗?”常思也已经反应过来了,看着正端着茶杯,一脸严肃的秦萧,不禁问到。 “等紫鸿吧,有件挺重要的事,要商议一下。” 芥弥笑骂:“故作神秘,真是吊我胃口。” 没一会儿,紫鸿也回来了,四人围坐在桌边,三人盯着莫秦萧,等待他发言。秦萧放下茶杯,很是严肃。 “常思姐、芥弥姐、紫鸿,你们还记得老爹的遗言吗?关于那个盒子的遗言。” “……记得,等一个故人来取,怎么了?”提及莫凡,三女严肃了起来,正襟危坐,听着秦萧的话。 “那个故人,那位秦绫仙,和老爹是什么关系?” “……” 沉默,三女没想到,秦萧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猝不及防下,一阵沉默。芥弥低头喝茶,紫鸿开始玩弄自己的挂饰,两人都在回避着秦萧的视线,保持沉默,只有常思,盯着秦萧。 “每次都是沉默吗……没事,我猜到了。我之前也问过你们这个问题,你们也是用沉默回答我的,我猜到了。” 良久,常思才开口:“秦萧,这个问题,我们不能说。她……是主人的一位故人,是很重要的一个故人。正如当年莫凡所说,你名字里的‘秦’便取自她,你也应该知晓她对于莫凡的重要性,她可……”一如以往的敷衍,但秦萧猜到了。 “她,是老爹的爱人,对吧。”秦萧打断了常思,盯着她同样反问。 “你……知道了?”没有否认。 “我不傻。当年我问老爹时,他总是会痴痴地看向西方,面露思念,那种深情,我还是能察觉的。” “……是吗,我们还想多瞒你几年呢,你居然已经知道了。所以,你问这个是为了什么?” “姐姐,老爹曾经说过,他会住在这是为了躲一个人,对吧?” “是。” “想来,那个人,便是秦绫仙了,对吧。” “……” “我想,我要去找她,去找秦绫仙。” “不行!” “什么?” “……” 第5章 芥子弥北上夜遁 拒绝的是常思,发出疑问的是芥弥,至于紫鸿,在三人中她的年纪最小,事关重大,不敢轻言。 秦萧没有多言,又说了一遍。 “我说,我要去找秦绫仙。” “绝对不行!”常思很是激动,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死死盯着莫秦萧,斩钉截铁。话落,这张紫木的桌子便裂成碎片,再无修复可能。 常思很激动,全然没有以往的从容和柔和,宛如愤怒的狮子一般向秦萧吼道:“你怎么会这么想?莫凡的遗言你忘了吗?他花了那么多年便是为了躲秦绫仙,你难道要违背他的嘱托吗?你难道要让他那么多年的努力都付诸东流吗?” 莫秦萧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她,两人双目对视。常思看到了他眼中有着从没有过的坚定,怒从中来,抬手便是一巴掌。 啪! 秦萧没有闪躲,他也知道,躲不掉的。常思的纤纤玉手在秦萧的脸上留下一个鲜红的掌印,他应声飞出,摔在门外,重重摔到地上,一抹鲜血从嘴角渗出。 芥弥看着飞出的身影,瞬身到秦萧身边将他扶起,对着屋内的常思质问到:“常思!你发什么疯!” “芥弥姐,我没事。常思姐,你先听我说。”秦萧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抹去了血迹,向着常思说道。 此时,常思看着秦萧狼狈的样子,心中有着说不出的心疼,打伤秦萧的手不住地向前伸去,脚步微移,想帮他把剩余的血迹擦去,但她还是把心一横,停在原地冷冷地说: “讲!” “我知道老爹的遗言……但,常思姐我问你,既然你说老爹躲了她那么多年,那么秦绫仙她,可能找得到我们住的地方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原本还在盛怒中的常思愣了。 是啊,他花了那么多年,处心积虑地躲着秦绫仙,怎么可能在他死后就会轻易让她找到呢? 难道说,他根本没打算让她找到他?那他特地留下遗嘱是为了什么? 一时千思,随着思考的深入,常思的脸色也越发惨白,她实在想不到秦绫仙该如何找到他们。看着常思的脸色变化,秦萧接着问道: “就算她能找到我们,那么,知道老爹已经去世的事,她会怎么办?既然老爹躲了那么多年她还是在执着地找寻,证明他们两人感情绝对不一般。既然如此,当她千辛万苦找到老爹的踪迹后,却发现他已是一抔黄土,她会怎么办?” 听到这,常思的表情更加苍白,其余两人也是脸色骤变。秦萧可能不知道莫凡躲着秦绫仙的理由,但她们不可能不知道。 莫凡早就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至,就是害怕秦绫仙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会做出傻事,才会躲着她的。如今,经过秦萧的提醒,她们开始反思起来。 过去,她们对于莫凡的指示是无条件听从的,对他的安排也很少有怀疑,但如今莫凡不在了,她们不得不开始思考,莫凡的安排,真的合理吗? 见到自己的话起了效果,秦萧继续说道: “老爹去世前,担心你们三人无法接受,便将你们赶了出去,只留下了我。我还记得,看着老爹的遗体,你们三人哭得昏天黑地,紫鸿甚至哭昏了过去。你们还记得吗?” 紫鸿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不记得呢?当时,若不是秦萧拦住了她们,恐怕她们也会随莫凡而去了。也正是在那一刻,她们才发觉,那个总是笨手笨脚的小弟弟,已经长大了。 “我在想,那位秦绫仙,如果知道了事实,会不会哭得更伤心,甚至做出傻事呢?我不想看到秦绫仙知晓真相后,那悲痛欲绝的样子……” “这个模样我已经见过两次了,我不想也绝不愿见到第三次。所以,我才打算去找秦绫仙,将老爹的遗物交给她。” 秦萧语气愈发坚定,他看着三人,字字铿锵有力。 紫鸿小声问道:“可是,让她知道的话,不是更残忍吗?” “我知道这很残忍,你们三人绝对做不出来这事,所以我觉得,由我去。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如今秦绫仙还坚信老爹还活着,时间拖得越久,对她就越是残忍。” “那么多年的苦寻,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世间绝望莫过于此。所以……我才打算亲自去寻她。由外人告知她真相,总好过自己发现绝望的真相。” 显然,三人被触动了。沉默良久,芥弥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她看着秦萧,又转头看向常思,很是坚定。 “常思,我同意秦萧的看法。我们不该对她如此残忍。与其空欢喜一场,不如提早告知她真相。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拖得越久,对她越是残忍。” 紫鸿没有表态,但她不断地瞥向芥弥和秦萧二人,显然是支持他们的。 “就算这样,还是不行。” 秦萧惊了,他很不理解。他能明显察觉到常思已经被他说动了,可他不明白为什么还会拒绝。同样不明白的,还有芥弥和紫鸿。 芥弥刚想开口,常思便抬手打断了她。但她没有说话,化为一道流光,回到了房间。两女不解,紧跟其后,只留下莫秦萧一人。 秦萧也追了过去,却发现房间被锁上了,此时芥弥二人也被拒在房外,进不去。秦萧上前,轻轻扣了扣门: “常思姐……” “秦萧,你走吧,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去的。你走吧。” 尚未开口,常思的声音便从屋内传来,打断了莫秦萧的话。正在敲门的手悬在空中。秦萧愣了愣,还是长叹一口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芥弥和紫鸿二人面面相觑,此刻有些不知所措。芥弥想了想,转身离去,只留下紫鸿一人站在门口。 入夜,秦萧依旧辗转反侧,他想不通,为什么常思会如此反对自己去寻人呢?他在脑海中反复思考着,想着明天该怎么劝说常思姐姐。 正当他烦恼时,房间门被推开,是芥弥。此时,她手里拿着一个包裹,身上披着一件纱衣,表情极为严肃。 “芥弥姐,这么晚了,你来……”秦萧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芥弥打断。 “嘘!秦萧,赶紧收拾东西,我们今晚就出发。”说罢,向秦萧展示了一下怀里的包裹,那竟是装着莫凡遗物的盒子。芥弥偷偷将它带了出来。 “芥弥姐,你!”秦萧很是惊讶,芥弥姐平日虽然有些不着调,但他万万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事来。 “我想过了,常思现在软硬不吃,你再怎么努力也是白费,还不如我们一走了之,待她找到我们,估计也于事无补。这样对你,对常思,对她……都好。快点准备一下。” “这样好吗?” “你还能想到别的方法吗?” “……不会被常思姐发现吗?” “短时间不会,我留了替身在院子里,也准备了你的。这件纱衣是一件法器,可以遮蔽气息,至少一段时间内,常思应该察觉不了我们的离开。就算发现了,我全力施法,最多只要一日便可到达。到时我们距离也不远,我也能联系到秦绫仙,常思她绝对带不回我们的。” “……行,事不宜迟,我们走吧。”秦萧犹豫着,在认真思考芥弥的提议。她在一旁催促着,最终,他还是同意了她的提议,决定出发。 芥弥稍稍挪了挪,给秦萧让出了点空间。 “等一下。”秦萧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取下挂在墙上的剑,背在身后。 那是他的佩剑,是秦萧十岁生日时莫凡送给他的。为了这把剑,莫凡难得地出了一趟远门,将秦萧交给三女照看,直到在生日当天才带着这把剑赶回来。 此剑名曰风残雪,三尺六寸五,剑身银白,和常思有几分相似,在黑暗中泛着淡淡的蓝色光辉,剑柄造型古朴。最奇特的是,剑刃一面开锋,一面未开,着实奇怪。 这其实是当初莫秦萧特地要求的,只因他不愿意在用剑时,会伤到他人。所以平日切磋时只用未开锋的一面,至于开了锋的一面,从未用过。就算之前和那黑袍人对战,他也没有用。 “你佩剑干什么?” “不知道,但这次毕竟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保证安全吧。” “放心,有我在。” “嗯,芥弥姐在,我放心的。” 就这样,两人披着纱衣,趁着夜色出发了。芥弥将偶人放在两人的房间,她想过了,就算被常思发现了,两个偶人会挡她一阵,自己也有所察觉。到那时应该也来得及带着秦萧找到人了。 小院里静悄悄的,一如往常,好像谁也没有人发现他们的离去。 几乎是离开小院的一瞬间,芥弥便带着秦萧来到了隐仙山脉西侧的树林中。由于担心自己全力施法移动时动静太大会被常思发现,芥弥打算先带着秦萧疾行一段,待确保拉开距离不会被常思发现后,再施法全速赶往。此时,她正带着秦萧在树丛中穿梭,一个呼吸的时间,便穿过了这片占地数千公顷的森林。 三十息后,芥弥才逐渐停下。看着周围空旷而又陌生的环境,心中盘算着大约已行出万里,加上刻意向南绕了点路,想来已不会被常思发现,便将秦萧放下,准备施法。 但此时,因为芥弥赶路时着急了些,忽略了对他的保护,秦萧也是第一次经历如此激烈的长时间疾行,纵使身体强于常人,也有了不适。刚落地便干呕不止,险些连胆汁都吐了出去。 芥弥这才反应过来,一边轻抚秦萧的背,帮他顺气,一边道歉,在此地陪他休息一会儿。 莫秦萧毕竟是修士,没一会儿也是缓了过来。他接过芥弥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又喝了点水,便决定继续赶路。 芥弥拉着秦萧,用灵力包裹住他。这次她没有选择用神行之术,又担心用瞬移会被常思找到踪迹,便决定施法飞行,这样还可以保证秦萧的安全。两人一飞冲天,很快便穿过了云层。 云层之上,群星璀璨,残月高悬。秦萧不禁想起小时候,自己也曾经央求过莫凡带他飞行,有很多细节记不清了,但他还清晰记得那一次自己看到的夜空,也如此般美丽。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正当秦萧还在浮想联翩时,正在专心飞行的芥弥突然停下,悬在空中。秦萧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看向芥弥,却发现此时她正脸色凝重,注视前方。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秦萧看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挡在前方,残月映衬着她完美无暇的身躯,月光如水,照在她的脸上,却比不过她那目含秋水的双眸。面前这道身影明明是那么的动人心魄,可秦萧的神情浮不出半分倾慕,和芥弥一样也是一脸凝重。 “你们两个,要去哪里呢。” 第6章 常相思诉衷落泪 “你们两个,要去哪里呢。”来者正是常思。只见她面无表情,看着莫秦萧二人,语气严肃,质问道。 “常思姐,我……”秦萧刚要开口解释,便被常思打断。 “现在立刻给我回去,否则不要怪我了。” “……如果我说不呢。” “那我就打断你的腿,把你带回去。”面对秦萧的反问,常思语气淡漠,好像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一般,但他们两人知道,此时的常思正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愤怒。 就像一座濒临爆发火山,一触即发。 “该死,常思怎么可能这么快,难道我留下的替身没有拖住她吗?”听到了芥弥的低语,常思秀手一翻,两个偶人便出现在她的手中。 “芥弥,只能说你差点成功了。若不是我刚好去找秦萧,我也不会发现你们已经不见了。你的偶人很不错,可惜战力还是弱了点,一剑便斩了。” “那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找到我们,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你确实很快,还绕了不少路,不过我根本没想去追你们,不过是感受一下你的方位,然后把家到你之间的空间都斩断了,这样无论你们到哪,我都可以赶到。你怕被我发现,没敢跨越空间。如果你刚开始就用了,我也不可能追上你们。这是你的败笔,芥弥。” “该死……”看着面前的常思,听着刚刚她的话语,芥弥似乎放弃了抵抗,原本手上有光华亮起,此刻也尽数散去。她知道,恐怕靠这么些东西是拦不住她了。 芥弥看向身边的秦萧,说道:“秦萧,常思现在挡在我们面前,我们已经没机会走。要不……要不我们先和她回去,再从长计议……” 常思追上他们的速度远超她的想象。虽然她和常思同为器灵,但此刻,她没有一点把握带着秦萧离开。 莫秦萧没有回答芥弥,他看向常思,问道:“常思姐,这么晚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还是说……” “……唉。我找你,是妥协。不得不承认,你说动我了,我并不反对你去找秦绫仙。” “那你为什么……” “先听我说完。我不反对你去找秦绫仙,但绝不是现在。凭现在的你,绝对不行。” “为什么?” “……” “为什么啊!” “我……” “常思姐,为什么!告诉我原因啊!既然你同意我去了,为什么不是现在啊!”秦萧对着常思怒吼道,他从未像如此这般疑惑不解。 他不理解为什么,为什么就算常思姐都同意了,还要带他回去;他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他不能去;他不明白,他就是想为老爹做点事,为什么她会如此反对。他不明白。 “说啊常思姐,为什么啊!”他又重复一遍。 常思看着秦萧焦急的模样,心中百感交集,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她知道原因,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告诉他。沉默,两人对视着,只有两颗火热的心在不断跳动,铿锵有力。常思秀口微张,可她就是说不出来。 “常思姐,如果你打算用沉默回答我的话,我便亲自去找答案了。” 见常思久久没有回应,便率先表态,一手拉着芥弥,一手持剑,钝锋向前,决心硬闯。 秦萧从未向她刀剑相向,看着面前秦萧的样子,她终于吐出了四个字: “你会死的!” 说完,她便颤抖着低下了头,好似用完了所有的力量。再抬起时,已是泪流满面。 “什么?”这次震惊的,是芥弥。她不知道为什么仅仅只是将莫凡的遗物送到,秦萧怎么会死呢?她不明白。 “常思,到底怎么回事?” “他在布局时曾提到,如果未来绫仙执着寻他且尚未放弃,而他已经身死,那就想办法让她由爱转恨,抱着对自己的恨意活下去。” “可以说,几乎成功了,我曾偷偷窥探过,秦绫仙陷入执念无法自拔的样子。过了这么多年,我们又怎么确定秦绫仙现在的状态?如果她真如主人所言恨着他,那带着遗物去找她的秦萧该怎么办?” “秦萧,你知道原因了,你满意了!你有把握活下来吗?你说啊!如果你死了我们该怎么办?你说啊!” “芥弥紫鸿桃源不知道这件事,可我知道,如果我没有阻止你让你去了,那我就是害死你的凶手,你说我该怎么办?你说啊!” 常思越说越激动,她哭着,哭得梨花带雨。她一个箭步冲到秦萧面前,握住他的肩膀,不断地质问着他。 之后她将头深深地埋在秦萧胸膛中,哭得很伤心。 此时的秦萧,不知所措,他还在回味刚刚的话语。 我会死?可那又如何? 但看着怀里痛哭流涕的常思,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只能轻轻抱住她,慢慢拍着她的背,一如小时候,常思安慰自己一般。 两人就这么站着,一旁的芥弥一脸后怕,她在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带秦萧找到秦绫仙;她在害怕,害怕自己差一点成为害死秦萧的凶手。她看着此时正在哭泣的常思,她开始明白,为什么常思会如此伤心。 死亡?秦萧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他本就是被遗弃的,如果不是莫凡他根本活不到现在,也不会有如今的一切。 常思拗不过秦萧,向他告知了一切。可她明白就算告知他这一切,他也不会动摇。她太熟悉莫秦萧了,只要他认定要做的事,没有人能说动他,就算是莫凡也不行。他太倔了。 常思在哭,在哭秦萧对自己刀剑相向,在哭秦萧的任性,在哭作为姐姐的失职,在哭自己的无力。若她能够抗衡秦绫仙,有把握能从她手下保住秦萧,那她此刻也不会如此伤心。 可她不能。 不知哭了多久,东方开始有光芒显露,天要亮了。常思就这么哭了一夜。她的情绪得到了发泄,她抬起头,泪痕尚在,满脸羞红,赶忙从秦萧的怀中离开。 秦萧看着面前的常思,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比常思高了。还记得小时候,自己经常被常思拉着,到处去玩。轻轻抚去常思眼角的泪水,刚想开口说话,常思便打断了他。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姐姐阻止不了你,可这次你就听姐姐的,跟姐姐回去。我会让你去找她的,可你现在还不行。姐姐答应你,等你再强些,姐姐亲自带你去,好不好?”她几乎是在用乞求的语气,在询问秦萧。 “姐姐,我相信,她不会恨老爹的。我会安全回来的” “就算只有一丝可能性,我也不会让你去冒险的。” 常思慌了,她知道秦萧这句话的意思。她用近乎乞求的眼神盯着秦萧,恳求着他不要拒绝自己。一旁的芥弥,此刻也终于再次发声,这一次,她支持常思。 “秦萧,这次你听常思的,回去吧。我也错了,我根本不该让你去冒这个险,你回去吧。我们不能害你,哪怕只有一丝的可能,也不能让你以身犯险。” 常思感激地看着芥弥,心中燃起些许希望。芥弥此刻挡在秦萧面前,态度明确,不打算再让秦萧前进。 “……” 看着面前态度坚决的二人,秦萧沉默了。他是不怕死,可他看着面前两人,他开始犹豫了。 他不想让自己仅存的亲人伤心。 他为何对此事如此坚决?因为在莫凡临终前,秦萧陪伴在他身边,听他一直念叨着秦绫仙的名字,听他说和秦绫仙有关的往事。秦绫仙这三个字,出现了足足四千零三次! 四千零三次啊! 在莫凡断气的那一刻,他还是像往常一样,眼含思念,远眺北方。那是多么的不舍啊! 这一切,秦萧全程目睹了。他明白这个叫秦绫仙的人在莫凡心中分量有多重。他一直想报答老爹的养育之恩,可如今他已魂归泰山,他能做的,也只有为他寻回秦绫仙。 就算这有违他的遗嘱,就算,自己会死…… 可他更不想让两位姐姐,还有在家的紫鸿伤心。如果他就那么死了,恐怕她们会哭死吧。老爹临终前嘱托自己要照顾好她们仨,如果自己因此而死,到了阴曹地府肯定无颜面对莫凡。 “姐,你说,等我变强了就让我去。那么我要强到什么程度,才能去呢?” 见到秦萧犹豫了,常思喜出望外,赶忙承诺:“分神……不,只要你能到达金丹,我就让你去!” 她相信,秦萧到达金丹至少还要几十年,甚至百年。这点时间足够他将自由无我第二层修至圆满,只要到达万物无我的状态,她就有把握从秦绫仙的手下保住秦萧,甚至秦萧自己也有一定的自保能力,至少能坚持到她们来救他。 “……” 又是一阵沉默。秦萧明白了,到不到金丹其实不重要,既然强如常思都没有办法在秦绫仙手下保住自己,那么就算到达金丹又怎么样?可能也不是她的一招之敌。 他不知道秦绫仙有多强,但他知道常思的实力,不久前斩断空间那一招,就不是一般修士能做到的。到达元婴才能空间传送,而常思少说也有分神的实力,甚至更强。 秦绫仙肯定比常思强,秦萧估计她和莫凡一样至少是返虚合体的大能。在这样的大能面前,金丹实力有什么意义呢? 常思姐的目的,应该是让自己加紧修炼老爹留下的自由无我,这功法的玄妙,连老爹都不能完全参透,修不到圆满。这份功法,很有可能是自己面对秦绫仙时保命的唯一依仗。 想到这,他直接向常思问道:“常思姐,我要将自由无我修炼到什么境界,你才有把握保下我?” “第二层,万物无我,圆满。” “……” 他又一次沉默了。但这一次沉默,他的表情有点微妙。 看着他那苦涩的表情,常思觉得可能是自己的要求有点高了,但这也是无奈之举。她小心翼翼地开口:“秦萧,你不要担心,你在这方面的天赋不一般,你一定很快就能达到的。相信用不了多少年的。” 芥弥也安慰道:“是啊,秦萧。我和紫鸿也会帮你的,我这有不少宝贝,你只要安心修炼你的功法就好了,修为不用担心。别说金丹了,元婴也不是问题的。” “不,不是这个问题。问题是,我已经到第二层了,只差一步就能到达圆满了……” “什么!?” 第7章 逍遥战姊 芥弥瞪大双眼,秀口微张,问道:“怎么可能啊?你早上才说你突破了,怎么可能就这么到大成了?” 常思神情一变,以为莫秦萧是还是不肯放弃,在诓骗她们,心中慌忙:“秦萧,事关重大,你不要骗姐姐。这件事开不得玩笑的,好不好?” “我真没有开玩笑。那次顿悟后,便发现第二层突破了,待到完全巩固后,便发现已经大成了。” “那你第一层生灵无我呢?也圆满了?” “好像没有,但我把生灵修至大成时便莫名发现第二层也可以修炼了。我看两者有不少共同性,索性就一起练了。” 看着两女还是一脸不可置信,秦萧只能说道:“要不这样,我们先下去,常思姐你来试试我。这样你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你了。” “……行,那好吧。”常思虽然还是不信,但还是点了点头,拉着秦萧向着地面飞去。找了一个较为开阔的平原,将他放了下来。 常思向前几步,闭眼感知了周围的情况,随后睁眼说道:“就这吧,我看过了,周围十里没有人。芥弥,保险起见就麻烦你下个禁制,不要误伤了他人。” “好。” 芥弥从袖中掏出一个阵盘,一手持盘,一手结印,随即有光芒从指尖和阵盘中央显现,脚下出现阴阳鱼虚影。虚影不断旋转扩大,很快便覆盖了三人所在的平原。 “常思,要多大?” “够覆盖这片平原就行。”常思话音未落,脚下虚影顿时光华大增,芥弥两人已经习惯,但秦萧还是被闪到一下,不由得闭起双眼。待到再度睁开时,阴阳鱼已经不见,空中有光带在环绕闪烁,其上有玄妙符文,夺人眼眶。 “行了,这个阵应该够你们折腾了,但还是记得收点力。毕竟是用阵盘直接布的,没那么牢固。” 常思听完,微微点头,转头看向秦萧,说道:“自由无我实在特殊,除了修炼者本身,他人很难察觉其功法练度高低。我和你比上一场,我就站在原地不动,只要你能越过这条线,或者让我移动半步,我就相信你真的到达大成了,也同意你去寻人。如何?” 话毕,常思向前一划,一道长约五米的剑痕便横断两人之间。常思负手而立,看着秦萧。此刻,常思眼神坚决,她收起眼泪,整理好面容,她要通过此战,彻底打醒秦萧,让他彻底断了现在去寻人的念头。 秦萧点了点头,向芥弥说道:“那请芥弥姐姐做个见证。” 芥弥很有默契地飞到半空中,看着地上相互对峙的二人,手掌一翻,便有一枚丹药出现在掌心间。这是为了防万一,若秦萧出现什么损伤,她也可以及时救回来。 “常思姐,得罪了。”话毕,秦萧从腰间取下长剑,左手持剑,钝锋在前,直指常思,同时开始后退,直到相距三丈。 “来吧。”常思单手前伸,示意秦萧攻来。秦萧没有立刻出手,他对常思的真实实力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虽然熟悉她的招式,但以往练剑两人只是切磋,不清楚认真的她一招一式威力到底如何,他想先试探一下。 他在脑海中构思着,假想该从哪个角度攻击,常思又会如何反应。风残雪微颤,秦萧脚步轻挪,迟迟没有出招。 “既然如此,那我先手。” 话音未落,空气震颤,未见常思有什么动作,一道白色剑光便从秦萧身后袭来,速度之快,白光成帘,残影未断。 好似没有察觉一般,秦萧停留在原地,没有一丝反应。就在剑光即将斩到他的身上时,才转身躲开,剑光便越过他而去。 “还给你。” 剑光越过秦萧的一刹那,他终于出手了。剑尖向前挑起,将剑光揽入剑身,再度接力转身,剑光改变了方向,以更快的攻势向着常思袭去。 常思不动,双眼微睁,精光闪过,便将这剑光之势削减得七七八八,等来到前面时,已空余威势而无威能。 正当常思想看秦萧的下一招时,却发现他已消失在原地,与此同时面前白色的剑光中,突有剑刃袭来,直逼面门。秦萧在借力打出这一击时,便借其威势,隐匿身形,想要出其不意地偷袭。 常思伸出双指,夹住袭来的风残雪,同时向后用力,力道之大莫秦萧单手根本握不住剑,直接脱手。也是在那一瞬间,常思迅速反手握住风残雪,夺剑打出,用剑柄击在秦萧腹部。 秦萧腹部受击,倒飞出去四丈之远,所幸常思用的多是推送之力,未伤及内脏,但此时剑已脱手,第一次交手试探便落入了下风。平稳了身体,秦萧翻转落地,看着常思手中的剑,他开始思考该如何夺回。 但常思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在秦萧尚未站稳时,便掐了个剑诀,六把光剑在秦萧周围显现。剑尖向他,蓄势待发。 “落。”一声轻呵,六剑中五剑飞出,以十分刁钻的角度,锁住了秦萧的四肢,将他架在原地,一剑向着心脏袭去,停在离他只有一寸之地。 “你输了,和我回去吧。” “那可不一定。” 身形虚闪,秦萧瞬间脱离桎梏,接着将先前困住自己的五剑尽数拔出,飞剑掷向前方。飞至剑痕所在,似乎有墙壁阻隔,撞得粉碎。秦萧拿起胸前光剑,再度向前。明明脚步大开大合,箭步向前,身形却变得捉摸不透。 常思双眼微眯,从秦萧挣脱禁锢开始,脸色就变得有些凝重。秦萧施展的身法她相当熟悉,是她的主人莫凡的成名绝技——逸仙剑法的伴生身法——零式侠客行。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看着秦萧奔来。 四丈距离转瞬即逝,秦萧速度越来越快,开始出现残影,在常思看来,似乎有很多个他从不同角度袭来。秦萧借着侠客行蓄势,一剑横向斩出,似有银白色光辉在剑身聚集。此时已是破晓时分,两人之间却突有月光显现。 逸仙剑法,壹式·银月,峨眉! 莫凡曾经在无数次战斗中总结并创造出逸仙剑法。第一式,是他观月相之变,悟太阴之奥,才演绎出的壹式·银月。一式八变,以八种不同的月相命名八种变招,此式变化无穷,威力莫测。 峨眉残月横贯劈出,常思面前金光闪耀,正是先前挡住飞剑的光墙。银色与金色相互对峙,不分秋色。常思冷哼一声,顿时金光大增,银色残月被瞬间吞噬,手中的光剑也随之破碎,空留半截剑身。 莫秦萧剑势不减,双手一转,自下而上砍去,银色光辉重新汇聚,这一剑,月华远胜先前。 银月,渐亏凸月。八招中由强转弱的一招,话虽如此,依旧不容小觑。 月光与金光对峙着,莫秦萧此时满脸吃力,已经用尽了全力,但常思依旧风轻云淡,毫无反应。终于,光剑承受不了两股力量的相互博弈,半截寸断! 这一击耗费了秦萧大量心力,他轻跃向后,稍作调整。先前的侠客行对他的负担极大,小腿开始不断颤抖,在如此短距离内加速蓄势,还是过于勉强。不过还是有所成效,面前光墙被他撕开一道口子,不大,数寸长。 常思没有想着修补光墙,她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能劈开这面光墙,证明刚才那两下已经有了金丹三层的威力,但就算如此,可还不够!” 说完,单手掌心向天,上百把光剑出现在秦萧上空,五指握拢,剑如雨下。为了防止他再度夺剑,光剑只有剑刃。 空中的芥弥不由得心头一紧,这一下,秦萧怕是接不住,交手不过三个回合便已分出胜负。 她开始紧盯秦萧的状态,一有差错便打算出手救人。常思的上百把光剑看似浩浩荡荡,避无可避,但每一把都在芥弥的精准预估下。 常思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让秦萧完好无损地从她手下走出几个回合,她想要做的就是给他留下一个深刻的教训,让他打消前往寻人的念头。 秦萧顾不得已经脱力的小腿,再次施展侠客行,向一旁闪去。但百把光剑如大雨倾盆之势向他压来,一个躲闪不及,左臂便已被贯穿,接着是右臂、肩膀。一柄飞剑击中他的发带,一头黑发披散开来,披头散发,看起来十分狼狈。当他左腿中剑时,他已无法继续施展侠客行,即将倒地。 秦萧一咬牙,驱使着受伤的双臂,抓住飞来的两剑,握住剑刃,一边忍痛继续施展侠客行躲闪,一边剑舞如飞抵御着剑雨,双手双脚鲜血横流。 我倒要看看,是你坚持得久,还是这剑雨多。 这样想着,常思又唤出百剑飞去。对她而言,这光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打消耗战,她求之不得。 秦萧双剑横腰,剑舞成圆,飞剑皆不得近身。远远看去,剑雨之中似乎有月光闪烁,仔细查看却又无处可寻。 银月,新月。八招中唯一一招没有杀伤力的,它的作用,在于防身。 飞剑虽然尽数挡在新月范围之外,可对于此时的秦萧来说消耗过大,坚持不了多久。几个呼吸的时间,他的速度便慢了下来,侠客行也不再施展。常思加紧攻势,打算一举镇压。 莫秦萧感受到剑雨的变化,长叹一气,放下剑刃,停了下来。常思以为他终于认输,便打算控制光剑停下。但突然,常思瞳孔紧缩,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前方。 剑雨中的秦萧身形开始变得虚幻,肉眼开始有些捕捉不到他的位置,明明他就在原地,可就是无法看清。常思用感知去锁定他的位置,却发现眼中就在前方的秦萧,无法感知! 她瞬间意识到,这是万物无我。 身为一物,隐于万物;我为万物,万物无我。 秦萧随手扯下一节衣襟,绑住了披散的头发。看着飞剑穿过却没有起到丝毫作用,常思唤回了剑雨。她要开始认真了。 这时常思手中的风残雪似是感受到秦萧的变化,剑身轻颤,隐隐有剑吟响起。 “我倒要看看,你这万物无我到底如何。去吧。” 话毕,常思松开了手,风残雪受到呼唤,从先前的裂缝中飞出,如乳燕归巢般飞入秦萧手中。 风残雪归位,莫秦萧的气势再度上升一个层次。这一次,连肉眼都彻底锁定不了他的位置了。 莫秦萧口中轻吟:“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教导秦萧侠客行时,莫凡把一首诗当做心法口诀一同教给了他。 据他所说,这是他故乡一位大诗人所写。莫秦萧不能理解,但他还是全部记下来了。 箭步飞出,目所能及之处,不见身影。空气中,只传来他吟诗的声音,以及越来越频繁的破空声。 “银鞍照白马,飒踏如流星。” 秦萧的身影开始出现在常思三丈之内,他的腿伤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速度越来越快。 常思没有出手,她想知道,万物无我状态下秦萧到底有多强。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破风声变得更加频繁,只听见一片轰鸣,不见声源。残影留在秦萧出现在的每个角落,久久不会散去。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破空声戛然而止,只留下秦萧的声音在平原上回响,所有的残影也都已经消失,向空中归位。秦萧此时,悬在空中,单手持剑,剑势向下,直指常思。 “逸仙剑法,贰式·金日!” 第8章 常思送儿 与银月不同,金日是从亘古永恒的耀阳之中领悟而来。太阳看似温和,滋养万物,但难掩其霸道之色,无人可亲。借侠客行蓄势,只求以力破巧,剑势直来直往,霸道无比。 金日之下,万物皆烬! 风残雪上,开始有金光汇聚,此时明明太阳尚未升起,平原上却亮如白昼,一轮金日高悬。 附近的居民,刚刚才被一阵金光唤醒,出门看时,发现除东方外还有一轮太阳高悬天空。这双日当空的情景吓坏了不少人,纷纷下跪祈福。但不一会,高悬空中的太阳便逐渐消散,人们这才起身,抱着旁边的人,庆祝“劫后余生”。 与此同时,金光收敛,逐渐汇聚于剑身。金日消散,空余金色剑刃,虽然依旧耀眼无比,但已不似刚才。这表明,金日蓄势完成。 常思脸色不变,她仰起头,挑衅地挑动了一下眉头。秦萧也做出回应,长剑落下,势不可挡。 锵—— 金光互撞,如钟鸣般的声响向四周扩散。先前坚不可摧的光墙,此刻如纸糊的一般,应声破碎。剑势不可阻挡,直奔常思。 常思面对迎面而来的耀阳,第一次双手齐动。双手呈爪状,相互交合,握住了风残雪的剑刃,就这么拦了下来。此刻秦萧再度使力,但面前的常思如城墙一般纹丝不动。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看似平分秋色,实则一方碾压。 见相持不下,秦萧竟主动示弱,向后撤去。虽说此刻处在自由无我状态下,但他并不能坚持很久,所以必须速战速决。站稳脚跟后,秦萧借势一剑飞出,金日余威尚在,飞过之处,草木成灰。 “孤注一掷了吗?愚蠢!还想再被夺一次剑吗!” 常思收回一只手,再度单手向前,想接住风残雪。 就在两者接触的一刹那,秦萧掐诀喝道:“日冕,爆!” 原本残留在风残雪上的金日的余威,此刻就像脱离的束缚的野马一般,迫不及待地从剑身上奔涌而出,能量四溢,光芒万丈。一个巨大的光球,出现在大地上。附近,先前还在拥抱庆祝的人们,此刻见到光球出现,以为太阳坠落,吓得四处逃窜。 爆炸约持续了半分钟,待光球消散,处在爆炸中心的常思也终于显露出身影。 此刻的常思,再无先前的从容淡定,只见她白衣褴褛,握住风残雪的玉手也有些许灼伤,就连原本及地的长发,也被烧断一截。至于风残雪,则变得通红,冒出阵阵白烟。 爆炸范围内的大地尽数融化,化为滚动的岩浆,唯独常思与剑痕所在之地如孤岛一般屹立不倒。 常思调整了气息,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脚下,虽然并不显着,但她确确实实地动了,微微向后挪了一段距离。虽然不过寸距,但她还是动了。天上的芥弥也看到了。 这意味,常思,输了! 看着自己的脚下,常思犹豫片刻,随后一阵白光闪过,她便恢复了原样,先前的狼狈不复存在。此时她对着秦萧称赞道: “不愧是你,没想到居然创出了金日的变招。日冕吗?好一个日冕啊!要不是我有所防备,恐怕就要被这下伤到了。” 是的。就算挨了这一下,常思也只是看起来有些狼狈,实则毫发无损。 “……” 回应常思的是一阵沉默。她看向莫秦萧的方位,在掷出这一剑后,秦萧力竭,已经倒下,昏了过去。 常思赶忙起身过去,在准备抱起秦萧时,芥弥从空中飞了下来,有些不可思议地对着常思说道:“常思,你……输了。你动了。” 常思没有立刻回应,她跪坐在地上,让秦萧躺在自己的大腿上,轻轻擦去他脸上的血迹和汗水,满是心疼地查看他的伤势。芥弥也来帮忙,坐在秦萧身边,绿色的光在指尖亮起,开始为秦萧疗伤。 几个呼吸的时间,莫秦萧身上的外伤便已经痊愈,芥弥掏出先前准备的丹药,给他服了下去。入口一瞬间,一股磅礴的生命力从秦萧身上迸发。芥弥控制着这些能量,防止外溢。 很快,秦萧原本干涸的丹田气海,在这股生命力的作用下,变得充盈起来,甚至还隐隐有扩大的迹象。 内窥了秦萧的丹田与经脉,芥弥长呼一口气,“好了,这下内伤应该也治好了,不会留下什么暗伤了。这小子真不让人省心,切磋而已至于这么拼命吗?” 她又对着常思,有些责备道:“你也是常思,至于吗?下手那么狠。你看看他被你伤成什么样了。” “我如果不对他狠一点,那他这次寻人的路上遭遇到更大的威胁,又怎么能扛得住呢?”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自己会输了?” “不……” 常思摇了摇头,看着秦萧的睡颜,有些心疼又有些无奈,说道:“我也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强到这个地步。从他挣脱束缚开始,我就已经相信他达到大成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接着和他打,还要把他伤成这样?” “你先听我说完。”常思顿了顿,有些不满被打断,接着说,“原本当时可以停手了,但我也犯了混,想着索性趁机打残秦萧,让他跟着我回去,再想办法废了他的修为,这样,虽然对他残忍了点,但至少不会让他面对那些危险,大不了我养他一辈子罢了。” “有我在,延寿千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在之后的切磋中,我不止一次这么想过,我也差点那么做了,所以才会有那一式剑雨。不过,我还是舍不得啊……” 说到着,滴滴泪珠从常思脸上滚落,尽数滴在秦萧的脸上。 “从第一把剑刺穿秦萧开始我就想收手了。但他当时的眼神太坚决了。你知道我上次是在哪看到这样的眼神吗?” “……” 芥弥没有回答,常思继续自顾自地继续说,“是他决心孤身闯入秦、韩两家大婚现场,抢亲秦绫仙的那天!是他以为一去不回和秦绫仙诀别那天!我都看到了这样的眼神。虽然秦萧只是养子,但他和主人真的太像了。所以,我犹豫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该不该带他回去,明明我答应他了,只要达到圆满就让他去,可他居然现在就已经大成了……太快了啊……” “他还太小了,这一去可能就是一去不回……我还想多陪他几年。至少,让我看着他成家立业……就算……就算他是一个普通人,我也想多陪他几年啊。” “可他这么一去,就算没有事,可未来他还能回来几回呢……一如江湖岁月催啊……我不过是想让他在我身边多呆几年……” “至少,至少让我帮他多扫清些障碍,他再出行也不迟啊……至少,让我再多教他些用得上的能力啊……他还太小了啊……他才十九啊……” 说着,常思再也止不住泪水,放肆地哭了起来。 这样的表情,芥弥之前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在莫凡去世那天;一次,两天前。 儿行千里母担忧,对于莫秦萧,她和紫鸿都只是把他当做懂事到让人心疼的小弟弟,一个值得她们百般疼爱的小弟弟。 只有常思不同。常思对秦萧的感情之深远超她的想象,她是把他当做了自己的亲骨肉。 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们两个都不知道,或许就连常思本人都不知道。 掩面而泣的常思,忽有几滴夹杂着一抹红色的泪珠落下。芥弥见状,赶忙拉开常思的手,只见她的脸上满是血迹,她的双手摊开,掌心正不断向外渗出鲜血。 那是在看着秦萧身中数剑时,她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中,才抑制住了自己想要救他的冲动。 芥弥赶忙给常思治愈伤口。待到疗伤完成,常思也止住了哭泣。她看着此时已经睡熟的的秦萧,由衷地笑了。 这一笑,姮娥掩面,日月无辉,天地失光。她擦干净泪水,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玉佩很是精致,一面有着奇特的纹路,和常思剑上的纹路如出一辙,一面则刻着“逍遥”二字。 “这是……” “我刻的,本打算在他成人礼那天给他的,没想到耽搁了。后来便打算未来等秦萧二十岁加冠游历的时候再给他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提前了。” 常思反复摸了摸这枚玉佩,将它擦得干干净净,甚至染上了手的温度。她以手为剑,斩下一缕长发,编织成绳,穿过玉佩,给秦萧带上。 “芥弥,我将秦萧交给你了。这一路上你要好好保护他。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不会放过你的。”常思很是不舍,但还是挤出一个笑脸,将秦萧抱入芥弥怀中,让他躺在芥弥腿上。 “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不了。面对秦绫仙还需要一些准备。况且,如果我和你们一起去,我可舍不得看着秦萧受苦,这样他的游历将毫无意义。” “游历?” “是。你不用直接带着秦萧去寻人。秦萧现在还只是第二层大成,离圆满还有些距离,他需要一个突破的契机,你就带他好好游历一番,让他长长见识吧。这孩子,从小没怎么离开过青叶城附近,这次就权当入世了。况且,我也不放心紫鸿和桃源,小宅还需要有人照看,我和紫鸿还有桃源就看家吧。” “我明白了。放心交给我吧。”芥弥看着尚在熟睡的秦萧,摸了摸他的头,很是坚定地对常思承诺到。 “嗯。一切就拜托你了。秦萧快醒了,我先走了。” “不和他告个别再走吗?” “不了,我怕告了别,我就舍不得走了。”话音未落,常思化为一道流光,向东北方向飞去。那是家的方向。 没过多时,秦萧眼皮轻颤,慢慢睁开了双眼。入眼,是一片突出的衣服,看不见脸,从衣服的花纹判断,是芥弥。他挣扎着坐了起来,这才发现方才一直靠在芥弥的身上。 “芥弥姐,结果怎么样了,我赢了吗?我怎么会睡在你身上?咦,我脸上怎么湿漉漉的?”他环顾四周,不见了常思的身影,又问道:“常思姐呢?” “你赢了,但力竭昏了过去。常思离开了,她同意你去了。” 经她提醒,莫秦萧才发现脖子上多了一枚玉佩,入手余温尚在,似乎不久前还被人握着,沾染了掌心的温度,隐隐有淡淡的幽香。 “常思姐她……”摸着这枚玉佩,他有很多问题想问芥弥,但被她打断了。 “常思说了,同意你去,但也提了要求,要你在这一路上去游历,入世见见世面。” “她真的是这么要求的?” “嗯。” “……好吧。” 秦萧不自觉地看向东北方向,此时,已经到达家门口的常思,似乎心有感触,望向自己飞来的方向。远隔千里,但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感受到对方的目光。 第9章 弱冠惨绿少年郎 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将玉佩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回怀中后,秦萧转头看向芥弥,问道:“芥弥姐,我们什么时候出发?第一站去哪?” “先不着急。你看常思都送你一个玉佩了,我怎么好意思空手呢。你那么多年就只穿这一身白衣,太单调了,刚好它也在刚刚的打斗中变得破破烂烂的了,我就送你件衣服吧。难得出门,怎么能不穿得好看点呢?” “这……没必要吧。再说这件衣服洗洗补补还能用。” “不许拒绝。”话毕,芥弥从袖中掏出一个包裹。 “这个包裹本来打算等你十六成年那年送你的,常思给你的玉佩也是。只是没想到那年他去世了,没挺到你成人那天。这礼物也一直耽搁了,现在才送出。打开看看吧,可是我亲手缝制的哦。” 包裹里,有一套青色劲装,上有金银两色祥云纹;一条藏青色腰带,龙凤呈祥,正中用娟秀的正楷,绣着“逍遥”二字。 一双皮制的靴子,摸着很是柔软光滑,但又相当坚韧,两侧还有和劲装一样的祥云纹,不清楚使用了什么动物的皮。 还有一件墨绿色的长袍和冬季的大氅,上有淡淡的流水纹,在袖口和末端,还有着奇特的回形纹路,长袍末端有着水脚花纹,隐隐有龙鳞的勾画,大氅则在两边纹上了两只姿态各异的仙鹤。 看到这衣服的那一刻,莫秦萧的眼都直了,芥弥看得出来,他很是喜欢,简直爱不释手。 想当初为了缝制这套衣服,她可是向云锦阁卖了个大人情,才说动阁主亲自出手,和她一同缝制。现在看到秦萧那掩盖不住的笑容,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值了。 这样想着,芥弥催促道:“别再摸了,快穿上试试吧。” “啊这……我有点舍不得,万一脏了坏了破了怎么办。”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衣服不就是拿来穿的嘛。快点换上看看。” “好吧。” 在芥弥的再三催促下,秦萧才小心翼翼地换上这套衣服,再将风残雪别在腰间。大氅暂时用不到,被芥弥收了起来。 莫秦萧长得不错,虽说算不上什么绝世容颜、貌若潘安,也算得上是俊秀翩翩。此刻,换上新衣的他,显得清新俊逸,再加上修炼功法的特殊,在举手投足间有着一股逍遥缥缈的气质,显得倜傥不凡。 看着宛如换了一个人的莫秦萧,芥弥都有些呆了,她也是第一次看见秦萧认真打扮。以前的他相当不拘小节,一身白衣经年不换,给人一种邋里邋遢的感觉。但不得不承认,这套衣装配上他的气质面容,的确相当出彩,恐怕会引来女子的不少青睐。 回过神,芥弥由衷赞叹道:“啧啧啧,以前还真是看不出,现在我算是明白什么叫做‘人靠衣装马靠鞍’了。” “那也多亏了芥弥姐这套衣服啊,很合身,很漂亮。” 吃了一记马屁,芥弥也是很高兴,有点嘚瑟,“那是,也不看看谁缝的。” “那芥弥姐,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呢?” 听秦萧这么问道,芥弥素手一挥,灵力汇聚成地图,出现在二人眼前。 “我看看啊……我们先前绕路向南行了一段,现在在临淮郡和泗水郡交界处,散花原在北边的琅琊郡附近。” “我们现在出发,一路沿着淮水逆流而上,穿过泗水郡后北上临淮,借道到东海郡,最后到琅琊郡。怎么样?” “全听芥弥姐安排。” 芥弥的安排,自南出发,向西而行,中途改道北上,基本把大半个徐州都都游遍了,这样也满足了常思让秦萧历练的要求。 “行,事不宜迟,出发吧。” 就这样,两人结伴而行,开始了莫秦萧的第一次江湖游历。 弱冠惨绿少年郎,仗剑逍遥游苍莽。 在青叶城的莫家小宅,紫鸿一觉醒来,发现偌大的院子里就只剩自己一个,其余三人皆不见踪迹。仔细搜索下,连莫凡的遗物都不见了。心中揣测,也将事情猜得七七八八,便安心看家,等三人归来。 不过令她不解的是,常思姐姐明明昨日极力反对,怎么会和他们一起去呢?还是说,常思姐姐去追他们了? 想到这,紫鸿脸色微变,开始纠结起来。她和常思感情很深,不敢忤逆她的决定,但她这次又很是触动,想支持莫秦萧。紫鸿坐在房间门槛上,沉思着,一脸苦恼。 就在这时,大门被推开,紫鸿寻声看去,常思回来了。 看着常思身后无人,紫鸿既惊奇又困惑,但她还是平静心情,不露声色地问道:“常思姐,你回来了!咦,你没追上秦萧他们吗?” “追上了。但还是让他们走了。”常思声音有些沙哑,紫鸿看着她,发现她的眼圈有点红,似乎刚刚哭过。 “常思姐,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是不是秦萧和芥弥姐姐?” “不是,只是有点不舍罢了。今天开始,小宅里可就清净了……” 看着常思的样子,紫鸿也没有深究。她试探地问道:“常思姐姐,我能和他们一起去吗?我也好久没见过秦姐姐了……” 看着紫鸿小心翼翼的样子,常思捏住她肉嘟嘟的略带婴儿肥的脸,使劲揉搓,引得紫鸿叫苦连天。 “你就留着陪我吧,我和桃源留在小宅里还是挺寂寞的。” “哦……” 紫鸿有些失望,不过看见常思落寞的样子,她还是决定安心留下陪着她,大不了自己抽空偷偷去找他们,再抓紧赶回来,只要不被常思姐发现就行。 也许看出了紫鸿的小心思,常思又是一阵蹂躏,对着她说道:“你现在就可以去找他,我把成人礼给他了,估计芥弥也给了,你要不要也给他?我记得你当初可是准备了很久的来着。” “我才没有!我是随手搞的!才没有精心为他准备呢!” “行行行,那你要去找他们吗?”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和他做个告别吧……” “他们现在应该在临淮郡和泗水郡的交界处,估计向着淮水的方向去了,去吧,早点回来啊。” “嗯!好的!” 得到常思的许可后,紫鸿小跑回到自己的房间,再出来时手里抱着一个包裹,和她差不多长,看起来抱着很是吃力。紫鸿随意地将包裹背在身上,看起来很是滑稽。常思上前帮她重新包好,再细细地系了个结,确保牢靠。 “那我出发了!” 说完,紫鸿化作一道紫色流光,向着南方飞去。常思一直盯着她远去,直到看不见她的踪迹。 “桃源,你不一起送了?” “嗯……先不急,反正总是有时间的。这东西还是亲手送比较有意义,可惜这段时间我出不去。” “唉,随你吧。” 随后,她孤身一人,向后山走去,她有些话,想和莫凡说一说。 临淮郡,淮水边。 “喏,这里就是淮水了。临淮郡之所以叫临淮,便是因为淮水经过这里,养育一方水土。这里可以算是这片地方居民的母亲河吧。” 芥弥指着面前的江流,向莫秦萧介绍着。比起秦萧的足不出城,芥弥曾经跟随莫凡游遍了大江南北,可谓是见多识广,自然而然地便成为了秦萧的向导。 “哇喔……很壮观啊。”秦萧看着面前的滚滚江水,由衷地感叹道。 淮水东流,白波不断,大浪拍岸,乱石林立;江内轻叶渔舟,随风漂泊,撒网乱金,收获一船银尾;江上黑鸢展翅,红隼悬停,伺机而动,捕得两爪细鳞。 莫秦萧第一次见到如此壮观的景象,痴痴地站在岸边远眺,眼神也有些呆了。看着他的模样,芥弥打趣到:“这就壮观了?你可知道淮水东流,最终注入东海,而淮水对于东海而言不过沧海一粟。而这广阔无垠的东海,也不过是四海域的一部分。海,才是万水之归宿,壮阔之大成……” 芥弥滔滔不绝地向秦萧讲解着,但他却没有在倾听。看到淮水的那一瞬间,他心中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似乎和这天地间的感悟有关,但他抓不住,只能一点一点地摸索。 “芥弥姐,我们去江上看看吧。”秦萧打断了还在讲解四海的芥弥,指着淮水中央,请求到。 “那我们去租条船吧。”芥弥见状,带着他走向码头,打算借船游玩。 碰巧此时有几艘小渔船正停泊在码头,船夫们上了岸,准备就在岸边卖鱼。此时接近中午,不少人在岸边交易买卖,刚刚打捞起的鱼,往往是最新鲜的。 “话说姐,你会划船吗?” “我不会啊,找个渔夫载我们吧。” 此时,一位老渔夫周边很是清净,和周围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因为他今天的收成没有同行多,鱼也又小又瘦,没什么人光顾他的摊位,所以一直愁眉苦脸的。 秦萧二人环顾一周,见只有这位老者比较空闲,便上前询问,秦萧施礼道: “老先生,能否借船一用。家姐和我想乘船游江,不知是否……” “滚滚滚,不借不借。没看到老头子我心情差着呢,鱼都卖不出去,还借船。走开走开。最烦你们这些公子哥儿了。” 老渔夫很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赶苍蝇似得赶走了莫秦萧。秦萧一脸尴尬,求助地看向芥弥,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也难怪,秦萧除了上街采买,基本一直生活在小宅里,很少和外人有所交流,城中的街坊邻居也大都是熟识,秦萧对于他们也有所了解,不算陌生。 事实上小时候的他十分羞涩怕人,被莫凡多次调侃,什么“社恐”“三无少年”的,虽然这些词秦萧并不懂。 芥弥看到了秦萧窘迫的样子,心中忍笑,主动向前和老渔夫攀谈道:“老人家,生意行吗?” “你找茬是不是?”明明一眼了然的事,眼前的女子却特意提及,这让他非常不爽。 芥弥笑着说:“怎么会呢。我之前就打听过了,这片码头老伯你的鱼的质量是数一数二的,今天有空特地来买点,不过见没什么人,好奇问一问罢了。如有冒犯,那就是小女子不懂事了,你大人有大量,海涵啊。” 这一记马屁拍得很舒服,渔夫脸色缓和不少,他说道:“那当然,老头子我卖了那么多年鱼,质量是有口皆碑的。不过你们今天运气不好,老头子今天收获一般。” “不打紧儿,虽然鱼小了点,煮个鱼汤还是可以的。不瞒你说,我还就好这口。那些大鱼是肥美,可要是煮汤就差点味道,不如这小鱼鲜。而且,这鱼可是鲫鱼?” 聊到着,渔夫也开了话匣子,兴致冲冲地和芥弥聊起天来,还赞扬她,“姑娘有眼光,这鲫鱼可是煮汤的极品啊,那鱼汤,奶白奶白的,别提多鲜美了。这样吧,老头子今天吃点亏,这一桶鱼打包卖给姑娘你了,三十文,怎么样?” “老伯你敞亮。这样我也不客气了,秦萧,付钱。” 芥弥还在和老渔夫聊天,很是投缘,一旁秦萧偷偷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地说:“姐,我没带钱。” 芥弥不动声色地递给秦萧一个荷包,继续和渔夫聊着天。荷包看起来瘪瘪的,没几个子,秦萧却从里面抽出一吊铜钱。 他排出三十文,数了数,递给了渔夫,老渔夫也没在意,直接往兜里揣。 第10章 仗剑逍遥游苍莽 两人聊得火热。聊着聊着,芥弥突然神情一变,叹了口气,说道:“可惜了,我听说现在鲥鱼当季,便一早赶来,却连鲥鱼的影子都没有发现,太遗憾了。老伯你说,我是不是来得太晚了?” “姑娘你要吃鲥鱼?那你来得太晚了,鲥鱼可是抢手货,基本都被大户人家预定了,渔民一上岸就被领走了。剩下的,就由那些早在岸边等着的人去抢了,你现在要想买到可是很难的。除非你自己去捕。” “捕鱼……还是算了,我一个姑娘家家,怎么会捕鱼呢?况且,我连船都没有……” 说到这,芥弥又是一阵叹气,皱起眉头。芥弥本就绝色倾城,此刻的哀愁面貌,更增添几分不一样的滋味,那样子真是人见犹怜。 老渔夫见状,也是一阵心疼,他提议道:“姑娘今天买了老头子所有的鱼,也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既然姑娘想吃鲥鱼,要不老头子我碰碰运气,再出次船,帮姑娘捕捕看?” 听到这话,芥弥一脸喜出望外,握住老渔夫的手,有些欣喜地说:“真的吗大叔?真是太谢谢你了。” 笑起来的芥弥,容貌的杀伤力更甚之前。 渔夫被她搞得有些不知所措,脸上一阵羞红,赶忙转移话题:“鲥鱼要刚捕捞出来就下锅才最好,既然姑娘那么期待,索性就和老头子一同出船吧,老头子的船是小了点,但载三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那就多谢大叔了。秦萧,听到没有,带上鱼准备上船,咱们在船上煮汤,和这位大叔一起吃饭。” 一旁的莫秦萧,被芥弥这一顿操作搞得头皮发麻。本来他想,大不了多花点钱向大叔租一会儿,自己再试着划船到江上,没想到芥弥居然只花了三十文,不仅解决了船的问题,连带划船的问题也一起解决了,甚至还搞定了今天的午饭。 当真是好手段。 他提着鱼走到芥弥身边,悄悄地说:“看不出来,姐你还有这么一手。演戏演得不错啊。”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再说,谁说我在演戏,这淮水的鲥鱼可是一绝,在青叶城里根本吃不到,这次难得出来,我要把好吃的吃个遍!” 就这样,秦萧二人上了渔船,向着江中划去。 淮水宽阔,银水洒金。莫秦萧横剑坐在船头,远眺江面,一言不发。芥弥赤脚坐在船边,玉足点水,涟漪不绝。 老渔夫在船尾撑船,高声歌唱:“淮水的水啊!清澈啊!可以洗啊!我的头巾啊!淮水的水啊!浑浊啊!可以洗啊!我的双脚啊!” 芥弥听着渔夫豪放的歌声,也跟着和起来,她轻轻吟唱,只有旋律没有歌词,却仍是天籁。远处,还隐隐有笛声传来,三种完全不同的歌声在淮水上空交织,惊起在周围歇息的鸥鹭,成群地飞上天空。 莫秦萧看着面前的一幕,心中有感,持剑起身,纵身跃入江内。这一举动把渔夫吓得不轻,但秦萧没有如他预料一般落入江中,而是就这么站在了江面上,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在老渔夫和芥弥的注视下,秦萧心无旁骛地开始舞剑。芥弥也停止了吟唱,含笑看着他。 舞似银蛇,势如游龙。剑尖扰镜,脊无露霜;绿袍飞旋,衣不染江。观者山崩而变色,闻者雷鸣而胆颤。日月较之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一剑舞毕,莫秦萧心思通达,看着奔流不息的淮水江面,先前的感悟再次涌上心头。他就这么站在江面上,细细体会,想抓住这种感觉。 芥弥看着他一副痴相,手指轻点,聚水成团,弹指飞向秦萧。他被淋成了落汤鸡,水珠顺着长发落下,衣物却一点都没有湿。这一下,让他彻底回过神来,他回过头,只见小舟已经飘远,听见芥弥在船头喊道: “你看看都几时了?别傻站了,过来做饭,快点!”秦萧无奈地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笑,随后脚尖轻点,跃回舟中。 一上船,芥弥笑盈盈地看着她,传声说道:“是不是心有感悟却抓不住,心里很着急啊?” 秦萧心思被看透,很是激动地点了点头,刚想回答,就被芥弥一记脑瓜崩弹在额头,没什么威力,但是很疼。 看着捂着额头倒吸一口气的秦萧,芥弥无奈地说道:“你呀你,太急了。感悟这种事不是瞬息而至的,要多经历经历,不断地去体会,去完善,才能有所收获,不能拘于一朝一夕。懂没?” “喔……” “知道就好,去做饭吧,姐姐饿了。”说罢,便差使着秦萧去船舱。 老渔夫此时放下撑竿,慌忙小跑到两人跟前,跪了下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两人吓了一跳。 “两位仙人恕罪!小老儿眼拙,先前不知两位真面目,冲撞了两位,请二位恕罪!”说罢,还打算磕几个头,被秦萧制止,赶紧扶了起来。 老渔夫很是紧张,不安地看着两人。秦萧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死死钳住渔夫双手,不让他再跪下,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求助芥弥。芥弥上前,安慰着老渔夫,说道: “大叔,我们可不是什么仙人,不过就是两个修炼过些许术法的人罢了。再说,是我们隐瞒身份在先,你没认出来也正常。况且,大叔你带我们游江捕鱼,我弟弟还因此有所顿悟,我们谢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呢。” 秦萧在一旁点头附和,老渔夫这才稍稍平静下来,但还是有些拘束。芥弥见状,赶紧让秦萧借一下船内的锅具调料去做饭,自己则拉过渔夫,继续安慰着他。芥弥很有亲和力,配合她的长相,很容易让人感到信赖。 很快,莫秦萧招呼两人吃饭,奶白色的鲫鱼汤很是诱人,鲜香在船舱内弥漫不散。此时,经过芥弥的安慰,老渔夫终于不再像先前一般紧张,不过还是有些拘束,端着鱼汤的手在不停颤抖。 芥弥打趣道:“大叔,拿稳点啊,不然就都要洒了喂鱼了,多浪费啊。我弟弟的手艺可好了,你快尝尝。” 说完,很是没有淑女形象地端起碗就喝,咕嘟咕嘟直响,几滴汤汁从嘴角流下,滴到了酥胸之上,她也毫不在意,引得秦萧一阵白眼。 “再来一碗,帮我添条鱼。” 呵,一不在家你就开始放飞自我了是吧。当然了,他不敢讲出来,只能默默地给她再盛上一碗。 老渔夫小口细酌,鱼汤鲜美,很快喝完了,口中回味无穷。他很想再来一碗,但又有些不好意思开口,秦萧主动接过碗,给他又盛了一碗。 老渔夫很是感动,接过鱼汤,说道:“今天能遇到两位仙人,老头子我不枉活六十有四了。不瞒两位,你们和平日里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完全不一样。” “哦?这么说,大叔你见过其他修士了?” “见过,不过都是远远地瞥了一眼。走近了他们会生气的,到时候我们就倒霉了。” “在哪里啊?” 老渔夫手指着西边,说道:“沿着淮水逆流几里,有一个瀑布。瀑布上下有很多石头,经常有仙人在那些石头上切磋斗法。有一次啊,和我同村的李二,就亲眼看到,一位仙人施法把水面冰封了好大一片。” “原来如此,那最近有修士在那边吗?”芥弥又问道。 “有,那里常年都有仙人在,在那附近还有一个仙人的宗门,好像叫什么清水宗吧,据说他们的弟子会去瀑布下面修炼。” “多谢大叔。秦萧,下一站我们就去那边看看吧。找几个人给你练练手。” “好。” 吃完午饭,秦萧靠在船边,洗碗打扫,完事后便在船舱中静坐冥想。芥弥坐在船头,手里把玩着一个小葫芦,打发着时间。老渔夫继续架船,驶向淮水中央,看准一个地方,撒网捕鱼。 时间过得很快,在多次撒网后,终于有所收获。 这次的渔网很重,他险些被拽下去,幸好秦萧在一旁拉了一把。老渔夫这次收获颇丰,他在网里挑挑拣拣,取出十几条相当肥美的鱼,那就是芥弥心心念念的鲥鱼。 她很是兴奋,看着几条鲥鱼,又抬头看了一眼北方的天空,笑着说道:“太好了,今天晚上晚饭有着落了。两条鱼就够四个人吃了。” 其余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四个人?可我们只有三个啊,还有一个是谁? 这样想着,突然一道紫色的遁光沿江飞来,速度极快,所过之处,江水断流。这道遁光飞来时动静不小,江面上被搅起波涛,远处有几艘船都被掀翻了。 莫秦萧以为大敌当前,从腰间拔出风残雪准备对敌。老渔夫被吓得躲进船舱,抱头蹲地。芥弥却满脸平静,轻轻跺脚,江面上重归平静,她对秦萧说:“把剑收起来,仔细看看谁来了。” 闻言,秦萧向那道遁光看去,一个紫色的、好像背着什么的身影迎面飞来。还未靠近,便听见熟悉的声音传来: “芥弥姐,秦萧,我来了——”随后,紫鸿便出现在两人面前,稳稳当当地降落在船头。 看见紫鸿的出现,秦萧很是惊奇,忙问:“紫鸿,你怎么来了?” “哼哼,我来给你一个惊喜啊。看不出来嘛秦萧,穿上新衣服很帅嘛。” “嘻嘻,多谢夸奖。你说惊喜?什么惊喜。你能来就是最大的惊喜了。” 紫鸿小脸微红,撅起嘴说道:“哼,油嘴滑舌。也不知道和谁学的。我可不能一直跟着你们,我答应常思姐,今天晚上要回家的。” “常思姐……她怎么样?” “她很好啊。就是看起来好像哭过的样子。你小子说实话,你是不是惹她不开心了?”紫鸿伸出粉拳摇了摇,以示威胁。 “我……” 秦萧刚要回答,便被芥弥打断。 “好了,先别问了。紫鸿啊。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好我们搞到几条鲥鱼,你就和我们一起吃个晚饭吧。等会再带点回去给常思。” “鲥鱼?!我要吃我要吃。” 就这样,芥弥抚慰了刚刚被吓坏的渔夫,告知他前因后果。四人围坐在船舱中,吃品味着这江中美味。 得承认的是,秦萧的手艺确实一绝。只是简单的料理,鲥鱼的美味就被充分发挥出来,其余三人吃得不亦乐乎。香气比先前更甚,弥漫在江面上。 远处,一个小脑袋探出水面,好奇地盯着秦萧几人所在的船,又很快潜了下去。 第11章 白秋练惠灵造劫难 吃饱喝足,太阳已经西斜,天空一片橙黄。老渔夫载着三人回到岸上,芥弥为表答谢,从先前的荷包里掏出一串铜钱,极力劝说渔夫收下。终于,他道着千恩万谢收下了,捧着钱喜气洋洋地回家了。 和渔夫道了别,莫秦萧看向紫鸿,问道:“你今天就要赶回去吗?不如留下和我们住一晚,那么晚了。” 紫鸿摆摆手,说:“不了不了,如果我陪你们常思姐怎么办。她会寂寞的。我来就是给你送个东西的。” 说罢,紫鸿取下背后的包裹,解了开来。一瞬间,宝光亮起,光彩夺目,力压残阳。 待到宝光散去,秦萧才看清,紫鸿手中的是一个木质剑匣。 长约四尺,通体偏紫,和紫鸿的衣服颜色很相近,上面还依稀有着木头的纹理。剑匣正面雕刻着一头奇异的动物:龙首狼身,口衔宝剑,怒目而视。紫鸿说那是睚眦;左右两面则是蝙蝠和仙桃纹路,还有祥云纹点缀;上面则有一对鸟型浮雕,那是鸾鸟。 “喏,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和常思姐她们的一样,本来也是打算成人那天送你的,不过耽搁了。这个剑匣是我做的,原料是紫檀的,上面的纹路也是我亲手雕刻的哦,不许嫌丑!” “怎么会呢!谢谢你紫鸿,我很喜欢!” 看得出来,莫秦萧真的很喜欢紫鸿的礼物,接过剑匣后轻轻地抚摸着,脸上笑容不绝。紫鸿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很高兴,不过还是努力憋着,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秦萧将风残雪从腰间取下,小心翼翼地装在剑匣之中,横跨在腰间。匣内空间远比想象的大,还留有隔间,大约能放下四把剑的样子,风残雪也很喜欢这个剑匣,隐隐响起欢快的剑吟声。剑匣上留有法印,只要轻拍侧面,剑就会飞出,落入手中,很是方便。 紫鸿还是憋不住露出了笑容,乐呵呵地说道:“这个剑匣的用处可不止于此哦。我先卖个关子,你以后自己摸索吧,保证会给你一个大惊喜的。” “嗯!真的谢谢你,紫鸿。” “不客气。哎呀,时间也不早了,我要赶紧回去了,要在天黑前到家的。” “等一下。走之前把这个带上。”说完秦萧取出一个食盒,里面装的是之前的鲥鱼。 “带回去给常思姐尝尝,不用担心会凉。这是刚刚我向芥弥姐要的暖玉盒,有保温效果。” “嗯,那我走了。” “路上小心。” 紫鸿向二人告了别,化作一道流光,向北飞去,瞬息间便消失在了天际。 看着紫鸿离开的方向,秦萧向芥弥问道:“芥弥姐,今天我们晚上怎么办?这附近不像是有驿站或者客栈的地方?” “不着急,我向渔夫大叔借了一晚上他的船,今天就在船上过夜吧。你之后也要慢慢习惯了,游历可经常要风餐露宿的。” “嗯,那趁现在天色还没暗,我再练会儿剑。” “去吧,我先上船打个铺。” “好。” 另一边,紫鸿刚回家,便直接飞入内院。院子里静悄悄的,三人居住的小楼也是一点烛光都没有。见常思不在,紫鸿展开神识搜寻了起来,发现常思正要进入后院。她是从后山回来的。 “常思姐姐,我回来了!”常思刚刚踏入内院,紫鸿便一蹦一跳地来到她面前。常思眼角挂珠,眼睛红红的,似是刚刚哭过。 “怎么了常思姐姐?你又哭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话想和他说,说着说着就哭了。怎么样了,东西给秦萧了?他喜欢吗?” “他可喜欢了,爱不释手呢。我和他们一起吃了晚饭就回来了。对了对了,这是秦萧让我带给你的,常思姐你还没吃饭吧,这可是鲥鱼哦。” 紫鸿将食盒递到她手中,又跑去餐厅取碗筷。常思坐在石凳上,打开了食盒,香气扑鼻,令人垂涎。 嗯,是秦萧的手艺。这么想着,常思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接过紫鸿拿来的碗筷,便吃了起来。吃着吃着,两行清泪又流了下来。这一幕把一边的紫鸿吓坏了。 “常思姐姐,你怎么哭了?是这鱼不好吃吗?还是被鱼刺哽到了?” 抹了抹眼泪,常思挤出一个笑容,回答道:“没事的,我只是想到,秦萧和芥弥走了,小宅冷清了不少,有段时间吃不到秦萧的菜了,有点寂寞罢了。” “这有什么呀。到时候我们去找他们不就好了。再说,他们把东西送到就回来,不会很久的。” “嗯,你说的对呀。到时候去找他们就行了。”说完,常思又夹了一口鱼,咸咸的,不好吃,但还是咽下去了。一旁的紫鸿,还在眉飞色舞地讲述着秦萧收到礼物时的样子。 入夜,淮水边的码头,小船内。 秦萧和芥弥两人打了床铺,已经入睡。其实芥弥完全没有睡觉的必要,只是那么多年在小宅里的生活,让她们和普通人越来越像,习惯使然,到了晚上还是会睡会儿。 至于莫秦萧,他还没有到“神满不思睡”的地步,也不会冥想,每天的睡眠对他而言还是必要的。 小船在淮水的微波中轻轻摇摆,像摇篮一般,很是舒适。也许早上的两次顿悟耗费了不少心力,秦萧睡得很熟。一旁的芥弥的睡姿很差,睡着睡着一只脚便挂在了秦萧身上,双手还搭在他的胸膛上。 一道身影,突然从江中冒了出来。水中的月亮被这个不速之客搅乱,随着泛起的阵阵涟漪,撒向远方。 “嗯?位置不对呀,咱明明下了标记的,怎么到这儿就消失了?”那道身影四处寻找着,可江面上此时空无一物,他的身影显得十分突兀。 寻找无果,这道身影自言自语道:“嗯……要不去岸边看看吧,晚上船都会在那边的吧。” 随即,便潜入江中,向着岸边码头游去。到了岸边,大大小小的渔船停泊于此,一眼看去约有百余艘。码头以东,都是小型船只,以西则全是大船。 看着面前的渔船,他惊叹了一声:“天啊,怎么这么多啊!这要找到什么时候啊?”又摇了摇头,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说道: “不行,小白,咱不能放弃,一艘小船而已,很快的。加油!” 给自己打了个气后,便开始了寻找。既然目标是一艘小船,名叫小白的身影直接向着码头东面搜寻。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他的目标。 “呜呜呜……太不容易了,咱终于找到了。船上还有之前的味道,咱没找错。呜呜呜……太不容易了。” 在抹掉几滴心酸的泪水后,他径直游向小船,准备等到明天早上船的主人来,给他一个惊喜。当他靠近船边,才发现里面有两个人正在酣睡。 “咦?这不是白天的漂亮姐姐和那个做饭的小哥嘛,太好了!原来他们就住在船里,嘻嘻,咱的运气真的太好了。” 刚想上船叫醒两人,却突然发现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明明嘴巴能张开,明明能感觉声带在振动,可就是发不出声音。 正当他惊慌失措之际,身后传来一阵很好听的女子的声音,声音的主人冷冷地说道:“三更半夜的,你想干什么?” 他被吓了一跳,刚想回头看看,只听到一声: “不许回头。”他想要回答辩解些什么,可发不出声音,只能挥舞着双手来表达自己没有恶意。 “不管你想干什么,你都不应该吵到我。你吵到我就罢了,万一你吵醒秦萧,哼哼……给你一个小教训,有什么事天亮再说。” 说罢,女子摘下两根秀发,一根绑住了他的双手,一根把他绑在船上,就这么系在船边。完成这一切,便回到船舱里去了。 明明只是两根发丝,可他怎么也挣脱不开,反而把双手勒得通红。他只能放弃挣扎,就这么伤心地哭了起来。可怜的是,他还是发不出声音。 呜呜呜……咱也太倒霉了。咱就是想吃一吃那个小哥做的菜,咱怎么这么惨啊,咱再也不嘴馋了,呜呜呜……刚刚那个姐姐怎么这么凶啊,呜呜呜…… 那个叫小白的人,就这么被绑在船上,无声哀嚎着,内心不断哭诉着。在一片悲伤中,默默等待天明的到来。 第二天,太阳初升。 莫秦萧照例早早地醒了过来,却发现睡在旁边的芥弥已经离开了原本的床铺,很没有睡相,两只手搂住了秦萧,一只脚还挂在了他的身上。好不容易才挣脱出来,穿戴洗漱好,便来到船头练剑修炼。 刚出船舱,秦萧便发现了异样,仔细一看,有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女半个身子泡在江里,双手被绑在了船头,随着波浪在沉浮。她的肩头一耸一耸的,似乎在哭泣。 秦萧上前,蹲下问道:“姑娘?你没事吗?怎么了?” 听到有人说话,小白费力地转过头,只看到一个手持长剑的俊秀青年正一脸关切地盯着她。第一眼,秦萧就觉得他见过这个姑娘。但仔细回忆后,又否决了这个想法。再次看向她时才发现,这姑娘的相貌,真的是世间罕见。 太漂亮了!只看一眼,就会陷进去的那种。 秦萧不敢再看,下意识往下瞥去,看到那被浸透的白裙包裹凸显出的玲珑体态,老脸一红,赶紧把视线向上,假装看天。 她好像找到了救命稻草,激动地向秦萧求助,可是一晚上的哭喊让她的嗓子沙哑了不少,秦萧一脸茫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小白心中着急,呛了几口水,意外地润了润嗓子,这才让秦萧勉强听明白。 “做饭小哥,能不能帮咱解开,救命啊……” 秦萧会意,一剑斩断了绑住她的发丝,把她拉到船上。看着她湿漉漉的样子,又递给她一条毛巾,并对她说道: “姑娘,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还要去修炼。家姐在船舱里睡觉,等她醒了有什么事你可以和她说,我一会儿就回来。”说罢便纵身一跃,跳到岸上,找了个空地修炼了。 此时的小白,看着船舱里还在熟睡中的佳人,好奇地凑近看了看。 哇喔,这个姐姐真的好好看啊。近看感觉更漂亮了。咱好羡慕啊。 小白心中暗想,又凑近了想摸一摸芥弥的脸。突然,芥弥睁开了眼睛,看到了面前逐渐贴近的少女,两人双目对视。芥弥冷冷地说道:“你要干什么?”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小白愣在了原地,头上冷汗直冒,脚下一软,坐在了地上。泪水顿时充满眼眶,伸出的手不住地颤抖。 是…是昨天把咱绑起来的人!她就是那个漂亮姐姐?! 回过神来,小白刚想要逃跑,芥弥的声音便在身边响起:“不想再被绑在船上,就老老实实坐下,等秦萧回来。” 听闻这话,小白脚下又是一软,便没有了逃走的勇气,一边哭着,一边留在了船舱的角落里。 像一只受惊的小猫一般,煞是可怜。 第12章 芥子弥评说淮江仙 芥弥看着蜷缩在角落的小白,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板起脸来说道:“躲那么远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过来帮我收拾一下床铺,我先去洗漱。” 小白心中害怕,但又不敢违抗芥弥,努力地想站起来,可双腿就是使不上劲,只能支撑着爬过去。刚想触碰床铺,便被芥弥阻止了。 “等一下,你身上湿漉漉的,弄湿了床铺可不好了。你先把自己弄干了。” 小白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咱只会、只会把自己甩干……可以吗?”说完又低下了头,不敢和芥弥对视。 “……你都能化形了,怎么连这么简单的术法都不会?你又不是我那个傻弟弟。你也太差劲了吧。” 这次震惊的是芥弥,她没想到面前的小家伙连最简单的烘干身体的法术都不会,原以为除了秦萧见不到第二个修士会这么差的了,没想到今天就遇到了。 岸上还在修炼的秦萧突然打了一个喷嚏,他没有在意。 小白想要反驳,但她不敢抬头看着芥弥,只能低头小声嘀咕: “哼!咱平日里生活在江里,也用不到这样的术法嘛,怎么能骂咱差劲呢!”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唉……算了算了,我帮你吧。”芥弥捂着额头,一副伤脑筋的样子走出船舱。也没见她有什么其余动作,小白身上便被烘干了。 “快点啊!我洗漱好前要完成哦。” 小白不敢耽搁,支撑着吓软了的身子,笨手笨脚地叠起了床铺。待到芥弥洗漱回来,看到船舱里一片狼藉的床铺,她的眉头不自觉地抖了抖。 “你……就是这么整理床铺的?” 小白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自我感觉良好,有些自豪地说:“是啊是啊。咱厉害吧。” 当她抬头看到芥弥越发难看的脸色时,心感不妙,又把头低了下去。 芥弥捂着额头,很是伤脑筋的样子,无奈说道:“算了,我不该指望你的。还是我来吧。”接着一把提起小白,把她扔到船头。 “你也别待在这里了,碍事。” 小白很是不服气,但又害怕芥弥,只能悄咪咪地接近船舱,伸着个小脑袋,向里面看去。 也正在这时,莫秦萧练剑回来了。看着撅起屁股伸直脖子的小白,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很是尴尬。 “姑娘,你为什么不进去呢?这样偷窥可不好。” 听到背后有人说话,小白吓了一跳,转头看见是秦萧,又松了一口气。 “小哥,你别吓咱。现在听到有人在咱身后说话,咱都要吓出一身鸡皮疙瘩了!”说完,鼓起了脸颊以示抗议。 “不好意思。姑娘,你也别待在外面了,进来吧。” 秦萧带着小白进入船舱,此时,里面已经被芥弥收拾得干干净净。看见秦萧进来,芥弥笑着给他递上一杯热茶。秦萧将这杯茶递给小白,自己又沏了一壶,给芥弥倒上,最后再给自己倒了一杯。 小白是第一次喝茶,也不会品茶,如牛饮水一般一饮而尽,热茶下肚,小白顿时感到神清气爽,原本沙哑的嗓子也恢复了,煞是神奇,便腆着脸向秦萧再讨一杯。 秦萧给她又倒了一壶,含笑看着她,问道:“不知姑娘是何人?” “咱叫白秋练,叫咱小白就行。” 白秋练? 听到这个名字,芥弥愣了一下,开始在记忆中搜寻着什么。很快,她找到了答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单手就开始掐算起来。 得出结果后,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又很快装作不动声色,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那小白姑娘,你为何会被绑在船头?” 听到这话,小白心中的苦涩迸发出来,想向秦萧诉苦。可她瞥了一眼一旁低头饮茶的芥弥,又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咱……咱是在修炼,对,就是修炼!” “修炼?那为什么你要喊救命?” “因为……因为……因为咱练出岔子了,没法自己解开了。” 看着小白努力圆谎的样子,芥弥一直在强忍着笑意。秦萧见她眼神飘忽,意识到了她在说谎,却没有戳穿。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深究了。小白姑娘,之前你为何要称呼我为‘做饭小哥’?” “啊啊,对了,咱还不知道小哥的名字呢!” “姓莫,名秦萧。叫我秦萧就行。这位是家姐,芥弥。” “咱下午的时候在江上闻到了好香好香的味道,就出来找,发现是小哥你在做饭,就……就跟过来找你了。秦萧小哥,你能做给咱吃吗……”说着说着,小白的声音逐渐小了下来,脸变得通红,头也埋在了胸前。 结合小白的话语,再看她之前瞥向芥弥的动作,秦萧把前因后果也推演得差不多了。 估计就是小白闻到了自己做鲥鱼时的味道,一时嘴馋,晚上就过来找人,结果吵醒了芥弥姐,被绑在了船上。一直到现在,才被自己解救下来。 看着面前这位害羞的姑娘,秦萧心中很是无奈。 这姑娘也太蠢萌了点吧! 这样想着,秦萧对她说道:“额……小白姑娘,现在才卯时,吃鱼有点太早了……况且,过会儿我们就要走了。” “走?你们要离开了吗?如果你们走了,那咱不就再也吃不到那么香的鱼了吗?不要啊小哥,你们要去哪里啊?能不能捎咱一段啊?” “这……不合适吧。”秦萧皱起眉头,很想拒绝她。这时,一直在喝茶的芥弥突然发话了。 “我们要去清水宗,你愿意的话,我不介意你跟着我们蹭饭。” “芥弥姐,这不好吧。她一个姑娘家的,不合适吧……” “合适!非常合适!咱会引路,咱就生活在这里,只要是淮水周边的,没有咱不知道的地方!” 听到芥弥的话,她心中欣喜,见秦萧要替自己回绝,赶忙阻止了他。 “小白姑娘你……你认真的?你不担心我们是坏人吗?” 秦萧被小白震惊了,她就那么单纯吗?稀里糊涂地就答应和我们走了?不担心我们图谋不轨吗? “咱不担心哟。咱可以察觉得出来,秦萧小哥和芥弥姐姐从始至终都对咱没有恶意,咱看出来了。” 秦萧还想说些什么,芥弥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打断了他,说道:“你也真是迟钝,你没察觉到吗?小白她可不是一般人,你难道不知道‘白秋练’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吗?” “代表了什么?” “啥?咱的名字很特殊吗” 看着面前两人同时一脸疑惑地盯着自己,芥弥一时语塞。 怎么现在修仙界的人一点常识都没有啊。秦萧也就算了,小白你怎么自己都不知道啊! 在心中吐槽完,芥弥还是耐心地解释到:“小白她啊,是白鱀呀。那是一种受到祝福的生灵,有着‘江中仙子’的美称。” “妖族一般要修出妖胎,等同于人修出元婴,才能化为人形。但白鱀不同。白鱀天生有灵智,无论天赋高低,修炼至成年都能修出妖丹,拥有金丹实力,更重要的是此时便有能力化形了,不用再等突破至元婴。此等天赋,可是得天独厚的。” “嘻嘻,咱没你说得那么好啦。”听到芥弥介绍小白他们这一种族时,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时秦萧举手打断道:“那既然白鱀一族如此得天独厚,为何在妖族中并不出名呢?” “白鱀一族虽说成年就能结出妖丹,修炼至金丹很容易。但之后的修炼道路对于它们而言,可就难多了。绝大多数的白鱀穷其一生都只能止步于金丹,突破至元婴的少之又少。” “而且他们一族数量及其稀少,只在淮水和江水有分布,加上成年时年龄尚小,涉世不深,经常遭到迫害,自然不出名。” “也就是说,小白姑娘其实是一位金丹大能?” “不是哦,咱其实没成年哦,咱只有二十多岁,不过修为的话好像已经到达元婴了。” “什么?” 秦萧一脸不可置信,芥弥却是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小白没有解释,凑了过去,拉住秦萧的手放在自己的丹田上,想引导着他进行内视。秦萧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当他意识到小白想干什么时,他看向芥弥。 芥弥点了点头,表示默许。 得到许可后,秦萧便跟着小白的指引,窥探起她的丹田。果不其然,在丹田灵海之上,有个小婴儿漂浮空中。 那便是小白的元婴。 两人收回意识,秦萧先睁眼,感叹道:“太不可思议了。就算按照人的寿命来说,小白姑娘也才二十岁左右,居然已经突破到元婴了,此等天赋实在太不可思议了。芥弥姐,这和你刚刚说得不一样啊。” “这就要提到‘白秋练’这一个名字了。” 芥弥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白秋练是一位仙人的俗名,她便是由白鱀修炼而来。白秋练成仙后将洞府选在淮水中,庇护这一方水土,使得这里能够安居乐业。当时的人们尊她为淮水的守护神。” “仙人虽然寿与天齐,命中还是有劫数的。传说有一天,曾经被人皇镇压的原淮水之神——无支祁挣脱了封印,逃回了淮水。” “作为曾经淮水的主宰,他想重新夺回自己的领地,驱逐淮水周边的生灵,于是便和当时的白秋练产生了冲突,两人打了起来。这一战,两人打得是昏天黑地,山崩地裂。鏖战七天七夜,不分胜负。” “啊!那后来呢?白秋练赢了吗?”小白忍不住打断到。 “无支祁毕竟是古神,且性格凶残,虽然破封不久,实力不如从前,但也非同小可。加之两人争斗时,白秋练一直在分心保护淮水生灵,最终还是落入下风,被无支祁斩断一臂,鲜血横飞,仙人金身被毁。” “啊!” 听到这,小白吓出了声,不敢再听。 “但是现在的淮水依旧生灵繁茂,所以,无支祁还是败了,对吗?”秦萧这时提醒到,小白反应过来,盯着芥弥听她继续讲解。 “是,也不是。无支祁没有败。虽然他重创了白秋练,但他没有把握杀掉了她,也承担不了杀死一位仙人的因果,只能将她驱逐出淮水。” “白秋练被驱逐后,无支祁重新主宰了淮水,性格残暴的他,开始在淮水兴风作浪,那段时期的淮水流域风雷齐作,木石俱鸣,江流改道,使得下游生灵涂炭,万亩良田被毁。” “白秋练被驱逐后没有走远,见此情景,心有不忍。但她知道如今的自己没有办法抗衡无支祁,便远行穷荒,在穷荒域北部找到当初镇压过无支祁的应龙,求他出手帮忙……” “等一下,芥弥姐姐!”突然,小白打断了芥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那穷荒域在哪里啊?离淮水远吗?” 芥弥被这个文盲一样的问题给惊到了,盯着小白不言不语。小白被盯得发憷,关键时刻还是秦萧解了围。 “鸿蒙不是分为五域嘛,穷荒就是其中之一。在九州北边,横跨鸿蒙界西北两地,面积仅次于最大的四海域。” “哦,这样啊……” 看着小白恍然大悟的样子,芥弥努力憋着笑,继续说道:“应龙感动于白秋练的慈悲胸怀,便答应出手。无支祁再次被镇压,但人皇当初的封印被打破,无法将他封印,应龙对此也无可奈何。眼看无支祁又要挣脱,白秋练毅然决然地舍弃一身修为,修补人皇法器,重新封印了它,将它镇压在淮阴龟山下。” “所以,那位白秋练还是死了吗?”小白又忍不住打断了芥弥。芥弥喝了一口茶,顿了一会儿,没有继续说下去。 第13章 白灵因缘寻自我 见芥弥停了下来,小白爬到她的身边,小手拉住她的衣袖,撒娇道:“芥弥姐姐,你别卖关子了,说啊,咱的胃口都被你吊起来了。” “你让我先喝口茶,润润嗓子,说了那么多,我都累了。”芥弥又低头抿了一口清茶,继续说道: “白秋练舍弃一身修为后,变回了凡人,甚至连人形都不能维持,即将神形俱散。此时应龙再次出手,拔下了自己的龙骨,暂时保住了她。虽然不能彻底救回白秋练,但他还是有办法让她多活了几年的。” “可白秋练婉拒了应龙,并归还了龙骨,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死亡。临死前,她向应龙求助,希望他能暂时治理淮水,让这里重归原样,保佑一方平安,并许诺自己会转生,来世再报答应龙恩情。” “应龙最终还是答应了。在白秋练仙逝后,留下分身镇守淮水,一边看守无支祁,一边替她治理淮水流域。就这样过去了很多年……” 说到这,芥弥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看向了一旁的小白,眼中意味深远。 “也就是说,小白很有可能就是那位白秋练前辈的转世?”莫秦萧说出了芥弥没有说出的话,转头看向了小白。 “结合她没有成年就突破元婴这件事,还有同样叫白秋练来看,八九不离十。” 此时的小白处在深深的震惊中,她不过就是一个生活在淮水中的小妖精,怎么突然就成了仙人的转生了呢? “不……不可能的吧。咱虽然是元婴修为,但咱一点都不擅长打架。连淮水里那金丹期的老龟都能欺负咱,怎么可能是仙人的转生呢?这怎么可能呢?” “我也没说白秋练擅长战斗啊。据传说,白秋练性格平和不喜争斗,修的道也是和战斗无关,据说和感知一类的有关。你不就能感知出人的恶意吗?” “可……可咱是凭直觉的呀,这不是什么能力啊。” “直觉可不会这么准确的哦。再说,你为什么叫白秋练?我猜猜看,是不是你自己取的名字?” “诶?你……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前世会逐渐引导你找回记忆,找回和过去有关的一切。所以,你懂了吗?” “……” 小白沉默了。 结合芥弥的说法,她开始怀疑,自己不会真的是白秋练的转世吧?她涉世不深,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但一个两个可能是巧合,但那么多巧合摆在她面前,就只可能是事实了。 看着她绞尽脑汁、愁眉苦脸的样子,芥弥笑着提议道:“如果你还是不能相信,我有个方法可以证实一下。你要试试吗?” “什么方法?” 芥弥秀手一翻,取出一个玉瓶。在莫秦萧眼中,那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瓶子而已,但在小白眼中,这个瓶子却很危险,但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个瓶子里,收纳着一丝仙力。对于修士而言,灵力是身体的一部分,储存在灵海之中。仙人也是如此,不过拥有的是更高层次的力量——仙力。” 小白对此一脸茫然,不知道芥弥提这些是什么意思。 “对于没有成仙的人而言,仙力极具诱惑力,却无法吸收,反而会因为过高的层次,引起身体的不适,灵力也会被压制,严重的甚至会有生命危险。所以,它可以说是最迷人的毒药。” “哇。好可怕啊,可这和确定咱的身份有什么关系呢?” “我刚刚也说了,是没有成仙的人。对于成仙的人而言,仙力是身体的一部分,自然不会有什么排斥反应。就算转生以后也是一样的,肉体虽然得到新生,但骨子里还是会保留对于仙力的适应力。这点是莫凡曾经提出的,他称这种现象为‘传承记忆’。当今仙人圈子里也会用这种方式来判断对方是否真的到达了仙人境界。” “你的意思是,让小白姑娘吸收这一丝仙力?” 芥弥微笑默认。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小白,看她会做出什么选择。 “咱、咱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咱怕……” “这点你可以放心,我可以担保不会有生命危险的。这丝仙力的量很少,对于金丹以下的可能有些危险,但你已经元婴了,可以让你的元婴试着操控灵力裹挟住仙力,这样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 “其次,我会在一旁为你护法,万一出了问题,我也会帮你逼出来的。” 小白还是一脸犹豫,芥弥见状也不急,说道:“我也不逼你,这个瓶子你收好,就当我给你的赔礼了。等你想通了,再试也不迟,怎么样?” “那……好吧。谢谢芥弥姐姐。” 小白接过芥弥递来的玉瓶,将它收了起来。小白怎么也想不到,今天一天的经历实在是太梦幻了,身上莫名其妙地就多了一个仙人的身份。她需要时间来缓一缓。 看着小白迷茫的样子,莫秦萧突然想到了三年前的自己。 那时的自己,一时间也是很难接受莫凡去世的事实,也对未来十分茫然,但他还是挺过去了,虽然过程很痛苦,但他还是成长了。 此时的小白,和当时的自已一样,都需要有一个方向。当初自己只能独自摸索,但现在,他想帮她一把。 于是乎秦萧走到小白身边,此时她还在盯着玉瓶发呆。秦萧轻声说道: “小白姑娘,我觉得你没必要纠结于此。虽然芥弥姐给了你选择的机会,但选择的权力始终在你手里,没有人逼你做出选择,你可以慢慢来的。 “咱……咱也不知道。咱现在心里很乱,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小白姑娘就不要多想了。既然姑娘问了能不能与我们同行,不如我们结个伴,一同游历。说不定路上还可以找到契机,找到姑娘你的身世呢。更重要的是你现在不必纠结于你是谁,你不就是你自己吗?你不是那个白秋练。” “可以吗?秦萧小哥你就不好奇吗?” “好奇啊。但如果拘泥于好奇,影响到了自己,那不就得不偿失了。” “说的也是……那秦萧小哥,咱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必尽心竭力。” “嘻嘻,没有那么夸张啦。这个给你保管了。”说着,小白将玉瓶交给了秦萧。 “咱虽然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咱相信秦萧小哥。如果这一路上小哥发现了合适的契机,你就帮咱吧;如果没有,就把这个还给芥弥姐姐吧,就当物归原主了。行不行?” “这样好吗?这种事让我来决定。” “咱不知道。但咱的直觉告诉咱,可以试着这么做。如果最后没有合适的契机,咱就当从来没发生过这件事,安心当个小妖精,快活地活着。所以秦萧小哥,咱的未来就拜托你了!” 小白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很是诚恳地看着秦萧。 “我以道心立誓,我会的。”两人对视,秦萧很是郑重地许下诺言。 “嘻嘻。秦萧小哥你也太严肃了,笑一笑。”小白看他板着脸,很是严肃地许下诺言,有些不顺眼,便伸出手指,帮他摆出一个微笑。 “这样才对嘛。小哥你那么好看,老是愁眉苦脸的可不行啊!” 秦萧没有抗拒,红着脸任由小白摆弄,听完她的话语,不敢和她对视。芥弥在后面看着,努力憋笑,悄悄地掏出一个法器,那是用留影石制成的专门用来记录影像的法器,将这一幕记录了下来。 “那咱就和小哥你们一起结伴游历一段时间吧。咱先回去准备点东西,秦萧小哥咱们一会见。” “嗯,路上小心。” 小白扑通一声跳入江中,打算做点出行的准备。秦萧和芥弥也离开了小船,留下了一吊铜钱作为答谢,前往江边等候小白。 “话说芥弥姐,你为什么对白秋练的传说这么了解?” 芥弥玉葱般的手指点在秦萧额头,很是无奈地说道:“是你太孤陋寡闻了。整个鸿蒙界才多少仙人?每一位仙人的闲闻轶事都是修士们津津乐道的事,我当然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啦。” “哦。那你仙人死后的事,比如转生的,是真的吗?” “……” 芥弥突然沉默了,看着江面不言不语。 “芥弥姐?” “可能是真的吧。毕竟到了仙人境界,转生的手段对他们而言也不是难事。毕竟仙人,可是很难死的……” 秦萧不知道的是,芥弥四人曾经在一段时间里,满鸿蒙界寻找过有没有新生或者突然出现的孩子,那个玉瓶也是那时候准备的,可惜…… 芥弥没有再说下去,秦萧也没有多问。两人就这么看着江面,看着初升的朝阳将江水染黄,看着渔船将镜面扰乱。 “久等了!咱来了。” 等了有段时间,小白终于从江中探出头来,只见: 青黛挽长尾,单垂抚于背。乌江星罗布,文贝绞濂珠。窗笼不足寸,两点银星存。目含千秋水,峨眉江上升。绛唇覆朱赤,两腮氲红脂。小山微起伏,柳腰不足盈。白衣掩玉体,长裙凭风起。玉足藏银履,点江无涟漪。 她抬头向江边看去,很是兴奋地冲着二人挥了挥手,脸上笑容显露,脚下速度不由得加快起来。又好似嫌还不够快,竟是一跃而起,上岸还未站稳,脚尖轻点,轻盈地转了一圈。白裙及膝,如荷花般倏忽绽开,在泠泠的琳琅碰撞声中笑着问: “秦萧小哥,咱这身怎么样?”眼中满是希冀与期待。 “小白姑娘,这一身是不是有点不太方便行动?要不要换成劲装?” “?!” 小白震惊了,她没想到自己精心打扮那么久,就换来这么一句评价。 “秦萧小哥,你认真的?” “确实不方便行动,小白姑娘如果没有其他衣服的话,可以去就近的城镇买点。” “!?” “噗!” 芥弥终于忍不住了,捂住小腹蹲了下来,很是放肆地笑了起来。笑够了,抹去眼角的眼泪,拍了拍有些失落的小白,“小白,你别管他,他就是一木头,你就这样吧。我们出发吧。要去清水宗就麻烦你引路了。” “嗯芥弥姐姐,咱出发吧!不理这块木头!” 说完小白冲着秦萧吐出舌头,做了一个鬼脸。 秦萧感到一头雾水,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第14章 水貐承业离师门 泗水郡,泗阳县,青石城,清水宗。 宗门大殿内,有两位女子在此等候着。一人坐在客座上,闭眼冥想;一人则在大殿内四处乱逛,东摸西看,静不下来。 坐着的女孩看向另一人,很是无奈地说道:“师姐,你就不能坐会儿吗?你已经在大殿里转了快十几圈了,我头都昏了。” “我就到处看看。不过有一说一,咱们这个师姐的品味有待提高啊。你看看,这个大殿里连点装饰都没有,太朴素了。你说,我要不要在这个柱子上刻条龙?画个凤也好啊。” “别!好歹是别人家,师姐你这样做容易挨打。” “我就说说,不会干的。” “真的吗?那你手里的刻刀是怎么回事?” “嘿嘿嘿……”见到自己的小心思被戳穿,她打了个哈哈,默默地把刻刀收了起来。然后四仰八叉地坐在自己师妹边,一脸无趣。 没一会,她又抱怨起来,“啊,咱这师姐也太慢了。不行,我要找点事做。”说罢,从纳戒中取出一幅画像。 这幅画像是前几日她从青叶城那里找城主要来的,画上的人正是莫秦萧。而在此等候的两人,正是何慕瑶和她的师妹。 一起取出的还有一本厚厚的小册子,何慕瑶随手翻开一页,便开始盘算起来:“嗯……先用化土术困住他的脚,再用土牢限制住他的行动。他的剑……就用土铠包裹住,这样他就用不了了……” “嘻嘻,完美!让我再想想啊,该怎么揍他比较爽……” “要不直接在土牢里爆炸吧?确实是个好主意!” 师妹无语地看着她。自从在那个莫秦萧手上吃瘪后,自己的师姐就一直在想着该如何报仇,像刚刚的那些伎俩一路上她已经不知道写了多少条了。 想到自己陪着师姐打听了一天的消息后结果一无所获后,师姐脸上阴沉的表情,她就为那位莫秦萧感到悲哀。 这样想着,一个小道童急急忙忙地跑到了大殿中,“两位前辈,宗主来了。” 何慕瑶闻言,赶忙把画像和小册子收起来,老老实实地坐到了自己师妹的身边,端坐等待。 一位穿着浅蓝宫装的美妇快步小跑,叮叮作响的发簪比声音更快一步进入人的耳朵,还没踏进大门,便听见她的声音: “两位同门不好意思了。宗门有些事要处理,让你们等候多时了。” 女子踏进大殿时,后面还跟着几人,皆是清水宗内长老管事。 原本坐着的师妹站了起来,主动向前,向美妇施礼道:“九天宫下玄冥泽,北玄天仙亲传弟子女蝠道君再传弟子慕容筱见过张柔清师叔。” 张柔清同样回礼,“九天宫下玄冥泽,北玄天仙亲传弟子张柔清见过师侄。” 两人双双起身。慕容筱抬头看了眼这位师叔张柔清,俨然一位气质绝尘,沉稳大气的美人,看起来也不过三十五六的样子,一颦一笑尽显优雅。 施了礼后便不再拘束,张柔清拉着她的手,坐到主座。其余的几位长老也跟着入座两旁。此时张柔清看到了在一旁坐着的何慕瑶,向慕容筱问道:“这位同门是?” “啊。忘了介绍了。张师姐好,我是何慕瑶,叫我慕瑶就行。” “慕瑶师妹好,你也快入座吧,别站着了。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别太拘束了。” “那就谢谢师姐了。” 听到张柔清这么说,何慕瑶随意地瘫坐在了慕容筱的右边,虽说不像先前一般放纵,但还是很不雅观。右排的一位长老见状,皱起眉头,有些许不满,但看见宗主笑眯眯的,便也没有什么反应。 “这位是我宗大长老,这位是执法长老,这位是……” 张柔清向两人介绍着宗门内的长老管事们,被叫到的纷纷起身施礼,脸上讨好的笑容不断,就为了在两人面前讨个眼熟。除了那位面露不满的长老。 他是清水宗的客卿,仅仅三百多岁便有元婴修为,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不免有些心高气傲。他起身后,向着两人一抱拳。 “客卿吴彤,见过两位道友。” 慕容筱起身一一回礼,何慕瑶见她回了礼,便没有起身,只是点头示意。这让吴彤更为不爽。 待慕容筱坐下后,张柔清拉住她的手,问道:“师侄,刚刚你说,师从女蝠道君?” “回师叔,家师正是女蝠道君。前些年以突破至合体” 说着从腰间取下一个玉牌,一面刻着九天二字,另一面则刻着一只玄武,玄武背上还有一个星宿纹路。 “啊,那恭喜三师姐了!师姐她还好吗?大师兄和三师姐结成道侣了吗?” “大师伯和师尊已经结亲三十年,当初是在北玄师公的见证下举办的。结亲当天师公还念叨着师叔你呢,师伯师叔他们可想你了。” “现在他们两人在为了孩子而努力呢。师公为了早点抱上徒孙没少帮忙,可老是被大师伯嫌弃。” “唉,我也没有办法,那段时间实在太忙了。不过师尊还是老样子啊,为老不尊的……我那时也是,他为了撮合那两人,还怂恿我们给他们俩下药,这差事最后就落到了最小的我头上。结果最后被他们俩发现了,师尊还想让我背黑锅来着。” 说到这,张柔清忍俊不禁了起来,慕容筱也跟着笑了起来。在座的其余人都在努力憋笑,毕竟是仙人,妄加非议说不定会沾染上因果。 只有一人除外。 何慕瑶很放肆地嘲笑着,“不愧是北玄老头,这种事也就他干得出来。笑死我了,下次去偷他的鱼,就拿这件事要挟他。” 见到她直呼北玄天仙为老头,张柔清惊讶之请溢于言表,其余几人更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此时,慕容筱打圆场道:“忘了跟师叔介绍了。慕瑶师姐身份比较特殊,她是宫主的弟子,所以……” “宫主的弟子?何慕瑶、何慕瑶……莫非慕瑶师妹就是传言里最有希望继承‘九天’道号的那一位?” 何慕瑶没有否认,反而对着张柔清说道:“打住啊,柔清师姐。不要用那个道号称呼我,难听死了。我打死也不会继承那个道号的!” “额……原来如此。” 张柔清恍然大悟,虽说有点无语,但也没再计较,继续和两人聊着。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座下的长老们此刻都快被吓傻了。 何慕瑶这个名字或许他们很陌生,但一提到她是那个道号的继承人,都纷纷回忆起来,此时和他们宗主谈笑风生的这位,可是一个无法无天的主儿啊! 在九州域里,最早由一群说书人以及一些好事之徒,为了在喝酒闲聊时增加谈资,便设立了各式各样的榜单,想给一些天骄、神兵、美女等等排位。久而久之,这份榜单逐渐正式了起来,吸引了各大修仙势力参与评选。由官方背书,使得这份榜单极具权威。 而何慕瑶,则在两个榜单中占有一席之地。 一个是百岁以下的麟儿榜,何慕瑶名列榜首,是当之无愧的年轻一代执牛耳者。 另一个则是百花榜。此榜变动较大,分天地两榜,但她几乎次次位居天榜,是不少修士的梦中情人。正是因为长相出众,每次外出都会引发骚动,所以她才会用一张面皮掩盖住真实相貌,以免节外生枝。 可就是这样一位天骄,在修仙界的名声却不算太好,是大家公认的“魔女”。像什么夜闯皇宫偷华表、山水书院涂鸦圣人像、拔毛九尾狐织围脖、大乘寺门前作杀诗等等……不胜枚举。 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修士对她敬而远之。不过近几年,她却收敛了不少,传闻说她修炼出了些问题,只是没人证实罢了。 此刻,座下的几位看着她的眼神都变了。有仰慕、有惊恐、有好奇、有……吴彤更是战意昂扬地盯着她,似乎想要一较高低。 这时,慕容筱想到了什么,给何慕瑶使了个颜色。她心领神会,玉指一伸便张开了结界,隔绝了外界的感知,长老客卿见状只能在外面面面相觑。 “师叔,此番前来除了拜访外,其实还有些事。在我出发前,北玄师公特地来找我,嘱托了我两件事。” “师侄不用卖关子,直说便是。” “第一件事,师公特地嘱托我,让我来拜访师叔你,看看师叔过得如何。并让你有空回去看看,师公和师伯师叔们想你了,他们给你留了你最爱喝的美人娇,就等你回来。” 张柔清的眼角也红了,有些哽咽:“难为师尊挂念了。也怪我,当年尘缘未了,父母仙逝后留下遗嘱让我继承这清水宗宗主之位。我原本想着先行代管,等选出合适的继承人后再返回九天宫的,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五十年。唉,也多亏宗门宽松,才会允许我在外那么多年……” “那师叔,这继承人一事可有着落?” “唉!自从我接手以来,宗门遭遇大变,内忧外患具备。外有泗阳县大族石家对我们虎视眈眈,内却青黄不接。所幸现在情况总算有些好转了,不过可能还要几年才行。” “师叔,不知这石家最强者是何修为?” “仅有化神罢了。除了石家老祖是化神外,还有两三位元婴前期和一位中后期的。” “咦?师叔早已步入分神,应该有六层的实力了吧?为何这石家还会威胁到清水宗呢?” “这就和石家的祖先有些渊源了。传说中数十万年前的石家先祖,实力强大,庇护着这片土地。但在三代人皇立国之战期间,为了拯救泗阳百姓而不幸陨落,此后石家也没落了。” “不过这份情义尚在,石家受祖先余荫,周边势力曾立誓会保石家香火延续。只不过,如今这石家野心太大了,竟然趁清水宗交接之际妄图蚕食我宗底蕴,幸好当年我及时归来。但碍于那誓言,我也不能轻易动他。” “还有,关于我分神一事请向诸位长老保密,他们并不知晓。我毕竟只是代管,不能让他们过于依赖我。” “原来如此。情况我已经知晓了,回去后我会回报师尊,让师尊定夺。” “唉,麻烦三师姐费心了,也怪我无用……对了,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啊,是这样的。师公听闻泗阳县背靠淮水支流澧水,当地有一种鱼及其稀有,想向师叔要两条来回去养养。” “啊,是珠蟞鱼啊,小事儿,一会儿我就去安排。” “劳烦师叔费心了。” “我这个做弟子的这几年不能在师尊身边尽孝,这力所能及之事定当用心。” 交代完北玄天仙嘱托的事,何慕瑶撤下了结界,此时诸位长老客卿一脸好奇地盯着三人,却又不敢发问,气氛有些许尴尬。 “报——” 突然一个弟子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打破了殿内的气氛。 第15章 帝王之法,慎于人言 “报——” 一名弟子急急忙忙地跑入殿中,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看着他跪在大殿中间,气喘吁吁的样子,执法长老皱起了眉头。 “什么事这么慌张,没看见这里有贵客吗?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这名弟子闻言,抬头环视一圈,见到大大小小的长老、客卿齐聚一堂,上座坐着宗主以及两位女子,此刻全都齐刷刷地看着自己,不免心跳加速,紧张起来。 “报、报、报告宗主,门外有人求见。” “有人求见?奇怪,我记得今天没有人会来拜访啊?你可知道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回禀宗主,来者一共三人,两女一男。为首的男子说他叫莫秦萧,是一位散修游侠,此番拜访是为切磋求道。” 一位长老闻言,很是不耐烦,“切磋求道?那不就是来踢馆的?赶走赶走,也不看看今天什么日子。清水宗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挑战的。” 这种事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总是有些散修想通过挑战宗门氏族来壮大自己的名声,放在往日也许还会安排弟子切磋磨砺一下,但今日实在没有这个闲情。 弟子得到示意后,刚要转身离开,便听到后面传来一声急促的声音,“等一下!你说那个人叫什么?” 有些百无聊赖的何慕瑶正在盘算着该如何找点乐子,听到有人想来切磋后,便想怂恿张柔清答应。只是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后,她便愣住了,心中惊喜。此时坐在位子上的她闪身来到那名弟子面前,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很是兴奋地问道。 和一个女子如此和自己亲近,这名弟子的脸刷得一下就红了,但还是结结巴巴地回答道:“他说他叫莫、莫、莫秦萧。” “是不是一个长发剑修,还穿白衣的?” “确实佩剑,也是长发,不过穿着一身深绿劲装,不是白衣。” 此时,慕容筱也反应过来,很是不确定地对着何慕瑶说:“师姐,不会这么巧吧……他不应该是在青叶城吗?” “不管了,要见到人才知道。”她转身看向一脸困惑的张柔清,请求道:“张师姐,希望您答应我一个不情之请。你可以答应这位莫秦萧的请求吗?” “自然可以。不过这是为何?他是慕瑶师妹的相识吗?” “多谢师姐成全。相识?呵呵呵,倒也算,我和他有点私人恩怨要解决一下。” “私人恩怨?”张柔清对此很感兴趣,长老们也是,都好奇地看着她,不过此时何慕瑶正沉浸于该如何痛打莫秦萧的幻想之中,无暇顾及。 慕容筱悄悄传音给张柔清,告诉她何慕瑶曾经在莫秦萧手上吃了大亏,一直想报复回来。 感叹于这世上竟然有人能让何慕瑶吃亏,张柔清也对他有了兴趣,便让那名弟子去将人带来,同时着手安排起来。 没有听到慕容筱传音的诸位长老,此刻正一脸懵地盯着这三人,对这位莫秦萧也好奇了起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何慕瑶这样的天骄如此在意呢? 此时在清水宗门外,秦萧三人正在耐心等候着。三人从淮水边出发,一路逆流而上,一路上走走玩玩,花了近三天才到青石城。 莫秦萧是第一次见到修仙宗门,对这里十分好奇,盯着门口匾额思索着,像乡下人进城一般,没见过世面。 小白之前远远地看过清水宗,也见过宗门弟子在淮水边修炼,对它这儿有一定了解,但她也是第一次进入人族的都市,怀里抱着一袋吃的,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的。芥弥跟在两人后面,相当无奈,趁着小白不注意,从她怀里抽出一根糖葫芦,惹得她一阵抗议。 “话说芥弥姐,我还是第一次去宗门挑战,万一人家不答应怎么办?” “硬闯呗。只要能让人打你就行,过程不重要。大不了打完后给点赔礼。” “哦,懂了。” 小白听到两人对话,满头黑线,然后看到秦萧居然很认真地记了下来,被惊得噎住了,“咳咳咳!秦萧小哥,你别听芥弥姐姐的。这样做你的名声会变坏的。” “真的吗?” “当然了!你怎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啊?连咱都不如!” “呵呵呵,小白,这就是你浅薄了。”此时,芥弥反驳道,“名声这种东西,是自己挣的,还是别人评价出来的?我问你,假如你是一个为人处事都十分正直的人,但总有人在背地里坏你名声,说你道貌岸然,这时候你要怎么做?” “那咱会坚持自己的作风,不去管他,身正不怕影子斜。” “呵呵。你坚持自己的正直,了解你的人自然相信你,但这个世上是了解你的多还是不了解你的人多呢?” “应该是不了解咱的人多吧。” “那问题就来了,不了解你的人那么多,可坏你名声的人要让他们相信你是一个伪君子却是相当容易的。当他们先入为主地认定你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人,你要怎么办?” 小白开始有些不确定了,试探性地回答道:“用行动让他们改观?” “小白啊,所以你还是太天真了。人的观念一旦形成,就很难再改变了。无论你做出什么,他们都会认为你是伪善,你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的。” “时间久了,了解你的人已经比讨厌你的人少了,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你是一个伪君子了,你之前的努力都付诸东流的,你又要怎么办呢?” “嗯……咱不知道。” “要么,你就堕落,彻彻底底地堕落,做他们口中的伪君子,这是最简单的;要么就防范于未然……”说着,芥弥笑着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所以说,名声这种东西都是出于人口的,而人言最不可信,但偏偏这最不可信的东西,总容易让人相信。与其苦苦维持自己的名声,不如控制住人言。只要控制住人言,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又怕什么名声差呢?” “可是,人那么多,咱怎么可能控制住他们说话呢?” “其实没必要完全控制住,只要让他们不知道就行。毕竟连圣人都说过,‘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这人啊,少数几个的时候可能还是理智的,人一多,就会变得愚昧起来,不愿意思考。利用这愚民的方式,提早一步让你想让他们知道的东西散布开来,掐断渠道不让他们知道不想让他们知道的,这样你就控制住人言了。懂了吗?” 刚开始还能理解的小白,此刻已经完全跟不上芥弥的逻辑了,一脸困惑,努力消化着她的话。 芥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也不用理解,这就是一些帝王学罢了,是人族总结出来的。你就安安心心当个小妖精好了,我就随口讲讲。”说着,还瞥了一眼一旁的秦萧,这话其实是说给他听的,也许他以后会用到。 至于秦萧,他压根就没在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一旁,很是认真地看着屋檐下的一个燕巢,看着里面的乳燕叫唤,“芥弥姐,小白,你们看,这是燕子吧?好可爱啊!” “……” “燕子?咱也看看!” 小白一蹦一跳地跑到秦萧身边,也去看那一窝燕子,只留下芥弥一人在原地无语。 是啊,我怎么忘了,秦萧怎么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呢? 这么想着,她也走了过去,“哪里呢?给我看看。” 清水宗的大门打开了,来的正是先前去通报的守门弟子,“三位请吧,宗主以及长老同意了这位道友的请求,请随我来吧。” 秦萧施礼回道:“有劳道友了,莫某叨扰了。” 小白在身后学着他的样子,也施了一礼。三人跟着那位弟子,踏入了清水宗的大门。一路上,那位弟子也在向三人介绍着清水宗。 “我们清水宗依山而建,独占泗阳的周围的一片山头,背靠淮水的支流澧水,在周边的影响力是很大的。论规模的话,虽然只是小型宗门,但我们的底蕴却一点也不差,传承至今已经近五千年了。现任宗主实力更是非同小可,已经是元婴巅峰境界。除了宗主外,还有数位长老到达元婴境界了,弟子当中也有几个金丹的……” 此时,秦萧小声问道:“芥弥姐,宗门的等级是按什么划分的?” “这个划分标准只在九州域通行啦。比较普遍的划分法是按照宗门最强战力来算的。一般到达元婴境界就有资格开宗立派,当宗门具有一位元婴数位金丹的固定战力时,就可称之为宗门了,因为不入流,所以统称丁等。以此类推,一位分神三位元婴为丙等,一位返虚两分神算乙等,只要有一位合体的宗门就算甲等了。” “那有仙人的宗门应该算什么呢?” “很多仙人都是上古大能,孤家寡人的居多,不会选择开宗立派,所以传承极少。而更多的也消失在了历史中。现如今世上有仙人的宗门势力屈指可数,最出名的莫过于‘六宗’。或许一些古老势力也会隐藏实力,但想来也还是无法和六宗相比。” “六宗?是哪六宗?” “道友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听到这儿那位弟子满脸惊讶,忍不住插话到:“六宗之名天下皆知,分别是太一门、掌剑山、大乘寺、山水书院、地金宗以及九天宫呀。” 听到这里,芥弥神色微变,又重复了一遍九天宫的名字,“九天宫……唉。” “芥弥姐,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没有,我就感叹一下。秦萧,这个九天宫你最好记住,以后遇到九天宫的弟子,有能力最好照拂一下,至少也不能和她们为敌,知道吗?” “为什么?” “因为你要找的那个人,她也是九天宫的。懂了吗?” “原来如此,那就算半个同门了,我会的。” 走了一刻钟,翻过了两个山头,四人才来到演武场。 场地很大,大约有十四五顷的样子,周围还贴下了符箓,场上还有阵法纹路。有一群人高坐在演武场正前方高台的席位上,想来便是清水宗的长老客卿一类的了。周围坐了不少年轻的弟子,此刻看着莫秦萧的眼神都不算友善。 将秦萧三人带到高台前,“回禀宗主,各位长老、客卿,莫秦萧道友带到了。” 听到引路的弟子这么说,秦萧向前一步道:“散修莫秦萧,今日多加叨扰,厚颜前来问剑,谢诸位成全。” 看着台下的绿衣少年,坐在台上的何慕瑶完全笃定,这就是她要找的人。激动之下,椅子的扶手在悄无声息中被她握碎,她却浑然不知,死死盯着莫秦萧,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莫秦萧,我们又见面了。呵呵呵呵……” 第16章 逍遥之行,始于清水 看着何慕瑶咬牙切齿的模样,张柔清觉得好笑,私下问道:“慕瑶师妹,就是这个人了吗?” “千真万确。” 一旁的慕容筱感叹道:“这也太巧了,明明前几天才在青叶城见过,居然又在泗阳见到了。” “这只能说明,老天爷都在帮我报仇啊。” 何慕瑶转头看向一边的张柔清,道了声谢:“多谢师姐迁就我这个任性的请求。我也没什么能报答师姐你的。要不这样吧,师姐既然担心宗门青黄不接,那我就越俎代庖,替师姐物色一下好的苗子,送他一次机缘,如何?” 张柔清婉拒了她的提议,“师妹,这话生分了,我们都是出自同门,那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不,这是应该的。师姐也说了,你我同门,帮扶一下也是应该的。何况走之前北玄老头便特地嘱托我要打听一下师姐你的近况,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既然师姐这里有所困扰,我何不做个顺水人情,让北玄老头欠我一个小人情。” “是啊师叔,这样师公交给我们的任务我们也能顺利完成,师叔也可解决燃眉之急,何乐而不为呢。况且你不知道,要从慕瑶师姐手里拿点东西,可比登天还难呢!”慕容筱在一旁给何慕瑶助攻。两人轮番劝说,张柔清才勉强接受了两人的好意。 “那我就在这里谢过北玄师尊,也谢过慕瑶师妹和师侄了。我安排几个弟子先和那莫秦萧切磋一下,师妹你就帮我看看那个算可塑之才吧,也当替师妹探探路了。” “多谢师姐了。那师姐你有看中的弟子吗?” “那必然是宗门第一天才李缥缈了。” 张柔清指向最前排中央的一位弟子。那人长相出众,给人一种相当温润的感觉,此时正与周边人谈笑风生。 “他是我宗三个金丹弟子中最强的一个,得大长老青睐,收为弟子。为人随和,待人友善,处事老练,是个可塑之才。” “看起来是不错。” 与此同时,台下长老向莫秦萧问道:“秦萧道友,不知你是何修为?” “莫某不才,仅有练气。” “练气?慕瑶师妹,你没搞错吗?”听到秦萧的回答,张柔清很是惊讶,向何慕瑶询问道。 周围坐着观战的弟子,脸上也有了一丝鄙夷。区区炼气,在这里可是最低一等的,居然还大言不惭敢来挑战,不知天高地厚。 “哼,师姐,你可别相信他。他确实只有练气,但要我说,他的真实实力应该在金丹左右,甚至更高。你不要跟他客气,直接让金丹的弟子和他切磋一下。” “这……不好吧。” 张柔清向问话的长老传音吩咐了几句,他点了点头,随后转头向秦萧说道:“秦萧道友,这切磋的规矩,由我们定,可以吗?” “悉听尊便。” “道友敞亮。规则很简单,擂台。道友担任擂主,我方攻擂。谁胜便继续担任擂主,直到无人应战。中间可以休息调整。” “弟子们,这也是对你们的一次试炼,出类拔萃者,可以得到一份大机缘!反之,如果秦萧道友能坚持到最后,这份机缘就会是他的了。这次擂台点到为止,不要伤及性命。” “哦!!!” 周边的弟子们此刻都沸腾起来。他们看到了先前宗主吩咐了这位长老几句,这机缘很有可能是宗主发放的。一个元婴巅峰大能的机缘,想想就让人兴奋不已,看向秦萧的眼神也变得无比火热。 “芥弥姐姐,这个规则对秦萧小哥不是很不公平吗?他怎么也不抗议一下啊?” “我觉得挺好的呀,不逼他一下,怎么能得到锻炼呢。” 芥弥招招手唤秦萧过来,叮嘱道:“秦萧,这种形式对你而言挺好的,你只管打。但也不要掉以轻心,这里有人,不比你弱,知道吗?” 说完,瞥了一眼在高台上坐着的何慕瑶和慕容筱两人,在她眼中,也只有这两人对秦萧有点威胁。随后就带着小白坐到了一边观战。 “好的,芥弥姐,我会的。” 秦萧平静地走上擂台中央,解下剑匣,取出风残雪,等待攻擂者的到来。 先前弟子们都情绪激昂,但真到了攻擂的时候反而冷静了不少。机缘是很诱人,但没人了解擂主莫秦萧。虽然能感知出来他只有练气,但没有人能保证他有没有隐藏实力。 他们在等,等一个出头鸟。 秦萧也不着急,见一时没人攻擂,便盘坐冥想起来。 “我来!”一人从观战席上飞出,跳到擂台上,向着秦萧一抱拳,“李云,前来攻擂。” “请。” 秦萧起身,一手持剑负后,一手向前,示意李云先攻。李云没有客气,双手呈爪,灵力凝聚,蓄势冲出。和秦萧一样,李云也是练气,法术会的少。 只是还未接触到秦萧的身体,他便感到手腕处一股巨力。 趁他近身,秦萧单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借力直接把他甩出擂台,力道控制得很好,李云平稳落地,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第一回,尚未开始,便已经结束。不过这个结果也在绝大多数人的预料中,如果连个练气都打不过,秦萧不可能有勇气来守擂的。 “我来。” 又一人冲上擂台,是一个体格健壮的大汉,同样是练气。没有像李云一样鲁莽,他手持一柄流星锤,舞动着向秦萧砸去,铁链叮叮作响,如同一条巨蟒一般袭来。 秦萧没有什么动作,等流星锤到达自己面前,抬腿便踢飞了它,好似踢飞一颗小石子一般。接着又出一脚,缠在铁链上,再度借力,连人带锤甩出擂台,干净利落。 第二回合,胜。 之后接连上了三人,都被秦萧一招制敌,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完成了五连胜。见练气境完全奈何不了他,人群中的筑基修士开始蠢蠢欲动。 “我来。” 一声娇呵,一个女弟子冲到擂台,筑基修士开始攻擂。女子双手结印,三道水刃射出,速度极快。 清水宗以水系法术为主,这招是其中最基础的飞水刃,聚水成飞刃,杀人千里外。 秦萧也不闪躲,甚至一脸好奇地伸出手臂,想要试试水刃的威力。对面的女子看到他的举动,吃惊之余,想要改变水刃方向,却已是来不及了。 三道水刃结结实实的打到了秦萧身上,激起一阵水雾,隐匿了他的身影。正当女子为无心伤人而懊恼,众人都以为秦萧败了时,水雾中传来了他的声音。 “嗯……没什么感觉啊。道友,要不再打我几下试试?” 对面的女子仿佛见了鬼一般,水雾散去,秦萧毫发无伤,甚至衣服都没有湿。被他这么一说,气不打一处来,又是结印射出水刃,可打在他身上依旧没有效果,甚至他还顶着水刃的攻击,闲庭信步般向前逼近。 当秦萧走到女子面前时,她反应迅速,在身体周围结下水盾。不曾想秦萧直接蛮横地撕开水盾的防御,抓住她的肩头就将她丢出擂台,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第六场,胜。 那位女弟子掉下台后,看着擂台上的那个人,委屈地哭了起来。见此情景,清水宗的弟子们又一次沸腾了,纷纷叫嚣着要弄死他。 台上的何慕瑶感叹道:“呵,果然是他,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怎么说,师妹。上次他和你交手的时候也这样?” “呵呵呵,比这还很,他直接朝着我肚子来了一脚。” “……” 张柔清无语了。什么样的人居然会对着何慕瑶这样的绝色美人下那么重的手?也难怪她对这个人的怨念会怎么深了。 紧接着,秦萧又击败一个来替那位女弟子打抱不平的,完成七连胜。不少脑子一热的弟子开始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自己到底能不能战胜这个人。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观战席前排响起。 “下一个,我来。” 众弟子寻声看去,一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青年此时正盯着莫秦萧,战意昂然,甚至激动得在微微发抖。 “你们看,唐禄仁师兄要出手了!” “太好了,这下那个莫秦萧要输了。唐师兄可是百年就到达金丹的天才,在众弟子里实力能排进前三的。” “而且我还听说,唐师兄得到了吴彤长老的真传,被收为关门弟子,实力非同小可呢。” 听着周围弟子七嘴八舌的讨论,唐禄仁很是兴奋,他很享受这种被人议论,被人注目的感觉。在弟子们的注视下,他不急不慢地向擂台走去。清水宗那浅蓝色的道袍在他刻意控制下,无风摇摆,看起来相当帅气。 高台上,吴彤看着自己的弟子登台了,满脸笑意:“诸位,且看我这徒儿挫挫那莫秦萧的威风。” “哦,这么说吴长老对自己的弟子很自信喽?” “不怕慕瑶姑娘笑话,我徒儿刚过百岁,便已经有了金丹修为。再给他几年时间,在那麟儿榜前百,也有把握占据一席之地。” “那我就拭目以待……” 噗—— 何慕瑶话音未落,便看见莫秦萧保持着飞踢的动作,而那唐禄仁吐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重重摔在擂台外。 “灵力虚浮,运气不稳。还有别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太多破绽了!” 周围的弟子赶紧将其扶起。听着他的凭借,唐禄仁颤抖着指向回到原位的秦萧,一口气没接上来,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见打脸来得如此快,吴彤脸上挂不住,红一块白一块的,借口要查看徒弟伤势,赶忙离开了。 看着他匆忙的背影,众人也是一阵偷笑。 见莫秦萧居然如此强势,连金丹期都不是他的对手,不少弟子开始退缩了。没有人再像先前一般情绪激昂,甚至不少都缩起了脑袋,不敢再看。 就连被张柔清给予众望的李缥缈都犹犹豫豫,不敢出面应战。原本他想借那唐禄仁探一探莫秦萧的底,只是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强横,连剑都没用就连胜至此。李缥缈不想冒险,他丢不起这个人。 长久的寂静,莫秦萧也不着急,就在擂台上耐心等候着。终于,一位女弟子在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还是低着头走向擂台。何慕瑶定神看了一眼,只觉得她竟然和张柔清有些许相似。 “秦萧道友,在下张茹雅,特来问道。” “请。” 见到她攻擂,观战席上下一片哗然。 张柔清惊讶地摇了摇头,感叹道:“茹雅这丫头居然主动请战了?真稀奇。” “师姐何出此言?” “茹雅也是我宗三位金丹弟子中的一位,但她自打修炼以来就一直被唐、李二人压了一头,性格有些怯懦,且每次与那两人切磋都屡战屡败。更何况她的脾气也软,甚至不少筑基的弟子都敢取笑她。只是没想到,她居然敢上。” 看着台上的运功起势的张茹雅,何慕瑶眼中精光闪过,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师姐啊,看来这位茹雅道友,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啊,就让我们静观其变吧。我有预感,一定能超乎你的预料。” 第17章 银剑断水龙 和先前几位上台的弟子不同,张茹雅挽起宽大的道袍袖子,露出双手,向着莫秦萧抱拳施礼: “清水宗张茹雅,求教。” 看着她的那双手,秦萧发现了什么,愣了一下,郑重地回礼道:“散修莫秦萧,求教,请。” 张茹雅没有客气,掐了个指诀,口中轻吟:“清水柔柔,化土为浆!” 原本坚硬石料砌成的擂台,开始像水面一般泛起波纹,秦萧脚下出现一个漩涡,脚下的石头化作了石浆,限制住了他的行动。 但秦萧没有在意,试着抬了抬脚,虽然有些吃力,但影响不大。他依旧持剑看着张茹雅,没有动作。 此时,张茹雅双手合十,再度施法,一条水龙凭空出现,气势汹汹地向着秦萧冲去。 “这是,水龙吟?茹雅那丫头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招?” 看到这招,张柔清有些惊讶。这招是清水宗的秘技之一,练至极致,九龙齐出,威力巨大,不过学习门槛极高,至少要到金丹才可以。连李、唐二人都才堪堪入门,没想到张茹雅居然已经可以化出龙形了。 面对势不可挡的水龙,秦萧向一旁闪躲。谁知脚边突然出现一双泥手,牢牢抓住他的双脚,无奈只能用身体接下了这招。 在水龙即将攻到他时,却突然扭转了方向,缠绕在他周围,首尾相衔,结成一个水牢,将他困住的同时,也把风残雪隔绝在外。 “灌!” 一声令下,龙身消散,只留下一个茧形水牢,内部灌入大量水流,试图要让牢内之人窒息。 秦萧没有没有龟息的本事,此时见水已经漫过双腿,双手化刃,当机立断地插入水牢之上,强势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任你万法精妙,我自一力破之。 可张茹雅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沸!” 无论是水牢还是内部的水流都开始沸腾起来,秦萧双手受热,下意识地收回。张茹雅抓住这一瞬间的破绽,又重新补好了水牢。 更要命的是水沸腾后产生的水蒸气,不仅阻挡了视野,还有持续不断的高温在全方位地灼烧,比那不断漫上来的沸水还要折磨。 此时的莫秦萧满脸通红,汗如雨下,在水牢中不停地喘气,像只被煮熟的虾一般。 趁着他视野受阻,张茹雅从手腕上取下手镯,那是她的本命法器,名叫水华环,有着强化她控水能力的功效。只见镯子上蓝光闪烁,空气中的水汽以她为中心开始聚集,化作一根根的水针,从四面八方瞄准水牢。 “道友,你输了。请投降吧,这招你挡不住的。” “张道友,你小看人了。如果你再不出手,就换莫某来吧。” 此时牢内的水已经漫到秦萧的脖子了,他呼吸已经开始有些困难,即便如此,他的回答依旧不紧不慢,丝毫没有大祸临头的感觉。 “都这样了还在嘴硬,张师姐别留情!” “就是,张师姐好好教训这个自大的家伙!” “干他丫的!” 弟子们明显对秦萧这淡然的态度极为愤慨,叫嚣着要弄死他。张茹雅没有在意,叹了一口气:“道友,何必呢。既然如此,得罪了。” 单手一挥,千针落下,浩荡荡如四海巨浪;急匆匆如夏日骤雨。水牢内没有了动静,只在表面泛起一阵波纹。 静,死一般的寂静,此时连观战席都屏住了呼吸,关注着水牢内的情况。张茹雅眉头一皱,略感不妙,向后撤去。 蹦—— 一道寒光闪过,拦腰斩开水牢,水花四溅,空中激出一道彩虹。秦萧持剑从水牢中走了出来,身上还有水汽飘散。此刻的他除了脸色有点红外,并无大碍。 在水针刺入水牢时,他借着表面泛起的波纹掩盖住视野,趁水针捅破水牢的一瞬间,成功将风残雪唤来。一剑挡下了所有的攻击,又接一剑破开水牢。 张茹雅反应不可谓不快,水牢异动的一瞬间,她就依旧再次施展水龙吟,直攻秦萧。 可此时持剑在手,秦萧气势大变,看都没有看那袭来的水龙,随手一斩,断龙首;再斩,开龙脊;三斩,割龙尾。随手三斩,水龙不复存在。 此时,他也走到了张茹雅的面前。 张茹雅面色凝重,死死地盯紧莫秦萧。与剑修对战,被近身是大忌。但她还是有所准备,水华环闪耀,一手被流水包裹,一手有寒气萦绕,三条水带环绕四周,防御堪称滴水不漏。 有了这些,她才有资本准备与秦萧近身搏斗。 与李缥缈与唐禄仁两人不同,张茹雅擅长法术,但体术较差,每次切磋都因被两人近身而完败。结合多次失败的原因,在此之后她一直在暗中钻研,结合控水之法,终于补足了自己的短板。 水华法身,就是她为了应对近战而创出的战技,这一次,是它的初秀。先前秦萧会在意她的手,就是因为她手上有不寻常的冻伤。 水带由急速流动的水流组成,可用来卸掉身体承受的攻击,双手相互交错,交替攻击,可强攻、可牵制、可防御,堪称全面。 如果面对被其他同境界的修士的近身,张茹雅这法身完全可以让她有一战之力,但她面对的人是莫秦萧,她的落败毫无悬念。 手起,剑落,仅仅一剑便斩开了她护身的水流,剑指咽喉。 双拳还未打出,剑便横在两人中间,秦萧盯着张茹雅,神情严肃冷厉。法身被破,张茹雅再无应对之法,而对手明显未出全力,只能很是不甘地说出了一句,我投降。 秦萧收剑,重新回到擂台中央,休养生息。张茹雅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身上冷汗不断,察觉到时,内衫都已经浸湿了。 刚刚一瞬间,她在秦萧身上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压迫感,但一直在死撑着。此刻压力骤散,她也长吁一口气,不禁坐了下来。 此时,莫秦萧九连胜。 稍稍恢复了些状态,张茹雅没有急着下台,勉强站起身,向着秦萧抱拳问道:“道友,不,先生,茹雅有一事不明,可否解惑?” “张茹雅!输了就赶紧下台,别再丢人了!要懂知耻!不是谁都能称之为先生的。” 某位长老对她的举动很是不满,张口就骂。台下有些失望的弟子也附和道,催促着她赶紧下台。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况且达者为师,秦萧道友比我强,自然称得上一声先生。” “你!” 此时,张柔清发话了,“四长老,让她问吧。不耻下问,才能有所精进。这也是切磋的目的。” “是……”四长老闻言,也不再多语。 “敢问先生,先前徒手撕开水盾,以及破开水牢,是如何做到的?水无形,先生为何能撕开?” 莫秦萧听到这一声称呼,吓得连连摆手:“茹雅道友言重了,莫某担不起这一声先生。” “看似徒手,事实上破开流水的是附着在我手上的剑气。”说着,秦萧张开双手,隐隐有银光闪烁,掌心有一股剑气在流动。 “流水无形,的确撕不开,但足够凌厉的剑气可以阻断水流。”秦萧很是平淡地说出了破盾之法,可听者无不震撼。 一个不过炼气的修士,居然拥有如此高深的剑气造诣?这完全称得上一声天才! 张茹雅细细揣摩着莫秦萧的解释,一时间陷入沉思。秦萧以为自己讲得过于简单,难以理解,二话没说直接上前,拽住了她的手腕。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张茹雅一跳,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的人,一瞬间脸颊涨得通红。 “茹雅道友,请放松,我渡一丝剑气给你,你下台细细感受吧。”话音未落,她手上便出现了两个剑气漩涡,安静地在她掌心旋转。 在台上看着这一幕,芥弥捂着额头一脸似笑非笑:“看来,下次要教教他什么叫做‘男女有别’了,这块木头,怎么能乱摸人家姑娘的手呢。” 张茹雅呆呆地走下台去,还在体会着手掌心的剑气,脸上羞红未散。毕竟那么多年,她也是第一次和异性有肌肤之亲,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属实有些不好意思。 秦萧依旧站在擂台上,说道:“继续吧,诸位,请。”此刻,鸦雀无声,台下无人应答。 台上的长老们此刻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万万没想到整个清水宗的弟子竟然奈何不了一个只有练气的修士,三大金丹弟子一人怯战,两人惨败,这让他们很是难堪。 唯有张柔清很是淡定,出身九天宫的她明白,这样的打击对于他们而言很有必要,虽然确实大了一点,但只要有弟子能跨过去,未来必定有所作为。况且她还有些窃喜,多亏莫秦萧,她找到了一个不错的继承人。 看着台下琢磨手中剑气的张茹雅,她脸上有笑容显露。 另一边,何慕瑶也目睹了全过程,“怎么之前打我的时候就这么狠,对那位张茹雅就这么悉心了。好气啊!慕容师妹,你上,揍他丫的。” 师姐,你在意的点怎么这么奇怪啊! 但吐槽归吐槽,经过刚才的观战,慕容筱对于莫秦萧也是相当好奇,此刻也有些技痒难耐。 “师姐,我去了。” “多加小心。” 慕容筱从台上一跃而下,稳稳降在擂台上。她的出现,引来台下一阵骚动,猜疑与探讨交织不断。 “这位同门是谁啊,没见过啊?” “看不出修为啊,她能打得过吗?” “喂!别丢脸了,下来吧!” 慕容筱没有在意,双手握拳,拳眼相合,再缓缓拉开,一根长棍出现在手中。她单手持棍,向着秦萧抱拳行礼,“九……清水宗,慕容筱,求教。” 随后棍指秦萧,战意盎然。 “慕容筱?我们宗门有这么一位弟子吗?” 听到她自报家门,台下又是一阵骚动。此时,张柔清发声了,压过了众弟子的交谈,“勿多言,好好看,好好学。”这才安静了下来。 “莫秦萧,求教。”感知到面前女子的气势远非先前几人能比,秦萧开始认真了起来。尚未交锋,已经左手持剑,摆出架势,蓄势待发,爆发出一阵战天斗地的非凡战意,与她平分秋色。 两人僵持着,谁也没有先出手,空气中火药味愈浓,擂台上下的气氛极为凝重。众弟子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盯着台上的对局。擂台上的两人都在推演对方会如何出手,没有轻举妄动。 台上的何慕瑶和芥弥也没有闲着。当芥弥看到慕容筱上场时,便传音告知秦萧,慕容筱虽然只是金丹三层的修士,但实力非同小可,让他全力以赴,不要留手。 何慕瑶则通过两人对峙,加上之前的战况,在不断分析着莫秦萧的战斗风格,如果慕容筱败了,她就打算亲自出手,好好给他一个教训。 “秦萧\/师妹,动手!”两人几乎同时做出了判断,指挥着台上的两人发动进攻。 两人也是同时行动,快如疾风,不见踪迹。只见两道流光,在擂台上穿梭,伴随着棍剑相接的声响,如泉水叮咚,夹杂着破风声与若隐若现的脚步声,煞是刺耳。 台下的观众看得眼花缭乱,只有三位步入金丹的弟子才勉强看清两人身影。三人表情各异:李缥缈脸上写满恐惧,隐藏在道袍下的手不住颤抖;唐禄仁捂着胸口,咬牙切齿,仇恨之火在眼中熊熊燃烧;张茹雅若有所思,看得最为认真。 锵—— 第18章 金日破玄武 一声巨响,两人踉跄着落到擂台两边,这才重新显现身影。莫秦萧一改先前风轻云淡的样子,持剑撑地,左手微微颤抖,手臂上有多处淤青,单膝下跪,喘着粗气,显得十分狼狈。 在他对面的慕容筱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仙裙破裂,白皙的双腿若隐若现,头发凌乱,脸上蒙灰,同样喘着粗气,但气息还算平稳。 刚才的交锋虽然短暂,对于两人来说消耗极大。原本都想速战速决,却不料演变成现在僵持的局面。 此刻,两人都在抓紧时间休整,谁能更快地恢复状态,才能在接下来的对局中占据上风。 先动的人是慕容筱。在和先前交手过程中,她有意识地在保留力量。虽然体力消耗很大,但她还有灵力,而秦萧毕竟只有练气,真气的恢复速度与质量远不及灵力。 此时慕容筱调动全身灵力,体内金丹疯狂转动着,隐隐有破开的迹象。 “岩崩!” 伴随着她的一声怒喝,大地震颤,岩石从地下冲出,两人之间的擂台不堪重负开始崩塌。岩石精准地从秦萧脚下冲出,他只能勉强支撑着身体向上闪躲。 可是在慕容筱的控制下,无论他躲到哪里,隆起的石块如影而至,同时还伴随着大量石块砸去,绝大多数是向着手臂攻去的。 为了保护持剑的手,秦萧只能不断击碎袭来的石块,无论大小,都被斩成碎石。这一下看似风光,却再度被消耗了大量体力,秦萧开始略显颓势。 见莫秦萧陷入下风,慕容筱单手张合,喝道:“岩封!” 先前被秦萧击碎的石块此刻都悬浮在空中,锁定住他的位置后,疯狂地飞去,有规律地排列在他身边,封住了四周的空间,让他无处躲闪。 碎石密密麻麻地分布在他的周围,严重影响了他挥剑,正当他打算强行冲破束缚时,碎石开始依附在他身体和风残雪上,瞬间就将他包裹成一个巨大的岩球。 风残雪的剑柄由于被岩石包裹变得难以握住,同时左手处传来一股巨力,手臂上的碎石在不断挤压着。秦萧吃痛,风残雪在碎石的裹挟下强行脱手,在慕容筱的精妙控制下被单独封印在一边。 就这样,一大一小两个岩球就这么悬浮在空中。 若非之前他将这些石块全部击碎,只凭借那些大块的岩石的话,慕容筱也没有办法封住他的行动,最多只能限制住他。 所以她才会先消耗秦萧的体力,让他无余力闪躲,再诱导他击碎那些岩石,让他作茧自缚。 之前何慕瑶编纂的对付莫秦萧的各种方法以及他和张茹雅的对局给了她灵感,和他的近身试探也让她发现,风残雪是他最主要的进攻手段,只要夺去他的剑,他就没有办法脱困了。 此时虽然困住了莫秦萧,但她没有掉以轻心。吸取了先前张茹雅的教训,慕容筱十指交叉,再度施法,困住莫秦萧的岩球开始上升。 而封住风残雪的则摇摇晃晃地飞到她身边,似乎驮了什么重物,慕容筱没有在意,想来应该是他的剑太重了。 “磐岩为牢,地火为引。岩爆!” 封印住秦萧的岩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恐怖的高温将周围灼烧得扭曲起来,沉闷的爆破声从内部传来,如爆竹一般接连不断。 “芥弥姐姐,秦萧小哥挨了这一下肯定受不住的。你快出手救他呀!” 虽然慕容筱的对策和先前张茹雅如出一辙,但显然她的岩球比水牢更加危险。小白从那岩球里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威胁,加上秦萧的状态也不及先前,因而十分担忧。她拉住芥弥的衣袖,恳求她出手救人。 芥弥只是笑笑,没有出手的意愿。见她无动于衷,小白忍不住了,站起身准备救人。元婴的气势暴涨开来,坐在周边的几人被强大的气场压得直不起腰,严重的甚至口吐白沫。 其他人的注意力也被她吸引,擂台上的慕容筱也向小白的位置瞥了一眼。正当她打算向擂台冲去时,芥弥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拽回位子上。 “别着急。那小姑娘没有杀人的意愿。那招只是看起来危险,但事实上爆炸的只有中间的夹层。你仔细感知一下,她没有引爆最里面的那层岩石,反而让它化作铠甲护住了秦萧。” “而且你也太小看秦萧了,他真正手段还没使出来呢。你就老老实实坐着,有事我会出手的。” 这一句话就像强心剂一样稳住了小白,虽然心里还有些担忧,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只是依旧很不安地盯着那已经完全变红的岩球,在心中为秦萧默默祈祷。 爆炸声持续了大约半晌。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承受如此长时间的爆炸,莫秦萧怎么说也应该失去了反抗能力了。 虽然这么想着,但慕容筱还是没有掉以轻心,操控着岩球向内挤压,打算给他最后一击。 岩球越来越小,最后只有一人大小,内部受热融化的岩浆也不堪挤压,从夹缝中涌出。 慕容筱终于松开控制,岩球开始分崩离析,并伴随着大量浓烟升腾和岩浆滴落。她神色严肃,目光不移地盯着上方,生怕节外生枝。 当岩球表面完全脱落,里面的人形岩铠展示在众人面前时,在场多数人都震惊了。作为始作俑者,慕容筱没有在意他人对她那精妙的控制力的赞叹,她感到一丝不对劲。 按照过去和同门对战的经验,此时他应该主动挣脱岩铠出现了才对,可岩铠此刻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因为他修为太低经受不住刚刚的攻击出事了? 慕容筱忐忑地控制着岩铠,有些担忧,万一真把人家重伤了她也不好向人家的同伴交代。 如果真的出事了只能拜托师叔和慕瑶师姐救治了,大不了自己多给点补偿吧。 这样想着,她打开了岩铠,却仿佛见了鬼一般,双目圆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那岩铠内只有一缕烧焦的头发,此外空无一物。就算他死了被烧焦了也好歹会留下点灰才对,可岩铠里只有那一缕头发缓缓落下,隐隐有烧焦的痕迹。 连台上的何慕瑶都震惊了,她明明亲眼看着莫秦萧被封印在里面的,自己还担心会出事一直在提防着,没想到居然只有头发。同样震惊的还有所有观战的长老弟子们,这发展着实是超乎所有人想象。 只有一人例外,那就是芥弥。 此时高台之上张柔清的表情应该说是不可思议。以她分神七层的境界,都没有看清刚刚发生了什么。她明明看到莫秦萧被困在了岩球中,可却解释不了为何此时他会毫发无损。 她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师尊北玄天仙曾经教导她的一种遁术,他门下几乎每个弟子都会这招,是他们师门的独门绝技,也是保命神技。在她还很弱小时,这个遁术曾经在危难时刻救过她很多次。 莫秦萧的状况,和那遁术太像了。 不应该啊。也没见他有什么准备啊,即使是遁术也都有灵力要求,他不应该能施展才对。奇了怪了,这小家伙不简单啊…… 张柔清重新将目光投向擂台,她有一个猜想,需要证实。 擂台上,慕容筱脸色大变,如临大敌,素手一挥,招来一套岩铠附着在自己身上,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警惕地看着周边。 四周满目疮痍,空无一物,那莫秦萧只有可能在天上了。这样想着,她抬起头寻找他的踪迹。万里无云,金日高悬,恰巧有几只飞鸟路过,除此以外空无一物。 难道说……在下面?她低下头,仔细感知脚下的范围,依旧一无所获。 “道友别向下看了,我又不会龟息,怎么会躲到地下呢。不用找了,我一直在你身边。” 慕容筱耳边传来了一声叫唤。声音很近,就在她的背后。 慕容筱如听鬼音,向前飞跃,迅速远离身后的位置。回头看去,此时秦萧正坐在先前封印住剑的小岩球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抱歉了,道友。” 莫秦萧一手探入岩球内,打碎封印将风残雪拔出,用远超先前的速度,闪身到慕容筱身后。在她始料未及时,将剑架在了脖子上,震碎了她身上的岩铠,以此逼她认输。 可慕容筱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她迅速做出了反应,“缩!”手中长棍飞出,首尾相连,化作一个金圈护住玉颈,也挣开了风残雪的剑刃。 一股巨大的斥力以她为中心向四周迸发,逼得秦萧不得不后退。再度看向她时,外貌与气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原本扎成辫子的长发披散开来,被外溢的灵力染成金黄色;白色仙裙也被染成了黄褐色,隐隐有玄武虚影包裹身躯。 这是慕容筱压箱底的绝技之一——玄武护体。借用大地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土灵力,模拟四圣之一玄武的能力。玄武本就可以操纵天下水土,在这种状态下她甚至可以借用玄武的部分威能。 “小筱连这招都被逼出来了啊,不简单啊。不过,现在看来比赛要结束了。” 话虽如此,何慕瑶依旧惊叹于莫秦萧实力的强大。要知道,宗门里一些元婴弟子都不一定能让她使出这招,没想到居然被他逼出来了。 “秦萧道友,认输吧。接下来的战斗我收不了手了,如今我实力无限接近于元婴,你已经没有胜算了。” 秦萧还是第一次面对如此强敌,而且还是他的同龄人,战意高涨,面对她的劝降不为所动。同时,心中也感激常思让自己出游的决定,仅仅几日他就受益匪浅。 “慕容道友,接下来这招,你可准备好了?” 慕容筱眉头一挑,不再多说些什么,准备战斗到底。 但秦萧又发话了:“慕容道友,接下来我只出一招,并非不尊重你,我也只能出一招了。接下来,我输,接不下,我赢。如何?” “我敬佩秦萧道友的实力,也佩服你的勇气。既然如此,来吧。” “道友敞亮,那就得罪了。” “贰式·金日!” 剑招名出,全场寂静。 《仲平纪事·逍遥三圣合传》平仲公批:逸仙重出世间,逍遥崭露头角。 第19章 慕容失手箭弩张 看着莫秦萧恢弘的气势,张柔清和何慕瑶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满目惊讶。 咻—— 身后椅子跌落,周围人被她们吓了一跳。两人大惊失色,落到台下,站在擂台边,不可思议地盯着擂台上那个持剑高举的青年。 慕容筱如临大敌,玄武虚影凝实,更有重重岩盾护在四周。当她听到“逸仙”两字时,她就已经后悔了,如果是真的逸仙剑法,那这一招她可没有把握接下。即使对面仅仅只有炼气! “也不知道会不会太早了,他可能还没意识到逸仙剑法四个字到底有多大的影响力吧,这下恐怕以后都难安宁了。” 芥弥此刻有些苦恼,她也没有想到秦萧居然毫不掩饰地就用出了逸仙剑法,也怪自己没有提前提醒他。她环顾擂台,发现对此有反应的只有张、何、慕容三人,而其他人不过是被他的气势镇住了罢了。 和她们三个交涉一下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没想到啊,这三个小家伙也算见多识广,有点意思……这么想着,芥弥开始打起了算盘,想办法为莫秦萧善后。 和先前挑战常思时不同,秦萧已无余力施展侠客行为剑招蓄势,这导致金日的威力大大降低,不过用来终结一场擂台赛,倒也足够了。如果威力太大反而不好控制,他没有把握能不伤人性命。 风残雪高举,金光汇聚在剑身,光彩夺目,难以直视。待到光芒收敛,金光聚拢,剑身发白。莫秦萧一剑刺出,长虹贯日,白芒破九天。 明明这一剑只是笔直地向前,速度也不快,慕容筱完全可以向两边躲闪。可看着逐渐逼近的剑锋,她的腿仿佛陷在地中一般,僵直在原地,无法挪动一丝一毫。 情急之下,慕容筱汇聚所有岩盾,挡在身前,玄武咆哮,向前冲锋。那厚重的玄武虚影在接触到白色剑芒的一刹那,便仰天长啸,爆发出痛苦的悲鸣。下一刻便灰飞烟灭,不甘地消散在了白色剑芒下。 看到那玄武如此“不堪一击”,小白疑惑了起来,不解地问:“咦?芥弥姐姐,那个大乌龟怎么一下子就没了?咱明明感觉得出来那个可强了,要是咱出手的话都不一定打得破呢。” “唉,那姑娘太天真了。金日至刚至阳,是天下阴邪的克星。那玄武本就属阴,又是投影虚幻,怎么可能挡得住呢?况且玄武还是四方星神之一,星辰之光如何敢与烈阳争辉?面对这一招,这个小姑娘有点慌不择路了。” 两人谈话间,秦萧已经突破了所有岩盾的防御,直逼对手。 见到自己竭尽全力凝聚的防御居然如此脆弱,慕容筱彻底慌了神。在以往的战斗中,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同门切磋总是点到为止,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生死战的她,在这一剑的威慑下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双脚发软,就这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呆呆地面对这袭来的一剑。 对方的防御如此不堪一击,而且她本人也突然坐到地上,毫无反应,莫秦萧大惊失色,此时此刻她的头正中剑尖,那风残雪距离慕容筱也只有一丈左右。 他原本预想对方的防御应该会多少抵挡一下,这样金日的威力被削减个七七八八,恐怕也破不了她自身的防御。但如今这局面超乎他的想象,他的剑已经收不回去了。 须臾间秦萧便做出对策,毅然决然地用右手重击左手手肘,力道之大让左手瞬间骨折,一阵剧痛传来。手肘受击让前臂下意识上抬,加上骨折脱力,风残雪成功偏离了原有的轨道,避开了慕容筱的要害,向上偏去。 与此同时,慕容筱身上有佛光乍现,隐约有一尊忿怒相佛陀护住了她,以防被余威波及。 虽然成功避开了要害,没有伤及性命,但左手已经无法控制风残雪,携带着金日,脱手向着长老所在高台飞去。秦萧向观众席大喊,让芥弥出手拦截,防止悲剧发生。 “芥弥姐!快!” 高台上的长老们,见到飞剑袭来,也纷纷施法拦截。只是螳臂当车,未能撼动风残雪丝毫。面对那气势汹汹袭来的一剑,更有甚者吓得从椅子上跌落,抱头求饶。 “散!” “水囿。” “南无·三曼多·伐折罗·赧·含!不动明王!” 有三人接连出手。 芥弥口吐敕令,一言定天地,仅凭一字便消去了剑上磅礴能量,风残雪借着惯性向前飞去,再无先前的威能。 张柔清面对这一剑素手一挥,水袖扬起,便有涛涛水流从袖中涌出,又变化为涓涓细流缠绕在风残雪剑身,将它定在半空中。 何慕瑶飞速结印,双手内缚,拇指置于掌内,作不动十四根本印之宝山印,口中默念真言,唤出明王宝相,包裹住风残雪散溢的能量,以防伤及无辜。 “呼——” 见到三人出手,秦萧松了口气。在场所有人都被他先前那一剑吓呆了,此时危机解除,众人才反应过来,身上已是冷汗满身,有一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那先前和秦萧叫板的唐禄仁,此刻更是后怕不已,那淡蓝色长裤上,隐隐有黄色水渍漫开,弄得他尴尬不已。 正当回过神,准备宣布莫秦萧的第十场胜利,场上却传来一声尖叫。 “啊——” 慕容筱回过神来,突然就感觉头顶有一丝凉意,还隐隐有烧焦的气味。颤抖地向头上摸去,果不其然,那三千青丝中很突兀地存在一片“空地”。 秦萧虽然避开了要害,金日的余威也被何慕瑶挡下,但那恐怖的高温还是波及到了她,好巧不巧,烧掉了她一片头发。 感受着手掌传来的热意,看着那几根烧焦弯曲的头发,慕容筱发出了骇人的惊叫。声音之大,差点震碎秦萧的耳膜。 他很是歉意地看着对面的女子,连连道歉,可她却不为所动,只是呆呆地摸着自己的头顶。 突然,慕容筱动了,速度之快秦萧根本反应不过来。在怒火与悲愤的加持下,她一拳打在秦萧胸口。半步元婴的可怕实力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加上玄武护体的加持,这一拳的威力直逼元婴修士的全力一击。 “秦萧!” “秦萧小哥!” 突如其来的事端让芥弥和小白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看到秦萧飞出擂台,倒地不醒,两人才惊呼着奔向他。 没有剑在手,莫秦萧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练气修士,甚至还要比一般的练气期弱不少。这一拳直接打碎了他的肋骨,胸膛凹陷,鲜血四溅,真气逆转,丹田震颤,直接飞出擂台。最要命的是有几根肋骨断裂后刺入了他的肺中,导致他倒地后呼吸困难,昏死过去。 关键时刻,脖子上的玉佩发出淡淡荧光,护住了他的心脉,吊住了他一口气。 慕容筱没有追击,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一方头巾,盖住了整个脑袋,哭哭啼啼地跑回了何慕瑶身边,埋在她的怀中放声痛哭。没有女子不在意自己的外貌,更何况慕容筱这种本就姿色不凡的女修。 她不过二十多岁,心思尚未通达,平日就对自己的外貌极为在意,梳妆打扮、仙裙首饰更是一样不少,而九天宫又是女子居多,如今她变成这幅模样,还有何颜面去面对同门师姐妹呢? 见到慕容筱变成这幅样子,慕瑶也是怒不可赦。九天宫出来的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护短。何慕瑶一边安慰她,一边施法想让头发重新长回来,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没有效果。 张柔清从袖中掏出一瓶灵药,浇在她头顶,谁知发丝刚刚冒出头,就被焚烧殆尽。慕容筱哭得更厉害了。 两人一时毫无办法,何慕瑶将她抱给张柔清,撸起袖子就打算找莫秦萧算账。她刚落到秦萧身边,就被芥弥挡住了。 “你要干什么?” “向这位道友要个说法。为何把我师妹伤成这般模样,这头发无论如何也长不回来了,你让她以后如何见人?” “呵,可笑!你竟然如此不分是非。若非我的弟弟以断臂为代价避开你师妹的要害,她如今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你还在意什么头发?而你师妹却趁他不备将他重伤,我还要向你们讨个说法呢!” 芥弥本就因为秦萧重伤而含怒,现在见何慕瑶居然还敢来兴师问罪,怒火中烧,很是不友善地反驳道。 目光越过芥弥,她看到了此时血肉模糊,昏迷不醒的莫秦萧。一旁的小白不敢碰他,只得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身上的血迹。此前芥弥已经给他服用了疗伤的丹药,小白感觉得出来那丹药品阶不低。在那丹药的作用下,秦萧的伤势在迅速愈合,气息也逐渐平稳。 见到秦萧的惨状,何慕瑶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伤得如此之重,一时理亏,但为了给师妹撑腰,还是嘴硬辩驳道: “秦萧道友的伤是我师妹的责任,我会负责到底的。但他自断左臂却是自作多情。就算那一剑真的命中,我师妹也会毫发无伤。待他醒后,我希望他向我师妹道歉!” “呵呵。小丫头,你太高看自己了。你凭什么能拦下那一剑?凭你那尚未圆满的不动明王法身?还是那悄悄藏在你师妹身上的玄武龟甲?呵,土鸡瓦狗。” “哼!秦萧绝不会道歉的!” “我能给他赔礼道歉,但他也要向我师妹道歉,要治好她的头发。” “那我也替他回答,不可能。道歉!赔礼!那秃头就是一个教训,留着吧!” 看着芥弥态度如此强硬,何慕瑶也面露不善。可一想到自己师妹将人家伤成这样,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嘴硬道: “我会承担所有的后果的,等秦萧道友醒来后自然也会向他道歉。不过我要提醒前辈,不要托大了。我这小师妹的师承也是极为护短的,若秦萧道友不能给个交代,他往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还请前辈给个面子。” 说着,掏出了一面令牌,上书“北玄”二字,还有一只威风凛凛的玄武浮雕。 那是临行前北玄天仙特地给她的,是他身份的象征。 见到此物,芥弥无动于衷,很不屑地说道:“呵呵。不就是北玄那家伙嘛,就算是澹台且歌亲自出面,这个面子我也不会给的。这世上能让我服软的,不超过五个。小家伙,我现在不和你争辩,等我弟弟醒了,一切由他定夺。” 不仅丝毫不畏惧北玄的威名,甚至还能知晓师父的俗名?不对劲…… 何慕瑶起了戒心。也不争辩什么,向后退了一步,很是警戒地盯着芥弥,暗中向张柔清传音,时刻准备出手。 两方现在僵持着,都在等待莫秦萧的醒来。 第20章 秦萧因祸入筑基 说回慕容筱那一拳。 那一拳伤及了莫秦萧的经脉骨骼,重创了肺部,使得他昏厥过去。若非那玉佩护住了心脉,后果不堪设想。 但也因祸得福,金丹期激昂的灵力冲击着他的经脉,原本充盈的真气瞬间溃不成军,被灵力驱逐到丹田中。丹田受到如此激烈的冲击,急剧收缩,被动地压缩其中的真气,开始向灵力转变。 此时芥弥的丹药起了作用,正在极为高效地治疗着他的伤势。残存的药力也在芥弥的控制下,作用在丹田之中。 她要趁着这次机会,帮助秦萧一举突破炼气,开辟气海。 此时两方还在对峙着。张柔清站在何慕瑶身边,查看秦萧的伤势。见他内伤已经痊愈,于是为他准备了一盆药浴,用来治疗外伤。 慕容筱此刻止住了眼泪。布包裹着整个脑袋,躲在何慕瑶身后,很是不安地看着昏迷的莫秦萧。 刚刚是她急火攻心,一时失手重伤了他。现在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若非此人断臂相救,恐怕自己早已是一具香尸了。即使他失误烧掉了自己的头发,那也是无心之举。 “慕瑶师姐,他没事吧……我、我不是故意的。” “放心,他一定会没事的。我还要他向你赔礼道歉呢。怎么会让他那么容易死呢。” “别了,师姐。这件事错在我,我太鲁莽了,失手伤人本就是我的不对,怎么还要人家赔呢。” “一码归一码!师姐给你撑腰,你怕啥?” “这不好吧……” 两人的谈话并没有藏着掖着,芥弥听到后忍不住讥讽道:“小姑娘,你的师妹比你懂事理多了,你那么强势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不劳前辈费心了。本姑娘天生丽质,追求者能从九州域排到森罗域。我挑都挑不过来,其中比莫秦萧优秀的不要太多。” “呵,大言不惭的小丫头。” “哼,多管闲事的老太婆。” 两人莫名地看彼此不顺眼,针锋相对,四目相对,言语间火药味十足。 就在两女又准备开展新一轮争论攻势时,突然传来了小白的惊呼,“秦萧小哥,你怎么了?芥弥姐姐,秦萧小哥有点不对劲!” 芥弥顿时没了和何慕瑶争吵的心情,赶忙来到秦萧身边。原本莫秦萧赤裸着泡在张柔清准备的药浴中,刚刚突然动了起来,盘腿而坐,双手置于丹田前,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 一种质的转变。 “没事,他要开始筑基了。小白,现在开始要看好他,秦萧的筑基可能有点特殊。张宗主,劳烦立刻疏散演武场周围的弟子,等会儿可能有危险。” 周围几人对此很不解。 不就是突破筑基吗,有什么危险的?他们又不是没有经历过,至于如此谨慎吗? 不过看到芥弥满脸严肃,甚至有些不安地盯着上空,张柔清几人还是照做了。 效率很高,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已经清场了。只有芥弥五人和莫秦萧还留在原地。 天地间的灵力开始聚集,以秦萧为中心,汇聚成漩涡状,疯狂地向他体内涌去。星空被乌云遮盖,隐隐有雷光闪过。 见状,慕容筱忍不住惊呼道:“怎么可能。仅仅是炼气突破筑基而已,怎么会有雷劫?而且这股灵力也太可怕了。” 张柔清同样惊讶,还是不忘解释道:“我辈修士经历天劫,是因为修炼本就是逆天而行,自元婴开始就要夺天地之造化成就己身。所以天道自然要给予考验,看看你担不担得起。” “对于一些天赋异禀的修士,老天对于他们的考验则更加严峻一些,要么是天劫比其他人更加频繁,要么就是更加困难。天劫实际上种类繁多,其中以雷劫最为常见。毕竟天妒英才。” 在她还在九天宫时,同样遇到过这样的天才。那人在筑基突破金丹时遭遇天劫,足足十二道天雷。 他便是北玄天下门下真传大弟子,她的大师兄斗獬陆仙,北落涤尘。 只是她也没想到,莫秦萧居然在突破练气时便有天劫。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比自己的师兄还要未来可期呢? “慕瑶师姐,你当初炼气突破时也有天劫吗?” “有啊,不过挺轻松的。就十八道雷劫,不痛不痒的,我没在意。” 鸦雀无声! 周围听到这话,不约而同地陷入了震惊,就连芥弥都带着一丝赞许看向了她。 突破金丹才只有三十六道雷劫,何慕瑶在第一次突破就承受了一半的量,可想而知她究竟是怎样的天才。 不!这已经不是天才了,是怪物。 没有在意周围的寂静,何慕瑶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我记得后来突破筑基时有三十六道,突破金丹就直接飙升到了四十九道,都不难。” 说着突然又叹了一口气,不满地埋怨道:“要不是某个不靠谱的女人说现在的我不能进阶分神,还说什么贸然突破必将陨落于天劫,我才不会憋这么久呢!” “结果憋不住了,还被她直接打回金丹重修。你们说我容易吗?” 妖孽! 几人心领神会地做出了相同的评价。突然张柔清想到了什么,向她问到: “慕瑶师妹,我问一句。你今年多大了?” “比小筱小一点,二十二了。” 几人彻底沉默了。 二十二岁的元婴巅峰?甚至可能已经完成了化神,离分神只有一步之遥。纵览鸿蒙界古往今来的历史,像她这样的天才绝对不超过三个。 相比较其他人,小白倒极为淡定。不就是二十多岁的元婴嘛,她也是啊。 眼珠子咕噜一转,有点窃喜,指着自己对着芥弥说道:“芥弥姐姐,咱只有二十五,也有元婴了!是不是很厉害啊?” “哦。对了,把你忘了。你这属于仙人转生,情况特殊,不算。” “切!芥弥姐姐偏心。”小白有些不开心,撅起嘴巴抗议道。 另外两人已经彻底麻木了。 一个妖孽还不够,还要再来一个?还让不让她们这些普通修士活了!你们这是赤裸裸的炫耀行为,要坚决抵制。 当然了,这些话没有说出口。 听着小白的话,何慕瑶突然看向她,“真要说的话,我知道的,现在整个鸿蒙界除了我以外,或许还有一个可以算得上‘妖孽’哦。” “我有耳闻,你说的难道是麟儿榜第二的那位……” “不是,是掌剑山当代剑子——陈惊鸿。不过我也没见过他,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但听传言说,他仅凭金丹后期的修为,就独自斩杀了元婴后期的大妖,还在妖族的追杀中全身而退。想来也是一个妖孽般的人物。” “那他为什么只排到第三?第一是慕瑶师姐你,那第二呢?” “是大乘寺的佛子——慧空法师。虽然单论战力可能不及陈惊鸿,但他对于佛法的理解十分深刻,为了散播佛法徒步从穷荒域走到九州域,期间辩法三百余场,未尝一败。” “前年我见到他时,他已经是元婴初期了,这几年就不好说了。据说他是活佛转世,和这位道友的情况很像,也许是前世修为的反哺,他才会突破得如此迅速吧。” 说着,她还特地指向了小白。 “事实上麟儿榜并不单纯看战力或者修为,是比较综合的考量。更加看中天赋和年龄,但是世人对陈惊鸿了解较少,所以他才会略逊于慧空。” 众人听何慕瑶讲述着修仙界的一些逸事,听得津津有味。 这也难怪,芥弥隐居在青叶城,自然不知晓这些事;张柔清忙于宗门的事,虽知晓一些但并不了解。 小白和慕容筱就更不用说了,一个久居淮水不谙世事,一个久居宗门远离尘世,能指望她们知道些什么呢? 只有何慕瑶,因为地位特殊,经常四处游历,所以才会知晓那么多事。 长久的停顿,何慕瑶意味深长地看向端坐冥想的莫秦萧,神秘一笑,“不过现在看来,这麟儿榜又要多一位强有力的竞争者了……” “那你就错了。秦萧他不是什么天才。但凡他有一点修炼的天赋,他都不会只有炼气。” “我说的不是修为,是战力,战力啊!” “你见过哪个练气修士能跨两阶打败金丹修士的?我估计他的真实战力甚至还在金丹七层左右。他难道不是天才吗?” “不。秦萧真的很特殊。他的实力和修为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连最简单的真气出体都很难做到。当初甚至还犹豫过要不要让他修炼。只是后来……” 轰隆隆—— 突如其来的雷声打断了芥弥的讲述,此时秦萧头顶的乌云已经积蓄完成,方圆五里都被其覆盖,有白色电光在云中翻滚涌动,雷声不断。 几人见状,很快远离了秦萧,退至劫云范围之外,等待雷劫落下。 轰隆—— 第一道雷很快就降下了,但此时,眼前发生的一幕正在颠覆几人的常识。 那率先落下的雷劫,在即将靠近莫秦萧的时候,居然转向了,正好劈到了他的面前。刚开始她们以为是巧合,没想到之后接连两道都是如此,都没有劈到他身上。 要知道,雷劫是有必中的特性的。如果渡劫者用一些特殊的方法躲过了雷劫,只会激怒它,让之后的威力陡增。她们下意识地以为秦萧身上有法宝在保护他规避雷劫,都不免有些担忧。 小白最为紧张,她向芥弥问道:“芥弥姐姐,秦萧小哥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影响他渡劫啊?这样不行的,你快帮他取出来,不然之后的雷劫他会有危险的。” 何慕瑶也附和道:“是啊前辈。他不过练气,躲过了最开始的雷劫,必将激怒它,这之后的威力可能不是他能承受的了的。我理解你心疼自己的弟弟,但你这么做是在害他!” 她还指望和莫秦萧好好打一场呢,自然不能让他现在就出事。 芥弥却显得极为淡定,不慌不忙地说:“我什么都没有做,他身上也没有什么法宝。我之前说了,秦萧有点特殊。放心,继续看就行。他不会有事的。” 果然,在连续五道天雷都没有命中后,天劫的威力陡增。那蠢蠢欲动的第六道雷,比前面五道加起来都粗,一旦落下,这雷云范围内无人能避。 几人心想完蛋了,不由得为秦萧感到默哀。小白和何慕瑶都已经打算出手强行打散雷云了,关键时刻却被芥弥挡了下来。 “别动,继续看就行。” “可是……” 话音未落,那天雷轰然落下。不偏不倚,刚好落在先前的擂台,台上一片焦黑,中央部分还深凹下去,出现一个大坑。这一切都在彰显着,那道天雷的威力巨大。 莫秦萧呢?几人开始焦急寻找他的身影。 在擂台外三丈处,他缓缓站起身来,安然无恙。是的,那道雷和先前一样,又劈歪了。 莫秦萧睁开了双眼,从此刻起,正式成为筑基期修士,踏出了修炼之路的第一步! 第21章 有仙抚顶,有女呈威 睁开双眼的莫秦萧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走过来。劫云逐渐消散,重新露出了漆黑的天空。 夜已经深了。 渡劫时的惊雷吵醒了不少弟子,很多人都抱着好奇的心态向演武场奔来。刚刚靠近演武场便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 那是芥弥随手布下的结界,为的就是防止外人随意靠近,毕竟秦萧渡劫的场景着实是有些魔幻了,她不想太多人知晓。 结界阻绝了外人的视野,围聚而来的人只能悻悻而散,只有少数人耐心地留了下来。这其中就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张茹雅。 秦萧感知着身体的变化,有些不适应。 首先就是丹田。筑基的过程实际上就是不断扩张丹田内气海大小的过程,直到稳定下来后,用灵力充盈它,将它转化为灵海。 内视丹田,果然有个干涸的海床,长宽约十丈,并且不断有丝丝灵力填充进来。这一切都表明他筑基成功了,灵海正在正常运转着。 看着自己的灵海,秦萧却皱起了眉头。 是不是太小了? 他听莫凡说过,筑基是有高低之分的,主要就是看灵海的大小,基本上是越大越好。普通的筑基修士的气海大约长宽十几丈到几十丈不等,一些天才甚至能有千丈、万丈之巨。 与之对比,这确实太小了。不过他也没多在意,对于自己的天赋他还是很有数的。 反正自己不是什么修炼的料子,修炼为辅,练剑为主,何必在意气海大小呢?而且气海越小,之后凝聚金丹不是越方便吗? 他这样安慰自己。 试着吸收了四周的灵力,秦萧能明显感觉到修炼速度的增快。恐怕自己过去吸收真气修炼一天的成果,也没有刚刚一瞬间的收获大。 他不知道的是,这也多亏了清水宗内设置了辅助修炼的聚灵阵,由张柔清亲手调试布置的,自然效果不一般,而且清水宗本身就靠近澧水,地下有着灵脉,修炼起来更加事半功倍。 看着他愣在原地一动不动,芥弥无奈地耸了一下肩。 自己这弟弟从出门开始,怎么就老是喜欢发呆呢?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 她一开口,便把秦萧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嘿!别愣着了,过来。我们这里一伙人等着你呢。” 秦萧赶紧走过去,略带歉意地挠了挠脑袋,“让各位久等了。刚刚在体会自己的变化,没有在意各位。” 小白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白色花环,笑盈盈地套在了秦萧的头上,祝贺道:“恭喜秦萧小哥进阶筑基!这可是修炼路上的第一步哦,咱衷心地祝福小哥你前程似锦!道运亨通!” 秦萧取下花环,仔细嗅了嗅,淡淡清香迎面而来,神清气爽。 “谢谢小白。这花好漂亮。不过为什么你说这才是第一步啊?我从三岁就开始修炼了,那不算吗?” 没有等小白回答,何慕瑶就插嘴道:“你也太没有常识了吧。区区真气,普通人学习凡间武学也能掌握,气海也不需要开拓,人天生就有。但灵力不同,没有功法打底,就无法开拓灵海,没有灵海就无法储存灵力,自然也就无法修炼,算不得修士。” “所以修仙界才会将筑基视为修炼的开端呀,掌握灵力才是正式成为修士的标志呀。” 说完还带着一丝不屑与鄙夷打量了他一眼,仿佛城里人看乡下人一般。 见何慕瑶抢了自己的话,小白很是不开心。好不容易有自己知道的东西了刚,想向秦萧显摆一下,结果还被人抢了先,这让她很不开心。 但直觉又告诉她,她可能打不过何慕瑶,只能憋着一肚子火,不满地躲在了芥弥的身后。 “多谢道友解答,秦萧受教了。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何可人。我是慕容筱的师姐。” “原来如此,多谢可人道友。” “先别急着道谢,这里有件事还要你处理一下。”说着,原本畏手畏脚、躲躲闪闪的慕容筱被她一把拉出来,推到了莫秦萧面前。 秦萧看着面前的女子,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看到她那有些破损的白色仙裙,他才恍然大悟:“慕容道友?你怎么了?怎么把自己裹成这个样子?” 还没等慕容筱回答,何慕瑶抢先说道:“这就要问某人了。一剑把我家小师妹的头发烧得精光,还伤到了头皮。若非我和张师姐奋力补救,恐怕我师妹就要拜入佛门了。” 张柔清很配合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不是……” “不仅如此。你知道我们为了就师妹的头发用了多少灵丹妙药吗?结果还有一小块修复不了。你知不知道没有头发会对相貌造成多大的破坏?你知不知道外貌对于女修而言意味着什么?你知不知道秃顶对我师妹的心灵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你知不知道……” 何慕瑶喋喋不休地说着,慕容筱在一旁也插不上嘴。对面的秦萧,也回忆起昏迷前发生的事,表情从一开始的不解,变成惊讶,再变得极为愧疚。 他低着头,很是诚恳地接受着何慕瑶的批评,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所以,你必须给我师妹补偿!至少要治好她的头发!唉呀妈呀,渴死我了!” 说了这么多,何慕瑶也累了,终于停了下来,喝了口水,看向莫秦萧作何反应。 出乎意料的是,当她看向秦萧时,他已经泪流满面。他一个箭步冲到慕容筱面前,拉住她的手,带着悲腔,很是愧疚地说道: “慕容道友。莫某人犯下了弥天大错啊!对您造成了如此巨大的伤害,我难辞其咎。你放心,我一定会负责到底的。在此之前,请先受我一拜。” 说着屈身拜了下去,深深地鞠了一躬。 慕容筱被他搞得手足无措,见他鞠了一躬还不够,还有想要跪下负罪的意思,赶紧拦住了他,“秦萧道友,言重了。这并非你的本意,再说若非你最后断臂,恐怕我已经凶多吉少了,这不怪你的。” 何慕瑶也被他吓了一跳,被呛了一口,一口水喷了出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满脸诚恳的莫秦萧,内心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坑了一个傻子。不然他咋这么伤心呢? “不不不。慕容道友,这都是我做事不考虑后果导致,如果我当时能再谨慎些,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慕容筱还想说些什么,背后的何慕瑶突然拉住了她,“你光说不行,要看你怎么做。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说再多漂亮话也挽回不了我师妹的秀发了。你打算怎么补偿?” 此时,小白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很是气愤地说道:“你也太过分了,不能得寸进尺啊!秦萧小哥都已经答应治好她了,你怎么还这么恬不知耻地要补偿呢?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他的……” “小白!别说了。她们要补偿是天经地义的。这件事本就错在我,我甘愿弥补慕容道友的损失。” 小白犹豫了,看着无比认真的莫秦萧,她没有再多言。虽然在心里还是为他打抱不平,但没有再多加干预。 仔细想想,如果换做自己的话,被毁容了肯定比她还激动,说不定还会提出更加过分的要求。 这么想着,她很是同情地看了慕容筱一眼,还悄悄地对她做出了打气的动作。这一举动让本就慌张的慕容筱更加慌乱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秦萧转向芥弥,请求道:“芥弥姐,能不能帮我一把。我身上没什么东西可以补偿人家,风残雪和你们送的东西也不能作为赔礼。你能不能帮我治一下她,补偿的事情也……” “一家人不谈什么代不代、还不还的,我知道了。不过你就不担心人家故意讹你吗?” “这件事本就错在我。人家要些赔偿也是应该的。况且她们也没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这补偿是我自愿给的,谈不上什么讹不讹的。” 芥弥笑了笑。她清楚,自己的弟弟是个怎么样的人。 虽然有点憨,但本质上还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老好人,而且还执拗得很。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好吧,我知道了。” 芥弥一挥手,慕容筱便被牵引到她面前。右手从她头顶拂过,一缕白烟从头顶冒出,温度之高裹住脑袋的头巾瞬间燃烧起来。 “闭眼。” 正在担心头顶火焰的慕容筱,听到这话乖乖闭上双眼。火焰刚刚燃起,便连同那白烟一起汇聚到了芥弥手中,凝聚成一个火球,宛如一颗小太阳一般,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此时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白烟,是一团白色的烟状火焰。 整个演武场都被照亮了,亮如白昼,周围几人都不自觉闭上了眼睛,不敢直视。 “你们没有把金日余威中附带的太阳之火剔除,自然没有办法复原她的头发。小姑娘,别睁开眼。你们也是,这个不是你们受得起的。” “啊啊啊啊!咱的眼睛!秦萧小哥,咱瞎了,咱看不见了!”话音未落,便听到小白的惨叫。她因为好奇没有及时闭上双眼,结果被这强光致盲了。 “……” 芥弥无语。随手一挥,甩出个眼罩盖在了小白双眼上,“别叫了。带上眼罩,过一会就没事了。” “呜呜呜!咱也太惨了。咱再也不敢了。呜呜呜……”小白就这么哭了起来,两行清泪从眼罩下落下。一旁的秦萧也只能摸摸她的头来安慰一下她受伤想心。 “咳。发生了点小插曲,别在意,继续。” 芥弥轻咳一声,将这个汇聚的太阳之火的火球封印起来。接着另一只手从慕容筱的头顶拂过,烧伤处有点点绿光亮起。眨眼间,便有青丝如雨后春笋般长出,转瞬间慕容筱便恢复如初。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啊……小姑娘,睁开吧,好了。” 看着重新长出头发的慕容筱,芥弥似乎小声嘟哝了一句,旋即让各位睁开了双眼。 没有感到头顶传来的凉意与灼烧感,慕容筱小心翼翼地摸向灼伤处,入手三千青丝,柔滑飘逸,她很是激动,眼含热泪,语气颤抖着向芥弥道谢: “多谢前辈出手相助。晚辈没齿难忘。” 芥弥摆了摆手,毫不在意,然后阔气地说道:“先别说客套话了。你先想想,要什么补偿吧。” “这……真不用了。晚辈能恢复原样已经很满足了,怎么敢贪求什么补偿呢?” “既然我这弟弟答应你了,我就不会食言。好好想想吧,要想从我手里拿东西,这世上可没几人能做到哦。够你吹嘘很久了。” 说完,芥弥看向了一旁的秦萧,向他微笑示意,换来了他赞许与感激的笑容。两人看向慕容筱,等她做出决定。 第22章 有阁逍遥,有榜百花 慕容筱此刻是左右为难。能恢复已经很满足了,对于那补偿更是一点奢求都没有,可自己的师姐在一直“教唆”自己收下,而且另一边秦萧两人态度也很强硬。 所以你们都不尊重一下我的意见吗?我真不想要啊。 此刻的她欲哭无泪,在心中无助地呐喊着。 “算了,还是我来吧。”看着她犹豫不决的样子,芥弥有些不耐烦了。随手一挥,甩了一张纸在她面前。 这是一张很普通的纸,上面用娟秀的小楷写着一行字: 宝天,见字如见面,允她任选一件。多谢。 除了这一句话,纸上再无其它。 “这是……” 慕容筱和何慕瑶凑在一起看着这张纸,满脸疑惑。 再三确定这就是一张普通欠条,何慕瑶又是失望又是鄙夷,挖苦道:“前辈。你不会耍我们吧?给我们一张字条就算了?这不能够吧。” 特别是这“前辈”两字,咬字很重。 “哼,我还不至于诓骗你们。我身上是有不少好东西,但级别太高了,你用不了。况且‘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你也应该知道吧?” “我手上的东西,流出去一点点,都会惹得大乱的,所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自己去选合适的宝物。” “说得好听,你要我们去哪里取呢?再说,万一人家不认账怎么办?” “放心,她当然会认账的。倒不如说,她巴不得早点找到我。你把这纸条给她,说不定还会另得一份机缘呢。至于去哪里嘛……你们知道逍遥阁吗?” 鸿蒙界的地域划分大致可以用“五域四绝三宝地”来概括。 其中五域指九州域、森罗域、四海域、高天域、穷荒域五大域。每一部分都地域广袤辽阔,包罗万象,生灵繁盛,各具特色。 四绝是存在于鸿蒙界中的四个大凶之地,分别是坠仙峡、倒悬山脉、黑渊海、白琼原。危机四伏,法则颠覆,生灵几乎绝迹,是所有种族避之不及的地带。 三宝地则是鸿蒙界中三处夺天造化,机缘遍地的洞天福地。分别为东海三岛蓬莱,瀛洲,方丈、逍遥阁、扶摇洲。而逍遥阁则是三处宝地中唯一一个人造的。 传说有通天大能战天斗地,未尝一败,建造阁楼,命名逍遥,将所有战利品藏于阁中,历时千万年,不断有藏品贮藏其中,无人知晓,阁中宝物到底有多少。阁中藏有一石,记有天下奇闻秘录,立有一碑,镌刻天下功法秘诀,竖有一鼎,藏尽天下丹药秘方。 此后逍遥阁每五十年现世一次,地点随机,出现前会向天下宣告位置所在。在这消失的五十年里则会向全世界发放逍遥令,总数大约百枚。 当大开门扉时,持有逍遥令的人,便可以去阁内取一件藏品,一切随缘,大气运者甚至可以获得仙物。 因此,全鸿蒙的修士都对它趋之若鹜。逍遥令也成了炙手可热的抢手宝物。 “知道啊。不过逍遥阁还有三十多年才开放,难道你想说,师妹可以去逍遥阁任选一件藏品?这小小一张纸可以当那逍遥令用?” “自然。如果你不信,我也不是不可以给你一枚逍遥令,不过到时候能获得什么就看你的缘分了。对了,只给木头的。” 芥弥手中出现三个令牌,向着两人晃了晃。令牌上有一座阁楼的浮雕,另一面还有“逍遥”二字,确确实实是逍遥令,不过一个是木质的,一个是金色的,还有一个则是玉制的。 何慕瑶看到玉质的逍遥令就傻了眼,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张柔清和慕容筱也相当惊讶,但没有她那么激动。只有秦萧和小白一脸困惑,毕竟他们俩连逍遥阁都不知道。 世人只知道逍遥令有缘者得,却不知道逍遥令也是有高低之分的。 最普通的逍遥令是木质的,也是那批随机发放的,数量最多,大约百枚。持有这种逍遥令的人,只要带着它来到逍遥阁就能取走一件藏品,之后令牌就会被回收,等待下次发放。如果没有及时前往,令牌也会被自动回收,那就是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 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 问题在于这种令牌不认主,无论是谁持有它都可以,只看最终谁带着它进入了阁内。因此持有逍遥令的人被杀害夺宝的事也是层出不穷。 但还有一种特殊的令牌,就是金制的。大约每百枚中会有十个金质的,有认主能力。得到它的第一个人,会自动留下印记,除非宿主本人持有,否则谁无法进入阁内。 据说当年逍遥阁的缔造者为了给一些天骄们留下机缘,还赋予一丝灵智给这批金质的逍遥令,让它会寻找合适的持有者,还可以主动保护持有者。 但更令人动心的,是金令牌不受时间限制。如果期限内没有前往,也不会被强制回收。只有持有者死亡,或者得到了藏品后才会被收回。 只是这样的逍遥令就是人们可遇不可求的了。 除这两种以外,还有一种更加特殊的——玉质的逍遥令。这种逍遥令只存在于传说中,知道的人都少之又少,更别说见过了。 玉质逍遥令一般是私人拥有的,只有和逍遥阁颇有渊源的人才会拥有。持有它的人,无视五十年的时间限制,自由进出逍遥阁,且每一百年都可以选择三样藏品,没有任何限制。 某种意义上来说,玉质逍遥令的价值,甚至比一些仙器还要贵重。 本来,这种存在于传说中的宝物何慕瑶应该是没什么机会见到的,毕竟连同样出身于九天宫的张柔清和慕容筱也不知道没见过。但巧就巧在她师承九天宫宫主澹台且歌,在她那里何慕瑶曾经见过一枚一模一样的。 在和记忆中的逍遥令比对过后,何慕瑶开始惊讶芥弥的身份。她们九天宫得益于创始人的蒙荫才有幸得到一枚,没想到眼前这位居然也有,而且从态度看起来还相当随意。 不简单啊…… “怎么样,是用这枚逍遥令去选呢?还是信这张纸去自选一件呢?” “我……” 慕容筱还没有回答,何慕瑶制止了她,表情凝重,很是恭敬拱手道:“前辈,先前多有冒犯,请见谅。这份有点过重了,不是我这师妹担得起的。还请三思。” “呦嚯嚯。现在知道冒犯了,不过可惜,完了。这礼你们必须收下了。送出去的礼,我可不会收回去,选吧。” 末了还不忘补充道:“选完和我说一声,我好在下次茶馆喝茶的时候和朋友显摆一下,就说麟儿榜榜首收下了我的礼物,别人要是问什么礼,我就说和逍遥阁有关的。嘿嘿。” “师姐,怎么了?这东西有什么不对吗?”看到一向强硬的何慕瑶突然服软,慕容筱很是不解,悄悄传音问到。 “东西没什么不对,但这份礼太大了,一个能随手掏出逍遥令的人,不是我们能招惹的。一但有其他人知道你可以在逍遥阁里任选一样东西,这会引发大轰动的,回宫之前我可能没有把握保住你,你会变成众矢之的的。” “啊?那我赶紧还给前辈吧!我本来就不奢求什么,可不要惹祸上身啊。万一不小心连累师姐你就不好了。” “可这位前辈的态度你也看到了,看起来不会让我们拒收的,可收下也不会让我们好过的。可恶,这下玩砸了,本来就想讹一笔试试看的,没想到这人来头这么大,这种宝贝也有。” 慕容筱慌了,既然自己师姐都这么说了,她也明白这个赔礼就是一个烫手山芋了,她不安地问道:“那怎么办?” “哈哈哈哈。现在知道怕了,刚刚讹我家秦萧的时候怎么不考虑一下后果呢?” 这边何慕瑶还在绞尽脑汁想要推脱掉这东西时,那边芥弥突然开口了。两人的传音被她听得一清二楚,看着两人满脸苦涩的样子,尤其是何慕瑶那进退两难的表情,她很开心。 “前辈,既然你都知道了,那请你还是收回去吧,这不是她能要得起的。” “是啊是啊。前辈,我本来就不奢求什么,你还是拿回去吧。” 见芥弥口风略有松动,两人赶紧接上话茬,希望扔掉这烫手山芋。 芥弥装作沉思的样子,给了两人一丝希望。但很快又笑着拒绝了两人,“……想得美哦。”欣赏着她重新变得呆滞的表情,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何慕瑶脸色阴沉了下来,语气冷冷地说:“前辈,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不要逼得太死了……” “怎么的?你还想威胁我?你有这个胆识很不错,可惜你没那个能力。”芥弥一脸挑衅,但还是笑盈盈地说到。 何慕瑶却是话锋一转,对芥弥也是投向微笑:“前辈。你知道慕瑶我,除了在那麟儿榜以外,还在一个榜单上有排名吗。” “嚯?”芥弥眉头一挑,示意她说下去。 “小女子不才,百花榜天榜,四大魁首之一。”何慕瑶撕下了用于伪装的面皮,露出了她真正的容貌,只见: 有彼美一人,清扬兮绝尘。赵燕有佳人,不及此一分。香雾云鬓湿,清辉照瞳寒。风情深有韵,娇嗔寄幽怀。肤如玉凝脂,皓齿含榴石,颈似白蝤蛴,傲恃倾城姿。浅妆羞芙蓉,珠翠胜凤簪。秀色空绝世,芳迹有谁知? 就连身为女子的芥弥,在看到那张脸时都不禁愣了愣。 此刻的何慕瑶,脸上明明带着一丝嗔怒,柳眉倒竖,依旧给人一种埋怨撒娇的感觉,让人根本恨不起来,只有满心的欢喜。 “祸国殃民啊。”看到这一张脸,芥弥由衷地感叹一声。 正在旁边陪着小白的秦萧,见到几人突然没了动静,还传来奇怪的吸气声,很是好奇,便凑近看了一眼。 谁曾想还没有靠近,芥弥突然一袖子甩在他脸上,把他甩飞出去,还很“贴心”地给他带上了眼罩和耳塞,“小孩子家家的,别多管闲事。边儿玩去。” 可怜的秦萧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被甩飞出去,摔在了地上。只能自己爬起来,很是无辜地坐在小白身边,不知所措。 这时候,何慕瑶掩嘴一笑,脚步轻挪,趁着芥弥不备,来到了秦萧身边,并从纳戒中取出一个奇怪法器。 被蒙蔽了两感的秦萧,突然闻到面前有一阵香风飘过,随后发现左手被人挽住了,手臂还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他想摘下眼罩一看究竟,却发现怎么也取不下来。 咔嚓—— 何慕瑶挽住秦萧的手,做出依偎在他怀里的样子,然后用留影石记录下来。这一系列做完后又顺速甩开他的手,像得胜归来的将军一般向芥弥炫耀着。 这个举措超出了芥弥的预料。她原本以为何慕瑶想要用美色诱惑秦萧,让他求情,便直接封了他的两感,却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手。 看来自己还是隐居太久了,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什么了。 “所以,你要干什么?” “也没事。就找几个茶馆驿站什么的,再找几家修仙界的报社,把这张留影交给他们。之后再麻烦他们出份报刊,连题目我都想好了,就叫《震惊!四大魁首之一的九天圣女居然名花有主了!》,前辈你看怎么样啊?” 何慕瑶一边把留影石收好,一边笑盈盈地对着芥弥说道。一个挑衅的剪刀手,彻底点燃了芥的怒火。 “……” 第23章 巧言化干戈 芥弥很无语,她从来没想到眼前的女子会想出这样的方法。 这是正经女修能做出来的事吗?现在的姑娘都开放到这种程度了吗? 突然间,她联想到一个人——莫凡。 想当初,莫凡在修仙界摸爬滚打的时候,也整出过不少花活儿,像什么和人比试前下蒙药,探险秘境时永远走在最后一个捡尸,敲闷棍顺手牵羊偷东西,审问敌人的时候把人和喂了春药的妖兽关在一起…… 何慕瑶刚刚的行为,像极了莫凡会做的事,尤其是那洋洋得意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这让芥弥一瞬间失了神,陷入短暂的回忆中。 “哎呀呀,如果某些人知道我居然名花有主了,想来一定对我的道侣很不服气吧。可惜了,人家之后要回到宗门里去了,不能陪着我家亲爱的了。” “不过别担心,我把这张留影送给他,让他时刻带在身边,之后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来找亲爱的玩了,是不是很棒呢?毕竟,亲爱的的情敌,可是从九州域排到了森罗域啊。哎呀呀,好担心他会不会出事啊。” 何慕瑶拿着留影石,表情浮夸。尤其是“亲爱的”三个字咬得特别重,说得时候还一直向着秦萧的方向瞟去,完全是一副怀春的小女子姿态。 “……别阴阳怪气了。你要干什么直说吧。” “哎呀呀,人家怎么会是在阴阳怪气呢?人家是真的关心亲爱的呀。” “……”看着她那矫揉造作的样子,突然有了一种想抽死她的冲动。 奶奶的,现在的小姑娘都怎么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别以为自己长得漂亮就可以为所欲为啊!小歌你收徒的时候能不能挑一下啊,怎么让这种奇葩进入九天宫里了啊! 啊啊啊,忍不住了,好想抽她啊! 万里以外的九天宫内,宫主澹台且歌正在主殿里处理公务,身为宫主每天有大大小小的事要她处理,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但此时,她显然没有很认真地在工作,不停把玩手里的笔。 “啊!想吃姜撞奶。慕瑶什么时候回来啊,不想干活了,好无聊啊。” 突然,她鼻头一痒,打了一个喷嚏。不小心碰到了桌子,墨水洒得到处都是,手中的笔也掉了下来,落在了她的衣服上,留下一片墨渍。 “奇怪,我还会打喷嚏?成仙了还能感冒?不应该啊。” 她没有多加在意,正拾起笔打算继续工作。就在这时,她注意到了桌上那一片狼藉,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下一刻,又发现了衣服上的那一片墨渍。 “啊啊啊!我新买的裙子!这可是云锦阁最新款!” 见到心爱的裙子受损,她没有心思继续工作了,心中恼怒,当即推衍,要看一看这莫名其妙的喷嚏到底怎么回事。 要不是这一个喷嚏,也不会发生这么些倒霉事。 “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嚼舌根。别让我逮到,不然一定要你给仙裙小可爱偿命。” 此时的她气上心头,铁了心要替仙裙“报仇”。谁知一番推算,竟然一无所获。 澹台且歌眉头一皱,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仔细思考到底谁有这样的本事。她想到几个人,但又摇了摇头,一一否决。思来想去,也得不出个结果,于是转身离开主殿,打算去找人帮忙。 另一边,何慕瑶挟住了“天子”,开始肆无忌惮地威胁起芥弥来。芥弥强忍着打死她的冲动,开始和她谈条件,“别在那里威胁我了。说吧,你要怎么样才能把那个石头给我,或者删掉那张留影。” “哎呀呀,前辈之前不是很高高在上吗?现在怎么和晚辈我谈起条件来了?我是真心爱着亲爱的,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对他的爱,不行吗?” “我劝你不要这么做。” “为什么?难道你要棒打鸳鸯?前辈你好狠的心。” 何慕瑶假惺惺地挤出几滴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谁见不怜?那芥弥仿佛变成了虐待儿媳的恶婆婆,此刻要拆散这“恩爱”的小两口。 “如果你敢这么做,我立刻用传音石通知各大门派,就说有绝世秘宝被你得到了,而且你还碰巧在外游历。小姑娘,比人脉,你是比不过我的。到时他们会相信我,还是相信一个小姑娘,你可以猜猜看。” 芥弥有些被逼急了,也被气笑了,取出一颗传音石,同样向着何慕瑶威胁到。 这下,何慕瑶消停了,她也没有想到芥弥会反将一军,用她的办法来威胁她。两人此刻僵持着,气氛很是尴尬。 何慕瑶先服软,向着芥弥提议道:“……要不这样前辈,我们各退一步。你收回那张纸,我删掉那张留影,如何?” “呵呵呵。知道服软了?这还差不多。小样,跟姐姐斗你还差了几百年呢。”见她求和,芥弥顿时笑靥如花,何慕瑶吃瘪的表情令她心情愉悦。可她又说道: “这纸我不是不想收回去,一旦收回去了,恐怕我那弟弟要埋怨我了。别想着瞒过他,瞒不住的。不过……我也同意各退一步,我给你加个法阵,让你师妹能直接传送到逍遥阁内,在取走藏品后可以直接送你们回去。如何?” “这真的能做到吗?前辈不要再拿我取笑了,我不和你闹了。” “呵呵呵,轻而易举的事。你先把那个留影石毁了,我就帮你加上去。” “不行,你先加,我再删。留影石很贵的,不要轻易说毁啊。” “少来,你也不是缺钱的样子,会在乎那小小的一个留影石?删掉不保险,给我砸了。” “……行行行,算我倒霉。砸就砸。但你先画,我再砸。” “一起吧。不想和你争辩了。” “那好。” 两人同时动手,何慕瑶捏碎了留影石,心中肉疼。这块石头虽然便利,但价格不菲,而且产量很少,一个就要三百多灵石,品质好一点的更要五百往上。虽然她不差钱,但她抠门啊。 亲手毁掉了三百灵石,让她心痛不已。 至于芥弥,将那张纸唤过来,玉指在空中虚画,纸上便留下了一个复杂的法印,令人看不透其中的奥妙。 “好了。虽然是简易式的传送阵,但也够你们用了。这是一个复合法阵,只能触发两次,第一次是固定传送,会把你们送到逍遥阁。第二个是定向传送,你们选好目的地,在传送时心里想着去哪里,它会送你们过去。直接用灵力驱动就行了。” 何慕瑶看着手中的法阵,很是怀疑。毕竟阵法的布置是需要材料的,越是强大的法阵需要的材料也越高级,有着五级之分,分别是仙、天、地、玄、灵。 而传送阵虽然常见,但涉及到了空间之力,算得上是一种比较复杂的阵法,属于玄级法阵。一般只有一些大宗门、大城市才有这样的手笔,能布置得了定向传送阵。而且还需要海量的材料,还要有一名玄级阵法师牵头。 但芥弥仅凭借画的方式就布置好了一个定向传送阵,还巧妙地将两个传送阵结合在一起,何慕瑶怎么也不相信。 “前辈,我也是一名玄级阵法师,你这唬人好歹也做做样子啊。你连布阵材料都没有准备,这也算布置好了?” 与法阵等级相匹配的,阵法师也有等级之分,分五级,由高到低同样也是仙、天、地、玄、灵。阵法师极其注重天赋,不是苦修就可以得出结果的。 “看不出来啊,你居然是个玄级阵法师。” 芥弥没想到何慕瑶在修炼上天赋异禀,在这方面也有成就。 但很快,何慕瑶反应了过来,很是惊讶地问道:“莫非前辈,你是一名地级……不,天级阵法师?” “你猜。”芥弥有点嘚瑟,但还是装作深藏不露的样子,没有直面回答她。 “……慕瑶相信前辈。毕竟前辈没有害我们的理由。就算有,前辈也得掂量一下我们的宗门。所以,我收下了。还望前辈遵守诺言,不要节外生枝。” “小丫头片子还挺谨慎。我自然不会害你们。” “既然如此,晚辈也要展现出些诚意。”何慕瑶取出一个玉瓶,反复摩挲了好几遍,很是不舍地递给了芥弥。 “这是固元丹,是一枚……一枚玄丹。” “固元丹?师姐,这种丹药不是灵丹吗,怎么会有玄丹?”听到慕瑶的话,慕容筱很是疑惑,打断了她的介绍。 和法阵相似,丹药由高到低同样分为仙、天、地、玄、灵五级,每一级细分十品,一品最佳,十品最次。与之匹配,炼丹师由高到低则分为仙、天、地、玄、灵、凡六级。 固元丹是一种很基础的丹药,用途也仅仅是在修士刚刚突破到筑基时,用来稳固灵海,加快灵力补充用的。因为等级不高,用途狭隘,所以很多新手炼丹师会用它来练手。等级上仅仅是灵丹,偶尔会有一些特殊的改良品,进阶高品灵丹。但固元玄丹却是闻所未闻。 “这枚玄丹是我在一处古墓探索中找到的。墓主人是一位元婴修士,同时也是一位地级炼丹师。他终其一生,改良了固元丹丹方并创造出了固元玄丹。也正因为如此,他遭人追杀,最后重伤陨落。随着他的陨落,那固元玄丹的药方也不翼而飞,再也没有人能炼制出来了,所以一直不为人知。晚辈凑巧,在他的墓中发现了这最后三枚,自己留了一枚,上交给宗门一枚。那这最后的一枚,作为赔礼就赠给秦萧道友了。” “师姐,这样太贵重了。人是我打伤的,理应由我来补偿。这个你还是收着吧。” 见何慕瑶拿出如此贵重的赔礼,慕容筱心中既感动,又慌张。赶忙劝阻了她。 何慕瑶很是不舍地将这枚丹药递给芥弥,强挤出一个笑容安慰有些不知所措的慕容筱:“不打紧的师妹。你手里那张欠条,可比这个有价值多了。虽然肉疼了点,但还吃得住。再说是我怂恿你上场的,自然要负责的。所以我来吧。” 见此情景,慕容筱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呜呜呜,师姐,你对我太好了。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呜呜呜……” “别哭了,再哭就丑了。”何慕瑶将她抱入怀中,抚头安慰到。 此时此刻,何慕瑶心中其实有些愧疚,还有些尴尬。因为她撒了个谎,那药方其实没有失传,就在她手上。 虽然她真的只有三枚这样的玄丹,但在墓中却得到了那位炼丹师的全部传承,其中就包括了固元丹的丹方。恰巧何慕瑶本身也是一位玄级炼丹师,只要进阶到地级,就能毫无压力炼制了。 所以这枚玄丹并没有她讲得那么珍贵,或者说只是现在很珍贵,未来就不一定了 当然了,见到慕容筱感动到如此地步,还在她的怀里嚎啕大哭,这些话她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第24章 秘宝赠储嗣 芥弥收下了那颗固元玄丹,摸索着略泛金光的表面,又一次陷入了回忆之中。 记得很久以前,他好像曾经从一场丹炉爆炸事故中救下过一个男孩。当时他也是恰好路过,顺手而为。主要是那个孩子躲在了丹炉里,如果不救就要被煮死了…… 依稀记得,那个男孩很有炼丹天赋,在获救后夸下海口,说要炼制出可以造福广大修士的丹药,然后用他的名字来命名。 他不以为然,随口提到一句,希望他能做出更高品质的基础丹药,来帮助新手修士更好地打好基础。 “真是过去好久了……没想到,他居然真的研究出来了。” 作为器灵,芥弥的记性很好,但这件事毕竟过于久远了,而且对于他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事,她也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回忆起来,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男孩的名字,连样子也模糊了不少。 “算了,都过去了。小姑娘,这个我就收下了。” “前辈能喜欢是最好的。” “既然如此,我们也该离开了。本就是来此切磋磨砺的,却发生了这样的插曲,耽搁不少时间。”芥弥转头看向张柔清,点头示意道: “张宗主,此番切磋讨教叨扰了。这礼数还是不能少的,这个还请收下吧。” 说着,秀手一翻,掌中出现一个玉瓶,大约手掌大小,递了过去。 入手的一瞬间,便有一股彻骨的寒意袭来,玉瓶仿佛有千斤之重。猝不及防之下,哪怕是分神的张柔清,也感到有些吃力。 但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灵力护住双手,将玉瓶中四溢的寒气牢牢封住。再次细细打量,此刻的玉瓶,再无先前的威势,和普通的瓶子并无两样。 瓶口紧封,她试探地用神识查看,谁知刚刚进入瓶内,神识就被冻结。张柔清赶快把神识收回,虽然没有看到瓶内所装之物,但她依稀猜到了什么。 寒凝爽髓液? 如果猜测正确,那这就太珍贵了,自己全部家当加起来恐怕都买不起一滴,更何况这一瓶? 恐怕要把整个清水宗卖了,再加上这泗阳县大小势力,才勉强够。一想到这,她的双手开始变得有些沉重,强掩着慌张: “前辈言重了。身为宗主我本就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能磨砺宗门弟子的机会。令弟也是天纵奇才,力挫我宗两位金丹,也正好敲打敲打他们,让他们知道天外有天。这礼,我不该收。” 说完,她又把玉瓶递给芥弥,示意归还。 “话虽如此,可万一你们那些弟子们心智不牢,由此出现业障怎么办?” “那只能说明他们没有成为一名强者的资质,更没有做好面对这残酷修仙路的准备。” “扭扭捏捏的。你就收着吧,莫要推脱了。如果你执意不要,你就把它转赠给那个用水牢困住秦萧的小姑娘,她会用到的。” 芥弥态度强硬,执意让她收下。张柔清不好意思再推脱了,只得换种方式。一种力所能及的方式。 “前辈,要不我拿些东西来换吧。也算略表晚辈心意了。” “随你吧……” 张柔清取出一份折子,递给芥弥,“这是清水宗库存的目录,不知前辈需要些什么?又或者看中了什么?晚辈绝不私藏。” 芥弥没有接过,很是随意地摆了摆手,“算了吧,这些东西我还看不上眼。既然你们背靠澧水,可有珠蟞鱼?” “这……有是有。我宗只有六条珠蟞鱼,我师尊预定了两条,宗内需要留几条,最多只能给前辈一条了。” “无所谓。我没有培育养殖的需求,只是想尝尝罢了。” 听到这话,张柔清的眉头不自觉地抖了抖,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下来。 暴殄天物啊!你知不知道珠蟞鱼有多珍贵啊!我师尊都只是想养两条玩玩,他都舍不得吃!你倒好,直接就吃了!你是哪里来的土豪啊!好气啊! “我明白了,我现在就让人去取。请前辈稍等片刻。” 生气归生气,张柔清还是差人去取来了。虽然珠蟞鱼相当珍贵,但和那个玉瓶里装的东西比,还是差不少的。 不一会儿,有弟子抱着一个大箱子走来了。箱子是透明的,里面有着一条造型奇特的生物,其状如肺而四目六足,体上有珠,长约三尺,体色偏黑,想来这便是珠蟞鱼了。 张柔清接过箱子,向着芥弥介绍到:“前辈,这便是澧水特产珠蟞鱼。过去几千年,原本澧水中有着大量珠蟞鱼,但不知为何,留存到现在的很少很少。过去百年,我宗也只发现了六条,这便是其中之一,它必须待在澧水的水中才能存活。珠蟞鱼味甘酸,食之无疠,在过去经常被当作药材来使用。只是现在数量稀少,会吃它的人也越来越少,很多料理方法也失传了。” “无妨,我弟弟手艺一绝,想来应该能够料理的,多谢张宗主割爱了。”芥弥打开了箱子,抓住珠蟞鱼的尾巴提了起来。它受到刺激,又脱了水,在空中左右摇摆着,就像一块会动的猪肝,很是诡异。 珠蟞鱼本是天生异兽,生来便有灵智。它会害怕张柔清那分神修为,却不惧此时握住自己的女子。察觉不出女子的修为,它就直起身子奋力一跃,想挣脱开来,却意外发现没有挣开。 啪—— 正当它还在困惑于女子力量之大时,芥弥直接给了它一巴掌,把它扇晕了过去。在失去意识前,它只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 “不错,挺有活力的,虽然丑了一点,但想来口感不错。” 出于好奇,慕容筱两人也凑了过来,一睹珠蟞鱼真容。此时何慕瑶重新带上了那张面皮,变回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看着像块猪肝一样浮在水面上的鱼,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嫌弃的嘘声。 “这也太丑了,不是说长得像肺片吗?这明明是块猪肝。” “而且还是放久了发臭变黑的猪肝。北玄老头口味也太重了,怎么会想要这种鬼东西。” “听说它还挺好吃的,师姐,你下得去嘴吗?好恶心啊……” “免了,我看着都反胃。” 如果此刻珠蟞鱼还醒着,听到两女如此评价自己,恐怕也会气得昏过去吧。 张柔清听到两人的评价,也是有些尴尬,怎么说也是清水宗的“镇宗之宝”,能不能给点面子。 没有给两女更多时间来评价,芥弥便把它收了起来。向着几人告了别,带着依旧蒙着眼的莫秦萧和小白走了。 离开前把设下的结界给撤掉了,此时的演武场周围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芥弥姐,能不能慢点,我看不见路了。小白,你别踩我。” “啊啊,那是你的脚吗?咱也看不见了,芥弥姐姐,咱眼前还是白茫茫的一片,咱是不是瞎了?” “……你们两个别说话了。出去了我再帮你们处理。” 或许感到一丝丢脸,芥弥快步向前几步,拉开了和两人的距离,很是嫌弃地催促他们。至于后面两人,只能凭借声音,磕磕绊绊地跟在芥弥身后。 聚集在演武场的人,望着三人渐渐远去的身影,眼中带着愤恨,又相当好奇。直到听不见三人的声响了,才向着张柔清聚拢过去,询问刚才发生的事。 “宗主宗主,刚刚好像有雷劫,谁在渡劫啊?” “宗主,那名青年就这么走了吗?他可是狠狠打了我们清水宗的脸面啊!” “是啊宗主,他们可不能就这么走了。要是传出去,我们清水宗的脸面往哪里搁啊。” 听着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讨论,张柔清冷冷地说道:“是他打了我们的脸,还是你们自己在丢脸,你们心里清楚。输了就输了,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你们现在这么说,也无非是想让我帮你们出头罢了,这种行为和那横行霸道的石家又有什么区别?” 此番话一出,周围鸦雀无声。张柔清一贯以和蔼可亲的形象面对弟子们,此刻她这番严肃的神情,让人倍感紧张。加上她一语道破他们的小心思,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脸面是自己挣回来的,不是谁给的。传我命令,从明日开始,宗门每日修行课,增加一个时辰,同时开设道心课,所有练气及以上的弟子,每天都要额外花费至少一个时辰来冥想,磨炼道心。” “是……”稀稀拉拉的回答声响起。 “道心课成绩优异者,将获得一次机会去宗门宝库内选择一件法宝。此外,藏经阁解除限制,凡筑基及以上的弟子,可自由查阅元婴期以下的功法。” “是!”弟子们这次回答得异口同声,极其响亮。 “好,不早了,都散了吧。茹雅,你留一下。” 人群当中,张茹雅一脸茫然地走了出来,来到了张柔清身边。待到弟子都已经散去,只留下她们四人时,张柔清问道: “茹雅,你觉得,你和唐禄仁比,有几分把握战胜他?” “五成。若死斗,则三成。” “李缥缈呢?” “三成。若死斗,我胜。” “嗯。叫你留下不为别的,有两份机缘要给你。” “回宗主,茹雅不需要。” “你还不知道什么机缘,为什么就说不要?” “机缘虽好,但不一定适合我。就算适合我,不是自己辛苦修炼得来的,不安心。” “好!”听到这话,张柔清由衷地笑了,一旁的何慕瑶也赞许地点了点头。 “你有这志气很好,不过你先听我说完,你再考虑一下吧。” “不用考虑了,宗主。论天赋,唐禄仁在我之上;论修为,李缥缈胜于我。你为什么不考虑他们?” “原因你自己已经说了。” “我什么时候……” 此时,张茹雅反应了过来,原来先前的问题是这个意思啊,此刻才明白过来。 没有等她发话,张柔清从何慕瑶手中接过一物,向她展示。 “这是一颗鲛人泪,产自南海。那里有一个神奇的种族,鲛人。他们一族有着一种得天独厚的力量,实力强大,甚至比人族更加适合修炼,尤其擅长和水有关的术法。而最神奇的地方在于,鲛人的眼泪会凝结成珍珠,蕴含巨大的能量,世人一般称作‘鲛人泪’。” “这就是一颗鲛人泪,它的主人是一位分神大能,是她临终前凝结出来的,蕴藏了她一生修炼的感悟。现在,它是你的了。” 张茹雅从张柔清手中接过了鲛人泪,那是一颗蓝色的珠子。虽然叫做珍珠,但更像一滴水滴,质地通透,蓝色渐变,仿佛海中漩涡一般。入手微凉,将它放在耳边,还隐隐传来忧伤的轻吟声。 没有女子不喜欢珠宝,张茹雅也不例外。虽然说要依靠自己的努力,不会收下这份机缘,但她真的很喜欢这颗鲛人泪。 她轻轻将它放在手心,反复摩挲,面露纠结。 第25章 晨起一餐食,慰我奔波体 看着她这副小女子模样,张柔清笑了笑,接着又取出了先前芥弥给她的玉瓶。 “鲛人泪是我给你的,算是之前攻擂的奖励。但是这样东西,是别人指明给你的,是你自己赢来的。鲛人泪你可以不收,但这个你必须收下,我只是代为转交。” 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玉瓶。张茹雅随手把玩了一下,只感到一丝凉意,再找不出其他特殊之处。 “宗主,这是……”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瓶子里装的东西,连我的神识都能冻结。它散发出来的寒意,能突破我的护体灵力。” “这……不行,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宗主,请你物归原主吧。 “人家指名道姓说要给你,说要感谢你的指教。而且人已经不在了,你让我怎么还?”说完她嘴角带笑,颇有一丝耍无赖的韵味。 “莫秦萧?” “嗯哼。” “……追不上了吗?” “难讲。” “……那就算我欠他的,以后会还他的。” “有这份心就好。” 手中紧握住玉瓶,张茹雅的神情很是复杂,有纠结、有不解、有感激、有娇羞……最终,她收下的玉瓶,连同鲛人泪一起,收进了纳戒中。向张柔清告了晚,离开了。 三人目睹着她的离去,有些感慨。张柔清看着她,心中难得有了一丝怜爱,“其实,茹雅这孩子,算是我的侄女。可惜她的母亲生她时难产,她父亲,也就是我的弟弟受不了打击,积郁早逝。若非如此,这宗主之位是她父亲的才是。” “师叔,你就不照拂她一下吗?” “怎么没有,只是她婉拒了。我给她写过推荐,想让她拜入九天宫,她拒绝了。或许……对于她而言,我这姑姑,是个外人吧。她说要守好清水宗,只想守好自己的家。” “她也是一位苦命人啊。” “趁我现在还在清水宗,多为她扫清些阻碍吧。不然,未来有何颜面去面对她的双亲呢……不说这些了,慕瑶师妹,这颗鲛人泪,真是多谢了。日后师姐一定报还。” “不用了,师姐。一早就答应你的事,你怎么又推辞起来了。而且这滴鲛人泪也是别人给我的,她那里还好多呢,用不着。” “你说的是娵訾师叔吧?一码归一码的。” “我也没有想到师妹你居然给了一份我这么大的礼啊……这样吧,师妹,听闻你修万法精通之道,那这个你应该会感兴趣的。”她取出一本卷轴,递给了何慕瑶。 “这是……” 何慕瑶接过卷轴,慢慢拉开,入眼便是三个大字——水龙吟。看到此处,她便没有继续看下去,重新收起来卷轴,还给张柔清。 “师姐,这是你们清水宗的镇宗绝技,是立宗之本,不合适的。” “有了那滴鲛人泪,茹雅修炼到元婴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了,甚至步入分神都不在话下。只要她能成就分神,至少可保清水宗千年不衰。和这相比,一本小小的绝技算什么。师妹你天赋异禀,宗主甚至预言你有成仙之姿,能与一位仙人结下善缘,何乐而不为?” 听完这一番话,何慕瑶思索一番,面露纠结之色。但很快,她便不再推辞,最终收下了卷轴。她郑重地将卷轴收入纳戒中,随后竖起三指,向天立誓。 “我何慕瑶以道心立誓,必不会将此技外传。待羽化成仙,必保清水宗万年福祚,历年不衰。请天地见誓,大道为证。” 天空传来几声沉闷的雷声,似是在回应她的誓言。 道心立誓,凡违背者,道心破损,仙途寸断,再无恢复可能。 “多谢慕瑶师妹。”张柔清向她深深鞠了一躬,何慕瑶一并受了下来。 一个顶级宗门的诞生,就在一个平凡而又不凡的晚上,开始了。 几日后的清晨,青石城,某家早铺。 此时不过寅时,天微亮,大街上已经人来人往。百姓多是习惯早起的,黑夜对于他们而言过于漫长了,所以都无比期待白天的到来。 街头有家早餐铺。早餐铺老板是个中年人,此时正忙着招呼客人,妻子在灶台下厨,他们的孩子不过七八岁,也在一边帮忙打下手,烧着柴火。 柴火的青烟混杂着灶台的水汽,夹带几分面香,随着清晨的微风散布到大街小巷,宣告着新的一天的开始。 经过几天的休息后调整后,莫秦萧三人正围坐在一张小桌边,等候着早饭。 秦萧将注意力放在了店老板身上,他在招呼完客人,就会坐在店门口,包着一种面食,直到下一个客人进入店内。秦萧对那个面食很感兴趣,除了练剑和修炼外,也只有这类事才能吸引得了他。 小白在椅子上坐立不安,一直盯着店内的灶台看,望眼欲穿,想知道属于自己的那份什么时候端上来。每当店老板端着餐路过时,她总要问一句是不是自己的。 芥弥拿着一份报纸在查阅最近的时事,当初在青叶城时,她便有这个习惯。只是青叶城的报纸多数和凡事有关,很少会涉及到修仙界的事。在刚刚走来的路上,她发现居然有专门报道修仙界的报纸,便买了一份。 她自随着莫凡避世以来,已有数百年不曾过问俗事了。如今再度入世,她自然很是好奇修仙界又有哪些变化。虽然百年对于修士而言并不算长,但这世间瞬息万变,多掌握些信息总是好的。 而这报纸,最早是由山水书院创办的,开始不过是一些记录时事的小册子,目的是为了宣传民事,开化民智。时间久了便盛行开来。 后来官家都出面创办了报社,发展到今天几乎九州各州都有独立报社。九州域内以京州创办的九州报最为权威。 受到这股创报风潮的影响,修仙界也开始跟风,创办了专门供修士阅读的报纸。甚至还发展出了规模,成为了一股不小的势力——观世堂。 观世堂在修仙报刊界最具权威,公信力修仙界皆知。其创办的鸿蒙周报更是风靡修仙界,就连那麟儿榜、百花榜等排榜,也是借由它发布的。 此时,芥弥手中的便是鸿蒙周报。上面记录了上周的一些琐事,例如某某宗门进阶甲等宗门了、某某地方出现天材地宝了、某位元婴大能去世了等等。很快地浏览一番,芥弥便记住了所有的内容,失去了兴致,随手把它放在的桌上。 秦萧瞥了一眼,在报纸第一页上,用巨大的字体写到:百花榜四大花魁之一——陈如是加入九天宫,拜入西辰仙子门下! “九天宫?芥弥姐,这西辰仙子是何人?是仙人吗?” “西辰啊。她是九天宫下四方之一白肃原的阁主,万年前就已经踏入仙人之境了。” “四方是什么?它不是一个整体吗?就像清水宗那样。” “傻瓜,像六宗那种体量的宗门,门徒众多,幅员辽阔,是不可能统一管理的。像九天宫,它就分为四方中宫五个部分。” “玄冥泽、白肃原、青天峰、朱燎林合称四方,每个都有一位仙人执掌;而中宫就是九天宫,是真正的核心。” “那也就是说,九天宫有着五位仙人镇守了?那也太可怕了。整个九州加起来都没有这么多吧?” “这还只是九天宫明面上的实力,至于到底有多少仙人,那就鲜有人知了。其他五宗也差不多,但总体要比九天宫弱上一些。” “至于九州,保守估计明面上应该有十到十三位仙人吧,也许还会有些避世不出的,但总数不会超过二十位。” “这其中有着很复杂的关系利害,一时半会儿我也跟你解释不清。你只要记住,九天宫是当之无愧的六宗之首,其实力之强,恐怕足以匹敌五宗之合。” “那秦绫仙她在哪里呢?” “中宫。” 秦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经过芥弥的大致介绍,他对于九天宫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对于能不能顺利找到秦绫仙,他开始有了担忧……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未来的事留到未来在说。 只是烦恼了片刻,他便打消了顾虑,毕竟随遇而安才是他的作风,未雨绸缪什么的,还是交给其他人来烦恼吧。 也正在这个时候,他们的早餐终于上来了。 芥弥她吃的是本地特产的三虾面,虾籽为酱,虾壳熬汤,虾仁佐面,鲜美醇香;秦萧一张葱花烧饼,配上一碗豆浆足矣;小白吃得最多,一屉蒸饺、一屉汤包、一碗豆花、一张烧饼,让人不禁怀疑她那纤细的身材能否装得下那么多东西。 三人吃相也是各有千秋。小白最为不堪,狼吞虎咽的,往往嘴里的还没咽下去又忙着塞了其他东西进去,或许她是第一次吃汤包,汁水四溅。 芥弥最为讲究,一口汤配上一挑面,再在上面摆上一小个虾仁和一抹虾酱,慢条斯理地细细品味。步骤虽然繁琐,但她却乐在其中。 秦萧倒是随意,一口饼,一口豆浆,没几口一半就已下肚了。剩下的一半烧饼他撕碎了撒进豆浆里,待泡软了一饮而尽,葱香伴着淡淡的大豆醇香,很是奇妙。 吃饭不免闲谈,邻桌的人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听说了吗,我们郡和临淮交接的地方出仙兽了!” “细说,什么仙兽啊?” “就在几天前的晚上,太阳从那里落下来了。” “太阳?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小姨子就住在那里,她在和我媳妇的信里就是那么说的。那天本是月黑风高,突然一阵电闪雷鸣,太阳就那么出现在了两地交接的平原上。持续了大半个时辰。” “然后呢?” “然后?有人亲眼目睹有一只三足金乌从太阳里钻出,又很快地消失在天边。你是没看见啊,那三足金乌飞过的地方,是遍地野火啊。” 另一桌的人听到这番话,插了进来:“放屁吧你可,净瞎说。那根本不是一只三足金乌。是一把绝世宝剑。我当时就在那里,亲眼看见那太阳落在了地上,一把宝剑发出万丈光芒。还三足金乌,尽瞎说。” “胡说!”又一人插入了谈话,“那明明是块天外陨铁。我兄弟在泗水太守那里当差,他们在现场看到了陨铁轰击的痕迹,据说还回收了一大块陨铁,即将拍卖呢。” “胡说,我小姨子会骗我吗,她在信里说得清清楚楚!” “你小姨子算什么。我可是亲眼见到的!” “拉倒吧你可。我兄弟可是炼气,正儿八经的修士,他的话还能假?” 三桌人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眼看就要动起手来。关键时刻还是店老板出面制止了他们。但三人明显不服气,虽然不再动手,但是嘴上却一点不落下风。 作为始作俑者的莫秦萧,一点自觉都没有,还听得津津有味。 他一边感叹着时运不济,未能一睹神秘火球的真容,一边看着三人越演越烈的骂战,频频点头。 看着他一脸饶有兴致的模样,芥弥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自从陪秦萧出门历练开始,她发现自己翻白眼的频率是越来越高了,自己这弟弟,有时候真的让人挺无语的。 第26章 泗阳有豪族,骄横招杰黜 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从不远处响起,肆意地穿梭在人群拥挤的街道。赶车的马夫趾高气昂的,挥动着马鞭,来往人群见到都纷纷向两边躲闪,唯恐被波及。 人群很快为马车让出一条道路来,在道路中间,却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行动迟缓,颤颤巍巍地向一边挪去,很显然是来不及躲闪了。马夫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眼看就要撞上老人家了。 一道白光闪过,掠过老人身边,在马蹄即将踏在老人身上之前,将他带到了路边。马夫也没有停的意思,继续疾行,但却传来几声叫骂: “老不死的东西,走路看着点,这可是石家少爷的车!” 此时老人受到了惊吓,很是茫然,双腿打着哆嗦,就连马夫的骂声也没有听见。 待到反应过来,不免出了一身冷汗,想向着救命恩人连连道谢,可此时身边除了看热闹围过来的路人,已经没有那道救人的白色身影。 一旁的早餐铺子里,小白笑盈盈地看着秦萧,一副求表扬的样子,“秦萧小哥,咱比你快一步呢!厉害吧!所以……这顿早饭是不是应该你请?” “小白,干得好!”莫秦萧没有多言,重新坐回桌子前,对着小白夸赞几句。 “嘻嘻……” “小白,这才几天你的脸皮怎么这么厚了,你跟过来的这几天,哪天的饭钱不是我们付的?你有掏过一个子儿吗?” “芥弥姐姐,咱……咱只是欠着,之后会还的!但就不能看在咱做好事的份上,请咱一顿吗?” “呵呵,你说呢。” “算了芥弥姐,就当奖励小白的,这顿就请了吧。” 见状,秦萧又来充当和事佬了。这样的场景一路上发生过很多次了,小白总是被芥弥吃得死死的,每次都被怼得哑口无言,也就是在这时候秦萧都会出面缓解一下尴尬。 “不过刚刚那个马夫提到了石家……那是什么?很厉害吗?” 小白的话音未落,周围几桌客人都拿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她,很是诧异。小白看了看周围人的样子,歪了歪脑袋,样子煞是可爱。 “几位看样子不是泗阳县本地人?要不然怎么连石家都不知道呢?” “让各位见笑了,我与家弟本是临淮人士。正值家弟加冠,当外出游历,碰巧途径此处,初来乍到确实不知本地情况。若这位兄台方便的话,可否为我们解释一二?” 芥弥向着搭话的人回应,态度谦和,谈吐之间尽显大家风范,很是让人产生好感。那人听闻,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当即便给三人讲解起来。 “原来如此。诸位也是好运,在泗阳这一亩三分地上,那石家可谓是一手遮天,外来人士如果不多加了解,恐怕寸步难行。” “何出此言?” “那石家是本地的世家大族,势力范围遍布泗阳县下青石、泗阳、桃园三城,几乎垄断了县内粮行与驿站。你说说看,这‘衣食住行’四样,石家独占两样,能不是一手遮天吗?” “话虽如此,那石家无非是在泗阳县内作威作福,对于我们这些途经泗阳的游人而言,又有何约束?” “那是因为那石家并非是什么寻常世家,而是一个修仙家族。他们祖上是出现过正儿八经的仙人的!泗阳县内众所周知,那产业绝大多数都是石家旁支在把握,在他们家族内部上不了台面。真正的石家嫡系,都是修士。那才是石家在泗阳县立足的真正资本。” “也正是凭借这一点,石家和泗阳官场关系密切,不少石家子弟都身居要职,经常变着法子来捞钱,为本家提供资源。凡是那过路泗阳的人,都免不了留下点财物,否则……” 说到这,那位客人的话语已经渐渐低了下来,左右张望着,一副谨言慎行的样子。 芥弥听完这番话语,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心中却暗觉好笑。 我当是什么隐世大家族呢,那么大排场。原来不过是个偏安一隅,在乡下地方作威作福的小角色罢了。嗯,这也好,秦萧的下一个目标有了。 芥弥看向秦萧,嘴角上挑,微笑不语。在小白眼中,她的微笑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秦萧了然于心,接话问到:“这位兄台,不知这石家位于何处?我们途径时也好规避一二。” “石家宅邸在泗阳三城里都有,不过都是旁支住的,本家住哪就无人知晓了。” “原来如此,那不知青石城内的石家宅邸坐落何处?” “就在城西边,占了一整座山头的便是了。” “多谢兄台。” 明确了接下来的目标,三人吃饭速度也加快了不少。出于答谢,秦萧默默地把那位搭话的客人的钱一并付了,跟随两人前往城西。 青石城,石府。 担任青石城城防官一职的石威此刻气喘吁吁地站在大厅中,低着头等待着。先前坐马车赶路的人,便是他。 站在他前面的,是他父亲,青石城石家分家的家主石豪。平日里趾高气昂的父亲,此刻正毕恭毕敬地向着主座汇报着事宜,态度极尽谦卑,脸上满是谄媚。 一个青年坐在主座上,百无聊赖地喝着茶水,边上还有一个女子,跪着给他捶腿,纤细的身子隐隐颤抖着,心中恐惧可见一斑。 听着下面父子二人的汇报,也许是倍感无聊,还没有等石豪讲完,便抬手打断了他。 “好了,我不关心这些事。等到今年年会的时候,再汇报给父亲听吧。” “好的,二少爷。” “嗯?” 听到青年的语气变化,石豪立刻跪了下来,不住地磕头,“不对,少爷。小的该死,抚了您的虎须,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 接着又是“梆梆”几声,大厅里回荡着石豪磕头的响声,石威在后面大气不敢出,同样也跪了下来,磕头求情。 “算了,这次饶你一命,下一次再说错,你就自刎吧。”石宇辰甚至连正眼都没有看他们二人,像辇狗一样把两人赶到一边。 “少爷,不要忘记正事。”一旁随行的管事见他兴致欠佳,担心他耽误了正事,小声提醒到。 “嗯。” 石宇辰很是敷衍的回了一声,随后指着石豪问道:“那个谁,清水宗那位新宗主的情报调查得如何?挑重点的讲。” “回禀少爷,那清水宗宗主张柔清,是前任宗主张浩洋的长女,少时离家,外出求道,基本与清水宗断了联系。但原本的宗主继承人,也就是她的弟弟被家主……” “咳!” “啊,不对。她弟弟出了意外死后,张浩洋后继无人,在临终前把她找了回来,让她暂居宗主一职,直到找到后继者为止。” “修为如何?” “据线人和探子回报,大概元婴后期,应该不到巅峰。” 听到着,石宇辰露出了不屑的表情。张柔清顶破天了不过元婴巅峰,而他曾祖父已经半只脚踏入分神境,即将完成化神。对付她不是手到擒来? 他实在想不通,为何父亲和曾祖会对一个小小的清水宗如此忌惮,还让自己带着族内高手,亲自出马,去清水宗讨教,测测张柔清的底。 随意地抬了抬脚,驱赶了一旁的侍女,石宇辰站起身来,对着大厅的角落拱了一下手,“三长老,按计划行事。我去测测清水宗弟子的深浅,那张柔清便拜托你了。” “小辰子,别留手。这几个人先记着,有用,到时候留他们一口气。其余的,你看着办吧。” 说着,从大厅阴影中飘出一张纸条,上面记录了几张画像,赫然是清水宗那三名入了金丹的成员。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纸条便在他手中化为齑粉,消散在风中。 “这些是?” “清水宗内可以拉拢的天才,如果能入我石家,比如虎添翼。 “好。那个谁,安排一下,现在去清水宗。” “好的,少爷。” 正当石豪转身出去,一道嘹亮的声音穿过府邸,直传大厅。 “临淮散修莫秦萧听闻石家修士辈出,实力高深,特来赐教!劳请代为转达!”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石宇辰皱起了眉头,略带不爽地看着石豪,石豪吓得立刻磕头认错。 “少爷,我…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那个莫秦萧的是谁我根本不知道啊。”他磕头如捣蒜,丝丝殷红刻在了石板上,向着下方渗透而去。 那位躲在阴影中的老者此时说道:“估计又是某个不开眼的小崽子想借石家扬一扬名声吧。哼,现在这修仙界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了。” 说罢,他随手指向跟随而来的一位随从,“三水,你去教训一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受命,取出一双铜锤一跃而起,门口传来他那雄浑的声音,“不懂规矩的小子,石家岂是你的垫脚之物!让我来教教你什么是规矩!”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激烈的金属碰撞声,叮当作响,惹人心烦。 “三水也是分家的,胜在表现良好,被召回本家,赐名三水,还得以修炼我本家功法。几十年下来,也是到了筑基五层,便让他担任护卫一职。” 三长老自言自语,声音不大,刚好能让跪在地上的石豪听到。石豪愣了一愣,又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谢谢三长老指……” 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声巨响,石三水便从高处落下,摔在几人面前。躺在地上的他,并无明显外伤,很快重新站了起来。接着,又有四个物件从天空落下,重重砸在地上,发出铜钟一般的声响,激起一阵尘埃。待到尘埃散去,才勉强看出,不过是几个辨不出造型的铜块。 调理了气息,石三水跪地求饶,“三长老、少爷,那小子有一把神兵宝剑,我的赤火铜锤被他硬生生斩开了。我不仅输了比试,还损坏了家族宝物,请责罚!” “有点意思。”第一次,石宇辰显露出一丝兴趣,“我问你,他大概什么修为?什么门路?” “他是一位剑修,但修为我感知不出来。小人浅识,并不认识他的剑招把式。不过他的步伐很是诡异,虚无缥缈,让人捉摸不定。” 听完他的描述,石宇辰摸着下巴,思索起来。 诡异?缥缈?莫不是诡步缠丝?或者是走速杀的路子的吗?又是个剑修……难道是诡剑一脉? “有意思。既然都打上门了,那就让我来会会你吧。”一阵风沙凭空卷起,石宇辰消失在原处。再出现时,已是在正门前。 看着面前三人,他却大失所望。 眼前的青衣剑修,分明只有筑基修为,而他身后的两位女子,更是一点灵力波动都没有,显然是凡人。下一刻,他的目光却落在了两位女子身上,死死盯着,竟有些痴了。 眼前的两人,简直惊为天人,一个清纯可人,一个成熟神秘,端的是人间绝色。 但很快,他莫名感到后背一凉,便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领头的莫秦萧。再三确认过他只有筑基修为后,石宇辰很是失望,对着他摆了摆手,“唉,白高兴一场。你打不过我的,走吧。” 语气很是不屑,甚至带着一丝怜悯。说罢,他转身离开,却被一道清亮的声音喊着。 “等一下,你也太没有礼貌了!” 第27章 弱水破沙暴 看到眼前那人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样子,小白很是不喜。加之他那无礼的举动,使得小白更加不爽,主动站了出来,表达着她的不满。 “你也太没有礼貌了。刚见面连自己都不介绍一下就贬低别人,太没有教养了吧!” 石宇辰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位少女会替那位青年出头。惊讶之余,还有一丝嫉妒。但作为世家子弟,基本的礼仪还是有的,虽然他为人高傲,但面对小白这样的绝色美女,他不自觉地想在她面前留下点好的印象。 他略过莫秦萧,对着小白微微一拱手,说道:“是石某唐突了。在下石宇辰,石家长房二子。不知姑娘芳名?” 不知为什么,他的咬字特别奇怪,“长房”两字咬得特重,却略过了那个“二”字。 “小白。” “呵呵呵,原来是白姑娘。姑娘莫怪我无礼,石某不才,早已踏入金丹境,如今也已是金丹二层境界。姑娘这位……朋友,不过区区筑基,和他对打,我怕伤及无辜。”蓄着一丝淡笑,石宇辰向小白解释着,语气中尽显傲气。 “金丹初期圆满吗?秦萧小哥,那个什么唐禄仁和张茹雅什么境界来着?”没有回答石宇辰,小白回头向莫秦萧问道。原本因为被无视而感到一丝受辱的石宇辰,突然从小白口中听到两个熟悉的名字,心中一喜。 这两人不正是清水宗内那三个突破到金丹的弟子吗?三长老还特地让我留意来着。 “嗯……他们两个应该都是金丹初期。不过能感觉出来,唐禄仁应该没有那么扎实,感觉他对于金丹修为的把握没有张茹雅那么强。”通过先前的切磋,秦萧对于两人的修为有一个清楚的认识,既然小白问了,他没有多想便应了一句。 从秦萧口中知晓了这些情报,石宇辰在心中细细思量一番,对于之后挑战清水宗一事有了更多的底气。正当他心中窃喜之时,又听见小白说道: “你听到没有,二层很了不起吗?秦萧小哥擂台连战两位金丹都完胜了,打你一个不是绰绰有余?” ”哈哈哈哈。姑娘,恕我冒昧,你说谎嘴硬的样子很可爱,可惜见识比较短浅。” “你或许不知道金丹和筑基差距有多大,我可以负责任告诉你,单凭我这金丹修为,便可抵那数千军队!区区筑基,不过蝼蚁耳!” 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石宇辰放肆地嘲笑着小白,接着,又很是严肃地对她说道:“姑娘,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为何处处维护那位道友。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需要女人给他出头的人,绝不是一个好男人。姑娘,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听到他这番言论,别说小白了,就连抱着看戏心态在一旁静观事态变化的芥弥都开始有些恼怒。可秦萧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看着石宇辰十分放肆的样子,不言不语。 没有察觉到两人的怒气,石宇辰继续自顾自说道:“姑娘,照你这么说,这位道友关于那两位清水宗弟子的评价,我要重新评估了。不要人家只是筑基后期,便天真地以为人家是金丹了。” 他举起左手,凭空出现一团风沙在手中汇聚旋转,并不断加速,最终成为一个涌动着的土黄色圆球。他将圆球抛向空中,飞升至半空便倏得炸裂开来,方圆五里内,都扬起了沙尘。 “姑娘,这可是金丹修士才能做到的,明白了吗?下次,别再轻信人家的话了。金丹初期?他也配和人家过招?哈哈哈哈!”也就在这时,有几人匆匆赶来,站在石宇辰身后,打头的便是石豪石威父子。 “少爷,我们来迟了。要怎么处理这些人?” “算了算了,一个爱逞强的小修士罢了。看在两位美人的面上,让他们走吧。”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对着小白说道:“这位姑娘,希望石某的这番言论,能让你看清这个人的真面目,早日脱离苦海。只要姑娘想,石某会等你的。” “等一下。”还未等几人踏入大门,小白又把他们叫住了。石宇辰回头看去,却见她低着头不言不语,双拳紧握,胸脯不断地起伏。此时的小白正在压抑心中的怒火,现在的她只想狠狠揍面前这个人一顿。 她抬起头正视石宇辰,举起右手轻轻握住,先前还在肆虐的沙尘突然平息了下来,安静地悬浮在空中。接着又伸出一根手指绕环一周,那些沙粒便以她为中心重新聚集,并且还在不断扩大。石家众人抬着头,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规模远胜先前的沙龙卷,出现在众人头顶。待到沙龙卷成型,小白却看都没有看一眼,打了一个响指,便让它消散于空中。天空重新变得清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咱改主意了。秦萧小哥,咱要狠狠揍他一顿。你不要阻止咱。” “嗯……你随意吧。不过别出人命啊!” 小白重重地点了点头,恶狠狠地盯着石宇辰,而秦萧则识相地后退一步,站到芥弥身边。芥弥看着饶有兴趣的秦萧,问道: “那小子都这么说你了,你不生气?” “不生气,也没什么好生气。毕竟这世上的人海了去了,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友好的,我总不能一一置气吧?再说了,人家已经是金丹了,我只有筑基,他本来就有看不起我的资本,我弱难道还有理了?” “那你急不急?才出来几天就看到这么多同龄的天才,小白也好,慕容筱也好,张茹雅也好,心中会不会妒忌?” “不会。只觉得过去我眼界还是太窄了,只有真正见识过,才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这些都是我在青叶城一辈子都不会知晓的,某种意义上我感谢他们还来不及呢,为什么要妒忌?” “这点你倒是和他完全两个样。他以前可是很小心眼的一个人,但凡别人招惹了他,说什么也要报复回去。就算是条狗咬了他一口,他也会找机会咬回去。” “……额,很像老爹会做的事。” 当着石家众人的面,小白气势汹汹地向石宇辰宣战,随手展露出的法术又是如此声势浩大,这让他的脸色很是难看。 “姑娘,先前是石某看走眼了,但这不代表你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 “哼,别说那么多没用的,咱今天就是看你不爽,这架咱打定了。” “……既然如此,就别怪石某不怜香惜玉了。”石宇辰脸色阴沉,站在石家众人前,一手向前,摆出架势,“石家第九代嫡系子孙,石宇辰,请赐教!” 小白没有立刻回复他,用求助的眼光看向芥弥和秦萧,悄悄传音道: “芥弥姐姐,秦萧小哥,他这是干什么?怎么还报起家门了?他什么意思啊?” “傻丫头,修士之间问道要互报名号的,你回他呀!气势上不能输啊!” “可是……咱不知道该说什么……” “……算了算了,我说一句,你接一句。” “好嘞,谢谢芥弥姐姐!” “小祖宗啊,下次搞清楚再打,别像个愣头青似的。” 见小白久久不回,甚至没有正眼看他,反而一脸无辜地看向她身后两人。这种被人轻视的感觉让石宇辰愈发恼火。 “道友是什么意思?是看不起我石某吗?还是说我石家,不足以让道友重视?” “哼,你急什么呢!”小白还在和芥弥传音,被他这么一番话吓得一激灵,“咳咳,淮水散修白秋练,请赐教!” “哼!”小白话音刚落,石宇辰冷哼一声,脚下黄沙骤起,形成一朵沙尘云,将他托至半空。 “万物归尘!” 占据了制空优势,石宇辰立刻施法,土黄色的灵力四散,范围内的土石木块,都化作沙尘,向他聚拢。而小白脚下的土地,也化为流沙,以她为中心开始流动,似乎要将她吞噬殆尽。 “诶?打就打,你怎么还破坏环境呢?”面对如此局面,小白的注意点却完全不在他身上。石宇辰没有理会,不断扩大着化沙的范围,为自己打造着优势环境。 几个呼吸之间,几乎整个石家分家大院都被黄沙覆盖,寸草不生。 “少爷,别再施法了,我们、我们快不行了!” 石豪看着身后的家苑一点一滴地消散,心如刀割。但更重要的是,他们距离小白并不远,此刻都深陷流沙中,已经没过脖子,只得向他哀求。但石宇辰没有在意,在他眼里,分家成员的命,远没有一场胜利来的重要。 关键时刻,是小白伸出了援手。 她甩出几条白色的丝带,缠在了他们腰上,将他们甩出。不过因为用力过猛,站在流沙中心的她又陷进去几分,此时流沙已经没过她的大腿了。 见黄沙已经覆盖了方圆十里范围了,而对手又深陷流沙无法自拔,石宇辰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心中暗笑对手的愚蠢。 按照他以往的战斗经验,化沙占据的面积越大,他就越强大,要想击败他,只有在这化沙尚未完成时,速战速决,这才有一线胜率。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此刻的他,面对金丹中期,甚至都有一战之力。那女子能奈他何? 这样想着,看着地下“茫然无措”的小白,石宇辰发动了攻击。双手作合拢状,一只只巨手从地上伸出,呈包裹状,向着小白摁去,想要控制她的行动。 与此同时,石宇辰聚集范围内所有的化沙得来的能量,在身前凝聚成一个巨手,向下拍去。化沙会释放大量灵力供他吸收,但长时间维持化沙也是很吃力的,所以他打算速战速决。 被巨手包裹的小白,依旧没什么动作。她抬起头,透过那厚实的沙层,看到了上方不断凝实的大手。 “我想想啊,那招是怎么用来着?”面对即将袭来的攻击,小白不急不慢,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摸索着什么。 “应该是这样的,嗯,好。” 她抬起双手,对空出拳,轻声喝道: “水形·蛇捕。” 下一瞬间,石宇辰面前的掌印被击穿,同样被击穿的还有他脚下的沙云,以及他的左掌心。伴随着痛苦的惨叫,他从空中跌落,重重摔在地上,抱着左手挣扎嘶吼着。 这一切都太快了,没有人看清发生了什么。除了一早就带着秦萧躲到天空中的芥弥,其余人都是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被称为三长老的老人最快反应过来,飞到石宇辰身边,替他查看伤势。他左手掌心上有一个一寸宽的血洞。 血流如注,可见白骨。 老人赶忙封住他的脉络,又掏出一颗翠绿色丹药给他服下,石宇辰这才逐渐平静下来。一层薄薄的血膜覆盖在伤口上,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他颤抖着才勉强站起身来,脸色惨白,汗流如瀑。 此时,面前那个人畜无害,正一脸淡笑的白群女子,在他眼里比鬼怪更加可怖。 仅凭一击,便摧毁了他八十多年来树立的自信心。 第28章 青森平地起 小白看着石宇辰,脸上依旧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似是嘲讽,似是怜悯,似是漠视。 但很快,见他已经能够站起来,小白便不再看他,环顾四周,看着周围被黄沙覆盖的土地,蹙起眉头。 “真的是,你切磋就切磋,怎么能破坏环境呢?” 她自言自语着,似乎在埋怨石宇辰,这让他心头一紧,有些惊悚地看着她,思量着会遭受何种摧残。 小白可没空揣摩他的心思,双手作喇叭状放在嘴边,她大声问道:“芥弥姐姐,你有办法把这里复原不?” “接着。” 小白话音未落,一个褐色小球不偏不倚地掉在她头上。芥弥很是随意地扔了下去,她似乎早就料到会发生这样的局面,早早做好了准备。站在她身边的秦萧,却发现芥弥根本没有在看小白,反而向东方向瞥了一眼。 “那里有什么吗,姐?” “没什么。几位观众。” “哎呦!芥弥姐姐,你肯定是故意的。”下边小白一边不满地向芥弥抱怨,一边从头上取下那个小球。 这是一颗枯萎的种子,大约有拇指大小,表面如龟裂的大地一般布满褶皱,坑坑洼洼的,很是丑陋。和它的外表一样,散发着泥土的气息,仿佛刚从土里挖出来的一般 小白用三根手指夹着细细打量了一番,然后将信将疑地把它埋在了脚下的沙地中,谨慎地后退了几步,退到了石家众人身边。 见到小白来到自己身边,石宇辰大气都不敢喘,只是怒目圆瞪,死死盯着她,满是恐惧与愤恨,那位老者也趁机向小白发难。 “这位道友,你必须要给我们一个交代。切磋而已,怎可痛下杀手?当真是蛇蝎心肠!” “哼!咱才不是什么蛇或蝎子呢!咱是白鱀,比蝎子蛇可爱多了!” “你!”这没来头的一句话把他噎得够呛,三长老愤而拂袖,扶着石宇辰向后退去。离开的过程中,他似乎取出了什么东西,放在嘴边念念有词。 又过了一会儿,芥弥给的种子依旧没有一点反应,小白看向她,一脸困惑。芥弥带着莫秦萧来到她身边,屈指弹在小白额头上。 “傻丫头,没水怎么长?你指望沙子变成水吗?” 虽然不疼,但小白还是捂住额头,很是委屈地说道:“明明是芥弥姐你自己没有说清楚嘛!你还要弹咱额头,讨厌死了!”埋怨归埋怨,她还是乖乖走向先前埋下种子的地方,蹲下开始浇水。 涓涓细流从小白指尖流出,不断涌向那颗种子。浇水的过程中,秦萧也蹲在她的旁边,观察那颗种子。小白浇的水已经可以填满一个小池塘了,可种子一点发芽的迹象都没。 它就像一个无底洞,贪婪地汲取着水分。 终于,当两人因为腿麻而坐下时,种子终于发芽了。小白停止了浇水,惊喜地凑过脑袋,看着那个还没有指甲盖大的小绿苗。秦萧也好奇地凑了过去。下一个瞬间,绿苗飞速生长,一棵大树拔地而起,树冠载着两人直冲云霄。 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小白惊叫连连,秦萧却因为兴奋和刺激而开怀大笑。 在笑声和尖叫声中,又是一棵棵大树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方圆五里原本荒凉的沙漠,此刻也变成一片树林。三丈多高的树木如士兵般簇拥着,拥护着中间那棵载着秦萧二人的,真正意义上的巨树。直到长到五十丈左右,才慢慢停下来,此时它的树干已有十人合围有余。 它生长的动静过于惊人,青石城内百姓不可能不注意到,纷纷驻足远眺,但凡有些修为的人,都越向屋顶或者其它空旷的地方,齐齐向着西方赶去。 “天啊,发生了什么?城里怎么会突然出现那么大一片树林?……” “那个方向好像是石家分家的位置?难道石家本家仙人来了?快去看看,说不定能沾染点仙气!” “天降奇宝!天生异象!必有绝世秘宝要现世!诸位道友,贫道先行一步!” “同去同去!” “……难道真的天佑石家?我泗阳百姓逃不开石家掌握了吗?” 一时间人声鼎沸,万人空巷。几乎所有会跑的、能走的,都向着石家的方向赶去。 而在青石城东边,与石家遥遥相对的清水宗中,有几人站在最高的宗门大殿的屋顶上,看着西面的异象,面露震惊。 “这个景象难道是……万青森种?这么珍贵的东西,可不是石家能有的。到底是谁?”张柔清不愧是九天宫出身,见多识广,远远看了一眼,便判断出了这森林的来历。 芥弥给小白的那颗种子便是她口中的万青森种。一种极为稀有的宝物,有点像妖族的妖丹,只有当一片森林产生集体意志时,集合整个森林的力量才有能力孕育出这颗种子。 原本植物获得灵智就要比动物难上数倍,更不要说是诞生一个统领一方的集体意志。当这片森林遭受毁灭性打击时,为了继续延续生命,意志会将整个森林的生命精华进行浓缩,去搏取一线生机。虽然大概率会失败,但一旦成功,就会孕育出一颗种子,只要重新种下去,整个森林都会重生。 这便是万青森种的来历。而它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一方面是因为它凝聚了一片森林的生命精华,只要种下就会有万顷的良木长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它即使经历数万年时光,也依旧充满生机,不死不灭。 对于修炼木属功法的修士而言,这是不可多得的天材地宝,一旦出现免不了一顿争夺。 早在树林出现时前,张柔清便发现了石家的异动。先是漫天黄沙弥漫在城池西面的天空,紧接着又消散不见。之后却是更大规模的沙暴,可在一道冲天蓝光闪过后,又一次消散不见。 清水宗很多弟子都见到了这一幕,纷纷猜测是何人斗法切磋。只有张柔清看清楚了全过程。当她看到有人仅凭一拳,便洞穿石宇辰时,心中忍不住赞叹那人的实力强劲。当她看清此时正是小白时,更是惊讶她的深藏不露。 但最让她感到惊奇的,还是芥弥随手掏出的万青森种,如此珍贵的宝物,却被她如此随意对待。这让她愈发好奇芥弥的身份起来。 先前也是,这位前辈到底什么来头?这出手已经不是一般的阔绰了。这样的人我们可不能交恶…… 想到着,张柔清向清水宗所有人下令道:“宗主令!凡我清水宗弟子、长老及其他成员,近期不得以任何理由、任何形式靠近青石城西侧!待到事件平息,方才能前往!违者逐出宗门,绝不姑息!” 这一道命令让不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弟子们懵了。 宗主之前一直提倡修炼之路多历练多冒险,要自己去争取机缘,如今有一份天大的机会摆在面前,怎么就禁足了呢? 同样有疑问的还有诸位长老客卿。其中一位长老上前,向她询问缘由,张柔清看着西方,眼神中有着些许凝重,还有一点窃喜。 “石家这次,碰上硬茬了。石宇辰受了重伤,以他们家族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怕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也就在这时,何慕瑶来到了张柔清身边,开头说道:“师姐,我们两个不是清水宗的,那我们就去看看喽。” “……慕瑶保护好自己,小筱就不要去了。我怕等会打起来,小筱会被波及,遭不住。” 原本跟在何慕瑶身后有些迫不及待的慕容筱听到这话,不免有些失落。但张柔清毕竟是她师叔,只能老老实实留在这里。 “师姐放心。小筱,你就安心留着这里,如果我淘到了什么宝贝,回来分你一半。”声音远远地从前方传来,何慕瑶压根就没等张柔清同意,一早飞了出去。 “如果遇到了莫秦萧一行人,切记不能与之交恶,最好帮我问问他们与北玄师尊是否有关系!” “好的……” 远远的声音传来,也不知道何慕瑶听没听到。 此时在巨树树冠上,两人并排躺着。茂密的树冠将两人稳稳托住,小白还有些惊魂未定,秦萧则是一脸意犹未尽。 突然,察觉到什么异样的目光,秦萧站起身来到树冠边缘,远远看见不少黑点向着这边行来。 仔细一看是一大群人,如饿狼扑食般赶来。 芥弥慢悠悠地降落在他身边,小白缓过来后也靠近过来。 “天啊?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过来?芥弥姐姐,你给咱的这颗种子动静也太大了吧。完了完了,这下被盯上了。” 看到如此情景,小白有些着急,甚至开始抱怨起芥弥来。但芥弥没有理会她,反而对着秦萧问道: “秦萧,现在人来了这么多,假设他们都知道这片森林和你有关。你打算怎么做,才能安然无恙地走出去呢?” “……全揍一顿?” 芥弥只是笑一笑,没有说话,她转头看向一脸惊慌的小白,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冷静下来稍作思考,她试探性地说道:“要不……咱们现在跑路吧?”惊慌归惊慌,小白只是有些不擅长面对人多的场景,但不代表她会害怕。提出跑路,也不过是她不想和别人起冲突罢了。 “你们都提出了各自的方法,这很好,但应该更加深入地思考一下,权衡一下利弊。接下来,我来教你们什么叫做‘祸水东引’。” 说着,脚下这片森林突然发出翠绿色的光芒,一个又一个翠绿的光球从树干中浮出,向一道一马当先急速飞来的身影冲去,很快将他团团包裹,组成一个绿色的大茧。 “我去,什么情况?给我起!” 一声娇呵从茧中传来,那人正是来凑热闹的何慕瑶。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光球,她也是反应迅速,做出反击准备,+。 但那些光球一点攻击性都没有,只是将她包裹住。还没有等她施法破除束缚,又消失得一干二净。整个过程不过持续了三个呼吸。此时,地上的那群人,却再一次爆发出一阵新的争论。 “你们快看,这边森林里冒出了什么东西!” “难道是木之本源?天助我也,有这些本源我突破筑基指日可待!” “怎么回事?怎么都向那个人飞去了,他谁呀?” “不好!他想要吃独食!兄弟们上啊,别让他得逞!” “会飞了不起啊!履云靴,起!” 正当何慕瑶有些不知所措地愣在空中时,地上的人已经改变了方向,开始向着她奔去。这时她才如梦初醒,被耍了。 此时解释也没有用了,人群见证了她“吸收”光球的全过程,自己是有口难辩。但她也不是个好欺负的主儿,一般人此时或许已经逃之夭夭,但何慕瑶偏偏向着人群飞了过去,上演了一场以一对百的好戏。 芥弥看着下方的何慕瑶,很是开心,一边欣赏一边不忘给两人讲解。 “怎么样,现在看懂了吗。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最大程度地分化人群,剩下的那些人,也就好对付多了。” 震惊。此时秦萧是小白两人震惊得目瞪口呆,尤其是秦萧,他万万没想到一向德高望重的芥弥,居然如此恶趣味。过了良久,他才憋出一句: “芥弥姐,厉害。” “哼哼!”芥弥好像很骄傲,看得更加起劲,甚至还在拍手叫好。 小白偷偷拉住秦萧的衣袖,附耳轻语道:”秦萧小哥,那个人咱看的怪眼熟的,是不是清水宗那个……” 话还没有说完,秦萧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小声回应道:“有些事,知道就行,别说出来了。” 小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秦萧这才放下了手,有些无奈地瞥了芥弥一眼。 第29章 相谈两不欢 “芥弥姐,虽然大部分人都被带走了,但还是剩下不少的。那些人,应该都是凡人吧,我……”看着脚下聚拢在森林外围的一小部分人群,秦萧有些犹豫,面对这些凡人和凡间武者,他下不了手。 “不用你担心,很快会有人帮你处理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养精蓄锐,马上有场硬仗要打了,要好好加油哦。” “有人?谁会过来吗?难不成是常思姐或者紫鸿她们?” “不是。小白,你也准备一下,等会挑个对手,一起练练。” “诶!我也要吗?” 原本想要继续浑水摸鱼的小白,刚想反驳抗议芥弥的决定,可一对视,就看到她那含笑的眼神,立刻把话咽了下去,不情不愿地做起了准备。与秦萧一同,开始坐下冥想。 森林边缘,一部分自认实力低下,而没有去追何慕瑶的人聚拢在一起,慢慢向森林内部探索,想要找些“残羹剩饭”,搏一搏机缘。这些人多数是普通人或者是凡间武者。 一些武者施展轻功,在森林间穿梭着,如猿猴一般。剩下的人则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这片森林远比从外面看起来的要大,内部的树木也是相当繁茂。高大而拥挤的树干无序地耸立着,带来一种很强的窒息感。 芥弥低头看着森林,淡淡说道:“来了。” 正当这批人逐渐在森林中迷失方向时,天空传来一声暴喝:“伤我儿者,滚出来!” 天空中悬浮着四个人,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面如赤枣的中年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片森林。 三长老带着石宇辰从森林中飞出,来到四人身边,对着中年人拱手说道: “族长,宇辰少爷被贼人暗算,左手洞穿,伤及根骨。我已及时为少爷服药,勉强止住伤口。护卫不周,请族长责罚。” 来人正是石宇辰的父亲,石家现任族长——石黄通。 看着左臂渗血,脸色惨白的石宇辰,石黄通怒火中烧。他有两个儿子,各个都是人中龙凤,承担着家族的期望,平日他都是百般呵护,自己都舍不得打,没想到今日居然受此重伤。 心中暴怒,一甩手便把三长老打飞出去,在空中翻滚几圈,重重落在地上。 “石玄火!出发之前你信誓旦旦地和我怎么说的?现在宇辰受此重伤,你该当何罪!” 说着,又是虚空一掌。落在地上的石玄火还没有起身,便被一个巨大的掌印死死摁压在地上,骨骼碎裂,经脉断裂,七窍流血。 正当他要被活活压死时,跟在石黄通身后的年轻人制止了他。此人长得和石宇辰有八九分相似,只不过略显老气一些,和石宇辰相比,多了几分从容和随和,总是有着淡淡的微笑挂在脸上。 看着这位年轻人,石宇辰脸色复杂。此人正是他的胞兄,石宇参。 原本他和哥哥的感情很好,但自从他们的父亲成为族长,兄弟二人开始争夺少族长的位置后,不免有了隔阂。 最终,石宇辰逊色一筹,石宇参成为了石家少族长,还加入了名门大宗,拜入一位大能门下,而他只能龟缩在泗阳这个小地方当个二少爷。 自此以后,他便对自己的哥哥心生妒忌,跟他处处不和。发展至今,连“二少爷”这个名号都不许人提及。 石宇参附言道:“父亲,手下留情。三长老虽然触犯家规,但罪不至死。况且父亲现在杀了他,便给二叔留下了话茬,与你不利。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治好宇辰,再替他报仇为妙啊。” 石黄通冷哼一声,甩手转过身去,查看起石宇辰的伤势。石宇辰一脸复杂地看向自己的哥哥,回报他的是一张若有若无的笑脸。 石玄火如一条死狗一般躺在地上,气息微弱,可还是勉强支起身子,向着空中说道:“多谢族长……不杀之恩。多谢宇参少爷美言。”随后自掏腰包,服用几粒丹药,灰溜溜地站在了石家众人之后。 看着明明拥有金丹六层实力的三长老此刻竟然如此狼狈,石宇参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多看他一眼。 另一边,查看完伤势的石黄通脸色愈发阴沉。 石宇辰伤势极为严重,血管破裂,经脉拥堵,骨骼被贯穿,甚至一部分骨髓都已流失。所幸都还只是外伤,真正重要的根基并未伤到,出招之人也留有余地,有一层淡淡的水膜护住了他部分经脉,让他的左臂还有治好的可能。 话虽如此,如此重的伤势,就算对于修士而言,没有一年半载也好不了。他的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挤出水来,屏气凝神,再次呵道:“无关者,限十息之内离开我石家领地,否则格杀勿论!伤我儿者,速速现身!” 一声起,鸟兽散。原本迷失在森林里的人此刻慌不择路,一心想着如何逃离。森林仿佛有智慧一般,树木微微移动,为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此时小白在芥弥的眼神“胁迫”下,不情不愿地飞到空中,准备与石家人对峙。 看着飞来的白衣少女,石黄通有一丝诧异,但没有掉以轻心。回过头发现,石宇辰看着面前一脸不情愿的小白,流露出极大的恐惧。 一切心知肚明,于是他质问道:“你个黄毛丫头,下手怎如此歹毒!今日不给我石家一个交代,我定不死不休!” “这么说,还有交流的余地?那好办啊,说吧,只要不打架咱都可以商量。”听到这番话,小白心中窃喜,萌生出了一些想法。 只要给点补偿打发走他们,不就能和平解决了吗?这不就是所谓的兵不血刃嘛!只怪咱之前太冲动了,不对,应该怪他,太菜了,纸老虎一只。中看不中用,连咱一招都接不住。 嗯!没错,不怪咱! 这样想着,小白搓搓手看着石黄通,示意他讲出条件。石黄通反倒一愣,他已经做好战斗的准备了,却没想到这姑娘如此不按套路出牌,也是一时语塞。关键时刻,还是石宇参发话了。 “姑娘既然想和平解决,也不是不行。满足我石家三个要求,即可。” “你讲,咱听着呢。” 另一边,身处树冠上的秦萧,抬头看着空中,有些犯难。和其他几人不同,秦萧只有筑基的实力,还不会飞,只能在树冠上看着。看着小白与石家人在交流着什么,心中只能干着急。 “芥弥姐,有什么办法能让我飞上去吗?” “哦,也对,你现在还不会御剑,遁光也不会……”芥弥装出一副如梦初醒的表情,一脸歉意地看着秦萧。“那没办法了,我带你上去吧!”说着微微弯腰,做出一副背人的样子来。 “……认真点,芥弥姐,都那么久了,你在想什么我会不知道吗?” “没意思,小时候背你到处玩的时候你不是很开心吗?” “请不要把五岁的我和现在的我相提并论好吗!” 看着他认真的模样,芥弥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明明过去伏下身子一只手就能握住的小脑袋,现在已经变得那么大了,甚至要踮脚才能摸到了。 她突然理解了,常思心中的感受。 过去只是把他当做弟弟,现在不知不觉中,也有几分做母亲的感觉。 秦萧没有抗拒,待得芥弥收回手来,她细细地讲解道:“我给你做的这套衣服,除了寒暑不侵,衣不染尘外,稍稍给它加了点东西。你的这双靴子,便是由飞廉的皮制成的,这是一种能操纵风的神兽,能给予你踏风纵云的能力。你手结道指,在心中默念法诀即可。”说完,一指点在秦萧额头,一段口诀便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依照脑中的文字,秦萧左手结印,中指无名指内弯,拇指压住两指指尖,口中默念: “昔有风伯,名唤飞廉。真身龙雀,鹿首鸟身。其身尚走,报效家国。以身殉之,赤诚感天。师从风母,致风驱之。受命于帝,荡涤四境。赫赫威名,何人不知?借其神力,踏风纵云。翱翔天际,不拘于形。” 随着吟唱的结束,秦萧脚下开始有微风吹起。靴子散发出青色光芒,微风就这么聚集在他的脚下,将他托起,缓缓上升。 第一次自己尝试飞行,这种感觉很好。 和金丹修士借助灵力直接飞行不同,秦萧借助了外力,他飞得不是很稳,左摇右晃的。但这丝毫影响不了他此刻内心的激动。过去莫凡御剑带他飞过,常思等人也抱着他飞过,每一次飞行的感觉都大同小异。 但这一次飞行,秦萧却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不久前在淮水边时,他也有这样的感觉。那是一种很虚无缥缈的感觉,明明唾手可得,却寻而不得。 就在他即将陷入沉思,进行深度冥想时,芥弥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醒一醒,现在的你还悟不出这个感觉。先去帮小白,那边没谈妥。” 一语惊醒,秦萧清醒过来,慢悠悠地飞向上方,来到小白身边。 树冠上的芥弥,看着秦萧的样子,喃喃自语:“快了,还要来点刺激才行……” 此时,石宇参代表石家人已经说出了他们的条件,小白一脸愁容,看得出来条件很是苛刻。 “他们怎么说?” “秦萧小哥?你吓咱一跳!”对于突然飞到她身边的秦萧,深思中的小白被吓得一激灵,埋怨了声。 “不好意思哈。情况怎么样?” “不大好。他们提出三个条件,一是让咱们治好那家伙,并且不能留下后遗症。” “合情合理,可以接受。” “二是让咱们赔偿,包括伤人和石家地产两部分。用什么来补偿可以自行商议,价值他们会找人来评估,但至少不得低于一件玄级法器。” “玄级法器?我记得玄器是排第二个等级的吧?应该是灵、玄、地、天、仙没错吧?玄级法器吗?没什么概念啊。” “这个咱知道,绝大部分金丹,甚至部分元婴修士,个人资产加起来,差不多能买一件玄级法宝,价值大约几万到十几万灵石,可以说是相当珍贵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刚刚咱问的,他们那么说的。” “我估计芥弥姐没那么多钱,这个不行,我们能给点其他的,玄器不行。”后面那半句,是对着石宇参说的。 此时,由石宇参来主持谈判。石家虽然财大气粗,但族中玄器数量也不过十,他狮子大开口的目的,不过是试探一下面前几人的财力,莫要给石家树立一些不必要的强敌。 听到秦萧一口回绝,他心中对于这几人的财力已经有了底,便不再忌惮,开始计划下一步该怎么做。 站在下面的芥弥听到秦萧和小白的对话,心中发笑。 小小玄器,可连入她法眼的资格都没有。也得亏这两小家伙帮自己考虑了。 “第三个条件是什么?” “这个,咱不知道,他说等你们来了再说。” 此刻,秦萧看着石宇参,示意他说出他的条件。石宇参回头看了他的弟弟一眼,转过头来,笑眯眯地对着秦萧说道: “这第三个条件,也简单。就麻烦这位姑娘,在我石家为奴三十年,作为家弟的侍卫,护他三十年周全。三十年后,姑娘是去是留,悉听尊便。不仅如此,这第二个条件中的补偿,也可以一笔勾销。如何?” “滚!” “道友,慎言!” 第30章 一护情愫生 听闻石家提出的第三个条件,小白已是气得跺脚,目露凶光,很是不善地看向他们。莫秦萧也是神情严肃,剑匣横放,风残雪蓄势待发。 两人散发出的气势很是可怕,但为首的石宇参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他很是平淡地说道: “我不过是给各位道友一个建议,一个对于你们而言损失最小的建议。我石家既然能在泗阳立足近千年不衰,自然有属于自己的底气。两位今日重伤我石家继承人,可不是轻易就能算了的。三十年,对于修士而言,转瞬即逝,很长吗?” 通过先前的商谈,石宇参大致猜测了莫秦萧几人的实力与背景。在经过详细比对后,认定他们无论是实力还是背景,应该都不是石家的对手。即使那位叫小白的女子有着一些非比寻常的力量,想来也不会是元婴六层的父亲的对手。 有了这样的猜测,石宇参便提出了些过分的要求。无论他们答应与否,对于石家都有巨大的好处。 石家老祖,即他的曾祖父好美色,人尽皆知。这第三个条件,便是考虑至此才提出的。 如果他们答应了,那石家不仅能白得一笔横财,还可以用小白这位绝世美人来讨好曾祖,巩固石黄通的家主之位。小白本身实力不俗,想来能成为一个不错的鼎炉。有她在,曾祖突破化神正式步入分神也是水到渠成,如此一来石家在泗阳的势力便更加稳固。甚至可以向外扩散势力,影响整个泗水郡。 如果他们不答应,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出手镇压这几人。留下小白,杀了莫秦萧再夺其宝物,一样可以。虽然存在风险,但想到这里不仅有着元婴后期的石黄通,还有两位元婴初期的长老坐镇,加上自己和石宇辰两人,镇压他们不是手到擒来了? 话虽如此,但石宇参并不想主动挑起争端,他还是担心对手有无隐藏手段。所以,他率先让步。 “既然三十年两位不好接受,那我也退一步。一件玄器可以换成五件灵器,姑娘也只需在石家待上五年之久,如何?” 他相信,凭借曾祖的功夫,五年时间足够让面前这个姑娘心甘情愿地留在石家了。 秦萧语气严肃,问道:“如果我们不答应,你们会怎么做?” “那就别怪我石家不厚道,用强的了。”依旧笑容满面,但石宇参那眯拢的眼睛中,流露出的是浓浓的杀意,以及不屑。 小白的脸色阴沉,她在权衡,思考对方提出的条件是否合理。 虽然是自己死缠烂打才会和秦萧他们一同旅行的,虽然和他们相处只有几天,虽然这场旅行注定是短暂的,但她真的很喜欢和他们在一起的感觉。 本就是她自己惹出的祸端,她不想再过多地麻烦秦萧他们。当听说只要在石家呆满五年时,加几件灵器,就可以一笔勾销时,她有些心动。毕竟这个条件,她自己就能实现,不必再麻烦秦萧他们了。 正当她还在犹豫纠结之时,秦萧晃晃悠悠地向前几步,走到小白面前,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她。此时,莫秦萧手持风残雪,剑指石宇参,严肃地说: “道友或许弄错了一件事。在我看来,无论是打是和,都不重要。” “你可以要求我们做出赔偿,我们认了。灵器也好玄器也罢,你们想要,我们也会给你们凑的。但你决不能限制小白的自由!我可以告诉你,无论是玄器还是灵器,对我们而言都不重要。” “小白,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知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但你们对于小白,一定居心叵测。那我就绝对不会允许!” “现在,小白,我要向你道歉。同时我替她做决定。” “不!行!” “今日,你们若要掳走小白,必须踏过我!” 听到这个回答,树冠上观战的芥弥露出赞许的微笑,认可地点了点头。 秦萧并不算高,不到八尺,比石宇参要矮了一点。但此时,他的气场却无比强大,持剑在手,只是站在那里,默默地拦在了小白身前,就能给石宇参极大的压力。 这个人,仿佛诠释了什么叫做天下无敌。 今日,掳她者,必过我身;近我身者,必斩之! 当秦萧挡在她身前那一刻开始,小白便痴痴且震惊地看着面前这个不算高大的身影,五味杂陈。有欣喜,有责备,有焦虑,有娇羞…… 毕竟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自己和他们的交情也不深,甚至是自己死缠烂打才跟过来的。但他还是很坚定地站在她身前,小白能感知得出,秦萧的话没有半分虚假。 不带有任何目的性,没有对于自己美貌的留恋;没有对于自己那虚无缥缈的仙人身份的敬畏;没有想要通过英雄救美而让自己陷入爱河的邪念…… 她能感觉到的,只是无比单纯的,想要保护她的心情。 她很迷茫,又有些激动,甚至有些不可思议。她天生善识,能够洞察人心。在淮水边,她便识得人内心百态,也多亏她本性单纯,才没有被复杂的人性影响。 但正是如此,对于复杂的人心,她有着很强戒备。 可唯独莫秦萧除外。第一次见他之后,这种奇怪的感觉就一直在,好像自己早已经与他相识,可以无条件信任他一般。 虽然是原于贪吃才会认识他,但更加吸引她的,是她感知到莫秦萧后,发现的那颗通透无暇的内心。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大胆地接近他。 迷茫过后,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拍得小脸通红。啪啪的声响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小白不再纠结,慢慢飞了出来。 “真的是,秦萧小哥,你太冲动了!你好歹和咱商量一下呀!真的是……” 伸出手指在莫秦萧腰间轻掐一下,小白一边埋怨着他的冲动,一边笑盈盈地来到他的身边,和他并排站在一起,目光炯炯,带着不可战胜的笑容,面对着石家众人。 心中早有定数的石宇参,还是问道:“道友,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废什么话!咱决定了,先打一架,再慢慢和你们谈!” “黄口小儿,今日便让你知晓什么是修仙界的残酷!” 全程在场的石黄通不再忍耐,一步飞出,略过石宇参,黄色的灵力在掌心汇聚,拍向小白。身后他带来的两位石家长老连同石玄火一起,飞向另外三个方向,攻向二人。 石宇参哀叹两人做出错误的决定,摇了摇头,默默地退到最后,护住了受伤的石宇辰。带着他远离战场。 银色光华流转,在空中勾勒出一道若有若无的圆月。黄色灵力与银色剑气相互碰撞,剑刃与手掌相接,强风骤起,难分高低。与此同时流转的月华将其余三人的攻击尽数转移,顺势散去,秦萧护住小白,两人毫发无损。 壹式·银月,新月。仅凭一招,莫秦萧连跨两阶挡住了元婴大能的全力一击。 但修为的差距毕竟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仅仅坚持了一瞬间,那轮新月便支离破碎,石黄通化掌为拳,重拳直击胸膛。 秦萧一手横剑在前,顺势圆舞,再次施展新月,通过卸力的方式勉强挡住了石黄通的一拳;另一手借势搂住小白的细腰,将她甩出,直面三位助攻的石家长老。 虽然勉强挡住,但秦萧还是被这一拳打落在地,跌落在森林中。石黄通趁势追击,同样飞入林中。两人在茂密的林海中缠斗,不断有连续的碰撞声响起,急促促如觥筹交错,铿锵锵似琅环簇拥。 另一边被甩出的小白找准目标,飞向先前受伤的石玄火,蓄势飞踢。虽然这是小白和莫秦萧的第一次合作,但两人配合得无比默契。 蓝色的灵力缠绕在她的腿上,脚尖甚至因为过度积攒而略微发白。灵力不断交织旋转,最终化作鹰形笼罩了小白。远远看去,只见一头由灵力构成的雄鹰正在猛烈地发起冲锋。 “水形·鹰冲!呵!”一声娇呵,小白一脚踢在石玄火胸膛。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仅此一击便逼出了他的护体法宝,胸口有金色宝光闪烁,但在小白可怕的攻势下却也只能负隅顽抗。 最终,石玄火仅仅坚持了几秒,便被小白击穿了防御,胸膛凹陷,重重摔落在地上,激起一阵尘埃,生死不知。 暂时解决一人,小白迅速回头转战其余两位长老,一拳击向其中一人。大长老石玄风与二长老石玄林见三弟被重创,愤恨之下,携手攻向小白。 石玄林深吸一口气,肚子以不可思议的幅度涨起,如气球般漂浮在空中,富有弹性的肚子挡住了小白的拳头,卸掉了附加的灵力。随之而来的是石玄风招来的疾风,裹挟着隐形的风刃,包围了小白。 见风牢成型,石玄林将肚中之气全部吐出,紫色的毒雾迅速扩散,又在疾风的帮助下重新聚拢,依附于风刃之上。带着剧毒的风刃从四面八方,向小白斩去。 见此情景,小白取出一对珍珠塞入鼻中,灵力汇聚,化作一只巨大的老鼋,将她完全包裹,抵御了这突如其来的风刃。 水形·鼋护。 一昧防御对于小白及其不利,就算有鼋灵护体,还有磲灵珠净化毒雾,她也不能坚持很久。更何况她现在还要速战速决,去帮助独自一人面对石黄通的莫秦萧。于是裹挟着鼋灵,小白动了,再次发起冲锋,试图以力破巧,突破重围。 谁料刚刚接触到风墙,突有无根之火燃起,活化了风中毒雾。这毒雾一接触到火苗,便发生剧烈爆炸。产生的爆风与爆炎又进一步强化了风刃与火焰。在狭小的风牢内,火光翻涌,毒气沸腾,风刃四溢。 鼋灵痛苦地仰天哀嚎,在无声中不甘地逝去,消散于风中。小白也在这一套攻势的围剿下受了伤。幸好她反应及时,施法召唤蚌壳护住自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从支离破碎的蚌壳中起身,小白显得十分狼狈。双手指尖有着明显烧伤的痕迹,胸部激励起伏着,白裙破裂,血痕遍布,不断有丝丝毒雾被她排出。 她回头看去,只见先前被击落的石玄火,再一次爬了起来,胸膛的伤口荡然无存,仿佛没事人一般,保持着施法的姿势。那无根之火便是他唤出的。 视线越过石玄火,在他身后的尘埃中,缓缓显露出一个人影,一个盘腿而坐,横琴在膝的身影——石宇参。 森林中,突然有黄沙卷起,本就处于下风,正在苦苦支撑的莫秦萧面对如此变故,更加力不从心。两道攻击分别攻来,石宇辰操控一只沙手拍在他身上,将其拍飞。在空中无法防御时,紧接着的便是石黄通蓄势的一拳。 即使勉强横剑挡在身前,但秦萧还是受到重创,虎口撕裂,肋骨断裂,内脏移位,接着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出,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尘埃飞扬。 从一开始,无论是秦萧还是小白都下意识地忽略了石宇参和石宇辰两人,认为他们不会参战。他们显然大意了,这两兄弟不仅参战,还成为了改变战局的最大变数。本就以少战多,加上这两人,秦萧和小白的处境更加不妙。 正当两人以破釜沉舟之势打算背水一战时,耳边同时传来一道略带戏谑的调笑声。 “哎呀呀,你们两个也太惨了。要不要我来帮忙呢?” 第31章 古圣遗音,九玄乱空 芥弥此时依旧站在树冠上,抬头关注着战局。眼中精光闪过,战局的结果她已了然于胸。 为此她不禁眉头微蹙,有些许烦恼。 她在烦恼,如何在自己不出手的情况下,帮助秦萧两人避免必败的结局? 或许给颗丹药或给件法宝就能轻而易举地解决,但这样会不会让他们产生依赖之心呢?可让他们惨败肯定也是不行的,这对他们未来的道心说不定会产生影响。 况且这石家做事不免有些霸道,输了以后免不了狮子开口勒索一番。这会让小白的处境变得很糟糕。以秦萧执拗的性子,说不准还会陪着她一起,这样就耽搁了正事。 最让芥弥纠结的,是担心万一他们输了,会不会影响秦萧的心境,从此变得束手束脚,没有直面强敌的勇气。 一旦失去行侠仗义之心,即使修为再高,也难有成就。 这样思考着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混蛋,吃我一脚!” 芥弥没有回头看,随手一抓,便擎住偷袭者。握住那柔软白洁的脚腕,随意地丢到了自己面前。 何慕瑶一屁股坐在地上,捂住自己的屁股,幽怨地盯着芥弥。 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的她看起来有些狼狈。虽说她的对手实力低微,但奈何数量着实多了些,其中也不乏几个有着筑基修为的暗中偷袭,虽没费什么气力,但还是吃了点亏。 待解决完所有对手,何慕瑶气势汹汹地飞到树冠之上,然后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想也不用想,一定是她搞的鬼,身子比脑子更快行动,一脚就踢了出去。 “比我想得要快。看来,你这妖孽的名号,确实不是胡诌的。” “好啊。我就知道!” 没有在意何慕瑶那吃人一般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女子,芥弥突然灵光乍现问道: “如果你的对手是两个配合多年的元婴期,你有把握吗?” “喂!别扯开话题!我还没找……” “两颗地丹。”芥弥竖起两根手指,直接打断了她的抱怨。 “……如果只是镇压,应该没问题。要打败他们,也不难。如果要杀人……得三颗!” “很好。这是定金。” 听闻此话,芥弥笑了笑,屈指一弹,一个绿色光团便落在她的手背上,形成一个造型奇特的印记。 看着手背上的印记,何慕瑶先是一愣,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等等?这是定金?没开玩笑?” “看你等会儿表现,我会考虑给你额外的报酬,两颗地丹是一定会有的……” “慢点慢点。”尚且还有些沉浸在惊讶中的何慕瑶再次打断了芥弥,有些严肃地问道:“你要我杀人?什么人?你知道的,有些人杀不得的。” “石家。鱼肉百姓的豪强,能杀吗?” “石家……” 她抬头看去,随着石家两兄弟的加入,战局变得一边倒起来,天空中的小白明显不敌。又低头看向苦苦支持的莫秦萧,看着出手狠厉的石黄通,何慕瑶点了点头。 “下面的那个很难,其他都行。” “嗯。马上要分出胜负了。去吧,帮他们一把。” 整理了一下,何慕瑶一边向下方飞去,一边笑嘻嘻地对着芥弥说到:“诶。如果是石家,我可以少收你一颗地丹哦。” 来到受伤的秦萧身边,看着之前在清水宗不可一世的他此刻如此狼狈,何慕瑶不免有些想笑,也还有些大仇得报的快感,于是略带戏谑地说道: “哎呀呀,你们两个也太惨了。要不要我来帮忙呢?” 躺在地上的秦萧扭头看去,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人有些陌生,却感觉在哪里见过。很快,他便想起来了,以剑撑地,勉强站起身来,对着她说道: “何可人道友?你来做什么?这里很危险,你快走!”说罢,摇摇晃晃地走到她身前,持剑挡住袭来的石黄通。 “唉。真是个傻子。”芥弥扶额摇了摇头,笑骂道。 “放心吧,本姑娘最看重不惯仗势欺人、以多欺少的事,我是来帮你们的。”这话是说给秦萧听的,也是说给小白和石家众人的。 被这番话语吸引,石黄通停在了两人面前,警惕地盯着这突如其来的助力。秦萧见状更加严实地挡住何慕瑶,和他对峙。 何慕瑶这一变故打乱了石家原本的布局。石宇参稍作思考,对着一块石头念念有词,石家众人很快便聚集在石黄通身边,重新布局。 解除包围的小白也来到两人身边。看着此刻伤痕累累却还是努力挡在她们身前的秦萧,她鼻头一酸,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哭出来。随后默默地来到他的身后,为他治疗。 两方重新对峙。石宇参依旧出列,笑盈盈地讲道:“道友,刚刚的战斗也证明了,你们不是我们的对手。即使再打下去也只是徒增伤亡,不妨再考虑下我们的建议?” 还没等秦萧回话,何慕瑶抢先一步,一手叉腰一手指向他,霸气十足,“什么考虑不考虑的。免谈!刚刚是因为我不在,现在,我们再来碰碰?” 那姿态宛如骂街的泼妇,很是嚣张。背后的两人也是点头示意,摆出架势,毫不让步。 “那,就别怪我们了。”话音刚落,石家众人再度动了起来,六人成阵,在空中包围了三人。 石宇参为阵眼,浮空坐下,开始抚琴,其余五人一边供给着灵力,一边骚扰攻击。如丝绸般的灵力伴随着琴声不断浮现,以漩涡之势流动,将三人包围。 琴声刺耳,感官极为敏锐的小白首先感到有些头痛欲裂,甚至有鲜血从耳鼻中流出。秦萧的情况也不乐观,琴声不断刺激着他的五脏六腑,让本就错位的内脏持续受挫,伤势进一步恶化。 伴随琴声袭来的攻击,小白凭借着元婴的硬实力,勉强躲闪着,但琴声让她变得有些迟钝,还是挨了不少下。而秦萧光是抵御琴声就很是艰难,实在抽不出余力来回避几人的袭击,只能默默咬牙承受。 唯独何慕瑶跟个没事人一样,见两人如此艰难,张开一卷丝帛将两人包裹。丝绸隔绝了外界的攻击,甚至隔绝了声音。趁此机会小白抓紧来到秦萧身边,共同运功疗伤。 石家众人加紧了攻势,琴声也愈发刺耳。何慕瑶依旧无动于衷,慢悠悠地躲避着几人的攻击,甚至还不忘嘲讽几句。 “哎呀呀,打不着啊。大叔,你准头不行啊。” “小哥,你这沙子咱软绵绵的,一吹就散了。” “大爷,要我说你不会玩毒就别玩了,我家小凤拉的都比你的毒。” …… 被她这么一顿嘲讽,石家几人怒火中烧,大有几分要和她拼命的架势,释放的法术也愈发凌厉。关键时刻还是石宇参制止了他们,暗自说道: “你们不要被她影响了。她是在刻意引导你们浪费更多灵力,重新调整攻势,他们耗不住的。” 这时何慕瑶看向他,脸上笑容微妙,突然说道: “你应该,和山水书院的乐府有点关系吧?可惜这一曲《阵前威》,空有弦音,而无气魂,就算以阵势增幅,也依旧改不了它的拙劣。” 何慕瑶一语中的,石宇参脸色开始逐渐变得阴沉,琴声中不免出现一丝杂音。但他闷哼一声后便很快平静下来,心无旁骛,专心抚琴。 “可惜啊,由不得你了。” 何慕瑶只是笑笑。接着,她取出一架长琴,横放于膝,同样开始抚琴。只见: 有琴现世,长三尺六寸五,顺天地自然数;斫凤栖梧木,髹鹿王角胎;间有红痕潜伏,伴之栗光点缀;漆面发蛇腹断文,琴背留草书琴铭。上曰:留三朝古音,传万世太平。 琴名:古圣传音。 此琴现世,便有七彩宝光冲天而起,似有琴声如深山清泉,沁人心脾。何慕瑶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抚摸着琴弦,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古圣传音?小歌把它给了这丫头?”见到此琴,就连芥弥都发出一声惊叹,但很快,她便发现了端倪,“原来如此,带有遗音的仿品吗?了不得,差点连我也被骗了。” 反倒是石宇参这边,见到这把琴的一刹那,膝上长琴便开始颤抖,似是欣喜,似是恐惧。紧接着,琴弦断裂,胎体崩碎。他自己也受到反噬,一口鲜血吐出。 随着琴声的戛然而止,秦萧三人脱困。在小白的治疗下,秦萧也已恢复得七七八八,此刻再度持剑向前,护住身后两人。 待到擦去嘴角鲜血,再度抬头时,石宇参看向何慕瑶的眼神变得异常火热,有贪婪、有羡慕、有饥渴……更准确地说,看向的是她的琴。他认出来了,何慕瑶手中的,便是十大名琴之一的古圣传音。 贪婪侵蚀了他的理智,他没有去细想为什么传说中的名琴会出现在这里;他也没有去思考为什么一个金丹修士会驾驭得了这把名琴。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占有它。 在这样的想法驱动下,他再次掏出一块石头,对着它发号施令。命令只在石家众人间传递,其余五人很快做出反应,六人一同出手,直指何慕瑶。 小白、秦萧不约而同地站在一起,护住何慕瑶,蓄力起势,想要冲上去。 “冷静点。这样直冲冲地硬碰硬,我们肯定赢不了的。”略带无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何慕瑶很是淡定,看着袭来的众人,说道:“看我的。” 素手微抚,琴音从她的指尖流出。原本高度紧张的秦萧两人,一瞬间便松懈下来,满是轻松惬意。带着一丝不解,两人疑惑地看向身后。 在琴音响起的同一时间,石家众人如同塑像一般固定在空中,动弹不得。石宇参心中惶恐,因为此时就连元婴后期的石黄通此刻都受到了影响。六人就像砧板上的鱼肉一般,任人宰割。 “乱空!” 伴随着一声娇呵,急促的琴声也随之响起。有琉璃瓦碎,辅音如泉水奔流;有青瓷碗崩,后曲似大雨磅礴。 曲起,石家众人四周便宛如破碎的镜子一般不断破损、脱落。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原本呈现包围之势的六人突然消失不见,周围也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一切都如梦境般不可思议。 何慕瑶收起古琴,一边向着空中飞去,一边喊道:“你们两个便愣着了。我打乱了他们的布局,现在都被我分散开了。时间有限,你们各自挑一组对手,我先行一步。” 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她也消失在天边。 听到她的话,小白闭眼感知。很快她便找到了目标,指着西面转头说道:“秦萧小哥,一个在东面,一个在西面。那个元婴后期的交给我,东面的便拜托你了。” 说罢,同样疾驰而去。 秦萧点头,没有耽搁,沿着东方踏风狂奔。很快,他便迎面碰上了飞来的两人——石宇辰与石玄火。 另一边,小白对上了石黄通与石玄林,何慕瑶则对上了石宇参与石玄风。 两方争斗,来到终局。 第32章 八形流转,逍遥克敌 兜兜转转,两人回到了原点,石宇辰与莫秦萧终于碰上了。 和先前不同,此刻的石宇辰无比凝重,经过先前的战斗,他已经明白了面前的青衣少年绝非等闲之辈。一个明明只有筑基修为,却可以跨越两大级和身为元婴八层的父亲过招。况且他明明挨了父亲全力一击,此刻却依旧生龙活虎。 这一切让他不得不重视起来,结合先前偷袭成功的经验,石宇辰开始和他迂回,不求速战速决,只求把他耗死。 他相信,莫秦萧再怎么强,他灵力的恢复速度肯定比不上有金丹加持的自己的。为此石宇辰招式尽出,黄沙漫天,化形刀剑,与秦萧斗得有来有回。 石玄火则在一旁佯攻,一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匕首隐藏在黑袍下,他一边骚扰着莫秦萧,分散其注意力,一边寻找机会妄图一击毙命。 黄沙聚成的刀剑很是棘手,无论秦萧把它们斩断多少回,总是很快能恢复原样。并且这黄沙都是由灵力构成的,他的剑气刚刚附着上去,便被灵力驱赶,无法像劈开水牢一样破坏它们。 秦萧也试图接近石宇辰,但在石玄火的妨碍下皆以失败告终,双方战况胶着。但越是交手,他越是有一股违和感。 石宇辰看似竭尽全力,但似乎进攻得并不主动。他的沙刀硬度也根本不能和先前击伤我时相比,为什么? 还有那个石玄火,看似攻击极为凌厉,但轨迹毫无章法,这不可能是一个金丹修士能用出的术法。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强烈的违和感笼罩在秦萧的心头,但面对强敌,他来不及细究。三把沙刀分别从三个方向袭来,他再一次挥剑斩断。 碎裂的沙刀在他身后消散,化作沙尘,但这一次,它们没有复原。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秦萧心中暗道不好,下意识持剑防御。可就在手臂刚刚抬起的一瞬间,肺部传来剧烈的疼痛,并伴随着大量鲜血从鼻腔涌出。 肺部的异变让秦萧挥剑的动作近乎凝滞,石玄火看准机会,火焰构成的拳头向着他面门砸去。秦萧不顾伤势费力闪躲,刚想反击,却感到行动受阻,似陷泥潭。 这一瞬间秦萧明白了。石宇辰的沙刀之如此脆弱,是为了打碎后让沙粒散布于空中,再通过呼吸进入他的肺里,从而攻其内脏,伤及根本。如果一开始就布满沙尘,秦萧必定有所提防,所以为了转移注意力,才会一直用沙刀掩饰,和他缠斗。而石玄火的攻击,也是为了缠住他,不要离开沙粒的范围。 至于为什么难以活动,则是因为秦萧身体周围的沙粒,都被石宇辰操控,此刻它们都固定在空中,变得无比坚硬。密密麻麻的,像镣铐一样限制住了他的活动。 半举在空中的手让秦萧中门大开;行动受限,又让他无法躲闪。此刻,正是石玄火寻求的机会。匕首脱鞘,黑紫色的毒雾顿时奔涌而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臭的味道。 “去死吧!” 石玄火手持匕首,全速向莫秦萧的胸膛刺去,黑紫色的匕刃散发出不详的气息,溢出的毒雾萦绕其上,久久不散,破风声宛如鬼嚎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就在匕首即将刺向秦萧的一刹那,他突然笑了,笑得很是平静。 “三长老,小心!”发现笑容的石宇辰第一时间提醒到,但此刻石玄火根本就没有办法停下。 这把匕首是一件玄器,是他珍藏多年的宝物。它会吸收使用者的生命来增强自己的毒性,一旦出鞘,没有刺穿敌人之前绝不可能停下。 下一瞬间,匕首刺穿了莫秦萧的胸膛。两人看着这一幕,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石玄火也讥讽道: “装腔弄势的小子,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后手呢,不过是……” “不对,三长老,快撤!”石宇辰的吼声打断了石玄火的话语,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耳边便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 “不过什么?” 石玄火呆呆地看着身边毫发无损的莫秦萧,又看向了前方,手中匕首插向的人。 两个莫秦萧?发生什么事了? 身后的石宇辰反应迅速,汇聚灵力,凝聚沙掌,锁定位置攻去。但他突然发现,无论是被刺穿的莫秦萧,还是另一个,都变得有些虚幻,让人难以看清。 趁着石玄火发愣之际,秦萧不慌不忙地从他怀中取出匕首的剑鞘,这一举动惊醒了石玄火,一掌便向他拍去。秦萧也未躲闪,火热的掌风穿他而去,吹散了身后的沙尘。 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把匕首塞回去,并将它收入囊中。做完这一切,那个被刺穿的莫秦萧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是一道残影。 石玄火大惊失色,退回石宇辰身边。此刻,面前的秦萧气质突变,变得有些捉摸不透,这让两人有些不安,摆好架势,做好准备,如临大敌。 “坚持不了多久的,要速战速决了。”看着面前两人,秦萧没有做出反应,只是自言自语,随后便自顾自地在原地舞起了剑。 身似空,剑势起。心无旁骛,湛然常寂。白刃长空舞,银辉平地起。玉轮稳驾离海去,随犬谗食黄盘璧。卷帘玉弓射星斗,清汉环拱虚坐首。未至夜黄昏,亦可赏清辉。月相轮转,八态交替。太阴起,剑式成! 壹式·银月,八月弦舞! 此番舞剑,看似随意至极,却在仅仅八招中演绎月相转换,变幻多端,令人观之惊叹,接之色变。 无论石宇辰二人如何努力,都无法打断剑舞的进行。任何攻击都会被一轮新月挡住,接着或被一轮凸月增幅返还,或卸力消散。 正当二人被自己的招式弄得焦头烂额之时,忽有寒气在身边萦绕。不知何时,本在原地舞剑的秦萧已然出现在他们身边,施展诡异的步法,兼攻二人。在侠客行的配合下,秦萧以一己之力包围两人,使其受困于这无尽变化的月相迷阵之中。 有残月佯攻石宇辰右臂,又变得凸月斩其左臂;看似有弦月强攻石玄火后背,实则斩裂胸口旧伤;有满月同攻,逼得二人反击自保,却又被新月阻挡返还…… 八月弦舞看似花哨,实则真真假假,虚实相交,难以辨认,难以阻挡。更何况秦萧有意识地避其锋芒,攻敌之弱,让两人苦不堪言,只能苦苦抵挡。又有太阴之力随剑舞渗入他们体内,灵力凝滞,行动受阻。大约支撑了十个呼吸,便双双落败。 石宇辰左臂本就未愈,在秦萧的攻势下,血膜破裂,剑痕密布,陈血新血染得左臂衣衫斑驳;石玄火则衣衫破碎,胸腔割裂,昏死过去。 此时的二人又被太阴寒气侵,灵力冻结,不多时便如同雕像一般僵直过去,从空中落下,面色苍白,发梢凝霜,吐气成雪 几乎是在二人落败的同一时间,秦萧也因为力竭倒了下来。他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可呼出的气都凝为白霜,消散于空中。原本持剑的左手,也因为太阴寒气的影响而严重冻伤,手臂发紫,表面冰霜密布。五指张开,风残雪依旧牢牢地黏在掌心。 “唉……失策了……撑……的时间……太久了吗……”此刻,因过度使用八月弦舞的缘故,秦萧被反噬得极为严重,他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寒气也随着左臂迅速向着全身蔓延。 “不……行,我还……不能睡……小白……和何……道友……怎么……样了?我要……去帮他们……” 强撑着最后一丝精神,秦萧尝试站起来,却连自己的双腿都感觉不到。他只能呆呆地盯着天空,看着雾水掩盖视野,感受着眼眶逐渐湿润,视线开始模糊了。 “真的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唉……” 在他昏过去前的一瞬间,芥弥来到了他的身边。似乎有些抱怨,又有些心疼地说道。看着出现在眼前的模糊身影,秦萧努力地张了张嘴,说道: “芥弥……姐,她们怎……么样了?去……” 话没说完,便被芥弥打断,她伸出一根手指抵在秦萧嘴角,声音轻柔,充满着让人沉浸的魔力,催人入睡。 “别说了,安静睡会儿。” 终于,秦萧撑不住了,带着救人的想法,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看着秦萧半边身子都化作冰雕的狼狈模样,她很是心疼,眼眶也在不知不觉中湿润了。 看着他受苦受难的,简直比自己受伤还要难受。这就是常思的感觉吗?原来,我和你一样啊。 芥弥向着东方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在和什么人打着招呼。接着看向秦萧,眼中光芒闪烁,便散去了他体内的寒气。 她取出一条丝巾,小心翼翼地为秦萧擦拭着,待到他身体略微回暖,又取出一条被褥将他裹住,抱着他离去。 抱走到森林的中心,不知何时此地早就变成了一片空地,小白和何慕瑶已经在此等候了。 小白正在闭目养神,身上的白裙有些许烧焦,显得有些狼狈,但伤势并不严重。石黄通和石玄林被封住了手脚,坐在一边,满是仇恨地盯着面前的人。 而何慕瑶跟个没事人一样,坐在昏迷的石玄风和石宇参身上,撑着脑袋,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见到芥弥回来,何慕瑶从两人身上跳下,走到她面前伸出了手。 “搞定了,报酬什么时候结一下?” “一个金丹三层,一个元婴二层吗?行,这两颗是你的了。” 芥弥一边说着,一边清理着地上的尘土,再小心地把秦萧放下,两颗丹药从她袖中飞出,悬浮在何慕瑶面前。 浓郁的丹香顿时弥漫开来,久久不能散去。嗅到这股丹香,小白也醒了过来,单是闻到这股味道,都能感觉身心舒畅,伤势、灵力都在快速恢复。 “一颗一品灵泉守生丹,一颗一品剔骨洗胎丹。够了?” “够了够了,前辈大气。” 一把抓过两枚丹药,何慕瑶满面笑容,不住地摩挲这丹药表面,还凑过鼻子细细品味丹香,最后乐呵呵地将它们收入囊中。 “芥弥姐,秦萧怎么了?他怎么会伤成这样?” 注意到躺在身边的秦萧伤势如此严重,小白眼眶湿润了,小心翼翼地摸过他的伤口,带着哭腔向芥弥问道。 “唉,太卖力被反噬了。我已经给他治疗过了,你也不要太伤心了,等他醒过来就好了。” “呜呜呜……都怪咱。” “别自责了,不怪你的。”看着已经哭成泪人的小白,芥弥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慰。 何慕瑶看着面前的三人,心中一暖。她喜欢这种温馨的感觉,于是也凑了过去,和小白一起守在秦萧身边。 三人就这么围坐在秦萧周围,默默等待着。一直等到篝火生了起来,三人像家人一般聊起了家常。 第33章 一水开明点二杰 “话说回来,就这么放着这几人没事吗?还有两个人哪去了?”摆弄着不知哪里捕来的野兽制成的肉串,何慕瑶问道。 “在这。”芥弥打了一个响指,有两座冰雕凭空落下,“他们两个被冻住了,我不想碰他们。” 语气不屑,甚至带着一丝厌恶。 一旁的石黄通看着被冻住的儿子,情绪激动了起来,刚想开口叫嚣,却发现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芥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这一眼,一股寒气贯穿石黄通的全身,直接僵直在原地。 “芥弥姐姐,秦萧小哥怎么还不醒啊。都快三个时辰了。” 小白把秦萧抱在自己的腿上,靠近篝火,想要温暖他。一边擦去因寒气而浮现在他脸上的水珠,一边不安地问道。 “正常的。这次他实在是太勉强自己了,消耗得太严重了。让他多睡会儿吧。” “秦萧小哥……” “这人还真是奇妙。”看着沉睡中的秦萧,何慕瑶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前辈,明明他那么强,练气就能跨两阶和金丹战得有来有回,怎么这恢复力会这么弱?一般的筑基修士,即使是冻伤昏迷,也不会那么久都不醒吧。” 小白也被勾起了好奇心,直勾勾地盯着芥弥,“是啊,芥弥姐姐。秦萧小哥也太反常了。你再多说点他的事呗,咱也想听。” “秦萧他……他其实不适合修炼的。更具体地说,秦萧的资质很差很差,小时候的他不仅体质弱,而且经脉也相当脆弱,从三岁开始修炼,到十六岁才完成炼气。中间又有三年没有修炼过。这次突破筑基,我也挺意外的。” “啊?那他那变态般的实力是怎么回事?” 芥弥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看向何慕瑶,说道:“你知道《太始化一诀》吗?” 听到这个名字,何慕瑶突然警惕起来,但还是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回答道:“那是什么?我不知道。” “别装了,我从你施法时的灵力流动就能看出来,你一定修炼过《太始化一诀》。而且你还出身九天宫,不可能不知道。” 没有等何慕瑶回答,芥弥继续说道:“秦萧的父亲和九天宫有些关系,所以他有完整的《太始化一诀》。秦萧的打底功法,便是这个。但即使奇妙如此功法,也只是勉强扩宽了他的经脉,让他能和正常修士一样修炼。在这样的特殊情况下,秦萧的父亲便另辟蹊径,决定让他学剑。” 听到这个说法,何慕瑶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学剑?难不成是想让秦萧小哥成为一名剑修?这对修为要求不是很高吗?” “是的,但剑修并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不说是修为高才能当剑修,剑修和修炼其实是两条不同的道路,不过多数人将他们同化了。” “秦萧父亲的想法是让他以剑修为主,修炼为辅。到时候不管境界如何,他都能凭剑闯出一片天。待剑道境界提高,再反哺修为。” “所以,莫秦萧才会如此强大?因为他是一名纯粹的剑修?难不成他在剑道上很有天赋?” “倒也不是。他在剑道上的天赋其实也一般,只不过他父亲为他提供了点帮助,又教会他一套剑法,他才会有如此成就。” “秦萧小哥的父亲真厉害啊。有空咱一定要去拜会一下。” “确实,能有如此见识,又能教出莫秦萧这样的用剑高手,想来这位前辈一定是剑道大能吧,不知前辈能否为我引荐一二?” “他……去世了。秦萧三年没有修炼,便是在为他守孝……” 谈到这,芥弥的神情变得有些落寞,不再继续讲述。两位女子听闻这话,也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两人相继向芥弥致歉: “对不起前辈,我失言了。” “芥弥姐姐对不起,说你的伤心事了。” 芥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表示并不在意,继续为她们讲述秦萧的故事。 “自从开始学剑后,秦萧便只练一套剑法,除去中间三年,一共练了十三年。自那以后,春去冬来,寒来暑往,从未间断,而他也终于有所小成。但也正式因为练剑,耽搁了不少时光,他从未出过青叶城,很少和人交流。直到前几天,才开始外出游学历练,所以难免少了些社会常识。” “哦!我说呢,难怪他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还听不懂好赖话。原来是这样啊!” “咦?这么说来,你先前见过秦萧?” “来之前路过了青叶城,刚好遇到他展露一手虚空凝字的手段,当时好奇就想要和他交流一番。结果他因为我蒙着个面纱不待见我,就和我打了起来,还踢了我一脚。” “喔,我想起来了,原来那天和他打起来的就是你啊。还真是缘分啊。”听闻两者之间还有这般恩怨,芥弥也是一副含笑的样子,感叹着缘分的奇妙。 “哼,我看是孽缘才对。” 三人继续聊着,聊到了关于修炼的问题。趁着芥弥这个大前辈在场,小白和何慕瑶都提出了自己修炼上的问题,她也毫不吝啬,为她们一一解答。 芥弥的知识储量极为深厚,眼界也相当开阔,无论是怎样的疑难杂症,她都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弊病所在,并提出合理的方案。 当然了,更多的她只是开一个头,点拨一下两人的思路,并不会全盘托出。小白和何慕瑶两人也在相互讨论商议着,很是激烈。 “……小白,你战斗的方式多是以水为主。那你觉得有什么不足吗?” 小白不是很确定,试探性地说道:“嗯……咱应该差在威力上吧,虽然变化比较多,但本质上还是以水为基础,并不算强。” “应该不是吧?我觉得应该是太过局限于‘化形’这个概念,既然是水为基础,那像刀剑一类的不也可以模仿拟造吗?这样威力还会小吗?” 慕瑶则提出了不同的意见。在研究了张柔清给她的《水龙吟》之后,她对这一类以水化形的术法有了不少认识。 芥弥笑了笑,没有说话。她竖起一根手指,从空气中凝聚成一滴水珠,说道:“你们两个好好看着。” 说罢,屈指一弹,一声巨响,面前的空间便如镜子般破碎,一个手指宽的小孔悬在空中,裂缝以它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仅凭一滴水,芥弥便打破了一处空间。和先前慕瑶借助外力震碎空间不同,芥弥只是单纯凭借弹指的力量就做到了这一点。力量极为凝实,丝毫没有外溢。 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幕,无不惊叹于芥弥的可怕实力。这时,芥弥说道:“我问你们,我刚刚把水打出去了。它消失了吗?” “如果是这种冲击力的话,它应该是化作水雾不见了。”慕瑶先反应过来,回答道。 “不对。水珠受不了这么强大的冲击才对,它肯定消失在空气中了。”小白略微思考一会儿,反驳道。 “都有道理。在受到巨大的冲击时,水会被击散变为水珠,较小的会被蒸发掉变成眼睛看不见的气,较大的会落下,或者变成水珠悬浮在空中。这就是水的转化,除此以外还有水变成冰,同样如此。” 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水的本质,其实是无这一概念的具体化。以正常人的视角而言,当水变成气时,便是从‘有’到‘无’,从空气中凝出水珠的过程,就是从‘无’到‘有’而当水变成冰时,便是‘有’这一概念的进一步强化。正常的水,则处在‘无’和‘有’中间。它即无色无形无味无体,却又能被感知到。但无论是处在何种状态下的水,都是真实存在的,它的本质不变。” “所以,对于水的运用程度的高低,其实是对于‘有无’概念理解的高低。而你们,目前都只拘泥于水的‘有’的属性,忽略了其它。” 伴随着芥弥话语的落下,面前的小孔也逐渐聚拢,最终消失不见。那一滴水也重新回到指尖,又消失不见。 小白和何慕瑶茅塞顿开,对于这番话有了各自的理解。顿悟之下,不约而同地进入了深度冥想的状态之中。 芥弥这一番话打破了她们以往对于水的理解,使她们认识到了过去理解事物的局限。在其帮助下,一句话便加深了她们对于水以及“有无”的理解。 芥弥看着顿悟的二人,很是欣慰地笑了,这一笑风情万种,沁人心脾。她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纤细的腰肢,将被绑起来的石家众人朝着外面挪了挪,一定也不担心会被他们偷听过去,她早已封闭了他们的五感。又将沉睡的秦萧抱到身边,再以篝火为中心,仔细且耐心地布置下一件又一件材料,组成一个小型的法阵,包裹住冥想的二人。 芥弥掐指算了算,徒手在法阵上写下些什么。待到停笔提指,法阵开始运转,伴随着如河水流淌般的声响,原本正旺的篝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烧殆尽,很快化作一缕青烟,归于平静。 “到早上为止,应该差不多了。”芥弥盯着法阵,自言自语道。 她转头看向石家众人,顿时换了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一枚玉牌率先从石黄通怀中飞出,接着又有五枚造型相同的玉牌相继飞出。 看着悬浮在空中的六枚玉牌,石家六人都面露不解。 她要这生牌有什么用? 解除了禁锢,芥弥问道:“点头或摇头就行。石家还有比你们更强的人吗?” 点头示意。 “你们死了,他会过来吗?” 六人一惊,皆为恐慌,各种幻想都在脑海中迸发。但看着芥弥冰冷的眼神,还是听从了指令。石黄通点了点头,三位长老则摇了摇头,石宇参点头,石宇辰摇头。 对于这个答案,石家六人都有些不可思议,他们看着彼此,有些尴尬。但芥弥可不管这些,在得到答复后,六枚玉牌便在她面前同时爆开。 “你们应该庆幸,有这枚传呼用的生牌可以联系族内长辈。不然,没一个能活。” 六人听闻,寒毛倒立。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自家老祖身上。石宇参则意外地保持了理智,在心中祈祷着,希望老祖能先去师门找师尊帮忙。 寂静,令人心慌的静。当芥弥不再看他们,专心照顾着秦萧时,他们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在一片寂静中,时间在慢慢地流逝。 除了等待,他们无能为力。 第34章 少子热血羞乡愿 大约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又有两道可怕的气息从远处飞来。 一个体型消瘦、面色枯黄的老人和一个仙风道骨、长髯飘飘的年轻道长,结伴悬在空中。 低头俯视着这片突然出现的密林,老人质问道:“杀我石家长老子弟者,滚出来!” 声如洪雷,震得林中枝叶乱颤,群鸟惊起。一旁的道长也面露不善,沉默地看着。 来者正是石家老祖石天养。随行的则是石宇参的师长,徐州大宗幻音坊的长老陈轩东。石天养已是完成化神,半只脚分神的强者,陈轩东实力与他相仿,但背后势力庞大,更加有恃无恐。 此前,陈轩东正巧在石家做客。当六块玉牌同时破碎之时,看管玉牌的族人吓得六神无主,顺速汇报给了老祖。石天养气火攻心之下,那传讯的族人被他活活碾死。陈轩东相当中意石宇参这名弟子,遗憾之余也不免有些悲愤。 于是乎两人循着玉牌的气息,从石家赶来。察觉到玉牌最后消失于面前的密林之中,便在空中展开神识,一边叫阵一边搜寻。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石家六人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看着天空中的两道身影,都努力叫喊求救,希望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唯有石宇参,看到一旁面露不屑,毫不在意的芥弥,心中惊慌,想要提醒他们多加小心。 奈何无论他们如何努力,都发不出一丝声响。只能充满希冀地,呆呆地盯着天空,努力扭动着被束缚的身体,妄图换种方式来吸引注意。 “杀我石家者,速速滚出来受死,否则别怪我屠了这青石城,来为我族子弟陪葬!” “道友,你杀我宗弟子石宇参,是否该给我幻音坊一个交代?否则,我宗必在九州境内发布通缉令,即使你逃到天涯海角,也无济于事!” 见没有人回应,两人继续在空中叫嚣着。先前他们尝试着用神识探查这片密林,却发现根本无法深入。察觉古怪,两人谨慎为上,不敢随意出手毁林,便以青石百姓为胁,妄图以屠城来逼迫敌人出面。 林中的芥弥仿佛没听到一般,耐心地替秦萧擦拭着身上的寒露。手上动作不停,口中轻吟: “聒噪。” 天空的二人见无人回答,正当准备强闯密林时,一股可怕的威压从天而降,震慑住他们。 那威压仿佛魔神降世,好似洪荒猛兽,比肩仙人一怒,让人感到深深的无力感。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裹挟着两人,重重地向地上砸去。身为化神强者的两人,竟毫无反抗能力,就连防御都做不到,只能被动地承受这一切。 两人坠落在地面,那股巨力也改变了方向,像犁地一般向前推进。面目与大地不断摩擦,扬起的尘土将他们覆盖。原本光鲜亮丽的二人此刻变得狼狈不堪,灰头土脸的,像街头的乞丐一般。 两人坠落途中,树木枝干纷纷避让,为他们提供一条通道。通道的尽头正是芥弥所在的空地。此刻,这片森林仿佛有生命一般,沙沙作响,或者在旁观两人的不自量力,又或者在嘲笑两人的夜郎自大。 距离石家众人还有几尺距离,那股力量停了下来。望着不可一世的老祖和师长此刻如此狼狈,被缚的六人心中一凉,无穷无尽的绝望笼罩心头。他们眼神变得有些昏暗,不再抱有希望。 他们转而心中开始咒骂,咒骂石宇辰为何会招惹到他们。 经过刚刚的羞辱,石天养怒不可赦。他顺速站起身来,也不管此刻相貌如何,召出一柄大刀就向面前的女子砍去。可怕的灵力在刀身汇聚,化作数丈长的巨刃。 殷红的气息缠绕其上,那是它历经杀戮累计的业障,骇人的哭嚎声响起,那是死于刀下的亡魂。巨刃劈开云层,以辟地之势向下砍去。 芥弥头都没有抬起,她什么也没有做。刀刃落到她的头顶,激起巨大的烟尘。没有撞击的声响,也没有砍中的感觉,巨刃就这么停在了那边,停在了离她头顶三尺的位置。 下一瞬间,巨大的刀刃开始崩碎,碎得相当彻底。构成巨刃的灵力开始瓦解,消散于空气中。一同崩裂的还有这把宝刀的本体,连带刀柄、刀锷都化作齑粉,落在石天养脚下。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愤怒与惊恐交织在石天养脑海中,情绪的快速变化让他暂时愣住了。脸上保持着狰狞的笑容,身体却快头脑一步开始打颤。 黄色的液体顺着他枯瘦的双腿留下,和那刀的尘土混合在一起,变成一摊稀泥,最终被他一屁股坐下。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陈轩东。看着眼前的一幕,他二话不说拔腿就跑,甚至忘记了撕裂空间,速度之快几乎于分神修士相当。不仅如此,他还用上了保命的法宝,青色的光包裹着他的身子,让他的速度更上一层,金黄色的护罩将他包裹,为他抵御着致命的攻击。 啪叽—— 很滑稽的声音响起。此时,在他逃跑的路上,空间被凝固,好似一堵看不见的墙,陈轩东没有发现,一头撞了上去。 又因为他的速度太快,撞上去产生的冲击不是他尚未完成分神的肉体能承受的,护盾破裂,于是血肉横飞,才会有刚刚的声响。万幸的是虽然受了很重的伤,但至少命保住了。 见逃跑无望,这个活了近一千五百年的化神强者竟然趴着磕起头来。就这么趴在地上,鬼哭狼嚎的,毫无一点师长或者化神强者该有的样子。 芥弥依旧毫无反应,甚至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就任凭他们在那里丑态百出。看着这样的老祖与师长,一旁的几人心中五味杂陈。 我们到底惹了怎样的一伙人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石天养依旧瘫坐在地上,毫无反应。陈轩东额头都已经磕破了,嗓子也哑了,可还在那里磕头哭嚎。面前的土地被染得殷红,四肢的鲜血甚至依旧流淌到六人身边,逐渐干涸。 “闭嘴吧!像什么样子。你还有一点作为化神修士的尊严吗?你还有一点作为幻音坊长老的责任吗?” “还有你,你也清醒一点!堂堂石家老祖,纵横泗水郡那么多年,你的名号是怎么来的?买来的?啊!” 或许再也忍受不了面前两人的丑态,石宇辰也不顾身边的芥弥,开始破口大骂。与他一同被束缚的几人都惊恐地低下了头,不敢应和。石宇参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衣襟,示意他慎言。 这不仅没有让他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骂了起来。从石家老祖骂到陈轩东,又从他骂到石黄通……。几乎在场的每一个石家成员都被他骂了一遍。 “……还有你,石宇参!你可是我哥,你一直把我压得那么惨,在我面前那么风光。现在像条死狗一样躺在这里,做什么都要仰人鼻息,你活得有尊严吗?你以前自傲的资本呢?你以前不是愈战愈勇的吗?现在怎么怂到听我骂几句都不敢了!难道说你根本就是欺软怕硬!” 石宇辰越骂越狠,最后忍不住唾了一口,以此来表示他对石家众人的不满。听到这番话,石天养一改瘫软的坐姿,迅速跪了下来,和陈轩东一起,向着芥弥磕头认错,同时一巴掌扇向石宇辰,把他扇得鲜血横飞,白牙碎裂。却换来他不屑的嗤笑。 芥弥听完了全程,看着面前滑稽的一幕,终于有所反应。她微微挺起身子,将秦萧放到身边,换了一个姿势,同时冰冷的声音响起。 “你,走吧。” 话音落下,石宇辰身上的束缚解除。他有些诧异,自己已经存了死意,才会如此肆无忌惮,没想到她居然会放自己走,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算是对你还有些血性的奖励。滚吧。” 石宇辰依旧呆呆地趴在地上,听到芥弥的话,才将信将疑地站起身来。确定没有任何异常后,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芥弥,缓步离开。离开时,还不忘在奋力磕头求饶的两人身上再吐一口唾沫。 “给你一个机会。五十年内如果能突破到元婴,就来这里找我,我会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 从那个依旧没有回头的倩影的方向,传来这么一句话。尚未走远的石宇辰一愣,接着微微躬身,向芥弥行了一礼,转身大步离开。 其他几人见他就这么走了,也想效仿他的样子,展现点所谓的“血性”。刚要开口,就听见一个毫无情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敢多说一个字,自己看着办吧。” 缄口不言。 沉默的森林热闹起来了。鸟儿站在枝头上了,伴随着枝叶沙沙的嘲笑,肆意地对这些人发表着评论。高处落下的光照在他们身上,为他们带来更多的绝望与未知。 也就在这个时候,沐浴着清晨温暖的光,秦萧醒了。打了一个寒颤,吐出一口寒气,睁开眼,看到的便是芥弥含笑的美颜。 “芥弥姐?我赢了吗?我怎么睡着了?睡了多久?” “没多久,一夜罢了。你赢了,赢得挺惨的。八月弦舞对你而言还是太勉强了。下次不要这样做了,我会心疼的。” “对不起……”秦萧低下了头,表示着自己的歉意。看着面前的青年,芥弥只是摸了摸他的头,没有多说什么。 视角转到空地中央,他看见了正在冥想的两人。此时,处在法阵中的二人面露恍然之色,想来是快要结束了。 “小白和何可人道友?她们这是……” “你睡着的时候我们聊了聊,谈到一些关于修炼的问题,我就顺便点拨了她们几句,她们有所顿悟,进入了深度冥想。我担心她们要花不少时间,便布置了一个时间加速的法阵,顺便加了点聚灵的效果。” “原来是这样啊,多谢芥弥姐了。” “小事儿。” 两人的对话,用着相当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极为可怕的现实。一旁的几人听着,更加惊恐于芥弥的强大与深不可测。 有关时间的力量一直都是最顶尖的,而面前的这个女人不仅随手可以布下如此法阵,还能说出小事一桩这样的话来。 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时,石宇参突然大叫起来,想要引起秦萧的注意。 “莫秦萧道友!请饶命啊!先前挑衅侮辱你和你的朋友是我们不对。现在我们知道错了,希望你大人有大量,饶过我们吧!” 或许从芥弥和秦萧的对话中看出些端倪,他孤注一掷地想在秦萧身上赌一把,希望能从他这边寻求生的希望。 秦萧也确实如他所愿,看向一旁的石家众人。几人都将希冀的目光聚焦在秦萧身上,只求他网开一面。陈轩东甚至悄悄取出一沓契约书攥在手心,想将自己私下收的几个女奴献给他。 七人无比虔诚地看着他,关注他的每一丝表情。 “……” “芥弥姐,给我几颗丹药,疗伤的那种。” 第35章 藏污纳垢,逍遥割肉 一言既出,在座皆惊,就连芥弥都愣住了。其余七人更是不可思议地盯着莫秦萧,看着他那无比认真的神情,心中惊恐。 这个人要干什么?为什么要治疗的丹药? 但也只是稍微惊讶了一下,芥弥也明白秦萧想要干什么了。她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地甩出七颗棕褐色的丹药,悬在几人面前。 “唉,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心肠太软真不是什么好事。你就不能像你爹一样杀伐果断一些吗?” 虽说语气略带责备与无奈,但芥弥并没有怪罪秦萧,心中反而有些欣慰。欣慰之余,也不免有些担忧,害怕他这副好心肠终有一天会给他带来祸端。 “就事论事吧。和他们有矛盾是事实,但这不代表他们必须死。他们已经受到教训了,想来修炼至此也不容易,我没必要赶尽杀绝。” 听闻这话,芥弥再次地叹了一口气,伸出玉指指了指他,看着他面带微笑的模样,责备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最终只能佯怒转身,到一旁守着小白二人去了。 注视着芥弥走开,秦萧转身看向狼狈的石家众人,盘腿坐下,面带微笑,语气平静,问道: “似乎少了一个,还多了两张生面孔?能给我介绍一下吗?” 石天养面露惶恐,极尽谦卑地说道:“老朽是石家当家人,他们口中的石家老祖,石天养。这位是我的老友,幻音坊的执法长老,也是宇参的师傅,陈轩东。至于宇辰,方才前辈宽容,已放他先行离开。不知公子还有什么想问的?” “这样啊……没有了。我们来谈一谈先前提及的关于小白的补偿一事,如何?”秦萧指向正在冥想的小白,耐心询问着。 “全凭公子定夺,我等定当听从。至于赔偿,已不敢有非分之想,只图公子放我等性命,感激不尽。”说着,石天养重重地向秦萧磕了几个头。 秦萧只是摇了摇头,这个小动作让石家众人万分惊慌,以为石天养说错了什么。石天养本人也是惊恐万分,跪倒的身躯不断地颤抖着。 “你们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们的。我们好好谈谈。” 此话几人当然不信,依旧惶惶恐恐,不敢直视。 秦萧开始沉默。他在思考,思考该如何与他们交涉。但这几人可不这么想,一致认为他在等待,看他们如何表现。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陈轩东,在幻音坊混迹多年,他察言观色、溜须拍马的本事早就炉火纯青。他跪在地上向前匍匐,恭恭敬敬地双手供上三张纸,以及一个纳戒,低头说道: “这位少爷,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纳戒中存有灵石四十万,灵级法宝两件,玄级法宝三件,以及一件准地级法宝。还有灵丹十余颗,玄丹三颗。此外,这是我豢养的三匹瘦马,皆是人间绝色,是上好的鼎炉,望少爷不要嫌弃。” 真特么富!不知道他贪了多少! 听到陈轩东的献礼,其余几人心中暗骂,怒斥其软弱与贪婪。这些东西想来都是平日里他从宗门弟子中剥削而来,若非如此,他何来如此财力? 心中鄙夷归鄙夷,有了他打头阵,其余六人也相继献礼,妄图破财消灾。 望着面前的六枚纳戒与各种契约、地契之类的,秦萧面露尴尬之色,有些不知所措。 发生什么事了?我不是什么也没说吗?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要送礼给我? 他求助地看向芥弥,但她只是哼了一声,转过身不予理会。 在秦萧看来,芥弥可能还在气头上。实则不然,她不过想看看秦萧在如此巨大的诱惑面前会有如何反应罢了。 看着他们虔诚地捧上来的物品,秦萧面露难色。但他好像突然注意到什么,取出当中的几张契约,数了数,一共八张,目光略微扫过,上面复杂的纹路让他有些头疼,于是好奇地问道: “这个是干什么用的?” 闻听此言,陈轩东面露喜色,抢在其他人前面回答到:“回禀少爷,这是一种契约凭证,契约对象是我养的几个瘦马。” “就凭这张纸?它是怎么做到的?话说瘦马是什么?” “这个契约一般一契两份,一份为子契,一份母契。先在母契中灌输灵力,那便绑定了主人的身份,再将母契上的纹路用灵力铭刻在奴隶身上,便形成了子契。这契约本质上是阵法的一种,被铭刻子契的奴隶终身无法违抗母契的持有者的命令。因为其高效便捷,并且制作简单,所以应用范围很广。 陈轩东之所以如此了解这种奴隶契约,很大一方面是他豢养的奴隶数量不少。依靠着长老身份,过去他经常诱骗门中女弟子,建立契约,行苟且之事。 而且他还经常拿这些奴隶去交易,以此来换取更多资源。石家一共交出的五位奴隶,有两位是陈轩东给他们的。 “至于瘦马,就是……” 听完陈轩东对于瘦马的解释,秦萧的眼神突然冷了下来,但还是耐心地问道:“那它不是绑定你了嘛?要怎么改?” “这个简单。母契上的灵力烙印只有持有者本人才能去除,要么持有者主动消去,要么持有者死了灵力消散,要么是由实力远超于持有者的修士强行破坏。一般就这三种方法,但后面两种存在巨大的风险,可能会对奴隶产生伤害。” 察觉到秦萧似乎对于奴隶契约很感兴趣,陈轩东更加卖力地向他讲解,以求一线生机,丝毫没有发现他逐渐阴沉的脸色。 “少爷,这些奴契还有很多的功能,你用灵力催动一下左下角的法印,还可以看到此时奴隶的状态。” 陈轩东越说越激动,他判断秦萧和他一样是个好色之人,认定自己找到了生路,于是费尽心力地讨好着莫秦萧。 秦萧试探性地抽出一张,向他所说的法印注入灵力。一张光幕在他面前张开,他看到一个面容姣好,体态丰腴的姑娘,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衣不遮体,神情麻木,呆呆地躺在一张床上。泪流不止。 “这女子名叫南辞笙,是我幻音坊的一名女弟子。前几年加入宗门时,显露出非比寻常的天赋。后来经我们鉴定,她是极为少见的蓄灵体质,体内可以存储大量灵力,和她双休还可以大幅度反哺。” “于是我宗长老将她收入门下,用各种天材地宝与灵丹妙药强堆,将她修为堆到了金丹,体内灵力的量也远超同等级的修士。” “之后她交由我和另外几名长老调教,终于培养出一个极品鼎炉,现在可谓是对我们言听计从。最近她刚好归属于我,少爷如果有兴趣,不如……” 想到了南辞笙在双修时的模样,陈轩东忍不住面露淫邪之色,很是猥琐地笑着,挤眉弄眼地向秦萧暗示着什么。 先前他认定了莫秦萧与他一般,所以此时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和他交流着。在他看来,能用几个奴隶来换取生的希望,实在是一笔好买卖。 听完他的话,秦萧沉默了,将剩下七张奴契依次铺开,查看着这些人的状态。果不其然,这七女无论是神情还是状态都和南辞笙如出一辙,毫无生机。 陈轩东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但秦萧此刻已经听不进去了。很少动怒的他莫名有些恼火。他语气冰冷,问道: “照你那么说,你们那个什么幻音坊,很多人都有养了这样的姑娘喽?” “上到宗主长老,下到执教管事,就算没有也用过不少……” “畜生。” 还没有等陈轩东说完,秦萧毫无感情地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下一瞬间,手起刀落,在陈轩东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莫秦萧便切掉了他作为男人的象征。 “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直冲云霄,陈轩东捂着空荡荡而又血淋淋的裆部,疯狂地在地上翻滚。可怕的剧毒侵蚀着他的伤口,让他愈发痛苦不堪。 秦萧手持着先前从石玄火手中缴获的匕首,神情冰冷。看着那被切下来的一部分,面露厌恶之色。太阳之火凭空燃起,将那令人作呕的东西烧得一干二净。 秦萧一脚将他踹开,飞出有几丈之远。直到撞断几棵大树,才勉强停下。没有理会已经不再挣扎的陈轩东,他转向其余几人,问道: “你们,干过这种事吗?” 六人摇头如拨浪鼓,石天养更是狡辩道: “少爷,我们石家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我们手上有的都是陈轩东这个畜生给我们的。”其余几人点头附和,不敢多言。 又是白光闪过,石天养、石玄风、石玄林和石黄通的也被以此切下。刚刚就是他们四人,交出了其余的五张契约。火起,灰现,断了他们复原的可能。 对于金丹、元婴修士而言,断臂重接不是什么难事,秦萧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斩草除根。 他看向石宇参,问道:“你知道他们说的幻音坊,在哪里吗?” 石宇参被莫秦萧刚刚的举动吓傻了,只感觉下体一凉,不自觉地捂住裆部,呆呆地看向身边四人。直到秦萧伸手在他面前晃一晃,他才反应过来,磕头如捣蒜。 “回大人,我可以用道心发誓,从来没有做过如此淫邪之事!” “我知道。我问你,幻音坊在哪里,知道吗?” “知道,知道。幻音坊就在泗水,泗水郡郡城。在泗阳县东北。” “嗯,知道了,多谢。”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秦萧向他道了一声谢。看向此时在地上痛苦哀嚎的五人,强忍着心中的厌恶,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 “你们这几人的所作所为令人不耻。这一下,是代替那些被你们残害的女子砍的。” “原本作为赔偿的法器丹药,我现在也不想给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我先前答应过你们,不会伤害你们,这是我失言了,所以我会负责的。”说罢,唤来风残雪,秦萧面不改色,割下了手臂上的一块肉。 “我割臂谢罪,可否?” 沉默。或许是疼到失语,或许是过于震惊,在场的没有一个人回应。就连芥弥,也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秦萧,呆愣在原地。 “现在,我已经无心和你们交涉了。这些纳戒你们拿好,匕首也还给你们,奴契归我。拿好你们的丹药,走吧!如若以后再犯,我定当斩尽杀绝!” 冲天剑意迸发,述说着秦萧内心压抑的愤怒。那七人哪里敢停留,甚至丹药都没拿,赶紧逃之夭夭。 鲜血染红了右臂,也浸透了脚下的土壤,骇人的伤口为他平添了几分可怖。看着几人离开的背影,秦萧沉默了。 沉默着伫立在原地,不言不语,即使芥弥一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责备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替他疗伤,他也没有做出反应。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下她们? 这世界没有那么美好。即使已经做好了面对黑暗的准备,可还是难以接受。 第36章 因利相杀,豪族自亡 在莫家小宅中,常思与紫鸿也相视无言。自从秦萧外出游历那天开始,她们便一直关注着。光幕悬在空中,画面中展示的正是此时沉默不语的秦萧与手忙脚乱的芥弥。 长久的沉默被紫鸿打破了,她跳下椅子,怒气冲冲地跑向门外。还没有踏过房间门槛,便被常思拦住了。 “你要去哪?” “去杀人!那个什么石家害得秦萧割肉了,我饶不了他们!还有那个什么幻音坊,我呸!蛇鼠一窝,臭不可闻,恶心!” “坐下。不用你去,会有人处理的。” “可是常思姐姐,你就忍心秦萧在外面继续受苦?我也要去陪在他身边,只有芥弥姐我不放心。” “修仙界的黑暗远不如此。钱、赋、地、侣、丹、功……哪个背后不是沾满了无辜人群的血?秦萧过去被我们保护得太好了,这是个契机,让他醒悟的好机会。由他去。” “可是……” “没有可是,坐。只有当秦萧面对秦绫仙时,我们才能出面。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准备,时间不多了。” 紫鸿嘟起小嘴,显然有些委屈。方才常思的话,不免有些严厉了。她闷闷不乐地坐回椅子上,却也不再看着光幕,只是低着头,独自生着闷气。 看到她这副样子,常思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摸了摸紫鸿的小脑袋,安慰道:“好啦,先委屈你一下了,再忍忍。之后找个机会,你出去一趟,去一趟那幻音坊。” 听到这话,紫鸿倏得抬起头,一脸兴奋的看着她,“真的?” “真的。我算过了,秦萧和幻音坊没什么交集,想来是不会去的。估计他会把这事交给其他人来办,到时候你就提前过去,该干嘛干嘛。但切记,无论是秦萧还是他请去帮忙的人,都不要让他们发现。不然……会有些棘手。” “好的,保证完成任务!”紫鸿也是小孩心性,也不觉得委屈了,心满意足地依偎在常思身边,嘴里念叨着她的好。 常思只是宠溺地笑了笑,便继续看向秦萧。看着他再一次受伤的样子,心如刀绞。 芥弥的实力非同小可,活死人肉白骨这种事对她并不算难。但面对秦萧的伤口,她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谨慎和小心,并不是担心难以恢复,而是怕他疼。 “真是个傻子!和那些人你讲什么诚信道义呢?他们根本不念着你的好,巴不得你早点死。你说你,何必呢?” “芥弥姐,你们小时候教过我的,‘书不记,熟读可记;义不精,细思可精;惟有志不立,直是无着力处’。既然说过要做一个正直的人,我怎么会因为对象是群小人而改变呢?” “你呀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听到这话,芥弥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象征性地拍了他几下,又担心拍疼了他。看着秦萧依旧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她问道: “怎么了?觉得世界没那么美好,抑郁了?” “怎么会?我还不是那么脆弱的人。我只是在想,我要怎么去救那些被囚禁的姑娘们。即使她们的奴契在我手上,也不代表她们是安全的。我把他们的那啥给割了,保不齐他们会在那些姑娘身上报复回去。而且……” “你在担心,如果不抓紧,是不是会危害到这些女子,却一时半会又想不出好办法,对吗?” “嗯。” “这个你不要担心,我已经有办法了。” “真的吗?太好了!”听到着,秦萧很开心,笑着抱住了芥弥,说道:“芥弥姐,快告诉我,该怎么做?” “你先别急。在此之前,你要答应我一件事,行不行?” “你说,别说一件,一百件都可以。” “没那么夸张。你答应我,以后对自己好一点,不要老是作践自己,多为自己想想,好吗?” 虽说是要求,但芥弥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在说的。每次看到秦萧那几乎是以命搏命的打法,以及总是舍己为人,奋不顾身的样子,虽然很是欣慰,但掩盖不了心中的疼痛。 “……” 看着芥弥那含着泪光的眼睛,秦萧沉默了。良久,他才慢慢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像个小孩一样,低着头,掩盖着心中的自责。 “下次注意。别让我老是那么担心了,好吗?” “嗯。” 笑着摸了摸面前这个少年的脑袋,芥弥接受了他的道歉。 “好了,别丧着个脸了。你不是担心幻音坊和石家的事嘛,我来教你……”秦萧附耳过去,仔细听着,频频点头。 “不愧是芥弥姐,只不过可人道友和张柔清前辈会帮忙吗?” “你忘了吗,我和你说过她出身九天宫。对于这种事,九天宫不可能不管的。” 闻听此言,秦萧心中对于九天宫的好感又上升了不少,忍不住说道:“看来这宗门与宗门之间,差别也挺大的。这九天宫,想来也是一群正义之士。” “你只看到了一面而已。每个宗门都有自己的阴暗面和光明面,不过九天宫,确实与其它宗门不大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以后你就知道了。反正你也要去九天宫不是吗?不急。” “哦。” “好了,先把准备工作做好吧。”说完,芥弥挽袖一挥,七道流光便从她的袖中飞出,沿着一个方向快速前进。 另一边,石家六人加一个陈轩东,一路上马不停地,疯狂逃窜,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就横跨数千里,跑到了泗阳城外。这里便是石家本家所在的地方。 看着面前熟悉的城墙,七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自以为逃出生天,捡回一条命的几人,恐惧的心情逐渐平息,仇恨与恼怒之火开始燃起,开始咒骂起莫秦萧一行人。 “那该死的莫秦萧!断我命根,辱我人格,夺我禁脔。此仇不报,我陈轩东誓不为人。” “没错,那彩衣女子伤我辱我,这仇我不可不报。那断子之痛,我要那莫秦萧百倍奉还!我要他让看着,那彩裙女子在我胯下呈欢的丑态!”接着陈轩东的话,石天养也骂道。 “别忘了那个什么小白和那弹琴的女子,我一定要让她们体会千人骑万人压的屈辱,然后卖到最低贱的青楼永世为娼!”同样咒骂的还有石黄通。 几乎每个人都在用最恶毒的话语诅咒着秦萧一行人,只有石玄火和石宇参例外。石玄火对于秦萧的仇恨远没有那么深,而石宇参旁观着几人的癫狂模样,心中泛起一阵恶寒,他感到了无与伦比的危机感。 那已经红眼的几人看向石玄火,面露不甘。石玄林愤愤说道:“还有老三,凭什么你没有断子?凭什么你不和我们一起骂!凭什么你是完整的?”剩下四人纷纷附和。 石玄火心慌,刚想解释,但他们哪里给他这个机会。他平日里敬爱的大哥二哥来到两边,把他牢牢架住,石黄通一掌破开他的护体罡气,将他所有防身法宝统统扒下,随后架住了他的双腿。 “德高望重”的石天养和陈轩东,此刻疯狂地盯着他的裆部,扒下他的裤子,以手为刀,斩了下去。 惨叫声突破天际,石玄火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命根,在别人手中逐渐化为灰烬,大声哭嚎着。他不过金丹后期,断肢重生对于他而言,还是太难了些。 他不理解,不理解为什么。他情绪开始崩溃,最后也变得癫狂起来。他不敢骂面前的几位,只能把怨恨发泄到远在天边的莫秦萧身上。 其余几人满意地笑了,他们将目光看向了石宇参。石宇参慌了,他想跑,却根本没有可能。望着向他靠近的“家人”“师长”,那鲜红的眼神,宛如饿狼看见肉一般。他也崩溃了,一边哭一边高喊着: “我不要!我不想死!我不要变成废人!我还有光明的未来,我不要!” 那几人哪里听他的话,同样手起刀落,断了他的骄傲。石宇参一把抢过自己的命根,癫狂地把它塞到自己的裆部,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各种丹药都往上面撒。见毫无用处,开始一边哭一边笑,竟一口将它吞下,挥舞着双臂跑开了。 大家都一样了,也都冷静下来了。已经是元婴的四人,相互商量着,打算去求些丹药,让自己断肢重生。虽然贵些,但还是有可能的。 他们假惺惺地安慰着只有金丹后期的石玄火,答应他以后给他装个更好的,装个妖兽的。石玄火只能答应下来。至于石宇参,看着他的样子,放弃了。 重新收拾好心情,一伙人打算进城回家。但六道流光挡在他们面前,是七颗棕色的丹药。令他们感到熟悉而又恐怖的声音响起: “这是你们落下的治愈的丹药,我送来了。” 是芥弥的声音。 石天养和陈轩东下意识地就想跪下,当他们意识到那不过是一道传音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刚想开口,芥弥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吓得他们倒头就拜。 “顺带说一声。这六颗丹药都是一品地丹,有‘肉骨续肢’效果的六转大还丹。一颗价值连城,可以卖得数十万灵石甚至百万,并且没有任何副作用。那么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传声消失,那七颗丹药棕色的外衣开始褪下,露出那赭红的本色,缠绕在丹身的六道金纹显露,冲天的丹香爆发出来,几乎覆盖了整个泗阳城。可怕的灵力波动冲击着四周,令石天养两人都感到巨大的压力。 万里丹香,灵力外溢,丹纹遍布。那是只有地丹,而且是高阶地丹才会有的特征。确确实实是六转大还丹。 在场的六人愣住了,那可是地丹啊。是整个石家都没有的地丹,就连幻音坊都只有宗主等人才能吃到的地丹啊!而且,这是一颗能续肢的地丹啊!更重要的是,它任由我们支配,价值连城! 内心的欲望开始燃起,有人想要独占这七枚丹药,有人仅仅只是想恢复如初而已,有人想要平分。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但此时,石天养和陈轩东却想法一致: 都是我的! 那一天,泗阳城外爆发了惊人的战斗,从白天一直打到入夜。城内百姓惶恐不安,城主及其兵卒不敢靠近。城外,千里黄土,草木不存,深坑巨洞,断壁残山。意外的是,如此大规模的战斗,居然没有波及到泗阳城,实属令人惊讶。 六人或主动,或被动,加入了这场混战。有人为掩护老祖,被人一招穿心;有两人在混战中波及重伤,被自己的弟弟趁机斩杀;有人力竭,分尸而亡;有人妄图偷丹遁走,被人碾杀。 “哈哈哈哈,这些都是我的了!”最后活下来的石天养,力竭跪在地上,捧住七枚地丹,放声大笑,宣告着胜利的归属。 噗呲。 一柄灵力铸成的剑贯穿了此时毫无防备的石天养。他错愕地转过头,只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下一瞬间,他眼中的世界开始翻滚,视野落到一个从未有过的位置。即使在他磕头时,也没那么低过。 他最后听到的,是一阵又哭又笑的声音。 “哈哈哈哈,我要活着,我要活着!” 是夜,战斗后的宁静没有持续多久,泗阳的百姓便听到一身震天的巨响。浓郁的丹香弥漫在整座城中。有疾病伤痛瞬间痊愈,有古稀老人重回而立,有早夭婴儿起死回生…… 奇迹,在这座城里发生着。 第37章 暗潮汹涌孤无援 就在芥弥送出丹药后不久,小白和何慕瑶醒了。 气息激荡,可怕的灵力漩涡汇聚在她们头顶,经过这一番的冥想,加上芥弥的帮助,两人突破了。 小白升了一个小境界,已是元婴三层。何慕瑶本就是金丹巅峰,只差一步就要重回元婴,此刻被却她压制,不断压缩凝练,天空有雷云聚起又散去。但这次的收获远比她想象的要多,眼看就要压制不住。 关键时刻,何慕瑶身上白光四溢,灵力漩涡在她的引导下开始偏离,有九彩法相出现在她的身后,顶天立地,威风凛凛,源源不断地吸收着这股灵力。五色光带依次出现,环绕在法相之上。 其一,淬体锻魄,不漏金身,绘肉身成圣全景图;其二,火起金涌,百兵精通,绘百炼至臻锻造图;其三,百兽俯首,龙凤呈祥,绘奇珍异兽奔腾图;其四,神农俯身,丹药始成,绘万草千药汇丹图;其五,奥妙奇纹,阵法变幻,绘天阵地法河洛图。 见到这副情景,一向淡定的芥弥都忍不住啧啧称奇:“驯兽?炼丹?结阵?还有锻造与炼体?这真是天纵奇才啊!她走出一条相当了不得的道路啊。” “芥弥姐,为什么她不借此突破呢?看她憋得好像很辛苦的样子。” “你看她法相上的光带,那是她道的体现。如果我没猜错,她所走的道应该是万法精通之道,每突破一个大境界,都会凝聚出一条这样的光带,用来铭刻她所走的道,最多有九条。她已经有五条光带了,证明她的实力已经到达过化神,甚至分神。” “而如今她只有金丹,应该是她重修的缘故。不突破也应该是为了重凝光带,是为了贯彻自己的道,让理解更加透彻。” 两人谈话间,何慕瑶的法相也收回体内,多余的灵力被她全部用来淬炼光带,她称之为道纹。 先前,芥弥的一番指点让她更加透彻地理解了“有无”之意,她将其全部贯彻到肉身成圣法之中。象征肉身成圣的道纹开始变得黯淡,甚至变得有些虚幻。 这是何慕瑶做出的尝试,具体的她还要回到九天宫再慢慢琢磨。 另一边,小白先一步醒来,睁眼的一瞬间,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活泼灵动的双眼,给人一种深邃的感觉,原本青春靓丽的少女,仿佛一夜长大一般,变得神秘优雅,深不可测。没有人知道,她到底领悟了什么。 还好这个感觉只有一刹那,下一刻,她又变回原来的小白,笑呵呵地跑到秦萧身边,一副求夸奖的样子。 向小白和慕瑶道了喜,秦萧便向两人讲述了先前发生的事。当听闻幻音坊残害女弟子,豢养女奴时,两女都已经气得咬牙切齿,目含狠厉。 “太可恶了!这个幻音坊和石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秦萧小哥,事不宜迟,咱赶紧去救人吧!” 在先前的交谈中,何慕瑶和他们聊了很多,此刻也不再隐瞒自己的出身了,郑重地附和道:“没错。我立刻回九天宫,组织救援队伍。” “先听我说。先前芥弥姐已经做了准备,拖延住了那几人。这为我们争取了时间。但等可人道友你回到九天宫再赶回来,时间明显是来不及的。所以我们应该就近求援,去清水宗。” 掐指算了算时间,慕瑶点了点头,说道:“也好,是我心急了。我们拖得越久,她们的处境就越糟糕。请柔清师姐帮忙应该能节约不少时间,只是我怕清水宗不方便出面……” “这你不用担心,我会安排好的。”芥弥的发言,打消了她的顾虑,“到时候会有人帮忙对付幻音坊,你们只要过去救人就行,至于石家那边也一样。” “如此甚好。” 大致商量好对策,几人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前往清水宗求援。 宗门大殿内,清水宗高层齐聚一堂,气氛不免有些凝重。面对莫秦萧几人的请求,宗门内有很大的分歧。作为宗主的张柔清没有发话,静静看着在座的表现,听着众位长老的发言。 “不管怎么说,贸然前往幻音坊太危险了。就算没了陈轩东,他们也还有着三位化神一位分神的可怕阵容,不是我们清水宗能招惹的。” “我同意,我们没有必要为了所谓的几个奴隶,与幻音坊撕破脸皮。毕竟人家是泗水郡里数一数二的大势力。” “没错,而且,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们这几个外人的话?你们有什么理由确保我们此番行动会万无一失?” 众长老们极力反对,对于救援一事都不赞同。反观参会的弟子,态度截然不同。听闻秦萧的讲述,群情激愤,义愤填膺,都嚷嚷着要去救人。 看着高坐台上的张柔清,秦萧说话,“张宗主,我可以以道心发誓,此事百利而无一害。更何况救人一事,本就是大功德,不是吗?” 微微摇了摇头,张柔清反驳道:“唉。秦萧道友,你想得太天真了。救人固然是大功一件,可你知晓这背后的利益冲突吗?” “这……” “那石家,作威泗阳县下三城,凭的是什么?是支持,是徐州牧的支持。可那幻音坊呢?它不一样,它背后是瑾王。” “原本徐州牧与瑾王应该是各据山头,互不侵犯才对,他们手下的势力也大多井水不犯河水。但石家能和幻音坊有所牵连,这背后很有可能涉及到徐州牧与瑾王之间的合作交易,更有甚者,是皇帝与八王之间的博弈。” “就算幻音坊和石家的合作是那陈轩东的私人举措,可一旦我们清水宗介入,那就等于同时得罪了两方势力。” “我清水宗传承至今,并没有依附于任何一方。像我们这样的小宗门,如此冒险的事我们做不得。我不能拿整个宗门去赌博!” “可是……” “没有可是!秦萧道友,如果只有我一人,我很乐意帮你,当如今我是一宗之主,恕我无能为力。各位,散了吧。”说罢,张柔清率先离开。走时,却看向何慕瑶和慕容筱,手指不自然地抖了抖。 这个细节被自然逃不过芥弥的眼睛,她一眼便认出,那是九天宫独有的暗号,翻译过来的意思是: 今晚子时,宗主卧房。 莫秦萧还因为孤立无援而有些手足无措,呆呆愣在原地。他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凭借自己一己之力去救人吗?也许何可人和慕容筱会来帮忙,还有小白和芥弥姐,但幻音坊的势力显然很强,他不能让她们深陷囹圄。 “没关系的,秦萧小哥,就算他们不帮忙,咱也会帮你的。”小白轻轻拉住秦萧的手,小声安慰道。 “谢谢你,小白。他们有自己的顾虑,这情有可原。我们不能强迫他们。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帮那些被囚禁的姑娘们,我该怎么办?” “秦萧……” 待到众人散去,只留下秦萧一行人和何慕瑶二人。何慕瑶看着沮丧的莫秦萧,安慰着他,把方才张柔清留下的暗号告诉了他。 “秦萧道友,事情还没有盖棺定夺,还是有转机的。你耐心等等,等到今晚子时之后也不迟。” “不了。”还没有等秦萧回答,芥弥突然插话,“我刚刚算了一卦,我们等不了了,我们要尽快启程,前往下一个地点。这些奴契就转交给你了。”说着,夺过秦萧手中的八张奴契,一股脑塞给何慕瑶。 “很遗憾清水宗不能出面帮忙。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希望贵宗能试着和幻音坊,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等人搭话,芥弥便拉着秦萧和小白匆匆离开了。只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人。 芥弥的速度非常快,拉着秦萧和小白一路疾驰,很快便离开了青石城,来到了城外官道上。 此刻的莫秦萧有不满,有疑惑,他看着芥弥,问道:“芥弥姐,你……” “别多问了。接下来的事已经都安排好了。但你不能再参与进去了。” “为什么?” “如果你过分参与此事,会加快你遇到她的进度。你如今还没有到达大成,时间相当宝贵,我们要极力避免和她过早接触。” “可是,单凭她们几个,能把人救出来吗?” “放心,我先前和你说安排好了,不是开玩笑的。有人会去处理的。” “真的没问题吗……” “那当然了。我们现在先休整一下,明天赶路,去下一站。” 听着二人这般对话,小白被晾在了一边,感到有些云里雾里,于是抗议道:“等一下,咱怎么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呢?能不能解释一下?” 秦萧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小白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他有些犹豫,求助地看向芥弥。待她点头后,这才一五一十地告知小白,包括自己的身世与外出游历的原因。 听完秦萧的讲述,心思细腻的小白哭得稀里哗啦,小小的粉拳不断砸在他身上。秦萧一边默默承受着,一边听她抱怨。 “秦萧小哥你太傻了!怎么能为了报恩就轻易舍弃自己的生命呢?” “若非老爹的养育之恩,我早就死了。我本草芥,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不能舍命报恩呢?” “傻瓜!你爹好不容易把你养大,付诸了多少心血,怎么舍得让你轻易去死呢?大傻瓜!” “……” “既然这件事有那么大的风险,你就不能晚点去吗,等你再强一点,不行吗?” “她已经等了够久了,我不想,再让她深陷思念的痛苦中……” “傻瓜!笨蛋!你去了,她还是会很痛苦啊。自己找了心爱的人找了那么多年,却只等到一抔黄土,你觉得她会接受得了吗?万一她寻短见了怎么办?” “……我会阻止她的。” “万一你打不过她呢?” “那就按照老爹计划的那样,让她由爱生恨。让她恨我,恨不得把我挫骨扬灰,只要让她能有活下去的欲望,我做什么都行!” “既然如此,你一开始不如不去!傻瓜!” “……” 沉默了。 小白近乎歇斯底里地宣泄着,埋怨着秦萧。他只是呆呆地看着,不言不语。不知过了多久,秦萧开口了。 “小白。如果是你,你爱的人死了,你愿意一直被瞒着吗?” “不愿意……” “那就够了。想来她也是不愿意的,这本身就是一件相当矛盾的事。无论我去或不去,对她总是不好的。长痛不如短痛,虽然残忍了些,但由我去告知真相,总比她自己发现真相要好得多,不是吗?至少,她还有个能发泄的对象。” “笨蛋,傻瓜!你可是在拿你的生命冒险啊!值得吗?” “因为我是笨蛋啊。” 秦萧很认真地说出了这句话,他笑着,没有一丝犹豫,亦没有一丝恐惧。有的,只是一种洒脱与责任。 “笨蛋……” 她还在哭,却仿佛被逗笑一般,展露笑颜。如芙蕖开瓣,如昙花璀璨。她还在哭,却把头深深埋进了他的胸膛。 “大笨蛋,不许动。让我哭会儿。” “嗯。” 第38章 蛇鼠一窝厦颓倾 是夜子时,何慕瑶和慕容筱如约来到宗主卧房。张柔清没有像往常一样冥想打坐,静静等待她们的到来。 看着只有二人,她不禁有些奇怪,“嗯?怎么就你们两个,莫秦萧他们呢?” 慕容筱老实地回答道:“不知道。芥弥前辈说什么算了一卦,秦萧不能和此事有过多纠葛,便把奴契给了我们,火急火燎地走了。” “这样啊……前辈还说了什么吗?” “她说已经处理好了,建议我们和幻音坊接触一下。师叔,她的意思是不是说,先从幻音坊动手?” “嗯。几乎是明示了,要我们先从它下手。就是不知道她所说的安排到底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有芥弥前辈背书,想来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师姐,事不宜迟我们动身吧。” “等我一下,我换身衣服。” 张柔清脱下了那件象征清水宗宗主身份的宫装,换上了一件许久未穿的淡蓝色锦绣仙裙,外披一件玄色披肩。长袍背后绣有北方玄武七宿纹,每一颗星宿的位置上都有一颗宝石,在黑夜有着淡淡荧光,第七颗格外明亮,散发出蓝色荧光。 那是张柔清以前还在九天宫时的衣衫,象征了她作为北玄天仙座下七弟子的身份,也象征了她是“壁宿·水貐”这一道号的持有者。 重新穿上这许久未曾接触过的衣衫,张柔清不免有些伤感,轻轻拂过仙裙,往日的不少回忆都涌了上来。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她便调整好了情绪,对她们二人解释道: “清水宗不方便露面,从现在起我和清水宗宗主没有一丝瓜葛,我不过一个打抱不平的九天宫弟子罢了。若要有人问起了,就说你们彻夜与我一同,交流心得,未曾离开清水宗,懂了吗?” 两人会心一笑,应道。 “好的师叔。” “明白了,师姐,你有自己的顾虑,我懂的。” 张柔清也点了点头,唤来云彩,载着两人朝东方飞去。 “我刚刚联络了师尊,他说会让危燕师姐来帮忙接应。到时候把人救出来后,就直接带到九天宫。” “五师叔吗?” “嗯,师姐她精修速度,最适合这种转移工作了。” “如此甚好。”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前,泗水城内。 占据泗水城城内近乎六分之一面积的幻音坊,覆盖了周遭一江三山六林,即使入了夜,也显得相当忙碌。有守夜的弟子在巡逻,还有勤奋的子弟在冥想打坐,显得安宁祥和。但在会议堂中,气氛却十分凝重。 首位坐着的是一个一脸阴沉的中年男子,他便是幻音坊的坊主——风起声。一男一女两位副坊主列其左右,还有七大长老齐聚一堂。 “谁能告诉我,陈轩东不过去石家谈些合作,他的玉牌为何碎了?凭石天养那个老家伙,有能力杀了他吗?” “坊主大人息怒。” 酥麻到骨子里的声音响起,坐在右侧首座的是一位穿着暴露,体态妖娆的女子,她是副坊主百里香。 “老二不过刚刚完成化神而已,那石天养毕竟在化神浸淫多年,老二不敌也情有可原。不如让我去那石家一探究竟,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别急着下结论。石家和我们合作多年,完全没有理由对老二动手。而且这次老二去是石家谈合作的。我想这石家胆子再大,也不敢和殿下作对。我想,必有人从中作梗。”坐在对面的某位长老反驳道。 “是啊,百里副坊主。你那么着急地想出去,莫不是想去石家掳几个年轻男宠回来吧?前些日子招进来的那几个弟子,难道已经被你榨干了?” “哈哈哈哈!” 这番话惹得在座的人哄堂大笑,这种事显然不是第一次了,他们早已心知肚明。 “照这么说,白纯副坊主对自己很自信喽?那今晚……”舌头掠过鲜红的嘴唇,百里香挑动着眉头,衣衫滑落,香肩显露,用相当诱惑的语气对着面前的男人挑逗着。 “免了,在下不好您这口。” “是是是,谁不知道白副坊主最爱那豆蔻年华的雏儿呀,我这样的老年人怕是入不了你的法眼喽!”百里香依旧用着极其撩人的语气说着,神情姿态仿佛一位吃醋怀春的少女一般,却惹得在座的几人一阵恶寒。 “够了!老二死了还是一件比较严重的事,不能这么儿戏。” 终于,风起声发话了。坊主威严显露,在座诸位无不噤声,连百里香都重新穿好衣衫,正襟危坐。 “这样吧,老四,你去泗阳城调查一下,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如果真是石家所为,我们就趁机灭了石家。也好给瑾王殿下创造机会,向徐州牧发难。如果不是,那便查清是何人所为,回来商议。” “此外,石家送来的东西已经送到瑾王殿下那里去了,老四你去的时候收拾一下痕迹,不要让太多的人知道我们和石家之间有过接触。必要的时候,杀!” “是!” “老三,你和老四一起去,你负责找回南辞笙。那个鼎炉百年难寻。切记一定要找回来。如果老二把她弄丢了……那他死也别想好过。” “好的。” “小七,今晚来我房,穿好看点。” “好的,坊主大人。” 坐在末位的是除了百里香外唯一一名女性长老,虽然穿得严严实实的,但媚眼如丝,体态婀娜,也不是个安分的主儿。听到坊主点名,她娇滴滴地回答到,还不忘用挑衅的眼神看向百里香。 “哼,小贱人。”声音压在喉头,百里香小声嘀咕。 “就这样吧,散会。尽快准备长老的补位,提拔几个弟子吧。” 正当几人准备离开,享受各自的夜生活时,一道如夜莺般清脆动人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 “散会就免了。麻烦各位配合一下,站成一列,自尽吧。我好赶紧处理好回去睡觉。” 众人惊讶,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紫裙,看起来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骑在一个有她两人高的紫金色葫芦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来者正是紫鸿。 见到来者是一个小姑娘,并且没有在她身上察觉到灵力波动,众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白纯更是来了兴致,笑盈盈地飞上前去,想与她搭话。 “小妹妹……”刚刚靠近她,还没有说完,白纯便发生异变。他的身体开始扭曲,宛如面人一般被拉长,擀平。伴随着凄惨的叫声,被整个吸入到女孩身下的葫芦中。 “真麻烦,都叫你们自尽了。换我来的话,可没那么温柔了。”没有在意刚刚那人的惨状,紫鸿自顾自说着。紫金色光芒从她眼中闪过,地面上的几人感到一股可怕的威压从天而降,挤压着他们的骨骼。 包括风起声在内,此刻没有人有能力移动分毫,佝偻着身子,深陷下去。早在这个白纯上前时,便已是如此。 就当这个威压要将他们碾压粉碎之时,紫鸿突然停了下来。几人抓住机会设法自救。各式各样的法术向她倾泻而去,可刚刚靠近她三尺范围,又都被那个葫芦吸收殆尽。 没有理会他们,紫鸿依旧自言自语道:“不行不行,常思姐姐叮嘱了,不能滥杀无辜。我看看啊,哪些能杀来着?”说罢,浓郁的果香从葫芦中飘来。一滴清澈的果汁落入女孩口中。无论是成色还是香气,无不彰显其品质之高。 “哕,真难喝。一股子道貌岸然的味道。” 伴随着液体入口,属于白纯的记忆开始在她脑海中浮现。身为幻音坊的副坊主,谁做过什么,犯过什么事,他都一清二楚。这也方便了紫鸿给幻音坊诸人定罪。 “哎呀呀,犯事的还不少啊。不过还好,有几个无辜的人的,至少没烂透。”大致确定目标,小手一挥,数百名幻音坊弟子便被牵引到她面前,有男有女,和那几位长老坊主挤在一起。甚至就连外出的弟子,都在一瞬间被带了过来。 “差不多就这些了。好了,给你们个机会,说遗言吧。” 此话一出,在场人声鼎沸,恐慌困惑之声不断。很多弟子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便被稀里糊涂地带到这里。唯有那百里香和风起声反应还算迅速,当即就向她求饶。 “前辈,我乃山水书院乐府四代弟子,侍从枯琴真君,望前辈看在师辈面子上饶我等一命!” “这位前辈,奴家乃徐州大族百里家子弟,望前辈看在家族薄面上放奴家一马。奴家必当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有背景的开始搬出背景,没有背景的只得拿出钱财等来买命,一时间下面乱做一团。哀嚎声、求饶声、磕头声夹杂在一起,甚是烦人。 紫鸿毫无反应,除了山水书院,其他一概没有听说过。她隔空问道:“常思姐姐,山水书院我知道,应该是同属六宗的那个吧?我和他们没打过什么交道。不过那个百里家什么来头?没听说过啊。” “只管动手就行。山水书院的那群老学究,我还没有放在眼里。至于百里家……估计是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吧,不用管。” “好嘞。” 这一句回答声音很清脆,下面的人都听到了。他们误以为自己求饶有望,也不管周围是谁,抱起来就哭,庆祝劫后余生。 至于风起声和百里香,则认为这个女孩是在忌惮他们背后的势力。一边求饶的同时,一边盘算着事后如何报复。 “刚刚的话,就是遗言了?” “什么?”众人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到她继续说道。 “既然如此,那再见了。” 随着紫鸿的话音落下,巨大的吸力从那个葫芦处传来。众人慌乱,来不及逃避,也没机会逃走,全被吸入其中。 百里香只知道大声呼救,却发现声音也被尽数吸走。风起声试图取出师门的求救法宝,可连纳戒内部的空间都还没打开,就被吸走了。 仅仅一息时间,幻音坊上下有罪者共五百一十六人,包括坊主、副坊主和七位长老在内,皆被吸入那葫芦内,化作一壶佳酿。 剩余无罪者,大约一千余人,多数是外门弟子、记名弟子、劳工等,被紫鸿洗去了记忆,送回了家。 紫鸿动作很快,没有惊动到其他人。整座幻音坊顿时变得空空荡荡的。 临走时,紫鸿还不忘救出那些被囚禁的奴隶们。形形色色的奴隶总计三百零三人,都被她悉数救出,集中在宗门广场上。 紫鸿对待他们的态度可就友好多了。很多奴隶衣衫不整,葫芦里的液体就变成衣裳穿在他们身上,为他们遮羞保暖;有些奴隶浑浑噩噩,神志不清,便有一滴醒神汤汁落入他们口中,为他们安神养性;有的奴隶断臂少肢,便有神液起到灵丹妙药的作用悬在他们面前,为他们续肢接臂…… 做完这一切,紫鸿告诉他们不久会有人来救他们出去。在他们感恩戴德的跪拜中,她随手设下一个阵法,骑着葫芦离开了。 路上小酌一口,果香万里,闻者无不沉醉其中,但即便如此换来的依旧是紫鸿极低的评价。 “哕,真难喝。算了,这些垃圾就拿去鎏金联盟卖掉吧,刚好给家里换点家用。我想想啊,要不要给常思姐姐买点礼物呢?秦萧和芥弥姐姐的那份也不能忘了……” “如果酿成酒就好了……不行不行,答应秦萧戒酒了,不能喝酒。” 第39章 罄竹难书故人会 时不过一刻,张柔清带着二人来到了泗水城。 出于谨慎,她将何慕瑶和慕容筱留在城外的护城林之中,独自一人前去侦查。 被留在此地的二女也没有闲着,相互协作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地下挖掘出一个巨大的空间,足以容纳数十人。同时,慕瑶也布置了多重法阵,隐蔽、防御、气息阻断、迷惑等一应俱全。 待一切就绪,两人开始耐心等待张柔清的归来。 已经潜入幻音坊的张柔清越发感觉不对劲,不仅巡逻的弟子消失不见,就连护宗大阵都没有在运转。一切都太安静了。 侦查完外围,发现弟子的数量寥寥无几。怀揣着忐忑,张柔清小心翼翼地向内部深入。刚刚越过门禁,便在前方的广场上发现异常。 原本空旷的广场此刻全都是人,无一不是衣衫单薄,却静静地在原地等待。在人群周围隐隐有光芒闪烁,似乎是一个结界,在保护他们的同时也阻隔了内部声音的传出。也正因为如此张柔清才没有听到一丝声响。 这等异状让她很是不安,但从衣着来看,眼前这群人明显就是幻音坊豢养的奴隶。见到如此惊人的数量,张柔清内心胆寒,更多的是无尽的愤恨,恨不得立刻宰了幻音坊里的那群人。 就在她刚刚靠近,试探性地接触结界时,光幕突然破碎,化作一阵金光消散于空中,只留下淡淡的果香。结界内的人见此情景,齐刷刷地看向张柔清。 惶恐、紧张、不安……负面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他们不敢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她。 还好心理素质过硬,只是稍稍有些不适应,张柔清便调整了过来,她高举一枚令牌,向众人说道: “我乃九天宫三代弟子,受人之托特来此处解救诸位。请问谁能和我说一下,这里发生了什么?” 九色光华从令牌处散出,龙飞凤舞的“九天”二字浮现在众人面前。人群开始窃窃私语,但没有人敢上前。 张柔清没有着急,她耐心地等待着,没有催促。终于,一个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女孩,鼓起勇气,怯生生地上前,问道: “前辈,你要把我们怎么样?” “受人之托,我是来解救各位的。之后会有人来接应我们,待各位前往九天宫接受庇护与治疗。” “九天宫?是六宗那个九天宫吗?你们值得相信吗?” “是的哦,我不知道各位经历了什么,不过你们放心,只要到了九天宫,一切就安全了。” “真的吗?风坊主出身山水学院,可不也是……”说到这,姑娘说不下去了,或许是回忆过去,她掩面痛哭。身后有几位女子也受到她的情绪感染,哽咽起来。 看着面前女孩的样子,张柔清心疼万分,她轻轻搂住她,轻声安慰道: “别怕,九天宫里有很多女孩,她们有的遭遇和你们类似,有的惨遭遗弃,有的孤家寡人,但都在九天宫生活得很好。我们宗主说了,女性在这个世界上本就处在弱势,所以我们才要为她们提供庇护。等你们到了九天宫,安心修养,你们的仇我们会帮你们报的。” “即使仇人是六宗之一吗?” “即使是六宗里剩余五宗齐至,九天宫又有何惧?” 这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如此霸气的发言,除了九天宫的人也没有谁说得出来了。 闻听此言,不少人当场便情绪失控,委屈地哭了起来。不少女孩鼓起勇气,跑到张柔清面前,哭诉着幻音坊的重重恶行。 哭泣声在人群中爆发,三百余名饱受折磨的男女们,相拥在一起,哭诉着彼此的不幸与委屈。张柔清一边安慰着她们,一边在心里暗暗记下。越是记录,越发愤恨,这幻音坊简直罄竹难书! 安抚好了众人的情绪,先前的女孩说话还有些哽咽,但还是给张柔清解释着眼前的情况。 “我也不知道其余人哪里去了。只知道先前有一位前辈,把我们全都救了出来,然后集中在了这里。她给了我们衣服,还帮我们治疗了伤势。她说之后会有人来接我们,留下一个结界就离开了。” “前辈?你还记得那位前辈长什么样吗?” “我记得,那位前辈……咦?我想不起来了?!” 反复在脑海中搜索,可女孩就是回忆不起那位前辈的长相,不仅如此,就连声音和其他信息都变得模糊起来。在场的所有人也皆如此。 女孩急得快要哭了,拉着张柔清的衣袖反复强调自己没有说谎,张柔清赶忙安慰着她。 “不要紧的,想来是那位前辈用了类似认知障碍或记忆删除的法术,也许只是想要隐藏身份吧。别哭了。” 女孩渐渐安定了下来。张柔清再次安抚好她的情绪,便联系何慕瑶二人赶来。 接到消息,两人火急火燎地赶来。刚刚降落在广场上,见有陌生人到来,人群再次恐慌起来。 “诸位不要慌,她们是和我一起的,也是来帮助你们的。请大家冷静些。” 骚动的人群这才慢慢息声。 “师叔,这数量也太多了吧!都是你救出来的吗?” “不是,据他们所说是一位前辈救的他们,想来是……前辈的安排了。” 突然间,张柔清发现自己也回忆不起和莫秦萧他们同行的那位前辈的名字了,包括长相和其他信息,也都在消失。同样如此的还有何慕瑶和慕容筱。 三人相视,满是震惊,趁着记忆还有所保留时,赶忙把知道的都写了下来。待三人记录到一半,她们已经完全忘记了那三人的名字与长相,还好保留了和他们相处的过程。 慕容筱急得有些跳脚,说道:“可恶,那三人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把我们的记忆删了?” 反倒是慕瑶最为冷静,“我猜,那位前辈应该是有什么事不想让我们说出去,才会把我们部分记忆删去的。我刚刚重新审视了一遍,和他们相处经历的事都还记得,只是很多细节忘记了。” “也许他们有自己的缘由,我们就不要过分深入了。只是没想到那位前辈居然如此神通广大,居然连我也……”感叹着芥弥实力的强大,张柔清不再纠结此时,走到一旁去照顾其他人去了。 两人见状也开始帮忙。慕容筱施法生成数十个土灶,再凭空捏出数百个泥碗。何慕瑶将泥碗烧制成陶后,便开始为他们煮汤。 初春的夜虽算不上冷,但徐州这地方靠海,湿气还是比较重的。加上多年的奴隶生活让这些人多数有些营养不良,何慕瑶在汤中加入了不少珍贵的材料。 “龙筋根补气,血菊补血,再来点暖阳皮去去湿。对了,加点白玉瓜吧……”慕瑶掰着手指数着,同时操纵着几十个大锅。一向小气的她这次却默不作声地拿出那么多药材,让人惊讶的同时,也不禁感叹她财力之雄厚。 在何慕瑶忙着熬汤时,张柔清继续做着心理辅导的工作,而慕容筱则操纵着土偶,巡逻去了。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的同时,默默等待九天宫的到来。先前最早和张柔清搭话的几个女孩也来到慕瑶旁边,帮着打些下手。 见其中一个女孩心态较之其他人比较平稳,何慕瑶跳脱的本性开始展露,不安分的手妄图在女孩身上摩挲,有些俏皮地搭起话来:“小妹妹,你的厨艺不错啊,你叫什么呀?” “南辞琴。姐姐你说笑了,姐姐长得也不差呀。” 此时的慕瑶脸上还带着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具,这些话自然是奉承话。 “辞琴?辞笙、辞琴……那个南辞笙是你什么人?” “你知道我姐姐?她现在在哪儿?” 只是听到这个名字,南辞琴救相当激动,手中的汤碗掉落在地上,滚烫的汤汁将她赤裸的脚溅得通红,可她没有在意,紧紧拉住何慕瑶的手问道。 “她没事,现在应该在泗阳城。等有人来接我们之后,我们就去泗阳城救她,你先放宽心。” 听到姐姐有得救的可能,南辞琴再一次激动地哭了。她瘫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着。何慕瑶也放下了调戏她的念头,将她抱入怀中。在南辞琴的讲述中,她知道了很多。 她和南辞笙都是凌于县裴城人士,家中经营客栈,日子也算富裕。不料长女南辞笙自出生起便得了怪病,每日高烧不退。南父苦寻救治方法未果。最后在一个途径客栈的修士诊断下,才知晓她天生灵体。只有大宗门才有能力救治她,那位修士只能帮其舒缓。 之后南家夫妇费尽门路,才将女儿送到泗水城的幻音坊。原以为女儿能得到救治,却不曾想…… “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何慕瑶问道。 南辞琴面露痛苦,显然不愿回忆。慕瑶赶紧打断了她,若她不想回忆就算了。 “不,慕瑶姐姐,我要讲。你一定要帮我记好,记好他们的罪恶。” “好的,我会的。”慕瑶放下双手,掏出纸笔,眼神炽热且真诚地看着面前的女孩 原来,在南辞笙拜入幻音坊约一年后,便惨遭囚禁与调教。为了不让丑事外露,陈轩东前往于城暗杀了他们一家,又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在这个过程中,见南辞琴相貌不凡,他动了色心,将她收入囊中,想要在床上品味姐妹同欢。所以南辞琴才会被掳到此处。 “你们这样的日子过去多久了?” “我被囚禁了四年,姐姐五年……” 看着面前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慕瑶也没心思玩闹了,紧紧地抱着了她。 “你放心,陈轩东活不了多久了,我会让你亲自报仇的。” “谢谢姐姐,姐姐真好。”两人机就这样紧紧相拥。 月西斜,星斗转。 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幻音坊上空——那是一艘极为巨大的船只,长约五十丈,宽二十丈,正慢悠悠地降落。这是一艘仙梭,是修仙界最为常见的交通工具之一。不过眼前这艘,体积着实大了些。 众人再一次惊慌失措,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仙梭,纷纷向两处逃窜。关键时刻还是张柔清稳住了局面,有条不紊地指挥人群有序向两边散开,为仙梭空出位置。 仙梭在降落过程中,无情地破坏着幻音坊的建筑,一时间高楼坍塌,支离破碎。在离地还有不到两丈时,它停了下来,同时从两侧伸出数条木梯子。 张柔清看着这熟悉的仙梭,一时间有些热泪盈眶——这是他们师门七人共同的回忆。 一个纤细的身影站在船舷处,她扫过底下的人群,身形颤抖,不知出于愤怒还是哀伤。突然,她看到了一个多年未见的熟悉身影,正在指挥人群。顿时热泪盈眶,过去的回忆涌上心头,还没有等仙梭停稳,便迫不及待地从上方跃下,扑向张柔清。 张柔清也自然地张开双臂,迎接着对方的拥抱。 “好久不见了,柔清!” “好久不见,绮薇!” 第40章 祸难临头群鸟离 慕容筱和何慕瑶闻讯赶来。看着面前相拥的二人,面露激动之色。 九天宫的人来了! 这位身材纤细,身着鹅黄色燕纹仙裙,同样披着北方七宿纹披肩的女子,正是北玄天仙座下五弟子、张柔清的师姐、道号危宿·月燕的危燕真人——岳绮薇。 同样是少有的美人,同样看起来三十出头。但她的美与张柔清截然不同。 如果说张柔清是如水一般沉稳大气,那她就是如月一般温润平和。 深深地拥抱过后,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此时,何慕瑶和慕容筱才找到机会,上前打起招呼。 “九天宫下玄冥泽,北玄天仙亲传弟子女蝠道君再传弟子慕容筱见过绮薇师叔。” “何慕瑶见过绮薇师姐。” “是小筱和慕瑶吧?不用多礼了。让各位久等了,现在是什么个情况?” “是这样的……” 张柔清将现状大致讲给她听一遍,其余两人在一旁补充,几位勇敢些的女子也凑了过来,补充些许细节。听着几人的讲述,岳绮薇的眉头越来越深,面露不善。 “该死的幻音坊和石家!当真是无法无天了!不就背靠瑾王和徐州牧嘛,我倒要看看保不保得了他们!” 很少动怒的她,这次也抑制不住怒火,分神修士的可怕气势外溢,周围这片天空也被她感染,强风骤起,乌云蔽日,雷光奔涌。 人群被她吓得瑟瑟发抖,幸亏张柔清等人挡住了那可怕的威压,否则临近几个女孩早已口吐白沫晕了过去。所幸很快她便意识到了不妥,赶紧收敛气息,向被她吓到的人致歉。 如此强大的一位修士,居然会诚恳地向他们这些凡人道歉,这一举动大大增强了众人对她的好感,无形之中拉近了距离。 “这么说,那位救人的前辈隐瞒了自己的信息,还有告诉你们要来救人的一行人?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或许,他们有什么要隐瞒的事吧。但他们本性不坏,我们就不要深究了,回去让师尊算一卦,希望能算到些什么。” “也只好这样了。如果能算到他们是谁,一定要好好谢谢他们。” “话说回来师姐。”何慕瑶突然插话,指着仙梭问道:“你是怎么想到开仙梭过来的?就连我们都不知道这里数量有如此之多呢?” “这个啊,是师尊出发前说的。原本我只打算孤身前来的,但师尊突然嘱托我带点人手,最好开着仙梭过来。我就照办了。” “原来如此。估计是北玄老头他算到了吧。” 九天四方玄冥泽北玄天仙,以卜算长于诸仙。苍天之下,爻卦第一,以人算天,无出其右。 “事不宜迟。柔清、小筱,你们两个帮忙指挥人群上船,慕瑶你去安排一下人员住宿,即使是绿乌龟号也没有那么多房间,要挤一挤了。” “绿乌龟号?” 听到这个名字,张柔清一脸尴尬,慕容筱虽满是好奇却不敢过问,只有慕瑶努力憋笑,又念叨了一遍。 “嗯,是这艘仙梭的名字。当年北玄师尊和南离仙子打赌赢了,赚了不少灵石。一时冲动买了一艘用不到的大型仙梭,还向我们七人借了一点。结果一直在吃灰,被大师兄,也就是斗獬圣君一顿痛骂。” “最后没办法想去退货,人家不接受,师尊只能灰溜溜地跑回来。后来大师兄给仙梭取了个名,叫绿乌龟号,罚师尊坐着仙梭绕九天宫一周,还要大喊‘我是大冤种’。” “这件事成为那段时间人人津津乐道的糗事。最后师尊嫌丢人再也不想看见它,这艘仙梭就归我们七人使用了。” 说着,回头指了指船头的位置,那里用巨大的正楷写着“绿乌龟号”四个大字。 那是斗獬圣君亲笔写的。 张柔清再也忍不住了,“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慕容筱则依旧在努力憋着,憋得小脸通红;何慕瑶却已经笑得不行了,轻轻揉着肚子。周围听到这个故事的人,也都在笑着,但他们还含蓄些,没有慕瑶那么放肆。 远在九天宫玄冥泽的北玄天仙,原本还在品茶,突然老脸倏得一红,有些尴尬,心里盘算着如何找回面子。 对面坐着一位头顶独角,丰神俊朗的男子,看着北玄天仙的表情,笑着骂道:“该!谁让你一天到晚花冤枉钱,导致我们玄冥泽穷得荡气回肠的。你说该怪谁?” “嘿!臭小子,我不要面子的吗?” “等你什么时候给我们玄冥泽存点钱了,不被其余三方笑话了,再和我说面子吧。” “……” 好气啊,但他说的我又没办法反驳。这个徒弟不能要了,谁要谁拿走吧! “好啊,我走可以。把这几天茶叶的钱给我结了,上等的碧云丝,一两三千灵石。”男子仿佛猜到了北玄天仙心里所想,笑呵呵地伸出手掌,一副要债的样子。 “喝茶,咱喝茶……” 另一边,大家笑够了,便开始忙着正事了。先前等待的过程中,张柔清已经统计好了人员名单,她和慕容筱在下方指挥着人群,有条不紊地登船。慕瑶带着几个前来帮忙的弟子,带领人群前往船内的房间。岳绮薇站在船头,警惕着周围。 在几人的有序指挥下,不出半个时辰所有人都已经登船。张柔清也暂时登船,为众人护航,仙梭缓缓升起,调转方向,向泗阳城驶去。 仙梭升至半空,突有天雷轰鸣,乌云遮月,伴随着浑厚沧桑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何人擅闯我泗水郡城?!” 又有一声响起,惊雷炸响、风雨将至, “何人杀我瑾王部从?” 伴随着质问声,两方金色大印从天而降,一上述“受命乾皇护方徐州”八个大字,一上述“徐受始皇传国之宝”,慢慢向仙梭逼近。 徐州牧使与瑾王天使齐至,施压众人。 船上众人惊慌失措,皆躲在房间内不敢吱声。唯有九天宫诸人神情淡漠,甚至有一丝不屑。 张柔清与岳绮薇向前几步,巨大的威压节节攀升,行至船头,气息直冲云霄,将那两面金印击得粉碎。一时间风起云散,雷电平息,万里无云,唯有皓月当空。 “九天宫办事,闲人勿扰!” 两人异口同声,与两方势力对峙。天空中隐隐传来两声闷哼。与此同时,天空中浮现出“九天宫玄冥泽”六个大字,熠熠生辉,给对方莫大的压力。 “九天宫办事为何如此霸道?杀我瑾王部从,欲意何为?” “无需多言。我九天宫办事,何来霸道一说?如有不满登门自辩!” “幻音坊欺男霸女、为祸一方。我等替天行道,有何不可?瑾王纵容部下,监管不严,又有何脸面来此发难!” 两人一人接着一句,将霸气诠释得淋漓尽致。两方使者本就不敌二人,如今更不占理,哪敢回话,只能默默地挡在仙梭面前。 “呵,小丑跳梁。不管他们,全速前进,目标泗阳城!”面对两方的威胁,岳绮薇不过一声冷笑,指挥仙梭全速前进,向他们撞去。 面对如此庞然大物,两位使者虽有不甘,却只能无奈躲闪。看着那迅速远去的仙梭,不约而同地取出各自的联络法宝,向各自的上级回报此事。 船上,岳绮薇问道:“柔清,那个所谓的石家,你知道多少?” “蜗居泗阳的小角色罢了。仗着祖先余荫,在泗阳鱼肉百姓。若非契约在手,我早就……” “无妨。现在你不是什么清水宗宗主,你是九天宫弟子。管他什么契约!怎么说也要锉挫他们的威风,让他们不敢胡作非为。” 聊着聊着,两人已经到了泗阳上空。和往日的景象不同,整个泗阳城被一个金色的光圈笼罩,有翠绿荧光在城中弥漫,催人入眠,整个城市都显得十分安静祥和。 与城内的祥和不同,城外却是一片废墟,到处是断山碎石、残枝飞尘。激荡的灵力还在空中氤氲,这一切似乎都在暗示,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大战。 面对如此异象,岳绮薇心有不安,张柔清却若有所思。两人对视一眼,旋即一跃而下。一人前往城内,一人前往城外。 神识扫过这片战场,岳绮薇越发不安。就在她降落的地方不远处,便有一处爆炸的痕迹,似乎有人在此处自爆了,血腥味久久不能散去,周围却连血迹都没有留下。 “这是……药力?是服用了什么丹药,来不及吸收,自爆了吗?” 一边说着,她一边向周围走去,几步之外,躺着数具尸体。数了数,算上那个自爆的,一共七具。余温尚在,应该死了没多久。岳绮薇随手提走一具尸体,留了影像,回到了仙梭。 另一边,刚刚入城的张柔清,便察觉到一股充盈的药力弥漫在空中。仅仅是吸入了些许,便感到身心舒展,神清气爽。 庞大的药力遍布整座城市,城内所有人都受到了影响,或大病痊愈,或修为精进,或……而城市外围的光环,使所有的药力留在了城中,无法散失。 是那位前辈的安排吗?厉害! 这样想着,张柔清随手抓了一把空气中的药力,用灵力保存好,返回仙梭。 两人几乎同时返回。看着岳绮薇手中的尸体,张柔清惊呼: “石天养?他怎么死了?师姐,你干的?” “哦?他就是你说的那个石家家主?不是我杀的,我去时他已经死了。从现场来看,有点像自相残杀。” “自相残杀?” “你看,这是其他几具尸体。你让那个叫南辞琴的姑娘来看看,有没有那个叫陈轩东的。” 很快,南辞琴跑了过来。看着几人惨烈的死状,两行清泪不知不觉中落了下来。终于,在看到那个支离破碎的尸体时,她“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岳绮薇与张柔清以为她被那些人的惨状吓坏了,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她。她摇了摇头,指着那具尸体,哽咽道:“就是他!化成灰我都认识!”接着,又开始嚎啕大哭,竟硬生生哭晕了过去。 两人见此情景,心中悲戚。张柔清抱起女孩,轻轻替她擦去泪水,将她抱回房间。岳绮薇心中了然,驾驶着仙梭向城内驶去。 此时的石家,早已乱作一团。老祖、家主、三位长老和少家主的玉牌全部破碎,家族子弟跑的跑,哭的哭。只留下石黄通的弟弟石黄达,和四长老石玄山二人,独木难支。 往日热衷于争权夺势的石黄达,此刻颓废地坐在家主位置上,看着门外四散而逃的人群,倍感绝望。石玄山勉强找来几个人,维持着最后的秩序。 抬头,看见那逐渐逼近的庞然大物,石黄达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对身边人说道: “四长老,不,四叔。走吧。” “小达……” “石家,我来守着。四叔,走吧。” “一路……保重。” “下辈子见。” 是夜,继城外大战,城内药香后,又有一件奇事发生。 传闻原本如日中天的石家突遭劫难,一夜之间灭门,石家府邸洗劫一空。 有传闻,泗水大宗幻音坊,宗门近千人不翼而飞,生死不知。 又有传言,天现鬼船,所经之处,哭嚎不断,闻之令人色变神伤…… 第41章 九州有尊,其名人皇 救出被囚禁在石家的八位女子后,仙梭停在了泗阳城南边的一处荒山上。此时,张柔清在与岳绮薇作别。 “绮薇,别送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柔清,今日一别,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 “再等等吧,等我把茹雅教好了,清水宗后继有人了,我就回来了。” “嗯。你放心,你的厢房我们几人一直帮你留着,什么都没有变。大家也经常帮你打扫,我们都在等你回来。” “嗯……” 谈及此处,诸位师兄师姐的面庞在脑海中一一浮现,往日各种回忆也不断涌现。情至深处,泪水满眶。张柔清努力憋着,才没有让它流下来。 “你瞧你……” 一边调笑着自己的小师妹,一边取出丝巾帮她擦拭泪水。可她的泪水还没有擦干净,自己早已泣不成声。两人再也忍不住了,紧紧相拥,放肆地哭着。 天将破晓,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离。岳绮薇取出一枚纳戒,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说道:“这是大家让我转交给你的,是大家的一点心意,我的也在里面了。” “嗯……”没有推脱,张柔清收下了。 告别的时刻还是来了,看着逐渐升高的仙梭,张柔清突然大声喊道:“绮薇!和大家说!再等我十年!我就回来了!” “好——” 一直目视仙梭消失在西北方向的天空,张柔清才不舍地回头,换下九天宫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收好,重新穿上宗主宫装,向清水宗赶去。 仙梭上,气氛有些沉重。岳绮薇刚刚经历了离别,此刻还深陷悲伤之中。站在船尾凝视着东南,不言不语。 另一边,南辞笙与南辞琴姐妹俩再度重逢,相拥而泣。重获自由与劫后余生交织在一起,使得整艘船上都隐隐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氛围,生怕这只是泡沫幻梦一场。 岳绮薇依旧依靠在船尾,独自伤感着,连何慕瑶等人来了都没有发觉。三人并排站在她身后,静静等待着。为首的是一个手捧大叠资料的青衣女孩,身材高挑,看起来轻灵活泼,她是岳绮薇的弟子虞青。 稍稍等待了会儿,她似乎有些等不及了,便开口说道: “师尊,所有被救人员的名单都已经整理好了,请您过目。” “嗯。辛苦了。”淡淡的一句话飘来,她没有回头。 “师尊,不是我说,能不能振作一点。如果七师叔看到她会担心的。多大的人了能不能成熟点?” 虞青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自己的师尊数落到。一旁的慕容筱惊呆了,平日她对待自己的师尊都是毕恭毕敬的,哪里敢像她那么放肆。慕瑶倒是习以为常,毕竟平日里她也是这么和自己的师父相处的。 可这次,自己的师尊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教训她,她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不再言语。虞青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走向前去,轻轻安抚着她。岳绮薇一改先前对峙时的霸气,像只小猫一样依偎在弟子怀里,时不时哽咽几声。 终于,在弟子的安慰下,她终于走出了悲伤的情绪。抹一把眼泪,重回平日里从容不迫的样子。有些羞涩地从虞青怀中挣脱,她轻轻咳了一身,带着威胁的目光看向其余两人。 慕容筱倒是老实,默默别过头去,假装没看见。慕瑶却是一脸坏笑,刚刚那一幕,她早已悄悄拍摄下来了。 对于何慕瑶,她显然是无可奈何的,只得转移话题,强装严肃说道:“首先要把所有人的档案都整理好,回九天宫后方便登记。阿青,你去负责。” “好的。” “事关重大,人数比较多,你找几个弟子和你一起。不要把工作丢给其他人!” 后面半句话,她几乎是一字一句念出来的。 “是……”虞青很无奈,她的想法逃不过自己的师尊。 “小筱,你去联络九天宫,提早让宗门准备好食物、住宿、药品之类的,切记要明确人数,宁多补不少算。” “好的师叔。” “慕瑶,南家姐妹的情况怎么样了?” “不太乐观。包括南辞笙在内的被陈轩东带走的几人,精神状态都不大正常。最严重的一个女孩甚至连常识都有点问题。南辞笙刚刚哭过一场后,服用了安神的药物,已经睡过去了,她妹妹在看着她。保守估计至少一半的人都产生了业障,还有几个特别严重的,已经发展成心魔了。” 谈及此事,何慕瑶显得十分愤怒,面对他们的精神惨状,她恨不得把幻音坊再复活虐杀一遍。 “嗯……那就比较麻烦了。这样吧,你去联络东苍师伯座下的五弟子,就是心狐师姐,她钻研攻心之术,掌握着克服消除业障的方法。你去统计一下最严重的几人,先将他们送到师姐门下救治吧。” “心宿·月狐……啊!我想起来了,就是在洗澡时老是色眯眯盯着我看的那个师姐!还想对我动手来着!” “那个……别管她,她以前就这样,好女色。” “好吧……不过师姐,你确定南辞笙姑娘会是安全的吗?万一师姐她忍不住……” “放心,她在大事上有分寸的。” “行。” 一件又一件事被岳绮薇安排下去,仙梭上开始忙碌起来。在慕瑶三人的带领下,所有任务都在有序进行着。虽然忙碌,但大家都尽量保持安静,不愿吵到那些刚刚重获新生的人。 清晨已至,在青石城外留宿的秦萧一行人,此刻也向着新的目的地出发了。经过昨日的小插曲,此时小白与秦萧两人间的气氛有些许尴尬。 小白快步走在队伍最前,拉了其余两人很长一段距离。此时她小脸羞红,低眉垂眼,想不通为何昨日脑子一热,就和秦萧抱了这么久。偶然间回头,不小心和秦萧的眼神对上了惹得她愈发羞涩,赧然不敢直视。 秦萧神情如常,慢悠悠地跟在队伍最后,对于昨天之事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偶尔看见小白悄咪咪地回头来看他,就报之微笑,点头示意。反倒是小白迅速地转过头去,不再看他,这让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 被夹在中间的芥弥此刻心情微妙。被这样尴尬的气氛笼罩,她自然有些不自在;另一方面,她心中对于小白也充满了感激,也感动于小白对于秦萧的关心。虽然并没有成功劝动他,却让她看到了些许希望的曙光。回头瞄了一眼秦萧,芥弥对着小白传音道: “小白,这次要谢谢你。秦萧他十分漠视自己的生命,这是他从小落下的毛病。你有机会就多跟他聊一聊,作为长辈,我们的话他有时候听不进去,你作为朋友,帮我多劝劝吧。” “芥弥姐姐……好的,咱会尽量努力的。咱也不确定秦萧小哥会不会听……而且昨天还发生了那种事,咱暂时没脸面对秦萧小哥了。呜呜呜……咱是个坏妖精,呜呜……” “别多想了。朋友之间抱一抱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昨天你是情到深处不能自已,不怪你的。” “可、可秦萧小哥会怎么看咱,会不会笑话咱?刚刚还一直看咱来着……” “不会的。你记住,秦萧他是块木头,想不到那里的。” “木头……咱恨他是块木头!” 这句话,小白没有传音告诉芥弥,而是以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语气,独自呢喃。虽然秦萧听不见,但芥弥怎么会不知道呢。她只是和蔼地看着眼前这个娇羞的小姑娘。 “好了,都过来我这里。咱们商量一下下一站去哪里,一直在外面闲逛也不是办法。”拍了拍手,芥弥把两人叫了过来。秦萧很是随意地站在了她身后,小白扭捏了一会儿 ,还是乖乖地走了过来。 “我们现在泗水两县交接位置。继续往北就是郡城泗水城,往西是凌于县,怎么走?你们说了算。” “咱觉得去凌于吧。不是说秦萧小哥不能过多接触那个什么幻音坊吗,它好像就在泗水城。” “现在没多大问题了,变数已经过去了,去的话问题不大。” “这样啊……那咱肯定要去泗水城!听说这可是泗水郡里最大的一座城市,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秦萧,你呢?” “我随意,不过往北的话可能要多绕点路了。” “秦萧小哥,你急什么呢?一路上多走走多看看不是更好吗?” “小白你……你就是想去泗水多吃点好东西吧……我记得没错的话前几天吃早饭那家店老板说过,泗水有好多特色小食来着。” “小哥!” “哈哈哈。那好吧,芥弥姐,我们满足某个贪吃鬼的要求,去泗水吧。” “行,那出发吧。按照现在的速度可能要几天,我们要加速了。” “好耶!泗水城,咱来啦!” 小白的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就这样,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向着泗水城进发了。 “小白,话说之前你走那么快是干什么?” “这个、这个……咱在思考问题!对,咱在思考问题。” “问题,什么问题?” “咱在想、在想……对!徐州的什么牧和那个什么王,应该都是徐州的老大吧?为什么他们互相看不惯,要明争暗斗呢?秦萧小哥,你知道吗?” “你在问我之前不妨想想,我可是连瑾王是谁都不知道,更别谈什么两方势力的对抗了。” “……咱忘了。” “算了,还是我来解释吧。听你两个文盲聊天我能气死。” “哼,咱才不是文盲!至少比秦萧小哥强!” “哈哈。” “咳咳。咱们九州域,一共分为豫、青、徐、扬、荆、梁、越、海、京九州。其中除了京州外,每一个州都有一个藩王,整个局势统称为“八王一帝”。一帝就是指住在京州的皇帝。他是明面上的九州统治者,但事实上,过去在八州地域上,藩王无论权力还是威信都远大于皇帝。” “造成这种局面的,主要是因为远古九州时,人族第一位帝皇,也就是人祖始皇,为报答八位共同合作的部落首领,分封九州后将八州作为封地赏赐给八位首领们,并许诺其地位世袭罔替。这就是如今的八王的来历。” “为什么人皇要这么做呢?全部统一不好吗?” “这怪不得他。当时人皇与八位首领间是合作关系,并非上下属。就算人皇获得天道认可后,也改变不了这层关系。加上比起人皇,原本他们部落的人更愿意听从自己的首领,所以八王制度才会应运而生。” “原来如此。” “随着后世八王权力越来越大,甚至威胁到人皇后,第三代人皇史无前例地开创了郡县制,同时指派官员管理州、郡与县,地方权力分解,削弱了八王势力。这便是徐州牧等官员的来历。” “归根结底,分封藩王的制度受制于时代限制,是无可奈何的举动。后世多有改革,但藩王根深蒂固,难以撼动。直到郡县的划分,有效地削减了藩王的实力,使得在八州内,皇帝的官员与藩王形成了一种平衡。” “原来如此。” “好复杂!咱脑袋要炸了,人族也太复杂了。” “老娘讲了这么久,你就听懂这些?气死了!找打!” “救命啊!秦萧小哥救咱!” “呵呵呵。” 三人嬉戏打闹着,走向下一个目的地。 第42章 援弱求医,前路有期 一只青色的大鸟掠过泗阳县的上空,飞快地向泗水城飞去。若有修士从旁边经过,肯定会相当惊讶。因为这可不是一般的大鸟,是曾经为祸一方的金丹大妖——青影隼。 过去,泗阳县内几方小势力曾经合作,想要捉拿青影隼。不料它速度实在太快,围剿小队还没有找到它,便早已逃之夭夭。凭借可怕的速度,青影隼流窜多地,袭击行旅商人。若非泗阳三城内有大宗守护,恐怕它早已入城祸害百姓了。 但此时,青影隼一脸憋屈,头上顶着几个大包,翠绿色的羽毛凌乱不堪,正驮着三人赶路。 就在几天前,青影隼在路上发现了这三人。刚想像往日一样袭击他们,却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击落在地。然后,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一个彩裙女子给揍了。 揍得那叫一个狠,几乎把它的毛都扒光了,要不是一旁的白裙少女和绿衣青年阻止了它,恐怕它就要死在那里了。 之后,这群人达成一致,彩裙女子威胁它,让它载着三人前往泗水城。它哪里敢不答应,不敢怠慢,甚至耗费灵力重新生长出羽毛,载着三人就走。 不用说,这就是莫秦萧一行人。 青影隼飞行过程中,还额外凝聚灵力构成护盾,防止三人被气流影响。小白坐在隼头上,欣赏着沿途的风景。秦萧持剑横放,闭眼冥想。芥弥百无聊赖,手里把玩一件杯型法宝。 冥想中的秦萧突然醒来,转头问道:“诶,我突然发现一件事。芥弥姐,为什么你一会儿称呼皇帝为人皇,一会儿直接称呼为皇帝啊?” “啊,这个啊。因为不是所有的皇帝都是人皇啊。人皇是天道意志直接选出来的,让他引导整个人族发展。但人皇往往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几万年才会出现一位。可人皇并不一定都是修士,所以人皇去世后,他们的子嗣会继承帝位,但他们就不能称之为人皇,只能称作皇帝。” “古往今来,人皇一共出现过四位,第一任人皇姬姓轩辕氏,国号炎黄,驱逐异族,定居九州,分封八王,此乃祖业之功;二任姒姓夏氏,国号为夏,传功授道,分封九州,分化境界,此乃开化之功;三任嬴姓赵氏,国号为秦,设立郡县,书同轨齐,北征蛮族,此乃传承之功;四任人皇李姓,国号为唐,开辟龙门,首创举士,南定百越,此乃安定之功。” “这就是四位人皇的事迹了,不过比较笼统,你最好自己去了解一下。” “也就是说,如今的皇帝姓李喽?” “不是,当今国姓是杨。李氏传承五十一任,国祚近四千五百余年,被推翻,兜兜转转几万年,如今九州国号为乾,传承已有三百余年。” “三百年……也不长啊。” “杨氏多为凡人,并非修士,自然寿命不长久。四位人皇中也只有轩辕氏与夏氏实力通天,其余两位都是凡人。不如说,他们能传承这么久已经很了不起了。” “那八王呢?八王没有更替,不是应该传承更久吗?” “八王是没有更替过,家族世代传承。但总有或外戚干涉,或子嗣全无之类的意外,所以传承至今血脉未断的,不多了。而且自三代以后,八王势力受挫,虽然依旧传承,但就连封号都要请人皇授予。这也导致了,八王尊人皇而非皇帝。” “原来如此。人族的发展还真是坎坷呢。” “另外补充一点。无论是八王还是皇帝,除了世俗权力的顶峰,他们也是修仙世家。尤其是皇帝一脉,虽然国祚多有更替,但传承都保留了下来,例如初代二代人皇的功法传承,皆在皇家。或许他们本人并非修士,但他们一族中,绝对有顶尖修仙者。” “顶尖?会有仙人吗?” “还记得我说过,整个九州的仙人明面上的加起来只有十位左右吗?这其中可以肯定的是,皇家就有一位,八王中也有几位有能力找来仙人。” “三百年成仙?那也太厉害了!” “不一定。或许是秦朝的仙人,或许更加久远。到了仙人境界,人间世俗都已经如过往云烟。或许他们守在皇家,不过是为了保留人族传承罢了。” “原来如此。” “嘿!秦萧小哥,芥弥姐姐,咱们到了!”芥弥还在给秦萧讲述着人族历史,小白突然兴奋地转过头,指着前方向两人喊道。 一座城市的轮廓出现在前方,比起青叶城与青石城,更加辽阔雄壮。城门大开,官道开阔,出入的人络绎不绝。这是郡城才会有的景象。 “赶了快两天路了,终于到了。” “是啊,多亏青影隼了,节约了近一半的时间了。” 离城大约还有二十里路,青影隼便在官道附近的空地降落了。泗水城有大量修士坐镇,它不敢轻易靠近。三人也没有多怪罪它,在秦萧的请求下,芥弥随意抛给它一枚丹药,放它离开了。 青影隼感恩戴德,总算把这几位祖宗送到了!它叼着丹药,头也不回地飞走了。一路上它暗暗发誓,往后的日子里,再也不敢打劫行人了。 泗水城的大门很高,约有三丈高,城墙更是如此,足足有九丈。不过那是对于凡人而言的,对于修士来说,一跃而过。 但没有一个修士敢这么做,因为城墙上设有禁制,与整个护城大阵配合,能起到禁空的作用。偶有几艘仙梭或载人的妖兽要进城,也是老老实实地从北城墙处降落走进去的。 此刻,秦萧三人在南城墙处,这里专供行人出入。正门不开,只能从两侧侧门进出,左进右出。但不知为何,往日效率极高的关卡检查,今日突然慢了不少,每一个入城的人免不了要盘问一番,城外早已排起了长龙。 秦萧前面,排着的是一个牵着女孩的老婆婆。老婆婆背着个包袱,提着个篮子,盖了块布,里面装满了鸡蛋。看样子是来城里卖菜的。 芥弥凑上前问道:“老大娘,打听一下,今天这泗水城怎么回事?怎么那么慢呢?”小白也一蹦一跳地来到女孩身边,蹲下身子逗起她来。女孩也不怕生,乐呵呵地和她玩着。 “我也不知道啊。听同村的人说,城里发生什么大事了,连都城里的大官都被惊动了。” “大事……原来如此。老大娘,城里都这样的你为啥还要进城呢?” “不进城不行啊。不进城,谁来买我的鸡蛋呢?不卖鸡蛋,囡囡今天的药可就没着落喽。” “药?”听到这话,跟在后面的秦萧看了一眼那个女孩,发现小女孩明显有些气血不足的症状,给人一种病怏怏的感觉,偶尔还咳嗽几声。 “哦?老大娘你细说,我也懂一点医术,说不定能给小丫头看看呢?” “唉,看不好的。城里的郎中说她是缺什么先天之气还是啥来着,先天不足。养活倒是没问题,不过就是会多病些。可怜她从小被抛弃,我也不知道能养她多少年喽……” 老大娘慈爱地摸了摸女孩的脑袋,那双布满老茧、多有开裂的手很是粗糙,但女孩毫不在意,亲昵地向她靠了靠。 “这丫头,是大娘你……” “嗯。” 或许话题有些沉重了,芥弥没有再继续下去,小白依旧在和她打闹,但女孩明显有些累了,咳嗽不断。老婆婆拿出一方打满补丁的帕子给她擦拭,再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回兜里。 “囡囡,过来,让姐姐抱抱。” 小白张开双臂,将女孩抱起。一手拖着,一手放在她的背后。灵力在不知不觉中淬炼女孩的筋脉,悄悄地强化她的身体。芥弥则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替她把脉诊断。 老婆婆见此情景有些紧张,不安地看着两人,想要把女孩抱过来。秦萧耐心地解释着,这两人是在替她看病,好让老婆婆宽心。 “嗯……小白,停一下,差不多了。先替她把经脉巩固好,服药的效果会好一些的。” “好嘞,不过小孩的经脉真的好脆弱啊,咱都怕一不小心撑破了。” “正常的,毕竟小孩子的经脉还没有发育成型。囡囡乖,来,姐姐给你吃药。”一颗白色的药丸出现在芥弥手中,正当老婆婆还在奇怪她是从哪边取出来的时候,女孩已经把她服下了。 待药效发作,女孩身上出现一股白色的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很柔和,伴随着淡淡的花香,萦绕在四周。周边排队的人被这幅景象吓坏了,纷纷跪拜,以为仙人降世。老婆婆万分慌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生怕出现纰漏。 白光只持续了一会会儿,待女孩重新出现时,她的精气神好了不少,不再有先前那副病怏怏的样子了。 “好了,囡囡的先天之气我已经补起来了,小白也帮她淬炼了一遍经脉。别说恢复健康了,现在她都可以修炼了。”芥弥很是满意,有些骄傲地说道。小白也翘起鼻子插起腰,一副求夸奖的样子。 “修炼?莫非三位……三位是仙人?哎呦呦,老婆子多有冒犯,请三位仙人恕罪!” 意识到了面前的三位都是修士,老婆婆很是慌张,战战兢兢地地跪了下来,同时拉过女孩,让她一起跪下。 秦萧拦住了她们,笑着摇了摇头。老婆婆还是很害怕,有些不安地问道:“仙人啊,老婆子何德何能啊?我、我没有能力付钱啊!难道,你们难道看中了囡囡?” “哈哈,怎么会呢老大娘。嗯……相逢便是缘,我们和囡囡有缘,便顺手帮了她一把。没什么大不了的。” “啊……诸位仙人真是活菩萨啊!囡囡,过来,给各位仙人磕头。我、我也给各位磕几个!”老婆婆又要跪下去,被秦萧拦住了。 “不了不了,真不用。要不这样,你这鸡蛋,给我们一半,就当报酬了,怎么样?剩下的一半我们买下了,但鸡蛋你留着,就当给囡囡补补了。” “哎呦喂,你们真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我、我哪里敢收你们钱哪!这些鸡蛋你们都拿去,拿去吧!”老婆婆老泪纵横,将装着鸡蛋的篮子整个塞到小白怀里。 三人对视一眼,点点头,无奈地收下了。秦萧将鸡蛋一股脑收进纳戒中,鸡蛋上有些脏,还有一股淡淡的臭味,不过他也没多在意。 芥弥接过空篮子,往里看了一眼,盖好毛巾,又把它还给老婆婆了。老婆婆哪能不感动,又要跪下去,索性被拦住了。 没了鸡蛋,女孩的病也治好了,老婆婆没有再进城的理由,兴高采烈地牵着女孩回去了。临走时,她问道: “救苦救难的各位仙人菩萨,好歹告诉老婆子你们叫什么吧?老婆子回去给你们立个生祠,好天天给你们上香!” “上香就不用了,生祠也算了。我叫莫秦萧,草日大的莫,大秦的秦,草肃萧。这是小白,白秋练,白色的白,秋天的秋,练习的练。这位是家姐芥弥,草介芥,弓尔弥。” “三位仙人,老婆子真的谢谢你们了,下辈子给你们做牛做马也在所不辞!” “老婆婆严重了,一路顺风啊。” “诶!谢谢仙人关照。” 一老一少相互扶持着,消失在了官道的尽头,末了还能听见小女孩爽朗的笑声,以及远远飘来的话语。 “哥哥姐姐们,再见了,谢谢你们!” 三人很开心,向着远方挥了挥手,同样有声音传过去。 “祝你未来好运,囡囡。” 第43章 天师有道,祸起府阁 刚刚的那番谈话周围人不可能没听到。顿时,有病的看病,没病的给自己求个平安,向着秦萧三人聚拢过来。他们倒也来者不拒,尽自己所能帮他们一把。 人群把官道围得水泄不通,影响了后面的行人,这么大的动静,守城官兵不可能没看到。其实刚刚白光出现时,他们已经注意到了,不过想到对方可能是修士,自己肉体凡胎定不能及,所以特地回城找人帮忙了。 剩余的官兵在维持着秩序,不过他们很快也加入了人群中,请求三人帮忙看病。 很快便有一行从城中赶了过来,为首的是一白色官袍少女,她手持长剑,立于人群前,呵道:“行人速速退散!切勿阻碍官道!诸位道友,莫要在此处妨碍公务!否则天师府将依法拘禁诸位!” 见天师府来人,众人哄然散去,在官兵的指挥下,重新有序出入城池。得到丹药的人兴高采烈,没有的则垂头丧气。 少女来到秦萧三人面前,说道:“诸位道友,请跟我来。方才你们的行为影响了郡城治安,按我大乾律法特批天师府法度,你们需要缴纳罚金并在我处留案观察。” 看着面前的人“昂首挺胸、不可一世”的样子,小白有些不满,她悄咪咪地向芥弥传音道: “芥弥姐姐,这个天师府是什么?这个姑娘好嚣张啊!” “天师府是历朝历代都存在的组织,负责管理修士的朝廷机关。主要负责抓捕犯人,调查案件之类的,嗯……就和衙门差不多吧。” “哦哦,这么说,咱们犯法了?” “不清楚。我不清楚所谓的大乾律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明明两人是在传音对话,可女子好像听见了,板着脸严肃说道: “执法期间请勿交头接耳!你们滥用法术治疗凡间伤病,严重危害正常医馆经营,此为一犯;治疗期间堵塞官道,造成秩序混乱,此为二犯。按照规定,你们要在我处留案观察,并依法缴纳罚金。” “我去!老娘还能被你个小小天师管着了?”对于她这种不近人情的语气,芥弥也感到有些不爽,撸起袖子就向她而去,所幸被秦萧拦住了。 对面的女子也不慌张,一手取出一副金色的手铐,一手拿着一叠符箓,如临大敌,喝道:“我再警告一次,恶意袭击天师是大罪,你会遭到整个天师府的通缉,案情严重者将会被剥夺修为!” “哼!笑话,一个小小的锁灵拷,一叠灵级符箓还想拿下老娘,门都没有!” 虽然芥弥依旧被秦萧拦在原地,但气势上不能输,表现得相当不屑。 女子脸色不变,依旧气势汹汹地看着他们。两方之间剑拔弩张,火药味浓重。还是莫秦萧,率先打破了僵局,他柔声问道: “这位天师?怎么称呼?” “陆雨。” “好的,陆天师。我们三人皆是散修,于人迹罕至之处清修多年,少经人事,不熟悉律法,若有违反之处,还望海涵。家姐性子急躁,不要见怪。” “散修?是何许人士?可曾去所在县城进行登记?” “临淮郡海陵县青叶城,未曾登记。不知我等可否先交罚金,再具体商议其他事宜?” “好,你们跟我来。”陆雨点了点头,带着秦萧来到了城门关卡处。从纳戒中取出一张公文,在上面写了些什么,随后签字画押,递交给秦萧,说道: “考虑到你们几人久离人事,不熟悉律法,这次就网开一面。留案观察可以免去,罚金五十灵石。” “好的,请稍等。”说罢,秦萧转头看向芥弥,伸出了手。 芥弥还在气头上,扭过头去,双手一摊,赌气说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秦萧只是笑笑,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看着芥弥。终于,她憋不住了,心不甘情不愿地取出一个荷包,交给了他。荷包看似不足手掌大小,秦萧一口气从里面取出一百五十枚灵石,交给陆雨。 “陆天师,一人五十灵石,你点一下。” “这位道友,你误会了,是一共五十灵石,不是一人五十灵石。” “啊!这样啊,那好吧。” “嗯,这次的事就算了,希望诸位好好反省,下不为例。” “一定。” 交完罚金后,秦萧拉着芥弥离开了,小白则从陆雨那里领到一份普法手册,饶有兴趣地看了起来。直到看不见三人了,陆雨终于撑不住了,长吁一口气,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含泪花,带着哭腔自言自语: “呜呜呜……那个、那个前辈也太可怕了,吓死我了。她怎么不怕锁灵拷啊?连符箓都被她看穿了,太可怕了!还有那个白裙子的姑娘,压力好大啊,呜呜……还好那个道友替我解围,不然我就撑不住了。呜呜……我果然不适合当天师,太吓人了……” “对了,那个道友叫什么来着,我看看啊……” 取过先前的公文,底下写着一行娟秀的蝇头小楷——莫秦萧。 “哼哼,小丫头片子,这么不经逗,还爱逞强啊。”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芥弥突然笑了,自言自语道。 “怎么了,芥弥姐?” “没什么。” “哦。” 三人在街上无所事事地走着,今日的泗水城街上行人很少,商铺也没几家开的,更别说什么小商小贩了。小白一脸失望,心心念念的美食没了,一路上翘着个小嘴,踢着小石子。芥弥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卖报郎,买了两份报纸,边走边看起来。 “原来如此,难怪没什么人。” “发生什么了吗?” “三件事,也可以说是一件事啦。首先,十几天前泗水大宗幻音坊惨遭灭门,直到白天才被发现,尸骨无存,连打斗痕迹都没有,此事震惊了泗水郡。泗水太守上报徐州牧,调动了泗水的天师府进行调查。” “其次,有人目睹,九天宫似乎参与了灭门案,天师府已经差了人去调查了。” “最后,因为幻音坊覆灭,泗水城要接纳新的宗门入驻城池,目前上清宗和焱刀门正在竞争这个位置。” “听起来,好像是我们一手促成的……不过幻音坊好端端地怎么会灭门呢?何道友她们救到人了吗?” “目前情况来看是救到了。至于灭门……应该是某些侠义之士干的吧,我先前说的安排,就是把他们做的事宣传出去,看来还是有效果的,只是过激了些。” 其实芥弥说谎了。在紫鸿灭了幻音坊后,她悄悄联系了芥弥,告诉了她,还要求要向秦萧保密,不让他知道。芥弥应下来了。 “这样啊……唉,生死有命吧,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枉死冤魂呢?”秦萧伤感了起来,他是厌恶幻音坊的所作所为,但他并没有动杀心。如今听到幻音坊被灭门的消息,虽然不是自己干的,却是自己一手促成的,多少还是有些伤感自责的。 “别放在心上。你不能怜悯自己的敌人,更不能去怜悯恶人。这是大忌。” “我知道。我不哀幻音坊的覆灭,我哀枉死之人多有冤屈,白白丢了性命……” “蛇鼠一窝,臭不可闻。你放心,没有枉死的。他们都不干净。” “这样啊……” 三人依旧走在街上,气氛不免有些凝重。偶尔有几个白衣天师结伴而行,匆匆走过,打闹玩笑,有一些随意。三人找了一家装潢富贵的客栈,足足有七层,芥弥小白执意要住在这里,秦萧拗不过,跟着进去了。 “老板,开三间房,顶层雅间的。”一进门,小白就向着柜台喊去,这话是刚刚跟芥弥学的,学得相当兴奋。 “不好意思诸位客官,今日客栈满了,要住店还是另往他处吧。”老板是个有些微胖的中年人,他一边搓着手,一脸赔笑地说道。 “客满了?不能够吧,顶楼那层不是还空着吗?六楼也有不少空房,老板,不厚道哦。”小白扫了一眼,有些不解,向老板问道。 “那几间房间都被订了。今早几位天师说要住这儿,一早就把房间预定好了。六楼也是的。” “订了?可老板,你的语气不大对啊。他们明明订了房间,为什么你还那么不安呢?”小白察觉出了老板说话时的情绪,更加困惑了,问道。 “这……看样子姑娘也绝非一般人,想来也是修士吧?恕小的眼拙,没有认出来。” “没关系的,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你之前那么不安呢?” “这……唉,实话说了吧。那几位天师虽然订了房间,却没有交定金,只是口头上说了一句。奈何他们是修士,小的一介凡夫俗子,哪能不敢答应,只能给他们留着。只是我看啊,这八成又是一笔亏本买卖。唉!” “芥弥姐姐,这个天师府的人也太过分了,他们为什么那么嚣张?” 芥弥摊着双手,无奈地说:“民不与官斗,凡不与仙斗,既是官又是仙,自然嚣张了些。” “咱还就不信了!咱也是修士,还怕他个小小天师了?秦萧小哥,掏钱,今天咱住定了!” 老板一听这话急了,连忙表示自己家底薄,经不起折腾。秦萧好言劝住了他,并答应会赔偿所有损失,这才让他稍稍安心。 “老板老板,一会等他们来了,你能不能向他们要订金啊?放心,咱会保护你的!” “这……”老板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答应了。 三人在一楼随便点了些吃的,耐心等了起来。小白很喜欢这里的卤花生,作为下酒菜,没有酒她也吃得很香。 约莫到了戌时,已经宵禁了,有四五个人吵吵闹闹地走了进来。打头的便是两个天师,身上一股子酒味,想来喝了不少。两人左拥右抱的,和怀里的姑娘调笑着。想来是刚刚去喝花酒了。 一行人醉醺醺地准备上楼,老板有些畏手畏脚,不敢上前。其中一人脚下一软,没有站稳摔了下来,连带另外一人也被拽了下来。两人咕噜噜地滚了下来。 老板惊慌,赶紧上前去扶,却被两人一把推开。其中矮胖的天师指着鼻子骂道:“老不死的东西!怎么开的客栈!楼梯怎么回事?哥们俩都摔了!没看见啊!找死是不是?” 另一个高胖天师接话道:“就是!不想开店直说,哥俩给你拆咯!”借着酒劲,两人开始大闹,桌椅板凳,无一不拆。 老板急哭了,不仅没收到订金,连店都快被砸了,只得在地上磕头求饶。两人不依不饶,说一定要给赔偿才行,并且狮子大开口就是一百灵石。 老板都急哭了,就算把店卖了都不及一百灵石,此时他有些手足无措,哪里还记得要向他们要订金呢?保住自己的店和命就不错了。 就在这时,一个不屑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带着一丝不愉快。 “哼,明明是自己摔倒的,还赖上老板了。明明自己都还欠着钱,还敢狮子大开口?天师府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尽了!” 第44章 执法有方,以慑酷吏 小白故作神秘地在角落里喝茶,连正眼都不看他们一下,看起来极为淡定。但她的内心却相当不平静,甚至还有些小激动的。 她想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想到这么一个霸气的出场方式。见老板没敢开口,本以为白费心思,没想到还是让她找到机会说出来了。两人循声看去,见到一个美若天仙的白衣女子,顿时来了兴致,笑眯眯地围了上去。 “小姑娘长得真好看,几岁啦?哪里人啊?要不要和哥哥去做点快活的事儿?” “小妹妹想要见义勇为啊?没事,走,跟哥哥进房间,哥哥有的是机会让你见义勇为。”说着,两人张牙舞爪地动了起来,妄图揩小白的油。 小白冷哼一声,刚想要动手,坐在邻桌的秦萧笑着说道: “教训一下够了。” “好嘞。” 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茶,就在两人即将触碰到她的那一刻,小白放下了茶盏,并以她为中心,传出一股巨大的斥力。两人就这么被击飞出去,砸在了角落。 秦萧先行一步将角落里的桌椅取走,说道:“注意老板的桌子椅子!” “了解!” 小白“噌”的一声从站起身来,按住两人就是一顿暴揍。对付仅有炼气的修为的两人,小白连灵力都用不上,赤手空拳将两人揍得哭爹喊娘的。 无情的殴打持续了近一炷香时间。期间,秦萧为她接住了六次椅子,三次桌子;芥弥因为过于嫌弃两人飞溅的口水,换了一次位子;老板因心里难以接受,晕过去了一次;被他们带来的姑娘,害怕地抱在一起,呆呆地坐在楼梯上看着。 “呼——舒服了!”擦了擦头上的汗,小白心满意足地起身了,她拍了拍手,看着此时已经被打成猪头的两人,乐呵呵地拽住矮胖天师的耳朵,威胁道: “现在,谁还要去房间快活?嗯?” “对不起,姑奶奶,我们错了!” “那现在,你们还敢欠钱不?” “不敢了不敢了,马上给,我们马上给!” “包括损失费哦。” “包括,当然包括。” “那订的房间,给咱们三间也不是不行,对吧?” “那当然。您老有需求,说一句就是,我们哪里敢说不呢。” “真乖,滚吧。下次再有这种仗势欺人的事,咱就不是揍一顿那么简单了!” “好嘞,我们这就滚。”两人可谓是能屈能伸,话还没说完,就真的团成一团,滚出去了。结果两人刚到门外,便大声叫嚣了起来。 “你完了!殴打天师可是重罪,死不足惜!受死吧!”两人掏出几张符箓,口中念念有词。 “玉清真王,碧霄上梵,有神司雷,应时行令,辅化真王。世衰道微,人无德行,不忠君王,不尊律令,不服执法,凶恶狠厉。三官鼓笔,太乙移文,五雷勘定。先斩其神,后诛其魂,肉身化炁,滋补天地!敕令!” 就在两人还在念咒时,秦萧指着他们问道:“芥弥姐,符修都要念咒才能发动符箓吗?效率会不会太低了些?” “当然不是!是他们太菜了,基本功不到家,连施展符箓都要靠咒语辅助。真正的符修,一念之间,千万符成,弹指之间,万法齐至。不过也好,趁这个机会让你看看真正的高级符箓吧。” 两人谈话间,天空风雷齐至,白光滚滚,两道落雷向着客栈冲去,来势汹汹。高矮两位天师此刻面目狰狞,放肆叫嚣道: “哼!敢打老子?老子今天不把你们都劈死,去死吧!”说罢,加大了灵力的输出,全然不顾周围还有许多民房,客栈内还有很多无辜的百姓。 轰隆—— 巨大的烟尘激起,伴随着刺鼻的烧焦味,以及隐约传来的烧灼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死得好!知道我五雷符的厉害了吧!死娘们敢打我?我让你不得好死!” “好一个不得好死!好一个天师府!好一个记吃不记打的家伙。” 两人还在放肆地笑着,空中悠悠传来一道含怒的声音。小白一手高举,托起了客栈及其周边的民房,很是冷漠地看着他们。 两人胆颤,心中暗道不好,贴了神行符就准备开溜。谁成想被一股巨力牢牢压在地上,骨骼碎裂,内脏移位。 小白手里拿着一张金灿灿的符箓,是芥弥刚刚给她玩的,两指夹住,有模有样地学着他们的样子,驱动起来。 虽然第一次使用符箓,但小白不想那俩人,根本就没有念咒,也不需要念咒。雷声轰鸣,乌云遮天,整个泗水城都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偶有些许光亮,那是雷电闪过的踪迹。 “就你们,也配玩雷?” 用着极为不屑的语气,小白不带有一丝情感地看着他们,对于他们这种草菅人命的做法,她是真的怒了。 天生异相,城里的人都被惊动了。天师府驻地,带队的是个彪纹白袍天师,看着天空的情景,大惊失色,顺速下令所有天师原地待命,做好充足防御准备。安顿好后,自己一人孤身前往那座悬空建筑处。 同样聚集的还有上清宗宗主与焱刀门门主,两人恰好在城内与太守商酌事宜,见此异状,也赶了过去。此刻,城中三位强者齐聚,都赶着要去阻止一场灾难的发生。 躺在地上的两个人已经吓傻了,屎尿齐流,哭爹喊娘,疯狂地认错。但小白已经清楚两人的为人,不再轻易相信他们。 在她的催动下,八条雷龙在云海中翻滚,每一条都有百丈之巨。雷龙低吟,目露凶光,看向地上二人,缓缓向他们聚拢。与此同时,白光闪烁,笼罩整座泗水城,除了那两人外,都被附上一层薄膜。 “手下留情!” 老天师火速赶往现场。当他看到那两个躺在地上的白色影子时,心中暗道不好。他大吼一声,八张符箓从袍中飞出,冲向天空的雷龙,自己挡在两个天师身前,护住他们。 “这位道友,我乃天师府天师陆诚,不知我部天师如何冒犯了道友?还望手下留情!” 话是那么说,但他飞出的符箓皆化作金色的小人,在天空与雷龙搏斗。金光与白光交织,龙吟与战吼齐响,空中的战况异常惨烈。 “仗着天师背景,就敢为祸乡里,横行霸道!打砸客栈不说,还妄图施法灭杀。你们天师府,就是这么管教弟子的?” 小白一字一句地将两人所作所为全盘皆述,语气愈发冰冷。陆诚看向两人,两人还在嘴硬,不肯承认。 此番言行,换来的不过是小白的一声冷哼。 随着输出的灵力增大,八个金人顿时落入下风。即使陆诚有着元婴的实力,奈何手中符箓等级不过玄级,与她手中的根本不是一个品质。 芥弥给她的,是一张地级符箓。就这么一张威力毁天灭地,价格不可估量的宝贝,芥弥给出时却相当随意。甚至于,芥弥给了小白整整一打符箓,品级各异,还不带重样的。 事已至此,陆诚也基本明白了情况。头顶八条雷龙齐聚,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己方三人,远处上清宗宗主与焱刀门门主,也不知为何震慑在原地,无法靠近。他当机立断,一掌劈向身后,斩了高矮两人一臂,剥去白色天师服,收缴制式纳戒,厉声喝到: “赵仕、吴用,即日起剥夺天师度,撤去天师袍,缴去天师戒,各断一臂。待此事后,押送琅琊天师府,散去修为!道友,你看此番如何?” “哼。马马虎虎吧。”见到两人受到了惩罚,小白消了气,收起符箓,准备就此息事。可此时头顶客栈内传来的一道女声,再次使气氛紧张了起来。 “押送天师府?可笑!是罚是免,我们又从何得知?这明罚暗保的伎俩,天师府又不是第一次做了。无非是给他们换个地方,继续祸害百姓罢了。” 陆诚心中一紧,小白也醒悟过来,冷冰冰地盯着下方三人。又一张符箓出现在她手中,气氛再一次剑拔弩张起来。 “天师府有天师府的法度,这两人犯了罪,那就要按照法度来审判,不是我一人能决定的……不知屋内的前辈,要怎么样才能满意?” “当场散去修为吧,破其神阙、气海、阴交三穴。可否?” “这……” “可否!” “可!” 原本还想糊弄过去的陆诚,此刻也终于狠下心来。他转头看向躺在血泊中,苦苦哀求的两人,没有一丝怜悯。灵力在指尖汇聚,手起落下,震碎了两人的丹田,终身再无恢复的可能。 “前辈,满意否?” “善。” “既然如此,陆某先行告退。提指架起早已昏死的两人,陆诚便往天师府驻地飞去,不敢停留一分一秒。 “等一下!”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陆诚如听鬼魅,惊慌万分,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停下来,对着远方一拱手,问道:“不知前辈还有何指教?” “据我所知,泗水城太守联合鎏金联盟,不日将开展一场拍卖会。应该还会临时加售幻音坊遗留宝物吧?” “确、确有此事。” “善。劳烦陆天师准备三张拍卖会邀请函,近日送到福来客栈。我必有所答谢。” “前辈言重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陆某这就去安排,明日就送到客栈。” “善。” 声音消失,陆诚松了一口气,不敢怠慢,火急火燎地赶回驻地。并立刻差人,通知泗水太守,要前往太守府商讨事宜。 风波过去,小白小心翼翼地将一众房屋重新放回原处,兴高采烈地回到客栈内。芥弥给她的符箓让她装到了一把,让她非常兴奋。可进了屋才发现,只有芥弥一人还在原处喝茶,秦萧已不见踪迹。 “芥弥姐姐,秦萧小哥哪里去了?” “他刚刚出去了。刚刚的雷龙让他心有感悟,对于剑招有了新的理解,借了几个试炼用的偶人和法宝,去郊外了。” “这样啊……”听到秦萧不在,小白明显有些落寞。她嘟起小嘴暗暗嘀咕道:“还想让秦萧夸夸咱呢……芥弥姐姐,秦萧小哥去哪边了,咱去找他。” 抿了一口茶,芥弥笑道:“你找那个呆子作甚?你会剑法吗?况且那个呆子一旦悟了剑招,没个一天一夜结束不了的。你去只能打扰到他,安心留这儿。” “哦……”无奈地坐在芥弥身边,小白摇晃着双脚,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芥弥看着她,忍不住笑了:“对了,秦萧让我带句话,说‘辛苦你了,小白。干得漂亮。’” “真的吗!?” “真的。” “嘻嘻。” 小白害羞地笑了,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脸颊泛红,心满意足。芥弥看着她这幅模样,悄悄地用留影石记录了下来。 客栈老板向两人道了谢,帮他们三人的房间好好打理了一番。两人依旧这么坐在一楼,点着一盏蜡烛,品茶静坐,等待秦萧回来。 直至清晨,晨光洒金,探入客栈,秦萧才回来。灰尘仆仆,有些狼狈,发尖还有些许灼烧的痕迹。看着等待自己的两人,秦萧心中一暖,笑着说道: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练习累不累?” “还好,大梦一场。” 第45章 夜半私语辰时会 夜已深,虽有一些小插曲,但泗水城的百姓重新入了睡。城市再次陷入黑暗,唯有一栋客栈,和太守府,还有些许灯光。 太守府内的密室,有三人齐聚一堂。一人白发苍苍,着云雁纹官服,坐于首位;一人面相富态,眼神凌厉,眉头不展;还有一人便是陆诚。刚刚的事,让陆诚连夜将泗水太守与鎏金联盟分会长找来,共商大事。 “刘太守、千会长,事情经过就是这样,不知你们二人有何看法。” “看法?陆天师,你们天师府捅了篓子,却让我鎏金联盟给你们擦屁股,你说我有什么看法。我敢有什么看法?!”分会长千璋来冷哼一声,挖苦道。 “千会长,这与我天师府何干?我已搜查那两人的记忆,会遇到他们的确是个意外。他们也被连夜送到琅琊,判罪受罚。难道没有这一插曲,他们就不会去参加了?” “哼!让他们参加也罢,从他们的展露出的实力来看,想来财力非同小可,这对鎏金而言也是个机会。可我担心,那两家人,会不会有意见……” “有意见也没办法。你没看见吗,两位宗主被压得死死的,那个出面的姑娘就有元婴了,谁知道那个背后的女人是什么修为?原本上清和焱刀都想趁着这次拍卖来增强自己。这下,他们可遇到麻烦了喽。 “你天师府地位特殊,自然可以隔岸观火。可我分会和刘太守怎么办?他们两方中任意一方在拍卖会上落了下风,都有可能向我们发难。你要我们怎么办?” “这……” 陆诚一时沉默了。他们天师府在事后可以一走了之,但他们两方不能。或许那两个宗门不敢对秦萧一行人怎么样,但对付一个太守府一个鎏金联盟分会,却也不是什么难事。或许明着扯破脸皮他们不敢,但暗戳戳下点绊子,可太简单了。 “所以说嘛,陆天师你想得太简单了。一旦他们决定打压,我们分会在泗水的销路一大半就毁了,太守府的权力也会被动摇。如果只有他们两方夺利那还好,最后大不了狗咬狗一嘴毛,可现在有了外人插入,而且实力还那么强,他们必然不敢向他们发难。那倒霉的不只有我们了吗?” “这……” 位于首座的太守突然发话了,他轻叹一声,说道:“别吵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办法。千会长,你先准备好三份最高级别的邀请函,让陆天师今天一早给他们送去。拍卖会还有几天,千会长,本次拍卖追加一件商品——幻音坊宗门原址土地。” “此外,让你们的手下散布消息,谁能拿下这块土地,太守府就承认谁是泗水城的护城宗门!” 太守刘公沛面不改色地道出了一计,其余两人先是稍稍思索一番,随后点头赞叹,没有多停留,安排了去。 临行前,千璋来随口问道:“刘大人,土地的起拍价定多少?” “一口价,一百万。” “一百万两?” “一百万灵石。” “啊!?是不是太高了?” 这也怪不得千璋来会惊讶。要知道,像鎏金联盟这样的遍布全鸿蒙界的大商会,在泗水城一年的利润,不过二三十万灵石左右。 像石家那样占据一方的世家,一年收入也就十万灵石左右,这还没有算支出。而幻音坊还在时,利润也不过堪堪五六十万一年。上清宗与焱刀门,虽说比石家强上一些,但和幻音坊比起还差了不少的,要他们一次拿出一百万,属实是天方夜谭了。 “多点就多点。不多点,怎么钓鱼呢?” “钓鱼?刘大人,你的意思是说……” “知会即可,去做吧。隐蔽些。” “知晓了。千某告退。” 待两人相继离开,刘公沛有些撑不住了,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就怎么趴在桌上睡着了。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人而言,强撑到这么晚,着实是有些为难了。 作为一个凡人,自从他上位以来,就一直在制约幻音坊的发展,还要防范外敌。现在又要制衡两个宗门之间的斗争,他这把老骨头能撑这么久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好在,再过几年,他也该退任了。 早晨辰时,便有个少女在福来客栈门口等待。客栈已经开门了,在楼下用餐的客人也不少,进出的人同样不少。少女就这么站在门口,她已经站了快一个时辰了,就是不进去。 老板对这位少女又害怕又厌恶,却不敢赶走她,只因为她是一名天师。 他差人给她端了把椅子,又送了碗白粥给她。少女有些诧异,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下了。向着老板道了谢,站在门口小口细品。 这位少女正是昨天秦萧他们遇到的陆雨,同时她也是陆诚的孙女。此刻,她奉命给住在客栈里的前辈送请帖。临行前,陆诚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一定要谦卑恭敬些,万不可得罪那一行人。 在向老板打听到前辈一行人直到卯时才回房休息,一时半会儿不会下来,陆雨便在门口等待,一直到现在。 她心中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一些憧憬。她今年不过二十,作为修士,对于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修仙大能自然相当憧憬,想要一睹光彩,更希望能够获得指点一二。 她在脑海中无数次幻想,住在此处的女前辈一定是位风姿绰约、气质清冷,懂得大隐隐于市的绝世女修。 这样的人,怎么能不让她羡慕呢? 就在她还沉浸于妄想之中时,芥弥下楼来了。秦萧还在冥想,复盘昨日的感悟,小白还在熟睡,于是她便下楼来为他们准备点早餐。 刚一下楼,老板便凑上前去,将陆雨到来的事告知芥弥。看着门口一脸花痴,想入非非的少女,芥弥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 她给了老板些钱,托他准备些吃食,送到楼上,自己则偷偷摸摸地走到少女背后,“光明正大”地偷听少女的心声。 “啊,前辈就在楼上,好激动!她会不会已经知道我来了呢?” “我今天的发型和衣服都还好吧?穿着天师服见前辈会不会不大好?要不要换件正式点的衣服?” “前辈会不会指点我几句?要是能和前辈握个手就好了……” “……” 噗—— 听到少女的心声,芥弥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陆雨此时才觉察背后有人,反应迅速,一手持符一手护住邀请函,转身对敌。当看到背后之人正是芥弥时,她先是一慌,又很快镇静下来,冷声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刚刚在干什么?” 带着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芥弥说道:“我在干什么?当然是看你在这里歪歪啊。” “歪歪?” “就是胡思乱想的意思,差不多。” 陆雨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有些害羞地问道:“你、那你都看到了?” “嗯哼。” “啊!羞死人啦!”陆雨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双手捂脸蹲在地上,开始逃避现实。 “放心啦。反正又不止我一个看到了。你站在大门口,店里的和路过的应该都看到了。”芥弥很是不留情地继续说道。 “不听不听不听!”陆雨持续地逃避现实中,用手捂着的脸还要埋进膝盖中,活像一只抱团的刺猬。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接受了现实,很是坚定地站了起来,虽说脸上还带着红晕,可还是恶狠狠地威胁道: “刚刚你什么都没看见!知道吗?不然的话……” “不然怎么样?你还想威胁我吗?” “不然……不然、不然我就让住在这栋客栈的前辈教训你!你还不知道吧,这栋客栈里住了一个超级厉害的大前辈!我这次是奉命帮前辈办事的,我可以让那位前辈教训你!你就算再厉害能有那位前辈厉害吗?” 话及此处,陆雨还有些骄傲,仿佛她和那位素未谋面的大前辈已是忘年之交一般。 噗—— 又是一个没忍住,芥弥又笑了出来,索性她也不憋了,放肆地笑着。陆雨都快哭了,怎么面前这个人那么胆大包天,连大前辈都不怕呢? 笑够了,芥弥也不装了,她清了清嗓子,双手叉腰,带着一丝戏谑的笑容对着陆雨说道:“好了,不逗你了。是天师府让你来的吧,请帖呢?给我吧。” “什么?” “还不明白吗?”芥弥一指伸出,弹在了她的额头,“我就是你要找的大前辈!” 轰隆! 陆雨心中,有什么东西崩塌了,那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前辈形象轰然倒塌。她一时接受不了,脑子转不过来,愣在了原地。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前前前前辈?” “嗯哼?” “前辈你好,前辈这是请帖,前辈再见。” 她嘴如连珠炮,恭恭敬敬地将邀请函递出,待到芥弥收下后,迅速收手,道了别,像只受惊的小兔子,飞快跑走了。路上的行人似乎听到了她那骇人的惨叫以及隐隐约约的啼哭声。 看着她跑开的背影,芥弥莞尔一笑,看了看手中的邀请函,自言自语道: “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你不是想要向大前辈请教吗,那我就送你一份造化吧。” 轻弹一指,一道金光飞出,化作一颗小球附在了陆雨身上。 芥弥满意地点点头,荡悠悠地回客栈了。 老板将早饭放在了门口,没有进门打扰。秦萧依旧在冥想中,时不时皱眉,时不时颔首,看起来收获颇丰。小白睡得很熟,睡相相当不雅。芥弥只得一人回到房间,随手将请帖放在桌上,小憩会儿。 楼下,一红衣女子在见到芥弥和陆雨碰面后,本想上前搭话,却没能把握住机会,让芥弥重新上了楼。她苦等良久,就是等不到他们下来,又担心冒昧打扰会惹人不快。最后思前想后,匆匆离开了。 见到她离开,角落里某个白衣男子也尾随其后,一同离开了。 今天客栈周围有些不大对劲,总是有人路过时不自觉地向着楼上瞥去。气氛有些微妙,有人在盯着这家客栈。 有人伪装成百姓,频繁地经过客栈,更有甚者订了楼下的几间房用来监视窃听。一旦有什么情报,总会找个角落给人送去。 负责收情报的一共三波人,一波身着白色长袍,属于上清宗;一波身着红色劲装,属于焱刀门;还有一波则更隐蔽些,已经做了伪装看不出来历,想来应该是太守府的人。 他们的一举一动,芥弥尽收眼底,不过她毫不在意,任由他们。早在昨天,她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防护措施。任凭他们施展浑身解数,她也无所畏惧。 第46章 聚沙成塔话鎏金 “早上好,芥弥姐姐,秦萧小哥也早。哈欠——”一边打着哈欠,小白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走进了芥弥的房间。此时,秦萧与芥弥正对坐品茶,已经等候多时了。 一走进房间,小白立刻趴倒在了芥弥的床上,一副半醒不醒的样子。看着她的样子,秦萧笑着说道:“已经不是早上了哦,小白。来杯热茶醒醒神吧。” “嗯——”迷迷糊糊地喝了一口,茶水不烫,显然已经放凉了。茶还是先前第一次见面时喝过的那种,仅仅一小片,便让小白感到神清气爽,灵力充沛,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 把玩着茶盏,小白感叹道:“每次喝这茶都感觉好神奇,感觉什么疲惫都一扫而空了,比咱以前吃的灵果都要厉害。芥弥姐姐,这是什么茶啊?” “清风碧云,绿茶的一种。你想要的话给你一点。” “要要要,当然要。嘻嘻,芥弥姐姐给的,哪件不是好东西?咱当然要,芥弥姐姐最好了,又大方又善良。” “那可不,也不想想我是谁。”被小小地拍了个马屁,芥弥很开心。随后一抛,便扔给小白一个玉盒子,看起来就价格不菲,里面装满了清风碧云茶。打开的一刹那,如轻风拂面,似白云环绕,有九天碧落之高爽,拥百里春景之盎然,沁人心脾,绕梁不散。 “真香啊!比咱闻过的所有花加起来都好闻。” “那当然了。不过你也别贪杯,一次最多泡三片,多了会有些亢奋,会睡不着的。” “嗯,咱记住了,谢谢芥弥姐姐。” 小白抱着这个玉盒子,爱不释手,时不时打开盖子闻一下,沉醉其中。房间里弥漫着茶香,却无法飘散出去,只在屋内氤氲。 “话说芥弥姐,我早就想问了。你哪里来那么多宝贝的?丹药的话紫鸿有事没事会炼一点,你会帮她收着,这个我知道,其他的呢?” “以前收集的呗。以前你爹刚出去闯荡的时候,我和常思就已经陪着他了。那么多年他收集的东西都放我这了,后来我能化形了,也经常出去收集一个玩意儿,时间久了就多起来了呗。” “这样啊……看来老爹以前的经历还蛮丰富的,收集了不少东西。不过芥弥姐你也省着点花,再多也有花完的一天。” “知道了。”芥弥笑着答应了。 虽然秦萧知道莫凡过去是个很强的修士,但到底有多强他却没什么概念。也因此他对于芥弥到底有多有钱,他也没什么概念。至于她有多富,就不得而知了。 “对了,芥弥姐姐,你叫咱们来有什么事吗?” “还记得昨天晚上说的事吗?今天他们把拍卖会的请帖送来了。我看了,时间在大后天,酉时开始,地点是城中心的宝华楼。我打算带你们去看看,涨涨见识。” “我没意见。” “好啊好啊!咱要去!咱从来没参加过呢!” “那好吧,我们后天晚上一起去。到时候有人来接我们的,应该帮我们都安排好了。” 芥弥将请帖递给二人。金色的信封入手有些沉甸甸的,火红的印泥封住了信口,被按压成一个复杂的图案。这个图案由三部分组成,最中央是个秤,一边绘着一颗石头一样的图案,另一边则空空如也,秤的背后是个奇怪的纹路,最上方则是两个龙飞凤舞的字——鎏金。 “鎏金?芥弥姐,这不是钱庄吗?他们还办拍卖会?” 莫秦萧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曾经在青叶城里见过一家钱庄,同样挂了一面拥有相似图案的牌匾,而且作为青叶城内唯一一家钱庄,总是客源不断,所以他才会如此印象深刻。 “鎏金可不是一家钱庄。更准确地说它是一个商业联盟。还记得那句概括鸿蒙界地理分布和势力划分的顺口溜吗?‘五域四绝三宝地,六宗两殿一圣堂’。鎏金联盟便是两殿之一,总部位于高天域,联盟名字便取自总部的名称——鎏金殿。” “鸿蒙界只要存在商业的地方,就会有鎏金联盟的存在。上到仙器仙丹,下到柴米油盐,都在鎏金联盟的管理范围内。不同在于,凡是涉及修士,由鎏金联盟直接管理,并给当地官府缴纳税收;涉及普通人则是由本地官府管理,联盟只做担保。” “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人皇出现之前,修士间一般会通过易物换物的方式来交易,但这样的方法往往容易产生纠纷。在这个背景下,鎏金联盟的前身——商贾堂应运而生。它保证了交易的公平性,并联合当时的顶级宗门和炼药师协会,广泛推广了灵石,使得灵石不再是单纯的修炼消耗品,更是添加了货币的职能。” “后来,商贾堂不断发展,演变成了现在的鎏金殿,又联合鸿蒙界近半数的商业从事者,成立了鎏金联盟。” “现如今鎏金联盟着重于鉴宝、回收、典当、拍卖、交易等业务,背后有各大宗门的共同支持与协助,其本身影响力不弱于同为两殿的炼药师协会,底蕴不低于六宗。各大宗门长老也会在当地的联盟充当客卿,以保证联盟的安全与权威,联盟也会给予所在宗门一定优惠。” “这么说来,这鎏金联盟的能量当真可怕。”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有商业活动的地方,就免不了因为利益产生冲突。鎏金联盟做的就是让商业活动规范化,它更多的是一个规则的制定者,是商业活动场所的提供者,是商业诚信的担保者,但它很少会直接干预商业活动,更多地是让它自由发展。除非遇到一些特殊的情况,才会出手干涉。” “原来如此。那我们要准备些什么吗?趁着这几天有空准备一下?” “准备!?好啊好啊!咱第一次参加拍卖会,咱要去准备一件好看的新衣裳!”听到秦萧的提议,小白立刻附议,兴奋地说道。 芥弥白了她一眼,泼了一盆冷水。 “想得美啊!又不是什么特别正式的场合,要啥新衣服。就身上那件凑活穿就行了。” “哦……” “秦萧你也是,不要偷偷摸摸地带她去买,知道吗?如果真的要什么新衣服,你和我说,我帮你选。” “芥弥姐姐,真的吗!你真好。”峰回路转下,小白的小情绪荡然无存,扑到芥弥怀里,开心地抱住了她。 秦萧见亲密无间的二人,也是开心一笑。随手拿起一张请帖,之所以入手沉甸甸的,是因为里面装的东西不少:一张质地如冰的白玉请帖,一份覆了金箔的折子,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 折子上记录的是这次拍卖的商品,数量挺多,大约四五十件。从劣到优依次排列,秦萧很仔细地看了一遍,有很多拍品他都非常感兴趣。每个拍品后还标注了起拍价格和粗略的介绍,这让他受益不少。 大致浏览完,秦萧问道:“芥弥姐,为什么幻音坊的宝物会被拍卖呢?它们不应该归宗门所有吗?怎么太守府和鎏金联盟有资格将它们卖出呢?” “这个啊,是很久以前就有的一个规矩啦,是为了达成一种平衡和迭代啦。” “迭代?” “你看,幻音坊原本不是泗水第一宗嘛,其他宗门都只能居于其后。那它享有的资源也是最好的,其他人只能吃到残羹剩饭,难以发展。但当一个宗门覆灭时,为了能使后续接替它的宗门拥有相匹配的能力,当地官府都会联合鎏金联盟,在宗门无人能继承其遗产的前提下,将宗门宝物售出。按照以往的惯例,谁能在拍卖会上获得更多的资源宝物,谁就有能力独占鳌头。” “那这么说,是因为幻音坊独占一方,导致后续继承的宗门实力不济,所以开放拍卖会来增强他们,也从经济方面来判断他们的实力。太守府是这么个目的吗?” “差不多。此外,获得更多宝物的宗门,往往会花费大量钱财,宗门财政会受到不小的影响,也为其他竞争的宗门提供了机会。当地官府往往会借着这个机会,暗中扶持某个宗门,两者达成合作,牟取利益。” “这也是个多赢的举措。对于当地官府可以增加税收收入,对于鎏金联盟则可以收取高额的管理费用,对于宗门则可以快速提升实力。不过这次拍卖会,有点不大一样了。”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你看这里。”芥弥指着最后一样拍品,向秦萧解释道:“像这种清算拍卖,很少会有拍卖土地的。一般土地收归官府,直到一方在宗门竞争中取得头筹,才会给予一部分。但这次拍卖会却堂而皇之地出售土地,而且出价如此之高,明显有其他目的。” “其他目的?” “嗯,我猜这是一种权衡之计。过不了几天,应该就会有流言,说什么谁能取得土地,太守府就承认谁之类的。不管流言真假,总会有人会去尝试。如果有宗门真的买了土地,那必然没有实力再去竞争其他拍品,他在之后的竞争中也面临巨大的压力。如果没有,那就依旧让他们自由竞争,流拍商品归官府所有,大家无事发生。” “不对啊,如果有宗门拍下土地了,那太守不是要承认他的合法地位呢,怎么会不帮他们呢?” “所以我说了,这个消息是个‘流言’,真假不知,自行判断。如果土地卖出去了,那大不了宣布一句那是谣言,让人家吃个哑巴亏,太守府再帮助另一家获得更多宝物的宗门,两方一合作,两方获利。” “如果流拍了,那就说那个消息是真的,太守府和极力帮助获得土地的宗门,这样忙着竞争宝物的几个宗门就会相互仇视,因忌惮而失去良机,从而激化他们之间的矛盾。这样就算有人赢到最后,实力也大不如前,太守府也更好操控。” 听到芥弥的解释,秦萧有些头胀,但还是勉强理解了,忍不住赞叹道:“好计谋!不愧是官场。” “这些都是小儿科罢了。也就欺负欺负那些不怎么搞权谋斗争的修士。而且太守府会拍卖土地,很大一方面原因也是因为我们。” “我们?” “对。首先,如果按照正常发展,两方竞争,或有强有弱,或势均力敌,但被拍卖削弱一波的他们在最后都会被太守府操控,这是他们一开始的目的。但我们的出现,显然打破了这样的平衡。如果我们买了过多的东西,一方面他们花费的钱财少了,得不到有效的削弱,那之后对他们的控制就弱了。” “另一方面,第三方的插入容易让仇恨转移,他们会忌惮我们的实力,很有可能不敢针对我们,而两方在拍卖中都没讨得好处,很有可能会让他们联合起来,将矛头指向太守府,这是官府不想看到的。” “所以,必须准备一些对他们吸引力很大,但对我们没什么作用的东西,来重新进行平衡。土地,无疑就是最好的选择。” 芥弥轻描淡写地将太守府的阳谋给剖析得一干二净。秦萧一边赞叹于芥弥的深厚学识,一边感叹官海沉浮,人性复杂。至于小白,对这些提不起兴趣,早就趴在芥弥怀里呼呼大睡起来。 第47章 灯火掩暗流 果然如芥弥所预料的一般,这两天大街小巷都在流传一个新闻:太守府将承认拍下幻音坊原址土地的宗门为新一代泗水城护城大宗。几乎所有人都在热议这件事,大家把它传得神乎其神。 有好事者特地前往太守府一问究竟,可太守府的态度相当奇怪,对此缄口不言。有人旁敲侧击从鎏金联盟分会和天师府处打探消息,他们也是同样的态度,保持沉默。 最是按耐不住的,当属焱刀门和上清宗两宗了。无论消息是否实属,一旦能得到太守府的支持,对于另外一方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所以两方都开始有所行动。 上清宗的人这几天都在往外城跑,神神秘秘的,不知在干什么;至于焱刀门,反倒动静小了不少,但据知情人士爆料,曾看见焱刀门门主去过福来客栈。 拍卖会的日子转瞬即至,当天下午,芥弥便带着秦萧二人前往宝华楼。今日的泗水城热闹非凡,还没有天黑,街道两侧便挂起了灯笼,有市政司的人在里面安插蜡烛。 街道两侧还有不少人摆摊做着生意,点心糖果色泽诱人、汤面馄饨沿途飘香、行商小贩走街串巷、坐贾商人吆喝闹市……除此以外还有不少卖艺的,或勾栏搭台,戏腔萦空;或口吐烈焰,火龙冲天;或舞蹈弄棒,把戏不断;或…… 前几日幻音坊被灭门的恐惧在今日被一扫而空,百姓不会想那么多,他们只会在意日子要怎么过。而今日如此盛大的集会,给了他们驱散阴霾的好机会。只见: 城中大道连狭邪,昔驰驷马犹觉宽。今有闹童穿人过,其父远望苦难寻。沿途设商屋檐连,摩肩擦掌客相接。晚有彩灯迎花树,垂落如星更如雨。鱼龙光舞彻长夜,笑语如沸早迎春。 小白眼巴巴地看着这幅热闹的景象,心中很是羡慕。芥弥会意,给了她些许钱财,小白刚接过便乐乐呵呵地拉着秦萧,胡吃海塞去了。芥弥在后面跟着二人,时不时从小白买的东西中挑出一两样品味一番。 待到三人来到宝华楼前,小白已是满嘴油光,十指飘香。她也没多在意,随手取过一张纸巾,胡乱擦了几下便完事了。 此刻距离拍卖会开始并无多少时间,已经没有多少客人进出。门口站着一个身着黑丝金缕,看起来相当富态的中年人,耐心地在等候,赫然便是分会长千璋来。 手持请帖的客人被他安排的侍女带到楼上,无论身份都对他们抱有笑容,寒暄几句。但他依旧站在门口,不肯挪动,似乎在等待谁。 宝华楼内的人都相当好奇,到底是什么人会让他们的会长如此招待,要知道他已经在门口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远远看见一行三人有说有笑地向这里走来,为首一白衣少女,后面跟着一个青衣少年,最后跟着一位彩衣女子。看到那位彩裙女子,千璋来不可察觉地呆了一下,又与陆雨所描述前辈相貌对照一下,马上确定了身份。 还没有等三人靠近,千璋来率先上前,对着三人一躬身,说道:“鎏金联盟泗水城分会会长千璋来,早已恭候多时。欢迎前辈屈尊莅临宝华楼,这是我分会千百年之大幸事。若如不嫌弃,还请允许老朽为三人带路,沿途介绍一番。” 看到他的态度如此诚恳,芥弥点了点头,“嗯,带路吧。家弟与我这小友第一次参加拍卖会,是为了让他们长长见识。如有冒犯,还请千会长多多包涵。” “前辈哪里的话,您们的到来便是我们最大的荣幸,何来冒犯之说。外头喧闹,咱们里面请,我已为各位准备好了包厢。来,请跟我来。” 一边说着,一边带领秦萧三人向楼内走去。进门的一瞬间,他们便吸引了无数的目光。毕竟是由千会长亲自引领,这待遇可了不得。他们的来头还会小吗? 没有在意周边人的目光,三人大大方方地跟在千璋来的后面,甚至连面具都不屑带上。他们一边参观,一边听着千璋来的讲解。 这宝华楼是泗水城中第二高的建筑,仅次于曾经幻音坊的练功塔楼,是鎏金联盟分会的所在地。楼分六层,赤红外身,金色屋檐,其中一楼最高,约有两丈高。一楼是大厅,多用来提供典当、鉴定、取钱等服务。 二楼三楼则是交易区,虽看起来没有一楼宽阔,实则别有洞天,内部细分四层,交易物品的品质也逐层上升。二楼三楼是最为核心的区域之一,所以分会特地请了玄级阵法师布阵保护,甚至还在四周墙面贴下不少符箓,出手不可不谓阔绰。而为了使空间更好地利用,这两层内还布下了拓展空间的阵法。使得其实际空间要比外界看起来大得多。 四至六楼,则是拍卖场。四楼是拍卖主台,四周布置了座位,是为普通席位。越靠近拍卖台的位置价格越高,也需要更高的地位。五楼为包厢,共有十间,是为地字号,一般是由一些达官显贵、富户员外、修士宗门使用。确保隐私的同时,价格也不菲,押金就要十颗灵石。 至于六楼,只有四间房间,为天字号,分甲乙丙丁四个级别。甲字便是正对拍卖台的那间。一般这些都是由修炼大宗给包下来的,价格也要近一千灵石。此刻乙丙两间皆已有人,丁字内部昏暗,看不大清,想来也是有人的。唯有天字甲间,迟迟没有动静。 千璋来带着三人从内梯上楼,没有被其他参加拍卖会的人发现,他将三人带到一间包厢内,里面楠木软椅、香薰摇扇、灵果香茗一应俱全,内部隔音很好,听不见外界的声响。四位侍女在内等候,随时准备服务。 千璋来告退,下楼准备拍卖会去了。临走前,芥弥随手赏了他一些小费,是枚玄丹。千璋来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迅速离开了。 内饰可谓富丽堂皇,惹得秦萧与小白连连称赞。芥弥脸色不变,半躺在软椅上,取过织金镶玉冰蚕被,随手搭在身上,看着前方的用于投影的水晶屏,早已见怪不怪。 小白看着面前拉拢的大红窗帘,忍不住拉开了它。窗帘外是个突出的站台,周围有栏杆保护。小白站在台上,才发现此时他们所在的房间是最高的,同层的三间房间也要比他们略矮一头,往下看去,底下二层尽收眼底。多数人都带着面具,看不清楚。 “哇喔!”小白惊叹一声,环视一圈,又重新把窗帘拉上,回到房内探索去了。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炸锅了,议论纷纷,他们讨论的内容只有一个——天字甲等房,住的是谁?可惜的是直到拍卖会开始,房间里的人都没有露面,大家只能猜测。 正对着秦萧他们的丁等房里,刘公沛抚须思量,他并不担心甲等房里的三人能搅起什么波澜,他真正担心的还是待在乙等房里的上清宗。据线人回报,和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个黑衣男子,身材魁梧。他的出现不得不让刘公沛警惕些。 而对于焱刀门,他倒极为放心。他熟识焱刀门现任门主,对于她的为人有所了解,而且她和幻音坊有不少渊源。若没有上清宗横插一脚,他也是很乐意扶持焱刀门的。 “看起来鱼儿上钩了。是三号人物嘛?看来传闻是真的,它们缺粮啊……” 正当刘公沛自言自语时,下方的拍卖已经开始了。千璋来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多是些套话,大家也没有怎么在意。 “……好了,介绍就到此为止吧。我宣布,拍卖会正式开始,希望诸位都能满载而归!现在有请第一件拍品!” 随着他的话语结束,一个身着礼服、姿态婀娜的仕女捧着一个托盘出现在了台上,一位看起来相当年轻的女性拍卖师也出现在会台中央,用着几句感染力的声音介绍着拍品。 “大家好,我是今天的拍卖师翠云。今天的第一件拍品,是一部口窍功法——雀舌,此功法……” “起拍价一千五灵石!加价不得低于一百灵石。” 台下举牌的客人不少,不知是这卷功法极具吸引力呢,还是翠云的口才出众。最终,以两千九灵石的价格拍了出去。 身后的仕女将功法送到买主手中,一路上免不了被途径的风流子弟揩揩油,她倒是习以为常。待货入手中,确认无误后,仕女也起身退往台后,接替她的仕女端着第二件拍品上来了。 “第二件拍品……” 坐在房间中的秦萧和小白因为是第一次参加,所以并不熟悉流程,芥弥也只是让他们自行学习。两人凑在一起,一连看了几个拍品,总算摸清了门道。 小白有些跃跃欲试,她请求道:“芥弥姐姐,能不能让咱买几样东西啊?咱以后想办法还你钱。光看不买太难受了……” “随你喜欢吧。”芥弥一手托腮,满是无趣地看向天花板,随口回答道。 下方拍卖的节奏很快,现在已经是第十件拍品了。芥弥心中盘算着,按照惯例,应该会有些承上启下的好东西了。 果不其然,此时下方的翠云说道:“下一件拍品,是一段绸缎,名曰白罗绸。有诗赞:‘白洁绫罗缎,质源天雪蚕。别名笼烟缭,织女尚难堪’。纵幻音坊昔日之富裕,此等绸缎也仅有九尺九,长存库房之中。” “绸缎由上等天雪蚕丝织成,各位要知道,天雪蚕可是只有穷荒域才会有的神奇妖兽。三十年一吐丝,三百年一结茧,要收集到那么多的蚕丝来织成绸缎,可想而知有多么不容易。” “此外,蚕丝质地坚韧,寒暑可抵,刀剑难伤,烟尘不染,是上等的法衣素材。它本身的品质,就与玄级宝物相当。更是上好的炼器、锻造素材。” 在听过她的介绍后,全场心动的人不少,尤其是女性买家,都是目光灼灼地看向那薄如蝉翼、虚如烟雾的绸缎。台下私语声不断,更有甚者拿着望远器具仔细端详起来。就连地字号的诸多富商修士,也有不少心动的。 翠云静静地看着台下激烈的讨论,只是微笑地站在哪里,没有急着报价。她要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让所有人的情绪最大化。 第48章 负缘得灵绢 “诸位,静一静。”眼见讨论越发热烈,翠云突然出声打断,“为证实我并非在自卖自夸,翠云今天就给大家露一手。” 说罢,她与仕女对视一眼,两人心意互通。仕女端着白罗绸,沿着拍卖台环绕一周,让所有人都能仔细看清楚它的样子,包括上面细小的纹路,甚至还有淡淡的微香。 见众人再次被吸引,翠云仕女小心地带上手套,将绸缎捧了起来,随后向着空中抛去。白罗展开,如烟如幕,如雾如尘,白似腊月飞雪,透似涂月浮冰。 看着在空中飘而不落的绸缎,不少客人都试着伸手触摸。明明看似近在眼前,却又触之不得,不由得遗憾叹息。 见气氛再次被挑动,翠云左手揽袖,右手轻抬,有微风自掌心而起,托着白罗绸缓缓落下。观众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位翠云姑娘也是一位修士。 待重新落入托盘中,翠云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如此宝物,今日有幸拍卖,翠云我也倍感荣誉。现在我宣布,白罗绸起拍价一万灵石!加价不得低于一千灵石。” 仅仅第十件商品,价格就已经突破了一万大关,这在郡城的拍卖会上是很少见的。也从侧面反应出,幻音坊的底蕴倒地有多么丰厚,这场拍卖规格可以说是鎏金泗水分会上受史无前例的。 即使价格如此高昂,也抵挡不住众人的热情。见证了白罗绸的神奇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已经突破两万大关,来到了两万五。而这个出价,是地字号中一位修士世家的小姐报的价。到此,人群也冷静得差不多了,再拍下去,就不值得了。 翠云对于这个价格相当满意,正当准备落槌成交时,余光瞥到天字甲等房有人出来,随后便是一句娇声传来。 “两万七。咱出两万七。” 先前竞争激烈,小白找不到机会插话,房间内的侍女好心想帮她喊价,却被她婉拒了,她想自己体验一把。终于,在等到机会后,小白迫不及待地喊了出来。此刻,她扶着围栏向下看去,脸上有些绯红,有些过于兴奋了。 神秘的天字甲等房再次出面,又有谁敢和她竞争呢。短暂的寂静后,翠云展露出了专业的拍卖师的素质,当机立断地落槌成交,宣布了白罗绸的归属。 小白心满意足,高兴地原地跳了起来,突然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转身进了房间。待她走后,人群再一次爆发议论。有谈论她的来历的,有分析她的财力的,更有甚者是仰慕她的美貌的。 见到小白的出现,乙丙两房内也有着不同的反应。 跟着上清宗一同前来的壮汉,看着小白咧嘴笑道:“好家伙!她也是妖?俺刚好缺一个妖妃,俺看她正合适。” “獓兄,请你三思,那伙人不是我们惹得起的。如果那位真的感兴趣,我可以代为出面聘婚。” “哼,畏手畏脚的!俺最看不起你们人族的处娘们的方式。看中的娘们就去抢,抢到了就上!这才是我们妖族的方式,哪像你们!” “是,獓兄教训的是。” 点头哈腰连连道歉的男子,正是上清宗宗主乌如许。虽然他表面看起来谦卑不已,内心实则极为不屑。若非与面前的人有合作,要利用他背后的势力,他也不会如此。 丙等房里的焱刀门一行人,显得相当平静。门主霍燕此刻正在闭目养神,几个随行的弟子也各自找了一个地方,打坐冥想。他们来此目的明确,对其余的毫无兴趣。进行到此时,他们还一次都未出价。 小白回到房间,有些不安地向芥弥问道:“芥弥姐姐,两万七灵石会不会太多了,咱好像没有那么多钱……你能帮咱垫付一下吗,咱会还的……不借也没关系,咱会拿自己身上的东西抵押的。” 说到后面声音已经越来越小了,小白小脸通红,虽然自己是爽了,但一想到自己其实没钱,又有些慌起来。她其实很不愿向芥弥借钱,毕竟已经欠了不少了,不太好意思继续借了。 芥弥挥了挥手,将她唤到身边,小白怯手怯脚地过来了,低着头,不大敢直视她。谁知芥弥一个弹指弹在小白额头,疼得她捂头低吟。 她轻笑道:“谁稀罕你还钱了。就你身上那点东西,连个零头都不够呢。我一开始不是说了吗,看中什么你就买,钱你不要担心。” “芥弥姐姐,你真好。”有了芥弥的保证,小白破涕为笑,再一次扑到她的怀中。虽然芥弥说了不用还钱,但小白还是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要千倍百倍报答自己的芥弥姐姐。 楼下的拍卖还在继续,千璋来亲自带队,和仕女一起把白罗绸送了上来。得到绸缎的小白很开心,虽然不知道能用来做什么,但还是把它像披风一样披在身后,像只白蝴蝶一样在房间里跑来跑去,四处显摆着。 芥弥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叫住了正要离开的千璋来,也叫住了小白。她缓缓起身,将白罗绸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千璋来心中慌张不已,以为出了什么问题,冷汗直流。 “哇喔,小白你的运气不错啊。”芥弥看出了端倪,突然夸道。 “嗯?怎么了吗?” “这可不是一般的白罗绸。这是九节天雪蚕吐的丝织成的,你呀你,赚大发了!” 听闻此话,千璋来一头雾水,尤其拘谨地走向前,问道:“前辈,这白罗绸由我亲自鉴定,的的确确是天雪蚕丝,可这九节天雪蚕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还望前辈指教。” “这也不怪你会走眼,毕竟这东西的确少见。天雪蚕三百年一结茧,变成飞蛾后寿命很短,只有几周时间,传宗接代后匆匆结束一生。” “但有一种特殊情况,即结茧后它们储蓄的能量不够,不足以化蛾。那它就会破茧重来,多余的能量用来发育本体,原本六节的身体就会多出一节,重新来过。这样的机会一共就只有三次,也就是说最多到九节。如果到达九节后还没有成功,那它只能就这么死去。” “但每多一节,天雪蚕吐出的丝就会变得更加坚韧,对于灵力的抗性也更加强。正因为如此,六节以后的天雪蚕想要破茧是难上加难。而这九节天雪蚕丝,更是世间罕见。就算是那制仙衣的云锦阁,也是会眼红的。” 芥弥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面前的白罗绸,有些羡慕小白。 她隐约发现,小白的气运福缘,似乎好得有些可怕。 千璋来经过一番解说,已经懵了,他意识到自己错失了多么大的一笔财富。他壮着胆子问道:“那前辈,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得亏我有一件同样材质的法宝,不然还真不一定认得出来。”说着,芥弥随手掏出一把白绫扇,只是轻挥一下,房间内的灵力便被完全驱散。 千璋来道谢,低头告退,虽然心有懊恼,但还是虚心接受了。只怪自己眼拙,错失宝物,怪不得谁。 小白在得知后,小嘴张得老大,不敢接受现实。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抱着白罗绸有些不知所措。 “要不芥弥姐姐,咱把这绸缎给你吧,反正也是你花钱的。这太贵重了……” 芥弥摇头笑笑,说道:“你自己收着吧,这是你的机缘造化,捡了个大便宜。东西是你选的,好好收着吧。” 秦萧也过来帮腔,说道:“是啊小白。芥弥姐不是说了吗,拍卖本事就带有赌博性质,你赌赢了应该高兴才对,你就安心收下吧。” “可咱留着也没有用啊,不知道能用来干什么……” “嗯,这倒是个问题。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云锦阁,她们的织女应该挺乐意帮你做件衣服的,报我名字就行。” “真的吗,那、那谢谢芥弥姐姐。”在两人反复劝说下,小白才犹豫着收下了。她目光瞟到秦萧,突然心生一计,于是附耳与芥弥私语,询问她的意见。 “……算了,也是你的一番心意,好吧。”芥弥无奈地点点头。小白高呼万岁,把白罗绸悄悄塞给了她。芥弥也不含糊,丢给秦萧一个荷包,凭空撕开一道裂缝,带着小白走了。 “我先帮小白去处理一下,马上回来。看中什么就买。” “好的,路上小心。” “秦萧小哥一会见。” 两人走后,秦萧依旧安静地看着拍卖会,他的欲望很低,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但在之前的过程中,他突然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 他似乎能隐约感到拍品的情绪。 是的就是情绪。当把精神集中在拍品上时,他能隐约感觉到它的喜怒哀乐,但并不明显。 拍卖师在介绍拍卖时,如果用词恰当,形容准确,那他就能隐约从它们身上感到一股骄傲或快乐的感觉;反之,像之前翠云在介绍白罗绸时,他就感到一股沮丧的情绪。 难道说,拍品也有自己的意志,会对解说词有所反应吗?我为什么会察觉到这些东西?明明之前没有的。 此时,翠云正在介绍一个黑色槌型物件,不长,大约两尺,只有一握大小。 “这是一根兽骨,但因为年代过于久远,我们也鉴定不出它是何种妖兽的骨头。只能勉强判断出是牛、羊之类的腿骨。” “过去幻音坊将它制成鼓锤,是宗门内一位元婴长老的法器。我们发现它并没有被完全炼化,即使这样它的品级也有玄级。如果完全炼化,它的品质之高可能直奔地级……” “所以,这根神秘兽骨的起拍价,三万灵石起拍,加价不得低于一千灵石。” 翠云的解说中,夹杂了不少暗示与诱导。这根兽骨年代久远,万一已是死物怎么办?已经被炼化,那也有极大可能被打上烙印,他人难以使用。 尚未完全炼化,可炼化到何种地步却也不知道。那地级的可能,多半也是个噱头罢了。这完全是一场豪赌。也这因为如此,它的起拍价并不高。 在听完她的解说后,秦萧明显感到一股强烈的失落感,甚至还有一些悲哀,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秦萧打算做个实验。 他打开芥弥交给他的荷包,是她用来装灵石的那一个,大致数数,可能有五六万的样子。 应该够了。 这样想着,秦萧也开始跟拍了。此时出价的人并不多,这样一个神秘的兽骨,很难让人提起兴趣,作为玄宝来说,价格也偏高一点,如果下调到两千应该会人跟进。因此,价格也仅仅涨到三万六。 “四万!” 秦萧还没有来得及报价,便听到一个粗犷的声音从侧方响起。那个被乌如许称作“獓兄”的壮汉,正满是贪婪地看向下方,率先一步喊出了自己的报价。 第49章 无我聆夔骨 壮汉很高,九尺有余,像座小山一般。奇怪的是明明没有下雨,他却穿着一身蓑衣,满脸凶相。与他这个造型格格不入的,是他那白皙粉嫩的肤色。明明一身肌肉,却是这个颜色,这等反差着实让人印象深刻。 他双手抚栏,盯着楼下的兽骨,满眼火热,栏杆都快被他握碎了。他扔下一个袋子,沉甸甸的,里面装满了灵石,并说道: “娘们,这个兽骨俺要了,这是四万灵石接好。快把兽骨给俺!”说罢搓了搓手,有些急不可耐。 翠云习惯地问了一圈,还有人要出价吗,这引来了壮汉的不满。 “磨磨唧唧的!娘们,不会有人再出价了。就算有,俺也势在必得!谁敢加价,俺就吃了谁!”他环视一周,似乎在威胁,又似乎在挑选食物,舔嘴唇的动作让人不寒而栗。 翠云心中有些不安,决定落槌成交。正在这时,一道绿色身影突然从上方落下,一把抓起袋子,扔回原处。 壮汉单手接住,面露不善,死死盯着回到侧上方的那个青年。正是莫秦萧。 “这位道友,你未免心急了些吧。我出四万二。” 犹豫再三,秦萧决定跟价。他不顾壮汉的威胁,与他正面较量起来。 壮汉嗓音低沉,说道:“小子,俺说了,谁敢跟,俺就吃了谁,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但我想拍卖场有自己的规矩,价高者得。我是按照规矩办事的。” “好小子。那你就准备去死吧。”面对秦萧的回复,壮汉毫不在意。体型激增,足足长到十二尺,一跃而起。站立的平台受不了冲击瞬间崩塌,下方人群尖叫散开,幸亏有阵法保护,才未出现伤亡。 对于此人的毫不讲理,秦萧也是一惊。但面对他来势汹汹的一拳,没有怠慢,拔剑对敌。 或许顾及到脚下人群,秦萧不能放开手来,只得被动防御。新月流连,将壮汉的拳头挡下。剑拳相交,但壮汉力大无穷,拳势力沉如山,风残雪震颤,秦萧虎口隐隐有撕裂之势。 壮汉咧嘴一笑,对于返来的攻势毫不在意,凭借自己强劲的肉体尽数抵挡。黑色的灵力在双拳处聚集,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此时他说道: “记住了,小子,跟俺抢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俺叫獓宽,是无敌的獓骃一族。” 獓宽身上的气息显然已经到达元婴,他也不再隐藏妖族的身份,打算置秦萧于死地。黑色的拳风无情地撕裂着楼上的建筑,其余三间天字房都展开了护盾。秦萧脸色凝重,毕竟修为差在那里,他没有办法硬碰硬。 鎏金联盟的护卫与泗水城城防官此时也不敢上前,那黑风只是稍微接触一下他们便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千璋来只能干着急。 霍燕时刻关注秦萧状态,准备出手救下他。乌如许只是遗憾地摇了摇头,再无其他反应。刘公沛在陆诚的保护下,静观其变。 “老陆,等会如果那个少年撑不住了,你再出手帮忙。最好等他被那个獓宽打伤了,你再出面。” “我懂。” “死吧!”獓宽自信在握,高高跃起,双拳合握,作锤状砸向秦萧。但与此同时,他也过分轻视了眼前只有筑基的少年,中门打开,腹部毫无防御。 如此良机秦萧怎么能放过,双手持剑,剑尖向后,做上挑起势状,有太阳之火燃起,赤色光华在剑身聚集。 “虽然还没有完成,不过就先拿你试试吧。得罪了!” 一轮借出胭脂色,海际成坊天亦染。广寒避嫌自西沉,司晨守信报晓时。红金赤诚浑圆镜,尽销云雾朗乾坤。直须日观三更后,欢送金乌破碧云。 贰式·金日,晨曦! 剑刃上挑,赤光破空。此时已是戌时,却有朝阳初升,光照大地。一改金日的霸道无双,晨曦将炽热、毁灭的力量尽数消去,转而化成无穷动力,剑势冲天,一往无前。 忽略了腹部防御的獓宽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被晨曦剑光裹挟着冲向屋顶,再冲破屋顶,向着天空飞去,与夜空融为一体。 幸亏秦萧此招尚未完成,离地不过几丈,剑招便失去威能,朝阳也逐渐散去。獓宽恼怒,单拳向前,灵力以螺旋状汇聚,借降落之势向下猛击。 “小子受死吧!”他仿佛身化流星,势不可挡,巨大的灵力威压使得整座宝华楼都在微微颤抖,街道上的人四散而逃。 透过屋顶漏洞,秦萧看着那颗不断加速的黑色流星,神情凝重。此时他尚有一战之力,却又担心危及身下人群。 就在这时,丁字房飞出数张符箓,化作护盾包裹住下方,陆诚出现在下方,对着秦萧点了点头。 秦萧会意,当下不再顾忌,借助楼道开始施展侠客行蓄势,青影蹁跹,残光不断。当再次出现时,风残雪剑刃发白,恐怖的高温由此发散,周围不由得有些扭曲。 秦萧单手持剑,横剑在前,双腿微屈,一跃而起,白光平移,如流星逆飞,与獓宽正面对抗。一黑一白两道流星,在宝华楼外碰撞交织,爆发出惊人的气浪,灵力威压使得周围行人两股震颤。 即使獓宽的肉身再怎么强硬,也难以抵御烈阳灼烧,先行怯战。拳势衰弱,秦萧乘胜追击,凭金日余威,转刃劈之,将獓宽击落在地,深陷土中。但自己也因为力竭,从空中径直落下,跌入楼内。 见秦萧衰落,乌如许趁机发难,汇灵成枪,意图刺杀。关键时刻另一边飞出一道红色身影,抢先一步接住秦萧,回身一刀斩出,逼退来势汹汹的一枪。正是霍燕。 “霍门主?怎么,你要插手我上清宗与他之间的恩怨?” “你带来的人已经败了,你再出手,怕是不大合适吧,乌宗主?” “哼,与你何干?” 两人剑拔弩张,彼此之间火光不断。就在此时,落在地上的獓宽怒吼着一跃而起,重回楼内。此时他看起来相当狼狈,黑色蓑衣已被灼烧得七七八八,原本白皙的皮肤也已经多是烧伤,满脸尘埃,与那猩红的双眼相互映衬,更显狰狞。 “姓乌的,那个娘们你先拖住,俺这就去杀了那个混蛋。俺要当着他的面,一口一口嚼碎他的四肢!撕扯他的内脏!俺要他不得好死!” 此刻的秦萧因力竭而暂时昏迷过去,霍燕挡在他身前,一人对抗二人,有些紧张。原本乌如许和她一样都不过完成化神,堪堪摸到分神门槛,两人不分上下。但加个獓宽可就不一定了,更何况她还要护住莫秦萧。 此时,原本在下方的陆诚突然出现在双方中央。还没有等乌、霍两人发问,他便默默来到秦萧身边,在其身后贴上一张符箓,为其疗伤。 乌如许双眼微眯,质问道:“陆天师,你这什么意思?我们之间的矛盾由我们自己解决,你们天师府要插手吗?” “你们之间的矛盾我不掺和,但这个人我们惹不起,所以不好意思了,乌宗主。你和焱刀门的矛盾我绝不插手,但你的朋友要杀这个人,就恕难从命了。” 乌如许眉头微皱,在权衡利弊。但獓宽可不管这些,怒吼道:“俺管你什么惹不惹得起!比背景俺也不怕。今天这个人俺吃定了!你们谁也别想拦住俺!” 说罢,獓宽突然四肢着地趴下,仰天咆哮。原本十二尺的身高再一次激增,身上也长出茂密的黑毛,头顶有角探出。 有兽焉,其状如牛,白身四角,其豪如披蓑,其名曰獓骃。獓宽的原型,正是一头獓骃,一种食人的凶兽。 看着面前如同小山一般的巨兽,霍、陆二人压力倍增,虽然他仅有元婴修为,可还是给两人极大的压迫感。对面的乌如许摇了摇头,似乎在责怪獓宽过于冲动,他退回房中,任凭它发挥。 “你们,都得死!”低沉的嗓音让人毛骨悚然,獓宽张牙舞爪地向着面前三人扑去。 “死?真是好大的口气!”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它即将扑上去的一刹那,凭空出现一道裂缝,一道含怒的声音响起,獓宽就这么定在了空中,无法动弹。 未见其人,先见其腿。一条修长白皙的纤纤玉腿从裂缝中伸出,向它踢去,与獓宽庞大的身躯相比,简直和小树枝一般。但就是这看起来稀疏平常的一脚,将它的胸膛踢得深凹下去。还没有发出惨叫,便在原地爆开,骨肉横飞,血如雨下。 两人相继从裂缝中走出,正是芥弥和小白。两人刚靠近宝华楼,便察觉到不对。看着獓宽对三人发动进攻,芥弥怒从中来,仅仅一脚就将它踢得魂飞魄散,再无复活可能。小白赶紧来到秦萧身边,替他查看伤势。 环顾四周,看到了正护着秦萧的霍燕与替他治疗的陆诚,芥弥取出一面镜型法宝,看到了此处刚刚发生的事情,已心中有数。 随后,芥弥素手一挥,将整座宝华楼恢复原状,同时撒下安神药粉,抚慰着下方人群的情绪。待一切处理完毕,她才开口说道: “诸位,有恶人打扰拍卖会秩序,多亏家弟及时出手方才没有扩大伤亡。但家弟也在打斗中波及到了诸位,我在此向诸位致歉。千会长,宝华楼所有的问题我已全部修缮完毕,还望你见谅。诸位,拍卖会尚未结束,请继续吧。” 芥弥的话语有着一种特殊的力量,仿佛言出法随一般,经过这样的骚乱后本应该草草结束的拍卖会,居然依旧继续了下去,下方的人群也跟没事人一样,默默地坐回原处,继续竞价。 刘公沛见此变故,眉头皱起,似乎在思量些什么,但他的眼神中,流露出的却是一种狂喜的情绪。至于在高兴什么,只有他知道了。 另一边,小白已带着秦萧回到了房间,得知他只是力竭而已并没有受伤时,她着实松了一口气。外面,芥弥示意让霍燕、陆诚二人随她进屋。两人老老实实地跟在芥弥身后,来到房间内。 一进屋,芥弥便向霍、陆二人表达了谢意,很大方地递出两件法宝赠予二人,当做谢礼。一只骨制白毫笔给了陆诚,一颗赤红宝石给了霍燕,这让两人受宠若惊。还没等两人拒绝,芥弥便又用同样的方法将二人催眠,让他们收下了谢礼。又指挥他们回到各自房间。 待一切处理完成,芥弥阴沉的脸色才有所好转,她来到秦萧身边,再次替他检查身体。再三确定并无大碍后,这才放下心来。 “幸好秦萧没事。不然的话,我就要让獓骃一族至此从鸿蒙界上绝迹了。”芥弥笑着,说出了极为可怕的话语。 此时远在鸿蒙界西境森罗域的獓骃一族不知,它们差点因为一个流失在九州域的族人,遭受灭顶之灾。 第50章 三境参玄秘 莫秦萧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瞪大双眼的小白。柔顺的长发在鼻尖摩挲着,让秦萧感到有些痒。 察觉到他的苏醒,小白也不再用发梢逗他了,回头大喊:“啊!芥弥姐姐,秦萧小哥醒了。” 一旁的芥弥款款走来,坐到秦萧身边,将他扶起来:“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动了动筋骨,又扭了扭脖子,秦萧点了点头,“没事儿。就是头有点晕,其他问题不大。” “那就好。这次表现不错,一击重创元婴初期的獓骃,可以说非常不容易了。不过还是冲动了点,妖族本身就以肉体强劲为名,獓骃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放完金日无力反击,你会怎么样?” “这个……还真没有想过。我当时就想先把他打趴下,阻止他,保住下方人群再说,其他没细想。”秦萧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不敢直视芥弥。 芥弥有些生气了,但还是先耐心地指出秦萧的问题:“你现在还是战斗经验太少,总是迫不及待地把底牌全部扔出去。你也要庆幸,庆幸逸仙剑法的威力够大,如果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敌人,你说你要怎么办?你不就只能任人宰割了吗?” “所以,以后战斗时一定要注意留手,要留有余力来面对变数,不是每次我都能赶来救你的。知道了吗?” “哦……对不起。芥弥姐,让你担心了……” “嗯,下次注意,知道了吗?” 虽然算不上训斥,但秦萧还是低着头,虚心接受着批评。芥弥教训了他一顿,便没有再多说了。她觉得自己说的已经够多了,剩下的要她自己去吸收了。于是她回到位置上,继续看着拍卖会的情况。 小白此时凑过来,有些得意地说:“秦萧小哥别难过了,咱悄悄告诉你哦,芥弥姐姐带咱去了一个好大好大的阁楼,去帮咱定制衣服去了。你知道那阁楼有多高吗?直冲云霄呢!” “是嘛?那先恭喜你了,小白,马上有新衣服穿了。” “嘻嘻,没那么早啦。帮咱做衣服的是个好漂亮好漂亮的织女姐姐,好像还是芥弥姐姐的旧识。她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咱所有的尺寸了。她说,要等一段时间才会做好,做好了会直接送到咱手上的。” “哦?那我可要好好期待一下了。” “嘻嘻,你就看好了吧,保证惊掉你的下巴。” 小白向秦萧分享了她的喜悦,也悄悄地藏了一个惊喜给他,之后便坐回芥弥身边,躺在她的怀里一起看着拍卖会。秦萧依旧坐在原处,待脑袋清醒了些,突然想起一些事情,便向芥弥询问。 他向芥弥讲述了自己似乎能够察觉拍卖品情绪的事,并将自己拍了一根兽骨的事一并告知。芥弥闻言眉头微皱,却也没有过于惊讶,似乎早已心知肚明。 “芥弥姐,你说我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是出了什么问题了吗?” “哼哼,换做别人可能还真不知道,但巧了,我知道。”芥弥顿了顿,一脸神秘地盯着秦萧,“这是你修炼自由无我的反馈之一哦,是这个功法能带给你的特殊能力。” “反馈?特殊能力?” “是的,你爹曾经跟我们展示过。第一层‘生灵无我’修至圆满时,便会习得‘聆听生灵之声’,即类似于作用在生灵身上的读心术。” “第二层‘万物无我’圆满时,会习得‘感悟万物之心’,可以知晓非生命物的感受情绪。” 而“到了第三层‘天地无我’圆满,则可以‘代行天地之权’,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执行天道权柄。” “那也就是说,这是我‘万物无我’趋近圆满的表现喽?可为什么我没有所谓的‘聆听生灵之心’的能力呢?” “虽然和读心术很相似,但这个能力要更加复杂一些,一方面需要很强的魂魄作支撑,另一方面也很消耗精力。你仅有筑基,魂魄尚未完全成熟,而且你灵力不足,战斗时多消耗精气神来替代灵力,导致魂魄成长迟缓,没有余力施展这个能力。” “你至少要到金丹,魂魄初定型,灵力充沛,才会真正显露出这个能力的效果。另一个能力也是哦。” “另一个可能是你生灵无我并没有修到圆满。自由无我前两层并没有很严格的递进的关系,你很有可能是两层一起修炼,然后都只是到达大成,缺少圆满的契机。” 经过芥弥的一番解释,秦萧总算放下心来。但心中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静。 代行天地之权?自由无我能做到这个地步吗?老爹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创造这么一门功法? 还在思考着,楼下的人群似乎发生了些骚乱。秦萧好奇看去,原来不过是芥弥方才解开了催眠的效果,下方人群此刻醒悟了,有些迟钝地感到害怕和惊慌。 不过当看一如往常的宝华楼,以及在空气中弥漫的安神药物的影响下,人群很快安静下来,继续老实地参加拍卖。 也就在此时,千璋来来到了门外,恭恭敬敬地敲门等待,待得到许可后,才带着一名仕女走了进来。 “少爷,这是您方才拍下的兽骨,请您过目。”接过仕女捧着的兽骨,千璋来将它小心翼翼地递给秦萧,待他收下后,又向芥弥深深鞠了一躬。 “感谢前辈方才的所作所为,若非如此,恐怕我宝华楼今天不仅是损失惨重那么简单了。” “无妨,念在你们有心护人的份上,举手之劳罢了。况且我也与这鎏金联盟颇有渊源,出售帮忙也是应该的。” “多谢前辈。”话虽如此,千璋来还是老老实实地对着芥弥三鞠躬,之后才缓缓走出房间。还没有踏出房间门,却又被芥弥叫住了。 “等一下。” 千璋来困惑,但还是站在原地,看向芥弥。芥弥举着这个根兽骨,晃了晃,问道:“这个兽骨,是你鉴定的吗?” “回前辈,确定是我鉴定的。不知这兽骨是有何特殊之处吗?还望前辈指教。” 芥弥没有立刻回复他,她举起兽骨做出捶打的姿势,明明没有击中什么,却传来几声闷哼。她笑着点了点头,对着秦萧夸奖道: “眼光不错,看来的确摸到一点圆满的路子了。这确实是一个好东西。”接着看向千璋来,笑着说: “千会长,不好意思了,看来又让我们占了个便宜了。” “前辈说笑了,拍卖本就带着赌博的性质,前辈能连中二宝,只能说是前辈等人洪福齐天。这对于我们而言也是一种荣幸,何谈占便宜一说?不过晚辈确实眼拙,不知此乃何物,还望前辈指教。” “千会长谦虚了。你不认识这个东西也正常,和九节天雪蚕丝一样,这个东西在九州域并不多见,它同样来自穷荒域,是一头夔的腿骨。” “夔?” “嗯。和獓骃一样,夔也是一种异兽,生来就有接近元婴期的实力。它生活在穷荒域东部那片海域中的某座小岛上。虽然那片海域同样属于东海,但离九州域过于遥远,船只难以抵达,所以并不为人所知。而夔生活的岛屿,距离陆地又有近万里的距离,所以它们很少在大陆上出现。” “据古书记载:夔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初代人皇有一件法宝,名曰驱雷撼天战鼓,便是用夔的皮所制,再用雷兽的骨头为鼓锤。‘一鼓声动五百里,再而五千里,三而覆九州,终而役天雷’。雷兽,也是夔的别称。” 说罢,芥弥又随手挥了挥,凭空做锤鼓状,果然有雷声闷哼,震耳欲聋。幸好房间隔音良好,不然早就引发骚乱了。 千璋来此刻欲哭无泪,肠子都悔青了。 仅仅这场拍卖会,他就已经错失了两件珍宝,还都只能怪自己眼拙,这让他如何不心碎。还好他的素质也是极佳的,稍稍失落了会儿,便很快调整了过来,对着芥弥拱手祝贺道: “恭喜前辈再获至宝,这位公子慧眼如炬,晚辈佩服。今日与前辈一番交谈,晚辈只觉眼界狭隘,若有机会定当多加学习。” 芥弥掩嘴笑笑,客气地说道:“千会长言重了。我们占了你们这么大一个便宜,想来也有些过意不去。这样吧,这两枚丹药你就收下吧,安排一下拍卖出去,拍卖所得的五成都归你们分会所有,如何?” 说着递出一个绛色镶金象纹盒,里面装着两颗金色的丹药。 千璋来心中一时震惊,不知如何是好。此时秦萧心领神会,将丹药接过塞进他手中,示意其拿好。 “多谢前辈恩赐!感谢前辈厚爱!”回过神来,千璋来没有拒绝,向着芥弥三人各鞠了一躬。重新抬起头,他问道: “还望前辈指教,这是何种丹药,我好赶紧安排。” “不是什么高级丹药。区区象王丹罢了,应该是三品吧?记不清了。” “象王丹?可是地丹象王丹?那个只要服下就会获得千钧之力,力能搬山的象王丹?” “嗯。” 千璋来倒吸一口凉气,双手不住颤抖。此刻他手里的可是地丹啊,一枚价值数万甚至数十万的地丹!而且还是最难炼制的,能够改变体质的丹药,少说五十万起步。再加上其品质,价格可能要到六七十万了。而且芥弥一给就给了两颗,不可谓不阔绰。 一百多万灵石此刻就怎么放在自己手中,千璋来感觉双手沉甸甸的。他有点想把它退还回去,又有些不舍。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他咬紧牙关,还了回去。 “前辈,此等大礼晚辈不可收。还望前辈收回,就算前辈不收回,这小小泗水城,怕是无人能买下。” “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泗水城卖不了你就拿到琅琊城去卖。反正拍卖所得金额你自己看着吧,那一半不给也无所谓。” 芥弥摆摆手,回绝了他。千璋来还想说些什么,可芥弥接下来的一番话让他沉默了。 “千会长,作为商人要胆大心细。商品,要卖出去才有价值。否则就是一堆废品,而如何让它们卖出去,就是你们商人的天职。哪有商品太珍贵而不敢卖的商人呢?” 千璋来听完这番话,愣在了原地。过了一会儿,他跪了下来,重重地向着芥弥磕了一个头,很是严肃说道:“……受教了。” 将丹药收回纳戒中,他拱手离开了。对于他的这幅样子,芥弥似乎很满意,点了点头。 第51章 卧榻有妖,墙内有贼 “芥弥姐,你给千会长、霍门主还有陆天师他们的东西很珍贵吗?我看千会长刚才的样子,简直是在捧着自己的心肝一样。”待千璋来离开,秦萧问道。 芥弥掰着手指算了算,很是随意地回答:“嗯……还好吧,都是些用不到的东西。放我这一直在吃灰,而且又不止一件,索性送人了吧。那个丹药倒是不多了,紫鸿很少炼这个级别的丹药,不过也不打紧,差不多效果的我也有。” “哦。” 如此轻描淡写的一番对话,不知道的还以为芥弥给出的是什么稀疏平常的物件。事实上,她送给两人的都是稀世珍宝,是一旦流出市面都会引发一阵腥风血雨的珍贵宝物。是连分神,甚至返虚修士都会眼馋的东西。 例如送给霍燕宝珠,名曰魇火珠,是传说中的厌火国的国宝之一,先天法宝,天地孕育,烈焰可焚天,灼热可煮海,是最顶级的御火法器。虽然给它评级只有地,但也是最顶级的一批。 给陆诚的笔,则是三清敕令笔之一太清笔的仿品。真品是被六宗之一的太一门视作镇宗宝物之一而束之高阁的顶级仙器。虽然只是仿品,但它的制材同样不凡,分神期的狼妖的尾巴为毫,五千年雷击木为杆,并附加了太清笔的一丝真韵,同样是件地器。 这两件法宝,如果放在拍卖会上,少说也是百万往上的价格,突破五百万也并非不可能。但就是这两件价值连城的法宝,被芥弥随手送出去了,不禁让人感叹她财力的雄厚。 被芥弥催眠的两人此刻也清醒了过来,房间内传出阵阵可怕的灵力波动,想来是在试用新得到的法宝。即使相隔甚远,芥弥也猜得到他们脸上的震惊与不安,随即传音过去,将他们安抚下来,并解释原因。 “两位不要声张,也不要着急退还于我,此法宝与我无用,在此转赠二位。两位护卫家弟,与我有恩。两件法宝的信息我会直接传给两位。如有疑问现在便一同问了吧。” 脑海中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两人吓了一跳,紧跟其后一股未知的知识也浮现其中。两人感到一阵轻微的头疼,这是被传递如此海量信息的一些副作用。芥弥没有催促,耐心地等待两人消化吸收。 大概半炷香的时间,霍燕先行苏醒,在脑海中直接问道: “多谢前辈恩泽。我与前辈有交易在先,自然要为前辈照拂一二。晚辈冒昧地问一句,不知前辈与我之间的合作,可还算数?” “毋须担心,你于我有恩,我必然不会与你竞争,相反,我会全力帮你买下烬焚。” “多谢前辈成全!” 早在拍卖会开始前,霍燕曾经私访芥弥。她参加拍卖会的目的,就是为了买回曾经被风起声夺走的焱刀门至宝——烬焚刀。但一方面她担心上清宗会插手,又担心芥弥。思来想去,她决定亲自拜会她,请求她不要插手此事。 原本芥弥就对这把刀并不感兴趣,参加拍卖会也只不过是为了让秦萧二人长长见识,索性做了个顺水人情,答应了下来。但她也提出了条件,到时候霍燕安排几位弟子与秦萧切磋试炼。最后双方一拍即合。 为答谢霍燕的所作所为,芥弥决定鼎力支持,这也让她有更多余地去竞拍其他商品,以此来与上清宗抗衡。霍燕心中喜悦自不言说。但她好像又想起什么,对着芥弥说道: “前辈,关于獓宽一事,我可能知道一些内幕,不知……” “讲就是了。” “是。据我所知,泗水郡内实力到达分神的,仅有二人,其一便是风起声,另一个则是一只凶兽——鬿(音同其)雀。它居住在一座叫北号山的地方,手下聚集了几只元婴、化神的大妖。过去因为忌惮幻音坊,才不敢入侵泗水城。如今幻音坊被灭,我怀疑,鬿雀会趁虚而入。獓宽很有可能是它派出的使者,来和上清宗合作的。” “你的怀疑不无道理。照你这么说,你怀疑上清宗和鬿雀合作是为了覆灭泗水城吗?” “我不知道,但当代上清宗宗主并非良善之辈。先前他故意放纵獓宽,又蓄意暗杀公子,很有可能是在挑动前辈与鬿雀之间的关系。” “先通过北号山的势力来打压我门,稳定他们的地位,再让前辈你当出头鸟去对付鬿雀,他自己坐享渔翁之利。” 这番话语霍燕是存了私心的,她明显看出芥弥的实力绝对不止分神。自己已经先行一步与她交好,而乌如许却上了鬿雀的贼船,还在獓宽这个莽夫的搅和下失去了和芥弥斡旋的机会。 她自然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当然这点小心思对于芥弥这个老油条来说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她没有立刻表态,只是淡淡说了声知道了。霍燕知道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也没有再多言。 被两人议论的乌如许此时正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在獓宽死的那一刻,他便明白了芥弥的可怕。 他本次参加拍卖的目的,一方面是为了积攒实力,同时遏制焱刀门,另一方面就是代北号山出面,买下那块土地,为它们能入主泗水城提供场地,自己再从中捞取些好处。 但现在,在已经招惹了芥弥的前提下,放它们进来无疑是找死。原本借激化矛盾来让她直面北号山的计划虽然成功了一部分,但两方实力过于悬殊,他很难从中捞到好处,反而可能会落得个同伙的下场。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取出了传音石,开始联系自己的后台。 他要找机会趁早下贼船。 拍卖会步入正轨,陆诚也醒来过来。先前他突然昏迷,把刘公沛吓了一跳。没时间向他解释什么,陆诚急急忙忙地向芥弥道谢,同时也询问道: “前辈,我还有一事不知,可否问询?” “直说便是。” “我孙女陆雨前些日子送请帖归来后,突然闭关,但仅仅一夜便出关。出关后整个人的气息发生了非比寻常的变化,在符箓的造诣上甚至隐隐有超过我之势,不知是否与前辈有关?” “那丫头是你的孙女?这倒是有缘啊。不错,我确实送了她一份机缘,不过没想到她天赋那么高,居然仅仅一夜就已经入了门,不错。未来可成为天师府的栋梁之材。” 听到自己的孙女得到如此高的评价,陆诚的老脸早就不知道笑成什么样了,但他还是很努力地收敛住情绪,说道: “陆某在此谢过前辈点化之恩。陆某冒昧,不知未来待劣孙有所成就,可否把前辈之礼转赠于她?” “你随意即可。” “多谢前辈,晚辈谢过!” 待结束对话,陆诚早已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弄得一旁的刘公沛满是莫名其妙。但此时陆诚乐在其中,自然不会去向他多解释什么。 几人谈话的功夫,楼下拍卖会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只剩下六件拍品,无一不是珍品。 楼下的安保措施在不知不觉中升级了不少,翠云拍卖师身边符箓环绕,整个拍卖台也被阵法包裹。六件拍品依次陈列在她身后,每当她介绍一件,便有一个仕女将上面的红布揭开。 “诸位,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幻音坊真正的底蕴接下来将展示在各位面前。不仅有地丹、地器,还有更多玄妙的拍品!请各位敬请期待。” “首先是第一件,幻音坊炼丹房找到的一颗地丹——七品爆发型丹药,焚血丹。它的功效很简单,短时间内激发服用者潜力,在原有基础上提高三成的力量……起拍价十万灵石,加价不少于一万。” 到了这个阶段,这些拍品就不是楼下那些散客能染指的了。现在几乎是楼上两层包厢中贵客的主场。这颗爆发型丹药,最终以十七万的价格成交了。拍下它的是一位地字号房间的客人。 “第二件,是两颗丹药一同售出的,七品地丹凝神丹与九品地丹护魂丹。” 拍品一出,全场哗然。在场的除了芥弥一行人外,也仅有千璋来和刘公沛他们知道拍品目录,所以听到这个丹药自然相当震惊。就连霍燕与乌如许两人都相当激动,出面向下看去。 众所周知,元婴在彻底变成元神前,存在一个过渡阶段,过渡期的元婴体型倍增,会一直成长到与本体无异,尚不能脱离本体。而这个过程就是化神。 可就是这个听起来简单的过程几乎断绝了绝大部分修士的仙途,只得含恨止步化神,窥探分神而无法真正踏足。 而凝神丹,却是仅针对化神修士才有效果的一种丹药。它的作用便是稳定急速成长的元神,加以巩固,使得元神更加凝练,最终得以脱离本体,实现分神。 虽然并不能完全保证突破,但成功率也能提高近两成。至于护魂丹,则是一种保险措施。如果化神修士贸然进行突破,元神既有可能被重创。此时服用的护魂丹便能保护元神,减少其受到的伤害。 但这两种丹药的炼制成本极高,需要的天材地宝又相当稀少,所以在市场上一直炙手可热。如今,在座的除了已经是化神的霍、乌二人外,楼下还有三位元婴巅峰,对于他们而言,凝神丹同样至关重要。 翠云甚至没有介绍凝神丹,在说出名字后便等待了会儿,直接报出了价格。 “起拍价二十万灵石,加价不得低于一万。” 值了! 对比两枚丹药市面上动辄八九十万的售价,这个价格简直低得令人发指,甚至会被怀疑鉴定人员识货否了。但这其实是千璋来故意为之,压低起拍价,才会激化竞争。 己方人马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乌如许率先出价,开口便是五万的高价,直接劝退了一些想占便宜的人。这也是他本场拍卖会第一次开口。 地字房一位客人跟价,抬到了三十五万,乌如许没有犹豫,四十万将他压了下去。此刻,已经下方已经没有人能跟他竞争了,他的威胁只有霍燕和芥弥。 见甲等房没有动静,想来便是他们没有出价的意思,那乌如许的对手只有霍燕了。果不其然,霍燕开口便是五十万,继续抬高。 他继续跟进,两人你来我往,互不想让,将价格抬到了足足六十万灵石,是起拍价的两倍。 正当乌如许惊讶霍燕居然有如此耐心与财力时,却看见她突然转头回到房间内,不再竞价。想来是放弃了。 最终,乌如许以六十万灵石的价格拍下两枚丹药。虽然在霍燕的干涉下超出预算不少,但和市场价比,他还是赚的。 第52章 有刀烬焚,有贼藏逆 第三件拍品是幻音坊的独门功法,名曰《天音八曲》,一组八曲,先前石宇参演奏的《阵前威》便是其中之一,而它脱胎自山水书院乐府传承乐曲之一《八颂》。 声乐类功法向来少见,修炼的人也极少,所以并没有多少人感兴趣。即使它的品阶高达地级,照样吸引不了什么人。况且贸然拍下这部曲子,说不定还会和山水书院扯上关联,这样就有些得不偿失了,所以没有人愿意冒这个风险。 起拍价五十万,很便宜了,但没有人出价。这也成为了本场拍卖会至此第一件流拍的商品。 翠云稍稍有些失落,但这样的情况也并不少见,她很快调整好了情绪,继续介绍下一件拍品。第四件,便是霍燕此行的目标,烬焚刀。 “第四件拍品,便是赫赫有名的名刀烬焚,想必只要是泗水本地人都知道这把宝刀的威名吧。焱刀门第一代门主霍渊正是凭借这把宝刀,平魔教、镇诸邪、扫群妖,为泗水城的太平立下了汗马功劳,宝刀也在无尽的淬炼中进阶为地器。可惜上代门主霍平天败于风起声之手,烬焚刀也被抢走,从此明珠蒙蔽。” “拍卖前千会长曾谈及,出于私心他愿意把烬焚无条件还给焱刀门,但于公理不合,只得在此拍卖。起拍价五十万灵石,加价不得低于两万。” 翠云简短地讲述了烬焚的历史,夸赞了初代门主的功绩,却没有介绍烬焚刀本身。其实这也是有意为之,毕竟烬焚刀在幻音坊到来之前,可是被称作泗水城内第一法宝的存在。对于它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五十万灵石的起拍价是很低的,一把地器少说也要百万开外了。或许有人想卖霍燕一个人情,或许又是想像凝神丹一样激化一下冲突……没人知道千会长在定价时是怎么想到。但事实上这个定价是刘公沛决定的,和千璋来并无关系。 楼下的客人都很有默契,没有出价,霍燕在泗水城内人缘不错,很多人都愿意卖她一个面子,除了一个人。 五十万的起拍价刚刚喊出,乌如许抢先一步,直接报价六十万。他知道霍燕一定会不择手段买下这把刀,那他就要好好恶心她一把。 果不其然,听到六十万的报价霍燕眉头一紧,但还是迅速跟进,以六十二万的价格压住。乌如许哪里会放过她,再次提价,加至七十万。他着实会恶心人,霍燕每次加价两万,他就直接再跟八万加到整数,铁了心了要恶心她。 终于,当他再次加价至九十万时,霍燕开始迟疑了。霍燕带来的不过堪堪八十五万,而先前又拍下了一些拍品,如今只有八十万左右,她跟不了了。 见此时霍燕眉头紧皱,脸色十分难看,他还不忘出言挑衅: “霍门主,不好意思了,这把烬焚我就笑纳了。唉,你说说看,我们上清宗的人不喜欢舞刀弄枪的,买把刀能干什么用呢?不如放进厨房烧烧火,想来也是极好的。哈哈哈哈!” 霍燕脸色铁青,千璋来此时也是眉头蹙起,看着上方的乌如许,“友善提醒”道: “乌宗主,拍卖会上报价要慎重,如果到时候你拿不出,可是要……”话没有说完,他便死死地盯着乌如许,不再多言。 “千会长放心,乌某敢报价,自然是有这个底气的,我这硕大的上清宗还在城里,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既然如此乌宗主好自为之,我不再多言了。” 两人谈话之际,霍燕已是面色苍白,一脸颓唐。九十万的报价让她难以跟进,明明这次离烬焚刀已经近在咫尺,却因仅仅五万灵石而失之交臂,她不甘心,可却又无可奈何,她实在拿不出最后的五万灵石了。 她不理解,明明参加拍卖会之前都有做了不少准备,典当也好,借钱也罢,可没想到还是不够。原本坚强的她此刻瘫坐在椅子上,整个人仿佛失去魂魄一般。 她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明明我都那么努力了……我甚至都去找那位前辈帮忙不要插手了,怎么还是斗不过乌如许……难道天要亡我焱刀门吗?” 等等,前辈? 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把周围正在安慰她的几个弟子吓了一跳。她有些不安,又怀揣着希冀,看向了那个高上一分的房间。 见久久没有人出价,翠云叹了一口气,准备落槌成交。在此之前,她试探性地又问了一句: “还有人出价吗?” “有的,咱跟进,一百万。”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小白身上。谁也没想到天字甲等房的人出手了。 面对这突然杀出的程咬金,乌如许脸色倏得阴沉下来。先前已经得罪过他们了,他可不想再把事情弄僵。可他也知道霍燕和他们交好,但又不想让烬焚落入他们手中,此刻他是相当为难。 思索了会儿,他决定开口跟进,试探性地出价一百零二万,并说道: “想不到这位小姐也对烬焚感兴趣。不过很遗憾,乌某对这把刀势在必得,不知小姐能否忍痛割爱呢?请放心,无论焱刀门许给各位什么好处,乌某愿意两倍献出,绝不犹豫。”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霍燕最后一点希望之火也濒临熄灭,如风中残烛一般。乌如许自信满满,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小白回到房间内,又很快出来了。她对着乌如许一字一句说道:“姐姐说了,让咱再报一次,只要你能跟进,咱就不再出价。” 乌如许还在分析利害时,小白报价了。 “一百二十万。” “……” 静,全场寂静,鸦雀无声。 乌如许瞪大双眼,反复念叨了几遍,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一百二十万?为了一把刀?还是为了霍燕那个女人?这真的值得吗?霍燕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能量? 同样震惊的还有霍燕本人,当她听到报价时,不禁张大了嘴巴,差一点就喊了出来,所幸及时捂住了。泪水在眼眶中流转,苦涩、欣喜、惊慌在心中交织。 在短暂的寂静后,翠云最早反应过来,一连问了三遍,无人竞价,于是痛快落槌,烬焚成交。 没有等人送上去,原本安安静静待在阵法中的烬焚突然动了起来,径直飞到上方,稳稳地停在了霍燕面前。与此同时,小白张开了一个巴掌大的荷包,正是先前芥弥交给秦萧的那个。 灵石不断地被倾倒出来,如雨纷纷直落下,仅仅一小会儿,便在拍卖台周围聚成一座小山丘。 “一共是一百三十万灵石,你们点一点。” 待最后一颗灵石落地,芥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拍卖会至此,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而且小白和秦萧各自有了意外收获,可以说是不虚此行了。对于最后两件拍品她并无兴趣,不如早些回客栈,帮秦萧完善一下剑招。 结清了货款,芥弥不再停留,暗中向着千璋来告别,撕开空间带两人走了。再出现已经是在客栈中了。 见芥弥已经离开,并且烬焚也已到手,霍燕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但为了恶心乌如许,留下一名心腹,让她在之后的拍卖中拉高价格,自己带着其余人先行离开了。 失去了两位大客户,接下来的拍卖会变得有些索然无味起来,基本变成了乌如许一人的主场。不出意外的,他成功买下了作为压轴拍品的一件地宝与幻音坊的原址。 表面上看,乌如许是这场拍卖的最大赢家,不仅获得了两枚地丹,还得到一件地宝,甚至连压轴的原址都拿下了。虽然多数人并不知道,他费劲财力拍下一片土地有什么用处。 但他本人此时并不开心,由于焱刀门的干预,他额外花费了不少才拿下了最后两件拍品。而且他就算那么多东西,真正属于自己的却并不多。 土地要交给北号山的魌雀,作为它们问主泗水的根基:地宝虽然属于自己,但这是一件乐器类法宝,他没有能力发挥它的最大功效;至于丹药,虽然是两颗地丹,但他对于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想要完成化神不是单靠两枚丹药就能实现的。 最让他恼火的是,非但没有能阻止焱刀门取回烬焚,反而还交恶了一位是神秘莫测的大前辈,还间接害死了魌雀手下的獓宽。 此刻他满是苦闷,想着该如何平复魌雀的愤怒,该如何缓和与芥弥之间的关系。在他苦思冥想之际,拍卖会结束了。 与此同时,刘公沛和陆诚、千璋来两人聚在一起,听着秘密派出的人的回报。 “刘大人,查清楚了。上清宗后面真的是北号山,乌如许能拿出那么多钱也是魌雀那家伙在背后支持的。那个獓宽,是来援助他的。” “不出意外。整个泗水周围会对这片土地感兴趣的,也只有北号山那伙人了。估计下一步,姓乌的就会找个借口把土地转让出去,让魌雀能够名正言顺地进入泗水城了。” 千璋来搓了搓手,有些遗憾地说:“老刘,我尽力了,翠玉已经很努力了。不过这么看来你的计策失败了,土地没能让他们两个彻底闹起来呀。我们还怎么拉拢焱刀门?” “不打紧。土地不过是个饵罢了。没有这个,怎么能吊出北号山这个大鱼呢?你觉得他们两家会不知道我在激化他们吗?他们个顶个都是人精,只有北号山那群妖兽才会傻乎乎地往里跳。老陆我问你,你的人都查清楚了没?” “证据都在这里了,基本万无一失。” “很好!通过烬焚,焱刀和上清的矛盾基本无法调节了。我特地让翠云在介绍时偏向焱刀门一些,乌如许的行为必然会引发群众的不满。接下来我们只要等。” “等到什么时候?” “等魌雀来到泗水城。如果乌如许乖乖交出土地,魌雀无疑自投罗网,我们就联合焱刀,把他们一网打尽。如果他不交,那魌雀必然会兴师问罪,那我们就借它之手灭掉上清,再把它困死在城里!” 此时,陆诚说出了自己的顾虑:“老刘,魌雀毕竟有分神实力,如果我们留不住怎么办?现在去琅琊找人可能来不及了。”“别急,有那位前辈在,魌雀走不了的。我们只要这样……” 两人将附耳凑过来,仔细听着他的计划。表情从不安,到恍然大悟,再到凝重,彰显着两人内心的复杂。最终,两人对视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借着芥弥这个变数,这次,刘公沛要将泗水城的心腹大患一网打尽。 第53章 密谋处北号 “不对!腰无力,臂过猛,起不到实战作用!剑尖稳住,不要挑!” 回到客栈后不久,芥弥又带着秦萧来到了城外一处空地,开始为他修正教导新的剑招。 秦萧此时大汗淋漓,手持木剑,在芥弥的监督下不断纠正着自己的动作。芥弥封住了他的灵力与剑气,从最基础的动作解析开始,一点一点地帮他完善着。 贰式金日原为刺剑,讲究直来直往,以力破巧。金日发动前,剑气收敛而内蕴,灵力奔腾而不外泄,全部集中在剑尖,看似波动平平,实则过度压缩,不穿敌不流露。在发动时,则讲究三点合一,即敌、剑尖、手臂成直线,敌动我动,敌止我刺。 但这样也存在局限,一是直来直往,容易被看穿的攻击轨迹;另一个则是破釜沉舟式的一击毙敌。先前秦萧对阵常思时,曾使出一击变招日冕。 虽然给常思造成了伤害,但这招说到底还是没有解决金日的弊端,反而因为飞剑的缘故,更加容易闪躲,虽然有着后续的爆炸连衔,有着出其不意的作用,但还是存在很大弊端。 这一次,秦萧想到的变招晨曦,改刺为劈,用牺牲了攻击距离的方式来换取命中率,未尝不是一种解决方法。而且按照他一开始的设想,晨曦将用于杀敌的狂暴的灵力加以调整,部分改为向上的动力,也有效解决了因消耗灵力过多而导致的后续无力的副作用。 只可惜先前对阵獓宽时,秦萧尚未完成此招,不能完全控制住灵力的输出量,既没有有效伤害獓宽,也没有保留足够的余力,差点落入险境。 现在芥弥在做到,就是帮助秦萧找到一个合适的转换量 ,既能有效杀敌,也能保留一战之力。为此,需要纠正秦萧施展时的姿势,防止灵力的过多浪费。 “立剑起势,剑与臂平,改力自下而上起。” “寻剑上力点,劲力自腰起,经肩到臂。腰力为主,他力为辅助。” “步前跨一步距,眼观对象而不动。” “起!” 口中不断默念起势的动作要领,同时身随声动不断调整,秦萧终于找到了感觉,持剑上劈,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见找到了感觉,秦萧心中狂喜,赶紧趁热打铁,多加练习。一旁的芥弥见状微微点头,随手抛出几个纸人,悬浮空中。 “找到感觉了还不够,要把动作给我刻死在身体里。把纸人当做你的对手,不准用灵力与剑气,上劈劈满一千个!” 木剑无锋,而纸又软又薄,在不能用剑气与灵力的前提下,要砍断它们谈何容易。但秦萧没有怨言,点了点头,开始练习起来。 纸人很轻,悬在空中,却不是固定原地的。每当秦萧上劈过猛时,它总会飘向一边,使剑落了空。就算打中了,也难以斩断,总是贴在木剑上,被挑向更高处。忙活了大半个时辰,秦萧才勉强斩断十个。 没有一味苦干,芥弥让秦萧稍稍休息一会儿。秦萧赤裸着上身,喝了点茶,坐在一旁空手挥剑,寻找感觉。 秦萧其实并不算强壮,属于适中的体型。被汗水滋润的皮肤相当细腻,且不算白皙,有这些许晒痕。棱角分明,肌肉匀称。但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身上有很多被击打的痕迹,或拍、或斩、或劈、或刺,那都是以前在家练剑对打时留下来的。 如果对手是常思三女还好,但如果是莫凡,他总是免不了一顿毒打。虽然事后莫凡总会帮他治好,但很多伤痕因为时间久远早已深深烙进了身体中。虽然对于他们而言也是随手的小事,但秦萧却刻意保留了下来,以此来激励自己,早日到达莫凡的高度。 秦萧还在休息中,芥弥看着他还在苦思冥想的样子,很是满意。她对着秦萧说道:“秦萧,感觉怎么样?” “还行,有很多收获。起手式的感觉基本没问题,但现在找不到感觉去斩断纸人。” “正常的。砍断纸人的考验是我给你另外加的,就是为了让你更好地控制住自己的力量,掌握技巧。等你有一天手里没剑了,你也要学会什么掌握无锋之刃的技巧。” “无锋之刃?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那是什么能力?” “一种对于剑气的更高领悟与应用,配合剑气能做到‘手中虽无剑,万物皆为剑’。无锋之刃只是其中一个最基础的应用。等你能做到这点了,我再教你后续的万物为剑。” “我对你的要求稍微严了些,你会怪我吗?” 秦萧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怎么会呢。笨鸟先飞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谁是真心为我好我也是知道的。既然我的底子差,那我更加努力,对自己更加严苛些也不是应该的嘛。” 芥弥有些感动,莫秦萧这个孩子有时候懂事地让人心疼。她取出事先泡好的茶水,替秦萧续上,随后说道:“你再休息一会儿,等状态调整得差不多了,再继续练习吧。我这边有点事要去处理一下,很快回来。” “好的。路上小心。” “嗯。” 芥弥转身腾空而去。看着她逐渐消失的背影,秦萧稍稍休息一会儿,不顾杯中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再度回到艰难的练习中去了。 太守府中,以刘公沛为首的泗水郡高层齐聚一堂,围着一个沙盘在紧张推演着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一切。其中不乏一些元婴、金丹强者,甚至化神修士也有一位——正是霍燕。 拍卖会结束以后,她本想去找芥弥答谢一番,却被刘公沛的人拦住,火急火燎地将她带到了太守府,商议对付乌如许与鬿雀。 一听要对付乌如许,霍燕稍稍犹豫了一会儿,便应了下来。至于鬿雀,过去焱刀门的先祖也曾经被它所伤,也算得上是世仇。 此刻,霍燕并没有参与进他们的讨论中,而是将烬焚横放膝上,闭目养神,与它建立联系。 众人的讨论相当激烈,但大致还是有几个主题的。一是推测乌如许会在何时何地交易土地,二是用什么办法困住鬿雀,三则是对付鬿雀的方法。 参与讨论的多是一些官员,他们彼此之间争执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却谁也说服不了谁。刘公沛和千璋来、陆诚三人环坐一旁,忧心忡忡。 看着那些夸夸其谈的官员们,陆诚很是不屑地说道:“就他们这样想对付鬿雀?哼,坐井观天。” 千璋来同样复合道:“确实!老刘,你不是说有把握的吗?难不成真靠他们?” 这两人是见过世面的,知道分神修士的可怕。所以才会如此忧心。 金丹期修士一人可抵千军万马,万军丛中如入无人之境;元婴修士一人成军,翻手灭城,覆手屠邦;分神修士,举手投足之间,劈山倒岳,屠灭一郡人口,不在话下。 刘公沛没有说话,他用手沾点茶水,在桌上写到: 隔墙有耳。 两人会意,陆诚悄悄摸出一张符箓,不动声色地将三人包裹。霍燕转头看去,显然发现了,却没有过多声张。她的目的只有对付乌如许,对于其他的,她并不关心。 “光靠他们当然不可能。不过是幌子,给乌如许或者北号山看的。” “那你有什么办法吗?老刘,要对付北号山可不是开玩笑的。过去那么多次围剿都失败了,你有把握吗。” “有!”他说得斩钉截铁,铿锵有力。 “这次我们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必将一网打尽。” “怎么说?” “所谓天时,北号山附近粮田受涝欠收,这几年普遍饥荒。除了那几个大妖,其他小妖兽很难形成战力。打不起消耗战。” “饥荒?难怪前线我受到消息,有人在附近的城镇里大肆购粮,难道就是它们” 刘公沛点头,接着说道:“所谓地利,则是它们这次买土地,必然会来到泗水城接收内。我们有护城大阵在,能起到不少作用。” “那要事它们不来怎么办?” “它们一定会来的。别忘记了,北号山那四头妖兽和鬿雀关系匪浅,那位在拍卖场上杀了獓宽,它们一定会来报仇的。” “至于人和,一方面有那位神秘前辈在,另一方面则是……” 刘公沛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倏地站了起来,正在激烈讨论的人被他吸引,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走向门口,吩咐一位小厮几句,又重新回到位置上。 不多时,三个小厮捧着一把长剑走来。众人目光被此剑吸引,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只见: 剑长三尺五,剑材青古铜。仿周剑,脊无纹。七彩宝珠托短柄,九华青玉作长穗。三十六年常磨荧,刃上光亮赛霜雪。剑名两字,古篆纹之,曰:斩蛇。 要三个小厮才勉强抱动的宝剑,刘公沛一手便拿了起来。虽有些吃力,但看样子并不艰难。他双手捧剑,不顾他人好奇的目光,向着后方走去。 一个白袍人突然出现在那里,众人惊愕,尤其是霍燕,就连她都没有察觉此人的到来。 是刚刚出现?还是一直在此?她的出现让人猜疑不断。 “想好了?”白袍宽大,将他裹得严严实实的。但从声音可以判断出,是个女子。 “嗯!陈姑娘不远万里来到泗水城,无非就是为了我这家传宝剑。我早已与姑娘你商量好了,不过是早些给你罢了。还望姑娘也信守承诺。”说罢,刘公沛鞠躬递剑,样子十分恭敬。 那名女子没有说话,一只玉手从袍中伸出,握住了斩蛇。肤如凝脂,指如玉葱。唯一有些违和的,是手掌处有很多老茧。 那叫剑茧。 “好。” 女子持剑静立,不再多言。她为了斩蛇,答应帮助刘公沛斩杀鬿雀。如今斩蛇已经到手,接下来她要做的,只有想着如何斩妖了。 刘公沛站在众人面前,示意静声。待屋内安静后,布置了一些安排。大抵不过是些什么疏散百姓、设地陷阱、战前动员、安排官兵什么的,和他们先前讨论的内容一样,不过给出一个看起来很完善的方案罢了。 各官员一一答应,在刘公沛示意下,三两成群,陆续从密道返回了。整个房间里只留下五人。刘公沛回到位置上,陆、千二人此刻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有诸多疑问。 第54章 斩蛇请剑子 “刘太守,这位姑娘是……” 收下斩蛇后,女子保持沉默,将宝剑收入袍中,默默站在墙角。霍燕好奇,上前问询,同时对着她施了一礼。她能感觉出,这个白袍女子给她带来的压力非同一般。 “忘了与霍门主介绍了,是我疏忽。陈姑娘是我们这次行动的另一张底牌,也是我所仰仗的对象。” “老刘,怎么回事?那你怎么先前没和我提过?”千璋来指着女子,发问道。他和刘公沛是快二十年的朋友了,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事他都丝毫不知情。 “抱歉了老千,陈姑娘的身份比较特殊,她是七天前来找我的,目的是为了我这把家传的斩蛇。不得不承认,陈姑娘开出的价格很丰厚,我当时没答应。但之后那位前辈的到来以及乌如许越发频繁地与北号山接触,让我不得不重新和陈姑娘商议。” 听到这,千璋来相当痛心,指着刘公沛骂道:“所以,你把你家传的宝剑交出去了?老刘,你糊涂啊!” “呵呵,别太激动了老千,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陈姑娘出手帮我们剿灭鬿雀,那位前辈只能作为底牌保险,毕竟我们不知道她会不会真的帮我们。而斩蛇也能再度发挥出它的价值,总比放在我手里吃灰好,不是吗?” 刘公沛笑笑,很是平静地将所有的计划全盘托出。越是平静,千璋来越能感到他内心的不舍。毕竟那把斩蛇可是他们刘家先祖的遗物啊。 刘公沛一脉先祖,可以追溯到第三任人皇。当年刘祖随人皇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曾经为人皇斩杀了一条为祸一方的赤色大蚺。而这刘祖又有铸剑之才,扒蛇骨,抽蛇皮,锻造了一把名叫赤霄的绝世宝剑。 人皇手下收有六把绝世宝剑,合称六荒,而这赤霄便是其中之一。 之后刘祖荣归故里,久住徐州。在他还乡后,人皇念其勇猛,感其赠剑,于是命朝中铸剑名匠,仿赤霄宝剑,历时三十六年,铸造宝剑斩蛇,远赴徐州,赐给刘祖,以此来表彰他的功劳。并且许他世代富贵,人丁兴旺。 刘祖抱剑,三叩谢之,人皇亲扶起。 传至刘公沛一代,世间动荡,但刘家却始终屹立不倒。家族坚信,是斩蛇在庇护整个家族。 而如今,为了泗水城的安危,刘公沛甘愿交出斩蛇,请求他人援助。房间内众人在赞叹刘公沛的深明大义的同时,也怀疑起那位神秘的陈姑娘的实力。 “刘太守如此深明大义,实乃泗水百姓之福。不过下官斗胆,敢问陈姑娘是何修为?”一位官员径直走出,向刘公沛拜了一下后,对着他身后的人问道。 “……” 陈姑娘没有回答她。白袍遮住了她的脸,所以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见。她只是在抚摸着斩蛇,动作轻柔,如慈母抱孩。斩蛇也在微微颤抖,向她传递出一种快乐的讯号。 见她如此目中无人,在座几人都不禁眉头紧皱,若非碍于刘公沛颜面,早就出言批评了。 那位官员语气略微带怒,还想再问一遍,却被身后的一道声音打断。 “别问了,她在和那把剑共情,一时半会儿不会搭理你们的。” 众人寻声看去,芥弥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门口,正依门看着他们。 最快反应过来的是刘公沛,一边拱手施礼,一边快步走向芥弥:“前辈?!不知您亲临有何贵干?在下泗水太守刘公沛,见过前辈。方才忙于政事,无暇迎接,还望见谅。” “无妨,是我不请自来了,还希望太守见谅。” “前辈哪里的话。您屈尊莅临我泗水城,是我们最大的荣幸。” 芥弥掩嘴轻笑,说道:“刘太守,客套话说太多就耽误正事了,那些官话还是对着官场里的人说吧。” “哈哈哈,前辈见谅了。不知前辈有何要事,值得您亲至呢?” “为了你。” “我?” “没错。”一边说着,芥弥一边旁若无人地走向主座。霍燕、千璋来和陆诚三人纷纷站立躬身,以示尊敬。芥弥一屁股便坐了下来,随手摆了摆,示意他们随意些,随后对着刘公沛说道: “我知道,你们在谋划些什么。如果我没猜错,你们应该是想把我当做一张底牌,去对付什么强敌吧?这个姑娘则是你们请来的外援,没错吧?” 芥弥一言戳穿了他们的计划,让在场的人不禁有些紧张起来,但刘公沛脸色不变,恭恭敬敬地回复道:“……瞒不过前辈。” “你倒是坦诚。我正是为了此事而来。跟我说说吧,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乌如许大概十天后就会和鬿雀会面。” “十天吗?也差不多,来得及。”芥弥掐指算了算,说道:“我有自己的考量,不打算直接出手。但同时我也需要找一个历练的机会,给我家那位好好练练,我会帮你们托底。” “多谢前辈!”听到前面半句,刘公沛心里凉了一半,但芥弥后面话锋一转,又给了他希望。还没等他谢过,芥弥又说道: “别高兴太早,对于你们的事我不想过多掺和,也不喜欢被你们当枪使。所以,除了我家那两个,其余我一概不管。” “这……”听到这个话,刘公沛脑子飞速地旋转。 “你也别想着故意让他们陷入险境。如果让我发现的话,泗水城……就是一座空城了。” 看着刘公沛欲言又止的样子,芥弥语气微沉,很是平静地说出了机具威慑的话。此话一出,在座所有人背后一凉,冷汗直流。他们毫不怀疑芥弥只是说说的。 刘公沛慌忙补充道:“放心,我仅代表泗水城太守府,会极力保障那两位的安全。” “如此甚好。” “不过前辈,能否指条明路,万一在城内开战,我们是否有把握完全拿下鬿雀?” “路我已经告诉你了。”芥弥指着刘公沛手中的一物,故作神秘地笑道。 不知何时,刘公沛手中出现了一个茶盏,香茗满杯,沁人心脾。他呆呆地盯着手中的茶盏,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芥弥没有明说,只是笑笑,取出一个同样的茶盏,沏上一壶香茗,细细品味。 看着她的样子,刘公沛眉头紧皱,手指不自觉地在茶盏上摩挲着。突然间,他面露惊恐,眼神茫然,仿佛失了魂一般。但惊慌只有一瞬间,很快便仰天大笑,又接着手舞足蹈起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众人看着他那宛如疯癫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只有芥弥平静如初,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一般,微微点头。 过了半晌,刘公沛重新清醒过来,眼睛重新有了光亮。他小心翼翼地将茶盏端平,放回桌上,随后表情无比凝重,对着芥弥三拜。 “谢前辈指点!” “你自己知道便好。”见刘公沛已经领悟,芥弥不再多说什么。而是扭头看向了孤零零地站在角落里的陈姓姑娘。 “天生剑胎、先天剑体、澄如明镜化心、万剑归心……普通人能拥有一样,便能在修仙一途获得非凡成就了,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陈姑娘居然都有。了不起啊!” 仅仅只是一眼,芥弥便看穿了面前这位所有的秘密,正因为如此,才惹得她啧啧称赞。 面前之人,是名副其实的“天才”,“天生之才、天赐之才”。 “姓陈,又是剑修,修为在元婴巅峰,恐怕她就是何慕瑶提到的,麟儿榜第三的那位陈惊鸿了吧。” 芥弥虽说在自言自语,但她的声音并不小,周边几人听得一清二楚。几人反应各不相同。刘公沛点头默认,千璋来和陆诚一副无比惊讶的样子。霍燕则十分羡慕地看着她。 麟儿榜第三?那对于他们而言可是高不可攀的存在,是几乎所有年轻修士都会追捧的存在,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没想到他们居然有机会见到她的真面目,可谓三生有幸。 “没想到啊,那最为神秘的陈惊鸿,居然是个女儿身。” 先前听何慕瑶讲过一些关于麟儿榜的事,芥弥对同样是剑修的陈惊鸿非常感兴趣。当现在真的见到了,却不免有些惊艳。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芥弥还在赞叹陈惊鸿的天纵奇才,她手中的斩蛇剑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光芒,随后化作一条白蛇,盘踞在剑身,吐着信子,慢悠悠地缠绕在陈惊鸿的手腕处,作出一副亲昵的样子。也就在此时,她从先前入定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陈惊鸿举起斩蛇,轻抚剑身,手腕上的白蛇也伸长脑袋,将额头靠在她的鼻尖。两者接触的一刹那,白蛇很快消散,重回剑中。 没有察觉到房间内的异样,陈惊鸿还深陷于斩蛇的交流之中,她下意识地开始摆开架势,演绎着刚刚的心得。 朝游北越暮苍梧,袖里白蛇胆气粗。偶有飞剑绞敌首,摧谷平山第一锋。赤路蜿蜒胜龙虺,白刃三千似绸罗。手内小龙凌青天,虽无双翼气如宏。 剑舞声势浩大,仿佛有一条白色巨蛇盘踞屋内,肆意扭动着地巨大的躯体。所过之处,一剑两断。 所幸芥弥及时出手,设下禁锢,将这条白蛇给困于方寸之间,才没有造成大的伤亡。 感觉到剑舞被阻,陈惊鸿也逐渐清醒过来。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有些茫然地盯着四周,看着周围被斩断的桌椅和墙壁,幡然醒悟。也就趁着她愣在原地的一小段时间,众人才看清了白袍下的真面目。只见: 沉鱼落雁鸟惊喧,羞花闭月蕊愁颤。有此艳女在狭堂,人皆倾羡心彷徨。眉如翠羽眸有光,唇未点红齿含香。体姿丰腴蟠桃态,腰有束素不及盈。雪衣玉裙衬凝脂,空谷幽兰天山莲。口碍识羞面寒霜,心有赤诚崇上良。恰如姮娥下凡来,不染人间风尘色。 因为陈惊鸿的神秘,很多人连她的性别都不知道,更别谈她的相貌了。所以总是有谣言说,她是因为长相丑陋,才不肯抛头露面。而陈惊鸿本人从未出面回应。 但此时此刻,面前这位绝色女子,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能让所有的谣言不攻自破。芥弥身为女子,竟也有些看呆。在她的认知中,恐怕只有何慕瑶和秦绫仙两人,能在相貌上稳压她一头。 毫无疑问,她是和小白同一级别的绝色美女。一个青春靓丽,活泼可爱;一个雍容大气,成熟丰腴。当之无愧“惊鸿”之名。 过了一小会儿,陈惊鸿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手作拳拍在另一手掌心中,立刻掏出几枚灵石作为补偿递给刘公沛。 还深陷于惊艳之中的刘太守,老脸一红,不敢直视她,侧过头去小心翼翼地接过她的补偿。 陈惊鸿始终保持着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刘公沛收下了灵石。旋即她好像察觉到什么,视线偏转,与芥弥对视。 “……” 第55章 妖有难言事 “……” 陈惊鸿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芥弥,面无表情。她唇瓣微张,却没有吐出一个音。不知是警惕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被人那么盯着,多少有些不自在。但芥弥却不急不慢地轻抿一口热茶,随后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气,就这么面带微笑,两人对视起来。 这个人,很危险! 透过芥弥那眸子,陈惊鸿感到一巨大的压力,仿佛是被什么洪荒巨兽盯上了一般,甚至更加可怕。手中斩蛇剑似乎感到了新主人的不安,不住地颤抖,就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一般。 “呵呵,警惕性还挺强。让它安静些吧。” 突兀的声音出现在脑海中,陈惊鸿瞳孔紧缩,向后撤步,右手持剑,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目光炯炯地四处张望着。 “谁!?”同样的,她在脑海中质问道。 “说了,别紧张。”声音再度响起,同时芥弥摇了摇手,示意她平静些。 “对话?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的读心和心声传递罢了,你出身掌剑山,难道没人对你用过吗?” “不可能。毕竟……” “毕竟你身上有阻碍神识的法宝是吧?那个程度要拦住我还是差了点的。呵呵。” “……” “不过我是真没想到啊,我以为你只是不喜欢说话,就想着这样对话或许方便一些。没想到你的心里话都这么少。” “嗯。” “你就不能多说几个字吗?这么说话很累啊!” “好的。” “……算了。我问你,你是不是叫陈惊鸿?” “是。” “掌剑山当代剑子是吧?那你是谁的弟子?剑痴儿舞清影还是三绝裴炆?” “……” 对方能猜到自己的名字,陈惊鸿早已预料。但她接连报出的两个名字,让她感到一丝不妙。她重新握住了剑,死死盯着她。 同为六宗之一的掌剑山,位于荆州万剑城,以剑修着名,当世剑仙多出于此,收徒只收剑修。能从掌剑山出来的弟子,无一不是剑道大擎。其山主乃公认当世剑道执牛耳者,窥探剑途本源。 掌剑山内分一山一冢四峰,除了主山万剑外,另外四峰分别为:诛仙、戮仙、绝仙以及陷仙。而芥弥口中的两个人,正是地位赫然的两位峰主。 这两位也是将剑道演化至极致的大能,且都已经步入仙人境界。别说普通人,就连她这位剑子,平日见到他们都是恭恭敬敬,哪里敢直呼其名呢? “看来不对啊。也是,如果是那两个家伙,可没本事教出一个可以学会剑帝心经的弟子。看来,你是濮阳文颐的弟子了吧?” 濮阳文颐,掌剑山当代山主、鸿蒙界剑道执牛耳者、以剑入道、剑仙。同时,他也是陈惊鸿的师父。 “……” 陈惊鸿动了,当她听到自己师父名讳的那一刻,箭步向前,右手反手拔剑,将斩蛇死死架在了芥弥的脖子上。同时左手结剑诀,先前被她遮挡,这时才显露出来,在她背后有着一个大半个人高的匣子,此刻正哗哗作响,数把宝剑呈孔雀开屏状飞出,齐齐对准芥弥。 面对如此变故,屋内其他人都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但当他们看到那一把把飞剑时,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此刻在他们面前的,都是修仙界赫赫有名的宝剑,每一把都是剑修追捧的对象。 “象王、蜀道、鱼肠、白虹……这这这,这都是真的吗?” “我的天呐!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仙剑!” “真是可怕。” 或许那么多把仙剑的场景过于震撼,他们一时间甚至忘记了此刻陈惊鸿正把剑架在芥弥的脖子上,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你是谁!” 如冰下涌泉,如风中铜铃,陈惊鸿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好听。此刻,她正跨坐在芥弥腿上,躯干前倾,死死地贴着她,压制着她的行动。 陈惊鸿甚至可以感受到芥弥的鼻息,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很是好闻。 “呵呵呵。你不妨问问濮阳文颐,我是谁。”即使被人如此压迫,还被人持剑威胁,芥弥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带笑说道。 没有贸然松开斩蛇,陈惊鸿依旧警惕地盯着芥弥,另一只手松开法印,掏出用于通话的法宝,一面巴掌大的青铜镜,居然真的向自己的师父询问。她手指在上面浅画几下,便成功联系上了。 滋滋—— “惊鸿?何事唤我?”一道相当温润的声音从铜镜的另一面传来,一个白发青年正一手托腮,含笑看着对面的陈惊鸿。 “怎么了,那么紧张?是遇到什么强敌了吗?” “不……” “啊?有人认识我,还敢直呼我的俗名?还认识清影和老裴?不应该啊,我没有察觉到有人唤我名呀?” “……” “不会的,如果真的是我以前的对手,我肯定有所关注,不可能察觉不到的。再说了,我的老对手可没几个活着的了。” 听到他这么说,陈惊鸿将信将疑地放下了斩蛇,从芥弥的身上离开,向后撤了几步。虽然还是相当警惕,但态度友善了不少。 “……” “行吧。我看看,说不定是哪位老朋友呢。” 两人的对话相当诡异,明明陈惊鸿没说几个字,可她的师父却能知道她想表达的所有事。芥弥听得是一头雾水,她特别很想知道这师徒俩到底是如何交流的。在场的其余几人同样如此。 听从着师父的要求,陈惊鸿将铜镜转向芥弥。此刻其余人都相当好奇,不自觉地将脑袋向前凑过去,想要一睹这位当世剑仙的风采。 但事与愿违,铜镜刚刚转过来,以芥弥自身为中心便散发出耀眼的白光,一道屏障将两人完全包裹。不仅隔绝了视线,还连带阻碍了声音,外面的几人面面相觑,很是失望。 泗水城外,北号山。 北号山本是一座荒山,其上无树木植被,无矿藏石材,占地也并不算辽阔。过去泗水及其周边百姓,往东长途跋涉总会经过北号山,虽然山路难走些,但可以节约近三天的行程,所以其上留有官道驿站,方便行人。 大约五百年前,山上突然出现一只异兽,其状如鸡而白首,鼠足而虎爪,名曰鬿雀,好食人。它霸占山头,凡有途径者皆成为它的口粮,为祸一方,并聚集大量妖族,威胁着泗水城。 历任泗水太守都曾经组织过大规模的围剿,前前后后加起来大约四次。但他们低估了鬿雀的实力与北号山的势力,几乎次次无功而返。反倒北号山势力不断扩大,爪牙甚至渗透进城内,隐隐有入侵泗水之势。 泗水太守也曾招募强大的修士参与围剿,但因支付不起巨大的雇佣金,最终放弃。 两方对峙近百年,直到风起声来到泗水,创立了幻音坊。凭借其强大的实力,他领导了第五次围剿,真正重创了北号山,而他本人独战鬿雀三天三夜,将它逼回北号山。风起声也一战成名,彻底稳固了在泗水的地位,被人尊为英雄。 如今风起声生死不明,幻音坊覆灭,过去被打压的上清宗又野心勃勃,北号山又找到了机会。 此时,山顶一处巨大的空地上,白骨森森,瘴气四溢,黑鸦盘旋,血汇成泊。 在一片白骨构成的“床铺”上,鬿雀正在屈身小憩。它的身子很大,此刻即使蜷缩状也有近六丈。虎爪骇人,口若血盆,羽翼柔顺,沐血不湿。 它的面前,有三个身影并排而立,白毛大虫舐爪休神,青色长蚺盘体吐信,黑铠巨鳄吞肉吐骨。它们是鬿雀手下三位大将,和已经魂飞魄散的獓宽并称“北号四煞”。 “二姐!大哥找我们过来什么事?”黑鳄口吐人言,问向一旁的白虎。青蚺虽不说话,但同样好奇地看着它。 “不知道。我还在附近的城镇买粮,大哥火急火燎地便把我叫回来了,具体我也不清楚。” “买粮……还顺利吗?我和幺妹两部今年过冬要得可以少一点,鳞虫多休眠,只要给小崽子们留够就好了。”一听到“粮食”,黑鳄目露愁光,有些不安地问道。 虽说现在还只是夏季,北号山妖兽众多,但却极其荒凉,不得不提前为今年的严冬考虑。像它们这些已经成妖的还好说,目前最大的问题在于众多尚未成妖刚刚出生的小妖兽上。白虎先前出行去往周边城镇,便是为它们准备过冬的粮食去了。 “没错二姐,今年我部下刚出生的小崽子少,可以少要一点。主要是你和三哥的部下,多给它们留些。” “劳烦弟弟妹妹费心了。老三那边吃草的多,我已经从凌于县、泗阳县那边买了足够的粮草。至于肉食……目前还没有商定好。”白虎扶额摇头,一副头疼的样子。 青蚺吐着信子,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实在不行,我们就和那个叫乌什么的人类合作,里应外合,进泗水城抓些人类。” “不行。现在好不容易有个能进城的机会,我们不能轻举妄动。乌如许还要帮我们处理好土地的归属问题,不能过早地暴露出他与我们的关系。” “可我还是觉得,那个人类不可靠。” “我知道。所以老三才会去盯着他。” “二姐,我从之前就想问了,为什么非要买那块土地呢?那块土地上能耕种的面积少得可怜,买了也没用呀。”黑鳄突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不好意思地问道。 “幻音坊的土地是不适合耕种,但它足够大呀。而且它还包括了城外一大片山林。只要我们能得到这片土地,一方面可以将那些建筑推倒开荒,进行耕种;另一方面也可以为那些孩子提供一个相对安全富饶的生活环境。到时候把孩子们都接到那里去,它们也可以健康地长大。” “健康地长大……那真是太好了!去年我那边发大水,死了近三百个蛋,可心疼死我了。” “等拿下那片土地,这样的情况就可以避免了。而且,我们还可以和人类构建一个相对和平的关系,一直打打杀杀也不好。” 两兽连连点头,以示赞同。听着白虎的解释,两兽不断遐想,未来更多妖兽可以生活在一个没有寒冷、没有饥荒的天堂之中,两眼放光。 “三哥怎么还不回来?我都快等不及了!” “老三回不来了……”深沉的嗓音响起,三兽齐刷刷回过头去,发现鬿雀早已醒来,眼含悲光,看向远方。 “嗯?”三兽表示不解,看向鬿雀,却只见它嘴巴微张,就是说不出话来。 “老三它……死了……”犹豫再三后,鬿雀还是说了出来。 寂静,近乎死一般的寂静。风在哀嚎,仿佛一曲悲歌,在四兽耳边萦绕,挥之不去。名曰复仇的火焰借助风势,越燃越烈。 幻想出的乐园,被火焰焚烧殆尽。只留下一阵灰烬,在狂风的裹挟下,冲向天空。为本就阴沉的天,染上更深的一笔。 第56章 六煞祸九州 掌剑山主峰,山主大殿的房间内 此时濮阳文颐脸色深沉,双手交叉撑住下巴,正襟危坐,一言不发。就在刚刚,他知晓了一个惊天的消息,直到现在还深陷震撼的情绪之中,无法自拔。他原本以为陈惊鸿遇到的,不过是某个老朋友,却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芥弥。 他和芥弥相识多年,或者说当年修仙界何人不知她的名讳?当年濮阳文颐第一次见到她时,不过是当时掌剑山山主的剑侍罢了。 原本见到芥弥,已经足够让他震惊了。毕竟芥弥当年随主失踪,百年内了无音讯。这件事当年在整个修仙界传得沸沸扬扬,濮阳文颐也有所关注,甚至还亲自寻找过他们,不过最终无功而返。 但更震惊的还在后面,从芥弥口中他知道了一个消息:莫凡去世了。 短短五个字,宛如五道霹雳一般,击在濮阳文颐的心头。当时他便愣在了原地,一时间难以接受,甚至于剑心都开始动摇了。 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芥弥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等待着。 “芥弥……莫凡他……她知道吗?” “不知道。我这趟出来,便是去找她?” “这样啊……唉!” “人世无常啊。文颐,我知道莫凡和你知交莫逆,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我知道的。真应那句话呀,‘人世无常’啊!” 此刻两人都沉默不语。一句“人世无常”,显然不足以概括此刻他们内心的悲怆。濮阳文颐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回忆起了很多人。 或许自己该找个时间,去和老朋友们聚一聚? 这样想着,他长叹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问道:“话说你为什么会在泗水城?不直接去九天宫吗?” “嗯……其中原因比较复杂。简单点来说,莫凡有个养子继承了他的衣钵,我正一边带着他历练,一边前往九天宫。” “养子?她知道吗?”濮阳文颐眉头一挑,忍不住八卦一下。 “不知道,所以才让他先去历练,至少要有直面她的资本才行。” 濮阳文颐满是不信地说:“直面她……芥弥……,这你可就有点为难我这侄儿了。” “侄儿?开什么玩笑。要论辈分莫凡绝对比你大,叫弟!你还想占我便宜是不?” “不敢不敢。你那么器重他,想来天赋不一般吧?不知我的这个小侄儿叫什么?多大了?什么修为?” 芥弥看着他,表情相当微妙,白眼忍不住上翻,嘴角不住地抽搐。濮阳文颐在说这话时,故意向着陈惊鸿的位置上瞥了一眼,显然是想炫耀什么。 “哼哼,让你失望了。他叫莫秦萧,今年十九整,只有筑基。” “只有筑基没关系啊,虽然比我家惊鸿差点,我家惊鸿啊……等等,你说什么?只有筑基?” “嗯哼。” “难道他修了什么破境重修的功法?或者他是什么偏修门路?” “没有。他修的是太始化一诀,是剑修。” “太始化一诀?!还是个剑修?这倒是我搞不懂了。芥弥,他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什么特殊体质吗?”濮阳文颐感觉有一口血涌上心头,一时竟然有些气血不顺。 他修的可是太始化一诀!而且还是个剑修!他到底要怎么修炼,才能只有筑基呢? “别瞎猜了,我家秦萧只是单纯的天赋差、资质差,没什么特殊体质。他只有一个特殊的地方。” “是什么?” “他是除了莫凡外,第二个可以修炼自由无我的人。” 濮阳文颐倒吸一口凉气,又一次被震撼了。今天已经是他第三次如此惊讶了。 “自由无我?居然还有第二个人能修炼?” “是啊,所以你也别吹嘘你家的惊鸿了。虽说现在比我家秦萧强一点,但以后可难说了。” 芥弥看着濮阳文颐闭不上的嘴巴,心理得意极了。拇指食指聚拢,做出一个“一点点”的手势,语气相当得意。 “没想到啊没想到,除了九天宫那个小怪物外,惊鸿居然又遇到对手了。” “哦?小怪物?你说的是何慕瑶?” “你也认识?” “嗯,前段时间在泗阳的青石城遇到过,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 “确实很有意思,来我掌剑山讨教,居然敢直接在剑冢前摆了个擂台,扬言要挑战掌剑山所有适龄弟子。最后和攻擂弟子们打了七天七夜,全胜。” “有这种事?真是个无法无天的魔头。你没有让你家惊鸿去试试吗?” “惊鸿当时不在,外出寻剑去了。不过就算惊鸿上了,多半也不是她的对手。真不知道澹台且歌是怎么教出来这样的怪胎的。” “那可真是有意思。说不定小歌也挺头疼的呢。” 两人就这么聊着。芥弥避世多年,所以很多事都是濮阳文颐讲给她听的。短短百年,这个修仙界可以说有很大的变化,也可以说没变。 没变的还是那一批实力顶尖的修士们。在这一批人眼中,百年时间不过白驹过隙,没什么大变化,。而变了的,则是那些普通的修士,以及他们所处的世界。百年时间,有宗门没落,就又有宗门崛起;有家族隐退,就有新的显赫起来;有人死去,就会有其他人顶替…… 更替很快。 …… “话说回来,陈惊鸿那丫头,学的是剑皇心经?你找到了继承的人了?” “嗯。惊鸿是我一次在外出行时发现的,当时她不过三四岁,手持一根木棍就能击退数个壮汉,天赋当真是惊世骇俗。她是个孤儿,又记不得父母是谁,我便把她接回来了。” “又是一个孤儿?为什么感觉这几年孤儿特别多呢?秦萧也是,几十年前发生了什么吗?” “芥弥姐不知道吗?”这倒是让濮阳文颐相当诧异,到了他们这个境界,意念一动就可知晓天下之事,芥弥没理由会不知道。 “当时我应该在避世中,住在高天域。为了防止被人找到,一般不去探知世事。当时住的地方也比较偏僻。” “原来如此。唉,一言难尽。大约在一百多年前,一些被镇压在坠仙峡的老怪物们,趁着封印松动的机会跑了。其中一部分逃到森罗域躲了起来,至今下落不明。另一部分则跑到九州,还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其中以三垢鬼仙、朱厌、颙、四兵奴六人为主,他们通力合作,招揽部下,很快形成一股巨大的势力。之后他们自越、梁二州一路东征,使得大半个九州陷入战火之中。世称‘六煞之乱’” “六煞之乱?怎么回事?你们不管的吗?掌剑山、山水书院、九天宫三宗都在九州,难道就没有仙人出手吗?” 言至于此,就连芥弥也不免有了些恼火。明明九州境内有三宗镇守,还有近十名仙人守护,怎么还会落得个如此惨烈的状况? 面对她的质问,濮阳文颐面露难色,微微摇头,说道:“天有变故。不可言、不可说。” 此话一出,两人缄口不言。濮阳文颐明显是知道真相的,但看他的样子似乎被下了某种禁制,说不出来。芥弥则眉头紧皱,脸色凝重,心中也是思绪万千。 她原先以为百年前九州仙人不出或许又是因为什么独善其身,或者漠视人间。如果是这样她免不了要去找他们好好“讨教一番”。 但她万万没想到居然和“天”有关。涉及到“天”,那这件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也不是芥弥能轻易插手的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天”是哪个天。 思索良久,芥弥才接着问道:“接着说,之后呢?怎么解决的?” “变故没有持续多久。大约几年以后,多数仙人也脱身了。但当时情况已经相当不乐观,豫、梁、越三州几乎全境沦陷。荆州因为有掌剑山在,他们久攻不下,只得围而不攻,妄图困死我们。于是圣堂、三宗联合大乾朝廷,自徐、扬、京、荆四州起兵反攻,进行围剿。最终驱至越州,一举围歼。” “三垢鬼仙分别被镇压,朱厌则被当场诛杀,颙下落不明,四兵奴被逼兵解。其下势力覆灭。” “按照大乾的历法,六煞之乱发生在永安四十三年的时候。一直到建武十年,才算初步平定。话虽如此,即使圣堂、三宗以及朝廷之后一直在致力于清缴邪徒,可直到靖安初年,才算清缴干净。在此之前的嘉禾、天禄两朝,虽然九州一直在修养,但是不是就会有邪徒窜出来。” “九州一直不算太平,又在永安、建武的时候拼掉了近两代人,所以动乱经常有,地方上常有人背井离乡。惊鸿的父母就是死在一场邪徒的暴乱之中,想来我那小侄儿的父母也是这个原因,才会远遁徐州吧。” 理清了来龙去脉,芥弥终于明白了这几年里九州发生的大事。将前因后果链接起来,很多事情也都说得通了。 怪不得近几十年里孤儿弃子数量激增;怪不得当年住在青叶城时能看见不少外地人逃难于此;怪不得一路走来遇到的修士质量参差不…… 这下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可惜的事,当时她随莫凡避世,几人躲到了远离人烟的高天域,所以对此才一无所知。否则如果她们能参与的话,应该有能力力挽狂澜的。 恰好一直到战事堪堪平息,也就是天禄朝的时候,她们才随着莫凡回到九州,并在徐州定居。再之后,便是捡到了被遗弃在小宅门口的莫秦萧。 “大致情况我已经知晓了。等手上的事做完,我会去调查一下这事儿的。” “那就有劳了。” “无妨。时间不早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回去晚了秦萧会担心的。” “呵呵,那就拜托你多多照拂一下惊鸿了。那孩子单纯了些,我担心她被人诓骗,还请芥弥代为转告了。顺便也催促她取剑后就早些回来吧。” “知道了。对了,我的事暂时还不要和她说。你立个誓言,将今日的事烂在肚子里,知道了吗?” “放心,文颐知道该怎么做。” “嗯。” 结束了通话,濮阳文颐松了一口气,瘫倒在椅子上。即使如今他已经成就了剑仙之境,但面对芥弥时还是有不少压力的。 他对着天花板自言自语说道:“呵呵,还好面对的是芥弥,不是常思。不然……你说是吧,神庭?” 房间内没有其他人,却传来另一个声音。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一个充满英气的声音。 “常思啊……只是提到这个名字,我都会不住地颤抖呢!百年不见了,不知道那个家伙怎么样了,我有没有稍稍触碰到她的境界了呢?” 夹杂着兴奋与怀念,却又有些颤抖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神庭仅仅只是想到某人当年的风采,心中便不可避免地浮现出仰慕之情。 那是一座高峰,一座所有剑修都妄图超越,却只能瞻仰的高峰。就算是濮阳文颐,也只是堪堪触摸到: 沉默了一会儿,濮阳文颐似乎下了什么决心,走出房间。云层激荡,剑气纵横,他的声音在掌剑山高空响起,响如惊雷,神圣庄严。掌剑山上下,无论弟子长老,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抚剑静听。 “传山主令!凡金丹之上弟子,即日起开启剑阶试炼。登阶大于四百五者,入剑冢!入剑冢三年者,可拜入四峰!” “谨遵山主之令!” 弟子们欢呼雀跃,无不赞美山主的慷慨大方与深明大义。长老们颇有微词,但此事利好,功在弟子,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困惑为何山主会突然做出如此决定。 濮阳文颐重新回到房间内,静坐不语。他有预感,未来剑道问鼎之争,恐怕要在莫秦萧和陈惊鸿之间,分出个高低了。 为此,他要给惊鸿做一些准备。 磨剑石。 第57章 今日始,剑道新辟 “所以,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吧?”通话结束,芥弥看向站立在一旁的陈惊鸿,问道。 陈惊鸿收起佩剑,虽然表情没什么大的变化,但能感觉出她有一丝拘谨。她毕恭毕敬地给芥弥行了一礼,示意道歉。 刚刚在两人通话期间,她几乎旁听了全部过程,除了部分涉及“天”的部分被刻意隐去了外,几乎是一字不漏。她自然能感觉出师父面对芥弥时的拘束与兴奋,听得出来两人关系匪浅。 想到先前自己居然敢拔剑架在芥弥的脖子上,陈惊鸿羞愧万分。虽然依旧无法从她的表情中看出端倪,但从她始终不敢和芥弥对视、飘忽不定的眼神中,多少能读出一点来。 这次芥弥看出了她的情绪,却也只是笑笑,没有多当一回事。却还是打趣道:“怎么了,现在害羞了?刚刚威胁我的那股子狠劲哪里去了?” “……”脸颊上泛起一阵红晕,陈惊鸿张了张嘴,没有说什么。像只小猫一般,低头不语,认真反省。 见她低头的样子,芥弥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又趁她不备屈指弹在她的额头,说道:“算了算了,我也不说你了。既然文颐那小子让我好好照顾你,等会你就和我走吧。我带你认识几个朋友。” 看似弱不禁风的一下弹指,却无视了陈惊鸿的护体罡气与金身,结实的痛感在额头久久不能散去,疼得她抱头轻揉。 很显然,芥弥对于刚刚的情况还是有点生气的,此刻正好趁机小小报复一下。陈惊鸿这样的明眼人当然看出来了,也只能是“愿打愿挨”罢了。 两人走出光幕,迎面便看到了侧耳倾听的几人,场面一丝尴尬。好在刘公沛反应迅速,他看向老老实实跟在芥弥身后的陈惊鸿,心中也已经明了,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 “前辈,不知接下来您有何打算呢?” “我先带惊鸿回我那边,接下来几天就好好修整一番吧。你们也做好准备,虽说我答应帮你们,但主要还是靠你们自己,知道吗?” “公沛知晓。那这几日就劳烦前辈照顾陈小姐了。若陈小姐有何需要,只管吩咐,我太守府必尽力而为。” 陈惊鸿点点头,重新背起剑匣,紧紧跟着芥弥。正当两人准备离开时,一直坐在角落里的霍燕突然给芥弥传音道: “前辈,晚辈有一事不知,可否问询?” “讲吧。”没有停下脚步,芥弥带着惊鸿离开了太守府,却依旧和霍燕保持着联系。 “前辈是否早就知晓了那拍卖场上獓宽的真实身份?并故意杀死它来制造矛盾,以此引诱鬿雀来城,好达到试炼的目的?” “这很重要吗?无论我杀不杀,刘公沛总会想办法把它引来的,并且它总是会来的,不是吗?” “很重要。若前辈早知此事并刻意为之,那前辈置泗水城百姓的安危于何地!这样的举动无疑就是在激怒鬿雀,分神修士发怒的下场,前辈你不可能不知道。” “我可是好心帮了你哦。只要杀了獓宽,那那个上清宗的人也有很大责任,鬿雀不可能不找他兴师问罪,这不是帮你借刀杀人吗?”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你先前不也想借我的手杀了他吗?怎么换一个就不行了?” “因为前辈本身对于泗水城没有什么恶意,所以我猜测您不会滥杀无辜。但鬿雀不一样,它过去曾经多次攻城,而且吃人,显然对于泗水城图谋不轨。” “如果只是按照刘太守的计划,它入城时并不会带有额外目的,那么就相对好控制一些。但前辈您却在这个火药桶边上放了一把火,置数百万百姓于不顾,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难道仅仅就是为了晚辈的试炼吗?” 霍燕的情绪有了剧烈的起伏,相当的义愤填膺。她原本是相当感激芥弥的,感谢她帮忙夺回了烬焚。但刚刚她仔细回忆了拍卖会上发生的一切,认真复盘了一点一滴,发了了诸多巧合和不合理之处,所以此刻才会鼓起勇气质问芥弥。 “……” “前辈,沉默不能回答问题。我希望你能告诉我真相。”认真而又严肃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不难想象,此刻霍燕一定是一脸愤慨。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芥弥两人离开后,霍燕也很快告别了刘公沛等人。原本她想追上芥弥当面问个清楚的,虽然传音依旧保持着,但她始终无法找到芥弥两人的踪迹。 追踪着传音通话的痕迹,此刻她来到了城内某条暗处的小巷,月黑风高,四下无人。高温笼罩着整条街道,平整的道路扭曲挣扎,夜行的飞鸟无故跌落,血液蒸腾,落地化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的气味。手中烬焚火光阵阵,宣告此刻她内心的不平静。 “如果我说,你猜到都是对的,你会怎么样?难道你有这个能力跟我动手吗?又或者说你有这个胆子吗?” “虽蝼蚁之力,亦万死不辞!事后霍燕必会找前辈讨个公道!” “我很期待。如果你真有这个胆量和决心,事后可以来客栈找我。” “前辈为何不现在就给我一个解释?是还没找好借口吗?” “因为,现在你还不配质问我!” 通话戛然而止,伴随着芥弥最后一句那似不屑似不满的语气,可怕的威压自天而降。霎时间仿佛有万里山脉绵延在霍燕的脊梁之上。身体佝偻,以刀撑地,霍燕以一己之力撑起了万千大山,竭尽全力才堪堪抬起头来。 “如果只是这样,前辈你可不能让我低头啊!” 空无一人的小巷里,霍燕几乎是咆哮着,喊出了最后一句话。烬焚回应了她的意愿,应声破碎,赤红的火焰燃起,炽热的火光流动在龟裂的刀身。其后景色开始扭曲,红晕泛起,有赤色虚像显露。 虚像的出现为霍燕削减了不少压力,但也仅仅使得她勉强能够支撑起身子站立起来。还没有稳住身子,霍燕便取出一物,抛掷空中。 正是先前芥弥所赠魇火珠。 咔擦—— 刀刃翻转,向上劈去,霍燕挥动已破碎不堪的烬焚,一咬牙将魇火珠打得粉碎。刀刃刚刚接触到珠子,它便轰然裂开,崩裂的碎片四散,不少都附着在烬焚之上。不过此时霍燕调动了近乎全部的心力对抗芥弥的威压,没有发现异样。 “如果前辈这颗珠子是为了买个安心,是用来弥补你激怒鬿雀的后果的话,我不需要!” 明明霍燕只是站起来就已经是竭尽全力了,却还要勉强自己挥刀,此刻她已经没有余力再支持自己站立,可还是在倒下前硬气地说道。下一刻她便倒在了地上,因力竭昏迷了过去。可即使如此,她依旧紧握烬焚,不愿松开。 就在她倒下的一瞬间,来自上方的威压也随之消散。远处的芥弥微微点头,赞许道: “有点骨气。” 听着芥弥的自言自语,陈惊鸿好奇地看向她,一副“你在和谁说话”的表情。 “没什么,刚刚在和一个晚辈聊天。别在意。” 随口回应了陈惊鸿,芥弥加快了脚步,向着城外走去。她要带着陈惊鸿去见一见秦萧,她有预感,未来剑道问鼎之战,也许就会发生在秦萧与陈惊鸿之间。 她也要给秦萧准备些东西。 一个劲敌。 巷子里,霍燕趴倒在地上,烬焚火光不在,同样黯淡下来。这个小巷子属实是偏僻了些,过了许久也没有人发现她。 一抹红光闪过,随即越来越多的赤红星光亮起,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中心的霍燕。红光聚集,重新凝聚成宝珠,正是先前被霍燕打碎的魇火珠。 魇火珠摇摇晃晃地飞翔半空,围着地上的女子环绕一周,丝丝暖意注入她的身体,原本干涸的灵海瞬间充盈,同时治愈的还有她疲惫的身体。 珠子似乎找到了目标,再度破损,甚至比先前被劈裂时还要细碎。这堆赤红的粉尘就这么附着在了烬焚之上,修补刀身的裂痕。 烬焚闪动着微光,以呼吸一般的节奏闪动着。光芒越发强烈,最后如熊熊烈火般炽烈。奇怪的是整条巷子仿佛被什么笼罩一般,如此强烈的光芒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 不知持续了多久,光芒黯淡,一切归于平淡。烬焚开始轻微抖动,之后便从霍燕手中奋力挣脱出来,小心翼翼地架起她,向着焱刀门的方向飞去。 芥弥带着陈惊鸿刚刚接近城郊,便有冲天剑气席卷而来,来势汹汹,至阳至刚,正是金日剑气。 面对袭来的剑气,陈惊鸿内心惊骇。看着不远处那个练习的身影,一个应该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年,居然可以施展出气势如此恢弘的剑招,这样的人即使在掌剑山她都没见过几个。 背后剑匣轻颤,匣中名剑皆在轻吟。她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和他切磋一番。 随手卸去迎面而来的余波,芥弥称赞道:“看来差不多了,找到窍门了吧。” 远处,秦萧赤裸上身,大口喘气,体表汗水蒸腾,盐晶密布。四周纸屑炭块散落,碳屑四飞,脚下青草焦化,土壤干裂。 似乎还在回味刚刚那一剑,秦萧没有察觉芥弥两人的到来,呆立在原地,左手虚握,凭空挥舞着,在找寻刚刚的感觉。 芥弥也没有打扰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跟在身后的惊鸿卸下了剑匣,不言不语,死死地盯着前方舞剑的人,竟比芥弥还要认真几分。 凌冽阳刚,开合大气。 剑舞最后以一记上挑结尾,如晨曦初升,如金乌冲天,可秦萧就这么卡在了那边,迟迟挥不出最后一剑。 多次尝试失败后,秦萧也没有泄气,只是略微轻叹一声,吐出一口浊气,持剑入鞘。也就在此时,他才发现芥弥带着一人伫立在一边。 “芥弥姐,什么时候来到?” “在你挥出那记晨曦的时候就来了,看完了你最后的舞剑。所以为什么最后卡住了呢?” “感觉晨曦还有点缺陷,我在进行调试。” “那你之前怎么会没有发现呢?” “那是我取巧了。用‘无我’的特殊感应进行弥补,确实可以完美施展晨曦,但一旦脱离那种状态,就不行了。”秦萧随意地坐在芥弥面前,有些尴尬地解释到。 芥弥听完他的讲述,掩嘴微笑。她基本已经猜到了秦萧所说的缺陷是什么,不过她更希望他能靠自己的努力发现并解决,所以卖了个关子,故意没说,为的就是希望秦萧能自己领悟。 气氛有一丝尴尬,秦萧正一脸愁容思索着,芥弥却笑嘻嘻地看着他,甚至有一丝幸灾乐祸的韵味。 突然间一股不详的情绪上涌,秦萧几乎出自本能的,毫不犹豫地起身后撤。几乎同时,一柄无尖黑剑从天而降,擦着他的袖口,落在了原先的位置。 一个陌生的女子从芥弥身后走出,拔出黑剑,直指秦萧。 “陈惊鸿,问剑!” 第58章 陈剑帝,初战逍遥 看着眼前持剑的少女,还要比自己高上些许,秦萧微微后退了几步,略带恼怒,“阁下是何意思?莫某与阁下无冤无仇,何故挑衅?” “……” 陈惊鸿没有应答,死死盯着秦萧,如猛虎蓄势,如毒蛇躬身。手中无格黑剑轻颤,乌黑剑气四溢,隐隐在她身后汇聚成一个人影,黑笠黑蓑,单手独眼。 秦萧被她盯得有些头皮发麻,扭头看向芥弥。芥弥只是笑笑,下一瞬间便来到了两人中间。 “好了,惊鸿你先别急,秦萧刚刚消耗过大,没有余力和你比试的。” 陈惊鸿一愣,原本激昂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她仔细审视了秦萧一番,发现他此刻确实气血虚浮,灵力匮乏,显然是刚刚练剑消耗过大,已无多少余力。她抖了个剑花,负手持剑,又微微躬身向秦萧赔了不是。 “秦萧,和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陈惊鸿。是你爹一位故友的弟子,我恰好遇到,就带过来让你们认识一下。她是一个剑痴,别介意。” 另一边,芥弥一边向秦萧解释着,一边帮他恢复着气血。得知了前因后果,秦萧便也没有了什么敌意,微微颔首,向惊鸿示意道: “原来是陈惊鸿道友。在下莫秦萧,方才秦萧态度恶劣了些,还望道友海涵。” “……”(我也有错。方才唐突了,可受惊吓?) “没事,道友沉溺剑道,遇强不怯,当是我所效仿者。不过还望道友下次提前解释一番,不然恐多有误会。” “……”(那我在此等候,待莫道友恢复后,可有兴致切磋一番?) “一定。那先委屈陈道友在一旁休憩一番,待我恢复必来迎战。” 两人解开了误会,稍稍寒暄了一番,但这场景却和先前一样,相当诡异。明明陈惊鸿没说什么,他们两人到底是如何交流的?一旁的芥弥看得一头雾水。 待两人寒暄结束,各自坐到一边打坐调理时,芥弥悄咪咪地来到秦萧身边,附耳问道:“秦萧,你怎么知道惊鸿想讲什么的?有什么窍门吗?” “嗯?芥弥姐你不知道吗?”听到芥弥这么问,秦萧反倒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反问道。 “我能知道就有鬼了好吗!她又不怎么说话,就连心语也多说不了几个字。她师父倒能和她正常交流,你又是怎么做到的?”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不过我隐约能猜到她想表达的意思,大致能知晓她想说什么。” “你靠的什么?表情?动作?该不会是眼神吧?” 秦萧摸着脑袋,似懂非懂地猜测到:“可能……靠直觉?” “……” 很显然,芥弥对这个回答是很不满意的。她随手给秦萧一记弹指,轻哼一身,坐到一边生闷气去了,在原地留下一个疼得抱头打滚的人。不远处的惊鸿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额头,一阵幻痛,心有余悸地看着芥弥。 小打小闹过后,秦萧很快便调理好了身体,恢复到了最佳状态。 陈惊鸿会意,与他拉开了距离,两人大约隔了六丈有余,很有默契地相互对视,却都不出剑。西风猎猎,城外沙土尘埃漫卷,迷不了两人的眼。 芥弥再次作为裁判,驻足半空看着他们。以防万一,她早早地布下了阵法,围出一大片区域供两人切磋,也防止波及外界。 西风呼啸,不大,但很吵。秦萧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面,除了自己的呼吸外,他还能感受到一股气息,比他的还要平静。但这种平静更像暴风雨的前兆,令人不安。 这个人,很危险! 这是秦萧做出的判断。两人有明显的修为差距,比持久战,他耗不起。所以他要想办法抢占先手。 但陈惊鸿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她率先动了。背后剑匣咔咔作响,两侧匣壁如大鹏展翅状齐齐张开。十一把宝剑飞出,如孔雀开屏般列阵陈惊鸿身后。 剑势恢弘,杀气凝实。 “白虹、蜀道、鱼肠、象王、斩蛇……” 陈惊鸿很少见地一次说了一大堆话,她依次点名,似是在向对手展示背后诸剑。每当她念到一个名字,对应的那把剑也会闪烁微光,出列示意。秦萧能感觉得出,每一把被报到名字的剑都流露出一股兴奋的情绪。这其中,他还看到了先前她所持的无尖黑剑,剑名眉尺。 十一把名剑依次展示完,惊鸿便静静看着对手,没有下一步动作。看似轻蔑,实则尊重。 作为回应,秦萧同样唤来风残雪。白色剑影掠过,稳稳地停在他面前。风残雪不甘落于它后,同样地流露出非凡气势,大有以一压十的气魄。 “风残雪。” 应和着主人的话语,风残雪爆发出更加可怕的气势,剑意凛然,寒气逼人,周围草地隐隐有寒霜附着。 很难得的,秦萧从风残雪身上感受到一股好斗的情绪,或许同样作为一柄剑,它也想和面前的名剑们斗上一番,别别苗头。 “好剑!” 同样感受到风残雪的斗志,惊鸿微微点头赞许。她仔细打量着面前的长剑,意外地表现出一丝钦羡与震惊。 拥有天生剑胎、先天剑体的她,对于剑器有先天的亲近感与熟悉感。一把剑的深浅,她只需一眼便可看出端倪。但面前的这把剑,她完全看不透。 她眼中的风残雪,好似有一层薄雾笼罩一般,虽然雾并不深厚,但她就是看不清楚。眼眸中金光闪烁,她想努力深入探究一番,看到的却变成一片空白。 陈惊鸿有些不信邪,正当想继续深入时,心头涌上一股巨大的危机感,迫使她放弃窥视。收回视线,她只感到背后一阵发凉,危机感依旧挥之不去。 她只记得最后好像看到一道持剑人影,便再也无法深入了。 一个持剑孤立的背影,一股战天斗地的意志。 这把剑非同凡响! 结合刚刚的经历,陈惊鸿做出了这样的评价。她非但没有忌惮,反而更加兴奋了。她的好奇心被完全勾起,对于风残雪有着极大的探索欲望。 她右手微抬,一剑应令入手。象王,参上! 其余十把剑光芒略微暗淡了下,似乎是因为自己没被选上而失望。不过很快,它们在陈惊鸿的命令下四散而飞,列阵十方。 见她已持剑,秦萧同样握起风残雪,前举横剑,步走圆周,缓缓向陈惊鸿逼近。 陈惊鸿手腕翻转,向下持剑,拖剑而行,和秦萧反向挪移,保持着距离。这样的姿势很是奇怪,不是一个正常的应敌姿态,这让他戒心大起,脚步不禁放缓。 也就在秦萧犹豫的同时,两人距离已小于三丈。陈惊鸿突然拖剑暴起,直逼而来。迅捷如箭,一往无前。龙象锄地,沟壑深陷。方寸之间,持剑上抡,尘土飞扬,剑势莽撞。 秦萧顺势试探下挡。两剑相接的一瞬间,却惊得瞳孔紧缩,后撤一步,扎步下沉,起势硬抗。但相持不过一息,竟被直接掀飞,气血逆流,倒飞数丈。而在飞出去的过程中,秦萧也明白了为何陈惊鸿持剑姿势如此怪异了。 原因在于重量! 象王这把剑,非常重!刚刚试探的一剑,即使是上抡,但依旧有万斤之力,如巨象舞鼻,人兽具散。即使陈惊鸿如今已是元婴修为,要做到挥动自如还是相当不易的。但也从侧面证明,象王的重量有多恐怖,结合刚刚交手的情况来看,少说有五万斤。当真可怕。 这一下震得秦萧双臂生疼,甚至有些发麻颤抖。巨力沿剑上行,在经脉中横冲直撞。他只得持剑半跪,单手撑地,将这股肆虐的力道传导至大地,周遭大地凹陷。 陈惊鸿不会给他太多的反应时间,拖剑冲刺,奔跑蓄势。临近大坑却挥剑插地。人随剑动,以剑为轴,陈惊鸿身体翻滚,向上跃起,空翻一周,再落地借势抬剑,重重劈落。 其势猛而迅,好似象足践踏,犹如天柱陨落。力有万钧,重不可抵。秦萧狼狈躲闪,向一旁撤去。 象王势大力猛,必然导致它的使用极不灵活。不出所料,见秦萧躲开,陈惊鸿没有第一时间追击,而是重新提剑蓄势。趁此机会,秦萧递出一剑,尖端勾勒,银白剑气飞出,一轮峨眉月直逼防御疏漏的腿部。 陈惊鸿没有躲闪,将象王砸落在地,将周遭土地击碎,石块横飞。借助四散的石块,削减了剑气的攻势,再凭借厚重的剑身硬抗。 剑气消散,散于地面,土地再度龟裂。 石块被斩碎,化作齑粉飘荡,接着土尘掩护,一道威力更甚的剑气破尘而来,目标面门。陈惊鸿提剑掩护,再度借助坚实的剑身挡下。 正当她准备反击之际,却突觉视线偏转,脚下空虚。不知何时,脚下土地早已被切割得七零八落,唯独自己所在的一小片如海中孤石一般苦苦支撑,不过是风中残烛。可刚刚举起象王,重量传导到地下,脚下岩石早已支撑不住,轰然倒塌。 中计了! 此刻陈惊鸿明了,方才那两剑根本就是故意引导自己破土防御,以此来破坏自己的立足之地,寻求一击毙命的机会。 仅仅两次接触,秦萧便已经看透了象王的弱点之一,那便是对于比试环境的苛刻。虽然象王可以一力降十会,但以它的重量,寻常擂台根本支撑不住,而且如果环境杂物较多,挥舞时受阻,同样不能施展出威力。但此时两人在郊外战斗,场地空旷,大地结实,出于这个原因,陈惊鸿才会选择象王。也正因为如此,秦萧才会选择破坏其脚下土地,来制造破绽,否则的话,正面对敌他必败无疑。 借助先前的尘土掩护,秦萧一跃而起,已经来到陈惊鸿上方,一剑悬空,再指面门。点点白光汇聚剑身,秦萧控制着威力,金日·日冕远远掷出。即使此刻秦萧依旧有所忌惮,不敢和陈惊鸿正面接触。 莫秦萧踏风凌空,静静等待炽热爆风的消散。待余威散尽,目所能及之处,一片焦黑,却唯独不见陈惊鸿的身影。 发觉不对,秦萧心中暗道不好,几乎下意识地飞到一旁,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一柄无尖黑剑自远处飞来,在黑夜的掩护下,隐没了身影,出其不意地发动了袭击,不偏不倚,重击秦萧的腹部。 此剑,眉尺。 腹内有如海浪翻滚,秦萧没有及时防御,喉头一辣,倒地干呕。原先眉尺所在的位置上,陈惊鸿持剑半跪,略显狼狈。原本的白色长袍被烧毁,露出了掩盖着的绛红藕叶裙衣,披肩长发的也被灼烧,重剑象王更是如同黑炭一般,灵气不再。 一剑飞出,她却没有继续追击。此刻两人都有着不同程度的伤势,很有默契地原地休整起来。陈惊鸿毕竟是元婴修为,回复速度远超于秦萧,但她结束后就那么静静看着他盘腿运气,不为所动,更没有趁虚而入。 待秦萧睁眼,看向对面凝视着自己的少女,会心一笑,说道: “继续?” “继续!” …… 一人换剑,一人变招;一人防守,一人出击。 铿锵不断,响至天明。 最终莫秦萧以一剑之力,连破陈惊鸿象王、眉尺、蜀道三剑,惨败于鱼肠。 鱼肠纤细,一剑封喉。秦萧力竭,甘拜下风。 陈惊鸿敬莫秦萧,两人只比剑道,不比修为。 剑道巅峰之争,初见端倪。 《仲平纪事·逍遥三圣合传》平仲公批:剑之大道此日重谱,陈剑帝初胜莫逍遥。 第59章 双圣互评,相逢恨晚 芥弥重新落回地面,看着支离破碎的大地,以及相隔不远,原地打坐调理的两人,无奈地笑了笑。 芥弥缓缓走向二人,脚下有青绿光华扩散,每走一步,被剑气切割的大地便重新聚拢,有青草冒头。眨眼间,荒地变沃土,其中植物长势更甚之前。 来到秦萧面前,芥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撑头含笑,问道:“怎么样?和惊鸿打了一场,有什么感想?” 秦萧从打坐中醒来,摩挲着下巴,仔细思索着。过了良久,才憋出两个字。 “很强!” “具体说说,怎么个强法。” “嗯……惊鸿道友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刚开始我以为她的剑法是以‘变’为主,用不同的剑来适应她的剑法。但她在换剑眉尺、蜀道之后才发现,远没有那么简单,应该说是暗藏玄机。” “与其说是用剑来适应她的剑法,不如说是她在适应不同的剑。针对不同的剑,施展出最适应的剑法。最可怕的是,无论哪把剑,她施展的剑法都臻于完美……” “象王沉重,她的剑法就呈现出力大势沉的特点,以力破巧,但不够灵活;眉尺无尖,那她就以劈、砍为主,幅度大,攻击多呈扇形,但末端不足;蜀道剑柔,剑体蜿蜒,所以剑法灵活,以刺击为主,轨迹诡谲,难以捉摸……” “至于鱼肠……鱼肠短小尖锐,很特殊,按我说它适合暗杀。正因为它太小了,不容易被察觉,所以适合一击毙命,当是我面对的所有的剑当中最难使用的。但厉害的是,即便如此惊鸿道友依旧能使用自如,仅凭不足三寸的剑刃就能挑开风残雪,随后顺速拉开距离,飞剑封喉。太厉害了!若非惊鸿道友及时收手,恐怕那一下我绝对挡不住。” 说罢,秦萧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仿佛鱼肠的锋芒依旧近在咫尺,让他如芒在背,现在回想起来还是相当后怕。 芥弥满意地点了点头,她没有多说些什么,反而看向一旁的陈惊鸿,问道:“惊鸿,你也听到了。秦萧对你评价那么高,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或者你对秦萧评价吗?” “……” 不知道什么时候,惊鸿也清醒了过来,静静听着秦萧的评价。听到他不留余力对自己进行夸奖,依旧脸色不变,只是不时地会点头应和。当听到芥弥询问自己意见时,她习惯性地沉默了一会,随后她盯着秦萧,很是认真地思索着,最终从口中挤出了几个字。 “元婴下,无敌。” 如此高的评价,反倒让秦萧有些不好意思。他有些拘谨地摸了摸头,尴尬地笑笑。惊鸿倒是一直直勾勾地盯着他,很是认真,让秦萧有些不自在。 “……”(秦萧道友的剑法非常特殊,首先是那套连招。这连招变化莫测,前后招式的衔接也让人难以捉摸。即使是专攻“变化”的剑招,在这招面前也是相形见绌。如果我没猜错,秦萧道友一定还有所保留,总感觉在对招时少了些什么……) 从她的眼神中,秦萧多少读出了一些她的想法,眉头一挑,略微有些吃惊,他没想到陈惊鸿的感觉居然如此准确。他的确有所保留,没有在施展银月时额外附加太阴寒气,不然的话,他绝不会那么快落败。 当然了,有所保留的不仅仅是他,陈惊鸿肯定也藏了一手。既然她没有深究,秦萧也不会多加解释。两人终究存在竞争关系,多留几个心眼总是好的。 “……”(除了那招外外,那式直剑也非常厉害。秦萧道友的佩剑风残雪,不是象王那样的重剑,但其势之猛烈,气之刚强,决不在它之下。我想,这招肯定蕴含了某种至阳至刚的剑意吧?) 秦萧点头默认。见到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了,陈惊鸿突然陷入了沉思,她在记忆中搜索,到底是什么样的剑招,能有如此如此巨大的威力? 这套剑法明显没有完全施展,可仅仅是这两招,就有如此巨大的威力。好好奇…… 整个鸿蒙界只要是有点名气或者实用的剑法,掌剑山都有收录或记载。掌剑山的藏经阁,收录了整个鸿蒙界近半数的剑招功法。 面对如此巨大的数量,这座藏经阁却只有区区九层。九层之中,越往上,剑法便愈发高深,威力也愈发莫测。 每当有一种新的剑法被收录,就会有守阁人对其进行评估,决定其应当归属于哪一层。 陈惊鸿自幼便在掌剑山的藏经阁内熟习,可以说几乎通晓鸿蒙界近半数的剑法。可即便如此,她一时半会儿还是没有想到有哪一套可以和莫秦萧施展的匹配上。 突然间,她灵光一闪,想起了一件事…… 陈惊鸿自四岁始开始学剑,在她五岁时濮阳文颐便安排她进入藏经阁自学,五岁入阁,十五出阁。阁内十年,陈惊鸿几乎读遍了前八层所有的剑招功法,并加以研习。 有守阁人的帮助,进步可谓一日千里。但就算如此,她始终没有登上第九层。不过在守阁人的介绍下,她知道了一个让她有些震惊的事实: 第九层有且只有三套剑法。 一曰万化,乃剑山之祖掌剑山人所创,掌剑山立宗之本,盛誉天下剑法之大成者,号无剑不兼容。 二曰无名,传乃一无名老道所谱,不知何名,不知何来,不知何修,不知何在。空留四语真言:城峰峦锷,匡服天下。蓄勇养廉,飞升上界。 三曰逸仙,乃逍遥剑仙所留,虽散学天下,仍寥寥数人可悟。一法五式,横压一代,无人出其左右。 这其中,对于那横压一代的“逸仙剑法”,陈惊鸿最为感兴趣。不过很可惜,就算是圈地自牢于藏经阁近万年的守阁人,也道不出逸仙之精妙。 这之后,陈惊鸿带着遗憾,离开了藏经阁。 她出阁那天,还是从守阁人哪里,牢牢记住了一段话:道逸仙三式,汇三光之妙。 一出阁,濮阳文颐便断言:此女当是剑道魁首! 等等,三光?那不就是日月星? 变化多端?至刚至阳?那不就是月相和太阳? 月相?月亮……太阳…… 陈惊鸿惊觉,她用心中有所揣测,试探性地问道: “逸仙剑法?” “咦?陈道友知道?” 没有否认,莫秦萧甚至反问到。但这样的回答已经表明了一切。 这下彻底震撼到了陈惊鸿。只见她瞳孔微扩,双眸瞪大,冰山般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她手指莫秦萧,看看他,又转头看看芥弥,小嘴微张。 看着她惊讶的样子,秦萧倒有些疑惑。此刻,陈惊鸿的眼神中流露出的信息太多太杂了,就算是他一时半会儿没能完全理解。不过他还是多少猜到一点,旋即解释道: “看样子,想必陈道友肯定很熟悉逸仙剑法了吧?这是我爹教我的,是他教我的唯二的两套功法之一,道友如果感兴趣,我可以给你演示一遍。” 原本还处在震惊中的陈惊鸿,一听到最后一句话,混沌的双眼顿时便亮了起来。也不再纠结莫秦萧为什么会逸仙剑法了,两只手死死按住秦萧的肩膀,兴奋地说道: “不吝赐教!” “那……好吧。不过我事先说明,逸仙剑法算上心法,一共一法五式,但我只能给你演示前两式加上配套身法。并不是我故意隐瞒,而是我现在修为不足,难以施展后两式。第三式比较特殊,我也不是随时能施展的。” 秦萧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有些羞涩,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说道。 陈惊鸿摇了摇头,依旧满脸期待地看着他。莫秦萧会意,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埃,走到两人面前。 “芥弥姐,我负责演示一遍,有些细节的东西就麻烦你讲解了。这套剑法应该可以外传吧?我记得老爹没有说过什么禁忌来着?” “随意。反正他当年教过不少人,你自己看着办就好。我会在一些复杂的地方给惊鸿提醒,剩下的要靠她的悟性了。” “那行吧。陈道友,看仔细了!” 话音未落,秦萧身形闪动,消失在了原地。步伐翩跹,残影连连,正是零式·侠客行。为了方便陈惊鸿能看清,秦萧特地没有把扩大范围,只在方圆三丈内移动。 刚开始陈惊鸿还能仅凭借肉眼跟上他的速度,但很快,她就已经看不清了,即使她已经有元婴修为,即使她对于环境的感知远超同境界的人,但她就是看不清,无关乎境界或者眼力。 但即便如此,陈惊鸿依旧死死瞪大双眼,连眨都不眨。侠客行的身姿依旧深深烙印进她的双眼之中,不仅仅是双眼,还有内心。实在是过于震撼了!和侠客行一比,过去她所见过的顶级身法都自愧不如。 宛如一个瘸腿的瞎子,在黑夜中蹦跶在泥泞的道路上一般。令人发笑,而又卖力拼搏。为的不过是接近那一个在前方舞蹈的身姿。 “惊鸿,别陷太深,会拔不出来的。你现在看不清侠客行的步伐与身姿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不是因为你境界不够,那不是现在的你能接触的东西。” 不知何时,惊鸿的双眼已经血丝密布,甚至还有一行血泪从眶下流出。即便如此,仍不知闭眼,如痴如醉,状若疯魔。 关键时刻,还是芥弥出手,一指抹过,恢复如初。同时,她也为惊鸿施展了一个小术法,保护双眼。 “……”(法则?!那不是合体以上才能掌握的能力吗?) 这一次,芥弥读懂了她的意思,耐心解释道: “没错,就是仙人才能掌握的能力。逸仙剑法之所以难学,就是因为它内含了不止一种法则之力。寻常修士在学习时,往往会因为无法理解法则之力而陷入困境,最终习得形而无神。所以逸仙剑法的入门,其实是合体。” “但对于那些仙人来说,虽然他们已经掌握了一定的法则,但不同的法则之间会有相斥的情况,有时候也不一定能学好这套剑法。” “那秦萧他……” “秦萧他的状况比较特殊。他主修的并不是剑道,而是另一种玄妙大道,这个我不能和你细说。但条道给予了秦萧无与伦比的亲和力,能让他更好地适应所谓的自然法则,他也比其他人更早接触到这些。” “另一方面则是教导方式的问题。秦萧在入门时,他爹是以实战为主,并且还是实打实的战斗。他爹对于逸仙剑法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因而帮助秦萧更好地理解了这套剑法。你现在看到的成果,都是秦萧用命换来的。” 听闻芥弥的解释,陈惊鸿点了点头。然后在她的讲解下,继续认真地观摩起了莫秦萧施展逸仙剑法的样子。 期间她想用留影石记录下来,却发现仅仅只是影像,也蕴含了可怕的剑意。留影石不堪重负,化作齑粉随风而去了。最终还是在芥弥的提议下,想起用字画来记录。 于是,莫秦萧在一边认真舞剑,陈惊鸿则一心二用,眼睛死死盯着看,手下笔耕不辍,在书本上写写画画,认真记录着。 在两位不知疲惫的剑痴的共同努力下,一个夜晚很快便消磨过去。 第60章 野火灭却,紫鸿伏颙 越州,交趾郡,河内县。 北靠红河,东依东海的河内县不大,但却拥有巨大的战略意义。原因无它,优异的自然环境为此地带来了肥沃的土壤,让其成为九州南部的重要粮仓,几乎整个交趾郡,甚至半个越州,都能看到产自河内的稻米。 得益于得天独厚的的条件,除了产量大以外,河内还拥有数种高质量的稻种,其中又以占城稻最为出名。当今九州域境内,几乎家家农户都在种植。 天怜农户苦,下降占城米。耐旱久不倒,满穗自弯腰。 可就是这么一个南方粮仓,如今却是萧条落败,荒凉不堪。正值夏稻播种,农田内外理应忙碌,可事实却是万顷良田变成不毛之地,稻浪涌动的场景被满目黄土所替代。目所能及之处,不见生灵,偶有几只黑鸦,扯着嘶哑的嗓子,无力地叫喊着。 焦金流石,寸草不生。 过去依河而聚的城镇村庄,人口繁茂,但如今也是也是十不存一。城内饿殍遍地,幸存者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更有甚者易子而食,堪称人间炼狱。 前溯原因,大约五十年前,原本风调雨顺的河内县,突降天灾,久旱无雨,这场干旱一直持续至今,这才导致了如今这番模样。 五十年间,河内县官府也不是没有想过解决方法。他们招募修士呼风唤雨,以解决燃眉之急,却最终以失败告终。交趾郡太守上呈越州牧,联名燕王上书京州太安城,并初步推测是有妖魔邪道作祟,请求朝廷援助。 朝廷对此事极其重视,组织了一支由豹袍天师带队,三位虎袍天师辅佐的调查队伍。一位合体期修士与三位返虚修士,此外还有十一位分神、元婴、金丹的天师,这阵容不可谓不强大。 为探究原因,豹袍天师带领两位虎袍天师,总计十人深入河内县内进行调查,剩余五人结阵施法,以求甘霖。此次行动历时七天,两队约好最后在县外聚集。 但深入调查的队伍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生死不知,竟落得个全员失踪的下场。负责求雨的几人也是无功而返,他们使尽浑身解数,依旧无法顺利降雨。即使有水属天师直接施法唤水灌溉,也无济于事。 最后,剩余的一位虎袍天师只得带领剩余成员仓皇逃回京州。剩余成员无不对河内县一事噤若寒蝉。 经此一事,朝廷将河内事件定义为有“非大乘、仙人不可插手”,恰好此时朝廷内可派遣的大乘修士不足,仙人闭关。只得协助交趾太守撤离河内百姓,移居至周遭县城。同时派遣三位豹袍天师携手结阵,布置了一个能够笼罩整个河内县的法阵,将其整个封印,防止灾祸蔓延。 结界已成,少量没有及时撤离的百姓,无法逃离,只得留在此地。又因为缺食少水,最终导致了相食惨剧的出现。 日出东方,天微亮。 封印河内的法阵一如往常地运转着,灵力流转的光芒将整个天空照亮,染得一片蔚蓝。整个河内县都相当安静,静得让人心慌。 无声无息中,一道不过四尺长的裂缝撕裂了颜色诡异的天空,紫光闪过,紫鸿骑着葫芦出现在结界之内。 昨夜,芥弥在和濮阳文颐的交谈中了解到,在最后的围剿过程中,三垢鬼仙几人都已经伏诛,唯有颙在最后时刻施展秘术,逃之夭夭。虽然之后他们也组织过人手去寻找过,但始终没有线索。 了解详情后,濮阳文颐也趁机委托芥弥,搜寻颙的下落,如果方便的话最好就地解决。芥弥当场便答应了下来,考虑到颙仙人修为的实力,以及它的特殊性,芥弥将此事转告常思和紫鸿。因为芥弥要保护秦萧的安危,而常思则要负责看家,桃源不便出门。 四人商议,最后紫鸿主动请缨接下了这个任务。 芥弥通过一些手段,大致确定了颙的位置,大约是在九州南部地区。于是紫鸿花了一整晚时间,跑遍了九州南部全境,在黎明时分来到了河内县,终于发现了端倪,锁定了颙的位置。 “常思姐姐、芥弥姐姐、桃源姐姐,我找到了,那家伙躲在河内。” 脑海中传来芥弥略带疑惑的声音:“河内?逃得也不是很远啊?看来濮阳那小子说得没错,当时它确实被重伤了,就连逃出九州域都找不到了。” 接着常思的声音也响起:“紫鸿,多加小心,颙这家伙毕竟是真正的上古异兽,就算重伤了少说也有大乘期的陆仙修为,谨慎一点。” “没错,濮阳提到它有一种逃脱秘术,当时负责对付它的西辰就是着了那招的道才让它逃了的。”芥弥补充道。 “西辰那丫头都吃瘪了?看来那个什么颙有两把刷子呢。” “所以万事小心。切记不能再让它逃走了,能干掉最好,不能也尽量找个没人的地方封印了。” “懂了,放心吧芥弥姐姐,而且有常思姐姐帮我兜底,出不了岔子。” “那好吧。那我先和秦萧回去了,他和惊鸿小丫头打了一夜,惨败。” “嗯,放心交给我吧。” 常思插话道:“芥弥,把秦萧和陈惊鸿对战的影像给我看看。有些细节方才我有些在意。” “行。” “我也要我也要!” 即使不在身边,常思和紫鸿依旧相当关心秦萧。不止是这一场对战,先前秦萧参与的每一场战斗,她们都反复观看了好几遍,帮秦萧总结了好几处优缺点,并提出了建议。等未来秦萧回来,再帮他一一解决。 “好了,让我看看……要先把人和其他活物给转移出去才行。” 紫鸿的神识覆盖整个河内县,锁定了仅存的几十户人,零星地散落在县内几座城池之中,分布得很散。紫鸿小手一挥,便将这些人给转移到了数十里外的另一座县城之中。不仅仅是人,所有活着的生物,包括仅存的一些飞鸟走兽,也一并被转移走了。 再三确定封印内没有活物后,紫鸿终于可以放开手脚了。恢弘的气势以她为中心,向着四周扩散开来,空气凝滞,万物寂静,风止树息。 小小的双拳合握,作锤状下砸,伴随着的是闷声响起,轰鸣不断,八方开裂,穹顶撕裂。先前用于阻挡灾厄的屏障,如薄冰般破碎。 河内县地下百里,有岩浆奔涌,单调地构成一个赤红的世界。此地乃生灵禁区,肆虐的高温拒绝着近乎一切的生命,实力未达合体,没有防火法宝者,不可擅闯。 如此禁地,却突兀地排列着四颗枣核大小的明星。细看,那是两双眼睛,乌黑的眸子在红色的背景下格外显眼。 再细看,才会发现,眸子的主人是一只怪鸟:其状如枭,人面四目而有耳,其羽含青,口衔烈焰,其名为颙,其鸣自号也。 当年那场六煞之乱后期,它被西辰仙子重创,即将陨落之际,舍弃了近乎一半的修为,施展秘技勉强逃出生天。 接下来它一路南逃,燃命逃遁,才堪堪摆脱追捕,躲到了河内县地下,打算借着近乎无穷无尽的地火之威,治疗伤势。 颙有着一种特性,它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会发生干旱。当初因为它重伤,力量也在逃亡中消耗殆尽,为了防止被发现,它拼命压制住自己的特性,这才没有影响到地上的河内县。 于此同时它也屏蔽了自己的天机,防止被人用占卜之法发现。 但随着它的实力的恢复,最终还是出现了大规模的旱灾。原本它还担心会不会被九州的仙人发现,碰巧的是,几十年前有一队天师勿入此地,它随手抓了几人,并从他们口中知晓了九州目前的局势。 如今九州虽然还在搜查自己的踪迹,但重点已经放在了九州之外,而且此事也从九天宫易手,交付给天师府负责。 这也给了它机会,在灭口之后,颙继续安心躲在了此地,等伤势痊愈,再计划通过地下通道转移至森罗域,最终逃之夭夭。 偶然间发现地上被设下结界后,它便更加安心闭关,积蓄力量。 只是今天,颙莫名感到一阵心慌,于是匆匆忙忙从闭关中醒来。 到了仙人的境界,可以做到与天地通感,任何一丝念头都是一个预言,并且比那些占卜之法还要准确。此刻它心中慌张,必然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心中的慌乱越发强烈,近万年来,颙从来没有怎么慌张过。就算是差点死在西辰手下那次,它都没有过。当机立断之下,它顾不得其他,在岩浆中扇动双翅,打算立即撤离。 但还没有来得及转移,一股可怕的威压率先袭来,接着无形巨力贯穿大地,紫金色灵力构成的拳头准确无误地击中了它。 颙反应迅速,及时挡住了这一拳,顺着攻击的方向吐出一口烈焰,颙不敢大意,没有一丝犹豫立刻逃离。 “切!被挡住了吗……” 另一边,紫鸿感知到自己的攻击被抵挡,眉头微皱,面露不爽。下一刻,她脚下大地开始发出炽热的火光,数条岩浆冲天而起,土地融化,化作熔岩流淌。一只由火焰构成的大鸟舒张双翼,直冲她而来。 火鸟冲天,白烟蒸腾,赤地千里,万里无云。 紫鸿脸色不变,紫金色光芒在手中流淌,随手一握。 小小的手掌甚至没有火鸟激起的火星大。可火鸟瞬间失去了巨大的身形,连鸟型也不能维持,然后越变越小,最后变成不过烛火,消散于空中。 “逃?你逃得掉吗?天真!” 透过深厚的大地,紫鸿看见了颙狼狈逃窜的背影。她口中喃喃自语,却没有急着去追赶它,只是在原地静静等待着。 不远处,声嘶力竭的啼声穿透地面,岩浆冲天而起。待到岩浆散去,颙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半空中,口中喋血,两翅损羽,翅尖染红,伤口处被诡异的紫金色的光芒覆盖,细看才能发现正在不断侵蚀着整个翅膀。 没有在意身上的伤势,或者说它根本就没有时间在意,一抬头,颙便看到了那个悬在半空的小女孩。透骨的寒意贯穿脊柱,无与伦比的危机感笼罩心头。 因为,颙一瞬间便认出了面前的人。 鸿蒙初开始有灵,紫金浩气显尊威!吞天噬地有何难?沧海不抵一壶盏。 紫鸿。 身形不住地颤抖,颙从来没有如此恐惧过。或是背水一战,或是自暴自弃,突然间,它开始歇斯底里地怒吼着,下一刻便不顾一切地向着紫鸿冲去。 一鸟一人,破开了虚空,战至酣畅。 赤红色与紫金色平分了整座穹顶。 清晨,日出东方,天空如同黄昏般绚烂多彩。 此番景象如同壁画一般镶嵌在天边,经久不衰。在往后的日子里,这会变成河内县除了稻米外另一个闻名九州的特色。 越州百姓,在这一天里心中哀恸。直视天空者,无一不失声痛哭,呼天抢地,闻者黯然销魂,悲不自胜。 其中最令人津津乐道的,则是悲者声嘶力竭,直至嗓音沙哑,却依旧泣涕不止,只能拱嘴哀嚎,颙颙自鸣。 第61章 偷得一日闲 福来客栈里,四人齐聚在芥弥的房间里,气氛有些尴尬。小白盘腿坐在床上,目露不爽地看着不远处坐立不安的秦萧,冷冷问道: “所以,秦萧小哥你和这位惊鸿……” “对了惊鸿,你多大呀?” 在小白犹豫的空隙,芥弥及时插嘴问道。她饶有兴趣地坐在一边,看着小白“审问”秦萧的样子,完全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甚至还在煽风点火。 “……”陈惊鸿看看脸色不善的白衣少女,又看看一脸坏笑的芥弥,犹豫片刻,竖起了几根手指,做出了“二十七”的手势。 “那就是惊鸿姐姐了,小白你要小两岁。没想到啊惊鸿,看不出来啊,你居然比秦萧大了近八岁。”芥弥调笑着,明里暗里似乎蕴藏了几分调侃,调侃陈惊鸿的年龄。 也幸亏陈惊鸿有些木讷,没有明白芥弥话中含义,只是静静地看着表情略显微妙的几人。 秦萧含笑,别过头去装聋作哑。小白眉头轻挑,似乎有几分……喜悦? “所以,秦萧小哥你就和惊鸿姐姐练了一晚上的剑?” “对啊。先是我自己练,后来和惊鸿道友对练,再后来就是给她展示我的剑法。一晚上下来我快累死了。小白,能不能挪一挪,把床让给我再躺会儿?” “哼,不行!累死你算了。你之前答应咱晚上练会儿剑就回来的,还说晚上和咱一起研究买到手的那根牛骨头呢!结果呢?咱等了你一晚上!昨天你一大早回来倒头就睡,又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咱还特地给你买了夜宵,哼!” “对不起啦!前天晚上练得确实有点过火了,因为难得在剑道上有个可以切磋的对象,就稍微投入了点。结果把自己打到脱力,还是芥弥姐帮忙治疗的。真的很抱歉!你看,我给你带吃的回来了。” 秦萧一边赔笑,一边掏出一袋酥饼。那是他回城时偶然在城门口看见的,见不少人在排队,一打听才知道是泗水城的名小吃千层酥饼。想着小白或许爱吃,便买了一些。 小白依旧有些气鼓鼓的,她轻哼一声,还是收下了那袋酥饼。饼尚温热,入口酥脆,味咸葱香。小白一手拿饼,一手托着,小心不让饼渣落在床上。 一块下肚,她又取出两块,分别递给芥弥和陈惊鸿,故意不给莫秦萧。还冷哼一声,表示不满,他也不敢多说,只是微笑。 偶然间小白的眼角的眸光瞥过陈惊鸿某个丰满的部分,心中震颤,手不自觉得一僵,酥饼差一点掉在地上。幸亏陈惊鸿眼疾手快,及时接住了。但此时,小白无暇顾及其他,她的内心受到了无与伦比的打击。 即使先前面对身材同样完美的何慕瑶,她的内心也没有如此动摇过。这也没办法,谁让面前的陈惊鸿身材丰满到根本不讲道理呢?就算是何慕瑶,跟她相比都有些捉襟见肘,就算小白想无视,视线也根本挪不开。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略微的起伏并不能掩盖那双宛若无骨的玉足。玉珠般的脚趾不由自主地动了几下,向主人彰显着存在感。小白不死心地摸了摸自己的胸脯,又虎视眈眈地盯着陈惊鸿,内心再度受挫。 此刻的小白简直是“面如死灰”,但还是自我安慰,喃喃自语道:“咱还在长身体!咱不稀罕……对,不稀罕。” “噗嗤——” “嘻嘻——” “……” 或许小白的声音没有压得下去,又或者此刻小白被打击得太厉害,说话都不大利索,刚刚的呢喃被在场的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莫秦萧此刻别过头去,努力憋笑着;芥弥最是放肆,直接就笑出了声;陈惊鸿眨巴着眼睛,依旧安静地吃着酥饼,饼渣尽数掉落在胸前,并没有在意刚刚发生了什么。 小白羞红了脸,慌张地向三人看去。看到惊鸿吃饼的模样,又一次受到了打击,气不打一处来。又扭头看向芥弥,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但芥弥只是挑了挑眉头,就把她吓得别开了目光。 最后,小白的目光锁定了莫秦萧。此刻,秦萧因为刚才的举动有些做贼心虚,不敢和小白对视,于是默默地别过头去。这让小白抓住了把柄,她怒吼着从床上一跃而起,扑到了秦萧头上。 她一边喊着不许笑,一边挥动粉拳砸向莫秦萧。此刻,她的两腿盘在他的肩膀上,姿势很是不雅。 莫秦萧一边赔笑求饶,一边抱头防御,但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对于小白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惹得她更加快速地锤击着秦萧。芥弥则在一旁捧腹大笑,还不忘掏出留影石制成的法器拍照留念。陈惊鸿则被小白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唤剑防御,但很快她觉察到小白并没有什么恶意,便搬起椅子默默离开“战场”,安静吃饼去了。 两人嬉戏打闹着,房间内夹杂着娇羞的呼喊与放肆的笑声。幸亏他们周边的房间没有人入住,不然免不了被人抱怨一番。 咚咚—— 突兀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内喧闹欢快的气氛。小白赶忙从莫秦萧身上下来,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急匆匆地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众人还在想这个时间会是谁来敲门时,芥弥率先开口了。 “进来吧。” 门应声推开,是掌柜的。他往里面环顾一周,目光扫到坐在角落里陈惊鸿时,不免多停留了一会儿。但很快他便感到不妥,轻咳一声后,对着芥弥几人说道: “诸位仙家,有件事要和你们说一下。刚刚官差来到这附近,张贴了告示,发布了疏散通知,说什么近期有可能会有地震,要求我们在三天内暂时搬到城外西边的安置地。刚刚我已经通知了其他的客人,多数也已经在收拾行李了。不知几位仙家作何打算?” 听到掌柜的说辞,莫秦萧这才注意到外面似乎是有些嘈杂,几人便打开窗户向下看去。街上果然有不少人拖家带口、背负着大小行李,向着西城撤去。一路上还有不少官兵在维持秩序。 芥弥没有和他们三人一同挤在窗口,问道:“地震?话说掌柜的,泗水这个地方地震很多吗?看你的样子好像还挺冷静的。” “是啊,已经习惯了。尤其这几年,小震不断,刚开始还有些担心受怕,但很快就习惯了。不过还是第一次遇到要全城撤离的大地震,我这心也挺不踏实的。” “哦,原来如此。不用担心我们,掌柜的。区区地震我们还是有办法的。你就先和其他人一同撤离吧,我们会帮你照顾好客栈的,你放心好了。” “哎呦呦,几位仙家言重了。区区地震自然难不倒你们,我就是上来告知一声,哪里还期望诸位帮我守好客栈呢?” “哈哈。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就当这几天掌柜的好吃好喝招待我们的报酬了。” “那就……在此谢过了。” “小事。” 将事情转告之后,掌柜的小心地掩上门,静静离开了。临走时,还将先前官兵发的传单和客栈的钥匙一并给了他们。楼下,他的妻儿已经在收拾行李了,对于哪些行李是必要的哪些是没用的,妻子显然还在纠结。 待掌柜的离开,芥弥拿起那张告示看了起来。告示不长,大致说的是前来调查幻音坊事件的天师们,偶然发现泗水城地下有所异变,未来一周有很大概率发生大地震,所以在城外西边的空地设置了临时住所,供百姓避难。随告示附录的还有一张地图和一副官印,表明这是刘公沛刘太守亲自认证的。 “芥弥姐,这个地震是假的吧?如果我没猜错,是为了在围剿鬿雀之前及时疏散百姓,又不能让百姓恐慌吧?”莫秦萧从芥弥身后探出脑袋,看着这张告示说道。 “哎呀,秦萧你变聪明了呀,这你都看出来了?”芥弥调笑着,摸了摸秦萧的脑袋。 “别闹,我当然看得出来。” “没错,你基本说得没错了。不过你还是太小看那个刘公沛刘太守了,这是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什么意思?” “你都能想到,那么其他人会想不到?泗水城里可是有不少鬿雀的眼线的,如果它们知道了百姓的聚集地,会不会提前埋伏在那边呢?再用百姓来威胁刘公沛呢?” “这……” “来,你们看这里。”说着,芥弥朝着西方虚空一点,凭空出现了一道光幕,然后唤来三人。“这是地图上显示的安置点,你们仔细看,这个规模足够整个泗水百姓暂住吗?” 画面上显示出来的,只有零零散散的几十排帐篷,周围还有五人一队的官兵在巡逻,神色冷冽,行动干练,整齐划一,一看就是受过训练的精英。甚至其中还有几股不俗的气息,可能有修士隐藏在其中。这个规模,可能几千人还好说,但十几万泗水百姓是显然不够的。 “是有点少……怎么回事呢?” “仔细看帐篷里面,暗藏玄机哦。”芥弥拉近了画面的距离,给了其中一顶帐篷特写,让其余三人自己观察。 小白的感知最为敏锐,她操纵着画面,不断调整角度,终于发现了其中的玄机。惊鸿比她慢些,但也明白了什么。只有秦萧依旧一脸茫然。 “咱看出来啦。这里面是不是藏了好几个法阵呀?咱好像察觉出一点灵力的波动。” “传送?”陈惊鸿也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经过两人提醒,莫秦萧才勉强在画面中发现了些许法阵布置的痕迹,也的确有灵力的波动。 芥弥满意地点点头,解释道:“想来太守府的那群人应该是委托天师设置了诸多传送法阵,将百姓集中后统一送走保护起来,防止被波及。此外如此大张旗鼓的转移工作,也可以迷惑敌人的眼线,做出错误的判断。这其中隐藏的修士,便是为了来一出‘瓮中捉鳖’。” 芥弥猜得基本八九不离十,刘公沛也确实是这么打算了。他对此想得很深,为了确保百姓的安全,早在他上任之初,就开始着手布置这处传送法阵,目的地设置在凌于县内。为的就是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转移走百姓。 为了减轻百姓们的恐慌,他很早之前就暗中安排一些修士刻意制造小规模的地震,并加紧地震避难演习。 昨天晚上的会议一结束,他便安排泗水城内官兵发布通知,务必通知到挨家挨户,并协助居民撤离。 所以今天早上一大早才会有如此浩浩荡荡的人群有条不紊地离城。 正当屋内芥弥还在给其余三人分析泗水城中情况,分享情报时。在楼下向西的人群中,突兀地出现一个白色人影逆着人流穿梭。最后在福来客栈门口停了下来,迎面碰上刚要出门的掌柜一家。 那人见到掌柜的,向他点头示意,接着便径直向着客栈楼上走去。 第62章 临战快磨枪 咚咚—— “嗯?又有人来了?今天来的客人可真多啊。”听到敲门声,莫秦萧起身走向门口,说道。 “你好,请问是谁?” “你好,请问前辈在吗?”在敲门提醒过后,门口的人小声问道。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拘谨。 听到这个声音,秦萧和小白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同样的困惑。这个声音很熟悉,但一时间两人都没有想起来。好像在不久前才刚刚听过。 “芥弥姐,找你的。” “我知道。在的,进来吧。” 得到允许后,门被推开一道小缝,探出一个脑袋。女孩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伸长脖子向里看去。确定过后,又赶紧把脑袋缩回去。接着,她轻手轻脚地推开大门,端正地站在门口。 此刻,秦萧两人认出来了,是陆雨。那个在泗水城门口罚他们款,很是不近人情的天师。和前几天相比,她似乎有了不少变化。 最显着的她的制服换了,前几天遇到她时她穿的是一件海马纹制式天师袍,但此刻却换成了犀牛纹。 此外她的气质似乎也发生了不少变化,不再像先前一般“趾高气扬”、“铁面无私”,反而相当拘谨,甚至有一些害羞。 此刻整个房间内的目光都聚焦在陆雨身上,她的脸似乎变得的更红了。陆雨看着一直在强撑一口气,不让自己怯场,站直身子施礼道: “天师府天师陆雨,奉泗水郡太守命令协助诸位,以便在对付鬿雀之前,诸位都能保持好最佳状态。从此刻起,由我及所属小队全权负责诸位的生活保障与情报交流工作。” 说罢,取出一枚令牌,双手捧起交予芥弥。 “这是刘太守委托我转交的特许令牌,有此令牌诸位可以调动泗水城内一切所需资源。” 芥弥点头示意,随手接过令牌把玩了几下,然后很是随意地扔到一旁的桌上,不再理会。 见令牌已经交到了芥弥的手上,自己的任务也已经阐述完毕,陆雨强压心中的紧张与羞涩,行礼告退。这时,芥弥突然说道: “别急着走啊,留下来聊聊天多好啊。”话音落下,房间大门应声关闭,拦住了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的陆雨。她回头看向芥弥,却看见她正一脸坏笑地盯着自己。 “前、前辈,我还有任务在身,不便久留。” “可你的任务不就是听从我的命令吗?现在我要求你留在这里,有问题吗?” “没有……没问题。” “那好吧,搬张椅子坐下来吧,大家聊聊天。商量商量战术啥的。” “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你也刚好听一听,帮忙转达一下。再说了,你不是想要我指点你一下吗?给你机会你不要?” “是……” 陆雨有点憋不住了,双目含泪,眼看就要哭出来了,幸好芥弥即使收住,没有再去逗她,任由她搬了张椅子默默坐在角落。 看着角落里蜷缩着双腿,一脸委屈与不安的陆雨,莫秦萧与小白感到一阵好笑。没想到看起来“器宇轩昂”的天师小姐,居然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陈惊鸿与陆雨并不相识,看着芥弥三人方才的态度感到相当困惑,好奇为什么像她这样的大前辈要刻意去“刁难”这样一个小天师。 小白暗戳戳地指向陆雨,小声说道:“秦萧小哥,你看她的样子。和前几天在城门口拦咱们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看来这位陆雨姑娘也是一个妙人。不过看样子脸皮还挺薄的,希望芥弥姐不要过分刁难她吧。”莫秦萧略带担忧地看向芥弥,又有些同情地看了眼陆雨,无奈笑了笑。 芥弥上下打量了陆雨一番,突然摆起脸说道:“怎么了?那么拘谨?我难道还会吃了你不成?” “不不不,我只是有点紧张……”被她那么一呵斥,陆雨吓得赶紧从椅子上跳下,站直身子,连连摆手。 “紧张什么,真的是……”芥弥故意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吓得小姑娘连话都说不清了。 见芥弥如此“咄咄逼人”,莫秦萧看不下去了,来到芥弥身后,抬手就是一记暴栗,敲在她脑袋上。 “芥弥姐别闹了,你把人家都吓坏了。陆雨道友,你别放在心上,家姐逗你玩儿呢。”说着向她微笑示意。 被戳穿心思的芥弥明显有些不满,略带幽怨地看向秦萧,撒娇埋怨道:“切,没意思。秦萧你咱还帮着外人呢?我逗逗她怎么了?” 可莫秦萧明显不吃那一套,很是无奈地道:“好啦,别让人家看笑话了。不是说有正事吗?说吧,不然小心我回去告状哦。” 芥弥这才稍稍收敛几分,看向还有些瑟瑟发抖的陆雨问道:“突破到金丹了?” “是的……” “稳定住境界了吗?” “回前辈,还没有。金丹刚刚结成,我还在适应。” 芥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着她没有说话,目光却早已穿透陆雨的灵海。 此时,陆雨内部的金丹正有规律地律动着,虽然还动得很慢,牵引的灵力也很有限,但一切都是稳中向好的。 陆雨本身天赋不差,初次见面时已经有了筑基巅峰的修为,而且已经开始尝试结丹了。送请帖那天,芥弥随手送了她一点造化,点拨她完成结丹。这也就是她一回去就闭关的原因。 原本结丹是需要花费不少时间的,短则数月,长则数年,甚至有人因为灵力质量过低,终生不得突破至金丹。但在芥弥的帮助下,陆雨直接略过了漫长的压缩灵力的过程,只花了一晚便凝结出了自己的金丹。 发现自己突破到金丹后,陆雨也是相当诧异。在找爷爷陆诚等人反复确定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正式踏入了金丹期,并在见证下更换了天师的制服。 而直到在昨夜,陆诚参加完拍卖会后,她才知道自己能够突破全仰仗芥弥的点拨,心中感激之余,也不免多了几分内疚。 在得知此事后,陆诚特地为陆雨争取来了这个护卫的任务,希望陆雨能够将功补过,也希望她能拉近与那位前辈的关系。 只是陆雨这个姑娘脸皮太薄了些,在芥弥面前过于拘谨。原本内心有一堆想要问的,此刻也都不敢说出来。 芥弥看着她体内的那颗金丹,又向上看了一眼,在陆雨的记忆深处,隐藏了一个封印,那是芥弥送她的另一个造化。得益于修为的突破,此刻封印有些许松动,等到陆雨完全稳定了修为,应该就能发现了。 想到这,芥弥收回了目光,举杯品茶,沉默不语。 见她久久不说话,陆雨以为自己又惹恼了她,紧张地有些坐立不安。陈惊鸿也有些不解地盯着她看。秦萧和小白却早已知晓芥弥的习惯,那是她在想问题时才会有的动作。于是便向其余二人轻声解释。 片刻之后,芥弥回过神来,边拍大腿边说:“秦萧、小白、惊鸿、陆雨,你们四个准备一下,咱们出去一趟……。” “准备?准备什么?咱们要去哪里啊?”芥弥话还没说完,小白便插嘴问道,陈惊鸿也附和似地看向芥弥。陆雨有点懵,无助地看着周围几人。 “找个地方练练。一直呆在屋里没意思,实战是最有效果的锻炼方法。还有小白,我话没说完别插嘴。”说罢虚空一弹,一股气劲结结实实地打在小白额头上,疼得她抱头哀嚎。凌厉的眼神扫过其余几人,令人不寒而栗 莫秦萧几人顿时作鸟兽散,很没义气地“丢下”了小白,回到房间做起了所谓的准备。 不多时,几人重新聚集在芥弥的房间内。莫秦萧将剑匣横跨腰间,安慰着一旁生闷气的小白;陈惊鸿背着剑匣,跟在秦萧身后,好奇地打量着他腰间之物;陆雨则有些拘谨地跟在最后,方才她匆忙赶回住处,便是为了将所有的符箓取来。 回头看了一眼,确定几人都已经准备完毕后,芥弥说道:“好了,靠近一点。等会儿会有一点失重感,别紧张。” 闻听此言几人立即向她聚拢。下一刻,他们只感到脚下一轻,仿佛身体在不断坠落,周围景色快速变化着,令人眼花缭乱。 这样的感觉持续了不过三息,便重新脚踏实地。此时周遭的环境有点亮,地面白茫茫的一片,几人都有些睁不开眼。待好不容易适应了之后,莫秦萧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此刻几人都位于云端之上,只见: 青天悬日延千里,雪色茫茫无暇地。偶有飞鸟探云出,凌绝山巅另寻路。 莫秦萧随手捻起一把脚下“云”,软绵绵的,触感很是奇怪,一搓就消散了,于是问道:“这里是……?” “云上洲。现在大概离地面一千里左右吧。我担心等会打起来动静太大,所以就来这儿了。” 秦萧并不知道云上洲这个地方,只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有深究什么。 但陈惊鸿却略感熟悉,如果她没记错,云上州好像、应该、大概位于高天域正上方。而从九州域到高天域,最近的路程也有百万里。 也就是说,刚刚三息的功夫,芥弥就带着他们穿越了小半个鸿蒙? 芥弥前辈的实力当真深不可测。 这样想着,陈惊鸿突然发现芥弥在看着自己,做出了噤声的手势。很难得的,这次芥弥读懂了她的想法,搪塞道:“没你想得那么夸张,我取巧了。刚好有类似定点传送的法宝,所以节约了不少时间。” 陈惊鸿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也不再纠结,老老实实坐到了一边。 待四人适应了这里的环境,芥弥召集他们并做出了安排。 “好了,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讨论一下战术,我们趁此机会好好练一练。” “战术?我们这次不是互练吗?” 听到有人提出了疑问,芥弥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神秘兮兮地说道:“互练有什么意思。你们之后对付鬿雀是联手作战,当然要培养你们的团队能力啦。” “哦。谁来当我们的对手呢?” “我。”芥弥面露坏笑,指了指自己。 场下鸦雀无声,几人不可置信地相互看看,又惊恐地看向眼前这个坏笑的人。 小白最先反应过来,几乎是鬼哭狼嚎般喊道:“咱不要!会死的!绝对打不过的!”边喊还不忘向远处跑去。 可惜她没有跑多远,就被芥弥一把抓回来了。在挨了一下脑瓜崩后,好不容易才老实下来,躲在莫秦萧身后边抹眼泪边听她讲话。 “当然了,我不会给你们安排太高的难度。小雨,那个鬿雀是什么修为来着?” 还处在震撼中的陆雨听到芥弥在叫她,立刻回过神来,怯生生地回复道:“分神初期,可能已经到了中期吧。” “那就当它是分神中期好了。我只用这个修为跟你们打,并且一共只用两件法宝。现在,你们好好讨论一下战术吧,半个时辰后再见。” 话音未落,芥弥便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了面面相觑的四人。 第63章 傀琦不坏,寒哀不融 “所以……咱们真的要和芥弥姐姐打?”短暂的沉默过后,小白率先打破沉寂,举手问道。 莫秦萧两手一摊,略显无奈地说道:“嗯哼。芥弥姐都这么说了,你还能怎么办?趁现在早点准备吧。” “可是咱们要怎么做才能对付得了她呀!就算芥弥姐姐压境界,咱感觉她也只要用一只手就可以吊打咱们。” “……”(芥弥前辈不是说了吗,考验我们团队协作能力。我们是不是应该从这里下手?) 陈惊鸿看向小白,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并由秦萧进行翻译。在场也只有秦萧能懂得惊鸿沉默的含义。 “我同意。芥弥姐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也不会把我们逼得太死。既然她特别强调了让我们团队协作,那么突破口肯定就在这上面。” “团队协作?咱打个掩护还可以,但不擅长近身作战,那咱可以在较远处掩护大家。”知道躲不过了,小白只能老老实实接受事实。在陈惊鸿提出自己的意见后,便将自己的情况大致讲述一遍。 “我是剑修,但修为最低,不适合长时间作战,不适合主攻。骚扰、掩护、佯攻这些可以交给我。我有一招大杀伤力的剑招,也可以打个措手不及。”接着小白的话,秦萧也介绍了一遍自己。 “……主攻。”(我和秦萧道友一样也是剑修,目前是元婴巅峰。有能力越境战斗,所以我想我应该可以担任主攻手的位置。) 待三人相继介绍完各自的情况,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一直默不作声的陆雨。陆雨被盯得脸颊微微发红,但还是很详细地说起了自己的情况。 “我是符修,目前刚刚突破到金丹,同样不擅长近身作战。符箓的话我身上还有二十多张,其中攻伐类的占多数,辅助、防御、治疗的不多,等级最高的是五张玄级符箓。” 各自了解过情况后,四人开始认真讨论作战方案。几人当中陈惊鸿的修为最高,其次是小白。所以主攻的任务毫无疑问地交给了陈惊鸿。而小白虽然一手水形术施展得出神入化,但威力不足,所以由她负责佯攻,为惊鸿创造进攻机会。 另外两人都没有正面对抗分神强者的能力,所以主要负责掩护。莫秦萧身法诡谲,可以进行骚扰,并且他的剑招威力极大,能够配合陈惊鸿打个出其不意。 而陆雨几乎完全没有近身作战的能力,所以辅助、支援的任务便交给了她。有意思的是,她拥有的符箓中,有很多张都具有改变环境的作用,所以操控战场、指挥全局的任务也落在她身上。 此般重任落在陆雨身上,让她有些紧张,觉得自己难担此任。但其余三人都对她表示出了极大的信任,这让她有些受宠若惊。最后在三人的一致认可下,陆雨不再推脱,提前开始了对于战斗场地的勘测与布置。 大致分配好任务,几人就一些细节开始了商议。其中,只有莫秦萧有与芥弥对战的经验,所以由他牵头,给其余几人介绍关于芥弥的一些情况。 “芥弥姐比较难以捉摸,或者说并不单一。她战斗风格就是‘变’与‘杂’,战斗方式完全取决于手上用的什么,但无论是什么,她都能将其发挥到极致。” “发挥到极致?秦萧道友请你具体说说。” “例如,如果此刻她手中的是一根树枝,那她很有可能就会用它当剑、枪等,也会以它为媒介施展一些术法。无论芥弥姐手里拿的是什么,她都能灵活运用。所以芥弥姐可以称作是真正的多面手。” 事实上莫秦萧对于芥弥的评价还有些低估了她。芥弥擅长的就是利用各种各样的法器宝物与敌人战斗。可以说,只要有合适的法器在手,就没有她对付不了的对手。 听完莫秦萧的讲述,几人脸上都蒙上一丝阴霾,面对如此强敌,压力属实非比寻常。这时,小白举手问道: “那秦萧小哥,你觉得芥弥姐姐会用什么样的法宝和咱们战斗呢?” “不好说。四人合攻,芥弥姐怎么说也要来点防御的,那我猜可能是一件攻伐类,一件防御类的吧。当然了,只是我的猜测,芥弥姐的心思挺难猜的。” “……” 三人又是一阵沉默。这话等于没说,非但不知道芥弥的选择,反而徒增了不少心理压力。秦萧也感到了一丝尴尬,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 “其实我们不用太担心,芥弥姐还是给我们留了几手的。” “留手?是指没有用她原本的实力吊打咱们吗?”小白不禁拉长了脸,满是幽怨地说。 “小白别闹,我说的是场地。” “场地?场地有什么奇怪的吗?咱们不是在云上吗?” “对,可这不是一般的云。我刚刚让陆雨道友勘探了一下,意外发现我们脚下的云层很有意思。它整个结构就像一个空心包子一样,我们现在就相当于踩在包子最上面,我们脚下除了这一层结实的‘地面’外,再往下是一个充满了普通的云的巨大的空洞。” “……”(秦萧道友的意思是……) “我是想说,芥弥姐不可能平白无故带我们来一个这样的地方,所以我猜这个环境也是我们可以利用的条件之一……” 四人一边探讨着,一边施法演练,相互磨合。而在云上洲上方某处云层里,芥弥一边看着下方四人,一边分神隔空和某人对话。在她的身边,一个一身黑纱的白发女子端盘静立,为其烹茶。 通话尚未结束,芥弥突然转过头问道:“小傀,你说我要不要顺他们的心意和他们练练?” “某认为不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该用什么主人您早已心中有数,何必多此一举问某呢。”不带有一丝情感波动,被称作小傀的女子回答道。 “我看你就是想趁着这次机会出来透透气吧,还说什么我早已准备好了。我本打算掏出什么就用什么的。” “那也是主人您的事,既然某有幸被选中,那就没理由放弃这次机会。” “行吧,依你。那我来看看另一个幸运儿是谁呢……” 半个时辰很快到了,芥弥按照约定,出现在了四人面前,小傀紧跟其后。芥弥手持一根古怪法杖,杖身银白,顶端有一刻蔚蓝宝石,宝石呈菱形,银白杖身呈螺旋状包裹拱卫,横扛于肩,微笑说道:“准备好了吗?要开始咯。” 莫秦萧见到芥弥身后之人,神情微变,强装镇定地答复道:“准备好了,芥弥姐可要手下留情啊。傀琦姐姐许久不见了,近日还好吗?” 傀琦嘴角微微翘起,躬身施礼答道:“劳烦秦萧少爷关心,傀琦近日无恙。但接下来少爷和你的小伙伴会如何,傀琦就不知道了。” “傀琦姐姐别吓我啊。” 秦萧打了个哈哈,然后悄悄夹起一张符箓,那是陆雨刚刚临时制作的通讯符,在小范围内可以无障碍沟通,小声说道:“各位,芥弥姐选的是傀琦姐和那把法杖。傀琦姐是傀儡,我不大清楚她的级别,但是她很强,尤其是近身战……” 三人一边听着莫秦萧讲解傀琦的部分能力,一边调整着站位。或许是放水,或许是自信,芥弥没有率先出手,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对面几人。 很快,四人站位成型:陈惊鸿横持一把剑柄很长的长剑,准确说应该是一柄剑枪,一马当先;小白立于陈惊鸿右侧后方,双手有流水包裹,与傀琦遥遥相望;秦萧位于其左侧后方,略后于小白,手持风残雪,一边防护侧翼,一边掩护陆雨;陆雨则位于最后,手握一沓符箓,眼观六路。 “破晓。” 随着陈惊鸿口念剑名,名为破晓的剑枪发出了耀眼的金光。她双手持剑,躬身做冲锋状,蓄力前冲,一往无前。以她的冲锋为号令,小白单手拍地,化云为水,半隐于水中,失去了踪迹,下一刻出现在秦萧身后,牵着他没入水中。陆雨双手持符,甩向天空,顿时乌云密布、雷声滚滚。 陈惊鸿冲锋速度极快,眨眼间便逼近芥弥,金色的剑光锐不可当。但本是一往无前的剑势却仿佛撞上了一座大山,在咫尺之处突然被拦了下来。傀琦两臂交叉,护在了芥弥身前,仅凭肉身便挡住了这一下。 陈惊鸿没有僵持,闪身后撤。但傀琦却没有放过她,趁此空挡猛冲追击,瞄准腹部一拳打出。 下一刻,剑拳相接,声如洪钟。傀琦力量惊人,即使是元婴巅峰的陈惊鸿也被她一拳震退,向后踉跄几步。 “实力如何?” “元婴。” “挚住她。” “嗯。” 陈惊鸿主动后撤,拉开距离后重新摆好架势,向着前方冲锋。与此同时,一记落雷劈在傀琦头顶,她也不闪躲,凭借肉身硬抗住了陆雨连续多道雷击,随后故技重施,迎击冲锋。 “水形·蚕缚。” 正当傀琦注意力都集中在陈惊鸿身上时,趁着先前雷击时的闪光与轰鸣,小白悄悄来到了她的脚下。成百上千的水丝死死缠住了她的双脚,并不断向上蔓延,宛如蚕茧一般。 傀琦见状,双腿发力震地,以力破巧,震散了水丝,硬是把小白从地下逼出,并反手一拳砸向半空中毫无防御的她。 面对避无可避的一拳,小白并不慌张,单手掐诀,飘散于空中的水丝化作一条水带,一头缠住了她的细腰,一头延伸地下。 随后,小白身形迅速下坠,“扑通”一声重新潜入地下。傀琦一拳扑了空,腰部失去防御。趁着她分心对付小白的机会,惊鸿调整了冲锋的角度,从侧方切入,直攻此处。 锵—— 破晓不偏不倚地正中傀琦侧腰,借助惯性惊鸿硬生生将她顶了出去。但即便如此,依旧没有破开傀琦的防御,黑纱包裹下的,那惨白如雪的皮肤依旧没有一丝伤口。 而傀琦也迅速反应过来,在被顶着的情况下居然还能调整位置,改为正面接剑。接着双手握住剑尖,两脚插地,和陈惊鸿角力。 惊鸿顶着傀琦冲出数丈,还是被她刹住,于是双臂立刻发力,连同破晓一起将傀琦掷了出去,将她掷到半空。躲在地下的小白终于等到了机会,数十道水流从她背后飞出,连同破晓,几乎只在一刹便将傀琦裹得严严实实。 待得水牢成型,傀琦短暂被禁锢,小白两袖各飞出一条水带,缠着水牢便拽向地下。 叮!叮! 急促的两道碰撞声传来,陈惊鸿飞身闪到半空,徒手为小白拦住了袭来的几道冰刺。先前一直在观战的芥弥此刻终于动手了。法杖顶端的宝石闪烁,数十道冰刺再度袭来,每道都有一丈长短,尖锐可怖。 冰刺轨迹古怪,一时间惊鸿也无力全部躲闪。关键时刻陆雨招来数道雷霆,形成雷障才勉强挡住部分。但此刻水牢已经暴露在剩余冰刺之中,眼看就要前功尽弃。 就在冰刺即将接触到水牢的一瞬间,一道弯月剑光自下而上飞出,击碎了剩下所有的冰刺。 小白、惊鸿心头一松,赶紧合力将水牢塞入地下。 “秦萧,她就交给你了。” 抛下那么一句,小白重新回到地面,和陈惊鸿、陆雨共同面对芥弥。 第64章 陆雨融符,二圣鏖战 “很不错的战术与配合,优先解决防御力与突袭能力出众的傀琦,再利用地形禁锢住她,以保证己方安危,最后再合力对付我。得夸奖你们一下呢。” 面对虎视眈眈的三人,芥弥腾出双手,一边鼓掌一边赞叹道。随手重新握住法杖,随手抖了个枪花,说道: “不过你们真的觉得,凭你们三个就能对付得了我了?凭秦萧一人又能拖住她多久呢?”话音落下,三根冰柱自天而降,如天柱崩落,遮云蔽日,一击便破开了陆雨的雷云。 “秦萧小哥说了,把傀琦交给他解决,会帮咱们争取足够的时间的,咱相信他。” 小白一边躲避,一边回复着芥弥,手中拽着两条水带,分别缠在陆雨和惊鸿的腰间,将两人拽到自己身边。惊鸿也点头默认,有一剑自剑匣中飞来,斩碎了袭来的冰柱,剑名:白虹。 芥弥满意地点了点头,面露善色。随后,有冰柱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这一下突袭猝不及防,三人只得狼狈躲闪,却在不自觉中落入了芥弥的陷阱,被打散了站位。 “很不错的回答。那我再给你们一个提示,此杖名曰寒哀,杖身由天银母晶所锻,顶端镶嵌之物名寒髓冰蕊,产自穷荒域之白琼原,世间少有之寒物。赤焰不可融,无物不可凝。吾所视处,皆为冻土!” 声如上威,令出天变。眨眼间便阴云密布,犹如夜幕降临;六月飞雪,如绞如斩;暴风骤起,迅如刀割。 用来连接的水带即使经过了灵力的淬炼,但还是在寒风中被冻结,旋即破碎。通讯符之间的联系也被切断,三人彼此之间失去了联络,迷失在了风雪中。 在这样的环境下,小白拿手的水形术根本无法施展,凝聚出的水形几乎只在瞬间就被冻结,失去对其控制。她也尝试潜入云下,躲避风雪,不曾想云面不仅被冻结,还被一层灵力所覆盖,根本突破不了。权衡之下,小白用灵力护体,用神识搜索,顺着先前的方向去寻找陆雨。 陈惊鸿的状况要比小白好得多。剑气纵横,化作护盾隔绝了寒气,白虹盘旋四周,为她阻挡风雪。同样的,她也顺着先前的方向寻找陆雨。先前她在陆雨身上埋下一道剑气,如今便派上了用场。 而修为最低的陆雨,正躲在护盾中瑟瑟发抖。别说移动了,就连维持现状她都已经竭尽全力了。也幸亏她方才反应迅速,在风雪降临的一瞬间立刻唤出了护盾,勉强抵挡住了风雪的侵蚀,才没有受伤。但寒气的入侵却无法阻挡,此刻她蜷缩在角落中,嘴唇冻得发紫,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可还在苦苦支撑。 另一边,云层之下,莫秦萧与傀琦陷入僵持。虽然傀琦的实力远胜于他,但也没想到秦萧居然会如此棘手。作为傀儡的她,虽然已经无限接近于人,可还是有些许瑕疵的,其中之一就是元神残缺,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无法动用神识。 此刻两人所处的空间被云所充斥,视野内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单凭五感傀琦很难锁定侠客行全开的莫秦萧。所以开战之初,秦萧便利用这个优势,扰而不攻,硬是拖住了她。 但同样的,秦萧也很难破开她的防御,他不如傀琦持久,而且侠客行也相当消耗体力。傀琦在吃了几次苦头后,也同样开始利用起环境优势,避其锋芒。因此两人才会僵持至今。 躲藏在云层中的莫秦萧此刻已经有些气喘了,侠客行对于他的消耗比傀琦想得还要大,再加上先前几次骚扰他都受了些伤,不得不多分一些气力来防御。一边挪移,一边抓紧时间调理生息。突然秦萧驻足侧耳倾听,闭气凝神,耳边的破风声逐渐平息了下来,傀琦速度开始慢了下来。 锵—— 下一瞬间,秦萧竖剑侧防,挡住了袭来的一记铁拳。一拳出,风云动,云舒云卷,风起风息,尽数被拳风绞得支离破碎,云层激荡,露出了相互对峙的二人。 秦萧单膝跪地,十分勉强。傀琦出手的时机恰好,刚好是他侠客行失效的瞬间,又是一拳递出,黑色雷电缠绕,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身侧。 下一刻,秦萧倒飞出去,右侧肋骨碎裂,左手虎口撕裂。喉咙一腥,一口鲜血吐出,夹杂着些许碎块。 傀琦落到秦萧的身边,认为他已经失去了战力,想要带他离开。但却听见秦萧重重地咳嗽了几声,随后勉强支撑起身子,嘴角一抹,重新持剑站在了她的面前。傀琦嘴角翘起,后撤几步,重新摆好了架势。 “分神期修士最大的优势,就是元神的成型,可以开始运用元神之力,谓之神识。或许有些修士天赋异禀,在元神成型前就能使用神识,但没有元神的支撑,始终是有所不足。有神识支持,你们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看着逐渐向陆雨接近的两人,芥弥再度挥舞寒哀,有多重冰环以她为中心掷出,向她们飞去,借风雪掩盖了行踪,气势汹汹地逼近毫无防备的二人。 风雪之中,小白和惊鸿率先汇合,借助所留剑气,两人很快发现了已经冻得不省人事的陆雨。陈惊鸿撑起防护,持剑守护,小白则抓紧时间给她治疗。 突然小白心头一紧,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她不安地抬起头,看着周围灰蒙蒙的一片,眉头不展。 陈惊鸿也发现了异样,黑光闪过,眉尺自剑匣飞出,挡住了从天而降的冰环。冰环坚韧,竟与眉尺相持不下,惊鸿见状持剑虚划,飞出数道剑气,协同眉尺将冰环击碎。 “惊鸿!背后!” 看着冰环破碎,化作冰晶飘散,惊鸿没有立刻松懈。听到小白的警告第一时间回身,斩出一剑。身后有三环合一,相互交错,相互助力,宛如钳子一般牢牢钳住白虹。 寒气沿着剑迅速蔓延,一息之间,白虹便被完全冰封,直逼本体。惊鸿掌心早已与剑柄粘合,难以松开,于是果断撕皮换手,鲜血凝珠。她毫不在意,猛推剑首,将白虹连同冰环一起击飞。 “惊鸿,你怎么样?”小白扶着恢复意识的陆雨,匆匆来到陈惊鸿身边。惊鸿微微摇头,以示无妨,但陆雨还是一把拉过她的手,替她检查伤势。 趁着两人疗伤间隙,小白释放最大的灵识,探查暴风雪内的详情。却发现风雪的范围远超她的想象,她的覆盖范围少说也有数百顷,依旧没有探明全部。收回神识,小白唤来其余两人,共同商量对策。 陆雨飞出几张由符箓制成的纸鹤,凝神片刻之后说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破不开这场暴风雪。只要这个暴风雪还在,我们就一直处在下风。既找不到芥弥前辈,还会被一直消耗。” “咱同意。可惜咱的水形术没有那么大的威力,破不开暴风雪。”小白略表遗憾,有些苦恼地说。 惊鸿秀口微张,刚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想起秦萧不在,其余两人听不懂自己的沉默,于是以手为笔,写道:“我有一招,威力足够,代价很大。” 两人沉默片刻,陆雨试探性问道:“有什么代价?” “力竭,剑碎。” “小白立刻否决道:那算了,不值当,这招还是留给之后对付鬿雀的时候再说吧。” 三人一时间还是束手无策,气氛不禁有些尴尬。这时陆雨突然埋怨道:“可恶,如果我能多带些符箓,或者带的符箓级别更高一些就好了。” “小雨,你这话什么意思?” “啊?小白姐姐不知道吗?天师府有一种秘法,可以将符箓的威力叠加。以一张较高级的符箓作为主体,然后将其余所有符箓的力量叠加其中,这样就能施展出超出原有等级的强力一击。可惜我这次带来的符箓级别不高,数量也不够多。不然还是可以试试的。” “那小雨,咱再问一句,这张作为主体的符箓无论是什么级别都可以吗?” “理论上来说只要它的级别高于其他用来叠加的就行,同一级别的也可以。” “那有其他限制吗?比如主符级别太高不能叠加之类的?” “理论上是存在上限的,只要注意不要超过这个上限就行,但一般不会有这种情况。小白姐姐问这个干什么?” 同样有这个疑问的还有陈惊鸿。两人就这么看着突然一副胸有成竹样子的小白,很是困惑。 “咱有办法了!” 接着,在两人诧异的目光中,小白从怀里掏出了一沓高阶符箓,炫耀似地挥了挥,少说有二三十张。其中最低级的玄阶上品不过寥寥几张,地阶占了多数,还有不少天阶的。 “小雨,这些够不够?等级够高了吧?” “……” “小雨?” “抱歉,小白姐姐,我刚刚愣了一下,你叫我?” “嗯。这些够了吗?” “够了够了,绝对够了!话说你哪里来那么多的高阶符箓?” “前几天芥弥姐姐给咱的,拿来玩的。” “嘶——” 听着小白漫不经心的话,陆雨和陈惊鸿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么厚一沓的符箓,拿来玩?光是制作的成本都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了吧,更不要说这些符箓本身的价值了。哪怕财大气粗的陈惊鸿,此刻也有些恍惚。 陆雨双手颤抖着接过了符箓,她的双腿甚至也在打哆嗦。如果刚刚她因为这些符箓的数量而感到震惊的话,此刻她就是被它们的品质深深震撼了。大致翻了翻,里面至少有一半的符箓她闻所未闻,甚至还有几张是早已失传的极为珍贵的符箓。 芥弥前辈真是恐怖! 好不容易挑出几张自己认识的,等级也没有那么夸张的,陆雨在两人的护法下开始施展秘术。 以一张天阶雷法符为核心,两张地符为辅佐,叠加三张玄符、四张灵符,陆雨歃血染符,控血为线,将十符串联,两手掐诀:左手作雷诀,二三指掐掌心,大指押二三掐子文,四五指押大指掐掌心;右手作霆诀,二三指掐掌心,大指押二三指掐亥文,四五指押大指掐掌心。口中吟念: “云飞急走动,即界火急合。玄雷龙通雨,妙霆鬼惊骇。凡躯急诛魔,降诛驱万神。吾奉帝命召,雷神速现形。上育承帝命,下界察民情。堂堂持法力,赫赫显神灵。” “清微五雷正法,贯会十德自化。天神龙水妖五雷,听吾法旨,诛邪除恶!” “煌煌诛魔明雷!” 风息,云聚。乌云漫漫,雷光滚滚。 有雷云自东而来,气势汹汹;有寒潮自西而来,威风凛凛。两者相抗,不分伯仲。五雷汇聚,化龙、凤、虎、狮、狼五兽,震天撼地;冰雪化形,凝刀、枪、剑、戟、矛五兵,锐不可当。 随着陆雨一声敕令,雷兽咆哮冲锋,撕咬啃食,不惧兵器之锐利,不畏寒意肆虐,以命搏命,将五兵杀得节节败退。 陆雨血色尽失,双目含血,两股战战,仍在苦苦支撑,双手掐诀,不动如山。约莫一炷香时间,风雪过境,烟消云散。 陆雨笑而力竭,气血尽失,脱力昏迷。五兽消散,雷云退却。 芥弥凌空踏步,手持寒哀,杖指白、陈二女。 第65章 尘埃已落,胜负已分 安置好昏迷的陆雨,小白与陈惊鸿并肩而立。相顾无言,随后一同斗志昂扬地看着居高临下的芥弥。 陆雨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才让她们此刻获得转机,秦萧至今还在云层之下拖着傀琦。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她们两人能有直面芥弥的机会,说什么也不能辜负了他们的努力。 这样想着,陈惊鸿双手摊开,眉尺领命而动,回到了剑匣之中。有青紫两色自匣中飞出,落入手中。只见: 两剑同长三尺三,一曰紫电一青风。虎衔剑格龙伏脊,剑从丹青另绛紫。电动雷鸣三千里,微风扶摇六千丈。 小白弓步起式,流水潺潺,附拳化形,阴阳流转,隐隐有太极之姿。有水带沿双臂缠绕,仿羽衣披帛,护身周全。 芥弥凌空虚踏,低头睥睨,不喜不悲。寒哀发威,冰蕊闪烁,冰针汇聚,其数千万。令出,针动,密拢拢如大雨滂沱,去匆匆似流星破空。 小白箭步向前,两手交错,作怀中抱子状,凭空有大河奔涌,汇流成盾,针随水动。惊鸿借力,逆流而上,凭虚御风,只在眨眼间便逼近芥弥,剑指冰蕊。 叮—— 就在双剑即将斩断法杖核心的一刹那,芥弥嗤笑一声,转杖横持,杖首接剑。陈惊鸿换手抽剑,紫电压制寒哀,青风横扫,直攻其面门。 芥弥也不闪躲,以杖为枪,枪头下压挣脱束缚,枪把上挑,挡住横来一剑。陈惊鸿心颤,抽步后撤,双剑交错,各斩出一道凛然剑气,紫雷奔袭冲其中门,飓风分化攻其两翼。芥弥抖了个枪花,将两道剑气尽数散去。随后单手持枪背后,一手前伸挑衅。 “寒哀为杖,我用则为枪。为杖,则万千寒潮为己所用;为枪,则寒芒难挡冰封破敌。你们一开始就陷入了误区,低估了我手中的武器。如果我没猜错,秦萧应该提醒过你们要当心我手中任何一样事物吧。” 经过芥弥的提醒,惊鸿才算真正明白了先前秦萧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练剑切磋至今,也是第一次见到把法杖当枪来用的人,不得不说,芥弥的比她想得还要强得多。 不过陈惊鸿可不是会因为对手过强就退怯的人,此刻她愈战愈勇,手握紫电青风双剑,再度冲了上去。小白也跟了上来,借助惊鸿暂时隐蔽了行踪,打算攻芥弥一个出其不意。 芥弥轻笑,单手持枪横扫,拦住双剑;又推出一掌,逼退小白。三人鏖战,一时间难分高低。 …… 越州,河内县。 有一黑一白二人破空而来,俯瞰河内现状。 白衣者少,身不足五尺,白裙翩翩,上有白虎啸天,七宿拱之。足不着履,纤尘不染,肤如积雪,面若桃花,鹤发童颜,及腰飘散。双瞳异色,赤蓝分明。面色冷冽,不苟言笑,双眉微垂,目含慈悲。 黑衣者长,八尺有余,玄袍乌褂,黑蛇缠腰,上有玄武撼地,七宿辅之。面如秋月,色如润玉,鬓若垂柳,眉若墨画。恰似邻家郎,双目常含笑。 此时的河内,满目疮痍,却又生机勃勃。而在数个时辰之前,这里还是一片荒芜的不毛之地。大地上沟壑纵横,岩浆肆虐,空气中还有极为强烈的灵力波动。 很显然,不久前这里才发生了一场大战。 白衣女子在空中环视一周,发现了什么端倪,率先降落,来到一处岩浆池边。岩浆池里,有几根赤红的羽毛漂浮其上,灼而不焚。 女子凭空一抓,羽毛便飞入她的手中。异色双眸亮起,细细打量之下,对同伴说道: “是颙的羽毛。这股难闻的气味,我绝对不会记错的。”说罢轻吹一口气,羽毛便化作青烟消散于空中。 身后男子目露惊色,问道:“这么说,它真的死了?楚芸,时间过去多久了?” 来者正是九天宫的北玄天仙与西辰仙子。 当年六煞之乱,颙是唯一一个逃脱的,而当时负责对付它的就是西辰仙子。灾祸平息后,西辰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甚至亲自组织过好几次搜查队伍去寻找颙,却次次无功而返。虽然最后无奈将这个任务转交九州朝廷,但她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 不久前,西辰仙子突然感知到颙的气息,心中大喜,觉得大仇将报。为确保万无一失,还叫上了北玄天仙,两人一同去围剿颙。 “战斗持续时间不长,可能只有半个时辰不到。颙死的时间也不会超过半个时辰。从我找你到一起赶过来,不过花了一刻钟。” 北玄天仙面色古怪,似乎在憋笑,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挑衅似地说道:“呦吼?也就是说,在你感知到颙的时候,它就已经死了?能在半个时辰内诛杀一只仙人境界的上古凶兽,还能把现场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人,不多啊……” 似乎被北玄嘲笑让她颇为不爽,西辰白了他一眼,抬起玉足就踢在了他的膝盖上,怒气冲冲地说道:“你在说什么风凉话啊?老娘叫你过来不是让你看戏的,还不赶紧算一卦,看看谁有那么大的本事!” 北玄打着哈哈,侧身向傍边闪躲,西辰一脚扑了空,面色更黑了。顶着她那仿佛能吃人一般的眼神,北玄就这么掐指算了起来。这一卦算的时间很久,越是往后,他的脸色就越发难看。也不再像先前一般轻松,满脸凝重。 “算出什么来了?” “……” “说话!”说着又踢了他一脚。 北玄默不作声,脸色相当复杂,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西辰一眼,随后才慢慢开口道:“所有的卦象都指向我家玄机和涤尘那个臭小子,可他们俩今早都有任务才对,不可能会来的。” “玄机去照顾新入门的那批娃娃们了,涤尘有早课。真是见鬼了。你试试看。” 西辰一脸将信将疑,也尝试起来。虽说不擅长卜卦之术,但作为仙人的她只要想算,总归还是能知道一些的。不多时,她也皱起眉头,说道: “确实不对劲。我算出来是我家皓子,可他出任务人在森罗,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皓子是西辰仙子对座下二弟子西门皓的爱称,道号娄宿·金狗,他同辈的人多唤他“狗哥”。涤尘,姓北落,道号斗宿·木獬,北玄天仙座下大弟子,玄冥泽事实上的话事人,北玄天仙的一生之敌。而玄机全名李玄机,座下三弟子,道号女宿·土蝠,是北落涤尘的妻子道侣,同时也是慕容筱的师尊。 “见了鬼了。老匡,拿你那龟壳试试。” “请尊重它一下,那叫占甲卜天。” 西辰白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道:“都一样,快算!” “很遗憾,我早就试过了,结果是一样的。” “见了鬼了……” “看来,干掉颙的那个人,不仅把现场处理好了,还把天机给篡改了。九州域里,能做到这点的不多。”说着,北玄天仙掰着手指数了起来:“咱们的人暂且不算,掌剑山里有三个,那群书呆子里有两个,其他的……那几个老家伙不像会出手的样子,天师府的那位估计也不会。” “啊!好不爽,好不容易找到那个畜牲了,居然被人抢先了。啊啊啊啊!好不爽!”西辰发泄般地跺了几脚,霎时间山崩地裂,峡谷纵开,本就不稳定的地表再度喷发出熔岩。 北玄无奈瞥了她一眼,轻叹一声,原本崩落的山体重新归位,峡谷停止扩张再度合拢,岩浆迅速凝结归于地下。一切归于原状,仿佛无事发生。 “啊啊!走,和老娘去打一架,一肚子气要好好发泄一下!” “啧,拿我当出气筒了是吧?” “打赢我,欠的六百万灵石就不用还了,而且老娘再帮你锻造一次,免费,任你选。” “走着!” 两人一步踏出,消失得无影无踪。待两人远去,河内县在历经了数十年的干旱后,再一次下起了雨。随后山河复位,生机重现。 大地贪婪地吮吸着甘霖,龟裂的田地重新变得肥沃丰饶。有绒绒嫩草挣扎着从土里钻了出来,迎接久违的雨水的滋润。生机便从这小小青草中,迸发出来。只要人们能及时返乡、播种,用不了多久河内会再度成为南域的重要粮仓。 仙人手段,一念动天地,一思塑山河。 …… 云上洲。 芥弥看起来似乎有些焦急,站在原地不住地抖脚,还不时地四处踱步,似乎在等待些什么。不远处还躺着小白和陈惊鸿。 不多时,傀琦带着莫秦萧,一拳打破云层,落回芥弥身边。此时的秦萧伤痕累累,胸膛凹陷,四肢骨折,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拎着,看着是相当凄惨。 小白和陈惊鸿也好不了多少,两人也已经昏了过去,并排躺在一起,身上有明显冻伤,浑身上下冰霜密布,乌青可怖。双臂双腿,血洞点点,伤口上有白霜冰粒,这才勉强止住了血。 “主人,任务完成。”傀琦小心翼翼地将秦萧放在地上,随后恭恭敬敬地站在芥弥身后,低头不语。 芥弥的衣衫看起来有些许凌乱,甚至有几处破口。虽然看起来有点狼狈,但她脸上的喜悦却是掩盖不住的。 “知道了。情况怎么样?” 傀琦单膝下跪,单手抚胸,答复道:“秦萧少爷进步很快,侠客行在半个时辰的战斗中一共使用了三次,并且最长一次坚持了一刻钟。银月的衔接极为顺畅,八相转换基本熟练运用。” “金日的威力有所不足,猜测是战斗过度导致气力有所不足,其变招晨曦的控场能力极强,使某滞空了近三息。初步估算,秦萧少爷现在的灵力总量提高了近三成,对于逸仙剑法的理解有所深入,可能已经摸到了万物无我圆满的大门。” “辛苦你了,傀琦。”芥弥很是满意,认可地点了点头。 “义务之内,举手之劳。”说罢,傀琦也不再停留,一阵黑风刮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短暂的沉默过后,芥弥素手一招,把不远处昏迷的陆雨一同唤来,与其余三人并排躺在一起。随后一手张开,四颗绿色光球自掌心飞出,落入四人胸膛之中。 澎湃汹涌的生命气息宛如大海一般源源不断地从四人身上迸发,伤口迅速愈合,体力、灵力也在恢复。 连带着的,巨量的生命能量甚至直接冲破了修为的禁锢,帮他们突破了一个小境界。小白到了元婴四层,陆雨也步入金丹一层。而陈惊鸿本就是元婴巅峰,此刻正式推开了化神的大门。 只有秦萧,修为依旧没有长进。 看着四人气息逐渐平缓,芥弥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真的是,现在的小家伙真是不得了。秦萧未来的对手,可多喽……” “所以,芥弥姐姐你为什么把秦萧他们打成这样?太狠了吧。” 一道略显惊讶,却又带着些嬉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一个熟悉的紫色玲珑身影出现在芥弥身后。 第66章 仙酿一葫,仙器一盏 “换你来你试试看,在压制境界的情况下,要拿下这几个小家伙可没那么容易。”芥弥一早就知道紫鸿来了,没好气地抱怨道。 紫鸿表现得不屑,晃了晃小小的拳头,说道:“能有多难对付?就算只有分神,姐姐你不还是压他们一个大境界吗?至于这么狼狈吗?” “呵呵,刚刚惊鸿那丫头最后掷出的两剑,威力已经不逊色于某些化神修士的全力一击了,再加上还有个小白在一旁捣乱。我一边要给她们展示分神修士的能力,一边又要让她们得到锻炼,还不能放开手打,我容易吗?” “是是是,芥弥姐姐最厉害了,芥弥姐姐最不容易了。”听着她的抱怨,紫鸿只当耳旁风,无情地棒读。 看着她一脸冷漠的样子,芥弥气得牙痒痒,一把抱过紫鸿,对着她肉嘟嘟的小脸就是一阵蹂躏。紫鸿的脸蛋小小的,两只手就能完全盖住,摸起来滑溜溜的,最上乘的仙绸也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无论是芥弥还是常思,都对紫鸿的小脸蛋爱不释手,有事没事就会揉两下。 “墩以辖,墩以辖,喔个塔闷呆电浩东溪。(等一下,等一下,我给他们带点好东西。)”紫鸿一边努力挣脱芥弥的蹂躏,一边费力说着话。 “不打紧,让我再揉一会儿。” 芥弥才不管这些,换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继续“施暴”。见反抗无效,紫鸿只能无奈接受。她四肢一摊,放弃了抵抗。 待好好发泄了一番,看着躺在她怀里一脸生无可恋的小家伙,想起方才她说的话,芥弥问道:“好东西?你有什么东西要带给那群小家伙吗?不会是新酿的酒吧?” 紫鸿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酒?想得美呦!我早就答应秦萧戒酒了,别说喝了,我酿都不酿了。姐!把口水擦一擦,快滴到我啦!” 听她提醒,芥弥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流出几滴香津,在紫鸿脑袋上晃啊晃的,不由得老脸一红,赶紧擦干净。 芥弥装模作样地做出一副垂泪的样子,让人心生怜悯:“唉,我也是馋了,这辈子就好那么一口吃的喝的,结果我们家小酒仙居然不酿酒了,你叫我如何不怀念。嘤嘤嘤……” “我不是改做果汁之类的鲜酿了嘛,我这刚好有一些,你要不要?” “要要要!” 紫鸿也是了解芥弥,一句话就让她破了功。接着她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个紫色小葫芦,轻轻晃了晃,咣当作响。芥弥也很识趣地递过去一个琉璃五角樽,满脸期待地看着她,准确地说是她手里的葫芦。 轻轻拨开盖子,一股浓郁到近乎凝滞的柑橘果香扑鼻而来,浓烈却不呛鼻,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在这股香气的晕染下变成橙黄色,仿佛金秋的果园一般,硕果累累,芳香绕梁。紫鸿接过酒盏倒了满满一杯,递给芥弥,随后便不再管她,小跑蹲到秦萧身边去了。 芥弥小酌一口,随后轻轻摇晃着酒盏,咂吧着嘴唇,双眼微眯,细细品味。“入口甜而回味酸,性烈,阳气上涌,胃暖而洄四肢。是某种火属羽鸟为原料的吧?颙?” “准确说是它吐出的本命真火,我看品质挺不错的就取了一些酿着试试看。感觉怎么样?” “很好喝哦!就是其内蕴含的灵力过于汹涌强势了,只能说不愧是上古凶兽吗?就算是一丝火焰都有这么强势的力量。” “品质的话……地阶上品到天阶下品的级别吧,如果里面的灵力能再柔和一点,应该会更高一点。”说罢一饮而尽,还很没有形象地打了一个饱嗝。 “这样吗……那还不能给他们喝。我想想,加点雪色千绒花怎么样?应该能中和一下。” “是个好主意,试试看。”芥弥点点头,随后递给她一株白色的宛如雪花般的植物,唯一与雪花不同的,就是它看起来毛茸茸的。 紫鸿接过白花,单手将它炼化,化作一滴纯白色的水珠投入葫芦中。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研究如何弱化壶中的仙酿。 “对了,话说颙的尸体你怎么处理的?毕竟是上古凶兽,浑身是宝,别浪费了。” “回收了,不过有点棘手,我不大好处理。所以才特地跑来找你。姐,交给你了!” “行吧,你先给我,有空弄一下。” 紫鸿停下手中的活,从葫芦里倒出一颗赤红的珠子。珠子虽然很小,但散发出的能量却相当恐怖。可怕的高温肆虐着,仿佛身处火山炼狱之中。隐约之中,还可以听到一声声不甘而又悲愤的啼鸣声,惹人哀伤。索性两人早有准备,才没有让这温度影响到旁边躺着的四人。 紫鸿小心翼翼地用灵力控制着它落入芥弥手中。刚一入手,芥弥便少有地感到一股灼烧感,下意识缩回了手。一边轻吹掌心,一边感叹道: “不愧是上古凶兽,死了余威还在,难怪你说麻烦了。” “叫你小心一点了吧,你看看你。” “无妨。”笑着打消了紫鸿的担心,芥弥把玩几下珠子。透过阳光,隐约能看到一个红色小鸟,身形被固定在了它临死前的一刻,仰头怒吼,何其不甘。 似乎感受到了它的哀伤与不甘,芥弥轻叹一声,语气略带哀愁,感叹道:“唉,可惜了。若非它执意要入侵九州,又怎么会落得个如此凄惨的下场呢?仙人修炼千万年而不得,无数年的历练毁于一旦,何必呢……” “我已送它进入轮回,并洗去它的记忆,没有重新封入坠仙渊,希望来生能好好做鸟,不要再有那么大的野心了……” “如此甚好。” 两人沉默,低头默哀,以示对于仙人的尊重。 让它毫无负担地死去,这是紫鸿对它最后的仁慈。念它修行不易,准重新步入轮回,不必再受牢役之苦。仙人逝世,千古大事,理应尊重。 两人虽立场不同,但同是修士,同是逆天改命之人,紫鸿终究给它善终,没有让它承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撕灵扯魂之苦。 “不说这些了,反正要炼化它需要些时间,不如我们来想想这颗珠子有什么用吧。”哀伤只是一时的,芥弥很快恢复了本性。打量着用来封印的珠子,突然灵光乍现,问道:“紫鸿,你这封印能调整外溢的温度吗?” “加大封印的强度就可以,怎么了?” 芥弥卖了个关子,附耳低语。紫鸿的表情急剧变化着,从茫然,到惊讶,再到醒悟,最后露出一个憋笑的表情。 两人打定了主意,又去忙活起来。芥弥留在原地捣鼓着,紫鸿则跑到半空中,似乎在寻找什么。 泗水城。 不得不说泗水城在刘公沛多年的治理下,行政效率变得相当之高。仅仅一天多,城中百姓就已经撤离得七七八八了。除了留守此地的焱刀门与太守府,还有毫无动静的上清宗。 拍卖会开始前几天,原本门庭若市的上清宗突然关闭了大门,甚至打开了护宗大阵,使外人难以窥探内部情况。 这一切都在刘公沛的预料之中,上清宗应该也有所行动,乌如许那个人精,应该早已安排宗门人员带着资产暗中撤离。 当下唯一的问题,就是乌如许在参加完拍卖会后,没有回到宗门,至今仍然下落不明。但也不意外,想来应该是去北号山了 不过霍燕和刘公沛不会让他们顺利转移的,自从两方合作之后,太守府便把掌握到的所有的有关上清宗的情报悉数分享给了他们。 焱刀门也不负众望,今天一早就去找上清宗的麻烦了,堵截了他们好几条密道,还抓住好几个混在居民中的宗门弟子,缴获了不少资产。 但这些都是小盈小利,大头还没找到。 太守府中,刘公沛一边听着陆诚的抱怨,一边处理着政事。他先前安排陆雨陪着莫秦萧一行人,同时监视他们的举动,却没想到一早过去后,居然就这么失踪了。如今大半天过去了,依旧毫无线索。 陆诚向来宝贝他这个孙女,又不放心莫秦萧他们,虽然陆雨这个任务是他帮人家争取的,但也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所以一直在刘公沛耳边念叨,他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老刘,你说那个女人真的值得信任吗?我总觉得不靠谱,要不我现在给琅琊天师府请求支援?” “算了吧,按照琅琊那群人的效率,等批文下来,我们都要变成一堆白骨了。至于前辈……目前为止她还是值得信任的。” “我就想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信任她呢?凭她给你这个茶盏?这个茶盏到底是什么东西?你那么宝贝?”刘公沛的桌上,放着一个羊脂玉制成的盒子,里面铺满棉絮,再用上好的丝帛包裹,一个瓷制的茶盏静静地躺在其中,看起来相当古朴,甚至有些不起眼。 “凭她有所图,有所依恋。她不是无偿帮我们的,她的目的是为了锻炼身边那两个孩子,这是她的目的。为了这个目的,她绝对会付诸手段,而我们就是她的手段。” “而且目前来看,那个叫莫秦萧的孩子,很有可能是她的软肋,如果他陷入危机,绝对不会坐视不管,这是我们的机会。” “机会?怎么说?” “如果那两个孩子足够强,那么皆大欢喜,他们两个加上一个陈惊鸿,我们在一旁辅佐,足够了。如果他不够强,那位就一定会出手,我们依旧能解决问题,不过就是过程会惨烈些。” “……你又怎么能肯定呢?那个前辈一定会出手,万一她只是救人,不杀敌怎么办?” “她当然不会出手杀敌,我早就知道了。” “那你还……” “别急。她不会杀敌,但她给了我杀敌的手段。”两人目光交汇,共同汇聚在桌上的茶盏之上。 “就凭这个茶盏?这个到底是什么?” “一件高阶法宝。” “什么效果?” “封印,然后绞杀。封入其中,必死无疑。” “这么厉害?!”陆诚原本伸向茶盏的手,吓得赶紧缩了回来,十分警惕地打量它。 “呵呵,现在知道怕了?让你毛手毛脚的。”刘公沛冷笑一声,似乎在嘲笑这个相识多年的老朋友。 “这么厉害的宝贝,你就这么放着?不怕乌如许那老小子找人偷了?” “那天晚上认主了。除了我没人能用,也偷不走。” “原来如此。”经他那么一说,陆诚的手又不安分起来,悄悄地摩挲着茶盏表面。茶盏看起来很像是瓷制的,入手却相当温暖,仿佛一直被人捧在手心一般。表面远比看起来光滑,与其说像瓷,不如说更像玉石。或许从未见过如此高阶的法宝,陆诚不由得赞叹道: “多么好的一件宝贝啊,怎么就便宜你个老小子了?你又没有修为,能发挥几成威力?可惜喽……” “呵呵,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 “赌我这个凡人用这个法宝绝对比你强。怎么样?” 陆诚来了兴致,说:“好啊?赌资是什么?怎么赌?” “就赌这个茶盏吧,输了就归你,赢了……就请我喝酒,把你珍藏的仙酿都搬出来。找个时间,咱俩比喝酒,喝过我就算你赢,怎么样?” “嘿!成交!别后悔啊。” “一言为定。” 第67章 散财以资能 一睁眼,莫秦萧看见的便是璀璨浩瀚的星空,以及挂在半空中的一弯明月。无论在哪里,星空永远都是那一片,月亮永远是那一轮。沧海桑田,但总有些事物是不会变的。 好吵啊?好像有什么东西烧焦了? 比起美丽的夜空,更能吸引秦萧注意的居然是空气中弥漫着的焦炭味道。原本还有些模糊的意识,渐渐清醒了过来,耳边的喧闹声也慢慢清晰了起来。 “啊啊!让你控个小火,小火啊!你看,全焦了。” “怪我喽?不是芥弥姐你自己说这个肉老,要多烤一下的吗?” 好熟悉的声音。好像是芥弥姐和…… 秦萧突然清醒过来,倏地坐了起来,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不远处的一高一低两个身影。 “紫鸿?” 两人循声看去,见到秦萧已经苏醒,并没有太多意外。紫鸿招招小手,示意他赶紧过来。 “紫鸿,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你和芥弥姐在干什么?” “问题太多啦!你先负责烤肉,我慢慢回答你。”看着满脸惊喜的秦萧,紫鸿也感到由衷的开心。一方面确实是因为有段时间没见他了,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很有可能是在场所有人中唯一会做饭的。 莫秦萧还有点懵,下意识地接过了递来的叉子和铲子。紫鸿给他让出位置,这才发现她和芥弥中间有一个用石头木棒垒起来的简易的烤架,先前两人蹲在一起原来是在烤肉吃。 但两人烤出的东西可以说是相当惨不忍睹,依稀可以看出,她们烤的应该是某种鸟。只是多数早已化为焦土。 心中为这不知名的鸟默哀一小会,秦萧理解了现状,主动接过了位置,将已经上锅的鸟肉重新处理一番,仔细烘烤起来。两人也主动让出了位子,老老实实地打着下手。 “我看看啊……火温度太高了,石板太烫了,要减点火。咦?火呢?” 用手测试过温度后,秦萧下意识地低头想要抽出点柴火出来,却发现石灶中根本就没有火,有的只是一颗红色的珠子在作为热源。 “别急,我来。”紫鸿拦住了他好奇而伸出的手,赶紧控制珠子降低温度,表面的光芒暗淡了几分,温度果然降下来了。 看着这颗珠子如此神奇,秦萧随口问道:“这是什么法宝吗?还挺神奇的。” “算是吧……哈哈……”紫鸿尴尬地回答道,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 待食材基本处理完毕,秦萧这才有时间空闲下来。他看向紫鸿,问出了先前的问题:“话说回来,紫鸿你怎么来了?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我刚好出门处理些事情,结束后来找芥弥姐善后的。她告诉了我位置,我就马上赶来了。”紫鸿的回答相当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在搪塞他。但秦萧没有深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样啊。常思姐还好吗?” “很好哦。不过没法和我一起出门,她说要看家。” 回想起自己任性离去,导致最后常思连告别都没有就匆匆离去,秦萧心中升起一阵愧疚,小心翼翼地问道:“她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怎么会呢,常思可是最心疼你的了,她既然都同意你去了,又怎么会生你的气呢?”见他有些许低落,芥弥及时安慰道。 紫鸿也附和着说道:“是啊是啊,常思姐姐没有生气哦。你上次送去的鲥鱼,她可是一个人全都吃掉了,还夸你手艺好呢!” “是嘛……那样就好……”在两人轮番的安慰下,秦萧勉强一笑,不自觉地向着东方看去。 不知道常思姐现在在干什么呢? 芥弥与紫鸿二人此时选择了沉默,她们清楚此刻莫秦萧内心在想些什么,很默契地没有选择打扰。只是轻叹一声,向着他稍稍挪了挪,三人靠在了一起。 “傻瓜,心思太细腻有时候也不好啊……” 看着他一脸愁容的样子,远在家中的常思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此刻,她盘坐在秦萧房间里,静静看着面前投影出的画面,不自觉地伸出手。却又缓缓落下。 这些日子,她总是一个人待在秦萧的房间里,静静地坐着,什么也不做。为的不过是多找寻些他的痕迹,缓解些思念之情。她每日替他打扫,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他的现状。她甚至知晓他冒险途中的每一个细节,感受着和他相同的喜怒哀乐。即使他已入睡,也会静悄悄地看着他,偶尔展颜一笑。 可她始终不愿去见他,她跨不过心里的那道坎。 再一次的,两人的目光遥遥相汇。莫秦萧无比真切地感受到,此刻常思一定在注视着他。因为他感觉到了,内心平静而又安详。 常思又何尝不是呢? 强挤出一抹笑容,秦萧回过头来继续打理着鸟肉,不言不语。转头的那一瞬间,他不动声色地抹掉了眼眶下流落的一滴泪水,却没有逃过另外两人的眼睛。 芥弥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安慰,小声问道: “想她了?” “嗯。” “总要回家的。” “我知道的。” 紫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待他回头以后,轻轻靠在了他的背上,小脑袋架在他的肩膀上,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做菜。芥弥与他并排靠在一起,侧头轻靠。 三人间依旧沉默,气氛却不再沉重,丝丝温馨,自心而起。 “嗯……总会回来的。” 独居小楼的常思,应和了芥弥的问题,抹去了滴落的泪珠,自言自语,自我安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三人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陈惊鸿与小白醒了。 两人身上的伤已经痊愈,看着不远处的篝火,以及围坐着的三人,立刻走了过去。 “好香啊!秦萧小哥烧什么呢?” “烤鸟,还有一锅鸟汤。你们俩醒的时间也太巧了,马上就好了。” 小白原本想趴在秦萧身上,趁机捉弄他一下,却看见此刻那个位置上已经有了一个小女孩,正安静地靠着。心中好奇,凑过去问道:“小哥,这位新朋友是谁呀?” “她叫紫鸿,和芥弥姐一样,姑且也算我姐姐吧。你叫她紫鸿就行。” “什么叫姑且?就是!”为表不满,紫鸿抬手就是一个暴栗。 “啊是是是。”秦萧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夹起一片肉就往她嘴里塞。紫鸿白了他一眼,老老实实地品味着肉片,不再多话。 “哦,你好紫鸿姐姐,咱是小白,秦萧小哥的朋友。” 紫鸿嘴里含肉,有些口齿不清地答复道:“窝制导,泥嚎。(我知道,你好)” “咱也要,咱也要!”打过了招呼,虽然对紫鸿还是相当好奇,但见烧烤已成,小白抵御不了美食的诱惑,兴奋地举手喊道,向他奔去,坐在了秦萧的另一边。莫秦萧刚夹起一片肉,小白已张大嘴巴,等待投喂。 待堵住了小白的嘴,秦萧递给从刚才起就沉默不语的陈惊鸿一双筷子,示意她随意些。陈惊鸿虽然还有些拘谨,但还是夹起一片吃了起来。 刚一入口,眉脚便不由自主地抬起,双眼微睁。莫秦萧的手艺确实相当好,由衷地想要赞叹一句:单论味道,这手艺比起掌剑山的一些仙厨也不遑多让。即使她早已辟谷,即使她口味淡薄,此刻也不禁食指大动,夹肉的频率也快了不少。 “陆雨道友,你醒了啊?来,我给你留了点吃的。先垫垫肚子吧。”待陆雨醒来时,四人已经吃得满嘴流油,捧腹畅聊起来。幸亏秦萧之前“虎口夺食”留了一点,此刻端给她一碗肉汤、一小盘烤肉。 到头来,反倒是秦萧这个厨子,吃得最少。不过他也不在意,看着几人意犹未尽的样子,又从芥弥的纳戒中取出一物,思考如何料理起来。 那个被他选中的食材,正是先前从清水宗那里得到的珠蟞鱼。 趁着秦萧在一旁捣鼓如何处理食材时,芥弥清了清嗓子,把意犹未尽的三人唤来,说道:“好了,垫过肚子了,等秦萧把最后的大餐端上来前,我们来发个奖励。” 一听到有奖励,小白两眼发光,原本平躺在地面上的她连滚带爬地扑进芥弥怀中,躺在她的大腿上,略带一丝谄媚,笑问道:“奖励,什么奖励?咱有吗?” 芥弥宠溺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却率先转头看向陆雨,说道:“首先是小雨。这次表现很好,天师府的合符秘技掌握得相当娴熟。在不熟悉高阶符箓的情况下,也懂得取巧,选择最为熟悉的雷属符箓。化繁为简,将相同属性的十张符箓一同结合,省去了繁琐的契合过程。你的表现已经超出了一位金丹修士的素养,很不错。” 芥弥对于陆雨的评价相当之高,陆雨被夸得有些不自在,不住地摩挲自己的双脚,以掩紧张与羞涩。 手指虚点,一点金光闪过,正中陆雨眉心。顿时一股巨量的信息如海潮般冲击着她的脑海。芥弥略微解开了陆雨脑海中那一道封印,而里面所封存的,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完整的有关符箓的典籍之一——《灵宝玉鉴》。 此刻所得,不过十之一二。 强忍着脑海里的胀痛,陆雨施礼道谢,随后赶紧原地冥想,细细消化起来。 “接下来是小白。掩护、支援、偷袭、佯攻都极为出色,并且临场反应能力极强,对于战局的判断、己方战力的估算也都相当准确。唯一缺点的还是攻伐不足,对我没能造成足够的伤害。所以我打算给你这个。” 一点寒芒闪烁,悬浮在两人面前。白光散尽,寒哀显形。一白纱少女自顶端冰蕊中缓步走出,在两人面前躬身施礼。 芥弥点头应和,低头看向目瞪口呆的小白,说道:“水冰本就同源同根,水主柔,冰主坚,有寒哀辅佐,想必可以大大提高你的战力,希望你好好待她。寒哀,你意下如何?” 所化少女莞尔一笑,道:“善,良禽择木。”说罢,化作一道玄妙符文,没入小白掌心。 “我再传你一套枪法。先前与你们战斗时,我用的便是那套枪法,名曰《雁翎回风》。” 同样的一指点出,同样的脑海胀痛,小白远没有陆雨那么严重。她搂住芥弥的腰肢,撒娇道谢。 “最后是惊鸿。此战你为主力,战力可称一绝,以元婴巅峰战分神中期,鏖战不退,纵览古今,屈指可数。对于战况的判断能力极强,每一把剑都是对敌最优解,很好。尤其是最后一击飞剑,战力逼平分神前期,连我也能伤到,堪称绝杀。所以,我打算给你这个。” 说罢,一柄重剑落入手中。剑长七尺,宽约一尺有余,无锋无尖,剑身乌黑,偶有碎光闪烁,不知其材。 “重剑·无工。此剑铸于千年前,有金丹修士于南海幸得深海沉石一块,漆黑如墨,无光自明,却搬移不得。于是寻遍铸剑师,请得地金宗内铸剑大宗师远赴南海,以海为炉,辅之诸多宝矿,呕心沥血连锻三年,终于成剑。” “巨剑无刃,故名无工。那位剑修此后凭借此剑创出赫赫威名,接连破境,成就返虚,世称无工真君。现在,它是你的了。” 陈惊鸿神色肃然,单膝下跪,双手接剑,从芥弥手中郑重地接过无工。尝试着与它建立联系,却发现灵力入剑,便如同泥牛入海,难以运转。 于己,则可以锻体凝灵,加速灵力增长;于敌,则可制敌于无形,阻碍其灵力运转。 “好剑!” 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非凡伟力,陈惊鸿再度单膝下跪,对着芥弥俯首道谢。凭此剑,陈惊鸿剑道之路又有所精进,剑仙之巅,更进一步。 第68章 异兽以解馋 陈惊鸿聪慧,天赋绝伦,无工样式虽然特殊,但入手没多久,就已经熟悉了特性。找个空地便开始舞剑练习,只见: 七月飓风平地起,木摧草折屋舍移。竹管声远伴红裙,夜驱云散代晨鸡。羽衣猎猎似流星,无峰垂落震海平。 一剑舞毕,惊鸿早已香汗淋漓。虽然脸上依旧冷若冰霜,却掩盖不了激动的内心。她双目炯炯,轻抚无工,举止间流露出的是慈母般的怜爱。略微休整后,她小心翼翼地将无工收回剑匣,对着芥弥又是三拜,以示感谢。 另一边,小白没有急着练习枪法,反倒召唤出先前的白纱女子,手拉手带到一边,攀谈起来。 “小姐姐小姐姐,你叫什么呀?叫咱小白就行。” “寒哀。你好,小白。” “寒哀姐姐,你好漂亮啊!” “……谢谢。” “姐姐姐姐,你要不要吃东西啊?咱跟你讲,秦萧小哥做饭可好吃了,一会儿咱给你捎点。” “我不用吃东……” “寒哀姐姐,你穿这么薄会不会冷啊?要不要咱给你换件衣服?姐姐那么好看,肯定穿什么都漂亮。” “不用了,我……” “哇!姐姐你皮肤好好,好白好软好滑啊!” “……” 小白性格活泼,又待人热情真挚,跟谁都能处得很好。性子清冷的寒哀显然没怎么接触过小白那么活泼的人,一时间被她搞得手足无措,只能求助般看向芥弥。谁知芥弥只是无奈笑了笑,双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 不一会儿,小白已经依偎在寒哀的怀里,笑脸盈盈,说着些闺房密话。寒哀也不像方才一样清冷,脸上隐隐有微笑展露,耐心地听着小白的畅所欲言。两人亲密似姐妹,宛如高岭之上的双生白洁莲花一般,美艳得不可方物,远观而不可亵玩。 看到外冷内寒、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哀也会流露那样的表情,芥弥在感到惊奇的同时,也不禁感叹小白那恐怖如斯的亲和力。还不忘悄悄取出留影法器,将面前一幕记录了下来。 另一边,巨量的知识将陆雨的脑袋涨得生疼,至今仍然在冥想消化。只见她面露难色,独自坐在一边,时而苦思冥想,时而恍然大悟。芥弥只是静静看着,叮嘱他人不要打扰到她,便任由她去了。 陆雨的奖励最为特殊,芥弥先前便发现了她在符箓一道上的天赋,见她心思纯良,又负责认真,便一时兴起,有意点拨她一二。 对于陆雨而言,物质的奖励远没有此刻脑海中的知识宝贵。只要她能够将《灵宝玉鉴》全部融会贯通,未来在符箓一道上必然有所建树。 为了她着想,芥弥此时绝不会伸出援手,只能靠她自己努力。 趁着几人都在各自消化时,一旁做饭的秦萧也没有闲着。珠蟞鱼怎么说也是天生异兽,生来不凡,普通菜刀根本就切不开它的皮肉。再加上它力气又很大,此刻知道自己将死,更加卖力挣扎,一时间拿它束手无策,只好叫来紫鸿帮忙打下手。 紫鸿不愧是紫鸿,一拳就把那珠蟞鱼打昏了过去,为了方便处理,将其死死按在案板上,供秦萧料理。 秦萧手持菜刀,在它肚子上比划着,心中想到的却是先前芥弥训练他时,要求做到的木剑劈纸人。 既然普通菜刀切不开,那我在上面附加剑气之后呢? 这样想着,秦萧已经付诸了行动。经过先前一晚上的训练,他已经掌握了剑气附物的技巧,不再像先前一样只会单纯地释放剑气。虽然生疏,但也勉强能用了。而且铁比木头坚韧,远比先前训练时轻松。 剑气流露,锐利难当。但即便如此,开膛破肚时依旧相当艰难,很勉强地才割开了珠蟞鱼的皮肤,放血静等。 鲜血顺着案板滴落,原本秦萧没怎么在意,却突然心头触动,莫名悲戚,有明珠蒙尘之感,不自觉地看着那滴落的血珠。不自觉地取出一个大碗,收集余血。 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事,又是一阵莫名其妙,于是问道:“紫鸿,你了解珠蟞鱼吗?” “还好吧,怎么了?” “你知道它的血有什么用处吗?为什么我看着它的血浪费了莫名有点心痛?” “好像和它身体里的珠子一样,能当做一种药材用来炼丹,具体功效记不清了。好像挺稀有的。” “是嘛,那确实不能浪费了。我还是慧眼识珠啊,居然能察觉出这是个宝贝。” “你那是万物无我以及生灵无我的反馈吧?芥弥姐姐之前和你解释过了吧,你要快点习惯那种感觉哦。” “是嘛?看来这个能力还挺方便的。” “方便?”闻听此言,紫鸿的表情变得相当微妙,一副未来堪忧的样子,随后苦口婆心道:“我建议你不要抱有太大希望,最好趁现在还没有完全掌握前,想办法先适应,不然未来有你好受的。” “啊?什么意思?”秦萧被说得一头雾水,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问道。 “呵,你以后就知道了。”紫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又跳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挥手扬长而去。莫秦萧见她不肯明说,也只能作罢,专心研究烹饪。 根据芥弥的说法,珠蟞鱼肉质极佳,味道甘酸。其中腹部肉质最佳,多油多汁,背部较次;六只腿肉质地劲道,口感上佳。此外,它体内还有一颗宝珠,是精华所在,据说是一味及其珍贵的药材,不过似乎不能吃。 秦萧一边切肉,一边寻找珠子,终于在它下腹的位置找到了一颗约莫半个拇指大小,质地圆润、底色月白的小珠子。沐浴在鲜血中,却丝毫没有沾染上血色。仔细擦干净后,秦萧取来一张方巾包好,暂时收了起来。 待各个部位处理完成,秦萧便开始了最后的料理。首先是最为鲜美的腹肉,取下其中只有手掌大小的的最为肥美多汁的一块,细细切做薄片,做成鱼脍,只需要沾点酱油就可以直接食用了。 腹肉剩余的部分,见所剩余的量不少,秦萧便将它们分成两份。一份同样切做小片,上锅两面煎香,再淋上偏咸的酱料提味,略微翻炒后摆盘出锅。 另一份切成丁,放入锅中煮至软烂,再放入香料增香提味,直至大火收汁,便已完成。出锅时,秦萧还特地将剩余的汤汁全部盛出,保温备用。 接着是背肉。与腹肉相比,背肉味道寡淡不少,肉质也略微有些柴,于是秦萧将整片背肉取下,切做六份,上火烘烤,加盐调味,直至白肉泛黄。再将先前的汤汁取出,盛些米饭,将肉平铺其上,再淋上汤汁,盖上保温。 最后是六条腿的料理。早在最开始,秦萧便率先将它们切下,腌制入味。随后取出常备的面粉,在面粉中加入些许佐料,混合拌匀,再细细地为腿肉打上一层薄薄的粉皮。起锅油炸。为保证其风味不流失,秦萧在上面扎满了细细的小洞,一方面可以锁住汤汁,一方面也熟得快些。 一切准备完毕,见还有一些残余的肉与完整的鱼骨,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秦萧又架起一锅,清水煮汤,鱼骨剃光,打碎放入,略微放了些盐,打算煮锅清淡些的鱼汤。剩余的鱼肉则打成肉糜,搓成鱼丸一起煮了。 “好了吗好了吗?”早在料理中途,小白便拉着寒哀来围观秦萧做饭,一改平日活泼好动的性子,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看着他忙碌的样子。直到快完成时,才迫不及待地问道。 “好了,招呼大家开饭吧。” 众人耳力何其之好,一听“开饭”两字,赶紧停下手中的事,就连陆雨都被暂时叫醒,一窝蜂围坐在了一起,耐心等待。 秦萧端着六份饭,略微有些吃力,小白端着两盘菜跟在后面。陆雨见状,赶紧过去帮忙。 陈惊鸿看着三人,心中还在犹豫着是否应该上前帮忙时,三人已经端菜上桌了。虽然大家都没有说什么,惊鸿还是不免有些尴尬与失落。 菜已经上齐,几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桌上的菜肴,但秦萧没有上桌,谁也没有动筷。 “芥弥姐,暖玉盒子还有吗?”一手提着饭桶,一手端着鱼汤,秦萧边走边问道。 芥弥会心一笑,掏出一个多层的玉质餐盒。不用说,这肯定是给常思准备的。 秦萧每一样菜都准备了些,又取出一块腿肉,等所有准备完毕,再严严实实地盖好,转头说道: “好了,动筷吧,别愣着了。要添饭自己动手吧。” 话音未落,只听见几声剧烈的破风声,伴随着瓷器碰撞的声响,秦萧只是一个回头的功夫,餐盘基本已经空了。 这一边,惊鸿为了一块鱼脍,在筷子上附着剑气,一路过关斩将,最终满载而归;另一边,小白表面和气,桌子底下化出一条水蛇,去偷取鱼片;那一边,芥弥和紫鸿两人互不相让,针锋相对,为了一勺炖肉大打出手,旁人不敢靠近。可怜的陆雨默默缩在角落,可怜弱小又无助。 几人如蝗虫过境一般,餐桌上只剩一片狼藉,唯独拿五个腿肉没有人动。秦萧诧异,问道: “怎么了,腿肉不合胃口吗?我尝试油炸一下,味道应该还是不错的。” “不是啦,你有没有想过,五个腿我们六个怎么分呢?”芥弥白了他一眼,说道。 “你们五个分呗,我不吃,我的留给常思姐。” “你连自己的那份饭都留给常思了,你吃什么?” “无妨,我不喜欢油腻的。我自己煮碗粥就够了。”说罢,秦萧真的掏出一碗粥,安安静静地喝了起来。 其他人还想多言,却被秦萧摇头打断。众人拗不过他,只得分了吃了。鲜嫩多汁,与其说像鱼肉,不如说更像鸡肉。 大快朵颐,吃饱喝足后,几人围坐开始闲聊。紫鸿取出一个葫芦,给大家倒了些橙黄色的果汁,味道爽口,畅快痛饮。 “紫鸿,你着急回去吗?” “不是很急,可以留一段时间。” “那你留下来帮我,过几天秦萧他们要对付一个分神期对手,你和我一起镇场。” “应该没问题,我和常思姐说一下。” “行。” 紫鸿小跑到一边,刚打算和常思联系,耳边便传来一声“可以”。 一想到可以和秦萧一起多待会儿,紫鸿心中窃喜。突然又想到什么,招呼着他过来。 “秦萧,把饭盒带过来,我暂时不回去了,要先帮你把这个送过去。”说罢虚划一下,在空中撕开一道裂缝。 秦萧端着饭盒,小心翼翼地包装密封好。紫鸿接过之后,用灵力包裹,塞入裂缝之中。 秦萧有些担忧,问道:“安全吗?能送到常思姐手上吗?会翻吗?” “放心吧,没问题的。” 对话间,远在莫家小宅的常思已经接过了饭盒,脸上含笑,双目婆娑。 等两人处理好私事,回到桌前。见人员到齐,芥弥说到: “吃饱喝足了,大家休息一下。半个时辰之后,秦萧、小雨,你们两人跟紫鸿;小白、惊鸿,你们两个跟我。现在要让你们多积累些与分神修士的实战经验,越多越好。” 紫鸿摩拳擦掌,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四人如丧考妣,敢怨不敢言。 第69章 官场事,北号灾 北号山。 鬿雀俯视着面前的白衣男子,黑鳄、青蚺、白虎三兽环绕身边,张牙舞爪,目露凶光。 鬿雀不屑地笑道:“乌如许,你现在来做什么?我与泗水城已是不死不休,还要你那张废纸做什么?” 乌如许回应道:“堂堂北号山之主就是这么待客的?我是来求合作的,不是来和你们作对的。” 看着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鬿雀怒从中来,呵斥道:“合作?可笑!如果真要合作,当年那场围剿中你就应该帮我,而不是现在假惺惺地跑来谈什么合作!真要谈合作,我三弟怎么会枉死城中?” 分神一怒,风云变色。霎时间,有乌云压境,有神车过界。此刻乌如许深刻体会到了,虽然化神与分神只有半步之差,依旧天差地别。他神魂剧动,在鬿雀神识威压之下,汗流浃背,却还是强装镇定道: “獓宽之死与我无关,我已经尽力挽救他的性命,谁料那个女人如此不讲道理,出手就是绝杀,我也无能为力。但这次,我是真心的。现在泗水城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刘公沛和霍燕铁了心要灭了我,又招募强者,誓要把你们一网打尽。如今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那又如何!三弟之仇我必报,泗水城有何能力拦我!如果泗水城真的有能力找来能和我媲美的分神修士,还会仰仗风起声那个家伙?我又为什么要和你合作?” 话音落,鬿雀已是一掌落下,虎爪遮天,威风凛凛,却又在他头顶三尺处停了下来,下一刻可怕的灵力倾泻而下。乌如许两手撑天,双目圆睁,嘴角渗血,很勉强才抵挡下来。 苦苦抵挡之际,乌如许突然从怀中扔出一个瓶子,喊道:“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解决北号山的饥荒,且一劳永逸呢?你要不要和我合作?” 鬿雀一愣,灵力散去,指尖夹住那个小瓶子,问道:“就凭这个?能缓我北号山饥荒?给你三句话,说清楚!” 乌如许一个踉跄,抚胸调理内脏。一人自他影子中显现,黑袍遮面,语音沙哑,令人看不真切。 “还是我来说吧。鬿雀,听令!” “蝼蚁鼠辈,装神弄鬼!”鬿雀不屑,双翅扇动,两道风刃飞出,想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黑袍人冷笑一声,随手散去了袭来的攻击。这一举动激怒了鬿雀,啼鸣蓄力,刚想攻击,却突生异变,被一只灵力所化的巨手牢牢卡住了脖子。 黑袍人缓步靠近,鬿雀身后三兽尽出,想要保护它,却被其一声呵退。 “别过来!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三兽不听它的劝告,直直向着黑袍人冲去。那人甚至没有停下脚步,同样的三只巨手便凭空出现,将三兽压死在地面之上。白虎惊颤,扭头看向那道背影,问道: “返虚期?” 黑袍人没有回答他。他操纵巨手将鬿雀巨大的脑袋死死摁在地面上,一脚踩在他脸上,冷冷说道: “因部下枉死,北号山为复仇袭击泗水城。泗水太守刘公沛临场指挥,不幸死于鬿雀手下。前来调查幻音坊一案的泗水天师府成员也被卷入其中,无一人生还。幸得上清宗宗主乌如许挺身而出,临场突破分神,凭秘宝死战鬿雀,将其制服,守护住了泗水百姓。鬿雀败退,率北号山众兽归降上清宗,为了赎罪留守宗门,担任护宗一职。懂了吗?” 看着被巨手压制的三兽越发痛苦,眼看就要气绝而亡,鬿雀绝望地闭上了眼,心有不甘,说道: “懂了……” 黑袍人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巨手消散,四兽重归自由,一脸后怕。鬿雀一步跨出,将其余三兽护在身后,警惕地看向面前之人,问道: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帮助乌如许?他许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不该问的别问。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不是他许给我们好处,而是我们给了他一些无法拒绝的东西。只要你好好辅佐他,同样少不了你的好处。” 说罢,将先前那个瓶子甩在鬿雀面前,指着它说道:“这只是些许小惠。我许诺你,只要辅佐乌如许掌握了泗水城,我会帮你们彻底解决北号山的难题。” 鬿雀不语,内心却有巨浪翻涌。 我们?返虚期的不仅他一人吗?辅佐乌如许?还让我们入驻泗水城?还帮我们处理饥荒问题?他图什么? 长久的沉默,黑袍人也没有催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乌如许本想催促一番,见他如此淡定,也不好妄自多言,只能耐心等待着。终于,鬿雀低下了它高昂的头颅,用嘴叼起了地上的瓶子,虎爪收敛,俯身臣服。 “哈哈哈哈,鬿雀兄,我说了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如果你早点同意,何苦受那皮肉之苦呢?”乌如许小人得志,躲在黑袍人身后嘲讽俯首的鬿雀。鬿雀冷哼一声,不愿与他多言。 乌如许脸色有点难看,狐假虎威之下刚想呵斥它一番,被黑袍人一个眼神镇住,那人警告道: “盟友帮你找好了,路帮你铺平了,我也会在暗中帮你,如果还做不成……你!做鬼也别想好过!” 乌如许慌忙单膝下跪,谄媚道:“谨遵天使教诲,小人必不辱使命!”这一举动让鬿雀与黑袍人心中的鄙夷大增。 那人冷哼一声,转头看向鬿雀叼着的瓶子,说道:“这里面是一颗万青森种,具体效果我就不说了。把它种下去,浇水,就能长出一片森林,大约百顷左右,能有效改善你北号山的环境。事成之后,会有木属灵根的修士来帮你们解决其他问题。” 同样是万青森种,当初芥弥给小白的那颗能够覆盖近方圆五里的范围,实属极品。而这颗只能覆盖百顷左右,是为下品。但即便如此,黑袍人能拿出这颗森种,也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的。不过凭此能拉拢一个潜力非凡的上古凶兽,一个实力中上的妖兽势力,还能控制一郡首府,这点代价也还是可以接受的。 说完这些,黑袍人消失在暗处,留下一人四兽面面相觑。见到靠山走了,乌如许也稍微收敛了一下,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说道: “鬿雀兄,之后便多加照应了。到时候,霍燕和刘公沛身边那几人交给我和我的手下,至于刘公沛请来的帮手,则拜托给你了。” 明白自己被当枪使的鬿雀虽然恼怒,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咬牙点头应下来。它低声说道:“药,你们用来疗伤的药,给我三颗。” 乌如许心中窃喜,豪气地甩出三瓶丹药,看到鬿雀向他低头,内心觉得胜券在握,不由得喜笑颜开,他夸下海口道:“鬿雀兄你放心,只要我们拿下泗水城,好好侍奉那位大人,我许诺一半的泗水城耕地都是你们北号山的!这药你们先吃着,五品玄丹回灵丹,对于治疗外伤和灵力枯竭都有很好的效果。” 鬿雀接过丹药,分发给三兽,看着春风得意的乌如许,警告道:“这话还是留在事成之后再说吧。我可以为了北号山向那个黑袍人低头,但不代表我会怕你。乌如许,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在背后捅刀子,我死也要拉你垫背!” 说罢轻轻展翅,飞向半空,向着西方疾驰而去,只留下一句在空中回响: “你们仨安心养伤,我和乌如许前往泗水城。不用担心我,耐心等着。” 双翅绝尘,余音回响。 乌如许的笑容顿时僵了下来,脸色很快黑了下来。不满、仇恨、恶毒的情绪在双目中流淌,又很快被他压了下去。他愤而拂袖,凭虚踏空,跟随着鬿雀一同离开了北号山。 余下三兽,白虎修为最高,已有化神,而黑鳄和青蚺分别只有元婴一层与金丹九期,以它马首是瞻。看着西方天空中那一个小小的白色背影,白虎几次露出獠牙,却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最终,它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发号施令道: “老三,去召集所有结出妖丹的大妖,让他们化作人形伪装人类,带领剩余所有族人,从现在开始分批撤离北号山。切记不要往西方去,此外能逃到哪就去哪儿,老四你去帮他。这个任务完成后,你们两个保护所有还没有诞生灵智的孩子们,走得越远越好!” “二姐,那你呢?!” “我的命是老大给的,我去陪他。”说罢仰天长啸,将一瓶丹药囫囵吞下,两胁生白翼,追随着那远去身影。 “这是我作为北号山二把手最后的命令。只要我们北号山还有一兽尚存,北号山就永不灭亡!” 青蚺与黑鳄对视一眼,相顾无言,泪涌如泉。只见: 凡言鳞部最无心,妄议寒骨无义性。地龙恨少足如蜈,奔疾腹磨红鳞出。土龙怨无喉似鲸,抚膺长啸赤牙腥。憾叹未见此时景,再现桃园手足情! 两兽奔走相告,用尽此生最快的速度,用尽最大的声音,将这一命令通知到了北号山各处。一时间万兽哀嚎,呜咽不绝。继承着两大首领的意愿,在剩余大妖的带领下,匆匆撤离。至于青蚺与黑鳄,第一次违背了白虎的命令,将幼兽托付给各自的心腹后,毅然决然地向泗水城奔赴而去,随兄姊而去。 众兽驻足,齐声呜咽,壮烈送行。 后人记此事,赞道:北号一脉,虽为妖兽,挚诚纯良,忠君爱幼。泗水一战后,乾人闻之,无不掩面长叹,感其悲壮。时人甚异之,争相传颂,上劝白首,下导垂髫。 北号山与泗水城,不过百余里,鬿雀展翅,转瞬即至。乌如许骑云御风紧跟其后,白衣翩翩,仙风道骨,气质缥缈。 看着眼前“繁华”的城市,感知到三弟獓宽的气息于此消散,鬿雀不由得怒从心起,先前又在黑袍人那里吃了憋,此刻更是不吐不快。它展翅冲天,越过云层,双翅狂扇,搅动万里白云,直至卷云成眼,一股可怕的飓风凭空而起。随后它虎爪紧握,直接抓住了这股风暴,振翅后仰,向着城市丢了出去。 泗水城四面城墙中,南北供人出行,西面大门最为开阔,却久闭不开;东方城墙最为坚固高大,远超其余三面,未设大门的同时又有重兵把守。 守的,便是北号山,便是鬿雀。 此刻城墙上的士兵,见风云突变,东方天空黑云压境,有摧城拔寨之势,当下明白了情况,警铃大响,报告敌人的到来。守城的修士当机立断,开启护城阵法,抵御飓风的袭击。一时间银光大作,化作巨盾护在城前,与从天而降的风暴碰撞在一起。 乌如许见两者相持,城内却安静如初,猜到了百姓早已被转移,竟低眉叹息,隐隐有遗憾之感。随后他自怀中取出一物,一柄赤骨黑面,绣有人形扭曲哀嚎状纹路的扇子,对准护盾裂缝处轻重接连扇动两次。借着阴沉天色,一股灰雾迅速在城墙上扩散。 吸入灰雾的士兵下一刻便倒地不起,接着一缕青烟自的天灵盖飘出,面露惊恐之色。青烟显性,化作士兵模样,无不表情凄切可怖,啃食周边士兵与修士。 百苦鬼扇,乌如许隐藏的底牌之一。轻则起鬼雾,雾内藏秽物;重则魂魄散,拘束于扇中,饱受世间百苦,直至魂飞魄散。虽说只是一件地阶上品法宝,却因为手段过于毒辣而凶名赫赫。 正当他准备扇动第二次时,天空传来一声娇呵: “竖子尔敢!” 第70章 欺师者,亦杀妻 赤红火龙自天而降,近地盘旋,将雾中秽物尽数烧去,一时间鬼哭狼嚎,煞是刺耳。霍燕站立龙首,手持烬焚刀,身着朱红甲,如神将降世,威风凛凛。 看着城外脸色不善的乌如许,又透过云层看到了施法的鬿雀,霍燕当机立断作出判断,横斩一刀,有星火连线,穿过护盾,斩断了风暴。随后刀指乌如许,竖劈一刀,地火翻涌,以裂地劈山之势向他斩去。 乌如许嗤笑一声,鬼扇大张,顿时阴风阵阵,寒气逼人。背后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睁大一双猩红的眸子,犹如恶鬼现世,令人不寒而栗。 他挥动扇子,背后鬼影咧嘴怒嚎,嘴角撕裂,直逼两耳。口中尖牙利齿密布,如森森铁黎,舌上断臂残肢堆积,有郁郁血腥。鬼影侧首,直至与脖子垂直,随后两手拉住大嘴,进一步撑大,硬生生地将火刃吞了下去。 咔嚓、咔嚓…… 夹杂着骨头碎裂的声音,鬼影吸收了火刃中蕴藏的灵力,身子略微凝实了些,青面獠牙,蓝毛利爪。待火刃吞噬完毕,青鬼再度张嘴,紧接着有红毛厉鬼攀舌而上,拔牙为兵,立于乌如许身边。 霍燕见两鬼并立,上空鬼气森森,心中大惊,厉声质问道:“乌如许,你上清宗先辈以正道之法着称,历代宗主长老无一不是正人典范。怎么就出了你这个败类?如此浓郁的鬼气,如此之多的尸骸,你到底残害了多少无辜之人!” 面对质问,乌如许刚开始还是掩面轻笑,又很快变成放肆大笑,似癫似狂,面相扭曲。手中鬼扇轻摇,又有两道亡魂显现 :一白发老者双目无珠,体内无骨,四肢去三,绑于铜柱之上,受炮烙之苦;一美艳少妇口中无舌,皮肉不在,开膛破肚,置于案板之上,受剥皮之刑。 见到两人惨状,霍燕瞳孔紧缩,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变得苍白,双手战战,腹内犹如翻江倒海,差一点就吐了出来。感到恶心的同时,更多的是惊诧与不可思议,虽然面容被毁,但因为过去有过数面之缘,她一眼就认出了这两道亡魂——分明就是上清宗前任宗主与曾经的宗门首徒,同时也分别是乌如许的授业恩师与师姐。 “师尊养我成人,传我道法,我待如父母,尽善尽孝。他骂我内心狭隘,卑躬屈膝,仙途无望,所以传位于师姐。我说他两眼昏花,要来何用?傲骨挺立,遇强折否?所以毁其双目,取其根骨,锁魂魄受炮烙,尝我被辱之煎熬。”话音落,铜柱炽热更甚几分,老者却早已麻木,任由背肉烧灼,焦炭落下。 “我与师姐两小无猜,竹马青梅。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她喜得良缘,举案齐眉。婚后她一心以宗门为重,久不与我相亲,夫妻名存实亡;我不怨她抢我尊位,辅她立足上清,无人敢欺,她怨我不思进取,以儿女私情为重,多次搪塞与我行夫妻之实。所以我拔其舌头,令其无法忤逆;存其肉身,留作行夫妻之事;束其魂魄,饱受剥皮割肉之苦。”言尽,案板上有鬼头大刀出鞘,剁于股肉之上。女子神情木然,生不如死。 乌如许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场景,一边泣如雨下,一边狂笑不止,癫狂之态,更胜鬼怪。就连与它同一阵线的鬿雀,此刻也不禁轻骂一声“畜生”。 还没有等他情绪平复,霍燕已是迎面一刀砍去。听完他的讲述,此刻她早已怒不可恕,不顾护盾外有鬿雀在一旁虎视眈眈,奋起一刀,誓要替天行道。 青鬼以身作盾,挡下这致命而又含怒的一刀,赤鬼趁机以牙为矛,向着心脏投掷出去。还没有靠近那身朱红甲,便有火盾围绕霍燕周身,替她焚毁靠近的一切。 霍燕右手持刀,左手上扬,赤金猛火凭空而起,炽热异常,无法扑灭,不断灼烧着面前两鬼。两鬼惨叫一声,青鬼率先撤退,退于乌如许身后,借鬼扇中的鬼气压制烧伤;赤鬼略慢一步,被霍燕一刀枭首。同时有火柱冲天,隔断两人,炽热难堪,又有火星四溅。 乌一手持扇轻摇,一手紫水流动,化作恶犬模样,直冲而去。水火相接,轰然炸开,烟尘滚滚。借助烟雾掩盖视野,赤红灵力附着刀身,烬焚无源自燃。又是一刀劈下,直指乌背后青鬼。 乌空手上挥,流水乍起,挡住了袭来的一刀。另一手反手挥动,鬼扇朝霍燕侧脸扇去,阴风肆虐,鬼嚎入耳。虽然周遭的火盾抵挡了大部,但其中暗藏的鬼气却趁机无视了防御,自耳钻入,如跗骨之疽般直攻其天灵。 纵使霍燕立刻驱动灵力保护头部,却还是慢了一拍。千百酷刑之苦在脑海中炸裂开来,一时间感同身受,各类幻痛层出不穷。趁她愣神之际,乌掌心有黑水滚动,汇聚成球,令人感到阴冷潮湿,朝她面门拍去。 正当霍燕还在抵御脑海中的折磨时,烬焚自发护主,炽热之感直冲天灵,替她驱散鬼气。回过神来,便看到乌黑雷球迎面袭来,当即扩胸吸气,一记猛火吐出,同样直攻乌的面门。 乌将水球掷出,回手护脸,单手挡下了那袭来的猛火。水球失去了控制,速度虽增,却失去了准头,霍燕柳腰下折,躲了过去。同时口中玉齿轻咬舌尖,有一丝精血附于火上,如火上浇油一般,更甚几分。 乌如许不得不两手抵挡,鬼扇张开,费力抵御,却还是被这股猛火逼得缓缓后退。他哪里知道,这猛火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灵力化作的火焰,而是霍燕的本命真火。 焱刀门能在泗水城立足,还能在幻音坊的压迫下屹立不倒,依仗的是两宝:一为宝刀烬焚,二为焚岩灵火。 焱刀门初代门主是位返虚大能,号炎刃真君。创立焱刀门之初,曾经另辟蹊径开辟泉眼,引地火上涌,作修炼之用。在挖掘途中,他偶然发现一缕火苗隐藏于磐岩之中,焚岩融金,炽热非凡。于是将其带回,并悉心培育,最终彻底炼化,融于血脉之中,取名焚岩灵火。 此后,该火连同霍家血脉,代代相传。凡是霍家血脉纯正者,皆可使用最为纯净的焚岩灵火。此火源于血脉,非霍家者不可得。这也就是为什么风起声明知道有此火存在却始终没有占为己有的原因。在烬焚被夺走后,上任门主仍能凭借此火,暂时逼退甚至创伤风起声。不可不谓强悍。 而如今,霍燕正是血脉最为纯正的霍家成员,甚至远超她的父亲,也就是上任门主。现在,她用自己的血强化的这口烈焰,岂是乌如许那么容易就能挡下的? 灵火炽热猛烈,手中鬼扇在它的灼烧下,边缘隐隐有泛黑炭化的迹象,上面的人形也更加扭曲狰狞。乌如许向上怒吼道: “鬿雀!你还愣着干什么!你的任务是辅佐我,我死了你们北号山也别想好过。” 天空传来一道冷哼。霍燕心中突感不妙,赶忙后撤飞到城墙之上。就在她撤离的一瞬间,有无形风刃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霍躲闪不及,只得下意识起盾防御。却不曾想火盾在风刃面前犹如纸糊的一般,瞬间支离破碎。朱红宝甲也随之破碎,巨大的伤口自她胸下蔓延到侧腹。 火焰散去,乌如许得以喘息,赶紧服药调理。他原本与霍燕同为化神,虽说她的火属功法克制自己的驱鬼之术,但也没有差太多。但此刻才发现,他居然完全招架不住霍燕的攻势。神情也不由得凝重起来。 鬿雀从天而降,缓缓降落在乌如许身边,侧目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虎爪发力,轻松抓起一块巨岩,朝着城墙砸去。又卷起数道风刃,隐藏在巨石之后。 此刻霍燕负伤,躲在城墙之上紧急治疗,无力抵御攻击。护盾激荡,灵力消散,阵法接连挡住了风暴与巨石,却无力再抵挡之后的风刃,寸寸断裂。维持法阵的修士们也坚持不能,一口鲜血吐出,齐齐倒飞出去。没有法阵掩护,他们也不过是一群不过炼气、筑基的修士,要抵御鬿雀的攻击属实是过于为难了。 见到阻挡他们的法阵终于被破,鬿雀乘胜追击,虎爪拍地,土地龟裂,地震骤起。巨大的裂缝迅速逼近城墙,地震的余波甚至影响到了整座城池。鬿雀又是一抓挥出,给摇摇欲坠的城墙最后一击。 梆—— 又有两道身影自城中飞出,一把金光闪闪的巨锤,一杆银光闪烁的长笔,两者相互交错,立于城墙之前,当下了那一击。一个圆腹中年人,一彪纹白袍天师并肩而立,立于城墙之上。千璋来与陆诚及时来救场了。 两人立于左右两侧,将霍燕护在中间。正当她想出言感谢时,一麻衣老人自她身后走过,来到两人身前。刘公沛此刻卸下了官服,粗布麻衣,手持茶盏与阵盘,直面强敌。 “鬿雀!你屡犯我境,劫我城民,毁我官道,占山为王,先辈念你天生异兽,不谙世事,既往不咎。你却屡教不改,变本加厉,残害人命,结党营私,如今更是胆大包天,内外勾结,犯我泗水,你该当何罪?!”声如洪雷,一点也不像是个耳顺之年的老者。 鬿雀嗤笑一声,反驳道:“自千年前我苏醒起,你泗水城便一直肆意扩张,伐木开疆,平山填壑,万千生灵,流离失所!若非有我镇守,北号山早已不复存在。可你们倒好,断我北号东向水源,葱葱森林变为荒山枯土,致饿殍遍地。你们还不知足,招募修士,屡犯我山。若非如此,我们怎会食人求生?我又有何罪可言?!”声嘶力竭,句句诉苦。 鬿雀所说之事,刘公沛并非不知。千百年前泗水城顺应时代,共经历三次大规模的城池扩张。这一过程中,必然会导致人与妖兽之间出现矛盾。只是当时处于盛世治下,人族实力强大,自负傲慢,唯我独尊,不仅不在乎妖兽的感受,还变本加厉地残害。这一举动也间接唤醒了沉睡的鬿雀。 不是没有官员想要缓和两方关系,但仇恨历久,愈发深重,最终两方矛盾激化,演变到如今的不死不休的局面。 刘公沛长叹一声,劝解道:“鬿雀,趁现在你还未酿成大错,赶紧收手!我以太守之名许诺你,日后两方洽谈,解决两族宿怨。” “哼!荒谬可笑!此战我方占优,何须听你劝解?族仇可解,私仇何报?你设局引诱我入城买地,以求耕土,却妄图将我围剿,你有何颜面让我信服?我三弟枉死城中,你不闻不问,有何诚意让我撤退?!”说罢怒从中来,仰天长鸣,白虎、黑鳄、青蚺自身后相继出现,四兽并立,虎视眈眈。乌如许也乘机打出信号,城外埋伏已久的上清宗成员也依次显现,一共九人,三元婴六金丹,皆是神情漠然,六神无主,宛如行尸走肉一般悬浮空中。 刘公沛脸色凝重,立于城墙之上不退。陆诚召集所率天师,除了他外还有三名金丹犀牛纹天师。千璋来本人不过元婴初期,手下只有一名金丹修士,此刻留守城中保护鎏金联盟的资产。霍燕及时召集焱刀门众人参战,有八人自城中而来,同样悬浮空中,共二元婴六金丹。 撤离了城墙后受伤的修士与普通士兵,两方对峙,一触即发。 第71章 神女重拾貌 两方剑拔弩张,空气中火药味浓烈。在这么紧张的时刻,鬿雀居然回头看了身后三兽一眼,有些责怪道: “不是叫你们等我嘛?怎么都过来了?” 白虎低首,依偎在它翅膀下,轻柔舔舐。硕大的虎头露出一个极具人性化的表情,略带嗔羞地埋怨道: “哪有老大去战斗,小弟躲在后面的?我们理应在一起,生死不弃。你倒不如问问,老四老幺为什么会来,明明我都叮嘱它们带族人们避难去了。”说罢嗔怒似地瞪了身后的青蚺与黑鳄一眼。 两兽同样咧嘴一笑,明明看起来依旧相当惊悚,却一眼就能感觉出来它们在笑。青蚺环绕在白虎的爪子之上,身子依靠在它身上,两首相靠,略带一丝调皮地说道:“叛逆期到了,不听二姐话了,不行吗?”说罢将喉下鳞片摩挲着白虎的虎头,显得相当亲昵。黑鳄也依靠在鬿雀庞大的身躯之上,以示亲近。 “唉……既然如此,就让我们久违地大闹一场吧!连同老三的份,把泗水城打下来!” “嗷!” 一呼三应,兽吼震天。 鬿雀与白虎相视一眼,会意点头。鬿雀振翅长鸣,可怕的气势轰然炸开,青色灵力冲天而起,卷起周遭百里天际,风雨骤变。白虎同样仰天长啸,对天宣誓: “北号白芙,违其天命,乞命上求,取回真身。庚金阳雷,铸我肉身,明铠护体,保我平成。辛金阴雷,锻我神兵,长戟破敌,无往不利。天罚将至,赎还人生!” 青蚺与黑鳄识趣后退,有雷云密布数十里,金色雷霆在头顶汇聚,尽数劈在它的头顶。烟尘滚滚,霹雳作响。 此番场景声势过于盛大,就连同为盟友的乌如许都不得不暂避锋芒。看着眼前被雷光包裹的白虎,他问道: “那只白虎怎么回事?这么可怕的声势,它要自残吗?” 黑鳄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安静看,这可是我们北号山最大的秘密之一。” 不止是他感到惊诧,泗水城上的那些人也相当诧异,除了刘公沛。刘公沛早就知道了那头白虎的身份不一般,可他依旧不知道作为二当家的它还会藏了这么一手。这么看来,他们对于北号山还是有所低估的。 雷光将熄,烟尘散去,白虎已经不见,在原地留下一个雷电汇聚而成的茧。下一刻,一双白皙娇柔的玉手自茧中伸出,强硬地将整个茧子撕开,一个身无寸缕,身材高挑,八尺有余,英气逼人的金发女子缓缓走出,容貌堪称绝美,飒爽而不失柔美,英姿而不缺娇媚。 雷光并未立刻散去,而是化作铠甲附着与女子身上,堂堂一副明光暗银合身虎纹甲,勾勒出她那极为傲人的身姿。接着她振臂一挥,凭空出现一柄战戟,金光缠绕,雷鸣千道。这才是白虎,或者说白芙的全盛状态。 鬿雀俯身,白芙单手持戟,飞身上蹬,化身为英姿绰约的女武神,一股战无不胜的气质油然而生。即使高傲如鬿雀,此刻都心甘情愿地作为坐骑。两者配合默契,虽无缰绳,但心意相通。待白芙骑稳当,鬿雀便载着她一飞冲天,直冲城墙而去。 惊讶之余,城墙上众人并未忘记防御。见敌人袭来,刘公沛手持阵盘,最大程度地运转护城法阵,抵御来袭的攻击。泗水城的天空被复杂的阵法所笼罩,散发出极为绚丽的色彩。多层法阵汇聚在城墙前,与先前的银白光盾融合在一起,形成一面更为巨大的盾牌,拦在两方中间。 鬿雀势头不减,加速向着盾牌冲了过去。它双翅缠风,虎爪携云,速度之快,肉眼几乎不可见,化作一道青色的流星,残影连线,只见青光。青光之上有金光缠绕,白芙持戟前冲,所过之处,雷声震震,电光不绝。 “太上敕令,庚金阳雷,四方震慑,诸恶退散!” 伴随着一阵吟诵声,青金两光化作一巨虎模样,挥爪拍击城外护盾。纵使法阵级别再高,一时间也抵御不了如此强大的冲击。城墙上几人不断加大灵力的输出,却已经改变不了颓势,护盾开始破碎。所幸在完全碎裂之前,挡住了这一记冲锋。 “风起!三界毁崩!” “雷来!六方雷洞!” 白芙持戟高举,有雷涡绕柱,飞散六方,辅助身下;鬿雀虎掌合拢,有风刃加持,割空裂地,卷电夺雷。下一刻,一双硕大的虎爪就拍在了城墙之上,即使护城阵法拼命运转,在这招面前也不过土鸡瓦狗。 咔嚓—— 防御的法阵不堪重负,在众人面前破碎,城墙也应声倒塌。墙上众人人心惊,赶忙远离了城墙,后撤数十丈。苦心经营数百年的城墙,泗水人民心中坚不可摧的象征,此刻轰然倒塌,对城内所有人带来了巨大的震撼。一时间心灵颤动,士气动摇。 见阻碍消失,乌如许振臂高呼,指挥部从冲锋。 不为入城,只为杀人。 此刻一兽一人高高在上,睥睨泗水城众人,杀意凛然。霍燕一咬牙,将指挥权全权交由刘公沛,自己手持大刀向半空冲锋。乌如许哪里会让她称心如意,箭步冲锋,身后青鬼哀嚎,脚下黑水潺潺,在半空中拦住了她。 “霍门主,你的对手是我呀。我们还没有分出胜负呢!”笑容人畜无害,语气令人生厌。 黑水汇聚,一只大掌拍向半空的霍燕。霍咬牙切齿,娇呵一声,火焰灵力暴涨,笼罩身体,迫不得已调转方向,与乌如许厮杀在一起。 周遭风雷大作,白芙长戟前指,向刘公沛挑衅道:“刘城主,你不是请了外援吗?现在还不请出来吗?” 刘公沛沉默不语,手中依旧没有放开芥弥给他的那个茶盏,盘算着何时动用,进行镇压。 “一笔敕天地!息!” “万宝鎏金槌!扫风!” 两人对话之间,千璋来与陆诚自鬿雀左右两侧共同发动攻击。大锤横扫,气势汹汹,将周遭风雷卷起驱散,向着身下鬿雀砸去。长笔书空,“息”字凭空,金光威严,竟然将卷起的风雷尽数平息,化为己用。 两人此刻挺身而出,直面白芙与鬿雀。千璋来持槌挡在刘公沛身前,暗暗说道: “老陆和我说了,你手里的那个茶盏怕不是什么燃命法宝吧?老陆粗线条一个,可你瞒不住我。我和老陆先想办法拖延他们一会儿,如果实在拖不住了,你再想办法!” 见两人窃窃私语,陆诚也插话道:“该死!那个女人果然不靠谱!拐了我孙女不说,关键时刻还不来!老刘,我要是死了,做鬼都不放过你!都赖你!” 见到老朋友此刻还有心思玩笑打闹,刘公沛突然就没那么紧张了,轻拍两人的肩膀,朗声喝到: “既然如此,让我们三个撑一把!她和我联系过了,在赶回来的路上了!死撑,也要撑到那位前辈来!” 一介凡夫俗子尚有如此胆魄,千璋来和陆诚也没有什么脸面退却了。三人神情凝重,共同挡在了鬿雀与白芙的面前。 身后数人见状气势大涨,奋不顾身地冲锋向前,找准对手,两方交锋。 见城墙已破,刘公沛也不再拘泥于防御,操纵法阵将战场尽数笼罩。一时间,泗水城一方人人脚下都出现一个小的法阵,如影随形,为他们提供各种增益与辅助。同时,还有几个占地巨大的法阵相互叠加,覆盖在敌人脚下,北号山一方都感觉到灵力运转有些许凝滞,动作略微有些迟缓,反应也迟钝了不少。 两方高端战力相差过大。此刻虽然陆诚和千璋来拖住了鬿雀和白芙,霍燕在和乌如许单挑,但北号山一方还有着四名元婴七名金丹,而泗水城一方只有两名元婴九名金丹,战力悬殊。所以此刻刘公沛几乎放弃了所有在城池上的防御,换做各种加护,借此来弥补战力差距。 有了法阵的辅助,陆诚与千璋来二人合力,居然真的拖住了鬿雀与白芙,两方打得有来有回的。刘公沛死死盯着战场,手中不断调整阵盘,为队友带来合适的增幅效果。 半空中,白芙一戟拍飞身后的巨槌,看着地下的刘公沛,杀意肆虐,一指伸出,一条雷蛇悄无声息地绕后而行,瞄准其胸膛发动了袭击。 不远处的黑鳄心领神会,配合她一同发动了偷袭。它怒而甩尾,将与它缠斗元婴修士甩飞出去,随后一跃而起,没入地下,凭借土遁打算发动袭击。 雷蛇蓄势,直直冲了过去。却不曾想刘公沛身后突然有一条白蛇虚影显化,对准雷蛇死死咬住它的三寸之地,雷蛇只得不甘地消散。 地下的黑鳄发现了端倪,开始翻动大地,土地变得像水一样掀起波涛。刘站立不住,跌倒在地。趁此机会,黑鳄体型迅速增大,十丈巨口从地下钻出,对着他咬去。天上鬿雀也斩出三道风刃,附加了金雷,配合黑鳄。 “老刘!” 陆诚与千璋来异口同声吼道,立刻回身援救刘公沛。陆诚一“护”字飞出,赶在了风刃前挡住了它们,接着又是三道符箓紧跟其后,化作三道天火,死死撑住了黑鳄合拢的嘴。千璋来赶忙将刘公沛救出,随后寒气附着槌上,反手击打,一热一冷相互交错,硬生生砸碎它几颗牙齿。 趁着陆诚回身之际,白芙从鬿雀身上一跃而起,反手握戟,其上缠雷,直指前方,蓄势掷出。 长戟演化,金龙抬首,一击便贯穿了陆诚。数道符箓叠加防御,也挡不住这一击,身上的防御被尽数击碎,身体麻痹,陨落地上。 下面黑鳄吃痛,从地下跃出,鬿雀在半空中接应,唤来轻风拖住它庞大的身子。黑鳄施法,两眼发黄,身体迅速岩石化,并不断变大加重,最终化作一颗长达三十余丈,重达数万斤的巨岩悬浮空中,遮天蔽日,给战场蒙上一层阴影。 鬿雀虎爪发力,拽着它就往高出飞,直冲云层之上。随后瞄准地下,将黑鳄扔了下去。如陨石落地,气势逼人。 千璋来手中万宝鎏金槌变大,变得有十丈之巨。但和从天而降的黑鳄相比还是过于渺小。即便如此,千璋来依旧挥舞着巨槌奋勇向前,挡在了陆诚与刘公沛身前。 轰—— 一声轰然巨响,岩石与巨槌相接。千璋来不顾一切地催动着灵力,延缓了陨石落下的速度。但他的状态已经濒临崩溃,此刻虎口撕裂,浑身上下经脉寸断,七窍流血,四肢骨折。若非体内元婴此刻正在不顾代价地疯狂运转,他早就是一滩肉泥了。 鬿雀见状,一爪拍在巨石身上,黑鳄也暗中继续加重了自己的重量,妄图压死泗水城众人。白芙也来到巨石之下,对着苦苦支撑的千璋来一掌拍出。 “啊啊啊!” 千璋来双目充血,仰天长啸,控制着一颗丹药送入口中,接着丹田蓄力,将所剩的所有灵力集中在鎏金槌之上。 轰隆—— 闷声响起,轰鸣不断,尘土飞扬。千璋来在最后时刻,吞下了芥弥给他的象王丹,任凭可怕的药力冲击经脉,再集中在自己的本命法宝上,进行献祭。一件玄阶上品法宝,加上一颗地阶丹药的多数药力,一起爆发,才勉强打碎了这颗巨石。 只不过代价很大,千璋来双臂残废,丹田被毁,若非象王丹残存药力吊着他一口气,他早就魂归泰山了。 黑鳄同样被这一击重伤,从天空坠落,所幸鬿雀及时接住了它,疯狂向它体内输入灵力才保住了性命。白芙偷袭不成,被爆炸波及击落在地,但并无大碍,此刻灰头土脸地从重新飞了起来。 四弟黑鳄的重伤更进一步地惹怒了鬿雀,将黑鳄交予白芙治疗后,它双目充血,死死盯着地上已经毫无反抗之力的三人,双翅扇动,狂风呼号,恨不得将他们挫骨扬灰。 刘公沛浑然不惧,手中血光闪烁,准备祭起茶盏,与鬿雀拼个你死我活。 两方寂然,屏息注视。 一声娇呵,横贯天际。 “剑式十八·千剑如雨来!” 第72章 奇兵自西来 一声陌生的娇呵横贯天际,响如惊雷,声如细雨。双方都不禁抬头向着天空看去。 烈日当空,星光点点。 大白天的哪里来的星星? 乌如许一时分心,内心困惑。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惊慌地对着己方喊道:“注意防御!天上有袭击!” 上清宗几人原本还在和对手缠斗,此刻听到他的命令,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攻击,各显神通,向上防御。动作整齐划一,令人生疑。 趁着乌如许发号施令的一瞬间,霍燕抓住破绽,双手持刀,高举头顶,黑发染红,浑身上下爆发出赤红灵力。烬焚自燃,焚岩灵火附着其上。 “焱光三斩·炽地!” 焱光三斩,焱刀门秘传之技,只有同时具备烬焚刀、高品质的焚岩灵火与元婴修为,才能将其发挥至极致。据传说,三斩齐出,可跨一阶强杀! 大刀瞄准乌如许的头颅砍下,火光成片,大地烧灼。有火焰神将化形自霍燕身后苏醒,炎气逼人。 面对这一招,乌如许久违地感到胆寒,紫水爆体而出,化作铠甲依附于自身。身后青鬼无畏,向着火焰神将冲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下了这必杀的一击。 青鬼消散,水铠蒸发。乌如许倒飞出去,脸色惨白,竟然咳出血来。虽然这一刀没有砍中他,但青鬼被灭还是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反噬。鬼气涌入他的体内,一时间灵力激荡,血气上涌。但他此刻也顾不得伤势,强行运动,黑水汇聚,化作屏障挡在头顶。 天光云影聚又散,千剑纷纷如雨来。 剑影交织,剑光烁烁。迅如春燕掠空,密如夏雨滂沱,肃如秋风萧瑟,寒如冬雪凝封。 万里无云,剑雨滂沱。 数千把灵力构成的仙剑自天而降,于混战之中精准找到目标,刺穿了上清宗众人。即使他们在提示下早已做出防备,却依旧难以抵挡。剑雨骤起,六位金丹修士全部负伤,其中三人直接断臂退场。 青蚺庞大的身体在剑雨之下难以躲避,有三剑刺穿了它的鳞片,将其钉死在原地。五剑悬空,直指蚺首。 天上鬿雀自然发现了它的窘态,心中紧张,一时间失了方寸,甚至忘记了对刘公沛发动进攻,匆匆向着青蚺飞去。所幸白芙战斗意识超然,抢先一步越过鬿雀,前去支援,同时叮嘱道: “我去帮幺妹,你先把那三个处理了!小心天上!” 有了她的提醒,鬿雀重新冷静下来,双翅青光爆发,数道翎羽飞出,化作风矛刺向刘公沛三人。 刘公沛双目充血,挡在两个老朋友身前。此刻他脸上血色全无,手中茶盏却盛血,眼看就要满盏。 锵—— 红衣猎猎,身姿绰约,青紫二色占据了半壁天幕。陈惊鸿御剑而下,手持紫电青风,将风矛尽数拦下。她回头看了一眼刘公沛等人的状态,确定无误后,一步向前,出剑迅猛,拖住了鬿雀,将战场引导回半空。 鬿雀此刻内心撼动,虽说相互试探不过三四招,但它有些看不透面前这个红衣女子,甚至从她身上它嗅到一股死亡的气息。 必须速战速决! 这样想着,鬿雀虎爪怒挥,风刃撕破空间,与陈惊鸿厮杀在了一起。陈惊鸿在这般如疾风骤雨的攻势下,一时间吃了亏,连连后退。 在白芙援助青蚺时,有两道身影比她更快,一青一白,御剑而行。白裙女子小白御剑持枪,拦在了她的面前,当面就是一枪刺去,寒风凛冽,冰霜乍现。青衣少年莫秦萧手中剑刃银光闪烁,似月华柔和,向着下方青蚺斩去。 白芙持戟阻挡,却低估了小白的力道,两臂震颤,被一击击退。暗中有寒气蔓延,沿着长戟冻结了她的双手。有雷光护体,逼退了白芙双手的寒气,一掌暂时击飞小白,同时瞄准下方莫秦萧,又是一戟飞出,想要趁着他背后空虚,刺穿他。 “水形·鼋护。” 小白被击退后,立刻闪身来到他身后,一手掐诀,有巨鼋显化,凭借坚实的甲壳挡住了飞来的长戟。小白与秦萧配合默契,自然不可能让他背后遇敌。趁着白芙手中无兵,一枪横扫,如杨柳扶风,难以琢磨轨迹,逼得她收戟防御,两人暂时缠斗在了一起。 得此空档,秦萧脚下加速,月华浮现,峨眉显化,朝着青蚺七寸之处砍去。青蚺一口毒雾吐出,遮掩了视野。秦萧屏气凝神,一剑斩下,却感觉手感空虚,落了空。定睛一眼,留有一层蛇蜕,挡下了这一击。 秦萧一愣,内心一紧,下意识竖剑抵挡。下一刻,毒雾中突兀地飞出玉腿,绿光萦绕,与剑刃碰撞在一起。有一青裙女子,长相妖娆,玉腿蛇腰,赤眼竖瞳,此刻正低身攻向秦萧下盘丹田。 见一击被挡,女子单腿支撑,一腿高竖,鞋跟淬毒,再次砸下。秦萧双手持剑上举,横挡接住这一击,硬扛住了鞭腿。两者脚下土地凹陷下去,秦萧很是吃力地才接了下来。青蚺竖瞳紧缩,以手为剑,其上有剧毒填充,腿还没有收回,便瞬间暴起刺向他胸口。秦萧撤剑阻挡,原地半旋,用新月卸力,将这一击引至他处。 原本以为青蚺单脚支撑,必然下盘不稳,没想到她瞬间收回双脚,夹住莫秦萧的咽喉与腰肢,直接将他甩了出去。秦萧毕竟只有筑基,原本跨一阶对抗金丹巅峰青蚺已是相当勉强,此刻被她偷袭,肋骨脊椎扭曲搅动,防御被破,重重摔在地上,摔出一个大坑,烟尘飞扬。青蚺乘胜追击,蓄势腾空跃起,凌空轻踏,脚尖青光缭绕,对准地上的坑洞,飞踢突刺。 小白与惊鸿此刻被强敌纠缠,抽不出手来。关键时刻,有玄妙符文浮现,大地凸起化作壁垒,伫立四方,挡住了青蚺这必杀的一击。 “符法·禁锢,画地为牢。” 烟尘散去,陆雨手持符箓出现在壁垒之上,身后莫秦萧擦去了嘴角的鲜血,重新持剑,背后有三张符箓持续治疗着他的伤势。 原本用来抓捕、囚禁犯人的土牢符被她加以强化,并赋予巧思,变成了守护队友的护盾。这些都是她在《灵宝玉鉴》中以及前几天的训练中学来的。 “还好吗?要我来帮忙吗?” “不用,你那边怎么样了?” “有几个已经救出来了,看你这里有麻烦我就先赶过来了。” “你继续去救人,我这里还能再拖一会。” “没关系吗?” “没事。” “行。” 两人稍微交谈几句,陆雨留了几张符箓塞给了秦萧,消失在了原地。秦萧随手取出一张,含入口中,身上有金光闪烁,再度与青蚺战到一起。 四人的突然出现,打乱了先前战场的布局,刘公沛暂时被忽视了,这让他得以喘息,但还是注视着战场,操控着阵盘辅佐。两道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身侧,紫鸿默不作声地关注着莫秦萧的状况,芥弥则看了一眼他手中半满的茶盏,开口说道: “刘太守看来还是老当益壮啊?失去了那么多血气还有余力操控如此复杂的阵法。” “前辈说笑了。现在刘某光是操纵阵盘就已经精疲力尽了,哪里还有什么余力呢?如果几位来得再晚一点,就要给我们收尸喽。” “呵呵。只是我没想到,刘太守一介凡夫俗子,居然对于阵法有如此高深的研究。郡城法阵多是护城之用,覆盖虽广等级虽高,但过于复杂,杀伤不足,多数只能被动防御。只是没想到刘太守居然能将其进行分化,变成数个复合的小且低级的法阵,再加以操纵,用来强化己方。当真是好手段。” 刘公沛苦笑一声,没有回答芥弥。 刘公沛确实不是修士,也不是出生于修仙世家。虽说仰仗先祖余荫,他有机会接触到修仙界,但却因为天赋原因,始终入不了门。也正因为如此,刘公沛才选择拜入仕途,一心为官。 他如今已经担任泗水太守一职二十余年,而在这二十年里,他一心为民,有口皆碑。自上任第一日起,他就明白泗水城的危险在东,一心想要除掉北号山这个心腹大患。于是他白天处理完公务,晚上就会独自研究泗水的护城大阵,二十年内从不断绝。甚至凭借单单一本阵法入门,硬生生将这座地阶阵法给吃透了。之后,他暗中邀请阵法大师,并委托将这座大阵加以改造,变成了如今这样可以依靠阵盘来操纵,可以分化的样子。 据说当时那位大师与刘公沛谈论阵法优劣,见到他对此阵了如指掌,甚至还能反给他提出意见,大为震惊。在得知他只是一介凡人后,由衷地佩服,将其拜为上宾,并以他为榜样教育其宗门内弟子。 两人交谈之际,陆雨背着陆诚和千璋来回来了。两人伤得很重,千璋来自爆导致经脉寸断,此刻七窍流血不止;陆诚胸部被贯穿,伤口焦黑,四肢麻痹,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陆雨小心翼翼地将两人平放在刘公沛身边,左右开工,虚空画符,替两人治疗。刘公沛看着这她这一手出神入化的手段,大为吃惊。但一想到她先前和芥弥几人出去那么就,肯定有所收获,便没有多问。 在将两人的伤势稳定后,陆雨取过死死攒在陆诚手里的太清笔,以地为符,挥毫落墨, 一道符阵凭空而现。 “刘爷爷,是谁伤了我爷爷?”做完这一切,陆雨松了一口气,有点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向刘公沛问道。 刘公沛手指着与小白打得不可开交的白芙,示意到。 陆雨脸上突然出现一丝怒意,“就是她吗?既然小白姐姐选她做对手,那我也去帮帮忙……时间紧迫,麻烦刘爷爷你保护好我爷爷他们,我去支援战场。” 说罢御笔而去,来到战场中央。又是大笔一挥,红墨凝字,凭空作符,化作数十道符文悬浮空中,陆雨一手掐道诀,一手持笔前举,喝到:“灵宝智威,急急如律令,显化!” 符文瞬间显化,找准目标便飞了过去。这些大多是有各种增幅作用的符箓,为了就是拉近双方高端战力的差距。此刻泗水城一方战力又得到一波提升与恢复,士气再度上涨,一时间竟然打得对方节节败退。 胜利的天平逐渐向着泗水城一方倾斜: 此刻莫秦萧侠客行全开,与青蚺僵持不下;小白在陆雨的帮助下,联手压制住了白芙;霍燕则已经斩出第二斩,再度重创乌如许,四大战场之中只有天上的陈惊鸿不太乐观,身上挂了彩,隐隐落入下风。即使刘公沛全力辅助,但元婴与分神的差距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弥补的。也幸亏陈惊鸿够强,与鬿雀缠斗至今尚未落败,但凡换一个其他的元婴巅峰的,早就死透了。 从战场中收回视线,紫鸿朝着远处天空瞥了一眼,一边做出弹指驱虫状,一边向着芥弥问道: “芥弥姐,那里有只小虫子,要我处理掉吗?” “别管他,区区半步返虚罢了,不成气候。我更想知道他背后站着谁,等他主动撤退吧。” “哦……”听到芥弥这么说,紫鸿有些气馁地放下了手,似乎有些失望。躲在暗处的黑袍人,此刻正在专心地窥探着战场,思索是否应该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去支援他们。他不知道的是,方才差一点他就要烟消云散了。 看着紫鸿有些沮丧地垂着个脑袋,芥弥宠溺地摸了摸,安慰道: “别老想着打架,这次主角是秦萧他们几个才对,耐心看好他们吧。” “知道了!” “呵呵呵,真要无聊的话,要不要来猜猜看?” “猜?猜什么?” “就猜那四个哪个会先决出胜负吧。”芥弥指着的,正是被分割成四份的战场。 “嗯……那我猜那个玩火耍大刀的,她快赢了。” “拭目以待吧。” 第73章 贪者自失,失其本心 紫鸿的猜测不无道理。 霍燕与乌如许的战场之上,优势已经一边倒了起来。霍燕虽说看起来气喘吁吁,灵力也接近枯竭,但总体来说比乌如许好太多了。此时的乌如许,半边身子都已经被烧伤,甚至手臂都被砍掉半条,伤口炭化,恶臭难闻。败局已定。 他披头散发,双目充血,状已癫狂,怒不可遏。他对着霍燕发疯般咆哮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同是化神,为什么差距还那么大!为什么我同样有地阶法器,还是打不过你!为什么!” 其实这也怪不得乌如许,原本他的修为和霍燕相差无几,在有鬼扇的加持下的确可以稳压她一头。 但那是之前。 在拍卖会结束后那几天,乌如许跑出城外,自然不知道霍燕得到了什么样的机缘。甚至连霍燕自己都不怎么清楚,那天晚上她是怎么回到宗门里的,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天晚上以后,她发现体内的灵火更加精纯了,对于火焰的掌握也更加娴熟了。 不仅如此,就连烬焚也有了些许变化。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烬焚宛如自己的肢体一般,操纵自如,没有一丝陌生感。隐约之间,她还能感觉到刀上似乎多了一丝意识,这也许是要诞生灵智的先兆。 这一切,乌如许都不知道。在多种福缘加持下,霍燕甚至能进入那玄之又玄的人刀合一的境界,焱光三斩威力暴增。 “哼!”霍燕冷哼一声,根本不想回答他。此刻乌如许状态不佳,她是时候终结战斗了。手中烬焚翻转,刀刃向己,轻轻划破了自己的手臂,让鲜血浸透刀面。火焰再度燃起,由先前的赤红色转变为土黄色,烈焰凝实,灵力内敛,光芒黯淡了不少。她一步一步地走向乌如许,宛如宣告死亡的使者 双手不住地颤抖,出于不甘?出于悲哀?出于恐惧?乌如许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濒死感。他不明白,他苦心经营那么多年,为什么最终会败在霍燕手上呢? 他不明白,为了入主泗水城,他甘愿服从黑袍人以及他身后的那位大人,以此来当做自己的靠山。可为什么他不来救自己呢? 他不明白,为了削弱焱刀门,他与北号山合作,替它们四处奔波买卖,以此换取钱财来进行打压。可为什么他们还是那么强呢? 他不明白,为了“统治”上清宗,他杀了自己的结发妻,洗脑催眠了近乎所有的宗门高层。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对抗不了焱刀门呢? 他不明白,为了“变强”,他暗杀自己的恩师,得到了上清宗最高深的传承,吸收了他所有的修为。可为什么还是打不过她呢? 他不明白,为了“自己”,他用巨大的代价换取了这把鬼扇,用它杀了自己的恩师、妻子,洗脑了部下。可为什么…… 咦?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把鬼扇呢?我到底和谁做了交易?我到底用什么做的交换呢? 想不起来了。 混乱的思考,勾动了最深层的记忆,死亡面前,一股又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记忆冲击着他的头脑,他混乱了。乌如许安静了下来,就那么痴痴地站在那里,看着霍燕一步一步接近,没有任何反应。 那些记忆很陌生,可每一段记忆里的主角却都是他。有师尊背着年幼的回到宗门的场景、有师尊敲打自己与师姐的场景、有自己和师姐成婚后甜蜜生活的场景、有自己和宗门众人共同冒险的场景…… “啊啊啊啊!” 乌如许突然倒地不起,抱头痛哭,血泪盈眶。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什么东西!” 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他质问道。 “师父?师父你来找我了?哈哈哈!杀了我!你也配!” 抓挠着自己的肌肤,他嘲笑道。 “秋渠,秋渠你也来了?你要干什么!你也要杀我!哈哈哈哈!都要杀我!都要杀我!” 抠出了自己的双眼,他怒吼道。 “哈哈哈哈!看你们怎么抓我!看你们怎么找我!哈哈哈哈!” 吞下了自己的血肉,他哀嚎道。 “诶?师父!秋渠!你们怎么还在啊?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我都看不见了你们还在!为什么!为……” 最后的余力,被他尽数用在了自己的身上。他失去了最后的手段。 手起刀落,血染沙土。 焱光三斩·焚天。 趁着乌如许癫狂之际,霍燕毫不犹豫地砍下了他的脑袋。 如果那个还能叫做脑袋的话。夹杂着毛发、血肉的球状物,滚落到一边,粉红糊状物流了一地,令人反胃。纵使化神修士的生命力再强,失去了头颅,也活不了了。他的身躯倒下,跪倒在地上,如一片落叶,归于尘土。被他吞下的眼睛似乎卡在了咽喉,一同掉了出来。两颗血珠子罢了。 “师父……秋渠……我、我……找不……到你……们了……” “接……了……” 头颅停止滚动,空洞朝天。是泪是血,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泗水城一方豪强、上清宗第三十一任宗主、化神强者乌如许,斩首而死。死前无遗,死时无陪,死后无葬。 乌如许死了,在这烦乱的战场之上,他死得是那么得平静。平静到霍燕都不相信他就这么被自己一刀砍死了,不免对着他的遗体反复灼烧。再三确定他真的没有什么后手之后,霍燕才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持刀半跪,经过长时间的鏖战,她也有点吃不消了。 乌如许死了,施加在上清宗众人身上的术法也消失了,一个一个相继抱头哀嚎,头痛欲裂,把对峙的敌人们吓得不轻。待恢复神志,眼神重归清明,又开始疑惑于自己为什么会身处战场之上。看着眼前周围同样困惑的同门,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霍燕强撑着飞到半空,举着早已看不出样貌的头颅,向他们解释着一切。 群情激愤,义愤填膺。 乌如许应该庆幸自己已经死了,魂飞魄散,否则恐怕会被自己的同门手撕,就像他的头颅一样,变成一个盛着唾沫痰水的容器。 乌如许死了,给战局画上了休止符。战力开始一边倒起来,上清宗众人没有了战斗的理由,纷纷撤退投降。暗处的黑袍人大骂其没用,却又不能亲自出面,只能暗中喊话鬿雀,让它撤退,来日方长。 事前乌如许几乎是拍着胸脯向他保证,只要得到他和北号山的支持,拿下泗水城是十拿九稳的事。而他也急需趁着泗水城内部空虚,扶持一个己方的势力。两方一拍即合,他帮乌如许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可现在乌如许死了,一切努力付诸东流。原本他也不介意亲自动手处理战场,只要把所有人杀光了,再嫁祸到鬿雀身上,借口让其伏诛,计划照样可以顺利进行。可是掌剑山的人来了,他认出了陈惊鸿,他没胆子杀一个六宗弟子。 他跑了,打开了空间隧道,赶回自己的主子身边,之后报告事宜,免不了一顿责罚。 乌如许死了,黑袍人走了,没有人威胁北号山了。可他们走不了了,事情已经挑明,新仇旧恨,一并结算。 趁着底下骚动的空档,陈惊鸿和小白分了神,鬿雀与白芙重新会合,联手发动攻击,竭尽全力,只求一击毙命。 狂风呼号,金蛇狂舞,武神持戟,巨兽俯冲。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刘公沛。 “风雷斩逸!” 厉声之下,迅影如电,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刘公沛看着向自己冲来的攻击,不闪反进。他的背后是陆诚和千璋来,还有百姓们的泗水城。这一击如果击中了,五分之一个泗水城将化为乌有。 不能让这招打到城池! 这样想着,他在脚下贴了一对神行符,几乎下意识地向着城门反方向跑去,向东方跑,全然忘记了他身边还跟着芥弥和紫鸿。 他成功了。 神行符哪里比得上两人合击的速度,刹那之间,近在咫尺。但鬿雀与白芙的攻击还是成功被引走。 感受着身后磅礴的灵力波动,察觉到攻击的方向已经偏离,刘公沛不再逃窜,安然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剑式十六·有剑自西来!” “海燕搏浪!” 白虹贯日,一剑西来;燕戏暴雨,一枪平冲。 刘公沛下意识的行为救了他自己,小白和惊鸿反应了过来,两人也是尽力出手,暂时挡住了这绝命一击。但还不够,一位分神与一位化神的全力一击,不是她们俩人就能挡下的。 白虹卷刃,寒哀杆曲,两人闷哼一声,气血逆流,被震出一口鲜血。刘公沛被护在身后,没有受到一丝波及。 “两位姑娘快快闪开!刘某心存死志,莫要白白浪费力气。” “住口!”小白怒喝,持枪又向前几步。 “……应……之愿,不……违背。”陈惊鸿三剑齐出,苦苦支撑。 见两女如此坚持,刘公沛一时间百感交集。决然之下,手中茶盏再现,此刻鲜血满盈,无上伟光怒绽。 “以血为祭,伟唤天国!” “两位姑娘皆为人杰,莫要在此苦撑!还望事后多多照拂泗水城!我去也!莫相救!” 一瞬间,刘公沛气血全无,仿佛一具干尸一般,行将就木,摇摇欲坠。与此同时,茶盏炸裂,百尺之上,青天黄土、山川河海、日月星辰齐现,笼罩泗水城上空。 在场所有人见此情景无不震撼,顿足仰首,瞠目结舌。天国凝缩,重新化作一只巨大的茶盏,上有山河勾勒,日月点缀,内有五行布阵,向着鬿雀镇压而去。 鬿雀感到死亡的威胁,瞬间做出判断,一击将与其纠缠的两人击飞。在白芙满目不可思议中,将她扔出,又震退了飞奔而来的青蚺,朝着茶盏冲锋,身化青光,没入盏中。 猝不及防之下,白芙摔落于地,金发染尘,一抬头便看到消失在天空中的一抹青色。 “不!” 她撕心裂肺地吼道,不顾一切地向着天空冲去,却还是慢了一拍,只握住了几根飘落的青色羽毛。 茶盏消散,天国消失,再无踪迹,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空中只有一个金色倩影,单手捶胸,低头静默,泪流不止。青蚺哭号,双目红肿。 看着这一幕,远处的紫鸿感叹道:“要我说,那个金发丫头和那几只妖兽之间的情谊,可比某些人要深厚多了!人不如兽啊!” “兄弟阋墙、长幼相嫡、弑父杀师、背信弃义……凡此种种,人族不胜枚举。自诩万灵之长,却不如后天诞灵的妖兽……人心不古!” 同样感叹着眼前的一幕,芥弥也是肃然起敬。素手一翻,那个茶盏便出现在她的手中。其内有青色身影四处逃窜,周遭有五行结阵,避无可避。恐怕不过三息功夫,鬿雀就要陨落其中了。 “罢了,就给你网开一面吧。” 一语落定,其内原本正在围剿鬿雀的五行之灵突然颤抖几分,接着代表土灵的光团消失了。 芥弥不再关注盏内,她与鬿雀本就立场不同。能网开一面还是感动于北号山之间的情谊之深。现在她更关心秦萧他们要如何化解眼下的局面。 转念之间,异变突现。 “咔嚓咔嚓——” 第74章 扇中有禅,禅语黄花 见到茶盏遮天,向着鬿雀与白芙镇压而去,青蚺心惊,一腿击飞与其纠缠的莫秦萧,飞奔而去支援。却还是慢了一拍,被鬿雀阻止。 好巧不巧,这一下刚好将莫秦萧击飞到乌如许的身边,虽说只余一抔焦土,但姑且还算是他的身体。这一脚踢得秦萧是七荤八素的,狼狈地爬起身来,捂着肚子就是一阵干呕。侠客行也到了极限,悄然消散。 干呕结束,他感到一阵力竭,一股睡意也随之袭来,恍惚之中,他好像听到身边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咔擦咔擦——”细碎而刺耳,似乎是咀嚼声? 回头看去,他看到了这辈子最匪夷所思的一幕:先前乌如许所用的鬼扇,此刻正趴在一颗红色的肉球上——不对,那是乌如许的头颅,好像之前好像被愤慨的上清宗人踢到这边来了,宛如蚕虫一般贪婪地啃食着剩余的骨肉。扇面染血,乌黑可怖,鬼影扭曲,似在狂舞。 可惜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高空的白芙和青蚺所吸引,只有秦萧发现了这一幕。不知是出于震撼还是好奇,莫秦萧一时间没有做出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扇子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看它,做出一个“抬头”的动作,“看”向了莫秦萧。其上鬼影点头示意,似乎在笑。它好像在道歉,可能是意识到自己进食的一幕吓到别人了。 秦萧一愣,也点头示意。血色散去,鬼影似乎清晰了些,依稀看得出有些像乌如许,示意过后,他便继续回头啃食“自己”的头颅了。 此刻战场平息,北号山所剩一人两兽,都仰头悲戚,没有什么反应。泗水城一方隐隐形成了包围圈,将他们团团围住。暂时没有人关注秦萧这边,他就在这么原地打坐,看着鬼扇。 “呼噜——” 啃食完了骨肉,最后剩下的就是那粉白的糊状物了。虽说沾染了不少尘土,可那把扇子也不嫌弃,像喝豆腐脑一样囫囵吞下。乌如许最后一点遗骸,此刻也消失殆尽,再也没有东西能象征他曾经活着了。 扇子很人性化地“打了一个嗝”,接着张大了扇面,似乎在伸懒腰。偶然回头,它发现莫秦萧居然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它看,十分专注认真,也是一愣。随后其上血光闪烁,黑雾乍起,一女子自雾中踏着莲步而来,温婉可人,似水似月。她尝试性地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却是一个老者的。 “小家伙,你不怕吗?” “野兽食人,不过如此。只是没见过扇子吃人,有点好奇罢了。” 闻听此言,女子仰头大笑,却有三种笑声交杂,一如银铃般悦耳,一如青松般沧桑,一如乌如许。 “有意思,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有意思的小朋友。真不知道该说你是冷静呢,还是冷漠呢?” “谁知道呢。我倒想反问你一句,不知阁下是?” “这倒是我唐突了。我想想看……”女子一指点在脑袋上,似乎在认真思考,随后笑魇如花,有点俏皮地说道:“就叫我秋渠吧,小家伙。姓什么不重要,这似乎是这副样子的名字。” “秋渠小姐?你为何要吃那位……乌宗主的脑袋呢?”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我要吃他的脑袋,而是他和我签下了契约,生前我归他,死后他归我。现在他死了,我自然要从他身上取点东西。他的魂魄早已给了我,现在只有肉身了。我要的东西,在这具肉身里,我自然不能放过。”说罢她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咂了咂嘴,似乎在回味。 “东西?什么东西?” “贪。” “贪?难道它依托在肉身里吗?这不应该是一种……念头吗?” “呵呵,你说的应该是贪念,小家伙。而我要的,是产生贪欲的根,贪根。” “贪根?” “贪者,人之本欲也。何人不起贪念?何人没有贪欲?一旦人没有满足,便会产生贪欲。贪之一字,莫过于不厌。可贪欲不会永远存在,人虽然不会永远感到满足,但也不会永远感到不足。” “但贪根不是。有贪根的人很少,有贪根的人,天生就会感到内有缺。内有缺而不能自足,只能向外所求。对于这类人而言,贪欲不是一念而起,而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从渴望到追求,从追求到到占有,之后占有欲还会不断增长,直到没有事物能够满足自己,最终内心空虚,只知一味掠夺。” “乌如许,渴望得到自己老师的认可,久寻不得,故弑师证明自己;追求自己的师姐,却得人不得心,故摧魂夺体;占有了宗主之位,却得位不正,故洗脑篡改同门记忆。他本来有更好的方式来满足自己的内心,却一步错步步错,最终沦落到这个地步。也是一个可怜人。” 说着说着,秋渠的脸上也不禁流露出一丝悲伤。两行清泪,划过翘起的嘴角,尚未滴落,便已消散。 可怜的乌如许,唯一一个为他伤心的,居然是最希望他死的。 “那你要贪根做什么?” “抱歉小家伙,这个我不能和你说。我不知道原因,我只知道要尽量收集贪欲,最好是贪根,却不知为什么。” “有点意思。冒昧地问一句,你算生灵吗?我为何从你身上感觉不出生灵的气息?”不知为何,自由无我悄然运转。但即便如此,莫秦萧却无法从面前这位秋渠小姐身上感到一丝生灵的气息。 “生灵……那要看你怎么定义生灵了。小家伙,你觉得什么是生灵?” “有生者,存灵智,谓之‘生灵’。” 几乎是不假思索,秦萧便给出了自己的理解。秋渠的眼睛一亮,身子伏下了一点,辩驳道: “苍茫大地,草木丛生。草木者,枯荣反复,可谓之‘生’。然不明世理,不分利害,此番可谓之‘灵’?” “……小子不知。” “千工百巧,赋物灵智。诞灵者,明辨是非,可谓之‘灵’。然寿命无疆,不入轮回,此番可谓之‘生’?” “……小子亦不知。” 谈着谈着,秋渠突然躺了下来,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在空中勾勒,有繁花似锦,争奇斗艳。她的声音也不再如老者一般,而是一种极为好听的声音,只是略带慵懒。 “小友可知佛论‘郁郁黄花’?” “请前辈赐教。” “有道是:‘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皆是法身’。万物有灵,众生平等,同有佛心,故无高低之别,无贵贱之分。由此,黄花亦可修出般若,青竹也有其法身。而这般若,便是所谓的‘终极智慧’,是那认知一切事物与万物本源的智慧。” “所以,佛门认为草木亦为生灵。或者说,生者即有灵,有灵即可诞般若?” “善。” “那诞灵者又何解?不尝生死,不历生长,不入轮回,可谓之‘生’?前为死物,后有灵智,何来‘生’?” “小友,‘生’之解,难道只有‘生命’一释吗?‘诞生’‘生活’‘生命’……凡此种种,皆为‘生’解,你又何必拘泥于‘生命’一隅。” “前辈有何高见?” “生者,实也。实者,存也。存在即可。” “前辈,如你所言,岂不存在即为生?” “善!” “存者为生,生者有灵……” 如雾里探花,如醍醐灌顶。 莫秦萧第一次与他人尝试论道,有如沙中枯鱼,偶得甘霖。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推演些什么。秋渠就这么看着冥思苦想的秦萧,浅笑不语。 似乎有所明悟,秦萧突然问道: “前辈,修的可是佛道?” “然,也非。” “哦?” “我修邪道,三垢之道。” “原来如此,小子受教了。” 三垢者,贪欲、嗔恚、愚痴,合称贪嗔痴,谓之三火、三垢或者三毒。佛说,一切本通称为毒,然此三种通摄三界,系毒害众生出世善心中之最甚,为身、口、意三恶行之根源,又称三不善根,为根本烦恼之首。 贪者,欲不厌;嗔者,意不顺;痴者,愚无明。 烦恼诸多,痴者为根,它者为枝。 “小友,你居然不好奇吗?不害怕吗?”这次好奇的反倒是秋渠了,她略微抬起身子,玩弄发梢,反问道。 “前辈害人否?” “修行一路,本就是逆天而行,夺人福缘,我亦如此,其数早已不清。” “前辈逆天否?” “人之所欲,何言逆天?善心可为道,烦恼为何不可?天道又为何阻我?” “前辈有愧否?” “我非圣贤,自会有悔。” “悔自走之道?” “……” 秋渠突然沉默了,她盯着莫秦萧,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回顾自己的人生,千万年内可曾有悔?那是自然的。但她后悔过踏上三垢之道吗? 无怨无悔。只恨踏足大道过晚,未能屠戮仇人。 想到这,她掩嘴一笑,恍惚间有天仙下凡,似昙花乍现,如过眼云烟,空留一笑,泯愁绪。 “悔识你太晚,恨知音太少。” “善。三垢之道,亦是天地三千大道之一。既是大道,始于天地,定于言语。对错是被定义的,正邪同样如此。前辈既然如此坦荡,问心无悔,我又何必纠结于此呢?” 此时的莫秦萧,思考方式与无念无想相近,理性而无杂念,自然不会有什么正邪对错立场之分。 无情无义,无感无欲,无我也,存天也。此乃,无我之境。 “哈哈哈哈!”秋渠闻言,欣慰一笑,却还是不尽兴,旋即捧腹大笑。甚至坐直了身子,用手指着莫秦萧,想说什么,却又被笑声打断。柳腰后折,长发披散,眼眸如丝,嘴角高扬。秦萧本是板着个脸,却被她破了功,失去了无我的状态,同样拍腿朗声大笑。 两人相视,笑指对方。 笑够了,也有可能是笑累了,“秋渠”又一次躺在了地上,不知何时,她的面庞也模糊了起来,隐约可以看出,是一张比先前更加美丽的脸庞。唯独一双眼睛可以看清,双眸之中,尽是慧灵。她满目善意,上下打量着莫秦萧,笑道: “可惜了,若是你能早几千年出生,我一定会收你为徒,为我门下首徒!有你在,定能正我门风。无欲无求,至善至诚,不知前景,不理世事,却又随心所欲,至真待人。若是有你在,我又何尝会被鼓动,去行那荒唐之事呢。” “前辈弟子很多吗?” “无一人耳。” “为何不收徒,传承衣钵?” “随心所欲,不愿拘泥于此罢了。却被一群老秃驴说不明事理,不愿开宗立派,传人族道义。” “随心所欲者,顺从己心,不碍他人。又何来不明事理?可惜小子已有师承,若前辈信服,小子僭越,可帮寻传承之人。” 见秦萧双目有神,清澈见心,毫无他意,“秋渠”心中愈发欣喜,打趣道:“你年不过十之八九却字字珠玑,内心深沉却又真诚至善,看似逍遥却心有重担,前有所寻却又迷茫彳亍,当真是矛盾。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能教导出你这么有趣的小友。可告知师者与你的名讳?” “启蒙者家父,上讳莫,下讳凡。不才,莫秦萧。” “莫凡?好熟悉的名字,在哪里听过吗?算了算了,想不起来了。莫秦萧……莫情莫潇,莫情逍……好名字!我可唤你秦萧?” “无妨。” “秦萧,你根骨不佳,福缘浅薄,主修剑道即可,不必更正,我所修之道并不适合你。但你深得我心,千百年来难有过如此酣畅之感。此物赠你,以做见面礼。” “秋渠”扯下一根头发,看似乌黑,入手银白,长发披肩,却有六尺。她拉过秦萧的左手,将发丝细细缠在他的手腕之上,银白透光,非仔细观察还不易察觉。赠完礼物,她仍握住秦萧的手,双眼迷离,细细打量。却突然心有所感,看向天外。 “你这身份倒也神秘,居然有数位仙人与你纠缠。若是我再有所动作,恐怕命不久矣!呵呵呵……” “秋渠”浅笑几声,放下秦萧的手,起身离去。 “小友,我走了,他日有缘必会相见。” 秦萧起身相送,躬身施礼道:“前辈点拨之情,秦萧没齿难忘。他日有缘,必会相见。” “秋渠”转身,挥手告别。烟消云散之后,一柄赤骨的扇子自她消散处跌落。莫秦萧心有所感,将它拾起,缓缓打开。 扇骨赤色,入手温和,扇面洁白,空无一物。百苦鬼扇,鬼气尽失,空留地宝雏形。 第75章 桃源圣手,招弟魂归 “怎么样了,这位……姐姐,找到秦萧了吗?” “……” 泗水城的客栈里,几人围坐在床边,守着昏迷的莫秦萧。小白焦急地在房间里踱步,时不时地拉过莫秦萧的手,拂面暗泣。陈惊鸿同样久违地显露出几分焦急之色,坐在另一边静静注视着他,又不住地抖腿来缓解紧张。芥弥闭目不言,面露愁色。 此外还有一人,粉色罗裙,素手着纱,上有桃枝坠苞,迎风怒绽。长发铺地,喜鹊衔行。面若桃花,眉角微垂,气质温婉,尽显慈悲。此刻她正盘腿静坐,双手掐诀:右手五指平伸,指尖向上,拇指掐中指指根,是为追魂诀。人群之中唯独不见紫鸿。 方才一战中,芥弥二人早就察觉到那把扇子有恙。仔细辨认之下,却发现那股意念对莫秦萧他们没有恶意,所以没有多加在意。更何况那股意识的存在特殊,没有元神的人应该是发现不了的才对,所以才任由它行动,没有多加干涉。 可意外发生了,莫秦萧虽然没有元神,但感知力非同小可,更何况在“无我”状态下,识同天道。那股意识出现回收乌如许的尸骸时,恰好被秦萧发现了。 更凑巧的是,无我状态下的莫秦萧不自觉地屏蔽天机,难以被察觉,两人也受到一点影响,下意识地失去了对他的关注,虽说只有一小会儿。可这就是这一小会儿,再发现时他已经昏迷了过去。 突然出现这样的变故,两人应对也算迅速。紫鸿瞬间就控制住了局势,芥弥则立刻将秦萧转移至安全地方。芥弥二人不擅长治愈之术,所幸那位粉裙女子察觉秦萧有恙,及时赶了过来。这女子名叫桃源,同样是莫秦萧的家人,真身是莫家小宅内那棵桃树。 细细检查之下,她诊断秦萧并非失去意识,而是三魂七魄出了问题。更准确地说,是丢了一魂。 人皆有三魂七魄,简称魂魄或者灵魂。魂分胎光、爽灵、幽精;魄分吞贼、尸狗、除秽、臭肺、雀阴、非毒与伏矢。三魂主精气神,七魄掌七情,各司其职,最忌讳离身。 目前秦萧只有筑基,魂魄未合,元神未诞。从目前的情况上来看,他丢失的是三魂中的第二魂——爽灵。爽灵主气,主宰人的意识,缺少爽灵的人,缺少思考,不会感受,无法记忆。 不过按理来说,缺少爽灵的人应该不会昏迷,而是会像行尸走肉一般麻木不仁、茫然无措。秦萧目前的情况过于特殊,所以处理起来才会如此棘手,就连桃源一时间都有点难以下手,只能先追回他的魂魄再说。 而就在替他追魂时,芥弥也不忘探查那股神念的根源,那是她并不熟悉却早有耳闻的存在——三垢鬼仙,而那股神念属于其中的贪仙。紫鸿冲动些,知道了这些立刻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要找贪仙讨个公道。而芥弥和桃源则留在这里继续追魂。 房间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喘,静静地等待着桃源。没过多久,她长叹一口气,双眼睁开,精光闪烁。 “找到了!” 其余几人闻言,赶紧凑到床边,齐齐看向桃源。小白紧皱的眉头终于舒缓了些,拉着她的手问道: “找到了?太好了!那赶紧带回来吧!”陈惊鸿也是点头附和,并从纳戒中取出一枚玉牌放在秦萧枕边。那是一种特殊的玉石雕刻而成,有着安神养气、调和元神的作用,正适合帮助秦萧回魂。 桃源面露苦笑,长舒一口气,略带无奈道:“不用带,他自己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刚刚他迷路了,魂魄还留在战场上,所以才没找到我们。” 小白破涕为笑,陈惊鸿嘴角抽了抽,芥弥掩面无语。三人都被他这令人无语的昏迷原因整笑了。 桃源轻笑,在秦萧枕边放下一朵桃花,转头对芥弥说道:“只要等魂魄归位,就没什么大问题了。秦萧胆子也太大了,魂魄脆弱,他还敢在外面乱逛。” 芥弥也是无奈一笑,“你又不是不了解他,谁管得住?话说常思怎么样了?她知道吗?” “她早就发现秦萧魂魄出了问题,也是她通知我赶来的。好像我走时,她在震慑什么,估计就是那个和秦萧对话的人吧。” “唉……”一谈到这,芥弥又有点头疼起来。 到底是谁,在和秦萧交谈呢? 看着芥弥愁眉苦脸的样子,桃源起身轻轻搂住了她,为她轻揉了太阳穴,又凭空变出一枝桃花,别在她耳边。 “你也别太操心了,秦萧会长大的。我们不能替他安排所有事,放手让他自己去吧。” 芥弥苦笑,苦笑点头。 桃源莞尔一笑,目光看向略显拘束与紧张的两个女孩,心中大喜。用长辈审视晚辈的目光上下打量一番,愈发满意。 “你们俩就是小白和惊鸿吧?初次见面,我是秦萧的姐姐,唤我桃源即可。两位与秦萧关系莫逆,我做长辈的也该给点见面礼,这两朵桃花就送你们了。”旋即向她们伸出双手,手中各有一朵桃花显现,暗香盈盈,粉光映面,如果有有心人细细查看,还可以看见其中溢出的神意道韵。 两人有些拘谨,相互推辞。桃源也不介意,推手送出,两朵桃花便化作两道流光,没入两人手背。两人顿时倍感通透,冥冥之中有所感悟,似乎修为的瓶颈也有所松动。对视一眼,相继谢过。 “谢谢桃源姐姐。” “谢……谢。” 桃源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头看向芥弥,告别道:“秦萧交付给你了。我先回去了,我不能离开小宅太久的。” “嗯,放心,这样的事不会有第二次了。” “对了,这个给秦萧,是我给他的成年礼。之前没什么机会给他。”转身离去前,桃源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囊,放在了秦萧手中。香囊不大,半掌大小,金丝垂络,桃叶满枝,羞苞暗藏,月白点花。似是聚集了世间万万种香物,芬芳满袖,手有余香。清淡而不外散,内敛而不乖张,恰也符合秦萧那逍遥淡然的性子 “万安。”施了个万福,告了别,香风飘过,桃源身形消散,空留满房桃香。 见桃源走了,小白从先前的明悟中回过神来,看着手上的桃花印记,问道: “芥弥姐姐,桃源姐姐送给咱们的是什么东西啊?闻起来好香!” 芥弥看着她一脸陶醉的样子,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摸了摸她的脑袋,故作神秘道:“一样天下人都趋之若鹜的好东西。” “哇喔——”小白双眼发光,嘴角不住地上扬,摩挲着桃花印记,越发开心。毕竟哪个女孩会拒绝这样又香又好看的东西呢?唯一苦恼的是,寒哀的印记在掌心,如果能转移到手掌上就更好了,这样她一手一个漂亮的符文,别提多美了。 这样想着,寒哀的印记真的转移到了手掌之上,小白开心坏了,高呼寒哀万岁。 陈惊鸿同样对着桃源消失的地方,遥遥一拜,以示感谢。她见多识广,对于那朵桃花,她多少有点猜测。 鸿蒙生五祖,演化万物,树祖曰日冯,死而化十圣树,天地伊始,便已扎根。天道赐福,给予十树不同的权柄与职责:或支撑天地,或供金乌休憩,或夜中明路,或教化万族,或点化悟道,或福泽四方…… 其中有桃,尊之桃祖,司掌传承之事,最为慈悲。曾助力人祖,驯服金乌;曾留枝天上,赐福蟠桃;曾编写姻缘,掀起红尘;曾布道万族,传法长寿;曾自凿洞天,庇护一方…… 有传闻说,十树之中,唯桃祖与人族最亲近,身化万物,旁观红尘。又传言,桃祖乐善好施,凡赐福者,皆有桃花印记藏于身上,芬芳伴体,自有香风怡人。可助体质至臻,才思敏捷,此生寿命无忧……更多妙用,不便言说。 然桃祖赐福,皆为往诉。有载赐福者,余三人,可上溯百万年。往后世间动荡,人族蒙灾,桃祖不再现世。 而这最后被桃祖赐福的三人,有野史记载:一受大德后土,一自授九玄女,一自号逍遥人。 这位桃源姐姐,会不会是桃祖的子孙后代呢? 几人谈话间,一道白色的虚影出现在房间门口,先是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在发现根本碰不到之后,索性直接穿墙而过,在房间里飘来飘去,似乎玩得很开心。 小白心有所感,茫然地四处张望,却什么也没发现。魂魄被小白吸引,穿体而过,让她感到一阵恶寒,汗毛倒立。这个反应逗得他捧腹大笑,当如法炮制地想穿过惊鸿时,却被她身上的一股金光拦住了。 莫秦萧的爽灵,似乎比他本人要活泼不少。 芥弥看着他那好奇的样子,忍不住了,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拧巴拧巴成一个球,塞进了身体里。 三魂重新归位,莫秦萧的睫毛轻轻颤动几下,接着是手指,不多时便醒了过来。 “哈——欠,早上好……不对,现在似乎是晚上了?嗯?好香的味道,这是什么?” 在他还在纠结早上还是晚上时,只听见“哇——”的一声,小白便已经扑到了他的身上,失声痛哭。 “呜呜……秦萧……你总算醒过来了!担心死了咱!”泣涕直流,渗湿了莫秦萧的胸口。 秦萧有些手足无措,但环顾房间内,发现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些许担忧,也明白现状。他一边摸着小白的头已做安慰,一边满脸歉意地说道: “让大家担心了,不好意思。惊鸿道友,劳烦你担心了。小白,没事了别哭啦!芥弥姐……对不起……” 小白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哽咽着,但总算是止住哭泣了。陈惊鸿摇了摇头,又对着他点了点头,示意平安就好。芥弥却一脸严肃,对秦萧的道歉并无反应。 哒—— 一记弹指,重击秦萧额头,疼得他眼冒金星。看到他吃了苦头,芥弥的情绪才有所缓和,批评道: “下次遇到这种事,第一时间叫我们。你这次是运气好,我们发现得早,对方也没什么敌意。万一下次对方想害你呢?你该怎么办?知道吗!” “对不起……” “唉……你说说你,你要是出点事了,让我们几个可怎么办呢!” “抱歉,下次不会了……” “你还想有下次?!” “对不起!”轻轻推开小白,闪身下床,迅速滑跪。动作丝滑,一气呵成,看来是相当熟练了。 你问他怎么会的?和莫凡学的。 但凡犯错,只要凭借这一套动作,一定会让对方破涕为笑,百试不爽。不出意外,芥弥终于笑了。她轻轻拽起秦萧,将他拉回床上,替他整理好衣装。 “下次不许这样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语气轻柔,尽是担忧。 “嗯……” 重新坐回床上,秦萧环顾一周,问道:“咦?紫鸿哪里去了?话说战斗结束了吗?结果怎么样了?还有这个味道……桃源姐来了?” “紫鸿说要为你讨回一个公道,去找罪魁祸首去了。至于战斗,我们俩见你出了问题,插手干涉提前终结了战斗。现在北号山那几个都被关起来了。” “桃源特地从家里赶来救你,替你追魂。她不能离家太久,治疗完成后就匆匆离开了。现在应该已经到家了。你手里的香囊,就是她送你的成年礼。” “这样啊……那小白和惊鸿道友,还有小雨,你们怎么样了?受伤了吗?” 小白挥了挥手,又轻跳几下,笑着说:“没事哟!咱没啥大问题。”陈惊鸿也是点头示意,以表自己并无大碍。 “小雨的话,她爷爷受了重伤,此刻正在照顾他呢,不过她之前也来看过你,留下了一些草药又急匆匆地走了。想来伤员不少,她有得忙呢!”一边说着,小白一边捧过放在床头的几个盒子,里面装的都是些安神稳魂的灵植与丹药,焱刀门、天师府、宝华楼、太守府都有所表示,甚至上清宗也有。 在摆脱了乌如许的控制之后,上清宗众人才知道自己犯下了滔天大错。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在之后的战斗里他们也有所参与,帮助围剿。在战斗结束后,上清宗所有人员都动员起来,在大长老的指挥下参与救援与重建,为的就是能多一点弥补乌如许和本宗门犯下的罪孽。 当他们得知莫秦萧昏迷不醒,疑似丢了魂魄时,更是将宗门最珍贵的宝物之一——鬼萝藤给送了过来。 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灵植,一般只会生长在鬼气浓郁的地方,例如战场或者乱葬岗之类,具有勾魂引魄、稳固元神的功效,是许多修复魂魄的丹药的主要药材。它每一百年才会长一寸,每长一寸价格都能翻一番。而这株足足有四寸半,着实少见。 在反复检查过莫秦萧的情况后,几人终于放下心来:他恢复得很好,没有一点后遗症。甚至还因为这次奇遇,魂魄强度略微增强了些,这对于以后进行化神并突破分神期来说都有莫大的好处。 但秦萧的收获不仅如此。最重要的是,在回魂之后他发现,自己对于自由无我中的前两境界有了新的感悟。 那原本虚无缥缈的境界壁垒,也终于在他面前显现。 第76章 逍遥有悟,上清负荆 过去,莫秦萧的自由无我是沿袭莫凡的理解。 莫凡将生灵定义为“有生者存灵智”,而将万物定义为“存于世间之物”。最开始的时候,秦萧走的也是这条路,但他却心存疑惑:在鸿蒙界这个万物都有机会修炼、都能诞生灵智的世界,生灵与物的界限似乎并不明显。 按照莫凡的推演来说,自由无我的修炼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存在莫秦萧这种前两层同修的情况。 可他偏偏就是做到了。 也正是这件事也让他明白,自己对于“生灵”与“万物”这两个概念的理解,会影响到他所修功法的进程。 在深层意识中,他并没有将“生灵”与“万物”分得很清楚,甚至在还将两者视为一物,所以才会导致现在的情况。虽说不是坏事,但总归让他感到一些不安。 但和“秋渠”的一番对话让他顿悟了。冥冥之中,他好像抓到了一些突破的契机。或许只要他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定义,走出一条新的道路,那他就能找到功法圆满的契机。 那他在面对秦绫仙时,或许就有更大的把握。 总结下来,莫秦萧的自由无我,走上了一条和莫凡不一样的路。只是现在,他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并没有完全找到自己的理解。 重新整理过了思绪,秦萧的目光瞥过自己的左手。在那里,秋渠送他的那根发丝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手绳,一条银白色的手绳,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编成的,也看不出它的编法。 秦萧伸出左手,问道:“话说小白、惊鸿道友,你们真的看不见我手上的这根手绳?” “咱再三确认过了,的确看不到,惊鸿姐姐也是。”说着,小白双手环住他的手腕,那串手绳就像影子一般穿过了她的手。别说看到了,连摸也摸不到。陈惊鸿也同样如此,她甚至尝试性地用剑挑了挑那根手绳的位置,同样没有作用。 “那芥弥姐呢?你也看不见?” 芥弥微微摇头,说道:“我看不见你说的手绳,但能看见一道神念附着在你手腕上,我想你看见的手绳应该是那道神念的显化,只有你能看见。” “有点意思。这是那位秋渠小姐给我的见面礼,她难道就是芥弥姐你说的贪仙?如果他真的是仙人,紫鸿不会有危险吧?” “不是。如果是贪仙所留,那它应该和先前我在扇子上感知到的那缕意识的气息是一样的,但我能察觉出这两者完全不一样,你手里那道更加……神秘些。而你所说的秋渠就更加不可能了,她不过是贪仙的一丝神念附着在那把扇子后,两者融合产生的灵。有点类似器灵,不过层次要低得多,更像是一道神念控制的傀儡。” “至于紫鸿……你不用担心她。贪仙百年前落败后就被镇压封印了,早就没有原来的实力了。而且你也别小看紫鸿,她可比你想得要强多了。” “那就有意思了,那位点拨我的‘秋渠’前辈,到底是谁呢?” “这件事你就拜托惊鸿吧。掌剑山参与过针对三垢鬼仙的战斗,他们所掌握的资料比我多得多。目前能肯定的是,你应该是和三垢鬼仙中的一位缠上因果了,只是不知道是好是坏……” 陈惊鸿听到芥弥提到她,主动向前一步,对着莫秦萧郑重地点了点头。大家都明白了她的意思,秦萧更是拱手言谢。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房间内的宁静。有人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推开大门,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秦萧道友!听说你醒了!怎么样了!” 来者正是陆雨。 “一切安好!小雨你不要那么急的,小白给她口水喝,让她缓缓。” 陆雨接过小白递来的清水,一饮而尽。待稍稍平复气息,她说道:“刘爷爷……啊不,刘太守也醒过来了。他托我传个话,请诸位太守府一叙。” 刘公沛很幸运,如果先前在最后时刻他还是一直坚持盏中天国的输出的话,肯定会因血气尽失而死。但恰巧,芥弥出手干预了。 芥弥取回了天国的操控权,并用自己的力量维持。有了这股力量,天国自然看不上刘公沛的“低劣”的气血之力,所幸返还给了他一部分,然后贪婪地汲取着芥弥的力量。 得幸于此,刘公沛捡回一条命。虽说折损了不少气血,影响到了阳寿,但好歹保住了性命,还可以苟活几年。如果能找到一些补充气或延年益寿的丹药灵植,也不是不能痊愈。 听到陆雨传来的消息,又回想起刘公沛因献祭而行将就木的样子,莫秦萧没来头地感叹道:“刘太守的身体素质真的强,那么大的年纪了,损失那么多气血居然那么快就醒过来了。” 听着他的感叹,房间内其余人的脸色有点微妙。小白略带尴尬地说道:“那个……秦萧小哥,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了吗?” “应该半天不到吧。我和那位秋渠前辈论道也没论多久,之后回来也没花多少时间。为什么那么问?” 小白苦笑,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两根手指绕啊绕着,惊鸿适时地比出个七,在他面前晃了晃。 “秦萧小哥……其实你昏迷了七天。芥弥姐姐追魂追了七天,咱们也陪了你七天。” “……” “芥弥姐,真的?” 芥弥含笑点头,补充道:“更加准确地说是七天零四个时辰,恭喜你创下了昏迷时间的最新记录。鼓掌!” 啪叽啪叽啪叽—— “……” 房间内极为寂静,只有芥弥的鼓掌声在回荡。四人憋笑,静静看着莫秦萧那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芥弥想了想,又掏出了那个留影的法器,将这有趣的一幕记录了下来。 芥·偷拍狂魔·弥。 最后还是陆雨打了圆场,打破了尴尬:“好了,秦萧道友毕竟是失了魂魄,可能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没什么时间观念。大家快准备一下,其他人还等着呢。” “咳!说得没错,大家快点,不要让人家久等了。”秦萧借驴下坡,附和道。同时赶紧下床,更衣洗漱。似乎还能听见他在自言自语: “不应该啊?怎么一睡就睡了七天呀……哎呦!” 众人循声看去,看着莫秦萧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上。看来是因为在床上躺着太久了,手脚生疏僵硬了,有点不协调了。 所有人哄堂大笑。就连向来冷面的陈惊鸿都罕见地嘴角抽动了起来。自从陈惊鸿遇到莫秦萧他们一行人起,情感好像丰富了些。芥弥又得到一张不错的留影。 太守府议事堂。 刘公沛静坐首位,闭目养神。虽说他保住了性命,但折损了不少寿命,原本年不过花甲的他,此刻看起来和耄耋老人一般,鹤发枯皮,神思不振。 其下列坐两排,右侧为天师府与宝华楼的代表人员还有些许官员,宝华楼那人莫秦萧他们也认识,就是那名拍卖师翠云,她就是宝华楼另一位金丹修士。左侧则为焱刀门与上清宗的人,霍燕位坐首位,旁边是一位鹤发老者,仙风道骨,面目愁容,有些坐立不安。他是上清宗的大长老,也是目前上清宗的话事人。 气氛有些凝重,都在等待莫秦萧一行人的到来。一个小厮快步跑进堂内,贴近刘公沛耳语。刘公沛应了一声,缓缓坐起了身子,说道: “诸位,客人们来了。” 在座所有人向着大门口看去,只见陆雨牵头,正带领几人快步走来。小白牵着惊鸿的手,一路上笑语盈盈,似乎对太守府内很是好奇;陈惊鸿也由着小白,不时点头应和;莫秦萧落在后面,走路有些僵硬;芥弥跟在最后,双手抱胸,缓步前行。原本她并不想来,但抵不住小白央求,也放心不下秦萧,最终还是跟来了。 几人入门,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注视欢迎他们。就连刘公沛都主动向前几步,大呼欢迎。然后亲自引领,将他们安排在首座上位那一排位置。 见人以来齐,刘公沛鼓起一口气,说道:“北号一战,多亏诸位鼎力相助,我泗水城才得以保全。刘某在此谢过诸位了!”说罢鞠躬拜谢。 左右慌忙起身,同样回礼。 “刘公言重了,此番胜利仰仗刘公大义,我等不过尽些微薄之力。若非刘公深明大义,数十年如一日地谋划安排,此战伤亡必远大于此。我等理应拜谢刘公。”在这人带领下,左右起身又拜谢刘公沛。 小白见两方人拜来拜去,心中好笑,悄悄问道:“芥弥姐姐,他们为啥要拜来拜去的?看起来好傻……” “凡仪俗礼,人情世故。小白惊鸿,还有秦萧,你们看看就行了,不要学。” “哦。” 待他们“寒暄”几番,会议也终于落入了正题。无他,主题只有两样:如何处理北号山余孽与赏罚论功。 白发老者率先走出,上清宗众人紧跟其后,一共七人,是现在宗门剩余的所有高层,齐齐下跪。 “老夫上清宗大长老李清月,向刘太守、霍门主以及诸位谢罪!我等一时鬼迷心窍,中了乌如许的奸计,为虎作伥!吾等死罪!” “吾等死罪!” 七人齐齐撕去外衣,囚服在内,负荆而行。为首的李清月更是自断双手经脉,以示忏悔。 其余人沉默不言,刘公沛长叹一口气,扶起了他,说道:“李老,前辈已经向我等解释。你们被乌如许控制,身不由己。我等并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何必如此?你贵为元婴大能,自断双手经脉,岂不自毁前程?” 李清月老泪纵横,“太守言重!吾等自愿,权当赎罪。乌如许罪不容诛,按大乾律法我等理应连坐,万不可借口开脱。我上清宗历来行事端正,却培养出如此欺师灭祖的孽畜!此我等之过。此罪最大,还望太守责罚!”说罢,身后几人又齐声附和道: “请太守责罚!” 李清月更是推出两个玉匣,分别递交给刘公沛和霍燕。里面装着的,是一枚枚玉牌,大约一百多枚的样子,以及一把钥匙和一打地契。 “刘老,这是……” “我上清宗上下共四百余口,除去编外弟子、记名弟子与刚入门的弟子外,总计一百余九人,皆以道途立誓,用余生赎罪。此乃生死牌,我等性命已与此牌绑定,玉碎人亡。还望太守收下!此外,上清宗就此解散,宗门地产与财产无条件转交焱刀门,我等赎罪者,尽数归于太守府!” 以道途立誓,凡有违背者,前途尽毁,身死道消,回天无力。将性命与玉牌绑定,则是上清宗剩余人共同的选择,他们将自己的生命全部交于刘公沛,由他来决定自己的生死。 这两者分别是修仙界最重的誓言与契约,能有如此胆识者,世之少有。 霍燕与刘公沛沉默不言。良久,刘公沛才缓缓开口,“李老,何必行事至此?乌如许已经身死,你们又何必替他赎罪?你糊涂啊……” “乌如许之事,全赖师门教导不佳。我等心甘情愿!” “唉……李老,何必苦苦相逼,说吧,有什么要我做的?” “太守大义!还望上清宗解散后,不要为难我宗那些弟子小辈,任由他们离去。太守,还望成全我等。” “待彻查后,非大罪者皆准!” “谢太守!” 待李清月等人拜谢,再抬起头时已是老泪纵横。上清宗向来行事坦荡,有君子遗风,却不料出了乌如许这个败类。若刘公沛这次不接受他们的赎罪,恐怕会有不少人会以死殉道,以证清白。 上清宗,取自开宗老祖题字“上善若水,清者自清”。如今看来,倒也名副其实。 一点小插曲,并没有影响会议的进度。在由天师府与宝华楼统计了伤亡与损失后,众人推脱来推脱去,终于把各方的补偿与赏赐给定了下来。而莫秦萧一众全程围观,默不作声。在刘公沛要奖赏他们时,也被他们巧言婉拒了。用芥弥的说法,与其给他们钱财宝物,不如拿来重建泗水城,补偿受伤的士卒修士。 满座皆赞其大义。 第77章 白风往事 《大乾闲闻·苦缘篇》有载: 白净者,神霆阁内门弟子。逸芙者,翼虎族之血脉主。神霆阁,九州徐州大宗,有返虚一尊;翼虎族,虎妖八支之一,久居森罗东域,不喜外族。 注:所谓血脉主,妖于同族支脉血源最精纯者之尊称。妖以血脉为尊,修血脉之天生法,纯化妖血,以求祖威。 妖脉之祖,尊为源祖——意为血源之祖。 逸芙实为翼虎中血脉最近源祖者。翼虎族之源祖,其状如虎,蝟毛,有翼能飞,音如嗥狗,便剿食人,一曰少嗥氏不才子,一曰广莫风之所生,是为——穷奇。 昔逸芙为求机缘,化名化形赴九州。于徐州偶遇神霆内门弟子白净。 一见钟情,桃下系绳。自结姻缘,孕育一女。 此举为翼虎一族不容。半妖受歧,虑逸芙身份,血脉外流,责其大过。后遣分神妖修三位,以掠芙及其女回族。芙自知理亏,只求留女于净旁,以解相思之苦。应。 后留返虚翼虎獠牙作信,不辞而别。净留女于师门,神霆始知。孤身阻拦,修为尽散。后神霆威慑,翼虎忌惮,悻悻离去。夫妻天各一方。 白净一日白头,风芙断齿纪念。沿途千万里,泪洒成江海。 女儿年幼,不忍舍弃。净回神霆,为女冠名,父姓母名,以念妻子。耐心抚养整三载,授其神霆阁雷法。心中思念,从未断绝。 白女三岁,别妻三年,净心有积怨,劳伤成疾,自知命不久矣,舍命破境,根基不稳,魂魄不合,元神未成,只入半步分神。然已心存死志,托孤于执法长老净父,孤身一人赴森罗。于翼虎一族前,以一战二,力竭而亡。亡故前,留有神念传音,绕梁七日不散。 白发三万万,无一不思卿。 逸芙悲戚,呕血三斤,当场昏厥,醒而入分神,血脉返祖,力压分神,为夫报仇。大仇得报,本愿丈夫同去,因翼虎一族族长亲现未遂。 后,全族力推芙下任族长。应。 于立长盛会前,大父秘携白女赴会。母女终相见,盗镇族神兵,趁夜逃遁。族内尽知,无人追究。 盛会启,左右恭请逸芙。 怀抱夫衣,自缢房中。 两方叹惋,于翼虎祖地立合冢,神霆灵堂立衣冠合冢。 白净痴情,九州皆叹。时有女修寻侣,皆以白净为榜。跨族求缘之风,遍及两域。逸芙忠贞,森罗佩服。时有虎族血脉主,携虎七脉,赴祖地参拜。 有人族儒修感而有发,血书《白风》,演而成剧,一时风靡。其有一曲《长相思》: 一怀绪,两相散。临终戏言青丝短,作伥久相伴。 白风起,白绫缎。遥知归途孤身寒,携手赴彼岸。 后有好事者心驰神往,携文赴神霆,寻白风遗女。无所获。 性败,郁郁而返。于神霆山间偶遇一奇女子,胁下双翼,持戟唤雷。金发高挑,有猛虎之风。好事者了然,大笑而返。 时市人问询,常答:“杜撰耳。” …… 解决了其他事宜,现在最棘手的问题摆在了他们的面前——如何处置北号山一众。 小白对于这些奖赏什么的就实在提不起兴趣,而她又是妖,现在也狠不下心来讨论如何处死同族。索性向芥弥借了一本闲书,自顾自看了起来。现在刚好看到这篇名叫《白风》的悲剧故事。心中触动,偷偷看向静坐冥想的莫秦萧。看着他一副“请勿打扰”的样子,不禁暗暗笑骂他一声木头。 由于之前芥弥一时心软,鬿雀奇迹般地没有死,但也仅仅是没有死罢了。它的元神被盏中大阵给打碎了,修为尽失,现在基本是靠着异兽那强健的体魄与血脉苦苦支撑。而白芙、青蚺见鬿雀濒死、黑鳄重伤,几乎是发了疯,若非被镇压,恐怕泗水城一方要多不少伤亡。现在他们都被关在特制的牢笼之中,等候发落。 这个问题其实没有难处理,大家对于鬿雀、白芙、青蚺、黑鳄的态度都很统一,那就是以儆效尤,以显人威。 杀! 但偏偏这时候发现了问题——白芙不是一般的妖。准确地说,她连妖都不是,她是妖与人的混血,是半妖。 事情到这,其实也没什么,但在收缴他们身上的物件时,发现了两件东西——一枚令牌与一颗虎牙。令牌是徐州大宗神霆阁的信物,而虎牙却没有人认识,只是这上面流露出的气息感觉得出它的主人非同凡响。此等发现,让太守府与天师府的人不敢轻举妄动,恐牵一发而动全身,旋即立刻上报太师府。 “嗯……” “怎么样了芥弥姐,知道这颗虎牙的来历了吗?” 此刻那颗虎牙正在芥弥手中,被她细细端详着。在场所有人中就芥弥最为见多识广,所以刘公沛拜托芥弥一探这颗虎牙的究竟。 “这颗虎牙的主人,是一头返虚大妖。和那把戟出自同源,和那个小姑娘身上面的气息也是一脉相承的。应该是她的长辈给她的护身符之类的东西。” 芥弥捻着略微发黄的虎牙,给出了结论。此言一出,满座寂静。只有四个字在他们脑海里回荡。 返虚大妖?! 有了这层身份,恐怕那个白芙是难处理了。又联想到她神霆阁内门的身份,刘公沛突然想起了一件旧事。 几十年前,曾经有一支来自临淮郡的修士小队借道泗水城。据他们所说,他们此行是成年礼后的游历,恰好路过泗水城,而带队师长刚好与幻音坊副坊主白纯相识,所以就在幻音坊歇脚休息。 但之后,这支由元婴强者带队,白纯亲自引路,弟子当中甚至不乏金丹强者的队伍,在路过北号山时居然被鬿雀偷袭。最后只有白纯一人负伤逃回,其余人生死不知。据说事后还有临淮郡大宗亲自登门查案,却一无所获。 刘公沛在上任之后,翻阅泗水郡志,知晓了这件往事,当时就对此事心存疑虑。只是幻音坊在泗水城一手遮天,太守府也依仗他们制衡鬿雀,就没有深究。 但明眼人都知道,此事很有可能就是白纯自导自演,为的可能是杀人越货,再强加于鬿雀之上。 现在想想,似乎当时来查案的人,就是来自神霆阁。那白芙很有可能就是当时那支队伍里的幸存者 如果事实真的如此,那她的事就是泗水城的一笔烂账,泗水城也拉不下脸去惩治她。毕竟当年,若非泗水太守放纵幻音坊,也不会惹出这档子事来。 此事,不好办啊…… 泗水牢狱内。 四个金蛋依次排开,立在牢狱最底层的中央,上有符文缠绕,数张黄符镇于其上,散发出巨大的威压。当中两个更是被锁链层层环绕,密不透风。那锁链也是特殊,竟都是符箓构建而成,隐约中有缕缕金光源源不断地输入金丹内。 这几个金蛋是由天师府合符秘法所制,以地阶下品的“画地为牢”与“作茧自缚”为基础再叠加数张禁锢类符箓所构成的临时牢狱,可囚禁分神修士。 至于那锁链则是专门镇压妖兽所用的“缚妖锁”,由儒修天师亲自组装,内含儒修特有的浩然正气,顺应天理,对于逆天修行的妖兽有着极为强大的压制力与震慑力。 而里面关着的,正是被俘虏的北号山四兽,准确地说是三兽一半妖。 白芙早已醒来,此刻身体很沉重,她只能维持半躺的姿势,尽量保持体力。先前她伤得不重,只是最后时刻被出手干预的紫鸿给镇压晕了过去而已。早在她被搜身之时便已经苏醒,苦于自己修为被束缚,才无力反抗。当她看到那群天师从自己的身上搜出了一枚令牌与虎牙时,一段并不美好的回忆涌上心头。 刘公沛猜得没错,那白芙正是多年前在北号山“遇害”的那个修士小队中唯一的幸存者。 多少年前呢?记不清了…… 双手捂着脑袋,白芙回忆起那段往事: 她从小在神霆阁里长大,和爹爹爷爷相依为命。她从小就有点特殊,比别人多了一双翅膀,有时候还会表现出像老虎一样的行为。但同门的人都对她很好,很照顾她,从来没有因为这个歧视过她。 后来她的爹爹闭关了,出关后来找自己,说要去找她的娘去了。她可开心了,因为她从记事起,就没见过她的娘亲,只有一副画像,一颗虎牙,遥解相思。 爹爹出发了,她开开心心地在后面挥手告别。爷爷似乎很伤心,老泪纵横。但她当时不懂,还跟爹爹说要带莲花酥回来,她最爱吃这个,要和娘亲一起吃。爹爹答应了。 她知道爹爹要出远门,但她不知道要去多久,她好无聊。每天除了修炼读书,就是坐在宗门门口,看有没有两个人结伴回来。 爹爹食言了。但她不知道,每天还在门口等着。偶尔有路过的哥哥姐姐看到她,总会悄悄地流泪,还总要躲着她,他们以为藏得很好,但她都知道。只是不懂罢了。 有一天,爷爷带着自己出了趟远门,说爹爹找到娘亲了,要带她去团圆。她好开心,兴奋了一整天。她偷偷向阁主爷爷借了点钱,向长老奶奶要了一个纳戒,她要装好多好多的莲花酥,要和爹爹娘亲一起吃。但她不知道,宗主爷爷和长老奶奶看着他蹦蹦跳跳离开的样子哭了很久。 在一个很黑很黑的夜里,她强忍着不要睡着,在一个黑漆漆的房间里,她要等爹爹娘亲来。有人来了,她一眼就看出来了,是她的娘亲。她开心地和她抱在了一起,到处找爹爹在哪里。 娘亲说,爹爹在找娘亲的时候受了伤,已经睡着啦。她信了,给娘亲一个抱抱,说要转交给爹爹,每次爹爹受伤了只要她抱一抱,爹爹总会笑着说好了。娘亲好像哭了,她慌了,塞给她好多莲花酥。每次她哭了,爹爹总会给她吃莲花酥,一吃就不哭了。 她睡着啦,在梦里爹爹娘亲和自己在一起吃莲花酥,她吃得最多,小肚子撑得可难受了。爹爹娘亲急坏了,带着她到处走路,要把肚子里的东西消化掉。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家了,但爹爹和娘亲没有一起回来。她问爷爷他们人呢,爷爷说爹爹受伤了,娘亲要照顾他,暂时回不来。她又哭又闹的,哭着喊着要爹爹和娘亲,爷爷没办法,给了她一把好大好大的长棍子,说是娘亲给她的礼物。 她不喜欢,因为太大了,但是是娘亲送的,所以她很喜欢。 后来,后来爷爷去世了。她长大了,知道了一切,瞒不了一辈子的。她在灵堂里哭了三天三夜,哭到昏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的翅膀没了。 她入金丹了。 再后来,宗主和长老们将她视为己出,宗门上下依旧很照顾她,她成了神霆阁继承人之一。但她不愿意,说以后要去找爹爹娘亲,不能担此大任。 她入元婴了,很强了,在宗门里当上了长老。 再之后……她被人陷害了。害她的人她记得,是她的一个堂叔,叫白纯。 她领了任务,带弟子们去泗水郡游历,在路过泗水城时,想到白纯在这里当差就去拜访了一下。白纯刚开始很热情,和宗主风起声一起热情款待了他们。后来他们要离去时,为表地主之谊,他带人一路护送他们离开。 但在穿过北号山时,他暴露了自己的狼子野心。白纯事先在他们的饮食中加入了药物,一种封闭灵力的、可以激发情欲毒药。趁着他们无力反抗,白纯伙同风起声,还有一个叫百里香的女人,侵犯了他们。 有人奋起反抗,有人昏迷不醒,有人咬舌自尽……她是最痛苦的,因为她是唯一一个清醒的。她以区区元婴之力,再加上自己的血脉力量,竟硬生生破开了药力的封锁。 但她还是败了,她打不过已是分神的风起声,甚至打不过白纯和百里香。他们恼羞成怒,又害怕神霆阁的追究,她被打断了四肢,看着自己的弟子一个一个惨死,最后,她要迎接自己的绝望。 意识模糊的时候,有人来救她了。 此番闹剧,一诗概括: 宗庙暗藏豺与狼,秽物腌臜躲皮囊。 高堂作狈两眼盲,终使虎女落平阳。 孤苦飘零劫煞命,一朝轻信致徒亡。 却劝诸君莫冷眼,作那禽兽观壁上! 第78章 疗愈解怨 回忆至深,白芙也渐渐露出了迷茫与痛苦的神情。那是一段她很不愿意回忆起的记忆,在入伙北号山后,她也将这段回忆埋在了记忆的最深处,只是没想到在这“濒死”时刻,居然被她重新挖掘出来了。 或许是因为那时候和现在一样,无助而悲愤吧…… “咳咳!” 突然间,耳边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咳嗽声。 金蛋不仅隔绝了外界的灵力,还隔绝了声音。即便如此,白芙还是很清楚地听到了一阵又一阵的咳嗽声,虚弱而又剧烈,将她从回忆的忧伤中拉了回来。 循着声音看去,透过两层厚重的光壁,在旁边的金蛋里,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身影,似乎在微微颤抖,时不时还会剧烈咳嗽,胸膛位置剧烈地起伏,马上就要气绝身亡了一般。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接着虚弱的喘息,每一声都扎在白芙心里。下一刻,他一口鲜血喷出,洒在光壁之上,又缓缓流下。 触目惊心! 鬿雀!! 白芙在心中哀嚎着,几乎整个身子都压在光壁之上,只为能与鬿雀离得更近些。她的双手不停地抓挠、捶打着囚笼,直至指尖渗血,手掌鲜红。她不知停歇,依旧在做着可悲的无用功。 金蛋的防御悄然启动。金色正气侵入白芙的五脏六腑,压制着她体内属于妖兽的血脉,冲击着她的丹田经脉。从内而外的,她的身体开始呈现出点点金光,接着皮肤开始溃烂,血肉开始崩溃,一丝一丝地掉落在地上化为灰烬,接着又恢复如初。如此往复。 她还是不知停歇,可双手却早已因为腐朽而无力支撑,悄然垂下。只感觉喉口一腥,白芙一口心血吐出,喷洒在光壁之上。透着血色,她看不到鬿雀的身影了,但耳边却依稀听到了他的叮嘱。 “小芙……带小……黑……幺妹……走……” 一语过耳,对面再无动静,不再颤抖、不再咳嗽,甚至连气息都感觉不到了。经历了撕心裂肺的痛苦,白芙更加疯狂地用额头去砸着光壁,直至头破血流,血肉模糊。谁还看得出先前那英姿飒爽的俏丽脸庞? 负责看守的是陆诚带来的仅剩的两个犀纹天师,一儒修老者,一符修中年。看到了金蛋内的景象,老者长叹一口气,别过脸去不再看他们,口中念念有词,无外乎是些“人不如兽”“族族亲”的感叹。中年人早已热泪盈眶,悄悄地降低了防御的威力,并挥手招来一个在外面巡逻的天师,嘱托他将此事汇报太守。 白芙自然发现了此事,对着两人三叩九拜,以指为笔,血书“感谢”二字,再三拜谢过。抬起头时,透过血色,看见一个青衣少年出现在了眼前。 那个少年她见过,在双方大战时拖住幺妹的那个。 莫秦萧就那么浮在白芙面前,笑眯眯地看着她。白芙四下看看,发现周围的天师对他的存在并没有反应。结合他的状态,她猜到了一种可能。 她压低声音,传音道:“元神出窍?你是分神期?”但她很快又否认了这个猜测,她见过鬿雀和其他前辈元神出窍的样子,样子要凝实不少,而莫秦萧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很奇怪,整个身子看起来有点虚幻透明,悬浮空中,更加像鬼魂一类的。 “不是哦。不是元神出窍,是分出了一魄。对了,不用传声,这个金蛋会隔绝声音,传声反而听不大清楚。直接在心里想就好了,我大致能知晓。” 闻言,白芙警惕地四下看看,发现并没有人在意她刚刚的举动,便假装力竭,闭眼假寐,通过意识与莫秦萧对话。 “你来干什么?” “……姑且算是救人。” “哼!不用你假惺惺!卑劣的人!” 秦萧摇了摇头道:“一码归一码,我对于你们并没有什么恶意,至少我不想杀你们,我也没有杀你们的理由。” “怎么没有!你们人族不是最会网罗罪名吗?我北号山那么多年杀了那么多人!按你们的话说足够我们死多少遍了!?” “这与我无关。如何审判你们,是泗水太守他们说了算,而不是我。只是生灵有命,我至少能感觉得出来,你们不是什么恶兽……” 说着,秦萧直接穿过了白芙,来到了关押黑鳄的金蛋内。由于视野被遮挡,她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大概。莫秦萧似乎取出一个袋状物,围着黑鳄抖了抖。很快,原本重伤的黑鳄逐渐平稳住了呼吸,虽然很多外伤还没好,但伤及根本的重伤都在快速愈合。处理好一个,莫秦萧接下来看向了青蚺和白芙。 直到来到自己面前,白芙才看清秦萧手里拿到是什么:一个桃红色香囊。还没有来得及好奇为什么一个男子会用如此女性化的香囊,白芙就“看见”一滴桃红色的水珠从香囊里滴落,点在了她的天灵。 下一刻,神满体健,灵力和体力在缓慢恢复,甚至在战斗中所受的神魂之伤也在逐渐愈合。 白芙被震撼地说不出话来,呆愣地看着秦萧飞向鬿雀,如法炮制地对它进行治疗。很快,到鬿雀的气息平稳了不少,显然伤势被遏制住了。白芙刚要下跪言谢,却被秦萧打断,他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动作小一点,别被发现了。” “多谢救命之恩!白芙无以为报,如有幸能出此牢狱,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言重了。我原以为你会怪罪我们的,没想到你还挺通情达理的。” “恩公何出此言?” “嗯……”秦萧摸着下巴,思考要不要说出真相,回头看着鬿雀重伤的样子,心有不忍,说道:“唉……刘太守封印并重伤鬿雀的那个法宝,是从我们手上拿到的。最后镇压你们的人,是我姐。之前杀了那头獓骃的人,也是我……” 白芙脸色一僵,瞳孔紧缩,一股杀意油然而生,巨大的敌意如滔天巨浪般袭向秦萧,但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秦萧直面着她的愤怒,不言不语。 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白芙问道: “那你为何又来救我们?难不成要收了我们炼化精血肉身另作他用?”语气警觉,相当不善。 “何出此言呢?”被她这么一问,秦萧反倒一愣,不解地盯着她。似乎的确不明白她为何会这么想。 “哼!这泗水郡何人不知,北号山有两头天生异兽,两头妖兽。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若非鬿雀够强,打退了多次进犯的人族,它们早就被人炼化了!” “也就那个风起声棘手些,能和鬿雀战得有来有回。你人族称他大义,可对于我们来说,他不过是一个刽子手,一个屠夫!他最初来到泗水城的目的就是为了抓鬿雀和獓宽。” “那你呢?我听刘太守说北号山一尊四煞,座下六头金丹大妖。听你的话,你……不是妖?” 白芙眉头紧蹙,面露纠结之色,终是长叹一声:“我是半妖。” “半妖?方便细说吗?” 白芙冷笑一声,呵斥道:“哼哼,我虽是阶下囚,你对我也有恩,但也不是受你嘲弄的。半妖受歧视,谁人不知?你让我自己自揭伤口有意思吗!” 莫秦萧一愣,低头不语。随后郑重起身,向她赔礼道歉,“莫某人唐突了,久居山林,实在不知妖兽事宜!此番话语惹恼了前辈实属无意,还望海涵。”说罢鞠躬致歉。 看着他那么诚恳,白芙的气也消了不少。她也没有想到,有如此强大的护道人的莫秦萧,居然是个不谙世事的愣头青,内心也不免生出几分歉意,语气也软了不少。 “算了,是无心之举的话就原谅你。不过你要记住,如果遇到半妖,切忌和他们讨论有关的话题。半妖受歧视,人妖皆知,这对他们而言是大忌讳。” “小子谨记!” 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不少,白芙也不像先前那般充满敌意,秦萧也趁机问道:“前辈先前提到,北号山有先天异兽和妖兽,能否为小子解惑一二?” 白芙并没有拒绝,她身为半妖,对于妖族的了解也更多些,当即就为莫秦萧解释起来。 妖兽的修炼路子其实和人族差不多,人族修士有多种分支,妖族同样如此。人族吸灵力,开气海,凝金丹,破元婴,化分神,炼返虚,合大道,渡天劫,修大乘,最后飞升成仙人。而妖族则是吸收日精月华,流动周身,凝妖丹,练妖胎,之后的路子和人族无异,成仙后,一般称做妖仙。 但在妖族内部,细分的话有两大派系,它们所追求的截然不同。其一以血脉为尊,承源祖血脉,修炼血脉之力。像这样的妖占比并不多,因为他们的先祖并非寻常妖兽,而是天生异兽或者妖仙,数量过于稀少。 天生异兽,天生地养,自有灵性,自有异能,受天地庇护。像鬿雀、紫鸿击杀的那只颙、六煞之乱里的那头朱厌、翼虎一祖的源祖穷奇等等,它们都属于这个范畴。每一种异兽都有其独特的能力,一旦有了后代,这种能力就会伴随血脉在后代中传承,赐予它们强大的力量。更重要的是,拥有异兽血脉的妖兽天生灵智。 异兽之间也有强弱之分,强者实力比肩仙人,例如那朱厌,虽说它后天也经历过修炼,但它自出生起就有返虚实力,稍稍巩固便完成了灵肉返虚。鬿雀也是,出生就有金丹实力。 弱的例如那让秦萧几人饱餐一顿的珠蟞鱼,实力上限基本被卡死在元婴,很难有强者出现,但作为弥补,它们种群数量很多。先祖的实力基本限制死了后代,只有很少数的妖兽能打破这一血脉禁锢,到达一个新的高度。 虽然说血脉会在后续的传承中不断被稀释,若没有其他优秀的血脉作补充,必然会走向凋零的。也正因为数量稀少,加之岁月过于悠久,已经有不少传承在历史中被抹去了。但总有那么几个幸运儿会有返祖的机会,从而获得祖先强大的力量,威震一时。 总结妖兽血脉传承的规律,那便是:强者稀少,难以传承;弱者量多,开枝散叶。强则百世不竭,弱则三代而亡。 而异兽与妖仙血脉终究是少数,真正占多数的,是普通妖兽,它们多数是第二种派系——以修为为尊。这一批妖兽,起源大多是一些寻常兽类,或者是一些血脉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异兽后代,或者是有些特殊能力的妖兽。后两者还幸运些,蒙受祖先余荫或者先天之力还有些特殊能力,前者基本是靠大机缘才有所成就。 或被人点化、或误食仙草、或偶诞灵智…… 与另一派系相比,它们虽然修炼更加困难,但上限更高,最主要是没有血脉禁锢,修至妖仙的数量也远远大于第一种。 而只要它们修至妖仙,就能自成一脉,比肩甚至超越天生异兽,将力量寄托在血脉之中,代代传承。讽刺的是,它们的后代多数也是以血脉为尊,甚至比前者更甚之。 两者孰优孰劣,一时也不好定夺。 说回北号山,除去鬿雀、白芙与獓骃外,老四黑鳄与老幺青蚺都属于第二种。黑鳄本是一条普通的鳄鱼,因为误食了一颗丹药而诞生了灵智,后被白芙捡了回来,交由獓宽抚养,终是踏入了元婴境界。 而青蚺则是一条赤瞳青蛇,溯源的话和传说中跂踵山上的异兽大蛇有点关系,不过年代过于久远,已经没有人知晓那大蛇的名字了。 青蚺的血脉过于稀薄,却天生异能,一双赤瞳有着内观的能力,它又恰好练毒法,两者相辅相成,修炼路上也顺利得很。它生于北号山,受鬿雀庇护,之后修炼有成,就成了它的幺妹。 至于白芙,她的母亲是翼虎一族血脉主,是最接近穷奇的血脉,而她虽说是半妖,但属于妖族的那半身血极为强悍,足以供她修至返虚。 獓宽属于獓骃一族,这个族群最早并不强,血脉之力最多供它们到分神而已。不过獓骃一族牛丁昌盛,更加幸运的是有一天赋绝伦的前辈,突破了血脉禁锢,证道成仙,拔高了一族的上限,使得獓骃一族成了少有的数量又多,实力又强的异兽种族。 至于鬿雀,倒是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天生地养的天地异兽。在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过其他鬿雀出现,据说那一只鬿雀实力极强,曾经力杀一位人族仙人,后来也留下种群,至今繁盛。 白芙结合自身经历与北号山的具体情况,向莫秦萧讲述了妖族的大致情况,顾及到他涉世未深,她讲得很慢。 莫秦萧也听得很认真,时不时低头沉吟,认真思考。 即便两人立场不同、种族不同,但此刻也能如良师益友一般交谈学习。 认同,真的很难吗? 第79章 妖兽之别,白鱀之秘 “妖?兽?有什么区别吗?为什么要分得那么清楚?” “广义上的妖兽其实区别不大,都是指能使用灵力的非人的生灵。但细究的话,只有修炼有成并诞生灵智的才能叫‘妖’,其余都叫‘兽’,即便它实力很强,只要没有灵智或灵智不高就还是兽。而除了兽以外的只要满足这两个条件也能叫妖,比如石妖、树妖什么的。” “那要到什么程度才能算开灵智?” “这个还挺模糊的。有些兽的智慧和人族小孩三四甚至七八岁差不多,但依旧是兽。现在比较通用的说法,是要和成年人族差不多,并且会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而增长,这才能算开灵智。” “原来如此……那说回血脉的话题,以血脉为尊的妖兽,内部不以修为论高低吗?” “优先考虑血脉罢了。同境界内血脉纯者尊,血脉更纯者甚至可以号令同族修为比自己高的。” “那以修为为尊的呢?” “只论修为,或者说先论修为再论血脉。不过他们的血脉不是看血脉纯度,而是是看族内有无实力高深的妖兽,真要形容的话就是看谁的后台硬。” “额……感觉这两派也没多少差别,互相看不起对方,可又在做着对方的事。” “谁知道呢。我毕竟是半妖,没怎么接触过妖兽一族的。那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事情可能也发生变化了吧。说不准现在两派没那么仇视了。” “那如果我遇到了妖族,要怎么判断他们的派系呢?” “看他们自报名号的方式。血脉派很重视出身,所以在自我介绍时一定会强调自己的血脉起源;而修为派更强调自身修为,会更加强调自己的战力或境界之类的。和你们人族的寒门与世家两者自报名号差不了太多。” “原来如此。” “那如果……” “……” 等等!为啥自己像个老师一样在替他答疑解惑啊?明明我们之间应该算敌人的吧?而且他的思维也太跳脱了吧!我有点跟不上了。 聊天良久,白芙突然反应了过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和莫秦萧聊了太多了,两人之间的气氛也没有先前那般剑拔弩张了。只是莫秦萧问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些,而且千奇百怪,再问下去她也不知道了,更何况还有很多问题甚至涉及到了妖族的秘密,她也不了解。 不行!不能再让他问下去了!我那点知识底蕴快用完了。 这样想着,白芙打断了莫秦萧: “打住打住!你的问题怎么这么多啊?我又不是百事通。再说了,我毕竟算敌人,为啥要和你说那么多呀!” 秦萧听到这话,原本一脸兴奋的脸上不免露出一丝失望之情,很沮丧地“蹲”在原地,嘴里念念有词地画着圈。 这场景让白芙有一丝无语,就像欺负了一个小孩一般,只能无奈叹了一口气,自退了一步:“算了,你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想好了再问。问完赶紧走,不然那群人会猜疑的。” 秦萧顿时雨过天晴,就是个小孩,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略带骄傲地说:“放心吧不会的。我的肉体还留在那边呢,假装冥想修炼呢!除了芥弥姐没人知道我分了一魄跑出来了。” “芥弥姐?就是你的那个实力很强的姐姐?她倒放心你把魂魄切出来,不怕出事吗?” “没事儿,我带着好东西护着自己呢。问题不大。”说着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香囊,炫耀似地向她展示了一下,“再说了,就算出事了也没关系,反正本体还有六个,死不了。” 听着那略显骄傲的语气,白芙的嘴角不免抽了抽。 真不知你是心大呢,还是傻呢。连失了一魄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话都能说出来,还有没有常识啊? 白芙刚要向他解释魂魄的重要性时,却被他伸手打断:“白芙前辈,你说了只能回答一个问题,那我就只问一个,你让我好好想想,我不想浪费这次机会。” “……随你吧。” 得到了首肯,秦萧原地“坐”了下来,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该问什么。白芙也不催他,闭目养神,耐心等待着。 该问什么好呢?问问克制妖族的方法?似乎不大礼貌。问问大妖族的栖息地?好像都在森罗域呀。问问妖族的势力划分?可知道这个有啥用?问一些大妖的实力与信息?修仙界那些强者应该都知道的吧。 啊……好麻烦,如果肉身在就好了,这样思考方式就会更加客观一点,哪里要我苦思冥想。 惊鸿在就好了,她知道的多,肯定知道要问什么。小白也行啊,她古灵精怪的,说不定能问出什么有趣的事呢。 等等?小白…… 想到这,秦萧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白芙前辈,你知道白鱀吗?” “白鱀?知道啊,这一族也算是妖族里的奇葩了。” “那你能和我讲讲白鱀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白芙不再假寐,睁开双眼瞥了秦萧一眼,语气有些古怪,“你要知道这个干什么?” “我有个朋友就是白鱀,我想了解这个种群一点。先前芥弥姐和我大致说过一点和白鱀有关的事,提到过一个白鱀成仙的例子。” “但这和你之说的就有了出入。据我所知白鱀难以突破至元婴,那是不是说它们血脉的上限就到那里了呢?可为什么有了白秋练这个仙人打破血脉禁锢之后,还会有这种情况呢?不应该像獓骃一样,拔高上限了吗?” 待到他全部说完,白芙才缓缓开口:“首先,妖族普遍不把白鱀看做异兽,而是妖兽。其次。白秋练我有所耳闻,她的确是仙人无误。你说的那些事我也有所了解,究其根本是因为白鱀这个种族实在是太特殊了。” “怎么说?” “简单点来讲,白鱀它们和人的关系更近一点。话说你知道五祖的事吗?”白芙话锋一转,突然问道。 “五祖?不知道。” “鸿蒙界除了植物外的所有生灵被分成五种,分别是羽、毛、鳞、甲和倮五部。五祖就是这五大类生灵最早的祖先。” “原来如此。可那和白鱀有什么关系?” “你仔细想想,白鱀应该属于哪一类。” “当然是鳞……倮部?”秦萧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将信将疑地回答道。 “没错。白鱀虽然是水生鱼形,但它们却属于倮兽。而倮兽中最具代表的,就是你们人族。” “可这又能解释什么?”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但有一点你没有提及。在妖中有一种说法,曾经很是流行:白鱀和半妖一样,不适合修妖胎。而作为补偿,它们获得了化形的能力。” 妖兽和人族进入元婴期有所差别,人修的是道胎,是婴儿状的;而妖族修的则是与自己原型对应的妖胎。两者皆可称作“元婴”。 而半妖,身具人妖两种血脉,他们妖胎和道胎都可以修炼。但这是得天独厚也是先天诅咒。因为元婴与妖胎不能兼容。以血脉为根基的二者相互排斥。 如果选择修元婴,那身体内属于妖的血脉就会因被压制而枯竭,产生反噬,进而危及生命,反之亦然。所以半妖的修行大多只能止步金丹。 只有两种情况例外,其一就是一方的血脉极其强悍,能够完全压制另一方,并解决血脉枯竭带来的副作用。其二就是借助外力,强行剥夺一个血脉,专心修行另外一种。白芙就是第一种情况。 但强大的妖兽血脉又没有那么多,而且妖很多时候都很在意血脉问题,尤其歧视半妖,所以多数半妖不会选择修妖胎,而去转修元婴。 说不定就能碰到一个人族大能帮自己提纯血脉了呢?总比守着那妖族血脉要好得多。毕竟好心的人族大能可比开明的妖族大能多多了。 而据白芙所说,白鱀一族由于和人族同祖,导致它们先天就不适合修妖胎,但又修不了元婴。这矛盾的现实导致白鱀出现了和半妖一样的情况,不上不下的。作为补偿,它们成年就有妖丹并有化形的能力。 回想起初次见到小白时,她引导自己进行内窥,秦萧很确信当时见到就是元婴。 也就是说小白突破了妖的禁锢,修出了元婴。 她是怎么做到了?在此之前那个白秋练仙人又是怎么做到的?芥弥姐说小白是白秋练的转生,现在想想好像挺合理的,除此以外好像也没有什么能解释小白的特殊情况了。 “唉!多谢前辈的指教。如前辈所说,北号山真的没有主动猎杀过人吗?” “至少在泗水与北号变得不死不休前,我们从不主动招惹你们人族。只是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觊觎我们,那个时候鬿雀才开始杀人,以此震慑宵小。” “……” 唉,如秋渠前辈所说,贪欲真的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啊!一群安居乐业,只为了守好一方土地的妖兽,都能被逼成这样,更别谈其他的情况了!恐怕这样的事情,在九州不少见啊…… 带着诸多疑问,秦萧的魄向白芙告了别,临行前许诺自己会从中斡旋,尽量为他们争取一个好的结果,却被白芙婉拒了。 秦萧默然,自有打算。 “飘”回了议事堂,此刻堂内众人还在就如何处置北号山一众吵得不可开交,芥弥不想参与,和小白惊鸿聊了起来。突然她心有所感,发现了莫秦萧的魂魄,笑道: “好玩吗?” “还不错。桃源姐送我的香囊能帮我分出一魄,还能保护我。就是情绪上好像有点不对,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兴奋。” “那是因为你分出的是掌管喜的一魄,自然会有点情绪上的波动。好了,赶紧回来吧。” “嗯。” 魂魄归位,莫秦萧缓缓张开了眼睛。还没有确认是否无恙,便扭头看向小白,略带犹豫地说道: “芥弥姐,我遇到一个问题,和小白有关……”说着就把先前和白芙交流的内容尽数告诉了众人。 听着他的讲述,小白的手不知不觉地握紧了,眼神中也久违地出现一丝迷茫。但此刻秦萧没有发现,还在阐述自己先前的猜想。 听完,芥弥摇头否定道:“不对。和人族同祖的不止有白鱀,像蛙、鲸、鲵甚至鲛人之类的都是,但它们就没有这种情况,照样修妖胎,照样可以突破元婴,唯独白鱀是个例外。至于为什么白秋练突破仙人后没有血脉反馈给族群,确实是个问题。我以后会去查一下。” “那还有个问题,小白为什么会修出元婴而不是妖胎?”秦萧看向小白问道。 见提到了自己,小白回忆了一下,有些敷衍地答道:“咱也不知道,元婴也是练着练着就自己出来了的。” “……”(会不会是因为小白没有妖体。她只是知道自己是个妖,但其实已经褪去了妖体。不是很多妖兽会选择这条路子修炼吗?) 在秦萧帮忙翻译后,小白矢口否认:“咱修的是正常方法,没有什么褪妖体。不过说起来,咱好像从出生起就是现在的样子了,中间有长大过。仔细想想咱好像……没有变成过原型。” “那你能变吗?” “可以是可以啦……”说着,小白真的变成了一条白鱀,通体雪白,长喙带笑。在空中稍稍转了个圈,又往几人怀里钻了钻,最后重新变回人形坐回位置上。 也就在这时,秦萧才发现小白眼神中那一抹愁色。这时候他才意识到,或许小白她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他突然站起身来,走到小白的身边,轻轻搂住了她,摸着头安慰道: “对不起小白……” “秦萧小哥你不用道歉的,咱知道你是为了咱好,想让咱早点知道自己的身世。可是,咱好怕……怕你们只在乎白秋练,不在乎小白了……”小白把脑袋往他怀里蹭了蹭,抹去了悄然落下的眼泪。 “咱在乎。”学着小白的样子,秦萧回答道。 斩钉截铁。 “咱……在乎。” “呵呵,我和白秋练不熟,还是小白可爱。” 三人依次表态,纷纷抱住了哭泣的小白,用自己的方式安慰着她。 小白把头埋得深深的,她一边笑着一边哭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现在该伤心还是高兴。 脸上泪水不断,心中却甜丝丝的。 太好了,终于有在乎咱的人了! 四人相拥,那一点不愉快也在这温馨的氛围中悄然消失。秦萧在心中暗暗发誓,不会讨论这些会让小白伤心的话题。不仅仅是小白,他不会让身边任何一个人伤心的。 就在一个少年定下人生宏愿时,少女也逐渐回忆起往事…… 第80章 过去之谜,现今之亲 从记事开始,咱就是一个人…… 咱不知道什么是孤独,毕竟从未有过孤独以外的感觉。 咱好无聊,每天只能在江里乱逛,总是很捡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它们很漂亮,咱喜欢漂亮的东西。而且它们有还奇奇怪怪的功效,咱更喜欢了。 咱找了一个水洞,稍稍打理了一下,这里就是咱睡觉的地方了。然后把咱收集起来的东西全放在这里,这样咱的屋子就更漂亮了。 至于咱为什么要收集这些东西?或许它们和咱一样,都只是孤零零的吧……只是它们有咱,咱又有谁呢? 但是咱知道,咱其实是条白鱀,所以咱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同族。想着只要找到他们,一定能找到咱的归属。 找啊找啊…… 咱找到了。可是……白鱀也不愿意接纳咱。咱明明和他们是一样的,可他们却说。 没有一条白鱀能从出生开始就是人形。你不是白鱀,你是人。 人?咱见过人,有时候咱偷偷从江底向上看时,能看到好多木头板子漂在水面上,有很多长得和咱一样的生灵会抛下一种很细又很密的东西去抓鱼。 原来,咱是人啊? 之后,咱总会跟在那些木头板子下面,他们说那叫“船”,然后帮他们赶鱼。每次看到他们吃力地拖上去的时候,咱也会在下面帮帮忙。 他们笑得好开心。他们开心,咱也开心。 咱天生就能感觉到情绪,无论是人还是其他什么,咱都能感觉得出来。他们开心,咱也开心;他们伤心,咱也伤心……可这一次咱没有使用这样的能力,却依旧很开心。 可是,咱还是没有归属感。人,似乎和咱也不一样。 有一天在水边,咱遇到一个小人,他浮在水面上,瞪大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咱。他什么也不做,就这么浮在水面上,漂啊漂。 好可怕的眼神。 那是一双充满绝望、无助、恐惧的双眼。咱不知道他怎么了,但从他身上,感觉到一股害怕与后悔的情绪。无论咱怎么逗他玩,他都没有反应。 可能他在水里玩太久,迷路了吧?如果是这样,那他确实会很害怕,也确实不愿意和陌生人交流。 这样想着,咱把他带回了岸边,人每次都会去的地方。然后悄悄躲了起来,想着只要有人发现了他,定然会问他是怎么回来的。这样咱就可以出来承认是咱带他回家的。 这样,他们或许就会接纳咱了。 可是,当有其他人发现他的时候,小人还是没有反应。那些大一点的人围在小人身边,有一股焦虑而又伤心的情绪。咱不喜欢。 咱想问为什么他们会那么伤心,可这时候出来一个人,抱着小人哭得好厉害,又哭又喊的,咱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悲伤的情绪。可咱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咱只能躲起来看着。 咱也好伤心。可咱不知道为什么要伤心。 再后来,咱在江边遇到一个人,他在江边哭,大半个身子都在江里,然后一步一步地向水底走去。咱悄悄地跟在一边,明明很小心了,可还是被他发现了。他看着咱,咱看着他。他和江底的老乌龟一样,脸下面有好长好长的水藻。 咱就没有,毕竟咱是女孩子,水藻不适合咱。 咱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咱想起来那个小人。或许人不喜欢别人呆在水里?这样想着,咱把他拉了回去。 那个人回到岸上,又哭又笑的。那个情绪好奇怪,咱从来没遇到过。他摸了摸咱的脑袋,他的手很毛糙,摸起来一点也不舒服,但这是第一次有人摸咱,咱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他和咱一起玩,可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很苦恼。他就拿出一种叫书的东西,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小画,他说那叫“字”,他教我识字。他说只要识字了,就能和人交流了。 既然这样,咱要认真学。 那个人每天都会来教咱识字,可他不让咱把书带回去,说书不能碰到水。他在岸边挖了一个小洞,把书藏在里面,让咱到岸上来看书。 咱每天都来,他也是。咱看一遍就会了,他却说人要学好久。 人真笨! 后来有一天,他没来,有一个小人来了,拖着一大车书,藏在了那个洞里。留下一张纸条,咱知道那叫“信”。他写的字咱都认识,就是有些内容不大理解,什么“一心寻死仿古贤”、“得良缘以重生”、“膏肓无救”啥的。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来过。 他留下的那些书咱看得很快,也全都理解了。知道了什么是“男女老幼”,什么是“人妖兽鬼仙”,什么是“时间”…… 咱知道了,其实他说话有口音,应该说“我”而不是“咱”;咱知道了,他脸下的那个叫“胡子”,不是水藻;咱知道了,咱住的地方叫淮水,我睡觉的地方是“家”;咱知道了,咱今年十八岁了,按照人的说法已经成年了…… 咱知道了,那个小人和他一样都死了,一个淹死的一个病死的;咱知道了,那封信是他给咱的遗书……咱知道了,咱和人不一样。 那咱到底是谁呢?好纠结…… 学会字以后,咱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名字——白秋练。以前就出现过,但咱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现在咱知道了。 咱决定了,咱就叫白秋练了。不去想咱是什么,咱就叫白秋练,咱是小白!那个人曾经说人会在成年时收到礼物,那白秋练就是咱送给自己的成年礼物! 咱就是白秋练,是白鱀,是人,是妖……管他呢!咱要在淮水里快快乐乐地活着! 有一天,咱发现身体多了一样东西——一颗圆珠子。根据那个人书里说的,那叫“金丹”。咱是金丹修士啦!再后来,金丹破了,出现了一个小婴儿,咱到元婴了。 到了元婴以后,淮水里就再也没有人打得过咱了,除了那个金丹的老乌龟,它老是欺负咱…… 等咱变得厉害了,要打回去! 除了玩,咱最喜欢的就是和船上或岸上的人交换吃的。他们做饭都好好吃!咱在以前吃的都是生食…… 呕,现在想想好难吃。 咱知道,咱要用钱和他们交换,但咱没有钱。只能用平日里捡到的东西和他们换。拿他们一点吃的,再悄悄把东西放那里。人们好像挺喜欢那些东西的,咱能从他们身上感觉到一股很开心的情绪。 嘻嘻,咱也开心。 再后来…… 再后来咱遇到了一个在水面练剑的小哥,他很奇怪,是一个没有任何情绪的人,空洞到让人感到……悲伤。 他似乎和咱一样。咱很确定,他很迷茫。 咱不放心他,悄悄跟了过去,发现他居然在做饭,是给身边的一个漂亮姐姐做的。那个姐姐好漂亮!他做饭好香啊!咱打算晚上去悄悄找他,换点吃的。 然后咱就被抓了…… 咱哭了一晚上。到了早上,终于有人来救咱了,是那个小哥。这是咱与他第一次正式见面,眼中充满了关切,嘴角带着微笑。他救了咱。 做饭小哥明明那么迷茫,为什么还会露出那样平静的微笑?如果是咱,心中有事的时候根本笑不出来。 咱知道了他叫莫秦萧,那就是秦萧小哥;那个漂亮姐姐叫芥弥,那就是芥弥姐姐。他们对咱很好,充满了善意,真情实意的。 也就是从他们那里,咱终于知道咱是谁了。 咱是白秋练,是仙人转世,是淮江仙,是和坏蛋无支祁打过的存在。咱好厉害! 可是……咱为什么高兴不起来?明明咱知道自己是谁了,为什么高兴不起来? 明明已经做好打算了,要以小白的身份好好活着,为什么这时候知道了咱的前世呢?明明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芥弥姐姐会觉得咱就是白秋练呢? 咱到底是白秋练还是小白呢? 秦萧小哥人很好,他不愿意勉强咱,明明他也是一个迷茫的人,却还能开导咱。不过他说得对,咱不能拘泥于这些,咱是小白,白秋练只是咱的前世,和现在的咱没有关系! 咱决定要和秦萧小哥一起出去看看。他答应咱了,会帮咱找到自己是谁。咱愿意相信他。而且,秦萧也是一个迷茫的人,却总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迷茫些什么。咱不放心他,要好好看着他! 就这样,咱和他们一起结伴旅行去了。秦萧小哥是个很有趣的人,有时候有点耿,有时候又有点憨憨的。咱可比他机灵多了! 咱知道他很善良。那种善良咱能感觉得出来,就是纯粹的善良。咱很喜欢! 不过最重要的是,他很在乎咱。在乎的只有小白,和白秋练、白鱀、妖都没有关系,他在乎的只是小白自己!义无反顾…… 真是的,明明比咱弱,还那么喜欢逞强!只会让咱担心!讨厌死了! 他对咱很上心。还特地去帮咱寻找和白鱀、和白秋练有关的事,他是真心想帮咱找到自己是谁的。 只是咱有点害怕。如果咱真的承认是白秋练了,那还有没有人在意小白呢? 不过咱也没有那么害怕。因为他说他在乎咱,芥弥姐姐、惊鸿姐姐也是。他们都是真心的。咱好高兴! 更高兴的是,咱似乎找到归属感了…… …… 刘公沛在小厮的搀扶下,带领众人赶往地牢。此刻,他们正要去宣告对北号山一众的裁决。先前突然闯进来一个天师,带来了消息,说什么白芙服软,鬿雀濒死。为了能亲手处死鬿雀以扬威,他们也顾不得继续争辩了,决定从快从简地赶紧施刑。 白芙害人在先,后又助纣为虐,助鬿雀攻打泗水城。这几条罪名加起来,按大乾律法,应判神魂剥离,肉身斩首。神霆阁保不住她。 更何况当年神霆阁派人过来,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草草结案,索性装傻,一问三不知。 虽泗水城有愧于她,但同样为了泗水城,她又必须死! 矛盾啊…… 这样想着,刘公沛悠悠叹了口气,终究还是狠下心来,一视同仁。 只是之后,怕是没几次安稳觉睡了…… 赶赴途中不免有官员抱怨:鬿雀什么时候死不好,偏偏要死在全城百姓回来前。真是废物…… 堂堂北号山之主,居然落得个如此下场,真是令人叹惋。 莫秦萧一行人跟在最后。经过刚才的抚慰,小白的情绪明显好多了,此刻正挽着陈惊鸿的手并排而行,指着前面的莫秦萧,时不时嬉笑两声。 原因无他,刚刚秦萧把小白弄哭了,为了惩罚他,芥弥给了他两拳,为小白出气。现在他脑袋上还顶着两个包呢。 至于为什么是两拳,一拳罚他惹哭小白,一拳罚他又随便抱人家女孩子。反正怎么说都是芥弥占理,如果他不服,免不了又是两拳。 只是此时他的注意点完全不在脑袋上的包上,而是一脸凝重地听着前方几人的窃窃私语,看起来心事重重。 趁着众人在门口等待,秦萧悄悄给芥弥传音道:“芥弥姐,拜托你一件事。等会他们进入地牢以后,我打算……” 芥弥眉头一挑,带着一丝饶有兴趣的表情盯着秦萧看了一会儿,随后比出一个“没问题”的手势,悄悄地退到了所有人身后。 与此同时,秦萧也不动声色地走到前方,跟在刘公沛身后,没有引起所有人注意。 不知何时,他运转起了自由无我。 众人来到金蛋前,刘公沛示意,负责看管的两个天师接触了隔音,王姓判官肃容向前,取出状纸,宣告对于北号山一众的处罚决定。 繁文缛节,冠冕堂皇,唾沫横飞。满纸不过“斩首示众”四字。 白芙随意地半趴着,不去听那关乎生死的状纸。冷眼扫过面前众人,满是不屑。只是在扫过芥弥一行人时,留心停了一下,没看到莫秦萧的身影,却看到那个叫芥弥的女人在对她微笑。她的心“咯噔”了一下。 王判官念完了状纸,将其交付刘公沛盖章。有管辖一郡大小事务权能的太守印被盖在了上面,顿时黑字染金,沾染上了一丝泗水郡的气运,随后状纸飘向空中,化作金光四散而飞。此刻所有泗水郡大小官员,都通过官印知晓了北号山即将被斩首的消息。似乎一切都已经盖棺定论了……吗? 此刻,在一个谁也没有注意到的角落,传来一道剑光。 “贰式·金日,晨曦!” 第81章 我行本心,大逆不道 他是个好官,就是穷了点。 王判官,掌泗水郡诀曹,名云,字云甫,平日一般称作王曹掾。 除了每级地方最高官员外,大乾其余的地方官职挺乱的,有些还在沿袭秦朝官制,有些则已经改过了。 诀曹掌一郡司法之事,主罪法事;一曹长官曰“掾”,秩三百石。不多,但够用。 王曹掾在泗水干了快五年了,虽说脾气暴躁了些,但还是一个不错的官。如果这次成功斩了鬿雀,王曹掾是立下判决书的人,那么徐州牧那边应该会给他官升一品半品的样子。升个一官半职的话,那他就能当上太守主记了,掌记录文书之事,秩五百石。 可王云不这么想。 他都想好了,等奖赏下来就向刘太守请辞,放弃郡制,然后保留官职品位转入县制。这样他高低能在大县里当个县令,最次也能在小县里当个县长。虽说名义上官职有所下降,但他的俸禄却多了不少。 即便是县长,最次也有五百石一年,而县令是一千石。再加上大乾对于地方上县、城两级的管控又比较弱,当个一年“清县长”,少说也有三千石的收入。 一石一百二十钱,那三千石就是三十六万钱,那可是足足三百六十两白银!一年! 可这三百六十两的幻梦,随着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破碎了。 地牢外巡逻守卫的天师感到地下一阵剧烈的颤动,以为地龙翻身,纷纷飞到半空,没能力的也赶紧往空旷的地方跑去。毕竟泗水多地震,他们是知道的。 可谁知下一刻,一轮金日自地牢之下缓缓升起,冲破了厚实的土地,尘土漫天,掩盖视野。唯有一轮朝阳熠熠生辉,夺目耀眼。 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外面的人都愣了神,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地牢内的一众大小官员和同行的人们慌作一团。狭小的地下被红光充斥,又变幻更加耀眼的金光,刺入他们的双眼之中,视野之内,尽是雪白。 “有敌袭!” “谁挤我啊?别挤了!” “啊!眼睛要瞎了!” “鬿雀呢?鬿雀怎么样了?别让鬿雀跑了!” 众人乱做一锅粥之际,有人趁乱隐匿了身形,从顶端的大洞飞出,紧跟在那高升的金日之后。和他一起飞出去的,还有关押鬿雀他们的那个金蛋。 疾风骤起,将四个蛋稳稳拖住。在金日那耀眼的金光的掩护下,一人四蛋向着东方急速飞去。 感受到那熟悉的灵力以及似曾相识的剑招,还处在致盲中的小白意识到了什么,探出神识四下搜索:她“看见”芥弥一脸平静地仰头看着,带着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陈惊鸿唤剑自卫,静心聆听,提防着周围。 果不其然,不见莫秦萧的身影。 小白心有所感,向芥弥传音问道:“芥弥姐姐,秦萧小哥他……” 芥弥一摊双手:“是。他说他有事要做,不忍看到北号山一众丧命,想出这样的办法。” “那他好歹和咱说一声啊,也让咱有个准备!”小白鼓起了小嘴,不满地跺了跺脚。 但她也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头悄悄向陈惊鸿传音解释。但陈惊鸿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还没等小白说话,也从这剑招中察觉到莫秦萧的气息,很快冷静下来,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剑。 “……”(莫秦萧道友干的?) “惊鸿姐姐别紧张,是秦萧小哥干的。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啧。” 待光芒散去,第一个恢复视力的居然是“老眼昏花”的刘公沛。透过浑浊的双眼,昏暗的地牢从未像现在这般明亮过。阳光透过屋顶的窟窿,肆无忌惮地撒向太守府内最黑暗的房间,誓要把这里的一切黑暗都驱散。日积月累的霉湿味在这般温暖下也有所消减,隐隐约约中透露出一股腐臭的味道。 似乎是尸臭? 他有些茫然,仿佛第一次来到地牢一般四下张望。在阳光的映射下,他发现很多犯人并非什么凶恶之人,反倒是老人、残疾人、乞丐居多。还有不少腐烂而无人处理的尸体夹杂其中,上面爬满了蛆虫与苍蝇。骷髅张大着空洞的双眼,和其他犯人一起,麻木地“看”向自己。 有史以来第一次,他觉得泗水城的地牢似乎有点大了。 要找个由头放放人了…… “鬿雀呢!?封印不见了!” 随行的某个官员的叫喊将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他发现,原本位于地牢正中央的四颗金蛋封印,此刻已全部消失。在原本位置的上方,正是阳光最强烈的地方,太阳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着脚下这群官员手足无措的样子。 不知为何,见到鬿雀他们被劫狱,刘公沛内心并没有多少慌乱,反而还有一丝窃喜。 但随行的官员显然不怎么想,先前宣读状纸的王云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完全不肯接受现状,发了疯一般四处搜寻。隔着牢笼抓住一个犯人破烂不堪的囚衣,大声质问有没有看到鬿雀去哪里了。 那个犯人只是麻木地盯着他看,什么也说不出来。王云差一点动手打他。 刘公沛在一旁冷眼看着,默不作声。 今天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都被他抓在手心里了,却又从他的指缝中溜走了。换成谁都不一定能接受。 似乎再也看不下去他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刘公沛出声提醒:“云甫,冷静点。大家都看着呢……” 王云这才逐渐冷静下来,仿佛失去了浑身的气力,有气无力地回到刘公沛身边。 “抱歉太守,云甫失态了。” “无妨。先找些线索吧,当务之急是找到鬿雀。” “是。” 众人逐渐恢复了理智,在刘公沛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分工行动。一面在地牢中找寻线索,调查劫狱之事,另一面则由天师带队,外出寻找。 直到重新忙碌了起来,刘公沛才得以细细思考:究竟是谁劫走了他们? 可还没有列出什么可疑人物,一股气浪自身后传来,将地牢内的人尽数掀翻,一声怒喝也随之而来: “大胆劫匪!” 刘公沛赶忙起身,还没有来得及整理衣衫,便看到芥弥双拳紧握,双目含怒,满脸愤恨,仿佛下一刻怒火就要喷出一般。 “前辈,因何事愤懑?” “哼!刘太守,你还好意思问我?是你们在会堂之上大放厥词,说这个封印固若金汤。可是现在呢!不仅有人劫走了鬿雀,还把幼弟一同劫走了!你看。” 说着,芥弥扔给他一张字条,伴随着一道风刃,插在他面前的地上。刘公沛也不气恼,缓缓捡起字条。上面用娟秀的蝇头小楷写着一行字: 少年为质,追兵莫来。北号安定,自会放归。 看完,刘公沛眉头紧蹙,意识到大事不妙。他又看向芥弥一行,果然不见那个青衣少年。只有小白掩面暗暗哭泣,似乎在为他哀伤;陈惊鸿拔剑又收剑,心中焦虑可见一斑;芥弥依旧一副火气冲天的样子,生人勿近。 “嗯……”刘公沛有些诧异,劫匪劫走莫秦萧的目的有是什么呢?如果只是人质的话,自己这个太守不是更合适吗? 内心的猜疑不断,刘公沛却没有时间细想,看着芥弥那副样子,先行宽慰道: “请前辈安心,我已安排人去搜查鬿雀下落,必然能找到贵公子。到时候保证他完好无损地回来……” 还没等他说完,芥弥便不耐烦地打断道:“保证?你拿什么保证?鬿雀你们打不过就算了,可你们居然能让它在眼皮子地下被劫走!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们!” “就是就是!秦萧小哥只有筑基,也不知到他会不会有事……”小白抹了几滴泪水,适时地应和道。 “这……” 刘公沛是一时语塞,只能不断地向他们许诺,一定会保证莫秦萧的安全。芥弥懒得听他多说些什么,冷哼一声,带着小白和惊鸿飞出地牢,只留下一句话在牢内回荡。 “你们就祈祷秦萧安然无恙吧!否则……哼!”声音消散,再抬起头时,已经看不见三人的身影了。刘公沛茫然抬头,看着三人飞去的方向,双眼眯起,若有所思。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苦笑一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罢了罢了。这事还是交给他们去解决吧……” 空中。 见四下无人,小白终于憋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芥弥姐姐,咱的演技不错吧!那几滴眼泪是不是真情实意的。” “哼,小滑头。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才能。”芥弥也一改先前怒不可赦的样子,宠溺地伸手在小白脑袋上一戳。 一旁的惊鸿也长舒一口气。对于她而言,演戏确实是困难了些。不过还好芥弥提前嘱托,只要让她不停地拔剑收剑,做出一副焦急的样子就行。此刻她在内心庆幸,还好没有露馅。 “好了,应该没有人跟着了。我们去和秦萧会和吧。”停止了打闹,芥弥在半空中停了下来,四下查看无人后,转身带着两人向着东南方疾驰而去。方才为了掩人耳目,三人朝着北方奔去,刘公沛也确实安排了几位天师跟随辅助,不过眼下都被她们甩掉了。 几乎转瞬之间,三人便来到了北号山顶。北号山及其周边与泗水郡的环境格格不入:满目荒凉,寸草不生,飞沙漫天,黄土遍地……所以很好找。山顶有一抹暗红,暗示那食人巨兽的罪孽,积久难消…… 更加瞩目的是,山顶之上有四个横排并列的金蛋,以及一个累倒在一旁的青色身影。 三人落了地,小白小跑着扶起已经累趴了的莫秦萧,为他输送灵力。这次劫狱可以说是莫秦萧一时意起,没有仔细考量。方才为了尽快逃离,他一路上疯狂驱动飞廉宝靴的御风之力,带着四颗金蛋疾驰。 原本他想远离北号山的,但谁知最终还是灵力不支,只能迫降在山顶。 趁着小白照顾秦萧的功夫,芥弥随手设了一道结界包裹住整座山,从外界看来与平日无异。又在结界中设下迷阵,让他人无法深入靠近周围一里距离。 陈惊鸿则被安排着去尝试破除封印。她悟性无双,天赋异禀,但除了剑以外的东西她很少去尝试,芥弥觉得这样不免有些埋没了她的资质,所以有心让她练习一二。 此刻她正闭目冥想,双手不断演算,配合一把细小的飞剑,在金蛋表面掠动。 很快,陈惊鸿突然睁开双眼,一抹金光掠过,她两指衔剑,往金蛋上连戳数下。下一刻,金蛋支离破碎,鬿雀诸兽尽数跌落在地。 白芙赶紧抱住鬿雀,青蚺在先前越狱过程中苏醒,化作人形背起了黑鳄。两人似乎没看到芥弥三女,只顾火急火燎地将昏迷的两兽带到洞府中静养。 大致安置好了,白芙才带着青蚺来向他们道谢。两人先是郑重地向着半躺着的莫秦萧鞠了一躬,随后又转向芥弥三女,不情不愿道:“白芙\/青芸谢过诸位大恩大德。” 听着两人心不甘情不愿的语气,芥弥摆了摆手,不免有些冰冷地说道:“先别谢过了。那般不情愿,谢了也不真心。” “你……”青芸有些气恼,刚想反驳,却被白芙拦了下来,“这位前辈莫要怪我们这般不情愿。若非你给了那个茶盏,若非你最后出手干预,这一战孰胜孰负还不一定呢!我们拜你,只不过是感谢莫秦萧道友的救命之恩与方才的掩护之情。” “哼!”青芸冷哼一声,把头别了过去,内心不甘,可见一斑。 “呵,倒是有点性子。”芥弥能察觉出,白芙在努力压抑心中的愤怒,若非顾及莫秦萧,恐怕早就出手了。但越是这样,芥弥越有激怒她的兴趣。 毕竟她想要的可不是一句感谢那么简单。 因果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了解的,我的傻弟弟呦。就让我这个当姐姐的,来帮你善后一下吧…… 这样想着,芥弥脸上又露出那一丝熟悉的笑容,玩味而不屑。随后一道结界凭空而起,将小白、惊鸿与秦萧隔绝在外。 第82章 尽欢而散,宫闱有难 正午时分,无名荒山之上。 小白泪流满面,却仍在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紧紧抱着陈惊鸿,依依不舍地做着告别。 泗水城事了,斩蛇剑也已到手,鬿雀也已经“伏诛”,陈惊鸿在外奔波许久,是时候回掌剑山了。 一行人离开北号山,西行数十里相送,又找了一处荒山,莫秦萧亲自下厨,大快朵颐一番。吃饱喝足,欢乐尽兴后,却再也拖不住离别的脚步,终于还是到了分别的时刻。 相较其他人,小白反倒是最伤心的。这也难怪,她本就没什么朋友,虽唤芥弥一声姐姐,却还是当做长辈来看待的。而秦萧又是异性,很多话不能和他说,再之她现在对秦萧的态度很微妙,不知不觉中有些拘束了。 这一来二去,反倒和惊鸿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有了一个年龄相仿的好友,成为了闺中密友。如今陈惊鸿即将离开,相见之日又遥遥无期,也难怪小白会抱着她哭得那么伤心。 陈惊鸿那万年不变的冰山俏脸之上,也难得地流露出几分愁容。小白会因离散而哀伤,她同样会因为离别而惆怅,她又何尝舍得小白一行人呢? 过去,她是万众无一、千载难逢的天才,更是掌剑山高高在上的剑子,光彩夺目、受尽尊崇。可光鲜亮丽背后,别人看不到的,是她难逢敌手的孤寂,是她难以亲近他人的无奈,是她追崇者无数、知交者无一的寂寞…… 身居高位,面冷心善,口碍识羞,不谙世事……这些特质加起来,“交朋友”对她而言又谈何容易呢? 所以她才如此感激这次泗水之行,虽说过程跌宕起伏了些;珍惜芥弥这个亲切的姐姐,虽说性子恶劣了些;珍惜莫秦萧这个难得的对手,虽说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珍惜小白这个知心的朋友,虽说过于粘人了些…… 他们有缺点,但陈惊鸿还是很喜欢他们。所以,此刻才会如此不舍,才会久违地淌出几滴泪水。 相见时难,别亦难呀…… 夕阳西斜,孤鸿回林。 相拥而泣的两人终于分开,小白两眼涨红,声音沙哑,嗫嚅道:“惊鸿姐姐,咱没有什么东西送你,这是先前咱拍下来的白罗绸,还剩四尺三,全送你了。你路上慢点走……” 小心翼翼地接过小白捧来的一叠绸缎,秦萧抱拳说道:“惊鸿道友,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相见,一点心意,以解相思之愁,还望收下。”说罢,他递出一把通体雪白的扇子,正是先前乌如许的那把百苦鬼扇。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先前秦萧和“秋渠”的相谈结束后,这把扇子里的鬼气早已消耗殆尽,只留下作为地宝的雏形,原本他想归还给上清宗,却被拒绝并作为赔礼收下了。若非如此,莫秦萧也不敢随意送出。此时这把扇子和先前比起来,朴素了不少。 陈惊鸿双手接过,看向秦萧,示意自己能否打开看看。得到应许后,她小心翼翼地拉住扇大骨,缓缓拉开,只见: 惊鹭落霞齐飞天,东水连穹共赏色。 半江瑟瑟半江红,半天如墨半赤赭。 钓叟横杆带残阳,叶回时,婵低颌。 长啸忽来鸿雁杳,远山处,尽旅者。 赫然一幅鸿雁图映入眼帘。或许是没想到秦萧还会丹青之法,陈惊鸿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小白也是一脸崇拜地看着他,隐约中还有一丝醋味。此画虽说不是什么名家佳作,却也能看出是一幅呕心之作,还刻意迎合了陈惊鸿那“惊鸿”之名,倒也讨得她欢心。 面对两人的疑问,秦萧也不否认,浅浅一笑,已是明示。顺带着,秦萧把之前得到的鬼罗藤一并给了她,陈惊鸿已经开始化神,这稳定神魂的灵植她刚好用得上。 芥弥也送出了送别之物,随手抛给她两小瓶精血:一瓶来自鬿雀,一瓶来自白芙。 谁也不知道最后芥弥和白芙谈了些什么条件。只是最后她们出来时,白芙两人已是一副心服口服的样子,对芥弥几乎是言听计从。 芥弥帮他们重新改造了北号山的环境,从地下去除了什么东西,种下了一颗万青森种。 中间还有一些小插曲,见黑袍人给的那颗森种质量相当低下,芥弥忍不住数落一番,自掏腰包送给他们一颗更高质量的种子。 此外,芥弥还帮鬿雀疗伤,帮他们做了不少善后的事。作为交换,他们交出了北号山近一半的财产,并以道心血脉发誓,五十年内绝不会靠近泗水城三里距离。 离开时,白芙还交给了莫秦萧一份信。她不指望莫秦萧特地去临淮为她送信,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他未来有机会,能将这封信交给神霆阁。 毕竟她只信任这个人。 事后秦萧问起芥弥为何要做那么多事,她也只是神秘地回答一句:“那是你的因果,你该得到的。” 接过三人的礼物,陈惊鸿郑重地将它们收了起来,随后取出两枚玉质法器,作为回礼回赠秦萧与小白。至于芥弥,她也看不上小辈的回礼,拒了这法器,却要了陈惊鸿的一个承诺。 “……”(我没带什么东西,这两件法器你们收下。这是影音玉符,是一种通讯法器,上面留有掌剑山的印记,代表你们受掌剑山的庇护。我已经存入了我的灵力,九州范围内,你们都能通过这个联系到我。) 这确实是一件好礼物。影音玉符分很多级别,陈惊鸿出手阔绰,给他们的是最高级别的。除了有正常的通讯功能外,只要灵力足够,还可以传递影像。甚至在一定范围内,还可以相互感知位置。只要在其中留存一丝灵力,便能永久保留,相互沟通交流。 但无论什么级别的玉符,最多也只能存下三十六道灵力,再多就承受不住了。不过这也妨碍不了它是当下最流行的通讯法器之一。 小白对这样的法器爱不释手,在惊鸿的教导下,赶忙在她的玉符中留存了自己的灵力,莫秦萧有样学样,紧跟其后。原本因为离别而产生的悲伤,被这么一件小法器冲散了不少。 陈惊鸿与小白芥弥一一相拥,和秦萧抱拳拜过,终是一步踏出,御剑西去。 夕阳西下,孤影独行。风来云散,代友送行。 来时茕茕孑立,去时亲友相送,倒也是段美好的回忆。 直至看不见她的身影,才不舍回过头去。只是夕阳那么大,哪里看不到呢?一旦看到了,勾起的便是离别的忧愁。 无意中,回首再回首,视线在虚无中交织。少年刻意的一瞥,留下的,是往后再也无法分割的纠缠。 接下来一夜少话,三人就近在荒山周遭露营安寨,暂且休息了一晚。 晚上,小白与秦萧都有些辗转反侧,一人暗自啼哭,一人愁绪万千。 “小白,你睡了吗?” “……还没有,吵到你了吗秦萧小哥?咱尽量哭得小声一点……” “没事,我就问问。这个给你。” “这是……” “珠蟞鱼的那颗本命珠子,我用它做了一只簪子,送你了。手艺一般,别嫌弃。” “……谢谢秦萧小哥,咱会珍惜的!” “嗯。那你继续哭会儿吧,我陪你。” “嘻嘻,咱现在不想哭了。秦萧小哥你和咱聊聊天吧。” “好啊,你想聊什么?” “就聊聊你以前的事吧,怎么样?” “好啊,那可是很无聊的故事……” 两人对话声音并不大,但还是被芥弥听得一清二楚,无奈地笑了声: “这两孩子……” 徐州,琅琊郡,瑾瑜城。 虽说瑾瑜城属城制,实则和郡同级,与琅琊郡首府琅琊城并列为徐州最大的两座城池。原因无他,这里正是八王之一瑾王的王城,独立于大乾之外的繁华地,与琅琊城互成犄角之势,相互对峙。虽说经历了数代的明削暗贬,与最盛时不可同日而语,但依旧是一个在九州域内数得上的庞然大物。 八王属地,自治自理。人皇特允,世袭罔替。 这就是八王的底气。 城池中央处坐落着一座华丽的王宫,恐怕整个徐州都没有能和它相提并论的建筑群了。或许放眼整个九州,也只大乾皇宫和其余七王的宫殿能和它相提并论。 在这王宫深处大殿之内,只见: 两列盘龙金柱林立,撑起个灿灿穹顶;一轮翔凤银珠悬挂,照亮片煌煌高堂。十步一山金堆积,贵气灼灼,百步一树珊散放,宝光烁烁。细看那红丝雁绒铺地,杂碎暗藏,布及百丈;又观这东海明珠启明,尘土蒙灰,入眼千枚。好一处人间富贵家,百代锦绣场。 穿金殿,转连廊,有那珠帘赤纱遮鼎,翠屏金帐掩王。翘一双销魂玉柱白月足,勾一抹引魄樱桃润绛唇,留一个俏丽威严俊模样。隐幕后,任臆想。静看那堂前百犬争食好景象: 笏满堂,白鹤袍下文官如蝇嗡嗡暗扰;剑满堂,麒麟铠内武将似犬狺狺狂嚎。贬一个纱帽小,争一个紫蟒长。殊不知终是幻梦一场,求不得功盖三代子孙享。一时腌臜污官场,百代黎民赊命偿。 甚荒唐! 大殿内从属争辩,看似正在为徐州境内大小事宜争论不休。大殿后雅间安静祥和,瑾王坐于高座之上,隐藏在层层遮挡之后,耐心听着属下王树源的汇报。 八王之中唯有瑾王与湘王二人是女子,这件事近乎人尽皆知。但并没有几个人见证过她们真面目。尤其是瑾王,可以说是八王中最低调的一位了,自继位以来就不怎么抛头露面,即使出场也总是带个面纱。 因此有谣言说瑾王丑陋不堪,羞于露面,所以才每日戴面纱示人。造谣者以为谣言惑众,以讹传讹,传播广了就不会有人追究,甚至还画了不少丑化瑾王的画像。 听说再后来,那最早的一批造谣者全被瑾王下令抓走,以不敬的罪名判了六年,还被抄了家,以儆效尤。效率极高,处罚很重。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乱说话了。 “……殿下,这便是泗水城一事前后原委。那乌如许确实是个难得的傀儡,可惜掌剑山的横插一脚,打乱了所有的计划。老奴担心贸然出手会引发掌剑山的怒火,只得无功而返。老奴办事不利,还请殿下责罚!”说罢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王座之上,由于屏风纱帐的遮挡,看不清瑾王的表情如何,只能隐约看见她的手在不断敲击一旁的扶手,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良久,瑾王才缓缓开口,她的声音出奇地好听,如黄莺一般悦耳,只是听不出喜怒:“王树源,你确定你一看到掌剑山的人,就赶紧返回来了?” “没错!老奴很确定。” “按你所说,那掌剑山的人明明来晚了些时候,在此之前你有足够的时间,为什么你没有赶在他们前面动手呢?” “这是因为……咦?对啊,为什么?”王树源刚想回复她,却突然语塞,一时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按理来说,他已经帮瑾王做了不少这样的事,早已轻车熟路,不可能因为乌如许的一句保证,就放心全权交给他才对。自己一定会暗中做些其他准备才对,可为什么在掌剑山的人来之前,自己一点动作也没有呢? 看出了他的疑惑,瑾王屈指轻轻叩了一下扶手,一个中年美妇凭空出现在树源的身后,对着她躬身施礼。 “琼姨免礼了。你帮我看看,王树源的记忆是不是被人动了手脚。” “老身领命。”说罢,她直接一把抓向树源的脑袋,丝丝灵力灌入他的大脑,让树源感到浑身一凉,不禁紧张几分。 “别反抗,放开神识,否则会对你的元神产生不可逆的损伤。”那美妇见他有所动作,冷不丁地提醒道,吓得他赶紧放下了戒备,老老实实跪好。 “怎么样?”半晌,看着收手闭目的美妇,瑾王问道。 “没有被修改过的痕迹,但是有一段记忆前后不连贯。”张开双眼,那美妇说出了探查的结果。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相当疑惑,但还是说出自己的猜想:“老身认为,应当是有人强行删除了王树源的记忆,将他原本想要动手的计划和打算全部消除,并留下一个只能旁观的暗示。能做到这一点,还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想来那个人的手段也极其高明,修为不浅啊。” 听到她的猜测,瑾王眉头一皱,继续问道:“和你比怎么样?” “若专修神魂之法,估计要比老身弱一点。若不是,则比老身要强上几分。” “也就说,返虚巅峰?甚至合体?” “有可能。” 听到这样的结论,瑾王脸色惆怅,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在脑海中推演,手指不住地敲击着扶手,认真思考着对策。那美妇也不打扰,消失在了面前,只有树源依旧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跪在原地。 良久,瑾王才有所动作,她扔出一片奇特的翎羽,吩咐道:“王树源,赶赴荆州湘王处,以此翎羽为凭证寻求她的帮助,去调查掌剑山近期赶赴徐州泗水郡的所有成员。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查出来那个人是谁,会不会对我们的计划有影响。此行准你戴罪弥补,万不可出差错。” “老奴明白。那殿下,泗水城的事……” “先放一边吧,我们还是低估了刘玄那个老狐狸。刘公沛、刘玄……哼,我早该想到的。现在当务之急是把善后工作做好,万不能让刘玄抓住把柄。” “取我的令牌,再找两个空闲的供奉和你一起去,毕竟是六宗之一,谨慎些。湘王现在立场也不明确,尽量留个心眼。” “老奴明白!老奴这就出发。”王树源重重磕了一个头,消失在了原地。 此刻,隔间内只剩下了瑾王一人。她缓缓从帐中走出,来到一幅地图前。通过几个地名能认出这画的应该是徐州,但疆域要比现在的徐州大上不少。 “唉……徐州。这九州再让朝堂上那个呆子治理下去的话,不知又要变成什么样了。” “县不管,城不待,百姓乱做一团团。县太爷,城主府,地方皇帝自做主。” 哼着奇特的童谣,瑾王长叹一声,从地图上收回了目光,唤来几个侍女替自己更衣梳妆。戴上了掩盖面容的法器面纱,做出一副威严的架势,在侍从的搀扶下她缓缓走入大殿。直到见到她来了,殿内官员才安静下来,纷纷躬身施礼。 接下来外面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她处理呢。 第83章 初出户牖奇事了,结伴北游路遥遥 扬州,广陵郡。 所谓“九州繁华地,商贾贸易乡。今日销金窟,明朝百业旺”,说的就是广陵与会稽,这两郡合称“天下商贾出于稽,世间商品流于广”,与海州的雷州郡并列九州三大商业重郡。 可惜,繁华的商业与强盛的经济实力只是广陵郡光鲜的一面,在纸醉金迷下,隐藏着的是黑暗的现实。即使有律法定责、商贾守则,依然还有不少人钻着空子,行那投机倒把之事。在金钱的诱惑下,多少阴谋诡计在片土地下滋生,又有多少人为了一时私欲而违背伦理道德,做出伤天害理之事。恶人恶行,不胜枚举。 正如先人曾言:商贸之法,如匣中虎兕,驯则护国安邦,纵则祸国殃民。 也正因为如此,六宗之一的山水书院才会搬迁至此,立文广陵,建城学海,教化万民,散播礼德,意图改正这被商业捆绑的风气,扶正商道。 至今,也取得了非凡成就:九州之内,唯扬州儒学最盛,唯广陵儒士最良,唯学海儒修最强。甚至一举超过了儒学的发源地曲阜县,成为儒士最崇之地。许多书院和学堂也纷纷搬迁至此,成为了九州第一的教化之地。儒商一脉,也顺利从学海城开枝散叶,四海为商,创下了良好的口碑。 商道与儒学、商贸与教化、求财与求识……过去完全不相干的事宜,却在广陵这片土地上产生了巨大的矛盾,延续千百年,争论不休。 前些日子,山水书院因一支意外之客的到来而“名声大噪”。这队人中带头的,正是当下风头正盛的“混世魔女”——九天宫的何慕瑶,以及其他同宗之人。 怀抱着各式各样的心思,不少人跑到书院前一睹何慕瑶的风采,城内城外的、徐州荆州的、甚至还有从森罗域赶来的。可见其魅力之大。 学海城虽说是儒学的聚集地,却并没有外界想得那么迂腐,为了应对人群,也为了搞点创收,在城主府与书院的默许下,各大茶楼的说书先生拿着从各大书院里流传出来的新话本,讲述何慕瑶的光荣往事。 一时间酒楼旅店提价,行商小贩突增,卖艺杂耍遍布……听说有一家酒楼还因为提价太狠,当天夜里就被城主府查封,客人也得到了赔偿与妥善处理。 不过这些都是添头,真正让人在意的是何慕瑶这次来到山水书院的目的与后续。即使她已经在两天前离开,前来瞻仰的人群依旧没有散去,仍然聚集在城内。这也让学海城忙碌了起来,一时间收入陡增,百姓也得以多赚些安家钱。 学海城内,折桂茶馆。 “……话说那何慕瑶,不愧那幼麟榜首的名头,来学海城的首日,便设下一局,以琴斗法,连败七人,只为逼出了那有‘玉指琴生’之名的风起云……” 台上说书先生正声情并茂地讲述着新的话本,台下茶客听得津津有味,罕见地没有交头接耳。此刻说书先生讲的,正是昨天才从书院里拿到的新话本——《何九玄扶弱上山水,风玉指相隐逐书院》。当他照例要扯开下话题,聊一下这风起云是何人时,却被一阵嘘声噎住。台下听众都是来听何慕瑶大放异彩的,谁关心那风起云是谁? 说书先生只能改了顺序,继续说下去。没办法,谁叫下面的都是他的衣食父母呢,得哄着。 “……那风起云以‘亲亲相隐’为神,奏雅曲《常棣》。精血渗出,震弦碎琴,围观之人不无赞叹,称词曲已存分神真谛。然而纵使如此神曲,风起云依旧不敌何慕瑶,被其自创战曲《抚平刀》重创,乐魂激荡,元神重创,当即口吐三两鲜血,落败。” “何慕瑶见状,撤琴弃擂,取状高喝:‘风氏起声,表字仲良,受庇长兄,为祸一方:视民草芥,逼良为娼;结党营私,祸乱郡纲;上欺下瞒,以术乱常……前有勇士,仗义出手,五月十五,彻查毒坊,有囚百数,皆为鼎炉,罪状累累,罄竹难书!含怒行侠,满宗虫豸,终化沙土。九天受援,赶赴泗水,不幸之人,尽数留收。溯源因果,其罪在汝!双亲早夭,长兄如父,宜引明路,陟罚臧否,不入歧途。庸宠溺爱,终成祸端。亲亲相隐,人之纲常,不平拔刀,亦为正道。九天有法:恩怨必消,凡我弟子,皆受护佑。今赴山水,讨取公道,弟债兄偿,可违院规?’” “罪状一出,满场寂静。围观之人本以为何慕瑶此番不过扬个威名,谁料竟是讨个公道,一时间或怒或赞、或悲或愤、或哀或崇,群情激愤,恨不得生啖风狗血肉!” “该死啊!” 台下听众同样义愤填膺,只恨当时自己不在场,若在场定要好好治一治那风起云。有人怒气上头,叫嚣着要去山水书院揪出这等恶人,为其清理门户。其中有几位女子原先是风起云的追崇者,此刻也扔下了他的象征之物,用力蹂躏,以划清界限。 见台下情绪已被激起,说书先生很是满意,重拍惊堂木,继续不急不慢地说道:“那风起云见东窗事发,心中忧恐,急唤师长求援。那师长何人?乐府枯琴真君!要说那‘亲亲相隐’,便是枯琴一脉的作风,祖庇师、师庇徒、徒庇孙……代代不绝……” “哦!我知道这位仙人。咱二姨子家的小外甥女就在他门下学艺,那待遇……啧啧啧,没谁了!”听到这,听众当中也有人想起了这枯琴真君的来路。对于这位仙人,学海城内可谓无人不知,因为他出了名地护短。 被听众打断,那说书先生也不生气,毕竟这样才是常态嘛。又是一记惊堂木,待台下寂静后,他再度开口道:“那枯琴真君一把夺过罪状,怒斥风起声禽兽不如,当即将其逐出师门。众人始知,那风家二子皆出其门下。惜那风起声已死,幸那风起云尚在,九天宫同行人中出有一对并蒂花,执意要那风起云赎罪。真君没有应下,反以大机缘补偿被害之人,言下之意却是妄图带走风起云私罚。双方僵持,一时不下。” 那先生说书确实了得,这样的悬念设置之下,听众被吸引得无法自拔。而往往也是这时候,便是他求个捧场,留个断章的好时机了。 果不其然,待台下小厮带着装满打赏的铜盆回到后台,那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朗声唱道:“正所谓‘兄弟相亲人间事,师徒互隐未不可。护短专宠终养祸,责了孽弟连坐兄。人道师门正气滔,谁料眼下污秽高。若非何仙斩不平,囚徒何处寄冤稿!’诸位,预知后事如何,且听明日《心狐君魅法屈腐儒,山水院大义斩朽根》!” 说吧,匆匆离场了。只要他走慢了,免不了一顿口诛笔伐。 本地听众早已习以为常,为了多赚些听客钱和稿费,那些写稿子的和说书的动不动就断章,值得骂上一句“奸商文人”。不过他们骂归骂,到了明天还是会老老实实地继续来这里听书的。 至于那些外地新来的听众,则相当不适应这样的断章。毕竟大部分的说书底稿都是从学海城传出去的,在外听书也多是完整的,就算断章也不会留下那么大的悬念,一时间都愣在了原地,还在回味说书先生的定场诗。直到先走的老听客呼唤,才回过神来,意犹未尽地离去。 归去路上,听客们三五成群,交谈着各自的见闻,分享着独属一份的信息。 “……不是哥们吹牛,那天就在围观人群里,亲眼看到了何仙子的绝色容颜。好家伙!念起状纸来那叫一个霸气侧漏!” “得了吧!我跟你讲,都打听过了,那个念状纸的根本就不是何仙子,是一个叫南辞笙的新入门弟子。何仙子只在念完后喊了句‘好!打赏!’。” “你们说,那天书院里传来的那声‘准’,到底指的什么呢?” “那还用说,当然是准枯琴真君带风起云回去受罚了!” “真的吗?我看不像,你想啊……” “听说后来枯琴真君还和人打起来了,听说还弱了人家一手。他不是早就已经是返虚了吗?谁能这么厉害?” “你没听说书的说吗,当然是那个心狐君了。” “废话,我当然知道是心狐君,可你们谁知道他是谁?是仙长还是仙子?什么修为?” “都称作君了,不是返虚真君就是合体道君,甚至还有可能是渡劫圣君……” “哥几个聊啥呢?带我一个呗。” “一边去。” “嘿,别介儿啊。我知道那个心狐君是何人,她是东苍仙人座下五弟子,道号心宿·月狐的有苏月魁,已是返虚境,一般称呼她为心狐真君。” “你咋知道的?” “嘿嘿……那心狐真君当年可是百花榜上有名的……在下不才,也是她的爱慕者之一,曾与她三笑留情。那第一笑啊……” “打住!别往脸上贴金子……” …… 山水书院,乐府,某处庭院。 “师傅,难道我真的比不过那何慕瑶了吗?” “丫头……” “凭什么天下的好处都让那何慕瑶占了?四大花魁是她,幼麟魁首也是她,可为什么就连斗琴我都比不过她!凭什么!” “唉……丫头,你们和何慕瑶生在一个年代是命。那小家伙根本就不是能用常理来衡量的。院首都评价她,未来肯定是横压一世,举世无双的。你们这代人……太难了!” “难道同龄人里就没人能治得了她了吗?” “未来属于年轻人。想来何慕瑶应该是其中之一,能治得了她的,不多了。” “真的没有谁了吗?” “陈惊鸿!或许只有剑子能和她斗上一斗。” “陈惊鸿……” “丫头,你们这代人是生在了一个好时代啊!要珍惜有人压在你们头上的机会。这份动力可是千载难逢的!” “徒儿知晓……只是有点不甘心……” “师父懂。毕竟师父那个年代也被人压了一头,但那么多年了师父不也放下了吗?” “嗯……” 扬州,会稽郡。 与因学海盛会而喧闹一时的广陵郡不同,这几日的会稽郡修仙界各个人心惶惶、噤若寒蝉。连带着整个会稽郡的商业都受到了影响,这几日贸易额大幅度下降,愁坏了一众官员。 大约三日前,突然有消息说几个小宗门一夜覆灭。当地官员立刻进行调查,却一无所获,现场空无一人,就连打斗斗法的痕迹都没有。 本来这样的事在修仙界也不少见,多是些寻仇、劫富的常见事,在调查无果后,当地县官便草草了案,没有多加追究。谁知在后续的两天,接连有宗门在一夜之间覆灭,与先前完全一致。而且这次被灭门的可不是什么小宗门了,就连在郡里赫赫有名的两个乙等宗门都被灭了门了。 这下事情严重了,会稽郡下四县只得联名上书太守府,请求援助,并将此案转交太守府处理。会稽太守极为重视,郡内天师齐出,还与其他郡协同合作调来天师一起调查。本以为多少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却依旧一无所获。 唯一调查出来有价值的事只有一件:被覆灭的宗门都是在近百年内才慢慢崛起的。更关键的是,他们崛起的时间点恰好就在六煞之乱期间。 查到这,就不是会稽太守能深入的了。只得带上所有的线索,分兵北上,一支前往京州太安城,向皇帝汇报;一支前往广陵梅里城,让吴王知晓;一支前往山水书院,请求援助。 就在三队讯使快马加鞭地赶路时,会稽郡内又有一个宗门正被人打上了门。过去高高在上的返虚期的太上长老此刻如一条死狗般侧身倒地,早已没了气息。身边宗门弟子四处乱窜,寻找求生的机会,却不曾想整个宗门都早已被结界笼罩,根本出不去。一时间哀嚎盈空,令人生厌。 半空之上,紫衣女孩手持葫芦,神情冷漠,淡淡地说道:“给你们十五息的时间,告诉我贪仙到底藏在哪里。否则……” 浩荡灵力自天而降,原本还能勉强站立的宗主与长老们此刻不约而同地脚下一软,纷纷跪倒在地,只得痛苦求饶。 不是他们不想活命,奈何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贪仙何在。他们的开宗老祖确实曾经是贪仙手下门徒,也确实收了他一些小惠才得以开宗立派,成就今天的局面。但那位老祖自开宗以后就随贪仙而去了,下落不明。他们这些做晚辈的,也只知道祭拜贪仙,哪里还知道他在哪里呢? 想来天上的女孩也是知道这点的,她也根本就没指望他们能知道些什么。十五息以后,无人应答,全宗上下尽数被她吸进葫芦里,成为一壶佳酿。小酌一口,从那繁杂的记忆之中,她找寻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线索。 “梅里?贪仙被封印在那里了吗?为什么会有人特地去梅里祭祀呢?” “有点棘手……那什么八王好像就住在那边吧?”一想到这,女孩嘬了嘬牙花,感到有些郁闷。不过她很快便打消了这些念头,将现场整理干净后,火急火燎地向着梅里赶去。 “管他什么八王、贪仙的,敢伤了秦萧,老娘就要把他们屎都打出来。哼!” 无名荒山之上。 迎接着初升的朝阳,有一人映衬着东来的紫光,伴光独舞。青衣猎猎,破风呼啸,一剑舞毕,晨鸡报晓。 随手在山头抓住一只扰人清梦的野鸡,在细细处理下锅熬粥后,莫秦萧叫醒了沉睡中的小白和芥弥。 芥弥慵懒些,在床铺上赖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小白反倒一改往日的性子,早早便醒了,似乎就在等着莫秦萧将她叫起,好给他新的一天的第一声问候。 昨日的忧愁并没有延续到今日。毕竟离别的夕阳已经落下,如今升起的是象征希望的朝阳。三人围坐在一起,细口慢品着鸡丝粥。橙金色的光撒过天际,也不忘照亮三人的脸庞。一抹微光调皮,爬上了少女头顶的珠簪。月白的珠子并没有被晨光晕染,反倒是将那调皮的光儿打散,化作一道道七彩的虹带,引入碗中。 看着碗里璀璨的模样,少女的心情好极了,不自觉地摆弄着发饰,给一旁的少年画上了七彩的妆容。换来的,却是无奈的一笑。 饭毕,三人不慌不忙地整理着行囊,准备朝着下一站出发。临行前,小白跳着、轻挪着,带着一身首饰泠泠的轻唱,坐在了秦萧的面前。 “秦萧,帮咱把发簪扎好。”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散了?” “风调皮了些。” “这样啊……” 秦萧也不抱怨,在出发的最后时刻,耐心地帮小白把长发扎好。按照她的要求,依旧披散这那如瀑的黑发,取出两缕捋在耳后,再用这发簪扎好。帮小白梳理的过程中,秦萧向芥弥问道: “姐,下一站去哪里?” “往西就是凌于县,穿过凌于向北就回到临淮郡了,再穿过临淮借路东海郡,就到琅琊郡了。我们可以在凌于县可以呆个几天,再继续出发。” “芥弥姐姐,凌于县有什么好吃的吗?” “别动,头发又散了……” “哦!” “有啊,我记得没错的话,凌于县的虾就特别出名。” 听到这,幻想着美味的佳肴入口,小白又忍不住流下几点香津。所幸发现得早,被她一把抹去了。 就这样,三人在嬉戏打闹中,一同向着西方进发了。朝阳在身后着他们注视着,继续发光发热,作为这趟旅途的见证者,为他们提供一个好的开始,是它唯一能做的。既然是唯一能做的,那就要做到最好。 送他们三百里光明,三百里气清;三百里万事无忧,三百里一路顺风。 这正是: 莫家孤子三年丧,巧遇掩面美娇娘。气傲心高龙争虎,谁知此后缘分长。 坟前祭扫别养父,八仙桌前诉衷肠。长姊愠怒如亲母,哪许幼子寻高堂? 逍遥一战常思仙,逸仙两式威名扬。双亲若在不远游,远游必可追其方。 仲姊心巧临淮江,夜有佳人贸然访。天生灵智不知己,幸遇青衣少年郎。 青石城东清水宗,逍遥立足声望场。故人相逢不相识,终是冤家误一场。 青石城西石家庄,纨绔惹得本家亡。蛇鼠一窝臭难闻,季姊含怒魂归丧。 再赶前路赴泗水,恰逢商贾意高昂。剑子寻宝遇敌手,此世唯有青衣抗。 白风往事引为戒,后人何又翻旧账?异兽难得衷赤心,可怜故地久饥荒。 贪欲催人无善终,少年巧遇无名魍。魂散何知不是幸,叔姊来后桃花芳。 人杰地灵与天骄,弱冠惨绿少年邀。此去北行路未知,仗剑逍遥游苍莽! 第84章 裴城有客栈,弟盼兄归来 凌于县,裴城。 城门口曾经有一间客栈,在整个裴城里都是家喻户晓的,叫笙琴客栈。 店老板是个远近闻名的老好人,城里谁都愿意给他三分薄面。老板娘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贤惠,靠着一手酿酒的好手艺,将这间客栈的名声给打响了。只要是个赶路经过的,都不忘来他们家喝口。那酒的名字也雅,叫“折煞情”。 有点不吉利,也有人劝老板换个名字,但老板娘说那是祖传的,换不了。酒是伤人的东西,喝多了动情,对身子不好,叫这个名正合适。劝人少喝点。 但这些都只是添头,真正让这间客栈名声在外的,是老板家的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那模样简直了!说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说媒的能从城东头排到城西头,听说还有媒婆见到了大姑娘的长相,觉得说媒的小子配不上她,当即悔媒了。 有这么漂亮的两个姑娘,想来老板也乐呵。可惜大姑娘是个病秧子,从小就泡在药罐子里,城里的医坊都快成她第二个闺房了。药店里的几个小药娘跟她亲妹妹似的,天天黏在一起。 那老板也愁,四十多的人,为了他的大姑娘愁白了头,看着跟个五六十一样。毕竟他家姑娘那么懂事,他舍不得啊。 不过得说“好人有好报”呢。有一天一个仙人来这里住了一宿,一眼就看出了大姑娘的病症。原来那大姑娘是有仙缘的,身子弱是仙缘太强,她命弱,扛不住。那仙人给她开了一副方子,好歹是治住了,但不能根除。说什么最好让她拜入修仙的宗门,哪里有办法。 双喜临门啊!那老板有了盼头,凑了全部的家当,带着大姑娘就去郡城了,听说拜入了一个叫什么幻音坊的宗门,成为一名正式的弟子了。 那可不得了啊!凌于的谁不知道幻音坊啊,那可是泗水郡第一大宗门啊。这下老板家可谓是光宗耀祖了。听说老板回来那天,送礼的人把客栈的门槛都踏破了。 就是见不到大姑娘了,老板唉声叹气的时候多了些,老板娘坐在门口望着城门的时间长了些,妹妹每天靠着窗户发呆的次数频了些。 但要说“天道无常”啊。那么好的一户人家,突然有一天遭了灾,进了强盗,人死了,客栈被一把火烧没了,尸骨无存。 官府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定了个仇家复仇的结论,草草了案了。有人送信给了远在郡城的大姑娘,却也是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裴城的人失去了一口好酒,街坊里多了些谈资。之后的日子里,提到他们一家的时候,总是会抹一把泪。 直到三年后,有人在客栈的原址上又盖起一座客栈,取名叫“盛情客栈”。店老板和以前的老板很像,年轻些,壮些,木讷些。老板娘是个彪悍的妇女,裴城里骂街没人骂得过她,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做饭的手艺却是好透了。夫妻俩有一个儿子,十七八九的样子,在客栈里当着跑堂。 一家人经营着这家客栈,收益自然不能和过去的琴笙比,但也勉强够糊口了。 有了个歇脚的地方,城里人也会往这里跑,吃壶茶喝口酒啥的。可惜这家老板娘不会酿折煞情,不然生意肯定更好些。 有人问掌柜的,为什么要在这个死过人的地方再开一家客栈,不怕不吉利吗。 那老实的汉子只是笑笑,说如果以后那家的大姑娘回来发现家没了,会难受的。 这时候城里的人才知道,他和以前的老板是兄弟。是唯一一个不相信自家哥哥有仇家的人。他在这里守着,要给自己的侄女留一个家,给自己的哥哥等一个真相。 辰时。 早上的客栈还是很忙的,在结束了今日的采买后,南别谷一边经受着自己娘亲在后厨的喋喋不休,一边坐在门口无趣地择着菜。他不去听都知道,自己的娘亲在骂些什么。 无外乎是责备客人食量大啊,又或者责备某几个客人要求挑剔,再或者是骂骂早上街上的黑心商贩,菜钱给她涨了五文。每天如此,他都习惯了。择着择着,他不自觉地看向身后,看着自己的父亲抓挠着头皮,计量着昨日的营收,长一声短一句的,想来又亏了些。 他也想不通,为什么父亲放着好好的学堂夫子不做,要来这里开什么客栈。为了大伯?可他知道父亲和大伯的关系并不好,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 听说当年大伯本来是可以进京考状元的,但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两人跑到这裴城开了一间客栈。爷爷当时就被气昏过去了,醒来以后就把他逐出家门了。父亲也从那时候起和大伯闹翻了,再也没有往来。 不过他知道,其实爷爷一直很关心大伯一家,经常托人买点大伯家的酒回来。他还知道,自己父亲知道大伯死讯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如果不是娘亲提着斧头把他拽出来,恐怕他就饿死在里面了。 从那天以后,父亲就突然决定搬家到裴城,并辞掉了自己的工作。娘亲反常地没有呛声,默默整理好家当,一起搬了过来。用近一半的家当开了这家客栈,到现在三年了。 现在想想,他还是不明白自己父亲和大伯的关系到底算好还是坏。 “别谷,去,买几份报纸回来。今天周报应该来了才对。”父亲南合序突然抛给他几个铜板,吆喝着他出门。南别谷在衣服上抹了抹双手,着急忙慌地走了。临行时,还能听到自己母亲的抱怨: “买屁个报纸!一群大老粗你指望他们识字?还不过来帮我择菜!不然中午吃什么!” 不多时,南别谷已经抱着一叠报纸回来了。虽说裴城是座小城,但该有的主流的几款报纸都还是有的,加上前些日子郡里似乎发生了些大事,所以这期的报纸格外多些。他有些晃晃悠悠地来到门口,脚下一个没注意,便被门槛绊了一下。 正当他准备用身子护住即将飞散的报纸时,一股好闻的味道突然钻入了他的鼻孔,比茉莉更加多变,比梅花更加轻盈…… 还沉浸在这无踪芬芳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力,将他拉住了。紧接着一个白色的身影从他前面“飘”过,一瞬间便将四散报纸一一收好,摞在了一起。 “这位兄弟,你没事吧?” “没事……” 没有看向拉住他的青衣少年,南别谷的注意力被另一个白衣少女给吸引了。他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孩,宛如姮娥下凡,好似天女巡街,眼睛被她吸引住了,一时间愣了神。直到身后少年出声询问,他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站稳,赶紧接过少女手中的报纸。 连声道谢后,南别谷用从未有过的速度,放下报纸便低着头跑进了后厨,仿佛躲瘟神一般,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南合序见自己儿子这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却还是挤出一个笑脸,略带歉意地对三人说道:“三位客人是打算吃饭还是住宿呢?” 领头的芥弥想了想,比出三根指头说道:“住宿,三间上房,最好在一起。顺便泡壶茶,谢谢掌柜的了。” “好嘞。您三位先等等,我给你们安排房间先。” 趁着莫秦萧跟着掌柜的上楼整理房间的间隙,二人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小白有些不满,鼓着小嘴抱怨道:“刚刚那个人怎么回事!为什么跑得那么快?咱又没干什么坏事。哼!亏咱还帮他把报纸捡起来呢!” 芥弥对南别谷的行为却是心知肚明,含笑道:“人家要是不走快些,恐怕这辈子也走不了喽……” “什么意思?” “自己猜。” “切,芥弥姐姐又在打哑谜,真讨厌。” 一听这话,芥弥不乐意了,假笑着伸长了手,捏住小白的脸就是一顿蹂躏,可怜的小白是抗议连连,低声呜咽。 两人打闹之际,莫秦萧跟着掌柜的从楼上下来了,一低头就看到了气鼓鼓的小白和一脸坏笑的芥弥。秦萧笑着打着圆场,坐在了两人中间。低头刚好看到桌上的报纸,便向南合序问道: “掌柜的,这报纸能拿来看不?” “客人随意,本来就是给你们看的,看完放柜台上就行。劳驾您小心点,我好方便给别的客人看。” “知道的,谢谢掌柜的了。” 说着,莫秦萧随手从里面抽出一份便浏览了起来。小白凑到他身边,看了一下标题——《泗水周报》。想来应该是泗水郡本地的报纸了。 见秦萧看得认真,小白也不好意思打扰,自己找了份感兴趣的报纸也静静看了起来,是学海城某家书院出的报刊,登的都是些小说戏本啥的,名字也很有意思,叫《杂书周报》。芥弥一般只看《鸿蒙周报》,恰好这里面也有,便也看了起来。 三人就这么围坐在一起,各自拿着一份报纸,一边喝茶一边看着。热水烧好,南合序给他们续了三次,三人才堪堪看完。 放下报纸,莫秦萧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咱们从泗水出来快七天了。这七天还真是发生了不少事情呢。” “什么什么?泗水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首先是关于鬿雀。泗水天师府说是有大妖出手将他们救走了,目前下落不明,但把罪名给翼虎一族安上了。这翼虎一族什么来头?” 芥弥解释道:“那个半妖小姑娘,她妖族那部分的血脉就是翼虎的。一种异兽的后代,长了双翅膀的老虎,实力还算可以吧。” 秦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其次是关于泗水太守府的人员调动。据说这次好几个官员辞退告老了,其中就有那个王曹缘。” “不奇怪,出了这样的事,为了有个交代,总归要有几个替死鬼的。” “最后这件事最奇怪,刘太守下令大赦罪犯,有冤重查,无冤减刑。他图什么?” 听到这里,芥弥眉头一挑,似乎有些意外:“那刘公沛倒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这时候做出这样的事可是要有不少担当的。” 奇怪归奇怪,莫秦萧对官场斗争这些事并不感兴趣,也就没有追问。听完他的讲述,小白却突然站了起来,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叫道:“不好了,秦萧小哥芥弥姐姐!咱们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咋了,一惊一乍的?” 小白一把抢过秦萧手里的报纸,指着“天师府”三个大字说道:“这个呀!咱忘记小雨了。咱们不是不辞而别的嘛,当时没有和小雨说清楚,她肯定急死了。” 经她这么一提醒,秦萧才有些后知后觉。怪不得总感觉有什么事情忘记了,原来是这回事!也怪当时自己当时冲动,忘记给陆雨打声招呼,说不定她现在都快急死了。 几人经过芥弥的训练,彼此之间早就有了友谊。他们也都清楚,陆雨就是一个比较死脑筋的姑娘,虽说作为天师执法时不近人情了些,但却是相当认真负责的一个人。 “那……怎么办呀?按照她的性子,说不定现在还在外面找我们呢?”秦萧也有点尴尬,难得紧张,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两人可怜兮兮地看向芥弥,其中意味不用明说。 关键时刻还是芥弥靠谱。她随手取出一张青色纸片,叠成一只纸鹤,语气不免有些无奈,“放心吧,用这个纸鹤把事情告诉她就行了。不过最好不要告诉她真相,那姑娘认死理,万一把你们当同犯抓回去就麻烦了。你们也不想她难做吧?” 仔细想想,陆雨如果知道了莫秦萧就是放跑了鬿雀的人,说不定还真会带着一队人马把他抓回去,然后再以个人的身份帮他辩护,严重点说不定还会引咎辞职。 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秦萧和小白捏造了一个被人掳走再被芥弥救走的谎言,待芥弥确认无误后才放心写在纸鹤上。 两人走到门口,正要放飞纸鹤,南合序碰巧刚刚教训完儿子,从后厨走了过来。他看着街上稀稀拉拉的人群,似乎想起来什么,突然脸色大变,拉着秦萧和小白就往回拽。 “两位客人等一下,现在不方便出门!” 第85章 裴城有英杰,无恙生困端 没来头地被人生拉硬拽了回来,莫秦萧也是一头雾水,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拉着小白回到店内,“怎么了掌柜的?” 没有立刻回答莫秦萧的问题,南合序探头四处张望了下,见到街上并无异常后立刻紧闭大门。在大门关上的一瞬间,透过门缝,秦萧似乎看到对面的几家店铺也有着相同的行为,齐齐关闭了门窗。 待关紧门窗后,南合序放下了门栓,确保锁死大门后,才心有余悸地回头解释道:“让各位客人见笑了。本来应该一进店就和各位说清楚的,但事忙忘记了。”随后他四下张望,似乎害怕隔墙有耳,随后轻声说道:“巳时,是裴老虎巡街的时候!” “裴老虎?” 只是提到这个名字,南合序就已经是一副避之不及的厌恶样子了,这倒是勾起了莫秦萧三人的好奇心。 “几位客人外地来的,想来也不清楚裴城的底细。要说这裴老虎的来历,还得从这裴城这个城池说起……” 南合序也是个健谈的性子,见三人对着“裴老虎”很是感兴趣,便也不藏着掖着,将这事细细道来。秦萧三人也不急着送信,照芥弥所说这只纸鹤一日便能送达鸿蒙界的任何一个角落,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便给掌柜的沏了一壶茶,耐心听讲。 正如南合序所说,要讲清楚这裴老虎的来历,要先说一说“裴城”这个名字的由来: 前朝随人皇,取国号为唐,史称后唐。 后唐末年,凌于县下还只有大丰与凌于两城。后唐皇帝好乐怠政,荒淫无道,致黎民疾苦,民不聊生,内外皆乱,当时仙凡二界都对他失望透顶。 谁料荒帝不知悔改,犯下一件弥天大错,致使两界下定决心,合力颠覆唐朝。最后在多方势力的干预下,这位末代皇帝被大乾高祖砍死在金座之上,提着他的头颅宣告了新朝大乾的建立。 而在高祖进殿独自斩杀荒帝之时,却有一个裴姓少年将军,以凡人之躯,带三百悍卫死守皇城大门,将荒帝最后的拥趸阻拦在门外。裴将浴血死战,硬阻荒帝余孽半个时辰,不退。终致余孽败退,血满天街,为高祖拖延了时间,立下了汗马功劳。 新朝建立,事后高祖大赏群臣,裴姓将军位居首功。有感其付出,特将他出生的裴村,从大丰城下独立出来,扩编成城,高祖还亲自命名为“裴城”,以此来纪念他的丰功伟绩。 这便是裴城的由来。 说到这,秦萧三人心中已经有数了。想来那“裴老虎”便是当年那裴姓将军的后人,仗着祖宗余荫在城里嚣张跋扈,成为了这一带的地痞流氓,所以才会如此遭人怨恨忌惮。 这样的事在整个鸿蒙界都不算少见,三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既然见到了,那就不能不管,多少要给这什么裴老虎一点教训才行。 心中盘算着,秦萧和小白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顿时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至于芥弥不知何时已经捧起一杯热茶慢品起来,在她眼中这样的地痞流氓算不得什么,她也放心全然交给秦萧他们处理。于是一边听着老板继续讲述裴城的历史,小白一边给秦萧传音道: “等老板讲完咱们找个由头教训一下这个裴老虎吧!” “……别那么兴奋,先听掌柜的讲完再做打算。” “哦……” “唉。不要闹出人命,稍稍教训一下,知道吗?” “嘻嘻!明白!”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有了目标,小白听得更加认真了。反正莫秦萧发话允许她干了,有事他托着! 根据掌柜的讲述,那裴老虎原名裴安,字平人。真要算如今留在裴城的裴家已经不是当年裴姓将军的那个裴家了。裴将军的本家都随着他的高升搬入京州京城了,留在这里的是当年守住宅的主家。只是时过境迁,当年的分家已经变成赫赫有名的京州裴家,反倒是固守祖宅的一支逐渐没落了,不过还好裴家不忘本,一直对祖籍的本家多有照拂。 裴安便是如今裴城裴家的长房二子,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他才是裴安如此肆无忌惮的最大依仗。原因无他,他哥哥是个修士,如今任职泗水天师府。据说是个正儿八经的海马纹天师。 他哥哥对裴安也是关照有加,帮他开了仙途,私下里还传授他功法。虽说裴安的天赋比不上他哥哥,但经过十几年的苦修好歹也到了炼气,修炼有所小成。曾经还当众撑起了裴城的城门,自夸在裴城这个地方是无人能敌。 这一来二去的,裴安不免有些妄自尊大起来,仗着修为欺人。时间久了,便成了裴城里人人避之不及的恶霸。每天的巳时,就是他带着一群狐朋狗友外出“巡街”的时候。说是巡街,其实就是找个由头出门逞威风去了。 裴城人害怕他,更加忌惮他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哥哥,却敢怒不敢言,只能暗地里把他和城外荒山开了灵智的熊妖、河里吃人的大鱼并列而论,合称“裴城三害”。 “所谓‘裴城有三害,山上熊、水下鱼、城中人’那裴安便是这三害之首。别说本地人,就算是外地游客若是惹了他,他也照打不误。前些日子甚至还闹出人命来了。”兴许是说多了口渴,南合序拿起茶杯一饮而尽,淡黄色的茶水顺着嘴角流到他的衣襟之上,濡湿了一大片。 意识到有些失态了,他对着三人歉意地笑了笑,“三位客人见笑了,这壶茶算我请了。还请三位客人等一会儿,过了巳时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莫秦萧为南合序添上一杯新茶,“掌柜的,那裴安当真如此嚣张?城里的衙门不管吗?” “月俸不过几两的工作,你让他们玩命吗?而且那裴安就是一个莽子,你敢说他不会下重手?” “这样啊……” 南合序还想再多说些什么,却听到后厨妻子的叫唤,再三叮嘱秦萧一行人不要外出后,便小跑回到后厨,帮妻子打下手。 品味着寡淡却粗糙的茶水,一时间三人都没有开口。 “想问什么就问吧,憋着难受。”看着莫秦萧欲言又止的模样,芥弥放下了茶杯,轻声说道。此时小白也看向莫秦萧,察觉到一股悲伤的情绪在身边蔓延,担忧地盯着他看。 “姐,这样的事很常见吗?” “‘民不斗官,凡不斗仙’,这不仅仅是九州域的常识,更是整个鸿蒙的常识。你说呢?” “没办法?” “除了指望那些修士自己良心发现,你能指望些什么?” “反抗!” “你那是站在了修士的角度,而且是高于那个裴安的角度,才能说出这样的话。你觉得普通人能有这样的实力吗?” “……” “你知道筑基……不,炼气的修士有多强吗?” “大概……以一敌十的样子?” “更准确地说,十个训练有素的普通士兵,要抱有必死的决心,才有机会拿下一个炼气初期的修士。前提是这个修士没有强大的法宝、功法之类的护体。而比他只高一阶的筑基修士,要是狠下心来决心屠城的话,整座裴城没有人拦得住。” “……” 第一次,莫秦萧对自己的掌握的力量有了一丝厌恶,甚至还有一丝畏惧。 畏惧的或许不是力量本身,而是获得力量后堕落的内心。一个普通人一心作恶的话,都能当街杀死数人,更何况强大的修士呢?而且力量,往往最能蛊惑人心啊…… 九州人口接近四十万万,这其中修士的数量能有多少?十万?其中心怀不正之徒又有多少?一万?五千?就算只有一千,那也是灾难。 一千人,就算只是一千名炼气修士,在没有其他人插手的情况下,可能都足够把整个徐州的百姓全部都屠戮了一遍的了。 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谁又能阻止得了呢? 明明他们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多的一群人,是这个世界运转的基石,是繁荣的根源,却活得如此辛苦……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况且我自己能保证,得到强大的力量之后,不会变心吗?我拿什么保证? 这个世界怎么会这样呢? 或许是怀疑,又或许是希冀,沉思良久后,秦萧小心翼翼地问道:“当真没有办法了?” 很难得的,芥弥正襟危坐,很是严肃地看了两人一眼,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自省是唯一的方法。” 那也就是说,没有办法。 莫秦萧突然冷笑一声,却把自己吓了一跳。说是冷笑,不如说是在嘲笑自己,听到这样的回答,他莫名有些烦躁——因自己的无力而感到烦躁。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有了强烈的厌恶感——对于这个世界的厌恶。 沉默,长久的沉默。除了后厨传来的浅浅杂声,只有三颗心脏在缓缓跳动,以及茶叶在水中沉浮。 突然间,小白猛然回头,看向沉默的莫秦萧,心中惶恐。她从秦萧身上,察觉到一股可怕的情绪:悲伤、愤怒、无助、沮丧、恐惧…… “芥弥姐姐,秦萧他……” “我知道。” 没等小白提醒,芥弥抓起早已凉掉的茶水,一把泼在了莫秦萧面无表情的脸上。看着他呆若木鸡的样子,无奈地长叹一声。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照理来说茶水只是凉了而已,但秦萧却感到一股彻骨的寒冷,冻得他不禁打了好几个寒战。也多亏这几个寒战,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呆呆地看着芥弥,任由黄褐色的茶水顺着脸庞,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 “姐,你……” “你陷入认知障了。” 认知障,是修士练心期间会出现的一种业障,在那些刚踏入修行之路没多久的小修士身上最为常见,特别是那些散修或者初次接触修仙界的人。 这群人都有一个共同点:怀抱热情,满心欢喜地面对一个全新的修仙世界,自以为做好了准备,梦想着能成为逍遥自在的仙人。但他们会在未来发现这个世界没有想得那么美好,修仙世界同样充满了弱肉强食,充斥着尔虞我诈,甚至比他们过去经历的还要残酷。 心理与现实的巨大落差,使得他们开始对世界、对自己、对未来产生怀疑,此时便会产生认知障。若是能找回本心,寻得正道,倒也没什么影响,反而可以稳定道心,磨炼心性。但如果破除不了,轻则郁郁寡欢,性格大变,影响仙途;重则自毁前程,自甘堕落。 现实的残酷给了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一记响亮的耳光,认知障便是他们进入修仙世界第一次的考验。但这场考验却是不公平的,至少对于那些早就知晓了修仙世界的真相,对这残酷现实有了明确认知的人来说,认知障不足为惧。 可惜,莫秦萧自小生活在隐仙山之中,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虽说他很小就接触到了修炼,但无论是莫凡还是常思她们,都没有将世界的残酷讲述给他。对于不谙世事的他而言,认知障可就危险多了。 所幸他身边还有芥弥跟着,一旦他陷入其中,她有的是办法把他唤醒。只是这始终治标不治本的,若要真正克服认知障,还是需要莫秦萧找到自己的本心才行。只是现在,对于他而言还太早了。 一个“逍遥”的人,一个不把自己命当命的人,一个始终在追随自己父亲的脚步却迈不出自己的步伐的人,真的能找到自己的本心吗? 芥弥不敢赌,至少目前为止她不敢让秦萧陷入认知障之中。只要她还在,她就一定要把秦萧护好了!只是她也没有想到,莫秦萧的认知障来的如此之快,本来按照她的预估,至少还要再带他见识一下九州的黑暗面,认知障才会出现才对。 这孩子,还是太心善了! 直到秦萧的双眸再度恢复清明,芥弥才勉强安下心来,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先前被她制止的小白,也从怀里取出一条丝巾,为他擦拭脸上的茶水。一边擦着一边也不忘埋怨芥弥几句,明明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要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呢? 莫秦萧倒也不恼,接过丝巾胡乱擦拭一把。擦着擦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炯炯地盯着芥弥,问道:“姐,难道修仙界就没有什么人或者组织能够监督管理修士吗?” “当然有,只是我还没有说完,你就陷入了认知障,你说你是不是太急切了?”看着秦萧拘谨又歉意的样子,芥弥总算是放心了。她用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上写下两个字,回答了他的问题。 圣堂。 第1章 北玄仙人传(上) 《九州仙人诸事志·北玄上武大帝求道传》(上卷) 北玄仙人者,原荆州人士,本姓匡,俗名慧海,表字灵洋。九天四方玄冥泽之主,北玄武七宿之尊。代天巡北,镇服穷荒,御魔千年,未曾南下。号“鸿蒙守战无敌,卜算天下第一”,以卜占天,可前溯千年、后预千年。 然天妒英才,以人力代天行终有不殆。故北玄仙人自降生起,多灾多难,难守其财,难保其身,难争善缘。修行至仙,此中苦难,难以言说,旁人难知也。 此生多厄,故为人谨慎虑行,心思缜密,行事多思多虑,趋利避害。世人不解,常误之,污名谓之“缩头龟”、“怂货士”。幸北玄仙人为人宽厚仁慈,自在随性,未曾在意。 直至破空成仙,成仙之日恰逢魔徒南下,自告御守九州,护北域三城。以一战三,九日不退,彰显守战威名。战后北玄仙人扬名鸿蒙,世人方知北玄之艰辛,方崇北玄之伟强,昔日咒骂者无不掩面羞愧,不敢直言。 书者有幸,获邀编纂《九州诸仙志·北玄仙人传》。然北玄仙人此生坎坷,一书难以记全,故分《求道传》《破厄传》《荡魔传》。此文为《求道传》,简述北玄仙人自降生起,至赶赴太一门求道止,总计三百余年。跨幅极大,年代久远,不可尽述,此文为上卷,只讲述北玄仙人入道经历,下卷讲述入门坤灵派与求道太一门。后续详情可见《仲平纪事·北玄仙人本纪》若有遗漏,还望北玄仙人海涵,望读者包涵。 序末,特别感谢九天宫藏书阁提供的史料支持以及玄冥泽首徒斗獬真君口述补充。 九州国乱,民不聊生。八王各自为政,四方动荡,东有徐扬二州争伐不休,南有海荆两地御敌疆外,西有越梁二贼狼狈为奸,北有青豫两杰镇魔守邦,另有京州易主,王朝频立。四方动乱,致使国祚凋零,神器难寻。 就在九州动乱之际,荆州内部却一如往常地平静,毕竟是少数没有直接参与九州国乱的地域。它和海州自发共同构建了九州的南部战线,预防南海海妖和龙族趁乱袭击北上。 此外和扬州的山水书院明哲保身的想法不同,同为“五宗”之一的掌剑山在整个荆州掀起了尚武崇剑的风尚,致使荆州百姓武德充沛,又有剑客之风气,喜好惩恶助强。即便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荆州内部还能难道得地保持安定。 也因此,在这动乱的年代,荆州成为流离失所的九州百姓所向往的地方,不少人逃难到了荆州。所幸荆州够大,暂时容纳得下这些流民。这对于他们而言,已是万幸。 而荆州鄂楚郡夷陵县阳山城下一座名叫河家圩的小村庄,最近却不太平静。原因很简单,村子赖以生存的河流里,来了一只妖怪。 那是一条红色的鲤鱼妖,体长三丈,口吐人言,前些日子随着一批逃荒路过村子的人一起出现在河里,然后便占据了整个河流的上游,聚集石块拦住了河流,在上游修建了一个湖泊供自己居住。这导致处在下游的村庄开始缺水,日常生活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河家圩的村长把这件事上报给了城主,在这样的乱世里还能恪守本职的前朝官员已经没几个了,他们城主就是其中之一。之后在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陪同以及几名天师的保护下,城主亲自去找它谈了谈。 那鲤鱼妖看起来修为不低,却是个讲道理的主。它说它叫苏赤绫,原本是扬州某个修仙家族的护院妖兽,有着金丹期的修为。但不幸的是那个家族被仇家灭了门,它运气好从地下水道跑了出来,一路上沿着地下暗流兜兜转转,才最终来到了这里。 谈了一天,城主和它谈出了个结果:苏赤绫表示它帮城主护城,只要给它提供一个住的地方就行。城主答应了,毕竟它是怎么说都是一个金丹大妖,整个阳山城都只有两个金丹,多一个高端战力何乐而不为呢?况且苏赤绫要的也不多,一个居住的地方而已,给它也没什么。 城主将河流上游一块地暂时划给了苏赤绫,但提出了三个条件:一是苏赤绫必须承担阳山城的城防和守护任务;二是为了保证下游百姓用水,苏赤绫不能垄断水流;三是不能伤害阳山城里的百姓。 但作为交换的,苏赤绫在上游那一块具有很大的自主权,周围百姓也被禁止进入,体现了阳山城一方的气度。 双方都很开心,除了河家圩的村民。 上游是他们打渔的地方,现在不能去了,一下子会少不少粮食,就算城主府有所补贴,可还是不够。此外,一个金丹大妖就住在村子不远,就算它做出了诸多保证,可多少还是有些恐慌的。 其中最难受的,莫过于匡伯了。 匡伯也是河家圩一个普通村民,没什么文化,名字也记不住了,所幸全村就他一个姓匡的,大家就叫他匡伯。匡伯的妻子情况和他差不多,所以大家就叫她黄媪。家里还有个儿子,二十上下,名字叫匡大。本来是叫匡伯的,但和老子撞名字了,气得匡伯吹胡子瞪眼的,所以就改名叫匡大了。如今在家务农。 但不普通的是他是离上游住得最近的一户。苏赤绫在这里住下了,最恐慌的就是他们一家了,简直惶惶而终日。此外还有一个特殊的原因——匡伯的妻子黄媪前些日子有喜了!怀的是他们家的第二个孩子。 据村里人所说,匡伯有一日外出务农的时候,在河边发现一只巨大的乌龟,身上还缠着一条黑蛇。 龟向来是祥瑞的象征,更何况这一只有两个成人大小。匡伯原以为是黑蛇绕上了乌龟,要吃了它,便想要帮忙将蛇赶走。只是没想到黑蛇和乌龟似乎是一体的,两者相互合作,一同在河里捕食。 匡伯觉得新奇,就将这件事告诉了黄媪。只是没想到这只奇兽出现的第二天,黄媪就被发现有了身孕。村里算命的告诉他,那龟蛇一定是祥瑞,黄媪肚子里的孩子一定天命不凡。匡伯自然喜不胜收,早早取好了名字——男孩就叫匡仲,女孩就叫匡招娣。 也怪不得匡伯家重男轻女,在这个乱世,无论男女命都比纸贱。男子说不准哪一天就要被征兵抓去打仗了;女子说不定就莫名其妙地死在哪里了。或许死了还好,就怕被什么兵痞土匪贼子抓住了,落得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可悲下场。 就是这样的世道,匡伯家宁可多一户男丁,好歹多一个壮丁,就算不幸罹难了也能痛快死去。女子的话……虽然给不了她安定的生活,却也能养着,不过要指望再来一个男丁来养着一家了。 本就是欢喜的日子,但因为苏赤绫的到来而阴郁起来。本来人家作为金丹大能,和匡伯一家应该是两个世界的,一开始匡伯只是有点不安,也没有多么忧愁。直到他听说了,苏赤绫作为大妖,如果要晋升的话要吃童男童女心脏的。 童男童女!自己家不刚好有嘛! 人不能联想,一旦联想起来就会开始胡思乱想。匡伯开始认为,苏赤绫就是看上了自己未出生的孩子,才住到自家边上的!它一定和城主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阴暗勾当!城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一定是在报复他! 一定是因为当年去城里赶集的时候,自己不小心撞上了城主。哼!小人一个!当时还说什么没关系,什么不打紧,没想到三四年过去了他还记得,居然还找了一个妖怪来报仇!见不能直接对自己动手就对自己的孩子动手,真是蛇蝎心肠!歹毒! 呵忒! 有了这样的定论,匡伯是看谁都不顺眼,觉得村里邻居都是城主的眼线,不然为什么他们老是在自己家周围转悠?他们一定是想要自己未出生孩子的心肝!妖怪吃心他们吃肝喝血,不然为什么他们老是说什么“平安降生”“顺顺利利”之类的鬼话? 就连最近在家门口晒太阳的狗,也是他们训练出来的!他们碍于脸面可能不会直接抢自己的孩子,但他们可以指使狗去偷啊!不然那狗为什么总是贪婪地盯着他夫人隆起的肚子? 可惜匡伯自己人微言轻,又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怎么可能对付得了那个鲤鱼精和城主大人呢?为此,匡伯闭门不出,苦思冥想了好久,终于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搬家! 就这样,匡伯用本就不多的积蓄请来了城里的劳计,将新家搬到了上游。 没错,就是上游。匡伯这不灵光了一辈子的脑袋,此时终于灵光了一次。在搬家前,他曾经大肆宣扬,说什么上游风水好,有鲤鱼仙照顾着,一定是个好地方,几乎搞得阳山城人尽皆知。之后消停了几天,见那鲤鱼精没什么动静,他就把家搬到了禁区之外。 这样一来,一旦家里人出事了,自己就可以到城里去哭诉,大家就都知道鲤鱼精违反和城主的约定;鲤鱼精为了自己的住处,一定有所顾虑,不敢对自己一家动手;村民也会忌惮鲤鱼精和城主的禁令,不敢擅自靠近;城主那边……反正他的目的是送自家小孩去献祭,现在自己主动去了,他还有什么理由刁难呢? 这就叫博弈! 匡伯满意极了,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聪明过。搬到了新家,他开始期待好日子的到来了。虽然不少人来劝过他,村民也是、城主的师爷也是,但犟不住匡伯驴一样的脾气,只好同意了。 匡伯对此非常满足。就是妻子黄媪受了点累,搬家这几天只好先委屈她回娘家住几天了。匡伯则自己亲力亲为,盯着搬家的各项工事。终于,在黄媪临产前,家事全都处理好了。匡伯兴高采烈地将妻子接了回来,整天伺候着她。 半个月之后,黄媪果真生了一个男孩,取名叫匡仲。 还是根据同村村民所说,匡仲出生的前,原本晴朗的天气莫名阴沉了下来,匡仲一降生,便下起了瓢泼大雨,七天不绝。 匡伯开心坏了,接连几天嘴角都没垂下来过。他对自己这个儿子宠溺至极,除了不敢让他靠近苏赤绫那边,几乎百依百顺。 就这样过了十年,匡仲也顺利成长了。懂事听话、聪明伶俐,河家圩是无人不夸,都羡慕匡伯能有这样一个好儿子,都夸他是个读书的好材料。匡仲每次遇到别人夸奖他,也都会谦虚地回敬,这让大家更喜欢他了。 只是这样懂事的孩子,却有一件事一直瞒着他爹,这一瞒就瞒了快三年了…… “仲儿,去看看渔网怎么样。” “知道了,爹。” “好,老样子,不用我再强调了吧?” “知道的。” 背着一个箩筐,匡仲乐乐呵呵地出门了。此时正是春暖花开的日子,道路两边洋溢着春意,群芳争艳,好不夺目。匡仲边走边赏,偶尔看见几朵鲜艳些的,便乐呵呵地采摘下来,交织在随手折断的柳枝里,做成一个花环。一直走到河边,心灵手巧的他一共编了两个。一个套在自己头上,一个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 之后一如往常地来到安置渔网的地方,男孩费力地拽了上来。看着网里活蹦乱跳的几尾鲜鱼,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挑选了其中最大最肥的几条放进了箩筐中,留了几条小的藏在网里当做诱饵,准备带回去和家人饱餐一顿。 不过,匡仲没有立刻返回。此时天色尚早,离午饭还有一段时间。他四下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后,蹑手蹑脚地钻进了某个草丛,抄了一条小路,向深处探去。 七拐八拐之后,匡仲再一次从一个草丛中钻了出来。入眼一片闪光,即使来过很多次了,匡仲还是有些不习惯,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只见眼前: 风光无限,波光粼粼;山月无边,幻月荧荧。青潭昭飞影,白云游静流。俯捕鹰蹜蹜,饮溪鹿呦呦。人间难得桃源境,仙界当博天池首。 乍回首,莫远走,红袖朱衣揽眼眸。有一伊人立湖洲,映水当镜缓梳头。青云惹得娘仔妒,酥手翻蝶绣双舟。浅笑时,恰回首,双跗挑绫荡悠悠。 匡仲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幅美景了,还是看痴了。或许是不愿打破这美好的宁静,又或许是想融入这份美好,他找了一处浅地,小心地脱了鞋,轻轻探入双脚,静静地看着远处行着女红的仙子。 荡起的涟漪未到湖心便已淡去,但少年的心思成功送到了湖心人的心里。苏赤绫停下了针线活,转过身子看向那痴痴笑着的男孩,挑逗似地勾起了手指。 面前的潭水化作一尾五尺长的鲤鱼,悄咪咪地钻到了匡仲身下,甩动一尾湖水,将他泼个透心凉。匡仲也不生气,傻笑几声,随后在一声轻笑声的伴随下,趴到鲤鱼背上,任由它将自己驮向湖心。 鲤鱼游得很快,左摇右晃的,但显然匡仲早已习以为常,牢牢抓住背鳍,一路乘风破浪,很是稳妥。 “小仲儿,你又不听你爹的话了。” 还未等少年站稳上岸,苏赤绫一指轻弹在了他的额头。匡仲失衡将要落水时,湖面又化作一张软床,稳稳接住了他。“你爹不是说过了很多次了吗,让你不要来找我。” “赤绫姐姐,春天到了,送你的。”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看着苏赤绫逐渐靠近的俏脸,匡仲只是傻笑。他从怀里取出花环,双手捧着,虔诚地给苏赤绫戴上。 “你呀你……” 苏赤绫苦笑几声,一边将头顶的花环摆正,一边轻轻敲了匡仲的脑袋几下。原本湿透的衣裳也瞬间变干,渗出的水珠飘在空中,大珠小珠落玉盘般回到湖水之中。 “那个姐姐,我马上要回去了。你有空要记得去赏花啊,可漂亮了!” 或许是担心父亲猜疑,将花环顺利送给苏赤绫后,匡仲脸颊染上了一层红晕,催促着身下的水鲤鱼,赶紧回去了。 苏赤绫也不强留,嘱托了一句“路上小心”,便驱使着法术将他送走了。 而这,就是匡仲一直瞒着父亲匡伯的事——他违背了父亲的教诲,和苏赤绫成为了忘年交。 最开始的相遇不过是一次误打误撞。 年幼的匡仲迷失在密林之中,在黄昏的戏弄下深入了父亲告诫的避之不及的禁区。当他凭着记忆寻出一片空地,来到一片陌生的湖边时,他看到此生见过最美的景色——月下红衣,美人浣纱。 年幼的他被这幅绝色画像牢牢吸引了。他不相信有人可以美到这种程度,他更愿意相信这是一幅画。于是乎,他整个人都变得飘呼呼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脚下软绵绵的,却倔强地向那份美好追去。 然后,他就掉进了水里,失去了意识。再度醒来时,已经是在熟悉的河岸边,远处唯一亮着的灯光,便是自己的家。恍惚间,他回到了家里。 父母兄长对他的归来很是惊讶,他们找了一天,没有发现他的踪迹,只以为他死在外面了。母亲止不住地哭,大哥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一旁安慰他;父亲压抑着自己的痛苦,亲手刻下了匡仲的墓碑。 不过还好,用不上了。好事,喜事。 小匡仲在家里好好休息了几天。直到一切如常,他瞒着父母,做出了人生中第一个叛逆的决定。他不相信先前看到的一切都只是梦。美的种子在心里发了芽,他开始自己追寻美好。 在之后的日子里,他一次又一次地深入禁区,寻找苏赤绫。时间久了,两人便相互熟络起来。这时匡仲才知道,当时救了他的人就是苏赤绫。而苏赤绫也根本就不是父亲口中吃人心肝的凶恶妖怪,不过是一个温柔却又总是有些悲伤的大姐姐罢了。 苏赤绫也挺喜欢匡仲的,将他当做一个需要疼爱的小弟弟,对他也是多有照顾。她会给匡仲讲很多荆州外的故事,会告诉匡仲很多学堂学不到的知识,会送给匡仲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礼物……更关键的是,她教会了匡仲修行。 在这样秘密私会中,匡仲度过了一个快乐且充实的童年。但此时谁也不知道,他的人生,连带着整个山阳城,甚至苏赤绫,都将在未来彻底发生改变…… 三年后。 这是一个普通的夏日,乌云密布,空气沉闷,偶有雷声,鸠雀低飞,黄狗乱窜,惹人焦躁。 匡仲今日不用上学堂。据说学堂夫子前些日子去城采购,至今没有回来,夫子的妻子这几天忙着找夫子,所以学堂暂时停了。恰逢夏日农忙,孩子们也都回去帮活儿了。 家里的活有大哥负责,早几天前就干得差不多了,所以这几天匡仲落得个清闲。不过匡仲还是经常往外跑,却并不是为了干活或者玩耍,而是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做。 他马上要炼气了。 这三年里,他经常跑来找苏赤绫学习修炼之法。匡仲要瞒着父母,又要在学堂学习,所以修炼一直断断续续的,但他还是有些天赋的,赤绫也是倾囊相授,所以进步很快。而今天,正是他纳气入体,踏入炼气期的日子。 借口外出游玩,匡仲早早沐浴焚香,随后告别父母,轻车熟路地跑到禁区寻找苏赤绫。而她也一早在此处等待,见到他来,赶忙招呼着过来。看着匡仲压抑不住的兴奋,苏赤绫脸色稍稍凝重了些,询问道: “仲儿,准备好了吗?你想清楚一旦今日纳气成功,你就不再是凡人了。你真的想清楚了?” “好了!现在荆州外面打仗已经快打疯了,荆州也不会一直安全的。成为修士不仅能保护好自己,还能保护家人,还有……苏姐姐你。所以……开始吧!” 见到他认真的样子,苏赤绫也是倍感欣慰,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苏赤绫将湖心岛中心位置让出,让匡仲盘腿坐下。在她的指挥下,匡仲闭眼冥想,开始感受着天地间流散的灵气。 天地间灵力无处不在,但这样的灵力由于沾染了天地万物的气息,变得杂乱斑驳,并不适合直接吸收转换。也正因为这样才会有功法的出现,运转灵气,协助修士吸收某种或多种特定的灵力,借此来开辟灵海。当灵海开辟时,就证明他已经是一个筑基修士了。 但对于准备进入炼气修士而言,功法难修,灵力不可吸收,所以他们吸收的目标就变成了灵气,即灵力自然消散时转化而成的低层次力量。虽说质量低了一些,但纯度更高,也更适合新人。 而第一次吸收灵气的这个过程,便被称作纳气。纳气多少,象征了一个人经脉强度与丹田大小,是进入修仙界的第一次考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苏赤绫在一旁为他护法,看着越来越多的灵气被匡仲吸收,她的悬着的心也筑基落了下来,随便找了一处盘腿坐了下来,素手撑着脑袋,开始思考起来。 接下来就该给小仲儿找一部功法打底了,妖修的功法他不能用,这里也不像是有好功法的样子。这么好的苗子不能浪费了,难道……要用那个? 想到这儿,苏赤绫的眉头又一次低垂下来,目中含光,心有愁绪。双手摊开,一本泛黄残破的卷轴便落入其中,散发出古老而又沧桑的气息。封面上的文字熟悉而又陌生,似乎是古九州文,所幸依稀还可以辨别。 《易爻奇法》 看着面前的这卷古老功法,苏赤绫的记忆逐渐回到了那个她不愿意回想起的夜晚。 那一夜,血月当空,赤色满堂,尸体横陈,白泥粉浆。即便家主临终前开启密道,让家中老小提前撤离,却依旧难逃那群恶徒的魔爪。苏家上下,只有两个人活了下来,其中一人便是苏赤绫。若非她平日喜好外出,暗中留了一条地下水道,恐怕也活不过那一夜。 逃亡前,家主已将秘传功法转交给苏家大小姐。而在和苏赤绫遁逃时,为求稳妥两人又将秘法一分为三,她和小姐各执一份,再将剩余的一份藏匿起来,等前往荆州求援后,这便是她们仅有的筹码。 这是一部有关卜卦奇门的功法。苏赤绫手中的这份记录了占卜解卦之法,苏小姐手里的则是奇门遁甲。至于被藏匿起来的部分,据说记录着逆天改命的法门。 只可惜,两人刚到荆州境域,便遭到了袭击。慌乱中,两人再次离散了。不过万幸的是,袭击的人马动静太大,似乎把掌剑山的人给引来了。有他们在,至少苏小姐是安全了。 如今,和自己一同逃出来的小姐应该已经去寻求掌剑山的庇护了,看在苏家古族的份上他们多少会照拂一二。自己当时因为受了点伤,无奈流落阳山城,委身一隅,苟且偷生。这样的日子,不知还要过多久…… “也不知道小姐能不能找到我……掐指算算都快十三年了,小姐她不会出意外了吧?” 谁知苏赤绫竟一语成谶,只是这意外不是发生在她心心念念的小姐身上,而是面前的匡仲。 只是一会儿没有关注,匡仲突然眉头紧蹙,面露痛苦,身体不住地颤抖。原本围绕匡仲有序运转的灵气开始变得躁动不安,毫无规律地四下乱窜,随后一股脑地挤进了他的身体中。海量的灵气在匡仲脆弱的经脉中毫无顾忌地流淌冲击着,使得他开始口吐白沫,甚至七窍都隐隐有流血的迹象。 所幸苏赤绫反应相当及时。她收起功法残卷,一掌抵在匡仲背后,为他巩固经脉,抵御着灵气的冲刷。温和的灵力覆盖在匡仲身体内的各个角落,保护着他的脏器。 当灵力顺着经脉上涌到天灵的位置时,苏赤绫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匡仲竟然有神识?! 很是细微的神识波动,若非苏赤绫此时的灵力完全覆盖了天灵,而且过去和分神强者有过接触,知道神识的波动,她根本发现不了。 按理来说,未到分神,元神不显,修士能运用的有关精神灵魂的力量应该只有灵识才对,可匡仲体内那股波动绝不是灵识能有的。而得天独厚一些的修士或许能提前诞生元神,觉醒神识,但波动绝不像匡仲这样孱弱。 苏赤绫出身于九州古族,虽说实力不算很强,但眼界还是有的。她开始思考,并一一排除了各个可能性,最后只留下两个猜想:要么匡仲是某个绝世大能的转世,脑海中留存的应该是神识种子,用来在未来激发记忆的;要么他被某个大能标记了,留下神识锁定他的位置。 苏赤绫更偏向第一种。 至于吸收过量的灵气,此时反而是小事。不过是受到灵气的刺激,那缕神识不自觉地影响到了匡仲,让他索求更多的灵气。随着苏赤绫的干涉,那缕神识再度回归平静,匡仲也顺利步入炼气了。 匡仲迷茫地张开了双眼,入眼处便是苏赤绫满脸的愁容与担忧。他来不及去感受自己身体发生的巨大变化,三步赶作两步地来到她的身边,“苏姐姐,你怎么了?没事吧?” “我没事。”苏赤绫摇了摇头,摸了摸匡仲的脑袋,宽慰道,“小仲儿,有件很重要的事,姐姐要和你说。你听好……” 接下来的时间,苏赤绫一五一十地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告知匡仲,连带着自己的猜想也一同告诉了他,并在她的引导下,找到了再度沉寂下来的神识。“看着”脑海中这不速之客,匡仲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小仲儿,你记忆里有没有比较陌生的记忆?或者不属于你的经历?” “记忆?经历?好像没有……不过我脑袋好像更清楚了,这算吗?” “……不算。” 一番交流下来,反复问询后确定匡仲身体并无大恙,苏赤绫还是有点不放心。她思考再三,身下一双三尺润光素白股,一对三寸巧莲青玉足,化作一尾五尺鳞次福鲤红宝尾,轻拍湖面,涟漪泛泛。抚摸着身下的鱼尾,苏赤绫咬了咬牙,拔下了三片鳞片,交给了匡仲,“这是我的本命红鳞,你把它带在身上。一旦有异样就撕碎一片,我能立刻感知到。” 赤如暮霞,温如冬阳,耀如宝玉,没有预料中的黏湿与冰凉,入手很是舒适。匡仲有些爱不释手,沉浸于手中宝鳞的魅力之中。苏赤绫看着他的模样,宠溺的笑不自觉流露了出来。 年轻的少年没有觉察到的是,她的气息随着鱼鳞的离去而迅速萎靡,但她依旧强装无事。直到少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禁区,看不见背影了,她终于撑不住了,脸色苍白,气息若无,化作一尾鲤鱼,隐匿于湖底。 另一边,成为炼气修士的匡仲走在回家的路上,心中虽然还在担心苏姐姐的身体状况,但脚下步伐还是不由得变得轻快起来。他从未感到如此目慧耳聪,世界在感知中变了一番模样,变得陌生而丰富起来: 叶头垂露,枝上旁发,道边花落,土下萌芽;燕雀噪杂,狸狐屏息,蚯虫曲体,鱼龟曳尾…… 陌生的喜悦冲淡了匡仲心中的阴郁,步入炼气的新奇感让他流连于全新的世界之中。直到正午时分,他才拖着不知疲倦的身子回到家中。 匡伯和黄媪,还有哥哥匡大都在等他回来。看着一早上都不知所踪的儿子,匡伯本想训斥他一顿,但他看到满脸兴奋的儿子,出于本能地感觉到儿子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于是乎,本来已经到嗓子眼的话语又被他咽了下去,只是说了一声不咸不淡的“吃饭”。 黄媪也有同样的感觉,但出于母亲的直觉,她更细致地觉察到了儿子眉头间那一抹不易发现的春情与忧郁。那种感觉,更像是、似乎是、可能是、应该是…… 开情窍了? 不会吧…… 但很快,黄媪便把这个想法给自我否决了,毕竟匡仲只有十三岁,家里住得偏,平日和女孩相处也少,怎么可能会突然开情窍了呢?再者说,村上哪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她不知道,能有一个入得了眼?就算是最漂亮的余老二家的丫头,也比匡仲大了足足五岁,年龄不合适! 于是乎,即便黄媪内心特别想要问问匡仲,可还是被她憋住了。最终化作一脸灿烂的笑容,已经主动地结果他的饭碗,为他盛上满满一碗。 就这样过去了三天,即使父母俩满肚子疑问,却始终没有主动询问匡仲。而匡仲也得以在这三天里彻底熟悉了炼气带给他的改变。超出强人的力量让他遐想在未来得以保护家人与苏赤绫的幻想中。 一切都是那么地平静,没有人知道,明天会是多么血腥而又风雨飘摇的一天…… 第二天饭毕,匡仲习惯性地接过碗筷想去刷洗,父亲却突然叫住了他,“仲儿,家里没酱了,去打点回来吧。”说着把酱桶递给了他。 背起半人高的酱桶,匡仲二话没说就往城里去。过去沉重的酱桶曾使得他寸步难行,但如今却轻若无物,他走得像一只野兔,一溜烟就没影了,消失在父亲视野的尽头。走远了才听见父亲若有若无的叫喊。 “和卖酱的说,先付一半,剩下的秋收了一起结给他……” “知道了!” 得益于炼气后身体的强化,匡仲的动作比寻常更快些,打完酱后他还有不少空余时间。卖酱的老板也是老相识,免了些许钱款,使得匡仲有了些零钱。于是乎,他背着酱桶在城里闲逛起来,偶然看见一个卖饰品的货郎,便挤进去看了看。 他想给苏赤绫送个小礼物。 只是回想起了前些日子离开时苏赤绫脸上那不寻常的一抹惨白,他就感到一阵揪心的疼。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叫什么,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要去回忆、去心疼苏赤绫。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苏赤绫开心。但他曾经听说过,送礼物是向女子表达心思的最好方法。没有女子收到礼物会不开心的…… 所以,他想给苏赤绫选个小礼物。 正当他专心致志地挑选,幻想中的苏赤绫也配合地一一比对时,不远处两个路过的身影突然锁定了他。一人枯瘦矮小,鸡爪枯枝似的手从宽大的衣袖中露出,看起来很是违和,面目却相当和善,一副憨厚老人模样;另一人纤细窈窕,只是站在那里便很是吸引目光,端的是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大家闺秀,只是始终保持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两人就这么站在大道中间,但周围人好似没有发现他们一样,主动绕开了他们。 “呜……” “发现什么了?” “呜……嗷呜!” “那个小子?去看看。” “嗷呜!嗷!” “别担心,他们就在城外,吃饱了就会回来的。” “呜,呜!” 不知过了多久,匡仲终于挑到了称心如意的饰品——那是一串红豆连成的珠子。红豆,又叫相思子,是最能表达此时匡仲内心心情的事物了。这也是唯一一件红色的饰品。 于是他兴高采烈而又心满意足地回家了。说是回家,其实还是去找苏赤绫的。按照往常的时间来算,他应该在傍晚时分回家,现在不过未时,他还有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这时间已经足够他去找苏赤绫,然后将礼物送给她。 只是当他再次来到湖畔时,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在湖心岛。他到处寻找了一番,始终没有发现苏赤绫的痕迹,连平日接他上岛的水兽都不见了踪迹。 茫然而又失落。 匡仲盯着湖面愣了会神,随后犹豫片刻撕下了里衣上的一块布,仔细将手串包好放在岸边。将要离去时,却有些不舍,坐在湖畔发了一会儿呆,期待奇迹的发生,希望苏赤绫能出现在他面前。 但令人遗憾的是,此时的苏赤绫还在湖底闭关修养,隔绝了外界的感知,根本没有发现匡仲的到来。 就在匡仲沉浸之时,那神秘的老者和女子已经来到了河家圩的村门口。此时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同样兜着斗篷,看不清真容,只知一人宽大雄武如熊罴,一人瘦小干削似猿猴。 这样各有特色的一行人出现在河家圩,自然逃不过村民的眼。他们刚刚靠近村口,便有几人围了上去。为首一人看着比他高了近三尺有余的大汉,心里有点发憷,但还是鼓起胆子问道: “几位是哪里人啊?来河家圩做什么?” 大汉只是木木地站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倒是躲在他身后,落了三人一个身位的老者开口道:“河家圩?气息越发浓烈了……她应该就在附近。” “嗷呜!” “是嘛……不急,这里那么多人,总有人知道她在那里的。” “嗷,嗷呜……” 听着两人间奇怪的对话方式,村人心有不安,稍稍向后退了几步,拉开了安全距离。刚想再次开口,却再次被那老者打断: “山、飙,一个人应该填不饱你们的肚子吧?这一村三百余人应该够了,你们俩开饭吧。记得留几个脑子就行。” “吼——” “唧唧!” “老先生你什么意……”只可惜村人的话还没说完,一片巨大的阴影自左前方飘来,慢悠悠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还没有来得及抗议,下一刻他便失去了知觉,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似乎听到了“嘎啦嘎啦”的碎裂声以及占满眼眶的鲜红。 真难听啊…… 这是他最后的念头。 同行的三个村人看着眼前一滩肉与红的混合物,没有一丝反应。没有尖叫、没有惊慌、没有逃离……眼前一幕显然超出了他们能理解的一切,他们就是呆呆地立在原地。但一息过后,他们便齐刷刷地倒下了。 两只惨白的手掌、一根尾巴,贯穿了他们的胸膛。生命消散前,他们看到那瘦小男子手里握着两颗挑动着的血肉。 还有一颗在哪里? 如珍馐般被他含着,撕咬着,品味着…… 他们看到,巨大的犬牙刺穿了那强劲的肉块;他们看到,那赤红的液体溅射得到处都是;他们看到,些许肉沫掉进了原主人胸膛的空洞之中…… 他们看到……他们看不到了。生命的气息消散于寂静之间。圆睁的双目见证着人间最血腥的、最原始的一幕,他们的主人希望将眼前的一切记录下来,好作为罪证到阎罗大王面前参他们一本。但他们哪里知道,他们最后的执念也不过是蚍蜉对于巨象的咒骂。 毫无用处。 老者看着大快朵颐的两人,似乎有些动心。他拍了拍正在品味肉酱大骨的壮汉,壮汉立刻停下进食,乖乖让路。老者在剩余的残骸里挑了挑,和市场买菜一般无二。随后,将保全完整的三对“点墨含丝砗磲珠”给取了下来,塞进了自己怀里。 “嗯,还不错,作为量产的素材应该够了。山、飙,记得多收集些,这东西的替代品反而容易爆炸,还不如这样的呢……” “吼!吼。” “唧!” 两人应答完,当即准备去村里多收集几对“珍珠”,却再次被老者拦住,“你们别着急,先吃完……开胃小菜再去吧。之后还有硬仗要打呢。” 两人点点头,低头继续大快朵颐起来。两人豪迈的吃相,使得些许肉沫溅回原主人的身上,老者看着这一幕,心里升起一个奇怪的想法: 这何尝不是一种落叶归根呢? 无声无息之中,四人慢步向着村庄更深处进发。一路走一路吃,生命的增长与凋零同时发生,致使死物枉增。这是一场盛宴,亦是一场屠杀,大地与天空是唯一的见证。 直到太阳西斜,天际晕染出一片橙黄,夹杂几分少见的赤红,寻常而艳丽,匡仲知道必须回去了。 回家的路上,匡仲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苏赤绫的消失勾动了他的心,他很想用鱼鳞将她唤出,却又不舍将珍贵之物浪费于此。他没有精力去想其他的事情,矛盾与失落交织在内心,勾住了返家的脚步,匡仲就这样心事重重地往家挪去。 从林间逼仄的小路重新回到官道之上,匡仲突然感到一丝异样。敏锐超过往常的嗅觉觉察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而又寡淡的腥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的。 过年杀年猪时,匡仲闻到过这股味道——数头猪猡的血汇聚在一起,凝猪血时散发的味道就是这样的。 判断气味传来的方向,匡仲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与惊慌。他开始奔跑,不顾一切地向村子跑去。穿过熟悉的溪流,穿过熟悉村门,穿过熟悉的村道……映入眼帘的,是变得陌生的河家圩。 红色、糜烂、扭曲、肮脏……凡此种种,不可名状。 匡仲恶心极了,他面朝大地,忍不住想要呕吐出来,却看到一颗小小的牙齿,镶嵌在土里——那是匡仲不小心踩到,将它压进去的。 匡仲快要疯了,他不住地颤栗、后退,妄图逃离。可脚下传来的柔软而又黏湿的触感,宛如噬人的沼泽一般将他拖入地狱,让他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 匡仲就这么呆呆地站立着,直到夜幕降临,温柔的夜将地狱的绘卷合上了,让濒临崩溃的少年得以喘息片刻。于是乎,分不清什么生物发出的哀嚎,响彻了河家圩的上空,宣告着这场惨剧的发生。 直到嗓子沙哑,两腿无力,匡仲才不堪重负地倒下了。原以为自己会倒在血里,倒在泥里,却没有想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里。 匡仲失真的双眼稍稍回神,看到了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人儿——只是此刻的苏赤绫,面容愤慨,进而扭曲,直勾勾地凝视着远方。顺着那个方向,匡仲看到了四个逐渐靠近的身影。 再然后,匡仲便失去了意识,彻底昏迷。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苏赤绫在和别人的对话: “你们……掌剑山……?” “……替身……罢了……” “哼!……小姐……” “嘿嘿,出来给她涨涨眼!” “老匹夫!你……怎么……这样的事……” “……老夫说你们是孽畜……你家小姐……完美的作品……滋味好得……” “……小姐……赤绫啊……” “放弃吧……洗魂……灵肉剥离……傀儡……风镰的爪、鬼豹的腿……” “畜生!” “顺带……两根腿骨……骨刀的柄……两对前臂骨……刀刃……” “我要杀了你!” “哈哈哈哈!不自量力!今天我不仅要你手上的残卷,还要你的半截龙骨!就连你的肉身,都将成为我新的作品!” …… 七日后。 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床与枕头…… 仙梭内,一个少年醒了过来。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他有些迷茫。 我……是谁?我在哪里? 少年踉跄地下了床,脚下一软,跌落在地上。这动静惊动了守门的人,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女赶了进来,手忙脚乱地将他抱回床上。少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来。少女会意,赶紧跑了出去。 房间内再度安静下来,少年躺着,内心无比寂静,死一般的寂静。他在内心反复问道: 我是谁?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说他姓匡,后面还有一段话,他听不清楚;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说他是玄魂诡仙,后面同样有一段话,他还是听不清。 两个声音就这么在脑海里吵啊吵,让少年不能安然入睡,越发变得烦躁、惊慌起来。 很快,几个身穿黄褐色道袍的人来到了房间内,为首的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身旁跟着一个雍容大气的坤道,先前见过的少女跟在两人身后。老人扶起少年,坤道在一旁询问道: “孩子,你身体还好吗?” “啊……哈……还好。” “还记得你叫什么吗?” “我好像姓匡……记不得叫什么了……” “那你知道阳山城发生了什么吗?” “阳山城?那是什么地方?” 一番问询下来,少年多数时候的状态都是一问三不知。两个大人面露凝重之色,走到一边商讨着,留下少女照顾着他。 两人争执得愈发激烈,但少年听不见两人讨论的内容。他只看到,良久之后那坤道似乎下定了决心,对着少年柔声问道:“孩子,你愿不愿意跟我们回家?” “回……家?” “是的,一个新家。你未来的家!” “我……愿意……” 少年并不知道这样的决定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回家似乎是他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所以他没有理由拒绝。 那坤道似乎很开心,但又变得有些烦恼起来。少年问了才知道,她在烦恼少年的名字。 在得到少年的同意后,老者和坤道取出一本泛黄的书籍,开始掐算起来。他们要给少年取一个新名字。 两人很快敲定了——慧海,慧如汪洋,灵如瀚海。与名字一同交给他的,还有一串红豆手串、一截红绫、三片鱼鳞状的赤色宝石以及一本古老的功法。 有些匡慧海很熟悉,有些又很陌生。但他没有精力去回忆这些。回忆过去对他而言是个折磨,每次都将他搞得头痛欲裂,他有些害怕回忆过去。 就这样,匡慧海稀里糊涂地跟着三人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家,忘却了过去的一切,带着一身的秘密,开始了一段新的人生。 第2章 北玄仙人传(下) 《仲平纪事·北玄仙人本纪》(节选) …… 阳山惨案后,匡慧海失魂丧智,懵懂不识,突兀现身城外百里,获救于坤灵派门人。坤灵派,荆州零陵郡大宗也。其祖广坤真君受学太一,出门立派,自成一脉,门人多有照拂。援匡者,广坤真君及其真传弟子梁胥文、再传弟子李伶。 时匡年不过一十三,丹田灵气激荡,隐有破境之势。真君喜,邀其拜师,受教于梁,列李伶之后。匡应。 梁卜命格,否,心有不安。广坤慰之,言已是茕茕独身,其亲必暴毙于阳山,不扶,忍其独活?既已入门,亲为一家。梁安,悯匡生世多艰,遂视如己出。 虑其前事,梁只授基业,未授同众法。匡惑,直言其所拥法远超坤灵之法,意改授,邀李伶做伴。匡允,罔顾劝,公开,上下皆可阅。 梁忧。门人无不爱戴。真君奇,谓之大气概。 往后七年,显露非凡天资,未及加冠,已是筑基巅峰,结丹半指,已立金丹槛。为人诙谐,喜乐,平易近人,专修占卜解卦之法,天赋异禀,无占不中。梁虑,恐其命格轻贱,气运有损,多以损命之事劝,令其少卜简占。匡应,往后一月一占,常卜不解。 …… 李少匡一岁,不以兄事,竹马青梅,两无猜忌。伴学受益良多,先匡入金丹,桃李年问道零陵,以卜法显,数战无伤。时人赞誉,荆州青少无不知晓,倾慕者无数,寄帖请媒者碎槛列队。 李皆拒,自言无意寻侣。适龄者哀息叹惋。匡惑,无心浅问:“何不选一贤婿?”李笑而不语。 时有仰慕者闻此事,妒火冲心,问战慧海。李怒而不急,盖坤灵派人皆知,虽修为略长于匡,然百战而无一胜。后,仰慕者悻悻而归,匡无伤无碍。 匡一战扬名,威名初显。李喜,梁忧,告诫匡,少战养气,远争避论。匡应。 …… 年二十又一,入金丹。天有不测,怒而劫至,受雷四十九,命悬一线。幸得真君援,以力破劫,方得生机。坤灵上下无不惊奇。广坤真君忧,远赴高天,援求师门。 有波及者,为天罚所伤,断臂缺股;有遭雷击所损,修为动荡。坤灵上下伤者数十,重伤者三。匡慧海不知,梁与众师长议,压隐此事。 梦入罗浮,见九层白骨森然玉浮屠,步奇门八卦转命盘。匡惑而不惊,漫步迷境,登步高塔。见一灰铠壮汉,八尺虬髯,不怒自威;见一白裙仙子,风姿绰约,眉目含情;见一拄杖老汉,步履蹒跚,长髯垂地;见一…… 八层毕,已见男女老少富贵贫贱八人,历览人世浮沉,恍如八世已历。至九层,见一黑衣公子,发如黑瀑,左目常亮,阳鱼流转,右目常暗,阴鱼流转,俊美无双。伏案撰书,等候多时。 未开口,黑衣公子先语,搁笔自言为玄魂诡仙,大乘圆满,陆仙巅峰,半步仙人境。万年之罪,亡于天罚,徒留残魂,飘荡南下。偶为匡母获,残魂得以借胎中子孕养,苟延残喘。 匡未多言。诡仙了然,续说其因神魂冲击致往事不清,神魂动荡致诡仙复醒。残魂已与三魂合一,两者可视一体。 问何故两人于此相遇,诡仙答,破金丹,神魂之气泄露,天有所察,遂降天罚。问天罚何来,诡仙哑然,顾左右而不言。半晌,悲然长叹,自言为天所厌,现而招天罚。匡本无罪,身染诡仙气息,牵连耳。 匡追问,诡仙何为招之?诡仙不答,沉默良久,送匡出行。临行赠一物予之,残缺太极八卦盘。未言何用。 复醒,已半载有余。真君与之密谈,取一爻辞,上书“祸福相依,破财消灾”,凡有福缘予身,必有祸端将至,反之亦然。天罚之事,皆因诡仙。除剥三魂而苟活,别无他法。真君窘,无能为力。妄论太一门,亦无能。 匡坦然,无颓意。真君再述,修为精进,魂魄强,则天必有所察,将之劫难。以破财之法消灾,可缓天罚之威。 了然,此后常与人赌斗,卜占输赢,反道行之,以求破财。真君上求太一,以缓天罚之威;梁胥文哀其不幸,入分神而凝神符,歃血祝灵,庇其余生;李伶忧,外出寻宝。其余门人无不鼎力。 匡默而不语,三跪九叩。 …… 至半步元婴,为人顽劣,嬉笑度日。常下山卜卦为谋,无占不中,时人美之:“匡仙铁嘴定天下”。唯有一事遭诟:为人好赌。所得金银,皆入赌斗,百赌无胜。曾输金百两,扣押赌坊。幸得李赎。后坊见之如狼见残羊,欣喜万分。 时人以此事告坤灵。广坤真君默而不为,梁胥文纵其行事。不解,责其教导无方。 年中,自占一卦,蛊,始知灾祸不可免,元婴劫将至。不辞而别,隐身山林,独受天罚。出走三日,天罚将至,凝而不落,知此难不可渡。金丹破,元婴凝,魂魄动荡,诡仙之气散溢。天怒,扑杀。 慧海泰然,欣然赴死。惊觉未伤身,始知阵盘之功也。雷劈三日不绝,苦撑淬体,终入元婴。 冥想间再入罗浮,诡仙现。匡问出手为何,答曰同体同心,不可不救。心生猜忌,未表真心。 诡仙实为一残魂,往昔不可记,然仍明占卜法,随魂入体,故匡于占卜解爻天赋异禀。入罗浮七载,诡仙倾囊相授,传其卜卦秘法,授其奇门术法。七日之得,远胜往昔。 罗浮七载,鸿蒙七日。自占一卦,姤,于临近一城小憩。逢李伶携弟子出游,另寻慧海。两人相遇,喜不自胜。回坤灵,禀事于师,梁喜而怒斥,罚其抄书七日,不出山门。广坤真君忧,赶赴太一,询诡仙诸事。 匡慧海尚不知,此事喜,未有大灾。祸福相依,命途多舛。 平仲公批:慧海得缘避天灾,坤灵蒙冤将遭难。 …… 至元婴巅峰,临槛可入化神。自占一卦,不得解。心有困惑。前推十载,并无厄运劫难,自信,觉天罚将散,故告知广坤真君三人,远赴零陵古林渡劫。临劫遵诡仙之建议,布阵奇门,坐位生门。真君护法,梁李二人辅佐。 天罚至,平平无奇。心有懈怠之际,劫难突增,千丈雷龙,落面痛击。匡惊而未能防,生死一线,真君迎难而上,自毁返虚,炸丹田灵海,毁护身地宝,化血成盾,护三人无恙。 慧海醒悟,自脱奇门,始知生门为幌,十死无生。其生门应在诡仙处,暗隐而伺机。自引天罚,嘱梁护李。诡仙怒,阵盘显,再护之。 诡,毁阵盘,硬抗天罚数十,命悬一线。雷息,濒死,天道神使现,亲为除灭。欣然,闭目赴死。诡仙恐,强占其身而逃。追杀,雷鸣不绝。 诡仙唯余残魂,慧海身负重伤,力有所怠,无力再逃。神使明了,无力去魂保命,歉然垂之。匡慰,无怨无悔;诡仙恐,放言求饶。托神使洗魂去忆,保梁、李半生无忧,救广坤真君。神使亏欠,应。 雷光显,天谴至;浮尘荡,天际明。巍巍老道高啸朗笑,悠悠白鹿提足轻跳。诡仙见来人,惶恐更甚,融魂于慧海,再无分离。神使惑,问来者,道长浅笑,太一门丹鼎派之长、药皇殿客卿,抱朴子葛稚川亲临。 抱朴子保匡慧海,尚忧,慰而起誓,神使退。梁胥文乃知,抱朴子为广坤三代师长。李伶忧,不信其人,抱朴子抚须长笑,准其同行。 匡三入罗浮,见浮屠轰塌,阵盘崩落,八人现而位八方,结迷阵而诛死敌。诡仙阳位阴眼,疯癫若狂;道长居阴位阳眼,泰然自若。慧海居中位,聆辩往事。后有《玄魂罪上告剿贼状》详录,平仲公选段于此: 玄魂诡仙,罪极难容。生于九州,发于高天,历于森罗,亡于穷荒……问及何罪?上述其三:屠辜百万,以炼魂器,森骨白塔,冤魂不散;撺掇命数,以力挑天,乱运搅气,波及千万;翻搅阴曹,豪夺至宝,辱尊后土,侮其圣恩……天罚亲至,三界五兽,不死不休…… …… 诡仙融于匡,抱朴子亲剿。天罚一事,慧海难逃,融魂身后,一体同魂,天道威严,不可回消。抱朴子无力,指其明路:积善成德,以行改观。了然,谢之。抱朴子自觉有愧,许其三事。请收徒李伶,保坤灵无忧。应。 祸福相依,慧海一夜入分神,残忆复原,知往昔身世。得诡仙传承,森骨白塔转交太一,自留八方转生奇门盘,赦八奴转世。 广坤真君道毁身死,坤灵派群龙无首。门派空虚,宵小趁虚,屠戮弟子师长满门,梁胥文归时,门中百人,不足一手。临危受命,任门主重整纲领,携徒远赴太一,以求庇护,抱朴子返虚门徒坐镇护送。李伶拜师,先行,为亲传弟子,刻苦求道,以寻助匡之法。 匡自知祸难缠身,殃及他人,茕茕独行,孤身远去。尚不知远行日,梁胥文遭诡仙信徒袭杀。为护门徒,断臂,肝胆尽失,自毁道途,拖时三息。亡前仍念慧海安好否,惦弟子存否。返虚真君以一敌三,力竭而亡。太一门人至,不寻残肢,不得残魂,此行十人,无一幸免,魂飞魄散,救无可救。 平仲公批:坤灵凄凄诉师衷,慧海茕茕行无踪。 抱朴子知,怒而亲至,不顾俗约,悍然出手,屠魔三日,横尸数万,穷荒动荡,人心惶惶。恰有诡仙门徒巧舌游说,以诡仙秘宝与后土传承利之,以正道仙人威能吓之,诱魔宗大能联合,东盟森罗恶妖,集魔徒魔修百万,南下直攻北疆三城,强冲御北城。 平仲公批:抱朴无心惹魔灾,诡仙魂散仍祸乱。 …… 前事了,北上,先至阳山城。见断壁残垣,荒冢林立,燕巢于林,犬食于野,沉默良久。寻至幼时家室,得黄土一抔,悲然痛哭,立衣冠冢,修阳山群葬岗,以惦昔人。立一草屋于镜湖,名曰相思斋,守丧三年。 三年期,立志北上,屠魔以积功德。临行,留一红衣女子涤纱图。后人见画提诗,留有红豆相思曲。录有全文: 落不尽,相思血泪散红豆。赏不完,春花秋月东风楼。咽不下,龙鳞鲛泪噎满喉。找不见,黄铜镜里人空瘦。睡不安,草屋摇曳风雨漏。忘不了,旧忧未解添新愁。 舒不开鬓角眉头,舍不弃生前身后。恰便似,遮不住青山隐隐,流不断绿水悠悠。恰便是,藏不深思念踌踌,遗不忘过往幽幽…… 平仲公批:匡慧海守丧立茅屋,相思曲惊绝列韵史。 …… 至北疆,从拒北城出。逢魔妖联军自御北下,北地三镇聚兵严守。慧海不过分神,尚在管辖之外,安然出城。隐姓埋名,扮诡仙信徒,游走穷荒。 行至斡干喀姆山,寻诡仙遗产。斡干喀姆,意为瀚海屏嶂,续行三里即万里瀚海,鸟兽不存。凭残魂缺忆,寻得宝库,卜卦避灾,尽数取掠。获宝无数,补全奇门,可称同境无敌。 临行假放,诱诡仙门徒至,引敌深入,毁爆储室,诛魔数百。得此机缘,慧海福性激增,厄运将至。赶入魔军后方,引天罚至,粮草辎重尽毁,拖前线军力半月有余。 魔徒追兵至,匡以占避战,诱敌散乱,逐个击破,以战养战,入半步返虚境。天罚又至,舍境保命,止步分神八层。 …… 至喀兰贺玛江,见三魔修追杀一人,力有不殆,岌岌可危。逃亡者,秦太子太傅,大将军,景国公,谋战侯唐子翊襄也。匡幼时常闻其往事,崇其大义。时襄有倒悬之危,匡勇为,阻敌半途,布奇门阵,以分神之境惑敌三日,误认九州大能至,三向而逃。襄得以脱。 平仲公批:灵洋凭义阻敌,子翊得幸保身。 …… 深入穷荒,越万里瀚海,至冻土雪原,目所能及,皆为白土,遇魔修宗派傀机门。潜而暗损,诛魔数十,脱身之时遭阻,有傀儡可抵分神者三,联而战之。初避战,突觉悉,惊觉其一竟是阳山惨案祸首,苏家长女之傀,追兵又至,有红绫绞其双足。匡恐,不忍回首。 苏赤绫之傀赶封其路,四方傀儡扑杀。匡布奇门,卜而避,毁分神傀儡二。门中长老姬奇子至,操二傀杀之,意夺其躯。慧海怒,仍不忍伤苏赤绫,断双臂,血染白疆。 姬奇子轻,不识慧海。因而问阳山城惨案,详述,始知全貌:苏祖有魔,拜师玄魂诡仙,受传奇门、卜卦、逆天三法。与傀机门祖交好,以兄弟相称。两者相合,以奇门法入傀儡。研有成,苏祖夺卷傀机秘法,南下入九州,致傀机门一落千丈,险被吞并。 门人查,知苏祖实为九州特使,搅穷荒内势,探魔修虚实。傀机怒,上告诡仙,得以护。诡仙占,定傀机千年之计,潜九州而诛苏,夺秘法。至诡仙剿,傀机门已入九州百余年,伺机而动。遵诡仙生前占法,携藏奇门盘碎片入荆州,助其夺舍天选道门之子。 傀机门候,借九州国乱,诛苏家满门,重获傀儡之法。遵而放苏家长女与苏赤绫逃窜,赶至河家圩。欲借苏赤绫之龙骨,点化道子慧根;携诡仙秘法,开康庄仙途,铸垒强基;制阳山惨案,留有心魔以撺掇。 谋划近千年,傀机门重回鼎盛,隐而入祖地,以奇门法铸傀苏赤绫,可战返虚巅峰。惜诡仙千算,未料抱扑子亲临,更未料慧海避战养气,不露锐气,修身养性,自小苦多,心性坚韧,远超他人,难以夺舍,功亏一篑。 慧海悟,怒而自残,剔诡仙残魂,临阵突破,融奇门占卜术,一步返虚。平生未恼怒似今,愤而肢解姬奇子。姬不过分神巅峰,无力抵御,傀儡受缚奇门,难以驰援,终横死雪原,魂入冥府。 慧海收苏赤绫傀儡之躯,毁其核心,释其魂魄。然魂魄漂泊已久,冥府不认,不入轮回。自毁返虚,跌境分神,以修孕养,南下寻援。 平仲公批:匡灵洋深情终有报,苏赤绫苦囚始得冀。 …… 行至森罗倒悬山,相识莫新民凡。莫自太一来,求药抱扑子,自李伶处闻慧海,钦其忍性,哀其不幸,仰其大义,叹其艰辛。遂相邀,共赴倒悬山,勘破未解之谜。慧海自莫处知李伶安,得抱扑子真传,已是分神境,大喜过望。自占,晋,苏赤绫亦劝其往,遂同行。 行中,再遇唐襄,三人相认,知交恨晚。谈中偶露,襄惊觉匡竟于同日会于喀兰贺玛江,追问始知,昔日援襄者正是匡慧海,遂三拜谢之。 途相会秦绫仙及其女伴朱葭之蒹,再行遇邱青娥楚芸,六人结伴。历时三载,勘破倒悬山千古之谜,脱颖万千同行。 此行终,匡得以面见天道,削罚惩,得天豁,再无天罚。自倒悬出,踏步而入返虚,再踏而补魂魄,止步而至返虚五层。惊艳芸芸。 平仲公批:六英初聚崭头角,倒悬绝地终勘破。 …… 倒悬事了,慧海名震鸿蒙。自掩形容,避战怯挑,直入高天,至太一,寻抱扑子。 言说苏赤绫之事,诉诡仙前因后事,抱扑子默而不语,只叹慧海此生不易。抚胸许诺苏赤绫之事,取太一门主梦蝶,巩固魂魄;炼太始清元丹,塑其精元;遥请圣堂中帝、抱犊山阳主嵇叔夜,送其往生。 鬼门开,阴差至,匡与苏再别。识于弄璋,离于舞勺,今又相逢,和不逾纪,心有执念,铸其百年……慧海一生,至此圆满。 苏赤绫不舍,取慧海精血,凝于皓腕,立誓百年,再次相见。匡慧海应,泪洒三日,饮酒对盏,通而入合体。 平仲公批:世间深情苦难寻,幼时惊绝彼相耽。 …… 抱扑子邀匡入太一,婉拒,游行高天。太一惋,未强留。慧海依旧以卜生,不起冲突,不兴争端,不参战事,不争机缘。少时破财已成习,仍寻赌处,自损钱财,以平福祸。自倒悬事后,威名远扬,常有古族纨绔寻衅滋事。匡避战,未战先脱,时人鄙之,加以污名。 …… 再遇莫凡,知秦绫仙被囚之事,体及自生,愤慨万分,遂与莫同往秦家。聚众会友,相识莫巧筠、林琦儿、冷寒雪、白瑞,共赴韩秦联姻处抢亲。 临前匡占,乾,大吉,强振人心。混战时,古族中人识,认其软弱,意劫而相挟。慧海立奇门阵,游行于人群,围困数十人,毁坏护族法阵,篡改气运,阵外一时阵中百年,出阵者无不癫狂,丧失战意。 …… 匡应莫邀,于九州域徐州共建九天宫,自任玄冥泽之主,与唐、朱、邱合称九天四方。 平仲公批:灵洋福缘终得报,九天镇北玄冥主。 …… 自莫凡应天开四象二十八星宿后,匡慧海任北相之主,继玄武果位,率北方七宿,代天巡北,镇魔无数。功德圆满,再无罚谴。天有所补,助匡精进,百年入渡劫,又百年而入大乘陆仙,玄武庇护,守战无敌,仙人之下无伤无碍。 …… 入陆仙千年,自莫凡、秦绫仙、唐襄后,匡慧海悟而登仙门。重观卜爻之道,玄武为基,继设八方奇门阵,自开甲骨爻草术,以凡算天,算无遗策,回溯前事五万年,平观现事五千年,预测来事五百年。纵观鸿蒙,无人可及。 开仙门,诡仙再现,为成仙劫。匡笑,一势灭之,嬉笑间泰然跨天门,铸仙台,于玄冥泽破戒成仙,自号“北玄”。 平仲公批:贺北玄仙人证道仙途!人族再兴在眼!北域太平有望! 平仲公续批:匡灵洋厄生破障,北玄仙以卜胜天。 …… 第91章 识障又起,芥弥除秽 什么是正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以称作是正义吗? 不平事已经发生,即便“拔刀相助”,这正义还有“正”可言吗? 正者,公正也。迟来的正义,还有公正吗…… 这真的是正义吗?还是补偿呢…… 咱……现在做的,又是什么事呢?对于他而言,真的有意义吗? 短短七个字,宛如七把利刃一般贯穿了小白的心。面对南合序的质问,或者说责备,小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回答。 如果自己再谨慎些,是不是就能早点发现楼下的异动了呢? 如果自己再果断些,是不是就能早点从梦境中脱身了呢? 如果自己再坚强些,是不是就不会晕过去了呢? 如果自己……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回荡在整个前堂。小白下意识地捂着微微肿胀的脸颊,缓缓抬起头,看到一双担忧的眼睛。 “芥弥姐姐……” “没有如果!小白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可是……” “没有可是!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不如快点救人!起码现在还有的救,再晚点就难说了。” “救人……对!先救人!” 小白被一语惊醒,昏暗的双眼之中透露出一丝清明。虽说内心迷茫尚未完全驱散,但总算是恢复些了理智。芥弥给了她救命的丹药,看着她手忙脚乱的背影,沉默不语,心中蒙上了一层阴霾。 认知障……又是认知障!第二个了! 按理来说,修士若修炼有成,大多寿即百千,谁没有一个良好的心理素质呢?要不然根本熬不过那么多年岁。那认知障说起来可怕,但放眼整个修仙界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心智稍微成熟一些,信念稍微坚定一些基本都能克服。 可短短一天之内,接连两人都出现了认知障,这概率简直低到令人发指,芥弥不得不重视起来。 如果说莫秦萧有此一劫,那还在芥弥的预料之中。 毕竟他不谙世事,久居樊笼,内心又相当单纯,隐约还能感觉出有一丝迷茫之感。在见过现实后肯定多少会有一点的迷茫感,所以芥弥一早就做好了准备。 可她万万没想到小白居然也会出现认知障。 按理来说小白孤身生活了那么多年,又是天生地养的宠儿,内心通透,天资聪慧,而且性格还要比莫秦萧开朗多了。虽说单纯了一点,但凭她的性子怎么可能会被南合序的一句话所动摇呢?又怎么可能会轻易陷入如此严重的自我怀疑中呢? 况且在此之前,无论是石家还是幻音坊,说到底他们的所作所为都不过是“迟到的正义”,小白和秦萧对此都没有那么剧烈的反应,怎么到了这裴城里就变成这样了呢? 看来这裴城里,有大问题啊…… 小白将三人送回后厨,伪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后,魂不守舍地来到了芥弥身边。看着她那茫然若失的表情,脸上还有一个清晰的掌印,芥弥感到一阵心疼。 “芥弥姐姐,咱……“ “嘘,别说话。” 芥弥没有第一时间去安慰小白,趁她不备一指点在眉心,封住了她的神识和魂魄。魂魄被封,小白很快就陷入了昏迷,神识被封又让她失去了对于外界的感知。在失去意识之前,她留给芥弥的是一个诧异而又费解的眼神。 “抱歉了小白。” 芥弥搂住小白的腰肢将她抱起,带回房间安置在莫秦萧身边。取出两根长约四寸、细若发丝的银针,小心翼翼地对准两人额头扎了进去。 银针深入三寸有余,芥弥微微转动几圈,再搅动几下,迅速拔了出来。拔出后的银针没有被血染红,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紫色,还有几缕浊气围绕着上下绕环。 看着银针变成这个样子,芥弥已是心中有数。取出两个玉瓶,在将上面的浊气收入瓶中后,她便准备外出一趟。 在离开房间之际,她回头看向气息逐渐平稳并相拥入眠的二人,情不自禁地露出无奈的微笑。 轻轻一跺脚,身下影子难以察觉地颤动了几下,几道黑影跑出,隐藏在房间的阴暗处,留下一双双枣核大小的眼睛警惕地盯着房间内外各个方向。 “我出去一趟,秦萧和小白就拜托你们了。” “啾!” “任何想要接近这个房间的人,只要抱有一丝敌意,都准你们任意处置!” “啾啾,啾!” “傀琦、寒哀,准许你们两个解放全部力量,在客栈十丈范围内巡查。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可就地诛杀。” “是!” 一声应和,一白一黑两道身影从房间内飞出,隐匿了身形,各自寻了一个方向巡视起来。 “千乘、霓纱,你们俩个分头行动。千乘去高天域找些蒙木花回来,霓纱去森罗南域的符禺山,取些婴舌果回来。日出之时我要见到这两样东西,有没有问题?” “明白了。”又是两道流光从芥弥身后爆射而出,朝着西方疾驰而去,眨眼间便已到了千里之外。 大门关闭,数道光芒从门上闪过,很快又归于平静。芥弥的脸色也逐渐收敛起来,变得冷漠而平淡。熟悉她的人都知道,此刻的她就像一座蓄势待发的火山,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惊世的怒火。 轻轻踏出一步,周围景色飞逝,落脚的瞬间便出现在裴城郊外。 天色昏暗,日巡偏西,群鸟归林,百兽回山。入眼之处,破瓦古刹,青苔乌鸦。林中寂静,风动婆娑,晃人心神。 昏黄的光线自西方透射而来,在地上投影出狰狞的躯体,血红的余晖映射着张牙舞爪的枝干,构建出一只只扭曲的鬼手伸向过往的行人。唯有一旁聒噪的黑鸦不厌其烦地为这些真实的光影再增添几分惶恐。 在那密密麻麻的遮掩中,似乎还有几双幽绿的瞳子在摇曳,只是被它们盯上而言,就已经被无与伦比的贪婪凌辱了。 芥弥看着眼前破败的古刹:断垣残壁,蛛网密布,门口香炉也早已锈蚀不堪,留有半炉雨水滋养着蚊虫。可就是怎么一个看起来荒废多年的古刹,居然还有人在这里居住。 “……众生苦楚,彼岸寻解,抠除俗体,净素反身。三垢八苦,无伤无辜,伴置固本,落入凡尘。秉嗔持痴,自在修生……” 芥弥没有刻意隐藏踪迹,脚步声很是明显。听见了身后的响动,正在吟诵经文的白衣居士回头看向逐渐走近的人。或许是久久没有与人打过交道了,居士愣了好一会儿,直直地盯着芥弥,一直没有开口。 芥弥直接越过白衣居士,走到古刹中央,看着眼前这尊破败不堪的佛像,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念的是什么经?” “嗔王救世经。” “哦。” 谈话间,芥弥已经走到了佛像背面。与正对大门的慈眉善目不同,背面的佛像俨然一副不怒自威的庄重模样。显然造佛像的人有些偏心,正面不过是在石块上粗浅地雕刻了一下,这反面却是精细地雕琢了一番,还特地镀上了金身。 这威严佛像不可不谓巧夺天工,看久了居然有些感同身受,内心似乎也被勾起了怒火。 绕着庙内走了一圈,芥弥再次走到白衣居士面前。看着眼前这人谦卑有礼、和蔼可亲的样子,芥弥长叹一声:“唉……信什么不好,偏偏信他。” “道友是什……” 明白了芥弥话语中隐藏的意思,居士的神情变得有些不爽。 你说他可以,但你不能侮辱他的信仰。 只是当他刚想驳斥几句,话还没有说完,便“噗嗤”一声倒在地上。湿冷的青砖垫在他的身下,眼睛却只能看到一双绣花高跟鞋与半截石像。他失去了双脚,没有痛觉,不是被砍断的。他就是失去了双脚,并自上而下地在消散。 居士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人一掌击碎了石像,从胸口位置掏出一颗跳动着的血肉混合物。作为石像的填充物,显然过于柔软了,只要用力挤压,鲜红的液体就会迸发而出,溅满整座庙堂。 芥弥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居士只能看着,什么也做不了。听着鞋跟与青砖碰撞发出的“哒哒”声,他逐渐消失在这个世界,没有一丝痕迹遗留,一如他从未来过一般,除了那句遗言在轻轻回荡。 “我主……” 或许再过十几年,当有人来到这座古刹,看到半截佛像与一个深陷的青砖块时,会遐想一下过去有位居士在这里十年如一日的生活吧…… 芥弥缓缓走出古刹,血液也滴了一路。滴落的血线吸引了过往的野兽,紧跟在身后吮吸着这红色的甘泉。她手中握着一颗心脏,一颗石像的心脏。没有寻常的血腥味,它有的是宛如柴火被焚烧后发出的焦灼味道。 不算好闻,但也不差。 “嗔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随着话语的结束,那颗心脏也失去了最后的动力,在芥弥手中沉寂下来,也不再有血液滴落。和苦苦守护它数十年的白衣居士一样,它也化作一阵青烟,消散在风中。 它隐藏在城外古刹里,一边往城里散播少量嗔气使得感染的人易怒暴躁,另一边又吸收他们二次产生的嗔气。长此以往,等到它吸收了足够多的嗔气,便能返还给它的主人嗔仙。 值得一提的是,芥弥在发现它的同时也顺手找到了那隐藏起来的输送通道,顺藤摸瓜给嗔仙信徒们送去了一份“大礼”。 这十几年的处心积虑,一朝破灭。 只是这嗔气层次太低,最多只能对普通人产生些许影响,要收集到支持嗔仙所需要的量,并且可以远程传输,还不可以考虑损耗,一城的人还是远远不够的。想来为了扩大嗔气的影响,以便产生更多嗔气,他们必然安排了一个引子——一个能勾起全城人怒火的引子。 恰巧的是,裴城里还真有一个。 随着诡异心脏的消失,原本储藏在瓶中的两股浊气也逐渐淡化,最终化作拇指粗细的一缕白烟消失不见。同样的,远处开始点起灯火的城中,在灯光的照射下到处都能看到一缕缕青烟升起,最大的一缕竟有足足一尺宽,升腾了近三丈高才依稀消散。 虽说是青烟,却有些微微泛红。就是不知这是因为余晖的晕染,还是它本身如此呢? 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象征了两股不同的力量。恐怕从莫秦萧和小白身上抽取的浊气并非来自嗔仙。不过幸好,这两股气都依存于那颗心脏,只要它没了,问题也能迎刃而解。 “嗔仙插足,杀之。” 看着远处的升腾的青烟,芥弥点了点头。随手接过一片落叶,在上面写上一段话,交由在一旁等候的纸鹤,给正在追杀贪仙教徒的紫鸿送去。 纸鹤扑腾两下翅膀,化作一道流光破开了空间,向着南方飞去。掐指算一算,大概明天日升之时,紫鸿应该就能收到信件了。 “唉……九天宫还没到,怎么就和三垢鬼仙扯上关系了。一个也就算了,怎么一个接一个地来了呢?和他爹一样,走到哪哪出事……” 想到这儿,芥弥忍不住吐槽两声,撑额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但抱怨归抱怨,正事还是不能耽搁的。先前她安排去寻找的草药都有一个共同点——解惑,服用以后可以保持内心清明。三垢鬼仙的能力大多是影响神志的,有了它们的帮助,短时间他们俩应该不会受到影响了。 只是这两味草药还只是辅药,而最重要主药已经有人去取了。其实一开始芥弥本打算亲自去一趟的,只是准备出发时正巧收到了一点消息,让她得以继续守在秦萧两人身边。 照理来说有人帮忙是件好事,但芥弥此时的脸色可称不上好看,甚至有一点……祈祷的意味。一想到那个人亲自动手,芥弥就不得不为被取药的种族默哀。 只能希望他们识趣一点,不然后果…… 处理好了嗔仙在城外埋下的钉子,芥弥再次一步踏出。只是她好像被什么吸引了,中途略微调整了方向。待脚步落下,她没有出现在客房门口,而是落在了客栈前堂之中。 素缟横梁,白字糊窗,花圈迎客,纸钱漫天,敲锣打鼓,恸哭哀嚎……此时的前堂,居然在办葬礼! 周边的街坊躲在阁楼之上,悄悄地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偷偷看向客栈大门外身着孝衣的人群;路过的行人只是匆匆瞥一眼带头跪地祭拜的人,便被吓得慌不择路。至于那群披麻戴孝的人,整整齐齐地跪倒在客栈门口,低头沉默不语。 芥弥出现在前堂中的一个角落,前堂里人来人往的,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她也没有急于现身,就这么安静地看了起来,藏身的角落刚好能看到领头的人。 确实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待到后面捧着灵位的人走进来,众人才知晓,这竟是南别谷和老板娘陈翠兰的葬礼!更让人震惊的是,这葬礼竟然是他一手操办的…… 第92章 夜来幽梦忽复生 好困……头好晕啊…… 嘟嘟—— 我在哪里?好像是……后厨? 嘟嘟、嘟—— 外面什么声音?好吵啊…… 嘟嘟、嘟、嘟—— ……娘子!儿子! 不知何时,在炉灶边昏昏睡去的南合序,在一声又一声尖锐而嘹亮的唢呐声中,渐渐醒来。他的手中还拿着火钳,裤脚也因为过分靠近炉火而微微烧灼。 他好像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裴安来店里闹事,儿子南别谷为了保护自己被活生生打死了;梦见妻子为了给儿子报仇也被打死了;梦见老天给自己开了一个玩笑,明明心存死志却被人救了下来…… 这梦太真实了,真实到南合序醒来之时,就不顾一切地站了起来,拖着麻木的双脚到处寻找自己的妻儿。他一心只想寻找他们,甚至忽略了周遭背景中违和的锣鼓唢呐声。 所幸妻儿都在后厨,一个靠着桌子睡着了,一个靠着案板也在睡觉。虽说奇怪,但南合序已经没有心力深究。他不可置信地将两人叫醒,直到妻子揉着惺忪的眼睛,嘴里骂骂咧咧地埋怨着,他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也直到此刻,他才坚信早上发生的都是一场梦。 在妻子诧异的目光中,南合序一把搂住她,堂堂七尺男儿此刻竟如孩童一般哭得涕泪横流。陈翠兰一时间也是手足无措,收敛了彪悍的脾气,轻轻搂住了自己的丈夫,不停拍打他的背,像安慰孩子一样安抚着他。 “好啦,没事了。都那么大的人了,哭什么哭。” “我做了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我梦见你们都、都被人打死了……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是不是很没用……” “只是个梦而已。你看,我和别谷不是好好地站在这儿了吗?没事的。” “嗯……” 只可惜如此温馨和睦的场景,被一句迷迷糊糊的叫喊声给打破了。 “爹,外面什么声音那么吵……啊?” 刚刚醒来的南别谷看着眼前你侬我侬的俩人,话说到一半就被咽了下去。原本还搂在一起的老夫老妻顿时老脸一红,赶紧分了开了,只是南合序那双手着实不老实,还悄咪咪地勾住了妻子的小手指。陈翠兰脸颊上升起一片红云,几次想要挣脱,却次次以失败告终。只能由着丈夫的性子,让他牵下去。 夫妻俩暧昧的小动作,换来的是儿子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南别谷就差一把瓜子,否则一定要坐下来好好欣赏这幅难得的景象。 嗯,爹娘感情好最重要。我就嗑个瓜子,总不碍着吧? 尴尬的氛围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耳边再次传来滴滴答答的吹弹声,南合序终于找到了台阶。他有点不舍地松开了妻子的手,轻咳几声来转移话题:“你们俩个待在这里,我去前堂看看。” 走出后厨,星斗漫天,皓月当空。南合序看着不知何时昏暗下来的天空,一时间有些恍惚。 我……睡了这么久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他走进了灯火通明的前堂。按理来说临近宵禁时刻,前堂不应该会有那么多灯火的才对,官府的人肯定会来管一下的。只有两种情况例外:一是红白喜事,二是佳节夜会。只是,这两样都和他这间客栈没什么关系。 进入前堂的后门被蒙上了一层白布,南合序没有着急进去。他站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只因他听到了一些相当熟悉的声音。 孝子哭喊、唢呐送葬。 透过白布隐约能看到前堂走动的人都带着一顶白帽子,他更加确定了:这里面在办葬礼。 谁死了要在我店里办葬礼?也不和我说一声,可太不吉利了…… 南合序一把掀开了白布帘子,急匆匆走了进去。只是当他进入到大众视野中的那一刻,原本喧闹的前堂突然鸦雀无声。走动的人停下了脚步,哭号的人止住了嗓子,所有人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死死盯着他。 “那个诸位街坊,麻烦告诉一声,这、这这这、这什么情况……” “啊啊啊!” “南老板,你……你节哀啊!” “呜呜……南老板,你有怨报冤,别来找我啊……” 南合序的话还没有说完,前来追悼的白事队伍就已经尖叫着四处跑开了。各种叫喊声夹杂在一起,给这本就不太平的一天收了一个不太美好的尾巴。 人们自顾不暇。慌乱中,有一个小孩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巧倒在最为拥堵的地方。眼看悲剧就要发生,一个结实的身躯突然一跃而起,牢牢抱住了小孩,同时喝住了慌乱的人群。 “安静!” 尚未跑远的人止住了脚步,稍稍冷静了些,裴安抱着吓懵了的孩子在人群的注视下缓缓起身。周围的人不断向角落聚拢,将中间的位置留给裴安和南合序。 周围逐渐安静,也空旷起来,裴安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下,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问道:“没受伤吧?” 孩子还没有回过神来,只是呆呆地摇了摇头。裴安摸了摸他的脑袋,催促他快些回家。一直注视着他离开人群,消失在昏暗的街道中,裴安才缓缓回头,看向呆若木鸡的南合序,缓缓走到他的面前。 玉柱倾倒,高山崩塌。 众目睽睽之下,裴安跪倒在南合序面前,含泪叩首。 咚! “第一下,裴安向南老板赔罪。白天我纵容兄弟打杂店铺,毁坏客栈。还望老板海涵,所有损失我一人承担,那些弟兄们我亲手将他们扭送至官府,以聚众斗殴、擅闯民宅等罪名自首了。” “……” 咚! “第二下,裴安向南伯父谢罪。南合庠伯父还在时,他曾教导开化我,启蒙之恩尚不敢忘。而我却违背了过去立下的誓言,变得喜怒无常、仗势欺人,甚至……怒杀了陈嫂嫂和南别谷兄弟……”裴安抬起头,眼含热泪,泣不成声,“裴安自知罪孽深重,此处事了,就自废修为,自束缚双手,前往官府自首。” “……” 咚! 连续两次叩首谢罪,南合序都保持了沉默没有回应。此时裴安突然挺起了腰,保持跪拜的姿势,转向前堂四周的白事队伍以及凑热闹聚集在门口的街坊百姓,“裴城的各位街坊邻居,裴安自知过去多年为祸乡里,罪恶多端,罄竹难书。直至今日,裴安才终于幡然醒悟,悔不当初。” “虽说浪子回头尚早,但我还是想要赔罪于诸位。若裴安自首后还得以重获自由,即便散尽家财也要弥补裴城的大家。” 三叩之后,裴安跪地不起,连续不断的呜咽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昔日嚣张跋扈的裴安裴平人此刻竟然泣不成声。 南合序看着颤动着的少年,内心混乱,百感万千。 如果裴安说的都是真的,那就说别谷和媳妇真的死过一次了?也就是说之前那场景不是梦?那我看见的究竟是…… 一想到某种可能性,南合序的唰的一下变得惨白,他摇摇晃晃地向后踉跄了几步,若非裴安及时发现将他扶住,恐怕他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他眼神呆滞地看着裴安,手指颤抖着指向他,又指着后厨的方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众人看到他那副模样,都以为他伤心过度,悲从中来,纷纷用着更加仇恨的目光刺向裴安。 南合序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这自然被裴安察觉了。只是他也误会了这恐惧的来源,自以为南合序尚不能原谅自己。其实他真正恐惧的,另有其事。 裴安沉默片刻,将南合序扶住后再度跪下。他留下了几粒灵石、一盘银锭、几颗金子后,跪行而出。 围堵在门口、前堂的人纷纷给他让道,或恐惧、或幸灾乐祸、或怨恨……死死盯着这个青年。那些眼神比刀剑更加锐利,恨不得将被注视的对象千刀万剐。每一个被这种眼神注视的人都落荒而逃。但裴安没有,他走得很慢,就这么沐浴在众人的目光之中,甘愿使内心受此煎熬。 前堂很安静,除了蜡烛燃烧和白绫飘荡的声响外,只有他膝盖碰地的声音。但裴安耳中,此时却相当嘈杂。他能听到众人内心的担忧、咒骂、恐惧……虽然他们什么都没有说,但裴安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死死咬住嘴唇,丝丝鲜血,一半流入了他的口中,一半顺着嘴角悄然滴落在地上。跪行跨过了门槛,裴安因把持不住平衡摔在了门前。众人眼里看着这一幕,内心该是多么痛快啊! 众人就这么盯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昏暗的街道,与黑暗融为一体。直到看不见裴安的身影了,人群才发出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裴安他……真的改过自新了?” “哼!狗改不了吃屎。说不定就是这次闹出人命了,才卖乖博得大家同情。” “我看也是,裴安都作恶那么多年了,怎么可能一天就改过来?甚至没有没有一天,一个下午而已。” “唉,这‘裴城三害’终究是除不尽了啊……” 白事队伍见东家走了,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却还是尽职尽责地在原地演奏着。其余人在交谈几句后,纷纷离开了盛情客栈。没有人关心此刻还坐在地上呆若木鸡的掌柜南合序,也不管他听没听见,送了几句安慰的话,前脚赶后脚地快步离开了。 倒是有几个脸皮厚的,自认和南合序感情不错的,腆着脸向他询问是否需要帮忙抬棺什么的,自说自话地商量起价格。不过都被南合序以沉默敷衍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角落里躲着一个芥弥,看完了这场悲剧的全过程。 结合先前看到的一幕,想来那直冲云霄的嗔气必然是来自裴安了。芥弥能看出来,裴安内心不坏。 从出事到现在,短短几个时辰时间就能准备好如此规模的白事队伍,那他也是花了心思的。 对于有改过自新想法的人而言,他最需要的就是别人的支持与信任。裴安也要做出些实质性的事,才能换来裴城人的改观。他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做什么才能最显着地帮到当地百姓。 只是,从方才的对话来看,那赎罪之路恐怕寸步难行啊…… 芥弥轻叹一声,扭头正巧看见呆坐在原地,依旧失魂落魄的南合序,无奈地摇了摇头,索性帮人帮到底,一指灵光射向眉心。南合序逐渐恢复了神智。双眸逐渐聚焦,他看见了悬浮于他面前的一排字: 所见之事皆为真实。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辈修士有助人之心,幸而尔妻子尚有一气存之未散,顺手救助一二。 生死之事甚大,恐尔一家不能受之,稍改记忆,假作幻梦一场。 救助事已是仁至义尽,身后事如何自行斟酌。 浮生一散仙留。 南合序刚想看第二遍时,那字便倏得消散在他的面前,宛如萤火一般四散。见到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他下意识地四下搜寻,换来的却是周围白事队诧异的眼光。 这时他才知道,这字条是专门留给他的,别人看不见。 好说歹说地将白事队伍劝走之后,南合序呆立在客栈门前,有些茫然若失。这一天的遭遇,比他一辈子都精彩。 他回头看向停在前堂的两副檀木棺材,那是白事队死活不肯带走的,执意要留下来。放在往日他定然会觉得它们晦气而避之不及,但此时他居然觉得这棺材有一丝亲切。双手轻轻拂过两副棺材,南合序坐在那张由裴安买了的太师椅上,喃喃自语: “神仙……呵呵呵……我盛情客栈也有神仙来过了!我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大哥啊……你可真会挑地方。这间客栈,好地方啊!” 也不知坐了多久,后厨方向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南合序警觉地看向后门,大声喊道: “别谷,别过来!和你娘回房间吧。我马上就来!” “……哦,那爹你快点。” “诶。” 熄灭了前堂的烛火,像往常一样整理好了桌椅,南合序一边傻笑着一边走向自己的房间。刚推开门,他便迫不及待地向陈翠兰和南别谷说道: “娘子、儿子,你们绝对想不到今天发生了什么……” 第93章 剑斩青丘压狐首 森罗域作为鸿蒙五域中陆地面积最大的一域,内部包罗万象,种族林立。妖兽才是这里的主宰,人类反而是弱势群体。 为方便势力划分,森罗域的妖兽也学着九州域的人族,将全域分为东南西北四域: 北域繁茂,密林覆千万里,禽鸟共治;东域广阔,草原丘陵交错,走兽为尊;西域强盛,高原群山纵横,古兽隐居;南域昌盛,大江深湖棋布,鳞甲聚之。 但即便是这样的划分,对于森罗域而言依旧过于笼统。在这个妖兽主宰的地域,鸿蒙界的混沌无序被表现得淋漓尽致,一切的总结归纳都没有切实的意义。毕竟没有一个种族能得到长久的繁荣昌盛,也没有一个种族永远卑微低贱。 在森罗域,一切皆有可能。唯有一样东西,亘古不变。 弱肉强食!适者为王。 森罗南域,青丘国。 青丘国依青丘山而建,以其为中心向外辐射数万里皆是青丘国领土。在满是江河湖泊的南域,像这样的山并不多见。过去这里其实有不少山脉丘陵,但此地曾经爆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这里的山要么就是被打没了,要么就是被搬掉了,还有被炼化、吞噬的。 战争的最终结果就是这里的千万里山丘全被夷为平地,青丘山是所剩无几的依旧能屹立于此的了。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居住于此的一个种族——狐族,更准确地说是其中的九尾狐一脉。九尾狐数量极为稀少,且还被分为青丘、纯狐、有苏、涂山四脉,其中青丘九尾正是以青丘山为祖地并以此为姓。 曾有人族修士探访四大九尾狐,得出了“青丘纯、涂山美、有苏魅、纯狐俏”的结论。 这个“纯”字不仅昭示了青丘九尾幻化的女子相貌清纯可人的特点,也暗示其是四大支脉中血脉最纯净的。 四大血脉,青丘为主,是为九尾狐一族血脉主。 过去南域的战争中,曾发生过鳞甲联军压境,威逼青丘的事件。百万联军中不乏实力到达渡劫的妖兽强者,甚至背后还有真正的大乘陆仙与妖仙在为其撑腰。 彼时涂山氏远在九州域难以驰援,纯狐氏数量稀少不知所踪,有苏氏与其余三脉不和,选择袖手旁观。九尾之外狐族只有渡劫四位,一时间落入下风。 种族存亡之时,传说青丘祖地妖仙出世,化人族躯体,留九尾摇曳,两军阵前一舞尽欢。此舞风华绝代,世间难寻,遏制鳞甲联军一旬,更有八位大乘陆仙当场叛变,倾倒于狐仙裙下。 一旬后又一狐仙出世,与联军妖仙鏖战七天七夜,致其仙陨。 此战影响甚远,此后万年即便鳞甲二部已占领南域全境,依旧不敢染指青丘国土。 有人族好事者估算,九尾四脉,至少有六位妖仙存世。此言一出,森罗哗然,青丘涂山未表态,似是默认。至此,狐族始终位列妖兽强族前十,难以动摇。 但就是如此强横的青丘国,此刻它的都城竟是一副残破不堪的模样。一条巨大的裂谷沿着都城主街延伸而出,各式高楼都被齐齐切断,象征权利的议事堂也化为一片废墟。 都城居民纷纷出走家门,来到开阔地。虽说他们都是狐妖,但却以人形为主,只是在人的基础上增添了不少狐狸的部分,或狐耳、或狐尾,夸张一点的整个脑袋都是狐首。此时他们 皆将目光注视在被视作祖地的青丘山,神情或惊讶、或惶恐、或不解……只因在他们眼中神圣不可侵犯的祖山,此刻竟然被削去了山头。山上的虚空之中,还不时有强横的气息透过空间倾泻而出,夹杂着狐魅的妖力与磅礴的剑气。 妖力他们很熟悉,来源于两位妖仙级别的祖辈——青丘白月与青丘白薇。万年前正是这两位退敌两旬,战下赫赫威名。 而剑气则来源于一位不速之客,正午时分来到青丘国,似乎与国主产生了矛盾。之后便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剑削平了青丘山,引来了两位妖仙祖辈与之大战。 青丘都城内所有居民的心都提上了嗓子眼,忧心忡忡地凝视着天空。不时有合体甚至渡劫的狐族强者飞上天空,试图阻挡那外泄的威能。但剑气与妖力即便已经稀释数倍,也不是他们能够触及的。仅仅只是被余波剐蹭一下,狐族强者就已经遍体鳞伤。 终于,蔚蓝的天空破开了一道口子,两道白色的身影从半空跌落,摔在平整的山顶。 看到他们的一瞬间,青丘国的居民内心似乎有什么碎裂了——他们的信仰在此时崩塌了,一时间全都城上下陷入了无比的恐慌之中。 两位妖仙祖辈,败了! 青丘白月伤势较轻,但她引以为傲的九条白尾却已经不复存在,只留下九根光秃秃的粉肉条子,无力地垂耸着。青丘白薇伤势重些,身上满是剑痕,一身仙衫也被斩得支离破碎,勉强能遮羞罢了。 两位本就风华绝代的狐仙此刻伤痕累累,鲜红的血液与洁白的衣衫长发相互映衬,再结合她们脸上那似怨非怨,似怒非怒的神情,倒也有一副别样的风采。 只是这罪魁祸首可没有欣赏此番美景的雅兴。高空之上,有一持剑虚幻人影继两妖后出现,一手持剑一手握着一大团白毛,居高临下地看向山顶。魏巍青丘山,换来的却仅仅只是眼睛一扫而过罢了,他的目光很快锁定到青丘山后方。 不知为何,已是仙人境界的二妖,居然看不透那人的相貌,就连声音也听不真切。只能勉强看出一个白色人影,再要努力辨认时,神识就宛如被斩断一般,无法探究。只能从他出手的痕迹来判断,是个人族。 白月与白薇心里明白,除非请出老祖宗,否则没有妖能阻止得了眼前之人。正当准备求援时,青丘山后空间震荡,有一条粗壮无比的尾巴自虚空中探出,裹挟住白月、白薇二妖将她们带回。一道软糯甜腻的声音也凭空响起: “阁下已经取得陆仙级九尾毛发,还不知足?” “毛发虽好,却只能治标,要治本还要一颗妖丹。” “阁下莫非还要杀仙取丹不成?” 声音逐渐冰冷下来,一股威压从天而降,伴随着阵阵雷鸣,天空中也下起了蒙蒙细雪。一道高千丈的九尾狐虚影在半空显现,气势汹汹地盯着前方:“返虚以上不得擅自干涉俗世,这是鸿蒙界所有强者的共识。阁下在我青丘国内大肆破坏,不怕圣堂与仙人们的惩戒吗?” 神秘人没有作答,手中长剑翻转,峨眉月相闪烁,那九尾狐的头颅瞬间就被他斩下。 “你们他们,都还没有能威胁我的实力。” “你!” 神秘人缓缓举起长剑指向虚空,不着一丝感情地说道:“一件仙级天材地宝,换两颗陆仙级妖丹。否则我就自己取。” 伴随着话语结束,以神秘人为中心百里内的空间开始破碎,天空像被打碎了的镜子一般裂痕密布,他身边再一次爆发出惊人的剑气。这一次的剑气甚至凝练到化作了实体,宛如有千万把利剑悬浮在空中,肆意地切割着周遭的一切。 “……” 对面沉默良久,但看着逐渐向青丘山逼近的裂缝,以及地上因剑气威压而匍匐的青丘子民,她终究还是妥协了。 两颗乳白色的妖丹破空而出,悬浮在他面前。感受着妖丹上磅礴的气息,以及妖丹内那隐隐浮现的八尾狐狸,神秘人微微点了点头,随后自怀中取出一颗饱满的桃子,向着对面抛了过去。 宛如投石入湖,桃子在空间上泛起一道涟漪,随后消失不见。那人也不再停留,消失在了原地。留下了宛如劫后余生的青丘子民,此刻都放下了往日的恩怨情仇,纷纷抱在一起失声痛哭,庆祝活过了今天。 他们身后,留下的是满目疮痍的青丘都城;他们脚下,碎裂的是过往不可一世的傲慢与骄纵。 那个神秘人或许不知道,他今日的所作所为,造就的是往后数百年青丘国对于人族剑修狂热的追求与示爱,并由此开启了狐族好剑的风尚,更是培养出一位旷古未有的狐族剑仙。 这一系列的事件,后人称之为“青丘崇剑” 当然,这都是后话…… “……事情就是这样,现在那个裴安应该已经出城去了吧。” 芥弥坐在床前,一边给小白和秦萧递来洗净的水果,一边讲述着两人昏迷后发生的故事。 “出城?他出城去干什么?”此时的小白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活力,不再像昨日一样抑郁低沉,她接过一颗果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 奇妙的是,方才她醒来时宛如失忆一般,对于昨日救人的事有些模糊不清。据小白自己所说,她好像做了一个不太愉快的梦,所幸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就恢复正常了。 芥弥还是有些担心,替二人反复检查了一番。再三确定他们体内不再有先前的那股浊气后,才放下心来。 “当然是为民除害啦。掌柜的不是说了嘛,裴城有三害,山上熊水下鱼还有一个城中人。那裴安为了证明自己改过自新一定会去铲除其余两害的。就是不知道他打不打得过了。” “这样啊……秦萧小哥,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咽下嘴里的果子,小白扭头看向沉默不语的莫秦萧,随手递给他一颗洗净的果实,问道。 秦萧此时正坐在窗户边,出神地盯着城门的方向。视线的尽头,正是昨日芥弥前往的那座古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召唤着他,让他向那个方向看去。 此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发现,自那座古刹的方向飘来两缕荧光,沿着裴城绕了一圈,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最后荧光停留在盛情客栈上方,在莫秦萧发呆之时,神不知鬼不觉地飘进了房间之中。他左手之上沉寂多时的手绳此刻发出淡淡白光,似是坐标一般,指引着向它靠近。 直到手绳光芒黯淡,重新归于平静,莫秦萧却也察觉不到那个莫名的呼唤感了。正巧他听到身后小白在叫他,刚回过头去,便看到一个小小的果子迎面飞来。 他抬手接过果子,打量了一下:果子粉粉嫩嫩的,有点像婴儿的舌头,很小一个,闻起来有一种酸酸甜甜的感觉,想来味道相当不错,小白已经吃了好几个了。据她所说服下以后还会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很是奇妙。 入口浅浅地咬下一块,味道微甜,夹杂着一种柑橘的微酸。秦萧还没有来得及细细品味,他的魂魄仿佛被冰冷的潮水冲刷一般变得清爽无比,一瞬间就感到精神抖擞,昨日积累的疲劳也在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待稍稍平复之后,他回答道:“我在想,那裴安就这么一个人出去了,会不会有危险。我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谁知莫秦萧话还没说完,小白就将刚吐出的果核抓在手里,一把扔到了他的脸上。 “莫秦萧!” “在!” 听到小白突然严肃地叫他全名,秦萧来不及惊讶,来不及躲闪,下意识地正襟危坐,老老实实让果核砸了他一脸,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小白一本正经地说道:“咱强调一遍!不是你一个,是咱们一起!” “哈?什么意思?”这突如其来的话让秦萧有些摸不着头脑,一脸迷茫地看着她。小白没有回答,又抓了一把果核扔在他身上,笑骂了一声笨蛋。 看着莫秦萧一副不开窍的样子,芥弥内心急坏了,同样骂了一句“笨蛋”,然后没好气地解释道:“你还没明白吗?小白不放心你一个人,要和你一起去!真是一块木头!” “啊!这样啊。”莫秦萧这才恍然大悟,一旁的小白却已经用手掩住面庞,不让他看到此时自己略显无奈的表情。只是这无奈中或许还略带一丝窃喜。 不过这样细微的神情肯定不是莫秦萧这块木头能发现的了。得到芥弥和小白的首肯后,秦萧活动活动僵硬的身子,背起了剑匣,招呼着小白一同出门。 小白将所剩无几的几颗果子塞进兜里,又分出一半给莫秦萧,跟在他后面边走边吃。两人结伴而行,很快便出城了。 芥弥透过窗户笑盈盈地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城外密林之中,才合窗回首。回到房间内,她又布下了几道禁制,随后打开了放在桌上的一个锦盒。 盒子是凌晨霓纱一起带回来的。据霓纱所说,她回去的路上刚好被人拦下了,要求把这个盒子带回来,而她本人并没有来。 芥弥自然知道某人心中在顾虑些什么,无奈地摇了摇头,为她感到惋惜。感叹之后,刚打开盒子,一股冲天的妖力便迸发而出。若非提前做好防备,恐怕整座客栈都要被这股力量掀飞了。 如此强大的妖力,芥弥只手便散去了,她看向盒子内,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94章 清山君,诱水妖 裴安此时靠在一棵树下,他的一条腿折了。被山里的那头妖熊打折的。 那头妖熊很强,多年食人让这头畜生开了灵智,虽说还不能称作“妖”,但也相差不远了。有了灵智,加上前几次裴城曾经组织过猎户去围剿它,这让这头畜生变得相当狡猾,再配合它那不输修士的强悍体魄,裴安在初开始竟然没有占到一丝便宜。 所幸,裴安做的准备更加充分。他从家里带来一把弓,一柄剑,一个箭筒二十支箭。 宝剑是天师府发的制式剑,他哥那边发了一把新的,就把旧的给了他;弓箭是以前请人专门打造的,箭头是特制的精钢打造,穿金射石轻而易举。 本意是想和几个朋友去射虎打猎的,只是裴城周围的猛兽都被那头妖熊杀得差不多了。原以为这弓箭就这么闲置了,没想到在这时用上了。倒也不算浪费。 没想到那妖熊的皮肉居然如此结实。即便裴安力能开城门,即便箭矢锐利难当,依旧不能对它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所幸裴安反应够快,他的准头也好,一箭射穿了妖熊的眼睛,又一箭射中它的鼻子。就是射箭时离熊太近了,虽然伤到了它,但裴安的一条腿也被熊掌打断了。 裴安忍痛,趁着妖熊转身逃跑之际趴在了它的背后,一路颠簸之下,手持箭矢从眼睛捅进它的脑子。他也不确定这样能不能捅死,妖熊在不断挣扎,他也是骑熊难下,只得下意识地又向深处捅去。 妖熊不再挣扎了,它趴在地上,跟死了一样。裴安不放心,抽出宝剑就朝着脑袋劈去。 那熊果然没死透,却也是强弩之末,即便伸出爪子也无力抵挡这一剑。最终熊掌连同脑袋一起被砍了下来。 猩红的血溅了他一身,一口强提上去的气也终于消耗殆尽,他再也无力支撑下去了。最后的意志只能坚持着找到一棵临近的大树,靠在树下逐渐昏睡过去。 失去意识前,裴安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在萦绕。 赎罪…… “秦萧小哥出来吧,人睡着啦。” “来了。他伤得重吗?” “咱看看……还行,断了一条腿,呃……好像还断了几根肋骨。” “嗯……这是之前陆雨给我的,这张是疗伤的,这张是安神的,给他用上。我们守他一会儿,等他醒了再走。” “好嘞!不过咱们为什么不直接把那什么熊和鱼啥的弄死,干嘛要让他费那么大劲呢?” “既然他想赎罪,那我们最好还是尊重他的选择。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更好地被百姓们原谅。” “这样啊。打个半残也不行吗?” “这样就不尊重他了呀。” “哦……” 就在裴安昏迷,还有两人偷偷摸摸地给他疗伤时,远在森罗域的青丘国也有一件小事发生。 先前那未露面九尾妖仙为何如此忌惮害怕青丘山都空间裂缝波及?只因青丘山背后的虚空之中,隐藏着九尾四脉的祖地。 这是一片独立的空间——依托于鸿蒙天道,却独立于鸿蒙界的小世界。传说中这方天地是九尾源祖所开辟的,毕竟也只有“祖”这样的存在开辟的世界,才能历经千百万年依旧稳定如初。 小天地中央是一片桃花林,其中心是一株高五十余丈,荫蔽数里的桃花树。先前被救走的青丘白月与青丘白薇此刻正在这棵巨大的桃花树下疗伤。 微风吹拂,落英缤纷,粉雪飘飘,芬香不散,她们身上的伤势正迅速治愈着。 此刻两妖身边还有一位身高四尺的“少女”,身后九尾摇晃,额上狐耳抖动,不着寸缕,眉目含春,端的是一副倾国倾城的美娇娘,祸国殃民的狐俏女,此时正出神地盯着手中的桃子。 在她愣神之际,周围凭空有数道声音响起,“大祖,这颗桃子到底什么来头?为何祖林会因此震颤?” “三祖,不应该先调查一下那个神秘人的身份吗?人族有这样实力的剑仙可不多啊……” “没错!此事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大祖,你怎么甘心和他交易的?” “还有白月与白薇,她俩怎么样了?” “看起来状态还好,但毕竟只有陆仙,又是第二次用秘法强行提境,后遗症应该挺严重的……” “少女”回过神来,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神情严肃,“立刻召集其余三脉……不!召集所有狐族渡劫以上,即日起返回祖地。这是我族大造化!” 即便这位被称作“大祖”的少女定然已是仙人境界,可她说话的同时,握着桃子的手依旧在微微发抖,九条尾巴兴奋不停摆动,彰显出其内心的激动。 “有苏和纯狐也要?” “所有!今天必须赶到!我以当代源祖之名下令,违者剥夺血脉!” “是!” 空间泛起一阵波动,随后周遭逐渐安静下来。“少女”手持桃子,抬头看向面前的桃树,口中念念有词: “……我族当兴啊!” …… 裴安是被一阵瘙痒感所惊醒的。如今已是孟夏时分,但蚊蝇依旧肆虐,只是一个时辰多的小憩,那近一丈的巨大尸骸就引来了无数张细嘴的叮咬与吮吸。 它们叮咬它的骨肉,它们吮吸它的血液。它还活着时,它们对它敬而远之;它死了,它们一个个奔走相告,结伴来搜刮战利品。 裴安就这么半躺在树下,他觉察到了伤势的恢复,也发现腿被接上了,但他不敢细想,也没有勇气去幻想,只当做是炼气的强劲体魄,使得他拥有比寻常人更加强大的恢复能力。他就这么坐着,看着不断被蚕食的尸骸,心中升起一阵悲哀。 如果方才死的是自己,恐怕也是这番景象吧……或许更惨,毕竟自己的身板可能连给那畜生塞牙都不够。 看着妖熊身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攒动的细小,实在是令人作呕。但一想到之后还要对付那更加凶猛的鱼妖,裴安就强忍着恶心,从蚊蝇嘴中夺下一条腿。或许还担心缺少绳索来固定,不方便搬运,他盯着尸骸沉默良久,再一次驱散蚊虫,剖开肚子,扯出粉白的肠子,胡乱地缠在熊腿上,拖在身后,佝偻着身子,向着河流摸索而去。 他一路走,猩红的液体在他身后也滴了一路。似是在给蚊蝇指引方向,告诉它们下一个大餐在哪里。 也不知走了多久,身后的腥臭味一直萦绕不散,裴安胃里也一直在翻江倒海,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干呕一会儿。直到鼻腔里的臭气略微散去,耳边传来潺潺的声响,他才确信自己已经到了。 一抬头,便是一条深黑的绸带,平铺在城外平原之上,交织显现于密林之中。 这是裴城人赖以生存的河流,据说这条河是某条大江的支流,追源溯本的话其源头应该在森罗域,这也不难解释为什么这样的河流会滋养出那条鱼妖。 说回那条鱼妖,当地人尊称它为“水君”,和那被称呼为“山君”的妖熊一样,都是诞生灵智的兽。最早出现时应该是在十几年前,当时以一鱼之力掀翻了这条河上几乎所有的渔船,破坏了所有的渔场,使得裴城里以此为生的居民一夜之间倾家荡产,更使得往后数年无人敢捕鱼。 裴安此时处在河流的较平缓的部分,凝滞的水面只是外表,掩盖着水下的诡谲难测。他取下熊掌,稍稍驱散了盘旋在上面的虫子,小心翼翼地割开皮毛,又将箭矢折断,将箭头埋在皮下。 处理妥当后他找了个长些的树枝,先前用来固定的绳索得以再次利用,缠在枝头,握着另一端放在河里搅动。 粉白夹杂着污黄,气味在河道两边扩散。一条垂死挣扎的长蛇在水中求生,恰好攀上了这根树枝,便也随着枝干的摇动反复体验生与死的交织。直到再无其他颜色从枝头溢出,裴安才停止这般动作,借着午后醒目的日光,仔细盯着河面。 只是偶然一瞥,恰巧看见了本就被涟漪揉碎的虚日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隆起且不寻常的浮木。水流也极为忌惮这根横木,纷纷绕路而行。 裴安知道,它来了。 趁着妖鱼还有不少距离,裴安从怀里取出一张被反复折叠过的符箓,小心含在嘴里,再一把抱住熊腿,一同跳进了河里。恍惚间,他看见了一只硕大的眼睛,和他的脑袋比也相差不远;再然后,当他看见一张巨大的嘴巴时,一股强大的吸力也随之而来。 裴安一手死死抱着熊腿,一手拔出宝剑,屏住呼吸等待着不断接近的机会。 自己的机会不多,嘴里的符箓虽然能助他在水下呼吸,但终究是有时限的,必须速战速决。 这样想着的时候,妖鱼已经一口咬在了诱饵之上。电光火石之间,裴安挥剑了…… 盛情客栈。 前几天的“闹剧”过后,客栈冷清了不少。原本还住的几个客人都纷纷离开了,找着各种蹩脚的借口,甚至有的连声招呼都不打。 往日会因为房钱而纠缠半天的客人们,这几天走的时候连价都不议了,一个个走得那叫一个迅速,还都是连夜走的。 南别谷坐在门口百无聊赖,悠闲地晒着太阳。你说他不为客栈的营收担忧那是不可能的,但还是交给他爹去烦恼吧;你说他不在意外面的流言蜚语是不可能的,但骂街的事他娘全包了。他落得个清闲,便只能在这里坐着了。 路过的人偶尔经过客栈,都会掩面快走。对此情景南别谷往往只是冷笑一声,并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有客栈顶楼,那户牖紧闭的三间房间。 他很确信,里面住的是仙人。 只是这仙人不知为何自那天起就再也没有出过门。偶尔出来一次,也只是打开窗户透透气的,恰好被南别谷发现了。 他见到的是三人中较年长的那一位,他心心念念的白衣仙女却始终没有见到,不免有些遗憾。 不过遗憾就遗憾吧,反正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那样的仙女只能妄想,不能亲近。不过听南合序说,那天后来出手救下他们的,也是那个白衣仙女。 嘶……这样一想,我是不是和她结缘了呢? 正当他想入非非,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痴笑时,两个身影越过他径直走向楼上——莫秦萧和小白回来了。此时两人身上都湿漉漉的,还有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一推门,小白便迫不及待脱下外衣,冲向浴盆,嘴里还抱怨着,“啊!臭死啦,那大鱼怎么这么臭啊!呜呜呜呜,咱的衣服还洗得干净吗……” 莫秦萧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听着她的抱怨只能哄道:“没事的,老一点的河鱼都很腥啦。把沾到的那层粘液洗掉就好了,实在不行我找芥弥姐问问,有没有香水啥的。” “嗯……”小白委屈巴巴地应道。 “香水我已经放在小白浴盆边上了,那绿色小瓶子里就是。你也去洗一下,臭死了。”芥弥探出头来,用很嫌弃的眼神盯着秦萧,一边赶鸭子似地将他赶去洗澡,一边来到小白房间替她收拾衣裳。 等莫秦萧的房里同样传来水声,芥弥站在门口似是无心地问道:“事情怎么样了?” “他除掉了两害,就是人差点死河里……” 一阵急促的流水声突兀地响起,暂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声音是从小白房里传来的,她接着补充道: “还是咱捞起来的,要不是嘴里含着一张符,他早就死了。听秦萧小哥的,把他找个了安全地方放了,再帮他驱散一下周围的野兽,咱俩就回来了。” 芥弥点点头,“干得不错,你俩洗好了来我房间,有个好东西。就当是这次的奖励吧。” “耶!爱死芥弥姐姐了!” “就你这个丫头嘴巴甜。”打趣一声,芥弥继续说道,“等裴安回来,有些事要问问他。秦萧,到时候你上点心,可能和你有关。” “我?芥弥姐,你说的是……什么?” “到时候就知道了,先不急。” “哦……” 另一边,实在无聊的南别谷打了一个哈欠,正准备收拾椅子回家,突然看到城门口有一个人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嘴里还喊着些什么。 那人南别谷认识,原先城里卖鱼的刘四喜,后来改行卖野味了。按理来说他应该在山里打猎才对,怎么会这么早就回来了? 很快他便知道了答案。那刘四喜一路跑一路喊,语气中交织着兴奋与惊慌,吸引了裴城街道两侧所有的目光。 “好消息好消息!山君和水君死了!裴安也死了!” 第95章 除三害,北参军 裴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他躺在河畔淤泥之上,望着归来的燕雀,看着缓缓点亮的长庚星,倍感茫然。 原来……我没死成啊…… 他的脑袋还是很昏沉,有点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依稀记得,自己和那水君似乎打了很久……数次沉浮,他看到了不止一次日月轮换。 一人一鱼搏杀太久了。他只记得,最开始时用剑,剑被打到出了豁口,他就改用箭枝;箭枝都折断了,他就用箭筒砸;箭筒砸碎了,他就改用拳头。最后拳头被打到出血了,虎口也裂开了,他也无力在支撑了。 所幸那水君……应该说是妖鱼也死了。 死在无人发现的深水之中,也没个人给自己收尸……这就是自己多年来逞凶作恶的惩罚吗?倒也算我罪有应得…… 昏迷前,裴安内心闪过这样的想法,他便安心闭眼了。再然后,自己明明记得就这么沉入黑暗的河底了,怎么如今会出现在河岸边呢?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可河上漂流着的近两丈长的巨大尸体,与浑身上下仍在隐隐作痛的伤口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裴安再一次迷茫了。其实他内心有一个猜想,但他不敢去承认。可接连两次的不同寻常,又让他不得不多想。 他继续躺在河岸边,直到星幕完全升起,他才勉强能站立。而站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驱散妖鱼身上的蚊蝇,割下了它的鱼鳍,作为此战的战利品。 鱼鳍的腥味不输于那熊腿和肠子,但此时裴安却丝毫没有感到恶心,心中窃喜,脚步轻快,似乎伤势都痊愈了。此刻他的心情很好,内心从未像现在这般愉悦。 他在遐想,遐想回家以后等待他的是鞭炮齐鸣与锣鼓喧天;遐想他能得到裴城居民的夹道欢迎;遐想他能在未来和居民们一同欢笑,冰释前嫌。 路上他还恰好捡到一张渔网,很完整,想来应该是城中的某人遗留在这里的,便顺手也带了回去。 穿过城外密林,裴安来到一座古刹前。看着破败不堪的庙宇,裴安一时间有些恍惚,似乎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来过这里,还在这里认识了一个和蔼的居士。只是……居士呢? 抱着这样的疑问,裴安正想走近一探究竟,却与一个身影撞了个满怀。 “彼其老母,没长眼啊!” 裴安一屁股坐在地上,还在奇怪自己身强体壮的,为什么会被一个看起来如此瘦弱的书生撞倒。 当他下意识地视线往下挪移,看见那书生不仅衣衫褴褛,竟然连双手都各少了一根手指,不由得心生怜悯,也不再追究此时对面人还在口出秽语,赶紧致歉。 “先生受惊了,是我没看路,抱歉了。” 那书生停住喋喋不休的嘴,上下打量了一番裴安,接着很是不客气地伸出了手。 “先生,你这是……” “赔钱!看你态度比较好的份上,给几两碎银这事就算过去了。否则……哼哼……” 裴安眉头一皱,放在往日定然要发作好好教训这书生一顿。但此时他实在是精疲力尽,没有余力和他一般见识。可惜他摸遍全身,也只找到两颗银豆子。 书生很轻蔑地哼了一声,一把夺过银豆。裴安趁他将银子收入的间隙,越过了他,想要进入古刹一探究竟。可他的脚还没踏过门槛,那书生又出声道: “年轻人,给你个忠告,尽快回家,还有别来这座庙。” “为什……” 可惜裴安这个为什么还没问出来,他眼前的景色便如舒展的画卷一般一掠而过,待眼前再度清晰,他已经出现在裴城大门口了。 与此同时,他的记忆也在逐渐消失。依稀记得最后时刻,他越过书生所看见的,似乎是一个打坐念经的和尚以及一个呼呼大睡的道士。 “我这是……回城了?这么快?” 站定在城门前,裴安有些不可置信。但他没有细想,因为有更加重要的事在吸引着他——城里在放鞭炮! 是为了我而放的吗?这么晚了,大家还没睡吗? 原来,我也有这样的一天啊…… 这个时候,裴安总算是体会到什么叫做“近乡情更怯”了。明明已经是宵禁时分,但城门却没有关闭,仿佛在等待着谁的凯旋。 裴安站在门口辗转反侧,最终还是整理好了心情,小心翼翼地推开城门,抱着忐忑的情绪回家了。一进城,只见: 硝烟近缀地,银花火树开。宫灯远明夜,祥凤瑞龙升。红浪涌街去,胡卢赶人来。垂髫拖新服,耄耋饮已酣。青年秉力壮,舞狮上花台。及笄游闹市,闺话喜相爱。莫问人相识,陌事此日散。互会开金言,直道无祸灾。 满城欢喜,除了裴安。 他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与所有人格格不入。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背着腥臭的鱼鳍,呆呆地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他迫切地想要加入他们欢喜的队列,却发现自己没有这个资格。他妄想般想要走进汹涌的人潮,却发现自己没有这个勇气。他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然后默默地离开。 直到人潮向他涌来。孩子们笑着,喊着,手持烟花,一路点亮城门边的黑暗,发现了伫立于此的裴安。他们笑着,喊着,拉过那个呆立的男人,加入了狂欢的世界。 直至这一刻,裴安才感到自己真正被接纳了。 当他在孩子们的牵引下,走进最为拥挤的人群中时,四周瞬间寂静,唯有接连不断的爆竹烟花尚未燃尽,在向天空吞吐着火舌。 “大家伙儿,我……”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可思议地盯着裴安。静,死一般地寂静,静到只有数千数万颗心脏在喧哗。 话到嘴边,他又说不出来,摩挲着后脑勺,最后还是憋出一句来: “那个……是谁掉了这张网?我帮你捡回来了。” 有人认出了那是刘四喜的网,当然他本人也在场,也认出来了。但没有人敢承认。居民从未有过如此齐心的时候,他们逐渐远离裴安,将最中间的位置全部留给他。 一边是迫不及待地远离,一边是抱团取暖地集合。这样的反差就出现在裴城的主街道上,显得那样合理又稀奇。 裴安怎么可能觉察不到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终究,只是一场幻梦,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他久违地感到鼻子酸痒,还依旧努力地让自己不要落下泪来。不知不觉中,他低下了头,一边解下背后的鱼鳍,一边说道: “大家伙……放心吧,那妖熊和妖鱼已经没了……我把它们都杀了。以后大家能放心进山打猎下水捕鱼了。” “裴安知道,大家把我和那两妖兽并列……我也知道自己过去做了不少错事,大家想必是不会轻易原谅我的……没关系……裴安都知道的。” “大家放心,裴安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只希望大家不要殃及池鱼……想来我家应该还不知道我还活着吧……希望大家就不要告诉我家里人了……就当裴安已经死了吧……” “诸位,就当裴安没有来过……我的家人就拜托大家照付了……以后也再也不会有什么裴城三害了……” “裴安,去了!” 壮士垂泪,掩面溃逃。说到最后,裴安再也止不住悲伤与绝望,一片寂静中消失在城外的黑暗之中。 不知何时,烟花不再喧闹,裴城境内寂静如初。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个愤愤不平的声音响起。 “什么嘛!自说自话的,他裴安也有脸说出这么冠冕堂皇的话?” “就是!他还有本事打死山君和水君?指不定是哪个仙人出手被他捡了漏!” “没错!说不定我的网就是他抢走的!” “我猜啊……” 欢喜的聚会变成猜疑的殿堂,各种污言秽语化作最锐利的刀剑,刺向、劈向那早已逃离的年轻人,恶意宛如海潮一般席卷而来,吞噬了整座城市。或许正因为他不在,他们才能如此肆无忌惮。 南合序一家没有参与这场发泄的盛宴。理应他们应该是最仇恨裴安的,但他们却是唯二的没有参与狂欢的家庭。 另一家,是裴家。 南合序透过门扉,看着街道上越来越激动的人群,听着越来越锐利的辱骂,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关上了大门。回过头,他对儿子南别谷说: “我记得库房里有把砍柴的刀来着,你带上出城去找裴安。” “好嘞。” 南别谷刚要出门,母亲又叫住了他,“等等,这几个烙饼一起带过去。那混蛋那么多天没回来,估计在外面没怎么吃,别饿坏了。” 南别谷点点头,接过了装满烙饼的包裹。带上砍柴刀,偷偷摸摸地从后门出发,绕过人群出城去了。 城外,裴安兜兜转转,竟然再次来到了先前路过的古刹。只是此时的庙宇之中,早已没了先前那神秘的儒释道三人,只有一青衣老者在此处舞剑。只见: 灵蛇出袖衔明月,明月冷光照刃雪。刃雪飞舞映天色,天色中流断灵蛇。 裴安呆呆地看着眼前之人行云流水般的剑招,心灰意冷之下似乎突然下定了决心,找准他出剑前冲的机会,猛地冲向剑尖,妄图结束自己的生命。 电光火石之间,老者脚步偏转,持剑上移,轻轻划过裴安的脸颊,止住了剑招。看着眼前一脸悲戚的裴安,他皱起了眉头。 “所以你就这么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吗?不再去证实自己了?” 裴安此时才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离自己不过一寸的寒刃,他终究还是胆怯了。死又不敢死,活又不能活,裴安失去了继续坚持下去的力量,扑腾一下趴倒在地,仰天痛哭。老者缓缓坐下,和他平视而坐,静静地看着他发泄情绪。 直到嗓子都哭哑了,他才缓过劲来,看着一脸平静的老者,说出了自己最内心的话语:“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要赎罪,可无论我怎么努力,他们都不会原谅我的……” “我……知道过去我做错了很多,可现在我是真心悔过的……可是、可是他们不接受我该怎么办……” “嗯……心中的成见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你要赎罪,方法自然有很多,你却选择了最直接的一条,过于急功近利了。” “是……” “那我给你一个建议吧。你愿不愿意听?” “什么建议?” “他们不原谅你,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先入为主地认为你还是过去的恶霸纨绔,对嘛?” “……” “既然如此,要让他们接受你,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改变他们对你的观点,仅仅只是除二害还是不够的,毕竟你是第三害。你不除,他们不能心安。” “那怎么办?难道他们真要……我死吗?” “去出家、去参军、去悬壶济世……只要是能削去你的痞气,改变你形象的行为,都可以做。但你一定要有耐心,改变一个人的风评,不是一朝一夕的。” 老者每说出一样选择,都从怀里取出一样物件:一把剃刀、一柄战刀、一本医书、一杆浮尘……一一摆在裴安面前,任他挑选。 “先生,你……” 可惜,裴安还没有说完,老者看向裴城的方向,腾空离开了。留下一句话在空中回荡。 “自己做好选择吧。未来的路,可难了……” 裴安还想追问,却发现远处南别谷正火急火燎地跑来,背上还背着一个大包裹。或许还是有点忌惮裴安,南别谷没有过分靠近他,站在离他差不多三尺的地方,将包裹递给了他。 “我娘担心你饿着,给你做了些烙饼。” “……谢谢。” “你还是自己去说吧。”末了,南别谷又补充一句,“你还是可以回来的……” 裴安取出一块烙饼,还是温热的,散发着阵阵葱香。他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吃得满嘴是油。吃着吃着,他的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下来了。 “嘿,你别哭啊……” 南别谷见不得人哭,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手足无措。只是这次裴安很快便止住了泪水,他囫囵吞枣般将烙饼吞下,抹了抹嘴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 此时他才看到,南别谷身后的那把砍柴刀,以及他身上些许的伤口。 过去我逞凶斗狠,未来那就除恶扬善吧。既然如此,那我的选择就是…… 他沉思了一会儿,拿起老者先前放在地上的战刀。当拿起的一瞬间,其余物件也瞬间消失殆尽,化作荧光点亮夜空。这让两人不由得啧啧称奇。 “别谷兄弟,劳烦你告诉南叔陈姨,还有我家父母,就说我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那你要去哪里?” “北上!参军。建功立业,我要成为第二个裴守约,让裴城的大家彻底对我改观!” 第96章 忽还乡 莫秦萧站在远处,一边撕掉了自己的下巴上的胡子,一边偷听着对面两人的对话。一群人站在他身前,同样听得深入。 “唔……介个扬子久新了吗?(这个样子就行了吗)”小白趁着城中聚会,买了不少吃的,此时正忙着往嘴里塞东西,只能含糊不清地说道。 莫秦萧也是第一次干这种“忽悠”人的事情,很不自信地说道:“应该……可以了吧……都是按照芥弥姐给我的剧本念的。有问题你问老姐。” “放心吧,他会做出选择的。喏!你看你看!成功了。”芥弥本来是有些紧张的,她也拿不准裴安到底会做出什么选择。但当看到他很是坚定地拿起那把战刀时,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旋即伸出手对着身后三人说道,“来来来,我赢了,一人一样不准少。” “切!”身后传来一声很是不屑的冷哼,原来是那断指书生。他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兜里掏出一方脏兮兮的砚台,很是不舍地递给了她。芥弥可不惯着他,一把夺了过去,甚至不给他反悔的时间,直接塞进了兜里。 一旁的跛足道人倒是豪爽,虽说在闭眼小憩,依旧爽利地甩出三张符箓,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芥弥手中,和书生的扭扭捏捏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唯有癞头和尚,没有参与这场赌局,落在最后安安静静地念经礼佛。 两人输了赌,书生最不顺心,本想破口大骂一番,无意中瞥见了芥弥瞬间变得冰冷的眼神,又把话给憋了回去,暗自嘀咕道:“不应该啊,老子都在那书里加暗示了,怎么没中招啊?” “哼!我就知道你老小子没安什么好心!”道士翻了一个身,继续说道,“下注还作弊,道爷鄙视你!” “切!彼其老母!你这老小子也没放不出什么好屁,你敢说你那浮尘里没加什么东西?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你装什么嫩!” 道士显然被戳到了痛处,老脸涨得紫红,一口怒气不吐不快。但他深知比口舌功夫显然斗不过眼前的书生,也不废话,拉着他破开了虚空,打算用拳头解决一下私人矛盾。 那书生也不虚,撸起袖子便开打。 长辈打架,却让小辈看了笑话。莫秦萧指着两人消失的方向,语重心长地对小白说:“小白,你看见了吗,以后绝对不能像这些老前辈一样为老不尊。起码在人前不能这样。更不能一言不合就开打动手。” “几道了(知道了)。” “让两位小施主看笑话了。”关键时刻还是和尚出来为两个老朋友挽尊了,“红尘诸事,迷惑人眼。眼见未必是真实,亦可是虚妄……” “晚辈受教了……”秦萧双手合十行了佛礼,至少对这位前辈他还是相当尊重的。至于其他两位……就给老前辈一个面子,当没看见吧。他们不在的时候还可以把他们当反面教材,教教小白。 挺好的。 “老和尚,下一站你们打算去哪里?”见秦萧与和尚亲近,芥弥不可觉察地蹙起眉头,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四海之内我游历,四海之外我任行……” “说人话!” “随缘。” 芥弥再次白了他一眼,“行吧,那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我们走啦,你就在这儿等那两个老小子吧!” “施主保重……” “大师再见。” “在接(再见)。” 三人也是不多废话,告别了和尚,转身离开了。 就在这时,老和尚突然看向莫秦萧,冷不丁又说道:“莫小施主,如果你想查清手绳了结那段因缘,老衲可以给你一条线索。” 秦萧果然止住脚步,回头看向和尚,躬身行礼:“请前辈指教。” “东海有仙来,因果藏其中。” “东海?因果?前辈什么意思?” “世尊言:因果自寻。老衲不过引路人,不可多言。” 说完这些,老和尚便开始闭目打坐,口诵经文,任莫秦萧怎么叫唤,他都无动于衷。即便芥弥发话,他也坚持不说话,只是一直反复强调“东海”这个地方。 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芥弥有些恼火。她向来讨厌别人打哑谜,刚要爆粗口,却被秦萧一把拉住。他摇了摇头:“多谢前辈指点。” 老和尚点了点头,打坐不言。莫秦萧则拉着芥弥叫上小白,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临远了,还能听见小白发问的声响。这一次她嘴里总算没有东西了。 “芥弥姐姐,从徐州到你们说的北疆是不是很远啊?” “是挺远的。大概要跨过大半个九州吧。” “哇喔,那确实挺远的了。那他要怎么去啊?” “我在那把战刀里设下一道传送术法,能把他送到豫州北部的华阴郡,再往北走一段就能到九州与穷荒交接的缓冲带了。” “哦……” 谈话间三人愈行愈远了。 另一边裴安给南别谷留下一份书信,劳烦帮她送封信,再帮他取些行李回来。此时他脑海里有些乱,多了一份有关于传送术法的信息,他要好好消化一下。 老和尚看着裴安,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士和书生也处理完了私人恩怨,相互搀扶着从虚空中走出来了。书生看起来狼狈些,本就黑漆漆的长衫上多了不少烧焦的痕迹,一条腿似乎有些不利索,脑袋上还肿了一个大包;道士看起来伤势轻一些,就是道袍上多了不少墨痕,眼眶边还有道淤青,除此以外并无大碍。 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书生喊疼,还不忘嫌弃地从道士身上将手甩开。他环顾一周,“都走了?” “就等你们了。” “那下一站去哪里?懒道士给点建议。” “哈——欠——” “你!” “算了算了,既然芥弥施主他们往东,我们不如往南走一段?” “往南?往南好啊,到了扬州就是我的地盘了。懒道士你敢不敢和我在书海城打一场?” “随你,我让你一条腿都行。” “诶!你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老秃驴记好,到了书海城我要把他屎都打出来。” “阿弥陀佛……” 就这样,另一队人马也离开了这座古刹。不同于前面一队人的安静祥和,他们走的时候一如既往地喧闹。 月走西穹,星幕斗转,万籁无声。 百般无聊之下,裴安躺在古刹屋顶看起了星星。不知为何,视野中有一颗粉色的星辰似乎在移动,而且速度相较其他快了不少,似乎体型也在变大。不过裴安没有心思管这些,他现在只在烦恼未来。 不多时,南别谷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老人家。裴安一眼便认出,那是他家的管事裴七,家里人都叫他七爷。 裴七脑袋上别着一枝柏枝,想来应该是来的路上剐蹭到的。两人背着大包小包,四处寻找着裴安的踪迹。他匆匆从屋顶跳下,来到他们面前。 “七爷,你怎么来了?别谷兄弟,辛苦你跑一趟了。” 裴七一见到自家少爷便忍不住老泪纵横,裴安好说歹说才把他劝住。 收敛了情绪,裴七向他解释道:“三小……啊不,老爷和夫人一直不相信少爷你死了,他们本打算写信给大少爷让他来帮忙。这时候南公子带着你的信件来了,老爷和夫人看过以后很欣慰,全力支持你北上参军。” “这样啊……让爹娘操心了。”裴安鼻头有点发酸,向两人身后看去,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稍稍有些失望,“他们……没有来?” “今早起裴府就被百姓给围住了。即便是南公子也是翻墙才进来的。老爷和夫人不方便出门,就由我和南少爷从密道先出来了。”裴七说着将身后的包裹递了过去,“这些都是给少爷准备的衣物和一些日常用品。北地苦穷,只希望少爷能照顾好自己,好让老爷和夫人安心……”说到这裴七再一次忍不住了,低声啜泣。 裴安接过行李,劝慰住了裴七,两人再度寒暄了一会儿,这过程中南别谷一直是一种欲言又止的模样,几次想要插话,却又忍住了。 天将拂晓,两人就这么聊了一夜。最后,在裴七与南别谷的见证之下,裴安启动了战刀之上的术法。光芒亮起又黯淡,再睁眼时,裴安已消失不见。 直到这时南别谷才说上话:“七爷,这么瞒着他真的好吗?” 裴七早已泣不成声,却还是挤出笑容回答道:“南公子,二少爷的脾气你也知道。若是让他知道了真相,他还会北上吗?” “可是……” “没有可是。‘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如今即便没有方向,少爷也能远去了。这对他而言是件好事……” “可这对小静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她那还年轻,就要撑起裴家……” “唉……有大少爷在外牵线帮扶,三小姐应该不至于那么辛苦。而且京城那边也还有些人脉,若是真的撑不下去了,投奔京城也是一个选择……” “如果有需要,我们也会帮忙的。” “南公子……你们南家真的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两个堂姐也是这样,你也是。二少爷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你们还能既往不咎,好人啊!” “七爷谬赞了……” 两人就这么一句搭一话地回到了裴城。这也是南别谷有史以来第一次,不是那么愿意回城。 彻夜狂欢之后,日轮一如往常,自东方升起。裴城上空,一辆仙梭正悬浮缓降。 南辞笙和南辞琴坐在船头,看着脚下逐渐清晰的城市,心中百感交集,不由得握紧了彼此的手。 明明她们很早之前就知道父母已经被幻音坊的人渣残害了,家也被一把火烧没了,明明这里什么都没有了,却还是在内心深处埋藏了一丝执念与幻想。 南辞琴闻到弥漫在半空的硝烟以及街道上拥堵的人群,不免有些好奇,指着下方喊道:“姐姐看!城里好多人,是有什么庆典吗?” “七月半还没到,裴城也没什么像样的大活动。可能……是被我们的仙梭吸引了吧?” “这样啊……那要不我们现在就下去?让仙梭在城外等会儿应该也没事吧?” “别闹了。师叔师姐她们肯绕路来裴城已经很感谢了,待会儿还要送其他人回去呢。我们看一眼就好了,别浪费时间……” “怎么能说是浪费时间呢?”话还没说完,便有一人打断了姐妹俩,一只不太老实的手也攀着南辞笙的如柳腰肢,向她胸前的饱满进发。 南辞笙看来已经习惯了,随手打掉了那揩油的手,看向挤在两人中间的绝美少女,“慕瑶师叔……师姐,你又调皮!不用为了我们这样的,反正那里也没什么留下,过去不过徒增伤感……” “哎呀呀,怎么能说是徒增伤感呢?小笙你打不动就伤感的性子要改改,开心一点嘛!下面那么热闹,你做东带我们逛逛街啊。师姐特别嘱托我要照顾好你们,就当故地重游吧……” 何慕瑶显然没有放弃揩油,既然南辞笙不行那她的目标就变成了南辞琴,语调也不免变得有些轻佻起来。 “哦!话说回来,你们刚入门,那是不知道,有苏师姐指头功夫有多好!还有那五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真叫人欲生、欲死……” 南辞琴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小脸涨得通红;南辞笙的脸颊也有红晕染起,却还是努力克制住了。毕竟何慕瑶说的是她们的师尊,她们可不敢妄自评论。 不幸却又幸运,南辞笙因为业障最为严重,治疗是有着心宿·月狐道号的有苏月魁亲自负责的。这一番接触下,她便起了收徒弟的心思,于是将姐妹俩一同收入门下。南辞笙的病症稳定后,还亲自带着她们去了山水书院,找那风起云要了个说法。 值得一提的是,这其中何慕瑶也出了不少力。 至于其他人,绝大多数选择回家,九天宫给了他们一笔安置费;剩下的一小部分则选择加入九天宫,成为一名正式弟子。 此时此刻,她们刚刚从书院返回,接下来还要送一批人回家。途经凌于县时,何慕瑶提出在裴城停留几天,也算是给南家姐妹一个了断红尘、归乡祭拜的机会。 仙梭缓缓下降,何慕瑶不想引起轰动,回到了船舱,只留南家姐妹在甲板上。而此时,姐妹俩的神情逐渐由由悲伤变为不可思议,再变得激动万分,双双支持着,不让彼此因激动而倒地。 在那昔日回忆无数次的地方,依旧屹立着一间客栈。而一张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脸,随着围观的人群从客栈中走出,逐渐走入姐妹俩视野之中。 茫然间认出了彼此,留下无语凝咽。 守望得到了回应,幻想得到了实现。 第97章 赴远方 “秦萧,说说看,接下来你想往哪里去?” 离开了裴城,芥弥找了一处茶肆暂做休息,并很是严肃地询问起莫秦萧之后的打算。参与这场问话不仅仅是她,还有紫鸿、桃源,甚至常思。至于小白则被芥弥喂了一大堆零食小吃,正乐乐呵呵地坐在一边围观呢。 秦萧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喝茶。这里主卖一种茶,不贵,两文钱就可以喝上一大壶。至于味道嘛……普通的红茶,那茶叶因为多次煮泡,已经变成黄褐色了,口味也淡了不少。芥弥口味刁,喝不惯这样的茶,所以她自己又沏了一壶,小白跟着蹭了一些。莫秦萧倒是无所谓,喝得津津有味。 光幕之中率先传来紫鸿的声音:“小秦萧你想做什么放心去做!姐姐我保你无忧!” 紫鸿似乎不在家,她所处的地方有些吵闹,时不时能听到一些叫喊声与兵器碰撞声。 “我也支持秦萧。”这是桃源的声音,“这对于他来说是一段机遇奇缘,说不定能找到突破的契机。而且三垢之道……说不定有点缘分在里面。” 莫秦萧只是低头喝茶,没有回答。芥弥有些着急,一掌拍向桌子,把一旁的小白吓了一跳,却没有引起茶肆里其他人的注意。“秦萧!不要沉默!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常思姐,你怎么看?”没有直接回答芥弥的问题,秦萧看向光幕,看向那个一直在沉默的人。 “……” “我的想法啊……其实很简单。”似乎预料到了常思的沉默,半晌之后秦萧开口道:“去东海郡,我要知道那神秘的单之禅前辈到底是谁。而且我答应过她,要帮她寻一份传承,约定好了的事就要做到。” “嗯。”芥弥点了点头,“和我想的差不多。不过有个问题我要先说明一下,你此行目的是去九天宫,如果现在改道去东海郡,那可能会浪费很多时间。你想清楚了吗?” “这我确实考虑过。” “说来听听。” 莫秦萧放下茶碗,向芥弥要来一张徐州地图,在上面比划道:“我们现在在凌于县和泗阳县之间。我预想是由芥弥姐带路,往回走穿过临淮,直接到最东面的东海郡。现在是夏天,我们就在东海郡里呆一个月时间。一个月之后无论成果,我决不在东海郡再停留,立刻前往九天宫。你们看这样如何?” 听着莫秦萧的计划,紫鸿突然问道:“临淮?你为什么要去临淮?不是绕路了吗?” “答应了一个前辈,要帮她送点东西回去。”秦萧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向着她们展示了一下。 芥弥摇了摇头,忍不住泼了一盆冷水:“你想的太美好了。那老秃驴也说了‘东海有仙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仙人涉世?” “没错!涉仙无小事,如果真的有仙人涉世,恐怕不是一个月能处理好的了。” “我……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我想问问,芥弥姐如果是你有把握保我全身而退吗?” “不对!是咱俩。” 秦萧话还没说完,就被小白打断了。她鼓起腮帮子,像只松鼠一样,不满地抗议道。芥弥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宠溺一笑。 “额,对。我们俩。”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小白老是在强调他们两人,但秦萧还是顺着她的意思说了下去,随后不安地看着芥弥,“保得住我们俩吗?或者说能让一人全身而退……吗?” 芥弥注意到他说最后一句话时,不自觉地看向了小白的方向,心中了然。沉思片刻,她说道:“可以。仙对仙,凡对凡,如果东海真的有仙人涉世,那应该会有九州或者六宗的仙人来牵制。这个前提下,我保你们俩并不难。” “那你自保如何?” “并无大碍。” “那紫鸿、桃源姐还有……常思姐,你们能支援吗?” “我不行。”率先回答的是桃源,“秦萧你是知道的,我情况特殊,非必要不怎么能出远门。” 桃源的语气中饱含了歉意,她有自己的职责,除了上次远赴泗水抢救秦萧外,她确实没怎么出过门,至少在莫秦萧的记忆里,她好像连莫家小院的大门都没出去过。即便是莫凡出葬,她也没有出现。 即使坟冢就在后山。 记得以前老爹莫凡还调侃过桃源姐是什么“宅女”来着,当时秦萧也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也学着莫凡这么称呼过她,结果换来了她一顿收拾。 记得桃源姐之后包圆了他半个月的训练,那段日子确实不好熬,现在想想莫秦萧都不由得寒毛耸立。 “放心秦萧。等我这边搞定了,我就过去帮你,很快的。”紫鸿倒是答应得很快,莫秦萧点点头以示回应。就是不知道她那边到底有什么事要忙,环境里的嘈杂声似乎减下去了,想来应该快结束了。 至于常思…… 或许无论是秦萧本人还是她,都没有做好准备面见对方吧。所以秦萧并不勉强她。常思也没有表态,一直在旁听。 再度思索了半晌,莫秦萧看向芥弥,这次却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芥弥姐,你能不能给我交个底,我好安心。” “你说。” “我以前没怎么面对过修士,所以对战力高低并不知晓。现在有点数了,能不能告诉我,你和紫鸿到底什么修为?” 看着他一副畏畏缩缩、谨言慎行的样子,四女忍不住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是啊,仔细想想,都瞒了他那么久了,这孩子还不知道她们的真实实力。那,要不要告诉他呢? 片刻的迟疑,芥弥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大概返虚上下吧……” “噗嗤——” 此言一出,桃源和紫鸿忍不住笑了出来,似乎常思也笑了。秦萧只是奇怪她们为什么要笑,却丝毫没有怀疑芥弥说的话。毕竟这个和他预料的差不太多,在此基础上,想来莫凡应该有渡劫的实力。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莫秦萧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丝微笑:“既然如此。那芥弥姐,就允许我任性一把吧,我们去东海郡!按你所说,我们尽量避开和仙人有关的事宜,力求稳妥。一个月内如果找不到有关单之禅的线索,我们便不再停留,径直前往九天宫。” “如果找到了什么线索,我们就继续搜查下去,但时间不超过三个月。入冬开年前,一定到达九天宫。” “这期间我会尽量找到契机,寻找让‘生灵无我’和‘万物无我’圆满的方法。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期间没有任何进展,那也只能认命。我就老老实实地回家,直到你们同意我再次出行。” “同意!” “没有异议。” “好。” “……” 就这样,一场家庭会议落下了帷幕。 莫家小宅中,常思走出了秦萧的房间,在院子里慢步踱着。她虽然一句话没说,但不代表她不表态。她自然支持秦萧去游历,也支持他去东海郡寻求机缘。只是……方才的谈话中,她总感觉有些违和。 秦萧,是那么容易动摇的人吗?他为什么会答应回家呢?还有,最后他到底想通了什么? 常思比其他几人更加了解莫秦萧,但这一次,她也看不透秦萧到底在想什么。她心里有一个很悲观的想法,可是她不敢往那里去想。 桃源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常思,你有心事?关于秦萧?” “嗯。我总感觉他在瞒着我们什么……桃源,我发现我越来越看不透秦萧了。我……该怎么办?”说着,她的眼眶不禁湿润了,停下脚步,痴痴地看向远方。那是秦萧的方向。 “唉——”桃源出现在常思身后,轻轻搂住了她,“孩子会长大的,你不能保护他一辈子。他总会有些心思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你真以为我们没有看出来吗?” “可是……” “常思!你是想要他成为能够展翅翱翔的雄鹰?还是一只永远待在襁褓里的雏鸟?” “你难道不知道吗?你以为芥弥她真的担心东海之行吗?她不过是想让秦萧自己做出选择罢了!你也是,你应该相信他,在背后默默支持他。他总要远去的。” “可我宁愿他平平凡凡地活着!也不愿他去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如果……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就好了……” “那是不可能的……你还不明白吗常思!秦萧注定不平凡。这不是先天决定的,因为他遇到了我们,遇到了莫凡。” “如果秦萧普普通通地过完了一生,那他从一开始就不该……不该遇到我们……” “我……我知道。可是,我舍不得啊……”常思已经没有余力再说下去了,一向坚强的她再次泣不成声。桃源心疼她,却也没有什么安慰她的方法,只能默默地将她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 泪水沾湿了她的衣襟,也哭进了她的心里。 她舍得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远在千里之外的秦萧倏地看向远方,悲恸涌上心头。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常思在他面前哭泣,心中愧疚再难掩饰。 同样的,两行清泪蓄满眼眶,幼稚的少年却努力不让它们落下。 小白察觉到了,悄悄地走到他身边,轻轻地牵起了他。 润如暖玉,柔如华绸。握住了,就不想松开了。 …… 豫州,河东郡,云州县,云州城。 一白发美妇带着一个小乞儿,快步穿梭在云州城的街道上。女子眼睛上蒙着白纱,似乎是个盲人,一手持着一根青翠的竹竿,一手牵着小乞儿。小乞儿在她前面带路,帮助她穿过汹涌的人群。 这一对组合实在过于惹眼,一路上引来的无数人的瞩目。小乞儿似乎有些怕生,脚步也在不经意间放慢了。 盲眼女子察觉到了行动的迟缓,问道:“小安怎么了?” “师父,人有点多。我……不太习惯。” 女子淡淡一笑,摸了摸被叫作小安的孩子的脑袋,抚慰道:“别担心。我们马上就到目的地了,你再忍一下。一路上辛苦你了。” “师父,你都不辛苦,我有什么辛苦呢?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从青州一直赶到豫州呢?如果只是北上参军的话,师父为什么不直接在奉天郡参军呢?再往北不就是拒北城了吗?” “我曾经在豫州御北城度过了大半辈子。后来因为出了意外,心灰意冷才来到了青州奉天,找了一处地方安顿下来。本想在那里度过余生,却不曾想还能有恢复的一天,更没有想到能够遇到你。” “御北城是生我养我育我的地方,我曾经发誓要用自己的一生去守护它。现在我可以继续恪守这个承诺了……” 她低头“看”向小安,透过薄薄的白纱能看到她歉意的“双眼”,她有些犹豫,欲言又止道:“小安,你不会怪我吧?让你北上参军这件事,确实是我自私了些……” 小安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让她感受到自己此时正在微笑,“师父,我就剩你了。” 女子一时哑语,那白纱下却分明有两条泪痕落下。她躬身一把搂住他,声音颤抖地喊个不停:“好孩子……好孩子……” 小安挣扎着回到地上,不忘替师父擦干了眼泪。一边用脏兮兮的布条替她擦拭,小安不忍她继续哭泣,连忙岔开话题问道:“师父,你是叫语风吗?” “嗯?你忘了吗?我的俗名叫李语风呀。” “那师父,你能帮我取个名吗?” “小安,你……” “我只记得我姓安了,这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但师父你给我了新的生命,所以……你能帮我取一个新的名字吗?” “这样,我们以后就是不可分割的一家人了!” 李语风再次愣住了,这一刻仿佛五感尽失,只能感受到粗糙的布条在脸上反复摩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更加湿润、柔顺。两人就这么站在路边,一人呆立,一人踮起脚尖。 小安尽力在用干净的地方替李语风擦拭了,但擦得多了,泪水将污垢挤出,她的秀脸还是沾染了污浊。 他心疼啊,便换了手掌与手臂帮她擦眼泪。她一直哭,他也不停。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语风终于不再哭泣。哽咽着从玉颈上取下一块玉佩,色泽青翠,入手温润,一看就是她长久贴身之物。 竹竿分离,银刃出鞘,雨丝风片,青屑潇潇。 这一次,玉佩没有回到她的手中,而是落在了小安的脖子上。小安被师父那一手惊艳到了,直到他感受到玉佩温暖的触感,才如梦初醒。 他捧起玉佩,上面原有的花纹被两个大字所破坏,却丝毫不损它的美感,依旧和谐如初。 敬思。 夕阳西下,一对引人注目的母子行走在云州城的大街上,来到了御北城设在此处的募兵营。 正值天下太平、风调雨顺,除了北域外九州内部无战事,很多地方军备都被调剂到北地三城,抵御穷荒了。 小安……现在应该叫安敬思了,感到有些轻飘飘的,懵懂地跟在李语风身后。他看着略显凋敝的兵营大门,没有一丝感觉。今日难得有人也来参军——一个十八九的青年,说话带着些口音。 待那人走后,李语风向募兵官出示了一块令牌,却惊动了募兵营的营长。敬思识字不多,勉强认出一个“营”字。 有了她的帮助,之后参军的流程没有受到一丝阻碍。虽说年龄太小不能上战场,也不能接受军事训练,但好歹可以跟在李语风身边,对他来说还不错。 这样想着,敬思有些茫然地跟着李语风走了。来这里只是为了给他注册个军籍,他们真正的目的地还在北部的御北城。 第98章 暗流涌动 自那场家庭会议后已经过去了十几天。今天,莫秦萧三人终于来到了临淮郡郡都临淮城。 其实芥弥如果愿意,只要动动手就能直接到达目的地,但她说这样就会失去很多乐趣,旅行也就没了意义,更别提从中寻找什么感悟。 反正她的歪理一大堆,所以最后三人还是决定沿官道一路向东,走着前往东海郡。 原本从凌于县到临淮郡,以修士的脚力预计应该只要三天时间,如果赶一赶,可能两天就到了。但小白每经过一个城市,总要花些时间在购物逛街上。芥弥宠她,秦萧也没意见,便任由她玩去了。 一路上他们途经了三个县共八座城,凡是能购物的地方她们是一个也没错过。 莫秦萧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但他终究还是小看了两个女人对于购物的热情。八座城市,她们买的东西光杂物已经能装满三个五方见长的制式纳戒了,外加什么特产、零食、日用品啥的,保守估计应该能装满八个了吧…… 值得一提的是,两女习惯全部买完以后分类收拾好再一起放入纳戒中,所以大街上背包拎袋的工作就当仁不让地落在了莫秦萧头上。据他本人回忆,他这几天拎的包比他过去十九年加起来的都多。 虽说浪费了些时间,但和这几天的收获比起来,一切都是值得的。而这一点还是要归功于小白。 最早是路过一个名叫博石的小城时发生的。这个城池过去由于盛产一种特殊的铁矿,成为了兵家必争之地,千万年来这里争斗不断。后来争斗愈演愈烈,甚至不少修士大能都死在这里,留下诸多古战场遗址,供人瞻仰。 在铁矿资源消耗殆尽后,当地人选择去古战场寻宝,一方面就是寻些铁器融了重铸,以补贴家用,另一方面就是寻找古代修士遗留的法器法宝。 由于时间久远,不少宝贝都已经石化,外面裹着一层厚厚的石层,看起来和寻常石块无异。加上战场之上杀伐之力过于浓烈,法器中往往也蕴含了主人生前的怨念,又很难通过神识探查的方式一探究竟。 但经过淬炼的宝物又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毁灭的,或许效用会随着时间而劣化,但终究还是一样宝物,从炼气到返虚,从灵级到地级,从武器到丹药,种类之多令人瞠目结舌。 当地人经常会找些石块带回城,沿街叫卖,因而吸引了不少修士。不少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到了这座城市,希望寻得属于自己的缘分。 由此当地人几乎赚地盆满钵满,还衍生出了一样新的支柱产业——博石。 后人有诗曰:尚忆前朝多战事,白骨露野无烟鸣。紫石无辜成佞贼,青山有幸埋忠英。皆道城荒赖铁尽,至今博石万家盈。是非成败后人评,徒留至宝盼缘勤。 像这样的城市其实九州还有很多,不过博石城是其中发展得最好的,这不仅与它的地理条件和历史有关,还多亏于当地官府对于博石的支持,或者说是操控。 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黑白通吃,博石城里你有多大的收获,你出城时都要缴纳高额的税收,吐出至少一半的收益,堪称“雁过拔毛”。除了一些修士大能或者背景深厚的人外,几乎来者不拒,无人能免。 此外还有各种匪帮、地头蛇等,甚至还有修士参与其中,勒索抢劫无一不为,令人闻风丧胆。 靠着这一手,博石城黑白两道是富得流油。 但即便如此,依旧阻挡不了想来这里寻宝的修士。毕竟机缘稀少,出世又免不了一番争抢。和自己的仙途相比,区区钱财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博石城几百年“雁过拔毛”的神话,却在几天前败在了小白手下。 小白到了博石城只做了三件事情: 第一件,嫌弃这里只卖石头没有特产美食而催促芥弥和莫秦萧赶紧走。 第二件,得知博石这项产业后向芥弥借了点钱,拉着秦萧满大街跑了一圈,买了二十七块石头回来。 第三件,找了唯一一家开石的店,把石头全部开完。 三件事做完,小白就靠着一千灵石的本钱,赚了近四十倍。二十七块石头,块块有宝。逼疯了三个开石匠人,吓退了十六个匠人,逼得博石城城主不得不亲自出面,继续开石。 然后……城主就因过于羡慕导致的心绪不稳以及宝物出生时的能量冲击而吐血,堂堂半步元婴当场昏迷,最后还是由芥弥接的班。 统计下来,小白开出灵级法宝丹药五件,玄级法宝丹药十四件,地级法宝三件,地级丹药四颗,以及残缺天宝一件。 数额巨大,难以估计,导致官府来征税一时间不知道该收多少,只能象征性地以四十倍的收益,收了大约两万灵石的税款。天宝因为残缺加上各种开石前某人的口嗨行为,没有被征到税。 事后芥弥承认,这个收益还是她随口胡诌的,真实的收益恐怕接近百倍。 据说小白这一波的收获,接近博石城百年收益的总和。毕竟在此之前博石城历史上才一共开出过地级法宝丹药十次,小白一个人直接开出七次,更别提还有一个天级法宝。 博石城官府“雁过拔毛,有赚不赔”的名声,短短一天之内烟消云散。小白,自然也被拉了黑名单。 当然了,有这样的收获自然会遭到人的妒忌与眼红。果不其然,他们一出城,就遭到了博石城黑白两道的伏击,连同当地几个修仙宗门外加请来的外援,共计元婴三人,金丹五人,筑基炼气若干。 然后……芥弥一共用了两招,就全打趴下了。也就那三个元婴运气好一点,被留给小白和秦萧练手。也就被莫秦萧砍断了法器,然后被小白冻起来抽了一顿。 和那几个被芥弥吓得屎尿齐流的临时同伙比起来,真的好太多了。 就这样,博石城的黑白两道就这么轻易地覆灭了。动静闹得太大,所属江都县县令都派遣天师下来调查,可惜一无所获。 当然这都是后话。这些事发生时,秦萧一行人已经到达临淮城了。 结束了博石城之旅,尝到甜头的小白将魔爪伸向了周边的城市。凡是有鎏金联盟、能够进行拍卖的、有类似赌博等地下产业的城市,都被小白洗劫一空。 她只是去一趟,随手买了几个东西或下了几个注,每一次都赚得盆满钵满,近乎是空手套白狼。 感叹于小白福缘惊人的同时,莫秦萧也没跟着她少折腾。这几天少说打退了七波妄图杀人夺宝的修士。这让他不禁怀疑,当今修仙界风气已经彪悍到这种地步了吗?买卖都不讲究贸易精神了吗? 关键是被打败的那几波人貌似还相当不服气,莫秦萧问他们为什么如此心安理得地去抢劫夺宝时,他们居然还诧异了一会儿,并表示在这弱肉强食的修仙界,这些都是天经地义的。 于是乎,他们又换来了莫秦萧的一顿胖揍。但当莫秦萧只是教训一顿就放他们走时,他们又不可思议地盯了他一会儿,仿佛不杀了他们再抢走他们的宝物的莫秦萧就是一个傻子。 这种奇怪的想法换来三双白眼以及又一顿的胖揍。不过这次动手的是小白,她觉得打他们会脏了秦萧的手,还会教坏他,于是自告奋勇并跃跃欲试地狠揍了他们一顿。 只是……总感觉那些人很享受这个过程…… 八天奇妙且劳苦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如今他们来到了临淮城。作为临淮郡第一大城,同时也是徐州第三的大城市,临淮城的治安风气极好,很少发生什么杀人夺宝的恶性事件。 莫秦萧打算在这里休整一两天,好好治愈一下他那疲惫的身心。 就当三人刚刚入城准备找一处客栈落脚时,临淮太守府正等待着一个客人的到来。 府门大开,张灯结彩。出城三里,除尘去垢,扫榻相迎。 东门之外,太守路温舒有些焦急,神色不安,裤脚沾尘,左右踱步。与他一同等待的还有临淮大宗神霆阁阁主沈天与太上长老赵平凡,一人持剑静坐,闭目养神;一人面容和蔼,谈笑风生。 “沈阁主、赵长老,真人还要多久才能到?” “太守莫急,已经在路上了。”看得出来路温舒已经不是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了,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沈天打断。路太守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却只能耐心等待,远眺东方,翘首以盼。 抱剑不语的赵平凡突然睁开了眼睛,目射精光,眸如利剑。他瞥向东方,轻轻说道: “来了。” 话音落,疾风起。沈天反应迅速,脚下残影现,拽着路温舒就往五丈外撤离。赵平凡怀中宝剑轻颤,他一马当先,挡住了浩荡东风。 脱鞘一尺,雷光现,风云动。桃花菊瓣,自东飘来,缓摇随风;明光晃晃,寒气森森,触之皆断。雷光瞬闪,万物成尘。 此局赵平凡胜。 脱鞘二尺,宝光耀眼,杀气凛然。西有六尺剑气浑圆出,搅动青云三百里,裂土百方尘埃起,雷虎咆哮迎东敌。东有芙蕖无根悬空生,暗香明芳皆为刃,百瓣名花抚剑荡,山王败退恨无伤。 此局东方来人胜。 脱鞘三尺,抱剑迎东风,移步战寒光。白衣公子朗笑凭空现,灰袍老者持剑战意昂。紫雷煌煌百花阻,群芳艳艳神怒挡。天有灰云,地有彩土,覆压城邦,护佑国疆。雷车奔驰飚,花国固守牢。 此局平,不分伯仲。 “沈阁主!这这这这……这什么情况?” 路温舒虽然在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但还是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异象万千,剑气纵横。即便心性平淡如他,一时间也被震慑到了。 沈天没有回答他,眼含狂热,深深陷入两人的比试之中。对于他而言,一招一式,皆是瑰宝。周围人同样看得入迷,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场切磋即将结束。 短短五招之后,雷剑开始陷入颓势,赵平凡力有不殆,一时大意,差错一招,使得一朵梅花飘入眼中。花海翻涌,五感封闭,赵平凡在下一刻就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百花幻境之中,不由得停下剑招,呆愣在原地。 现实一息,幻境一晌。赵平凡凭借无比强悍的雷法破开了师兄的招数,但当他回过神来时,一位面容姣好,男子女相的白衣剑修已经将白刃抵喉,宣告着赵平凡的落败。 “师弟,你输了。” “剑差一招。满楼师兄的缭乱剑诀相较十年前又有所精进,我心服口服。” 见他服软认输,缭花真人花满楼仰天大笑,随后收回佩剑群芳,与许久不见的师弟握手言欢。 两人切磋完毕寒暄了好一会儿,沈天才堪堪从沉醉中苏醒。他压抑住兴奋的心情,叫醒同样沉迷的路温舒,两人一同向对方施礼。 “神霆阁当代阁主沈天问之拜见缭花真人。” “临淮太守路温舒长君拜见真人。” 花满楼一一回礼。客套结束,他拍了拍沈天的肩膀,笑道:“小天了不得啊,现在已经返虚了吧?我这个做师伯的要有压力喽!” “真人谬赞了。”沈天不慌不忙地回应道,“不过得了阁中前辈传承,堪堪有了返虚一层的境界,底蕴与真人相比犹如天堑。问之并非掌剑山门徒,这一声师伯也是得于师长传承,问之不敢僭越,还是以真人唤之。” “唉,随你随你。”花满楼似乎很受不了沈天这样死板的脾气,一脸嫌弃。他转头看向路温舒,笑靥如花:“路太守,劳烦你在此等候了。我不过传信,还要麻烦你亲自迎接,惭愧啊……” 刚说完,却又变了一副面孔,相当严肃,“客套的话也不多说了。师弟、路太守,找一处安静隐蔽的地方,有要事。” 赵平凡补充道:“路太守,我与师兄方才切磋过程中已经把周遭的痕迹全部清除,请放心转移。” “明白了,真人这边请……”路温舒神情同样肃穆下来,引领着三人来到城外早已准备好的某处小宅,共商大事。 沈天自觉守在里房门外,返虚强者的气势收敛,戒备着四方宵小。 里房内,赵平凡和花满楼联手设下封印,隔绝了外界一切探查。准备事了,花满楼才取出一份密函,解开数道封印后向二人展示: 贪仙教徒北移,与嗔仙教徒会面。地点似在徐州。 看完,密函也被一把火烧尽。见二人面色严肃,一言不发,花满楼叹惋一声:“六煞之乱时,师祖诛仙峰峰主,幻剑仙子舞清影便是负责对付嗔仙的,最后将他封印在东海之下。但他的教徒众多,当时并未斩草除根,终是留下了祸端。” 路温舒自然知道这些事情,他单刀直入地问道:“真人,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花满楼也不藏着掖着,传音道:“临淮官员由太守自查,修士宗门由专人纠察。先列出一份怀疑名单,再进行搜查。一定要揪出藏在徐州的教徒。” “师兄,掌剑山对徐州势力并不熟悉,临淮郡的纠察可以交给我。那其他几个郡怎么办?” 路温舒也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路某也有所顾虑。各郡之间官员独立,还有瑾王势力穿插其中,要自查难上加难啊……” “放心,事关邪教魔修,大意不得。别忘了,徐州上面还有一个宗门呢。我们这次只是辅佐工作,将名单交给他们后就可以了。” “真人说的难道是……” “九!天!宫!” 第99章 明妃选宾 临淮城不愧于徐州第三大城的名号,比起同样是郡都的泗水城要繁华得多。 城内三纵三横驷马齐驱的大道相互交错,九条支道辅助穿插,东西南北四门大开,游人车马络绎不绝,端的是一副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 可即便交通便利如此,临近城门依旧有相当强烈的拥堵感,摩拳擦掌、肩踵相交。 莫秦萧三人自西门而入,磨蹭了近一个时辰,才堪堪入城。回头看向不断向城门逼近的“乌云”,三人竟不约而同地有些后怕。不过进了城就好多了,芥弥带着两人,找寻着留宿的客栈。一边走着,一边不忘介绍着临淮城。 “进了西大门,往前就是西市。城里一共四个大市,西市主要是九州各地的外商,汇聚了各地特产;东市是本地商贩,日常卖品比较多;北市则是面向修士的;南市……姑且算是娱乐场吧,同时也是黑市所在……” 莫秦萧一边听着,一边四下张望,似乎觉察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略带疑惑地问道:“那今天住哪呢?这里的规划看起来和泗水、裴城挺不一样的,走了半天都没看见客栈。” “临淮城里市坊的划分比较严格,除了四市外都不允许商贾。我们现在还在西市外侧,旅店什么的都在内侧。但我们不住西市,我们住南市。” “南市?” “嗯。那里有黑市,带着小白去试试运气,看看能捞点啥。嗯?小白又跑去哪里了?” 原本提到小白,芥弥脸上流露出来一丝坏笑,心里打量着该如何狠捞一笔。但一眨眼功夫小白就不见了,两人感到无奈的同时不免紧张起来,慌慌张张地四下寻找起来。 偶然间,秦萧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辣的味道,很是浓郁。心有所思,便循着气味找了过去,然后在一家食肆前停了下来,那香味正是从这里飘来的。 那上下颠滚的铁锅里,翻腾着的是某种红色带甲的小动物,有点像虾,但体型要大得多,有两指长,螯长尾短头大。一锅猛火爆炒,一锅蒜泥煮汤,两个相结合,就是莫秦萧闻到的味道。 而食肆前,小白正两眼汪汪地盯着,几滴香津顺着嘴角落到了膝盖上,可她毫不察觉。红色与白色映衬,清纯与火热构建出最美的画卷,无疑是最好的招牌广告。人们不自觉地跟在小白身后,不多时便在食肆前排起了长队,只是不知这些人意在美食呢,还是意在美人呢…… 老板也乐得欢喜,油被炒地滋哇直响,锅子在他手中被翻出了残影,拿出毕生的手艺,要给小白献上最好的一餐。 顶着人群的目光,秦萧穿过长龙,来到了小白身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记得要付钱哦。” “啊!秦萧小哥,你来了……”看着莫秦萧,小白有些拘谨,似乎对自己的乱跑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还好,秦萧似乎没有责备她的意思,这才放宽了心。 很快她又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样子有些不妥,赶紧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收拢裙子,端正了姿势。这样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可惜某块木头却理解不了少女的小心思。 “嗯。多带两份吧,我也尝尝看,再给芥弥姐带一份。” “好嘞。老板,再来三份!一份香辣一份爆炒一份蒜香一份十三香。” 再次下了单,秦萧耐心地等待起来。一边等着芥弥,一边看着老板翻炒的动作。闲暇间便和老板攀谈起来。 “老板,这像虾的东西是什么呀?没见过啊。” “客人不是临淮本地的吧?临淮郡下有个叫盱眙的小城不知你听说过没?” “略有耳闻,好像在南边一点吧?” “对喽。这是盱眙的一种特产,当地人叫它红壳虾,也有叫小螯虾的。肉虽说少点,但口感不是一般的好。真巧这几个月上市了,我就赶着来卖点。” “哦?老板你是……” “对,我是盱眙人。来临淮赚点钱的,一年也就这几个月能赚,多挣点,下半年也能过得充裕些。” “这样啊……” 似乎只要扯上美食,秦萧就有花不完的精力,说不完的话题。两人从小螯虾的产地、品相聊到处理方式、料理方法,堪称知音难寻。末了,那老板甚至将秘制的调料配方告诉了他,秦萧也是一边认真笔记,一边感激着老板。 很快,芥弥也找来了。看着聊得火热的两人,以及在一旁带笑注视的小白,心中了然,便在一旁支起一个小餐桌,招呼着两人坐下,一同等了起来。 前后一共等了一刻钟左右,四大盆红壳虾终于端上了桌。蒜香的略烫些,秦萧便取过一只十三香的,捣鼓着剥了开来。 小白有样学样,抓过好几只一同剥了起来。芥弥讲究些,可能担心红汤虾油会弄脏手,便戴上一对冰丝玉髓合手套,又取出一副手指长短的二齿银叉、一根三寸细银杵,挑弄出虾肉细细品味。 红壳虾确实没什么肉,但剥壳的过程也充满乐趣。三人各不相同,却又各有风味。明明不是什么优雅的举止,一举一动却充满了韵味,吸引了更多的人在食肆前等待。 秦萧习惯剥开后聚在一起,慢慢品味,小白和芥弥则喜欢剥一个吃一个。或许是剥得久了有些无聊,小白的兴致也没先前高了。看着秦萧面前小山般的一堆虾肉,她挪动椅子来到了他身边,檀口微张: “啊——” 秦萧一愣,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无奈地苦笑一声,却也没有拒绝。小白见他如此,整个人便松懈下来,趴在桌上,等待着秦萧的投喂。 殊不知,这样亲昵的举动,使得周围排队的人群中整齐地出现了一阵心碎的声音。不少青年才俊双目含火,满带敌意地盯向莫秦萧。如果妒忌能将人灼烧的话,恐怕他此刻早就被他们挫骨扬灰了。 芥弥是乐得其见。趁两人不注意,偷偷拿留影的法宝留下了纪念。 吃饱喝足,已是正午。三人告别了食肆老板便不再停留,买了张临淮城的地图,直奔南市而去。据他们打探到的消息,过了未时,就很难住到客栈了,所以不得不加快些步伐。 路过城主府时,芥弥突然停下了脚步,看向远方。目光聚焦处,一个看起来相当魁梧的青年人正坐在城主府大门口,只见此人: 身高八尺,熊腰虎背;面若刀削;目有隐星,头有包巾,半遮天灵;袍衣斜披,疤刃横依,肌肉虬行。纹刻猛虎咆哮镇天罡,盘胸卧腹威昂扬;怀抱金棒雕焱搅地荡,横扫八方谁能挡?不愧天上降星主,行在人间守护神。 芥弥看得出神,脸色稍稍沉了下来。只见她嘴唇微动,似乎隔空给人传了几句话。随后手中宝光闪烁,碰巧小白和秦萧回头呼唤,她犹豫片刻,快步跟了上去。 正在城主府门口等待的青年人依旧优哉游哉地躺着,丝毫不知方才他被怎样的存在给盯上了,还嘻嘻哈哈地和守卫聊着天。 门口守卫也是相当无奈,他当然看得出来这位爷不是一般人。即便自己反复解释路太守今日有要事不见客,可他就是不走,更是扬言见不到太守就不会离开。这让守卫相当恼火,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任由他躺在这里,并祈祷路太守早点回来。 “刚刚那人芥弥姐你认识吗?” “不认识。他那副模样不注意到都不行吧。” “确实。他很强,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只收起獠牙的猛兽一般,让我有点……” “不寒而栗,是吗?” “嗯。” “分神后期。” “……” “诶!秦萧小哥,芥弥姐姐!你们快点,不然咱们就没地方住了!” “来了。” 小白在前面催促着,二人没有多做交流,快步赶了过去。 过了城主府,能看到一座巨大的雕像,大约六丈高,屹立在城市中心,很是扎眼。 路过时秦萧不自觉地看了一眼,雕像下后很多供果鲜花,想来应该是当地百姓供奉的。离远了向上看去,才知晓这雄浑巍峨的雕像,竟是一座伏魔金刚宝像,不怒自威,眼含慈悲,巍巍雄体,驱邪傩仪。如此栩栩如生,绝对是名家之作。 可惜,醉心于繁华市景的小白,若是一个不留意很快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了看住她,秦萧没有余力再去细细打量这尊雕像。 城外,密屋。 路温舒和赵平凡一脸凝重,脚步沉重地走出里屋。守在门口的沈天看到两人这副模样,阴云同样弥漫上心头,只不过当他看到跟在后面花满楼时,又放下心来。 花满楼却是一改屋内的严肃,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轻松模样。他一手搭一人,挤到两人中间,“放宽心。你们不要太小看九天宫了,努力做好手头工作就行了。” “师兄,你这个甩手掌柜做得当然轻松,我和路太守可就要忙坏了。”赵平凡一脸苦涩与无奈,没好气地反驳道。 “是嘛?我也很忙的好不好!” 这番说辞赵平凡是一个字都不会相信,他鄙夷地冷哼一声:“忙?忙什么?你那点花花肠子我会不知道?” “哎呀呀,师兄我也是要轻松一下的嘛。在东海守了五年,你知道我这五年怎么过的嘛!我都快憋死了!” “哼!五年?那东海蚌女龙女鲛女什么的应该被你霍霍了不少吧?” 花满楼显然被戳到了痛处,一时语塞,不敢直视赵平凡的目光。路温舒和沈天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尽量不去好奇花满楼的私事。 他那点破事,整个修仙界早就传开了,就连路温舒这个凡人都有所耳闻。那点风流韵事还被说书的添油加醋地大肆宣扬了一番,四舍五入也算得上人尽皆知。 “算了算了,不和师弟你犟嘴了。来都来了,我就去临淮南市好好浪一把。”花满楼自知再这样下去,自己那点老底就要被师弟给扒完了,刚要御剑离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路温舒。 “路太守,九天宫的人应该这几天就到了。我想来的人应该是东苍仙人座下的弟子。你留意一下哈,挺好认的,那边的人都是奇葩,个顶个的有个性。” “多谢真人提醒。” “小事。”花满楼摆了摆手,又向路温舒要了一份特许,驾着飞剑消失在天际,只留下一句浑话在半空回荡。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我百花小郎君又回来了!哈哈哈哈!” “……” “……” “……” “路太守,小天,见谅,见谅。” “小事,小事……” “前辈还真是……宝刀不老啊……” 时过午后,已是未时。 三人行动并不算慢,但一路上边走边玩,花了一个半时辰才到达目的地南市。不过此时,留给三人住宿的旅店却是不多,这几日的旅店尤为抢手,一连问了几家,都已经没有余房了。 三人倒是不着急,索性就慢悠悠地在南市里逛了起来。而说起临淮南市,最出名的莫过于那“十里长河,百舸花船,千户青楼”的繁华景象了。 九州尽知,“徐扬佳人性温婉,体弱音柔貌静安”。而在徐州,针对这样的 评价也有一句话流传极广:二八佳人临淮寻,国色天香琅琊找。若问抽髓挖骨刀,扬州瘦马西湖娇。 虽说低俗了些,但也说明了临淮的美女确实也是远近闻名。 这几天的南市尤为热闹,各色商贾豪财、高官贵爵都汇聚于此,寻花问柳,好不热闹。莫秦萧向沿街叫卖的报童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有这样一个消息流传开来: 大乾十艳、百花榜前十、天凤楼清倌儿——燕双飞,将于七日后在天凤楼抛花选客,请为幕上之宾。 这般拥堵的人群,少说有七成是冲着燕双飞来的。放在平日,这位倌儿可是千金难见,更不要说什么成为她的幕上宾了。听闻曾有扬州富豪挥霍黄金百万,打造了一尊燕双飞的金像,也没人能一睹她的芳容。还听说有修仙宗门弟子以绝妙功法为赏资,依旧没有博得她的青睐。 就是这样一个高冷神秘的清倌儿,却在前些日子突然露面,宣布要抛花选客。你说临淮城里的那些老少爷们能不激动吗?不仅仅是临淮,甚至扬州、荆州、青州都有人远道而来。这些人一方面是想一睹燕双飞的绝世容颜,另一方面都是抱着侥幸心理,希望自己能够被选中,获得女神的临幸。 但也有自我认识比较清晰的,自知不可能和那些修士高官贵族弟子相抗衡,来这里纯粹只是凑个热闹,顺便照顾其他姑娘的生意。 同行们一方面嫉妒燕双飞,但另一方面也受益她带来的巨大利益,这几天倒也赚了不少。于是乎,不少门店索性把门槛都拆了,门板也撤了,直接让姑娘们端着凳子坐在门口,招揽着过往的行人。一路上能看见不少男人半推半就地,被穿着艳丽、如花似玉的姑娘拉进楼内。 再出来时,已是扶墙而出的了。 倒也是一副“繁华”的景象。 第100章 他乡遇故知 对于很多男人的来说,此时的临淮南市更甚天堂百倍。但这对莫秦萧来说,可就相当折磨了。 刚开始,面对招揽他的姑娘们,秦萧还能礼貌微笑回绝。但架不住南市太长了,姑娘太多了。见莫秦萧笑了,姑娘们反而更加热情了,已经不满足于坐着招揽,直接动起手来。住的高些的,依栏卖笑,纷纷将贴身的丝巾香囊抛向底下的青衣少年,胆子大些的甚至敢将贴身的衣物抛向他。 你要问为什么? 一方面当然得益于莫秦萧那俊秀青涩的脸,那些姑娘日益服务的对象都是中年老头居多,再或者就是外貌年轻、却不知道活了多久的修士。像莫秦萧这样年轻的小伙儿其实挺少见的。偶尔换换口味尝尝鲜嫩的,也是必要的。 另一方面就是打扮了,这儿的姑娘个顶个都是人精,基本只要看一眼就能判断出一个人的富裕程度。 像那些个衣冠平平的,自然换不了她们如此热烈的欢迎,没给他们白眼就不错了。但莫秦萧这身造型,简直就把“有钱”和“大户人家”这几个标签贴脸上了。这能是缺钱的主? 姑娘们热情是到位了,可那莫秦萧却是个货真价实的“雏儿”。这样的阵仗反而把他吓得不轻。 收了剑,赔着笑,一边回绝着各种各样的邀请,一边将抛向他的东西抛回去。偶然有不方便触碰的,便也只好道歉着躲闪。偶尔遇到还有几个奔放些的姑娘直接拽着他往店里去,就只好逃跑了。 回绝的次数多了,脸都快要僵了,就只能施展侠客行赶紧逃之夭夭。 半个南市逛下来,莫秦萧只觉得身心俱疲,好不容易找一处空闲的茶摊,才得以喘息休整。也顾不得形象了,捧起一壶茶便灌了下去,心有余悸地盯着街道两旁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仿佛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 这番狼狈的模样惹得对桌蒙面的两人捧腹大笑,如水流中摇曳的荇,勾住了过往行人的心。 即便看不清面貌,辨不清身姿,但仅仅是从声音判断,遮掩之下想必也是世间少有的倾国绝色。 这裹得严严实实的两人,自然是小白和芥弥。 在临淮南市,在这十里花街,除去表面看到的光鲜亮丽,背后可有不少污垢秽物。逼娼、拐卖、监禁,屡见不鲜。虽说在路温舒的治理下已经好转了不少,但毕竟祸根难除,难免还是有些的。 芥弥正是深知这一点,在进入南市前就找了个地方,把小白和自己伪装了一番,目的就是为了减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虽说也没什么麻烦是她不能解决的,但多一事总是不如少一事的。 唯有莫秦萧,被芥弥以“男孩子家不要怂”为由,推到了前面打头阵开路,落得个如此下场。 看着笑得花枝招展,还在不停分享方才自己丑态的两人,莫秦萧白了她们一眼,郁闷地将一壶茶喝下肚。但这显然还不能缓解他的疲惫,于是只好腆着脸让伙计再满上。 等待过程中,他不免四下打量,却又不敢直视那些衣着清凉的姑娘们,只好穿过汹涌的人潮,将目光放在了各家花楼的招牌匾额之上。 看着看着,莫秦萧突然沉默了,目光快速扫过沿街的牌匾,面露思光,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 小白自然发现了他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难发现,在莫秦萧看过的每一块牌匾上,角落里都有一个相似的图案: 那是一个标识,形状并不统一,或圆或方;内部纹路却是相同的,是两条金鱼,以形似太极的姿态环游;两鱼中间还有一个小字——“欢”。 幻梦阁、欢情人间、鱼水楼……凡是有这样的标识的花楼,似乎客流要比其他好上不少。 好奇的小白于是指着那个标志问道:“芥弥姐姐,那个标识是什么意思啊?” “那个啊!那个是……” “那是合欢宗的标志。” 很难得的,修仙界小白莫秦萧这次却是抢先一步回答了出来。话还没说完,芥弥就以一副相当不可思议的表情盯着他看,眉目间满是诧异。虚空中似乎同时传来了喷水声、掩盖的惊呼声与嬉笑声。 没有在意芥弥惊讶的目光,秦萧指向远处最大最豪华的天凤楼的招牌,向小白解释道:“合欢宗是九州大宗,位于扬州广陵郡欢喜天地。历史悠久,传承深厚。合欢宗以女性弟子居多,宗内女尊男卑,练双修,好床戏,擅采补,修幻术。” “小白你看到的那个标识,就代表那家店是在合欢宗名下的。” 见莫秦萧讲得滔滔不绝,小白的眼神逐渐开始变得有些崇拜。同样眼神改变的还有芥弥。 不知不觉中,她的拳头已经握紧,等待着给莫秦萧一顿暴打的时机。虚空之中,有一根藤条伺机蛰伏,准备好好抽上一顿。还有一道剑气,也在暗暗蓄力,周遭的空间在悄无声息中被其撕裂。 “哇哦。秦萧小哥好厉害,知道得好清楚。” 秦萧讲得滔滔不绝,巨量的信息把小白听得迷迷糊糊的,不禁有些崇拜地看着他,由衷地发出赞叹。 “哼!也不知道这么乱七八糟的事他是从哪里知道的!” 芥弥的语气明显不善。随着秦萧口中话题不断深入,明显已经有些“少儿不宜”了,芥弥紧握的拳中出现一根金色竹条,被她悄咪咪地藏在了身后。 虽说心里很想揍他一顿,但芥弥脸上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容,“关切”地问道:“嗯。说得基本不错。不过我问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啊,这个啊。老爹带我去过,合欢宗的欢喜人间。” 丝毫没有察觉到芥弥语气中的不善,秦萧随口答道:“大概八岁的时候吧,不是有一次老爹带我出去玩嘛。当时他说要去办事,到了扬州就把我扔在了那里。当时有个很漂亮的姐姐,应该是老爹的老相识吧,她当时带了我一天。” 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原本想趁他不备给他一顿教训的竹条、藤条和剑气,听到这番话都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之中。在秦萧反应过来之前,纷纷隐匿消散。 “芥弥姐,你脸色好像不大好,怎么了?”话刚说完,秦萧注意到了芥弥憋成猪肝色的脸,赶紧关心道。 “没事,气岔了,问题不大。你继续和小白介绍一下合欢宗,我听着。”芥弥胸中确实憋着一口气,她打发着秦萧岔开了话题,见他不再看过来了,旋即悄声传音道: “桃源,常思,听到了吧?” “嗯。” “知道了。” “一句话,抽不抽?” “我去抽。桃源,借我根藤条。” “我去拿,替我一起抽了。” “也帮我抽一顿,谢谢。” “懂。” 莫家小宅中,难得显化人形的桃源脸色有些难看,一言不发地转身从自己的本体桃树上折下了一根三指宽三尺长的枝条,递给了一旁铁青着脸的常思。常思接过枝条,扛在肩上,杀气重重地向着后山走去。 对于某个为老不尊、教坏小孩的家伙,不好好抽一顿实在憋得慌。 就算死了,那也逃不掉! 远在临淮的秦萧自然不知道,因为自己的无心之言,自己的老爹死了还要遭受一顿“皮肉之苦”。他此时还在兴致冲冲地给小白讲述自己小时候在欢喜人间的经历,从他的表情与语气不难看出,那是一段很美好的时光。 “你大爷的!别碰你爹爹我!” 两人还在聊着,突然被一阵不合时宜的叫骂打断了。莫秦萧和小白循着声音看去,声音来源的天凤楼门口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地被围上了。 小白喜欢热闹,一溜烟就蹿没影了,秦萧在后面跟着。两人挤过人群,挤到了最前面。只见一个蓬头垢面、身着麻衣薄衫,看起来和秦萧一般大小的青年坐在地上,正在与天凤楼的护卫对骂。 “你大爷的,有你们这么做生意的吗?你奶奶的有把客人丢出来的吗?你***,你***,****!” 那青年嘴巴不仅脏,还毒,一个人愣是把四个护卫给骂得狗血淋头,无法还口。不过下一刻,两把细长的影子就从楼内被丢了出来,连带着的还有一个尖锐的声音同样响起。 “你还算客人?你丫一个子儿都没有还这么嚣张!你那钱就给了三天的量,你还在这白住了两天!这两天你摸的调戏的姑娘还少吗?怎么,你还想白嫖?”一边骂着,一个中年熟女一边从楼内款款走出,可谓一步三摇,妖艳生姿。 “我靠!你爹爹我又不是没付钱!我不是拿我的剑抵押了吗!” “我呸!”女子一口唾沫吐在青年脸上,不屑地骂道:“就两把破剑!一天的伙食都不够,还想抵押你两天的金资?你脸咋那么厚呢!****!**,*****!” 一来二去的,人群也从两人的对骂中理清了来龙去脉,纷纷嘲笑那青年的不自量力。 在天凤楼这样的销金窟里,穷就是原罪。只是这青年嘴犟得很,嘴皮子叭叭的,和以巧舌如簧出名的天凤楼老鸨相比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大家图个新鲜,都围着看戏。 人群中,小白说道:“秦萧小哥,这天凤楼开销很厉害吗?这小哥看起来欠了好多啊。” “……” 见莫秦萧久久没有回答,小白不禁再次看向他,却见到他正捂着眼睛,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样的表情实属罕见,嘲笑中带着一丝不屑,不屑中又带着一丝狂喜,小白甚至还能感觉到一丝幸灾乐祸的情感。 “秦萧小哥?” 笑够了,秦萧将剑匣取下,交付给小白,自己则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那青年后面。 小白还在好奇他要干什么,就只见秦萧坏笑着,突地抬起一脚踩在那青年的背上,将他牢牢压在地上。 青年正脸朝下,与大地来了一个亲密接触。莫秦萧踩的位置很刁钻,无论他如何费力也抬不起身子,转过头也看不见是何人暗算的他,只能无能狂怒地吼道: “**!那个混蛋暗算你爹!***!想死啊!” 没有理会他的叫骂,莫秦萧指着他,笑呵呵地向老鸨问道:“夫人,你的脾气是真的好!我看他嘴巴那么脏我都忍不住了,要不要我帮你揍他一顿。” 见有人出头,那老鸨自然乐意至极,当即恶狠狠地说道:“揍!往死里揍!给他留一口气,老娘要留他当龟奴!” “好嘞!”莫秦萧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应答道。随后脸色一变,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跨坐在那青年背上就是一顿暴揍。 “**!你丫搞偷袭是吧!***!别让老子翻过来!翻过来第一个打死你!” “****!***!*****!” 青年的叫骂没有影响到莫秦萧分毫。不如说随着他骂声愈发难听,莫秦萧下手也愈发重了,笑容也愈发灿烂起来。 也不知道打了多久,那老鸨也不再停留,丢下几句咒骂回到了楼内。人也都散了开来,但莫秦萧依旧没有停手。小白不免有些担心,她不知道一向随和儒雅的秦萧小哥为什么会变得像现在这样。 正巧这时芥弥姗姗来迟,小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牵着芥弥的衣袖,“芥弥姐姐,秦萧小哥变得好奇怪。他是不是被什么上身了?” “上身?我看看……”芥弥双眼闪过一道精光,看向不断出拳的莫秦萧。当她的视线扫过秦萧身下的青年时,却也愣了一下。她顿时明白了,憋住了笑意,摸着小白的脑袋宽慰道:“没事。秦萧只是碰到一个老朋友,在表达感情罢了。” “老朋友?你说的是……” 另一边,莫秦萧也打够了,拍扑几下身上的灰尘。他下手并不重,即使打了小一刻钟,身下的青年依旧有精力骂人。 “孙子!怎么不打了!你爷爷我都没受伤!****!****!” 见他还在嘴硬,莫秦萧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也不再压着他了,揪着他的肩膀把他拽了起来,贱兮兮地说道: “魏无患!打了这么久,怎么连你爹爹都没认出来呢?你个不孝子!” “这个声音是……握草!莫秦萧!?” 第101章 鱼水一享欢 雕梁画栋,飞檐斗拱。九叠回廊,八正端方。外观那黄翡镶墙,朱砂刻壁,九重异色,富丽堂皇;内窥这名画糊垒,佳作抹垣,八方奇景,雍容华贵。名列临淮富贵楼,不愧江南美人乡。 粉香惑鼻,薄纱扰目,美人袅袅,佳人窈窈。瘦马坐下柔,婆姨榻上高。褪纽扣,解罗结,只见得那酥胸旁露白似银,玉腰侧走浑如雪。肘膊凝脂光,香肩立鸳鸯。软肚蒙红纱,隐显风流穴。背脊滑还洁,明通窈窕沟。莺啼婉转摧心神,狐笑妖艳毁形身。磨臀起伏吸髓管,柳腰曼扭挖骨刀。此中妙如何?千金散始得。 蚊蝇散又聚,瓢蠹去还来。食髓知味不肯忘,万贯家资也枉然。破寒屋下糟糠独守空房,坐我西床,等我东房。红纱帐里良人共赏群芳,卸你罗裙,脱我衣裳。楼内王侯公子喜欢唱,依窗抛洒千金汤;门外流民贱子悲叹息,沿街行乞拾土尝。到头来,换得个富不过三代尽落魄,贫来个九世无起色。 眼看着,甚荒唐! …… 天凤楼内,角落里的一张四人雅座,莫秦萧看着幽怨的魏无患,满脸笑容,喜不自胜。一脸平和的表面,是对坐的两人在桌下不断地对踢,谁也不落下风。脸上越是平静,脚下下手就越狠。 也就在这个时候,小白才正式见到了莫秦萧这神秘发小的真容,只见: 无匣亦无鞘,双剑映月明。自在市坊游,身有痞气影。墨剑流星落,悬胆正中垂。厉目含狡光,心中堪百计。粗缯麻布衣,难掩豪风情。年少狂若何?将评此君行! 第一感觉,就是流里流气的,有一种地痞流氓的气质。最开始他上下打量小白的目光,和那些进出花船青楼的男人一般无二。 只是当他知晓她是莫秦萧的朋友时,便再也没有用那种轻佻的目光看过她了。这让小白对他有了几分改观,但不多。 正所谓人生四大幸事,他乡遇故知便是其中之一。在临淮这个地方能遇到自己相散多年的童年玩伴,莫秦萧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下脚的力度越来越重,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 这样的方式却是看呆了小白。芥弥撑头笑着,反倒相当欣慰,也只有这样的莫秦萧,才是最真实的。 只是许久不见了…… 莫秦萧闹够了,脚下一缴,将魏无患的双脚牢牢钳住,指着他说道:“小白,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亲亲好大儿,我发小,魏无患。叫他老魏就行。” “你好……咱是小白。” “小白好。***!姓莫的!你个不肖子!快给你爹松开!” “门都没有!叫我爹,我再松。” “孙子!” 话不过半句,两人又拌起嘴来。这种时候还是芥弥靠谱,来到两人身边,一人一拳,高效率解决了纠纷。 两人终于不再造次,秦萧借此机会给小白好好介绍了一下他这位发小,魏无患也同样概述了他这几年的经历。 他和莫秦萧一样是孤儿。四岁的时候父母死在了邪徒余孽与官兵的厮杀中,自己跟着同村的亲戚离开了名叫魏家村的故乡,开始四处逃荒的生活。随着乞讨逃荒的队伍来到青叶城,当时就和年龄相仿的莫秦萧相识了,那年他十岁,莫秦萧十一。 青叶城难得太平,难民就暂时在这里安定下来了,魏无患也和莫秦萧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这期间自然也认识了莫凡、常思等人。待了一年左右,听闻家乡太平了,就又跟着乞荒的队伍走了。那时魏无患十一,莫秦萧十二。 自那以后,两人就没见过了。现在算算,七年了。 之后的故事就是魏无患自己讲的了。魏家村在梁州,路上艰辛不言而喻。回去路上死了很多人,他们没有坚持到目的地,就在半路豫州停了下来,重新建立了个村子。 过了大概又过了一年的样子,有个散修路过,发现魏无患有资质,便收了他当唯一的徒弟。在他师父的帮助下,他们一村人最后得以顺利回到故乡。事了,魏无患也就跟着师父学艺去了。 “就这样?没了?” “没了。”魏无患捧起一壶花茶,对着壶嘴嘬了两口,放下后又掐着手指数着:“后来的日子基本就是练功练剑,下山干活,偶尔空闲的时候还会去逛逛花楼喝喝花酒。除此以外就没什么了。你呢?” 招呼着伙计换了一壶茶,秦萧说道:“和你差不多吧。修炼练剑,偶然出门一趟,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年。老爹走了以后,守了三年。结束了,想到还有个遗愿,就想着帮他一完成了吧。这不,在路上遇到你了。” 魏无患沉默了一会儿,起身拍了拍莫秦萧的肩膀,没有多说些什么。秦萧也回应着拍了他两下,报以微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或许这样的情感表达是小白所不能理解的,只是好奇地两边打量,很识趣地没有插话。芥弥看着两个故作坚强的孩子,心中心疼,却也只能憋在心里。 茶喝了一壶又一壶,斟茶的伙计也从一开始的殷切变得有些不耐烦起来。顶着伙计幽怨且鄙夷的目光,莫秦萧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小子怎么会来这里?怎么,豫州的花酒没喝够?跑来临淮喝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魏无患浅骂一句,四下看看,招呼着秦萧耳语道:“你还别说,临淮的姑娘就是水嫩,功夫也好。我本想只想尝一尝的,你猜怎么着?” “我猜猜看,你是不是在这里流连忘返了,结果在天凤楼把钱花光了,就被人家打出来了?” “难听!我这是和姑娘们交流双修功法了!” “呵呵。” 顶着莫秦萧鄙夷且不屑的眼神,魏无患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还神神秘秘地继续说道:“小爷倒也不是全花完了,就是稍微欠了一点,折下来也就几百灵石罢了。老莫你懂得,这粗茶淡饭吃多了,山珍海味也要吃。这山珍海味吃过了,龙肝凤髓能不尝一尝吗?为了这道菜,我还是要存一点的。” “你的意思是……” “燕双飞选宾这事儿,你知道不?” “你看上了燕双飞?” 看着魏无患一脸憧憬的样子,莫秦萧被他的野心吓到了,不由得惊呼一声。这一喊不要紧,周遭的客人齐刷刷地将目光锁定到他们身上,眼神明显有些不善。 莫秦萧赶紧向四周赔笑,随后压低声音,嘲讽道:“你小子野心不小啊!你咋那么勇呢?人家十大名妓能看中你这只癞蛤蟆?” “本来呢,是没什么希望的,我想着在这待几天,能见到一面也是极好的。但就昨天,红樱告诉了我一个消息……” “打住,红樱是谁?”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燕双飞这次选宾有内幕!”说着说着,魏无患的声音愈发低沉了下来,这句话说完,基本是附在秦萧的耳边了。 “内幕?什么内幕?” “燕双飞选宾的标准是,钱财的多寡!” “嗯?”这个消息不可谓不轰动,但莫秦萧并没有什么反应,反而一脸疑惑地反问道:“你就没有去打探一下消息的真伪?你觉得燕双飞这样的人物会缺钱?这摆明是天凤楼坑钱的手段啊!” “刚开始我也是这么想到。后来我就去外面打探了一下,发现扬州不少富商都来了,他们收到的消息和我一样。”魏无患四下张望,继续说道:“我还听闻,据说是燕双飞的故乡祖籍出了灾荒,她才召集筹钱赈灾呢。” “这样吗……” 莫秦萧显然是不信的,他将信将疑地盯着魏无患,又四下打量了一遍天凤楼,没有多言。 魏无患却来了劲,有些谄媚地说道:“老莫,哥们这么多年,和你关系咋样?” 莫秦萧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要借钱就直说。别套近乎,我反胃。” “敞亮!”马屁不忘拍,魏无患伸出双手,两眼巴巴地盯着莫秦萧,“要的不多。我自己还有点老婆本,先还钱,再去竞争。我拿这个做抵押。”说着,他掏出一块玉牌递到了芥弥面前。 他很清楚,莫秦萧家里谁管钱。可惜他对芥弥的财力,一无所知。 芥弥自然看不上这做工略显粗糙的玉牌,也看不上区区几千几万灵石。她熟悉魏无患的为人,知道他除了有点不着调,还是个不错的人。于是乎想都没想,芥弥就准备要掏钱。小白或许想和魏无患交好,也取出一颗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珍珠递了过去。 魏无患喜出望外,死死盯着桌上的钱,脑海中瞎想着和燕双飞卿卿我我的场面,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刚想将这些钱财收入囊中,却被一只手给打了回去。 莫秦萧越过魏无患,在周遭人好奇的目光中,握起了小白的那颗珍珠,故作神秘地问道:“老魏啊,你是想当燕双飞的幕上宾,是吧?” “啥?你这不是废话吗?别说幕上宾,你要有本事让我和燕双飞说说话,我叫你爷爷都没问题!” “你只欠了几百灵石?” “额……应该吧,我没仔细算过。” “行,我知道了。那你准备一下吧。”听到满意的回复,莫秦萧将珍珠递还给小白并示意她收好,又将芥弥的钱财收了起来,随后拍了拍魏无患的背,示意他跟上,一脸微笑地走开了。 “准备?准备什么?”魏无患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但迟疑片刻还是跟上了。小白看了眼芥弥,又看了看莫秦萧的方向,在得到许可后也兴冲冲地跟上了。 穿过聚集在底层和姑娘们打情骂俏的客人,莫秦萧来到大厅前,找到了先前的那位老鸨。此时这位老鸨正依偎在某位富商怀中,娇滴滴地拉着客人,全然没有方才门口彪悍的影子。 见到莫秦萧靠近了,老鸨当即换了一副面孔,从富商怀中挣脱开来,故意绕路从人群中穿过,任由那不安分的手在她身后摸索,谄媚地走向三人。只是瞥到身后跟着的魏无患时,不免又翻了一个白眼。 “哟,小少爷,事情谈妥了?要不要请两个姑娘助助兴?” 老鸨比莫秦萧矮些,身材却是极有韵味的,加上衣着清凉,光是站在那里,流露出的两瓣雪白就牢牢吸引住了魏无患的目光。 老鸨作势要正要趟到秦萧怀里,却被他一个闪身躲过了。原本跟在他身后有些幽怨的小白,见到这一幕突然又开心起来,悄咪咪地来到秦萧身后,轻轻地勾住了他的衣角。 这场景叫魏无患那个羡慕的啊,只能用力多盯几眼老鸨的胸脯,来缓解心中的嫉妒。 秦萧拽着魏无患的领子将他带到身前,对着老鸨说道:“夫人,这小子不是欠你们钱吗?我谈妥了,他来还钱了。” “什么?!”魏无患显然没有料到莫秦萧会来这一手,刚想挣脱逃离,耳边却传来莫秦萧的声音,“别闹,爷爷我说会让你见到燕双飞那就不会食言。前提是你得听我的。” 当着人家的面,魏无患确实不太好推脱,再加上身后还有一个莫秦萧盯着,更不方便逃离。他犹豫片刻,一咬牙,从鞋底掏出一个纳物的符箓,心不甘情不愿地取出灵石,交给了老鸨。 反复点了好几遍,老鸨鄙夷地对着魏无患冷哼一声,对着莫秦萧又换成了那副谄媚的脸,“少爷还是你厉害,这么难缠的小子都被你说服了,你说要人家怎么感谢你呢?” 说着还伸出玉指在秦萧胸口打着转儿。 “感谢就不用了。”秦萧稍稍向后退了几步,躲开了老鸨的手,说道:“我有些事情想打听一下,不知夫人方不方便?” “自然是方便的,只是不知少爷想要打听些什么了。这临淮城里就没有我天凤楼打探不到的消息,就是这……” 老鸨伸出三根手指,摩挲暗示着。秦萧不懂,魏无患只好在一旁提醒,这才恍然大悟,旋即掏出一颗银豆,塞进了老鸨袖中。 老鸨顿时喜笑颜开,任由秦萧招呼,找了一处无人的角落密谈起来。留下小白和魏无患两人面面相觑。 “你说,老莫干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不知道,不过咱相信秦萧小哥。他说会帮你搞定,那就一定可以的。” “你这么相信他?为什么?” “这有什么为什么?因为咱愿意相信他,他也值得咱相信。” “嚯哦!有你陪在他身边,老莫下半辈子有着落了。” “别乱讲!” 小白脸皮薄,被魏无患调笑几句小脸便涨得通红,羞答答地捂着脸,如蚊蝇般自言自语。 魏无患看着小白的羞涩的样子,不由得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不远处独自喝茶的芥弥,看着他那不着调的样子,忍不住隔空给了他一个爆栗,疼得他直抽了几口凉气。 没一会,莫秦萧便回来了,身后老鸨恭恭敬敬地跟在后面,全然没有先前的轻佻。 “江夫人,那这事就全仰仗你了。” “莫公子谬赞了。能为你服务,是天凤楼的荣幸。” “麻烦你了。那燕双飞小姐的事情……” “公子放心。虽说幕上宾怎么选是燕倌儿自己的事,我不能保证,但少爷的面子想来她还是会给的。” “那就行,我记得是在七日后吧?那这几天就多加叨扰了。” “少爷客气了。还麻烦你和你的朋友在这里稍等片刻,我这就安排人去准备房间。” “行。” 江姓老鸨火急火燎地上楼了,不再像往常一样刻意从人群中穿过,也不再保持一步三摇的婀娜姿态,甚至抛下了几个特地来寻她的客人,将他们交付给其他几个揽客的老鸨,急匆匆地跑开了。 目睹这一幕的客人惊讶于老鸨的态度,不禁将目光锁定方才和她交谈的莫秦萧身上。看着这一脸人畜无害的少年,不免陷入了遐想之中。同样惊讶的还有魏无患和小白,两人也不理解为何老鸨的态度前后差距会如此之大。 面对众人的疑问,秦萧却只是笑笑,拍了拍魏无患的肩膀,调笑道:“乖孙子,爷爷帮你搞定了!” 第102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小子到底施了什么法?人老鸨刚才怎么恭敬得像条……一样?房间都能让我们选?” 天凤楼共八层,第八层一共八间房间,个顶个都是头吞金的怪物。别说住一夜了,普通富豪散尽家财,恐怕也只是堪堪到达上八层的资格罢了。 这么一个寸时寸金的人间销金窟,此刻却破天荒地大开门户,任由莫秦萧一行人挑选。这也不奇怪为何魏无患会惊讶到如此地步,只是行走在富丽堂皇的第八层,就已经不止一次发出惊叹。 不过更让他惊讶的还是莫秦萧:这小子到底是做了什么能让天凤楼恭敬如此?居然连八层的房间都能任由他们挑选。 往昔只有它选人,哪有人选它的机会? 八层不大,和下七层动辄几十个房间比起来,走不到半刻钟就已经全部浏览完了。八间房间各自以八卦命名,依照卦象的不同,每个房间也各有特色:乾房尊,坤房阔;离房暖,坎房寒;巽房清,震房豪;艮房雅,兑房静。一时间看得有些眼花缭乱。 江云婉带领着四人,将八个房间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魏无患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原则,本想一人一间房的,却被莫秦萧给制止了。 最终,魏无患和莫秦萧入住了离字房,小白和芥弥则入住了坎字房。喧闹一时的八层,也逐渐恢复了宁静。只有一颗心杂乱地跳着,作为不合适的配乐,演奏一场劫后余生的幸运。 直到他们各自入了房,江云婉一颗吊着的心才落了下来,拘谨的身子慢慢缓了下来。只有她知道,那领头的莫秦萧的身份有多特殊,一旦招待不好,对天凤楼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所幸,一切都结束了。剩下的事就得让燕双飞和其他人烦恼了。 双腿如筛子般抖得厉害。江云婉依靠着扶手,战栗着下楼了。即使是过去那场持续三天的大战,也没有让她狼狈到如此地步。脸颊不免染上酡红,那是劫后余生而晕上的兴奋。 这样的姿态自然逃不掉底层人群,江云婉的样子又极具迷惑性。猥琐、嘲弄、惊讶、嫉妒……一时间各色的目光肆意地凌辱着这虚弱的人儿,整个天凤楼化作一座污秽染缸,逐渐将楼内的人吞噬、同化,在情欲的海里,无法自拔…… 离字房内,莫秦萧正在房间内闲逛。 房间挺大的,从外表来看根本想不到有如此之大,莫秦萧看了一圈,少说有五百见方,各类设施一应俱全,不像是个房间,更像是座房子。甚至还有一间五十见方的更衣室,密密麻麻地排着各式衣裳,每一件都是价格不菲,设计新颖,可惜都是女式的,小白应该挺喜欢的。 想来是在房间内布置了和空间相关的术法,房间内部的大小被放大了。莫秦萧在房间几个角落都找到了类似压阵物的东西,藏得很深,布置得也很巧妙,一看就是大手笔。 大致参观了一遍,莫秦萧才悠悠然地来到客厅。另外三人已经坐着等他了,不过他们的注意力没有放在姗姗来迟的莫秦萧身上,而是将目光集中在桌上一张粉红色的玉牌上。 说是玉牌其实不合适,它太薄了,也就比一张宣纸厚些。颜色是暧昧的粉红色,一面刻着双鱼纹,伴有流水纹,潺潺缓动,中间有“欢喜人间”的字样。 另一面有着双飞鸟纹,伴有祥云纹,变化万千,鸟嘴指着的是莫秦萧的名字,只是文字有点奇怪,不太像官文。入手温润,手感顺滑,真要比喻的话,和小姑娘的手差不多。不过,和小白比起来可就差远了。 人间欢喜事,鱼水一享欢。 这张玉牌出自合欢宗,上面的纹路样式和先前看到的标志一般无二,只是更精细些罢了。 魏无患还在把玩这张玉符,全然不知它的价值。芥弥脸色有点难看,指着它问道:“秦萧……这东西也是那时候人家给你的?” “嗯。记得是一个大姐姐给我的,说什么等我长大了就能用的。当时我没当回事,只觉得好看,就收下了。今天看到那个标志才记起来,想着应该能用,就找江夫人试了试。” 说着秦萧一把将玉牌从魏无患手中抢过来,抛给了一旁好奇盯着的小白,任由她把玩,随口问道:“看来这张玉牌比我想得还要珍贵啊。芥弥姐,你知道这玩意儿什么来路吗?” “鱼鸟令。算是合欢宗的某种凭证吧……” “很重要吗?还是说很少见?” 芥弥脸色有些微妙,犹豫再三,才吞吞吐吐地敷衍道:“嗯……还好吧。” 这样的变动自然逃不过莫秦萧的感知,看着她奇怪的神情,他关切地问道:“芥弥姐,你脸色有点奇怪啊?怎么了?” “没事。突然想起某件让人生气的事,有点气不顺。” “哦……” 打发了莫秦萧,趁着三人将注意力都集中在玉牌上面了,芥弥嘴唇微动,传音道:“听见了吧。人家居然连鱼鸟令都给秦萧了。看来某人面子挺大啊……抽一顿还不够啊,连我的份一起,再来一顿!” “懂。” “呵呵!” “我也要我也要!” 只是这短短一会儿,那三个小家伙莫名其妙地又闹起来了。主要是魏无患,他想借莫秦萧这张玉牌,去楼下好好威风一把,于是乎又从小白手里抢了过来。 莫秦萧不惯着他,他自然站在小白这边儿,两人就这么争了起来。小白夹在中间,想了想,很快和秦萧统一了战线。 看着这喧闹的一幕,芥弥无奈地扶额轻叹,随后给正在争吵的两人一人一个爆栗,二话没说就将那张玉牌给没收了。留下两个人捂着脑袋,相互抱怨着。 “小气鬼,给我玩玩怎么了嘛!你看,现在谁都玩不了了!” “你还好意思说!你那是正经玩吗?肯定又要去楼下找姑娘了!那可是我的牌!我的!” “你丫不仗义啊!” “滚一边去!爷爷都答应让你见燕双飞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这不是要提前做些准备吗!万一成了呢!” “滚!” “你丫……” 见两人还在吵,芥弥白了他们一眼,语气平缓地威胁道:“你俩再吵,我就把你俩吊在天凤楼外面,吊那么个三天三夜。” “对不起!” “我错了!” 两人认怂得那叫一个迅速,没有丝毫犹豫。行云流水,极为顺畅。 芥弥忍不住再次白了他们一眼,这次却没有再教训他们。而是将玉牌抛给小白,交由她保管,随后拉着她头也不回地回房了。任由那两人在她们走后在房间里掐架对骂。 反正房间隔音很好,她眼不见心不烦。 离燕双飞选宾还有七天,这七天里,四人基本没怎么出过房门,老老实实地在天凤楼里享受了一把至尊的体验,魏无患和小白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一个仗着手里有鱼鸟令,几乎把临淮城所有的美食特产都吃了一遍;另一个狐假虎威,到处惹事儿。 至于其他两个,一个忙着和魏无患斗嘴,一个每天看他们斗嘴,也乐得清闲。 也许是为了讨好他们一行人,入住的头一天,好几个老鸨带着手下的姑娘,组团来找四人,但这其中唯独不见江云婉。 据魏无患介绍,这叫“趟花眼”,目的是为了在莫秦萧面前混个眼熟。她们带来的不仅仅有姑娘,还有兔爷和娈童,应该是考虑到了小白和芥弥,也或许是为了预防某人有另类的癖好。 一大群莺莺燕燕堵在两房门口,确实是一道不错的风景。可惜看风景的人不那么欢喜。 老鸨们本是想趁机讨好他们的,却是热脸贴了冷屁股,被莫秦萧和小白统统回绝了。小白更是用鱼鸟令,不准任何人随意打扰,尤其禁止异性去莫秦萧的房间,要求有事先来他们房。 这倒是恼了魏无患,接连几天都用幽怨的目光盯着莫秦萧和小白。 随着日子越来越近,魏无患也不免有些紧张。每天窝在房间内,捣鼓着自己的形象。莫秦萧和小白却频繁外出,去得倒也不远,就在天凤楼一层那里待着。 燕双飞的影响力不可谓不大,不少富豪财阀、贵族高官、门派修士都被她吸引了过来。秦萧和小白就是在观察来往的人士,借此来增长见识。 而就在选宾前的最后一天,发生了两件事: 一是八层的乾房有人入住了,这是继秦萧他们之后,八层唯一的住客。入住那天,秦萧偶然间看到了那客人的面貌:两男一女,一个消瘦些,一个清秀些,女子则有些记不清了。 他们身上似乎有掩盖信息阻碍认知的法器,秦萧一转头就记不得他们的长相了。他也没多在意。 另一件事则是燕双飞给魏无患寄信了。虽然收信人是魏无患,但字里行间说的话明显是讲给莫秦萧听的。即便如此,魏无患也是相当开心的,将信件珍重地藏在怀里,时不时拿出来读一下,说什么要当做传家宝传下去。 信件的内容也挺简单的,大致是说燕双飞这次选宾的目的,和外界传的一样确实是为了赈灾,说是选宾其实就是拍卖一个资格。其次是向他们致歉,她不能直接将他们当做幕上宾。但合欢宗的面子又不能不给,所以想了一个折中的方法。 让他们参与竞价,再以抓阄的形式创造机会,这样会宾结束后,就能名正言顺地单独面见莫秦萧一行人。 在和芥弥商议后,也同意了这个方法。并且芥弥自掏腰包,答应承担了后续所要花费的钱财,这让魏无患感动得五体投地,顶礼膜拜起她来。 七日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悄无声息之中已经到了。 盛宴安排在晚上,夏日天落较晚,所以是酉末时开始的,正巧是晚饭结束的时间。为了容纳盛宴的客人,整个天凤楼关门避客,除了已经入住的客人外,拒不接客,全员动员,自白天起就开始布置起来。 八个衣衫单薄、各有姿色,先前从未在楼内出现的女修士守在了大门前,嬉笑间拦住了妄图硬闯的莽客。从每个人身上都能找到合欢宗的标识判断,想来应该是派来的护卫,实力强的有元婴修为,弱些的也有筑基。 宗门派来的阵法修士也早已准备妥当,改变了天凤楼的内部格局:一层为主台,扩大了三倍不止,中间放置了一张巨大的、加高的舞台,金莲碧荷,小桥流水,凤柱龙雕,香薰寒炉,一应俱全。 往上七层,各自的位置也发生了倒转,八层来到了二层的位置,七层则是如今的三层,以此类推。二层的视野最好,离舞台也最近,往上的楼层相继往外扩充,为那些客人提供更好的视野。到五层往上又向内压缩,使得整个内部呈现出一个宝顶圆形殿的状态。 酉时未去,戌时将至。 “贵客!临门!” 随着八方八位歌伶的唱和,燕双飞选宾,开始! 第103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一层若有若无的光幕覆盖在整个上层空间,使得外人看不透。同样的,内部人也互相看不透彻。但莫秦萧能感觉到,对面有一人一直在盯着己方。 是谁?那个女人吗?还是那个瘦些的?那个矮的……不会,感觉傻乎乎的,应该不是他。 就在莫秦萧瞎想时,对面的某人也浮想联翩。 居然有人能和我们住在同一层?什么来路?不对啊!怎么看不透啊,那层黑纱是什么鬼?连通明镜都能挡? “喝名!报贺!” 又是整齐的一阵唱和,打断了两方的思绪。上七层逐渐点亮,自上而下地开始唱贵客的名号。但并非每一层的客人都值得歌伶唱名,莫秦萧先前了解过,这次有资格被唱的客人,大约只有十人左右。这其中,并不包含八层的两方。 虽说前几天已经见识了不少人士,但对于那些真正的大头,他也不清楚。于是乎借着这次机会,是该好好长一长眼界了。小白的想法和他差不多,反正芥弥足够见多识广,不怕学不到东西。 “贺!徐州临淮郡刘氏博渊,捐金五千两!” “祝刘员外财源广进!财运亨通!” 一个姿色绝佳,明显能名列天凤楼诸女子前列的姑娘神色严肃,领唱出了宾客的名字,后边跟着八个歌伶,唱起了和行商有关的曲子,舞台之上,也有舞姬配合着跳起了舞蹈。 五层一个中年男子,适时地露出头来,向着楼内的人挥手示意。 临淮本地的富豪,不值一提。不过他的姓氏却是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私下的窃窃私语响了一阵,就被接下来的唱声打断了。 “贺!徐州琅琊郡项氏昀,捐黄金五千五百两!八环虎头双刃枪一柄!” “祝项护军功成名就!行商顺得!” 一个虎背熊腰,面容刚毅的男子自刘博渊的对面站起,向下方示意。同一时刻,能看出刘博渊的脸色明显有点不好看。项昀明显有些得意,刻意向着他的方向瞪了一眼。 “贺!扬州广陵郡沈氏万财,捐金万两!东海宝珠三颗!东海长生玉芝蟠龙珊瑚树一株!” “祝沈东家日进斗金!富可敌国!” “贺!扬州……” 一连唱和了三个,都是扬州的富户。扬州之富,天下皆知,黄金都是万两得捐,更不要说那些奇珍异宝。 那四层的三个富商明显认识,相互抱拳祝贺,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到这,已经唱了五个了,获得的善款已经五万两了。接近一个县近十年的凡事开销了。 但这些都是小场面,真正的大头还要看后面的修士。此刻,修士们要登场了。这也意味着这场盛宴,来到了竞争的顶峰。 “贺!荆州安迁人仡轲氏长生,捐……” 一向嘹亮激昂的唱和在此时突然停了下来,报娘面色有点不太好看,盯着礼单犹豫良久。 下一刻,她的脸色变得惨白,面庞扭曲,双眼暴凸,嘴角留津,艳红的嘴唇变得乌青,美艳的脸庞变得如蛤蟆般瘆人,直接昏死过去。 突发的异状引发了一阵骚动,但很快被合欢宗来的修士压了下去。一个相貌能用狐媚来形容的女子顶替报娘,安排了几个精于医法的修士将她送走治疗。 此时一缕阴暗的晦气自礼单上某张画像之上散去,晃悠悠地飘入了三层某位客人的手中。 女子扫了一眼,继续唱道:“贺!荆州安迁人仡轲氏长生,捐四百年鬼桐制镶宝寿木一副!” 一言出,全场哗然。 哪有人会在这么喜庆的场合送棺材?这是来捣乱的吧? 这样的想法几乎浮现在每个人的心头,不约而同地看向三层之上一个突然出现的人影。 一个瘦小的身影扶栏出现,宽大的黑袍披在身上显得是那么突兀不和谐,掩盖在九彩帽下的脸看起来只有三十左右,胡子拉碴,脸色苍白,一副肾气不足的样子。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背着一具大约八尺长的棺材,像座巨山压在他身上,却压不弯他的脊梁,上面贴着的“囍”配合缠绕着的红锁链显得是那样阴森。他笑起来有点阴仄,很努力地抬起手来向下方挥手示意。 寒气。 凡是见到他的人,一股寒气沿着脊髓攀上了天灵,喧闹的现场久违地陷入寂静,就连歌伶伴乐都陷入了停滞。 一股香风冲天而起,香气很浓烈,味道很接近清雅的茉莉。随着香气吸入鼻中,略带暧昧的画面充斥在人们脑海中,一时盛起的淫欲冲淡了心中的恐惧。 可惜这样的美景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下一刻过神来的男性客人们无不尴尬地捂着裆部,还有的挪着别扭的步伐,借口出恭,快步离开了人群。 “仡轲道友,这里不是你们湘西,还请收敛一点哦。” 那报娘看着三楼的仡轲长生,露出了甜蜜的笑容。语气虽然软糯轻佻,却不难听出来其中的强硬态度。 “想必阁下就是姜傲雪仙子?是在下失礼了。” 仡轲长生也是不怯,迎着她的目光,行了个中原拱手礼,“只是我没想到,徐州人士竟然软弱至此,连这点死气都经不住……姜仙子,你们合欢宗还是饶了徐州人吧,那些男子的阴气可比我重多咯!” 字里行间,都充满了对徐州人的鄙夷,也暗戳戳地刺了合欢宗几句。姜傲雪脸色不变,指挥着舞姬与歌伶继续表演。 她不在意不代表其他人不在意,在座有几个徐州的修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只是再次看到他那双充满死气的脸,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消散了,颤抖着坐回了原座。 小白丝毫没有受到死气的影响,仡轲长生一出现时就指着他说道:“芥弥姐姐,那人有点古怪。他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有点像……有点腐烂的味道?好奇怪,咱说不清。” “那是死气。你感受的应该是死亡。” “死亡……呕!好难受的感觉!咱不喜欢。” “呵呵,谁会喜欢死亡呢?除了某些奇葩……” 和小白的反胃感不同,莫秦萧有的是强烈的好奇心,他口中默念“安迁人”的名号,从那副棺材之中觉察到了一股诡异的情绪:欢喜、情欲、恩爱……与仡轲长生身上浓厚的死气截然相反。 “姐,安迁人是什么?种族还是门派?” “都不是,算是一个职业。” “职业?” “对。安迁人是比较隐晦的说法,比较直观的称呼应该是赶尸人。” “嘶——” 听到这个称呼,秦萧吸了一口凉气,看向楼上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忌惮。他或许不了解赶尸人是怎样的职业,但从名字上也能猜出七七八八,也不难猜出那棺材中装了什么。 这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哼哼!不就是个玩烂肉的嘛,有什么晦气的?一剑一个砍了拉倒,看他还能赶什么。” 魏无患没有什么忌讳可说。很没品地吐了一口唾沫,愤愤不平地向上看去。 四人中,他是受到死气最严重的,方才差点被吓尿了。此时恢复了,自然要抒发一下内心的愤恨,悄悄往后退了几步,确保上方之人盯不到他后,开始肆意输出各种污言秽语,配合着下流至极的手势。 也多亏了魏无患的打岔与嘴硬,秦萧的平静了下来。随后抬起一脚就踹在他背上,斥责他清理干净地上的口水。 “贺!北域出马家庞氏富邦,捐狐仙袄、黄仙帕、白仙手衣、柳仙袴、灰仙履一套!” 一个衣着精细的高壮汉子对着下方一拱手便默默退了回去。丝毫没有先前那赶尸人的乖张,显得相当低调,连话都不愿多说几句。看起来应该四十多岁的样子,样子和一个朴素庄稼汉差不了多少。 值得说道的恐怕只有他的服饰:外披白皮袄,内穿黄马褂,腰系黄铜铃,头顶鸟纹帽。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 腰间还别了一个五彩丝绣花皮鼓和一杆看不出材质的鞭子。鼓不大,也就手掌大小,鞭子也很细,和庞富邦的身形很不匹配。 还没等秦萧开口,芥弥先说道:“出马仙,你也可以称呼他们为出马家。在北域民俗中,出马指请仙家上身,以此获得对应的力量。你可以理解成附身法的一种。” “仙家?难道说他们请上身的是……仙人?” “不是,或者说不准确。他们请的是得了道的动物,什么都有,其中最多的是狐黄白柳灰五家,就是狐狸、黄鼠狼、刺猬、蛇和鼠五种。” “哦……难怪他送的都是些皮草。” “北域除了出马仙,还有一种类似的,也是请上身的做派,你可能听说过。” “姐你说的是……” “大神。” “哦?那汉子是个跳大神的是吧?”魏无患此时又插话进来,他瞅了一眼楼上的庞富邦,心中盘算了下,很是自信地说道:“这个我应该打得过,那汉子看起来不算厉害。请些山精野怪能顶什么……” 话还没说完,芥弥打断了他,“小魏,嘴上积德。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哦……” 随后一脸神秘地盯着他看,也不多说什么。这让魏无患有点感觉毛毛的,旋即闭了嘴。 “贺!京州观世堂犀纹天师司马氏度,捐六岁太令黄历一本!” 一邋里邋遢的暗黄袍青年,盘腿坐在三层栏杆之上,有气无力地向人群打了声招呼,随后打了个哈欠,倒头翻身回到了身后的雅座之上。 衣摆处张牙舞爪的犀纹,彰显了他的身份。看相貌不过二十出头,实际年龄应该相差无多,年纪轻轻已有金丹修为,也算得上是天资非凡。 看着他的袍子,秦萧向身边的小白问道:“小白,你还记得小雨的袍子啥颜色来着的吗?” “白的,纹路是一样的独角牛。他们俩是一起的吗?为什么这个司马度不是天师府的?” “因为小雨那丫头是真正属于天师府的。”芥弥适时地解释着:“虽然天师府是管理九州修士的官方组织,但他们的人手实际上却少得可怜,而且战力严重不足…… “啊?天师府内部这么弱的吗?” “别打岔。”芥弥轻敲了一下小白的脑袋,继续说道:“天师府在每个郡都有分布,根据郡的大小,规模也有所不同,相同的点是事儿都特多,因而自愿加入的也少了不少。” “于是乎天师府就效仿圣堂,采用了类似雇佣的方法,高薪雇人,发布任务,从一些世家大宗那边借人或者招募散修。” “对于某些关系比较密切的或者贡献比较杰出的,就给他一个名头,也就是天师府天师的身份,相当于给了官职,但不用履行什么义务,多少也能提供点便利。” “喔哦,咱懂了。那个司马度是观世堂的,就是偶尔会给天师府打工是吧?” “嗯哼。打工也不太准确,更形象地说应该是赚外快。” “顺带一提,观世堂就是办鸿蒙周报的那个,也负责排各种榜单,常用的日历黄历万年历啥的,也是他们编的。” 两人谈话间,三楼的司马度碰巧打了一个喷嚏,耳根也有点痒。奇怪于自己已经寒暑不侵却还会打喷嚏,他当即掐指算了起来,可惜一无所获。 由于陆雨的缘故,小白对司马度很好奇。但魏无患就像见了猫的耗子一般,忌惮得不得了。趁着芥弥和小白两人还在聊天,他拉过秦萧悄悄说道: “老莫,等会要是那司马小子被选中了,你能不能帮我拖死他,绝对不要让他见到我。” “咋了?你犯事了?” 魏无患一副吃了屎的模样,犹豫再三,重重叹了一口气,才愤愤不平地说道:“屁!鬼晓得这群渣渣居然逛花楼不给钱,当时小翠找我抱怨,就替她出头,打了几个没纹的天师。” “那群渣渣!居然把小爷给悬赏了!你大爷的。” 秦萧突然联想到先前在泗水城里的事——看来天师府内部,不仅仅是人手稀少,管理松懈导致底层天师嚣张跋扈的问题也很严重。 “行。到时候再说吧,现在说太早了。” “好兄弟!” “贺!掌剑山诛仙峰幻剑仙子座下三代弟子缭乱真人花氏满楼,捐东海……” 还没等姜傲雪唱完,男子女相的花满楼就迫不及待地以一个极其骚包的姿势,出现在了三层的围栏之上,同一时间落英缤纷,香气弥漫,好一副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惹眼景象。 “兄弟们!今晚我作东,敞开了喝!敞开了吃!庆祝我从东海解……” 乓—— 臊皮的话还没有说完,他背后的光幕之中突兀地出现一截枯木,照着他面门狠狠来了一下。 随后一只手也从光幕中伸出,拽着他的领子就往回拉。花满楼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被人生拉硬拽了回去,慌乱中还能听到他的求饶声。 “师弟!师弟师弟师弟!我错了错了错了!真错了!不皮了不皮了!别别别!别告诉师尊,告诉师尊我就完蛋了!” “哼……” “行行行!都行,师弟你说了算!” 这一幕真的很有喜感。要不是忌惮于花满楼分神巅峰的实力,恐怕不少人早就放声大笑起来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努力憋着笑意。 姜傲雪还是比较有专业素养的,重新提起嗓子,续上方才没有说完的话: “捐东海炽带伪龙龙骨一截、龙刍草三株、三寸焦螟子三罐。” 躲在幕后看着人脸上的茫然,花满楼别提多得意了,笑靥如花的,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唯一没有感到两眼一黑的只有芥弥。听着礼单,她脸上带着些玩味的笑容,“嚯哦,这掌剑山的小子真是大手笔啊。” 手中光亮闪过,几个玉瓶玉罐就出现在她的手中。不用说,芥弥的科普小课堂开课啦。两个半文盲加一个流氓很自觉地靠了过去,听她讲解。 “首先是焦螟子。”芥弥打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玉罐,往三人手中倒出一小捧细沙。 “焦螟是一种很小很小的虫子,有古籍记载‘东海有虫,巢于蟁睫,再乳再飞,而蟁不为惊’。过去它被视作天下极细微者,你们手里的那一捧大概就有几百万只了。” 说着芥弥又从罐子中取出几只较大的焦螟,给三人展示。这时他们才看清焦螟的真面目:大约两三寸的样子,身子青色的,长得很像常见的小飞虫;翅膀很长,大约有身体的两倍,额头还有一对较长的触角,眼睛却不大。 “焦螟群中有很小概率出现体型较大的,不仅珍稀,还是罕见的炼药素材。有凝气聚神,安神静气的功效,还可以滋阴补阳。” 见识完焦螟,准备放回管子时,魏无患手抖了一下,不慎撒出了些许。不多,也就一丝罢了,但里面包含的可能就有数万只焦螟。 细致至极的生命,即使成千上万地消逝,也引不了注意。 “接下来是龙刍草。这个倒没什么说头。” 芥弥从瓶子里取出几根青翠的嫩草,长得不算奇特,和一般青草并无区别。不过细看之下能发现表面有类似龙鳞的纹路。小白也说能从中听到很小很浅的龙吟声。 “龙刍草生长在东海上的龙川岛,这个岛以前是为人皇或皇帝养龙驹的地方。普通的草受到龙气沾染,便有了后来的龙刍草。” “说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效果,‘凡马食之,可化龙驹’。再有就是炼药炼丹,一些要用到龙气的丹药可以用它替代,好像还有壮阳增性的功能?这个就要问紫鸿了。” 看着手中的龙刍草,秦萧学着小白的样子,放在耳边倾听。虽说不明显,的确可以听到若有若无的龙吟声,和牛叫很像。 只是这龙吟声中还夹杂着马嘶声,使得龙的威严感和神秘感顿时荡然无存,反而有一种身处牧场的感觉。听得久了,甚至还隐约能闻到……牛粪马粪的味道。 最后是所谓的赤带伪龙。这个东西芥弥没有实物,只能参照一本图谱来说明。 伪龙的名号名不副实,这其实是一种很大很长的鱼。大约有四丈长,体态呈银色,背部却是赤红的,就像拖着一条赤色绸缎一样。如果修成了妖,体型还能翻个十倍不止。 秦萧一直觉得这鱼既视感很强,回忆半天才想起来,这不就是带鱼嘛!以前他在青叶城里买到过冰冻的。 看着浮在头顶栩栩如生的大鱼,小白神情严肃地问道:“芥弥姐姐,咱问你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啊。” “你说。” “这个鱼……好吃吗?” “不知道,我没吃过。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想尝尝了。” “是吧是吧!这么肥,一看就很好吃!” “有道理。那姓花的小子手上肯定有鱼肉,我们去搞点过来。” “不好吧……毕竟咱们也不熟……” “不熟可以买啊!咱不差钱!再说了,惊鸿那丫头不是给你一张令牌嘛,有那个也能拉近点关系,不怕他不买账。” “好耶!秦萧小哥听到了吧?” “秦萧!” 全程听完了两人交谈的莫秦萧露出无奈的笑容,在两人如火般热烈的注视下,无奈地点了点…… 才怪!他超兴奋的,只是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能料理一种自己从未见过的食材,他还挺有兴致的。反正还有魏无患在,要是做得不好吃或者做失败了就全给他了。 一旁抠着鼻屎的魏无患突然感到一股恶寒,扭头看去正巧看到秦萧那不怀好意的目光,当即决定转移话题,指着下方喊道:“你们看,下面怎么了?” 顺着他的指头看去,一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黯淡了灯光,白色的迷雾充斥在舞台之上,使人看不透彻。 原本站在舞台中央的姜傲雪此刻也凝气飞空,来到了半空之中。九个可以称得上绝色的舞姬,穿着束胸露腰显腿的络金镶银携铃胡裙,以不同的姿态出现在舞台的各个位置;三十六个容貌上佳的歌姬、乐师位列舞台侧方,开始演奏舒缓的音乐。 姜傲雪神色庄重,用一种近乎敬仰、尊崇的语调,高声唱道: “请!金莲舞姬燕双飞!降尘!” 第104章 舞姬自西来 艳女舞如莲花旋,本属天有凡未见。高楼满堂红氍毹,此景理应天下无!红粉香风玉珠汗,宾客见之忘贺叹。玉面娇娥纤复秾,白纱青罗花郁葱。回裾转袖合飞燕,前起后挑起回风。皓腕凝月举琵琶,形作明妃马声飒。莺燕娇蹄水迸行,慢拢轻缓续急音。醉客群赏散金银,只为博卿一幸名。 万众瞩目中,燕双飞一跃而下,莲步轻点,身形翩跹,仅凭一曲金莲,就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甚至于心魂也一起跟着去了。 看着那世间罕见的绝世舞姿,莫秦萧突然蹦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这个舞是小白去跳,效果会不会更好? 看着身边裹着黑纱,一脸憧憬地看向下方的小白,秦萧心中的惊艳顿时被冲淡了。那燕双飞确实漂亮,可和小白比总还是差了几分的,更不要说他还见过一个和小白同一水准的陈惊鸿。 何况他从小就见惯了常思、桃源几人,被养刁了的审美也不会有什么特别感觉。 不过她跳舞确实好看。要是能教一下小白就好了……她应该也挺乐意学的吧。 这样想着,他又看向魏无患,只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死死盯着楼下的燕双飞。也不说话,也不欢呼,甚至没有在喘气,就嘴巴张大、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样子有些渗人。 秦萧抬起一脚就踹在他背上,示意他收敛一点。奇怪的是这一次魏无患没有急着和他斗嘴,反而是目光灼灼地死死盯着莫秦萧,把他盯得有些发毛。 “你傻了?一直盯着我干嘛!” “老老老莫!我我我……我谢谢你!” “舌头捋直了说话!” 魏无患这时候又不说话了,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郑重地拍了拍莫秦萧的肩膀,一副“大恩不言谢”的模样,又直勾勾地盯着燕双飞去了。 秦萧嫌弃地擦了擦似乎沾染上某人口水的肩头,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话说你至于吗?不就是长得漂亮一点了吗?你眼珠子都快粘上去了。” “不,小魏这个才是正常反应。” 魏无患还沉浸在燕双飞的一曲金莲中,根本不想搭理秦萧,回答他的是眼神逐渐玩味儿的芥弥。 “那个燕双飞,是所谓的天生媚骨,对于男性来说她的存在犹如……” “天生媚骨?那是个啥?” “……” 见芥弥鄙夷地盯着自己,盯得他有些发毛。秦萧不再多问,继续欣赏起了这支舞蹈。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芥弥除了鄙夷和嫌弃,还有一分惊讶。 这小子居然不会受到天生媚骨的诱惑?他不会是弯的吧…… 原本隐藏在幕后的诸多看客,此刻都来到了栏杆前,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黑影依次排列在光幕之后,或微微摇晃,或伫立不动,给人一种极为压抑诡谲的感受。各式低语在短暂的平静后相继响起,如蚊虫般扰人。 “好美的姑娘……如果真的能和她亲近一回可就光宗耀祖了!” “祸国殃民啊!” “好漂亮……好想占有她……她一定是我的!” “美!太美了!娘娘……你说我能行吗?” “嚯哦……” “阿弥陀佛。” “三哥,她说的都是真的吗?你的竞争对手看来不是一般地强啊,还挺多!” “哼哼,燕姑娘与我互为知己,她没理由诓骗我。竞争对手?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准备急赠礼!我倒要看看,谁有胆子跟!” 众人窃语时,台下的燕双飞缓缓站到了舞台中央,浅笑着向在场的人打了声招呼,声音婉转,勾人心魄,似乎还带有些叠音,温婉与妩媚相错。 “诸位客官,双飞有礼了。一曲金莲,浅作开场,以偿诸位苦等之恼。” 只是一个简单的开场,就惹得全场欢呼。眼看局势越来越难以控制,姜傲雪不得不散发出元婴修士的气息来控制局面。 燕双飞浅浅一笑,向上环视一圈,继续说道:“诸位应知,双飞非九州人士。我生自西域,可叹家乡慌乱,妖兽多扰,自幼便背井离乡,被迫东游,只为求生。幸得合欢援助,方能在临淮宝地立身安命。在此双飞先谢过合欢宗。”说着她抬头向姜傲雪报以微笑示意,对方也点头示意。 “可家乡毕竟还是家。双飞虽然已回忆无多,但还是不可舍弃。我近日听闻西域妖患愈发严峻,不得不担忧那荒芜的小村。” “双飞颇有家资,救得了一村,却救不了西域人族……双飞无用……不可为家乡父老造福……”话还没有说完,她已是泪如雨下,一片梨花带春雨,哽咽得再无法言语。 周遭看客见到这可怜的人儿,怎么能不心生怜悯。各式各样的安慰话从四面八方传向舞台中央,像一张乌压压的网,捕向那俏丽的人儿。 见燕双飞情绪激动,姜傲雪接过话茬,继续说道:“燕双飞小姐自诩身无长处,唯有一身皮囊尚属上品,故出此下策,妄求善款,一为重缮故乡之荒,二为援助西域之乱。在此姜傲雪暂时越俎代庖,代燕双飞谢过诸君筹款。” 抽泣声、鼓掌声与赞叹声夹杂在一起,代替了天凤楼内旖旎的氛围。燕双飞双眸带水,目含血丝,却还是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向着所有人道了一声谢。 只是一眼,现场再度轰动,一时间清脆脆的铜板、白花花的银子、金灿灿的金子、轻飘飘的银票如雨点般从各层落下,更不要说还有各式饰品宝物,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就已经在一层的舞台四周堆积起了铜臭的海洋与高山。 山川社稷,尽由财铸。应是财神兴起,撒得人间一片,尽是金光银色铜梆梆。 却没有几个人知晓,那财国之下,有几个歌伶舞姬死于非命。深色的血液夹杂着粉白的柔体,汇聚成财国最为肮脏的地下河。 一曲高昂且喜庆的唢呐声,冲淡了燕双飞的身世带来的悲伤。接下来,将由燕双飞亲自报唱,宣告今日的赢家到底是谁。不过在此之前,却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插曲。 一个宦官打扮的人,不慌不忙地来到舞台之上,在姜傲雪耳边附语几声后,便在一旁静候。姜傲雪脸上明显有些不解,求助地看向燕双飞一眼,待获得首肯后,向宦官点头示意。 那宦官嗓门很大,调门也高,没有扩音的法宝也没有修为,发出的声音也能让整个天凤楼听清,甚至让二层都感到震耳欲聋。 “急礼!京州柳家,捐八上天奇书一卷、金耀鎏光冕一顶、云锦阁出霞帔祥纹火裘披一件,大觉寺出降魔杵一尊!” “柳三少爷宣,柳家与神武将军开国公义朝将军有旧,可出兵解西域兵乱。西域白莲法寺亦有旧,可平妖患。” “还望燕双飞姑娘三思后行!” 说完,那宦官对着上方一鞠躬,躬身离开了。他拜别的方向,正是莫秦萧几人的对面——那神秘的乾房客人。 全场震惊!鸦雀无声。 那柳家三少爷无论是财力还是人脉都可怕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方才那加礼的部分,无论哪样都是至宝,更不要说还有两个庞大的人脉。就连花满楼这个见惯大世面的人,一时间也被这股豪气吓到了。 就在所有人因为震惊而毫无动作时,燕双飞再次出面。这次她整理好了容颜,眼角的泪痕给她平添了几分楚楚动人之色。她向着那柳三少爷一拱手,算是承下了他的礼。随后又说道: “感谢柳三少爷抬爱。双飞不过风尘之身,实在是承不起少爷那如山厚恩。萍水相逢之情,又怎么能妄求少爷劳请诸多能人?这礼双飞暂且受下,以示双飞之尊崇,日后以作酬资,以解故乡之难。但那人情之礼,还望少爷三思。” “燕姑娘言重了。”光幕撕裂,一个看起来相当枯瘦,举手投足间又有一股贵气显露的公子凌空踏步,站在了栏杆之外,与燕双飞相隔而望。 他的出现无疑吸引了在场几乎所有的目光,仡轲长生、庞富邦、司马度、花满楼等先前大放异彩的人都死死盯着底下这个人。 那柳三却是完全不怯,含笑一拱手,“燕姑娘当年徐州一别,虽说萍水相逢,却是一眼万年。我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所以一收到姑娘选宾的消息,我就赶来了。姑娘近日可好?” “劳君挂念。双飞一切皆好。” “如此甚好。燕姑娘不必急着拒绝,我并非无理之人,也理解姑娘心中救乡急迫。这西域所说并非我九州疆域,但事关妖患,总是要解决的。我不过借个顺水人情,还望姑娘受下。” “我也无意与诸位豪杰相争,此番我并无他意,一切都可按双飞姑娘心意来。某不过奢求选宾之后,次宾客之后,与双飞姑娘寒暄一二即可。” 那柳三显然是懂人心的。一番操作下来即彰显了他非比寻常的身份,又凸显了他和燕双飞的关系,更是化敌为友,自甘其后,保留了其他人的颜面。敌意的目光少了不少,还多了几分钦佩与赞叹。 柳三也是报以微笑。只是目光扫过莫秦萧等人的位置时,眼神中却是多了几分挑衅。 “顺水人情却高过如海恩情。公子酬资,已是雪中送炭,双飞何颜再求其他。况少时素闻义朝将军之勇武,向往依旧,怎敢劳烦?还望公子收回。至于公子所说,可随君愿。” “这……唉。 话说完,燕双飞深深一鞠躬,无意之中抖露大片美好。柳三犹豫良久,终是答应了她,将那两个人情收回。 燕双飞这次欣然起身,只是起身时,她特意向后方回望一眼,似是看向对方,又似不是。 流露的,鲜明的是歉意与遗憾。 魏无患那个傻子都看出来了,燕双飞不好做了。 怎么办!好不容易得到这个机会,老莫还帮了我这么多,我难道现在就放弃吗?再想想,肯定有别的办法的…… 这可是我告别臭老头安排的未婚妻的好机会!不能这么放弃啊! 对了! 魏无患灵光一闪,看向了此时坐着掰手指的芥弥。他挥去拳头就向着鼻子砸去,直到红的黄的清的鼻水混杂着流下,又摸得满脸都是。接着他又飞扑到芥弥脚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刚想抬头哭诉,迎面就看到芥弥略带嫌弃的目光。 “芥弥姐姐啊!那小子绝对成心的!你看到他刚才挑衅的眼神了吗!一定是故意的!”说着还抱上了芥弥的大腿,哭得是撕心裂肺的。这神情,足够换秦萧和小白鄙视他一年的了。 芥弥没有着急抽回自己的腿,也没有急着表态。低头看了一眼,似是在看魏无患,实则目光穿过楼层,锁定到了柳三和燕双飞身上。 “小魏,等会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看准燕双飞脸上的表情变化,知道吗?” “啥?” 见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没有动静,台下的柳三露出胜券在握,很快又被和煦的微笑所替代。 “既然在座诸君没有意见,我就在此先谢……” “慢着。” 光幕之内,一个高挑的身影打断了他。芥弥丝毫没有在意柳三怨恨的眼神,响指一打,三个光球就出现在了舞台中央,被修饰过的声音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同为八层贵宾,柳公子如此慷慨,我也不能差了礼数。这三样就当我为西域妖患出的一份力吧。” 光幕消散,一声巨响,三座庞然大物突兀地出现在了舞台中央。在场的人是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这三件贺礼的来历。 柳三面色铁青,他同样不知道这三件的来历,但凭借独特秘法,看得出来这是多么多么不平凡的三件东西。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神秘的宾客是要和柳三别场子了。一时间幸灾乐祸的、暗中交谈的、面露愁色的……所有人都在期待一场好戏的上演。 待私语声退去了些,燕双飞才转向芥弥的方向,拱手称谢,“多谢贵宾抬爱。客人出身尊贵,却如此心系苍生,实乃我西域同胞之福。只是双飞眼拙,不知这三件是何,有何效用。还望贵客解惑。”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左边那个是跂踵的骸骨,但境界有点记不清了,可能返虚合体上下;右边那个是一把残破天器,好像是什么鼎来着;中间那个……” 芥弥每说一样,对应的物件就微微发出荧光,换来的则是全场整齐划一的抽气声。只是当她说到第三件时,却是停顿了片刻:“中间那个是一根树枝,一截桃树枝。” 那虬然的形状,确实和桃树枝一般无二,只是上面散发的恐怖气息令人毛骨悚然。 燕双飞神情变得相当精彩,惊讶、欢喜、难以置信……诸多表情在她那张脸上飞速变化着,还有很多被隐藏在了深处。直到她深吸三口气后,才勉强平静下来。 “这……礼重了。双飞不敢收……” “让你收你就收,我可不想被人看扁了。” 话语所指,毋庸置疑。 柳三的脸已经有些扭曲了,他身份尊贵,居然在比富这件事上输了,还输得一塌涂地。不顾同行人的反对,他当即换来宦官,决定再次加礼,誓要压一压芥弥的风头。 芥弥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那柳三上,而是聚焦在燕双飞身上。 正当燕双飞“托辞不过”,打算收下芥弥的贺礼;正当宦官拖着长长的礼单再次下楼时;正当全场寂静准备观看一出好戏时,一段悠扬的旋律倏得响起。 如怨如慕,如颂如诉。 “诶——” “金瓜子,银豆子,游到哪里去诶?” “金宝儿,银宝儿,落入谁的囊诶?” “还有那十颗通宝,十张银票嘞!” “一辈子的钱啊!也就这些嘞!” “离了它们怎么活诶!” “诶——” 第105章 葬骨黄金乡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芥弥的话是说给魏无患听的,却被旁边的莫秦萧给留心了。 那燕双飞无论待人处事还是言语行为,都给人一种落落大方、毫无挑剔的感觉。越是完美,越是不对劲。出于直觉,秦萧能感觉违和感,却苦于发现不了到底哪里不对劲。 直到三件贺礼的贵重震撼了燕双飞,使得她的表情在一瞬间出现了失控,莫秦萧终于发现了端倪。 是贪! 她对那三件贺礼产生了超出常理的贪婪,那眼神深处的贪婪绝对不是一个为了筹集赈灾善款的人能有的。即使她藏得很深,但还是逃不过有生灵无我加持的莫秦萧的感知。 燕双飞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啦。不如说你现在察觉才奇怪吧?” 是谁?!谁在说话? “是我哦。小友,好久不见了。” 这个声音……单之禅前辈? “哦呦?你知道了?哦,我知道了,是那个老头子告诉你的吧。真是多管闲事呢,我还想让你猜猜呢。” 前辈你也挺无聊的。 “是吗?我还挺喜欢看别人猜谜的。多有趣啊。” 还是说正事吧。那个燕双飞真的不对劲,前辈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嗯哼。” 还望前辈告知。 “这个啊……我就不!她不就在下边嘛,你不能自己去问吗?” “秦萧小哥?” 问?我怎么问?总不能开口就说你是不是和贪仙有关系,或者问你为什么露出那么贪婪的目光。这不合适吧? “秦萧?” “怎么不合适,我觉得挺好的。” 得想办法放松她的戒备才行……有没有办法能拉近和她之间的距离呢? “有啊,我教你一首歌。你到时候一边唱一边找她,保证没问题……” “莫秦萧!” 一声清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莫秦萧从天人交谈之中惊醒。他如梦初醒,看着面前鼓着腮帮子的小白,一脸茫然。小白可不惯着他,揪着他的耳朵,一脸委屈地抱怨起来: “秦萧小哥,咱叫你好几遍了,怎么不理咱?” 秦萧忍痛,赔笑又双手合十道着歉,“抱歉了小白,我刚刚在想事情。你叫我有什么事?” 小白气鼓鼓地看着他,松开了揪着他耳朵的手,指向了光幕前的芥弥,“芥弥姐姐好奇怪啊。她怎么和那个人斗起富起来了?” 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秦萧看到了芥弥略带挑衅的目光,以及那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看样子似乎是在向那个柳三示威。 但他清楚,芥弥绝不是那么无聊的人,不可能因为一个陌生人的挑衅就和人置气。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缘由才对。 等等!芥弥姐好像不是在看柳三,她看的好像是燕双飞!难道老姐看出来什么了吗…… 看着眼前丝毫不落下风,把那柳三压得死死的芥弥,秦萧思索良久,突然向身边替他揉耳朵的小白伸出了手。“小白,鱼鸟令给我一下。” 小白丝毫没有犹豫地就将鱼鸟令交予了他。 “谢了。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和老魏记得要跟紧在芥弥姐身边,知道吗?” “嗯?你说什……” 可惜小白话还没说完,秦萧就一步跨出,翻过栏杆向那燕双飞走去了。越过芥弥时,没有注意到她微微点了点头,一副甚是满意的模样。 “姐姐!秦萧小哥他……” “芥弥姐,老莫他要干什么?” 看着那举措惊人的莫秦萧,小白和魏无患立刻冲到栏杆前,一人想要翻过跟着他,一人指着他有些惊慌,却都被芥弥拦住了。 “让他去,我看着呢。” 莫秦萧不会凌空踏步,飞廉靴很通人性地唤起一个又一个小小的风旋,将他稳稳托住,如同走楼梯一般缓步走向燕双飞。一边走着,他一边循着单之禅给他的词,大声唱了出来。 唱完,他也走到了底层,正正巧立在燕双飞对面,两人相距也就一丈距离。也就在这时,两人对视一眼,他才看清了燕双飞的全貌: 比他想象的要好看些,也更年轻些。看起来应该只有二十出头,右眼右下有一颗浅浅的红痣,左边眼角还点了莲花形的花钿。 发色金灿,唇红润泽,鼻挺如檐,眸浅含星,肤白胜雪,很符合莫秦萧对西域人的想象。 一个西域姑娘穿着中原盛行的裙衫,不经意间露出了双腿和腰肢,也是别有一般风味的。 两人都没有开口,都向对方报以微笑。 只是这个举动却是惹恼了旁观的柳三,面部涨红、双目竖瞪、眼角欲裂、鲜血充盈,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秦萧自然不在意,他在和燕双飞打了声招呼后,就向后看着那绵延的金山银山。 “这位公子,不知你……” 看着眼前人行为,燕双飞还是先开口了。某人却是一点面子没给,直接打断了她。 “那什么,燕姑娘,劳烦你先等一下。耽搁你一些时间,我马上过来。”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向那堆金银,撸起袖子扒拉着。 这无礼又荒诞的举措自然惹恼了在场的看客。一场好戏被这个少年搅浑了,让他们如何不气恼?于是乎咒骂与埋怨在拱火下如雨点般向他砸去,却都被无视了。 “你小子唱歌也太难听了吧!那明明是首慢调曲子,你是怎么唱得和山歌一样的?” “我五音不全,一般不唱歌。” “……好吧。” “再说了只要歌词被她知道不就好了,费什么力把歌唱好啊?” “真是没有风情!” “是是是。” “话说你这么翻也太没有效率了吧?就没有高效一点的法子?” “我也想啊,要是有个铲子就好了。” 众人看着秦萧一个人在钱堆里翻找些什么,又不知所云地自言自语,只认为他是个傻子,向他投去了嘲笑的话语,这其中唯柳三笑得最为猖獗。只有两方人例外。 一方是小白,从秦萧走向那个方向开始,小白就猜到他想做什么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本想下去帮他,却被芥弥拦住了。小白不解地看向芥弥,入眼的依旧是她是神秘的微笑。 至于另一个,就是燕双飞了。 柳三的表情有些得意,似乎认定了莫秦萧,有些轻蔑地对燕双飞说道: “燕姑娘受惊了,看来那人不过是一傻子。可笑我居然还把他当做竞争对手。还请姑娘不要介意,继续正事要紧。” “……” 没有理会柳三的喋喋不休,燕双飞默默地来到舞台边缘,看着那辛劳翻动的背影,出乎意料地沿着舞台边缘坐了下来。 “需要帮忙吗?” “这点活我能搞点,不过麻烦找个铲子过来,这样快点,省得你一直等着了。” 话刚说完,先前芥弥送出的桃枝突然腾空而起,飞到了莫秦萧手中。感受着手中那熟悉的质感,秦萧瞬间认出那是桃源的枝干。 毕竟小时候没少挨她的打,屁股和手心早就牢牢记住了。 “你来也没用啊!你只是根树枝子,又不是铲……我靠!” 只是话还没完,树枝前段就发生了改变,盘起缠绕,形成一个铲面。虽然短点,但也够用了。 “桃源姐的枝条还有这功能?等等!家里的扫帚不会也是……” 秦萧似乎联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不过手上的活可没停,有了枝条的帮助,效率翻了不止一倍。 “姑娘,你没必要一直在这等我。你可以先把要事做完的,你才是主角啊。” “无妨。这个面子傲雪姑娘还是会给我的,等一等也无妨。况且结果大家也是心知肚明,早说晚说都没什么区别。” 燕双飞笑得如邻家女孩一般清纯,回绝了秦萧的建议。金莲足晃荡着敲击着舞台,每一声都撩动着宾客的心弦。 这一瞬间,不少人都对秦萧心生感激。若非他横插一脚,他们还见不到如此模样的燕双飞。咒骂与埋怨声少了不少,这也给了两人交谈的机会。 “还没有问公子名讳?” “莫秦萧,之前你写过信给我。” “哦。那魏无患是……” “我发……不,现在是我孙子。” “双飞见过莫公子。” “叫我秦萧就行。你也别自称名讳了,听着怪别扭的,直接喊不行吗?” “听公子的。” “燕姑娘,干等也无聊,能不能介绍一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西域人呢。” “嗯。西域泛指九州往西,和森罗域的交界地带,那里环境多变,有高山、沙漠、群湖、草原……其他我也记得不太清楚了,毕竟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人来九州逃难了。” “依稀记得,我的家在片盆地边上,往东是草原,往西又是连绵的雪山,夏天的时候北面还会有沙暴。” “环境很恶劣呢。” “是啊。可是美也是真的美。天是那么蓝,云又是那么白,还有我在九州再也没见过的翠绿的青草与满山的羊群,更不要说那些甘甜的瓜果。” “西域的瓜果很甜吗?” “甜!甜得不得了!蜂蜜都比不过的甜。网纹瓜你知道吗,在九州可贵了!那在我们家乡都是喂羊喂牛的,因为不够甜。可即使这样,牛羊挤出的奶还是甜的!” “你们那里的姑娘都是吃这些长大的吧?难怪那么漂亮,人杰地灵啊。” “可不是嘛!汉子精壮,个个都有腱子肉,拉倒一头牛都不在话下,可比九州的那些弱书生强多了。姑娘漂亮,皮肤雪白的,还能歌善舞,身材也好得多。” “喂喂喂,打击范围有点广了。我也是九州人哦。” “怎么,你有意见?” “不敢不敢。听你口气,你一定是西域里最漂亮的了吧?” “嗯哼!” “……” “……” 两人像老朋友一样,一言搭一语地聊着,聊着天南海北,聊着鸡毛蒜皮。两人其实心里都清楚,彼此之间都藏着事情。但在这个短暂的时间里,默契地没有点破。安逸的氛围很难得地没有被他人打破,两人得以在这个狭隘时间中,深入地了解对方。 可惜和谐的气氛总是短暂的。随着一声不合时宜的闷响,以及手上传来的奇怪触感,秦萧知道他找到了。 随手丢掉了铲子,他再次开始徒手挖掘起来。燕双飞此时也从舞台之上跃下,跟在他身后接过铲子,一同帮忙。 一截青衣,突兀地出现在金的银的夹缝之中,沾染着一抹深色的红,宛如落在雪上的一点血,夺人眼球。秦萧的手上沾到了血,可他分不清,那是挖掘时磨破了的皮,还是那几个姑娘最后留下的遗言。 多好的姑娘啊。 当秦萧把三个姑娘一并挖出时,她们早已看不出人形了。艳丽且暴露的衣衫,早就随着胴体的破裂而变得污垢斑杂;或简或繁的头饰,也失去了立足的地方,与那肮脏的金银融为一体;修长的四肢,早已化作飘飘然的绸缎,无力地拖曳在地上。 秦萧没什么感觉,唯有痛心;小白没什么感觉,唯有伤心;魏无患没什么感觉,唯有惋惜;花满楼没有什么感觉,唯有自责;仡轲长生没什么感觉,唯有可惜;司马度没有什么感觉,唯有冷漠;庞富邦没有什么感觉,唯有困惑。 燕双飞感觉最为深厚,那叫感同身受。 她走向前,看着那排成一排的三个姑娘,替她们整理了衣装,又打理了容颜。她的手很神奇,抚过她们残缺的地方,就有一层金纸覆盖其上,掩盖住了伤口,补全了残缺,遮掩了受损的容貌,最后化作一张金色面具,盖在她们脸上,一如生前,艳丽多姿。 “好了吗?” “好了。让她们体面地去吧。” “嗯。” 秦萧抬头,看向一直在维护秩序的姜傲雪,再一次展出了鱼鸟令,“姜道友,帮着三位厚葬了吧。如果还有家人在世,记得补偿他们,墓最好也留在她们家乡。” 燕双飞上前一步补充道:“银柳是家里人卖了的,还是留在临淮吧。安月与紫歌,就按照公子说的办。”话说完,她挥手一招,三大堆黄金白银就落入手中,融成三座棺椁,安敛了尸身。 “遵少宗主之命,我这就去办。”姜傲雪躬身抚胸,向着秦萧的方向行了一礼,眼中有着无比的尊崇与狂热,转身吩咐几人后,默默站到了莫秦萧身边。 一语如那平地惊雷,炸出个鸦雀无声。 宾客还处在震惊之中,还在回味姜傲雪那一句“少宗主”是何含义,还在惊讶莫秦萧那非比寻常的话语权。在众人的注目下,两人再次回到了舞台中央。 寂静,楼内难得再次陷入寂静。先前对秦萧展露出敌意的人,此刻也不得不收起獠牙。这一句少宗主,能代表的事太多了。当他们想动秦萧时,不得不考虑一下身后的合欢宗。就连最为敌视的柳三,此刻也不得不将这口气憋下去,静待事态发展。 “你小子也太任性了吧?让那么多人等着你,看你收尸。” 没有啊,我有让他们继续,不要管我的。 “呵呵。不过也对,你有鱼鸟令,在这里也有为所欲为的资格。” 前辈说笑了,那不过是一长辈疼爱给的玩物,我只是在狐假虎威罢了。 “接下来怎么说?舍得对峙吗?” 嗯。总是要问清楚的。 “随你吧。” 对了前辈,你不是嫌弃我唱的歌不好听嘛,要不现在你来唱一遍? “……行吧。” 悠扬而婉转的歌声再度响起,是从莫秦萧身上发出了,能听得出,是女声。明明歌词和秦萧唱的一样,比起他来更加动听,更加悦耳。 如听仙乐耳暂明。 秦萧没有开口,歌声也一直在持续着,燕双飞同样听得入迷。 “有些不合时宜,但有个问题我想问一下。” “你可以开门见山一点。” “行。” 悠扬而婉转的歌声之中,秦萧微笑着看向燕双飞,问出了那个问题。 “开明通宝,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第106章 六丁护身法 和自由散漫、山头林立的嗔仙教派以及空无一人的痴仙教派不同,贪仙教派不仅人才济济,而且有着严格的等级秩序。 除去贪仙本人外,地位最崇高的是金银两元宝,在正主被封印后总管教内大小事宜。两位实力也非比寻常,都已是大乘陆仙。据传说金元宝在陆仙之中也是顶尖的存在。往下是金银两宝儿,一合体,一渡劫,一主内务,一主外事。四人是如今的贪仙教派真正的话事人,比起高高在上的贪仙,他们才是教派的压舱石。 四金银之下,才是教派的真正的中流砥柱——十通宝。修为高低不等,责任不尽相同,彼此之间甚至不相识,但他们才是贪仙教派真正活跃在外的成员。或收宝敛财,或杀人越货,或摸金探穴,或行商坐贾,或上下勾连……贪仙教派,半数财富,尽与其相关。 只是,六煞之乱后,随着贪仙被封,教派被围剿,四金银和十通宝也是死伤过半,教派根基受损,才逐渐在九州销声匿迹。 赫赫一时的贪仙教,终是沉寂了下来。时至今日,已是知晓无多。 随着莫秦萧一声“开明通宝”,在场的修士脑海中沉寂多年的记忆也是被唤醒。喧闹的天凤楼,能闻针落,除了呼吸声再无其他动静。 名扬九州的清倌儿是贪仙教徒,而且还位列是通宝之一,实在是有点难以置信了。 反应最激烈的,莫过于柳三和花满楼二人。一人不可置信,一人沉默严肃。柳三的神情是最精彩的,那是一种极度怀疑自我的神情。 不应该啊!燕姑娘怎么可能是贪仙教徒?那可是邪教啊,怎么可能查不到?难道说,不可能不可能……对!一定是那个莫秦萧!他一定是想要污蔑燕姑娘!一定是这样的! 在场的宾客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禁忌了,纷纷伸长脖子,围观楼下事态。有能力的,也是站在围栏之上,甚至越级来到下层,只为找个好位置作壁上观。 “嬷嬷!保护燕姑娘!” 与柳三一起跳下来的,还有一个风姿绰约的短发美妇。即使莫秦萧点出了燕双飞的身份,她也毫无动摇,坚决地执行柳三的命令。身上气息暴涨,一把青伞虚影若有若无地出现在背后,面无表情地盯着莫秦萧。 返虚……不对,应该是分神巅峰,半步返虚的水平。不好对付啊…… 这是花满楼的判断。 三层之中,花满楼和赵平凡对视一眼后,持剑来到莫秦萧身后。神情严肃,长剑半出,死死盯着对面云淡风轻的燕双飞,提防着身后那妇人。 “莫秦萧你大胆!毫无依据地污蔑燕姑娘,你可知该当何罪!”柳三气势汹汹地冲到两人中间,挡在燕双飞身前,厉声质问道。他手中也出现一块令牌,结出一片赤金色的屏障,将两人护住。 “燕姑娘放心,柳某一定护你周全!这侮你清名的恶贼就交给我吧!” 秦萧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在看他,只是盯着燕双飞,不言不语。燕双飞看着他,微笑不语。楼上隐约有那嗤笑声,如针刺扎入柳三耳中。 他像个丑角,在两人中间演着独角戏。 柳三的脸色有点难看,鼻翼连扇,妒火中烧。下一刻只见他手掌泛金,突然暴起,一掌打向眼前之人,隐约之间还有朗朗书声。 莫秦萧脸色不变,剑匣轻颤,风残雪入手。迎着那气势汹汹地一掌,脚步轻撤,反手握剑,长刃向前,就要卸力抵挡。 意外总是来得很快。一只金色的巨手突兀地横挡在两人面前,也挡住了柳三气势汹汹的一掌。 四周的黄金白银活了过来,伸出一只巨手,握住了此刻有些懵的柳三往后扔。那妇人见状也顾不得什么命令了,先接住他要紧。 “公子,眼下还是自保要紧,你万不可被那燕双飞迷惑了心智。如那莫秦萧所说,燕双飞真的有问题。” “嬷嬷,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两人商讨之际,那金银又化作一座黄金长桥,轻而易举地击碎了屏障,连接了燕双飞与莫秦萧。 “公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承认了。 众目睽睽之下,燕双飞走上了黄金长桥,当她立于最高处,又重新凝聚成一宝座,居高临下地看着莫秦萧。浅茶的眸子此刻变得金黄,充满诱惑与风情。先前软糯的语气不再,转而变得霸道威严,宛如上位者一般,睥睨众生。 莫秦萧笑一笑,抬手拦住了燕双飞,“稍等燕姑娘,等会儿回答你。”回头看了一眼神情严肃的花满楼,“这位前辈,你手上还有赤带伪龙的肉吗?” “啥?” “赤带伪龙,它的肉有吗?有几个朋友对它很感兴趣,想尝尝看。” “小友,这可不是谈论这个问题的时候!眼下还是要对付开明通宝要紧。” “我知道,但不着急这一时。燕姑娘也在等我们呢,快点好。” 花满楼抬头看了燕双飞一眼,果然如莫秦萧所说,她就这么坐在宝座之上,静静等待着。那是一种淡然,更是一种漠视,来自上位者的漠视。 无关实力,本性如此。 “……” “前辈,如果你想偷袭的话还是算了。燕姑娘身边可不止一个人,光凭你还是有点不够的。” “什么?” “哦,你看出来了。” 燕双飞没有感到意外,只是随口一提罢了。手中出现一物,一卷泛黄的竹简,却短得奇怪,只有六根。身后解开束缚的柳三原本还有一丝侥幸,此刻却是彻底陷入了绝望之中。 那是他送出的八上天奇书。 此刻,他只恨先前表态得太早了,他自觉方才猪油蒙了心,居然如此偏袒燕双飞。如今她欣然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他想要脱身却是不能了。 八上天奇书也就算了……如果让他们知道,我就完了。老六还好说,可这里保不齐有其他人的眼线。糟糕了…… “六丁甲兵,听我号令。帝敕明光,护佑保身。八方游神,速速归位!急急律令,何敢不听!” 宝光自燕双飞手上出现,同样闪烁的还有她手中的金黄之色,化作一张金纸覆在竹简之上。随着口中吟唱,六根竹简也开始剧烈抖动,脱离了韦编,悬浮在她身边。 “丁丑,延寿。” 轰—— 一声巨响,背着棺材的仡轲长生一脸茫然地出现在燕双飞身边。一根竹简化作流光,飞入他体内。 “什么情况?” 没人回答他。燕双飞只是冷冷地说了声待命,随后继续吟唱起来。仡轲长生真的保持单膝下跪状态,在一旁等候,他虽保留了神志,却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丁亥,拘魂。” 应唤而现的,是庞富邦。 “道友!我被控制了肉体,快动手!” 被召唤的一瞬间,他便明白了现状,趁着自己还没被完全操控,对着花满楼和莫秦萧吼道。 这一吼,惊动了两个人。司马度脸色大变,掐指算了一会儿,知晓了什么,掐着一张符箓,身形消散,准备跑路。 另一个则是花满楼,此时他也顾不得什么了,手中长剑全出,芳香扑鼻,芳踪难寻,瞬间就来到了燕双飞面前。一剑封喉,精准无比。 几乎同时,雷光闪过,寒光带银蛇,又有一剑在掩护下穿心,刺向燕双飞。 锵—— 剧烈的金属碰撞声在中央炸开,恐怖的气浪四散,震碎了楼层之上的光幕。虚空之中突兀地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拦住了那枭首的一剑,又接住了身后偷袭的一剑。 花满楼收剑回身,转身踏空,在肉眼难以捕捉的瞬间,再次劈向燕双飞,却被一层黄金铸成的护甲给抵挡了。 见屏障消失,人群也开始慌乱起来,慌不择路中,被踩踏者无数,台上尚未动手,台下却已死伤无数。 “姜姑娘,组织合欢宗的人去救人!” 见人群喧闹,另一边强强相对,秦萧高举鱼鸟令,喝道:“剩余合欢宗所属救人,先让普通人离开。” “遵命!” “小白、老魏、姐姐!先去救人!” “好嘞!小哥你自己小心!” “老莫等我!” 一番指挥下,总算是没有进一步扩大伤亡,客人也有序地在掩护下开始撤离。一个意料不到的人也加入了救援的行列,正是柳三带来的那个清秀的男子,配合着合欢宗的人四处救人。看着这番景象,秦萧也是长舒一口气。 “谢了,前辈。” “再夸夸我也可以哦。” 斩首失败的花满楼重新出现在莫秦萧身边,跟他一起出现的还有赵平凡。此时赵平凡的脸色有些难看,难以置信地盯着燕双飞身边那缓缓从虚空之中走出的人——沈天。 “天!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和贪仙教徒厮混!”双目之中雷光暴起,赵平凡压抑着极致的愤怒,用最后一丝理智质问着面前的沈天。 “哈哈哈!赵平凡,亏你自幼将沈天抚养长大,居然连我和他都分不清。真是好笑!” “沈天”的声音变得很奇怪,他原本的声音与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嘲笑着赵平凡。 “你!是!谁!” “自我介绍一下。”“沈天”扯开衣襟,行了一个拱手礼。暴露在外的半截肋骨之上,晃晃悠悠地悬挂着几片腐肉;肝、肾、脾等器官都还在,唯独不见了肺和心脏,露出空空荡荡的胸膛。污红的洞窟中探出一双猩红的眼睛,也只有一双眼睛。那苍老的声音正是从这里发出的。 “泰元通宝,太平无祟。” 正在救人的芥弥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夹带的是浓浓的疑惑。在太平无祟身上,她居然感到一股奇怪的熟悉感。 我,以前难道杀过他?没有吧? “你把沈天怎么了!” 最后一丝理智随着眼前的景象彻底崩塌,赵平凡嘶吼着,挥出了凌厉的一剑,向着胸膛之物刺去。雷光灼灼,荡涤邪祟。 剑尖指向沈天的胸口,赵平凡突然心中一颤,一丝警觉突上脑海,当机立断地撤剑回身,挡住了背后斩首的一剑。 “丁酉,制魄。” “师弟小心!” 一阵熟悉的芳香钻入赵平凡的鼻中,同样熟悉的还有剑与人。万万没有想到,燕双飞居然连花满楼都能控制得住。 随着竹简融入花满楼的身体,他彻底失去了身体的掌握权,不过也得亏他分神的实力,神志还是保留住了。 “师兄,怎么回事!” “六丁护身法!那女人用八上天奇书,以我们送出的东西为媒介,放大了我们内心的色欲和贪欲,操纵了我们的身体。她还能召唤三个人!” “现在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花满楼想要提醒赵平凡的话还没有讲完,太平无祟配合着他,再度对赵平凡发动了攻击。两剑以刀剪之势,一横向劈颈,一纵向斩头,分明要置赵平凡于死地。 本就只有分神六层的赵平凡对付分神九层的花满楼已是勉强至极,更不要说还有一个返虚一层的沈天。这一击他是必然挡不下了…… 挡不下也要挡!至少要带走一个人才行! 须臾之间,赵平凡咬碎了一直藏在牙中的一颗丹药,白髯飘飘,两鬓惨败,本是中年人外形的他瞬间老了廿年不止。 “师弟,你……” 花满楼眼中流露出一丝悲哀,咬牙切齿地想要控制自己挥剑的手,拼尽全力才延缓了数息,这也给赵平凡争取了时间。他侧身下腰回转,躲开了花满楼的一剑,让沈天的剑偏转斩中自己的肩膀,护体金身破碎,深深地嵌入他的琵琶骨之中。 沈天独有的温和剑气配合着阴湿粘人的邪气,渗进赵平凡的五脏六腑。正当太平无祟准备斩下他的左臂时,却发现怎么也抽不出剑来。在那血肉身处,那一块破碎的琵琶骨中,金色的雷电在奔腾,整块骨骼早已化作一团,与那宝剑粘连在一起。赵平凡废了自己一只手,融化了左侧琵琶骨,只为给他致命一击。 赵平凡惨笑着,趁着他愣神之际,一剑刺向咽喉。沈天咽喉部受过伤,他是知道的。 “你个疯子!” 太平无祟急了,想要撤剑脱逃,却不知何时蛮横的雷电已经将他的手和剑柄牢牢黏在一起。惊慌之下,他对着燕双飞吼道:“开明!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哼。” 关键时刻,又是花满楼出手,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剑。趁着空档,太平无祟左手化爪,击穿了赵平凡的肚子,幸好有雷光护体,并未重伤。 略带遗憾的赵平凡退回到莫秦萧身边,拔出了肩头的剑,带出一块血淋淋的白骨,又用灵力铸成骨骼支撑左臂,一人持双剑,对峙着二人。 “不至于。燃岁沸血丹的副作用可是足足三百年的寿命,反正你也打不过两个人,不觉得浪费吗?”莫秦萧语气慵懒,对着身边气息萎靡的赵平凡说道。 “难道要看着两个邪教徒在这里为所欲为吗!他们能控制分神修士,还有如此巨量的财富,如果放任他们去做,天知道临淮要遭什么罪!” “可是你打不过他们。一个花满楼就够呛了,就算太平无祟不能发挥沈天所有的实力,打你也是绰绰有余了,你还图什么?” “图个郡安,图个问心无愧。” “痴儿。” 赵平凡没空和莫秦萧辩驳,他现在只想找时机除掉面前的敌人。从目前的局面来看,燕双飞才是真正的突破口,只是她被保护得太好,实在难以下手。犹豫间,燕双飞已经召唤了剩下的三人。 “丁未,却灾。” 一早跑开的司马度再度出现,面带绝望地看了燕双飞一眼,又乖乖站到了她的身边。 “丁巳,度危。” 一身披锦绣袈裟的胖和尚自楼上一跃而下,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燕施主,此事了,你我两清了。” “可。” 得到肯定后,和尚笑眯眯地看向了赵平凡,双手合十,“叭!” 一声呵下,他的背上开始有肉球鼓起,如蟾蜍一般隆起了数十个疙瘩,内部还有东西在蠕动。下一刻,数十只白骨手臂自疙瘩中爆出,溅出满地血肉。渐渐地骨上有血肉附着,终是成了数十只手臂,结出不同的手印。 看着眼前之人越发诡异的姿态,赵平凡咬牙切齿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孽头陀,丘驮尼。” 丘驮尼,佛门散修,修头陀行,入孽障,杀人炼身,妄求肉身成佛。上一次被人围剿时已是分神五层。现在看来,修为有增无减。 “丁卯,度厄。” 最后一个被召唤的,是柳三。先前见事态不妙,在两方争斗时那妇人趁乱早已带着柳三和同行之人离开。破碎虚空,三人已出了临淮郡。只是没想到相隔近万里的情况下,八上天奇书居然还能把他召唤过来。作为最后一个傀儡,护卫在燕双飞身边。 柳三身上有隔绝神魂控制的法器,即便肉体被操纵了,依旧可以自由说话。 “燕姑娘,何必呢?你想要什么和我说便是,为什么要加入贪仙教,又为什么要行那伤天害理之事呢?” “聒噪,闭嘴。” 燕双飞一改先前的和蔼与亲近,言语中对柳三所展现的是浓浓的厌恶与憎恶。相比先前几人的冷漠,她的情绪第一次有了大的波动。 随着头顶帻上翡翠的暗淡,柳三也失去了自由说话的能力,对准先前逃离的方向,他说出了最后的命令。 “染嬷嬷!保护好老六,协助击杀邪教徒,不必在意我!” 他的话刚说出口,自己就如同木偶一般静静站立在燕双飞身边。看着他那张瘦削的脸,燕双飞抬手就是一巴掌,将他几颗牙都给打飞了,随后又命令他跪在身前,当做了脚垫子。 染红尘自虚空中现身,身后跟着柳三口中的老六。她显然听到了柳三的命令,在身上下了几道庇护,看着姿态屈辱的柳三,持一青萝银骨经文伞戳向燕双飞。 迅猛且凌厉的一击,作为此时在场明面上修为最高的一人,她身边的人挡不住。 燕双飞淡定如初,柳三移步挡在了她的身前。金色祥龙缠绕,化作一口大钟,护住了燕双飞。 伞与钟相撞,青与金相融,祥龙痛苦地悲鸣着,硬生生地接下了分神巅峰强者的全力一击。背后丘驮尼和花满楼反应迅速,同时出手阻拦她。一树桃花开,满地孤魂哀,周遭数尺内的空间被撕裂,两人合击可伤返虚。 身后是两个分神强者的全力一击,虽能抵挡但会受不小的伤;身前是和柳三绑定的金龙御魔罩,如执意破防,柳三必会反噬重伤。此处战局之外,重整旗鼓的赵平凡又被太平无祟纠缠住了,暂时无法支援。 两难之际,一个粗狂的声音突兀地自耳畔响起,声音嘹亮,屋檐震颤。比声音的主人更快一步的,是一根燃烧着的金色棍棒,不偏不倚地戳中了丘驮尼的后背,将数对肉手燃烧殆尽。 “青簦真人莫慌,霆宵真人坚持住,俺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花满楼心中一喜,看到身边被拖延了的肉球,当即对着染红尘喊道:“青簦真人当心,不要看我的剑路,也不要被那些花碰到!” 染红尘同样认识声音的主人,当即放弃进攻燕双飞,回首撑伞,挡住了花满楼的一剑。伞骨震颤,看似柔软的伞面接住了锋利的剑,抵挡住蔓延的花海。 看着伞面上奇怪的经文,花满楼本能地闭上眼睛,收剑后撤,闪身回到燕双飞身边。 与他一起撤退的还有丘驮尼。此刻的他背后焦黑,散发着烤肉香的血肉挪动着,弥补着一根根手臂脱落留下的坑洞;血痂与焦炭混合在一起,又散发出一种恶心的焦炭气味。一根根肉手脱离落下,化作一滩肉泥,又如蛆虫般在地上蠕动,爬回他的身上。 而造成这些伤害的人,此刻正挥舞着大棒,协同赵平凡击退了太平无祟。敌方最强的三人,不得不暂时聚在燕双飞周围。 丘驮尼显然与那粗犷的汉子相识,眼中仇恨的火焰几乎要将他吞噬。看着统一战线而站在一起的三人,他恨恨地念出了那个追杀他已久之人的名字。 “尾宿·火虎,武定山!阴魂不散的家伙!” “呦!胖光头,你丫终于现身了。不枉费爷爷追了这么久!俺说你来临淮干什么呢,原来搞事情来了!” 又一个分神修士的加入,弥补了战局的不平衡。双方一时间陷入僵局,都没有轻举妄动。 直到一人,无视了战局的凝重,穿过了慎重无比的三人,用吴侬软语哼着先前的歌谣,踏着轻快的舞步,缓步走到了双方中间。 语气轻佻,声音慵懒。 “打架好没意思的。燕姑娘,有事可以谈啊。” 第107章 独战麟儿压龙首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冷了剑拔弩张的气氛。相互对峙的六位分神之上的强者,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中间那个慵懒到已经坐在地上的少年。 从方才起一直冷面示人的燕双飞,眼角抽了抽,皱起了眉头。 难道我看走眼了?不对……方才那副模样绝对不是装的。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呢? 她还在疑虑的时候,身后三人已经忍不住谴责起来。只是这谴责之中,还夹杂了些不太和谐的话语。 “后生!难道你看不懂局势吗!现在是谈这个的时候吗!” “污拙小儿!莫要罔顾了我家公子的信任!” “哇喔,小伙子有出息啊。有俺家那不着调的师姐的范儿了。可惜她不在……” 武定山看着莫秦萧,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肚子里盘算着要不要带他去九天宫,给五师姐认识一下。这副随心所欲的态度自然引来了身边两人的不满,但一想到他的出身以及身后那位大能,再多的牢骚也只能咽进肚子里。 围绕在燕双飞身边的三人,也是态度各异:花满楼神志还是清醒的,跟着对面两人一起怒斥其色欲熏心;太平无祟笑得无比猖狂,教唆着莫秦萧加入他们;丘驮尼没有在意他,身后密密麻麻的手臂结出不同的印,加速身上伤口的愈合,目光狠毒地盯着一脸轻松的武定山。 身后还在救人维持秩序的小白,在听到莫秦萧这句话时,脚下不稳,一个踉跄,不小心摔了一跤,幸好芥弥在一旁扶了一把。来不及道谢,她趴到栏杆边,看着盘坐着的莫秦萧,困惑与娇嗔在脸上诠释得淋漓尽致。 “别被骗了,秦萧状态不对。” “哼,咱知道。” 啪叽—— 一个脑袋大小的水球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他的脑袋,透骨的寒意直上天灵,水滴顺着发尖落下,却湿不透他的衣衫。慵懒的气质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短暂的迷茫与淡淡的悲凉。他缓缓站起身,挡在了三人身前,左手持剑,剑指燕双飞。 “小白,谢谢了。” “哼!”小白把脑袋别了过去,赶着去维持秩序故意没有理会莫秦萧。临近人群,又忍不住向他的方向瞥去。 这样的小细节自然不是某个木头能发现的了。他现在的注意力只在燕双飞身上,“燕姑娘,当真没得谈了?” “丁丑、丁亥,去!” 仡轲长生和庞富邦应令冲出,三道身影以三合角阵,包围了莫秦萧。 一起行动的还有花满楼三人,占据了沈天身体的太平无祟瞬间来到赵平凡身边,徒手撕开了虚空,拉着他就往里拽,“师父,这里打不尽兴,咱们虚空一战!” “哼!” 赵平凡双鬓横飞,躲开了他的手,主动向着虚空飞去。 丘驮尼身后伸出无数的手,血沫四溅,肉泥外溢,化作一张肉网,从天而降想要兜住了武定山。感受着逐渐浓郁的血腥味,武定山依旧一副轻松的样子,横扛在肩的金棒凭空一划,金红火焰便将虚空烧开一个大洞。 “死胖子,赶紧的。打完俺还要去喝酒呢!” “武定山!你找死!” 受到了挑衅,丘驮尼也是怒火上头,手臂将躯体团团围住,一个粉色肉粽撞向武定山,两人一同落入虚空。 看着同样冲向自己的花满楼,青簦真人染红尘对莫秦萧威胁道:“小辈,切记不可伤我家少爷分毫。如若不然,此事了,你承担不起后果。” 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收起青伞,一击捅向花满楼的胸口,击碎了他的护体灵力。同时击碎的还有他身后的虚空,就这样被染红尘推着,落入了独立的战场。 裂缝闭拢前,还能听到武定山那震慑山林的大嗓门:“染姐、老赵,咱换人!” “好!” “走你!” “分神以上战斗,动则移山填海,动静太大,波及过多。所以修仙界有规定,分神以上要开辟虚空战场,在空间的夹层之中作战,防止伤及无辜。另外高阶修士之间战斗还讲究一个势均力敌,这些都是鸿蒙修仙界的潜规则。” 脑海中适时地响起芥弥的讲解声音。即使她还在楼内协助撤离,在莫秦萧困惑的时候还能及时地解答。 和自家姐姐相比,此刻另一个在脑海中不断向着他抱怨的某人就显得无用多了。 莫秦萧听着,目光却一直注视在眼前那多出的一“人”身上。 如果她真的算人的话。 头戴金丝点翠玉珠流苏凤冠,肩披大红牡丹华纹锦绣霞帔,身着圆领连裙龙凤祥云秀禾服,手穿象牙镂空云雕嵌珠指套,活脱脱新婚美娇娘,端的是良辰好颜色。 但诡异的是,眼前这个新娘,足足九尺有余,那不经意间裸露的皮肤白得有些渗人,配合着少数没有被指套包裹、涂成大红的指甲,显得有些发蓝、发灰。此外红盖头加上金丝绣出的囍与鸳鸯纹一同遮住了她的真容,看不真切。 莫秦萧知道,她一直在盯着自己,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就仿佛被山野凶兽盯的猎物一般。 “嘻嘻……相公。” 尖锐而刺耳的笑声,可她的声音是那么地充满诱惑力,唤得人心酥了。以至于莫秦萧一时间都忘记了正身处包围之中,更忘记了身后还有两个伺机偷袭的敌人,心中萌生出了想要和眼前的新娘共赴巫山的想法。 “咚咚咚!” 那新娘蛊住莫秦萧的时候,身后两人也没有闲着,一阵急促的鼓声传来,短促又急切,打在了人心尖儿上,听得人发颤。那木讷的汉子此刻高举皮鼓和皮鞭,自顾自地跳了起来,口中高昂的唱词带着浓厚的口音,听着像是北调。 “日落西山黑了天,龙归大海虎归山了!龙归大海能施雨,虎要归山得安眠。左手拿了文王鼓,右手拿起了武王鞭。五彩丝带边上栓,小小鼓鞭一尺三。鼓要一响请神仙,一请胡来二请黄,三请了柳青四请了莽!天上有事找飞仙,地上有事找胡黄!” “小的庞家五代弟子庞富邦,有请蟒三公!帮!忙!嘞!” 黑色的雾气夹杂着些许红气包裹了庞富邦,他如同癫痫了一般疯狂地颤抖着。黑雾化作一个巨大的茧,将他完全裹住,鲜红则化作一双血红的眼睛,带着敌意地盯着莫秦萧。待烟雾散去,他的异样也结束了,身上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身有鳞甲,舌有分叉,牙长露齿,黑瞳带血,五指化爪,影有蛇状。 说是人,不如说是蛇。一条黑鳞红瞳的巨蟒。 新娘张开了双臂,展露着柔软的温柔乡,散出一阵幽香,口中低语不断,诱惑着秦萧向前。 莫秦萧愣神,在勾魂索魄的软语中缓缓向前踏出一步。就是这一步,身后两人看准了机会,同时发动了攻击。 仡轲长生手上缠着锁链,挥舞着棺材,破风阵阵,化棺为锤,如泰山压顶般向莫秦萧砸去;庞富邦速度更快,如同草丛间穿梭的蛇,一道黑色的光划过,化手为爪,一记黑虎掏心向着他心脏捅去。 铛—— 银光闪过,不可视的新月环绕住了莫秦萧,格挡三方的攻击。剑气氤氲,银月寒骨,遏制了穿心的一击。 风残雪上挑横拦,带动的卸力将头顶的棺材击飞。面对眼前近在咫尺的十指,秦萧握剑桎梏,一声巨响,左手微微颤抖,勉强是将这一击给挡下了。 这女人的力道很大!可能比仡轲和庞富邦还要危险。 感受着眼前女人身上的欢喜与爱欲,秦萧肯定先前从仡珂长生棺材中的感受到的人就是她。 也就是说这是赶尸人的手段是吧?那只要制服了仡轲就好办了! 这样想着,他向着女子面庞吐出一物——那是被他咬下的舌尖。趁着她被血肉吸引的空隙,秦萧换步前撑,一脚踹在庞富邦身上,借力腾空,从她指尖抽出风残雪。 “峨眉!” 三道弧形月华飞出,击开了她刺来的手,上弦月与渐盈凸月同时闪烁,将女子击退。一剑向下,满月升起,击飞了头顶的棺材,再借力打出一记渐亏凸月,打穿了天凤楼的地板,将庞富邦嵌在了地下。 三人围攻之势被破开,秦萧转头就向着仡轲长生攻去。他的身子看着很弱,但重达百斤的棺材却能被舞得生风,臂力绝对非同小可。所以一出手,秦萧就是奔着他的手腕去的。 仡轲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死气缠绕,生气消散,棺材裹挟着冤魂,在锁链的驱动下从天而降,化作一面盾牌挡在了两人中间。躲在其后的他一跺脚,身后飞出数道死气幻化的黑镰,奔袭颈部而去。 趁势追击的秦萧挡住了直逼面目的三把,却没有想到躲开的飞镰在他身后回旋,向着手腕、手肘砍去。 关键时刻自楼上飞来数道冰锥,击散了飞镰。势头减弱的莫秦萧脚下也出现一块冰镜,协助他在半空完成了二次加速,绕过了阻挡的棺材。 身形扭转,绕过棺材,横剑扭转,剑面拍击,瞄准他握住锁链的右手,重重砸了下去。 仡轲吃痛,松开了手中的锁链。近身的一刹那,秦萧卸下剑匣,重砸仡轲的脚背,睚眦发威,震碎了他的脚掌骨,使得他无力支持。 手脚俱废,秦萧单手撑棺,宝靴起风助力,又一次凌空转体,一脚就将他抽飞了出去。 仡轲长生被击飞,原本追在秦萧身后的女子也顾不得了,飞扑出去接住了如同破布一般的他,哄孩子一般抱在怀里哭哭啼啼。 但秦萧可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拉开距离的那一刻,他也同样撤步后移,与仡轲长生、燕双飞站成一条直线。 “金日!” 一步跨出,一击将要打出,秦萧突然感到视线偏移。向下看去,却发现地上突地伸着一只覆盖鳞甲的爪,以及一只被血覆盖的靴。 鳞片竖立,如剃刀层叠,对准了秦萧长裤与靴子之间那微小的间隙,手起刀落,须臾间就将整个右脚给削了下来。 顾不上疼痛,秦萧原地左脚支撑,右手撑地,反手握剑,将未蓄力完成了金日向着地下打去,并借助强大的反推力,抓起一旁的断脚,迅速远离。 底层龟裂,熔岩涌现。 穿梭于地下的庞富邦似乎很害怕高温,一昧下潜并不能远离熔岩,他只能冒着被烧伤的风险从地底钻出。看得出来他的状态同样很糟糕,鳞甲层叠之间,是忽闪忽灭的余烬;裸露的胸口是不断脱落的黑色鳞片,露出雄厚焦黑的血肉。 庞富邦顾不得追击,迅速跑到仡轲长生身边,怀抱赶尸人的新娘很有默契地打开了沉重的棺椁,借助其中的阴寒死气来压制暴虐的太阳烈火。 相距大约三丈,试探不过三招,秦萧付出一只脚,换了一个重烧伤,两个脱离战场。 不亏。 看着后面静观战局的燕双飞以及手下的柳三、司马度,秦萧知道他必须速战速决。 随意地抓起一把已经冷却的土塞进口中,秦萧将余威尚存的风残雪烫在了自己的断面,滴落的血肉在剑面激起一阵白烟,很快连同骨头一起融化,形成一个肉珠子。 肉香飘进了战场之中每个人的鼻腔之中,燕双飞看着眼前之人的举措,手指轻弹,那司马度受命一步越出,从怀里掏出一本老黄历,一只桐木狼毫笔,一边喊着一边写道: “乙亥年六月廿一戌时,五行诸全。忌……” 话还没等他说完,莫秦萧已经一剑飞出,寒月剑气瞄准手中的黄历砍去。 锵—— 金石碰撞之声响彻楼内,红衣新娘抱着比她略矮一分的棺椁,背着仡轲长生,挡在了司马度身前。她双手交叉,硬生生接下了那凌厉的残月。揉着有些发疼肿胀的手臂,她抬起那硕大的“囍”对准了莫秦萧。 “相公……” 她是在叫我?还是在叫仡轲长生呢? “忌争斗!忌就医!忌祈福!吉神居东南!灾煞居西北!” 司马度一口鲜血喷出,手下的速度加快,黄纸黑字的历书顿时变得污垢不已,沾满了血污。他也晃荡着倒在了地上,失去了大半生机。黄历一页一页地被撕下,黄色的天幕笼罩了天凤楼。 巨大的压力从天而降,莫秦萧本能地想要反击,却发现持剑的左手怎么也举不起来,有一股巨大的斥力在阻止他挥剑。不仅如此,原本止住血失去知觉的右脚又开始传来剧痛,并且更甚先前。 汗珠从额头滴落,迷住了秦萧的眼,紧接着的是无法言说的心悸与疲惫,以及身体的麻痹。他已经分不清楚,视线的模糊是由于汗水还是因为疼痛。 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向自己靠近? 他似乎看到了一条黑色的巨蟒在迅速逼近? 他似乎看到了倒下的人如木偶般被人驱使? 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大喊着冲向了他们?还有一个拿双剑的人在后面跟着? 他似乎看到了很多,但已经分不清了,也做不出反应了。 “哎呀呀,真是狼狈啊。还是让大前辈我来帮你一把吧!” 第108章 无垢无念痴人心 仡轲长生和庞富邦现在很憋屈。 虽然燕双飞操纵了他们的肉体,但他们的神志还是清楚的,只是受限于六丁法和八上天奇书,不能自由言语罢了。 仡轲长生憋屈是因为他的同命尸有点不对劲。他自小养大的尸今天有点不对劲,对那个莫秦萧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要知道他和她是异体同思的,这样的好感同样影响到了他自己。两个男人之间产生了好感,他想想就有点毛骨悚然。 庞富邦憋屈是疼的。他一个年仅四五十的金丹三层的天才,居然被一个筑基一层的青年摁着揍,这让他很没面儿。 蟒三公是他这一脉的家仙儿,实力通天不说,能借的能力也是相当强大的。但这么强大的鳞甲和反应能力,居然还能被他一剑就烧得七七八八了。这让他很难受。 更憋屈的,还是那身不由己的感觉。怨就怨在他们不该色欲熏心,去参加选宾。搞不好这下自己的命都要交代在这儿了。 不过还有一个更憋屈的。司马度用观世堂的秘法改了今天的宜忌,来限制莫秦萧,自己受到反噬早就昏过去了。更惨的是即使混过去了,他的身体还要被仡轲操纵,来对付突然杀出来的两人。 小白手持寒哀,雁翎回风被她施展到极限,配合着水形术,将仡轲三人打得节节败退。魏无患也是不怯,虽然说有些忌惮庞富邦,但见好兄弟受了伤,也是毫不犹豫地动手了。双剑乱舞,同样将那糙汉子压制了。 燕双飞看着两人暂时将战局逆转,第一次动了。金座融化,化一身金丝九兽明黄袍,凝成一件银缕诡纹鱼尾裙。 莲步轻踏,悬于空中,睥睨众生,无喜无悲。左手金纸附着,化作千把飞刃;右手银丝汇聚,凝成万根寒箭。满空是金银双色,全幕是刀箭无眼。明晃晃胜过皇室内帑,亮闪闪好似仙家胜境。 她晃悠悠地抬起双臂,对着两人掐了个剑诀。就要施法之际,却突然愣住。看着向着她迎面飞来的东西,眼中是掩不住的惊讶与不可思议。 俏皮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在莫秦萧脑海中响起,那是单之禅的声音。 再度咬住舌头,尚未愈合的软肉又一次被他吐出,勉强恢复意识的秦萧口齿模糊地说道:“前辈……要……我怎么……做?” “放轻松。现在,把眼睛闭上吧。” 手绳发出耀眼的白光,单之禅温柔的声音如同催眠曲一般抚慰着秦萧的神志。一双芊芊玉手从他怀里伸出,温柔地盖住了他的双眼,“之后,就交给我吧。” “一切……拜托前辈……了。保护……白……魏。不要……杀……” “好好好。” 莫秦萧睡着了。他的身体,是单之禅的了。 “疼疼疼!小家伙厉害啊,这都忍得住。”单之禅抬起断掉的右脚,晃荡两下,“有点站不稳啊……有了!” 风残雪犹豫片刻,还是乖乖落入她的手中。单之禅小心地卷起裤脚,比对着右脚的长度,手起剑落,将左脚一起砍了下来。重复着先前的举措,很快地将伤口处理一遍。 将两只断脚随手丢到一边,又将靴子重新绑在了腿珠子之上。单之禅跳了几下,虽说矮了点,但还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这下差不多了。”右手持剑,剑指将要起身的燕双飞。下一刻,五根修长的手指钳住了他的肩膀。 “别乱搞。后果你担不起。” 单之禅一颤,丝毫不惧身后之人的威胁,换回莫秦萧的声音,甜甜地应了一句:“知道了。芥、弥、姐、姐!” “哼!好自为之。” 报以回复的是“秦萧”熟悉而又陌生的微笑。 转身间,发髻解下,一步披散,二步白首,右手反持,左掷双脚。看着燕双飞因为飞来的两只脚而短暂愣神,“莫秦萧”步履翔云,身化青风,冲到了混战中心。 “无因无果,无昔无往。一眸寰宇,一指合宙。双生阴阳,双启憾无。世尊三化,广治净土。道德三清,功在历久。圣人三代,福泽邦土。我身自化,五毒三垢!痴源万流,亘古无侔!” “净土!” 一剑向下,白润的光覆盖了整个战场,天凤楼内的一切都在消散,化作齑粉,化为乌有。无色无物无想无识的世界将众人包裹,无情地击碎了满天的黄历。 魏无患和小白累积的伤势在快速恢复,转瞬间恢复如初。面对周遭的异变,两人都由于震惊而微微发愣,但当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时,又很快冷静了下来,向着莫秦萧会合。 反观燕双飞一方,巨大的压力无处不在,如同连绵的高山,压得他们脊柱佝偻,呼吸困难。也就燕双飞本人好一些,金银融合汇成一柄伞,替她分担了不少压力。 一剑开疆,真空无垢,净土无纯。 “秦萧!你没事吧!” “老莫,你还好吗?” 两人匆匆赶到莫秦萧身边。和他的悠然自得相比,倒是有些许狼狈了。 看着此刻只比自己高一个天灵盖的秦萧,小白止不住地心疼,颤抖着的手缓缓伸向他的双脚与白发,又一次次地缩回。最后也只敢握住他的手腕,用他粗糙的手掩住自己早已哭花的俏脸。双目含泪,气息若丝,哽咽不止。悲戚的语气下,藏着的是近乎无尽的怒火。 “谁干的?” 魏无患目露凶光,气势汹汹地挡在两人身前,即使面对敌方多人的凝视,也是巍然不惧,大有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气势。 “他奶奶的!这群孽畜!老莫放心,小爷等会就砍了他们的脚,到时候任你选!” “小白?老莫?” 面对小白的提问,秦萧置若罔闻。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看着他这副样子,小白又是一阵痛心。一改往日温柔、活泼的恬静样子,一手持寒哀,一手流水覆盖,杀气凛然地回身盯着重新聚集的燕双飞。 凝固的空气中,火药味在不断加重。即使秦萧一方只有三人,但在仇恨的加持下,不输燕双飞六人。 燕双飞召集被操纵的四人,位居四角,将自己牢牢护住。没有在意气息暴涨的两人,她的目光锁定在沉默的白发莫秦萧身上,警惕而忌惮。 “呀!” 一声娇呵,打破了净土内凝重的气氛。小白一脸娇羞,看着正蹲在地上一本正经地摸着自己的双腿的莫秦萧,在不解中涨红了脸。 “哇喔。” 这番举动属实有点惊世骇俗。原本火上心头的魏无患也被吓到了,惊讶的目光不断上下打量着。 “秦、秦、秦萧小哥!你干嘛呀!”匆忙间抽出双腿,顶着老魏略带龌龊的目光,小白急得直跺脚。小脸如那绚烂的夕阳,给她增色几分娇俏。 “小白……让我摸摸又怎么样了嘛!”手中失去了那润软的手感,“秦萧”幽怨地看着小白,嘟起嘴巴。下一刻将小白整个抱入怀中,一双咸猪手不停地在背部上下摸索。 “你是不知道啊。我可是馋你很久了!可那臭崽子和根木头一样,一点都感觉不出来!这次我终于能出来透透气了,可不能放过你!” 说罢“秦萧”将面目埋入小白靓丽的秀发之中,深深地吸了一口。魏无患在一旁看着,脸色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啊!人间绝味。” 作为当事人,小白早已被他这番奇怪的举动吓到了。脸颊红如熟虾,呆若木鸡,就这么立在原地,感受着“秦萧”温暖的怀抱。先前的愤恨与怒火早已被冲淡,或许羞涩之下还隐藏了些许窃喜。 “好啦!舒服了。做正事了。”“秦萧”再次在小白发间饱吸一口,小心地将仿佛失了魂的小白立稳,随后提剑看向了燕双飞。 方才如此好的进攻机会,他们却无动于衷。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净土之内,“秦萧”为主,一点小小的限制,就能让他们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得到的占便宜的机会,怎么能让别人打扰呢? 越过一脸猥琐的魏无患,“秦萧”风情万种地白了他一眼,“老魏,悠着点,也别藏拙了。拿出真本事来吧,不然你可能要倒霉哦!” “我擦!你咋知道的?”听到自己埋着最深的秘密之一被秦萧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魏无患一脸不可思议。 “你猜。” “秦萧”回身浅笑,一笑可倾城。就这么一瞬间,魏无患好像陷进去了,呆呆地看着自己兄弟离去的方向,好似看到一个白发仙子在冲他微笑。 “我把燕双飞带走,再给你们找几个帮手,剩下几个就交给你们啦!”响指一打,两个人突兀地出现在净土之内,一脸茫然地环顾四周。一个是姜傲雪,另一个则是柳三口中的老六。 “小白!接着。” 还处在娇羞的幻想之中的小白,被“秦萧”叫唤着回过神来。看着向自己飞来的一物,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莫秦萧的鱼鸟令,看起来有点不一样了。 “净土的权柄就交给你了。那个合欢宗的人,多帮帮忙。” “遵命!”姜傲雪反应迅速,当即点头应下。 “好啦,你们加油啊!如果这都打不赢,我鄙视你们一整年。爱你们呦!” 摆出一个夸张的爱心手势后,“秦萧”突然气势陡增,从未施展过的身法在脚下显现,一个瞬身来的燕双飞面前,按着她的肩膀,消失在了净土之中。 随着两人的消失,原本存在的禁锢也随之消散。燕双飞走了,但被她操纵的人还没有恢复正常,各自摆出了战斗的姿态。在柳三的指挥下,发动了攻击。 小白重整旗鼓,一手持枪一手持令,身后三人自觉跟在她的身后,各自找准了对手,进行反击。 一时间灵力激荡,招式齐出,满目灵光。净土之内,一场大战,发生得悄无声息。 净土之外,芥弥看着面前半圆状的光幕,又向着远方看了一眼远去的两人,轻轻唤了一声。 “紫鸿,你看好这俩孩子。我跟过去看着。” “好嘞!”一道紫光闪过,紫鸿盘腿坐在了光幕顶端,看了眼下方混战的诸人,又看向两人离去的方向,目露忧愁:“话说芥弥姐姐,秦萧身上的那个家伙真的不用管吗?” “单之禅……那个女人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不过既然她对秦萧没恶意,那就随她去吧。或许这对秦萧来说也是好事。” “好。” “但也不要掉以轻心,常思和桃源那边应该也有所准备,一旦她任何敌意,那就……”说到这,芥弥不再多言,但身上的杀气早已诠释了一切。紫鸿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好了,看好那俩孩子。我去了。” “嗯!说起来我好久没见过小魏那个倒霉孩子了,他居然都已经金丹巅峰了,看来有仙缘啊。” 芥弥的身形隐于影中,在强烈的白光遮掩下消失在了楼内。紫鸿撑起自己的脑袋,取出一个装满果汁的葫芦,豪爽地一饮而尽。 檀口倾吐,两个装着人头的珠子被她接入手中,一男一女,满目惊恐,那不断张合的嘴表明两人却没有死,只是被封印罢了。 “启兴通宝和神凤通宝搞定了,下一个找谁好呢……” 一离开净土,燕双飞身上的禁锢不在,仅凭秦萧筑基的实力自然困不住她。半空之中,燕双飞向下看了一眼,确定了位置,柳腰前折,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带动修长的玉腿,由黄金构建而成的脚尖利刃狠狠捅向他的肩膀。 金刀刺破莫秦萧的皮肤,顺着指尖大的孔,大量的银水倾灌而入。仅仅一瞬,他就失去了对左手的控制。 两人自空中跌落,落入街道之中。 不知是提前做了什么准备,还有由于宵禁的原因,又或者是燕双飞看准了地方,两人跌落的位置周围并无他人,只有一尊金刚石像,在夜空的映射下显得面目狰狞。 燕双飞稳稳地落在金刚肩头,拍了拍身上尘埃,一手抚着石像,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下的莫秦萧。 “秦萧”举了举毫无知觉的左手,另一只手反复揉捻,却只能挤出少量银水。也许嫌效率太低,他嬉笑着将整只左手卸了下来。血肉混杂着银水从伤口喷涌而出,用力甩了几下,待赤红的银水彻底流进,他又面无表情地接了回去。 燕双飞神色凝重,盯着那雪白的长发,开口道:“你……不是莫秦萧。” “这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 面对燕双飞的反问,“莫秦萧”突然低头不语。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燕双飞看见的是一双嘲弄的眼,入耳的是那嗤笑的语。 “六煞之乱前后,妖族趁乱侵犯九州,有西域人士为其引路,致使九州西面受敌。大乾震怒,威胁发兵。西域为自保,朝贡加倍,剥削了大量底层人民…… 秦萧说得很慢,随着他的讲述,燕双飞一改先前的从容,脸色越发阴沉,“你想说什么?” “西域,舞姬,清倌儿,发迹于六煞之乱,和贪仙有渊源,又讨厌京州权贵。我猜的不错的话……” “住嘴!” “你应该是所谓的……” “我叫你住嘴!” 巨大的阴影从天而降,带着凌厉的破风声,一双逐渐被金水包裹的石拳直冲冲向着他砸去。 “秦萧”也不闪躲,就怎么看着,脸上带着一丝胜利的微笑。 “菩!萨!蛮!” “住口!” 碰—— 第109章 虚空之外,分神之战 临淮外的虚空,被分割成了三个大的战场。 鲜花开遍,乱彩迷眼;猛焱燎原,山王咆哮。一捧白莲护体,万顷野火不扰;一根金棍定场,千朵芬芳不侵。武定山鏖战花满楼,不分伯仲。 雷光千道,电闪侘寂;金身不损,肉体繁增。煌煌紫蛇,诛魔祛煞;焦骨焚肉,血色不存。赵平凡力压丘驮尼,气息衰弱,愈战愈勇。 青纹伞盖,妙文罗音;邪阴玉润,毒雾森森。白衣邪祟识沧桑,狂傲乖张技诡恙。狂雨中,苦持坚,只因软脔入深险。染红尘反被沈天压制,束手束脚,一味防守。 “老花!你就不能压一压你的花吗!好烦啊!”一只虎爪燃烧着撕开面前的花圃,将其焚毁殆尽,露出武定山不满的脸。手中金棍反转,一击潜龙探海,重击在花满楼的护体白莲之上,泛起一阵涟漪。 “我也不想的啊!”一剑轻挑,以柔克刚,白莲黏住棍棒的一瞬间,花满楼挑棍制造间隙,旋身突进,荆棘缠剑,刺向他的面门。 “靠!好他妈烦!你还能干点啥!”棍尾回挑,烈火燃起。荆棘凋落,高温顺着剑身蔓延到掌心。金焱黏着在花满楼右手之上,丝丝青烟升腾,右臂在焦化与增生之间反复,短暂延迟了他后续的连招。 “好烫!好烫啊!老武你干嘛!好烫啊!你那金焱都灌入我经脉里了!”武定山本意是想借这金焱逼迫花满楼松手缴械,没想到他即使冒着右手重伤的风险,也不肯松手。即便花满楼疼得嗷嗷大叫,他的攻击也丝毫没有落下。 又是两对梅花绽放,一朵迷眼,一朵刺击,绕过了护体的金焱,在武定山身上勾勒出一点血花。灵力渗透进他的体内,有嫩芽从伤口中迸发,阻碍着他的动作。 “有了!”突然间,花满楼灵光一闪,神色激动地对着武定山喊到:“老武!你知不知道当年我在东海被海妖偷袭那件事!”嘴上激动喊着,手中的剑式越发刁钻,竹花显现,花开花落,迅速凋零。一击蕴含着生死枯荣之意,直戳胸膛。 再次对着直冲而来的人当头一棒,看着他冷漠地持剑抵挡,武定山不满地吼道:“你有个头!俺怎么知道!这几年在东海的又不是俺,是俺四师姐!” 东苍座下四弟子,房宿·日兔,衔月行,返虚境。这五十年奉命驻守东海海滨,镇守海妖。前些日子刚刚完成任务,即将由心宿·月狐有苏月魁去顶替她。 “那不重要!我的左肋曾经被拥剑蟹王击穿过!那里有伤!如果我没猜错,八上天奇书应该在心脏的位置,烧掉它!” “你不早点说!” 一棍出,限剑行。武定山双手化虎爪,金焱缠绕,一手握剑格挡,一手热炎糊脸,晃住了花满楼的视野。趁着他撤步的瞬间,棍棒上浮雕流动,首尾相连,化作一个金箍,束住了他。 一对小手棍上伸出,在他身上反复摸索,听从花满楼的指挥,将身上的护体法宝全都卸了下来。 这一手,慕容筱打莫秦萧的时候也用过,就是和武定山学的。 “虎叔!摸到了!”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棍上传来,两只小手在花满楼肋下某个位置圈了个圈,兴奋地对着武定山喊到:“这里有伤口,一个碗大的坑!” “懂了!老花忍着点!” “下手轻点!啊啊啊啊啊!” 话还没有说完,金焱构成的小虎爪就已经贯穿了他的左肋,留下五道抓痕,爪尖刺穿肌肤,将那碗大的伤口直接撕开,花满楼疼得惨叫一声,脸色刷得白了下来。 金色的火焰失去了威能与攻势,化作温暖的屏障,护住了体内脏器,形成一张薄膜,防止血液溅出。花满楼实力略高于武定山,已经开始尝试返虚,肉体化虚,愈合速度奇快。所以武定山要一边扯着伤口,一边维持禁锢,时间相当紧迫。 小手的主人是一个手掌大小的小女孩,与武定山心意相通,顺着伤口钻进了花满楼体内。火焰已经覆盖了他体内每一个角落,小女孩在指引下,顺利钻进了心脏之中,身化烈焰,将古朴的竹简烧得一干二净。 “啊啊啊!疼死咱了!老武,松开吧……” 竹简消失,花满楼不再抵抗,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惨叫一声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喘着粗气,鼻口间流出的,是绚丽的金焰。 武定山松开了禁锢,同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早已力竭。小姑娘从花满楼伤口中飞出,小脸在武定山脸上靠了靠,飞回了棍棒之中。盘腿运气,缕缕芳香从他体内逼出,瘀血逼出,落在地上开出了朵朵鲜花。 武定山受的伤远比看起来的要重。 “你……你小子可以啊!那小姑娘什么来历?器灵?不像啊?” “一个鬼婴。娘被炼成六劫鬼母,俺超度了她,这个孩子却留了下来,就这么养着了。等找个机会,去趟圣堂,送她往生吧。” “圣堂?地府的门不是关了嘛?你怎么……哦,我忘了,以那位和九天宫的关系,留个门也不奇怪。” “你想多了。俺西辰师叔说的,地府在逐渐稳定,有的门已经开了。” “……好事。我师尊他们也知道了?” “不是秘密。” 一边闲聊,两人一边疗伤,武定山掏出两颗赤红色的丹药,上面有青色纹路纵横,在反复确定花满楼已经无事后,分给了他。入口温和,随即有一股炽热且澎湃的生命力从内部涌现,短时间内就治好了两人的伤。 “丹药不错,哪来的?” “南离师叔那换的,她独创,青脉复血丹,玄丹。” “大手笔。” “我不甘心啊!!” 一声暴呵,打断了两人的交谈。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操起武器,向着赵平凡和丘驮尼那里奔去。 雷兽显形,电光恢恢。一只巨大的紫豹口中叼着从丘驮尼身上扯下来的肉手,目光不善地盯着眼前一滩肉泥。 肉泥在不断蠕动,肌肤开裂,露出里面的污血与焦肉。反复翻腾之后,终于露出了丘驮尼那不甘心的脸。 他引以为傲的不坏肉身,尽数毁在了赵平凡的雷法之下;那蕴含无数孽障冤魂的刚骨,也被他的利剑剃去,只留下一滩烂肉,无力地匍匐在地上。 “师弟,如何了?” 花满楼一手持剑提防着丘驮尼,另一只手扶起了力竭坐在地上的赵平凡,往他口中塞了几颗丹药。武定山双手一合,一个火焰构成的牢笼彻底将脚下的碎肉收集,断了他逃离的可能。 “小事。” 吐出一口浊气,耳畔鬓角又白了几分,赵平凡看着被捕获的丘驮尼,又看向花满楼,“师兄,没事了?” “八上天奇书已经被烧了。丘驮尼体内的呢?” “在这。”说着一摊手,露出一根被雷光包裹的竹简,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灰烬。 丘驮尼的身体也随之一愣,原本还充满活力,四处蠕动的肉体开始分解碎裂,一滩一滩的肉泥穿过火焰牢笼,散发一阵又一阵的肉香,落在地上。最后,只留有一张富态的脸,喃喃自语。 “我……不甘……心。明明……还差……一……点……” 看着他的模样,武定山叹了一口气,掏出了笔和纸,“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别留遗憾了,俺会帮你记着的。” 不比纸厚多少的眼珠偏转,看到了昔日的敌人此刻流露出的慈悲。丘驮尼嘴巴张了张,戾气消散,只留下懊恼与不甘,开始诉说自己的往事。最后的神识被他用在了表述之上,即使说话断断续续的,但武定山还是听懂了,落笔记下。 “丘驮尼,散修,豫州人士,分神六层,卒时三千七百余岁。” “天赋异禀,自命不凡,出猎寻山,误杀其父。入狱十年,知母病重,饿劳交加,疾病缠身,命不久矣。越狱割肉,续命三年。” “不忍病扰,不碍儿行,母恳弑之。亲葬双亲,丘自剃度,改丘驮尼,行头陀道。修金刚肉身法三千载,割肉救灾七十载,自成分神。” “六煞乱,遇贪仙,点心孽,知过往,禅心浊,入歧途,犯五逆,祸九州。贪仙诱之,修肉身法,肉身成佛,不染因果,不沾尘缘,直至臻化,自化轮回,救双亲于转轮。” “信。屠戮七千四百余人,杀生入孽,破至五层。” “应贪仙誓,护法开明。临淮一战,败于霆霄。” “圣堂执法,九天宫武定山,亲书。” “九月……廿……一……忌……” 神识已经消散,最后说出的是一个奇怪的时间。 丘驮尼死了,只留下一滩肉泥。脸上的表情很安详,他去得很平静。心里背负了近三千年的罪恶,终于能找人倾诉了。肉身消散,留下一捧尘埃。 收起纸笔,武定山追杀了丘驮尼快五年了,这下终于完成任务了,可他心中却不怎么高兴。 收敛了他留下的痕迹,在那堆灰烬之中,有两物在闪闪发光——一块材质很差的水玉,年代挺久的了,上面有“丘博闻”三个字。还有一卷诡异的功法,记录在人皮上的炼体功法。 唉!又是一个可怜人…… 少时做错了事,修炼时没有得到正确的指引,还被人蛊惑犯下滔天罪过,最后又因为一个不明不白的誓言,死在了异地他乡…… 丘驮尼的一生,真的挺悲剧的。 能说是全是丘驮尼的错吗?也不见得,武定山不能一言定性,这对他七十年来割肉救民的举措无疑是偏颇的,但他也不能忽略他杀人证道的行为。只能如实记录,让后人去评价了,也好留下个惊醒。 只能说,复杂,才是人的本性。 处理好一切,武定山再次提起金棒,奔向最后一个战场,与花满楼和赵平凡会合。 染红尘因为太平无祟一直在拿柳三做威胁,所以束手束脚的。太平无祟深谙人心之道,攻心为上,攻体为下。看出染红尘心有顾虑,就抓住这点扰乱了她的心绪。 “哈哈哈哈!染红尘,亏你还是青云门长老,堂堂分神强者,名镇青州的女修居然心甘情愿给一个黄口小儿当牛做马!说出去不要笑掉同辈大牙!” “……” “怎么了?说到你痛处了?想你当年英姿如何!多少青年才俊倾倒,可他们哪里知道当年求而不得的、高高在上的青簦仙子,如今竟是一京人的身后奴!” “……” 青伞颤抖,经文流转。短暂的破绽,逃不过太平无祟的眼睛。缠绕阴湿的邪气的玉剑,朝着染红尘的玉颈砍去。 但染红尘也不是善茬,收伞横挡,拦住了这一剑。见偷袭失败,太平无祟迅速撤身远离她,继续着他的攻心战术。 但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伞剑相接的一瞬间,一串符文悄悄地通过剑刃,爬到了沈天的躯体之上。 “哼哼!反应很快嘛!看来没少被人斩首啊。染红尘,是不是有不少人都惦记着你这颗大好头颅呢?” “是啊,你也是其中之一吗?” 青伞掩面,挡住了划破虚空的一剑,染红尘的盯着太平无祟,第一次做出了回应。这让太平无祟大喜过望。 不怕你回应多,就怕你没回应。只要敢回答,我就能从中挖出你的弱点。 “我倒希望我是。可惜你这大好头颅,终究还是留着吧。完整的半步返虚肉体,可比一个死人头值钱多了。” “你知道嘛!沈天这躯体确实不错,可是和你的相比还是差了一些的。男子腌臜,女子清秀,也只有想你这种排的上号的美女,才配得上我的支配。” “那你还是想着吧。知道了你的手段,你觉得我会没有防备吗?” “哈哈哈!染红尘 你太高看自己了。你以为沈天是怎么被我操纵的!只要有那小小的一丝被吸入体内,无论有多强,我都能占据他的神魂,不过是我的皮囊罢了。” “你知道吗……” 原来如此,他是这样操纵沈天的啊。 看着太平无祟越说越多,越说越兴奋,染红尘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太平无祟只是狡猾了些,但战斗经验还是远远不够的呀。 下一刻,她收伞静立,看着越发激动,不能自已的太平无祟,看着他越发狰狞的面目,她向着四周发出了信号。 雷电为柱,金焱为牢,百花束缚,青伞镇压。 没有一丝反应的时间,也没有丝毫察觉。金色的符文早就遍布了沈天的躯干,太平无祟失去了五感,也失去了对自身情绪的控制,完全没有发现早就将他包围起来的四人。待反应过来时,已经身处牢笼之中了。 太平无祟,伏诛。 这是他们一早就商量好的,一个活的十通宝,能从他嘴里挖出的情报可就太多了 。所以只能活捉,之后有的是办法让他说出来。 “你知道吗?我跟着他的理由很简单。” 离开虚空时,染红尘突然笑着对萎靡不振的太平无祟说道,一笑一动,尽是风情,“他的母亲,也姓染。” “什么……”激烈的情绪波动使得冷静下来的太平无祟有些迟钝,面对染红尘的回答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没理解算了。” 就这样,虚空中的战斗以一死一俘为结局,落下了帷幕。 第110章 虚空之内,白仙夺魁 虚空之外,净土之内。 一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看着宛如女战神一般的白衣仙子在大杀四方。 小白手持寒哀,将鱼鸟令挂在自己玉颈之上,一个人拖着五个人打,丝毫不落下风。这其中固然有境界压制的原因,小白已经元婴,而对面最强的柳三不过才金丹巅峰,能压着他们打也是合理。 可她的对手同样是人杰:仡轲长生和同命尸合力,一攻一守,面对元婴也不是不能纠缠;庞富邦借着家仙儿的力量,曾经力压元婴修士;司马度凭借其诡异的修改宜忌的能力,曾在元婴邪修手下逃之夭夭;还有柳三,借着身上一堆法宝,面对稍弱一点化神强者他都敢碰一碰。 可就是这么四个能在麟儿榜排前百的青年才俊,联手还是被小白给单方面压制了。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小白那超凡的实力。虽然她一直说自己不擅长战斗,但她的实力绝对不在何慕瑶和陈惊鸿之下。经过紫鸿和芥弥的调教,早已到了一个相当恐怖的级别。 面对飞扑袭来的同命尸,小白冲锋到仡轲长生身前,不顾同命尸的追赶,一记海燕搏浪就将仡轲拍飞,与那同命尸撞到一起。接着闪身躲开了飞来的几口龙炎,回身挑枪,雨燕飞旋,正中地下偷袭的庞富邦左臂。寒气下传,他的动作逐渐迟缓,终究是停在了原地,显然是冻僵了。 扭头躲过直冲面门的判官笔,小白踢枪下腰,前握枪头,后推枪尾,鱼鹰冲江,直戳司马度小腹。水形显化,探出三条游鱼,扑腾着冲向身后的三道龙型烈焰,激起一阵白烟。 “水形·蚕缚!鸮嚎哭坟!” 冲出白烟,小白一手水丝四散,形成几个巨大的水茧困住了已被击飞的人,一手流水缠,枪上寒流散。脚下冰镜现,借力三腾空,一记劈枪,势不可挡。带动流水潺潺,如汪洋倾倒,与那金龙罩碰撞在一起! 黄钟大吕,震耳欲聋。空山撞钟,声波万里。 如海中孤岛,金龙哀嚎,光芒黯淡,但柳三未有恙。一记甩尾,又将小白击飞出去。 小白喘着粗气,虎口微裂,胸脯起伏,香汗淋漓,显然是废了些气力。一步回越,来到了魏无患等人身边。 怀中鱼鸟令白光一闪,净土内似乎有什么向着小白集中。下一个瞬间,她便恢复了原样。 “哇喔,姐姐你好厉害!”年不过十二三的柳六一脸崇拜地看着小白,眼中钦羡之意早已溢出。趁着小白休憩的间隙,捻着一方丝巾替她擦拭。 “先别厉不厉害的了。你哥那个罩子也太厚了,咱捅不开啊!” 听着小白略带埋怨的语气,柳六委屈地眼泪都要出来了,两只手指点啊点的,小声嘀咕着:“这个……那个……金龙罩是父……是爹给三哥的防御法器,是一件地宝。如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小爷来试试!” 还没等柳六回答,魏无患已经持剑冲了出去。一剑长,一剑短,一剑青光柔柔,一剑赤色烈烈,两剑相持交叉,长剑横持,短剑藏腹。施展着诡谲的身法,踩在四个水茧子之上,转瞬间来到了柳三面前。 小白手中寒哀闪烁,一道寒光射去,数千冰针凝成一个冰柱,为魏无患开路。 三尺长剑抵龙首,二尺短剑剃龙鳞,魏无患的攻势比小白猛得多,狂风暴雨般的攻击连续不断,转瞬间就将那盘绕的金龙分了尸。 可还没等他沾沾自喜,那金龙重新凝聚,一声龙吟,将距离最近的魏无患给震飞了出去。 长剑插地,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沟壑,魏无患撑起身子,一把抹掉嘴角的鲜血,“奶奶的!叫什么金龙,叫你妈王八算了!真他妈的硬!” “老魏!没事吧?” 小白飞到他身边,调动着净土替他疗伤。看着他吐出一口瘀血,又一次生龙活虎地站了起来,两人并排,看向了被金龙包裹的柳三。 “我想起来了!姐姐,龙眼!金龙罩的死门在龙眼!那是它吸收灵……” 轰—— 话还没有说完,异变突生。 紫鸿从天而降,一拳打破了净土,又一拳轰碎了金龙罩。先前抵挡小白和魏无患全力攻击的金龙,此刻竟如纸糊的一般。罩内的柳三受到反噬,一口鲜血吐出,面如金纸,倒地不醒。 净土开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紫金的光,以及一些不可明说的物质构成的世界。柳三五人被牢牢束缚,结作一团,丢到一边。 “小白!小魏!你俩乖乖在这里等着!不要离开这个领域。我去去就来。” 紫鸿似乎很着急,甚至等不了和小白两人面说,一边喊着一边飞走了。小白和魏无患面面相觑,突然间幡然醒悟。 莫秦萧出事了! “紫鸿姐姐!等一下!” 小白想要追出去,刚靠近结界边缘,一股柔和的斥力就阻碍着她继续向前,无法前进分毫。 心中急切,小白一咬牙,身体虚化,化作气体想要追去,却被弥漫着的紫金色物质所包裹,下一刻就变回原样,无力地躺在地上。身上黑纱脱落,露出她本来的面貌。 老魏紧跟其后,见小白倒地,着急忙慌地赶了过去,刚靠近就愣在了原地,呆呆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小白。 太美了!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小白的真实面貌,虽说之前有意无意地瞥到过几眼,但都没有特别在意。而且小白一直蒙着黑纱,他也没好意思细问。 原来是这样……老莫啊,你小子真是艳福不浅啊! 脑海中闪过一些污秽的想法,但下一刻魏无患就给了自己一耳光,力道之大,左边的脸迅速肿胀起来。冷静了下来后,他赶忙掏出一颗丹药给她服了下去。 “没事吧?小白?” “没事……老魏,秦萧小哥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有芥弥姐和紫鸿姐在,你别担心。” “嗯……” 小白持枪撑起身子,看了一眼身边非气非水非固的紫金色物质,突然心有所感,抓住一缕,看着出神。魏无患看着小白并无大碍,扭头看向那若有若无的屏障,鬼使神差地拔出长剑砍了起来。 连砍几十下,都和砍在棉花上一样,毫无作用。魏无患骂了几声,又收起了剑,跟在小白身后,和其他人会合了。 染红尘几人刚从虚空返回,就落入一片紫金的世界,当即警惕起来,对着结界发动了攻击。一番炫目的法术齐发,可结界毫发无损,四人心中警钟大作,商讨着如何逃脱时,他们看到飞快向着他们靠近的一行人。 认出了其中的姜傲雪和柳六,以及被束缚的柳三等人,四人放下了戒备,同样向着他们赶去。小白带头,看到了其中的花满楼,想起了什么,掏出了之前陈惊鸿给她的玉符,对着他喊道: “咱是惊鸿姐姐的朋友!你们先不要动!听咱解释一下!” 见到那熟悉的印记以及掌剑山独有的铭文,花满楼不由得凝重起来,带头走向小白,抱拳问道:“掌剑山下诛仙峰,幻剑仙子真传缭花真人,群芳剑花满楼,见过剑子。” 花满楼一长串的名号把小白搞得一头雾水,误以为他错认自己是什么剑子,赶紧解释道:“等下!你认错了,咱不是剑子。” 花满楼也是一愣,有点出奇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憋了好久才缓缓说道:“那什么,剑子不是说你啦。你的玉符是剑子的象征,见符如见剑子。” “这样吗?你们好奇怪啊,为什么要拜个玉符。惊鸿姐姐要是在的话,估计也不要你们这样吧。” “噗嗤——” 听着小白的话语,花满楼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身后的武定山更是憋不住笑了出来。回头白了一眼神态各异的三个,赔着笑对小白说道:“那我们就不论这些繁文缛节了。不知小姑娘怎么称呼?” “叫咱小白就行。” “好,小白,能不能解释一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好。是这样的……” 解释过了前因后果,几个分神强者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又尝试性地突破结界无果后,只能在原地等待,静等燕双飞和莫秦萧之间的事端终结。 染红尘和武定山两人解开了柳三等人身上的八上天奇书。四人一脸疲劳地瘫倒在地上,方才的战斗消耗了他们大量的体力,此刻早已没有多余的气力去行动了。最多就是看到小白的时候,会惊慌地把视线挪开。 服用过丹药后,四人才有所好转。柳三支撑着虚弱的肉体,来到了染红尘的身边,“嬷嬷,除不掉燕双飞,我们难办了啊……” “我知道。但现在我们只能指望那个莫秦萧了。话说你还好吗?” “还好。主要是金龙罩的反噬,其他没受伤……”说着,他突然看向小白,眼中有着浓浓的忌惮与憧憬,“真是一个旷古绝伦的美人!如此人儿,居然在麟儿榜上闻所未闻,也是稀奇。” “三哥!如果你敢对小白姐姐出手的话,我就不客气了!”柳六突然插了进来,挥舞着小拳头威胁道:“她对我们有恩,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让你碰她的!” “知道了,三哥没想做什么。”柳三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但眼神却一直在小白身上,没有离开过。 另一边,花满楼和赵平凡就地开始审问太平无祟。安置好其他人后,武定山和染红尘也来帮忙了。小白也因为好奇,悄咪咪地跟了过来。 只是这审问并不顺利。太平无祟占着沈天的身体,所有的伤害都是沈天在承受。 “来啊!继续烧啊!我怕你们就有鬼了!继续来烧啊!反正死的是沈天!” 金色的火焰灼烧着沈天的躯干,太平无祟狂傲地叫喊着,身上电光闪过,却丝毫不惧。 “怎么办?”赵平凡和武定山一脸无奈地扭头看向其他两人,“嘴巴太硬了,而且有恃无恐的。要不染姐你来试试,能不能撬开他的嘴?” “不行,我的符文只能在神志松懈的时候去影响,之前用过了,他有所防备。恐怕挺难的。” “那先把他和沈天分离行不行?这样也好问。”赵平凡问道。 “难。他代替了沈天的肺和心,又和他的魂魄元神融在一起。我们这里没有专精神魂和治疗的修士,如果有苏师姐在的话应该能试一下。”武定山摇头否认。 见到几人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太平无祟又一次大笑起来:“哈哈哈!小兔崽子们!没办法了吧!耗吧,反正老子耗得起!” “那个……只要让他说真话就行了吧?”两难之际,小白突然插话道,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就连太平无祟都有些忌惮地看向了她。 “是。小白,你有什么好办法吗?”赵平凡大喜,连忙点头,掏出一颗雷光闪烁的珠子,“这个雷蕊种子就当做我的谢礼了,你想试就试吧。” “嗯……咱也不确定。不过可以试一试。”说着,小白又一次掏出了一打符箓,在里面翻翻找找,抽出一张有些奇怪的金符。这张符箓看起来很古朴,唯一能认出的,是符胆的位置有“真言”二字。 真言符,一种早已失传的符箓。芥弥给小白玩的。 “这是……”几个见多识广的分神强者对这张符是一脸茫然,他们也没有见过。小白也不多说,直接贴在了沈天的额头。 “好了,你们问吧。这张真言符只能问一个问题,想好了问。” 四人面面相觑,但见到明显安静下来的太平无祟,四人商讨一阵,随后赵平凡出面,将信将疑地问道:“贪仙教徒在临淮的行动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的任务只有保护开明通宝,暗中保护她。其他我一无所知。” “该死!” 见到他真的一无所知,四人不禁暗骂一声。此时太平无祟也恢复了正常,大声嘲笑着四人的愚蠢。 “哈哈哈!一群蠢驴!唯一的机会就这么浪费了!现在的修士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嘿嘿嘿嘿!” “小白,这样的符你还有吗?”花满楼腆着脸问道。 把玩着手里的雷珠,小白翻了翻手里的符箓,很是遗憾地回答道:“没有了,这是最后一张了。不过我想芥弥姐姐手里应该还有一点。” 听着太平无祟放肆的嘲笑,几人的脸色不由得黑了下来。如今,他们只能等那个莫秦萧回来。一时间,又陷入了僵局。 正当他们这么想的时候,小白突然惊喜地看向远方。但很快,神色就变得有些惶恐,甚至带着一丝不解。 血污满身的莫秦萧,一手持着桃木杖,面带微笑,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不仅是小白,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升起一阵恐慌。 只因为莫秦萧另一只手里提着的,那宛如蝎子一样的脊梁骨,正一路点着血花。 那脊梁的前段,正是燕双飞那美艳的头颅,依旧含笑,一如生前般动人。 第111章 身世漂泊雨打萍 碰—— 一拳又一拳,金刚四手齐出,疯狂地砸向地面,还有金银化形,变作万千刀剑,扎向那早已深陷地下的坑洞。 不知砸了多久,燕双飞才停手,双目欲裂,银牙紧咬,操纵着石拳缓缓抬起。 下一刻,四拳叠加,一把降魔杵飞出,金银汇聚,适配了金刚的大小,入了手中,那正是柳三送出的礼物之一。金光凝聚,佛吟高唱,经文浮现,重重地捅向地面。 一击之威,地龙翻身,佛光镇压,诸物不存。整个临淮城都有明显的震感。 燕双飞喘着粗气,直到周围都化作碎石齑粉,再也看不出原先的样子,才堪堪住手,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不安地盯着脚下的坑洞。 那是她最不愿让人知道的秘密,也是她黑暗的过去——堂堂贪仙十通宝之一、百花榜前十的燕双飞,曾经是西域献给大乾贵族的奴婢,是那臭名昭着的菩萨蛮。 “呵呵。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分不清男女的声音在半空响起,燕双飞如听鬼魅,降魔杵高悬,散发出万丈祥光,想要将其逼出。其余三只巨手各自摆出架势,以防不测。 莫秦萧也没想躲藏,身形显现,单脚站立于降魔杵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惊慌失措的燕双飞,神情戏谑。 “菩萨蛮……倒也好笑,明明是连供人玩弄的娼妓都比不上的奴仆,却还要遮掩一番,取个文雅的名字。倒是和那密宗明妃如出一辙。真是好笑!” 谈笑间,柔和的白光在莫秦萧掌心氤氲,抵挡住了四面八方的攻击,一步一步向着燕双飞靠近。 燕双飞已经被愤恨冲昏了头脑,她不允许任何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活着。柳三赠出的冠冕被她戴上,一掌拍向了金刚石像。 赤金的纹路覆盖全身,那金刚宛如活了过来,双眼含怒,目露灵光,竟是活动起来。她自己也覆盖了一身花纹奇异的黄金甲,手中一对白银弯刀,在金刚的掩护下,四方协同,只攻秦萧。 面对避无可避的攻击,莫秦萧一点躲闪的欲望也没有,就这么任凭两人的攻击砸在自己身上。他就那么呆呆看着,看着愤怒的燕双飞。直到四只巨手如天罗地网一般将他捕获,他才不再看她。 “去死吧!” 眼看着莫秦萧被金刚捕获,降魔杵镇压其上,燕双飞只留下一道金色的残影,左右月光瞬闪,对准了他的脖子。 “你也挺好笑的。” 没有预料之中的切割感,被束缚四肢的莫秦萧不急不慢地伸出双手,徒手挡住了这斩首的一击。 往日连金丹修士护体金身都能切碎的拓月,此刻竟然连一个筑基的手都割不开。惊讶之余,燕双飞的理智也恢复了不少,抬起一脚就踢在他的脑袋,趁着他躲避的同时,回身远离,冷冷地质问道: “可笑?你倒是说说,我哪里可笑!” “看来你不止可笑,还挺蠢的。” “你!” 金刚四只手合拥在一起,挤压着莫秦萧的生存空间,只留下一张平淡的脸还露在外面,被那降魔杵锁定着。 但他依旧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成就你的是美貌,害你的也是美貌。这荒谬的人生难道不可笑吗?你自己还不自知,难道不蠢吗?” 说完,不顾燕双飞铁青的脸,不顾愈发紧凑的囚笼,莫秦萧就这么放肆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笑得风情万种。 笑够了,他的身子也被揉成一个团了:四肢扭曲地搅合在一起,双手反压在腹部,双脚叠在了背上,多处骨头都已经裂开了。加上降魔杵的牵制,灵力运转困难,想要治疗都不能够。 面对他的嘲笑,燕双飞操纵着金刚,加大手中的力度。她自己则一步一步地来到莫秦萧面前,不言不语。 阴影遮住了明亮的月,当他抬起头看向她时,比眼更快感觉到的,是额头的湿。 她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一巴掌又一巴掌的,打在了莫秦萧那张含笑的脸上。 “你笑我可笑……可是你又懂什么!你又经历过什么!” “你以为我想长成这副模样的吗!你以为我愿意要这天生媚骨的吗!你以为我愿意当这菩萨蛮的吗!” “你以为我想来这里吗!你以为我想加入什么贪仙教派吗!你以为我愿意当什么舞姬吗!” “我不过就是个农家的女儿!我只想好好活着!可是你们大乾干了什么!入侵了我们的家园!践踏了我们的土地!残害了我们的汉子!糟蹋了我们的姑娘!” “你们的和平!你们的强大!是建立在西域近百年的被压迫之上的!” “你笑我可笑,你笑我愚蠢,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可是我能怎么办!没有这副皮囊,我早就死在六煞之乱里了!没有这副皮囊,我早就被京州那群畜生折磨死了!没有这副皮囊,我甚至都没机会站在这里!” “我就是想活下去!我就是想活下去!活下去……” “银柳、安月、紫歌她们死了能有人埋葬,有你替她们收敛!可是我呢!我那么多次地寻死,那么多次地自尽,换来的是什么?是一次又一次地凌辱!是一次又一次的复活!” “你叫我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她不打了,双手捧着莫秦萧早已涨红的脸,两人的额头紧紧靠在一起。咸涩的泪水不断涌入他的口中,感受着她的悲戚。 原来她是天生媚骨啊…… 难怪了。 温和的声音没有盖过她的哭泣,但还是让她听到了,和先前的戏谑完全不一样。 “那你……又是怎么到今天这一步的……” “呵呵!说来可笑吗?为了活下去,我自愿成了菩萨蛮,跟着大乾的铁骑入了京州。那时我才多大?我才十四啊!十四啊!” “太平的时候,顺天城的那群畜生都抢着要我。战乱了,他们逃的逃,死的死,却不管我了。我为了活下去,吃老鼠、吃树皮、吃土,硬是在已是死城的顺天城里等到了救援。” “合欢宗救了我。可是呢?她们也不是仙,从京州到扬州,一群女子能怎么活下去?她们死了,可我又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杀了亲手救我出地狱的救命恩人!我在妖兽的胁迫下,为了活下去!亲手杀了楼月明!我的救命恩人!就因为我想活下去!” “可笑吗?我这股想要活下去的执念,居然引来了贪仙。可笑吗?我对活下去的贪欲居然能引来仙人!这不可笑吗!” “可笑吗!名满九州的清倌儿,早就被人玩烂了!烂了!就连现在这副肉体,都不知道是我第几回重新长出来的了!” “可笑吗!可这就是天生媚骨!只要我活着,我的存在对于男人就是诱惑!就是罪恶!我的肉!我的骨!我的一切!都因为这该死的媚骨变成取悦的工具了!” 她的情绪彻底爆发了,瘫坐在莫秦萧面前,一遍又一遍地道着歉,一遍又一遍地嘲笑着自己想要活下去的欲望,一遍又一遍地嘲笑着自己颠簸的人生。 莫秦萧依旧含笑,但双目早已被泪水充盈。 他和单之禅,毕竟不是同一个人。有些事她能释怀,可他不能。 情绪的宣泄,换来的是事后的冷酷。也不知哭了多久,她终于止住了,又是一副冷漠的样子,盯着身下的莫秦萧。 知道她过去的人,在她加入贪仙,成为十通宝后,都被她杀了。现在,只有莫秦萧了。 他不能活。 “你是个好人,但是对不起。” 带着一丝真诚,金刚突然加大了手中的力量,弯刀也沿着他的脖子砍了下去。 “好人也要死?所以我才会说你蠢嘛!” 莫秦萧还在笑。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着她的弯刀越来越近,没有一丝慌乱。在她看不见的位置,白光附在指尖,贴着他的胸腔,缓缓地割了开来。 咔嚓—— 细微的声响引起了燕双飞的警觉,她停在了原地,收起弯刀,不再前进,无数金色的长矛悬浮身边,连同降魔杵一起,直指莫秦萧。 下一刻,万兵穿心,在白色的柔光下荡起阵阵涟漪。 她眼睁睁看着,看着他从金刚的束缚中伸出双手,看着他的身体凹下去一大块,看着他硬生生地撑开了禁锢,看着他慢悠悠地从四只手中爬了出来。 燕双飞并非放水,她只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她看见,莫秦萧的胸口出现一个血淋淋的空洞,心脏在有力地跳动着,洁白如玉的肋骨只剩下二十根,还有四根,在他手上。 她看见,莫秦萧握着四根肋骨,两两结合接在一起,又扯开了左右上臂,将肋骨插在了手臂之上。 她看见,血肉在肋骨上附着,肋骨开始变化。最后,变成两只手臂,一如四手的金刚。 血流了一地,血染了一片,血将俊秀的人装点得如同恶鬼一般。即便是见过人间炼狱的燕双飞,这一刻也是被震撼了,颤栗着看着四手的怪物逐渐靠近。 “四手对四手,才公平嘛。” 一指白光,点在了燕双飞的眉心,她宛如雕像一般立在原地,毫无反应,然后瘫软着倒在地上。 她一直在玩,只是想逗她玩罢了。 四手紧握,两两抱拳,“莫秦萧”战意昂扬地略过了她,看向了怒目的金刚。 “好了,答应那个小家伙了。就让我拿你来练练手吧,剩下的就交给他处理吧。” 话落,四剑入手。无形无质,无色无状。 金刚怒吼,小心地将燕双飞托至远处,气势汹汹地冲向莫秦萧。 “禅!”这一剑,砍手。 “德!”这一剑,断臂。 “度!”这一剑,裂足。 “法!”这一剑,斩腿。 “空!”这一剑,枭首。 “妙!”这一剑,碎尸。 六剑出,金刚巨人已经化作碎石,不甘地碎裂在原地。终了,怒目变慈悲,它伸出早已断裂的巨手,盖在了它短暂的主人头上,防止她被飞石误伤。张开龟裂的嘴,用着最沧桑的声音,乞求着那风轻云淡的青年。 “脱……离苦……海,慈航……在你……” 下一刻,它碎了。连带着一起破灭的,还有燕双飞头上的冠冕,以及一支古朴的竹简。 八上天奇书,可不仅仅是能操纵人那么简单。 它的实际作用,是将使用者的愿望倾注在被施加者身上。那六人被施加的,是掩护她、抵御敌人的愿望。而这金刚被施加的,则是保护她的愿望。 至于那个冠冕……还没搞清楚它是干嘛的,就已经被弄坏了。 算了,反正到时候是莫秦萧赔,和她有什么关系? 它忠实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最后的最后,还在乞求自己的敌人救赎她。当真不愧是佛门金刚,即使只是一座石像。 身上的血还在流,可莫秦萧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两手抱在脑后,两手抱在胸前,他看着昏迷在石堆中的燕双飞,收敛了笑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太纠结过去,太注重耻辱,结果连情绪被我影响了都不知道。真是可怜。” “天生媚骨本是福缘,可这份福缘却给了一个最普通的农家姑娘。换来的是什么?是你天下少有的容颜,是让男人食髓知味的肉体,是一个移动的欲望源泉……” “没有实力保护的媚骨,不过就是一个移动的鼎炉罢了……你也是可怜,从小就经历动乱,谁会来教你这些呢?” “经历给予了你想要活下去的贪欲,媚骨又激发了周围人对于色相的贪欲,这样怎么不会引起那混蛋的注意。” “你以为他是想救你?你以为他是想帮你?他不过是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躯壳,一个合适的傀儡。心生贪欲又能激发别人的贪欲,对他而言怎么可能没有吸引力?” “苦难的经历让你连他的真面目都看不清了吗?让你盲目地相信一个对你好的人吗?他也是,秦萧也是……明明都已经在烟花场混迹那么久了,还看不透人性吗?” “真是一个痴儿……” 血色在莫秦萧的脸上迅速褪去,苍白的、原本的手抚摸在燕双飞紧闭双眼的脸上,替她抹去了尘土。海量的记忆涌入了莫秦萧的脑子,和她接触的一刹那,从未施展过的能力突然运转,让他知晓了她的一切。 聆听生灵之声。 单之禅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了。 “小家伙,再坚持一会儿。我先把那混蛋留下的东西处理掉,你之后想办法帮她解决其他问题。” “没问题,我还能坚持,前辈。动手吧,她这辈子已经够苦了。” 心如刀绞。 手自然下伸,指端下垂,手掌向外,上手结与愿印。下手虚化,穿过她的铠甲,穿过她的衣衫,伸入她的体内,握住她的脊梁。一道复杂且奥妙的符文被他抽出。 莫秦萧不能直视,只是一瞥,就差点失去了双眼。单之禅借着他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握住了这团符文,面露厌恶。 “哼!铜臭味、腥臭味、腐朽味……一贯伎俩。” 轰—— 朗朗天光自天降,颤颤巨瞳探云出。宏音万里,祥云千丈。霞光带星群,伟道携月明。 帛玉铠蟒满寰际,珠红绅冠点天地。奇兵秘藏弃如泥,妙法长生散似檄。 问汝此生何所求?无物无想无不有。若有所求难寻得,恭请圣祖开尊口! 贪仙,西至! 第112章 世有贪欲黄粱梦 这是莫秦萧“第一次”看见仙人。即使他只是一个投影,但依旧很震撼。 以至于即便单之禅操纵他的身体在尽力避免直视,他仍呆呆地立在原地,看着那个顶天立地的巨大人像。 他看不透贪仙的真面目,只能看见一个顶天立地的身影,结跏趺坐,出现在西方的天空。 单薄的白纱披在身上,勾勒分明的小腹若隐若现,往下是层层叠叠的青云霞光,往上是润白无瑕的胸膛,白胜雪,透如冰,裸露在羽衣之外。数不清的宫娥女仙聚集在他膝间,奏乐寻欢,燕歌欢畅。 他不强壮,也不算瘦弱,中规中矩的身材,趋近完美,找不出一点瑕疵。唯一让人感到有些奇怪的,是那数不清的手。 很和谐,很美…… 一手托庙堂,紫蟒高禄运掌天下;一手托秤砣,金银财宝如海似洋;一手托青鼎,珍馐味食取之不尽;一手托床铺,赤裸男女交媾沉溺;一手托仙山,有仙途证道明晃康庄;一手托…… 千手千物,运掌人间。物所欲求,无所不足。 莫秦萧脑海中突然蹦出的一个名字。 敬拜,大慈上德明愿运福化难祛恶悯光尊主! 下一刻,他的双眼就融化了,两滩黑白混杂的液体顺着眼眶缓缓流下;耳蜗碎了,化作粉尘飘散;舌头不断萎缩,连同喉咙一起消失。 他想呼救,可是做不到。单之禅想要帮他,可是也无法行动,在不甘中放弃了对他的庇护。 在他感知不到的地方,一对方孔钱嬉笑着落入他的眼眶,代替了他的眼;娇呵喘靡的动静代替了耳朵,洞察着周围的声响;一块香嫩鲜美的猪舌自口中伸出,他又能发声了。 透过那小小的方孔,他看见了他的长相。 慈祥,悲悯。 这是唯二能形容他面貌的词。真的会有男子如此俊美?如此慈爱吗? 靡靡之音,起伏不断,他突然听懂了他在说什么。 “少年,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要……你……” 话未完,抵御着无上的威压,符文在他手中突然破碎,彻底还了燕双飞一个自由身。 声未落,少女模样的紫鸿一指顶天开日,一指撑地削月,创一方混沌未开的鸿蒙伪界,带走了在场所有人。 见到熟悉的人,身后有人抱住了自己,秦萧的濒临崩溃的心松弛下来,倒在熟悉之人的怀里。 猪舌在嘴里蠕动,他拔出风残雪,在自己手臂上割下一块肉,用痛苦拼死克制住恐惧与憧憬,声嘶力竭地仰天大喊: “救!” 一树平地万丈升,落英暗结因果,勾连了远在高天的仙人本身。 一拳归墟破万法,归化域中万物,击溃了俊秀无双的仙人躯体。 一击汇聚天下宝,吸纳世间奇珍,破灭了与世同存的仙人法相。 一剑锋芒破万里,撕裂鸿蒙天理,刺穿了威不可侵的仙人道统。 通过仅存的嗅觉和触觉,秦萧觉察到四个人依次出现在了自己身前。然后…… 然后一切就归于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感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感觉不到时间,在一个温暖柔和的怀抱里,失去了对于贪仙的印象,失去了意识,渐渐潜入梦乡。 在梦里,他看见一个小女孩,金发碧眼,小家碧玉,在瓜田里嬉笑玩闹,在牧场上奔驰欢腾。青春靓丽,活泼生动。 广阔的草原着了火,高头大马的铁骑踏足一寸又一寸的土地,踏着昔日丰饶的瓜田,手中的大刀一次又一次地落下,一个又一个头颅滚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仅存的小姑娘。 她为了活下去,抱着母亲的头颅,跪着、哭着,自甘为奴。 他看见,为了活下去,她在老鸨的调教下学会了很多:舞蹈、饮酒、品茗、取悦……然后看着她名震顺天,看着那些大腹便便、猪头油脑的高官们伸长粗短的四肢,嬉笑着分割着她的一切。 为了活下去,她默默忍受着。她不想死,可她已经不知道复活了多少次了。 他看见,战火又一次在高墙之外燃起,猪猡们死的死逃的逃,却把苦苦哀求的她忘记在了一间富丽堂皇的房间之中。她凿开墙角逃出去时,见到了人间地狱: 易子食、人相烹。 为了活下去,她开始吃能找到的一切,老鼠、树皮、泥土、粪便,甚至人。 他看见,一群死里逃生的女孩在一个青裙女子的带领下,冲出了妖兽的包围圈。红色猿猴的大旗高高飘扬,在一个元婴大妖的围堵下,女孩们在绝望中被妖兽撕裂,一身白肉尽成吃食。 为了活下去,忍受着妖兽的嘲笑,她接过了青衣女子的弯月双刀,在她从容的笑容中割下了她的头颅。 他看见,贪仙来了,救下了即将被凌辱的她。赐予她无上功法,一步入元婴,她操纵着金银,杀光了所有的妖兽。 为了活下去,她自愿成为贪仙的教徒,成为了十通宝。以舞姬的身份,为他收集情报、收集财款、收集人脉…… 为了报恩,她自愿加入合欢宗,保护流失在外的弟子。 为了报仇,她又一次回到了顺天城,带着四位通宝,一位宝儿,杀光了所有知道她过去的猪猡。 看着不可一世的高官贵爵在地上匍匐求饶,她笑得无比开心。 为了活下去,她藏在了合欢宗,躲过了六煞之乱的覆灭。 为了活下去,在百年后的一天,她接受了委托,前往临淮…… 至此以后,燕双飞回来了,那个女孩却没了。 “现在,你知晓了她的一切,你还愿意救她吗?” 男女莫辨的声音在莫秦萧身后响起,看着那趋近完美的人,他点了点头,“你给了她自保的能力,我来救她。” “那她就交给你了。” “嗯。” 身形将要消散,临行前他再次看向莫秦萧,圆孔方瞳的金色眼眸中流露的是无尽的慈悲。 “你知道……她当年向我许的愿时,说了什么吗?” “‘我的一切都已经没了,他们也没了。只有我活下去,才能替他们一起活下去。只有我还记得他们了……’” 睁开眼睛,是三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这一次,就连不出家门的桃源都赶来了。 或凝重,或担忧,或平静,或愤慨,三人围在秦萧身边,等待他的苏醒。 “醒了!秦萧醒了!” 紫鸿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活泼、轻快。 有一只手掐住了他的手腕,一股柔和地能量顺着经脉,冲散了他的疲惫。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这是桃源。 清醒过来的秦萧,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常思的怀里。看着许久不见的人儿,他有话说不出,张大着嘴巴,许久才憋出一句话。 “让你们担心了……对不起。” “下次要早点求救,知道吗。” 一如小时候安慰做错事的他,常思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拂平了他凌乱的头发。他低着头,小声的应了一声。 桃源扶着他站起了身,环顾四周才发现芥弥不见了。还没等他开口,常思解释道:“我们这次动静太大,芥弥在外面收拾痕迹。别担心她,马上就回来了。” “嗯。” 扑通一声,紫鸿扯着两条鼻涕,扑入了秦萧怀里,“呜呜呜!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眼睛耳朵和舌头都没了!吓死了人!” “你放心!我已经找到那混蛋的位置了,等会儿就去帮你报仇!” “对不起啊紫鸿,让你担心了。桃源姐,多亏你了,出来这么久没关系吗?” “放心,我做了点准备,可以多待一会儿。你身体还好吗?有什么不适吗?” 抹去了紫鸿的眼泪和鼻涕,又向桃源反复解释了好几遍,才堪堪让两人放心下来。代价就是,又被桃源里里外外地又检查了一遍,她现在比秦萧自己都了解他的身体。 常思在一旁看着,看着这个明明没什么变化,却成长了不少的少年,欣慰又心疼地笑着。 等芥弥回来,这样的事情还要再重复一遍。他是好说歹说,才在芥弥举着一个奇怪的法器捅进他嘴里前,制止了她。 好不容易安抚了家人,秦萧问道:“燕双飞呢?” “在这。”紫鸿隔空扒拉了两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把燕双飞拉了出来。 沉睡的美人,眼角挂着泪珠,脸脏了,妆也花了,却还是那么美。 当然了,比不上身边四位。 盯着她的脸,看着她不展的眉头,秦萧心中升起一阵悲哀,“桃源姐,天生媚骨能治吗?” “这不是病,连诅咒都算不上,那是一种赐福。难啊……”桃源只是一眼,就看穿了燕双飞的一切,甚至于她的过往,不由得哀叹一声:“可怜的孩子。” 桃源只是说难,但没说不能治。 秦萧眼睛一亮,抱着一丝希望,看向了桃源,“那就是有得治了,怎么说?” “剔骨,换根。” “好!姐,帮帮……”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不行。” “为什么?” 桃源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扶起躺在地上的燕双飞,一指轻点,妖艳诱惑的骨骼就透过肉体,显示在了众人面前。 “天生媚骨,说的是骨,其实是一种体质。骨是根源,肉是附庸,脸是成果。如果找不到合适的骨骼去代替被剔除的媚骨,待骨头长回来它依旧是媚骨。” “鸿蒙常见的解决方法,是先剔骨,用一套契合的骨骼进行替换。外来的骨骼用秘法就不会被体质兼容,也难以被同化。只要肉体和精神上对这个体质不过分依赖,就能抑制媚骨的生长。” “但现在找不到契合的骨骼……” 莫秦萧抬手打断了桃源,自顾自地脱下上衣,静静地坐在了她的面前。他指了指自己,然后微笑着看向了她们。 “不行!” 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她想干什么。除了常思,其余三人都是极力反对。芥弥甚至指着燕双飞威胁道:“你根本没必要为她做那么多!说到底她就是一个邪教徒!你救她图个什么!” “如果你敢!我就……” 芥弥突然感到有人在拍她,回头,看见了常思的微笑。她来到秦萧面前,安抚了情绪激动的三人,慢慢坐了下来。 “你为什么想救她?” “她活得太苦了。前半生活在动乱,后半生活在惶恐,她本不应该活得那么累的……她只是相当一个普通的农家姑娘……” “可是你会受苦的,不怕吗?” “她已经苦了半辈子了,甚至死了不止一次,而我只是受几天的苦。几天换下半辈子,很值得。” “可是我们会伤心的。” “……对不起。可是……”秦萧低垂的头高高扬起,双目含泪地笑道:“可是谁叫我是莫凡的儿子!你们的弟弟呢!有一个东西是咱家特有的。” “犟!” “如果是老爹,也不会允许我见苦难而不救的……” “犟种!” 常思也笑了,笑得是那么得凄婉。她摸了摸秦萧的脑袋,一脸欣慰地盯着他,“桃源、芥弥、紫鸿,你们也听见了。小犟种说要救她,大犟种也同意了,你们怎么说?” “常思……你……”桃源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仿佛不认识常思一般。 “桃源你说得对,我心疼,可更多的还是欣慰。我们培养了一个多么优秀的孩子啊!他未来必然是雄鹰而非雏鸟!这难道不值得开心吗?” 她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秦萧慌了,着急忙慌地为她擦拭,却是越擦越多了。 三人沉默了。 芥弥不懂这种治疗方法,但还是抱着一丝侥幸问道:“就不能用其他的骨头代替吗?我这里有兽骨,只要炼成人形不就好了……” 桃源摇了摇头,“不行。人兽殊途同归,根源相斥,一两根还好说,全换就是在杀人。” “那我现在就去找个人来!只要是人不就行了吗!临淮城多得是!”说罢,紫鸿撕开了空间,就要抓人。 秦萧轻声制止了她,微笑着摇了摇头。常思轻拍她的手背,打断了她的念头。紫鸿两眼泪汪汪地看着两人,委屈得快要哭了出来。 良久的沉默,三人终于动了,桃源看着秦萧,心疼又无奈地说道:“下次不许了,知道吗?” “嗯!” 五人达成了一致,在一片沉默中动手了。 咬住桃源送的香囊,由常思动手,将他的骨骼一根一个地拆下,再由紫鸿炼化到合适大小,由桃源替燕双飞安上。失去的脚骨和四根肋骨,则由芥弥挑选合适的兽骨进行补充。 秦萧失去的骨骼,则以桃源的本体枝干为核心、紫鸿的鸿蒙紫气炼化,经由常思雕琢、芥弥附魔的伪骨先行替代。 秦萧全程保持了清醒,他没什么痛苦,就是失去骨头时,会有一种奇怪的瘙痒感,很难受,就像有很多的苍蝇在吮吸同一个地方的伤口一样。还有就是有一种失去支撑的感觉,不是很舒服。 四人手脚麻利,即使双手不住地颤抖,还是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完成了这项换骨的工作。 这样的工作其实桃源一人就能胜任,但为了秦萧,还是决定四人一起动手。 被剔出的媚骨静静地堆积在一边,散发出幽幽荧光,诱惑着旁人靠近、亵渎。秦萧笑着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就因为体力耗尽而瘫软在地上。 “她能获得自己想要的未来了吧……” 第113章 一舞芳华 “紫鸿,你在干什么?” 在芥弥搀扶下,正在慢慢熟悉自己新身体的莫秦萧,看到了捧着一堆骨头不知道在干啥的紫鸿,好奇地凑了过去。 此时桃源已经先走了,只剩下常思三人陪着他。用桃源的话来说,要是出门太久,会有很严重的后果,到时候处理起来太麻烦了。 她嫌烦。 “哦,反正闲着也闲着,这骨头也没用,丢了浪费,我就拿来拼着玩了。”她略微挪开一点,给秦萧看到了方才的成果——一具不算完整的骷髅,还少两条腿和一个脑袋。 “媚骨还真是厉害啊。就算只剩一堆骨头,我都有一股想要……亲近它的冲动。” “哼哼!帮你加点肉,做个人偶给你玩也不是不行哦。” 咚—— 本就是玩笑话,有人当了真。常思如幽灵般地出现在了紫鸿身后,二话不说就是两个脑袋瓜子,顶着两个大包,疼得她满地打滚。 教训完紫鸿,常思平静又带着杀意的眼神在秦萧身上打量了一番,吓得他赶紧别过了头,拉着芥弥快步走了几段。 芥弥还不忘打趣几句:“嘻嘻,说起来你也应该考虑找个道侣了。我看小白就……” “姐!我没这个想法的。而且我才多大呀,早呢。再说我不信当年老爹也那么早就找到了道侣。” “那确实……” “是吧!” “你爹当年十八岁的时候就看上人家大姑娘了,傻乎乎地追了人家好几年。人家可是一点好脸色都不给他。” “……成了吗?” “成了。” “……” “所以啊,找道侣要趁早!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小白?不行还有惊鸿那丫头!姓何的就算了,我和她不对付。” “姐!我们只是朋友!” “啊对对对,只是朋友,只是朋友。” “姐!真的只是朋友而已!” 顶着芥弥似笑非笑的表情,秦萧是百口莫辩。所幸还有常思,轻轻拍了一下芥弥的脑门,让她不要再逗他了。 你这么想,可某人不是啊……真是一块木头! 微笑的时候,芥弥暗自腹诽着,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这样的笑容让秦萧感到一阵恶寒。在能自由活动后,赶忙跑到了紫鸿身边,跟着她一起学习各种骨头的位置。 一直到秦萧活动没什么大碍了,常思才准备离去。离开前,又是一段依依不舍的惜别。不过这一次没有像上次那般悲戚了,彼此之间想说的也多了不少。 常思一边帮他整理衣襟,一边叮嘱着:“在外面多听芥弥的话,遇到事情解决不了记得要喊人帮忙,不要总是想着自己解决,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 “家里有我和桃源,紫鸿这丫头待不住,偶尔会跑出来找你,你也别太担心。” “嗯,我会经常做饭带回去的。放心吧!” “在外切记要以自己的生命安全为重,不要老是想着去冒险,稳重第一。” “嗯。” “还有小白,她是个好姑娘,你要照顾好她,不要辜负了她。” “嗯,我知……等一下!常思姐,怎么连你也这样,我真的和她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是是是,普通朋友。” “……” “……” 也不知道嘱咐了多少言语,不知道整理了多少遍他的衣襟,常思才终于舍得离开了,一步三回头,眼中尽是不舍与欣慰。 秦萧笑着,和她挥手告别。她笑着,不让他担心。他不知道的是,回头的一刹那,有多少泪水从她眼眶中流出,有多少委屈与不舍,在心中四溢。 回家的时候,桃源已经在等她了,看着常思泪眼婆娑的样子,轻轻地抱住了她,让她可以躲进自己怀里好好哭一下。 “会心疼的话干嘛还要让他受苦呢……你比他还要别扭。” “可是……不这么做他怎么会成长啊……” “唉!咱们一家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个比一个犟。” 送走了常思,秦萧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良久才收拾好情绪,挤出一个笑容,看向紫鸿和芥弥,“我们也快点回去吧,小白和老魏那边也要帮忙的。” “等一下。”紫鸿努了努嘴,指向他多出的两只手,“你打算就这么回去?不怕吓到他们?” “啊,对了,还有这茬。”两手抱拳,一手挠了挠后脑勺,秦萧后知后觉地笑了笑:“可是单之禅前辈也没告诉我怎么收回去啊,现在我也联系不了她。要不……帮我砍了?” “砍你个头!”芥弥一掌拍在他的头顶,没好气地说道:“你的身体还没痊愈,再断只手,你也不怕死这儿!” “那怎么办?” 一筹莫展之际,脑海中突然响起了单之禅那慵懒的声音。 你可以自己收回去的,只要努力想着收起来就行了。 “啊?单之禅前辈?你还在啊?” 我又没走。只是刚刚为了防止被那混蛋发现躲起来了罢了。 “哦,那就好。” 话说你也真是够笨的。我明明都把使用方法刻印在你记忆中了,你就不会查一下吗? “有吗?我看看……” 一番查阅,秦萧真的在脑海中找到了名叫《烦恼三斩》的功法,里面详细记载了如何通过取出人的三毒祸根来创造分身的方法。就是信息量太大了,搞得秦萧的脑袋有点疼。 “有点难……好麻烦啊。有了,前辈你再上一次我的身,你来吧,我学着。” …… 现在的单之禅有点后悔,她到底出于什么心态,选择了这个憨货?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抽死过去的自己。 这一次,头发没有变白,只是情绪变得有些慵懒。紫鸿和芥弥皱起了眉头,却还是向后几步,死死盯着重新附身的单之禅。 两手施禅定印,两手施圆满印,总算是把多的两只手给收了回来。单之禅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秦萧会觉得有点难。 刚刚重塑骨骼的他,手指还没有那么精细,摆不出大圆满印来。 收拾好了一切,将要返回的时候,秦萧看向被紫鸿收起来的媚骨,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和两人商量了一下,芥弥掏出一堆和肉差不多的泥状物,附在头骨上捏了一个和燕双飞差不多头颅,然后又伪造了些血肉,让这幅骸骨一下子面目可憎了起来。 拿出去也是能吓死人的。 由于是秦萧提出来的,所以提着它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他的头上。芥弥跟在他身后,保持一定的距离——她有点嫌弃这玩意儿,虽然是她做的,但她嫌磕碜。 至于紫鸿,在将燕双飞安置好后,不知躲在了什么地方。她说她要等着看秦萧的笑话。 …… 不顾在场所有人惊悚诧异的目光,莫秦萧慢悠悠地走向小白和魏无患,兴奋地挥着手:“小白!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哦!” 说着,从自己的衣服内兜里掏出一对金链子——燕双飞的脚链,镶了一些他没见过的宝石。他觉得小白可能会喜欢,所以塞给了燕双飞几颗灵石,把它们“买”下来了。 当时燕双飞还在昏迷中,她不知道。 看着秦萧手里挥舞着的金链子,又看了看他另一只手里提着的“蝎子”,小白沉默了,低垂着头,一双秀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秦萧还以为她是过于担心自己,喜极而泣了,于是一把把骸骨扔了,冲向前去想要安慰她,没想到等待他的却是一记铁拳。 乓—— 一拳,腹部出现一个小小的印子。随后巨大的冲击力就将莫秦萧击飞了出去,飞了五丈远,划出一个完美的大幅。 “莫秦萧!你太让咱失望了!” 和他一起飞出去的,还有小白,只是她是主动追出去的。如一道飓风,速度远胜之前以一战五时。待他落地,小白已经挥舞着拳头,坐在他身上开始疯狂捶打了。 “不是!啊!小白!” “听我解释啊!啊!要死了啊!” “救命啊!啊!” 小小的拳头打在莫秦萧身上,声嘶力竭的惨叫响彻了整个天凤楼。小白打着打着就哭了起来,可手上的动作却是一点没停。 越哭,打得反而越狠。 芥弥和躲在暗处的紫鸿都要笑疯了,一个捂着脸使劲憋着笑,一个捂着肚子在地上滚来滚去,笑得口水都快溅出来了。 笑够了,在小白把他新长的骨头打坏前,芥弥终于还是制止了她。她一把拽起哭得梨花带雨的小白,像提小猫一样把她提了起来。 “你要不要先听他解释一下?” 待芥弥把小白放了下来,又是迫不及待地凑过去踹了他好几脚,然后一屁股坐在了他面前,愤愤地吼道:“讲!” “那个……你可能要等一会儿了。” 顺着芥弥的手看过去,鼻青脸肿的莫秦萧早就昏了过去,不住地在地上抽抽,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哪还能解释呢。 小白脸一红,抱在胸前的手不自觉地颤了一下,却还是强忍着想要帮他的冲动,就这么气呼呼地在原地坐着,双眼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 其他人看到她这副样子,哪里敢去惹她,视线挪开的同时,赶紧各做各的事情。也就老魏脸皮厚一点,敢凑到两人身边,拿剑鞘去捅莫秦萧。 “这女子,当真是……敢爱敢恨。”柳三咽下一口口水,脸色有点难看,想了半天才评价道,显然是被小白吓坏了。柳六倒是一脸仰慕地盯着她,眼里都快冒星星了。 “……事情就是这样。那个骨架子其实是假的……也不算,真是真的,但我真没杀人!” 一个小小的隔音结界里,秦萧手舞足蹈地给两人解释着前因后果。小白的脸都快埋在胸里了,小小的耳朵通红。 夕阳不在天边,在她耳边。 魏无患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看着独自散发着魅力的骨骼,一脸猥琐地上下摸索着。 “小白,你倒是听我解释啊,好疼啊!骨头都要散了!” “对不起嘛!咱错了嘛……咱给你揉一揉,好不好?” 小白羞红着脸,不敢去直视莫秦萧幽怨的眼神,低垂着头小跑到了他身后,小拳头锤在他身上,力道和棉花砸差不了多少。 莫秦萧没有怨恨小白,也没有怪她,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小白的“赔偿”。瞥了一眼抱着骨头不肯放下的魏无患,看着他裤子都快要脱下来了,不忍直视,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 “还有老魏!把你手放下!尊重一下行不行!” “艹!反正也没用了,你就不能借我玩玩!”魏无患提起裤子,喷着唾沫星子白了秦萧一眼,手里握着白骨是一刻也不肯放下。 在小白的搀扶下起了身,秦萧一把抢过了这具白骨,夹在了胳肢窝里,“有用,我要拿来吓唬人!” “切!浪费。” 那一边,芥弥带头,领着那几个分神大能在审问太平无祟;这一边,一群小辈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各自疗伤闲谈,天凤楼内落得个短暂的平静。 莫秦萧已经能活动自如了,在小白的搀扶下正在楼内闲逛,做着复健。 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了先前燕双飞跳舞的舞台,很多装饰还没撤掉,似乎还能闻到舞女歌姬身上的香水味道,一如先前。 摸着一朵金莲装饰,莫秦萧沉默了,突然扭头看向小白,笑着问道:“小白,你会跳舞吗?” “跳舞?不会。” “那你想学吗?” “想啊想啊!那个燕双飞跳舞的时候可漂亮了!咱好羡慕的!” “嗯,我教你吧。” “秦萧小哥,你会跳舞?咱怎么不知道?” 双手扶着那具纤瘦诱人的骷髅,秦萧原本有点颠簸的脚步逐渐平缓了下来。他来到舞台中央,笑着看向小白,笑得竟有些凄凉。 “我啊,经历了别人的一生,别的没记住,倒是学会怎么跳舞了。” 跳舞,她在那座歌舞坊里学了十年,他跟着看了十年。 “我教你一种双人舞吧,我先跳一遍女步,你跟着学,好嘛?” “嗯!” 搂着骷髅,宛如搂着自己的爱人一般,秦萧深情地看着她,一如看着……小白。他在舞台上狂舞,她也在舞台上狂舞。 一人如白莲,一人如血荷,在金色的池水中绽放,又在金色的淤泥中凋零。轮回反复,生生不息。 白衣舞如莲花旋,观客见之惊且叹。一曲终了与君绝,舞姬垂青与谁先? 血色舞如清泉响,观客闻之沁且香。一曲起了与卿合,芸者含情为谁乐? 少年和骷髅的狂舞,诡异而惊艳。观者不少,没有一个人评论,没有一个人发话,久久没有回味。 一如先前,那一曲金莲。 寂静,就连审问都停下来了,都在安静地盯着莫秦萧与他怀里的骷髅。不言不语,凝重无声。 “小白,会了吗?” “会了吧……” “没事,我带你,来吗?” “嗯!” 随手丢掉了那让人趋之若鹜的骷髅,秦萧单膝缓缓跪了下来,又掏出先前那一对金色脚链,在小白的允许下替她穿戴好。 保持着,伸出手,邀她共舞。 小白有些羞涩,但没有拒绝,将手递给了他。 光线,似乎有光线聚集在两人身上。没有先前的癫狂,没有先前的狂乱,没有先前的一切,有的,只是两朵静静绽放的莲花。 “对不起啊小白,手上有点脏,把你的手都弄脏了。” “没关系。秦萧,你觉得咱……我怎么样?” “……对不起,我不知道。但……你是我觉得很重要的人。” “嗯……” 一舞毕,本是应该各自绽放的两人,突然相拥在了一起。小白拉着秦萧的手,埋进了他的怀里。 秦萧看不见小白的脸,但他能感到,她的脸很烫。 小白看不见秦萧的脸,但她能听到,他的心很乱。 “对不起。” “没关系。” “我们是朋友,一辈子的朋友,对吗?” “嗯……” 第114章 一仙法相 气氛有些尴尬,秦萧不敢直视小白,老脸久违地有些红,红透了。 但小白很开心,朝气蓬勃地跟在他身后,脸上的笑意遮也遮不住。上一次那么开心,好像还是送她簪子的那次。 芥弥和紫鸿很开心,脸上的笑都咧到耳根了。看着气氛有些旖旎的两人,芥弥人也不审了,又一次掏出留影石,多角度拍了好几次。 远在莫家小宅的两人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脸上的笑容和芥弥她们如出一辙。 “小白是个好姑娘啊……” “怎么就看上秦萧这个木头了呢?”最了解姻缘的桃源,这次反而不理解了,对小白的选择大有几分明珠蒙尘之感。 “你说,她是什么时候看上木头的?” “石家那次吧?明显动情了。” “挺好的……你看看秦萧的姻缘红线怎么样了?” 面对常思的问题,几朵桃花花瓣懂事地飘入了桃源手中,化作红线晃晃悠悠地飞了出去,有深有浅,直冲天际。 先是只有一根,颜色血红的一根,飞向东方。又从末端分出好几根颜色寡淡不少的,向着四面八方飞去。红线分散又消散,最后能到达真正有缘人手里的,不到一手之数。 桃源闭眼感知了一会儿,对于结果有点惊讶,缓缓地伸出三根手指。与此同时一旁画面中,小白右脚踝上也若隐若现地出现了一根缠绕着的红绳。 这个结果显然有点超出两人的预料,相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惊讶,可谁也没有说话。 …… “芥弥姐,问得怎么样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莫秦萧来到了芥弥身边,不敢直视她的笑脸,努力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看向了太平无祟。 此时的太平无祟已经从沈天身体里剥离出来了。和先前那副诡异的样子截然不同,太平无祟很小,只有拳头大——一个拳头大的黑色烟雾,露出一双红彤彤的眼睛。 有点像黑色的兔子,这是莫秦萧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萌生出的想法。 虽说没有了宿主,太平无祟萎靡了不少,但他的嘴巴却没停过,依然喋喋不休地骂着周围几个人。 “小兔崽子们!怎么了!继续来啊!一群怂炮!一点没有以前修士的魄力!以前的修士都是杀伐果断的,哪里像你们一样!” “……” “……” 如果不是要留着他审问,暴脾气的武定山和赵平凡早就弄死他了。可是现在是打也打过了,骂又骂不过,这老东西嘴皮子叭叭儿的,真能讲。只能憋屈地忍着。 花满楼和染红尘早就放弃了,借口要治疗沈天,一早就跑了,根本不想听太平无祟在那里啰嗦。 如果芥弥再回来得晚一点,恐怕审问还没结束,他们就要先被烦死了。 看着声音与外貌完全不符合的太平无祟,莫秦萧忍住了想要捅他玩的冲动,问向一边的武定山:“所以……你们想要知道什么?” 武定山没好气地答道:“还能有什么!贪仙教徒在临淮的计划,哼!”说着还踹了太平无祟一脚。 “三件事,三个目的。” “第一,收集信徒。九州域内贪仙教徒数量一直在减少,为了保持教徒数量,由银豆子出面,召集开明通宝召开选宾会,召集九州显贵,通过秘法将贪欲种子种进参与的客人之中,作为贪仙的潜在教徒进行发展。” “第二,吸引注意力。扬州是贪仙教徒在九州最活跃的地方,是其影响九州的跳板。但近一个月以来,大量暗棋信徒被一个神秘人剿灭,甚至连十通宝都已经陨落。所以贪仙两大元宝决定要在其他地方引发一点混乱,吸引神秘人的注意力,让扬州方面可以得到转移。” “原本计划是在选宾结束后,让部分修士作为替死鬼,自称教徒,误伤开明通宝后在临淮暴走伤人,搅乱临淮,从而吸引各方势力眼线,泰元通宝在暗中护航,并伺机寻找合适宿主寄生潜伏。” “第三,收集资金。具体有什么用不知道,开明通宝的任务是收集金银,然后会有其他通宝出面交接,但具体人员和具体地点都不知道。” 莫秦萧能知道他们在临淮的任务,还得感谢贪仙。 要不是他把秦萧拉进了燕双飞的回忆里,看到了前段时间银豆子对燕双飞下达的任务,恐怕他们怎么审也审不出来的。 银豆子很谨慎,对于参与行动的几个通宝,都只下达了任务,并没有说明全部的目标和目的。 但巧就巧在,参与任务的有三个通宝,除去燕双飞和太平无祟外,还有一个就是从扬州调来的启兴通宝。 他死在了紫鸿手上。 就在刚刚,紫鸿把从启兴通宝脑子里搜到的信息全部共享给了秦萧,加上燕双飞那里看到的,他已经猜到了个八九不离十。 花满楼和赵平凡一边认真地记载,一边逐条分析,染红尘也凑过来,忧心忡忡地问道:“保真吗?” “这是结合了启兴和开明所有的信息得到的,你们审太平无祟是没有意义的。他的任务只有保护燕双飞,其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一点青光闪烁,染红尘突然拔出了青伞,抵在了莫秦萧的胸口,显然是对他有所怀疑。 芥弥脸色变得有点难看,手中出现一杆短杖,将要打飞青伞时,被秦萧拦了下来。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解释道:“开明死在我手上,我姐能作证,我读取了她几乎所有的记忆,所以我能知道。” 染红尘看向了芥弥,芥弥一脸不屑,但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 “那启兴那部分的信息又是哪里来的?” 莫秦萧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对着面前几个分神大能展示一番,说道:“这是从开明通宝身上搜出来的,是她和启兴通宝的信件。利用了一些密语,我根据她的记忆解读了出来,是两人商讨交接事宜,以及交流信息的信件。” 信封不受控制地飞入了染红尘手中,交到了柳三手里。柳三与燕双飞之前互赠信件长达数月,自然熟悉她的字迹,只是瞥了一眼就点了点头,确定是燕双飞亲笔无误。 随后花满楼又拿过了信件,他的师门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在追杀贪仙教徒,对于他们的密语也有所了解。找了其中几个知道的,花满楼对比之后,确认和莫秦萧所说无误,也点了点头。 施加在他身上的符文也显示莫秦萧没有说谎,染红尘收起了伞,没有一点表示,转身离开。 她忙着把情报送出去。 看着她高高在上的态度,小白忍不住抱怨道:“哼!都是分神,怎么这个姐姐……阿姨!对,这个阿姨态度这么差。哼!咱不喜欢她!” 秦萧没有表态,他的注意力全在那封信上。 燕双飞和启兴通宝并不熟,而且她性子又傲,根本不屑和其他人交流。这些信息都是紫鸿搜魂后共享给秦萧的。为了让他们信服,才临时拜托紫鸿做了一份假信,塞到他怀里。 不过还好,没人发现。 几人忙着解析信件的内容,倒是武定山跑了过来,巨大的手掌拍在了小白的脑袋上,不顾她的嫌弃,把她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的。 “哈哈哈!染姐的脾气很差吧!俺跟你讲,就是因为她老是摆着一副臭脸,到现在都没人敢要她!” 嗖—— 一把灵力构成的飞刀擦着武定山的耳朵,插进了远处的墙壁之中,直接把一整面墙都给打碎了。染红尘脸色阴沉地盯着武定山,青伞也落入手中。 “你看吧,俺说得没错吧!” 面对她无声的威胁,武定山全然不惧,依旧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染红尘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反复好几遍后,才愤愤转身,耳不听心不烦。 小白也趁机把武定山的手甩开了,举着小手抗议道:“大叔!你别再揉咱的头发了!都乱了!” “嘻嘻!” 莫秦萧问道:“前辈你不和他们商讨应对贪仙教徒的事情吗?” “不是俺不去,这动脑筋的事情不是俺擅长的,插不上话儿。而且俺现在还有任务在身上,马上要就要赶去北边儿了,这里的事俺暂时管不了……”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这个潜在威胁不除,对于临淮来说总是危险的。” “你个小孩别打断俺啊!”武定山轻轻拍了一下莫秦萧的脑袋,继续说道:“俺不管,不代表没人会管啊!俺已经通知大哥他们了,他们可比俺靠谱多了。会让人来接班的。” “算算时间,是不是快到了?” 这样念叨着,天凤楼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而锐利的破风声。三支利箭凭空出现,撕裂了沿途的空间,引来了一阵狂风,钉在了众人面前。 利箭之上,挂着一只流着血的手臂,早已化为冰屑。 天凤楼内的温度瞬间降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甚至连空气都在凝固。猝不及防的几个小家伙,差一点就被这股严寒给冰封。还好武定山反应够快,燃起金色火焰保住了几个小辈。 当他的火焰将要包裹秦萧三人时,一只手随意地就将它们驱散了。芥弥随手一指,一层薄膜出现在三人身上,他们一点也没有受到寒气的影响。 “衔月行!你找死!” 一声暴喝响起,一个断臂的银裙女子突然出现在临淮上空,看不清她的长相,但空空荡荡的左手,说明了很多。她的模样很狼狈,身上暴涨的气势却远超武定山等人,连沈天都望尘莫及。 莫秦萧一眼就认出了她,他在燕双飞的记忆里见过——合体期的银豆子。 银豆子抬起仅存的右手,一点寒光自指尖射出,临淮城方圆数千里听不见声响,目所能及的天空都在这一刻破碎,银色的月被撕裂,点点星芒落向人间。 无数的流星落下,带来的不是梦想,是死亡。 “凝!” 应声而现的圆月横拦在星空与城市之间,覆盖住整个临淮城的天幕,挡住了第一波的流星。流星不断坠落,发出连续不断的闷哼,一丝又一丝的裂缝在月盘上绽开。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 武定山在下面看得心急,着急招呼着旁人。几个四个分神强者将要起飞护住月盘时,一个很软很糯的声音突然在武定山耳边响起。 “山蛮子,别过来,带着其他人跑远点。木条子拿出来,好不容易逮到银豆子,可不能让她跑了。” 武定山立刻掏出一个小小的树枝向着一处虚空扔去;同时金棒伸长,拽着身边几人就往下飞。一边飞一边还不忘提醒道:“所有人抱头藏好!护体的宝贝都用出来!大的要来了!” 莫秦萧还有点懵,和其他人一样都有些不知所措。但好在芥弥和紫鸿反应迅速,认出了那根树枝,挡在了他们仨身前。 一只手从虚空之中伸出,握住了武定山抛出的树枝。 “破法式!” “雪鸿老大!瞄准了,射吧!” 随着衔月行的吟诵,一尊顶天立地的虚影出现在天空之中,其大小丝毫不弱于先前的贪仙法相,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莫秦萧看着这尊法相,没有丝毫不适,只是被他深深吸引住了。 与贪仙的诡谲不同,这尊法相同样是一个青年,丰毅俊朗,目有蔼光,无怒自威,世间无双。右提白枪,左缠青龙,脚踏兵阵,背负东宿。青龙为基,兵道旁辅,以枪破朦,绝顶仙门。 一杆思无涯,枪道日重明。东诸星拱佐,兵战铸英灵。 九天宫四方——东苍仙人法相显! 看到这法相的一瞬间,银豆子就开始慌不择路,什么也顾不上了,用尽一切能想到的方法开始逃生。很快她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 法相缓缓地举起手中长枪,对准了银豆子的方向,慢悠悠地刺了过去。这样的速度,别说合体大能,就算是莫秦萧都有自信躲开。 可银豆子挪动不了分毫,眼睁睁地这枪尖离自己越来越近。穷途末路之际,她掏出一根银条——她想召唤贪仙法相来抵抗这一击,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可还没有没有来得及折断驱动它,一只箭自北而来,凝绝了沿途的一切,带着极北之地的风寒,为临淮带来了一场不合时宜的暴雪。 箭矢不断逼近,凝结的不仅是沿途的星空,还有银豆子的行动。下一刻,这支来自千万里之外的箭矢,一如往常地命中了目标。 穷荒域,一处无名雪原。 红色大弓在手中消散,一个身披大氅,面容堪为天人的“女子”大口喘着气,瘫倒在了雪地之上,留下一个纤细的印记。周遭不止数十头的巨型雪狼对他虎视眈眈,却始终不敢靠近他三丈之内。 休息片刻,他才直起身子,看着南方,响起的是与外貌完全不匹配的磁性声音:“应该打中了吧?希望来得及……” “唉,连射五箭的负担还是太累了,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临淮上空。 银豆子无助地看着箭矢贯穿了仅存的右手;看着伤口消失,数千年不曾出现的血,化作猩红的雪落下;看着银条脱手,被地上的武定山抢去;看着不断逼近的枪尖,避无可避。 她的大道在震颤,她的灵力在消散,她的肉体在毁灭,她的灵魂在惊骇……短短三个呼吸后,她的一切都消失了,再也没有什么能证明她曾经来过。 除了地上的那群见证者。 莫秦萧看着出现不过几个呼吸就陨落的银豆子,看着始终没有露面的衔月行,看着那早已经消失不见的法相,心中的震撼溢于言表。 “这就是仙人吗?合体连一招都扛不住?” “是啊……仙人之下皆为草芥,你现在明白这句话了吗?” “那是谁的法相?” “九天宫四方青天峰之主、东方苍龙七宿之尊、兵道十哲、谋战侯,东苍仙人。” 第115章 事了拂衣去 雪稀稀拉拉地落了下来,乌云暂时遮住了天空,遮住了残破的星辰与月亮。 云层之外,四个分神外加两个返虚各自施展法术,在修补被银豆子打破的天空。如果不修的话,这里的空间会变得很不稳定,不仅经受不了大规模的灵力冲击,还会产生空间风暴,到那时候就危险多了。 此时武定山的雄壮的肩膀上,坐着一个“小姑娘”:六尺胴体,巧笑倩兮。粉唇榴齿,长耳白绒。直鼻垂酥,实赛霜华填铅粉;双目红映,犹欺雪上点胭脂。 正是东苍仙人座下四弟子,道号房宿·日兔的房兔真君,衔月行。 碍于师姐的颜面,武定山赤裸的胳膊此刻也藏进了一件青色大袍之中,上有东方七宿,熠熠生辉,第六颗星辰的位置还镶嵌了一颗赤色的宝石。 衔月行穿得却是相当清凉,裹胸短襕裙加贴身热裤,银白流苏遮住了盈盈一握,还披了一件师门同款披肩,只是镶嵌月白宝石的地方变成了第四颗。 一双比例十分夸张的腿就这么随风晃荡着,她抬头看着月亮,保持了沉默。最多就是伸出手指,帮其他人查漏补缺一下。忙碌中,武定山也不忘开开话匣子,和她闲谈几句。 “月姐,你咋会来帮忙?俺通知的不是大哥和二哥吗?” “雪鸿在极北,子隐有事。我离得最近,就来帮忙了。”她的声音很小,比蚊子呢喃大不了多少。如果不是贴着耳朵听她讲话,恐怕根本听不见。 武定山早就习惯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这里的事你就接手了?俺发过去的资料都收到了吗?” 衔月行摇了摇头,手指戳在武定山的太阳穴上,慢慢打着圈儿,“我是来帮你的,我也有任务,这件事会有别人来负责的。” “任务?啥任务?你不是刚从东海回来吗?” “月魁不是收了两个徒弟嘛,但刚好轮到她守东海五十年。你也知道那里是个什么地方,那两个小徒弟一个才刚入门一个又是被堆到金丹的,去不了。所以我来帮月魁照顾她们。” “这样啊……那谁来接手?” “北玄师叔那的玄机师姐,她来负责剩下的事情。” “玄机师姐好像已经合体了吧?这么大阵仗?” “不算大。”衔月行盯着恢复原状的月亮,目露凝重,“除去贪仙,两大元宝都已经是大乘陆仙,金瓜子是渡劫,刚陨落的银豆子是合体。只让玄机来反而有点不稳妥。” “这样啊……” “不过你放心吧,既然玄机师姐去了,涤尘师兄就不可能不去,有他们俩在,还是没问题的。” 谈到这儿,衔月行突然笑了,换了一下位置,两只脚缠在了武定山的脖子上,话锋一转,揪着他的短发调笑道:“话说山蛮子,月魁都收徒弟了,你还不收几个?” “没时间,俺不是要去御北城了嘛,哪里来的时间呢?而且俺一个粗人,也不会教,教不好不是耽搁人家了嘛。” “我可以给你带啊。反正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养,无所谓啦。多几个一起教,小玉那丫头也热闹些。你还怕家里没人能教?” “…… ” 武定山有点心动了。 同辈的七个,目前就他和三师兄氐宿·土貉两人没有收入门弟子了,三师兄不多说,他教的东西太特殊了,没点天赋还学不了,不收弟子也可以理解。 那就只剩下自己了。以前还有个五师姐和他们一起,然而现在她都已经收了,就只剩他俩打“光棍”了。估摸着这次回去,少不了师尊一顿催。 而且,武定山这次还真有两个看对眼的,背景看来也单纯。就是跟着他们的那个监护人有点凶,不过也不是不能交谈的样子。 “如果是那两个小孩的话,也不是不行……” “咋了,有看中的孩子吗?” “也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呢,不着急的。” “不着急个头!”衔月行的拳头重重敲在了他的脑袋上,完全就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赶紧补完,补完咱就去抢人。” 云层之下,芥弥抬头看着天空,突然低声骂道:“小兔崽子,来抢人了是吧!” 秦萧好奇地看着她,问道:“芥弥姐,你说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芥弥就把紫鸿拽了出来,“紫鸿殿后,我先带着秦萧他们仨跑路了。” “哦哦!交给我。” “小魏那个倒霉孩子呢!跑哪里去了?” 秦萧和小白就在她身边,自然不用找,但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魏无患的踪迹。还是秦萧了解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了混迹在仡轲长生那群人里,正在“舌战群儒”的魏无患。 “湘西仔!京爷儿!官差!还有东北哥们!一句话给不给!不给我就叫我大姐来揍你们!” 他已经和他们纠缠有一会儿了,四个人愣是没有吵过他一个,吵架的话题也就只有一个——赔钱。 四人不怕魏无患,但忌惮小白,而且对于那个“心狠手辣”的莫秦萧也是心有余悸。况且这四位也不是差钱的主儿,思索一阵后,破财消个灾,赔就赔了。 听见身后秦萧在叫他,招呼着过去。他应了一声,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柳三突然叫住了他:“魏道友,这个给你。” 说着抛出一个小小的金色珠子,造型很奇特,像蛇的眼睛。魏无患握着这颗冰冷的珠子,上下打量着柳三。 “魏道友别误会,你是个聪明人。有些东西收下了,有些事就希望你和你的朋友们保密了。” 魏无患眼珠子咕噜一转,明白了他的话外之意,冷笑着提醒道:“我懂,封口费是吧。这颗小小的珠子恐怕不够哦……” 柳三依旧保持着微笑:“道友说笑了,估价这种事,我还是挺擅长的。这些东西完全够了。不过既然道友说了,我总是要表示表示的……” 说着,他又掏出一支金色的步摇,递了过去,“这个,就权当见面礼了。道友,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 魏无患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白了他一眼,然后把步摇塞进了怀里。 想挖我兄弟墙角?门都没有!回去就给你折了! 好好掠夺了一遍这几个倒霉蛋,魏无患赚得盆满钵满,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得瑟地搭着秦萧的肩膀,吹嘘道:“老莫啊,小爷这波赚麻了!血赚啊!哈哈哈哈!” “三七开,分不分?” “欧呦!你小子良心了,居然只要三成?成……” “想啥呢,我和小白七,你三。不服我就叫小白揍你。” “你丫!” 一个地痞一个“老实人”因为分赃不均在那里闹起来了,小白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等两人吵过一会儿了,秦萧开始落入下风了,她再和他统一战线,一起和老魏对骂。 这边三个小屁孩在瞎闹,那边紫鸿和芥弥正在商量怎么跑路。 本来当武定山这个九天宫的人出现时,他们就应该走了,但当时时间紧急,秦萧又入了局,无法脱身。现在又来了个衔月行,不走不行了。 再不走,秦萧就要被拐到九天宫了。她们俩可不相信秦萧会斗得过那两个老东西。 东苍的徒弟,都是愣头青。 青天高峰上,云雾缭乱间。 东苍仙人操着剪刀在修剪盆栽,身后跟着一个憨厚老实的彪形大汉,持着个水壶乱洒水。 周遭的植物就像嗷嗷待哺的婴儿,渴求着他手中的甘露。凡是被他浇灌过的植物,明显变得清亮、茁壮不少,隐隐还能看见磅礴的灵气在酝酿。无一不是世间珍宝。 剪去了几根无用的枝丫,东苍仙人随意地说道:“子隐,等山蛮子回来了给他准备几根树枝,他手里没有了。” 角宿·木蛟的周子隐掐指算了算,笑着回复道:“估计是小月吧,她去支援山蛮子了,估摸着她用掉了。” “用就用了,小玩意儿。对了,月魁那两小徒弟怎么样了?找个时间我们来见见面,我这个做师祖的也送点见面礼。” “听师妹说她们俩在苍云城里买了块地,给她们叔叔建了间客栈,这几天应该快完工了。” 东苍仙人赞许地点了点头,“好孩子。你让小榫去帮帮她们,给客栈建牢固点。” “好。” “好了,你今天应该要去教书吧,早点去吧。” 周子隐应了一声,放下水壶将要离开时,又突然被叫住了。 “对了,把这个给小雪带去,这两天都没见她过来玩,给她养养身子。” 周子隐接过东苍仙人递出的东西,分明就是方才他剪下来的盆栽枝丫,放在外面都是受尽追捧的天材地宝。他握着这几根灵力充沛的枝干,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说道: “师尊,我觉得吧,小雪那丫头不来的主要原因,会不会是你这里太高了?人家身体本来就不好,爬山爬这么高不是考验人家吗?” 东苍仙人原本平稳修剪的手突然一颤,不小心在一株珊瑚上多剪了一个口子,疼得人家哇哇大哭。 “这样啊……那要想个办法才行……” “那我先告退了。” “走吧,走吧。” 周子隐退了,东苍仙人一个人呆在他的盆景园,慢悠悠地修剪着,打发着时间。没来头的,他突然感觉耳根有点痒。 “又是哪个朋友在念叨了?” …… “对了紫鸿,那个太平无祟有点问题,等会一起带走。” “行,那等会儿我先放个烟雾弹。姐你演戏总会的吧?” “小看我?懂不懂影帝的含金量。” “那好,准备一下,我要动手了。” “懂了。来个大的!吓吓人!” “好嘞。” 天幕破碎,三颗巨大的金元宝应声自天边落下。一颗落在了太平无祟的封印附近,一颗落在了莫秦萧几人的位置上,还有一颗落到了柳三等人头上。 倒霉的临淮城,刚躲过流星的轰击,却没逃过金元宝的偷袭。大地开始颤抖,城邦地块都开始向下凹陷,山脉崩摧、河流改道。 还好,没死人。 上面的人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衔月行和沈天相继飞出,神识全开,搜寻着敌人的踪迹。手中青光闪烁,又是一根树枝入手,时刻准备召唤东苍法相御敌。另外四个则是火速往下赶,去救下方的那群孩子以及俘虏。 这其中,染红尘和武定山飞得最快,一个向着柳三那边,一个则是向着莫秦萧那边。染红尘还快些,居然赶在了那颗金元宝落下前,挡在了柳三身前。 覆盖数百丈的青伞虚影和金元宝比起来是那样的庞大,可丝毫没有起到阻挡的作用,依旧在缓缓落下。 染红尘瞬间做出决断,青伞张开向下插去,化作一个坚不可摧的护盾,包裹住柳三柳六二人。自己则冲向了头顶的那颗元宝。 元宝远比看起来要重得多,即使是半步返虚的染红尘也有点力不从心,只能延迟了它坠落的速度,却无力阻挡。更糟心的是,下方自己要保护的似乎受到禁锢,在青伞的保护下居然寸步难行。 另外几人还在处理其他的元宝,无力援助。染红尘一咬牙,吞下一颗鲜红的丹药,下一刻气息激增,灵力暴涨,身形突增,短时间内和返虚期一般无二。 可那元宝也不是等闲之辈,她变强了,它也变重了,染红尘依旧被它压了一头。此刻元宝距离地面只有区区三丈,若不是她在苦苦支撑,身后的几个小辈早就压瘪了。 “金元宝!受死!” 终于,在染红尘的腿骨断裂之前,另一颗元宝下传来一声暴喝。一道冲天的光束打穿了头顶的元宝,瞬间化作尘埃,直冲天际而去。 临淮的天再一次被击碎。一声闷哼自无边虚空传来,衔月行和沈天如临大敌,向着声音的方向飞去,联手封锁了空间。 但他们还是慢了一步,留在原地的只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贪仙气息,以及一道传音。 “哼!无所谓了,反正泰元通宝已经死了,那三个小娃娃也活不长了,你们自求多福吧……” 又是一道冲天的光束直冲西方而去。含怒的芥弥毫无保留地打出了最强的一击,越过了万水千山,穿越了大半个九州,追那金元宝而去。 “金元宝!下次见面,我要你死!我弟弟的命,要你血债血偿!” 武定山闻言,心中一凉,靠近元宝留下的那个大坑,芥弥一行人已经不见了,留在原处的只有弥漫在原地的血腥味,以及激荡的灵力波动。 莫秦萧三人显然受了重伤,应当是被芥弥带走治疗了。 武定山收徒的心思,破灭了。 “就不能等等吗?俺也好带你们去九天宫治疗啊……有实沈师伯在,还害怕治不好吗?” 武定山站在原地茫然若失,不停地自言自语。回到地上的衔月行看见眼前这一幕,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摸着他的脑袋,轻声安慰着。 一个猝不及防的袭击,不仅俘虏泰元通宝太平无祟死了,还导致三个好苗子、这个事件的最大功臣生死不明。 全场都陷入了肃穆的沉默之中,一股难言的情绪在心头弥漫。 第116章 西域风云起 初升的阳光洒在桌前,莫秦萧感受着嘴巴里陌生的咸湿,睁开了惺忪的眼。入眼看到的,是魏无患的后脚跟。 “啊啊啊啊啊!去死吧!” 咚—— “你大爷的!找死是吧!” “滚啊!” 激烈的互骂声吵醒了周边的人,很快穿着睡衣的小白和一脸倦意的燕双飞推门而入,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两人,无语地耸了耸肩,继续回去睡觉了。 两人再次醒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此时莫秦萧正在后厨忙活,准备着早饭,魏无患拿着个鸡蛋在敷脸上的淤青,芥弥正在和一对老夫妇谈笑风生。很显然,早上的晨练对打,结果一目了然。 距离从临淮城离开,已经有好几天了。目前他们正住在江都县邗江城下墩头村附近的客栈中,那对老夫妇就是客栈的主人。 说是客栈其实也不准确,充其量就是个落脚的小店。从临淮城离开的时候,芥弥想着尽量远一点,就向南飞了许久,当时天色已晚,燕双飞和莫秦萧身上都带着伤,就随便找了个能住的地方凑活了。 当时老夫妇见一大伙人从天而降,确实吓了一跳。但好在有魏无患这个老江湖在,找了个借口说他们是外出试炼的宗门子弟,连夜奔波,在此落脚。那夫妇俩也是热心肠,很快帮忙空出三间房给他们居住。 莫秦萧和魏无患一间,小白和昏迷的燕双飞一间,芥弥和紫鸿带着太平无祟一间。 因为莫秦萧还要适应新骨头,燕双飞又昏迷,所以几人打算在此多住了几天。芥弥也付足了房费,没让老夫妇俩吃亏。 到了第二天的时候,燕双飞醒了,她记得所有的事情,包括换骨的事情也有所印象。此时的她已经重获新生,再也不需要以色侍人了。 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哭得可伤心了,近百年的委屈都被她哭了出来。小白也跟着安慰了她将近一天一夜。本来莫秦萧和魏无患也想着去安慰安慰她,但被小白以各种理由给打发走了。两人只能给她们守夜守了一晚上。 到了第三天,燕双飞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好了不少,没有之前那股睥睨天下的感觉了,也没有那种烟尘气了。她本打算给救命恩人秦萧磕几个头,却被他拦住了。结果她又哭了,哄了好久才止住。这过程中小白还掐了秦萧好几下。 在换上老婆婆提供的麻衣粗布后,燕双飞看起来和普通的农家姑娘没什么两样,就是漂亮些,能一眼看出她是西域人。用魏无患的话来说,西域金发美女加上粗布麻衣,不是更有一番风味吗? 然后他就被小白和秦萧一顿暴打。 但失去媚骨的燕双飞,确实和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以前那股魅惑的感觉没有了,也没有那种能吸引人的能力了。虽然她的长相没有任何改变,但给人的气质却是截然不同。 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红狐狸和小土狗的区别?反正都很难评价,还不如秦萧这种奇怪的比喻。 那天下午的时候,紫鸿和燕双飞谈了一些事,然后紫鸿就走了。 紫鸿问的都是些和贪仙教徒有关的事。如今重获新生的燕双飞自然要和贪仙做切割,但人家有恩在先的,所以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供了些资料。 紫鸿没有怪她,在统合了些信息后,着急忙慌地走了。临走前还给跟秦萧一起教训了一顿魏无患。因为他这两天总是趁着秦萧骨头不适应,在晨练的时候欺负他。不过好在,第四天开始他就打不过莫秦萧了。 之后的几天,基本上的生活就是早上秦萧和老魏练剑,小白和燕双飞练舞。下午一伙人一起修炼,晚上讨论心得,交流见识。反正日子过得也挺充实。 这其中还要提两件事,一件和魏无患有关。先前莫秦萧答应要让他当上燕双飞的幕上宾,但后来发生的事情让这件事被耽搁了。老魏倒没什么感觉,因为他现在天天和两个美女腻在一起,心里别提多开心。 但莫秦萧对于没能完成承诺这件事特别在意,甚至是心存芥蒂的,可他又不想燕双飞重回那种红尘日子里,甚至连回忆都不愿意让她回忆。所以一直在纠结。 最后还是小白察觉到这件事。在私下和燕双飞商量过后,两人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之后的某天,借口去补充物资,四人两两组队,就要去城里的集市赶集。然后小白和秦萧一起,燕双飞和魏无患一起,在邗江城里玩了一整天。回来的时候,魏无患的脚步都是飘的,看着秦萧的眼神都是无尽的崇拜。 莫秦萧本人倒是一头雾水。 至于秦萧和小白这一对,则要忙碌得多。小白带着他去了一个叫玄溪门的宗门踢馆。他在台上切磋,小白在台下看着,一直打到天黑,两人才回去。只是秦萧不知道为什么小白会看起来那么开心。 就连和那个追出来的元婴长老打的时候,她都是笑嘻嘻的,然后笑嘻嘻地把人家来偷袭的全打趴在了地上。 不多时,秦萧端着锅子来了。早饭清淡,但不能缺乏营养,所以他煮了鸡丝粥。鸡是前几天集市买的,米和佐料则是老夫妇俩提供的。大家依次入座,对于秦萧的厨艺,所有人也是赞不绝口。 喝着鸡丝粥,芥弥突然问道:“秦萧,你骨头长好了吗?应该都恢复正常了吧?” “没什么大问题了,要我动手了嘛?” “不着急,下午再说。” “好嘞。” 这几天芥弥一直在审问太平无祟。有很多有趣的发现,为了更进一步地挖出他的秘密,芥弥需要秦萧帮帮忙。“对了,芥弥姐,什么时候送阿依古丽回去?” 阿依古丽,是燕双飞的原名。燕双飞是她被掳到京州后,取的花名。 餐桌之上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不自觉地盯向了安静喝粥的阿依古丽。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情绪在心里酝酿。 桌子底下,小白瞄准了秦萧的脚,狠狠地踩了下去。刚刚巩固的骨头差一点被她踩碎,他脸上的表情也疼得失控了。 “不急,西域还在闹妖患。这几天先让阿依古丽先跟着我们吧。紫鸿找人帮忙去解决西域的妖患了,等解决了会通知我们的。到时候我们再送她回家。” “谢谢……” 听完芥弥的话,阿依古丽倏地站了起来,来到所有人跟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一拜,不仅是为了自己,还是在替西域千千万万的百姓感谢他们。 芥弥受下了,然后亲自扶起了她。 “我以我之尊名,芥弥子须,在此起誓,保你西域百年无忧,保你独身太平无疾,保你此世长寿无极。” 芥弥轻轻摸在了她的额头,然后是她的后脑,最后拂过她的双眼。一对金色瞳仁镶入了她的眸,无穷奥妙在其间螺旋成型,汇成一个“∞”的图纹。这象征着,她得到了芥弥的庇护。 此后,谁想要动阿依古丽,就要考虑惹不惹得起背后的芥弥了。 抬起身时,她眼中已经再次蓄满了泪。哭啊哭啊,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地落下,化作纯净的养料,连带着过往的苦痛,一起埋进大地之中。 小白赶紧抱住了她,把她埋进自己的怀里,轻轻地拍着、抚慰着。阿依古丽再也忍不住了,泪打湿了她的衣衫,发与泪混杂着,粘在了一起,弄花了她的面。魏无患也心疼,却只能绕着她无力地安慰着。 感觉剃掉媚骨后,她好像爱哭了不少。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 早起的恬静,因为一场小插曲而变得慌乱起来。大家簇拥着、安慰着阿依古丽,她从来没有如此温暖过。过去的伤痛可能没有那么容易被治愈,但好在不影响她感受爱意。 之后的时间,阿依古丽和小白回房间了,老魏无聊去城里闲逛了,秦萧和芥弥要去审太平无祟,大家都挺忙碌的。 高天域,金煌宫。 鸿蒙净土,高天圣地。天位化禄之尊,地处寒山之脚。金树生而银花开,天材放而地宝张。望玉柱傍灵脉,览宏城纳英豪。 信徒聚而殿下拥,宫闱雄而巍峨知。赤金十桥,跨天川而阔步;震土廿碑,彰尊殿而崇升。玉阶翠台,貔貅卧而爪牙掩;金煌神宫,龙龟伏而首尾张。朱柱青瓦,琳琳洒洒;正大明匾,熠熠扬扬。 上有凌霄宝殿,下有水晶龙宫,比之奈何?望尘莫及。左右富贵,莫过于此;上下安乐,此处可寻。 试问此地是如何?明光实愿金煌宫。 与宫殿外人山人海的信徒截然不同,金煌宫内部可以用空荡来形容。偌大的一间宫殿,只有十五张形态各异的座位。 大殿两侧,依次摆着十二张座位,以金瓜子和银豆子为首,各自领着五位通宝;再往上,金银元宝的高座拱卫着正中央的一张破旧木凳子。 它的出现与整个金煌宫格格不入,却无人敢有异议。因为那是贪仙的位置。 十五张座位,却只有九个人到场了。对应着银豆子、开明通宝、泰元通宝、启兴通宝以及神凤通宝的位置空缺了,连带着他们的座位也是暗淡无光。 他们死了。 也正因为他们死了,其余人才会聚集在一起,无论身处何方,都被紧急召集到了金煌宫。这件事这对整个贪仙教团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 还有一个没有到场的,就是贪仙本人了。不过似乎其他人对此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并没有在意,直接开起了会议。 主持会议的是银元宝,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那双比绿豆大不了多少的眼睛往下面一扫,然后用十分悲痛的语气说道:“这次集会,是为了纪念我们的好道友、我们的同道,银豆子与四位通宝的牺牲,值得我们为他们缅怀。” “现在,所有人起立,为本次行动的牺牲者,献上最诚挚的思念。” 在他的带领下,所有人相继起立,单手抚胸,低头缅怀。若不是脸上各异的表情出卖了他们的内心,外人一定觉得他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缅怀结束,银元宝看了一眼旁边的金元宝,两人对视点头后,继续说道: “此次行动,是自九州正名之战后我祛三垢教欲求派遭受的最大一次打击。但我们不能因此消沉,必须尽快补足十通宝的缺口,提拔一位通宝进阶银豆子,以此弥补管理上的缺失。” “景乾、贞丰、嘉光,选拔通宝之事交付于你们三人。优先选拔出能代替开明和启兴之人,能力优先,不谈修为。” “是!”三个起立,向着那简陋的木凳齐齐施礼。 银元宝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一人问道:“正始,西域之事如何?” 银元宝敢堂而皇之地讨论西域之事,也是多亏了开明通宝燕双飞不在,不然肯定要掩饰一番。 正始通宝有些心不在焉,犹豫片刻后答道:“森罗血狼部、蛮罴族、餮羊一脉都已经顺利攻入西域,占据西域领土一百四十万顷,遏制九州之咽喉,截断了两域陆上通道。” “我问的不是这个,妖族的东西他们拿到了,我们要的呢?” “大量西域流民已经吸纳入我欲求派,大大壮大了我派在九州的信徒。此外与三族约定的三成灵脉挖掘权,也已经成功收纳。就是蛮罴部那边还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一方面来自九州的反击。蛮罴是直面乾朝主力的,所以久攻不下,领土未能继续扩张。” “另一方面则是来自九天宫。他们调动了一位仙人亲临战场,直接威慑住了三方身后的妖仙,又派遣弟子前往西域参战。无论是我方还是三族暂时都不敢轻举妄动。” 一听到九天宫入局了,银元宝的脸色直接阴沉了下来。粗短的手指在银座上敲呀敲的,很快被他敲出四个坑洞。 如果对手是九天宫,他们必须考虑要不要放弃西域这块肥肉了。 良久,他才问道:“他们调动的是哪一位仙人?” “大梁次,智渊祸妖。” 这个名字,又一次使整个金煌宫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九天宫十二星次之大梁,道号瑞泽的妖仙,可是和他们的正主贪仙不堪上下的存在。智渊祸妖,不过是那些受他震慑的森罗群妖起的蔑称。 有他在,西域这块肉迟早得吐出来。而且一定要早吐,不然指不定九天宫那群人要从他们教派身上剐下些什么呢。 会议一时间陷入僵局,每个人的脸色都不算好看。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有某个通宝骂道:“他们疯了吗?就为了一个小小的西域,调动了一位仙人?智渊祸妖来了,那森罗那些大妖谁看着去?” “他们调动了大火次无稽鬼王和降娄次噬丰道人入了森罗。有消息说,无稽鬼王入域第一天,就打死了两尊意图吞并他族的大乘陆仙级别的妖兽,杀鸡儆猴。” “那和嗔恚派之间的协议,进展如何了?” 正始通宝终于硬气了一回,自信地点了点头,“西域之乱至今已有三十二万人十四万妖族丧命,他们的要求已经达到了。就剩开坛设法了!” 总算听到一个好消息的银元宝长叹一口气,忍不住喃喃自语。 “一群疯子……” 第117章 天下暗流动 北域,拒北城外,无名古森。 绵延千万里的广袤山林,往北却是无边无际的荒漠枯草,往南又是秣兵厉马的九州重镇。 夹在其间层林葱郁的群山,显得是那般突兀与宁静。时不时升起的炊烟,又在暗示密林之中还有人的踪迹。 古树遮掩拱卫的,有一座高山石壁,其上层层叠叠有序排列的是一个个石窟,石窟中供奉的,是一尊尊形态各异的妖兽的石像:如狐,或狡黠娇媚;如鼬,或仙风道骨;如蛇,或肃严冷漠;如鼠,或富态佑财;如猬,或悬针济世…… 这里,是出马仙儿祭祀的堂口。供奉的,都是北域各个家族的家仙儿。 而在着石窟之下,跪着的正是在前些日子在临淮城大战一场的庞富邦。此时他赤露着上身个,露出精悍的肌肉,背负着荆条,跪在莽三公的塑像前。 身后跟着的三个和他有五六分相像,却苍老不少的男子,其中一个正操着藤鞭抽打庞富邦。 抽到庞富邦整个背部都皮开肉绽了,左边操鞭的男子才停手,为首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持着拐杖放在庞富邦的肩上,厉声呵斥道:“邦!知道你这次错哪里了吗!” “知道。金丹修为的我输给了一个筑基的小子,辱了北域出马的名声。” “糊涂!”白胡子老头一拐杖就打了下去,看似轻飘飘的一棍,打碎了庞富邦半数的骨骼。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莽三公受伤!更不应该被操纵!” “仙家儿都是附身的,你被操纵了,等于是让人家知道了仙家儿的位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那贪仙是什么人物?是无物不贪、无物不图的邪仙!当年六煞之乱,我们为什么会被赶到北域?你小子忘记了吗?” “孙儿没忘……青州出马被贪仙教徒围剿,灵力被夺,仙家被俘,死伤无数,被迫北上……” “那你还要召唤莽三公!你还让仙家入了贪仙的眼!”白胡子老头一口气没有喘过来,差点背过气去,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拐杖去抽庞富邦,“你你你!你该死啊!” 枯木拐棍看似慢悠悠地落下,在它下面的庞富邦却感觉整个北域的天都向自己压了下来。他知道,太爷爷是真的生气了,这次自己惹的祸太大了。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面对必死的一棍他无怨无悔。唯一后悔的,可能就是他让自小看着他长大的莽三公受了伤。 咔嚓—— 预料中粉身碎骨的疼痛他庞富邦没有感觉到,他只听到一声轻微的碎裂声,一阵窸窣的跪拜声,以及一阵香风。 “哎呀呀,莽三叔受伤又不是贪仙那个劳什子干的,你们这么责罚富邦这个小娃娃意意思吗?真的是……” “……生财,这与小邦子无关。” 庞富邦回身看去,看到的是一个神情漠然的黑甲大汉和一个和蔼的壮硕妇女。三个老者缓缓起身,领头的庞生财道了声:“庞家生字晚辈,见过莽三公,见过胡四姑姑。” 看到大汉的一瞬间,庞富邦两眼就注满了泪,抱着他的腿就嚎啕大哭起来。 “三公啊!都是富邦的错啊!都是富邦害了你啊!三公啊……” “瞧瞧你们,把孩子都逼成什么样了。” 胡四姑姑心疼地看向了庞富邦,略带责怪地白了三个老头子一眼,然后把庞富邦拉到自己怀里,一条橘红的大尾巴轻轻地抚慰着他,轻声安慰着: “不哭不哭了啊,姑姑在这里呢。有委屈跟姑姑说,乖啊。咱走,姑姑带你走,不理这些坏老头子。” 胡四姑姑把庞富邦拉着走了,末了还不忘回头给面面相觑的三个老头做个鬼脸。庞家的三个长辈只能看着,不敢质疑一句。 等看不到两人了,庞生财才试探着问道:“三公,你真的没事吗?” 莽三公低头沉默一会儿,随后卸下了右臂的铠甲。铠甲内部,粘连的是腥臭的血肉,露出一道深邃的伤口,白骨带肉,曝于日下,流血潺潺。银碎代替血痂,阻碍着伤口的愈合,顺着臂膀流下的不是血,而是一颗一颗银豆子。 看到如此可怖的伤势,三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三公!这是贪仙干的?” 莽三公摇了摇头,“如果是贪仙,我不可能活着来看你们。这是两宝之一的银豆子干的。” “合体的银豆子!?其他仙家怎么样?暴露了吗?需要我们召集各个堂口转移吗?” “不用。”莽三公冷冷一笑,嘴角咧到了耳根,分叉的蛇信子舔舐着嘴唇,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感。 “银豆子死了。我打不过她,但她太贪了,想要追溯我的位置,结果被九天宫那个兔子精逮到了。” “兔子精……三公说的是房兔真君衔月行?可她也不过返虚,怎么可能有能力击杀银豆子呢?” “别忘了她背后有谁。银豆子死在她手上怎么不可能。” 三个老头顿时恍然大悟,不由得长舒一口气。持鞭的中年人提议道:“那我们要不要去九天宫道个谢?这次是我们欠了他们一个人情。” “就这么办吧。对了,这段时间我要养伤,就不要喊我了。” “晚辈知道,三公好好养伤,有什么需要和我们说就是。” “还有就是富邦那孩子。这次他受了打击,被一个筑基的小子给压了,孩子不说,但他肚子里有气。就让他跟着我们练几年吧。有意见?” “没有没有,那是富邦那小子的福气。三公不用顾忌,往死里练。” 莽三公冷笑一声,化作一阵黑烟消失在了原地。剩下的三个人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相互依持着,大笑着回去了。 今天这儿事,够他们得瑟好久。 …… 徐州,瑾瑜城,临淮大街。 司马度瘫在长椅之上,百无聊赖地掐指算卦,提笔编写着面前的老黄历。大致瞥一眼,才写到四月份。 临淮城一战,他的本命法宝七曜转宜历被单之禅附身的莫秦萧给打烂了,他自己也受到反噬差点死了。不过万幸,最后没有事。 本命法宝虽然烂了,但书脊还在,只要重新编回去就好了。唯一的问题是,这观世堂的秘法限制太大,必须是完整的一本黄历才能发挥作用。 即使如今已经七月,还是要把之前的给补起来,不然这就和一沓废纸没什么区别。 掐指算着,司马度突然喃喃自语:“奇也怪也。你说,人家身份那么高贵,怎么就看上一个西域的舞女呢?好死不死还是开明通宝。这下好笑了……” “你确定他真的只是为了那个燕双飞?” “他们仨走的时间和我差不多,没跟其他人接触。出了临淮城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这要问你们的人。” “那为什么他还要带个人?那位嫡亲的女儿也来了,有什么异常吗?” “不知道。能肯定的,这次绝对是个私人行动,背后没有其他人参与。否则在他被操纵的时候就有人出手了。至于那小姑娘……我估计她就是和自家哥哥出来长长见识的,毕竟人家才十几岁,有这心思也正常。” “好吧,我会如实向上禀报的。这是你的报酬。” 司马度掐卦的手一颤,有一个黏糊糊的物件出现在他的手心之中。他不动声色地将它收起来,然后继续编起黄历。 他的周围始终空无一人,他一直在自言自语。 “话说我这算工伤啊,能不能找个人帮我编一下?东家那边不会连个算卦的都没有吧?” “有些事情少打听,你也别想着旁敲侧击。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回了观世堂自然会有人帮你修理。” “唉,我怎么摊上这么一个小气的东家。” “你在天师府好好干,有需要我会联系你的。” “是是是,烦死了。” 数里外,有一个白发吹糖人看着锅里所剩无几的糖稀,乐呵呵地收起了锅子,不顾身边孩子们的苦苦哀求,嬉笑着撤了铺。 几乎同时,司马度收起了黄历,打着哈欠,优哉游哉地在瑾瑜城里闲逛,然后就来到一间青楼前。在略微整理一下妆容后,很熟练地推开了大门,迎接着满屋的莺莺燕燕。 京州,太安城。 九州古训:非人皇不立都,都者徙于京。 九州至今共经历了四任人皇,轩辕建顺天,禹皇创洛邑,祖龙留建业,唐王开太安。共留下了四座都城,作为人族昌盛的象征,一同享有“万代四城,人族鼎盛”的誉称。 二代禹皇划分九州之时,只做八方考虑,分化八州,最后留下中土一地,建都洛邑,称之“京州”。但以一地之力统领八州固然不够,后来禹皇亲自出手将顺天城与洛邑城相合并,并留下了“都者徙于京”的典训,后世两代亦遵循此训,共同构建了如今京州四城。 以区区四城之狭,统九州之广阔。无论是影响力还是底蕴,京州四城都是鸿蒙首屈一指的庞然大物。 而后朝代更替,无论朝政如何,政局如何,都城只能在京州四城内选择。只是有时为了应对不同的需求,京州的位置会发生改变,但始终不会出九州范围。 为了表示北上驱魔的决心,当今大乾朝定都太安,并将京州搬迁至豫青两州之间,靠近洛邑城的原址,一方面处于九州中土,便于统帅四方八州;另一方面也便于组军北上,抵御穷荒邪魔。 烈阳瞥过太安城一处简陋的宅院,占地不过一两顷,却被蔓草花卉覆盖,奇珍异草无数。仔细看上一眼,当中甚至有不少是会引发外界争抢的灵物。 在寸土寸金的太安城,有这样一处宅院中用来种满草木,想来主人身份也不一般。 藤蔓遮掩的小屋子里,传来一阵对话。一男一女,听得并不真切。 “乾儿,坤儿这次在临淮的事,可落人耳目?” “回母亲,三弟这次是化名而出,也做了伪装,猜出他真面目的人不多。” “那便好。” “只是那神秘的莫秦萧和白秋练,来路却是查不到。需不需要……” “嗯,无妨,他们是临淮青叶城出来游历的隐世修士,背后有些合欢的背景,不打紧。找人去和合欢接触一下,探探口风。” “好的。” “让扫花匠去清理一下痕迹,帮坤儿扫扫尾。” “是。” “还有那个叫司马度的,派人查一下。” “是。” 短暂的沉默,被滴落的甘露打破,阵阵涟漪破开安宁,与两个心跳恰合在一起。 “母亲,三弟这次也是闯祸了,责罚的事……” 女子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沉吟了一会儿,扯开话题道:“你知道你染姨是什么出身?” “青州人士。染家是修仙世家,祖上曾出过大乘陆仙,只是已经陨落。自染红尘前辈之后,似乎就落没了。如今和平常世家并无不同。” “对,没落的修仙世家,和平常豪族又有什么区别呢?不上不下的位置让染妹妹心里很不安。没有足够的实力与背景,就只能依附于他人……” “染妹妹她热衷于争宠,来夺得你父亲的宠爱,以此来得到更多的……爱与资源。如果她不争,她就真的什么也没了。” “母亲……你的意思是?” “他是庶出,倚仗又是一个没落的家族,心中没有安全感。” “孩儿大概明白了……” “你再想想吧,不着急。你们兄弟姐妹六个是一家人,只有这点你给我记住了。” “孩儿明白。” “走吧,回宫吧。” “是。” 扬州,广陵郡,欢喜天地。 欢喜天地,九州大宗合欢宗的所在地,和书海城一样自开天地,约有两县大小,百万人口,女性占六成,是全鸿蒙闻名的烟花场。 欢喜天地与书海城仅有半郡之隔,两者共分广陵郡。但彼此之间却相处得极好,并没有外界人想得那样势如水火。 合欢宗主殿之内,姜傲雪此刻正在汇报临淮城事件的全过程。除了她以外,殿中数人,皆是绝色,各居其座。 正中有一人,躲在层层叠叠的红纱之内,居于高座,玉体横陈,眉目轻垂,似在安眠。 “……诸位长老、宗主,燕双飞已死,之后的事情该如何处理?” 合欢宗宗主似乎对于燕双飞的背叛并不意外,其他人也是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玩弄着指尖的蝴蝶,宗主毫无情感起伏地说道: “不用管她,随她去吧。也不要安排人去纠察了。安抚好临淮那边的事,救灾、抚难的事先做起来,还有修缮的也安排上去。” “明白。” “此事全权交于你负责,傲雪。与临淮太守合作,尽快消除此事的不良影响。” “是!” “好了,诸位姐妹先走吧,我有事要和傲雪谈一下。” 诸位长老嬉笑着准备离去,其中有一人打趣道:“好嘞,宗主姐姐可不要把人家小姑娘玩坏了哦……” 听闻这话,周围突兀地响起一阵悦耳的笑声。姜傲雪一脸茫然地向四周看去,心中忐忑。一个十四五岁少女模样的长老,更是将一瓶丹药悄咪咪地塞进了她的手里。 姜傲雪低头看了一眼,入眼三个字——白衣吟。 待人走空了,大殿之中只剩下姜傲雪和宗主两人。宗主依旧躺在软铺之上,盯着下方紧张不安的弟子。 “你说,你遇到了一个持有鱼鸟令的人?” 春日芳菲,沁人心脾;冬日暖阳,心感温馨。莺燕闻之心伤,琴钟遇之身殇。 宗主的声音慢悠悠地飘进姜傲雪的耳中,她舒服得打了一个颤,身子骨一下子就软了,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是……的,宗主。他叫莫秦萧。”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宗主倏得坐起了,高挺的胸脯不住地起伏,全然没有一个一宗之主该有的镇静与从容。 悲伤与欣喜,矛盾地在她脸上共同演绎。 “新民……新民啊!那孩子出山了,是不是意味着你……” “你在下面就放心吧,秦萧这个孩子,我会帮你照顾好的。” “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第118章 有缘自万古 芥弥的房间里,四周贴满了层层叠叠的符箓,灵力纹路在墙上流转,一进门就能感到一股巨大的威压,阻碍着莫秦萧的行动。 但随着一缕银光扫过秦萧的天灵,他很快就恢复了行动。绕过芥弥,他看到了被镇压在桌子上,萎靡不振的太平无祟。 黑漆漆一团的太平无祟,原本和一只兔子差不多,之前即使被数个分神强者镇压,也能唇枪舌战,不落下风。但此刻他也就拳头大小,猩红的双眼眯拢着,无力地看向进门的二人。 “姐,你做了啥?他咋萎成这样了?” “研究嘛,总是要抽点素材的。”一边说着,芥弥一边做着些准备工作。手中出现的一根四寸长的银针,使得房间瞬间进入极北的寒冬。 芥弥将它插进了太平无祟两眼之间,小心翼翼地深入、旋转,直到他扭曲、雾化的身体轮廓全部凝结成冰块,才停下手来。 太平无祟全程没有反抗,甚至没有叫喊,只是默默承受着。或者说,他已经无力反抗,连抬起眼皮的气力都没有了,只能承受。 莫秦萧看着这一幕心中一紧,两眼之间也由不得疼了起来。他不敢再看,只能长叹一口气,默默别过头去。 芥弥看出了秦萧心中所想,冷不丁地提醒道:“他是敌人,前些天刚想害死你们。如果你们当时不制止他,死的恐怕就是大半个临淮城的人了。” “我知道,只是……” “我明白你的想法,但怜悯也要分地方,更要分对象,一味的怜悯慈悲,最后害的只能是你。” “唉,我会改的。尽量吧……” 芥弥也不再多说什么了,看着一脸愁容的莫秦萧,她知道他要走的路还很长。但还是要让他自己走才好。 由于秦萧的生灵无我尚未圆满,所以需要一点外力,才能使用那“聆听生灵之心”的能力。而这外力,就是那根寒冷的银针。 同样款式的一根针被芥弥取出,炽热的温度一瞬间就将屋内的严寒融化,让人仿佛置身烤炉之中。还好芥弥提前做了些准备,没能影响到秦萧。 听从芥弥的指挥,秦萧咬破了自己的中指,逼出一滴鲜血,然后涂满金针。当血液覆盖其上时,它失去了炽热,与一般的针并无两样。 接着是眉头血。血珠从秦萧额头沁出,芥弥用针挑着,抽出一根血丝,然后系在了银针之上。 银为契,金为证,两心连,不分别。 “据我推测,太平无祟应该有三千到四千岁,这份记忆对于你来说有点多。所以等会你不要抵触,更不要想着全部接受。你就查你想知道的就行。” “可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啊。” “……” 看着他天真无邪的眼睛,芥弥一时语塞。好不容易忍住了翻白眼的欲望,她将金针放到了秦萧手里,没好气地说道:“我想知道行了吧!你给我去查他的来历,他和贪仙的关系。就这两个,其他别多看。知道了吗?” “好嘞,保证完成任务。” “但愿吧。”芥弥捂住了眼睛,有点不忍直视自己那不靠谱的弟弟。 “好了,出发!” 随着芥弥一声令下,莫秦萧进入了无我状态。 无我无情无他物的状态又一次出现在他身上。他开始变得虚无缥缈,他开始变得难以捉摸,他开始变得面无表情。 他张开皮肉,不着一丝情感地问道:“芥弥姐,然后呢?” 一如开口的木偶。一如诞灵的冰块。 “将你的意识集中在手中的金针上,然后顺着针的指引,潜入太平无祟的记忆。千万要记住!不要看太多,也不要放松警惕。在自由无我结束前一定要出来。” “嗯。” 莫秦萧闭上了眼,寥寥无几的灵识攀附在金针之上,在它的指引下,穿过银针构建的通道,他听到了来自太平无祟的声音。 衰老、沧桑、寂寞、孤傲、亘古…… 岁月的声音夹杂其中,千万个老人在耳边呢喃,若非此刻秦萧不会被任何事物影响,恐怕他已经被这些声响给逼疯了。 睁开眼睛,他看见的是白茫茫的一片,感受到的是从未有过的严寒,听着寒风肆意地剥削自己的骨肉,闻着空气中弥漫的悲伤。 “这里是?” “秦萧!听得见吗?秦萧?” “芥弥姐,听得见。” “好!现在你的灵识进入了他的内心世界,因为银针的缘故那个世界被冰封了。你应该能看见一些冰晶状的东西,那就是他记忆的具象化,用金针把它们融化就可以看了。” “知道了。” “切记不要靠近这个世界的中心!那里是他内心深处,可能会惊动他,很危险的。” “嗯。” 在芥弥的指挥下,秦萧在心中想着要找到和贪仙有关的记忆。随后手中的金针悬浮在他面前,像指针一般引领着他前进。 翻过一座又一座冰封的山脉,莫秦萧推开层层叠叠的迷雾,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了几颗大小不一的冰晶。大的有门板大小,小的只有拳头。 随便抓住一块,秦萧用金针将它融化,一段影像就出现在他面前: 以太平无祟的视角,他在和银豆子对话。银豆子交付他保护阿依古丽的任务,同时还让他潜伏神霆阁内,伺机而动。 这段记忆他知道,只是多了些细节。比如莫秦萧第一次知道了银豆子的长相:不好看,塌鼻子、厚嘴唇、大小眼,右半张脸全部腐烂了,布满一个又一个露着白脓的小痘痘。面目可憎都不能形容她的惨状。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声音却出奇地好听。就像母亲的手,摸过脸庞一般舒适、温润。 虽然莫秦萧没感受到过母爱,但是几个姐姐给他的爱也差不太多。 好违和。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一颗绿豆大的冰晶飞到他面前,主动打消了他的违和感。从太平无祟的视角,他知道了银豆子的事情。 原来的银豆子曾经也是修仙界闻名的美人,以慈悲心肠着称,一手治愈术法更是出神入化,所走之道也和疗愈有关,经常在九州各地赈灾救难。也正因为如此,她被人冠以“散瘟尊师”的名号。 只是有人推崇,自然也有人嫉妒她、痛恨她。她四处治病的行为,终于惹怒了某些邪修魔道。 某一次在她远赴森罗解决瘟疫时,两名合体级别的魔修联合两位妖修,出手偷袭,阻拦她驱瘟。 此战银豆子战至力竭,终是重伤不治。 可为了解决瘟疫,她凭着最后一口气,将瘟疫毒气全部吸收,也因此半张脸溃烂,伤到了根骨,由此变成了这副模样。 可她终究落了套,那瘟疫毒雾本就是有人为了陷害她而刻意散布。银豆子因此性情大变,开始控制不住自己,出手杀了人、屠了城,最后招来了圣堂围剿。 心灰意冷之下,银豆子遇到了贪仙。他帮她洗刷了罪名,帮她虐杀了陷害者,帮她逃脱了圣堂的追杀,帮她恢复了容貌。 银豆子也遵守承诺,自愿成为两宝之一,成为贪仙教团的压舱石。兢兢业业地辅佐贪仙数千年。 直到…… 奇怪?她的相貌不会恢复了吗,为什么太平无祟看她还是那副样子? 看完银豆子的故事,莫秦萧没有像往常一样感到唏嘘,只觉得奇怪。太平无祟的眼中看到的,似乎和他们看到的并不一样。 至少莫秦萧还记得,当时银豆子出现时,是个挺漂亮的人。 “我的眼睛可以勘破虚妄,直视真源,我的分身同样如此。那个叫银豆子的,本源早就变得肮脏不堪了,我看见的自然是那副模样。” 突兀的声音在莫秦萧身边响起。他缓缓扭过头,与一双鲜红的眼珠四目相对。那双眼睛,和太平无祟的一样,只是更加柔和、更加沧桑罢了。 眼睛的主人,是个女子。从秦萧的角度,挺难去形容她的长相的,漂亮是很漂亮,但又不是那种相当惊艳的美。 她很耐看,而且是越看越觉得漂亮的那种,而且还充满了母性。除了温柔,秦萧一时间还找不到合适的词去形容她。 “你是?” “自我介绍一下,太平无祟。” “嗯?” “你看到的应该是我的分身,很多年以前我把自己分成了数百个碎片,游历鸿蒙去猎杀邪祟,你看到的应该是其中之一。” “哦。” 两个人就这么面面相觑。太平无祟的本体蹲在他身边,撑着脑袋看着他,一直笑呵呵的。秦萧敏锐的感觉却从中读出一丝违和。 从她的双眼中,他能读出一丝思念?还有憧憬? 试探着的,莫秦萧开口问道:“我们认识吗?你看我的眼神不太对。” “嗯……我认识你,但你不认识我。” 秦萧想了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得出了一个结论:她应该是莫凡的旧识。 “哦,前辈你认识我爹?” 太平无祟摇了摇头,在秦萧面前盘腿坐了下来,理了理如花散开的桃红荷瓣仙裙,“你爹?不认识。我只认识你,我为你而来。” 秦萧冰冷的眼神盯着她,盯得她发怵。 她是不是把我认成我爹了? 他没什么人脉,凡是遇到认识他的人,大概率是他爹莫凡的旧识。眼前这人不认识莫凡,却认识自己,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解释一下。” “抱歉,我不记得了……我可能知道一些,但说不出来……” 莫秦萧蹙起了眉头:“我不喜欢谜语人。” 太平无祟的淡然被他聚拢的眉头揉成了一团,肉眼可见地变得慌张起来。她一改先前随意地坐姿,端端正正地跪坐在他面前,郑重地拜了大半,双手相叠,置于额头。 “还望您原谅我,无祟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其中因果太大,无祟担心会伤及您!请您千万不要怪罪无祟!” “我不怪你。你为什么要行这么大的礼?我们很熟吗?” “是的!只有这点我可以说,你我之间有着天高的因缘,只是你现在不知道而已。无祟绝对不会害你的!请你信我!无论如何,请你相信我!” 看着她诚恳的红瞳,看着她晶莹的眼睛,看着那将落未满的泪珠,莫秦萧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信了。 太平无祟心中的负担,随着他头颅的颤动落了地。她双腿瘫软,双手掩面,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带着哭腔的笑声断断续续地传入秦萧的耳中。 “太好了……太好了……” 被泪水润湿的视野之中,出现一张白帕。莫秦萧还是一副冰冷的样子,但递出丝帕的手却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接过他的丝帕,抹去了落下的泪珠,抹去了脸上的忧愁,太平无祟破涕为笑,将丝帕紧紧贴在自己怀中,视线不愿从秦萧身上离去。 “我有个问题,方便问吗?” “是关于贪仙的吧?你要的都在这里了。”说着,太平无祟素手一招,一团拳头大的光球飞入她的掌心,随后慢悠悠地塞入了莫秦萧的眉间。 那一瞬间,以太平无祟的视角,他知道了贪仙教派不少秘密。太平无祟的分身,贪仙是合作关系,教派内部对他有所保留,可能出于这个原因,他知道的并不算多。 只是很奇怪,那么多的记忆里,他始终没有找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消化了他的记忆,莫秦萧捂着有点胀痛的脑袋,对着眼前之人问道:“我的时间不多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嘛?” “没有了……” “我……无祟还有一个请求。可能有些无礼……” “你说。” “您能……摸摸我的头吗?” 一个奇怪的请求,但莫秦萧没有拒绝的理由。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 她的头发有些粗糙,没有小白的柔顺,但有股很好闻的味道,就像……雨后的青苔、日照的被子。 太平无祟的手轻轻握住了他,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感受着不算粗糙的手。 和记忆中相比,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化啊……他还是不会拒绝人,即使无我了又怎么样呢?他还是他…… 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又或者过去…… 他还是他,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也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冰封的世界,融化了。离开之前,莫秦萧看见的是一片惬意温暖的世界:鸟语花香,莺歌燕舞,儿童嬉笑,老叟安息。好一片桃花隔世园,赞一处人间比天堂。 句芒有步踏青苍,万里艳然忙农桑。烹羊宰牛饮为乐,人间快活在此乡。 …… 房间中的莫秦萧醒过来了,冷漠在他的眼中一扫而光,留下的是悲伤与疑惑。他在共情太平无祟的悲伤,他在感受她的情绪。 欢喜、喜悦、悲伤、思念…… 突然,莫秦萧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问向了一边等候的芥弥,“芥弥姐,我有前世吗?” “没有。” “是嘛……” 他确定了,可能她真的认错人了…… 觉察到他情绪的变化,芥弥紧张了起来,赶紧捂住他的额头,关切地问道:“怎么了秦萧?你在他的记忆里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等会再和你说吧,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秦萧轻轻推开了芥弥的手,看着桌上太平无祟的分身,拔出来那根限制着他的银针。 “危险!小……” “心”字还没说出口,秦萧已经完全把银针拔出来了。一同发生变化的还有萎靡不振的太平无祟。 柔和的白光由内而外地迸发,烟雾般的外壳如鸡蛋般碎裂,一片一片地落下,露出其间一个小小的脑袋,一双红色的眼珠子眨巴眨巴地盯着秦萧。 短暂迟疑后,脆生生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了。 “主人儿——” 芥弥目瞪口呆地看着太平无祟的变化,看着他从扭曲的烟雾变成一只熊形生灵,看着他飞扑入秦萧的怀里,盘在了脖子上。 “秦萧,这是……” 秦萧伸出手指逗弄着太平无祟,叮嘱她乖乖地趴在自己的身上,随后神秘地冲着芥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芥弥姐,把大家都叫过来,我会解释。” “……” 咚—— “故作神秘!装什么装!不知道我最讨厌谜语人了嘛!” “对不起!” 滑跪、道歉,一气呵成。 太平无祟也跟着一起滑跪、道歉,同样的一气呵成。 第119章 番外:东苍仙人传(上) 《秦书第五·唐襄本纪》 唐襄,字子翊,扬州广陵郡景县人。与秦人皇同年生。唐父乃景县县令。酷读书,家有藏书楼。襄自幼文武兼修,尤喜兵书,擅长枪。年十六,因豪侠尚义,县内健儿游侠皆服之。十八岁,理家中藏书楼阁楼见一古籍,观之入神,从午至昏,家仆唤之,乃觉,感身轻体盈,甚怪之。此后但闲暇便入阁阅读古籍,并按古籍之法打坐冥想。年二十,与父入广陵郡述职,车过天师府,适天师府兕服天师出,感车内灵力流转,孰视之,乃唐县令之车。天师素与县令交善,奇之,遂拦驾,并告唐父。唐父亦惑,问襄,襄以阁楼古书之事答之。父乃悟,曰:“此乃吾早年为官时天师府所赠,惜吾不得参透,今吾儿悟之,岂非天意乎?”襄以是入天师府习,闲暇读兵书经典等。 年二十五,至金丹境,天资震动扬州,青年才俊争相交往依附。期年,天下乱,九州崩。外敌入侵,中原内战,襄叹曰:“今天下分崩离析,纵有金丹之能,不过匹夫之勇,吾不如归乡以保一方。”遂告于彪纹天师齐明远字子修。天师嘉曰:“吾辈修炼,当有此志。”襄遂还县,愿同往者上百人。召昔日游侠健儿,告以己志。诸健儿皆曰:“时值乱世,为保一方,愿效微末之力。”又募乡勇,得八百之众。年二十七,人皇出,天下震动,各势力皆图人皇气运,时人皇势单力微,只得遁走。至扬州,遇襄,适时襄不知其为人皇,观其气宇轩昂,谈吐不凡,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以为知己,接入县中,待之甚厚。后人皇示三宝,襄曰:“吾友,政也,非人皇也。”人皇曰:“今天下大乱,吾欲平定天下,君可助我否?”襄答曰:“于公于私,义不容辞。”人皇大感,遂以兄弟称。 年二十八,人皇收旧部,率义军于会稽起义,会稽太守归附。四方豪杰闻之,竞相投会稽。人皇谓襄曰:“欲图天下,必得扬州以为基业,今吾已得会稽,不知广陵能取否?”襄曰:“今吾兄以人皇之身告天下,虽取民心,然天下瞻顾者亦众矣,皆俟吾等之为。陛下义军初举,兵少将寡,不宜用兵,败则涂地,胜则俱损。广陵郡守与家父有旧,待我如侄;天师府众天师皆我师长同窗,愚弟不才,愿往说之,即事不成,亦可全身而退。”人皇允。襄入广陵面陈太守,行晚辈礼,曰:“九州崩裂,明公坐拥一郡之地,各方垂涎,安能独善其身?纵然明公无意征伐,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也。公素待臣若子侄,侄不忍明公乱世浮沉,故来谏耳。而今人皇举事,人皇者,大气运也,公若投效,即无从龙之功,亦可免杀身之祸。”郡守从其言,于是广陵亦属人皇矣。庐江郡守闻之,自思曰:“会稽,广陵,大郡也,皆服人皇,吾如何不服?”遂降。 扬州刺史见三郡归降,大怒,率六安、九江郡守发兵讨之。两郡守计曰:“刺史命我等讨人皇,而今人皇帐下多江南子弟,大动干戈,恐为九州笑柄。且广陵、会稽钱粮兵马甚广,又皆彪纹天师坐镇,力敌则我等旦夕休矣。唐襄者,与人皇交甚厚,又江南才俊,我等可与之计较。”遂遣使至景县。襄闻来意,笑曰:“转告两郡守,明日阵上,教麾下部属不当我军即可。若刺史死,则可降。”使归告两郡守,郡守皆惑。次日临阵,扬州刺史率三千亲军于中军督战。方欲行令,襄率八百骑飞马出阵,直指中军。两郡守于战前交代部属,于是六安、九江军如波开浪裂,刺史大惊,即命亲军阻之,而骑军势若奔雷,直冲入中军。刺史欲自战,方提长矛,襄已运法至前,枪起处刺史落马。即割首级踏空,曰:“刺史已死,大军早降!”六安、九江郡守降,刺史亲军崩溃,降者、遁走者不计其数。于是人皇得扬州全境。拜振威中郎将。 扬州吴王素与刺史不睦,闻襄斩之,自赴广陵见人皇。吴王行臣礼,曰:“向梁、京、青、徐四州刺史与扬州刺史往来书信,约斩人皇,今扬州归吾皇,其必联军来攻。”此四州刺史皆人杰也,四州王遭其圈禁。皇问于诸将,诸将皆曰不可战。独襄曰:“陛下举兵至今,未尝大战,是故四海皆轻我等。今不战而走,令天下以我等为可欺之辈,是为失天时,此一不可;江南水网纵横,扬州水军可用,今若走,水军无水,是为失地利,此二不可;陛下麾下多江南军士,若走,军士思乡,士气低迷,又在异乡,水土不服,必生怨气,生怨则思变,是为失人和,此三不可。”人皇然其言,曰:“卿愿统军否?”襄曰:“于公于私,义不容辞。”人皇遂以襄为大将,假节钺,统扬州水军五万,陆军八万,天师府五百天师,计七元婴,八十金丹迎敌。 人皇旧部宿将,多有不服襄者。老将严岳字公山曰:“吾自从军,征伐半生,大小五十余役,自随陛下起兵至今,披荆斩棘,已知天命矣。今唐襄不过而立,战不过十,军不过三千,安敢领十万之众,战五倍之敌!”破奴将军赵双方字子隅曰:“严将所言是矣。然襄今假节钺,吾等若不听令,恐为其所斩。”岳愤然:“吾随陛下,安惧死也!” 襄归营,有伐乱校尉林学如,是为襄师弟。林曰:“今师兄领大军,陛下旧部宿将必不服,恐生乱。嫌隙事小,失战事大。”襄曰:“吾不过一郎将,而领十万雄兵,卿以吾为恃才贪功乎?其不服我,而江南军民未必服其,若其统军,兵不服将,将不知兵,未战先乱,兵家大忌也。今我为将,纵其不服又能奈我何?”学如曰:“虽然,可令其督粮,不可使其为战,恐不听兄令。”襄曰:“吾自有计较。今吾付卿水军一万,至长江阻青徐之军,止须一月,一月内,扬徐边界不许一敌过江。师弟敢接否?”学如曰:“若一敌渡江,某愿自刎于长江之畔。” 翌日,襄升帅帐,聚诸将议事,曰:“今吾皇以唐某为将,领雄兵十万,不可不慎。望诸君令行禁止,以保吾皇。”言未毕,严岳出曰:“今中郎将既统我军,乞告我等对敌之策,使各军有所备。”襄曰:“敌虽五倍于我,然四州之将,各怀异心,四州之军,全无磨合。吾已令林学如率水军一万,阻青徐之军于江畔。京州之军,至梁州需半月之余。吾等力求速战,半月内务必击破梁州军。”赵双方出曰:“梁州水陆军共十五万,若速战,则两败俱伤,且林学如不过校尉,领一万之众敌三十万大军,恐不能当。”襄曰:“吾自有计较,诸将早做准备,明日开拔。”严岳等归营曰:“此等竖子领军,我军休矣!” 襄出帅帐,径入天师营。面见七彪服天师,行弟子礼,叩首曰:“弟子不肖,指挥诸位师长亲临战阵,躬冒矢石,此大不敬之罪也。”天师齐明远曰:“吾徒何出此言?今九州崩乱,苍生蒙难,吾等修炼数百年,亦不忍见此惨状。今随人皇定九州,尽微末之力,已是幸甚,子翊可放手施为。”会稽天师孙清凌曰:“齐兄所言极是,子翊弱冠始炼气,七年结丹,天资可见一斑。日后若踏仙途,勿忘我等伏枥老驽。”众天师大笑,皆称然。襄再拜于地,叩首曰:“唐襄纵死,不敢忘前辈恩情。” 是夜,襄率七元婴,八十金丹,星夜袭武都,命平贼校尉襄从弟,唐仪字明节,率三千精骑接应。众天师遁光至武都军营,时值三更天。众人打坐至四更,整顿法兵器具,自三面攻入营中。值夜军校不及示警,已为飞剑所斩。有彪服天师运转法相,火光舐天,敌营大乱,人不及甲,马不及鞍,四散奔逃,自相践踏。敌彪服天师方欲作法,为二天师制,自顾不暇。水寨军欲登船,孙清凌运法相,江水横流,直涌上岸,冲散敌军。直至五更天,唐仪率骑军至,冲数阵,敌溃败,唐襄率军直追入武都,武都太守力战唐仪而亡。斩首一万,降者八千,艨艟斗舰数十。武都彪服天师并二十兕服天师降。武都郡下县令闻之,皆大惊,望风归降。比及严岳等率大军至武都,已是辰时。赵双方谓严岳曰:“不想唐子翊有此一着!”岳曰:“雕虫之技,难以登堂,敌日后必有严防,权且观此子施为!”人皇闻之,曰:“吾弟果不负朕!”拜襄为平西将军,唐仪为偏将军。 梁州刺史崔珩闻唐襄克武都,惊且怒,汉中太守叶然谏曰:“襄以得胜之师入我境,锐不可当。可坚壁清野,避而不战,以挫其锐,俟京,徐,青三州援军一至,其必两难,若其走,至善;若不走,两下合击,必为齑粉。”崔珩从其言,各郡各县,终日紧闭四门。 襄至武都郡,谓天师孙清凌,许文召曰:“前辈可率已降天师并三十金丹至林学如营中,助其御敌。”孙清凌即引人去。襄又令:“诸将无令不可出战,违者斩!”赵双方问曰:“将军尝言必速战,今又不战,却是何故?”襄曰:“昔日赵将军言两败俱伤,诚此时之势也。敌坚壁清野,我军强攻,必无为,不若以逸待劳。”五日不战,诸宿将皆有怨言,称夜袭武都不过时运。唐仪告襄,襄不以为意。 六日,襄召众将,曰:“青徐之军日夜冲击,学如不能当,吾等当弃武都,归守江防。”严岳大怒,曰:“将军真乃慧眼识人也!先失战机,后弃城地,岂视战场如儿戏乎!”襄曰:“依严将军之意,吾等不可退乎?”诸宿将皆曰:“我等皆不愿退!”襄怒曰:“谬矣!用兵无常势,当因敌之变而变,岂可意气用事?敢有违令斩!”叱退诸宿将。诸宿将愤而归营。严岳曰:“若青,徐兵渡江,陛下危矣。吾等退保陛下,随后联名上书换帅。”宿将皆曰:“当如此也。” 襄留江南诸将,密传军令。当日营中皆传青徐兵渡江,且士卒收拾军器辎重等。梁州探子得知,报与崔珩。珩召各太守议。广汉太守曰:“若其急援,必乘夜而走,我等可星夜追之。”汉中太守叶然曰:“不可。我若不放彼,彼不得回援,必定死战。介时两败俱伤,若青徐军得扬州,见我等疲弱,难保其得陇望蜀。不若天明收武都,使其与青徐之军战,我等趁势攻扬州,此为上策。”珩然其言。是夜,斥候报扬州军回师弃城。至天明,珩率汉中,广汉,巴渝,益州四郡十万军径赴武都,晌午至武都郡,见城外军营寂寥冷清,城门大开,方欲引军入城,忽报曰:“扬州军扮做平民,杀死守门军士,铁骑已攻入巴渝郡城。”巴渝郡守大惊,欲引军回援,又报:“扬州军扮做平民,斩杀守门军士,现已攻入汉中郡城。”四郡守与崔珩面面相觑。不多时,益州,广汉亦有报奏。珩大怒曰:“是儿安出此奸计!”骂未绝,四下杀声骤起,扬州军四面杀来,珩急令军入武都,据城以守。扬州军四下围定,并不攻打。崔珩至城上观之,见江面亦有艨艟驶来,封锁水路。城下一将挺枪出阵,曰:“崔刺史少罪!今四郡已为吾军所得,武都郡不过一空城,民众已迁至山野,水井已投入剧毒,并未留一粟与君。若君不愿部下吏兵相食,当早降!”珩怒曰:“竖子!吾误中汝奸计,今兵困于此,固命也,十日后京州军至,汝能当否?”襄失笑曰:“不劳崔刺史费心!”遂命:“就地扎寨。”梁州军欲突围,方开城门,五彪服天师运法相,飞剑斩数十人。唐仪率骑军掩杀,几入城内。梁州军胆寒。围城三日,粮尽水断,士卒赴江边取水者为扬州水军乱箭射杀。珩问计于各太守,汉中太守叶然曰:“事已至此,无力回天,京州军至之日,吾等已为十万饿殍矣!”广汉郡守曰:“不若降于唐襄。”珩怒曰:“此竖子用奸计,吾至死亦不服!” 围城六日,午时,襄命火头军阵前造饭,击数牛飨士卒。又请天师运风,将肉味吹入城内,又提灵力大喝曰:“梁州军归降者,即可同食此肉!”声震全城。少顷,城内大噪,杀声震天,直至未时方止。武都城门开处,叶然提崔珩并三郡守首级,曰:“吾乃汉中太守叶然,今降唐将军。”襄命曰:“令梁州兵将手无寸铁出城纳降,吾在此立天道誓,绝不妄杀一人。”叶然入城,片刻率军出。襄命火头军造三倍饭,随引军入城。将崔珩并郡守首级至梁州各县号令招降。梁州诸县令闻襄用兵如此,大多纳降。不愿降者,唐仪引军破之。至八日,襄得梁州全境,并收十余万降兵,于囹圄放出蜀王,蜀王降。 次日襄方升帅帐,严岳等诸宿将皆拜服于地,言称罪。襄忙扶起曰:“老将军何必如此!” 岳曰:“老朽征伐半生,名将王师见之多矣。半月得一州者,亘古未有也。而老朽有眼无珠,数讥将军,将军全然不计。吾虽老迈,尚知颜面,请将军受此一拜。”言讫再拜。襄急与江南诸将扶起各宿将,曰:“俱是一家之臣,何必如此!”宿将闻言,皆有赧色。襄坐定,谓诸将曰:“是日吾命回师撤军,乃诈梁州之谍也,青徐之军至今片板未渡。又乘夜撤军,密令四将各领两千轻骑,星夜奔袭,伏于四郡城外;吾自领大军伏武都。敌见我回,必不与我等死战,吾遂设此伏,待敌入彀,一战可擒也。”诸将拜服。襄又曰:“虽得大胜,然青徐之军与学如交锋数回,各有损伤,吾等须回援。”唐仪出曰:“兄长所言是矣。然梁州防务亦紧,京州军不日便至,若我等大军回援,梁州必为泡影也。”襄笑曰:“京州军尽北地悍卒,多虎狼之士,虎狼行于陆则勇不可挡,入于水则与猫狗无异,吾料京州军知我夺梁州,必不渡江攻梁,而应改道投徐州,三军会合,妄一鼓而下。”遂留严岳,赵双方领五万军守梁州,亲率大军归扬。人皇闻报大喜,于广陵设宴,出郭十里相迎。襄作揖,曰:“甲胄在身,恕臣不能行礼。”人皇笑曰:“吾弟,襄也,非平西将军也。”宴毕,拜襄为征北将军,封谋战侯;拜唐仪为安西将军,封舒城侯。其余将校,俱得封赏。 车骑将军公孙缨字文绂领京州禁军五万,至荆州江夏郡下寨。忽报唐襄已得梁州全境,自思曰:“梁州既破,吾军无船可渡,荆州刺史阎复字公双,好利之人也,恐为扬州收买,于江上暗算我军。且梁州降军尚十万,据江而守,吾军难渡。不如取道徐州,合青徐之兵,则击扬州军如拂灰吹尘也。”遂令麾下:“明日改道徐州,急行!” 次日,襄率大军至金陵城。林学如出迎,曰:“师兄神速,愚弟遵令守江,得前辈相助,幸不辱命。”襄率诸将入府坐定,问学如曰:“今形势若何?”学如曰:“不容乐观矣。徐州水军,终日制海,跨涛蹈波,如履平地,何况江河之间?青州水军虽不及徐州军纯熟,然青州海湾多暗礁,水军皆长于水文。两下结合,兵力倍我,若非士卒苦战,前辈助我,吾已人头落地。”襄又问敌军数目,答曰:“徐州秦天竣字遂终,金丹,古族秦氏子弟,率水军四万,陆军十万;青州罗绪率水军三万,民间募航团兵五万,陆军九万。”襄曰:“徐州刺史慕容钦与古族秦氏多有往来,吾素闻秦氏幼子秦天竣,年方二十二,然饱读兵书,修炼有道,不知是此人否?”学如曰:“然也。”襄大笑曰:“徐州军损矣!”诸将不解而问其故。襄曰:“明日阵上便见分晓。” 次日,襄命战船出水寨,径往徐州军寨而来。秦天竣见之,大喜,亦率军出寨迎敌。双方就江面摆开阵势,襄持银枪立于艨艟舰首,天竣持剑立于楼船之上。见襄出,喝曰:“来将何人?”襄曰:“吾乃谋战侯唐襄是也。”天竣讥曰:“不过一奸猾之贼,使毒计害崔刺史,安敢称谋战!”襄曰:“遂终此言差矣。吾闻秦氏族中子弟总角即修,弱冠而金丹者不计其数。今君修炼十有四载,方为金丹,似襄此等奸猾之辈,修炼金丹不过七载而已。君之天资,可见一斑;君之仙途,可谓遂终矣。不若归降吾皇,吾保汝于广陵天师府挂一闲职,岂不美哉?”天竣听罢,大怒,仗剑遁光直取唐襄,襄亦挺枪出迎。双方于江面斗数合,孙清凌恐襄有失,运法相隔开二人,襄退还阵中,命收军。天竣麾军追之,楼船不及艨艟迅捷,追之不及。天竣归营,谓部属曰:“唐襄此贼,吾誓毙之!” 唐襄率诸将归营,唐仪进曰:“兄长今日于阵前如此折辱秦天竣,其必怀恨,恐今夜偷渡劫营。”襄笑曰:“吾弟之忧是矣。今日阵前不过相试耳。吾料世家大族子弟,更兼家中幼子,长辈兄姊皆偏怜之,且自幼养尊处优,必心高气傲;又饱读兵书,自恃其才,见联军倍我,必轻吾等。今我如此羞辱,彼因恨与吾斗于江面。然先贤曰:‘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攻战。’三军主将,竟不能容数言恶语。意气用事,取死之道也。人言徐州刺史慕容公敬乃人中之杰,今观其用人,不过徒有虚名。”遂令:“各营严加守备,今夜不得卸甲!” 是夜,秦天竣引二元婴,五十金丹,一百筑基练气,并水军精兵五千,驾十余楼船,趁夜至金陵下游十里处登岸。天竣欲率元婴金丹等先行,一元婴曰:“不可,唐襄营中修士不少我等,若止吾等五十三人,必为擒也,不如与军同攻。”天竣然其言。军行六里,忽然火光冲天。乃襄营天师作法,点燃道旁草木。徐州军未及反应,箭如雨下,天竣急令军退时,扬州军三面杀至。天竣急欲引修士突围时,襄营修士已入阵中,捉对厮杀。天竣又令全军向泊船处突围,扬州军围困数重,冲突数阵不得出。天竣喟然叹曰:“真谋战侯也!”遂令军降。自出阵曰:“吾乃徐州军统帅秦天竣看,欲见唐襄将军。”天师上镇灵锁,唐仪引其入城中见襄。 至襄府,襄挑灯观图。唐仪引天竣至,具告伏击之事。襄命仪出,问天竣曰:“君尚以我为奸徒否?”天竣曰:“今我为阶下,百口莫辩。然族中长辈知我为尔所擒,必定来救。”襄笑曰:“今日正午我已遣使至徐州告汝姊赎君,想来此时已至。”天竣大惊,问曰:“子料吾如此?”襄笑曰:“料敌机先,为将之法也。今观汝水寨治军,甚有章法,然纵备军阵之才,惟乏养气之功。数言恶语,陷军死地;意气用兵,于国无益。”天竣拜服于地,曰:“君真谋战侯也!请以师事君。”襄曰:“待徐州归人皇之时,吾必倾囊以授。”遂令天竣于左右。唤林学如入,曰:“卿可领三百徐州降兵,驾一楼船至青州军寨告援。”学如领命,急引军行舟至青州寨前,降将曰:“天竣将军引军劫营,不想扬州有备,现困于扬州营死战,乞将军救之!”青州军将认得徐州兵士,告罗绪。绪闻之,即遣一员偏将,领水陆军一万五千,随楼船过江。至江心,扬州水军驾小舟阻敌,战船直冲,小舟不能阻,遂至江畔。甫上岸,孙清凌作法,江水暴涨,战船离岸。偏将惊,知中计,急欲下令,唐仪纵马一枪挑其于马下。扬州伏兵尽出,将青州军直赶入江,多有溺死者。余众无首,尽降。直至天明,收降兵一万二千人,战船五十余艘。 天大亮,襄率军出营,至江心。青州罗绪自引军出,徐州军由一副将引兵。襄谓二将曰:“今秦天竣已为吾所擒,徐州之军已无首;青州亦损兵折将,公等若不愿化为齑粉,当早降吾皇。”罗绪怒曰:“秦天竣为三军统帅,自引军劫营,合该如此。我误中汝计,然二州之军,并未伤筋动骨;岂有倍而降敌之论?”襄曰:“罗文心何出此言?汝等纳降,非降我,降人皇也。顺应天时,有何不可?”罗绪麾军直冲,襄亦引军出。两军接舷,战况胶着。唐仪曰:“当防徐州军。”襄曰:“不必。其帅为我虏,必不敢轻举妄动。”至午时,双方收军。徐州军果作壁上观。 至营中,人报:“古族秦氏,遣长女秦绫仙,来赎秦天竣。”襄唤入,秦绫仙作揖曰:“余弟不才,为将军所擒。今奉家主令,带回余弟。秦氏愿献钱帛、功法、神兵、天材地宝等。”襄闻言,笑曰:“君以襄为好利之徒乎?”绫仙曰:“非也。将军乃人皇麾下,秦氏古族,皆不愿敌人皇。余弟好兵法,此次出征乃族中大父溺爱,请于刺史,方得领兵。若将军非人皇之将,吾已携分神返虚强者取君项上之头。”襄大笑曰:虽为女子身,气概不输男儿也。”又曰:“钱帛法宝,虽动吾心,然卿弟乃秦氏嫡子,不可以物比之。依襄之见,不若一人换一人。”绫仙曰:“不知将军欲以何人换之?”襄答曰:“徐州刺史慕容钦之头。”绫仙曰:“此事非同小可,请归告家主,两日内必有答复。” 绫仙出,襄谓秦天竣曰:“你我师徒之情,俱在两日之内。”天竣问曰:“将军何以得知?”襄曰:“汝为秦氏族子,令尊必保汝,刺史慕容钦不过一外人,此其一也;秦氏古族,已历十数朝,江山易主,习以为常,何况一州之地,此其二也;人皇者,大气运也,修道之人皆愿结一善缘,此其三也。慕容钦必死矣。”天竣叹曰:“寥寥数语,而取一州之地。君非谋战,乃谋心也。”忽报:“车骑将军公孙缨引五万禁军至对岸扎寨。”襄笑曰:“无忧矣!”召集诸将,曰:“今京州军已至,敌军已有三十四万之众。然吾已布局,破敌只在两日之间。”林学如出曰:“京州军虽不善水战,青徐之军亦各自为战。然敌倍我,若急攻,敌必死战。且若登岸,难敌京州禁军。”襄曰:“唯待战机而已,诸将领四日粮,两日内倍粮与卒。战机一至,大军火速渡江,不得延误!” 绫仙归徐州,以法告家主。家主曰:“便宜行事。”绫仙得令,次日径入徐州府。衙役识得绫仙,并未阻拦。慕容钦见绫仙,问曰:“卿有何事?”言未绝,绫仙出剑,斩慕容钦之头。满座皆骇然。有彪服天师方欲作法,绫仙曰:“吾乃秦氏嫡女,谁敢造次!”满院仙凡,无人敢动。绫仙提钦之头,遁光投扬州军营。襄于帐外,令麾下天师不可妄动。绫仙落于襄前,掷钦之头于地。襄即令曰:“全军渡江,速取徐州!”又曰:“今君斩慕容钦,徐州必不能容也。不若留于营中,待战事毕,襄亲送二位出城。”绫仙可。襄提慕容钦首级,携天竣至楼船,随军至徐州军寨前。天竣提钦首,跃至半空,大喝曰:“徐州刺史已死,徐州军听令,出寨攻青州军!”徐州军闻令,水陆齐出,直攻青州军寨,青州军陆寨不及防守,被徐州军杀入寨中,两下大乱。扬州陆军船入徐州军营,士卒登岸,直杀向禁军营。车骑将军公孙缨见两寨大乱,急令大军迎敌。唐襄以水军尽付林学如,自与唐仪引军攻禁军营。禁军营鹿角七重,寨内万箭齐发,士卒不能近。襄令军士举塔盾于前,又命士卒浇鱼油于鹿角,焚之。寨前火幕冲天,箭矢不能透。又以布蒙马眼,以重甲披马身,驱马撞入火中,鹿角遂破。襄引军至寨前,寨门开,禁军铁骑列阵冲出,襄以艨艟卸下床弩十张射之,一箭可穿二三甲士,骑兵纷纷坠马。襄以是攻入寨中,禁军一拥而上,双方厮杀于寨门。双方天师亦于空中捉对厮杀,一度僵持。襄谓唐仪曰:“必先斩贼首。”遂领十余金丹直取帅帐。公孙缨见之,谓身畔修士曰:“君当出手矣!”此修运灵力,乃返虚也。襄军亦有返虚出迎。乃人皇于书院得援。公孙缨见状亦率亲卫出,战于唐襄。亲军多凡,而襄军数寡,两军渐渐折尽。公孙缨久经沙场,唐襄不能速胜,乃卖破绽,缨一枪刺中其腹,襄以左手捉缨枪杆,缨不能遽收,为襄一枪捅入心窝,身死。禁军大乱,为扬州军攻入寨中,遂破。襄不顾伤,提公孙缨首级遁光至江,大喝曰:“京州禁军已降,青州军安敢抵抗!”青州军固难敌徐、扬二军,见公孙缨亡,多有降者。徐扬水军攻入青州寨,罗绪夺船欲走,为林学如一箭穿心。直战至昏方歇。得三州水陆降兵二十五万,大小战船上千艘。徐州郡守皆死于乱军之中,一州皆降。襄一面使人报捷,不顾枪创,自领大军星夜赴青徐边境。青州刺史尚不知前线败。至天明,襄已兵临青州。刺史大惊,适败军来报,刺史叹曰:“十万大军尚覆灭,纵仍有数万兵马安能敌此人?”于是青州亦降。人皇闻报失神,喃喃曰:“若论军阵,卿已为仙。”又闻襄创,大惊,纵马赴襄营。适襄卧床养伤,闻人皇至,欲强起。人皇疾走至襄榻前,扶襄卧,曰:“卿为三军之帅,身先士卒,战不惜命,以寡敌众,阵斩敌酋,身被重创,千里奔袭,而立不世之功。孤得卿,幸甚!”襄曰:“臣弟得君兄知遇之恩,虽肝脑涂地不能报也。利国之事,虽死弗避。”自此襄名震九州。迁左将军。 明年春,襄攻豫州,虏陈王。是岁秋,攻荆州,斩湘王,迁车骑将军。越,海二州降。冬,兵临京州。鏖战一年,双城破,铁马踏宫阙,银枪扫戾魂。迁骠骑将军。来年春,始皇京州称帝,国号秦,年号祖龙。始皇于登基之时言:“朕非唐子翊,不帝矣。”加襄大将军,是年襄三十一。 襄为人宽和,能容人,喜谈笑,轻财帛。征伐三年,未尝杀一俘。襄麾下多各州降军,襄一视同仁,未有偏怙。各州降将,仍令其领本州之军,原汉中太守叶然,现为襄参赞军事。爱兵如子,尝言:“吾与士卒皆父母之子,是故用兵不可不慎。”有粮官贪墨军粮二百石,襄立斩,曝其尸三日。征战所得赏赐,多分麾下士卒。士卒皆感敬之,视襄父兄,为之效死。诱掖后进,仇亲不避,是故军如虎狼,推锋争死。 祖龙四年,襄三十四,始皇筑建业,三城合一,扩京州。祖龙五年,襄三十五,始皇重设郡县,越,海二州反。始皇以唐仪为镇南将军讨之。大战五月,南方皆平。始皇加唐仪卫将军。人谏始皇曰:“唐氏兄弟,身居高位,手握帝国雄兵五十余万,且善军阵,若其反,无人可制。”始皇曰:“唐襄,吾弟也。随孤微末之时共举大义,三年定九州。若有二心,孤安能帝?”遂拒谏。襄亦守礼,朝堂称君臣,唯私下称兄弟。 祖龙六年,襄三十六,父母寿终仙逝,大恸。始皇为之哀,令葬于太上皇陵左近。 祖龙七年,襄三十七,穷荒魔徒寇边,劫掠边关。始皇将伐之,朝臣皆曰:“非大将军不可。”然襄尚在孝,帝宣入内廷,告之。襄慨然曰:“边关百姓亦有父母,亦是父母。若死而有灵,先父必令吾战,以保黎民。于公于私,襄义不容辞。”始皇大喜,遂令襄挂帅,领印绶。命九月起兵北征。 襄麾下士卒,闻襄戴孝挂帅,皆自裁里衣,做孝带两条,一系于左臂,一系于兵器,旗帜等。次日,襄腰系孝带校场点兵,但见全军戴孝,枪缨,刀环,弓臂,军旗,皆系孝带,随风舞动。天地之间,但存黑白二色。始皇登高观之,大感,赐名龙骧军,以古仙器银枪一柄赐襄,襄名之曰“思无涯”,追先考先妣之意。此后“龙骧裁衣”之故,广为流传。 至九月,襄与仪领二十万龙骧军出镇北关,入穷荒千里,斩邪徒七万。于魔窟得邱千风,邱楚芸兄妹。襄收邱千风,仪收邱楚芸。筑城三座御敌。始皇赐名御北,镇北,拒北三城。于御北城祭旗,曰英灵纛。归建业,始皇授襄太子太傅,授仪车骑将军,赐名麾下曰明节军。 祖龙九年,襄三十九,奉始皇命,与唐仪,严岳领五十万大军,出北境三城,分三路进军。严岳是年六十三,为车骑将军,领西路泰山军十五万;仪三十五,领东路明节军十五万;襄自领龙骧军二十万。三军入北千里,斩邪徒十五万。泰山军遇伏陷围,右将军赵双方谓严岳曰:“严将速突围,某愿断后!”严岳大笑曰:“某为嚄唶宿将,驰骋沙场数十载。今若得马革裹尸,幸甚!何退之有?”赵双方等欲再劝,岳曰:“子隅忍见吾死于病榻乎?”赵双方无言。岳遂令赵双方领军突围,自引壮士断后,手刃邪徒数十人,力战而亡。及襄领军救援,泰山军损伤过半。襄以龙骧军补泰山军,自领三万轻骑,三日奔袭千里,直捣魔窟,斩邪修三百余,邪徒万余。至此,大军入境二千里。始皇命襄就地驻扎,调修士十万,仙人数十,距三城千里处修长城大阵。五年而完。襄于长城祭英灵纛。 祖龙十四年秋,襄领军归建业。始皇欲封王,襄曰:“陛下不见八王之事乎?”坚辞不受,遂封景国公。授唐仪骠骑将军,追封严岳骠骑将军,谥武肃。 祖龙四十年,襄七十一,而始皇亦七十一,且身染疾病。穷荒魔徒闻之,暗集邪徒,欲始皇崩后犯境。始皇召襄入宫,曰:“孤与卿相识于而立,而今已古稀。卿生孤已生,孤老卿未老,卿容貌未改,孤已满头白雪。自知天不假年,然北境魔徒蠢蠢欲动,久必为天下大患。若不除之,孤难瞑目于九泉之下。今孤欲举天下修士,集大军六十五万,令卿领之伐北。”襄曰:“襄得君兄知遇之恩,唯以死报。唯望君兄保重龙体,则社稷之幸。”始皇笑曰:“吾自为人皇至今,定九州,设郡县,征北域,筑长城,不求有功于社稷,但求无愧于本心。自知天命难违,若吾弟征北凯旋,则孤一生无憾矣!”襄拜曰:“秦太子太傅,大将军,景国公,谋战侯唐襄子翊,领命。” 祖龙四十年九月,始皇调九州修士五千余,襄麾下四十万龙骧军,仪麾下二十万明节军倾巢而出。昔年征北士卒大多退役,龙骧,明节二军多老卒之后。出征之日,退役老卒皆聚于建业城郊,唱《无衣》以壮行。至北三城,地金宗仙人炼英灵纛。襄出镇北领四十万军,仪出拒北领二十万军,东西并进,约会师于鬼刹山,此距长城三千里。出长城,入北五百里,龙骧军损二万,斩邪徒十万,邪修百余;明节军损二万,斩邪徒七万,邪修百余。三魔宗闻之惊,会于鬼刹山,调邪徒五十万,邪修三万余攻明节军,明节军寡不敌众,敌围九重。邪修曰:“唐仪早降!”仪闻之大怒曰:“吾若降,有何面目见兄长!”遂亲率军冲阵,麾下部将亦随仪冲杀,陷阵而亡。仪副将邱楚芸字青娥,拼死三夺回遗体,士卒皆高呼曰:“与唐将军报雠!”蹈锋饮血,冲破敌围,昼夜西奔二百里至襄营,比及入营,明节军止八万,修士百余而已。襄闻仪亡,大哀,亲殓其尸。后将军叶然,时年七十有八,闻膝下三子皆亡于乱军中,吐血而厥。须臾转醒,谓襄曰:“老朽不能与大将军凯旋,万望恕罪。”襄握其手而无言。又唤幼子叶秉近前,曰:“父兄死社稷,吾儿勿悲。”言讫而亡。叶秉方十五,强忍涕泪殓父遗体。襄于灵柩前祭英灵纛,守一夜。次日开拔,命副将邱千风领明节军,传令全军曰:“即日起,穷荒内非大秦士卒者,皆斩!有邪众降者,皆斩!敢有怜悯包庇者,皆斩!”率大军于穷荒狂飚突进,遇人即杀,遇村即屠;攻之于城,杀人盈城,攻之于国,杀人盈野。魔发大军五十万攻之,列魔阵。襄与部将计曰:“必先破阵。”遂募敢死之士撞阵,叶秉提父长刀曰:“魔贼害我父兄,此仇今日当报!”士卒应者三万余人。襄欲自领,左将军林学如曰:“师兄尝言主将不可亲临战阵,愚弟代劳。”襄解佩剑付学如曰:“得胜当归还。”学如领命,率三万铁骑撞入敌阵,左右冲杀。有邪修见学如乃修士,遂围攻之。学如吞丹百余,斩邪修七人,身被数十创,自知无生,遂撞入魔阵爆体而亡。士卒悲愤,决命争首,冲乱敌阵。襄自引大军掩杀,邪众不能当,大溃。襄勒铁骑追亡逐北三百里,斩邪徒四十五万,邪修五千余。三百里尸骸枕藉,流血漂橹,至今此地泥沙鲜红异常,曰红泥原。战后数伤亡,三万敢死之士只余二百;寻学如尸身,止断剑一尺而已。 魔宗见事不成,遂集本宗辖下各部之人六十万于鬼刹山下,欲决死战。襄率龙骧,明节两军且行且杀,于祖龙四十一年三月底而至鬼刹山下,来时三千里已为尸山血海,鸡犬无存,宛若人间炼狱。此时龙骧军止三十万,明节军五万,修士两千余。两军对峙于鬼刹山下,襄命各军休整三日,四月初与邪众交锋。两军鏖战三昼夜,六十万邪众全军覆没。襄于鬼刹山下以邪众首级筑十丈京观三座,留字曰:“敢犯九州者,先过此三千里血海尸山!”于鬼刹山顶祭英灵纛。班师回朝。入长城时,龙骧军止十五万,明节军三万,修士千余而已。斩首百余万,有妇孺。始皇闻报默然,半晌命阵亡将士葬于御北城南。追封唐仪明国公,谥忠烈,立碑“秦骠骑将军明国公舒城侯唐仪明节之墓”;追封叶然左将军,御北侯,命叶秉承父爵,亲书“满门忠烈”赐叶府;追封林学如车骑将军,卫国公。襄于御北歃血再祭英灵纛。 祖龙五十年,始皇病笃。临终谓太子曰:“朕视大将军如弟,汝今后当以叔事之。”太子泣而受命。谓唐襄曰:“吾弟而立已金丹,为国操劳五十余载,至今仍金丹。朕死后,卿可于朕陵前渡劫,以孤人皇运助卿,不枉孤二人相识一世。”襄泣拜领命。始皇曰:“朕最后一旨,但大秦在,龙骧军不撤,不论唐襄今后居何职,于何处,其永为龙骧军统帅,若襄死,可葬于朕陵之畔。”言讫而崩。时年八十一岁。襄大恸而厥。 停灵数日,移灵柩入皇陵。祭毕,襄腾空,哀曰:“襄自随先帝起兵,大小百余战,未尝一败。今贵为人臣,握军国重权。然随吾征战五十年之士卒,死伤甚众,登锋履刃,马革裹尸,野死不葬,为乌食者,谁记其名?先帝始皇,吾呼君兄,君唤吾弟。今吾兄赐人皇气运,吾止取其一,余者九分,散于大秦将士,伤时护佑,死时裹身。唯愿吾兄,与军常在,护我大秦,保我黎民!”言毕入化神。但见金黄气运一分入体,九分散于天下,大秦士卒军具,皆有金色流光若隐若现。 襄归府中,收行李,提“思无涯”,取“英灵纛”,骑一匹黑马,趁夜遁走出建业。次日天明,家仆见书案铺一白纸,上书“祖龙已逝,天地任我”八字,以大将军金印镇之。慌忙报入。新帝闻之,曰:“大将军于本朝鞠躬尽瘁,理应清闲。”遂下诏曰:“唐襄辞官,朕收大将军之职。仍留景国公,谋战侯封号,各郡县官员见之如朕亲临。”至此唐襄矢志仙途,再不问凡事。年八十一。 秦太史公曰:襄于微末随始皇举义,三年定九州,三征穷荒域,百战无一败,亘古未有也。 怀才不傲,功高不忌,临阵不乱,遇能不妒,得运不贪,既往不咎,古今得此者几人与?天下既定,不慕荣华,而归山水之间,岂非无双国士乎? 第120章 番外:东苍仙人传(下) 《仲平纪事·东苍仙人本纪》(节选) …… 襄自建业出,纵马南下。至青州,问道济南郡。时不过初入化神,已名扬九州,立擂济南城,问枪百岁以下英豪麟儿。谋战侯之名远扬,应战者千数,观者万余,时城道八纵八横,密如蚁巢。立台八日,鏖战不休,枪尖不落,攻战四十九场,未败。 化神固,战愈勇。 九日,大宗巨山门少门主平氏山阙应战。平以锤名,自号“单锤可平山,同境力无双”。襄不怯,自让五招,以平元婴化神之天堑。山阙应,五锤出,奈何不得。襄以枪挑,拨群山重势,三招制敌。五十全胜,举城皆服。襄离城之日,五十人自聚城门,南向远送十里。 …… 至扬州,逢学海盛会,众院开书阁,传读天下,祛蒙启智。襄以谋战名,受邀入山水书院弈府授兵法谋战之论。弈府者,书院附院也,列于文、礼、画、乐、格、弈六府之末。弈府两系,一论博弈,文也;一论兵弈,武也。盛邀襄者,弈府府主、兵弈系祭酒孙长卿也。 襄以实例论兵之重,“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兼形式,包阴阳,用技巧,无往而不利也”。雄论之伟,重塑兵弈前景,开兵者先河。孙长卿狂喜,统而合言:“论合兵道,当分四势。迎以唐弟之见,是为‘权谋、形式、阴阳、技巧’也。” 二者外唯有四人悟此番兵论。故六人辩于兵弈院门,绘兵阵沙盘,雄辩论理,启兵道宏图,后称“六哲论兵”。六哲者,孙长卿、唐子翊、尉缭子、孙伯灵、司马穰苴、项子羽也。是夜云添霞,天雨粟,地生金,百兽奔腾,万鬼嚎哭,天道始允兵道为后天大道,天下皆知,无一不惊。 六辩十日,孙长卿一朝悟道,破陆仙禁锢,步兵道,开天门,成仙证道,是为兵道首仙,号“兵家至圣”。兵圣整十日心得,查六人优劣,汇毕生感悟,补兵道空余,历时四十九载撰兵道首经——《兵法》。后人以兵圣名冠之,谓《孙子》。 兵圣撰书,取道意反哺唐襄。襄以区区分神之境,省合道之法。闭关七载,开化有悟,臻至极境,三息分神,五息巅峰。临崖返虚,襄借思无涯英灵纛储灵,固本强基,压境至分神一层。舍兵道精粹,汇于二宝,至此本命神兵成。 时文府诗豪饮歌赞曰:银枪无往兮抗灵纛,谋战威兮扬九道!振纲伟业兮无出右,崇忠义兮仰深识! 襄七载始出,书院上下无不拜服,尊称“唐师”。 院首以兵弈系祭酒之位邀襄入兵府,拒之。以仙法传承利,拒之;以孔圣遗宝谢,拒之。院首承诺之物,无一不珍,襄皆拒之。书院再三恳问,襄曰:“天下书籍仙法多如牛毛,我所识不过千万之一二。贵书院为天下藏书魁首,可于我开书库乎?” 院首允,予襄书钥,追许曰:“鸿蒙内凡承孔圣遗泽者,不可拒唐子翊襄于书阁外。天下书籍,任君读颂。以钥为证,至死方休。” 往后三十八载,襄未出书阁。读尽书院藏书五十之一二,三代之内次于吴文远逴。 …… 适逢仁界开,择鸿蒙合体下有缘者百,承孔圣遗志,继儒家先辈遗蜕。书院自留十位,选自鸿蒙者八十三,襄亦是。 仁界凶险,襄遭十八妖、魔围堵,鏖战七日,八死六伤,命悬一线。幸得莫凡相救,始出生天……后二人相伴,共战共退,叱咤仁界…… ……孟圣英魂亲观,许莫唐二人约战。襄提思无涯,六尺之内百招不怯;凡仗无名剑,三尺之内无敌无双。仁界闭,战尚酣,孔圣英魂现,护二杰。战至十五日,始分胜负。 一招之利,凡略胜唐襄。时凡半步分神,襄已分神三层,越境之战,襄崇,全力以赴,不让分毫。首败,心服口服,二人由战生情,相逢恨晚,把酒言欢,结交莫逆。 平仲公批:谋战侯百年终尝败,逍遥子十载始交友。 后孔孟传法二人,反送书海城。大宴三天,约日后再聚。后凡妹莫竹君巧筠护兄远行,远赴森罗。襄折柳相送,迎出城门五十里。含泪不舍。 仁界不过半年,鸿蒙已一载。襄出时已是分神六层,巩而固之,勾连人皇气运、兵圣反哺,半步可入返虚。事了,回书阁苦读,六年未出。 …… 兵圣撰毕三年,襄再出书阁。自言遇瓶颈,辞书院,游九州,寻契机。兵圣自开别界,号“兵武界”,相邀密谈,其间如何无人知晓。事后,襄获《兵法》正书四至六篇;院首盛邀,任书院兵弈系名誉祭酒。 襄离书院时,兵圣偕院首兼五府府主及六府传人三百,远送五十里,齐颂《燕燕》曲,另有儒仙于九州境内暗庇。此番阵仗天下少有,孔孟荀后唯唐与莫二人耳。 …… 襄北上,再战徐青二州,百战不殆。人皇百年期奠,襄秘回京州建业皇陵,祭人皇,嚎哭三日。祭毕,行西南,赶赴豫州问战…… ……至荆州万剑城,问战掌剑山,意气昂扬,开剑山四战。历时数年,一胜一败二平,返虚三层之下无敌。以战养战,终破返虚,悟“破速”“破巧”“破力”三式,三枪之下无复立者。 五战,襄以三式战主峰剑侍濮阳正吉文颐。濮阳者,三代内执剑道牛耳者也,年不过双百,问剑千场仅平于一人。二者酣战七日,襄三式尽出,断文颐六剑,临阵悟四式“破势”,终断七剑。力竭,惜败。 平仲公批:唐襄四式摧威名,濮阳八剑扞剑尊。 战后,思无涯损,枪尖折三寸。思无涯本仙人遗兵,品列仙级,历久磨损,尚有天器之威。质奇,掌剑山精铸剑者无人可修。文颐出送奇金异铁数种,请帖一封,邀地金宗修补。襄谢,西行远赴森罗域。 …… 途径梁州巴渝郡小城,觉壮丁十不存一,荒田千顷,妇作壮力,耕地农作。城中本千户,襄至时止余百户。惊,问城主,始知御北遭袭,穷荒魔徒西联森罗群妖,聚兵百万,袭攻御北妄求南下,直入梁荆二州。时任御北守将者,昔日襄弟唐仪副将邱青娥楚芸也,死守三月,于半月前领奇兵绕后突袭,生死不知。梁州动员,紧急征调,故城内凋敝如此。 襄惊,改道北上,狂奔三日不休。临近御北,遭圣堂执法阻拦:“‘返虚之上勿涉凡俗’乃鸿蒙共识,望谋战侯遵之。”襄怒,欲强闯,独战三大返虚执法,相峙不退,剑拔弩张。恰逢圣堂北帝、罗酆山阳主张平子亲至督战,备守邪仙袭杀。北帝劝襄,若要支援,必先自损,再以仙法封其修为,仅余元婴境。襄应,自接北帝三掌,封境留枪。北帝准其一月,独身救援邱楚芸。 襄持英灵纛,以之为枪,强冲数万军伍,北地驰骋,纵横穷荒,元婴邪修不堪一枪,轰杀七位。邪修有昔日南征者,识唐襄,回报统帅,招致分神邪修人携手追杀,襄未敢恋战,屡战屡退,深入后方。 一月之期将至,于喀兰贺玛江寻得邱楚芸。喀兰贺玛原为穷荒南域主脉流,四方生灵皆仰之。寻邱处江上游也,血浮斧矛,尸体横陈,恶臭熏人,鹫鸦悬飞。江长六千里,至下游猩红仍未散。 时邱已负隅苦战一月有余,厮杀至今,肃杀入骨,神志冲散,魂魄激荡,于寻常野兽无异,方圆五里无活物复立。肉体破碎,一触即溃。幸邱恍惚中错认襄为仪,心中懈怠,遂力竭昏迷。所率部从五千军,仅余三百,藏匿于平原地洞,邱孤身死守之。 英灵纛动,唐仪现,龙骧军三千英灵出。邪修至,襄孤身断后,仪魂率英灵护伤者反。襄赤手阻敌拦于江畔,死战三日,四肢断二,敌一死一伤一重伤。 一月之期至,襄重回返虚。远唤思无涯,提挈江流,水淹邪军,断敌后援,死伤万数。返虚邪修欲狙襄,中途遭阻,弃身而逃。阻拦者,散修匡灵洋慧海也。 事后,襄回御北城,其违背契约在先,依律受罚。襄应,以伤残之躯再接北帝三掌。北帝有心惜才,未下死手,然襄伤势过重,根基受损,此后跌落返虚,止步分神巅峰。 邱楚芸因祸得福,肃杀入体,洞窥杀伐之道。然伤势过重,命悬一线,世间唯有一人可治。圣堂中帝、抱犊山阴主周乞受北帝邀,接邱入阴曹地府,时大觉寺主持灵觉和尚牵线,寻地藏菩萨。 襄辞行北帝,西行赶赴地金宗。 …… 至森罗倒悬山,襄再会莫凡。相识匡慧海,始知穷荒阻救之事,三拜谢之。三人结伴,共闯倒悬山脉。途有秦绫仙携伴朱葭之蒹入伍,众人始知莫凡与秦相恋之事,大笑贺之。 于山脉别端,再遇邱楚芸。六人聚首,时邱楚芸朱蒹二人元婴,莫凡、秦绫仙、匡慧海三者分神,唐襄一人返虚,众以莫为首。于数千修士、妖兽之中脱颖,惊艳鸿蒙,勘破倒悬山万古未解谜团。 平仲公批:六英初聚崭头角,倒悬绝地终勘破。 …… 倒悬事后,襄止步返虚巅峰。于森罗域二次问枪,游历妖国数百,百战不败,进阶合体,以枪法入道,兵阵之道佐之。 行至北域少咸山,有兽狂乱,弑杀成性,残害无辜,人妖共愤。襄提枪请缨,追战七日,斩兽于山脚,平一方祸乱。此兽状如牛,赤身人面马足,其声如婴,经妖中智者辩认,其名窫窳,好食人。襄枭其首,剐其骨,剥其皮,剃其肉,至鎏金售卖,所得钱财尽数补偿受害余孤。 此举大义,北域诸国皆以礼相待。有异兽曰?疏,其血脉主之孙借窫窳骨破境元婴,辞行族群,自愿随襄远行。襄允,取名赤云,相伴游于森罗。 …… 森罗南域,湖泽密布,毒虫类不可计。此地平缓,有人族聚集,炼虫修毒,自号为“蛊”。南域蛊人数百万,散居三地,共尊一人,号“蛊尊”,世代唯女子可传承,蛊人遵之“圣母”。 襄纵马南域,问枪战蛊,百胜一平。平者,圣母之曾孙仡濮氏戚安,九州名舒氏安碧。时安碧舒年二百五十余,天赋异禀,已是分神巅峰。襄五百有余,止步合道,堪称旷古绝伦。蛊人秘法传承,先人炼蛊噬修,名为“伴生蛊”。死而传蛊,后人继先人修为,累而精进。时圣母已陆仙大乘之境,自知成仙无望,养蛊助碧成仙。以蛊之威能,安碧战平唐襄。 战后,碧邀襄入圣城朗德参宴,襄应。适逢圣母仡濮氏闭关,寨方氏、姆赤氏两脉反叛,遥请南域陆仙大妖托天蟾尊助阵,妄夺尊位。圣母提前出关,修为动荡,力有不殆,自毁仙台,陨爆大道,于虚空同妖族陆仙同归于尽,尸骨未得。仡濮氏族五万余人,除安碧舒外无人幸免,皆亡。 圣母临前传蛊于安碧舒,另传史书八部、修行法六部、蛊种虫类鉴书一百九十七部。托孤唐襄,委其南寻柳圣。应,驱赤云纵马横蹄,背负仡濮遗孤,南冲七千里,襄独断后。 襄以一战三,以命相搏,延缓两族追兵三月有余。此战致使蛊人两脉损合体一人,返虚三人,分神五人,妖族损合体蜥妖半山石龙,另失损返虚一妖,分神三妖。 战至中局,思无涯不堪重负,碎裂。襄提英灵纛续战,龙骧军现,阻两族联军十五日有余。战至终局,柳圣现世,威慑双方。蛊人妖族跪而颤栗,弗敢直视。襄浴血,立而不倒,持纛向柳圣。柳圣笑,施以援手,带襄远去。 安碧舒受庇,闭关万载,再出已是仙人境,号“圣蛊母”,重整蛊族,尊唐襄。 平仲公批:唐子翊一诺战逆反,柳老九两式平争端。 某不知名人士续批:你才老,你全家都老! 平仲公再批:九妹莫要胡闹…… …… 襄受柳圣祝福,持结环圣柳,远赴东海,寻圣树扶桑补思无涯。襄回九州,沧海桑田,人皇朝仍在。襄喜不自胜,至徐州,纵马渡海。 于东海之巅寻得扶桑。扶桑应柳圣之求,开大日天,襄需独往求圣枝。襄受考,战金狮、毕方、火麒麟、金乌、犼、祸斗、烛照、烛龙影、大日金乌影,历时一十八载,九战全胜。合道圆满,可入渡劫。 扶桑赏,赠宝枝根,燃太阳真焰,重塑思无涯。思无涯入仙器,千态百化,变化万端,亦佼佼于仙器。 襄返九州,于东海之上遇东海龙族。龙王之子仰羡扶桑之威能,轻唐襄,唤渡劫龙尊一位、合体龙尊三位,联手抢宝。襄怒,应战,以一战四。仙器思无涯首战告捷,龙尊一死一逃二重伤,龙子恐,伏地乞饶,自甘舔痔。襄碎其龙珠,放逐海上以示惩戒。 龙王怒,枉顾仙约,于襄归途伏击偷袭,迁怒九州东南三州。圣堂东帝、桃止山阳主蔡郁垒,山水书院画府府主,丹青系祭酒,画圣吴道玄现世,救襄于水火。二仙劝说无效,龙王执意,唆海族袭杀沿海渔民。 仙战骤起,东海龙王请奢比之尸助阵,分战二仙。襄脱身,赴九州东沿海,阻海族侵犯,枪挑合道海妖两尊、渡劫一尊。仙战一日,奢比尸亡,龙王四肢断三,落荒而逃。东帝率执法清海族,万里海疆尽染红,浮尸万万。 襄有悟于此战,闭关八十一载,再出时已入渡劫。 …… 襄游高天,巧遇莫凡。知秦绫仙受困一事,愤慨上心,随莫凡赴秦家祖地,援救秦绫仙。时唐襄渡劫,莫凡竟已大乘,白发苍苍,面如枯槁。 秦韩联姻,大喜之日,莫凡协唐襄、匡慧海、朱蒹、邱楚芸、莫巧筠、林琦儿、冷寒雪、白瑞抢亲,遥请圣堂中帝、抱犊山阳主嵇叔夜,圣树桃源助阵。 此战,襄以一战四,枪挑韩家长老,灭古族威名。韩秦二氏知晓此番年均不过千岁,已为修仙顶梁,无不羞愧。未战先怯,战意低迷。 战终,秦家不复往日,韩家破灭,除名古族。 …… 襄应莫凡邀,于九州域徐州共建九天宫,自任青天峰之主,与匡、朱、邱合称九天四方。 平仲公批:世间再无谋战侯,九天镇东青天主。 …… 莫凡应天,开四象二十八星宿,以星为眼,结周天星辰阵,锁鸿蒙穹顶。襄应天邀,任东相之主,掌青龙果位,统东方七宿。襄有责,代天巡东,抚鸿蒙东域不平事,安灵养邦,扶弱惩恶……往后千年,未曾弃职。此举功德无量,天助之,襄再获功德护体,破渡劫,入大乘陆仙。 …… 入陆仙万载,九天位列六宗之位。襄以天视,观世间百态,人海起伏;观世间枪法,百兵称王;观兵道散学,勃勃生机;观大秦遗产,福泽后邦…… 襄大喜,于青天峰证道登仙。逍遥仙莫凡、九玄天仙秦绫仙护之。穷荒魔仙震恐,猛攻三城;东海龙王惊慌,兵临徐州。圣堂三帝齐出,书院二府倾巢,护襄周全。 青龙为基,辅之兵道,以枪破懵,登入仙门。思无涯显枪道,英灵纛证兵道,东诸星拱佐,跨天门,铸仙台,唐襄于青天峰破劫成仙,自号“东苍”。 时年不过三万余,旷古绝伦! 平仲公批:贺东苍仙人证道仙途!人族再兴在眼!东界长安有望! 平仲公续批:唐子翊统兵开先河,东苍仙提枪入臻境。 …… 第121章 东起新程,西落帷幕 “金髓玉液!封!” 漫天的金色液体如大浪淘沙般,遮天蔽日,向着下方席卷而去。在金浪的汹涌攻势之下,三个抵抗的身影显得是那样的渺小。 渺小是一回事,可若要小看了他们,才是真正的贻笑大方。因为下方的三人,正是莫秦萧、小白和魏无患,而那使出滔天金浪的则是重获新生的阿依古丽。 此时的阿依古丽,手持弧月弯刀,金色与粉紫色平分天空,诱惑与威胁的气息并存,也没见她动手,周遭的冰柱与剑光就已经碎裂,居高临下地压迫着三人。 数丈长的水蟒裹挟着冰晶,将金色的屏障撕开一道口子,尾巴则重击在魏无患的腹部,逼得他持剑防御。露出正主后,正当蟒蛇打算把阿依古丽吞入腹中之时,两道残光不合时宜地自上空出现。 一刃长,一刃短,一刃利,一刃钝。如暴风骤雨般的攻势顷刻间就将巨蟒分割殆尽,魏无患找准机会,踏着粗狂的步伐,对着小白迎头就是两剑。 这剑同样将巨浪切割殆尽,再无先前遮天蔽日的气势。阿依古丽并不慌乱,金色的液体附着在她身上,化作一身华丽玄妙的铠甲,一边提防着魏无患,目标同样对准了小白。 一金一银,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即使是已经元婴的小白,面对这两剑都不得不唤出寒哀来防御,鼋灵虚影也出现在她身后,露出宽广的后背抵挡这一击。 双重防御齐下,这才堪堪挡下。而代价就是,鼋灵烟消云散,小白后退三步,被阿依古丽找准机会,斩一刀香风,落一缕青丝。 在此之前,没有人知道老魏到底有多强。事实上,这个一天到晚吊儿郎当的男人,比莫秦萧还会藏拙。虽然他老是说自己只有金丹,但恐怕寻常元婴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作为少见的双剑客,他的路子很野。短剑寻花,长剑问柳,长剑攻,短剑守,长剑明,短剑暗。剑法之诡谲、剑招之高妙,丝毫不在莫秦萧的逸仙之下。莫秦萧能胜他,也是胜在自己身上那些法宝的加持。 至于阿依古丽,无论是修为还是战斗经验,都远超其他三人。元婴巅峰的实力,确保了她持久的战斗能力;战斗经验的丰富也给了她率先向三人进攻的资本。 但真正让其余三人忌惮的,还是手中的双刀。 好事且秉承着不浪费原则的莫某人,拜托紫鸿和芥弥把她剃下来的骨头炼化了,并按照先前她的习惯,做了一对弯刀。也不管人家膈不膈应,强塞了过去。 这双刀可以在使用中不断地魅惑对手,通过产生一些不可明说的幻觉来迷惑人心。更重要的是,经过紫鸿魔改,它还拥有操纵被它所伤之人的能力。 还有很多稀奇古怪、邪里邪气的功能,等待阿依古丽自己去开发了。 寒哀入手,深蓝色的风暴夹杂着哀嚎,将携手进攻的两人一同击退。可惜小白关注着前方的窘迫,却忽视了来自下方的威胁。 自由无我的奇妙,让所有人都忽视了莫秦萧的存在。在谁也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一股炽热到扭曲了空间的能量,贯穿了天际,趁着三人纠缠之际,他打算一网打尽。 “金日!” 金光散去,留下的只有一片空空荡荡的天空,以及破了一个大洞的封印。三人坠落到地上,都有些灰头土脸的。尤其是小白,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裙子,又看向那个毫无怜香惜玉心思的人,委屈得都快哭出来了。 “狗贼!吃我一剑!” 不知落到那个泥坑里的魏无患,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干净的。对着虚弱无力的莫秦萧,操着寻花就往他下三路捅,大有几分断子绝孙的意思。 “休伤我主!啊打!” 剑尖离莫秦萧不到三寸的时候,他脖子上那圈不合时宜的“围脖”动了。小小的爪子拍在老魏额头,又把他打回了泥坑里。连带着的,另外两个方向的水柱和银矛,也被他一起打飞了。 据莫秦萧的解释,太平无祟的本体可能认识老爹,但记忆出现了偏差,把秦萧错认成了他,所以才会对他有好感。芥弥先前感觉到熟悉感,可能就来自于此。 不然他实在没办法解释那女子对自己说的那些奇怪的话。至于认主这事儿,是它主动的,莫秦萧没法拒绝,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对于这样的解释,芥弥当然是将信将疑的。但无论是验言还是搜魂,都找不出它说谎的痕迹,在委托紫鸿调查太平无祟的事情后,也只能先让它待在秦萧身边了。 代价是,它的身上被下了数百道禁制,一旦流露出些许的敌意,就会被立即诛杀。 认主的太平无祟一改以前诡谲、无形的样子,按照莫秦萧的心思变成了一种名叫九节狼的可爱动物。他小时候在青叶城一个杂耍班子里看到过,当时就被那可爱的样子吸引了,就给它捏了一个。 太平无祟站起来也就比秦萧的小腿高一点,但它就这么张牙舞爪地守在他身前,把三人的几波攻势全部挡了下来。 一直到最后芥弥宣布切磋结束,他们也没能伤到秦萧,自己反而累得半死。东倒西歪地倒在地上,埋怨着他不讲武德。 这五人一兽的组合,正在前往东海郡郡城东海城的路上。换骨后的秦萧和阿依古丽也都康复了,便在芥弥的提议下,相互切磋探探底。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虽然大家都有留手,但最弱的莫秦萧能获胜却是有点出乎意料。 这边两个姑娘带着芥弥,造出了一个小小的金帐子,一边洗漱一边交流着情感。那边莫秦萧拉着魏无患,正在研究赤带伪龙该怎么料理。 老魏几次想要去偷看,差点被莫秦萧和芥弥打断了腿。他要庆幸,如果是小白或者阿依古丽发现了,他就不是死那么简单的了。 毕竟血管里被注满了液化的黄金,肌肉被冻成冰碴的感觉,不是谁都能体会到的。 先前在天凤楼的时候,小白从花满楼手上终于把她心心念念的伪龙给换了过来。一想到今天终于可以吃到了,心中激动早已溢于言表。隔着老远就一直在问进展。 “秦萧小哥!好香啊!是不是好了呀?” “别闹!”芥弥轻轻地拍在她的脑袋上,没好气地说道:“头发那么长就不要乱甩!都是泥巴,溅了我一身。” “对不起嘛……” 一旁的阿依古丽半躺在浴缸之中,看着眼前这一幕,由衷地笑着。她站起身,任由水珠从她白如寒玉的脚腕处划过,来到了小白身边,一把按住了她。 “好了,你安分点,别像个小孩似的。洗好就能出去吃了。” “哦……” 面对比灶台还大的伪龙,莫秦萧没有急着下手,使唤着魏无患这个优质劳动力,让他抬着可能有两百斤的肉,对着它上下其手。 “好了没啊!好重啊!” 无视了老魏的抱怨,莫秦萧很认真地在研究它的肉质——不仅长得像带鱼,它的肉质也很像。切下来一块浅尝了一下,有点腥,偏柴,还有一股淡淡的咸味。 条件有限,烧、煮、烹是不行了,烤、煎、灼可以试一下。 值得庆幸的是,带鱼这种食材,浑身上下的肉质都差不多,没有什么优劣之分,这伪龙也是。所以不用费心费力地根据部位的不同进行不同的处理,这次是一鱼多做,有魏无患在旁边帮忙,想来进度会快不少。 即使老魏再怎么想偷懒,此刻也不敢忤逆秦萧。在这里,谁掌握了饭勺子,谁就有话语权。很显然,对于一群“养尊处优”的修士来说,和他抢饭勺子是不现实的。 细细地切下七份大小一致的肉块,再将剩下的冰封收好后,莫秦萧开始了料理。针对每个人口味的不同,虽然菜色都一样,但每道菜的数量和口味有细微的差别。 比如阿依古丽口味偏重,喜欢孜然,那她的那份烤鱼的量就偏多,还额外加了孜然提味,少了些盐。 芥弥嘴巴精细,吃东西讲究,她的那份就以盐灼为主,保留食材原本味道的同时,只做粗略的调味来遮盖腥味。 老魏吃东西不挑,但他好像不怎么会吃鱼。刚好这鱼没什么刺,省去了多余的步骤。他指明要煎的,倒不是出于对莫秦萧厨艺的信任,而是煎的配饭吃更香。 至于小白……每样都准备一点,每样都给她多匀一点就行,口味要淡一点,太重的话她没胃口吃那么多的。 除了这几个,还多出两份肉,那是紫鸿和常思的。每次有好东西,总是忘不了她们俩。她们应该也没吃过这么大的带鱼吧。 待到三人洗漱完毕,相互推搡着走来时,老魏已经盯着桌上的鱼宴流了大半天口水了。在秦萧的示意下,几人相继入座,这才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看着秦萧在芥弥的帮助下又一次给两个姐姐送去了吃食,小白突然想到了什么,掰着手指数了数,含糊不清地问道: “秦萧小哥,为什么你每次都只给紫鸿姐姐和常思姐姐送东西吃,不准备桃源姐姐的份呢?” “哦,这个啊!简单来说,桃源姐是那种嘴巴刁得不得了的人。她荤素都不怎么爱吃,我就没怎么见过她吃东西。少数的几次,她都在吃一些果子。” “这样啊……” “如果以后发现了什么新奇的果子啥的,那就要给桃源姐送过去了。她不仅吃,还会研究怎么种,我家前那院子么多花花草草,就是她在打理的。” “这样啊,咱记住了。” 小白一边扒拉着面前的饭,一边认真地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对于她来说,跟秦萧小哥的几个家人打好关系,可是非常重要的。 小宅中的桃源,难得显化出了人形,看着在一边慢条斯理地品味着的常思,又看向光幕中的小白,欣慰地笑了出来。 “小白人也太好了吧!还知道关心我,如果可以我都想收她做女儿了!” “打住,人家可没想当你女儿,别痴心妄想了。”常思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就是爱屋及乌里那个乌。” “哼!那又怎么样!我乐意!”桃源冲着常思的方向一吐舌头,又扭头看向小白,“可惜了,怎么喜欢上一根木头了……明珠蒙尘啊!” “你少来,人家要是不喜欢那块木头,也不会稀罕你。” …… 饭毕,短暂的休憩时间,莫秦萧看向躺在地上挑逗着鼻尖蝴蝶的魏无患,似是无心地问道:“老魏,接下来你怎么打算的?” “什么怎么打算?” “我们打算去东海郡,调查一件事。你呢?” “东海郡啊……反正我没事儿,臭老头最近也没任务,我陪你们走一趟呗。” 莫秦萧猜到了他的选择,既担心又安心,他跟在魏无患身边躺了下来,享受着午后温暖的阳光。 “有危险的哦。” “没事,屁大点危险。再说没危险哪里来的机遇呢?” “行吧。你开心就好。” “对了,你打算怎么处置……安置燕姑娘?” “阿依古丽。” “都一样了,那个名字有点拗口,我暂时记不住。” “听说西域现在的妖患还挺严重的,由于六宗的干预以及妖仙势力的反扑,双方脑子都快打出来了。芥弥姐的意思,九州这边肯定是占优的,等战局稳定了就送她回去。” “这样啊……那也用不了多久了。” 莫秦萧扭头看着一脸惆怅的魏无患,福至心灵,明白了这老小子心里在想什么,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 “我建议你把脑袋里的肮脏想法收一收,你总不能跟着人家回西域吧?” “滚啊!” 此时,秦萧一行人距离东海城也不过百里的距离,大约明天就能到了。 几乎同时,西域,漠上绿洲。 一个头顶独角,丰神俊朗的黑发男子,漫不经心地从虚空中走出,刚好出现在人与妖两军交战的中心。 他的出现,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人与妖或惊讶、或仰慕、或嫉妒……所有的目光被他的英俊所吸引,不约而同地集中在他身上,甚至忽略了手中正在滴血的三个头颅。 直到妖族的统帅,一头身长百尺的血色巨狼,意识到男子手中的那露出半截白骨的红色头颅,正是他们血狼引以为傲的陆仙老祖时,终于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陆仙之战,蛮罴、血狼、餮羊三部陆仙,历战三日,全部陨落! 败于斗宿·木獬,北落涤尘之手。 随手抛掉了手中的累赘,北落涤尘看着西方那绵延千万里,大有吞天吐日之威的黑云,浅笑着威胁道:“老东西,你可别轻举妄动啊。陆仙之战,你可不能参与。如果你动了,我家白师伯可就……” 为了迎合他这句话的真实性,后方慢悠悠地升起一阵冲天的光柱。一卷画卷在东方的帷幕上缓缓展开,成千上百的奇珍异兽肆意奔跑在天际,对着黑云发出了不屑一顾的嬉笑。 “哼!” 一声冷哼,相峙的天空应声撕裂,一道绵延万里的口子,探出深邃而玄妙的黑光,伴随着天空哀嚎的雷霆,一同将下方的大地绞得粉碎。一时间哀嚎遍野,血骨交融。 仅仅只是一个妖仙情感的流露,就差点将这方圆百里的战场,归于泯灭。 但很幸运,双方终究还是没能动起手来。伴随着黑云的退散,妖兽方的士气如潮水般褪去,一时间兵败如山倒。两个时辰后,就被九州联军,击退到了千里之外。 积尸沙土腥,血流山河赤。 第122章 逍遥入东,九玄赴西 东海城,作为四郡五城中最靠东的一座城池,其规模位列第四,重要程度却排名第二,高于瑾王王城,低于政治、经济中心的琅琊城。 原因无他,东海城临海而建,既是抵御东海海妖、龙族的重要战略城市,也是整个九州东部赖以为生的港口城市之一。连同整个东海郡更是组成了九州本土面向东海的第三道防线。 东海城的地位如此特殊,还要多仰仗于徐州的特殊性。虽然在面积和实力方面,徐州相较其他八州都较弱,但它却有着一样得天独厚、独一无二的优势——海权。 和同样沿海的扬州、海州相比,徐州东部地势平坦,没有礁石,海况平静,具有多个难得的好港口。北接青州,造船技术受到青州的启发,领先全域,再加上徐州境内河流众多,航行便利。 种种条件累加,成就了徐州九州第一的对海优势。但徐州享受了东海的最大益处的同时,也要承受来自东海的威胁——徐州的优势对于东海海族来说同样如此。若要入侵九州,徐州是最好的跳板和突破口。 早在禹皇时期,他就意识到了徐州的重要性,于是四次率军出征,大战东海海族,硬是将他们打得不敢冒头,最终和九州签订了契约。 契约规定,以九州外的金鳌岛为标志,往西四千里海域都是九州所属,往东一千里则是九州域与四海域的缓冲带。金鳌岛作为九州界碑,不许东海海族肆意越界。 在此之后,为了平衡九州间的战力,这四千里的海域就划给了当时的徐州王,禹皇亲口承诺: 金鳌之协,亘古无纠,卌百之疆,永归徐王。 由此,徐州就成了九州捅向四海的一把利剑,为维护这把剑,东海郡被划分了出来,并以东海城为首,不断支援。海妖连同龙族,曾数百次想要夺回这海域,都以失败告终。 到了三代人皇时期,人皇辅臣、兵道十哲、大秦谋战侯,现如今的东苍仙人,曾远赴东海深处,取得扶桑传承,进而引发了迎来东海龙族的窥忌。 当时尚未成仙的东苍仙人,以合体境以一战四,致使一合体龙尊陨落,龙王之子自碎龙珠。东海龙王暴怒,协同一尊古神,迁怒九州东南三州。 九州与东海之间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战,史称“护海之战”。圣堂、山水书院仙人出,鏖战七日。龙族虽败北,不忘血海深仇,进一步加深了九州与四海之间的矛盾,终于到了不可调节的局面。 为抵御东海之灾,以当时的五宗为首,带领修士铺设了覆盖整个海域线的防线,直至今日。花满楼、衔月行等人,在此之前都在东海设防,抵御外敌。 在这条绵延数十万里不止的防线上,金鳌岛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一个节点,如今的大乾更是安排了一位陆仙驻守。而这东海城,就成了这条防线中徐州一段的重要补给城市。 莫秦萧看着三面环墙的东海城,第一个感觉就是“肃杀”。不同于临淮、泗水的城墙,东海的城墙是黑色的,黑得令人惊心动魄,黑得五彩斑斓,在阳光的照射下宛如水晶一般光彩夺目。 鬼使神差的,莫秦萧摸上了墙体。入手冰凉,电击般的刺痛沿着掌心,蔓延到整只手臂。与此同时,他的灵力也在被吞噬,仅仅三个呼吸的时间,乏力感遍布全身,甚至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跌跌撞撞地向后退了几步,老魏见状赶紧扶住了他,“怎么回事儿?” “不知道。这城墙有问题,我就是碰了一下,差点被它吸干了。” “这么恐怖?”魏无患一脸不信邪的表情,看着那城墙跃跃欲试。芥弥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一个暴栗打在他脑壳上,打消了他脑海里危险的想法。 “我劝你还是悠着点。筑墙的材料可不一般。” “什么材料这么玄乎?” “纳灵玄岩,一种在高天域才能挖掘的稀有矿石。能吸收灵力,并以雷电的形式释放出去。很多雷属法器都是以它为核心制作的。” “我的天啊!”魏无患显然知道纳灵玄岩是什么东西,盯着城墙的眼色都变了,贪婪都快溢出来了。 纳灵玄岩,其价值是等体积的灵石的三十倍!这么一圈围墙,可不是天文数字这个词能概括得了的。 要不是怕被守城的军士发现,魏无患都想扣几块下来。只是当他的咸猪手接触到墙体时,同样也和莫秦萧一样倒了下来。 最后,丢人的两人是小白和阿依古丽搀扶着才进城的。 只有在入城时,才能感觉得到东海城的可怕,光是盘问与核查,就花费了近一个时辰。要不是芥弥提前给阿依古丽做好了假身份,一头金发也染黑了,又和秦萧几人统一了口供,恐怕光是入城都做不到。 入了城,这种肃杀感更为强烈。 东海城的街道非常宽,宽到有些诡异的程度,可以让六辆四马马车并驾齐驱。而且别说主干道,就连支道都是笔直的,整个城市布局就和棋盘一样。 与之相对的,坊就显得相当狭小且零散,用星罗棋布来形容简直完美。而且这里的楼房都不高,普遍只有一两层,既不像泗水一样市坊结合,也不像临淮一样单独立市。 九坊为一组,组中设一市;九组为一区,区中扎一营。整个东海城,一共有四个区。 莫秦萧和魏无患惊讶与东海城的井井有条和威严肃杀,小白则从入门开始,就闷闷不乐。原因无他,因为东海城,没!有!自!由!贸!易! 东海城是一座战略城市,本身并没有农业与工业支持,所有的物资都是郡里其他县支援的,它本身没有任何物产。而且为了保证物资的优先供给前线,这里百姓买东西都是限量限时的。虽然物价非常便宜,但也不是那么方便。 每天早卯辰、晚未时才开市,其他时间一律不准。这导致了东海没有特产、没有好吃的、娱乐稀少、甚至住宿的地方都少得可怜。 莫秦萧和阿依古丽对此倒无所谓,小白和老魏两人却是哭惨了。好不容易找到个住宿的客栈,两人像霜打的茄子似得趴在桌上,一点活力都没有。芥弥觉得好笑,拿出留影石悄悄记录了下来。 “呜呜呜!东海好无聊!咱后悔了,咱就不该听臭光头的话,东海一点都不好玩!”小白嘟哝着嘴巴,没有一点活力,莫秦萧坐在她旁边,像哄猫一样哄着她。 魏无患也附和道:“就是就是!小爷我脑子有坑才跟着你来这儿!” “好了好了,忍一忍。等我们事情办完了就能走啦!” “那咱要在这里呆多久啊?” “可能十天半个月?长一点就一两个月?不确定……” “啊啊啊!咱要死了!没有好吃的咱就是一条咸鱼啦!好无聊啊!” “啊!好无聊了!小爷现在就要走!” 看着这俩像小孩一样大哭大闹,秦萧白了老魏一眼,然后把盘在脖子上的太平无祟抱了下来,塞到了小白怀里。 “小白听话,实在不行我让无祟跟着你玩几天?” “真的吗!” 一听这话,小白嗖得一声就坐直了,两眼放光地盯着眼前半脸震惊、半脸不可思议的太平无祟。一把就把它搂进怀里,反复蹂躏。一旁的阿依古丽好奇地盯着无祟的毛茸茸的大尾巴,趁着它不备也是反复揉搓。 “主……救……” 太平无祟被勒得喘不过气来,挥舞着小短手向莫秦萧求助,得到的却是他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对不起了无祟儿,委屈你几天,跟着小白去玩吧。不然被纠缠的就是我了……” “救……命……” “那我呢!那我呢?” 看到小白有玩伴儿了,魏无患也学着她的样子,两眼巴巴地盯着莫秦萧,换来的却是他的一记白眼与不屑的冷笑。 “姓莫的!你个见色忘义的小人!爷弄死你!” “来啊!” 这俩人,半个时辰不吵一架,都算谢天谢地了。 很快时间来到了下午,在一个没有什么娱乐的城市,最大的娱乐可能就是压马路了。小白有太平无祟陪着,拉着阿依古丽一起去遛弯儿了。魏无患自诩护花使者,要求陪着她们一起去。 莫秦萧有事,在房间里冥想,少有的没和他们一起去。至于芥弥则陪着他,防止他出现什么意外。 临行前,芥弥还特地叮嘱了三人,绝对不要去军营附近转悠,很容易被当成间谍抓起来的。也不要去东海边儿上,万一出点事儿,她可能赶不及来救人。 毕竟按照老和尚的说法,这里可能会有仙人降临,不得不谨慎些。 三人加一熊挥着手臂,喊着知道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芥弥不放心,暗中让傀琦跟着,最主要看住魏无患这个惹事精,其他俩人还是比较安分的。 大概吧…… 视角来到西方,在人与妖交战的广袤大地上,近两百年来第一次有了难得的平静。这一切很大程度上要感谢北落涤尘,要不是他昨天一战扬威,恐怕战火不会那么快熄灭。 此时,战争的最大功臣却显得有些心烦意乱,慌不择路地撕开空间,来到了一座高山之下。 西域有山,但都是雪山,连成一道白色的屏障,阻止了森罗群妖对九州的觊觎。但西域绝对没有一座山,像眼前这座奇异瑰丽: 巍耸而龙盘,葱茏而苍郁。层峦叠嶂,纡曲崔巍,怪石嶙峋,崚嶒突兀。峨者峰顶,峭者崖悬,邈者烟波,邃者渊谷。 下潜鲛龙赤螭??,上悬鸿鹔鹄鸨鴐鹅。长松落落,卉木蒙蒙,藤萝瀑瀑,青苔蔼蔼。青罗落漠而上覆,穴溜滴沥而下通。 问此奇峰来何处?瑞泽寰宇平妖窟。 “师伯?白瑞师伯?师伯!” 刚刚到山脚,北落涤尘就忍不住大喊起来,声音之大,直冲云霄,山峰之上的飞鸟都被惊起,四散而逃。 “怎么了?着急忙慌的,淡定点。天还塌不下来……” 中性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一个看起来邋里邋遢、头发蓬松的白发少年,顶着睁不开的睡眼,抱着一个布满口水印子的枕头,晃晃悠悠地从山上飞了下来。 来者正是九天宫十二星次之大梁次、瑞泽源祖、白泽仙兽,白瑞。 “真的是……我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你小子还把我吵醒了……”白瑞揉着睡眼,却丝毫没有睁开的意思,脑袋扒拉在北落涤尘的肩头,有气无力地问道:“咋了,那么着急?猲狙那个老东西动了?” 猲狙,就是入侵西域的三部妖族背后的妖仙。一头先天异兽,其状如狼,赤首鼠目,其音如豚,是食人。 “比这还糟糕!”北落涤尘回过身,死死压住白瑞的肩膀,表情如丧考妣,“慕瑶那丫头来了!” “什么!!”即使冷静如白瑞,此刻也再提不起一丝睡意,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北落涤尘。 深邃得宛如黑洞一般的眼睛,落入北落涤尘的眼帘之内,仅仅一瞬间,他就感觉自己已经被剖析干净了。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仿佛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成了白瑞。 白泽的天赋能力——无所不知。一个很通俗,却相当实用的能力。只要被白泽看到,他就能了解你的一切。上到修为功法,下到吃喝拉撒。 修为越高,白泽能了解到的就越多。到了白瑞这个层次,只要他想,没什么是不能知道的。 只是这能力对白泽来说,既是福缘,也是祸端。 海量的信息从周边迸发,疯狂地涌入白瑞的眼眶中,撑得他两眼发酸,眼中的北落涤尘也被埋没在信息之下。 “痛痛痛!”感到了不适,白瑞一边重新闭上双眼,一边揉着眼角。 白泽的能力是把双刃剑,随着修为的增长,看到的信息会越来越多,眼睛、大脑与神魂的负担也会越来越大。不到合体,是不能随心控制这种天赋的。 其实到了白瑞的层次,已经不会被这种副作用影响了。奈何何慕瑶要来的消息属实是震惊到他了,以至于那一瞬间,他都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能力。 “不是,怎么回事?那丫头好端端地怎么会来西域?她不是重修了吗?不是说马上要突破金丹了吗?” 重新调整好情绪,白瑞简直是不可思议地问向北落涤尘,语气中流露的,是无尽的恐慌。 北落涤尘苦笑着解释道:“师伯,那都什么时候的消息了。慕瑶那丫头陪着小筱在临淮泗水逛了一圈,回来就突破了!前些日子还带着月魁师妹新收的两个徒弟,跑到人家书院大闹了一场!” “啥?这才多久啊?这不才三个月吗?发生了那么多事?” “不短了!对于慕瑶那丫头来说,三个月不升个两三层境界的,都算慢了!” 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白瑞问道:“那那那那怎么办?她还有多久到?来不来得及拦住她了?” “师尊给我发消息,说她是今天出发的,带着几个需要历练的弟子一起来的。师伯,我就是来通知你一声的,你自求多福吧!我走了。” 说罢,趁着白瑞没有反应过来,北落涤尘已经化身獬豸,独角顶开空间,撒开四只脚跑了。 “嘿!你个不仗义的!” 待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在万里之外了。心怀最后一点希望,白瑞问了一圈九天宫的各位同僚,谁能来西域代替他督战,他愿意用一只白泽角做交换。 显然,其他人都已经知道了何慕瑶将要前往西域的消息,全部都是已读不回。 白瑞绝望了。 “我的妖祖啊!我这罗伽山怕是留不住了……”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了!要赶紧去通知其他人!做好防备!” 那一天,难得清静的西域再一次落入慌乱之中。只是这慌乱,似乎还夹杂了一些狂喜? 毕竟是百花榜排名第一的存在啊!这里不知有多少人是她的仰慕者。 第123章 相逢,拔刀 “前辈,单之禅前辈、你在吗?” 房间内,莫秦萧盘膝冥想,看着内心世界里那放大了无数倍的手绳,呼喊着神出鬼没的单之禅。他有些事情,想要问问她。 芥弥守在一边,几乎是整装以待,以防不测。 “……” 只可惜无论他怎么呼唤,对方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盘踞在手腕上的手绳,也只是平静地向外发出淡淡的荧光,毫无反应。 “难道这东西是单向的?只能她找我,不能我找她?还是说有延迟?” 手绳闪了两下,似乎在应和莫秦萧的猜测。 “额……闪两下的意思不会是既有延迟又是单向的吧?” 这次手绳只闪了一下,那闪烁的光芒之中,透露出一股浓浓的自信。 “那这也太没用了!” 实在没忍住,莫秦萧吐槽了一声。突然一个白光聚成的拳头就砸在了他的脑袋上,一个不满的声音也在身后响起。 “谁没用?谁没用?啊!说清楚!谁没用!” 回头看去,一团看不清样子的白光出现在他身后。单之禅捏着不算大的拳头,面含微笑,眼露凶光,无声地威胁着某人。 “前辈你来了。”秦萧来不及思考精神体也会受伤的问题,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一礼,满脸堆笑地看着她。 “咦!你笑得好恶心啊。” 单之禅嫌弃地摆摆手,随后原地盘腿坐了下来。明明没有风,洁白通透的轻纱却在莫秦萧的精神世界飘荡开来,替他抚平这几天累积的疲劳。 现实中的莫秦萧,在单之禅出现的那一刻,皱起的眉心逐渐舒缓开来。脸上出现前所未有的安逸与平静。 芥弥看着秦萧,眼中闪过奇妙的符文,视线同样进入他的精神世界。只是刚刚进入,就被层出不穷的白纱遮掩,看不真透。 芥弥脸上阴沉了下来:“哼!不让我看?我才不稀罕。反正秦萧都会和我讲的!” 单之禅半躺在地上,又是一副慵懒的样子,一如当初秦萧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有气无力地说道:“所以,找我啥事?” “有个问题,我想知道答案。”秦萧收起了笑容,很严肃地问道:“前辈,你是贪仙教徒吗?” 迄今为止,单之禅一共出现过两次。第一次是那个叫乌如许的被收走贪根时,莫秦萧见到了伪装成秋渠的单之禅。第二次是前些日子勘破开明通宝时,她出手相助。 这两次都和贪仙有关,再加上她和秦萧说过她修三垢之道,很难让人不会怀疑她是不是贪仙教徒。 但如果真的是,为什么她要帮自己对付开明通宝呢?为什么在太平无祟认主后,自己没发现任何和单之禅有关的信息和记忆呢? 这些疑问萦绕在莫秦萧心头。 而且他还从太平无祟那里了解到,单之禅教给他的那首曲子,是流传在贪仙教徒内部的,用来确定身份的暗号。 就是这么一个知晓内部暗号、能潜入收集任务的人,贪仙教团两大高层,对她却一无所知。 这本身就很不正常。 还有那个神秘的和尚,他肯定认识单之禅,而且一定很熟,不然不可能唤她“痴儿”。既然他和莫凡相识,从芥弥的态度来看,大概率不是什么恶人。 而从他对单之禅的态度来看,她应该也不是什么恶人。 那她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为什么知晓的人都讳莫如深?还有……她到底因为什么,选择了自己? 看着他苦闷的表情,单之禅又笑了。虽然只是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但秦萧能感觉得出来,她好像很开心。 “哈哈哈哈!你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啊!笑死我了!”单之禅已经笑得在地上打滚了,她指着莫秦萧,只是在笑,一句话也没说得出来。 “前辈,我又不是那无情无义的石人儿。”莫秦萧被她逗笑了,双手一摊,略显无奈地说道:“最近遇到的事儿太多了,逼得我不得不多去想想。” “毕竟我现在可不是孤家寡人了,万一因为我走错了一步,伤害到了小白他们该怎么办呢?” 单之禅不笑了,她揉了揉笑出眼泪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莫秦萧:“那我问问你,你觉得我是什么身份呢?” “贪仙教团内部的奸细,或者圣堂专门负责贪仙的执法。” “卟卟!”单之禅双手比了个叉,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答错喽!” “那前辈你……” 只是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单之禅的玉指就抵在了秦萧的嘴唇之上。她露出一种很神秘的微笑,然后故作高深地打趣道: “我呀,最喜欢猜谜了。我给你个提示,你可以往高了猜。等你什么时候知道了答案,再来找我吧!” “前辈,我不喜欢谜语人……” “可是我喜欢啊!” 单之禅走了,白光构成的身体在消失前,突然又扭头看向莫秦萧,“善意”地提醒道:“多嘴说一声。你可以在东海城找到我的真实身份哦!还有就是……” 单之禅伸出一指,璀璨的光覆盖了整个精神世界,在莫秦萧的眉间留下一个白色的符文。 “东海有难,贪嗔合流。” 说完,她就化作一群飞蝶,扑动着翅膀,消失了。 冥想中的莫秦萧突然睁开双眼,摸着自己的额头喃喃自语:“贪嗔合流?难道说……” 无光无灵无往无来之处,黑暗中百年未曾睁开过的眼睛,透露出一丝难得的灵光。一个声音,在金属碰撞的背景下,回荡在这囚牢之中。 如玉珠落盘,如风抚铜罄,如山间清泉。 “哎呀呀,会不会提示太多了?我这是明着帮他作弊了呀。” “快了……快了……” …… “事情就是这样……”此时还有些小情绪的芥弥,听着秦萧的讲述,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反了她的!馋我老弟身子还不够,还当谜语人!下次出来,老娘要薅光她的头发!” 虽然这话确实没错,但不知道为什么,莫秦萧听起来总是感觉怪怪的。他绕到芥弥身后,轻轻捏着她的肩膀,帮她顺顺气。直到她逐渐平静下来,秦萧才试探性地问道: “姐,之前不是找紫鸿去调查过她吗?后来有查出什么吗?” “有啊。只是关于单之禅,有用的信息不多。她太神秘了,即使是九州和六宗的资料也寥寥无几。最后紫鸿是跑到大乘寺,才找到些许线索。” “跟我说说呗。” “……”犹豫了片刻,芥弥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单之禅,真正扬名是在七千年以前。据记载当时有魔联手,围攻穷荒佛修。单之禅一介散修,以合体之资,独战合体魔修三人,两死一伤,名震穷荒。” “这是她有记载的第一次出现,然后下一次就到了六千年前。单之禅在穷荒论佛,百辩不怠。最后与其论法的,是大乘四方菩萨之一,但就连他都被单之禅说服了。此时,她已是渡劫巅峰。” “等一下!”莫秦萧打断了芥弥,手上的力道不自觉重了些,声音也在不知不觉中高了几分:“两次之间隔了才一千多年吧?她一千年就突破到了渡劫巅峰?是不是太快了?” 现在的莫秦萧也不是什么修仙小白了,经过这么久的耳濡目染,对于突破的难度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到了合体,修士开始寻求自我之道,领悟天地法则,尝试与契合的天地大道融为一体,化天道为人道,化天力为人力。当大道与人合而为一时,就是步入渡劫之时。 普遍来说,合体修士的寿元应该在五万到七万之间,绝大多数修士穷极一生,都有可能无功而返,最终魂归泰山。只有极少数的修士,才有突破的可能性。 像单之禅这样的,仅仅一千年就能突破,实属天赋异禀。这也难怪秦萧会如此惊讶,毕竟他现在是个连筑基都还没能突破的小菜鸟。 “你弄痛我了!”芥弥不满地敲了一下他的手背,然后继续慢悠悠地说道: “当时单之禅的年龄,推测应该在五万左右。作为一个散修而言,她真的非常天赋异禀。” “自合体以后,单之禅的修为就开始暴涨,境界也是一步千里,当她成就仙人时,仅仅六万余岁。再次名震穷荒。” “等等!?” 莫秦萧此刻已经被吓傻了,芥弥回过头看向他时,见到的是一张目瞪口呆的脸。 “你是说……单之禅前辈是……仙人?” “对!自号痴仙。她就是六煞之乱的主谋之一,三垢鬼仙之一,痴仙单之禅!” 东海之滨,城邦之绝。 三人加一熊的组合站在道路的尽头,看着逐渐西斜的太阳,看着逐渐稀疏的街道,一时间无语无言。 良久,小白抱着太平无祟,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来:“过去咱以为,淮水已经够大了,但今天看到东海才知道,咱就是故事里那只水井里的青蛙……” “是啊!”阿依古丽同样感叹道:“我小时候看着沙漠,只觉得海也不过沙漠的那么大,但现在看到了东海,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浅薄。” 小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向怀里的太平无祟,问道:“小祟祟,你见过海吗?” “见过。” “那海有尽头吗?” “据我所知,鸿蒙的海都发源于四绝之地的黑渊海,如果海有尽头,也只能是那里了吧。” “喔……” 黑渊海,一个神秘且危险的地方,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还是太过于神秘了些。即使是对于仙人,它也是一个神秘的地方。 几人正在感叹大海的广阔,突然一阵不合时宜的倒水声从身后传来。魏无患双手叉腰,对着城中入海口,肆无忌惮地撒着尿。 “啊啊啊!老魏你干什么啊!” 小白刚回过头,就立刻娇羞着捂上了自己的眼睛。阿依古丽也用相当嫌弃的表情盯着他看。无祟趁机挣脱了小白的怀抱,一脚就踹在魏无患的屁股上,把他踢进了河里。 “干嘛呢你!不知道这里有女孩子在吗!” “我靠!”喝了几口齁咸的海水,老魏的脑袋从水里探出来,对着无祟就是一口浓痰。 “小熊崽子!玩阴的是吧?爷爷这就剥了你的皮来做围脖!” 太平无祟尾巴一甩,又把好不容易爬上来的魏无患给打了下去。一人一熊就这隔着河堤,玩的不亦乐乎。 “男生真的好无聊……古丽姐姐,咱们走吧!” “走,和他待久了影响智商。” 两女生手拉着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太平无祟摇摆着尾巴也跟了上去。老魏一边拎着衣服,一边跟在她们身后,一步一个水坑地赶了过来。 沿着原路,直到三人走进一条支道,突然停了下来。狭长的街道上,扯下两侧的树荫,遮掩了一丝落日的余晖。原本喧闹的周遭,不知何时静了下来,只余下呼号的风声,以及接连不断的海潮在拍击岸边。四颗心脏有力地跳动着,伴随着悠长的呼吸,再无其他。 阿依古丽身体朝前,四下看了看,艳丽的脸上写满了凝重:“静,太安静了。” “是啊。” 寒光闪烁,小白与她背靠背,死死盯着来时的方向。寻花问柳出鞘,魏无患抵在侧面,一脸慎重得看着低矮的墙头。就连太平无祟,尾巴上的毛都炸了开来,龇牙咧嘴地恐吓着来人。 一个头顶九彩帽、背着棺材的人,从来时的方向,缓步靠近;墙头之上,红衣新娘嬉笑着,盯着下方;一人自暗影中现身,手提长枪,不可一世地狂笑着。 这是一个陷阱。 谁是猎物,谁是猎手? “好了!你别多想!” 看着一时无法接受现实的秦萧,芥弥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一股凉意自脚底传来,漫游全身,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哆嗦。 秦萧抬头,完全是一副茫然若失的样子:“唉!这实在是太难以接受了,我莫名其妙地和仙人扯上了关系,一时半会实在是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就别接受。”又是一掌,芥弥生拉硬拽地把秦萧从椅子上赶了起来,然后把他推到了客栈门口。 夕阳西下,灿鸿划天。游人渐疏,声息逐静。 芥弥一把把他推了出去,然后又把剑匣抛给了他,“去!那三人还没回来,估计是迷路了,你去接一下他们吧。” “哦。” “等一下!” “怎么了……” 披着夕阳,背着剑匣的莫秦萧在路上很扎眼。总是有路过的居民,拿异样的眼光瞅着他。 据芥弥姐所说,三人应该是去东海边儿上了,现在大概率是在小巷子里迷路了,所以只能让秦萧去接他们。 “真的是……一群不听话的小孩!一定是小魏干的!回来之后我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不过秦萧倒也不急,大有几分让他们吃吃苦头的意思。他走在笔直的道路上,看着前方出现的斜桥,站在桥头看起了风景。 东海城的河流很有意思,主城之外,除了自然形成的河流外,还开凿了两条运河,直通淮水,方便从临淮调动物资。 主城之内,方方正正的布局中以“回”形开凿了四条人工河,用来方便居民用水,以及城市内部的资源调动。 而这四条河流,都是从东海引进的,一侧引,一侧疏。在引水口,还有一个巨大的法阵,埋在坝口。 “嗯,净化、淡化、祛毒……很复合的法阵嘛!如果规模再小一点,应该可以应用在水井里。” 莫秦萧倚靠在桥上,夕阳染着他的脸庞,显得是那样的平静。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东方往来的人群,多是些从东海口撤下来的军民,趁着宵禁前赶回家的。 视线挪转之处,在余光中,他突然看到一个有些突兀的身影, 那人是…… 道路正中,有人东来。步履蹒跚,拖刀开壑。 左臂披龙,右肩伏虎,中镇神佛,背压群雄。 鲨齿狼目,虎威狮风。麻衣粗布,腰缠藤棘。 秦萧起身,面他而行,剑匣轻颤,行步鬼魅。 三丈,两人缓步,亦步亦趋。 两丈,横持刀,空相峙。 一丈!爆步!碎途! 翠刀横劈,春回大地,斩腰断脊。 桃枝竖拦,花开万里,截杀祛袭。 第124章 城中,遭袭 窄桥相会,见面拔刀。 过往行人,落荒而逃。 藤蔓如触手般撕开刀客的背脊,万千藤条汇聚成花,如深渊凶兽,血口大张,意图将面前之人尽数吞下。 “来者……不善啊。” 莫秦萧以枝为剑,下腰侧身,躲过了藤蔓的攻击,随后持剑翻转,反击丹田。一举震散了刀客的护体灵力。 刀客双目圆瞪,明显是对这一击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丹田震颤,灵力瓦解,一时间再难形成有效的防御。可他也不是等闲之辈,须臾间回刀格挡,带动一层青色幻影,虽然拦住了必中的一击,却还是后撤数步,留下两道深渠。 相接一招,试探一式,莫秦萧暂胜一筹。 “好刀!” 秦萧横持剑,看着方才试探,剑身被砍出的一寸缺口,由衷地赞许了一句。 桃源的本体,虽然没有经过炼化,只是最普通的枝干,其硬度也远超一般金属。仅仅一击,就能砍出缺口。这一点,很多元婴强者,都做不到啊! 这把刀……不简单啊…… 神秘刀客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依旧持刀相对。这一次,他没有着急进攻,手中刀刃翻转,刀背对敌,双手一抱拳: “东海散修,无名无姓,问刀。” 简单的自我介绍结束后,无名刀客持刀直指莫秦萧,“我来取道友项上人头,或战或逃,悉听尊便。” 夕阳朱霞,拖影留痕。这一次秦萧看清了刀客手中之刀的全貌: 长刀翠光,雁翎之基。刀身龙虬,古木苍树;无镡曲背,盘根屈脊。刃藏旧叶,寒光暗存。三尺刀,一尺刃,余下缠古藤。 “一把好刀,叫什么名字?” “花开十万犹觉新,树生十万已老朽。葳蕤。” “好名字。” 音落,剑出。这一局,莫秦萧先攻。 只是这一次,无名刀客没有反应,只是看着莫秦萧消失在眼中,看着和葳蕤如出一辙的枝干占满整个眼帘,看着无物不斩的剑气随意地破碎空间。 剑尖抵喉,一寸之间。 指甲盖大小的宝石在无名刀客手中化作齑粉,尘埃飞扬,银光迸溅。柔和而又坚韧的墙,扼住了剑尖。下一刻,空间震荡,有风暴乱流肆意,脚下数尺深的土地荡然无存。 一个隔绝了空气、灵力以及一切的真空之间突兀地出现在道路中间。 莫秦萧与无名刀客,失去了踪迹,空留沿途被一剑撕裂的空间,在慢慢修复。 隔绝鸿蒙之外,一如夹缝之虫。 莫秦萧看着无名刀客,轻轻敲击着无形的围墙,荡起的涟漪辐射到沉默的刀客身边,归于平静。 “绝宇玉,换道友的人头,物有所值。” 绝宇玉,一种极其稀有的宝石,是极少数的天然诞生的空属的宝石。 绝宇玉没有脉藏,开采量少得可怜。只有在空间波动频繁的地段才有可能出现。仅让它自由孕育的话,大约千年,才能有手掌大小。 在效用方面绝宇玉可以隔绝空间,在破碎时会将原有位置上的一切都转移到一个独立于鸿蒙界的小空间内。空间的大小和绝宇玉的品质大小有关,普遍有十几见方。 利用绝宇玉开辟出来的空间,是有时效的,但其在存在期间的稳定性却相当可怕。只要不是渡劫及以上的强者亲自出手,基本不会被打破。 由此绝宇玉做出的防御型法器,往往是堪称“绝对防御”的存在。在经过合适的炼化和锻造后,甚至可以抵御陆仙的攻击。 而且就算不用,常态下的绝宇玉也有稳定空间的功效,能用来作为独立空间的基石,许多渡劫修士都会用这个来辅助开辟小世界。有绝宇玉加持的小世界,至少在稳定程度上是有所保障的。 所以,绝宇玉的价值根本就不能用金钱来衡量,完全是有价无市的状态。像无名刀客刚刚捏碎的那一块,虽然只有指甲大小,也已是不可估量了。 好大的手笔!为了对付秦萧,居然连绝宇玉都用出来了嘛? “道友有一护道人,我不想让她叨扰我们之间的决斗。请让我堂堂正正地,取下道友的头颅。” 嚯哦!那就有点小看我了啊…… 绝对的寂静。 无名刀客略作解释之后,单手持刀,就如同一只饥饿的猛虎,用眼神死死咬住了孤立无援的猎物。 可是,看着濒临死亡的猎物依旧一脸云淡风轻,已有元婴巅峰的他,心中警觉突增。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很不简单。 明明是我的主场,可为什么感觉在被他主导?明明和以往的任务差不多,他只有筑基而已,可为什么,心里会那么不安呢? 无名刀客不出手,敌人在他眼中越发诡异,一种捉摸不透的恐惧,在秦萧身上蔓延。 先攻的仍然是莫秦萧。方才便是他先出手的,即使换了一个地方,主动权还是在他手上。 “既然如此,那休怪我剑下无情了。” 狭隘的空间,没有成为猛虎捕猎的牢笼,而是猿猴嬉戏的丛林。踏着诡谲的步法,莫秦萧的残影出现在空间中每一处角落,泛起的涟漪,扰乱了无名刀客沉寂的心。 锵—— 一剑钻眉,一刀横劈。 青绿色的刀光,带着一丝枯荣轮回的韵味,挡住了四面八方刺向他眉心的一剑。剑尖钉在葳蕤的刀身,在无名刀客匪夷所思的目光中,刻出一个小小的坑洞。 “喝!” 一声轻呵,反应迅速的无名刀客持刀挑击。细如绣针的根茎沿着葳蕤,攀上了桃枝,缠在了莫秦萧的手腕之上。枯荣的力量再次传来,朵朵桃花开满枝桠,秦萧的手却在肉眼可见地变得干枯。 “断!” 应声而断的,不是桃枝,而是莫秦萧的手腕。没有一丝鲜血溅出,没有一丝血肉缠连。只有宛如冰柱一般的骨骼,清脆地断裂。 对于莫秦萧来说,这一击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他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看着无名刀客。 左手残废,桃枝脱手。刀客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左手肌肉暴涨,葳蕤之上,灵光激增。七重刀影叠加,对着秦萧就是迎头痛击。 抬刀的一瞬间,三颗细小的种子从他袖口飞出,沾染了青黄的灵光,碗口粗的藤蔓瞬间暴涨,相互交织、纠缠,很快一个三丈高的青色巨人拔地而起,对着莫秦萧挥下了水缸般布满棘刺的重拳。 轰—— 矮墙在沉木棺材如风暴般的横扫下,化作碎石,四散而落。阿依古丽脚踩金箔,手中弯刀芳香四溢,牢牢吸引了仡轲长生的注意力。 在她身下,小白持枪猛攻,带动空气中的水汽,形成一个又一个深邃的漩涡,将面前持枪的敌人困死在墙角;魏无患双剑凌厉,与那红衣新娘在墙头、屋檐、房顶奔走,剑对爪,且战且退,不分伯仲。 “哈哈哈哈!好枪法!只就这样的天骄才有资格死在我的枪下!” 墙角之人愈战愈勇,当寒哀带起一阵凛冽的寒风,刺向他覆面的脸时,他像个疯子一般不退反进。 大片的血肉从他嘴角撕裂,枪尖带肉,寒哀淬血,一粒又一粒清脆的血珠落在地上。小白看着他露出大片白牙的侧脸,下意识地忽略了他手中长枪。 只是一个恍惚,就让她心中暗叫不好。 枪走龙蛇,势如鬼魅。一击游枪扎脚,瞄准小白的腿腕狠狠刺去。枪尖之后,缠绕在枪杆之上的奇怪装饰,在可怖的速度下,发出嘤嘤鬼嚎。 一击已出,后招不断,坚实的地面被男子打穿,流动的粘稠血液布满坑洞,亡魂哀嚎、鬼魅横生,一双又一双的血手将指尖飞出,砸向小白。 幸好小白反应及时,下压枪杆,冰盾护身,鱼群献身抵住了偷袭。只是还是有几个血手指落在了身后,在一片轰鸣中房屋倒塌。所幸屋主人被水盾护住,并无大碍。 至此,两人十四回合,不分伯仲。 “哈哈哈!舒畅!不枉费我跟着苏檀儿这个婊子!只有这样的天骄,才能让我感到活着的意义!” 神秘男子回枪竖持,摆了个奇怪的把式。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小白,眼神中是无尽的贪婪与狂喜。只剩半截的舌头舔舐着侧脸的伤口,他将鲜血糊得满脸都是,让人望而生畏。 “真是一颗大好头颅!只有这样好看的头颅,才能成为我杀天骄的枪下之鬼!” 说罢,杀天骄狂妄地原地大笑起来,枪上九根奇怪的装饰随着他身体的颤抖,也发出阴森的声响。如洞中诡风,如鬼影哀嚎。 狂妄、贪婪、虐杀、欣喜…… 复杂的气味涌入小白的鼻腔,她可以确定眼前之人就是个十足的疯子。 那奇怪的装饰,分明就是一截一截中空的指骨,被做成了小小的乐器,安嵌在那把同样名叫杀天骄的长枪之上。 “谁派你来的!” 面对小白的质问,杀天骄置若罔闻,依旧在原地狂笑。 既然如此……只能先打爆他了!之后再拜托芥弥姐姐搜个魂吧。 杀天骄还在原地狂舞,手中长枪胡乱地舞动着,带起的声音在狭隘的巷子里反复。原本战意高昂的小白,突然感到有些不对劲。 悲戚的呜咽声萦绕耳边,让她有些心烦意乱,内心深处,还有些畏惧和眼前之人为敌的想法。在这样的情绪影响下的小白,居然放下手中的寒哀,抬头看了一眼此刻正在与仡轲长生鏖战的阿依古丽。 仡轲长生似乎完全没有认出她来,一手以棺为盾,一手挥舞镰刀,死气充满了大半片天空,与金银两色分庭抗礼。 看起来阿依古丽似乎落在了下风,但小白能感觉得出来,她在酝酿一发大的。 机会! 赤红的长枪再一次向着小白袭来,浓厚的血腥味化作实体,数不清的狰狞血手牢牢地嵌住了她的四肢,将脆弱的心脏暴露在外。 关键时刻一股寒流自小白掌背符文处传来,雪神吐息,凝断万物,寒哀替她挣脱了束缚,折断血手。 “专心点。那把枪的声音会影响神智。” “谢谢姐姐!” 惊魂未定的小白速速与杀天骄保持了距离,一击巨浪拍岸,挑开了追击的杀天骄。 恍然间,两道虚影自小白身后掠过。她身体朝前,警惕地向四周看去。 此时已经完全看不见老魏和那红衣新娘了。围墙、房檐等地方,都遗留了他们的痕迹,一黑一红两道流光,在东海城上空不断挪移。 凭借超群的感官,小白还能听到魏无患口无遮拦的话语。 “屁股大如磨盘,必定好生养!姑娘你何必跟着那个肺痨鬼,来我魏哥哥的怀抱!” “姑娘你那么好看,跟着肺痨鬼简直就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你跟了我,我保证你夜夜享受天伦之乐!” “打住打住!我魏无患不打女人!你在动手,别怪我摸你了!” …… 只是听了几句,小白就不忍再听下去,赶紧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的敌人之上。隐约中,她似乎觉得那难听的声响似乎沉寂了不少,好像都被老魏的荤段子给压制了,心中的阴郁与荡然无存。 杀天骄见屡试不爽的技巧第在小白这边吃了瘪,顿时变得面目可憎,恼羞成怒。 抬枪高举,一记贯日,不顾身后数排民宅,流淌的血色汇聚在枪尖,赤色的风暴毁灭着沿途的一切。若非小白及时救援,几个无辜的行人就要惨死枪下。 “神经病啊你!” 一声怒骂,小白是真的怒了。她最讨厌这种不顾他人死活的人。 “水形·鼋护!” 一往无前的杀天骄根本就不在意眼前的阻碍,仍旧直冲冲地捅向小白。 千百水丝化蚕绢,巨大的鼋灵挡在两人中间。血枪破灵,紧接着喷涌的黄金突然溢出,将外溢的血水吞噬,一个黄红相间的厚实壁垒以波浪之姿挡在了杀天骄之前。 趁着他停顿的瞬间,一击海燕搏浪,带动万千海浪,将他挑飞。 “金石融!” “水形·蚕缚!二重!” 半空中的阿依古丽又一次割断仡轲长生的手臂,夺过了他手中的镰刀与棺材,封印在白银碎山之下。随后一脚就将不成人形的他踹飞,与腾空的杀天骄撞在一起。 两人协力,一座黄金宫殿拔地而起,内有水牢束缚,外有寒冰凝结,将两人困死其间。生死不知。 “小白,你怎么样?” 阿依古丽收刀,来到小白身边,看着气喘吁吁的她,焦急问道。 “咱没事。古丽姐姐,你那边怎么样?” “仡轲长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他四肢都被我砍了,留了一口气。你呢?” “不好!咱一点都不好!”一想到杀天骄身上恶心的气味,小白就忍不住跺脚埋怨道:“那个人就是个疯子!一直躲在巷子里和咱打,摆明了就要拿住在附近的人做人质嘛!讨厌死了!” “血色长枪?杀天骄……” 阿依古丽恍然惊醒,心有余悸地看向她:“人无名,以枪名!他可是那个臭名昭着的圣堂通缉犯。近两百年来,专杀麟儿榜上天骄的疯子。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狂啊!小白,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他都没有伤到咱。”小白摆了摆手,恰巧这时她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白,蹲下!” 阿依古丽和魏无患明显也听到了。猜到了来者,小白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几乎毫不犹豫地撑起防御,后撤躲避。 老魏找了个机会,红衣新娘被甩开,突兀地留在空中,却不知此刻她已经与那被封印的两人连成一线。 “金日!日冕!” 长虹贯天,炽日重升,照亮了血色的残阳,刺破了昏暗的天际。无情的炽热灼烧着一切,金色的封印化作乌有,唯有三个人形在金色的火焰中扭曲、畸形。 第125章 无端入重围 随手挑开了无名刀客的一刀,莫秦萧回身一掌,拍在了藤蔓巨人的身上。三丈高的巨人宛如风筝一般,重重地砸在边界。 掌心一颗土黄的宝石在夹缝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巨人延长挥出的拳头,在距离秦萧只有一尺时,化作沙土。好不容易赶过来的本体,还没有走几步,就在不甘的挣扎中,化作一堆沙丘。 “起!” 一记响指,秦萧站在原地,身后有沙暴骤起。黄沙过境,唯有疮痍。任由刀客催发什么样的种子,都不能阻挡风沙的前进。 “生!” 无名刀客怒喝一声,刀抚地面,有青葱嫩芽破土而出,万千白花凝聚在身边,替他抵挡着飞来的黄沙。一刀横斩,以伤换伤,在白花的保护下,他好不容易接近沙暴的核心,蓄力一刀就将其斩断。 花有千万朵,沙有无尽数。 须臾之间,白花灰飞烟灭,只留下一地残枝败叶。沙暴虽散,沙尘尚存。一呼一吸之间,无名刀客的身体也在变得迟缓。 不过这也正是他想要的。 枯荣之意再度暴涨,凋零的花朵中被抽出一丝一缕晦暗的能量,统统汇入葳蕤的刀身。青翠的刀变得深沉,沉重的身体变得轻快,一刀震开了所有的砂砾。目光不能捕捉之时,无名刀客已经来到了秦萧面前。 这一刻,他的速度提升了数倍不止。看似一刀斩首,但在肉眼的极限之外,还有数百刀无处不在。灰黄的屏障缓缓向着秦萧逼近,若全部击中,恐怕他当场就要化作臊子。 可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很不错的一招,可惜还是太慢了。” 啊?刚刚我可是斩了数万刀不止啊!你说慢? 无名刀客还在惊讶,只剩右手的秦萧用桃枝轻轻点了一下身前,光幕散开,桃花漫天,举手投足之间,荡然无存。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小家伙,你还是见识太少咯。” 莫秦萧浅笑着,又是缓缓一剑,刺向葳蕤。象征枯的晦暗能量被桃枝吸收,经过它的转化,进入身体时已是纯净的生命力。 无名刀客只能呆呆地看着这堪称奇迹的一幕。他完全动不了,空气之中弥漫的沙砾,在肉眼看不见的时候,禁锢了他的行动。 在过往的战斗中学习的,可不止莫秦萧一个人。 枯荣之意,与那玄之又玄的生死轮回同出一脉。无名刀客因为得了葳蕤这把奇刀的传承,才堪堪在金丹时入了门。 他想不通,眼前之人不过二十左右,为何对于枯荣之意的造诣如此之深,为何自己用尽手段,却奈何不了他一分一毫。 这跟最开始的时候说的不一样! 一只白皙的手臂重新长出,莫秦萧换了一只手持桃枝,将不算尖锐的枝头点在了无名刀客的肩头。 浅笑着的面庞逐渐冷峻下来,随着枝头一点一点地深入,无名刀客感觉身体内的一切都在被它吸收,化作桃枝上一个个的花苞。 “你有半炷香的时间,说说看,谁派你来的?” 无名刀客是有操守的,他绝对不会出卖自己的委托人。但不知为何,看着莫秦萧金色的瞳孔,他只想把知道的一切都给说出来。 “是东海……” “啊啊啊啊!” 话还没有说完,无名刀客突然惨叫一声,不顾身体被洞穿,发了疯一般嘶吼着。 涨起的血肉撑破了他的皮肤,不断增生的骨骼化作铠甲披在身上。可怜的葳蕤,被增生的血肉不断包裹,融进了他身体内侧。 双目赤红,肉身崎岖,不似人形。整个一被白色包裹的畸形肉块。 “杀……杀……死!” 凭什么? 凭什么我受了几百年的苦才学会的枯荣之法,他一个二十岁的人就比我精熟?我不服! 凭什么!他能这么强!他手中的桃枝一定是宝物!凭什么他有这么强的宝物! 凭什么!我苦练百年不及一个筑基的新人!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死死死死死死!杀杀杀杀杀杀! 我要他死!! 赤红的血液充满双眼,不经意间撑爆了一颗,一大一小宛如红葡萄般挂在石榴一样裂开的脑袋上。他迈开比先前身体还大的脚,狂奔着冲向莫秦萧,口中鲜红的口水四溅,巨鼎一般的血手带着拖曳的血肉,重重地砸向他。 “咦!真恶心。” 莫秦萧嫌弃地摆了摆手,发狂的无名刀客就停在了原地,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在肉眼洞察不到的地方,无量的砂砾一颗颗地打进他的体内,他的外表完好无损,他的内在再无余物。 秦萧伸出手指,点在了空间的壁垒之上。这一次没有涟漪荡开,封闭的世界宛如镜子般碎裂。 咔嚓—— 一声清响,他重新回到了街道之上。一阵晚风自城中向着东海刮去,带走了无名刀客早已化作齑粉的肉身。 葳蕤落地,插在了道路中央,白花在一片血色的土壤中,悄无声息地绽放了。 莫秦萧拔出葳蕤,仔细打量了一番,憋着笑问道: “话说桃源,这把刀不会是你哪个兄弟姐妹的作品吧?要不然也不会把你的枝干给打坏了。” “枯荣,生死,两者出自同源。八成是用槐老幺那个家伙的子孙做的吧。为老不尊!找时间我抽死他,连姑姑敢打了是吧!” “好耶!到时候一定要让我来围观。” “滚啊!” 打完口花花,“莫秦萧”笑着看向东方那横贯天虹的一击,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嘛!时机卡得刚刚好。” 声音还在空中回荡,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后留下的,是一个长裙及膝的背影。 …… “哈哈哈哈!好烫啊!好疼啊!好舒服啊!!一个天骄还不够,居然还来一个!你们这伙人到底要取悦我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啊!!” 已经焦枯的肉体狂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眼前持剑护在众人身前的莫秦萧,杀天骄兴奋得不能自已,不停地从身上扯下焦肉,送入自己的口中。 这倒胃口的一幕,众人看了直皱眉头。 另一边,修为较弱的仡轲长生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击金日,再加上先前被阿依古丽打得四肢尽断,此刻就剩下个萎缩、焦黑的躯干,以及和桃子大不了多少的脑袋。 令人惊奇的是,都这样的他居然还没有死,还在红衣新娘的怀里呼着气。 “相公!” 红衣新娘突然笑了,毫发无损的她,凝视着莫秦萧,风情万种地吻在了仡轲长生的额头,留下一个深红的印。众目睽睽之下,她张开艳红的嘴唇,一丝一口地将他吞噬殆尽。 情欲,无尽的情欲在她身边形成了实体,旖旎的香风逐渐弥漫在整个街道。小白和阿依古丽的脸颊染上了绯红,魏无患尴尬地弯下了腰。 唯有无我的莫秦萧,冷静地看着面前突变的两人。 杀天骄的肉被他自己吃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双殷红的眼睛、一口白牙,死死盯着他们。长枪之上,猩红的光芒覆盖了他的全身,一个俊朗的年轻虚影覆盖在他身上。 同一时间,七十二根指骨的装饰,也少了一个。 血肉长出,就地重生。持枪乱舞,杀意凛然。 红衣新娘身形缩小了,比一般女子略高几分。她扯下了红盖头,露出一张白皙渗人、美艳狐魅的脸。仡轲的血成了最好的装点,染红了十个指尖。不经意间露出的榴齿,诱惑着周遭的人。 美艳之外,一枚奇异的符文出现在她额头,一声千娇百媚的舒畅叫唤在每个人耳边响起。喜庆的嫁衣撕裂,燃烧,化作一身褴褛,遮羞之外,露出了布满身体的经文与纹路。 诡异、美艳、惊心动魄。 老魏脚下一软,若不是阿依古丽扶着他,恐怕丢人丢大发了。小白看着她的脸,无名的妒火突然燃起,恨不得立刻将她生撕活剥。手中寒哀蓄势,下一刻就要捅死她。 “冷静下,别被影响了。” 关键时刻青色的衣衫遮住了她的视野,冰冷的语音冲散了她内心的妒火。莫秦萧略微向前,挡在小白身前。 “嗯!” 或许是这个举动戳中了红衣新娘的什么点,她满怀爱意地看向莫秦萧,檀口微张,酥软到骨子里的声音已经化作实体,缠在了他身上。 “相公!奴家苏檀儿,这厢有礼了。” “不知小相公,今晚愿与奴家共赴巫山,云雨一番?” “不愿意。” 莫秦萧几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一发峨眉月就打了出去。不曾想银白的月光在靠近她时,被染上了粉色,还未靠近就在空中消散。 “那真是……太遗憾了。无妨,既然相公不乐意,奴家也不强求。只是可怜,相公要在事后,成为奴家的人了。呵呵……” 一声娇笑,一击破风。 杀天骄不再像先前一般癫狂,保持了一种冷峻、沉默,就连持枪的把守都发生了改变,简直就像变了一人。 蓄势,一击青龙献爪,血气凝聚的龙爪掠过秦萧二人,向着后方的魏无患刺去。接连打破阿依古丽十八层黄金护盾,带着魏无患就奔东海而去。 阿依古丽在后面追,老魏双剑抵挡在前面拦。在另一个坊中停了下来。 丝带飘飘,香风氤氲。苏檀儿手腕之下探出两条丝带,绞在了秦萧二人身边,张开一道爱欲的结界。 一息之间,交战百轮。 或许是有结界罩着,小白和秦萧开始不再收手,各种术法、招式也都抛了出来。战至酣时,两人合力,剑枪交汇,挡住了苏檀儿拍来的一掌。 这女子的力道,远超莫秦萧想象。两人联手都才堪堪挡住,反而她自己,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还能和他眉目传情。 身后隐约有金石碰撞声不断,老魏和阿依古丽合力,与那杀天骄打得不可开交。周遭的丝带阻隔了秦萧的感知,只能从声音判断,他们应该僵持了下来。 一式新月挡住了苏檀儿打向小白的一掌,秦萧明白了,这女人招招式式都是冲着小白去的,她对自己根本就没什么敌意。 为什么?我和她很熟吗? 意识到被针对的小白也是满心不解,甚至还有些许恼怒。要不是寒哀一直在释放寒气克制着她的情绪,恐怕她又要落入苏檀儿的圈套里了。 心思敏感、感知过人的小白,最烦这种会影响情绪的能力了。 苏檀儿是这样,杀天骄也是这样。他们难道是专门针对自己的吗? 看着面无表情的秦萧,苏檀儿舔了舔嘴唇,舌尖染上一抹艳红。她风情万种地向前挑了挑眉头,秀口抿住散乱的发尖,狐狸一般的眼睛中,浓浓的爱意如杯满溢。 秦萧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一息犹豫,红影破空而来,越过了他刺向小白。 还好她反应及时,水盾之上,半根染红的发丝深深地镶嵌在其中,整个水盾都被晕染成淡淡的胭脂色。 苏檀儿的目的绝对不是偷袭,这一击没有命中,她依旧浅浅地笑着,“嗯,可以了。相公,容许奴家告退。来日,必将与相公共入洞房。” “什么?” “呵呵呵……” “等一下!不许走!” 明白了她的意图的小白,一式投枪,如飞隼破江,有风雪过境,想要阻拦她的退路。 可苏檀儿只是随手一挥,不知从何处出现的杀天骄阴沉着脸,挡住了这凛冽的一击。 七十一个血人争先恐后地挡在那一枪前,层层叠叠的血手化作冰雕,又在风中消散,将寒哀隔绝在外。 “接下来就不适合打架了……” 杀天骄留下一句没来头的话,苏檀儿浅笑着,两人都化为一阵香风,消失在了原地。 紧追过来的魏无患与阿依古丽,拖着负伤的身子,看着消失不见的两人,不禁松了一口气。 换了一副面孔后,杀天骄无论是招式还是枪法,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方才他们两个联手,愣是没有在他手里占到一点好处。 不仅如此,老魏为了帮阿依古丽,还替她挨了好几枪。此刻身上血流如注,面色苍白。几个银箔附在伤口之上,做着暂时的疗伤。 捂着伤口的魏无患骂骂咧咧道:“这群人怎么回事!神经病啊!” “不好说……小白,先给老魏疗伤。古丽,你见多识广,知不知道他们的来路?” 阿依古丽摇了摇头,“我知道的只有那个杀天骄,他是一个非常出名的杀人狂,专找麟儿榜上的天骄下手,实力非凡。在销声匿迹前,已经有二十余位死在了他的枪下。” “至于仡轲长生,我原以为他只是安迁人。现在看来那个叫苏檀儿的女人才是关键。我猜,仡轲不过是她的傀儡。把自己伪装成同命尸来掩人耳目,好手段!” “问题大条了呀……” 从无我状态下回归的秦萧,一脸沉重地拍了拍脑袋。刚入东海城不过一天,就遭受到了这样的袭击。如果不是事前预谋的,任谁也不相信。 可到底是谁呢?贪仙教徒?还是说其他什么势力呢…… “主人!快跑!” 太平无祟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东海城动了一营的人马,是冲着你们来的!” “什么!?” 来不及惊讶,苏檀儿设下的结界突然崩塌。四人周围,断垣颓壁,满目疮痍。恐慌的居民围在周围,充满敌意地看着他们。 方才的战斗,至少导致了三座坊被摧毁,数百户居民无家可归,有三百人受到波及负伤。若非太平无祟一直在救人,恐怕这个伤亡的数字还会进一步扩大。 看着周围的景色,秦萧明悟了杀天骄的话是什么意思,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金戈铁马动地来,惊破亡魂慑胆寒。 四百银甲重兵,以八门金锁之阵,将莫秦萧四人团团围住。 天有禁锢,上天无路,地有严阵,入地无门。 一白袍老将自人群中提枪而来,数百士兵跟着他,将负伤受惊的百姓保卫起来,怒不可赦的他看向中央的四人,朗声喝到: “军事重镇,为祸伤人。以仙欺凡,损坏城基,尔等该当何罪!” “银鬃卫!拿下!” “是!” 一声喝下,数千将士齐齐举枪,刃锋破空,气势如虹。 杀伐之气,排山倒海,百战之兵,正步向前。 莫秦萧、白秋练、魏无患、阿依古丽,伏诛! 第126章 北地有太平 安敬思看着眼前的茫茫草原,看着弥漫在空中的沙砾,看着午后的骄阳,突然想起了前些日子教书先生教的一句诗歌。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只是这里没有河,目所能及看到最长、最壮观的景色,是那绵延万万里的城墙——师父说,那叫长城。不过安敬思喜欢叫它石龙。 这名字可比长城霸气多了! 而且他还从师父以及这里的居民、先生那里听说了,那长城根本就不是一道普通的城墙,而是一道横跨九州北部三州的超级法阵,是连仙人、陆仙都能抵挡的超级厉害的防御工事。 平日里能看到的城墙,不过是为了修整后勤考虑,以及抵御普通士卒而后来才修整的。 安敬思还听说,长城是三代人皇时期修筑的,到现在已经几十万年了。几十万年过去了,它还屹立如初,作为九州的第一道防线抵御着穷荒邪魔。 长城,是北域三城所有人的心灵支撑。 算起来,来到御北城快一个多月了,安敬思已经完全熟悉了这里的生活。如今的他,已经是御北军的一员了,只是年纪太小,还只是预备士兵,只能留在后方的御北城。 而作为一名预备士兵,他现在在苦恼两件事。第一件事和师父有关。 李语风和安敬思不一样,她以前好像是御北军的将领,如今她回来了,自然官复原职。回来后的这段时间,师父一直在忙着召集人手,听说要组建一支特殊的队伍。 安敬思偷偷看过,李语风手下有一个营,名字很威风——梼杌营。据说是以前她待过的营,和其他几个重新整合后新编的。师父任营长,手下人不多,也就一百多个。 但安敬思知道,这一百多人个个不一般,跟师父一样的元婴修士,营里都有好几个。 师父升官了,手下有人了,安敬思自然替她高兴。但最近师父一直在忙着梼杌营的事情,很少能抽出时间来陪他了。 就连练剑,也只能他自己一个。最多有时找几个同样是预备士兵的小伙伴和他一起练。 这让他有点郁闷。 还有一件事则和他自己有关了。 他年龄小,除了日常的军事训练、修炼外,他还要上学堂。教的和打仗、修炼毫无关系,学的是历史、文学、格致等在他眼里稀奇古怪的科目。 七曜一循环,白天上课,晚上修炼。好不容易有一天空闲,他本想放松一下,可一想到明天要考试,就让他很头疼。 说实话他很不理解,打仗只要能打就行,只要实力够高就行了,为什么要学那么多知识呢?他实在想不通,一篇劝人学习的文章,和打仗有什么关系。 关键是这篇文章明天要默写,他现在还不会。于是乎趁着今天休憩,他只能加点背诵了。 “吾尝……终日而……什么来着?” “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一个阴影自安敬思身后拉长,遮住了他看书的余光。 “裴大哥!你挡我光了!” 人高马大的裴安笑着,一屁股坐到了安敬思的身边,从兜里掏出两张热乎的烙饼,随手递给他一张。 裴安就是当时安敬思在云州城里他们俩遇到的唯一一个来参军的,两人算是同期士兵。只不过裴安有点底子,如今已经是伍长了,安敬思还只是小小的预备士兵。 “诺,北方天暗得晚,小孩子多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不然熬不到晚饭。” “我不小了!九岁了已经!”安敬思不满地抗议着,还不忘往嘴里塞几口烙饼。 那毕竟是裴大哥亲手烙的,比军营里的范师傅手艺要好得多。范师傅烙饼喜欢放很多糖,多到可以化作糖水溜满牙缝。安敬思不是不喜欢吃糖,但自从有一次吃多了,掉了两颗牙以后,他就不敢了。 虽然师父告诉他那是正常的现象,但他还是有点怕。因为以前在青州的时候,很多老人就是牙齿掉光了,人也没了…… 但裴安烙的饼不一样,他那边喜欢吃咸的,所以他喜欢在烙饼的时候加点葱花和猪油。又香又酥,所以范师傅也特许他用烧炉,偶尔给弟兄们开开口味。 谁也没想到他一个贵家公子能有这个手艺。有人多事问过他的身世,他也只是一笑带过。 也没什么人在意。 毕竟主动来北域三城的,多少都带点秘密。那些修士是,他们这些普通士兵也是。无非是秘密重或轻,大或小的区别。 “裴大哥,你和范师傅都是南方人,怎么口味差这么多?” “你们把青州以南的都叫南方人,我和范师傅的家乡离得远得不得了。他是扬州会稽郡的,我是徐州泗水的。他那边爱吃甜的,我们那边吃咸的。” “这样吗?” 安敬思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并不算清晰的地图,反复比对了好多次,他也没能准确找出泗水和会稽的位置。一旁的裴安自顾自讲着些地域上的差异,算是给安敬思做启蒙扫盲。 面对他,裴安总是有种小时候照顾自己妹妹的感觉,心头下意识地想要宠溺他一些,所以也格外有耐心。 直到手中的烙饼吃完了,安敬思才恍然大悟,他不该和裴安聊那么多。聊了那么多,刚记住的文章又忘记了。 “糟了糟了!裴大哥都怪你,我文章要背不完了!” “行行行!”看着挥舞着拳头赶他离开的小孩,裴安一边赔笑,一边站起来拍了拍自己屁股上的草与土,慢悠悠地离开了。 “对了,今晚要城里要查寝,戌时开始,别忘记了。被抓到可是要扣军分的。” “知道了!不用裴大哥提醒,你不要和我说话了!我又忘记了!” “哈哈!早点回来,范师傅今天烧排骨,糖醋的!” “啊!裴大哥你这个讨厌鬼!” 裴安赶在安敬思跑过来打他前,笑嘻嘻地跑走了。 安敬思所处的位置,就在城外,距离城门不算远。在出示了自己的身份后,裴安也顺利地回到城中。现在,他也要开始自己的功课了。 和安敬思不一样,他可不要学什么文化课程,早些年南合庠在城里教书的时候,他的成绩还不错。有一定的文化基础,所以他是从军事部署和北域历史开始学起的。 当他走进学堂的时候,先生已经开始讲课了。所幸来得不算晚,至少没点名。今天先生讲的,是九州的北部防线。 “北地是个很宽泛的概念,有些人也会称之为北域……” “石哥,讲到哪里了?”刚刚入座,裴安一边翻阅着课本,一边小声地和同桌的年轻人搭着话。 被称作石哥的年轻人埋头看着书,懒得搭理他。但裴安的书本却不受控制地快速翻动起来,很快就到了先生讲的地方。裴安已经习以为常了,拿出一支炭笔,跟着先生记了起来。 石哥不喜欢说话,是个闷葫芦,比裴安还要早一个月来到这里。他有金丹修为,据说测试时的狠劲儿把军官都吓到了,所以他被编到了梼杌营里。 和裴安一样,他也要接受专业的军事教育,两人就这么成了同窗。裴安只知道他姓石,虽然他不喜欢说话,还总是念叨什么复仇、变强之类的,但心肠不算坏,跟别人相处也算融洽。 “……自北而南,抵御魔族的第一道防线就是长城,横跨梁、豫、青三州,全长三万万里,是三代人皇举全国之力,历时数十年,调动十数位仙人,断山改江,修筑而成。堪称旷古绝伦。” “长城的全名是御邪抵晦明光正气嵌合大阵,如果算等级,应该是仙级往上的存在。如果算威力,称得上是鸿蒙最强的法阵。它的作用只有一个——防御邪魔入侵九州。返虚以上,不入长城。” “亘古至今,再也没有如此规模宏大的建筑……” 有学生发问:“先生,连京州四城都不能在规模上和长城媲美吗?” 老先生捻着胡须摇了摇头,说道:“华美之袍,枯草之衬!六煞之乱就能将京州四城闹个天翻地覆。可你看看北域如何?” “即使强如邪修四兵奴,最终也未能突破长城北遁,还是死在了北域。” “这样啊……北域之威,名不虚传!” “扯远了!长城之后一千里,就是北域三城,自西向东分别是梁州镇北城、豫州御北城以及青州拒北城。三城为第二道防线,说是城,不如说是北方的三座堡垒,也是北域防线真正的主力。” “三城各驻常备军五十万,预备军二百五十万。非战时预备军从事屯田等生产工作,战时预备军参与后勤工作。紧急状态下,三城全民皆兵,不论老少妇孺。” “作为实际上的战斗主力,城内各有一名仙人驻守。五十万的常备军里,有近五万的修士。这样的战力放在九州,在仙人不干涉的前提下,足以平推任何一州,但在北域也只是为了抵御邪魔。” 又有学生提问道:“那老师,为啥九州只做被动防御,不主动出击呢?” “谁说没有!你们可知传说中的兵道十哲,大秦谋战侯?谋战侯就曾经数次征北,屠魔三千里,退魔两千里,留下了如今穷荒与九州之间五千里的缓冲带。” “像什么红泥原、钝刀谷、万马林就是那时候打出来的。就连长城、北域三城以及如今南北对峙局面,都是他一手开创的!” “只是经历了六煞之乱后,需要休养生息,所以如今才选择了保守防御的方案。以求积蓄力量,安民养息。” 听到谋战侯,台下一阵惊呼,无不感叹这位的丰功伟绩。谋战侯的年代距离今天已经快几十万年了,但他依旧是北域很多人的精神信仰,直到今天还保留着供奉他的习惯。就连出征前,都要向他祭祀,以求战事顺利。 毕竟传说中的谋战侯,不仅是军事兵法上的一座高峰,他在修炼一道也略有成就。 万年成仙,仙名东苍。 向他祈祷,或许真的有用。 “北域的最后一道防线,就是镇北关。自长城建成以来,至今无人突破北三城防线,所以镇北关的职能更偏向于物资兵员的中转站,屯储大量九州运往北线的军需物资。” “……” 今天的课程知识点还是挺多的,先生下课的时候,已经日暮西山了。跟裴安等几个熟识的同窗告了别,石哥一个人走在御北城的大街上,慢悠悠地回到自己的住处。 街上人很多,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或做饭、或起工、或修缮、或巡逻……石哥走在街上,只感觉格格不入。 突兀的孤独感,过往的记忆开始再次涌入石哥的脑袋。那是他不愿去回忆的一段记忆。谁能想到,家族的覆灭居然是从两个初出茅庐的修士来家里问战开始的呢? 他现在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每天嘴里念叨着复仇,也不过是给自己找一个目标罢了,对于那个所谓的仇人,其实石哥没有那么多的仇恨。 即使他打败了自己,即使……自己家破人亡,也和他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但这能怪他吗? 可若非是自己的家族为非作歹、为祸一方,也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一切。 说到底,还是自己造的孽。 应了那句老话,百朝之家,毁于三代。 如今的他,是个孤家寡人,当时看到家族覆灭,脑子一热的他就来到了御北城,想着横竖是死,五十年后死在仇人手里,不如为国捐躯,死在北边儿。 他知道这是逃避,他知道自己有点懦弱,但他为数不多的血性,已经被磨损干净了。最后一点,他希望用在战场上和复仇的时候。 至少也能为家族赎罪…… 但来到这里才知道,每个人都有目的,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都和他差不多。他自以为特殊,能在北方造出一番事业,但现在他陷入了怀疑…… 石哥兜兜转转地来到了城门口,他每天如此,巡逻的士兵已经习惯了。跟他打了声招呼,就走了。他也回头了,逛得太晚,会被扣军分的。 前脚刚走,后脚一人一小孩并肩从城外走了回来。李语风收到消息,查寝的时候安敬思不在,她有些着急,放下手头的工作就去找他了。 师徒……或者说母子俩心连心,在城外不远处,她找到了在干草垛里睡觉的安敬思。她是又好气又好笑,揪着耳朵把他带了回来。 此时的安敬思低耸着脑袋,小手捂着耳朵,不敢去看李语风,“对不起嘛师父,我就是背书背太累了想眯一会儿!结果睡过去了……” “私下里叫什么?” “娘……” “这还差不多!下不为例知道吗?城外是很危险的,在北域这个地方,任何事情都大意不得。还好你没出事,如果出事了该怎么办?” “是……对不起,让娘担心了……” “唉!” 李语风在安敬思面前蹲了下来,双手摩挲着攀上了他的脸,抹去了眼角内那几滴委屈的泪水。 “娘也有错……这几天忙了些,没有顾及你的感受。你再忍忍,等营里的事情忙完了,娘就有空了,到时候就陪你一整天,好不好?” “嗯……” 李语风笑着抱了抱他,安敬思凑到她耳边,小声恳求道:“娘,今天晚上你有空吗?能再陪我一会儿吗?” “最多半个时辰哦。” “嗯!” 安敬思很开心,方才因为揪耳朵和挨骂而产生的委屈一扫而空,他现在只想和李语风待在一起,他有好多话想和她说。 两个就这么并排走着,一个说着这些天学堂里发生的自认为的趣事,一个不厌其烦地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今夜,比以往的平凡日子,都要安静些。可正是这样,才能叫生活。没有波澜壮阔,没有打打杀杀,只有平淡,平淡如水。 但这样的日子,在北域这个地方,很难得,很难得…… 第127章 荒唐一审 “我赠你一场梦想成真,你要帮我……” “只要能见到她,我答应你!” …… “哇!你们看,那个独角牛好帅啊!咱能摸一摸吗?” 阿依古丽纠正道:“那是獬豸……” “哦……你们看你们看!这块牌匾好大啊!‘公正无私’,好帅啊!” “还有那!好多人啊!他们在干什么?” “不知道啊……”莫秦萧求助地看向了老魏和阿依古丽。老魏没好气地解释道:“那是宗案所,整理档案的。” “你咋知道的?” “小爷不像你们,我以前可是衙门口的大红人!县太爷经常请我去办案的!” “呵呵……”秦萧只是笑笑,不多做评述。 “还有那个!小哥你看……” 在好奇宝宝小白的提问中,一行人被押入大堂。 “肃静!” 一声朗呵,年轻的官员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老神在在地坐居高位,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下四处打量的小白和莫秦萧。 他看起来似乎很疲惫,低垂着眼角,好像刚从睡梦中醒来一般。也许莫秦萧几人的到来打搅了他的美梦,看向他们的目光不免多了几分埋怨。 还有一些,更加奇怪的韵味。 一看就知道,秦萧两人第一次上衙门,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他们一边交头接耳,一边东张西望,完全没有作为人犯的自觉。 跟他们相比,魏无患就显得淡定多了,他不是第一次入衙门了,早就已经轻车熟路了,根本不带怕的。 还有阿依古丽,她也不怕。混迹多年,论官场里的门路,她比很多做官的都门儿清,一个小小的决曹而已,她还不放在眼里。 只是让她感到奇怪的是,一般修士犯案,都会有天师符的天师在一旁进行辅助记录。但现在,别说天师了,整个衙门内加起来,都不超过十个人。 很不对劲! 先前抓捕他们的白发老将尤存志,此刻作为陪审高居副位,看着台下几人不知所谓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厉声呵斥道: “尔等宵小!公堂之上岂可儿戏!” 小白和莫秦萧两个人这才有所收敛,看着台上二人,眼里的好奇都快要溢出来了。看着两人眨巴着眼睛的样子,阿依古丽忍不住悄悄踢了他们一脚。 “你俩怎么回事儿?上个衙门这么开心的吗?没看到人家脸都黑了吗!” 那决曹依旧一副死人脸,面无表情。尤存志倒是用外貌诠释了怒发冲冠这四个字,一副怒不可赦的样子。 莫秦萧一脸兴奋,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确实。我也是第一次上衙门,有点小激动。” 小白就更过分了,好奇心完全压制不住,众目睽睽下指着门口问道:“古丽姐姐,门口那个大鼓是干嘛的?能敲吗?” “……” 我不认识他们!这俩人算什么啊!哪有人上个衙门这么开心的! 尤存志见他们冥顽不灵,怒从中来,一掌将面前的桌子打得粉碎,指着领头的莫秦萧骂道: “无知小儿!以仙欺凡、毁坏民宅已是大罪!更不要破坏的是东海要塞,如今更是藐视公堂!仰仗修为,岂能傲慢至此!” 雄浑的声音在大堂内回荡,小白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感受着那炽热的怒火,有点害怕。秦萧挡在了众人身前,刚要辩解,却被那决曹打断。 “统领,证据与证人已确凿否?” “确凿。” “他们可有辩护之人?” “呃……暂无。” “哼!” 决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起,提笔写下了判词。这时莫秦萧才发现,他的右手空空荡荡的,像一只蝴蝶一样飘在他身后。 “有贼四人,当律伏诛。东海决曹,依法决判:聚众斗法,损坊三座,折偿四万;藐视公堂,窃语私谈;凭仙欺凡,上无可犯!此罪恶极,不容释返,判入仙牢,刑期八载。” “东海决曹,余清风,判!” 金色的判词悬在众人之间,堂堂正正地展示着莫秦萧一行人的罪孽。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准”,一枚赤红大印出现在判词之上。 来自东海太守的认可,结束了这一场判决。 “不对啊!我曹!你这判决有问题啊!” 秦萧和小白不懂,不代表其他人不懂。稀里糊涂就要坐牢了,老魏惊觉,一场审判下来,居然不给他们自辩与阐述的机会,这显然是不符合律法的。 老统领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脸色有些难看,对着余清风问道:“余决曹,这是否有些不妥?” “将军,本官知道你有所顾虑。但如今东海城正处非常时刻,不能出一点差错。先将他们打入仙牢,等这几日过去了,再重新审判。可否?” “这……” “来啊,带上束仙锁,打入仙牢!” 一声令下,熙熙攘攘地涌上来八个人,给秦萧他们戴上了银色的镣铐。 秦萧和小白在陆雨那见过,这是天师府用来抓捕犯人时用的。当时两人加上一个陈惊鸿还兴致冲冲地体验了一番。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要来一遍了。 “我****!你这是黑判!你个狗官!我****!” “好了,安静些!”一旁的阿依古丽被他吵得头疼,抬起一脚就踢在他的小腿肚上。老魏一个踉跄,却也只是安静了一小会儿。 在老魏连续不断的输出中,衙门的大门逐渐关上了。四人被带往监狱,路过门口那个大鼓时,小白还是没能忍住诱惑与好奇,踢起一颗石子,敲了两声。 衙吏的厉声呵斥并没有打破小白的好心情。不如说,做完这件事,她更加心甘情愿地跟着他们走了。 毕竟她没坐过牢,想来也是一个新奇的体验。 “小白!你太过分了!” “怎么了秦萧小哥?” “让我也敲两下啊!” “下次吧。嘻嘻!” 看着两人完全就是一副不知者无畏的样子,另外两人忍不住别开了视线。不忍看那两个傻子。 我们不认识他们…… 两声不大的鼓声传入大堂,余清风浅笑一声,“呵呵,还催促我们早日歇息?看来他们很服气啊……” 他一转头,就看到了尤存志阴沉且不满的脸。 “余大人,这审判是否不符合律法?虽然他们破坏市坊是事实,但不让他们辩解,连证人证物都不公示。万一有所冤屈,是否……” “统领,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余清风抬手打断了他,“但现在东海防线正是轮换之际,前不久太守已经下令全城戒严。任何犯罪行为都准许先判再审。” “如今正是危险时刻,这几年海族又有勾连、培养奸细的嫌疑,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轻视。宁抓错,不可放!” “可是……” “尤统领!你暂且放心,只是暂时收押而已,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犹豫再三,尤存志终于还是妥协了,他点了点头,重新带上兜鍪,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临近出门,跨出门槛之际,他又回头说道:“等重新审判的时候,再叫上老夫。如果他们还是没有辩护人,老夫愿意自费帮他们请一个,可否?” “老统领大义,余某并无意见。” “多谢!” 空空荡荡的大堂,只留下余清风一人。空空荡荡的右手衣袖,被一阵清风卷起。一股不同寻常的香气弥漫在整个衙门之中,就连忙碌的宗案所,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脸上带着酡红,陷入一场春梦。 “仙牢二层,甲子。” 看见来人,余清风恭恭敬敬地递出两物——一把钥匙、一个令牌。 苏檀儿换了一身艳红贴身镂空百花纹裙,将丰腴的胴体展现得淋漓尽致的同时,也如雾中观山一般,诱惑着旁人更进一步地探索半遮半掩下的魅力。 妖娆的人儿抬起如蛇般的芊指,收起了东西,满意地抬起了余清风的下巴,准许他诉说自己的欲望。 “不错,说说你的条件吧。” “让我再见一见她……” 几乎是哀求着,面无表情的余清风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双手捧住了裸露在外的玉足。一个虔诚的信徒,此时将神明抵在了自己的额头之上。滑稽的动作与举措,只是为愉悦她。 苏檀儿笑着,毫不犹豫地踩下了脚,她的速度并不快,轻柔的藕足却碾碎了他仅存的一只手,左手之内,再无完骨。可他一声也不敢喊出。 她兴乏了,冰冷的汗滴滑过余清风炽热的脸颊,苏檀儿用着近乎是看虫子一般的眼神盯着他。余清风毫不在意,只是虔诚地看着她。 苏檀儿感到一丝恶心,她兴致缺缺地踩在了余清风的脸上。柔若无骨,轻似鸿毛。 他的颌骨裂了,他的嘴巴无法合拢。一口唾沫被喷入他的口中,他如食珍馐,将它尽数吞下。 他开始感到头晕目眩,在一片恍惚中,他看到了数十年没有回去的故乡;看到了那条日思夜想的母亲河;看到了朝思暮想却又陌生迷茫的人儿,捧着一束野花,等待他的归来…… “真是一个贱人!” 看着逐渐陷入梦乡的余清风,苏檀儿的厌恶已经从眼神弥漫到整张脸之上。她忍不住再次唾了他一脸,在深沉的睡梦中,碾碎了他的肱骨。 他只是笑着,毫无反应。 她不关心余清风到底想要一场什么样的梦。现在她只关心,该用怎样的容颜,去见自己的心上人。 “相公……奴家来了!” 冷漠、厌恶与娇媚在她身上褪去,只留下一个女孩的娇羞。她哼着歌,晃荡着手中的钥匙,化作一阵香风。 掩面羞走入闺房,提笔对镜绘花黄,不忍看西厢。 另一边,四人入狱的时候搜了身,基本所有的法宝都被收缴了。除了常思送出的那块玉佩,无论他们怎么检测,这都只是一块普通的玉。 狱卒很失望。就算只是一颗普通的玉,也应该值点钱才对。很可惜,那块玉的料头还很差,内部充满了划痕。 以及秦萧藏在耳朵里的那几根毛,几根属于无祟的毛。 被尤存志带走时,无祟特地留了个心眼,给他们一人一小撮尾巴毛,藏在了耳朵里。这样他们就能以无祟为媒介进行沟通,算是留下的一个小保障。 “主人,所有受伤的人我都安置好了。” “损失呢?统计过了吗?” “都统计过了,这俩天我会陆续赔付的。主人放心。” “行。” 赔偿、善后都是秦萧特地嘱咐的。虽然受伤的人不多,造成的经济损失也不大,但还是要明算账的。否则,以秦萧和小白的性格,也不会在审判时那么从容淡定了。 至于赔偿方面,阿依古丽直接塞给了无祟近六千斤黄金,不怕不够赔的。老魏知道后眼睛都直了,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 豪横! 出于防范考虑,无祟决定不跟着他们一起参与审判,它打算先做好善后工作,再配合没有被发现的芥弥,暗中调查此事。 毕竟它当初在贪仙手下也是以做事滴水不漏为名的。 “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也多加小心。” “好。再委屈主人几天,无祟一定查清楚。” “量力而行,别受伤了。” 结束了交流,秦萧这才有机会仔细看看所谓的监狱仙牢。之前在泗水的时候看到过一次,但当时留下的影响只有臭和黑,如今“二进宫”,他总算有机会好好看一看了。 最直观的区别,泗水的监狱是往地下建的,东海是往上面建的,它是座塔,一座八层的塔。 路过下层时,秦萧瞥了一眼普通的监狱,大概四人一间,犯人拥挤地聚在一起。跟泗水城的地牢相比,这里关的人更多,多到有不少监牢已经关押了六七人。 不过奇怪的是,很多犯人都有些萎靡不振。从莫秦萧的角度来看,他们的状态很像他释放过金日或过度使用侠客行的状态,有一种精疲力尽的感觉。 明明他们的食物与水并不缺少,这里也没有强制性的劳务,怎么会这样呢? 这样的疑问只是一闪而过,所谓的仙牢在三层,他很快被带到了属于自己的监牢之内。抬头看了一眼——甲子,意味着他在最外的一间。 小白在丙子,魏无患是庚子,阿依古丽是壬子,彼此之间都挺远的。 内部完全可以用一览无余来形容:一张床、一个蒲团、八个角落都贴着的符箓以及若有若无闪过的光芒。 至少还算整洁,也没有异味。 这样想着,心大的莫秦萧稍稍整理了一下,上床睡觉了。从下午打到晚上,有加急被押去审判,一套流程下来,他早就困得要死了。 毕竟他不像其他三人,只是一个小小的筑基,冥想修炼什么的他也试过了,根本行不通。那闪烁的光会阻碍冥想,根本入不了静。 既然如此,不如早点睡觉算了。除了等待芥弥来捞他们,也没什么什么其他办法。 将发现的情况和三人分享之后,秦萧打了个哈欠:“不早了,我睡觉了。” “啥?你什么情况还能睡着?” “你是真的淡定啊……” 一心想着越狱的两人再度被莫秦萧震撼到了,可任有他们俩怎么劝说,莫秦萧那边都是已读不回。脑袋沾上床的一瞬间,他就已经睡着了。 全释放的金日,再加上和苏檀儿的鏖战,说不累是不可能的。很多时候,他们都因为秦萧的战力而忽略了他的真实境界——一个筑基,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 现在,他要好好休息一下。 只有一个人例外。小白觉察到了秦萧的疲惫,压低了声音,轻轻道了晚。 “晚安,秦萧。” “嗯……” 若有若无的呓语,做了回答。他累坏了。 香风入鼻,酣然入睡的秦萧鼻翼轻扇。 第128章 幽梦一席 哗啦——哗啦—— 流水声? 循着水声,莫秦萧看到了一条大江——红色的江。 芳香扑鼻,妖艳夺目。入手一捧,浅红幽芳。 走近了才发现,无数的花瓣漂在江面,随着水流东去不回。花瓣无数,江流不绝,或许在那入海口,已经形成了一座花的岛屿。 有意思…… 这样想着,莫秦萧沿着江边漫无目的地走了起来。反正是一场梦,他想走到哪里去都可以。 走着走着,他有了目标。溯源而上,他想去看看,这江的源头到底有什么,到底是多么灿烂的场花田,才能造出这样的一条江流。 只是,有人不会让他如意的。 苏檀儿跟在后面,踩着他在泥泞、暗香的土壤上留下的脚印。白色的纱裙,随着江边的风轻轻地飘着,像一朵白色的花儿,开在了猩红的土地上。 “你要去哪儿?” “上游,想去看看花。要一起吗?” “好啊。” 唯一的泥泞变成了两条平行的印记,一大一小,一浅一深,伴随着涛涛江声,静静地延长。 “为什么你们都喜欢在梦里跟人聊天?面对面不好吗?” “眼耳太多,有些事不方便说。梦不一样,梦很私密,就算有人能像孟极一样窥梦,也能一笑了之。” “‘梦也信?’是吗?” “是啊。” “……” “……” “问个问题,方便吗?” “没什么不方便的。” “你认识我吗?” “你认识我吗?” 莫秦萧看着苏檀儿,苏檀儿看着莫秦萧。秦萧这才发现,和之前两次见面时相比,此时的她简直判若两人。就像是一朵妖艳的芍药,和一朵安静的茉莉的区别。白裙飘飘,掩面含笑。 邻家有女郎,卷帘话农桑。少骑竹马来,作伴绕庭堂。 但莫秦萧很肯定,他没有见过她,从来没有过。他摇了摇头,做出了答复。 在他的感知之外,苏檀儿的瞳孔震动了,但她还是一副含笑的样子,轻快的步伐越过秦萧,背过手去,俏皮地吐出了舌头。 “那……你想知道答案吗?” “如果方便的话。” “跟我来吧。” 河边的印记再度重合。同一时刻,奔腾的江流停息了,芳香不再,袭入鼻腔的,是浓重的腥臭。 莫秦萧很熟悉——是血腥味。只是有点浓过头了。 入眼处,浪红波稠,满是断肢残体。 淘淘松江七万里,无一不是埋骨地。 “哕!” 只是一眼,秦萧就忍不住吐了出来。这哪里是什么江流美景,分明是一副人间炼狱。 苏檀儿在后面轻拍着背,为他理顺气息。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喃喃自语: “一样的呀……都是一样的呀。” 好不容易睁眼了,看见的却是半张布满蛆虫的头颅。白嫩的吞噬者们迫不及待地从空洞的眼眶中挤出来,争抢着残存在颧骨上的最后一点血肉。 即使不小心被浪打落了,它们也毫不担心。因为,后面有更多的栖息地等待它们挑选。 对于它们来说,此地更胜天界奇境。 莫秦萧又吐了,这一次他差点连胆汁都吐出来。苏檀儿心疼地递出一张丝帕,一张绣着荷花的丝帕,替他擦拭嘴角的残渣。 “草!怎么来到这个鬼地方了!” 正当他吐得昏天黑地的时候,一声臭骂引起了他的注意。持帕的苏檀儿只是听到这个声音,素手就不住地颤抖。但她没敢回过头去看,只是在默默抽泣。 莫秦萧的瞳孔震动了,他看到了一个此生难忘的场景——他看到了他自己,趴在岸边,一样呕吐着。 不对! 仅一眼,秦萧发现了端倪。此刻,那个已经呕吐完毕,正对着岸边踢着石子的秦萧,和他并不一样。 虽然外貌很相似,虽然声音都一样,就连服饰都相差无几。但他的气质更轻佻,长相也老一些,脸上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眼中的狡黠更是秦萧所没有的。 他有着莫秦萧的外表,内在却和他截然不同。非要说的话,有点像披着秦萧皮的魏无患。 “他是谁?” “我的师傅,我的养父,我的……相公。” “啥?!” 惊讶、震撼、怀疑……这三个身份,能是一个人吗? 此时的苏檀儿已经不能回答他的疑问了。理智如礁石,被思念与爱恋的潮汐覆盖了。 只因为眼前这个男人,是她此生唯一的月亮。 “我曹!我这是被老大甩到哪个年代了?” 男人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凭空演算起来。这一手,也是秦萧所不会的。 很快,他得到了答案,一个让他瞠目结舌的答案。 “我去!三百七十年前?这不是乾朝建立的的那几年吗?难怪那么多尸体,这时候后唐和乾之间狗脑子都打出来了吧!” “老大真是不靠谱啊!不知道阿魔又到哪里了?” 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名字蹦出来,一个又一个巨量的信息,把秦萧的脑袋搞得有点大。 老大?阿魔是谁?他又是谁? 更让他震惊的,还是这个男人前面的那句话。 三百年前是什么情况?难道他是穿越而来的?这怎么可能?! 某次和芥弥他们闲聊时他了解过,鸿蒙的时间是由一条名叫时间长河的存在控制的。 时间长河超脱与一切存在,独立于一切事物之外,却又蕴含在一切事物之中。据说即使是仙人,也很难见到时间长河。凡是能接触到的,无一不是超然物外的存在。 时间存在不可逆的特性,正如河流一般,只会顺势而流,不会逆流而上。作为至高伟力,在时间面前,没有例外。就算有,天道也会加以干涉,剿灭不安因素。 在这个前提下,穿越时空改变未来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些都是芥弥跟他说的。 但如今,这个例外就出现在了莫秦萧面前。而且从苏檀儿的回忆来看,天道根本就没有插手。 “哇!哇!” 一声哭嚎打破了秦萧的深思,也吸引了那个男人的注意。 循声望去,奔腾的江流中,突兀地出现了一个竹篮,在血水中漂泊。那哭声就是从哪里传来的。 循着哭声而来的,还有一群黑压压的鸟兽。一群成了精的乌鸦,成了这场战争继蚊蝇蛆虫后最大的获利者。它们的目标以及不是尸骸了,它们盯上了那个竹篮。 虽然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但秦萧还是忍不住施展侠客行,越了过去,挡在了鸦群之前。男人同样如此,同样的步法,同样的行动,同样的目标。不同的是,他能碰到竹篮里的人。 男人更快,快到有些不可思议。 篮子里是一个女婴,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婴。包裹在层层襁褓之下,是一张嗷嗷待哺的脸。手中系着一枚玉牌,上面只有一个若有若无的“苏”字。 莫秦萧看向了苏檀儿,她点了点头。 “哎呀呀!怎么会有一个小女孩?” “你好啊小姑娘,略略略!” 俊秀的脸上做着不和谐的鬼脸,却也成功地把孩子逗笑了。 男人看着女孩,脸上的表情从怜悯,到若有所思,最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与之相对的,是秦萧脸上越发明显的茫然。以及苏檀儿溢出的思念。 男子笑着抱起了她,就是这么一个举动,女孩停止了笑,安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从今天起,你就叫苏檀儿了。我是你师傅,你可以叫我欢喜仙,多多关照喽。” “哈哈!” 女孩笑了,伸出小手想要摸一摸欢喜仙的脸,他也很配合地凑了过去,任有她在他脸上留下一个一个小小的血迹。 “呵呵!在次之前,我会毫不保留地教你,直到你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好吗?” “哇!哈哈!” “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两人肆无忌惮、旁若无人的交谈,惹怒了鸦群。为首的一只巨鸦,反射着太阳的光辉,嘶哑地冲向了欢喜仙。如钢刃一般的羽毛划过,搅碎了江中浮尸。 一只金丹大妖。 欢喜仙看都没有看它一眼,一手怀抱苏檀儿,一手虚握。金色光剑在他手中显现,熟悉的气息席卷而来。 是金日?!不过这个起手式是什么? 莫秦萧疑惑的,是欢喜仙缓缓抬起的手。下一刻,烈阳坠落,九乌堕地。炽热与威光从天而降,灼地百里,生灵绝迹。 恍惚中,秦萧似乎看到了,那高悬天际的太阳,似乎点了点头。 如此一击,那金丹的黑鸦,早就连灰烬都不剩了。或许只有被它误伤的残骸,才能彰显它的存在。 “哎呀呀!动静有点大了……” 看着满目疮痍的大江两岸,欢喜仙摸了摸脑袋。他四下张望,确定没有人后,抱着苏檀儿消失在了原地。 在此之后,欢喜仙笑着离开了这纷扰的江边。开始了他和苏檀儿的生活。这一呆,就是一百余年。 苏檀儿和莫秦萧也看了一百多年。 “我去!别揪了!我没有的。” “哇!哇!” “算了,给你找个奶娘吧……” …… “人之初,性本善。跟我念,别开小差!” “啊!爹爹,檀儿好痛啊!” “别叫爹爹,叫师傅。” “哼,就要叫!” …… “要让你学什么功法好呢?你有什么想学的?” “好看的!” “行,那就这个吧,寻芳百魅,怎么样?” “好耶!” …… “师傅!呜呜呜……” “别哭,怎么了?跟我讲,被谁欺负了?” “不是……呜呜……檀儿流血了……檀儿要死了。呜呜呜!” “不是,你这个……算了,我去找人,你在家等我,我马上回来。” …… “师傅!师傅!师傅!” “干嘛?吵吵嚷嚷的。” “师傅,我有没有师娘的?” “如果论我,你是没有的。但论我大哥,至少在我走之前,你有两个准师娘。可能现在有三个了吧?” “可师傅是师傅,师傅的大哥是师傅的大哥呀?” “不,我们的关系要更复杂一点。我很难和你解释。” “哦。” …… “师傅!嘻嘻!” “干什么?我有那么好笑吗?” “不是啦师傅。我只是觉得你好好看。” “是吧!师傅可是很帅的!” “那以前有没有人喜欢师傅啊?” “没有……我大哥的魅力太大了,我没法和他比。” “谁说的。我就很喜欢师傅!我要当师傅的媳妇!” “瞎说什么!去!给我抄十遍心经!” “呜呜呜……” …… “师傅……” “别那么严肃,我在听。” “我、我、我……” “如果说不出来,我不勉强。” “不!师傅,不对,欢喜仙!我能喜欢你吗?” “……你知道的,我只是一个分身,我……” “不!你就是你!你有自己的想法,你有自己的意识!而且……而且我离不开你的……” “……让我想想……” …… “……你现在明白,我处在一个什么样的情况中了吧?不是我走不走的问题,是我本就不属于这儿。” “可是……我舍不得你走……” “我必须要走。不然,我的存在会对未来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还不好说。最差的情况,就是我可能无法出现。大哥他也有危险……” “可是……” “如今距离我的诞生还有三百多年,檀儿相信我,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可是……相思,好苦的……” “对不起,檀儿,可是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我会帮你铺好后路的。我不奢求你能等我,你去吧……” “……” …… “你怎么还不走?合欢宗那边我已经帮你铺好路了,你在那里好好修炼,我一定回来找你的。” “我怕你忘了我……” “不会的,檀儿,不会的……” “师傅……不,相公!我要你做我的人,一辈子做我的人!” “……你打算做什么?” “做我早就想做的事……” “等一下!” 一直跟在莫秦萧身边的苏檀儿突然蒙住了他的眼睛和耳朵,不让他继续看下去。 失去视野的最后一刻,秦萧似乎看到了某人好像、也许、可能正在脱衣服,一头贪婪的狼走向了嗷嗷待哺的羊羔。 “好了,结束了。” 大概三个时辰之后,他再度恢复了视线。眼前什么也没有了,只有花江奔流不息。 莫秦萧似笑非笑地扭头看了一眼,她羞红着脸,不敢直视他。过去的影像结束了,两人重新回到花江边,看着不远处起始的足迹,秦萧问道: “咳!说回正事,我和那个叫欢喜仙的,是什么关系?他和你说过吗?” “说过,但我不知道。” “为什么?” “相公他离开时,不让我透露未来的进展,给记忆留下了限制。你刚才看到的,有很多都是删减过的。” 那拜托你删减的时候把一些少儿不宜的东西一起删掉啊! 莫秦萧一边在心中吐槽,脸上还要强装淡定,他继续问道: “你在天凤楼见到我时,喊我相公,也是因为我和欢喜仙长得太像了?” “不是像,是一模一样。别说外貌了,就连气息、魂魄、元神都相差无几。你们之间的区别相当细微,我也是在之后的交手中才发现的。” “比如?” “你比他弱得多。而且一个人的习惯很难改,相公他喜欢调戏别人,而你不会。” 短暂的沉默后,秦萧嘴角抽了两下,随后试探地问道:“欢喜仙口中的大哥或者阿魔,就是我?” “我不敢确定,八九不离十。” “呃……问个题外话,你认识太平无祟吗?” “听说过,十通宝之一,一个神神叨叨的家伙。” “不是这个,我说的是太平无祟本体,你认识吗?” “他还有本体的吗?这个倒我不知道。” 嗯?两人认识的我是不一样的吗?不然为什么两人之间是陌生的? 难道说,太平无祟认识的人不是老爹,真的是我? 还有,如果欢喜仙和苏檀儿这段记忆是真的,未来的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太平无祟认识的,不会是欢喜仙口中的阿魔吧? 我要不要和无祟谈一谈?她能告诉我真相吗? 整理思绪的过程中,秦萧突然发现了盲点:“不对啊,你既然认出我来了,为什么还要叫我相公呢?” 苏檀儿脸色阴沉了下来,牢房之外,一层若有若无的香风覆盖了整个房间,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勘察。 “东海城里有人要害你,我提前收到了消息,所以潜伏在他身边,以防万一。喊你相公也是为了掩人耳目,毕竟在他们眼里,我可是合欢宗的妖女哦。” “啊?谁?” “东海督尉,韩虎臣。” 第129章 东海有虎将 金鳌岛作为九州东极,也是九州与四海的第一道防线,早在人皇订下金鳌之协时,就已经被改造成了一座战争要塞。 一座以修士为主要力量的防线。 整个东海防线上大约有三千六百修士,以人造岛屿为节点,百里一岛,遍布在整个九州东沿,设有个一千八百余个节点。而金鳌岛作为最核心的位置,则起到了中转、指挥以及协调的作用。 岛上常驻三百名修士,由一名陆仙镇守,直面东海海族。这其中,有近三分之一的修士隶属于瑾王。还有来自六宗的修士分担着压力。 在此之后,瑾王两万海军作为第二道防线,两百艘战舰停息在金鳌岛之后,既要为徐州渔民保驾护航,也负责巡逻、剿灭偷渡的海族。青州、扬州也各有军队在此驻扎,以协助瑾王海军。 再往后,就是第三道战线东海城了。三者相互配合,确保了整个九州东部的安全与稳定。 但今天,金鳌岛上似乎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动乱…… “韩大人饶命!饶命啊!下官只是一时利欲熏心,饶命啊!” 借用了金鳌岛上的营帐,东海督尉韩虎臣正在审讯一名犯人。看着下面连连磕头的中年男人,韩虎臣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按理来说,作为东海郡除了太守外的最高军事长官,审讯这种事应该不归他管才对,但是作为一名典型的军人,韩虎臣是出了名的严格,眼睛里容不下沙子。但凡有人犯错被他发现了,免不了一顿军法处置。 韩虎臣以治军从严,为人刚正为名。出身拒北城的他,在六煞之乱后的剿灭邪徒的斗争中表现突出,受到了朝廷的赏识,在短短十五年内连续受到提拔,坐到了东海督尉这一重要位置。 更让人称赞的,是韩虎臣上位后依旧保持了以往的作风,深受当地百姓爱戴。如今的尤存志,就是当年他在拒北城时的副将,为了追随韩虎臣,一同来到了东海,自愿担任起这里的城防官。 而台下的人,名叫宗志,是韩虎臣的老部下的儿子,当年在拒北城托孤给他后,一直跟在他身边,如今担任着东海的司农,负责给金鳌岛运输物资。 看着额头渗血的宗志,韩虎臣翻看着手中的卷宗,语气平淡地问道:“一时利欲熏心?你倒是说说,你倒卖了多少粮食啊?” “……” “不敢说是吧?我来告诉你。”韩虎臣将一张纸甩到他面前,轻飘飘的一张纸,却将宗志深深地压在地上,刻出一个浅浅的人形。 “三千石!整整三千啊!这是什么概念你知道吗!” 看着大气都不敢喘的故人之子,他完全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建武十一年,拒北右军鲨齿营、熊罴营守战御敌,深陷重围,困于孤城,弹尽粮绝。为了支援这四千军士,拒北城两千军民自发集结,近乎是以不要命的方式往前面送的!” “你知道最后就只有多少送到了吗?只有五百石!五百石!” “两千军民只剩下一百人!一百人啊!五百石!前线的剩下的将士就靠着这五百石,硬是撑了三天啊!” “是,现在条件是好了,三千石和运到金鳌岛的七十万石比是不多。但是!,你他妈也不该贪!这里的粮草,都是给前线打仗的士兵与修士吃的!” “你贪一点,就会有不止一个士兵修士挨饿!那换来的可能就是一个战死沙场的生命!你懂不懂!” 宗志不敢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求饶、嗫嚅。他的嘴角已经开始渗出血了,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书页的重量,远非他能承受的。 一页三千石。 若非还有话和他讲,他早就被碾成泥了。韩虎臣颓废地坐在地上,看着宗志,悲从中来,痛心疾首。 “也怪我……这些年忽略了对你的教育……怪我,没有教好你……怪我啊……老哥哥,虎臣的错啊……” 一双粗糙到有些扎人的手,抚在了宗志的眼睛之上,他断气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带着哭腔。 “到了下面,帮我和老哥哥说声对不起。你安心去吧,妻儿老小,我来帮你养着。你的错误,在你儿子身上我不会犯的。” 宗志断气了,他是被压死的。他的血、他的肉,渗入金鳌的土壤之中,彻底和它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分离。 从营帐里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聚了不少人了。都是韩虎臣带来的东海士兵,还有就是驻扎在金鳌岛上面的修士和将士。 他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笑脸,有气无力地拱了拱手,“抱歉,让诸位见笑了……” “韩督尉深明大义,我等佩服。” “韩督尉,节哀……” “唉!” 面对其他人的安慰,韩虎臣只是摇了摇头,抹去了眼角的泪花后,他问道:“我找姬先生,请问他在何处?” 一小卒指着形似鳌头的山顶,对着上面的一座小宅院说道:“姬前辈的话在鳌头山顶。不过督尉有点不赶巧了。” “怎么了?” “前些日子有一只渡劫的大海妖靠近岛屿,被姬先生一箭射死了。这俩天先生闭关,在研究新的箭矢,估计不会见人。” “这样啊……那韩某就不多加叨扰了。麻烦转告姬先生,近期防线轮换,东海城收到消息,海族有所动静,切记不要松懈。” “明白!劳烦督尉费心了。” “职责之内,我等先行告退了。一旦有所情况,请立刻通知东海城。” 留下这么一句话,韩虎臣就带着几个随从登上了船只,在码头的士兵早已经等候多时,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坐船离开了。在守岛士兵的注视下,逐渐变成地平线的一个小点。 东海战线有严格的规定,没有得到许可不准在此域上空飞行。但作为东海督尉的韩虎臣有这个权利,而且以他的修为,飞回去其实更加方便。只不过他一直恪守规定,不愿意搞特权罢了。 “韩督尉,正是我等军人的表率啊!” 不知哪位突然感叹了一句,其他人连连点头应和,以示赞同。 轻舟一叶,向着东海城进发。速度之快,劈风斩浪。韩虎臣站在船头,凝视着远方,心中有事。 “大人,一切妥当了。下一……” 副将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抬手打断:“不要多言,他看得见。” “是。” “有事回去再说。” “明白!” 临近东海码头,韩虎臣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大海远处的黑点,长叹一声,抹去了眼角的泪珠,消失在了原地。 城中大小事物还需要他来处理,故人之子终究比不过这一城百姓。只是来年去祭扫兄弟们的时候,免不了一顿责罚了。 …… 一梦百年,浮生一时。 莫秦萧从睡梦中惊醒,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女子,茫然的眼睛逐渐清明。方才做了一个梦,他有点不记得了,但出于直觉,他知道眼前这人是值得信任的。 “你……就在这里看着我睡觉?” “不然嘞?” “行吧……” 回忆了梦中还算清醒的片段,秦萧起身,一手摩挲着玉佩,在牢房内走来走去。梦中之事,兹事体大,他要好好斟酌一番。 苏檀儿也不急,盘腿坐在了他的床上,撑着脑袋静静注视着莫秦萧。感受着身体下传来的暖意,以及若有若无的熟悉的味道,她觉得很安心。 看着她妖娆妩媚的身姿,莫秦萧老脸一红,不敢再看。羞涩中,还有几分违和感。总觉得她和梦中见到之人,有所差别,但细说又难以言表。于是他只好扯开话题问道: “现在外面不会有人听到我们的对话吗?” “不会,奴家设下了限制,暂时是安全的。不过要抓紧点时间了,韩虎臣去金鳌岛了,尽量要赶在他回来之前。” “韩虎臣为啥要害我?我和他有仇吗?” “就奴家调查到的线索,和燕双飞选宾一事有关。” 听到苏檀儿说的是燕双飞而非其他,秦萧心中暗喜,顺着她的意思问道:“不会吧?他不会也是燕双飞的追求者吧?要找我报仇的?” “韩虎臣为人严苛,不近女色,不像是会追求她的样子。况且她的身份被你曝光,再要杀你,明摆着支持邪徒,大逆不道。” “那就奇怪了……”突然秦萧灵光一闪,说道:“对了!东海城不是还有一个太守吗!他才是真正的东海一把手才对吧,去找他帮忙,遏制韩虎臣不就行了嘛!” “不行。”苏檀儿摇了摇头,一张东海城的地图就出现在两人面前,“你不了解东海城。作为一座军事城市,城内有四大军营,这个你知道的吧?” 看着地图上亮起的四个光点,秦萧点了点头,“嗯,姐和我说过。” “四大军营总计两万,是东海城最核心的力量。一支金鳞军,隶属于徐州,名义上归徐州牧管理,但他的统领石伟云是韩虎臣当年的部下。徐州牧更是放权给东海督尉,太守只做监军之职。” “一支银鬃卫归东海城本城,属于城防军。你见到的尤存志就是银鬃卫的统领,他也是当年韩虎臣的部下。” “一支铁鳍营,负责东海城与金鳌岛之间的物资调配,由东海城直隶,韩虎臣统帅。” “剩下一支海波卒,隶属于瑾王,驻扎于此协助东海海军,他们倒是不归韩虎臣,但一直受到限制与排斥,几乎可以不论。” “两万军士,除去海波卒的五千外,有一万五左右是直接归属于韩虎臣的,你觉得太守敢去管他吗?” “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也不是没有……” …… “……所以臭老头,叫我干啥?” 看着眼前虚无缥缈的一团云烟,魏无患没好气地埋怨道。方才他突然听到秦萧那边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结果还没来得及探查,就被一股力量拉进了梦里,陷入了沉睡。 这股力量老魏很熟悉,来自他的师尊,他口中的臭老头,也就是眼前那个由一团云雾凝聚而成的苍老人形。 他“看着”魏无患,捻着胡须,与相貌极为不符的年轻声音响起,回荡在整个梦境之中。 “臭小子,东海有变,你打算怎么办?” “变?变什么?” “东海有难。你要继续留在这里的话可能有危险。要不要走?” 魏无患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走?我兄弟在这里我能就这么走了?要走也是一起走啊!” “有难度。你兄弟被人盯上了,我带你走还好说,再带那么多个就难讲了。” “难讲那就不要讲了,我留下来帮他。我倒要看看那个不长眼的敢动我魏无患的兄弟!” 老人点了点头,似乎在笑,他好像很满意魏无患的决定。 “随你吧。不过我事先提醒你一声,东海的事情完了,你就给我回来。在外面野了这么久,你还想不想成为剑仙了?” “烦死了!”魏无患掏着耳屎,不耐烦地躺在他面前,“当初让我去临淮的是你,暗示让我留下跟着老莫的也是你,现在着急让我回来的还是你。咋地,你修仙修疯了?分裂了?” “不肖徒!信不信我打死你!”老人被他气得胡子都歪了,抬起手来作势就要打。 老魏头都懒得回一下,冷笑着嘲讽道:“你别给我在这里吹胡子瞪眼的!少来这套!你要真有这个本事早就来揍我了!哪里还会让我说那么多?你再逼我,小心我不给你养老!” 老人抬起的手几次放下,又几次抬了起来。最终,他长叹一口气,幽幽地说道:“老夫怎么说都是在修仙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眼瞎了找你当了徒弟?天赋天赋一般,毅力毅力没有,好不容易学会个剑法,还一天到晚偷懒。” “你让我怎么说你好?” “爱怎么说怎么说!小爷还不待见了!反正小爷的目标很简单,老婆孩子热炕头,有酒有钱有朋友。其他什么的我才不管呢!” 提到老婆,魏无患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搭着老人肩膀,贱兮兮地说道:“老头,你的算盘打空了。小爷死也不会去娶你给我介绍的那个对象的,小爷现在有看中的人了!” “哦?你是说你兄弟救回来的那个西域人?” “呦吼!你知道啊!怎么样,小爷眼光是不是很好啊!”魏无患顿时骄傲起来,想着在他面前好好炫耀一番。 可还没说几句,就被他师尊无情地打断了:“你俩成不了的,早点放弃吧。” “你丫咒我是吧?怎么成不了了?我俩相处可好了!” “那姑娘身上有一股王霸之气,有诸侯之相,注定是要走向高位的。而你……呵呵呵!” 老魏气急败坏地威胁道:“你丫!揍你啊!” “你来啊,如果你打得到的话。” “你丫!” 魏无患一掌就拍掉了他师尊化身的手臂,可一阵剧痛从脸上传来,他立刻从梦中惊醒。这一掌也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自己脸上,半张脸都肿了起来。 “臭老头!回去看我不薅死你!” 简单的一个小花招,就把魏无患气得跳脚。可他除了对着空无一人的牢房独自发泄外,再无其他方法。 心中郁闷的老魏重新躺回了床上,突然他感到身下有什么东西膈着了,探手一抹,摸到一块石头。 石头上写着一行小字,字迹他很熟悉,是臭老头的。 予妻者,百花入榜,四大花魁。 “嗯?我曹!” 一声惊呼,惹来了狱卒的注意,在他们的训斥声中,回过神来的魏无患依旧有点不可置信,呆呆地看着手中化作粉尘的石子。 第130章 府中会密谋 芥弥和太平无祟,隐身藏在了监牢之外,听着莫秦萧和苏檀儿的对话,面露忧愁。 “秦萧,她毕竟是外人,你就不怕……” “姐,她没有恶意。我能感觉得出她的内心,她很关心我,对我的感情很奇怪,有一种依托感……”” “不行!风险太大了!我不同意!” “咱也不同意!” 小白几乎是尖叫着,对着太平无祟的毛喊道。秦萧被吓得一激灵,龇牙咧嘴地捂着耳朵。 “秦萧小哥!你怎么能信任一个来路不明还差点暗杀咱们的人呢?花枝招展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看得出来,小白对苏檀儿很是戒备。无论是先前处处针对她,还是再往前时诱惑秦萧,都给她留下了不好的回忆。要不是不能出监牢,小白说什么也要好好教训她一下。 “这次我同意小白。我看不透那个女人,我也不信任她。”芥弥同样点了点头。随后瞥了一眼身边的太平无祟,没好气地继续说道: “你信任太平无祟也就算了,你进入了它的内心,窥探了它的一切,好歹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但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你总不能说做了一个梦,你就信任她了吧?你要知道梦是能被篡改的!” 一旁的无祟泪眼汪汪地看着芥弥,被她一个眼神吓了回去,只能可怜巴巴地应和道:“我同意芥弥老大的观点。主人你应该更加谨慎些的。” 感觉小白好像好斗了不少?芥弥姐还是提防着无祟啊……话说无祟是不是性格变了?之前它不是挺嚣张的吗?这是好事吗? 这样的想法在秦萧内心一闪而过,他一边揉着耳朵,一边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们的担忧,可现在的情况是敌在暗我在明,他们占据了主动,我们又是深陷敌营,不冒险一点,怎么脱身?” 这时候芥弥提醒道:“别忘了我们来东海的目的,是查清楚单之禅的事情。现在她的真实身份已经明确了,你还想在这留多久!” “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关于单之禅的前辈的事有蹊跷,尤其是六煞之乱的那一段。” 说着,一个柔和的白色光团出现在秦萧的手中,没有受到抑灵符与困灵阵的影响,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漂浮掌心,散发出令人心安的光芒。 “如果正如芥弥姐所说,单之禅前辈是个邪仙的话,我不明白为什么这股力量会这么柔和。即使是自由无我的状态下,我也感觉不出一丝恶意。” “她太温柔了,不止一次帮了我。如果她真的是什么恶人的话,她图什么呢?” “……” “你总不能说,她贪我一手逸仙剑法?或者说是那我都不能完全参悟的自由无我。” 莫秦萧苦笑两声,将那团光又收了回去。芥弥盯着他,良久才憋出一句话来:“单之禅暂且不论,你有什么把握确定这个叫苏檀儿的不是在骗你?” 原本在秦萧身边安静等待的苏檀儿,突然感到一股杀气袭来。无形的匕首不知何时扼在了她的咽喉,芥弥缓缓从虚空中走出,令本就狭小的房间更加拥挤了几分。 “你有一炷香的时间,解释你做的一切。说不明白,人头落地。” 苏檀儿感到匕首的冰凉,瞬间做出反应。一枚蝴蝶样式的纹路在掌心凝聚,一旦芥弥有所动作,她就驱动它,打算带着莫秦萧一起越狱。 大不了跑到合欢宗,她就不信那个叫芥弥的,有胆子上合欢宗抢人。 莫秦萧是唯一能帮她找回欢喜仙的人了,他绝对不能出事! “如果你打算叫合欢宗的来帮忙,还是省省吧。就算是你们那位来了,我也不怵。” “不如说……你问问看,她敢不敢和我作对!敢不敢为了你一个人和我们一家作对!” 一语既出,尽是霸道。 苏檀儿掌心的符文应声破碎,鲜红的血珠沾满整个手掌,化作一颗又一颗血珠,落在地上,结出一朵妖艳的月季。熟悉的异象,让她想到了某个人,不由得惊呼道: “这股力量是……葳蕤?无名死在你手上了?” “这不是我想听到的回答。” 手腕翻转,那隐形的利刃现出原型,果然是那玄之又玄的葳蕤。在芥弥手中,只有两三寸大小,被夹在两指间,抵在苏檀儿的咽喉上。 “不过,原来如此。你们真的是一伙儿的,那就更不能信任你了。” 随着利刃一分一毫地深入,一条血线也在苏檀儿的玉颈处沁出。一旁的秦萧刚想站起来劝架,却被太平无祟一把摁了回去,摇晃着大尾巴,阻止他向前。 “主人,你太善良了!还是让大姐去处理吧。” “可是……” “没有可是。”芥弥看着眼前的苏檀儿,冷笑几声:“如果她真的没异心,为什么遮遮掩掩地不敢直说?因为她心中有鬼!” “好!” 面对咄咄逼人的芥弥,苏檀儿突然笑了,她略带歉意地看了一眼莫秦萧,随后还以芥弥凌厉的眼神。 “既然你想知道,那奴家就告诉你。只是希望你别后悔?” “我现在后悔的事,只有没能劝住秦萧,让他来了东海,趟这浑水。” “既然如此,走吧。这里不方便,找个没人的地方,奴家告诉你真相。” 芥弥点了点头,叮嘱太平无祟看好秦萧,随后押着苏檀儿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一阵淡淡的香气。 房间里安静下来了,看着空旷了不少的监牢,秦萧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听到对面长久的沉默,小白怯生生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秦萧小哥……咱不是故意要针对她的。只是她给咱的感觉真的不好……” 声音越来越小,另一头的小白此时一定委屈极了。 “这没什么的,小白。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信任她,就像不知道为什么会去信任无祟一样。”躺在床上,秦萧出神地看着天花板,一边逗弄着身边的无祟,自顾自地说道: “小白,你知道吗,其实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什么?” “他们都求我。我拒绝不了那个乞求的眼神。他们在需要我……无祟是,苏檀儿也是,她们都在乞求我。我不忍心拒绝他们……” “……” “说来不怕你笑话,小白。看着他们的样子,其实第一反应就是联想到了你。当时我在想啊,如果是你在我面前哭了,你在我面前哭着乞求我,我会怎么办?” “咱不会哭的!秦萧小哥小看咱了!” “是是是。但我可以告诉你答案,小白。我想,应该会不惜一切也会实现你所希望的,哪怕是付出我的生命……” “……” 聊着聊着,秦萧突然笑了,“小白,你说要是有一天,你在我面前哭了,我会怎么样呢?” “咱不会哭的!” “对,小白最坚强了,不会哭的。” “秦萧小哥,你敷衍咱!咱生气了!哼!” “呵呵呵呵!” 两人在这里聊天聊地,忽略了两个呆在一边全程围观的群众。阿依古丽和魏无患都受不了这股奇怪的氛围,全程保持了沉默。 “你说,他俩到底算什么?搞那么暧昧。” “谁知道呢。一个胆子小,一个呆木头,一层窗户纸硬得像石头一样。” “话说我们那么偷听真的好吗?” “帮他们记下来,以后这可是我们嘲笑他们的最好证据!老莫那家伙平日里滴水不漏的,没想到也是一个闷骚怪。这一面可难见到了!” “你和他关系还真好啊。” “毕竟除了师傅外,我就他这么一个兄弟了……” 监牢内的交流没有断过,高悬的白日逐渐向着天顶进发。万里无云的穹顶,时不时有雷声传来,街上行走的人频频抬头观看。这其中就有金鳞军统领,正前往督尉府的石伟云。 抬头掩住了刺眼的太阳,石伟云喃喃说道:“东海这鬼天气,那么多年还是习惯不了啊。” “石统领见笑了,即使是东海本地人,也没几个敢说自己熟识海边气候的。这沿海的天啊,和小姑娘家家的脸一样,说变就变。” “这点倒是和拒北一模一样。” 路过的行人中有人问道:“这拒北的天,也这么善变?” “是啊。”几乎下意识地,石伟云哈了一口气,却没有预料中的白雾温润掌心,他愣了神,苦笑一声,继续说道: “北地三城,就没有一个气候好的。镇北有飓风,御北有沙尘。至于拒北,一年到头雪就没停过。” “‘白骨覆于雪,万里无人烟’说的就是拒北的风光啊。” “统领大才!随口一句就是千古绝唱!” 士卒中有人小小地拍了一个马屁,石伟云只是轻笑两声,揪出那个拍马屁的人——一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多的青年,正一脸尴尬地盯着他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记得你,前年招进来的新兵吧?叫什么名字?” “回统领,属下史天明,泗水人士。” “你们这些新兵蛋子啊!叫你们多读书你们不听,一心想着建功立业、带兵打仗可不行。这首诗哪里是我作的,我哪有本事作这样的诗歌呦!” 史天明尴尬地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那统领,这诗是谁作的?” “‘一斗琼浆一诗篇,一人独证一剑巅’。” “诗酒仙,李之玉。” 看着史天明一副茫然的样子,石伟云把他放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脑袋,示意回到队伍中。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有空多读点书,你要真的对李之玉的诗感兴趣,你今天晚上来找我,给你几篇诗集看看。” “多谢统领!” “好了,所有人卸甲下马,门口等待。我进去了。” 在督尉府前,石伟云吩咐手下原地待命后,独自一人走了进去。此时,门外另有一支亲兵已经在此等候了,纪律严明,顶着大太阳站着标准的军姿。从额头流下的汗水以及内衬里的盐渍来看,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这是尤存志的银鬃卫。 作为正规军的金鳞军,自然不甘落于城防军下风。虽然石伟云说了让他们卸甲,但见银鬃卫不未卸,他们什么也没说,却也默默站起了军姿。 一金一银两支队伍,就这么在督尉府门口,暗自较量了起来,作为一道奇特的风景,惹得游人注目。 “末将石伟云求见!” “进来吧。” 石伟云一进门,就看到了尤存志半跪在地,高位之上的韩虎臣只是在写些什么,安静地听着他讲话。 “……即使如今是非常之时,律法的威严也不容侵犯。我恳请韩督尉上告太守,在换防期间严查冤假错案!” “我知道了。余清风的做法虽然有所欠缺,但并没有过错。权事从急,可以谅解。就先罚他一个月的俸禄吧” “至于冤假错案一事,尚且按下不表,东海防线换守在即,城内本就不太平,这次又有修士造成了如此大规模的破坏,先行关押。你且耐心等待,事后统一重审。” “谢督尉。” 虽然尤存志的脸上写满了不服气,但还是应了一声。规规矩矩地站起身来,找了一处位置坐了下来。看见一旁的石伟云,两人相互点头示意,没有多说什么。 并不是两人关系不好,作为一同出生入死的弟兄,石伟云和尤存志的感情是很深厚的。在拒北城时,两人就已在韩虎臣手下,算算已经认识快五十年了。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如今尤存志已经七十余岁,再干几年就要告老了。而石伟云则有修为在身,比尤存志还要年长几分的他,如今依旧精力充沛。 这让两人有点唏嘘。 “伟云、存志,传我军令,三营严备,枕戈以待,接下的一个月时间内全城戒严。东海城封城,以应对即将到来的轮换攻势。” “是!” “伟云带领金鳞军,入银鬃卫营,扎营而休,直面东海,时刻准备汇报海况变化,有所异动准许先动后报。” 银鬃卫营是四个营中最靠近东海的,虽然换营这种事很奇怪,但并不是没有先例,尤存志和石伟云都没有提出异议。 “存志率银鬃卫,全城巡视,四班一换,昼夜两转,八次轮替,两千城防军全部调动,维护城中治安。” “明白!” “调动铁鳍营,回防东海,沿海设防,暂由伟云领导,与金鳞军一起守住东海防线。” “是!” 韩虎臣几番命令下来,基本安排齐全了接下一段时间内东海城内大小军务。由于尤存志这边任务较重,既要重新安排巡逻班次,又要整理营地,所以领了军令后就先行告退。 只留下石伟云和韩虎臣转移至书房,就防备一事另做讨论。 哒——哒—— 奇怪的声响在书房内响起,癫狂的笑声在房间内回荡,显得无比刺耳。 石伟云看着那个持枪的青年大大咧咧地坐在他对面,闻着他身上的血腥味,不由得眉头紧蹙。 韩虎臣脸色不变,看着右侧空出的两个位置,冷冷说道:“行动失败了。无名死了,尸骨无存,葳蕤也找不到了。” “什么!?”杀天骄很惊讶,手中长枪抖动,七十一个指骨发出沙沙的声响,扰人清净。 “那个废物!死在了一个筑基垃圾手里!倒不如死在我的手里,还能丰富一下我的战利品!” “废物!真是废物!” “死了好!死了妙。死了好啊!哈哈哈哈!” 嘴上骂着,杀天骄却是哭了出来,一边哭着一边笑着,样子很渗人。 “苏檀儿哪里去了?” “谁关心那个婊子!估计看中了某个男人,又去采补去了。” “别生变数,让她早点回来。” 环顾一周,韩虎臣缓缓站起身,看着身后这张九州的地图,手从拒北、东海、西域三地缓缓划过,轻轻说道: “西边一切准备就绪了。三日之后,开坛!” 地图之上,画在东海的一个鲜红的圈,显得格外扎眼。 第131章 九玄西行记 略显荒芜的草原上,四个女子漫无目的地走着。花花绿绿的衣裳在青黄的背景下显得格外瞩目,时不时飞过的秃鹫,也将目光集中在了她们身上。 细看之下,这些个女子各个都是国色天香,也就领头的那个略显普通。但不难看出她才是队伍里的核心,其余三个都在耐心听她说话,认真的甚至掏出笔记记录着所说的一言一句。 这支队伍正是来西域历练的九天宫门徒,由何慕瑶领头,带着慕容筱、南辞笙、南辞琴还有一个前去侦查的虞青。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带新入门的南家姐妹锻炼锻炼,顺便看看能不能碰到什么奇遇。 顺带一提,何慕瑶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她单纯闲不住。在听说参与西域之战的有血狼,就想要剥点皮拔点毛,回去炼点法宝,炼点丹药啥的。 毕竟血狼这种妖兽,在九州是很少见的,只在森罗东域有出没。但因为九州和森罗东域的关系很差,血狼又由于其特殊的习性,很难留下尸体,所以九州的鎏金联盟那边一直都是有价无市的状态。 难得有机会能抓几只血狼,何慕瑶才不会错过呢,带着几个师妹几乎是一马当先,冲进了这片尚未探明的草原之中。 历练过程中,她也不忘做个表率,尽到师姐的职责,一直在教导几人关于西域的知识。大到历史地域,小到特产地况。 “西域这旮旯比较乱,它是九州和森罗的缓冲地带。以前过得还算和谐,你们脚下的这片草原,过去就是贸易区,两族在这里进行交易,互惠互利。” “靠着贸易,一批九州富商在这里发了家,在西域原住民的帮助下,逐渐开拓出一条横贯两域的贸易路线。西域的重要性也逐渐被挖掘出来,成为了一个香饽饽。人和妖的矛盾就开始出现了,都想吃一口西域贸易的大饼。” “打了几百年的仗吧,西域被毁得七七八八了。这时候意识到不对了,想着要谈和了。再然后,两域之间达成了共识,发展自由贸易。” “在这样的前提下,两族博弈并没有消失。人族扶持了大大小小几个西域小国,和妖族支持的几个妖兽部族相抗衡,倒也维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直到六煞之乱,九州内部战火不断,西域妖族趁机侵占九州西部土地。这其中更有着西域六国的叛变与引路。” “虽然之后凭着西部军团和几大宗门的携手努力,把土地都抢回来,但西域几个小国和九州大乾之间的矛盾却是无法缓和了。” “最后的最后,大乾军队马踏西域,几乎屠掉了西域人族近半数的人口,俘虏人口近十万。因为发生在建武年间,也就是上上个皇帝的时候,所以这件事也被称作‘建武西征’……” 说到最后,何慕瑶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看着这颜色鲜明的地与天,回忆着一路走来看见的乱葬岗,忍不住长叹一声: “可怜白骨聚沙堆,尽为上国觅业伟。谁怜西境三万女,半是卖笑半宫闱。” “师姐……” 三人看着突然变得忧愁,甚至有些落寞的何慕瑶,不免担忧地盯着她看。慕瑶只是摇了摇头,很快又变回了以往那副洒脱、嬉笑的模样,一手搭着慕容筱,一手搂着南辞笙,没个正形。 “没事儿啊,我就是想起了老李头的一首诗,触景生情了。小事儿啊!别担心。” 所有人都知道,何慕瑶心中藏着事。但她既然不想说,三人也不点破,只是由衷地关心了几句,又继续跟在她后面,搜寻血狼的踪迹了。 一声鹤唳,吸引着四人抬头望去。一只优雅的白鹤缓缓落下,俯在了四人身前。只见她抖动双翼,洒落一地鹤羽,化作一身白裙白纱,包裹着一个高挑玲珑的身姿,缓缓起立。 来者正是危宿·月燕岳绮薇的弟子,虞青。如她们所见,虞青并非人族,而是一种古老妖族——云鹤。 传说中鹤最早曾是妖兽一族的斥候,以日行千万而闻名。后来妖兽势微,鹤又成了天神的信使。到神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鹤族也没有消亡,而是成了之后天庭仙人所青睐的坐骑。 而云鹤,则是鹤族中的佼佼者,擅长驱云御风,论速度也是名列前茅的存在。 这一族的历史之悠久早已不可考察,虽然到如今这时代,云鹤一族有所衰弱,但依旧是妖兽中不可忽视的一大种群。 虞青,作为云鹤一族这一代最杰出的青年才俊,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三十多年前,从森罗跑到了九天宫,执意要拜入北玄仙人门下。 秉承着有教无类的理念,北玄仙人收下了她,并让她拜了危宿·月燕的岳绮薇为师。 也正因为这件事,引发了九天与鹤族之间的激烈冲突,几乎要上升到战争的局面。最后甚至引得森罗北域的守护神、十大圣树之一的梧祖出面斡旋,才得以和平解决。 但当事人虞青对此事似乎并不上心,还经常借此嘲讽云鹤一族,说他们都是些不开化的老古董。 看得出来,她和本族的关系真的很差。 打了声招呼后,身边三人围了过来,慕容筱看着略显疲惫的虞青,开口问道:“虞师姐,前面有情况吗?” “很奇怪,按照前线提供的地图和情报,这里应该有几个游牧部落还幸存才对。但我刚刚看了一圈,这偌大的草原什么都没有。除了草,就是土。” 一张地图从被虞青取出,能看出几个标注了位置的红圈旁,都留下了几笔备注。 比划着前进路线,南辞琴问道:“我们是不是走错了?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 “不清楚,但先把情报给后方汇报一下吧。” “好。” 南辞琴应了一声,走到一边开始给后方的的大军分享情报。本次除了历练外,她们几人还承担了斥候的职责,有任何情报都要和后方汇报。 “累死了!大南师妹,过来给我奶一口!” 这边何慕瑶接过地图,看得出奇认真,手中不停掐算,估摸着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慕容筱也在帮忙记录。虞青也不打扰,拉过一旁安静等候的南辞笙,扑通一声扑入了她的怀里。 “好。” 无瑕且纯粹的灵力从南辞笙身上迸发而出,通过身体的接触尽数流入虞青的体内。在妖丹的运转下,没有一丝抵触,补充着有所消耗的灵海。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已经恢复如初。 这就是如今的南辞笙。 经过有苏月魁的开导,她已经不再痛恨自己特殊的体质了。重获新生的她,开始尝试着寻找属于自己的价值。 凭借蓄灵体质的特殊性,她拥有远超同境界修士的灵力量。本来对于战斗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大的优势,但过于黑暗的经历以及对于幻音坊的痛恨,让她不愿伤害他人。 最终她决定用自己的体质,去帮助他人。 于是乎她利用蓄灵体提纯灵力的特点,开始尝试为他人补充灵力,同时学习修炼与医疗、治愈有关的术法。 这就是南辞笙拜入九天宫后所选择的道路。 明明已经补充完成,可虞青还是不愿离开南辞笙的怀抱,像个小孩将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嘴里絮絮叨叨地念叨着。 “啊!累死了!草原的天好干燥啊!飞了一小会儿羽毛里都是沙子,太阳也好晒!早知道带点防晒的膏药来了!” “好啦,辛苦师姐了。要不我给你揉揉?” “嗯,大南师妹最好了!” 她就这么坐了下来,闭着眼睛享受着南辞笙的按摩,顺便向南辞琴问道:“小南师妹,师傅那边怎么说?” “绮薇师叔说,三天前有一支血狼败退时途经这里,这里的人很有可能遭遇毒手了。她让我们扩大一点搜索范围,看能不能找到幸存者,以及查明血狼逃离的路线。” “啧!真会使唤人,她咋自己不上?真是的!” “呃……师叔还说,让你上点心,不要想着把任务甩给几个师妹,她会一直盯着你的。” “……” 这一刻,虞青想欺师灭祖的心都有了。怎么每次自己想要偷个懒,都能被她发现呢? “青,你过来一下。”她刚想凭空骂上几句,那边何慕瑶突然发现了什么,招呼着虞青过来。 “怎么了?” 慕瑶指着一个红圈,问道:“你还记得在这里看见了什么吗?” 虞青接过地图,其他几个圈上都被打上了叉,旁边加上了一些新的备注。只有最中间的圈,被反复打上几个着重号。一旁的南辞琴也没闲着,将这张分析过后的地图一并发给了后方。 “让我想想……一片荒地,啥也没有,有些石堆。没了。” “那就不对了。” 说着,慕瑶在又画了几条走向不同的红线,所有的红线最终都汇聚在了那个红圈附近。 “这是……” “这片草原的地脉走向,小筱刚刚推演出来的。一条线的是地脉,两条线的是灵石脉藏。”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个圈应该就是地脉源头,那环境就不可能会差。咱这里又不是穷荒那个鬼地方,多少会有点异样的。” “啥也没有的话,反而不对劲。只能说明这里要么被动了手脚,要么所有的灵石地脉都被开采完了。” “可小筱刚才探查过了,地脉流向很正常,也能发现灵石脉藏的波动。所以,我倾向于前者,有人在这里动了手脚,想掩盖什么。” 一番分析,无不让在场的诸位同门称赞连连。她们都知道何慕瑶是万中无一的绝世天才,只是没想到她的天赋居然还是全方面发展的。不仅修为高、战力强、学识渊博,还真正做到了学以致用。 地脉的知识她们都学到过,南家姐妹虽然刚刚才刚刚入门,但虞青和慕容筱可参与过地脉探查和开发的任务。尤其是慕容筱,得益于灵力属性,有关大地的一切她都有着天然的优势与亲和力。可以说是五人当中最熟悉地脉的人。 但包括她在内,都只知道用环境的来判断地脉的走向,却没想到用地脉来反推环境。 除了何慕瑶。 这不仅仅是一句天赋异禀能形容的,更多的还是何慕瑶在历练中积累的经验起到的作用。 四人吃惊且崇拜地看着她,眼中的星星都快溢出来了。尤其是新入门的两姐妹,直到现在,她们才理解为什么何慕瑶在九天宫如此受人推崇。 “别那么看着我。这就是一些常识罢了,多出去逛逛,总能学会的。”顶着其他人惊讶的表情,慕瑶随意地摆了摆手,虽然说得很谦虚,但脸上的笑容可不会骗人。 她收起了地图,开始分布任务。 “小南和师叔汇报一声,我们先去那边看看。小筱,做一点土偶,赶路用,争取天黑前赶过去。大南,你去帮小筱补充灵力,不要省,以快为主。青,麻烦你带路了。” 至于为什么不飞过去,一是为了照顾南家姐妹,二则是防止先前迷惑虞青的障眼法再次出现。 其余几人应和地点了点头。 很快,一辆土制的马车就在草原上奔腾起来,掀起一阵烟沙。为了能相互照应,四人按照何慕瑶的吩咐,坐在了一起。 虞青和慕容筱负责指路和驾车,其余三人则在车厢中闲聊了起来。 和安静的南辞笙相比,妹妹南辞琴显得活泼得多。她撅着个屁股,从后面探出脑袋,俏生生地问道:“话说回来,虞青师姐和慕容师姐是怎么来到九天宫的?” “我是自己跑来的。”虞青回头看向一脸好奇的南辞琴,捏着下巴回忆道: “我比你们俩入门早个三十来年吧。没入门前我在云鹤一族里修炼,当年族里的老太婆看好我,觉得我天赋好,就想推举我当下任血脉主。” “那时候我本来就不喜欢妖族里那种血脉至上的气氛,当了血脉主后等于是彻底没了自由,所以就连夜跑了出去。跑了七天七夜吧,才来到九天宫,后来就拜入师祖门下了。” “原来虞师姐也有这么一段往事啊……那慕容师姐呢?” “我是捡回来的。我算算啊,先建武、后嘉禾、然后是天禄……对了,我是天禄三十四年的时候被师傅从穷荒捡回来的。” “当时穷荒发生了几股小规模的冲突,几批北上的商人被波及。师傅受了鎏金联盟的委托,去找这几批商人的下落,结果在商队里发现了我,然后就把我带了回去。” “……对不起师姐,我好像提到你的伤心事了。” “没关系,反正我对那些事情没什么记忆,现在九天宫就是我的家。” “这样……啊!” 一声娇唤,一只不安分的手突然拍向了南辞琴挺翘的屁股上,荡起一阵白浪,只见何慕瑶正一脸坏笑地在她屁股上反复揉搓,时不时拍个两下。 “慕瑶师姐!你好讨厌!” “还不都赖你,怎么不问问我?明明刚才我们聊得正开心。被冷落了,师姐我好伤心好伤心的。嘤嘤嘤……” “那师姐你又是怎么来到九天宫的?” “我啊……” 突然,何慕瑶不笑了,也不打趣南辞琴了,直勾勾地看向某个方向。 “师姐,怎么……” 话还没说完,她一手搂住南辞琴,一手挡在南辞笙面前,将两人拽到自己身边,轻声喝道:“去!” 几乎同一时间,三道鲜红的爪痕破空而来,撕向疾驰的马车。 风沙暴起,满目尘土。 土制的马车在一瞬间内被撕成碎片,消失在草原之中。 一同消失的,还有车中的五人。 第132章 九玄擒妖记 三个巨大的阴影自沙尘中缓缓现身。赤红的毛发、血红的利爪,以及嗜血的双目,无不在彰显它们的身份——血狼。 领头的血狼约九尺高,死死盯着眼前,龇牙咧嘴,展露凶光。尾巴微微向两边扫扫,另外两只血狼就收到了指令,以三角之势将马车团团包围。 “嗷——” 一声狼嚎,三道声波卷起风沙,击中了马车,一瞬间尘土飞扬,三道深凹的沟壑内缓缓有鲜血流出。 闻到熟悉的气味,血狼眼中的凶厉才减去几分,但该有的慎重一点都没少。三狼合力,仰天长啸,妖力汇聚,巨大的血色光球在上方凝聚,如流星坠落,砸向中央。 就这样它还觉得不够,又补了好几发爪击,直到包围圈中只剩下一个深陷的巨坑,连最后一丝血腥味都闻不出来后,才放下戒备,摇尾向着其余两狼示意。 其中一头较小的血狼,还不忘口吐烈火,将此处痕迹烧得一干二净。另一头则卷起一阵飓风,将所有爪印、灵力波动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领头的血狼点了点头,才带领着手下,踩着血色流云,离开了此地。速度之快,只看见一道血色划过天际,突兀地分割了青黄的天。 “这仨畜生还挺谨慎。” 何慕瑶看着远去的三头血狼,饶有兴趣地点头称赞。头脑发达的妖兽见多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谨慎的家伙,不禁勾起了她的兴趣。 浮云之后,虞青身化白鹤,两只爪子勾着南家姐妹,嘴里叼着慕容筱,背上还驮着一个泰然自若的何慕瑶,正费力地扑扇着翅膀。对于她这个小身板儿来说,一两个还好,拎着四个人属实是为难她了。 借助何慕瑶研发的药粉,她们隐匿了气息,为了防止飞行时灵力的波动被觉察,只能稍稍委屈一下虞青,让她暂时驮着几人。 这才会有如此滑稽的一幕出现。 “别说风凉话了!快点!我撑不住了!” “行行行,快降落吧!” 降落以后,何慕瑶嗖的一声就没影了,留下一个虞青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还有三个人面面相觑。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南辞笙,她指着地上那一滩血迹问道:“师姐,慕瑶师姐她……一向如此吗?” “你指的是什么?” “就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师姐她一直随身带着的吗?” 南辞笙沾了几滴“血液”,放在鼻前嗅了嗅。说是血液也不准确,它的味道太浓了,浓到甚至让人感到有些不适。 “我也不知道。我和慕瑶师姐之前同行的机会不算多,上次去泗水,师姐也只是随身带了一些法器。其他的就……” “慕瑶她就这样,你们习惯就好。”这时候虞青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她经常捣鼓一些奇怪的玩意儿,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估计这个血浆就是她新发现的东西吧。” “对喽。” 不知什么时候,何慕瑶又出现了,手上还攥着一撮血红的毛发。显然是先前三匹血狼留下的。 “前些年不是接了一个圣堂的任务,逮到几个邪修嘛。他们研究的是一种血液秘法,具体的我不方便说。不过后来我逆推出来了一种用水来合成血液的法术,用一些草药就能伪造出极其逼真的血。” 说着慕瑶掏出几个密封的小瓶子向众人展示。浓稠的血色液体在里面荡漾,挂在瓶壁上久久不愿流下。即使是密封的,也能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 “看来初战告捷,血狼也能骗过,看来这还挺逼真的嘛!” “师姐,现在怎么办?我们算是被发现了吧?还要继续追吗?” 初次出任务的南辞琴有点紧张,只能征询何慕瑶的意见。慕瑶看着她略微打颤的双腿,轻轻拍了她肩膀两下,安慰道: “当然要追了!这里距离目的地还有不少路,就遇到了埋伏,这证明里面肯定藏着不得了的东西。来都来了,不去看看怎么行?” 看着何慕瑶跃跃欲试的样子,虞青坐直了身子,严肃地看向了她:“慕瑶,我知道你喜欢冒险,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一切以团队的安危为重。你要照顾好几个师妹的。” “放心,我早有准备。” 何慕瑶神秘一笑,从纳戒中掏出一撮白色的毛发,分发了下去。看着手中柔顺的毛,虞青只觉得眼熟,但一时间也没有想起来。 “这是……” “我从老白那里薅来的。里面藏了它的一次攻击,只要触动了就能把它招来。来来来,大家别客气,多拿点,一人一撮。” 除了慕瑶,每个人手中都多了几根白毛。虞青的震惊还没褪去,慕瑶又掏出四片龟壳。 “这是北玄那老头拿来给我抵债的,能抵挡陆仙半炷香时间的进攻,也能把他召唤过来。大家别客气,一人一个拿着。” 看着何慕瑶手中不断掏出的仙人秘宝,虞青和慕容筱的嘴巴再也无法闭合。她们入门的时候也拿到过师祖给的防身宝贝,但谁能想到这些东西在慕瑶手中居然像大白菜一样不值钱啊! 一时间,她俩都有些嫉妒地看向了何慕瑶,但也仅仅是一瞬间。另外两人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些宝物的贵重,还一个劲地摆弄、捣鼓着。 何慕瑶扭头问向虞青:“怎么样,青?这下总归可以了吧?” “走着!别说侦查了!今天你就算是要把这片草原平推了,老娘也和你一起!” “好说,那走着。” 何慕瑶深知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与其方才杀掉那三头血狼,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不如放它们离开,说不定还能找到它们的幕后主使。 狼这种妖兽,聚是一支军,散是一条虫。如此严密的行为的背后,一定存在一个指挥。不然仅仅凭着三头刚刚凝出妖丹的家伙,怎么可能会那么谨慎? 不过它们就算再谨慎,也还是留下了疏漏。这撮狼毛,将会引导何慕瑶她们直捣黄龙。 “天生万物,必有本根。其散寻聚,其零寻整。地源溯法,万里回身。” “敕!溯本追踪!去!” 伴随着何慕瑶的吟诵,一张从未见过的符箓裹挟着狼毫开始燃烧,残留的灰烬落在地上,慢慢凝聚成三只手掌大小的狼,开始朝着远方奔去。 “走吧,溯本追踪符距离有限,希望赶得及。” “嗯!” …… 三狼飞行的速度非常快,远超一般的金丹妖族。这让跟在后面的何慕瑶感到很惊讶,而且脚踏流云明显不是狼能掌握的能力,更不要说什么口吐烈焰以及呼风唤雨。 它们仨吃了不少啊,要杀它们至少两招。会暴露吗? 血狼的天赋之一,化血同归,能够通过吞噬其他猎物的鲜血,来掌握对方的某种能力,实力越强,能掌握的能力也就越多。 传说中曾经有一头陆仙级别的血狼大妖,吞噬了一位濒死的仙人,不仅实力暴涨成就妖仙,更是一妖兼具两法,完全禅悟了那位仙人的能力,一举击败当时血狼一族的血脉主,在整个狼族都是威名赫赫的存在。 这种吞噬来的能力,还能通过同类相食的方式进行传承,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少能发现血狼尸体的原因。加之其嗜血好战的天性,血狼几乎是为了战争而存在的顶级妖兽。 三头血狼在一处盆地前停了下来,正是何慕瑶她们寻找的地脉源头。为首的小声呜咽了几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十二尺有余的狼人凭空出现在它们面前。 三头血狼匍匐着身子,尾巴上翘,有节奏地左右摇摆着,那狼人点了点头,在其身后撕开了一道口子,领着它们进去了。 那一瞬间,何慕瑶好像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法阵,以地脉源头为基础,安静地运转着。虽然仅仅只是一瞬间,但那符文她却是认得的。 那个好像是供能的阵法?它们在抽取地脉?想干什么? 那道裂缝将要关闭,留给何慕瑶思考的时间不多了。对着身边的几人打了一个手势,虞青和慕容筱立刻会意,一人身卷翎羽,一人身披土铠,跟着慕瑶就往里冲。 南家姐妹反应慢些,但也全副武装地跟了过去。激烈的金属碰撞声响起,本来六尺玲珑的南辞琴,顿时被一个人形铁皮包裹,化身一丈高的金甲机人,掩护着南辞笙,从裂缝中挤了进去。 盆地内的景象和她预料的差了很多,没有见到师姐口中那风景宜人的原上绿洲,有的只有密密麻麻的符文,以及数十头龇牙咧嘴的血狼。 先前三人已经冲进狼群中,各类法术倾泻而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慕容筱身边聚集了四个巨大的土偶,硕大无朋的巨拳仅仅只是锤击地面,都会造成一次小小的地震,普通血狼别说近身了,还没靠近就被它们砸成了肉泥。 慕容筱本人也不可小觑,土地在她的驱动下千变万化,小小的盆地内竟是出现了诸如峡谷、悬崖等多种地形,将驻守于此的血狼们的地理优势全部打破,任由其玩弄于鼓掌。 “岩爆!” 数只血狼被困深坑,随着她一声轻呵,岩石向着它们聚拢,包裹成一个巨大的岩球,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爆裂,血肉夹杂着石块,飞散在整个盆地内。但更多的还是变成灰烬,再也无法被同类吞噬。 和她相比,虞青就没那么扎眼。毕竟她没有慕容筱这种大范围的术法,她更擅长的速度。 狼群在崎岖的地形中疯狂地向着入口处的三人冲锋,悍不畏死。可离她们还有三丈远时,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声哀嚎。 紧接着它们的肢体开始分解,满地都是断肢残体。南辞琴还在奇怪,就看见一道白色的风从面前掠过,她终于看清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一根肉眼难以察觉的细线。 虞青穿梭在狼群之中,时不时钉下几根鹤羽,作为连线的节点。偌大的战场,被她一个人分割成了数个版块,每一块,都是狼群的必经之路。血狼们显然发现了端倪,开始抱团,不再一味冲锋。 “哼,还挺聪明的。小南师妹!北方向十七丈,发射波空石!小筱,起土墙三丈五尺,堵住南西两面,夹角正直,让它们集中冲锋!” 虞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南辞琴应了一声。机人下蹲,背后伸出三根黑漆漆的铜管,随着她不断修正目标参数,三颗乌丸向着虞青所说的位置发射了过去。 有血狼发现了飞行中的弹丸,嚎叫着一跃而起,想要阻拦,都被游弋在狼群中的虞青一刀斩首。 乌丸落地,表层外壳像泥土一样迅速溶解,露出内部一颗颗手指大小的白石粒。狼群下意识地开始远离这些石粒,却不曾想地下突然涌起一座壁垒,堵住了它们的去路,只留下一条直道供它们穿行。 犹豫之际,白石异动,以肉眼难见的频率开始颤动,刺耳的声音钻入狼群耳中,离得近一些的当即耳中出血,昏死过去。狼群开始向着唯一的出路奔逃。 但这样的声音对人一点作用都没有。别说是躲在机人里的南辞琴,就连穿梭其中的虞青都没什么影响。 即将冲出包围的狼群,突然看见了正前方有着两束黑漆漆的金属管对准了它们。意识到不妙的狼群立刻掉头,有的甚至攀上了土壁。 但这显然在虞青的预料之中。随着地形一起改变的,还有她布下的鹤羽的位置,以及那分离的细线角度。 掉头与攀上土墙的血狼,又一次被细线割裂。动物求生的本能被唤起,它们开始不要命地向着出口狂奔,即使眼前有一个巨大的机人在等着它们。 “来了!姐姐,准备。” “好了!” 面对即将冲出包围的狼群,机人身后冒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符盘,连接着三根管子,悬浮在南辞笙面前。南辞笙将手放在上面,巨量的灵力开始向机人涌去。 “炽明二十连火铳!启动!” 漆黑的金属管开始转动,以纯净的灵力为核心,源源不断的炽热飞弹开始扫向狼群,它们连一声哀嚎都发不出来,就死在了南辞琴可怕的火力之下。 这一死,完整的尸体没留下多少,只有碎成一地的尸块。 这就是南辞琴选择的道路。 出于没能保护好姐姐的愧疚感与无助感,她迫切地希望增强自己的力量,以此来保护身边的人。 但她的天赋一般,又没有姐姐那种特殊体质,如果单纯走修行的路子,需要的时间太长,没办法满足她此刻的愿望。 所以有苏月魁特地找了擅长机关术的氐宿·土貉公输榫,让他为南辞琴量身打造了一套机人,搭配了极为可怕的重火力,来满足她的心愿。 短短半炷香的时间,驻守于此的血狼尽数被消灭殆尽。南辞笙灵力消耗有些大,稍稍适应了一会儿,看着一旁大气不喘一下的虞青,开口问道:“虞师姐,慕瑶师姐哪里去了?” “我也不知道,一进入这个地方她就没影了。”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灵力波动,撕开了盆地周遭的空间,更是直接打破了笼罩在外的防御。 何慕瑶从一个空间裂缝中跳了出来,披头散发的,手里还提着先前那个狼人。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很难想象出她经历了一场什么的战斗。 只见何慕瑶插着腰回头骂道:“摇人了不起啊!老娘也会!” “哼!只怕你没这个机会!” 雷霆般的声响无处不在,伴随着他的一声冷哼,空间被封锁。金色的穹顶缓缓降落,封住了周遭的一切。入眼处尽是一片微光。 一个金袍男子不紧不慢地从虚空中走出,看着眼前如临大敌的四人以及那嗔怒的何慕瑶,忍不住冷哼道: “堂堂麟儿榜榜首,居然会死在我的手下。也是令人唏嘘啊。” 何慕瑶也是丝毫不落下风,反讽道:“堂堂渡劫期的金瓜子,居然会对我这个元婴的小小修士动手,你也真是不要脸!” “我可没有傻到让一群不入流的家伙给你练手。既然元婴巅峰的血狼都不是你的一合之敌,我还派那么多炮灰干嘛呢?” 金瓜子看着何慕瑶,赞许地点了点头:“何慕瑶,你很聪明,也很有天赋,但也仅限于此了。这份差距,不是天赋可以弥补的。” 手指轻轻下垂,金色的光覆盖了整个草原,仿佛一片黄金海洋,夕阳垂暮,波光粼粼。 大海中心的五人,自脚尖开始,迅速化作一尊塑像,失去了生命的律动。即使是藏在机人内部的南辞琴,也没有逃过这一招。 若非担心被人发现,金瓜子这随手一击,就足以泯灭整片草原。 “傻子一个,你难道不知道反派死于话多吗?” “什么!?” 预料中的死亡没有来临,何慕瑶的笑声再度响起。金瓜子惊觉,看向了巨坑中央不动如山的五人。 黑色的微光闪烁,一只巨大的玄武凭空出现,用自己的身躯包裹着所有人,抵御外界黄金的同化。 意识到大事不妙的金瓜子撕开空间就准备逃跑,不曾想一根手指突然抵在他的后脑,禁锢住了他的行动。握在手中的一颗小小瓜子,也被身后之人收缴。 彻骨的寒意贯穿他的脊髓,可他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慵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对于金瓜子来说,无疑是死亡的宣告。 “你说的对,实力的差距不是天赋能弥补的,需要时间。” “所以,再见了。” “啊!对了,给你一个忠告:别惹我九天宫的弟子,任何一个都不行。” 一息之间,金瓜子陨落。 第133章 剑虚习技,烈阳颔首 监狱生活很无趣,但莫秦萧一行人懂得如何苦中作乐。虽然依旧很枯燥,但好歹不是无所事事。 阿依古丽依旧每天安心修炼想。即使监牢周遭的符箓和埋藏的法阵会影响精神的集中,还能干扰灵力的流动,但对于她来说,这点无足轻重。只要一点小小手段,就能解决这些问题。 阿依古丽的能力很特殊,按照一种早已废弃的修仙界学说——灵根说来形容的话,阿依古丽是变异的金灵根,一种专精于金银的金灵根。 而对于九州这个金银流通量最大的地方来说,哪里会没有金子和银子呢? 于是阿依古丽从狱卒手中偷了一点点银子,做成一件银箔衣,刻上了一些有抗干扰效果的特殊的符文,作为里衣藏在了里面,这样就能免疫干扰,安心修炼了。 要知道近百年的摸爬滚打,阿依古丽擅长的可不仅仅是社交,她掌握的都是极为实用的能力,上至布阵画符,下至察言观色。 倒不如说,如果她一心修炼不搞那些的话,她的修为远非现在可比。 不过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在外人眼里,她每天不是在睡觉就是在打坐,倒也让狱卒省心。 这样平静的日子,对她来说也是难得,所以还挺珍惜的。 同样的银箔衣她也给魏无患、小白和秦萧各做了一件。但问题在于,他们仨好像并没有那么热衷于修炼。 同为剑修,老魏和秦萧不一样,至少同行的这一个月,他们从来没见过魏无患练过剑,甚至修炼都很少看到。 对此老魏自有一套说辞。 按照他的说法,他练的功法很特殊,越是强求,越求不得,每天自在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对于他来说就是在修炼。 至于剑法,他说每天他都有在练,只是他们看不见罢了。这个解释,他们自然是不信的。 自从入狱以来,老魏除了每天和狱卒吵吵架,就是在床上倒头睡觉,偶尔还会和秦萧斗斗嘴,调戏调戏阿依古丽。也算清闲自在。 至于莫秦萧,自从那天苏檀儿暗访之后,他似乎多了一些心事。每天都闷在房间里,也不怎么说话。偶尔找他聊聊天,也都是已读不回的状态。 要不是狱卒每天都在确定他的状态,其他几人还以为他出事了呢。 说到苏檀儿,也不知道那天她和芥弥说了什么,反正两人从天上回来以后,芥弥的表情就一直很奇怪,甚至还丢下了秦萧,独自一人回家了一趟。 不过更奇怪的是,她居然同意了苏檀儿那个冒险的计划。那个计划小白他们都知道,都觉得很冒险,几乎是把秦萧往火坑里推,除了秦萧在场的没有一人觉得稳妥的。 但偏偏芥弥就是同意了,这几天更是把秦萧交给了苏檀儿照顾,这可惹恼了小白。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更让人好奇的是苏檀儿和芥弥到底说了什么。 唯一有点不适应的,应该只有生性活泼的小白。每天待在这逼仄的小房间里,除了睡觉啥也不能干,对于好动的她来说简直是折磨。更不要提监狱那寡淡得跟没放盐一般的菜。 之前还能找秦萧聊天,可这几天秦萧都不理她,这可让她郁闷坏了。阿依古丽每天都在修炼,老魏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和狱卒聊天,她想和他们说话都插不上队。 更加气人的是,那苏檀儿这几天有事没事就来找秦萧,离开的时候还要特地跑到她房间门口瞅她一眼。 什么都不做,就单纯看她一眼。 可对小白来说,这就是纯纯的挑衅。要不是她姑且算得上是战友,小白高低要咬她一口。 “啊!寒哀姐姐,好无聊啊!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做啊?” 寒哀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小白向她抱怨了,次数多了她也嫌烦。同样有这样的烦恼的还有太平无祟,只是这几天它也不在,能和小白聊天的人又少一个了。 寒哀无奈地回答道:“无聊你就冥想修炼,明明都是元婴,怎么能不认真修炼呢?实在不行,你也可以练练那部身法呀。” “可是……修炼好无聊的。而且在那里坐一整天,还不如咱在外面玩一天提升得多呢!再说了,真的有必要每天修炼吗?咱啥也不用做,修为也能涨啊?” “……” 明明小白没有想要炫耀的意思,可不知为什么寒哀就是很来气。摊上这么一个主人,她也很无奈。小白平日里快活惯了,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子,总是让人忽略,她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怪物。 一个每天不修炼,修为都能直线上涨的人,能是一般人? 而且这里还要多提一嘴小白好到可怕的福缘。 入狱第一天,她就在床底下发现了一枚传功玉符。玉符藏得很巧妙,镶进了床板中。要不是小白调皮,在床上跳来跳去的,她也不会发现。 玉符蕴藏的是一篇名叫《观海潮行》的奇异功法,它的创造者东临沧海,百年参禅,一朝有悟,这才创造出了这招身法。 见潮水变化无常,观汐流来去无踪,一朝醒悟,踏浪入海,行踪不定,步履无影。来如巨浪拍岸,去似潮退润泽。 当是一部绝妙的身形功法。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部功法会出现在床底,但既然小白发现了,那就归小白所有了。 可以说这几天,小白都是靠着练这部功法来消磨时间的。只是她也不知道,在这狭隘的牢房中,她的功法练得到底怎么样了。 “哼!这几天那么无聊,都怪秦萧。等咱出去了,一定要好好教训他!先让他陪咱逛个十几二十座商市再说!所有的包裹必须他背!” “哼!” 那我们的莫秦萧,这几天忙着干嘛呢? 答:忙着睡觉。 至少这几天苏檀儿去找他的时候,他都在睡觉。她也只能静静地在旁边看着他。 苏檀儿不是没有试过入梦,但总是还没有进入,就被一股强大的剑气赶了出来。 虽然那股剑气没有恶意,但恐怖的力量还是让她心有余悸。每天也只能这么干等着,等他什么时候醒了,再和他聊聊天。 毕竟,莫秦萧是这个世界除了她以外,唯一和那个叫欢喜仙的有所关联的人。 他是苏檀儿最后的希望了。 其实莫秦萧选择睡觉的原因,还要怪苏檀儿。自从在她的过去见到了欢喜仙那令烈阳颔首的一剑后,秦萧算得上是茅塞顿开。 他能觉察出这一剑和金日同源同根,即使记不住欢喜仙的存在了,但那一招却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 于是乎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自己能不能学会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秦萧第二次驱动了胸口的玉佩,进入了一个专门为他打造的世界——剑境幻虚。 剑境幻虚,以玉佩为钥匙,以梦为构架,将常思自己的剑意领悟填充,这是专为秦萧打造的一个修炼场。在这里,没有时间可言,没有限制一说,只有秦萧想或者不想,学或者不学。 上一次触发,实属阴差阳错。 那天初入泗水城,秦萧看到那从天而降雷龙后,联想到了一招晨曦,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他找芥弥要了一些道具,找了个空山尝试起来。 但以他的天赋,练个一百年都不一定能有成效。所以他苦练半个晚上,依旧一无所获。 正当他苦恼时,玉佩感应到了他强烈的念头,将他带到了剑境幻虚之中。在那里,他见到了常思,在捋清来龙去脉后,常思帮他完成并分析拆解了晨曦所需要的一切,然后着手教导起来。 这一学,就是一百七十三年。 梦中百年,浮生一夜。 秦萧以大毅力,在梦中学会了晨曦,反哺到现实。原本受限于他的修为和实力,还不能完全施展。却在那个道人和和尚的帮助下,稀里糊涂地融会贯通了。 现在,面对愈发强大的敌人,秦萧明白该学下一招了。 名字都想好了,就叫贰式·金日,烈阳颔首。 “……常思姐,这招可行吗?” 常思低头不语,灵光如流水般从眼前划过,海量的数据被她一一整理规划,通河成一式强大的剑招,再逐一拆减成一招一式的分解图,展示在两人四周。 灵光回眸,常思点了点头,又摇头道:“可行,但不是现在的你能学会的。” 秦萧早有预料,没有一丝沮丧,继续问道:“和晨曦一样是修为不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体质。” “啥?” 常思没有回答,莲步轻点,向前几步,待到和秦萧拉开一定距离后,转身看向了他。 微光凝集,汇聚成剑,正握上指,威在远方。 有式垂落,高悬穹苍。上灼九日,金乌颓丧;下合八极,明耀正朗。驽阳有六龙,见之惊回航。照地仰若木,较之无华光。 其烈如何?炽焚扶桑!其耀如何?赤轮羞禳!其威如何?覆手煮洋!其势如何?仙神莫当! 一式若出垂丹青,剑巅有道令何行! “烈阳,颔首!” 莫秦萧发誓,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威力如此巨大的剑招;也是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常思居然双手持剑。 正面之威,已经不能用毁天灭地来形容了。试想一下,如果正午的太阳陨落在你面前,该是怎么样的一幅景象? 烈阳颔首,告诉了答案。 剑境幻虚模拟着真实的鸿蒙,两人本来身处一片山清水秀的峡谷之中,但随着烈阳颔首的出现,这里的一切都烟消云散。 流淌的溪川只留下干涸的河床;青葱的树林如今火光遍地;坚实肥沃的土壤,更是化作浓稠绵延的岩浆……这片占地数万顷有余的绝胜美景,顷刻间变成了绝迹的人间炼狱、生命禁区。 而这,还仅仅是这一剑的余威罢了。 常思,是向着天空斩出这一剑。 “这下,你懂了吗?” 让秦萧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不是常思那温柔似水的声音,而是那狼狈的姿态——白衣烧灼,漏洞百出,在那一个个焦坑下,暗藏着那令人趋之若鹜的绝妙胴体。 但秦萧完全没有心思欣赏这些,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她空空荡荡的右手之上,伴随炽热的风,静静地飘荡着。 像一段白绫,死人用的白绫,在祭奠这幅末日景象。 “姐!你没事吧!” 莫秦萧尖叫着,眼泪夺眶而出。他紧紧抱着常思,右手一次次地想要去抓住那飘荡的衣衫,却一次次地扑空。愧疚、自责的泪水沾湿了她的肩膀。 “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都怪我……” 轻柔的俯拍从背上传来,而且是两只手。秦萧睁开被泪水浸润的眼,看见的依旧是一片鸟语花香的世界,依旧一个完好无损的常思,静静地抱着他。 她笑得像花一样,静谧而美好。方才的一切好似都没有发生一般,她的笑发自内心,那是一种喜悦而欣慰的笑容。 “我没事,这不过是一道分神罢了。无论受到怎样的损伤,我都会第一时间恢复的。” “可是……” “没事的。”常思将他搂在怀里,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安心抚慰着。 “……” 良久,揉着浮肿的眼,秦萧看着巧笑倩兮的常思,总算是恢复了理智。他回忆着方才看到的景象,试探性地问道: “姐,你的意思是,这招对我的身体有很大的反噬?我可能还没砍到人,自己就烧死了?” 常思点了点头:“是,但这还只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更加苛刻,按照你的设想,如果这一招要发挥最大的威力,你就必须掌握甚至参悟透一条法则。” “法则?这不是已经合体之后才能领悟的能力吗?” 莫秦萧是万万没想到,他因好奇而提出的一招设想,居然有如此高度。 等等!不对啊!如果说这招要融入法则,那就是说用那招的人必然到了合体的高度,可那谁来着?绝对没有合体,撑死了也就分神上下的水平才对! “那如果我调低要求,不追求这么可怕的破坏力,能不能降低一下这个门槛?” 闻听此言,常思短暂一愣,又有灵光从眼前划过,再一次开始了演算。这次的时间不算久,仅仅一盏茶的功夫,她便得出了答案。 “可以,如果不追求那么强大的破坏力,以金日剑意进行转化,确实可以做到相仿的效果。但这威力可是大打折扣了。” “不来事,等我实力上去了,自然可以慢慢提升威力。反正这几天坐牢,落得个清闲。来吧,姐,咱们试试看。” “嗯。” …… 又是无功而返的一天,可苏檀儿仅仅是看着那张令她魂牵梦绕的脸,就已经很满足了。以至于回到她的临时住宿时,都是一蹦一跳的。 “哟!又勾搭哪家男人去了!婊子?” 看着杀天骄依靠在门前,边上还堆积着几个淌着鲜血的尸骸,苏檀儿的心情瞬间就阴沉了下来。但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么妩媚妖娆。 “哪家的郎君也不如你这满身煞气来得有吸引力啊,呵呵……”舌尖拂过粉嫩的唇,为它添上了一层浓艳的色,苏檀儿媚眼如丝,娇滴滴地说道: “怎么了?特地来找奴家,不会也是来求那一晌贪欢的吧?奴家等着一天可是好心焦……” “闭嘴吧,荡妇。” 杀天骄不屑地冷笑一声,不再多言,提枪就走。苏檀儿眼含热情地看着他,接收到了他传音的信息。 西域事变,今夜行动。 “要来了啊……” 第134章 时间长河,伟岸一人 青叶城畔,隐仙山脚,莫家小宅。 除了秦萧,久违地所有人都在,常思、芥弥、紫鸿以及难得一见化为人形的桃源。围着那小小的餐桌,所有人的脸色都不算好看。 应该说,她们的脸色是难以置信。 桃源看着眼前的影像,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开口问道:“常思,你确定你看到的都是真的吗?” “嗯,千真万确。当时不仅仅有我,平仲公也在场,他也看到了。这份影像要不是依托他的树叶,恐怕带不出来。” “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看着影像中那熟悉的身影,紫鸿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内心的情绪,几乎失言:“你告诉我这个人是谁?” 有一青衣,横剑江山,顶天立地,背离苍生。 而在他身后,两道法身,一欢喜笑颜,一慈悲垂眉,各自向着长河两处行进。 向过去匍匐,向未来昂首。 如履平地,翻掌之易。 时光长河,无往亦无前,在这个时间具象化之地,没有时间可言。鸿蒙的一切,都在长河的制约下。这是所有鸿蒙间的生灵的共识。 可就是这个亘古不变的地方,第二次出现了变数。 而这,都是常思亲眼看到的。 她记得很清楚,上一次进入时光长河时,她绝对没有在未来的方向看到那一道身影。 她还记得,当时未来只有奔腾不息的流水;还有一汪漆黑如墨的深渊,好似填不满一般,吞噬着所有的江水。 那时候,十圣树之一的古树平仲还和她解释过,那个深渊是时间的尽头,是一切的终焉。 它在和长河角力,如果长河能灌满它,那鸿蒙的时间就能延伸下去。反之,如果它吞噬了长河,那鸿蒙也将走向毁灭。 但这一次,多出了一个青色的背影。 她试着呼唤他。可他仅仅只是一个停顿,没有回头。 她尝试跨越时间的禁锢,在那触手可及的远方,想要看一看那个饱经风霜的背影前,是怎样的一张脸。 她又有些胆怯,害怕自己接受不了——他眼神中的沧桑与疲惫。 可她终究还是抵挡不了时间的伟力,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落寞而沧桑。 最后的最后,她明白了什么叫做咫尺天涯。 一直在旁观的平仲公,出手帮了她一把,破例允许她将此处的景象带回鸿蒙。他似乎知道一切真相,但他始终保持了缄默。 这才有芥弥她们看到的那一段,这才有如此惊讶的一幕。 沉默,又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平仲公的蒲扇般的小叶子,在悄无声息中,黯淡、枯萎,最终腐化,消散。作为时间的观测者、历史的记录者,也作为鸿蒙界寿命最悠久的存在之一,平仲公独立于时间之外。没有他的庇护,叶子入了鸿蒙,逐渐会受到时间的侵蚀。 即使影像不再播放,在场的四人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良久的良久,打破沉默的竟然是一个外人——芥弥留在苏檀儿身上的通信法宝响了,当着四人的面,传出了她娇滴滴的声音。 “韩虎臣有所行动,今夜邀我密谋。速归!” 回过神来的桃源,指着传音法器看向芥弥,问询之色出现在眼中。回应她的是芥弥无奈的点头。 一根红线自桃源的指尖探出,透过传音用的小螺,在本人觉察不到的情况下,攀上了苏檀儿的脚踝。 看着眼前妖艳的女子,紫鸿指着她问道:“她就是那个女人吗?和长得像秦萧的人有所关联的那个?” 芥弥点了点头:“是。要不是她,我也不会赶着回来,更不会麻烦常思进入时光长河。现在看来,她说的确实不假,常思看到的走向过去的分身,恐怕就是她口中的欢喜仙。” 常思只觉得头疼,她捂着脑袋无奈地说道:“未来的秦萧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事一个接着一个地发生了。” “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你问当事人是没有用的。”桃源作为四人当中阅历最丰富的,在短暂的混乱后,终于找到了切入口。 她环顾一圈,手掌摊开,一条红绳就出现其中,一头连着苏檀儿,一头奔向莫秦萧。在靠近他时,又突然停了下来,只是绕着他旋转、盘桓,始终没有缠绕上去。 “你们看,如果欢喜仙真的是秦萧的分身,那有关他的因果最终也会落在秦萧身上。但问题是,现在这份因果,不存在!所以因缘红绳始终无法确定目标。” “结合之前苏檀儿对芥弥所说的,我们能推断出两个信息。第一,欢喜仙和秦萧应该是一体的存在,只是现在他还没有出现而已。基于这点,苏檀儿如果真的和欢喜仙私定终身,那她就值得信任。” “第二,也是最关键的一点。面对秦萧,我们都有些关心则乱,所以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三女看向她,皆是满目忧愁:“什么?” “时光长河外,还有天道的存在!” “无论是欢喜仙回到过去,还是常思看到的未来改变,都逃不过天道的监管。可问题是,欢喜仙回到过去没有被天道消灭,未来发生的改变也没有被纠正,这就说明,这是天道默许的!” “别忘记了!时光长河是天道的一部分,祂同样是无往亦无前的存在。真要知道秦萧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们直接去问问天道不就行了?” “可问题是,天道默许了苏檀儿告诉我们有关欢喜仙的事,却向秦萧选择了隐瞒。别忘了苏檀儿再大胆也只敢在梦里告知他部分真相,还要对这段记忆加以封锁。” 芥弥也明白了,察觉到了端倪,接过话继续说道:“但她却能直接和我说,即使有天雷威慑,可那样的威力和这件事的重要程度,完全不匹配。这更像是走个过场,根本就没想惩戒苏檀儿和我!” 桃源郑重地点点头:“没错!也就是说,我们知道与否,并不会对未来产生什么影响,重点是秦萧!天道在阻止秦萧知道这件事,很有可能连我们也无法向他告知此事。” “所以,我大胆猜测,天道是有意为之!祂的目的就是在让我们已经知道未来走向的前提下,托我们的手,让秦萧走向祂想要的那个未来!那个常思看到的未来!” 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小宅中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可这一次,沉默中却夹带着一丝怒火。即使是分析出一切的桃源,此刻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 天道不仁,万物刍狗! 种种迹象来看,这一次,莫秦萧在不知不觉中,被选择了成为祂的棋子! “哼!” 紫鸿愤恨地冷哼一声。一向最遵循天道法则的她,都对天道产生了不满。而芥弥则更加直接,温柔不再,怒气长存,恶狠狠地骂道:“这贼老天!” 桃源看着还在幻虚中修炼的秦萧,忍不住低声叹息:“唉,也就苦了秦萧啊……” 啪—— 常思拍案而起,碎裂的沉木桌打破了沉郁的气氛,凌厉的眼神扫过众人,只见她柳眉倒竖,略带怒气地说道: “桃源,你去和天道谈一谈,问清楚到底什么情况。紫鸿,去合欢宗走一趟,查清楚苏檀儿的事情。芥弥,我跟你去东海!这次东海之行绝对有问题,不惜一切代价,守护好秦萧!” “我有预感,天道这次很有可能会干涉。单之禅也好,太平无祟也好,苏檀儿也罢,入东海前有太多巧合了,那么多巧合聚在一起,就肯定是有意为之! “我担心这次,有大凶险!” “明白!” 涉及自己的至亲,这一次一家人没有谁能置身事外。 东海之畔,督尉深府。 院内溪流潺潺,树声娑娑,偶有锦鲤破湖,搅得一方明镜不安。 庭外炊烟袅袅,人声喧喧,恰有顽童追闹,捣得一汪绿水起漪。 韩虎臣和石伟云就这么坐在庭院前,看着眼前宁静祥和的一幕,心中各有思绪。直到一只蜻蜓点破了庭中小湖的宁静,韩虎臣才缓缓开口道: “金鳞和铁鳍安排得怎么样了?” 石伟云立刻在他面前单膝跪地,汇报道:“一切准备就绪,整装待发,将军……啊不,督尉一声令下,即刻就能集结。” “嗯……”韩虎臣点了点头,看着严肃的石伟云,忍不住笑道:“这是私会,不用那么拘泥。放轻松一点,就当老朋友聚聚,没有上下级。” “是将军!”说着石伟云也忍不住笑了,爬起来重新坐到了韩虎臣身边,似是在回忆,撑着脑袋看向东北方,若有所思地说道: “唉……这东海城的天,真是好啊!下个雪,没过脚跟都能让那些孩子高兴好几天了。呵呵!即使来这儿快十年了,我都没习惯东海的天啊!” “习惯了,我也会怀念过去在拒北的时光,习惯这种东西,改不了。即使我不当将军都快十年了,也还会怀念上战场的日子……还记得存志刚来那年闹得笑话吗?” “记得,怎么会忘呢!”石伟云会心一笑,“我记得是来东海一个月的时候吧?刚好遇到汛期,江水入海,海水暴涨,以往都要鸣鼓警示,结果存志那呆子把那个当成了敌袭的信号,操着长枪就冲到了海边!” “哈哈哈哈!”一想到这时,韩虎臣也忍不住大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拍着大腿,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但笑着笑着,他突然沉默了,循着流云的目光,看向了东北方向。石伟云也不笑了,一同凝视着远方。 庭院中又一次陷入了宁静。 “存志那边怎么样了?” “挺辛苦的,要重新编排巡逻路线以及班次。按照他的性子,肯定要亲力亲为,恐怕又要少睡几个好觉了。” “嗯……算来也应该快到了,晚点你去找他一趟,我这有一些延年益寿的丹药,给他送去吧。” “诶。”石伟云答应了一声,看着面沉似水的韩虎臣,如鲠在喉,却最终还是憋住了。 “有什么话就说吧。憋着不是你的性子。” “将军,恕我直言,那只银鬃卫真的不能留下来吗?怎么说也是一只两千人的队伍,而且按照存志那个耿性子,我担心……” 韩虎臣抬手打断了他,却没有直接回答,回头喊来一个小厮,吩咐道:“今早不是捕到一尾金矛鱼吗,吩咐后厨料理一下,我和石统领就在这里吃了。” 一直候在两人身后的是一个玲珑可爱的小丫鬟,她应了一声,快步急趋,跑去了后厨。同行的还有一个稍大一些的丫鬟,给两人端上了一些茶水,随后跟在那小一些的屁股后面,一同离开了。 看着她俩急匆匆的背影,韩虎臣笑着提醒道:“慢点!” 拐过一个拐角,只听见咚咚的疾走声愈发细微,韩虎臣这才收敛了笑,缓缓端起一杯茶水,吹散了香云,淡淡说道: “银鬃卫不是我们的班子,作为东海城防,他们只听统领的,不听我们的。我不放心。” “可是,将军,那存志怎么办?按照他那执拗的性子,一定不同意我们的计划。万一到时候……” “……”韩虎臣沉默了,他盯着茶盅中竖立的一根茶叶,看得出奇。直到灼手的杯壁已经被手中的老茧同化了,他突然站起身来,开口道:“我会保住存志,你放心。存志绝对不会出事,他活着,对我们很重要!” “他要反抗,他要御敌,就让他去。银鬃卫死多少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尤存志绝对不能出事。” “属下不明白……” “只有存志,能让皇帝明白,谁才是真正的九州栋梁。也只有存志,才能让拒北的威名,再次震慑整个九州,让那些安逸惯了的蛀虫们知道,谁才是真的英雄!” “这一仗打完,我们就成了九州的罪人了。我们背上怎样的污名都无所谓,但你就不怕那些刀笔吏们,借此抨击拒北吗?” “将军的意思是?” “为了拒北,为了九州,必须有人站出来,堵死那些蠹虫的嘴巴。存志顶多还能活个三四十年,加上丹药辅佐,足够了。” 咔擦—— 薄如蝉翼的茶盅应声破碎,温润的茶水顺着韩虎臣粗糙的手掌,滋润着脚下茁长的草苗。一根先前被石伟云踩踏过的狗尾巴草,也在此时重新挺起了腰杆,向着太阳进发。 “剩下的几十年,就让他好好养老吧……” 越说越激动的韩虎臣此刻似乎失去了所有的气力一般,直挺挺地倒在了草地之上。湿润的泥土染脏了他华贵的官服,可他毫不在乎。 伸长的手,掩住了太阳,梦呓一般的声音,传入石伟云的耳中。 “腐儒!一群贪生怕死的腐儒!这毁在当代的事,我韩虎臣干了!利在千秋的名,送你们了!为了拒北!为了九州,我就算当那千古罪人又何妨!总比那贪生怕死的腐儒要强!” “是非功过,让后人去评价吧!我韩虎臣怕什么!” “存志啊……这次你可千万要听话啊……” 最后的最后,韩虎臣疲惫地躺在草地上,看着有些茫然若失的石伟云,苦笑一声:“伟云,你不会怪我偏心存志吧?” “将军!”豆大的泪水终于还是夺眶而出,他跪倒在韩虎臣身边,握着那双粗糙的大手,八尺大汉瞬间泣不成声,“千古罪人又如何!遗臭万年又如何!伟云一心跟随将军,万死不辞!” “好!” 韩虎臣一跃而起,高大的身影遮住了耀眼的太阳,石伟云看不清韩虎臣的容貌,但他知道,他在闪闪发光。 “西域出了端倪,九天宫发现了那里的祭坛,金瓜子也死了。但目的达到了,无论是掌剑山还是九天宫的视线都被吸引在了西域。这是最好的时机!” “时间紧迫,今夜子时,动手。” “屠!城!解!封!” “是!” 第135章 宫闱家谈 京州伟地,太安城中,金銮之内,深宫之处。 在这宫殿层叠的禁宫深处,留有一片争奇斗艳的花园,给这尊贵崇高的皇庭增添了几分生气。称不上世间华贵,也算得上盎然有色。细看之下,还有不少不合时节的花卉珍草,在独自美丽。 只是这花园虽好,却少人烟,即使没有高墙遮挡,却也少有人越此而行。偶尔有宦官仕女路过,宁可绕远路,也不愿入了这园圃。生气是有了,却少了些人气。 所幸,这花园的美也不是没有人能够欣赏,在那群芳艳翠中,有着一个雍容大气的女子,在不紧不慢地修整枝条。正中的亭中,还有四人在品茗交谈。更有一个女孩,像只百灵鸟一般,在花园中嬉笑逐蝶。 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子,正泰然自若地坐在亭中,看似在欣赏花园,视线却未曾离开妻子半分。能在这深宫之处如此泰然,他的身份早已昭然若揭——乾朝靖安皇帝,杨詹睿。那正在修剪枝条的,自然就是大乾国母、当朝皇后,崔姮华。 只见杨詹睿的两鬓已斑白,脸颊上染着病态的红晕,但他的神态却是顶好,一边看着妻子,一边饶有兴趣地说道:“自永安六煞之乱以来,至此已经五朝,逾时大概有那一百五十余年了吧?” “历太上皇天禄朝三十四年的修养生息,调理民生到我靖安朝三十年,九州安定,可称得上一句国泰民安……” 看似他在说着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但他的三个皇子却是一字不敢漏听,生怕错失一些关键信息。正当以为父皇要问一些有关国政、民生的问题时,不曾想他突然画风一转,饶有兴趣地问道: “民间有传言:‘乾四代,得五帅’,来概括五位功勋卓越的将领。要我说这话其实不对,自建武到靖安,我大乾确有良将数千,名帅数百。但真正的名将,却是在建武、嘉禾两朝动乱之时发迹的,与太上皇之天禄、朕之靖安无关。” “那你们说说,如果未来九州内乱,谁才担得起那平定的肱股?” 父皇这是在考验我们任用将领、识人用人的能力吗? 或许是这至高无上的大乾皇帝的话锋转得太快,三个皇子都没有立刻回答。皇帝也不着急,品了一口已经温吞的茶水,指着左边的长子问道:“承乾,你是老大,你起个头,说说看你会任用哪位将领。” 杨承乾立刻躬身,恭敬地答道:“儿臣会选择御北侯,叶离笑为帅。” 杨詹睿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仍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这是家宴,不用那么拘谨。说说看,理由是什么?” “是。”杨承乾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拘谨,几乎就要跪下像臣子一般进行阐述。 “北地三侯,唯有御北世代传承,其久远程度,远非我杨氏可比,当评得上一句真正的将相世家。御北叶家,忠心九州,世人皆知,若九州有乱,定当不会袖手旁观。” “叶离笑更是将门虎子,文可安北,武可驱魔。清缴六煞余孽之时,更是扼守北地门户,配合大军完成围剿,当算得上一句名帅。” 杨詹睿点了点头,并没有做出评价,而是看向三皇子杨德坤,问道:“坤儿,你怎么看?” 相比杨承乾,杨承坤更是恭敬,直接半跪在地上,低着头答道:“儿臣会选平西侯、神武将军张义朝。” 直到他的父皇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他才说出了自己的理由:“父皇所说四代五帅,那张义朝便是其中之一。张将军自建武朝发迹,以残军自梁州沦陷之地突围,里应外合,助九州大军收复失地。不难看出张将军领兵之能。” “往后两朝,有张将军驻守西境国线,西域诸国不敢犯,森罗群妖不敢扰,当称得上一句九州柱石。” 杨詹睿依旧没有评价,唤了一声平身,便看向了四皇子,“承安,你觉得呢?” 和他的两个哥哥相比,杨承安要年幼不少,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但时不时从眼中流露的狡黠的光,可以推断出定然是个聪慧过人的骄子。 “儿臣中意于拒北名将,今东海督尉,嘉禾十将之一的韩虎臣。” 这个回答显然有些出乎皇帝的意料,手中茶盏荡起涟漪,昭示着那一瞬间的震惊。但很快,他又平复了过来,饶有兴趣地问道:“哦?这倒是个特立独行的选择,理由呢?” 杨承安有着其他两个哥哥没有的自在,他就这么坐在椅子上,信手拈来地分析道:“父皇的前提是九州内乱,却没有说内乱到什么程度。儿臣斗胆,将条件设置到了八王皆反,京州孤立。在这样内外交加的情况下,再进行选择。” 杨詹睿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可这胆大包天的四皇子,却是看向了他的大哥。 “叶离笑确实是一方良将,但北地之事错综复杂,更有穷荒邪魔虎视眈眈,御北作为最核心的节点,断然不可失去主将。调走叶离笑回九州平反,无异于饮鸩止渴,断臂喂虎。北方门户大开,于九州而言就是一场浩劫。” “更何况人皇也有祖训:‘凡九州之人,上至天子公卿,下至黎民庶人,不可对御北侯不利。’先不说朝廷唤不唤得动那御北侯,就算能找来,恐怕也不能指望。” 杨承乾没有生气,虚心问道:“哦?四弟何出此言?” “大哥不妨想想,叶家万世侯爵,虽然满门忠烈,但只要人皇祖训还在,他们的地位就不会动摇。就算叶家心系九州,但说到底这九州政权的更替常有,又有几个王朝会找叶家帮助呢?” “可以说叶家就是我九州的门神,无论家里乱成什么样,叶家的职责都只有震慑门外那些觊觎九州这座房子的宵小。” 杨承乾仔细回忆了一番,发现确是如此,当即恍然大悟,对杨承安笑着称赞道:“四弟,这以史为鉴,大哥还要向你多学学啊!” “大哥谬赞了。”杨承安嘻嘻一笑,又看向杨承坤,锐评道:“至于神武将军张义朝,无论是领兵打仗还是军队管理都没什么好说的,确实是一个好的人选。” 听闻这话,杨承坤悬着的心落下了一些,不由得长舒一口气,不曾想他又说道:“可惜,年纪太大了,若义朝将军再年轻个二三十岁,那平复之事非他莫属,但如今义朝将军已一百余岁了,再让他上战场不是折腾人?” 杨承安双手一摊,无奈地看向了自己的三哥。杨承坤的脸瞬间变得红一块白一块的,刚想辩解什么,却是有话说不出。反复吞咽数次,终于是将喉头的话咽了下去,挤出了一个笑容:“多谢四弟指点迷津,三哥受教了!” “嘿嘿!”杨承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回头就看见父皇同样笑眯眯地盯着自己,这才意识到有些失态了,赶忙摆正了姿态,正襟危坐道: “结合重重可能性,要找到一个忠于大乾,又要有能力平复九州,还正春秋鼎盛的人,再加上假设的前提,最终选择了韩虎臣韩将军……” 杨承安突然不讲了,有些不安地看着父皇,直到他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他才继续讲下去: “首先,韩虎臣能力毋庸置疑。虽然没有经历六煞,但他是平六煞发迹的,当年那么多将领参与围剿邪教徒,也就寥寥几个打出了名堂,韩虎臣就是其中之一,可以说对于平乱一事本就得心应手。” “其次,韩将军有修为在身,元婴的修为又不至于太高而无法干涉俗世,他正值壮年。这几年镇守东海,手下士卒也未懈怠,将东海城打造得如同铁桶一般滴水不漏,足以证明其统兵与领导能力。” “最最关键的是,韩虎臣够狠!”说出这句话时,杨承安眼里爆射出一阵精光,一种完全不符合这个年龄的狠厉浮现在脸上。 杨詹睿什么也没有多说,饶有兴趣地问道:“哦?何以见得?” “嘉禾十将,多数以平反驱邪扬名。同为十将,如今的交趾太守高万里,还有江夏太守王训之,都只杀邪徒,不杀蛊民,因而落得个好名声。可唯有韩虎臣除外。” “据儿臣所知,自韩虎臣受诏领三万出拒北以来,不收降,不劝降,一路南下,以战养战。对待受蛊惑、入邪教的百姓,都是就地屠杀,毫不留情。东部战线剿邪十二万,韩虎臣一支就杀了六万不止,凶名赫赫。” “照你的意思,这韩虎臣应是凶将才对,为什么你还会选择他作为平反之将呢?” “儿臣以为国家陷入内乱之时,最重要的不是先忙于平反,而是稳定政权,集中力量后再统一筹谋。国家内乱,必定大小山头林立,各地称王,最先要做的应是先保大乾稳定。只有后方稳固,才能补给、指挥前线平乱。而这,需要时间。” 杨承安似乎在自言自语,只见他站起身来,自问自答道:“那么如何争取时间?要威慑四方!使他们不敢轻易向大乾动手。那么韩虎臣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拒北出身的韩虎臣有领兵有方,治兵严苛,刚正不阿,他治下军队虽然只有三万,但有足够的战斗力,这是其一。其二,韩虎臣狠,其凶名在外,叛军定然不敢和他直接对抗,一旦叛军心生懈怠,就能争取到时间。” “只要韩虎臣能够将京州一圈平定下来,大乾就有能力有时间组织反击,到时候针对平判之事方可徐图之。” “与之相比,张义朝为人仁慈,定然不愿手足相残;叶离笑世代驻北,也不会参与九州内乱;高万里心怀野心,不会安心保后方安危;王训之忠诚赤胆,但凶名不足,难以威慑四方。” “唯有韩虎臣,他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军队、只有拒北的安危,他没有野心,又凶名在外,无疑是我认为的最好的选择!” 杨承安一番话落,亭中寂静,可闻涟漪。这四皇子年龄心思不仅缜密,而且还新奇。先稳后再平前的设想让在座的几人都是耳目一新,那乱世用凶臣的举措也不可不谓大胆。很难相信,这是出自一个十八岁少年之口。 直到一枝枝条落地,带起几只蝴蝶扑闪,亭中才响起第一道声音。杨承乾一边鼓掌,一边叫好,满目皆是敬佩之色。 “说得好!四弟不愧是少年英才!一番言论让大哥受益匪浅!这乱世用将之法度,当称得上是标新立异!好!好!好!” 杨承乾连续三个“好”字,唤醒了同样呆愣的杨承坤,他也附和着,大声叫好。可谁也没有发现,那深藏在眼眸下的一丝忌惮与不安。 杨承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随后有些期待地看向自己的父皇。回报他的,是杨詹睿和煦的微笑。 “安儿说得很好,分析得也算头头是道。但朕要告诉你,韩虎臣不可用!” “啊!?为什么?” 这个回答让原本有些骄傲的杨承安瞬间呆住了,一脸不解的看着他,眼中的不服气都快溢出来了。 杨詹睿只是笑笑,轻描淡写道:“他是没有野心,但他睚眦必报,难以重用。更何况他心中有恨。” “恨?恨什么?” “哈哈!这个问题就交给你们自己去查吧!史书也好、典籍也罢,谁先查出来,朕就……” “就什么?” 原本正在花园中扑蝶的女孩,突然从一旁钻了出来,扑到了杨詹睿的怀里,撒娇般拉着他的衣袖,问道:“父皇,孩儿托你找的那个大姐姐,有没有下落了啊?都快半个月了!心焦死人了!” “霓裳乖!”杨詹睿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已经差人去了!她是你的救命恩人,父皇一定会帮你找到她的。” “真的?谢谢父皇!”说着,这赐号霓裳的大乾六公主杨羽璇,眨巴着大眼睛,开心地用脑袋直蹭他的胸膛,一点也没发现那华贵的发饰都快捅到她父皇的眼睛上了。 “六妹!小心些!” 杨承乾刚想出口训斥提醒,就被他抬手打断,“无妨,随她去吧。” “是!” 杨詹睿突然灵光一闪,将杨羽璇抱起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后对着几个儿子说道:“谁先查出韩虎臣有恨的原因,我就允许霓裳陪他玩个一整天,怎么样?” “耶!”一听到又能玩了,杨羽璇比谁都开心,兴奋地盯着自己三个哥哥,笑着说道:“那咱们说好了,到时候去哪里玩必须听我的!” “好好好。” 三个皇子不约而同地苦笑一声,对待这个妹妹,他们和父皇一样都是很宠溺的。不如说他们兄弟姐妹六个,谁不宠着这最小的幺妹呢? “好了,时间不早了,传膳吧,今天就在这御花园里吃一顿吧。对了,把骊珠和宁儿也一起叫来吧,难得一起吃个饭。” “诺。”身后大宦官应了一声,不紧不慢地离开了御花园,吩咐了一早在外等候的几个宦官和宫女,又回到了皇帝身边。 趁着开宴还需要些时间,杨詹睿轻手轻脚地摸到了崔姮华身后,趁其不备悄悄,宽大的手掌搂上了她纤细的腰肢,惹得她脸上一阵羞红,手中的金剪也落到了地上。 感受着腰间传来的温度,崔姮华娇嗔道:“陛下,孩子们都还在看着呢!” “随他们去呗。反正都是老夫老妻了。”说着,便将脑袋靠在了梓潼的肩膀上,感受着她身上那若有若无的花香。 一旁待在亭子里的四人,很识趣地将目光移向了其他方向,不去打扰这对夫妇的美好时光。 正值盛夏,阳光不算强烈,温和的光散在这片花园,静静注视着这温馨的一幕。 一幕名叫天伦之乐的难得剧场。 第136章 六煞再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六煞已诛,国祸未平,九州动乱。邪徒萌生,四方俱疲。良将折损,士卒不充。经拒北侯举荐,拒北城偏将、裨将军韩虎臣,特封镇东将军,自领士卒三万,七日为期,点选兵士,赴徐扬二州除恶祛邪。钦此!” “臣领旨!” …… “报!将军!” “战况如何?” “六安城久攻不下!我军伤亡已近一成!” “荒谬!六安城内无粮,外无田,就连三座供粮的城池都已经被我军占领,他们哪里来的本事坚持这么久?” “报!禀将军,密探已查明,六安城守军仅三千人,城中邪修三百余,邪徒两万余众!蛊民皆入邪教!再无良民!” “……” “报!已查明六安城粮食来源!” “讲!” “有人自城北密道遁地,以纳戒存粮万石,潜送入城。军中修士已抓获七人!” “好!推至城门,即刻斩首,以儆效尤!此外派遣土属修士,筑地下防线,我要一个蚂蚁都进不了六安!” “是!” “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让你去差人安排斩首了吗?” “将军,恕属下直言,那七人斩不了……” “放屁!给敌军运粮,那是叛国的罪!给邪徒送粮更是叛逆九州!十逆之罪犯了两样,你说我斩不了他们?” “将军!纳戒上发现了崔相家纹!他们……他们根本就是崔相派来的人!他们、他们就是有恃无恐!” “……” “*!该死!该死!该死的蠹虫!废物!” “啊!” …… “镇东将军韩虎臣领旨!” “甲胄在身,不便下跪。恕罪。” “奉天承运皇帝,斥曰:韩虎臣胆大妄为!六安一战,何故坑杀无辜百姓一万五千!立刻卸甲,押赴京城受审!” “将军,为何还不领旨?” “阉人!这到底是皇帝的旨,还是那崔相的旨?” “大胆!诬陷崔相,抗旨不尊!韩虎臣你可是要反?” “哼!我要不要反你们管不着!回去告诉崔相,六安的人是我杀的,他的人也是我杀的!那人头也是我寄回去的!他们该杀!不仅是他们!总有一天,我要屠你崔京桧满门!以慰我阵亡将士之英魂!” “慰我英魂!崔狗伏诛!” “慰我英魂!崔狗伏诛!” “好……好、好!韩虎臣你大胆!咱家这就回禀皇上,要告你一个谋逆的大罪!” “阉人自便!来人,送客!” …… “将军……” “别扭扭捏捏的,有事快说。” “这是近几日的军报,以及九州周报,上面都是在骂将军的……” “哼!群狗乱吠!理他作甚?” “可是那崔相毕竟是大乾文人之首,更是那六宗书院再传弟子,在大乾文界可谓是影响巨大。他振臂一呼,如今已有不下万名儒生写文登报,来抨击将军你了。” “自古书生多误国,我算是明白了。打仗驱魔时缩在后方,稍稍太平了又要口诛笔伐。别说是我,万里兄、张老将军、刘玄哪个没被他们骂过?可笑!大乾在这帮文人手里,迟早亡国!” “将军,不少兄弟已经心生懈怠了……要不要屠杀蛊民、甚至要不要驱邪徒的言论如今已经在军营里传开了。我们已经算好了,王将军的队伍甚至已经开始哗变了……” “如今朝廷议论纷纷,以崔相为首的文人官员都在极劝诫皇上,勿要对邪徒赶尽杀绝。陛下也有所动摇,连下十三道金牌,命令开国公班师回朝。” “义朝老将军回京城了!?” “他将军队交由副将,继续驱逐邪徒。自己独自一人回京复命了。” “哼!腐儒!如今正是一网打尽的关键时刻,怎么能半途而废!邪徒不除,蛊民不解,就是给大乾留下一个祸端!他们难道还等着第二个六煞之乱吗!” “将军,那我们该怎么办?” “腐儒多怕死,那哗变之事多半与他们也脱不了干系……传我军令,大军偏将石伟云领三千军,自大军后方压阵。凡有腐儒散播不利言论,立刻诛杀!” “将军,这举动可是在挑战天下文人啊!崔相以及山水书院那边……” “哼!崔狗没这个胆子!我就是杀给他看的。他藏在京城我不好动他,那我就斩了他的舌头,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至于书院……那是真正的高风亮节,他们不会管的。让石伟云注意甄别,发现一些好苗子,就差人送到书海城,也算是给书院一个面子。” “是!” …… “将军!将军!好消息好消息!” “可是广陵郡平复了?” “不是!是崔狗!崔狗死了!” “死了?!哈哈哈!天佑大乾!你速速说来他是怎么死的?” “义朝老将军回京在文武百官前与皇上对峙,崔狗言语逼人、指鹿为马,意图污蔑四路大军驱邪战绩。老将军二话没说,于朝堂之上手撕崔狗,血溅龙床!那崔狗死的不能再死了!” “哈哈哈哈!不愧是义朝老将军,甚得我心!立刻将这个消息公布全军!今夜开坛,畅饮饱餐!明日直攻广陵城!” “是!” “哈哈哈哈!” …… “将军……” “战况如何……” “广陵城乃贪仙教徒聚众之所,我军久攻不下,城内百姓皆已屠戮……除三千邪徒外再无生人……” “我军战损如何?” “已近三成。将军,再不撤就……” “……” “三千邪徒,有修为者不过十之一二,最高也不过元婴,多数不过炼气筑基……我三万大军竟是奈何不了他们分毫……这是什么道理?” “这贪仙秘法当真就如此了不得?那是不是说拒北百万凡兵,甚至不如一个修仙大能来得有用喽?” “将军……” “报!将军!喜报!喜报!” “山水书院有大能三人,于广陵城外抚琴对弈,屈指破城!广陵城破了!三千邪徒被困棋局!无一生还!” “我们、我们……胜利了!” “哦……” …… “驱邪一役,韩将军居功甚伟,可有何求?朕可允之。” “回陛下,臣确有一求。敢问陛下,大乾可有人人皆习的功法?顽童老叟无论,皆可掌握灵力,不求修为高深,只求成就炼气筑基之境即可。” “韩将军所求,可是速成的且无门槛的功法?” “正是!” “国师,这天师府可有这样的修行法门?” “无。凡修士,皆逆天而为,必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故而功法必有所付,且世间功法皆有门槛,或高或低。没有韩将军所求之法。” “国师,恕我直言,六宗传承之深远,天师府容纳之广阔,要一本人人都可修习的功法,很难吗?” “难的不是功法的研习,而是心的历练。以军伍之事来形容,力量就是一把利刃,想要拥有并使用这把利刃并无难处。但如何正确地使用,并且更加高效地运用才是困难的地方。” “韩将军,你为武将,老道反问一句,两把绝世宝剑,若是分别在一个正直的人和一个地痞手中,它发挥的功效能一样吗?” “修士修士,修的不是境界,而是心。若一昧追求力量与强大,与那穷荒邪魔又有何区别?终究是逆天而行,惹得个天下大乱的局面。” “国师……那如果人人有剑呢?只要所有人都有一把绝世宝剑,那么所有人就都是平等的了。这样,无论是地痞还是正人君子,都要掂量几分,这不也是一种和平吗?” “孺子不可教也!韩将军!刀尖上的和平也是和平吗?纵是那传说中的逍遥子,为何广开逍遥阁却也要设下限制,就是担心心术不正者为祸一方!若人人有剑,和平不会到来,到来的只会是无休止的杀戮与宣泄!” “可是……” “好了,国师,韩将军,就此止住吧。朕知道韩将军一心为国,也是在探讨强国之法,但韩将军终究还是只有元婴,这修士之事,还是交给国师吧……” “仅仅只是因为我的修为吗……哼!好,很好!” “韩将军,你可有其他想要的赏赐?” “臣不敢奢求,然臣已习惯沙场之事,难坐高堂。臣听闻前东海督尉于战乱中殉国,九州门户东海城暂无军备,徐州军事暂由州牧暂管。臣愿请缨,驻守东海城,为大乾守好东方门户!” “准!拟旨,朕封你为东海督尉,麾下士卒可自选三千,以作守关之用!” “臣领旨!” …… 摸着熟悉的朴刀,过往的记忆一幕一幕地涌上韩虎臣的心头。直至今日,他仍然忘不了被崔京桧坑害的兄弟们的面容,仍忘不了那群腐儒嚣张跋扈的嘴脸,仍忘不了那三生破城时心中的悲切。 当年他和国师的争辩,直到今天也没有得出一个答案来。过去他一直对此有些耿耿于怀,但今天他却有些释怀了——因为马上他就要用行动证明自己的想法了。 国师作为大乾仅此一位的麒麟袍天师、大乘陆仙强者、当代天师府大天师,本就高高在上,睥睨众生。 他的看法终究是偏颇的,他在用上位者的角度,审视揣摩底层百姓的想法。 他从来没有真正接触过人民。 可韩虎臣他亲眼见过病民为了活下去不惜加入邪教,仅为了痊愈;见过老人为了长生,甘愿作邪徒的试药人;见过将士临终前,哀叹自己若能再强一些就好了的眼神…… 他见过太多太多在修炼的门口苦苦哀求却一无所得的人了,见过太多太多苦于“修”字的人了…… 他要用自己的行动来证明,人人如龙的世界,是能够创造的,一个所有人都有修为的世界,也能是和平的。 试想一下,九州人口近三十万万,若三十万万人皆有修为在身,九州该强大到一种怎么样的境界啊? 到时候再也不会有什么邪修祸乱九州,再也不会有什么妖兽骚扰边境,穷荒邪魔也不敢南下…… 也再也不会有那么多无辜的士卒死在战场之上,也再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孤儿寡女,更不会有那么多不平事…… 世有不平事,人可自度之! 九州,将会变成一个真正的大同世界! 一想到这儿,即使韩虎臣面对将要背负的千古罪人的骂名,他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将军?” 听到突如其来的暗笑,石伟云有些忐忑地看向了他。在石伟云的记忆中,将军已经很久没有开怀大笑过了,但这几日,他越发频繁地笑,让他有些担忧,更有些害怕。 “我没事。金鳞与铁鳍集结得如何了?” “回禀将军,金鳞军全军八千人,已于城北集结完毕;铁鳍营四千也在城西集结。” “城南如何?” “杀天骄、苏檀儿、祸尽、雷砌、太熙通宝、元寿通宝六人已准备就绪,只等你一声令下。” “好!” 韩虎臣点了点头,随后面无表情地拿起桌上的一颗夜明珠,珠大如拳,在昏暗的房间内替代了烛火,照亮了各个角落。一丝灵力注入夜明珠内部,一阵细微的龙吟响起,在那发光的球体内,出现了一道褐色的龙型纹路。 沧桑而又坚韧的声音响起,如牛似虎,震慑心灵:“准备好了?” “一切就绪,金鳌岛方面,就劳烦尊驾了。徐州海权能否回归东海,就看这一次了。” “哼……” 声灭,光熄。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应声破碎,只留下一地齑粉,随风而去。 韩虎臣没有再言,取过两方大印。一方为东海督尉武印,在这一块小小的虎符边上,东海太守印在静置中,散发出淡淡荧光。 随着他的大手将两方大印覆盖,牢牢抓在手中,两大虚影也在督尉府上方浮现。一曰“受封大乾庇统东海”,一曰“武守东疆兵统东海”。 同一时间,三个方向的纳灵玄岩铸成的城墙突然开始震颤。 本就三丈之巨的黑色城墙,开始逐步拔高:三丈、六丈、九丈……终是到了十二丈的高度才缓缓停息。凑巧看见这一幕的居民心中的震撼与恐慌还没有消散,下一刻新的异变就开始了: 围绕三方的城墙开始向着四个角落聚拢,四座高塔拔地而起,如四个漆黑的巨人,凝视着同样漆黑的东海城。随后高塔伸出“手臂”,数不清的手臂如树枝般排列在两侧,两两相望,一一对应。 滋—— 紫色的电光划过夜的漆黑,电流交错、互通,如渔网、似囚笼,将整个东海城包裹,四方左右,上天入地,再无出路。 这积累百年,由无数阵法、锻造名家奉献终身的护城巨阵,第一次展露了真颜。 四方紫霄御海大阵!启! 随着它的开启,东海城失去了一切向外的通道,如海中孤岛,无援无助。 也就在阵法启动的同时,韩虎臣轻装出门,立于院中,沉默不语。石伟云取过朴刀,紧跟其后,亦步亦趋。 看着被电枝纵横的天空,看着亮如白昼的黑夜,听着陆续响起的推门、交谈的声响,韩虎接过并臣高举朴刀,雄浑的声音响彻整个东海,至此这座城市再也没有一人安眠。 “屠城!血祭!” 由战场磨砺而来的磅礴灵力直冲霄汉,一盏猩红的灯塔宛如一支响箭,宣告了一切的开始。 嗜血、暴虐的灵力自城北与城西迸发,冲天的血光遮掩了电光的耀眼,似人的怒吼也在同一时间响起。 混杂的灵力在城南暴涨,五个渺小的身影,或享受、或嘶吼、或发泄、或无奈……冲向了都市。 一声龙吟,一声浪拍,东方的天空出现两轮深红的月,与正空的圆月遥相呼应。咸涩的暴雨随着双月的出现,落在了东海的每一个角落。为这座城市,诠释了风雨飘摇。 不悲不喜,无情无义。月黑风高,杀人无数。 《仲平纪事·东海志》载:九州域大乾历靖安三十年夏六月三十,东海之乱骤起。六煞祸,荼毒至此。 平仲公批:六煞已祸九州,痴臣再乱东海。 第137章 身衰未敢忘忧国 今日的夕阳比以往更红些。天出现了一道伤口,在沁血。 周许国看着那轮鲜红的大饼缓缓落下,勾动了他早已经遗忘的记忆——似乎在很多年以前,他在一个叫什么北城的地方,也看过这样的大饼。 什么北来着? 想着想着,口水就从他缺巴的嘴里流了下来,润湿了一大片胸襟。周许国只觉得有些凉,但他没有多在意,嘴里依旧念念有词: “镇北城虎贲营三等骑兵周许国!陷阵!冲锋!” “杀!杀!杀!” “保家卫国!抗击邪魔!” “……” “老不死的东西!又把衣服弄得那么脏!你作死啊!” 直到一个响彻天灵的叫骂冲进耳边,他才从模糊的幻想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略显疲惫的妇女,正叉着腰指着自己骂,一边骂着一边拿出绢子替自己擦拭。他只觉得眼熟,但一时间没有想起来她是谁。 好像她是我的媳? “媳妇儿!” 他想起来了,那是他的媳妇。习惯性地就张开了双臂,要妻子抱。李慧娟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却没有拒绝抱他。一边安慰着他,一边冲着屋里喊道: “军儿!过来搭把手,拉你爷爷一把!” “来了!” 从屋里窜出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很熟练地从母亲手里接过爷爷的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配合着周许国的脚步,带着他进了屋。 周许国只觉得这个小孩眼熟,但他就是没想起来他是谁。 “你是哪家的孩子?这么晚了不回家?” “爷爷。我是你孙子啊。” “屁!我儿子才跟你差不多大,怎么会有孙子呢?” “爷爷,你又忘记了?我是你的孙子周勇军,爹爹叫周护州。” “胡说!你就是护州!别以为老子我不知道,是不是又在学堂里闯祸了?尽会编些瞎话来唬我!” 周勇军对于爷爷的癔症已经习以为常了,他又一次把自己认成了爹爹。没有急着反驳他,按照往常一样带着他上了餐桌,递上了一碗粥,一碟咸菜,还有一个馒头。 周许国看着白馒头出了神,趁着娘俩不注意,抓起来就就往嘴里塞,用仅存的几颗牙反复咀嚼,如食天上珍馐。 孙子看见了,早已经习以为常了,轻轻拍着他佝偻的背,为让他吃得顺一些。 吃完了,他要帮娘洗碗,周许国则照例来到了后院,看着院里拉磨的“宝骏”,开心地拍着他的屁股。 “好兄弟,再多吃一点。到时候跟你在草原上在溜达一圈!多杀几个魔子!” “啊——唔——” 之后的时间,他就一直这么坐着,看着自己的好兄弟在院子里转圈。直到听见熟悉的女声在唤他,他才意识到该睡觉了。如果不睡觉的话,自己的媳妇会生气的,他不愿让她生气。一早就睡了。 周勇军也要睡了,明天还要去上学堂。临睡前,他问自己的娘道:“娘,爹爹今天不回来吗?” “不回来,军营里有事,你爹忙。” “哦……” 带着一丝失望,孩子也进入了梦乡。只留下李慧娟一人,在烛火前缝制着衣裳。有周许国的口水垫子,有丈夫的里衫,还有儿子的夏衣。 唯独没有自己的。 …… 周勇军是被一阵不同寻常的轰鸣声惊醒的,同样被惊醒的还有周许国。爷孙三人走出房屋时,刚好看见了那漫天电光,以及冲天的厮杀吼声。 周勇军有些害怕,茫然地握住了娘亲的衣袖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 同样迷茫的还有街坊邻居。一时间交流声、惊呼声、哭喊声不断,但没有一个人能给他们一个准确的答复。 周许国站在喧闹的人群中,愣神地盯着天空,突然喃喃自语,声如蚊虫,细不可闻。 “要下雨了。” 在记忆的深处,在已经被遗忘的角落里,周许国见过一场大雨。同样是一个黑夜,同样是哀嚎与哭喊不断。在那个雨夜里,他失去了珍视的所有。 但他有点想不起来了…… 众人惊诧之余,韩虎臣的声音响彻天际。这一次,以往为他们带来安全感的声音,传递的却是极其冷酷的言语。 “屠城!血祭!” 全城大约有人口五十万,作为一座郡都来说,有些少了。可几乎所有的居民都做出了同一个反应。 不知所措。 最早反应过来的,是东海城内的牲畜。冲天的杀伐之气惊到了除人以外的一切生灵,它们发了疯一般想着城外逃去,四面八方,无处不在。 但等待它们的,是密不透风的电网。 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阵阵厮杀、哀嚎,终究传到了周许国一家的耳中。闻着空气中越发浓烈的血腥味,感受着东方那庞然巨物的凝视,还有城南灵力的压迫,周勇军脚下一软,扑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哀嚎声自外向内,响彻整个东海。几乎所有人都在奔逃,几乎所有人都在哭嚎。 那些没有动静的,都已经死在了。 唰—— 如周许国所言,下雨了。 雨下得很大,几乎听不见雨滴落下的声响,只有连绵不断的冲刷声。冲在屋檐、冲到墙壁、冲在街巷,冲进东海城的每一个角落。 往昔的日子,也就酷暑时那飓风过境,才会有如此规模的大雨。 暴雨冲刷着,在纵横交错的方正街道上淌过,最终汇聚到主道,成了一条赤色的洪流,奔向大海。 在所有人面前流过,奔向大海。 来时纯净无暇,只带着海水的咸湿;去时污秽肮脏,沾染了血的腥臭。 这下他们都知道了,那位德高望重、备受尊崇的督尉大人,不是在开玩笑。 一场大雨,加大了人们奔逃的难度,却阻缓不了死亡从四面八方前进。恍惚中,越来越多的人向着东边跑去——那是唯一没有哀嚎的地方,那是唯一安静的地方,那是大海的方向。 只要跳进海里,就安全了! 这样的想法在不知不觉中,在所有人的脑海里出现。人如蜂群,向着东海奔逃。 年轻的母亲回过神来了,越发浓重的血腥味与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将求生的本能唤醒,她什么也顾不得,拽起地上瘫坐的儿子,随着人流往着东海跑去。 跳出屋门的那一刹,有一道身影比她更快,向着反方向奔去。 “儿媳妇儿,照顾好勇军,我去去就来!” 恍惚中,娘俩似乎看见了一个身骑黑马的战士,在向着敌人冲锋。 “镇北城虎贲营三等骑兵周许国!陷阵!冲锋!” “杀!杀!杀!” “保家卫国!抗击邪魔!” 直到此时,她才发现,那个骑着毛驴,手握大刀远去的背影,是那么的熟悉,也是那么陌生。 但求生的欲望终究压过了震撼,往日抱起一盆衣服都费力的她,不知哪里来的力量背着儿子就是一路狂奔,如同汇入大江大河的溪流,奔向那漆黑的大海。 越靠近北边,血腥味越浓。大雨打在周许国的脸上,拉碴的胡子与眉毛死死地贴在肌肤上,让雨顺着它们流向身体各个方向。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年轻了不少,他找回了很多过去的记忆;他想起了曾经和战友一起奔腾在草原上的情景;他回忆起了手握钢刀斩落敌人头颅的触感;他找回了昔日纵马守国的英豪之气。 血腥味越发浓重,奔逃的人也越发少了。他知道,已经很近了。 “吁——” 当最后一个男人不顾赤裸的身子从身边掠过时,周许国发现了他的敌人。昏暗浑浊的眸子从未有如此清晰过,他清楚地看见十五个士卒,十五个重甲士兵,占据了整个街道,迈着整齐、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向前逼近。 如高塔倾倒,如层岳崩殂。 越过士兵的阻碍,他看见了倒在路上的居民。他很陌生,不认识他们是谁。但他认出了士卒们杀人的手法:远攻用矛,近攻用刀。矛是南地制式步兵矛,长五尺,刃长七寸;刀是徐州制战身短刀,行伍里戏称“小柴刀”,三尺长。 都是一击毙命,很强,很准。 士兵的每一步,都使得大地在微微颤抖,那不是一个士兵,也不是一排士兵能做到的。周许国很快得出了答案,光北面就至少有五千人。 毛驴在他们面前直发憷,夹着尾巴不停地扭头,想要掉头逃跑。还好周许国骑术高超,将它驾驭得如同自己的双脚一般利索。 十丈、九丈、八丈…… 当距离缩短到六丈时,周许国已经能看清铁面之下那一双双嗜杀、残虐的眼睛。 他很熟悉,过去在镇北他见过这样的眼神。周许国知道,他们已经不是人了,是疯子,是行尸走肉。周许国现在只想做一件事。 “镇北城虎贲营三等骑兵周许国!” “冲锋!” “保家卫国!抗击邪魔!” ……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并没有阻挡士兵们前进的步伐。笔直的街道上,重甲士兵走过的地方,只留下了一串鲜红的脚印,逐渐浅淡。 唯一的不同,他们身后多了一具尸体,他们之中少了一张面具。 正如周许国推测的那样,一刀封喉,很好,很强。 周许国咽气了,但他并不害怕。因为他知道,有很多兄弟们在等着他,他们可以像以前一样,纵马草原、聚餐酣畅、抗击邪魔。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被他掀开面甲的那个士兵,看起来会那么眼熟呢? 好像前几天的饭桌上,见过这张脸…… “可悲,慌不择路都跑到东面去了嘛?那里可是奴家都不敢靠近的地方啊……” 与其他大开杀戒的几人格格不入,苏檀儿只是静静地飞在空中,看着电流奔腾的闪光下,人们惊慌失措奔逃的身影,无动于衷。 南路以他们这几个修士为主,数量最是稀少,效率却是极高的。自屠杀令下达到现在,过去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城南过半的地域都已是尸山血海。 没有修士来遏制同为修士的他们,那对于凡人来说就是最大的灾难。此时,他们其余几人各个化作最高效、最无情、最癫狂的杀戮机器,在人群中撕咬、屠戮。 好不快活。 也就只有苏檀儿,她和韩虎臣是合作关系,受不到他的限制,也不像其他几人一样有所谓的任务、私情在身,反倒她那里一路成了城南最平和的一块。 她走过的地方,留下的只有阵阵淫靡的香风,芬芳扑鼻,浓而不艳。如一张轻薄的红纱,笼罩了她负责的区域。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香风弥漫的路上,不断有人倒下,失去气息。 风借雨势,传播得很快,粉红的雨水从天上落下,销骨融肌,除了一个个人形的印记,什么都没有留下。 对比其他,苏檀儿竟是动手最“高效”,处理得最干净的一个。 “差不多了……” 苏檀儿有自己的目的,逃出去的民众她也无心追杀,只是在前往东海的道路上,设下了些许限制,诱导着他们在城中转圈,始终离不开自己所负责的区域。 “太熙通宝、元寿通宝……看来奴家猜得不错,贪仙为了帮嗔仙破封,真的是倾巢而出了。” “这两个应该在元婴上下……不对,太熙更强,分神有了。唯一只得庆幸的,大概是那两宝儿死了吧。就是不知道那神秘的两元宝来了没有。” “祸尽、雷砌……没想到当年的几近全灭的嗔仙教团,还会有人苟活。嗔王十护法吗?” “出手真的狠啊……两人都在分神左右吗?有点棘手啊……” “还有那个杀天骄,来路不明也就算了,他那一片居然没死人?真是稀奇。” 在苏檀儿的观测中,其余四人可谓是各显神通。离她最近的是元寿通宝和雷砌,她看见的是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头和一个满身雷击伤痕的狮子。 元寿通宝就这么站在人群中间,和蔼地笑着,和寻常老叟并无不同。每当他手中的盘龙拐杖敲击大地,土地就如同平静的水面荡开涟漪,波纹延伸到人们脚下。一切都是那么安静、祥和。 如果他身边没有那么多的尸体的话。 然后,奔逃的人就停下了脚步。束缚他们的不是任何一种术法,而是身体。 在诧异与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自下而上的,他们的肉体开始衰竭,开始急速衰老。一息之时,历岁百年,回神之际,已是枯骨黑肉。无论是妙龄少女,又或者是垂髫顽童,此刻都行将就木。却仍然举起枯枝般的手臂,向着东方逃命。 另一边,名叫雷砌的狮子闲庭信步地在自己的领域内走着,慢悠悠地跟在逃亡的人群之后,却不加以追赶。 奔逃的居民自以为仍存一线生机,其中有一对相互搀扶的夫妻,在路过一个拐角时,第一个看见了绝望。 在无数阴暗的角落,在肉眼看不见的地方,一双又一双残虐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开。从阴影里走出来的,是一头又一头健硕的雌狮,身姿矫健,脚踏雷云,每走一步,都有雷声轰鸣。 夫妻俩还未来得及惨叫,就已被狮子扼断了咽喉,只留下一个焦黑的尸体在躺在地面上逐渐萎缩。 此时,至少有三十头雌狮冲进了人群,开始大开杀戒。雷砌喜欢这样的场景,作为狮王他有自己的尊严。捕猎,是自己的妻子的职责。他只是在等,等待自己的主人归来。 祸尽所过,瘟疫横行;太熙所在,爆骨溅血。只有杀天骄例外,他不屑于对平民百姓动手,他在期待能酣畅一战的对手,所以任由他们奔逃。 长时间的奔跑,几乎耗光了李慧娟这位母亲所有的气力,她瘫坐在沙滩上,看着平静的海面,眼神中燃起了希望的光。 身后依旧哀嚎不断,陆续有人向着海边逃窜;眼前一片寂静,寂静到近乎有些怪异。 在此之前跑来的人呢? 逃生的人没有余力去思考那么多,他们只想活着。尚有余力的一批人,开始向着潮汐走去。大海太安静了,以至于像母亲的摇篮,在等待着他们的回归。 一步一个脚印,留在了沙滩上。当他们的脚,第一次接触到海水的冰凉时,他们消失了。 没有人在意,没有人发现,所有人都在前赴后继地奔向大海,所有人都在渴望大海的安宁,所有人的终途都是消失。 李慧娟乏了,她已经没有余力继续前进了,但还好儿子周勇军还安好。年轻的母亲将孩子放下,在他身后推了一把,一如他第一次学会走路时那般。驱使着他走向大海。 看着孩子踉踉跄跄地走向大海,李慧娟的心也静了下来。 “射!空巡日!” 声如洪雷,声似猿啸。 漫天的光矢划过东海的天,如明灯一般,点亮了夜的漆黑。这一刻,东海城亮如白昼。箭矢为他们照亮看昏暗的前路,寻找着逃生的方向。 李慧娟的眼睛有些适应不了这样的光。当她好不容易再次睁开眼睛时,她看到了此生最震撼的一幕: 那根本就不是两个血红的月亮,那是一双眼睛。 这一刻,李慧娟知道了什么叫做庞然大物。她挣扎着起身,想要唤回走向大海的儿子。 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周勇军在接触到海水的一瞬间,消失在了这个世界。这个年轻的母亲,亲手将自己的儿子推向了死亡的边缘。 李慧娟疯了,仰天悲哭,无声无息。 她死了。双手还抓着一把黄沙。 第138章 龙起鬼腾鳌首落 有苏月魁现在很郁闷,她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的师姐衔月行来东海防线守了五十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怎么自己来了没几天,就遇到了海妖大军的突袭呢? 不过郁闷归郁闷,眼下更重要的事,就是先御敌。 心中想归想,抱怨归抱怨,有苏月魁的动作却一点都没有慢下来。身后探出的六条尾巴,变得有数丈之巨,如六根巨矛冲进海水中,将潜藏在下方的一只元婴蟹妖捅了个对穿。 看着近乎数不胜数,依旧前赴后继的海妖群,有苏月魁忍不住啧了一声。随手凝聚出一个巨大的狐首,砸死了一大片海妖后,她冲着不远处大喊道:“枯琴道友!帮我一个忙!” 声音传达的方向,有一黑发青年盘腿坐于海上,闭目抚琴,长发飘飘,风流倜傥,好一个俊秀儒生样,赞一句清寡高人姿。 随着枯琴真君拨动琴弦的速度越来越快,以他为中心的大海也荡起了汹涌的波涛。吞噬一切的旋涡在他身下逐渐形成,无数的海妖被卷入其中,无法自拔。 一生伴水的海妖,竟然活生生地死在了漩涡之中。 音落,海息。千千万万的浮尸缓缓上升,静静地漂在海面之上。枯琴真君也睁开了眼睛,神色复杂地看向了有苏月魁的方向。 俩人在不久前因为风家兄弟和南家姐妹的事有所冤结,但那件事终究还是枯琴真君的错,在惩戒了风起云后,这段时间他也一直在弥补那些受害人。之后更是为了赎罪,自愿来到了东海战线,守边百年。 其实说到底,他和有苏月魁本就没什么矛盾,小辈之间的问题会引发隔阂,但在大义面前,什么都能暂且搁置。 短暂的犹豫后,枯琴君出现在了有苏月魁的身边,语气平淡地问道:“何事?” “我要蓄发大的!帮我聚怪!” “……” 九天宫出来的人,说话总是这样怪模怪样的。枯琴君皱了一下眉头,作为一个老学究,他显然很不满这样的说话方式。但还是忍住了,点了点头,立刻开始抚琴。 垂目半酣眠,纤手抚龙唇。泠泠七弦上,伴乐海鸣声。起如巍峨峰,坠似深崖涧。碧海有潮曲,和毕罢汐音。 一曲终了,万物寂静。奔腾深邃的大海,在这一刻变成庭中浅潭,宁静不已。 “自尽!自裁!自刎!” 声如鬼魅,声如天籁。仅仅只是嗓音,就和那平海一曲不分伯仲。只是听到一点,定力不行的人就恨不得立刻与那声音的主人云雨一番。 有苏月魁的声音宛如打破镜湖的一颗石子,万里海疆顿时掀起万丈巨浪。数以万计的海妖尸骸自高空坠落,如雨水一坠入海中。 看着升腾的巨浪,有苏月魁的脸色都不算好看,枯琴君更是如临大敌,双手动弦,震出层层音浪,与接连不断的巨浪碰撞、纠缠在一起。 巨浪落下,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只巨大的蟹螯,如一座海上高塔,突兀地伫立着,寒光映衬,锐利无比。 “落!” 蟹螯落下,刀光剑影间,一条贯穿百里的鸿沟出现在大海中央,两侧海水被凝实锐利的剑气阻拦,无法闭合,形成了两道壮观的海上瀑布。 瀑布的上方,有苏月魁与枯琴君踏空而行,一道琴音似寒流,在海中央立起了冰墙,封锁着正中央蟹螯主人那庞大的躯体。 六根赤红的狐尾甩出九道深邃湛蓝的幽幽火团,在靠近瀑布时,将其尽数蒸腾,只留盐晶落入大海深处。火焰一往无前地冲锋着,最终在一块巨大的甲胄前不甘地熄灭了。 升腾的白烟消散,蟹螯的主人此时也展露了真型:体巨三里,悬洋孤岛。赤甲青螯,八足钳海。拥剑寡言,震域无疆。 其名,拥剑蟹尊! 两人见蟹尊真容,不禁凝重起来。堂堂拥剑蟹尊可是东海海族对金鳌岛的急先锋,过往的冲突中总是一马当先,实力超群,克敌无数。即使是同为返虚的有苏月魁与枯琴君,对待他也不得不强打十二分精神。 更何况其剑术造诣也非同寻常,四海之内鲜有敌手,还得到过掌剑山四剑山主之一的诛仙舞清影的亲口称赞,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剑痴。 只是这样的强者,为何会出现在海族试探性的攻势中?难道说这次攻势不是他指挥的? 这样的疑问在有苏月魁脑子快速闪过,她回头看了一眼作为大本营的金鳌岛,这才惊觉,不知何时,金鳌岛已被一层漆黑的封印所笼罩,看不真切。 与此同时,拥剑蟹尊宛如岛屿一般的身躯开始缩小,最后化作一个身披赤色甲胄、手持黑剑的壮汉。狰狞的面具下传来他低沉的声音:“留一个,走一个。” 手指微动,剑气纵横,又是一道数里长的沟壑,贯穿了冰墙,留出一个通往金鳌岛的缺口。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枯琴君,他默默起身收琴,挡在了有苏月魁身前,郑重地向着对方一拱手:“拥剑蟹尊,其性刚烈,吾常闻其有君子之风,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君既有求,我应允之,请!” “枯琴道友!你这是……” 被他挡住的有苏月魁有些吃惊地看向了他,眼神中满是不理解。拥剑蟹尊堂堂返虚八层强者,他俩联手都只是堪堪持平,可听枯琴君的意思他是想单挑?这不是找死吗? 枯琴君没有解释,指着金鳌岛之上的封印说道:“心狐道友,你可知那个是什么吗?” “不知道。” “龙族秘法,缠龙封海。这次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冲突,会此秘法的龙族绝非寻常!金鳌岛的情况要比我们想得危急得多。” “既然如此,你更应该与我一同进退才对,为何……” “东苍仙人之秘宝,可破其困!请火速驰援金鳌岛!勿要多言!此处自有我来阻挡,切保后方安平!” “……我明白了!道友多加小心!” “承君吉言,枯琴必不怯。” 有苏月魁不再矫情,对着枯琴君一拱手,旋即立刻飞向金鳌岛。拥剑蟹尊也遵循了承诺,任由她远去,无动于衷。枯琴君见状,对其微笑颔首,随后朗声呵道: “山水书院乐府琴师万常宝,道号枯琴,问道!” “东海蟹族,赤锋,封号拥剑,问剑!” 琴音琅琅,剑鸣铮铮,两大返虚,鏖战东海之上。剑光开天,琴音平海,一时不分伯仲。 金鳌岛内,战火不断。 多数修士已经在外抵御海族,留存在岛的以普通士兵为主。此时,他们也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死!恨!都给我死!死!” 八个三丈有余的血色巨人自金鳌岛的土地上伫立,他们或缺少皮肤,或身体肢解,或失去头颅……就没有一个是完整的,肆意地在岛屿上展开屠杀。竟是分别象征了剥皮、凌迟、车裂、斩首、绞杀、腰斩、烹烧、肢解八种死法。 巨人们用着结束他们生命的方法,折磨着士卒。狰狞的外貌配合庞大的身躯,以及残忍的手段,给予了士兵巨大的心理压力。 一时间士卒逃窜,东躲西藏,溃不成军。 慌乱中,有人无意中发现,其中那无头巨人,手中被他当做武器挥舞的头颅,竟然是前不久死在金鳌岛上的粮草官宗志的模样。但很快,发现这个的士兵就死在了那巨人手下。 脑袋被砸碎了,身体却完好无损。 驻留在岛上的修士不是没有尝试阻拦,但不知为何,此刻竟然提不起丝毫灵力,只觉得经脉堵塞,气息不稳,实力十不存一。 实力最强的是一个返虚真君,如今被一个剥皮巨人牢牢攥在手中,代替掌纹的是密密麻麻的小刀,正一片一片地剥削着他的皮肤。失去灵力的他,竟然连挣脱都做不到,只能不断挣扎。 掌心中张开的大口,面对掉落的皮肤如食珍馐,随着吃下去的皮肤逐渐增多,那巨人身上也长出一张相对应的哀嚎的脸。 此时,他已经有一百七十余张形态各异的脸了。 往日高高在上的真君,竟然在接连不断的惨叫中,被活活剥死了。只留下一滩烂肉,被丢弃在路边,更是被那奔逃的士兵踩踏,融入了大地之中。 “姬白猿呢!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出手!” “姬先生!救命啊!” “陆仙阁下!再不出手金鳌岛就要覆灭了!东海第一阵线就要失守了!” 在一声声的呼唤中,奔逃的士兵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那鳌首山之上的小木屋。正逢黑夜,无云无雾,那相距不过数里的木屋,此刻竟被一条龙型飓风所笼罩,外人看不真切。 只有偶尔响起的龙吟,与闪烁的白光,隐晦地告知众人内部的争斗有多么激烈。 此刻,再慌乱的人也明白了,不是姬白猿不愿出手,明显是被困住了。面对如此局面,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的士兵们终于反应了过来 金鳌岛作为抵御东海的第一线,所储备的资源是极其惊人的。不一会儿就有十八台炮弩战车被推了出来。瞄准了向着中央缓缓前进的巨人。 灵力受阻的修士所幸还能为战车充能,虽然灵力无法释放,但还能通过战车内部的法阵,直接连接体内的灵海进行充能。 于是乎一大批修士忍着经脉阻塞的痛苦,一个个躺进了战车的内部,任由铭刻着微型法阵的机关刺穿自己的身体,在体内摸索,最终用着最极端的方式进行着充能。 “光斓铳充能完毕!” “寒凝铳充能完毕!” “灼阳炮充能完毕!” “岚风炮充能完毕!” “巡雷弩充能完毕!” …… 陆续响起的充能完毕的声音,压过了巨人震动大地的声响。在临时指挥官的号令下,数十道各色光束,横贯天际,重创了敌人。 但这样的攻击显然是需要代价的,仅仅一次攻势过后,为其充能的修士就嘶吼着从战车中滚落,体内灵海早已枯竭,甚至隐隐有缩小的迹象。 这样的损伤是不可逆的,显然在场的修士都知道,但很快,又有一批修士顶替了上去,为其进行着第二次充能。 战车不是不能用灵石充能,但需要时间。此刻,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作为一座战略要塞,金鳌岛上藏着九州门户大阵的阵眼。一旦大阵破碎,那整个东海战线最核心的位置就会出现漏洞,到那时他们要面对的就是海族全面入侵的。 而要想破坏这个阵眼,首先要做的就是破坏金鳌岛上三处压阵物。除了大阵的布置者,没有人知道压阵之物是什么。 而从巨人的行进轨迹不难看出,他们的目的就是在金鳌岛上进行破坏。因为不知道目标是什么,所以他们选择了将所有的一切都破坏。 巨人的进攻还在继续,但战车已经成功起到了作用,行进的速度慢了不少。负责指挥的将领心中窃喜,摇旗下令道: “灵石充能准备!启动五行绞杀大阵!” “是!” 海量的灵石被投入五个阵眼,五色光柱冲天而起,止步于那黑色的穹顶前。覆盖整个金鳌岛的大阵缓缓转动,五行之光化作五行神兽,对束缚着的巨人发动了进攻。 岛内正打得不可开交,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在修士与法器、装备的配合下,遏制住了敌人的行动。 岛外,陆续有几个赶回来的修士,开始着手于破除封印,其中就有有苏月魁。 看着封印之上闪烁着的黑色鳞状纹路,有苏月魁突然脸色骤变,似乎猜到了什么。旋即她不再迟疑,从纳戒中取出一根虬然的枝桠,毫不犹豫地捅到了封印之上。 浓厚而深邃的黑光在封印之上显现,逐渐显化为一条黑色巨龙。他在挣扎,他在怒吼,他在咆哮。巨龙盘踞在岛屿之上,对着有苏月魁嘶吼,巨大的压力令大海退却,令修士拜服。 但她浑然不惧。面对展露獠牙的黑龙,露出了不屑一顾的嗤笑。与之相对的,枝桠之上也有青色光华流露,更为嘹亮、壮阔的龙吟响彻寰宇,破开海上的乌云。 青龙光影降凡,凌冽却不失温和的双眼先是看了一眼有苏月魁,然后锁定那狠厉的黑龙,咆哮一声,搅动漫天流云,向他发动了进攻。 黑龙也不甘示弱,咆哮着发动了冲锋。 上有青龙横空,搅乱浮云万里;下有黑龙断海,掀起巨浪万丈。 双龙厮杀,响彻天际。龙吟阵阵,震石烁金。 悬于远天的血色双月,看着海中腾空的青龙,竟是细微地轻颤两下。 有苏月魁无心顾暇天上的战事,手中的枝桠依旧在闪烁,枯黄的枝干上,盘绕着一只娇小的白蛇,悠然地吐着信子。只见她咬破指尖,沁出的血珠被小蛇吞下。血色与青色相交合,一杆银色的长枪便落入手中。 “思无涯!破封式!” 清脆的碎裂声在每个人耳边响起,旋即云端之上传来一声惨烈的哀嚎。青龙咬着黑龙的脖子,将他重重摔在海面之上。在与大海接触的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同一时间消失的,还有笼罩着金鳌岛的封印。 施完一招的有苏月魁的面如金纸,摇摇晃晃地站在原地,显然是力竭了。直到青龙散去,枝桠折断,她才勉强缓了过来。 “射!澈寰清!” 封印破除的一瞬间,金鳌岛之上便爆发出一股惊天的气息。 三枝光矢自鳌首山通天而起,贯穿了天空,击落了残存的封印,化作漫天繁星,覆盖了方圆数十万里,纷繁击海。 一时间,包围金鳌岛的海族,全部殒灭。唯有些许修为高深者勉强幸存。 与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一声高亢的猿啸。悬于天际的是一头持弓搭箭的白猿,对着天上的红月发出阵阵战吼,似是愤怒,似是不屈。 当他的目光看向远方,看到那东海城内发生的事时,眼神中又流露出一丝惊慌与悲哀。旋即,他射出了第二箭。 “射!空巡日!” 亮如白昼的箭矢照亮了整个东海城,为逃亡的人指引了生存的方向。下一箭,他要为人们打开求生的通道。 “蓬矢!四方!” 四只草制短箭划破空间的限制,瞄准了封锁东海的四方高塔。 将要落下之际,那对红月动了。一声轻吟,四箭泯灭。即使是划过天际光痕,也在此刻消亡,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白猿看着那双红月,愤怒之意再也无法忍受,一字一句地念出了他的名号: “碣!石!尊!” 第139章 龙尊碣石,白猿挽弓 四海何广?域比陆土!四海何茂?有似沙星!四海何深?高天难出!四海何盛?诸仙聚繁! 呜呼!壮我四海!威我四海!扬我四海名!慑尔陆生心! 北海寒苦,鲸鲨凶骇!居有鲲祖,壮我族哉!南海富泛,海人织造!潜有鬼母,耸我敌忾!西海渊深,鱿蜇霸然!海马为驾,神从何来!东海安平,虾蟹龟蛇!白泽妖师,踏浪临凡! 呜呼!赞我四海!颂我四海!乐我四海声!昌荣胜陆耕! 四海和睦,两族相亲。有海为基,有龙为础。四海之龙,亲和一家,四王八尊,卫我海疆。 东王兮尊!碣石伏波!南王兮壮!拒月吞阳!西王兮烈!耀珠隐苍!北王兮悲!摇光纳霜! 壮我四海!威我四海! 四海之涛!终吞土韶! 见得姬白猿已经念出了自己的名号,碣石尊也不再隐藏身形。两轮血月回位,一枚竖仁居中,天际无垠,尽被其庞大的躯体所覆盖。灿星不见,皓月遮蔽。金鳌往西,只见龙鳞。徐州海疆,只闻龙吟。但见: 伟躯雄巨不可议,威貌贵显不可思。方面血目黑甲固,长髯利齿血盆怖。位为赫灵上龙神,封有碣石沧海尊。位列仙巅藐世俗,长生不灭同天途! 万丈?十万丈? 一时间,岛上的士兵看着那占据天空的巨龙,失去了对于度量的一切概念。因为仅仅是一个探出云层的龙首,就远胜金鳌岛的。这样的大小,根本就不是靠言语能形容的。 岛上肆意的巨人,和碣石尊比起来,无疑是沧海与蝼蚁之别。 原本还因为姬白猿脱困、巨人暂时败退而重新鼓舞的士气,在龙尊出现的一刹那,消失得荡然无存。稍有理智的人开始重新奔逃,他们选择了和东海居民一样的路途——跳进海里。 同样的结局,也在海中等待着他们。 剩余的,早已丧失了理智。或放下武器、或歇斯底里、或自怨自艾、或悲哭狂笑……一时间,整座金鳌岛竟是难寻一个正常的人。 与之相对,是那士气高涨到近乎要沸腾整片海域的海族大军。他们高呼着碣石尊的名号,向着溃败的人族修士发动了反攻。一时间,浩浩荡荡的海潮扑向东海防线,竟是将驻守的修士打得连连败退。 此时所剩的修士,一面顶着碣石尊仙人级别的浩瀚威压,一面竭力抵抗着海族的入侵,如风中残烛,摇摇欲熄。 但碣石尊显然不会对这些普通的凡人以及修士有所兴趣,他的目光在游移。看了一眼力竭的有苏月魁,又看向了那山巅的白猿虚影。 姬白猿已是大乘陆仙,可仅仅是被他看了一眼,一口心血上涌,气血逆流,灵力暴动。一声闷哼,白猿虚影便如湖上薄冰,碎裂千万。 一个粗缯麻布的瘦小身影从那间小屋中飞出,细看只是个枯瘦、有些尖嘴猴腮的老人,正悬于空中,与碣石尊遥遥相对。体型虽不如眼前之敌一片龙鳞的大小,但爆发出来的气势,却是龙尊之下最盛。 反倒是有苏月魁,手持东苍本源所化的神兵思无涯,硬是抗住了碣石尊的审视。只是即便如此,她依旧被禁锢在原地,难以动弹。 可恶!再动一点啊!还差一点,就能把…… 就在有苏月魁费力地挣脱束缚,想要呼唤师尊东苍仙人之时,脑海之中突然响起了碣石尊浑厚的声音:“九天的小狐狸,如果你想着把东苍找来,还是省省吧。这片天地,已经为我所掌,你的一切,东苍都不会知道。” 声如洪雷,将她的魂魄连带体内的一切,都震得发颤。含香的血从七窍中缓缓流出,淌满了整个面容。妖娆祸国、绝世倾城的有苏月魁,即使狼狈如此,却只是平添了几分人见尤怜的动人。 “可恶!” 有苏月魁恶狠狠地瞪了碣石尊一眼,却毫无恶毒仇恨之感,只似少女嗔羞。这一次碣石尊开了尊口,平淡到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伴随着漫天的雷光,一同落了下来。 “不过放心,我不会杀你。你们九天宫各个都是疯子,要是他们知道死了一个二十八星宿,别说东海了,恐怕四海都要被他们给平了。呵呵。” “所以,你就老实看着吧。” 黑色的仙力有如云雾一般无孔不入,自七窍毛孔渗透进有苏月魁的体内,闭锁其五感,又封印魂魄和灵海,由内而外地将她束缚。仅仅一刹那,有苏月魁便化作一尊姿态万千、百媚千娇的塑像,在夜色下反衬着淡淡荧光。 “唔……” 有苏月魁在挣扎着,手中思无涯投影也绽放出耀眼的灵光,抵御着碣石尊仙力的入侵。可惜它只是一个投影,即使有东苍仙人投注的仙力在,也无法与碣石本尊抗衡。仅仅坚持了几个呼吸,便不堪重负,化作一握碎影。 “有苏小丫头!” 看着缓缓上升的塑像,姬白猿有心阻拦,旋即搭弓,箭矢如雨般撕裂天幕,却仍然被抢先一步。 碣石尊随意地抖动了龙髯,搅动的风云将箭矢全部阻拦。有苏月魁就这么被他禁锢在空间的夹缝之中。还很“有心”地恢复了她的视觉与听觉以及感知能力,让她得以看清下方的惨状。 姬白猿见有苏月魁无恙,心中的愤慨平复了几分。一支金黄的箭矢搭在弓上,他浑然不惧碣石尊的威压,怒声呵道:“碣石尊!你大胆!你率领海族入侵九州,就不怕仙人兴师问罪吗!” “哼!兴师问罪?好一个兴师问罪!我倒想问问看,是谁强占我四海领域!又是谁逼我东海签那屈辱的条约!我之所为,皆为光复!你九州有何颜面兴师问罪!” 碣石尊的龙颜大怒,向着质问他的姬白猿怒吼道。一时间东海色变,浪起万里。遮天蔽日的海啸在碣石尊的怒意下,向着整个九州海疆发动了冲锋。 徐州渔民、扬州船客、海州疍家……数以万计的依海而生的人,在他的怒火下被海浪席卷,枉死于大海。 “射!平海波!” 姬白猿几乎是在海啸出现的一瞬间,就射出了一箭。三支淡蓝的光箭化作三只镇海犼,赶着海浪奔跑。只可惜碣石尊的力量属实强大,箭矢在九州绵延千万里的海疆之上构建成一道镇海壁垒,却只来得及拦住后续的余浪。 稍稍感知了一下伤亡人数,姬白猿彻底怒了,对着他吼道:“碣石!你以仙人之躯滥杀凡人!你该当何罪!” 你口口声声说九州强占四海之疆,却只言不提东海如何扰我海疆!二代人皇之前!多少人死于东海!碣石!你敢说没有吗!” “那么多年你们杀了东海那么多条命,够赔了。现在,该算新账了。”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出来!碣石!你简直罪不容诛!” “哈哈哈哈!罪不容诛?好一个罪不容诛!我倒想问问你,姬白猿,身为妖族,却为人族守边数十万年,人皇一点蝇头小利,就让你背弃了四祖!你又有何颜面在此质问我!” “你!” 姬白猿此刻彻底明白了,这次东海方面是铁了心要抢回金鳌岛了。不仅派出碣石尊,他还能感觉到另外一个极强的气息,在海底游巡。至少是和他一样的陆仙。 眼下最棘手的,是碣石尊封锁了整片天地,方才那么大的海啸,都没有人察觉,有苏月魁也叫不来东苍仙人。以金鳌岛为中心,囊括整个东海城,全然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状况。 只希望东海大阵能暂且撑一会儿……万不可让海族大军登陆啊! 姬白猿怒目圆瞪,死死盯着碣石尊。手指忍不住死死扣住弓身,呼吸近乎停止,只留下灵力在体内疯狂流转,如黑洞般吞噬着周遭天地中的一切能量。作为金鳌岛此刻最强者,他已经暗自下定决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拦住眼前之敌。 碣石尊读懂了他的心思,冷笑一声,显露的龙牙在黑夜中格外耀眼,都在诉说他内心的不屑:“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守!” 轰—— 破空声?轰鸣声?碎裂声?都不是…… 碣石尊甩下龙尾,瞄准了下方的岛屿。磅礴的仙力打碎了沿途的一切,留下一个巨大的黑洞,宛如无法愈合的伤口,透点点星光。 这一切都太快了,快到即使是迅如弧光的姬白猿,也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一击。直到空间碎裂的巨大轰鸣响起,直到碣石尊看向自己的笑容越发嘲弄,他才意识到一切。 “射!镞卫宇!” 四枝青色的箭矢先龙尾一步射落在岛屿四周,升起一座青色的屏障,有如孤悬在汪洋中的灯塔,抵住了落下的攻击。 “螳臂当车。” 面对着姬白猿近乎全力的一射,碣石尊只是轻蔑一笑,稍稍加重了些力道,那屏障就已难承重压,连同沿途空间一起,再无踪迹。 这一切,只不过两次眨眼的时间。 龙尾落海,岛屿沉没。一击之威,竟使得东海晃荡,九州陆动。陆与海的交界,在这一刻发生了改变。碣石尊仅以一击之力,使得海线前推三百里,无数无辜之人死得不明不白。 同样消失的,还有金鳌岛上的一切。连同那肆意的巨人,连同前来支援的徐州海军、连同驻守的两万士卒、连同回防的三百修士……尽数沉溺于海中,再无生还可能。 一道若有若无的光,随着金鳌岛的消失,一同消失在了九州与东海的边境——东海大阵,御海平波大阵,碎了。 这道恪守本职、御敌疆外,可称之为长城之下第一阵的法阵,碎在碣石尊的尾下。 海族遮天的呐喊响起,他们呼喊着碣石尊的威名,一声又一声的呼喊,掀起了一道又一道的浪潮。在狂欢中,向着梦寐以求的丰饶之地,发动了总攻。 往后千里,只见源源不断的海妖,从水面上探出,不顾一切地向着前方冲锋。此刻,仍旧固守本位的修士,将要面对的是难以估量的恐怖大军。 “射!亲护国!” 猩红的血自姬白猿嘴角流出,拉弓的手,在一箭射出后,垂落、撕裂、渗血、骨蜕肉流。即便他已经拥有可与仙人体魄媲美的强大肉身,却也扛不住这一击的反噬。 这一射,蕴含了一位大乘陆仙近乎全部的灵力,蕴含了姬白猿对于射之一道数十万年的感悟,更蕴含了一位九州居民全部的责任与担当。 仙人之下绝唱,射之一道再巅。 这一次,姬白猿只射出一箭。 一箭击天,火树银花。白炽光树自金鳌岛残片之上拔地而起,高于九重天,枝散万万里。东海之滨,亮如白昼,碣石尊可怖的身躯与光树遥相呼应,不分高低。 防线之外的海族,被突兀的光所吸引,唤醒了潜藏于妖兽血脉深处的本性,痴痴地追求着炽热的光辉。 风起,叶落。箭雨生。 光树之上,黑夜依旧;箭雨之下,群星闪烁。 绵延万里、炽热到无以复加的光,替代了东海大阵。往昔的壁垒,被光矢所覆盖,绵延数十万里的海疆,被一道沟壑、两处瀑布所分割。 一击之下,死者无数。 东海与九州的界限,再一次出现在世人的眼前。姬白猿以一己之力,阻隔了海疆之上数十万海妖的侵扰,再次开辟了两域壁垒。为身陷囹圄的驻疆修士,创造了一线喘息的机会。 看着姬白猿头上动摇的射之大道,饶是碣石尊,也忍不住啧啧称赞。对于东海来说,死个几万甚至几十万海族,都是无关痛痒的,只要能突破东海防线,无论是代价都可以付出。 但话虽如此,他也的确钦佩姬白猿方才那一箭。若那光树尽数落在自己身上,恐怕也要受一点伤。而现在,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不错的一箭,可惜你已是强弩之末。下一个,就是你了!” 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没有一点喘息的机会,碣石尊扬起龙爪,对着姬白猿挥了下去。 如高山倾倒,只为掩埋尘土。 “碧海天倾。” 随手一击,汪洋倾倒。光树在海天的威压下,节节寸断。姬白猿仍旧不屈,向着越发逼近的浩瀚大海,发出了振奋的怒吼。 就在这时,一道银白流光自上而下,竟是快了碣石尊一步,刺穿汪洋,抵在了龙爪中央。 “破鳞式!” 思无涯显威,以投影之微薄,击碎了仙人一击。碣石看向了身边空间的夹缝。果不其然,内部已经空无一人。 挡在姬白猿前的,正是满身血污,面目狰狞、披头散发的有苏月魁。此刻,她手中握着一支粗糙的发簪,近乎以经脉寸断为代价,射出了可以媲美仙人的一击。 那发簪,是东苍仙人在她入门时送出的。她保留了几百年,这一次,终于派上用场了。 “小狐狸,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后果你可想过?” 有苏月魁却是冷笑一声,轻蔑地说道:“哼哼!当年东海龙王之子觊觎我师尊思无涯时,被其枪挑致死的可是碣石尊之弟?可曾想过后果?那么多年,你有敢在我师尊面前提复仇二字吗?” “口舌之利。今日,我就用你的兽首,来给东苍一个警醒!” 碣石尊怒了,这件事是他心中一直过不去的坎儿。当年的东苍仙人,以合体巅峰的实力,从四位龙尊的围剿中全身而退。若不是圣堂与书院护着他,且自己已在成仙大门之前,不可受扰,他必要为弟报仇。 闭关三万年,封号成仙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找东苍复仇。谁知此时东苍已入仙境,代天巡东。两人鏖战东海,碣石尊招式用尽,奈何不了他分毫,只得悻悻而归。 此时,有苏月魁胆敢旧事重提,纵然有东苍护着,他也要杀她泄愤。大不了,再和东苍打一场,他就不信,同样是仙人,能有这么大的差距?更何况他身后,还有战友。 “沧海一粟!螳臂当车!既然你口无遮拦,我就杀你宣威,为吾弟复仇!” “往后,我碣石便与东苍不死不休!” 碣石尊彻底怒了,两爪合拢,黑色的仙力聚集,汇成一个漆黑的太阳,向着有苏月魁砸去。 有苏月魁依旧不屑,她坚信,若她身死,师尊必定能感知。死她一个,能救这里千千万万的同胞,值了! 身后的姬白猿看出她存了死志,抬起仅存的一只手臂,一把拽住她微微发抖的手臂。回身的那一刻,他看到了有苏月魁哭得梨花带雨的俏脸,眼神在迷惘中透露着一丝惊诧,这更加坚定了姬白猿要救她的决心。 拉弓,搭箭,以人为箭。 就在即将要把有苏月魁射往远方,替她挡下一击时,自东海城的方向急速飞来一颗肉眼难见的微粒,贯穿了黑日,救下了两人。 “沧海一粟?今日,我便让龙尊见识一下。” “何为一粟填沧海!” 第140章 群雄纷起,东海危亡 京州,太安,皇宫,福宁殿前。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皇宫内的清静,一个小宦官自正门起,就没有停息地一路狂奔。巡逻的侍卫与管事的宦官,却没有一个人敢阻拦。 直到临近福宁宫,在得知皇上早已入睡后,小宦官鼓起勇气,冒着被砍头的风险,一路连呼带喊的,跪在了宫前,请求面圣。 果不其然,被侍卫拦在了宫门外。 “诸位!我我我,我有急事禀报,急求面圣!” “不可!”如门神般持戟的护卫,将他挡在了门外,其中一个面若重枣,凤眼威仪的护卫轻声呵斥道:“现已过子时,皇上已经入睡,任有事明日早朝再报!” “事关九州安危,不可不报!请两位通融!” “不可!” 小宦官都快急哭了,拽着长戟就想硬闯。那俩护卫也称得上是铁面无私,见状就要按对付刺客一样,拔剑对准小太监的背后捅去。 他已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用尽所有的力量将军情急报扔向宫内,随后释然地闭上了眼。 叮—— 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似乎是什么落到了地上,旋即又是一阵急促的摩擦声。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小宦官将信将疑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一个面无须髯,相貌阴柔的人。 若不是他穿着一身斜领驼色蟒纹袍,手中持着一赶牛尾云雕龙吞浮尘,必然会以为他是某个侍奉在福宁宫内的宫女。只是这蟒袍的样式,小宦官却是相当熟悉——与他身上的并无不同,只是华丽得多。 看着两人跪下的护卫,小宦官再怎么迟钝也能猜到眼前之人绝对不一般,于是他连滚带爬地,扑到了那年轻宦官的脚下,一把抓过不远处的急报,恭恭敬敬地呈上。 “大人!徐州急报!事关我九州安危,劳烦大人转告皇上!” 宦官将手中的剑刃残片随手插进护卫的剑鞘之中,看向了脚边不住颤抖的小宦官,问道:“你是几时入的宫?” 小宦官一愣,却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回大人,小的是靖安二十九年夏入的宫。” “原来是个新人。记住,见到咱家不用喊大人,喊干爹就行。”年轻宦官轻笑一声,将小宦官扶了起来,替他拂去了身上的尘土。 这一切都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好了,念在你初入宫门,不熟规矩,你走吧。这急报咱家来呈给皇上。” “谢大……谢干爹!” 小宦官长舒一口气,磕着头道了谢,直到年轻宦官入了宫殿,才抬起头,有些魂不守舍地离开了福宁宫。这一路上,他都在为自己的莽撞而感到后怕。 至于那两个护卫,在小宦官离开后,对视一眼,将仅存一半的宝剑插回剑鞘,当做无事发生一般继续站岗。 福宁宫内,杨詹睿一袭便衣,身边还摞着几本早朝时的奏折。眼前红墙上,有一处光影投射,其中的主角正是姬白猿与碣石尊。 播放的分明就是此时东海城的景象。 他根本就不像是睡过的样子,此刻正坐在龙榻之上,看着年轻宦官呈上的急报,若有所思。 良久,他将急报随后递给在一旁等待的宦官。他会意,来到角落,手中出现一团火焰,将急报烧得无影无踪。 “唉,韩虎臣啊韩虎臣,你让朕说你什么好。这下,朕要保你都保不住喽!” “内结邪教、外勾海族、屠城、破疆、失海……单拎出来,哪一个不是诛九族的大罪啊?你这点功劳,可保不了你的命啊。” “不过也无妨,倒也不是不能处理。就看这海权,姜曌那女人能不能守得住了。守不住,一切好说;守住了,那就麻烦了……” 杨詹睿似乎一早就知道了东海城将要发生的事,对于韩虎臣造反一事并不意外。他似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说给谁听。那宦官始终保持了缄默,闭目立于床前,不言不语。但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宫内响起: “陛下,龙族碣石尊亲临,空弦陆仙与其鏖战,已经波及东南三州,我们是否需要……” 杨詹睿一抬手,就打断了那个声音,语气有些冰冷地说道:“不动。东南三州死再多的人,也比不上姜曌手中海权重要。只要徐州没了海,姜曌就只能任人宰割。我们不急,急的是她。” “可是,那百姓毕竟是无辜的。如果不动的话,我担心……” “拟个折子,明日早朝再让群臣议此事。对扬、海二州,先行援助,等东海事态一平息,立刻调拨救援。至于徐州……先等姜曌把底子吐出来一点再说吧。” “是!属下明白。” “拟圣旨,令徐州牧即刻遣兵,调动徐州境内所有天师,务必在五日内前往东海支援。” “是!” “记住,五日内!” “明白。” “再拟,即刻令瑾王调兵入东海支援,镇压邪徒与外贼。用空讯仪,务必要快!令其活捉主犯韩虎臣,送往京城受审!” “是!” 宫内重回宁静,杨詹睿突然看向身边的宦官,笑着问道:“乾,你说这阳谋,姜曌那丫头敢不敢接?” “回陛下,咱家不过一宦官,这军国大事没资格探讨,咱家也不懂。还请陛下垂怜,另请高明吧。” “哈哈哈!”杨詹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指着被唤作乾的宦官哈哈大笑,乾只是微笑,并没有做出答复。 “哈哈哈哈!你不懂!?你没资格!?哈哈哈!这真是朕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哈哈哈!” …… 九天宫之上。 雷车动,苍龙蛰。诸邪震颤,子时天明。青龙盘踞,踏云沉吟。 “子隐!榫!小月!阿山!整装待发!凡我东苍青天峰所属,即刻列阵!” “是!” 如洪雷,如梵音,肃中带怒的声音响彻整个九天宫,听到东苍仙人的命令,所属的弟子几乎即刻动员,以整齐的军伍行列,伫立在青天峰之下。 前前后后一共花了不到半刻钟,此刻每个人的脸上的都有着无与伦比的肃穆与严峻。 青天所属,除去在外游历的弟子外,总计三百余人,就连那闭死关的,都被从冥想中唤醒。 立于队列前方,是同样严肃的东七宿其四,东苍仙人的亲传弟子,也是他们的师长。若是有点眼力见的,都能觉察出他们身上那沉郁的气氛。每个人也都是全副武装,看着集结而来的弟子们,沉默不语。 “子隐,所有人由你指挥!小榫,坐镇后援,三百零七人全部整甲!金人武装一个不少!半个时辰内,赶赴东海!阿山和小月,随我一起先行支援!” “是!” 见到往日和蔼近人的东苍师祖此刻竟如此肃穆,原本温和似水语气中居然有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愤怒。 此刻在场的弟子即使内心疑问再多,也没有一个说出口的。只是齐齐行了一个军礼,便开始原地整装。 氐宿·土貉公输榫以机关术见长,跟在师尊后面,有条不紊地帮助众弟子着甲。一人一甲,量身定做。这是东苍仙人门下才有的待遇。 短暂的等待中,只有漫天的星辰与频繁的金石碰撞声,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奏乐。 角宿·木蛟周子隐趁着整备之际,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向着东海城的方向远眺。持枪的手上青筋爆出着,虎须颤动,鼻翼连扇,豹眼之中,涌现的是深深的担忧。 “月魁,要撑住啊……” 从九天宫到东海城,最短的距离也有三千余里。寻常人恐怕要半月之久才能抵达。但对于东苍仙人而言,不过转瞬即至。 但此时,他却停在了临淮郡之上,离那东海郡只有一步之遥。 看着眼前三男一女,东苍仙人冷冷地报出了他们的名字:“金元宝、银元宝、怨憎会、五阴炽盛。你们要拦我?” 金元宝一袭金纱,轻笑两声,莲步三摇,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答复道:“呵呵,凭我们四个陆仙,别说是拦住阁下了,恐怕是连一合之敌都算不上吧。” “一指!足矣!” 救徒心切的东苍仙人没空搭理他们,一指落,青龙现。 自下,有无根悬木生,古枝虬然缠天地,青根高耸分浊清。 自上,有盘天青龙现,裂天破空浅低吟,漫天星斗惊颤行。 那一天,还没有睡着的临淮居民,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一棵大树撑破了天,一条青龙撞破了地。夹在中间的一切,荡然无存。 东苍仙人看着“灰飞烟灭”的四人,心中不解,那贪、嗔二仙就算亲临,也不敢如此托大,为何这四个陆仙竟有如此大的胆识,敢在这里阻击? 很快,他便知道了答案。 无意逗留的东苍仙人一步踏出,却发现行动竟然有些迟缓,定眼一看,此刻自己正处在一片棋局之中:天圆阴阳,地方纵横。身处天元,四有棋卒。 “凤池图!展!” 一道不男不女、四重回声的奇怪声音在这片小天地间响起。只见眼前突兀地站立着一个“人”: 八尺八臂,手持三兵,四面四相。一面慈悲,似观音垂怜众生;一面狰狞,似罗刹面目可憎;一面嗔怒,似金刚不怒自威;一面欢喜,似明妃娇媚百态。 握双叉、持长剑、挥战锤。头带冠,发垂莲,形似人,肤如血。臂缠蛇、足踏象。衣不蔽体,牝牡双生,胴体无垢,天人自成。 看着眼前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生灵,东苍一眼就认出了它——这分明就是先前四人。不仅仅是肉身的组合,就连境界、感悟、大道都被一股诡异的外力强行聚合在了一起。 此时的它,不输仙人。 “前山水书院弈府博弈系大祭酒凤池棋仙所留仙器,凤池残局。加上三垢秘法,一心无我·两界同法,结合两教四大陆仙之力,协同入伪仙。加之三大准仙器。” “在此,以命搏。留东苍阁下一刻钟。” 四声叠音,如鬼如魅。 东苍仙人一言不发,手中思无涯显形。在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就捅穿了他三只手臂。 只可惜疼痛还未来得及传至大脑,失去的三只手臂又长了回来。 东苍随手丢掉了一只手臂,摆出了战斗的架势,眼神逐渐冷峻了下来:“一刻钟?你太高估自己了。” “大言不惭!” …… 突如其来的攻击破开了自己的招式,碣石尊没有丝毫迟疑,一口龙息就率先向着姬白猿的方向喷去。 炽热的温度就连冰冷的海洋都被融化了,留下一个巨大的创口,奔涌的岩浆阻拦着海水的复原。深渊之内,可见幽深海底。 “不!” 有苏月魁呼喊着,如一道流星,被射向了远方,只能无助地看着那个淹没在龙息光柱中的消瘦身影。 姬白猿这一箭还是射出来了,他救了有苏月魁一命,用本就千疮百孔的身体换的。 龙息消散,姬白猿的身躯落入深渊,不知生死。本就重伤的有苏月魁哪里还有余力去救他呢?只能在岸边无助地哀嚎着。 “孽畜!尔敢!” 那出手拦下碣石尊一击的神秘人见状,又是一声暴喝。有苏月魁只看见一个金色的身影,从东海城上掠过,带着幻彩的流光,冲向了碣石尊。 有苏月魁看不清他的长相,并非是因为他用了什么掩盖真容的法术,而是来者穿戴了一身魁梧的金色铠甲,将整个身子遮盖德严严实实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面对直飞而来的人,碣石尊抬手就是万层云浪,一爪撕空,牵引天地异象,风云突变,抬手就朝着他攻去。这一击,看似平平无奇,实则远胜先前的招数。 大道至简,不过如此。 在铠甲的包裹下,碣石尊也看不真切,就连对方的实力都有些模糊。不过既然他敢直面自己,想来也有媲美仙人的战力,所以一出手,就是绝杀。 锵—— 只听见层层音浪破开重云,荡涤出一个朗朗月明,金甲神秘人毫发无损,仅仅凭借肉身就抗下了碣石尊的一爪。不仅如此,他甚至还能反制他。 金甲之上,灵力凝实,化作一双巨手。神秘人双手虚握,那灵力巨手死死拽住碣石尊的爪子,竟然硬生生得锢住了他。 这一刻,两人离得很近,碣石尊的龙眼透过一切隔阂,看见了铠甲的真容,不由得咦了一声: “天潢贵胄?” 金甲神秘人没有多言,闷哼一声,以力推天,不仅将龙爪给推了回去,力量之大还将空中的碣石尊逼得后退几分。 碣石尊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仅凭肉身力量就能破开自己的防御,将自己推动,眼前之人的力量已然到达了一种极为可怕的境界。加之他还有天潢贵胄在身,难不成…… “莫不是天庭遗将领?此乃我龙、海俩族与人族之间的矛盾,为何要出手干涉!?” 金甲神秘人依旧一言不发,他甚至没有去看碣石尊。只见他身形虚散,再出现时已经来到了有苏月魁身边,肩膀上还扛着重伤昏迷的姬白猿。 “已经服过丹药了,命是保住了。这个你吃下去,保护好他。” “好。”有苏月魁丝毫没有犹豫,立刻吞下了他给的丹药,并接过姬白猿,将他平躺于身前,为其诊断伤势。 两人谈话间,又一道龙息袭来。碣石尊看着神秘人如此目中无人,心中不满的同时,又有所忌惮,于是趁其不备又是一击。 神秘人掏出了一块两人高的石碑,挡在了有苏月魁身前。石碑将攻击尽数返还,碣石尊一口气将其吹散,不料龙息之后,接招而来的便是一双硕大无朋的拳头。 碣石尊甩尾相迎,虽无大碍,却仍被击退数百里。当他再次看向那神秘人时,只见他手中突然出现一个手掌大小的石玺,散发出击穿黑夜的耀眼光芒。 就是这块不起眼的小石头,在看见它的那一刻,带给了碣石尊无穷的恐惧。这恐惧并非是他主观产生的,而是来自血脉深处,来自本能的忌惮。 只见那神秘人手持石玺,清亮的声音贯彻天地: “犯我九州,侵我疆土,杀我同族!罪不可恕!今日后,再无龙尊碣石!” “请!戮龙台!” 第141章 请君入瓮,一网打尽 姬白猿的箭照亮了整个东海城,为慌乱的人群指引了方向,也使得他们看清了盘踞在东海之上的是何其庞然的巨物。 人们再次开始奔逃,这一次,他们开始远离东海,如同鱼入闸口般,重新回到东海城内。 在绝对的威胁下,人们总会失去正确判断的能力。他们茫然地觉得,面对城中肆虐的士兵,总好过那庞然巨物。 但无论是对于巨象还是狼群而言,杀死一群蝼蚁,根本就没什么区别。 城中的士兵还在沿着笔直的街道缓步前进,不急不慢。队列之整齐,侧观如一人。 自屠杀开始,他们从不主动追杀。凡是接近,又或者是试图越过他们的,都死在了矛刀之下。 相比较那些修士,他们的效率可谓是慢得出奇。即使是一般的散兵游勇,也比他们更加有威胁。 但这些其实都是韩虎臣事先吩咐过的——请君入瓮,一网打尽。 抬头看了一眼昏暗的夜,东边的天空时不时闪烁着各色灵光,想来碣石尊和八死无门阵应当拖住了金鳌守军;东边的声响更吵了,人流应该正重新向着城内聚集。 这一切,都在韩虎臣的预料中。 “五人一伍,两伍一队,五队一关,堵住北、西、南三面十二条辅路。南北大道两侧各留四关,东西大道只留西侧四关。” 随着他一声令下,早已到达目标点的士兵如木偶般整齐划一,开始原地备战,扼守路口。其余的士兵依旧以整齐的队列,继续在街道上游行。 原本还在杀伐取乐的几个修士,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除去杀天骄和苏檀儿外,其余四人相继归位,守在韩虎臣布下的杀阵四角。 “伟云,目前进展如何?” “自子时起,已过了四分之一个时辰,目前两路共计三万,南路共计十万,碣石尊灭杀五万。剩下的大约有三成还在城里逃窜,有四成在聚集在东部正在往回赶。还有三成在跑去东部的路上。” “还剩二十多万啊,快了。吩咐那四个人,动手麻利点,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是!” 手中虎符闪烁,方才的命令显然已经下达了下去。除去围堵各条街道的士兵外,剩下所有的士兵开始会合,逐渐向着东方汇聚。就像一张大网,诱导着鱼群向指定的方向逃窜。 剩下的事,不用韩虎臣去操心了。他将虎符抛给了石伟云,随后提起朴刀,大步流星地出了督尉府,前往城中某处。 “将军,你要去哪里?” “杀个人,马上回来。” “可需属下陪同?” “不用,你负责坐镇指挥。大概还有一刻钟的时间,一刻钟后,无论我归来与否,解开所有将士的束缚,让他们自由行动。” “是!” 临门前,韩虎臣回头看了他一眼,看着石伟云欲言又止的模样,说道:“有什么话别憋着,以后可能没什么机会说了。” “将军,存志至今没有动静。一刻钟后解开束缚,万一伤了存志怎么办?” “我给银鬃卫的军营设下了些禁锢,想来他们应该马上就能破封了。在街上巡逻的银鬃卫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存志那边应该还有一半的兵力。” “那岂不是……” “无妨。只要存志吃了那颗丹药,他身上就被标记了,将士们不会拿存志做目标的。这样就有保障了。” “那万一……存志没有吃呢?” “……若是如此,就只能仰仗杀天骄和苏檀儿那俩个疯子了。我事前已经叮嘱过那六人,要避开存志,并且拜托他们俩暗中护着他。你放心了吗?” “是!将军一路保重!属下自温酒以待。” “嗯。” 伴随着大门的闭合,督尉府内陷入了长久的宁静。朴刀的刀柄在木质回廊上敲出一个又一个的音节,如同平缓的木鱼声,替那些死去的人祷告。 穿过迂回的连廊,推开又一扇大门,门外,躺着的是督尉府内大小几十个奴仆丫鬟。 无一幸免。 韩虎臣看着他们临终前惊慌的神情,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又若无其事地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或许是心有所思,也或许是尸体垒得太密了,韩虎臣不小心踩到了一个人。 抬起脚一看,很熟悉的一张脸,豆角年华,活泼灵动——那个一直侍奉在自己身边的人,那个对自己最忠心的丫鬟,那个对自己抱有特殊感情的小女孩,那个老战友的遗孤,保持着一个手持匕首,拼命厮杀的姿势,倒在了自己脚下。 与其他人的惊慌相比,她倒是显得冷静不少。 鬼使神差地,韩虎臣拾起了她的匕首,熟练地将藏在柄中的暗盒打开,倒出了一卷密文: 韩虎臣已反。 影子·乙未。 呵!杨詹睿啊杨詹睿,真是好手笔!好算计啊! 韩虎臣轻轻地抚上了她的双眼,让她得以安息。然后将她的衣衫整理好,双手合抱于胸前,又将她的血迹擦去。还从身上摸出一块玉环,放在了她的胸前。 冰冷的尸体俨然变成一位沉睡的少女。 咚—— 朴刀剁地,周遭地裂,地坑突现。 猩红的血,夹杂着粉白的肉泥,溅了韩虎臣一身。他无心打理,也不再停留,继续持刀走向了远方,最终消失在巷子深处。 他的身后,留下了一堆尸体。数十具完整的尸首中,只有一具被打烂了头颅,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不过从衣装能勉强判断,是个女子。 想来,应该是杀人者与她有仇吧?不然何必只毁去她一人的尸首? 当真正的死亡降临时,当事人往往不会觉察。 最开始是先反应过来的人,重新向着城内奔去,随后是一波又一波的人潮,在意识到东方是多么大的威胁后,再次疯了一般向着城内涌去。往日可容纳四辆驷马马车的主路,以及四条辅路,在这一刻发生了拥堵。 先跑的人庆幸自己的反应及时,看着身后拥堵难前的人流,不由得发出了劫后余生的长叹。 感叹中,一小波人群从他们面前跑过——反方向地跑了过去。 刚开始他们不以为然,以为不过是跑昏了头人群,当他们看到东边那庞然大物时自然会回头。 直到人越来越多,前行者们意识到出问题了。 慢慢的,他们的脚步停了下来。不是他们不想跑,而是眼前看到的景象,彻底将他们震住了——人潮,汹涌的人潮如过江之鲫,在向东方奔涌,几乎与后方不堪上下,两股人潮汇流! “别跑了!别跑了!前面不能再过去了!堵住了!” “别往东边走!别去!往城里跑!” 区区几百人的呐喊,无论如何声嘶力竭,终究被淹没在人群的恐慌与步伐声中,掩埋于人流之中。他们,成了第一批牺牲者。 当两方人流第一次开始接触时,死亡就已经不可避免了。 踩踏,比屠杀更加可怕。 在韩虎臣的计划下,慢步前进的士兵,给了人群无穷的动力;而碣石尊的存在,也驱使着另一方不断逃亡。 两潮汇聚,死伤惨重。仅仅几息时间,不知详数的人,就这么倒在了同胞的脚下。更有甚者,即使死了,却已经被人群拥挤、推搡着,尸体夹在人群中,形如活人。 或踩踏、或窒息、或挤压…… 就像两股麻绳,又像绞作一团的蛔虫,扯不断,理不清,越绞越乱。 不知什么时候,原本固守四方的四位修士,已经来到了人潮上方。看着脚下密密麻麻的人头,太熙通宝不由得啧啧称赞:“韩虎臣还是有手段啊……聚在一起可就好杀多了。” “没意思。”雷砌打了一个哈欠,做出一个十分人性化的表情,眼皮无力地垂搭着,看着下方露出满脸的嫌弃,“老鼠要边玩边抓才好玩,聚在一起算什么呢?” “嚯嚯嚯!”元寿通宝轻笑几声,浑浊的眼中流露一丝精光,笑着对雷砌说道:“道友此言差矣。老鼠什么时候都能抓,但这一网打尽的鱼群可不多见。想当年,上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老头子我还年轻,那时候……” “别废话了!”祸尽冷冷地打断了元寿通宝思忆过去,不顾他幽怨的眼神,率先出招,一边出手还不忘提醒道:“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我主若不能破封,一切将功亏一篑。” 其余三人的脸色这才稍稍严肃了些,认同地点了点头。 随后,各式各样的法术向着下方人群砸去。一个又一个的血花,在地上爆开。伴随着血花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一个的深坑。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一场无法制止的屠杀。短短几次呼吸的时间,东海城的伤亡已经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三十四万。 这还只是粗略估计。 毕竟堆积的尸体实在太多,若是砍下头颅铸成京观的话,其规模肯定是鸿蒙罕见。而且更多的已经面目全非,在这样的前提下,要计算出一个详细的数据,实属难于登天,更不要说去统计死者的信息。 当然了,他们也没好心到会去帮着收尸并统计一下。 远处,金鳌守军的光暗淡了,姬白猿也完全不是碣石尊的对手,已然陷入了下风,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近处,东海城内百姓所剩无几,只留下些许幸存者,在城中逃窜。但处在这样一座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围城,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杀戮的主力开始懈怠了。 三十万人,已经足够了,再杀下去,也不过是休闲娱乐。即使他们是邪修,是恶人,但也不是以杀人取乐的。在任务完成后,难免有些怠惰。 太熙通宝在尸体堆里挑挑拣拣的,时不时拿出一个小瓶子,从尸骸上取下些遗垢。或是淤积的鲜血,或是流露的骨髓,或是一些脓疮烂皮……皆是些不堪入目的腌臜之物,其余人都是敬而远之,唯有他乐在其中。 元寿通宝此时和一般的老人并无不同,取出一个被磨得油光发亮的茶壶,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看着远方战局,对着茶壶嘴儿就开始嘬起来。一点也没有方才凶残的样子。 不过他的品味却是极好的。那茶壶非凡品,老树盘根错杂的壶身,夜光下熠熠生辉的色泽,一看就是出自扬州广陵郡阴羡山的极品,更不要说壶底若隐若现的“供春闲制”刻。 祸尽则与元寿通宝坐到了一起,喝着一壶茶水,看着同一场大战。时不时还取出纸笔来记录一二。 谁能想到,这个下手尽是瘟疫毒药的阴鸷汉子,居然写了一手好字。那一手正楷,称得上“错落有致,正气浩然”,比不少折枝蟾宫的状元郎都要好上不少。 雷砌的妻子与子嗣们,凭借其灵敏的嗅觉与行动力,再次开始了它们热衷的抓老鼠的游戏。惨叫声不绝于耳,但相较先前的屠杀,总是小了很多,也稀疏了不少。 一头不算壮硕的母狮,争不过其他姐妹,既得不到丈夫的宠幸,又抢不到鲜活肥美的猎物,即使好不容易有了个孩子,却连头个月都没能挺过去。于是乎她只能追寻着地面上滴落的血迹,抓一些老弱病残来填饱肚子。 眼前的目标,她已经盯了许久。他从人潮堵塞中活着挤了出来,但腿被人夹断了,此时正一瘸一拐地扶着墙,行走在小路上,不算快。 她有信心,这个猎物势在必得,便也不免玩起了她最钟爱的猫捉老鼠的游戏。放在过去,她可没有这个资格。 屏息、缓步。巨大的身躯在肉垫的辅助下,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她能感到猎物停了下来,应该是没力气了。现在的他一定充满了恐慌,这是吃掉他的最好时机。 躬身、屈腿、露爪、呲牙、奔跑、扑杀。一气呵成。 然后,她死了。 转角的盲区,伸出一杆造型奇异的银色长枪。被当作枪尖的巨大湛蓝宝石和周遭环卫的银雕,刺穿了雌狮的咽喉。 枪尖挑喉,枪不染血。 临终前,雌狮看到了一男两女,还有一只跟在他们身后的小东西。 见雌狮已经死透了,小白在沉默中收枪轻甩,甩去了枪尖不存在的血迹。雌狮逐渐化作冰雕,继而冰屑飘散,回归尘埃。 阿依古丽身后,正躺着一个受伤的青年,被她藏在一个金茧里。他伤得很重,看似只有腿断了,但他的内脏都都碎了,被法术波及的。而且由于挤压的缘故,他的肋骨直接插进了他的肺里,最近的一根离心脏只有一步之遥。 活不成了。 芥弥不在,那些可以疗伤的丹药,在先前已经分给其他逃亡的人了。在场的几人只能做轻伤处理,这无异于延长他的痛苦。 魏无患心善,也舍得做恶人。他示意几人把头别了过去,寻花出鞘,割断了他的喉咙。 剑很锋利,他没有感到痛苦。 握住寒哀的手,在颤抖。或许是因为愤怒,或许是有些恐惧,又或许是有些痛心。小白向着最惨烈的东方大步跨去,只冷冷扔下一句话。 “走吧。” “嗯。” 三人应了一声,同样默不作声地跟在了小白身后。 现在,他们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杀人。 第142章 梦回昔日,牢中秘藏 “上师,弟子有一事不明。还请赐教。” “你我无师徒之缘,这一声上师,老衲担当不起。若有疑惑,问便是,老衲知无不言。” “谢上师。觉法祖师之经典《悟性》中言:‘贪嗔痴性即是佛性,贪嗔痴外更无别有佛性’此言何解?” “若贪嗔痴性即是佛性,弟子何须修治贪嗔痴,何须剔除三毒?此即是本来之佛性。如此何谈修行?” “贪嗔痴本不自有,乃自心分别妄想缘起之虚妄。凡众不知贪嗔痴由自心生,以妄逐妄,起心修心,终难获得清净和解脱,故佛说此言。” “利根者闻听此法,知贪嗔痴性即是佛性,当放下一切分别妄想,息缘忘虑,无相无为,当体即空,即得解脱。” “是所谓‘了即业障本来空,未了应须还宿债’。” “弟子……不解。” “……” “四代人皇时,九州之地有自觉者开立一派,你可知?” “上师所言,可是禅宗?” “然也。禅宗,循觉法祖师之辙,当是开悟之道,与我大乘亦是同根。心性本净,佛性本有,觉悟不假外求,舍离文字义解,直彻心源。当自心空,当即觉时。” “凡众皆可参禅,凡众皆可寻净,人人皆可成佛。当是寻己,舍离诸色,证我心空,我自证觉。” “你寻一语之问,实则困于其色,当是不得。老衲之言,只作点拨,不作开化,你心有所惑,恰如持灯寻路。老衲之言为灯,仅可照前人所得之路,不可照你所求之路。自不得解。” “若寻开化,即须自悟,舍灯寻路,以心为灯,以禅为烛,寻所求之路。” “上师的意思是让我参禅?寻得属于我自己的禅心,再去解答这个问题?” “善。” “谢上师指点。愚徒斗胆,可否将所得之言,转告两位师弟?” “斟酌而行。” “多谢上师!” “对了,这几日寺里的饭菜,可还吃得习惯?” “回禀上师,一切都好……” “出家人不打诳语哦。” “呃……每日素食餐饭,感觉营养有些跟不上,加上还有早晚课,不少师弟师妹们都有些跟不上了。师兄和师傅们能修辟谷,可我们还有些……” “是了,毕竟还在长身体啊。你自己去监寺师侄那取点银两,再找几个气力足些的弟子,一同给寺内孩童买些肉食回来吧,再买些牛乳羊乳,小孩长身子要营养的。” “可是,寺内荤腥是否有点……” “穷荒本就贫苦,孩童们已受离散之苦,怎可再受饥寒之苦?你只管去买,有所责罚老衲一人担了。” “谢上师!” …… “嘿!和尚,想啥呢?这么出神儿?” 一座不知名的山丘之上,断指的穷书生看着脚下怔怔出神的癞头老和尚,忍不住拍在他脑袋的戒疤之上,那不着调的样子,活像一个地痞。 老和尚看着远处被雷光笼罩的那座城,忍不住长叹一声:“想起一件往事了。” “嘿!说了一句废话!” 自讨没趣的书生轻唾了一声,找了一处干净些的地方,同样跟着老和尚看起了远方。循着他的视线看去,目光的终点却是更远的东海。 一边看着,书生折过身边一根狗尾巴草,叼在了嘴里,嘴里念念有词:“彼其老母的!为了一个逍遥,要搭这么多人进去,真特么不划算!” “怎么了?心疼了?”身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士依旧席地而睡,背对着俩人,听着书生的抱怨,慵懒地问道:“你是不甘心当老天的棋子呢?还是心疼你的徒子徒孙呢?” “你说哪个?” “就那个和螃蟹打得有来有回的那个。” “万常宝?我呸!丢人现眼的家伙!和唐襄的徒弟打架也就算了,居然还没打赢!丢人!输了拉倒!也好给他长长记性。” 话是那么说,但书生的眼睛却始终锁定在东海之上,注视着枯琴君那一处战场。 “那另一个呢?那个姬白猿怎么说?” “他……”提到姬白猿,书生突然犹豫了,沉默良久,竟是久违地哀叹一声:“老朋友喽!为了一个执念,硬是守了九州几十万年了。九州人欠他太多了……若是可以,我也想让他安享晚年啊,只是……” 书生没有说出的话,终究还是道士给续了上去:“龙善水而居上,猿燥火而处下,是为水火既济。蓍草之占,仍是此卦。即使是小六壬,也是三空亡之象。姬白猿命不久矣啊!” 书生显然知道这个结果,幽幽叹了一声:“天命不可违啊……” “天命不可违?我等生灵,荫蔽于天,滋养于地,是为天地之灵。既有灵,岂可拘泥于祂?这命运,该是不该,应是不应,天说了不算,地说了也不算。” 一直沉默的老和尚突然发话了,言语之中尽是不甘。只见他抬头看天,慈眉善目的脸上第一次流出不屑的冷笑:“人自己说了算!” “天地不仁,贫僧仁!天舍之,天弃之!无妨,贫僧来救!” 言毕,老和尚身后竟是晕开了一圈十二品功德金轮,接着又是一件锦斓百衲袈裟凭空而现,披盖住了他瘦小的身躯。 一步踏出,下生莲花。共行一百零八步,共生一百零八莲,相绕为环,佛光普照。莲环之间,大门紧闭。大门之上,六雕显现: 上曰天道,上中有人,上下修罗。是为上三善道。 下曰地狱,下中恶鬼,下上畜生。是为下三恶道。 六道轮回,生生不息。 大门之内,似有孤魂野鬼哀嚎悲哭,又有穷凶极恶伺机而出。大门之外,数十万亡魂齐聚门前,老少男女,俱是茫然。 老和尚手结法印,无名、小指右压左向交内曲,中指对结,食指立于中指上纹,拇指按食指中纹,是为地藏菩萨心咒手印。口念真言: “嗡,颇啰末呵德内,司哇哈!” 随着晦涩难懂的咒语从和尚口中念出,原本蠢蠢欲动将要开启,收纳数十万冤魂的大门在声音落下的那一刻止住了,沉默地立在原地。 无声无息。 静坐于门前,宛如护卫一般的和尚回头向着两人喊道:“老朋友!还请助贫僧一臂之力!” 道士和书生相视一眼,读出了惊讶,读出了震撼,读出了不可思议。这个向来逆来顺受的小老头,这一次居然这么决绝? 但很快,两人便已明悟和尚所做所为之目的,不由得相视一笑。 一杆浮尘、一枝判官笔相继入手,两人立于和尚之后,给那扇大门各自加上了禁制。 一个不断旋转的太极阴阳鱼,一个简单明了的“禁”字,一尊慈眉善目的地藏菩萨像。 一个门口枯坐的老和尚,一个闭目养神的老道士,一个挥毫落墨的老书生。 交相辉映。 …… “我们去哪儿?” 脚步的沉重回响在阴暗的楼道里,若非有昏暗的灯火作为点缀,照亮向下的道路,秦萧有理由相信,这深不见底的台阶一定是通向阴曹地府的。 “去看看韩虎臣的秘密。” 苏檀儿在前面带路,姿态生媚,摇曳如柳,快秦萧三个身位,轻车熟路地带着他继续前进。 莫秦萧点了点头,低头看去,那漫长的阶梯终于是看见了终点,隐约中能看见一些大地的反光。一阵寒风自上而下地吹袭着,不冷,但骨子能感到寒意。 似乎寒风中,还夹杂了些许其他气味。他很熟悉,但一时间没想起来。 为了打破无聊的沉默,秦萧随便找了一个话题:“你把我们放了出来,就不怕韩虎臣那边怀疑吗?你不是在他那边做内奸吗?” “他不是傻子,这几天奴家那么频繁地往监牢里跑,早就起疑心了。就差一层窗户纸了,奴家还担心什么?” “这样啊。还得多谢你救我们出来了。” “相公怎如此忘事?这小小仙牢能困得住你们?不过是奴家要求伺机等候,才于今日放诸位而行。” “啊?哦……” 秦萧有些尴尬地闭了嘴,默默地跟在她身后。那拘谨的样子,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苏檀儿突然停下了,扭头看向秦萧,嘴角挂上了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低头只觉尴尬的秦萧没有察觉,一头撞进了她胸口两坨会令小白羡慕良久的柔软之中,荡起一阵风情。 “啊!不好意……” 话还没有说完,苏檀儿伸手噤声,玉柱抵在秦萧唇前,沾染了她的温度,风情万种地白了他一眼。莲步轻点,身如弱柳,好似一条洁白的鳞蛇,缠住了秦萧的右臂,娇媚地抬头笑着: “不是奴家怨你,相公应是少人相谈,不然怎能如此拘谨?” “……” 脸如涂脂的秦萧别说回话了,就连低头感受那被夹在双壑之中的柔软都不敢,他是抽也不是收也不是,只能直挺挺地走着,僵硬地目视前方。 习惯了欢喜仙犯浑打滑的苏檀儿难得见到他这副样子,不由得玩心大发,更加卖力地搂着他,近乎要黏在他身上,还不忘说些调笑的话。 某根水沉实桐木,不足百阶的距离中,彻底变成了一根沉香红木。 “……倒是那韩虎臣,也可谓是手段狠烈。这满城五十万余的人命,竟也不如要释放的正主来得重要。” 调笑的话只作娱情,眼下还是正事要紧。嬉笑过后,苏檀儿毫不保留地将自己了解到情报尽数分享给莫秦萧。只是提到那屠城献祭一事,秦萧突就沉默了。 也不再继续行走,只是立在原地,出神地盯着苏檀儿。 苏檀儿被他盯得发憷,不由得有些心虚,不敢直视他深邃的眼睛。 “相公,奴家被你盯得有些发软了。莫不是奴家惹了相公?相公心生不乐?” “苏檀儿姑娘,这屠城一事,你可有参与?” “自然是有的……” “哼!”没等苏檀儿话说完,秦萧愤而抽手,如避污浊般远离眼前这尤物。那双墨玉般的眼中,厌恶已如潮水,再也遏制不住。 秦萧什么也没有说,这么盯了她一会儿,愤而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在了前面。苏檀儿被他眼神震慑到了,心中哀恸,一时也是毫无反应。 对于她来说,沉默,震耳欲聋。 直到秦萧已来到地下密室的大门前,唤出风残雪,一剑劈开了那重达千斤的石门,苏檀儿才被轰响声惊醒。不顾一切地跑到了秦萧身后,死死拽住了他的手。 很软,很香。就像那青瓷一般,冰凉的,感觉不到人的生气。 秦萧几次想要挣脱,却低估了她的力道。握住自己的手不大,也感觉不到有什么力道,可就是脱不开。于是在大门前,只得冷冷地说道:“苏姑娘,放手吧。道不同不相为谋。莫某感谢你的援助之恩,只是……” “只是什么?相公莫不是在责备奴家滥杀无辜不成?” 秦萧没有说话,但眼神中的厌恶,说明了一切。 “相公为何不听奴家将话叙尽?奴家是接了韩虎臣的委托,却是行了那阳奉阴违之事。奴家所属,一人未死,尽是藏在了一个绝顶安全的地方!” “当真?” “奴家若有一句诓骗相公,生遭那五雷轰顶的责罚!” 她没有说谎,莫秦萧能看出来。她的眼中蓄着的泪几乎要流下来了,秦萧也看见了。 “为什么我在牢中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按理来说不应该啊?” “仙牢结构特殊,音声隔绝,内外独立,相公入狱时没有发现?” “原来如此。” 秦萧没有再挣扎,也终于回过头正视苏檀儿。这一次,苏檀儿能看见的,是浓浓的歉意。他微微欠身,深深鞠了一躬: “抱歉,苏姑娘,是莫某人唐突了。苏姑娘积此大德,莫某僭越,在此替所救百姓谢谢苏姑娘之恩。” 言毕,再三鞠躬。如拜莲座观音。 苏檀儿只是笑,心弦却是松了下来。那紧握住的手,在这一刻血气回流。连带她那祸国殃民的脸,也染上了一丝酡红。 小小的误会解开了,秦萧的心却是重了几分。懂他的人其实不难猜到他的心思——他在自责。 如果我能早一点脱困,是否能救下更多的人呢?是否能延缓屠杀的发生呢?再不济,我是否能多帮苏檀儿救几个人呢? 能有这样的想法的人,不外乎两种:伪君子和真善人。 秦萧两者各取其一。 芥弥评价他:愚善,滥善。 久被搁置的石门,在俩人踏入的一刹那,亮起了有些刺眼的灯光。和秦萧想象中的惨绝人寰、鲜血横流的景象不同,密室很小,一览无余。 一张石桌,一幅画像,一颗跳动的心脏,以及一具骸骨,如冬月寒冰、如无垢琉璃,晶莹剔透,美不胜收。 唯一有些缺憾的,大概就是这具骸骨自天灵起,就被一把锈红铜剑贯穿。代替了脊椎,撑住了他的身躯。 光投映在他的身上,在石壁之上反射出一段又一段影像,墙有八面,故事有八个,主角只有一个人——一个看着瘦骨嶙峋的青年。主题也只有一个,青年打败诸多敌人的经历。 “他是谁?”莫秦萧问道。不知他是在问画像,还是在问那具骸骨。 “他的名讳不可言说,他的称号无人不知。” “他的追随者已经所剩无几,向他发起反动的敌人死于非命。” “他被称为三垢之罪最沉重者,六煞之孽最深远者。” “九州信徒称呼他为恚怒显威震灵遏凶上天尊。门下信徒对他的称呼则简单许多。” “嗔王。” 第143章 含怒,杀人 “师姐,上师让你参禅,你猜出个所以然了吗?” “哪能这么快呢。人家禅宗讲究抓住一刹灵光,证大悟觉者。我才刚开始参禅,连手里的经书都还没看完呢。” “哦……师姐,你看的是什么经?好厚一沓!罗……严?” “是《楞严经》,也叫《大佛顶经》。” “讲什么的?” “还在看,不知道。” “看完就能参到禅了嘛?” “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师姐你还看它做什么?” “总是要看的。禅不是看一本书或一堆书就能悟出的。上师说了,先让我多看几部经书,看完了以后再让我出去走走。” “这样就能找到禅了?” “或许吧……我也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上师是不是在忽悠你啊?是不是你上次问的问题太浅显了,上师觉得你没有天赋,故意打发你走的?” “小兔崽子!找打!那明明是你们两个来问我的!我好心帮你们转述的。” “哎呦!可是师姐你不是也不知道吗……” “所以我才去问上师的啊!万一上师真的在忽悠我!那也是你们两个的锅!” “话说回来,小疯子呢?他去哪里了?” “一大早就跟着师兄们去练棍法了。喏,就在大殿前面的。” “你咋不去呢?” “上师说我身体太虚,让我长开了再去学。师姐,你说我到时候去学什么好呢?” “看你自己喽,你想要学什么?文,寺里藏经阁有最多的经文,不怕你不够看的;武的话,寺里的棍法、炼体法够你学一辈子的了;法术的话,就要看你有没有那个天赋了。” “如果我都想要学呢?” “小心贪多嚼不烂。” “嘻嘻,不会的。反正还早,我可以慢慢想。” “随你,不过你小子给我安静些,我要读书了!” “好嘞师姐。” “好香啊,你在吃什么?” “烤包子,孜然羊肉的。” “哪里来的?” “膳房拿的呀!一人一个呢。师姐我和你讲,今天我去膳房,负责伙食的妙善师傅今天吐得可厉害了!一边吐一边哭,哭完继续给我们分包子,分完又哭,然后再吐。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别瞎说。妙善师傅修的八戒,又修净食法,受不了荤腥味,闻到羊肉味难受,所以才吐的。” “那他为什么哭呢?尤其是看到小麻雀的时候,哭得可厉害了!” “可能……因为心疼吧?我也不知道。” “师姐,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至少还知道怎么揍你!你个没大没小的!” …… “嗯?” 昏昏欲睡的雷砌突然惊醒,眯拢了的眼中透出一丝凶光,目有不解地看向远方。 相隔并不远的元寿通宝看出来他的异样,问道:“雷砌道友?怎么了?” “小莎死了。我去看看!”话音未落,已经化作一道紫色的流光,消失在几人的视线中。 留下一个元寿通宝在原地不解,自言自语道:“小莎是谁?” 一旁认真观战的祸尽没好气地应了一句:“他老婆。”说完,将元寿通宝茶壶里的香茗一饮而尽,身形散去,细小不可见的虫群凭空而起,向着雷砌消失的方向而去。 “嘿!这么积极?不会是和他老婆有一腿吧?嘻嘻!” 另一边,小白为首的四人铁青着脸,慢慢向着尸体最为堆积的地方前进。不算难找,只要逆着人流前进就好了。 看着路边逐渐变多的尸体,上至耄耋老叟,下至襁褓婴儿,无一不是死相各异,惨不忍睹;看着周遭的断壁颓垣,硝烟弥漫,暗火复燃。 触目惊心。 几人的心更加沉重,无名的怒火也烧得越发炽热。脚步声越发宁静,呼吸也近乎停止。他们走得不算快,虽然有心想要避开蔓延的血,却随着不断地深入,最终避无可避。 终于,在一个直道的尽头,在一个巨大的坑洞面前,在一个填满了断肢残骸的血池前,他们遇到了第一个敌人。 持枪的青年,背对几人,看着腥臭的血池,一言不发。直到察觉到身后来人,感受到他们强烈的杀意,才缓缓转过身如同和老朋友打招呼一般,点头示意。 “来了啊。” 平静,压抑着欣喜。冷静到有些反常的杀天骄,一改常态地表现出一种另类的优雅与从容,撑枪依靠,似乎早已预料到了几人的到来。 只是当他的目光扫过人群,没有看见那个夺走他一条生命的对手时,眼神中又一次闪过一丝凶厉与疑惑:“嗯?莫秦萧不在吗?” 先前在他手里落了下风,魏无患一直想扳回一城,见到他的那一刻,就有些斗志昂扬,此刻见到杀天骄居然敢小觑他们,不由得怒上心头:“他在不在,关你什么事情!” “没意思。本想帮无名那个废物一同讨教一下来着……” 杀天骄见莫秦萧不在,顿时失去了兴致。在他眼里,只有天骄才有资格与他一战,也只有杀掉天之骄子,才能让他心潮澎湃。 没有等到梦寐以求的对手,杀天骄不免情绪低落了起来,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再次动荡,像具行尸走肉一般无力地瘫倒在地,全然不把眼前几人放在眼里。 识人无数的杀天骄,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或许是莫秦萧一剑破其一命的手段过于震撼,以至于他都忽略了其他几人。 要知道,在场的四人里,藏着一个真正的怪物天才,一个百股精通的人精,即使是最不起眼的那个,也是个善于藏拙的主儿。更别说那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太平无祟。 而这一次,他不打算藏拙了。 一方面出于愤怒,另一方面也是他真的不爽杀天骄的态度。或许,里面还夹杂了几分想在心上人前出风头的小心思。 “小白,无祟儿,还有古丽,你们先走吧。等小爷把他揍到他亲妈都不认识了,再来找你们。” “好。” 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丝担忧。小白三人应了一声,随后头也不回地越过了杀天骄,就这么离开了。 他们都能隐约感觉得出来,老魏一直在藏拙。虽然他们也很好奇老魏实力到底如何,但他既然不轻易显露,自然有他的道理。所以他们不会停留。 这既是信任,也是尊重。 阿依古丽是唯一一个回头的那个,略带担忧的眼神看向了魏无患。只是见到他那副依旧嬉皮笑脸的表情时,心中忧愁已被冲散,同样报以微笑。 如春日暖阳,如夏日凉风。老魏的心,漏跳了一拍。看到了这样的一张笑脸,就算是十个杀天骄,他也全然不惧。 兴致缺缺的杀天骄自然提不起劲儿去阻拦,任由他们离开。只是敏锐的听觉告诉他,离开的人只有三个时,他耷拉的眼皮不自觉地抖了抖。随后,就看到了眼前缓缓拔剑的男人。 寻花出,气势恢弘,尤胜剑道之尊;问柳现,形影鬼魅,不似世间之物。 没个正形的魏无患,久违地展露出严肃的一面。乌黑的眸子有些发亮,甚至有淡淡的光在内部流转。短剑向前,长剑抗肩,他似是随意地问道:“听说你专杀天骄,至今已经有七十多个死在你手上了。是吗?” “你,将会是第七十三个。” 血气上涌,腥味翻腾,骨节起音。 当杀天骄感受到魏无患巍峨且虚幻的气场的那一刻,先前的一切轻蔑的都已烟消云散。他郑重地点了点头,马步持枪,手距一尺,似乎在为方才的失礼而道歉,随后又一次癫狂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痛快!太痛快!你们这伙人还有多少惊喜啊!别藏着了!快让我尝尝吧!” “满足你!” 语落,音爆。腥血扑鼻,芳踪难寻。 双剑战一枪,一为雪耻,一为酣畅。 杀天骄有自己的坚持,在面对称心如意的对手时,能表现出非凡的风度,但这不代表其他人也是如此。 雷车过境,电树萌发,本就坎坷的道路被只剩土灰碎石,焦褐的尘土飞扬。有些呛人不算好闻。 遮目的尘土中,小白还未发现偷袭者,便觉一道蓝紫色的光在面前划过,随后便是一阵痛彻心扉的酥麻与刺击感,脚下一软,便是瘫倒。 电流蛮横地在她体内奔腾,若不是手中寒哀撑地,将无名电流传导于地下,恐怕小白也是凶多吉少。 “小妖精,就是你杀了小莎?” 沉吟般的声音响起。雷砌站在碎瓦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小白三人,如百兽之王,神情睥睨。自他之下,百只雌狮与幼狮呲牙咧嘴,凶神恶煞,不知何时已将她们团团包围。 小白长舒一口气,焦黑的浊气自她口中被排出,一层水膜泛光,洗净了身体上的焦土。只见她身形虚化,像水面一般荡起涟漪,三转之后,恢复如初。 她没有废话,面对眼前这群噬人的凶兽,她知道每杀掉一只,都能为剩余的人多一份求生的希望。 现在,就算被秦萧讨厌,她也要大开杀戒了。 “呦吼?脾气还挺大!不过也好,不然就没意思了!” “吼!” 雷砌仰天咆哮,如神明踏足,震耳欲聋。百余只幼狮齐齐亮爪,嘶吼着向三人冲锋。数十只雌狮紧跟其后,或身化疾风,或脚踏烈焰,或流光溢彩,或碎石扬尘土。 法术齐放,光彩炫目。 阴影处,还有祸尽暗中辅助,虻蚊小虫贪婪地在狮群身上汲取着鲜血。作为代价,给予了他们远胜往昔的悍勇与不畏疼痛的强健。 “多管闲事的家伙。那么不放心我吗你就?” “你是我所剩无几的朋友了……” “矫情的家伙。记得找准时机啊。” “不用你提醒。” 雷砌虽强,但不意味着他的妻儿同样强横。狮群的实力自炼气到元婴不等,除去少数几头健硕的雌狮外,鲜有小白三人一招制敌。 白裙吟吟,银枪飒沓。 一只翩飞的蝴蝶,在兽群中狂舞、翩跹。转瞬之间,已有数十头殒命,皆是一枪贯喉。 小白强势,另外两人也毫不示弱。 金银弱电,不代表阿依古丽就失去了能进攻的手段。经过紫鸿改良过的弯刀出鞘,与硕大的狮头相比,并不算显眼,但却也只需一刀,就能斩落一颗大好头颅。 阳华、夜巡。 一把是秦萧起的,一把魏无患起的。小白亲手在两把弯刀之上,刻下了他们的名字。 字不算好看,被老魏嘲笑了,老魏被秦萧揍了。阿依古丽很珍惜这些刻在刀镡前的字,虽然丑,但她依旧很喜欢。 至于太平无祟……实力可谓深不可测,似乎无论是怎么样的对手,都接不下那毛茸茸、轻飘飘的一拳。 “吼!” 雷砌怒吼一声,如军队一般,狮群即刻后撤,以一种难以言说的步伐,环绕在几人周围。 接二连三的吼声响彻黑夜,音浪响彻城池,令人胆战心惊。狮群停止了近乎送死的战略,以合围之势将三人包围,外有强健的雌狮,内有不畏死的幼狮,齐齐长啸,震耳欲聋。 见他们都停下了攻势,三人并不打算放过这个良好的机会。小白和阿依古丽对视一眼,顿时明了。 单兵对群,最是无力。想要攻守易形,需要人手。 金银混杂的液体自地下涌出,东海城本就匮乏的金银地藏,在这一刻被阿依古丽尽数抽取殆尽。金银两色的阴阳鱼阵,覆盖了整个战局。 小白单手持枪,左手掐诀,白裙无风自动,直竖两指,口中吟念:“润泽四方,幻形八千。水有灵!水无状!逆流之境,溺毙之景!” “水形·万化!百军齐发!” 几乎同时,狮群停止了咆哮,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舒畅的低吟。乌黑的眸子被白色的电光所替代,本就壮硕无朋的躯干,又是壮大几分。更是披上了一层电光,装载了一套白电兽铠。 近不可触,远不可避。 雷砌眯起双眼,看着不断从小白身后走出来的各式水兽,略感有趣地翘起了嘴角。 老鼋、巨蚌、烈鹰、苍隼、灵猿、甲犀……百兽列阵,层出不穷。 水形·水之军! 云上洲特训,在看着秦萧和惊鸿被紫鸿随手捏出来的百兽大军反复蹂躏了数百次后,小白就对这招相当感兴趣,紫鸿也乐于传授,两人一拍即合。 这一招不算难学,只要能凝制出与自己心意相通的傀儡就行。但对于灵识的要求高得离谱,需要使用者分神控制多个灵体,以发挥其战力。 紫鸿用的是鸿蒙紫气,这就好比紫鸿之手脚,所以她施展起来极其得心应手。而轮到小白时,则建议用她最熟悉的水来代替。 练习的第一天,小白连凝制出合心的傀儡都苦难。但有紫鸿地狱般一丝不苟的特训,她终于在结束前能分心控制十四个灵体了。 而这个数字,随着之后她不断精进,还在增大。 以水成形,虽说力量有所不怠,无法媲美紫鸿那种毁天灭地的阵势,但面对这群凶兽,也是足够了。 水不凝,形难成。加之毕竟是水组成的,在防御与攻击上必然不能和肉身强劲的狮群相比。 而这个缺陷,就要交给阿依古丽来弥补了。 金银之阵收缩,仅仅覆盖了水形军团。阿依古丽双手合十,合掐一诀,脚下金银之镜如同沸水般翻涌,分化为一件又一件称心如意的装备。 或金爪、或银角、或金翅刃…… 在水形军团成型的那一刻,一直隐忍不发的太平无祟甩动毛茸茸的大尾巴,如针般的绒毛刺入每一只水兽身体之中,再与自己的神识相勾连,便替小白缓轻了操纵的压力与负担。 水形的军团在这一刻,正式成军。与嘶吼的狮群针锋相对。 两方之战,于此演变成军团之争。 剑拔弩张,肃杀之氛。 第144章 今朝,有剑 “师姐,你要走了吗?” “嗯。上师让我看的禅宗八经我都已经看完了。现在是时候出发了。” “为什么非要走呢?留在寺里不好吗?这里有这么多经书,全都看一遍,难道还找不到师姐想要的禅吗?” “禅不在书里,禅不在书里……” “那禅在哪里?” “我不知道……” “又是不知道……既然禅不在书里,那上师还要师姐你读那么多书干嘛呢?他这不是在消遣你嘛!” “就是啊师姐!你又没有修为在身,穷荒又那么危险,万一有个意外该怎么办?上师是不是看你不顺眼,想赶你走啊?” “药罐子!小疯子!不可胡说!上师自然有他的用意,只是我还没有参悟罢了。” “哼!上师上师的,师姐你就是太相信他了!万一有一天他想害你,你都不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没错,师姐。” “我知道你们是在担心我,但上师真的是个好人,你们不该诋毁他。如果上师听到了还好,万一是圆肃师兄他们知道了,免不了要一顿责罚!” “我才不怕呢!妙济师傅说我的棍法天赋非常好,只要我认真多练几年,就没人打得过我了。” “哼哼,我也不怕。圆肃师兄经常找我来抄书,我不仅小赚了一笔,还抓住了师兄一个把柄,他欺负不了我。” “你们啊……让我说你们什么好!真的是。去,把《心经》抄十遍,我就当什么也没听见,不然我就把你们的小秘密告诉上师喽。” “啊!师姐你诈我们!” “师姐……” “别这么看着我,我就是开个玩笑。你们待在这里要听话,再过两三年,你们就可以学法术了。到时候一定要好好学,知道吗?” “好。” “我走了,不要太想我哦。” “师姐!” “呜呜呜……” “是不是舍不得他们?” “上师?!” “别紧张,老衲来送你一程。这一路,要吃苦了。” “弟子不怕吃苦。” “呵呵,出家人不打诳语哦。害怕就害怕,担心就担心,不用逞强的。” “上师……” “未来这一路,无依无靠的,你自己要多加小心了。穷荒不比寺周围,危机四伏,人性难测。临行前,贫僧再送你两件礼物吧。这串佛珠,你拿着,十八颗珠子,应该是够了的。” “上师!这是……” “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拿着吧。” “谢谢上师!” “呵呵。收收眼泪,你也老大不小了,别老像个孩子一样,动不动掉眼泪了。对了,你还记得来寺里多少年了吗?” “回上师,十九年整了。” “时光荏苒啊。叫了你那么多年小丫头了,你也该有个名字了。” “啊?” “贫僧斗胆,假替你的父母,给你取个名字吧,你看怎么样?” “谢上师!” “此番出游,你是为了寻找心中的禅。那贫僧就给你取名一个‘禅’字,你看如何?” “弟子愿意!” “好孩子,从今日起,你就叫‘单之禅’吧。单以字意,单一之意。你就去寻找独属于你的禅,那唯一的禅吧!” “谢上师!赐名之恩,弟子单之禅没齿难忘!” “呵呵!别矫情了,走吧。贫僧就不送了,就在这里看着你走吧。记住,别回头!什么时候你累了,随时都能回来。寺里总有一间禅房,为你留着。” “是!弟子,告退!还望上师保重身体!” “走吧,走吧……” “师兄,舍不得了?” “一入凡尘深似海。下次见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总会有见面的一天的。这孩子注定是遨游的大鹏鸟,总不能困在寺里这个小鸟笼子里,不是吗?” “是啊。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就是不知,贫僧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了。” “师兄……” …… 看着眼前被利剑捅穿的宛如白玉一般的骷髅,秦萧入了迷,痴痴地盯着,目光如炬,如贪如醉。 更具体地说,他盯着的是那把锈迹斑斑的铜剑。和包裹它的骷髅相比毫不起眼,可却散发出一种诡异的诱惑力,在吸引着秦萧的注意力。 反观身后的苏檀儿,她的注意力则在那具骸骨之上,对那把剑简直视若无睹。这让莫秦萧不由得产生猜想: 这剑莫不是只有剑修能感应到它的特殊之处? “我曾经听芥弥姐姐说过,六煞之乱的时候嗔仙曾与掌剑山四山主之一的幻剑仙子决战东海,被其封印在沧溟之下。这具骷髅,莫非就是……” “不是。”苏檀儿摇了摇头,否定道。秦萧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一脸好奇,眨巴着眼睛看着她,认真地听着她的介绍。 “幻剑仙子实力通天,剑道之上鲜有敌手,与当今掌剑山之主濮阳文颐以及其余三位山主,并列为上代剑山七剑之一。其实力当为天下女子剑仙之魁首。” “可这和这具骷髅有什么关系?” “相公莫要性急,且听奴家阐述慢说。”苏檀儿娇嗔地白了秦萧一眼,如琵琶般舒缓的靡靡嗓音徐徐流出: “传说那幻剑仙子,剑走虚影,剑行虚无,剑以变称。正所谓‘幻裙芳踪怎知有,一厘太清谁敌手。’其佩剑,当是百兵谱上天榜之一的太清游,怎是眼前这青铜古剑?” “况且幻剑仙子降伏嗔王应是百年前。区区百年,这剑怎会锈蚀至此?” “原来如此。” 听了苏檀儿的分析,秦萧再看那柄青铜古剑时,虽仍能感到那极为强烈的诱惑力,却不如先前般强烈了。 出于好奇,秦萧取出风残雪,唤出了些许剑意,试想着同是剑器,或许会对此有所反应,便大胆尝试着与那把青铜古剑接触。 如熔岩入冰,如赤焰覆水。 所有的伪装在玄之又玄的逸仙剑意前烟消云散,连带着那诡异的诱惑感也一同消失,只留下最纯净的剑意。 气如巍峨,亘古久远;势如群山,剑指明朝。 大梦一场不知事,叩剑问今是何时? 剑名:问今朝! 今朝有剑否?今朝太平否? 趁着秦萧在和古剑共情之时,苏檀儿也没有闲着,从周遭的影像中,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有关这具骷髅的真面目以及这把剑的来历。 一个很短的故事,甚至只有寥寥几个画面: 年轻人手持乌黑长棍,自东而来;古剑之主自西而来。两人将战,战且未战。 那根棍子看着平平无奇,却堪称无人不晓。只因那是嗔王的武器。 一杆烧火棍,送葬天下人。 接下来发生的,也不难猜。和苏檀儿预料的一样,嗔王将剑主打败了,亲手将这把剑插进了体内,终结了他的生命。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这么说,这具骸骨应该就是这把剑的主人喽?可嗔王明明打败了那么多的敌人,为什么偏偏要回收他的尸体呢?而且这具尸体又为什么会在东海城地下呢?它和韩虎臣之间有什么关系?难道施加在士兵身上的法术,和这具骸骨有关? 苏檀儿还在分析,只听见咔嚓一声,当她扭头看去时,只看到莫秦萧爬上了供放骸骨的神台,踩着那本就酥脆的腿骨,将那一把剑给抽了出来。 这把叫问今朝的剑很重,可以肯定绝对不是青铜制的。秦萧见识浅薄,认不出来,但直觉告诉他,这绝对是把好剑。 突然察觉到身后火热的目光,当秦萧回头看去时,只见苏檀儿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看,嘴角不住地抽搐,满是诧异。秦萧挠了挠头,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指着问今朝解释道: “我有一个朋友,喜欢收集各种剑器,我看这把剑挺特殊的,又没有主人的样子,想着别浪费了,给我朋友送去。” 说完他又将信将疑地问道:“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话音刚落,那具骸骨突然破碎,化作一台白灰,把秦萧吓得不轻。苏檀儿只觉得好笑,憋着笑说道:“这把剑的主人死于嗔仙之手,从记载来看应该是灰飞烟灭、神魂俱散了,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那没事了。找个机会给惊鸿送去。” 说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秦萧就将这把曾经名震一时的宝剑塞进了剑匣之中,让它暂时和风残雪做个邻居。随后心满意足,准备打道回府。 看着他那如同获得心爱玩具一般的顽童样子,苏檀儿只觉熟悉,不由得想起来欢喜仙,心中一片温馨,也没有稍加阻止,任由他去了。 两人在密室中勘察一番,实在是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只好按着原路返回了。 虽说没有找到什么有关嗔仙的线索,也没没有找到和韩虎臣有关的东西,但得了一把看着就很厉害的剑,秦萧还是很开心的。 秦萧开心,苏檀儿也开心。先前的矛盾解释清楚了,也就消散了。能和他相处,她自然开心得很。 唯一不开心的,大概就只有风残雪了。毕竟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邻居,身上的气息还那么古怪,搞不好就会突然暴起给自己两下,风残雪能开心就怪了。 更重要的是,它抢了自己的房子,这才是最不爽的。 时间稍微往前一些,远在荆州的掌剑山,在那最靠近主峰的山峦之巅,立着一座幽深庭院。 庭院不大,至少看起来不算大,约莫五六顷的样子。一间屋子,坐北朝南,是典型的江南屋房,粉墙黛瓦,清新素雅;一个池塘,几只肥硕的鸭子在里面淌水,翘着个大屁股,划开一道水波;还有一个秋千架子,缠着些葡萄藤苗。 称不上有多么精致华丽,也算不上简陋,只是在对这个对于外界来说讳莫如深的掌剑山,在以民风彪悍着称的荆州,这样一间院子有些格格不入。 唯一有些特殊的,大概就是几乎快要种满整个院子的各式鲜花,如芍药、牡丹、玫瑰、月季、杜鹃等等。 就连在外界当做贡品的,有牡丹王之称的“醉风香”,这里也有数十株之多。更别提什么“二乔”、“洛邑红”、“青龙卧墨”、“玉盘盂”、“婪尾春”之类的品种。 总之无论是报的上名还是报不上的,基本都能在这里找到。而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颜色都相当鲜艳。 屋前有花海千万,屋后有炊烟袅袅。倒也称得上一声隐世桃园。 作为掌剑山之主的濮阳文颐,一身便装轻衣,没有选择飞行或直接瞬移,而是选择悠哉悠哉地登上山路,一手抱着一盆粉红色的海棠,另一只手则提着个箱子,哼着小曲儿到了院门前。 “汪!” 一声犬吠打破了这里的宁静,一只白面黄狗从围栏的空隙中钻出头来,龇牙咧嘴地叫唤起来。濮阳文颐轻轻在它脑袋上一拍,“苍皇,别叫。” 名叫苍皇的狗顿时认出了来者,高兴地直摇尾巴,待濮阳文颐推开了院门,便迫不及待地扑在了他身上。 稍微和它打闹了一会儿,在叮嘱它看好家门后,濮阳文颐轻车熟路地穿过花海,找了一处空隙。熟练地挖土、浇水,亲手将那花种了下去。 红浪翻涌的花海中突然掀起不平凡的波涛,一只可以用胖来形容的白猫,从一朵牡丹下探出脑袋,蹑手蹑脚地向着濮阳文颐走去。 只是它这体型实在不允许它如此轻灵,还未靠近,便被人一把抱起。濮阳文颐揉着它的肚子,不顾它有些懊恼的叫唤,笑着调侃道: “琼宵,你是不是又胖了?” “喵嗷——” 笑着放走了名叫琼宵的白猫,濮阳文颐拍了拍身上的土灰,提着那锦绣箱子,绕过了屋子,向着后院走去。 琼宵看着消失在转角的人,很人性化地露出一个不屑的神情,似乎还在为刚才被说胖一事怄气,扭头看到了一脸憨傻、吐着舌头的苍皇。气不打一处来的它提起爪子,梆梆两下,敲在了它的脑袋上。 苍皇也不生气,趴下身子,任由琼宵缩成一大团,躺在自己身边耐心舔毛。 空气中弥漫着很重的香料味,是孜然和胡椒的味道。伴随着后院升起的炊烟,遍布整个山头。 炊烟在山脚的石碑前消散。路过的弟子们闻着已经十分寡淡的香味,食指大动,不由得四下寻找香味的来源。却没有一个人怀疑是眼前这座山上飘来的。 剑子峰。 濮阳文颐刚到后院,就看见陈惊鸿端着一张小凳子,坐在那里烤肉。只是看到她此时的装束时,濮阳文颐这个既当师父又当爹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围裙遮不住的后背上香汗淋漓,与这白若寒玉的背沟交相辉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披肩的长发随意地被一只筷子盘在一起,偶然有几丝调皮些的,缠在了背上,构成了一幅妖娆的画。 围裙能遮住的部分,是她堪称惊世骇俗的风情与圆满,却让人忽视了她的内搭。一件半胸亵衣,让本就深不见底的沟壑更深几分。至于下身则只有一条完全包裹不住浑圆丰臀的丁状亵裤。 陈惊鸿的装束堪称狂野。若不是还有围裙替她遮挡了大部分的风情,恐怕与赤身裸体并无不同。要是被那些卫道士看到,免不了一顿口诛笔伐。 老父亲般的濮阳文颐显然习惯了,依旧忍不住轻轻敲在陈惊鸿的脑袋上,半是无奈半是责备道:“惊鸿啊,不是我说你,你就不能好好穿衣服吗?” “热。” 随手打开了濮阳文颐的手,陈惊鸿连头都懒得抬。此刻正是烤羊肉的关键时刻,实在是没空搭理他。 手中用于助燃的扇子不禁扇动得快了许多。那香味也随着她加快的频率,飘得更远。 “唉!”濮阳文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用手中的箱子作为交换,主动接过扇子,“云锦阁的衣服到了,有空试试。不是我说你,本来衣服都快好了,你临时加个白罗绸,这不是为难人家嘛?” 陈惊鸿倒是一点面子不给,一把从他手中抢过扇子,用顶翘的臀部抵住,全靠紧身的亵裤勾着。 这倒恼了濮阳文颐,酸溜溜地说道:“怎么?那臭小子送的扇子,我碰一下都不能了?!” “……”(这是我的!屋子里有蒲扇,自己找去!) 濮阳文颐啧了一声,嘴里嘀咕着,想来应该是在暗骂那个送自己徒弟兼闺女扇子的那个臭小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屋子里找把老蒲扇。 嘴上是骂骂咧咧的,但他内心还是挺开心的。毕竟她性子太冷了,难得有几个称心的朋友,他也安心。 当他拎着个扇子再度出门时,羊肉已经烤得差不多了。鱼肠剑直挺挺地插在羊腿上,显然是被当做趁手的菜刀了。一旁不知什么时候赶来的苍皇和琼宵,正抱着一块羊肉大快朵颐。 惊鸿更直接,捧着半只羊腿,直接开始啃了起来,这幅神情简直可以用面目狰狞来形容。看到濮阳出来了,她指了指架子上的肉,示意他自便。 濮阳文颐嘴角又抽了抽,但显然是习惯了。自己割下一小块羊肉,坐在了惊鸿身边,漫不经心地吃了起来。 出去了一趟,陈惊鸿的厨艺见长。往昔的时候,要是让她来做饭,恐怕这羊腿吃起来和黑炭没什么区别。 想到这,濮阳文颐又不高兴了。陈惊鸿察觉出来了,满是油污的手在他的外衣上随意地擦了擦,一脸好奇地盯着他看。 “……”(咋了?跟秦萧学的,应该不难吃吧?) “挺好吃的。下次有机会我带小舞他们来尝一尝。” “哦。” “马上要入化神关了,你紧张吗?” 陈惊鸿愣了一下,没有沾染油污的手不自觉地摸向了身后的扇子,握紧了几分。她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是嘛?那就好。找个好日子,准备闭关吧。” “嗯。” “话说这什么羊肉?味道还不错。” “……”(不知道,回来的路上看到它在吃人,顺手就宰了。好像有四只角来着?记不清了。) “哦,土蝼啊。不多见了。” 第145章 今日遥请戮台升 “老婆婆,我就送到这里了。从这儿往东直走,大概一刻钟就能到你们村子了。” “谢谢姑娘,你真是一个好心人啊。狗娃子,来,谢谢恩人。” “谢谢大姐姐。” “不客气。出家人慈悲为怀,多行善事那是本分,这是我应该做的。” “出家人?敢问姑娘,可是大乘寺门徒?” “门徒算不上,我就是一个庙娃子,顶多算念过几天经而已。” “那也了不得了!在穷荒,能找到一个靠山总比我们这样孤苦伶仃的好。一个村子百余口人,吃了上顿愁下顿。不仅要防范着沙王过境,还要时不时搬家躲避魔子。哎呦!可怜我这一把老骨头呦!” “老婆婆,我记得寺里经常会有僧人外出,行善资助。难道你们村子没有人来过嘛?” “大乘寺的僧人都是好人,当初来过两个,一个乐呵呵的胖和尚,一个少了一只眼睛的高和尚。他们帮我们设了一个防风沙的法阵,又帮村子打了几口井。要没有他们,指不定前年大旱沙暴的时候要死多少人呢!只是……” “只是什么?” “唉!我就直说了吧。大乘寺僧人来过不少次,那些法阵、祝福啥的都好说,教我们的种植方法和给的种子也上乘,可对于我们来说不顶用啊!” “姑娘,老婆子卖个脸,能不能和寺里师傅说一说,下次来的时候直接给我们发点银两,我们好直接买点吃的用的,不用守着黄土靠天吃饭了。在这个鬼地方,靠天吃饭等于找死啊!” “这样吗?好吧……我记一下,下次回去会跟妙济师傅说一下的。” “诶!姑娘真是活菩萨!老婆子在这里给你磕头了!狗娃子,过来,给活菩萨磕头!” “老婆婆!真不用!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和狗娃小朋友快些回家吧。” “诶!老婆子多问一句,姑娘这是要去哪里啊?” “不知道,姑且先往东去吧。走一路是一路了。” “往东?那老婆子也不啰嗦了,就祝菩萨你一路顺风吧!” “多谢老婆婆了。” …… “该死!怎么会被魔匪盯上了?” “小尼姑,把身上值钱的交出来!再陪爷几个上山快活几年,爷爷保证你乐不思蜀!” “休想!” “呦!脾气还挺火,爷爷喜欢。小的们,拿下她!一两银子换一个漂亮尼姑,这买卖划算!” “一两银子?什么一两银子?” “呦?小尼姑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是吧?爷爷问你,你是不是白天送了一个老太婆和小孩儿回家啊?” “你们把他们怎么了?!” “哈哈哈哈!瞧你急匆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老大,这你就不懂了,这样的尼姑才好呢。清纯,得劲儿!” “什么?!” “哈哈哈!告诉你吧,那老太婆主动找上我们,开价一两银子,把你的行踪卖给我们了!哈哈哈哈!” “……” “哟哟呦,生气了?伤心了?难过了?放心,爷爷我绝不让自己的妞儿受委屈,那个老婆子不是什么好人,爷爷可是为了你,把她细细地切作臊子,喂狗了!” “哈哈哈哈!” “镇魔……” “什么?” “佛手……” “老大快跑!” “印!” …… 轰隆—— 东海之上的战局已经呈现了一边倒的势态,随着碣石尊一尾将那金鳌岛沉入海底,数万士卒生死不知,东海城内也引发了一场规模不小的地震。 整齐的屋舍如骨牌一般一栋栋地倒塌,那些侥幸躲进房屋里的幸存者,失去了生的迹象。巨大的沟壑在道路上张开了眼,吞噬着还在逃亡的人,以及堆积的尸体。 驻守原地的元寿通宝与太熙通宝,见时机已成熟,驱动浩然灵力,将一座又一座尸山推入沟壑之中,竟硬生生填满了东侧的三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元寿,多少人了?” “四十万了吧?够了吗?” “够了。” 太熙通宝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琮,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怒目明王,毫不犹豫地扔进了沟壑之中。 玉琮在接触到尸体的那一刻便与深渊融合一体。好不容易平息的大地,又一次开始了震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从脚下探出。 “叫雷砌他们回来吧,时间差不多了。” “好嘞。” 另一处战场之上,水兽与雷狮展开了厮杀。没有刀光剑影,也没有战吼咆哮,只有宛如水泡破裂的声响,以及肉体倒地的动静。 静得有些可怕。 战局是一边倒的,面对实力大增的兽群,水兽只能做到拖延。往往需要三头甚至五头合力,才能扳倒一只同境界的狮子,更不要提那些和小白近乎相差无多的佼佼者。 兽群的控制权转交给了太平无祟,凭借着深不可测的神识,她几乎将每一头水兽的战力都发挥到了极致。 但这样还远远不够。若不是小白和阿依古丽拖住了几只最为强大的雌狮,水兽的落败只是时间问题。她们俩能做到,不过是延缓这个时间的到来。 “老雷,他们在催了。” 看着伤亡逐渐增大的狮群,雷砌依旧相当淡定。对他来说,死再多的老婆和孩子都无所谓,只要他想,有的是办法找到新的,更好的。 这不,眼前就有三个绝佳的对象。 祸尽在耳边催促了,雷砌知道现在不是精虫上脑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于是他大吼一声,狮群再度齐齐停下了动作,只留下几头最为强横的雌狮在和她们缠斗,其余叼着死去家人的尸体,齐齐后撤。 只不过虽然它们叼着尸体,却不是为了收尸。只见数十头狮子的尸体被它们堆积到一处,垒成一座小山。 不知从哪里出现的祸尽看向小白几人的方向,手中飞出海量虫群,将死狮消化殆尽。随手对着远处吐出一口恶臭黑气,便和雷砌消失在了原地。 几头雌狮疯了一般的缠斗令人很头疼。水兽还剩下几头,阿依古丽和小白的状态也算好,可就是突破不了这五头雌狮的纠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正主远离。 突然,感官敏锐的小白突然闻道空气中有一股不同寻常的臭味,不同于狮子身上的兽臭,也不是尸臭,更像是…… “不好!有瘴气!屏气!” 可惜,小白还是晚了一拍。雌狮咧着白晃晃的獠牙,扭头冲进了瘴气之中,随后义无反顾地催动灵力,原地自爆。 汹涌的火舌吞噬了方圆数里,一切都泯灭于烈焰之中。祸尽的瘴气更是借助着热风更加肆意地弥漫在东海城上空,扼杀着逃亡的人。 而处在爆炸中心的三人,经受着火焰与剧毒的双重打击,被彻底覆盖在了赤红与乌黑两色构成的包围圈之中。 此时,距离东海城内的大屠杀已经过去了足足一个时辰了。与城内的人员凋敝不同,不知何时,东海城外已经聚集了一批人,被阻拦在那巍峨的雷墙之外。 作为比邻的临淮郡反应不可谓不快。若不是调兵入他郡需要徐州牧的军令,恐怕太守早就调遣军队入东海支援了。 非令调军,等同谋反。折中之下,只能先让赵平凡带领一支修士先行前往,待路太守一得到许可,立马赶来。 只是谁曾想,这先遣的队伍竟然是被挡在了城门外,毫无办法。 此刻的西侧,正是前来支援的临淮修士,以赵平凡为首的十数名修为各异的修士,却被阻拦在城外。 作为一行人中最是深谙雷法的赵平凡,从方才开始就在寻找着这雷墙的命门,已经一刻钟过去了,仍旧毫无结果。 有些心焦的人,不免着急问道:“霆霄真人,情况如何?” 赵平凡张开紧闭的双眼,连连摇头:“不太妙。这护城大阵之坚韧,平生罕见,其威力仅仅逊色于那长城大阵……” “不是让你夸它!真人,可有破阵之法?” “难!阵眼应是在城内,就城外而言阵法无疏,密不可漏。想要以人力破开,要么仙人亲至,要么四个陆仙合力。” “那该如何是好?” “……” 赵平凡沉默了。虽说仙人亲至可破此阵,但他没说的是,那破阵的后果。试问,九州有多少仙人,敢挂着一个谋反的罪名,冒着被大乾通缉追杀的风险,去破开东海城呢? 破了这封印,最后一道东海防线就彻底毁了,这可是遗臭万年的举措。可不破,等于是放弃了东海城近五十万百姓,任其在城内自生自灭,同样是大不逆。 这样的两难局面,可不是那些高高在上、视人刍狗的仙人愿意面对的。 同样两难的,还有同样聚集在城池北边的一支修士。为首的是个白发老叟,端着一个烧糖的锅子,同样忧心忡忡地看着东海大阵,束手无策。 “唐先生,殿下已调遣完兵马,由罗守信罗将军率领南下,千里疾行,预计三日可达。殿下下令,配合城内海波卒以及东海海军,不惜一切代价守住东海海权!万不可放任海族登陆!” “难啊!”唐蜂子沾满糖浆的手抹了一下花白的胡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支全部由瑾王客卿组成的二十五人先遣小队,修为最高的唐蜂子不过分神五层,此外分神一人,化神一人,元婴七人,其余人多在金丹左右。 仅凭他们,加上几千海波卒,要想阻止海族登陆,属实有些天方夜谭。 至于东海舰队?唐蜂子不是傻子,来的路上他已经看到了东海之上的战况。明面上的碣石尊就已经完全不是对手了,更别谈还藏着一个。 东海舰队的处境,他想都不敢想。 只希望姬白猿能再多撑一会,至少要等到有圣堂或者六宗的仙人赶来。否则毫无胜算。 现在他们能做到,一是等,二是尽力而为。对于东海城内部,他们仍旧一无所知。 两方来支援的人马,此刻无奈且焦急地等待在东海城之外。而在城外数千里的东海之上,姬白猿在射出那惊世骇俗、冠绝大道的一箭后,已是身负重伤。 此刻有苏月魁那渺小而又倔强的身子挡在他的身前,甚至不如碣石尊一片龙鳞大,却仍是一步不肯退,想要用自己的死,来提醒东苍仙人此处危急。 直到两道流光划过东海的天,事态才出现转机。 “你去救人,我来破阵。” “好。碣石尊交给我好了,秦萧那边就交给你了。” “嗯。” 从青叶城到东海城,以她们的实力其实转瞬即至,但要问为什么芥弥和常思现在才到东海城,就不得不提一嘴路上发生的事了。 紫鸿只身前往合欢宗调查有关苏檀儿的事情后,这两人也没有闲着。要知道秦萧身边可不止苏檀儿一个来历不明的,还有一个神神叨叨的太平无祟以及恶名在外的单之禅。 而两人就是为了调查和单之禅有关的事,才耽搁了几天。 芥弥跑去了京州太安,直奔观世堂。观世堂一门两脉。太史叙史,司马观世。太史为里,司马为表。 作为替平仲公撰写九州史书的太史氏,他们一族有着九州最丰厚的历史底蕴,其史书多不可数。只要有心,基本能在那里查到你想知道的发生在九州的一切。 而芥弥这次去,就是为了调查当年六煞之乱时,有关三垢鬼仙的事。毕竟秦萧所接触到的单之禅,和传言里的痴仙相差太大了,这也让芥弥对单之禅有所猜忌与好奇。 为了秦萧着想,她肯定要查清楚单之禅当年的所作所为。而要了解单之禅,六煞之乱是绝对绕不过去的。而观世堂,无疑是整个九州资料最详细的地方。 至于常思,去得则更远一些。 从那个老和尚对单之禅的态度不难猜出,她肯定和大乘寺脱不了干系。加上三垢之道本就是佛门法,那单之禅也是在穷荒域成名的。种种线索叠加,不难猜出单之禅和大乘寺肯定有所关联,那要调查她的事,必然得去一趟。 于是乎常思直奔大乘寺藏经阁,在那里潜藏了好几天,一直在查找有关单之禅和三垢之道的事。 两人分工,这才耽搁了几天,所幸不算晚。在这最危急的时刻,终于是赶了过来。刚到东海,就听到了有苏月魁语激碣石尊,想要逼他杀了自己,以此来召唤东苍仙人。 芥弥和常思不是傻子,自然猜出了有苏月魁的意图。虽然两人和这位心宿·月狐不是很熟悉,但她毕竟是九天宫门徒,总是要照拂一二的。 一颗宝光灿灿的粟米出现在芥弥手中,毫不起眼,平凡至极。芥弥屈指一弹,那粟米爆发出沉闷的响声,直奔龙爪而去。 就是这颗毫不起眼的粟米,在最危急时刻抵住了碣石尊的龙爪,更是将那掌心坚不可摧的龙鳞一并击穿,镶嵌其中。 此物乃上德富民丰饶仙尊所留,其名千金。一粟千斤,一粟填海,一粟,可饱十万。 观者无心,受者有感。 那粟米嵌入掌心鳞的那一刻,碣石尊惊觉,似有群山在臂,难以抬爪。有力不可发的龙爪僵直在远处,而蓄势将发的仙力也被这一粒小小粟米尽数散去。 可碣石尊也绝非善类。见一招被挡,毫不犹豫地纳气吐息,一龙炎蓄在喉中,烧灼了整片汪洋,威力更甚方才。 兴许是许久未战,芥弥竟然有些迟疑,连招未达,终究是让姬白猿和有苏月魁挨了这一下,不由得怒火中烧。 一身明煌甲胄附身,身后亮起九色仙轮,芥弥双脚蓄势,踏破空间,一拳暴出,沿途皆碎,转瞬间便与碣石尊战到一起。 两人交锋,其势灭世。 若不是芥弥有意削减身后爆发的气场,恐怕东海城还要遭遇一场海啸。 双方一次试探,碣石尊一点优势没有占到不说,还惊叹于芥弥这身天潢贵胄,不免有些许忌惮。一声质问的犹豫,给了芥弥救人的时机。 当她从海中捞出姬白猿时,心中愤慨更甚。也让她久违地产生了内疚与自责的情绪。 这位替九州守了数十万年的老陆仙,此刻仅剩一颗不甘的双眼,在缓缓闭合。灵体全碎,已无一寸全骨。那向仙力转化的灵海,干涸不说,外面包裹的丹田破裂,灵力外溢不止。 可这还不是最致命。 元神消散,仅余一魄一魂;大道震颤,细看将碎未碎;仙体开裂,入眼满是焦黑。 仅是地府不收,却是人间难留。 硬挨了仙人的全力一击,姬白猿此刻光活着,已是奇迹。 一颗绝品仙丹被芥弥毫无保留地送入姬白猿口中。虽是杯水车薪,至少还能吊住一条命,苟延残喘。 安置好姬白猿,芥弥再度看向碣石尊时,剩下的只有厮杀的欲望。 仙人之战,或天外,或它域。 她选择的,是后者。 “请!戮龙台!” 今日遥请戮台升,至此再无碣石尊。 第146章 顿悟始启生灵考 “人心黑?人性恶?人心就好比江入海,人性就像布进染。” “前辈,你在唱什么?” “知道这条江叫什么吗?” “知道,喀兰贺玛江。当年那东苍仙人,孤身入穷荒,边走边战,最终到了这里,救走了后来的西辰仙子。” “屁!那东苍也配称仙人?不过一武卒悍将!那西辰也配称仙子?不过一嗜血凶兽!都是得了天瞩的狗屎运罢了!” “哦?前辈这么评价那两位仙人,不知前辈是何修为?是何名号?” “哼!迂腐!不过枯江一钓叟,何来名号与修为一说?” “那前辈为何会对那两位仙人作此评价?据我所知,即使是穷荒,信仰、敬佩他们两位的也着实不少。这两位的口碑也一直不错……” “不错就不能骂了?要我说,那东苍谋战侯的名号就是瞎扯!他要真有那本事,当年怎么不打到喀兰贺玛江来?那西辰这么能打,怎么不杀了蚀骨老魔?” “都是废物!但凡当年九州那个什么三代人皇有些胆识,会在北边儿设个什么鬼长城?但凡当年那什么北方军团能有再强些,九州会那么被动?但凡当年他们再北推一点,我们这些被夹在缝里的人,会这么难过?” “都是废物!!” “老前辈……难道你是九州流民?” “屁!老子根生在九州,就是九州人!要不是被蚀骨老魔破了返虚灵体,老子……罢了罢了,和你说这么干什么,你又不懂。” “前辈……” “换个话题吧。小姑娘,你是大乘寺出来的吧?” “是。” “说说看,有什么想不通的。老东西我啊活不久了,临死前至少发挥一点余热才好。也免得让你看轻了我,觉得我只是个光打嘴炮的老东西。” “前辈怎么会知道我心中有郁结呢?” “眼神。不清澈,有迷茫。你应该是在寺里养大的吧?说说看,第一次出游穷荒感觉怎么样?” “……人似乎和我想得不太一样。这里的人,不如寺那边山下的人平和,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能背信弃义。目光短浅,蝇营狗苟……” “呵呵,感想还挺深刻的,评价不高啊。我问你,在寺里你们缺吃的吗?” “不缺。” “山下的人呢?” “也不缺。” “那你见过的那些人,又是什么样的?” “……枯黄、消瘦、和行尸走肉一样。总是把能不能活着挂在嘴边。” “那山下的人呢?” “他们会经常笑。每个人都知道该做什么,每个人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能尽力去做,寺里还经常……” “打住。小姑娘,察觉到什么了吗?”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别扯那些文绉绉的东西,老头子我不懂。就一句话,吃饱了,能活着,才能去想别的事情。你们佛教里不是有一个三垢的说法吗?你觉得他们犯了三垢中的哪一样?” “助纣为虐,是为痴。贪图钱财,是为贪;杀人夺物,是为嗔。” “错!他们就只犯了一样,那就是嗔!对逆的境界生嗔恨,没称心如意就发脾气,不理智,意气用事的那个嗔!你们都说,引发三垢的根源是痴,但对于他们来说,只有嗔!” “凭什么九州人能有丰饶的土地,我们只能在这里受苦?凭什么大乘寺的人能安然地生活,我们连能不能活都不知道?凭什么你可以游历穷荒体悟人生,而我们却连晚上吃什么都不能决定!” “你说,凭什么啊!?” “……” “这个人啊,就像一块布,你生活的环境就像是一个染缸。无论你的本色是什么样的,总会沾染上染缸里的颜色。在穷荒这个鸿蒙最肮脏的染缸里,谁又能独善其身呢?” “……” “小姑娘,老头子话就说那么多,你自己好好想想你。诺,今天收成不好,就两条鱼,你选一条吧。” “不用了前辈,我……” “让你选你就选,哪那么多废话!” “那就小的那一条吧。” “呵!你呀你,真是一个干净到没边儿的白布!一个蠢好人!一个蠢蛋!” “……” “算了,我也是个半截身子入棺材的老东西了,哪里资格和你说那么多呢?小姑娘,你自己好好想想,老头子走喽!” “人心黑!人性恶!人心就是江入海,人性就像布进缸。” “人心白!人性善!人心就是布染彩,染到最后不理睬!” …… “四方紫霄御海大阵?一剑足矣。” 常思看着在黑夜中耀眼夺目的四座紫色高塔,只是喃喃低语了一声,语气中只有些许惋惜,并不困窘。 右手承天,虚握星河。那横贯天际的河汉,不再像往日一般亘古无常,竟是如同绸缎一般随风飘摇,终是脱离了夜幕,被常思攥到了手中。 只是简单地做了一个劈砍的动作,星云泄,天幕崩,皎皎河汉,如瀑长泄。孤立无援的高塔,承受着万丈银练的冲洗,只能不甘地崩塌,化作一地废墟。 禁锢着东海的囚笼,碎了。 一剑,星河泄。 城内城外,都还沉浸在那金甲战神直面碣石尊的气魄之中,都还震慑于星河倾泻的奇观之中,全然没有意识到此刻东海城再度回归自由,仍旧呆呆地整理这现状。 泰山崩于前,仍能面不改色,却不代表能在更为雄阔的景象前保持镇定,即使是见多识广的祸尽四人,也震撼于眼前之景色。 可也不是没有清醒之人。韩虎臣便是其中之一。 看着头顶闪烁的雷光消散,韩虎臣毫不犹豫地对着后方统领大局的石伟云下达了命令。 “立刻解开束缚!放任士卒自由行动!” “是!”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石伟云立刻捏碎了手中的虎符,伴随着小巧的玉章破碎,一股冲天的浊气污了本就漆黑的天,随着而来的便是接二连三的怒吼与咆哮。由内而外,不绝于耳。 韩虎臣看着离自己最近的一队士兵,痛苦地捂着脑袋,咆哮、挣扎、畸变、壮大,与那无名的刀客临死前的惨状如出一辙,不忍地别开了视野,提刀远离。 而他那些过去的手足兄弟,正发生着骇人的变化。只见: 皮如赤火,经突其下。身形暴涨,非兽非人。白骨激增,替甲覆躯。血肉融兵,自为一体。是为嗔兽,嗜血喜杀。 保留了所有负面的情绪,激发了心中的嗔怒,强化了一切的上千名士兵在同一时刻化身为野兽,或手脚并用、或四肢齐驱,开始奔跑在东海的大街之上。 以最原始的本能,释放着最原始的欲望。 狩猎、觅食、交媾。 嗔王秘法·理欲合流。 一个躲闪不及,一头獠牙锋利、肋骨外刺的“人”,突然扑向了韩虎臣。强大的力量就算是元婴初期的韩虎臣,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被他扑倒在地。但他并不惊慌,看着那张嘴角已经开到耳根的巨口,闻着其中传来的血腥味,无比镇定。 那头恶“人”原本狰狞的面容,在鼻骨接触到韩虎臣的那一刻,突然平静了下来。他不停地用鼻子拱着身下之人,直到确定了气味,竟如同家犬一般,吐着吐着长舌头,舔舐着主人粗糙的脸。 韩虎臣拍了拍他被颧骨覆盖的脸,示意他起身,随州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去,去狩猎吧。只要活着的,不是同胞,都能杀了。” “呃……” “人”摆开不协调的四肢跑远了。理应来说,这种前肢长后肢短的生物,跑不快才对,可他的速度竟与骏马不分上下,甚至比之更快。 倒也是稀奇。 韩虎臣看着他远去,想起了他的名字——史天明,一个不怎么喜欢读书的新兵蛋子。他只是叹了声气,提刀离开了。往后的一路,所有遇见他的“人”都如出一辙:吐舌、撒娇、舔舐。 这一刻,韩虎臣拥有了最狂野、最凶厉的一支军队。只要他想,在高阶修士与仙人不出的前提下,他可以横扫九州。 因为这一支军队,每一人都有筑基的实力。而那些本就有修为在身的,更是到了金丹甚至元婴。 而代价是,他们的理智以及一些不可明说的事物。 给他这个功法的人没说,但向他保证了绝对不会夺取他们的性命。在这样的前提下,韩虎臣选择了和他交易。 说来也奇怪,韩虎臣一不求权,二不求财,犯下这惊世骇俗的罪孽,甚至不惜成为九州的罪人,其最初的动机居然只是为了证明一件事,一件本就不可能实现的事。这也不得不让人惊叹一句。 也是个痴人。 现在按照约定,韩虎臣要去帮一个人取得某样东西。这样东西在那个名叫莫秦萧的少年身上,和他性命相连。 所以他得死。 虽然死在韩虎臣手上的敌人已经不计其数,但他内心深处,并不是一个嗜杀的人。死在他手里的只有敌人。但他不是。 于是他选择折中,用一个战士、一个将领、一个士兵、一个修士应有的方式,也是他能想到最公平的方式,去取回那样东西。即使这样做他可能会死,但至少他内心会好受一点。 谁赢,谁活,谁是英雄。 韩虎臣活,他就要做那个改变九州格局的罪人,去证明当年国师所说纯属放屁。莫秦萧活,他就是解救东海、诛杀逆贼的英雄,受到世人的追捧与称赞。 很公平。 这既是对自己的尊重,也是对那个叫莫秦萧的无辜青年的怜悯。 还是那句话,真是个痴人。 但他,可能低估了那个只有筑基的青年。那个此刻正陷入无尽痛苦的青年。 “啊!” 常思想找到秦萧不算难,他身上有自己亲手雕刻的玉牌,她能立刻锁定他的位置,无论天涯海角。但真正指引她找到秦萧的,却是那声碎石震金的惨叫。 她心慌了,甚至没能收住力,在降落时留下一个巨大的坑洞。东海城小小地经历了一次地震。 和秦萧待在一起的,应该是芥弥口中那个来路不明的苏檀儿。狐媚妖艳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看着在地上挣扎、扭曲的人,束手无策。 “额——” 从那藏剑的地牢出来的那一刻,原本有说有笑的秦萧突然惨叫一声,捂着耳朵就倒在她的身边。苏檀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帮他检查时,却发生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她突然察觉不到莫秦萧了。 能看见秦萧就在眼前,但她始终碰不到他。每当她想要稳住他的身形时,总是能被躲闪。无论尝试多少次,无论做何努力,苏檀儿始终无法接触到秦萧。 就好像他只是一个投影,一个虚幻且又无比真实的投影。 神识中的他在逐渐消失,视线中的他在逐渐虚幻,意识中的他在逐渐淡薄。 苏檀儿急了。可她束手无策,认知中的所有的症状都和眼前之人对不上,她只能呆呆地瘫坐在原地,用着绵薄的力量去锁定莫秦萧的存在,不让他消失在眼前。 常思降临在秦萧身边的那一刻,孤立无援的苏檀儿如同将要溺毙于汪洋之上的人,找到了陆土。她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来到常思身边,娇柔的嗓音蓄着哭腔,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来龙去脉。 “……常思前辈,求求你赶紧帮帮相公吧!他、他……” 常思的惊讶并不比苏檀儿少。只是她并不惊讶于秦萧此刻的状态,而是惊讶于那该死的劫数为何此刻到来。 我生为灵,自蜕于灵,是生灵,亦非灵。是为,生灵无我。 自由无我共五层,一层一劫难,一劫一报还,莫凡称之为“五槛”。每渡过一次劫难,修炼者都能获得超乎常理的能力。 聆听生灵之声、感悟万物之心、代行天地之权、超越时空之禁四种已知的能力,分别对应着生灵无我、万物无我、天地无我、时空无物四个大境界。至于最后一层自由无我能获得什么、要经历什么,莫凡他也不知道。 说来也好笑,作为这个功法的创造者,他本人也不清楚到底创作出怎么样的一套功法。但隐约摸到过那个境界大门的他,是这么描述最后一层境界的: 那是一种超脱一切的、自由自在的、真正的逍遥。 仅此而已。 只是,某个不靠谱的当爹的,只顾教秦萧该怎么去修炼这门功法,但是这门功法的效用和劫难却是一字未提。按照他的性子,不难猜测,恐怕是想着自己受过的苦,怎么能不让秦萧受一遍呢? 儿子不拿来玩,那将毫无意义。 如果他还在,此刻一定会在旁边兴奋地看着秦萧受苦,然后在做好充足准备的同时,不忘说些风凉话,招致秦萧的白眼。 幸好,还有常思。早年莫凡经历的,她都看在眼里,以至于在劫难与考验真的到来时,不至于束手无策。 只是,她还是低估了自由无我的诡谲与奇妙。 “呃啊!” 又是一声凄烈的惨叫,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越发微薄的存在感使得常思都开始锁定不了秦萧的位置。她们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在眼前,消散又聚合。 莫秦萧挣扎着起了身,趔趄地走向剑匣,“众目睽睽”之下,他握住了风残雪。风残雪察觉到了主人的异样,甚至在常思两人都不能观察到秦萧的前提下,感受到了他内心的痛苦与意图。 风残雪在抗拒,在拒绝秦萧的请求。 秦萧拿起了那把本要送给陈惊鸿的问今朝。 青光一现,血溅五步。 血肉裹挟着声音的种子,在叮铃一声的清脆中,在青砖之上扎了根。它长得很快,血落地,它开花。开出了第一朵花,一朵长得奇丑无比的花。 鲜红而蜿蜒的根茎深深地扎进大地,开出蜗状的叶,散发出腥味的香,为耳状的花汲取着大地的养分。 娇艳的花,生平吃到的第一口甘霖,是过去的主人、如今的陌人的血。 大地长出了耳朵,它听见了生平的第一句话。 “安静了……真好。” 寂静传至秦萧脑中的那一刻,东海之上宝光万丈,一柄玄之又玄、幻之又幻的万丈巨剑残影,自海底缓缓。 上有不可名形之天剑,下有不可言说之炽焰。 一字嗔,一字幻。 两字交相,天环地旋,普天之内,尽是囚牢。 “唉……” 第147章 云游天下,拔剑太初 某一次,小白在莫秦萧和魏无患相互切磋后,问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 “秦萧小哥,明明你和老魏两个人都是剑修,可为啥给咱感觉差别那么大呢?” “差别?什么差别?” “嗯……让咱想一想该怎么形容。有了!秦萧小哥的风残雪像刀,一边儿长一边儿短的,可用的都是剑招直来直往的,很正气。老魏的寻花问柳是剑,可感觉他用的都是刀法,弯弯绕绕的,有股……邪气?咱不太好形容。” “是这样吗?” “是这样吧?” “就是这样!” “老魏你闭嘴,一个手下败将没资格说话。” “就是就是!” “你丫!” 而现在,这弯弯绕绕有邪气的“剑法”,却给杀天骄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麻烦。 剑刀本同源,两者有所共通属实是再正常不过了,某些用剑或用刀的,即使换了对家的武器,也一样能使得风生水起。杀天骄不是没有杀过这样的天骄。在他的印象里,春池剑庄的少主就是一个剑刀双绝的存在。 最后这个名震扬州,三十岁入金丹,七十岁入元婴,入榜麟儿正榜前五十的,不可一世的少庄主,也死在他的手下,成为了他第五十三个战利品。代价就是,杀天骄被他斩断了一条手臂,在左肋骨那边留下一个至今没能恢复的伤疤。 剑法不是没有曲折弯绕,剑修也不是不能用刀法,但像魏无患这样诡谲无踪的,属实不多见。 单论修为,杀天骄压了魏无患整整一个大境界,元婴对金丹,优势不言而喻。论实战经验,其枪上那七十多个指骨就是最好的象征。他的战技与枪法都是在生死搏杀中锻炼出来的,同境之中也属上乘。 可他愣是没有在魏无患那堪称乱打的双剑下占得一丝优势。交手至今,一直都在被动防御。 枪舞如风,剑落如雨。三息之间,两人已出百招。指骨哀嚎,扰人心境的呜鸣又一次刺入魏无患的耳中,却被那泠泠不断的金石声给压了下去。 问柳格挡,抵住了直贯面门的一枪。龙爪显形,对准魏无患的脑袋就往地下按。可他已经吃过一次亏,怎么会再败在这招下呢? 脚下轻点,他竟是左脚踩着右脚,凌空腾飞起来。左手反持寻花,右手抽剑挡龙爪,闪身躲过了这势头锐减的一枪,脚尖轻点枪尖,一记鹞子翻身,作势将短剑刺向杀天骄面门。 杀天骄也是不怵,右手在前如管,左手在后遮尾,妖枪杀天骄如同他的第三只手臂一般,下沉而后扬,血气环绕,鬼嚎不绝,直戳脚掌。竟是丝毫不管这瞄准他正脸的一剑。 寻花越来越近,枪尖也已经点破了布鞋子。一人脚掌贯穿,一人失去一眼。两人各有所伤。缠斗至今,两人第一次停歇,各退了有一丈距离,凝视着对方。 杀天骄抬起血肉模糊的脸,伤痕深彻见骨。他是疯子不是莽子,魏无患那一剑没有捅进他的脑子,在最后时刻偏头躲过了。右眼之下,伤口中竟是探出了无数的肉芽与触手,很快便止住了血,缝合了伤口。 他这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敢做这自损八百伤敌五百的买卖,原来是仰仗着这诡异的自愈能力。 魏无患略感棘手,凝重不由得攀上脸庞。手中寻花轻甩,剧烈的震动使得刀身迅速发烫。这炽热的剑身,毫不犹豫地敷在了伤口之上,止住了略带腥臭的血洞,逼出了一丝污血。 “这买卖,亏大发了。格老子滴!” 一人视线受挫,一人行动不便。魏无患以一境之差能坚持至此,已是不易。但显然,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只是暗骂一声,再度扛剑对敌。只是这一次,却是短剑在肩,长剑直指。 杀天骄见状,兴奋地撕开了愈合的伤口,舔舐着再度涌出的鲜血,捂脸狂笑:“哈哈哈哈!来,让我们继续厮杀吧!” 手落下的那一刻,仿佛带上了一具鲜红的呵鬼傩面,癫狂渗人。 “厮杀你个大头鬼!小爷只跟漂亮女子在床上厮杀,没兴趣和你在这里耗着了!”嘴上说着下流的话,魏无患的动作丝毫不慢,仅靠单脚发力,凌空三振步,又与杀天骄战到一处。 这一次,仅三个回合的交手,魏无患就落了下风。 杀天骄枪路突变,战风斗转,不再像先前一般狂乱不羁,而是稳如磐石,重如群山。六尺杀天骄,被控制在周身四尺的范围内,密不透风,如中流砥柱般,来者不可犯。 即使魏无患的攻势如潮水,一时也是毫无办法。这一手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硬是将他压得死死的。非但占不得一丝好处,还逼得他不得不多加留心观察,否则那藏在砥石之后的毒蛇,会毫不犹豫地给他来上一口。 右手之上那六个透光的血洞,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血流入剑柄,疼痛、力竭与湿润让他有些握不住剑了。看着眼前只是受击而返的杀天骄,魏无患似乎看到了一头蜷缩的猛虎,用爪子抵挡着攻击,也隐藏了獠牙。 终于,在他斩出第七千三百五十七剑时,问柳脱手了。 杀天骄不再防守,弓步下持枪,血色凝练,形如正首赤虎,眈眈而视。缓缓地推出一击,直崩灵海内金丹。 魏无患正中空虚,避无可避。一剑脱手,仅靠反手握住的短剑寻花,难挡这蓄势七千下。 一枪之威,可越一境强杀。 须臾一刹,在枪尖已经接触到魏无患身体的那一刻,他做了一个杀天骄没有预料到的荒唐举措——寻花横挡,顶着群山之重,将枪尖抬起,刺入自己的右肩。 趁着这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老魏右手掐住枪尖,任凭锋利的枪刃划破自己的掌心,剑气萦绕,硬手下刺,寻花刺入杀天骄左肩。 转刀、提枪。 上劈、前刺。 斩骨、碎骨。 这一回,两人互换一臂。 问柳落地,两人再一次后撤调息。 魏无患废了一只手,却只是随意地扯下一段麻布,将剑绑在手中。一阵极寒的灵力自左手传导,凝住了血,他保持着握剑的手势,将问柳牢牢地凝在了掌心。 明眼人都知道,他明显已经落了下风,虽说两人一直在以伤换伤,但杀天骄有那不讲道理的自愈能力打底,终究还是胜了一筹。即使方才被魏无患砍断了一臂,可不过几次呼吸的功夫,那密密麻麻的肉芽与触手又一次长了出来。 反观魏无患这边,失血过多、四肢去二、灵力见底。恐怕下一个回合,就是他落败的时候了。 可他仍旧战意高昂,虽说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但丝毫没有怯战,扯下一段衣袖进行简单的包扎后,怒目而视杀天骄。 就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动作,却让眼前之敌发现了端倪。杀天骄双目一凝,瞳仁紧缩,有些惊讶地盯着魏无患手臂上那个宛如疤痕一般的印记。 上有鹏鸟化鲲,下有椿树千秋,周环有云,仙人驻足。 鲲鹏借风上九霄,我自凭力游青云。大椿凋亡枯死时,吾辈仍行天地间。 云游客。 杀天骄眉头紧蹙,半是怀疑半兴奋地问道:“你是云游客?” “关你屁事!” 魏无患没有否认,甚至毫不犹豫地骂了过去。但这阻止不了杀天骄继续自言自语。 他抚摸着某个指骨,突然暗自狂笑:“想不到啊想不到,鸿蒙最罕见的一个派系居然又被我遇上了。我的运气是有多好啊?哈哈哈哈哈!” 这下魏无患倒是有些好奇了,他知道自己的师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也知道自己拜入的师门只是一个门派里的某一支。虽然对其他师兄姐妹弟们有所耳闻,但却始终没有机会认识一下,为数不多相识的,也都是怪人。 师傅只是告诉他,遇上了和自己有着一样刻印的人,多加留心便是,那是他们这个门派唯一的共同点。 要帮要害,随你就是。他们这个门派,主打一个随心所欲。 “又?你见过我的同门?” 杀天骄随手扯下三个指骨,夹在手指缝中,向他展示着战利品。每当这个时候,他的情绪往往兴奋得无以复加。 他先是叼起一根较粗的骨节,肉芽像蛆虫一般覆盖了他整张面孔,让人寒毛直竖。随后,肉芽褪去,长相化作一张憨厚老实的男子面,癫狂的嗓音也变得沉稳起来: “观潮客,金丹巅峰。扬州广陵江上观潮一百七十年,从乞儿一步一步成为当地赫赫有名的刀客。一刀击退鬼王潮,两刀携江逆流三十里。我与他鏖战三天,捅穿了他的天灵,击碎了大刀鲸落。” 又是叼起一个纤细些的,变得一副娇俏的小娘子模样,清脆如莺啼的声音悦耳至极: “骊珠三娘子,元婴三层。海州疍家人,可凭手中骊珠唤潮弄海,翻手戏雨,覆手招浪。曾唤海上飓风,风吹十九日,绞杀海妖四千。我于东海之上与其斗法,一破骊珠,二破灵海,三破元婴身。” 最后,是一节有些发黄,看着有些朽败的枯骨,换作一副羊胡子老头的枯瘦面容,声音却异常高亢: “浊酒百晓生,元婴巅峰。百岁堪堪入筑基,一时得道,三年破金丹,五十年入元婴,再百年入巅峰。喜好打探天下事,自称青徐扬三州之内无所不知。我自他口中,得知此枪下落,后与其肉搏,拧断颈骨。” 三骨归位,回到那组合而成的诡异乐器之上。杀天骄随意地舞动长枪,发出呜呜鬼嚎,再度指向魏无患。 “你的名号,又是什么?” 听到第二个指骨的来历时,魏无患已经无心再听下去,他的恼火已经溢于言表,看着眼前满不在乎甚至有些兴致冲冲的杀天骄,逞能的性子逐渐沉寂,留下的只有愤恨。 一张笑起来有酒窝,总是喜欢带着一顶斗笠的清秀的黑皮肤姑娘的面容,缓缓在他眼前浮现。一如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她一般。 魏无患还记得那一天,她唱着歌儿兴冲冲地上山来找自己的师傅求教,却是吃了一个闭门羹。也没有气馁,索性多住了几天,看看能不能等到。 魏无患这个闲不住的,趁着她在山上的那几天,没少跟她插科打诨。 疍家人开放,不同往日见得的女子那般扭捏,骊珠三娘子对当时尚且青涩的魏无患很是喜欢,送给他一串珍珠作为留念,教了他不少东西,法术、采珠、识人……应有尽有。 在她走后,魏无患仍然对这个胸脯不大,屁股挺翘的大姐姐思念得紧。倒不是因为她有多漂亮,而是她让魏无患明白了,男女之爱,应是热烈随心,而不能拘泥于礼教。 那时候他年仅十四五的魏无患情窦初开,暗暗下定决心,三娘子在他的选定的能当媳妇的人里,排前十。 其余两人素未谋面,但既然是同门,也算得上有份香火情。 现在,魏无患要按下这颗天骄头,放在同门的三位坟墓前,当个酒盏。 如果他们有坟墓的话。 “他们的尸首,你是怎么处理的?” “砍了一截指骨,剩下的约莫是喂狗了?不知道,我也不关心。不过那个骊珠三娘子的我倒是知道一些。” “快说!” “听某个茶馆里的人说,元婴身被破了,她的肉身腐烂得很快。没几天就发臭了,听说后来被海边的疍民收敛了尸身,海葬了。” “这样啊……”魏无患沉默了片刻,随后看向杀天骄,眼中的杀气几乎要凝成实体。 “我叫浪荡儿。” “小爷决定了,今天要打烂你的元婴身,扔海里喂鱼!” “赐名!” 短剑寻花闪烁,长剑问柳震颤,自他掌握下脱手。两剑相交,金石常鸣,铿锵不断,自有其态。 一光一暗,一实一虚,一热一寒,一反一正,一长一短……两把象征截然相反的剑,在碰撞中逐渐崩解、融化、重构。 光芒褪去,一剑新生。只见: 长为基,短缠辅。长有阴,短赐阳。一剑长有三尺六,诞于浑沦分两仪。尾有穗,体有槽。太极已和合,他生亦自化。生时未有气,初现分太易。 赐剑名:太初! 太初入手,歃血为契。灵剑认主,赐名太初。 魏无患左手持剑,握住的一刹那,血气全失,灵力全无。太初生动起来,代替剑格的太极之相逐渐转动,旋转、分离,以此往复。向世人展示了天地清浊重分的景象。 名叫太初的剑,将黑白二色染进了魏无患的双眼,也染白了他一白的麻衣粗袍,以及一半的发丝。整个人都是黑白分明的,看着异常扎眼。 杀天骄自然也注意到了,狂笑着举起了枪,等待着这个一直给他带来欢乐的对手出招。 “我有一剑!分清浊!” 一步闪身,魏无患已然来到了杀天骄面前。一剑横斩,却是仅仅只是在那杆枪与人之间虚划了一下。 可就是这一下,杀天骄如临大敌,甚至没用枪技,聚爪蓄力,血色淤积,对准了小腹拍了过去。 魏无患身形闪烁,以近乎瞬移的姿态,脚踏阴阳,身走虚实,腾挪转体,回手收剑,蓄势再斩。 “我有一剑!化阴阳!” 阴阳不断,似是水墨,徐徐展开。 看着在视野中不断逼近的黑白两色剑尖,百战养成的本能,杀天骄纯属下意识地挺枪前刺,对准了那空无一防的腹部。 明明只要前送三寸,就能在身死前刺穿这个不断给他带来惊喜的敌人。就是这样一息决生死的关键时刻,他犹豫了。 他的目光落到了那幅水墨绘成的画卷,在那里,他看到了一段早已忘怀的过往。看到了那有些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四个身影。 双亲、师傅。 他看到了还是懵懂少年的自己,跟着父母上街采买,偶遇了那座小城里唯一一个被修仙宗门收下的“天骄”,协同女伴一起游玩。 自己不过是在他路过的时候,多瞥了那美若天仙的女子一眼,竟差点被他剐去双眼。若不是双亲在最后时刻爆发出那不知名的可怕力道,硬生生推倒了他与她,自己才得以逃出生天。 他没敢回头。娘亲与父亲声嘶力竭的哀嚎,逼得他赶紧跑出去,他没敢回头。只知道自己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天黑了又亮,几乎跑到另一座城中,昏死过去。 那一年,他七岁。 他看到了已是青年的自己,操着一根再普通不过的木杆,将瀑布当做敌人练习枪法。身后跟着一个没个正形的老头。 一个便宜师傅,救了他一命,帮他开了窍,入了炼气。八岁修炼已经算晚了,他天赋也不好,可那个师傅不在乎。每天笑呵呵的,教他枪法。 躲进深山练了十几年,他出山了。 出山第一件事,杀了自己的师傅。 这是师门的规矩。 师傅死前,给了他两个指骨。他帮找到了他死去双亲的尸骸,在乱葬岗里找到的。折下两个指骨,做成骨笛,留作纪念。 然后他就死了。 下山第一件事,他杀了那个“天骄”,不过只是一个炼气的跳梁小丑罢了。他刺穿了他的头颅,搅碎了他的内脏,撕裂了他的血肉…… 总之,最后只留下一摊泥。 对了,还有那个多看了一眼的女修。哭着喊着求他不要杀她,居然主动地脱去了衣服,一边哭着,一边谄媚地想要扯下他的裤子。 他觉得恶心,一枪捅死了。 他多了两个指骨,作为第一次的战利品…… 再然后? 他喜欢上了杀死那些所谓的天骄的感觉。看着他们临死前的不甘、愧疚、质疑、愤恨……他很兴奋。 更让他感到兴奋的,是那濒临死亡的快感,是那生死相搏的激情。 有了麟儿榜,他知道该去挑战谁,他杀了好多人…… 他都快忘了自己是谁了…… 看着越发绚烂的画,他突然发现了自己的名字。太陌生了……陌生到宛如是别人的名字一般。 沙壮实。 一剑竖劈,一剑开天。天灵两裂,剑落鼻梁。抽剑作杖,剑不染血。 两剑之威,终了一命。 杀天骄死了。沙壮实也死了。 “他妈的,真是个神经病。” 太初消失了,重新化作寻花问柳,插进了杀天骄的肉身之中。一身阴阳清浊之气缓缓褪去。魏无患扭头吐出一口浓血,暗自骂了一句。还觉不过瘾,脱下了裤子,竟然对着那已然如西瓜般裂开的脑袋撒起尿来。 畅快释放了一通,突然听见那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便连裤子都顾不得系上,拖着已然残破不堪的身子就往后方跑去。 那是他兄弟的声音。 当他跨出三步的时候,终是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老莫……艹……等我……” 第148章 众生为棋,其乐无穷 大漠茫茫,沙尘腾腾。方圆千里,枯槁苍黄。 就是这样一片生灵绝迹的人间禁地,久违地出现了三个人影——一个带着斗笠的黑衣人,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还有一位身着齐胸襦裙,后背有一片镂空的女子,曲线诱人,光看背影就知道是个绝色美人儿。 中年人随意地坐在一块裸露的岩石之上,看着远方那蜿蜒曲折的线条,手中掐算,无聊地打着哈欠,露出一口黄牙,甚至还缺了不少。 “要我说,三代人皇脑子真的抽了。长城?御敌?御个屁的敌人!不过是散养变成圈养罢了。顶个毛用!” 眼前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细线,正是九州与穷荒的分界,那赫赫有名的长城大阵。而两人此刻所处位置,大约是在长城之后一千五里,某座由砂石组成的山丘。 “老祖宗,照你这么说,九州不过就是穷荒的口粮?那为什么当年穷荒邪魔还会被赶出九州?” 声音嘹亮清丽,有一种如沐海风的舒适感。这个黑衣人是个女子。听着中年人的自言自语,忍不住问道。 “自作聪明的小妮子!找打!”他显然没有心情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只是随口骂了两句,却让那个恭敬无比的女子娇躯一颤,惊慌地赶忙跪下,不敢直视这个邋遢的人。 “劣子愚笨!不该多嘴!”说着,真如他所说,毫不犹豫地给了自己几个耳光。力道很大,大到甚至被她打落了几颗牙齿,不敢吐出来,只能含在嘴里。 中年人没有理会她,仍就出神地看着千里之外的长城。绝色女子也没有反应,宛如木偶一般,只是呆呆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她自残。在那寻常人觉察不到的眼神深处,却是有一丝怜悯与惋惜。 “少了你的鸿蒙,很无趣啊……” “不过也好,你总算是留下了子嗣。让我们看看,是你的儿子厉害,还是我的徒弟更胜一筹。” 女子不敢去听,闷头继续抽着自己的脸。只是当他提到所谓的徒弟时,她的脑海中闪过一张脸,一张普普通通、流里流气的脸。 一双顺滑如丝绸的手突然钳住了她的手腕。和这双手一比,她的肤色显得是那样的黑。 “张嘴。” 女子乖乖照做,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中年人皱了皱眉,直接掐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嘴巴张得更大。修长的手指伸进嘴巴里,将掉落的牙齿一颗一颗地取了出来。 不多不少,一共八颗。 接着牙齿被他揉成一颗白玉的丸子,他对着丸子吐了一口气,扔进了女子的嘴里。随后抛来一句不冷不淡的话语:“咽下去。” 就算是毒药,她也心甘情愿。毫不犹豫地,她吞了下去。 只觉得一股温热自灵海而来,灼热的丹力如潮汐大浪,涌进她身体里地每一个角落。她忍不住叫出声来,越发肯定,这是一颗毒药。 怀着一丝希冀,她看向了负手而立的中年人。可他没有多看她一眼。她绝望了,安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骨头在发疼,估计是在碎裂;肉也在发酸,应该是被溶解了;胸口有点胀,或许是心脏被撑爆了…… “嗯,这下差不多了。” 直到再次听到中年人的声音,她才确信自己没有死。将信将疑地张开双眼,那一直安静站在一边的绝色女子适时地递上一面铜镜,让她看清了如今自己的相貌。 很美,是那种作为一个女人都会妒忌的美貌,但和眼前的女子相比,依旧有不少差距。有些奇异的是,在这张美艳面孔之上,却是长了一对猫耳,隐藏在她秀丽的长发两侧,非但不会让人觉得突兀不和谐,反而平添一丝异族风情。 “老祖宗?这是……” 开口的那一刹,她又惊了。这是她的声音吗?如酥如魅,似狐似莺。这样的嗓音,光是听到,就会让人沉沦。 “从现在开始,骊娘死了,你已被我洗髓改造,你现在是半妖,黑虎和人所生半妖,名字叫京墨。明白吗?” “明白。” “我要你去森罗东域,执行一样任务。我以神魂传信,你将京墨的身世与背景记好,你的目的地是黑虎一族的领地墨林。到了那里,自会有人与你接头,告诉你任务详细。” “这里有三本功法和法术,于你有用,你可自行练习。” 中年人随手一点,四道流光就涌入骊娘的脑海中,近乎本能般地刻在了她的识海深处,永远无法忘却。 骊娘感到有些许痛疼,还没来得及叫出声,中年人打了一个响指,就将她送往了森罗。 两处相距数千万里有余 ,刹那可至。 “然后是你。” “老祖宗请讲,奴家洗耳恭听。”这是绝色女子到现在为止第一次开口,声音听不真切,宛如隔着纱窗一般。 “我要你去京州太安,做一个只能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做一个舞姬。五年后,你要上榜百花,争那花魁的名额。然后,我要你爱上一个人。” “从现在起,你就叫……” “是。” 不喜欢说话的绝色女子走了,中年人随手一挥,将她送到了京州太安。到了那里,自然会有人接应她,教她接下来该做的事。临行前,他送给了她几本秘籍,多是些道家房中术、密宗欢喜法、合欢采补术之类的。 剩下的要看她自己了。 至于中年人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看着长城,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酒壶,斟上一杯后,洒在了沙土之上。 “养了两个便宜徒弟,一个屁用没有,一个倒是成功帮那小子拔出了剑。这一局,只赢半子,当收官。” “京城之局已入中盘,高天那群傻子也已入局。只等与御北穷荒两处连局,十年可收官。最上应是多方决裂,天下再乱。最次,搞僵两方也是极好的。” “剩下的……太安的棋子该动一动了,得给那家子人下点猛料。手足相亲?哼哼!想得美!” “对了,还有东海那边。那两人还是可怜啊。布下那么大的一盘棋,却当不了棋手,当了个棋子。四人博弈,看来目前我要先投子了啊……” “贼老天、那娘们还有老龙还是狠呢。无妨,既然如此我就点把火,让那两个小家伙多练一练。” “还有百花榜的事。五年后的花魁,可有得选喽。四个应该是不够了,五方鼎立的局面可有趣多了。可别让我失望啊。” “最头疼的还是那个臭小子!怎么说服他去京州呢?头疼啊……” “老朋友,我都这么帮你儿子了,你是不是该请我喝杯酒?” “对了,还要帮那个臭小子一把!别让他死在那边喽。”说罢,他轻弹一指,似乎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奇妙向着东南飞去,转瞬即至。 风卷尘沙,酒渍之上又铺满了一层新黄。中年人轻笑了一声,再度斟上一盏酒,一饮而尽。 风起,人散。再无人知道他去了何方。 一如浮云,来去自由。 …… “咳咳!大家没事吧?” 黑紫色的瘴气散去,原本平整的道路被腐蚀得坑坑洼洼的,不时还能看见瘴气聚集的水洼盘踞在坑洞里,散发出阵阵恶臭。方圆数里内,莫说生灵,就连树木石块都惨遭侵蚀,腐坏不堪。 可见祸尽这瘴气是多么猛烈。 偏偏就是这么剧烈的瘴毒,在那最中心的位置却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月白色的半圆光圈,小白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听起来并无大碍。 “没事。小白你怎么样?” 月白光圈散去,露出躲在里面的小白三人后,化作点点荧光涌入小白头上的发簪。那颗拇指大小的月白色珠子,此刻染上了一丝黑紫的污浊。 小白收回的水形老鼋,小心翼翼地将身下两人给放了下来。待确定周遭无恙后,心有所感,摸着温润的珠子,会心一笑,心中不禁沁出丝丝暖意。 秦萧,你又救了咱呢…… “小白?小白!” 其余两人看着她这副沉溺的样子,只觉得不解。太平无祟以为她瘴气入体,意识已经不清醒,有些着急,不由得急呼两声,准备上手为其祛毒。阿依古丽也一脸担忧地盯着她,掏出了几颗解毒的丹药。 小白突然意识到阿依古丽和太平无祟正盯着自己,脸颊染红,着急地缩回了手,拍了拍自己不知何时变得滚烫的脸,生硬地扯开了话题。 “咱没事。那头大狮子真令人讨厌,自己的小孩和老婆都能毫不犹豫地利用焚尸,简直毫无人性!不对!毫无兽性!气死咱了!再见到他,咱要扭下他的脑袋,让小哥给咱做红烧狮子头!” 看着小白重新变回了那个活泼的人儿,两人悬着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本是有些沮丧与担忧的心,被小白这没由头的一番话给搅和了,忍不住轻笑一声。 阿依古丽上前替小白理好了方才战斗中被弄乱的秀发,重新将那根簪子穿好,似是调笑地点了一下她的挺立的鼻尖,印出一小个凹陷。 “你呀你,生气归生气,别逞强啊。方才那瘴气可非同小可,你确定没有问题吗?” “放心吧古丽姐姐,秦萧小哥送咱的簪子帮咱吸了不少毒气,咱没事的!” 听到这话阿依古丽气不打一处来,手指抵在小白额头用力旋转,埋怨道:“你个粗线条!张口闭口秦萧小哥,你家秦萧怎么不教教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呢?!” 不过小白的重点似乎找错了,听到这话,本就染红的脸颊更是如同熟虾般通红,赶紧矢口否认道:“古丽姐姐!什么咱家的!才没有呢!” 阿依古丽只觉得无语,刚想赏给小白一个脑壳崩,太平无祟突然神情含笑地附耳说了些什么,忍不住嘴角直抽,幽怨地看向某个沉浸在羞涩幻想中的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是了。你让莫秦萧这个最不惜命,对自己最是寡淡的憨货去教小白要珍惜自己,可不是比上青天还难吗? 她和无祟早就看出来了,小白纯洁得就像一张白纸。和秦萧待的时间久了,沾染了他那近乎变态的利他性格后,也少不了学会了他那不爱惜自己的缺点。加上每次还有芥弥兜底,他们两人可谓是更加肆无忌惮。 “得找个机会,好好和芥弥前辈商讨一下小白和秦萧的问题了。秦萧可能没救了,但小白能捞还得捞一下。” 太平无祟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我同意。” “你们在讨论什么?”那一边,小白终于从羞涩的幻想中脱出身来,虽说还是有些绯红染在脸上,却已无大碍。 太平无祟不慌不忙地给阿依古丽使了个眼色,胡诌道:“我们在讨论那袭击我们的人的来历。” “无祟你认识那两个家伙吗?” 太平无祟毛茸茸,可爱非凡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凝重。她说道:“和贪仙不同,嗔仙不怎么管理自己的信徒与部从,一般任由他们发展,这是九州皆知的。” 阿依古丽点了点头,她和太平无祟作为曾经的十通宝,多少和嗔仙的信徒有所接触。让她形容的话,他们多是一些疯子,一些难以管理、沟通的疯子。 “话虽如此,但嗔仙曾亲自提拔了八位信徒,以便辅佐、方便行事。位同贪仙之下的元宝、宝儿和通宝,他们八人合称‘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有传闻说,八苦都是因为深受其苦,从而心生憎恶与嗔恚,才会被嗔仙选上。” “其中老、死、求不得以及爱别离在六煞之乱中被剿灭,嗔仙教团内部不像贪仙,并没有进行顶替补充。剩下的生、病两人逃窜森罗,久无踪迹。怨憎会与五阴盛则挑起大梁,暂领残部隐藏。” “先说那雷砌。他本是妖兽雷狮一族某一支小部族的成员,据说因在与同类竞争伴侣时受伤被侮,又惨遭族群抛弃,出逃九州时被嗔仙选中。其受困于妖兽生育的本能,嗔仙赐予他无上威能,选为八苦之‘生’,之后更是一举突破至分神。” “听闻雷砌之能力极为诡谲淫邪,凡是被他看中的异性,只要沾染了他的体液,就会身心大变,身化雌狮,唯他马首是瞻,替他繁育后代,体会生之苦。 “据说雷砌曾回到部族,在击败了原本的族长后,霸占了所有的雌狮,大力发展部族。还命令雌狮在森罗东域狩猎,专找天赋卓绝的异性下手,人、妖皆有。等待带回部族后,那些女子雌妖被雷砌侵犯,全成为了他后宫的一员,为其源源不断地增加子嗣。” “雷砌势力在八苦中只能算作稀疏平常。但其部从却是最多,全是他的妻子组成,极为擅长打军团之战,是六煞之乱时正面对抗九州的主力之一。” “再说那祸尽。祸尽本是九州人士,位列八苦之‘病’。据传说祸尽本是扬州一书生世家子弟。后唐朝时家中曾出过大儒,受学书海城某书院,出仕科考,折枝及第,最后更是做到了三公之位。” “随着大乾代后唐,朝纲重振,祸尽家族受到牵连,家道中落。到了祸尽那一代,却是连一间茅屋都不曾剩下。那祸尽自出生,生气不足,自小多病,年不过加冠,已是重病缠身,命不久矣。他的父母治不好他的病,便狠心将他抛弃。” “祸尽成乞儿,流转扬州各地,却不幸染上瘟疫。心灰意冷的他开始报复世人,割肉放血,投入井中,致使扬州多地爆发瘟疫,难以控制。也正因为如此,在他离别之际,六煞之乱爆发,他被嗔仙选中。” “祸尽和雷砌一样,擅长群战。他一手下毒、制造瘟疫的本事,是战争中最可怕的杀人手段。杀人于无形,杀人无无物,杀人迅捷,杀人广泛。” 听完太平无祟的介绍,小白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很显然,对方是有备而来,找来的几人都是以杀人高效而着称,在他们手下,能活下来多少百姓呢? 想到这儿,小白原本平息的杀意再一次暴涨,为了剩下的百姓的安危,这个雷砌与祸尽,必须伏诛! 她刚要开口,一声响彻寰宇的哀嚎如利剑刺穿了她的耳。小白一颤,当即脚下一软,差点一个踉跄倒地,幸好阿依古丽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只是当她碰到小白时,感受到的却是她不断颤抖的娇躯,以及冷如寒窖的体温。 “小白,这个声音是……” 低头,入眼的是她已然哭得梨花带雨的俏脸。两人心中明了,阿依古丽赶紧抱住小白,柔声安慰。 “没事的小白,没事的……相信秦萧,相信他!没事的!” “秦萧很痛苦……他从来没有叫得这么厉害过……咱该怎么办?姐姐?咱要怎么办?” 小白的呼吸愈发急促,颤栗的身体也久久不能平息。阿依古丽只能紧紧地抱住她,不断地宽慰道:“没事的,小白,相信秦萧。相信他……相信他。” “咱要去帮他……咱要去帮他!” 小白陷入了混乱,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自责、紧张、悲伤、痛苦……在那一瞬间,各种情绪充满了她的内心,她只觉得心好痛,无以复加地痛,前所未有的痛。 她只是无力地挣脱阿依古丽的怀抱,一边哭着,一边撑着枪,向哀嚎响起的地方前进。现在她只有一个想法——去帮秦萧,要去帮秦萧。 可走了没几步,她又回过头来,看着毫不犹豫跟在身后的两人,一时陷入两难之境。嗫嚅良久,小白将身上的宝贝尽数递给两人,带着哭腔的声音才断断续续地传来: “你们、你们不要管咱,去对付那俩混蛋。秦萧那边有咱,千万不可再让他们杀人了!” 说罢她勉强止住了哭泣,本想抹干泪水与泪痕,却是止不住地涌出。她不敢回头,只好踏着如潮起潮落的步伐,一跃腾空,在空中留下一道白色的倩影,消失在两人眼中。 阿依古丽和太平无祟静默闭眼,一人双手合十,口中默念《地藏菩萨本愿经》,一人手结灵官印,口诵《灵官诰》。两人都用自己的方式替秦萧做了祈祷与祝福, 祈福的时间不长,再睁眼时,两人相视坚定地点了点头,向着先前敌人消失的方向飞去。 第149章 一考,聆听众生之言 “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救救我!我还这么年轻!我不想死!我还没有结婚立业!我不想死!谁能来救救我!”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要是死了,老娘怎么办?丈夫孩子怎么办?我不能死!” “呵呵呵!都死了……老婆、狗娃子、爹娘……都死了!都死了!我还活着干嘛?去死吧!去死吧!” “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成邦你怎么了?为什么要杀我?你怎么了?我们昨天不还好好的吗?为什么!徐成邦!我恨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死了好!死了好!都给我死吧!死了好!哈哈哈哈!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你们也别想有!都给我死吧!哈哈哈哈!” “韩督尉!为什么要屠城!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们!你这个罪人!!你这个凶手!我要你死!我要诅咒你!我要诅咒你!你不得好死!” “不公平!我才刚刚越狱!我才刚刚获得自由!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我花了十年才筑基!我还没有大放光彩!我不能死!” …… 走出地牢的那一刻,声音好似埋伏已久的刺客,从四面八方袭来,杀向了那个一无所知的少年。似潮水,似雪崩,这一切都疯了一般涌入莫秦萧的耳中。 数十万个声音在耳边同时响起。当这股音浪刚刚探入的耳时,他的听觉就到达了极限。在仅仅跨出一步的时候,这个已经习惯承受痛苦的青年,再也忍受不了了。 一步跨,再而跪,三而倒。 即使是割肉时都未曾喊过一声的秦萧,第一次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 “啊!” 仅一步之遥的苏檀儿不可能没发现莫秦萧的异常,当她回头看向那倒在地上不断挣扎、悲鸣的人时,却惊讶的发现,他正在逐渐从自己的视野中消失。 “秦萧!莫秦萧?!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隐藏的实力在这一刻全部爆发,苏檀儿竟然有着分神五层的修为。趋近圆满的神识覆盖了整个监牢,即便如此依旧锁定不了越来越虚无缥缈的莫秦萧。 她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双目蓄着泪水,只能靠仅存的视觉和接连不断的哀嚎来勉强判断他的位置。她不敢分神,生怕一个疏忽,就错失了秦萧的存在。 渐渐的,秦萧的哀嚎浅了、淡了。并非是他的痛苦褪去了,而是他已经被折磨得无力哀嚎了。 万蚁噬骨?千针扎体?千刀万剐?凌迟刀割?万箭穿心? 不,这些都不能去形容此刻秦萧受到的痛楚。 两行鲜血徐徐流出,却遇到了堵在耳洞前的手指,逐渐开始淤积,化作血痂,薄薄的一层,堵住了声音的来路,却堵不了头脑炸裂的痛楚。 数十万的声音同时在脑海中炸开,即使他费力捂住双耳,也没有丝毫作用。声音贯穿了一切,直奔他脑海深处而去。此刻,那堪堪成型的识海,如沸腾的水一般,动荡不安。每一次的起伏,都给莫秦萧带来了头骨撕裂的痛感。 在声音涌入耳中的那一刻,秦萧失去了外界的一切感知。 眼前的一切变得通红,鲜血晕染了整个眼眶,他恨不得把整个眼珠给抠出来。耳中只有接连不断的哀嚎,锐利而疼痛,无休无止。鼻子和口中除了血腥味以外,他什么都尝不出来。至于感觉,除了痛苦,一无所有。 甚至于,那朝思暮想的亲人来到他身边时,他都毫无觉察。只是沉浸在无名的痛苦之中。 仿佛有亿万把刀兵,覆盖了秦萧每一寸肌肤,细细地一丝一丝地深入,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剖开。以此反复,生生不息。 深处,那尚且新生的骨骼,也在经受着非人的虐待。亿万把钝器,一块一块地敲打着他的骨骼、吮吸着他的骨髓、刮削着他的关节…… 每一次的翻滚、哀嚎,都是对全身每一寸存在的折磨。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悲鸣了。 秦萧失去了对于时间的感知。不知什么时候,他终于能从声音中,分辨出些许内容。 哀嚎、咒骂、埋怨、悲泣、哭嚎……负面的情绪再一次向他袭来,这一次的痛苦,不再是肉身,而是心灵。 负面的情绪涌入莫秦萧的内心,占据了那颗本就因为疼痛而千疮百孔的心。悲戚、仇恨、怨念萦绕在他的心头,若非秦萧是那罕见的澄如明镜心,恐怕一早就被这些念头所同化,变为只知复仇的凶残怪物。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在接连不断的双重折磨下,莫秦萧竟是凭借可怕的意志习惯了些许,在两处围剿下获得了一丝清明。这一刻,虚幻的身躯重新平静,留下一个匍匐在地上无力挣扎的人形。 来之不易的清醒,他看向周遭两人,他看到了哭泣不止的苏檀儿,瘫地掩面;他看到了满脸担忧的常思,咬牙凝神。他看着两人眼中的迷茫与悲伤,福至心灵,念上心头,他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自由无我的考验!来了! 没有人告诉过他自由无我存在考验,只是这一瞬间,他突然就悟了。仿佛告诉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功法本身。 音潮再次袭来,这一次比先前几波威力更甚。除去那数十万人的怨念外,那活着的十几万人的心声也一起袭来。 活人,比死人想得更多。 这已经不是潮水了,而是两道遮天蔽日的海啸,向着莫秦萧这个大海上漂浮的一叶竹筏发动了进攻。 巨浪遮天,避无可避。苦海一舟,已是倒悬。 “怎么办?!怎么办?!办法!想一个办法!快快快!” 目光瞥到倒地时遗落在一边的剑匣,一个疯狂且近乎残忍的方法出现在脑海中: 对了!耳朵!听觉的寄托是耳朵!砍下我的耳朵!毁了我的听力! 他不知道这样的方法有没有用,但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法子。 支起受尽煎熬的身躯,仅仅是双手撑地这个动作,就让他感到了宛如骨碎肉绞的痛苦。莫秦萧咬牙坚持了下来,剑匣不过在三步之外。 与他而言,三步,更甚天堑。 第一步,行至刀山火海,封窍锁感,一步三停,却是喘息。一步毕,三十六窍已闭合半数,五感唯有听官尚存。 第二步,踏足针地刃原,剔经祛脉,一步九休,只为存力。一步毕,一十二脉已所剩无几,三魂唯有幽精苟活。 第三步,跨过斧川剑江,削骨剔肉,一步无止,已是力竭。一步毕,二百余骨已不存完整,三气唯有人气残余。 当莫秦萧来到剑匣前,取出朝夕相处的风残雪的那一刻,他已经是个空余人形的皮囊了,内在的一切都在持续不断的袭杀下,被搅地天翻地覆。此刻他能站着,除去那堪称可怕的意志外,还要多谢桃源、芥弥以及常思。 桃源的香囊为他提供了生生不息的生命力,使得他能坚持至今;芥弥的衣服维持住了他早已朽败不堪的肉身,不至于立刻粉身碎骨;常思的玉牌则保住了他的魂魄,没有在数十万的怨念下,毁于一旦。 握住风残雪的那一瞬间,又一个声音传入了秦萧的耳中。如海中逆流,如搏浪巨鲸,挤过重重音潮,无比清晰地传达出一个念头。 住手!不可以! 声音很陌生,却又无比熟悉。难得的清醒再次回归,秦萧看着手中颤抖的风残雪怔怔出神,挤出了一个有些惊讶又有些无奈的笑容。 “残雪……” 不可以!伤心……我会。白……伤心,姐姐,伤心……魏……也会。所以,不可以! “抱歉了残雪,我别无选择。” 手起,剑落,问今朝出。在那一片连天的血色中,莫秦萧失去了自己的双耳,失去了能感知到声音的一切器官。 或许是因为身体早已疼痛不堪,割下耳朵的那一刻,他竟然没有丝毫痛觉。有的只有失去听觉后,换来的安宁与祥和。 “安静了……真好……” 它们终究只是声音,终究还是要依托听力。失去听力的那一刻,世界安静了,那不知何时悄然运转的自由无我,也已停息,留下一个筋疲力尽、如风中残烛般的莫秦萧,摇摇欲坠,仰头朝天,倒在了地上。 失去了听觉,其余的感官却是强烈了不少。在肌肤与大地接触的一瞬间,那被疼痛所麻木的触觉,逐渐恢复。他感觉到两股震动,一个由远到近,急促而慌张;一个遥远无边,似在天际。 秦萧的意识浅了,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猩红的视线,星空在他眼中逐渐模糊了。嘴巴只觉得发干、发涩,喉头有些许血腥,很淡,很明显。 眼睛闭上的前一刻,他看见了那个朝夕相处十几年的清冷面容,咬唇止泣,泪痕不断。看着自己失去的耳朵,也许是因为束手无策吧?常思想要抚慰伤口,却又舍不得下手。任由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下。 娇躯替秦萧遮住了飘摇的风雨,身下温软的触感在催促他入睡。还有着灼热的泪珠,一点一滴地落到他的脸颊上,消磨着他最后的坚强。 他想替她抹去泪水,可垂落的手臂再也没有抬起的力量。他的嘴巴嗫嚅,张合浅浅,发出的声音沙哑难以辨认,随后,便陷入了安稳的沉眠。 “常思姐姐……别哭啊……不就是少了一对耳朵……睡一觉就好了……” 常思还是理解了,想要抱紧他,却又害怕弄疼他,只是轻轻地,再轻点,环住了他饱受摧残的身体。 苏檀儿看着不远处相互依偎的两人,只觉心酸,泪流不止,也不知是触景生情,还是因他的受苦而心疼。但小白,绝对是为了秦萧而感到悲切,甚至于悲痛欲绝、泪干肠断。 很不幸,当她赶来时,看到了那最为残忍的割耳一幕,那一对不算好看的耳朵落地,小白的心也跟着碎在了地上,心痛欲裂。不过也很幸运,她没有看到在此之前他受苦的过程。 哐当—— 自获得起就不曾离手的寒哀,与大地来了一次亲密的接触,发出的声响却没有吸引在场的任何一人。小白一步一垂泪,一步一掩面,她死死地捂住自己因惊讶与悲痛而久久无法闭合的小嘴,生怕情绪失控,那一声声悲鸣惊扰到他的安眠。 “秦萧……秦萧!秦萧!啊——” 一步步的恐惧,一步步的悲切。 小白第一次痛恨自己有那么强大的精神力量,第一次对与生俱来的神识感到了厌烦。 如果没有那么强大的神识,她也不会发现秦萧完好无损的外表下,身体内部的千疮百孔;她也不会发现秦萧那趋近破碎、已是破镜难圆的内心;她也不会发现秦萧那近乎干涸、一眼见底的识海。 终于,那一口炽热的心血再也按捺不住,当她颤抖着握住秦萧渗血的指尖时,那艳丽的鲜红沾湿了她俏脸,为其增添了这世上最醒目的一抹腮红。 而她的心血,在它来的位置上,在另一个人胸口,为他的外袍,增添了几分突兀的色彩。青色吸收了血,变得有些沉郁。 一如……她展不开的眉结。 她不敢去碰他,即使握住他的手,也丝毫不敢用力,稍稍的依偎在这不算宽大,也不算粗糙的掌心后,不舍地放下。只有掌心接触到她的那一刻,那因恐惧与悲伤而凌乱的心,才能被抚平。只有此时,她才能真切地感觉到,他还活着。 她不会因此陷入死的恐惧。 当他的手心缓缓地落入一双柔荑围成的摇篮时,秦萧那愈发衰微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下来,胸口也开始有了起伏。只不过每一次的扩张,都伴随着眉头的紧蹙。 即使是呼吸,他也在承受着巨大的苦痛。 颤抖的声音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蹦出,不像问询,倒像质问:“他……怎么了?” “这是自由无我第一层万物无我的考验,要聆听生灵之声,就要先承受得起鸿蒙生灵那无穷无尽的心声。以他心,明己心,方可熟知生灵心。” “就非要他学这什么狗屁的功法吗!换一个又怎样!这样功法……这样的功法……简直就是自残的邪法!”小白声嘶力竭地向着常思吼道,泪水止不住地流。 因为这个自由无我,莫秦萧受了多少罪了?每一次进入无我状态,他不是力竭就是重伤,还总是被一些稀奇古怪的存在盯上。小白的质问,只为求一个答案:这样的功法,对于秦萧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 常思看着哭红了眼的小白,又看向眉头紧锁,时不时呻吟两句的秦萧,同样悲从中来。可她还是保持了理智,哽咽地回答道: “不是我们让他去练这功法的,是他自己做出了选择……我们不是没有劝过他,告诉过他这套功法修炼的坎坷,可他总是一笑置之……小白,你知道的,我们劝不动他……” “这套功法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他这样付出?” “和逸仙剑法一样,那是他父亲留给他为数不多的东西了……” “……” 沉默,良久的沉默。只听见两颗因悲痛而不断悦动的心脏,以及一道或深或浅的呼吸。 小白看着沉睡的秦萧,哭丧的脸冷不丁地笑了起来。只是她笑得是那么的凄婉,那么的悲凉。当她再次看向常思时,只有残存的侥幸,以及最后的不甘心。 “真的没有办法挽回了吗?哪怕是换一个功法也好啊!只要他能平平安地活下去……不要遭受那么多罪就好了……” “……” 常思没有回答。但沉默,也不乏是种回答。 小白明白了,她只是看着沉睡中的秦萧,看着那一直在受苦的人儿,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告诉我!要帮他渡过这场劫难,需要什么?以后这样的劫难还会来几次?我要做好什么准备?” 没有听到熟悉的口癖,那强硬的语气定与小白软糯的性子截然不同。常思愣了一下,但她看着小白眼神中无与伦比的坚定时,她明白了。 莫秦萧找到了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第150章 起手,万兽召之即来 听力尚存的时候,莫秦萧从来没觉得安静是一种很珍惜的东西,他这个人很矛盾,不喜欢安静,却也不喜欢吵闹。 他喜欢听人说话,那是周围有人的时候,这能让他更好地感觉自己活着。当他独处的时候,比任何一人都渴望安宁,因为这样能让他更好地去思考问题。 他喜欢听小白讲话,听着她天马行空的话语,总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欢喜。他喜欢听魏无患讲话,听着他不着调的言论,总是能获得一种由衷的快乐。他喜欢听芥弥讲话,这能让他获得家人的温暖…… 还有阿依古丽讲的那些亲身经历的世态炎凉、太平无祟讲的那些光怪陆离的邪祟秽物,他都喜欢听。 但现在,他都听不见了。 绝对的安宁,换来的是深沉的安眠。莫秦萧睡得很香,虽然时不时因为身体的疼痛与若有若无的传至心灵的声音而面露苦涩,但他还是睡得很香。 在过去,他已经听过很多美好的声音;在梦里,他依旧能听见些许声音。这对他来说,足够了。 “凭什么我辛辛苦苦保护居民,他们却连一点好脸色都不给我?我不服!杀!杀!杀!” 好烦啊。 “女人!我要女人!男人,杀死!女人!交配!交配!交配!” 什么乱七八糟的…… “杀杀杀!我要血!我要杀!” 吵死了…… “我不能死……如花还在家里等我……我不能死!城南现在人最少,有一条密道,能跑!我要跑!如花,等我!如花!” 好熟悉的声音?我在哪里听过来着? “现在城里到底什么情况?!韩将军和石伟云到底在干什么?不对!现在没有心思想这个了!先救人要紧!” 咦?这个也好熟悉?谁来着…… “只要除掉莫秦萧,那两位答应的事应当不会食言。东海的事一结束,就往拒北走,到那时候杨詹睿和国师就算是有仙人相助,也拿我没有办法。只是对不起了那个叫莫秦萧的青年了……” 杀掉我?谁呀?认识吗? 那些属于亡魂的怨念的声音不见了,但仍然有些许声音传进莫秦萧的心中。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听,就仿佛读心一般直接呈现在他的脑海中,虽不嘈杂刺耳,却有些繁多。 所幸,还能一一辨认,不像先前那般纷扰。就是可惜这难得的安眠,没多久就结束了。 “养叔先生……我想你了……我,是不是你的好弟子呢?守了那么久的边境,我好累啊……我想去找你了……” 养叔?好奇怪的名字?这个声音也好奇怪?有点像猴子在叫…… “姬前辈!坚持住!等我师尊来了你就有救了!坚持住!绝对不能死啊!姬白猿!你坚持住!” 姬白猿?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碣石尊怎么消失了?那个女人什么来头?我现在出现不会有危险吧?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嗔仙封印已经出现了,我该动手了!此事了,我就是东海最大的功臣,成就仙途指日可待!哈哈哈!” “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 “韩虎臣啊韩虎臣,你可别让我失望啊。师姐,你以为藏在别人体内我就发现不了了吗?我等着你……” 这又是谁的声音? “好羡慕他们。相公,我想你了……不过快了,我马上就能见到你了!只要莫秦萧还活着,我一定会保护好他的!他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苏檀儿的声音?怎么有点奇怪呢? “老莫,坚持住……” 老魏?听起来有气无力的,他怎么了? “本体,听到了吗?我这边遇到点麻烦,需要你支援一波。” “你是哪个分身来着?分身有点多,搞不清了。” “我是师祖身边那个!秦萧现在遇到点麻烦,我要对付两个返虚两个分神,说不定等会还有仙人战力出来,支援一波!” “位置告诉我,我来打。” 无祟?她在和谁说话?这个声音我听到过,好像是她的本体来着。他们为什么叫我师祖?我有徒弟吗?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韩虎臣、贪仙、嗔仙三方汇聚,这东海城看来是要毁于一旦了。这笔资金应该就是教团为了韩虎臣的军队能出东海继续扩张而准备的了。加上嗔仙的秘法,九州有难啊……绝对不能让他们顺利出东海!” 原来是这样吗?古丽当时收集的钱财是为了供给给这支军队的啊。 “秦萧,安心睡吧……我会保护好你的!” 这个好像是常思姐的声音?对了,我想起来了,她是来了。 “秦萧……未来,你绝不会再遭受这样的苦难了,我发誓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小白……对不起啊,我明明答应过你不会让你伤心的,我也答应过要保护好你的,现在看来要食言了。 …… 还有很多的心声,接连不断地传入他的内心,莫秦萧没有觉察,但他还是很耐心地一条一条地听了过去。一条并不显眼、并不显着,甚至有些虚弱的心声,悄无声息地划过。 “啊!好痛啊!不能叫出声来!绝对不能叫出来!外面还有怪物在游荡,我绝对不能被发现!” “再坚持一会儿!只要再坚持一小会儿就好了!坚持住!” “啊!又来了!好痛啊!不行!张巧玲!你要坚持住!孩子!你再忍一忍,娘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了!” “不能叫出来!绝对不能叫出来!好多血啊……相公,我好怕!” “孩子,娘到了!你再忍一忍,好嘛?娘求求你,就等一小会儿……我知道你在害怕,你放心,娘一定会保护好你的。所以,你再忍一忍,别在动了,好嘛?” “呼!孩子,来吧。娘准备好了!无论发生什么,娘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 断断续续的心声传入莫秦萧的内心,还有一段更为微弱的声音,依附其上。他听不真切,但依旧能从中感觉出些许情感。 求生!活下去!不顾一切地活下去! 莫秦萧骤然睁开了眼睛,瞳仁紧缩,从沉睡中清醒了过来。 昏暗的天际时不时有光矢划过,扯开昏暗的夜。也有灵力对抗产生的光,遮掩了星与月。 还有两张蓄着泪水的脸,常思和小白掩面哭着,看着那清澈的眸子,在夜色的映照下微微闪烁。 小白好像很开心,抹去了泪痕,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似乎想要去抱他;常思含泪的脸颊是如此的温柔,宛如母亲一般想为他擦拭脸上的血渍。 他一一躲过了。 在两人惊诧与慌张的眼神中,秦萧撑起支离破碎的身体,一步一踉跄地向远处奔去。顾不上失而复得的两人,顾不上茫然若失的某人,顾不上从不离身的兵刃,更顾不上门外逐渐逼近的敌人。 先是连滚带爬,再是行走,然后快步小跑,随后飞奔,最后更是不顾早已濒临破碎的身体,施展起了侠客行。 常思、小白、苏檀儿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时间愣住了。再回神时,他已经消失在监牢的围墙之外,只留下一行血迹,或隐或现。一段断断续续的回声在飘荡。 “有人,临产。救人,先!” 沙哑的嗓子发不出多大的声音,三人感官敏锐,都是听清了,没有丝毫犹豫便紧跟其后。 监牢的大门不算高,东海城的城建规划不喜欢过于干云遮日的建筑,与穷奢极侈的琅琊、瑾瑜截然不同。哪怕是稍微懂些轻功的民间武者,也能轻易越过。 可这座监牢一点也不怕人越狱。 轻灵的身子越过围栏,秦萧站在不算高的石墙之上,聆听着心声的来向。正面,一道赤色刀光犁地而来,切开了风雨,断开了屋舍。两侧,一只九尺兽手五爪齐下横扫,清除着壁垒上的宵小。 两道攻击结结实实地落到了莫秦萧所在的位置,高墙倾倒,烟尘迸发。可他却跟个没事人一样,依旧呆呆地定在原地,屏息凝神。 一头形如龙虎的异兽从大地之下缓缓起身,一身泥泞,双目炯炯,看着悬于半空的秦萧,暗自低吼。细看,却是个活灵活现的狴犴泥像。 狴犴身后,韩虎臣拖刀而行,刀舞如旋,血气盎然,一个凶神恶煞的铁甲掩面的恶神虚影缓缓浮现,一声战吼,冲杀而去,。 看着两处气势汹汹的攻击,秦萧视若无物,越过了狴犴,看向了一脸冷峻的韩虎臣,冷不丁地蹦出一声:“死物?” 旋即,他又摇了摇头,眼前确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生灵。只是在莫秦萧的眼中,却是少了些什么。 是什么呢? 他仍在凝神,寻找那若有若无的求救之声,手下意识地抬起,与那虚影以及兽爪相比,是那么的渺小。 “嗷——” 一只兽爪突兀地破开虚空,伴随着震天的嘶吼,挡在了莫秦萧身边,为他抵御着攻击。形似狴犴,八丈有余,与那泥像相比,宛若硕鼠黄牛。声音向远处扩散,蕴含某种特殊的力量,使那些心中仅存邪念的人形凶兽一时间呆愣在了原地。 两者攻击凌冽,恶神身上血气与战意非常浓烈,以至于他飞过的地方,都留下了不可消磨的赤色印记,开出了一朵朵有花无叶、状若红蕊的妖艳花朵。韩虎臣手中朴刀挥舞如风,一道道赤色刀光铺天盖地,染红了街道,尽数砸向兽爪。 只是这泥塑的神兽,在正主出现的那一刻便失去了灵性,眼中生气黯淡,化作一滩泥水,重归土地。 “吼!什么情况?” 破开的空间之中,响起一个充满疑问的低沉声音,一只黑色眸子透过层层阻碍,落到了掌心被护着的人身上,只觉得亲切万分,不由得想要保护他。 眸子的主人无疑是一只真正的狴犴,太安天牢的守护神,鸿蒙间仅有的最后一只狴犴。他看向不断发动进攻的韩虎臣,不由得怒火中烧,低声威胁道:“姥姥滴!欺负老子家崽儿是吧?!是不是不把老子放眼里?!” 龙虎松合,利爪迸出,这头坐镇太安的狴犴做了一个虚握的手势,顿时雷声大作,电光不休。一杆由雷电组成的长矛逐渐凝聚,直向韩虎臣掷去。 韩虎臣不是傻子,那虚影实化,变作一套饕餮纹无胄血色战甲,腹吞的图纹正是方才的掩面恶神的样子。他双臂合十,靠着护臂想要硬扛着雷霆一击。只可惜,他忽略了在场的另一个人。 雷光长矛确实被他挡下,一支发钗也从咽喉贯穿而出。双股不沾血,点花轻摇曳。 苏檀儿的鬼魅一般从韩虎臣身后消散,重新回到秦萧身旁。瑶柱般的玉指指尖泛红,也不知是胭脂,还是血色。无名的红属实鲜艳,她便抹下一丝沾在唇间,抬手一挥,那发钗稳当地回到袖中,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 小白和常思看着那凭空出现的狴犴,心中惊讶难以言说。小白或许只是惊讶她的小哥有着如此强大的能力,凭空召唤出了一只渡劫期的神兽。而常思则惊讶于那个以脾气暴烈着称的典狱长,为何会对自己的弟弟如此亲切。 确定消灭了那向小狴犴发难的敌人,那狴犴夹起嗓子,细声细语地问道:“小家伙,你现在人在哪里呢?别怕,有老子,不,有哥在,谁也别想伤害你。”说着还抬起硕大的兽爪,轻手轻脚地在秦萧的脑袋上抚摸一番。 “小家伙,发个位置,大哥马上来接你啊!” 秦萧没有理会他,轻轻甩手,那狴犴就在一阵诧异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生灵之主,非他莫属。 看着这超凡脱俗的熟悉气息,常思幡然醒悟——当年的莫凡不正是这一副姿态,在森罗闯出了一个赫赫威名吗?! 难道说秦萧的生灵无我在方才那一刻,圆满了吗? 此刻即使心中疑虑万千,常思也不敢打扰到秦萧,任由他闭目搜寻。其实,以她的实力,神识一展,整个东海城一览无余,要找到秦萧口中那个孕妇如反掌观纹,只是她也有私心,想看看秦萧到底是不是圆满了生灵无我。 “找不到啊……声音太杂了……” 纷扰的心声阻碍着秦萧的搜索,当他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略感焦急之时,又有异相突生。 一位善目慈悲,长相富态,着团龙桃底金镶袍,后有七星轮转仙盘的女仙;一位面容和蔼,端庄轻灵,头戴麋芜秋兰,身披蕙带荷衣,驾着翠旍孔盖的天车的神明,飘飘然降临到了秦萧身边。 光幕中看到这一幕的桃源,不知多少年才练成的养气功夫在这一刻破功,露出跟常思一样的惊讶神情,看着这秦萧身后的两人。常思或许不认识这两位,但她可是熟得很啊! 少司命和七星夫人?!逝去的神明和仙人怎么可能会被召唤出来?! 第一次,常思和桃源有些陌生地看向了和自己朝夕相处十几年的弟弟。纵然生灵无我拥有同化世间生灵的可怕力量,但从未有过能召唤出已死的存在啊!更何况是一个神,一个仙。 逝去的存在,也能算作生灵吗? 想到这儿,常思和桃源不再淡定了,这自由无我在秦萧身上的诡异,已经超出了两人的想象。 一树扎根,一院桃花。桃源乡成,代行其职。 一声清唱,一剑破空。常思入手,气势陡升。 只可惜,此刻的秦萧没有精力去答复她们的疑问。少司命和七星夫人伸手指明了一个方向后,便再度消失。临行前,看向远方,目露担忧与悲伤。莫秦萧会意,再度施展侠客行,向着那个被被火焰吞噬的街道奔去。 突然出现的桃源和常思相视一眼,一人抱着小白,一人拖着苏檀儿,紧跟其后。 第151章 京都风云,舞姬别后 “皇甫老头!皇甫老头在不在!老头听到回话!” 作为太安城内仅限于皇宫的,与观世堂并列的禁地,在这个将要拂晓的夜里,天师府被一个大嗓门儿打破了宁静。 驻守于此的天师们看到那个身着龙虎袍的魁梧中年,只是好奇他这个跟府前那石狮子一般不愿挪窝的主儿,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却也没有多加阻止,任由他向着府内最高的那座宝塔走去。 中年人的嗓门不是一般的大,整个天师府内都回荡着他的声音。所幸,他还知道些礼节,在这座太安最高的建筑前止住了脚步,只是一个劲儿地扯着嗓子喊。如龙吟,如虎啸,震得整座塔都在微微颤抖。 “皇甫老头!老东西!醒醒别闭关了!醒醒!再不过来老子朝你门口撒尿屙屎了!” 塔内灯火依旧,时不时有人影映射在窗牖上,传来若有若无沙沙的翻书声以及塔的飞檐下接连不断的滴答声。始终没有人搭理这个在夜里扰民的狴犴。 塔很高,从外面来看有九层。一楼有口大钟,每一个时辰敲一次钟,以做报时之用。除此以外,其余皆是藏宝储物之地,二至四藏书,五至九藏宝。天师府近七成的库存都在这里。 这么一座藏宝阁堂而皇之地伫立于此,说不遭贼惦记是不可能的。可惜这里是天师府,是天师扎堆的地方,先不说塔外近千名修为各不相同的天师,塔楼内更有着九位豹纹及以上的天师驻守,试问谁有胆子敢闯呢? 也就那个名震太安的使剑的色酒鬼,曾经一口气登了顶,在塔尖宝珠上喝得酩酊大醉,又大笑御剑,于塔楼前刻下一段名联后,在塔前睡了三天三夜。 据说当今国师,那天师府唯一的一位麒麟袍天师见到后不怒反喜,还特地找人重新裱了一遍。也就是如今狴犴眼前看到的那一副对联。 天下事岂能尽如人意,修行路但求无愧我心。 久久没有人回应,可狴犴并不显得着急。视线越过楹联,又越过那口年代久到已经不可考证的古钟,他的视线向着地下看去。 几乎全太安城的人都知道这座名叫长安的塔楼地下,还有两层。有传闻那是天师府用来镇压那些穷凶极恶之徒的囚笼,也有人说那里埋葬着天师府几十万年的传承,更有人那里有一位仙人在闭关…… 总之,关于这神秘的地下二层传言很多,但并不妨碍它在太安城人心中无比崇高的地位,依旧每天有很多人听着塔楼的钟声祈福知时。 至于狴犴,对于那些传闻自然嗤之以鼻。作为他口中的皇甫老头为数不多的朋友,他自然知道那所谓的地下二层有些什么,也曾经亲自去看过,不过就是一个用来卜算的法器,以及一个一天到晚在闭关、老到不能再老的老头子。 一想到这儿,狴犴就忍不住嘬了一下牙花。他有理由相信,皇甫老头那么喜欢闭关,一定是和他学到的。这样想着,他的目光又飘到的九层之上,有些嫌弃地看着那个不足一人头大的小窗户。 太安城人不知道的是,在那塔楼的十一层之上还有一层——一间小小的,用木头隔离出来的卧室。狴犴要找的人此刻正在那里,不出所料的话,应该是在冥想修炼。 看着忽闪的烛火,一想到之前邀请某人喝酒吃肉时对他爱搭不理的样子,狴犴肚子莫名就有了一股气。他向后退了几步,掀起龙鳞纹的下摆,很没风度地撅起了屁股,对准了那个小小的窗口。 卟—— 一记臭屁震天响,终于逼出了某个自恃清高的家伙。也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皇甫弼悬于半空,纹有麒麟袖袍轻挥,弥漫在塔楼周围的臭气尽数散去,但他似乎还是嫌臭,捂住了口鼻,略有埋怨地看向了正在憨笑的狴犴。 狴犴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到皇甫弼的不满,刚才扣过股沟的手随意地甩了甩,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贱兮兮地说道:“老皇甫,跟老子走一趟,找你帮忙。” 皇甫弼一边冷漠甩开长满汗毛的手,一边没好气地问道:“去哪儿?干嘛?” “去哪不知道,所以找你来算一算,不过老子给你透个底,是件天大的好事!”狴犴谨慎地四下张望了一下,吐出满是酒气的一口气,形成一个结界,一脸严肃地说道:“老子找到第二只狴犴了!一只小崽子,估摸着元婴上下。” 接着,狴犴将先前被召唤替人御敌一事如数告知,皇甫弼本来还是饶有兴趣地听着,心想能带回一只有望成仙的神兽,无论是对天师府还是对大乾都是一件好事。但当他听到狴犴对付的是一个手持朴刀,召唤血影的敌人时,他的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 “毕浩然,你告诉我,你看到的城市是不是这样的?”皇甫弼翻手一摊,一座无比整齐的城市虚影就出现在他掌心。狴犴定眼一看,激动地点了点头。 “老皇甫你早说你认识啊!快走!晚了老子怕他被欺负!” 名叫毕浩然的狴犴拽着皇甫弼的袖子,激动地一脚踢开虚空,就要传送到这座东海城,哪知皇甫弼此刻宛如不周古山,岿然不动。毕浩然有些不解,回头看去,看见的是他无比阴沉的脸。 “老毕,我劝你一句,这只小狴犴你放弃吧。” “为什么!?皇甫老头,有什么不对的吗?”狴犴瞬间就懵了,看着皇甫弼的眼神中充满了不解,甚至隐约有一丝怒火。 皇甫弼只是摇了摇头,冷不丁地蹦出几个字来:“因果太多,你牵扯不起。” “放屁!再多的因果也比不上老子狴犴一族的传承重要!老皇甫你别装神弄鬼的,一句话去不去?” 皇甫弼依旧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去!你也不能去。” “好!”狴犴没有过多纠缠,一把甩开他的衣袖,头也不回地便走了,怒冲冲地说道:“老皇甫你别后悔!你不帮老子,老子去找老李帮忙。到时候你们天师府和朝廷别想和那只小狴犴扯上一点关系!到时候入了九天宫,也不要后悔!” 说着,毕浩然就要扯开结界,去找另一位友人帮忙。那皇甫弼手中突然出现一杆拂尘,趁着他扭头的那一刻,麈尾大涨,擒住了四肢,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把拖回了身边。 看着身边白色的人形大茧,皇甫弼苦口婆心地说道:“老朋友,别怪我,我是为了你好……” “放屁!今天你不给老子一个合理的解释,老子拆了你的天师府!” 下一刻,一只巨大的爪子撕开了麈尾的包裹,露出其间似虎似龙的兽首。狴犴现出原型,攀附在长安塔上,双目充血,獠牙外露,面容狰狞地看着皇甫弼,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吞入腹中。 皇甫弼只是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仍旧不紧不慢地答道:“事关大乾国本,我不能多说。” “那就别废话!要么打趴老子,要么老子打趴你!” 皇甫弼眼神飘忽,眉头挑了挑,随后慢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唉……既然如此,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毕浩然那个巨大的头颅露出些许不解,旋即会意,一人一兽很有默契地撕开空间,进入虚空开始较量。留下大半个天师府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依古丽走在最前面,背影看着有些许落寞。默默跟在身后的太平无祟操着过去那种苍老的嗓音,略带调笑地问道“遇见老东家,你不会有什么想法吗?燕双飞女士,或者说开明通宝?” 阿依古丽没有回头,依旧平静地前进着,那极具诱惑力的嗓音缓缓飘来,带着一丝反讽的韵味道:“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泰元通宝。你可是比我老得多的前辈,参与过六煞之乱的你,如今要面对自己的同僚,不会有压力吗?” “合作关系罢了。哪能谈得上什么感情呢。”太平无祟毛茸茸的双手一摊,很是无所谓地说道:“当年本体在穷荒养伤,恰好遇到了刚成仙的贪仙。若不是贪仙打不过本体,怎么可能和本体签下契约呢?我又怎么会给他打工呢?” “契约?什么契约?” “没什么。本体受伤了,以前的暗伤再加上和穷荒邪魔打架受的新伤,她一直逞强压着,结果差点被反噬了。贪仙就以大乘寺的《地藏普渡恩慈法》作为交换帮她疗伤,代价就是本体答应他三个条件。” “这样啊。”阿依古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刻意落后一步,与太平无祟并肩走着,“那三个条件完成了吗?不要到时候打起来,你的本体顾及那条件不便出手。你是个分身不要紧,可我不想死在这里,我还要回去光复西域呢。” “放心,早在贪仙想对秦萧出手的那一刻,这三个条件就已经作废了。情况我已经和本体说过了,你猜她是怎么回答我的。” 太平无祟根本就没想让阿依古丽猜,还没等她张口就答道:“‘给我往死里打!敢打他的主意,活腻歪了!’不得不承认,和本体比起来我还是太拘谨了。唉,和你们这群邪教徒混久了,人都变得疑神疑鬼的了。” “呵呵!你还好意思说其他人?那时候不是就属你最神神叨叨的嘛,做人做事都一股子邪气,难怪其他人都不愿意接近你。” “是吗?不记得了。” “真不要脸。” “……” “……” “无情!” “下贱!”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个绝色的女子,一个姑且算作女性的邪祟,在说出了两个粗俗的字眼后,很没有风度地指着对方,笑得花枝乱颤,笑得柳腰后折,笑得榴齿外露。一人笑得泪水横流,一人笑得身形虚化。 “今日后,燕双飞彻底死了。恩怨了,前缘消,剩下的就只有赎罪了。” “如果死了呢?” “那就死了呗。只是赎罪任务就交给莫秦萧和小白了。” “你倒是会推卸责任,这不苦了秦萧他们俩了吗?以他们的性子,会愧疚好久的。” “你不和他们说不就好了。或者给我编一个借口,就说我又被策反了,跑回贪仙那边了。这样不也挺好的嘛,反正我这么一个风尘女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也正常。不是吗?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婊子无情嘛!” “我要是死了,这对双刀就给秦萧留着吧,刀剑同源,他总能用上的。那些首饰、法器什么的就给小白吧。她底子好,就是少些装饰,留给她也不算浪费。” “对了,秦萧不是有一个姐姐会做人偶嘛,要是我的肉身完整的话就给老魏留着,做个念想也好。剩下的……就只有钱了,两成留给临淮天凤楼,两成给合欢宗,剩下的都捐给西域吧。差不多了,应该没什么了。” 像是交代后事一般,阿依古丽很从容地说完了之后的打算,她想到了秦萧,想到了小白,想到了芥弥,想到了魏无患,甚至想到了天凤楼中的姐妹,想到了合欢宗里的朋友,想到了西域的同胞,可就是没有提到自己。 太平无祟听着她的话语,平淡、轻松、随和,就像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一般。可那埋藏在平淡之下的担忧与惶恐,又如何察觉不出来? 阿依古丽在害怕。好不容易获得新生的她,害怕还未来得及报恩,就要死在这里;她在害怕,好不容易与过去剥离的自己,如今又不得不去面对那不堪回首的往昔;她在害怕,害怕这几日的美好只是梦幻泡影,自己终究一无所有…… 太平无祟像个见多识广的老者,温婉的声音抚慰着她慌乱的心,平和地嗓音轻轻地传入她的脑海中:“如果害怕你可以不去的。” “那你怎么办?” “两个分神,两个元婴。找本体帮忙的话还是打得过的,我只是一个分身,死了也无所谓,大不了换一个就是了。秦萧是个粗线条,小白单纯,他们发现不了的。” 阿依古丽轻笑一声,指着太平无祟娇小的身子取笑道:“我说我无情可能是气话,可你是比我更无情啊。” “活了那么多年,有什么看不淡的?我不是本体,也不是师尊。本体有自己的职责,那么多年了还在猎杀邪祟。师尊有自己的执念,在没有见到他之前,她不会放弃的。我就不一样了,我只是一个分身,爱咋咋滴。” “高明!那你有什么遗产啥的需要我帮你善后吗?” 太平无祟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阿依古丽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蹲下伸长了手臂。无祟会意,一溜烟趴到了她的肩膀上,懒洋洋地趴在了上面。 阿依古丽穿着一双布鞋,软底的鞋面敲打着石砖,在劈裂的燃烧声、连续不断的海潮声与越发稀疏的求救声的映衬下,逐渐淹没于声潮。 “要来了。” “我知道。” 又是一个转角,熟悉血腥的味道开始变得浓郁,甚至扑面而来。血盆大口张开,染红的牙齿瞄准了瘦弱的两人,无情地闭合。 铛—— 清脆的声音算不得响,就像快速击罄的声响,传向远方。金色的空壳圆球堵住了眼前雌狮的巨口。雌狮的眼神中射出两道凶光,硕大的爪子附着迅风,迎头痛击。 阿依古丽轻轻挥手,金球之上刺出三根巨矛,在狮爪落下前贯穿了雌狮的脑袋。两指摇动,金球融化塑形,如孔雀开屏般在她身后竖起二十八根形状各异的长矛。 “春分、夏至、秋分、冬至,去。” 四根金矛齐出,将四只雌狮钉死在地面上,连呜咽也不曾发出。阿依古丽踏过她们的尸体,感受着不远处磅礴的四股气息,深深吸了一口气。 “奶奶的!老娘来讨债了!滚出来!” 声落,矛出。 二十八道金矛似箭矢破空,汇成一支不算粗的短矛,一支堪称史上之最的短矛,携带着滚滚天雷,携带着熏熏暖风,携带着潺潺激流,携带着熊熊赤火,洞穿了所有潜伏的杀手。 数十头雌狮的尸体突兀地拦在路上,狮吼震天,雷落如雨。百丈巨狮自天而降,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快到他来不及阻挡。等他反应过来时,已被怒火蒙蔽了双眼。 现在,他誓要将眼前这弱如蝼蚁的女子,吃干抹净,挫骨扬灰。 第152章 自焚东海,琴音未黯 万常宝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完全没有一点儒生的从容气魄。黑色的外袍早已支离破碎,只留下褴褛寸布,在海风下飘荡。身上的血洞暂不去说,毕竟那算不得重伤,真正要命的还是本命法宝枯春的损坏,真正伤到了他的根基。 他的本命法宝宝琴枯春,来历非常不一般。当年万常宝位登元婴时,师尊将乐府师祖之友钟师的琴胚送给了他,让他自行锻造。琴成之日,书海城无处不闻琴音,枯木逢春、万物重生,故名枯春。 从那以后,再未离身。 就是这么一件被书院院首评价有仙器之资的宝物,此刻也是裂痕四生,灵气不再。就连最是坚韧的琴弦,也是断了三根,再难弹出一支曲子。 摸着怀中的枯春,万常宝突然苦笑一声,更像是自嘲,自言自语道:“要是被院首知道了,恐怕要骂我败家了吧……” “不过我也不亏,跨了三层,天时地利都不占,还能把拥剑蟹尊伤成这样,简直赚翻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凶名远扬、铠甲傍身的拥剑蟹尊,此刻也不比万常宝好上多少。此刻他早已变回原型,小岛一般的赤色巨蟹嘴里吐出绵密的泡沫,暂时压制住了身上的伤势。 细看才发现,在幽深海面之下,拥剑蟹尊已经失去了一螯三足。就连那引以为傲的甲胄也布满了深浅不一、错落有致的伤痕。所幸战无不胜的主螯还在,他还有一战之力。 反观万常宝,灵力耗尽、神识枯竭、法宝受损、肉身已破,仍能坚持站着,谁看了都要称赞他一句毅力非凡了。 看着万常宝苦涩的笑容,拥剑蟹尊又一次抬起了螯剑,剑气破空、凝刃断海,平持而出,缓缓而刺。 这就是拥剑蟹尊的剑道风格,返璞归真、大道至简。 受限于海妖身躯,蟹尊只能做出下劈、前刺、横斩、侧砍、上挑五招,皆是基础中的基础。可就是这么基础的招式,却被他练到了极致。在已经过去的数千年里,拥剑蟹尊除了这五招外,再也没有用过其他招式。五剑之凝练,天下罕见。 同样是以剑道质朴闻名的仗剑山绝仙山山主、拙剑仙古绰曾经赞扬过拥剑蟹尊,称道:“练剑不过筑房,先凿基,次打桩,再垒墙,后粉饰。房中桩有三千根,唯东海拥剑最是厚坚。” 与他交过手的人都知道,和拥剑蟹尊的战斗往往非常短暂。五剑出,或敌死或反制。但直至今日,同境之内,能硬吃下他五剑的人,寥寥无几。而万常宝已经硬接下他四剑了。 还剩最后一剑前刺,开海。 开海开海,以剑分海,长刃之下,无所遁藏。长剑之前,再无立者。 万常宝看着这人畜无害、缓缓前进的一剑,脸色铁青,想要做最后的困兽之斗,却发现自己竟然连一根手指的都抬不起来了,更不要说其他抵御的手段。 他明白,仅凭现在的自己,所做一切的一切,在这招开海前,都如同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死亡将至,万常宝心中的不甘,在看着蟹螯外凝聚的剑形虚影逐渐逼近的那一刻,尽数消散了。剑离他还有一尺的时候,他缓缓拼尽最后的气力,缓缓坐下。 三寸,他想起了钟师和俞瑞先生的故事。 钟师不擅长音韵,铸琴却是一流,被其师尊琴家亚圣、琴仙、书院乐府第一任府主,儒圣后琴道第二位大成者——俞瑞先生敬为天下第一铸琴师。而钟师最杰出的一件作品,就是琴仙的配琴,与古圣遗音、仁相亲并列的仙器流水高山。 而九州后人谈及两人,更让人津津乐道的莫过于两人的友谊。 钟师伐木出身,俞瑞成名却在儒圣之前,更是被儒圣亲自邀请才坐镇书院的存在。两人不仅身份地位差距巨大,修为同样如此。两人相识时,一人尚是凡人,一位是当时顶尖的合体强者。 即便如此,两人相交,毫无间隙。因琴而交,因琴而知,因琴而会,不论其他。 相伴数十年,直至一场意外。 已是天下顶尖的俞瑞北上御魔,重伤难回,不幸被俘。那时已是七十高龄的钟师不过堪堪筑基,毅然决然北上,徒步深入穷荒七千里。之后更是不顾天下骂名,自愿堕魔,自毁双目,只为博得魔尊信任,便于寻得友人。 忍辱负重一十三载,终于钟师找到了俞瑞,之后一路重背负他南归。在入九州境的那一刻,钟师气绝而亡。俞瑞悲而登仙,一曲《知音陨》,灭杀魔仙一尊,魔修千余。 除匡扶九州、抵御魔族外,直至仙逝,俞瑞未曾离过钟师之墓半步。 也不知为什么,万常宝会想到这两位大前辈的故事。或许是那么多年在师尊身边耳濡目染,作为他从小就崇拜的对象,作为他最熟悉的故事,这个时候想起来也不奇怪。 或许,是因为自己第一首学会的曲子,就是那闻名遐迩的《知音操》吧。因为这首曲子,他被师尊看中,入了书院;也因为这首曲子,开启了他的仙途,成就了如今的他。 也或许自己内心深处,也在渴望着一份和俞瑞、钟师一般的友谊吧。 万常宝一边苦笑着,一边将枯春放平,静置在自己的膝上。抚摸着这把陪伴了自己近千年的老朋友,摸到了一处并不显着的划痕,他不由得会心一笑。 两寸,他想起了自己第一个弟子。 世人皆知,枯琴君以护短着称,即使是在以护犊子而闻名的九天宫之前,他也是不遑多让。可很少有人知道,在刚刚招收弟子时,万常宝曾以教学严苛而扬名书院。 那时候他入元婴已久,按照古礼,他在金丹就有资格收徒授艺,只是那时因为种种原因耽搁了,一直就拖到他现在。 而他的第一个弟子,是个爱笑的女孩,他印象很深,因为她笑起来的时候有一对浅浅的酒窝,和他一样。她是被他的师姐,如今的春生真君捡回来的,还在襁褓里时就被人遗弃了,春生真君给她取名叫蒲英,跟着万常宝姓。 刚接到自己门下的时候,万蒲英已经在春生真君门下学过很长一段时间了,当时已经有筑基了。即使是第一次当老师的万常宝,也发现了她的天赋异禀——她有着绝对的音感,无论什么样的曲子,她听一遍都能复原得七七八八。 有这样的天赋,万常宝自然对她给予厚望。与春生君和蔼随性的教学方式不同,他太想万蒲英成才了,以至于有些急功近利,每天不是修炼就是练琴。虽然万蒲英确实成为了当时年轻一代的翘楚,但她的性格却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内向、孤僻、沉默寡言、没有主见。 繁重的生活压得万蒲英有些喘不过气来,渐渐的,连万常宝都发现了她的变化。但她总是挤出笑容,说自己没事。因为她也明白,师尊做到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好。 与书院中其他身世显赫的弟子不同,凄惨的出身让她在骨子里带着些许自卑,她不敢直言说出烦恼,指出师尊的不对,只能默默地承受着。于是,她变得越来越孤僻。 万常宝初为人师,虽然在修炼上事无巨细地都考虑到了,但在其他方面他却做的相当差劲。他过于严苛了,对于万蒲英的日常生活插手过度,导致她近乎没有自己的隐私,没有社交的机会,更没有娱乐的时间。 而这,最终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万常宝记得很清楚,那一天万蒲英接了一个任务,不算难,就是去探索一个四千年前的一座返虚真君的墓穴,有很多同门陪同,还有一个返虚期的师长带队,暗中还有一位合体期的祭酒保护,可谓是万无一失。 在这趟任务中,万蒲英认识了一个姓风的京州人,修为和她差不了多少,长相算得上极为出众,性子洒脱,行事豪迈,是个到哪都会吸引女子的风流子。 仅是一眼,姓风的对寡言的万蒲英非常感兴趣,并对她展开了追求。本来内向的万蒲英不想理会他,但奈何人家跟个狗皮膏药一样,撵都撵不走。之后两人又经历了一些风风雨雨,在几次同生共死中,万蒲英情窦初开。 万蒲英回到书院后,向万常宝说了这件事。万常宝为人谨慎,动用书院的力量将那个姓风的底子查了一个干净,发现他在京州有不少玩弄女性的恶行,为人也算不得端正。 亦师亦父的万常宝自然不答应,可此时的万蒲英已经深陷情潭,无法自拔。她第一次对万常宝进行了反抗,控诉他对其近乎残忍的教育方式,并扬言她看上的人给了她真正想要的生活。 最后一番争吵,万蒲英弃师而去,与那个男人私奔了。 那时候,万常宝一气之下就将万蒲英逐出师门,永不相见。事后,他也意识到了自己教育方式的失败。但那时的他还是个固执的人,始终拉不下脸面去看看她。 虽然曾经多方打听过她的消息,但两人从未见过面。 也是从那时候起,万常宝又一次开始了闭关。但这一次,他闭关却是为了学习如何当一个好的师长。这一入关,就是近十年的光阴。 可他不知道的是,正是这段时间,万蒲英出了意外。 那一天,半数肉身已经被改造成机人的万蒲英,拖着残缺的身体,抱着两个婴儿,出现在了书院前。她留下一份书信,将婴儿托付给了春生君后,独自一人离开了。春生君发现时,她已出了扬州。 信的内容很简单,讲了这两个孩子的来历,是那个姓风的男人的骨肉。她只说了家中遭遇变故,自己受到追杀,不想连累孩子,只能将其托付给春生君。至于对万常宝,她只留下了一句话。 对不起。 当万常宝被春生君从闭关中唤醒,两人火急火燎地赶赴京州时,他见到的是已经丧失了人性,被铸成傀儡的万蒲英。 那时候的她,只是个听人指挥、为人战斗的机人罢了。万常宝找到她时,她已经被人转手多次,再也看不出过往的痕迹。 暴怒的万常宝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并轰杀了姓风的罪魁祸首。又在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后,在圣堂的帮助下,为万蒲英追回了一丝残魂。 可是,这个一笑就有酒窝的女孩,再也笑不出来了。甚至于她看到师父手刃仇人时,也只能僵硬地呜咽两声,留下两行代替了血液与泪水的润油。即使当她看见已经能踉跄行走的两个儿子时,却连他们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而她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最后一句含有感情的话,是对着万常宝说的。 “对不起,师父……” 她死了。 万常宝亲自埋葬了她,就葬在过去她的那间小屋之后。这消失的几年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没有勇气去调查。即使春生君将所有的结果放到他面前,他也没有勇气去翻阅。 直到今日。 也正是从那以后,他开始变得无比护短,无论大恶小错,凡是他门下弟子一律被其保护得相当好。 这样的转变吸引了很多人的好奇。但个中缘由,也只有寥寥数人知晓。 “怎么要死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么些伤心事啊……”万常宝喃喃自语,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丫头啊,师父又一次对不起你了啊!当年没能劝住你,现在你的两个孩子我也没能教好。一个自立门户狐假虎威,被人屠了满门。一个助纣为虐,被我逐出师门……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做老师啊?” 剑刃划破海潮,又撕开风雨,鬼哭狼嚎般的呻吟逐渐荡向远方。万常宝似乎在这凄烈的悲号中,听到了万蒲英的笑声,眼前又一次浮现出她那浅浅的酒窝。 一寸,万常宝只是笑,笑得很平淡,笑得很坦然。他看着逐渐逼近的拥剑蟹尊,昏暗垂眸的双目突然闪烁出最后一丝精光。 手中枯春爆发出无比惊人的灵光,桐木制的琴体开始燃烧,黑金色的火焰直冲云霄,将万常宝那千年凝练的返虚灵体作为燃料,肆意地侵蚀着一切。 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到拥剑蟹尊根本就不可能回避。而这,就是万常宝想要的,是他一直在等待的机会。 拥剑蟹尊依旧平静地向前突刺,但他巨大的眼珠中,那惊慌失措却是无法掩饰。他想要撤剑回防,却没想到万常宝将剩余所有的力量都融入了这把火之中,以他目前重伤的身体,根本无力抵御那舍命的巨大牵引力。 万常宝看着奋力自救的拥剑蟹尊,露齿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紧靠残存的四根琴弦以及尚且能动的三根手指,弹起了他最后的一曲。 《知音操》。 他最早也是最熟悉的一首曲子。 伴随着悠扬却不着调的琴声,黑金色的火焰内,隐隐有一丝黄绿色的晦光睁开了眼。那抹光如同附骨之疽般攀上了赤红的蟹螯,消减了剑气,溶解了蟹铠,钻入了那略显透明的血肉之中。 它接触到的一切,都在枯萎、消散。 拥剑蟹尊明白,保命还是保螯只在自己一念之间。灵力凝形,化作一把砍刀,毫不犹豫地将仅存的一只螯剑给砍了下来,在晦光侵入他身体各个角落之前,封锁了体内所有的经脉。以断臂为代价,他逃出了火焰的侵蚀。 看着成功逃脱的敌人,万常宝只是遗憾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也就是这一刻,《知音操》到达了高潮。 万丈宏光海上生,破云还空千里晴。 东海城内,东海之上,暂无一人,心有惶恐。 枯琴君最后留给世间的,是击穿乌云的琴音,是平复恐慌的安宁。 黑金色的火焰在黑夜中不算起眼,但在拥剑蟹尊眼中,它比任何一样事物都要危险。看着逐渐化作灰烬的万常宝,他的眼中除了敬佩,还有深深的忌惮。这份忌惮,恐怕要伴随他的余生了。 火焰摇摇,白烟袅袅。 海浪终究还是盖过了摇曳的火舌,将它吞没,将它毁灭。激起的最后一缕青烟,卷起了万宝常的遗骸,扶摇上了九天。 琴声还在回荡,即使他已不在,即使枯春已焚,但那琴音还在。往后的日子里,它和他,将一直都在。 作为一首最不激昂的战曲,鼓励着往后一代又一代再次驻守东海的九州人。未来的人,每当听到这首曲子,脑海中除了那遥远的典故外,还会浮现出一张笑时会出现酒窝的面孔。 《仲平纪事·山水书院乐府合传》载:枯琴君自焚东海,枯春曲千年未黯。 第153章 退海三千里 月光透不进的昏暗海面,摇曳着狰狞的火焰。各种法术的灵光在无限延伸的海平线之上迸发,宛如星光落入深渊,散发出最后求救的光亮。 金甲神秘人带走了碣石尊,为苦苦抵御海族的修士鼓舞了一份士气,在知晓了有仙人级的援助后,本来节节败退的阵线在离陆地只有五百里的地方,僵持住了。 数千名修为各异的修士,组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肉身防线,挡住了近十万海族的入侵。失去了碣石尊的庇护后,海族虽然势头依旧,但终究没有先前那般生猛。 海波浮沉,漂尸无数。人和海族的尸体夹在在一起,金鳌岛的数万守军、东海舰队的数万将士,以及近十万的海族…… 相互堆积着,漂浮在海面上,宛如池塘之上一朵又一朵的浮萍,漫无目的地在赤色的水面上流浪。 海族的攻势近乎无穷无尽,但值得庆幸的是,近九成的海族不过是空有蛮力的、灵智未开的海兽,妖兽终究还只是少数。这也是东海防线的修士,能坚持至今的重要原因。 “呼——” 定山关双手结印,又一次唤出三座大山,沉入海底,激起千丈巨浪后,砸死了数千海族,长舒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看向了四周。在确定没有残存的威胁后,他一马当先,第一个发动了反攻,将自己负责的战线向前推进了数十里。 作为在场除了姬白猿外修为最高的人,定山关半步渡劫的实力,面对最强不过分神的海族,属实是大材小用。可他始终不敢掉以轻心,不仅仅是碣石尊的出现给了他很大的压力,更重要的是直觉让他很不安。 定山关很相信他的直觉。这不是合体期修士所特有的那种天地感应,而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他几次死里逃生、险中求富都是依靠他近乎预言般的直觉。 而现在直觉告诉他,深海之下还有大灾难! “可恶!这海里到底有什么?难不成不止碣石一个龙尊吗?!伏波尊也来了?” 很快,他摇了摇头,自己否决了这个猜想。 “不会,伏波尊性格狠烈,况且如果碣石尊不在,他必定会出现掌握全局。现在东海守军只做负隅顽抗,根本没有余力去抵抗一位龙尊,他没有理由不出手才对。难道说是……” 或许是为了映衬定山关的猜想,平静而漫长的海平线之上,突有万丈水柱凭空而起。大浪余波,蔓延千里。剑气袅袅,剑光滔滔,赤火赫赫,怒号环空。 一把剑,一把定山关有生以来见过最大的剑,自海底缓缓升起。它劈开了海潮、劈开了天空,宛如顶天柱一般,撑在天海之间。上触青天,下沉苍溟。 它就这么静静地伫立于此,巨大的动静与身躯吸引了所有海族与修士的目光。巨剑出现的那一瞬间,就连思维都被其巍峨的剑气所斩断,无不出现了短暂的迟疑。 当在场所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注视到巨剑之上时,一句话出现在了脑海之中。 一剑澄海荡千秽,伏恶诛邪守太岁。 这一刻,谁都知道这把剑是何人所留,也都知道这把剑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定山关的脸色从惊讶到钦佩,又变得无比惶恐。这下,他终于确定心中的不安到底是什么了。 嗔仙! 仅仅出现了这个猜想,他的内心就止不住地惶恐,本应波澜不惊的心脏在这一刻疯狂地跳动了起来,灵海在收缩,肉体在痉挛。以古波不惊、稳重淡雅着称的他,这一次产生了无比强烈的想要逃跑的念头。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黑发如针、皮肤苍白的消瘦男子,是如何的以一根烧火棍,纵横西北三州;他清楚地记得,嗔仙教徒所过之处,是一片怎么的尸山血海;他清楚地记得,当时已是合体巅峰的他,只是被瞥了一眼,就有了濒死的痛苦。 即使他如今仍然处在封印中,即使他早已落败多年,定山关依旧不敢去回忆和他有关的一切。只是稍微想起那个身影,他就忍不住颤栗,忍不住心生胆怯。 跑!我要跑! 恐惧降临时,求生是第一反应。 这一刻,定山关抛下了他作为东海守军的职责,抛下了他作为修士的自尊,抛下了他一心护国的诺言……他抛下了很多,他只想跑,只想活着。 定山关甚至连空间传送这种最熟能生巧的技能都忘记了,只记得要跑,用最本能的行为,去追求生的希望。 深沉如土的灵光划破天空,突兀地照亮了昏暗的天际。宛如一条流星,留下了短暂的痕迹。 “定前辈?!你去哪里?” “定山关!你要做逃兵吗!” “山鹤道君,临战生怯可是大忌!你还配称得上是东海之壁吗!你这个懦夫!” “哈哈哈!连合体期的定山关都逃跑了,我还留下来干什么?送死吗?!他奶奶的!老子不干了!” “同去!我辛苦修炼数百年的命,不能为了一群素未相识的人而舍弃!我还要扬名立万!我还要站在修仙顶峰!我不能死!我绝对不能死!” 可以说,定山关的逃跑成了那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本就在苦苦支撑的东海修士们,看到两位最强者一重伤一怯战,顿时军心大乱,或怯战、或逃窜、或怒吼、或坚持…… 千人千面。 不是所有的修士都有一颗坚韧的心,也不是所有的东海修士都如外界想得那般伟岸。和很多人想得不大一样,事实上驻守在东海的修士,比想象中的要少得多,并且质量也是良莠不齐。 这其中有着很复杂、很深沉的原因。简单概括,就是两点:一是制衡,二是不值。 与东海不同,同样作为九州门户,北三城除去中央御北城外,其余两座完全由朝廷控制,外加整个长城,都由中央统筹管理。即使是御北城,也并非完全不听皇诏,它也会受到其余两座城的桎梏。 但到了东海,情况就有所变化。这个由金鳌岛、东海以及东海城三道防线组成的门户,并非完全由朝廷掌控。 荒谬却又合理。 金鳌岛名义上属于朝廷管辖,但事实上真正在这座岛上有领导权力的,是驻守岛上的那些修士。以九天宫、山水书院、掌剑山等六宗子弟为基石,还有不少自愿来守疆的散修游侠。 受限于六宗的压力,以及当年人皇留下的不可让九州门户陷入内部权力斗争的祖训,历朝历代对于金鳌岛都是听之任之,给予高度的自治权,朝廷通过东海城为其提供补给与自愿。 金鳌岛到徐州海岸,这广袤的四千里的海疆都不属于朝廷,而是完全由八王之一的徐州王管辖。这才是东海门户完全区别于北方门户的关键所在。 如今的大乾与八王的关系尚且融洽。但自三代人皇后,历朝帝王都有一个认知,那就是必须要削减八王的权势与力量,以防作乱,为祸九州。而如今的大乾杨氏,野心极大,为在遏制八王这方面,可以说是下了血本。 其中徐州的瑾王,在八王中实力最弱,徐州也是最小的一州。徐州既没有扬州那般富甲一方,也没有青州那般物产丰饶,更没有荆州那般武德充沛,对于杨氏来说无疑是最好下手的一块。 要对付瑾王,最重要的就是抽掉她背后的依仗——徐州海军以及海权。只要两者皆失,瑾王就如同砧上鱼肉,任其宰割! 两方矛盾,就在这里。 因为朝廷要限制徐州,于是东海城的位置一迁再迁,如今更是直接到了东海边上,蚕食了过去东海城到海岸之间的缓冲地。再然后,东海城内小到士卒,大到督尉太守,都是朝廷一手提拔,绝对忠心,以此起到监视的作用。 要不是出了一个韩虎臣,夺了东海太守的权力,按照以往的惯例,两者必然同心对付东海海军。 而瑾王做出的反制却极为有限,除了在东海城内安插了几支援助海军的支援部队外,能做的也只有将自己所属的舰队换了一个港口。此举虽然避开了朝廷的监视,但也使得舰队的中心北移,削弱了东海城到金鳌岛之间的海域的控制。 在双方近百年的博弈中,徐州方面一直是胜少输多。如今又遭遇如此劫难,近三分之一的海军被碣石尊所毁,海波卒生死不明,又要调遣军队来东海镇压韩虎臣,只能说往后瑾王的日子会越来越难过。 另外,朝廷能肆意地在东海门户上进行削藩,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原因——东边的海族和北边的魔族所求不一样。 如果打个比方的话,九州和东海的关系就像是两家不太融洽的邻居,双方经常会起矛盾。至于是谁最先挑起的,则根本就是一笔糊涂账。 一直经受东海骚扰的九州想先发制人,就抢了人家房子外面篱笆的钥匙,并且让人守着,以此来威慑东海,这就是金鳌岛的存在。 东海不敢肯定,有了篱笆钥匙的九州会不会冲进屋子里打他们一顿,所以也只能让人一直看着保护钥匙的那些人,并找机会抢回来。双方就在这样的竞争中保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而这就是如今东海的局势。东海和九州再怎么有矛盾,但他对于九州这座大房子没有想法,只是想要恶心你而已。但北方穷荒的魔族不一样,他们就像被赶出家门的不孝子,时时刻刻想着跑回来抢了家产。 在这样的局面下,两者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大乾朝廷才会在东海局势上横插一脚。如果是北地长城或者三城,他们是万万没有这个胆子的。因为一个不小心,就有灭族的风险。 也正因为如此,东海的防备,远远比不上北地。不仅军队数量少,质量也远远不如,就连派遣的修士的修为都参差不齐,缺少真正的高端战力。 北地三城有三位仙人驻守,暗中更有多位仙人保护。但到了东海这里,实力最高的竟只有一个大乘陆仙境的姬白猿,而且他还是自愿前来。大乾朝廷派来的人中实力最强的,是那早已落荒而逃的定山关。 而定山关会被派遣到此,原因也是荒谬至极。 当年六煞之乱,被嗔仙重伤的定山关道心受损,被诊断为此生再难精进,因而郁郁寡欢。即便如此,定山关依旧有合体实力,朝廷不忍其虚度光阴,委托其至交好友出面,劝说其前往东海。 在朝廷开出了可以治疗其道心之伤的条件后,定山关终于答应,来到了东海戍边。但他不知道的是,朝廷有意隐瞒了嗔仙被封之地在东海海底一事。 一来天变已褪去,仙人未限,即使嗔仙再度破封,朝廷也有能力镇压;二来则是便于未来借嗔仙之手,打压瑾王。 三来,当年六煞之乱,事实上大乾朝廷的表现并不算好,甚至可以用不堪来形容,不仅损失了多位陆仙战力,就连仙人也战死一位。最后战利的大头还都落在了六宗之上。对此大乾朝廷一直心有芥蒂,想要发挥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如果嗔仙破封,那朝廷也有理由向封印嗔仙的掌剑山发难,虽说难伤其根本,但多少还是能敲打一下他们,一方面可以得到六宗的补偿,另一方面也可以防六宗渗透进世俗皇权之中。 除去八王,平衡世俗与修仙界的矛盾,也是历朝历代都在努力的事。 除去自担大义,维护五域之间平衡而自愿来到东海戍边的六宗弟子不谈,其余来此的修士,多是名门望族出身,只为了在这里镀金,为自己的履历增添几分光彩的过往罢了。 这样的修士,虽说实力尚存,但心性良莠不齐,或自私自利、或胆小怯懦、或贪生怕死、或刚愎自用……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定山关怯战先逃时,会有那么多人相继离去。 他们早就想要逃跑了,只不过贪生却又惜名的他们,不愿意做那第一个出头鸟而遭世人谴责与耻笑。如今有人开了头,自然一呼百应,狼狈逃窜。 人不怕犯错,但害怕第一个犯错。修士也是如此。 随着一条又一条短暂而耀眼的流星跟随定山关的脚步,划过东海的天空后,苦苦支撑的戍边修士竟又少了一半有余。好不容易才稳定住的战线,在这一刻全线溃败。 数十万海族如潮水般,涌向九州陆土。兽甲磨合,森森可怖。 上岸,那就是万劫不复! 剩余的寥寥修士没有放弃,依旧力所能及地阻挡着海族的入侵。但彼此之间的差距过于悬殊,他们逐渐淹没在海族的浪潮中,或蹂躏、或踩踏、或溺死、只有偶尔闪起的灵光,才能彰显他们在兽潮之下的坚韧。 星光不在天空,而在海底。此刻数十万双眼睛构成的银河,数十万身躯组成的洪流,正浩浩荡荡地向九州冲去。挡无可挡。 不为名,不为利,为的只是先同族一步登陆九州,这样它就是族内的英雄,它们的子嗣也会得到无尽的奖赏。这是它们这些最普通的妖兽,能为族群唯一做到的了。 几乎每一头海兽都抱着这样的想法,挪动着或大或小,或长或短的身躯,不顾一切地冲锋。 唐蜂子和赵平凡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他们明白,海族的目的不是占领九州,仅仅只是为了夺回徐州海权罢了。或许他们上岸后就会离开,或许他们根本就不会烧杀抢掠,或许他们可以全身而退,等待六宗、朝廷的支援…… 他们心知肚明。 有人的双腿在打颤,有些屏住了呼吸,有人同样心生胆怯。 他们也心知肚明。 但他们更加明白一件事: 海族上岸,生灵涂炭! 这一刻,唐蜂子还在犹豫,但赵平凡已经飞出。他没有持剑,没有运转灵力,只是用拇指,死死地抵住了自己的心脏。 下一刻,整个海岸响起了他的声音。 “伪徒赵平凡!向恩师借剑!保疆!戍边!” 海上巨剑,分浪而来。 那封印住嗔仙的剑,蕴藏着幻剑仙子最纯粹剑意的剑影,在这一刻毫不保留的爆发了出来。 悬空、横剑、劈砍。 仅仅只是三个动作而已。 海床坎坷奇崛。海岸荡然无存。 直至三千里外。 数十万海族,烟消云散。 仿佛水中的星星一般,在纷乱的海水中失去了踪迹,一如从未出现过一般。 同一时刻,赵平凡含笑,一口心头血涌出,七窍染红,落入海中。 巨剑一击之后,虚影闪烁,灵光顿失,无名邪火自剑尖升起,攀刃而上。 第154章 烛火葬孝廉 在原先在设想中,以金鳌岛为核心布防的东海第一道防线,全是由修士组成。以百里为一节点,两位修士共同巡守;五节为一区,自北向南共设下了三百六十五个战区,包含了青州至海州绝大部分的海防线,竭力做到滴水不漏。 鉴于海战的特殊性以及海族的地域优势,自三代人皇以后,这个由近三千修士组成的海防线始终发挥着重要作用,作为九州的第一道防线,抵御着最猛烈的风暴,将东海的威胁隔绝在陆土之外。 而这三百余个战区中,徐州分到的最多,足足有一百二十余,其余三州平分剩余。此外,徐州战区的战力也是最强,自筑基到陆仙不等,相较其他三州平均只有金丹的水平,徐州的平均战力直逼元婴巅峰。 只是享有了最高的战力,就意味着徐州方面承担的压力也是四州之最,此刻面对东海的入侵,徐州以东海战线近四成的人力,抵御着近半数的海妖大军。 前有碣石尊插手直捣黄龙,后有韩虎臣叛乱后方起火,这经营多年的战区布置,此刻只剩下两成不足,更不要提高端战力或失或逃,剩下的修士中,多以金丹、筑基为主。 如今金鳌岛没了,东海舰队全军覆没,多数修士不是死在碣石尊那一尾之下,就是死在了持续至今的混战之中,这最后剩下的三百余位戍边修士,顺理成章地成了阻挡海妖的最后防线。 他们失守,九州就将面临灭顶之灾。 海族大军深知这一点,并没有傻到在他们这一条防线上死磕,而是逐渐拉开战线,越过东海城海域,向其他方向进军。而针对这群最后的坚持者,也不知是出于复仇还是其他原因,最精锐的部队犹如一把长枪,疯狂地进攻着。 薄如蝉翼的防线依旧奇迹般没有崩溃,却也在持续后退,此刻回头看去,距那徐州陆土,只有区区百里之遥。眼力好些的,甚至能看见东海城中燃起的火光与爆发战斗的灵光。 轰——哒哒哒! 又是一阵连续不断的爆炸声,在海面上亮起了数个短暂的光团。烟雾被大海吞噬,但暴风不会。夹杂着血沫与肉渣的风吹动了吕孝廉的披风,将鲜红的印子沾得到处都是。 看着眼前顿时空旷许多的海域,吕孝廉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夹杂着些许血的腥臭,有些不耐烦地抹去了脸上的污浊。但他始终不敢掉以轻心,丹凤细眼死死盯着平静的海面,生怕下一刻就窜出一只海妖给疏忽大意的他来上一下。 这是海族的惯用手法,吕孝廉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了。 仗着数量多、悍不畏死的特点,每当与人族修士作战,往往先由数百至上千普通海族进行骚扰。这些海族实力低微,有的甚至才堪堪开智,要二十头甚至四十头才能对付一个炼气修士,但和普通海鱼海兽相比,依旧有着更为强大的体魄。 当面对炼气以上的修士时,这些强壮的海族全然是当炮灰用的,它们的作用只有不断消耗修士的体力与耐心,为潜藏在海洋深处的海妖打掩护。一旦它们负责的修士出现疲倦或者大意的前兆,海妖就会骤然出击,力求一招毙命。 这招几乎屡试不爽,即使九州早已知晓,却始终没有好的反制手段。毕竟和海兽比起来,人类士兵无论数量还是单体战力都远远不如,更别谈在主场和它们作战了。即使战损高达五十比一,但海族依旧有着近百倍于九州的体量。 它们不在乎。 直到灵力在体内循环了三个小周天,海面上依旧没有丝毫动静,吕孝廉这才确信周遭确是没有潜伏的海妖了,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海水上,双手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支烟杆,将早已被海水湿透的灵烟丝点上,恢复一下体力与灵力。 不知道他是幸运还是不幸,他所在的位置原本是徐州战区最偏僻的一角中最偏僻的一个节点,以前想要点物资都只能挑人家剩下的,但现在却成了整个防线中唯一能歇息的位置。一想到这儿,他不由得苦笑一声,缓缓吐出一口烟。 又是一阵爆风,将废烟尽数卷走。风中夹杂着血腥,早已见怪不怪了,但吕孝廉的手指还是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两下,遥遥向着北方拱一拱手,随后继续费力地吮吸着烟管里传来的纯净灵力。 爆风之下,暗藏着他很熟悉的一股灵力。原本喧嚣的周遭也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那位驻守在另一个节点的战友是何处境,吕孝廉不用想也知道。他只知道现在必须抓紧一切时间来恢复力量,来对抗下一波更为凶猛的攻势。 方才紧张的战事让他无暇分心,现在好不容易空闲了一小会儿,吕孝廉不受控制地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他随手挡住一块向他漂来的尸块,向着自己发问道:“如果我死了,会是什么下场?” 他其实心知肚明,来东海的十几年里,他见得太多了。死在东海的修士,往往连尸首都找不回来,都喂了鱼。东海海岸边不远,东海城正北,有一座满是衣冠冢的山,埋的都是死在东海的修士与士兵。 潦草算算,山上大概有四十万个墓碑了。其实远不止这个数字,只是其余的大多已经因为海风和时间的侵蚀,化作山体的一部分了。 见惯了死亡,吕孝廉早就将生死放下了,对于死没什么负担。他重重地又吸了一口烟,习惯性地用烟管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凝神看到了海面上微妙的变化,他知道时候到了。 他没有着急站起来,将烟管重新放回腰间,瞄准了某个方向,用力地拍打着双手。鼓掌声在海面上传不了多远,终究会被海浪吞噬。但随着他鼓掌的速度越来越快,双手之中竟如火石一般出现火花。 火花飞溅,随着海风飘到远方。下一刻,熟悉的爆炸再一次在海面上燃起,成百上千的海族尸体在爆炸之后,缓缓地漂浮在海面,向着四周散去。 这便是吕孝廉所学的功法,一种极为霸道的火属功法。当年他不过是一散修,机缘巧合得到了这本万年前流传来的功法,研习数十年,入了筑基巅峰。获得了成果,便想着闯出一个名头,这才兜兜转转来到了东海戍边。 然而这一次,依旧没有海妖出现。也不知这是福是祸,吕孝廉心中虽有些担忧,仍然撮起一把烟丝,小心翼翼地吮吸着。 已经连续三波了,始终没有海妖现身,按照以往的经验只会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大妖抽不出手,只能不断消耗他的体力;要么吕孝廉就是遇到那个以阴狠毒辣闻名的大海妖了。 结合战况,他倾向于后者。布满血丝的双眼忍不住眨了几下,一想到那个多足的妖兽,他就忍不住回忆起老区长战死时的惨烈。 天禄二十三年春,大年三十那天,只是一场普通的巡逻,结束了就能吃上热腾腾的饺子。本来去巡逻的应当是一个筑基的新人才对,但老区长说什么都要他尝尝东海特色的虾仁水饺,就自愿替他去巡逻。 然后,他就被潜藏在礁石深处,拟色伪装的妖兽杀了。柔软的腕足刺穿了他的心脏,并且将丹田内的金丹一起剖了出来。等他们发现时,老区长只剩下一件衣服,漂回了金鳌岛。 说起这事儿,吕孝廉倒没什么心理负担,只是多了一个仇人罢了。但那个被顶替的新人却一直耿耿于怀,没几年也战死了。临死前自爆了,换掉了一只海妖。他们连他的衣服都没找到,只能草草立个名冢。 他们那个战区五个弟兄,除了吕孝廉很幸运地活到了现在,其他都已经轮换过不止一次了。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这个区应该已经是第八批了。新来的那个区长是个金丹五层的,死在了碣石尊手下,又只剩下吕孝廉了。 按照规定,一个战区一定要有一个指挥,按照修为高低依次排序,金丹五层的区长死了,那就轮到金丹一层的吕孝廉了。他并不兴奋,这次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这个指挥能指挥个啥呢。 这已经是他第四次担任指挥了。 一管水枪以极快的速度自吕孝廉背后袭来,速度之快甚至产生了音爆。所幸水枪并不粗,他扭头躲了过去,只是脸上挂了彩,一股夹杂着鱼腥以及血腥的味道在鼻子附近萦绕。 眼前是青灰色的巨虾,约莫有三人大小,正举着一只巨大的钳子,死死瞄准着吕孝廉。那磅礴的妖气不难让人判断出,这是一只已经结出了妖丹的海妖。 又是一连串的水炮,吕孝廉一边腾转挪移,一边丹田运气,那还未来得及放下的烟杆顿时火光大作,点点火星在黑暗中越发耀眼。等烟草燃烧殆尽了,他将积蓄的烟雾尽数吐出,在海面上制造了一场大雾。 硝烟与烟草的气味,遮蔽了吕孝廉本身的味道,他就这么躲在烟雾中,闪避着虾妖的攻击。虾妖的水炮是有上限的,每当它射出十五发时,总要将钳子伸进海中吸水,时间不长,大概五次呼吸的时间。在没有吸满前,它不会攻击。 这个规律,吕孝廉在经受了数轮轰炸后发现了并总结了出来。又是一次换弹,而此刻他距离虾妖只有仅仅五步的距离。 五步、五息时间、要贯穿它的防御一击毙命。赌一把! 吕孝廉的手掌顿时变得炽热,虾妖也察觉到了环境中多了一丝不寻常的温度,就连吸水都变得有些焦急。只听它发出滋滋的奇怪声音,便有数十只海兽簇拥到它身边,一边保护着它,一边驱散着烟雾。 但吕孝廉显然不会给它这个机会,双手率先在那冰冷的海水上抚过,又是激起一阵更为浓厚的烟雾。他几乎是没有停留地,双腿下弓,借力爆足,如同一道炽热的利剑,直直刺向了虾妖的双眼。 正是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看着越来越近的吕孝廉,虾妖却是做出来一个极为人性化的表情——他在阴笑。距离充满还有三个呼吸的时间,它却突然抬起了当做炮管的钳子,正对来着眉心。 它是妖,不是那些低智的海族。从它第一次参战接触人类开始,它就明白什么叫做“见面留一手”的深刻道理。五息的时间不过是演给人看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判断失误。 靠着这一手,它已经杀了七个人族修士了。 看着眼前的水炮,吕孝廉知道自己中计了,可是距离太近了,速度太快了,他避无可避。 拼了!死也要拉一个垫背! 危亡之际,不怕死的血性在这一刻全然爆发出来,本是双手前撑的冲锋姿势变成了一手遮目一手平撑。水炮毫无意外地击中了他前撑的手掌,热与水交汇的一瞬间,产生的烟雾却是鲜红的。 吕孝廉就这么失去了一只手,包括骨骼、肌肉、血液在内,在接触到水炮的那一刻都被打得粉碎。但他依旧保住了另一只手,并且拼死来到了虾妖跟前。 虾妖夜明珠一般的乌黑眼睛在看到那只灼烧着的手时,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恐惧的神光。它的尾巴回缩又弹起,想要借此远离这个断臂的人类,但吕孝廉哪里会让它得逞,比手更快一步的嘴死死咬住了麻绳般的虾须,誓要和它共进退。 咔—— 诡异的轻响刺入了他的耳中。看着虾妖失而复得的阴笑,手中又没有传来预料中的坚硬,更是没有闻到熟悉的焦味,吕孝廉意识到他被骗了。只是这一次,没有机会给他拼死一搏了。 虾妖的额头弹出一根布满锯齿的小刺,不算长,也就一根匕首大小而已,通体乌黑,散发着丝丝腥味。它贯穿了吕孝廉的手掌,一滴即可要人性命的剧毒,在接触到一瞬间就灌入了近三个茶杯的量。 “你大爷的……” 感受着逐渐变得冰冷僵直的手指,吕孝廉知道自己输了。但他还是忍不住骂道一句,将积压至今的怨恨全都倾诉了出来。 虾妖没心情听他啰嗦,钳子对准脑门,轰掉了他整个脑袋。一具无头的尸体漂浮在水面上,引来了无数海族前来蚕食。 虾妖没有阻止它的部从享受一顿大餐,在取出他的金丹后,便任其漂流在海上,供养给那些在它眼里算不上同类的海族。 一只柔软的腕足突然攀上了虾妖的铠甲,响起了一段连续而又奇怪的声响。 “辟谷辟谷。”(往东,那里有下一个猎物。) “嘶嘶嘶——”(知道了。) 虾妖将金丹一口吞了下去,一个猛冲扎入海中,向着腕足所说的方向前进。无声无息,就连水的波纹都没有张开。 它身边跟着的是成百上千只各式海族,或担任前锋,或负责护卫,或保护后方。经过一顿久违的饱餐,这群灵智未开的海族们越发坚定地相信,跟着这个首领是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选择。 而在这一群浩浩荡荡的海族小队离开后,原先爆发过一场激烈战争的位置上,早已经没了任何痕迹。仅仅过了一刻钟而已,就已无人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或许当吕孝廉死前那随着海风洒向远方的血腥味被他所剩无几的同僚发现后,他才会久违地再一次出现在那人的回忆中,来彰显最后的存在感吧。 只是不知道如果所有戍边的修士都死在了战场之上,还有多少人能记得他们呢?不说事迹,不说长相,哪怕只是一个名字也好啊。 谁还会记得呢? 此时,再回望这惨烈的防线,像吕孝廉这样的修士到处都是,他们或已成了海族的口粮,或仍旧苦苦支撑…… 所剩的修士不过仅有三百余位。每一个呼吸,都会有人在死。上一个是吕孝廉,下一个又会是谁呢? 谁都有可能,都知道。 援军遥遥无期,敌人无休无止,面对千倍万倍甚至十万倍与己的敌人,能坚持至今,就已经是一个不可磨灭的奇迹了。 谈话间,又有三个修士失去了生命……而死在他们手中的海族,总计七千六百三十一只。 第155章 不负本愿不负卿 余清风还在跑。跑得气喘吁吁,跑的大汗淋漓。作为这座城内所剩无几的活物,他能活到现在实属不易。 他不是韩虎臣的部下,不然也不会在开始屠城时才惊觉。他连衣服都没有好好穿,披着那件由天师府监制的官服,赤着脚匆匆跑了出来。 虽然他名义上归属于东海太守,但明眼人都知道,东海太守不过就是个傀儡,他手下的官员被韩虎臣渗透得七七八八的。偌大的东海官场,能不听从韩虎臣调令的,也就这么寥寥几人。 余清风就是其中之一。也是唯一活着的那个。 余清风,靖安二十一年殿试十九,二甲进士出身,先入翰林院,研学两年,受学于书院大儒;再入国子监任教习一年,结识贵胄无数。三年满,更是如水月幻梦一般,受皇子青睐,意招入府中,任一幕僚参谋。 那时候的他,风光无限,说起江夏正直郎,何人不知他余清风?太安城内,与之交好的人无数,谁都想求他一幅丹青亲笔。那本算不得优秀的书法字画,满京城流传,千金难求。 那时候的他,沉溺温柔乡,无数的贵家千金对其秋波暗送。他差一点,就能成为一位在朝权臣的乘龙快婿。 那时候的他,宦途平坦,那位极人臣的黄门贵梦,对他来说也是历久可得。那文臣顶点的“两阁两殿”,他也仅有一步之遥。甚至于,他已经选好了自己死后的谥号——文定。 但这不过是南柯一梦,一枕黄粱。 余清风万万没有想到,他前途无量的仕途,会结束得那么突兀,那么荒唐。 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夜晚,他不过是承人之邀,应了一场酒会,喝了几杯花酒。半醉半醒之间,压说出了那句“我余清风,生当为权臣,死亦谥文定”。 全场哗然,无人应和。看着这个已酣然入睡的官场新人,所有人都没有多说什么。 三天之后,一场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朝会,一份平平无奇的奏折,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因为一个官员之子当街纵奴杀人的小事,他这个不过就是给他上过三天课的便宜夫子就受到了株连,被下放到了东海城,任一小小的判官决曹。 一夜之间,天差地别。 余清风这尾小鱼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命运会因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而彻底发生了改变。他那尚且单纯的脑袋也想不到,不过就是一句酒后壮语,让他被某个权臣盯上了。 原因无他,那“文定”二字全京城皆知,已被他视为囊中之物。如今一个连官职都没有的二甲进士要来跟他抢这一名头,岂不是可笑至极?哑然失笑间,这位权臣也不忘给余清风这个愣头青送上一点小小的教训。 一场下放,已是仁慈。 只是对于余清风这个罪臣来说,却是噩梦的开始。 从京城到东海城,对他来说不是流放,胜似流放。已然习惯了京城繁华、被人众星捧月地吹捧奉承的余清风,怎么能轻易接受着宛如天上地狱的落差呢。 当他从流离于城门口的小贩那里得知了真相,并在城门隐晦处见到那个假惺惺地躲在马车之中来送行的罪魁祸首时,满怀愤慨,怒上心头的他做出了一件堪称惊世骇俗的事情。 自三代人皇稳定了九州内部后,四代人皇则致力于打破仙凡之别,阶级之差。雄才大略的他以大气魄开辟龙门,以科考之法,为过龙门者洗髓淬体,让他们获得修仙的资格,以此为天下人多一道成仙门路,随后散气运于天下,使得拥有修仙资质的新生儿大大增多。 四代更是依托九州内的三宗,独创了基于皇朝气运的独特法术,凡是为官为将者,都能凭借手中官印,施展些许术法。虽比不得那些动辄搬山填海的大修士,但依托一地气运与灵脉,也能起到不少的效用。 在初步确定了新的秩序后,人皇以举国之力,联合八王、六宗,对九州内近大小宗族门派进行了盘算与清剿,史称“唐皇革新”。在此之后,九州近六成的功法秘籍流落民间,散学天下,重新构建了的修仙势力与秩序。 可以说,若没有四代人皇重新建立、规划的修士实力,这九州也不会像如今这般昌盛,大概率会是那仙家自重、门阀林立的割据状态。那“仙士农工商”的阶层,也永无贯通流动之法。 很幸运,本是普通凡人的余清风在越过龙门的那一刻,就获得了修仙的资格。更幸运的是,他受学翰林院时,他的先生,那位书院出身的夫子,教会了他们三招基础却极为实用的法术。 余清风进士排名并不高,洗髓后的资质也一般,所以那些更高深的法术他学不会,也没兴趣学。但自小就对书院无比推崇的他,将夫子那三招练到了极致,几乎不输寻常筑基。 第一招,一步行千里,是为君子万里行。源于山水书院的秘传步法,诠释何为“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几乎每个书院弟子都习得。后在人皇的提议下散学天下。 第二招,浩气掌中凝,是为善养浩然气。太一门特有的养气功法,因一句“吾善养吾浩然之气”而诞生,可于体内凝聚出一丝浩然气,替代、融合灵气使用有奇效。同样在人皇的建议下散学九州。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余清风想得很美好,权臣和他一样不过是凡人,如今他就在眼前,不妨和他拼个鱼死网破,让他看看自己的血性,也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京官知道,他这样的穷书生不是好惹的。 事情如他预料的一样,血溅了不止五步。鲜血染红了马车的紫底绛色兽纹帷,将这块一见方就能买下一个年轻貌美丫鬟的绢布彻底毁了。余清风看着那高高飞起的手臂,连疼痛都没有感觉得出来,就晕死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时,自己正身处一辆颠簸的马车中,踏着达达的马蹄声向着南方驶去。 失去惯用手的他,和一个废人没什么两样。 他彻底绝望了,那一挥手就斩断一臂的马车夫,可能连筑基都没有,不过是个炼气巅峰而已,但杀一个余清风还是手到擒来的。权臣敢孤身送行,自然有这个底气,以他的地位与财力,那个马车夫显然不是。 余清风不敢细想,他只知道自己只差一点点,就命丧黄泉,魂归泰山了。他甚至不敢去想自己为什么活着,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马车上。 他甚至不敢去东海就任。 一心想要逃避的余清风,忘记了自己年轻时立下的誓言,忘记了“不以高官厚禄为荣,但以愧对百姓为耻”的壮志,他只想跑。跑到一个谁都不认识他的地方,过完他作为废人的一生。 然后,他来到了临淮城,隐姓埋名,靠着在青楼勾栏里抚琴、写帖为生。也就在那时候,他的命运又一次发生了改变——他爱上了一个青楼女子、勾栏舞姬。 说是舞娘其实也不合适。那个叫如花的姑娘也是一个可怜人,爹妈死得早,一直由叔嫂拉扯着长大,靠着替人浣纱、洗衣勉强糊个口,补贴一下家里。 如花一天天长大,样貌也是一天天出落起来,尤其是那个腰肢,绝对称得上是刮骨的弯刀。但外人哪里知道,那个腰肢的纤细,完全是因为吃不饱饿出来的。她的叔叔算不得什么好人,倒是嫂嫂一直在帮扶她,也不至于饿死。 叔嫂家算不得富裕,有一个视若命根子的儿子,年龄和如花差得有点多,做他的小娘都绰绰有余了。她的叔叔一直把如花当做童养媳养着,嫂嫂也默认了。 她心知肚明,但为了一个安稳点的生活,也就接受了。 她的叔叔算不得好人,盯着她腰肢的眼神越发炽热,就像一只贪婪的狼,觊觎着这块美嫩白肉。怯懦的嫂嫂和懵懂的堂弟或许意识到了,但又能做什么呢? 她心知肚明,但寄人篱下,无可奈何。 直到一场花酒,一个醉起歹意的人闯入了她的闺房。她用自己的木簪,捅进了他的耳中,保住了自己的清白。 她杀了自己的叔叔。 那个大雪天,她被嫂嫂赶出了家门。她忘不了那个站在门槛后面的妇女,用世上最恶毒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自己的,一言不发。 无家可归、举目无亲的她,披着一件破布袍子,流落街头。倒霉颠沛了大半辈子的可怜姑娘,终于迎来了转机——她被合欢宗门下的一家青楼捡回去了。 从那时候起,如花姑娘终于有了平稳的生活,可以靠着跳舞谋生,有合欢宗的庇护,也不用像其他青楼女子那般示人颜色,倒也算得上安逸。 一个才上黄门又落凡尘的男子,一个半生孤寡半生安逸的女子,在一个风月场,因为调琴的小小相逢,结上了姻缘。 和话本里的故事简直一模一样。不妨说,这两人的经历与相逢放在话本里都属于相当精彩的那一类。 青楼的老板是个明事理的人,出身合欢的她不反对门下的姑娘们寻求真爱,但曾经遭受过抛弃之苦的她知道,要让姑娘未来过得没那么苦,必须要让男人们付出一点苦头。所以,她开出了一个堪称天价的“赎金”。 余清风光靠着抚琴写帖,恐怕三十年也赎不了如花,骨子里的清高也拉不下脸面去当那令人诟病的龟公。那他只剩下一条路了。 赴东海城为官。 他本不愿意再去宦海沉浮,那失去的那只手臂就是一个教训。他这么一个没有根脚没有背景的小吏要怎样才能在这茫茫大海中熬出头呢? 但为了如花,他没有其他路能走。 一个春暖花开,春闱再开的好日子,他留下封书信,走马上任,除了那个老板娘外,知道他要走的人不多。等他攒够了钱,就风光地娶回她。到那时候,就不再去想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官场,带着如花回江夏老家,好好过完下半辈子。 可惜瞒不过女人心。 天还没有亮的时候,朝露尚重,湿气凝厚。如花已经来到城门口,抱着一只老旧的古琴,用一支他教的艳曲,为其送行。临近了,她不敢去看他,他也不敢回头。 只是在城墙上扔下一张纸条,飘摇地落到马前。 不知跑了多久的余清风,在路过一片废墟时,被那散落的瓦砖碎墙给绊倒了,只留单手的他跑起来本就算不得稳当,如今又力竭,倒下了,单靠一只手很难再站起来。 本就单薄的衣衫不仅沾染了灰尘,更是有诸多划痕,别说御寒了,连遮体都难以做到。一张略微泛黄的纸条,如一叶枯黄,飘摇地落到地上,被热风卷起,送到一步之遥的远方,与那无名野火只有一步之遥。 本是绝望的余清风在这一刻突然生出一股气力,连滚带爬地将抓住那已微微焦褐的字条,攥死在手里。 余清风抓住纸条的那一刻,已然失去了全部的精气神,像一摊烂肉一般瘫倒在地,暗自耸肩,嘤嘤哭泣。 “嘿!发什么呆呢!快躲起来!” 躲在废墟的夹层中的少年,同样作为为数不多的幸存者,看着只是哭泣的余清风,气不打一处来,又是焦急又是埋怨,从房梁的夹缝中探出脑袋,谨慎地四处张望,随后拽着他空悬的袖子,将他藏进了废墟之中。 本就狭小的空间躲一个孩子尚且足够,但再加上一个余清风,实属拥挤。本来可以平躺着的少年,现在只能蜷缩着窝在余清风的怀里。 “别出声!这里刚刚发生了爆炸,那些怪物暂时不会过来的。” “你和我在这里挤一挤,等天亮了我知道一条出城的地道,到时候我带着你一起出去。” “嘿!你别不说话呀!和我聊聊天,不然我害怕!” 少年脸上尚有清秀,依旧是个稚嫩过多孩子,但眼神中却又无比坚韧的精光。余清风看着他愣愣有些出神,不知不觉中止住了呜咽。 少年似乎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依托,压抑已久的恐惧似乎在这一刻都爆发了出来,拉着余清风悄悄地说着话,把方才遭受的委屈、苦楚一股脑全部倒了出来。 余清风只是听着,因恐慌而激荡的心逐渐平定了下来,不知不觉中,那仅存的一只左手搭在了少年的身上,安抚着他有些焦躁的心。 “……对了,你能联系到其他人吗?我刚刚逃命的时候好像遇到一个阿姨,她好像快要生孩子了!我们要去帮她!” “吼——” 话还没说完,一声震天的吼声自远方传来,急促的脚步越来越近,越发沉重。少年闭上了嘴巴,大气都不敢出,带着余清风向着更深处钻了进去,匿在一根横倒的房梁之后。 透过那逆光的豁口,那双大到有些诧异的脚反复在废墟前挪移,激起一阵烟尘。少年屏住了呼吸,有些慌张地往余清风怀里钻了钻。余清风下还没有从悲戚中回过神,但仍然下意识地抱紧了他。 那双脚不见了,沉重的脚步也轻了,愈行愈远。少年长叹一口气,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余清风时,原本双目蓄着泪水的少年,居然反客为主,挤出一个笑容,安慰道: “没事的,别担心。这群怪物已经来了不止一波了,到现在还没发现我呢!你也安心……” 话还没说完,鲜红的巨手贯穿了层层叠叠的废墟,尘埃漫天,火光又起。那曾经是人的怪物,此刻死死握着那稚嫩过多少年,犹如一个光荣的将军获得了最至高的战利品,站在废墟之上耀武扬威。 一直坚强的孩子依旧坚强,即使被牢牢抓在手中,即使骨骼被压得发出响声,即使有丝丝鲜血沁出七窍,他只是慌张,没有哀嚎。 余清风被余波击飞,像一张破布一样被冲到远方,又落魄地落到地上。他挣扎着抬起头,被尘埃遮掩的双目看见了那离怪物的血盆大口越来越近的少年。看见了一个至死仍旧不屈的灵魂。 那一刻,他回忆起了如花写给他的字条。 君自九天鹏,卿为扶摇风。君如不弃,携琴待归。 怪物叫嚣着,像把弄玩具一般玩弄着少年破败的身躯。它根本就不屑去在意那个瘫倒在地的人,在它眼中,毫无生气的他远不如眼前的少年来得有吸引力。 一个是活力四射的兔子,一个是半死不活的死狗。对于这头只残留了狩猎本能的野兽来说,哪个更有吸引力可想而知。 死狗依旧在瘫软,兔子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气息愈发微弱,在大手的挤压下逐渐失去了生的活力。 野兽玩腻了,该要吃饭了。它张开了血盆大口,准备享用着可口却不能饱腹的一顿零食。 咚——咚—— 所有的血,都在向着心脏奔涌。 余清风突然想起,在这句闺中叮嘱的反面,写着另一句话。 这个颓废的、在东海官场混了多年的男人,这样在危难关头只知道求生的男人,这个心中已然燃尽的男人,在最后一刻,想起了两样东西——一个是自己年少时的誓言,另一个是夫子教会他的最后一招。 留取丹心,照汗青! 第156章 拙愚有剑保太平 生灵是什么? 这是一个简单却又无比复杂的问题。不同的人面对这个问题,答案也是相当有趣。 如果是紫鸿,她会这样回答——一切自主地能运用天地之力,包含灵力、仙力的存在,都是生灵。 如果是桃源,她会这样回答——凡是存在因果造化、存在变数,能被“缘”相互勾连的存在,都是生灵。 如果是芥弥,她会这样回答——能自主创造财富、创造价值,并为除自己以外的存在附加价值与意义的,都是生灵。 如果是常思,她会这样回答——能被我斩杀的存在,都是生灵。 千人千答。 当秦萧第一次得知那神秘的自由无我的各个境界的名称时,年少无知的他向莫凡问了一个问题: “获得自由为什么要‘无我’?难道一定要把自己从生灵、万物、天地与时空中脱离出来,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吗?” 作为父亲,莫凡是不靠谱的,但作为这世界最熟悉自由无我的人,在略作思考后,他答道:“傻子!我是怎么解释‘生灵’一词的含义?” “有生者,存灵智。” “那不就好了!我问你,你要怎么从生灵的概念中脱离出来?难不成死一死?或者变成一个没有灵智的傻子?” “无我并不意味着从某个概念中脱离出来,生灵无我也不是意味着彻底不再是生灵。但你要我解释什么是无我,我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但我可以给你打个比方。你觉得你和蚂蚁是同一种生灵吗?” “当然不是!” “好!为什么不是呢?”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蚂蚁这么小,还黑黢黢的,又生了六只脚,怎么可能和人是同一种生灵呢?” “那你和蚂蚁是生灵吗?” “这不是废话吗?!” “你看,当你强调同一种生灵时,无非两个结果:你是蚂蚁或者蚂蚁是人、个体的存在不同时,其实就是在强调‘有’的概念。你在用自己的‘有无’与其他的生灵的‘有无’进行比较,无论怎么比较,‘有无’依旧存在,你还是你,蚂蚁还是蚂蚁。因为存在差异,所以存在个体,这就是‘有我’。” “反之,在生灵这个宽泛的概念下,你在寻找人和蚂蚁的共同点。共同点越多,你和蚂蚁的差异就越少,属于‘我’的部分就越少,从‘有’开始变少,少到极致,便是‘无’而一个能让你和蚂蚁彻底沦为一谈的概念,就是‘生灵’。” “要想贯彻生灵无我,首先就要反其道而行,先去树立‘有我’的概念。你应该先寻找自己和生灵之间的差别,了解每一种生灵的习性、外貌、特征,了解人与之相比的优劣。” “再然后,你就要找到一个定义,一个能囊括你和其他生灵所有不同的定义,使你和其余生灵没有任何区别。当你能做到这一点时,就意味着你找了修炼生灵无我的道路。” “……” “没懂是不是?” “是……” “那当然了!我也没想你小子彻底弄明白。你要是全弄明白了,我那么多年的苦修与感悟算什么了?简直喂了狗了!你就好好自己想吧!我饿了,吃饭去吧。作为今天教学的一部分,饭碗你洗。” “哼,说得有哪次是你洗的一样!” “不服啊?打赢我,你就可以不洗碗了。” “滚啊!” …… 分神想到了那次对话,莫秦萧不由得露出一个略带缅怀的微笑。他没注意到的是,在他将要翻越的一个不算高的围墙上,一枝伸出墙头的杉木枝,如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拦在了路上。 杉树,一种在九州百姓家中非常常见的树木,不说家家户户有杉木,却也相差不多。但会在家里种上一整棵杉树的,却只有一个作用——做棺材。 因此,被杉树绊倒在九州俚语中算不得吉利,约莫等于被棺材绊倒了,那就相当于人要提前进棺材了。 莫秦萧很幸运,他不用进棺材。 一个筑基初期的修士,一个掌握了侠客行的青年,一个能在无我状态下与人对敌完全无伤的人,一个有人在身后跟随保护的人,此刻,居然被一根树枝绊倒了。就算此时他身负重伤,依旧令人匪夷所思。 而更令人匪夷所思的,他居然因为一枝杉木枝,再一次受伤了。 一心赶路的秦萧没有留心观察四周,自然没能发现那藏在墙后,略显霸气的石龙装饰。失去平衡的他没有做任何抵挡,呆呆地看着龙角与自己越来越近,然后就这么刺穿了自己的双眼。 荒谬,甚至于可笑。他就这么失去了视力,失去了视觉。在身后有人跟随保护的情况下,会因为这样滑稽的方式,失去了双眼。 莫秦萧缓缓从雄浑的石龙上爬起来,感受着那空剩两个血色窟窿的眼眶,“看着”那鲜血夹杂着碎石流遍了脸颊,茫然若失,若无其事。 这样啊……我瞎了? 一切就像上天注定的一般,似乎当秦萧决定要踏上这条道路时,他就注定要饱受折磨。 可这折磨不仅仅对他,对他周边的人同样如此。 “秦萧!” 小白的泪又一次奔涌,她挣脱出常思的怀抱,顾不得矮墙的阻隔,翻过了红砖,像一只蝴蝶,落到了秦萧身边。看见了那死死“盯着”雕塑上的血迹,若有所思的人。 她不敢发出哀嚎,不敢发出悲鸣,即使她明知道眼前之人早就听不见了。她只是捂着嘴巴,瘫倒在地上。双腿失去了支撑的气力,让她坚持靠近的,是越发清晰的爱慕与痛心。 小白就这么手脚并用,起身来到了秦萧身边。她紧紧攥着秦萧仍旧干净整洁的外衣,嗫嚅着、低吟着,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无助地恳求着。 “秦萧……咱们不要去了好不好?咱们回家吧……” 莫秦萧似乎听到了。 他轻轻地蹲了下来,双手摸索着,想要找到小白。在一片漆黑中,一双柔顺如绸、滑如皂脂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引导着,捧住了她的脸。 她的脸好小啊。感觉两只手就能完全覆盖了…… 秦萧“看着”小白,布满血丝的嘴唇张合,露出早已被鲜血染红的牙齿,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带来了一个熟悉的表情。 微笑。 他挤出一个很勉强,却让小白无比熟悉的微笑。殷红的牙齿与嘴唇连成一片,丝丝血迹还在顺着嘴角流淌。仅仅只是扯开嘴唇,就能给他带来了巨大的痛苦。可他依旧笑得那么温暖、笑得那么平常。 小白看着这寻常的微笑,心碎了。 空洞的眼眶有鲜血在缓缓涌出,很是凄惨。小白看着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用白色的裙袖去擦拭脸上的血迹,直到半扇白袖尽数被鲜血染红,直到秦萧又一次轻轻地摇了摇头,她才颤抖着放下早已麻木酸楚的双手。 莫秦萧松开了捧住脸颊的双手,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说一句话。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他的喉舌早已在先前无尽的伤痛中被损伤殆尽。如今他能做的,只是发出如同婴儿般的舌语。 幸好,小白和他之间,已不需要语言。 那双比秦萧小了一圈有余的秀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留下一圈红色的印记。这一次,她是牢牢钳住的。在秦萧略显诧异的神情中,小白抹掉了止不住的泪,又是出乎意料地给了自己两个耳光,随后无比强硬地背起了莫秦萧。 她比秦萧要矮上些许,大约有一个头的差距,纤细的身躯算不得强壮,更别谈那多一分嫌胖少一分显瘦的背膀如何背负得了重物。可她仍然坚强且坚定地背起了莫秦萧。 秦萧会意,遥遥指了一个方向。一只青白红三色相间的蝴蝶扑闪着翅膀,飞向了昏暗的天。 东方有一抹鱼肚白,在逐渐蔓延。抢占了乌云与黑夜的地盘,向着东海城的上空逼近。 时不过丑末寅初,天尚不见日出。能出现这样灿烂的晨曦曙光,原因也只有东海之上前来支援的修士知晓了。 以唐蜂子为首的修士面面相觑,看着脚下已然成为陆土的原大海,以及连尸体都没有留下的数十万海族,眼神狂热的同时,却也包含了一丝埋怨。 但当他们的视野看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看向赵平凡时,那最后的埋怨也化作敬佩与心疼。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方才他那孤注一掷的举动,唐蜂子心中突然想到了在瑾王府的档案中,对于赵平凡的评价: 守成稳重,刚正古直。 短短八字,对比其他人物动辄成百上千的评价,显得是那样的突兀。但这八个字中蕴含的过往与意义,唐蜂子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 作为掌剑山的弟子,赵平凡人如其名,和他的名字一样平凡,无论是长相、天赋、背景亦或者其他。当年若不是靠着坚定的意志,在入宗的剑柱上刻下了一道痕迹,也不会有后来的一切。 赵平凡很平凡,平凡到近乎自卑。他的天赋不好,学剑的资质也很差,若不是靠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头,强撑着一口气,在分门测试时把自己的对手活活累趴了,他也不会获得外门的资格。 一切的转折,在之后他遇到的那两个人——拙剑仙和幻剑仙子。 两人欣赏赵平凡这股子不服输的韧性,给了他一次抉择的机会。能获得两大剑仙的青睐,这个普通的外门弟子当时受到了极大的关注,所有人都觉得他会选择拙剑仙,成就又一个拙剑大能。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选择了幻剑仙子,入了诛仙山。自那以后,直到他成就分神,历时千年,山下再没有人见过他。掌剑山的弟子换了一批又一批,新来的人已经很少知道当年那个引起轰动的平凡人了。 直到他入分神的那一天,他的一个决定,让赵平凡这个又一次传遍了整个掌剑山——他决定退出了宗门,重归故里。 有很多人来劝他,包括师兄花满楼,甚至拙剑仙,但都没有人说服他。很多人笑话他傻,放着绝世剑法不要,跑回故乡有什么好的。面对这样的质疑,他也只是笑笑,不多争辩。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除了幻剑仙子。作为师傅,她本不应该答应这个未来必然有着远大光明的弟子,但她还是让他走了。让他回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故乡。 临行前,来送行的人并不多。他生性木讷,不善言辞,与同门的关系算不得差,却也没有多好。走的时候,幻剑仙子就在山上远远看着,直到他消失在荆州,才略显遗憾地长叹一声。 赵平凡回到临淮,第一件事就是加入了当时在临淮尚属一流的新生宗门神霆阁。以他出身以及实力,自然被视为座上宾,顺利地拿到了一个客卿的名头。之后他就从一个客卿做起,为神霆阁鞍前马后,毫无怨言。 也就是他这般踏实稳重的性子,上任阁主西去之时,才会临终嘱托赵平凡,让其担任太上长老一职,与后生沈天相互扶持,共同执掌神霆。 赵平凡答应了。也就在这个时候,在他和沈天的共同努力下,神霆阁在短短百年内脱颖而出,成了临淮城一霸,统率着郡内众多宗门。 直到那时,世人才知道赵平凡千年所为究竟求何。 一切所求不过四字——秩序与公平。 世人怎么知道的?他自己说的。而这四字之后的故事,就鲜为人知了。 而现在,这个为了秩序与公平奔波了大半辈子,为了维护临淮郡内的和平而一直亲力亲为的平凡老人,为了援救与他毫不相干的东海城,为了援救那不知还能存活几何的东海居民,为了拯救东南沿海的百姓,为了延缓海族进攻的脚步,施展了平生最强、也是最后的一剑。 他师傅给予他的一剑。 此举虽是暂时缓解了海族带来的压力,却也给他们带来了一个更加可怕的隐患。古朴的剑形封印,随着方才那一招,灵气黯淡了不少。象征着嗔仙的火焰节节攀升,很快就吞噬了整把巨剑,让其在炽热的火焰中逐渐溶解、崩毁。 当巨剑消失的那一刻,就是嗔仙出世的时候。 东海的修士们不感激赵平凡。 可如果不挥出那一剑,不仅东海修士会全军覆没,就连东南沿海的百姓也将深陷水火。到那时又将是一幅怎样的地狱场景? 赵平凡不敢想象。 他明白,一旦挥出了那一剑,那他就是放出嗔仙的罪人,将要背上千古的骂名。反之如果什么都不做,而是和唐蜂子他们一样抵御海族,即使战死东海,他也是九州的英雄。 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可这个世界上,总有比傻子更傻的人。 看着赤红、暴虐的火焰晕染了东方的天空,脸上呈现出病态般潮红的赵平凡依旧板着一张毫不波澜的脸。他扭头看向了忧心忡忡盯着远方的唐蜂子,运转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传音道: “唐道友支援之时,可有瑾王所赐的法宝?” “抱歉,赵道友,无可奉告。” “那便是有了。”赵平凡眼神中透出最后一丝光亮,欣慰地点了点头。唐蜂子刚想反驳,不曾想赵平凡突然来到他的身边,将那从不离身的古朴长剑,郑重地塞到了他的手中。 “道友你这是……” “唐道友,此剑乃师门所赠,于我意义非常。劳烦您在东海事了之后,帮我送回掌剑山。”说着,赵平凡又掏出一本手绘的秘籍以及一枚玉符,一同交给了他。 “玉符之中那是我毕生所学之感悟,这本《天光紫剑诀》则是我毕生修剑所得。前者还请劳烦转交给神霆,后者则作为报酬,请唐道友收下吧。” 约莫是猜到了赵平凡想要做什么的唐蜂子,张了张嘴,并没有发出一个音节。他的目光越过了赵平凡,看着海内一个庞大的、疾驰而过的身影,无奈道:“赵道友,这样的局面,你也要去吗?” 赵平凡自然知晓他所说何事,只是点了点头:“虽然事从权急,可我擅自动了嗔仙的封印,已是罪人。在其他支援到来前,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也让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做点挽救吧。” “唐道友,剩下的事,就拜托了!海族退却三千里,只要你们能坚持到仙人来支援,一切就还有所转机!” 唐蜂子还想再说些什么挽留,可赵平凡已经化作一道疾驰的雷光,奔向那逐渐崩解的巨剑封印。 东海之上,赵平凡那平凡的嗓音伴随着海潮奔涌的响声,越发低沉,最终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 “罪人赵平凡!以己兵解!再固封印!” “愿我九州太平!愿我东海无忧!” 第157章 由基论射,黎甲出世 唐蜂子所指的那个巨大身影,还是慢了赵平凡一步。当赵平凡那渺小的身躯融入剑中时,他才渐渐靠近。 与巨剑相比,所化的蓝紫色雷光显得那样微不足道,即使每一道都有五丈宽,缠绕在剑身之上,犹如擎天柱与藤蔓之别,还是逊色不少。 雷光明白,与那势不可挡的野火相比,自己不过是杯水车薪,它也没想着彻底压制火焰,能拖一时是一时。 本一直落入下风的巨剑,在这一刻稍稍得到了喘息。虽说仍旧阻止不了崩解的进行,但至少阻碍了嗔仙破除封印的节奏。 只是九州方面有对策,不代表东海与嗔、贪两方没有。那疾驰而来,搅动一方海水波涛又起的黑影,便是东海海妖留下的一道保险。 黑影用着与他身材毫不匹配的速度,狠狠撞向了屹立海中的巨剑。剑身颤动,抖落石块尘土无数。 连续多次的撞击,每一次都落到了所剩无几的东海修士的心坎里。可面对重整旗鼓的海妖大军,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一次又一次地发动着进攻,然后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去抵御海妖。 所幸有了赵平凡创造的三千里缓冲的陆土,海妖大军无法再像先前一般势头如此之猛烈,它们进攻的脚步不得不慢了下来。况且海妖号称百万大军,但有能力登陆作战的不足一半,修士们的压力确实小了不少。 这也确实要感激赵平凡。那隐约的怨气,早就随着他的身死道消荡然无存,更别提此时他为众人创造拖延的时间。 称不上感激,但心中多少有些感慨。 看着又一次向着封印发动进攻的巨兽,或许是方才赵平凡舍生取义的行为鼓舞了他,唐蜂子咬牙一狠心,手中出现一个泛着淡淡光芒的法器,越过了修士组成的防线,一边向着深海飞去,一边朗声呵道: “瑾王情报,九天青云峰已在驰援路上。山水书院画乐二府已前往支援东海阵线外沿海地区!圣堂执法自四方而来,协我九州抵御东海!诸位同僚,暂且守住阵线,支援必会到来!” “凡我瑾王所属!原地部署神火台!务必抵御海妖,勿扰东海安宁!” 唐蜂子消失在了漆黑的大海中,但他的声音却传入了每一个修士的耳中。此刻,他们只听得见两个字眼,最是振奋人心。 支援!神火台! 希望的火焰在他们心中燃起,让修士们意识到自己的努力不是无用功,那他们就能再起坚持的意志。虽然唐蜂子说的支援时间可能在扯谎,但他既然搬出了瑾王的名头,那就必然会有支援!来自圣堂、书院以及九天宫的支援。 八王的名头,在所管辖的土地上,往往比圣旨还要管用。 众修士眼中闪过了信心重燃的光,只因他们听到了“青云峰”三个字。他们已然知晓,只要那位尊者到来,一切都能顺利解决!一切都还有希望!到时候不管是碣石尊,亦或者嗔仙,在那位到来后,必会迎刃而解。 这就是九天宫,是东苍仙人带给他们的底气与信心。世人皆知,在仙人之中东苍仙人也是绝对的佼佼者。数千年前东苍仙人一力灭杀三魔的无上战绩,至今仍是许多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而另一个底气,则是此刻那八台自地面拔地而起的巨大“堡垒”:长六丈、宽三丈,高四丈,分两部,下为支柱,上为炮台,重逾百万。侧有火兽祸斗纹,狰狞呲牙;上盘四爪赤龙雕,威风凛凛。六足支撑,四方可旋,主炮长七丈,宽九寸,辅有八百短铳护周身。远可狙,近可轰。 神火台,一种以灵力与灵石驱动的移动战争堡垒,脱胎于一种灵力控制的定装巨炮,曾经在对魔战争中发挥了巨大作用。由于徐州势弱,某代徐王为解决边防问题,以大代价搞到了它的原型,并几乎举全州之力,才改造成了如今的模样。 它最初的用途本是部署在徐扬青三州边境,防范西北南三方的入侵。后九州太平,上代徐王就将神火台部署于瑾瑜城四周,以保王都。如今为解决东海之威,瑾王不顾劝阻,将守护王城的二十座神火台,调用了八台前来支援。 神火台名义上是炮台,但它的威力可远非炮能媲美的。六煞之乱时,徐州能成为少数未全境沦陷的州外,一要仰仗九天宫之威慑,二就是这神火台的功劳了。 当初由朱厌、颙组建的妖兽联军,在一合体一渡劫大妖的率领下,战无不胜,在攻克了徐州三郡后,大军压境,威逼琅琊、瑾瑜二城。也正是在那一战,神火台给九州人和妖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二十座神火台齐发,三轮齐射,歼灭敌军十三万,火线热射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元婴之下不堪一击,返虚之下避其锋芒。而瑾瑜城的损失,不过区区七千万灵石,六台座神火台以及三十位深入敌军引导射击的金丹死士。 此战后,世人皆知神火台之威,更有好事者扬言,有神火台驻守的瑾瑜城,其安全程度丝毫不比京城差。 八座神火台以呈菱状列阵,将漆黑的炮口对准了千里之外的海妖大军。这些训练有素的修士来说也是第一次在海战中使用神火台。在海水的阻隔下,无论是威力还是射程都会有所下降,因而这武器的威慑作用要远大于实际作用。 会削弱到何种地步,他们心知肚明。但其余的修士不知,他们只知道此刻他们身后的是堪称徐州最强的武器,远处是即将到来的最强的援军,一切都有了盼头。先前那消极的气氛,也在不知不觉中衰退,斗志重新点燃了起来。 指挥神火台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修士,元婴修为,以一身目力神通而闻名,正因为如此,他才有资格担任指挥。感受到回升的气势,老人决定再火上浇油一番。 “全军听令!一千灵石总量第一次填充!自由射击!目标:海族!无限制!” “是!” 目所能及之处,皆是海族,这倒省去了校对索敌的过程。他高举令旗,遥指远方,天空出现三道赤色长光,那是开火的信号。 下一刻,八道炽热的红线横贯了大海。它算不上粗,与漆黑的大海相比,就像黑色的幕布上多了几根赤色的发丝。 就是这八根发丝,穿透了层层海水,贯穿了海妖的身躯。当温度高到一定的程度,无论遇到怎样的阻碍,都只有消融这一个归途。 一轮射击,死伤无数。白色的烟雾蔓延千里,或是炽热与寒冷激起的烟雾,或是海水沸腾的水汽。无论怎么,他们成功呵退了海族。 虾兵蟹将终究只能依靠数量优势,要真正扭转战局,修士与妖兽才是关键。显然,在双方战力极其悬殊的前提下,修为的战斗才是主流。 接下来,该是修士之间的战斗了。 漫天的灵光再次闪烁于天际,火光、爆风席卷着海潮,向着岸边一次又一次地冲刷。 一双濒临的浑浊的眼,睁开了一条不易察觉的细缝。眼中映衬着闪烁的夜空,萎靡的白发感受着奔腾的热浪,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阳光透不进的昏暗宫殿内,隐隐有火光映衬。 黑烟袅袅,热浪翻涌。 君臣二人,一人高坐尊椅,一人赐凳下坐,隔着一道犹如天堑的地台,沉默地喝着酒。直到樽中酒尽,那刚从惨烈王位之争中获胜,继承了楚王这个封号的男人不顾宫殿内摇曳的火舌,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养由基,你是射法大能,你怎么看射之一道?” 被唤作养由基的男人放下了手中的铜制四虎方形樽,略微沉思了一会儿,轻轻敲击着这张由一整块金丝楠木雕刻成的矮桌,缓缓开口道: “自挥祖造弓以来,只作兵武,以补短兵近战之缺,而无道统。世人只知弓之射远,弓之厉害,弓之便利,而不知射为何、驭弓为何。直至三圣前,唯一人稍补弓之道义。” “大羿?” “正是。适时人皇未定,百族混战,妖兽仰其异禀,人族难挡。又请金乌相助,蒸煮人族。据传十日祸天,人族有灾。金乌高悬,灼热难忍。又是扶桑亲血,实力非凡。人族修士力有所怠,难以近身。此后千年,人族居洞,日出而休,日落而行,苦不堪言。” “唯有大羿,不忍同族受苦,自知短兵不可近,便铸弓,配九箭,唤之落九乌,一箭一杀,还人族一个独日太平。事后,大羿以己死,换九乌坠地。后世皆知,弓者当效大羿,以远见长,为护而起弓,虽死而不悔。” “直到三圣开道,儒道下辟,射之一道方兴。天下用弓者如醍醐灌顶,暗室明烛,遵循九养之法,踏足射之大道。” “照你说来,这弓道能有如今的辉煌,还要感谢儒圣他老人家喽?不过孤怎么觉得,你们和书院那些拉弓的,不怎么对付呢?” 无论是儒家的人,还是天下射者,都会觉得楚王这个问题非常尖锐,也非常无礼。原因无他,这涉及到了一个天下尽知,却不能明说的一个问题——道统。 不同于先天五十道,后天诞生的大道由于依托人力,审视于天,而人是鸿蒙间最具有变数的存在,这后天的大道也因此产生了变数。落到实处,就是大道内亦有参差之别,大道之解亦是如此。 得益于弓道开辟,以及后天大道存在的变数,天下弓道分三脉,演化出了九州如今三大射者流派: 一尊挥王,以弓为武,练武艺之极致。射以补短,射只为战,多是些武痴兵卒,喜好挑战短兵,不修心,只修武。以逢蒙为当世魁首。 一尊大羿,以弓利他,助世人之无忧;射以安邦,射以卫国,多将领游侠,以射法破敌,保家卫国、或以射法助人,结人友善。养由基便是其中之一。 一尊儒圣,以弓养性,修内在之高德。射以修心,射以养德,不重武力,不重助人,只为修身养性。如今的儒家君子六艺,便是这一脉的主心骨。 这其中,挥王派认为己方是弓之原始,应是正统。而儒圣派则认为是他们开辟了射道,他们才是正统。大羿派则保持了中立。 所幸虽然争执激烈,但未动摇射之一道的根基,反而因为三派相执,各持一词,不断完善着射之一道的内涵,天下射者一直呈现出一个蒸蒸日上的状态。三派之间,各有一位陆仙级别的得道者坐镇。 这种内部相争,润泽道义的情况,在剑道中最是明显。如今的剑道,已有剑仙出世,横压一界。 养由基并没有因为这个问题而产生些许愠气,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抹去了额头的汗水,解释道:“仅仅只是对道义的理解有所不同罢了。我们这些做将领的,真正被他们诟病的原因,其实是因为我们射箭过于功利了。” “功利?他们射箭或修身,或强武难道就不功利了吗?怎么还好意思说你们功利?” “王上不是射者,自然不明白。修身、强武再怎么练都是没有极限的,蓬蒙之箭何其强盛,箭贯日月,飞矢杀陆仙,却依旧不及大羿。大羿之强,九射已是极限,若有十箭甚至百箭之威,九州疆土安和今比?试问射者之极何在?” “儒圣之德何其端正,品行当为天下楷模,仍每日习射,以养内心。试问射者之德何在?” “与他们那遥遥无期的努力相比,我们这为了某些目的而去射箭的人,不是显得功利很多吗?” 轰隆—— 肆意的火舌侵吞了殿内龙柱,致使其倾倒在地,横栏在君臣二人之间。楚王和养由基都没有什么反应,一个低头沉默,一个脸上带笑。 一身着小厮衣装的白猿匆匆入殿,不顾礼节拱手道:“王上、先生,叛军已至宫门,扬言不见王上头颅,不撤军。” “养由基……” “臣在。” “你说你是为了某些目的而去射箭,结果射出一个元婴境来,也是罕见。你那个目的是什么?” “王上可记得昔年荆梁一战,大王子孤身犯险,领七千骑兵援救孤城一事?” “记得。这样啊……” 楚王洒脱地笑了,笑声越发嘹亮,最终在这仅有两人一妖的空荡宫殿,荡起阵阵回音。笑够了,他指了指养由基身边的白猿道:“你是铁了心留下了,这只小猴子怎么办?如果我没记错,你是当年那个躲了我三箭,被养由基救下来的那个小妖精吧?” 白猿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脸严肃道:“是。先生在哪,我在哪。” 养由基依旧只是笑笑,温柔地抚顺他的毛发,可眼神中满是不舍。楚王与他君臣多年,哪里不知他在想什么,招了招手,示意白猿向前来。 白猿在不解中,向前几步,楚王手持八王玺,下达了他平生最后一道旨令:“猿族无名,辅佐将军养由基多年,劳苦功高,特赐一姓。从现在开始,你就姓姬。” 白猿还有些呆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身后他服侍多年,从未怀疑过的主人兼导师突然发力,将他打晕了过去。随后,一本倾注了养由基半生心血的射法秘籍便被塞进他的里衣之中。 整衣、顺毛、拉弓、射箭,穿过宫殿屋顶的漏洞之中,白猿被养由基射向了远方。 楚王看着这师徒相别的一幕,默默地摘下了曾经的冠冕,脱下一身滚龙袍,平生第一次,觉得这件穿了不过一年多的衣服,太重了。亲手将它叠得整整齐齐,又端正地放在了龙椅之上。楚王大步流星地走向宫门外。 养由基至死,仍遵循君臣之礼,卸甲弃兵,落一步而行。 出宫门,起箭雨。君臣相笑,慷慨而死。 《仲平纪事·九州篇·荆楚列传》载:楚厉王芈姓熊氏威,杀兄弑父,夺位自立。朝廷不允,州内不应,比邻三州,义军频起,发难武陵。以厉王之表甥最为势猛,沿途未败,直逼王城。 适月,义军破城逼宫。厉王自焚殿宇,欲毁王玺。嬴姓养氏由基,尽显忠君之态,殿内详谈,辨射道之别,以明后世习射者。后人尊之,谓此事曰“由基辨射”。 厉王释,脱衣解冠,自受流矢,长啸,薨。养由基未死于箭矢,自吞配箭而亡。 楚悯王姬姓熊氏启,举荐为王,继治荆州。 平仲公批:芈威弑亲彰雄心,由基吞矢表忠君。 …… 不知何时,雷光开始黯淡,剑身开始轻颤。或许只差最后一击,这镇压邪仙的封印就会轰然倒塌。可就在这时,敌人突然停止了攻击,一座大小丝毫不逊色金鳌岛的“岛屿”也缓缓从海内升起。只见: 鳄首龟背,赤目蜥尾,四肢如桨,利爪握浪,皮且外露,貌若石岩。背宽数万里,负群山峻岭,山高千丈,壮丽瑰奇。 陆仙大妖、玉灵甲帝、御屿玄鼋——黎甲,现身! 第158章 白猿啸嗥,巨鼋振甲 战局发展至今,除去尚未解封的嗔仙外,东海一方已经出现了一位仙人级别的碣石尊,一位陆仙级别的黎甲,几尊实力稍逊的海妖还在隐匿,以及以拥剑蟹尊为首的三位返虚大妖,更别提此刻还在东海城中为非作歹的贪、嗔两教骨干。 反观九州方,又如何呢? 陆仙姬白猿生死不明,合体巅峰的定山关畏战先逃。仅存的返虚真君万常宝战死,有苏月魁重伤,分神的赵平凡兵解来拖延时间。明面上最强的只剩下分神五层的唐蜂子,即使是对付三位返虚大妖都如螳臂当车,更别谈其他。 虽然赵平凡借剑抹去了约二十万的大军,可对于主场作战的东海海妖来说,二十万虽然肉疼,但不至于伤筋动骨。距离那一剑过去已经快有半刻钟了,肉眼也能看出来了那被限制在三千里外的大军数量明显增多了。 区区几十万的数量,对于广袤无垠的四海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除此以外呢? 真正作为中流砥柱的金丹、筑基甚至炼气修士的数量,双方的差距天壤之别。 不说那隐匿在大军中的海妖,光是先前被赵平凡抹去的二十万中,炼气期海妖的数量,就已经远超东海一方了。 虽然唐蜂子和赵平凡带来支援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使得他们元婴与分神层次的战力暂时压制了对方,但真正的高端战力,还远远不足。 唐蜂子根本就不敢想,如果没有赵平凡那“罪孽深重”的一剑,如今的战局到底会如何发展。 这里还要感谢那神秘的金甲人,若非他牵制住了碣石尊,将他带离了战场,恐怕别说东海城了,恐怕整个徐州甚至于东南沿海,都等不到第一波援军的到来。 一想到这儿,唐蜂子不由得苦笑几声。徐州势弱,众所周知。若非境内有九天宫这个庞然大物,瑾王的处境不会比现在好多少。他能想象,就算度过了今日这场劫难,徐州恐怕也不是过去的徐州了。 要知道,过去八王作为九州八极,多少会有些仙级底蕴,但到了现在即使是最强盛的陈、燕二王,手中仙人的那点恩施也所剩不多了,更别提其他几位。要是没有九天宫,没有那位金甲神秘人,任由碣石尊动手,今夜之后还会有徐州瑾王吗? 到时候谁最开心,根本不言而喻。 大乾朝廷? 哼!他们巴不得碣石尊把徐州搅得一团乱,再假惺惺地来个名为赈灾实为夺权的戏码。那封连夜送来的圣旨摆明了就要瑾王将多年的底蕴吐出来,可殿下却不得不从。他们既要抵御东海,又不肯给支援,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之后的事,唐蜂子闭着眼都能想到,无非就是发难、威逼、夺权、削藩,考虑到八王祖制乃是人皇定下来的,杨詹睿没有那个胆子去违背,所以瑾王的名头估计能保下来,就是不知道在徐州的布置还能剩下多少。 就眼下这局面,之后能保住瑾瑜城以及东海海军就已经是万幸了。就是不知道在此之后,瑾王殿下要怎么办哦…… 唐蜂子侍奉徐王一脉快两百年了,经历了三代轮替,说是没有感情是不可能。更别谈如今的瑾王阁下是他从一个小女婴开始看着长大的。若非上代殿下的子嗣都死在了六煞之乱的余孽下,也轮不到这个小姑娘挑起大梁。 如今瑾王身边的那套班底,还是他的祖辈、父辈留给她的,像唐蜂子那样对她绝对忠心的人不是没有,但还是太少了。别说是抗衡北边儿的杨家,就是要对抗徐州牧刘玄那个老狐狸都够呛。 那头老狐狸,看着平日里随性至极,主张一个无为而治,甚至到了惰政、懒政的程度,但他暗地里做的那些布置可谓密如蛛网。上至郡城,下至乡村,只要这个老狐狸愿意,徐州发生的大小事宜就没有能逃过他的耳目的。 若非如此,当初幻音坊覆灭时,他的使者怎么能这么快就能赶来呢?别看当时他与瑾王同仇敌忾一起对付九天宫,但之后给他们下的绊子可一点也不少。 唐蜂子有理由怀疑,以刘玄的情报网,他肯定比瑾王更早发现了东海城的端倪。加之几大郡城的太守同气连枝,要想向瑾瑜城隐瞒什么事情,还是做得到的。 若非如此,嗔贪教徒潜入、韩虎臣叛乱、东海入侵三件那么大的事,必然需要很长时间的准备,瑾王那边怎么可能觉察不到?说来可笑,瑾王知晓两大邪教徒有所异动,消息来源还是九天宫。 “如果这次能活着回去,先前提出的重新构建暗网探子的计划,必须要提上议程了。不然我方实在是太被动了。” 思绪随着大海的翻腾,被拉回了现实。唐蜂子没想隐藏自己,他也明白在黎甲这个成名已久的陆仙大妖面前,他这个小小的分神简直不值一提。 不过那是针对陆仙而言。一个分神强者铁了心想要杀敌,还是能做到很多的。就比如,眼下那哀嚎不断的海族大军,不正是唐蜂子的手段嘛。 粘稠如糖浆的液体,一滴一滴地落入海中,像是下了一场稀疏的春雨。刚开始并不在意的海族,当粘稠的触感融入大海,随着无处不在的海水流入他们的口舌之时,依旧忍不住咂了咂嘴。糖是稀罕物,难免会有几个好奇重的品味一下这丝甜蜜。 然后他们就死了。死得无声无息,死得毫无痛苦。 在海妖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的时候,那些因甜蜜而死去的同胞,突然如吹起的糖人一般膨胀,像气球一般漂浮在海面之上。没有海风的的加持,这些甜甜的气球只能随着海波,慢悠悠地打着转,将甜味传播到更远的海域。 香甜的气息,浓郁到醉人。随着海水的摇晃,荡到了千里之外。漆黑汹涌的海水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下来,变得浓稠、甜蜜、毫无攻击性。 啵—— 一声突兀的爆破声,在广袤的大海上并不算得上显着,它甚至没能吸引秣马厉兵的海妖大军,只当是一个稍大的气泡,消失在了大海中。 啵——啵——啵、啵! 轻视的一瞬间,死亡就像点燃的爆竹一般,急促、迅速,无法阻止。 最先发现异端的,是一条浮于水面的鲅鱼妖。它是和自己的兄弟一起来打仗的,包括他们的族长在内都来了。数量不多,毕竟像它们这样低等的鱼,想要成妖,或诞生灵智是很困难的。 大战还未完全开始,二十万的先头部队就死得尸骨无存,这其中就包含了过去在自己眼中那堪称无敌的族长。剩下的鲅鱼一族不多了,如果没记错的话,它和兄弟应该是最接近成妖的了。换言之,该轮到它们去指挥了。 要说害怕,那必然是没有的。它连灵智都没能诞生出多少,主观意义上的害怕情绪又怎么会产生呢?不过自它列阵以来,确实有一股奇怪的感觉在心中萦绕。似乎在那遥远的人类城市中,有同类在呼唤着它。 但它没心思想那么多,它现在只想尽快随着大军向前冲锋,只要在战斗能伤害到一个人类,它们鲅鱼一族就能获得无上荣光,到那时,就不会为了一点食物和鳗鱼一族打得你死我活了。 说起鳗鱼一族,它又不得不想到自己的兄弟了。它的兄弟的一对鱼鳍就是在和鳗鱼一族争斗时被咬掉的。 就在它扭头看向自己身边已经沉默许久的兄弟时,却看见一个麦芽色的鲅鱼形的球在缓缓上升。那浓郁的味道让它有些沉醉,当它注意到球上那熟悉无比的伤口时,它那不灵光的脑袋瓜突然明白了——那是它的兄弟。 可惜,警告的话语还未说出口,它的兄弟就炸了。剧烈的爆炸夹杂着浓稠而滚烫的糖浆,肆意地流窜在海中各个角落,那些不慎被糖浆溅射到的海族,又化作一个又一个全新的武器,吞噬着周遭的同族。 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一阵如同爆竹般的声响过后,再度集结的海族又一次减少了近十万的数量。比不上赵平凡那一剑,死的多是些普普通通的海族。对于海族来说也无关痛痒,只要不到半刻钟,它们又能集结出一支这样的军队。 唯一给它们带来些麻烦的,应该只有那变得无比浓稠的糖浆海水,覆盖了有近两千见方,虽然在几位分神、返虚大妖的抑制下不再继续扩张,但由于与海水交融得过于紧密,无法立刻处理掉,只能费力绕一下路,重新部署了。 至于死在这片糖浆海之下的海族?反正都是些没诞生灵智的炮灰,死就死了,无所谓了。 深入大海的唐蜂子自然知道这一切。也不知是幸运还是被轻视了,唐蜂子居然毫无阻碍地来到了黎甲的上方,看着那不逊色于岛屿,甚至比之诸多城镇仍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庞大身躯,他的内心除了平静,却也生出了几分悔意。 “妈的!早知道就不逞强了!我不过一个分神,和大乘陆仙打架不是找死吗?” 嘴上这么说着,唐蜂子手中的活计却是一点也没停下来。手中隐藏在湛蓝色光芒下的法器,终于显露了真身——一杆杵,一杆区别于佛门降魔杵,雕刻着巨鲸纹路的蓝色短杵。 自这外貌朴素的短杵出现的那一刻,天空中便传来一阵空灵悠长的悲吼,如怨如泣。黎甲本对这个不过分神的蝼蚁不屑一顾,但当他听到这近千年不曾听到的熟悉声音时,凶厉的双眼中竟流出些许思念与缅怀。 “老东西,三千年了!你都死了三千年了,没想到我还能遇到你……真是孽缘啊……” 由陆仙大妖沧溟骨鲸的三节脊梁骨炼化而成的法器,名叫定漩杵。三千六百年前,沧溟骨鲸率大军入侵九州,被当时同为大乘陆仙的徐王客卿以命换命,爆体而亡,只留下一段脊梁骨,几经辗转,已成法器的它落入了徐州王府中。 而现在,这个拥有操纵大海奇妙功效的法器,被瑾王请出交予唐蜂子,以解东海之危。 在定漩杵的牵引下,以黎甲为中心的海水开始躁动起来,沸腾、旋转、沉浮。湛蓝的灵力凝聚出一只体型丝毫不差的披甲巨鲸,潜藏于海上漩涡之下,死死盯着那千年未曾见到的老友。不着一丝情感。 看着老朋友那熟悉的蓄势待发的姿态,黎甲不免有些唏嘘。当那熟悉的灵力巨鲸张大嘴巴向他冲锋,带来万丈巨浪之时,他视若无睹,抬头盯着唐蜂子,沧桑的声音震耳欲聋:“小子,把鲲璇的脊梁骨还给我,我给你留一条命。” “黎甲前辈退去三千里,不掺和此事,晚辈自然双手奉上!” “我不是在和你谈条件。” 算不上谈判,唐蜂子操纵着短杵,天际传来阵阵轰鸣,大海幻化,数百鲸群踏浪而来,包围了黎甲,自杀般向他发动攻击,借助着海潮的力量想要使他远离那摇摇欲坠的巨剑。 黎甲全当老友晚辈与自己嬉戏打闹,只是笑着承受,时不时有几只激进的骨鲸喷吐着激流,却不慎冲撞了锐利的甲壳,他也乐于主动挪动,防着它们受伤。一番进攻下来,黎甲看似被动,实则全程毫发无损。 黎甲尚是游刃有余,但唐蜂子已是力竭。这百头骨鲸看似战力孱弱,但那是对上了黎甲这个陆仙大妖。要知道这鲸群用来围剿前方那数十万海妖大军,不说全军覆没,就是灭个七七八八也是绰绰有余了。 可此刻不说伤到黎甲,就是想要拖住他都有些天方夜谭。唐蜂子此刻无比清楚地认识到那句“仙人之下万般平等,陆仙之下无不蝼蚁”是何意思了。 临行前,瑾王反复提醒他说定漩杵不能长久使用,不然会被暗藏其中的骨鲸冤魂所侵蚀,有被夺舍的风险。唐蜂子感到自脚尖起突生一阵阴寒,已然明白自己的极限到了。他只得不甘地停手,散去了骨鲸群。 “结束了?那该我了吧?”重新归于平静的海面,黎甲安静地漂浮着。他看向一脸颓唐的唐蜂子,又一次开口道:“小子,先前那句话还有效哦。” “哼!”面对那诱人的条件,唐蜂子只是冷笑,黎甲这话,已然踩到了他的雷区,不顾被反噬的风险,将一滴精血打入短杵。湛蓝神光爆出,一头遮蔽天宇千百里的巨鲸虚影浮现,短杵延伸,一蔚蓝的骨纹长棍在光芒中露出真身。 棍指黎甲,誓死不退。 “这样啊。怎么你们人族一个个都这么硬气呢?这一点我们海妖还是要向你们学一学啊……” 见黎甲只是感慨一声,并无动作,唐蜂子持棍横拦,大气下压,巍峨的压力将这一方的海面压了下去,气浪远播,波涛汹涌。奇怪于黎甲为何如此淡定,唐蜂子始终不敢掉以轻心。 正当他持棍以待,蓄势冲锋之时,只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一声闷哼。 严阵以待的唐蜂子诧异地向下看去,一根石锥就这么贯穿了他的胸膛,突兀、尖锐,毫无痛觉。 一根普普通通,觉察不出丝毫灵力波动的石锥,一根平凡到就像是随手拔下的石锥,就是这么刺穿了他的胸膛,无视了所有的防御,洞穿了他的心脏。 黎甲一如既往地平静,平静到甚至让人以为不是他干的。手中长棍落下,直直坠入海中,靠近海面时才逐渐平稳下来,被灵力裹挟收入了囊中。唐蜂子只是捂着胸口,恐慌而又不可思议地盯着下方。 唐蜂子的身体开始融化,就像糖浆一般一滴一滴地落入大海。远在岸边某处营帐之内,一锅刚刚熬成的糖稀突然倾倒,唐蜂子大口喘着粗气,时不时吐出几口夹杂着内脏碎片的唾沫,心有余悸地看向远方。 夹杂着血液,黄中透红的浓稠液体在漆黑的大海中掀不起波澜,也阻挡不了黎甲的步伐。 有了意外收获,黎甲的心情显然不错,看向巨剑的眼神也不像先前那般紧迫。此时的封印已是摇摇欲坠,还能扛得住他几次攻击? 这样想着,黎甲又一次抬起他那锐利的尖爪。平平无奇的拍击,此刻比什么都有效果。 苦苦支撑的修士看见这令人绝望的一幕,忍不住大喊“不要”,却无力地被大军阻隔在外。只得悲戚地闭上双眼,不忍看见那绝望的一幕。 …… 想象中的碎裂声没有传来,也没有那惊涛骇浪般的气势。有人将信将疑地睁开了双眼,只见得一个更加令人震撼的画面: 白猿分浪啸嗥去,巨鼋振甲携海来! 第159章 白猿托遗,逍遥越海 有苏月魁此刻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埋怨之中,她在埋怨自己为什么当年不多跟实沈师叔多学几首疗愈的法门,为什么当初自己嫌麻烦只学了最基础的就不了了之。如果过去她肯好好学的话,如今也不会像这般无力。 如果她以前再努力一些,或者自己的修为再高一些、天赋再好一点、带的法宝再多一点,也不至于看着姬白猿前辈拖着已经残破的身子,去阻拦黎甲破封。 她只恨自己为何如此弱小,只恨自己在真正的强大面前那么无力。可惜,即使是返虚真君的她,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手中的羚角大弓的光芒忽闪忽现,就像汪洋大海中的灯塔一般,指引着姬白猿此刻的身体状况。有苏月魁的心也随着这如同呼吸一般的光芒,起伏跳动。 姬白猿说了,当这把弓的光芒彻底暗淡时,它就易主了。至于是留给有苏月魁自己用,还是给她那个弓道天赋拔萃师兄,那个被誉为千年来唯一一个有天赋在弓道上成仙的东方雪鸿,就是他管不着的了。 抱着这张比她还要略高几分的绝世宝弓,这把名叫困海的天级法宝,有苏月魁的泪水像是决堤的江流,止也止不住。她瘫坐在沙滩上,任由裹挟着血气的风自岸边吹拂,飞向更为浓郁的大海。 看着那宛如擎天巨柱一般失去光芒的石剑,看着在石剑周遭不断撕裂的空间,看着一卷又一卷的海潮裹挟着尸首冲刷到岸边,她忍不住放声哭泣。一滴一点的泪点落在困海之上,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为了牺牲的同族而哭,为了驻守的修士而哭,为了姬白猿而哭,为了很多事而哭…… 困海的光依旧闪烁,不知何时多了几分柔和,多了几分困倦,少了几分灵性。她知道,此刻的姬白猿不过强弩之末,即使是全盛时期的他想要打败以防御着称的黎甲也是实属不易,更何况如今呢? 她本想阻止他那义无反顾的赴死,有苏月魁知道她的同门以及师父快来了,只要他们来了,什么都有希望了。但姬白猿只是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就连说话都很困难的咽喉,清晰地给她讲了一个故事,算不得故事的故事。 清晰到就算死,有苏月魁都不会忘记。 “我的先生养由基拉了一辈子弓,只为了报答他的王。我的命是先生给的,我也打算把命给先生了。可先生让我活下来了,我以为他想让我帮他复仇,所以我入了返虚。” “我回到了荆州,想要杀了当年篡位的那人的后裔。可我发现他早就死了,他的太孙侄干了和他一样的事,上下一百余口死绝了……我最后找到的和他有一丝血脉关系的,是一个在青楼买笑的小乞儿,已经没有复仇的必要了。” “复仇的对象没了,我就想着去找先生的子嗣后裔吧。可那时我才发现,已经过去了四千六百三十四年了。四千多年啊!我连先生的坟都找不到了……还有他的脸,我也想不起来了。更何况他的子嗣呢?” “说来可笑,我当时都已经是返虚了,居然不知道自己该干嘛了。我一遍又一遍翻阅先生留下的秘籍弓谱,走遍了九州,甚至想到了去森罗寻祖、去收徒、去加入某方实力,但最后都不了了之,因为我发现,这些都不是我想做的。” “我迷茫啊!兜兜转转,我来到了东海。那时候的东海不像现在,挤在两方中间干什么都不舒心,那时候的东海是真正的战争前线,每天双方都是几千几万地在死人。误打误撞的,我就被人忽悠着加入了东海,入了金鳌岛守边。” “现在想到那个忽悠我的人,我就来气!有苏丫头,有机会你去山水书院,见到他们院首,那个老是喜欢彪脏话的一点没个读书人样的混蛋,一定记得给他两耳光。这是当年他欠我的。” “扯远了啊,我想着反正我还没找到想做的事,就想着先在东海留一阵子,这一留就是几十万年,太久了,久到我都成陆仙了,久到我已经记不得时间了。呵呵,想来我也真是单纯,整个九州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吧。嘿嘿!” “可我这几万年不是白待的。我手上染的血太多了,多到可以填满一个湖泊了,那时候我突然悟了。目标不是找出来的,是给自己定。反正我的脚在自己身上,路在脚下,我走到什么地方应该是我自己决定的。” “先生养由基也好、复仇的执念也好,都只是路上的一块路标,指引着我前期的道路。有他们的帮助,我的路确实好走不少,但这始终不是我自己想走的路。我失去了路标,没有目的,始终都在流浪,直到我开始专注于一件事时,我才逐渐找到了方向。” “那一天,当我射出一箭击退了海妖大军时,我听到了将士们无比真挚的欢呼,看到了同僚道友们眼中由衷的欢喜,那一刻我知道我找到了。我一步入了陆仙后,从那时候我就发誓,这辈子留在这儿了。” “丫头,故事有点长,老头子我不像先生那样会讲道理,嘴皮子也不像那个臭书生一样利索,想说点好听的也说不出来。你可不要嫌弃我啰嗦啊……” “喏,这把弓自我入驻东海以来就没有离身过,不过现在是用不到了。我这老朋友就暂时交付给你了,是赠是留看你。” “还有这本弓谱,前半部分是我先生养由基毕生所感,现在想着可能有点落伍了,但好歹能当个文物不是。后半部分则是我写的,语句比较糙,凑活看吧。这个你就转交给你们那个同样用弓的小子吧,就当前辈的一点传承吧。” …… 纯白的灵光自空间的裂缝中迸出,凄烈的猿啸透过层层阻隔,在东海上空回荡,还有不知名的战吼、无处不在的悲嚎、爆炸声。有苏月魁能想象出他们奋不顾身搏斗的样子,她只觉得无力,不由得垂首低泣,任由泪水滴落。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已经死了太多人了。枯琴君死了,姬白猿将死,两万金鳌守军葬身海底,三千修士十不存一,东海海军全军覆没,更不要提惨遭屠戮的东海城居民。 死得人太多了…… 海边的天是多变的,大海深处白猿与巨鼋的战斗还在持续,两股震天的妖力从空间的夹缝中渗透而出,卷起千里层云,炽热的爆风被裹挟着尸体与海水飞上天际,停息没多久的雨,又一次落了下来。就现在而言,下雨可不是一个好迹象。 大雨不识趣,寒我赤子心。 雨丝缠绕着发丝,冲刷着海与岸上的血腥。空气中弥漫的浓郁的血腥味淡了不少,可这不代表死亡在消散。有了大雨的加持,海族终于可以突破那三千里的隔阂,再一次将战线向前推进。这对修士大军来说无疑又是一个噩耗。 有苏月魁知道,自己不应该再这么消沉下去。她是东苍仙人的弟子,是青云峰的一员,是九天宫的子弟,更是东海戍边的修士,她也有自己的责任在身,她应该和那些奋斗在一线的同僚一样,抵御东海的入侵。 只是…… 有苏月魁止不住心中的悲切与绝望,但内心的责任还是迫使她抬起头,血红的双眼凝视着远方,战意与仇恨在暗暗氤氲。榴齿咬住了下嘴唇,丝丝腥甜冲进了口腔,给她带来了清醒。 有苏月魁身后六条亮如皎月、润如蜀绣的狐尾想花朵一般轰然展开,返虚大妖的气势毫无保留地爆发而出,一声压过一声的尖锐狐嗥在岸边响起,似魅似诱,软人心境。 除了赤色的狐尾、狐耳外,她的四肢也在逐渐兽化,身躯佝偻,四肢匍匐。一只体大如马驹的半妖人在岸边蓄势待发,异化的身躯为本就诱惑魅人的胴体平添几分风情,狐媚的双眼没有往日的柔情,有的只是无穷的战意。 大雨还在下,有苏月魁外溢的妖气将头顶的那片乌云冲破殆尽,只留下残月星光,西垂落下。 “前辈,搭我一程。”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在心弦绷紧的有苏月魁身后响起,磅礴的杀机顿时散去了一半,渗血的眸子带着好奇回头看去,只看见一个白发青衣的青年,撑着一把纯白的伞,慢悠悠地踱步而来。 微雨微风落肩发,白伞白珠跳入盘。 他不急不慢地来到有苏月魁身边,欣赏一件珍宝般抚摸着六条抓人眼球的狐尾。他身上有一股很奇怪的气质,即使有苏月魁也看不真切,只觉得莫名地感到一阵亲切,不由得有些焦急地劝住道:“我要去杀人,带不了人。” “我知道。”青年只是浅浅一笑,满是柔情地从尾巴摸到背部,见到她仍是人类的白洁背部时也没有住手,顺势抚摸一通,“我要去那把剑附近,和前辈你顺路,带我一程吧。” “你个小孩怎么不听劝呢,我说了……” 有苏月魁话还没有说完,眼前的青年抬起一指,抵在了她丰满水润的唇前:“我知道,但这场战争不能再死人了。我能阻止这一切,也只有我能阻止。带我去吧。” 清朗的嗓音仿佛有无穷的魔力一般,听得有苏月魁的脑袋晕乎乎的,加之心中那莫名的好感,不由得就点了点头。青年轻笑,风情万种,随后收起了伞,将它插在了海岸边,斜跨坐在了有苏月魁不算宽阔的背上。 “小朋友,坐稳了!” “嗯,不用担心我。前辈只管前进,把我送到那把巨剑前就行了,其余的有我,不用担心。” “信你这一回!” 有苏月魁一步百里,起时风沙大作,落时悄然无息。两人走得急,都没有注意到海岸边出现的那一袭染血的白衣,轻轻地拔出了在岸边的伞,自顾自地撑起,倚在肩头。看着那逐渐消失的两人,白衣笑着,眼眶中蓄满了泪。 又是一袭白衣,更是风华绝代,身边有一粉裙,温婉可人。其中一人开口问道:“你不一起去吗?” “他说交给他,那咱就相信他。” “不担心他出事吗?” “不怕。无论出什么事,咱都陪着他。”撑伞的少女回眸一笑,泪水顺着眼角滑向两边,又被她高扬的嘴角阻隔,“他答应咱了,会给咱一整天的时间。要是他做不到,咱就揍他!” 两个女子莞尔一笑,对视一眼道:“放心,到时候我们也会帮你的。” “谢谢姐姐。” “嗯。” 由于两大陆仙的战斗,导致周遭的空间极不稳定,有苏月魁走得很崎岖。不过这样也顺了她的心意,在大海上尽情驰骋,每落下一步,都有一个灵力凝聚而成的爪子沉入海底,刻下一个个烙印。烙印中,是一节节粉碎的白骨。 青年的心情很不错,随着有苏月魁盈盈一握的腰肢不住地起伏,他依旧稳如泰山。时不时用脚尖轻点海面,在点出阵阵涟漪的同时,有白莲无根而生,莲台烛火,随风飘摇。它无声地飘过,直到来到沉浮的尸体边才缓缓停住。 星空不在天际,在海里。由烛火与莲台共同构成的星空,指引着阵亡的人族,回归死的怀抱。 “那是什么?” “河灯。有些地方会在中元节的时候点河灯,寄托对死去之人的思念。也有说法,河灯会指引迷路的灵魂回归地府。就当是我矫情吧,前辈看看就好。” 有苏月魁点了点头,随手拍出一掌,加持着元神之力,将迎面而来的一只元婴海妖直接打得魂飞魄散。青年伸手一抓,将什么撷入掌中,又自顾自地松手,任其飘散。 “前辈,东北方三里,有一条鳐鱼锁定我们了。” 话还没说完,一只遮天蔽日的鳐鱼拖着带着毒刺的尾巴破海而出,双翅与毒尾呈三角,汇聚着一颗蓝紫混色的光球,就要向着两人砸去。 眼前的鳐鱼正是与拥剑蟹尊齐名的三大返虚之一,从觉察到有苏月魁那一刻,他就隐匿了所有气息,不断积蓄力量,以求一击毙命。他坚信,失去了东苍仙人两件庇护法宝的她,绝对挡不下自己这一击。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很美好,但现实却是残酷的。 有苏月魁确实迟疑了片刻,身上毛发耸立,将要调动灵力进行防御之时,背上的青年缓缓伸出一指,正对鳐鱼巨大的身躯,只听见他轻轻颂了一声“去”,那鳐鱼不顾反噬,硬生生地将自己的攻击给吞下,迅捷地钻入海中,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青年只是呵呵一笑,打了个哈哈道:“一点小把戏,前辈放宽心,一切有我。” 有苏月魁狡黠的目光对上了他真诚的眼神,几乎没有犹豫就选择了相信,带着他继续在大海上奔驰。 当她又一次击沉一只分神海妖,并将它撕成碎片,救下了一个元婴同僚后,背上的青年突然开口问道:“前辈,你可是来自九天宫?” “嗯。我是九天宫四方青云峰弟子,道号心宿·月狐。” “这样啊。那那个应该就是你的同门了。” 有苏月魁的身躯一颤,竟直直地在大海之上停了下来,惊喜却又不可思议地顺着身后之人手指的方向看去。 自西北而来的,是一座全由金属制成的黑铁巨龙,在漆黑的夜空中难以直视。在那巨龙身边,有近三百道闪烁的星辰。虽然每一个都负甲掩面,但那一个个熟悉的身影,有苏月魁又怎么认不出来? 为首一人手持黑枪,一马当先,脚踏蛟龙,越过了海族大军,越过了海妖的合攻,直指那游离在四周兴风作浪的合体大妖。 “巡海鲨王,偷摸着有什么意思!且让我角宿·木蛟周子隐试上一试你的凶名几何!” 听到雄浑粗犷的声音的那一刻,有苏月魁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饱含着委屈与苦楚,尽数流露而出。 第160章 西去除患,东来将会 又是一声龙吟,伴随着接连不断的琉璃碎裂的声响,再次惊扰了临淮与东海两郡居民的安眠。 先前的龙吟与神光已经将他们吓得人心惶惶了,时不过一刻钟,又是异象突生,巍峨到无法言说的龙首缓缓从天空探出,遮天蔽日,威仪丛生。两郡内大半区域都能看见这恢弘的一面,一时间焚福跪倒不断,烧香祈祷不绝。 还好青龙首只是昙花一现,在它向着东方发出一声怒吼,震得九州路途颤动后,也逐渐消失了,只有青色灵光如雨落,飘摇撒向人间,为那些无意惊扰的无辜百姓送上一份弥补与抚慰。 百姓越发肯定是那位仙人的神迹,待点点青光飘落之际,纷纷从家中搬出灵位牌匾,家境稍好些的甚至抬出了神龛仙笼,内有置一尊不怒自威披甲正坐的青年神像,眉目低垂,慈悲内含,然后就这么一朝天二朝前地跪拜起来。 就是这随手撒下的一点福泽,在此后千年间为东海、临淮两郡培养了近百名将门雄才,三十余位入道仙种,使得两郡荣获“将军乡”之名。其中更有一位将在万年之后以兵证道,继东苍后途,再入合体道君,一时间叱咤九州,威慑穷荒。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东苍仙人再怎么神通广大,也只能大致知晓未来两地必将光彩,却算不得会再出一位兵道大哲。现在,这个一切异象的始作俑者,正提着滴血的四面头颅,站在那残存的棋局之中,喃喃自语: “世人皆以为王凤池棋力无双,与天博弈亦可胜半子,可世人哪里知道这位‘天道棋待诏’终身未入仙人境,虽以陆仙巅峰辅之仙器凤池棋局可战仙人,却连成仙劫都没能渡过,就道心崩溃死在了天道手下……天道无情啊……万物刍狗!” 说罢他提枪轻垂首,算是祭奠一下这位曾经向他求教兵弈之法的晚辈,随后大手一挥便将整部残局收入囊中。虽然不知道贪、嗔两教是怎么得到这个仙器的,但怎么说它也归山水书院所用,也应该物归原主,这好卖他们一个人情。 这样想着,东苍仙人提枪朝东,原本因为愠怒而蹙起的眉头,突然因为疑惑而舒展了开来。在他被困在凤池棋局的短短一刻钟内,整个东海形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些仙人以下的暂且不提,光是仙人境,东苍仙人此刻能感知到的就有不下八位。整整八位仙人!齐聚在东海城这个弹丸小地!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 八位仙人足以平推鸿蒙内除六宗两殿以及圣堂外任何一处势力,其中甚至包括大乾皇室。单论数量已然超过了圣堂的四方鬼帝! 仅仅只是弹指一挥间,就有改变整个鸿蒙格局的能力。要是放他们出鸿蒙,八位仙人合力足以摧毁数个在面积与体量上和鸿蒙相差无几的世界。 即便是在仙人境中仍是翘楚的东苍仙人,此刻也忍不住咋舌惊叹几句:这个阵仗,怕是除了再来一次六煞之乱或者波及两域的全面战争外,应该没有几次能抵得上了吧? 东海局势已经混乱到无以复加的局面了,这让东苍仙人都感到有些棘手。倒不是担心对付不了三垢鬼仙,在他眼中三垢鬼仙也就那神秘莫测的痴仙能入他法眼,其余两位即便合力,他也不惧。 他真正担心的,是此刻如同拧在一起的麻团一般的东海,多方牵扯其中,恐牵一发而动全身。掰着手指数一数,光是明面上参与的势力就已经有大乾朝廷、瑾王、东海海族、嗔贪两大大教团。更不要提或被牵扯、或暗藏的势力。 西域、掌剑山、圣堂、山水书院还有九天宫…… 仙识扫过东海,接触到几个熟悉的人,纷纷给出了反馈。有人点头示意,有人沉默不语,有人冷哼不屑,有人战意盎然…… 仙识越过东海,几乎覆盖了整个九州,其面积还在不断扩张,已然来到了森罗与穷荒的边境。而在仙识的尽头,还有数道仙人上下的气息,在对着东海虎视眈眈。 视线偏转,看向了青州、扬州以及海州的沿海,在那里书院与圣堂已经就位,双方在九州之外的海域上僵持着,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不进不退,小规模的冲突不断,却始终发展成没有大规模战争。 双方都在等,都在观望。注视的重心央,不言而喻。 任何一位仙人的加入,都有可能打破东海的局势,到时候会引发什么后果,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东苍仙人不是那种会被所谓的制衡世俗所牵制的人。既然他代天巡东,自己的徒弟又在东海身陷囹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他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至于到时候会不会有其他什么仙人势力入局什么的,他也不惧。有本事就来和他碰一碰,看看是他们的实力强,还是他手中的思无涯更硬。 单论战力,东苍仙人可排鸿蒙前十,能对他产生威胁的人屈指可数。不过他也不是那种以武扬威的武痴,那种人九天宫里有一人就够了,他可不愿当第二个。 此刻距离东海只有一步之遥,门徒也已尽数赶赴东海,其余支援也陆续赶到了。东苍仙人思索片刻,先是向着已经入局的几位老友传音托付几句,随后便调转方向,向着西方赶去。 既然他决定要入局了,有些麻烦还是提前处理一下比较好。省得到时候你搬救兵我拉靠山的,太麻烦。 “老匡,北边儿情况怎么样?” “不太妙。东海那边动静太大了,有几个老熟人已经赶到天涯角了,现在在观望。估计一旦东海战线失守,魔族就会南下。到时候东南联合,九州就危险了。” “剑痴和寿鹿呢?” “各自防着其他那几个魔头呢。” “你拦得住吗?” “拼上全力的话,我有把握打死一个重伤两个。后果就不多说了,你打算怎么办?” “拖!森罗那边盯着的人太多了,当年跑出去的估计不少都被贪老鬼召集了。我先把他们处理了再去东海。不然九州三面受敌太被动了。” “我知道了。北边交给我你就放心吧。老白现在正在西域,要不要让他去帮忙?” “他已经在路上了,地金的老罗也到了。两人把那些家伙卡死在边境上了。如果不是忌惮他们俩,那些家伙早就闯进来了。” “好。有事联系。” “珠络,南海那边怎么样?” “镇压。” “你方便动吗?” “可以。” “好!现在有空的人不多了,我让尚老二和尚老三顶一下,你赶去东海,不要轻易参战,只要在外围威慑其他想要掺合的人就行,尽量多救点人,家里几个小家伙你也看着点。等我处理完他们的那些外援就赶过去。” “好。” “小歌,小玄还有阿空,你们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已经命令下去了,所有弟子都保持高度警惕,除了比较远的几个,随时都准备赶赴东海。” “好嘞,唐大哥我先过去了,你多加小心。” “贫僧这就和二姐赶赴南海,珠络师姐可先行一步。” 安排好了一切,东苍仙人已经赶到了森罗与九州的边境。他没有和白瑞会合,只是拜托他一件小事,便大摇大摆地破空而去。 与此同时,一颗头颅越过层层虚空,落到了这位号称无所不知的白泽面前。白瑞看向这个一头四相的怪异头颅,顿时明白了唐襄所想,一边继续威慑着对九州虎视眈眈的森罗妖仙,一边开始解析那神秘的一心无我·两界同法。 要下雨了。 空气开始变得沉郁,让人不免感到有些烦闷。分娩的时日将要到来,羊水也破了好些时候了,黏糊糊的液体流了整条腿,与不知何时划开的伤口流淌出的鲜血杂糅在一起,引来了阵阵蚊蝇。 钱琳之高耸且动得越发频繁的肚皮,不再允许她继续前进了。一片火海算不得什么安全的地方,但火焰烧过的地域,除了一片灰烬再无其他,是一个休憩的好地方。 往日最爱干净的女子此刻全然不顾肮脏与否,找了一处房梁与壁垒崩塌构成的犄角,肚子回避着仍有火星明灭的木材,终是力竭躺了下来。 能避雨、能躲藏,这已经是钱琳之能找的最安全的地方了。随着她躺下的那一瞬间,强绷的神经也随着崩断,猛烈的困意一波又一波地冲刷着脑海,眼皮一次又一次地闭合,却又一次又一次地被她强撑开来。 孩子,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 母亲的本能告诉她,孩子出生之前,她不能睡。即使她已是强弩之末,可至少,至少要等到孩子出生才行。 她平躺在尚有余温的灰烬之上,肚中的痛一阵又一阵,或重或轻,或长或短,好似东海之上的潮汐,永不停歇。分不清汗水与泪水,亦分辨不出时间的流逝,钱琳之只是在坚持,苦苦支撑。 前不久还是黄花大闺女的她,哪里知道生孩子该怎么办。除了坚持,期待奇迹的降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祈祷那孩子懂事、机灵些,在母亲筋疲力尽之前可以获救,乖乖地从肚子里出来。 这也怪不得她。 钱琳之出身扬州钱家,一个以治学严苛而闻名九州的家族,曾在前朝史无前例地出过祖孙三人,共登黄门,依次位极人臣,尊列三公,故而有“三代大黄门”的美誉。即使现在有所落寞,却也是大乾朝廷上一股庞大势力。 出身这样的家族,钱琳之的家教不可谓不严,即使她不过是旁枝中的旁枝,仍然经受了诸多堪称迂腐的教育。别说什么生孩子的诸多事宜,出嫁前连异性她都避之不及。 在如今民风开发的鸿蒙,钱家此举自然饱受争议。但有趣的是,钱家出身的女子在大乾官宦间称得上是炙手可热,无不以娶得钱家女为荣,即使是旁枝子弟,也是如此。 钱琳之便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远嫁东海,嫁给了那个从拒北退役下来,归乡养老的老实汉子,作为一个政治筹码来交好他身后的武将世家。只是这两个懵懂青年自然不知道家中老者的盘算讲究,在东海城过着与世隔绝的欢喜日子。 今夜,羊水破了。这个往日沉稳大气的汉子,继洞房花烛夜那天,第二次变得慌乱、手足无措起来。他七手八脚地把钱琳之抱上床,披着夜色找产婆和稳婆去了。 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当火焰侵入家宅,当怪物在街道上肆虐时,当家中奴仆死绝,她忍着剧痛从后门跟着人群在城中躲藏时,他都没有回来。 他到底哪里去了?钱琳之一路上见到太多了,她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相信。 “孩子,娘亲准备好了,无论怎么样,娘亲都会保护好你的。” “孩子,你快点吧,娘亲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好痛!好痛啊……檀郎、爹爹、娘……我好痛啊……” “生孩子原来这么痛的嘛?娘当年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不行!娘能坚持,我也可以!孩子,加油,娘亲绝对不会放弃的!” “绝对会坚持……” “绝对会……” “如果有人能来帮我,该多好……” “坚持……” 疼痛、失血、开骨、疲惫、惊慌……重重累加,身体与精神的打击,侵蚀着钱琳之本就飘摇的内心。若非那道执念,她早就昏死过去。 声音淡了。 莫秦萧心中的声音越发微弱,他知道那个求救的母亲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心中不免焦急起来。双腿轻轻夹住腰肢,小白会意,挪移的速度又是加快几分。风在耳边呼啸,秦萧听不见,小白一心赶路,忽略了风中那一丝违和。 刷—— 血色的十字刀光破风而来,直奔莫秦萧而去。刀借风势,威力更甚几分,又是一路劈屋斩舍,荡起一阵尘埃。刀光未至,那浓郁道令人反胃的血腥先行凝练成型,咆哮的凶神张牙舞爪地毁坏着沿途的一切,向着莫秦萧两人展露着獠牙。 铛—— 立于危墙之上的小白,单腿支撑,以金鸡独立的姿态,用脚尖抵在凶神的眉心,进而发力前点,钻穿了这浓浓血气。凶神在不甘中消散,锐利的刀光又至。小白单足轻点,连连后退,待稍拉开距离,横腿直踢,带动叠叠水影,迫使刀光转向。 一番踢技堪称利落潇洒,只见得一个白色的影子在摇摇欲坠的高墙之上轻舞,不仅化解了骇人的攻势,就连脚下危墙都是如初不动。跟着阿依古丽学了一段时间的舞蹈,小白的下盘被调教得极其稳健,被她背着的秦萧只觉得有些颠簸,却无半点不适。 “秦萧你没事吧?!” “没事。” 小白下意识地问道,很快又意识到秦萧失去了听力,在懊恼与悲伤升起之前,秦萧那悠悠的声音传来,宽慰了她的心。他是听不见,但小白想要说什么,他心知肚明。 两人一心,互道平安后,死死盯着远方,盯着攻击袭来的方向,秦萧轻轻拍了小白两下,被她搀扶着缓缓落地。 他平静地凝视着远方,小白安静地凝视着他。 意外又在情理之中,韩虎臣拖着朴刀,站在一座三层小楼之上,与两人隔街相望。 “他没有死?我不是刺穿了他的咽喉了吗?”落后两人几步的苏檀儿看着毫发无伤的韩虎臣,妖媚的眉头蹙起,忍不住又握住了方才一击毙命的发钗。 “不奇怪。他的身上有股嗔贪的臭味,既然他敢和那两个家伙交易,自然有些本钱。复活什么的,不奇怪。”桃源见怪不怪,耐着性子给苏檀儿解释着,目光始终注视在那两人身上,幽幽叹了一口气,问道一旁静立不言的常思: “你只是看着?不出手?” 常思摇了摇头,目有凶光地向上指了一下:“贼老天来了,祂在阻止我动手。” 桃源闻言,也是愁容满面,不免忧心忡忡地看着秦萧:“难道我们就只能看着?如果现在不出手,等唐襄他们来了,我们就更加拘谨了。” “再看看。如果贼老天一心拦我的话,大不了和祂撕破脸皮也要保秦萧平安。” “我明白了。等他们俩把韩虎臣处理,我先帮秦萧疗伤。” “好。” 两人的交谈丝毫没有避着苏檀儿。她也是个聪明人,只顾装聋作哑,死死盯着略显颓糜的莫秦萧,有些羡慕地瞥了小白一眼。 如果他还在,能站在他身边的一定只有我吧…… 莫秦萧“看着”韩虎臣,汹涌的战意与杀心落入现在的他的眼中,非常显眼,就像夜空中一颗血红的星,还在不断逼近。杀心之外,被潜藏已久的真心,却也落入秦萧的心地。 “原来如此……” 他明白了韩虎臣的一切想法,他知晓了他所作所为的一切缘由,他明了了他经历的一切过去。嘴角抽了抽,一向是儒雅的莫秦萧,此刻也是个忍不住骂道: “真是个白痴!” 我同意。 第161章 逍遥战虎臣,无我初显威 莫秦萧的骂人水平确实算不得高,一句“白痴”就是放在乡野侩市的对骂中,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但单之禅却很认可这个评价,好不容易脱身的她刚刚苏醒,就听得这一句深得她心的言语,忍不住啧啧称赞。 “呦!单前辈,你醒了啊?” “呦!很狼狈嘛小友。刚才被人恶心了一下,没能醒过来。要不是你小子突然获得了一股奇怪的力量,又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挤了进来,我还不能出来呢。这个倒是要感谢你呢。” 莫秦萧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多做迎合。他能感觉到肩膀略微变沉了不少,有人撑着他的肩膀,从感触来看,那人应该是个女子,细胳膊细腿的。他虽然看不见听不着,但作为补偿,冥冥之中多了不少奇异的感官。 就好比现在,微微偏转,他就能“看到”一个纯白光芒的人形,一手撑着他的肩膀,一手大大咧咧地拍打着他的背,行事粗犷,利落大方。若不是光影之中在胸部与臀部处有不同寻常的隆起,恐怕他都要将她认作老魏了。 调侃够了,单之禅有些赧然,两指摩挲着上下纠结,憋了好久终于说道:“提前说声抱歉了……这家伙想要杀你,可能是因为我。” “我知道。他要杀我,然后夺走这个。”莫秦萧摇了摇手腕,那串白色的手绳在他“眼中”摇晃了几番,带动一阵洁白的柔光。 “啥?你为啥会知道?”这下单之禅反倒有些惊诧了,满脸不可思议地盯着莫秦萧,能感觉到她此刻的表情一定是秀口微张,双目圆瞪。 “他说的。”秦萧遥遥地指了一下远处那蓄势待发的韩虎臣,平淡地说道:“读了一下他的心,基本就知道个七七八八了。所以才骂他真是一个白痴。” “读心?啥时候会的?” “不知道,大概是我聋了以后吧。瞎了以后能看见一些比较奇特的东西,聋了就能听到别人的心声了。” “神奇。” 看着秦萧自言自语的样子,小白知道他又在和那个神秘的单之禅说话了。她是看不见单之禅,可却能感受到秦萧身上多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神秘、忧伤、怠惰……按照之前秦萧的形容,她知道那个应该就是单之禅了。 韩虎臣很谨慎,由于先前被苏檀儿暗算了一次,这次是全副武装来的,赤红的铠甲上有血色灵力在升腾,逐渐在他的上方凝聚出一个狰狞的凶神,一声战吼,音波震荡,音浪汇聚成团,冲破阻碍,杀向不远处的两人。 操纵着秦萧的一只手,纯白的光如萤火虫一般点在指尖,轻而易举地拦住了这喧闹的一击,单之禅有些慵懒地问道:“怎么办?要杀了他吗?” 秦萧只是摇了摇头,明明双眼紧闭,却也能感受到他眼神之中流露的悲伤与责备,他挥了挥手,示意小白离远些。小白此刻对秦萧是绝对信任,在表露的担忧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有点担心地向后撤了几步,和常思几人立在一起。 “不悔当下的坚韧,张望未来的野心,牢记过去的梦想,三者皆备,他本可超凡,只是这道路一开始却是走歪了。他犯下的罪太重了,审判他还是交给那些受害者吧,把他打趴就行了。”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故作神秘!”单之禅不耐烦地拍了秦萧的脑门两下,旋即展颜一笑:“人家可是元婴,算上那两个家伙的加持,高低能和分神打打,你一个筑基打得过?” “这不有前辈你嘛。” “不要脸。” “呵呵。” 秦萧轻笑两声,单之禅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突然五指化爪,捅向旁人的胸膛,洁白如玉的手深入,绕开脆弱的心脏经脉,摸向那坚韧的肋骨。将要像上次掰断时,某人没好气地提醒道:“上次四根还在他体内藏着呢,别折腾了。” “这样啊。” 单之禅嘻嘻一笑,非但没有收敛,反而两只手都伸入了莫秦萧的体内,一番摸索之后,将他有些错位的五脏六腑全都归位,随手又从心脏处扯出一朵“蒲公英”,对着他的脑袋眉心轻轻吹到。 因为先前的折磨而有些心力交瘁的秦萧,经过她这一番诡异的整理,顿时好了不少。感受着体内再度顺畅的气息,他轻甩双手,洁白无垢的光覆盖在了指尖,以剑指,直指韩虎臣。 韩虎臣的攻击从未间断,但始终无法逼近秦萧三尺之内。此刻见他主动挑衅,他也毫不客气,从高楼之上跃下,朴刀向下,扎入大地,挑起一大块坚石厚土,单举过顶,遮天蔽日,砸向远处。 秦萧想要和韩虎臣了断干净,面向远处蓄势待发的常思几人轻轻摇头,示意她们不要动手。随后一掌前举,掌心向上,轻抬一寸。不知名的兽爪凭空而来,于巨石之下将它稳稳托住,随后四指合拢,将它捏得粉碎。 沙尘漫天,掩人鼻眼。血色混着土色,刀刃卷出的风暴绞杀着沿途,直逼失去兽爪掩护的少年。朴刀之上凶神纹路彰显,韩虎臣借着风暴的掩护,反手背刀,蓄势直奔,匿于风沙之中。 对于五感失其二的莫秦萧,有无遮掩,并无不同。 翻手起云,一双洁白的羽翼在秦萧背后张开,轻扇双翼,化去血色刀风。羽翼消失之时,势头不解的韩虎臣已提刀赶到,单右手握朴刀,一式怪蟒翻身,直劈肩头。赤色大蚺大张血口,与之相比秦萧何其之下。 双手如玉,起势无波澜,莫秦萧左手再挡,震起血色一片。韩虎臣旋即左持刀尾,旋身下劈,绕过双手之时,化劈为刺,直冲面门。秦萧侧首,单手拂肩,一时金石震颤之声不断,这一刺竟是叠了数道刀罡。 朴刀之上,血气凶煞浓烈,那是无数次经过生死搏杀才能淬炼出的浓烈。凶恶煞气如附骨之疽,侵蚀着双手的洁白。一股肃杀之威侵入秦萧的感知,黑色的视野顿时被血色遮盖,让他看不清赤色的人形,动作也不自觉停顿了片刻。 短暂的迟疑,在战场之上的致命不言而喻,韩虎臣刀刃翻转,刃对脖颈,人随柄动,换手逆反再斩,借势对准后脑就是一记霸王摘盔。 叮—— 声如碎玉,秦萧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左手抱头护耳,白玉化的手臂挡下了这一刀。脚步后挪,步跨下马,右手探如毒蛇,猛攻下腹,韩虎臣即使有着铠甲阻挡,依旧吃痛,连退数步。但人走刀不停,横收刀柄,侧拉斜劈,又是对着肩膀而去。秦萧人随其动,化掌为捏,单手就抗住了这力大势沉的一击。 韩虎臣在战场上搏杀出来的刀法以简单高效为主,刀刀都是奔着要害去的,以他元婴四层的实力,配合其刀法,这柄看似普通的朴刀足有四万斤。可此刻刀刃被擒,那体型匀称的少年手中仿佛有两山倾倒,他竟然是丝毫抽动不得。 “压!” 眼前之人比他要矮上些许,所以韩虎臣清楚地看到他面色平静,口诵敕令,一股由心的压力从天而降,不由得寒毛倒立,顾不得武器被缴,一脚踹在秦萧的胸口,仍被那一手洁白阻拦,他借势后蹬,在空中翻滚数圈,落到了数丈之外。 稳住身形的韩虎臣,还未来得及站起反击,就被一只从天而降的巨足再度逼得倒退数丈,在地上翻了好几个轱辘,才在墙角下停住。风沙荡尽,地龙平息,当他再次抬头看去时,只见得一个深凹数丈的的巨坑,无比凝实,以及一个缓缓收回的、四人合抱粗的牛蹄。 “落。” 将手中的朴刀随手丢到一边,秦萧对准韩虎臣,轻轻摇动着三根手指。雷光缠绕的牛蹄一次又一次地落下,锁定着他的位置,反复地蹂躏着大地。韩虎臣狼狈地在地上翻滚着,躲避天柱崩塌般的攻击。 轰鸣与地鸣声不断,本就摇摇欲坠的屋舍经受不了那么多次的折磨,在第四次落下巨蹄时,接二连三地开始崩倒,也包括常思等人脚下的那一间。那看戏的四人自然不受影响,桃源随手一挥,原本将坠的壁垒顿时凝固在半空,旋即又恢复如初,如鹤立鸡群,立在一群废墟之中。 桃源看着那每次落下都会发出雷鸣般声响的兽足,将信将疑地问道:“常思,那个难道是……” “夔。”常思点了点,继续说道:“最开始那个是开明兽,然后是重明鸟,现在则是夔,再算上之前的狴犴。秦萧的生灵无我有些奇怪,但应该也算是挺过了那道考验,站在了圆满的门槛上了。现在还差最后一步……” 桃源说出了她没说出的话语:“天道问法!” “什么意思?”小白听着两人云里雾里的对话,焦虑又有些担忧道:“秦萧还要受苦吗?” “不,别紧张小白。”常思赶忙宽慰道:“天道问法不是考验,它更像是一个问题,一个关于生灵的问题。如果秦萧的答案能得到天道的认可,他就算真正习得了生灵无我。” “那如果他没有得到认可呢?” “……”常思突然沉默了。突如其来的安静让她心有些发慌,几乎是拽着两人的衣袖质问道:“说啊!” 两人对视一眼,终究还是常思开的口:“那他就要再经历一次考验。内容如何,我们不得而知……” “……” 韩虎臣毕竟是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战斗意识超群。他一边躲避着夔的踏足,一边以环形向内圈移动。夔足太大了,除了靠近秦萧一丈之内的的道路尚算完好外,只有一个个的巨坑,容纳着屋舍残渣。韩虎臣就这么一边在巨坑中闪躲,一边掐指唤出数尊血色凶神,吸引着莫秦萧的注意力。 凶神叫嚣着,毫不惜命,对于这些连生物都算不得的灵气化形之物,莫秦萧却一转常态地没有丝毫反应,好似看不见一般。直到它们从四面八方向着他袭来,背后才探出一只持剑的素手,砍瓜切菜般将它们斩碎。 这个过程中莫秦萧没有一丝反应。 “你在干嘛?”单之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焦急又不解地问道。 莫秦萧却是一脸茫然地反问道:“怎么了吗?” “刚才的攻击你没察觉到吗?” “攻击?什么攻击?” 莫秦萧是真的没有发现方才的攻击,失去视力的他只能感觉到生灵的气息,对于那些非生灵的存在,虽然他也能有些许感应,但非常浅薄,始终看不真切。这也不奇怪为什么他对于凶神的进攻毫无反应。 韩虎臣显然发现了这点,试探性地扔出几个血色灵力团,却被其一一挡下。又再度唤出一尊凶神,竟能毫无阻隔地冲到他面前,险些伤到他。 这下他彻底明白了,眼前的敌人受限于目盲,只能觉察到活着的生物。自己发出的攻击会觉察到,但有自主意识却算不得生物的凶神却不会。韩虎臣曾经在战场上遇到过类似的敌人,那是魔族开发的一种傀儡武器,只会攻击活物,但对活物以外的则毫无反应。 有了破绽,韩虎臣很快想到了对策,又一次闪身躲过了从天而降的夔足,他终于拿到了自己的朴刀。 “帮忙。” 凶神恶煞的纹路闪烁了两下,一红一金交相呼应,韩虎臣口中呢喃,在与某人交谈之后,本由凶神所化的铠甲被一层金箔覆盖,上有血色纹路,在胸口汇聚成了一个獠牙展露的恶兽模样。 金铠形成的一瞬间,莫秦萧眼中的韩虎臣消失了。双目紧闭的脸上不由得流出几分疑惑,不禁下意识收回了手指。也就在这一刻,一根长棍破空而来,与那伸长的两指撞在一起。 猝不及防之下,秦萧的两指被废,被一棍折断。没有惊慌失措,他左手撑住,换右手一式挥琵琶将直逼胸口的长棍按了下去。正当他好奇哪里来的长棍时,韩虎臣一击力劈华山,叠加一金一赤两大仙神法相,直奔面门而去。 “禅!” 一声轻呵,莫秦萧双臂之上又生双臂,手持光剑,横挡三刀重叠,荡起的余威将方圆数里尽数净空。但韩虎臣的力量明显更胜一筹,短暂的相峙之后,顶上两尊法相再度发力,硬生生将莫秦萧给压了下去,单膝跪地,方圆凹陷。 还没等那双多出来的手臂反应过来,朴刀改大刀的韩虎臣转腕花调整刀锋改为撩刀,直接将跪倒在地的秦萧直接给抽飞了起来。所幸秦萧的五感损失不影响他的战斗本能,卸力腾飞,在半空中转了几圈后稳稳落地。 韩虎臣乘胜追击,借势单手力劈华山,再度朝着面门而去。莫秦萧双手再染白,如玉如石,脚下未稳,已是手如鹤嘴,挑手勾顶,与刀刃硬碰硬。一阵火花闪烁,一掌先挡再震,刀刃在双手白玉之下竟是钝开几个豁口。 一击不成,后续不断。秦萧抓住一个空挡,直拳突进,被其背刀格挡,但他显然小看了这双拳的力道,刀身震颤,刀鸣不止,韩虎臣一时间竟然有些握不住刀柄。面对眼前一拳,他一击横扫千钧,将震动的刀刃化作更为锐利的武器,砍向防御空虚的胸脯。 刀刃划开肌肤,几乎处在两根肋骨中间,即将砍断那急剧起伏的红肺。韩虎臣胜券在握,手中气力猛提,身后法相再现,自三方同时砍向莫秦萧,避无可避。 就是这么千钧一发的生死存亡时刻,莫秦萧口中轻吟,一阵恍惚,韩虎臣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巧笑倩兮的白裙少女,下一刻那莫秦萧顿时如泡沫般消散破碎,只留一地水渍。 韩虎臣暗道不妙,刚要回首反斩,却只听见不着情感的一声“都结束了”,便被一掌透过层层铠甲与灵力的保护,震碎了内脏骨骼,当即伏诛。一口鲜血夹杂着内脏碎片,韩虎臣单手持刀跪倒,看向了身后那一脸平静的少年,最后的气力被他用来提出了一个问题。 “这一招叫什么?” “自化·虚实流转。” 第162章 天道初问法,慈母护孩生 韩虎臣还想说什么,但莫秦萧显然没有心思听他去阐述远大的理想或者解释曾经遭受的苦难,白洁的手摸在他的额头,轻轻一推就让他陷入了昏迷,一滩烂泥般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地下适时地探出几根手臂粗细的树干枝桠,将韩虎臣团团包裹,缚成一个大茧,上面开满了朵朵桃花。一把短剑模样的符文在茧上显现,使它更加坚固几分,纵使是仙人,恐怕也要耗费些气力才能逃脱。 秦萧向着桃源与常思点了点头,抬起手摸了摸那个义无反顾奔向自己的女孩,笑着安慰着她。 看着这幅其乐融融的景象,落在后面的苏檀儿只觉得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不由得有些嫉妒,但更多的还是惆怅忧伤。秦萧的目光扫过她,短暂地迟疑了一会儿,旋即又向她投去了一个温和的微笑。 常思刚想开口询问方才他那行云流水般的拳法是从何习来,就被一声盖过一声的咆哮给打断。似人非人的野兽在韩虎臣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彻底陷入了疯狂,越发猖獗地在街道上奔驰,它们的目标已经不限于活人,甚至于建筑,都在它们的蹂躏下化作粉尘。 后知后觉的莫秦萧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闯祸了,一双白玉手刚高举于头顶,又突然止住了。只见得她自言自语了几句,随后又是一脸愤恨,双目含怒地看向远方,冷冷哼了一声。 小白抬头看向他,目光疑惑而又担忧,他用微笑报之,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待安抚了小白,莫秦萧扭头看向桃源,问道:“姐,你会接生吗?” 桃源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宽心,不用着急。一股温和的灵力冲入体内经脉的各个角落,不仅将方才战斗时积压的疲惫与暗伤扫除殆尽,而且还顺带着开始修补失去的听觉与视力。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一切有我们呢。”恢复听力的那一刻,他听见的是常思那清冷而又熟悉的声音。感受着眼眶中的异物感,秦萧暂时还不能睁开眼睛,但他向着常思的方向,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 “韩虎臣他手下的士兵全都发狂了。现在城里只有一支城防军在救人,还不够。常思姐麻烦你去救那些幸存的百姓,苏檀儿去找老魏,然后麻烦去东海支援。桃源姐还有小白,我们去救那个孕妇。动作要快!” 没有任何质疑,常思秀口一吐,便是一股积蓄千百年的巍峨剑气,化作亿万刀兵,流光四溢,飞向城内的角角落落。苏檀儿随手借了一把剑,借势而起,御剑而行,赶赴太平无祟与阿依古丽所在之地。 秦萧感受着铺天盖地的剑气,耳边剑啸不决,微微一怔,赶忙叮嘱补充道:“姐,那些士兵只是被夺了心智,失去了过往的一切,模糊了未来的道路,只记得当下的杀戮。他们连生灵都算不得了,还有得救吗?” 常思摇了摇头。 “这样啊……走吧。” “走吧!” 见状他也不再啰嗦,向着先前的方向再度赶去,小白、桃源和常思三人紧跟其后。这一次,一路畅通,再无阻隔。 侥幸活下来的少年,抱着一具早已冰冷的面目全非的尸体,闭嘴哽咽着。他不敢放声哭泣,生怕自己的嚎哭声,把不远处伏地已久的巨兽给惊醒。 即使它早就死了,被折断了四肢,又被掏空了心脏。死得不能再死了。 周遭废墟一片,却不是被战斗波及的。那场战斗并不激烈,只是一个濒死男人的回光返照,一个心死之人的临终一搏。少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却为了少年失去了生命。 这让他如何能够安心?只得握住他断气前交给自己的帛布,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上面的字。 “望君不负百姓,望君不负己心……不负百姓!不负己心……呜呜……” 断断续续的读书声,夹杂着连续不断的呜咽,在黑夜中格外扎耳。少年没有想着去躲藏,他只想好好守护好恩人的遗骸。 他自方才有了执念。 “小朋友,你还好吧?” 人丁凋零的东海城,任何一个幸存者都弥足珍贵比起满身是血的秦萧,显然是小白更有亲和力。少年的哭声吸引了莫秦萧几人,他们降落在少年身边,关切地问道。 少年只是死死抱着余清风的尸体,不肯撒手,不肯回答。感受着空气中残存的奇特气息,又看向那遗体中空空如也的胸膛,常思与桃源已然明了。 “留取丹心照汗青。山水书院的搏杀技,以燃烧自己的心血,换取最后的力量,可一旦用了,必死无疑。因为没有门槛,所以几乎人人都能学会,但有胆子用这招的人,寥寥无几。” “是条汉子。用书院的那群人的说法,他是个真君子。” 小白想要安慰一下少年,一边把尸体从他怀里抱出来,一边用温和的神识,抚慰着那紧绷的心弦。少年感到怀中的恩人再一次离他而去,嘶吼着阻止了小白。小白被他的反应吓到了,有些手足无措地看向莫秦萧。 那新生的漆黑双眸中闪过一丝晦暗的灵光,他已然知晓了两人作为生灵的一切。 一个牢记过去的苦难,期待未来的归隐,却忽略了当下的职责。所幸在最后时刻,明悟了一切,为了救人慷慨赴死,也算诠释了当下所为。只可惜死了,不然未来必然有所成就。 另一个则将过去的苦痛刻骨铭心,将现在的愧疚化为执念,却忽略了未来的方向。一个普通人能做到的、能想到的,他都践行了,这是一个普通的人该有的反应。只是他心智尚小浅,年龄尚小,经受的打击有点太大,暂时走不出来了。 莫秦萧轻叹一声,安慰了小白两声,伸出一指被白玉晕染,一点白光在指尖凝聚,轻轻点在了少年的额头。少年的神情从悲伤、焦虑到茫然,最后归于平静。他仍旧死死抱着余清风的尸体,却已无先前的癫狂。 看着眼前的一群人,少年轻声道:“谢谢。” “不用谢,等一切都结束了,你再将他好好安葬吧。现在你先去避难要紧。” “嗯。”少年点了点头,有些踉跄地站起身来,瘦小的身躯背起了余清风,即使脊梁早已压弯,仍旧倔强地不肯倒下。 常思手指一挥,一柄床铺大小的飞剑凭空而现,载着他们就往城外的安全地带飞去。登上飞剑的前一刻,少年突然想起了什么,对莫秦萧说道:“大哥哥,我之前看见了一个阿姨好像怀孕,你们能不能……” 那声请求没有说出口,他不敢去劳烦眼前这群堪称仙人的存在。但秦萧还是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少年大喜,最后一件心事也落了地,如释重负地背着尸体离开了。 纵然常思三人心中有万般疑惑,对秦萧层出不穷的手段感到万分好奇,但都忍住没有问出声。莫秦萧按着少年手指的方向,继续前行。先行走了几步,突然回头笑着说道:“等把人救下了,我会解释一切的。” 她们只是微笑,随后紧跟其后,没有对他产生一丝猜忌。 另一边,少年感受着呼啸而过的疾风,硬撑着的面孔早已泪流满面,他一边抹去好似永无止境的泪水,一点低声承诺道: “叔叔,你放心。无论多少年,我都会坚持下去的,一定会帮你找到的……” 这一承诺,就引发出了一个延续近五十年的寻恩归宗的故事。一个九州闻名的老人,仅凭借双腿走遍了五州,只为寻找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恩人的过去,送还那一张早已泛黄的丝帛。 当花甲之年的他终于在临淮的烟花地,找到了那个以贞洁与不幸而着称的舞娘时,满怀欣喜地见到的只是一座荒凉的坟冢,以及一叠十九丈,道满相思的帛布。帛布的一角被撤下,与那保留的五十年的丝帛,契合地犹如一物。 而之后的故事,就鲜为人知了…… 未来的故事尚未发生,现在的灾难尚未终结。 钱琳之已经不知道是第几道阵痛了,她的体力已经完全耗尽了。其实早在第三次阵痛时,她就已经精疲力尽了。汗水浸透了她层层的衣衫,与土灰混合在一起,污了她的身子。但她仍倔强地抬起下半身,不让那生的通道染到一丝污垢。 她不知道坚持了多久,她只觉得自己像一个雕像,由内而外地产生裂缝,若不是她始终提着一口气,早就碎裂了。 但现在,这强提的一口气也已经快耗尽了。钱琳之的眸子有点溃散了,她有些看不清头顶昏暗的天空了。 她想喝水,她想吃东西,她想休息一会儿…… 只是一小会就行。这样,她才能看到自己孩子的出生…… 她的眸子散了,她的温度在逐渐退去,苍白渗血的嘴唇不再呢喃,唯有那高耸如拱桥的身体至今没有落下。 “孩子……对不……起……” 她要睡着了。 “秦萧!姐姐!快点!她快不行了!” 当挡住天幕的半块横梁被挪开之时,没有被乌云遮掩的月色将它的温柔尽数倾泻在这位母亲身上。她的眸子散了,可眼神中还有光。小白扶住她逐渐发凉的身躯,感受着她一次比一次弱的呼吸,急迫地呼唤着桃源。 桃粉色的光幕以钱琳之的身体为中心张开,隔绝了一切污垢与看不见的浊物,构建出一个真正的无浊世界。本是长裙的桃源换上一件贴身的白色袍子,一指生机打入她的眉心与心头,将她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重获新生的钱琳之看着眼前两个绝色女子,有些茫然。但肚子中传来的疼痛恰时地提醒着她如今的处境。钱琳之抬起逐渐回温的手,水灵的眼中满是乞求。 “放心,一切有我。” 桃源温柔地握住她的手,源源不断地将磅礴的生命力注入她的体内。钱琳之在她的指引下,逐渐放宽了心。 对于这个坚强的母亲来说,亲眼看着孩子出生比什么都重要。桃源医者仁心,她怎么看不出,钱琳之已经半边身子入了棺材,若非她心中有执念,早就一命呜呼了。 桃源能做的,只有尽自己一切的能力保住这个孩子。易如翻掌,却又难如登天。她一掌抚在钱琳之的小腹,将那苦痛尽数散去,又缓缓向下顺着,引导孩子尽快降生。 这对她来说算不得难,但汗水仍然从她额头上冒出。小白在一旁打着下手,一会儿帮桃源擦汗,一会儿帮钱琳之抹去血污。 结界之外,常思与秦萧并肩站着,看着里面的一切,心焦又舒心。秦萧好奇问道:“为什么桃源姐不直接把孩子取出来?做不到吗?” “轻而易举。但对于孩子来说最好不要那么做。” “为什么?” 常思耐心解释道:“八苦于人各异,唯有生之苦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只有品得八苦,八苦受身,方才算得上历劫圆满。等死后再入轮回,便能得到一次更好的转生,才能不去受那八苦。对于人来说,每经历一苦,就能完满心智,大彻大悟。” “可吃苦也不是必要的。对于那个母亲来说,这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 “可天道却是公平的。对于一个人来说,一辈子受的苦是有定额的,无非是有的人多有的人少罢了。你出生时没有经历过生之苦,那往后七苦就会更加频繁。与其未来多受苦,不如当下在他灵智未开的时候把苦给受了。懂得越多,苦就越难受啊……” “呵呵!好一个公平!我算是明白为什么话本小说里总会把人间当做神仙妖精的受苦地了。人间苦啊!” “是啊,人间苦啊……” 一阵长久的沉默,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常思看着那拼死努力的母亲,想到那个有母亲爱的孩子,忍不住连连看向秦萧。到底是怎么样的父母,在经历了十月怀胎的苦痛之后,还舍得将眼前的孩子丢弃的啊? 莫秦萧在想的则是另一件事——他在看一个生灵的诞生。 母亲,缅怀过去十月怀胎的期待与憧憬,忍受着如今一朝分娩的苦痛,只为一个孩子未来百年的人生。这一刻,过去、现在、未来皆明了,每一个母亲都在分娩之时,值得一句圣人。 孩子,尚未出生的生命,灵智未开的生命。在离开母亲的腹中之前,他甚至算不得生灵。可莫秦萧从他身上,感到了他为当下的出生而做出的努力,以及为了未来的生存而产生的执念。 他已然是个完整的生灵了。 那么?生灵到底是什么呢? 这一刻,时间仿佛暂停了。常思着急地想要拔剑,却被凝滞在拔剑的那一瞬间;一滴汗水落下,停在了半空,桃源向着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仍未停下手中的动作;小白的目光没有从钱琳之的身上挪开,同样忙碌着。 世界安静了,没有厮杀、没有喧闹、没有潮起潮落,没有爆炸轰鸣。只留下一个得出答案的莫秦萧,依旧一个空灵、宏伟、威严、随和…… 不,一切的字眼都不能形容秦萧听到的那个声音,但一切的字眼又都能来形容。祂俯视着、平视着、仰视着、环视着他。他看不见祂的存在,可祂却是无处不在。祂在呼吸,祂在起伏,祂情感丰富,祂无情无义,祂如母亲一般温柔,祂如父亲一般威严。 祂到底是谁? 不言而喻。 世界的一切,都在询问一个问题,花开的是写满问题的瓣蕊,雨落下是发出问题的滴答,鸟飞过是留下问题的痕迹。秦萧抬头,看见的是写下问题的稿纸。 生灵是什么? 稿纸之上,已经有两个答案了。 第一个答案写着六个字——有生者,存灵智。 第二个答案写着八个字——一切存有尊严之物。 留下一道空行,等待着莫秦萧的答案。 他没有着急写下自己的答案,反而向无人处,向着那最是伟大的存在问道:“这个才是真正的考验对吧?” 是。 “那先前的那个算什么?” 奖励与测试。 “测试我能不能运用生灵无我的能力,测试我能不能从繁杂的心声中找寻最重要的存在。奖励我更为高深地运用生灵的力量,不仅局限于生灵,甚至于死去的、留下痕迹的生灵。是吗?” 是。 “包括东海之乱,包括那个母亲的分娩,包括其余的一切,都是你在操纵?” 是,又不是。 “我不喜欢谜语人。” 我不在乎。 “你应该在乎。”秦萧抬头冷笑,伸出一指点在身前,空间荡起涟漪,时间泛起波澜。一切的纹路汇成一个身影,一个人形的身影,莫秦萧看着祂,面带微笑却又冰冷地说道:“天道,为什么是我?” 没有选择的理由。 “这也是个理由。” 祂不再言语,秦萧也不再多说。他看向那无处不在,又始终悬浮在自己面前的稿纸,咬破了指尖,流出无色的血液,写下了属于自己的答案。 过去、现在、未来。凡悟一者,可称有灵;两者,可称生灵;三者,超凡脱俗。 这是最长的一串答案。比之其余两者都要长,囊括的范围也更加宽广。 祂看着眼前写下答案的稿纸,主动提出了问题。 为什么? “关我啥事,自己想去。你不是天道嘛,有本事搞出这么多事,没本事自己想答案?” 莫秦萧不屑地扯眼皮做了一个鬼脸,嘲笑着天道自以为是的一切。他在报复,报复那所谓的“天地不仁,万物刍狗”的态度。 祂同样一愣,是真的愣住了,一切都再一次凝滞。“看着”眼前嗤笑的少年,祂看见了那个同样在嗤笑的异邦人,看见了那个受尽苦难的普通人。祂看见了那个在不知多少年前,亦或者不知多少年后,仍在开怀大笑的人。 “你们这一支,真的是随心所欲啊。逍遥……好一个逍遥。第三代逍遥,能完成你们没有达成的使命吗?” 直到时间再一次重启,直到空间再一次流动,一切才重归正常。天道消失了,禁锢自然也不见了。 常思拔剑的手松了下来,她看向那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一切如初。 “哇——” 一声尖锐而又嘹亮的哭喊,宣誓了新生命的诞生。满身血污的孩子,躺在母亲的怀里,用哭声去宣告一切的存在。 万般寂静,唯有这哭声存在;万般存在,没有比这哭声更有意义。 “平安。” 桃源和小白如释重负,笑着回头看去。看着那毫无改变的人,露出了最为由衷的微笑。 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莫秦萧。短暂的沉默后,他报以最开心、最和煦的笑容。一如平常 天要下雨了。 他看着相拥在一起的母亲与孩子,看着独属于他们之间的宁静与安详。看着常思止不住的笑意,看着桃源如释重负的神情,看着小白邀功般的狂喜…… 他的视线投向远方,看见了许多。 不远处曾经是一间油纸伞店,秦萧他走到伞店的废墟之上,挑出两把尚算完整的伞——一把大红,喜庆,一把洁白,安详。 大红的伞被撑开,挡在了他们二人的头顶。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滴答的雨声是最好的摇篮曲,哄着疲惫的两人入睡。 秦萧撑起白色的伞,白发又一次代替了乌黑的长发,为他的背影平添了几分哀伤与神秘。 “小白。” “嗯?” “如果未来我们在一起了,你会想要孩子吗?” “啊?!” 面对这个猝不及防的问题,小白的脸肉眼可见地升起一片红晕,染透了整个脸颊。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莫秦萧,欣喜、羞涩……以至于忘记了回答。 秦萧笑了,那是恶作剧得逞后的开怀大笑。他缓步走到小白身边,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脸。 “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们找一天好好玩一场,就我们两个。现在,我要去终结这一切了。” “对了,你相信我吗?” “一直。” 第163章 九天之援 莫秦萧看着热泪盈眶的有苏月魁,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耳朵,擦去了眼角的泪水。他的声音空灵,双手轻柔富有魔力,将有苏月魁心中的委屈与内疚一扫而空。 “前辈,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你说得对。对不起,是我失态了。”小女孩的姿态只是一闪而过,有苏月魁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窘态,俏脸一红,收起了泪水,向着背上之人轻轻点头,随后继续向着那巨剑奔去。 手持黑枪的周子隐,遥遥看见了背着一个陌生人在大海上驰骋的五师妹,见她无事便也放下心来,趁着方才与其对视的一瞬间,微笑点头。回头看向平静的海面,不知有多少海族趁机想要将其包围,他不屑一笑。 周子隐立枪海上,一把扯下东方七宿披肩,细细折叠好收入纳戒中。一脚跺地,海平波止,震出万千海妖。青色蛟龙显形,尽情撕咬着这群虾兵蟹将。眨眼功夫,包围圈不攻已破。 见正主仍未现身,周子隐横踢,以铁牛耕地式持枪,青蛟归位,缠于枪上,“你既然沉得住气,那就我先攻了。”说罢暴步前冲,虚踏登天,持枪下砸,一击泰山压顶,只叫得海面平凹,海浪四溢,平地惊起万丈浪,推挪潮起四方兵。 海面之上,一头百丈有余的青色巨鲨摇鳍呲牙,甩动搅浪巨尾,与那在其眼中甚不如牙签的黑枪战到一起。 周子隐咧嘴一笑,更显得憨厚,他左手单持枪,右手虚化,有青色灵力巨手凭空,抓着鲨王的尾巴就往虚空扔去。鲨王小吃一亏,一心想要冲出虚空,重归大海主场,谁料竟被周子隐连扎数枪,不得不开辟战场,与其单挑独战。 包括周子隐在内,东苍仙人门下已有五人赶赴至东海战场。除去在极北雪原执行任务的亢宿·金龙东方雪鸿以及驻守在长城军团担任军团长的箕宿·水豹叶悲秋外,皆已悉数到场。 其中修为最高的周子隐与擅长机关术的氐修·土貉公输榫带领三百余名弟子,直赴前线支援东海修士,抵御海族。而武定山与衔月行则在城中发现了数道贪嗔邪气后,决定结伴改道前往城中支援。 看着神兵天降般的九天宫弟子身着各式战甲,相互配合着将节节败退的战线给顶了回去,甚至隐隐有反攻的趋势,本来已经心力交瘁的东海修士顿时爆发出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一声声战吼震天响,加快了反击的攻势。 九天宫前来支援的虽说都是弟子辈,甚至很多都得唤在场的修士一声“前辈”,但他们展现出来的战力却是出乎意料地强。不说其他,就单论这些弟子的修为,就没几个是在金丹之下的,实力强些的甚至已经摸到了化神的门槛。这让很多老前辈在感叹江山代人才出的同时,也不免惊讶于九天宫的强横。 本身实力非凡的弟子,再加上由公输榫一系量身打造的机人战甲,每个人的实力都得到了成倍的增长。一个初入金丹的弟子,都能施展出堪比金丹巅峰的强大术法,更别说其他。其中最出彩的,莫过于那四位七宿的亲传弟子,不仅率先突破了海族的阵线,更是在万军丛中杀了一个七进七出,犹入无人之境。 已经深入敌军后方的莫秦萧看着那群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男少女们表现如此亮眼,一边啃着不知从哪里掰下来的蟹腿,一边赞叹道:“哇,看看那群人,比我有出息多了。最高的一个都快化神了,我连金丹都遥遥无期。” 说罢看向远方轻笑一声,把蟹腿随手一丢,一指横挥,将一只潜藏在水下准备偷袭的剑鱼妖给找了出来,驱使其乖乖向深海游去,不再参与战事。 看着他含笑的样子,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单之禅忍不住吐槽道:“你好意思说人家嘛!我当初以为你天赋差,没想到你小子居然藏得这么深。这一手操纵海妖的本事,就是和那些御兽大宗师比起来都不遑多让了。你小子可以啊!” “呵呵,一点小手段,还不熟练。前辈谬赞了。” 事实上这已经是莫秦萧劝走的第十五只海妖了,上至分神下至金丹,只要他摇摇手指,就没有他指挥不了的妖兽。这一手宛如精神控制的手段实在出奇,专精此道的有苏月魁在多次见识过后,终于忍不住问道: “小道友,你这手段什么来路?控制?催眠?还是干涉?为什么我一点神识或者精神层次的波动都没有感觉到?”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手段。”莫秦萧没打算隐瞒,直言不讳道:“我只是深入它们的内心,直接和它们进行对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劝走了。本来也是,抱着太平日子不过,谁高兴打仗呢?” 有苏月魁只当他是想要藏拙亦或者是不便透露而故意搪塞她,也没有多加在意,凌空腾起又是一抓,在拍死了三只拦路的元婴海妖后,他们离那把巨剑只有最后的五里之遥了。 看着已经被凶火侵蚀得逐渐崩解的巨剑,摇摇欲坠,有苏月魁知道嗔仙的重生已经是不可逆的了。只希望能再拖一点时间,最好是等到自己师尊及时赶到。 莫秦萧却没有看向巨剑,他的目光看向一个昏暗的角落,眼神中有着难以掩饰的厌恶。那不仅是莫秦萧的情感,还有单之禅的。 “前辈,送到这里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能走。”说着,秦萧从有苏月魁的背上一跃而下,站在海面上如履平地,一步一步地向着巨剑走去。身后的有苏月魁还想说什么,她不知道这个少年能做什么,但她不想让他一个人去冒险。 只是她尚未开口,秦萧突然转身,身体被一股洁白的光笼罩。看着这道光,有苏月魁的眼神开始迷离,逐渐陷入了迷茫。秦萧将手指抵在唇间,空灵的声音传来,如幻如魅。 “好了,现在去前线更需要你。你将忘记所有的悲伤,你将忘记所有的内疚,你将坚定自己的内心,你将牢记自己的使命,去吧,去吧。” 专精于精神神识一道的有苏月魁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会中了一个仅有筑基的青年的招。当她的眼神再度清明,眼前之人已经消失,而她的心中氤氲着无穷的战意,之前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她如今只想畅快地大闹一场。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从光影折叠处再度现身的莫秦萧,侧身看向空无一物的身侧,忍不住指着远方笑道:“前辈,他就那么喜欢躲着吗?” “心里阴暗的臭小子。几万年过去了还是这副样子!做事畏手畏脚的,像只耗子一样。就不能和小疯子学一学,人家做事莽了一点,但至少光明磊落啊!” “所以?” “必须给他一点教训!走着!” “喂喂喂!我先提醒一句,我只有筑基哦。” “怕什么,老娘当年能一打二,现在加你一个,照样能打。” “友善提醒一句,前辈你现在只剩下一个残魂了。” “闭嘴!小心我给你下咒,让你变成一个大傻子。” “呵呵。” “笑你个头!” “……” “……” “前辈,事情结束了,能把你的故事说给我听一听吗?我很好奇,传言中的六煞痴仙与玩世不恭的单之禅,到底那个才是真正的你?” “你猜。” 莫秦萧闻言放肆大笑,一道慵懒却悦耳的笑声也随着响起。两道嘹亮的笑声在杀戮横生哀嚎四起的大海上显得极为突兀。那无名的火焰也受到这笑声的影响,有节奏地晃动了几下。 笑够了,秦萧随手舀起一瓢海水,捻出一根水带,将那随风飘摇的白色长发扎好。一手白光萦绕,一手无光自暗,双手起,兽齐鸣,似有万兽齐咆,恰如群鸟共啼,宛犹海鱼震鳍。 “临淮散修莫秦萧,携鸿蒙万灵,向贪仙前辈问道!” “还请前辈,偿还九州血债!请前辈,还往昔公正!” 声威如天,遍地可闻。 一掌平举,碎石破封。 声音传得很远很远,远到即使是东海城内也听得一清二楚。莫秦萧不知道的是,某个缺大德的前辈为了给他造势,用残存的力量将这句不算霸气的话,传播到了整个九州…… 听着这句算不得霸气,但很有莫秦萧风格的叫嚣,因为力竭而倒在地上的阿依古丽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可只是轻笑,仍然扯到了小腹处深邃可见脏器的伤口,疼得她倒抽几口凉气,又只能老老实实地躺在地上。 阿依古丽伤得很重,除了腹部那道抓痕外,内脏位移、丹田受损,经脉也断了个七七八八。不过这些都是小问题,所幸那副骨骼没有出现问题,桃源几人炼制的骨骼,是她至今还能活着喘气的最后保障,也是最后反杀雷砌的关键。 以元婴巅峰的实力,配合紫鸿炼化的两把弯刀,阿依古丽只能勉强和雷砌打个平手,落败是早晚的事。但雷彻千算万算,没有料到她的骨骼强度早已超过了分神。阿依古丽以伤换伤,用抽出的肋骨刺穿了雷砌脑袋,终结了战斗。 雷砌庞大而有些骚臭的尸体,此刻正被阿依古丽枕在脑袋下。狮毛很是粗糙,扎得她的背很疼。但现在不是挑剔的时候,她很想重返战场,支援以一敌三的太平无祟,但显然是不太能了。 “唉!早知道当年就应该在努力一点,争取突破了分神再出去的,也不至于落得个这么狼狈的处境。”苦笑着抱怨了几句,阿依古丽支楞起尚且能动的右手,操着夜巡,从雷砌身上割下了一块血肉,没做任何处理就囫囵吞了下去。 发泄般咬了几口后,微微发酸又夹杂着腥臭的瘦肉就被吐出了出来,连带着口中的污血与破碎的内脏,“真难吃。”胡乱抹了一把嘴,阿依古丽终究是坚持不住了,双眼忍不住地直打颤。 潜伏在暗处的狂兽见她气息逐渐微弱,一个个探出头来,嘶吼争夺着这一块将死的美肉。野兽的本能让它们对两大修士的战斗避之不及,但一旦争斗尘埃落定,它们就如同苍蝇发现了腐肉一般,趋之若鹜。 沉重的脚步越来越近,阿依古丽心中警铃大作,可却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远处太平无祟还在虚空之外鏖战,压根没有注意到她的窘境。 “妈的!亏大发了!” 阿依古丽不甘心,如果是死在那几个人手里,她一点抱怨都不会有,但此刻她居然被一群连理智都没有的野兽给捡了漏,除了不甘与无能为力,也只能低沉地在心头骂上一句,随后将诸多愿景藏在心里,静待自己的死亡。 “嗷——” 预料中的死亡没有降临,只听见接二连三的哀嚎声响起,便是几声沉重的跌倒的声响。阿依古丽撑开眼皮,费力地侧过脑袋,模糊的视线中,看见的是数个赤裸的女子,或娇或魅,姿态各异。 她认不得她们是谁,直到一个年龄稍长些的女子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将灵力与血一同注入她的嘴中,她才勉强恢复了些气力。 这些女子实力各异,在击杀了意图捡漏的凶兽后,纷纷聚在阿依古丽的身边。海量的灵力灌入她的体内,她的伤势在迅速的痊愈。 “道友,再造之恩我等难报,你且安心疗伤,剩下的有我们呢!” “姑娘,大恩不言谢。日后有需要我百花谷的地方,我及门下弟子必然鼎力相助!” “妹妹你且休息着,今日谁若伤了你,便有辱我灵族名头!” “道友,此乃我牛族一返虚大能所产乳汁,对疗伤很有效果,慢点喝,来。” 那些姑娘来自四面八方,族群也是各异。实力强些的保卫在外围,保护着众人,精通治疗的在内侧,纷纷各自施展手段,为阿依古丽疗伤。还有些被挤在中间的也没有闲着,或是自报家门以示感谢,或是自愿掏出灵丹妙药协助疗伤。 一碗泛着五色光芒,芳香四溢的牛奶下肚,又吐出几口淤血,阿依古丽睁开了眼睛,身上的伤势也好了个七七八八。她环顾四周,看着身边这群莺莺燕燕,闻着空气中那股熟悉的腥臭,将信将疑地问道:“你们是雷砌的妻子?” 为首的女子犹豫片刻,在狠毒与怨恨间不甘地点了点头,其他女子相继应和,发表着对于雷砌的仇恨。原来雷砌的法术在他死后自然就失效了,那些被他掳走强行纳入后宫的女子也自然恢复了原样。她们或长或短,无一例外是被雷砌这个畜生给凌辱了,所以才会在提到他时表现出如此愤怒。 阿依古丽翻了个身,落入其中一位女子的怀里,将身下早已死透雷砌尸体完全展露出来。那一刻,或怒或悲,或哭或嚎,仅存的十数位女子哀嚎着、悲吼着、狂喜着一拥而上,竟是硬生生将雷砌的尸体给撕碎了。 咀嚼、唾弃、踩踏、蹂躏,随后痛哭。 压抑百年的悲苦,在这一刻全然释放了出来。阿依古丽特别能体会这个感受,一方面她感同身受,另一方面因为身后女子由于激动而不住颤抖的那一双柔软震得她脑袋疼。她稍稍挪了一个身位,抬头道:“再不去连骨头都没有了哦。” “谢谢。”她抹了一把泪水,尽量轻柔地将阿依古丽平放在地上,随后同样悲吼着冲进了人群之中,加入了挫骨扬灰的队伍之中。 看着这一幕的阿依古丽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尽量撑起自己的身子,看向远处的战场。 太平无祟所化的女子实力实在蛮横,任凭其余三人万法何其精妙,她都一拳破之。先前祸尽因为挨了她一拳,直接被震碎了丹田,差一点打碎了元神。而修为最低的元寿通宝,只能不停地躲闪,仅仅只是拳风,挨上一下他都要重伤。 太平无祟,此刻不再是单纯的分身。她的本体直接上位,以一敌三,加之她分神的实力,竟发挥出了接近返虚的战力。 又是一记正冲拳,太熙通宝躲闪不及,被她一拳贯胸,顺带捏碎了心脏,震碎了丹田,断了复活的可能。太平无祟抽出被鲜血染红的拳头,用力一甩,五指合拢,化为一把黑色剑刃,鲜红的双眼中杀意盎然。 她一边舔舐着沾满鲜血的手刃,一边阴阴笑着,那副样子竟比元寿通宝与祸尽更像反面人物。 “选吧。” “选什么?”有些被吓傻的元寿通宝听着这没由头的一句,下意识地问道。 太平无祟瞥了他一眼,直接隔空掐断了他的经脉,四肢如同搅洗的衣服,只听得见嘎嘎的碎裂声。皮带着肉,肉带着血,血再连着骨,一寸一缕地全都被扯断了下来。元寿通宝连哀嚎都没有发出,就被绞断了四肢,死得不能再死了。 元寿通宝体内的血都被榨干了,一颗半人大小的血珠被抽出,脱离了树干般的肉身,尽数涌入她手中漆黑的刃上。太平无祟发出舒畅的鼻音,问向仅存的祸尽:“说,你想怎么死?” 已是重伤的祸尽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只是阴狠地死死盯着眼前那邪祟一般的女人,嘴巴张合,爆出一句粗口。 太平无祟也没有生气,手刃滑动,看不清到底出了多少剑,只见得祸尽身体开始逐渐分解,一个个手指大小的肉块混合着血珠,从半空中纷纷落下,就像一场红白相间的雪,艳美而血腥。 同样将凝聚的血珠缓缓吞下,再一次发出了舒畅的鼻音,太平无祟忧心忡忡地看向巨剑伫立的远方,自言自语道:“可惜我现在伤势还未痊愈,帮不了他……” 话音未落,只听见一声粗犷的嗓音震耳欲聋,一根被金火环绕的长棍破空而来,直面太平无祟的脑袋。 “邪祟!休要伤人!” 只见 火虎震山怒挥爪,玉兔跨空衔月杀! 第164章 嗔王降世 明亮的洞府内,侧躺在寒玉冰髓床上的玉人有些惊讶于眼前的两位不速之客。但她没有着急逐客,也没有起身迎接,仍旧保持着侧躺的样子,真如一尊活灵活现的玉人。 见她久无反应,身披破布袈裟,满身伤痕的寸头男子,盘腿横棍,坐在了他的身前。赤红的血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流淌而出,很快就在身边汇聚成一汪赤色热泉,焚化着身下的万载寒冰。 他几次张口,口中流出的浓厚烟雾混合着金色的灵力,不断地加重着他伤势,竟是连张口说话都已经做不到了。他只是静坐原地,宛若将死之人在等待一般。 与之相比,身边稍矮一些的男子就显得健康不少,虽然白纱遮盖的无瑕胴体之上,有一道乌黑的掌痕,上有玄龟甲壳般的纹路隐隐显现,抑制着他伤势的恢复,但好歹能说话,也不用像同行的伙伴一样行将就木。 看着眼前之人,他同样几次张口,最后只是挤出一个温馨和煦的笑容,犹如邻家少年,缓缓道:“师姐,好多年不见了。” 寒冰受高温融化,除了滴落的水滴,没有其他的声音。白纱男子也不恼,就这么笑呵呵地看着她,耐心地等待着。 “成仙了还来找我干什么?小疯子,钱罐子,啊?” 寒床之上的人仍旧没有回头,但慵懒的声音缓缓传来,在冰室中回荡,催人入眠。 “叙旧。师姐不会不欢迎吧?”打断了小疯子想说的话,钱罐子自怀中掏出一壶醍醐玉浆,自顾自地斟满三个金杯,分给在座所有人。见其余两人没有反应,他只是双手持盏,笑着说道: “还记得妙善师傅吗?这一壶他可宝贵了,也难怪他圆寂后,整个穷荒的都追着抢这一壶仙酿,我可是花了大代价才从鎏金买了回来。想着还给寺里才好,但现在先借花献佛,请师姐喝上一盏也是无妨。方丈应该是不会介意的。” 说罢一饮而尽。洁白到有些透明的琼浆入肚,除去腹上的掌印,伤势瞬间痊愈。一盏下肚他还不满足,灵活的舌头绕着金杯,细细地舔舐着每一滴遗落的水珠。舔了四五遍,他才停下,将整个金杯扔进嘴里,嚼豆子一般囫囵吞了下去。 见他如此坦然,疯子心中的警戒也松懈了几分,两指擎着酒盏,一口一口地细品。他身上的伤也在愈合,但他伤得太重了,即使这醍醐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对于此刻的他来说也是杯水车薪。 “师姐……” 这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但一口赤金色的鲜血从喉头涌出,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她见到他这副模样,终于有所触动,冷冷说道:“别套近乎了。你们俩已经被寺庙除名了,念在过去的同窗之情,我不会对你们动手。趁现在我没有改变心思,走吧。” 疯子是个直肠子的人,见师姐如此绝情,不由得略显失望地长叹一声,支起烧火棍,踉跄着走出冰窟。同行的钱罐子瞥了他一眼,却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钱罐子,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四周的冰柱开始蔓延,并不是长度上的延伸,空间也没有被折叠。在她威胁下,冰柱活了过来,并开始汲取正中之人的力量,疯狂生长。它们获得了生命。 “师姐,你还是走不出方丈的死,是吗?” 面对师姐的威胁,他浑然不惧。一语毕,满座寂静。本是平淡如水的师姐在听到这段话后,肃然起身,来到他的身前,一双白洁的手死死扼住他的咽喉。洁白的长发悬在他的面前,撕裂了他能观测到的一切,但他还是平静地叙述道: “世人皆知三魔围攻普惠方丈,方丈以大日如来法身力抗一旬,终究是力竭圆寂。师姐就不想知道,为何被誉为天下金刚最极致的方丈,会老老实实地承受三魔合攻?为何大乘寺一旬仍不救援?师姐,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你真的不想知道,在你闭关成仙的那千年时光中的,穷荒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乘寺又为什么会变成众矢之的的吗?我们,又怎么会成仙的?” 面对他的诱惑,师姐只是冷冷道:“恶煞王、浊混上师以及博爱古尊围攻方丈,致使其圆寂。我亲手逼死了恶煞王,驱赶浊混至长城,使其毙命于剑痴手下。唯独博爱古尊,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手下簇拥众多,我始终无法找到机会。你还想说什么?” “哈哈,不愧是是师姐,祛贪、嗔两毒后实力果真远超一般仙人。但我要是说,当年虽然遭受三魔围攻,但其实他们没能杀死方丈。他的死其实另有原因,师姐又当如何?” 她显然不想废话,直截了当道:“说吧,条件是什么?” 钱罐子知道,师姐被他说动了,但他并不着急,仍就笑着说道:“师姐爽快。念在多年同窗情,在请师姐出山之前,师弟特地北寻苦寒之地,为师姐带来一件礼物,还请笑纳。” 一捧轻纱制成的衣物落入他的手中,流光溢彩,形态万千。它好似不属于这个世间的仙品,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就如失去了存在一般,消失不见。若不是钱罐子始终恭敬地捧着这一袭纱衣,恐怕旁人想要看见都是难如登天。 师姐的表情变得有些诡异,她轻轻捻起这一件薄纱,回忆起一段已经有些忘却的往事,似笑非笑道:“钱罐子,你居然还记得哪件事?那你不妨猜猜看,我会收吗?” “我猜,师姐你一定会收的。因为……” 没有人知道那钱罐子到底和他的师姐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他道出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守在洞府门口的疯子只知道,他见到了一袭轻纱,见到了那个巧笑倩兮的师姐,一如万年前他们在寺中学艺一般,风华绝代。 这场冰洞之中的会面,只有他们三人知道。除去博览时间长河的平仲公,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做了什么交易。世人只知道,短短三年后,一个令鸿蒙东境闻风丧胆的恶名,出现了。 三垢鬼仙。 …… “前辈,这么关键的时候你能不要随便回忆过往吗?”一边躲闪着脚下黄金之海中伸出的万千巨手,秦萧一边吐槽着陷入回忆的单之禅,“我们俩现在的情况,你要是情绪波动很大的话,我也很受影响的。” 单之禅白了他一眼,“闭嘴!这可是仙人秘闻,人家想看还没有呢!你倒好,都嫌弃上了。”一只被黄金覆盖而丧失理智的巨鲸从天而降,势如泰山压顶,她唤出藏在秦萧身上的四臂,点出一指,将它推了回去。 此身不知天在水,尽是黄金波澜起。 看着身体四方都是数不尽的金色汪洋,就连天空都被强行与大海勾连在一起,而那数十万海族在一瞬间都被侵蚀成没有灵魂的黄金傀儡,一半悍不畏死地向着莫秦萧所在的位置发动围剿,一半得到强化向着陆土冲锋。 “真是夸张的阵仗。”莫秦萧看向远处那连成一片的黄金海线,不断地向着大地逼近,久违地一脸严肃,他环顾四周,仍是没有见到正主现身,忍不住骂道:“前辈你说得对,那家伙真的像只老鼠一样,烦死了。” “是吧!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埋伏个大的,一网打尽。” “嚯哦!口气不小嘛!” 青色风旋在脚边卷起,他看准时机,一脚踩在一只鳍大如翼的海龟之上,将它踢回天空之中,顺带借力,只见得他身形虚幻,奔向在海上挪移躲闪黄金巨手的袭击,却忽略了暗处张开的大口,毫无防备地被吞了下去。 暗处之人显然没想到会一切如此顺利,不过在短暂的迟疑后,已如瘟疫般绵延百万里的黄金迅速收回,凝聚成一颗只有一人大小的金球,浮于汪洋之上,毫不起眼。暂时摆脱控制的海族茫然地看着四周,完全没有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符文密布的金球摇摇晃晃地来到巨剑身边,一双白皙无垢的手轻轻摸过光滑至极的表面,为其内部增添了几分磅礴之力。金球之内,洁白的光笼罩着莫秦萧,保护着他不被内部那股可怕的力量在瞬间成肉沫。 “这个球有多重?” “知道一个数叫那由他吗” “不知道。” “三那由他。” “那是多重?” “我不是说了吗,三个那由他。” “我不是都说了不知道那由他是多少了嘛!” 一声喧嚣,于那金球圣洁庄严的造型截然不合,那双手毫不犹豫地就将金球扔向海底,指尖飞出数百颗泪滴大小的金珠,打穿了层层海水的阻隔,在海上留下数百个空洞,又打穿了空间的桎梏,致使无量向着虚空奔涌。 颗颗打进巨球内部,只发出沉闷的响声。先前喧嚣的金球再无声响传来。那双手的主人还不放心,只见得大海之上出现数个遮天蔽日的法阵,一道又一道仙力凝聚而成的攻击,毫无保留地砸向海底。 蔚蔚瀚海,千疮百孔。沉浮尸首,应有百万。 直到海水重新开始归流弥补那些被创伤,攻击才停下。一道金光灿灿的揭谛法印凭空而现,上有“南无药师琉璃光如来”的奇怪谶语,贴在了金球之上。直到这样,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毕竟这张揭谛法印当年是大乘寺用来封印一只大凶妖仙的。这只妖仙在森罗有着赫赫凶名,但就是因为作孽太多,被圣堂和大乘寺联合追杀,最后被镇压在了森罗东域某座山脉之下。 为了这次计划,他甚至不惜和这位大凶合作,让其在森罗接应,这才顺利回收了这张揭谛,并将他放了出来。 任单之禅如何神通广大,如今只有残魂的她,能逃脱得了这仙人级别的封印?更不要提那个被她当作载体只有筑基的少年了。 空间在震荡,那是开心的波纹。距离他的夙愿,随着单之禅的封印,如今只有最后两步了。 他没有着急收获自己的战利品,只有确保一切顺利,他才会进行下一步的计划。其实他早就可以放出自己的战友了,但谨小慎微的性子告诉他,在没有绝对的胜算之前,还是走一步看一步来的妥当。 “猲狙妖友,西域之事如何了?” “舞清影和古绰都被吸引到了西域之中,尊主答应了你的请求,以三尊陆仙为代价设下的大阵也顺利启动,你只有三天时间。裘不厌,你应该记得你的承诺吧?” “当然。不过我提醒一句,那白瑞可是一步奇兵,他不处理,之后的一切难谈。” “不用你多说,他和另一个人类现在被按死在边境上,在你结束前,我以兽尊起誓,不会让他们打扰到你的。” “多谢。事成之后,西域尽数归森罗,我言出必行!” “最好是。” “龙王陛下,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吗?” “裘不厌,不要这副假惺惺的样子,我族碣石尊此刻身陷囹圄,速速释放嗔仙,协助他脱困!若是碣石尊折戟于此,龙族必与你不死不休!” “呵呵,龙王说笑了,盟友之事我定当鼎力,如今大患已除,东海尽在我手,龙王陛下还请稍作等待。” “哼!” “裘老弟,我们之间的约定还没忘记吧?” “博爱古尊且放心,待我成就三垢之道,必然将大日如来法拱手献上,还请尊者耐心,于北地威慑九州。” “呵呵,论耍心眼子你可差一点。裘老弟,我友善提醒你一句,东帝和东苍两个怪物,动了。” “多谢尊者提醒。东帝我已做好打算,至于东苍……等他到了,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这条盘踞东界的青龙强,还是我强。” “哼哼!有胆识,我等静候佳音。” 一番通讯下来,在确保了三方无误后,贪仙裘不厌悬着的心这才勉强落地。但他没有因此完全放松,而是在心中呼唤起一个尘封多年的人。 “景乾,你那边如何?” “尊主,杨詹睿正如我等计划的一般按兵不动,妄自尊大地认为凭借乾朝仙人能镇压尊主与嗔王,所以选择隔岸观火。尊主拿下东海不过翻掌观纹!” “嗯。你尚且继续潜伏,绝不要露出马脚。待东海事了,你那所求我必会实现。” “多谢尊主仙恩!老臣万死不辞!” “如今通宝凋零仅存四位,你且隐藏好身份,做一暗子,以静制动。” “是!” 直到这一刻,四方皆定,天机平和,万事瞬移,他才真正放下心来。走出空间的,是一个柔美到无以复加的男子,白纱加身,莲步轻点。步步生金莲,赐予人间无上富贵,了却无数贪求。 没有法相中的千手百眼,没有法相中的诡谲奇异,有的只是美,美到无法形容的胴体。真要说缺陷,就是过于阴柔了。明明是个男子,一举一动却尽显女子风情。 碣石尊还在鏖战,他看不在乎。韩虎臣已经伏诛,他不在乎。城中高手如云,他不在乎。九州风雨飘摇,他不在乎。 一掌平举,碎石破封。 屹立于此百年的巨剑轰然倒塌,没有一块巨石落入海中,皆是化作齑粉,烟消云散。 剑的中央,只有一团火焰在燃烧。没有人们预料的那般炽热,也没有想象的那般可怕,一团静静燃烧的火焰,包裹着一个身无寸缕的女子。 一个白发女子。 看着她沉睡的模样,裘不厌忍不住笑了,千年筹划就在眼前,怎么能让他不激动呢? “老朋友,该醒醒了。” 金色的仙力如发丝,一丝一缕地渗透进火焰的包裹之中,其内的女子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漠然地睁开了那双赤色的眸子。 平和、癫狂、愤怒、悲伤。 “舞清影!困我百年又如何!剑痴!碎我肉身又如何!待我破封日!九州无生灵!” 分不清男女的声音在九州上空回响,数以百万计的火流星在这一刻砸碎天幕,贯穿云层,从天而降,落在东海各地。一时间攻守易形,再无僵持。 一口积压百年的恶气从檀口之中缓缓吐出,目所能及之处凡有灵智者,都被这股凶气所影响,或怒上心头,或悍不畏死。 东海城内,那本被剑气所压的凶兽,一个个再度兴奋起来,一个个再度身形暴涨,三丈巨兽布满了城中的每一个角落,仰天齐鸣,迎接尊主的降临。 几乎同一时间,东海防线被攻破,数十万海妖受到这股愤怒情绪的影响,全然变成了疯子,在火流星的掩护下,不计代价地向前冲锋。 临时担任指挥的公输榫脸色大变,不得不下令残存的修士与援军撤离,同时操纵着黑龙抵御着流星。所有人撤回到海岸边,只能静静看着大海之上的异变。 大海,消失了。 目所能及范围之内,不再有水的存在,火山在喷发,土地在悲鸣,生灵在绝灭。 都在为他的复活而庆祝,都在为他的重生而感到欢喜。 恚怒显威震灵遏凶上天尊!破封! 嗔王,降世! 第165章 灾厄降临,八方骇然 嗔仙复苏了。 没有预料中的百转千回,没有想象中的曲折婉转,在不止一位仙人的助力下,他的复活显得那样的顺理成章。 即使姬白猿以性命为赌注拖死了黎甲,即使芥弥一早就将碣石尊拉离战场,即使东方七宿以及四方修士们鼎力相助,即使东海修士付出了近乎全军覆没的代价。 能怪得了谁呢? 怪常思和桃源没能出手制止吗?可如果她们俩能出手了,为了秦萧的安危会不出手?天道在阻止两人出手,只为了给莫秦萧一个考验。 怪东苍仙人没能赶来吗?可如果他不去处理那些虎视眈眈的暗中威胁,万一到时候发展成两方仙人的死战,影响与破坏又要深远许多。 怪一早到来的三人没有阻止贪仙?可如果没有他们为东海之上的死者保留了一线转机,未来又该如何? 仙人仙人,成仙之前他们先是人,是人就会有顾忌,就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他们已经做了很多努力了,仍旧没能阻止嗔仙的复活。 寂静,在他复活后,整个东海只有他信徒与扈从的狂欢,以及大海因沸腾而不断响起的翻滚声,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在那声响彻九州的宣告发出后,没有一个人做出回应,惊慌与愤恨在心中滋生,狂与悲在交织。 东海之外,有人狂吼,有人悲嚎,有人割喉自尽,有人悬梁自缢。 东海之内,落针可闻,他物不存,有人屏息凝视,有人绝望晕厥。 西域。 幻剑仙子舞清影在听到这一声直面她而来的挑衅后,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太清游。不见得她有多愤怒,也不见得有多激动。她只是轻划剑尖,一瞬千万,随后脚下的法阵就不堪重负,支离破碎。 以三位陆仙级妖仙为代价设下的法阵,自运转起也只困住了她一刻钟而已。可就是这一刻钟,足以让这三位已死的陆仙大妖吹嘘一番了。 阵法之外,拙剑仙古绰的神情也算不得好看,两人相视点头,古绰剑指前方,对着那外形凶悍的妖兽喝到:“可敢天外一战?” “奉陪到底。” 四光腾空,破霄而去。无边寰宇,有剑仙战妖仙。 太安。 杨詹睿终究不能像先前那般淡定了。听着太安城内接踵而起的哀嚎与怒吼,他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不再假寐,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跑出了寝宫。身后跟着那个以国为名的太监,捧着一双藕丝金缕缠龙靴,亦步亦趋。 手握那九州之上最是尊贵的物件,龙瞳轻闪,龙首微抬,九龙交相,腾于太安。无上威压挤兑着嗔王怒火,以皇威挑战悲怒。两股力量在太安这块狭小之地搏杀,无辜的百姓或跪或悲,或恐或怒,犹如失心疯。 “乾,现在能召集的仙人有多少?” “三位。青冥子、老天师以及……” “传召老天师,枕戈以待!速速将青冥子唤来,守在徐州边境。” “是!” 乾消失在原地,杨詹睿手握玉玺,抬头看天,喃喃自语:“不应该啊……不应该啊……仙人之力当真恐怖如斯?” 就在他为自己的荒唐决定而懊恼不已时,已有一道流光划破太安的夜,向着东海疾驰而去。 “澹台大姐头,东海都乱成那样了,我去凑个热闹行不行?也顺带帮衬一下咱们家的小家伙们。” “别动。有你在的地方都没好事,老老实实呆在太安,查一查有没有嗔贪埋的暗子,都给我拔了。东海那边唐大哥去了,珠络妹子也在赶,你就别去添乱了。” “哦……” 九州由于嗔仙的复活而难免陷入了或大或小的动乱之中,宛如平静的湖面被一颗巨石砸破,荡起涟漪的同时,殊不知承载流水的容器已然破了一个洞。所幸万股急流之内仍有几个庞然大物,做那中流砥柱,不动如山。 扬州,同样东接汪洋,同样面临着巨大的压力,但和徐州比起来,却又算得上平静——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可在那欢喜人间,仍旧有人在寻欢作乐,在夜夜笙歌,全然没有危机降临前的恐慌感。与之相对的,书海城的读书人们几乎各个提笔以待,就等一声令下,赶赴东海驰援。 合欢宗中本该属于宗主的软榻,此刻却被一手一只大鸡腿的紫鸿给占了。握着跟脑袋差不多大小的鸡腿,紫鸿大大咧咧地躺着,一边啃一下,啃得满嘴流油,啃得不亦乐乎。 一旁立着个面着红纱的女子,傲人的身姿藏在繁琐厚实的衣物之下,仍然遮不住在举手投足间展露的些许风情。她满脸慈爱地看着大快朵颐的紫鸿,时不时掏出一方名贵的绣荷丝巾,为她擦拭油污。 听着传入内殿的叫嚣,紫鸿的眉头轻挑,将手中的鸡腿扔到一旁,胡乱地抹了一把嘴角,从软榻之上跳了下来,“哎呦呵,还是跑出来了。香姐,我去帮忙了啊!秦萧等着我呢!这几天打扰了。” 被唤作香姐的女子摸了摸紫鸿的脑袋,替她擦去嘴角的油渍,浅笑道:“我跟你一起去。” “啊?不好吧?”紫鸿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有点尴尬。眼前之人的身份稍稍有点特殊,她虽然她和常思几人的关系都还不错,但和莫凡却是有些不清不楚,如果她先入为主地见到了秦萧,她会怎么想?秦萧又会怎么想? 紫鸿实在是不擅长隐藏自己的心思,眯起的眸子只是扫过就将她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香姐苦笑几声,一指弹在她的额头,“在你眼中,我难不成是那分不清轻重缓急的妒妇不成?徐州沦陷,我扬州唇亡齿寒,这里有书院守着,我也放心,不如直奔东海去支援,比起那些臭读书的,我不是显得自由很多吗?” “可是如果去的仙人太多,不是会……” “所以我会藏起来,在暗中托底,不会轻易参战的。除非九州方面凑不齐应战的仙人,我才会出手,否则我只会负责保护秦萧和苏檀儿。这下我能去了吗?” 紫鸿撑起脑袋仔细斟酌了一番,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在寻求了常思和桃源的意见后,便也答应了下来。 “好!走吧香姐,不过常思姐刚刚和我说,现在参与进来的仙人有些多,牵扯的也多。不仅是我,就连常思姐和桃源姐都不能随便动手了,香姐你可不要冲动行事啊。” “知道了,你当我是你吗?我有分寸的。” “嗯,那出发吧!” 紫鸿一马当先,冲在了前面,香姐跟在她身后,眼含期待。 新民,你的孩子如今到底是一副怎样的模样?那么多年没见了,他还会记得我吗? …… 越来越多的势力与角色被牵扯进了东海的局势之中,为这把燃烧着的熊熊烈火,增添了一勺又一勺的热油。截至目前,已经有超过了十位的仙人,或明或暗地现身东海。更不要提千万里之外,那些持棋以待的存在。 但即便如此,仍然没有一个暗处的仙人轻举妄动,他们也同样有所顾忌。 任何一个仙人全力施展,对于鸿蒙界来说都是一场灾难,仙人一怒,横尸何止万万?所以为了防止波及全界的灾难发生,也为了保存珍稀的仙人战力,鸿蒙在无序的主旋律中,萌生了一条最为明显的准则——均衡。 仙对仙,凡对凡。一对一,群对群。 很粗俗的道理,却也很好懂。 如今撇去那些藏着不动的存在,明面上站出来和九州作对的只有三位仙人——贪仙裘不厌、碣石尊以及没有名字被人唤作疯修罗的嗔王。 那九州方面也只能出三个仙人。除去用天潢贵胄隐藏身份的芥弥,还能有两位仙人出战。在决定是哪两位仙人出战前,没有人能拖住贪嗔两人进军九州的脚步。 以凡对仙,无异于寻死。 九州在等,在等仙人的到来,他们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即将到来的仙人身上。这场战斗,注定将要以仙战为高潮,以仙战为终结。 可除去寥寥几人外,没人意识到这场灾难的真正主角,是一个仅有筑基的青年。 “前辈,这副躯体是你的吧?” “嗯。” “你想怎么办?” “抢回来,然后我一打二,揍死他们。” “抢得回来?打得过?” “这不有你嘛,嘻嘻。” “唉。你倒是乐观。” “可不是嘛!有你姐姐在,我怕啥?” “别人都是晚辈抱前辈大腿,你倒好,一个叱咤风云的大前辈抱我姐大腿,要脸不?!” “不要!” 面无表情的莫秦萧嘴角抽了几下,站在距离两大仙人不过半里的地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圆满了生灵无我,在进入无我状态后,居然连仙人都没能发现得了他,这是秦萧没有意识到的。也得亏这一手,加上单之禅的辅佐,他不仅躲过了贪仙的封印,还能堂而皇之地站在最近的地方观战,在此商量对策。 从面孔之上看不出一丝感情的秦萧,看向那吸收着天地间的灵力来恢复力量的嗔仙,看向那始终面带微笑看不真切的贪仙,他突然想到什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又扭头看向单之禅的那道虚影,冷冷问道: “前辈,问你一件事。从刚才到现在,你是不是影响了我的心智?” 单之禅毫不掩饰地承认道:“对啊。你发现了?” “嗯,所以我才会在那个孩子出生后,突然想到去解决一切。所以我才会直面贪仙,简直就是羊入虎口。这都是受到了你的影响?” “没错。”单之禅本想自夸几句,突然觉察到秦萧的情绪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久违地有些慌张,不安地问道:“你很介意吗?” “唉。”秦萧幽幽叹了一口气,称不上失望,也称不上生气,他只是很平常地在叙述自己的心情:“算不上介意,只是觉得前辈你走了一步昏棋。你放出嗔仙是为了夺回自己的肉身,可你想过没有,这会有多大的后果?会生灵涂炭的。” “我有把握,我能夺回身体的,到时候我就有能力阻止……” “万一没有夺回来呢?后果你想过没有?你会死的,很多人会死的。”秦萧看着她,面露悲容,“前辈,你太托大了,会死很多人的。我死了不可怕,我毕竟只是孤家寡人,可小白怎么办?老魏怎么办?古丽怎么办?我几个姐姐怎么办?还有千千万万的士兵、修士、百姓,他们又要怎么办?” “……” 单之禅没有回答,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啊,如今的她不过一缕残魂,哪来的把握从仙人手里抢回属于自己的肉身呢?靠着那点若有若无的联系?还是靠着一脉同流的关系? 在仙人面前讨论这个,是不是有点可笑了?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么鲁莽?怎么会如此傲慢托大?” 她似乎在问自己,又似乎在问秦萧。白色的虚影在闪烁、在动荡,她的内心泛起了无尽的波澜,甚至影响到了这缕残魂的稳定。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出现这样的想法,这不像她,更像是…… 就在她陷入沉思,内心动摇之际,无我状态下的秦萧敏锐地发现了一丝端倪,找到了一丝不属于单之禅的肮脏气味。那是根植于灵魂的气息,一股贪婪与癫狂混合的恶心气味。 “退散。” 一掌抵在额头,一式僧敲古钟,莫秦萧可一点怜香惜玉的想法都没有,先是用力摇晃了几下单之禅的脑袋,见摇晃不出那怪异的异样感,当机立断地换了一个方式,用双手握住她的脑袋,狠狠来了一记飞膝撞。 这一下果然有效,一个身披白纱的虚影被这一击打出了单之禅的体内,那副模样正是贪仙裘不厌。单之禅显然是被这一下给打懵了,摸着不存在的鼻血,揉着有些发晕的脑袋,呆呆地看着莫秦萧。 看着眼前那跗骨之疽般的残魂还想融入单之禅体内,秦萧抬起一指,唤出一个似猪又似象的生物,眯起的眼睛见到残魂的一瞬间立马长大,迫不及待地将它囫囵吞下。 “那是什么……” 单之禅话还没说完,一道不起眼的射线已然逼近秦萧胸膛。裘不厌还是扯着一张似笑非笑的和蔼表情,可抬起的指尖说明了一切。 面对这看似平凡的一击,只有直面之人才能感觉到有多大的危险。莫秦萧知道自己躲不过,一边唤出一张褐色龟甲,一边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姐!” 一道剑光比射线更快,抵在了秦萧身前。在一阵尖锐的暴鸣声后,即使有着飞剑的保护,秦萧仍被击退数百里,正巧落入了海族大军的包围圈之中。看着胸口残存的金光在不断蚕食自己的心脏,血管已经逐渐向着黄金转变,他知道时间来不及了。 看着被深陷囹圄的秦萧,还入了贪仙的法眼,常思在岸边横斩一剑,直接撕裂了两者之间长达千里的空间隔阂,将他一把拉了回来。但裘不厌的攻击如影而至,几乎是他落地的一瞬间,一只黄金佛手就已出现在沿海上空,遮天蔽日,如天将陨。 将秦萧一把塞到桃源身边,心中已有愠怒的常思回身斩出一剑。你有遮天手,我有开天剑。仅是一剑,撕开了天幕,斩断了整只佛手,化作金雨纷纷落下。 佛手之后还有后招,只见渺小白发女子一拳砸下,碎裂阵阵,空间被折叠、被压缩、被击碎,在那一双玉手中化作最危险的武器,东海城与天空的距离在不断拉近,天幕没有崩塌,那是来自空间的全面的碾压。 “撑!” 姗姗来迟的紫鸿一手承天,一手托地,身形极具增长,紫色长发的少女立于秦萧身前,紫金的法相顶天立地,硬是将被挤压的空间给撑了回去。 “姐,三息,行不行?” “好。” 莫秦萧扭头看向仍是有些发懵的单之禅,看着她茫然若失的样子,直接给了她一耳光。 啪—— “清醒了吗?” “啊?嗯。” “既然嗔仙占据了你的肉身,贪仙肯定也拿走了什么!现在告诉我,那个传言中被封印的痴仙又是什么?是你还是你的后手?” 无我状态下的秦萧,绝对的理智让他得以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由此抓住了一个很奇怪的关注点。 既然六煞之乱后三垢鬼仙接连被封印,那么明明是男性的嗔仙又是怎么变成如今的模样的?贪仙他身上那股明显不属于他的气息又是哪里来的?最重要的是,被封印的痴仙又是什么? 单之禅犹如醍醐灌顶,当即一拍手掌,恍然大悟道:“对了!魂魄!我完整的魂魄以被封印的形式保护了起来!就在豫州弘农郡!” “明白了!紫鸿,听到了没!” “懂了!” 第166章 初试浅探,计谋深沉 一直跟在秦萧身后的紫鸿怎么能没听见两人的对话。随着秦萧的一声呼喊,少女形态的紫鸿掩面轻抚,一张狰狞的金底紫纹的面具覆盖在这张脸上,扭头就撞向早已被两仙联手封锁的壁垒。 “哼!不自量力!”诨名修罗的嗔仙看向那道划破天际的紫金流光,不屑地冷哼一声,随手拍出一掌,击碎百里空间壁垒,甚至连虚空都不堪重负,点点星光即将流入现世。 紫鸿回身两拳齐出,一拳平推迎向那仙人一击,一拳蓄势下砸捶向那坚实壁垒。只听见一声如黄钟大吕,声波远扬万里,在被层层束缚的结界中回荡,凡是仙人之下,无不掩耳哀嚎,甚至有几个金丹修士直接死在了这余波之下。 见一掌未成,修罗轻皱眉,刚想认真一点,抬起的手突然停在空中。看着洁白如玉的手掌上出现丝丝赤色裂纹,那一双赤色的眸子中显露出一缕不同寻常的茫然。 就是这一刹那的迟疑,紫鸿已是百拳打出,只见得一片紫霞在西,一声清脆如裂冰,天幕之上出现一个漏洞,映出星空一斗。 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温度,紫鸿扭头又是一拳。紫金与赤红平分天空,对撞产生的冲击力将本就脆弱的空间尽数蹂躏,化作碎镜纷落世间。太平无祟、武定山……那些进入虚空作战的,也尽数掉落人间。 除了自立异界而战的碣石尊与芥弥,其余人尽数被脆弱不堪的虚空排挤而出,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周子隐看着大海上消失的巨剑,瞳孔不禁紧缩,又抬头看到了那两个陌生而又无比危险的身影,当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二话不说直奔岸边而去。 仙人有自己的傲慢。修罗的注意力全在紫鸿身上,而裘不厌却始终沉默旁观。没人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什么,但他们谁都没有在乎这些从夹缝中逃窜而出的蝼蚁。 晚一步出现的鲨王同样明白了现状,此刻大局在握,兴奋地摇尾拍海,刚想乘胜追击追杀周子隐,还没靠近海岸,就感受到一股可怕的威压。谨慎如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掉头就跑,躲进了无尽深海,与再度集结的海族一同枕戈以待。 “哼。”常思冷哼一声,松开了虚握的手。鲨王不知道的是,仅差三海里,他就要变做一道为莫秦萧补充营养的鱼脍了。 有苏月魁忧心忡忡地看着天顶破开的大洞,却始终没能看见那道牵肠挂肚的身影。她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走眼了,可一想到黎甲那远超岛屿的庞大身躯也没有踪迹,心中再生忐忑。 周子隐闪身回到有苏月魁的身边,看着并无大碍的她,松了一口气。神识扫过,见带来支援的弟子与同门皆无碍,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老三,现在什么情况?” 人群当中钻出一个五尺上下年轻人,鼻梁上顶着一对镜片,一头花白杂乱的头发显得有些老气横秋。他上下大量了周子隐一番,确认无误后道:“很不妙。裘不厌直接把修罗放出来了。苦苦支撑的东海防线破了,不过人员伤亡倒是不多,我们的人和东海的都及时撤到岸边了。海线被推回来了,神火台也毁了,能抵御海族和两大仙人的力量,不多了。” “小崽子们怎么样?我刚刚好像看到有好多人不在。” “城里那些被修罗的邪法控制的士兵又暴走了,之前有个前辈出手镇压了,但现在又闹起来了。我安排几个意志还算坚定的去帮忙镇压救人了。” “嗯。” 周子隐大致了解了一下现状,死死盯着高天之上的两大邪仙,三根不起眼的树枝出现在掌心,大有破釜沉舟与之一战的打算。这时,半妖化的有苏月魁来到他身边,焦急地问道:“二师兄,有没有看到姬白猿前辈?怎么他没有和你们一同从虚空出来?” “什么?”面对这个问题,周子隐同样面露惊讶,丝毫不知道姬白猿的情况。这个反应让有苏月魁的心不禁又寒了几分,一个踉跄瘫倒在地。 而在场刚刚从黄金之海中逃出生天的修士,远没有想象的那般冷静。只是面对两大仙人无意识散发出的威压,他们连交谈的勇气都没有,甚至像蚂蚁一样,黑压压地聚集在岸边,呆呆地盯着空中两方的对峙。 两股力量的交锋逐渐散去,冲击自上而下,遍布整个东海。众人惊慌之际,火莲自无边无际的冲击后绽放,一朵、两朵、百朵……直至占据整个碎裂的天幕。随着嗔仙缓缓抬起手掌,花莲之上出现一尊又一尊的罗汉法相,或嗔、或悲、或抚眉、或长笑、或交媾、或捧钵…… 为首十八大罗汉,环围八百小罗汉。莲花生,天火降,罗汉垂怜,万物寂灭。 百尊罗汉各自找准了目标,接连跳下莲花宝座,身燃烈焰,共颂佛号。只听得一声盖过一声的“南无恚怒显威震灵遏凶佛”,一十八尊尽是陆仙战力的罗汉已经包围了紫鸿,剩余五百尊自金丹到渡劫不等的小罗汉,也已经杀向了地面。 “雕虫小技!” 紫鸿天生地养,本就不惧漫天仙佛,何谈这些低劣的仿制品?只见她身形虚闪,再度稳定下来时,那一十八尊罗汉已被枭首,空留一具金刚不坏的躯体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凭空自燃,最后化作灰烬,消散于风。 见此情景,修罗顿时战意高昂,积压了百年的争斗意愿,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忍不住露出了兴奋的微笑。不顾身体的异样,他空挥一拳,打碎了被封印在荆州地下的仙器,相隔万里,掏出了阔别百年的伙伴。 漆黑火棍破空,入手直指前方。 紫鸿也是被他激怒,揉搓着被鸿蒙紫气包裹的拳头,眼中金光闪耀。豆蔻年华的少女身形再度成长,眨眼已是桃李芳华。 两拳紫金虚握,一双炽瞳直视。 “紫鸿!” 一场激战将发,千钧一发之际,熟悉的声音响彻寰宇,喊醒了即将陷入狂怒的紫鸿。大梦初醒的紫鸿顿时明白了发生了什么,紫金光遍布全身,一声长啸,有几缕暗红色的不可名说的物质,慌不择路地从七窍逃窜而出。 早在第一次试探之时,紫鸿已被修罗的嗔气影响,虽然不足以让她变为沉溺于争斗与愤怒的傀儡,但将她拖延在战斗中,也是绰绰有余了。 长久的闲暇不免让紫鸿生出了懈怠之心,以至于如此粗俗的小手段都没能发现。心有余悸的她低头看向那个一脸冷峻的面孔,微笑点头,随后转身疾驰,不再恋战。 修罗怎会让她顺心,烧火棍虚点再横扫,一道蔓延至无尽天际的火圈直奔紫鸿而去,无视了结界的阻隔,为所过之处带来了无尽野火,直至万物焚毁,否则无止无休。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阳谋。要么紫鸿回身去硬接这一招,要么就眼睁睁看着火焰所过之地皆化火海。紫鸿接了,那她就不得不跟修罗战斗,到时候再难脱身;如果不接,死亡的人数可就不是数字能衡量的了。 修罗毕竟是邪仙,虽未入魔,却也不像九州仙人那般心怀大义。对于他来说,死再多的人都不如让他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重要。但紫鸿不是,她显然没有那么冷漠,也不会那么绝情。所以他相信,她一定会回头的。 紫鸿不可能不知道修罗的打算,她也的确不能坐视无辜百姓不管。已在壁垒之外的紫鸿果真停了下来,只是看向那火环,露出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容。 她有人跟着呢。 一朵妖艳的无名花凭空而开,花开千里,香满天地。散发出的芬芳,吸引着漫天罗汉向着它所在的地方冲锋,天际间流星倒飞,义无反顾。 殊不知罗汉聚集之时,便是他们魂归西天之刻。 一剑横空,剑光摇曳,千里不绝。 月华剑光斩断了五百罗汉,斩开了无名花朵,斩碎了漫天火环。极致的剑意,带来的是极端的寒冷,就连那肆意的野火也在这股严寒之下屈服,凝为冰雕。 桃源与常思接连出手,轻松地化解了这场差点波及九州的灾难。紫鸿得意地回头做出一个鬼脸,随后便消失在了天际,只留下一道紫金的流光,凝而不散。 鲜少有人知道,那一抹紫金划过天空之时,一道不显眼的金光也跟着一起飞了过去,并顺利落入紫鸿手中,一同赶赴豫州。这一幕,除了两位当事人知道,也只有两人发现了。 一个是裘不厌,一个是莫秦萧。 而除了紫鸿的另一位当事人,正在结界之外与两位老友协力,一同干着一件逆天而行的大事。 “阿弥陀佛。痴儿,这下贫僧也算不负师兄所托了。” 被嘲讽了的修罗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震怒,他一脸平淡地收回烧火棍,回头直指从始至终毫无动作的裘不厌,质问道:“为什么?” “呵呵。” 裘不厌按下那根令人闻风丧胆的仙器,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那个一脸冷漠的少年之上——莫秦萧。修罗冷哼一声,收起了长棍,惊为天人的胴体再度被火焰包裹,修缮着方才争斗时出现的裂痕。 九州的东方,随着这一团炽热火焰的出现,步入清晨。但没有人去迎接新一天的到来,惶恐的居民透过窗户,看见的是死相万千的无辜尸体。或许门口躺着的那具焦尸,前一刻还是在房中熟睡的邻居,但随着修罗的复活,义无反顾地自焚绝命,以示对这个世界的嗔恚。 下方的常思只出一剑,就发现了些许端倪,暗自低声骂了一句。自以为藏得很好,却还是被秦萧发现了。他看向她,歪了歪脑袋。 “没事,只是很久没动手了,有些生疏。” “哦。” 常思没有在撒谎,秦萧信了,继续盯着天空。相顾无言,心中千思。但她瞒得过秦萧,却瞒不过桃源。桃源看向常思传音问道:“怎么了?” “我的力量被压制了,有人在阻止我出手。紫鸿也是,面对修罗她不应该会变成那副模样,更不会被这么低劣的手段影响到情绪。你怎么样?” 桃源闭眼凝思了一会儿,睁眼摇头道:“确实。难道说是……” “哼!还能是谁!除了祂以外,谁还有这个本事?那几位可不会闲着来掺和这样的事。” “可祂图什么?” “别忘了,秦萧的生灵无我快大成圆满了,这可是能影响到整片鸿蒙的力量,祂能不关心?” 闻言,桃源忍不住啧了一声,常思更是直接朝无人处白了一眼。这一切,都没有能逃过秦萧的感知。事实上,在场的六百余人,每一个都在他的感知之下。他在感受他们的情绪,他在解析他们的内心。 过去,这股海量的信息定然会让他感到不适,但有了先前的经历与铺垫,此刻对于这种数量级的心声的聆听,不过是易如反掌。或许这就是天道要让他承受一遍那种苦痛的良苦用心吧。 恐惧、怯懦、担忧、求死……各种负面的情绪再一次涌入他的脑海,与生灵协同的能力,让他再一次陷入了痛苦的煎熬之中。但他仍然保持冷静,在苦海中找寻生的希望。 “秦萧小哥……” 小白一句怯生生的呼唤,让他在无涯苦海中找到了一艘漂流的浮木。他缓缓回头,看见小白瘦小的肩膀上,驮着昏迷的魏无患,手中抱着他的剑匣,风残雪与问今朝在轻轻吟唱。身后还跟着被一群陌生女子簇拥的阿依古丽,却不见太平无祟。 秦萧有些木讷地问道:“小白,你还好吧?” 将身后之人放下,小白笑得仍旧那么平静,那些动人,“咱没事呦。咱去把老魏搬回来了,还把古丽姐姐带回来了。只是咱找了一圈都没能发现无祟,小哥,她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她还活着,发生了点误会,她被人打了。现在受了点伤,在找地方治疗呢。过一会儿就会过来了。” “哦。”小白应了一声,和秦萧一样抬头看向了两大仙人。修罗仍在闭目养神,裘不厌的目光侧移,挪到了小白和阿依古丽的身上,露出一个饶有兴趣的笑容。 仅只是一个照面,就让小白不寒而栗,恶臭的情绪气味刺激着她的嗅觉,当即忍不住吐了起来。阿依古丽更是夸张,见到他的那一刻呼吸就急促了起来,近乎晕厥。她死死按住自己的心脏,仿佛过去裘不厌打下的烙印还在发挥作用。 看着两人的异样,秦萧一边轻拍小白的背为其顺气,一边言语安慰着阿依古丽。阿依古丽看着他,宛如握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拽住他的衣袖,眼神之中满是乞求。 看着她这副样子,秦萧脑海中不禁闪过了曾经目睹过的她的一切,一个曾经天真的姑娘,被改造成了无比高傲的舞姬,即使获得了自由,也没能逃脱过去带给她的阴影。看来贪仙不死,阿依古丽这辈子也不会获得安宁。 也不知道贪仙那时候出现是图个什么。说是让我救她,可却也把她逼得那么痛苦。他真的会放过她吗? 等等!贪仙?他当时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就为了古丽吗?不对,肯定有什么是我忽略的。再想想。 往前是嗔气,再往前就是贪根,总感觉有什么在引导我前往东海……不对劲。 与单之禅的相遇到裴城除嗔,再到临淮选宾,最后是东海之乱……这里面是不是太巧合了? 这一刻,秦萧醍醐灌顶,想到了什么的他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即使是无我状态下,也不禁露出了恐慌的神情。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他对着身边的单之禅残魂问道:“前辈,你还记得你为什么会被封印在扇子里吗?” 单之禅一愣,一番苦思冥想后却始终得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回答让秦萧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看向满脸笑意的裘不厌,苦笑一声,喃喃自语: “我们,好像被算计了。” 第167章 圣子,对峙 莫秦萧的呢喃没有背着人,剧烈的情绪起伏让他脱离了无我状态。看着满脸和煦微笑的裘不厌,他只感觉背后发冷,一阵又一阵地感到后怕。 周遭的人还没来得及问他到底明白了什么,只见到他苦笑着遮住面孔,越笑越放肆,越笑越凄凉。熟知他性格的人明白,那是秦萧情绪极不稳定时才会出现的表现。 “秦萧小哥……”还未从剧烈的反胃感中恢复的小白,顾不上身体的不适,茫然而焦急地看向莫秦萧,想要效仿先前他安慰自己一般,抚慰他的情绪。谁知还没有走几步,就被他伸手拦住,愣在了原地。 放肆的大笑逐渐收敛为喉头冷笑,莫秦萧的肩膀上下耸动着,透过指尖看向裘不厌的眼神,冰冷到了极致。这一刻,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只见得他唇间张合,不知在与谁对话。 裘不厌平静的神情似乎是在说他根本不在乎有人是否发现了真相。他仍旧看向莫秦萧,眼神充满了炽热。犹如饥饿的人见到了美食珍馐,贪财的人见到了金山银山,好色的人见到了世间绝色。 “师兄,你可看出那个后生有什么特殊地方?” 修罗睁开挂满风情的眉眼,赤红含金的瞳孔扫过裘不厌口中那个满脸仇怨的少年。饶是见多识广的他,在深入探究后也忍不住赞叹道:“澄如明镜心,剑心将成,剑意满盈,确实罕见。但根骨太差,这辈子就止步分神了。” “呵呵,师兄,你走眼了。”他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微笑,轻描淡写地否定了修罗的评价。修罗看着他,又看向莫秦萧,始终看不出他还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一个堪堪筑基的少年,有什么资格值得他如此青睐呢? 裘不厌没有着急回答,他垂首看向芸芸众生,拈穗轻点,降下无量甘霖,治愈了在场所有人伤势,平复了所有人的情绪。此刻,无论海族还是人族,眼神都显得那般诧异,可又是那般平和,抬头直勾勾地看着他,眼中只有虔诚。 诡异而整齐。甚至于毫无理性的野兽,也是一脸平和地放下了手中的残肢断臂,抹干净了嘴角的血液肉沫,匍匐着仰视着他。 当然有人显得格格不入,暗戳戳嫌弃地吹散了那用于疗愈的甘露,目光灼灼地死死盯着他,仍旧充满了敌意。与之相比,阿依古丽的恐慌显得格格不入,她慌不择路地躲到了小白的身边,用尽全力在避免接触这些赐福。 仿佛只要接受了,她就会死。 众生的举措瞒不过他的眼睛,但他仍然不在乎。他的身躯开始变得高大伟岸,他的声音开始变得和蔼动人,宏伟光相出现在他身后,一朵十二品金莲托住他的身躯,八千法相无处不在,一如佛陀讲法,众生聆听。 “今日有三喜,是为普天同庆。特赠尔等甘露一滴,延百岁春秋。” “敬拜,大慈上德明愿运福化难祛恶悯光尊主!” 虔诚的信徒数不胜数,匍匐的教众难以估量。整个九州,甚至于森罗、高天、四海乃至穷荒,都能清晰地听到这场宣告复苏的演说。东海之上,原本不安的人群齐齐下跪匍匐,敬拜这无上的崇高。那寥寥数人的站立,显得格格不入。 “一喜,赞嗔王降世重临。” “持我嗔王圣印,受命净空浊世!嗔王重临!灼世净空!” 一切都像排练好的一般,亿万种群整齐划一,亿万颗心脏齐鸣,在为嗔仙的回归献上礼乐。东海之上,回响着如鼓般的节奏,大海荡起的涟漪,亦是为其演奏的舞蹈。 颂扬过后,留下的只有狂欢。无数潜藏的嗔仙教徒,将积压了近百年的屈辱与郁积,尽数发现了起来。一时间,杀戮、斗殴、掠夺……无处不在,鸿蒙野火丛生,哀嚎遍野。 这一切,修罗都看在眼里,但他始终无动于衷,仍旧闭目养神,吸收着从各地传来的愿力,治疗着自己的伤势。 “二喜,颂东海大势,庆九州衰颓,复六圣夙愿!” “九州衰颓!复我宏愿!杨氏不正!篡我正途!” 雷鸣般的齐奏在太安四周响起,杨詹睿眼睁睁看着皇宫之上的金龙被那一道突然出现法相撕得粉碎,随后整个太安的居民都陷入了无穷的狂热之中,脸色之间变得铁青。 他的手掌死死按住传国玉玺,又有八条金龙将城中上空团团围住,恨不得立刻将那道法相挫骨扬灰。这气急败坏的行为背后,深藏在内心的恐惧,却是谁也无法直接察觉的。 “乾,传朕旨意!命令刘玄即刻发兵,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剿灭贪、嗔两大邪仙!还有姜曌!朕要她倾巢而出,共同剿邪!” “传令观世堂、天师府、幽锢狱、圣堂、鎏金联盟、万药堂,召集修士赶赴东海!除邪!” “遵旨!” 一道又一道的命令被杨詹睿喊出,又被名叫乾的年轻太监有条不紊地将其传达了下去。无数道分身划过太安的街头夜空,可他本人依旧跟在这大乾皇帝身后,亦步亦趋,平静如水。 八千法相之一的平静面孔垂眉看着此刻位于九州中心的那个男人,嬉皮笑脸,尽显嘲讽。正当这刻意安排于此的一尊再次准备开口,传达本体的话语时,一道剑光破空而来,划开了他的咽喉,碎裂了他的躯体。 “好贱啊。” 墨痕在夜空下并不显眼,但浓郁的酒香却是满城尽知。 四仰八叉躺在长安塔顶上的男子,收起剑气氤氲的指尖,举起酒葫芦豪饮一口。看着支离破碎的法相,他还觉不惬意,便用手指沾着美酒,隔空写下了一句诗。 夏虫见冰识天珍,迷徒拾惘当瑰宝。 风流到了极致的人儿吮吸着指尖的美酒按,看向东方,不知是酒后痴语还是真情流露,只是大笑道:“真是两个傻子。讨人厌的大傻子!” “哈哈哈!” 区区一个法相的消失,还不能让裘不厌心生忌惮。毕竟太安藏龙卧虎,他一早就知道了。感应到出手的人,他只是在内心重复了一下那个名字,并没有更多的表现。对他来说,知道太安有谁可比失去一个法相有价值多了。 李之玉。 两件大事之后,无论是潜藏于凡尘中眷属,还是心生仰慕的信徒,都爆发出一股极为磅礴的能量涌向东海。看着他们四周快要满溢的愿力,裘不厌感觉得到距离自己恢复全盛只差最后一步了。 他的目光向下扫过,最终锁定在那人身上,高亢激昂的声音响彻鸿蒙:“三喜!大欢喜!我教圣子,现世!无垢无想无识无求!已褪三垢,将塑般若!” 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无论是敌是友,一时间都沉浸在震撼之中无法自拔。甚至就连修罗,都有些不解地看着裘不厌,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平地一声惊雷,换来的是寂静,如死般寂静。 八千法相所在,构建的网络使得全鸿蒙都能看到这场盛大的“演出”。此刻不分人妖魔,所有观众都在屏气等待,等待裘不厌口中圣子的出现。没有应和,没有喧哗,没有庆祝。 信徒凝神狂喜,仇敌咬牙切齿。 露珠垂挂在柳条之上,将落未落。已是寅末卯初,太阳终于刺破东海的黑暗,将炽烈到有些灼目的光华洒满了整片天幕。海面之上,弥漫在尽头的是摇曳的金光,揉碎的赤与金为这片血与火的战场,增添了最后一份助力。 裘不厌手为拈花,将麦穗上的露珠甘霖再次洒落。晶莹剔透的露水凝在半空,平铺开来,一节又一节的金色台阶,自他身前起缓缓延伸,落到脚下。一珠化一阶,一阶生一相。 有万兽颔首,匍匐称臣;有金银天降,积山汇海;有龙蟒相交,圭臬在手;有百武千兵,直达武极;有珍馐层出,食之不尽;有玉人掩面,风情万种;有术法奥藏,大道悬空;有仙路迢迢,触之可得…… 这通往无上之境的台阶还在延伸,但他的方向已然明了,正是脚下众人汇聚的岸边。九百九十九阶台阶勾连的天地,九百九十九种异象齐出,照亮了此方世界。 不知多少人心中生贪念,不知有多少人在幻想,那一个被选中的圣子就是自己,都在幻想当他们伸手触摸到天梯台阶的那一刻,世间的一切都在他们掌握之下。那该是一种多么美妙的感觉啊。 贪欲在海上暴涨,裘不厌仍旧保持着淡淡的微笑,随后贪婪地吸收着这浓郁的恶。他的目光在他身上从未断绝,看着他作为寥寥数人没有心生贪念的存在,他很满意。 台阶靠近地面,那异象发生了改变,开始变得统一,开始变得和谐。最后的一百层台阶,没有诱惑人性的锦绣丽色,也没有趋之若鹜的珍宝影像,有的只是姿态各异、站立两旁的伎乐天王,左右交错。 有女仙反弹琵琶、横弹琵琶、盘腿击鼓、反身击鼓,飞天散花、祥云飘动。颂无上佛国之昌盛。有天王震慑、天王盘龙、天王托塔、金刚接引,佛光普照、驱鬼追魔。赞极乐人间之繁荣。 天王威仪,伎乐婀娜,无不在彰显裘不厌所创世间之美好。有人冷眼相待,有人趋之若鹜。更有道心迷茫者直接舍弃了一切,如同幼燕归巢一般扑入圣洁的怀抱,甘愿成为女仙与天王脚下的砖土,筑牢台阶的延伸。 当台阶触及地面,当数量来到最后的九百九十九,它停止了延伸。没有异象、没有女仙,没有天王出现,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件羽衣,一件美到极致,美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羽衣,折叠着平放在最后一层台阶之上,显得那样突兀不寻常。 诡异而又不和谐的场景尚未结束。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鸽子,衔住了羽衣,将它完整地展示在众人之前。上有抹胸银穗点石蕊,下有掩臀金缕缀玫瑰,轻不胜一羽,透不比薄冰。 鸽子带着仙裳,在众人头顶盘旋,星光沿途落下,啧啧称奇声不断。就连小白,甚至于常思桃源都为它短暂失神,沉浸在它的华美之中。莫秦萧眼睁睁地看着鸽子飞向远方。当它们在一人头顶停下时,他毫不犹豫地拔出了风残雪。 阿依古丽惶恐地看着越发靠近的羽衣,惊慌失措的她甚至忘记了逃跑,瘫软在了地上。周围的人早已沉迷,唯有她被苦痛折磨,被泪水盈满眼眶。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救救我!不要!谁也好,救救我!” 银白色的银光成了她最后的救赎。可月华能撕破飞翔的鸽子,却阻止不了羽衣如同皮肉一般,附着在阿依古丽的身上。她就像一个木偶一般,僵直着、踱步着、挪移着,尽管她始终面含热烈,尽管她的肢体充满了魅惑,可她仍在意识的最后,向着秦萧的方向伸出了手。 求援的手被握住了,可那件羽衣也很通人性地穿着在了她身上,灼毁了她视若珍宝的粗布麻衣,重新将那白皙的肌肤展露。 这一刻燕双飞重生了。 反应过来的小白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死死地拽住了她的手腕,身后更是飞出数道水带,缠住了她的四肢与腰肢。秦萧会意,配合着小白死命拉往后拉,希望将她从深渊中带回。尚且迷茫的女子们也加入了拔河的阵列,一同参与营救自己的恩人。 桃源和常思也一并出手,想要破去那羽衣的束缚。只是没想到,两人刚刚一步踏出,就感受到一股从天而降的威压,在迫使她们不要行动。那一刻,仿佛天地都在跟她们为敌,简直寸步难行,就连体内的力量都难以运转。 天道! 两人狠狠骂了一句。可为了救人,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一人拽住一条水带,靠着蛮力往回拉。 有她们的加入,被羽衣附身的阿依古丽果然停了下来,她回头看向为了她而努力的人们,被金色覆盖的瞳孔在一瞬间恢复了光亮,流出了一滴泪水。 一滴金色的泪水,一滴被随着而来的娇媚笑容掩盖的泪水,一滴登上台阶前的泪水,在诉说着她的真心。 救救我。 随着裘不厌轻轻勾动手指,一切都前功尽弃。燕双飞义无反顾地踏上了最后一阶台阶,如众仙之首般面朝众生。在不足一见方的金阶之上,回眸一笑。她探出双手,等待圣子的接受。 手所指的方向,众人视线凝聚之人,裘不厌始终注视的地方,站着的依旧是那个少年。 莫秦萧。 看着一脸祥和地凝视着他的裘不厌,莫秦萧低头看见了燕双飞那双柔弱无骨的芊芊玉手还在等待自己的答复,随着众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集中,他泰然地向前几步,来到了台阶前。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几乎全鸿蒙都在注视着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让他彻底暴露在了世人眼前。 常思等人处心积虑想要让他避开九天宫耳目的打算,在这一刻可谓是彻底是失败了。只是事已至此,她们也无暇考虑此事了。 身后的常思手中已然持剑,就连桃源都已经握住了树枝,可能当秦萧做出抉择的那一刻,一场大战就将无法避免,即使是违逆天道,也在所不惜。小白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呆呆地看着手中断裂的水带,哀求地看向她所信赖的人。 莫秦萧看着裘不厌,裘不厌看着莫秦萧。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对。沉默没有持续太久,秦萧率先发问。在寂静的东海之上,他的声音显得那般突兀,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多少人在翘首以盼,在期待他接下来的行动。 “为什么是我?” “你可知原初之人?” “不要用问题来回答问题。” 这番大胆的质问,让目睹这场对话的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裘不厌不恼,循循道:“无往无前,无欲无求,无瑕无垢,通透清明。未染六道之污,未有五浊之罪。我的师姐会看中你,也在于你那体质。” “原初之人?”莫秦萧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单之禅的残魂不屑地反驳道:“别听他的!原初之人是少,但不至于让他如此重视,原初在鸿蒙也算不得什么特殊的存在,他看中你一定有其他的原因。别被他忽悠了。” “我知道。”莫秦萧笑着摇了摇头,将那股被命运玩弄的感觉从脑海中剔除,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从泗水一直到东海,我是不是都在你的算计之中?是你一直在指引我来到东海的?” 提出这个问题之前,莫秦萧就已经倍感危急。如果正如他所猜测的那般,自己不知何时入了他的法眼,而且还一直在被他算计,走在早已预设好的未来之中,并且如今的一切都是他亲手造成的……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这样的敌人未免也太可怕了。一个心思缜密,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的敌人,远比一个莽夫来得可怕得多,更何况他还是仙。 无所不能的仙。 常思与桃源两人如临大敌,两人既惊讶又谨慎地盯着裘不厌,不由得向前一步,护在了秦萧身后两侧。若以她们四人的能力,这场旅途还能被裘不厌渗透,那他当真算得上一个老怪物。加之还有一个天道从中作梗,这场事件的发展早已失控了。 裘不厌没有立刻回答。可正是这短暂的迟疑让本就诡异僵持的局面更加凝重,一时间风声鹤唳,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答案,一个牵扯很多的答案。 第168章 莫凡?拔剑 莫秦萧站在台阶前,看着燕双飞那柔若无骨,暗香四溢的素手在眼前绕指作蝶飞,心中情绪复杂,始终一言不发。在他视野之内,没有那个翩翩起舞的人儿,没有两侧的威仪婀娜,只有一个让他第一次产生贸首之雠的敌人。 裘不厌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金黄色的眸子看向了莫秦萧,看见了他眼底燃烧着的名为仇恨的火焰,和煦一笑。 再激动一点,让情绪再起伏一点,这样才能成为我的圣子啊!祭品与舞台已经为你搭建好了,让我看看你能做到哪一步吧。 始终一言不发的修罗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那个与之对视的少年,只觉得无趣,便又闭上了眼。对他来说,两人之间的交谈博弈远不如一场战斗来的畅快。他如今只想快点将东海的事情办完,然后等自己恢复全盛,就去找人复仇。 舞清影、剑痴还有单之禅…… 他会一步一步地,将他们全都打败,并向所有得罪过他的人复仇!这其中,尤其是将他封印的舞清影子,不亲手撕碎了她,实在是难消他心头之火。 至于单之禅,曾经的顾虑与愧疚早已消散。不然当年暗算一事他也不会参与,也得不到如今这副躯体。内心深处的那份感情,不过是早就应该唾弃的垃圾罢了,之后再度面对单之禅时,他不会像当年那般手下留情。 思绪散开,他又看向城内,那里有一个被束缚的男人,一个曾经和他做过契约的男人。 韩虎臣帮他破除封印,他则将一种能够无视修为与资质,任谁都能修炼的秘法赐予他。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修罗不知道韩虎臣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他也不关心。而韩虎臣也不知道,这秘法到底有怎么样的副作用。 除去上述的一条,契约还有一个内容,修罗必须保护韩虎臣平安出东海,并护送其一路北上,最终入主拒北。这一条契约,不仅是修罗就连裘不厌也一同签订了。 修罗知道的不多,甚至他会和韩虎臣合作也是裘不厌搭的线。但他隐约能猜出,这韩虎臣应该也是裘不厌计划中的某个牺牲品,就和此刻与他正在对峙的那个少年一般。 只是他很好奇,以裘不厌用之即抛的性格,到时候要怎么打破契约,除掉韩虎臣呢?毕竟那可是他们俩人以大道为楔,以仙途为证签订的天道契约,是受到天道见证,绝对不能违背的诺言。 修罗就这么看着裘不厌在前方喧宾夺主,没有丝毫不满与愤慨,无比的平静。但这样的平静,却带给了以周子隐为首的修士无比的紧迫感。只因眼前之人展现出来的冷静,与传闻中的癫狂截然不同,情报的错误带给他们巨大的压力。 与世人预想的有所出入,事实上嗔王修罗并不没有想象中的暴怒好战,或者说他只是好斗,但没有那么丧心病狂。这一切都和他的过去有关。与当今流传的诸多传说截然不同,修罗的天赋差的出奇,在他面前就连成倍的努力都毫无意义。 正是这样的先天条件,修罗的修行之路从未顺畅过,即使被大乘寺收养,也同样如此。这也最终导致了他走向三垢一道,在无尽的逆境中领悟了嗔之奥义,并在不断的发泄与争斗中获得了如今的成就。 与裘不厌和单之禅比起来,他的修行之路确实要苦上不少。 三垢之道是把双刃剑,它既可以让修罗在万年之内成仙,也存在让他变为失去理智的凶兽的风险。所以在过往的万年时间中,他练成了近乎变态的养气功夫,以此来避免被积压万年的嗔法反噬。 要论平复情绪、平心静气的能力,当今世上可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眼前这位以疯狂与暴怒为名的邪仙。这倒也是令人唏嘘。 内心平静如水的修罗,冷冷看着裘不厌这一出自导自演的大戏。除非必要,他不会妨碍裘不厌,但也不会主动伸出援手。毕竟在内心深处,他对这个一辈子都没吃过什么苦头,在修行上也顺风顺水的师弟,同样心生嗔恚。 莫秦萧仍在台阶前踟蹰,他无视了燕双飞勾魂引魄的舞蹈,双目始终盯着裘不厌。在得到一个答案前,他不会有所行动。 一改那庄重无比的腔调,裘不厌与那双炽热的眸子对视后,竟耸了耸肩膀,有些无奈地说道:“说是我一手策划的,倒也没错。但事态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也是我没想到的。” “说清楚。” 裘不厌狡黠一笑:“行,但你必须有东西来交换。” 秦萧也不多说,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小白的惊呼中,在桃源与常思的惊讶中,一只脚踏上了金色的台阶。涟漪缓缓荡开,无比悦耳的声音流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任谁都知道,莫秦萧这一举动象征着什么。 但下一刻,却让人大跌眼镜。 只见莫秦萧二话没说,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莲花状的法器,一个没有任何能量波动,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法器。只有桃源和常思知道,这个法器是什么,只是她们也奇怪,秦萧掏出这个有什么用途。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秦萧咬破了手指,将血滴在了莲花中央,又很没风度地将它吸了回去。莲花台上留下一抹殷红,在被他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后,再度收了回去。 什么都没有发生,这就像是一个无聊的仪式,只是为了夺人耳目。就连裘不厌和修罗都没有觉察出半点不妥,在短暂的迟疑后也任由他而去了。 只有桃源和常思知道,秦萧的举动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因为那座莲花台的内部,有着莫凡的骨灰。 秦萧一抹手指,将残存的血渍舔舐干净,随后指着裘不厌道:“你告诉我真相,我当你的圣子。” “善。” 说罢,裘不厌也不再遮遮掩掩,他挥手便让燕双飞停止了舞蹈,让往后的一切都停止了诱惑。看着犹如木偶般跪倒在身前的燕双飞,秦萧只觉得心痛。可斥责的话还没说出,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他心生不妙。扭头看去,所有人都如同被冰封了一般,伫立在原地。 整个天地,此刻只留下莫秦萧与裘不厌两人。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得好。如今你我的交流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也不会有人来偷听。这是独属于意识的世界,在这里思绪比外界快数倍,也方便我们交谈。” 裘不厌莞尔一笑,循循道:“自六煞之乱结束后,我的师姐单之禅被重创。我虽然拼死将她的肉身与修为保留了下来,但她的魂魄还是被封印了,而我因为先她一步落败,所以并不知晓她被封印在何处。不过幸运的是,被封印前她的魂魄有一小部分离散了,我侥幸全都了收集起来,有了它们和魂魄之间的联系,我也能顺利找到师姐所困之地。但残魂终究是残魂,即使师姐实力通天,在本体被封印的情况下,这些魂魄终究会消失。为了保存好,我只好寻找合适的容器。” “最开始是人,各式各样的人我都试过了。可我低估了师姐魂魄的强度,被用作容器的人不是受到残魂的影响,变成了一个浑浑噩噩的痴人,就是直接被残魂侵占了原有魂魄,进而魂飞魄散。” “之后我又尝试让修士作为容器。虽然效果是好了几分,但分神以下依旧容易被残魂侵蚀,分神以上却会将残魂同化,并驱逐出体内。兜兜转转,我只得制造一批法器,并培养器灵,在器灵即将诞生的时刻,用残魂去顶替,将其制造为半器灵半魂魄的状态,这样才得以保存。而这,也是一切的前提。” 裘不厌一边说着,一边操纵着燕双飞引导莫秦萧登上台阶。秦萧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走了上去。燕双飞始终以三个台阶之差在前方引路,而身后之人每登上一级,都会无情地将台阶之上令人趋之若鹜的事物给推倒,落入海中。 “但这样的方法只能延缓残魂消散的速度,远不能完美的保存,论保存的效用,还是远不如人体。在做了诸多研究后,我发现只有拥有澄如明镜心,并且修为在分神以下的,才能完美适应接纳残魂。既不会被残魂侵蚀,也不会将其驱逐或同化。因而,我开始寻找拥有澄如明镜心的分神以下修士。” “可惜澄如明镜心实在是可遇不可求,更何况是分神以下正是修士磨砺期,缺少苦修,心志不守,能诞生明镜心的少之又少。在经历了五十年的等待后,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全都符合条件的人——掌剑山的剑子陈惊鸿。” 当莫秦萧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时,脚步一怔,眼中有凶光,抬头冷冷地盯着裘不厌。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此时燕双飞向他伸出手来,只是短暂的犹豫,他握住了她的手腕,任由她带领着前进。 “为了引出陈惊鸿,我不惜散宝九州,将七把绝世宝剑的消息散播出去,吸引她外出寻剑。但这些都是引子,每一把剑内都埋藏了些许残魂,只要陈惊鸿接触到这些剑,残魂就会潜伏进她的体内,她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温养。” “到了这一步,其实我已经成功了大半,接下来只等待师姐苏醒并引导陈惊鸿将其带给我,一切就大功告成。但人算不如天算,师姐始终没有复苏的迹象。我推测可能是因为陈惊鸿接近化神的实力,抑制了残魂的复苏才会出现这个情况。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必须想办法压制陈惊鸿本身的魂魄。” “事态紧急,已经来不及让我再细细谋划。一番权衡,我决定就近设局,动用了藏在泗水的一颗棋子,将藏有最后一块残魂的百苦鬼扇交予他,并将斩蛇的消息散播出去,诱导陈惊鸿前往。本来打算是借乌如许这颗棋子激化泗水与北号山的矛盾,让刘公沛不得不向外求援。这时候陈惊鸿再入局,以斩蛇剑为报酬对战北号势力。而我会在战斗中设局,让其接触残魂,并进入她体内,然后设计让她在战斗中受到动摇神魂的伤势,使得其无力压制,最终让师姐顺利复苏。” 说着到裘不厌意味深长地看了莫秦萧一眼。此时他已经踏足了近三成的台阶,一直走在他身前的燕双飞不知何时已开始与他并肩而行。感受着上方炽热的视线,秦萧抬头咧嘴一笑。 “结果没想到我当时也在场,是吗?” “是。” “按照原本的计划,师姐残魂的复苏到稳定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陈惊鸿在将师姐唤醒后,我再把修罗即将复苏的消息暗中传播出去,我推衍了无数可能,并预先设局,让舞清影之后必然会委托陈惊鸿先行一步前往东海探查,我再留下问今朝作为第二道保险,保证她一定会来到东海。到那时我就可以顺利从她身上提取师姐的魂魄,借魂魄之力将封印破除,解救师姐。” “只是我没想到,当时泗水城内居然还有一个澄如明镜心存在。本来按照先前的规划,一切都井然有序,但当双方的冲突激化,即将爆发斗争前,你却带着陈惊鸿消失了。再出现时,我惊觉陈惊鸿身上的残魂全部转移到了你的身上,就连最后百苦鬼扇都落到了你的手里。千算万算,我没想到居然存在一个人与师姐相性这么高,不仅吸纳了她的魂魄,还隐约有与她融合的倾向。” “就是这个原因,让我临时改变了想法,让你作为容器将师姐带到东海。在此之前,由于师姐给予了你一份机缘,导致她的魂魄又开始不稳定了。所以我就在你途径裴城时设局,想借吸收百年的嗔气为你作嫁衣,来稳定了师姐的魂魄。没有想到,当时普慈师叔当时也在场。为了避免被其发现,我暂时解除了对你的监视。出乎我意料的是师叔也在指引你前往东海。这让我大喜过望,索性便在暗中推波助澜。” 莫秦萧登阶已有六成,燕双飞也被他落在了身后。以仅一级之差,亦步亦趋,宛如影子一般紧紧跟在他的后面,仍旧笑颜如花,不言不语。秦萧也一改方才的愤慨,略显木讷。裘不厌的目光在这一刻越过莫秦萧,看向了身后的燕双飞,语气也变得无奈起来。 “但你的行动还是超出了我的预料,我没想到你居然会绕路前往临淮。我因为与韩虎臣的合作,已经在临淮设局,借双飞之手,为其酬得军资。没想到你居然从中横插一脚,不仅搅乱了临淮的计划,还把燕双飞给我抢走了。你说你,总是给我惹出那么多麻烦,叫我说你什么好。” 此刻裘不厌竟有些宠溺地看向秦萧,语气不免有些埋怨。秦萧并无什么反应,只是脸上含笑,有些不屑地盯着他。 他也不在意,虽然这个笑容让他有些不舒服,可一想到他不过仅有筑基,身边的护道人也不知什么原因几次无法出手,便继续说道:“所以那时,我直接将法相投影了过去,本意是想要将燕双飞带回来,但还是低估了你身边的护道人的实力,我也不得不放弃燕双飞。不过好在,最后你还是来到了东海,一切都是那么顺利。” 言毕,意识的时间开始重回现实,当下面的人茫然地抬起头时,莫秦萧已经走完了近九成的路途,距离裘不厌也仅有百步之遥。 守军无比捶胸顿足,哀叹一个天资卓越的少年误入歧途,更是在叹惋贪仙蛊惑人心之高超。同盟则相互弹冠相庆,庆祝那近在眼前的胜利。 莫秦萧停了下来,身后被他落下许多的燕双飞这才追上,如侍女般顺从地立在他的身边。秦萧看着裘不厌,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 “跟你讲一个秘密。” 一步,碎阶。唯有秦萧所站之处,屹立如初。裘不厌眼神微变,眯起的眸子盯着他,让人不寒而栗。 “这个世界上,有资格给我儿……给我当老子的人,只有一个。” 两步,虚握。 那一瞬间,仿佛天地都被握在手中,无法挣脱,无法逃离,顺从、乖巧,大道甚至天道都在他手中,任其驱使。那一刻,无论是裘不厌还是修罗,都感受到了濒临死亡的危机感。大道通过震颤的方式在告诉他们,接下这一剑,会死。 会死的! “那就是世上最帅、最无敌、最牛逼的,逍!遥!子!” 三步,挥剑,天地震颤,大道齐鸣,在欢呼他的归来。 “乖儿子,看好了!你爹这一剑,帅得飞起!” 一剑出,万物泯灭,天地归终。剑光缓缓地飞出,在广阔的天空下,龟速向前。 身下,常思与桃源泪如雨下,狂笑夹杂着怒骂,以此来表达心中的思念。 远方,一直窥视着的人儿终于落下了名为思念的泪水,又再度破涕为笑。 “莫秦萧”看着眼前慌不择路的两仙,笑得是那么放肆,那么不屑。 “菜得抠脚,就这也想收我儿子当什么圣子?门儿都没有啊!” 第169章 莫凡战双仙 秦萧是怎么得出那个答案的? 他自己也不清楚。 只觉得,如果仅用“有生者,存灵智”这个答案去概括生灵的话,未免有些偏颇。即使它囊括的范围着实很广,但秦萧在落笔前,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到了一个反例——器灵。 正如常思、芥弥以及紫鸿那般的器灵,她们存在灵智,可她们算“有生命”吗?器灵的生命是自己诞生的,还是别人赐予的至今还是修仙界津津乐道的一个论点。而这个论点的答案,将会直接导致器灵与生灵之间的诠释。 多数人不认为器灵是存在生命的,或者说生命的形式并不完全。他们仅仅是存在灵智,但他们的存在仍旧要依托于器物本身,算不得完整的生命。 在那个男人成名之前,这样的论调一直是主流。直到那四个能彻底脱离器物本体,完全以新生命独立出来的器灵诞生,才彻底颠覆了这个观点。 但那个男人显然不会想到,自己当年误打误撞培养出的器灵,竟会成为秦萧修行路上第一道阻碍。常思她们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是秦萧面对的第一个难题。 秦萧看到了第二个关于生灵的解释——一切存有尊严之物。这倒是一个新奇的诠释。秦萧并不了解得出这个答案的人是怎么思考的,但他很快也否决了这个答案。 尊严确实是生灵独有的,但仅以尊严去衡量生灵,这对许多低级灵智的生命反而不公平。有很多生灵连思考的能力的都没有,何谈尊严? 就秦萧知道的,在青叶城他曾见过一种叫海蜇的食材,据买卖的商贩所说,海蜇连脑子都没有,一直漫无目的地漂游在海洋中,遵循着生物最本能的行为而活动。这给当时的秦萧造成了极大的震撼。 如果没有智慧,自然不会有尊严这一观念,但谁都不能否认,海蜇也是生灵的一种,只是比较低级罢了。仅以尊严去衡量,不是比第一个答案更加狭隘吗? 那生灵到底是什么? 提着天道给予他的“笔”,看着天道设下的“考题”,秦萧想到了很多很多。 有什么是生灵所共有的呢? 存在。 生灵的前提,必然是存在。这和万物不同,物有存在与虚构之分,但生灵必须存在。 那有什么“存在”所共同的呢?既要将生灵从万物的概念中区别出来,又能彰显“生灵”最核心的定义。 莫秦萧看着眼前空无一物,却写满问题的“纸”,再一次陷入了沉思。天道很有耐心,虽然不知道祂为什么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出现,但好在无论花费了多少时间,外界都不会受到影响。 时间被暂停了。此刻唯有天道与秦萧能在时间伟力在活动自如。这是一种极为奇妙的体验,时间变成了一条河流,从过去流向了未来,并在现在停留。它具象化地呈现在了莫秦萧面前,向他展示着时间最原始的姿态。 时间?物与生灵都要面对时间,物在时间面前只有消亡与存在,它在经历时间,屈服于时间,最后消亡于时间。壮阔如古湖云梦泽,也终究消失在了时间之下,仅存在于记录的文字之中。 生灵呢?生灵不是……即使时间再怎么流逝,生灵终究能在世间留下痕迹。生灵能在时间之下,找到自己的出路。短暂如蜉蝣,也能以生育的方式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时间有什么?过去、现在与未来…… 过去,从哪来?现在,在干嘛?未来,从哪里…… 时间、时间……时间! 对!对!对! 答案呼之欲出,情绪的聚敛起伏,就连一直默默注视的天道都不禁多“看”了几眼。时间仍处凝滞之中,但秦萧却能在时间之外,洞察世间万物。 他的目光看向身边,常思、芥弥、紫鸿她们知道自己是器灵,知晓现在的行为是在保护我,却对未来没有方向。 他的目光看向脚下,路边的小草,诞生于种子萌芽,只为了不断生长,然后活下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对于它而言没有现在可言,只有为了未来而行。 他的目光看向前方,小白迷茫于过去,她不知自己来自何方,自己究竟是谁,但她一直在为了寻找自我而努力奔向未来,并热衷于享受当下的每一天。 过去、现在与未来,三者在秦萧身边氤氲,在他身边环绕,歌唱着时间的伟力,歌颂着生灵的不易。 过去、现在与未来,唯有生灵能同时兼顾两者及以上,并将其贯彻于自身。就像常思她们,就像路边毫不起眼的小草,就像小白……即使是刚出生的婴儿,也知道为了活下去而呼吸,为了活下去而吮吸母亲的乳汁。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这个未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他的现在。 反观那肆虐在街道的“人”呢?他们只知道服从破坏的命令,他们不明白自己曾经也是人,他们不知道未来该何去何从,他们只知道破坏。三者缺二,还有资格称作生灵吗? 与一块顽石并无不同。或许还不如石头呢,至少石头不会自相残杀。 那三者齐备呢? 莫秦萧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很多张人脸,都是这一路上他所遇到的人,形形色色,各有不同。一番删删减减,最终的答案落在了三个人之上。 何可人、陈惊鸿还有韩虎臣。 这三人,便是秦萧认知定义下已经进入生灵最完美的姿态。牢记过往,忠于现在,仰望未来,三者兼备,定是人中龙凤。 只是韩虎臣和陈惊鸿都可以理解,两人确实有可取之处。可何可人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道友是怎么出现在此列的? 再三回忆了一番与何可人相处的过往,秦萧实在是想不明白她有什么特殊之处,只觉得这个人古灵精怪到了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可能也正是这样的态度,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吧。 没有丝毫犹豫,在得出答案的那一刻,手比脑子更快,将心中所想撰写在考题之上。当又一个关于生灵的定义被诠释出来之时,莫秦萧不知道的是,天道之内,有些东西在悄无声息中发生了改变。 战况来不及给他更多时间去细细品味生灵无我带来的改变,或许是被婴儿出生时的壮丽所打动,单之禅突生躁动,强行霸占了莫秦萧身体,想去结束这一切。秦萧只得在交出身体控制权的同时,暗中体会生灵无我的力量。 说实话,秦萧能获得圆满的生灵无我其实还挺让他自己感到意外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嘲讽天道后,还能获得祂的认可的。 不过天道也是有自己的“脾气”的,认可的同时还隐瞒了不少事情。就像现在,秦萧看着以一己之力逼退两大仙人的“自己”,忍不住狠掐自己两下,以此确定是否还在梦中。 只因此刻占据了他肉身的,不正是秦萧出行的罪魁祸首,一切的万恶之源,也是他朝思暮想的莫凡嘛! 感受着此刻手中虚握,一言不发地与两仙对峙的“自己”,已是魂魄状态的秦萧将信将疑地喊道: “老爹?!” “……” “姓莫的?!” “……” “老王八蛋问你话!” 终于,莫凡一再的沉默引发了莫秦萧的不满,他强硬地夺过了身体的控制权,毫不犹豫地给了自己一耳光。响亮的声音回荡在东海的上空,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无比熟悉的吐槽。 “嘿!哪有当儿子的给老子甩脸色的!你小子现在不得了啊!” “别放屁!你不是死了吗?什么情况?!” “我还想问你呢!” “莫凡”甩了甩微微发红的左手,用着莫秦萧的声音没好气地反问道:“你到底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把我拉出来的?我现在这个时间点不是死了才对吗?” 莫秦萧同样不耐烦,根本不给他老爹面子:“我怎么知道!不是说生灵无我可以借用生灵的能力吗,我就试着能不能用你的骨灰借点你的力量,谁晓得把你招来了!还有,什么叫你现在应该死了?你不早死了嘛!” 听到这话,莫凡愣了一下,旋即扯着嗓子仰天大喊道:“小天天!出来!解释一下什么情况!” 还没等秦萧搞清楚状况,他就已经失去了意识,彻底丧失了对自己肉身的控制。他的魂魄宛如灌了铅一般,沉沉地睡了过去。在闭眼的一瞬间,他再度看到了时间凝滞的场景。正当他以为天道将要再度降临时,却在朦胧中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一个很熟悉,却又充满违和感的女子身影。 …… “……原来如此。” 当秦萧再度醒来时,“莫凡”已然搞清楚了前因后果,挥手便解除了凝滞的时间,一脸痞笑地盯着前方脸色周边的两大仙人。 秦萧可以肯定,时间绝对没有过去很久,毕竟在他昏迷前清楚地记得,太阳还在东方的天际将升未升。此刻,太阳的位置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就连眼前的敌人,仍在费力地阻挡那一道剑光。 裘不厌显然没有预料到莫秦萧会有如此杀手锏,猝不及防之下被打了一个狼狈不堪。银白如月华倾泻的剑光缓缓向前,虽未伤到他,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不断向后推进。 一个仙人被一个筑基给打退了,放在任何地方连当笑话的资格都是没有的。这句话说出来,听众定然会当你是失心疯,然后嘲笑你的无知。可此刻却是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裘不厌并不生气,在短暂的惊讶之后,他越发对眼前之人感兴趣了,想要占有他的欲望在那一刻几乎到达了顶峰。能斩出这样一剑的人,背后定然存在更大的秘密。 他想得到这个秘密,然后占有它。 至于修罗,他要比裘不厌冷静得多。在仅仅一个照面的接触后,便发现这剑光中蕴含着一股隐藏极深的力量。这股力量很隐晦,也相当晦涩。虽然只是一个瞬间,但修罗还是近乎本能地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立刻唤出法相阻挡。 两仙合力,不出意外地将这一击给阻挡了下来。“莫秦萧”也不在意,他仍旧保持着虚握的姿势,剑指东方,借着东来紫气,将手中虚剑给晕染出了形状——一把仅有剑柄与剑刃的长剑,三尺六寸五分,半掌宽。 随后只见他缓缓抬手,脸上挂着一个贼兮兮的笑容,意犹未尽地盯着眼前两仙,迅速又斩出一剑。修罗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几乎是在他抬手的一瞬间,一双带着赤火的拳头就出现在了莫秦萧的面前。 没有高温、没有威势,如此朴实无华的一拳,却让观者无不胆寒心惊,两股颤颤。一拳起,万物泯。见不到拳头是否打在了秦萧脸上,只见得空间以他为中心,天地再也经受不住这股威压,如同碎裂的鸡蛋壳一般开始崩落。 用脸硬接两拳的秦萧却没有一点因伤势而退缩的样子,甚至他连手中的剑都未曾落下。一边仍在火焰拳影的砸击下保持着贱兮兮的微笑,一边缓缓地砍出一剑。直面裘不厌的一剑。 一剑落,烈阳升。 以“莫秦萧”为中心,耀眼的阳光瞬间笼罩大地,为奔走于黑夜中的战士展示着如今满目疮痍的东海。 东海之上,血色浓厚,尸肉浮沉,积压千里;东海之外,山河不在,断垣颓壁,残肢碎体。 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满心贪婪地凝视着莫秦萧,自大地站在原地,不屑地看着这如同烈阳陨落的一剑。看着他如此托大的举动,“莫秦萧”笑了,一点犹豫的机会都不给他,立刻斩出了这至刚至阳的一剑。 阳刚猛烈的剑气冲散了先前阴柔剑光的残余,肆虐地冲杀着天幕的一切。即使是那坚不可摧的封印壁垒,在尚未接触到剑光时就已经开裂。大海在蒸腾,大地在干涸,可旁观的人与妖,毫发无损。 金色的光笼罩了裘不厌视野中的一切,成仙多年的他仍然下意识地闭眼回避。这并不是源自灼目的光,而是有一股其他力量在迫使他这么做。于此同时,一股金色的佛光化作一双大手,将他包裹其中。 同样如此的还有远处的修罗,他能感觉到,这一剑比刚才还要诡异。烧火棍集结了千年万年的死气,化作烈阳下的一抹阴影,护住了它的主人。 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失神,“莫秦萧”一扭头看向静立已久的燕双飞,看着如同木偶一般的她,毫不犹豫地一把搂过,一手白光灼灼,在接触到她身上羽衣的一瞬间,便发出了焦臭的气味。 “秦萧”一把撕开了宛如皮肤一般的羽衣,扯过天边的一抹云彩,揉成遮羞的布盖在了阿依古丽的身上。随后他对着下方的小白大声喊道:“儿媳妇!接好你的闺蜜!” 还没等小白反应过来,就看见阿依古丽被一朵祥云包裹,从天上直直坠下。她赶忙凝出水球前去接应,抱着昏迷的阿依古丽,小白抬头看着那道身影,露出了一丝迷茫。 他不是秦萧小哥…… 看到小白顺利接到了阿依古丽,“莫秦萧”长舒了一口气。但很快,本是血润的肤色瞬间变得惨白,只觉得口中一甜,一口鲜血就忍不住吐了出去。血沫飞散空中,还未留存,便已蒸发得无影无踪。 “切,到极限了吗?傻大儿你也太菜了吧!才两剑就不行了?” 听着莫凡的挖苦,秦萧只是白了他一眼,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出声反驳。此刻,对于他来说,无论是灵魂还是肉体,都已经到了极限。这一根绷到极限的弦,仅要一点刺激将要分崩离析。 “傻儿子。” “莫秦萧”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那从阴影中现身的修罗以及毫发无损的裘不厌,脸上终究没有先前那般轻松了。 “合体已经是极限了吗?他妈的!但凡我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肉身,看我不削死你们俩!” 听着他黔驴技穷般的无能狂怒,裘不厌收起了惊喜与惊讶,调整了一下情绪,拦住了战意突增的修罗,朗朗道:“这位道友,可还有后招?没有的话,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莫秦萧”不屑地唾了一口,缓缓地向他竖起了中指。裘不厌不理解这样的行为有什么深意,但察觉到此人身上已无余力,而且方才展露的实力也不过合体,便也任他摆弄。他自风度翩翩,全然接下便是。 收起了中指,“莫秦萧”眼珠子咕噜一转,笑眯眯地问道:“你说的,我有招你都接,可不要后悔。” “呵呵!言出必行。不过道友,若招式出尽了,可别怪我夺人所爱,带回我教圣子了。” “你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莫秦萧”呵呵一笑,随后双手作喇叭状放在嘴边,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声喊道: “老唐!到你了!要是你打不赢,我鄙视你一辈子!” 声落,力竭。秦萧如同一片落叶般,急速向大海坠去。裘不厌刚想将莫秦萧掳来,突然仙躯一颤,修罗同样凝重地抬起头,两仙茫然地看向西方。 一道银光破空,一声龙吟震世。 青龙光影仅一击便撕开了笼罩东海的禁锢,让万丈光芒尽情洒落在这片战场之上,让面东而望的人们都能感受到太阳的温暖。 看着那个迎面提枪,缓步而来的男人,以无上威势蔑视众生至今的两大邪仙,第一次露出了名为慌乱的神情。 苍龙仰首破邪祟,兵仙提首震宵小。 东苍仙人,唐襄,亲至! 第170章 一人转战局 惠崇!颂东苍谋战兵圣祷歌! 起颂! 持铜矛兮操铁戈,马乱蹄兮风沙接。旌掩日兮魔隳颓,矢凌空兮我无畏! 擂鼓震兮鸣金起,冲敌阵兮袍泽会。天嗔恚兮仙神怒,尽坑焚兮弃荒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长城屹兮离家远。带秦剑兮卫我乡,颅身分兮志昂扬! 诚秉勇兮又持武,刚强威兮不可侵。魂魄散兮阵不散,肉血弭兮同敌忾! 悲乎! 持节归兮!远游我外子兮早归乡!龙骧壮哉!扼卫我边疆兮早归乡! …… 节选自北地颂辞《龙骧持节御魔悼》。 最早注意到西方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人影的,是一个驻守在东海三十多年的老修士。仅有筑基巅峰的修为,加上近一百七十的年龄让他担任不了什么重要职位,所处节点也是一个相对偏僻的位置。但这也让他顺利地从海族的入侵中逃生,苟活到了现在。 对,就是苟活。 海族入侵时,他退缩了,虽然没有跟着那群逃兵一同逃离,却也相差无几。他放弃了守卫节点的职责,逃到了岸上,躲进了一处窑洞之中。 一个存储物资的窑洞,应该是前几任东海太守在位时修建,用来调配物资时用的,早在几十年前就废弃了。 他也是运气好,在一次换班休憩时偶然发现了这里,突发奇想地将这里稍加改造,当做了自己的避风港。此刻,他正躺在窑洞中,看着洞顶荫蔽的天窗,感受着朦胧的阳光透过树叶,洒进一抹晦暗的光,心中充满了纠结。 “宋长生啊宋长生,你可真是一个畜生!懦夫!逃兵!人家都在外面殊死搏斗,你在干什么!?你真是个废物!” 他翻了一个身,取过一旁的山楂片,三下五除二地囫囵吞下,口齿不清地念叨着:“可我去了又能怎么样?我能杀几个海族?还是能抵御两大仙人?九天宫、瑾王还有临淮那么多修士来了,不也改变不了困局吗?” “要我说,除非仙人亲至,否则我去了也白搭,甚至白白浪费性命。有什么意义呢?这当下,活着最重要。只有活着,才能有未来,才能有机会获得想要的一切。夺机缘?争道统?那是天才们才干的事情,关我什么事?” 山楂片吃完了,他又翻了个身,面朝洞顶,看着那镶嵌在顶端的天空,沉默不语。他想到了什么?或许有战友,或许有荣耀,或许有责任……他也不清楚,反正心中很乱,听着嘈杂的声音,让他更乱了。 “我没错……对,我没错。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我那么弱,去了有什么意义?我要活着!我要活着……活着……” 他知道这是苟且偷生,他知道这是玩忽职守,但不得不这么做。总有什么比荣誉、比财富来得重要,在他看来那就是活着。 窑洞的位置很隐蔽,宋长生能听到战场的喧嚣,越是嘈杂,让他越是安心。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一种诡异的寂静笼罩了整座城市。 他开始慌了。 我是活着了,可万一因为我,导致防线失守,那些死去的战友们他们该怎么办呢?那些炼气的晚辈还在拼杀,我真的可以心安理得地躲在这里吗? 他不敢想了。蹭的一下从床上弹起,在窑洞内来回踱步,陷入了纠结与不安之中。良久,他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要不……去救几个人呢,然后藏在这边?也好有个交代,省的战后被清算?对!就这么办!” 当他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推开窑洞的大门时,见到了让他此生难忘的一幕:青色巨龙盘星握辰,毫不费力地撕开了束缚众人已久的禁锢。一个白袍银铠的青年闲庭信步般走在空中,淡然地向着东方两仙走去。 不知是不是宋长生的错觉,他总感觉那个青年似乎朝着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可他来不及多想,背着药箱就朝岸边跑去了。 比唐襄更快一步到达战场的,是一条小青龙。它掠过长空,摇晃着横冲直撞,总算是在莫秦萧坠入海中之前将他驮起。唐襄看着即使昏迷仍然挂在脸上的笑容,觉得熟悉的同时,不免想起方才那句叫唤。 他想起了一个老朋友。 可还来不及多想,一道金色长矛贯空而去,直奔龙背上的莫秦萧。裘不厌伸出一指,挑衅般地指向唐襄。金矛在接近小青龙的一瞬间,立刻融化再重组,变成一只金色的大手,一把抓向背上之人。 小青龙看着气势汹汹的一击,慌不择路地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对着下方几个熟悉的身影求救道:“小狐狸!山蛮子!小月月!救我!要死要死要死!救命啊!” 谁能想到一个仙力化形的造物,居然会有如此丰富的情感呢?被它指名的三人忍不住直翻白眼,有些嫌弃地看着在半空中东躲西藏的小青龙,简直不忍直视。 那副模样哪里还有一点龙的威严,和一只泥鳅差不了多少。 这时因为贪嗔两仙的降临而饱受压力的众人,随着唐襄的出现突然感到如释重负。持枪以待的周子隐甚至都放下了黑枪调理起来。 与鲨王的试探,消耗要比想象的大。这也让他肯定了心中的猜想,恐怕整个海妖势力,都得到了嗔仙的增强。 “有些棘手了……” 当唐襄一步千里,踏空而行,在所有人眼前穿行于天空,来到战场中央之时,在场的无论出身如何,修为如何,在见到那条跟随其后盘桓天际的青龙,见到那手持银枪的身影的那一刻,都生出了必胜的决心。 反观海族大军这一边,如丧考妣。意志薄弱些的更是不顾其他,向着大海更深处游去。它们违背不了趋利避害的本能。天性告诉它们,必须要逃。更何况唐襄的名号,在东海可是能令幼妖止啼,令群雄丧胆。 数十万年前,就因为东海龙王之子妄图截杀唐襄夺宝,被仅有合体的他硬生生打碎了龙珠,流放于无边汪洋之上。之后龙王想为子报仇,甚至都被庇护唐襄的修士斩断了四肢,至今伤势未愈。 求人的小青龙又怂又弱的样子,与上空威风凛凛的凌空巨龙截然相反。看不惯作为小弟的它如此丢人,巨龙一边对峙着不远处的两仙,一边向着下方轻吐一口龙息。将小龙身后穷追不舍的巨手给烧得一干二净。 见到身后再无威胁,生性跳脱的小青龙又立马嚣张起来,刚想朝着后方做了一个鬼脸,狗仗人势地叫嚣几句,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巨龙一尾巴扫飞,扔在了地上。 身后的莫秦萧依旧毫发无损,静悄悄地睡着了。小白和常思三人赶步向前,从青龙背上将他接下。 此时秦萧的状况非常糟糕,身体之上已经出现了泛着血光的裂痕,自心脏蔓延全身。体内别说灵力,就连丹田气海都已经是岌岌可危,一触即溃。更不要谈碎裂的内脏以及脆化的骨骼,就连灵识都被掏空,陷入了无梦的深度睡眠。 但奇怪的是,明明医科圣手桃源就在身边,她却一改常态地没有动手治疗。而是心有忌惮地向着唐襄的方向瞥了一眼,旋即让小白抱起他,再凭空掏出了几个桃子,挤出桃汁给秦萧服下。一旁常思持剑而立,阻隔着来着自上方的窥视。 青龙完成了任务,便兴高采烈地回到了巨龙身边,匍匐在它遮天蔽日的身躯之上,咬弄龙髯,与其嬉戏。唐襄在确定那少年无恙后,也收回了目光,平视前方。 任由两条龙如何打闹,唐襄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裘不厌两人,立枪平举,神态如水。只听见龙吟阵阵,巨龙与缓缓立起的两道法相隔空相望,平分天际。双方相峙,一触即发。 身后太阳已经全部升起,璀璨的碎金洒满海边,让人看清了。没有硝烟滚滚、没有法术横空,有的只是满目疮痍的大地与死气沉沉的海洋。 “时间,被切断了啊。” 短暂的试探之后,裘不厌旋即恢复了平静。他仍蓄着人畜无害的微笑,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一段不存在之物。修罗同样若有所思地握住了一些东西,细细感受之后,看向已被小白几人救下的莫秦萧,点了点头。 “附着在他身上的那股力量很强,也很聪明。” 奥秘在莫凡借用秦萧身体时发生的事情上。 莫凡知道凭借自己如今的力量绝对不足以与两大仙人抗衡。而且一旦他施展全力,能不能打败敌人两说,作为凭依对象的莫秦萧一定会当即暴死,所以他必须另想办法。 从莫秦萧强烈的意愿中,莫凡知道他真正想做的并不是打败敌人,而是救人。因为他从有苏月魁那里知道了东苍仙人将要到来的情报,他把莫凡召唤出来,想要他做的实际上是拖延住时间,并且救下阿依古丽。 既然如此,莫凡能操作的空间就大了不少。如果只是拖延时间的话,凭借莫秦萧的肉身,他能撑至少一刻钟,只要唐襄能在一刻钟之内赶来,接下来的一切绝对胜券在握。 此时莫凡已经斩出过一剑,试探出了两仙实力,自己也成功推演出了唐襄到来需要的时间。然后,他得出了一个有些尴尬的答案。 两刻钟。 唐襄有自己的打算与考量,他在森罗震慑宵小的同时也在拔除裘不厌的支援。这一来二去的浪费了不少时间,两刻钟的时间不是秦萧的肉身能坚持住的。在短暂的思考过后,有些孤注一掷的莫凡决定赌一把。 虽然他和秦萧总是吵吵闹闹的,但他不会拿自己儿子的命去开玩笑。他要赌的是天道的态度,赌天道一定会保莫秦萧,赌天道对他的重视程度。因为他一早就发现了,天道一直在注视着秦萧。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第二剑是个幌子,是为了掩人耳目方便莫凡救下阿依古丽,同时也让他再一次与天道谈判。谈判的内容很简单,让天道放开限制,让他稍稍取回些自由无我的力量。如今的他想要拖延时间,能想到的办法只有自由无我的力量。 天道答应了,但作为代价,祂取走了莫凡这块残片上的某样东西。 虽然肉疼,但还是可以接受。于是,当金日与银月碰撞在一起时,借着两股强大剑招的掩护,在两仙忙于应对的那一瞬间,莫凡改变了时间的流速。 结界内的时间变慢了,比外界足足慢了十五倍。在力量耗尽前,在他消散前,他成功拖到唐襄赶来了。 莫凡来得来去得也快,时间紧急,他甚至来不及和秦萧好好告别,也来不及向阔别已久的养子说上一句“许久不见”,他甚至来不及和常思她们打声招呼便又匆匆离去。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会面。 秦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召唤出早已去世的老爹,莫凡却明白了莫秦萧的一切。在他附身的那一刻,一切便无所遁形。这对秦萧来说无疑是不公平的,莫凡还是那么神秘,可他却已经知晓了一切。 他有很多话想要对莫凡说,可话在嘴边,又化作一句脱口而出的“老混蛋”,他依旧是那么不着调,却也依旧是莫秦萧记忆中的那个无所不能的他。 他甚至来不及好好质问一句,为什么莫凡当年要离请秦绫仙而去,有什么是不能两个人一起面对的吗?即使是死亡又如何? 他甚至求不到一句他的责骂或者教训,教训他不遵遗嘱,执意要去寻找秦绫仙。 他走了,在秦萧昏迷时悄无声息地走了。甚至来不及好好告别,就走了。秦萧还在昏迷之中,可泪水却顺着眼角,滋润着身下的土地。 梦呓喃喃,尽是相思。 “混蛋……老爹……” 随着唐襄的到来,天地骤变,风起雷涌。龙形乌云遮天蔽日地杀向九州的土地,将刚刚升起的太阳再度吞噬,只留下奔涌的雷鸣与暴怒的海潮,一遍又一遍地向着那个波澜不惊的人发出怒吼。 仇恨、暴戾、虐杀…… 所有海族在这一刻化作嗜杀的怪物,被怒火所沾染,猩红的眼死死盯着天空,妄图用眼神中的怒火将唐襄焚烧殆尽 唐襄看着挤压而来的黑云负手而立。任凭雷电如何轰鸣,任凭巨浪怎样翻涌,始终接近不了九州三千里。 有黑龙显化,以天为海,驱雷掣电,覆天迫地。 有千手仙尊,宏愿无量,渡苦亿万,吞贪嗜婪。 有血甲武灵,八臂持武,嗔火灼世,焚界万千。 贪嗔两道齐鸣,龙族祖灵现世,三大仙境强者以合围之势,包围着风轻云淡的唐襄。仅仅是流露出的些许气场,就将周遭围观的人与妖压迫地匍匐倒地。修为在元婴以下的,更是七窍流血,暴毙者无数。 东海沉浮,巨浪蔽天;日月轮转,两耀同空;九州陆沉,生灵悲鸣。 如此末日景象,唐襄轻轻皱眉,不急不缓地抬手,一棵苍翠青松拔地而起,为九州同僚设下庇护。随着他一手平压,漫天异相竟直接散去,重归一个天朗气清,只留下三座法相与青龙平分天际。 看着看条满目仇恨的黑龙,唐襄只是淡淡说道:“仇忾无涯,望老龙王回头是岸。不然……思无涯也想知道阁下龙鳞坚否。” 雷光闪烁,黑龙金色的竖瞳死死盯着唐襄,始终一言不发。龙吟低沉,风起云涌,震耳欲聋。是个人都看得出,他在忌惮唐襄。 唐襄不再理会,低头看向脸色骤变的裘不厌与修罗。面对这两位在九州凶名赫赫的邪仙,他可是一点好脸色都不想给。一步转瞬,他已出现在两仙身前,近在咫尺。 贪嗔二仙瞳孔紧缩,危机骤生。可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已被唐襄擒住。只见他以手化爪,扼喉覆面,一手拖着一个,直奔天外而去。留下一句“可敢天外一战”在东海的天空回荡。 东苍仙人以不可一世的姿态横压两仙,只是一个照面便将裘不厌与修罗压入下风,被迫与之天外一战,失去了东海的主场优势,更是失去了千千万万个人质。 战局,陷入了一个诡异的静默。仙人之下,皆是齑粉,这场战争到如今的局面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双方已经正式进入了仙人对决的阶段,就连陆仙在此刻显得异常渺小,更何谈其余的修士与海妖。 僵持,寂静的僵持。一方青松庇护,青龙盘旋,一方黑龙低吟,黑云压城。一方劣势明显,一方踌躇不前。侵略与抵御已经失去了意义,海族在等待,人族同样也是。 谁也不知道,此战之后东海会变成一副怎样的模样。 一场诡异的静默,在东海之上蔓延开来。 第171章 一地起风云,满州皆飘摇 森罗与九州交接的地带,四绝之一的坠仙峡无情地分割着两域,泾渭分明。一方黄沙漫天,一方青草满天。唯有坠仙峡两侧,是亘古不变的裸露的岩石与积压的白骨。 岩石的名字叫血岩,是千万年来无数想要以一己之力横渡坠仙峡而命丧于此的修士与妖兽,用血浸透的。他们用亲身经历告诉全世界,坠仙峡的威严不可触碰。那数以百万计的白骨连绵而成的山脉,便是最好的警醒。 一块古老而又孤独的石碑,立于九州一侧,上面用数百种曾经流行于九州的文字写着同一句话——不及仙境,不越仙峡。 一切,都在彰显着坠仙峡的威严与恐怖。 但就是这个被列为鸿蒙绝地之一的大凶之地,今日破天荒地聚集了两拨人马,更具体地说是既有人也有妖。人与妖隔峡相望,相互对峙,默不作声。 九州方以白瑞与一裸衣壮汉为首,两人并肩而立,一闭目冥想,一搬山而立。有三位大乘陆仙紧跟其后,各个严阵以待,刀兵在手。 森罗方则是一兽头人身,一丈两尺有余的白狮大妖打头,手中持肉骨,大快朵颐。身边还有一白玉铠犀,正垂首小憩。除两妖外,有百数狮、犀群潜藏原野,伺机而动。 另有掌剑山两大剑仙,已至天外天,与两位妖仙战至一处。昏暗的天空全无云彩遮掩,唯有两道绵延千万的裂痕,在暗喻天外之战的惨烈。 双方隔峡而望,不多言语。 白瑞抱着枕头,捻云而卧,手中四相首呢喃,漫天经文流转。但显然他暂时无法安眠,只作养神。只因在他身旁不远,罗伽山已经成了某人的负重,随着山下之人的呼吸,上下起伏,滚石不断。 实在被吵得没办法白瑞,不满地对着不远处抗议道:“老罗!罗远峰!你能不能消停点?吵死了!我好心借你罗伽山,你吵我睡觉是不是不厚道了!” 与高耸的山峰相比,被唤作罗远峰的男子着实是有些渺小,甚至跟白瑞的少年体型相比都略显矮小。身高不足五尺的他,面相虽然苍老,肉身却极为精悍。此刻正一指顶起罗伽山,负重高山,在原地锻体。肌肉如峦,青筋似虬。汗水顺着他的臂膀流下,一滴一滴地落在血色的岩石之上。 一滴一巨坑,脚下无完石。 听到同僚的抱怨,罗远峰默不作声地放下了头顶的山峦,两眼巴巴地盯着白瑞,鼻子下的一字胡一抖一抖的,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可他就是不说话,就泪眼婆娑地死死盯着白瑞。 白瑞被他盯得难受,一个小老头扭捏地作处子态,还被他“深情”凝视,任谁也不好受。他不禁打了好几个寒颤,赶忙扭过头去,“行行行,你练吧。我不打扰你,我远一点,行了吧。” 罗远峰憨憨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他向上一指,“恬不知耻”地说道:“老白,帮个忙,加重。” “嘿!得寸进尺了是吧!” 白瑞刚想骂上几句,见他又马上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立马闭了嘴,老老实实地按照他的要求,给罗伽山上了几道加持,重量立刻翻了几番。做完这一切,他就慌不择路地准备换一个地方。离开时还不忘对着对面喊到: “老牛,老白狮!我要换位置了。大概往南两千里!记得跟啊!” “哦!晓得嘞!恁先过儿!俺一会儿来!” 白狮将手中的血肉模糊的兽蹄囫囵吞下,抹了抹沾满血肉的嘴,向着白瑞的位置挥了挥手作出了回应。见到白瑞一脸嫌弃地远离了罗远峰,白狮笑呵呵地看向白犀道:“老哥哥,俺先过去了。这边就靠恁了。” “去吧去吧。”白犀打了个响鼻,扭了扭头,通透的目光看着遥远的东方,低声道:“反正被东苍那么一闹,和九州是彻底打不起来了。做个样子就好,到时候在兽主前也有个交代。” “中!俺先走嘞。” “对妖师态度好点。你族群最近不是遇到些问题吗?多问问妖师,应该能给你个满意的答案。” “俺晓得。” 一想到有求于白瑞,白狮突然就觉得空手过去有些不妥。巨大的兽首上有着一丝很人性化的犹豫,随后他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有些肉疼地反复抚摸了半天,最终还是乐乐呵呵地追着白瑞去了。 “妖师,等等俺嘞!” 两者走后的地带,仙人无意识带来的威压骤然减少了许多。白犀遥遥地向着罗远峰点了点头,算作打声招呼,对方也点点头。随后他抬头看向天外天,忍不住直摇头。 “被人当枪使的傻子……” “都走了?” 当双方再次陷入安宁,在某个没人注意到的角落,一个鬼头鬼脑的身影探了出来,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番。见白瑞不在,何慕瑶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扭头又被罗伽山吸引了目光,见到默不作声的罗远峰,她眼珠子骨碌一转,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显然又是想到了什么鬼点子。 果然,下一刻她便身影虚化,竟如同消失在这个世界一般,只留下一个残缺的影子,蹑手蹑脚地向着这位锻体大宗师摸去。想来何慕瑶身上必然有隐匿身形的法宝,不然也逃不过那几位陆仙的视野。 那虞青几人就不像何慕瑶那般幸运,又没有法器护体,还未靠近就被在外围巡逻的修士给逮住了。要不是看在她们都是九天宫的弟子,一早就被当做奸细扭送至后方大牢了。 在原地承受着分神威压以示惩戒的四人,有些尴尬地相互间看看。南辞琴忍不住问道:“虞青姐,慕瑶姐不会有事吧?” “随她去。”虞青一边抹去额头上的汗珠,一边没好气地抱怨道:“信了她的邪,我也是鬼迷心窍了,居然陪着她去捡漏。真是倒霉催的。你们记得保密知道吗!可千万别告诉我师尊!不然没你们好果子吃!” 说罢她还不忘用严厉的眼神扫过姐妹俩以示威胁,南辞笙与南辞琴会心一笑。只有老实巴交的慕容筱,慌张地连连点头。 与九州森罗交界处和谐到诡异的氛围不同,此时的御北城几乎全部动员,厉兵秣马,风声鹤唳。 东海已天明,御北仍是夜幕低垂。十八颗大如山丘的明光石被安置在城内的各个位置,将偌大的一座城照得亮如白昼。满城街道都是来往、驻守的百姓与士兵,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整座城市都进入了戒备的状态,以防不时到来的战争。 御北的城墙上,御北城城主、当代御北侯叶离笑甲胄在身,持剑远眺,在那万里之外,有一条蔓延万万里的火龙,逐渐抬起了头颅,向着北方更黑暗处,展露着威严。 按理来说大战将至,叶离笑作为一城之主、一军统帅不应该出现在长枪之上,但谈及背后原因,说来也是一桩美谈。 叶家子弟世代参军入伍,研习军阵兵法,无一不是个中翘楚,一代良将。但叶家忠心九州,几乎每一代都是战死沙场,故九州传有“叶氏无善终”的美谈。到了这一代,叶离笑已是第一万三千七百三十代。 与其他先辈族人略有不同的是,叶离笑是斥候出身,当年曾亲率八百游候,深入穷荒三百里,带回了无比重要的情报。即使之后其父叔战死,作为下支长子的他顺位继承了御北侯之位后,在斥候军中养成的习惯也没有变,仍然亲自站在最前沿,分析战局、打探消息。 “父亲,御北风寒,多加衣衫。切莫在此关键时刻伤了身子。”一旁叶离笑的长女叶良玉取过一件内绒外锦麂皮披风,替他披上再细细扎好,为其擦去了胡须与鬓角的霜露。 自午后穷荒邪魔有所异动,全城警戒始,叶离笑就已经登上了城楼,始终戒备着北方,如今算起来已经快四个时辰了。如今全城军民也忠实地执行着命令,上至耄耋老农,下至垂髫童军,无不恪尽职守,整装以待。 叶良玉回头看着肃杀至极的御北城,看着那摇曳着代替了太阳的光柱,吸引了无数飞虫,不禁回顾起那一份又一份如飞虫般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军报。那垒成小山般的情报每一封都至关重要,她一一过目,刚整理好便急忙来找叶离笑汇报。 “拒北和镇北情况怎么样?”叶离笑搂紧了身上的披风,剑不离手,直截了当地问道。 父女俩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叶良玉知道父亲即使一直待在城楼上身先士卒地负责戒备着,那些事关战事的情报他都早已了然于胸。此刻向她询问,也多是为了查漏补缺,以防信息闭塞有所缺漏。 “镇北尚安,既没有发现邪魔大军活动的痕迹,也没有魔修大能活动的迹象。寿鹿仙人自放白鹿三万,巡视长城外万里有余,暂无任何异动。” “拒北全城戒严,拒北侯已下令封城,全城动员。天涯角外,已有三魔齐聚,观而无为。北玄仙人已赶赴拒北,与剑痴共同提防三魔。” “御北的就位了?” “鹑火次尊玄陆仙携仙器已至,直奔御北段长城防线,此外九州朝廷也调遣了两位陆仙入城,以作协调。” “三尊陆仙,有些不够啊。”叶离笑叹了一口气,有些担忧地看向叶良玉,“九天宫与掌剑山各自要负责东海与西域,必然有所不怠,立刻向山水书院和圣堂求援,请调一尊仙人入城,以防邪魔突袭。” “是!” 话音未落,父女俩身边的空间突然开始扭曲、撕裂。叶离笑如临大敌,一把将叶良玉护在身后,手中宝剑寒光不止。随着宝剑出鞘,整座城池也开始蠢蠢欲动,战争机器已被唤醒,将所有的力量都瞄准了此刻的城墙。 空间的扭曲没有停止,一座样式古朴,其上浮雕恐怖的大门拔地而起,上绘有地狱景象,阴森可怖,仅仅是看上一眼,叶良玉的神魂就不受控制地被拉入了其他世界,如同景中小鬼一般,承受那油泼、拔舌之苦。 就在这时大门缓缓打开,一个长相和蔼的老人慢悠悠地踱步而出,粗布麻衣,手持槐杖,面有沟壑,眼有精光。与老人一同出现的,是弥漫在整个北域中部的阴森鬼气。 无论是驻守的士兵还是茫然的百姓,都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战,有些迷茫地看向四周。不知为何,总感觉周围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叶离笑在见到来者后赶忙收剑,碍于甲胄他只能稍稍欠身,语气极为恭敬地说道:“叶氏一万三千七百三十代子弟叶离笑,见过圣堂北帝、罗酆山阳主,张衡张灵真前辈。” 眼前这位老人,正是圣堂于鸿蒙阳间的话事人,五方鬼帝之一,罗酆山之主、主掌北方的仙人——张衡张灵真。 张衡满脸和蔼的微笑,全然没有传说中鬼仙的那般阴森可怖。他向着叶离笑颔首示意,随后抬起如同枯木残枝一般的手指,指向陷入内景无法自拔的叶良玉。 一阵惊恐的惨叫过后,叶良玉恍若隔世般睁开双眼,神情是止不住地恐惧。直到见到自己的父亲,才慌忙地爬到他身边,一如孩童时那般死死握住他的衣袖下摆,不肯撒手。她一脸后怕地四下张望,要不是常年经受训练意志超过常人,恐怕早就哭出来了。 张衡一脸歉意,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叶离笑赶忙缓解尴尬道:“小女自幼天赋不佳,未得根骨,修为低下,对鬼气也没有抵御能力。与前辈无关,前辈见谅了。” “没事没事。”张衡连连摆手,看向躲在父亲身后的叶良玉,笑眯眯地从怀中掏出一张树叶,递了过去,“小姑娘,我这老头不懂事,吓到你了。给,这个就当做补偿吧。” 叶良玉一脸茫然地盯着自己的父亲,直到他略微点头,做出了收下的口型后,才怯生生地收下这枚造型普通,毫无特殊之处的树叶,并道了一声谢。张衡仍是一副慈祥的模样,轻轻点了点头,随后一挥手将满城鬼气收入囊中后,对着叶离笑道: “小唐拜托我来坐镇御北,他担心北玄那小家伙走了以后,有宵小会乘虚而入,便让我过来了。” “如此甚好!一切有劳前辈了。” “谋鸿蒙太平之事,应该的。” “希望不要真打起来才好……” “谋事在东,御守在北,相峙在西,做好眼下的事就好。” “晚辈明白。” 两人并肩而立,目视北方。一仍旧手持宝剑满脸凝重,一两手插袖云淡风轻。在视线的尽头,巨龙已然苏醒。 一地起风云,满州皆飘摇。 远在太安的皇帝陛下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或者说前代数位皇帝共同努力,满腹心机地想要削减徐州瑾王的实力,竟会换得如此一个动荡的局面,一步出错,便是第二次六煞之乱。 杨詹睿立于宫宇之外,看着漫天星斗被三股仙力平分,看着曾经亘古不变的星辰在转瞬间消散、泯灭,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仙人之力,恐怖如斯! 在削藩与增强边防的天平之外,他握着砝码,犹豫在何处加码。 第172章 乱世人如犬,盛世复如何 剑拔弩张的气氛在除了东海之外的每一个动荡之地,都在暗自萌发。北地、西域、南疆、扬青两州,甚至于京城太安。 新一天的曙光照亮了这座九州绝顶的繁华都市,黑夜的阴霾被一扫而光,展现在太安居民面前的,是满地死尸。 自焚的、自缢的、互殴的、溺死的、撑死的、砍死的、死大街上的、死家门口的、死床上的……比比皆是。 粗略地俯瞰整座城市,至少有三万人,死在了昨夜那场来自东海的余波之中。他们或许是谁的妻子,或许是谁的丈夫,或许是某位声名显赫的高官,或许是无人问津的乞丐。 都一样,反正都是尸体罢了。 任凭他们生前如何重要,生前如此显赫,又或者是多么卑微,死后都是一样的。无非就是坟冢或大或小的区别罢了。乞丐与那些孤身在京的人,或许会被合葬在荒野中,那些条件好些的,则有机会入住坟冢。 除此以外,并无不同。 三万人,大概是一座乡镇、一间较大村庄的全部人口了,很难想象放在其他地方,一夜时间死了那么多人,会引发怎么样的轰动。但这里是太安,放在这座城市里,仍旧是九牛一毛。 今天三万人没了,或许明天就会涌入四万人。京州四城就是这样的,永远不缺怀抱一颗赤子心,来此寻求机遇的人。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都是如此。 要不然怎么说,“居京城,大不易”呢!真以为这里的不易单指物价的高昂吗?每日与生死为伴,每日与机遇擦肩而过,才是京州的常态。 早在天明之前,皇上就已经下达了禁足令。在卯时前,全城居民一律不得出门。为此,早在动乱尚未结束时,就有宫中来的特使,将附带法术的皇榜给张贴到了城中大小角落,遏制着百姓的出行。 一来是为了治安以及百姓的安危考虑,这二来嘛,便是为了方便焚化房的人回收尸体了。 在太安城较偏僻的地方都设有一间黑漆漆的院子,院子不算大,四合样式,除去正堂外,左右两处都当做宿舍,供人居住。漆黑肃穆的装饰风格惹人注意,除此以外这黑院子最大的特点,就是几乎从不间断的从正堂屋顶冒出的浓烟了。 在寸土寸金的太安有那么大魄力设下那么多装修风格如此一致的屋舍的,也只有大乾朝廷一家了。而这院子,便是下属于市政司的焚化房,每间院子里大约有四队八名焚化工,还有一个负责看守炉子的“匠人”。 他们的职责也只有一件事——回收尸体,烧成骨灰,然后埋在城外的乱葬岗。 正因为这个工作的特殊性,焚化房的位置才会如此偏僻,住在这些院子周围的居民对其也极为忌讳。每当看到那些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麻木无神的双眼,推着一辆板车出行的人,百姓们总会退避三舍。 今天,错落布置在太安城内近两百余间焚化房,都在同一时间出动了。他们或推着板车,或带着箩筐,或背着钳子与铲子,沿着街道,开始回收那些死得不明不白的人的尸体。 或许是长久以来与尸体打交道,内心早已麻木的缘故,修罗与裘不厌泄露出的能影响人心神的气息,居然并没有对他们造成多少作用。焚化工竟成了全太安唯一没有伤亡的群体。 而现在,为了应对数量如此庞大的尸体,这一次就连匠人都离开了本该相伴一生的火炉,带上工具外出了。 其实他们根本就不用刻意寻找,随便走走就能发现不少尸体。就在这个寻找尸体不比寻找食肆难多少的情况下,彼此之间三人组队,有条不紊地开始了工作。 标记尸体、回收尸体、运回去。 仅此而已。 分析死法以及判定身份等其他事宜,会有别的部门来负责,和焚化房关系不大。他们最多在刑侦司的人来之前,充当一下临时的停尸房。今天,他们甚至可以忽略第一步,只要负责回收与焚化的事情就可以了。 作为太安最让人忌讳的职业之一,几乎没有人会愿意报名加入其中。但它的工作又是必不可少的,所以焚化工多是一些穷得连饭都吃不上的人或者那些老无所依的孤寡老人。有时候捡到被遗弃的孤儿,往往会送到焚化房来混一口饭吃。 做这些工作虽说晦气了点,但总比死了好。更何况焚化房的工作薪酬并不算低,认真工作个十年也够在太安买间小房子了。 柳瘦猴就是一个被收养在焚化房的孤儿,年仅十八岁的他,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焚化工了。据捡回他的焚化工老范所说,他是去烟花巷给某个歌妓收尸时发现他的。 老范负责的区域刚好包括了烟花巷的后半部分,那里是各种咸肉庄子、香水铺子所在的地方,质量比不上前半条巷子不说,接待的客人也是五花八门,三教九流,死个人实在是稀疏平常。 在那种地方,客人下手重了害死了个姑娘,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在他们圈子里替不同的人收尸都是有代称的,小孩是碗,姑娘是瓶子,男的是缸,老人就是瓦片。老范以前很喜欢去收瓶子,碍于职业,年近五十了他还是一个老光棍。别说姑娘了,就算是咸肉庄子都不怎么欢迎他们。即使他不缺钱,奈何姑娘不肯来也没有办法。 所以只好趁着工作的时候,摸一摸小手,揉一揉小脚,以缓解一下内心的躁动。冷的总比一个空荡荡的竹夫人要好上太多了。这样的事在他们圈子里不算罕见,甚至是稀疏平常。也不会有什么人多说什么。 老范喜欢扛着瓶子往回走时,放慢些脚步。这样他就可以多摸一摸,感受着背上的柔软,他会觉得无比舒畅。但同僚都笑老范是个胆小的人,因为他做到这一步就不敢再深入了。老范也不反驳,总是呲着个大牙傻乐。 没有人觉得奇怪,毕竟在这样的工作环境里,不变奇怪,就要变疯。 柳瘦猴是在老范一次捡瓶子时找到的。记得那年是个冬天,当时他要去捡的瓶子,是庄子不要了的,被发现时已经泡在河里大半个晚上,早就烂了。看着那“水灵灵”的一堆白肉,老范连碰的兴趣都没有,推着一辆车,将要运回去。 也就在那时候,他发现了被扔在垃圾堆里,身上还带着羊膜的一个小男孩。 发现他时已经快死了。已经习惯和尸体打交道的老范不知怎么的,将他带上推车,一起带回了院子。院子里没有生气,只有死人。几个大老粗看着这个孩子面面相觑,最后一合计,凑了点钱,打算养活这个孩子,也算给他们这点院子添个新。 老范作为捡到他的人,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姓柳是因为发现他的垃圾堆边上,就是一家名叫柳下铺的庄子。至于叫瘦猴,则是因为捡来时的他瘦得和小猴子似的,加上贱名好养活,也就这么定下了。 柳瘦猴自小跟着一群伯伯爷爷去回收尸体,早就已经轻车熟路了。年仅十八岁的他,心智已经成熟到难以相信的境界了。他推着板车,沿着一条大街缓缓前进,绑在车把上的铃铛琳琳作响,向居民宣告他们的到来。 车上绑铃铛,手上系红绳,既是规矩,也是传统,是不能忘的。 “八、九、十。算上这个,齐了,先回去交差吧。” 一边将这条道路上最后一个瓦片收起来,一边清点着推车上的收获,柳瘦猴满意地点了点头,推着车向最近的焚化房赶去。 “算上这四具那一共是十一具,大的一百,小的五十,老的五十,那应该是有小七百了。要拿来做什么好呢?” 昨日城中的动乱丝毫没有影响到柳瘦猴,或者说他早就习以为常。光是盘算着今天这场加急的任务能给他带来的收益,他就已经开心到彻夜难眠了。路过一个拐角,他碰到了一个同僚,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算作打了招呼。 两人并肩走着,后来的瞥了一眼柳瘦猴身后的推车问道:“瘦猴,收获怎么样?” “十一个。再干一波今天就收工了。老王你呢?” “二十八。干满四十下工,钱今天现发,晚上去珍宝斋喝酒。”老王一指腰间鼓鼓囊囊的钱兜,透过厚厚的口罩瘦猴都能看得出他得意的笑。和他这个成人相比,柳瘦猴的力量还是太小了,搬不了那么多。 正当柳瘦猴有些失落之时,老王突然凑近了些,两个车轱辘都快撞上了。柳瘦猴会意,贴过耳朵听他耳语。 “瘦猴,有瓶子吗?” “有啊,你啥样的?” “葫芦瓶有没有?” “巧了,有一个。咋地,你要?” “泄泄火,你懂的。” “规矩都懂?” “懂的懂的,两个缸子换一个葫芦瓶,怎么样?” “再加两个碗,不然免谈。” “嘿!你小子够黑啊!这都够换两个鸡腿瓶了!” “你懂啥!你知道我在哪里捡到这个葫芦瓶的吗?月下桥!那里是什么地方不要我多少了吧?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次虽然数量多,但质量参差不齐的,你看看,这几个瓶子没一个好的,不是把自己抠得浑身是血就是被别人砍了,这样的你下得去手?我那个葫芦瓶可不得了!你知道她怎么没的吗?” “怎么没的?” “马上风!爽死的!和一个老瓦片死在一起的,我分开他们的时候,还带水儿呢!” “我去!”听到这儿,老王忍不住爆了粗口,看着柳瘦猴的神情也变得炽热了起来。但两个缸子和两个碗的价格还是稍稍贵了些,要知道碗和瓦片虽然回收便宜,但里面的油水可不少,毕竟尊老爱幼可是美德。能不能赚一笔,就看做父母子女的,有没有良心了。 纠结了好一会儿,眼看快到焚化房门口了,柳瘦猴欲擒故纵地加快了脚步,嘴里还喊着:“唉,可惜了。我是不好这口啊,不过我就得隔壁老罗好像中意这个葫芦瓶挺久了,之前看见脸后还愿意拿三个缸和两个碗和我换呢,你说……” “小兔崽子!行,我和你换!” 最终,老王一咬牙,答应了这桩买卖。柳瘦猴满脸奸计得逞的表情,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推车上将他口中的葫芦瓶搬到了老王车上,随后亲自挑挑拣拣,选了两个服饰算得上华丽的碗,放在了自己车上。 本来还有些懊恼的老王,一见到那蒙在白布下错落有致的身材,脑子一下子就断线了。他紧张兮兮地扯开遮住脸的布,见到那还带着红晕的颊,留着香津的唇,老二比脑袋更快一步反应过来。柳瘦猴就在一边,猥琐地盯着他的下体看。 验货远超想象的老王,此刻高兴地难以言说,不仅自告奋勇地把另外两个缸子搬到了柳瘦猴车上,还抢过车把帮他推着车。柳瘦猴两手空空地跟在边上,口中的荤段子就没有断过。 这样的场景在焚化工之间并不少见,就和人有市侩交易一般,焚化工之间也有属于自己的市场,自己的货币,自己的交易方式。他们独立却暗藏在太安之下,是独属于这座城市的特色。 太安的光鲜亮丽之下,到底有着多少黑暗,没有人知道。焚化工们之间的交易,也只是向世人展示了其中的冰山一角。 在世人看不见的地方,在焚化工尚未到达的角落,有更多的黑暗正在发生。 他们有人联合欺在尸体上发泄着,有人肆意在仇人的肉身上宣泄着,有人在毫不相关的肉块上展现着属于人的恶。更有甚者,直接将恶狠的术法施加在陌生的尸体上,让一具具毫无理智的行尸走肉,诞生在太安的暗处。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国师皇甫弼与毕浩然的眼睛。 鼻青脸肿的毕浩然跟在皇甫弼身边,一边捂着脑袋上馒头大的肿包,一边埋怨着这位老朋友,“老皇甫,你说你厚不厚道?进了虚空就跟老子把话说清楚不就好了?何必还打一顿呢?可惜老子的这张帅脸呦!” 皇甫弼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某人也要给我这个解释的机会。是哪个家伙二话没说就要和我斗个你你死我活的?我来得及解释吗?” “那你也不至于专门朝着老子面门下手吧?太狠了!” “你又不是老李,不靠脸吃饭。” “你放……” 毕浩然的屁还没有放完,一股醉醺醺的味道就直冲鼻腔,让两个老酒鬼忍不住深吸两口。还没等两人分辨出这是何种仙酿,一道口齿不清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对!皇甫小儿说的没错!老毕丑不拉几的,脸还忒大,不打脸打哪里?” 一扭头,一个俊美到无法用语言去形容的白衣剑客,极其没有风度地勾搭着两人。脸上的酡红已然表明此刻他已是酩酊大醉,话都说不清了。 “我去!老李你喝了多少啊?”毕浩然一边扶着他,一边捂着鼻子抵御着他口中的酒气。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酒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好你个老李,醉花仙不给我们留着是吧?一个人吃独食,不仗义!” 被唤作老李的男子只是傻笑,口中一直重复着“喝酒”与“来干”,两人见状相视一眼,摊手表示无奈。 皇甫弼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老李,眼睛瞟过那壶醉花仙,对着毕浩然说道:“醉死了。你带着他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处理。等他醒了,我们再约吧。” 粗线条的毕浩然一边扶正身边这个酒鬼,一边赶紧打发着皇甫弼快些离开,“这俩天老子忙,等眼下的事处理好了,找你。你赶紧走吧。” “好。” 说完,皇甫弼已经不见了。毕浩然看着空无一人的前方,露出一丝贱兮兮的笑容。多亏了皇甫弼早走,他才可以趁机偷喝几口醉花仙。 可当他把目光投向某人腰间时,却发现那里早已空空如也。这时他才明白,皇甫弼走那么快的原因,必然是一早就将醉花仙给偷走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毕浩然,此刻忍不住仰天大喊道:“老皇甫!老子跟你没完!” 第173章 诉衷肠 莫秦萧已经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昏迷了,总觉得从开始这段旅行的时候……不,就算是从进入东海开始算起,他都已经昏迷过好多次了。 怎么说呢,在同龄人当中,自己的抗昏迷的耐性肯定是数一数二的了吧?正经人哪里像他一样动不动就昏过去的? 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会儿,可秦萧依旧没有醒来的意思。眼角垂,指尖颤,他的肉身已经痊愈,但魂魄与精神的疲劳不是那么容易能恢复的。 毕竟接连被两大强者附身,魂魄被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冲击,只得蜷缩在他身体深处,更不要提在此之前魂魄早就已经被折磨得千疮百孔,没有魂飞魄散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只是即使在昏迷的睡梦中,他的意识仍然清醒,依旧可以敏锐地感知到身边的一切。比如已经苏醒的老魏,比如颤栗胆寒的阿依古丽,比如默默疗伤的太平无祟,比如格格不入的苏檀儿,再比如那个将所有悲伤压抑在内心深处的姑娘。 圆满了生灵无我后,莫秦萧的变强是由内而外并且是全方面的,除去操纵生灵的强大权柄外,其实还有一个并不那么明显的改变——感知的变化。 除去五感以及运用灵识、神魂和魂魄进行的感知外,觉醒后的秦萧多了一种更加奇特的感官。他很难用言语去形容这种感知,就好像它是与生俱来的一般,毫无违和地融入了秦萧本就拥有的感官之中。只要他一闭上眼,他就能知道很多。 知道有多少生灵在喘息,知道有多少生灵在挪移,知道有多少生灵是生是死。只要他闭上眼,他都能知道。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成为了那至高无上的天道一般,能知晓生灵的一切。 即使不用眼睛看,不用神魂去感知,秦萧也知道此刻这片狭小的区域上,到底有多少生灵在彼此拥挤着;知道每个生灵的修为如何,实力如何,心绪如何。所有的资料都平铺在他眼前,只要他想,仿佛都能读取一般,仅限生灵。 而此刻,在那新奇的感知中,有几股强大且耀眼的存在,让他无法忽视。 那个方向是东海城外吗?有三个人,他们在干嘛?那股微妙的波动有点像是死人才有的,但好像也有点不同?我肯定见过他们。难道是那个奇怪的组合? 然后是人群里,这股旖旎的感觉简直和苏檀儿如出一辙,不过要柔和很多。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她是谁来着?有点想不起来了。 还有就是天上了,青色、红色、金色……好耀眼啊,眼睛都要瞎了。不过看样子,青色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啊。原来仙人之间的差距也会这么大呀…… 最后是……桃源姐和常思姐,她们的颜色也和那些人是一样的啊,甚至更加耀眼。是不是意味着,她们也是…… 莫秦萧平躺在小白的大腿之上,抬头望天,嘴边满是桃子的汁液,顺着脖颈流向白玉般的腿弯。磅礴的生命力以他为圆心,滋润着周遭。无论是同样被占据肉身魂魄受损的阿依古丽,还是重伤的魏无患,都在这股清甜的香气的沐浴下迅速恢复着。 小白拂过他的发尖,强大的感知透过完好无损的肉身,直面他的内在。她能看得出那股生命力在迅速治愈着眼前的人,魂魄也在一瞬间恢复,但他就是不醒,不由得担心地问道:“桃源姐姐,小哥怎么还没有醒啊?” 桃源撑开他的眼皮,茫然无神的眸子中,昏暗的色泽浸透在无边的疲惫之中,小白看着感同身受,瞬间被无尽的疲惫压垮了脊梁,忍不住哈欠连打,昏昏欲睡。 啪—— 常思和桃源看向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个血红掌印的小白,女孩让人安心而又心疼的笑容中隐藏的是满目坚韧,不免有些动容。桃源心疼地抱过小白,将她搂在怀里,一手抚上她的脸颊,心疼地责备道: “何必呢?想睡就睡好了,秦萧现在圆满了生灵无我,情绪的波动会无意识地影响到周边,连我们都会波及,更何况你呢?傻丫头!” 小白只是笑,笑着说道:“咱只是想,秦萧小哥醒来的时候,能第一个看到咱。” “傻丫头。”常思同样忍不住抱了了上去,心疼地抚慰着这个令人动心的姑娘。莫秦萧这个傻小子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能得到小白这样完美的姑娘的青睐呢?她们为小白感到不值,喜欢上一个木头。 “如果嫌弃我的话,可以直说的,姐。”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相拥的三人之间温馨美好的氛围。小白从两人的怀中脱离出来,惊喜地看着有些萎靡的秦萧,眼眶中蓄满了泪水。 “秦萧小哥……” 莫秦萧看着涕泪横流的女孩,一边笑着一边为她抹去了将要流下的鼻涕与泪水,“别哭了,我不是没事嘛。再哭的话鼻涕就要流进我嘴里了,很恶心的。” “嗯。”小白笑着抹掉了眼泪,不顾羞涩钻进了秦萧的怀里,将鼻涕抹到他衣服上,抹得很均匀。随后抬起头,得意地盯着他看。 莫秦萧只是宠溺地笑了笑,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两人相视一笑,甜蜜的氛围在无言的对视中氤氲,情愫暗生。 “芥弥用来偷拍的留影石呢?还不快点!”常思用胳膊肘捅了捅桃源的腰肢,催促她赶快将眼前一幕留影纪念。 “知道,不要你催。”不用她说,桃源早就举着个由留影石制成的法器,操纵着桃枝从数个角度留影作纪念。 两个人脸上不自觉露出的笑容,意味很深。秦萧曾经在别人脸上看到过那样的表情,城里卖首饰的阿姨在看到自己一直关注的一对小情侣终成眷属时,露出过相同的笑容。他甚至能从中读出一些欣喜与满足。 两人满脸的轻松惬意,喜不胜收。全然没有先前大敌将至的紧张感。只是这样的笑容,让秦萧感觉毛毛的。 闹够了,看却没有看够,但莫秦萧知道他有必须要做的事情。他伸出手,小白会意将他拉起,搀扶着他慢慢起身。一阵短暂的头晕目眩之后,秦萧喘着粗气,看着满目疮痍的东海海岸,沉默不语。小白看着同样的一幅景象,满目晶莹。 废土坑洞,数不胜数;海潮退息,淤壤现形。浮尸万里,血湖肉山,焦骸百丈,火海灰积。上有云破空洞,漏雨流光;下有陆缝裂谷,岩火喷涌。妖相食,补体缺;人相祭,念袍泽。 龙落凤降,鲸搁鲨亡,黎民拥泣,戍卒悲号。锦绣内库器不在,满街尽踏碎白骨。兽丧本性,凶厉而行;军失内责,落荒而逃。多方博弈,自诩持衡,因而外援不至;双军搏死,殉国无悔,怎奈内贼横行。 呜呼!哀哉!黄土已白,碧海长红。悲行壮举,孤舟搏浪。东风散尽万里哀,朝霞划空希冀来! “小白。” “嗯?” “好渺小啊……好弱小啊……” “嗯。” 一人静听,一人倾诉。 “小白,你觉得这次东海之行怎么样?在仙人面前又是什么感受?” 小白回忆着面对战争时的无力感,面对仙人时的渺小感,心有余悸地说道:“很可怕,咱不喜欢。可咱好像无可奈何……就像漂在淮水上的一片树叶,咱只是在被水流推着,却不知道要去哪里。一个浪头打来,咱或许就再也不见了。” “是啊。”秦萧看着火光四起的岸边,闻着空气中始终散不去的血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真是狗日的!真他妈残酷啊!修仙界真他妈狗日啊!” 多日的积郁,随着这一声咒骂,随着海边的微风,飘荡向了远方。离得近些残存的人,抬起浑浊无神的眸子,盯着那个在土堆上肆意骂着的少年,毫无动容。 秦萧的声音不算小,但能听到的却是寥寥无几。或许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但他们的心思都在天外的那场大战,以及海那边的敌人身上,很难再去注意一个情绪崩溃的少年。毕竟在生死的战场的上,崩溃总比死亡来得轻松的多。 骂够了,嗓子哑了,没力气了,秦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躺在不知是谁的血浸透的黄土之上,只是看着天空偶然间泄露的灵光。小白安静地听着他的发泄,安静地坐在了他的身边,安静地让他枕在自己腿间,安静地听着他的喃喃自语,安静地玩弄着他凌乱的发丝。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小白,我被保护得太好了。好到一种……一种已经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偏差的程度了。有芥弥姐她们的保护,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可以发散自己的善心,我可以随心所欲,我可以无所顾忌。先前的日子,我都是这么过来的。” “现在想想我其实挺可笑的。我命贱,所以我不惜命。可当我真的濒临死亡的时候,却又无比真实地感到害怕。那一次,就是石家那一次,我差点就死了,当时我害怕极了,从未有过如此巨大的恐惧,濒死前的宁静让我感到恐慌。可是我没有死,芥弥姐护着我,我甚至毫发无损。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的心态变了。” “旅行坎坷吗?坎坷,可是我从那时候起就再也没怕过了。因为我知道,无论我怎么胡闹,芥弥姐她们都会为我托底。或许我做事时没有这么想过,但在我的潜意识却是根深蒂固。我不怕死,因为我死不掉……可笑吧?” “再后来,惊鸿一句‘元婴下无敌’的评价,让我飘飘然了,原来我这个苦修十几年,不过堪堪筑基,又没有什么天赋的人,居然会这么强。那个时候开始,我的心态又开始变了。我开始喜欢逞强,开始喜欢表现自己。或许当时我的内心,已经有了些苗头吧?嚣张与自信的苗头。” “旅行的经历让我变得嚣张自大,可与你、与惊鸿,与可人,甚至是石家兄弟、天凤楼中遇到的那些人,都让我在内心深处感到自卑。自卑与嚣张,如此矛盾的态度出现在我的身上,让我开始变得迷茫,我开始认不清,修仙界到底应该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修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过程。” “或许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会被单之禅前辈看中吧。只是可惜当时她还点拨我,说我内心有迷茫,我却一直没有放在心上,想来也是挺可笑的。” 莫秦萧说到这儿,真的苦笑两声。小白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不发表任何言论。她知道,此刻的秦萧不需要开解,他只是需要有一个听众。她跟着秦萧的时间不算长,认识的时间或许也是所有人当中最短的。但她可以很自豪地承认,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秦萧。 秦萧说的对吗?没错,这些她都知道。他的心态在旅行中的微妙变化,她也全部觉察出来了。但秦萧没说的是,他的逞强、他的嚣张、他的自大、他的不惜命,都是利他的,都是源于他那颗善良到纯粹的内心。 芥弥她们的保护也好,陈惊鸿的评价也罢,不过是在帮助他揭开被自卑掩盖的内心而已。当这块伴随秦萧多年的阴霾彻底被扫去时,展现给世人的,仍旧是那颗纯粹的善良。 不,秦萧。你比你想得还要优秀!咱都看在眼里呢! 小白看着他,在心中默默念道。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的弱小,意识到这个世界的残酷的吗?是在帮助古丽的时候。她元婴巅峰,想要打败我这个‘元婴下无敌’的人不费吹灰之力。要是没有单之禅前辈的帮助,我甚至没有资格在她面前站着。可就是这个当时在我面前难以逾越的一座高峰,不过也是贪仙手下一枚肆意玩弄的棋子而已。” “所以我当时愤怒啊。元婴巅峰已经是很多修士一辈子的终点了,可他们终其一生换来的成就,在仙人眼里连草芥尘埃都算不上。当时贪仙口口声声说将她交给我了,那语气仿佛在说一件毫无价值的商品一般。所以我愤怒啊。” “可是愤怒有什么用呢?仅仅只是一尊法相,我就差点死了。要不是姐姐她们,我根本不能活着回来见你。可也正是因为那一次,从仙人手下活下来的侥幸,让我误以为我有了与仙人博弈的资本。当芥弥姐骗我说她只有合体时,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 “我在想,仙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常思姐她们四个合体都能把我从仙人手下保下来,那我只是要去东海查点事情而已,又怎么会有生命危险呢?你说,我像不像脑袋空空的呆木头?” 说到这儿,秦萧又一次忍不住笑了。这一次,是嘲弄自己的嘲笑。小白同样掩面而笑,看起来就像被他的自嘲逗笑了。 “之后的结果你也看到了。我们来到了东海,坐了牢,打了仗,面对过了仙人。然后我彻底明白了,我是多么地弱小。” “单之禅前辈不过一缕残魂,仍旧可以操纵已经觉醒了生灵无我的我的肉身。她够厉害了吧?可依旧被贪仙一道法身给蛊惑了,差一点就自投罗网。为了能从两仙手里争取时间,我甚至把老爹都给招出来了。那两剑是我一生都无法企及的,可他们对付起来仍旧游刃有余。” “你想想看,为了不让嗔仙破封,我们做了多少努力?死了多少人?可结果呢?贪仙仅仅一掌,就打破了封印,这让东海那么多人的努力显得像个笑话。东海城里死了快四十万,战场上拢共死了快一百多万了,可这样的代价换来了什么?嗔仙还是复活了。” “我觉醒了生灵无我,觉得有了可以扭转乾坤的力量。可真的面对贪仙时,我才发现我是多么地渺小。为什么他始终纵容我行事,根本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的圣子。原因只有一个——他不在乎。” “我就是一只有些稀奇的蚂蚱,在他眼皮子底下蹦跶。但无论怎么行动,我都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影响。因为蚂蚱就是蚂蚱,杀不死人。” “当我失去了常思姐她们的庇护后我才意识到,我是多么的弱小。然后啊,我就在想,承认了弱小,既然如此,又有什么是我能做到的吗?” 莫秦萧不再说了,他只是看着天空,看着那处他所不知道的战场,浮想联翩。 旁人听完这番言论,只会觉得莫秦萧应该是道心破碎,一蹶不振,才会如此消沉。但小白也好,常思她们也好,都知道他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他可是莫秦萧啊! 一个敢在仙人面前蹦跶得蚂蚱,甚至还咬了仙人一口!怎么可能会因为种事情而一蹶不振呢? 也就在此时,秦萧突然话锋一转,坦然地说道:“人人都想当英雄,可英雄只是少数。我当不了英雄,我只是一个普通人。那有什么是我这个普通人能做的吗?” “最后我就只得到了四个字,一个答案。” 说了很多,也藏了很多,秦萧不愿再说下去了。看着眼前的疮痍,他缓缓起身,随后扭头朝着那座沉寂已久的城市,坚定地走去。 初生的晨曦被他披在身后,染上一层金装。好似佛陀一般。 大彻大悟。 在小白眼里,他是那么耀眼。她看见了一颗剔透的心脏,正随着生命的律动,传出坚定的鼓声。 “小白,招呼上老魏、苏檀儿。我们去东海城里,算一笔总账。” “嗯!” 他悟了,悟到了什么?仅有四个字而已。 尽力而为。 第174章 狰鬼郎 天明了,阳光洒金,在城里撑起一片阴幕。 发了疯的野兽还在肆虐,但失去了猎杀目标的他们,就像没头苍蝇一般在城中乱窜,撞毁房屋壁垒的同时,也碾碎了一路上所有的阻碍。包括散落的尸骸、同僚的血肉,以及满地的刀兵。 城里已经没有人了,常思那一口悠悠剑气,化作万千飞剑,载着所有的幸存者离开了东海城这块人间炼狱,逃向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临淮城。彻夜未眠的路太守,看着数十万划破天际的流星稳稳落在临淮城外,确实是吓了一大跳。 本来已经动员了全郡兵力,时刻准备东进支援的太守,却因为徐州牧的一份调令而动弹不得,他心中有郁闷,却又无可奈何。为官多年的他一眼就看出了徐州牧这一手借刀杀人的手段。虽然他无比担忧城外难民的情况,但此刻看着眼前堵在门口的两个黑蓑使者,他也只能忍气吞声。 两个黑蓑汉子手持短棍,一左一右地堵在了太守府门前,若有若无地释放着属于元婴强者的气场,震慑着路温舒以及他身边的护卫。路太守手持太守印,与他们隔着门槛相互对峙,默不作声。 他怎么会认不出,早在十几年前他首次入京面圣时,就曾见过这样的打扮:头顶乌笠,身披黑蓑,腰系红穗,斜挂狰符,一双厉目轻紫蟒,两指捻笔断死生。时至今日,他对这些装扮奇特的人,仍然记忆犹新。 而他们的真实身份,在整个官场之间可谓是避之如讳。他们正是那一支大乾皇帝直隶,非皇命不可调的特务机关,与隶属于皇后娘娘的扫花匠并称为皇室暗剑的狰鬼郎。 狰鬼郎的实力,上至返虚,下至筑基,除此以外总数不知,分布不知,配置不知,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一支暗部存在。和另一只暗部扫花匠相比,他们的存在感弱得近乎没有,很多人都以为他们只是一个传说而已。 若不是当年路温舒以当朝状元的身份面圣时,有幸得到杨詹睿的青睐,恐怕他也同多数同僚一样,对他们知之甚少。时隔十几年,当狰鬼郎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时,初见时的激动被惶恐所替代,他握住官印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看来我猜得没错,朝廷就是要借这次东海的动乱,趁机打压瑾王势力,甚至有可能打算一举消灭。只是如果真的那样做了,东海城的百姓要怎么办? 路温舒长舒了一口气,盯着宛如雕像一般的狰鬼郎,默默握紧了能操纵一城阵法的大印。这个自上任以来就以爱民如子而着称的老太守,为了邻郡百姓的安危,此刻默默下定了决心。 这是一个愚蠢到极致的决定,只要是个当官的都不会想着向狰鬼郎动手的,但此刻情况紧急,十数万的难民已经聚集在城外,其哀嚎声响彻城池,凄婉悲凉,路温舒实在是顾不了那么多了。 先前十几万百姓刚刚出现在临淮城外时,他已经恳求过徐州牧,承诺绝不参与东海之事,只对城外百姓实行援助,但他依旧被拒绝了。 徐州牧不仅拒绝了他的请求,在通话结束没有多久,两个狰鬼郎就堵在了他的门口,摆明了就是要来监视、阻碍他的行动,还封印了他手中的官印,让其无法操纵城中的一切。只要路温舒出不了太守府,对难民进行救助。 到时候放任其在城外,无无非两个情况,要么难民冲击临淮城,然后就会被自动运转的护城大阵绞杀;要么留在城外,生死不定,任人宰割。 他不觉得,一群刚刚死里逃生的人,会老老实实待在居无定所、毫无庇护的城外荒野。 路温舒死死盯着眼前的拦路虎,仔细辨别着耳畔传来的各种悲鸣与哭声,心中一横,当即决定放手一搏,动手救人。 狰鬼郎不知道的是,即使官印被封印了,也是有办法继续使用的。而这个办法,是泗水郡太守刘公沛研究出来的,并趁着某次年呈的机会,教给了路温舒这个老友。 一滴精血顺着胳膊落入了掌心,并悄无声息地被官印吸收。下一刻手中官印闪烁,暗藏在整座临淮城之下的大阵,突然开始了运转,最终化作了两道束缚神光,瞄准了太守府门口的两个狰鬼郎。 猝不及防之下,一人躲闪不及,如预料一般都困在原地,另一人反应神速,在闪避的同时,已是一道锋刃斩向路温舒。 凡是向狰鬼郎发起攻击的人,都可以视作挑战大乾皇帝的权威,与大不敬同罪,准许立地处死,先斩后奏。而剩下的那位也是这么贯彻的。 由皇室不惜代价培养出来的暗部,其实力在同境界中也是绝对的佼佼者,更何况赵平凡前去支援东海时,带走了城中大部分的精锐修士,此刻留在路温舒身边的,不过堪堪金丹,哪里能当得下这个攻击呢? 死亡当前,路温舒用尽所有的气力,操纵着官印解除了布置在城外的御敌大阵。此刻,所有阻挡在难民面前的阻碍都尽数消失了,剩下的所有关于安置难民的举措,路温舒也提前做好了备案,只等难民入城后,由其他人来执行了。 他笑了,笑得很坦然。在临死前还能做一件好事,也算没有违背他做人的准则与信仰。看着越发逼近的锋刃,他轻轻闭上了眼,等待死亡的来临。 “喂喂!路太守,要是你死了,我们合欢宗还怎么在临淮城里顺顺利利地修炼和挣钱啊?” 一声不合时宜的轻佻娇媚的声音在寂静的城主府中响起,惊觉未死的路温舒将信将疑地睁开了眼睛,只看见一个千娇百媚的身影犹如寒冬腊梅一般直面苦难,不仅挡住了狰鬼郎的攻击,还与他战到一起,不分高下。 以姜傲雪为首的合欢宗弟子,此刻兵分两路,齐齐现身于临淮城。一方来到城门,一边安抚着难民的情绪,一边引导其入城,另一方大开往日销金窟的门户,清客理房,准备接纳难民于南市暂庇。 姜傲雪自前段时间的选宾风波后,不降反升,不仅得到了宗门内几位长老的指点,修为大大提高,而且地位也稳步上升,成为了临淮及周边地区的一把手。而接纳难民这个决定,也是她听从合欢宗宗主的命令而安排的。 但要真正统合、稳定这些难民,光靠合欢宗在临淮这点人是不够的,所以她第一时间想到了路温舒,有官府的背书与帮助,无论如何也会顺利许多。所以在安排好后,姜傲雪便立刻去寻路温舒,刚到太守府就看到了方才那一幕。 惊鸿飞影,蝶步翩跹,姜傲雪仅凭一柄细剑,拦住了狰鬼郎夺命的一击,将他击退数步,救下了路温舒。死里逃生的路太守来不及庆幸,对着官印便下达了命令,派遣城内士兵引导东海难民避难。 狰鬼郎看着面前娇媚似狐的女子,立刻就回忆起了她的身份——合欢宗于临淮城的总负责人,姜傲雪,元婴三层。自临淮选宾案之后,被临时调回合欢宗,明贬暗升,获宗主青睐,得享欲真君真传。 一边回忆着她的信息,狰鬼郎一边判断着她的实力。他是元婴三层,与姜傲雪一致,但刚才的交手中能明显感到力有不怠,排除功法差异,姜傲雪的实力应该突破到五层了。 在心中没那个重新给她评级了,狰鬼郎一掌轻推,一个由烟雾构成的巨大手掌,覆盖了整个太守府,浩浩荡荡地压了下来。掌心正对的地面,一棵雪中傲立的粉白梅花突兀生长,庇护了路温输与姜傲雪的同时,与巨手开始角力。 两者刚一接触,巨手就突地爆开,浓厚的黑烟弥漫全场,不仅屏蔽了视野,甚至阻碍了神识的探知。姜傲雪不由得后退几步,护在路温舒身边,有所累赘的情况下,她很难放手去战。 但狰鬼郎也没有趁机偷袭,而是借着烟雾的掩护,破开了同伴的封印。一个元婴三层打不过,那再加一个又怎么样呢? 烟雾还在弥漫,那声清脆的破碎声在黑夜中异常显着。姜傲雪立刻加大灵力的输出,梅花树迎风而长,吞噬了黑雾,两个打算趁机偷袭的人顿时暴露无遗。粉色花瓣裹挟、簇拥暗刃,隐隐对两位狰鬼郎形成了包围的势态。他们俩身上也是金光暗闪,与柳三使用过的龙罩造型相似的法器,也出现在身侧。 姜傲雪的神情有些凝重,在要保护路温舒的前提下,她根本就不能放手去战。一个还好说,两个狰鬼郎一起上,她也有些捉襟见肘。况且合欢宗弟子本就不以战斗见长,如今只能寻找机会,逐个击破。 在姜傲雪还在犹豫的时候,狰鬼郎已经动了起来。一人主攻,一人辅佐,被被放出的人握住腰间短棍,直接劈下,便将灵力所化的梅花树打得粉碎。趁着目标恍神之际,他步如鬼魅,已然来到了姜傲雪身前。短棍上冲,直指腹腔。 一阵铿锵尖鸣,反应过来的姜傲雪已是用剑抵在了自己胸口,她一边以腿为鞭,抽向敌人,一边对着路温舒大喊道:“快走!” 音爆连连,香风阵阵。眼前的狰鬼郎却是连防御都不进行,趁着她抬腿的空档再攻丹田。姜傲雪只觉得自己踢到了一座山壁,灰黑色的屏障包裹在狰鬼郎四周,替他挡下了大部分攻击,他仅仅只是踉跄一步,原本锤向丹田的攻击也打向了腰肢。 姜傲雪扭腰闪过,抬头看向远处另一位狰鬼郎,看着他手中灵光闪烁的龙纹黑钟,心中暗道不妙。下一刻,一口巨钟从天而降,正对她重重砸下。若非她发现及时,恐怕早已被封印其中。可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如骤雨般的攻击又至。 持棍的狰鬼郎棍拳相交,配合持钟狰鬼郎的辅佐,拳拳到肉,棍棍碎骨。防御用的光障附着在短棍上,威力倍增。姜傲雪独木难支,刚开始还能接下几招,但很快由于一个疏忽,便被一棍击中了肺腑,负伤倒飞了出去。 未来得及躲起来的路温舒只看见一个身影从身边飞过,重重地落在自己身前。他也顾不得自己的安危,扭头就跑向姜傲雪,接住了重伤倒地的她。 “姜姑娘,你没事吧!” 路温舒焦急地呼喊着,姜傲雪勉强睁开被泥沙、鲜血沾染的双眼,还没有看清楚,一支短棍便强硬地贯穿了路温舒的头颅,如熟透的西瓜般炸裂在她眼前。鲜红的血混合着粉白的脑浆,飞得到处都是,被贯穿的头骨后,她看见是一张狰狞的面具。 路温舒的血肉,更加诠释了他们名称中的“狰”字。当他的手缓缓举起之时,骄傲如姜傲雪也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恐惧,俏丽的脸上满是惶恐,媚眼不在,只有乞求。 狰鬼郎是无情的。手起,棍落,一朵娇丽的花死在了他的面前,和路温舒一样。两人的血融合在一起,一同流向大地,沾染了狰鬼郎的靴底,为缓步离去的他,留下了一串不甘的印记。 见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持钟的狰鬼郎轻轻摇了摇手中铃铛大小的黑钟,两个虚影便从地上的尸体上缓缓升起,带着一脸不甘与惊恐,在挣扎中飞入了钟内。另一个狰鬼郎收起了武器,掏出一本黑皮的簿子,在两个名字上打下来叉。 整理好太守府内的一切,布置出一副遭到抢劫的样子,又在两人身上伪造了诸多如踩踏、奸杀、啃食的痕迹,营造出太守府被难民洗劫的假象后,便趁着夜色赶往南市,他们要抓几个难民来制造更加完美的惨案现场。 又一场屠杀在昔日繁华的烟花场内,开始了…… “嚯哦!狰鬼郎下手够狠的啊!还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处理方法,能写出这些的,可真不是一般人。” 姜傲雪翻阅着手中不足拇指大小的小册子,对着身边的路温舒感叹道。而路温舒看着从两个正自娱自乐,发癔症般在太守府院子里跑来跑去的狰鬼郎,犹有后怕地叹了一口气。 “姜姑娘,这两位你要如何处置?” “现在只是用幻觉困住了他们,但一受到刺激就会醒过来,最好找个地方关起来。虽然不是不能杀,但……路太守有魄力杀了两个狰鬼郎吗?那可比大不敬的罪名严重多了,可是要以谋反论处的。” 姜傲雪似笑非笑地看着路温舒,又指了指她插在地上的剑,意味深长。路温舒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以她的立场,一旦杀了这两个狰鬼郎,那就不是个人的问题了,会直接引发合欢宗与大乾朝廷两个庞然大物之间的矛盾。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 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合欢宗,都不愿意看到这个发生。 而路温舒既然已经得罪了狰鬼郎,在他们眼中已然是个死人了,为何不干脆一了百了,由他动手杀了他们呢? 路温舒沉默了。 对他来讲,官位算得了什么呢?富贵他享过了,荣华也有了,上无家老需赡,下无妻儿待养,孑然一身的他既然已经被盯上了,本是死罪一条,再犯一次又何如你? 他确实再合适不过了。 思索片刻,路温舒郑重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路某就做一回恶人。还望姜姑娘将所有罪名推到路某身上,还临淮与东海百姓一个太平。” “没什么其他想说的了吗?” “路某孑然一身,了无牵挂,除去满城百姓,再无其他。” “……我知道了。不过我事先说明,我的立场不能代表合欢宗的立场。我能在朝廷的人来之前,尽量维护临淮城内治安。但朝廷来人后,我就无能为力了。但我答应你,会尽量保护多的百姓的。” “有姑娘这句话,足够了。” 路温舒释然地笑了笑,随后拔出了插在地上剑,毅然决然地走向状若癫狂的狰鬼郎。 路途不算遥远,他也走得不算慢。十步左右,便来到了狰鬼郎身边。此刻他们身上防御已卸,神志不清,如同待宰羔羊一般,正是最好的下手机会。 一咬牙,一闭眼,手起剑落之际,只听见一阵轻笑,手中长剑飞出坠地,发出泠泠的悦耳声。路温舒一脸疑惑地看向姜傲雪,却见她正向着自己款款走来。疑惑之际,她已经拿起了掉在地上的剑,一剑封喉,了结了两个狰鬼郎。 于此同时,远在京州的太安皇宫内,某间不为人知的密室中,两盏烛火的熄灭,吸引了守灯人的注意。在确定了烛火所属以及他们所在的位置后,一份密信已经呈到了杨詹睿的面前。 “姜姑娘是什么意思?” 姜傲雪一改方才轻佻的态度,一脸严肃地看向路温舒,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带有鱼鸟纹路的卷轴,恭恭敬敬双手捧着,递给了路温舒。 “奉宗主命,我且暂代合欢宗,对路太守进行试探,调查是否值得信任。如今考验已过,还望路太守海涵,毕竟事关十万东海难民,不得不谨慎些。” 路温舒没有恼怒,也没有任何不满,他只是同样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后接过了这份由合欢宗宗主亲笔的书信。姜傲雪回避数丈,只留他一人阅览。 阅毕,路温舒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随后按照信中的指示将它焚毁。听着此刻从四面八方而来的莺莺燕燕般的娇俏声,一又一道灵力波动在城中出现,他知道无论是临淮百姓还是东海难民,有希望了。 第175章 海波之死 海风在呼啸。夏末秋初的日子,风算不得温和,尤其是在海边,可以用猛烈来形容。 往昔的日子里,东海城的居民在感受到这股由大地吹向海洋的风时,一定会相当高兴。到那时整座城市都会动员起来,一批又一批的渔民船夫会在海军的掩护下,远洋渡海,撒网捕鱼。 因为这往往代表着收获,秋天来临前的第一次渔获,也是夏季结束前的最后一次远洋的机会。按照两族协约,九州能出海捕鱼的日子只有春夏两季,到了秋冬,便要休渔禁捕,东海也会在那时活跃起来。 所以趁着这个可以说是一年中最后一次的捕鱼机会,渔民一定会捕够足以过年关的量,不然下面那个年,可算不得好过。以前还发生过东海城渔民为了捕鱼,结果一不小心迷了路,一直漂到了金鳌岛,直到被岛上修士带着才顺利回了家。 可惜,这番景象再也看不见了…… 码头上还停着昔日捕鱼时所用的船只,或大或小,整齐地排列在码头上。码头边的海水依旧是浓郁的血色,几场大雨下来,仍是冲淡不了此地的鲜红。它在用一种无声的方式,诉说着这里的悲剧。 船上有很多人,年长的泡在水里,年幼的躺在船中。男人浮在船尾,女人躺在船头。不知何处飞来的海鸟,扎堆着聚集在桅杆上、船舷上、码头边、浮尸上,争相啄食着早已被泡涨的血肉,让一个又一个被虫蛀开的口子出现在人身上。 没一个活口。 本在大快朵颐的海鸟们突然齐齐抬头,警惕地望着东方,看着那缓步靠近的一小伙人。还未等他们靠近,便扑闪着翅膀,飞离了原地,在低空盘旋着,随时准备继续这场未完的盛宴。 秦萧小心翼翼地跨过遍地的尸骸,随手驱赶着几只迟钝的海鸟,对着身后的几人说道:“东海城里已经没有活着的人了。到底死了多少已经算不清了,常思姐救出去的,只有十万不到。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小白、魏无患、苏檀儿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除了尸体,还有血,以及啃食血肉的恶兽在城中徘徊。沉默还在几人中萦绕,敏感的小白终究还是忍不住了,靠着岸边就吐了出来。有她带头,重伤初愈的魏无患也紧跟其后。 好不容易吐了个干净,小白勉强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被吐出的腌臜之物所覆盖的头颅,瞪大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一只眼眶空荡荡的,小白甚至能看到被海鸟啄食过的脑子。 呕—— 秦萧快步来到小白身旁,一边为她拍背顺气,一边看向苏檀儿,指着城外某地,继续说道: “你救出的那些人,最终还是没是没能幸免于难,他们被一直监视着城中情况的贪仙给杀了。一息之间,尸骨无存。很遗憾,努力还是白费了” 苏檀儿早有预料,她看向莫秦萧,似乎有话要说。嘴巴张了张,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她不像其他人,生死有命这四个字几乎贯彻了她的一生,要不是当年欢喜仙将她救下,她也不过是尸山血海中一个毫不起眼的婴儿罢了。所以即使听到自己费心救走的人还是死了,心中也只是有些唏嘘罢了。 “城中现在活着的,除了韩虎臣的士兵以外,已经没了。”穿过了码头,秦萧扶着呕吐后瘫软的小白,继续说道,“瑾王所属的海波卒已经全军覆没了。银鬃卫也是。” “怎么可能?”紧跟其后的苏檀儿惊讶到呆立在原地,有些不可思议地回味着这个信息。 要知道,海波卒作为徐州王安插在东海城中的势力,经营时间超过百年,是瑾王染指东海最仰仗的对象之一。经过数代的经营,海波卒紧紧扎根在东海城中,靠着的盘根错杂的关系以及自身强悍的实力,一直制约着历代东海太守。 直到韩虎臣走马上任,这个情况才稍稍好转。可即便如此,海波卒的实力仍旧不容小觑,仅有五千却极为精通巷战与海战,单兵实力也极为强大,更有一名金丹一层的将领统帅,苏檀儿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一支军队怎么会那么快就全军覆没呢? 面对满脸惊讶的苏檀儿与一脸茫然的魏无患和小白,秦萧耐着性子解答道:“比你想得要简单得多。早在屠城开始的时候,海波卒就觉察到了。面对大屠杀,他们既没有选择救人,也没有选择抵抗,而是作壁上观。” 小白忍不住打断道:“怎么会?他们不应该是保护东海的吗?怎么会选择什么也不做,就那么看着?军队难道不要保护百姓吗?这难道不是失职吗?” “不对,你说错了。”还没等秦萧回答,苏檀儿先一步指出了她方才那句话中的一个问题,“军队是要保护百姓没错,但那是朝廷军。对于海波卒这样的地方军队来说,他们的职责只有一个,那就是维护所属八王的利益。所以其实这算不得失职。” 秦萧点了点头,即继续说道:“苏檀儿说得没错。小白,九州内部的问题远比你想得要多得多。仅仅只是一个军队所属的问题,就能诱发很多不可估量的后果。这也和海波卒最终选择袖手旁观有很大的关系。” “咱不是很懂……”小白茫然而懵懂地看向秦萧,显然不明白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内幕,会让一支本该保护百姓的军队,成为一个冷漠的看客。 “没事,我解释给你听。” “其实这个问题我也不是很懂。毕竟我对政治这些都是一知半解的。”秦萧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现在讲的,都是海波卒其中一个将领的心声,我只是凑巧听到了而已。” “海波卒的困局在于它们归属于瑾王,而非朝廷军,这是一切问题的发源。小白你也知道,八王与朝廷之间存在矛盾并且历时已久了。海波卒作为插在东海的桩子,本就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无论他们有什么行为,在敌人眼前总会被附加些不好的意蕴。那小白,如果你是海波卒的统帅,你会怎么做?” “那还用问吗,咱肯定会救人啊!人族不是有句话叫‘天高皇帝远’嘛,咱救了人,他还管得了吗?” 看着小白义愤填膺的样子,秦萧笑着继续说道:“好,我问你你救了人,该怎么救?救多少?救了之后该怎么处置?” “这……”小白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毕竟在她的认知中,救人就是救人,哪来这么多弯弯绕绕的。 “或许你觉得救人这事,功德无量,是件大好事。但小白你要知道,即使是救人,在别有用心的人眼里,也是一件错事。救人,说你玩忽职守;救得少,说你罔顾百姓;救得多,你自顾不暇。进退两难的情况,你能怎么办?” “……” “海波卒的统领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不能救人,或者说不敢。况且训练有素的士兵与普通百姓相比,哪个更有价值不言而喻,你觉得瑾王会同意让他救人吗?” “不救人,就不能御敌吗?” “答案是不能,理由是一样。你怎么知道这番行动是不是皇帝允许的?即使他们是叛乱,但只要朝廷没给他们的行为下定义,他们仍属于朝廷正规军。海波卒一旦动手,形同谋反。那到时问题可就严重多了。” “一旦他们有所行动,有了伤亡。上追瑾王,下溯妻儿老小,都会有大麻烦。谋反是什么?是株连九族的大罪。王有门路,不会被追责,但他有吗?他手下的士兵有吗?最后的结果,无非就是他们被推出去抵罪,成为两方相争的牺牲品。” “如此两难的地步,海波卒能怎么办呢?他们只能守着,守着自己的营地,等着瑾王或者皇帝的命令。可惜,两个都没有等到,嗔仙先复活了。营地的防御在那些怪物眼里,与土鸡瓦狗有什么区别呢?所以他们的全军覆没也是注定的。” 秦萧分析得很透彻,也算得上面面俱到。不谙政事的小白听完,只觉得头皮发麻,呆呆地跟着秦萧。看着他的一如既往的背影,她再度找回安全感,迈着小步伐快步向前,她轻轻牵起秦萧的衣袖,随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怕什么,有秦萧在,咱什么也不担心!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来到了海波卒所属的军营。本该是四大营中最是繁华、占地最是庞大的营地,此刻只剩下满地的断垣颓壁。燃起的火焰还没有熄灭,作为燃料的白骨与血肉仍在燃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臭与肉香混合的气味。 营地正中央,四头似人非人的怪物在废墟中翻翻捡捡,找寻着有无残存的生命。它们的注意力很快被门口路过的几人所吸引,甚至来不及放下手中半截身躯,一窝蜂地冲向了他们。 数丈的身躯奔跑起来压迫感十足,大地甚至都在轻轻颤抖。两者之间距离不过半里,对它们而言不过转瞬即至。魏无患看着袭来的庞然大物,寻花问柳入手,一旁小白也握紧了寒哀,苏檀儿身上更是灵力暴涨。 “峨眉。” 月光如泄,寒光逼人。在距离他们还有不过三丈时,怪物们齐齐倒地,沸腾的血液从脖颈处流出,浸透他们脚下的土地。几人回头看去,只见秦萧保持着手指轻抬的动作,月华的余晖才残留在指尖。 老魏收起双剑,凑近来到怪物的尸体身边,摸了摸它们外露如同花岗岩一般的肌肉,量了量畸形的獠牙,又用灵力运起一颗头颅,悬在面前反复打量。秦萧在他身边,冷不丁地问道:“发现了什么?” “强!这个肉体强度太离谱了!”魏无患掏出寻花,在怪物的胸膛上割了一刀,伤口不算深,也没有血溢出,却有无数的活跃的肉块从伤口中挤出,转瞬之间就愈合了,一点痕迹都没留。 接着,他又用灵力附在剑上,用力砍下一只手臂。只听见一声尖锐的金石声,锐利程度有目共睹的寻花竟然略微顿了一下,才将整条手臂给砍了下来。 一旁的苏檀儿看着魏无患用各种方式蹂躏着眼前这具怪物的尸体,很快便得出了结论:“肉体强度大约在金丹左右。再配合那沸腾的血与堪比金石的骨骼,它的力量绝对不输给寻常金丹。” 秦萧的眼睛闪过一丝精光,看着眼前这具早已认不出原本相貌的尸体淡淡说道:“他叫周志云,铁鳍营的一位普通士兵,没有任何修为。”随后指着其余三具,依次念道:“王康健、赵成、孙子仲,情况都和周志云一样。” 三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一句“情况都一样”能象征的事可就太多了。光是这四人都是普通士兵,却有堪比金丹修士的战力,就足以让三人感到惊骇了。 从普通人到金丹,老魏和小白花了十几年,苏檀儿花了二十几年,而秦萧至今没能结丹。但眼前这四“人”呢?从修行秘法开始到现在,会有一年吗? 三人不敢再想,相互看着对方,眼中的惊慌与恐惧有目共睹。不知从哪里知道这一切的秦萧刚想说些什么,突然抬头看向北方。在那里,有十只同样的怪物,正势不可挡地向他们的位置冲来。十只四足奔跑的野兽,跑出了万兽迁徙的气势。 “我先去处理一下不速之客。你们再研究一下这些怪物吧。”说罢,他便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一抹残影逐渐消散。 当三人赶到时,看到的只有一座由怪物堆积而成的山峦,秦萧站在边儿上,风残雪被不知来源的鲜血沾染,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留下一朵又一朵的血花。晨风微起,卷动腥臭,散向远方。血的炽热迎面扑来,意图做着最后的反扑。 “你们来了。”甩下残留的鲜血,在地上留下一道红线,分开了生与死的界限。收剑回鞘,秦萧看向诧异的三人,轻笑道:“别那么惊讶,我也是会变强的。虽然变强的方式和你们不大一样就是了。” 早有心理预期的小白最早反应了过来,看着毫发无损的秦萧,心中的担忧少了几分,来到他身边,拾起一根树枝,戳弄着倒在地上的怪物。良久,魏无患才回过神来。 “卧槽!老莫你磕药了?!太猛了吧?这可是个金丹级别的怪物啊!从刚才到现在才多久啊?就这么解决了?我去……” “呵呵。连生灵都算不上的怪物,丧失了理智与存在的意义,要对付起来并不算麻烦。” 这边魏无患还在惊讶,苏檀儿却从怪物身上的伤口中,寻察到一丝端倪——虽然伤口的位置各不相同,但都是一击贯穿了心脏,以最快的方式一击毙命。这不仅需要对这些畸变的肉体有非常准确的认识,对实力的要求也是极高的。 仅凭苏檀儿认知中的秦萧,是绝对做不到的。看着越发神秘的莫秦萧,恍惚中,他的身影与朝思暮想的人儿逐渐融合,合为一人。苏檀儿强压心中的狂喜,她意识到距离重逢的时日不远了。 “走吧,不然这样的怪物会越来越多的,几千头怪物要是一窝蜂杀起来,我也会感到棘手的。” 指尖燃起的金色火焰,将残留在世间的污浊的怪物,给烧得一干二净,小山般的灰尘,随着微风飘散,高高扬起飞至高天,又重重地落回地上,重归大地的怀抱,重归诞生的摇篮。 秦萧看着高耸的火星,默默无言,只做垂首,以示哀悼。他们算不得生灵,他们丧失了一切,他们终究也只是无辜的牺牲者,曾经也作为生灵活跃在世间,终究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死亡对于他们被怒火充斥的生命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兜兜转转,秦萧带着三人毫无遮拦地在城中走着,走过了大半个城邦,吸引着游荡的怪物向他们发动进攻,然后以最快捷、最慈悲的方式,了结的他们的生命。 毙命、火化,哀悼,以此往复。 小白三人看着,也只是看着,他们插不上手。 秦萧将一切的罪孽,给背负了。 时间来到了中午,太阳颤颤巍巍地来到三股仙力平分的中天,在夹缝中艰难挪移。在秦萧的,他们终于来到了最后的目的地,来到了一切终焉的地方,来到了一切起源的地方。 东海都尉府。 门户大开,静候客来。 第176章 求而不得 门户大开,两侧大门堆积了很多尸体,所幸没有阻碍通行。虽然堆积的高度已经超过了围墙,仍能看得清楚大门上烫金的几个大字——敕造韩府。右侧一行小字写着“文官落轿,武将下马”,以此来彰显府邸主人的不同寻常。 细看门口的尸体,银光亮甲,银鬃兜鍪,外加统一配置的长枪,不难让人猜出他们的真实身份。大致数一下,约有三四百人的样子,想来这些应该是最后的银鬃卫了。 毕竟一路上走来,秦萧他们已经看到太多被当作带壳虾蟹,然后被怪物吞下的银甲士卒了。那位老将军能集齐三四百人已经很不容易了,想来应该都是被困在营地才碰巧逃过了一劫。虽然也只是延缓了他们的死亡罢了。 站在督尉府门前,莫秦萧没有着急进去,而是看向了地上一条并不明显的血渍,一直延伸到府邸深处。一旁的魏无患趁机看向两侧的尸堆,突然就发现了端倪:“奇怪?老莫,这些人死得很蹊跷啊!” “怎么了?” 几人循声看去,只见魏无患随手从尸堆中抽出一具尸体,将他平整地放在了地上,大大方方地展示在了众人面前。一个中年人,算不上英俊,也算不得丑,方正的脸上正气凛然,染白的眉角与额头的疤痕也能说明很多其他的故事。 但老魏所说的端倪并不在此,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银色胸甲之上,五个排列的窟窿是那样的突兀,丝丝鲜血从当中涌出,留下一道早已成痂的痕迹。撑开窟窿看向内部,本该是生命之源的位置上此刻一无所有。 他的心脏被掏空了。 “都这样?” 魏无患点了点头:“对,都这样。贯穿了胸膛,然后心脏就没了。而且位置都是一样的,伤口也都一样,应该是一个人干的。” 小白选了几个尸体查看一番,果真如老魏所说,下意识地看向秦萧问道:“是那个韩虎臣干的吗?” “不是。”秦萧摇了摇头矢口否决,随后问向苏檀儿和魏无患,“你们见识过这样的手段吗?” 魏无患将中年人的尸体放回原处后,掐了个奇怪的手印,沉言默哀了一会儿,随后才答复道:“没有。不过我能肯定,不是正派的门路,太邪性了。” 苏檀儿也肯定道:“确实是邪修。” “这样啊。”莫秦萧看向府邸深处,即使此刻阳光正好,晨曦东升,这座坐北朝南的府邸依旧显得那么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生灵无我运转,在秦萧的视野中,府中与外边并无不同,同样是满地尸体。只是在那最深处,却有四道鲜活的生命在律动,其中一个更是光彩夺目。 他见过,那是韩虎臣。除了他以外,还有那个曾经逮捕过他们的尤存志也在,但他的状态并不算好。另外两个,他就不认识了。 “走吧。” 明确了方向与目标,秦萧再度招呼着同伴向府邸深处前进。一抹太阳真火从指尖飞出,前脚踏入门槛的那一刻,后脚便将满地尸骸焚烧殆尽,只留一地骨灰,免得被游荡的怪物吞食。 府邸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大,这也不难看出当年将它赐予韩虎臣的那位,对他是多么地宠爱。走过被推开的一扇大门,满地尸体的景象再次落入眼帘,但他们显然已经见怪不怪了。一路上走来都是这样,丫鬟、小厮、帮工……无一幸免。 唯一有点异常的,恐怕只有那个被打烂了头颅,却仍在掌心中握紧一块玉的一具尸体。勉强能辨认出是个女子,作为唯一一具死无全尸的存在,确实会稍稍吸引一下他们的注意。 苏檀儿是进过督尉府的,所以她当仁不让地担任起了向导的职责。只是她也不能确定韩虎臣的位置,每当出现歧路时,秦萧总会出言提醒,随后在她的带领下继续前进。对于他这副轻车熟路的样子,苏、魏两人只是奇怪,并未多言。 穿过一道迂回复杂的连廊,推开一道圆门,一间院子出现在四人面前。园子中央,四人围坐在石桌边,似乎在等待他们的到来。 留给几人一个背影的是尤存志。他手中持枪,瘫倒在石桌之上,生死不知。他的对面,坐着一脸平静的韩虎臣,正襟危坐,盯着莫秦萧;他的左边,是替韩虎臣持刀的石伟云,同样看向莫秦萧;他的左边,坐着一个不认识的女人。 如果她真的算人的话。光看外表,乍一看她和寻常女子并不不同,容貌也称得上一句秀丽,呆板着张脸,逗弄着膝间的一只小猫。一身紧身的黑衣,晦涩的符文从衣衫蔓延到她的肉身,将不似常人的身材勾勒而出。 她的肤色很不对劲,在阳光的映衬下,显现出一种不同寻常的灰青色。无论是头发、还是眉毛亦或者长得吓人的睫毛,都是白色的,晶莹剔透的白。但这还不是最奇怪的,真正夺人眼球的,是她有八只手。 该是前臂的地方是一处虚无,手腕开始向外延伸四只手,悬浮簇拥着正中央。明明是如此诡异的一幕,但在她白玉般的皓腕以及玉葱般的指尖的润色下,非但没有任何怪异,反而充满了和谐之美。 “你来了啊。” 看到了作为不速之客的四人,韩虎臣点了点头。秦萧回以一个亲切又不失距离感的微笑,“来了。” “嗯。” 韩虎臣低吟了一声。原本一直在与狸奴嬉戏的怪异女子瞬间来到了秦萧面前,一手回正,五指合拢,直挺挺地向他的胸膛捅去。 他想杀韩虎臣,韩虎臣何尝不是呢?他有隐藏的力量,韩虎臣又怎么没有呢?现在看来,眼前这个女子便是他最后的依仗。 她正是嗔仙教徒,曾经以假死骗过全鸿蒙的求不得。她的实力,则是正儿八经的合体道君。作为交易的一环,她被安排在韩虎臣身边,听候他的调遣,并负责保护他的安全。 她很快,也很强。他们看不清她的动作,只感到一股阴寒的风在面前刮过,随后便瘫倒在了地上。 在那一瞬间,她贯穿了四人的胸膛,留下五指合拢的一排窟窿,向外淌着鲜血。他们根本来不及防御,只能感受着一股阴寒顺着伤口流进他们的心脏,随着一阵心悸,四颗心脏就这么出现在了求不得的手中。 握着四颗鲜活的心脏,求不得吐出长达六寸的红舌,一脸享受地舔舐过每一颗心脏。随着舌头抚过心脏,一种难以言说的失落感出现在魏、苏两人身上,他们如同得了失心疯一般,开始不受控制地手舞足蹈、口出痴言。 看着他们这副癫狂的样子,求不得仍是一脸呆滞,四手交替,四颗心脏依次来到她的面前。比寻常人长上些许的犬牙轻轻咬在跳动的血肉上,伴随着她的吮吸,一口又一口的心头血滋润了她的喉头。 魏无患、苏檀儿的她都只是浅尝辄止,唯有莫秦萧和小白的心头血,宛如人间珍馐,琼浆玉液一般,让她欲罢不能。呆滞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享受的表情,她忍不住喝下一口又一口。而作为当事人的两人,却始终没有什么反应。 就在她沉溺于自己心头血的时候,本该任人宰割的秦萧突然出声问道:“心血好喝吗?” 她先是看向魏无患和苏檀儿,不着一丝情感地评价道:“一个色心,一个爱心。一个浪荡,一个忠贞。一个藏拙掩能,一个扮演他人。很复杂,不纯粹,我不喜欢。” 她看向莫秦萧:“剔透、玲珑、没有一丝杂质,这才是澄如明镜心该有的味道。多少年没喝到过这样的珍馐了!我很开心。” “这样啊。”秦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勉强支撑起虚弱的身子,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韩虎臣。慵懒的猫很识趣,让出座位给秦萧坐下,自己则躺在他的腿间,悠闲地梳理毛发。 石伟云倏地站起,一脸警惕地盯着这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抬起朴刀就向他砍去。一个虚幻的人影出现在秦萧身后,白色的长发卷住了朴刀,在离他脑袋三寸的地方停了下来。任凭石伟云怎么使劲,朴刀都动弹不得。 韩虎臣没有阻止他,也没有对秦萧动手。他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冷冷地旁观着。 另一边,求不得呆滞的脸上露出一丝享受,她先是感恩地向着秦萧点了点头,任由他去,随后神情复杂地看向小白,喃喃自语:“那个女孩的味道更棒,远超我过去喝过的任何一种。可是我吃不出来,她是什么心?” 求不得歪着脑袋,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满脸好奇地盯着面无表情的小白。眼神中流露出的狂热,简直要把人给灼烧至死,“小姑娘,做我的尸奴吧!只要把你的心给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说话间,她已经出现在了小白身前。丰满的胸部将小白整个埋进,抱婴儿一般将她抱起,寒冷彻骨的体温在尽力为她带来属于母亲的温暖与柔和。小白从高耸的双峰中抬起头,不屑的眼神冷冷盯着她,露出一丝戏谑的笑。 “什么都答应咱?那咱要你杀了韩虎臣,你会干吗?” 求不得一边摸着小白的头,一边将用力抱着,仿佛要将她融入身体一般,她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道:“现在不行,不过之后可以。” “那算了,再见了。” 话音未落,常思就出现在小白身后。在思维产生反应前,她便挥剑砍掉了求不得的头颅。俏丽的人头落地,身体也失去了支撑,小白不费吹灰之力便从中挣脱,猛吸了几口空气好后,她笑着看向了身后。 “常思姐姐,咱这配合不错吧!” 常思宠溺地在她额头上一指,佯嗔地轻轻敲了她的脑袋,当做她贸然行事的惩罚。小白吐了吐自己的小舌头,躲在了紧跟其后出现的桃源背后。 随着桃源的出现,原本还在求不得手中跳动的四颗心脏突然失去了活力,伴随着一阵褪色,变成了四颗早已腐烂的蟠桃,流了一手浓汤。看着即使滚落在地仍然眨巴着大眼睛的求不得,桃源一眼就看破了她的真面目。 “原来是个尸傀……不对,应该叫你僵尸更合适吗?能做出合体期的僵尸,这世上可没几个。是你吧,冥幽老魔?” 求不得呆滞的神情一变,开始灵动了起来,长舌头充满诱惑地抹过嘴唇,“她”一脸无趣地说道:“嚯哦?被认出来了。无聊,我还想在修罗身边多呆一段时间,看看他能不能发现我呢。没想到被人插足了。” 桃源任由她自顾自地在那里抱怨着,没有搭理她。转向瘫软的求不得的肉身,屈指一点,在肚脐上方留下一个浅浅的桃花印记。粉色的光芒闪烁,一个崭新的头颅迎风而长,很快便代替了地上喋喋不休的脑袋。 被称作冥幽老魔的脑袋见状,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真没意思。算了,下次再玩吧。”随后便化作一阵飞灰,消失不见了。桃源毫不客气地朝着她消失的方向唾了一口,忍不住竖起小指头骂道:“讨人厌的家伙。” 失去了脑袋,求不得的躯体彻底瘫软在了地上,八只手掌纷纷掉落,如同花朵一般排列在身体周围。可很快她又直挺挺地站了起来,呆滞的脸上有了温和的笑容,顺从地站在了桃源身侧。 桃源看了一眼躲在自己身后的小白,与她四目相对,看着她眨巴着水灵灵大眼睛的样子,突然觉得小白身边似乎少一个靠谱的护卫,于是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说道:“小白,姐姐送你的印记给我看一下。” “好。”小白很听话地伸出了手,露出手背上的桃花印记。桃源掏出一颗桃核儿,在小白的印记上摩挲了几下,随后塞进了求不得的胸膛。 求不得僵硬的表情在短暂的迟疑后开始变得生动起来:惊讶、欢喜、感激……各种表情在脸上流转,最后统一为一个无比坚定的神情。她倏地看向小白,单膝下跪:“我主在上,求不得于此向你效忠。道心可毁,誓言不灭。” “啥?!”小白茫然又惊讶地盯着桃源,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 桃源耸肩笑了笑,赞许地向求不得点了点头,随后解释道:“冥幽老魔在创造她的时候下了套,没有给心脏。她本能地感觉到自己缺失了心脏,所以才会对心脏如此执着,这就是她‘求不得’的原因。” “我懒得帮她找回心脏,直接用桃核儿做了一个心脏给她,老魔设下的得不到心脏的禁锢自然消失了,加上新的心脏上有你的气息,她自然认你为主了。” “老魔在制作的时候还是很舍得用材料的。作为僵尸,她有独属于尸修的法门,肉身强度也是正儿八经的合体修士。先前要不是她被你们俩的心脏所吸引,一击就能灭杀你们。反正你也缺个帮手,有她在你身边,我们也能放心。以后遇到一些强大的敌人,也能坚持到我们来救援。” 求不得附和道:“正是如此。主人,以后我就是你的了,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抓狗我就绝不捉鸡。我可听话了!”说着瞪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小白,活像正在一只尽力推销自己的大狗狗。 “不是,这个……她,你……”看着小白还有些没搞清楚状况的样子,桃源趁机使了个眼色,求不得立刻会意,抱着她的腿就嚎啕大哭起来,和孩子一样在地上又哭又闹。 看着她这副丢人的样子,小白倍感尴尬的同时还有点无语,旁边桃源又一直在怂恿着,只好半推半就地接受了。 见她答应了,求不得一抹脸上的鼻涕和眼泪,完全就是一脸诡计得逞的得意样子,乖乖跟在了小白身后。看着这个身高逼近九尺的僵尸,真不知道那个冥幽老魔什么品味,会把她做成这样一副前凸后翘到有些奇葩的样子。 这一刻,看着满心开心的求不得,小白突然有了养了狗的感觉,心中不禁吐槽了千万遍。 开心过后,求不得也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和小白站在一起是有点违和,于是在经得主人同意后,她的身体开始虚化,变作一团由青灰线条,附着在小白背上。一幅构成的美人像纹身出现在她身后,又很快隐去,重新露出白皙的背弯。 一场两方欢喜的戏剧结束了,小白这才发现身边除了桃源已经没有其他人了,于是赶紧一路小跑来到了小院中央。 常思、魏无患与苏檀儿早已于此,此刻都静静地站在秦萧身后。 小白挤到最前面,看着对面一脸冷峻的韩虎臣以及他身边悲愤的石伟云,她的手不自觉地放在了秦萧的肩膀上。 他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看向一脸平静的对手。 “还要继续吗?” 第177章 败军之将,一心赴死 “所以我才这么讨厌你们这些所谓的修仙世家子弟啊……修出个境界来,就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了,就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了……就开始掌握他人生死,开始无法无天了。所以我才这么讨厌你们啊……” 这是一场逼宫的戏。作为被逼一方的韩虎臣,仍旧是一脸平静,平静到好似一尊雕像,只是张合着嘴唇,震动着声带,没有一丝起伏地说出了心中的不满。 莫秦萧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应和。零散地摆在桌上的茶盏中,仍有热气自盏口升腾而起,直至消散。透过若有若无的烟缭,秦萧举起了属于尤存志的那个茶盏,将仅有半杯的茶水,倒在了地上。 “我完全同意你的说法,我也很讨厌这些所谓的修士子弟。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挺想掀起一场……革命?来教教他们什么叫作尊重,什么叫作众生平等。” 韩虎臣看着他,始终一言不发。但石伟云显然是个有话憋不住的性子,当即一拍桌子,大声质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阻止将军的大业!这是一场能垫付九州的事业!你口口声声说要革命!你为何还要阻止我们!” “因为你们在将九州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面前原属于求不得的茶盏被斟满了茶水,飘到了秦萧身后,被单之禅接住。她看着韩虎臣,遗憾地摇了摇头:“武装九州百姓,人人可修炼,人人有修为确实是一个宏伟的事业,但你选错了合作的对象。” “用嗔法进行强化,的确可以在毫无基础的前提下,获得强大的力量。但它的副作用也是显而易见的。首先,这就意味全九州百姓都将被修罗操纵,成为他掌中傀儡。你有什么把握,觉得修罗会错过这么好的一批兵源?” “其次,即使嗔法可以速成,但要建立你所期望的人人持武,人人和平的世界,仍旧是异想天开。人生来有差距,对于功法的适应也是如此。到那时,照样会出现强弱之别,差别照样存在。加之嗔法对负面心性的放大,只会加剧人性之恶,到那时争斗将会永无止境,何来和平一说?” “最后,即便你有把握改良嗔法,不仅脱离修罗的操纵,也抹平了个体的差距。破坏一个旧秩序到重新建立一个新秩序,要花多少年?要死多少人?你可以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事业到底会造成多大的伤亡?” 单之禅不愧是成功褪祛了贪、嗔两毒并一步登仙的存在。三个问题无比尖锐,针针刺在韩虎臣的心灵,慵懒的声音振聋发聩。现场陷入了寂静,韩虎臣死死盯着这道虚影,还是一言不发。 “修罗和裘不厌在利用我,我又何尝不是呢。”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韩虎臣冷笑着从战甲内侧掏出一枚红石,扔到了石桌之上。看着平平无奇的石头,在离手的一瞬间,顿时爆发出一股凶悍的杀气,殷红的血色冲天而去,久久不能消弭。 常思和桃源如临大敌,一步横跨挡在了几人身前,抵御着这颗石头的杀气。只见一把飞剑从天而降,强硬地插在石头上,这才压制了它四散的气势,重新归于平静。桃源看着韩虎臣,难得动容地说道:“神明褪壳?!你怎么会有这个?” “原来它是神明的遗褪啊,这个我倒一直不知道。我只知道,它拥有弑仙的力量,我这一身修为也是拜它所赐。也正是得到了它的启发,才对改良嗔法有了信心。不过现在……”韩虎臣拾起石头,扔给了莫秦萧,“你拿着吧,算战利品。” “谢谢。” 桃源和常思刚想阻止秦萧,没想到他直接塞进了衣服的内兜中,就像对待一颗普通的石子一般,毫不在意。他看着依旧保持平静的韩虎臣,问道:“不打算回头了?” 韩虎臣站了起来,武将出身的他很高,比秦萧还要高上一个头。强健的肉身借着太阳,完全笼罩了青年的身躯。在阳光的反衬下,他有些看不清韩虎臣的模样了,只见到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死死盯着他。 “我不需要同情,也不会后悔。我只是输给了时间。” 对,输给了时间。 按照韩虎臣原本的计划,献祭四十万条人命放出嗔仙修罗后,两仙合力消灭东海战线守军,完成与海族的约定,以此获得碣石尊的保护。随后集结城中散兵,一路北上,在两三仙的护送下,只要一天就能到达拒北城。到那时,大业的第一步就算彻底落实了。 之后以他在拒北城的威望,足够将嗔法顺利推行开来。再以大军之力,逼迫年岁已老的拒北侯退位,自己独掌拒北城后,借剑痴之力,结合神明遗褪,诛杀嗔仙,以除后患。到那时,就可以以拒北为基点,向九州辐射,共创大业。 他唯一没有预料到的,只有两件事。其一,是他答应两仙去回收单之禅残魂时,会败在莫秦萧手下。更没有想到他居然有如此逆天的能力,不仅拖住了两仙,还坚持到了东苍仙人的到来。 东苍仙人唐襄,一个只要是军人就没有不佩服、不尊崇的存在。遥想韩虎臣年幼时,也曾祭祀过这位仙人。一想到要与他为敌,韩虎臣不免心中压力陡增。 其二,在于尤存志。在原本的预想中,韩虎臣掌握拒北需要时间,所以他需要一个人去误导大乾皇帝对于韩虎臣大军走向的判断。这个人就是尤存志。 一方面,他们要在尤存志面前演一出戏,做出大军南下的假象,并让人活着前往太安,传递情报。另一方面,他们要让东海有一部分人活下去,造成损失没那么大的假象,用难民来拖延之后到达东海的朝廷军队。 两个计划,他们选出了同一个执行人,那便是尤存志。这其中也有韩虎臣的私心,作为跟随他最久的部下之一,尤存志没有修炼的天赋。想要过一个安稳的晚年,仅靠他过去的军功还不够。所以他要帮他一把。 只是事与愿违的是,用难民拖延军队的计划最终被秦萧和常思联手破灭了。十万难民被常思送到了临淮城,彻底打消了后续朝廷军队入城时的其他隐患。 而尤存志,这个本意是想要让他安度晚年的老部下,在气势汹汹地兴师问罪前,做出了一个预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举措。 他咬开了一早就埋在牙齿中的毒药,服毒了,就在前往寻找韩虎臣与石伟云之前。他们想要救他,但已经没有意义了。当三人久违地坐在一起时,那口热茶还未来得及喝下,他已经死了。 他是个认死理的人,服毒的理由很简单——渎职,以死谢罪。 连真相都来不及告诉他。他也只留下了一句话,从始至终只有一句话。 “将军,地狱见……” 最后再看了一眼尤存志苍老的背影,韩虎臣一伸手,石伟云便会意,依依不舍地将手中朴刀递了过去,同时拔出腰间佩刀,坚定地说道:“将军,伟云先走一步了。” 说罢,引颈自戮。 小白有些动容,将脑袋埋在秦萧的背后,不敢再看。魏无患只是悠悠叹了一口气,没有多言。苏檀儿闭目不忍。常思和桃源只是评价了一句愚忠,也不再多说。所有的目光,集中到了韩虎臣这位正主身上。 最后,韩虎臣看着面前的青年,留下了一句不知所云的话。朴刀的刀尖并不算锋利,但划开一人的咽喉也是绰绰有余了。三件形状各异的法器被他丢了出来,一身甲胄尽数脱下,就连护体金身也已卸去, 这下,他真的算得上是“身无寸缕”了。 秦萧看着他,眼神没有离开过。即使两道疾驰的刀风划开浮云,锐不可当地斩向他与朴刀时,他依旧没有挪开视线。 铛—— 朴刀断裂的声音有些刺耳,韩虎臣看着身侧突兀出现的四人,忍不住骂道:“多管闲事的人。杨詹睿啊杨詹睿,还有崔姮华,你们夫妻真是好手段啊。” 听着韩虎臣直呼皇帝与皇后的名讳,狰鬼郎与扫花匠没有一丝反应。两两配合,一抓人,一拦人。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活捉韩虎臣,把他活着押送到皇上面前。 “一金丹两元婴一化神,也是大手笔了。皇帝要抽出这么些人来救你,也是挺不容易的。可惜,谁也走不了。” 话音未落,玄之又玄的剑阵在常思脚下张开,数万飞剑包围了督尉府,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自杀未遂的韩虎臣此刻没有一丝反抗能力,只能凭借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肉体,抵抗身后两人。被剑阵阻挡的狰鬼郎意识到事态不妙,当即准备驱动暗藏的传送法器,送韩虎臣离开。 手中掌心大小的阵盘还没有来得及驱动,一杆银白长枪就飞过了眼帘,戳穿了阵盘。看着已经报废的法器,狰鬼郎一愣,刚看向面前的小白,突然感觉脚下与身边一寒,扭头看去,同僚与脚底已经被冻结了。 小白没有啰嗦,轻喝“凝”字,两个狰鬼郎就这么被冻在了原地,无法动弹。她一把扯过韩虎臣的衣襟,毫不客气地扔向秦萧身边。另一边,负责拖延时间的扫花匠也分别与魏无患和苏檀儿战在一处。 唯有秦萧满身轻松,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打得火热的几处战场,还能抽空关心一下韩虎臣的安危。 韩虎臣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拾起断成两截的朴刀,问道:“你不担心你的同伴吗?” 轻吮一口热茶,秦萧回答道:“用不着我担心。苏檀儿和小白对付他们绰绰有余,唯一会掉链子的也只有老魏。不过和老魏打的那个人是个女的,他不会吃亏。” 这话没有避着魏无患,他自然能听见,一剑挑开扫花匠唤出的火狮,取得一丝喘息的机会后,忍不住回头骂道:“好家伙!我说你小子怎么让我跟你来呢!敢情把我当打手了是吧!不知道我重伤初愈吗!你大爷的!” “大爷在此!”秦萧毫不客气地回怼道,顺带凭空斩出一道剑气,替魏无患挡住了火狮的利爪,“爷爷是为你好!多活动活动,好得快。” “快你个头!”魏无患骂一边骂着,一边滑铲用寻花撕开了狮子的腹部,借势来到了扫花匠面前,毫不客气地扯下了她防身掩盖身份的斗笠,露出里面充满英气的半张脸。 只有半张脸,老魏见到那双倒竖的柳眉,就又开始有些春心荡漾了起来。但他也知道眼前的敌人绝非善类,可自己又对女子下不了手。脑瓜子一转,他想到了什么,随后一个下腰,两剑合拢,挡住了飞袭的火柱。 魏无患扛着炽热的火焰,直挺挺地向前冲。对面的扫花匠似乎不擅长近身战斗,一边继续着攻击,一边设法想要拉开距离。只是敌人比他想得要快,寻花划开了火焰,一团白色粉末在她面前炸开,留下了一丝突兀的香味。 还未来得及庆幸自己躲过一招,女扫花匠突然觉得身上一阵瘙痒,某个不可明说的部位更是痒得难受,脚下也开始发软,还伴随着头昏乏力等症状。她忍不住怒斥道:“你动了什么手脚!?” “一点独门秘方而已,要不了人命。”老魏贱兮兮地笑着,收起了寻花,只用问柳对敌。下流的眼神上下扫过瘫软在地的扫花匠,脸上猥琐的笑容止也止不住。 扫花匠刚想追问,他便不打自招地将答案说了出来:“罗汉金身散,听过没?见效快、无副作用,而且没有毒,很难被灵力驱逐出体内。最关键的是,吸入即起效,当真是打家劫舍、勾栏听曲必备良药。我师门独家秘方,想要不?现在体验免费哦。” 说着,他又忍不住贱笑两声。 扫花匠见多识广,不可能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什么——那分明就是春药!什么罗汉金身散,这分明就是合欢宗出品的春药白衣吟! 扫花匠再怎么铁石心肠,身为女子的本能是难以改变的,此时瘫软的她万分惊恐地看着一边搓着手,一边淫笑着逼近的魏无患。她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谁知闭眼的一瞬间只觉得后脑传来一阵剧痛,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莫秦萧看着一棒槌打昏扫花匠的魏无患,在原地喘着粗气,已经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便笑道:“萎了?” “放屁!” 魏无患立刻放下不知从何处掏出的棒槌,一股子要和他拼命的架势。只是瞥到他身后笑眯眯的常思与桃源,当下识趣地停住了。但身体认怂了,嘴上不能输,在给秦萧输送了大量污言秽语后,赶着另一边去帮忙了。 秦萧笑着挥了挥手告别,也是一副贱兮兮的样子。一旁的韩虎臣只是看着,始终没有发表任何言论。直到青年放下手,再度看向自己时,他才说道:“你有一群很好的朋友。” “你也有一群很好的属下。” “我知道。”韩虎臣笑了,只有提到自己的部下,自己带出来的兵,他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我的部下会为我报仇的。我在地狱等你。” “我奉陪。” 没有再多言。 韩虎臣握着被截断的朴刀,用力将刀柄折断,用尖锐的木刺对准了自己咽喉。 “莫秦萧!我们地狱见!” 鲜红的血浸透的尖锐的木刺,带出了一截咽喉的软肉,在风中飘摇,和坟头的幡一样。血在地上开出了花,引领着地狱的使者来接他。 直到最后,他仍然没有认输。 在他当兵的第一年,学到的第一门课,给他留下了一个铭记终身的记忆——九州的兵,只有战死的,没有俘虏的。九州的兵可以有很多死法,唯独不能被敌人侮辱。 他做到了。最后的最后,他仍然履行着一个军人的底线。 韩虎臣死了。像一枚落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彻底打破了东海城满目疮痍的宁静。 院内火光冲天,院外万兽奔腾。数千头失去理智的怪物,在感受到自己主帅、自己最崇敬的人消失在他们的世界后,开始不顾一切地奔向此处。 扫花匠与狰鬼郎见到韩虎臣死了,明白任务已经失败,刚想准备撤走,但小白他们又怎么会让他们如愿,只得再度在狭小的院子中纠缠。 莫秦萧看着韩虎臣的尸体,缓缓站起身,走向院外。 “常思姐,这里麻烦你看着了,桃源姐,我们去外面。” “韩虎臣是一个不得了的人物,他死了比活着更危险。” “只是想要我入地狱?门都没有!” 推开督尉府的大门,秦萧眯着眼睛看向了四面八方荡起的烟尘,铺天盖地,气势汹汹。在这漫天风沙下,有数千只失去理智,失去意识,失去一切的怪物,将要执行它们最后的任务——为韩虎臣报仇。 “不要我们帮忙吗?”桃源依着门框,问道。 “不用。我也想试试自己的极限。而且这是我的孽,我来背就是了。那么多条人命……如果他们还算人的话,让老姐你们背负这孽债也不好,更不要说小白他们了。还是让我来吧,毕竟他们针对的也是我。” 跨出门槛,莫秦萧拔出了风残雪,气势陡然上升了一个台阶。在桃源眼中,此刻正有无数条漆黑的线头,密密麻麻地覆盖在他周围,在距离自己弟弟只有三尺的地方,蓄势以待。 “来吧!” 剑影刀光,血肉横飞。 一场不平等的较量,发生在督尉府门前。 墙里的人不知道墙外发生了什么,城内的人也不知道城外发生了什么。 当莫秦萧以一己之力守住门口之时,两场悬而未决的战斗,也落下了帷幕。 第178章 妖人之别,英灵永存 虚空之外,姬白猿与黎甲的战斗,已经到达了终焉。 空间的流动被两大陆仙的战斗波及,早已变得混乱不堪,化作一个又一个的空间乱流,在鸿蒙外的夹缝中汹涌奔淌。可即便是能瞬间吞灭返虚强者的空间乱流,此刻也不敢轻易靠近战场的中央。 在那里,除了相互对峙的两人外,再无他物。 姬白猿的落败是必然的,在硬接了碣石尊一击后,他的仙体早已破碎,若非是芥弥的丹药给他吊住了一口气,他可能早就死了。更不要说他的大道,也在之前的战斗中损耗殆尽了。如今的他,不过是一直在死撑罢了。 小山般的身躯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肉块,四肢之外,唯有丝丝缕缕的残肉依附在骨骼之上。被扯开的胸膛之内,也早已看不见支撑的骨骼,只有一颗暗红的心脏,生死不分。 姬白猿半张脸也被黎甲撕开了,可怖的面孔上,一只眼珠已经不见了,上下两排尖锐的牙齿死死咬合在一起,炽热的蒸汽从两侧的夹缝中缓缓泄出。夹杂着血色,夹杂着不断消散的灵力以及逝去的生命力。 而他的对手,自号东海仙人之下防御第一的黎甲,状态也绝对算不得好。岛屿般的背甲之上,原本起伏错落的地形不再,只留下一块又一块的血肉模糊。他引以为傲的背甲被姬白猿撕开了,扯断的甲壳顺着空间乱流,落到了鸿蒙各地。 除此以外,黎甲的胸甲之上,留下两道永远不可消弭的拳印。那是一次近身相搏时,姬白猿以一只手臂为代价换来的。整个胸甲如同脆弱的琉璃一般布满裂缝,金红相间的血从中溢出,使威严的黎甲显得狼狈不堪。 吐出一口夹杂着内脏的血肉块,黎甲通红的眼中血丝逐渐褪去,看着已经失去了生命迹象的姬白猿,仍然保持着安全距离,不敢靠近,眼中满是忌惮与惶恐。 疯子!彻彻底底的疯子!没见过这样的妖!这哪里还是妖! 在心中骂着姬白猿,黎甲张开血肉模糊的大口,一道由纯粹灵力构成的冲击扫向姬白猿所在。这一击打破了坚韧的虚空,撕开了锋利的空间乱流,轰断了鸿蒙内一座绵延千里的山脉,却始终融不化姬白猿柔软的肉体。 粉白的骨肉在冲击下越发显得璀璨,任由敌人如何攻击,处在伤害正中央的姬白猿仍旧屹立不倒。黎甲心中开始感到恐惧,他一边加大着灵力的输出,一边默默向后撤了一段距离。 在他眼中,姬白猿已经不是妖了。他是人,是披着妖兽皮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九州人。 不外乎他会这么想,在这个这个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鸿蒙界,说得难听一点,所有生灵都能被统筹为两大类——妖与兽。而人,说白了也是兽的一种。妖起源于动植物,也是兽,只是高等些。只要是动物,就不可避免地存在一种本能。 趋利避害。 只要是生灵,都不能违背的这个本能。即使强如黎甲,弱如蝼蚁,在这方面都是一视同仁。这是刻在血脉深处,是铭记在灵魂的本能,是他们作为生灵,活下去的基础保障。 但偏偏有一个种族例外,他们的表现完全脱离了趋利避害的本能,简直就像另外一种生物一般,困扰着无数其余种族。不知从何时开始,妖兽这个世间最古老的种族们发现,人族这个小分支,进化出了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 最开始发现异样的年岁已经记不太清楚了,约莫是在神明陨落,万籁俱寂的时代,就有了这样的苗头。那时的人族,还只是鸿蒙界中无比平凡的一员,直到那一位集合全族之力,开创新纪元的存在横空出世,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那一位被后世尊称为仙祖的存在,自神明消散后的荒漠中,独自开出了一条全新的道路,至此以后,“仙”诞生了。而第一位仙是个人,所以从今往后,“仙”与“人”牢不可分。 新的道路被开辟了,在妖还未诞生,唯有兽存在的鸿蒙界,无数兽族跟随仙祖的脚步,踏上了成仙的坎坷道路。可最后,只有人族成功了,不断有仙人诞生的人族,一举超越神兽、异兽、凶兽,成为了鸿蒙的主宰。 兽族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一位潜心求教的弱小兽族,以大毅力来到仙祖面前,向他询问人族昌盛的原因,这才将答案公之于众。而这,也也是第一有历史记录的对于人族的特殊之处的回答。 仙祖只回答了他六个字——强援弱,寡为众。 《仲平纪事》详细地记录下此间过程,并将其称作“仙祖点妖”。因为在那天以后,妖诞生了。以后天的修炼代替先前的天赋,从此以后兽族再无天赋之差,唯有勤奋之别。 而那个问道的小兽,后人则称呼他为“妖祖”。 仙祖所言,也被视作人独立于兽族的特殊性。即便妖族崛起,与兽平起平坐,但终究没能逃离生物的桎梏,依旧没法像人族一样。或许偶然会有妖兽做到舍生取义、舍生忘死的壮举,但追溯根源,总是有人族的影子。 人族为什么能摆脱趋利避害的本能,至今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包括人族自己。他们称这种东西为责任,为执念,为尊严,为……说法很多,各执一言。历时亿万,至今仍是一个未解之谜。 姬白猿是妖,他本是一只白猿,有幸得到养由基点化才得以成妖,如今一身陆仙修为,都是他一步一个脚印修炼出来的。 黎甲见过的妖兽何止千万?他见过为了族群存亡而拼死战斗的大妖,见过为了争夺生育权而同室操戈的凶兽,见过为了食物自相残杀的亲族……但他从来没有见有过一只妖兽能有姬白猿这般毅力与意志的。 他为了什么?按照妖兽的逻辑,一切的行为都是为了生存考虑。黎甲和碣石尊也不例外,他们毁灭金鳌岛,争夺东海海权,都是为了东海海族的安危。但他不明白姬白猿的动机。 九州会毁灭吗?不会,无非就是会损失一块土地而已。会因此而内乱吗?他不在乎,反正九州内乱是常态。魔族会一举歼灭九州吗?有三宗以及北地三城在,他们没这个本事。 最差的结果,无非也是徐州沦陷,徐州人族遭殃,但对于姬白猿这个陆仙来说,即使死再多的人,和他又有什么关系?按照妖兽的思维,他自身的利益没有受到任何侵害,他为什么要这么拼命? 为了与他素不相识的九州人族,为了仅有养育教导之恩的养由基,为了数十万年的袍泽之情,他甚至能舍弃自己作为陆仙的一切,这真的值得吗? 黎甲想不明白,在他眼中姬白猿已经不是妖了。他是人。 只有人,才会不讲利益安危,为了一些所谓的责任、职责、荣耀这些在妖兽看来虚无缥缈的东西,去舍弃自己的生命。 但这也是人族可怕的地方。这正是妖兽一直忌惮、警惕人族的地方。 黎甲陷入了短暂的失神,身为同族,他为姬白猿的死感到些许感慨。但他的攻击没有丝毫减弱,见方才的攻击不见效,他便调用残存不多的灵力,一发更为强烈的攻击在口中凝聚,他要用这一击,彻底毁灭姬白猿。 磅礴的灵力勾动着散溢的空间能量,游弋在外围的风暴开始向着黎甲的方向聚合。土黄色、淡蓝色、无色在交织,三种能量逐渐融合,一颗威力足以使九州陆土凹陷的灵力球如太阳一般,汇聚在黎甲上方。 身为创造者的黎甲,想要操纵这颗光球都显得略显吃力,可想而知它的威力到底强大了一种怎样的地步。 本就脆弱的虚空壁垒,被它外溢的波动撕裂,在一道道的裂缝中,姬白猿残存的眼睛,帮助他窥探到了鸿蒙的一角。残存的意识被不属于此地的威风唤醒,不肯闭上的眼,再次获得了视野。 那是一处原野,有鸟语花香,有莺飞草长。牧童赶着黄牛,迎着太阳,走向错落有致的田野。悠扬的笛声飘荡在渠水中,也飘进了姬白猿的眼中。 下一刻,攻击已至,无情地覆盖了姬白猿的肉身,在一阵耀眼媲美太阳的爆光后,一切都归于泯灭。 一击已出,黎甲也算是精疲力尽,蜷缩在甲壳内,等待着肆意的能量风暴的消散。他的眼睛仍然死死盯着爆炸的中央,一刻也不敢松懈。姬白猿带给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不得不谨慎些。 风暴散去,暴虐的能量重归平静。黎甲探出脑袋,吹出一口气。被空间碎片包裹的中央,空无一物,唯有一个黑色印记,随风飘散。 想来姬白猿应该彻底死了。 但黎甲还是不肯放心,稳妥才是他的性子。他一咬牙,从残存的背甲之中,选择了一枚较为完整的甲片,以自己陆仙境的心血为媒介,将方才两人战斗过的地方,设下了重重封印。 层层叠叠的封印大约设下了百余重,他才终于放下心来,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便打算回到东海战场。可就在他回头准备撕开虚空的那一刻,一股从未有过的恶寒自心中升起,防御在这一刻尽数开启,抵御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威胁 一尊雕像,一尊漆黑的躯体在警惕的寂静中,突兀地从黎甲的上方跌落,漂浮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彻底没了声息。 姬白猿的样子,让黎甲彻底失去了战斗的意志——只见他扯下了自己的一条腿,以脚为箭矢,腿骨为箭竿,血肉为箭羽,蓄势待发,此刻正瞄准了黎甲的眉心。无论躯体如何飘荡,箭矢瞄准的方向始终不变。 但这一箭他还没来得及射出去,便已经走向了终焉。一切都结束了,他保持着自己最熟悉的拉弓搭箭的姿势,可还未射出自己最后的一箭,就这么死了。死得悲壮,死得悄无声息。 他的生命早已走向尽头,以至于仅仅只是转移位置,仅仅只是找到最后一支箭,都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生命。他甚至已经来不及瞄准了。 黎甲颤栗的瞳孔直到这时才勉强平稳下来,他看着姬白猿的尸骸,只有畏惧。此刻,他毫不犹豫地撕开了空间,毫不犹豫地调头就跑。他只想远离姬白猿这个怪物,回到东海的怀抱。 黎甲消失了,他离开了虚空。凝聚着姬白猿生命全部的最后一箭,也在此时射了出来。仅仅只是给空间戳开了一道口子,它终究还是慢了,没有在黎甲逃跑时射出;它终究还是无力的,即使射中了也不会发生什么。 “先……生,小猴……子找你……来了……” 虚空之外,伴随了姬白猿数十万年的配弓,突然灵光全无,一只金色小猴从弓上飘出,向着远方三叩首,随后仰天长啸,悲哭不已。 周围的人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到了,唯有有苏月魁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抱着弓倒地痛哭,泣不成声。其他人不傻,看着泪流满面的一人一灵,又看着这本该属于姬白猿的长弓落入了对弓道一无所知的有苏月魁手上,都明白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哭声四起。周子隐垂枪,公输榫低首,衔月行掩面,武定山默哀……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位守护九州东疆数十万年的前辈,送去最后的敬意。 哭到嗓子沙哑了,金色小猴抹去了脸上了泪水,大吼一声,随后一指指天,顿时乌云密布,雷声大起。 “糟了!这个器灵想要兵解!老三,拦住他!前辈的遗物不能再有闪失了!”明白了小猴意图的周子隐反应最快,操着黑铁长枪捅向天空之中密布的乌云的同时,还不忘对着公输榫喊道。 公输榫手中出现一个造型奇特的法器,一个手臂大小的琉璃罐子上带着一根数尺长的铁竿,被他扔向了小猴身边。雷霆在法器出现的那一刻,开始转变了攻击的方向,一股脑地向它奔去。 正当两人松了一口气,以为救下了姬白猿的器灵之时,小猴突然扭头看向他们,饱含泪水的大眼睛中,悲伤早已满溢了出来。两人一愣,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击中了,不敢直视。 他们都知道小猴是什么意思,但他们下不了这个手。 况且,他们也有私心。一方面确实不希望这位守护九州多年的老前辈,最后所遗留的就这么白白毁掉。另一方面,他们希望这个器灵小猴,能带着姬白猿前辈那份传承,在同样擅使弓箭的晚辈的继承下将其发扬光大。 用来兵解的雷光尽数被那个奇特的法器所吸收,小猴只能不断的仰天长啸,却无力抵御。周子隐与公输榫有些愧疚地别过了头,他们甚至不敢去听器灵发出的悲鸣,只能装聋作哑,在心中不断暗示是为它好。 “师兄,让它走吧。” 突如其来的请求,让两人有些呆滞了。方才因过度悲伤而昏厥的有苏月魁,此刻在衔月行的搀扶下,来到了两人面前。因哭泣而肿胀的眼睛盯着心中有鬼的周子隐,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 公输榫有些不忍心看着憔悴的有苏月魁,同样别过头去道:“月魁,那是姬白猿前辈最后留在世间的了……它走了,对得起前辈吗?” “没关系的。”有苏月魁凄婉一笑,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手中的弓,“他是英雄。纪念英雄不是靠遗物,是靠精神和传承。” 周子隐指着在空中挣扎的金色小猴问道:“那它难道不是传承吗?” “它是。但它同时也是一条生命,它有自己选择的权力。师兄,器灵也是生命,从它一心赴死,追随前辈而去的那时候开始,你扪心自问一下,你还能将它看做毫无灵性的器物?还能将它看做一副简简单单的传承吗?” 周子隐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但看着有苏月魁泛着泪光的双眼,只觉得心中发虚,不敢直视,只能搬出师父来搪塞:“姬白猿前辈是英雄,他的事情我做不了主。还是让师父来决定吧。” “师兄!” “别说了。师妹,我知道你受了姬白猿前辈很大的影响,他救了你的命。但你不仅要替他想想,你还有替其他人想!姬白猿前辈是有大义的,他让你接手传承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射道发扬光大,让更多的人可以在弓道上有所精进吗!既然如此,你应该明白这小猴代表了什么!” “是啊师妹。”公输榫在一旁补充道:“我知道你很感性,但这个时候你还是要理性些。想想姬白猿前辈如果在的话,他会怎么办?他为什么要把带有器灵的伴生法器留给你?不就是为了留下一道传承吗。有了这个器灵的帮助,未来那些踏上弓射一道的人,就多了一份助力,这才是前辈想看到的不是吗?” 周子隐与公输榫所说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姬白猿选择赤手空拳与黎甲搏斗,刻意留下诞生器灵的法器,确实有这方面的考虑。这个为九州操劳了大半辈子的老前辈,直到赴死前的最后时刻,仍然在想着为后人铺路,这怎么叫人不动容? 有苏月魁还想说些什么,一直沉默的衔月行突然以手为刀,打在了她的后颈。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便瘫软在她的怀里。周子隐与公输榫略微吃惊了一下,赶紧将她扶起,放平身子躺在地上。 “四妹,干得漂亮。” 趁着周子隐在给她检查伤势的时候,公输榫悄咪地来到了衔月行身边,对她那雷厉风行的一击毫不吝啬地表示了赞扬。谁知只换来了她不屑的白眼。 “哼,你们俩没一个好东西!” 说着还毫不客气地踢了公输榫一脚,让木讷的他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衔月行还觉得不解气,小跑到一直旁观的武定山边上,揪着他的耳朵就开始泄愤。可怜的武定山,被飞来横祸砸了个正着,却也只是不敢怒不敢言。 轰鸣声也不知持续了多久,天上的雷云逐渐散去,毫发无损的小猴呆滞地看着放晴的天空,不由得再次仰天痛哭。周子隐在后面看着,只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随后拿起作为本体的弓,当了一次恶人,狠心将它收了回去。 看着手中灵光暗淡,散发出一股子悲伤气息的宝弓,周子隐只觉得握住了一个烫手山芋。留也不是,丢也不是。 第179章 锻体之秘,龙仙世仇 两域对峙的边界,一个俏丽的身影的出现打破了九州方该有的宁静。 何慕瑶撕下了伪装用的面具,难得地露出那张惊为天人的面孔。双手背在身后,一蹦一跳地来到了罗远峰边上,看着上下起伏的山峦,巧笑倩兮地说道:“罗爷爷,嘻嘻。忙啊?” 罗远峰放下罗伽山,有些陌生地看着眼前这个让他都感到有些惊艳的晚辈,“你是……哦,九天的小丫头。歌老姐的徒弟吧?” 听到这个奇怪的称呼,何慕瑶忍不住笑道:“噗!老姐!哈哈哈哈!笑死!罗爷爷,你这么称呼我师父,不怕她抽你?我都喊你一声爷爷了,你喊她姐不是乱了辈分嘛!” “你不懂。”罗远峰也跟着一起笑着,他一边回忆往事,一边坐着和何慕瑶说道:“当年歌老姐还年轻的时候,游历鸿蒙,把我们这些所谓的天之骄子都给揍了一遍。那一代人活到现在的,谁不喊她一声歌姐。” “乐,难怪我说她老是忽悠我出去打架呢,原来她以前就干过这样的事啊。这也算某种意义上的女承母业了。” “呵呵。你要是想去地金挑战,我一定第一个欢迎哦。地金哪都好,就是粗人太多,一天到晚打打闹闹的。我那个小徒弟也是,一天到晚跟着那些大老粗瞎闹。你去了,也好压一压他们。” “嘻嘻,那我有空就去玩玩吧。到时候罗爷爷结一下出场费,要求不高,几本秘传的仙级秘籍,再来十几把仙器就行了。”说罢,何慕瑶腆着张脸,毫不客气地伸出了手,笑眯眯地盯着他看。 “哈哈哈,贪心的小家伙。那我先把预付给结了吧,说吧,有什么想要的?” “罗爷爷别这么说,我可不是这么贪心的人。”假惺惺地谦虚完,她的眼珠一转,故作生硬地扯开了话题:“不过嘛……我有一个问题,请教一下?” “说吧。” “一个有关锻体的问题。我修过大乘寺的金刚不坏法身,也修过太一的金光护体决,还有改良过的麒麟一族秘传的五行道体,以及上古传承的承露天人体,甚至在某个前辈的指教下还将虚实流转的奥义融入其中。但是……” 一边说着,何慕瑶向其展现着自己学过的各种锻体法术。堕仙峡边上,顿时五光十色,亮起的法光甚至有与太阳争辉的意思,还吸引了对岸白牛的目光。 罗远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被他压住,一针见血地说道:“总感觉少了一点,是吧?” “嘿!要不说罗爷爷你是当今横练锻体第一人呢!我不说你就知道了。那你看,我少的究竟是什么呢?” “在回答你之前,你先说说看你的看法吧。毕竟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锻体的方式也各不相同,我也要因材施教才行。” “怎么说呢。”一边说着,灵力在空中凝聚,化作玻璃瓶子的样式,“人就像一个玻璃瓶子,常见的锻体法有两种,一个是在瓶子外面套甲壳,一个是加固玻璃本身。两者各有优劣,但都能实现锻体这一目的。” 下一刻,瓶子应声破碎,散落的碎片在阳光的映射下散发出比宝石还要璀璨的光,却仍旧无法与少女的容貌相比较,“但无论怎么修炼,玻璃瓶子始终局限于材料与外形。毕竟你一个玻璃瓶不可能比钻石硬。大概就是这么一种感觉吧。”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锻体是最原始的变强的方法之一,上至仙人神佛,下至凡夫俗子,都能通过锻体的方式变强。锻体同时也是门槛最低的修炼法门之一,甚至最普通的锻炼都能进行锻体。那你有没有想过,人为什么要锻体?又或者说,锻体的历史从何而起?” “大概是人还不是人的时候吧?为了躲避其他兽族的追杀,被迫进行锻体,为了生存下去强化体魄。” “说得没错。为什么锻体门槛明明这么低,但在这条道上走到极致的人会那么少呢?依照我的理解,是很多人走歪了。用佛家的话来说,就是着相了。” “着相?” “你看我这一身肌肉,任谁都会觉得我是一个锻体高手,但如果我褪去层表象,只是一个普通老头的模样,还有有人觉得我的锻体境界很高吗?” 说着,罗远峰一身古铜色的肌肉真的逐渐褪去,只留下麻杆般瘦弱身体,但即使遭受了岁月冲刷,他的皮肤依旧光泽,如婴儿一般润滑。 “就是一个普通小老头了,还是驼背营养不良的那种。”说完,她掩嘴轻笑起来。 “你这丫头倒是敢讲。”罗远峰笑着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随后正色道:“但你说得没错,过于注重体魄的强健,便是着相。真正的锻体的是一个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的过程。你现在经历的,就是从无到有的过程,我们称之为‘外求’。” “外求?” “求身体强健,求体魄不坏,求防御无敌……诸如此类,这些都是外求。你想想,你是不是就是其中之一呢?” “是。” “既然如此,那就好办多了。外求外求,你所求的都是向外的,就像你说的那个瓶子的比喻,甲壳再厚也有瓶子套不下的时候,加固玻璃的本事再强也不能和钻石相比。外物终究是有极限的,而你就是处在了这一个极限当中。” “你的意思是,我要开始寻求从有到无的转变了?” “我们称之为‘内化’。用你的比喻来形容的话,就是往瓶子里装东西的过程。既然玻璃已经到了极限,瓶子也套不下甲壳了,那我不如从瓶子内部入手,将内部灌满。至于塞什么,因人而异。这样就算瓶子破了,还有内部维持着瓶子的造型。你钻石再硬,打得碎散掉的水吗?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罗远峰操纵由灵力构成的碎片重新组成一个瓶子。伴随着越来越多的棉花塞满瓶子内部。他轻轻一弹指,瓶身再度应声破碎,可那团棉花仍旧毫发无损,甚至依旧保持着瓶子的造型。 何慕瑶嘴角抽了抽:“塞得也太紧了吧,你这不就是力大砖飞嘛!而且怎么说呢,好抽象的比喻。” “但很好懂,不是吗。” “那罗爷爷,我要怎么做呢?毕竟练了这么多锻体法了,总不能说放弃就放弃了吧。” “练,当然要练。但练体之外,还要练心。你要先养出一颗百折不挠、坚韧不拔的内心,才能继续下一步的修炼。到那时,我就算不教你也知道该怎么办了。” 听到这,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何慕瑶心头,在她过去向其他人请教问题时,类似的话术已经听到过很多了,于是忍不住插话道:“我猜猜,是不是当我练出一颗百折不挠的坚强意志的时候,罗爷爷就会说‘你看,坚韧的心比任何一种锻体法都要强大’之类的?” “……” “看来我说中了。”说完,她终于还是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 罗远峰古铜的脸上,肉眼可见地攀上一团红晕,活像一块生锈的铜块,他戳了戳何慕瑶的脑袋瓜,没好气道:“小姑娘家家的,哪来那么多花花肠子。反正时间还早,把你几个师妹叫过来,我陪你们练练!” “我去,罗爷爷,你这可是以大欺小!你是不是想要公报私仇!” “别废话,快去喊你师妹们过来!不然我可直接开揍了!而且光揍你一个!” “略略略!”何慕瑶一边做着鬼脸,一边跑远了。接下来,她该用什么理由,把师妹们骗过来和她一起挨揍呢。她很苦恼。 “对了,罗爷爷。我多余问一句。”走到半路,何慕瑶突然又别了回来:“忘了问了,人族锻体法和妖兽锻体法,有什么区别吗?为什么很多妖兽的锻体法,我修炼不了呢?” 罗远峰白了一眼,脸上毫不遮掩地露出几分不屑。慕瑶知道他不是在嫌弃自己,那其中的深意就很耐人寻味了。 “根源于与生俱来的恩赐以及血脉中的力量,你怎么能学?有空研究这些全靠祖宗荫庇的老旧锻体法,不如和我一起多搬几座山锻炼锻炼。都是些老土玩意儿,一成不变的东西。” 罗远峰的嗓门本来就大,语气中不加掩饰的嫌弃与不屑顺着微风送到了对岸白牛大妖耳中。作为妖兽中数一数二的锻体大能,这话他自然不能当做没听见。 “喂,你这话老夫可不能当做没听见啊。” “没说你,一边儿吃草去。有空请你去地金吃草。” 这话的打击范围确实有点广了,罗远峰很快就意识到不妥,老脸一红打了个哈哈,不顾白犀幽怨地小眼神,开了张空头支票,算是强行翻篇了。 何慕瑶在一旁看着两位仙人之间的互动,在心中乐开了花,放肆地笑出了声。罗远峰脸上挂不住,趁其不备抬起一脚踢在了她浑圆挺翘的屁股蛋子上,把她踹飞到了几个罚站的师妹身边。 “啊——罗老头!你踏马——” 听着越行越弱的惨叫,罗远峰心情舒畅地长叹一口气,再一次露出了笑嘻嘻的表情,心虚地长叹了一口气:“这臭丫头,心思还真是活络。” “不过我都说成这样了,你要是还没悟,可就对不起你妖女的称号喽。嘿嘿,没有经历过生死搏杀,怎么能锻炼出好的体魄呢?歌老姐,我在你身上吃的亏,不介意从你徒弟身上找回来吧?” 虽然罗远峰在言语中对妖族锻体尽显不屑,但众所周知的是,在同级别的较量中,妖兽以体魄见长,邪魔工于杀技,人则胜在心计。 很多锻体大能不想承认的事实是,在纯粹的体魄较量上,人族很少有胜过妖兽的时候。 作为鸿蒙最古老的种族,妖兽从危机四伏的太古延续到现在,就是靠着强健的体魄,适应着各式的环境从而生存下来的。他们的体魄是在亿万次与自然、与世界的搏斗中拼杀出来并代代相传。与人族相比,他们的起点实在是太高了。 但此刻在戮龙台之中,号称肉身冠绝四海龙族的碣石尊,第二次对自己的龙躯产生了怀疑。上一次他有这样的想法,还是为弟报仇挑战东苍仙人唐襄那次。 八方升起的盘龙柱之上,镇压的都是同一条赤眼黑鳞的巨龙。戮台中央,碣石尊身化人形,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身披龙纹黑铠,一双红瞳警惕地看着四周,看着云淡风轻,但颤抖的双手以及浑身上下的伤口还是能说明很多事的。 碣石对面,芥弥金甲覆面,一双杏眼透过面具正死死盯着他。手中一柄铡刀,虽然造型古朴,其上若有若无的杀气足以让寻常龙族战栗胆颤,战意全无。抬手间,有万千龙吟,尽是死前悲鸣。 “七式,见龙卸甲。” 抬刀落刀间,数不胜数的龙族冤魂攀附而上,本就铁锈斑驳的铡刀被龙血覆盖,无意撕开的空间中,满是龙族骸骨。芥弥一刀未出,戮龙台已经开始崩裂,经过之前的战斗,这件自太古流传的仙器终究还是到了极限了。 残破的天地为之变色,碣石体内的龙族血脉在这一刀面前又一次颤抖,扎根于深处的恐惧在驱使他逃跑。龙铠之上,片甲耸起,只听见一声怒吼,龙首显化,碣石折角相抗。 黑金的血液布满面孔,让他看起来相当狰狞。一只黑色龙角如同橡胶般在手中融化、塑形,化作一面盾牌,挡在了身前。身后黑龙祖影实化,与他一起死死握住了盾牌。 芥弥刀轨不变,迎头砍去。刀与盾相接,激荡的仙力打破了戮台的地面。碣石之后,土地尚存,芥弥之外,尘埃不留。 祖影哀嚎,浑身龙鳞片片剥夺,盾牌龟裂,难堪一击。金甲之上,又有四只仙力所化的大手伸出,对准周遭两根柱子虚握。柱子中飞来两团光球,碣石施法召出堪比太阳的烈焰想要阻止,却于事无补。 光球入手,一手握锯,一手握钉,在铡刀撤开的一瞬间,紧跟其后,锯龙,钻盾。 六手齐下,此刻芥弥的攻击已经突破了时空的界限,真正诠释了什么叫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在旁人看来,只能见到一个卷缩防御的碣石,一个站立不动的金甲战神,以及一阵包裹两人的金色的风。 只有当事人知道,这场看不见的战斗有多么恐怖。 由血脉所化的祖影被巨手握死,另一只手中的锯子对准了头上龙角,在一阵拉扯后毫不犹豫地将其锯断。祖影痛嚎的同时,所受痛楚也尽数传到了碣石身上。只是肉体的痛苦尚能忍受,可真正让他感到恐惧的,是他的血脉在变弱。 好一个釜底抽薪! 戮龙台压制力量,破龙钉封锁血脉,斩龙铡毁坏肉身,断龙锯截断根源。芥弥出手招招致命,全都是奔着屠龙去的。 失去血脉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可被戮龙台压制实力十不存一,对上有这天潢贵胄保护的芥弥,碣石此刻被动防御已是极限。 看着已经支离破碎的祖影,他顾不得反噬的危险将其散去。削肉断骨的痛苦遍布身体上下,仙躯破碎,根基受损。饶且是碣石尊,也忍不住仰天嚎叫,浑身鳞片夹杂着鲜血,爆射至四面八方。 芥弥趁机一掌拍在了头顶,竟将他的另一只龙角给生生拍断了。 “这玩意儿好,留给秦萧。”看着白眼直翻,短暂昏厥的碣石,芥弥满意地掂量了几下手中的龙角,一边收入怀中,一边抬手再召。只是这一次,八方龙柱没能及时回应她。 突如其来的异样让她立刻警惕起来,目光扫向四周,只见原本起到镇压作用的龙柱,其上象征碣石的龙雕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只留下八根光秃秃的柱子。而柱子之上,黑金的血以一枚造型奇异的鳞片为中心,如裂纹一般覆盖之上。 这个是……逆鳞!难道说…… “龙族禁咒·血禁鳞离。” 一声轻吟传入芥弥耳中。不知何时醒来的碣石,巍巍然起身,一脸阴狠地盯着她。以他身体为中心,血色的线密布,勾连着八方龙柱,将失去的力量尽数夺回。他身上的伤势在迅速恢复,原本被戮台压制的力量,此刻重回巅峰。 芥弥很果断,没有给他疗伤的时间,铡刀挥舞,一刀砍向他的脖子。龙鳞浮现,碣石不躲也不闪,仅靠着肉身就接了下来,全无方才的羸弱。趁着敌人暗惊之时,他一把握住了脖子处的铡刀,一寸一寸地将其捏断。 芥弥毫不犹豫地弃刀。随着斩龙铡的毁坏,历时弥久,已是苟延残喘的戮龙台再也坚持不住了,顿时轰然倒塌,露出其所处的破碎别界。两人四周,龙骨成山,龙血汇海。目所能及之处,尽是龙族尸骸。 一个巴掌大的盘龙印重归芥弥手中。碣石摸了一下脖子处的划痕,环顾四周,感受着鼻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他眼中狠戾更盛几分,看向芥弥冷冷说道: “天庭遗民,你们高高在上蔑视众生的年代早就过去了。就算你有屠龙的戮龙台残片又如何?我龙族先师以大神通、大毅力,照样研究出了封印方法。龙族,再也不是你们天庭的盘中餐,砧上肉了!” “今日,就由我碣石,来一雪龙族被天庭奴隶压迫的历史!千万年的仇恨,就从你先开始吧!” 芥弥冷哼一声,一杆黑铁古枪入手,长枪缠龙,战意不减:“没了戮龙台,照样可以屠龙。有胆你就来。我倒要看看你还有多少手段!” “大言不惭。” 第180章 缘起狼孩,三垢真相 “脑袋好痛啊……那个臭小子也不知道怜香惜玉,哪能对着人的脑袋踹啊!” 黑暗中,低声的呢喃打破了宁静。空灵又慵懒的嗓音在狭小的冰室中回荡,又无奈地回到了主人的身边。虽不是实体,但嘴角边依然有起伏的白雾,在悄无声息中彰显她的生命力。 目光拉远,所谓的冰室竟然是一个倒扣的碗状,不足十见方的大小内,“封印”着六煞之乱的主谋——痴仙单之禅。如今的单之禅,即使肉身不在,仅存魂魄,也是九州重点关注的对象。 当年六煞之乱后,单之禅败于现任大乘寺住持普慈菩萨之手,被其亲手封印于此。相比较贪嗔二仙,九州对于痴仙更为忌惮,在封印周围,足足安排了三位合体、一位渡劫、一位陆仙的配置进行看守。 毕竟只有经历过六煞之乱的人才知道,这个看起来最是平平无奇、最是人畜无害的女子,到底给九州带来了多大的伤痛。单之禅,这个取自上任大乘寺住持普惠菩萨的名字,曾经一度成为萦绕在九州人头顶的噩梦,挥之不去。 婴孩闻之止啼,妇老闻之窜逃。 但世人不知道的是,普慈菩萨以鎏金宝钵为基设下的这个“封印”,其实根本就起不到封印的效果。它真正的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稳定魂魄。世人更加没有想到的是,这个鎏金宝钵的上一任主人,正是单之禅。 目光再度拉远,宝钵倾覆,却并非独立悬空,而是被一双大手稳稳拖住。一双檀木大手在黑暗中并不起眼,甚至看不清手的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当那突兀的一缕紫金烛光落入这黑暗之时,它才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一尊观音千手观音像,孤独地伫立于此,百年如一日地托起着鎏金宝钵,不让钵中之人坠入无边黑暗。一双慈悲善目直视痴迷之人,不嗔不怨,不喜不悲,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宛如母亲,宛如她的上师。 慈悲的眉目她不知看过多少回了,早已经习以为常,甚至于麻木了。单之禅抬头看向了无边黑暗的穹顶,在那里,一道裂缝正在悄无声息中绽开,许久不见的阳光刺破黑暗,打在她的脸上是那么温暖。 “啊——哎——” 单之禅迎着光,在光芒地聚焦下,在掌中轻舞,在黑暗中轻唱。悠扬而又高亢的曲调直冲高天,不属于九州常见的婉约柔曲,也不属于森罗的狂野古颂,那是独属于穷荒百姓的歌谣——悲壮号子。 “诶——” “沙王的扈从奔啊,跑啊,将沙王的恩赐送达远方。离乡的贱民哪里去了,黄风遍布在故乡的每个地方——” “ 金色的大殿红色的瓦,善良的和尚,收留了迷途的羔羊。在佛的光芒下,他们健康成长——” “欢歌啊,舞蹈啊,我们亲为一家。在菩提的庇护下,我们不畏风沙。我们是寺庙的孩子,我们是未来的光——” “风沙过了境,菩萨被爪子撕开了面庞。金色的大殿红色的瓦,慈悲的和尚涕泪流淌,全因那披着羊皮的狼——” “幼小的独狼,悲啊,惨啊。流寇的猖狂腥臭的肮脏,污了可怜无辜的打水姑娘。可怜的姑娘大了肚子,在风沙中迷茫——” “幼小的独狼,悲啊,惨啊。一出生就没了爹和娘。沙王的扈从笑啊,叫啊,漆黑的手织成了夺命的网——” “幼小的独狼,悲啊,惨啊。一生的幸运来到了他的身旁,离群的母狼喂养着无助的幼狼——” “一岁的幼狼哪里去了?狩猎在鱼丁凋零的河旁——” “两岁的幼狼哪里去了?被沙王夺回了他的母狼——” “三岁的幼狼哪里去了?囚禁在满是尸体的殿堂——” “四岁的幼狼哪里去了?失去童真在那淫魔的床——” “五岁的幼狼哪里去了?流窜在满是尸骸的小巷——” “六岁的幼狼哪里去了?行走在无人陪伴的远方——” “幼小的独狼,悲啊,惨啊。懵懂的心灵满是创伤,平等地仇恨着眼睛看见的地方。嗔怒的种子种下,种在心房——” “幼小的独狼……” “诶?什么词来着?忘了。” 当年游历时偶尔听到巡演的戏邦唱的号子,因为觉得很有意思而无心记下的歌词。在万年未曾重温后,单之禅还是忘记了剩余的内容。只依稀记得这首名叫《帕瑞谛撒王传》的传奇歌剧,还挺长的。 帕瑞谛撒,上古佛语中指的就是嗔恚。《帕瑞谛撒王传》后来流传到九州,经过文人的润笔改编后,便成了更加闻名遐迩的《嗔王得道记》,也是嗔王教徒传播他们的尊王的事迹所依靠的主流文本。 她以前就很佩服那些唱歌剧的戏邦,长达几十万字的歌剧说唱就唱,一字不差不说,还能根据章节的不同自由调整旋律。不像她,成仙了还记不住。直到现在,她还是很佩服他们。 咔嚓—— 单之禅孤独的歌声久违地得到了回应,如同鸡蛋破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作为伴奏而言,并不算好听。即使它象征着自由,象征着希望。 久违地直视阳光,让她下意识眯起了双眼。热烈而温暖的光一扫黑暗的阴霾,她很快就适应了。看着雪花般散落的封印壁垒,如琉璃璀璨,如星光闪烁。一双大手突然动了。一手依然托着宝钵,另一只手替她挡去了飘零的碎片。 蓦然回首,看见的是那万年未见的苍老面孔。和蔼的笑容埋在深深的沟壑皱纹之中,唯有眉目千百年不变,一如过去那般慈悲善良。她不可能忘记这个眼神。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不曾这般苍老。 “上师……” “唱得不错,不如我就是了。” 阳光簇拥着紫鸿娇小的身躯,投下的阴影足以将单之禅笼罩。单之禅不动声色地抹去眼角的泪水,挤出一个欢喜的笑容,欢快的鼓掌声簇拥着俏皮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恭喜,完成了隐藏任务,解救了被囚禁的公主。啪叽啪叽啪叽。” 紫鸿嘴角一抽,抱在胸前的手忍不住握成了拳头,一拳砸在了倒扣的宝钵之上。声如洪钟大吕,回荡在广阔的空间之内,单之禅笑眯眯地捂着耳朵,全然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紫金神光包裹着拳头,紫鸿又是数拳齐下,此起彼伏的钟声在黑暗中回荡,可宝钵之上仍不见一丝裂缝。 连砸数拳无果,紫鸿一边甩着发疼的小手,一边问道:“什么玩意儿?太硬了吧!喂,这要怎么打开?” 单之禅保持着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指尖抵在唇间,佯作小女子惺惺态,“怎么打开呢?我也不知道啊?” 轰—— 紫鸿懒得和她在这开玩笑,身形猛涨至少女形态,双拳蓄势轰在钵上,一声巨响,直接将它砸出了一个大坑。可数息之后,又恢复如初。内部的单之禅捂着有些耳鸣的耳朵,不满地白了紫鸿一眼。 “你这么砸是没用的,你来的时候师叔就没给你什么东西吗?比方说一杆禅杖之类的?” “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再说了,没有禅杖,你是怎么进来的?” “很难吗?打晕看守,然后砸开封印就行了啊。”紫鸿挥了挥手拳头,甚至还有些骄傲。随着普慈给她的禅杖一出现,宝钵就如同薄冰遇火一般迅速消融,化作一个两手大小的紫金钵,落入单之禅手中。 单之禅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仙器上的坑洞,有些埋怨地看了紫鸿一眼,紫鸿也不客气,用鬼脸作为回应。 “算了,不和你闹了。走吧,小家伙那边还等着我呢。” “嗯。”紫鸿也没心思和她闹了,素手一拍,紫金神光自掌心飞出,逐渐聚合,先是骨骼,再是血肉,最后是经脉……几息之后,一个和单之禅有八九分相似的躯体就出现在两人中间,唯一有所区别的只有那一头黑色的长发。 “诺,先拿这个凑合吧。” “好。” 单之禅也不和她客气,魂魄虚化,全部融入了紫鸿所创作的躯壳之中。伴随着融合的不断深入,躯壳的头发也逐渐被白色侵蚀。当三千青丝尽数化白时,“单之禅”睁开了眼睛,熟悉的慵懒感再次出现。 “能发挥几成实力?” “五成。” “才五成吗?”紫鸿皱起了眉头,显然是对这个结果不大满意。按理来说,她所创造的躯壳有着无限接近本体的契合度,怎么会只有五成呢?要知道即使秦萧这般特殊的情况,她和桃源所重塑的骨骼也能百分百契合的。 单之禅看出了紫鸿的疑惑,玉葱指尖绕动着发丝,解释道:“没什么奇怪的。我的肉身被修罗强占了,一身修为又被裘不厌给抢走了,能留下五成实力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怎么行?!就算老唐能以一压二,但三人之间的大道并无关联,他注定杀不了他们。只有你有这个能力,可你现在告诉我你只有五成?五成有什么用?” 还没等紫鸿说完,单之禅打断了她:“五成,足够我抢回肉身。那样我就有七成的实力。再配合东苍仙人,杀得了。” 紫鸿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直到对上那双自信的眼神,才勉强放下心来,“自然如此,我就信你一回。不过我事先说好,我可没有完全信任你哦!要是让我知道你暗戳戳地藏着什么坏心思……就算打破秩序我也要弄死你们仨!” 伴随着话语的低沉,紫鸿被鸿蒙紫气笼罩,已是少女的身形隐隐有再度长大的趋势,向着如常思等人那般的成熟女性发展。但这都不是关键,从那金光灼灼的双拳中,单之禅真的感受到了能置她于死地的威胁。 单之禅意外地没有回话,她只是看着紫鸿,然后从她手中夺过了禅杖。 横跨一步,夺回禅杖。 一个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动作,却让紫鸿愣了一下,随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她。 临行前,单之禅突然抬起头,看向了那双百年如一日的慈悲眉目。她心中越发平静,手上的伤口就越发疼痛。抬起麻木的手,看着掌心中那道燃烧着暗金色火焰的伤痕,往日的记忆如同潮水退去,露出了名为真相的沙滩。 “有件事我搞不懂,我想听一下当事人的说辞。” “关于六煞之乱的真相?作为救出公主的奖励,现在是知无不答的奖励时间哦。” 紫鸿再次忍不住白了一眼,强忍着怒火说道:“说说吧。你和春秋堂记载中的样子实在是差太多了。” 单之禅说话还是很无厘头,但她难得地没有和紫鸿玩猜谜游戏,而是真的老老实实地开始回答起了她的问题。 “我刚好按照时间顺序给你捋一遍。拿笔记一下,之后好跟秦萧那小家伙吹嘘一下我的丰功伟绩。” “你说,我记着呢。” 六煞之乱的真相并不复杂,要讲清楚其中的故事,要先从所谓的“六煞”是何来的讲起。六煞之乱中有五人都是从四绝地之一的堕仙峡中逃出来的。而他们之所以会合作围攻九州,是因为把他们打入其间的都是九州仙人。 嗔仙修罗袭杀拒北城失败,败于掌剑山剑痴之手;颙与朱厌领兵屡犯九州,遭到九州圣堂与天师府携手镇压;裘不厌蛊惑九州百姓百万有余,惹怒山水书院文府祭酒韩文公;四兵奴虐杀九天宫弟子,被寿星次荒英古神追杀。 原本他们在被九州仙人打败后,都被关押封印进了堕仙峡。可没想到百年前天道突发意外,陷入短暂沉寂,几乎所有的仙级强者都受到了影响,鸿蒙也因此陷入大乱。 巧合的是堕仙峡由于法则特殊,意外地没有使内部镇压的仙人受到影响,反而让他们趁此机会大量出逃。大部分逃进了森罗,小部分藏进了九州。其中便以五煞最为凶悍,在发现了九州仙人受困无法行动后,便意图趁此机会攻陷九州。 到这,都是九州人耳熟能详的内容,多数史书中也是这么记载的。唯一有出入的,就是单之禅口中的这段历史,从始至终都没有她自己的存在。 “你不是从堕仙峡里逃出来的?”紫鸿忍不住问道。 “不是,我是从穷荒来到九州的。”单之禅的脸色有些落寞,但很快又调整过来,继续娓娓道来: 在裘不厌他们逃出堕仙峡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想着去进攻九州。他和修罗之前受过伤且一直没有痊愈,所以先是回到了穷荒寻找疗伤的办法。而他们的第一站,就是去找和他们修道同源的单之禅。 靠着大道共鸣以及仙人间的感应,两人顺利找到了因普惠菩萨涅盘而陷入迷茫的单之禅。裘不厌以普惠菩萨之死的真相为诱饵,诱骗单之禅出关。 之后单之禅以大道相补之法,一举治好了裘不厌的伤。但修罗因为伤得太重,仙体破碎,道途崩陨,连单之禅也没有办法,只能加以延缓抑制。 “……我治好他们的道伤之后,本该两清,但我还是低估了裘不厌的野心。他以贪嗔道蜕为丝织成的羽衣,实际上是针对我的一记毒药。在接触它后,我祛除的两毒再次侵占我的内心,甚至变本加厉。趁着大道动荡之时,两人合力暗算了我,我的肉身与修为也是在那时候被夺取的。” “也就是说,那时候的你已经被贪嗔两仙联手重伤了?那之后六煞之乱出现的单之禅又是怎么回事?” 单之禅苦笑一声:“说来好笑,当时他们虽然暗算了,但我也重伤了他们两个,所以一时间也没有办法封印我。后来裘不厌想了一个阴招,把我塞进修罗原本残破的肉身中,将他受到伤尽数转移到我身上来,以此来削弱我的力量。” “六煞之乱中造成最大伤亡的‘痴仙’单之禅实际上是修罗和裘不厌共同假扮的。裘不厌操纵了修罗的肉身,通过接连不断的战斗来恶化伤势,以此来遏制被封印的我……” “意外吗?”讲到这,单之禅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紫鸿,调皮地笑出了声。紫鸿看着她平淡而又满不在乎的样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从豫州到东海城,转瞬即至,甚至来不及让她讲完这个故事。紫鸿是个很好的听众,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默默地记录着,记录这不知算不算真相的历史。 “哎呀,来不及讲完之后的事了。算了,就当留个悬念,下次继续吧。”最后的故事没说完,单之禅打了个哈哈便糊弄过去了,然后就如一颗逆飞的流星般,直奔三色分明的天外而去。 紫鸿看着消失的她,又看了一眼剑气丛生的东海城,消失在天空。再出现时,已经是在被血液淹没的督尉府中了。 第181章 生死桫椤,青龙濯世 东苍仙人唐襄到底有多强?这是一个在修仙界津津乐道的问题。 有人说,东苍仙人是九天宫内实力当之无愧的前三名,甚至能排在榜眼的位置,仅次于宫主澹台且歌。他与九天那头仅存的麒麟神兽孰强孰弱,也一直为人称道。 有人说,东苍仙人是纵览九州历史都难得一见的绝顶强者,在全鸿蒙的仙级强者中也绝对是佼佼者的存在。据传说,他已是位于仙人之上的存在,离那玄之又玄的境界,也只有一步之遥。 有人说,东苍仙人是真正意义上的九州压舱石。正是因为有他常驻鸿蒙东方,九州相对其他四域才会如此和平。也因此,东苍仙人在九州的受追捧程度,也在一众仙人中一骑绝尘。 还有人说,东苍仙人有着以一敌二,甚至以一敌三的可怕战力。他曾经以一己之力鏖战穷荒三魔,战得个一死两重伤,后又深入追击万里,再度逼死一位的事迹,至今在话本中口口相传。 东苍仙人有多强,除了他的敌人与九天宫同僚外,谁也说不清楚。但现在裘不厌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和修罗两人合力,依旧不能在他手中占得一丝便宜。 看着一身青袍,从始至终都显得云淡风轻的唐襄,裘不厌又一次产生了畏惧与不甘的心理。从踏上仙途开始算起,他就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坎坷。直到他在九州发展信众,惹怒了书院的韩文公开始,他的人生一直都是顺风顺水的。 顺利到简直让人怀疑,他莫不是传说中倍受天道宠爱的天道之子? 他当然不是,裘不厌也知道这一点,但这并不能阻止他贪求更多。从财富,到修为,到寿命,再到其他想要的一切……凭借着对世间万物无休止的贪求,他于万年成仙,并一举创造了祛贪教团,影响力远播鸿蒙各处。 正当他以为他还会那么顺利地走下去的时候,他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挫折——韩文公。 他与韩文公大战了三天三夜,招式尽出,法器皆用,可就是无可奈何。最后这个手持书卷的苍髯老人蕴含浩然正气的一掌,将其重伤,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失败与挫折的滋味。 那股滋味是他唯一不贪求的。 韩文公给他留下的阴影太深了,即使在六煞之乱中,他也已经刻意避开扬州,避免与韩文公的相会。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古板甚至有些苛刻的老头好像和他有仇一般,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六煞之乱的终焉是以“单之禅”被普慈封印开始的,在经历了裘不厌二败韩文公,两大星次联手诛杀朱厌,舞清影封印修罗,四兵奴被三仙人围攻兵解后,以西辰追杀颙无果落下了帷幕。 也就是那时候起,裘不厌再一次明白了仙人与仙人之间亦有差距,曾经因成仙而短暂沉寂的贪欲又一次活跃了起来——他要变强。在设法逃离了韩文公的封印后,开始了他长达百年的布局与谋划。 不得不说,裘不厌真的很谨慎,谨慎到为了那个目标,计划中的每一步他都精心推演了万遍不止。就连计划中会出现的诸多变数与解决方法,他也一一考虑了。 在他的谋划中,早就考虑到了九州方会有仙人插手的情况。作为他遇到最强的仙人与最大的敌人,韩文公顺理成章地成了他布局的假想对象。所有的一切,都是以打败和韩文公同级别的仙人而预先准备的。 而这,也是他在初见东苍仙人时仍然会那么冷静的原因。他知道唐襄很强,但再强,他能比韩文公强多少?以击杀仙人为目标布局的计划,会杀不死区区一个东苍? 然而事实给了他一个无情的大嘴巴子,让他知道什么叫做仙人之间,亦有差距。 身躯已然超过天地的金色法相,对准了云淡风轻的唐襄,挥出了金黄大道缠绕的一掌。沿途的星辰被掌风刮过,瞬间泯灭为尘埃,消散在无边黑暗的天外天之中。在其身后,真身作战的修罗舞棍前冲,血赤大道横贯其上,燃起不灭怒火,将宇宙烧出一个大洞,无数星辰被吞噬其间。 “嗔火·噬界!” 两处夹击,避无可避。与之相比,其间之人简直小若微尘,弹指可灭。 “破道式。”唐襄面朝法相,平枪横扎。金光璀璨更胜烈阳的大掌,在接触到宛若荧光的思无涯后寸距难行。荧光汇聚,长枪闪烁,唐襄重推枪尾,思无涯如同离弦之箭般贯穿而去。 法相断臂,再难维持。裘不厌哀嚎一声,抱着支离破碎的手臂从法相中飞出,满脸惊恐地盯着唐襄。不甘心的他掏出一枚造型古朴的铜板,在面前翻滚,向上的反面所暗喻的,只有裘不厌本人知道。 一击未完,后招又至。思无涯划过一个大弧,又回到了唐襄手中,侧身横挡,枪对棍,赤对青,两方仙力平分秋色。 火焰能焚烧宇宙,却无法蔓延到木质的思无涯之上。修罗一手化爪,单手持棍,牵引远处一颗与九州相差无几的星球砸向唐襄。同样的火焰笼罩着无辜的星球,让其本就荒芜的表面更加干涸。 唐襄连正眼都没有看一下,一棵擎天巨树拔地而起,龙状的枝桠盘根错杂,相互交织,将其插入了星球的表面,从内部将其瓦解。 树影随着星球一同消失,唐襄趁机挑枪直刺,一击破力式,沉重的力量让修罗都感到无力,他只来得及让火焰凝聚为铠甲,护在身体的关键部位,倒飞百里,与裘不厌撞到一起,在打破了数个阻隔的星辰后,这才堪堪停下。 “九霄涤世。” 在早已超出肉眼可视范围的远处,唐襄单指挥天,九颗青色龙珠将最后一颗星辰包围。九道光线贯穿这颗破碎的星球,巨大的能量波动甚至将亘古的恒星都给吓退了。 原本是星辰位置只留下破碎的尘埃。唐襄看了一眼仍在头顶相互竞争的三条大道,意识到战斗尚未结束,握住了思无涯,死死盯着方才攻击的中央。 “莲花生!莲花落!” 果不其然,在空无一物的地方,两朵洁白的莲花静静绽放着,显然是它们挡下了方才的攻击。裘不厌有些吃力的维持着莲花守护,轻呵一声,脚下的九品白莲顿时凋谢,只留下一个漆黑的莲蓬。 没有莲子存在的莲蓬对准了将它包围的龙珠。下一刻,唐襄发现失去了对龙珠的控制,再看过去时,它们已经变为九颗莲子,镶嵌在莲蓬之上。浩瀚仙力灌入其中,一道九霄涤世再现,只是这一次,它瞄准的是唐襄本人。 “有点意思。” 唐襄饶有兴趣地看着裘不厌手中的莲蓬,全然不顾身边蓄势的龙珠。裘不厌感觉被轻视了,在龙珠包围唐襄之时,以金铸镜,上百面镜子将他团团围住。 随着龙珠的再一次释放,光线转移、反射在镜阵之中,融合再增强,最终凝聚成一道足有百倍威力的光束,直轰唐襄。 与此同时,在另外一朵莲花中,握住烧火棍的秀手突然松开,掌心闪过污秽的光。修罗狂笑着,娇俏与癫狂的笑声夹杂在一起,黑色的泥状物在一瞬间就覆盖了全身,留下一个令人遐想的曼妙身姿。 看着威力远超先前的攻击,唐襄脸色难得地凝重了一次。他双手握枪,身旁有青龙缠绕,威严龙首现于身前,抵御着源自他自己的攻击。龙吟震天,在裘不厌不可思议的眼神中,唐襄居然顶着攻击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这种被人轻视的感觉,裘不厌很讨厌。他一手操纵莲蓬与之角力,一手掐无畏印诀,佛陀乘着神鸟迦楼罗而现。伪佛嚣张,驱使迦楼罗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吞下东苍这条青龙。 “破速式。” 青龙仍然在与裘不厌角力,正主早已持枪应敌。迦楼罗的速度很快,但唐襄比它更快。思无涯投掷而出,瞬间之后又重归手中。就是在这个瞬间,一道道银白的线突兀地缠绕在迦楼罗身旁,迫使着这它停留在原地。 庞大的身躯难免会接触到无处不在的禁锢。迦楼罗的巨翅仅仅是碰到了最为纤细的一根银丝,下一刻就被不知名的攻击洞穿。悲痛的鸣叫还未发出,银线骤然收缩。迦楼罗与伪佛连防御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切成了碎块,消失在原地。 “焚。” 一声怒吼,一声龙吟。一树火花在裘不厌与唐襄之间轰然炸开,打断了两人的斗法。本来因法术反噬而深受内伤的裘不厌被赤风掀飞,几个踉跄才勉强稳住身形。唐襄收盾,持枪横拦,挡下了修罗的一拳。 冲击四溢,轰鸣不断,两者相峙,宇宙的壁垒破碎又复原。唐襄冷冷看着只露出一双赤色红瞳的修罗,红色的纹路遍布全身,如血管奔涌,血味氤氲,此刻全无一副人样,不过是个人形的黑泥偶人罢了。 “死!” 修罗如同失去理智的凶兽,嘶吼着用双手钳住了思无涯,赤黑的魔焰将两人包裹,可怕的炽热让一旁伺机偷袭的裘不厌不敢靠近。两人相距不过数寸,邪祟的黑泥逐步蔓延,沿着长枪附着在了唐襄的指尖。 灼热之下,触动灵魂的阴寒从指尖传来,就连唐襄都为之一怔。短暂迟疑后,单手虚握,一枚耀眼无比的光球凝聚在掌心,在无边的黑暗中媲美着太阳。一手虚拉,一掌轻推,小小的太阳便抵在了修罗胸口。 温暖的光并不刺眼,极速扩张的恒星却没有一丝炽热。裘不厌发觉这一切时,松了一口气,不自觉地卸下了防御。此刻他已经无心顾及恒星中央的修罗了,面对唐襄的压力远超韩文公,他必须启用备用的方案了。 可裘不厌不知道,在唐襄面前松懈放下防御,是一个很蠢的决定。 “破佛式。” 银枪轻点灵台穴。裘不厌不可思议地低头,附身的金光中央,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漏洞。血肉尚在,皮肤未伤,可仙体内部,早已乱作一团。金色的血液顺着嘴角,一滴一滴地落在裘不厌捂着胸口的掌心之上,化作金屑飘散于身前。 噗—— 他缓缓回头,诧异地看着一脸冷峻的唐襄,他能感到思无涯在缓缓前进,头顶大道在震颤。裘不厌心中发了狠,一串缠绕在手腕的佛珠发出黑色的光,一十八颗列阵三身,一朵黑莲将唐襄包裹。 “末法临域!” 黑莲之中的唐襄听不见裘不厌的呐喊,隔着黑莲看着他突然暴瘦的身躯,心中升起一阵不安。刚想要动手,突然传来一阵无力感。自查一番,才发现黑莲之中一无所存,别说灵力与仙力,就连时间都不复存在。 “《般若九轮经》里说的灭世九兆的第三兆——‘白莲自毁洁,黑莲上灵山’原来是这个意思啊,那也就是说那朵黑莲应该是……” “桫椤生灭·七叶杀!” 还没等唐襄说完,唯一的一道声响传入黑莲之中。双生巨树拔地而起,枝繁叶茂的桫椤树被一把野火烧成了灰烬,只留下一片七瓣树叶。修罗以掌融叶,在裘不厌的辅助下,将这片死气恒存的树叶打入了唐襄体内。 因为见证了佛陀之死,桫椤被天大的孽债所沾染,无辜地背负了罪孽。后世信佛者为消除此孽,视桫椤树为圣树,地位仅次于见证觉者顿悟的圣树菩提,民间直接称呼它为“十一圣树”的也大有人在。 桫椤双树,不死不灭,不生不存,一树巨叶福缘滔天,一树七叶孽障难还。一树化形,游历四海;一树常寂,扎根大乘。 修罗在叛出大乘寺前,折下了七叶桫椤的新生枝丫,并之后亲手将其种下。在它长成后,折枝锻造,制成了如今手中的烧火棍,后又于树下顿悟登仙。虽然被动地背负无上罪孽的一丝,沾染了杀死佛陀的因果,但他同时也获得了一份属于桫椤的力量,一份超过生死的力量。 “佛祖都死在桫椤树下了!我看你死不死!”修罗疲软地持棍撑在地上,满眼炽热地看着唐襄。裘不厌一抹嘴角的鲜血,似癫若狂地对着唐襄叫嚣着,全然没有意识到他根本听不到。 七叶自胸口扎根,勾连了过去,牵扯了未来,无论时间如何流逝,它都要将唐襄在时间中留下的痕迹彻底抹去。黑莲之中的他和一个凡人无异,裘不厌不相信,这种内外皆死的局面,他唐襄要怎么破?能怎么破? 裘不厌看着黑莲之中必死的唐襄,嘴角都快咧到了耳后根去了。虽然花费了不小的代价,但能逼死东苍仙人,足够他吹嘘一辈子了。 唐襄自然也看到了这副表情,毫无紧张感的他还悠闲的在黑莲中鼓捣。修罗很快发现了不对劲,那七叶的纹路只是凝聚在他胸口,却迟迟无法扩散开来。刚想出言提醒,只见唐襄从怀中掏出了一朵花瓣,轻轻吹落到了莲花之上。 随后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笑容僵直在了裘不厌的脸上。 洁白的花瓣在接触到黑莲的一瞬间,开始急速收缩,还没等裘不厌看清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一朵琉璃黑莲已经落入唐襄的掌心,被他收入囊中。 “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 裘不厌已经癫了,接二连三的失败让他情绪有些失控,嘶吼着质问唐襄。他不明白唐襄是怎么有本事破除末法的禁锢,还能破除桫椤的孽债的。 唐襄懒得向他解释那么多,思无涯调转枪头,点在心脏中央的纹路之上。只见桫椤的孽债被思无涯吸收,在扩散到枪柄的时候又迅速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桫椤再怎么强,再怎么特殊,也仅仅只是媲美十圣树而已。而思无涯的枪柄,是真正的圣树枝桠,来源于创造太阳的圣树扶桑。至于孽债,试问再大的孽债能和普照大地,光润万物的功德相比吗? “结束了。” 银枪高举,灿若朝阳。青龙颔首,威慑诸邪。 面对着逐渐逼近的威胁,即使知道唐襄杀不了也不能杀自己,裘不厌还是不可避免地心生胆怯。无边无尽的贪求此刻全都化为对生的渴望,这个一辈子没遇到过挫折的人,内心比旁人想得还要脆弱。 修罗尚且还有战意,只是此刻他已力竭,难以再战。裘不厌战意全无,只想活命。于是,他的目光锁定在了持棍御守,严阵以待的修罗身上。 当单之禅赶到,光芒散去,唐襄和单之禅都惊讶于眼前的一幕——裘不厌的手掌贯穿了修罗的胸膛,一人满目疯癫,一人唯有平静。 “一心无我·两界同法!修罗,为了活命,给我死吧!” “……” 疲惫的修罗看向已经有些癫狂的裘不厌,嘴角划过不同寻常的弧度。他没有反抗,没有言说,只是默默看着他,放弃了一切的抵抗。 满身伤痕的魂魄被裘不厌整个抽出,盘旋在那颗炽热的心脏之上。众目睽睽之下,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被他囫囵吞下。 无垠穹顶之上,金色与赤色的大道开始合并、扭曲。最终呈现的,是威严的青、无瑕的白与混杂的赤金,三方割据。 第182章 峰回路转,大道相融 大道在两人面前融合,化作一颗两色交织的大茧子,包裹了裘不厌与修罗两人。源于一脉的大道彼此之间都能相互融合,这一幕虽然少见,但并不奇怪。而这,便是裘不厌的最终目的。 原先的计划里,裘不厌和修罗两人先合力拖住九州仙人,一直拖到单之禅出现。然后裘不厌挑动单之禅与修罗之间的矛盾,自己在一旁辅佐。直到斗了个两败俱伤,他再祭出黑莲,一口气吞噬两条大道,使得自己独占三垢之道。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单之禅没有等来,他和修罗两人合力居然完全不是唐襄的对手,就连作为杀手锏的黑莲和七叶树,也对他毫无作用,这让裘不厌彻底自乱阵脚,虽然和计划有很多出入,但眼下情况危急,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金、赤两色在逐渐融合。象征修罗的嗔之大道好像在失去主人后彻底丧失了反抗的意图,任由贪之大道吞噬。金色逐渐占据了上风,大道余韵构成的茧很快被染成了金底红纹的样式,在宇宙中高调地闪烁着。 唐襄看着眼前愈发耀眼的茧子,在那一瞬间他居然同时产生了想要将眼前之物占为己有以及将它破坏殆尽的欲望,意识到不对的他很快冷静了下来,收枪正立,以枪为笔,敕令头顶大道。 东苍的大道略微有些区别。包括单之禅在内,三垢鬼仙的大道都是纯色的,一种颜色象征了一种大道,但东苍的大道居然有三种颜色。象征青龙的青色为主色调,两条花纹色带缠绕其上,一绘长枪,一纹兵阵。 东苍之道,以青龙为基,辅之枪法大道与兵法大道。 三色大道化作一手持枪,身披甲胄的青龙,对着眼前的茧发起了进攻。可无论青龙从何角度进行攻击,两条大道的融合始终无法阻止。 “大道相异就是麻烦。” 见状唐襄也不再攻击,回头看向一直没有动静的单之禅,说道:“痴仙是吧?你们大道同源,你能吞掉他们两个不?或者打断他们也行。” 单之禅摇了摇头:“全盛时期的我也许可能,但现在我只有不到一半的力量,就连肉身都不是自己的,做不到。我要是和他们相融,就是去送菜,让裘不厌一口气完成三条大道的融合。” “唉,麻烦了。”唐襄悠悠叹了一口气,现在只能静静等待两人融合完成,再想办法打败他们了。此时,单之禅突然反应了过来,刚才被唐襄的威严气势吓到了,一个没注意就顺着他的话接下去了,连她原本要问的问题都忘了。 “不对啊,你咋那么淡定?我可是痴仙诶!你不怕我反水和他们一起对付你吗?而且你哪里来的自信,你要一打二诶?不对,或许是两个半?” 一个裘不厌加一个修罗,单之禅的肉身和被吞噬的仙力勉强算半个,所以是两个半。 唐襄持枪为笔,凝视着大道之茧子,头也不回地回答道:“六煞之乱我是没参与,但不代表我不知道。说起来你也够倒霉的,成仙了还会被夺舍。你知道慧海那家伙从普慈口中听到这件事的时候,笑成什么样了吗?” “等等?这和普慈师叔有什么关系?” 唐襄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普慈把你封印后,专门去了一趟太安替你说情。碍于大乘寺的面子,大乾及其他势力自然不敢为难你,但肚子里还是憋屈的。” “普慈也知道这样不好。所以后来双方达成了妥协,在史书上把你描述成了主谋之一,用春秋笔法的方式将你抹黑。因为春秋堂和观世堂要如实记载,他们便把相关的史书给藏了起来。这样便算是对你的惩戒了。不过在我看来,其实是在变相地保护你。” “那场会面,三宗、小六宗都去了。估计其他应该会守口如瓶,不过你也知道,九天宫主打一个随心所欲,所以这件事基本宫里上下都知道喽。” “这样啊……”单之禅的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悲伤,普慈师叔、普惠方丈、还有整个大乘寺为了她都付出太多了,这叫她如何能报还这份恩情啊? 唐襄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算不上劝解,只是提醒道:“做好你的本分事,不要像他们两个一样误入歧途就行了。有机会帮扶帮扶大乘寺,他们深入敌后挺不容易的。” “我知道的。” 单之禅应了一声,再度看向那个茧子。赤色已经淡了许多,逐渐与金色融合在了一起,当它彻底变为赤金色时,就代表融合已经完成了。 “对了,提前说一声,等会儿对付他们的时候,要小心裘不厌手里的那串黑佛珠。”单之禅突然提醒道:“裘不厌和修罗从大乘出逃的时候,卷走了不少好东西。其中最危险的就是他手中的佛珠和修罗的棍子。” “那串黑佛珠是末法黑莲,能召唤出一朵黑莲困住敌人,黑莲内部是从未来撷取的一角,那是真正的末法时代。至于那根棍子,则是七叶桫椤所制,拥有大因果,一旦沾染……” “你说这个?”话还没说完,唐襄从怀里掏出了那朵琉璃黑莲,对着她的方向晃了两下。单之禅一愣,随后瞪大了双眼,用表情诠释了什么叫做不可思议:“不是?你怎么做到的?” 当年两人暗算单之禅,就是裘不厌先动手,用黑莲封印住了她,随后修罗一棍一棍地将佛陀之死的因果加注到身上,活生生将她的魂魄给逼了出来,并留下了手掌中那道永远无法痊愈的伤。 也因此,她对这两样东西有着很深的阴影,可以说是避之不及。所以当唐襄掏出那朵她这辈子都忘不了的黑莲时,才会不可避免地呆滞了一会儿。 看着她那副目瞪口呆的惊讶模样,唐襄呵呵一笑,又将它收回了囊中:“知道月菡吗?” “知道,九天宫十二星次之实沈次,法号不详,虽然她不修佛法,但据传说她以慈悲为怀,打破了种族、善恶的隔阂,赐福鸿蒙,四处行医,所以世人都尊称她为寿光佛。但这和黑莲有什么关系?” “月菡她不是人类,她是一朵莲花,是莲花化身。” “那又怎么样,大乘寺里也有一人是莲花修炼成人的,可他不也还是……等等,寿光佛是哪朵莲花化身。” “你终于发现重点了。”唐襄微微一笑,随后一脸神秘地向上指了指,“你们拜的最大的那位,在他圆寂后,他坐的那朵你们知道它哪里去了吗?” “我的天……”眼前的事实太过震惊,就连已经成仙的单之禅都忍不住口出秽语,但她很快意识到了不妥,连念几声“罪过”,仍不该一脸诧异,问向唐襄:“你是说,她是佛祖……” “我可没说啊。”唐襄笑着打断了她,“那是你猜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再之后任凭单之禅如何追问,他都闭之不言。 询问无果后,单之禅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看着即将融合结束的茧子,唐襄完回过头对单之禅说道:“你不需要做什么准备吗?一会儿打起来我可顾不上你了。” “不需要。”单之禅摇了摇头,“我就是最好的抑制手段。只要他们使不出那两招,我有办法对付他们。前提是你得帮我把肉身夺回来。” “知道了。”唐襄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两人之间的交谈就像是在聊一件寻常无比的小事,一点也没有仙战在即的慌张。 想来也是,当初裘不厌靠着黑莲才和修罗一同压制了单之禅,即便如此都依旧没能彻底吞噬她,对她的魂魄仍然无可奈何。如今不仅黑莲被唐襄缴了,就连修罗的绝招都对他毫无作用,这也难怪两人紧张不起来。 仙人之间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彼此之间的差距,或许比炼气到大乘的差距都要大。 为啥不是炼气到仙人? 因为登仙之后再度俯瞰仙人以下的众生时,才会明白什么叫做“平等”。无论是大乘陆仙还是炼气,在仙人眼中都没有太大区别。这也就是仙级强者的地位在鸿蒙如此特殊的原因。 而真正能在成仙前就拥有仙人战力的,不说弑仙,哪怕是和仙人抗衡,整个鸿蒙的历史上都寥寥无几。这其中最出名的,莫过于那位号称“可与仙人搏杀至死”的李之玉了。 等待过程中,单之禅也在一直打量这个只在传说中才有描写的东苍仙人——与话本中的形容并无不同,唯一有出入的,大概只有对他战力的低估吧。 “话说你没有把握打败他们俩吗?之前也是,感觉你挺游刃有余的,就算因为大道不同无法斩草除根,你也可以和剑痴一样摧毁他们的根基,让他们自生自灭的。为什么不这么做?” 唐襄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单之禅一眼,看得她有些发慌。 “大道没有对错之分,也没有善恶之分,但借助大道登仙的人有。一个仙人的好坏,不代表其余踏足这条大道的人的善恶。毕竟一条大道牵扯的东西太多了。” “打个比方,有个人快死了,临死前强烈求生的欲望得到了大道的青睐,他因为获得了贪之大道的力量顺利活了下来,接下来的时间里都老老实实地活着,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对他们来说,大道被摧毁了,公平吗?” “这样啊……” 单之禅不蠢,她明白了唐襄所忌惮的到底是什么。即使残暴如修罗,贪婪如裘不厌,他们也不是没有做过好事的。虽然动机不纯,但他们确实曾经庇护过一大批的生命。冒然地摧毁两条大道,对于那些无辜的人来说,不公平。 虽然裘不厌和修罗的死不会导致他们所踏足的大道彻底消失,但作为这条大道目前的“主人”,一旦他们真的死了,对于大道本身产生的打击是无法估量的。而大道是天地规则的具体显化,贪嗔两道又涉及人性黑暗面的大道,到时候会有什么深远的后果,他们根本不敢想。 远的不说,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光修罗一人就独占了嗔之大道上近半数的嗔恚,虽然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逼你去变强,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举措确实维护了秩序,让全鸿蒙的嗔恚固定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 一旦他死了,这份多出来的怒火何去何从?是平摊到众生之上还是被几个踏足大道较深的人吸收?万一有人吸收这些嗔恚之后成为一个比修罗更加危险的嗔仙,那问题可就严重多了。 在单之禅出现之前,唐襄能想到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两人打到半死,打到根基受损,但不影响生命也不影响大道的程度,然后将他们两人带回去封印,直到能顶替两人支撑大道的人出现。 看起来很粗糙,很暴力,但也最有效的方法。 但现在单之禅来了,事情有了转机。唐襄就能利用另外一种对付仙人的方法,彻底解决两人,一种更为稳妥、影响更小的方法——大道相容。 贪、嗔、痴三道殊途同归,皆是三垢之道分支,再往上追溯,三垢之道也不过是佛之大道的个中小道。三垢相辅相成,不分彼此,所以裘不厌才能强行同化修罗,而不担心大道相异带来的反噬。 同理,这样的事单之禅也能做到,只要让她的痴之大道吸收其余两条大道,这样不仅能解决唐襄所担心的问题,还能彻底铲除两大邪仙,更能助单之禅更进一步,实在是一石三鸟的好计划。 所以,唐襄所有的准备,其实都是在帮助单之禅夺舍其余两条大道,彻底铲除贪、嗔两仙。让他们处心积虑百年的计划,成为别人的嫁衣裳。 “东苍前辈,一会儿你帮我压阵,帮我夺回肉身后,我想自己来对付他们两个。” “为什么?” “恩怨未了。不打败他们俩,我痴心不消,到时候别说担当他们的两条大道,连我自己的道心都会动摇的。” “看情况吧。” “一切都拜托了。” 咔嚓—— 一声清脆的破碎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谈话。赤金色巨茧之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缝,一只柔若无骨的玉手缠绕着无色无形的大道余韵,从其中探出。手指下意识地指向了唐襄的方向,一道三光齐聚的射线自指尖射出,竟将唐襄都给逼退了。 “哈哈哈哈!现在的我,很强啊!” 慵懒的声音、癫狂的声音、阴柔的声音,三种声线夹杂在一起,自巨茧之中传出。三色大道显化,赤与金夹击着少得可怜的无色,横贯长空,强硬地与青色大道碰撞在了一起。 似人非人的身影,步步生莲,着道为衣,出现在了单之禅与唐襄的眼前:两面六臂,牝牡双生。褐肤白发,金瞳赤唇。一手持棍,一手托莲,四掌掐诀,千手百眼。 一面似女,千娇百媚,丰乳肥臀,见之忘己;一面若男,雄浑威严,强身健肉,较而见拙。 两面佛,三色道,贪吞嗔,偷夺痴。不褪三毒,反加己身。上有觉者,下有迷徒。自诩何人?大非天尊! “东苍!就让我们开始第二回合吧!” 裘不厌,或者说那个自诩为大非天的怪物出生的那一刻,竟然直接忽略了面前单之禅,张扬着六只大手,脚踏赤金祥云,直奔唐襄而去。 “奉陪到底。” 唐襄丝毫不怯,唤出思无涯,再次与面前的怪物战至一处。两道远胜先前的仙光划过了整个宇宙,大道震颤,相互对抗,仅一个照面,无数星辰便在两人战斗的余波中被破坏殆尽。 单之禅在一旁看着,等待着时机。 第183章 娜迦之毒 非天,其实是一个种族的名字。这个来源于西域佛经中的词汇,在九州僧人与穷荒僧人口中,有一个更加令人熟悉的称呼——修罗。就是嗔仙自称为“修罗”的那个修罗。 一个属于众生六道中上三道的种族,一个仅次于天神,不似人形,以骁勇善战为名的种族,一个以男性粗狂丑陋,女子妩媚多姿闻名的种族,一个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仅存在于阴曹地府中的种族。 作为鸿蒙历史上最出名的战斗种族之一,与生俱来的力量让他们一出生就拥有媲美寻常金丹修士的实力。当他们成年后,实力在返虚上下。而作为他们一族中的最强者——修罗王,甚至有着媲美甚至远超普通仙人的力量。 不仅如此,在修罗世代口述的传说中,在《仲平纪事》的文字中,还记载着一位传奇修罗王。传说他拥有与佛陀护法帝释天不堪上下的力量,两人常常争斗较量,并以此为乐,最后这位修罗王受到了佛陀的敕封,被赐名“大非天”。 此刻这个由裘不厌与修罗融合而成,同样叫大非天的存在,这个由男女修罗合体而成的怪物,的的确确在唐襄面前展露了不输此名的非凡战力。短短三招,唐襄竟一点便宜都占不到。 “变强了不少啊……” 唐襄暗自嘀咕了一句,持枪震开了大非天,一招破蛮式刺穿了男相面的胸膛,枪尖从女相的腹腔中刺出,污浊粘稠的血顺着枪杆缓慢地流淌着。 “哈哈哈哈!不痛不痒的攻击!东苍仙人,你的能耐就只有这么点吗?哈哈哈哈!” 裘不厌主导的大非天没有因为受伤而显露颓势,反而因为见了血而更加疯狂了起来。结印的两只手合拢,抓住了身前的思无涯,一寸一节地将它拔出体外。同时头顶未放下的双手爆发出耀眼佛光,一瞬间伤势就痊愈了。 两人交手数百招,裘不厌一改先前的颓势,始终不落下风。直至周遭星辰破碎,时空乱流,大道轰鸣,也没有分出一个胜负。 抓住一个破绽,两人同时脱战。唐襄略微蹙了蹙眉头,口中轻颂一字,青龙缠左臂,奇袭咬下他一条手臂。裘不厌好像没有痛觉一般,钳龙绞杀,掌中莲花绽开,无数经文包裹两人,有裸身天女抚琴翩跹而下,纷乱的琵琶扰乱心神。 强如唐襄,竟然也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裘不厌趁机两掌合爪,直刺而去。思无涯轻颤,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其唤醒,唐襄双目一凝,一道青色光波自体内而发,将裘不厌震退百里。 实力非同小可的裘不厌连退数步,眼中虽然有不甘,但更多的还是熊熊燃烧的战意。这是融合了修罗之后的后遗症,如今的裘不厌嗜杀好战,并且愈战愈勇,全无先前怯战惜命的样子。 仿佛不是他吸收了修罗,而是修罗反过来把他夺舍了一样。 裘不厌刚稳定身形,抬头向前,已然不见那青色的身影,心中警铃大作。六臂位置变动,身后女相睁开双眼,形成两人背靠背,中间一只手结印辅助的样子。 果不其然,女相赤红的眸子一睁开,入眼便是思无涯那银色的枪尖。唐襄不知何时绕的后,一击破魂式直奔印堂而去。 咫尺之间,枪尖却再难前进半分。女相面看似柔弱娇媚,其力量不输男相几分。玉手合卷,死死钳住了思无涯,挡下了这一击。与此同时朱唇微张,一团黑雾喷射而出,直冲面门而来。 思无涯自燃,太阳真火环枪而行,还没有等黑雾靠近,便将其焚烧殆尽。此时再看,女相吐出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黑雾,而是细微到肉眼根本无法看清的黑虫。见多识广如唐襄,一时间也没有人认出这些小虫子来。 女相虽然力大,但肉体强度远不如男相,接触到火焰的一瞬间就吃痛松开了手。唐襄趁机再进,谁料眼前的头颅突然旋转,男相再度御敌,以额头硬生接下了这一枪。 偷袭不成,唐襄再撤。此时敌人的头颅回归正常,娇媚的目光好似能掐出水来一般,一条九首水蛇自她肚脐处探出脑袋顺腰而上,攀上了指向唐襄的皓腕,展露出充满剧毒的獠牙。 “迦娜!去” 九首齐聚,汇聚一点,一滴碧蓝的剧毒水珠直射而去。凝聚出这招,这条九首蛇也因为力竭而消失了。看似不起眼的水滴,却带给了唐襄巨大的危机感,青龙护体,他第一次选择了躲闪。 唐襄的直觉是正确的,眼前这枚水滴虽然不足拇指大小,但其蕴含的毒素却足以毒杀仙人。娜迦,一种以凶残着称的凶兽,在那个人族还不存在,兽族统治鸿蒙的时代,娜迦便已经是众兽之中绝对的王者了。 关于娜迦之毒到底有多么猛烈,别的暂时不去论述,只说一件事——娜迦曾经试图毒杀佛陀,并真的将佛陀逼至濒死。若非在生死之间佛陀再次开悟,重塑金身,恐怕娜迦就真的成了那唯一的弑佛之妖。 事后,虽然娜迦没能真的杀了佛陀,但却给金身不坏的佛陀留下了一道不可磨灭的伤口。至今仍然作为一件传奇在妖兽界传唱。在鳞甲妖兽之中,娜迦的威名与声望几乎可与九阴、相柳等媲美。 此刻,大非天攻击唐襄所用的,便是当年毒杀佛陀的那一位娜迦所孕育的毒液。佛陀慈悲放娜迦一条生路,她受到感化后决心遁入空门。因为与佛门亲近,过去常与大乘寺有所联系,多年来赠了不少宝物。 这其中就有她的毒液,裘不厌在叛逃大乘寺时,顺带一起盗走了。除了那朵黑莲外,这是他最大的依仗了。 知道这件事的并认出此物的,在场的除了裘不厌就只有单之禅了。当她辨认出此物之时,第一时间便传音告知了唐襄。唐襄一边躲避着这滴毒液的追击,一边问道:“没有解药?” 娜迦之毒如影随形,无论唐襄走到哪里,它都穷追不舍。哪怕他撕开空间,转瞬于千万里之外,它都能在下一刻出现在他的身后。在没有命中目标之前,它根本就不会停下。 眼见唐襄被娜迦之毒逼得只能不停闪避,单之禅急忙回忆道:“佛陀血可解。” “那不还是没有嘛。” 抽空抱怨了一句,看着越发逼近的水滴,唐襄突然调转方向,直奔大非天而去。裘不厌男相示人,只觉得他是慌不择路,于是放肆大笑一声,迎面冲了上去。 唐襄不怒反喜,两人相距不过一丈时,思无涯顺势横扫,裘不厌以四臂挡下。被两面夹击的唐襄借势后拉,一个换位便将裘不厌暴露在娜迦之毒面前。 于此同时,一枝龙型树枝缠绕在唐襄的脖子上,密切关注战况的单之禅,只觉得在那一瞬间,唐襄好像失去了存在一般,无论如何搜寻都找不到身影。只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掩盖了他身上原本的气味。 奇怪的是,娜迦之毒顿时失去了目标,没有立刻追击,而是逐渐慢了下来,眼看就要命中裘不厌。避无可避的裘不厌没有惊慌,脸上露出一丝不舍后,一滴金色的血液自掌心飞向他的嘴中。 而这都被唐襄看在眼里。佛陀血出现的那一瞬间,唐襄再度出现在了战场之中,或者说他一直没有离开。 思无涯在佛陀血入口的同一时间,脱手而去,突兀地拦在了两者之间,打破了这本来相安无事的三方僵局。只见它灵动地闪烁了几下,枪杆之上牵引出一道银光,包裹住了佛陀血,随后立刻消失在了原地。 没有了佛陀血,裘不厌彻底慌了神,眼看与娜迦之毒已经近在咫尺,只得赶忙调转身形,向一旁闪躲。但唐襄哪里会让他如愿,思无涯再闪,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毫不留情地拍在庞大的身躯之上,让他和迦娜之毒彻底碰到一起。 “啊——” 惨烈到无法言说的哀嚎从大非天的口中传出,随后悲鸣逐渐复杂化,变为三道各不相同的痛苦呻吟。唐襄抱枪在一边看着,眼前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娜迦之毒的猛烈并非浪得虚名,即便是仙人也难以阻挡。大非天眼看抵御不住,两手掐诀,结不动明王甲印:双手虚心合掌,食指支柱中指初节,无名指成宝印,小指拇指各自散立,印于心、两肩、咽喉四处,至于头顶后散印。 不动明王巍峨嗔怒相包裹了大非天,明王焰火环体而上,与体内娜迦之毒硬碰硬,想要用炽热之火将它蒸腾而出。明王法相之上,九头毒蛇碧如翡翠,惹人瞩目,只见它缠绕明王而上,九首齐张,与其战到一处,相互搏杀。 围观的两人看着大非天奋力挣扎的样子,没有落井下石。不是不想,而是担心被剧毒沾染波及。单之禅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的样子,来到唐襄身边,胳膊肘顶了顶他,饶有兴趣地问道:“怎么做到的?” “毒和蛊有共通之处,认识一个玩蛊的朋友,她和我说过毒蛇杀人,七步之内必有解药。娜迦之毒既然被藏在他的肚脐眼里却没有毒发,证明体内必然有解药。所以与其让我去处理这个毒,不如物归原主,让他自己去处理。” “很厉害哦。”单之禅矫揉造作地鼓了鼓掌,腆着一张脸得寸进尺道:“那慷慨无敌的东苍仙人阁下,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躲过它的追击的?我好学个一招半式的,装个威风。” 唐襄瞥了她一眼,看着她眨巴着大眼睛“楚楚动人”盯着自己的样子,有些理解这个痴仙“痴”在何处了。 “那个反弹琵琶的女仙,琴声扰乱思绪只是幌子,重点在她身上的香味。” “香味?” “被香味掩盖的是一种特殊的气味,它扎根于‘存在’之中。娜迦之毒就是追随着这个味道才会紧追不舍。我先后尝试了封闭呼吸、体温、仙力甚至大道,但都没有效果。最后还是无涯提醒才发现,我的存在里多了些东西。” “原来是这样。所以之后枝桠的气味掩盖了那个味道,你抹去了自己的存在,娜迦之毒才会失去了目标?” “嗯。”唐襄点了点头,对着苦苦挣扎的大非天努了努嘴道:“做好准备吧,要抽出来了。” “好嘞。” “这个先给你,一会有用。” 说着唐襄向思无涯伸出了手,思无涯人性化地闪烁了几下,银光护着那滴珍贵的佛陀血,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一般不肯撒手。唐襄也不催促,僵持了一会儿,思无涯才不情不愿地把血抛给了单之禅。 唐襄轻轻拍了拍思无涯的枪头,安慰道:“听话,想要的话之后我带你去大乘寺,和他们换。” 一个有些生闷气的声音立刻响起:“立字据!” “还会骗你不成?” “我不管,立字据!” “行行行。” 拗不过他,唐襄老老实实地写完了一份字据递了过去,被一只从枪杆上伸出的手接过藏了起来。单之禅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之间的交流方式,使劲憋着笑。思无涯重新回归平静,唐襄舞了一个枪花,再度冲向了大非天。 中毒的大非天被明王真火包裹,四目紧闭,在和剧毒搏斗。蔚蓝的剧毒裹挟着仙力,遍布在他体内的每一寸角落。裘不厌没有佛陀血解毒,在毒液深入魂魄之前,他能想到的方法只有一个——断体求生。 本来被剧毒染成蓝色的肤色,在火焰的驱逐与包裹之下,逐渐黯淡褪色。男相面重归原本的肤色,但其背后的女相,却被染成了深蓝。迦娜之毒裹挟的那份仙力,被一同驱逐到了女相之上。娇媚诱惑的脸被痛苦所占据,开始变得扭曲。 男相张开双目,獠牙咬合,血色布满瞳孔之时,两相也在逐渐分离。抽骨剥肉,一丝一缕地将女相从剥离。皮带着肉,肉含着血,血连着骨,骨带着魂。残破的肉身悲嚎着,修长的指甲撕开了自己的脸,做着无效的挣扎。 高亢尖叫的哀嚎刺破宇宙的宁静,女相在脱离大非天的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妩媚娇柔,只留下一个慵懒静谧的蓝色躯体,漫无目的地游荡。仅有半个的躯体被洁白的光芒笼罩,驱逐不了剧毒,治好了身上的伤。 蔚蓝的血珠如卫星环绕一般包裹着单之禅的肉身,威吓着觊觎这具躯体的人。 失去了女相的大非天,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不少,此刻,他和寻常男性阿修罗并无不同。调息之后,额头竖瞳张开,死死盯眼前的唐襄。他想做什么,裘不厌自然知道,方才唐襄交给单之禅的东西,他也看在眼里。 已然落入下风的他支撑起虚弱的身体,越过了唐襄,直奔单之禅而去。裘不厌明白,此战已然是一边倒的态势。但只要唐襄没有能力毁灭大道,他就还有存活的机会。于是乎,他的目标自然放在了唯一的变数单之禅身上。 “想得美。” 落在他身后的唐襄自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一把抓住他的大腿,直接扯了过来。这一次,他连枪技都没有用,单靠肉身给了裘不厌一个过肩摔。没了女相的大非天,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半身以及一些仙力,他失去的是阴阳调和的力量。 没有属于单之禅的那份属阴的力量的调和,没有痴之大道的力量对于贪、嗔两道的粘合以及平衡,裘不厌光是维持这副样子都已经相当勉强了,更不要提反击了。 事已至此,已落终局。 思无涯无情地洞穿了大非天的手掌,将他牢牢钉住。唐襄毫不客气地踩在他身上,拉起那颗狰狞的头颅,直视单之禅的融合。 看着已经离散百年的肉身,此刻尽数沉浸在娜迦之毒中,单之禅一改往日的不着调,变得有些感慨起来。魂魄脱离肉身,佛陀血如同一颗金色的宝石,悬在掌心。她回头望了一眼从始至终没有发挥什么功能的躯体,轻轻将她推回了九州。 “去吧,留给那个小家伙当个助力,也算是我给他的礼物了。” 借花献佛的礼物划破黑色的空间,直奔九州东海城而去,稳稳地落在了那片尸横遍野的战场中央,蜷缩着等待新一任主人的唤醒。 重新看向自己的肉身,一如既往地慵懒、美丽,修罗多年的霸占没有改变她一丝一毫。单之禅无意识地瞥了被压制的裘不厌一眼,在那双血红的眼中,她又一次看到了苦苦哀求与绝望。 但这一次,她不会再受骗,也不会心软了。 金色的佛陀血晃悠悠地自胸口进入了单之禅的身体内,被毒液沾染的肉身在一瞬间便恢复如初。随之而来的是那阔别百年的魂魄,在佛陀的庇护下重归原位。 纯粹无瑕的大道在欢喜,在高歌,在吟唱,在欢迎它的主人的到来。单之禅睁开了双眼,慵懒替代了嗔怒,只有无与伦比的宁静与安详。 白纱披身,袈裟护体,白衣飘然,形同观音。一手持杖,一手捧钵。杖上有佛国,钵中护人间。一步一莲生,一步一叶落。一步一嗔灭,一步一贪熄。 一十八步完,单之禅已经来到了裘不厌面前。唐襄善解人意地解开了他的束缚,将最后的舞台留给主角。 “师弟,轮到我了。” 第184章 贪仙之死 “上师,多年不见了。” “孩子,你憔悴了很多啊。这些年在外面受了不少苦啊……老和尚惭愧啊。” “呵呵,上师言重了,如果没有上师当年的决定,弟子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感悟,也不会有入合体的大机缘。说起来弟子还要感谢上师,若不是当年上师赠与的佛珠,我恐怕早就已经死了。” “你福缘广阔,有大器之姿,佛珠什么的都是外物,都是你命该如此。只是这些年你受苦了啊,不然怎么会有如此修为。你说得轻松,里面的苦只有你自己知道啊。” “命吗?上师,那么多年了,我早就不信命了。而且修行一事哪有不吃苦的,我付出了代价,得到了回报,仅此而已。” “这样啊……难得见面一场,老和尚我多嘴了。时间不多了,接下来的时间,有什么话你就尽情说出来吧。” “弟子做了一件错事,弟子修了邪法,已经入了歧途了。我有些急功近利了,为了变强,修了三毒之法,以嗔怒增强战力,以贪婪吞噬修为,再以痴愚蒙蔽内心。这些年,死在弟子手上的人很多……” “可有无辜之人?” “战斗波及、事后牵扯,哪里没有无辜之人呢?” “可问心有愧?” “若弟子无愧,怎么会和上师说这番话呢?” “可沉溺于此?” “说实话,力量带给我的感觉很棒。被怒火占据内心时,我可以尽情释放自己。被贪欲所沾染时,我又能直视自己的欲望。即使事后有所愧疚,痴心也会替我蒙蔽一切。上师,我……” “你觉得,三垢之道是正道吗?” “引人沉溺,诱人堕落,自然非正道。” “那你可曾堕落?” “弟子不知。弟子可能撑不了多久了……抱歉上师,让你失望了,弟子非但没有找到自己的禅,反而入了邪,犯下太多罪孽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在我还能保持清醒的时候,屠魔。弟子在此恳求上师,在弟子彻底堕落之时,还望上师能亲自诛杀,不必留有坟冢,也不必送回大乘。就当从未有过单之禅这个人!” “痴儿啊……” “弟子不解?” “大道无对错,功法无善恶。善恶于人,而非他物。你入三毒,可是单纯为了外力之能?为了那浅显的境界分化?为了一时无敌的战力威慑?” “弟子……不是。” “三垢三垢,可困于三垢,亦可祛除三垢。痴儿,你既以身试毒,品得贪嗔之猛烈,又以痴心护己,不毁纯粹初心,怎么能称作堕魔呢?” “可是弟子做了很多错事,这是无论怎样都无法掩盖的。上师,我该怎么办?我还是我吗?我找不到你说的那个禅了。” “禅不在你我之间,禅亦不在寻求之中。老和尚不会讲大道理,但你要明白一件事:君子论迹不论心。你是做了那么多错事,但你同样救了很多人。这同样是无法掩盖的。” “上师,你都知道?” “傻孩子,老和尚我都知道。不仅是我,寺里的大家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上师,我……” “孩子,沾染了三毒并不可怕,这世上哪个人能说没有一点邪念呢?就算是老和尚我,也不能说一生无瑕。你太在乎犯下的错误了,难道你没有发现,你已经是历史上第一个修三垢之法后,始终没有堕落的人。这已经是前无古人的壮举了。” “你担心自己被三毒吞噬,你害怕改变自己,可你却忽略了自己的成就。不妨从这里踏出第一步,试着做那第一个彻底战胜三毒,祛除三垢的人。等你成功了,再散学天下,我想就算你圆寂后来到佛祖面前,他也会称赞一句功德无量的。” “……佛祖,真的会原谅我吗?” “如果不会,老和尚我就算拉下这张老脸,也会让佛祖说出来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哦,上师,我们拉勾!” “好好好……” 再往后的对话,除了当事人,无人可知。唯一肯定的事,在这场短暂的会面之后,单之禅刚入合体,又入渡劫,历时千年,屠魔无数,无论是修炼速度还是屠魔的事迹,在穷荒的历史上都算得上是旷古绝伦。 时间回到现在,回到漆黑无垠的天外寰宇之中。 单之禅,实为“单禅”。 这个取自普惠菩萨的名字,包含了他对这个姑娘最美好的祝愿、最质朴的祝福:寻得属于自己的禅。单之禅终其一生,也在贯彻她名字的含义,一生只修一个禅,一生只寻一个禅,一个只有她知道的禅。 洁白无垢的道光,化作轻纱慢拢,轻披在她的身上,如同一张面纱,以神秘遮蔽了她所有的风情,只留下一双慵懒而平静的双眼,慈悲而无情地盯着裘不厌。 听着回荡在宁静之中的脚步声,裘不厌心中滋生绝望,他不敢抬头,求生的欲望浓烈到了极致。可是无论他如何挣扎,等待他的都是死路一条。 走投无路,只剩死斗。困兽之斗,拼死一搏。 当他抱着必死的决心抬起头来时,眼前摇曳的身姿,当得上一句“风情万种 ”的评价。白发三千丈,丝寸搅人心。死亡濒临,裘不厌居然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陌生人一般的单之禅,看着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的师姐。只见: 静子绝代纯且真,冰为肌骨昙为神。泯然芸芸惘回顾,惊鸿一瞥已倾城。翠玉翘眉樱红唇,风情藏纱月入梦。雪丝垂绦三千丈,净是苍生痴愚尘。 裘不厌喃喃道:“师姐……你很美。” 听着这发自真心的赞叹,单之禅浅浅一笑,嘴角露出两个梨涡,用完全不符合她这个年龄的俏皮声线打趣道:“我知道。夸我也不能阻止我今天要暴打你一顿哦。钱罐子,准备好了吗?” 惊恐再次回到裘不厌的脸上,他看着逐步靠近的单之禅,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已经让他慌了心神,一股脑将最后的底牌给抛了出来:“师姐!你不能杀我!你也不敢杀我!” 单之禅止住了脚步,淡淡问道:“为什么?” “哈哈哈!师姐!东苍!你们只知道我和东海有合作,没算到我会安排后手在高天、森罗还有穷荒吧!如果我死了,九州将会三面受敌,到那时谁也活不了!鸿蒙将再一次陷入混乱之中!这份孽债你们担不起!” 裘不厌越说越激动,甚至不自觉地开始狂笑起来。笑够了,当他看到单之禅与唐襄无动于衷的神情时,心中突增不安,以为他们还没有明白问题的严重性,继续说道: “你们以为西域的法阵只是吸引你们注意力的幌子吗?你以为我的金煌宫为什么要设在高天?你以为我那么多年的耕耘是为了什么?都是为了保住我的命啊!一旦我死了,西域的法阵就会自动运转,到那时,大妖、古族、邪魔都将会进入九州!你们守不住的!” “继续说,我在听。”看着自信满满又近乎癫狂的裘不厌,单之禅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随后继续冷眼相看。 “单之禅!这是你逼我的!” 三番两次被轻视,本就处在崩溃边缘的裘不厌彻底怒了,一颗宝石被他从口中吐出,当着两人的面将它捏得粉碎。 同一时间,西域之上,一道通天的光芒刺破天际,光柱直冲云霄,吸引了同样在天外的两位大妖以及舞清影和古绰的注意力。大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此刻他们自身难保,更不要说去履行诺言了。 古绰看着脸色憋成猪肝的敌人,呵呵一笑,出言嘲讽道:“怎么了?不是说要去入侵九州的吗?你试试啊?你爹爹我让你三剑。打得赢,随你怎么闹;打不赢,就给我乖乖留在这儿陪我练剑。” “古绰,你找死!” “咋了,有本事你来打死我呀!” 同样的情况在鸿蒙各地都有发生。高天域中,金煌宫内,裘不厌设下的传送法阵之上,坐着一坤一乾两个道士正在闭目养神。在他们面前,西辰仙子邱楚芸一脸欲求不满地舔舐着沾满鲜血的虎爪,淡然地盯着门外。 仅仅是这么一个动作,就吓得金煌宫外的几大古族的强者不敢靠近,双方以金煌宫为界限,相互僵持着。双方中央,还躺着三具尸体,静静地散发出陆仙的气场。 拒北城外,穷荒域内,北玄仙人正以一己之力,拖延着两大邪魔。一道足以包裹整片北域的阵法静静运转着,隔绝了传送法阵之间的沟通,两大邪魔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北玄仙人匡慧海看着进退两难的敌人,淡定地坐了下来,捧起一盏热茶,“好心”建议道:“既然两位走不了了,不如继续向前。只要进入九州的范围了,我就好打死你们了,这样两位也好走得快些。不是吗?” 两魔只是怒目而视,却迟迟不敢动手。因为他们知道,眼前这个嘴上不着调的人,是真的有这个实力的。 最后一道光芒是在东海亮起的。裘不厌很聪明,就连计划中绝对占优的东海战场,他也准备了后手,将东海海妖转移到九州大后方的后手。 通天的光柱再一次打破了东海的宁静,但在骚乱开始之前,一道悠扬的歌声在海中响起,随之而来的是逐渐扭曲的光,以及仅存在几个呼吸的时间便消散于空中的传送法阵。 常思于督尉府的墙头之上看到了这一幕,随口说道:“哦?她也来了啊。”接着,她又将目光放回在了秦萧身上。 与此同时,一道如雷霆般震怒的声音在东海上空响起,在场每个人都忍不住捂上了耳朵。 “珠络赠!你也是海族,难道要做叛徒吗?” 回复他的是戛然而止的歌声,以及数百个泡泡悬于空中凝聚而成的一段话: 要你管! 后面跟着一张鬼脸,一张如黄豆般吐着舌头的鬼脸。 裘不厌自信满满地笑着,他在嘲笑两人的不知轻重,在欢呼九州即将到来的灾难,在为他们的轻视做着反驳。但很快,久久听不见回复和动静的他,笑不出来了。他想回头看看,但又不得不提防着面前的两人。 “你要想看就回头看,我们不是你,不会偷袭的。”单之禅直接盘腿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就连唐襄也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伸手示意他回头。 裘不厌很讨厌这种被轻视的感觉,但此时不是嘴硬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回头,然后就看到了他最不愿看到的一幕——属于九州的那一角,没有任何期待中的毁灭在发生,一切依旧是那么平静。 不死心的他动用仙人仙识,扫过了九州的各个角落,但答案依旧没有改变:九州无事发生,所有的祸端都被阻隔在了九州之外。 他的后手落空了。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喃喃道:“怎么可能……” “如果你要找你的盟友的话,我能带他们来见你哦。”唐襄冷不丁响起的话语,成为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裘不厌机械地转过了头,看着接连掏出的四个兽首,彻底绝望了。 那个脸上还带着绝望的兽首,那个即使死了还散发出恐怖气息的头颅,不正是他的盟友之一——天狗大尊!一位成名已久的妖仙,被裘不厌从大乘寺的封印中给放了出来。其余三位也都是陆仙境界的大妖,同样散发出恐怖的气息。 可惜,都被唐襄杀了。 “哈哈哈哈!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呵呵哈哈哈!我没有输!我没有输!我没有输!没有!!” “都是幻觉,都是幻觉!单之禅!都是你搞的鬼是不是!是不是!我要杀了你!” 裘不厌,疯了。 他张牙舞爪地向单之禅扑了过去,完全没有一丝仙人的风度,不如说更像一个失去理智的孩童。这个一辈子没有遭受过坎坷的幸运儿,此刻才真真正正地向世人展示了他脆弱的内心,那即使和寻常修士相比,也算不得坚韧的心。 他冲向单之禅,似乎觉得只要杀了她,一切都会结束。他依旧是那个不可一世的贪仙,九州的存亡依旧在他一念之间,他仍旧可以成就三垢大道,去找韩文公报仇。 一切,都应该和他想得发展一样才对。 单之禅看着越发靠近的他,放下了禅杖与宝钵。对于这么一个完全丧失了理智和信念的敌人来说,这些都显得有些多余。她只是缓缓抬起右手,将一道“卍”字打进了裘不厌的额头。 “彼岸一掌。” 狰狞的阿修罗平静了下来,就这么悬停在单之禅面前。当她的手缓缓落下时,被遮蔽的双眼再一次呈现在两人眼前——瞳孔散了。 属于裘不厌的那份神志散了。 他死了。 死得波澜不惊,死得荒谬绝伦。但他的死并不意外,先前与唐襄的战斗,他早已伤痕累累,若不是大非天的肉身足够强悍,他早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哪里还能做最后的反扑呢? 但这不是最致命的,真正要了裘不厌的命的,是道心的破碎。 这个追求贪之大道的男人,一辈子未曾遭遇过大的挫折,也因此才会对自己的生活愈发感到不满足,内心才会产生无法填补的空缺。他没有想着靠自己去填补内心的缺陷,而是不断地向外索求,去填满他那颗永远不会得到满足的心。 这样的心注定是脆弱的,即使他成仙了,即使他经历了所谓的“心魔劫难”,他的内心依旧脆弱。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始终接受不了自己的失败,始终无法接受自己不如韩文公的事实,始终保持着那般强烈的掌控欲,始终不肯接受自己计划的崩盘。 他的道心是在一片坦途中培养出来的,一个一切以他自己为中心的道心,在数次经历过失败后,自然无法再维持下去。 他的死,并不意外。只是死得太过容易了,容易到甚至让人忘记了他是个仙人,一个曾经搅乱九州百年的仙人。 单之禅看着逐渐失去生机的大非天,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真是个小孩子。几万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听着她的自言自语,来到她身边的唐襄问道:“都结束了?” “没有,还有一个没死呢。我说是吧,修罗?” “呵呵,逃不过师姐的眼睛啊。” 第185章 逍遥战嗔兽 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一个白色的影子从天而降,在血迹斑斑的大道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洞。烟尘散去,一个绝美的白发女子出现在坑洞中央,闭目垂首,似睡似眠。 一直跟随在秦萧身边的单之禅残魂立刻激动了起来,开心地大吼一声,屁颠屁颠地就奔向那具天外而来的躯体。 随着肉身与魂魄的融合,拥有着本体一半实力的单之禅苏醒了过来。稍微适应了一下全新的身体,她双手一拍,张开了那无垢的净土,将外界疯狂的嗔兽给隔绝了开来,只留下秦萧和她独处。 “小家伙!我送你的礼物来了!这可是拥有媲美仙人战力的超强单之禅哦!要不要我帮你去处理掉他们呀?” 经过一场鏖战,好不容易能喘口气的秦萧看着一脸骄傲的单之禅,问道:“前辈你有办法让他们复原吗?” 单之禅一愣,高耸的鼻子不自觉落了下来,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修罗对他们的侵蚀已经深入魂魄本源了,他们现在已经不是人了,我救不了他们。最好的方法就是杀了他们,给他们一个痛快。” “我知道了,和我预料的一样。”听到这个答案,秦萧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对她说道:“前辈你就在后面看着吧,我有自己的办法去救他们。” 单之禅一脸不可思议地反问道:“啥?你认真的?那可是数千头嗔兽诶!耗也能耗死你了!一口一个唾沫也能淹死了。别逞强了!我可是特地来帮你了耶!” “小事,不用担心我。” “诶?”单之禅有些失望,可怜巴巴地盯着秦萧,像是小女孩撒娇道:“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我现在可是很强的哦。” “嗯……如果真要帮忙的话,前辈你现在能联系上你的本体吗?” “能啊,咋了?” “帮我问贪仙一个问题。” “没问题,啥问题?” “我当时救下阿依古丽时,他为什么要说‘把她交给我了’?” “好嘞!”单之禅一拍自己的脑门,思维就已经同步给了远在天外的本体。 “有结果了。” “怎么说?” “忽悠你的。” “……你们仙人都这么闲的吗?” “反正本体很闲。” 说着她向秦萧咧嘴一笑,却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摆明了是自作主张,想要帮他处理掉面前的那群嗔兽。以他目前的状态,必然不可能拒绝得了她的好意。秦萧也没有犹豫,扭头就喊人来帮忙“赶走”这个有些多管闲事的前辈。 “紫鸿,搭把手。” “好嘞。” 紫金色的大手粗鲁地撕开了无垢净土的结界,单之禅还没有反应过来,巨手就像捏小鸡仔一样将她提了起来,带到了紫鸿身边。 “放开我!我要去帮他忙!我是好人!” “烦死了!” 单之禅聒噪个不停,被她吵得不耐烦的紫鸿直接变出一卷布团塞到了她嘴里,随后“友善”地提醒道:“别吵吵了!你不是没有办法救那些人吗,那你就老老实实看着,别给秦萧添乱了。那是他的试炼,谁也不能插手!” 紫鸿恶狠狠地晃了晃白嫩的小拳头,单之禅感到威胁果真安静了下来,不甘心地嘀咕了几句后,受到了本体的指示,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对海量嗔兽的秦萧,将所有的画面同步给了自己的本体。 没有了净土的阻隔,嗔兽再一次将莫秦萧包围,开始了又一轮的进攻。他已经不记得这是他面对的第几波攻势了,风残雪起舞,也记不得这是他砍下的第几个头颅了。 三十六弦月舞为他在海潮般的怪物中留下了一片净土。净土之内,唯有青衣剑舞;净土之外,腐肉成山,污血汇江。 峨眉月华向着四面八方冲去,留下一片银色的涟漪,也留下一地血色的尸体。即使嗔兽前进的脚步已经被同类的尸骸所阻隔,它们仍然在不知恐惧地冲锋,誓要将战场中央的少年啃食厮杀。 算算时间,秦萧已经杀了快半个时辰了。这半个时辰里,小白他们已经制服了扫花匠与狰鬼郎,同时已经有数百头失去理智的嗔兽死在他剑下了。但这还远远不够,秦萧刚杀了三头,又有十头,甚至三十头、三百头紧跟其后。 无止无休。 一个瞬身,脚下步伐虚闪,秦萧砍瓜切菜般地斩下了一头嗔兽的头颅,给自己争取到了一丝喘息的时机。感受着体内激荡的气息与即将见底的灵力,他并没有多少担忧,而是向着嗔兽最多的地方,平举风残雪。 “银月·残月。” 此剑正举,剑首向东。皓月东升,银月灼耀。 轻柔的剑气贯彻长街,给嗔兽群斩开了一个缺口。融化的道路化作寒冰,凝聚在大地之上,阻隔着其余嗔兽的进攻。而在银月的源头,只见得寒气升腾,掩人视线。当白雾散去,莫秦萧已经撑剑倒地,寒气正顺着七窍缓缓升腾。 “呀!秦萧小哥快不行了!” 忧心忡忡的小白见莫秦萧倒地,身边的怪物也在趁机逼近,此刻完全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她来不及多想便提枪冲了过去。可还没跨出几步,就被常思一把给拽了回来。 小白回头看向常思,目光中满是不解。她只是故作平淡地安慰道:“别去。秦萧他自己要求的,他说想要试试自己的极限,不让我们插手。” “那怎么行!小哥他只有筑基!就算领悟了那个什么生灵无我,他也打不了那么久的车轮战的!他怎么能这么任性呢!” 小白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就在两人争执的时候,半跪在地上的秦萧突然一跃而起,再次吸引了她们的目光。远远看见他将某物囫囵吞下,顿时精神焕发,继续提剑对敌。 这一次,他换了一种方式。炽热的剑意氤氲在风残雪之上,一道弱化的金日横贯而出,给嗔兽群轰开了一个口子,飘来了阵阵肉香。 还来不及惊讶秦萧的“起死回生”,顺着常思手指的方向,小白看见了一个意料之中的人,顿时明白了一切。在那里,桃源正依靠着门扉,死死盯着战场,一刻不敢放松。而她手中正握着一颗饱满水润的桃子,正是秦萧方才吞下的。 感受着精纯的灵力冲刷着自己的奇经八脉,秦萧感觉此刻自己就像一个烧水的锅炉,灵力就像沸腾的热水即将喷涌而出。仅仅只是一发弱化版的金日根本没有办法消耗掉他的体内的灵力,于是乎下一刻,城中响起了接连不断的轰鸣。 伴随着震耳的爆炸声,常思向小白解释道:“这是秦萧对自己的一场试炼,之前特别拜托了我们不要插手,只让桃源帮忙。每当他力竭难以继续的时候,桃源就为他提供续航,好让他继续战斗下去。” “他为什么这么做?” “一方面是他想要给自己一个试炼,熟悉一下生灵无我圆满后自己的力量如何。另一方面,这是他自己做出的觉悟。” “觉悟?要有什么觉悟?” “变成嗔兽的士兵,无论是魂魄还是本源都已经被改变了,即使嗔仙死了他们也变不回来。他们太危险了,事后不管是朝廷还是其他,都不会留下这个隐患的,他们必然会被围剿。” “怎么会……” “但秦萧认为,这样不公平,他们也只是受害者,所以他想救他们。” 听到这,小白会心一笑:是啊,这才是她认识的秦萧小哥。这才是那个总是为他人着想,总是把自己抛之脑后的秦萧小哥。平复了一下心情,她问道:“秦萧小哥有办法救他们?那太好了!咱也要去帮忙。” 话音刚落,小白就感到两股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紫鸿和常思神情复杂地盯着她,说不出地凝重。等到爆炸声平息了,常思才继续说道: “救他们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运用生灵无我的能力,唤醒他们作为生灵的本能。在本能被唤醒的瞬间,他们被侵蚀的魂魄将会有短暂的回归。秦萧要做的就是保留他们的魂魄,然后帮他们重生。” “原来是这样,那咱也要去……等等,姐姐你说什么?重生?这要怎么做?”原本兴高采烈准备去帮忙的的小白突然愣住了,仔细回忆着刚才常思的话语,檀口微张,满脸不可思议地盯着那个正在奋力作战的背影。 常思幽幽叹了一口气:“是的,你没听错,就是重生。即使魂魄回归,但他们的肉身已经彻底腐坏,没有任何办法能让他们脱离这个状态。与其让他们变得像野兽一样浑浑噩噩地活着,不如抽出魂魄,重塑肉身。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由秦萧动手,利用生灵无我唤醒他们的魂魄,然后毁坏他们作为嗔兽的肉身。在死亡的一瞬间,将魂魄抽离出来,暂时寄托在他自己身上。等到这里所有嗔兽都解决了,再由桃源出手重塑肉身,协助他们重生。” 小白细细琢磨了一番常思说的这个办法,立刻就觉察出其中暗藏的风险,紧张地问道:“那样做的话,秦萧不是要……” “这样做,他将要背负他们死亡时产生的所有怨念以及杀人所产生的孽障。这些桃源事前都警告过他,但他……” “他答应了?” “他答应了。他说,这件事他也有责任,所以他要肩负起这个责任。而且他拥有澄如明镜心,又经历过生灵无我的考验,没有谁比他更合适的了。数十万人临终的怨念都没能打倒他,区区数千嗔兽同样不能,这是他自己说的。” 语气中已经带着哭腔的小白,忍不住质问道:“那他为什么不让咱们去帮他!不就是杀人嘛!咱、咱也是可以的!凭什么只有他能去?凭什么咱不行!” “他不愿意让你们沾染这份因果。”常思神情复杂地看了小白一眼,摸了摸她的脑袋,将她搂进了怀中:“他说,你们未来在修炼上的成就必然远超于他,这份恶因或许现在算不了什么,但保不齐未来就会结出恶果。他不希望这份因果会影响你们的未来,所以自愿一个人去背负。” 说到这儿,常思和紫鸿都忍不住了,齐齐叹了一口气,看着那个浴血奋战的身影,满眼心疼。 小白呆呆地看着秦萧,隐约中她似乎看到了自他眼角缓缓滑落的泪痕。这个本心纯良的傻子,到底做出了多大的心理准备,才会舍得狠下心来,去做那伤天害理的事呢? 想到这儿,小白的眼眶中也蓄满了泪水。她努力地抽了抽鼻子,不让自己的泪水落下,看着秦萧的眼神也在此刻,痴了下来。 “真是个傻子……” 八发金日连轰,秦萧长舒了一口气,感受着体内重新平稳的灵力,再次提剑对敌。嗔兽被融化的道路与肆虐的熔岩阻隔,一时间难以靠近,只得在外围以刺耳的低吼进行威胁与恐吓。 一口夹杂着太阳真火的浊气吐出,风残雪横举,将要再战之时,秦萧突然心有所感,回头看向了那个墙头上的姑娘。 白色的衣裙在蔚蓝的天空之下很是醒目,她只是坐在那里,托着下巴,静静注视着自己,笑着,哭着,美得如同一幅画。 不知是太阳真火的影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秦萧感觉一道温热攀上了脸颊,他立刻回过头去,不敢再看,心中也默念道:“小白啊小白,你可千万不要任性啊。坏人我一个人做就够了,你可千万别来啊……” “这份因果,这份业力……可不能让它影响到你们啊……” 回头的一瞬间,他不动声色地抹去了嘴角的血。那是死去的冤魂对他的诅咒,他瞒过了小白,瞒不过自己的姐姐。桃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弹指一挥,将某物打入了秦萧后脑。 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涌入他的脑海,将哀嚎的怨念逐个平息下来,如军阵般整齐地排列着,不再言语。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只能去这么形容。秦萧对着桃源的方向竖起大拇指,随后再次冲进了嗔兽群中,搏杀。 一道道金日贯穿长街,一道道焦灼的痕迹遍布大地,嗔兽尸骨在岩浆中融化,数量在急剧减少。 但还远远不够。 第三颗桃子下肚,这一次,甜美的汁液四溅,他两三下就啃完了。如果有旁人认出这颗桃子的来历,必然要骂上他一句暴殄天物。但桃源也不在乎,他也不识货,说了也白搭。 这一次,秦萧收起了风残雪,一道道象征因果纠缠的线自指尖飞出,飞向远方。线的尽头,有酩酊大醉的狴犴,有以雷锻体的夔,有酣睡的重明鸟……无论秦萧接触与否,那些生灵都成为了他力量的一部分。 但这并非没有代价,那颜色越发深沉的线在警示秦萧:借用生灵的力量,是要偿还这份因果的。 有些恩怨两清,有些因果新立。 “我算算啊,狴犴、开明兽、重明鸟还有夔的因果已经欠下了,这些之后再说,这次就借她的力量吧,应该不介意吧?” 想到这,秦萧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影,心中升起些许担忧,便传话给桃源,让她时刻盯紧自己的因果线,一旦杀生的孽债有向他人传递的迹象,就立刻阻止。桃源明白了他的意图,一朵桃花自秦萧头顶长出,替他梳理着因果。 “剑式十八·千剑如雨来!” 不属于秦萧的激昂剑意迸发而出,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虚影在他身后一闪而过。小白眼尖,一眼便认出了那傲人的身材,分明就是陈惊鸿。来不及惊讶,只见秦萧一剑指天,烈日当空,星光点点。千剑如雨下,洞穿了周遭的嗔兽。 “……” 秦萧一脸冷漠地看向嗔兽群,问今朝出匣,喜悦地在他身边发出阵阵剑鸣。然后他单手持风残雪,拖出一道连续的残影,再一次杀入了兽群之中。 一改逸仙剑法的玄妙,这一次他的剑法诡谲而多变,用着不曾掌握的御剑术,宛如一台绞肉机,灭杀着靠近的一切。 看着如同陌生人一般的秦萧,紫鸿并不感到惊讶,只是向常思问道:“那就是陈惊鸿吗?文颐的弟子?” 常思点头道:“没错。看起来是生灵无我的效果。仅仅只是借用她的力量就能强到这般地步,惊鸿这丫头未来必定是秦萧剑修路上最大的对手。” 桃源也意味深长地应和着点了点头。 当第七百个兽首落地,在无言中展示着剑法奥妙的秦萧突然一愣,停下了屠杀的脚步。此刻,周遭暴怒的嗔兽突然停了下来,齐齐用鲜红的眸子盯着他,令人不寒而栗。 借用的力量消散,秦萧恢复了正常。他看向逐渐变得清明的兽瞳,虽然难以置信,但生灵无我在告诉他,眼前此刻已经不再是兽,而是人,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兽化的士兵,茫然地看向四周。那里只有成群的尸骸,碎裂的肉块,以及满地的污血。可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还没有理清楚现状,平静了片刻的兽群再一次发出震天的暴怒。它们又一次失去了理智,向着四周奔散。 奔跑中,本就已经接近三丈的身躯再一次发生畸变,或长出多余的手臂,或露出尖锐的獠牙,甚至是长出翅膀…… 它们在变强。 秦萧同样来不及反应,直到他砍下了朝自己奔来的嗔兽头颅,才向着常思几人的方向大声喊道:“姐!结界!不要让它们跑了!” 话音未落,紫金色的结界以督尉府为中心,笼罩了整个东海城。其声势之浩大,难免惊动了海岸之上的修士。他们不安地回头看去,警戒着那突兀的紫金色罩子,心脏不免再次加快。 心力交瘁的修士无不凝重万分,以周子隐为首的九天宫修士更是直接警戒在结界外,以防万一。唯有武定山满脸疑惑,看着那略感熟悉的结界,突然恍然大悟,兴奋地向同门分享着自己的发现。 结界中再一次准备追杀嗔兽的莫秦萧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天空喃喃自语道:“天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大动静。” 第186章 痴仙葬嗔王 大非天缓缓起身,活动了一下方才挨了单之禅一掌的头颅,目光炯炯地盯着面前的两人。 看着眼前的异状,思无涯出手,唐襄横跨半步,挡在了单之禅面前,不怒自威。直到身后单之禅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放心,他才缓缓放下枪,目光却从未离开过,大非天的身体 本该被裘不厌吞噬而身死道消的修罗,他的意识逐渐控制了这具肉身,属于他的那种粗犷的声音从大非天的身躯中传来。非人的躯体轻颤,眸子重新恢复清明,却一改方才的癫狂与绝望,一脸平静地盯着面前两人。 平静、淡然、视死如归。 看着“死而复生”的修罗,唐襄不自觉蹙起了眉头,持枪的手下意识握紧,他抬头看向从始至终没有发生变化的大道。即使裘不厌切切实实地死在了单之禅的手中,属于他的大道也没有就此脱离,三方割据的局面还是没有改变。 这一切似乎都在单之禅的预料之中,看着有些拘谨的修罗,她一边为之鼓掌,一边面无表情地称赞道:“很聪明啊,小疯子,这算什么?借刀杀人?这么多年不是白活的,你比钱罐子有出息多了。” “师姐过奖了。哪里是什么借刀杀人啊,我只是成人之美而已。钱罐子接不住,我也没有办法。” “他做到一切努力,反倒为你做了嫁衣。我印象中,你可不是有这般心机的人呢。” “嘿嘿。” 大非天咧开血盆大口羞涩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地挠了挠头,随后深情地凝视着单之禅,满目钦羡。凝视良久,语言不受控制地从修罗喉舌之间流出:“真好啊,像师姐这般自由自在的,真的很让人羡慕。” 声音不大,但在场的听得都很清楚。 “自由不是羡慕来的,是自己争取来的。成仙了,有什么得不到的?”单之禅不改语气的平淡,禅杖与钵再次入手,冷漠而又悲悯地盯着他。不同于对待裘不厌时的厌恶与轻视,面对此刻反常的修罗,忌惮和同情是必不可少的。 同情他悲哀的一生,得以理解他的行为与思维。但同情过后,面对修罗时刻不能忘记一件事——他是一个疯子,冷静的疯子。所以要保持忌惮,忌惮理解他之后,他会做出的一切。 “自由对于我来说太奢侈了。”修罗苦笑一声,顺着唐襄的目光看向了头顶熠熠生辉的大道,伸手一指,赤金的光芒一分为二,赤色大道汹涌澎湃,金色大道萎靡不堪。 大非天的外貌随着大道的分离,也在逐渐消失,最终留下两个身影,立于单之禅之前:一个绝美少年,早已咽气;一个黑皮壮汉,平淡如水。 这是修罗第一次展露出自己的真面目,褪去了一切的伪装,是最真实的他,也是单之禅记忆中的他。没有想象中那般狰狞、癫狂,不同于裘不厌完美的美,他有的只是一种健壮、康健的美,古铜色的肌肉张扬着生命的气息,与眼神中的萎靡截然相反。 但这强健的肉体不能细看,只因在那深色的皮肤之上,布满了血色的裂痕,就像一个将要破碎的花瓶。随着他的呼吸,裂缝中炽热的血在奔涌,在发光。血色的眸子中,疯狂与嗔怒不在,有的只是疲惫,与将要解脱的快感。 修罗一手拽起裘不厌的尸体,抛给了唐襄:“接着。” 唐襄不做任何防范,大大方方地接了下来。仙人遗骸的珍贵不言而喻,可为了以防万一,必要的防范还是要做的。自袖口探出的枝条将裘不厌包裹成了一个粽子,再无一丝一缕的仙人气息渗透而出。 裘不厌在仙人当中也算富的,拿去鎏金能换不少赏金了。刚好能给那群小家伙们换身好一点的装备,这次一定要把新一代的机人铠甲给开发出来!过段时间的宗门大比,我可要好好杀一杀老匡的威风。这样想着,虽然唐襄脸上还是一副冷峻的样子,但心里却在暗自窃喜。 封印完裘不厌的肉身,他与单之禅对视一眼,两人相视一笑,互相点了点头——各取所需而已,反正裘不厌仇人多得是,不愁找不到下家。 再回头,单之禅瞥了修罗一眼,随后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竟有些悲哀地问道:“撑不住了?” “嗯。逞强和东苍阁下打了一架,早就撑不住了。又挨了师姐你一掌,魂魄也快散了。不过好歹比钱罐子强,道心没碎,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死。” “那就好。死在我手下,有怨言吗?” 修罗憨厚一笑,摇了摇头。布满裂痕的嘴唇张合,却憋不出一个字来。他看向单之禅,自顾自地盘腿坐下,不再做任何抵抗,闭上了双眼,静候死亡。 单之禅看着他,叹了一口气。悲悯的情绪一闪而过,一朵洁白的莲花落入手中,缓缓飞向修罗,扎根于他的天灵。一十八瓣的白莲,转瞬之间便被赤色晕染。随着最后一片花瓣变为比血还要鲜艳的颜色,修罗的眸子也散了。 他在笑,笑得很平静,笑得很安详。 他死了。 生机逝去的那一刻,破烂不堪的肉身也随之消散,如墙皮般一片片落下,点点星火摇曳,照亮了空洞的内在。宇宙中没有风,燃烧着的尘土堆积在一起,在明灭的火焰中,焚烧着他最后的遗骸。 单之禅看着两个师弟,即使有痴心蒙蔽,也不免感到有些悲凉。两人谋划百年,什么都算到了,连自己这个师姐都给算计了,最后却败在了最单纯的力量之下。一切的计谋盘算,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毫无意义。 想到这,单之禅扭头看向了唐襄。虽然立场不同,但仙人陨落算得上大事一件,理应得到尊重。唐襄低头默哀了一会儿,等他抬起头时,刚好与单之禅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他看见了她眼眶中积蓄的泪水,不多,只是为她的眼睛增添了几分晶莹而已,让她看起来更加楚楚动人。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唐襄,他道:“都说你是非不分,善恶不分,现在看来都是谣言啊。原来你也会伤心的。” 一朵白莲在单之禅掌心绽放,她自顾自地说道:“褪去了贪毒之后,我不再对诱惑有所追求,做到了寡欲;褪去了嗔毒之后,我不再对逆境有所愤懑,做到了清心。但当我准备要褪去痴毒,我却发现我有些不像是一个人了。” “我没法跟他人共情,没法对事物做出有效的反应。我就像一个石头一样,呆呆地旁观着世间的一切。这时候我才真正体会到,人性不是非黑即白的,它真的是一个太极。” “孤阴不阳,便是大恶,向裘不厌和修罗便是如此。可孤阳不阴也不行,当时的我就是这个状态,简直就是一台麻木的机械,一台名叫‘人’机械。我好怕,怕这样的我要是成仙了,究竟会怎么样祸害世间。所以我卡在了陆仙巅峰。” “然后呢?”唐襄像一个忠实的听众,耐心地听着她的故事。 “然后?我想找到属于自己的阴,就一遍一遍地让自己变得痴愚,我做过乞丐、当过疯子、发过癔症,可都不行。直到我遇到了两个孩子。” “孩子?” “我花了万年的时间成为陆仙,又花了远胜于它的时间,去学习怎么成为一个孩子。只要孩子,拥有最无瑕、最纯粹的痴愚。那是不带有一丝恶意的痴,而是因为理解世界的角度不同而遭到他人误解的纯粹。” “学习成为一个孩子,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用纯粹的角度去观察这个世界,用随性的态度去对待这个世界。当我真的明白了这一点时,我发现我已经踏上了仙门。” “只是其他人不会理解,不会去理解一个行事作风和孩子一样的成人。所以,我又成为了别人口中的痴仙,一个不分黑白,不分善恶的痴仙。呵呵,在孩子眼中,哪有什么善恶、黑白之分呢?” “只可惜,我一直在模仿孩子,但我永远也成为不了一个孩子。” 说到这儿,单之禅又一次沉默了。唐襄也沉默了,他听着单之禅的话,逐字逐句地记在了心中。他敏锐地觉察到,单之禅此刻所说的,很有可能就是让世人褪去三毒的方法。 成为一个孩子。 随着她的沉默,头顶的大道在颤动,无色无瑕的大道裹挟着金、赤两道,逐渐融合在了一起。这次的融合不像先前的那次,一切都无比顺利,顺利到仅眨眼间,一条宽度是之前三倍的无色大道便静静悬浮在单之禅头顶。 单之禅抬头看了一眼全新的大道,本就完整的道义又多出了两段,裘不厌对贪的诠释以及修罗对于嗔的诠释,完完全全地呈现在她的眼前。 这是一份能助人成仙的机缘,这是一份能帮助仙人更上一层楼的机缘。但单之禅只是瞥了一眼,便不再看。它们就像两道装饰,点缀在单之禅的大道之上,或许她会运用其间的力量,但永远不会去踏足这两条大道。 “这个世界恐怕只有你能做到了。”看着她坚定地舍弃了两条大道的馈赠,唐襄啧啧感叹道。 “没办法,太多了,实在不想看。而且我觉得我已经很强了,不必继续了。”说着,单之禅回头露出了一个坦率的笑容。唐襄见状也只是耸了耸肩膀,并不多做论述。 单之禅与唐襄不知道的是,就在修罗死亡的那一刻,被积压已久的无量嗔气尽数爆发。此刻,鸿蒙各个角落内,那些过去承受过修罗赐福,得到了些许力量的对象,都成为了这股散溢的嗔气的载体。 一时间,鸿蒙异动再起,数十万的嗔兽齐齐苏醒,嗔怒、癫狂、弑杀的本能占据了原本的一切,使得他们成为了肆意发泄的凶兽,奔走在鸿蒙各地。上至陆仙,下至筑基,无一不有。 感受着嗔之大道给予自己的反馈,单之禅的神识扫过鸿蒙,自言自语道:“真不愧是你啊,小疯子。死了也能给我整出那么大的动静。” “怎么了?” 她的声音不算大,唐襄还是听清楚了。单之禅没有多言,手指指向鸿蒙的方向,顺着这个方向看去,只见原本平静的大陆之上火光骤起,轰鸣不断。一种唐襄从未见过的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怪物,此刻正在肆虐。 “修罗吞噬的那股嗔气,找到载体了。”平复了一下情绪,单之禅解释道:“我们中计了。修罗那家伙到死还在算计鸿蒙,他以自己身死为代价,使那些嗔气迅速找到了载体。那些受到他赐福的人或妖,现在都变成怪物了。” 听着她的解释,唐襄不自觉蹙起了眉头,不禁问道:“你不是合并了那两条大道吗?没办法制止?” “我试试看。你先通知圣堂、六宗还有两殿,让他们做好防范。虽然它们数量不算多,但真要闹起来,还是会造成不少损失的。” “我知道。” 趁着唐襄联络之时,单之禅手中禅杖点地,三跺脚后,一个复杂的三色交织的法阵出现在她脚下。她的双目被赤色所占据,透过无处不在的大道规则,她得以锁定每一只嗔兽。 “褪我三垢,护我心智。嗔火不侵,恚毒不扰。神清志明,抱守归一。” “止!” 一声令下,原本肆虐的嗔兽果真停下了动作,双目恢复了清明,有些呆滞着四下张望着。但也仅仅只持续了一瞬间,下一刻它们再度变得疯狂,嘶吼着向周遭发动无差别的攻击。甚至于,它们变得更强了。 “不行!被算计了。”赤色从双目中褪去,单之禅难得地显露出愤慨与惊讶的情绪,向着唐襄摇了摇头: “我们低估修罗给我们下的套子了。他那根本就不是赐福,是依托大道直接对他们的本源进行了改造,这个过程已经不可逆了。我只是尝试用大道的力量覆盖、改写这个过程,就差点被反噬。” 面对这个答案,唐襄显然有些难以置信:“反噬?怎么可能?他们应该只是大道的产物,你现在掌握了嗔之大道,怎么会被他们反噬呢?” 单之禅没有回答,嗔之大道被单独呈现,检索着其间海量的信息,短暂沉默后,她恍然大悟:“我懂了!我全都懂了!修罗改造他们本源所用的,是大道残片!” “什么?!” 一向波澜不惊的唐襄,在听到这个四个字之后也难掩惊讶的情绪,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单之禅。 单之禅同样心有余悸地解释道:“修罗之所以一直不能痊愈,是因为他的大道是残缺的。因为他将大道的一部分夹杂在赐福之中,播散到了鸿蒙各地。这样做了以后,虽然他会受到很大的影响,但受到他赐福的对象却成为了层次更高的存在,不再受到大道的控制。” “可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复活?还是有其他什么阴谋?”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修罗这么干了,但他似乎不是为了给自己留下复活的后门,也不是为了阻碍我融合三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两人得不出答案,不约而同地看向遗留的那堆仍在燃烧的尘埃,唐襄久违地显露出一丝忌惮,而单之禅只有浓浓的嫌弃。 “奶奶的,尽给我添麻烦!要不是现在去不了阴曹地府,老娘一定要让你再死一次!” 但现在的情况显然不是单靠他们俩人能解决得了的,眼下东海的局势更为紧迫。至于嗔兽这个隐患,数量多、范围广,想要解决必然需要海量的人力物力,而这就需要其他势力的援助了。 在将嗔兽的消息传递给各大势力后,两人不再停留,直奔东海而去。 修罗或许早有预料,他的死,将会为鸿蒙界之后百年间接造成巨大的损失。受他恩赐的存在,数量超过十万。这十万余的嗔兽,虽然智力匮乏,行为单一,但破坏力惊人。其引发的灾难在日后会有一个统一的称呼——嗔祸。 第187章 东苍座下有奇徒 “你是说这个结界是你之前在临淮遇到的那位前辈的手笔?确定吗?现在的局势可开不得玩笑。” 周子隐听完武定山的话,神情严肃地反问道,将信将疑地看向身边的紫金色的屏障。双手触摸其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当他想要再深入几分时,传来的斥力直接让他后退连连。 武定山坚定地点了点头:“不会错。这股灵力波动,还有这个结界的形态都和之前一模一样。绝对就是俺在临淮遇到的那位前辈。” 武定山口中所说的其实指的是芥弥。他未曾见过紫鸿,自然不知道当时设下结界之人是她。他只知道这个结界和之后出现的莫秦萧有关,所以自然而然联想到了芥弥身上。虽然不全对,但至少也猜对了个七七八八。 黑铁古枪入手,周子隐蓄势狠戳,却没有在结界之上留下一个痕迹。感受着微微发颤的虎口,他压抑住内心的不安与惊讶:“山蛮子,你对所谓的那位前辈了解多少?比如实力、来历之类的。” “俺知道的不多,她很神秘,出手次数很少。似乎是个散修,那次遇上是为了给自己的弟弟护道。实力的话应该在合体上下……” “不对。”还没等他说完,周子隐打断道:“她的实力绝对在我之上。并且远超于我。”说着,他微微侧身,给其他人展示着方才他攻击的位置。 看着完好无损的表面,周子隐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我以破界式连攻三次,非但没有破开防御,反而差点因为反噬而断了一条手臂。如果我猜得没错,她的实力应该在陆仙上下,甚至更高。” 一言既出,寂静无声。 更高?大乘陆仙再往上可就是仙人境了,难道说武定山偶然间遇到的神秘前辈居然是一个仙人吗? 回忆着芥弥出手时的功法招式,在脑海中与那些大乘陆仙以及仙人一一比对后,武定山否认道:“不会,鸿蒙的仙人俺们都有数,不可能认不出来才对。” “不排除隐世的可能,你还记得她的外貌或者其他什么特征吗?除了带着个所谓的弟弟,还有什么吗?” “这……” 这一句话直接把武定山给问住了,尴尬地直挠头。他能牢牢记住别人的战斗风格、行事作风、武器功法,甚至看一眼就能从招式术法中分析出传承以及门路,但让他辨认一个人的外貌特征,还是一个女人的外貌特征,这可比登天还难。 毕竟在他眼里,女人长得好像都差不多,花花绿绿的。 一直在旁听的衔月行没好气地白了一眼此刻思索到抓耳挠腮的师弟,恨铁不成钢地怒砸了他好几个暴栗。武定山全然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挨揍,一脸无辜地看着她。这番举动更是气得她直接上脚,蹦起来狠狠踹在了他的膝盖上。 “大白痴!当年老娘和月魁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教你怎么辨认衣物的款式和造型,都喂了狗了?你怎么啥也说不出来!好歹衣服颜色也得记住吧!” 被衔月行这么一提醒,武定山一拍脑门,自信满满地说道:“对了!俺想起来了,那个前辈穿了一身花花绿绿的裙子,给人一种老有钱的感觉了。” “……” “……” 周子隐与衔月行对视一眼,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忍直视这憨傻的师弟。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该指望武定山这个超级大直男后,他无视了一旁憋不住笑出声来的公输榫,问向衔月行:“师妹,当时你也在场,还记得什么?” “我只见到她一眼,别的没什么印象,但她的衣物很特殊。一件幻彩及膝长裙,应该是云锦阁的手艺,而且很有可能是巧娘娘亲手所制。无论是材质还是手艺,都是鸿蒙少有,除了巧娘娘,我想不出第二个有这个本事的。” “云锦阁吗?九天宫是她们的常客了吧?有机会先接触看看,如果还是和山蛮子说的那样神出鬼没的,我们再从云锦阁那边找线索。” “嗯,”衔月行点了点头,心里盘算着下次前往云锦阁就用这个借口。好不容易压住了上翘的嘴角,她指着这个结界问道:“那这个怎么处理?总不能放着不管吧?” “我和老三儿还有山蛮子先在这里看着,目前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了。先等师尊回来,或者等它自己解除吧。” “就先这么做吧。那我先去陪着月魁了。” “辛苦你了,小月。看着点月魁,别让她再受刺激了。” “都是一家人,我知道。而且月魁比你想得要坚强得多。” 岸边,有苏月魁仍然抱着姬白猿的弓箭,默默地凝视着远方。衔月行看着她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她踮起脚尖,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地来到有苏月魁的身边,用不算宽大的肩膀给她做着依靠。 见到熟悉的人来了,她赶紧抹干净眼泪,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扭头看向身边之人。衔月行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为有苏月魁抹去了眼角的泪痕,将她搂进怀中,轻声抚慰道:“不用勉强的。” “小月,我真的担当得起姬白猿前辈的这份嘱托吗?” “他选择了你,他相信你,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我好害怕自己会辜负他们的期待……” “放心,我们都在。你一个人做不好的话,我们大家就一起去做。大不了找师尊帮忙,这个世上还有他解决不了的事吗?” 有苏月魁看着好心安慰她的衔月行,心中感动的同时,嘴上忍不住泼冷水道:“有啊,北玄师叔欠他的钱就拿不回来。他自己种的盆栽也保不住,不是被南离师叔拔了炼丹,就是被西辰师叔给偷吃了。” “呦吼,都会调侃师尊了,看来你也没有那么伤心嘛。” “哪有?我还是很伤心的好不好。我只是实事求是而已。不信你看,我眼角还有泪呢!” 说着,她真的将脸蛋凑了过去。翘如房檐的睫毛上,果真挂着几点晶莹的泪水。衔月行不仅能看见她的泪水,甚至可以看清她那双玫红的竖瞳布满血丝,还能感受到她芬芳的鼻息。 仅仅只是靠近这一动作,就牵引了万千风姿,就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暧昧了起来。这一刻衔月行才恍然大悟,自己这只兔子,不知何时已经成为了面前这只狐狸的猎物了。 也许……她只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用插科打诨的方式来冲淡自己的悲伤? 衔月行不敢肯定,但她知道该怎么做。顺着有苏月魁的话茬,衔月行双手捧住了她的脸,送到了自己的面前。两人鼻尖相碰,从彼此涨红的眼睛中还能看到对方的存在。 虽然不是第一次近距离观赏她的美貌了,但有苏月魁的心跳还是因为衔月行这突如其来的举措而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起来。她知道衔月行这个动作是在暗示什么,不由得紧张地想要四下张望,脸却被牢牢钳住,不得动弹。 不会吧?在这儿?现在? 见无人在意她们之间暧昧的小动作,衔月行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手指轻轻剐蹭着她高耸的鼻梁,威胁道:“哼哼!小妮子敢骗我是吧?你等着,回去以后有你好受的!小心你的大尾巴呦。还有你那香香软软的——” 最后三个字,她是咬着有苏月魁的耳根说的。说罢,还一脸“清纯”地盯着她,可眼中的风情早就已经能挤出水来了,配合着那一双隐藏在细眼之下的红瞳,悄无声息地诱惑着眼中的人。有苏月魁脸上荡上一抹羞红,佯装嗔怒道:“哪有你这么威胁人的!讨厌死了!” “这就讨厌了?那下次我不剪指甲,再叫上小玉和你家那两个小姑娘一起,还有慕瑶,看你熬不熬得住喽?小妮子,你还讨不讨厌我?”说着,衔月行活动了一下修长的五指,不安分的手在她身上上下游走。 有苏月魁脸一红,却也不甘示弱,趁着火热的鼻息吸引住衔月行时,一把掐住了她大腿间的软肉,狠狠地拧上了一圈。 “小妮子!你真动手啊!我掐死你!” “略略略!明明是你先动手的,我怕你不成?” 悲伤与凝重的气氛就在这有些旖旎的调情中渐渐散去。但两人还没有大胆到在众目睽睽之上做些出格的事,只是相互揩了一会儿油,待体温稍稍升高,脸上都染上了一层羞涩的红,便彼此依靠在了一起,静静地注视着远方。 “啊,真好啊,女孩子之间的感情。” 公输榫蹲在城门口,手中捣鼓着某个小机关,眼睛却始终集中在远处“打情骂俏”的两人身上。因为他看着太过认真,连眼镜也顺着鼻梁缓缓滑落,不得不抽出沾满油污的手推一下。待视线重归清明,他不自觉看向了身边的武定山。 武定山蹲在他的身边,看着同一副景象,听着公输榫羡慕的语气,又注意到他投向自己的目光,满脸为难的表情说道:“你别看俺呀!三哥,俺不喜欢男人的!” “滚蛋!” 公输榫听出了武定山的话外之意,脸都气白了,抬起一脚就瞄准在他的屁股上。这一脚踹得太急,以至于他都忘记了自己现在也是蹲着的,一时间失去了平衡,人没踹到,反倒自己摔了个四脚朝天。 感受着屁股上传来的痛感,又听见了某人憋笑的声音,公输榫是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手中尚未组装好的道具被他直接扔了出去,正正好好地砸在了武定山的脑袋上。就这样他还觉得不解气,指着他骂道:“你,赶紧给我滚!” 武定山理直气壮地地反驳道:“俺不能走,俺听老大的,老大让俺守在这里的。他没让俺走,俺不走。” 想起了周子隐方才下达的任务,又看着武定山一脸认真的的表情,公输榫气得牙痒痒。他飞跃起身,连衣服上的灰尘都来不及拂去,直接向着另一处城门走去。 “三哥,别走太远啊,老大说了让俺们守着结界的!” “老子离你远一点!换一个城门守着!有意见?!” 看着三师兄骂骂咧咧的样子,武定山一脸呆萌地挠了挠头,根本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这会儿要是五师姐和四师姐在就好了,至少她们不像三师兄那样脾气暴躁。” 公输榫听着被风裹挟的喃喃自语,脚下一个踉跄,随即恶狠狠地回头瞪了某个罪魁祸首一眼。可恨那人居然毫不自知,还一脸单纯地和他挥手示意,气得他只能把怒火压在肚子里,反复暗示自己他是个傻子,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这也难怪,毕竟九天宫里各个都是极有性格的主儿,就连同为六宗之一的掌剑山的花满楼,都会称呼他们一句“奇葩”。而这个奇葩的称号,只是九天宫对外最显着的一个标签。 远的不说,就先从东方七宿论起来。 首先是角宿周子隐和亢宿东方雪鸿。虽然排名周子隐在前,但最早拜师的其实是东方雪鸿,跟着唐襄学习青龙之法,身为男子却天生女相,其容貌出众,能引游鱼沉水,繁花凋敝。平日驻守在穷荒域的极北雪原,偶尔回来一趟。 周子隐则修行枪法。为人憨厚老实,是青云峰大管家,也是他们当中难得的正常人,平常的任务就是负责看好他们这些师弟师妹,防着他们搞事情。青云峰内多数弟子的教习任务也多是他负责。可以说一人挑起了青云峰的大梁。 然后是氐宿公输榫和房宿衔月行。他们俩个入门的时间差不多,一个因为崇拜谋战侯的威名而入了唐襄的门,但擅长的却是机关术;一个因为族群得到唐襄老友的庇护,受到举荐才会拜入其门下,但她本人其实是纯正的妖修路子。 对于他们,唐襄只负责基础的修行教导,主打一个散养。而他们所专修的则多是自学或者九天宫内其他人的功劳。 然后是心宿有苏月魁,她是九尾狐四脉之有苏氏的独苗,是有能力竞争下一代血脉主的存在。因为有苏氏远离族群独居青州,又与人族交好。因为某些难以启齿的原因,族群长老就把有苏月魁给送到了九天宫。 本意是想靠着人族与妖族之间审美的差异,来纠正有苏月魁好女色的问题。结果他们忽略了九天宫是六宗中唯一一个以女子为主的宗门,当他们发现这个问题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有苏月魁在九天宫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了起来。如今,青云峰上下的女子都已经遭受了毒手,她已经开始向着其他三方甚至中宫下手了。而且在她的影响下,青云峰里不少女弟子之间似乎也有了些难以明说的风气…… 最后则是尾宿武定山和箕宿叶悲秋。 武定山没什么好说,凭借着“钢铁大直男”的称号闻名九天上下,但他自己似乎并不知晓这个称号的背后含义,反而还相当骄傲。毕竟衔月行给他的解释是“像钢铁一样的正直男儿”,他自然乐得接受。 叶悲秋则是御北叶氏的子弟,拜入其门下后专攻兵法一道,和东方雪鸿一样平日并不在青云峰,一般常驻在长城兵团,偶尔休沐才会回来。相比其他人,叶悲秋是唯二的正常人了,除了是个闷葫芦以外。 虽然他们行事作风各有各的风格,但在大事面前,九天宫的可靠不言而喻。仅仅靠着青云峰一方就能协助东海守军遏制海妖大军,更不要提东苍仙人以一战二,扭转战局。 六宗实力,可见一斑。虽然经常遭人诟病,但九天宫就是这么一群平日里嘻嘻哈哈,关键时刻靠谱的人。 结束了短暂的嬉戏打闹,积压已久的沉闷与阴郁暂时脱离了疲惫的身子,但他们始终没有忘记战争还未结束。此时,无论是人还是妖,都在等待两处战场的结局。 胜生败死,是徐州以及东海将要面对的唯一选择。 就在所有人翘首以盼的时候,三处异象齐现,夺人眼球,无法忽视: 有赤焰冲天,东海城中灼地千里,烈阳为之颔首。 有龙吟震海,东海之上碣石再现,振奋海族士气。 有大道齐鸣,穹顶之下两色分天,东苍痴仙齐至。 东海之事,落入终局。 事后再续,尽是九州人事,再无仙人涉足。 第188章 五行褪脏化外身 奔走逃窜的嗔兽远比一味复仇的怪物来得棘手。倒不是说他们变强后有多么难对付,而是因为它们出于本能的四处奔逃,使得秦萧不得不抽出更多的时间来追击他们,这势必会浪费很多时间。 而现在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不仅仅是体力消耗的时间,更重要的是他必须赶在单之禅和唐襄归来前,处理好眼前的一切。分身已经告诉他了,单之禅也没有解救他们的方法。而常思则提醒过他,和唐襄的见面会加快他前往九天宫的时间,所以他要尽量避开唐襄。 话里话外她们都在暗示,见面的时机还没有成熟。秦萧知道自己绝不能那么快前往九天宫。他不是傻子,在目睹了常思几人的战斗,又体会到莫凡展露出的实力的冰山一角后,他已经对强者有了一个基本的概念。 面对一个能媲美莫凡的人,一个连常思她们联手都没有把握在其手下保住自己的人,秦萧不太敢想象秦绫仙的实力到底有多强。 仙人?保底都是吧。嚯哦!我居然是个仙人的养子,呵呵!好没真实感啊…… 他是不怕死,但前提是不能白死,他必须要完成莫凡的意愿。总不能好不容易见到秦绫仙了,在告知死讯后不仅没能劝住她,反而还把自己的命给搭上了,那不就亏大发了?如果真是这样,死后见到莫凡,秦萧一定会被他嘲笑的。 随着体力的衰退,多余的杂念开始侵占秦萧的思维,这其中也有那些被他暂时收容的魂魄的影响。数量庞大的魂魄大军的怨念,已经隐隐有影响莫秦萧的情绪与思维的倾向了。 不知不觉中,积压在莫秦萧体内的魂魄数量已经超过了三千,这给他带来了极大的负担,好不容易被安抚下来的亡魂,在数量激增后再一次有了躁动的迹象。若不是他一直保持着生灵无我的状态,旁边又有桃源出力相助,早就功亏一篑了。 “姐。” 声音刚刚传出,两个桃子就已经被抛了过来。秦萧向后一伸手,看都没有看一眼,随手拿过一个连同桃核一起囫囵吞下。另一颗桃子则被他塞进了兜里,向着嗔兽数量最多的地方赶去。 算上之前零零散散被秦萧斩杀的,还有在他赶到之前被其他修士诛杀的,一万多的嗔兽,此刻只剩下不到两千的数量在城中逃窜。它们失去了一切进攻的欲望,在无数同类的死亡面前,求生成了它们唯一的本能。 “算上这两千,那就有五千左右了。这就是极限了吗?如果我能早点领悟的话,或者早点到的话,是不是能救下更多的人呢?” 侠客行全开的秦萧自然比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的嗔兽要快上许多,但他没有再像先前一样尽数斩杀,而是有意识地在将它们引导到某个方向。面对如此多的数量的嗔兽,只有他一人是不够的。所幸,他还有后手。 随着数量最多的一支嗔兽群向扭头奔向城中心,秦萧的身形再现,待气息平稳后,他竟伸手就往嗓子眼里捅。只听见几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干呕声,先前被他吞下的桃核尽数被吐了出来。此刻,它们已经失去了桃源的气息,完全可以被认作是秦萧的一部分。 “沾我血肉,染我气神,分食魂魄,外塑化身。” 秦萧单手掐剑诀,口中吟诵,落在地上的三颗桃核随风而长,眨眼功夫就长成了一人高的桃木。随着三滴精血落入桃木中央,它们的外形开始不断向秦萧本人接近,并最终化作三尊木质化身。 见化身雏形已成,秦萧左右挑不出毛病,一边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边用拇指顶住了自己的心脏,吟诵道:“一褪尸狗,断我火心,舍我喜情。” 话毕,一团血色雾气包裹着秦萧的心脏,慢慢从他胸膛中钻出。秦萧冷汗直流,操纵着它进入其中一尊化身体内。下一刻化身就如同活过来一般,头发被熊熊烈火覆盖,满脸喜意地盯着他看。 “二褪伏矢,断我土胃,舍我怒情。”接着是被土褐色包裹的胃,一尊皮肤如同龟裂土壤般的化身,怒目而视,盯着四周奔逃的嗔兽。 “三褪雀阴,断我水肾,舍我哀情。”最后是被深蓝色包裹的肾脏,最后一尊分身眉目低垂,发如瀑布,一脸悲伤地看着脸色惨白的本体。 失去了三个器官、三魄、三种情绪的莫秦萧,一边啃食着最后一颗桃子补充体力,一边给三道分身下达着命令:“喜去东,怒去南,哀去北,我去西,把它们都给我赶到中央的城主府附近。” 三尊分身神态各异,应答的方式也各不相同。待接受到指令后,他们齐齐从身上拔出一枝桃木,轻甩便成了剑,持剑远去。唯有作为本体的莫秦萧,因为消耗过大,一时间还没有恢复过来,一边慢悠悠地向中央走去,一边吐槽道: “怎么感觉前辈教我的招式都这么邪气呢?之前是直接抽出一魄,之后又是用肋骨做手臂。现在好了,直接用器官造分身。要不是门儿清,我都要被当成邪修了吧?” 桃源给秦萧的桃子果非凡品,仅仅一颗桃子下肚,瞬间恢复的体力和灵力自然不用提,它不仅暂时代替了失去的三种器官进行工作,就连散裂的魂魄都被黏合在了一起。 一颗桃子秦萧连桃核、桃皮都没有放过,当他来到位于东海城中央的城主府时,已恢复如初。不过临时的始终是临时的,即使再怎么奇妙无穷,总是有一丝不适感。就好比现在,他总有一种肾亏的感觉。 一旦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就总觉得腰子那里空荡荡的,秦萧捂住自己的腰,有些心有余悸地嘀咕道:“坏了,不应该掏肾的,掏个肝多好,万一到时候真肾亏可就不好了。” 还没等他抱怨完,四周扬起的沙尘已经不允许他再这么悠闲下去了。风沙之后,三道光芒贯空而来,直接钻进了秦萧的身体里,填补了他的空缺。原本就有些满溢的灵力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秦萧肉眼可见地被纯粹无瑕的能量包裹了。 感受着几倍甚至几十倍于己的灵力,秦萧突然有了一个危险的想法——他想试试那尚未完成的一招。 “姐?” “你若要试,你便试。万事有我们托底,放手去做就行。” 得到了常思的支持,秦萧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了,左手持剑,右手出两指,轻弹剑身。每次弹击,除了悠扬的剑鸣远播四方,风残雪也逐渐被一层金光覆盖。 炽比烈阳,亮如白昼。 随后,横持,飞跃,侧身,斩剑。 “贰式金日·烈阳——” “颔首!” 日落九天之帷,乌坠扶桑之枝。有如正阳坠地,远胜地火焚灼。威令羲和垂首,怒慑龙辇转轮。四方之土,尽是焦褐;八方之宇,再无活物。一剑既出,试问剑道魁首何在?真火不灭,何谈火道至尊无敌? 两千嗔兽,再无活口。就连东海城,都无法在这一剑保全自我,唯有残存的乌黑壁垒、碳化道途,在彰显这曾经有一座城市存在。 一人,一剑,毁一城。莫秦萧以区区筑基之境,在蟠桃的辅佐下,斩出了绝不逊色于分神巅峰强者的一剑。但相对的,代价也是极大的。 他,仅有一剑。伴随着无限肆意的炎风,一道破败如残叶的黑色身影从爆炸的中心飞出,被爆炸的余波推向远方。若不是在这过程中他勉强一笑,露出满口白牙,任谁也不会认为他是一个人,一个活人。 可怕的余威不仅吞噬了东海城内的一切,紫鸿也因为过度的震惊而短暂失去了对于结界的控制,以至于被灼热的剑意破开了一道口子,进而全部奔涌向外界。不仅抓住了东海周遭所有人的目光,更是吸引两位仙人的注意。 单之禅自然知道这是谁干的,即便如此她依旧少不了惊讶。看着那个后生的壮举,她有一句脏话卡在嗓子眼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只能瞪大眼睛盯着那个即使黑如焦炭,仍然在开怀大笑的人形。 唐襄不可能没注意到这般异样,龙瞳闪烁,透过一切阻隔,让他看清了本源。虽然这剑意已经开始四散,但这一剑残存的剑意还在氤氲。层级远超一般剑修,其早已踏足了剑道本源,暗藏的奥妙也自然不可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这样的道韵,他在不久前才感受到过。好像是…… 哞—— 唐襄还来不及说出那个让他倍感好奇的少年,一声龙吟已经在耳边响起,抢走了他的注意力,随之而来的攻击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也为秦萧他们的撤离创造了机会。 “余孽受死!” 龙吟之后,龙息碎空,碧蓝的天空破开一道巨大的裂口,炽热的光矢贯彻天际,向着不存在的敌人攻去。龙焰将蓝色的帷幕染成赤色,周遭的气温也在瞬间提升,海水蒸腾,烟雾弥漫。 碣石尊不明白与他难分伯仲的敌人为何突然逃窜,但先前层出不穷的法宝以及手段让他不得不戒心倍增,所以即使毁掉了戮龙台暂时占据了上分后,他也没有第一时间追击,而是先发动攻击进行试探。 超出他的预料的是,芥弥并没有虚晃一招,也不是在诱敌深入,她是真的在“逃”。碣石尊虽然搞不明白理由,但自然不能让她得逞,立刻就开始了追击,对着芥弥消失的地方就发动了进攻。 感受到攻击没有命中,碣石尊明白已经让这个莫名其妙的敌人逃走了,不由得怒从心生。正当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之时,他突然发现别界的出口正好在东海上空。此刻,海族与人族正抬头而望。 他的怒火找到了发泄的对象。 龙息散落,化作流星打破天幕,尽数向人族所在的陆土陨落。能和城邦媲美的陨石气势汹汹地妄图碾压大地上的一切。碣石尊再现东海,遮蔽天空的庞大身躯带来了无穷的魄力,血红的双眼等待着东海的终焉。 他期盼人族的慌张,他希望听见人族的哀嚎,他想要看到人族的尸骸,他在还幻想自己的出现,对于人族来说是一场多么恐怖的噩梦,对海族来说则是一颗定心丸。他要用人的死,熄灭自己的怒火,洗刷自己被天庭余孽戏耍的耻辱。 但预料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预料中海族的欢呼声、人族的恐慌声、城市的崩塌声、陨石的爆炸声……一切都没有发生。有的只是悬于半空的陨石,以及一个在他头顶冷冷响起的声音。 “碣石,老朋友了。怎么?打完了,要不要换我?” 那一刻,一切的幻想都破灭了。只有一个名字在碣石尊的脑海中回荡——唐襄! 海量的情绪变化冲击着碣石尊的大脑,即便是以沉稳古朴着称的他,这一刻也失去了应有的理智,愤怒、仇恨、恐慌、惊讶……凡此种种,都是他在那一瞬间出现的情绪。 敌人恰到好处的出现,不仅打乱了局势,也成为了几人躲避唐襄最好的掩护,趁着唐襄以一己之力威慑住了碣石尊,挡住了袭来的陨石,常思得以带着秦萧逃之夭夭。 而这都要归功于常思和芥弥。虽然芥弥一直身处戮龙台,但常思等人始终和她保持着沟通。常思预料到了秦萧肯定会引起唐襄的注意力,所以为了方便他们的撤离,就需要芥弥横插一手。 于是,就有了芥弥突然逃窜,碣石尊“恰好”出现在东海上空的这一出好戏。 反正杀了他无论对九州还是对东海,甚至对于芥弥一行人来说都没有一丝好处,她的任务始终也只有拖延并争取时间而已。此刻大局已定,不如就让他发挥发挥余热。 回头看了一眼两条盘踞在东方的巨龙,一青一黑平分天际,芥弥一边卸下身上的甲胄,一边抱怨着:“真是的,你们也不看好秦萧,他怎么伤成这样?” 在四女保护着的中心,只剩一身焦肉的秦萧即使昏迷了仍然保持着微笑。小白、魏无患、苏檀儿,甚至阿依古丽还没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只能从不断变化的周边景色,判断出他们正在快速移动。 桃源瞄了一眼芥弥身上的伤势,扔给她一颗桃子后说道:“先别管这么多了,找个安全的地方,最好避开唐襄他们,先给秦萧他们疗伤要紧。” “既然如此往西边去怎么样?我在临淮有一座宅子,绝对安全,既方便你们养伤,东苍仙人也不会来这里搜查。”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四人脚步一滞,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常思三人的脸色有些难看,甚至可以说有些微妙,唯有紫鸿将信将疑地问了一句:“花姐?” 声音的主人应了一声,她明白常思几人的顾虑,赶忙自证道:“放心,我对秦萧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对了,你们应该知道他手上有鱼鸟令吧?那就是我给那孩子的,我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了。” 你都把鱼鸟令给他了,让我们怎么放心!就冲你以前那跟痴女没两样的行为,你在我们这里真的已经没有多少信誉了!你自己不知道吗? 四女在心中不约而同地吐槽道,但一想到如今时间紧迫,秦萧又急需治疗,眼下又没有什么安全的场所,只能将就着了。四女对视一眼,最后由常思出面,她抬头看向无人处说道:“你先以大道起誓,我们再决定要不要去!” “常思姐姐,我的信誉有这么差吗?” “在你第三次想偷莫凡的种无果后,就已经很差了。” “……” “发不发!这里离家也不远,我们大不了直接回家!以后无论你是想要见到莫凡还是秦萧,就都没机会了!” “天道在上,大道为证,我于此起誓,绝不对莫秦萧有任何出格的行为!这样行了吧?” 得到了花姐的承诺,一行人没有犹豫,当即转向前往她所说的宅子。此时花姐才明白,方才常思说的回家其实都是在诓她。 仔细想想就能明白,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如果他们贸然回到莫家小宅,保不齐会被唐襄顺藤摸瓜找上门来。到时候那个最大的秘密将要暴露无遗,一切努力都将白费,这是她们谁都不愿看到的。 前进路上畅通无阻,很显然花姐已经安排人手为他们扫清障碍了。但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到行踪,她们还是选择直接飞过去的,并在途中刻意绕了下路。在短短一刻钟后,他们来到了前不久曾经光顾过的地方——天凤楼。 在那里,被唤作花姐的人,已经在翘首以盼了。 第189章 唐东苍协痴解倒悬,贪嗔仙盟龙败危亡 在鸿蒙本土之上进行仙战是大忌,这是众所周知的。虽然鸿蒙的天道能孕育出仙人,但不代表它能经受得住两位仙人之间的战斗。 一旦有仙战爆发,光是斗法时的余威就能轻易改变地形,更不要提仙级强者仙陨后,对周遭产生的影响。若是牵扯到了大道之争,大道对垒,到那时无论输赢都会动摇大道,甚至影响鸿蒙的根基。 所以分神之上,斗法虚空。返虚之上,不问凡事。仙人之上,或战于别界,或战于天外,是整个鸿蒙的共识。即使是穷凶极恶的邪魔,也会遵守这个规则。但现在,被仇恨冲昏头脑的碣石尊,竟直接在东海上空对唐襄发动了进攻。 鲜红的双眼此刻被无尽燃烧的怒火所遮蔽,碣石尊仰天怒吼,乌云密布,遮天蔽日,一时黑如深夜。风暴骤起,雷鸣不止,一时犹似天怒。 东海之上,风雨卷浪,万丈骇浪向着岸边袭杀而去,每一次的拍击都会在岸边留下无数海族的尸体。海底的火山也在这一刻尽数喷发,岩浆飞石穿过层层海水的阻隔,肉眼可见之处,尽是火树银花。 如此天威之下,唐襄依旧平淡如初,他静静地注视着近乎暴走的碣石尊,不屑一顾。深沉的黑暗中,旁观者只能看见两样事物——一双失去理智的红色眼睛,一杆顶替了太阳的银色长枪。 一个象征了毁灭,一个代表了希望。 现在,就连海族都在向着银光所在的方向祈祷。希望他能够平息碣石尊的愤怒,为他们求得一丝生机。 仇人的波澜不惊深深刺痛了碣石尊的心,他看见的不是冷静,而是蔑视——与那天庭余孽如出一辙的蔑视。双重的怒火彻底烧毁了他的理智,他怒吼道:“唐襄!我海族百年之谋划,尽数毁在你手!新仇旧恨,就在现在一起算清楚吧!” 龙爪擒雷,龙鳞倒立,龙瞳紧缩,碣石尊就这么冲向了唐襄。仅仅是冲锋时带动的气流,落到地面就是一场巨大的风暴,更不要提碣石尊暴怒的龙吟,震碎了多少生命。 “龙族秘法·剥鳞血怒!” 藏于胸膛的护心鳞片被剥下的一瞬间,万千雷霆立刻加诸其身,红色龙纹映照在黑云之上。碣石尊以自残换来的招式立刻锁定了唐襄,龙纹出现的一瞬间,天空肉眼可见地发生了颤抖,一道裂缝缓缓张开。 与庞大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碣石尊相比,仅是人形的唐襄实在是太过渺小了。即使是和碣石尊剥下的那片鳞片相比,他都显得毫不起眼。但他依旧保持了平静,甚至都没有正眼看一眼头顶的攻击,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东海城的方向。 在哪有,他的徒子徒孙们正在碣石尊的威慑下苦苦支撑,而更多的修士则直接匍匐在地,难以挣扎。 直到一个又一个水泡凭空出现,包裹住了所有受到影响的人和海族,接着无数“卍”字自四面八方飞出,结成一个屏障护住了东海城,唐襄才缓缓收回视线。 “早干什么去了你?” 对话的那头传来一个很不耐烦的声音:“你管我!东苍阁下还是先处理好眼前的麻烦吧!哼!” “啧!算了。珠络,你那边怎么样了?” “好了。” 敢这么和唐襄说话的,在场的除了单之禅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倒也不能怪她支援不及时,主要她真的被其他一些事情耽搁住了,这才姗姗来迟。 而唐襄迟迟不动手的原因,也是担心会伤及无辜。直到单之禅护住了下方所有人,被拜托前来托底的娵訾次珠络赠则抓紧加固了这片天地,他才能放心地施展开来。 至于单之禅去干什么了,真要说起来就很掉面子了——她被人使唤着去擦屁股了。这就是为什么唐襄问她话时,语气会那么不耐烦了。试问刚回来就被人四处使唤,谁的脾气会好呢? 那谁有这么大的面子呢? 莫秦萧,或者说是常思。 通过与分身的联系,她收到了常思留下的讯息:一是告知了秦萧目前的情况,以及他们的现状,主要阐明了唐襄和他们之间的矛盾。二则是拜托她打扫一下战场,说白了就是毁尸灭迹,消除一切会暴露他们身份的痕迹。 说是拜托,但常思的语气分明就是命令。要不是打不过她,加之自己还有把柄在他们手上,而且秦萧也确实很符合对她的胃口,她才不会帮忙呢。 处理好了一切,单之禅施施然地来到城东侧,看着满目疮痍的海滨沙滩,感受着尸体中弥漫不开的血腥味,即使是吊儿郎当如她,此刻也不禁肃穆了下来。 无垢的净土护住了残留的城邦,无数水泡保住了东海修士的火种。尚能活动的修士在一名宋姓修士的带领下,奔走于伤员之间,进行着医疗活动。而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有三人也在努力,为东海城的受害者寻求一个更好的未来。 现在一切要看唐襄的了。 唐襄自然不负众望,碣石尊气势汹汹的袭杀没有引起重视,他只是缓缓抬起未持枪的左手,虚握便捏碎了赤色的龙纹,碣石尊的气势大减,遍布身体的血色也在一瞬间褪去。再抬掌,便抵住了敌人的额头。 一掌之威,不动如山。 碣石尊庞大的身躯一股脑地撞向前方,始终不能突破唐襄的一掌,狼狈地团成一团。龙骨震颤,颜面尽失。他再一次被愤怒冲昏了头脑,面对杀弟仇人,他甚至忘记了天地的秩序,忘记了自己擅长的龙族法术,只是一昧地冲杀、嘶吼。 “唐襄!万年的仇恨!你该如何偿还!” “爱怎么还怎么还!我管你啊!” 听着碣石尊又在拿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到处宣泄情绪,唐襄也不惯着他,单手紧握,手指深深嵌进了额头的鳞片之中,向后一甩,碣石尊那庞大的身躯便被他扔了出去。 被甩飞的碣石尊总算是清醒了些许,扭头就是一道真龙焰火,苍白色的雷霆环绕而上,直奔唐襄而去。谁知火柱在距离他还有三里时,便一分为二,无力地消散于空中。碣石尊不甘,风雨雷电尽数施加于敌,此般景象宛如末日降临。 唐襄如中流砥柱,任凭攻击如暴雨狂风,他都岿然不动。手中思无涯倒持,蓄势轻戳,一封携带着无双威严的帛书便出现在他手中。 潜藏于东海深渊的存在,在见到这封如同圣旨一般的帛书时,再一次慌了神。他想要阻止碣石尊,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唐襄摊开帛书,朗声呵道: “龙族碣石,忤逆天地,以仙涉凡,斗法鸿蒙,所涉罪孽,罄竹难书:东海倒悬,陆土横移,生灵涂炭,道统受碍。” “吾受命于天,代天巡东,以此敕令,审罪判罚!敕:龙尊碣石,散尽三千年修为,以补天地所失,自封东海三百年,不得而出!违者,剥仙骨、褪仙胎,碎仙魂,捆于龙柱,不得再反!” “择选东界九仙,立地裁决!” 唐襄刚宣读完判罚结果,四根天钉从天而降,瞄准碣石尊而去。天道的威压让他瞬间清醒过来,碣石尊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犯下了何种大忌。他想要逃,可除非逃出鸿蒙,不然他始终无法脱离天道的掌控。 两条龙尾破海而行,想要替碣石尊挡住缓缓而降的天钉,绑住他就往东海里拽。可还没有靠近,唐襄的身影就出现在两者中间,直接打飞了那条缠绕在碣石尊上的尾巴。 另一个想要攻击天钉的尾巴,则被天道视作挑衅。无情的雷柱落到他身上,片片龙鳞倒立,只见一片血肉模糊,接着就是一声又一声惨烈的疼痛自深海之中传来。伴随着悲鸣的,是一道又一道遮天蔽日的巨浪。 看着潜藏在海底深处的两条龙,唐襄冷冷提醒道:“伏波尊、龙王,唐某在此提醒一句,违抗天道判决,视作逆天叛道,可剥你东海灵源,毁你龙族根基!” 闻言,一直蠢蠢欲动想要寻找机会突破唐襄带走碣石尊的伏波尊立刻萎靡了下来,不甘地重回海底。而那不可一世的龙王,在经受了天谴之后,此刻也不敢再有非分之想,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碣石尊经受审判。 同族救援无援,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天钉,碣石尊连动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四根天钉一寸一寸地深入自己的肉身,刺痛自己的灵魂。此时后悔已经晚了,转瞬间,四根天钉便完成了使命,分别钉住了肉身、魂魄、修为与存在。 天道判决,被誉为鸿蒙界内最公正、最残酷的审判。说它公正,一方面是因为全程都受到天道监视。祂不倾向于任何一方,只会根据发起方的呈词,来判断受审方是否违法。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场审判并非只听从一家之言。天道会随机挑选几位甚至几百位鸿蒙生灵,共同参与陪审。所以并非是上了审判台就一定会受罚,天道仁慈的一面同样会展现给受审方。 是非孰错,三方来审。 有资格发动天道判决的人不多,除了代天巡四方的九天四方外,只有圣堂鬼帝有这个资格。而且不是所有的判决都会向世人公开,所以此刻这场由唐襄组织的判决,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无论是隐世大族还是新立小宗,无不携老带幼,翘首观看。晚辈得以理解天道威严,避免其生出不敬之心。长者则受益匪浅,从中体会出些许天道伟力,更加理解天地的秩序与法则。 只是这一次,唐襄指名参与审判的都是仙人,这场景实属比较少见的。按照以往的记载,参与裁决的陪审是完全随机的,很少会集中在某一个境界。在这样的选择背后,东苍仙人有何深意就不得而知了。 天钉就位,整个鸿蒙东域立刻亮起了数十道通天光柱,每一道象征了一位仙人。这时他们才知道,这片包涵了九州域、东海以及部分穷荒域的庞大地区,到底有多么卧虎藏龙。 光柱熄灭,只剩九道虚影显现,遍布东域各地。被选中的仙级强者似乎并不意外,纷纷展露气息,形成具有辨识度的九枚符文,宣告着他们的身份。 九州、穷荒、东海、森罗,加之一位碰巧在此的散修,种族也是雨露均沾,各有所涉。 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在天道伟力下事无巨细地呈现在九位面前,思考的时间只有一刻钟。一刻钟后,将在唐襄的见证与主持下,审判碣石尊。 地上的人翘首以盼,这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天道审判的场景更是吸引了鸿蒙各地无数的目光。光明面上参与这场审判的仙人就已经超过了十位,更不要提那些暗中关注的人。可以说,有近四分之一的鸿蒙生灵都在围观这场审判。 “时间已至,判决开始。” 伴随着唐襄冷漠而无情的宣告,九位仙级强者的裁决开始了。 第一位表态的是一位海族大妖,一枚形同水母的符文大亮,空灵的声音传遍了东域的各个角落:“碣石尊,无罪。” 虽然没有表露身份,但观者还是猜出了第一位进行表态的人的身份——安柔毒帝,一位成名已久的大妖。海族与龙族同气连枝,她与东海龙族也向来交好,此刻判处碣石尊无罪,也在情理之中。 三十六莲纹闪,九天宫寿星次,寿光佛月菡随之表态:“碣石尊,有罪。” 佳人抚琴纹烁,声音来自山水书院:“碣石尊,有罪。” 青云光纹虚幻,不分雌雄的声音距离并不远:“碣石,无罪。” 斩首血纹黯淡,有魔唯恐天下不乱,嗤笑道:“碣石尊啊?无罪无罪。” 有啼自九霄来,金乌火纹光耀:“碣石尊,有罪。” 魅笑柔骨消肉,听之意乱神迷:“碣石郎君无罪。” 阴寒鬼嚎远播,圣堂东帝提笔挥毫——有。 最后一位,自九州之外,从高天而来,提篮女童一步一生花,一里行,春已至。桃祖座下童子,桃林特使,受祖命迢迢而来,投下了最后一票:“碣石尊,无……不对不对,有罪!有罪!绝对有罪。” “九判已成,有罪者五,无罪者四。在此宣判:碣石有罪!请天谴!” 准—— 当那一道在每个人心头响起的声音认可了唐襄的判罚,即使是自负狂傲如穷荒邪魔,此刻也不得不低下了头颅,其余人更是低头垂目,尽显尊崇。 “不——天道!你不仁!不仁啊!” 天钉之下,碣石尊在做最后的挣扎,他不甘地仰天长啸,痛诉天道的不仁。但天道不会因为他的咒骂而有任何动摇,也不会因为他的挣扎而加重刑罚。祂是不仁的,但祂也是无私的,无论是对凡,还是对仙。 碣石尊所犯下的罪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鸿蒙界内斗法的仙人不是没有,比碣石尊造成更大危害的也大有人在。唐襄可以容忍碣石尊为了东海利益而战,可以接受碣石尊率先发难,甚至可以容忍他对自己的挑衅。 但碣石尊以仙杀凡,屠戮数万九州士卒,这是他不能容忍的。唐襄之所以要展开天道判决,不仅是为了给碣石尊带来应有的惩罚,更是为了杀鸡儆猴,威慑那些更加罄竹难书的魔头。 其意已然明了,剑指穷荒邪魔。 在一声又一声不甘的呐喊中,碣石尊被天钉牵引着,镇压在了东海之下。四钉遇水而融,无数金光遍布海面,随波摇曳,整片东海变成了金光的舞台。旁人看着只觉得瑰丽,但只有碣石尊知道,海面之上存在着一道多么可怕的禁制。 百年之内,不出东海! “唐襄!百年!百年后!势必寻你复仇!” “随便你。” 面对碣石尊最后的叫嚣,唐襄冷冷地做出了回应。他的目光投向东海更深处,不怒自威的双眼与一双暴怒的龙瞳碰了个正着。龙王敢怒不敢言,几近咬碎了一口龙牙,才将这满腔怒火堪堪咽下。 九天宫、徐州、唐襄……咱们来日方长! 龙王逐渐消失在视野,唐襄掷出思无涯,于汪洋之中将东海之乱另一位主犯给拽了出来。看着遍体鳞伤,被悬在空中不住求饶的黎甲,有苏月魁一腔悲愤尽数宣泄,破涕为笑,爽朗的笑声刺破了阴郁的天空,宣告一切的终结。 至此,东海之乱终结。六煞之乱余孽除单之禅外,再无一人苟活。 主犯裘不厌、修罗仙陨,碣石尊软禁。历时不足一日,波及十余位仙人。其规模之大,波及之深远,阅史难见。 东海战线全线破灭,东海城毁,仅东海一郡伤亡近五十万,受波及、误伤者,难以估量。东海海妖联军伤亡百万,其数之庞大难以计量。 幸存的修士目睹了东苍仙人力挽狂澜的全过程,这一刻他的声望到达了顶峰,东海城内无不在颂唱他的威名。 无论相识与否,他们相互拥抱着,彼此搀扶着,无比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幸存者甚至不敢高声庆祝,生怕庆祝时的欢歌会刺破这如同幻梦一般的结局。 但此时还沉浸在战争胜利中的幸存者们并不知晓,严峻的挑战尚未到来,真的危机潜藏在暗处。 敌不在外,贼藏国内。 只是此时此刻,还是让他们尽情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幸福与狂欢吧。毕竟只有此刻,他们才能忘掉战争的苦痛,忘记同僚战死的悲伤,只作为个人,好好品味这以血肉与牺牲堆积起来的甘甜。 他们获得了胜利,名叫坚韧的胜利,名叫幸运的胜利。 《仲平纪事·东海篇》平仲公批:唐东苍协痴解倒悬,贪嗔仙盟龙败危亡。 第190章 少年纵马应得意,再相逢,应不识 一匹高头白马驰骋在南市的街道上,扬起如云的烟尘。往日繁华的街道这几日凋零了不少,不然也容纳不了这个骑马男子如此肆意了。项凌云操着缰绳,在疾驰中瞥过两侧临时扎起的帐篷,眼神中的厌恶是掩盖不住的。 他轻呸一口唾沫,任由飞散的沫星子溅落到城主府准备的粥桶里。听着身后负责赈灾的官员的破口大骂,项凌云久违地笑出了声,他高高地挥起马鞭,驱使白马扬起一片烟尘,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作为徐州项氏在临淮这一支的直系子弟,项凌云在临淮城内的名声属实算不得好。纨绔嚣张只是一方面,真正让他“扬名”的是他那数也数不尽的风流韵事。爱美人还则罢了,但项凌云真正让人不齿的是他唯独钟情于那白日宣淫之事。 作为项氏子弟,他一不参军建功立业,二不读书考取功名,三不修炼步入仙门,整日都流连在烟花地。这些年,光是他花酒开销就已有万两银千两金,天凤楼是他最爱也是最常来的地方。 自有幸参加了燕双飞选宾,目睹了那位西域美姬的惊世容颜后,项凌云是彻底沦陷了。在得知她死后,气火攻心之下人差点就过去了。 家里人急啊,往日谴责他行为不端的长辈也不说教了,四处寻医,好不容易请来一位精通医疗的修士,才把他救了过来。可自那以后,他是茶不思饭不想,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天天看着燕双飞的影像画卷,跟得了癔症一样。 但得了相思病总比死了强,加之项凌云自从爱上了燕双飞这个死人之后,比过去安分了不少,家里人也就随他去了。 没了白日宣淫、喜欢在路人面前出演活春宫的项凌云,临淮的居民少了些乐子,但也仅此而已。这些时日,他们也无力去关注一个消失了的项凌云,光是为了援助东海城的灾民,就足以让他们焦头烂额。 同情是一回事,但援助是另一回事。临淮城人口近百万,这次一口气涌进了近十万人,要说不起矛盾与争执是不可能的。刚开始还好,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难民的安置、赈灾的物资都是大问题。 而这些问题最终都要落在临淮百姓的头上,也难怪他们会愁了。 目前,针对难民问题临淮城内分为两派,一派以路温舒太守为代表,合欢宗势力在背后撑腰,支持暂时收留难民;一派以临淮豪贵为代表,提议给予些许物资后,立刻遣送回东海。 不过项凌云听说了,因为一位大人物来到了临淮力挺路温舒,所以目前是收留派占据了上风,他们也得以滞留在南市。 关于那位大人物是谁,灾民的处境与未来如何,项凌云并不关心,他现在只在乎一件事——去见燕双飞!就在今日,一个小厮带来了一个让他欣喜若狂的消息:燕双飞出现在了天凤楼赈灾的队伍中。 这个消息对于项凌云来说如同晴天霹雳,他自然怀疑过,但那个小厮自小跟着他,不是个会说谎的人,加之两人感情很好,当时选宾之时他也在场,没有理由欺骗他。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项凌云迫不及待地奔出了家门,纵马驰骋,一路向着天凤楼赶。单薄的衣物并不能阻隔初秋的寒冷,但这些他都不在乎。 他只在乎燕双飞。 可当来到熟悉的天凤楼前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炽热的心一瞬间冷了下来。 作为临淮最是风情之地,往日莺莺燕燕不断的天凤楼,近日似乎遭受了重大变故,关门避客不说,就连前些日子赈灾送粥而大排长龙的队伍此刻都无影无踪。很难让人相信,这座门可罗雀的高楼与那曾经的临淮第一楼有何联系。 项凌云有些茫然地下了马,赤裸的脚与大地来了一场亲密接触,棱角分明的石子刺进他的脚掌,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出门时竟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 他有些不甘心地绕着天凤楼走了一圈又一圈,没有任何告示,没有任何迹象,谁也证明不了燕双飞在这里出现过,楼外空空荡荡,别说赈灾的队伍了,连行人都没有几个。 项凌云的情绪在一圈又一圈的审视中到达了底点,原本欣喜的面孔再一次阴郁了下来。他觉得那个小厮欺骗了自己,现在只想好好教训一下他。 “这不是项大少爷吗?听说你得了相思病,我看着不像啊?” 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将他从恼怒中拉了回来,怒目圆睁的双目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领着一队人正向着自己靠近。项凌云认识那个人,一起喝过花酒的,名字记不得了,只记得他姓韩。 “韩贼曹?你不去抓贼,来南市干什么?这里可不是你的辖区,现在你还在执勤吧?” “别提了。”韩贼曹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太守老人家把难民安置在南市,我们也跟着受累,忙着维护治安。这不,刚刚发完粥和水回来。” 说着韩贼曹侧过身子,让项凌云能够看清楚身后马车上的水桶与粥桶。稍稍寒暄了几句,他问出了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韩老哥,不是说天凤楼的姑娘在楼外赈灾发粮吗?怎么看不见?” 一听这话,再结合项凌云脸上焦急的神情,韩贼曹就将他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不由得露出一丝淫笑。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拍了拍项凌云的肩膀,贱兮兮地努了努嘴道:“那你来晚了,现在已经过了午膳了,她们早就走了。” 失望的神情再次攀上项凌云的脸,命运好似就爱跟他开玩笑,刚给他一点希望,又无情掐灭了。对他来说,见不到燕双飞,那在外逗留还有什么意思呢?他甚至都没有道一声谢,就在失魂落魄中默默地回头牵马,准备打道回府。 韩贼曹看着他落魄的背影,以为他是欲火难耐一时无处发泄,便好心提醒道:“项少爷,如果要见天凤楼的姑娘,你得午时和酉时来,最近她们换地方了,就在以前的金刚像那边。” “哦……”项凌云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也不再像先前一般意气风发,骑着白马荡悠悠地离开了。韩贼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无奈地耸了耸肩膀,便继续带着属下巡街去了。 不再疾驰的白马得以让项凌云能够看清南市街道两侧如今的风景:在路温舒的治理、合欢宗的支持以及南市百姓的鼎力相助之下,总算没有出现饿殍遍地的悲惨景象,他能看见的只有街道两侧林立的帐篷。 据说为了赶制十万人次的帐篷,织造司加班加点这几天彻夜不眠,才堪堪满足了一半的量,优先派发给了伤员、老人、女子和孩童,虽然还有很多灾民目前只能露天席地而眠,但已经很了不起了。 或许有人问为什么不把灾民接到家里去,临淮百万人口,每家每户支援一点,难道容不下十万灾民吗?莫不是路温舒太守区别对待? 但这已经是路温舒能做到的最好了。 无论他再怎么善良,他始终都是临淮郡的太守,要把临淮百姓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这次他选择接纳灾民,本来就已经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了,更不要谈什么让百姓大开家门接纳灾民了,毕竟他们也要生活不是? 灾民要活,临淮百姓也要活,光是提供物资一事,城中百姓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路温舒很感谢临淮有这么一群明事理的百姓,在如此重要的时候能出手相助,他不敢再奢求什么了。 项凌云心事重重地骑在马背上,此时午时已过,未时未到,还留有很多摊位在发放食物。多是以白粥为主,不算稠,但填肚子绝对是够了,条件好一点会有一大缸子咸菜。灾民就抱着个碗坐在路边喝着,刺溜刺溜声不断,让人心烦意乱。 乡绅们虽然不是全都支持太守的决策,但面子还是要的,况且赈灾也是一件大功德,对于他们而言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几家在临淮城里说得上话的大家族纷纷在南市支起了各自的摊子,一场没有硝烟的攀比也在悄无声息中展开。 这其中,项凌云就看到了自己家的队伍,巨大的一个“项”字迎风飘扬,和其他摊子相比,项家的摊子不仅占地更大,就连粥也更浓稠些,所以在此排队的人也是最多的。即使如今午膳时间已经过去,还是有不少人在等着。 “……重死了,帮我提一会儿。” “诶!好嘞。” 他继续低沉之时,一男一女结伴而行,与慢行的白马擦肩而过。女子一身粗布麻衣,在人群中毫不起眼,提着两个半人高粥桶,看着有些吃力。与她同行的是一个腰挎双剑的青年,痞气很重,一脸谄媚地接过了女子手中的桶。 项凌云听着两人间的交流,只觉得那个女子的声音很熟悉,鬼使神差之下他回过头,看到了一个让他魂牵梦绕的背影,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他赶紧勒紧缰绳,翻身下马,叫住了那个女子。 “这位小姐请留步!” 可当眼前之人带着疑惑扭头之时,项凌云又一次感到了失望——眼前的女子不是燕双飞。她很漂亮,是那种百里挑一的漂亮,但还远不如燕双飞。 “有事吗?”她上下打量了项凌云一番,问道。 “没事……认错人了。” “哦。” 阿依古丽闻言扭头就走,不再停留。看着她转身带起的一片风情,宛如舞蹈一般的姿态再次勾起了深藏的记忆,项凌云再次出声叫住了她:“姑娘稍等!” “又怎么了?”她有些有点不耐烦了。 看着眼前之人似嗔非嗔的一双倒柳眉,项凌云感觉自己的魂也跟着她眼角中的风情,一起被勾走了。冥冥之中他找回了风流的本性,壮着胆子道:“姑娘可愿意与小生共度……” 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巨大的危机感。求生的本能让他止住了调戏的话语,硬生生将没说出的字眼给憋了回去,就这么张大嘴巴呆呆地盯着阿依古丽。 见到他识趣地闭了嘴,藏住半个身位的魏无患放下了抚在剑柄的手,问柳回鞘,他重新提起粥桶,换上先前那副谄媚的样子,跟在了扭头离开的阿依古丽身后。 直到两人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呆愣良久的项凌云才回过神来。明明方才的女子与燕双飞并不一样,但他还是不自觉地将她们俩放在脑海中一起比对。他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见到那个女子时会那么激动。 就像……她是燕双飞一样。 他再次不甘心地看了一眼街道,可除了两侧已经休憩的灾民以及正准备收摊的铺子外,再无其他。他有些嫌弃地瞥了大大咧咧睡在地上的灾民,实在不愿意屈尊向他们询问刚才的姑娘的去向。 在不甘与好奇中,项凌云骑马回家了。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是,此时的他精神面貌与出发时已是截然不同。在悄无声息中,他的相思病痊愈了。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只能把它归功于奇迹——爱的奇迹。 另一边,魏无患与阿依古丽轻车熟路地回到了天凤楼。正门依旧紧闭,阿依古丽空出一只手,在大门上有节奏地叩动了一段节奏后,才缓缓打开一条门缝。一进门魏无患就忍不住抱怨道: “奶奶的,这也太麻烦了。出去发粥而已,怎么每次回来都要对暗号?你们在里面又不是看不见。” “以防万一,有备无患嘛。” 时任天凤楼主管的姜傲雪不紧不慢地从楼上走下来,身后跟着三四个姑娘先行一步取过他们手中的粥桶。魏无患难得正经一回,没有趁机揩油,甚至自告奋勇地帮着她们一起搬,在一片莺莺燕燕的笑声中,被簇拥着走向后厨。 趁着几人的离开,空旷的大厅里只剩下了姜傲雪与阿依古丽两人。见人走了,阿依古丽也不再矜持,直接撸起袖子,很没风度地单脚踩在椅子上,抱着茶壶就是一顿海饮。 黄褐的茶水顺着嘴角淌过她胸前挺翘的弧线,濡湿了胸透的麻布薄衣。遇水而变得有些通透的麻衣紧紧贴在白嫩的肌肤上,明明她的动作并不经意,但举手投足之间的风情还是荡漾开来。即使此时她的姿势如此粗俗,也在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一股别样的风情。 姜傲雪看着横七竖八坐在椅子上的阿依古丽,语气复杂地感叹道:“你变了很多,变轻松了。” “可不嘛!”阿依古丽咧嘴呵呵一笑,稍稍端正了坐姿,“毕竟心里头没负担嘛!”此时她这副样子全然没有一丝过去作为舞姬时的优雅与端庄,她现在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姑娘,正做着最想做的事。 “怪不得你以前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现在好了,贪仙死了,你也算彻底自由了。那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回家。” “回哪个家?” “回我出生的地方,回西域。” “不打算跟着少宗主他们继续游历了吗?” 阿依古丽摇了摇头:“他们是我的恩人,这份恩情是我这辈子也还不清的。但就因为还不清,所以我才要回西域。凭现在的我还不能偿还这份恩情,那至少先让我得到报答的能力再说吧。不然我不会心安理得的。” “你打算怎么做?” “做我一直想做的事情——统一西域。” 大厅里很安静,安静到两人能清楚地听到彼此之间的心跳声,还有后厨传来的嬉戏声与洗漱的声响。姜傲雪看着阿依古丽的双眼,除了坚定再无其他,她知道她是认真的。 即使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作为她过去为数不多的朋友,姜傲雪很想让她放弃这个念头,没人逼着她去报恩,也没人逼着她走。她大可继续留在秦萧他们身边,或者待在合欢宗,这总比回到西域吃苦强。 想来秦萧他们也是这么想的。但姜傲雪知道她不会这么做的。 无论是阿依古丽还是燕双飞,她们骨子里都是高傲的。她的骄傲不会容忍让她蒙受如此大的恩情而不去偿还,况且在她眼里这甚至算不上偿还,而是赎罪。 她到现在依旧认为自己是一个罪人,或许她想着统一西域,也是为了赎罪吧。因为只有做到这一点,她才有本钱去偿还过去犯下的罪孽,才能报答莫秦萧他们的恩情,才能弥补心中的空缺。 姜傲雪知道劝她放弃是没有作用的,但有些话还是要说的。 “祝你成功。但你不要忘记了,你永远是合欢宗的一员,我们合欢宗的姑娘,即使出去了也不能受委屈,我们永远是你的娘家人。” “……” 阿依古丽对这样的回答感到有些惊讶。惊讶之余,更多的还是感动,泪水在眼眶中氤氲,沉默良久,她握住姜傲雪的手,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谢谢。” 两位共事已久的老朋友相互对视着,在一片无言中祝福着对方。直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天凤楼门外响起,这才打破了大厅之中的凝重。 “桃源姐姐!你在吗?我来了!夭夭好想你啊!” 第191章 东海有愚忠,合欢言外意 “介绍一下,她叫桃夭夭。既可以算作我的女儿,也可以说是我的妹妹,之前一直在担任我的座下童子。” 原本以奢华尊贵着称的八层乾房,由于挤进了不少人,竟难得地让人觉得有些拥挤。而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个正一脸欢喜地坐在桃源两腿间的小女孩所吸引了。 名叫桃夭夭的姑娘看着不大,比女童形态的紫鸿稍大一些,约莫七八岁的样子。头顶扎着两个冲天辫,一双大眼睛内明星闪烁,带着一脸憧憬且欢喜地盯着桃源,一刻也不肯眨眼。 一身桃粉色镂花交领窄袖襦裙,让她看上去简直就是一个小号桃源,裙下晃荡的是两条藕节般的小腿,有节奏地前后摇摆着,高高翘起的脚尖将她兴奋的内心显露无疑,让人以为她会不会把双绣花纹的鞋子连同罗袜一起甩飞出去。 但绝不要被桃夭夭这副模样给骗了,在这悠然的动作背后,那双眼睛快速地从房间内每个人身上扫过:桃源、常思、芥弥、紫鸿还有花姐。每看过一个,她心中就多出几分震撼。 一个、两个、三个……我的天啊,除了桃源姐姐以外还有四个仙境强者?!这什么情况?仙人成大白菜了?这么不值钱? 心中的震撼不会影响她脸上的微笑,她的视线越过仙人境的强者,待在内圈的这群少男少女们带给她的震撼同样不少。 我勒个去!二十多岁的元婴后期?还是个白鱀?!这什么怪物?还有她头顶的福缘线也太密了吧!她丫的是天道的女儿吗?这么受恩宠? 那个双剑小子也是,那个纹身是云游客吧?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露出来了?没有人赶他走吗?世道真是变了。 还有那个西域人,她身上怎么有股和我差不多的味道?我的妈呀!她的骨头是什么鬼呀?那不是桃源姐姐的本体枝干吗? 没一个正常人啊!合体期的尸傀,一体双魂的妖女也有?还有个邪祟?什么情况这都? 最后当她看到莫秦萧时,眼神中的惊讶倒是少了几分。虽然她根本看不透莫秦萧,这个青年看起来和凡人没什么两样,但仔细端详还是能发现不少东西的,就比如他只有筑基。 终于有个正常人了。他小子好大的面子,一圈仙人围着还能这么淡定地躺在床上,别是有什么大背景哦?算了,管他呢,有桃源姐姐在怕啥? 在众人围聚的中央,莫秦萧正半躺在床上,与桃夭夭大眼瞪小眼地相互盯着。秦萧看她纯属是出于好奇,因为他发现桃夭夭的本源和桃源相差无几,基本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她却和桃源是两个不同个体,这让他感到有些新奇。 而桃夭夭盯着他,除了好奇之外更多的是几分嫉妒。 有眼力见儿的都不难看出,此刻这个躺在床上有些萎靡的青年才是房间内真正的主角,所有人都是围绕着他行事的,即使是桃源也不例外。 桃夭夭对他的身份在感到好奇的同时,也嫉妒于桃源看向他时那种宠溺而慈爱的眼神。桃源看向他时眼中的温柔,是连她都不曾享受到的,是桃夭夭这辈子都未曾见过的。 正在两人相互“审视”的过程中,盘坐在床上,挤在秦萧身边的小白本来还在高高兴兴地剥桔子吃,听着桃源那奇怪的介绍,她用指尖抵住额头,冥思苦想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俩个身份能是一个人吗?太奇怪了吧?” 她实在想不通,到底什么样的关系,能让女儿和妹妹会是同一个人? 桃源看着桃夭夭这副样子,既无奈又有些宠溺摸了摸她的脑袋,将她往上抱了抱,解释道:“因为夭夭本是我的一根枝条,只是机缘巧合下她碰巧诞生了灵智。她脱胎于我,却非由我孕育,所以说她是妹妹或者女儿都可以。” 桃夭夭趁着桃源说完,往她怀里蹭了蹭,撒娇道:“人家永远都是桃源姐姐的妹妹!妹妹是完全相同的,女儿可混了别的血。我才不要桃源姐姐高贵的血脉受到别的脏东西的污染呢!” 虽然这话说得有些离经叛道,但显然桃源应该早就习惯了,没有说什么,依旧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待桃夭夭心满意足之后,桃源看向秦萧说道:“秦萧,你知道我不方便出面,所以我特地叫来了夭夭,之前的事情都仰仗她了哦。” 纠结了半天的辈分问题,秦萧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这位。称呼她是“外甥女”的话就是纯纯地占人家便宜。可她看着也没有秦萧大,称呼“姐姐”或“妹妹”什么的,好像也没差多少。 于是他暗自给桃源使了个眼色,用学来不久的读心以及感应能力问道:“姐,那这姑娘我要怎么称呼比较好?看着不像是个好惹的主儿啊,别叫错了。” 桃源眯着眼睛浅浅一笑:“嘻嘻,随你高兴就好了。你可以喊她一声妹妹,夭夭脾气很好的,不会说什么的。” “真的?” “当然了!” 听着桃源语气中的笃定,秦萧信了。他看向桃夭夭,很是诚恳地问道:“夭夭……妹妹,那你来这儿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呔!你叫妹妹呢!老娘陪在桃源姐姐身边的时候,你还没生呢!小家伙,别见面就套近乎,老娘跟你很熟啊?” 面对这个称呼,桃夭夭像是被踩了尾巴一般立刻呛声道。她因为外貌的问题,最讨厌别人喊她类似小孩、小姑娘之类的称呼。对此毫不知情的秦萧刚好就撞到了枪口上,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被桃源套路了。 桃夭夭平日里在高天骄横惯了,出行不说横着走,却也相差无几。此刻身边还有桃源在,自以为找到撑腰的她除了那几位仙人强者,自然不会给其他人好脸色看。加之出于对他的嫉妒,能给秦萧好脸色就怪了。 看着秦萧略显尴尬的神情以及看向桃源幽怨的眼神,气不打一处来的桃夭夭刚想继续再补上几句,却被一个脑袋崩给打断了。 “夭夭,不得无礼。” 桃夭夭抬头看去,看见的是桃源略带“嗔怒”的面孔。委屈立刻攀上了内心,她刚想申诉几句,就被接下来的一句话吓得活生生咽了回去。 只听见桃源在夭夭抱怨之前,不紧不慢将手指抵在了她的唇前,笑眯眯地说道:“还没有给你介绍吧。他是秦萧,我弟。亲!弟!弟!哦!” 最后三个字,桃源咬得很重。她一边眯眼笑着,一边摸着夭夭的小辫子。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脊梁攀上了天灵,桃夭夭从桃源的微笑之中,看出了一丝……危险的韵味。明明桃源什么都没有做,她还是被吓得辫子都翘了起来。 下一刻,她一个跨步冲到秦萧面前,很是诚恳地说道:“秦萧大哥你好!刚刚就当我在放屁,我叫桃夭夭,随你怎么高兴喊我都行!” 说完还特别用力地握住了秦萧的手,满脸欢喜地看着她。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变脸如此之快,除了惹来在场所有人的憋笑之外,还换来了秦萧无比尴尬的处境。 秦萧被盯得发毛,费了好大劲儿才把手抽了出来,随后无奈地看向了依旧眯眼微笑的桃源。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手招呼着桃源靠近。桃源刚刚进入他手能够到的范围,就被他结结实实地在额头弹了一个脑瓜崩。 “桃源姐,多大的人了能不能不要吓唬人家?你看把人家吓的。” 桃源一脸幽怨地捂着被弹的额头,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翘着嘴巴坐了回去。她也是难得见到桃夭夭,这才玩心大发,这个外表温婉的女子,内心实则调皮得很。只是平日她总是在外人前端着个架子,不怎么暴露本心罢了。 这番在秦萧一家子眼里再寻常不过的互动,却又一次震撼到了桃夭夭。先前的震撼还没有褪去,她再度吃惊地看着桃源那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内心那个完美的形象正在逐步崩塌……吗? 天啊!桃源姐姐也太可爱了吧!我的天老爷啊!我怎么没有把留影法器带过来,我要狠狠地拍下来!奶奶的!我的眼睛,你给点力啊,给我盯死了! 好不容易憋住了想要流鼻血以及冲上去强抱桃源的冲动,桃夭夭突然听见了一声“咔嚓”的声响。回头一看,只见芥弥已经掏出了留影器,从多个角度拍摄了此刻桃源的样子。 两人眼神交汇的一瞬间便达成了共识。芥弥不动声色地比划了一个三,桃夭夭想都没想地点了点头,随后默默地竖起了大拇指。 这一切,都被觉醒了生灵无我的秦萧看在眼里,只是他也不是很明白这番手势到底什么意思,但还是轻咳两声,打破沉默道:“夭夭姑娘,方才冒犯了。不知你来此何事呢?” “对了,见到桃源姐姐太开心了,连正事都快忘记了。”这时桃夭夭才恍然大悟,蹭的一声溜到一边,提着花篮重新来到众人跟前,“桃源姐姐让我去处理一下东海的事情,顺便打探一下情报,我跟各位说一下。” 花姐适时地补充道:“先从我们做的事说起吧,情报我合欢宗也一直有在调查,到时候一起说,查漏补缺。” “多谢花姨了。” 秦萧向花姐点头示意。半个月前他醒来第一次见到花姐时,沉睡的记忆已经被唤醒,他立刻就认出了她的身份——当年莫凡在扬州,就是把自己托付了给她,这个被小时候的秦萧称作姐姐的女子,也是给了他鱼鸟令的人。 花姐,真名应该唤作施花雨,当代合欢宗宗主,正儿八经的仙人境强者,与莫凡是同一年代的人。在她之前,合欢宗一直被当做旁门左道受到九州各势力打压。在她之后,合欢宗一举打破了外人的偏见,成为九州闻名的大势力。 随着多年的发展,合欢宗早已与大乾朝廷、天师府、观世堂、禅宗以及长生山并称为“九州小六宗”,完全算得上一方巨擘。 而说到合欢宗,不得不提的就是它的双修法、采补法以及宗门弟子的国色天香。要知道每二十年的百花榜发布,四大花魁中总有一位出自合欢宗。其艳名与影响力可想而知。 但与世人认知有所出入的是,合欢宗虽然以色示人,掌握着九州最大的青楼产业,但事实上并不“淫邪”。在改良了过去以男子为鼎炉的采补邪法后,如今的合欢宗多推双修法,女为主,男为客,在不断发展的同时也在九州推进着另一大事业——救助受到压迫与不公平对待的女子。 她们开化、保护女子,并用最适宜的方法传授她们变强的手段。在合欢宗,双修从来不值得批判,那不过是一种手段而已。宗门内部女性为尊,但事实上没有走向极端,更多的还是一群追求平等与自由的女子在相互帮助罢了。 在一个本就不公平的世界,有些人想要得到公平,就要用一些极端的方法。青楼可以是男子消遣的地方,但何尝不能是她们修炼的地方呢? 光一个天凤楼,除去自愿“接客”的女修士外,她们还足足在临淮城附近资助了近一千六百多名女子。上至古稀老妪,下至垂髫幼童。甚至好多学堂,背后都有着合欢宗资助的身影。当年六煞之乱,很多被困各地的无辜女子也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合欢宗的庇护,阿依古丽就是其中之一。 也正是这个原因,合欢宗在九州的风评并不算差,还赢得了一片赞扬。九天宫和山水书院也跟合欢宗关系良好,尤其是九天宫,两宗因为宗主之间的原因,几乎可以用互通有无来形容。 如果有人只以为那是什么肮脏腌臜之地,反倒是他们心思龌龊了。 说起施花雨和莫凡之间的故事,则更加复杂一些,这里暂且按下不表,毕竟连秦萧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这个老爹当年到底留下了多少孽缘。以至于他每次都觉得,施花雨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而作为知情人的常思她们,也总是在回避这段历史,这让他感觉更加好奇了。 那种感觉,就像她不像是在看一个熟人的晚辈,反而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一样。 坏喽!她不会把我当成那什么?对了,替代品了吧!要死,臭老爹当年到底造下什么孽啊!小时候没觉得,现在想想,我是不是很危险啊? 这是秦萧在醒来后第一次见到施花雨时产生的想法。虽然因为有着常思她们的保护,施花雨从始至终都没什么出格的行为,但秦萧还是情不自禁地会产生一些提防的情绪。 这虽然很对不起施花雨,但全然是出于本能,秦萧控制不了。 桃夭夭点了点头,从花篮中掏出一张字条,把它拉得老长,上面的字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像蚂蚁一样,看着就很累。她清了清嗓子,随后逐条念道: “首先是关于复活那些被嗔兽化的士兵。从姐姐这里搞到手的灵魂只有五千三百一十四个,在到达东海之后,我以桃木为躯,辅以些天材地宝,做了五千多个凡人躯体后将他们全部复活了。” “干得好。”桃源赞扬了一声,桃夭夭发自内心地笑出了声,但很快脸色微沉,继续说道: “被复活的士兵虽然脱离了修罗的控制,但他们对那个叫韩虎臣的极其忠心。复活后的第一时间就是去找韩虎臣的遗体。在找到尸体后,近五千士兵披麻戴孝,为其哭丧七日。然后……” 看着桃夭夭犹豫不决的样子,秦萧追问道:“然后怎么样了?” “第七日,士兵执意要将韩虎臣的尸体埋葬在拒北城,与前来支援的徐州牧的军队以及瑾王军队发生了冲突,三方与夜晚发生血拼,伤亡惨重。韩虎臣的士兵……无一存活。韩虎臣的遗体被在多方争夺中,下落不明。” 听到这个这在场的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与可惜的表情。桃源为什么辛辛苦苦叫桃夭夭赶过来?不就是为了让这些无辜的受害者们能获得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嘛!可谁曾想,即使重新来过,他们依旧逃不过死亡的命运。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莫秦萧身上,作为这个计划的发起者,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只是看着他阴沉的脸,任谁都知道他的情绪不会太稳定。 小白离得最近,不仅清晰地感觉到了秦萧在听到“无一存活”时骤停的心跳声,还清楚感知到了此刻他身上传来的沉重的气味。她握住秦萧缠满绷带的手,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秦萧小哥……” “放心,小白,我没事。” 秦萧用另一手抚在小白手背上,以示安慰。稍稍调整了一下情绪,他深吸了一口气,问了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夭夭,那些士兵在做出这些选择的时候,是发自内心的吗?” “我想应该是的。我目睹了全过程,没有任何法术或者催眠的痕迹,士兵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做的这些事情。我本想出手制止,但大乘寺的普慈菩萨和痴仙单之禅阻止了我,并任由事态发展。” 说完,桃夭夭还愤愤不平地对着桃源抱怨道:“要不是他们俩个阻拦,我一定能非常完美地完成姐姐你交给我的任务的,都怪他们两个!哼!” 桃源看着她,又看看一言不发的秦萧。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在他身上,秦萧只是看向远方的天空,沉默不语。 直到一只不怕生的麻雀飞到了窗口,与凝视着窗外天空的秦萧完成了一次视线的交汇,他才缓缓扭过头,对着桃夭夭说道: “不,夭夭,你做的很好。这是他们的选择,这是他们作为生灵的选择,是他们最后的尊严。我们本就不应该阻止,我们应该尊重他们的。你做的很好,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太天真了,是我玷污了士兵的尊严……” “……” 桃夭夭看着自怨自艾的莫秦萧,拍了拍他的肩膀,摇了摇头。秦萧以苦笑作为回报。小白还是担心他,将他搂进怀中,一下又一下地轻拍他的后背。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自责的泪水终于还是流下来了。 当那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不再回荡,秦萧在小白的掩护下抹干净了脸上的泪水与鼻涕,他整理好了情绪,反复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挤出一抹微笑,他再度看向桃夭夭,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第192章 云游奇葩事,多方争孤城 “抱歉了,夭夭。让你见笑了。” 秦萧接过小白递来的丝绢,胡乱地擦过一把脸后,对着夭夭挤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桃夭夭看着情绪有些不太稳定的秦萧,放下了手中的字条,冷不丁地说道:“心善是好事,做个好人也未尝不可。但在鸿蒙,一昧的善良终究只能害人害己。没有足够实力支撑的善良,终究只是空中楼阁。” 众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在场的除去秦萧和小白,哪个不是浪迹江湖的老油条?就连魏无患都自小识遍过人间疾苦,早就深谙人性与世事无常,更不要提常思她们几个。 他们很珍惜秦萧的善良与小白的纯粹,既不想让他们过早地接触到世间的黑暗与残酷,又不愿让他们一直生活在温室之中。只是目前为止,他们都还没狠下心来,谁没想到最早明晃晃地教训秦萧的人,居然会是桃夭夭这个外人。 或许有时候,外人比家人更加无情吧。 “我知道。” “知道就好。希望你早点改正这份天真,不要伤了你家人以及关心你的人的心。要是让我知道你让桃源姐姐流泪了,老娘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明明无论是说话的内容还是语气,桃夭夭都算不得友善,甚至她挥舞的小拳头都杀气满满,但秦萧还是破涕为笑,笑了有好一会儿便剧烈咳嗽起来。在小白心疼地为他拍抚胸膛时,他看着一脸不爽的桃夭夭郑重地点了点头。 桃夭夭实在搞不懂莫秦萧的脑回路是什么样的,明明自己真的是一本正经地在威胁他,为什么他还笑得出来?不过既然如此,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白了他一眼后照着字条继续念了下去。 “接下来的我就按照时间顺序概述一下了,施宗主,有补充的就先等我说完吧。” 施花雨点了点头,应下了这个看似有些无礼的要求:“好的。夭夭姑娘自便,我先去整理一下我们收集到的情报。” “八月二十日,东苍仙人唐襄运用巡东之权开启天道判罚,审判碣石尊,包括我在内,安柔毒帝、寿光佛、瑶琴仙子、金阳帝、青冥子、圣堂东帝、紫幽惑尊以及蚀骨天魔,共九人参与审判,最终碣石尊被封东海百年,散去千年修为。” “碣石尊伏诛,东苍仙人生擒黎甲,剥壳判罚,砍起四肢,永世不得靠近九州界域三千里。除此以外,大小战犯共三百余,无一不罚,皆受皮肉酷刑,流放六千里。” “是夜,东海有生力量大损,龙王震怒,掀海翻浪,意联合三海龙王共同发难。南海、西海皆应,唯北海了无音讯。东苍仙人一人镇海,协同绡潮海尊、东帝,三仙联手呵退三大龙王。” “八月二十一日,海族大军全退,退至金鳌岛原址,不肯再退。东苍起手重塑金鳌岛,重筑东海阵线核心。海族又退三百里,至此战事全结。东海剩余守军不足千人,把酒言欢,狂歌度日,三日不绝。” “是日午后,七宿及弟子归宗,唯氐宿留守,重建东海城。东苍仙人暂留东海,以震宵小。北七宿之女宿赶至,以证三垢鬼仙及其鹰犬之死。” “山水书院春生真君至,赴东海敛尸。掌剑山缭花真人至,同。糖真人交还遗物,转述遗嘱,闻者嚎哭不绝。是夜,二人携同僚遗物归根。” “八月二十二日,普慈菩萨、仁圣、玄空子三仙现身,会见东苍与东帝。方知自东海之乱始,三仙凭封天之法,一封天道染指,二封阴曹之门,三封邪仙吞噬,于贪、嗔两仙前留存四十余万魂魄。转交东帝,途经桃止山,重入六道轮回。” “东帝允然,携魂魄而去。普慈菩萨受天道反噬,自接雷劫三万三。玄空子自设周天大醮,超度亡者。仁圣亲赴东海,设封建防,重塑东海战线。事后,仁圣与玄空子先行离去,相约北上。普慈与痴仙密谈,无人知其详情。” “东海初定,东苍、痴仙与普慈三仙驻守,其余仙人皆暂退。潮绡海尊回南海,以制龙王。寿光佛亲至,疗愈伤者,即刻而返。” “……” “八月二十四日,徐州牧刘玄遣义子刘士封先遣三万,后继六万疾行,赶赴东海,驻扎于城外三里。瑾王部将罗守信先遣两万,后继五万,于徐州军三里外扎营。两军统帅皆卸甲入城,参拜东苍。” “两将未携部从,三方商议东海之事,刘玄、瑾王皆与会。东苍直言不涉凡事,一切听凭瑾王与朝廷之决议。在此之前,东苍不离,护东海周全,保四方安宁。说罢离席而去,双方商酌,未达一致。” “……” “八月二十九日,瑾王军先至,另有海军八舰携辅舰四十,自琅琊港而来,暂停东海。王军不入城,严守四方通道,海军整装待发,直面东海城。” “……” “九月三日,徐州军携三千土师工匠至东海。徐州军会三郡之力,人数占优,以大义相逼,先遣土师入城,从修缮重建之事。” “九月四日,瑾王遣土师四千至,附有元婴修筑师一位,同借言大义入城。三方会晤,以氐宿马首是瞻,共建东海城。” “三方齐至,普慈北上,痴仙隐遁,东苍驻留,迁至金鳌。” 一长串信息被桃夭夭如同连珠炮般念出,一个又一个名字听得人头昏脑涨,还没等秦萧和小白理清楚情况,她就已经念完了。她这一番情报说得她自己也是头昏脑涨,手中字条丢给了施花雨后,便捧起一壶凉茶吞下。 几个仙人凑在一起分析着这些情报中透露的深层信息,桃夭夭在一旁抱怨道:“要我说,你们人族就是心眼子多,高天也好九州也罢,心是一个赛一个的脏。为了一座城能搞出那么多事情,真是傻。” 见没人有搭理她,她自知自讨没趣,索性就跟着秦萧几个晚辈开了话匣,她指着魏无患很不客气地说道:“那谁,你是云游客吧?你怎么有脸出现在这里的?没想着搞事情?” 魏无患被她问得一脸懵,指着自己从鼻尖疑惑地四下看看:“小爷?!小爷怎么了?云游客很不受人待见吗?我不知道啊?” “你是真傻还是装糊涂啊?”桃夭夭不屑地冷笑一声,嗤之以鼻道:“在鸿蒙只要是有点常识的,谁不知道云游客这群人。打着云游天下,自在逍遥的名头到处搞破坏,完全就是一群肆意妄为的混蛋!” “啥?”魏无患更加茫然了,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加入的门派风评居然这么差,“你是说……那个人数都不超过一百的,派系多得要死,人还特别散乱的门派是群热衷于搞事的恐怖分子?谁信啊!” “嚯哦?人数不足一百是吧?那是因为当年你们造的孽太多了,多到惹了众怒,别说九州,其余四域都组织起来开始追杀云游客。然后剩下的云游客只能藏起来,自立山头,这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解释完,她又将信将疑地看了魏无患一眼,“你真不知道?” “知道啥呀?除了门派的名字以及知道它人很少、很散乱外,我压根一无所知。无非就是臭老头告诉过我,见到这个纹身的人要多加照顾。” 这下轮到桃夭夭惊讶了,她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魏无患道:“那你怎么会加入云游客的?不会是被人忽悠进去的吧?姐劝你一句,呈现在还年轻赶紧跑吧。你要找不到门派靠山,姐能给你介绍,保证比云游客靠谱得多。” 听着桃夭夭对云游客嫌弃至极的语气,八卦的火焰在几个旁听的女子心中熊熊燃烧起来,但她们显然还没有熟到能和这位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主儿打交道的地步,于是阿依古丽给正闲着给无祟按摩的秦萧打了个眼神,示意他去问问。 掌握了读心能力的秦萧一早就知道了周围几个人心中所想,抵不住她们的苦苦哀求,他问道:“夭夭,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云游客?虽然看老魏的样子就知道他们肯定是一群人见狗嫌的家伙,但没必要这么激动吧?” 莫秦萧趁机的揶揄调侃让老魏很不爽,但顶着桃夭夭气势汹汹的眼神实在是不好发作,他只好在嘴巴上逞强,立刻回骂道:“揍你啊!混蛋!” 桃夭夭毫不客气地白了魏无患一眼,犹豫片刻,还是碍于秦萧的身份不情不愿地解释道: “大概八百年前吧,我当时在高天守着那些古族。有一天,不知哪里传来的谣言,说什么我的叶子可以解决返虚以上的生育问题。刚开始还没什么,偶然有人来问我,我都好心帮他们解答,想着这样应该就能消除谣言了。” “谁知道有一天,一对情侣来找我说是求一片叶子解决无后之痛。我照例给他们解释了一遍,他们虽然很失望,还是接受了这个说法。只是他们在离去前,求了我的一片叶子作为纪念。” “我当时觉得没什么就答应了。谁知道这对情侣是两个练双修的云游客,他们俩拿到叶子后,在高天到处张扬,说什么我的叶子真的能解决生育问题,还恬不知耻地卖出了他们从求叶到媾和再到怀孕的全过程。” “从那天以后,全高天的古族都疯了,天天缠着我要薅我的叶子,我怎么解释都不听。最后没办法,我只好找了一个地方躲了起来,没想到居然直接来俩仙人上手硬抢。最后的结果就是我顶着个光头在高天躲了一百多年。” 说完,桃夭夭恶狠狠地白了魏无患一眼,还觉不解气,直接上脚踹了他两下:“可恶,越看越生气。你小子笑个啥?吃屎去吧!” 虽然遭受了无妄之灾,但老魏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其他几人也都在努力憋着笑。桃夭夭的火气也被勾了起来,直接压着魏无患就是一顿暴揍。 笑够了,秦萧问出了一个他很关心的问题:“夭夭,既然你的叶子不能解决生育问题,那那两个云游客是怎么做到的?” “那是他们运气好。”桃夭夭一边小拳头招呼着,一边解释道:“返虚及以上不能生育的根本原因,在于肉身、元神、灵力三者虚化同一后,人与人之间就出现了差别。简单来说,你找不到一个和你在元神与灵力方面完全相同的人吧?” “当返虚之后肉身发生了改变,彼此之间的性质就已经不一样了,自然不能再继续了。说到底,就是因为返虚之后肉身进化了,但这种进化具有独一性,每个返虚期的修士都是一个独一无二的物种,这才有了生育的障碍。” “但那两人却找到了一个偏门的绝活儿,那就是双修。他们的双修很特殊,不是合欢宗那种相互滋补,而是各自舍弃一半的元神与灵力,和对方相互融合,之后再以常见的双修法进行修炼。这样就能使返虚之后的两人无比趋同。” “就因为这个堪称自残的方法!这才有了后面的一系列的破事儿!最过分的你们知道是什么吗?是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目的,单纯为了好玩!为了好玩!就连他们修炼都是为了这个目的!为了整我,他们策划了一千多年!一千多年啊!” 说到这儿,桃夭夭的火气已经克制不住了,旧恨上头,一拳锤在魏无患的脑门上,揍出一个馒头大小的肿包。魏无患两眼一黑,眼白一翻,晕了过去。 这边秦萧几人再也忍不住了,从努力憋笑变成了放肆大笑。一方面是在嘲笑魏无患平白无故遭受了这飞来横祸,另一方面则是被这两个四百年前的云游客无厘头的行为给逗笑了。 仅仅只是为了好玩,就能谋划出这么一出好戏,就连修炼都是为了这个看似荒唐的目的,真的很难去评价千百年的云游客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在欢笑中,某个少女在心中暗自记下了一段并不显着的信息。 原来到了返虚就不行啊?那咱是不是要…… 这个念头刚涌上心头,她的脸颊就被羞涩晕染,几乎可以媲美天边的晚霞。好不容易让这有些让人羞赧的念头从脑海中甩出,她警惕地四下张望了番,每个人都在欢笑,每个人脸上都染上了红晕,没人注意到她的变化。 她长舒了一口气,重新加入欢笑的队伍。 而就在临淮的高楼不断传出震天的笑声之时,远在瑾瑜城的宫闱内却只有连续不断的长叹短吁。 瑾王姜曌独自一人坐在王座之上,看着空空如也的朝堂,心中竟久违地升起了一丝悲凉与无助。 而立之年的她,接过这个位置也不过十年,怎么就碰上了东海之乱这么大的一摊子事呢? 引以为傲的东海舰队损失三成不说,祖辈在东海城的百年布置毁于一旦。如今她甚至能拿来和刘玄博弈的棋子都所剩无几了。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只有东苍仙人的横空出世,让那位远在太安的皇帝陛下的计划没能全部实现吧? 但仅仅只是保下陆军,并不能让姜曌有多高兴。毕竟她所仰仗的一直都只有海军,但现在……她除了叹息想不到更多的解决方法了。 要重塑徐州海军的辉煌,可不是她一人就能做到的,更何况还要承受杨詹睿和刘玄的联合绞杀,接下来的一切谈何容易呢? 可要说好事一点没有也不尽然,因为这段时日东海出的那岔子事,吸引了周遭各郡的目光,她扶持的不少势力都顺利安插了到了各郡。 “呵呵,我现在也会因为这种小事而感到高兴了吗?” 姜曌苦笑一声,面纱之下的红唇勾勒出一个无奈的弧度。她拍了拍雕刻着凤凰的扶手,从暗处走来两个人,单膝跪下。 “琼姨,如今海军损失过大,剩下的不能再有损失了。安排几个人跟着去东海的舰队,务必保护好他们。” “是。” “还有神火台,根据唐蜂子的汇报应该有三座遗留在战场之上,给我去毁了。绝对不能让刘玄他们得到。” “是。”被唤作琼姨的白发美妇抬起头,忧心忡忡地看向瑾王:“殿下,第四轮商讨要开始了,徐州牧在催促了……” “我知道。萧拾花,你随我一起去。” “是。” 那位看着不过二十多的女子抬起头,与瑾王的目光碰了个正着,姜曌看着她,眼神中有着绝对的信任。在她的陪同下,两人来到了空讯仪前,开始了又一轮商讨。 第193章 山高路远,相逢不难 东海城之外,连绵数里的军营忠实地拱卫着内部这座从零建成的城邦。虽然城池已经凋敝不堪,甚至连城墙都不复存在了。但零星的建筑还是如同雨后春笋般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上重建了起来。 经过公输榫和其他来支援的土师工匠的商议,东海城的重建必然是个大工程,由于其地位的特殊性,重建的重点工作将放在城内而非过去的城墙。在原城主府的地方,一群人临时建了个三层的小楼,分工合作开始了重建计划。 三队分工各有不同,有的重城市规划,有的重居民生活,彼此之间交流颇多。而最后一队则由公输榫牵头,召集了最为顶尖的团队,负责重新规划东海城的城防布置。 难得的是,在这场注定波折的重建计划中,分批到来的土师工匠完全没有因为立场问题而心生芥蒂,彼此之间都相当和睦,甚至不时还会聚集在一起交流心得,解决难题。只能说土木人之间的友谊,真的很纯粹。 此外,所有建材的购置与运输工作,则分别交给了在外驻扎的两支军队。在皇帝不遗余力的支持下,采购并不成问题。只是由于先前三方签订了契约,军队不能入城,所以每当有建材需要运到城内时都难免会耽搁些时间。 除了这些小问题外,整个重建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其中最忙碌的莫过于被工匠们戏称为“总工头”的公输榫了,本来戴着个眼镜看起来文绉绉的他,现在一整天都是灰头土脸的样子。眼镜是越戴越厚,人是越来越脏。上次和同门师兄妹他们通话,被取笑了半天。 城内整日忙碌,看着吵吵闹闹的,实则都是工匠之间的大声交流,依旧无比平和,全然没有什么勾心斗角,只有最纯粹的技术交流。而城外的军营看似安静祥和,实则暗潮汹涌,每日都有无数的情报密信自各方而来。 挂着瑾字王旗的白色营帐与挂着刘字官旗的黑色营帐在东海城外泾渭分明,宛如阴阳太极一般包围着中间透着火光的城市。此刻尚未入夜,但徐州方的军队已经开始激活了明石,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照亮了营地上下。 对面的瑾王军照明用的还是火把,由负责站岗的士兵手举着,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摇曳的火光为将帐篷的阴影拉得很长,像一只又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 徐州军主将营中,刘士封正在与他的义父刘玄做着每日的汇报。用于交流的是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将刘玄的身影投影在半空,此时的他还在伏案处理政务,只能分神听着刘士封的汇报。 刘玄的长相很扎人眼球,投影中的他看起来并不高大,一双大耳朵挂在两侧很是引人注目。他的手臂很长,大致估摸着应该能在站立时碰到小腿肚。除此以外,他和一般的中年人并无不同,一个长相和蔼富贵的人。 刘士封汇报完,刘玄也刚好放下笔抬起头,血丝遍布的眼中满是疲劳,他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角以此来缓解些许压力。 “义父这些时日没有休息好?” “把好去了,出了这档子事,哪里来的时间休息呢?” “义父为我徐州百姓操劳至今,实在是我辈楷模!士封佩服至极!还望义父保重身体,一切以健康为重。” 刘玄指着自己这位义子笑骂道:“你呀你,别的不学净学些溜须拍马的能力了,我让你查到事情查到了吗?” 刘士封呵呵一笑,接过一封尚未开封的信件,当面拆开朗读道:“经东海狰鬼郎与扫花匠的联合指认,以及泗水太守刘公沛的证词,现在基本可以确认那个以一己之力抵御贪嗔二仙,屠戮大量嗔兽的人就是莫秦萧。随行已知的有白秋练、魏无患、阿依古丽以及苏檀儿。” “莫秦萧……” 刘玄在纸上写下了这个名字,随后在上面打上了一圈,他继续问道:“狰鬼郎推测莫秦萧出现的时间是什么时候来着?” “今年五月左右,自青叶城出发,首次出现在青石城清水宗,调查发现其目的只是为了切磋较量,并无其他原因。 “清水宗……士封,你还记得石家和幻音坊的覆灭吗?” “记得,义父难道你认为这事和这个叫莫秦萧的有关系?” 看着这个名字,刘玄说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测:“不是有关系,我怀疑就是他做的。” “可是义父,幻音坊的覆灭已经明确是九天宫所为,当时北七宿都已经展露身份了,我们的人也到九天宫去确认过了,怎么和莫秦萧扯上关系了?” “清水宗的宗主张柔清就是北七宿之一。据情报显示,在挑战完清水宗后,他们又去挑战了石家,那天刚好幻音坊和石家有所联系。然后第二天夜里,石家和幻音坊就覆灭了。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这……” “而且不仅仅是幻音坊,鬿雀北号山一案,燕双飞选宾客一案都有他们的踪迹,也很有可能他们都有所参与。” 说着,刘玄将这些日子调查来的情报尽数给刘士封展示了一遍。看着一份份详细的报告,一个神秘而实力莫测的高人形象出现在他脑海之中。当刘士封还在回味之时,刘玄已经自言自语道: “一个与九天宫星宿、掌剑山剑子、十通宝、痴仙都有交集的人……真的有很有意思啊。这样一个人怎么之前从来没有出现在我们的目光里呢?” “会不会他是什么隐世大能?” “隐世?在徐州这一片一亩三分地,他能藏在哪里去呢?” “这……那义父是何看法?” 刘玄沉思了一会儿,随后很是大胆地提出了假设:“他一定是六宗子弟,更具体一点就是九州三宗!或者干脆他就是从九天出来的!就算不是也八九不离十。” “啊?”这下轮到刘士封傻眼了,他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不解地看着刘玄。 “不会错,他一定有六宗背景!”刘玄越说越兴奋,他在地图上画出了莫秦萧的行动轨迹,虽然不明显,但还是能看出一些端倪:“你看,从调查到的起点青叶城算起,他的路线由东到西再向东,却在纵里一直在向九天宫靠近。” “他的行动是有规律的,横里无序,纵里北上。他的最终目的地很有可能就是九天宫。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他在多次面对九天宫的人时,虽然和他们有过短暂合作,但最后一定会不告而别。他一定有什么是不想让九天宫知道的!” “既然他会和九天宫合作,又不是出自邪教或者魔族,却又害怕被九天宫发现,那只能说明一件事——他绝对和九天宫有渊源!鉴于几次出入城的记录里他都写自己只有十九岁,我姑且相信一下,那这份渊源很有可能来自他的上一辈。” 一番分析下来,刘士封已经被刘玄的话搞得头昏脑涨的了,他是一个武将,带兵打仗才是专长,情报分析这种事实在不擅长。不过要是秦萧他们在的话,一定会惊讶于刘玄那可怕的分析能力。 他到底是如何从这么一堆散乱的信息中,分析出莫秦萧的真实身份以及目的地的?让人惊讶的同时,又不免感到后怕。 “那义父,你打算怎么办?现在莫秦萧又失踪了,已经半个月没有他的踪迹了。难不成我们守在九天宫去抓人吗?” “抓人?我们为什么要抓人?他一没犯法二没惹事的,抓他干嘛?”说着,刘玄还不屑地翻了一个白眼儿。 “那义父你这么大费周章地收集他的资料干什么,不会是想要拉拢他吧?” “你只说对了一半。”刘玄赞许地笑了两声,然后说道:“重要的不是莫秦萧,而是莫秦萧背后的人。那么多次情报上来看,秦萧身边跟着的所谓的‘姐姐’,至少也是个陆仙境界的强者。一个陆仙意味着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没有等刘士封回答,刘玄继续说道:“那可是仙人之下的最强战力!我们要借着莫秦萧和他身后的神秘力量搭上线,最好让他为我们所用,绝对不能让姜曌将他挖了过去,最次也不能让他和朝廷为敌。” “你早这么说呀义父,这下我懂了。那你要我怎么做?发动探子去寻找莫秦萧吗?” “不用,他马上会自己出现的。” “为啥?” “这个你就别多问了,事关朝廷大事,知道太多要砍头的。” “哦。” 结束了例行的汇报与交谈,刘玄看着写着莫秦萧一行人名字的白纸,目光在桌案边的一本话本上停留了下来。 《淮江仙传奇》。 “白秋练、白鱀……又是淮水出来的,这绝对不是巧合。莫秦萧啊莫秦萧,真不知道你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只希望你是一个聪明人,不要做违抗朝廷的傻事……” “传令下去!在散花原以及九天四城内散播关于莫秦萧的消息,务必要让九天里的大人物知晓这个青年的存在,我要为他的行程加加速。” “是!”如泣如诉的声音无处不在,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路我都帮你们铺好了,你们这对小情侣可千万不要去某些不该去的地方啊……” 夜深了,漆黑的夜遮蔽了名叫白昼的亮,只留下沿着街道摇曳的光。恍惚的光暗之下,火舌的呢喃安抚着东海来的百姓,白天的疲惫与辛劳被寂静一扫而空,只留下祥和与安宁,在梦中与相识相思的人来一场天人两隔的相会。 莫秦萧伤势未愈,每日调理与休养本来就是必须的,白天能坐起来已经很勉强了,更不要说还有那么剧烈的情绪波动——不伤身,但伤神。由此,今夜他睡得尤为熟些。 偌大的房间,有两个平稳的呼吸相互伴奏。被秦萧深沉悠长的呼吸所掩盖的,是小白轻且柔的鼻息。在秦萧的床榻的不远处,另外设了一张软床,小白蜷缩其间,抱腿浅眠,像一只小憩的狸奴。 为了照顾秦萧,也为了妥善考虑,需要留一个人来贴身照顾他。考虑到种种原因,本来这个人选是魏无患才对,但却遭到了小白和施花雨的极力反对。 施花雨反对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把这个机会争取给自己推荐的人选,据说是合欢宗当代圣女,但被常思她们否决了。至于小白,虽然这些做姐姐的很想撮合他们俩,但照顾人毕竟不是什么易事,她们同样会心疼小白。 但她还是自告奋勇地应下了,将自己的床搬到秦萧的房间后,每夜守着他。她不敢睡得太深,因为秦萧这次伤得很重,夜里会出很多汗,小白会用灵力帮他祛汗。 再亲密些的,她与他都不太敢。 入了秋,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进了睡熟的人的梦中。秦萧从梦中惊醒,抬眼看见的,是铺洒在天花板一角的烛光。不知什么时候窗户开了,街道的烛将手伸进了这间屋子里,驱散了一角的黑暗。 虽然裹得很厚,但他还是感觉很冷。桃源说他是内虚,必须要静养,是药三分毒,吃多了也有耐药性。所以这次只做了大致的调理,剩下的要靠他自己。 过去的他肯定做不到,但现在觉醒了生灵无我,秦萧的肉身进入了一个玄妙的状态,这次疗伤也是一个机会——一个让他熟悉自己的机会。 漆黑的眸子映射着满目星辰,一时分不清哪边是夜空,哪边是眼睛。秦萧看了一眼小白的方向,缓缓地支起身子。他怕惊动好不容易睡熟的她,每动一次都要停一会儿,以此确保她不会听见。坐起后他用枕头垫在身下,静静地看向窗外。 交流不需要言语,一切都在无声之中发生。 “前辈。动静小一点,小白好不容易才睡着。她太累了。” “呦!你看起来很虚嘛。我来告个别,马上就走,不会吵到你的小道侣的。” “去哪?” “四海为家。帅不帅?” “很帅哦。我很羡慕。” “东海的事基本有着落了,我再呆在那里也不合适了,听人说现在各地都在闹嗔兽,我打算先把这些事处理了,然后再到处逛逛。” “我先祝你一路顺风。” “谢啦。” “……” “……” “前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哼。” “单之禅找到的那个禅,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或者说我不能用言语告诉你。教外别传的道理你总知道的吧?有些道理能说出来,但更多的只能用悟的。怎么?你想学?” “不想,只是好奇,所以问问。” “我这个人最叛逆了,你不想学,我偏要教。不过太明白的话我也说不出来,你就记住一句——做个孩子。” “因为孩子是最纯粹的,即使他懵懂无知,也依旧纯粹。孩子是张白纸,会被环境沾染。但这份扎根于深处的纯粹,既能保护所有的可能性,也能在最肮脏的时候保持本心……对吗?” “那是你自己悟出来?我不好说哦。要不你自己生个小孩试试看。” “前辈,我才十九……” “那又怎么样?老娘……算了,老娘还是单身,说多了伤心。” “确实伤心。” “找打!” “呵呵呵!” “……” “……” “这段时间多谢你的照顾了,这串手绳你就留着吧,以后遇到危险了我也能感知到,应该能救你的命。不过分身我带走了,太强的助力对你的成长没好处。” “嗯。” “我给你留的那个功法,《烦恼三斩》的完整篇现在就在你的脑袋里。知道你天资差学不会,我直接灌顶给你了,有空多练练,可不比道门的一气化三清还有佛门的三身佛差。” “嗯,我会的。但你不觉得这个功法很邪气吗?不是砍手就是掏内脏的,我遭不住啊。” “还不是因为你太菜!又菜又笨,这么简单的功法都学不会!鄙视你啊!老娘为了让你学会,头发一打一打地掉才改成了你能学会的样子!你还嫌弃起来了?” “那你就不能往正常的地方改吗?什么恶趣味!” “你管我?略略略!” “你丫……” “好了,煽情的话我不会说,你要加油哦!作为我的大弟子,未来不能给我丢脸哦!” “不是?我什么时候拜的师?” “你自己说的要帮我找份衣钵传承的,你忘了?我连独创功法都传给你了,你还不当我徒弟?” “那是帮你找,没说我自己上啊!感情我把自己给卖了是吧?你这强买强卖啊!” “略略略!你管我?欺师灭祖的东西,找打!” “别以为我重伤就不能揍你啊!信不信我摇人啊!” “你来啊,我怕你啊!” “你丫!” “……” “……” “不闹了?” “不闹了,再闹就不合适了。这下真要走了,秦萧,谢谢你。” “再见,前辈,江湖再见。” “江湖再见。” 惊鸿白影横跨星河,在漆黑的帷幕上留下一道深刻的痕迹。一捧黄花突兀地出现在窗台前,根部沾染的泥土说明它们刚离开大地的怀抱没多久,只是快入秋了,还会有如此鲜艳的花吗?秦萧看着窗外,嘴角微动,在寂静的背景下说出来今夜唯一的一句话。 “小孩似的。” 第194章 高天秘闻,并蒂奇莲 东海的事闹得太大,大到秦萧的存在和踪迹已经被很多人知晓了,这是常思她们绝对不想看到的。因为他越出名,暴露在秦绫仙之前的可能性就越大。为此,接下来的行程她们必须万分小心,一定要避开九天宫的耳目。 只是让她们感到有些奇怪的是,明明秦萧和唐襄,和九天宫的诸多弟子都有过接触了,怎么九天宫方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呢?不能否认她们的反侦察做得确实很好,但也不至于一点反应也没有啊。 众人就在这既惶恐又担心的氛围中,谨慎地商讨着秦萧下一站的去处。 施花雨的意思是直接接到合欢宗,将试炼游历从场所改为扬州。一来扬州是山水书院的所在地,二来也是九州最繁华的地域,对于秦萧熟悉万物肯定是有很多帮助的。 但这个提议还没有提出就被常思她们联手驳回了。想都不用想,到时候去了欢喜人间,那就是到了施花雨的地盘,到时候的秦萧就像案板上的肉一样任由她们宰割了。 施花雨对此矢口否认,连连发誓自己对莫秦萧没有一点非分之想,虽然她确实提出了一个好建议,但考虑到她有前科的缘故,以及这几天被抓包的偷窥行为,还是被无情拒绝了。 紫鸿和桃源提议还是在徐州境内活动,如今徐州境内大部分的目光都被东海的事吸引,往琅琊郡的方向前进,就在九天宫的眼皮子底下活动,赌一个灯下黑。而且琅琊作为徐州中心,有徐州牧和瑾王在,能替秦萧遮蔽不少视线。 而常思和芥弥都觉得应该往东边去,借到扬州,再入豫州。反正在哪里游历都一样,不如索性去得远一些,一来能让秦萧他们开开眼界,二来也更加安全些。 但现在距离开年还只有四个月,秦萧在刚刚觉醒了生灵无我的情况下,会这么快再完全觉醒万物无我吗?如果万物无我没有大成,他真的有资本将真相告知秦绫仙吗? 四个做姐姐的现在很头疼,施花雨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她巴不得秦萧不要去九天宫,就老老实实待在徐州,最好就待在天凤楼。 等哪天找个机会,再把他连哄带骗地接到合欢宗,一口气把事情给办了。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自己就能顺理成章地和莫凡扯上关系了,等以后再见到秦绫仙的时候,底气也足些,自己也能理直气壮地用合欢宗的力量给秦萧撑腰了。 当然了,这点小心思她也只敢自己一个人想想,要是真被常思她们知道了,一顿痛打是少不了的。 看着那边几个相互之间说服不了谁,吵得焦头烂额的几人,秦萧他们之间的氛围简直可以用和谐融洽来形容。 桃夭夭虽然年龄大他们很多,但心智还是如同少女一般,对于秦萧他们也没有作为长辈的责任感,所以顺理成章地和他们混在了一起,整日给他们讲些发生在高天域的奇闻异事。对于这个鸿蒙最神秘的一域,尚未离开过九州的他们自然听得津津有味。 尤其是魏无患,他听说众多高天古族之中存在一支以绝伦的相貌与开放的风俗着称的种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当他知晓这个种族还有着神奇的“一晌贪欢”的习俗后,口水都流了一地,捶胸顿足地只恨自己不是其中一员。 当然了,这换来了其余人深深的鄙视。 桃夭夭更是冷笑着,友善提醒道:“你想得倒是挺美的,高天的人自称圣族,一个个自恃清高得很,根本不把高天以外的人当人看的。你要是过去了,天天遭白眼才是真的。弄不好还要被……” 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看了魏无患下体一眼,以手作刀作势用力一切,随后便不再多说,只是一脸坏笑着盯着他。老魏被她盯得发毛,不存在的痛楚传遍了全身,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寒战。 “不不不会吧?这么狠?” “狠?这就狠了?你知道高天古族最看重的是什么吗?” “是……是什么?” “血统,高天的古族是狂热的血统论拥护者,他们为了保证所谓的圣族血脉的高贵性,就连联姻都只能在同为圣族之间进行,弟继嫂,子承母也不罕见。一旦有人玷污了血脉,那他将要遭受比死还要可怕的刑罚。” “知道种人花吗?” 众人齐齐摇头。 桃夭夭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一字一句慢慢说道:“这是流传在古族内部的一种私刑。受刑前用丹药填满人的肚子,把他的肚子撑得比十月怀胎还要大。等人受不了,就会开始又吐又拉,灵力也会从身体里炸出来。这个时候呢,就用一个大桶把人给装起来。” “装起来以后,等呕吐物以及粪便把桶给填满了,种人花的土就准备好了。这个时候,人的脑袋还露在外面,但身体已经被这些脏东西给死死包裹住了,丹药就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内外双驱,让人想死也死不了。” “等到这个时候,就把提前砍掉的四肢给取出来,用法术在缝合到人身上,在丹药的驱动下,四肢就会发生畸变,变得像花一样肆意生长。等那么个十几年,这人花就算是种好了。” “还没完!”她突然提高了嗓门,让本就高度集中,屏息聆听的几人吓得颤抖连连,“种好了以后,就把手掌给砍下来,收集流出的血,用来炼丹制药甚至是……吃。至于这被砍下的手掌,以及其他残留的部分嘛……” 说到这桃夭夭突然用手掌捂住了自己的脸蛋,不再继续说下去。魏无患鼓起勇气,逞强地问道:“然然然后怎怎么样?” “当然是……变成了你们眼前的我啦!呀啊!”随着桃夭夭一声大吼,张开的手掌下遮着一张狰狞的由各种肉块组成的鬼脸,咧着一口带着牙龈的白牙瞪大眼珠子看着专心听故事的几人。 “啊——” 此起彼伏的尖叫差点把天凤楼的屋顶给掀翻了,哪怕在十里开外也能清楚听到这声惨叫。 小白最先发出一串尖锐的暴鸣声,惨烈的尖叫差点把离得最近的莫秦萧的耳膜给震碎了,尖叫过后的她捂着眼睛一个劲儿地就往秦萧的被窝里钻,哪里还敢去看桃夭夭的脸呢? 阿依古丽和苏檀儿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在看着这张鬼脸的同时抱在一起惨叫了出来,要不是房间内存在禁制,恐怕分神期的法术会把整个楼顶轰开。太平无祟更是被吓得浑身毛发倒立,身体应激直接僵直了过去,哪还有一点邪魔的样子? 最倒霉的应该还是魏无患,距离最近的他不仅全方面多角度地欣赏到了那张鬼脸,甚至还被慌乱的几人连扇了好几个耳光,更不知道被那个惊慌失措的人连踹好几脚,此刻已经闭过气昏死过去了。 与之相比,倒是秦萧最为淡定,甚至一点反应也没有。但他也是最为忙碌的,一边安慰受了惊还在颤抖的小白,一边招呼着抱在一起持续尖叫的两女,顺便抽出手来安抚一下太平无祟,甚至还要抽空嘲笑两声魏无患。 “哈哈哈哈。” 见到他们慌乱不堪的样子,桃夭夭的笑声终于还是把尖叫给压了下去。脸蛋又变回原先的模样,她捧着肚子在地上滚来滚去,笑得不亦乐乎,差一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真正诠释了什么叫做前仰后翻。 她显然对自己的成果非常满意,当她揉着眼角的泪水看着依旧惊魂未定的几人时,笑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只能揉着肚子喊“哎呦”。在这么一群惶恐不安的人中,一脸平静甚至还有些无奈的莫秦萧显得格格不入。 “不是,你怎么不害怕啊?”桃夭夭一边捂着微微发痛的肚子,一边扯着微微发酸的嘴角好奇地问道。 “不就是人肉花吗,这个故事我早就听过了。在我很小的时候,老爹为了吓唬我就给我讲过类似的故事。他还缺德得很,当时找来了不少影像直接放给我看。后来看多了就习惯了。” 听着莫秦萧一脸平静地说出了很让人难以置信的话,桃夭夭不免失望地嘟起了嘴:“没意思,下次找个你没听过的,一定能吓到你。” 莫秦萧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但就在这时,突然在桃夭夭身后响起的声音,让她连打了几个寒颤。这个声音温柔似水,但对此时的桃夭夭来说,却比最恐怖的故事还要可怕百倍。 “你在干什么呀?桃、夭、夭!” 桃夭夭僵硬地回过头,她在极力避免接下来的事实,心中已经祈祷了千百遍,已经是仙人境界的她此刻居然有了向不存在的神明进行祈求的冲动,但这一切都不能改变必然发生的事实。 回头,占满眼帘的是桃源和煦的微笑,笑得是那么平静,笑得是那么和谐。和谐到在那一瞬间,色心居然占据了恐惧,一丝不同寻常的潮红浮在了桃夭夭的脸颊之上。 然后…… “啊——” 更甚先前的惨叫直冲天际,桃夭夭像一只小鸡仔一样被整个提起,桃源的手抓住了她的脑袋,可怕的握力让人害怕会不会下一刻就把头盖骨给整个捏碎。不用看都知道,这一定很疼。 “嘶——” 挣扎无望的桃夭夭可怜巴巴地看向莫秦萧,但他除了倒吸一口凉气,没有任何反应。桃源这熟悉的招式,让他回忆起来一些不太友好的记忆,别说救桃夭夭了,光是看一眼就让他的脑袋也跟着疼了起来。 “怎么了?” 等到桃源提着桃夭夭出门关上大门后,房间内依旧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哀嚎与清晰的打屁股的声音。被方才的惨叫声吸引过来的人看着眼前“惨烈”的现场,都在努力憋着笑。 也就紫鸿肆意些,指着晕过去的魏无患以及惊魂未定的姑娘们哈哈大笑。不出所料,她很快就受到了制裁。芥弥和常思的铁拳在笑不过三声之后,准时来到了她的头顶。 秦萧就喜欢看紫鸿吃瘪,看着她捂着脑袋上的包委屈地蹲在角落碎碎念的样子,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顶着她幽怨的小眼神,秦萧憋着笑,看向施花雨岔开话题问道:“花姨,你跟神霆阁熟吗?” “神霆阁?有交集但不多。怎么了嘛?” “一件小事。”秦萧轻抚纳戒,取出了一封信,“以前一个朋友让我转交给神霆阁,上次来的时候走得匆忙,没机会送出去。” “这样啊,行。到时候我让姜傲雪给你送过去。”施花雨接过这封轻飘飘的信件,大大咧咧地塞进了某个不可明说的深沟之中。她甚至还有意弯下腰来,让秦萧能正视那一抹雪白。 谁知秦萧看都不看一下啊,平淡地回复道:“谢了,花姨。” “小秦萧,叫得不对哦。”旖旎柔魅的嗓音如音符般一个一个地从施花雨唇间流出,配合她偶然间滑过红唇的舌尖,一双媚到能挤出水的目,以及将风情两字给具象化的眉,试问这副勾人心魄的样子哪个男人能抵御得了呢? 莫秦萧做到了,虽然有些尴尬,但视线依旧没有斜视。不过既然有求于人,好话自然是少不了的。于是他硬着头皮改了称呼:“花、花姐。” “诶!” 施花雨一听到这个称呼,兴奋地连连点头,心情激动的她甚至直接荡着世间绝顶的两份风情,抱着秦萧就往怀里送,肆意蹂躏着他的脑袋。 他毕竟还是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没有肉体接触之前还能保持冷静,但此刻那股勾魂夺魄的芬芳就在鼻前,面对这样的诱惑他不可能没有反应,更不要提施花雨本就是人间绝色,举手投足之间展露的风姿根本就不是寻常美女能媲美的。 不过秦萧的脑回路的清奇也不是正常人能比的。在短暂的羞涩和尴尬过后,被埋在胸间的他蹦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这副样子可不能让小白看到,不然她可要生气了,不对,估计还会失落好久吧……话说这个大小,也就惊鸿能比一下了吧?怎么做到的?要不要帮小白问问啊? 就在秦萧奋力挣扎的时候,站在施花雨身后的常思与芥弥默默握紧了拳头,趁着她弯腰的时候,一个踹屁股一个砸脑袋,双管齐下,让这个为老不尊的家伙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和谐的力量”。 继魏无患、桃夭夭、紫鸿之后,今日第四个人负伤退场了。被姜傲雪和惊魂未定的苏檀儿扛着抬出去的时候,施花雨嘴里还在碎碎念,只是这呢喃细语却只有她一人听得清了。 直到回到了施花雨自己暂住的房间时,她才回到了以前那副端庄威严的样子。沉星紫檀雕成的床榻方桌上,三脚魑纹赤金铜香炉还在不紧不慢地吞吐着香烟。袅袅紫烟遮掩了屋内,使其蒙上了一层神秘与香艳。 施花雨半躺在软榻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自然地搭在小腹上,她垂搭着眼皮,胸脯随着呼吸而不断起伏,俨然一幅美人休憩图。 “傲雪,檀儿,随便坐吧。” 与姜傲雪诚惶诚恐地坐在软塌边的小椅上不同,苏檀儿坐在了软塌上,很自然地捧起施花雨那一对冰雕玉琢的蹂跠,搭在了自己的双腿之上。 “傲雪,这封信过段时间给神霆阁送去。如果他们问就说我们只是代为转交,不方便透露送信人的身份。” “是。” 姜傲雪半跪着接过了施花雨递来的信件。白色的信封之上还带着一丝余温,甚至还能闻到残留的芳香。姜傲雪大概能猜到这是她从哪里取出来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施花雨补充道:“最近就不要去了,霆霄真人于东海一战中魂归泰山,他们宗门应该忙着丧事,近期不方便接客。你就等秦萧他们走了后,头七过了再去吧。” “是。” 交代完了秦萧拜托的事情,施花雨的眸子穿过微睁的眼,看向了一直不说话的苏檀儿,看着她依靠着软塌扶手,看着袅袅升起的紫烟愣愣出神。 “想你家情郎了,苏长老?” “三百一十二年零三个月了,奴家又有哪天不在思念欢喜郎呢?” 紫烟缠绕在苏檀儿点红的指尖,在她的牵引下化作一幅画,一个嬉笑不羁的青年出现在她的眼前,夺走了她所有的思念。 “在我这里就不要用这腔调说话了,这副样子不累吗?” 苏檀儿只是莞尔一笑,随着构成画像的紫烟被她吸入鼻中,她的气质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朵娇艳而诱惑的玫瑰,变成了一朵纯洁无瑕的茉莉花。轻柔温和的声音取代了过去娇滴滴的腔调:“习惯了。” 施花雨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的额头道:“你这朵并蒂莲啊……不要哪一天把自己搞得分裂了,到时候我可不帮你。” “在见到他之前,不会的。” “唉……所以确定是秦萧了吗?” “嗯。现在时间还不对,不过我等得起。”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那些脏活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也不需要你到处跑了,安心留在合欢宗怎么样?”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有些事,我要和她好好谈一下。” “和你自己谈可还行。算了,随你吧……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还是我家秦萧乖。” “姐姐,他还不是你家的哦……不过我可以算是他半个家人。” “早晚的事情。” 娘咧!并蒂莲?苏长老?敢情她是最神秘的执法长老苏檀儿啊!完喽完喽,我之前还跟着少宗主对付过她,她不会记仇来对付我吧?完蛋!少宗主你可害惨我了。 听着两人云里雾里的对话,姜傲雪猜出了个七七八八,但她还是吓得一个字都不敢说。鉴于她曾经和苏檀儿闹得不太愉快,现在的她只能装作听不见,低着脑袋数自己裙子上有多少条丝线。 七万五千四百条…… 第195章 归乡,归乡!宏愿惊酒场 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的时候,从指尖溜走。留下那顺滑的触感,却抓不住它最后的发梢。 一晃又是七天,秦萧基本已经恢复,除了每天必须的自我调理之外,其他治疗都不需要了。这一次他的恢复速度远超众人想象,外伤还是其次,他能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内修复好千疮百孔的魂魄,生灵无我的威力可见一斑。 当然,除此以外桃源的治疗也是他能快速康复的重要原因。这不,刚下床第二天,他就能拉着魏无患切磋比试了,一点也看不出他是个重伤初愈的病号儿。 只是也有美中不足的事,就比如秦萧的修为依旧没有长进。桃源用了那么多天材地宝,按理说都够把人从炼气堆到元婴了,可秦萧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仍旧卡在筑基一层。而小白、魏无患和阿依古丽三个只是在他治疗时吸收了些散溢的药力,各自都有了不小突破。 魏无患如今已经金丹巅峰了。他藏拙的手法非常高明,高明到即使是他自己都快忘记了他早就已经是金丹后期了,若非突破动静太大,恐怕大家也不会发现。如今的他距离元婴只有一步之遥,就他这个年龄来说算得上一句天才。 阿依古丽则正式推开了化神的大门。她的天赋本来就不错,过去因为忙于教团的任务,心中有郁结,所以迟迟不敢入化神。如今贪仙已死行,心结已解,又得到了桃源等人的赐福,修为早就一飞冲天,进入化神也只是时间问题。 至于小白则更加不得不称赞她一声小怪物了。初见她时不过元婴初期,当时才二十出头。如今她依旧是二十出头,但已经站在了化神的门槛前。元婴巅峰的她如今想要开始化神,也只是需要一点小小的契机而已。 而对于天生灵智,魂魄力量无比强大,又有逆天福缘在身的她来说,什么时候开始化神完全只在她的一念之间而已。但一方面小白觉得自己还要夯实一下基础,另一方面则不想给秦萧太大的压力,所以她一直在憋着不突破。 和他们一比,秦萧的天资真的差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地步。如此海量的天材地宝提纯出的灵力,愣是没能吸收不说,甚至连他狭隘的经脉以及逼仄的丹田都没能扩大。 这个事实还挺让桃源感到挫败的。 不过也不能被秦萧只有筑基的修为给骗了,毕竟不是每个筑基,都有单挑元婴的实力,如今的秦萧和一些元婴前期的修士都能打得有来有回。而元婴后期如果不拿出全力的话,也很难在他手上讨好,比如说阿依古丽。 和秦萧陪练让他们三个这几天明白了,有些人看着修为低下,但打起架来一个比一个狠。 常思等人在旁观后,对目前莫秦萧真实实力做出判断,应该在元婴中期四五层左右,这还是不使用生灵无我带给他的召唤能力的前提下。光是读心的能力,就已经足够让秦萧的敌人感到棘手了,更不要提他还隐藏了不少杀招。 不过出于对隐私的尊重,除去切磋战斗外,秦萧至今还没有对身边的人用过一次读心的能力。 除去这支小团体之间的变化外,更大的变化还在天凤楼之外,更准确地说自东海之乱后,九州就几乎没有一个地方不发生点什么大事情的。 远的暂且不论,就说临淮城内吧,这两天就发生了一件大事——朝廷派遣了特使送来了两封圣旨,一封直送城主府,另一封则张贴在城内的大街小巷。 公示的圣旨是面向那些逃难到临淮的灾民的。内容很简单,一是以朝廷的名义进行赈灾,每户人家都能得到一定的补偿;二是劝说灾民回到东海重新定居,朝廷会处理好他们的安置问题。 对于第一项,灾民自然欣然接受,虽然赈灾款不多,平摊到每个人的头上也就十两多,但他们发的粮食与应急物资多呀,够他们撑好一阵子的了。 至于第二项,问题就大了很多。朝廷天使下访了一圈,愿意回到东海的民众寥寥无几,这其实也不怪他们,毕竟谁愿意回到那个噩梦般的地方呢?加之东海城内移居的百姓本就远比原住民多,对这座城市他们也没有什么归属感。 至于那些要回去的,也多半是些老人。他们多是东海城的原住民,对那里有了感情,想着落叶归根才答应回去。但光有老人的话,根本无法让东海城重新变成那座屹立东海之滨的战争堡垒。 一时半会的,朝廷对此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所幸东海城还在重建,他们还有时间慢慢想对策。 至于那封送到城主府的圣旨讲了什么,就没有人知道了。反正天使走后,路温舒依旧是临淮太守,跟无事发生一样,仍然每天勤勤恳恳地处理着公务,城内也没有什么改变。大家在八卦一阵子之后便不再有好奇心了。 得益于合欢宗遍布九州各地的情报网络,莫秦萧他们足不出户就能知道九州这段时间内发生的大小变化: 青州,有东帝坐镇的青州战线损失并不惨重,如今在圣堂执法的帮助下正在快速重建。 扬州,山水书院乐府弟子为给枯琴君报仇,在幻琴仙子的支持下,由春生君领头,入海七日寻找拥剑蟹尊,无功而返。 金鳌岛,东苍仙人亲自搜寻虚空,寻得姬白猿尸骨,葬于金鳌岛。大乾朝廷、瑾王、九天宫、山水书院皆有出席,以国葬入英灵殿,永受祭祀。 拒北城,北玄仙人以一拖三,协力剑痴斩魔一尊,威慑穷荒宵小。北地战事不启,三城重归常态。 高天域,贪仙大本营金煌宫被毁,古族大军被西辰仙子与太一门的乾坤二仙阻拦在宫门之外,损失四位陆仙,悻悻而返。 南海,南海龙王受侮东海,再次约战绡潮海尊,鏖战七天七夜不分胜负。此战致使南海海陆迁移,海沟纵生,法则逆转,海天颠倒。 森罗东域,天狗大妖被东苍仙人枭首,其部族于三日内被吞并,族中陆仙战死,仅有残部逃出。 太安城,户部尚书李晟被处决,尸首悬于城门。狰鬼郎查封家宅后确定他的真实身份为十通宝之一的景乾通宝,并抓获与之密谋者数十,皆已处刑。受牵连者数百,重者斩首流放,轻者抄家。朝中上下一时人人自危。 西域,幻剑仙子怒而重伤妖仙猲狙,拙剑仙逼退妖仙一尊,瑞泽源祖与不毁金仙驻守两域边境,迫使森罗大妖不敢妄动,三部联军退败,西域战事平息。 …… “……镇西军近日集结二十万有余,不日将出征西域,名为暂管,实为肃清,重新扶持大乾操纵的西域势力。开国公不愿再生战事,碍于帝命,决定只身面圣,重议此事。” 在一众不是仙人就是妖仙的大事中,最后一条仅仅只是军队调动的情报显得格格不入。但正是这条情报,坚定了阿依古丽的决心,在一个普通的午后,她做出了一个决定——回西域去。 看着她平静而坚定的眼神,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认真的。 在座的都不是西域人,但都能理解阿依古丽此刻内心的焦虑与悲伤,他们支持她的决定。欢送会开得很仓促,因为太突然了,所以受到邀请的只有那么几个人:秦萧、小白、魏无患、姜傲雪、苏檀儿、常思、桃源…… 不过也足够了,毕竟和当年孤苦伶仃、茕茕孑立的自己相比,她已经得到很多了。 送别的聚会注定不会很开心,几个长辈很识趣将聚会交给了年轻人们,她们自己则在一旁默默地推杯交盏,默默注视着别离的一刻。对他们来说,只有体会过离别,才能更珍惜现在。 这是好事。 小白整个晚上几乎都挂在阿依古丽的身上哭着诉说自己的不舍,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知道自己应该支持阿依古丽的决定,但不舍就是不舍,不是理智与理解能冲散的。 “呜呜呜——古丽你、你走了以后,谁来教咱跳舞啊?咱好笨的,你教的舞蹈咱、咱还有好多没学会呢……” “而且、而且咱还有好多东西没能跟你分享呢……咱还答应你去淮水吃鲥鱼呢,到时候咱和你在船上跳舞,小哥做饭,老魏捕鱼……就不能等几天再走吗?” 小白一边抽噎着,一边抱着阿依古丽,她说话断断续续的,嘴巴里除了泪水的苦涩,再也没有其他滋味了。 傻瓜小白,要是多等几天,我就舍不得走了。 阿依古丽一边抹去了小白的泪水与鼻涕,一边在心中暗自念叨着。 其实她不笨,阿依古丽知道。她教小白跳舞的时候,她只要看上一遍就能学会,天生就是一个跳舞的好材料。但面对她此刻撒娇,阿依古丽没有拒绝的理由,她知道这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了,于是她一边轻抚小白,一边安慰道: “好了,又不是生离死别。等我实现了梦想,我会回来看你们的。到时候在一起去淮水吧。” “梦想……什么梦想?” “我想统一西域。只有一个统一的、强大的西域,才能不受九州与森罗的控制,才能给所有西域子民提供庇护。我想……我想给所有西域子民一个强大的家!是的,我想要一个强大的西域!” 这是第一次阿依古丽将她的理想告诉所有人。或许是借着酒兴,又或许是被离别的伤感冲昏了头脑,这一次她没有做任何遮掩,将自己那看起来幼稚的愿望告诉了在场的所有人。 咣当—— 所有人的目光被酒杯碎裂的声音吸引,阿依古丽将银盏中的美酒一饮而尽,用尽所有的力量砸到地上,手脚并用地爬在到了椅子上,凌厉的目光扫过四方:“凭什么西域老是要受到欺负?凭什么西域的女孩只能以颜色示人?你们说,凭什么呀!” 没有人回答她。 大家有些诧异地看着情绪激动的阿依古丽,分不清她到底是醉了还是醒着。身为九州人,他们没有办法,甚至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宴会的欢腾冷了下来,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了阿依古丽身上。 一杯又一杯的佳酿下肚,阿依古丽早就醉了。趁着酒兴,那积压了几十年的冤屈与悲愤在此刻尽数爆发了出来。只有面对这样一群无所不谈的朋友,她才能畅所欲言。 她摇摇晃晃地想要爬上桌子,小白想去搀扶她,却被她拒绝了。阿依古丽爬上桌子,箕踞而坐,麻布的素裙上沾满了佳肴的油污的,但她满不在乎。 “我来告诉你们为什么,因为我们太弱小了。西域人不团结,我们没有九州人团结。你们知道吗,光我们所在的部族,在那一片……对,盆地里,一个不比临淮郡大多少的的盆地,居然有三千多个部族,一共才十几万多人啊!” “哈哈哈!不觉得很荒谬吗?西域男人壮硕,女子美艳,物产丰饶,幅员辽阔,地广人稀,灵脉纵横。那么好的条件,可我们居然忙于内斗!” 阿依古丽越说越激动,讲到兴酣时,她唤出阳华,割下了身旁那只烤全羊的腿肉,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吃完一边抹着嘴角上的油,一边继续说道: “不觉得可笑吗你们?经过东海一事,我看透了很多,西域人没有九州人团结。九州的修士士兵能为了家国而牺牲,西域人不行。为什么?我们只有家,只有部族,没有统一的……” “嗝——” 又是喝酒又是大口吞肉的,阿依古丽忍不住打了一个饱嗝。她已经醉了,晃晃悠悠地站在了桌子,然后“哐当”一声,竟然直接躺在了上面,向着那璀璨的灯光,高高举起了手中残留着肉丝的骨棒。 “吉利天!从今天开始,西域不再归你了!它将是我们所有西域人的!让那些该死神仙、妖兽、势力都滚出去吧!西域不能再散下去了!西域要团结起来了!” “老娘要一个独立的、完整的西域!老娘要一个属于西域人的家!” “一个,能让所有人吃饱饭的地方……” 她的宣告震耳欲聋。在她之后,全场鸦雀无声。从激情宣告到酒后呢喃,所有人都在屏息注视着这个香肩微露,呈“大”字形躺在餐桌上的女子。那一刻,秦萧看见了阿依古丽的一切,在他眼中,阿依古丽已经达到了生灵的极限。 牢记过去的惨痛,践行当下的意志,走向未来的梦想。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段天凤楼内的酒后乱语,会成为西域崛起的第一步。 《仲平纪事·西域篇》平仲公批:金皇酒酣立宏愿,西域联合不在远。 那一夜,所有人都在震撼中默默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或许那些少男少女们还没有发现,但身为仙人的施花雨他们却早已知晓,西域的团结已经势不可挡。因为在那场酒后的宣告中,最为至高的存在投下了祂的目光。 阿依古丽是在第二天天还没有亮的时候离开的,送行的人不多,只有作为施花雨、姜傲雪、芥弥还有莫秦萧到场了。 “昨天小白哭了一晚上,她才睡下没多久。”秦萧不会说什么煽情的话,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他只是向前一步,轻轻抱住了阿依古丽:“再见了。别一个人硬撑着,感觉累的时候,就回来看看。我们一直欢迎你。” “嗯。”强忍住眼眶中将要落下的泪水,阿依古丽伏在他的耳边,私语道:“好好对待小白,我已经将她看作我的亲姐妹了。要是有一天你欺负她了,我就把你阉了。” “不会的。” “我相信你。” 与秦萧之间的告别相比,面对姜傲雪时她就显得拘谨多了。阿依古丽还是有些不敢面对合欢宗的大家,虽然她们都对自己很好,但自己终究还是辜负了她们。 姜傲雪沉默片刻,犹豫再三,还是从袖中取出一本日记递了过去:“这是楼月明生前的日记,我在整理她的遗物时发现的。有空你翻着看看。” 阿依古丽接过这本已经有些泛黄的日记,惊讶与愧疚在一瞬间便占据了内心,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抱着它就嚎啕大哭起来。施花雨将她搂紧,什么都没有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她哭得更厉害了。 在一阵止也止不住的悲泣中,芥弥带着阿依古丽前往西域了。 天公不作美,她走后没有多久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秋雨还没有冷得彻骨,但算得上有一丝凉意。秦萧拒绝了施花雨回楼的提议,也拒绝了她改变天气的好意,披着一件云鹤纹的披风,静静地坐在门槛之上。 有帐篷在,灾民们勉强能抵御风寒雨露。听说织造司在加紧缝制棉衣棉被了,度过这个冬天应该不成问题。 一把乳白菡萏纹的绣伞遮住了秦萧头顶的一片天,不知何时醒来的小白撑着伞,出现在他身后,静静地坐在了门槛上。 两人就这么肩靠肩,默默注视着阿依古丽消失的街道,看着在屋檐下躲雨的行人,听着雨打伞面的乐章,沉默不语。 秋雨下连绵,红楼点苍石。青衣少年郎,白裙俏家女。 相得益彰。 第196章 微醺,微醺。相顾品情韵 秋雨在午时左右停了,太阳很识趣地在云层重重的遮掩下,将几缕带着温暖的光撒向了人间。 或许是为了抒发内心的惆怅,小白依靠着窗户,清唱着一首学自阿依古丽的西域民谣。这是一首情歌,一首如同玫瑰般热烈的情歌。与含蓄内敛的南方唱词不同,歌词中的示爱毫不吝啬。 小白学什么都很有天赋,包括唱歌。只是这一次,她却没有用西域特有的悠扬长调,而是用来自水乡的婉转小调。轻灵似黄鹂的歌声从高楼之上远播四方,吸引新行人驻足回首,也冲淡了内心的忧伤。 伴随着悦耳的歌声,秦萧与魏无患正在对饮品茗。对于随性处事的魏无患来说,让他老老实实坐着品茶比要了他的命还难。但这一次,他却难得地安稳了下来,一杯又一杯的热茶下肚,如饮酒般地豪饮。 茶不是什么灵茶,但也算得上珍品。据施花雨介绍这是一种名叫雨雾的白茶,形似眉弯,润绿显毫,清香弥久,汤色清明。与魏无患的牛饮不同,秦萧捧杯慢酌,抿舌细品,待到回甘上涌,如云如雾般遍布腔中,才忍不住称赞道:“好茶!” 魏无患随口应和道:“嗯,不错。” “心里有事?” “看出来了?” “你不会喝茶,又不喜欢喝茶。能耐着性子在这里陪我已经很不容易了。你的这点小九九我会不知道吗?” “瞒不过你。来点酒不?” “说事,别喝酒。” “你这人,一点意思都没有。” “你有意思行了吧。快喝,喝完这杯不给了。” 一边说着,秦萧不再给魏无患添茶,只是给他倒上一壶温水,就着残留的茶香凑活喝着。反正他不懂品茶,喝了也浪费。秦萧还心疼他这些茶叶呢。 只有在兄弟面前,秦萧才不用维持那副对外的样子,才不用做出一副矫揉造作的完美姿态。 某种意义上来说,魏无患和莫秦萧简直绝配。一人似乎和风雅绝缘,魏无患随心所欲,才不管什么优雅规矩。另一个则注定和豪迈无缘,秦萧是个心思过于细腻的人,性格所致让他习惯三思而行,很难像他那般洒脱。 一个喜欢大口喝酒,一个滴酒不沾;一个喜欢焚香品茗,一个不屑一顾。一个追求自在逍遥,却被困在自我的牢笼里;一个活得自由自在,却始终不明白自己将走向何方。 他们两个能成为兄弟,真的很奇怪。 心里藏不住事的魏无患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双目炯炯地盯着莫秦萧,不知所云地说道:“宁在一思进,莫在一思停。老莫……” “你不适合这么文雅的话。”莫秦萧抬手打断了魏无患想要说的话,起身拿着茶壶,小心翼翼地用刮子将茶渣清理干净,声音从魏无患后方传来: “团聚总是离散的,离别倒是接二连三。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歌声戛然而止,小白难以置信地回头盯着魏无患,她不可能没有听出这话外之音。自阿依古丽走后,她对朋友的离开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她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突然。 面对小白投过来的惊讶的目光,魏无患难得露出了一丝抱歉的微笑。他没有回头,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脑袋,撑着矮小的茶几说道:“云游客本来就应该四处游历的,这一次陪你们在闹得太久了,老头在东海就催过我了,是时候了。” “狗屁的云游客。”秦萧招呼着小白一起过来,随后将一坛酒甩到了魏无患面前,“我不关心云游客的规矩,反正你也不是个守规矩的人。我就问,你是不是自己想走的?” 他很肯定地答道:“是。” 秦萧撕开了酒坛的封纸,为老魏倒上满满一碗,也为小白倾上一杯,自己则依旧捧着茶盏慢饮。酒是好酒,是天凤楼很多年前从泗水郡某个小城买来的,名字已经看不出来了,听说是一对开旅店的夫妻家里酿的,味道很不错。 “和古丽有关系吗?” “没有。”将碗中好酒一饮而尽,魏无患忍不住发出了畅快的长吟,他一把抹去下巴以及嘴角残留的酒水,少见地露出几分羞涩的神情:“古丽注定是要做大事的人,我们是朋友,但永远不会超过朋友。我不配。” “胆小鬼。” “你胆大!胆子大到现在都和呜呜呜!”话还没说出口,秦萧就拎着酒坛一个劲儿地往他嘴里猛灌,打断了他尚未说出的话。捧着酒杯迟迟下不了嘴的小白看向这哥俩奇怪的反应,困惑地歪了歪脑袋,秦萧却只是回以微笑,然后继续灌酒。 也许酒壮怂人胆,小半坛美酒下肚,老魏倏地站起身来,一脚踩在茶几上,拽着莫秦萧的衣领说道:“老莫,老子要走了!” “我知道。去哪里决定了吗?” “老头子让老子去一趟太安,估计没个一两年回不来。但去太安之前,我要先去一趟海州。” “海州?那可和太安完全是反方向了,你去海州干什么?” “祭拜一位故人。” “故人?你的同乡?还是说……” “我朋友。她死了,被葬在海边草草地立了一个坟。她可是我魏无患第一个喜欢上的女人,怎么能死得这么草率呢?我要给她重新修一个坟,要大!要漂亮!要让所有人都羡慕的坟!” “海州很大的,你可不能脑子一热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没关系,我就沿着海边找,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反正五年内我一定能走完整个海州,她也算有点名气,不怕找不到她。” “有钱吗?” “没有,所以借我。” 莫秦萧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狠狠鄙视了他一顿。面对仍在厚颜无耻地嬉笑着的魏无患,他无奈地摘下自己的纳戒,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给倒了出来:夔骨、妖兽精血、鱼鸟令、一堆调味料、全套厨具…… 然后就没了。 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有,但就是没钱,值钱的东西不是没有,但都很难出手。这个时候魏无患才想起来,莫秦萧这个家伙肯定比他还穷,毕竟他用的都是芥弥的。 “你这还不如我呢!穷鬼。” 说着魏无患也把纳戒里的东西全部展示了出来,几十颗灵石、几两碎银子、一大包春药、一个衣柜…… 普普通通的衣柜一闪而过,却把魏无患吓得酒都醒了,“这个不能看!”一个虎扑就趴到了那个一人多高的柜子上。 不过莫秦萧比他更快,在扑上去之前,先他一步一脚踹飞了衣柜,让魏无患隐极力掩盖的东西“大大方方”地展示了出来。 柜子门被锁上了,秦萧抢先一步,一边踩着魏无患让他动弹不得只能在地上挣扎,一边缓缓拉开了衣柜上某个没有上锁的抽屉。仅仅拉开一条缝,他就瞥见了里面的一切——叠得整整齐齐的亵裤,各种颜色款式都有,一眼看去少说十条。 都是女款。 “……” 莫秦萧沉默了,深吸一口气后,不仅飞快地合上抽屉,还嫌弃地在腰间擦了擦自己的手掌,随后满脸鄙夷地盯着魏无患。 “秦萧小哥,里面有啥,咱也看看。”小白见到秦萧那一脸吃了屎的表情,好奇心作祟,凑过脑袋就想一探究竟。 “啥也没有。” 秦萧一个侧身直接挡在了她的身前,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衣柜塞回了魏无患的纳戒里,完了还不忘踢他两脚。从始至终,小白都没有看见那衣柜里到底有什么。 见秦萧刻意躲着她,小白两颊鼓鼓生起了闷气,赏给他一个鬼脸后,轻哼一声又重新坐了回去,捧着酒杯嘟着嘴巴幽怨地瞅着秦萧。 莫秦萧只得打了一个哈哈糊弄了过去。扶起嘴里骂骂咧咧的老魏时,还不忘给他腰间掐上一把,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你小子太恶心了!我鄙视你!” “奶奶的!你让小爷说了吗!手脚那么快,你做贼的?” “做贼总好过你这个采花的。说!你小子哪里还那么多的?不会真是偷来的吧?” “放你娘的屁!那是小爷买……关你屁事!” “咦——恶心,鄙视你!” “死开。” 脏话像连珠炮一样从魏无患嘴里喷出来,秦萧很快就败下阵来,只能作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拍着他的肩膀道:“老魏啊,爷爷劝你一句,变态的习惯是成为变态的开始。这是病,要改。” “改你个头!小爷这叫风流!这都是人家送的!这都是小爷花丛老手的证明!” “你刚说这是你买……” “送的!这都是送的!送的!” “行行行,送的。” 对于这个浑身上下就嘴硬的某人,秦萧不想和他多做争辩。在暗戳戳地捅了他腰子好几下后,重新坐了回去。刚坐下他就发现了些许异样,不知从何时开始,小白就一直捧着酒杯不说话,整个人还有些摇摇晃晃的,看起来很不对劲。 难道说…… “老莫,帮我跟芥弥姐求求情呗,借我点钱,以后一定还你。” 脑海中的猜想被老魏打断,秦萧想着虽然他做人不靠谱,但这个钱还是必须要借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向芥弥姐开口的时候,只听见旁边“啪”的一声。小白豪气地怒拍茶几,一手搂着莫秦萧,一手指着魏无患道: “咱借!别找芥弥姐姐了,不就是钱吗?找咱要!咱别的没有,有的就是钱!嗝!” 看着她脸上的酡红以及若有若无的酒香,傻子都明白发生了什么。秦萧万万没想到,小白的酒量会差成这个样子,居然一杯就醉倒了! 魏无患显然也被小白这副样子吓到了,对着秦萧挤眉弄眼道:“喂!老莫,你给小白喝了多少啊?” “就一杯!我也不知道她酒量会差成这个鬼样子啊!” “你们两个!嘀嘀咕咕说什么呢!不许避着咱!”两兄弟还在商量对策的时候,小白的小脸蛋儿突然插进了两人中间,很不客气地把魏无患给挤开了。她双眼迷离地看着莫秦萧,突然把脑袋埋进了他的头发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啊——秦萧小哥好好闻,有股嗝!有股泥土?不对不对,是下雨的味道。咱喜欢!”说着,她直接扑了过去,双手勾着脖子挂到了他身上。发间的味道已经满足不了她了,小白如狐狸轻嗅中意的猎物一般,肆意地从他的发梢闻到脖颈。 “小白啊,你醉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带着酒香的鼻息自上而下地抚摸过莫秦萧脖颈处每一寸肌肤,明明喝酒的是小白才对,他的脸却比她还要红。鼻尖时不时地剐蹭着,每一次的触碰都让秦萧感觉神经在被反复挑逗。 最后的最后,小白来到了他并不凸显的喉结处。面对这个不断上下活动的凸起,一声又一声的吞咽传入她的耳中。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狡黠的微笑,小白单指扣住了秦萧的喉结,不让他继续说话。 “这是一万上品灵石。算咱借你的,还不还随你。”在秦萧感到呼吸有些困难的同时,小白抛出一个装满灵石的口袋。老魏还没有从小白那巨大的反差中反应过来,刚好被钱袋子砸了个正着。 当他捂着脑袋上的包从地上爬起来时,看见的却是更加匪夷所思的一幕:小白不再满足于单指扣住秦萧的喉结,她一手钳住了秦萧挣扎的双手,一手摁住了他的咽喉,以最无力的姿态,将秦萧整个扑倒在了地上。 “拿到钱了还不快走?咱难道还要收你利息才高兴吗?” 只是回眸的一个眼神,老魏就被小白无形中散发出来的霸气给吓到了,他拿起钱袋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房间,出门还不忘把门儿带上,全然无视了秦萧不断做出“救命”样子的口型。 “小哥,你走不了了。现在……你是咱的了。” 水带悄无声息地攀在了秦萧的腰间、手腕与脚腕,结结实实地将他捆在了地上。纵然秦萧有着媲美元婴修士的实力,但在小白面前,他仍然毫无还手之力。他不是没有能力挣脱束缚,可他不敢,怕伤了小白。 怕伤了她的身,更怕伤了她的心。 空出一只手来的小白取过一旁的酒坛,痴笑着一饮而尽。当她整张面孔都被酡红占据,双眼只有迷离时,丁香颗只是拂过她的红唇,却平添了几分娇艳与妩媚。 那是一种被野兽盯上了的感觉,秦萧知道他现在自身难保了。 “小白!你冷静点啊!” “咱……现在很冷静。秦萧小哥,你逃不掉了。嘻嘻。” 居高临下的她看着此刻手无缚鸡之力的秦萧,好像高贵的女皇看见了跪下的俘虏。醉酒的小白萌生了想要占有……不,甚至是玩弄他的想法。她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欲望,在酒精的遮掩下,她觉得现在自己可以为所欲为。 不顾莫秦萧的苦苦挣扎,小白粗暴地扯开了他的内衬与里衣,露出了虽然瘦削但线条分明的胸膛。一颗心因为紧张此刻正在疯狂跳动,整个房间除了一个沉重的呼吸声以及一个急促的心跳外,再无其他。 旖旎的气氛在急速升温,醉酒的小白侧坐在秦萧的身上,禁锢着他发声的手从未离开过,另一只手却摸上了身上遍布的伤痕。 指尖划过的地方,热血在流淌。 “小白,不要这样……”他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可小白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垂落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视野,他只能听到那似是自言自语般的呢喃,亦或者是质问…… “秦萧,你为什么在害怕?” “……” 我在……害怕?为什么? 仅仅这一个问题便击碎了他的心灵。秦萧不再挣扎,他抬头看去,看到的是泪眼婆娑的小白。他又低头看向自己,看到的是不断颤栗的双手。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哭,是因为自己身上的伤吗?还是因为自己的抗拒?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害怕。是因为不喜欢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不知道。 “我……” 想要说出口的话,被她的指尖推回,重新埋进了心里。小白松开了一切禁锢,恩赐他重获言语的能力。在重回自由的那一刻,她却缓缓倒下了,宛如凋零的水仙,洒落在他的胸膛之上。 伴随着越发平静的心跳,小白睡着了。悠长的呼吸里,有她的清香与安详,她睡得无比香甜,香甜到方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 莫秦萧不敢动,他不敢去搂着小白,也不敢起身,他甚至不敢去呼吸,就这么任由她躺在自己的身上。 两颗心在这个时候重叠到了一起。 他盯着天花板,就这么盯了一天一夜。 第197章 挨骂了…… 小白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人在醉酒后总是记不清发生了什么,小白也是如此。她只记得自己喝了好多酒,然后借给了老魏一点钱,其他就没什么记忆了。 醒来的瞬间小白就感到了不对,除了醉酒后常有的头晕乏力想吐外,她更奇怪于为什么自己会躺在房间中央,而且身下还软软的,似乎是…… “呀——” 视线不自觉地向下,她看到了棱角分明且在不断起伏的胸膛。娇羞率先占据了内心,小白娇呼一声,接着便是连滚带爬地起身。直到走到茶几的另一边,视线顺着敞开的胸膛向上,她才看清了全貌: 在这个房间里,除了小白只有他的存在显得那么合理。秦萧仰面平躺在地上,整个人呈“大”字型,平静而麻木地舒展着四肢。他呆呆地盯着天花板,麻木的双目之中只有疲惫,只有频繁往复的呼吸,在告诉旁人他还活着。 “秦萧……小哥?!” 当理智冲散了羞涩,小白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赶紧将秦萧给扶了起来。柔荑触碰到他手腕的一瞬间,秦萧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小白被他的反应吓到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呆呆地看着他,抿嘴屏息。 双眼很快恢复了清明,眼珠转动的那一刻,率先入眼的就是满脸不可置信的小白。秦萧看着她,呆滞良久,嘴巴嗫嚅着,却迟迟发不出声音。直到一丝唾液反哺了枯燥的口腔,他才终于说出了第一个字: “白……” 靠近她的那只手,在摸索中碰到了她撑住自己的指尖。指尖对指尖,心灵在那一瞬间完成了沟通,秦萧身上阴郁、烦恼、自责、自卑的气味一扫而光,他又变成了小白熟悉的莫秦萧。 “诶!小哥,我在。” 小白抓住那一只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浮木一般,双手死死握住,不肯松开。柔若无骨在她那里不是一个形容词,丝绸?哪怕是最高级的锦缎,与她的手相比也是云泥之别。 让人握住了,就不想松开。 她的手比秦萧要略小,大约短了一个指节,可就是这么小小的手,却将秦萧的手掌勒出了深深的痕迹。但秦萧只是默默忍受着,用最刻骨的方式,感受着小白对他的这份依恋。 “小白。” “嗯?” “我以前做过一个梦,一个让我毛骨悚然的梦。我梦见了三个从未见过的女子,用不同的称呼喊着我,然后相继死在了我的面前。” “……” “她们有的喊我秦萧,有的喊我莫郎,她们长得不一样、衣着不同、声音不同……什么都不一样,可看向我的眼神却是一样的。还有……死法也是一样的惨烈。可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不能做……” 莫秦萧哭了,在说出这有些荒谬甚至有些杞人忧天的话语后,他紧紧搂住小白的腰,恨不得将她融进自己的身体。白色的裙子挡住了秦萧哭泣的泪颜,维护了他最后的尊严。 没有人会把在梦里看见的事当真,也没有人会相信一段不知所云的梦话。 小白相信了。 只有当她看见秦萧哭泣时,看着他紧紧搂住自己时,看着他不断耸动的肩膀时,她才明白,自己在依恋他的同时,他何尝不是在依恋自己。 从最初的茫然到羞涩,再到因疏远而产生的悲伤,都被此刻满溢心中的爱恋冲散了。小白伏下身子,让他可以依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坚定地把他搂进了怀中,一边安抚着秦萧一边说道: “那只是一个梦。秦萧,那只是一个梦而已。现在一切都很和平,没有人会因为你死去,咱无论如何都相信你,你一定能保护好所有人的。咱相信你。” “我好怕,我好怕这些都是真的,我好怕……” 我好怕,其中一人就是你…… 可是这话,秦萧说不出来。他怕一语成谶,更怕噩梦变成现实。他是个胆小鬼,既不敢面对她的情意,也不敢面对他们的未来。尤其是当他抬头的那一瞬间,看见了那和梦中如出一辙的眼神后,他更加不敢了。 那是怎么样的一种眼神啊? 那是一种秦萧无法言说的情感,即使是生灵无我给予他洞察一切生灵的力量,他也无法去解析这个情感。 对于小白,同样如此。秦萧能读心,她也同样能洞察他人的情绪。当她看见秦萧被泪水浸润的双眼时,一股莫名的悸动击碎了她心理的防线,名叫保护欲的情绪在心中滋生。 “秦萧,咱相信你。不管未来发生什么,咱都相信你。” “我……” 一如昨天,纤纤玉指将尚未说完的话语阻隔在了唇间,又将他的担忧冲散埋进了无人可见的心田,小白仍然安抚着莫秦萧,却不再允许他说一句话。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离兽归林,金乌西巡。洁白的衣衫早已被泪水浸透,贴在她的身上,在若隐若现中显露那玲珑的香肩,她满不在乎。悲伤与害怕在无限的温柔中散去,留下的只有少男少女两颗跳动的心。 当保护的欲望与爱恋褪去,当理智重新占据思想的高地,小白看着依偎在她肩膀上的人,心中回味起了方才他说起的那个梦境。 “秦萧,你说你梦到三个女子是吗?” “是……哎呦!小白,你咬我干什么?!” 莫秦萧完全没有察觉出小白话中暗藏的醋意,毫不犹豫地应道。然后,不出意外的他遭到了小白酸溜溜的报复——一串玲珑有序的刻印留在了他的脖颈之上,不算深,但很醒目。 “哼!” 小白轻哼一声,带着三分娇羞三分窃喜以及四分微嗔,将秦萧从她的怀中给推了开来。看着一脸茫然捂着脖子的莫秦萧,小白佯装嗔怒,一把拽开他的手,命令道:“这是咱给你的惩罚!不许遮遮掩掩!你要给咱露出来!” “惩罚?我犯什么事儿了?” “哼!花心大萝卜!咱生气了,不告诉你,自己想去吧!” 说着,小白倏地起身,带着两颊的晚霞急匆匆地离开了房间,走了没多久又折返回来,替莫秦萧理好了衣衫,再一次摔门而去。 留下一个一脸懵的莫秦萧,呆呆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他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了脖子上的印记,突然想起了她的命令,又仿佛触电一般迅速弹开,果真老老实实地将它展露在外。 门外,在冲动褪去后娇羞替代了所有的情感,小白倚靠着红墙,双手捂住滚烫的脸颊,在无人的角落里独自品味羞涩。夕阳的光透过薄窗,将晚霞撒在她的脸上,一时竟分不清天在何方。 而与她仅有一墙之隔的房间内,秦萧沐浴在同一片余晖之下。感受着逐渐升温的脸颊,再呆板的木头也会在夕阳的热烈下燃起心火。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好像真的喜欢上小白了。 很多年后的某一天,当依偎在一起的夫妻沐浴着同一片夕阳时,已做人妻的女孩问出了那个她已经问过了无数遍的问题。 “小哥,你是从什么时候意识到喜欢上咱的?” “在你第一次喝醉酒后,我想了一天一夜那次。看着第二天的夕阳,我突然意识到,我喜欢上你了。” “那天的夕阳和今天的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可幸好,你还是一样的。” “嘻嘻!” “孩子们还在呢……” “咱不管,咱……不对,孤现在想要你了,你敢不从?!” “她们没意见?” “扫兴!小绵羊你跑不掉了!孤现在生气了,要吃了你!嗷呜!” “呵呵呵呵,白帝陛下饶命啊……” 夫妻俩打闹着,一同进入了闺房,留下三个孩童在门口面面相觑。 “娘和爹爹又开始了……” “是啊。小小白那你今晚咋办?要不要和我睡?” “不要,你抢咱被子,咱去和奶奶睡。” “哦哦,那我和你一起。” “我、我也……” 夕阳不在,夜幕初升。之后发生的一切,只能在闺房密谈时夹带着羞涩才堪堪说出。但这一夜的春啼仙吟,已经足够让人遐想了。 是夜,多了几个睡不着的人。小白以秦萧已经康复不需要人照顾了为理由搬了出去,让姜傲雪给她再开了一个房间,就在秦萧隔壁。辗转在新房间的大床上,她横竖睡不着。脸上的余温还在,醉酒时的记忆也在此刻逐渐被挖掘了出来。 “啊……咱、咱、咱怎么干了这种事情啊!羞死人了!” “不过,嘻嘻,感觉还不错……” 夜晚的天凤楼冷清了不少。阿依古丽走了,老魏也马上要南下寻友,苏檀儿闭关了,太平无祟则要养伤。桃源带着夭夭回了一趟小宅子,说是有事情要处理,紫鸿这几天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偌大的八层,除去他们俩个外,只有常思、芥弥还有施花雨还在。而有些事,不是能和两个姐姐说的。 另一个睡不着的人,趁着夜色推开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房门。秦萧站在有暗香传来的门口,手抬起又放下,犹豫半天,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叩门问道:“花姐,在吗?我秦萧,有些事想找你……咨询一下。” “秦萧?来了来了……” 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施花雨拉开了一条缝,探出了头发有些凌乱的脑袋。看着她那双睁不开的眼,不难猜出她应该睡了有一会儿了。 “啊,花姐,我是不是打扰到你睡觉了?” “没事没事,反正睡不睡觉对于我来说都无所谓。”待确定了门口站着的人后,施花雨大大方方地拉开了门,门后藏着的是仅包裹在一层若隐若现的薄纱下的绝妙身材。 她推着有些拘谨的秦萧进了房间,把他按在软榻上坐稳后,自顾自地在一旁的储衣间中挑挑拣拣了一番。 在她换装的同时,秦萧也在细细打量着这个房间。施花雨的房间是之前的离房改的,底下埋了一整块暖玉,又铺上了凤血白羽鸭的绒制成的毯子,即使施花雨和秦萧都赤裸着脚,也都不会感到寒冷。 软塌被一张炕桌分了左右,正对着的是一一整块紫檀雕刻而成的矮桌,秦萧不认识这样的紫檀,但就凭那暗自生辉的材质以及入手温润的触感,想来也不是凡品。 矮桌上空荡荡的,除了一个有奇怪飞燕纹路的金盘外,还放着一个粉色玛瑙制成的仙人托天盘,盛着三个造型难以启齿的瓜果——应当是木瓜。 抬头向身后看去,挂在墙上的是一幅《美人拾花图》,如果秦萧没有认错画中之人拾起的应当是海棠。有趣的是,美人图两侧少见地没有安置楹联,只有一排连珠串帘自天顶垂下,半遮半掩了这画景。 越过墙壁,便是暂做隔阂的屏风。屏风之上,尽是男女交合之相,看得人面红耳赤。一侧还有题词,只是这字实属是草了些,秦萧只能勉强认出题目中的几个字——阴阳什么乐什么赋。 屏风再往后,便是施花雨临时的深闺了。层层红纱遮掩的是多少英雄的温柔乡,施花雨那股动人心脾的芬芳正若有若无地从身后传来。一想到不久前她才躺在这张床上小憩,不知有多少男人能控制得住自己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呢? “怎么了?看上那张屏风了?喜欢你可以拿去哦。” 秦萧落在右侧自知失了礼仪,听见声音的那一刻他立刻起身施礼,想要请施花雨上座,却不曾想一入眼,便被眼前的佳人勾住了魂魄,只见: 眉似翠羽,目若狐黠,肤如羊脂,骨含魅香。面映羞桃花,髻堆耻雀尾。秋水未含,眼角湛湛,杨柳不依,腰肢纤纤。斜红绸子金丝缠,彩艳随摆;镶宝簪子银纹雕,琳琅步摇。腰如蛇姿呈娇媚,股如圆玉荡风情。说什么天上姮娥,怎如此?道那是绝世花魁,应如是! 仅是在单薄锦缎的睡衣外披了一件红底金色柿顶纹的袍子,在施花雨这里便算作得体了。她一点也不在乎面对的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一边拉着秦萧将他按回原本的位置,一边侧躺在左侧,显露出相互交缠绕的白玉美腿。 施花雨看着正襟危坐的秦萧,忍不住起了挑逗的心思,一边摸着他纠缠在大腿上的双手,一边问道:“这么晚找我干什么?莫不是开窍了,想找姐姐……” “花姐说笑了。”秦萧避之如虎狼,但一想到自己有求于她,还是不敢太过生疏,只能耐着性子忍受那一只上下抚动的手。 “花姐,你是合欢宗宗主,当下应该找不到几个人比你更了解感情了吧?” “我说嘛,原来真是开窍了?说吧,有什么感情问题需要我分析,姐姐帮你参谋参谋。” 有八卦可以听,施花雨也没有性子继续去调戏秦萧了,她两眼放光炯炯有神地盯着他,手中不知哪里变出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以示继续讲下去。 “我有一个朋友,姑且就叫他甲吧。甲的一个朋友乙,喜欢上了甲,甲也有对她有意思。但问题是乙是个苦出身,甲是她第一个朋友,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人,而她见识少,又总是待在甲身边。” “所以甲就在想,乙其实不是喜欢他,只是依恋他。甲和乙在修为上有差距,而乙注定是会飞黄腾达的,但甲只是一个普通人。所以……所以甲就在烦恼,他喜欢乙,既不想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虚度光阴,又害怕她见识到更加广阔的天地后会抛弃自己,所以一直不敢正视这份感情。” “所以我……不对,甲来找我,让我参谋参谋。花姐,你有经验,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看你就是一个自卑的木头!还甲?还乙?不就你和小白嘛!”施花雨在他说到一半的时候就猜到了全貌,此刻没好气地用手指顶在他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你胆子怎么就这么小呢?傻子都看得出来小白喜欢你,你居然还在担心这些有的没的!木头!傻子!白痴!憨货!怂包!” “花姐……” “别废话!姐就告诉你一句话,喜欢就追,别管什么乱七八糟的!说白了你就是自卑,害怕自己配不上小白吗?我的小祖宗诶!你还自卑上了!”说着,施花雨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莫秦萧,又忍不住戳了戳他的额头。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就算以后真的有更优秀的人出现了又怎么样?你就不会把小白给抢回来吗?你就不能努力一点,成为她遇到的所有人当中最优秀的那个?你就不能争口气?啊!畏手畏脚的!像什么样子!” “那万一……” “万一你个头!畏手畏脚的谈什么恋爱,不就是怕小白喜欢上人家吗?你就不能自信一点?你就不能对自己有点信心?姐告诉你,你这种人,最没用了!一步都没踏出去就想东想西的。鄙视你!咦——” 话已经说清楚了,剩下的事只能靠秦萧自己想明白了。被他这个没出息的样子气了个半饱,施花雨也没有心思再听八卦了,拎着他的领子就把他扔了出去。 “现在,去找小白!没踏出第一步之前,不准来找我!快滚!”末了还不忘用扫帚清理一下秦萧坐过的位置和走过的地方,嘴里一直念叨着“真晦气”。 被一脚踹飞的秦萧摔了个狗吃屎,好死不死地停在了一双白鞋之前。 “秦萧小哥,你怎么在这儿?” 顺着鞋尖向上看去,他看见了同样夜不能寐的小白。亵衣外仅有一层薄纱的小白在月光的映射下宛如女神,熠熠生辉。仅仅是一眼,秦萧就忘不了她的美,不由得脱口而出:“小白……你真的好美啊……不对!呸呸呸!你也来找花姐?” 感受到他炽热的视线,小白有些羞涩,环抱的双手遮住了些许敏感的部位,她羞红着脸轻声应答道:“嗯。小哥你也是?” “有些事情想咨询一下。” “咱也……” 话还没有说完,一旁的门轰的一声被打开,“怒气冲冲”的施花雨白了躺在地上的莫秦萧一眼,随后拉着小白就往房间里拽。小白还有些没搞清楚状况,就被半推半就着拉进了房间。 随着又一声巨响,大门将秦萧彻底隔绝在外。深闺中两个女子的密语,恐怕他到死都不会知道了。 第198章 被坑了…… 魏无患和莫秦萧结伴在临淮城里逛了一大圈。两人约好了,在分别前要最后比试一场。之前几次较量一直没分出胜负,老魏肚子里憋着一口气,按他所说,不放出来的话他难受,到时候变成屁了不仅臭还熏人,不文雅。 可要比什么两人一直没有商量出个结果。武斗肯定是不可能的,毕竟之后老魏还要赶路,秦萧也是大病初愈。就他们两个耿脑袋,保不齐打一个两败俱伤,到时候谁都走不了。 文斗也不现实,魏无患识字但斗大的字不会写几个,遇上秦萧这半个书生,挨骂了都不知道。如果是吵架老魏倒不虚,但秦萧的嘴皮子也不是盖的,两人吵个一天一夜说不定也不能分出胜负。 百无聊赖的两人就这么走在临淮的大街上,秦萧双手抱着脑袋,漫不经心地问道:“想好了比什么了吗?事先说好,犯法的事情不干。” “催什么催!让小爷好好想想。”魏无患也是一样的姿势,和他并肩走着。不知路边的小石子怎么招惹他了,边走边踢着,砰砰乓乓闹个不停。 “老莫,你下一站去哪决定了吗?” “没有,打算还在徐州境内逛一逛。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的契机。估摸着下一站应该会去琅琊吧。你怎么说?借道扬州?” “嗯,我找施宗主打点过了,合欢宗那边找到了些和骊娘有关的情报,虽然具体位置没有确定,但好歹是缩小了范围。应该用不了五年,估计一两年就足够了。等修好坟之后我就北上直奔太安,老头子说都打点好了。” “去太安啊……” “去太安啊。” 两人并肩再度走了一段,语言不能说清的靠着默契用心灵交流。快要午食了,不知不觉中行人稀少了不少,唯有从围墙内传来的笑声还能为增添几分人气。大道不走,偏爱犄角旮旯的两人很快就来到了一个胡同——一个热闹非凡的胡同。 一辆推车,就是一个流动的馄饨摊子。一个老汉守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锅子,围着一群翘首以盼的孩子,看着一批又一批如同鸭子落水的小馄饨,好不热闹。 凝视这群孩子良久,感受着空气中弥漫不散的面粉香气,魏无患灵光一闪,“老莫,我知道比什么了。” “懂,走着。” “走着。” 长凳都被孩子们占了,三四个人一条凳,摊子前坐了至少有五六个,正捧着个小碗呲溜呲溜地喝着汤。在他们身后的只能捧着个碗在一旁候着,站久了就免不了催促连连,至于其他连队都排不上队的就只能老老实实带回家吃。 走近了才发现,孩子们捧着的碗里都准备好了调料,老汉的锅里加了一张网,网里全是馄饨。看着这群最大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老汉虽然忙得直不起腰,但仍然笑意连连。小孩子能吃多少呢?半勺馄饨一勺汤,就能让他们高兴好久。 即使再忙,老汉也没有忽略新来的两人。难得见到不是孩子的客人,老汉还有点惊奇,但很快便挤着满脸皱纹,露出了缺牙的嘴招呼道:“客人,来碗沾肉馄饨?” “一碗怎么够,老板先来三碗溜溜缝,小……我打个肚子先。”不出意料,老魏这豪气的样子引得围观的孩子们连连惊叹,在这样一群小观众面前他习惯性的口癖也不方便说出来,只能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本性。 “老板一样,先来三碗。” “诶!不过两位公子,老头子这里毕竟小摊子,可能……”老汉做生意久了,观人耳目的本事多少有点。不难看出这两人绝非寻常子弟,万一伺候不好,砸了摊子倒是小事,可这里毕竟那么多孩子…… “老汉儿放心。”老魏一把搂住秦萧的肩膀,扯着他的衣服笑道:“我这兄弟看起来人模狗样的,但和我一样是苦出身,没那么多讲究的。老汉你只管做,吃死了无责。” 这番话自然引得一阵哄堂大笑,见老板还不放心,老魏索性吐了几口唾沫抹在秦萧的衣服上,在大庭广众之下肆意地摆弄着他的脸。碍于有孩子们在,秦萧只能使劲儿憋着,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这才让老板稍微放下心来。 趁着老板低头起炉子,无人关注两人的时候,秦萧一把甩开魏无患脏兮兮的手,嘴唇张合,做了一个“弄死你”的口型,手指化刀,在他脖子上摸了一把。魏无患也毫不客气,往他腰间猛掐了一把,两人就这么开始暗自较劲儿。 两人来得晚只能老老实实候着。老板显然没有完全放下忌惮,找了两条还算干净的布给他们垫着,不至于一直站着等。魏无患一屁股坐了下去,一点也不客气,秦萧则抱胸靠在墙边,两人有一话没一茬地聊着天。 “大哥哥,这是剑吗?” 挂在腰间的双剑被魏无患放下放在身前,自然而然地吸引了一群男孩的围观。胆子大一点的,悄眯眯地摸上两下皮质的剑鞘就能让他们高兴好久。 “是啊,帅不帅?” “好帅啊!” “大哥哥,能不能给我看看?” “大哥哥让我摸一摸,好不好?求求你了!” “大哥哥大哥哥你会不会抖剑花呀?” “你会绝世剑法吗?” “大哥哥,我要看御剑飞行!” 在这么一连串的央求与崇拜的目光下,老魏很快就沦陷了,得瑟的本性暴露无遗。他一把取过问柳,用自以为最帅的姿势翻身上墙,在他们期待下好好炫耀了一下他的剑法。 “哇——” “好厉害好厉害!” 在一声又一声的称赞中,老魏飘飘然了。剑法越来越花哨,越来越快,越来越高难度,让人担心会不会一个失误从墙头上掉下来。即使孩子们已经看不清了,但仍然惊呼连连,给足了他面子。 “哥哥,你也会舞剑吗?” “……不会哦,至少我不会那些花里胡哨的。” “哦。” 和魏无患周边围观的男孩相比,秦萧身边意外的是女孩居多。可能是因为和魏无患这种痞里痞气的游侠造型相比,身具缥缈清冷与温文尔雅两种气质的秦萧也许更吸引情窦初开的女孩吧。 虽然秦萧没有魏无患长得帅,但奈何人靠衣装马靠鞍,和老魏那一身相比,芥弥送的衣服为秦萧增分了不少。 每个男孩都曾有一个游侠梦,每个女孩都曾有一个出嫁梦。在梦想还在的年龄,他们遇上了未来最爱的自己,能不开心吗? “哥哥,你身上好香啊。是胭脂的味道吗?”相比男孩子的大胆,女孩子要胆怯一些。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女孩犹豫良久,才扯着秦萧的衣角怯生生地问道。 这一问不要紧,但在她身边的女孩都打开了话匣子,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秦萧身上的香味来源。有说是桃花,有说是茉莉,有说是牡丹,彼此之间相互说服不了对方,只能向秦萧求教。 看着一双双发亮的大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秦萧微笑着蹲下解开香囊,从里面倒出了几朵桃花花瓣,摊在掌心一一展示了过去。 公布了正确答案,一个脑袋上斜挂着桃花发夹的女孩高兴地跳了起来,“耶!我猜对了!是桃花是桃花!我就是说嘛,我不会认错的。” “真棒,那第一朵桃花就送给你吧。”秦萧夹起一朵花瓣递了过去,小女孩诚惶诚恐地用双手捧着,痴迷地品味着残留的芬芳。这一下可惹了祸了,其他女孩子都闹着吵着也要奖励,让秦萧感觉自己入了麻雀巢。 最后还是在孩子们当中德高望重的老板出面,让女孩排好队,依次领取了自己的桃花瓣。对于这些觊觎母亲的水粉胭脂已久的孩子们来说,此刻手中的花瓣无疑满足了她们萌动的少女心。 用自以为最好的方式藏好了这奇异的花瓣后,孩子们的注意力被热气腾腾的馄饨给吸引了,就连围观老魏舞剑的人都去排队了。看来对于孩子们来说,梦想确实没有吃食美味来得重要。 魏无患显然有些不服气,自己的剑舞怎么会比不过馄饨呢?他喋喋不休地和秦萧抱怨了老久,可除了他的白眼与孩子们没有恶意的嘲笑外,一无所获。 一碗碗馄饨来得快去得也快,太阳微斜的时候,孩子们都在各自父母的呼唤下归了家。原本热闹的馄饨摊子,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三碗并做一碗,两大碗馄饨很快就上来了。魏无患和莫秦萧最后一场比试,就是比谁吃得多。 很幼稚,但两人都很乐意。 随着一碗又一碗逐渐垒起,针锋相对的两人硬生生把老板一天的存货都快吃没了。老魏嗓子大,一口能吞好几个,可每次都被烫的不行。秦萧吃得慢,但肚量大,速度慢点也不碍事儿。 当第二十碗下肚,魏无患终于不行了。他捧着高高涨起的肚子,艰难地起身,“不行了不行了,小爷认输了,吃不下了。再吃肚子就要炸嗝——” 随着他的认输,秦萧也停下了筷子,仅以一碗之差勉强胜出。看着老魏难受得靠在墙上的样子,他得意地笑着。本想嘲讽几句,不曾想一张口就反胃,显然也是到了极限了,只能乖乖闭上嘴,用手势来表达对他的不屑。 “不行了不行了,我憋不住了,去释放一下。你等着,我们等会儿再打第二回合!” “来就来,怕你不成!” 看着老魏扶墙而走的背影,秦萧笑得要多张狂有多张狂,好不容易能杀一杀魏无患的威风,这可稀奇得很。而且让他亲口服软可是很难得的体验,可惜就是没带留影的设备,不然一定要好好记录一下这个瞬间。 时间不知不觉中流逝了,莫秦萧都消化干净了,魏无患还没有回来。他意识到不对了。莫秦萧不傻,脚趾都能猜出来魏无患这小子肯定是偷摸儿跑了,把这账单留给了自己。 杀意随着拳头的握紧而不断滋生。莫秦萧有史以来第一次,无比想要弄死一个人。 可眼前的问题明显更大,秦萧晃荡了一下自己的钱袋,里面除了几枚铜板再无其他。又检查了一下纳戒,值钱的有,但很显然不能交给这个老板。秦萧坐在位置上有些尴尬,看着年近花甲的老板,他有了逃单的念头。 可那老板也不是一般人,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法。这个老头也不说话,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用淳朴到不能再淳朴的眼神盯着他,不言不语。 这不看不要紧,这犀利的眼神让秦萧备受良心的谴责。 “老板,能不能……” “公子,我这儿小本买卖,不赊账。我还要准备晚上的量,没法去取钱。” “哦……” 退路都被堵死了,见实在没有办法了,秦萧都想施展侠客行跑路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救星从巷子门口路过了。 “前面那个!是天凤楼的清流姑娘吗?这里这里!” 偶然间路过的清流很快就发现了坐在胡同深处的秦萧,正一脸殷勤地向她招手。这张脸实在是让她不敢忘记,因为总管姜傲雪都对他客客气气的。她提起裙子小跑了过来,在搞清楚前因后果后,一边憋着笑一边为他付清了钱。 眼前的年轻人看着衣冠楚楚,身上却穷得叮当响,偏偏又和临淮城里的艺妓交好,老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很快得出了结论——这一定是一个被艺妓包养了的小白脸! 肯定了猜想,老板在临行前拍了拍莫秦萧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诫道:“年轻人,干点正当营收吧。实在不行你还可以和我一样,支个摊子,总比吃软饭好。” 话还没听完,莫秦萧掩面撒丫子就跑。清流好心想为他辩解几句,但他丢不起这个人一溜烟就跑没影了。只留下一个一脸鄙夷的老汉和一个努力憋笑的美人儿。 “魏无患!你给我滚出来!我要弄死你!” 当怒气冲冲的莫秦萧杀回天凤楼的时候,暴怒的声音在整座天凤楼里回荡。姑娘们新奇地看着一向温文尔雅的少宗主此刻的暴走模样,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直到他气势汹汹地杀向八层,她们才敢大声议论。 而跟在秦萧身后几乎和他前后脚进入楼内的姑娘,无疑成为了接下来八卦的中心。 当莫秦萧一脚踹开魏无患房间的大门时,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只有一枚传音玉符静静地躺在桌子上。 “靠!跑得这么快!你小子早就预谋好了是吧!” 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气不过的莫秦萧狠狠踢了一脚桌子,结果撞到自己的小脚趾,把自己疼个半死。 “疼疼疼!魏无患!都是你的错!可恶啊!” 在他还在抱怨魏无患的时候,传音玉符开始了第二遍重播:“哈哈哈哈!老莫你就给小爷付钱去吧!小爷先走一步喽!略略略!” 楼下传来的银铃般笑声,暗示着大概不用一天,少宗主被人坑的事情就会传播开来。骂过了,疼过了,秦萧也消气了不少。看着那块反复播放的玉符,他心中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无奈地笑出了声。 当笑声响起的一瞬间,玉符中断了已经录制好的话语,播放着隐藏的惊喜——严肃中带着一丝不着调,是魏无患的风格。 “有句古话怎么说来着?‘浮萍漂泊本无根,天涯游子君莫问。’老莫,咱们江湖再见!” “白痴,这话用在这里可不合适啊……” 夕阳西下,游子挂剑。回望那座繁华的都市,他似乎听到了那一句抱怨。想到自己至交好友吃瘪的表情,这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就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爽朗的笑声,他再度开启了自己新的旅程。 第199章 少女恋事藏心湾,将见情郎绽眉弯 随着伙伴们一个又一个的离开,再度启程的日子也迫在眉睫。 由于下一站的目的地迟迟拿不定主意,莫秦萧这个随性而安的人又给不出建设性的意见,所以争执不休的常思几人最后打算用一个简单粗暴的方式做出决定——打一架。 打趴下就算输,谁站到最后,谁就是赢家。谁赢了,听谁的。 参与比试的有常思、桃源、芥弥、紫鸿以及施花雨,分别决定了五个不同的目的地。由桃夭夭做裁判,几人在天外找了一处荒芜的星辰,尽情地打了一场。 最后不出意外的,常思以压倒性的优势胜出,并决定了下一站前往琅琊郡,直奔琅琊城。关于比试的过程秦萧没有多去过问,不过事后桃夭夭在闲聊时有意无意地跟他透露了一些有趣的细节。 比试刚开始的时候,其余四人是合力围攻常思的。在绝对劣势的情况下,常思硬生生靠着硬实力,不断分割战场,逼迫她们进行单挑,并逐个击破,最后一举拿下了优胜。 虽然其他几人还是很不服气,但碍于常思可怕的武力值以及明显比她们都要大上一圈的拳头,她们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了下一站的行程。但在出发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在等待着她们。 莫秦萧这个木头邀请小白出去玩了!!而且就他们两个人! 虽然她们都知道秦萧不过是在履行东海城时许下的诺言,但就前几天这两人暧昧的表现来看,以及某个大嘴巴在“无意”中透露出的有关那次夜间交谈的信息,傻子都知道这次绝对不是单纯出去玩那么简单。 这不纯纯的第一次约会嘛! 既然自家木头开窍了,懂得邀请女孩子出去了,几个做姐姐的也绝对不能差事儿。明明距离约定的日子还有三天,但她们比正主还紧张,几乎每天早出晚归的,在替莫秦萧做着事前准备。 紫鸿负责踩点,临淮城内大小景点、场所她都走了一个遍,不仅归纳了三六九等,力求找出最适合的约会场所,还顺带把所有隐藏的风险都给清理了个遍。地痞流氓、纨绔子弟、修士恶霸……这几天统统挨了一顿莫名的暴打。 暴打完之后为了防止有人寻衅,芥弥做了堪称完美的善后——砸钱。伤一个砸一百万灵石,不够就开口,大不了再加几个零,主打一个不差钱。两人软硬皆施,只用了三天就把临淮大小势力调教得服服帖帖的。 鉴于某个吃个馄饨都能因为缺钱被人扣住,所以这次芥弥还包圆了所有的开销,给秦萧的钱都够买下大半个徐州了,只为在小白面前不丢脸,以免被人说他吃软饭。而这还只是她无尽资产的九牛一毛。 踩了点,有了钱还不够,为了防止莫秦萧这个呆子不会说话,桃源和常思全程跟他保持心灵沟通,一字一句教他怎么讨人欢心。桃源甚至动用了自己的权柄,查阅了姻缘线里的所有细节,优中选优,给秦萧准备了近万种约会攻略。 要是还不行桃源就打算自己上了,直接夺舍莫秦萧帮他代打。虽然她自己也没谈过恋爱,但她看得多呀!而且当年莫凡追秦绫仙的时候她也在场,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虽然这个方法最后被常思一票否决了,但看桃源兴致冲冲的样子就知道她不会轻易放弃的。 最不靠谱的就是施花雨了。只有在这个时候她作为合欢宗宗主的本性才会一览无余,站在小白这一边儿的她放话让她放一百八十个心,如果拿不下莫秦萧,她就给这个木头下药,绑也要把他绑到小白床上。 当然了,这个建议自然被小白婉拒了。 就这样吵吵闹闹的,终于来到了约定的日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莫秦萧竟然有些认不出来了,不由得吐槽道:“我说姐,不至于吗?非要把我打扮成这副模样吗?” “你懂个啥!第一印象很重要的好不好!一天到晚邋里邋遢的,想什么样子。”紫鸿和芥弥一人一边把他押在镜子前,桃源为他做着最后的梳妆。常思站在他身后,用剑抵在他的脖子上,防止他中途逃跑。 此时的莫秦萧一改往日洒脱逍遥的样子,披在身上的衣服被重新熨平整,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因为快入秋了,外袍也穿上了。平日随意扎起的长发,被芥弥找了条藏青纹经文的发带重新扎好,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就这她们还觉得不够,桃源和芥弥甚至将自己压箱底的化妆品都给搬了出来,想给秦萧上个妆。要不是他奋力抵抗,恐怕还得被压在梳妆台前半个时辰。 “我真的只是和小白出去玩,没什么其他意图。”莫秦萧感受着脖子上的冰凉,苦笑一声,“你们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信你?也不知道是谁自卑得要死,人家姑娘都主动上了他还害怕个要死。人家姑娘趴在他身上一天一夜,他无动于衷就算了,居然还不敢动。你说这个人是不是废物?” 紫鸿是一点好语气脾气都没有。这件事她还是后来听施花雨说的,这几天一直对错过这场好戏而耿耿于怀,所以这次她特别积极。 “就是就是!”芥弥在一旁附和道,“你小子给我勇敢点,别到关键时刻又怂了!” “额……那什么桃源姐,怎么不见夭夭啊?她回去了吗?”面对几人的轮番轰炸,秦萧根本不敢还嘴,只能生硬地岔开了话题。 “那么关心夭夭干什么?你都要和小白出去了还敢想着别的姑娘?不怕我揍你?”说完,桃源没好气地给了他一记脑壳崩儿,“夭夭在看家,今天不把事办成了,我可不会走的哦。” “怎么你们都……算了算了。”明白自己处在一个什么情况下的莫秦萧识趣地闭嘴,要说心中没有点触动是不可能的,就比如这个时候他的心思就已经飘到了隔壁,在幻想此时的小白在干什么。 “花姐姐,咱这样真的好看吗?会不会不适合咱啊?秦萧会喜欢吗?”盛装打扮的小白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已经不知道第几次问出了这个问题了。 施花雨扶正了她的脑袋,将秦萧送出的发簪插正后,不厌其烦地回答道:“放心吧小白,有我在今天你就是临淮……不全九州最漂亮的姑娘!就你现在的样子,我看连何慕瑶都比不过你!” “花姐姐就会恭维咱!咱可是见过慕瑶姐姐的,她可漂亮了!” “那有什么!我敢保证现在的你,一定会让何慕瑶都感到嫉妒的!好了现在,走吧!去享受属于你的约会吧!” “嗯!” 下楼的这段路是小白独自走过的。不算长的阶梯,她却花了平日两倍的时间,搀着扶手的掌心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汗水浸透,另一只手也不自觉地握住了崭新的裙摆。 他会喜欢吗?咱不丑吧?看起来会很奇怪吗?新衣服好看吗…… 当她走尽那檀木楼台,看见那个早已在门口等待的背影时,一切的一切都随着心中升起的窃喜与熟悉而烟消云散了。 看着那个那道明显有些焦虑不安的背影,浅红的月勾勒在她的嘴角。她扑到了他的身后,轻灵的声音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秦萧小哥!” 一声熟悉的呼唤,同样冲散了秦萧心中的局促与不安,当他看见背着手一蹦一跳来到自己身前的小白时,纵然木讷如他,这一刻也愣住了。 白裙绘素昙,荷莲伴香肩。袖中皓腕隐,月领玉颈现。鬓丝挽珠簪,龙葱垂赤濂。试问貌若何?不似尘世间。 “……” 白罗绸制的新衣样式是一条连身长裙,小白在秦萧面前轻点莲步,灵动轻盈地转了一圈,裙摆便如昙花般乍现,伴随着腰间系上的那条白玉带,泠泠的响声胜过世间一切的乐章。 当初自己送的簪子此刻还安静地躺在小白发间,阳光透过月白的珠子,将一场彩虹投在了她的周围,化作最美的圆环,映衬着更美的人。 至于再往下的装扮,秦萧已经不敢再看下去了。哪怕再将视线从此刻的小白身上挪开一寸,都是对她的亵渎。 抬起被希冀与期待充盈的双目,小白双手背在身后,浅浅笑着,“秦萧小哥,咱这身如何?” 短暂的迟疑后,秦萧终于从那一瞬间的惊艳中回过神来,看着那双充满期盼的双眼,他竟难得地有些结巴:“很……漂亮。很适合你,小白。” 死死攥住身后裙摆的双手在听到这个回答后终于松开了满是汗水的掌心,小白再度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是吗?我倒觉得不如劲装好行动呢!” 莫秦萧一愣,想起那时候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会心一笑。也正是在他笑的时候,小白伸出了自己的手,等待着被邀请,等待着被牵起。 他的手很烫,她也是。就像两颗炽热跳动的心,以手为媒介接触到了一起。羞涩与窃喜在心中交织,紧张被埋进深处,只剩下名叫欢喜的情绪在起伏。 两个人的欢喜。 “咳!走吧。” “嗯!走吧。” 看着牵手逐渐远去的两人,躲在楼上偷窥的常思一行人在目睹这一幕后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慈祥而满意的微笑。 “稳了!” 在发出同样的感慨后,几乎同一时间她们就回到了桌子前,满脸认真地盯着水晶投影的荧幕中所展现的两人的一举一动,时不时还要对他们评头论足几句。这副样子哪里还有什么高人风范?分明就是一群八卦的村妇在激情交流嘛! 今日的第一站决定在了鎏金联盟在临淮城的总部——来富楼。没有女孩不喜欢逛街的,小白也不例外。而要重塑莫秦萧的形象,展现出他豪气的一面也很重要,所以带着小白去购物,显然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受到灾民的影响,临淮大小店铺都关了不少。而像鎏金联盟这种庞然大物,虽然不至于关门谢客,但多少还是受到些影响的,以至于每月一次的拍卖会都举行不起来,只能放在直售区售卖。 好像每个地方的鎏金联盟的布局都差不了太多,一楼大厅二楼办事,三层往上才是购物的地方,再往上则就是拍卖场以及办公的地方。 秦萧和小白轻车熟路地走上了三层,与人员凋敝的下两层相比,三层确实卧虎藏龙,热闹不少。大致扫一眼,光金丹修士就能找到三四个,还有一个元婴躲在暗处,想来应该是来富楼的护卫之类的。 就在两人被眼前明亮的吊灯晃得有些头昏眼花的时候,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两位贵客,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手持名册的仕女点着猫步来到了两人身边,职业化的笑容让人讨厌不起来。秦萧下意识地打量了她一遍,最后目光停在了胸前的别针之上——一枚铜制的别针,上面有着鎏金的标志。这表明她至少是一个小主管。 两人在观察她的时候,这名仕女也在打量两个人:男的应该在筑基上下,女的看不出修为。看穿着两人都是修士才对,而且这套白裙的做工应该是云锦阁的手艺。看来不是一般的主儿啊。 大致得出了结论,仕女的笑容变得更甚,她恭敬地弯下腰,将手中的名册给递了过去,“两位可有什么想要的?这是三层商品的名册,如果没有两位想要的,也可以跟我说。” 秦萧刚想伸手去接,没想到仕女居然直接略过了他,递给了小白。秦萧伸出的手僵在了原地,只能强装镇定地轻咳几声来缓解尴尬。这一小细节没能逃过小白的眼,但她还是憋着笑,不动声色地接了过来。 仕女起身的一瞬间,看向莫秦萧的目光充满了鄙夷与同情,但转向小白时又充满了羡慕。他在不久前见过这个眼神,分明和那个馄饨摊的老板的眼神一模一样! 好家伙!又把我当吃软饭的了是吧?! 莫秦萧有气没处撒,毕竟人家什么都没有说,只能憋着一口气想要四处转转。但这时腰间突然传来一阵痛感,扭头看去只见小白憋着笑,递过了手中的名册,“秦萧小……秦萧,还不帮咱拿着?难道还要人家自己拿着吗?” “……” 看着她嘟起嘴翘起眉,但又眨巴着大眼睛恳求配合着玩的俏皮模样,秦萧无奈苦笑一声,老老实实抚胸弯腰,接过了名册,瓮声瓮气地答道:“是,小姐。” 小白得意地笑出了声音,三步并作两步地迈着猫步走到他身前,学着以前看见的贵妇模样,优雅地伸出了一只手,故意不用正眼看他,摆出一副高贵的样子,冷淡地说道:“很好,走吧,看看这里有什么好东西。” “是。” 既然答应陪她玩了,那做戏就要做全套。秦萧刻意落后她一步,恭敬地扶起了她的手,搀着她在偌大的三层中慢慢欣赏。比丝绸更加润滑的手如同一片羽毛般静静躺在他的掌心,时不时俏皮地挠他掌心两下。 当无奈的目光再度投去,却碰上她含笑的鬼脸时,秦萧最后一点想要嗔怪的念头也瞬间烟消云散。 果然,这两人就是包养和被包养的关系!不过这位小姐的眼光一般啊,这男的看着也不帅啊?算了我操什么心,万一人家好这口呢? 仕女不懂两人之间的小情趣,真当小白只是品味有些奇怪而已。感慨过后,她快步小跑追了上去,寸步不离地跟在两人身边,尽心尽力地为他们介绍着每一件展出的商品。 这既是职业道德,也是她们牟取外快的最好办法。只是有资格得到这个服务的就寥寥无几了。 第200章 赠卿一金簪,心喜手轻颤 市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折叠过的空间大概有两个半可供百余人驻足的广场大小。三分之二的面积被提供给自由商贩贸易,还有三分之一则归属于来富楼,用来展示他们的商品。 两片区域之间的阻隔并不明显,人员肆意地在彼此间流动。但所有的行动轨迹都在刻意避开最中间的那片柜台。 秦萧和小白进入的是来富楼展示商品的地方,与另一边零散地打着地铺,随意地摆放的商品相比,这里显然要整洁干净不少。不同相对的,这里商品和客人都不如旁边来得多就是了。 秦萧牵着小白大致逛了一圈,每当在一个商品前停留时,仕女总会适时地进行讲解和介绍。她已经认定了,养得起面首的小白绝对不是一个差钱的主儿,她一定要把握住。 小白走在内侧,对每一件商品都展露出了极大的兴趣,一边听着介绍,一边炯炯有神地盯着它们,大有一副全部拿下的意思。秦萧走在外侧,听着讲解直犯困,思绪不知不觉地飘向了远方,有些出神地看着远处的交易区。 “这个簪子是什么?”在一个卖饰品的柜台前,小白停了下来,指着一根簪子问道。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秦萧看见的是一根木质发簪,长约五寸,天圆地方,上镶朱玉,下纹金乌,形如鸟羽,熠熠生辉。偌大的托盘上只有一件商品,可见它的珍贵。秦萧的目光完全被它吸引了,冥冥之中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小姐好眼光。”仕女浅浅地拍了一个马屁后,小心翼翼地将盛着簪子的托盘整个托起,尽量避免和它的直接接触。秦萧本来还对这样的行为感到有些奇怪,但在簪子暴露在空气中的一瞬间时他就明白了。 周围的温度随着簪子的出现提高了不少,炽热的高温自它为中心向四周扩散,让人不敢靠近。即使仕女戴着一双能隔绝高温的冰丝手套,也不能坚持太久,略作展示后又把它放回了原处。 看着她被烫红的双手,小白掏了一颗纯度极高的灵石给她当做补偿。仕女还没来得及感谢,小白指着这根簪子道:“咱要了,包起来。” 本来想展示一番率先买下它的秦萧还没反应过来,小白就已经递出了一张印有鎏金联盟标志的黑玉制成的卡。 仕女在短暂的吃惊与迟疑后,诚惶诚恐地接过这张象征身份与地位的卡,用最快的速度跑去办理手续,只留下一个门都没关上的柜台在散发着热量。 秦萧趁着仕女离开的空档,好奇地问道:“这张卡有点眼熟啊?博石那次办的?” “是呀。当时不是小赚了一笔嘛,芥弥姐说拿着那么多灵石不方便,就给咱在鎏金联盟开了一个户,把钱都存进去了。” “嚯哦。看起来这张卡不一般呀,里面有多少?” “没多少,就上次博石赚的七十万,加上后来零零散散的,大概一百五十多万的样子?咱没算过。反正只是灵石而已,没了再赚,很简单的。” 听着小白那般风轻云淡的话语,秦萧无奈地耸了耸肩。世间不知道多少人为了这碎银几两而忙碌一生,到头来换来的也不过一场空。估计也就小白这个丫头会说出赚钱很简单这样的话了吧? 不过想想也是,就她这恐怖的运气,出门没捡到钱都算亏的,赚钱有什么难的? 不再纠结这个让人心塞的问题,秦萧将注意力重新放到这根发簪——金乌坠泪之上。簪体由赤楠木制成,这种极耐高温的树材在九州并不多见,只有森罗北域才有少量产出,是一种珍贵的锻造材料。 除此以外,簪体镶嵌的那颗宝石才是让它如此吸引莫秦萧的原因。他能从宝石上感到一股非常强烈的太阳的气息,其纯度甚至能和秦萧施展金日时施展的太阳真火相媲美。 “火属妖兽的……妖丹?” “公子好眼力。” 仕女办好手续刚回来就听到了秦萧的猜测,立刻解释道:“这根簪子之所以能在这里展览售卖,完全是因为这颗金乌妖丹的缘故。金乌的强盛全鸿蒙有目共睹,更不要说他们一族还是扶桑圣树的从族。虽然这颗妖丹只是出自元婴期的金乌,但其珍贵程度不言而喻。” “这样啊……”说实话,秦萧对金乌的强大并不关心,看着眼前这根发簪,他突然问出了一个有些无厘头的问题:“话说它上一位主人是不是个女的?” “公子明鉴。它的上一位主人乃是豫州有名的散修凤火真人,她因一场袭杀身死道消,这根簪子也流失在了民间。前些日子才由我们楼主买来,放在这里等待有缘人。” 莫秦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正当他还在为自己的猜想而感到窃喜时,小白突然扯住了他的衣袖问道:“小哥,你是怎么知道它上一个主人是个女的的?” “因为如果是男的一定会把这样的宝物加持在法器、武器或者防具之上,谁没事用来做饰品啊?再说正常男的哪有这么精细的饰品?能用就行了。你看我,平日扎头发的发带就是以前裁抹布剩下的。” “你这是偏见!明明就是你太随性了好吧!”小白鼓着个腮帮子,不服气地踢了他一脚,踢完还觉不解气,又在他腰间拧了好大一圈。莫秦萧完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却还是下意识地一边认怂一边道歉。 两人打闹的时候,仕女选择性地眼瞎,默默地将簪子打包好,然后趁着两人停手的间隙,递了过去。秦萧牢记常思她们教的做事要主动些的秘诀,主动接过簪子就想给小白戴上。 不曾想小白更快,她笑着打掉了秦萧伸出的手,抢先一步接过簪子后,扭头看向他。看着他还一副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样子,小白又气又笑,又是一脚踢在他的膝盖处,强迫他将身子低下来。 感受着她不算熟练地给自己扎着头发,带着奇妙清香的发梢扫过自己的鼻尖,秦萧有些诧异。看着面前对自己的杰作倍感满意的姑娘,他指着自己脑袋上的簪子沉默了好久,才总算组织起语言,不可置信与欣喜冲击到一起,“这是……给我的?” “嗯哼!” 小白的言语没有回答,她叉腰骄傲的样子已经说明了很多。 “谢谢……”莫秦萧摸着头顶的发簪,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了这两个字。小白的身影化作清风,扑到了他的身前,还带着发簪余温以及淡淡清香的指尖抵在了秦萧的双唇之间,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宣示着主权。 “咱们之间,不用说谢谢。” “为什么?” “因为今天,你是属于咱的。你的一切都是咱的。” 小白轻柔俏皮的声线,将落日后的绯红尽数缝在了秦萧的脸上。他的心跳随着少女脸上绽开的笑容而逐渐加快,他突然明白了一个事实——恐怕今天自己才是猎物。 可他在害羞,小白又何尝不是呢。照本宣科地学着施花雨在出发前教给她的话语已经用掉了她几乎所有的勇气。她不敢让秦萧听到她同样在变快的心跳声,在手指同样变得炽热之前,小白赶紧转过身去,强装镇定地说道: “好了!这里没什么看头了,咱们赶紧去另一边看看吧!咱要好好淘宝捡漏,扩充咱的小金库!” “好……好的。” 另一边的自由贸易区就显得热闹多了,回形的走道两侧都是各个商贩,一张桌布,一堆商品,再无其他。虽然质量良莠不齐,但胜在数量多,而且也给了来往的修士捡漏、淘宝的机会。 仕女没有跟着他们俩过去,在门口耐心地等待。没了外人,小白一改方才的端庄大气,开始放飞自我起来,拉着秦萧东窜西跑,对每个摊子上的东西都充满了好奇。 “金丹期妖兽凿沙龟的妖丹,水土两属性,只卖九十灵石!” “分神大能坟出土法器,无任何孽缘因果,级别可到玄阶!先到先得!价格面谈!” “三品玄丹清影御风丹!只卖一千灵石!由炼药师公会注册炼药师亲手炼制!” 还没有逛到一半,琳琅满目的商品就已经依次从秦萧面前闪过,即使见识短浅如他,也对很多商品起了兴趣,难免迷失在卖家浮夸的宣传之中。 “这是……” 无意间扫过一张散发出不祥气息的画卷,秦萧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此时小白正在不远处的卖草药的商贩前跟卖家讨价还价,在确定了她的位置后,秦萧指着这画卷问道: “老板,这是什么?” 卖家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他的气息很雄厚,应该是已经摸到了金丹的边缘,即将结丹突破的强者。摊子上除了这张画卷没有其他任何商品,所以相较其他铺子,这里冷清不少。 本来正在打瞌睡的老板不情不愿地抬起眼皮,看见客人不过只是一个筑基的小子,又不耐烦地翻了一个身,没好气地说道:“别问,不知道,爱买买,不买滚。” 面对老板恶劣的态度,秦萧没有生气,继续追问道:“那来历总能说一下的吧?” “拒北城,和魔族佬打仗的时候缴获的。我从一个北地贩子手里买来的,一直没明白有什么用,就想着卖了出手,换点钱。” “我能看看吗?” “随你。” 秦萧拿起画卷仔细端详了一下,这张画卷本身不是什么特殊材质,只是一张羊皮。里面画了一个有些狰狞的怪物:形似虎毛类犬,面若人牙比彘,形貌狰狞,威风凛凛。 看着它猩红的双眼,秦萧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战。可除此以外,再无任何特殊之处。当秦萧重新展开再次看去了时,却没了先前那种奇异的感觉。不死心的他觉得这画卷肯定有问题,便问道:“多少钱?” 一听这话老板立刻打起精神来了,蹭的一下从躺椅上坐起,上下打量了一遍眼前的年轻人,在心中盘算片刻,比出了两个手指,“两百灵石。” “成交。” 莫秦萧没有任何犹豫,付了钱拿起画卷就走。留下一个在原地凌乱的老板,看着摊子上的灵石茫然无措。 “奶奶的,我看走了不成?可那不就是一张普通的兽皮画吗?还是说……我找到冤大头了?” 收起画卷,秦萧想着回去让常思她们鉴定一下,可一抬头小白已经不在先前的摊子前了。他刚准备找时,远处簇拥的人群中突然升起一只手,只听见小白透过层层人群,大声喊道:“小哥,这里这里!出事啦!” 一听这话,侠客行立刻运转,秦萧像泥鳅一样在人群中穿梭,这才勉强挤到小白身边。此时小白正满脸不服气地与一位锦衣的修士对峙着。而两人对峙的身后,是一个贩卖妖兽蛋的摊子。 “怎么了?” 小白一脸委屈地看着身边的莫秦萧:“小哥!有人抢咱东西!这个妖兽蛋明明是咱先看中的,咱连订金都付了。可他居然打算跟我抢!连钱都没付的那种!太过分了!” “哼!”还没等小白说完,对面的锦衣修士就毫不客气地冷哼一声,只见他满脸不屑地说道:“你以为找到个小白脸给你撑腰你就了不起吗?我告诉你,在临淮这个一亩三分地,谁敢不给我沈文心面子!” 一听到他自报家门,周围立刻响起了讨论的窃窃私语。 “什么?他居然是沈文心?!神霆阁五代弟子魁首的那个沈文心?” “不是说他正在闭金丹关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他已经金丹了?天啊!他才九十岁啊!” “那这两个人遇到对手了,在临淮谁敢不给神霆阁面子啊?听说他还是沈天阁主的后代,又是赵平凡的嫡传弟子,身份太悬殊了啊!” 听着周围人的恭维与感叹,沈文心内心的骄傲油然而生,他对这颗妖兽蛋势在必得,哪能轮得到这两个见都没见过的散修来抢?而且眼前的男人只有筑基修为,想来那个白衣女子也高不到哪里去才对。 这样想着,他掏出一袋子灵石,直接扔在了摊子前,“老板,她不是说我没付钱吗?你点点,现在够不够了?” “这……” 老板是个实在人,夹在两个人中间左右为难。他已经收下了小白的订金,按道理来说这颗蛋就是她的了。可他也不敢招惹沈文心,不然他在临淮的生意就难做了,只能在两方中间打着圆场。 这时候秦萧也基本弄清楚了前因后果,这事小白没错,就是有人想要抢她预定好的商品,语气又咄咄逼人,她气不过才会这样的。 他很不想和人起争执,但他同时也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叫沈文心的哪来的那么大的自信?不守规矩也就算了,还怎么耀武扬威的?以前遇到的纨绔也是,难道他们这样的人都蛮横惯了,做事就不动脑子了吗? 现在的纨绔……难道只长脾气不长脑子的吗?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了,情商也太低了吧! 虽然他不想把事情搞大,但今天是小白的主场,而且看她那副气鼓鼓的样子就知道,某人要吃苦头喽。 “小哥!他怎么能这么过分!他到底凭什么这么傲慢啊!气死咱了!” “可能……被人惯坏了吧?沉迷于修炼不通人情世故,然后脑子缺根筋了就。别和他一般见识,付了钱咱就走吧,尾款多少,我先付了?” “不要!咱要让他好好吃点苦头!气死了!咱要吓吓他!” “……行吧,别闹太过火。” “不就是仗着自己是什么神霆阁弟子吗?小哥,神霆阁和合欢宗哪个厉害一点?” “合欢宗吧?” “那就行了,小哥鱼鸟令借咱。” “给。” 沈文心本想给与自己作对的两人一个下马威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威风的,毕竟他前不久才突破金丹,又只有九十岁,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难免骄傲了些。只是没想到他们俩不仅无视了自己,还在那里交头接耳,这让他倍感耻辱。 于是乎沈文心又扔了一袋子灵石在老板面前,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想要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并大声呵道:“她不是说我破坏了规矩吗?老板你看看,这些够不够我违约的补偿了?够不够?不够我再加!今日为庆祝突破金丹,我” “这……” “等一下!” 还等没老板回话,小白开始了反击。她不屑地看向了沈文心抛出的两袋灵石,直接甩出了鎏金的黑卡,比他更加大声地说道:“有钱了不起啊?比有钱咱还没怕过谁!老板结账!小莫子,付钱!” 小莫子?这什么称呼?算了,她开心就好。 还没等老板和沈文心反应过来,秦萧抢先一步拿起纳戒就把那颗深黑色的蛋收入囊中,随后一脸冷峻地接过小白的黑卡,开始无情地倒灵石。 灵石像泉水一样源源不断地从卡片里落下,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可这还不够,小白可能是嫌麻烦,用眼神示意秦萧,然后足足甩了三座灵石山出来,粗略估计都有一百万的灵石堆在老板面前。 老板这下彻底傻眼了,结结巴巴地说道:“够了……太多了!太多了!” “多,这才哪到哪儿啊!” 小白摆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迈着猫步攀上灵石山,就这么坐在山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铁青的沈文心。随后她微微一笑,一枚令牌“一不小心”地就从她的纳戒中掉了出来,刚好落到老板和沈文心面前。 看着那个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图文,围观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沈文心吓得脸都白了,忍不住惊呼道:“鱼鸟令!你难道是?!” “哎呀呀,一不小心掉出来了。小莫子,你怎么做事的,不是说要隐藏好身份的吗!”小白佯装嗔怒地责备了秦萧两句,随后一跃而下,学着施花雨的样子,一颦一笑皆是风情,重新接过这张象征身份的鱼鸟令。 小白学什么都很有天赋,只见她一步三摇,迈着妖娆的步伐来到了沈文心的面前,两指夹着鱼鸟令在他面前一闪而过,似是无心似是有意地嘀咕道:“出门在外低调点,出了家门还这么骄横,哪天惹上仇家了都不知道。” 可此时的沈文心哪里还听得进去,他早就吓傻了,一个踉跄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完全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呆呆地看着小白收起了灵石山,付了钱后满载而归。 此刻,这个骄傲惯了的纨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踢到铁板了。 第201章 心安即喜,平凡长乐 经过莫秦萧两人这么一闹,原本人声鼎沸的自由贸易区顿时冷清了不少。或许是三座灵石山过于震撼,也或许是鱼鸟令的出现让人难以置信,即使两人已经走远了,人群也已经没有散去。 围在妖兽蛋摊子前等待一场好戏的看客们,在小白亮出鱼鸟令后,噤声到了现在。那些想给沈文心撑撑场子的狗腿子们也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只留下一个呆若木鸡的,瘫坐在人群中央的沈文心,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不可能。 “孽徒!你看你干得好事!”一个身影不顾来富楼禁制,直接从三层外的窗户飞了出来,落在沈文心面前,见面就是一个大嘴巴子。 清脆嘹亮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三层,沈文心足足在空中转了三圈,才重重地摔在地上,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面有怒气的中年人,结巴道:“师师师……师傅。” 围观的人也被这一掌吓醒了,看着突然出现的沈天,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连神霆阁阁主这样的返虚大能都被惊动了,事态还不严重吗? 没给沈文心狡辩的机会,沈天又是一个大嘴巴子,把他扇飞到半空,然后指着他左右对称肿成猪头的脸,毫不客气地骂道:“孽徒!为师教没教过你,在外面切忌嚣张跋扈!你都学到哪里去了?突破个金丹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 “师傅,我……” “你什么你!要不是我发现得早,跑去天凤楼给你求情,你小子早就被合欢宗拉去做龟奴了!”沈天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直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知道你惹到谁了吗?那可是破获贪仙教团选宾案的英雄啊!是为师的救命恩人啊!” “什么?” 不仅是沈文心,就连周围凑热闹的人听到这话都忍不住张大了嘴巴。前几个月的选宾案对于临淮的打击太大了,要不是路温舒太守治理有方,加上几方势力的联合支援,恐怕临淮就要遭受灭顶之灾。 而选宾案中最让人津津乐道,一是那晚与燕双飞鏖战街头并最早识破教团诡计的神秘少年;二则是以一战多,挑战数位麟儿榜天骄而不败的白衣少女。 可明明这两位都被教团的金元宝暗算了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沈阁主,你是不是搞错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妖兽蛋摊子的老板,他操着颤动的声音弱弱地问道:“不是说那几位少年英雄都被金元宝暗杀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他们……” 沈天点了点头:“这件事由天凤楼亲自认证,合欢宗背书。他们只是为了躲过教团的耳目才被迫假死逃脱,并没有真的死。” “夭寿啊!”老板大呼一声,拍着自己的大腿跳了起来,满脸懊恼与后悔,“我有眼无珠啊!当时我也在选宾场的,居然没认出这两位,哎呀!” 懊恼过后,这个有着金丹三层修为的老板恶狠狠地看向了早已六神无主的某人,“沈文心!你小子是不是皮痒了!耍脾气去居然耍到这两位身上了!突破个金丹了不起?过来,我让你试试什么叫金丹!” “就是就是!” “奶奶的!我居然差点跟着你欺负我的恩人了,沈文心把皮绷紧了!” “信女在此发誓,此生绝不再爱上沈文心!沈文心,准备迎接老娘的愤怒吧!” 几个月前的选宾会,临淮有头有脸的修士都去参加了,不说别的,光是此刻在场的就有近半数当时被莫秦萧一行人给救了。他们只是最普通的修士,救命之恩不报,那可是会产生业障的,于是在老板的招呼下,当即将矛头统一对准了沈文心。 沈文心这下彻底慌了,他连滚带爬地扑到沈天脚下,反复发誓自己一定改正错误,只求沈天能救他一命。但回应他的,是沈天带着一丝怜悯的眼神。 “文心啊,自求多福吧!” “……师傅,救我啊……” “唉,你自己捅的娄子太大,师傅帮不了你。这顿揍,你得挨。” “可是师傅,会死的……” “放心。”沈天笑着摸了摸沈文心的头,就在他燃起最后一点希望的时候,又无情地把它掐灭了。 “大家卖我一个面子,打个半死就好,就当给他一个教训,行不行?” “沈阁主放心。老头子我年纪大了,吃斋念佛惯了,不杀人!”一个浑身上下都是隆起的肌肉的白发老者揉着沙包大的拳头,笑呵呵地应道。 “行,那我就放心了。揍完把他还给神霆阁就行,”说着,沈天拍了拍沈文心的肩膀,然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那一天,沈文心顺利夯实了金丹的根基,达到了金丹一层。虽然方法有点惨不忍睹,但至少他用实践证明了挨打确实是锻体的最快途径之一。 那另一边小白和莫秦萧怎么样了呢? 这两个人当然不会知道沈文心此刻正在受到非人的“虐待”,他们俩找了一个房间,正找人统计战利品呢。 虽然小白的福缘好得离谱,但她其实却并不能确定淘来的宝贝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什么价值。所以鉴定与估价的事情,还得专业的人来做。很快,先前的仕女领着一个戴着单边金丝眼镜的老妪,来到了房间中。 “两位贵宾,这位是来富楼负责鉴定的梅大师,两位需要鉴定以及估价的宝物都可以交由她。鉴于白小姐是黑卡贵宾,我们并不会额外收取手续费。” “那如果咱要出手转卖,你们要抽多少?” “按照鎏金联盟的规定,如果是卖给我们来富楼,我们按照估价的八到十成这个区间进行收购。如果是委托我们进行售卖,则收取交易额的百分之一作为手续费。” 小白掰着手指盘算了一下,忍不住吐槽道:“哇!你们好黑啊!为什么只按照估价的八成收购啊!” 仕女脸上的表情不变,仍旧保持着那职业化的笑容,解释道:“白小姐您大可放心,鎏金联盟童叟无欺。我们的估价普遍略高于外界散市,折价是要对商品的品相进行酌情考虑。不过白小姐这批商品品相很好,应该可以原价售出。” 说着,跟着她一起来的梅大师也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微笑,表示认同地点了点头。 “这样啊……那行吧,先估价吧,到时候咱再决定要不要卖。” “好的。梅大师,请。” 头发花白的老妪捧着一本厚到没边儿的书籍,在小白的示意下后退几步,给她淘来的东西空出地方来。随后,看着眼前花花绿绿堆成小山的宝贝,纵然是淡定如她,此刻也忍不住瞪大了双眼,手中书籍一个没拿稳,重重砸在了地上。 偌大的房间此刻竟有些狭小起来,梅大师咽了下口水,苦笑道:“白小姐,老身现在向你要鉴定费还来得及吗?” “嘻嘻。”小白只是不好意思又骄傲地笑了笑,但没有回答她。 梅大师叹了一口气,扭头对仕女说道:“小翠,给我把所有空着的鉴定师都叫过来,这是一个大活儿!” “是。” 很快,仕女小翠又领着四五个同样捧着个大书的人来到了房间,一堆人聚在房间里,让原本宽敞的房间显得拥挤万分。不出所料,在看到眼前这座宝物山的一瞬间,他们也露出了极为惊讶的表情。一本本书错落有致地砸在地上,发出的轰鸣声差点让人以为来富楼今天要装修。 鎏金联盟的鉴定师的职业素养还是很高的,短暂的惊讶过后,在梅大师的带领下,一群人热火朝天地开始了鉴定估价工作。 “我去!九环黄玉芝?谁登记的三环啊!差了六千年的药力看不出来啊!” “这不是摸金的屠老头卖的东西吗?姥姥的,这哪里是分神期法术卷轴啊,这分明是返虚期的!” “你这算什么!你看我这个,还写的什么‘地宝残片’?这明明就是一件完整的地宝,只是灵力散失了而已。” “你看我这个‘不知名狮虎类妖兽兽骨’,这哪里是狮虎兽骨啊!这是狻猊爪骨化石吧?姑奶奶诶!狻猊啊!多少年没出现过了?死了也很珍贵啊!” 随着工作的深入,此起彼伏的吸气与惊呼声再也止不住了。五六个鉴定师几乎是靠着强大的职业素养在压制着羡慕与嫉妒的心情,才勉强把工作继续下去。但即便如此,他们不经意间看向小白的目光,火热到都能把她直接烧死。 小翠见状知道不能再让这两位贵客留在这里了,当即带着他们俩转移到了另一个房间内。临行前,秦萧突然想到了自己买的那幅画,就先给小白看了一眼。 “小白,你看这幅画有什么奇怪的吗?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小白拿过兽皮画仔细端详了半天,始终看不出什么端倪,也没有感到什么特殊的感觉,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没有哦。这好像就是一幅普通的画,没能给咱‘哗嚓——’的感觉。” 旁人对小白这样的形容感到有些云里雾里,但秦萧能明白她的意思。小白买东西其实并不仔细,往往都是她看中了什么或者谁带给她触动,就直接买了下来。而这种触动,就是她口中“哗嚓——”感觉。 “这样啊。”秦萧有些不甘心,又将这幅画给了梅大师,得到的答案依旧如此——这就是一幅普通的画,唯一有些稀奇的,大概就只有它画了一头只存在穷荒的凶兽——梼杌。 “梼杌?” “对。”梅大师从宝物堆里抬起头,将那本书翻到了和妖兽有关的部分,指着一张和画像中的凶兽有七八分类似的图片解释道:“鸿蒙只有一头梼杌,目前生活在穷荒。据传说他的实力非常强,甚至很多仙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已经几万年没人发现过他的踪迹了,也许死了也说不定。” 秦萧不死心地问道:“那这张画卷会不会是一张藏宝图?在暗示和梼杌有关的宝藏之类的?” 梅大师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踮起脚拍了拍秦萧的肩膀,苦口婆心地劝道:“小伙子别做什么白日梦了。你不要把小说当了真,哪来这么多藏宝图呢?你要真想要机缘,应该把握住眼下的机会才对啊!” “大师你什么意……” 顺着梅大师的目光看去,秦萧突然就明白了她在说什么。在目光的尽头,小白正一脸好奇地偷听两人的对话,看见秦萧看了过来,赶紧装作没事的样子,笑着向他眨巴着大眼睛。 好家伙!她不会也把我当成吃软饭的了吧?! 虽然梅大师什么都没有说,但她的眼神里蕴含了很多。又气又尴尬的秦萧当即拉着小白,躲到另一个房间里独自生闷气了。 怎么回事!怎么最近那么多人把我当成吃软饭的了?我看着很穷还是怎么样? 这是一个将要困扰莫秦萧往后终身的问题。 鉴定和估价的工作一直持续到午后,当梅大师和小翠拎着一眼看不见头的清单来找小白时,纵然是她自己也被吓到了。此时已经心力交瘁的鉴定师们早已经麻木了,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埋怨着鎏金联盟给黑卡贵宾免去鉴定费的福利。 还好小白还是比较通情达理的,选了几件宝物当作报酬给了这些劳苦功高的鉴定师们,就连小翠都分到了一勺汤。然后又和秦萧研究了老半天,把觉得有用的东西留下后,剩下的全部卖了出去。 见小白如此豪爽,那他们自然也不差事儿,鉴定师们集体为她担保,以几乎没有折损的价格帮小白收购了这批宝物。 当然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们始终不知道小白到底花了多少本金。 一个上午走下来,小白可谓收获满满,依靠仅仅十二万灵石的本金,赚到了近三百万。看着自己扩充了好几倍的小金库,小白的嘴角压也压不住。一路上蹦蹦跳跳的,将快乐的心情传递给每一个路过的行人。 小白开心,秦萧也开心。他跟在小白身边,跟她一起笑着。正午的阳光洒在两人的发簪上,月白与赤红相互交映,在他们脸上留下了不可抹去的色彩。 路过一个巷口时,小白被巷子深处传来的香气所吸引,不由分说就拉着秦萧往巷子深处前进。当两人找到香味的来源时,微妙而又尴尬的神情固定在了秦萧的脸上。 馄饨摊子的老板刚想抬头招呼客人,一见到熟人来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微妙起来。他默不作声地上下打量了莫秦萧几遍,视线转到一边,短暂惊讶于他身边姑娘的美丽后,红着张脸默默地从摊子后面搬出了一张牌子。 本店概不赊账,馄饨先付后下。 对此小白倒不以为然,拉着秦萧就准备落座,“小哥小哥,咱们吃这个吧!看着好好吃的样子!” 秦萧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两下,但还是顶着老板略带鄙夷的眼光,同样红着脸坐了下来。 或许是已经过了饭时了,周围基本没有孩子在逗留了。两人并排坐到了摊子前。秦萧排出两列铜钱,竟有些得意地看向老板。谁知老板看都不看他一眼,走到小白身边,故意小声嘀咕了一句: “嚯哦,今天又换人了。小伙子干什么营生不好,偏偏要去吃软饭。” 以两人的听力自然不可能没听见。小白知道这里面的前因后果,一边努力憋着笑,一边在椅子下面疯狂地踢着秦萧的小腿。至于莫秦萧,涨红了脸的同时,他是什么都不敢说,只能憋着一口气囫囵吞完了一碗馄饨,差点被烫个半死。 小白吃得很开心,也打开了话匣子和老板聊了很多。虽然这个老板对莫秦萧带着一丝偏见,但对小白这样的漂亮闺女却是极为友好的,总是笑眯眯地回答着她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老板老板,临淮有没有那种外地人来了必须要去的地方啊?咱下午想去别的地方玩玩。” “那应该就是淮江娘娘庙了,这可是咱们临淮最灵的庙,甭管是求姻缘还是求财富,都特别灵。”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当老板说出“淮江娘娘”四个字时,小白握着勺子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她一直在逃避的东西,终究还是来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秦萧还是注意到了。他轻轻握住小白的手,温柔地将她的不安拂去,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承诺道:“你是你,淮江仙是淮江仙。我只要小白。” “嗯!” 笑颜如花,隐去了眼内的惊恐;眉角高扬,击碎了内心的不安。好像只要在他身边,即使是她不愿接受且害怕的过去,也没那么可怕了。 为什么呢? 她也不明白。 第202章 阴谋再起,风云在徐 看着画面中一起吃馄饨的两人,施花雨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关却又让在座每个人都非常好奇的问题:“你们知道小白为什么喜欢秦萧吗?你们不觉得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升温得太快了吗?” “为什么?”这个问题果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常思三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眼神中满是求知的火焰。唯有掌管姻缘的桃源面露惊讶,蹙起眉头反问道:“你难道觉得小白和秦萧之间……有问题?还是说他们之间有人在干预?” 经过这一段时间与小白的相处,她们都知道小白是个单纯善良的好孩子,也都愿意宠着她,甚至把她当做一家人来看。所以在听到施花雨的问题后,她们完全没有怀疑小白有问题,只怀疑有人从中干预。 施花雨摇着手赶紧解释道:“这倒不是。小白来找我谈过,秦萧的情况我也清楚。他们两个之间没有任何问题,他们之间的感情很纯粹。” “那你干嘛一脸严肃地说这种话!”桃源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出什么事情了呢。” 待两声轻咳缓解了些许尴尬,并重新吸引了几人的注意后,施花雨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指着屏幕中看起来和谐万分的两人说道:“我想要说的是,小白看上秦萧的理由。你们不想知道吗?” 常思催促道:“快说!别卖关子了!”其余几人也无不竖起耳朵认真倾听,生怕错失一点细节。 “因为他们两个是同一种人。” “同一种人?”四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对!秦萧对未来有迷茫,小白对过去有迷茫。小白孤独,秦萧自卑,小白能洞察人性,秦萧能感知生灵。你们不觉得他们俩个太像了吗?简直天作之合!所以我说他们两个是同一种人。” 施花雨翘起了二郎腿,大片的雪白在裙摆下若隐若现,她指着对面几人毫不客气地指责道:“你们是当局者迷,始终看不出秦萧内心的困惑,也觉察不到他的自卑。而小白也藏得深,开朗活泼的样子下面有心事,看不出来是正常的。” “试想一下,当一个孤独的人遇到了一个自卑的人,当两个同样迷茫的人碰到了一起。一个成了依靠,一个成了寄托。相互救赎中有了感情的萌芽,而当这份感情经过时间的锤炼以及磨合后,自然变成了爱恋。” “只是小白早熟些先察觉到了,所以显得主动些。而秦萧因为自卑,始终不敢正面去直视它,所以一直在逃避。两个孩子都是聪明人,他们都知道对方喜欢自己的原因,只是小白能坦然接受,但秦萧还差一点。” “差什么?” “差觉悟。他还是很自卑,自卑到不敢去接受这份感情,他在害怕。真不知道你们当初怎么教的!秦萧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会自卑呢?真想不明白。”施花雨扫过哑口无言的四人,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她的埋怨是显而易见的。 “……” 想不明白的不仅是施花雨,她们四人同样如此。明明秦萧看起来一直都很正常,骨子里为什么会自卑呢?难道说是他孤儿的身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四人遐想时,施花雨还在那里夸夸其谈,但她们无一例外地保持了沉默,仔细聆听。在感情这件事上,施花雨绝对称得上权威,加上前不久这两人还都找她谈过心,做出的分析绝对八九不离十。她们只能选择相信。 而面对两人如今拧巴的现状,施花雨觉得只有一个解决方法:找到一个契机,让两人都能直面自己以及对方的感情,要先把事情说开了。至于要怎么做,则又是一个让她们头大的问题。 “这好办啊,交给我吧。” 突兀响起的声音,躲过了在场五人的感知回荡在房间内。警觉起来的众人很快冷静了下来,因为她们认出了声音的主人。惊讶与敬畏滞留在脸上,她们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这里。 更让她们没想到的,是他接下来说的一切…… 时间稍微往前拨一点,当司晨报晓的雄鸡高傲地扬起了带冠的头颅,自以为太阳被自己的威风所震慑,灰溜溜地从东方的天空爬出来时,例行的钟鼓声也响彻太安的各个角落。 那是早朝的前报。 太和殿前,一张张矮桌蒲团有序地排列在殿前广场之上,文在左武在右,宦官有序站立其间,百官闲聊过后,早已静坐等候。 和京州外百姓遐想的有所不同,太和殿作为皇城内最大、最雄伟、最崇高的宫殿,其实容不下那么多官员上朝。除去一些高官大臣以及有事上呈的官员外,其余只能在太和门外静候。 夏末秋初的晨风算不得寒冷,但也不是那些鹤发枯皮的老人们能承受得住的。不过朝廷也是很人性的,等入了秋分就会为参加早朝的官员提供早食了,虽然现在还不用,但一杯杯青烟袅袅的热茶以作提神之用是少不了的。 乾朝的官制基本沿袭四代人皇时所创的三省六部制,只是废除了中书省和门下省,设翰林院担任审议、拟诏之责,位同六部,略低半级,另有宰相辅国。至于军制则沿袭汉制,并无大改。 前些日子由于户部尚书李晟私通贪仙教团,整个六部上下都来了一次大洗牌,如今在此等待朝会的多了不少新面孔,作为工部员外郎的王俊一时间竟然有些唏嘘。 “现在世道真是变了。大小官员死了快有一百多个人了,居然连点波澜都没有。这也就是在大乾,要是换一个朝代,指不定得乱成什么样。” 想他王俊天禄二十年进士出身,因为其有修浚缮葺之才,被分到了工部。兢兢业业四十余年,也总算混到了一个六品官,也算圆满了。虽说只有从六品,但薪水可一点也不少,那么多年干下来,他已经在太安有一座不小的宅子了。 李晟的垮台带来的影响是多方面的,王俊因为洁身自好并没有受到波及,但他的很多同僚就没那么好运了,像前不久还和他一起共事的工部郎中就被斩首了,理由也是私通邪教。 王俊没有时间去为自己的老同事感到悲哀,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他如今已经七十多岁了,想趁着最后还有一点余力,试着能不能向上爬一爬。倒不是他自己有多少野心,而是为了自己的子孙后代着想。 儿子在工部还有个闲差,只要不犯事也能平稳地过完一辈子。让他担心的是他孙子,一个不着调的纨绔,整日游手好闲的。王俊怕自己留下的那点家底不够他造的,所以想给他谋个一官半职,让孙子安稳点好。 但他当年所有的人脉都用在自己儿子身上了,如今环顾四周,能帮到他的人不多了。所以他想再上一层,看看能不能搏一搏郎中,到了五品,多少有点小权给那个孙子再谋点好处了。 而现在,有一个立功的好机会摆在了他的面前——东海城。他知道那是一个烫手山芋,但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只要表现好一点,把这座桥头堡重建好了,一切就稳妥了。 这样想着,待一件件有关赈灾、制衡、重立官员的大事一一被敲上了那至高无上的印泥后,在最后一遍“有事起奏”的嘹亮嗓音飘到王俊耳边时,他终于鼓起勇气上呈了自己的奏章。 午时,御书房内。 早朝不过一天的开始以及对于前几日的汇总,当百官散去,才是杨詹睿忙碌的开始。从退朝的辰时到现在,他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依旧埋头在如山的奏章文卷之中。 所幸还有太子杨承乾在一旁辅佐,加之今日的奏章较之昨日少了不少,应该能赶在晚膳完成。只是今日宰相抱恙,不然还能再快些。一想到此,杨詹睿的肚子便不受控制地叫了几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房间内的另一个人听个一清二楚。 立于一旁的杨承乾抬起头,笑着说道:“父皇,可需要儿臣传膳?” “嗯。传吧,你也先过去吧,把皇后也喊上,朕一会儿到。” “是,儿臣先行告退。” 杨承乾回身关上御书房大门的那一刻,一道黑影从门框两侧的阴影中走出。杨詹睿看着他脸上狰狞的金色面具,对待儿子时那副和蔼的表情也逐渐冷了下去。 “陛下,两份密报。” “讲。” “徐州密报,刘士封围东海而不攻,克瑾王而不发。我等刻意激化两军矛盾,皆被其所压。怀疑应是刘玄在背后指示。” “不奇怪。刘玄在任职徐州牧前曾以仁德为名,如今东海动乱,百姓罹难,他不愿再起纷争也是正常。既然如此那就随他去,只要刘士封能把姜曌的士兵卡死在东海就行。” “此外瑾瑜城探子来报,姜曌近日与徐州境内多家宗门联系密切,其中包括玄女门、云来剑宗……以及九天宫,推测应是想要补充战力,获得支持。” “修士的力量再强大,光靠她一个姜曌能养得起多少?没了海军与陆军,她能仰仗的力量太少了。不用逼得太死,对于那些宗门先安插棋子进去,必要时逐个击破蚕食。至于九天宫……随他们去吧。” “是。还有一份密报,来自建业城……” “建业?坤儿还在和那些不清不楚的人联系?” “是。贪、嗔两大教团覆灭,李晟安插在三皇子周围的棋子也伺机暴动,我等与扫花匠合作在其发现之前已经清理干净,但当中存在一处疑点。” 杨詹睿的脸色变得复杂起来,有些冰冷地命令道:“说。” “我等行动期间,三皇子趁着身边没有监视的短暂空档,前往建业的风华楼会见某人。我等并未查清,还请陛下恕罪。” “……”杨詹睿沉默了好久,终究还是挥了挥手示意眼前这位狰鬼郎退下。 待到这偌大的御书房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之后,他才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坤儿啊坤儿,朕不是不给你机会,但你真的……唉!算了,朕身上发生过的事情,不希望在你们这一代身上再发生。” “嚯嚯!想不到堂堂‘乾高宗’居然还会有这么儿女情长的时候。”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杨詹睿的长吁短叹,凭空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邋里邋遢的中年人。 看到他,杨詹睿的眼神又一次冷了下来,纠结半天,他才拱手道:“前辈不知何事?擅闯御书房,纵然只是一道投影,那也是死罪。前辈可不要觉得自己是仙人,就可以为所欲为。” 对面的中年人对此只是不屑地笑了笑,白嫩如婴儿的手微微张开,一幅地图就出现在了两人中间,他捻着并不存在的胡须,挑衅般说道:“你还想不想搞定姜曌那个娘们了?” “……愿闻其详。” “东海海族已经做好准备,三方齐头并进,直指淮阴龟山。你也早点做好准备吧。”说罢,那中年人的影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点也没有给杨詹睿反应的时间。 回忆着最后看见的布满沙尘的背景,杨詹睿摇了摇头,竟难得露出一丝同情:“穷荒?那个老鬼也不知道去那里干什么。不知道谁又要倒霉了……” 扭头走向御书房内那张占据了大半张墙壁的地图,他的手指顺着淮水的方向逆流而上,最终在一个名叫龟山的地方停了下来。 “龟山、淮水……如果真的如他所说那位古神的力量已经十不存一了倒还好说,如果不是……” “唉!朕这是在与虎谋皮啊!罢了罢了,八王终究是个隐患,不吓一吓,他们怎么会乖乖地待在原地呢?” “那个老鬼的话只能信一半,贪、嗔的例子就在前面,无论怎么说那也曾经是个仙人境的存在,不可不防。青冥子不能动,还得再准备一个后手。” “海族……真是讽刺啊,刚打完仗又要和他们合作了。唉!朕这皇帝当得……” 几乎在同一时间,东海龙宫内,同一个人也结束了通讯。偌大的水晶宫内一时间鸦雀无声,只留下指尖敲击扶手的声音在独自回荡。东海龙王一脸阴沉地坐在高台之上,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伴随着他越发悠长的呼吸,水晶宫外雷霆不息,骇浪不止,不知道有多少无辜海族死在了这位名义上的东海之主无意的情绪流露之下。 在这越发凝重的氛围里,即使贵为陆仙大妖都不敢擅自开口,此刻在场的唯有一位有这个资格。眼神阴鸷的龙首出声问道:“大哥,与这老鬼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一定要这么做吗?” 封号龙尊之间地位并无高低之分,只分年龄,相互以兄弟相称。有资格开口的,除了东海龙王本人外,只有伏波尊了。 “碣石怎么样了?” “状态很不好。他尝试过很多次试图冲破天道禁锢,但都失败了。现在……被暂时压在无尽海渊,先让他冷静一下才好。” 龙王点了点头,挥爪暂退左右,只留下伏波尊。无论是海族还是龙族,此刻都长舒了一口气,争相远离了水晶宫,竟意外地产生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快感。 因为东海之战的失利,龙王陛下近来脾气很不好。听说前不久就因为某个宠姬登龙前是生活在东海郡的一条鲤鱼,龙王竟然在泄欲后将她活活绞死了,然后把她的肉分食给了左右。 一个返虚强者,就这么死在了床上,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虽然龙肉大补,但试问有几个人能安心吃下去?有了这样的前例,在这样的时间点,谁敢触他的霉头?若不是碍于龙王威严,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恐怕连这水晶宫都不愿意来。 “伏波。” “我在。” “我要报仇,给东海报仇,给碣石报仇,还有我的儿子,还有数十万东海子民……我要淮江决堤,我要徐州沦为东海的一部分。我要他们死!” “……听哥哥的。” “此事全权交给你了,我亲自出马盯死东苍,看他这次还怎么救场!我要他亲眼看着徐州沉入海底!” 伴随着一声又一声压在喉头的低吟,大海逐渐平静了下来。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海鱼、海鸟、海风、海浪……一切都不复存在。只有平静得宛如湛蓝镜子的海面,在静静地映衬着天空的色彩。 哪边是天空?哪边是大海?哪边是明?哪边是暗? 同样无边无际的,还有那万里瀚海。邋遢的中年人带起了破烂的兜帽,眯起双眼看向那炽热的烈阳,自顾自地笑出了声,露出一口脏兮兮的黄牙。 “两个小家伙,希望你们喜欢我送你们的礼物!不用谢我,未来你们成亲的时候,给我一杯谢媒酒就行!哈哈哈哈哈!” “真刺激!这场旅行刺激!东海、九州、九天……我居然能拉一个至高入局,真他娘的刺激!哈哈哈哈!真他娘刺激!” “你是人间逍遥客,怎知我入局之乐?没有你的鸿蒙,很无趣啊。不过别担心,我这就让它有趣起来。” “啦啦啦啦!浮萍漂泊本无根,天涯游子君莫问……啦啦啦啦……” 第203章 财大气粗,灵兽计划 朝廷关于东海城以及东海战线的问题,与瑾王方面扯皮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如说从战争结束开始,关于如何重建东海防线一事就迟迟下不了定论。 和东海城的重建不一样,城市可以先重建起来,再来慢慢讨论归属与管辖问题,但战线不行。一条战线想要重建必然牵扯得更多,光是修士招募、士兵驻扎、防御工事以及后勤补给就是一个大问题。 前不久东海战线的溃败才展露在九州人面前,曾经吹嘘过的长城之下第一的东海大阵也在仙人手下显得如此不堪一击,而修士的战死也更加凸显出两域战争的残酷,这让本就困难重重的征兵工作更加雪上加霜。 没办法,朝廷只能暂时征召退伍的士兵暂时赶赴东海。至于海军方面竟意外地松了口,将近岸海防全权交给了瑾王军,只是要求必须由朝廷的人担任监军而已。 对于这个要求,姜曌自然不接受。 她又不傻,谁都看出来了海军在面对海族的进攻时的无力,而且姓杨的也没安好心,说什么让权给她,还不是想让她手下的海军去送死? 所以她才会提出与其组织海军维护近海安防,不如重新构建防御工势,将战线拉后,舍弃过去以金鳌岛为核心的近海防御,构建以沿岸城市为基础的工事。这摆明是拉着青州、扬州还有海州一起下水,逼着他们一起面对海族攻势。 反正扯皮扯了快有半个月了,还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连东海城的重建都快完工了,这新战线的影子都还没看见。 不过他们也有不着急的资本。毕竟为了暂时弥补东海战线的缺失,大乾朝廷直接以大代价请动了一位仙人坐镇徐州,目前青冥子就在琅琊郡琅琊城,时刻监视东海。 对此姜曌是极力反对的。倒不是反对派一位仙人过来,而是反对他留在琅琊。这哪里是看着东海啊?这分明就是来监视她的。 话虽如此,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了。毕竟姜曌可不像杨詹睿,有那么大资本请动一位仙人。 但青冥子还不是他们最大的依仗,真正能让他们放下心来的,是自觉留驻在金鳌岛的东苍仙人唐襄。也正是看准了唐襄不怎么会干涉九州政治,他们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在此扯皮。 那一人震东海的唐襄现在在干什么呢? 答:钓鱼。 刚刚结束了一场大战,震慑了整个鸿蒙的东苍仙人,此刻悠哉悠哉地支着一张马扎,以思无涯为竿,仙力为线,一脸平静地注视着波澜不止的海面。只是从他身边空空如也的桶来看,他应该空军了…… 马扎边上,一个银衣黑发、唇红齿白的小男孩蹲在地上,随手拔起一根枯黄的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不耐烦地问道:“老唐,多久了?” “耐心点,才三个时辰而已。钓鱼最重要的是耐心,总能上钩的。” 男孩是思无涯,他一脸幽怨地看着被当做鱼竿的本体,没好气地嘲讽道:“我记得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然后八个时辰没钓上鱼。今天怎么说?要不要挑战一下自己的极限?我赌十个时辰。” 唐襄没好气地踹了他两脚,“去去去,一边儿玩去!都怪你,鱼全吓跑了!”但思无涯显然很了解他的主人,在他出脚之前早就已经躲开了,摆着张鬼脸,毫不客气地说道:“无聊死了,我不陪你了。玩去喽!” “去哪儿?” “森罗,找安碧舒玩。那里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的?除了蛇就是虫子。你要去看大蟒蛇呲牙还是大蜈蚣呲牙?闲的。” “你有好到哪里去吗?总比在这看你空军强。对了,你的话我会转告安碧舒的,你等着吧!” 唐襄白了他一眼,挥了挥手将他赶走了。不服气的思无涯走之前还不忘虚戳一指,搅乱了面前的一片水域,炸起一个又一个水花,让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鱼群再一次被吓跑了。 “小兔崽子!” 听着唐襄在下面的抱怨,思无涯笑得无比畅快,谁让他之前抢了自己的佛陀血呢?说好带他去大乘寺要,结果现在又赖在东海不走了。思无涯没有戳他已经很给面子了,还不许他闹一下小脾气? 送走了思无涯,唐襄看向远方与天空连成一片的海面,自言自语道:“是不是这块地风水不好啊?要不换一下?” 正当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提桶换一个方向继续钓鱼时,一个急来的通讯惊扰到了一只即将咬钩的鱼苗,这是唐襄今天离不空军最近的一次。 法器上投射出了以周子隐为中心的画面,其余几个弟子的影像环绕四周。从他们脸上都喜气洋洋的表情不难猜出,一定是有好事发生了。 “师尊,搞定了。”周子隐一边笑着,一边晃了晃手中那象征财富与地位的鎏金联盟凭证。从他身后一闪而过的背景不难看出,他正身处高天域的鎏金联盟总部——鎏金殿。因为只有那里,才有资格做得起那桩生意。 论一具仙人尸骸到底值多少钱?这个问题只有鎏金殿能回答。 “好!鎏金开了多少?” “四百亿。师尊你说的,少于这个数一个子都不行。我和他们杀了好久的价,才让他们答应下来。按照你的吩咐,现金只拿一半,剩下的两百亿全换成等价锻造金属材料。不过量太大了,可能要过几天才能到。” “不着急。”唐襄笑嘻嘻地搓了搓手,满脸嘚瑟:“让他们给我送到西辰那边,铠甲金人武装什么的都给我造起来。小榫,我们还有多少弟子没着甲来着?” 正忙于重建任务的公输榫灰头土脸地从工地里抬起头,摘下满是尘土的眼镜,操着被泥沙覆盖的手指掐算道:“三百十一三个弟子里只有两百五十七人是全部完成的。剩下的多是半成品,这次来支援东海又折损了十九台。” 唐襄一拍大腿,豪气地表示:“就这?给我按最高规格来,有金人武装的给我升个级,没有的给我按升级后的定制!咱不差钱!让楚芸给我动起来!白肃原的一个也别放过!” 看着他那嘚瑟的样子,哪里还有什么仙人的风范,分明就是一个暴发户嘛! 正所谓“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唐襄发达了自然不能忘记自己的“好兄弟”,于是特意叮嘱道:“子隐也别闲着,你不是快回来了吗。给我绕个路去趟御北慧海那边溜达一圈,就说是去催债的,问问他欠我的三百万什么时候还。” 周子隐苦笑道:“师尊,万一北玄师叔打我怎么办?” “他敢?打一拳利息翻一番,我再赔给你一千万!豪气伐?” 听着唐襄越来越夸张的话,周子隐无奈地耸了耸肩膀,转头对着另一个人问道:“去御北的话我也去趟长城吧,悲秋,有什么要我带的吗?” 一直沉默的角落里的箕宿·水豹叶悲秋始终板着一张脸,静静地听着师尊的豪言壮语,没有一点回应。直到周子隐叫他,他才缓缓开口道:“带点兽粮吧,靠军中的那些补给我养不起小青了。” “得嘞,要带多少?” “先来个两千斤再说吧。大师兄帮我垫着先,过年发工资了我还你。” “得了吧你。”周子隐打了一个哈哈,“就你那点军饷,养活你家小青都难,你还省省吧。” “哦。” “等一下!” 就在这时,又一个声音插了进来,画面中呈现的是有苏月魁略带睡意的脸,身后还躺着一个衣衫不整的衔月行正在酣睡。不用说也知道,这两妮子昨天又睡在一起了,估计还闹得挺晚的。 自从回到了九天宫,在月菡的治疗以及疏导下,姬白猿的事情她终于能放下了。经过半个多月的调整,她现在已经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了,最多就是经常吵着要学弓箭,然后一天到晚去骚扰远在极北雪原的东方雪鸿。 有苏月魁稍稍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凑近问道:“老七,青云巨隼养下来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除了太能吃以外没什么大问题。哦,对了,拉屎也臭。” “这些都小问题。让你写的培育经验你写了吗?” “写了,发你?” “先留着,等子隐过去后一起带过来吧。”说着有苏月魁看向唐襄,一脸兴奋地提议道:“师尊,咱现在有钱了,金人铠甲计划也基本快完成了。你说要不要把培育灵宠的事搬上行程了。” “灵宠?什么灵宠?我咋不知道?”姗姗来迟的东方雪鸿一脸懵地听着有苏月魁的话,他在雪域待太久了,很多事情不知道也正常。 “培育妖兽作为灵宠来增强弟子战力的那个计划呀?雪鸿你忘了?很早之前宫主和大宫主都提过的。” “哦!那个呀,我以为你们只是说说的,师妹你不会真要搞吧?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哦……” “怕什么!咱现在有钱了!”有苏月魁豪气地一拍大腿,却在衔月行的腿上荡起一阵风情,惹得她用幽怨又娇嗔的眼神盯了好久,要不是意识到师尊他们正在看着,衔月行一定要好好报复回去。 东方雪鸿下意识地无视了这两人的互动,环顾一周后唯独不见武定山的踪迹,便问道:“话说山蛮子呢?怎么没看见他?我好不容易抽空聊聊天,怎么人还到不齐?” 衔月行起床化妆的同时还要抵御着某人的骚扰,好不容易才抽出了空档回答道:“他啊,上课去了。月魁家两姐妹、我家玉丫头还有你家小雪前段时间不在,山蛮子给她们补课去了。” “哦。小雪麻烦你们多照顾了,有什么需要和我讲。” “一家人不讲两家话。”有苏月魁嘻嘻一笑,继续说道:“咱现在有钱了!有钱怎么能不造福弟子们呢?咱不像北玄师叔,不能过苦日子呀!再说了,就算钱不够了,咱可以找宫主批呀!就说我们先在青云峰搞试点,再推广全宫也好啊。” “这……” 东方雪鸿和周子隐还在犹豫,唐襄却是先拍了板,“干!为什么不干!有钱就要花,不要像慧海那样小气抠搜的。月魁,这事交给你去办,先从育种开始吧,就当给你放个假。” “是!”有苏月魁一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一边驱使着六条大尾巴向画面外甩去。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衔月行正在更衣,这个时候要是不揩油,她还是有苏月魁吗? “那师尊,最初选种的灵宠你有什么建议吗?九天宫养的妖兽不少,但要满足我们的需求的恐怕不多啊……”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伴随几声娇嗔的责备后,有苏月魁一边抹去了脖子上的唇红印,一边强装镇定地问道。 “这个你们几个先讨论,择优而选嘛反正。按照那个家伙的构思,海陆空三方协同是最终目标,要给未来九天宫的敌人一点小小的战力震撼。” “既然如此,空的方面就以青云巨隼为主吧,这个我们有经验了,到时候让老七来负责养。” 叶悲秋幽幽的声音传来:“我有拒绝的权利吗?” “你觉得呢?”有苏月魁一挑眉,眼神中的威胁不言而喻。叶悲秋只能默默地缩回了抗议的手,一脸幽怨地盯着在画面中央眉飞色舞的师姐。 毕竟人家刚刚从那么大的心理打击中走出来,谁都知道短时间内不能刺激她。况且让她去负责这件事,也能有效地转移她的注意力,对治疗有好处,他们这些做师兄弟的当然要迁就着了。 月菡长老说了要顺着有苏月魁的心意一点,美其名曰叫配合治疗,说白了就是让她放飞自我。这过程中最苦的莫过于衔月行了,每天要看着有苏月魁不说,晚上还要受她折磨,真叫人身心俱疲。 当然了,某个乐在其中的人根本不会有这样的自觉,此刻正拿着个小本本一本正经地记录着:“至于陆和海方面……哥几个有什么建议吗?” “陆的方面我投马驹类一票。”周子隐那边传来猎猎破风声,但仍然盖不住他那低沉的声音,“这个我们有经验,赤云大哥那边我们也有关系,好找。” “我也同意。”东方雪鸿点头道:“不过我额外投熊狼类一票,熊就不多说了,皮糙肉厚还耐打。狼类的合作能力强,战力也高,我最近刚好在养,可以分享一下经验。大白!过来。” 伴随一声犬吠,一只浑身雪白的巨狼挤进了画面之中,吐着个舌头讨好般舔着东方雪鸿的脸。这哪里像狼,分明就是条大白狗。 “行,帮你记着,就先记这三种吧。那海的方面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找慧海!”此刻的唐襄简直把身为债主的那点权利发挥到极限了,想都没想就说道:“慧海那水池子里不养了不少鱼嘛!你们给红绫还有涤尘那小子送点礼,偷点……啊不,拿点过来不就行了?” “不好吧……”衔月行有些担忧,想起了某个被何慕瑶忽悠去偷鱼,结果被北玄仙人吊起来示众的倒霉弟子,于是为了拯救北玄仙人的财产,她做出了最后的努力:“毕竟那是北玄师叔费了好大功夫才收集的,拿走不合适吧?” 唐襄倒是一点都无所谓,摆了摆手就打消了衔月行的顾虑与担心:“他还欠我钱呢!我拿点利息怎么了?而且又不多拿,选几个适合做灵宠的就行。反正留着给慧海也浪费,保不齐他哪一天赌钱赌输了抵押出去了。我这是为他着想!” 几乎同一时间,远在御北城的北玄仙人突然打了一个喷嚏,不免感到一阵恶寒,怀疑是不是被魔族盯上了的他立刻起卦占卜起来,得到的结果却是破财之相,这个结果让他倍感慌张。 “坏事了,不会是债主来了吧?不应该啊?楚芸还是朱蒹?不会是老唐那家伙吧……” 一问一答间,一伙人就制定好了“坑害”北玄仙人的大计,除了衔月行这个还有点良心的人外,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这也刚好是武定山不在,要不然就他那个轴脑袋,说不准早就已经准备好跑去玄冥泽偷鱼了。 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意,有苏月魁指着唐襄身后的那片大海道:“师尊你也别闲着,反正你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给在海里选点合适的。到时候一起给我带回来。” 唐襄脸上的笑容一僵,有些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啊?我也要吗?” “不然嘞?”明明有苏月魁一脸灿烂的笑容,但在旁观者眼里,那个表情背后多少带着点威胁与杀气。意识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唐襄犹豫半天,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就这样,一件能影响整个九天宫的计划,在这样一个轻松诙谐的氛围下做出了决定。 第204章 新旧合欢,难以评述 小白还是打算去淮江娘娘庙。这是她离自己的过去最近的一次,她不想放弃这个机会。莫秦萧什么也没有说,他支持她的决定。两人吃过馄饨之后就往老板所说的地点赶去了。 淮江娘娘庙在城外,按照老板所说从西门出,一直往淮江的方向走,靠近江边的唯一的建筑就是了。很扎眼,很好找。 从南市穿行到西门,要跨过半个临淮。虽然这个距离对于两人来说不过转瞬,但小白并没有着急赶路,两人并肩走着,想再看一看临淮。因为今天是她和秦萧难得的独处时间,她不想白白浪费,哪怕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只是多一会儿也好。 穿过了繁华的街道,两人走进了一条并不算宽敞的巷子。巷子有名字,一个在每个城市都能看见的名字——烟花巷。而这个名字在别的城市往往是风流地的代名词,但在临淮这个名字则有更加深层的意义。 和天凤楼所在的南市主道同样都是风流场,但眼前的这条烟花巷与之相比那就完全是云泥之别。光是街道两侧略显破旧的门楼以及青苔遍布的石砖地就不难看出,这里已经鲜有人来了。 还未靠近巷子,一股浓烈的劣质胭脂的气味就扑面而来。小白忍不住捏着鼻子直扇,却还是被呛得连连咳嗽,所幸还有秦萧在一旁为她抚背顺气。看着眼前这条外人避之不及的道路,她竟难得地有了几分犹豫,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阳光拉长了门楼的影子,让整条巷子都被朦胧的阴影包裹,一眼看不到头的窄巷好像一头怪物的食道,吞噬着误入其间的行人。咀嚼、消化、排泄……谁来都是这样。 站在烟花巷之外,小白第一次感受到了一股无比可怕的气息:绝望、悲观、死亡、无助……这里好似监牢,但远比监牢可怕。 “小哥……” “我在。” “拉着咱,咱有点怕。” “嗯。” 只有当掌心之中再次传来那熟悉而又粗糙的触感时,小白才有勇气踏进这条并不算可怕的巷子。她不明白,为什么即使面对东海城尸山血海的恐怖景象都不曾有过的畏惧情绪,会在这里肆意滋生。 与之相比,秦萧则显得淡定多了,淡定得简直不像活人一般。他冰冷地注视着这条巷子里的一切,可小白却在他冷漠的双眼之下看到了一股别样的情绪。 悲凉。 踏足烟花巷的一瞬间,那刺鼻的胭脂味竟奇迹般地淡去了不少,与之相对的是一股淡淡的霉味萦绕在鼻腔,久久不能散去。 受到灾民的冲击,临淮有很多店铺都关了门,青楼也不例外。但烟花巷显然不在这个行列,两人几乎没有看到一家是关着门的,全都大大方方地敞开着大门,露出黑漆漆的厅堂,挂在墙上的破旧的财神像正默默注视着过往的每一个人。 小白的心随着不断地深入而逐渐急促起来,她死死握着秦萧的手来维持自己那来之不易的安全感,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害怕。好像这条巷子里存在什么怪物一般,正在剥夺她的勇气。 狭长的巷子里只有两个逐渐合而为一的脚步声在回荡,除此以外再无其他。明明这条巷子离繁华的街道并不远,可人的气息一点也没有沾染到这片土地,它永远是那么死气沉沉。 小白很压抑,这种压抑是发自内心的。好像这个巷子是一个牢笼,一个漆黑的牢笼。 地面石砖并不平整,凹凸的路面留下了很多痕迹,长满青苔的缝隙间,总有不同寻常的一抹红在吸引着她的注意。还有两侧的石墙,能用崎岖形容的墙面有很多难以言说的痕迹,似是用手抓出的血痕,似是刀劈剑刺的痕迹。 当路过一个转角时,小白再次发现了端倪——那是一个正对转角的阁楼,二层留下的两个窗户框像两只空洞的眼睛一样盯着过往的人。而支撑着阁楼的,是一根一人围抱粗的布满抓痕的实心木头。 小白停下了脚步,出神地看着这根木柱。抓痕并不深,应该是用手抠出来的,不然怎么能在其间发现断裂的指甲呢?抓痕的年代并不一致,时间久一点的早已变得圆滑起来,早一点的甚至还能看见渗透进木桩的血色。 它就像一个无声的说书先生,在讲述一个悲惨的故事。只是这个故事早就随着这个荒废的巷子,一同淹没在历史中了。 不知不觉中变得有些瘫软的身子,被秦萧扶起。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秦萧问道:“要进去看看吗?这里已经空了好久了。” “嗯。你牵着咱……” 小白因恐惧而发软的身子偎依在秦萧的怀里,她努力支起颤抖的双腿,靠着自己的努力走进了眼前的二层阁楼之中。阁楼没有门,它的门被拆了,这才是两人畅通无阻的原因。 但它的门槛还在。一条被千人踏过、万人踩过的门槛,一条已经微微发白的门槛,一条中间已经凹陷的门槛。一条阻隔了希望的门槛…… 除了门槛,挂在大门两侧的楹联还在,秦萧看着已经有些斑驳的木刻门帘,辨认好久才读了出来:“夜月照彻万里江山,晓风吹散一天云霭。”再抬头,他看见了摇摇欲坠的牌匾,“晴明楼……” 小白顺着秦萧的吟诵同样看到了那个牌匾,不知为何怒上心头:“晴?分明就是一片乌云!它也好意思叫这个名字?” 秦萧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门口的荒芜一览无余,也只有那个破败的牌匾透露着些许贵气,强装的贵气罢了。两人没有再逗留,跨过了门槛走进了屋子里。小白越过门槛之时,还重重地踩了脚下这碍事的木头一脚,震得整座木质楼房都在颤动,荡出一片尘土。 踏过门槛,刺鼻的胭脂味淡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沉重的霉味儿。小白这一次没有捏住鼻子,仅仅只是在鼻前扇了扇。在厅堂两侧,是两扇不存在的门,一扇后面连着腐朽的楼梯,一扇后面满是黑暗。 仅一墙之隔的后方,是两间房间,卧室大小的两个房间却被木板隔成了足足八个狭小的隔间。每个隔间里有一张床,床单正是霉味的主要来源之一,床板也早已断裂了。 一张半人长的床占据了隔间的全部,其他诸如梳妆镜、粪桶、尿壶之类的只能拥挤地排在床上的小长桌之上。仅仅是靠近这个黑暗的房间,一股无法散去的臭味就让小白再一次有了想吐的冲动。 她不敢再细看,只能探出神识去观察。眼前的隔间中她找到一张残留的被褥,上面满是污垢与血迹,静静地躺在最深处的角落。隔绝的木板之上,零星地挂着几个钉子,上面有一张张写着名字的牌子,但名字早已被抹去了。 不知为何,看到这被抹去的名字,小白松了一口气。 另一侧的楼梯显然不能支撑一人的重量,小白向上探出神识,上方的格局与下面并无不同,无非就是因为受到天花板的限制,房间要矮上不少。大概秦萧要躬着身子才能正常行动。 但无论是楼上楼下,有一个细节是相同的——几乎所有有人活动的地方,都布满了抓痕与刻画。当然了,还有血迹。 再次环顾着被尘土覆盖的厅堂,小白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颤抖着问道:“小哥,这是不是荒废很久了?都霉成这样了。” 秦萧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向侧墙边上,看着墙上那张字迹斑驳的告示。小白跟在他身边,看的却是这一整面墙。 乍一眼白净的墙面什么都没有,但仔细观察又能看出很多东西:杂乱的指甲印、浅淡的唇印、如出一辙的抓痕、甚至溅射而出的血迹…… 脏透了。 小白不敢再去看这面墙,只能再一次攥紧了秦萧的手。这个时候,他低沉的声音缓缓流进了她的耳中,刺得她心疼。 “这里早在荒废前就发霉了。”秦萧扭头看向小白,眼神中的悲凉让她心悸,“这里是在靖安十七年的时候下令废弃的,已经十三年了。而废弃的原因……” “是什么?” “靖安十二年路温舒任职临淮太守,十四年自临淮郡周边城市为试点开始打击不合规的青楼,这里就是那个阶段的被查封的。”秦萧指着墙上的告示说道:“这里,以前是一座咸肉庄子……” 咸肉庄子,一个在花客间并不算陌生的名词。在合欢宗还没有在南市重建秩序前,几乎所有的青楼都能分为四个级别:书寓、堂子、咸肉庄以及开门堂子。望文生义,咸肉庄子就是将姑娘们视作市场里的咸肉,任人宰割。 很幸运,秦萧懂事的时候已经过了风风火火的清扫期,此时合欢宗等以双修着称的宗门重构的秩序被接纳。所以他并没有真正见过所谓的青楼四等,只在莫凡与青叶城居民的讲解中略知一二。 经过秦萧的解释,小白终于明白了自己恐惧的来源——因为这里是过去的地狱,专门折磨女子们的地狱。而她一路上看到的那些痕迹,都是无数女子在此处留下的呐喊,无声的呐喊。 “小哥,为什么朝廷没有下令禁止呢?” “因为钱。烟花巷才多长?可它一年创造的财富是真正的天文数字,贡献的税收同样如此。税收的多寡直接关系到一个地方的居民生活,也关系到某些人钱袋子的厚浅。人的本性是贪婪的……” “我老爹有一句经常说,‘王朝统治下的社会,本质是吃人’。她们是最弱势的,也是最先被吃的……” 小白木在了原地,她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秦萧也是如此,他不过是照本宣科地回忆了过去莫凡告诉他的理由,可这些事情对于他这个只有十九岁的青年来说,又能明白多少呢? “难道说,花姐姐的合欢宗也……”小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双手死死抓住裙摆,揉出一朵向内绽放的花。她对自己的想法感到难以置信,但又找不出错误的地方。她救助的目光再一次看向了莫秦萧。 “我不知道。”秦萧摇了摇头,小白见状立刻踉跄两步,双眼被泪水浸透,差一点被现实击垮而倒地的她,即使被秦萧扶住了也在微微颤抖。 “但我能告诉你一些我知道的,合欢宗的故事。” 听到事情有转机,小白惨败的脸上好不容易才升起一丝血色,“你说吧小哥,咱应该撑得住。”秦萧可不会放心这样的小白,找了一张凳子擦干净了上面的灰尘,将小白按在上面坐稳后,才半蹲着握住她的手说道。 “要讲合欢宗,就先要说以前的合欢宗是什么样的。最早的合欢宗,是个极其割裂的宗门。宗门上层女修为尊,肆意地在九州范围内寻找男子鼎炉采补修炼,损人利己,与邪教无异。” “但这样的淫邪霸道只属于宗门中高层,即那些核心子弟与长老执事。真正底层的弟子过得其实和青楼里的人没什么两样。” “啊?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她们也需要修行资源。对于合欢宗来说,她们最大的资本就是调教炉鼎的本事,一个好的双修炉鼎,对于任何修士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既然有一个宗门能稳定产出这样的炉鼎,他们为什么要拒绝呢?” “所以后来就形成了一条畸形的产业链。即合欢宗以诱骗、拐卖等方式在九州大肆寻找有炉鼎资质的女子,美其名曰带她们脱离苦海,实际上却是……呵呵!带回宗门之后,从中选拔真正有资质的进行洗脑调教。剩下的则就……” “做这样的事情不可能不被发现,所以和合欢宗有利益牵扯的宗门就要帮她们打掩护。等炉鼎炼成,再进行买卖交易。合欢宗就这样用活生生的人换取了一批又一批的修仙资源,来供养上层的修炼。” “怎么会!”小白听到这已经忍不住惊呼出来,这让她又联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将惊恐与不可置信写在了脸上,“难道说花姐姐也是……” “花姐是幸运的,她是合欢宗拐来的,据说她是比天生媚骨更加罕见的天香媚体,所以当时的合欢宗宗主一眼就相中了她,想让她继承合欢宗的衣钵,但她们没有想到的是,花姐在落入他们手中之后没多久,遇到了我老爹。” “我老爹是个很有奇思妙想,又很能感染他人的人。据花姐所说,当时她在一次古墓历练中遇到了我爹。当时的她还是合欢宗臭名昭着的妖女,我爹则是九州新秀。两人因为意外不得不暂时合作,一起共度难关。但也正是这场萍水相逢,彻底改变了花姐的一生。”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老爹和花姐都没有跟我说过。我只知道在那之后,花姐立志要改变合欢宗,这个过程她花了很多年。久到她都已经是合体境了,才终于实现了第一步——杀了老宗主,然后成为了合欢宗的宗主。” “那之后呢?” “之后?之后就是改革了。合欢宗要改革,最开始遇到的反对派就是和她们有利益纠葛的九州各宗门。这是一场非常可怕的斗争,合欢宗面临的是近乎毁灭的局面。在花姐独木难支的时候,有人帮了她。当中的辛苦不得而知,但最后合欢宗活下来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进发。” “再然后就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改革。合欢宗几乎将九州青楼业背后的几大势力全部吞并,整合了九州近六成的青楼产业,终于有了改革的资本。有了资本之后,变革开始了。第一步就是取缔了几乎所有的皮肉生意,只卖艺不卖身。” 可还没等小白松一口气,秦萧略带严肃的神情便将她的侥幸撕得粉碎。因为他接下来讲的事,是一场比黑暗还要黑暗的历史 “改革带来的直接后果,是残酷的反扑。两方的对峙导致那时九州的人口买卖非常严重,青楼这个产业也向着两极化发展。合欢宗再强,也没有能力和近大半个九州的力量相对抗,所以不得不向现实妥协,停止了改革的脚步。花姐愁啊,但在一位高人的指点下,她还是找了解决方法,或者说妥协的方法。” “什么解决方法?” “当时合欢宗改变了战略,别的不多说,光靠她们修炼的双修法,就不是其他同行能媲美的。结果自然显而易见,一代又一代……姑且叫做‘先驱’吧,为合欢宗打下了一个基业。” “这个方法的本质就是倒逼,将客源全都吸引过来后,剩下的不得不向合欢宗她们妥协,于是合欢宗顺理成章地垄断了九州近九成的青楼产业,只有那最根深蒂固的角落,她们迟迟拿不下,这其中就包括京州、八王王城等地。” “直到这时,改革就来到了最关键的一步——建立秩序。之前的失败让合欢宗明白了堵不如疏的道理,而青楼产业的存在是一个根深蒂固的问题。合欢宗的本意是想联合各方势力彻底铲除这害人的制度,但显然是没有成功的。” “为什么?这不是犯罪吗?为什么还会……” “一个很残酷的现实是,只要需求还存在这个产业就不会消亡。小白,这是个悲哀……封建王朝的本质是吃人。花姐知道,合欢宗也知道。这个事实也让合欢宗明白了,她们只能暂时与之共存。改革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所以她们改变了方法。” “一个算不上多好但已经尽力的过渡体系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了。合欢宗联合山水书院、九天宫、掌剑山等大宗,重新制定了一个秩序,一个牺牲小部分人来换取大部分人的妥协秩序。” “你知道南市的青楼里有多少姑娘吗?这其中又有多少是在做着那种生意吗?” “不知道……” “二十九个卖艺的姑娘加一个。合欢宗以近乎强迫的态度,规定这个卖身的一定要有修为,会双修,且必须有自保能力。那你知道在哪里才能找到符合这样条件的姑娘吗?” “合欢宗……” “对,合欢宗。你仔细想想,在天凤楼里遇到的老鸨以及卖身的姑娘,是不是都是有修为的?那次趟花眼的时候,为了不让我们看上那些卖艺的姑娘,来的是不是都是有修为的人?” 小白听着秦萧的话,脸色逐渐恢复了红润,恐惧与压抑也逐渐被理智所冲散。她仔细回忆了天凤楼里见到的姑娘,好像确实如秦萧所说的那般。 她们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其他更多的人。 “可这对合欢宗不公平……” “是不公平。可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如果想要绝大多数人获得公平,那就一定要有人去面对不公平的黑暗。花姐改革后的合欢宗,几乎每个人都知道这个事实,所以有很多人选择离开,但也有人选择加入。” “花姐说,她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未来。她们要在合欢宗还有这个能力的时候,维持住这个秩序,并在这个秩序下尽量创造出多的有能力、有见识、有想法、有自保能力的女子。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们在面对黑暗的世界时,不至于束手无策,不至于再次陷入那泥潭。” “花姐的理想很伟大,她说要让九州再也没有一个女子会遭受这样的苦痛,她要让九州的女子都是自由的,都是明智的,都是有能力的……女子是能顶半边天的,而在她们成长起来之前,就由她带领着最初的同僚先在泥泞的深坑里打下地基。” “她是仙人,可仙人也有做不到的事情。所以她发出了宏愿,并一直在为这个事业而努力。” 小白沉默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她们,这太矛盾了。秦萧也不知道怎么去评价,他只能论述这一段历史——站在合欢宗的角度略带偏颇地去论述这段历史。 自从他知道鱼鸟令的含义后,他补习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合欢宗历史。而他告诉小白的,有很多就是施花雨亲口告诉秦萧的。 合欢宗的历史很长,但如此长的历史却几乎全是一部受难史,很难找到一处光彩的地方。施花雨知道,所以她用了自己前半辈子去致力于改革,又用了自己的余生去解救那些深陷囹圄的姑娘。用她的话来说,这是责任也是赎罪。 站在外人的立场,很难说合欢宗的做法是对是错,如果论过程的话,它和过去的那些老鸨贩子并无不同,可又确确实实地改变了整个九州的青楼产业,甚至于改变了……用自己的努力将这个深不见底的泥潭给填了起来。 但这不代表黑暗不存在了,只是以合欢宗为首的一批“先驱者”将这样的黑暗给挡在了普罗大众之外。虽然手段并不值得说道,但论功绩这方面又不得不称赞她们一声。 这是一个很矛盾的事实,矛盾到即使后世史书为合欢宗撰史,也很难站在绝对公正的立场去评价她们的所作所为。最多就是当后人阅读到这一段历史时,会感叹一句当时人的不易。 他们在这烟花巷逗留得太久了,久到太阳已经微微西斜,久到再不去淮江娘娘庙就来不及了。小白没有释然,但至少比进入巷子前要轻松了不少。两人牵着手走出了这让人感到压抑的小巷,迎接着温润的阳光。 巷子的终点,是一个坊区——阖欢坊。里面住着的多是些女子,或年老色衰,或身有残疾,或麻木木讷,或行动不便,或疾病缠身……她们是那段黑暗史的经历者,也是黑暗史本身。 但现在她们有了自己房子,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营生,有了自己的生活:缫丝、织布、教书、抄书……算不上多好,但至少她们现在有了自己的选择,能在一日的辛劳后能回到各自的家。 偶然能看见从南市回来的靓丽姑娘穿梭在她们中间,带着用歌舞、卖艺、劳动换回的粮油银钱回到了各自的家。 两方擦肩而过,然后相视一笑。 街道的尽头有一间学堂,现在正逢散学的时候,女孩们笑着跑着,羊角辫在风中一颤一颤的,她们毫无顾忌地交流着一日的收获,然后回到了各自的家。 过去、现在与未来在一间小小的坊中齐聚。一路之隔的对岸是黑暗的过去,一个没有人希望回去的过去。 “小白,你知道花姐和我说过她未来想干什么吗?” “开一家裁缝铺。” “看来她和你说过啊。花姐说,如果未来九州真的出现了一个立志彻底铲除青楼产业的人并掀起了一场解放运动,她一定会先贡献出合欢宗,让这场解放对准合欢宗发出第一声宣告,为它黑暗的一生敲上棺材钉。” “然后她就带着以前的姐妹们重新立一个门派,一个能庇护更多受苦受难的同胞的门派。她自己则挂名一个太上长老,开一家裁缝铺子,每天美美地做衣服,顺带还可以帮人化妆,听听八卦。” “说起来老爹好像跟我提过,花姐在加入合欢宗之前,最大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妆娘来着……” 小白好像有些释然了。她抬起头看向前方,刚好目睹了那些活泼的孩子路过秦萧身边时,他露出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她也笑了,笑着招呼着她们小心摔倒。 蓦然回首,她凝视着来时的逼仄的小巷子。她有一种一把火烧了,然后给大家取暖的冲动。 两人走在坊间不算宽阔的道路上,道路两侧是人气,道路后方是死气。死气被隔绝在了外面。最后一次带着厌恶回望了那段黑暗的历史,小白再向前看去时,秦萧正驻足在前方微笑等待着她,她一路小跑赶到了他身边,两人并肩走着。 “小哥,你是合欢宗的少宗主了,你会继承花姐的意愿吗?” “我?不会,我只是挂个名而已。花姐也只是想给我提供一点庇护而已,这更多的也是看在我老爹的面子上。” “这样啊。” “小白。” “嗯?” “远离黄赌毒,不然会变得不幸。” “哦。” 第205章 地下神殿 两人到达城外时,已经是申时末了。秋初的白天在不知不觉中总是变得很短,此时太阳已经撑不住疲惫的身子,缓缓依靠在西方的群山峻岭之上,撑着眼皮等待月亮来换班。 临淮城比两人想得要大得多,加之小白中途以要泄愤为由在路上疯狂购物采买,买的东西都够开一家杂货铺的了,之后又在一家买鸭杂粉丝的小摊子被勾住了馋虫,一路上花了不少时间。 不过还好,两人总算是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了城。看着逐渐关闭的城门,小白丝毫不担心之后怎么回去的问题,这种事应该是秦萧操心的。 根据相关法典,夜闯城门视情节严重程度,拘禁一到十五日不等,所以秦萧决定老老实实地等到天亮再入城。怎么说他也是个守法青年,能不犯法尽量不犯,不然良心过意不去。 虽然已经坐过一次牢了,他现在对坐牢这件事也已经没那么抗拒了。但说出去始终不光彩,能不去尽量不去吧。而且万一真的被抓了,还要欠个人情拜托花姐来捞人,这种事总归越少越好。 虽然秦萧现在的修为已经能在年轻一代里排上号了,他自己也已经是一名正式的修士了。但思维暂时还没能脱离普通百姓,内心深处总是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但现在比起之后怎么回去,有一个更大的问题摆在了莫秦萧面前——他们两人迷路了。两名修士,居然在临淮城外的林子里迷路了,说出去也是一件令人发笑的趣事。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奇怪的默契,好像每一座城市周围都要有一片树林一样,刚好拦在他们前往淮江娘娘庙的路上。在傍晚昏暗的遮掩下,两个人生地不熟又心大的家伙就这么在城外的树林中迷失了方向。 和秦萧的焦虑相比,小白倒是淡定不少,此刻她坐在一个足有半人高的石头上,一边叼着橘子制成的冰糖葫芦,一边抬头问道:“小哥,你还没找到路啊?” “抱歉了小白,我的疏忽。”秦萧的声音从头顶遮蔽天空的树冠间传出,一阵不同寻常的异响之后,他有些灰头土脸地出现在了小白身边,脸上带着一丝尴尬:“早知道应该找老板问路的,不过我找到官道了,回去倒没问题。” “没事儿。”小白替秦萧拂去了身上的残叶,将残存的糖葫芦囫囵吞下,随后叼着签子从石头上一跃而下,闭眼展开了神识,“都出来了,就这么回去太可惜了。咱来找找看啊……” 须臾之间,神识已经覆盖了城西整座山头,林内任何事物都无所遁藏。日暮归家的野兽们警觉地感到一股不安萦绕在心头,纷纷藏住身子后警戒四周。只有几只成了妖的,才能感受到这股神识背后的主人实力的强大,被吓得动都不敢动。 可奇怪的是,即使在查无遗漏的神识的帮助下,小白依旧没能找到那神秘的淮江娘娘庙。如果不是馄饨摊子老板当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信口开河在诓他们了。 “怎么办小白?要不等明天天亮了再来?”又一番搜寻无果后,秦萧只能无奈地摊开双手建议。但小白不是一个喜欢放弃的人,也或许是被这个怎么也找不到的庙宇勾起了兴趣,她满脸不服气:“才不要嘞!咱还有一个秘密武器!” 还没等秦萧好奇,只见她随手捡起一根树枝,然后口中念念有词:“咱很乖,咱很听话,所以谁也好,告诉咱庙在哪里好不好?” 话音落下,小白便将树枝高高抛起,任由它在半空旋转,随后重重地倒在地上,明确地指向一个未知的方向。 “找到了!” 看着树枝指向的方向,小白一脸自信地指着那个连路都不存在的犄角旮旯。看着那荆棘丛生的道路,毫不客气的就是一发精纯的灵力冲击,硬生生给她开出了一条全新的道路出来。 秦萧在一旁看着,惊讶连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哪怕对小白的天真早已见怪不怪的他,此刻都忍不住在心中吐槽道: 小白你这奇葩的找路方法到底在哪里学的啊?还有这奇怪的说辞,什么叫“你很乖所以告诉你路”?有什么因果联系吗?你在向谁问啊?还有为什么你会这么熟练啊?开路也是,找方向也是,以前也没见你有这个技能啊? 眉毛几次挑起又落下,嘴角的颤动扯得他的脸皮有点抽筋。在反复努力了好几次后,秦萧终于还是克制住了脱口而出的欲望。但当他看着一脸得意地招呼自己向前进发的小白时,他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是养了一个闺女不成? 然后让他更无语的事情发生了。就这么没有一丝技术含量,全靠运气的找路方法,居然硬是被小白找到了。 穿过了被轰平的道路,一座突兀立在森林中央的石碑出现在两人眼前。看着眼前门户大开的石门,以及石碑上写着的“淮江娘娘庙”五个大字,秦萧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几次深呼吸都无法压制住那颗疯狂躁动的心。 与小白的欢呼雀跃相比,他几乎是强压着内心那份想要吐槽的冲动,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才摆出一副平静的样子,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真厉害小白,话说这个找路方法你从哪里学的?” “书里学的呀!”小白自然觉察出了秦萧情绪的变化,但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才是让他情绪如此波动的罪魁祸首。可即便如此,她仍然关切地走到他身边,细细感知着他内心的变化。 直到反复确认无误,她才摆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很是天真烂漫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以前学字的时候读了很多故事书,里面就有扔树枝找人找路的方法,小哥你不知道?” 故事里学的!?她说她是照着故事学的!可那不是童话吗?!那是童话啊喂! 莫秦萧的世界观,因为这么一件小事,濒临崩溃。 倒不是这件事有多么匪夷所思,主要是看小白那副样子就知道,她肯定是不止一次这么干了。既然她敢干,那就证明有用,而且看样子还没失败过。你要说她学的什么法术也就算了,可她是从童话故事里学的呀!虚构的呀那都是! 秦萧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了,不然他所剩的那点世界观一定会被小白再次击碎的。于是又在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后,他终于平复了心情,走在小白前面,为其开路,走入了这座半埋入地下的庙宇。 只有走近才能发现,这淮江娘娘庙的设计真的很奇怪。与其说它是一座庙宇,不如说它是一间地宫。石门连接的石梯向地下延伸着,凭借修士的眼力两人依旧不能看见尽头。 而且如果秦萧没有记错,发现石门的地方离淮水并不远。从这个石梯的长度以及深度来预判,这个所谓的淮江娘娘庙的主体很有可能在淮水底下。 向下的阶梯好像在无休止地蔓延,但整座地宫并不昏暗,两侧有烛台,头顶也有灯笼,一路上走来完全算得上一句灯火通明。但奇怪的是,无论是烛台还是灯笼,似乎烧的都不是烛油。 小白刻意飞上去看了一眼,那火就好像是凭空燃烧起来的一样,仅有一根灯芯做支撑。无论是风也好还是水也罢,那摇曳的烛火就是不会熄灭。 更有意思的是,这火甚至称不上是火,因为它不烫人。它只会发光,然后照亮道路,仅此而已。 除去烛火本身很奇妙外,更有意思的应该是灯笼和烛台的样式。秦萧没有研究过金石考古,但他至少看得出来越是往后,两者的样式就越是古老。起初的那些他还能叫得上名字,但现在他连制作工艺与材料都分辨不出来。 小白在和烛火较劲的时候,秦萧也没有闲着,一路上他都有意留心四周,甚至出于谨慎还记下了行走过的台阶数量。他也确实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石梯和四周的石墙看起来年代都很久远了,上面被刻上了不少文字,诸如“某某某到此一游”、“某某和某某永结同心”之类的。越是往下文字越是古老,甚至已经出现四代人皇时期的文字了。 不过从侧面也能反应出来,各个年代的人素质都相差不多。还有,情侣之间示爱的方式也没什么变化。 也就是说,这座庙难不成在四代人皇时期就有了吗?那得有几万年了呀。 这样想着,秦萧的目光转向了脚底下。寺庙常见的壁画、石刻之类的这里也是有的。不过内容都很简单——“淮”“江”“白”“鱀”四个字依次循环,刻印在石梯之上。同样也是越往下文字越古老。 不过仅仅只是这四个字,就能说明很多事情了。就比如淮江娘娘的真实身份,已经跃然于眼前了 想到这儿,秦萧抬头看了一眼正与烛火玩得不亦乐乎的小白,眼神中的担忧是无论如何也伪装不了的。 至于其他有用的信息,秦萧只在石壁上发现了很多小鱼状的石砖画,形状并不统一,但至少能辨认出画的都是同一种东西,结合淮江娘娘的身份不难猜出这应该是白鱀。 一路上走过来,他至少看见了千条白鱀画,从工艺稚嫩到娴熟,依次在他面前展示着。从最初的石刻,到中间的石砖画,再到现在看见的壁画,它好像一幅有关绘画方式的历史,在讲述着古人是如何作画的。 可惜秦萧对于绘画的造诣并不深,实在是理解不了眼前这和儿童涂鸦相差无几的石刻到底有什么意义,只是草草浏览了事。倘若芥弥在这此,一定能看出其中暗藏的端倪——有关白鱀的秘密。 小白和烛火较劲输了,她灭不了它们,倍感挫败的她只能憋着一口气,鼓着腮帮子跟在秦萧身边,气呼呼地继续向下。一颗小石子成了她泄愤的对象,被踢得四处乱弹。头顶的烛火摇曳,为越发幽深的石梯增添了几分恐惧的氛围。 当脚下的文字固定在四代人皇时期的官文,再无变化后,石梯的延伸也到了尽头。没有预料中的神秘,也没有想象中的庄严肃穆,伫立于两人眼前的只是一座白玉塑像。只见: 白玉一丈高,莲台三尺宽。下履淮流水,周聚白鱀灵。头顶白玉冠,未见朱簪。身披轻薄纱,何有罗纹?不雕面,无庄严,只似邻家俏女郎,犹比市井浣衣娘。静持震江印,恪守仙人责。 两人静静站在淮江娘娘的像前,除去那永世不灭的火舌摇曳外,只有两颗心脏跳动在这空旷的神堂之中。 供奉神像的……姑且称作大殿吧,八个字就能概括两人看到的一切:一览无余,一尘不染。 香烛静静在双手大小的香炉中燃烧,为整座大殿增添了几分令人心安的香气。满是补丁的蒲团又一次磨破了,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布料倔强地保护着最后一丝未被染黑的棉花。唯有香台之上的贡品果物还能算得上新。 雕像之外,整座大殿再难找到其他能吸引两人注意的存在,趁着小白发呆的时候,秦萧不死心地绕到了后面,却也只发现了一把打扫用的笤帚与簸箕,再无其他。 生灵无我运转,玄之又玄的感官搜查着殿内的一切,可除了几只藏在暗处的小虫外一无所获。大殿之上,是奔流不息的淮江水,大殿之下,是亘古不变的土石。 这真的只有一座孤零零的雕像。一座自四代人皇时期就屹立于此的雕像,光是能坚持万年不变,就已经是一个值得称赞的奇迹了。 但这不是秦萧想要的。 哪怕是淮江娘娘的生平概述呢?哪怕是和她有关的记载呢?哪怕是后人为她撰写的史书或者诗文呢?哪怕是和她有关的画像呢?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秦萧一遍又一遍地四下搜寻着,可等待他的是一次又一次失望的结局。他有点接受不了。 一定有什么是我忽略的!对了,去找姐姐她们!她们见多识广,一定能找到更多有用的东西的!一定能的! 这样想着,他脚踏侠客行,就要去找常思她们前来支援。可就在他将要踏出大殿的那一刻,沉默已久的小白叫住了他。 “小哥,就这样吧。” 秦萧停下了来了,他不可置信地缓缓回头,看着那一双与之对视的平静的双眼,以及一抹浅浅的微笑。 就在这么一瞬间,所有的不甘心都烟消云散,他突然释然了。小白背着双手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像是盛开在寒冬的鲜花,驱散了秦萧内心所有的杂念。 “就这样吧。” 她又说了一次,这一次,她来到了他的面前。波澜不惊的双眼,映衬着一个手足无措的少年。 秦萧冷静了下来,他有些颓唐地坐在了最后一级台阶之上,抬头看向那未雕刻面容的塑像,似乎是在跟小白说话,也可能是在自言自语。 “对不起……” “没关系的。” 润如白玉的手悄悄地探进了他合拢的双手之中。小白只是将头依靠在他的肩膀上,任由散落的长发流淌在他的身前,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宽慰着那个自怨自艾的少年。 “没关系的,秦萧。” “可这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线索……” “没事儿。下次再找就行了,咱不在乎这一次的。” “小白……” 秦萧有点想哭,可在无我状态下,他的所有情绪都无法展露出来。但小白还是读懂了他的情绪,指尖抹去了他并不存在的泪水,两颗心在无声中静静贴在了一起。 “话说……这是我的神殿吧?你俩能不能尊重我一下,不要这么旁若无人啊?” 第206章 龟山有急 突兀响起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中。秦萧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在看见面前巧笑倩兮的女子后,再一次掀起了波澜。这一次,甚至于理智都因眼前之人的存在而被击得粉碎。 他看见了什么? 一个身披白纱,端庄地坐在香台之上的女子;一个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人的女子;一个和小白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她看着更年长些,岁月没有夺去她太多的风华,为她增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小白与她之间好似隔了一面镜子——一面名叫成长的镜子。两人站在一起,任谁都会觉得她们会是一对姐妹。 莫秦萧看着小白,她脸上仍然蓄着淡淡的笑容,好似没有看见眼前的异象一般。他看向眼前之人,她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虽然先前嘴上有所埋怨,但她没有流露出哪怕一丝不满。 “淮江……仙?”嘴巴嗫嚅着,秦萧说出了那个他最不愿意相信的答案。 她点了点头,玉指绕动了发梢,漫不经心地摆弄着,“生分了,以前住在淮江边上的人会这么喊我。不过你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 “白……秋……炼……” “嗯哼。” 看着她勾起的嘴角,秦萧最后一丝理智也随着烟消云散,无我状态也在此时消散。在沉默中,他忍不住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理应早在数万年前就逝去的仙人,如今正大大方方地坐在自己面前。 与之相比,小白简直平静得不像她。显然不止秦萧一人看见了淮江仙白秋练,小白也看见了,但她的目光没有从秦萧身上离开半寸,始终深情地凝视着他,关注着他身上的每一处变化。 这番视若无睹的举措,自然引起了在场另一个人的不满。白秋练和小白一样,鼓起腮帮子,用略带幽怨的语气抱怨道:“怎么回事呢?我的转世,你对我也太冷淡了吧?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有啊。”小白这才扭头看向她,“咱要是问了,你都会回答吗?” “当然了。不仅是你的问题,秦萧的问题我也不会拒绝哦!” “等等!”听到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秦萧这才如梦初醒,他毫不犹豫地给了自己两个耳光,待火辣辣的触感同时传遍两处,他才确信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觉,但这只会让他感到更加诧异。 没有在意她为什么会知晓自己的名讳,秦萧毫不犹豫地问出了那个他最为关心的问题:“你和小白到底是什么关系?!” 问题问出的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失言了。当他不安地看向身旁之人时,回答他的仅仅是一个和煦的微笑。她静静握住了他的手,同样看向了白秋练,平静,好像事不关己。 “我不是说了吗?”白秋练看着两人之间的小举动,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口中的小白,原名白秋练,白鱀化形。她就是七万年前陨落的妖仙、淮江仙白秋练的转世。” 她的声音不算大,在这狭小的神殿内静静回荡着。随着回音的消散,一切猜想都已盖棺定论。困扰小白多年的问题,也得到了答案。只是她的反应,却不如秦萧想得那般剧烈。 当白秋练说出这个足以震撼九州的事实后,小白依旧无动于衷,平静如水的内心,没有因为这句话掀起任何波澜。 “小白,你……” “秦萧,当你说出你只要咱的时候,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面对莫秦萧的担忧,小白轻轻地用握住了他的手,不愿意松开,“不管咱是小白也好,白秋练也罢,咱都不在乎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秦萧摇了摇头,他或许明白了,可他不敢承认。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是一个孤儿,一个没有天赋的修士,怎么配得上小白这样光彩四溢的天之骄子呢?她注定不平凡,就是她遇不到莫秦萧,她依旧不平凡,她身负大机缘,又有大秘密,更有大造化,她是拿着主角剧本的存在。 而秦萧呢?没有莫凡,没有常思她们,他什么都不是。小白的一切都是靠着她自己得到了,而秦萧的一切都来自传承。他不过是一个幸运儿,是他的家人将他推到了眼下这个处境,他离开了他们,他什么都不是。 他只是一个配角,一个注定的配角。他应该只是在小白的生涯中路过的人,而不是那个与她携手并进的人。 试想未来,当小白成就仙途之时,秦萧穷尽毕生之力也才堪堪突破至金丹、元婴,那难以逾越的不仅修为的差距,还有岁月的鸿沟。 他注定只能当一个过客…… 虽然他不敢,但小白却敢说。没有在意在一旁围观的白秋练,小白再一次依靠在秦萧的肩膀上,用从未有过的平静,轻柔地诉说着自己的内心。 “咱知道自己是白鱀,可白鱀们却不接纳咱,咱是谁?咱天生有了人形,可人也不接纳咱,咱是谁?咱一直不知道……” “你知道吗?咱其实以前特别害怕回家,因为咱的家空荡荡的,除了咱自己,什么都没有……咱只有自己。” “可是!咱现在不一样了,因为咱遇到了你。秦萧小哥,因为你,咱还有了芥弥姐姐、惊鸿、慕瑶、小雨、桃源姐姐、常思姐姐……咱认识了好多好多。这都是从咱认识你开始的。” “咱好开心,因为咱终于不是孤单一个人了。每次回到住的地方,你都在等咱。虽然哪里不是家,但对于咱来说,比家还要温暖。因为有人牵挂着咱了,有人在等咱,无论咱疯玩到时候,你都在……” “可咱也很害怕,因为随着旅行不断向前,咱离自己的过去越来越近了。” “你知道咱为什么会害怕过去吗?不是因为咱担心会承担起淮江仙的因果,也不是担心要肩负仙人转世的责任,而是因为咱害怕,如果咱真的变成白秋练了,谁还在乎咱呢?” “咱害怕,害怕名叫白秋练的人会顶替掉小白。咱害怕小白接受了白秋练的一切后,再也回不到原本自己了。咱害怕,害怕小白的下辈子只能扮演白秋练…… “咱一直不愿意去接纳自己的过去。” “可是小哥,你说了你只要小白!你只要咱!你说你只要……我!你知道咱听到这句话时有多高兴吗?你接纳了咱,不是白秋练,不是淮江仙!只有咱!” “秦萧……你是咱的太阳,咱唯一的太阳。” “只要你在,无论咱的过去是怎么样的,咱都不在乎。” “因为,我……有你了。” 最后的最后,小白咬住了秦萧的耳根,让贝齿在那最是粉嫩的软肉上留下了玲珑的痕迹。秦萧对此毫无反应,他完全没有想到小白会在这个时候毫无保留地向他表露爱意。 他更没有想到,自己对于她来说居然如此重要。 那六个字好比六道雷霆,击碎了莫秦萧内心的一切防线,因自卑而迟迟不愿面对这份感情的少年,这一次将无路可退。 喉结上下滚动,带走了秦萧凝噎的迟疑。耳垂上的触觉,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 当那炽热而又柔情的双眸引入他的眼帘之时,当充满爱意的目光将他全部包围之时,当秦萧不愿意再去回避这段感情之时,他下意识地说出了两个字。 “小白……” “嗯。” “我也……” 此刻,无言但嫌多言,无声更胜有声。扑上去的少女将如同待宰羔羊一般的少年压倒在地,用最热烈最肆意的方式,宣誓着自己的主权。积压的爱意此刻毫无保留地迸发了出来,阴寒昏暗的地宫被满溢的爱所充盈。 相互接触的双目,带来彼此的温度。顶替理智的是名叫欢喜的情愫。 两人都不敢更进一步,仅仅只是将他扑倒,用炽热与后怕的目光将他囊括在灵魂之中,就已经剥夺了小白所有的勇气,就已经击碎了秦萧所有的防御。 她不敢睁眼看他,害怕眼中热烈的爱意会将他灼伤,更害怕自己哭泣的丑陋模样会铭记在他的脑海中。她只想给他看见最美的自己,在这刻骨铭心的时刻,将一切都融进他的记忆中,永世不得消磨。 他不敢动,拘谨的双手高举于头顶,任由自己上方的少女霸道而肆意地向自己索取。 这个自卑敏感的少年啊,光是推脱了一切的阻碍,让最真实的自己面对最真实的内心,让积压的情感去面对这个无所保留的人,就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力量,他哪里还有力气去反抗呢? 直到炽热的脸颊被泪水润湿,直到品味咸涩的爱意流入两人的内心,直到相识不过数月的少男少女确定了新的关系,直到这份地老天荒的誓言已经深刻地烙印在了彼此的记忆中不可磨灭…… 小白这才依依不舍地站起了身,笑着看着同样泪流满面的人儿,先一步抹去了自己的泪水,拉起了一脸茫然的他。颤抖的指尖带着内心的温度,抹去了两侧的热泪,也抹去了低垂的嘴角。 “小哥,你该笑的……”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小白……” 笑语盈盈,爱意满怀。哽咽续续,情愫入怀。 山石可融,此誓不改。日月或毁,此情难断。 “秦萧。” “我在。” “以后你只能是咱一个人的小哥。” “那你也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小白。” “秦萧小哥……” “小白……” 暗恋变为明恋的那一刻,积压的爱意仅靠一次相拥一次宣誓是无法舒缓的。只是此时,两人的勇气都已经被夺去,剩余的力量只够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不肯分离。 “喂喂!我还在呢!” 相拥的温暖之下,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白秋练一脸满足地抓了一把贡品中的花生,边看边吃,笑得不亦乐乎。心中没有一丝勇气留存的小白像一块烧红的炭,一声不吭地钻进了秦萧大衣的后摆之中。 “呀——羞死了!咱咱咱昏头了是不是?这还有人看着呢……” 这掩耳盗铃的举动都把白秋练气笑了,虽然想不明白小白为什么性格和她差了这么多,但她显然不至于跟自己的转世置气,于是这股无名的火焰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莫秦萧身上。 “那块木头!没错就是你,看什么看!”看着秦萧如梦初醒的样子,白秋练简直不忍直视,恨不得立刻上去给他两耳光。但很显然,她现在没有这个能力,只能把手中的花生壳砸在了他身上。 “莫秦萧是吧?你知不知道,我会出现全是你的缘故。” “啊?我吗?”迷茫只是一瞬间,秦萧看着白秋练非实非虚的奇妙状态,以及身上那股被覆盖了的气息,他立刻反应了过来:这是被生灵无我召唤的状态。此时的白秋练和之前的神明一样,是被莫秦萧召唤过来的。 “怎么会?生灵无我不是只能召唤生灵吗,生灵不是应该是活……” 话语卡在喉咙里,被爱意冲昏的头脑在这一刻取回了理智。 不对,那是老爹的生灵无我。我的定义和他不大一样,所以我能召唤的范畴也不大一样。但这也夸张了吧?白秋练已经死了七万年了! 虽然秦萧此时已经达到了生灵无我圆满的境界,但他对这个能力还没有完全参透,目前的应用也只停留在召唤、读心以及借力的层次。但秦萧不知道的是,自从他将关于生灵的定义撰写在天道之问上时,有很多事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就比如眼下的情况。 每当秦萧内心产生极为强大的意愿时,作为意志延伸的功法就会悄然运转,为其寻找解决方法。之前他是想要寻找怀孕的母亲,所以生灵无我就将天道记录中最适合的生灵带到了他的面前,那就是少司命和七星夫人。 而此刻,秦萧的内心被“帮助小白找到过去”这个愿望占据,生灵无我便再次为他寻来了最合适的人选——正是眼前的白秋练。 秦萧会感到惊讶,是因为这一过程完全是被动的。在他还没有完全掌握生灵无我带来的能力之前,他暂时无法控制得了。 不过倒也不至于那么担心,因为像少司命、七星夫人以及白秋练这种情况实在是太罕见了,需要集齐三个苛刻的条件才能做到。其中第一点就是莫秦萧极为强烈的意愿作为先发条件。 第二点需要被召唤者要在这个世界留有印记,因为生灵无我是以天道为基准进行搜寻的。 前两者作为神明,由天地意志所化,掌握某种权柄,本身就是天地的一部分。后者白秋练则是妖仙,除魔外成仙者无不顺应大道,与道玄同,自然也能在天道上留下印记。 但这还不够,生灵无我能召唤生灵的本质,实际上是提前与被召唤的生灵产生因果,先结果,再种因,果为因,因替果。所以第三个条件,就是莫秦萧要能和被召唤者产生因果联系。 像是夔,就是因为秦萧有了一根夔牛骨,属于先因后果。而狴犴、重明这些也是因为它们还存活在世上,秦萧要偿还因果并不难,这便是先果后因。但对于已经消失的生灵,则不能像先前一样,必须遵循因果循环。 白秋练能被召唤,是基于小白与秦萧之间的关系实现的,小白帮他已经种下了因。但少司命和七星夫人作为神明能被秦萧召唤,却非常匪夷所思。他没有前世,也没有穿越时空的能力,到底是如何和她们产生因果的呢? 只能说莫凡留给秦萧的功法之中,还有很多秘密尚未被发掘。 此时的莫秦萧自然不能明白白秋练出现的深层原因,只当是生灵无我带给他的特殊能力中的一种。可还没等他更进一步地去细思,白秋练的身形突然开始变得虚幻起来,宛如一阵青烟即将融于风中。 白秋练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她已经没有心思再调侃小白了,把她喊出来后,一脸郑重。 “快去龟山,我有预感,有人要动无支祁的封印!” “谁!?” “海族还有人族皇朝的气息。快去,我的时间不多了。小白,你一定要阻止无支祁的复活。对不起了,这明明是我的任务,还要麻烦……” 可她甚至来不及说完最后一句话,就将化一阵青烟,与背后静静燃烧的香融为一体。最后她只来得及留下一句叮嘱:“这个给你,快!来不及了……” 看着一点亮光晃晃悠悠地飘入小白的眉心,意识到事态严重的秦萧再度运转生灵无我想把她叫出来问个清楚。可这一次无论他如何努力,白秋练都不再出现。 只有一座看不清面孔的雕像,在宣告她早已逝去的事实,好像在提醒他们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他与小白对视一眼,确认方才看见的不是幻象后,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凝重与惊讶。两人没有一丝犹豫,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赶了回去。 这事必须要和常思她们商量对策,神明复活,他们需要助力。 第207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宵禁的临淮城已经没有多少灯火还留存,就连驻扎在街道两侧的帐篷也熄了烛,伴随宁静入了睡。 对于灾民来说,蜡烛是很贵重的资源,临淮不产石蜡,油烛也供不起如此大的需求,所以路温舒加急从临近的两个郡购入了不少蜡烛。在此之前,只能先苦一苦灾民,暂时度过几个黑暗的夜晚。 不过黑夜有黑夜的好处,安静有安静的益端。经历了战火与屠杀的东海居民,在最初来到临淮的几天都是彻夜难眠,生怕又一个子夜屠杀降临到他们身上,更害怕夜晚摇曳的火光,因为那会让他们想到在那场屠杀中逝去的亲朋好友。 所以最开始的时候,路温舒特别下令,在灾民集中的南市实行灯火管制,尽量为他们营造一个相对安稳的生活环境。如今大半个月时间过去了,灾民们也不像先前那般恐惧黑夜了,至少都能安然入睡了。 几方势力相互妥协,有了如今这个漆黑的南市。这却害惨了每天晚上要巡逻的城防官以及报时打更的。在这样一个帐篷林立又没有灯火的街道,想要顺利穿过属实是件难事。 但凡他们有火来照明,也不至于发现不了挡在路中间的一连串的帐篷,也不至于会闯入一个无辜女子与其丈夫临时的住所,更不至于发现不了那两个疾驰于南市上空的声音。 鉴于事态紧急,两人已经顾不得什么宵禁、禁空的规矩,小白直接将临淮护城大阵的一角给炸了开来,带着秦萧直奔天凤楼。 城内的高手不可能没有发现他们两人。当试探的灵识扫过,有人意图拦住他们俩时,莫秦萧取出鱼鸟令朗声喝道:“合欢宗办事,事态紧急,借道临淮上空!” 伴随着小白身上若有若无的元婴巅峰的气息,以及独属于合欢宗的辨识标记,没有人怀疑秦萧说的,都纷纷为其让路。 就在这所谓的合欢宗特使越过城主府上空时,路温舒停下了手中批注政事的笔,侧首看向身边的神龛。在那里,圣旨上的金龙正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路温舒。眼光中凶威侧漏,全然没有一丝神圣与庄严。 这是一封名令奇怪的圣旨,奇怪到路温舒甚至不敢去看第二遍。传令的天使甚至略过了宣读的过程,在圣旨被路温舒接过后,他就毫不犹豫地焚火自杀了,连尸骸都没有留下。 这一切都是为了确保除了杨詹睿和路温舒外,没有第二个知道圣旨的内容,包括传令的人。另一位同行的天使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了,待到他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后,什么都没有问,连告别的话都没有,直接赶路北上了。 直到那时候,路温舒才意识到京州的可怕,又或者说是杨詹睿的可怕。可明明就是如此机密的圣旨,杨詹睿却允许路温舒将它毁掉,还刻意让他供在神龛之中。 此中所图,路温舒用脚趾都能想明白。 他不敢再看神龛,只得埋头继续处理政事。可这阻止不了他连打了几个寒颤,他裹紧了身上打满补丁的棉衣,仍然无法驱散这股寒意。 两人全力,转瞬即至,小白一脚踹开了八层的窗户,稳稳地落在了房间内。房间内寂静如初,整座天凤楼被黑暗包裹,看不出有一丝人气。秦萧的声音响彻上下,可意外的是,始终没有人回应他们。 秦萧顾不得什么了,径直推开了房间的大门——房内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铺中尚有余温,显然是离开了没多久才对。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其他几间房内,所有的一切都在明示不久前她们还在,可此刻都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白与秦萧几乎同一时间踏出了房间,两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死一般的寂静在走廊中蔓延,一股不安的情绪在两人心中滋生。 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常思姐她们不告而别呢?花姐是正儿八经的仙人,到底出什么事情会连她都惊动了呢? 一时千思,寂静降临的时刻,秦萧在脑海中预想了数百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却又一一排除。他实在想不明白有什么事情是常思姐她们联手解决不了的,又有什么事情是紧急到连张字条都留不下来的。 白秋练带来的警告与姐姐们的失踪像两座大山,同时压在了莫秦萧的心里。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了,他的心很乱,乱到无法正常思维了。他的呼吸开始变得凌乱,寒冷的汗珠密布在额头,走廊内只有刺耳的啃食声在回荡。 意识到事态紧急的莫秦萧靠着墙角缓缓坐了下去,他不停地啃食着手指,希望疼痛能给他带来一丝冷静。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或许是先前小白的告白让他的情绪起伏过于激烈,以至于现在他不能很好地控制情绪,只能任由名叫惊慌失措的情绪冲刷自己的内心。 与之相比,小白简直冷静得不像她。这个过去总是以秦萧马首是瞻的女孩,不知何时开始竟然也变得独当一面起来。她蹲下安慰着莫秦萧,神识也覆盖整座天凤楼,只希望能找到一点有关常思她们的蛛丝马迹。 意料之外,她发现了一样东西——天凤楼大门口,有一封信。从信上的气息来看,是常思她们留下的。 “秦萧小哥,去楼下。那里有一封信。” 像是航行在黑暗中的船只看见的灯塔,小白的话为迷茫的秦萧送去了一丝清明。看着她满是焦虑的双眼,秦萧知道自己让她担心了。几乎没有犹豫,秦萧给了自己两个耳光,让疼痛暂时冲淡了慌张。 “走。”待神志重归清明,秦萧拉住小白伸来的手,跟着她就往楼下冲去。 除去空空如也的八层外,其他楼层都没有任何变化。路过姜傲雪的房间时,秦萧刻意敲响了她的房门。看着被打断冥想的她同样露出了惊讶与茫然的眼神,秦萧知道事态比他们想得还要严重。 除了姜傲雪外,太平无祟的房门也被他敲响了。可意外的是,太平无祟也跟常思他们一样消失不见了。两人在紧张的同时,又多了几分诧异。 奇怪?为什么傲雪还在,但无祟不见了?这里面有什么共同点吗? 这样想着,秦萧问道:“小白你能联系到求不得吗?” 两人约会前为了不让外人打扰,小白特地把求不得留了下来,暂时让她跟在桃源身边。此刻听到秦萧这么问,她在心中呼喊了几遍,虽然能感知到她的存在,但却始终没有答复。 小白摇了摇头,而这个结果更加肯定了秦萧的猜想。 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外敌入侵的迹象,那就只能证明老姐她们是自己走的。其他人都还在,唯独分神以上的都不见了。小白还能联系到求不得,我也能感知到太平无祟,就证明他们还活着。 难道说发生了什么紧急的大事,征调走了天凤楼里所有分神以上的强者吗?可有什么是花姐这个仙人搞不定的?就算有,到底得紧急到什么程度,才会动员到这种程度?难道说合欢宗出事了? 两人行动并不慢,眨眼间已经来到了楼下大厅,身后还跟着一个一脸搞不清楚状况的姜傲雪。大厅正中,最显眼的位置上有一份信件静静地等待着别人的开启。浅黄信件的旁边,灵力护罩正保护着其间的热茶,不至于在秋夜中凉透。 还没有看见信件中的内容,秦萧便松了一口气。紧张在一瞬间褪去,留下的只有下意识的腿软,还好小白在一旁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搀着他来到了桌子前坐下。 看着还有热气氤氲的茶盏,秦萧悬着的心又放下了一半。能替他们准备好一壶热茶,看来事态也没有他想得那么严重。 感受到他重新松弛下来的情绪,小白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她取过信封,只见泛黄的信封上画有一个奇怪的标识——紫色的桃花,桃花外圈被金线勾勒,本该是花蕊的位置被一柄小剑所贯穿。 一个小小的标识,却囊括了常思她们四人的所有特征,不得不赞叹一句当中的巧思。而施花雨也在信封中留下了属于自己的记号,一股淡淡的香气随之潜入了小白的鼻中。那是她常用的香粉的气味,小白不会记错的。 “吓我一跳,看来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平复了情绪的莫秦萧长舒一口气,小白会意拆信读了起来。他自己则取过温吞的茶水,为小白和姜傲雪各自斟上一盏,再将剩下的一饮而尽,以此来平复内心最后的不安。 茶水下肚,秦萧也彻底冷静了下来。摩挲着这青瓷茶盏,他从这杯茶水中读出了很多东西。 茶是花茶,用桃花泡的,其中还加了一种能安神的茶叶。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茶叶非但没有喧宾夺主,反而衬托出了花茶的芬芳。想要保证两种味道不会因为时间与温度而错失最完美的品味时机,可不是一件易事。 果不其然,掀开这青瓷缠枝壶的宝塔盖,内部有一条横沟将两种茶水分隔,一方粉红芬芳,一方赤赭清香;一处白烟滚滚,一处温吞慢热。只有在靠近壶嘴时才会融为一体,调和至刚好不烫嘴的程度。 看似一壶普通的茶水,但要沏好可一点也不比做一桌子菜简单。能有功夫泡出这样的茶,想来她们遇到的事情并不紧急。 想入非非之时,小白也读完了信里的内容。她没有秦萧那般的分析能力,没法从一杯茶水中得知常思她们的情况。但从她舒展眉头不难看出,信件里应该没什么危急的事。 “小白,常思姐她们说了什么?” “合欢宗那边出了一点小状况,花姐姐说是扬州青州那段沿海又有异动了,据说还有仙境强者出没。合欢宗和那什么书院都要紧急回防,花姐姐不放心,要亲自回宗坐镇。” “东海……”秦萧蹙了一下眉头,手指按压着茶盏,刻印下了两个鲜明的指纹。 这消息听着感觉非常严重啊?一个不小心就又是一次东海之乱那种大灾难,可从这里的情况上来看,花姐很淡定啊?她好像不着急,为什么? 苦思冥想没有得出答案,秦萧问向一旁一脸茫然的姜傲雪,“傲雪,你有收到类似的消息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从纳戒中取出一枚传音玉符,“说起来你们回来前我刚收到一枚玉符。我还没来得及看。” 玉符破碎,一段冰冷且不带有任何感情的声音从缓缓飘来,使大厅里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好几分:“东海异动,宗门警戒。分神以上,速归宗门。分神以下,原地待命。” 看来这消息是真的了。花姐是去托底的,估计大规模的冲突应该闹不起来,不然花姐也不会这么淡定。 肯定了猜想,秦萧先让骤然紧张起来的姜傲雪暂时放宽心,又向着小白点了点头。小白继续说道:“另一件事是常思姐她们说的。她们说在九天散花原那边有人在散播和小哥你有关的消息,可能会引发九天宫的关注。” “什么!?”听到这这个消息,秦萧忍不住惊呼一声。这个确实超乎他的想象,一路上有芥弥清理痕迹,他想不通怎么会泄露自己的行踪的。 难道是东海?应该是了,东海那次走得匆忙,又有仙人涉世,没有来得及处理行踪。如果是这样就麻烦了…… “小白,常思姐她们怎么说?是去处理这件事了吗?” 小白点了点头,“是的。她们说这件事牵扯太多,而且太过危险,所以她们四个都去了,无祟和求不得也被拉过去帮忙了。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她们不能太招摇,所以可能会要点时间……” “小哥,咱们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 无支祁的封印不可能不管,可找不到支援光有我们两个不是送死吗?但不去的话会死很多人的!眼下这个情况难道要去官府报案吗?可白秋练说了这事有阴朝廷参与,怎么可能去找他们。其他有什么助力?快想! 惊鸿?不行,前段时间才传来消息说她要入化神关,来不了的,掌剑山其他人也联系不上。 小雨?不行,她是天师,跟朝廷逆着干就是毁了她,不能拖人下水。 老魏?古丽?可他们刚走,现在联系不到啊!况且就算联系到了,他们能来得及吗? 还有谁……还有谁!快想啊! “小哥……” 看着又一次被浓烈的负面气息包裹的莫秦萧,小白递出的手好比撕开黑夜的光,将他从无休止的困境中给拽了出来。温润的手不能覆盖他的手背,但带来的安心却是其他什么都比不了的。 秦萧躁动而混乱的心随着一声轻飘飘的呼唤而平复了下来,看着小白令人安心的笑容,秦萧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在那她安心的笑容背后,他觉察了一丝让他有些不安的东西。 “小白,你一定要去吗……” “小哥,这是前世留给咱的,只有把它解决了,咱才算和她彻底分割了。就算咱不在乎,可这事关淮江上下的那么多生灵的安危。咱是淮江的一份子,不可能不管的。” “……” 秦萧知道了。 “嗯……明天一早出发。现在先让我做些准备,好嘛?” “不要勉强自己。” “不会的。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嘻嘻,咱可比小哥你要强,应该是咱保护你才对!” “说什么傻话呢!”秦萧笑了,无奈而宠溺的笑容又一次出现在他的脸上。随着笑容的出现,小白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可还没等她来得及再犟上几句,就迎来了一记力大势沉的弹额,弹得她脑瓜子嗡嗡作响。 秦萧保持着弹额的姿势,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选择性地无视了小白的抱怨与娇嗔。他扭头对着姜傲雪说道:“傲雪,你坐镇天凤楼,我和小白要赶去龟山一趟。有件事要拜托你……” 秦萧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能破局的助力,一个有能力可以压制无支祁,还敢无视大乾朝廷的存在。 第208章 湖欲平而云风恶 九州有很多山都叫龟山,但对江笑笑来说,只有一座山能配得上这个名字——这座光秃秃不算高,无声地屹立在淮江边,陪伴了她快一百多年的山。这座明明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点丑的山。 龟山为什么叫龟山? 江笑笑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这座山叫这个名字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即使是族群中的大大大长老也说,在他小时候就已经有这个名字了。 话说大大大长老多大了?大家说他是元婴巅峰,元婴好像能活一千年诶,大大大长老快有一千岁了? 不再纠结那皱纹比树皮还多的老头到底几岁这个问题,江笑笑从江面露出半个脑袋看着眼前的龟山,横看竖看看不出它到底哪里像乌龟。与其说它是龟山,不如说叫屎山会比较好,因为在她眼中它跟那玩意儿看起来真的差不多。 江笑笑每天都会来看一眼龟山,但这不是什么奇怪癖好,单纯只是因为这是她的工作,亦或者说职责。只是江笑笑改不掉偷懒的毛病,老喜欢在巡视龟山的时候发呆幻想。 “笑笑,你又发什么呆啊?”直到身后同伴在呼喊她,她才从把龟山比作屎山的幻想中清醒过来。 回头看了一眼满脸无奈的同伴,她知道自己又被抓包了,只得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随后便和他一起潜入水中,沿着一条只有他们知道的水道离开了。 完全没入江中的那一刻,江笑笑和同伴立刻变了一副模样。她变成了一只体态流畅,肤色灰白的江豚,而同伴则变为了一只白鱀。他们俩就这么在江中嬉戏打闹着,时不时戳一下对方的肚皮,再露出一个无瑕的笑容。 也不知沿着淮江中的暗道游了多久,当他们再一次化作人形跃出水面时,两人已然来到了一处溶洞之中。溶洞不算大,水波的回声荡漾在溶洞中,如果没有人带路,谁也不知道淮江居然有一条地下河会通往这里。 江笑笑的人形是个脸蛋有些圆滚滚的少女,湿润的黑发黏在额头前,暂时挡住了那双黑珍珠一般的眸子,但挡不住她红润的唇勾起一个令人心动的弧度。她随意地甩了甩头发,把水全都溅到了同行的褐肤少年身上,惹得他直翻白眼。 “你好了没啊?”看着一脸惬意地蹲在水边,慢悠悠地换上一条灰色长裙的江笑笑,少年催促道:“每次回来都要换半天,你要真那么宝贵你的那件裙子,就穿出去啊。” “你懂啥!呆子江流!”江笑笑吐了吐舌头,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人类的衣服很精细的,怎么能天天泡水呢?我就这一件衣服,坏了怎么办?你买给我啊?” “我买就我买……”江流压在嗓子里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当他发现江笑笑投来的目光时,脸色倏地就红了起来,搭上他褐色的皮肤,在江笑笑眼里简直要多丑有多丑。 江流见状赶紧装作无事发生地那般咳嗽了两声,然后生硬地扯开了话题,“算了,我先走了,你一会儿跟上。” “哦。” 看着江流的身影消失在了前方隐蔽的隧道之中,江笑笑取过一旁藏在岩石缝隙中的一个盒子,里面东西不多:一把缺了齿的梳子,一些不算圆的珍珠,几片闪闪的鱼鳞……但对少女来说,这是她所有的首饰了。 对于江笑笑来说,这就是生活的全部。 学着岸边人的样子梳理好了头发,江笑笑用一根石簪子稳定住了,然后将那些鳞片、珍珠什么的尽数插在头发里,学着她曾经看见过的岸上漂亮女孩的样子,对着水潭摆弄着造型。 直到她认为一切都已经完美无瑕了,她才哼着小曲不紧不慢地去前面找江流。 在等待江笑笑梳妆的时候,江流也没有闲着。他喜欢江笑笑这件事,除了江笑笑自己以外几乎人尽皆知,他答应了要给她买一条好看的裙子,所以一直在努力地攒钱。 只是对于他这个白鱀来说,要混入人类社会工作实在不太可能,而且他们一族又隐居于地下河中,实在找不到什么赚钱的好机会。没办法,江流只能每天祈祷着在淮江里捡到一些值钱的东西,然后全部攒起来。 他也有一个攒钱的百宝箱,和江笑笑的饰品比起来里面装的东西就繁杂多了:铜板、碎银子、断了的簪子……应有尽有。等哪一天宝贝把这个盒子装满了,想来钱也应该够了,他就能兑现承诺了。 “呆子,你干嘛呢?走了!” 身后突然传来江笑笑的呼唤,吓得江流借口要出恭不让江笑笑靠近,手忙脚乱地把盒子藏好。好不容易收拾干净了,他再强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顶着她鄙夷的眼神快步跑了过来。 藏好各自的小秘密后,两人一前一后,轻车熟路地穿行在这有些阴暗潮湿的地下隧道之中。看着江笑笑被挽成一条马尾的辫子随着她的步伐左右晃动,江流的心一下子就被勾住了。 很多年前他第一次看见江笑笑化形的时候,也是同一种感觉。 江笑笑这条江豚是被族群里的长老捡回来的。她父母是长老的朋友,因为向往人类社会,所以在突破了元婴化形后,就举家前往一座靠海的边陲小城生活了。 本来这也没什么,可没想到他们的身份有一天被发现了。一群不怀好意的修士钻了法律的漏洞,要想置他们于死地。她父母拼死才把刚出生的江笑笑送回淮江,可他们自己却被人抽了妖骨,炼成丹药。 长老受她父母之托就开始抚养她长大。但江笑笑不是白鱀,没有那种成年就金丹的天赋,也不能化形。后来还是大大大长老冒险前往人类城市,为她换回来一株化形草,才解决了这个问题。 也就从那天开始,她有了江笑笑这个名字。除了她自己,她的过去族里都知道,加之她如今年龄还小,按人类的算法也就才一百岁左右,前几年才勉强结出妖丹,所以大家都很迁就她,也都会护着她。 这其中就以江流最为殷勤,只是江笑笑自己并没有意识到罢了。或许在她眼里,江流更像一个跟她一起长大的大哥哥吧。 也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在黑暗中躲过了多少个设置的陷阱,当一丝不同寻常的光亮出现在两人眼前时,他们终于回了家——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将大山的内部掏空,为他们这个本就稀少的种群留下了最后一片栖身之所。 穿过狭窄的洞口,引入眼帘的是一片宛如世外桃源般的景象:碧如美玉的湖泊占据了镶嵌在山底,阳光透过山顶的缺口,送来了温暖与光亮。 古木扎根在两侧的山壁,那里是群鸟与猿猴的地盘。声如洪雷、势不可挡的白练从天空倾泻而下,扯开一段彩虹,带来一丝凉意。 而白鱀们就生活在这片翠湖的深处。 不过在回家前,还有一件事要做。相继走出隧道的两人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仍然会感到震撼。当视线下移,唯一不属于大自然的造物正屹立于湖泊中央,安静地看向远方 那一尊白石雕刻的像,是他们白鱀的守护神,是唯一打破了白鱀限制的存在。 淮江仙。 回家的白鱀总是要先向这位守护神低头示意,以答谢她对在外游子的担忧。江笑笑跟着江流一起垂首肃穆,即使她不是白鱀,但习惯所致,她已经把自己当做他们的一份子了。 睁眼再抬首,江流与江笑笑就此分开了。江流要去汇报今天的巡逻情况,而江笑笑现在只想好好地睡一觉。纵身跃入翠湖前,她再一次瞥了雕像一眼。 实话实说,那雕像并不算好看。半人半白鱀的淮江仙看着很板正,石雕的线条分明,没有一丝柔美的地方。要不是刻意学着人类女性的样子给淮江仙做了两个方方正正的胸脯,谁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女性雕像? 不过江笑笑还是觉得她很美,美的不是雕塑本身,而是淮江仙的名字。 白秋练。 她不知道秋练是什么,只觉得这个名字天然有一种美感。听大大大长老说秋练是人类对于洁白的丝绢的称呼。她没见过丝绢,但想着既然名字都这么美了,那丝绢一定更美。所以她下过决心未来一定要有一件丝绢制成的衣服, 反复念叨着白秋练的名字,江笑笑看着眼前这座雕像,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个人——一个一袭白衣,长得非常漂亮的“人”。 说她是人好像也不对,因为她说她是白鱀,当时是她找上了正在淮江里巡逻捕食的大伙儿,说什么正在寻找同类。江笑笑当时不在现场,但听人说当时大大大长老拒绝了她,还把她赶走了。 也正是在她哭着离开的时候,江笑笑才偷摸着从远处看了她一眼。仅这一眼,她就再也忘不掉那个身影。 同样是妖,同样是化形,为什么那个女孩就那么漂亮,而我无论怎么捏脸都看起来圆乎乎的呢? 看着湖泊中映射出的脸,江笑笑鼓起嘴巴不满地掐了掐两边的软肉,有些不甘心地想要把它们给搓下来。但一番尝试后只落得个脸红手烫的结局,她最终在一声声不甘心中放弃了这个念头。 江笑笑小心翼翼地脱下了珍重的灰裙子,一丝不挂地站在岸边,让身体与微凉的山间清风来一次亲密接触。待将裙子折好藏进另一个石盒子后,她才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又一次变回江豚,一股脑扎进了湖中。 对于江笑笑来说这就叫生活,每天如此,循环往复,但她乐在其中。 夜的漆黑笼罩了本就宁静的山中宝地,也笼罩了那座亘古不动的龟山。一切都如同往常一般,陷入了安宁与祥和。 两波不速之客的到来,同样默契地没有打破这份宁静。黑暗中那双狭长的竖瞳凝视着远方如同狰狞巨兽一般的秃山,意味深远,冰冷而无情。 “可是龙王十九子云烈?”四个覆甲掩面的人从影子中走出,沙哑不分男女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当中一人手持一枚龙纹玉环,向他展露了身份,“狰鬼郎在此等候多时了。” 名叫云烈的精壮男子好像没有听到一般,依旧呆呆地凝视着龟山。面对他这种傲慢的态度,狰鬼郎没有一丝反应,三名暂退,只留下手持玉环的那位继续说道:“龟山方圆百里我等已经净空,剩下的就看你们的了。” “你们人族还是狠啊。方圆百里?那少说有数千人,一句话就都杀了?真是狠啊,狠得人家都被吓到了呢……” 衣着暴露的龙角女子迈着妖娆的步伐从云烈身后摇出,一身贴体的龙纹锦袍勾勒出她那充满诱惑的曲线,一柄珊瑚贝玉扇掩住了那青色的唇,也遮住了她半张倾国倾城的面。一颦一笑尽是风骚,言语间满是调笑。 “瑶姬,找到了?”云烈看着那两团夹住自己手臂的白肉,第一次开口。被唤作瑶姬的女子轻点臻首,便继续搂着云烈,贪婪地吮吸着他身上那股属于龙族的雄浑气息。 “啊——烈,你的气味还是那么让人家沉醉。”瑶姬旁若无人地将手伸进了云烈的胸膛,抚摸着胸前坚硬的鳞片,她的身子也随之软了下来,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娇滴滴地喘道:“我们什么时候再来一次?” “现在。”云烈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显然被这越发向下的一双白蛇玉手勾起了欲火。他粗暴地撕开了瑶姬本就不多的衣服,当着狰鬼郎的面直接开始宣泄本性。 龙性。 因为带着面具,看不出狰鬼郎的表情,但见到他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就不得不佩服这支皇帝直属的特殊部队心理素质的强悍。只是眼前两人的忘我让他不得不出声提醒:“阁下,我得提醒你一句,不要耽误了计划。” 兴致正酣的云烈抬头瞥了他一眼,“你在教我做事?”已然瘫软的瑶姬毫无顾忌地躺在云烈宽厚的胸膛之上,兴致被打断的她毫不遮掩地恶狠狠地盯着身后之人。 “如果阁下这么认为,那就是吧。我再提醒一句,不要……” “大胆!” 狰鬼郎的话还没有说完,瑶姬就已经手持一柄淬毒细剑就朝他面门捅去,一阵白风在面前掠过,只听见一声刺耳的金石碰撞声,狰鬼郎仅靠着脸上的面具,就把瑶姬的偷袭给挡了下来。 分神二层的气息暴射而出,无形的威压直接将瑶姬掀翻在地,落到云烈身边。狰鬼郎面无表情地拔下了镶在眉心的细剑,机械而又僵硬地问道:“阁下,这是你们合作的态度吗?” 云烈跨出一步,拦在了瑶姬身前,丝毫不弱于狰鬼郎的气息伴随着低沉龙吟,将对方的气势给死死压了下去。看着对面后退几步的狼狈样子,云烈不改冰冷语气:“合作看的不是态度,是实力。” 分神三层?不对……应该更高,他还藏了实力。 转瞬之间就衡量了敌我差距的狰鬼郎先行示弱,收回了身上的气息后,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再次隐入黑暗之中。 “走吧。” 云烈也收敛了身上的气息,冷冷地抛出了一句话后,头也不回地向着龟山的方向飞去。只留下一个满脸荡漾的瑶姬沉浸在他的魅力之中。回过神来的她再次支起瘫软的娇躯,胡乱地披上衣衫,踏着妖娆的步伐,重新依偎在了他的身边。 “烈,我们要怎么做?” “先杀白鱀,再破封印。” “嗯!” 第209章 龙子云烈 东海,水晶宫。 看着云烈传来的成功潜入九州的捷报,东海龙王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笑容,这让左右侍奉的海族都松了一口气。至少这意味着他们不会因为这位喜怒无常的龙王而葬身了。 这段时间他们来水晶宫,都是写了遗书再去的。没法子,这段时间龙王陛下的脾气实在是不稳定,他们可不敢触他霉头。 与龙王的喜悦相比,伏波尊显然没有那么放心,闭眼感知了一下他们的位置后,他问道:“大哥,只让云烈和瑶姬去稳妥吗?虽然云烈那小子确实强,但如此大事只让分神去是不是有点……” “别太对九州人掉以轻心,也别小看了云烈。” 龙王的龙髯卷起一杯鲜红的浆液送入口中,略带腥臭的美酒随着海水荡漾在整座宫殿内,令人垂涎三尺。那是前不久被他绞死的宠姬的血酿成的血酒,是真正的大补之物,仅一滴就能将一名毫无修为的服用者直接送上金丹。 “杨詹睿能允许我们去解放无支祁,是因为明面上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徐州姜曌。在这个目的之外,你敢说我们这个盟友牢靠吗?我们想要水淹徐州,他不可能不提防,你看青冥子走了吗?” “这些我都知道。但他只允许我们派遣返虚以下的进入九州,会不会有诈?” “诈?伏波,这是一场妥协。”龙王抬头瞥了他一眼,仅这一眼就让同为仙境强者的伏波尊龙髯倒立,鳞片轻颤,“云游老鬼的话不可信,杨詹睿的话也不可信。他们俩都说只能让返虚以下进入九州,我们有的选?” “这……那为什么不选些修为更高些的?云烈不过分神四五,瑶姬也才分神一层。我还是觉得不稳妥。” “不要因为瑶姬是你的女儿就如此不安。云烈同样是我最满意的儿子,这次行动是他自己主动要求的。而且,要想骗过九州那些人精,需要先骗过我们自己的人。” “大哥你的意思是?” 龙王没有立刻回答他,但源自血脉的联系让伏波尊在心中听到了他的声音,“瑶姬你给了多少保命的手段?” “三个,两个我的全力一击,一片保命龙鳞。大哥你呢?” “一样。不过我额外给了云烈一样东西。”龙王顿了顿,露出一个凶厉的笑容:“应龙鳞羽,里面存着老祖的全力一击。” “什么!?”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因为伏波的震撼而掀起阵阵波涛,他难以抑制内心的惊讶,失声惊呼道:“那可是至高的全力一击,别说龟山了,整个徐州都会灰飞烟灭的!大哥你……” 话还没说完,伏波尊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还没来得及警告四周无辜的旁听者,龙王就轻轻地吐出一口血气,将水晶宫内除他们两个外所有的生命,杀得一干二净。 这是真正的无妄之灾。可在龙王眼里,他们的存在不比磷虾高贵多少。没有一位海族会在乎自己一生吃了多少磷虾,龙王自然也不会在乎。 伏波尊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后,随意地挥尾驱散了面前的血色,语气仍然有些颤抖着问道:“大哥,你认真的?” “三方都有盘算。杨詹睿和云游老鬼都是人精,我们在计谋上已经弱他们一筹了,不能再在力量上输给他们了。”说到这,龙王的双目中已经满是狠凶光,“一旦事态不可控了,云烈就会驱动鳞羽。我说了,我要拉整个徐州下水!” “大哥……” 疯了,都疯了。自从大哥见到唐襄之后,整个人都疯了!你要拉徐州下水,可你是不是忘了徐州还有一个九天宫?那九天宫里可是有…… 伏波尊知道现在光靠他是说服不了龙王的了,看着他近乎癫狂地在空无一人的水晶宫内放肆大笑,他在无声无息中悄然离去了。 或许云烈和瑶姬不知道鳞羽中蕴含的一击威力到底如何,但身为仙人的伏波一清二楚。那是身为仙境强者的他都会感到恐惧的力量。在那样的攻击下,他都不能独善其身,更何况那两个孩子? 龙王分明就是把他们两个当做弃子了。他儿女多可以不在乎,可伏波尊只有瑶姬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宝贝着还来不及,怎么舍得让她去送死。要不是她偏偏喜欢云烈,又哭又闹着求他,伏波尊才不会让她去参与这档子事呢! “大哥,别怪小弟不厚道了,这次是你太过分了。”回到自己领地的伏波尊,为了自己女儿的安危,现在不得不盘算着该如何忤逆一下东海龙王的权威了。 云烈,东海龙王第十九子,也是他年龄最小的儿子。母亲是一条南海云龙,身份高贵,是南海龙王的妹妹。 按照人类的算法,云烈今年刚满两百岁,已是分神四层。这样的天赋在一众龙子龙孙中堪称恐怖,也因此他备受父母的青睐与宠爱,还有一个舅舅经常帮衬。可以说,他一出生就站在了许多人触不可及的顶点。 生长在这样环境中的云烈自然而然地有了一股优越感,一股睥睨众生的优越感。虽然他上面还有几个哥哥姐姐实力比他更强,但那不过是因为他们生得早而已,云烈相信只要时间足够,他完全可以把他们都踩在脚下。 云烈有着与他的肆意妄为相媲美的实力,分神四层的实力说高不高,但他曾经有着越级战胜分神巅峰强者的战绩。可以说,在返虚以下的龙族中,很难找到一位比云烈更强的存在了。 此番他自告奋勇地前来执行任务,也不过是为了增长一下见识,他想知道九州这片土地上,有没有值得他一战的天骄。他想知道自己在人族中,到底有多强。他想知道传说中的麟儿榜,到底有多少含金量。 强大,是他的毕生追求。 “烈,我们为什么要先杀白鱀啊?”半躺在他怀中的瑶姬抬头看着他冷峻的面庞,刀削一般的曲线都快把她的心都割碎了。与唇色一般无二的指尖在他胸口打着圈,勾动着彼此的心弦。瑶姬又一次问道: “白鱀不是一群到死都突破不了元婴的可悲水妖吗?这么大费周章地杀他们做什么?” 云烈火热的大手一把握住了怀中之人浑圆的屁股,引得她娇羞地喊出了声。可他连头都不肯低下,仍然目视前方,不着一丝感情地说道: “当年淮江仙封印无支祁后,以血脉为契,放弃成仙带来的血脉突破,与白鱀一族定下约定,世代守护封印。如果要想彻底解除封印,就必须用白鱀的血来作为破封物。” “可悲的种族,他们自己或许都记不清这段历史了,还在履行当初许下的承诺。不过这也方便了我们动手。” “这样啊。” 两人交谈间,身后有四人接连走出,潜入淮水寻找白鱀的踪迹。仅是气息的话他们与人族一般无二,想来身上应该有什么遮蔽探查的法宝,甚至让人下意识地忽略了他们身上的鳞片鱼鳍。 “麻利点。”面对他们,瑶姬就完全没有那副娇媚妖娆的样子,她努了努嘴,示意带来的三位家仆先行行动。只有一个略显瘦削的身影,面对她这般冷漠的态度,不满地轻哼一声。 “瑶瑶,你就这么冷淡吗?亏我我不远万里地来帮你呢。” “什么话蓝蓝。”瑶姬立刻赔笑道:“我担心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对你冷淡呢。你一定要小心行事,受伤了我会伤心的。” “这还差不多!” 送别了友人,瑶姬抬头看着云烈,满脸荡漾地说道:“烈,我们走吧,我已经找到淮江仙留下的封印了。” “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云烈从怀中掏出一物——一片洁白的羽毛,根部附着着些许鳞片,“传说应龙老祖曾与淮江仙有约替她镇守无支祁。希望只是一个传说。” 看着掌心毫无反应的鳞羽,云烈眼底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失望,“看来真的只是一个传说。瑶姬走吧。”说着,他一把搂着瑶姬不足一握的纤腰,踏步虚空,转瞬间就来到了龟山内部。 身后始终沉默的狰鬼郎犹豫片刻,让其他几位同僚守好龟山四周后,便也跟了过去。其余几位狰鬼郎受命,分散到三个角落,各自压住一个阵眼,将整座山从黑夜中给隐去了。 龟山的消失没有惊动任何人,除了某个立于淮江边垂钓的蓑衣人。凝视着久久没有动静的鱼钩,苍老的声音从斗笠之下传来,在黑夜中显得无比突兀。 “一群小崽子!不行,得先跟那鬼娘们打个招呼,不然闺女那边不好交待。对了,还有那个拱了我家白菜的猪头,孤该用什么方式教训你呢……” …… “前辈!听到回话!” “嘛呢?急匆匆的?这么晚了老娘不要睡觉的?” 听着手绳中传来的慵懒的声音,莫秦萧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用最简洁的语言将前因后果给单之禅说了一遍。听着对面的沉默,秦萧恳求道:“前辈,我已经找不到帮手了,我只能找你帮忙了。” “情况我已经知道了。”意识到事态严重的单之禅抖擞了精神,一改往日慵懒的态度,难得严肃地说道:“但现在这里有一点小麻烦。你把坐标发我,我给你送点东西过去,我会尽快处理好的。” “嗯!” 结束了通话,单之禅揉了一下依旧有些惺忪的睡眼,使劲拍了拍脸颊来让自己打起精神来。看着风沙大作的四周,也不见得她有什么动作,一切突然凝固在了空中,无数沙砾形成了最密布的牢笼,禁锢着不远处那道人影。 “博爱古尊,别玩这些小花招了。老娘忙着呢,赶紧动手。” 明明周围只是普通的沙砾,同为仙境强者的魔修博爱古尊却一动都不敢动,在他头顶所逆大道不知何时暗淡了下来,被另一条三色大道死死压制着。看着眼前一步一莲花的单之禅,博爱古尊大声怒吼道: “单之禅!你以为你掌握了完整的三垢大道就能打败我吗!我逆同协之道万年不止!只要还有一个信徒在,你就杀不了我!” “切。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狠话呢。”单之禅不屑地笑出了声,随手找来了漆黑天外的一颗荒芜星球,当着博爱古尊的面将它压缩成一把晶莹剔透的巨锥,随后顺着莫秦萧的传来的位置扔了过去。 做完这极具轻蔑意味的举动,单之禅一个瞬身就来到了博爱古尊的面前,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拳,直接将他丰神俊朗的面孔打得粉碎,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面皮。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孩童,应有尽有。 “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条命给你复活!” “你疯了吗!”博爱古尊彻底慌了,猩红的双目中满是恐惧,“你不管那些无辜人族的性命了吗!我和他们的命是连着的!我死了会有数万人一起死的!” “关老娘屁事!”禅杖入手,明王怒火点燃了禅杖的宝珠,单之禅直接抡了下去,炽热的火焰点燃了脚下的星体,只听见一道道琉璃碎裂的声响,她又打碎了数百道面皮。 “方丈是个好人,他会顾忌那些无辜之人。但你看老娘像是好人吗?老娘可是三垢鬼仙。老娘现在赶时间,没功夫跟你耗。打到你死为止,没意见吧?” “你个疯子!疯子!” 积压已久的宿怨在此刻尽数爆发了出来。博爱古尊失去了庇护他的信徒与人质,单论战力与三道圆满的单之禅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若不是靠着魔族逆道带来的强大实力,他根本不可能坚持那么久。 可逆道是有副作用的,与顺应大道修行的仙人相比,他们虽然主宰了一条完整大道,但在获得强大力量的同时,也受到了天道了唾弃,断开了他们与天道之间的联系,一旦大道之力耗光,他们根本没有补充。 若是在鸿蒙作战还好说,但此刻天外作战,博爱古尊根本耗不过有三条大道作为续航的单之禅,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博爱古尊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但就算死,他也要恶心一把单之禅。你不是要去救人吗,老子偏不让你去救!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 一场没有悬念的仙魔之战,在天外展开了。 …… 因为事关重大,两人不敢耽搁,最终还是趁着夜色奔赴龟山。水带连接着莫秦萧与小白,另一头被系在傀琦的腰间,正带着两人一路疾驰。 常思几人走得急,没留什么东西给他们。这不符合她们一贯的习惯,但秦萧来不及多想,大致收拾了一下装备就带着小白出发了。 秦萧身上还有五颗桃源的桃子,三枚常思的剑符玉,两块蕴含紫鸿全力一击的石头,还有三根桃枝以及单之禅送来的仙人一击三发。至于小白身上,除去寒哀和当初没用完的符箓外,还有傀琦和一堆淘来的宝贝。 傀琦还是当时在东海时芥弥留给小白防身的,只是后来她给搞忘记了。 为了节约体力,加之小白对于空间之力的运用并不算娴熟,所以他们选择让傀琦带着他们飞。但他们俩显然低估了傀琦的速度,要不是小白用水盾护住了秦萧,光是移动时的风压就能把他给碾得粉碎。 “小哥,出事了。”距离龟山不足百里的时候,小白神识扫过地下,心头突然升起一股惶恐,脸色骤变。她赶紧让傀琦停下,然后直奔最近的那个村庄而去。 还没靠近村子,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就扑鼻而来。秦萧先一步挡在小白身前,风残雪入手,一剑劈开了房门。狭小的房间躺着三具还有余温的尸体,一家三口,整整齐齐,都是一剑封喉。血液流遍了整个房间,正在向屋外蔓延。 “小哥,方圆百里都没活人了……”看着眼前愣住的背影,小白摇了摇头,说出了秦萧最不愿面对的现实。 秦萧看着在睡梦中离世的一家,持剑的手不自觉握紧。他没有回头,只是颤抖着说道:“小白……我可能想要杀人了……” “咱陪着你。” 秦萧不忍再去看眼前的惨剧,扭头的一瞬间,他心中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但至少握剑的手不再颤抖了。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一个在东海城时就有过的念头。 杀人,报仇。 为无辜之人报仇。 第210章 游子无归 将时间往回追溯一些,停留在少年少女享受难得的独处时光的前一天,回到那个暂时远离战火,暂时宁静安详的城市。 何楚来自告奋勇地接过了掌勺的位置,开始为与他一同住在这片帐篷里的东海老乡们准备起了午食。 他已经八十岁了,在没有仙丹妙药辅助,又是从北边退伍下来的老兵,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很不容易了。所幸他的身子骨还硬朗,比起得了癔症的老战友周许国,他的脑袋也还算清醒。 但只有何楚来自己知道,记性好的坏处。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两场他绝对不愿意回忆起的战争。两场战争,让他的人生突兀地被分割成了三块。 第一场突袭战,那一个在边陲城市长大的少年,一夜之间成了一名保家卫国的战士。十岁的何楚来从一名伙头兵做起,一辈子参与了大大小小近三十多场战役。“保家卫国”已经成了他的本能,镌刻进了他的血脉之中。 四十岁以后,他以一名驻守北疆三十余年的老兵的身份光荣退伍了。没有经历过所谓的六煞之乱,也没有经历过帝王更替带来的动荡,更没有经历过两域拼死的决战。他生在了一个好年代,拿着足够下半辈子挥霍的钱,可以荣归故里了。 但当时的何楚来犯了难。在他才刚刚懂事的时候,他的家就被战火毁灭了。他对那个生他的地方实在是没有什么记忆,也找不到回家的路。而面对这副已经将镇北视作故乡,将军旅生活刻进骨子里的身体,何楚来不知道该去哪儿。 那时候还是周许国给了他建议。两人几乎是同一年入伍,又是同一年退伍,见何楚来无处可去,周许国便带着这个生死兄弟回了家,一座名叫东海城的边防重镇。 不得不说,何楚来喜欢这座城市,一方面是因为这里浓厚的军旅气息,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找到了归属感:这里有很多像他一样无家可归的老兵,不愿意留在北域的,基本都来到了这里。 何楚来找到了同类,自然开心。他成了家,立了业,有了一间小院子,一个贤惠的老婆,一个懂事的儿子。 他有家了。 或许是为了发挥余热,也或许是因为单纯闲不下来,何楚来自告奋勇地成了一个公学的掌勺师傅。从伙头兵做起来的他这辈子也忘不了烧菜的手艺,加之他做的饭带有一股浓烈的北方风味,很受先生和孩子们的欢迎。 何楚来觉得找到了一样可以奉献余生的事业。这一做就做了四十年,即便吃他饭长大的孩子早已游学四方,即使他带出来的儿子早已顶替了他的位置,即使他都已经直不起腰了,他依然每天都往公学跑。 他喜欢看见孩子们吃完他做的饭后露出的笑容,更喜欢孩子们围着他喊他“何爷爷”时那份真切。 孩子们的热情,能冲淡他这些年不断经历的战友们的逝去。 留在他身边的老朋友们不多了,只剩一个早已经把他忘记了的周许国。自从周许国得了癔症以后,他就不再去看他了。因为何楚来不敢,他怕看见了,会忍不住哭出来。 哭,对于北地的汉子来说是最大的耻辱。 直到东海之乱到来,又将何楚来本就孤独的晚年撕扯得一干二净。 他是幸运的,因为他住的地方没有产生大规模的杀戮,一个持枪的男人放走了他们。但他又是不幸的,妻子死在了东海里,儿子被逃命的人活活踩死了……他因为走得慢,被人潮挤到了一个某间屋子里才碰巧躲过一劫。 那时他已经不再抱有侥幸,战士的血性被点燃,他拿起干草叉就要和外面的怪物们决一死战。可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在他已经做好慷慨赴死的准备的时候,一把飞剑从天而降,捅穿了即将撕碎他的怪物,载着他送到了临淮。 降落临淮的瞬间,何楚来崩溃了。 他多么想痛骂这飞剑的主人,为何不再早点来?这样就能救下他的妻儿。又或者再晚一点,哪怕晚一息呢?他也能和妻儿团聚了…… 和他一样的人还有许多。要不是合欢宗的姑娘们用幻术和魅术暂时稳定了他们的情绪,恐怕那一夜有勇气活下去的人不多…… 何楚来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活下来了。他受的伤也不重,关键当过兵,会做饭,所以自然而然地被任命成了这片营区的负责人。虽然他已经年纪很大了,但看着周围缺胳膊断腿的、嗷嗷待哺的、迷茫无措的……他还是接下了这个担子。 从接下这个担子到现在,算起来已经快有小一个月了。这期间何楚来像个铁人一样,不知疲倦地工作着,整个营地的人都被他照顾得很好,这与其他的营地截然不同。 可在这看似宁静的背后,更多的是深夜无助的哭泣以及独自一人时的悲怆。很多人失去了一切,家、妻儿、财产……光是活下去,就耗费了他们所有的心力。要不是路温舒派人日夜守着,恐怕自尽的人不会在少数。 与之相比,同样经历了这一切的何楚来简直坚强得不像一个人。有很多人都好奇他工作的动力是哪里来的,他最多也只是苦笑着自嘲一句:“军人天职罢了。” 可谁又能知道呢,正是这个看着无比坚强的老人,在来到临淮后的第七天,也就是那场集体的头七祭祀的时候,默默地跟在了数里长的出殡队伍后面,捡了一地的纸钱。 与他一起的还有几个幸存的老人,以及有样学样的孩童。 那些纸钱,至今还在他的枕头地下藏着。 熬完了今天的热粥,何楚来招呼着几个还算康健的小伙子去分发,自己则舀过一碗表层稀一点的,就着一小撮盐凑活喝了起来。喝到一半,他趁着那个断了一条手的室友不在,又把藏的纸钱拿出来数了一遍。 不多不少,刚好八十三张。是个吉利数字,因为他也八十三岁了。 小心翼翼地把纸钱叠好又藏起起来,何楚来端着碗走出了帐篷,刚好听到了门口两个人在闲聊。 “朝廷来的人说回东海的话免费给我们房子和银子。” “不回。” “你知道有多少银子吗?三十两啊!而且是一个月!连发三年的那种!这你也不去?” “不回。” “哥们,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那么抵触回去?要不要我给你请几个合欢宗的仙人帮你看一看?那仙人不仅人美心善,治疗心伤也是一等一地好啊!” “你烦不烦!我说了不回!” “嗨,你这人怎么好赖话不听呢?” “滚!” 两个闲聊的人最终不欢而散,各自回到帐篷里去了。但他们的对话却被何楚来听得一清二楚,心里也再一次打起了算盘。 回东海啊…… 何楚来放下了碗筷,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树枝,在地上寥寥画上几笔,就是一张简易的地图。看着眼前的地图,何楚来念念有词道:“从临淮到东海,要几天啊?” “你要回去?”不知何时回来的室友用仅剩一条的手臂扶着下巴,冷不丁地问道。 何楚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毕竟那里是家呀。” 室友“哦”了一声,随后一言不发地躺回了床上。何楚来有些尴尬地想要擦掉随手画的地图,谁知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老何,你回去后能不能帮我去海边看一眼?” “看什么?” “有没有一个红色的头花遗留在海滩边儿上。很好找的,一朵红色的牡丹花,很大,很鲜艳的。” “嗯。找到以后呢,要给你寄过来吗?” “不用……扔海里吧,它要去陪她的主人了。” “诶。” 当天夜里,帐篷里多了两个辗转反侧的人。何楚来横竖睡不着,一遍又一遍地掀开枕头,看着他藏起的纸钱,默不作声。他的室友则一直躲在角落里偷偷哭泣,努力地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第二天一早,何楚来走了。他将负责人的工作交给了营区中一个靠谱的年轻人,又帮着他写了几张菜谱,多是些滋补养生的东西,还有能快速填饱肚子的。都是以前在战场学会的。 做完这一切,他就上路了。行李不多,一个自己做的扁担,一个缺了一角的桶,一沓纸钱,一点干粮,一点碎银子。仅此而已。 路过城门时,守城的士兵不可能没有注意到造型奇特的何楚来,赶紧拦住了他,“老人家,你要去哪里?” “回家。” “可东海已经什么没有了……” “我知道,老婆孩子都没了,我亲眼看着他们没的。” “那你回去干什么?” “我的根不在那里,但我老婆和孩子的根在那里。我要给他们修个坟,人死了要有坟才算完整。” “然后呢……” “听说东海城正在重建,趁着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去搬搬砖头也好,帮工人们做做饭也罢。做点我能做的吧。” “老人家……” 年轻的守军没有再说什么,一老一少的眼神在无声无息中交汇,看着何楚来无比慈祥的双眼,他的内心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何楚来走了,这下没有任何人能阻拦他了。他挑着个担子,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当他踏出城门的那一刻,好像受到了什么召唤,蓦然回首,惊讶地发现不少熟悉的面孔一起走上了那条东去的路上了。 他们相视一笑,随后共同踏上了回家的路。 有一个少年站在城楼之上,看着这一批又一批出城的老人,看着他们坚定而无言地向着东方前进,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夕阳不在,久到最后一个老人踏着夜色离开了这座繁华的城市,他才不情不愿地回到了暂住的朱楼。一路上,他眉头不展,他的眼中含惆,但一想到那个对自己翘首以待的佳人,他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回家了,该给小白做晚饭了。” 他们什么也没有,除了一个名叫回家的执念。 那里什么也没有,除了一个名叫家的地方。 而现在,面对杀入自己家园的无名敌人,江笑笑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丧失了回家的一切欲望。她只知道跑,不顾一切地向前跑。她身边已经再无一个同胞,可身后还跟着三个想要玩弄遁逃猎物的捕手。 “小江豚,再快点,你的时间不多了。哈哈哈!” 江笑笑咬着牙,不敢回头。她是最后的希望了,她能走到这儿靠的是是不知道多少同胞用生命给她开出的血路,江流也为了她被人杀人。她要活下去,带着所有人的份,不顾一切地活下去。 平静的翠湖此刻已经化作最为凶悍的猛兽,肆意地啃食着湖泊中的一切。清风带不走淤积在湖泊当中的血腥,往日美丽的家园早已化作人间炼狱。 苍老的老者拄着残破的鱼骨拐杖,昏暗的双目被血色占据,五根在月色下微微发蓝的触须插入他的耳洞,操纵着一切。两行血泪从深陷的眼角之中缓缓流出,他极力抵御着,却还是抬起了双手,蓄力下一发攻击。 在他身前,是数十个漂浮在湖面的白鱀,死前的惊恐还残留在脸上,他们始终不敢相信,为什么最为德高望重的大大大长老会对他们痛下杀手。 在他身后,漂浮着一个没有双足的蓝肤女子,大得有些出奇的透明兜帽遮住了她的脸,无数触须从她的四肢中探出,她操纵的不仅仅是白鱀的长老,身下还在自相残杀的剩余白鱀,也是她的杰作。 “生不如死。我喜欢。” 修长得有些不合比例的手指轻颤,十几个白鱀就纷纷抱住了身前的同胞,一脸呆滞地引爆了妖丹。成年即金丹的白鱀,对她来说是最好的武器。轰鸣不断的爆炸将整座山给轰平了一半,让血池彻底地展露在月光之下。 月光皎皎,血流滂滂。唯有寂静,再无其他。 再三确定神识范围内再无一个活着的白鱀的时候,她将目光放在了眼前的老者身上。想要玩弄猎物的欲望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她松开了一切的禁锢,让这位老者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瘫软的老者颤抖着跪倒在地,手中骨杖滚落到一旁,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皱纹遍布的双手,极剧的痛苦让他喘不上气来,更说不出话。 “这……都是我……” “嗯,你真厉害,老爷爷,这一手控水的本事,让人家好羡慕啊。”女子笑着蹲在了他的身边,露出了兜帽之下浅蓝中带着星光的眸子,她一脸单纯且崇拜地看着白鱀长老,眼中满是羡慕。 “畜生!畜生啊!我杀了你!” 长老嘶吼着,苍老的双手插进自己的丹田,毫不犹豫地拔出了象征自己本源的白鱀妖胎,当着敌人的面把它捏爆了。他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他的双手沾满了同胞的鲜血。那至少在他死之前,要带走这个残忍的恶魔。 残破碎裂的妖胎爆发出堪比太阳的光,也彻底照亮了此刻满是尸山血海的山谷。长老凄惨地笑着,可当看见眼前的敌人平淡如水的神情时,他再一次陷入了绝望。 她只是手指微动,长老的双手再一次不受控制,忠实地履行地眼前之人的命令,将即将爆炸的妖胎重新塞回了他的丹田之中。 “不!” 只听见一声闷哼,长老也失去了生机。眼下翠湖四周,除了作为始作俑者的蓝肤女子外,再无一个活物。 没有玩物让她再次陷入了无趣之中,缠绕在指尖的触须微微发光,传来了瑶姬略显无奈的责备:“蓝蓝,你要改掉玩弄猎物的习惯,这次任务很严肃的。” “我知道啦,瑶瑶。”被唤作蓝蓝的海妖也不管对面能不能看见,就摆出一个鬼脸撒娇道:“可是瑶瑶,我这儿真的好无聊的,你那边怎么样?要不要我来帮忙?” “不用啦,我和烈能处理好的。” “是是是。”蓝蓝白了一眼,说话的时候满是阴阳怪气,“你就和你的情郎好好在一起吧!我这个做闺蜜的怎么比得过你的情郎呢?” “蓝蓝!” 被戳破小心思的瑶姬还没来得及辩解几句,就突然被对面打断了。蓝蓝一改方才的轻松,严肃地看向前方,收回了四散的触须,“瑶瑶,我这有人来了。你那小心” “一切小心。” 结束了通讯,蓝蓝抬起兜帽,面向空无一人的前方低声问道:“道友是不是来晚了呢?白鱀一族已经死绝了。报仇已经没有意义了。” “某没来晚。”深沉的黑暗之中,洁白如玉的灵光包裹着拳头,正面直击,傀琦凌空踏步,一脚便击碎了虚空,转瞬间就来到了她的面前,“杀你们,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无数触须化作的护盾在傀琦前面如土鸡瓦狗一般脆弱不堪。蓝蓝虽然惊讶,但没有慌张,小指伸直,原本正在追杀江笑笑的三位海妖就被她拉到了身前。 突然出现的三妖配合极为默契,须臾间就明白了现状。正当中一尊披甲龟妖立刻化作护盾挡在了肉身最是脆弱的蓝蓝身前,另外两人则左右协攻,杀向了傀琦的两肋。 即使攻击被挡,傀琦依旧毫无触动,脚下蓝火爆发,竟靠着蛮力直接推着龟妖向前,将他打入了地下。留下身后两个因攻击落空而一脸慌张的两妖,以及满脸不可思议的蓝蓝。 轻轻拂去了黑纱上的尘土,傀琦抬头看着严阵以待的三妖,抬起一脚便踏碎了剩下的龟壳,随后伸出了一根手指面无表情地挑衅道: “你们三个一起上吧,某赶时间。” 第211章 龟山十二时辰:各方就位 匆匆结束了通话,瑶姬不免开始担心起自己这个至交好友。但一想到同为分神期,蓝蓝的修为还要略高她一些,自己这边又没有察觉到强者的气息,瑶姬紧绷的心又松弛了下来。赶忙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走在前方的云烈。 “烈,蓝蓝那边遭到袭击了。有人发现我们的行动了。” 云烈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随手轰开了眼前挡路的巨石后,冷冰的声音缓缓传来:“什么修为?多少人?” “不知道,蓝蓝和我的通讯断了。但应该不会太强,我没有察觉到返虚以上的波动,应该还是分神,不超过分神五层。” 听完瑶姬的分析,云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指着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狰鬼郎命令道:“人族,这是你们的任务,去处理一下烦人的苍蝇。” “我的部下守在外面,他们会处理。我的任务是协助你。”狰鬼郎两手一摊,面对云烈的命令无动于衷,依旧不依不饶地跟在他们俩身后。 协助云烈只是任务的一部分,这是狰鬼郎能说的。而任务的另一部分,则是在保证无支祁能复活的前提下,尽量试探出海族这批天骄的真实实力。如果可以,让他们永远回不了东海。 回忆着皇帝陛下给自己下达的特殊命令,这位狰鬼郎看着眼前脸色不善的瑶姬以及始终没有什么反应的云烈,稍稍往前踏出半步,站稳了身子的同时,藏在背后的手也摸到了中指的戒指,将已经收集到的情报陆续发给京州。 云烈,东海龙王十九子,分神四层修为,实际战力应该更高,为人桀骜不驯,冷漠无情。极度危险。 瑶姬,伏波尊之女,分神一层修为,爱慕云烈。所修功法应该与感知、辅助、魅术有关,真实实力难以评估。 蓝蓝,安柔毒帝之女,分神二层修为,与瑶姬交好。所修之法与操纵傀儡有关,手段阴狠残忍,不排除擅长毒法的可能。 另有两妖均已到达分神巅峰,一妖分神后期。是为伏波尊之扈从,瑶姬之家奴。种族不详,与蓝蓝一同负责屠杀白鱀。 现有他人入局,尚不清楚身…… 咔—— 还没等狰鬼郎将最后一段信息传送完毕,一直沉默的云烈突然抬起食指,向着他所在的位置虚点了一下。一道无比凝练的灵力直接洞穿了狰鬼郎的面具,露出后方被溶解的岩壁。他的头骨、他的大脑,都在一瞬间被汽化了。 面具脱落,眼前的狰鬼郎双目圆瞪,遍布刀疤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还没等他倒下,瑶姬便摊开手掌对着他吹了一口气,这具站立的尸体立刻便化作一滩血水,向四周流淌。 云烈冷漠地看着眼前他所造成的一切,毫不客气地将冒着白烟的指尖捅进了瑶姬的嘴中,让她用无比珍贵的龙涎为自己冷却。 瑶姬满脸幸福陶醉地吮吸地云烈的手指,恨不得将它整个吞下。青绿的唇色铭刻在他的指节,为其环绕上了一圈妖艳的装饰。还没等瑶姬深入感受一下云烈的滋味,他就毫不客气地把手指伸了出来,牵出晶莹的水丝。 瑶姬没有一丝失落,更没有一丝不满,她诚惶诚恐地用双手托胸,只为了让他用那半遮半掩的两份丰满擦拭干净。擦干净了手,云烈仍旧一句话也没有说,自顾自地继续穿行在龟山内部。 龟山的内部远比看起来要大,被扩张的空间有一座错综复杂的迷宫保护着最深处的封印,这是淮江仙的手笔。云烈没有心思去破解这个迷宫,他略微感知了一下第一道封印的方向,便打破了所有的阻隔,笔直地向前进。 封印一共设有三道,原先只有两道。第一道封印是后来的白鱀一族额外设置的,其目的就是为了守护封印的大门。除非持有白鱀血,否则他们连第一层封印都通过不了。 以白鱀血为封印,本意是为了方便白鱀一族保护封印,也是他们留下的后路。万一未来他们遭受了什么灭顶之灾,也可以依靠这个封印暂时躲进龟山内部。 可谁能想到,先祖留下的保命符,竟然成为了如今的白鱀的催命符。 云烈与瑶姬稳步向前的时候,蓝蓝和两只海妖已经与傀琦开始了一场你追我赶的大逃杀。傀琦单脚灭杀龟妖的战力已经让他们肯定,这个看不出修为的奇怪女子,其战力绝对在他们之上。 与另外两妖的慌张不同,蓝蓝作为妖仙之女,身上的庇护不比瑶姬他们少。这次她会跟着他们出来,也是因为自己的母亲想要弥补一下没有救到碣石尊的遗憾。所以她在等,等身后之人暴露更多的信息。 蓝蓝最擅长的是分析敌人的细节,然后找到弱点再加以操纵。所以她一早明白傀琦穷追不舍的原因,必然是有更加重要的事在等着她,结合现状,无非就是去阻止云烈他们。 既然如此,那蓝蓝就死拖着,带她远离龟山,看她能怎么办。 但越是奔逃,她就越是感到惊讶。他们三个靠着分神期的力量御空飞行,其速度自不必多说。要不是因为身上遮蔽气息的法术出了徐州就失效了,恐怕用不了多久他都就能飞入青州了。 可身后的傀琦呢?她仅靠双脚,一步一巨坑,一步跃百里,硬生生靠着肉体追上了他们,他们之间的距离在不断缩短。而且看她的样子,还相当游刃有余。 这肉身到底得强到什么地步,才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啊!她为什么不用飞的?难道她是体修吗?可为什么我一点灵力波动都没感觉出来? 一轮生死时速的逃亡,蓝蓝的注意力一直都在感受身后时近时远的傀琦,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又回到了龟山周围。看着四周熟悉的景色,同行的海鲨最先发现异样,惊讶地提醒道:“蓝蓝殿下!我们又回到龟山了!” “什么?” 蓝蓝突感不妙,回头又看了傀琦一眼。她依旧在追,依旧是那么不紧不慢,依旧保持一个相对稳定的距离。看着傀琦大气不喘的,体内毫无波动的平静模样,这一刻蓝蓝突然明白,他们被傀琦给耍了。 风水轮流转,这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之前他们追杀江笑笑,现在轮到他们被追杀了。而且看样子,他们根本耗不过身后的猎手。 “糟了,不能再跟她耗下去了。我们低估她的实力了。”一根紫黑色的触须从她脖子处探出,瞄准傀琦的方向吐出一团带毒的烟雾。在烟雾的掩护下,三妖立刻降落,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打算用战斗拖住傀琦。 傀琦一脸淡然地从剧毒的烟雾中冲出,双掌中心钻出两个小叶片,将四溢的剧毒尽数卷入身体。随着惨白胜雪的肤色沿着手指逐渐变地紫黑,傀琦站在了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敌人。 “不跑了?” “上!” 蓝蓝一咬牙,修长的指尖飞出无数触须,织成一张遮天蔽日的巨网向傀琦扑去,鲨妖双拳化鲨首,脚踏汹涌波涛,义无反顾地冲向了她。还有一妖潜藏在暗处,时刻准备偷袭。 一场大战在龟山外爆发,对于以一敌三的傀琦,不仅敌人不知道她的底细,就连拜托她去救人的秦萧也不甚清楚。但他已经来不及多想了,因为此刻他和小白所面对的敌人明显更加棘手。 三个狰鬼郎联手将整座龟山给封锁了,若不是自由无我带来的天道感应,恐怕秦萧根本发现不了近在眼前的秃山。此刻,无我状态全开,秦萧紧紧拉住小白,庇护着她不被狰鬼郎发现,两人就这么猫在淮江边,警惕地看着压阵的狰鬼郎。 “小白,看得出他们的修为吗?” 小白凝神感知了一下,“最上面的那个分神一层,山脚下的那两个刚入化神。山里还有两个都是分神。” “……” 分神,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境界。莫秦萧一路走来,别说分神了,连仙人他都见过好几个了,甚至还和返虚并肩作战过。一场东海之乱,双方战死的分神修士数量都超过两手之数了。 在这样的前提下,看起来,分神真的有点不入眼了。但莫秦萧自己清楚,分神到底有多强大。 修炼九境分神是排第五的那个,对于莫秦萧这个只有筑基的人来说,已是高不可攀。当初半步化神的惊鸿和元婴后期的小白联手都不能在分神初期的鬿雀手中占到好处,更何况现在只有他自己和小白。 未战先怯是作战大忌。可莫秦萧只是普通人,就算自由无我压制了他的情绪,但该有的担忧一样也不会少。只是害怕归害怕,在身边有小白身后有淮江生灵的情况下,他绝不会退缩。 退缩,就是生灵涂炭。 筑基战分神,这是必死局,更何况龟山里面还有两个分神。按照小白说的,龟山内部除了封印,还有淮江仙留下的后手。现在看来那个后手才是破局的关键…… 秦萧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因过度思考而繁乱的内心平静下来:“小白,淮江仙给你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她告诉了咱龟山封印内的一切,还告诉了咱她留下的后手的使用方法,但后手究竟是什么,咱也不知道。小哥,你想到什么办法了吗?” 莫秦萧点了点头,他的手掌摊开,原本只有他能看见的因果线,因为两人之间关系的改变,小白也看得一清二楚。 秦萧从中挑出三根缠绕在自己的指尖,其中有两根散发出极为不祥的气息。霎时间他气质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在小白眼中,他仿佛变成了极恶的猛兽。 “小白,分头行动。你,进去,我,拖着。”断断续续的话语从嘴里蹦出,猩红的双眼在逐渐吞噬他的理智,也不知道莫秦萧到底召唤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我,为你打开,一条,路。你去,找后手。我帮你拦着,敌人。之后再,会面。” “好。”小白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这个粗糙的计划,无关其他一切,就因为她无条件信任莫秦萧。话虽如此,但该有的准备与预防一个也不能少。 小白从芥弥送的符箓中抽出两张,一张藏在秦萧胸口,一张则融入了他的丹田,“小哥,这是芥弥姐留下的保命符和双生符。保命符能挡下一次致命伤害,双生符能把你送到在那身边。有事不要自己死撑着,来找咱。” “好。”秦萧已经变得僵硬的脸上好不容易才挤出一抹微笑,他好不容易才压制住内心不断膨胀的破坏欲望,从纳戒中取出同样能保命的东西塞给了她,“桃子,疗伤,好用。这个,常思的一击,这个,紫鸿的一击。” 感到温馨的同时,小白警觉地问道:“那你呢?” “还有,不,担心。”说着他晃了晃纳戒,一个桃子就这么滚了出来,被他塞进了兜里。小白见状总算放下心来,寒哀入手,一脸严肃地跟在莫秦萧身后,等待出手的时机。 “以我为契,蜕脏转生。心火肾水,自化我身。” “我为生灵,生灵无我。我身自化,化体变魂。听召!附身!” “吼——” 寂静的黑夜中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嚎叫。坐镇山脚的狰鬼郎背后一寒,下意识地就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不见有物,只听得见沉闷如雷声的轰鸣,这让他心中警铃大作。可除了他以外,另外两个同僚始终无动于衷。 优秀的素质让他立刻发出警告,但还没等收到回复,一只大如面盆的爪子就已经挥到了他的面前。 锵—— 利爪在面具上留下了三道抓痕,却没有能撕得开。狰鬼郎向后横跨数步,总算看清了眼前的敌人的长相:形似虎毛类犬,面若人牙比彘,一人高低,满目凶意。 是梼杌! 见多识广的狰鬼郎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敌人,还在奇怪为什么九州境内会出现这样的凶兽,这只小梼杌又一次发动了攻击。裸露的獠牙之上缠绕着圈圈雷光,阴寒的水流在他脚下汇聚成湖泊,梼杌扬天长啸,又向狰鬼郎冲了过去。 “这直来直往的攻击方式,果然是梼杌。”狰鬼郎不慌不忙地躲开了这一击,冷笑道:“没脑子的畜生,这样的攻击可打不着……” 可话还没有说完,又是一声尖锐的啼鸣,一只鬿雀从高空俯冲而下,双翅带火,虎爪擒风,洒下了漫天火雨。狰鬼郎在惊讶的同时,不忘撑开灵力护盾,一边抵御着来自上方的攻击,一边闪避着梼杌的进攻。 “怎么回事?我是招惹到异兽窝了吗?怎么鬿雀和梼杌都来了?”狰鬼郎再迟钝,也该明白这里面有猫腻了,必然是有人想要阻止他们的行动。但到底是怎样的存在,能同时驱使两只凶兽呢? 梼杌见屡次攻击不成,也有了火气。又是一声长啸,一双雷电汇聚的双爪便杀向眼前之敌。鬿雀见状立刻放弃高空优势,直接抓住狰鬼郎的肩膀,想要与他一起冲向雷爪。 “哼!异想天开的畜生!” 已经开始化神的狰鬼郎显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双脚一沉,鬿雀就再也无法上升半寸。只见他双手附光,润如白玉,藏在面具后的双眼圆瞪,拽着鬿雀就砸向梼杌。 几乎同一时间,另外两个狰鬼郎也已经赶到,只是略微惊讶于眼前两只罕见的异兽,便一同出手,将其伏诛。三人掐诀,两座金钟从天而降,向两只凶兽镇压而去。 “就是现在!” 三人齐聚,汇成一线之时,莫秦萧的本体不再潜藏,一只更为巨大的带翅白虎从林中冲出,将口中衔着的石头扔到了三人中央,随后势不可挡地冲向了封锁的阵眼。 三个狰鬼郎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刚想阻拦之际,鬿雀与梼杌突然露出一个人性化的微笑,不顾身上的伤势,顶着金钟嘶吼着扑向了三人,将他们困在的原地。 符石破碎,清冷的白衣女剑仙对月挽剑,她冰冷地扫过眼前与凶兽纠缠在一起的狰鬼郎,仅这一眼就让他们感到血流阻塞,灵力凝滞。 剑仙?! “斩——” 身后莫秦萧化身的穷奇暴喝一声,女剑仙立刻一改方才的冷峻,露出一个和蔼而又宠溺的微笑,持剑横劈,一剑碎空,连同封锁大阵一起,将附近的山头尽数削掉了一半,只留一个突兀的龟山立在当中。 同样被斩的还有狰鬼郎,以及梼杌与鬿雀。狰鬼郎诧异地看着自己一剑被斩成两半的身体,还没来得及发出悲鸣,就被彻骨的剑气凝结在了原地,化作冰屑飘散四方。唯有那步入分神的狰鬼郎,以断腿为代价才堪堪逃过一劫。 至于鬿雀与梼杌,则在露出一个大功告成的微笑后原地消散,一个变成肾脏,一个变成心脏,重新钻回了莫秦萧体内。 “小白!走!我马上就到!” “嗯!”小白不再废话,趁着封锁还未修复,回头再看一眼独自御敌的莫秦萧,便一头钻进了龟山之中。 送走了小白,莫秦萧所化穷奇不再压制自己想要厮杀的本性,回头再度看向狰鬼郎的那一刻,理智全然消失。五脏六腑归位,他的身形又暴涨了几分,越发狰狞的虎首低声沉吟,一步一步地向前逼近。 巨口微张,杀意滔天。 面对这个修为明明远不如自己的凶兽,唯一剩下的狰鬼郎居然还是滋生了一丝胆怯。 第212章 龟山十二时辰:开幕! 这片土地有很多名字,永恒暗域是其中最为贴切的一个。 幽暗深邃到了极点的黑暗,吞噬着四周一切的光亮。萤虫也好,阳光也好,烛火也罢,一切都无法照亮这片永恒黑暗之地。这里就像被光所抛弃了一般,生机不存。 奇怪而沉重的呼啸声是这片土地唯一的背景,在这个连光都不存在的地方,唯有这呼啸能指引误入其中的妖兽离去的方向。但现在,这呼啸的声突然停了。 短暂的停息便足以让整片永恒暗域陷入恐慌,觉察到其内发生的异变,一只形如赤豹,五尾一角的奇兽收敛了身上磅礴的气息,匍匐在永恒暗域之外,恭恭敬敬地问道:“兽主,何事惊醒?” 兽主,一个在森罗域能类比神明的称呼。森罗四域如今尚有三尊兽主,每一尊都是在仙人境中绝对的佼佼者。除去隐世不出的西域之主以及仙逝的北域之主凤凰外,目前只有东域之主和南域的相柳还活跃在鸿蒙。 而有资格能让媲美仙人的上古凶兽狰如此恭敬的只有一位——东域之尊、走兽毛兽之共主、四凶之一、当世唯一一只穷奇。 “一个陌生的存在和孤牵扯上因果了。哦?还有梼杌那个老家伙的气息?有趣……”深邃黑暗的中心,两轮鲜红的太阳缓缓升起,锁定在暗域之外,“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敢和孤勾连因果呢?” “属下这就去查!”此刻狰的豹首近乎完全贴在了地上,仅靠呼吸就能卷起地上的尘土。五条尾巴也高高耸立着,丝毫不敢摆动。 面对迟迟没有动静的兽主,狰始终不敢将头抬起,直到那悠长的呼啸声再次响起,红色的太阳归于黑暗,他才松了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永恒暗域,不惜一切代价发动了藏在世界各地的暗棋,去寻找那个引起兽主注意的存在。 穷奇的气息不仅吸引了远在森罗东域的正主,也引起了云烈的注意。莫秦萧所化的穷奇仰天长啸,撕开封印将小白送入龟山的一瞬间,声音透过层层阻隔,传到了他的耳中。 云烈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来时的方向,原本被他擒住三寸弱点的白毛巨蛇找准了时机,尾巴卷起熔岩,一道炽热的射线就直奔云烈而去。化神修为的战力不可谓不强,整座迷宫都因巨蛇这一击而有了震感。 射线还没靠近得了云烈三尺范围,就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巨蛇见状直接亮出毒牙将他连同屏障整个吞下,整个身子蜷缩成一个球,想要将染指封印的外敌给绞杀致死。 “碍事。” 被巨蛇挡住了视野的云烈抬手虚挥,那自信满满的巨蛇就突然停止了吞咽与绞杀。眨眼间,它的肚子就如同气球一般膨胀开来,鳞片倒立,长毛耸立。这个时候的巨蛇想要再将云烈吐出,已经晚了。 云烈一边抽出一方鲛绡斜方帕擦拭着一尘不染的手掌,一边融化了巨蛇的下颚,闲庭信步地走向正在卖力破除封印的瑶姬,丝毫不在乎他身后缩成一团,正在苦苦挣扎的巨蛇。而这也只是它临死前的无用功罢了。 轰—— 无数夹杂着鳞片与长毛的尸块从空中落下,堆积在云烈后方。同样在那里的,还有躺了一地的妖兽尸体,强至分神,弱有筑基,都和这白毛巨蛇一样,不是云烈的一合之敌,以至于他直接无视了这些丝毫不能让他提起兴趣的手下败将。 “怎么样?” 随后抛掉了那价格不菲的帕子,云烈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正在解构封印的瑶姬。裸露的香背润如白玉,此刻因专着而沁出的汗水正顺着背沟蜿蜒流向大腿。而在紧实浑圆的大腿下,压着的是数十头白鱀提炼出来的精血汇成的血笔。 瑶姬将它夹在两腿之间,一改之前面对云烈时的放荡,一边拓印着封印上的纹路,一边逆向破解封印。她已经完全沉浸在这玄妙的封印构建之中,以至于云烈在身后问话,她都没有回答。 云烈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情绪,他的眉头难以察觉地向中央靠拢了些许,随后一言不发地来到了瑶姬的身后,对着完全不能被裙摆所遮蔽的臀部就是毫不客气的一脚。 柔然与弹性皆备,瑶姬被惊醒的同时非但没有感受到痛楚,反而有些欲求不满地扭头看向了云烈。如果说目含秋水就能勾人心魄的话,那恐怕她的双眸中早就已经发洪水了。 面对如此撩人心弦的眼神云烈始终无动于衷,他低头看向那已经破解了一半的封印,似是责备地轻声唾了一句。 “麻烦。” “烈,你再等等,马上就好了。”虽然他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但瑶姬还是敏锐地察觉出了他的不满,她连衣摆都来不及摆正,也顾不得礼仪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直接趴在地上继续解析,就怕惹云烈不满。 叮——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阻拦在两人面前的封印终于被破了。白鱀先祖的光纹开心地摇了摇尾巴,消失在了符文之后,丝毫没有发现来者根本就不是白鱀族人。 瑶姬邀功般看向云烈,再一次缠住他的手臂向自己身下探去。但这一次,云烈却拒绝了她的调情,看着密布在她身上的汗珠沉默片刻,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烈?” “脏。” 云烈抛下这不知所谓的一个字,便再次一个人自顾自地走在了前方,留下一个在后面茫然无措的瑶姬。直到她低头看向香汗淋漓的自己,才意识到云烈所说是何含义,赶紧用净身术洗涤了全身,匆匆追逐自己的情郎而去。 “烈,人家的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谅人家吧。” “我没有生气,只是单纯觉得脏。” “齁哦!烈,你真的……” 平淡的语气落入瑶姬的耳中便是天音,那股冷漠的态度仿佛最好的助情药,身子瞬间就酥软了下来。洗涤干净的身子整个攀上云烈的身子,贪婪地霸占着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破除了白鱀留下的封印,那龟山内的禁制就只留下两道了。一道乃淮江仙所留,一道乃应龙所设。两人继续向更深处推进时,龟山外的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自东海之乱以后,莫秦萧还是第一次施展大圆满级别的生灵无我。就连他这个修习者,也完全理解不了自由无我的玄妙。此刻他身化穷奇,越是战斗,就越能觉得生灵无我的可怕。 凭依类的法术与功法他从芥弥那里了解过,召唤类的也学过一些,更加广泛的御兽一道也有所涉及。但无论和哪种相比,生灵无我带来的能力都显得逆天了点。 光是无条件地借助生灵力量,无视被借者意愿的能力,就不是一般功法能媲美的。更何况还能忽略因果联系,逆转因果,直接将生灵召唤,为其作战。而这还是莫秦萧探究的出来的冰山一角,其他诸如什么生灵读心、心灵沟通、生灵亲和什么的,在下面那个能力都显得不值一提。 莫秦萧不禁想刨开自己老爹的坟问清楚,到底什么功法能做到这种地步。 莫秦萧这个根本没有见过穷奇,更没有了解过穷奇能力的人,在第一次使用了它的力量后,直接无师自通,自然而然地通晓了有关穷奇的一切。他甚至感觉自己根本就不是在使用穷奇的力量,而是自本源开始,变成了穷奇。 虎爪挥撕,如风如雨,仅靠肉身莫秦萧竟然短暂地占据了上风,逼得狰鬼郎连连败退,双臂护前,只得被动防御。失去一条腿对狰鬼郎的影响可见一斑,面对势大力沉的巨爪,他除了辗转腾挪,四下躲避,根本不敢硬接。 但他显然还是低估了穷奇的战斗本能。趁着他跳起的空档,三尺长尾威光四射,卷风又破空,横扫如钢鞭,直接扫在他的腹部。 护体宝光如纸如冰,那直攻肉身的一击,震得他五脏六腑错位,一口鲜血喷出,又被面具阻拦,只能沿着缝隙缓缓流下。 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在这最是熟悉的气味的刺激下,穷奇本就猩红的双眼彻底失去了理智,只留下被杀意充盈的殷红眼眶。 “吼——” 虎爪再伸,如镰如刃,青风受召,白冰听令,一爪碎风灵,一爪撕雪精。莫秦萧占据了上风,情不自禁地仰天长啸,鹅毛大雪伴随着刀割飓风,一同包围了他与狰鬼郎。 被虎尾扫飞的狰鬼郎在连撞数十棵巨树后,一股脑扎进了淮水之中。感受着那一瞬间逼近的死亡,在寒冷的江水的刺激下,竟然抑制了断腿带来的麻木与呆滞,硬生生将他给惊醒了。 心思通达的一瞬间,滔滔淮江汇聚而来,化作流动的护盾守在狰鬼郎面前,阻隔了冰锥的降落。莫秦萧一爪拍地,寒气化虎爪,所过之处尽数凝结,按着淮江江面就要把眼前的狰鬼郎压死在江底。 轰—— 坚实的冰层被冲天的拳风击碎,寒水纷落,狰鬼郎立于淮江之上,扯掉了那张象征身份又抹去身份的面具,露出一张布满刀疤的沧桑面孔,眼神坚毅而漠然,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整张脸满是血污。 “剑!” 一声敕令,无格白剑破空飞出,剑长四尺,柄身同宽,有纹游龙,有槽开血。同时出现的还有他失去的腿,以石为骨,化泥为肉,再塑四肢。 操着临时的泥腿,狰鬼郎虚空暴步,一剑刺向莫秦萧,“剑气近!”手腕轻抖,剑挽繁花,连影不断,一声剑气近,万千剑气汇聚一点,直射穷奇胸膛。 胸口寒冰自动凝结,莫秦萧浑然不惧,高举虎爪,两翅连扇,直接冲了过去,显然是打算和他拼个你死我活。可狰鬼郎此刻剑锋一转,原本应该刺进胸膛的一剑,竟然直接捅进了那宽阔的后颈。 “嗷——吼——” 莫秦萧吃痛下意识地向后挥爪,不料却扑了一个空,让自己中门大开。狰鬼郎趁机剑尖指喉,剑气刺颈,八方协攻,剑气所过之处皆有剑锋实化,刺入他的四肢、五脏。 四肢被封,穷奇仍有一尾,狰鬼郎封其四肢的同时,面门也同样在穷奇眼前。莫秦萧忍痛施法,寒冷困住他双脚的一瞬间,虎尾如钻,直捅眉心。 “天柱倾!” 可狰鬼郎的反应速度也非同一般,细剑上拦轻挑,以四两拨千斤之势错开了那致命的一击。所留剑影剩数为九,九影凝聚,汇剑九丈,如山崩天倾,直击脊梁。封锁四肢的剑同一时间化作锁链向四方拉扯,莫秦萧一时间无力防御。 “旋龟!听召!” 一声铿锵,一声沉吟。穷奇双翅内折,附背化形,一方红黑相交的甲胄背在白虎背上,硬生生扛下了这一剑。剑器寸断的同时,莫秦萧也匍匐在地,一口夹杂着脏器碎片的血不受控制地从鼻腔喷出。 狰鬼郎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趁着他还没站起来,转身挥剑,一剑落,斩千万,瞬间便割碎了莫秦萧的一条虎臂。鲜血四溅,血肉横飞,穷奇哀嚎一声,在狰鬼郎斩断自己另一条手臂之前,舍身撞开了他。 四肢余三的穷奇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筑基与分神的差距犹如天堑,莫秦萧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但他还不能倒下,在没有替孤身潜入的小白铲除所有隐藏威胁之前,他绝不会认输。 挥剑甩掉了剑上的血,狰鬼郎双目一凝,独属分神期的灵魂之力汇聚成线,射进了挣扎站起的莫秦萧的眉心。霎时间莫秦萧只觉得脑袋一空,思绪好像落后一拍,下意识地呆愣在了原地,毫不反抗。 莫秦萧的意识好像落入一个黑暗的深渊,灵魂受到冲击,开始不受控制地下坠。在他的意识逐渐疲惫之时,一个从未听过的陌生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没用的小子,让孤来帮你一把。” 他只感觉身体被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托了起来,胸口喷涌出一股磅礴的战意,一时间压制了他的疲惫。他睁开双眼,下意识地问道:“你是谁?” “孤就是你!” 穷奇咆哮,秦萧惊醒,入眼便是一言不发的狰鬼郎闪身到了他身边。挥剑斩首的一瞬间,穷奇暴起,虎爪撕开了自己伤痕累累的皮囊,一个敏捷的身影穿梭于黑夜之中,留下破旧的残躯当做替身。 狰鬼郎顺势一剑切碎了替身,回身又是斩出数道剑气,攻向那半人半虎的怪物,但都被他持盾的手尽数阻挡。 莫秦萧甩了甩有些发麻的左手,看向眼前的狰鬼郎,露出了一个残忍而戏谑的笑容,一个他绝不会露出的表情。 “原来,这才是生灵无我的力量啊……老爹,你真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啊。” 狰鬼郎不言不语,背剑对敌。莫秦萧拱背匍匐,低吟沉咆。 两人再战,剑拳相交,铿锵不断。 月移西天,星走穹顶。 龟山之内,你追我赶。龟山之外,剑影拳风。 龟山十二时辰,就此开幕。 第213章 龟山十二时辰:秦萧战狰郎 从进入迷宫开始,小白就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熟悉感。白秋练给予的那段记忆在脑海中浮现,化作一张清晰的地图指引着她正确的道路。小白却扭头看了一眼那被洞穿的墙壁,心中骤然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 忌惮?恐惧?害怕?都不是,它更像一种本能,一种小白从未触发过的,来自血脉深处的本能——趋利避害。 眼前的道路尽头早已空无一物,但残留的气息依旧能带给小白巨大的压力。在迷宫的另一侧,在这龟山深处,有一个可怕的存在在阻止她靠近。 下意识的害怕让她不自觉后退了几步,握住寒哀的手也在轻轻颤抖。小白看着自己颤栗的双手,一想到莫秦萧还在外面为自己殊死拼搏,一咬牙就给了自己一巴掌,在神工难塑的脸上留下一个肿胀的手印。因疼痛而重新冷静下来的她深吸一口气,向着通道深处直奔而去。 迷宫比她想得要大得多,神识四散仍然不能覆盖这座迷宫的全部。小白粗略估计,这里至少有大半个临淮城那么大。要不是云烈给她开了一条捷径,光是抵达终点就要耗费不少时间。 一想到这儿,小白从纳戒中摸出一颗蛋型的法器。这是很早之前她缠着莫秦萧给她买的一个便携式的计时器。针对不同的时辰,它会发出不同的光,法器外侧有一圈刻度,一刻钟为一格,来显示所属时辰还有多少时间。 仅仅瞥了一眼,小白突然停了下来,揉眼多看了几下法器上的刻度。从她进入龟山内部开始算起,一路狂奔到现在,肯定已经过了不止一刻钟了,可法器上的刻度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仍然停留在她与秦萧分别时的位置。 “芥弥姐说过这个法器有自动校对的功能,用上几千年都是不会坏的。难道说……”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小白在内心中呼唤起了莫秦萧。 “秦萧小哥!秦萧小哥!听到请回话!” “咋?”脑海中立刻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只是这股神念中夹杂着一丝暴虐残忍的韵味,让小白很不习惯。 两人相隔甚远,莫秦萧好像猜到她的想法一样,一边继续跟狰鬼郎厮杀缠斗,一边尽量放松内心,让自己的神念听起来不那么粗鲁,“怎么了小白,我这里还有敌人要处理,暂时来不了。” “不是。小哥,你那边过去多久了?” “时间?”莫秦萧脚化鸟爪,四指收拢钳住了细剑,然后一脚把它压在地上,另一脚化夔足,雷光滚滚,猛攻下腹,将狰鬼郎踹出去的同时,他连撤几步拉开距离,抬头看了一眼月亮的位置。 “一个时辰了,现在大概丑时。怎么了?” “咱明白了!”这下小白彻底明白了,一边继续前进一边给莫秦萧解释道:“小哥,进了龟山以后时间流速会发生变化。你那边已经快过去一个时辰了,咱这边一刻钟还没到。” “懂了!遇到强敌不要硬抗,记得和他们周旋。既然如此我处理掉狰鬼郎后先去支援傀琦,解决掉海族就来找你!没问题吧?” “没事,咱撑得住!” “抱歉了小白,委屈你了。我一定会快点过来的。” “嗯!” 小白脚下生风,单手掐诀,潺潺流水涌现,载着她一路激流勇进。云烈与瑶姬残留的气味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个潮湿的通道,滋生层层绿茵,开出朵朵白花——这是她留给莫秦萧的标记,以便他能寻到自己。 就这样顺着水流一路奔涌,小白终于来到了迷宫的尽头。看着前方唯一的亮光,她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个庞然大物突然从旁边轰然倒下,阻拦住了她的去路。 小白下意识地持枪捅去。枪尖距离前方不足一寸时,她才看清,此刻挡在洞口外的是一截手臂,上面隆起的肌肉宛如小山一般,阻碍着她的去路。 神识前探,山洞之外的景象让小白忍不住捂起了嘴。 洞口之外道路不存,仅有一条不足一尺的石桥,勾连着相隔数里有余的对岸。唯一的石桥孤悬于岩浆之上,肆虐的高温侵蚀着上空的一切。但这不是让小白惊讶的真正原因。 神识向下,在能探明的一切空间内,小白看见的尽是断肢残臂。碎肉浮于岩浆,焦灼味不散,血泊凝于石桥,腥臭味不绝。石桥之下,数十只妖兽的头颅宛如战利品一般被割下,铸成了一个巨大的京观,正在被岩浆逐渐吞噬。 而石桥的尽头,与自己血脉相连的气味淤积在那个角落。小白甚至不敢去想象那里到底有什么。 看着眼前尸山血海的一幕,小白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即使她已经见识过一次这样惨烈的场景了,但不代表她会习惯,更不意味着她能接受。她强行握住自己的心脏,才勉强让呼吸与心跳稳定下来。 “……” 不知经历多少次呼吸,她才总算让自己冷静下来。寒哀轻点,凝结了前方巨猿的身躯,“对不起了。”声未落,断裂的手臂轰然炸开,小白从山洞之中走出,挽手转枪,化枪为杖。 她跑过的地方,一场暴风雪正在缓缓落下。寒流笼罩了所有的残骸,也捞出了沉入岩浆的京观。小白在前进的同时,操纵寒潮将混杂在一起的血肉白骨分离,一座又一座无法被高温侵蚀的冰雕拔地而起,伫立在石桥两侧。 暴风雪席卷了此处,肆意妄为的岩浆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还会有被冰封的一天。整座迷宫的尽头成了冰的宫殿,小白走过的地方,都是同样的无瑕纯净,一尘不染。 这是小白能想到的,为自己前世辛苦守护封印的妖兽们,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它们是坟墓,也是丰碑。 站在石桥的尽头,白鱀的血还残留在地上。它们争先恐后地向前蔓延,想要攀附在小白的鞋上,用溅起的血花诉说着自己的怨恨。弥漫在此地的血腥,是他们最后的呐喊。 小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下意识地连连后退。苦痛与仇恨占据了她心中的每一个角落,泪水瞬间夺眶而出。这个从未有过杀心的姑娘,第一次产生了想要杀人的冲动。双手不自觉地垂在身体两侧,但手背上已经青筋暴起。 她是没有被白鱀接纳过,但这不代表她不认可自己是白鱀。在与莫秦萧一家相遇之前,得到白鱀的接纳是小白唯一的心愿,因为那是她能找到的唯一的归宿。 而如今,这个心愿再也无法实现了…… 此刻,无数同胞的鲜血就在自己的脚下,她有什么资格踏着他们穿行而过?可她明白此刻绝不能停留。 小白郑重地放下寒哀,以人族的礼仪,于血池之前三跪九叩,随后一言不发地屏住呼吸,穿过了这片让她心碎的土地。流水包裹了鞋底,没有沾染一丝鲜血。仅仅四五步的距离,她却好像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她抬不起脚,久到她踏不下足。 她只知道穿过这片土地的时候,她已经无力再站起来了,脚下一软便瘫在地上。时间不会等她,小白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一次又一次地跌倒。终于,当悲伤与仇恨达成了调解,她才挣扎着支起了身子。 再一次回首,看向那一片血池,看向那未被冰封的热血,她已立下了决心。 决心后的第一步尚且在颤抖,但第二步已如雪中青松,立而不颤。温柔如水的双眸不在,唯有熊熊燃烧的烈焰,将要吞噬看见的所有仇敌。这一回小白将毫无保留地向她的敌人展示,何为天才,何为不死不休。 而唯一能限制她的存在,还在外面鏖战。 从穷奇旧体内破茧重生的莫秦萧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原本只能被动挨打的他此刻毫无顾忌地变化着身体,繁多的手段层出,竟然与狰鬼郎僵持到了一起,难分高低。 两人的战斗让龟山脚下的古林化作一片废土。秦萧以后,尽是断树残枝,虚空撕裂,狂风呼号,狰鬼郎之后,半是地冻天寒,半是野火燎原。 这个疤面汉子目光灼灼,沉寂已久的心难得地产生了一丝触动。他不动声色地吐出一口鲜红的唾沫,随后便将发红的细剑抵在了发散着恶臭的伤痕之上。白烟寥寥,恶臭远播。短暂抑制了伤势,他跨步撩剑,掀起身后百丈江流。 “江河断!” 滔滔江水自天降,半是剑气半锋芒。 “火光兽!听召!” 面对铺天盖地的巨浪,秦萧的胸膛中央爆发出炽热红光,,三百里内尽可见此光亮。两腮鼓起,火线爆射,可与江流相比无异于细针战巨锤。 “瀑!”嘴角沁血,火线连天,星火上涌三千里,接天连地炽炎幕。烟雾升腾,水汽膨膨,烈火与江流平分半天,不分伯仲。 血红竖瞳紧缩,莫秦萧看见了层层烟雾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狰鬼郎,身随心动,双腿再化夔,雷声滚滚,狂电飞踹,于那横拦在身前的利剑挡在一起。一招不成,后招不断,狰鬼郎侧剑横劈,回身一式,便切开了那被雷电包裹的牛蹄。 尚未落地,莫秦萧一手化驳一手化讙,两方协攻,一手啃食,一手咆哮,短暂震慑住狰鬼郎后,死死咬住了他的双脚。狰鬼郎抬剑就斩,却只听见得金石鸣,兽首之后遍布着一排黑金的甲壳,挡住了他的攻击。 一息迟疑,便是转机。 “巴蛇!听召!”尚存的一只脚在转瞬间暴涨百倍,化作条青首黑纹的巨蛇,一口把无处躲藏的狰鬼郎给吞了进去。也就是这个机会,风残雪出匣而来,对准半人半蛇的腿砍了下去。 双手复原,秦萧以手撑地,后撤三步。看着面前滚在地上挣扎的巴蛇,他单指抵额,在心间怒吼:“生灵无我!给我找到能一击必杀的生灵!” 身大如虎而九首的虚影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名字也随之展现,莫秦萧毫不犹豫,半身俯地,面朝巴蛇,两手撑地,向前咆哮道:“开明兽!听召!” 话音未落,狰鬼郎已经斩碎巴蛇脱困,看着眼前身体暴涨,九头狰狞的莫秦萧,他竟有些发怵。九首观八方,知道避无可避的狰鬼郎也发了狠,自知如今已是不死不休,索性立剑蓄势,汇聚最强一击,要与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做拼死一搏。 “九合荒古!昆仑之怒!” “星河泻!” 一击扫八荒,一剑穿河汉。 九首咆哮,九色神光汇聚一点,远古神山昆仑在开明兽身后浮现,向他的敌人展示着来自过去的威严。群星纷裂,星象斗转,星云之剑自天而降,向着早已被扫进历史尘埃中的顽固宣告今人的伟业。 筑基战分神,开明战人族。两方不退,死磕到底。 一点银光先行,一束金光贯胸。 “贰式·金日!” 莫秦萧双腿已失,但双手还在。风残雪入手,这个从始至终都在用生灵无我作战的少年,成功迷惑了他的敌人。看着被炽热剑气贯穿的胸膛,狰鬼郎仍然有些不可思议。 巨剑消散,剑客败退。狰鬼郎仰面倒下,躲过了开明兽毁灭一切的攻击。但他已经没有余力反击了,细剑脱手,看着漫天星斗,他败了。 对面的莫秦萧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开明九首消散,穷奇躯干褪去,四肢生灵皆化去,留下的只有一个伤痕累累的身体。 双腿不在,背脊被断,咽喉洞穿,五脏错位,粉骨碎身……与之相比,急剧收缩的灵海居然是伤得最轻的地方。 鲜血被炽热的口腔蒸腾,化作一层又一层的血雾直冲而上。莫秦萧已经抬不起一根手指了,生灵无我带来的不仅仅是因果的变化,还有身体的损耗,每一次召唤凭依,带来的都是一次脱胎换骨的痛苦。 他再强,也不过是一个筑基期的少年,鏖战了近一个时辰,他已经快撑不住了…… 莫秦萧最后的气力,被他用来掏出那一早就藏在怀中的桃子,感谢口中的炽热吧,他不用咀嚼,只是用牙齿抵住,桃汁就能源源不断地流入他的口腔。感受着口中的腥甜与甘甜,他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音。 “哈哈哈哈……” 他在笑,漫天繁星听见了,清风皓月听见了,狰鬼郎也听见了。 “杀人……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笑着笑着,他就哭了。半个桃子下肚,双腿的血肉在哭声中缓慢蔓延,破裂的伤口也长出了摇摆的息肉,拼命聚合在一起。当他重新感知到双腿的存在时,莫秦萧已经泪流满面了。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可他居然会因为这种感觉而感到兴奋…… 他像疯了一般,半哭半笑,缓缓站起。风残雪当做拐棍,莫秦萧踉跄前行。肉身恢复如初,可精神上的疲劳不行。已经没有光亮的两双眸子交汇,莫秦萧居高临下地看着狰鬼郎,看着他逐渐失去生机的眸子,沉默良久。 “遗言……要说吗?” 狰鬼郎还能听见声音,他的双眸在这一瞬间从老天爷手里抢回来一丝灵光,他的手臂想要抬起,却又最终不甘地落入大地之中。干裂而失去血色的双唇张合,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看见……戴……红花……扫花匠。” “告诉……她……” “她……自由了……” 狰鬼郎逐渐闭合的双眼之内,那个头戴牡丹的姑娘走入了他的视野,一如往常,笑着摸上了他脸上的刀疤。视野清明,他看见了抹去泪水点了点头的敌人。他恍惚了片刻,咧嘴一笑:“过来……” 莫秦萧附耳贴了过去。 最后的最后,狰鬼郎爆发出一股不知名的气力,他骤然抬头,咬掉了莫秦萧的耳垂。而他想要告诉莫秦萧的话,也像凿子一般刻进了他的心里。这是他给这个年轻的敌人最后的忠告。 不要相信他的敌人,哪怕他快死了。 少年捂住流血不止的耳垂,眼中再也没有一丝慈悲。银剑割喉,送他一程。 真火燃烧,一地尘埃,随风而去,魂归泰山。 “记住!老子不叫狰鬼郎,老子叫龙舜天!” 第214章 龟山十二时辰:元神入侵 一方身死,一方有感。 远在荆州的一队全员佩剑的扫花匠,其中有一个头戴红花的女子突然心有所感,遥遥地看向了东南方向。在不知何处的远方,似乎有什么正在呼唤她。背上的重剑在她回头的一瞬间剑鸣铮铮,轻颤不已。 这突如其来的异状自然引起了另外两人的注意,领头一人看着蓦然回首的她,出声问道:“怎么了?”算不上关心,只是担心耽搁任务。 “无妨。”扫花匠双手握住剑柄,逐渐平息了它的躁动。她向着两位同僚点了点头,三人宛如无事发生一般,继续向着前方的城市奔进。 在他们身后,百丈石剑孤悬于此,宣告着前方这座雄城的名字——万剑城。 九州皆知,六宗之一掌剑山的剑子陈惊鸿前些日子闭关入化神。不足而立,已破化神,放在任何时代都不是一句“天才”能形容的。一旦消息属实,那陈惊鸿就将在修为方面一举超越何慕瑶,甚至很有可能夺魁麟儿榜。 面对这样一颗冉冉升起的九州新星,自然而然地吸引了鸿蒙各地的目光。这段时间秘密潜入荆州万剑城的密探早已超过了百数,各方势力都想一探究竟,一窥剑子虚实。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大乾朝廷。虽然掌剑山与朝廷的关系并不差,行事作风也不像九天宫那般自由,但这不代表大乾不会提防着他们。提防试探是一方面,他们更多地还是想要和剑子搭上线,不说发展得亲密无间,至少不能交恶不是。 要知道掌剑山的六山主外加一位驻守拒北的剑痴,足足七位剑仙,在他们二十岁的时候都没有陈惊鸿这样的成就。朝廷内部有人估算过,陈惊鸿证道剑仙绝对是板上钉钉的事。就冲“证道剑仙”这四个字,就足以让各大势力疯狂。 朝廷能和陈惊鸿交好,就等于是多一尊仙人境的助力,更不要提她背后还有一座掌剑山。一尊仙人能保国祚多少年?为了维护大乾稳定,杨詹睿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最近他忙于另外一件事,所以掌剑山这边只能由崔姮华出面。 扫花匠有扫花匠的自信,靠着朝廷最神秘的那几位供奉,他们掌握了一个其他探子都不知道的情报——陈惊鸿是女子。 掌剑山将这个消息藏得很好,若不是某位供奉施了一手损命占天的本事,他们也不会知道。崔姮华正是在知道了这点后,才会下达那一封堪称荒诞的懿旨。 突破化神不是一蹴而就的,眼下这支扫花匠只是先头部队,在陈惊鸿闭关的这段时间,他们要和原先就安插在万剑城的探子建立联系,以散修身份加入掌剑山,为之后的计划铺盘做局。 至于事成之后,是生是死,就不是他们能考虑的了。 刚靠近万剑城,充盈的剑气就搅得三人心神皆惧,穿越城门的一瞬间莫说那突兀出现划痕的衣衫,就连他们的佩剑也不自觉地发出剑鸣,但这一次是狂喜的吟唱。那是一种宛如回到母亲怀抱中后,情不自禁的欢喜。 扫花匠对此早有准备,但为了不引人注意,还是装作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趁着其余两人平复剑器的空档,扫花匠不动声色地咬破了指尖,任由殷红的血珠流过剑锋,最终化作一朵盛开的红花开在剑尖,寄托着她的话语,飘向远方。 “舜天,你到底怎么了?” 遇事不决,问剑巨阙。巨阙芊纤,互为雌雄,一剑有感,一剑可知。 但此刻,无论这位无名的扫花匠如何发问,那与她心意相连的宝剑再也无法给出回应了。 一切的一切,都化作夜晚的暖风,都化作飘忽的灰尘,重归大地的怀抱。而那把让她牵肠挂肚的剑,也随着一场战斗的胜利,落入了某个少年的囊中。 莫秦萧不是什么贪得无厌的人,狰鬼郎……应该说是龙舜天咬掉了他的耳朵,他就用他的佩剑来做赔偿。至于送他上路,对于他来说是义务。 “你杀了周围那么多百姓,我杀了你,不过分吧?”耳朵上的血已经结痂,但缺失的耳垂却不能再复原了。莫秦萧拾起那把纤细似柳条的剑,轻轻地用手掌抚过,不出所料,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流如注。 “你咬掉了我一只耳垂,我拿了你的剑,不过分吧?大不了,你的债我帮你背了……” 芊纤入匣。三剑争鸣,互不相让。最终还是风残雪胜了一头,宣告着自己的主权。 保命的宝贝都给了小白,他剩得不多了。就连一个桃子,他都要省着点吃。半个桃子重塑了肉身,治愈了伤势,抚平了疲劳,但这都只是表象,真正的伤势还积压在身体深处,一触即发。 “噗——” 乌黑的血顺着秦萧的七窍流出,内脏虽然已经归位,但残留的碎片还淤积在身体各处,顺着这浓稠到不配称为血的液体,让莫秦萧重新变得面目可憎。 伴随血一同出现的,还有从胃里正一点一点往上爬,并堵塞在喉咙的异物,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反胃想吐。颤抖的手扩开了逼仄的吼,抠出一团带着白色毛发,滋生着尖牙利齿的血肉,在掌心不断蠕动、收缩。 “生灵无我的副作用啊……” 看着这诡异的血肉,太阳真火燃起,烧去了他的不安。秦萧本想赶赴傀琦处,但一步尚未跨出,就因那深入骨髓的痛与疲劳而再次倒下。 所幸残余的精力还能支撑他盘腿坐起,短暂地养神冥想。肉体的伤势暂时无法治愈,但精神的疲劳可以。他只祈祷这场调息不会浪费太多时间,殊不知此刻在他的灵识海,有一个客人正在等他。 在莫秦萧的身体入定不再有一丝防备后,一团烟雾自大地升腾而起,化作了龙舜天的模样。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的双目死死盯着毫无防备的莫秦萧,这个刚刚才入土为安的敌人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 “小子,你还是输了我一筹啊。就让我借你的身子,彻底摆脱狰鬼郎吧。” 分神分神,分出来的便是元神,元神与肉身相互独立,元神离体,才是分神的标志。而分神期之所以能使用那玄之又玄、诡之又诡的灵魂之力,之所以能从灵识进化为神识,靠的就是体内这三魂七魄合一完整的元神。 肉身死而元神不灭,尚可借体还魂。唯有元神破碎,魂魄离散,分神修士才算真的死了。龙舜天藏了一手,藏了最致命的一手。 元神凝聚,自信满满的龙舜天卯足了气力,闯进了莫秦萧的身体内。闯过肉身的层层阻碍,龙舜天总算在前方发现了一丝光亮。可当他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白雾弥漫,空旷灰暗的世界时,他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太大了!太空了!一个不过才筑基的小鬼,怎么会有如此广阔的灵识海? 更加诡异的是,原本应该无处不在的魂魄,此刻完全不见踪迹。任凭龙舜天如何寻找,都找不到他的一丝魂魄的波动。 不能毁灭他的魂魄,就不能取而代之。那他永远只能寄人篱下,苟延残喘在莫秦萧的身体内。 龙舜天的时间不多了,他的元神没有那么强大,找不到肉身用不了多久就会分化为魂魄,若魂魄离体三日,他就要被带入阴曹地府。这是天道法则,他没有实力去违抗。 “该死,这小子的灵识海也太诡异了。怎么会没有尽头?”也不知道在这片空间内找了多少圈,龙舜天已经彻底慌了,别说莫秦萧的魂魄,他连来时的路都找不到了。 雾中人不知,已是螳下蝉。 “灵识海里怎么会有雾!这小鬼到底藏了多少手段!”他的耐心被耗光了,所剩不多的灵魂之力被用来保护自己的元神,龙舜天最原始的情感在此刻一览无余,无助地嘶吼着:“喂!别装神弄鬼的!有本事出来啊!”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刚才是不是有人在喊我?” 狭小的湖泊上,悬坐于此的莫秦萧有些茫然地四下看了看,就在刚才他好像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可除了与他对坐品茗的人外,这片灵识海内再无其他人。 “没有,没听见。” 对坐之“人”轻轻吹去了茶盏上升腾的香雾,仙人垂钓青玉盏和那双长满白毛的虎爪格格不入。若是在平日里,莫秦萧一定会担心这个昂贵的珍品会不会一个不小心就被这个半人半兽的怪物给捏碎。但现在他没这个心情。 “有事快说,我赶时间。” 兽人把玩着玉盏,睁开了那低垂的眼帘,露出一双和莫秦萧如出一辙的眸子,同时一个友善但不算好看的笑容投向了他:“我不会主动回答什么,你要问,我便答。” 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左边手腕的手绳,莫秦萧只有一个问题。赶紧问完,他才能去支援小白。 “你是谁?” “我是你。”玉盏在指尖旋转着,流射出青碧的光,兽人指着莫秦萧的胸膛,让虎爪深深地钻进了他的肉体之中,握住了他的心脏。 魂魄感觉不到疼痛,但会对伤害产生反应。秦萧看着虎爪从胸膛挖出的心脏,他能感受到被洞穿的身体。他没有低头,已经知晓了自己的现状——在那个兽人的身上,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伤口。 玉盏化作心脏,被他重新塞入自己的胸膛。同一时间,秦萧感觉自己空缺的胸膛中重新响起了心跳声。 “更准确地说,我是自由无我。”兽人拍了拍自己的脸,一张莫秦萧再熟悉不过的脸缓缓张口道:“当你真正贯通了生灵无我的奥秘之时,我就会出现,告诉你下一步该怎么走。” “下一步?你是说万物无我?可是,我不是已经……” “莫秦萧”抬手打断了莫秦萧,他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万物无我已经大成,并且接近圆满。但你也发现了,生灵的定义不同,能驱使的存在也不同。而现在,你离圆满的万物无我也只差一个定义。” “你是说‘万物即存在,存在即合理’吗?” “莫秦萧”摇了摇头,“这是老爹对万物无我的定义,不是你的。原本你可以沿用老爹的定义。但因为你之前挑衅了天道,所有天道下令你必须找到自己的定义,并在天道问法时做出回答。不可雷同,不可抄袭。” “……” 莫秦萧很想骂娘。但他自己没有娘,只有一个素未谋面的继母,很显然骂她不合适。天道也没有娘,骂了也没有用。 脏话堵在咽喉,秦萧还是把他吞了下去。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另一个被忽略的地方,如梦初醒般惊道:“等等,你不是我的功法吗?怎么会和天道牵扯到一起?”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莫秦萧”没有回答他,抱拳一欠身,还没等正主反应过来,便连同他带来的茶盏一起消失在了灵识海之中。 “等一下!” 冥想中的秦萧骤然睁开双眼,看见的却是在黑暗中摇曳的森林。他仔细回味着方才的一切,刚想要重回灵识海,却被一道留言给挤了出来。 凭依之法,不可再用。肉身已碎,一触即溃。 声音冷漠无情,一板一眼地诵读着这段善意的提醒。 莫秦萧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想要让一条小蛇凭依到自己的手指上。可还没等塑形,深入骨髓、伤及灵魂的痛苦就逼得他放弃了这个想法。摸着已经毫无知觉的小指,秦萧知道那个声音说的都是真的。 月移西沉,星斗不在。时间已经不允许莫秦萧再耽搁下去了,现在他必须赶到傀琦那边,在解决掉所有的隐患之后去支援小白。 时不我待,争分夺秒…… 昔日白鱀的聚集地,成了如今的乱葬岗。血骨肉三者不分彼此,共同诉说着这场惨烈的悲剧。直到那至死都因不甘而不能闭合的眼眸看着罪魁祸首的头颅和他们一样,漂泊在血泊之中,无辜的亡魂才能得到一丝慰藉。 蓝蓝看着眼前不断靠近的女子,瘫坐在地上的躯体在驱使着她继续后退。有生以来第一次,她明白了什么叫做恐惧,什么叫做害怕。 明明没有一丝修为,没有一点灵力波动,仅仅是靠着拳脚与肉身,傀琦在蓝蓝眼前捶烂了同行的两个海妖。以肉身强劲闻名的妖族,居然被一个没有修为的“人”活生生地捶死了,这放到哪里都是一句笑话。 眼前的敌人根本不是人…… 月光皎皎,映衬着傀琦惨白的脸,看不出一丝人气,也透不出一丝怜悯。黑纱早已被鲜血浸湿,贴合在她玲珑有致的身躯之上,衬托那越发清冷的肤色。她不是人,像一座雕像,一座完美无瑕的雕像。 滴答——滴答—— 修长的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殷红的鲜血划过她的肌肤,留下一道又一道蜿蜒曲折的痕迹,为她弥补了没有血管的遗憾,并最终滴落在土地之上,与那一地碎肉融为一体,也算落叶归根。 清冷的美人忽略了后退连连,毫无战意的敌人,自顾自来到翠湖边,舀起一捧淡红的湖水,洗净了双拳的污浊。可在蓝蓝眼中,那是一只毫无感情的野兽,正在梳洗自己的獠牙,为这最后一场杀戮做出些仪式感。 像人一样的仪式感 蓝蓝咽下一口名叫恐慌的唾沫,捋着顺不直的舌头,颤抖着问道:“你是谁?” “傀琦。” “某是傀琦,是个傀儡。” 第215章 龟山十二时辰:傀琦 这是入秋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的水丝织起一张细密的网,捕获了世间中的所有血腥以及喧哗。入夜起微雨,最能凸显世间的安宁与平静。 出于原始的本能,人能睡个好觉。偶然有失眠难寝的人,也能在夜雨的轻吟下平复奔波劳累的心,获得一个难得的平静。 唯有秋雨连绵,唯有雨点翠湖,唯有脚步停歇。 并不猛烈的雨水冲刷不了深入黑纱的血腥,一缕又一缕的浅红水流,在那超出常人的白雪皮肤上淌过。傀琦站在蓝蓝身前,在那不足三尺远的地方,傀琦脱下了严丝合缝地贴在肌肤上的纱衣。 “某不喜欢下雨。” 这是除了战斗以及方才的问题之外,傀琦说出的第一句话。雨水带来的清明让蓝蓝暂时取回了些被恐惧冲散的理智,听着眼前之人的自言自语,她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她就后悔了。腕足触须汇聚而成的略显通透的双手赶紧捂住了嘴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蜷缩在角落里,忧心忡忡地盯着任由雨水冲刷着自己白洁如玉的身体的傀琦。 异于常人的身躯仍然遮盖不了傀琦的美。她不是一个艺术品,她是一个美人。一个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都是货真价实的美人。就连身为海妖的蓝蓝,都能体会出那完美无瑕的身躯下,蕴含着的美。 “不知道。某就是不喜欢下雨。” 弓起的掌心舀起一捧雨水,傀琦看着飘落的雨丝,皱起了那宛如画一般的墨眉。在蓝蓝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傀琦一拳指天,拳风直上九霄云外,涤清星夜,万里无云。 “好了,现在你不能趁着雨水逃跑了。” 见到小心思被戳穿,蓝蓝好不容易燃起一丝希望的红晕的脸上,再次变得惨白。透明的触须伴随着最后的雨丝悄然飘落,一同落下的还有隐藏在云外的一具化身。 傀琦一拳将那似水似胶的化身打得粉碎,随后再一次一脸淡然地看向蓝蓝。蓝蓝绝望地放弃了抵抗,毫无防备地躺在地上,“你是怎么发现的?” “……” 傀琦没有再回答她。薄如蝉翼的黑纱被再次披在身上,傀琦瞄准了藏在兜帽下那张姣好的面容,毫不犹豫地挥下了拳头。 她不是那种做事喜欢拖泥带水的性格,也不是那种喜欢在战斗时说废话的人。就连那句在雨中的感叹,也并非是发自她的本意,而是…… 她记不得了。只记得每次下雨的时候,她都会这么感叹一声,然后整理自己的黑纱。 不过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迷茫不能阻碍她继续挥拳。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在傀琦的计算中:分神二层的蓝蓝挡不住一拳,安柔毒帝留下的庇护能挡三拳。庇护消失,安柔毒帝亲临,需要一拳。而蓝蓝本体是水母,对钝伤击打很有抗性。 结论:需要五拳才能彻底击杀她,时间:十五息。 咣—— 无数虚影腕足构成的护盾果真挡在了蓝蓝面前。除此以外,蓝蓝身上还有安柔毒帝的本体毒素,指甲盖大的一滴融进淮河里,能毒杀整个徐州,在接触的一瞬间尽数融入傀琦的拳头之中。 但对于傀琦这个傀儡来说,没有用。 一切如傀琦计算的那般,三拳如风,击碎了那号称能阻挡仙人全力一击的护符。远在东海深处的安柔毒帝果然知道了这个消息,蓝蓝开始不受控制地漂浮在了空中,蓝紫光覆盖了全身,威严的女声宛如天雷,震慑八方。 “何人欺我爱女!” 在她说话的同一时间,天空被撕裂,银河活了过来,在群星间流淌,清澈而蜿蜒得宛如一条触须。星河垂怜,落入凡尘,穿过九州与东海之间的万里阻碍,缠在蓝蓝的腰间,想要把她拉入虚空,带回东海。 而这也在傀琦的计算之中。面对安柔毒帝这样的仙境强者,傀琦有一句话一定要说,第四拳被她按回腰间,冷漠至极的她露出了一个可以称得上是兴奋的笑容。 “来者可是仙境强者?” “既知我境,为何不退!” 仙人威压自天而降,震慑千万里,陡惊梦中人。清风也好江流也罢,都在安柔毒帝这一声呵斥下凝滞。声既是毒,方圆之内,毒土滋生,再无活物。偌大的一个龟山外围,竟只有一个傀琦还能站立。 兴奋的笑容之后,是一阵更为猖狂的笑声。傀琦狂笑着跃起,跨步空中,让整个宁静的夜空都回荡着她的声音。 “鸿蒙武夫三千万,照猫画虎尽愚徒。练腿无能只胜龟,学拳不成形似猪。纵横千载无敌手,不生魁奇终得误。有朝再登仙台日,证得修仙不如武!”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段话。但她已经把说话的时间算进去了,所以耽搁不了。 惊鸿影,天际碎。那渺若尘埃的一拳,来到了安柔毒帝的触须之前。 “天下武夫知我名,无不乞求恩施。安柔毒帝,接某此拳,你敢不跪?” 四拳落,星辰合。天道惊醒,武道震颤。 北有黑发老魔,拳大如斗,见武道轻颤,掩面自悼。西有枯肤老叟,身材魁梧,闻得傀琦之名,对空挥拳。有雀斑女子,缺腿残臂,心有所感,狂笑若癫。有龙首大妖,腾空万里,战意高扬,抱拳向远。 “恭迎武痴一拳!” 鸿蒙上下,凡能有感于武道者,无不俯身抱拳。再起身时,或泪如雨下,或大笑忘我,或战意高昂,或挥拳无言。 其中那位雀斑女子笑够了,再抬起头时早已泪流满面。这个每日以教人拳法为生的武师,每日被人笑话残疾的武师,迷失在灯红酒绿的繁华城市太久了,久到她都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练拳,久到她都已经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 但现在,她想起来了。 抱拳向远,布满污垢老茧的拳头被晶莹如玉的柔光包裹,褪去了时间与颓丧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变得如婴儿般润滑柔软。女子单脚站立,不动如山。单拳向天,拳叩青天。一拳震太安,一笑寒九州。 “诗酒仙何在?” “李之玉在此。” 有墨自地来,开出诗花朵朵,在朗朗颂诗声中,俊美男子白袍染墨,倚剑狂饮,披发左衽,狂放不羁。 “百年一战,可还记否?” “佳人相邀,李某何惧?” “太安宫廷,你我再战。” “金銮之巅,一分高下。” “今日定要分出,谁是陆仙之巅!”两人同声,声响不显,气势恢弘,一如猛虎归山,震慑群兽;一如蛟龙入海,任其遨游。 白衣驾墨剑,乞儿踏虚空,两人入皇宫,视禁军护卫为无物,冒天下之大忌晦,于金顶之上相隔百年再交锋。 剑拳相接,声碎如琉璃,不分伯仲。 龟山之上,傀琦一拳,败退毒帝。 星河触须断成两截,漫天星斗落如雨下。傀琦沐浴着晶莹光雨,又一次脱下了身上沾满仙血的黑纱。 “某不喜欢下雨。” 声落重披纱,只见血如泉涌。大妖安柔毒帝,于千万里之外,断肢受伤,弃女逃生。一如傀琦计算,第四拳击退妖仙,现在只剩最后一拳了。 蓝蓝毫无反抗地坠落回大地之上,看向星河败退的夜空,她的注意力不在那个狼狈退回虚空之外的母亲之上,她的目光已经被那个黑纱白肤的绝美女子所占据。 看着这个可望而不可触的背影,心中的钦羡驱使着她举起双手,想去触摸一下那个绝代风华的女子。可她们之间的距离太远了,远到即使蓝蓝穷极一生,恐怕也只能望其项背。无力感带来的绝望,让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呐喊。 “天下女子,当如傀琦!” “小丫头片子,你这个感慨的对象不对啊。” 苍老含笑的声音在蓝蓝耳边响起。她惊觉地想要抬起头,但现在连这个力量都没有了,只能毫无抵抗地躺在地上,任由这个陌生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地唠叨着。 “做女人怎么能学魁奇呢,她一个只知道练武的疯子,怎么会知道该怎么做女人?你崇拜她,还不如崇拜我这个老头子。至少我这个老头子成仙了,魁奇这娘们还没成过仙……” “哦,不对,她成过仙,不过又跌落了。老朋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更小丑了!哈哈哈哈!” “鸿蒙历史上唯一一个靠着拳脚功夫证道成仙的女子,偏偏为了证明武道之极,为了所谓的武不弱修的宏愿,自毁仙躯,发誓要以人躯再登仙,结果还没成功,就被时间给磨死了,真是小丑。哈哈哈哈!” 老人肆无忌惮地嘲笑着他口中的“魁奇”,蓝蓝早已听得咬牙切齿,妖兽慕强的本性早已让她将傀琦视作一生所求,她怎么能允许这个不知名的老头妄加评论。可现在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满腔怒火地听着老人的嘲笑。 “对了对了,我跟你说,你知道更好笑的是什么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令人发笑的事情,老人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放肆的笑声刺入蓝蓝的耳中。她很想大声地反驳一句不,但她已经没有这个能力了。 她现在连声音都快听不清了。只听得见耳边断断续续的声音,什么“遇到逍遥”“自愿为傀儡”“再证武道之巅”一类的,但她已经分不清楚了。熟知身体运转规则的蓝蓝知道,当她失去听力的那一刻,就是她死的时候。 生命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总是先失去的眼中的光景,再失去耳中的世间。无论是人是妖,都是一样的。 “哎呀呀,啰嗦了,你咋快死了呢?”终于从自说自话中反应过来的老人发觉了蓝蓝已经濒死的事实,为了不让自己的计划落空,也为了不失去那难得的乐子,老人决定帮她一把。 “算了,捞你一把,你可要帮我好好训练一下我的小侄儿啊。” …… 蓝蓝觉得听他说话听了很久,但事实上从她坠落再到傀琦追击而来,一共过去了不到一息的时间。就是这一息的时间,蓝蓝重新站了起来,以拳脚对拳脚,拦下了傀琦的第五拳。 拳风相斥,蓝蓝脚下的大地应声破碎,层层凹陷。她立于大地中央,颤而不倒,立而浅笑。 傀琦的笑容重新被冷漠所替代,她看着眼前气息天差地别的蓝蓝,收拳出腿,鞭腿扫空,对准了人体最为脆弱的脖颈处。 梆—— 拳对拳,腿对腿。蓝蓝单腿高悬,一马而立,细若竹竿的长腿不仅挡住了傀琦的一击,两人相峙的瞬间,她甚至更快一步,化手为刀,在连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捅穿了傀琦的胸膛。 一场噩梦被惊醒,蓝蓝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重新站了起来。而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还是那一脸冷漠的傀琦。只是自己的手,已经穿过了她的胸膛,握住了那颗早已冰冷千百年的金色心脏。 “怎么会……” 惊讶与无措哽住了她的咽喉,蓝蓝茫然地看着自己所做的一切,在意识还未下达指令的时候,她已经抽出了手刀,把玩着手中那颗金色的心脏。有别于蓝蓝的温婉,那带着浓浓嘲讽韵味的声音从她的嗓子里传出。 “呦吼?天下武夫苦寻千百年不得的武道之心居然真的在你的身体内,魁奇,你这是在暴殄天物啊。” 傀琦对自己身上的伤视若无睹,低头看了一眼早已固化的肉躯,那里没有没有传来一丝疼痛,也没有一丝鲜血流出,她有些僵硬地抬起头,看着那个让她有些陌生的敌人,侧头不解。 “你是谁?” “我?”蓝蓝学着傀琦的样子,歪头浅笑,“我啊,不过是个路过的旅客而已。” 她认出了蓝蓝背后的人是谁,傀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可读的表情,那是极致的厌恶与不屑。积蓄着根本不存在的唾沫,她抬起已经不受控制的手,竖起大拇指用力向下戳去。 “垃、圾、云……” 傀琦失去了生机,如同静静睡去的美人,暂且安眠。 蓝蓝丝毫不生气,依旧得意地把玩着手中的金色心脏。只是啰嗦恶劣的本性在这一刻暴露无遗,她看着已经没有动静的傀琦,忍不住掩面大笑,然后开始了自言自语。 “哈哈哈!魁奇啊魁奇,当年你打我了三拳,我已经还了两拳了。现在这第三拳,你可满意?” “你说我该如何运用你这颗武道之心呢?当年你只身上高天,打得那个老东西抱头鼠窜,他可是记恨了你好久啊。我要不要把你的心扔到高天呢?这样就能挑起地金宗与高天古族的大战了吧?那可是很刺激的!” “还是说,把你的心给老魔头们送去呢?或者再造一个武道巨魔出来,看看他和那拳鬼谁强孰弱?那也不错啊!” “再或者我开一场武比,召集天下武痴,再把拳鬼、武圣那群老家伙都找来,一个拼尽天下武夫的世界又会如何呢?” “要不我拿你的心给个百世风骚的荡种?把她易容得和你一样,再让天下人看看传说中的武痴在床上摇尾乞求男人恩赐是一副怎样的光景也不错啊。” 笑到至情处,蓝蓝侧目看向远处的小道,向那无人处征求建议道:“小子,你说呢?” “我说四个字。” “贰式·金日!” 金日骤升,光照万物。至阳真火,焚毁沿途。 第216章 龟山十二时辰:逍遥战蓝蓝 武道的震颤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当天道重归平静之时,万千武夫也放下的抱拳的手,齐齐地对着悠悠苍天叹出一声不甘。 高天某地,古树苍翠。 一白发老叟对着苍天抱拳之后还觉得不够,又三次躬身,向着那位早就应该逝去的存在表达了自己的敬意。一旁跟着的寸头男孩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因为他习武不过三四年,堪堪入了炼气,还不能感知到武道的存在。 男孩的拳头上已经略微有了茧子,他是感受不到武道,但他可以问。于是他拉了拉身边老人的衣摆,有些拘谨地问道:“师父,你在拜谁啊?” “一个前辈,一个武道上的前辈。” “前辈?有什么前辈值得师父你拜啊?”男孩有些不理解,因为在他眼里拳脚无敌的师父,居然也会有让他甘心拜谢的人,要知道就算是那些鼻子翘得老高的古族之人,师父也根本看不上,更别提什么躬身抱拳了。 但他还是学着他师父的样子,对着一无所有的蓝天抱拳示意。待他起身,老人乌黑的手掌也摸在了男孩的脑袋上,老人难得露出一丝笑容,问道:“师父给你讲个故事吧?你要听吗?” “是像东苍仙人传那样的英雄故事吗?” “是,也不是。”老人摇了摇头,随即娓娓道来:“在很久以前有一个天才,自习武修炼开始就未尝一败,最终以全胜之资万年证道成仙。不取仙号,自称武痴,誓要学尽天下武。他狂啊,成仙之日就敢开坛设擂,扬言挑战鸿蒙诸仙。” 男孩眼中亮起了星光,忍不住感叹道:“哇哦!那武痴前辈好厉害。师父你刚刚就是拜的武痴前辈吗?” 老人点了点头道:“可开坛一开始,武痴就输了,输给了一个同境剑仙。武痴拳脚之威天下无双,可他穷尽一身本事,都未能近得那剑仙的身,最终因力竭而落败。落得个鸿蒙哗然的下场。” “怎么会?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武痴一败,也不知怎么的,武道不如剑道、武仙不如剑仙的说法就传播了开来。一时间天下武夫受尽白眼,无数武仙放武习剑,更有武夫因道心破碎,竟立地成魔,北上穷荒。武道因这武痴一人,陷入颓靡。” “而作为一切的起源,没有人知道那位从未败过的武痴哪里去了,自败于那神秘剑仙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他足足失踪了五百年。” “后来呢?” “武道已颓后,全靠四个老武仙在那里支撑着最后的道统。可没多久,鸿蒙就传来消息,四大武仙全败,而打败他们的人,是武痴。而后就不断传来消息,武痴西去森罗,远去高天,北上穷荒,巡游四海,仙战二十八场,无一败绩!” 说到这,老人的双眼中也和他的徒弟一样,满是憧憬与敬仰,他平复了一下躁动的心,继续说道:“武痴出世,鸿蒙再次哗然。而他的第二十九战,找上了当时那位剑仙。” 男孩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武痴前辈赢了吗?”老人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男孩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惨白,如果连武痴这样的人都赢不了的话,是不是真的证明武道不如剑道呢?那他现在改学剑还来得及吗?但老人接下来的话,扫除了男孩心中的担忧,让他彻底放弃了方才的想法。 “第二十九战,武痴战剑仙,两人鏖战一月,不分伯仲。此战之后,再无人敢轻视武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此战之后,武痴大发宏愿,发誓散学天下,誓要打破那武不如剑,武不如修的偏见。他以武道传法,凡天下可感应武道之武夫,皆可从中习得武痴所感。此战之后,鸿蒙皆惊!武道一途,由此昌盛!” 老人脸上染上了激动的红晕,他看着身边的徒儿,指着自己说道:“师父我,就曾经得到过武痴的指点。但很遗憾,师父当时没见过武痴真容,这也成了我一大遗憾。” 老人有些落寞地摇了摇头,沉默过后,落寞没有随着心情的平复而消失。熟读各种仙人逸话的男孩敏锐地察觉到,武痴的故事可能不是一个好结局。于是他壮着胆子问道:“那武痴前辈现在还活着吗?” 老人沉默片刻,看着男孩的眼神也越发悲戚了下来。就连回答徒弟的话也是答非所问: “武痴是狂傲的,他打破了‘道不轻传’的传统,立志要创造一个人人可习武的盛况,并第一次将武道搬上了可与法、剑、儒、释、道媲美的程度。如果只是做到这儿,那武痴就足以称得上一句‘中兴之祖’。但他偏偏……唉!” “武痴前辈到底怎么了?” 可接下来无论男孩怎么发问,老人始终没有再说一句话。做徒弟的敏锐地察觉到了师父眼中的哀悼与落寞,他识趣地闭了嘴,留他师父一人在原地独自伤怀,自己则一个人跑到不远处的角落,独自练起拳来。 八荒拳。 男孩也不明白为什么这套耍起来这么难看的拳法,会有这样霸气的名字,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练了起来。老人看着如此自觉的徒弟,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武痴带来的落寞被冲散了不少,他撮着没胡子的下巴,思量起另一件事。 该给这徒弟取个名字了,老叫人家狗剩不合适啊…… 鸿蒙的广博并非言语可以说清的。当高天还是烈阳高照的正午时分时,九州还尚且处在黑夜之中。月尚在,星尚繁。可这月落日升的规矩,却在徐州这片土地上被打破了。 月悬青天,日出大地。炽热的风暴席卷着森林中的一切,在此不知扎根多少年的古树,在顷刻间化为了焦土。 此刻,唯有三个身影还能屹立于焦土之中。 莫秦萧面若寒霜,眸中怒火已然外溢,死死盯着前方一脸嬉笑的敌人,持剑对敌。在他身后,躺着已经丧失了所有活动能力的傀琦,瞪大一双眼睛,看着背影。 “秦萧……少爷……” “只要夺回那个心脏就行了吧?”莫秦萧剑指蓝蓝,他很想给傀琦露出一个让她放心的笑容,但他做不到。他现在只想杀人。 为傀琦报仇,为白鱀报仇。报完仇去找小白,然后终结这荒唐的一切。 傀琦没有回答他,与常人构造完全不同的双眼中,看见的是早已千疮百孔的莫秦萧:骨裂、经脉阻塞、丹田震荡、灵海回缩……他身上竟然找不到一处能称得上完好的地方。 傀琦能想象得出,秦萧刚才到底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战斗。她越发僵硬的躯体想要重新站在他身前,因为傀琦明白秦萧绝对不是眼前这个敌人的对手。但她做不到,失去了核心的她,连说话都很勉强了。 “走……” 莫秦萧摇了摇头,风残雪翻转,短刃对敌,脚踏侠客行,在肉眼难以察觉的瞬间,他已经冲了出去。 傀琦只能躺在地上看着,武道之心残留的力量还能支持她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内找不回来,她就将彻底沦为一具毫无生机的傀儡,再无过去的灵气。 莫秦萧知道了,生灵无我看见傀琦的那一瞬间就将她的一切告诉给了秦萧。傀琦,符合莫秦萧定义中的生灵。而蓝蓝或者说那个附身在她身上的老者,比莫秦萧更要熟悉傀琦。 八轮弯月随手勾勒,围攻八方。莫秦萧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他召唤生灵凭依了,他只能靠自己这具身体。寒月连天,蓝蓝轻盈地像是一只蝴蝶,脚步点寒气,不费吹灰之力地躲开了四面八方的攻击。 七月消散,斩树凝湖,还有一月被蓝蓝踩在脚下。由精纯剑气与太阴寒气融合的峨眉月,在她脚下宛如一件玩具被肆意把玩着。蓝蓝单脚勾住月弧,倒挂金钩地居高临下看着莫秦萧。 一身蓝白长裙如花朵飘散,遵循天地规则向下绽放,露出一双细长得有些诧异的玉腿。蓝蓝双手抱胸,一边把玩着手中的心脏,一边用着一口矫揉造作的腔调说道: “小子,干嘛这么粗鲁暴躁呢?我好心向你请教,你咋二话不说就砸我呢?”她鼓起腮帮子,略带娇嗔地瞥了莫秦萧一眼,“她不就是一个傀儡吗?坏了就坏了呗,换一个不就好了。” “闭嘴!” 还没等她说完,莫秦萧迎头一剑已经刺来。蓝蓝不慌不忙弹指错开风残雪的剑刃,甚至还能趁机在他胸口抹了一把,假装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元阳还在的呀?那具傀儡也不是你的床榻情人,至于这么激动吗?” 说着她身后伸出无数肉眼难以察觉的触须袭向莫秦萧,纵然他剑快如风,但触须近乎无穷无尽,没坚持多久就被呈“大”字捆在了半空。蓝蓝优雅地坐在了那轮峨眉月之上,裸露的足尖点在秦萧的胸口,挑逗般剥开了他的外袍。 莫秦萧越是挣扎,由触须组成的绳索就绑得越紧。倒刺从中探出,将一滴可杀元婴的剧毒注射进了他的血管之中。明明都用了如此阴狠的招数,蓝蓝还要装出一副风情万种的样子,继续用脚挑逗着莫秦萧。 “你看,我不是比那个硬邦邦的傀儡好看多了?而且水母的身体可塑性可强了,无论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我都可以调哦。你要不喜欢,我帮你改良那个傀儡也不是不行……” “你……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此时剧毒已经渗入了莫秦萧的血液,顺着他的流动融入了五脏六腑之中。他一开口,一股腐烂的腥臭就冲了出来。蓝蓝看着他,眉头微挑,算是默认。 莫秦萧看着蓝蓝,漆黑的双眼中映衬出一个无助哭泣的水母,一个嬉笑恶劣的老人,两人的声音正在逐渐融合。生灵无我带给他的看穿生灵本质的力量,让他一眼就看出了端倪。不过知道了下毒者,莫秦萧就好“对症下药”了。 “燃!” 一声暴喝,太阳真火凭空燃起,点燃了莫秦萧的身体。在敌人眼皮子底下,莫秦萧用自燃的方式,驱散着体内的毒素。他的身体烧得焦黑,毒素也顺着七窍逐渐升腾。 这一切都要得益于莫秦萧曾经料理过水母这种食材,这是他做厨子的生涯中遇到的为数不多的挑战。对于这种有剧毒的食材,他还记得鱼贩子对他的那句叮嘱——一定要烧熟,不烧熟是有毒的。 不需要什么解毒药,也不需要什么法术技巧,莫秦萧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解了毒。附身蓝蓝的老人看着他这番未伤敌先自损的魄力,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随后笑出了声。 “笑你个头!” 在她捧腹大笑的时候,被炽热真火笼罩的拳头毫不客气地招呼在了蓝蓝的脸上。水母怕火怕高温,蓝蓝也不例外,太阳真火的炽热不是她敢硬接的,下意识一个下腰,轻松躲过了这一拳。但这也肯定了莫秦萧的猜想。 “怕火是吧!我烧不死你!再燃!” 风残雪被白色的火焰覆盖,已被烧得焦黑的莫秦萧咬住一口白牙,一声闷喝,两团同样呈白色的火焰包裹了拳头。平平无奇地一挥剑,耀眼的白光连线便扯破了天,肆意的高温甚至让龟山周围都宛如入了蒸笼一般。 远超一般火焰的高温让蓝蓝避之不及,即使操纵她躯体的老者有意让她和莫秦萧斗上一斗,但架不住本能驱使着她向后闪避。秦萧弹指一拉,一缕青风便落入他手,风势裹挟着白火,在两人周围拉开了一道火焰屏障。 蓝蓝推至屏障前已是无路可退,蕴含水分的触须还没来得及在身体前形成防护,就被焚烧殆尽。所有的一切都在表明,她已经没有了反制的能力。 躺在地上的傀琦看着焚烧的天空,双目检索着熟悉的场景:无力防御的蓝蓝,乘胜追击的秦萧,隐藏幕后的老者……一切都和刚才的如出一辙。同样的当傀琦不会上第二次,她操着已经不受控制的咽喉想要提醒秦萧,但还是慢了一步。 看着那迎头砍下的一剑,苍老的声音从那具脆弱无助的躯体内传来,“你和魁奇那个傻子一样,太自信了。” 对灵力精细到可怕的控制让它化作一张薄膜保护住了怕火的触须,万千触须汇聚成矛,在莫秦萧这一剑尚未砍下之际,洞穿了他的胸膛。 噗呲—— 长矛入体一瞬间,触须轰然炸开,无数利刃自莫秦萧体内而出,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个个乌黑的窟窿。被长矛顶在半空中的莫秦萧,熄灭了身上的火焰,双手也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瞪大的双眼似乎还在诉说内心的不甘。 傀琦在地上看着,恨不得将敌人挫骨扬灰。可她现在连闭上眼睛都做不到,只能瞪大眼睛去目睹这残忍的一幕。 藏在蓝蓝身后的老人虽然啰嗦,但绝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这一次,需要蓝蓝折寿才能孕育出一滴的本命毒素就凝聚在指尖,只要被它沾染,莫秦萧连自救的机会都没有。 “唉,有点失望。你的儿子不咋样啊……” 蓝蓝说着不知所云的话语,操纵着触须继续在莫秦萧的身上留下更多的伤口。她的实力不算太强,这本命剧毒不能离开身体太久,否则就失去威能。老人一边吐槽着这个奇怪的特性,一边走向前去,屈指对准了莫秦萧的额头。 一切都要尘埃落定的时刻,那具早已千疮百孔的躯体突然笑了。那一口白牙,在焦黑的外壳的反衬下,显得格外扎眼,扎眼到刺痛了那神秘老者的心。 “抓住你了……” 这个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在敌人震惊的目光中,这个早就应该无力反抗的少年一手钳腕,一手持剑,在那个避无可避的距离内,一寸一寸地将剑,刺进了敌人的胸膛。 第217章 龟山十二时辰:武道之危 火焰燃烧到极致是什么样子的? 在江笑笑的认知中,应该是红色或者黄色的,再不济也应该是更加灿烂的颜色。但莫秦萧用事实告诉了她,这些都不是。燃烧到极致的火焰,是没有颜色的。 那无形无光的火焰,如同江笑笑心中的仇恨一般,无情吞噬了那个破坏了她宁静生活,夺取了她一切的罪魁祸首。 追杀她的海妖被傀琦拦下后,江笑笑本应该就这么不要回头一直跑下去,直到跑出龟山这片生命禁区,直到她带着所有族人的希望,彻底逃离这让人心碎的地方。但她没有。 抱着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没有目睹最后的惨烈的江笑笑还想回来寻找有无幸存的族人。她出生的时候已经是孤家寡人了,她不想余生还是孤家寡人。在傀琦以一战三,尽显风光之时,这个不过金丹的小妖精悄悄地回到了翠湖附近。 所有人都发现了她了,但所有人都无暇顾及。江笑笑得以亲眼看见那一片被鲜血染红的湖泊,看见那支离破碎的族人,看见被抽干鲜血的亲朋好友,看见已经变成干尸的江流…… 最后一点侥幸与希望破灭了。江笑笑藏在湖边草丛里,看着飘荡在湖面上的尸体,她想吐,又想哭。她怕被发现,只能用拳头堵住自己的嗓子眼,但这阻止不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她不敢让自己发出声音,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手。她咬断了自己的小手指,可这仍然阻止不了心中的仇恨与绝望。她想死,孤独如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牵挂。除了死,她找不到另外一条能找到归属的路。 江笑笑站在江边,化作原型的白鱀随着水波的震荡,不知何时悄然聚集在了她的身边。那失去了光泽的眼神空洞地盯着她,不言不语。可江笑笑看出了很多:绝望、恐惧、不解、哀伤…… 还有希望? 江笑笑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让一对贝齿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她颤抖地从翠湖中捞出了族人的尸体,颤抖地将他们搂在怀里,终于还是颤抖着哭出来声音。 “大家……” 早已变得冰凉的尸体在她怀中没有恢复一点温度,可江笑笑就是不愿意放开。她害怕此刻如果自己放开了,这辈子就再也抱不起他们了。 翠湖不远处正在激战,但江笑笑视若罔闻。她只想抱起更多的族人。 当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瘦小身影漂浮着来到她的面前,江笑笑睁开了早已被泪水浸透的双眼,已经被痛苦击碎的内心毫无抵抗地迎来了更大的折磨——江流来了。 这个江笑笑最熟悉、最朝夕相处的同胞,这个老是在她面前束手束脚,拘谨害羞的男孩,是唯一一个以人身而死去。他在众多族人中显得那样突兀,那样扎眼。以至于江笑笑想要去否定他的存在都做不到。 “江流……” 江笑笑看着他黝黑的脸庞,没有想抱起其他同胞一样将他从冷冰的翠湖中捞出。她只是摸着他的脸,任由自己的泪水滴落在本就不平静的湖面,让自己的悲伤融进起伏不断的涟漪之中。 扑通—— 直到江流的靠岸,那一声不同寻常的落水声将江笑笑从悲伤中惊醒。石盒子静静沉没到了水底,但盒中的东西却尽数落入江笑笑的眼中。 黄铜、银子、珍珠……最后一条裙子,一条江笑笑最是熟悉的裙子,一条静静漂浮在水面上的裙子,一条她来不及穿上的裙子。 江笑笑的哭声停止了,她看着在湖面完全舒展开来的裙子,笑出了声…… 这一笑,就笑到了莫秦萧的到来,就笑到了那无形无色的火焰,覆盖了整座天空,就笑到了整座翠湖都因为他而沸腾起来。 “抓住你了。” 近乎疯狂的决策换来了一次绝无仅有的机会。蓝蓝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意味深长地看着死死钳住自己的莫秦萧,居然有些后怕。 “你也太疯了……内脏都快被我打碎了居然只是为了让我近身?你早就算到了我会近你身?” “算?我没那么大本事。”莫秦萧抬起头,那与肤色融为一体的眸子中满是不服输的精光,“但我知道,你一定会享受亲手杀了我的感觉。因为你不会违背你作为生灵的本源……” 说话间,风残雪又捅进了蓝蓝的身体几分,透明的血还没有来得及落下,就被无处不在的火焰焚烧蒸发。一丝一缕的火焰渗透进她的身体中,蓝蓝的肉身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干涸。 江笑笑看着这一幕,再度狂笑不止,“哈哈哈!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为我报仇!报仇啊!” 她的笑声与嘶吼实在是太过明显,以至于躺在地上的傀琦都忍不住侧目看了她一眼。这股纯粹到无以复加的仇恨被生灵无我毫不保留地传递给了莫秦萧,让他发现了这个一直隐藏着的妖兽女孩。 “生灵无我吗?”被风残雪洞穿的蓝蓝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可她背后的老者依旧不慌不忙,甚至一脸唏嘘地看着眼前的敌人,“无论怎么看,这个功法都是逆天过头了呀。妈的,最烦你们这些开挂的人了。” 这个始终嬉笑对敌,诙谐不羁的老人,在又一次见到了生灵无我的奥妙后,难得地显露出一丝愠怒。一个灰色的披袍身影出现在蓝蓝背后,也就是在那一瞬间,这个本该濒死的海妖夺回了一丝理智。 “救……” 哀求的眼神,绝望的情绪,伸出的触须……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她前方的那个身影。 她唯一能求救的人,是此刻正在杀她的人。可她还没来得及说完,还没有来得及将自己的念想传达过去,背后的虚影已经动了。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那股被人操纵的感觉又回来了,蓝蓝再一次沦为了他人手中的木偶。 没能伸出的触须被无情地割断,连带着里面包含的求救信息,一同化作飞烟消散在空中。与其一同消散的,还有蓝蓝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 “好。” 在蓝蓝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间,她看见了什么? 她看见了一双焦黑的手,握住了那四散的飞灰。 随着那神秘老者重新控制了蓝蓝的肉身,她的身体也重回巅峰。随着她一声轻呵,斥力将莫秦萧击落到地上。蓝蓝居高临下地看着重新站立起来的莫秦萧,一手握住那颗金色心脏,同时看向远方,注视着那不该存在的外人。 “嚯嚯,来玩个游戏吧。”蓝蓝以手化爪,虚空一拉,江笑笑便出现在她身边,被死死扼住了喉咙江笑笑满脸怨恨地盯着眼前这个屠杀她族人的仇人,往她脸上狠狠唾了一口唾沫。 蓝蓝没有在乎这个蝼蚁的怨恨,嬉笑玩味的表情再一次回到她的脸上,“滥善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哦。”看着手中的战利品,她看向了那个严阵以待的敌人,“做个游戏,怎么样?” “做你个头!” 莫秦萧怒骂一声,直接一发日冕轰了过去。可无坚不摧的金日被蓝蓝一指抵挡,所有的伤害都尽数转移到了那颗心脏与江笑笑身上。 刚刚才结妖丹没多久的江笑笑怎能抵挡日冕的一击?哪怕是分摊过的伤害,也不是她那小身板能承受的。灼热的剑气瞬间割开了她的身体,江笑笑惨叫一声,旋即昏死了过去,而那颗金色的心脏之上也出现了一道裂痕。 蓝蓝甩了甩被烫伤的手,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继续介绍着规则:“救世主游戏开始了!啪叽啪叽——”随着鼓掌声落下,被操纵的蓝蓝一手捧着傀琦的心脏,另一只手中出现了无数闪烁的荧光以及一个在挣扎的江笑笑。 “首先介绍的是我左手,那里有你亲人的心脏,同时也是鸿蒙最珍贵的宝物之一——武道之心。它不仅是那傀儡的核心,也蕴含了一个武道仙人所有的感悟,感悟此心可得仙人之资。失去此心则武道动荡,无数武夫将碎道心。” “然后介绍的是我右手,那里有一座边陲人族小城上下三万人加一头江豚。人是最普通的人族百姓,现在整座城都被我封印,带去了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 “别想着用蛮力打破我的游戏哦。你对我施展的所有攻击,都会移加到这颗心脏和这些百姓身上。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毕竟这心脏够硬,挨你几下是没问题的。不过就是不知道这些百姓和小江豚能挨你几下了。哈哈哈!” “对了对了!可别怪老头子我做事不良心,我已勾连大道,你所做的一切都会通过大道传播到鸿蒙每个角落。这一举成名的事,就让老头子来帮你一把吧!哈哈哈哈!”” “现在,我数十个数!你若不做出选择,不仅他们死,你也要死。好了你要怎么做呢?莫、秦、萧!” 老者狂笑声还在回荡,缥缈的大道也随之出现在这片天地之中,凡是与天道有所感应的人都在冥冥之中升起一股念头——一场事关万人生死的选择,正在发生。 而面对选择的,是一个名叫莫秦萧的少年。 “十!” 那熟悉的大道波动刚刚出现,整个九州甚至于鸿蒙都陷入了一阵骚乱。不久前才从阴曹地府返回的圣堂东帝满脸凝重,一掌拍天,打断了大道的传音。生死之道与那缥缈大道平分天地,威严的声音盖住了那猖狂的笑声。 “圣堂令!云游老魔出世!所有圣堂执法即刻巡游鸿蒙!抓捕魔头!” 几乎同时,依托大道的传声在鸿蒙上空不断响起,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山水书院讨贼檄!书院所属陆仙之上,协助圣堂围捕云游老魔!” “掌剑山令剑!剑山所属陆仙,围剿云游魔!” “地金宗主令……” “大乘所属……” “太一门下……” “鎏金令!” “药皇令!” 在感受到云游老魔的气息的一瞬间,五宗两殿一圣堂齐出。从未有过的规模分至鸿蒙各地,只为搜寻这个为祸鸿蒙多年的大魔头,这个做事荒诞只为取乐的魔头。 “九!” 黑袍猎猎的匡慧海在感应到那股熟悉的气息后,第一时间就用占卜法锁定的他的位置。但那老鬼早已有所防范,数千道气息同时出现在鸿蒙各地。匡慧海暗骂了一声,独自北上向着两个最近的位置赶去。 他不忘将他预测的结果告知其他正在追捕的人,同时也通知了现任九天宫宫主澹台且歌。 “小歌!云游那个老鬼出世了!” “我知道。”澹台且歌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她秀手一挥,预测出的各个位置就已经送到了所有目前游历在外的九天所属的脑海之中。 “九天所属!巡捕云游老鬼!” “是!” “玄枵次、娵訾次、降娄次、大梁次、大火次分位五域!搜寻老鬼,镇压云游客!” 五位仙人横空,四道一祖影围剿着无处不在的缥缈大道的同时,也在搜寻着那云游老魔的位置。 “星纪次、鹑首次、寿星次、析木次分散四方!搜寻被困之人!” 分散在鸿蒙四方的三位陆仙与一位仙人即刻施展手段,想要抢在莫秦萧做出选择之前找到被云游老鬼藏起来的城市。 “八!” 先前才与武道产生共鸣的鸿蒙武者,又一次抬头看向了天空。武道所余武仙现存三位,两位成于武痴前,一位证道其之后。此刻三仙皆出世,入武道以观天下。 白髯老者立于荒莽大地,以掌退天灾;枯肤老叟以山峦练拳,拳动正地脉;唯有一秃头壮汉满脸凝重,漠视武道不言。 三方聚首,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最年轻的那位武仙,“两位,据我所知武道应该只有一人凝聚出了武道之心吧?当年武痴跌境,那武道之心为何会失踪?现在又为何会出现在那老鬼手中?两位,该给我一个解释吧?” 枯肤老叟冷哼一声:“武尊,现在讨论这种东西还有意义吗?重要的是该如何解决眼下这个危机!受馈武痴者遍布鸿蒙,一旦她的武心破碎,那些受她恩泽的武夫又该如何?武道又该如何?” 武尊大手一挥,其麾下数百武夫齐出,奔赴各地,“我麾下武夫多生于武痴之后,受其恩惠者稀少。我现在去找那个后生,等我夺回武道之心,我希望两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说罢,大道虚幻,武尊已经挥袍离去。 武宗扭头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白髯老者,悠悠一声叹息,“老哥哥,你贵为武圣,眼下的情况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有……”武圣言语如梦呢,他颤抖着抬起一根手指,指向了那危在旦夕的武道,“我以身化道,支撑武道根基不损。但那些受过恩泽的武夫……我保不住。” “武痴死的时候他们就应该受到因果反噬了,但她硬生生地凝聚出了一颗武道心,维持着他们的武道感悟。我没有武痴那般魄力,也没有她那种实力……我光是维持武道不动摇就已经是极限了。” “我老了……你也老了,未来是年轻人的。趁着我还能动,为后代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武宗沉默良久,凝聚在武道之上的投影向眼前这位武道最长者抱了一拳后,他也消失了。武圣既然选择为武道托底了,那他武宗也不能坐以待毙,他有身为仙人的觉悟。 为天下武夫牺牲的觉悟。 鸿蒙受馈于武痴者,只剩三千余人。最年少者,一千三百余岁,元婴境界。 “七!”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凡九州所属,大乾客卿,驻守原地,防范云游客偷袭!”金龙裹挟大乾皇帝的旨意传达给了九州各大势力。 他派去的所有的狰鬼郎与扫花匠都已经失联了,现在连他自己也无法得知徐州此刻的情况,更加不会知道那远在穷荒的云游老鬼是怎么出现在九州的。 他只知道,但凡这件事背后的交易泄露出去,莫说他自己,恐怕整个大乾都将易主。 如今他两方都不能得罪。 在按住所属的固守本土后,杨詹睿手下狰鬼郎齐出,一同参与进了搜寻云游老鬼的队伍之中。同时一个有关云游老鬼和武道之心所在位置的消息,也悄然传播开来。 九州之外,东海之上。唐襄看了一眼风云大作的大海,满脸肃穆,手持思无涯平海息浪,他向无人处朗声道:“东海龙王,此举可是向九州宣战?” “哼!” 雷霆乍起,风云斗转,海天倒转,龙吟不断。 东海龙王真身出海,与唐襄千里相望。 “六!” 莫秦萧看着一脸灿烂的蓝蓝,看着瘫在一旁的傀琦,看着苦苦挣扎的江笑笑,看着逐渐与他勾连在一起的三万条人命。 他没有恨意,只有恐慌与害怕。 握剑的手在颤抖,呼吸和心跳也快停止了。 他该怎么选? 第218章 龟山十二时辰:赳赳武夫 “五。” 倒数已经过去一半了,云游老魔报数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他笑着看向莫秦萧,啰嗦的毛病又犯了。 “都过去一半的时间了,你咋还没有反应呢?不会吓傻了吧?放心,老头子我良心得很,绝对不会让你失去意识的。” 一滴晶莹剔透的液体凝聚在指尖,云游老鬼操纵蓝蓝身体随手炼成的毒药没有任何危害。它只有一个功能——提神醒脑。 屈指一弹,这颗为莫秦萧特制的毒就被射入他的口中。无法做出选择而陷入混乱的心一瞬间恢复了清明。莫秦萧的头脑从未有过如此清晰,透骨的寒意不断地警醒着他,逼着他做出选择。 云游老鬼不愧是开宗立派了云游客的仙人,他看着莫秦萧那副痛苦的模样,笑着又点了一把火。 “对了对了,给你一点小小的福利。为了预防你不知道这颗心脏的价值,我亲自给你介绍一下吧。”蓝蓝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像你们这个年代的人,应该都不知道武痴了吧?没关系,老头子我讲给你听。” “不过在讲故事之前,先倒个数。四!” 语言化作一把利剑捅进了莫秦萧的内心。仇恨与无助充斥在内心,他抬头看着蓝蓝,目光透过很远,看见了那个嬉笑着的老人。 杀了他!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握剑的手上青筋暴起,他几次想要拔剑砍过去,但又被他硬生生地忍了回去。他手上的人质太多了,多到他根本不敢动。 三万百姓啊!谁能受得了他一剑? 莫秦萧吐出被咬碎的臼齿,死死盯着自说自话的蓝蓝,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握剑的手已经僵直,另外一只手深深地插进了大地之中,留下了五道清晰可见的血痕。 老爹,姐姐,小白…… 谁都好,帮帮我…… 帮我杀了他!帮我救人……帮帮我…… 龟山封印之中,与云烈两人目标不同,直奔淮江仙后手的小白突然心有所动,只觉得突然喘不上气,捂着胸口就是一阵揪心的痛苦。伴随着痛苦的是一阵直冲天灵的无助与害怕。 那一刻小白明白了——莫秦萧出事了。她几乎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胸口的双生符,想要奔赴到他的身边。可符箓闪烁,她仍然停留在原地,小白的心瞬间凉了。 母符与子符间的联系尚存,可两者之间被什么给阻断了,导致小白无法前往秦萧身边。她看了一眼来时的路,没有犹豫地直冲而去。 “不对!没时间在这里耗着了,两地时间流速不一样,秦萧那边有危险。咱要去救他!” 此刻小白已下定了决心,化作一道流光穿梭于龟山之中。只是刚到第二层封印的入口处,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老鼠,你终于现身了。” 一早察觉到被人跟踪的云烈此刻突然拦在小白面前,而他的身后是早就被破坏的勾连了上下两层的通道。小白毫无迟疑,寒哀入手与他战到一处。 “滚!” “不自量力的老鼠。” 两方相争,灵力波及四方,摇坠碎石无数。 云烈与小白鏖战之时,那应该与云烈形影不离的瑶姬已经带着应龙鳞羽前去破除第二层封印了。 大道无处不在,凡是能感应到祂的存在,至少也有分神境界。云游老鬼很体贴,体贴到为了防止有人不知道莫秦萧面临的选择,他不惜耗费大量仙力,为他搭建了一个转播至鸿蒙上下全部的舞台。 如今,观看莫秦萧面临选择的人数已经超过了十万万。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名字,知道了这个十九岁的少年正在面临的难题。可没人能帮得了他。 云游老鬼怎么可能没有做好准备呢? 以他的分身为中心,所有的一切都被封锁了。这个游戏鸿蒙的恶贼把一切都算到了,即使是莫秦萧最亲的人,此刻也不知道他的所在——那一块小小的土地,被云游老鬼彻底从鸿蒙转移出去了。 “所谓武道之心,你可以理解为是大道的具象化或者分身。当年武魁奇大发宏愿后,便成为了当世与武道联系最紧密的人。然后她就这么当了足足十个甲子的武道之主。” “当时的武魁奇还有点脑子,在她跌境之前,知道受她恩泽的武夫多少会受到因果影响,依托她而凝聚的道心也会被动摇。所以为了保护那些蝼蚁,武魁奇借助大道之力将所有的感悟凝聚成一颗武道之心,来继续散学武道的宏愿。” “只是可惜……自这个狂得没边的武痴死了以后,那颗武道之心也失踪了。当时剩下的三位武仙搜寻鸿蒙近千载,也没有找到它的下落。这个武道至宝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无踪迹。” 蓝蓝一脸戏谑地看着手中缓慢跳动的心脏,忍不住啧啧叹道:“所以说老头子我运气好啊,本来只是想来替你爹试试你,没想到居然让我找到了武道之心。更让没想到的是,居然这么简单就到手了。哈哈哈哈!这都要多亏了你啊!” 老人控制下的蓝蓝笑得千娇百媚,笑得捧腹打滚。笑够了,她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看着咬牙切齿的莫秦萧,轻轻蹦出了一个字。 “三。” 随着这一声落下,莫秦萧的心脏停住了。他甚至不能好好呼吸,只知道盯着头顶的敌人。 我能怎么办?我该怎么选?谁能告诉我? 救救我、救救我…… “孩子。” 慈祥而苍老的声音在莫秦萧的头顶响起,他茫然地抬起头,像是溺水的人遇到了浮木,忍不住抬头伸手,抓向了那虚无缥缈的大道。云游老鬼显然也听到了这个声音,蓝蓝收敛了笑意,向着天空中逐渐显现的大道白了一眼。 “多管闲事的老头子。” 莫秦萧看着越发雄浑的武道,最后的力量化作了希冀,他迫切地需要援助。“你是谁?” “一介武夫。”武圣雄浑而慈祥的声音像是连绵不绝的高山,撞开了堵在莫秦萧胸口的巨石,用自己的巍峨保护着这个孤立无援的少年。 “孩子,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等武夫都已经做好了觉悟。赳赳武夫何惧之有?此事罪不在你,孩子。” “什么意思……” “受得武痴恩泽者,鸿蒙上下只剩三千余人。但是我们都老了,老树不死,新苗何光?所以孩子,不要有压力,老头子我虽然老了,但还有一把力气。这把力气不多,但撑住一条大道还是绰绰有余的。” 武圣的声音同云游老鬼一样传播到了鸿蒙上下,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位身体佝偻、胡子拖地的老仙人此刻一人立于武道之上,宛如一根顶天立地的柱子,支撑着武夫心中的天地。 武圣红润的双手颤颤巍巍地洒出一片晶莹的光,两千多个声音借助着武道,将一声又一声豪言壮志传播到鸿蒙各地。 “高天武夫杜郎言!得益武痴,证道返虚。赳赳武夫,何惧之有!我愿以孤身挽道颓!” “赳赳武夫,何惧之有!森罗龙古,受益合体!凡吾所属,自吾之后不可责于莫秦萧!” “九州武夫在此立誓再塑道心,不负武痴之恩!赳赳武夫,何惧之有!” “穷荒武魔,拳鬼,三败于武痴。在此立誓,武道不正,不出穷荒。赳赳武夫,何惧之有!” “四海散修平沧海半步渡劫,誓杀云游客!凡我所属,见莫秦萧如我亲临!赳赳武夫,何惧之有!” 太安之上,两大陆仙之间的战斗也因李之玉的离去而暂停。那位誓要与他拼出个陆仙之巅的残疾女子,此刻一拳轰开了皇宫大门,直奔巡天殿,大乾供奉的修士在她面前如土鸡瓦狗,不堪一拳,势如破竹地闯进了宫廷最深处。 “皇城禁地,黎民止步。” 直到一个手持浮尘的太监停在了巡天殿殿门,以一指拦一拳,才让这位重回陆仙的女子止步于此。 女子拂袖破其一指,看着这个面色若水的太监,竟一时间不知他是何方神圣。 她不知道眼前之人的身份,可太监却对她了如指掌。一双细眼含精光,不动声色地在她身上打量了片刻,便说出了她的身份。 “单拳震九州,独腿扫八荒。陆仙境,残武一心,陆独秀。即使是大乘陆仙,非受邀亦不可入皇城。” 太监手中浮尘一扫,两人相隔半里,尽被拖入虚空。陆独秀单腿震地,一步一碎地,前进不了半寸,这才打量起那位年轻太监,竟一时间看不透他的修为,于是略微躬身,单手捂心道: “我无它意,借空巡仪一用,唤我九州门徒,声援莫秦萧。” “皇城禁地,黎民止步。空巡仪乃九州国宝,除皇命不可擅用。你走吧!” 还没等陆独秀反应过来,太监再挥拂尘,一阵疾风袭来,她已经出现在了太安城千里之外。 “可恶。”来不及惊讶,陆独秀单手指天唤出大道,让自己的声音在九州范围内远扬:“九州武夫陆独秀,愿以残躯挽道颓!学我独拳单脚者,不可责于莫秦萧!赳赳武夫,何惧之有!武痴开中兴,我亦可!” 高天之上,贱名狗剩的男孩看着一脸慷慨的师父,他感到有些陌生。作为第一个表态的武夫,杜郎言听着不断响起的誓言,大笑两声。笑声被咳嗽打断,他才扭头看向徒弟,笑着招呼了他过来。 “师父……” 杜郎言打断了他的话,摸了摸他的寸头脑袋,“狗剩,师父给你取个名字——杜武。如何?” 狗剩呆滞片刻,立刻反应了过来,对着师父三跪九叩,这是除了拜师那次,他第二次行那么大的礼。杜郎言只是看着他,随后对着他的脑袋轻拍了三下,将一生感悟尽数灌注于他。 “师父,你……” 刚刚得名杜武的男孩不明白师父这般举动是为了什么。杜郎言只是呵呵笑了两声,随后向上指了指天空,像是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老者,此刻为了保护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在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 “小武,有一个小朋友现在被人逼着做出选择,是救武道还是救三万人。如果是你,你要怎么选?” “什么?!”杜武单纯的阅历还没有经历过如此事态,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面对一个如此艰难的问题,仅仅只是回味了一下莫秦萧所面临的选择,他就呆滞了下来,根本做不出抉择。 看着他这副样子,杜郎言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摸了摸他刺挠的寸头,笑着说道:“师父我乃一介武夫,武道危急,师父不能坐以待毙。那个小朋友是无辜的,所以师父也不能坐视不管。” 杜武用力点了点头:“嗯!无论师父做什么,弟子都支持你。”“好!好孩子!” 杜郎言听到这话,笑得无比开心,笑得无比欣慰,他抹去了眼角的泪水,郑重地对杜武说道:“小武,师父要你发誓!若武道颓靡,若师父身死道消,若武道不振,你千万不能怪罪于莫秦萧。你明白吗?” “弟子明白!若弟子武道有成,弟子必然护莫秦萧周全,此生不毁约!” “哈哈哈哈!好!小武看好了,此乃八荒拳杜郎言的全力!” 杜郎言大笑起身,返虚一拳,撕空裂土,正拳直挥,八荒净空。 是为八荒拳。 “云游老鬼!你尽管来吧!”最后的最后,武圣一改方才的苍老与慈祥,如雷鸣如山崩,只听得拳声阵阵,闷哼不断,武道之上投影万丈,佝偻老者顶天立地,一招一式尽显武道巅峰。 拳拳破空,拳拳碎地。武圣原地空挥拳,万丈投影一把握住了那虚无缥缈的大道,一拳一拳将其打至消散。 “云游老鬼!你只管来吧!不是要毁我武道根基吗?那就来啊!为难一个孩子算什么!” “当年的逍遥五十战还没结束吧!就让我来替逍遥接下来吧!” 任凭携带着狂笑的大道不断再现,武圣以拳封天,以身断地,绝不让其影响到那个无辜的孩子。 此刻在武圣的号召下,两千武夫齐挥拳,将一生感悟尽数反馈于大道,只为了保大道齐全,只为声援莫秦萧。他们不知道他在哪里,只希望用这种方式能帮到这个孩子。 “赳赳武夫!何惧之有!大道颓靡,我等重铸!” 声遍鸿蒙,响彻寰宇。 “一群脑仁没有拳头大的莽夫。”在武圣以拳封天的时候,云游老鬼一指碎其投影,熄灭了莫秦萧眼中重燃的光。两人之间再归寂静,他操纵着蓝蓝恢复了一下表情,戏谑地看向眼前的少年,看着他绝望无助的样子,他开心得快失控了。 “老朋友!你的儿子太善良了!我就喜欢这样善良的人!一点一点摧毁他们心中所珍视的一切真是太棒了!老朋友!你能明白吗!” “一点一点看着一个善良的人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还有比这美妙的事吗?老朋友,你自以为藏好了武道之心,不让它受人觊觎,你可想到今天这般局面?终究还是我赢了!是我赢了!” “武魁奇!莫凡!是我赢了!是我云游生赢了!第四十八局!我赢了!是我赢了!哈哈哈!现在谁也不能阻止我!至高也不能!哈哈哈哈!” 莫秦萧听不见他的豪言壮志,也听不见他的狂笑若癫。他看着那消散的老人,心中迷茫被一击又一击的拳风驱散。虽然他还是做不出决定,但至少不害怕了。 赳赳武夫,何惧之有? 他们给了他力量,他又何惧之有? “好了,你的时间不多了!二!” “我选你个头!” 这一刻,莫秦萧于无尽的折磨中抬起头,他听见了什么? 常思的声音。 第219章 龟山十二时辰:天道不仁 自徐州始,有一剑破空,划开了九州与穷荒之间共享千万里的天空。 常思一人提一剑,北上直奔云游老鬼而去。剑气纵横,横断沿途,那被视作陆上汪洋的万里瀚海,也在她路过之后留下了一道深不可测的沟壑,在无声中诉说着她此刻内心的愤怒。 还有一人落后常思一步,当那道凛然剑气仍在北上,另一道幻彩玄光立于瀚海之滨便已立足。芥弥一人殿后,拦住了自她们入穷荒起便惊动的五位魔头。 “谁若踏出万里瀚海一步,身死道消。”一人封瀚海,孤身禁长空。芥弥面朝五魔头,一言落,万丈宝光凭空而起,沿边万万里,阻拦所有想要穿过此地的存在。 五魔凌空,逆道占天,五位仙境魔头联手,可在气势上竟也只能与芥弥平分秋色,占不得半点好处。为首一魔鹿身人躯,头顶鹿角挂满碎肉,面容狰狞地威胁道:“擅闯穷荒,又封我瀚海。阁下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欺我穷荒无人不成?” 芥弥立于宝光之外,一杆沉铁古枪入手,倒转枪头便是直指那出头大魔,“如有不服,尽管来战!” “大言不惭!”鹿身老魔为五魔之中实力最强,入仙境最久,被眼前女子这般嚣张的态度挑衅后,怒从中来,四蹄张开,率先冲锋,在周身卷起层叠血气,一蹄血海生,百万血仆跟在他身后,齐齐咆哮。 面前有千军万马,芥弥仍旧岿然不动。她只是做了两个动作。 提枪,平刺。 沙漠之上再开一条南北走向的万里峡谷,血仆大军被尽数吞噬。一马当先的鹿身老魔也被这一枪捅穿。在距离她三尺的地方,停下了脚步,难以前进半步。 他低头看着胸口拳头大的伤口,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可芥弥没有给他回味的时间,抬起高跟的仙履一脚便踹在面门,直接戳瞎了他的一只眼睛,然后无情地把他甩了出去。 看着他灰溜溜地飞回同僚身边,芥弥冷哼一声,持枪震地,重新将那峡谷给合上后,又指向天空其余四位魔头。 “老娘现在很生气。不怕死的就过来!” 四魔皆噤若寒蝉,与芥弥隔天相望。 芥弥殿后,常思北上,势如破竹,穷荒至深,转瞬已至。 看着手中桃枝指引着前方那一片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的建筑,常思一语未发,拔剑便斩。剑光之下,无所不断,屏障破碎,将穷荒最深的秘密展露了出来。 祖庭。 没有任何一个字眼能媲美它在穷荒魔族心目中的地位。正所谓“无祖庭,无魔族”,这里是魔族无与伦比的圣地。这片立足于时间与空间夹缝中的土地,在那场不知多少万年前的大战后,又一次回到了鸿蒙之中。 祖庭一出,天地变色。天道震怒,不断降下雷霆轰向那仅露出一角的土地。此刻凡是合道以上的修士,都能感觉到祂的愤怒。 雷光如网,祖庭之外的土地瞬间化作一片焦土,彻底化为生命禁区。可这样的雷霆挡不住常思,她只挥一剑,所有的雷柱就发生了错位,还未落下便已消散,露出了其后宛如净土的一角美景,净土之中,唯有一人。 在他手中,是一座被压缩得只有巴掌大小的城池。三万条生命带来的繁杂气息以及手中桃枝的强烈反应让常思确认,眼前之人就是云游生。 看着尽头处那个旁若无人正在狂笑的声音,此刻她的愤怒更甚天道。 “好了,你的时间不多了。二!” 云游生操纵着蓝蓝,居高临下地品味着莫秦萧脸上的痛苦,他一个仙人居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选你个头!” 常思一剑,只为斩仙。 而也正是这一声怒呵,为莫秦萧带来的希望。他听着蓝蓝身上传来的熟悉的声音,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豆大的泪水顺着脸颊滴落,流进了满是血腥的口中。 “姐!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莫秦萧吼得撕心裂肺,他根本不知道此刻他的声音根本就没有传达到常思身边,他只是想吼出来,将心中所有憋屈和压力给吼出来。吼到声音沙哑,吼到精疲力尽。 常思与莫秦萧心意相通,她没有听见莫秦萧的呐喊,但她感受到了那股无比纯粹的杀意。这下她要杀云游生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剑直指眉心,毫无保留。 和他打交道的次数多了,常思很清楚这个老鬼的手段,遇到他的那一瞬间就该杀了他,绝对不能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而她就是这么做的。 即使云游生仍旧一脸淡然,仍旧戏谑地看着眼前声嘶力竭的莫秦萧,对常思视若罔闻,她这一剑仍然没有停止。 锵—— 剑刃相交,剑鸣震天。 凭空出现的一把剑拦住了常思毫无保留的一击,也挡住了她势不可挡的脚步。 剑器归鞘,看着那个缓步从祖庭深处走出,一步一剑鸣的黑眼白瞳男人,常思第一次露出了名叫紧张的神情。但只是迟疑片刻,她再一次提剑向着云游生斩去。这一斩毫无保留,更甚先前,就连祖庭也因此天地分离。 男人看着这堪称绝顶的一剑,指弹剑身,剑鸣铮铮,那被斩开的天地立刻归位,只留下一道无形的斩击滞留在空中,他抬眼看着面前的常思,漫不经心走到了云游生身前:“你太托大了。” 常思剑指前方,眼中怒火熊熊,为给秦萧报仇的心已经到达了极限,面对这个过去要忌惮三分的狠角色,此刻她浑然不惧。 “太诛!今日你若拦我,我连你一起杀!” 太诛完全不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怀中剑器轻吟,配合主人一同嘲讽着眼前之人。面对此刻怒不可赦的常思,他只有一个回答。 “试试。” “那你就去死吧!” 两剑之争,天道暂避。 穷荒之外,桃源和紫鸿也在各自努力着,一人孤身前往鸿蒙之外寻找被藏起来的城市,一人则在鸿蒙之内寻找秦萧的位置。只要她们两个中有任意一个能找到,都能解决眼下秦萧的困局。 但云游生怎么可能没有后手呢? 常思那一声暴喝带来了云游生短暂的迟疑,正是这片刻的迟疑给秦萧带去了希望。本被用来折磨莫秦萧的清醒意识此刻竟成为了他最大的助力,在这短暂的瞬间,秦萧双管齐下,以生灵无我加持侠客行,直奔蓝蓝而去。 莫秦萧的选择很正确,在自由无我识同天道的加持下,他瞬间就做出了最高效的判断:既然他做不了决定,他就把出题的人给干掉。 只要云游生没了,他就不能再用武道和三万条人命威胁秦萧了。而此刻云游生那边显然是被常思姐拖住了,那他就对那些无辜百姓下不了手了。秦萧只有抢过武道之心,就能将一切逆转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金色心脏,被压抑许久的莫秦萧即使是处在无我状态下,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 然后,突然在他耳边响起的温柔似水的声音,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 “你是不是在想,趁着老头子我被拖住的时候,抢到武道之心就能逆转战局,一转攻势了呀?”蓝蓝巧笑倩兮地看着眼前的莫秦萧,在他眼中的希冀还没有消散的时候,收回了手中的心脏,然后一掌拍在了他的胸膛。 顾不上深深凹陷下去的胸膛,无我状态下的莫秦萧露出一丝惊恐,不可思议地看着一脸笑意的蓝蓝,“怎么可能?你不是……” “哈哈哈哈!”蓝蓝娇俏的笑声无情地打断了莫秦萧的话语,也掐灭了他最后的希望。 “我的小侄儿啊!你是真傻假傻?我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个后手呢?你真以为常思那女人找到的是我吗?太天真了!那不过是我一个比较逼真的分身而已!” 在一阵放肆的大笑之后,蓝蓝瞬间收住了有些失控的笑容,一脸兴奋地握住了手中的心脏与城市,下达着最后的通牒。 “现在,该做出选择的时候了。你选什么?!” “我选武道……” 还没有从惊讶与愤怒中挣脱出来的莫秦萧毫不犹豫地做出回答。在肉体讲到一半的时候,他的精神突然惊醒,看着不受控制的身体,他感受到了那股似曾相识的被注视的感觉。 “天道?你在看着我对不对!” “是。” 意识的时间在这一刻停止,犹如抓到救命稻草的莫秦萧赶紧向祂求助道:“你是天道,有没有办法救下那三万人?” “没有。”僵硬的话语没有一丝情感,毫不婉转地扑灭了莫秦萧的希望,“云游生将寒露城转移到鸿蒙之外,无法感知具体位置。” “那你有没有办法稳定住武道,夺回武道之心也好啊?!” “没有。武道乃后天大道,即使破碎也能修复,不值得为其浪费力量。武道之心属于夺天之造化,武道之精粹。武魁奇所为本就逆天,武道之心破碎,天道可补完部分,没有理由夺回武道之心。” “什么……”接连的拒绝让莫秦萧再一次丧失了希望,他已经是在哀求了,“那找到云游生的位置总可以吧?快把位置告诉所有在追捕他的人。” “做不到。”天道无念无思,但在祂说出做不到的那一刻,莫秦萧明显感到了一丝愤怒,“云游生躲入了穷荒祖庭,借至高之力屏蔽天机。” “那你有什么用!你这样也配成为天道吗!” 莫秦萧失声骂道,接二连三的感情起伏让他失去了所有耐心与理智,在这段被暂停的时间里,他向天道宣泄着情绪,所有能想到的脏话都被他给骂了出来,一股脑地砸向天道。 骂着骂着,就变成了哭泣。 弱小,从未感受到这般弱小。莫秦萧此刻除了哭,除了期待奇迹的发生,居然什么都不能做。 天道是个忠实的听众,当莫秦萧的嚎啕大哭变为暗自哽咽时,祂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说出了出现于此的目的。 “我来替你做出决定,选择武道之心。” “为什么……你不是说武道之心毁了你可以收回你的一部分吗?为什么还要选择保住武道之心?”莫秦萧抹去了泪水,被手掌遮蔽的眼神中满是嘲讽,“不是说‘天地不仁,万物刍狗’的吗?难不成就连你天道也分一个高低贵贱吗?” “救三万百姓,最者将在三千七百一十二年后成就分神巅峰,还会诞生两个筑基,一个金丹。救武道之心可保武道不毁,三千武夫平均境界在元婴四层。害中取小,仅此而已。” “放你娘的……” 面对这个屡次挑衅甚至破坏秩序的云游生,即使是天道有时候也很无奈,拿他这个混蛋一点办法也没有。因为云游生在和天道作对的过程中,早就总结出一套规律,始终游走在天地秩序之外,真正做到了肆意妄为。 但这不代表天道会放过他。此刻,祂就要借着莫秦萧的身体一举诛杀云游生。所以祂不会给莫秦萧犹豫以及骂人的时间,祂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然后找准时机下手。 可祂还是低估了云游生的手段。或者说,就连祂的出现也在云游生的预测之中。 时间被暂停的瞬间,却还有能活动的存在,比如莫秦萧,比如一段早已准备好的留言。苍老而慈祥的声音伴随着早已震耳欲聋的拳声,武圣的声音再一次在莫秦萧耳边响起。 “仙人有责,庇护众生。赳赳武夫,岂可弃苍生于不顾?孩子,做出你认为对的选择。” “我认为对的选择……” “我选武道之……” 啪—— 突如其来的掌掴声打断了莫秦萧做出答案,也打断了天道对莫秦萧的控制。滞留在这具仅有筑基的鸿蒙天道,看着那不受控制的左右以及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祂居然流露出一丝惊讶。 “我选三万百姓和江笑笑!” 最后的抉择掷地有声。莫秦萧硬生生突破了天道的桎梏,在“武圣”的支持下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也就在他喊出声的一瞬间,体随心动,他已经拔剑砍向了蓝蓝握着武道之心的手。 “哈哈哈!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小子,你的善良很纯粹。”云游生听到了满意的答案,又一次仰天大笑,然后无数藏在暗处的触须齐动,死死绞住了莫秦萧的四肢,将这个已经冲到面前的少年,绑在了半空。 “不过……很遗憾,老头子我不是一个好人呢!哈哈哈哈!” 咔—— “不!!” 云游生猖狂到了极致的笑容,撕碎了莫秦萧心中最后的侥幸,也粉碎了他所有的理智。 自责、愧疚、恐惧……所有的阴暗的情绪在一瞬间冲出了少年的心扉,剧烈的情绪起伏扼住了他的咽喉。莫秦萧两眼一翻,被悬挂在半空,昏死了过去。 仅差一步,桃源看着眼前坠入虚空的城市,即使身化桃树,以身封界,却仍是差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消失于无边的虚无之中。 那双辨识天下的因果的双眼,在寒露城消失后,被纯粹而又极致的恨意所覆盖。三万人死亡前的恐惧与怨恨,在云游生的添油加醋后,无一例外的尽数化作了孽障,横跨时空的限制,奔赴那个没有救下他们的罪魁祸首。 云游生什么都算到了,他一早就隐瞒了身份。带走韩露城的是莫秦萧,坠下寒露城也是。而他从始至终也只是一个看客,一个推手而已。 桃源用尽手段,也只能延缓这巨大的孽障奔赴莫秦萧的时间。看着三万冤魂构成的那条乌黑因缘线,死死地绑住了那个本该自由自在的少年,恨意被桃源咬在牙中,悲伤被从眼眶奔涌而出。 “秦萧……” 三万人的仇恨,如阴风遮蔽,如锁链加身,如群山崩殂,尽数压在那个仅有十九岁的少年肩上。 莫秦萧仍然被禁锢于半空之中,他没有痛苦,也没有反应,他的心早就随着那破碎的残片,一同昏死了过去。他现在就像一具还活着的尸体,一具快被逼死的尸体。 在这具活着的尸体上,有什么东西从本源开始发生了改变。 莫秦萧背上了一份永远也还不了的孽债。 可这还远远没有结束…… 第220章 龟山十二时辰:武圣殉道 武道动荡,鸿蒙武夫万万,在同一时间都感到一阵心悸,心有所感地抬头看向天空。接受了武痴恩泽的老前辈们,也都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看着空无一物的双手,感受着逐渐失去某物的内心,怅然若失。 这一刻天下武夫他们已然知晓莫秦萧做出的选择。 人非圣贤,有觉悟者亦在少数。对他的抱怨与仇恨,终究还是超过了理解与包容。 武道动荡,天道受损。最终还是云游生赢了,赢了天下武夫一头,赢下了那场本该在七千年前就该分出胜负的赌局。 胜利的果实被这个游戏人生的老鬼窃取了,可他还是像过去那般将因果报应撇得一干二净。将这一切的孽债移交给了那个本该无辜的少年。 这公平吗? 谁都知道不公平,可谁都不能公平地对待那个无辜的少年。当罪魁祸首的实力远超他们之时,即使有人明辨是非,也少有敢向其亮剑的人。更可悲的是,怒火不会凭空消失,只会转移,转移到那个一早就被推上舞台中央的无辜之人身上。 莫秦萧。 他们不知道吗? 不,他们都知道,但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窗口,武夫需要一个交代。当老一辈的武夫还活着的时候,这个窟窿还能勉强糊上。可当他们死了以后呢?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所有人都可以肯定,这样的未来不会来得太晚。 “唉——” 伴随着一声声此起彼伏,而又若有若无的叹息,长者们的关怀化作屏障,在有生之年他们只希望用尽最后的力量去庇护那个被卷入这场纷争的无辜少年。他已经是罪人了,他们能做的只有延缓审判那一天的到来。 这其中有杜郎言,有陆独秀,有龙古,有武宗,甚至还有武圣,以及更多叫不上名字的武道前辈。当年他们被武痴保护过,被中兴的武道润泽过。现在,该是他们回馈武道的时候了。 武痴一人可润泽天下,两千武夫不可庇护一人? 那一份长者对于晚辈的庇护,如同温润的春风,刮进了莫秦萧早已荒芜破碎的内心,将自责与无助尽数挡在了他的心灵之外。 他的手指动了,这具尸体快活了。这是在那一声悲嚎后,在这长达半个时辰的时间里,莫秦萧唯一的动作。 本来还有些乏味的云游生此刻发现了新的乐子,他兴奋地搓着双手,然后就在一旁安静地等待莫秦萧的复苏,他还有很多好玩的游戏等待着这个后生呢。他可以玩个够了。 他乐此不疲。现在,他有的是耐心等待第二场游戏开始。他不会让莫秦萧死的,但会让他生不如死。 就在云游生这位罪魁祸首又一次完成这逆天之举后,武圣死死攥紧的拳头,看着早已预料中的一幕,却逐渐松弛了下来。 这个已经活了几十万年的老前辈,这个自三圣开后天大道以来的第一个武道仙人,这个经历了武道中兴的老前辈,这个培养了一代又一代武道巨擘的老前辈,明白此刻该是给未来铺路的时候了。 武痴能以武传道,武圣为何不能以身补道? 武道动摇后的半个时辰,一个自穷荒与森罗交界之处出发,行走在天地间,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佝偻老人,大步流星地开始了鸿蒙的巡游。一步越域,一步跨境,鸿蒙五域转瞬即至。 虽然武圣也挂了一个“圣”字,但他自认比不上驱魔开道的三圣,也比不上再创中兴的武痴。如今他只想在人生的最后,学一学那三位前辈,为这方世界留下一些传承。 他再一次见过了森罗的万象,品味了九州的繁华,感受了四海的壮阔,体会了高天的巍峨,踏过了穷荒的寒苦。十步踏出,一域两步,给鸿蒙五域留下了十种关于腿法的传承后,这位武道最古老的仙人第一次停下了他的脚步。 同是老人的武宗早已泪流满面,记得上次见到他哭的时候,还是武痴开创武道中兴,他笑得哭出来的那次。那个以桀骜不驯闻名的武尊跟在后面,也施晚辈礼,抱拳躬身。 武圣看向武宗,看着这个晚了他一个年代成仙的老朋友,看着这个与他争了一辈子的劲敌,念出了那个已经许久不曾提及的名字:“宗华,我走了以后,天下武道就拜托你了。” 武宗宗华早已经泣不成声,只是一个劲地点头,挺拔的腰肢却在不知不觉中弯了下来。武圣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佝偻的身子挺拔着,更显得他的瘦削与贫弱。他看向武尊,如同一个和蔼长者一样将他扶起。 “武道有你,可再保十万年无忧。高蝉露,可如蝉食露自证高洁,不可高居树上睥睨众生。” 武尊杨蝉露双手再抱拳,这一次他没有躬身,只是双手作锤,起势如搬山,落拳却如羽拂过湖水,停在了武圣的胸膛前。 “前辈所言,晚辈不忘。武道有我,且不只有我。” “好!好!好!” 两仙有此决心,武圣后继无忧。他大笑着扯下了早已拖地的胡须,任由其飘散于风中,流落到鸿蒙各地。他从武道最后的两位武仙身边路过,留给他们了一个顶天立地的魁梧背影。 “我已散尽武道感悟与仙人之体,我没有武痴那般本事能再凝聚出一颗武道之心,只希望能为我武道多留下一些种子。宗华,高蝉露,后面就拜托你们了。” 两仙不言,抱拳相送。武圣慷慨而歌,步入九天云霄。 穿过层层云霭,武圣第二次驻足,是在一座隐藏于青天云海中的竹楼前。竹楼秀雅,此地清净,有人于此练武千年,视白云为敌,以苍天为垛。 武圣没有踏进这座竹楼,在那篱笆栅栏外轻轻唤了一声,“吾囿。” “在的。” 还没有看见人的影子,就先听见一声冷淡的回应。竹楼的大门被推开,里面走出了一个上衣白底青花纹短袄,下穿同底色长裤的女子,双手抱于胸前,隔着屋前小院与武圣相望。 看着重拾中年相貌的武圣,吾囿那淡如水中浅墨的秀眉略微靠近了几分。迎着他那和蔼的微笑,吾囿叹了一口气,转身就想走。 “我来了,你还想走吗?”武圣双手搭在篱笆上,却没有想要进入的意思。 “这世界还有什么值得我留念的吗?”半张脸藏进竹屋阴影中的吾囿侧过半个身子,依靠着门扉苦笑一声:“武道动荡,我这半步仙人的本事恐怕也要受到影响。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我赢不了武魁奇,陆仙仙人没差别。” 话音刚落,吾囿便扭头就走,丝毫不顾及那个命不久矣的恩师还在门口等着她。在那竹门即将关闭的一瞬间,武圣的的声音再度传来,止住了吾囿的脚步。 “武魁奇死了很多年了,你还想把自己关到什么时候?你就那么接受不了她逝去的事实吗?还是接受不了那一场分不出胜负的比试呢?” “我已经放下……” “那你就走出这个院子给我看啊!” 听着背后近在咫尺的声音,吾囿下意识地想要关门躲进竹楼,可一双大手却牢牢地摁住了竹门,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清晰可辨的掌纹。自武魁奇死后,吾囿画地为牢以来,这还是武圣第一次闯入这间竹楼。 阳光洒金,拉着武圣的影子投入屋内。竹屋内一览无余,一个打坐的蒲团,一张竹床,一地酒壶,还有一张早已泛黄的画卷,画卷之上的人一如当年那般意气风发。 吾囿躲在师傅的影子下面,始终不敢回头。她也不敢向前看,不敢直视那个压了自己一辈子的女人,哪怕她只是一幅画卷。对于她来说,她失去了一个一直在追逐的影子,失去了这辈子唯一的动力。 她只能把头深深地埋在地下,将自己困在这片云海,将自己的心沉溺在酒水之中,扬言要以拳脚破天地,扬言要超越武魁奇,却在这里颓废了近千年。 “吾囿,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躲到我死,行了吧!”吾囿歇斯底里地向武圣吼道,叫喊着想要把他退出竹楼。可无论她如何努力,武圣都没有后退分毫,如同一座高山挡在了她面前。 “师傅!别再劝我了,武魁奇不在了啊!我的武心已经沉寂太久了!我被她压了一辈子啊!也和她争了一辈子了!可她不在了,我找不到努力的方向了!我的仙根已经碎了,我已经成不了仙了!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为什么啊!” 吾囿不是她的本名,这个喜欢穿青花纹的女子,有一个和她的爱好一样美丽的名字。但自从武魁奇跌境老死后,她就改名叫吾囿了。 武魁奇困住了她,她也困住了自己。 “出岫……”武圣看着自己唯一的徒弟,看着这个躲在自己影子下不断抽噎的徒弟,放下了死死抵住竹门的手。久违地摸了摸她的头后,武圣径直走向了那幅困住她的画像。 撕拉—— 阳光透过狭小的门扉,洒在那个本应该叫出岫的女子脸上。她呆呆地看着如同蝴蝶一般纷飞在屋内的画像,心中有什么好像一起碎了。武圣像个父亲一样拉起了她,替她整理好有些凌乱的衣衫,语重心长地说道: “吾囿死了,出岫回来了。你走不出的那一步,师傅来推你一把。但这是师傅最后一次帮你了。” 出岫的神志还不清醒,她望着散落一地的画像出了神,甚至忽略了在一旁的武圣。 他知道,要让她走出来还需要一点时间。武圣的时间不多了,但出岫还有的是。在那个自己不在的未来中,一个吾囿是撑不了武道大梁的,他知道自己有些自私,自私地杀了吾囿,放出了出岫。 哪怕出岫还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那个武魁奇和他都已经不在了的世界。 “徒弟,对不起了……” 最后一句道歉,伴随着云上的寒风一同刮进了竹屋之中。出岫想要拼起那幅被撕碎的画,可她又没有勇气去拾起它,只能任由它们被寒风裹挟,消失在云海之中。 她蓦然抬起头,惊觉整个竹屋亮堂了不少。武圣在走之前,为她开了两扇窗户,但因为手头材料有限,都还没糊上窗户纸。 不过谁在乎呢? 又处理完了一件遗憾,武圣最后再看一眼自己的徒弟,看一眼自己留下的神念,便没有留念地离开了。手掌张开,里面躺着一张画像的碎片——那是一只眼睛,一只唯我独尊的眼睛。 哪怕未来出岫想要拼回画像,也永远不可能了。而只有她真正走出去的那一刻,他刻意剩下的神念才会响起,为她指引未来的方向。 保护一个少年,完成一个遗愿。 若那位老前辈的预言没有出错,做完这一切,自己那个傻徒弟应该就能成为下一个武仙了。到时候武道就有三位仙人坐镇,又能延续好久了。 只是现在还早,武圣不用担心他看不见的未来。他现在只有一个问题——自己的该退场了,可该如何退场才最帅呢? “要壮武道雄风,还要威慑云游客。反正这辈子已经在平仲公那边混到一部小传了,我再和武魁奇一样在武道大传里露次脸,这个要求总不过分吧?” 站在那已经出现裂痕的大道之前,武圣没有一丝胆怯,一如平日里和晚辈们插科打诨那般自言自语。此处除他以外再无旁人,武圣方才的话好像得到了回复。他先是一愣,旋即 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想出一个好办法,但他也随性,索性就不去想了,然后一脚踏上了武道。 武圣踏武道,一步一演武。 武道不长,武圣走了三千七百一十二步,象征了三千七百一十位拓宽了武道的先贤。武道不宽,武圣横跨六步便可走尽,象征了武道历史上出现过的六位武仙。 武道不再崩解,它平静了下来,武圣的身体也化为点点荧光,撒向天地,逐渐消散。 最后的最后,他散去了自己的魂魄与此生感悟,散去了自己的仙力,散去了一切有益于后代的东西,只为了给武道再留下一些种子。 他留下了最自豪的一击,在天地间漫无目的地飘荡,直到云游生那个王八蛋出现在这片天地时,再狠狠给他来上一拳。 在一片沉默中,武道最老的仙人,武圣马厌疾,以身殉道,仙逝。 再无轮回转世的可能。 “赳赳武夫,何惧之有?你们尽管向前走,大道就在脚下,老夫撑着呢。鸿蒙有我武道,武道有天下武夫,何其壮哉!何其幸也!” “走!天下武夫只管往前!莫要为我这旧时代的老朽驻足留念。” “走啊!” 重新安定下来的武道触动了更多人的心。这一次不仅仅是武夫,整个鸿蒙都知道了武圣仙逝的消息。武道的碎裂停止了,武夫的根基保住了,但武圣不在了。 有人狂喜有人忧,有人悲嚎有人愁。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将在那场悬殊的大战结束后一同爆发开来,再一次搅动这个本就不太平的世界。 天下武夫还在为武圣的离去而哀悼,就连武圣自己都低估了自己在武夫之间的影响力。一颗种子就这么在悲伤中,在新一代的武夫心中中发了芽,至于它会开出什么花,现在还没有人知道。 同样的,他们也不知道,武圣这个慈祥的老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不忘捞起那个溺水的少年,送给他一份力量,让他得以再次面对敌人。 咚—— 咚——咚—— 心跳声突兀而刺耳。 不止一个心跳声。 第221章 龟山十二时辰:莫凡、武魁奇与云游生 一座龟山,两处战场。一处酣战,一处寂然。 一方鸿蒙天地,四方蠢蠢欲动。 森罗北域,武圣殉道,留下一个无人驻守的动乱之地,越过绵延千万里的古林群山,便是一望无际的穷荒漠海。武圣不在,何人可助力北域羽兽震慑群魔? 穷荒两地,芥弥震五魔,常思战太诛。天地逆转,大道崩殂,在那片被称作祖庭的地方,无人敢见证剑道之巅的对决。 高天圣土,云游客陷入了狂欢,万年前的大道之争今日重起,云游生履行了他的诺言,再一次动摇了一条大道根基。可如今能阻止他的人又何在呢? 东海之上,两仙相峙;鸿蒙众仙,奔赴穷荒;森罗东域,兽主复苏;虚空之外,桃祖重现;天外之天,博爱陨落…… 一地起风云,鸿蒙皆动荡。 此刻作为风暴中心的龟山,作为一切起源的地方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在这一片被云游生藏起来的地方,除了此起彼伏的心跳声,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铿锵有力的声音来自那个尚未苏醒的少年。一声胜过一声的心跳将无尽的痛苦与悲伤送到他的身体各处。莫秦萧睁开了双眼,血红的视线中唯有仇恨,无尽的仇恨。 “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哈哈!老头子我等着呢。不过我倒要问问你,你为什么要杀我?”蓝蓝温柔似水的声音与那狂放的笑声格格不入,重新拾起了兴致的云游生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向一直在重复一句话的莫秦萧。 “我要杀你了……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无色无形的火焰再次从莫秦萧的身体内迸发而出,烧尽了他体内所有的触须。悬挂于半空的他突然暴起,发了疯一般举起风残雪朝前方砍去,全然没有一丝技巧与思考,只是单纯的发泄。 “没意思,难不成被我逼疯了?”蓝蓝的眉头蹙起,留下一个轻轻的凹陷,她看着不顾一切冲过来的莫秦萧,略感无趣地抬起手,毒刺化作巨矛贯穿了他的肚子。 “我要杀了你!” 致命的攻击丝毫没能阻止莫秦萧,长矛捅出的脏器被尽数扯断,成为太阳真火的燃料。他就这么顶着长矛冲到了蓝蓝的面前。 云游生看着他这失去理智的举动,映射到蓝蓝的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与无奈:“唉,太过火了啊。那么好的一个玩具被我玩坏了……”自言自语间,秦萧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蓝蓝却连头都没有抬一下,抬起手指就折断了他持剑的手。 此刻失去理智的莫秦萧根本不在乎肉体的疼痛,他只想杀人。蓝蓝表现出些许失望,摇了摇头带动身后的长发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她又是一弹指,折断了他残存的四肢,只留下一个洞穿的躯体高挂在长矛之上,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 “杀杀杀,有没有一点新意啊?”云游生听得有些不耐烦了,重重地把莫秦萧的残体甩飞到地上,荡起一片尘土,他像看垃圾一样将莫秦萧踩在脚下,恨其无用地骂道:“要杀老头子我的人多了去了,你算老几啊?” 说着他唾了一口带着剧毒的唾沫,又一脚踹飞了他,把莫秦萧当做泄愤的沙袋反反复复地蹂躏着,“奶奶的,白费我那么多功夫,本来以为好不容易找到个替代品,居然是一个死脑筋的废物。没意思!死了算了。” 失去了玩弄的乐趣,莫秦萧在他眼里和寻常蝼蚁没有区别了。不过就在云游生控制着蓝蓝了结莫秦萧的时候,一个更好玩的想法突然蹦了出来。 咦?不对啊!这个世界上就他一个会自由无我了,我为嘛不把他养起来呢?到时候就用他的切片培育出一堆容器,专门来滋养自由无我产生的那一股逍遥气。到时候再卖给那些伪至高或半步伪至高,甚至陆仙半仙,不是很有趣吗? 或者我给他洗个脑,他不是有个气运之子的小道侣吗?要是他和一个天命之子、气运之子反目成仇了,说不定还能捞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好处呢。天命之子的爱人是她的仇人,我真是个天才! 实在不行,把他拿去恶心九天宫和合欢宗那群人也行啊。他不是什么合欢宗的少宗主吗?我就给他脑子加点东西,让他跟施花雨那娘们对着干,想想就很有意思。九天宫那群人不是喜欢自由平等吗,那我就给这小子加点料去恶心他们。 充满恶趣味的主意一个又一个冒了出来,几乎每一个都能改变鸿蒙格局,为他带来更大的乐趣与刺激。此刻云游生看向莫秦萧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那是一种视若珍宝的炽热。 说干就干,看着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莫秦萧,云游生这才意识到刚才下手太重了些,着急忙慌地把他扶了起来。面对即使已经半死不活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莫秦萧,云游生心中早就没了方才的那般嫌弃,现在的他只有兴奋。 蓝蓝分神期的生命精华被他凝聚成一颗蓝紫色的珠子。珠子离体的一瞬间,蓝蓝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身上的气息也在迅速消散。 但云游生才不管这些,区区一个妖仙之女,他还没有放在眼里。哪怕对方是仙人甚至更高,在他眼里都没有什么区别,更何况蓝蓝一个妖仙之女? 不就是一个临时找来的躯体吗。要不是海族没脑子中了我的计,用了那个屏蔽气息的法术,我还没机会夺舍她呢。反正脑子不聪明,跟个傀儡没什么两样,用完就丢好了。安柔毒帝而已,又不是打不过。 想到这儿,云游生突然想起了被他忽略很久的傀琦,手上的动作没停,他毫不吝啬地用蓝蓝的生命精华去吊着秦萧的命,眼睛瞥向了方才傀琦所在的地方。 那里空无一物,只有散落一地的残骸。 蓝蓝眉头蹙起之时,地上早已不成人形的莫秦萧突然咧嘴一笑,方才的一切都好像装出来的一样:“老东西,你知道吗。永远不要在你的敌人面前放松警惕,也不要对你的地方展露哪怕一丝仁慈。” “什么……” 正如莫秦萧所说,他下意识地放松了警惕。老谋深算的云游生自以为算无遗策,失去武道之心后的傀琦绝对没有再度活动的能力,他自然不放在眼里。可他万万没想到,有些事情就是不能按照常理去推测的。 比如当年的武痴,比如现在的莫秦萧。 “烈阳!颔首!” “八月弦舞!” 烈阳垂首,皓月当空,日月共现,平分天空。一白一青,两个莫秦萧齐齐向他发动了进攻。 一个沐浴在太阳的火焰之中,一袭青衣保护着早已被太阳真火烧焦的肉身,让它不至于在如此剧烈的活动下烟消云散。莫秦萧板着的脸没有一丝情感,唯有眼中的杀意盎然。可这杀意之下,却还暗藏着一丝慈悲。 一个在月相中起舞的,肆意地用笑声发泄着心中的郁闷。月光清冷,那身青衣不在,只有如水的月华为他披上了一件白衣——送葬死人用的白衣。白衣翩翩,莫秦萧却如同镜中花水中月一般,令人看不真切。 “糟!” 云游生对突然出现的两个莫秦萧并没有感到惊慌,也不害怕那气势恢宏的两剑。他真正担心的是消失不见的傀琦——那可是武痴武魁奇全盛的肉体啊!即使没有了仙人战力,她都能一拳击退妖仙。 要不是先前云游生靠着傀琦作为傀儡思维有所局限,先下手为强直接夺了她的核心,否则就算是他也挨不住傀琦全力一拳。而现在偏偏傀琦不见了,这可比她突然出现给他一拳还难受。 情况有变,他没有犹豫立刻打算抛弃蓝蓝跑路。此刻身下那个一直被他吊住性命的莫秦萧突然怒号,血肉与骨骼在一瞬间长出,也不知他从哪里来的力量,死死抱住了蓝蓝孱弱的肉身,一时间居然让她动弹不得。 更要命的是,一股无上威严的力量从天而降锁定了蓝蓝的存在。只要云游生敢跑路,只要他本体敢动手,天道就能立刻锁定他的位置,将他公之于众。 天道是不能对躲在祖庭里的云游生动手,但这不代表祂就没有办法。毕竟这个鸿蒙界,不是没有能无视魔族祖庭的人。而这个人,恰恰也是云游生惹不起的那个。 “贼老天!”云游生破口大骂,低头看向了死死抱着他的莫秦萧,抬脚就要踹死他。 感受到他视线的莫秦萧咧嘴一笑,露出被鲜血染红的牙齿,可怖的笑容让云游生感到心头一悸。下一刻,他的身形就变得虚幻起来,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纵使是云游生此刻也恍了神。 自由无我?不对啊!他的自由无我能影响到我?怎么可能! “烦恼三斩!断我嗔贪,舍我双身!” 在云游生愣神的一瞬间,风残雪归位,死死拖着敌人的莫秦萧朗声高呵的同时,他的手伸进先前腹部的伤口中,折断并抽出了自己的肋骨,扔向了后方那两个莫秦萧。 云游生想要阻止,奈何他此刻并非本体,蓝蓝也被莫秦萧死死缠着。那股无色火焰燃起,让她再一次本能地想要后退,云游生见状忍不住低声骂道。 贪身莫秦萧接过了本体送来的肋骨,借助太阳真火将它融化,然后塞进了空无一物的体内。霎时间,原本的古板的脸变得生动起来,一改方才的僵硬,双眉垂落,目含慈悲,宛若菩萨低眉。 嗔身莫秦萧则更直接,他踏着轻快的步伐,口中长啸高亢狂歌,奔向了那根飞来的肋骨。肋骨入手,他直接扒开身上的白衣,将它插进了体内。随着空乏的体内得到第一个支撑,本来缥缈虚无的他逐渐稳定了下来。 嗔身莫秦萧笑得更开心了,他几乎是在狂笑中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八月弦舞。在他从存在稳定一瞬间,远在合欢宗闭关的苏檀儿突然心有所感,骤然睁开了双眼,感受着心中不断传来的悸动,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远方:“相公……” “褪我魔根!赐名慈悲!” “慈悲魔得令!” “褪我仙胎,赐名欢喜!” “欢喜仙得令!” 两身归位,三人齐攻。日月双生,阴阳流转。日月齐坠,毁天灭地。 “云游生!” 云游生看着这绝对不是筑基能斩出了两剑,虽然惊讶但并不慌张。蓝蓝从怀中掏出一个水母状的宝石,捏碎安柔毒帝留给她用来保命的仙人一击,与此同时云游生不屑地挑衅道:“贼老天,你以为亲自下场就能抓住我?门儿也没有啊!” “你指望一个筑基的小崽子弄死我?就算他是二代逍遥又怎么样!贼老天,你算不过我!哈哈哈!” 天道沉默如初,只有不断响起的雷鸣在宣告祂的愤怒。可云游生低估了莫秦萧,也低估了莫秦萧的姐姐对他的爱,更低估了武魁奇。 云游生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算你妈个头!”听着身后那千年未曾听见的叫骂,云游生蓦然回首,看见的是一脸迫不及待的傀琦,又或者是武魁奇。武魁奇的眼中怒火熊熊,但脸上却流露出一丝笑容,她看着眼前的敌人,死死咬着后槽牙。 “老王八蛋!可让我逮到你了!老娘今儿要一拳一拳地把你的头骨砸碎!掏出你的脑子来喂狗!” 前面有不知道哪里来的两个媲美本体的分身,身下有一个死缠烂打的莫秦萧本体。而背后一袭黑纱的傀琦终于出现了,浑身缠绕着紫色灵光,高举的掌上空无一物,唯有一个如同黄豆大小的漩涡,吞噬着周遭的一切。 云游生对莫秦萧的攻击可以视若无睹,但他看着身后的武魁奇还是忍不住啧了一声。他可太熟悉这个架势了。 那一掌为什么什么都没有?是因为在这贯彻了武道极致的一掌下,不可能有东西能留下来。包括空气、灵力…… 久违的兴奋攀上心头,云游生看着那越来越近的一掌,一边大笑一边叫嚣着:“武魁奇!你个没脑子的娘们!这不过是一具躯壳,你觉得会有用吗!” 话音未落,安柔毒帝的一击被他抽开,精纯的仙力为他所用,同样化作一掌要与武魁奇拼个高低。 “你是不是忘了还有我?你一直忽略的蝼蚁。” 抬头,微笑。 云游生的心一颤,单手化剑就向莫秦萧的眉心捅去:“你不是那个小兔崽子!你是谁!” 躺在地上的“莫秦萧”露出和云游生一模一样的猖狂的笑容,他侧首躲过这一击,然后缓缓举起中指。就这个动作,让云游生确定了来者的身份。 “莫新民!莫凡!是你!” “孙子!你爷爷在此!!敢搞我儿子?我弄不死你!”莫凡一跃而起,直接砍断了蓝蓝与云游生之间的联系,双手变得洁白的同时,一股独属于生灵无我的力量也随着出现。莫凡死死抱住被分割出来的云游生,对着武魁奇喊道: “武姐!揍他丫的!往死里打,不要在乎我!秦萧别的不行,命杠杠硬!” “有你这么当爹的吗!”骂归骂,打归打,武魁奇还是会顾忌莫秦萧的,她变掌为拳,砸向了那张让她厌恶至极的苍老面孔。 身后日月已至,冷热交替,日月交融,无视防御。身边还有一个莫凡专攻下三路,正狠狠地用风残雪捅着他的腰子。 但云游生不在乎,反而再一次放肆大笑起来。这一次的笑,是兴奋且怀念的。 “贼老天!疯婆娘!还有老朋友!你们只管挣扎吧!这一次是我赢了!哈哈哈哈!还有两局,莫凡,还有两局!” “你的儿子给我带来了很多惊喜!我很满意啊!我很满意!哈哈哈哈!未来的日子不会无聊了!让他来阻止我吧!哈哈哈哈!” 第222章 龟山十二时辰:云游生之谋 祖庭之外太诛与常思还在酣战,已经打上头的两人甚至都没有发现那个留在原地掩人耳目的假云游生已经消失不见了,一同消失的还有同样是诱饵的假城池。 “常思剑,是我小瞧你了。” “哼!伪至高又如何!我今天不杀云游生誓不罢休!太诛,你若找死我就成全你!魔族三尊少了一个,全鸿蒙都不会有意见的。” 声如洪雷,威比神高。太诛言简意赅的话语,每一下都震动着穷荒灰黄色的天空。一道裂痕横贯苍天,与大地上的沟壑遥相呼应。常思悬于沟壑上空,一席白衣随风飘荡,声起地裂,与太诛平分秋色,不分伯仲。 没有祖庇护的祖庭根本承受不了这两人之间的战斗。太诛有意想要把战场搬到天外天,可常思就是不给他这个机会,用着杀力极大的剑招,肆无忌惮地破坏着祖庭内的一切。见此情景,一直在隐忍的太诛也有些恼了。 “大言不惭。不入伪境,你有什么本事?” “那再加一个我,够不够?” “还有我。” 有暗香浮动,有紫气纵横。常思身后的空间撕裂,走出两个脸上同样带着怒气的人——没有救下一座城的桃源以及没有找到秦萧所在的紫鸿。此刻憋了一肚子火的她们,要好好发泄一下。 “桃祖、鸿蒙紫金气再加一把常思剑……有趣!” 看着下方的敌人,太诛的嘴角翘起一个并不显着的弧度。所逆大道浮现,一把由剑之大道所具象而成的剑浮现在他的面前——黑,黑得让人感到心慌的一把剑,黑得让天地再次发怒的一把剑。 这把不应该存在于世上的剑在出现的一瞬间,剑之大道立刻发出了悲鸣,天在天空神秘、最遥远的深处,传来铮铮剑吟。作为后天大道的剑道在哀嚎,在愤怒,在为自己曾经失去的部分而哀悼,在向那个强盗、叛徒怒吼。 掌剑山内,一山一冢四峰数千名弟子,上万把宝剑,应和着剑道发出了剑吟。当世执剑道牛耳的濮阳文颐看着遥远北方的大道,在无言中透露出一丝愤恨与担忧,双手不自觉地握住神庭与神霄,他看向北方念念有词: “太诛……如今我也到达和他一样的境界了,你们说我能打败他吗?” “难。” “剑之一道四座巅峰,濮阳,你该对自己有点自信。” 濮阳文颐苦笑一声,挥袍虚握,将掌剑山上下所有躁动的剑器都平复了下来。他抬头看向远方,在剑子峰内有一处单独开辟的洞天,在那一个由残破剑器组成的世界中央,陈惊鸿正在闭关冥想,对外界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而另一边,太诛一剑战三敌,久违地有些兴奋,毕竟他有这个自信——在此杀了她们三人的自信。这个鸿蒙还没有他不敢杀的人,他早就想杀一次十圣树了,今天终于等到机会了。 六宗仙人杀过了,圣人杀过了,兽主杀过了,神明杀过了……现在只剩下圣树和至高没有杀过了。 “嘿嘿嘿……”一想到自己有机会杀了鸿蒙界地位斐然的十圣树之一,有机会动摇鸿蒙根基,太诛不禁阴森而激动地笑着,他低头看向常思她们三人的目光,也越发狠烈。 两方相争,早已超越了普通仙人能干涉的程度。就连远在数十万里之外的芥弥,都感受到了他们战斗时的恢弘气势,不得不加固了万里瀚海边的屏障,让它不要再向远方波及。 在她对面的五位大魔,在感受到那股巍峨的气场后也忍不住颤栗起来。其中有一个见多识广且修行渊源,背后势力强大的魔头,认出了其中一股气息,瞠目结舌地看向芥弥身后的远方。 “太诛老祖都被惊动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噗——” 祖庭深处,在这本就是独立开辟的洞天内还有一处小洞天,云游生此刻位于这小洞天中央,只见他双目紧闭,面若金纸,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脸上的笑意却止也止不住。 “哈哈哈哈!”云游生抹掉了嘴角的鲜血,癫狂的笑声在整个洞天里回荡,“莫凡,不愧是你,居然这都被你算到了吗?还是说你直接用时空无我窥探了未来呢?不过不管是哪种,这次你都输了。” 白嫩如婴儿的手将血抹得到处都是,云游生平复了一下气息,感受着脸上传来的痛感,整张脸都显得有些僵硬。他掰了掰错位的骨头,苍老的面孔一瞬间变得年轻起来,这个气质缥缈的中年男子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不过那个疯婆娘是怎么回来的?她的魂魄应该转世了才对。让我看看啊……”流露着阴森鬼气的古老书籍落入他的手中,封面上的文字相当古老,古老到已经没有多少人能读懂这三个字了。 很凑巧,云游生刚好读得懂。他舔了舔手指,一目十行地翻阅了起来,“有了有了。武魁奇,寿元一万九千七百二十岁,今世大发宏源,铸有无量功德,入天道,享受一世安康。” “切!”云游生脸上露出一个不屑的嗤笑,忍着恶心继续看了下去,“鉴于天人已逝,修罗不存。改投胎人道,赐上等机缘,可证道陆仙。然武魁奇夺武道之造化,融武道之心,逆天而为,惩其来世悲苦,茕茕孑立。” “奇怪,怎么就是不说她转世成了谁啊?”和其他被记录在册的名字不同,武魁奇在转世一栏,只有判决书,没有转世后的身份,本该是名字的地方只留下一滩墨渍。云游生立刻明白了其中原由。 “奶奶的,肯定是莫凡做的手脚。他在地府还有人脉呢,改个生死簿不难。他妈的,该死的关系户!我呸!”云游生没好气地收回了册子,虽然嘴上骂骂咧咧的,但他的表情并没有显得多气愤,反而更多的是兴奋。 “真有意思啊。莫凡,你儿子可以啊,真不知道你这个老王八蛋怎么养出一个纯善的儿子的。不过这样也好,我玩起来才有动力嘛!不过……”一想到莫秦萧那越发诡异的生灵无我,云游生一个脑袋赛两个的大。 作为这个世界上除了莫凡外最熟悉自由无我的人,他也没见过莫秦萧那样的情况。不过对于他那个分身术,他倒有一些头绪。 “斩去贪嗔痴,这看着像大乘那群秃驴的手法呀。不过他那个还要邪气一点,不是三世佛,倒有点像斩三尸。应该是单之禅的手段,好家伙,那个亦正亦邪的娘们还挺大方的嘛!” “云生,你还有机会在这里感慨?你的布局乱了。”小洞天内不知从何处飘来一朵白云,围绕在云游生身边,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天道五十局还剩两局,你下一个目标是什么?” “你学不来儒家那套儒雅的。”云游生翻了一个白眼,很没风度地抠起了鼻屎,“你骨子里的杀气藏不住,你是个黑心的书生,杀心与恶意比太诛都强,就这样你还想当儒士?” “呵呵。”云中传来一声轻笑,无视了云游生的嘲讽,继续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想要我们跟你合作,我要看到你的诚意。” “帮你们逆道,抢一条道出来,再造一个仙境大魔,够不够?” “不够。” “帮你们搅乱九州稳定,为你们突破长城创造机会,够不够?” “不够。”云朵由七彩逐渐转变为深色,并隐约有雷声传来,“云生,你是个聪明人。想要把我们当刀使,你的本钱还不够。你那点小聪明还是别拿出来了,你还有两次机会。” “我说你不适合当儒士吧。”云游生冷笑一声,缓缓竖起一根手指,“我帮你们再堆一个伪至高出来,够不够。” 云朵后的人一愣,云的颜色更加深沉了几分,“继续说。” “我……来唤醒魔祖。” 轰隆—— 眼前不过手掌大小的云朵突然落下一道雷光,将云游生周围轰得都成了焦炭,整个小洞天也隐约有崩裂的先兆。响雷之后,云朵归于寂静,云游生胜券在握地看着他,又开始自说自话起来。 “就知道你们拒绝不了这样的承诺,也不枉费我费那么大心力做到准备。嘿嘿嘿,至高境,真好。” “嗯……九州与穷荒的战争基本已经板上钉钉了,这场全新的赌斗,九州那边可不会拒绝。就是不知道九天宫会派出多少人参战呢?这么明显的阳谋,杨詹睿那个小子肯定不上当,要给九州换一个主儿才行。” “对了,还得把那个混小子练起来,他现在和莫秦萧的差距有点大呀。明明都快元婴了,还这么吊儿郎当的,也不知道像谁!哼!气死我了,跑去海州找什么人啊?你那么喜欢女人赶紧去太安才是。” 嘴上归吐槽,云游生对他的徒弟还是很满意的。不说他的天赋有多高,而是他的性子和自己很对口。云游生还在自言自语,那边云朵中已经沉默良久,此刻再度响起了声音。 “太诛和我同意,太明不同意,梼杌弃权。云游生,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这场赌战,我穷荒魔族必定全力以赴,希望你不要让我们失望。” “当然了。” 云游生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云朵那头也传出爽朗的笑声。两方都有自己的盘算,但至少他们有一个相同的目的——搞乱九州。 “对了,差点忘记正事儿。”云游生突然想起了什么,再一次驱动大道,将自己的声音给传播到了除了龟山以外的鸿蒙各个地方。 “莫凡莫新民私生子、二代逍遥、自由无我唯一修习者、逸仙剑法大成之人——莫秦萧如今已经入世!现如今就在九州域徐州之地!诸位……” “滚!” 云游生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陌生的女声同样借着大道之力中断了他的传音。世人只知一条不知名的大道浮现,却没有听见大道中传来的声响。 “臭婆娘,你以为我没有后手吗?”云游生那种英俊风流的脸上出现一个血红的掌印。他兴奋地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容,随后给散落世界的云游客下达了一个命令。 帮莫秦萧扬名。 那此刻位于龟山的莫秦萧在干嘛呢? 答案是挨揍。 更准确地说,是莫凡在挨揍,只是此刻他占据了莫秦萧的肉身,所以看起来就像他在挨打一样。而动手的人,是武魁奇以及莫秦萧那两个分身。 武魁奇有些不适应变成傀儡的肉身,甩了甩有些僵硬的拳头,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在鼻青脸肿的莫凡屁股上,示意两个分身将他架起来。看着脸肿成猪头的莫凡,武魁奇始终不解气。因为再怎么打他都顶着莫秦萧那张脸,下手没有成就感。 “喂,解释解释,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又出来了?阴曹地府是你家开的啊?” “对啊。”莫凡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别的不好说,就他那个杠杠硬的背景,说阴曹地府是他开的确实没问题。 “对你个头!”武魁奇又是一拳,赏给了他一串鼻血,“秦萧那小子怎么回事?怎么莫名其妙变成你了?” “你说这个啊。”莫凡突然正色起来,难得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云游生那小子把秦萧逼得太死了,他不顾一切地运转生灵无我,想要找到能打败云游生的人。他的生灵无我和我的不大一样,所以把过去的我给找来了。” “过去的你?”武魁奇一愣,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是过去什么时候的莫凡?我又是什么时候的我?” “不知道。”莫凡摇了摇头,“我是哪个我真不知道,不过你是我召唤过来的,召唤的是你成仙后的全盛时期。” “这样啊……那我脑海里的记忆是你塞进去的?还有一段应该是这具肉身的记忆。” “没错。”莫凡郑重地点了点头,有些犹豫地问道:“魁奇,现在你知道未来了,你回去以后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哈哈哈哈!”武魁奇突然仰头大笑,随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莫凡。 “鸿蒙武夫三千万,照猫画虎尽愚徒。练腿无能只胜龟,学拳不成形似猪。纵横千载无敌手,不生魁奇终得误。今朝已是登仙台,证得修仙不如武!” “这样啊……”莫凡笑了笑,心中已了然,他一指点在武魁奇的眉心,做了一次简单的告别:“我送你回去吧。” “再也不见了您嘞!” “再见,武魁奇。” 彻底送走了老朋友,现在莫凡身边只剩下一具傀儡,两个如同真人的分身,还有一个生死不知的蓝蓝。 “还好紫鸿留下了她的一击,刚好做个备用心脏给傀琦用上。”送走了友人,莫凡心中没时间惆怅了,他马不停蹄地拿出了紫鸿留下的鸿蒙紫金气修好了傀琦。 失去了武道之心,如今她再也没有能媲美仙人的战力了。不过打个陆仙什么的还绰绰有余。或许这对她来说也是个好事吧…… “好了,你们俩也回来吧。” 做完这一切,莫凡扭头看向欢喜仙与慈悲魔这两具分身,招呼着他们回归本体。这次是莫凡以揠苗助长的方式帮秦萧提前凝聚出来的,对现在的他来说还太早了,留着他们后患无穷。 两人相视一笑,化作两道流光钻进莫秦萧的身体里,只在原地留下两根肋骨。莫凡也不浪费,拾起肋骨就往身体里塞。 “秦萧比他老子强。受到这种程度的伤还能和分神的周旋,真不愧是我的儿子!”话还没说完,莫凡倒吸一口凉气,咽下了喉头的一口浊血。此刻在外人面前强装的淡定终于坚持不住了,他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口袋中的桃子也滚到了远处。 “糟了……” 救命的半个桃子就在他眼前,但此刻莫秦萧身体上的痛苦,即使是莫凡都难以忍受。他死死咬着牙,费力伸出手想去够那半颗能救命的桃。但一切都是无用功,现在光是呼吸就已经能要了他半条命了。 “草,怎么关键时候时间到了,小天天你玩我……” “哼!” 莫凡被强制送回了他应该去的地方,留下一个生死不知,昏迷不醒的莫秦萧。那半颗桃就在莫秦萧手指前,可他现在别说拾起它来,就连醒来对他来说都是一件奢望。 生命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如果再不吊住性命,莫秦萧的就要死了。小白的保命符只能挡下一次致命伤,救不了此刻生机消散的他。 在这寂静而又生死存亡的时刻,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拾起了那唯一的希望。 第223章 龟山十二时辰:恩仇两断? 被云游生带走的一方土地在他被击退后回到了原本的位置,天地间被隔断的联系此刻也重新勾连了起来。太阳真火引发的高温,结合太阴寒气带来的极寒,为龟山外围下了一场洗涤一切的雨。 “某……不喜欢下雨……” 雨水冲刷在傀琦的身上,激活了她根植于肉身的本能。尚未完全适应新核心的肉身张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一句不知所谓的感叹。但这也成功唤醒了傀琦,看着四周什么都没有改变的景象,她陷入了沉默。 “分析战况:敌人败退,战事结束。分析损伤:核心消失,腹部零件缺失,核心替换,外部装甲重新塑造。身体机能分析:躯体尚未适应新核心,暂无自由活动能力,战力下降,目前战力可媲美大乘五层……” “查询到未知留言,播放。”一个和傀琦如出一辙,不过要更加生动且有英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或者说傀琦,保护好我们的肉身,它比武道之心更加重要。武道之心而已,老娘会想办法解决的。未来的我放心吧。” “对了,顺带一提,保护好莫秦萧这小子。还有看好莫凡那混蛋,别让他嚯嚯他儿子。” “最高指令改写:保护莫秦萧。底层逻辑改写:保护肉身。最高指令覆盖:监督莫凡。指令输入完成。” 僵硬的女声在这片寂静的土地上显得尤为扎耳。傀琦瘫软在地上的身躯随着声音的消失,而逐渐恢复了些许活力,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开始履行最重要的任务之一——保护莫秦萧。 她的眼睛告诉她,莫秦萧的生机正在消失。最多还有半炷香的时间他就要死了。可傀琦的躯体阻碍着她去救人,新核心与肉身还不兼容,傀琦暂时没有行动能力。别说救了,她现在光是动一下都非常勉强。“……” 静,安静,死一般的寂静。除了雨水不断洒落人间卷起尘土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在这样一片略显凄凉的环境下,莫秦萧的生命正在逝去,且无人能阻止。 一筹莫展之际,一个略显突兀的响声,打破了这无助且必死的局面。 “好痛……” 蓝蓝扶着脑袋,挣扎着站了起来。刺伤、烧伤、灵力枯竭、体力不支……各式各样的在她醒来的瞬间一股脑地涌现在她的身体上,要不是雨水润泽着蓝蓝,为她提供养分,恐怕她连站起来的能力都没有。 在雨水刺激下不断清醒的大脑反馈的第一件事,就是她被云游生操纵时那股无力与绝望。蓝蓝如释重负地瘫坐在地上,紧紧抱住自己,止不住地后怕。 “太可怕了,这就是高阶仙人的实力吗?就算是面对母亲我都没有这种恐惧感,那个叫云游生的仙人真是一个恶鬼!怎么会强大到这种程度……我连呼吸都没有办法……太可怕了……我还活着……我还活着……呵呵!还活着!” 劫后余生的侥幸让蓝蓝此刻内心只有害怕。她想回家,回到东海,她已经管不了什么任务了,保命才是最重要的。再不离开龟山这个地方,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在保命面前,什么都不重要,以至于蓝蓝都不想浪费时间去通知瑶姬。 “请求对象:分类妖兽,种族名星海水母,个体名蓝蓝,傀琦向你求救。” 僵硬的声音在蓝蓝身后响起,她下意识地循声看去,看见的是倒在地上的无法动弹的傀琦。看见她的一瞬间,蓝蓝心中好像有什么被触动了,她停下了逃亡的脚步,驻足听着傀琦的请求。 “请求:拾起桃祖蟠桃,为莫秦萧服用。” 蓝蓝记得莫秦萧,那个说要救她的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认真听着傀琦的话语,好像那冰冷的语言有什么魔力似的,驱散了她内心求生的欲望以及恐惧。按照傀琦的指示,她看向了昏迷不醒的莫秦萧。 躺在焦黑土地上的莫秦萧已经没了呼吸,身边风残雪还在散发着微微荧光,向四周求助救救他的主人。熟知人体的蓝蓝看着莫秦萧,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这还是人吗?无论是骨肉还是内脏,又或者是经脉与灵海,他的身上就没有一处是完整的。要不是他的心脏还在若有若无地搏动,谁能知道这是一个人呢? “请求:为莫秦萧服用。” “……好。” 蓝蓝看着瘫倒在地上的傀琦,从她冰冷的面目中看到一抹恳求与希冀。犹豫片刻,蓝蓝走向莫秦萧,拾起了那半个桃子。 “桃祖……” 反复着傀琦提及的名字,蓝蓝看着手中的桃子,突然停下了动作。傀琦心中一紧,以为蓝蓝是想要独吞这颗堪称至宝的仙物。傀琦奋力驱动着自己的身体,加快与新核心的适应,想要赶在蓝蓝盗宝之前拦住她。 炽热的蒸汽从傀琦的七窍迸发,精纯到已经化作液态的灵力从她的关节处流出。就在傀琦拼了命地想要站起来的时候,蓝蓝手指伸出触须,齐齐顺着耳朵和嘴巴钻进了莫秦萧的身体里。 “警告!对象蓝蓝有攻击莫秦萧的意图!警告!对象蓝蓝已对莫秦萧发动了攻击!警告!最高指令:保护莫秦萧。” “啊!” 生动而愤怒的声音再次从傀琦的口中发出,在她的不屈意志下,才修复好不久的肉身爆发出惊人的光芒,像一个太阳一般照亮了周遭。雨水打在傀琦身上,弥漫起一阵又一阵的烟雾。 创造奇迹站立起来的傀琦,二话没说就向着蓝蓝的方向重拳出击。在距离她不足三寸之时,突然的异样让傀琦停下了拳头,歪了歪脑袋,她尚且僵硬的脸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本已濒死的莫秦萧突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僵硬而缓慢地靠近蓝蓝手中的桃子,一口一口咀嚼着。蓝蓝的手如同跳舞一般不断悦动着,看不见的触须宛如丝线一般,在凌晨的光芒下闪烁。 此刻蓝蓝的神情非常认真,额头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水。即使是傀琦那声势浩大的一拳,也全然没有影响到她此刻的状态。莫秦萧的身体才破烂了,她不得不先用触须勾连起他体内的各个部分,才能控制着他进食疗伤。 拳风在蓝蓝面前一分为二,摧毁了她身后的山丘。骤然升起的警惕让她抬起头,看见的是傀琦近在咫尺的拳头。蓝蓝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连带着莫秦萧也停下了进食,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无妨,某要活动一下身体。你继续。” 傀琦一本正经地在那里扯谎,当着蓝蓝的面开始了练拳。场面有些尴尬,但经过这么一场小误会,傀琦确定了蓝蓝对莫秦萧暂时没有杀意,警惕的心也暂时放了下来。 放松下来的一瞬间,傀琦再一次倒地,大大咧咧地躺在地上,仰天看向纷乱飘落的雨水。雨丝风片,打在她的脸上,迷了她的眼,她看见了一些很熟悉的光景。但她就是回忆不起来。 “某不喜欢下雨……” “为什么呢?”蓝蓝又一次问道。傀琦撇过脑袋看了她一眼,就这一眼让蓝蓝再次体会到方才濒死的可怕,赶紧低头闭嘴,老老实实地治疗着莫秦萧,不敢有一点非分之想。但这一次,傀琦做出了回答。 “不知道……每次雨水落入眼睛中的时候,某都能看见一些奇怪的画面。那些画面都很熟悉,就好像都是某的亲身经历。但某……某不喜欢这种感觉。” 蓝蓝看着傀琦面无表情的脸,她居然读出了一丝迷茫与悲凉。此刻躺在她面前的不是那个杀人如麻的傀儡机器,只是一个对自己的身份感到陌生的普通人。 莫秦萧的身体恢复了红润,铿锵有力的心跳声也逐渐从他胸膛中传来。就连先前被云游生打断的四肢,也逐渐长出了肉芽与骨骼,一点一点恢复着。蓝蓝惊讶地看着莫秦萧的变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桃核,有些心动。 她意识到,傀琦方才说的这是桃祖的果实这件事,可能不是在开玩笑。 桃祖!那可是和扶桑齐名的十圣树啊!而现在她的果核就在蓝蓝手里。你让她怎么能保持冷静? 傀琦察觉出了蓝蓝情绪的波动,她冷不丁地说道:“你要是喜欢可以拿去。” “这太贵重了……” “无妨,反正家里多的是。一个桃核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傀琦自作主张地将桃核送给了蓝蓝。在她眼里,一个桃核远不如莫秦萧来得重要,也报答不了她的恩情,于是她问道:“你救了秦萧,某能为你做什么?” “什么都可以吗?”蓝蓝半推半就地收起了桃核,抬头试探着问道。 “不违背某的原则,不违背天地秩序,都可以。如果某完成不了,会将你的要求传达给常思主人她们,她们会做出判断。”说着,傀琦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手指虚空一点,一张古朴的纸张就出现在两人面前。 “好了,写下你的愿望,某一定会完成的。这张纸作为凭证。” 蓝蓝看着手中的纸,明明轻若无物,但她还是觉得有千斤重。她沉默良久,突然抬头问道:“武魁奇有徒弟吗?” “武痴武魁奇,亲传弟子一人,为陆仙境界,受其教导者无数。” “那傀琦,有徒弟吗?” “没有。” 蓝蓝指着莫秦萧:“他也不是?” “秦萧算少主,算少爷,不是某的徒弟。” “这样啊……” 沉默中,那一拳击退安柔毒帝的风采再一次出现在蓝蓝眼前,云游生占据她身体时,傀琦那碎片般的过去也一一呈现了出来。妖族慕强,蓝蓝也是如此,过去她憧憬自己的母亲,但现在她有了另一个偶像——差点杀了她的偶像。 妖兽的逻辑,真的很奇怪。 “我决定了,我要做你的徒弟,你要教我拳脚。” “好。”傀琦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我应该叫你什么?师傅?” “都可以。”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远在东海还在为自己女儿担心的安柔毒帝不会知道,她最亲爱的女儿蓝蓝居然会因为一个差点杀了她的傀儡,毫无负担地投敌了。 “啊……” 轻微的喘息声,打破了这师徒温馨的一幕。逐渐醒来的莫秦萧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昏暗的天空。 黎明初现,可在秦萧眼中天空依旧昏暗,带着一丝朦胧感。他能看到一抹橙光在东方亮起,却看不清太阳的模样。 身体的剧痛与心灵的疲倦让莫秦萧感觉恍如隔世,他好像死过一遍了。他茫然看向人影的方向问道:“……傀琦,我们得救了?” “是的少爷。” 莫秦萧捂着脑袋,始终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击败云游生的。他甚至觉得方才发生的只是一场梦。可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他,那短短的一个夜晚发生的都是真的。 比如他身上的伤痕,比如他二次新生的四肢,比如他消失保命桃子和攻击,比如他背上那三万条人命…… 手近乎是贴在了面前,秦萧看着缠绕在指尖的因果线,三万条红到发黑的线挤压了其余的因果,占据了视线全部,时刻在提醒着他之前发生的事。 秦萧眯拢着双眼,看着手指有些出神,另外两人识趣地没有打扰他。他悠悠叹出一口气,扭头看向傀琦的方向问道:“我们怎么打败云游生的?” “不知道。某之后也失去了意识,并不知晓之后的事情。” “这样啊……”莫秦萧踉跄着站了起来,清晨的朝阳扯着他的影子,掩盖住了他复杂的内心。他觉得肩膀上好像有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武道、武圣、武痴、三万人…… “……” 沉默,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只能在沉默中灭亡。 现在的莫秦萧,连爆发出来的能力都没有。 “太弱小了……” “少主?” “没事。” 秦萧想要挤出一个笑容来安慰傀琦,可他现在连自己的情绪都展露不出来了。只能板着一张脸,用已经死了的眼神看着她。蓝蓝看着这样的一双眼睛,有点害怕:那是一双绝望到极限的眼神,有这样眼睛的人,都活不久。 莫秦萧视线偏转,他在傀琦身后看见一个影子,自由无我运转,他认出了那个气息。杀意在一瞬间迸发,风残雪应召入手,莫秦萧摸索踉跄着来到了她的面前。 看着他直刺而出的剑,傀琦为她这个刚认下的小徒弟挡住了莫秦萧,“少主,是她救了你。” “……是吗?”剑尖凝滞片刻又义无反顾地刺了过去,“可我还是要杀她。她杀了那么多白鱀,要为他们报仇。”莫秦萧的剑偏转,越过了傀琦,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直对蓝蓝。冰冷的字词一个一个地蹦了出来,刺进了她的耳朵里。 短暂的惊讶与恐慌之后,蓝蓝倒是坦然,点了点头算是认了。莫秦萧看着她那副坦荡的样子,苦笑一声:“真羡慕你,杀了人还能这么心安理得。” “弱肉强食,仅此而已。对于妖兽来说,你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杀你。为了活下去,我们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吗……被我杀了你甘心吗?” “甘心,因为你比我强,我不在乎。”说完这话,蓝蓝自己都笑了,有些不舍地看向了一脸冷淡的傀琦。 “呵呵……”莫秦萧扯着嘴皮咧出一个凄凉的笑容,他握住风残雪,可最终还是放下了。 “我答应要救你,你又救了我。我已经没有理由杀你了。杀你的事,交给她来吧……” 顺着莫秦萧的话语,蓝蓝看见了昏迷不醒的江笑笑。被比自己弱的人杀死,是妖兽的耻辱,但她现在没有选择的权力。傀琦不会违背秦萧的命令,光是刚才替她挡下那一剑,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你想羞辱我?” “没有。我放了你,对她、对白鱀不公平。我杀了你,有违我的诺言。我已经答应你了,要救你的……人不守信,猪狗不如。” 蓝蓝看着莫秦萧那副满脸阴郁的样子,皱了皱眉头,鼓起勇气从傀琦身后走出,忍不住脱口说道:“真别扭你这个人。” “或许吧……”莫秦萧走向昏迷的江笑笑,想要将她抱起来,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他只能无奈看向傀琦:“傀琦,帮我看着她。等她醒了,交给她裁断吧……” “是。” “我走了,你们就留在这里。” “你去哪儿?” “去帮小白。” 背影落寞而坚定,跌跌撞撞地远离了人群,一个人背离了太阳向着深处前进。蓝蓝突然觉得他好像一座藏在阴影里的坟墓,随着太阳的升起让人看清了身上的刻字。 正面写着苦。 反面写着悲。 第224章 春秋堂太史公 时辰尚晚,星斗尚在。 在李之玉和陆独秀问战金銮殿顶,争一个陆仙第一的时候,在太安城中有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们。但无一例外的,他们都没有出手干预,只是冷眼看着事态发展。 在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替大乾看大牢的狴犴毕浩然与大乾国师皇甫弼。两人在离皇宫不远的高楼上,观看了这场争斗的全过程。 毕浩然横躺在屋顶上,一旁摆着好酒好肉。掏出挠屁股的手,他毫无风度地拈起盘子里的生肉就往嘴里扔,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不嫌事大地点评几句。 “嚯哦!姓陆的厉害啊,居然能压着老李打。哎呦,老李又挨了一拳,啧啧,看着都疼。老皇甫,你说谁会赢?” 皇甫弼面朝宫宇的方向打坐不语,虽然闭眼,但两人争斗的细节一点也没有落下。听到毕浩然在叫他,他不情不愿地抬起眼皮,有些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随后斩钉截铁地说道:“老李。” “嚯哦,这么自信?我看那姓陆的娘们占上风了,老李挺吃亏的。” “你不是陆仙,不知道老李有多强,也看不出里面的门道,我不和你讲。” “嘿!你个假正经的!”毕浩然噌的一声坐了起来,拿起身边的酒壶就扔向皇甫弼,“陆仙了不起啊!老子照打不误!” 酒壶在皇甫弼面前稳稳停了下来,酒液倾倒而出,凝聚出一个个酒珠蹦入了他的嘴里。皇甫弼白了毕浩然一眼,冷笑一声:“没到陆仙的弱鸡,我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嘿!抽你啊!” “你又打不过我,你抽啊。” 看着皇甫弼一本正经地挑衅他的样子,毕浩然急了,抄起盘子就想往他脸上砸。但还没近身,一滴酒珠飞射而出,将他足足打飞了有二里地。 “狗东西!你丫!” “聒噪。” 看着一旁气势汹汹的拳头,皇甫弼大手一挥,好不容易爬起来的毕浩然再次被打飞了出去。一直到那骂娘的声音听不见了,皇甫弼才悠哉悠哉地拾起方才被掀翻的肉,慢条斯理地收了起来。 “暴殄天物。这雪鹿肉是生吃的吗?要烤着才好吃,没口福的憨货。”皇甫弼冷笑一声,趁着毕浩然赶回来之前将这珍稀的雪鹿肉统统打包带走,随后消失在了原地。 再出现时,他已在一座透露着沧桑气息的建筑前。看着眼前小楼牌匾上的三个大字以及门口那枝繁叶茂的银杏,皇甫弼难得有些拘谨,整理了一下自己本就不算凌乱的的麒麟袍,然后敲响了大门。 “太史公,晚辈皇甫弼代师求见。” “小弼啊,来来,赶紧进来吧。”声音如春风拂过大地,开出一地繁华。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拉开了大门,走路颤颤巍巍的他,热情地牵着皇甫弼向里屋走去。皇甫弼诚惶诚恐地躬身随行,生怕自己没跟上老人家的脚步。 兴许是年纪大了,老人家没走几步就有点喘,皇甫弼赶紧扶着他,在前院中找了一张长凳坐了下来。深夜幽静,院子里却灯火通明,时不时有人捧着书籍经过,看见这个老人总会躬身说上一句老祖宗好,老人一一笑着回应。 指尖燃起一点火苗,皇甫弼点燃了身边银杏树造型的石灯,以晚辈礼站在了这位老人身边,恭恭敬敬地低下了头大声问道:“太史公,陆仙之巅的战斗,可有春秋堂弟子前去记录?” “多大点事儿。”太史公随意摆了摆手,临近一个弟子会意立刻抱着一本印着银杏纹路的书簿离开了。太史公笑着看晚辈前去记录历史,然后抬头看了皇甫弼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小弼你觉得这场比试谁会赢?” “诗酒仙李之玉曾半步成仙,若非自断仙途自毁仙基,理应成仙。所以此战应是李之玉胜。不知太史公有何高见?” “如果真能打完,应该是小李会赢。但现在这场比试的结果,只能是平局。” “哦?请太史公赐……” 话还没说完,天道震荡,武道浮现。然后便是云游生现身,全鸿蒙进行巡捕,莫秦萧被迫进行抉择。再然后就是鸿蒙武夫声援莫秦萧,就连理应正在与李之玉战斗的陆独秀也加入了这个行列。 最后云游生更是重启天道五十赌,并一举赢下了第四十八局,毁掉了武道之心,逼得武圣殉道,数千武夫道心动摇。 每一件都是能震撼鸿蒙的大事,与之相比李之玉与陆独秀的比试中断都显得不值一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武圣马厌疾殉道使得武道重新归于平静之时,皇甫弼才如梦初醒,他倒吸一口凉气,看着身边的波澜不惊的太史公,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真不愧是春秋堂堂主、九州史家第一人!太史公实在是高深莫测,此等大事居然也被他给预测出来了?怪不得他有资格书写九州史书,此等预知未来的能力,当真恐怖如斯…… “臭小子们!都愣着干嘛!赶紧动起来啊!” 还没等皇甫弼在心中感叹完,太史公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扯着嗓子在院子里大声喊道:“大事件大事件!别愣着了!东南西北四史呢!快去记啊!观世堂那边都动起来了!别落后!” “那边的!你还在干嘛!书柜什么时候都可以整理,撒愣麻溜地给我去现场记录啊!记不到一手史料我打死你们啊!” 或许觉得一群晚辈去不稳妥,太史公一把扔掉了自己的拐杖,拿着一本泛黄的竹简就准备赶赴现场。临走时才想起身边有个皇甫弼,赶紧对着他挥了挥手,“小弼,麟儿榜和苍穹榜的名字我已经列好了,你们天师府过一遍就行。” “晚辈知晓,太史公一路小心……”还没等皇甫弼说完,太史公就已经消失在黑夜之中。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皇甫弼耸了耸肩膀,只得取过麟儿榜和苍穹榜的名单,无奈离开了。 苍穹榜上的仙人暂不去评述,皇甫弼看着麟儿榜上密密麻麻的一百个名字,又看了一眼天榜的十个绝顶天才,心中突然蹦出了一个名字。 “莫秦萧……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横竖在榜单里找不到这个名字,皇甫弼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很确定自己一定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但一时间就是想不起来。加之能被云游生针对,就觉得不是什么简单角色,为什么榜单上没有他的名字呢? 抱着这样的疑问,皇甫弼来到了长安塔的地下。在这个毕浩然口中用来算卦占卜的破地方,皇甫弼取过一支短得出奇的红香,借用中央的无根火焰将其点燃,然后插在了房间中央的巨鼎之中。 鼎内有序地排列着近一千根香烛,青烟袅袅,长短不一。一人高的鼎内满满当当的都是香灰,皇甫弼找了一处空档将这支奇特的香烛插了进去,随后将一张写有莫秦萧名字的符箓绑在根部,静候香烛变化。 “让我来看看,能被云游生刻意针对的少年是什么来头。” …… 修养极好的皇甫弼,看着象征莫秦萧的香烛时,难得地爆了一次粗口。 他看见了什么? 时间往后推移一段,莫秦萧放过了罪大恶极的蓝蓝,再次孤身一人前往龟山之时,小白与云烈的战斗早已进入了白热化。 小白很强,二十多岁能到半步化神绝对是旷古绝伦的水平。放在整个鸿蒙,在同一代里她也绝对是无敌的存在。但她实在太年轻了,云烈比她更强,而且更狠。 随着朴实无华的一拳击碎了凝结出来的冰墙,云烈随意地甩了甩手,变拳为爪,抓住了藏在冰墙之后的寒哀就开始和小白角力。即使那彻骨的极寒顺着枪身逐渐蔓延到他全身,他仍旧无动于衷,硬生生把从被动防御的冰牢里拽了出来。 “水形·隼击!” 流水附着,脚尖化形,小白借力前冲,侧身下马,以一击贯心洞穿了对准了云烈的心脏。手中寒芒闪烁,蓝光流转,冰刺就这么扎进了他的掌心,洞穿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可云烈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迎面又是一拳,打碎了小白的护体宝光,打碎了身上的那层冰盾。一道道如同琉璃破碎的声响接连不断,云烈拳如雨下,打得小白节节败退,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可恶,他也太硬了! 小白找准一个空档,身形虚化,扭腰躲过了云烈的拳头,向后撤步,拉开了距离。云烈一拳打空,没有落在实处,变招双手虚握,牵引山顶巨石落下,在山洞内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震荡。 烟雾升腾,掩人视线。 云烈看着前方的乱石堆,竖瞳紧缩。一道晦暗的红光闪烁,在他掌心中燃起形如海浪的火焰,外蓝内赤,只是看一眼就给人带来了强大的窒息感。火苗摇曳,云烈屈指一弹,在洞内掀起惊涛骇浪,炎浪席卷了大小角落。 “龙炎。” 一浪盖过一浪的炽热融化着山洞内的一切,即使别说水了,就连土石也在这蓝色火焰的灼烧下消融,变为岩浆流淌一地。可整个洞都被融化殆尽了,依旧不见小白的踪迹。 云烈冷若冰山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红色的瞳孔中闪过一道精光,竖瞳之外又生横瞳,这奇异的十字形瞳孔让感知范围内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云烈很强,强的不仅仅是实力与天赋,还有他得天独厚的体魄与命格。具体到他身上,便是那朵火焰,那双瞳孔。 当他还在龙蛋中时,那朵火焰就已诞生。这伴生的火焰包裹着整个龙蛋,自小孕养着云烈的体魄,而这一过程足足持续了五十年。五十年后,云烈破壳,那朵火焰便融入体内,成了他的本命灵火,赐名焚海焰。 东海龙族善水而不亲火,云烈母族云龙一脉擅长腾云驾雾,驱风掣电,也不擅长火术。唯有云烈是个异类,不仅亲火,而且一手焚海焰所向披靡,在同境战斗中堪称无敌。 有此至宝,龙王自然不遗余力地帮云烈培育。焚海焰本是纯粹的蓝,而它焰心那抹红则是龙王在献祭了数万海族之后,炼制出的一抹心火,凡是被它烧灼到的敌人,都将承受地狱般的折磨,从肉体到魂魄无一幸免。 至于那双眸子,躲在岩浆之下的小白只是瞥了一眼,就从内心深处升起一股无法言说的诡异感觉。明明他没有发现自己的位置,可总感觉自己正在被他注视,并且逃也逃不掉。 这样的感觉让她很不安,寒哀的寒气化作护盾包裹着小白,借着岩浆的掩护她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云烈的下方。枪尖寒流聚集,寒冰灵力包裹着全身,并最终在指尖凝聚,压缩到极致的重量让小白手臂不受控制地沉了下来。 压抑、恐慌、担忧、不安……种种情绪萦绕在小白心头,她锁定敌人的目光也在颤抖。这生根于本源的恐惧,让小白难以平复心情。 万一没打中怎么办?万一被他挡住了怎么办?万一打不过他怎么办?万一时间被耽搁了怎么办?万一秦萧在外面有危险怎么办?万一咱没赶上怎么办?万一…… “小白。” “?!” 似夏日凉风,如冬日暖阳。 小白平静了下来,呼吸逐渐变得平缓,浑浊颤抖的眸子也平静了下来,下一刻她看向云烈的眼神变得犀利而凌冽。 “去!” 一声空爆,一道蓝光划过了熔岩肆意的山洞,如同一把剪刀撕开了红光耀耀的黑布。岩浆也好、空气也罢,就连云烈自己都在这一击之下冻结,短暂地凝滞在了原地。 但也仅仅是凝滞在原地。几息之间,坚冰碎裂,毫发无损的云烈看着汹涌的岩浆,锁定了小白的位置。被他注视的小白浑然不惧,甚至冲出岩浆和他再次缠斗在一起。 云烈看着她自无源处萌发的战意,嘴角扬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焚海焰变作一双护甲,勾连此处炽炎,便以拳脚与小白鏖战在一处。 拳对枪,火对冰,云烈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他找准一个破绽仅一拳就打得小白倒飞而出。 小白却在倒飞过程中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一根寒气凝结的丝线,不知不觉中缠住了云烈的脚踝。 微笑的下一瞬间,无物不焚的焚海焰突然呆愣了一下,然后顺着云烈的手臂连连后退,躲到了身体内。在面前寒气残留的地方,一股股蒸汽凭空升起,视线中的景物也发生了扭曲。 “燃!” 一声低沉沙哑呵斥从云烈背后传来,比声音更快一步到达的是无色无形的炽热火焰,如附骨之疽般攀上了云烈的拳头。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为什么焚海焰会如此胆怯:因为眼前这火焰的层次非常高,高到他的火根本就不敢抵抗。 纯粹而温暖的无色火焰毫不留情地吞噬着云烈双拳上的血肉,很快便只留下一双白骨,在火焰的灼烧下变得焦黑。与此同时,小白拉动了那根丝线,虽然她的力量不如云烈,但让他脱力后仰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枪直戳中门,一剑横砍脖颈,两处协同,致人死地。 “隼鸟冲江!” “银月,渐盈凸月。” 寒气与炽热在狭小的山洞内交锋,冷热的碰撞让山体不堪重负,碎石滚滚。 第225章 龟山十二时辰:淮江大权 小白那一枪很准,对准了云烈的心脏,并且毫不留情地洞穿了。鲜血被冻结,寒气经由心脏流向身体的每个角落,云烈的动作也逐渐僵直了下来,由内而外地变成了一座冰雕。 若非云烈的肉身实在强大,焚海焰又护住了他的心脏,留下一丝暖流继续在血管中流动,光这一枪就足以置他于死地。 但小白并不担心,因为她还有莫秦萧在一旁背后协同。然后,让小白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莫秦萧那一剑失了准头。 他瞄准的应该是云烈的脖子才对,但真正斩在他身上时,他却从肩膀砍了进去,直接削掉了云烈半条手。虽然同样致命,但并没有能让他彻底丧失活动能力。 受到两处重伤的云烈一声不吭,一双十字形的眸子死死盯着面前的小白。本应该无法动弹的双手突然暴起,钳住了寒哀,一点一点地将它拔了出来。枪尖从它体内被拔出,没有血,没有肉,只有萦绕着的寒流化作白雾消散。 小白与之角力,却根本不是云烈的对手。她立刻弃枪施法,两道凛然可怖的冰锥左右夹击,一根捅进了太阳穴,一根顺着莫秦萧斩开的伤口刺进了内脏。云烈的动作再一次停滞了下来。 没有再洞察到敌人的生机,小白看向身后的莫秦萧,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开口问道:“小哥,你还好……” 咔——嚓—— 突兀的碎裂声打断了小白的关心,琉璃碎裂的声响夹在两人中间,细微而刺耳。小白离得很近,近到那一双握住火焰的大手来到面前时,她根本有反应的余地。 “趴下!” 所幸还有莫秦萧,他那一剑的准头歪了,但拦住云烈那一击的剑可没有歪。小白只听得见一声焦急的怒吼,随后她的身子就不受控制地向后飞去。出现在她眼前的是莫秦萧的身影,以及那把扼住龙爪的风残雪。 翻滚稳住了身形,小白重新从猝不及防中清醒过来,提枪对敌,贯穿首级。寒哀刺入云烈身体的一瞬间,只听见一声尖锐的金石碰撞声,三枚呈“品”字排列的龙鳞浮现在额头,挡住了这一枪。 “峨眉!” 在这个距离内,莫秦萧不会失手。风残雪带起峨眉一轮,将云烈自腰肢始一分为二。不输寒哀寒流的太阴寒气在斩开他肌肤的一瞬间,就将伤口冻结。云烈感觉不到疼痛,然后静静死去。 “水形·蚕缚!” 两人默契非凡,一根根水丝将云烈死死包裹着,带着他落入了岩浆之中。小白的直觉很准,她知道秦萧身上好像发生了什么变化,于是一根粗壮的水带缠在了秦萧的指尖,告知着敌人所在的位置。 莫秦萧会意,向着小白一伸手,一颗桃子就落入手中。囫囵吞下后,秦萧的双目短暂地恢复了清明,体内澎湃的灵力也在他的指引下集中到剑上,爆发出堪比太阳的炽热光辉。 “烈阳颔首!” 一击之威,分海退浪。即使是岩浆,即使是炎浪也不敢在太阳面前耀武扬威,在这一剑之下败退连连,让云烈完完整整地挨下他巅峰的一剑。 一剑出,左手已经变得焦黑,不断有鳞片状的焦炭脱落,其间的火焰会呼吸,为重新变得漆黑的山洞点燃了一盏不能照明的灯。 不能照明,但足够让小白知道他,然后找到他了。 即使完整的一颗桃子,此刻也不能治愈莫秦萧身上的伤势,视线再一次变得昏暗,深至心灵的疲惫与疼痛再次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他呆呆地凝视着方才小白在的方向,在她赶来之前一点一点地撕掉了被烧灼的皮肤。 皮肤带着血,血连着肉,肉扯开了骨头。莫秦萧却感觉不到疼痛,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最终在小白来之前,撕掉了所有的焦肉。 莫秦萧挤出一个很和平日里一模一样的微笑,看着小白来的方向,尽量用稳定的语调一字一句缓缓说道:“小白,你还好吗?” “嗯。小哥,你没事吧?” “小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 莫秦萧笑着对小白挥了挥手,想向她展示了一下自己并无大碍。可他不知道,他能借用黑暗为自己披上一层掩盖的黑纱,却逃不过小白的感知,更加逃不过那颗关切的心。 麻木的莫秦萧并不知道,但他甩动双手时,溅出的血不偏不倚,全都洒在了小白的身上,他更不会知道,让她触摸着身上无处不在的鲜血,看着莫秦萧那千疮百孔的身体时,她是用了多大的力量,才说出一句话的。 那句略显多余的慰问刚说出口,小白就死死捂住了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也不让莫秦萧察觉到此刻自己情绪的波动。幸运的是身体虚弱到连拔剑都非常困难的秦萧已经无力再运转生灵无我了。 他没有看见小白现在的样子。 他的眼中只有一片昏暗,以及一个若隐若现,好像在不断颤抖的白色身影。 敏锐的直觉告诉秦萧,小白现在似乎很伤心,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还没碰到小白,皮肤之下的血肉轰然炸开,顺着焦灼的伤口喷涌而出。仅一个瞬间,他的双手就失去了血色,如同一条干柴一样悬挂在那里。 莫秦萧感觉不到痛,也没有感觉到手的存在。他只是抬起手,让它不断向前,当前进受到阻碍时,已经察觉不出那如丝绸般顺滑的指尖,摸索着抹去了她眼角的泪。 “放心,敌人我都处理好了,没事的。我答应你会和你一起面对的,剩下的都交给我吧,没事的。” “嗯。” 小白笑了,可笑得比哭还难看。她任由莫秦萧的手在自己脸上摸索,任由那不知轻重的指尖在自己脸上划过,任由那腥臭温热的鲜血在自己脸上流淌,她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莫秦萧掌心残余的温暖。 “小哥,你赴约了呢。” “我答应你了,我一定会来的。” “嗯!” 欢喜与心疼夹在在一起,小白扶着他的手摸向自己的嘴唇,好让他感受到那上扬的弧度,让他知晓她内心的欢喜,好用他的血为自己抹上最艳丽的妆容。 这一切莫秦萧都不知道。他只是盯着小白在的方向,一如既往地微笑着,一如既往地让人安心。 小白的心碎,随着火花的闪烁,一片又一片的花瓣亲吻着莫秦萧早已感觉不出温柔的心。 “小白……” “小哥你别说话,咱这里还有桃源姐姐的桃子,你先吃一个,我来帮你疗伤。” “好。” 手在空中摸索晃荡了片刻,他摸到了桃子。在小白的威胁以及监督下,他小心地切下来一块,然后执拗地将剩下的全都塞了回去。虽然只有一片,但治好外伤已经足够了。 秦萧的身体他自己清楚,方才一整颗桃子下肚也只是短暂让他恢复了视线,也只是让他暂时褪去了疲惫。扎根于魂魄深处的伤不是那么好治愈的。至于他的模糊的双眼,也只是让他稍微看清了小白的位置。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小白的长相已经刻印在他的眼底了,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忘不了这个巧笑倩兮的女孩。 生灵无我悄然运转,秦萧感受着手臂上的瘙痒感,那种肉芽萌生再聚拢的感觉他已经体会过无数次了,但还是很不习惯。 “秦萧小哥,这是几?” 莫秦萧的双眼依旧昏暗浑浊,但在生灵无我的帮助下他能察觉到小白的一切细节,包括那背在身后握紧的拳头,包括那反复吞咽的咽喉,包括那已经湿透的掌心…… “小白,这么近我可看不见哦。”莫秦萧挤出一个笑容,然后伸出了手,准确而坚定地探向小白,想要摸一摸她的头发。但在近在咫尺之时,秦萧突然停住了,他有些默然地收回了手臂,死死攥紧了自己的手。 “四。” 小白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的样子,直觉告诉她秦萧有什么不一样了。在这个纯洁得像一潭池水的人身上,多了一些污浊。 血腥的污浊。 小白强硬地拉过了他的手,一根一根地把手臂掰开,然后轻轻地放在了自己脑袋上。双手死死钳住那双轻微颤抖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寒冷,她固执地想要温暖他。 “脏……” “咱不在乎。” 轰—— 短暂的温情被突然响起的爆炸打断,一条黑鳞巨龙从凝固熄灭的岩浆中冲出。即使是如此严重的致命伤,云烈依旧没有死,他长啸一声,对着两人张开了血盆大口 “封!” 小白撑起冰盾挡在了莫秦萧身前,看着贯穿冰层的尖牙,她心中一颤,忍不住骂道:“这家伙什么情况?就算是龙也太诡异了吧?咱依旧捅穿他的心脏了啊!” 莫秦萧的感知攀附而去,在那同样千疮百孔的庞大身躯内部,他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痕迹——眼前的云烈是一具化身,一具强得有些诡异的化身。 当他把这个发现告诉小白时,小白愣了一下,好不容易散去的恐惧又回升了一些:一个分身都能和咱打得有来有回,那他的本体该有多强? 犹豫片刻,小白扭头看见了拔剑的莫秦萧。铮铮剑鸣压住了她内心的不安,一种名叫保护欲的情感占据了心间。 “金日。” “水形·鲨袭。” 平淡而冷漠的呵斥之后,是相互交汇的两道攻击,云烈分身的鳞片在这一击下尽数脱落,露出了残破的血肉,露出了空无一物的内在。 莫秦萧乘胜追击,踏着冰阶转瞬即至,生灵无我指引着方向,让他看见了那颗正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鳞片。 剑落,鳞片碎。 云烈的分身不甘地呐喊一声,然后在两人的见证中化作一地土灰,被岩浆同化、吞噬。秦萧看着手中的鳞片,他知道了很多。 知道越多,有时候不是好事。莽夫可以凭着无知和一腔孤勇,但一旦对敌人的强大有了概念,心中的火焰再炽热,也会受到理智的阻碍。 这是一个比蓝蓝、比龙舜天还要强大的敌人,分神四层的修为却有着媲美分神巅峰的战力,有着实打实打败分神巅峰的战绩,有着可以肆无忌惮的背景,有着可以傲视他们的实力。 “龙王之子吗?还有云游生的辅助。有点棘手啊……” “小哥,你刚刚在说什么?”秦萧扭头,看见的是小白茫然的双眼,那双眼睛下面埋藏着的担忧,逃不过他的感知。秦萧挤出一个笑容,安慰道:“没事,只是知道了我们的敌人是谁而已。” “是谁?他很强吗?咱们该怎么办?” “……” 犹豫片刻,秦萧捏碎了那片龙鳞,锋利的边缘扯开了他好不容易才愈合的皮肤,在小白看不见的地方流出了鲜血。他“看”着小白点了点头:“打得过。有我在,你放心。” “嗯!”小白旋即笑颜如花,认真地点了点头。或许觉得这样还不够,她又握住秦萧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有小哥在,咱啥也不怕。” “嗯” 莫秦萧从不撒谎,他说能打得过,那他一定打得过,只是这背后的代价他没有说。 生灵无我只能维持在最低层次,金日和银月的威力也大打折扣,烈阳颔首也用不出来了。眼睛瞎了问题倒不大,我的灵海好像破了,灵力一直回不上去…… 总结了一下自己身体的情况,秦萧苦笑一声,感叹现在自己还能活蹦乱跳地站在小白身边真是一个奇迹,却发现僵硬的面部连笑都很勉强。虽然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再折腾下去了,但他答应了小白要阻止无支祁复活,那就一定要做到。 不就是命吗!没什么大不了的,死我一个总比死周遭那么多百姓要强,反正已经背负了那么多孽障,不在乎再多一点,拼了!大不了委屈小白帮我走一趟了。 想到这儿,用豁然开朗来形容莫秦萧的心态再合适不过了,他看着前方带着他一路狂奔的小白,低声问道:“小白,白秋练留给你的后手是什么?” “淮江大权。”小白的声音传来,解释着她进入龟山后脑海中出现的信息,“那是淮江仙借地脉成仙后,反哺淮江得到的东西。只要有了那个,在淮河流域内咱就是无敌的。” “无敌吗……好,我们抓紧时间。他们破除白秋练的封印还要一段时间,现在就是在和时间赌博了。” “嗯!” 达成共识的两人与云烈两人错开了道路,向着另一处秘境直奔而去。莫秦萧现在只希望,那所谓的淮江大权能保护得了小白;他只希望现在能尽早联系上常思姐她们,来结束这荒唐的一天。 他有些累了。如果可以的话,在送完骨灰之后,他打算回到小宅子,然后老老实实地务农一辈子。只是不知道,未来自己早死的时候要怎么做才能安慰得了小白。 不过这样的未来还很久远,他并不着急。 总能想到办法的。 第226章 龟山十二时辰:云烈与瑶姬 伏波尊离开水晶宫后回到了自己的宫殿,又趁着龙王与唐襄对峙的时候,独身一龙来到了海底深处,停在了一间毫不起眼的贝壳状屋舍前。 在幽蓝深邃的海底,这样一间小屋应该显得格格不入。但海藻与藤壶掩盖了它原本的色泽,让屋舍和整个海底景色融为一体。不知为何,无论是海兽还是海族,都在有意回避这间小屋,就连它上方都鲜少有鱼游过。 伏波尊化作人形,轻轻扣动了小屋的大门,“海巫阁下,伏波叨扰了。” “进来吧。” 苍老而轻微的声音自门后传来,伏波尊推开大门,入眼看见的是一个佝偻沧桑的老人。拖到地上的胡子和眉毛遮盖了他的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面貌,身后的龟壳宛如琥珀,在黑暗的海底熠熠生辉。 贵为龙尊的伏波施了一个晚辈礼,直说了来意:“海巫阁下,伏波斗胆,以长生续魂丹为报酬,劳烦您帮我卜上一卦。”话音未落他递出一个华贵的匣子,里面躺着一颗翠绿的丹药,磅礴的生命气息催生着方圆百里内的海草。 海巫隐藏在眉毛下的绿豆眼上下打量了一遍伏波尊,最后目光锁定在那颗丹药上。没有着急答应,他闭上了眼睛,只是用那轻若蚊蝇的声音问道:“算什么?” “小女瑶姬之安危。” “善。” 海巫伸出跟枯树树根没什么两样的手指,隔空虚点了几下,一张八卦阵盘就出现在两人中间。他操着阵盘左右捣鼓着,伏波尊在一旁看着,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龟妖,虽然只有陆仙,但他却是整个东海年龄数一数二的大长辈。在龙王与两位龙尊尚未成就仙人境时,在安柔毒帝还未扬名时,他就已经是陆仙了。 可以说,当今东海强者,有一大半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而伏波如此恭敬的原因还要更复杂一点,一方面他当年受到过海巫不少照顾,在他连龙尊都不是前,全依仗这位海巫的一句话才得到了顶尖的修炼资源。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海巫在东海的地位过于超然。 一句话概括:见仙不怯,见尊不拜。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有一个了不得的师傅——一个伪至高的师傅。 “咦?” 一声惊讶,把伏波尊的心都给揪住了。他抬头看向那奥妙非凡的阵盘,只见那阴阳双鱼旋转不息,丝毫没有得出结果的意思。伏波尊不会卜卦,他着急问道:“海巫阁下,小女安好?” 海巫摇了摇头,撩开眉头,露出了那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要么有人屏蔽了天机,要么你女儿现在所在的地方不受天机干涉。光靠这个我算不出来。” 话音未落,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刻着阴阳鱼的龟壳,说道:“拿你女儿的三片鳞片,还有你的一滴精血。”伏波尊没有犹豫,掏出三枚彩色的鳞片后,逼出了自己的一滴精血。 散发着恐怖威压的血珠浸透了龟壳,三片龙鳞落入其中,海巫口中念念有词,开始新一轮的占卜。随着瑶姬的龙鳞第六次掉落,最终象征她命运的卦象出现在了伏波尊面前。 海巫看着这个卦象,拾起一串胡子沾了点海泥,将结果写在了一块石板上,递给了伏波尊后,取过了他手中的丹药,然后将他请出了门外。 “回了家再看,现在不准打开。” 伏波尊听从叮嘱,以最快的速度往自己的宫殿赶去。在确定他走后,海巫的双眼再次眯拢起来,继续躺在摇椅上,似是梦呓般低语。 “天地否……否极泰来哪有那么容易?真当那么多人能超出天命吗?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回到宫殿的伏波尊,在只有他知道的密室中缓缓翻过了石板。上面的字是九州文字,一种非常古老的九州文字,只有两行。可就是这两行文字,让伏波尊白了脸,连心跳也差点停止。 九死一生,万劫不复。死在亲眷,生在敌忾。 遇人不淑,良人不善。闺中相争,定鼎乾坤。 “瑶瑶!?你放心,就算拼了爹这条老命,我也会救你的!大不了……换一个龙王就是了!” “昂——” 诡谲奇幻的云海秘境,一头百丈巨龙哀嚎着从青天云海坠落到了地上,不甘地看着眼前两个不速之客,挣扎着想要起身。 云烈甩了甩有青烟缠绕的手掌,神情默然地看向了前方的同类。巨龙双眼之中满是不甘,它扭动着身体想要起身,却不料鳞甲中立刻爆发出炽热而耀眼的白光,自内而外地将它的身躯焚烧殆尽。 巨龙大口吞吐着四周的云气,在临死前汇聚出一个火球砸向云烈。谁知着火球还没靠近他,就萎靡了下来,越变越小,最终化作一抹火苗消散于风中。 这个过程中云烈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巨龙在原地挣扎,看着他做最后一搏。 见到自己的拼死一击没有丝毫作用,巨龙瞳孔紧缩,又很快就散了。低头看去,胸口已经出现了一个拳头大的伤口,将它打了一个对穿,所有的内脏与骨骼都被烧成灰了。 它已经死了。 云烈保持着出拳的姿势,直到巨龙庞大的身躯尽数被白色的火焰焚烧,小山般的骨灰随风飘散,他才缓缓放下手,环绕在身体四周的无色透明火焰也逐渐熄灭。留下一阵热浪席卷着遗骸扶摇向天。 冷漠的眼神扫过那一堆残留的灰烬,云烈屈指一勾便引来一枚拇指大小的龙珠。十字形的瞳孔打量着这颗并不纯粹的龙珠,云烈眼底的嫌弃是掩盖不住的。只见他摊开手掌,落入掌心的龙珠如冰块般消融,一缕青烟悄然钻入他的鼻中。 “劣种。越过龙门也改变不了你骨子里那股草泥味,恶心。” 说着,云烈掏出一方珠粉方巾,捂住了口鼻,吐出了那口他所谓的带着草泥气味的唾沫,然后毫不留情地将它扔在了原地,自顾自地继续向前。 殊不知他口中的劣等龙种,是万年前正儿八经的越过龙门,褪去凡骨的返虚大妖。他是鲤鱼一族真正的传奇,他的故事至今还在族中传唱,他与白秋练之间的那一战是族人永远不会忘记的荣耀。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出现在龟山之中,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为白秋练看守封印,但他的存在就是对于鲤鱼一族最大的精神图腾,他永远是那些被定义为低等妖族们心中的英雄。 可就是这样传奇的大妖,在面对龙子云烈时别说返虚期的实力了,就连化龙后的能力都用不出来,纯粹的血脉压制让他连该有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他能依靠的只有沉积在血脉中的本能。 可这样的本能,在云烈面前显得是那样可笑。他甚至没有动用全力,只是释放了一下自己纯种龙裔的威压,就足以让他的力量十不存一,就足以让他陨落至此。就连他毕生修为凝聚出的一颗龙珠,也要被云烈嘲讽劣质。 解决了一头拦路的守护兽,在云烈眼里比杀一条鱼大不了多少。感受着周遭变化万端的云海,以他为中心突然刮起一阵飓风,来源于母亲云龙的血脉在这一刻展露,流云变成了他感知的一部分,搜索着瑶姬的所在。 从进入这个秘境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和瑶姬走散了,分别降落在了不同的地方。由仙人亲自打造的的秘境,其凶险程度可想而知。云烈尚且可以靠着一身实力硬闯,但瑶姬不行。 要破除封印,他必须借助瑶姬的力量,并不是说云烈不会,而是他嫌麻烦。况且,作为未来的龙王妃,如果瑶姬连这点能力和作用都没有,又怎么能配得上他呢?而且他也想看看,瑶姬在面对这样强敌环绕的局面下会怎么做。 虽然他嘴上不说,但从进入龟山算起,他就对瑶姬开始了考察——要成为他的伴侣,忠贞与美貌是必须的。更重要的是实力,如果她没有与之匹配的实力,云烈照样会毫不留情地抛弃她。 哪怕她是伏波尊的女儿。 这样想着,云烈突然心有所感,抬头看向了远方。刚才一瞬间,他感到自己与分身的联系断了。虽然只是一具分神一层的分身,可他的消失,也意味着九州方面有人来阻止他们了。 分身最后传来的画面,是一道炽热的斩击,从那道焚天毁地的剑技中,云烈觉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看了一眼在空无一物的掌心,自言自语道:“太阳真火吗?难怪焚海焰会感到害怕。” “不过这样也好,就让我看看是谁的火焰更加纯正吧。只希望来的是所谓的麟儿榜上的天骄,不然……” 云烈的身影在云海中消散,只留下一个阴鸷的笑声向着远方传播。云层重新聚拢,掩盖了巨龙留下的残骸,如果没有人提起谁会知道这堆骨灰曾经属于一个妖族传奇呢? 修仙界就是这么残酷,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在妖兽之间更是如此,一念生一念死。再传奇的英雄也有退场的那天。只是对于这条巨龙而言,他的谢幕实在是太过屈辱,太过草率,太过不甘了。 分神杀返虚,这本该是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传奇,但云烈没有丝毫想要炫耀的意思。因为在他眼里,杀一条越过龙门的杂种鲤鱼,没有任何成就感。 甚至比不上他在瑶姬身上释放一次来得畅快。 相比较于一层那看似复杂,实则并没有起到什么用处的迷宫,由白秋练亲自设置的二层才真正诠释了什么叫做仙人手笔。哪怕是脑海中拥有完整地图与信息的小白,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步一试探地移动。 回头看了一眼浮满白骨尸骸的毒池,小白屏住了许久的呼吸再一次舒畅,她指着前方对莫秦萧说道:“小哥,越过了这片毒池,前面就是那头返虚巅峰的守护兽了。只要通过了它的考验,证明了咱的身份,淮江大权就近在眼前了。” 久久没有听见回应,小白又一次问道:“小哥,你在听吗?”她侧身看去,只见莫秦萧托着下巴,一脸凝重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 奇怪?先前对付云游生的时候太阳真火不是变成无色透明的了吗?怎么现在召唤不出来了?别说是透明的了,我现在连最普通的太阳真火都召唤不出来了,怎么回事? 突然出现的异样让莫秦萧有些不安。本来重伤的身体能使用的手段就有限,没想到临近决战前,他又失去了一项助力。 “小哥?” 别着急,仔细想想先前那两次是怎么召唤出来的……蓝蓝那次好像是我心里特别愤怒,太阳真火自然而然地就随着变成了那副样子。方才支援小白的时候好像也是如此。难道一定要保持愤怒才可以吗? “小哥,你有在听咱说话吗?” 之前在龟山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现在连愤怒的情绪产生不了了呢?是刚才情绪波动太大了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不对……这种感觉就像内心失去了什么一样? “小哥!你别吓咱!” 困惑与沉思被一声惊呼退散,莫秦萧如梦初醒般看着前方,模糊地视线中清晰地出现了一双婆娑的双眼。秦赶紧挤出一个让人安心的微笑,安慰道:“我没事小白,刚刚在想事情,你刚刚说的我都听着呢。” 看着小白将信将疑的表情,莫秦萧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任由她拉着,继续前进。 越过了毒池,前方的道路就顺畅了很多,一条青金石板铺成的道路通向漆黑的远方,就像一张深不见底的大嘴,吞噬着来往的一切。生灵无我的感知延伸,秦萧发现了一丝不对劲,问道:“小白,你说的守护兽是什么?” “不知道。白秋练给咱的记忆里说是一条鲤鱼成的龙。”小白揉着脑袋,仔细回忆道:“这条龙以前生活在淮江,后来输给了白秋练,就和她约法三章。白秋练为他提供栖息的地方,他则要帮她看守封印。” 听着小白的介绍,秦萧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那条龙不在。” “这不是好事吗?咱们的进度可以加快一点了。” “不,这说明我们的敌人比我们想得要快得多。这条龙是第二层封印的守护兽,那他肯定优先保护白秋练设下的封印。如果他不在了,只能说明是去阻止染指封印的敌人了。小白,我们要加快了。” “嗯!” 流水潺潺,波涛汹涌。 意识到事态紧急的小白带着秦萧一路破浪冲锋,洪流粗暴地撞开了淮江大权所在的密室大门。在那个单独开辟的空间之内,一切都是漆黑的,一切都是寂静无声的。唯有一样东西除外。 一根蔚蓝的骨头正低声地沉吟着,奏出一阵又一阵大浪淘沙的乐章。 第227章 龟山十二时辰:考验 一根骨头静静地在黑暗的空间中闪烁着微微荧光。光芒并不显着,也并不耀眼,但在黑暗的空间中异常夺目。它就这么悬浮在那里,成为黑暗中唯一能看见的物件。 小白看着这根奇异的骨头,双眼一下子就痴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眼神中出现了怪异的荧光,她呆呆地向前走去,无视了阻隔在当中的无穷无尽的黑暗,脚步蹒跚却又坚定非常。 “小白!” 还没踏出几步,一道隐匿在黑暗中的灵光便折射而来,击碎了沿途的空间,融入黑暗之中,转瞬间便来到了小白面前。还好莫秦萧眼疾手快,生灵无我的感知比五感更加发达,他一把摁住了小白的头,攻击擦着他的肩膀而去。 锵—— 秦萧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空间的被击碎,露出了那深不见底的漆黑虚空。拇指粗细的孔洞中传来了可怕的牵引力,空气被虚空夺走,带来了让人窒息的风暴。 此刻小白还没有清醒,仍旧呆呆地想要前进,秦萧只能一边抱着她,一边抵御着身后的那股想要吞噬他的力量。 小白的力量远大于莫秦萧,在背后有两股力量拉扯的情况下,她居然还能拖着他向前缓缓行进。拽着她的手即将挣脱,秦萧一咬牙,只得拔出风残雪深深插入了地下,一手挽住剑身,一手拽着小白的胳膊。 “别拦着咱!” 行动屡屡受阻的小白终于恼了,她愤而甩手,无情地撇开了莫秦萧,随后义无反顾地冲向了前方。就在她再次向前的时候,又一道攻击袭来,而这一次是一道铺天盖地的巨浪。 纯粹能量凝聚而成的巨浪隐藏在黑暗之中,向两人席卷而来。仅仅只是一个小浪花,散发出的威压就足以让莫秦萧喘不过气来。无数浪花汇聚而成巨浪,足以让两人粉身碎骨。 该死!这个波动可是接近陆仙了呀。我就说怎么可能就安排一个返虚巅峰守着这么重要的东西,原来白秋练的后手在这里呢。 一思千绪,秦萧一把抱住执着向前的小白,护着她的头转身就向那道空间裂缝冲去。浩瀚无垠的虚空自然容纳得了这么一个浪头,秦萧忍受着身体被割裂、绞烂的痛苦,以以风残雪为锚,躲进了虚空之中。 巨浪翻涌之下,风残雪屹立如初,凌厉的剑气甚至割开了浪花。剑柄之上,一只血淋淋的手正死死握住,稳定着身形。潮水涌入虚空,莫秦萧将小白护在怀里,只身一人挡住了这巨锤般的冲击。 虽然已经涌入虚空的只有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但这依旧不是不是莫秦萧能承受的 也不知道坚持了多久,莫秦萧唯一留在外面的手已经没有直觉了,正面攻击的躯干仿佛被碾压了无数遍,早已感觉不到骨骼的存在。可她怀中的小白却毫发无损,甚至在遮掩古代攻击下安稳地睡了过去。 终于熬过了这一击,莫秦萧颤抖着将自己从虚空中拉了回来。重新站稳在大地上的一瞬间,他的身体便如同河豚一般骤然胀大,鲜血顺着他的每个毛孔流出,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可怖的血人。 “嘶——”莫秦萧倒吸一口凉气,缓缓吐出了一口殷红的气息,在眼前淤积。随手挥去了那浓厚的血气,秦萧看着怀里仍然在安眠的小白,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 “真是的,睡得这么安稳……”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恢复了原样,秦萧用尚且有知觉的右手从小白的纳戒里取出方才只吃了一口的桃,掰成两半。一半挤成桃汁喂给了小白,一半则囫囵吞下,剩下的桃核则被他弹进了破碎的虚空之中,暂时堵住了身后的漏洞。 “呼——”再度逼出一口浊气,秦萧的身体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怀中小白嘴唇蠕动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浊气从她的天灵飘出,“秦萧小哥?”恢复清明的双眼看着角度有些奇怪的莫秦萧,小白有些茫然。 当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正躺在莫秦萧的怀里时,顿时羞红了脸,挣扎地想要站起来。谁知这动作着实大了一些,不仅扯动了莫秦萧伤口,也再一次触发了那神秘的攻击。 听着越来越近的破风声,小白下意识地撑起防御。三丈厚的冰盾立于身前,可下一刻就碎成了渣滓。若不是秦萧反应迅速,拉着小白往一旁闪躲,恐怕她就要被切成臊子了。 “小哥,咱刚才怎么了?”直到这时小白才如梦初醒,一脸后怕地看着莫秦萧。四周没有声响了,秦萧才抬起头,耐心地解释道:“白秋练设下了一些机关,只要你往前就会被攻击,你刚刚被迷惑了,一直在往前走,我拽都拽不住。” “怎么会?咱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小哥,那你没事吧?”小白有些焦急又有些愧疚地上下打量了莫秦萧一番,再三确定除了衣服上变多的血渍外并无其他伤口,她才松了一口气。 秦萧摇了摇头,有些自嘲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样的蛊惑好像对于我这种魂魄不全,灵识匮乏,灵识海还小得可怜的人来说没什么用。你放心好了,我的精神很正常。” “咱不是问这个!咱是问你受伤了没有?” “……没有。”秦萧的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直视小白,小白盯得他有些发憷,他只得扯开话题道:“现在淮江大权就在眼前,淮江仙有没有告诉你该怎么通过这条路呢?” 小白闭眼查找了一会儿,随后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一脸愤慨地抱怨道:“怎么回事!咱的前世是不是在坑咱?怎么什么都没有?” “什么也没有?”闻言秦萧也皱起了眉头,生灵无我的带来的感官延伸,向着那无垠的黑暗探去。刚刚深入没多久,他就被一股莫名的斥力给挤了出来。灵识海宛如被巨锤砸了一般,传来一股强烈的顿挫感。 “噗——”当着小白的面,秦萧吐出一口鲜血,心有余悸地看向前方。小白赶紧帮他把嘴角的血擦去,忍不住埋怨道:“咱的前世也太不靠谱了!什么也没说清楚就让咱们去解决什么龟山,怎么还要在这里挖个坑呢?!” “别着急,小白。”调理了气息,气息安慰小白道:“淮江大权这么隐蔽的东西白秋练都设下了如此精密的防御,只能说明封印前的防御会更加严密。敌人一时半会儿肯定解不开,我们有时间,快想想有没有什么是我们忽略的。” “嗯。”小白再一次仔细搜寻着白秋练给她留下的信息,趁着她寻找线索之时,秦萧“看”向前方,自顾自地研究了起来。 现世光束,再是巨浪,然后是斩击,每次都是小白向前进的时候触发的。说明这个反击是被动的,它应该有距离限制,那下一次应该是什么攻击呢?这个距离极限又是多少? 目测了一下此刻与那根骸骨的距离大概一百丈出个头,秦萧招呼了小白一声,让她躲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一步一步向前挪,试探着这个机关的底线。 当他向前七步,距离缩短到刚好一百丈时,一道隐晦的光从骸骨上闪过,被无我状态下的秦萧敏锐地捕捉到了。下一刻,预料中的攻击如约而至,这一次是一场飓风,同样由纯粹能量汇聚而成的飓风。 “小白!” 强大的牵扯力撕扯着秦萧的肌肤,他毫不犹豫地大喊一声,身后小白立刻会意,飞出水带缠在他腰间,带着他躲进了虚空。 等到飓风散去,狼狈的两人重新钻出,小白看了一眼方才的位置,有惊喜地说道:“小哥,你刚刚比咱多走了一步!真厉害!” “呵呵,小白,你这么吹捧我就有些没必要……”莫秦萧突然想到了什么,止住了苦笑,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方才撤退时的位置。 小白说比她多了一步?好像她之前也是,每一次都比前面要多一步来着。难道说…… 心中有了猜想,还未说出小白就已经先他一步进行了尝试,“小哥,咱好像找出规律了,你在后面拽好哦。” “好。”说着,秦萧拽住了腰间连接着小白的水带,瞪大双眼看着小白前进的脚步。 当他她距离方才的位置还有一步之遥时,仍然无事发生。小白有些紧张地在前方留下一个冰棱,深深地插入了大地之中。她回头看了秦萧一眼,得到一个鼓励的眼神后,直接连跨两步,越过了标记。 果然,当小白的职位和方才触发飓风的位置吻合时,那猛烈的飓风没有再次出现。而当她再向前跨出一步时,一股寒流汇聚成箭雨,齐刷刷地向两人射来。 箭雨射过,两个鬼头鬼脑的脑袋再次从虚空中探出。此刻,他们再也没有了前面面对攻击时的紧张与无措,有的只是发现规律后的兴奋。 “每一道攻击都只会触发一次是吧?那如果我一次跨过好几步呢?是只会触发一次还是几次一起来?小白,这次换我来试试,你在后面拽着我。” “好。” 再次做好了准备后,秦萧深吸一口气,微微下躬,随后脚踏侠客行,一步胜数次,向前跃进了一大步。还没等他落地站稳,攻击便接踵而来:有水形火焰,有冰棱如山,有冰莲绽放,有一指震天…… 秦萧越过了五步,五道攻击如狂风暴雨,对他穷追不舍。好在小白反应迅速,又带着他躲进了虚空。待攻击过后,两人又毫发无伤地钻了出来。 “继续吧,小哥。这次换咱来,咱们交替着来。” “好。” 虽然有了解决方法,但两人还是不敢掉以轻心。随着两人不断地深入,攻击的层级也越来越高。从一开始的媲美陆仙的级别,到现在已经无限接近仙人的水平,两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对待。 更加让他们感到棘手的是,随着路程的不断缩短,攻击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两人的反应时间也越来越短。不仅如此,而且随着攻击威力的增大,两人赖以掩护的虚空也变得越发脆弱,早已在数百次的攻击下变得残破不堪。 终于,当第一百七十次回到虚空后,那个最初被打开的小洞不堪重负,轰然裂开,留下一个巨大的空洞吞噬着周遭的一切。此刻,两人距离淮江大权仅有一步之遥,再跨过最后的三步,小白就能得到白秋练为她准备的后手了。 莫秦萧回头看了一眼仍然在不断扩大的虚空破洞,与小白对视一眼,两人是同样的气喘吁吁。 “休息一会儿?” “小哥,时间不等人。咱们现在耽搁得越多,风险就越大。” “可接下来的攻击我们已经不能躲进虚空了。刚才的那一拳已经无限接近仙人一击了,如果我没猜错,接下来的攻击绝对是仙人级别的。小白,你有把握吗?” 小白绽颜一笑:“不还有你嘛!秦萧小哥,有你在咱的背后,咱什么都不怕。把握?当然是十拿九稳的啦!” “你啊你。”秦萧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后从小白的纳戒中取出了常思的剑符,耐心地说道:“按照之前的推测,常思姐的实力应该能媲美仙人。现在还剩下三步,小白你一口气跨过三步,触发攻击后一个劲往前,我来帮你挡着。” “好。小哥,要小心啊!” “别对我这么没信心,也对常思姐有些信心。” “嗯!” 小白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后解开了缠绕在手腕上的水带,一脸凝重地看向前方。莫秦萧在她身后,握紧剑符严阵以待。两人的呼吸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并变得越发深远。 当两人呼吸的频率到达一致时,小白暴起横跨,一步越过了终点,来到了那蔚蓝的骸骨前方。于此同时,一道白色的虚影在半空中凝聚,无情亦无感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小白后,白秋练的化身缓缓抬起来的手指。 说时迟那时快,在她抬手的一瞬间,秦萧就已经将剑符扔到了她的面前。冷清的女剑仙再次出现,她温柔地冲着下方的小白和秦萧微微一笑,随后对着前方的敌人斩出了凌厉的一剑。 一剑出,万物殂。 白秋练的化身连攻击都没来得及释放,就被常思的虚影斩断了,化作一阵清风消散在黑暗中。最后的一道攻击消失的瞬间,骸骨上传来一阵清脆的破裂声,它顿时如同失去了灵气一般萎靡了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入了小白手中。 “小哥,帮咱护法。” “好。” 小白二话不说,原地盘腿坐下,开始接手那所谓的淮江大权。而莫秦萧抹去了嘴角一丝并不明显的血迹后,提着风残雪默默挡在了她的身前,警惕地戒备着四方。 时间在逐渐流逝,这是一场有关时间的赌博。谁更快,胜利的天平就会向那一方倾斜。 秦萧和小白已经处在劣势了,他们不能再输下去了。 第228章 休沐,祭拜 北域,长城。 清晨的秋风拂过冰冷的城墙,带着一丝寒意,跟随着忙碌的背影,进入营帐。 “参军,这是今年的长城军团布防图。”值班校尉恭恭敬敬地将一个长约二尺的金属筒递给座上之人——那是个清秀的青年,面容白皙,十指修长,手掌没有军伍之人的老茧,不着甲胄,而是一袭青衣,在肃杀的军营里显得格格不入。 不像是军队的参军,倒像是哪家的公子。 但是数十万长城军却没人敢轻视他,至少在校尉十几年前还是个大头兵的时候,他就在这里,就是这个样子了。更何况长城军的统帅,当今大乾的骠骑上将军,每次见了这个青年也是客客气气的。 “辛苦。”青年取过金属筒,熟练的拨弄其上机关。这是他来御北后委托三师兄公输榫做的,上锁后若是暴力拆解,金属筒会和里面的物品一起化作飞灰。很快他就取出一卷宽二尺,长三尺的布匹,略微扫了一眼后皱起眉头:“第十五段防线为何只有天狼营一营五千人?林永的贪狼营不是应该和他们一起吗?” “听李大人说,贪狼营临时有任务,出长城了。”校尉答道。 青年眉头紧锁,贪狼营并不是精锐部队,据他所知近期也没有什么任务需要一个常规营倾巢而出,而且打探情报一直都是黑鸦营斥候的任务。况且如果穷荒有动作,这五千人都不够塞牙的。 “是谁调动的他们?” “就是李大人。” “荒唐!他一个三品文官,怎么会有资格调动长城军?这事上将军知道吗?” “李大人说他有朝廷节杖,有资格调动。还说这点小事不用通知上将军……” “他脑子坏掉了?节杖是让他监军的,谁说他有资格调兵?林永也是,怎么会同意?他还没到老糊涂的年纪吧!” 校尉突然凑近,四下张望,随后压低声音道:“听贪狼营的弟兄说,李大人前些日子突然发难,用林将军在京师的小儿子要挟,迫使林永出兵百里,一日即回……” “他疯了?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青年拍案而起,“你现在立刻去禀告上将军,请他调最近的飓风营去协防。另外通知黑鸦营的杜羽将军,让他派人去搜寻贪狼营的踪迹,发现后立刻把人带回来!就说是我的命令!” “是!”校尉应道,“还有一句话,是上将军让我带给您的。上将军说今明两天是您的休沐,还说让您回御北城看看。” “……我知道了。”听到御北城三字,青年稍稍冷静了一些,挥挥手让校尉离开。随后坐回位置上,看着眼前的布防图揉起眉心:“这都叫什么事啊……这要是师父的军队,那姓李的早人头落地了。” 一丝秋风带着北域的萧瑟吹入营帐,提醒青年现在的节气,还有他每年才会有的两天休沐。青年站起身,摘下挂在墙上的青色披风,上有东方七宿,第七颗星辰的位置镶嵌了一颗玄色宝石,深沉且厚重。走出营帐,微凉的空气将其包围。 青年深吸一口,鼻腔尽是秋天的味道。 其实青年并不喜欢秋天,特别是北域的秋天。他望向不远处恢宏的城墙,两百多年前的今天,他在那里失去了太多东西。 青年无奈地苦笑一声,披上了披风,缓缓向着军营外走去,路上的士卒无不驻足行礼,他也一一笑着回礼。哪怕没有身上的披风,十几年的恪尽职守也配得上每个人的敬意。要知道按照长城军的规矩,白日不披甲是要挨军棍的,但是上将军给了这个他特权,他成了长城军唯一一个可以不披甲的人。 走出军营,青年拿出了一支竹笛,坐在枯黄的草地上吹了起来。那是一首很古老歌,传自秦朝的军歌《无衣》的旋律,庄严而悲壮。一曲毕,天空传来一声嘹亮的啼鸣,一只巨隼从天而降。那是他的坐骑,也是他来这里前师父送的礼物,只不过当时它还只是个蛋。巨隼亲昵的蹭了蹭青年的脸颊,引得他鼻尖发痒。 “好啦好啦,出发了,时间很紧的。”青年笑着拍了拍巨隼的头,翻身上了隼背。巨隼振翅高飞,不用主人指挥,向着每年今日都会前往的地方飞去。 大约一个时辰,青年看到了那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池——御北城。那是他长大的地方,也是他百年没有回去的地方。他拍了拍巨隼的头顶,灵宠心有灵犀,侧身绕过了御北城。御北上空是禁飞的,他不想徒生事端。 御北城南郊,巨隼轻轻降落,它知道,接下来的路只能它的主人一个人走了。 青年抬头望去,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墓碑,从他面前一直延伸到地平线。青年知道地平线处并不是终点,因为这里是御北碑林,是从秦朝就开始使用的所有北域将士的埋骨地。 青年小心的踏出第一步,仿佛害怕打扰这些英灵的安息,他要找的人在接近终点的位置,以他分神的修为完全可以片刻即至,但他选择了最原始的方法——一步一个脚印走过去。这是对所有为了北域,为了九州而战死者的最基本的尊重。 从秦朝至乾朝,岁月的漫长已经不可追溯了,最早的那些墓碑大多难以辨认字迹,甚至有些已经断裂,被时间磨损了大半,但是没有一个墓碑倾塌倒下,就像它们的主人一样,宁折不弯。青年知道这里埋葬着无数支可敬的军队,埋葬着师父当年的部属,以及,自己的先祖…… 在两个文字尚且清晰的墓碑前,青年停下了脚步。那两个墓碑显然被精心打理过,字迹清晰,一尘不染,上书“大秦左将军御北侯叶然光烛之墓”和“大秦前将军御北侯叶秉季烈之墓”。 面临古碑,青年毫不犹豫的跪下,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时,灼灼的目光在那三个字上久久徘徊,不忍离去。 御北侯。 只有身在这个家族中的人,才能直观感受到这三个字的重量。每一个敢于担起御北侯责任的人,都值得他这一跪,更不必说眼前这两位——第一代和第二代御北侯了。 继续往里走,墓碑渐渐清晰,从模糊不清到依稀可以看出几个字迹,再到清晰可读,隔了近万座。 几座较新的墓碑夹杂其中。他知道那些都是御北侯的墓碑,不过他没有停下,他要找的不是他们。行走过各个王朝的碑林,脑中回忆起史书中记载的,讴歌的片段: 祥龙二十年,秦骠骑将军邱扶摇临危受命,阻敌镇北关,殉国,全军覆没…… 天狩六年,汉骠骑将军霍冠军击邪千里,于穷荒染疾,故于拒北城…… 永安六年,唐镇军大将军阿史那元以寡敌众,战死长城…… 雍和三年,宋镇北节度使杨绩征北遇伏,一军皆殁…… 不知不觉,青年的脸上已经挂满泪痕。正是这些将士舍生忘死血染疆场,才有了九州域的安定昌盛。九州的脊梁从来不在高高在上的庙堂,而早已长眠在这片碑林。 日暮西斜,青年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或者说墓碑。一株粗壮的梧桐树突兀地立于群石之中,在它的荫蔽下,一座墓碑静静的伫立。 青年擦了擦脸,快步上前,如血的残阳给墓碑披上了一层血红甲胄,就像他最后一次见到墓主人时那样。碑上大字“大乾前将军御北侯叶致远之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让青年想起了墓主人的眼眸。 “致远,哥来看你了……”青年呢喃着,从纳戒中取出点心摆在碑前,然后背靠梧桐树坐了下来,“咱俩相处的机会可不多啦,师父说最多两年我就要回九天了……” “北域一切都好,最近穷荒的动作越来越频繁,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他们进不来……” “离笑还是御北侯,这小子女儿今年成亲了,女婿是老林家的孩子……你别怪我没有遵照你的遗愿,那时我还没有担任御北侯的觉悟……” 青年平静的诉说着一些家长里短,秋风袭来,梧桐枝叶簌簌作响。这让他想起小时候,他和弟弟也是在这棵梧桐下一起与父亲练习搏击。只不过那时两兄弟合力也没法让父亲吃一点亏。再然后…… 父亲去世了,战死在长城之外。按照父亲的遗命,二十五岁的弟弟继承了父亲的御北侯爵,他也用自己习得的兵法尽心尽力辅佐弟弟。 那三年兄弟俩的威名震动了敌我双方,皇帝还赐给他们一对同心珏。但天有不测风云,那年穷荒的魔贼不知发什么疯,发起了一场百万级别的战争,整条长城防线岌岌可危。 北地三侯发兵支援长城军团,他本以为可以化险为夷,可直到登上长城才惊觉自己的想法过于天真——百万级的邪魔不仅意味着海量的兵力,更代表大量高阶的邪修魔修。虽然长城大阵削弱了不少他们的实力,但是数量的差距仿佛无法抹平的天堑鸿沟。战事白热化的时候,当时仅是个军师的他都提刀上场了。 在击退了敌军不知第几轮进攻后,当他挥刀砍下视野中最后一个邪徒的脑袋时,眼前一阵发黑。弟弟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他抬头看了一眼下方的战场,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绝望——刚才的进攻敌军扔下了数千具尸体,但是敌方军阵仿若毫发无损,他甚至看到敌将在阵前斩杀了十几个逃兵。 “哥,再这么守下去不是办法,刚才的进攻最多再有三轮,咱们就守不住这段了……” “……第二波援兵还有多久到?” “至少三天。” 青年沉默了,三天,足够他们这条防线的人死十回。但要是放弃这段防线撤退,敌军攻入长城会把数十万北地联军包围歼灭。到那时,九州得用数倍的人命才能把长城夺回来。但现在能怎么办? 他绞尽脑汁回忆自己读过的兵书,没有一条方法能破除眼前的死局。思来想去,他心一狠,说道:“致远,集结三百敢死之士,我去把他们的辎重粮草烧了。” 叶致远大惊失色:“哥你疯了吗!你这么做只会徒增伤亡!哪怕成功了你也……” “我也回不来了。”他接过弟弟的话,“但是我们能怎么办呢?这是唯一的办法,要是成功了我们至少能拖延两天的时间。虽然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这是眼下这个局面唯一的选择了。” 见叶致远还有些犹豫,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大哥也不想死啊,我还没娶老婆呢。哪怕还有一个选择,我也不会走这条路的。但是爹临走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俩守好北域,今天我要是不这么干,下去了不仅没脸见咱爹,也没脸见叶家万代御北侯。御北叶氏的名号,不能砸在我们手里。” 叶致远被说动了,同意了这个计划。不同的是他打晕了自己的哥哥,留下了一封书信后亲自带队夜袭。当青年在城墙上醒来的时候,他看到敌营升起的残烟,还有弟弟挂在旗杆上的尸体。 瞬间,他的情感离他远去,他只是麻木地凭借直觉指挥剩下的部队,麻木地挥刀杀敌。失去了攻城器械的敌军进攻力度锐减,他坚持到了援兵到来,击退敌军,亲手放下弟弟千疮百孔的尸体。那一刻,情感再度回归脑海,他伏在弟弟的尸体上嚎啕大哭。 他将家中的梧桐树移栽到了碑林,亲手将弟弟葬在梧桐树下。直到这时他才打开了弟弟的那封信: “哥,别怪我这么做,但是弟兄们更需要你。如果我成功了,你肯定能守得住……” 虽然这么说很不吉利,但我死后,你就是下一任御北侯……” 信封里还有半枚同心珏,那是叶致远的。他取出自己的那半枚,用力扣在一起。合二为一的同心珏散发荧光,“其利断金”显现在玉石上。 他没有继任御北侯,而是让叶致远10岁的儿子继承了爵位。他想走出北域看看,这世间还有许多自己未曾涉猎的兵家流派,要是学成归来,应该能让很多人避免失去亲人的遭遇吧? 听说九州名将谋战侯成仙后在徐州九天宫,他想去看看那百战百胜的传说,也许还能学到点东西。在此之前,他需要一个新的名字,“叶行远”这个名字总是会让他想起自己的弟弟,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哀痛。 一年后,徐州九天宫,青天峰。 “这么说,你是御北叶家的子嗣?”一袭青衣的青年抿了一口清茶,和蔼的气质冲散了叶行远的紧张与不安。 “第几代了?” “回谋战侯,第一万三千七百二十六代。” “别紧张,随意一些。你叫什么名字?” “叶悲秋。” “嗯?不对吧,我记得那一代的两个娃娃,不是应该带个远字吗?” “改了。” “有什么寓意吗?” “梧桐落,叶悲秋。” …… 思绪飘回,青年起身,轻轻擦拭叶致远的墓碑:“走啦致远,明年再来看你。” 一阵秋风刮来,吹落十几片金黄的梧桐叶。青年随手抓住一片别在胸前,在最后一片残阳的目送下离开墓园。 “梧桐落,叶悲秋……”他喃喃着,泪水打湿了胸口的梧桐叶。 第229章 龟山十二时辰:真假小白 “什么!你在开什么春秋玩笑!”公输榫看着王俊递交的图纸,厚厚的眼镜下满是不可思议,忍不住用鄙夷加诧异的目光上下打量眼前这个老态龙钟的官员。 “不是,是杨詹睿的脑子秀逗了还是你的脑子瓦踏了?往沿海放镇海石?还你丫是两千斤一个的规模?你们是要填海不成?” 王俊看着灰头土脸的公输榫,心中不免升起几分轻蔑。他不认识公输榫,但路过的人都喊他工头,想来应该是包工之类的角色,于是他下意识地挺起腰杆,趾高气昂地呵斥道:“大胆!妄议圣上可是死罪!朝廷既然下达了这样的命令,那就有朝廷的道理,你只需要带领手下工人照做就行了。” “行你个头!”公输榫擦了擦眼镜,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先不说这样的设计合不合理,光是要起到阻隔海族登陆的作用,要用到的石料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你别说造了,就是运也要运个五十一百年的。有意义吗?” “还有,你当海族是傻子不成?这种普通石料做成的防线,最多扰乱一下潮汐。要是海族铁了心要登陆,这些都是他们的垫脚石,你为什么觉得这个会拦得住海族?拦船还差不多,你不要忘了东海有多少人是靠渔业吃饭的。” “再说了去哪里找那么多石料?东海不产石,要去也只能去青州或者梁州的石场,你就给三个月时间,光是采石都来不及。而且要满足百年的使用时长,这样的石头可能还要去森罗找,你就给这点钱?零头都不够啊!” 说到这儿,公输榫一把将手中的设计图揉成一个纸团,随手一丢,丝毫不顾忌脸已经憋成猪肝色的王俊,任由他在那里自己一个人吹胡子瞪眼。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拾起了那张图纸,针对镇海石的设想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无一例外全是批评。 王俊脸上已经挂不住了,他手指颤抖着指向公输榫,骂道:“大胆!你一介草民安敢妄论国防大事!我要请奏圣上,治你一个大不敬的罪名!” 公输榫轻哼一声,露出一个不屑的微笑,“你去呗,杨詹睿敢治我的罪?就算是你们大乾的开国高祖来了他也没这个胆子。有胆子你就去,我就在这等你。”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招呼着工人们继续重建东海城。 围观的工人们在哄笑声中逐渐散去,留下一个在原地无能狂怒的王俊指着四周破口大骂:“我乃朝廷特使,工部员外郎王俊!受皇命特来阻止东海城重建之事宜!你们怎么敢如此对我?我一定要参你们一本!我要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工人们闻言一哄而散,嬉笑与低声交谈不断,深深地刺痛了王俊的心。想他一个六品京官,除去九州八王与八太守外,谁见他不得恭维一句大人?谁曾想他居然被一个工头带着一群工人侮辱了,这让他怎么能接受得了? 他环顾四周,那些在他眼里最低贱的工人仍然在窃窃私语,甚至还隐约有嘲笑声传来,这让他本就薄弱卑微的自尊更加受损,指着周围就跳脚骂道:“一群泥腿子!我乃朝廷命官!笑什么笑!信不信我把你们都砍了!砍了!” 顿时四周噤声,在泥腿子三个字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所有的工人都放下了手中古代活计,不约而同地冷眼看向了王俊。就连那些只听公输榫指挥的土工修士,也默默看向了他。 或许是出于京官的骄傲,也或许是王俊确实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指着不远处埋头测绘图纸的公输榫,趾高气扬地命令道:“泥腿子工头!我命令你带领一千石匠去打磨镇海石!一个月内完成不了,我就杀了你们!” 公输榫置若罔闻,他照着图纸比划了一下眼前的街道,挥手招来了临近的一个工匠:“刘若愚,带着几个兄弟把这条街的拐角修一下,长度不对,到时候拐弯不好拐,记得抹个角。” “诶!”名叫刘若愚的中年人应了一声,领着几个学徒带着工具,按照公输榫的意思乐呵呵地进行着调整。几人路过王俊身边时,还特地瞥了他一眼,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不屑的冷哼。 重建工作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公输榫记住了所有参与的工人的名字,并全程亲力亲为,事无巨细必会过问一番。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工人们早就和他打成一片了。 虽然最开始的时候这种严谨到有些苛刻的行为引发了部分人的不满,但在之后的日子里他们认识到了公输榫的严谨与认真后,都打心眼里佩服这位有着工匠精神的大修士。 更重要的是,这些天公输榫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九天宫一直宣传并履行的理念——平等。 人无贵贱的观点,在公输榫对待他们的态度上发挥得淋漓尽致。无论修为高低、出身如何,他都一视同仁,平和对待。甚至对于那些做工许久,身有隐疾的人,公输榫也会帮他们做些治疗。 虽然他不擅长医术,但基础的疗愈还是会一些的。加之他还可以从九天宫摇人,帮他远程问诊。这么一来二去的,公输榫在工匠间的名望早就到达顶峰了。 这也多亏了他是个分神修士,换个一般人白天做工晚上坐诊的,早就把身体累垮了。 “大胆!我要治你死罪!还有你!你!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轻视让王俊恼羞成怒,他愤怒地在原地蹦起,一个个地指向周围旁观的工匠,恨不得立刻就将他们正法。 失了智的话语回荡在寂静的街道。公输榫任由王俊一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疯出丑,自己始终冷眼看着。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就王俊这样的人,他见了就烦,还不如无视他。 突然,埋头于图纸绘制中的他心有所感地望向远处的天空。抬头的一瞬间,原本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被雷电撕成两半,响彻寰宇的惊雷震得人头皮发麻,耳朵嗡嗡直响。 王俊也被这巨雷吓到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手臂还嚣张地举着忘记了收回,嘴巴微张保持着骂人时的样子,唾沫倒是飞溅到了地上,甚至溅到了他自己的靴子上,但他已经无暇顾及。 轰隆—— “所有工匠注意!进入地下掩体!老刘拉响警报,通知城外军队注意防御。”公输榫一边说着,一边原地飞起,立于东海城之上指挥着众人,“所有人注意!东海有仙袭!仙袭!所有人躲进地下掩体!长幼有序,莫要惊慌!” 又一声巨雷响起,总算是反应过来的人们开始公输榫的指挥下有序撤离,除了还呆愣在原地的王俊。他一没见识过这样的大场面,早就被吓破了胆,二又被突然腾空的公输榫给震撼到了,久久不能回味。 他能飞?没有利用法宝就能飞,高低是个元婴修士……他是元婴?我居然在一个元婴修士面前大放厥词?我刚刚到底干了什么? 还没等王俊反应过来,看着呆愣在原地的他,公输榫啧了一声,努了努嘴示意离得他最近的几人带着他进入地下掩体。几个匠人七手八脚地将王俊抬了起来,拖着他走进了最近的地下掩体之中。 直到东海城街头再也没有一个行人了,公输榫这才全力飞向东方,前往金鳌岛,赶到自己师父身边。 还未靠近,唐襄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小榫别过来,你坐镇东海城,给琅琊城的青冥子发消息,让他严阵以待,防止徐州有变。” “是,师尊。东海那边发生什么事了?要通知九天和其他人吗?” “无妨,东海龙王又发神经了而已,这里我看着他不敢过来,你那边注意就行。”唐襄语调一变,略带严肃地补充道:“注意云游生和云游客,时机太凑巧了,我怀疑东海和这次云游生出世有关联。” “是!” 通话结束,唐襄抬头看着那根从海底深处延伸到天顶的“柱子”,冷哼一声,挥手便散去了向九州逼近的雷暴,在沉默中持枪指向了东海龙王。 人不言,龙不语,隔着汪洋大海相互对峙。 昏暗的地下,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此时王俊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忍不住倒吸几口凉气,又被地下浑浊的空气呛得咳嗽连连。意识到自己方才得罪了一位高阶修士,他就忍不住后背发凉,赶紧拦住身边的一个小匠人问道: “刚刚那人到底是谁?他不是工头吗?” “你在开什么春秋玩笑?”小匠人学着公输榫的话语,用鄙夷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王俊。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匠人不过是一个学徒,对这个京官也没什么畏惧,他嗤笑一声说道:“总工头又不是真的工头,那只是我们那么称呼他而已。” “那他到底是谁?!” “公输榫。氐宿·土貉,公输榫。九天宫青天峰东苍仙人座下三弟子,公输榫啊!” 小匠人的话还没有说完,王俊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口中喃喃自语,根本不敢相信匠人口中说的一切。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是公输榫呢?他怎么能是公输榫呢?他堂堂分神大能,怎么会和那群泥腿子混在一起呢?这不应该啊!这不应该啊……” 东海与龟山仅一郡之隔,如此巨大的动静不可能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有人严阵以待,有人浑水摸鱼,有人无所事事,而有的人则对此龟山外的情况一无所知。 回望来时的黑暗通道,秦萧看得并不清楚,但他心中有一个疑问一直没有得到解决。 如此危险的一条通道,白秋练为什么没有给小白一点提示呢?还有最开始的那一击,怎么就偏偏破开了虚空,给我们留下了一个藏身的地方呢?这是不是太巧合了?还是说根本就是故意的? 或许为了证实他的猜想,那个保护了他们俩无数次的虚空突然破碎,又逐渐愈合,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这让秦萧更加困惑了,感觉这通往淮江大权的通道越发诡异,处处体现出一股不和谐的感觉。 “希望只是我多虑了……” “唔——” 自说自话间,身后的小白突然发出了呻吟。秦萧循着声音看去,不知何时被大江流水包裹的小白突然睁开了眼,略带迷茫地看了秦萧一眼后,她的眼底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灵光,随后露出一个极具魅力的微笑。 小白从水的束缚中钻了出来,流水浸透了她的衣衫,将她本就纤细绝美的身材凸显得更加美艳,增添了几分若有若无的美感。如同乳燕归巢一般,她直接扑进了莫秦萧的怀里,眨巴着大眼睛,在他耳边说着暖气。 “秦萧小哥,让你久等了。” “……” “秦萧小哥,咱现在已经融合了淮江大权了,你看看咱有什么不一样了吗?”说着小白做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从秦萧的怀抱中“挣脱”开来,在他面前轻点脚尖,将大好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 “……” “秦萧小哥,是咱太美了吗?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啊?”见秦萧久久没有动静,小白略带嗔怒地嘟起了小嘴儿,重新依偎在秦萧的怀里。被香津润湿的指尖在秦萧胸口打着圈,她略带娇羞地抬头看着他,满眼期待。 这哪里是一个人啊?分明就是就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妖精啊!试问小白这副样子谁见了不心动啊?谁能无动于衷啊?恨不得把她整个人都抱在怀里,让她融进自己的骨头里去宠爱。 可是,就是有这么一个人,他不仅对这样的诱惑毫无反应,甚至还敢动手。 莫秦萧一把抓住小白的手腕,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这般火热的眼神以及粗鲁的举措让小白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纤纤玉手在不经意间扯开了自己的衣襟,极具诱惑力的嗓音在秦萧耳边萦绕。 “小哥,要了咱。小哥,咱是你的人……” “你不是小白。” 冷冷的话语如同五把利剑,捅进了“小白”的心里。她还没来得及辩解,风残雪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莫秦萧连正眼都不看她一眼,不着一丝感情地说道:“我只是看不清,但我还没有瞎。我数五个数,小白不出来,你死。” “你舍得吗?”假小白还想挣扎一下,谁知莫秦萧毫不留情地抬起风残雪就朝着她的脖颈处砍去,还好她闪躲及时,只砍断了她鬓角的一缕秀发。 “你真动手啊你!不怕小白和我一起死吗?”假小白气急败坏地向莫秦萧质问道。谁知莫秦萧话都懒得回,只是默默地抬起剑,蓄势着一发金日。 “把小白交出来。不然我就用自己的方法救她出来。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我的方法用了,你就活不了了。” “五、四、三、二……” 随着倒计时的开始,风残雪越发耀眼,由愤怒孕养的太阳真火再一次出现,不仅灼烧着眼前的假小白,也照亮了整个空间。 “一!”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假小白翻了一个白眼,举起双手以示投降,莫秦萧冷哼一声,咽下了喉头的鲜血,缓缓放下了剑。看着她化作一滩流水,露出了其中的小白。 “小哥,咱成功了!淮江大权到手了!咱们走吧!” “嗯。” 第230章 龟山十二时辰:两处相思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小白继承淮江大权没有花多少时间,也没有预料之外的意外发生。和之前几乎丧命的局面相比,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莫秦萧甚至感觉幸运的天平有些向他们倾斜了。 除了一件事,让他有些不安。 哗哗哗—— 龟山内部没有河流,也没有地下水经过,可莫秦萧站在小白身边,总是能听到一阵流水激荡的声响。他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小白,嘴巴嗫嚅,问道:“小白,刚才……” 话还没有问出来,小白的食指就已经抵在了他的唇上,“小哥,咱知道你有很多问题。咱们边走边说。”她的脸靠得很近,近到莫秦萧甚至能感受到她略带香气的呼吸,以及在不经意中发散而出的温暖。 莫秦萧被她的主动搞得有些手足无措,顺着她的话语点了点头。小白莞尔一笑,轻轻地牵起莫秦萧的手。流水声再起,秦萧只觉得周围潮湿了不少,然后脚下的土地突然开始流动,化作江潮载着两人向第二道封印处奔去。 秦萧没有站稳,一个踉跄就向前倒去,小白眼疾手快地将他抱在怀里。往日这番举动一定会惹得她面红耳赤,但莫秦萧从小白身上察觉出来的只有纯粹的爱恋。 两人对视,秦萧感觉出了一股极为深厚的爱意。深厚到即使他看不见,依旧能通过别的感官来获取、来了解这份爱。 “小白,你……” 他很想知道方才的半个时辰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小白还是那个小白,她的本质没有发生改变,可她就是有什么不一样了。那种感觉就好像……她从一个少女,变成了一个少妇? 莫秦萧说不上来,反正很奇怪。 “要说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需要先告诉小哥你一个答案,关于淮江仙为什么没有留下任何关于这道考验的线索的答案。”音声柔柔,如沐春风。小白的声色与过去并无不同,但在秦萧耳里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多了一样东西,那是历经沧桑后才有的疲惫,那是只有母亲才会有的慈爱,那是朝夕相处后才会孕养的熟悉与信任。 小白挽住秦萧的胳膊,轻车熟路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说道:“白秋练之所以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和信息,是因为她觉得这里不需要。小哥,咱们方才经历的一切,看见的一切都是假的,又或者说都在白秋练的掌控之中。” “什么意思?”秦萧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愕,他皱起眉头问道:“白秋练不是早死了吗?难道说她……” 小白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脊椎说道:“那根骸骨,不仅仅是是淮江大权的容器,它还是白秋练的仙胎骨。白秋练设下的一切,都是为了守护这个能助人成仙的至宝。” 看着秦萧听到仙胎骨这个名词后一脸茫然的表情,小白会心一笑,耐心解释道:“所谓仙胎骨,是仙人逝世前将自己的感悟融入仙体骨骼后炼化而成的。作为一种传承,获得仙胎骨的人可以继承仙人的所有,从而大大增加成仙的机会。” 秦萧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指着小白微微发蓝的躯干问道:“所以小白,你现在不仅继承了白秋练的所有仙人感悟,还获得了淮江大权是吗?” “嗯。”小白点了点头,素手一张,一条缩微的奔腾江流出现在掌心,顺着她的胳膊攀附而上,最终消失在无形处。 “这就是淮江大权?怎么看着……跟条水蛇一样?”秦萧只能看见一条气息磅礴的蓝色光带缠绕在小白手臂上,为她本就白皙胜雪的肌肤增添几分别样的魅力。他下意识地就想去碰,却被小白阻止了。 “小哥,别碰,这个很危险的。” “哦,抱歉。”莫秦萧悻悻收回手,继续刚才的问题:“可这块仙胎骨和你之前说的白秋练不给你提示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之前一切都是假的?” “这就和这块仙胎骨中另一样东西有关了。”小白挥手散去了淮江大权所化的江流水带,指尖凭空一点,一团白色的火焰凭空燃烧起来。一股熟悉的气息从中传来,很像小白却又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个体。 莫秦萧感受到过这个气息,那属于白秋练。 “白秋练留下了一道残魂,用来保护这块仙胎骨以及淮江大权。小哥你现在看到的,包括之前遇到的都是白秋练的残魂。而咱们之前通过的考验,是真亦是假。那不过是白秋练的幻术,混淆了咱们对于现实的认知而已。” “等等!”秦萧抬手打断了她,“幻术?你是说那些攻击都是假的?怎么可能,你明明受伤了呀?而且……” “这就是白秋练厉害的地方。芥弥姐姐以前不是说过吗嘛,白秋练修习的道和神识感知一类的有关,这其实不准确。白秋练是妖,她修的依旧是广义上的血脉,但白鱀的血脉太弱了,所以她将神识修炼到了极致,再反哺自己的血脉,双管齐下,一举登仙。” “从咱们进入那个空间开始,就已经被白秋练的神识影响了。她的神识已经强大到能扭曲现实了,所以最开始的时候小哥你觉得会有攻击,那就真的有攻击。你觉得攻击会越来越强,也会变成现实。但只要你坚定能过关的信念,那就一定能过关。这其实是白秋练留下的一个考验。” 听完小白的解释,莫秦萧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小白趁机调笑道:“嘻嘻,如果一开始小哥你就不瞎想的话,咱们可就不用受那么多罪喽。所以小哥,你要怎么补偿咱?” 秦萧依旧不解:“那为什么只具象化我的幻想,不具象化你的呢,小白?” “小哥你真傻,咱自己会为难自己吗?”小白的头再度依靠在秦萧的肩膀上,紧紧缠住了他的胳膊不愿意松开,“咱一开始就被白秋练给察觉了,她想直接把淮江大权给咱的,所以才招呼着过去,只是没想到被小哥你拦住了而已。” “额……这么看来好像都是我的错啊?”秦萧有些赧然地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看向了小白。小白只是摇了摇头,用自己的温柔拂去了他的不安,“没事的小哥,咱能和你一起经历这样的考验很开心,你不要怪自己。” “小白……”秦萧沉默片刻,脸上的纠结一览无余,小白依旧保持着微笑,等待秦萧自己把话讲出来。终于在做好了心理准备后,他有些不安地问道:“我要先跟你道个歉,从刚刚开始我就很想问,你是不是有些不一样了?” “嗯。”小白没有隐瞒什么,她俏然一笑,一抹狡黠的灵光在眼中掠过,她凑到秦萧耳边,轻柔地吹着柔风:“小哥,咱在继承淮江大权的时候看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哦。” 这般轻柔又充满诱惑力的举动让莫秦萧的骨子都酥了,他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不敢去“直视”小白,又不敢把头别过去,只能直挺挺地看向前方,结巴道:“看、看到了什么?” “你当爹了,然后你死了。” “哈啊?” 看着莫秦萧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小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前往最后一个封印的短暂行程中,她将自己方才所经历的一切,娓娓道来。 生老病死,凡之四考。成仙为何?避其四灾。 白秋练在那根骸骨中让小白经历了一遍,让她提前生出了与仙胎骨相匹配的意志与心态。至于小白在经历了这四道考验后到底产生了怎么样的想法,白秋练不得而知。但就现在的表现来看,她似乎更喜欢莫秦萧了。 小白的叙述没有妨碍她前进的速度,但龟山内部这片被开拓出来的洞天实在是太大了,第二层封印所在的小洞天光论大小,至少和泗水郡不堪上下,和第一层仅有城池大小的迷宫简直是云泥之别。 纵使小白已经在全力赶赴了,但要到达云烈和瑶姬他们所在的位置,还需要一点时间。 而第二层的小洞天内也是危机四伏,除去方才小白获得淮江大权的地方,这里其他场所都由白秋练亲自设下了不少陷阱以及机关。唯一可惜的是白秋练当年的妖缘并不算好,她本人性子也软,所以没舍得在封印里准备太多守护兽。 不过问题其实也不大。以白秋练的仙人手段,由她亲自设下的封印以及创造的洞天,除非和她同境界的仙人亲至,否则哪怕是大乘陆仙想要抵达无支祁的封印前,都有丧命的风险,更何况这次的入侵者只有分神。 但万年前的白秋练漏算了一件事,她所有的布置在时间面前,都显得是那样脆弱。况且龟山与无支祁的传说在九州流传甚广,在仙人传承影响力的加持下,这万年来龟山被入侵过不仅一次,很多布置都已经被消磨殆尽了。 而前赴后继的探险者们也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了一件事:白秋练的传说确实是真的,但只真了一半。传说的后半段应龙为白秋练看守无支祁一事,经过证明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是真的。 探险者们不仅没有发现和应龙有关的任何痕迹,就连有关应龙的记载都没有发现多少。失望至极的先驱者们找到了一个在龟山附近修炼多年的老人,在他的佐证下,进一步证明了应龙的部分大概率是虚构的。 不过这仅仅只是一面之词。因为哪怕是当时最强的探险者,也只是到达了第二道封印前,不仅没有见到无支祁的真身,也没有见到更深处的龟山。 有好事者想要进一步探索,可他们不是死在了龟山内部,就是对那道封印束手无策,始终只能徘徊在第二道封印前。有人想要强闯,却又害怕真的释放出无支祁,招致灾祸,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直到后来九州朝廷将龟山附近划为禁区,并严加看管,也没有人真正突破过第二道封印。 纵使白秋练逝去多年,纵使她生前做出的一切都随着历史的推进而掩入尘土,她费尽心力设下的封印还在忠实地保护着淮江流域的生灵们,免受古神的危害。仅因为这个原因,尊她一声“淮江娘娘”总是实至名归的。 只是她的这份努力,难免被两方势力之间的尔虞我诈玷污,成为了一块供他人驱使的筹码。 云海幻境之内,云烈没有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瑶姬。看着被数头流云所化的猛兽围攻的瑶姬,云烈没有着急前去支援,而是冷冷地站在原地,双臂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瑶姬,要是你连对付这些云兽的本事都没有,你可没有资格成为我的妃子,更没有资格为我诞下子嗣的。 这样想着,云彩就随着他的心意而动,掩盖住了他的身形,遮蔽了他的气息,让他得以置身事外,事不关己地观看全过程。 而地下的瑶姬正在奋力苦战中。作为伏波尊的女儿,她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以区区一百五十岁的年龄,相当于人族三十多岁就能跻身分神,她的天赋在整个东海都是名列前茅的。若非她面前还有一个云烈,称她是第一天才也不为过。 只是她再天才,终究只有分神。而眼前群起而攻之的云兽,其平均实力已经接近分神巅峰,其间更有返虚的存在。随着战斗时间的不断拖长,瑶姬也从一开始的势如破竹,到现在的力不从心,破绽也越来越多,更是负了伤。 这样的表现让云烈很不满意。但他始终没有出手帮忙的打算。 看着身后穷追不舍的巨象,狼狈躲闪的瑶姬终于忍无可忍了,她仰天长啸,一道湛蓝虚影在她身后显现。伏波尊的投影缓缓睁开猩红的双眼,与碣石尊相比,他要瘦长不少。 被召唤而来的伏波尊只是他留给瑶姬的一道护身符,只见虚影扭曲,一双狭长的子午钺就被瑶姬抓在手中。 “退!” 瑶姬娇呵一声,两钺之上有游龙徘徊,海潮奔涌,自她为中心方圆百里瞬间被巨浪包围,只留下中心那处静似银镜的湖面,荡开点点涟漪。 “泣!” 武器脱手,旋转如风,湖面归于平静的同时,无数潮水化作触须,绑住了被包围的云兽。面对瑶姬的全力一击,它们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堪比仙器的双钺将它们的躯体切得支离破碎。 武器归位,再度化作虚影散去。脚下镜湖不复存在,瑶姬看着空无一物的周围,强撑着的一口气终于憋不住了,因脱力而跪倒在地,柔软丰满的胸部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剧烈地起伏着。 这时,看完了全过程的云烈悄然从层云中走出,宛如天神下凡一般来到瑶姬身边。在她眼里,此刻的云烈比太阳还要耀眼。 瑶姬钦羡地伸出手,想要云烈牵住她,可云烈只是皱了皱眉头,藏住了眼底深处的不耐烦,冷漠地指使道:“快点调息,接着赶路。” “烈,你真是……” 瑶姬的双颊被潮红所晕染,她看着满脸冷漠的云烈,只觉得身体发烫,不自觉地并拢了双腿,扑向了云烈。 在一阵情不自已的感情宣泄后,赤身裸体的瑶姬心满意足地从云烈宽厚的胸膛之上起身。看着坐在自己身上的云烈,瑶姬欲求不满地舔了舔红唇,下一刻青色龙鳞覆盖了裸露在外的肌肤,她的伤势在迅速恢复。 第231章 生老病死 咕噜—— 这是哪?咱是谁? 小白茫然地睁开双眼,看见的是透着红色的一层薄膜,身边环绕着一种温暖的液体,咚咚作响的声音不断地从她头顶传来。 这是…… 来不及奇怪为何正在吸收淮江大权的自己会突然出现在这儿,小白下意识地抬起手想去触摸眼前的不断起伏的红色薄膜。抬手的一瞬间她就被自己吓到了,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双白嫩短小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惊讶之余,小白在液体中费力睁开双眼,尚且模糊的视线在僵硬的脖子的带动下,缓缓往下看去。在肚脐的位置上,她看见了一根粉红的肉带连接着自己与身外的薄膜。 脐带源源不断地为小白提供着营养与动力,这也让她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想——她如今只是一个婴儿,一个尚未完全发育的婴儿。 咱变成小孩子了?! 意识到大事不妙的小白在想出对策之前,她下意识地并拢双脚,感受着自己的胯下。在熟悉的位置上没有感觉到突兀的异物后,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还好,咱没变成什么男的。还好还好…… 婴儿状态的小白长舒一口气,不自觉地放松了四肢舒展了开来。下意识的活动触碰到了眼前的薄膜,一个熟悉而混沌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涌入了她的耳中。 “嘶——疼。咱们的孩子在动呢,她很活泼,将来一定很健康,嘻嘻。” “嗯,像你一样。” 正在交谈的声音小白很熟悉,但她一时间没有想起来。她下意识地想用神识去一探究竟,可她现在别说神识就连自己的四肢都控制不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 怎么这个声音越听越熟悉?不会是咱的父母吧?不会吧?咱不是白鱀吗?怎么可能一出生就是人形。就算咱是仙人转世,还在肚子里的时候怎么说也不会是人吧?而且咱的父母怎么可能会说九州语,不应该是白鱀的语言吗? 明白此刻并非是在经历自己已经忘记的出生的过程后,小白不免有些失望,但更多的还是好奇与困惑——既然正在对话的两个声音不是自己的父母,又会是谁让她感到这么熟悉呢? 还没等她想明白,她的视角一转,整个人突然颠倒了过来。这还没完,她突然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定睛一看,原本为自己提供养分的脐带此刻变成了绞刑的绳索,死死缠绕在了她的脖子上。 窒息激发了小白求生的本能,在没有灵力可以驱使的情况下,她能指望的只有自己的母亲。小白奋力控制着无力的双腿,蹬向保护她的薄膜。 一次,两次…… 弱小的身躯没有那么多的力量,每一次挣扎都是在耗费她为数不多的生命力。母亲的痛呼从四面八方响起,小白知道自己的求救起到了作用,但她仍然无法告诉此刻自己的困境,只能用踢的方式去提醒她。 糟了!咱的意识…… 奋力的挣扎让尚是婴儿的小白陷入了力竭,缠绕在脖子上的脐带进一步加速了她的昏迷。最后一脚还没有踹出,她的意识已经快消散了。弥留之际,小白空白的脑袋什么都没有在想,她只想知道一件事。 秦萧还好吗? 温暖的力量包裹住了她的身体,小白逐渐舒缓了下来,重新蜷缩起来,沉沉地睡了过去。 原来……死亡是这样的感觉吗?感觉还不错…… “小哥,孩子…!孩子没事吧?!” “没事,脐带缠住了,我已经解开了。她现在已经睡过去了,你放心吧。” “那就好,那就好……” “你太累了,好好休息一会儿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放心,孩子我来看着。” “嗯。咱先睡会儿……” “睡吧。” 如雷轰鸣的声音没有吵醒小白,她在母亲的怀抱中深深地睡了过去。无处不在的温暖让她感觉很舒服,就像有两个人相互拥抱着,将她抱在了怀里。这样的舒适持续了很久,小白也睡了很久,直到她被一阵疼痛所惊醒。 “啊——” 从未有过的疼痛让小白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已经被汗水浸透的双目好不容易睁开一条缝,她看见的是洁白光亮的天花板,以及几个熟悉的脸。 小白求救般地握紧最近的一双手,断断续续地恳求道:“桃源姐姐,咱好痛……好痛啊!救救咱!救救……啊!” 无力的求救被极致的疼痛所打断,指甲死死镶进了桃源的肉里,染红了小白的指尖。桃源心疼地握住她,刚想要缓解她的痛苦,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就控制了小白的身体,喘息着拒绝了桃源的好意。 “不要……咱一定能顺利生下孩子的……桃源姐姐,就让咱记住这样的感觉……啊!” “小白,你……”桃源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同意了她这个任性的要求,她抹去眼角的泪珠,一脸凝重地盯着小白的下体,“加油!小白,已经开到四指了,再坚持一会儿!坚持住!” 正在经历分娩之痛的小白都想骂娘了,到底是那个王八蛋控制她的身体说出这样没来头的话的?要是让她知道了,她一定要用寒哀戳穿他的鼻孔! 可现在的小白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意识再一次模糊,在疼痛的煎熬中,她的意识突然被分割,一部分回到了先前的婴儿身上,一部分则继续停留在这个正在分娩的母亲身上。 分娩不仅对于母亲来说是个折磨,对孩子来说同样是场考验。当桃源所说的开到八指时,小白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出来了,全然不顾另一个小白要遭受多大的痛苦。 但她显然低估了自己的体型,也高估了把她送来这里的人的良心。 不出意外的,小白的头卡住了。四方而来的压迫感死死挤压着她的脑袋,两个身体两种痛感,可经受痛苦的却是同一个人。婴儿小白无法哀嚎,母亲小白早已精疲力尽,可痛苦却越发明显。 “天杀的莫秦萧!你倒是爽了!留咱在这里受苦!下辈子你给咱当女人去!咱当男人!啊——”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母亲小白突然呐喊一声,整个身子骤然弓起,这可把帮忙接生的桃源吓了一跳。与此同时婴儿小白只觉得阻碍突然小了不少,原本大山一般的阻力顿时消失了,出于本能的,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向前方挤去。 求生的欲望让她不顾一切地向那唯一的光亮处前进。 “哇——” “出来了!出来了!”桃源的欢呼像是奖励,又像是一句宣告,告诉小白现在该是休息的时候了。她瘫软在床上,看着那个被高高举起的孩子,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笑,但发自内心的成就感与自豪让她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苍白的脸被汗水浸透,小白甚至感觉不到身下早已经湿透了的床单。她感到意识一阵模糊,眼前便陷入黑暗,随后分裂的意识回归到了同一具身体中。 嘹亮的哭声在整个屋子里回荡,中气十足,响彻寰宇,丝毫没有一点精疲力尽的样子。婴儿带着一身血污,用哭嚎宣告自己的诞生,在亲人的欢笑中迎接自己的新生。 咱这是……又变回小孩子了? “小白!” 新生的婴儿还不能张开眼睛,但听力已经很敏锐了。门外响起的哭声与急促的脚步声吸引着刚出生的小白的注意力。大门被骤然推开,送来了清晨的阳光。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小白心中已经知道来者是谁了。 她想睁开眼睛看一看,想用哭声吸引他的注意力,可他只是匆匆从她身边走过,然后径直走向了躺在床上的佳人。 “小白……对不起。” 小白?等等!帮咱接生的是桃源姐,咱喊秦萧的时候她也没有反应……而且那个气息,绝对不会错!也就说…… 小白心中响起了万钧雷霆,挣扎哭闹的婴儿身子也随着呆愣在原地,安安静静地看着那个她应该称之为“爹”的男人。 也就说……咱和秦萧小哥生下了咱?啊? 秦萧自然听不见小白心里的质疑,他看着躺在床上筋疲力尽的另一个小白,跪在她的床前止不住地流泪,“对不起小白……对不起……” “小哥……”刚刚结束分娩的小白晃晃悠悠地抬起惨白的手,搭在了秦萧的头上,她侧过头来看着这个脸颊红肿,早已哭得泣不成声的男人,用细如蚊蝇的声音安慰道:“小哥……你有根了。” “嗯!嗯……” “咱们女儿叫什么名字?” 听到这个问题,被抱在桃源怀里的小白也竖起了耳朵,无比认真地听着莫秦萧接下来的话,生怕漏掉一个细节。 “她叫……” 还没有听到她最好奇的问题的答案,那熟悉的意识模糊感再度传来,婴儿小白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她的意识就已经涣散。再度清醒过来时,她已经坐在了一间小宅院前。 草长莺飞,春日暖阳,孩童嬉戏,惬意自然。 原本心中还有些愤懑不满的小白,被眼前安静祥和的一幕给打动了。就连藏在心里的抱怨也消散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的景色,默不作声。 一阵又一阵的鼾声为这本就祥和的画面增添了几分惬意。小白不舍地扭过头去,看见的一张摇晃的躺椅,一个小憩的人。 没有惊讶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小白只是缓缓站起身,拎着竹凳坐在了秦萧身边,轻柔地为他盖好被子,在沉默中注视着他的睡颜。 小哥…… 眼前的莫秦萧与自己认知中的有所不同——他老了,本该是少年的他此刻已经略显老态,眼角的皱纹在告诉所有人,他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中年人了。乌黑的长发被风吹起,隐藏的花白在阳光下格外扎眼。闪烁,让人心疼。 小白看着他,视角偏转,她从第三者的角度,看见了自己和秦萧依偎在一起的画面——她依旧美丽,依旧青春,依旧光彩照人。岁月的手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印记,只为她平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但越是这样,越让旁观的小白心痛。两人靠在一起,全然没有夫妻或者恋人的样子,越发像一对父女。 意识再一次模糊,小白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躯体之中,正在轻柔地为秦萧摘去白发。她低头看去,与那双有些浑浊的双眼对上了视线。 “小哥,咱吵醒你了吗?” “没有,只是人老了,总是贪睡些,但睡不安稳就是了。” “小哥,你不老的。你才三百岁,在修仙界里不算老。” “呵呵,小白,你别安慰我了。我止步在金丹太久了,这辈子能不能到达元婴都难说,你已经为我续过命了,可这改变不了我已经老了的事实……” “不!咱不允许你说这样的话!”也不知是小白还是这具身体本来的意志,但无论是哪个,她都不愿意看见一个逐渐苍老的秦萧。白皙润滑的指尖抵住了他干裂的唇,不允许他继续说下去。 莫秦萧只是笑笑,然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小白手忙脚乱地想要把他扶起,却被他拦住了。秦萧越咳越激烈,一口乌黑的血从他的口鼻中涌出,让他看得相当狰狞。 吐出了淤积在心肺间的淤血,秦萧直挺挺地倒在了躺椅上,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病态的红晕,他看向早已哭成泪人的小白,安慰她道:“没事的小白,我只是病了,老了而已。这是人一定会经历的,我做好准备了。” “可是咱还没有……” “……”秦萧沉默了。他不敢用沾染血污的手去碰她,只能直勾勾地盯着开始变得昏暗的天空,“小白,原谅我吧。接下来的日子,要靠你自己走了。不过还好,咱们还有一个女儿,虽然不着家,但总有个伴不是?” “对不起啊小白,说好要和你腻歪一辈子的,看来我要失约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撑不了几年了。我走了以后,你别再压抑自己的境界了,也别总是待在我身边了,出去吧……” “不会的小哥,你不会死的。咱一定会救你的,咱一定会……”小白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只知道握住秦萧的手,用那双布满皱纹的手,遮掩自己早已泪流满面的脸。 她看不见秦萧的脸,但她知道他一定在笑。他在笑,可她笑不出来,她只知道哭。可哭着哭着,又笑出来了。 这一次,是小白在哭,她这具身体在笑。 情到至极处,小白想要再看一眼秦萧,没曾想意识再次模糊,在醒来时她却没敢睁开眼睛。 耳边充斥着哭声与唢呐的声音,有人在喊号子,有人在念悼词。门外的世界可以用热闹来形容,可门内的世界只有她自己一人。 以及一口棺材。 她不敢抬头,也不敢睁眼。但她的身体背叛了她,指尖触碰到怀中的灵牌,清晰无比的字印刻在她的灵魂之中,让她想忘也忘不掉。 莫秦萧之灵位。 简简单单六个字,连前缀都没有。简陋到有些稀奇的灵牌静静地躺在小白怀里,宣告着她最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白衣素缟的小白独自一人坐在灵堂中,看着眼前偌大的一个“寿”字,感到有些窒息。她知道这些都是假的,可她的心还是好痛。过往的记忆涌上心头,她突然明白了秦萧自卑且不愿意接受自己感情的原因。 他在害怕这样的未来降临在自己身上。 小白突然笑了,笑得动人,笑得凄婉。笑着笑着,她就向空无一人的方向自言自语道: “他死了……” “生老病死,人之长情。节哀。” “可为什么不是咱,为什么是他?” “自己的生死固然可怕,但要锻炼你的心智,当然还是你最爱的人的死亡才更有效果。” “所以……这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吗?” “不是,也可能会是。你和莫秦萧之间的阻隔来自时间,你注定于天同寿,可莫秦萧的生命却是有限的。你的未来注定孤独……这是你的命。” “咱不信命。” “如果你不信,何必现在问我。” “……没有改变的余地吗?” “你成仙,为他续命。” “咱要怎么做?” “继承我的仙胎骨,掌握淮江大权。背负我的责任,我助你成仙,你替我履行职责。” “好。” “不后悔?” “不后悔。” “情种。” “谢谢夸奖。” 第232章 龟山十二时辰:星兽战云烈 两条厚重的墨眉蹙到一起,彰显着气质清冷的少年内心的波动。饶是性情冷漠如冰的云烈,看着此刻眼前的一幕也忍不住产生一丝震撼与惊讶。不过异样的情绪转瞬即至,他很快又变回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 “烈……” 在那张熟悉的万年砗磲龙骨榻上,整洁无瑕的床榻染上了可怖的血色,污了这个房间洁白的氛围。血泊之中,面色苍白的佳人看着缓步靠近的冷峻青年,露出一抹凄婉的微笑,她轻声唤道:“烈,到我这儿来。烈……” 看着浑身被汗水浸透的瑶姬,藏青的发铺在床上,如同花萼一般拖着身下的血色,云烈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头,一言不发地走到了床铺边。瑶姬抬起苍白的手,想要握住云烈,可他只是站在原地,毫无反应。 “烈,我不行了,我要走了……你以后一个人也要过得好好的。好吗?” “……” “烈,对不起,我真的太弱了,就连孕育我们的孩子这件事我都花了三百年才成功。不过还好,我们的孩子顺利出生了,有他陪着你,你以后不会寂寞的……”瑶姬的目光从不舍变得温柔似水,看向了身旁那颗半人高的龙蛋。 很难想象,瑶姬这个看起来纤柔的女子,是怎么生出这么大的一颗龙蛋的。可如果她的龙身相比,这颗龙蛋又确实小了一些。正常的龙蛋应该有八尺左右,但眼前这颗只有不到正常的一半,显然是有大问题的。 不仅体型小,这颗龙蛋中流露的生命气息也弱得可怜。云烈低头看了一眼他所谓的孩子,蛋中可见一条泥鳅大小的影子蜷缩成一团,羸弱的身姿根本就不会让人联想到他是一条龙。 熟知云烈性格的瑶姬看着他冷若冰霜的脸,心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母亲的身份让她本能地想要保护眼前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但难产过后的身体却被牢牢禁锢在床上,根本动弹不得。 云烈面对瑶姬的哀求始终无动于衷,他的手抚摸过龙蛋的表面,瑶姬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好像那双手此刻正握住了她的心脏一般。云烈沉默片刻,冷不丁地问道:“大祭司对这个孩子是怎么评价的?” “……命途多舛,前途无量。” “哦。” 云烈冷冰冰地应和了一声,手也随之放了下来。瑶姬松了一口气,她仰视着云烈,心中多了一抹别样的情绪。 命途多舛?前途无量?呵呵。骗人的恭维话罢了。一个废物的孩子,没有资格活下去。一个羸弱的龙族,没有资格继承我的血脉。他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在瑶姬刚摆脱了差点失去孩子的惊慌时,云烈动了。原本让瑶姬感到心安的放下的手再次抬起,对准了那颗龙蛋,在瑶姬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无形无色的火焰在他掌心燃烧,整个寝宫的温度骤然提升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烈!你要干什么!” 瑶姬来不及阻止云烈,她甚至起不了身,只能无助地躺在床上,看着云烈的所作所为。尚未诞生的孩子很快就被太阳真火包裹,在他父亲无情的注视下,烧成了灰烬…… 不,连灰烬也没有剩下。灼热到了极限的真火不会存留任何痕迹,那个龙蛋中的孩子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除了他的母亲,除了杀了他的父亲,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出现过。 瑶姬呆呆地看着空无一物的身边,害怕、愤怒、失望、恐慌、不舍、爱恋……所有的情绪疯狂地挤占她的内心,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让她暂时忘记了分娩的苦痛与折磨。 “云烈!”她的双眼被血色充盈,瑶姬不顾一切地冲向云烈,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云烈” 云烈只是面无表情地掰开了她宛若钳子一般的双手,冷冰冰地看着瑶姬,一句话也没有说。 弱小就是罪孽。他先天不足,成不了大业,那就是个废物。既然如此还留着做什么?我云烈的孩子,强大是唯一要求,做不到的不配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即使出生了也只是在这个世界上受苦…… 看着瑶姬因愤怒而被泪水和血丝充盈的双目,云烈的内心一下子就蹦出好多话。他感到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会出现那样的想法。这也不是自己一贯的思考方式,更不是自己的做事风格。 “我是被这幻境影响了吗?”无视了癫狂的瑶姬还在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云烈扭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那是一张和他很像,但略显成熟与沧桑的脸。按照龙族的年龄计算方法,镜子中的自己应该已经步入壮年了。 壮年了……这幻境模拟的未来,不是我的未来.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么冷漠,就连看着瑶姬疯了一般地向自己嘶吼,眼中的淡漠也没有褪去一丝。云烈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了瑶姬的手,看着她血红的双眼,冷冷说道:“他太弱了。赶紧调理身体,做好孕育龙子的准备。” 语气冰冷,仿佛在述说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一般。他刚说完,就粗暴的掐住瑶姬的手腕,将她扔回了床上,看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瑶姬淡淡说道:“看你还挺有余力的,做好准备受孕。如果下一胎还是这么孱弱,那我就……” “就什么!”瑶姬骤然抬头,灰暗且冰冷的眼神与云烈撞在一起,迸发出激烈的火花,整个房间都冷了下来。 瑶姬从未用过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云烈意识到幻境中的未来瑶姬,早就不是那个对他言听计从女子了,她比自己想得要有趣。 但也仅仅只是有趣而已。云烈的惊讶只是转瞬,他顶着瑶姬的仇恨的目光,走到了她的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个个冰冷的字从他嘴里蹦出。 “我就杀了你,换个妃子,直到找到一个能给我诞下更优秀子嗣的妃子为止。东海没有就往四海找,反正优秀的龙族多得是,不缺你一个。” 短短一句话,只有六十个字,却如同六十柄刀剑一般一寸一缕地剐着瑶姬的内心。她的眼神从仇恨到悔恨,再到冰冷和嗤笑,最后留下的只有冷漠和失望。 “呵呵哈哈哈哈……”一声低过一声的冷笑从她的喉头流出,她看着冷若冰霜的云烈,眼神之中尽是嘲弄。 “我杀了你!” 云烈与她之间的距离触手可及,看着她突然暴起,双手化刃刺向自己的心脏,他依旧平淡如云,好似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凝结了瑶姬全部的愤怒与力量的手刃,终究停在了云烈心脏一寸外的地方。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身下那贯穿自己胸膛的手,心中竟只能感到平静,她对云烈的举措毫不意外。 随着云烈的手从她的胸膛中缓缓抽出,鲜血再也控制不住地从瑶姬口鼻中喷涌而出。云烈习惯性地从怀中探去,没有发现常备的帕子,又有些嫌弃沾染了瑶姬鲜血的床单,只能用她的衣服来擦拭自己沾满鲜血的手。 胸膛已经被鲜血充满,本就因分娩而受创的瑶姬,生命已经走到了终点。最后的最后,她一边喷吐着带血的唾液,一边质问云烈道:“告诉我……你有没有爱过……我?” 云烈没有回答她,只是自顾自地用她衣服干净的地方擦拭自己的双手。瑶姬看在眼里,心中已然知晓了答案。最终她冷笑了一声,在不甘与悔恨中,前往了亡者的世界。 美人安详地躺在那张了不属于她的床上,如屋檐挺翘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两道泪痕顺着眼角,为她增添了几分凄婉,掩去了她的娇媚。如果不注意她剩下的血洞的话,任谁都会觉得她只是一位睡美人,而不是一具香尸。 “脏。” 云烈冷冷地抛下了这么一个字,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本该属于他的寝宫。临近大门,他扭头看了一眼死去的瑶姬,他的眼神没有慈悲,他的脚步没有迟疑,仿佛没事人一般离开了这里。 在他前脚踏出大门的那一刻,一朵太阳真火凝聚而成的鲜花悄然在他后脚处绽放。绚丽而璀璨的鲜花,无风自摇曳,飘落些星火。 云烈离开没有多久,整座寝宫就在无形的火焰中轰然倒塌,连同瑶姬的香尸一起,前往另一个世界去寻找她珍爱的孩子。 至于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云烈,他只是略带嫌弃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埃,然后再没有回头看过一眼。伴随着水晶宫此起彼伏的碎裂声以及呐喊声,他彻底消失在了这方幻境之中。 眼前的幻境碎裂,露出了它真正的样子——一片水天齐色的绝美之地,出现在云烈眼前。月沉深渊,鱼游浩瀚,明月皎皎,星粒烁烁。宛如镜子一般的湖面模糊了天空与水的界限,直到云烈走入惊起的涟漪,打碎了这份宁静。 “吾镇守此处万余年,从未见过你这般冷漠之人。面对自己的孩子与妻子,你也下得了手?” 无处不在的声音回荡在这狭隘的世界,云烈低头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深渊,与那轮月亮完成了一次对视,言简意赅地答道:“弱小是罪。瑶姬是,她的孩子也是,与我何干?” “原以为你是外冷内热之人,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无情无义之徒!让你成长起来,未来只会为祸人间!毁九州四海太平!吾断不能让你离开此地!” 声落,月升。 月亮从深渊中升起,临近了云烈才发现,那根本就不是月亮,而是一只大得有些诡异的眼珠子。 眼珠撞开了平静的湖面,掀起惊涛骇浪,天空中的游鱼受到惊吓,纷纷聚拢在一起。一条映衬着星空的巨鲸逐渐成型,仅有一只的黄色眼珠警惕地盯着下方的云烈。 另一颗眼珠归位之时,就是巨鲸复活的时候。而此刻尚且未完全复活的巨鲸,所散发出的气息已经靠近合体,直奔渡劫而去。 “吾与白秋练立下契约,助她守护封印以换取一地栖息。小子,你今日惹怒了吾,吾不可放你这样的隐患回归。你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啰嗦。” 云烈抬手就是一爪,遮天蔽日的龙爪很是威风,但和身载这方天地的巨鲸相比还是渺小了很多。巨鲸冷哼一声,便将云烈这一击给吹散了,此时他的身躯也恢复得七七八八了,只剩下一条鲸尾尚未复原。 “……” 见到自己的攻击不起作用,云烈面无表情地从咽喉处拔下一片鳞片,那是一枚深色的鳞片,与他原本的鳞片颜色截然不同,蕴含的气息也更加磅礴巍峨。 “仙人一击?”仅仅只是流露的力量,就让巨鲸的月眸紧缩,逼得他不得不加快了复原的速度,鲸尾在星空中画出一道圆弧,繁星颤抖,聚拢在一起,凝聚成一颗能与一座城池媲美的光球,缓缓砸下。 “竖子!受死!” “去。” 攻击近在咫尺,云烈依旧不慌不忙。他缓缓抬起手,将手中的龙鳞递出,手过肩膀的一刹那,一条黑龙腾空而起,张开血盆巨口将巨鲸的攻击尽数吞下,然后直奔巨鲸本体而去。 黑龙撕扯着巨鲸的鳍肢,吞噬着他的力量,反哺着云烈自己。海量且稀少的星空之力奔涌在云烈体内,澎湃的力量让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了舒服的鼻音。与之相比,巨鲸的哀嚎成为了他耳中最悦耳的乐章。 巨鲸抓住一个空隙,额头张开一道空隙,一颗蓝色的眸子飞出,伴随在他左右,协同攻击着与之纠缠的巨龙。两头巨兽在星空中厮杀,巨鲸终于问出了自己十分好奇的一个问题:“龙族?你是持名龙尊子嗣?!” “星兽一族?我还以为早就绝迹了。”云烈答非所问,手指挥动,指挥巨龙虚影缠在了巨鲸之上,撕扯着他的每一处血肉,一丝一缕地榨取他体内的力量,“如此美妙的力量,给你这样的废物浪费了。” “竖子!” 巨龙一口吞掉了他的眼珠子,巨鲸哀嚎一声,但被死死缠住的身子根本无法进行反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云烈吞噬,然后助他更上一层楼。 随着身上的星光越发暗淡,这只全盛时期拥有渡劫实力的星兽巨鲸,被云烈尽数吞噬。夺取而来的星空之力凝聚成一颗深紫色的珠子,伴在他的龙珠左右。一道道紫气流淌全身各处经脉,云烈长舒一口气,盘腿坐在了原地。 维持着仙人秘术的幻境随着巨鲸的消散而逐渐崩塌,这方天地也随之崩毁,只留下云烈一人立于虚空之中,八条颜色各异的巨龙围绕他长啸徘徊。他身上的气息节节高升,从分神初期,一口气攀到了分神巅峰,隐隐有突破分神的迹象。 可在突破之前,海量的星空之力被云烈遏制,修为也从分神巅峰压制回分神三四层的水平。而多出来的星空之力也化作第九条巨龙,造型颜色和先前的巨鲸并无不同,缠绕在云烈四周。 境界逐渐稳定,云烈缓缓张开了眼睛,此刻他已经重新回到了先前白秋练所创的那方天地洞天之中。一抹星空紫气从他眼中一闪而过,云烈难得露出一抹笑意,然后很快就变回了以前的那份冷峻的样子。 不远处,随着巨鲸的破碎,陷入幻境的瑶姬也隐约有醒来的迹象。云烈一言不发地来到她身边,看着她不断抖动的睫毛,略带嫌弃地踢了踢她挺翘的屁股,有些不耐烦地使唤道:“封印出来了,醒醒。” 瑶姬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直到看见云烈那张永远不会有变化的脸,这才露出了安心的神情。 “烈,我刚才做了一个好梦,梦里我们成亲了,还有一个很健康的孩子……” “我知道,快去破解封印,别浪费时间。” “嗯!” 第233章 龟山之外,三女战太诛 “剑落!” 一声厉斥响彻寰宇,吸引了穷荒上下凡是能感应天道的强者的目光。众人的视线向上,恍惚中只见得一把顶天立地,庞大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剑正在缓缓撕开天幕,向着远方落下。 “那是什么鬼东西!” “我靠!是南边的什么剑修打过来了吗?见鬼!谁家剑修有这个本事!连鸿蒙禁制都快被戳破了!” “难不成是掌剑山的濮阳文颐?要不然除了他谁还有这个本事一剑破天?” “这都不是关键!最大的问题难道不是战斗发生的地方吗?那个方向已经超过了极北雪原了,位置已经接近那不可说之地了!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在那里打架啊!” “你们看巨剑落下的方向!那里有什么东西亮起来了!” 在众人惊呼中,北方天际闪过一抹不同寻常的粉色光芒,接着又有一道冲天紫光迎剑而去,后面跟着无数飞剑。目所能及之处的边际,尽数被蒙上了一层旖旎朦胧的薄纱,为远处剑拔弩张的气氛平添了几分突兀的暧昧与不协调。 围观的群众之中,只有寥寥数人能感知到这把从天而降的巨剑以及绵延千万的粉色光幕背后藏着一股多么可怕的力量。几位已经位列陆仙甚至仙境的老魔只是瞥了一眼,咽喉忍不住反复吞咽,这才勉强压制住了心中的震惊与不安。 在靠近穷荒中央,一处难得的丰腴富饶之地中,一个肤如枯树,长髯苍发的“人”从如山的案牍石刻中抬起头,停下了手中已经数万年不曾休息的笔,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北方的战局。 目光透过千万里,他缓缓闭上眼睛,用长满藤蔓和枝桠的“手”推了推下滑的眼镜,重新把头埋回了书籍之中,继续着他那数万年如一日的生活。 重新落笔没多久,一个面目可憎,青面獠牙,身高接近一丈的壮汉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急匆匆地跪倒在他身边,巨大的嗓门荡起不绝的回音:“先生,极北有事,我等愿往,亲临叙史。请先生允许!” 说着,他试探性地看了被他尊称为先生的老人一眼。可老人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依旧比照着石碑上的内容,口中念念有词,埋头编撰抄写着什么。 这样淡然的态度让壮汉很疑惑,急性子的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先生,平日里你要求我们事无巨细地记录生活里的鸡毛蒜皮,说这些都将成为历史的一部分。为什么如今真的有历史大事件发生了,你反而没有什么反应?” 老人头都没有抬一下,答非所问道:“你想去就去吧,我没拦着你。” “……”沉默良久,这不似人形的壮汉蹩脚地行了一礼,然后又如同风一般地跑开了,在身后卷起一地尘土。此处胜地之外,还有诸多和他长相相似的人正在翘首以盼,看见他风风火火归来的身影,忍不住一窝蜂地涌上来问道。 “怎么样,先生同意了吗?” “先生说想去就让我们去!兄弟们,拿上家伙事儿!这可是我们第一次记史!说不定咱们的名字以后就这么留在史书上了。兄弟们,名垂青史的机会来了!” “吼——” 一声盖过一声震天的欢呼后,这群长相奇异的种族,驾驶着与他们的外形格格不入的各式笔墨纸砚形的法器,一股脑地向着北方赶去。一路上你争我抢,生怕谁落了后就记录不到一手的史料,从而不能名垂青史。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天空,怪异的老人这才有空从书籍中再次抬起头,看着远处早就没有人影的方向无奈地苦笑一声。 “一群猢狲……” “北史氏,管好你的弟子。有些不该记录的别让他们记下来。不然,小心你的脑袋。” 声起,色变。 原本丰饶的胜地一瞬间就变成了荒芜可怖的绝境,一切都变作黑白二色,只留下中央的老人与书籍尚存一点生机。看着宛如蝴蝶一般扶摇而上的书册,老人沉默着,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低头抄录撰写,对这个神秘的声音置若罔闻。 见到自己被无视,声音的主人冷哼一声,黑白的风卷起地上的尘土,一个披着斗篷看不清脸的身影逐渐在老人面前显形,他大手一挥,将老人桌子上的案牍尽数掀翻,再次厉声质问道:“我问你话呢,听到没有!” “哪怕是你师尊太懿,也不敢这么和我说话。” 散落的书籍凝滞在半空,又随着老人的话语而回归远处。他依旧没有停下编撰的手,低着头淡然地“提醒”道:“魔祖请史,祖命特行。即使我身在穷荒,我也依旧是史家子弟,我们史家行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哼!” 斗篷人双拳紧握却又迟迟不敢发作,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冷哼,便不甘心地离开了此处。色彩再次回到这片土地,但被吞噬的生机却没有归来,只留下一片满目疮痍的土壤,与周围的荒凉逐渐融为一体。 周遭剧变,依旧不能引起老人的注意,他仍然埋首于书籍之中,只是临近了却能听见他不知所谓的喃喃自语:“史家叙事直书,一字不改。这里倒好,写之前就出手干预。应该说不愧是魔吗?罢了罢了反正老头子我都习惯了……” “唉……话说都来这里这么久了,还是不习惯认同自己为魔啊。也罢,也罢,总要回家的。总要回家的……” 回到战场中央,太诛单手托天,脚踏祖庭,另一只手虚握向下,身后缓缓落下的巨剑就这么悬挂在半空,仅仅只是将天幕撕开了一道口子后便悬于天顶,剑指地上蝼蚁,等候着太诛的命令。 诡异的瞳仁依次扫过下方的三人,最终落在了受伤最重,但战意最是高昂的桃源身上。看着在她这副狼狈的模样,不苟言笑的太诛露出了一丝残虐的笑容,手中黑剑闪烁,一丝不和谐的血光攀附而上,隐晦地闪烁着。 同样的,下方三女身上也有着相同的晦光,红黑相间,看起来处处透露着不祥与狰狞,更显得晦光遮掩下的伤口可怖阴森。 其中桃源身上的伤最重,一身粉色长裙已经找不到一处完整的地方,浑身上下到处都是剑痕划伤,既没有新的鲜血流出,也始终无法愈合。遍布全身的污血让温婉的她看起来相当狰狞可怖。 无与伦比的杀伐剑气与磅礴的生命力在桃源体内彼此抗衡,太诛有伤必死的剑招在桃源面前不仅没有起到作用,桃源更是靠着一身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生命力,硬生生地吃下了他所有的攻击,这让太诛不得不高看她几分。 但也仅高看几分而已。桃源的生命力再强,也抗不了所有的攻击,她还是会受伤的,如今身上那些无法愈合的伤口就是证据。她再强,也没有步入和太诛同样的境界,他有的是时间慢慢磨死她。 至于另外两个……一个失去了主人的剑,一个鸿蒙创世时遗留的先天一气,虽然棘手,但太诛还没有放在眼里。 得益于桃源的保护,常思和紫鸿几乎没受伤,两人合攻虽然给太诛带来了不少麻烦,但始终不能真正对他造成伤害。常思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色的浊气,眼中的怒火更盛几分,尚未失去理智的她对着身边两人说道: “低估他了。太诛的实力即使放在伪至高也是绝对的佼佼者,以前说他是至高之下杀伐第一我还抱有怀疑,现在看来果然名副其实。桃源,你怎么样?” “还扛得住。”桃源趁机锁住了自己身上的几处穴位,然后逼出了一滴杀意澎湃的精血,“他的剑招里蕴含着一种极为诡异的力量,我还没有分析出来,你们两个要小心,我能硬扛,但你们两个可能不行。” 身形已经变得和桃源她们一般无二的紫鸿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身边萦绕的紫金鸿蒙气黯淡不少,连带着她的气息也萎靡了下来。和常思桃源相比,紫鸿要弱上不少,如今和太诛这样的强敌对抗,能坚持到现在已实属不易。 常思投过视线的那一刻,紫鸿赶紧压制了自己的伤势,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随后继续一脸戒备地盯着上方的太诛。 紫鸿和桃源的负伤让常思稍微冷静了下来,她意识到自己冒然闯入祖庭的行为有多么鲁莽,有些内疚自责道:“这次是我鲁莽了,如果我能再谨慎一些,或者能再强一点,打破那层桎梏的话,就不会这样了……” “这不怪你,常思。”桃源轻轻摇了摇头,回头露出一个笑容宽慰她:“云游生伤了秦萧,我们做姐姐的怎么能不为他讨个公道呢?而且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该共进退,不要说什么对不起的话。” “就是就是!”紫鸿也连忙附和道:“姐姐你已经很厉害了,距离伪至高仅有一步之遥。再说咱们打不过还可以跑啊,我们执意要走难得太诛还能留下我们不成?” 常思被紫鸿的话逗笑了,嘴角划出一个动人的弧度,将脸上的凝重与忧愁给冲散了不少。可这来之不易的轻松很快就被打破,冰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再次带给她们无穷的压力。 “婆婆妈妈的女人,今天一个都走不了。” “天殂。” 指尖微颤,巨剑破天,向着三人的位置缓缓落下。在这把剑面前,沿途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一把可以和一州大小媲美的巨剑,足以让任何防御手段都失效,更何况它还是伪至高挥出的一剑。 面对这一剑,常思首当其冲。倍增的压力让她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她下意识地左右看了一眼,突然愣了一下,看着远处心中想到了破局之法。三人的交谈不用言语,仅一个眼神桃源和紫鸿便知晓了她的意图,三人合力一同迎上了这一击。 “贰式·金日!” “混元一拳!” “花海缘起,因果颠转!” 一瞬间,天地翻转,大道崩殂,一切得以存在的事物都在两方的对峙中被磨灭得一干二净。 北方的大战几乎吸引了全鸿蒙强者的目光,无论是太诛的出现还是常思三人的再现,都是足以轰动整个世界的大新闻。世人的心尚未从武道动摇的惊讶中平复,一条又一条震撼的消息已经把他们的内心冲击得有些麻木。 与之相比,发生在徐州龟山的事,就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不如说除去几方当事人外,根本没有多少人知晓龟山内正在发生一件足以改变九州格局的大事。哪怕就连当事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距离白秋练设下的封印仅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自从获得淮江大权后一直云淡风轻的小白突然脸色骤变,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远处。秦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见一个弥留的魂魄,拦在小白面前正在说些什么。 “白秋练的转世,快走!这次的敌人远超你的想象,不要再贸然前进,你会死的!” 小白从残留的魂魄上察觉到了不甘、恐惧以及悔恨的气息,她伸手将这缕残魂纳入怀中,轻声宽慰道:“咱知道,别害怕,咱会保护你的。” “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残魂一把推开小白,厉声阻拦道:“你的对手是是龙尊之子!他根本就没有感情,是一个无情冷血的怪物!他的手上还有仙人一击,哪怕你拥有淮江大权,你也不是他的对手!不要白费力气!快走!” “走啊!白秋练已经为这片土地做得够多了,你没必要再白白浪费自己的生命!快走啊!我会想办法拖住他,我会和他同归于尽,你不要再把自己的生命搭进来了!” “白鳞已经死了,他连反抗都没能做到就死了!你不能去送死!你不能去……” 残魂想要说的话还没有说完,小白的手上亮起柔和的光,抚慰着他激动的情绪。剧烈起伏的心逐渐平稳,残魂逐渐化作一只大头鲸鱼的模样,可怜巴巴地看着小白。 “星云,你是白秋练为数不多的朋友,那你也是咱的朋友。咱会阻止他的,相信咱。” “可是……” “胖球,相信咱。” 胖球,怀念的称呼。他已经近万年没有听到过了…… 云鲸愣住了,他抬头看向小白的笑容,故人的身影在眼中与她逐渐重合。他还想再最后劝说一下,但小白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强烈的倦意袭来,胖球星云强撑着不让自己闭眼。 “白姐,快走……” “咱不是一个人,咱一定会阻止他的,咱会给你报仇的。” “走……” 星云睡着了,在秦萧看不见的角度,小白将眼中的担忧与愤恨掩盖了起来。即使她知道秦萧现在看不见,但回头看向他时,还是露出了一个最让人安心的笑容。 “小哥,准备好了吗?有一场硬仗在等着咱们。” “你去哪,我就陪你到哪儿。我说过,不会让你受伤的。” 第234章 龟山十二时辰:风暴前夕 莫秦萧看不见,可他还能敏锐地察觉出小白情绪的变化。在那个强挤出来的笑容下,埋藏着太多东西了。 比如悲伤,比如愤慨,比如一股不属于她的惆怅…… “白秋练的朋友?” “嗯。”小白依旧蓄着那令人安心的笑容,真名星云的星兽云鲸的残魂被她小心呵护在心间,然后用自己的神识去孕养。希望虽然渺茫,但保住了一缕残魂,以他合体巅峰的实力,总有复活的一天。 “胖球……很形象的名字,他死了吗?” 小白摇了摇头,“以他的实力,只要魂魄不灭,元神不散,就一定有复活的那一天。况且他还是星兽,只要吸收足够的星力,就能加速他的复苏。星兽这个种族,在星空下是可以做到不死不灭。” “嚯哦。”秦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对于他这个修仙界半个文盲来说,星兽什么的完全就是一无所知的存在。他连妖兽都认不得几种,全靠着生灵无我解析生灵的能力进行辨认,又怎么会认识早已在远古就消失在鸿蒙的星兽呢? 既不知道星兽是何物,又不了解星兽与白秋练之间往事的秦萧接不下话茬,只能嘟囔了几句:“朋友……为了逝去的朋友能守坟守了几万年,这情谊少见啊。也不知道以后我死了,老魏这王八蛋能不能给我守坟?” “不许说这样的丧气话。”小白白了秦萧一眼,略带嗔怒地握起拳头挥动两下,刚想打在他身上,可一瞥到他苍白的脸色以及故作坚强的神态,她的拳头终究还是没能挥下去。 捂嘴轻咳几声算是缓解了尴尬后,小白搜索着不属于她的记忆,念道:“说是朋友也不准确,星云与白秋练的关系就跟小哥你和太平无祟一样,但具体说起来又很复杂。” “主仆?还是说拥趸或者契约妖兽?总不至于是伴生或者本命妖兽吧?” “都不是。”小白努力憋着笑,解释了这两者之间复杂的关系,“简单来说,当年白秋练还很弱小的时候,遇到了迷路被困在鸿蒙的星云。那时候星云年龄很小,但比她强得多,帮衬了不少,算得上白秋练修炼路第一位重要的伙伴。” “兜兜转转,白秋练与星云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白秋练称呼他为胖球,星云则称呼她为白姐。后来白秋练为了历练,星云为了找到回家的路,两人结伴开始了一段漫长的旅途,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认识了越过龙门的鲤妖白鳞。” “后来一场意外导致白秋练身负重伤,当时为了救她,星云自愿与她签订契约,并与之共享生命。”只是当时星云实力远超白秋练,这份契约在连接两者时发生了点意外,两人的关系并不是平等的,星云就这么成了白秋练的主人。” 说到这儿小白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对上秦萧同样无语的表情,继续说道:“一直到白秋练脱胎成仙,这份奇怪的契约这才结束。两人之间的情谊,却并非一句朋友能概括的。” 她顿了顿,指着自己的胸口,神情之中带上了一抹从未有过的温柔与感慨,一股饱经沧桑的韵味油然而生,“或许也正是因为朝夕相处近万年的时光,才终于让星云放弃了寻找回家的路,甘心为白秋练守墓吧?谁知道呢……” “明明当年我都劝他和白鳞不要守墓了,安心去寻找他们想要的生活不好吗?守着我这个死人干什么……” “小白?” “没事。”小白莞尔一笑,那股陌生的沧桑感瞬间消失,她再度变回那个青春单纯的女孩,“只是咱获得了淮江大权和她的传承后,连带着得到了白秋练的很多记忆,现在这份记忆咱还没有消化完全,所以有时候咱会变得有点像她。” 秦萧蹙起了眉头,忧心忡忡地打量了小白一眼,单之禅留给他的手绳闪烁,一团柔和的白光出现在他掌心,“对你有害吗?单之禅前辈给我留的功法里有有一个特殊的效用,需要我帮你把白秋练的那份记忆斩出来吗?” “不用了。这只是一份记忆而已,不会对咱产生大影响的。而且多亏了这份记忆,咱现在可是强了不少哦。要是小哥你现在剔除了它,一会儿对抗敌人的时候可是少了一个底牌哦。” “哦。”没有一丝怀疑,也没有再度追问。秦萧放下了手,重新默默跟在小白身边。 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她没理由骗他,那他就没有理由怀疑她。两人之间的有秘密,但秘密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信任与相互关切的愿望。 被星云稍微耽搁了一会儿,但没有碍着两人前进。掌握了淮江大权后,小白连带着也拥有了龟山封印的部分权柄,虽然不能控制封印直接驱逐外敌,但诸如监视敌人依旧为自己提供些许便利还是能做到的。 就比如现在,两人直接绕过了白秋练开辟的小洞天,绕过了她设下诸多幻境与陷阱的地段,抢在了云烈他们前面,即将抵达了第二道封印前,他们要在那里阻击云烈与瑶姬。 谁也不知道白秋练的封印之后,那玄之又玄的应龙到底有没有设下所谓的第三道封印,传说归传说,可从来没有人证实过,哪怕是继承了白秋练记忆的小白也不清楚具体情况。 他们不敢赌,因为这注定是一场不公平的赌博。一旦他们赌输了,代价就是一个古神的复活,以及淮江流域数百万民众的生命,甚至于整个徐州的生灵涂炭。 她不敢赌,他赌不起。 见识过东海城的惨烈以及之后多方势力之间的扯皮不作为的两人,已经对大乾朝廷不抱有太大的希望了,更何况这一次还有狰鬼郎参与其中。一个死在莫秦萧手下的朝廷密探,就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这些事情秦萧不在乎,但小白不行。此刻她看向莫秦萧的眼神,除了一如既往的温柔与新生的爱恋,还多了一份担忧与不安。 她知道秦萧性子淡然,对这些都不看重,她知道他很单纯,目的只有救人还有保护自己,仅此而已。但单纯的人在这个世界是很难活下去的,小白已经意识到这个事实了,所幸不算晚,至少没有造成什么无法挽留的局面。 她是很单纯,但她的单纯只会呈现在她信任的人面前,她的聪慧不会因为单纯而影响她对这个残酷的世界的认知。可秦萧不一样,他是善良,善良到单纯的地步,这样的人更容易被这个世界伤害。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深陷万劫不复,不能看着他被这个残酷的世界伤害得千疮百孔。她舍不得……她要为秦萧多考虑一些,这不仅仅是为了他,也是为了他们的未来。 秦萧杀了狰鬼郎这事绝对瞒不住,按照大乾杨氏的性子,必然视莫秦萧为眼中钉肉中刺。何况他们这次面对的敌人还有东海龙族以及云游客,无论哪个放在鸿蒙都是数得着的庞然大物。 更要命的是,在云游生推波助澜之下秦萧不仅成了动摇武道的罪人之一,还间接害死了武圣马厌疾。哪怕现在有无数武夫为他保驾护航,但终究不是全部,未来秦萧依旧要面对赳赳武夫的愤怒。 这些事虽然小白暂时还不知道,秦萧也没有主动跟她提起,但只要眼下的事端解决,小白就总有会知道的一天。而且以她对秦萧的了解,他总是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压在心里,仅是再次相见时他那一脸颓唐,小白就能读懂很多东西。 不管这次之后他能不能活下来,在律法面前,他已经是一个必死的罪人了,到时候在社会层面秦萧绝对寸步难行。这还不是关键,惹火上身的他还要承受多方修仙势力的压力,正到了那种局面才是最棘手的。 在这场九死一生的险局里,秦萧一个人吸引了几乎所有的注意,把所有的责任都担下来了,把所有的苦都吃了。小白就是想替他分担一下,他肯定也不会愿意。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因为不惜命,所以毫无负担。 所以现在小白必须为他做点什么。白秋练留给她的记忆以及一截仙胎骨给她指了一条明路——一条当她再次见到莫秦萧时,便在内心深处下定了决心并义无反顾踏上的一条路。 现在只希望,在自己走上那条路并最终获得能够保护莫秦萧的力量前,常思姐他们以及花姐姐和她的合欢宗能成为秦萧的后盾,不求保他一生一世,只求能为他暂时保驾护航。 “成仙……她已经帮咱把路指明了,只要成仙了,咱就能保护好秦萧了。在此之前还有最后一道难关……” 身前秦萧的背影有些佝偻,小白看着心疼不敢多看,便专心于掌心那个微缩版的洞天小球之中。在那里面云烈与瑶姬的身影一览无余,此时一个正双手抱胸冷漠地看着另一个人大汗淋漓地解析着封印。 小白看着他们这两个棘手的敌人,内心深处的担忧与不安具象到双目中,最后又呈现在她的动作上。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掌中的小球,感受着汗水在掌心中滋生,最后这略微颤抖的手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揪住了自己的胸口。 “明明咱已经得到淮江大权了,为什么内心还是不安呢?按照星云所说,他身上有仙人一击。可咱这边也有,小哥还联系上了单之禅前辈来帮忙,就算打不过,只要拖住时间就好了。应该说万无一失了,可怎么还是这么心慌呢?” “只求不要再有变数就好,秦萧的身子已经经受不住折腾了……” 也不知是为了应景还是凑巧,小白因担忧而看向秦萧的那一瞬间,他不动声色地抹去了嘴角溢出的一丝鲜红,然后将嘴里更多腥甜的血给咽了下去。一边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一边继续维持着岌岌可危的身体。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只剩半条命的他,光是陪在小白身边就已经精疲力尽了……可他答应小白了,要保护好她。哪怕这句诺言的代价,会是他的生命,他也无怨无悔。 大不了之后送骨灰的事情,只能交给小白了。说不定这样还更好,至少一个陌生人去送,比自己送风险小得多,就是不知道小白能不能劝动秦绫仙,打消她殉情的可能。 唉…… 少男少女各有自己的心思,在迎接强敌前的宁静中,内心的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被放大。被紧张带动的情绪也在此时滋生,却阴差阳错地将两人内心中最纯粹的那部分相恋给摆上了前台。 他们没有做任何交流,但他们想的都是彼此。一个想让他活下去,并且好好活下去,为此不惜走上一条注定坎坷布满荆棘的路。一个想保护她,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哪怕这背后的代价是自己的生命。 呵!爱情让人盲目,更让人变得痴傻。在这两人身上算是展现得淋漓尽致了。 另一边同样是“道侣”,瑶姬和云烈之间的关系就显得正常多了,正常到有些不堪入目的地步了。 云烈不是一个会压制自己欲望的人,尤其是在刚刚吞噬了星云的星力之后,与暴涨的实力一起到来的,还有越发难以压制的欲望。趁着瑶姬解析封印的时候,云烈已经骑在了她的身上,肆意地发泄着自己的欲火。 “烈……不要……现在正事要紧……”瑶姬咬着嘴唇,眸中带水,颊上晕红,扭头看着身后的云烈,她既不想让自己的喘息声打扰到他的兴致,又担心他的肆意妄为会耽搁破除封印,于是只能哀求道: “烈,现在不适合……齁!烈,停下来吧,现在、齁哦……还是解除封印要紧……哦!烈!你真的……” 面对瑶姬的好言相劝,云烈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因为她这种欲说还休的态度越发激烈了起来。但他也不是不识大局的人,哪怕欲火中烧也没有影响到他对事态的判断与分析。 看着眼前比先前复杂了数百倍甚至千倍有余的封印,云烈知道光靠瑶姬是不可能解开它的。他更多的还是想测试一下瑶姬的能力,看她能不能给他带来些惊喜。毕竟之前幻境中发生的事,让他对瑶姬有了一丝隔阂。 虽然他知道幻境中的瑶姬不是眼前对他言听计从的那个人,对她攻击自己的行为他也没有多少触动。真正让云烈产生隔阂的点,是瑶姬不能诞下强大的子嗣,以及为了子嗣敢违抗自己。 这是云烈绝对不能接受的。所以他现在不仅仅是在发泄欲火,他还在测试瑶姬——测试她作为诞下龙子的母亲,测试她对自己的忠实。 从摧毁她自尊与独立的小事做起,只要云烈花费足够的时间,再循序渐进加以诱导,他一定能调教出一个对自己言听计从,为他马首是瞻的优秀妃子。至于给不给瑶姬正名,则要看她未来诞下的龙子究竟如何了。 就算她是持名龙尊之女又如何?四海龙族不只有伏波尊一个龙尊,也不止有瑶姬一个龙尊之女,比她有天赋,比她强的也能找到。谁能给云烈诞下更加优秀的子嗣,谁就能当他的正妃。 据说那位北海龙尊,也是四海龙尊中唯一一位女龙尊纳霜尊,她就有一个女儿,天赋卓绝,实力非凡,就连北海龙王之子都不是她的对手。像她这样的人,或许比瑶姬更加适合,为他诞下子嗣。 这样想着,云烈看向身下喘息迎合的瑶姬,眼神中多了一丝冷漠,动作中多了几分粗鲁,惹得她呻吟不止,声魅酥骨。 “啧。” 一声不合时宜的咂嘴声,打扰了这略显旖旎的氛围。瑶姬手忙脚乱地挣脱了云烈的驾驭,胡乱披上衣服,一脸被打扰到的愤慨,警惕着四周。而云烈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前方,冷不丁地抬起了手。 龙爪虚挥,撕空裂宇,与那道突然出现的银白枪尖抵在一起,不分伯仲。龙吟与风啸回荡在这片洞天之中,相斥的劲风摧毁了周遭的一切,也让双方第一次看清了彼此。 一个冷峻的少年,一个风情的少女。 一个萎靡的少年,一个愤怒的少女。 第235章 龟山十二时辰:背后阴谋 小白一路上紧赶慢赶,提前通过攫取的部分洞天权柄寻找捷径,甚至节约了给秦萧治疗恢复的时间,就是为了赶在云烈他们破除封印前阻止他们。可她万万没想到,一路不敢耽搁的结果,就是目睹了一场活春宫。 小白现在的心情很难用言语来形容,可以说既有愤慨与不甘,又有些许羞涩与无语——他们的敌人到底是抱着一种怎么样的心态,才会在大敌当前的关键时刻,做出这种事情啊!? 是他精虫上脑?还是他根本就不把咱们放在眼里?或者这根本就是一场演给咱们看的陷阱?又或者这是什么特殊的仪式?星云说敌人是龙尊之子,是有仙人一击在身上的,这么看这次要担心的敌人是那个男的。 一时千思,和秦萧藏身在洞天夹缝中的小白,透过层层空间的阻隔看着眼前陌生而充满威胁的敌人,心中的猜忌与警惕一时间根本停不下来。 继承了白秋练部分记忆的她,此刻疯狂在脑海中搜索着,想借着仙人的记忆为敌人的行为证得一丝合理性。担心被人发现的小白,只能维持最小程度的神识展开,去洞察敌人身上的蛛丝马迹,不放过他们活动时的每一个细节。 可小白还是有羞耻心,她没有瑶姬和云烈那般大胆,她的脸如同煮熟的虾子一般红得仿佛马上有血要渗出。在明知道开启神识的情况下,小白还是忍不住用张开五指的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黑溜溜的眼珠透过指缝目不转睛地看着。 看着看着,小白的思维就不自觉地被带歪了,看着瑶姬身上不断起伏的波浪,看着她丰腴性感的肉体在云烈的冲击下迫不及待地从本就遮盖不了多少的衣服中挣脱而出,她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 哼!不就是胸脯大一点,屁股大一点嘛!沉甸甸的两块肉有什么用?不方便不说,还浪费布料。咱一点都不羡慕!对,咱不羡慕!咱还年轻,咱还小,咱才二十多岁,总有一天,咱一定能发育起来的! 再说了,说不定秦萧小哥就不喜欢大的呢!对,没错!他一定不喜欢大的!一定不喜欢! “你说呢?!小哥!你喜欢大的还是小的?” 小白的思绪还是过于跳脱了一点,哪怕她在之前已经千万嘱咐自己要集中精神,不要胡思乱想。可看到这出活春宫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在瑶姬性感惹火的胴体上多瞟了几眼,然后下意识地将心中所问脱口而出。 “说?说什么?”一门心思全扑在一会怎么动手的秦萧被小白的问题搞得一头雾水,一脸茫然地看向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以他现在目不能视的状态,虽然能大致明确敌人的位置,但却看不清他们的所作所为。 生灵无我也带来的特殊感知很是消耗体力,秦萧不能一直维持,所以此刻在他眼里,他看见的只有两股纠缠在一起的白肉,以及不断在耳边响起的淫靡之音。虽然他看不见,但敌人在做什么还是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和小白的羞涩相比,秦萧“看”得简直能用全神贯注来形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小白发现他的视线似乎一直集中在瑶姬裸露在外的肌肤以及两人的交合处。 “……” 她有些吃醋了。虽然她知道现在不是吃醋的时候,虽然她知道秦萧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但心里还是难免有些不舒服。正当她内心百感纠结,一腔愤慨无处发泄,终于忍不住打算提枪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时,秦萧突然伸手拦住了她。 “别急,再等一下,再看一会儿。” “你还看上瘾了是吧?!” 心中的抱怨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要不是手里握住寒哀,小白都想揪住秦萧的耳朵,好好质问一下这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身材比她好一点吗?再给她几年时间,她也能长出来的!到时候不是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当然这些更加羞涩的,只适合在闺房中私语的话小白并没有说出来。不满与吃醋转瞬即至,当她顺着秦萧的目光再一次审视他关注的点时,小白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她看见在两人交合处不远,在瑶姬的尾椎处有一排鲜明且夺目的青色龙鳞,随着主人的摆动抖落妖艳的光。与之对应,那双扶住瑶姬纤细腰肢的大手上,也出现了若隐若现的白色龙鳞。 龙鳞,和龙角、龙髯一样,都能展示一条龙的实力高低。看着在无意间显露的龙鳞,秦萧虽然看不见,但隐约察觉到了其间蕴含的可怕气息,抬头问道:“小白,东海事件之后芥弥姐让我们学的和龙族有关的常识,你还记得吗?” 才意识到方才是自己失言的小白慌不择路地捂住羞红的脸,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声音从掌心下传来:“咱当时没好好学,忙着和古丽学跳舞,还有和花姐姐学化妆了,有好多都记不清了……” “没事,你就告诉我你现在看见的龙鳞是什么样子的就行。龙角能反应一条龙的实力,龙髯对应了年龄,而龙鳞则能反应他的种族和肉身。按照他们化形的年龄来看,再结合龙鳞的样式,应该能了解到多一些信息。” “好。” 小白收起羞耻心,集中神识扫过瑶姬与云烈裸露在外的龙鳞,然后尽量详细地描述道:“女的的龙鳞颜色有点像翡翠,看起来层层叠叠的,内部还有一些奇怪的纹路,有种摄人心魄的感觉。男的则是乳白色,上面有类似流云的纹路。” “摄人心魄?流云?”秦萧掐着下巴沉思片刻,很快就得出了答案——敌人是一条灵龙、一条云龙。 芥弥给他们恶补龙族有关知识的时候,特别提过当今龙族的分类。虽然他们统称为龙族或者四海龙族,但内部的种族划分是极为细致的,每一种都各有特点。以东海两尊一王为例子,伏波尊是灵龙,碣石尊是玄龙,东海龙王则是苍龙。 其中灵龙以强大的神识以及远超同境的魂魄之力着称,弱于肉身而工于神魂;玄龙以强大的肉身强度和控土之术而闻名遐迩,却弱于魂魄神识;至于苍龙则专精术法,通晓控水之术。 与这三者相比,只是掌握了驱风驭云之术的云龙就显得格外孱弱与不起眼。事实也确实如此,在如今的四王八尊中,没有一位云龙存在。哪怕是有一半云龙血脉的南海龙王,归属也不是云龙。 脑海中的记忆一闪而过去,秦萧回忆着当时芥弥的千叮咛万嘱咐,这个做姐姐的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强调了每种龙的弱点与特性,生怕秦萧再在这上面吃亏。突然,他又想到一个问题: 先前星云说过敌人是龙尊之子,指的究竟是谁?如果是那个灵龙,那她有可能就是伏波尊的女儿。如果是这样,她身后的男人身份只能更高。能比龙尊之女身份还要高的,除去持名龙尊和龙王外,只有龙王之子了吧? 可如果星云指的是那个男人,我记得东海三尊当中没有云龙啊?云龙好像只有南海才有,难道东海为了掩人耳目,专门从南海找援助了吗? 不对,说不通。既然已经找援助了,为什么不直接找个仙人?何必要用这样的手段偷偷潜入呢?而且南海龙王刚和九天宫的人打了一架,怎么想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参与进来才对。祸乱九州这事对南海有什么好处吗? 大敌当前,人难免会多想,紧张的局势迫使秦萧的内心更多地思考,以此来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可他思考得越多,心里就越杂乱,越没有底。他突然觉得从进入龟山的那一刻起,好像有一只手在背后操纵着一切。 仔细想想,如果东海的目的是为了释放无支祁,内外夹击合攻徐州,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会交给几个分神来做?就算有朝廷从中作梗,他们也不应该这么放心才对,难道几个仙人一击就是他们的底牌?是不是托大了? 还有朝廷和云游客,朝廷暂且不去说,就算是要针对徐州八王也不敢搞得太明显,容易落下口实,他们有所顾虑可以理解,所以朝廷应该只是在东海防线以及徐州内部做了手脚,替东海掩盖行痕。 可云游生横插一脚为了什么?难不成就是为了毁灭武道之心?可连我都不知道傀琦的奥秘,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再说他又是怎么知道傀琦会出现在我身边?又怎么会碰上蓝蓝的?难道说…… 危险的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秦萧很快就自我否决了。把傀琦留给小白的是芥弥。这件事连秦萧自己都是在事后才知道的,想来不可能会有很多的人知晓,又哪里来的消息泄露出去呢? 再说了拢共这么几个人,施花雨对待他比亲儿子都亲,其余几个更不要提了。除了他们以外可能知晓这事儿也就老魏和古丽,但他们俩一早就走了,根本不会知道龟山的事,而且也没有他们的理由害他们,又怎么可能去通风报信。 秦萧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个——云游生毁灭武道之心这件事应该只是一个巧合,他一开始的目标很有可能只有自己,他想要借蓝蓝的手折磨自己,只是当时当好有武道之心在,给了他更大的发挥空间。 “这个老王八蛋!” 一想到这儿,秦萧混乱的思绪就被一股莫名的怒火给冲散,光是回忆起云游生那副嬉笑的嘴脸,他就忍不住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手撕了他。 小白及时发现了他情绪上的变化,并投去关切的目光,一双小手也握住了他的手腕,略显潮湿的掌心并不寒冷,给他带去了些许心安与温暖。怒火就在这无声无息的举动中消磨殆尽。 “小哥……” “我没事,只是突然有些事情有点搞不懂,这很有可能关系到龟山的背后是否有更大的企划或者阴谋,所以内心有点烦躁而已。” “想不懂没关系,你跟咱说,咱跟你一块想。现在咱们是共进退的,不要什么事都压在心里。” 小白看向他,他虽然看不清她的神情,但他知道此刻她一定在脸上写满了心疼——心疼自己总是把所有事压在心里。秦萧苦笑一声,旋即将自己的顾虑托盘而出,只是关于在龟山外的战斗他都一笔带过,他不想让她多担心。 “……所以小哥你觉得,有人在背后操纵着一切?这个背后之人善恶不明,但从目前的线索来看他的目标是咱们,咱们一路上遇到的所有敌人,都是他精心设计好的?” 秦萧点了点头:“虽然很扯,但我想不到其他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就算有返虚之上不涉凡俗的规定,但这件事牵扯太大,已经不属于凡俗了。那为什么无论是朝廷还是东海,都没有让更强的人来呢?” “我感觉有一个存在在背后操纵并策划了这一切,他用一些手段限制了朝廷和东海方面敌人的实力。但现在唯一让我想不通的,是他们怎么肯定我们会来,而且常思姐她们不跟过来呢?” 这个问题是秦萧始终没有想明白的,毕竟常思姐她们的离开过于突然,连他们自己都没有预料到,那敌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小白也陷入了沉思,开始思考一路上走来的合理性。 这一切的转折与不合理,似乎都是从那一个地方开始的…… 突然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了惊讶,然后异口同声地得出了答案:“淮江娘娘庙!” 小白心中的惊讶已经溢于言表,她实在不敢相信白秋练会害她,支支吾吾地想要替她辩解:“白秋练也是这场局里的一颗……棋子?” “不是棋子。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秦萧摇了摇头,双眸中闪过一丝不同寻常的灵光,他得出了一个非常匪夷所思的答案——连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的答案。 “小白,我……” 最大的顾虑还没有打消,外面的肆意交合的两人即将到达释放的高潮。直觉告诉秦萧两人,下一瞬间就是最好的进攻机会,趁着云烈身心放松的那一刻出手,才最稳妥。 敌强我弱,迎敌而上,我们先下手为强。接敌的一瞬间,就要使出最强的招式,一定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好。咱来打头阵,男的交给我,你对付那个女的。 交流只在一瞬间,两人通过眼神就达成了默契。秦萧掏出最后一块剑符攥在掌心。只有这样,才能做到出手即绝杀。 出手的机会只有一次,那就是云烈身心都放松的那一刻。随着他身下的动作越来越快,秦萧大气都不敢喘息,死死盯着云烈起伏的胸口,生怕错过那唯有一次的机会。 但意外总是在一切都准备好了的时候降临。意图释放的云烈突然换了一个姿势,方才濒临极限的样子仿佛只是装出来的,他立刻打算与瑶姬再战一回。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秦萧和小白这两人未经人事的小单纯傻了眼,小白更是没忍住内心的失望与嫌弃,咂嘴啧了一声。也就是这么一声轻微到不能再轻微的动静,被云烈察觉了。 “动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怕秦萧知道现在出手已经不是最好的时机,但他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了——他们已经失去先机了。 趁着小白与云烈僵持的一瞬间,最后一块剑符被秦萧捏碎,常思所化的女剑仙再次现身,对着云烈与瑶姬的方向斩出了凌冽无情的一剑。小白立刻撤枪回身,让身后的常思虚影拉了她一把,躲过了这一击。 一剑之威,洞天崩殂。 看着逐渐被剑光吞没的云烈与瑶姬,秦萧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第236章 洞天对弈 突如其来的震感席卷了整个洞天,这片藏身于魔族祖庭里的鸟语花香的世界,在一瞬间就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留下一个满目疮痍的大地以及一片闪烁着漆黑星光的穹顶。 周围是发生异变的洞天,盘坐于洞天中央,专心于一处处亲手布局的云游生始终置若罔闻。他手中拈着一枚不存在的黑棋,将要落下之时,突然觉得耳根子有点发热,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 喷嚏声响彻寰宇,回荡在这个狭小的洞天内荡出阵阵回音。看着被弄得黏糊糊脏兮兮的手,云游生大大咧咧地往自己的衣袖上抹了两把,又极其没有风度地当众擤了下鼻涕,把清水鼻涕甩得到处都是。 在世人眼中污秽不堪的鼻涕,落入这片残破的洞天立刻化作一场甘霖,不仅制住了持续撕裂的天空,愈合了龟裂的大地,还有百丈茂木拔地而起,天材地宝落地生根,仅在一瞬间就将这里改造成一处人间胜地。 但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的云游生并不在意,他随手遏制了向他蔓延而来的青纱帐,在略显荒芜的洞天中央用手指画下横纵十九道,然后在这简陋的棋盘上,用随手找来的棋子,搭建了一局残棋。 一团闪烁着星光的紫雾逐渐显为人形,盘腿坐在了云游生对面,青涩的少年声从中传来:“你都成仙了,为什么还会打喷嚏?难道你为了体验人间红尘还特地炼了一个凡体?” “闲的。”云游生毫不客气地拍开了对面摆弄棋子的手指,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爷爷我看起来是那么无聊的人吗?要是想体验红尘,爷爷去妓院青楼不行吗?干嘛还费劲巴拉地造个凡体,脑子有坑啊?” 对面的……姑且称作少年吧,他也不恼,伸出一根由无数繁星汇聚而成的手指,一边说一边和云游生开始了对弈:“那你倒是说说,刚刚你是怎么回事?我可不希望我们的盟友……” “虚头巴脑的。爷爷当年成仙的时候,借了人家信力成仙登神的路子,弄出一点有趣的玩意儿。只要有人拆穿了设下的局,或者被坑的人意识到是我干的,我就会有所感应然后打个喷嚏。怎么样,有意思吧?” 看着云游生得意的样子,少年拈着棋子的手滞了一下,流转周身的繁星极为同步地黯淡了下来,但很快又恢复如初,波澜不惊的声音继续从那看不真切的迷雾下传来。 “据传说‘凡仙神信徒口诵真言者可得上庇护欲得揽九月踏幽冥之力……’以前的仙神为了不让自己的力量过于分散,又要顾及信徒的信力,口诵真言往往设极为复杂,并且只在信徒间流传。可你倒好,拿来做这样的事情……” “所以神死光了,仙也变成了现在这副鸟样子。”云游生冷笑一声,执白的他落下一子后,彻底断送了对手所有赢的可能,看着已经毫无悬念的棋局,他露出一个略带戏谑的笑容。 “仙人仙人,现在哪来还来的仙人?以前叫修道,现在叫修炼。以前成仙要修心,要斩红尘,要舍凡根,还要斩三尸,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事。现在只要实力强就可以为所欲为。” “以前为了寻得一丝天地共鸣,为了一丝寻得大道的可能,几千几万的人赴死都趋之若鹜。现在呢?只要你修到合体,你不找大道,大道就来找你。现在世道变了,别说人了,妖兽畜生还有你们,都能成‘仙’了。” “呵呵。狗日的仙。” 少年静静地看着云游生发着牢骚,听他讲着这些已经老得不能再老的往事。一直到他有些上头,开始抨击某个造就这一局面的“罪魁祸首”时,才出言打断了他:“扯远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别说了,我们都没经历过那些年代……” “你还想给那个王八蛋说好话?他当年差点把你们这儿给拆了,现在他的剑又来拆一次。当年你们打不过他,你们说些服软的话我没意见。现在他都不在了,你是不是贱啊?都这样了还要维护他?舔狗!” 听到云游生这么评价自己,少年依旧无动于衷。他也不急着反驳云游生,而是低头看向已经落入终局的棋盘,伸手在横纵之外又加了三道,然后继续下了起来: “你不是魔,也不是当年的我,自然不理解我对那位的推崇。这个世界上除了祖,就只有他值得我这么推崇了,不过也只是敬仰。我不是太懿,不会一门心思想着算计与制衡,也不像太诛那样杀心那么重。我的目标很简单……” “我想上去看看。” 谈话间两人已连续对弈数十子,在一场并不明显的搏杀后,少年以仅仅四分之一目的优势赢下了云游生。看着脸色变得比猪肝还难看的对手,少年默默起身,抬手指天,眼神迷离地看着穹顶,问了一个困扰他多年的问题。 “你说,上面有什么?” “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这上头有一个疯婆娘带着两个小婆娘,正在疯狂拆你们的家。”云游生看着祖庭外的常思等人,评价道:“围魏救赵也算及时,太诛对祖庭有所忌惮,这倒给了她们仨机会。这些年没见,狡猾了。” “呵。”少年浅笑一声,化作漫天繁星消失在了原地,在他走后,这片洞天提前进入了黑夜。看着头顶孤零零地挂着几颗星星,连个月亮都没有的天空显得落寞单调。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只能听见云游生的骂声。 “奶奶的!有没有素质!走的时候关什么灯啊!没看见这里还有人啊!奶奶的!你们仨姓太的没一个好东西!” “呵,谁跟你说我们姓太了……” “奶奶的!”最后一句脏话脱口而出,可惜已经没有了听众。看着眼前被少年额外开辟的棋盘,云游生嫌弃地跺了跺脚,提起一脚飞沙便将棋盘搅乱,“谁跟你这个老王八下棋了!还挺自来熟,爷爷忙着布局呢,没眼力见的东西!” 再次响起的是太懿的声音,如沐春风,但说的话却字字冰冷:“在布局前把你惹出来的麻烦处理掉,再让他们打下去,别说祖庭了,就连大半个穷荒都要被拆了。到时候你的计划可推进不了。” “嘿!你丫不仗义!”云游生指着空无一物的天空就破口大骂:“你现在让爷爷我出去不是找死吗?不说紫鸿和桃源,就光常思那个娘们都能把我切八瓣儿!我死了你很开心是吧?啊!” “一具仙人境的分身固然珍贵,可你不是那种人。你的小心思藏不住,赶紧解决,不然……” “啧。”见到自己的小伎俩被太懿无情戳穿,云游生那英俊到有些梦幻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相当复杂且滑稽的表情,让人不免感叹他这副样子真是浪费了这张脸。 “是是是,烦死了。最烦你们这些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了,就不能和太诛学一学,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吗?一点都不坦诚你们这些人……” 犹豫片刻,他还是妥协了,一边嘟囔着,洞天中央云游生的年轻背影逐渐消失了此处洞天。 看着出现在祖庭外战场的分身,先前与云游生对弈的少年不禁问道:“太懿,就这么放他走了?云游生的名号可不算好,你就不怕……”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只要九州和穷荒这边他还有乐子,他就不会轻易食言。他确实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但也比其他人要好猜得多。只要有合乎他心意的事,他不会轻易离开的。” “这样啊。” “做好准备吧。你在这儿看好太诛别让他太过火,打个重伤就够了,但要是杀了她们后果还是比较麻烦的。既然云游生这把想玩大的,我就给他添把火,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有得忙了。呵呵呵……” “好。” 在他消失的同一时间,几乎同时,鸿蒙各地发生了几场不大不小的爆炸,引发了些许骚乱。或某个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走火入魔,或某个家族新秀突然暴毙,或某个美貌医仙试药中毒…… 没有人会过多在意,因为这在鸿蒙实在是太常见了。更不会有人把一群人的死和远在天边的,最是神秘恶劣的云游生联系起来。 和他们有关的人到死可能都不知道,那些在一夜暴毙,死得不明不白,与他们朝夕相处的人,不过是云游生游戏鸿蒙的一个又一个皮囊罢了。 说是皮囊也不准确,毕竟他们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都是从娘胎里落下的孩子。只是自从他们被云游生盯上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一切就都不属于他们自己了…… 毕竟再好的伪装和皮囊,也不如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来得有用。云游生要的不仅仅是他们的外貌,还有和他们这个身份有关的一切。 这个事实,他们自己到死都不知道。 “呼——奶奶的,浪费了五六个才跑出来,真是小看太懿和太明那两王八蛋了。” 森罗某地,一个浑身上下写满了华丽的孔雀褪去了一身翠羽,化作一个姿态完全的人形,看着远方的天空喃喃自语:“扔了一个仙人境的分身还是有点肉疼的呀……不过总算是从那个鬼地方出来了,跟你爷爷我玩计谋?早着呢!” “扔一具分身给常思那娘们泄愤也够了,省得她之后找我麻烦。不过这点手段应该骗不过她……得想个法子糊弄过去。那边应该有数,无论是常思还是桃源都不能杀,就算太诛上头了太懿也会阻止他的,这个不着急。” “穷荒的事暂且不急,现在要紧的是我那个小侄那边的情况。他可太宝贝了,我可不能让那条臭泥鳅弄死他了,得想个法子帮他一把……” 洁白的胴体在月光下映衬出清冷的寒光,星云为她披上了一层全新的羽衣。谁也不会知道,这个在森罗北域地位非凡的女子,从这一刻开始她未来的人生已经不再属于她了,她已经成了云游生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奶奶的!我现在可真好看,就是胸脯大了一点。实在不行爷爷我去找我那小侄儿算了,色诱也是个不错的办法,来个霸王硬上弓,然后给最好先把生米煮熟了,到时候一定很有意思。” “嘻嘻,到时候无论是那娘们还是老龙的表情,一定精彩到爆炸!爷爷我亲自给你小子开枝散叶,老朋友你可不要太感谢我哦。哈哈哈哈!” “咳咳!妈的,胸脯好重,笑的时候差点呛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在某个能撼动整个鸿蒙的阴谋刚刚于襁褓中诞生时,另一侧的龟山,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决定了当地数百万生命,此刻已经拉开了帷幕。 常思虚影缓缓收回了银剑,温柔的视线扫过身后的秦萧,便目光灼灼地看向不远处被割裂的洞天。仅仅只是随手划出的一道剑气,就形成了一团无法逾越的风暴,将敌人困死其中。 秦萧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逐渐暗淡的剑符,剑气阻隔了他的感知,让他无法知晓云烈和瑶姬的情况,但事从谨慎的他还是将为数不多的能量汇聚,驱使着虚影再次向前方斩出一剑。 与此同时,趁着一剑撕开洞天的刹那,小白借用淮江大权控制了这片洞天,时隔万年之后这片洞天再次迎来了熟悉的气息,哪怕此刻它已经千疮百孔,仍然发出了兴奋的颤音。 小白手指轻弹,几座大山便拔地而起,包围了中央深不见底的深渊。此时寒光已至,死死攥着剑符的手臂瞬间干涸,变得如同枯枝一般荡在身侧,秦萧用自己的血肉助长了这本该变得羸弱的一击,只求一剑击毙。 一剑斩出,两人连撤数步,只怕被剑气的余威波及,如今常思留给秦萧的保命手段此刻已经消耗殆尽,紫鸿的也仅只剩下一击,被秦萧揣在了小白怀里,只为保她平安。 “吼——” 一声凄烈的龙吟响起,两条巨龙的声音盘绕在风暴之中,与纯粹剑意凝结而成的雷电开始了厮杀。昔日里驱雷驭电的神龙,此刻居然在这冒着寒气的雷霆下节节败退,此番罕见的景象把外面围观的两人看得是胆战心惊。 “小哥后退,咱再来补一刀!”只见小白双手握爪,虚空下拉,整个洞天再一次开始颤抖,贯穿了整片洞天的一条大江缓缓起身,上顶青天下达幽冥, 白练涛涛三千丈,无不欢腾庆友归。 纵使秦萧看不见,也能感受着这条遮天蔽日的阴影上传来的气势有多么恢弘。小白操纵着一整条大江,直挺挺地砸向风暴中央。一时间犹如天河决堤,浪涛的奔涌化作澎湃的战吼,厮杀着向敌人涌去。 风暴内的影子再次发生了变化,本就处在下风的两条巨龙,被横插一脚的大江拦腰冲断,只剩龙首不甘地仰天怒吼,但迎接他们的是粗如天柱的雷霆。 渐渐的,巨龙不再呻吟,雷霆不再肆虐,江水不再奔涌,风暴不再咆哮。伴随着攻击的消失,只有齑粉残留的中央终于显露,而此刻一切都陷入沉寂。 风残雪出鞘,秦萧半步向前挡在了小白身前,小白背后则亮起一圈湛蓝的光环,在支离破碎的洞天中显得格外扎眼。 “哞——” 一声龙吟,一声怒吼。 在一无所留的前方,小白眼睁睁地看着身无完肤的云烈一步一步从灰烬尘埃中爬了出来,一步一血池,一步一龙吟,九条各异的巨龙盘旋在他身侧,治愈着他身上的伤势。而在他另一只手中,还提着一个半人大小的龙蛋。 第237章 龟山十二时辰:初战 与龟山内部的激烈相比,这座光秃秃的孤山周围安静得简直不像同一个世界。随着东升的曙光逐渐升高,隐藏在丛林中的黑暗被一扫而光,这片瞩目之地再次向世人展露了它的真容。 荒芜、破碎、凋敝,却又生机盎然。 被拦腰折断的山头和东倒西歪的巨树相比多了几分惊心动魄,难免让人望而生畏,但与被撕开一道口子的云幕以及满目疮痍、遍地焦土的大地相比,又少了几分触目惊心。 淤积在龟山四周的炽热让蓝蓝很不自在,她生性怕热惧火,对炎热的地方是避之不及。但现在她却一改往日的大小姐、仙二代的做派,乖巧地坐在一截横木上,满目憧憬地看着在一旁对空挥拳的傀琦。 “这套拳法有名字吗?” 直到傀琦一套拳打完,重新熟悉了换了一个内核的身体并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色的浊气后,蓝蓝才敢发问。傀琦有些僵硬地扭过头,看着这个双手撑着脑袋,一副乖巧样子的新徒弟,缓缓摇了摇头。 “没有,随便打的一套拳罢了,要什么名字?” “形如狮虎,迅如鹤鹰。起劲如大潮击岸,收势似风平秋毫。我用灵力模拟了一下打拳时在体内的流动,这一套拳法如果加以完善,至少也是玄阶功法,甚至摸到天阶的门槛也不是不可能。师傅……你说这只是随手打出来的?” “嗯。” 面对蓝蓝投向自己的眼神,傀琦冷漠地点了点头,然后变拳为掌,当着蓝蓝的面又打起一套她从未见过的掌法 。不出所料,又是傀琦“随手”打出来的。 看着傀琦毫无灵力波动,却在身后隐隐显现的一尊金甲巨神,蓝蓝忍不住咽了几口口水,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照猫画虎般跟在傀琦身边学了起来。 只能说蓝蓝在武道上的天赋着实有限,在傀琦手中如同行云流水般顺畅的掌法,在她的演绎下却如同第一次熟悉身体一般,显得僵硬而又滑稽。也得亏蓝蓝的师傅是傀琦,根本不在乎她的天赋,要是换一个人早就让她卷铺盖走人了。 做师傅的不在乎徒弟的天赋,更不在乎徒弟学得怎么样。傀琦的想法很简单,只要有人想学她就教,当年教紫鸿和秦萧时是这样,现在教蓝蓝也是这样。 至于蓝蓝她知道自己没有学武的天赋,但她想得很简单——她不想给傀琦丢人。虽然这个师傅对她冷冰冰的,虽然这个师傅前不久才要杀了她,虽然这个师傅还打伤了她的母亲,虽然这个师傅和她认识了不过几个时辰…… 但她就是想给傀琦争光,不想给傀琦丢脸。她内心在暗自较劲,想成为傀琦最好的弟子,然后向世人证明一件事。 傀琦是傀琦,武魁奇是武魁奇。武魁奇可以散学天下,可以桃李满天下,傀琦一样可以。甚至傀琦教导出来的弟子,能比武魁奇的更优秀! 虽然她连武魁奇是谁都不知道。但被操纵的那段时间里,她从云游生的言语中,拼凑出了一个风华绝代却又刚愎自用的武痴。 这个和她知道的傀琦不一样,和她看见的傀琦不一样,和那个轻而易举打败她却又温柔的傀琦不一样。 是的,纵使傀琦想杀了她,纵使她与傀琦见了不过寥寥数面,但她还是感觉出了她深刻于灵魂的温柔。 所以她很好奇,好奇那个武魁奇是怎么变成傀琦的,好奇她的过去,好奇她的一切…… 她想要接近她,她想要了解她,哪怕傀琦曾经想杀了她,可她那一拳的风华已经烙印在蓝蓝的灵魂中了,她现在只是想要去接近她。 不顾一切地去接近她…… 练武练得太过火而瘫软在地上的蓝蓝,看着始终冷眼旁观的傀琦,眼神中的钦羡与火热怎么也遮不住,她暗自在心中下定了决心。刚想要再接再厉继续练习这套随后耍出来的掌法,却发现自己已经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 “累是正常的。这套掌法所适配的灵力流转是以人为模板的,妖族化形灵力流转与人族不一样,对于身体的负担非常大。”傀琦来到蓝蓝身边蹲了下来,一身黑纱遮住了些许风情,一边说着一边在她身上化解了几处灵力的郁结点。 身体上的疲劳一扫而光,蓝蓝看向傀琦,刚想说话却被她抬手打断:“练武先练体。你先锻体,某会为你创造最合适的功法。” “好。” 锻体并不急于一时,有些乏力的蓝蓝运转起一直修炼的功法,无色无味无形无质的毒物从身体的每处毛孔飘散而出,本就荒芜的四周被毒雾晕染,化作了真正意义上的无生之地。 这一切都是蓝蓝的本能,哪怕她已经有意收敛,但仍旧祸害不浅。这基于血脉的功法炼至极致,举手投足便能制造天下至毒,到那时蓝蓝也能和安柔毒帝一样,己化毒域,杀人无形,以毒遏仙。 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傀琦深吸一口气,吹起一阵狂风将毒雾尽数卷起,还此地一片清净。做完这一切,傀琦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在蓝蓝身边练拳,只是这一次,拳法和先前相比多了几分娇柔。 “多谢师……” 蓝蓝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心中对于傀琦的憧憬又多了几分。正当她想向自己这个师傅倾诉一下内心的欢喜与感激之时,一声盖过一声的龙吟从那座秃山内部响起。 龙吟震天,九声重叠,荡云澄空。 傀琦抬起头,冷漠的双眼中难得流露出一丝惊讶与紧张,“这是谁?”蓝蓝蹙起眉头,抿起的双唇嗫嚅许久才缓缓吐出字来:“东海龙王之子,云烈。” “很强?” “分神境内无敌,东海三代第一。” “……” “……” “秦萧少爷和小白不会输的。” “我只希望他们能饶过瑶瑶。我是恶人,云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瑶瑶是无辜的。她只是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傻姑娘……” 傀琦看向蓝蓝的目光突然有些微妙,更有些揶揄:“你觉得云烈会输?” “不。”蓝蓝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莫秦萧……是叫这个名字吗?如果他的对手是云烈,那输的一定是他。但要让他输,云烈付出的代价一定是极大的。” “你觉得云烈会以你朋友的命为代价来击杀秦萧?他们不是道侣吗?” 蓝蓝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苦笑一声。可有时候,沉默也和苦笑也是一种回答。 沉默中,又一声龙吟响起,比之先前更加嘹亮,也更加凶残。哪怕是与龟山内部所处不同世界的外界,也能清晰感觉出这声龙吟中蕴含的狠烈。 惊讶于云烈制造的巨大动静,不约而同抬起头的两人谁都没有发现,此刻昏迷不醒的江笑笑的脸上满是泪痕,沾满泪渍的睫毛在傀琦卷起的狂风中轻颤,最终化作一粒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缓缓淌下。 “哞——” 云烈一步一龙吟,从飞沙扬尘中缓缓走出。浑身上下的伤口随着他的走动,不断有龙鳞与龙血滴落,与沙土混杂在一起,化作价值极高的龙血土,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冷漠的双眸被血色覆盖,云烈看着不远处并肩而立的两人,露出一个残忍且凶厉的微笑,然后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龙蛋。狰狞的笑容让秦萧和小白有些不寒而栗,双腿先于意识开始颤栗,身体率先在这头怪物面前发憷。 云烈缓缓吐出一口血雾,围绕身体的九条巨龙身上也随之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伤势。已经触及死亡的伤势被逐一转移到他身边的龙身上,转瞬间便有四条巨龙承受不了痛苦,在一声声不甘中逐渐消散。 小白率先一步反应过来,她轻咬舌尖,用血腥与疼痛冲散了来源于本能的恐惧。云烈的身体在逐渐愈合,赶在他完全恢复之前,小白没有丝毫犹豫,电光火石间寒哀已经刺向了他的眉心。 锵—— 力穿金石势不可挡的寒哀,抵在云烈额头,却难以刺入。龙鳞上泛出紫色的光泽,点点星光流转其间,与冰寒的蓝色灵光平分秋色,两股力量相互对峙,不分伯仲。这不属于龙族的星力,正是先前被云烈吸收的星云的力量。 突兀的星力让小白产生了一丝熟悉感,让她瞬间明白眼前之人就是杀害星云的凶手。小白的心脏先是漏跳一拍,接着旁人可听的心跳声清晰地从她体内响起,小白单手持枪挺进,一手江流缠绕,饱含愤怒的一掌直击云烈面门。 淮江奔流,白练涛涛,浪潮滚滚,非力可挡。 只听见一声巨浪拍岸的声响,两人脚下本是一片荒芜的土地,霎时间化作一方深渊大泽,波光粼粼,波涛不断。湖面中央,只见湿身怒目的小白,不见伤痕累累的云烈。唯有那逐渐向远处晕染开的血色,暗示着他的去向。 “凝!” 脚尖点湖,冰封千里。天寒无雪,霜花纷落。 小白一手虚握指天,一手持枪点地,幽蓝的灵光链接天地,在半空勾勒出一个玄之又玄的符文,一个与小白有七八分相似的女神虚影显化,面朝远方举起百丈冰枪,对着云烈被击飞的方向蓄势掷出。 一枪掷出,小白如同被掏空了气血一般脸色立刻变得苍白,女神在她身后逐渐消散,淮江大权所化的绕体江流重归体内,她才逐渐恢复一丝血色。看着远处被贯穿的群山,已经高耸入云的冰山,小白仍旧不敢放松,死死盯着四周。 激荡的湖面逐渐平静,如镜如空,映衬着小白绝美的姿态。远方的冰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同一座宝山吸引着来往的生灵。本是一番极美的景象,却因为这剑拔弩张的气势始终缺失一丝生机。 紧绷的弦一刻也不敢松懈。直到有涟漪从身后荡来,温柔如水的声音也随之响起,这才稍稍安抚了她的紧张的情绪。 “小白,还好吧?” 背剑踏波的秦萧来到她身后,察觉到灵海激荡的他二话不说,冰冷的双手抵在小白的手背,立刻为其疗伤。感受到他的到来,小白也放松了警惕。 温润贫瘠的灵力对于小白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但秦萧带来的安心与信任却是其他任何灵丹妙药都比不过的。 “谢谢小哥,好多了。”熟知秦萧身体状况的小白没有勉强他,稍稍有所好转后立刻打断了秦萧的传功,开始运转灵力自我疗愈。 秦萧的灵力顺着经脉流入小白的灵海,一股阴寒突然自丹田而上,顺着一个大周天,立刻遍及小白全身。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乌黑腥臭的血就顺着小白的七窍流淌而出,万蚁噬肉的痛楚也随之而来。 “你不是小哥!” 反应过来的小白下意识回身刺出一枪,身后的“莫秦萧”柳腰一扭,便躲开了这毫无准头的一枪。他的嘴角扬起一个娇媚的弧度,伴随着一阵“咯咯”轻笑,瑶姬显露真容。 瑶姬看着咬牙切齿的小白,眼神中说不出是嫉妒还是羡慕,“看来你真的很喜欢这个男人呢,只是见到他你就已经心神不宁了,不仅对他毫无戒心,就连自己的一切都能毫无保留。这样的真心可真叫我羡慕……” 小白根本就没有听她说话,一指抵心脏,封住了几条主要经脉的重要节点,抑制了毒素在体内的扩散。随后身体虚化,一团乌黑的液体从体内分离。虚实流转之间,小白已经剥离了体内的毒素,趁着瑶姬不备,长枪已经抵在了她的咽喉。 “你把他怎么了!” 面对小白的质问,瑶姬嫣然一笑,这让她顿感不妙,几乎出于本能地回身刺出一枪。只听一声金石铿锵,枪拳相接,不知何时出现的云烈单挥一拳,仅靠肉身便压制住了有淮江大权加持的寒哀。 前后受敌的小白在心中大喊不妙,刚想撤枪回身,挣脱两人的包围,谁知瑶姬手中出现一把明晃晃的短匕,已经对准她的腰椎捅了过去。云烈趁机一手捏枪尖,一手迎面挥拳,不仅死死压制住了小白,更有将她直接打死的打算。 银剑高擎刺苍穹,日月交汇放光明。 生死存亡之际,峨眉寒月破湖而来,银色剑尖不偏不倚地抵在了瑶姬匕首前,及时出现的秦萧为其挡住了身后一击。后方脱困的小白没有丝毫犹豫,撒枪提杆,侧步腾挪,回身变掌,先是以掌对拳,再借力削势,引导云烈的拳头向瑶姬砸去。 秦萧也趁机驱动太阴寒气,冻结了两人脚下的湖水,让敌人避无可避。只要云烈顾忌他的同伴,就一定会收拳变势,而这个瞬间便是小白和秦萧再度拉开战场,与之再战的关键。 但他们低估了云烈的无情,也低估了瑶姬的觉悟。看着避无可避的瑶姬,云烈根本没有一点收拳的意图,甚至拳头上还有龙影盘旋,向外产生巨大的牵扯力,威力更甚先前。大有几分连同瑶姬一起轰杀小白的打算。 瑶姬也当机立断,龙鳞附着双臂,一双竖瞳摄人心魄,让以神识见长的小白也产生了刹那的呆滞。但这个举措也让瑶姬失去了躲闪的机会,仅靠她那小身板很难在云烈这一拳下全身而退。 轰—— 冲天的水柱飘散四周,一场短促的暴雨席卷了这方天地。云烈缓缓抬起白雾缭绕的拳头,看着拳头下支离破碎的龙蛋以及躲在龙蛋中的瑶姬,冷若冰霜的脸上划过一丝上扬的弧度。 第238章 龟山十二时辰:二龙同珠,一剑碎龙 浓烟滚滚,水汽蒸腾。 云烈略带轻蔑地挥了挥手,不着一丝情感的眸子凝视着前方——空无一处的前方,只有丝丝寒气飘荡于空气中,在湖面上激起一阵白雾。层层白雾之下,一个横卧在湖面的身影从崩裂的蛋壳碎片中缓缓起身,走向云烈。 被拳风波及的瑶姬顾不上自己的伤势,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云烈身边,抚摸着他已经愈合的身体,仍然关切地问道:“烈,你怎么样?” 没有回答,更没有道歉,云烈丝毫没有对先前的一拳有任何愧疚,他盯着瑶姬脖颈处那片有些突兀的龙鳞,答非所问地说道:“浪费了父王的两次全力一击,算上之前处理那只鲸鱼的时候,我已经用光了。好手段,好决断……” 事实上,不仅瑶姬和云烈在面对常思全力一击的时候轻敌了,就连秦萧和小白他们自己都对这一击的认识有所偏差。 已经察觉到常思实力非同一般的秦萧,潜意识里还是把她当做普通仙人的层级去判断的。在这样前提下,对仙人境界缺少认知的秦萧下意识地觉得常思可能不是龙王龙尊的对手,所以这一次出手,他是发了狠的。 原本常思给他的剑符,只能用一次,但秦萧硬是以自己的血肉为代价,在斩出一剑后还能再递一剑。虽然他自己付出的代价也极大,但正是这关键的第二剑,逼出了云烈和瑶姬第二次使用仙人之力。 第一剑,秦萧就已经逼得两人不得不用来庇护自己。本来两人那时候已经在着手脱困了,但小白的插手与秦萧递出的第二剑破灭了他们的打算,云烈更是因此而负伤,不得不用最后一次仙人庇护的机会来保全自身。 现如今,云烈手中除了那个用来破除封印的应龙鳞羽当做最后手段外,已经再无任何仙人之力傍身。瑶姬手中也仅有一片蕴含仙人之力的龙鳞,除此以外还有些许伏波尊留给她保命的可以媲美仙器的法宝。 临行前伏波尊特别叮嘱过,这些保命法宝的只有瑶姬必须守口如瓶,谁都不可以说,哪怕是对云烈也不可泄露。瑶姬虽然不理解,但看着父亲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还是答应了下来。 “别担心,我这还有一片。”瑶姬赶忙把脖颈上蕴含着伏波尊一击的龙鳞撕下,双手捧着递到了云烈面前,“我刚才也用了两发保命,现在只剩下一发了。烈,你拿着,找准时机,杀了他们。” 云烈瞪了瑶姬一眼,毫不客气地把龙鳞夺过并嵌在掌心,冷冰冰地说道:“你早该拿出来了,这样我刚才就能杀了这两只蝼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简直耻辱!” 做完这在他眼里正常不过的一切,云烈不再看向瑶姬,双手虚握在掌心中撮出一个雷球。掌心中的龙鳞一闪而过,雷球中央缓缓睁开了一只眼睛,然后狞笑着飞向了莫秦萧和小白消失的方向。 一息之后,远处的群山被一道贯穿天际的雷柱吞噬,轰鸣震耳欲聋。哪怕是相隔数百里外的瑶姬,都感到头皮发麻,耳中嗡嗡作响。雷鸣停息,原本高耸入云的山头早已经灰飞烟灭。 看着如此震撼的一击,瑶姬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她扭头看向身后,哪知云烈早已自顾自地走远,来到先前他放下的那颗龙蛋边上。反应过来的瑶姬心中没有一点懊恼与不满,像个跟屁虫一样紧赶慢赶地跟了过去。 来到龙蛋边,云烈伸手虚握便张开了一道结界,不仅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就连瑶姬也被阻隔在外。看着被拦在外面有些手足无措的瑶姬,云烈冷冷抛下一句在外护法后,便在龙蛋前盘腿坐下。 九条巨龙在他坐下的一瞬间,相继从他体内飞出,先前为他承担伤害的几条龙影此刻都显得有些萎靡,主动攀附在龙蛋之上,一点一点蚕食着蛋壳。随着蛋壳被不断吞噬,龙影也愈发凝实,云烈有些激荡的气息也逐渐平稳下来。 眨眼间,龙蛋就被蚕食殆尽,只剩下些许残渣遗留在地上,龙蛋所保护之物此刻也显露在云烈面前——一团透明的火焰中包裹着一条虚化的白色小龙。九条巨龙相继垂首,如众星拱月般拥护着这条看起来孱弱无力的小龙。 云烈缓缓睁开双眼,两双猩红的竖瞳相接,洁白的小龙扭动了一下弯曲的身体,随后直挺挺地钻入了云烈的眉心。两者融合的一瞬间,云烈的气势陡然上升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甚至隐隐有突破分神大关的前兆。 瑶姬看在眼里,惊在心里,隔着结界感受着云烈不断攀升的气息,她踉跄两步,不可思议的同时,更多的爱意夺眶而出,看向云烈的目光也越发炽热,恨不得立刻献身于他。 一体双魂,双魂同修!这难道就是龙族秘法二龙同珠?!烈居然炼成了,他才两百岁啊!不愧是我的男人,他又一次创下了记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记录!哦,我的烈,你真的…… 二龙同珠是龙族秘传的炼魂秘法,修炼门槛极高,只有踏足分神分化出元神的龙族子弟才能修炼。修至圆满,不仅可以分化出一道和元神一模一样的龙魂,还可以和本体一样进行修炼。只是这个秘法修炼难度极大,条件也极为苛刻。 不仅要求修炼者从分神期时自我阉割,剥离出一魂一魄,还必须在合体期前修炼圆满。不然一旦进阶合体,体、灵、神三位合体,就会因为元神的不完整而功亏一篑到那时跌境都是小事,更关键的是会因为元神的缺失而沦为一个傻子。 可以说,修炼二龙同珠是一场豪赌,赌赢了,此后修炼路一生坦途,不仅可以做到同境界无敌,还比寻常修士多了一条命。赌输了,那就是万劫不复,不仅修为尽失,还丧魂夺智,变成一个真正的傻子。 可在这巨大的诱惑面前,依旧有无数龙族子弟踏上了这条路。只是这个功法流传了数十万年,死在修炼过程中的龙族的数量,已经远远大于死在外敌手中。也正因为如此,数万年前的四王八尊联合将其封印,不许后世子孙再度修行。 直到云烈横空出世,以大天赋在短短两百年内突破分神,并获得扶桑圣树的赐福,不仅通过了扶桑的考验,还获得了一丝太阳真火。如此年龄获得这般成就,让东海龙王对他寄予厚望,最终私下将二龙同珠的修炼方法教给了他。 事实证明,云烈真的是个天才。从他得到二龙同珠的修炼方法开始算起,不过寥寥数十年在这段时间里,他不仅成功剥离了自己的一魂一魄炼成了那条小龙,更是让他修炼到了和他一样的分神期。此番天赋堪称旷古绝伦。 可惜他遇到了莫秦萧。 莫秦萧那一剑,不仅逼得他用光了仙人之力,更是不得不祭出龙魂,为他承受本该必死的伤害。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受了很重的伤,不仅要提前和龙魂合二为一,还伤到了根基,以至于现在他不得不在此疗伤。 “好,很好!非常好!两只蝼蚁,你们就在蹦跶一会儿吧!毁了我的龙魂,我要你们拿命来还!” 等他疗伤结束的那一刻,就是他将莫秦萧和小白挫骨扬灰的时候! 惊讶过后瑶姬不敢怠慢,独属于灵龙一脉的特殊神识展开,无数条细如发丝的小龙从她体内探出飞向四面八方,警惕着周围每个角落。就连虚空之外也没有放过,洞天每一处被撕裂的空间裂缝旁,都有两条小龙看守。 自认为将云烈安排的任务做到尽善尽美后,瑶姬扭头看向自己心爱的人,略显苍白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钦羡的笑容。这招对神识的消耗是巨大,她眼前一黑,踉跄两步,却始终不肯将视线从云烈的背影上挪开。 洞天之内到处都被瑶姬的小龙监视,没有一丝死角,可哪怕是这样的搜查力度,瑶姬仍然没有发现莫秦萧和小白的踪迹。就连格外防范的洞天与现世的夹层之中也毫无线索。 他们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彻底消失在了这个洞天中。 几条小龙结群从洞天的穹顶飞过,其中一条抬头看向了高悬于上方的太阳,很快就因为刺眼的光芒而不得不挪开了视线,随后继续翱翔于这片洞天之中,搜查着敌人的踪迹。 瑶姬自然没有放过那些看起来不可能的地方,但那颗太阳是例外。早在他们进入这片洞天时,瑶姬就已经探查过那颗太阳了——说是太阳也不准确,那就是一团会发光的“画”,涂抹在洞天穹顶之上的壁画。 也不知道白秋练用了什么手段,才会制造出如此生神奇的一幅画。除去没有实体外,它几乎和真正的太阳一模一样。不仅有正常的运行规律,还有相同的热量与光芒,甚至内部的能量都一般无二。 云烈对此不屑一顾,但瑶姬留心多探察了一下,并意外地从它身上感受到一股金乌的气息。她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只有一个——这个太阳是用金乌精血绘制而成的。 如果真如她所预料那般,那这颗太阳暂时还不是她能觊觎的,毕竟能做到眼前这种程度的金乌精血,其主人最弱恐怕也有合体实力。他们和龙族一样是天生的强者,甚至得益于扶桑圣树从族的身份,他们要比龙族还要强大。 哪怕只是精血,所拥有的温度暂时也不是瑶姬能接触的。至于云烈,拥有太阳真火的他,对区区一滴不知道多少年前的金乌精血自然不屑一顾。 和瑶姬预料的一样,这个太阳就是由合体期金乌精血绘制的。在太阳背后,有一个独立于洞天的小别界存在于夹缝之中,其间那头合体期金乌的遗骸,哪怕瑶姬死去万年仍然向外释放着威压与高温,向世人宣告它曾经的强大。 而现在这个本该可以融石燃金的别界,成了秦萧和小白的避风港。 “噗——” 一口夹杂着内脏碎片的污血落在地面,很快就就被这里的高温蒸腾,只留下些许灰烬。小白看着秦萧凹陷下去的胸口,颤抖的双手小心地为其掀开衣物,一寸一缕地帮助他的内脏归位。 方才那一拳终究还是被秦萧扛下了。他高估了云烈的人性,也低估了瑶姬的决心。他的内脏全部都震错位了,即使靠着身上的这件衣服抵消了大部分的伤害,但本就重伤在身的他依旧伤到了根本。 不过还好,小白仅仅只是被波及有些擦伤,她没有受伤。 “看”着用法术屏蔽了自己的情感,只为了不让自己因为伤心而动摇了战斗意志的小白,此刻正有条不紊地为自己处理伤口,秦萧由衷地露出一个笑容。 嘴角微微扯动身体,一股剧烈的疼痛便从腹腔直冲而上,又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了小白的衣服上。 “对……不起啊,小白。是我……低估敌人了。” “闭嘴。别说话,咱在驱逐你体内的那股霸道的灵力,需要集中精神。别打扰咱。” “哦。”秦萧识趣地不再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血在小白的裙子上晕染出一朵又一朵艳丽的红花。 还是白色的裙子好看,小白不适合太艳的。 小白的语气冷冰,但手上的动作却是一点没有落下,她掏出秦萧之前给她的桃子,小心翼翼地挤出桃汁喂给了他。 凹陷的胸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鼓起,秦萧吐出一口乌黑的血后,脸上总算是恢复了些血色。小白长舒一口气,颤抖的双手抹去了额头的冷汗,直到此时她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此时,哪怕小白已经封绝了自己的情感,看向秦萧的双眼中依旧多了几分心疼——帮秦萧疗伤的时候她看过了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不是一个糟糕能形容得了的。他现在和死人的区别,只是多了一口气而已。 而刚才秦萧正是拖着这样的身子,挡下了让小白都感到心悸的一拳。 “下次不许了,知道吗?” 秦萧苦笑一声:“没有下次了……” “不许胡说!” 小白干嘛堵住他的嘴,不再让他说些不吉利的话。看着秦萧和煦的笑容,哪怕是此刻的她都难免有些动容,两朵绯红的云升起,小白赶紧岔开话题,透过太阳看着下方的两人,眼神中满是杀意。 秦萧也来到她身边,看着下方的局势分析道:“我们已经失去先机了,刚才那一下没杀了他们,硬碰硬我们没有胜算。现在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候,机会可能只有这一次了……” “咱懂,小哥。咱现在就弄死他们。” “别冲……” 话还没有说完,小白已经出现在了别界之外,一手持枪,一手指天,如同天神下凡一般,睥睨着下方两人。 漫天小龙立刻发出警告,但瑶姬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小白单手一挥,淮江横天,悬于上空,无数冰矛先于江流,纷纷如雨落。 瑶姬抬头看着头顶奔流数千里的大江,与落下的冰雨,当机立断地召唤所有的小龙,汇聚成盾,挡住了漫天冰雨。小龙溃散,化作无数灵光向她汇合,下一刻一条百丈灵龙腾空而起,摇曳着白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与小白隔空相望。 上有大江贯空,携江问太平。 下有灵龙啸天,孤身战沧溟。 第239章 龟山十二时辰:小白战瑶姬 冰屑如雨,银丝霏霏。琅琅碎声,如珠落盘。 瑶姬手握灵光,六条与她一般无二的白龙便出现在身侧,用身躯挡下了漫天冰矛,没有让小白的攻击影响到下方临阵突破的云烈。娇小玲珑的龙首高悬,哪怕她此刻已经怒火中烧,但声音依旧娇媚悦耳。 “尔等宵小只会偷袭吗!屡次挑衅龙族威严,你真当我是任由你挑衅的软柿子吗!今日,我就让你知道……” “知你个头!龙族又怎么样?咱今天打的就是龙!” 瑶姬的话还没有说完,小白已经一个闪身来到了她的面前。与瑶姬的灵龙真身相比,小白不过她的龙爪大小,但她所爆发出来的气息却是丝毫不弱,平举寒哀,一人一枪便挡住了六条灵龙分身的攻击。 瑶姬不甘示弱,低沉的龙吟压在咽头,六道龙影归位汇聚成一尊百丈真龙法相,瞪着双眼看着不足瞳仁大小的小白。法相护体,一层若有若无的淡白灵光也附着在每一片龙鳞之上,她的气势陡然上升,与小白针锋相对,毫不退让。 一个半步化神,一个分神一层,哪怕两个境界之间在外人看来犹如天堑,哪怕瑶姬比她掌握了更多的法术与能力,可两人之间的修为差距竟如同不存在一般,此刻的小白依旧能在气势上稳压瑶姬一头。 瑶姬已经唤出法相,但小白依旧丝毫不怯,手腕轻转甩出一个枪花,将瑶姬一股脑砸来的攻击尽数返还。她单指点额,同样高达百丈的白衣女仙法相自她身后缓缓现身。 被小白保护在别界之内的秦萧能看到外面的情况,他一眼就认出那法相的模样分明就是白秋练的样子。但他此刻已经没有时间去好奇为什么小白的法相不是她的原型白鱀而是白秋练,风残雪连斩数剑,依旧不能破开眼前的封印。 同样感到好奇的还有瑶姬。她一眼就看出了小白的真身分明就是白鱀,可同样身为妖精的她不仅法相是人的样子,就连面对身为上位种族的自己时都没有丝毫的恐惧与畏惧,这让她感到惊讶的同时,更有些愤怒。 “你个杂种!区区白鱀是怎么敢挑衅我龙族威严的!给我跪下!” 感觉自己种族的威严被挑衅了的瑶姬向着小白怒吼一声,身后的法相张大嘴巴,吐出一道由神魂之力凝聚而烈焰烧向对方,自己则藏身于烈焰之后,用神魂遮掩了身形,双爪附魔,挥爪撕空,直奔小白而去。 一人冲锋先攻如风,一人持枪岿然不动。两人身后,百丈法相已经厮杀在一起,举手投足之间,改变这整个洞天内的地形。 女仙舞彩练,神龙耸坚鳞。挥拳天地震,吟啸山河惊。 白色的火焰没有温度,也没有逼人的气势,仅从肉眼看只甚至觉得它还不如普通的烛火。虽然它对肉身没有任何伤害,但会直接作用于元神与魂魄,一旦被它灼烧到,轻则神魂动荡神志不清,重则魂飞魄散,当场命丧黄泉。 不仅如此,这火焰之中还附加了一丝暗示,只要对方不超过瑶姬一个大境界,都会下意识地无视这火焰,让它更容易得手。作为灵龙一族最拿手的一招,它们们浸淫此招太久了,久到几乎已经成为了刻在血脉中的本能。 历代灵龙的积累,让无论是初入分神还是成名多年的强者,都很难和这个种族比对神魂之力的了解程度,更不要提还有一个靠着神魂与血脉双修成仙的伏波尊,让他们对于神魂的研究已经逼近仙级。 而瑶姬从小就在父亲耳濡目染之下,对于神魂之力有远超同境界的深刻理解。莫说是分神,就连某些返虚甚至合体大能,都不一定有瑶姬了解神魂。此刻,她有这个自信,靠着这一击一举击败眼前的敌人。 如果瑶姬此刻遇到的是别的敌人,那她一定会成功。但她现在面对的是小白,是同样以神魂成仙的白秋练转世的小白,是生来就有神识,神魂无比强大的小白。或许单论对神魂之力的了解程度,她不如瑶姬,但若要比强度,那她绝不会输。 “去!” 小白丝毫没有受到火焰之中的暗示的影响,她秀手一甩,一把同样由神魂之力凝聚而成的短刃便飞驰而出,毫无压力地割裂了火焰,将其一分为二,露出后方一脸诧异的瑶姬。 “回。” 短刃在小白强横神识的指挥下,割开火焰后在空中划出一个轻巧的弧度,神魂转变为冰刃,疾飞而出,如同杀鱼一般铲下数片龙鳞。瑶姬反应已经很是迅速,当即俯冲向下,躲开了这锐利的凶器。 自以为躲开攻击的瑶姬再度抬头,却发现小白已经消失不见。警惕四周的她四下看去,突感腹部有所异样,低头看去只见一道可怖的伤口,深见脏器,外表一层极寒的蓝冰无声地散发出白雾,阻隔了痛感的传递。 瑶姬刚想防御疗伤,小白突然出现在了她的伤口旁。双目对视,瑶姬只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冰冷与无情。下一刻,在瑶姬做出反应之前,小白手中感到短匕再度沿着伤口向下剖去,一边撕裂她的肉身,一边冰封着伤口。 血液凝结,寒冰染红。瑶姬伤口贯穿全身,却并没有血流出。倒不是小白仁慈,而是她刻意为之,因为冰封的伤口能让她有更多的发挥空间。 两人交锋,瑶姬弱敌一招,非但没有给小白造成伤害,反而被她重创。身形轻巧的小白虚空踏足,一手握寒哀,一手操冰匕,沿着伤口几乎要把瑶姬的整个腹腔剖开。 “昂——” 纵使冰能麻痹伤口,剧烈的疼痛还是让吃痛的瑶姬仰天悲鸣。化作原型能让她发挥最大的力量,但过大的体型让她成了小白的靶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身上反复腾挪,刮下龙鳞龙鳞。 小白步踏虚幻,形如潮水起伏,进退间尽是从容潇洒。手中短匕翻飞,眨眼间便能将瑶姬削得血肉模糊,鳞片横飞。寒哀为杖,在造成伤害的地方轻轻一划,无数冰屑便顺着伤口流入瑶姬的身体内。 飞溅的龙血把小白染得有些狰狞,加之她始终无动于衷的神情,犹如杀神降世一般,将眼前的灵龙视作砧板上的鱼肉肆意宰割。往日的温柔与随和不在,如今的小白只剩无情——视敌如草芥的无情。 攻势远比瑶姬想得要猛烈,转瞬间便伤痕累累的瑶姬不得不暂避锋芒,身上灵光闪烁,一股斥力由内而外地将小白给震开,她也趁机费力挣脱了开来。 “怎么可能!你这冰刃是什么神兵利器!它怎么可能割开我的龙鳞!这不可能!” 瑶姬一个闪身,庞大的身躯极速收缩,重新变回那副千娇百媚的姿态,只是此时,她傲人的身姿已经被血污覆盖,伤口在身躯上纵横,源源不断地向外沁出血色冰珠。诱惑众生的脸被血沾染,一双龙瞳震颤不已,看向小白时只有恐惧。 “万载玄冰?还是银寒晶?你这蝼蚁到底用了是宝物!凭你这连化神都没有的蝼蚁,怎么可能破开我的防御!这不可能!”瑶姬甚至来不及疗伤,死死盯着小白嘶吼质问着。 “哼。”回应她的是小白的冷哼,以及缓缓抬起的手。一点蓝光在她指尖聚集,身后的寒哀上也闪过一道亮光,一朵若有若无的雪花在顶端宝石的内部绽放,小白脚下也出现相同的雪花法阵,交相呼应,天地骤变。 法阵出现的一瞬间,瑶姬的龙瞳紧缩,双眼之中满是不可思议,忍不住秀口微张,惊恐地吞着口水。只因为她一眼就认出了小白的纹路——一个只有在四绝地之一白琼原才能看见的纹路。 瑶姬只是从北海龙族的长辈中听说过这个存在,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传说,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存在的。长辈的话在脑海中回荡,瑶姬战斗至今第一次感到了恐慌。 “当这个符文出现时,会伴随着灭绝一切生灵的恐怖寒潮。它的出现就是在宣告——宣告白琼原的意志将冻结一切。” 大雪纷飞,温度骤降。本该万里晴空的洞天被瞬间被乌云覆盖,似乎有一场暴风雪在上方酝酿。瑶姬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遮天蔽日的乌云突然破开一个洞,一个雪花样式的法阵从中缓缓显形。 还没等瑶姬从天上的异变中反应过来,小白已经操着寒哀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手腕连转,两处协攻,冰匕枭首,银枪穿心。 一点银光连魅影,枪如灵蛇穿胸心。 铛—— 只听见一声清脆暗响,一枚龙鳞轰然炸开,挡住了小白这本该致命的一击。绝处逢生的瑶姬还没从生死边缘中回过神来,散发无尽威严的龙鳞就已经化作无数碎光,操作着她的身体迅速远离眼前的敌人。 小白根本不给她逃跑的机会,对准瑶姬的位置将手中的冰匕掷了出去。飞刃在空中划出一点浅蓝的弧,留下一道突兀的冰道,义无反顾地扎向瑶姬的心脏。此时才堪堪反应过来的瑶姬,看着近在咫尺的飞刃,当即狼狈地掉头就跑。 此时,两人实战之间的差距就显现了出来,好不容易摆脱小白的瑶姬一心只想着逃跑,一个劲地往地面飞去,想要找个地方疗伤先,直接忽略了不仅毫发无损,还在后面虎视眈眈的小白,更忽视了天空那个已经蓄力完成的法阵。 临战疗伤,没有人护法那便是自寻死路。少于实战的瑶姬自然不会知晓,往日的训练里伏波尊根本舍不得让她受伤,更别谈她会知晓在生死之战时该如何应对。此刻,忙于奔逃的她犯了大忌,将毫无防御的背部暴露给敌人。 与之相比,小白的实战经验可要强太多了。虽然正儿八经的生死之战她也仅有一两次而已,但奈何她有一群好“老师”,带给了她无比真实且残酷的体验。毕竟当初芥弥和紫鸿在训练他们的时候,强度可比一般的切磋可怕多了。 哪怕是现在,小白回忆起那段经历都不免会打几个寒颤。她很怀疑当时自己和惊鸿、陆雨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在云上洲的那段日子里,每天都是死去活来的——早上训练到被紫鸿和芥弥打成濒临死亡,晚上再被灌药治好,并循环往复。 但就是这样的训练强度,连陈惊鸿都叫苦连天,开始的时候根本没有勇气去迎接第二天的训练。但秦萧居然没有丝毫不适应,反而每一天都生龙活虎的。 据他所说他小时候就是这么过来的,他老爹莫凡训练他的强度可比这个强多了,他早就习惯了。在听到这个事实后,小白几人在惊叹于秦萧的适应能力强大的同时,也不得不感叹莫凡训练强度的变态。 但在这样堪称恐怖的训练强度下,小白不仅弥补了之前缺失的战斗意识,还深谙了各种战斗技巧,短时间内就学会了芥弥传授的枪法,并娴熟了水形术的运用。加之还有紫鸿和芥弥的倾囊相授,如今她的战斗能力早就远超很多同龄人。 如今对于她来说唯一遗憾的,大概只有从云上洲回来以后,她再也没有遇到过真正的生死之战。哪怕是东海那次,有了秦萧的保护以及那场战斗层次过高,她也没有陷入过生死存亡的危险局面。所以现在,对小白来说是个绝好的机会。 验证自己与那些传闻中的天才之间差距的机会。 由寒髓冰蕊凝聚而成的冰匕,其强度早就超越了绝大部分金属,若不是小白如今的修为尚且低浅,光是这一把匕首就足以匹敌大多数的地阶法宝。在此利器面前,小白能轻易破开瑶姬的防御也就不足为奇了。 看着锐不可当的匕首,瑶姬知道自己挡不住。她只能逃。 在瑶姬看不见的身后,小白毫无怜悯地抬起寒哀,玄之又玄的术法符文在顶端凝聚,足以冻结一切的寒流瞄准了前方狼狈逃窜的敌人,覆盖大半个天空的巨型法阵也缓缓倾斜,一同对准了瑶姬。 “寒哀。” 轰—— 与攻击一同落下的,还有上空以及分出胜负的法相之战。白衣女仙揉云化剑,一招一式地将巨龙砍成数段,在一声声不甘与凄烈的惨叫中,巨龙法相先瑶姬一步陨落在地,散称漫天荧光。 白衣女仙虽然负伤,但战意依旧高昂,手中巨剑消散,她以身化道,义无反顾地冲向天空中的法阵之内。耀眼的蓝光甚至遮蔽了太阳的光辉,这一击的威力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化神所能施展的极限。 “烈!救我!” 几乎必杀的一击,带给瑶姬的只有绝望与无助。在生死之前,她向临阵突破的云烈伸出了求援的手,将唯一的希望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一击如天罚,一击如终焉。 一式寒哀,吞没了瑶姬与云烈,更是让整片洞天都化作一片冰原。小白持枪立于空中,睥睨着下方的一切。 此刻,冰雪的女王将她用无情无悲的双眸,审视她的王国。 第240章 孔雀垂羽,北海翻腾 随着太诛那破天一剑的落下,终于还是被全鸿蒙的人给关注到了。还没有从武道动荡,武圣殉道的震撼中恢复,无数强者又将目光投向了此刻大道崩殂、规则颠覆的穷荒北部。 此刻比惊讶更多的,是好奇以及恐惧。 好奇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敢抚万千魔族之虎须,深入魔族祖庭并在那里大肆破坏,哪怕逼出了魔族三太之一亲自出手阻拦,也拥有与之一战的实力。 那个曾经屠尽天下剑修,逆道夺取一半剑之大道的男人再一次重新出现在了鸿蒙。自那位闭关沉睡,三太为其护法追随而去,太诛之名已经近十万年未曾在鸿蒙出现了。 要知道随着三太的沉睡,穷荒域陷入了长达万年的沉寂内乱期,不仅对外的扩张战争大规模收缩,就连内部也失去了原本的秩序,各大势力明争暗斗,陷入了无休止的内耗。 内外相加的情况下,其他四域也得到了难得的太平机会。虽然在接壤的地域,小规模的冲突不断,但在最开始的万年里,都没有发生大规模战争。虽然之后随着混乱的新秩序建立,大规模冲突又开始了,但那些已经是后话,与三太无关。 而现在,他回来了,以一场震撼鸿蒙的战斗作为归来的宣告。那这是否意味着太懿和太明也…… 如果更深入地想一想,是否这意味着那位也苏醒了? 随着这个想法在第一位强者的脑海中出现,一种名叫恐惧的阴霾逐渐覆盖在所有关注这场战局的人心头。所有人都知道,鸿蒙的格局要变天了。 与穷荒魔族直接接壤的,除去九州外还有森罗北域以及比穷荒更加靠北的四海之北海。随着太诛的出现,其他势力尚且能明哲保身,但唯有这三个地方的人无法独善其身。 太诛的出现必然意味着穷荒这片土地将要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无论改变是好是坏,与之接壤的三方必将首当其冲。一个拥有三太的穷荒是其余三方都不愿看到的——以穷荒的匮乏,重新拥有三太的魔族必然将视线投向他们。 到那时,战争的强度会上升到何种地步谁也无法预料。 森罗北域,九彩圣地。 作为兽主凤凰失踪后与金翅大鹏一同掌管森罗北域的大明孔雀一族,此刻全族都陷入了忧愁的恐惧之中,昔日流光溢彩的九彩圣地与九色天明宫,也黯淡了不少,整个领地蒙上了一层恐慌的阴影。 毕竟森罗与穷荒接壤的部分直接归属孔雀一族掌管,这意味着他们是将承受魔族的压力是最大的。虽然抵御穷荒的战线由两族一同守护,但非他同族,其心不可测,大鹏一族有自己的小心思,很多时候也是出工不出力的。 如今太诛重现,他们的心中陡增的压力可想而知。名义上他们是北域共主,但对于自己的底蕴他们心知肚明。其余三域的兽主尚且安在,但唯有北域的兽主已经仙逝——北域已经失去了他们的伪至高。 虽然整个森罗全盛时期也只有三尊伪至高,西域兽主虽强,距离伪至高还有一线之隔。奈何西域的存在过于特殊,那位兽主真实身份其实是某位整个森罗都要尊称为老祖的存在的话事人,所以它反而是四域中地位最为稳固的。 说回北域,在伪至高凤凰仙逝后北域陷入了混乱。全靠大鹏和孔雀联手才恢复和平。靠着北域的资源虽然没能再堆出一个伪至高,但也让两族面对其余羽兽拥有了堪称碾压的优势,帮他们巩固了在北域的地位。 但那也仅仅只是在北域而已,虽然他们的对内强横,可放眼整个森罗,东域不屑一顾,南域笑里藏刀,西域若即若离……若不是他们两族和六宗之一的大乘寺还有些露水缘,恐怕早就被吞并了。 而现在,该是打破北域强大的传言的时候了。这份纸糊的威名在一位素有盛名的伪至高前显得是那么不堪一击。 此刻孔雀一族的族长,那位曾经与凤凰、九尾狐一族族长并称为森罗三大绝色的美人,一双美瞳九彩流转,凝视着战局诡谲的北方沉默不言。在她身后一众强者屏息凝神,不敢叨扰一句。 “说吧,金迦什么说辞”优雅的声音中多了几分疲惫与紧张,她扭头看向已经驻足良久的大鹏一族的使者问道。 “两族协力,抵御魔族。族长邀北域羽兽共赴大罗天,商讨御魔一事。在此请明王拨冗出席。” “呵呵。”她冷笑一声,一根枯琴翎羽破空而出,在即将击穿使者的头颅前缓缓停了下来,“告诉金迦,这次是整个北域的灾难,他的那点小心思没用!” 使者已经满身冷汗,张扬的金翅收敛在身体两侧,声音颤抖着回答道:“明白,都明白……” 她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语气却依旧强硬:“让他赶紧撤下对前线那些人族的暗手,否则我不会出席。马厌疾死了,那些武夫也不会长留,现在我们少了武夫的支持只会更加不利。这话给我原封不动地传达给他。” “是……” 金翅大鹏的使者走了,被招来议事的族中宿老也走了,整个九色天明宫中如今只剩下一个她一个人。她依旧在旁观北方的战局,虽然以她的实力连交战双方都看不清,但依旧看得无比认真。 “梧祖?世尊?我还能依靠谁呢?三太重归,大乘寺自顾不暇,梧祖也对我们素有怨言……没想到环顾四周,我们连一个靠谱的援助都找不到,可真是讽刺。虚位的王,竟然是这么一个下场吗?” “凤姐,要是你在就好了……” “不!你早该死了,你要不死,我们永远没有出头的日子。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君王,更不是一个合格的守护神。你会想向你证明,我比你更加适合统御这片土地!对!我会的。以前是你,现在是金迦,未来是梧祖,我会一一证明的!” 癫狂的笑与凄烈的哭夹杂,九色的虹光重新覆盖了这片土地。华美的宫殿中,美到极致的女人脸上,多出一抹让人胆寒的疯狂。 回望南方,玲珑小窗旁,佛门六字真言的字帖随风摇摆,金光熠熠,抚人心安。她看都不屑看一眼,轻哼一声,那字帖便翻了过去,向墙面去诉说它的佛法。 视线再向更遥远的南方。 孤窗含景森罗色,一树中分阴阳天。 凝视着那震撼人心的景色,那亘古未曾改变的景色,她只剩下不屑与欲望。 名叫恐惧的阴霾以穷荒祖庭为中心,再一次弥漫在了全鸿蒙生灵的心中。与羽兽终日惶惶相比,同样与之接壤的北海就显得淡定不少。 风平浪静,海晏河清。 平静到偌大的北海仿佛失去了一切生的气息,宛如无人之境。只留下名为海水的载体,承载着亘古未曾发生消融的冰山,用水的温柔阻隔着寒冷向南方侵略。 海涛息宁,暗潮奔涌。 此刻北海之下,却因为一个“人”的到来,彰显出了前所未有的团结。北海龙族一王两尊齐聚,此外还有数位仙境海妖投影于此,几乎北海所有的仙境强者,此刻都聚集在了北海龙宫。 “太懿尊者,非邀而来,可是宣战?”北海龙王身化人形,白发汉子赤裸一人当前,与隐藏在黑雾中的太懿四目相对,言语强硬,不让一分。 “北龙王,在下有、礼、了。”面对北海龙王咄咄逼人的语气,太懿没有任何恼怒,他学着九州人族,从黑雾中探出一双润如白玉,瘦如枯枝的手,自顾自地行了一个拱手礼。 在他行礼的一瞬间,北海的海面骤然下降了几分,从天而降的巨大压力以他为中心,迫使着在场每一个仙境强者。一时间海潮翻涌,海线推移,冰山碎裂,天顶压降。犹如天颓顶破,似那冰海开裂。 众多妖仙的投影在这股压力下纷纷破碎,少数几个真身到来的也迫于压力,或单膝跪地,或匍匐倒地,或口含殷红,或双目圆瞪……北海众仙面对太懿一人,竟毫无反抗的余地,只能勉强保全自身。 同样以人形示人的纳霜尊,艰难地抬起手,抹去自己嘴角的龙涎,她看向太懿的眼神中充满了深深的忌惮,“这便是伪至高与普通仙人之间的差距吗?” 北海龙王在这股压力下同样单膝下跪,他只觉得咽喉一甜,浑身的骨骼仿佛要被挤碎了一般。强忍着不让血流出,他缓缓抬起头,看着云淡风轻地保持拱手的太懿,一身龙鳞化甲,一声怒喝站起身来,向前一步,双目充血地盯着他。 太懿看着北海龙王,暗自惊讶地“哦”了一声,随后默默放下了手。 行礼是他出于对自己的约束,是他对于向往已久的儒生的推崇与对礼的尊重,可在场有资格受他一礼的…… 没有。 太懿掩藏着在黑雾中的双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可那覆盖北海全境的压力却始终没有消散。他向前拍了拍北海龙王的肩膀,替他散去了肩头的压力,然后看向他后方一种狼狈的仙人,似笑非笑地说道: “在我苏醒后听说四海龙族,北海龙王最是神秘,鲜少露面于世人前,独自一龙带领北海龙族抵御白琼原的扩张。背对南方众生,以一己悲,换苍生喜。今日一见……果真是个硬骨头。” “多谢尊者夸奖。”北海龙王铁青着脸,依旧死死盯着太懿,“尊者前来就是为了给我们一个下马威的吗?还是为了说一些没有意义的恭维话?如果是这样,恕我不再奉陪……” “在场的没有资格和我谈话,把鲲鹏给我找来。” “大胆!鲲鹏老祖云游天外,岂是你说找就能找来的!”一尊与鲲鹏渊源颇深的鲸妖仙或许是出于维护自家老祖尊严的想法,也或许是方才的表现过于丢脸想找回些面子,此刻他居然向着太懿的压力愤愤地驳斥了过去。 “你个蠢货!” 离他最近纳霜尊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一双由黑雾构成的巨手已经握住了这位妖仙投影的头颅。千万里之外,一双遮天蔽日的大手,撕开了天空,抓向了下方那座足足有数十万顷的“岛屿”。 世代在岛上生活的生灵看着这缓缓降落的大手,或四处奔逃,或跪地祈祷,或奋力求生,或癫狂若痴……不少有修为的存在冲天而起,试图力挽天倾,数十道灵光冲天,迎向巨手。可还没有靠近就生机尽失,纷纷化作干尸从半空陨落。 看着这绝望的一幕,其余的生灵纷纷放弃了一切求生的举措,只剩下跪地祈祷,乞求那只存在于祖辈神话中的岛屿守护神此刻能现身拯救他们。 同一时间,这座本不该发生地震的岛屿上,大地突然龟裂,海面掀起百丈巨浪,绵延的群山之上,冲天水柱扶摇而上,击云破空,磅礴的仙力与水一同汇聚成一道巨鲸虚影,嘶吼着杀向那双巨手。 希望的火焰在下方祈祷的生灵心中燃起,在祖辈的记载中,只要这头鲸鱼出现,带来的必将是凯旋的吼声以及长达千年的又一次太平岁月。 长者们已经开始欢呼,招呼着不久之后将要举办的庆典。被岁月涂上一层染料的双眸中,看不清周遭同族的脸色,只知道他们此刻依旧凝视着高空,观看着那一场他们永远无法企及的战斗。 老者们抬起头,虽看不清天上的战斗,但眼前耀眼爆破的灵光以及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依旧能让他们清晰感受到战斗的激烈与僵持。收敛了内心初次见到守护神时的激动,冷静过后,此刻他们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不过幸好,战斗不会持续多久。 有时候老眼昏花不一定是岁月的惩罚,也可能是时间的怜悯。而有时候,长寿不一定是上天的恩赐,也有可能是时间的惩戒。 北海龙宫之中,太懿瞥了一眼在场怒目而视的群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语气轻快,似是在笑,“鲲鹏,你还想看到什么时候?难道非要我把北海众仙都杀光了,你才乐意?” 半炷香前,或许他们会认为太懿的话只是。但现在,他们没人会这么想。但奈何此刻在场没有人知道鲲鹏老祖这位唯一能抗衡太懿的伪至高的踪迹。随着他一步一步向着后方众仙靠近,北海龙王取出一片鳞羽,死死攥在手心里。 “太懿,你过线了。” 叠音两重,一浑厚如瀚海,一轻灵如旋风。 一阵清风,一阵本不该在海中出现的清风在众人面前逐渐显形,风中张开了一双沧桑而敦厚的眼睛,一根由无数星云凝聚而成的拐杖同样从风中伸出,挡在了太懿面前。 “老朋友,你又老了。还是安心在北海养老吧,别死在外面了。”看着久违的老对手,太懿难得由衷地笑了几声。鲲鹏上下打量了太懿一眼,然后直接越过了他,对北海龙王说道: “小北仔别冲动。那是你们一族的大杀器,太危险了,而且用在这个老东西身上不合算。” 闻听此言,北海龙王脸上闪过一丝纠结,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把那片鳞羽收回囊中,然后依旧一脸警惕地盯着太懿。 “老朋友,走吧,这里不是谈事的地方。找个只有我们两个的安静场所,和你叙叙旧。” “自作多情。” “哎呀,知道你在生我的气。这样吧,我过几天送一个同境界的魔修过来,行了吧?” “哼。” 鲲鹏冷哼一声,一阵清风虚化消散,留下一道指向天外的坐标后消失不见。太懿耸了一下肩,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北海龙宫的大门。临走时,他越过北海龙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就这么一掌,治好了北海龙王体内淤积多年的暗伤,甚至陷入瓶颈的修为也在这一掌下,隐隐有了松动。 看着太懿消失在大门的尽头,北海龙王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对着他消失的方向,缓缓拱手。 第241章 插曲:九天宫的日常(一) 九天云霄上,盛景胜仙间。 青绒茵茵芳菲尽,翠镜泊泊印云影。 “歌姐儿!老大!大姐头!给你带姜撞奶回来了。快出来吃。”本该是世间少有的一片绝景胜地,此刻却因为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而被迫失去了该有的宁静之美。鹭鸟惊起而散,行鹿却像见到了久违的老友一般,向来者聚拢。 看着何慕瑶旁若无人的大呼小叫,慕容筱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她紧张地四下看看,然后扯着何慕瑶的裙摆,又是害怕又是紧张地小声哀求道:“师姐!这里可不是什么能大声喧哗的地方!虞师姐,你也不拦一下慕瑶师姐。” “拦不住,打不过,没办法。”虞青双手一摊,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在后面静静地看着何慕瑶一手叉腰,一手提着特地从西域带回来的姜撞奶,扯着大嗓门找人的样子。 “那可是宫主诶!两位师姐我求求你们了,就不能收敛一点吗?我还想给宫主留下一个好印象呢!” 看着这两个人的样子,慕容筱都快哭了,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式去见九天宫宫主。虽然之前拜师入门的时候远远看见过一回,但和近距离见面肯定不一样。所以借着这次任务完成的机会,何慕瑶自作主张,打算直接带着她们去找宫主。 以何慕瑶的性子,她的本意肯定是好好坑上亲爱的师尊一笔,让她爆点灵石。有这样的福利肯定不能忘记自己的小姐妹们,所以想当然地就把她们带上了。但在慕容筱眼里,何慕瑶就像英雄一般,实现了她潜藏多年的心愿。 慕容筱知道可以见到宫主了,别提多高兴了。从进入这片土地开始,她的嘴角就没有压下来过,好奇的小眼神四处打量着,对什么都充满了兴趣。就连这里的空气她都觉得格外清新,恨不得多长几个鼻孔,狠狠吸上一口。 慕容筱不是没有见过仙人,玄冥泽就有一个一天到晚在那边钓鱼的北玄仙人在呢。一天到晚没有个长辈的样子不说,还变着法子骗他们这些小辈的钱,还好有赤绫师娘能治他,不然北玄一人就能败坏仙人在一众小辈心目中的高大形象。 但澹台且歌不一样!那可是澹台且歌!说起这个名字,鸿蒙哪个人不知道?那可是打破了种族的界限,是所有女修梦寐以求的偶像啊!加上她还是九天宫的宫主,以女子之力撑起六宗之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让人心生向往? 为了能给自己的偶像留下一个好印象,慕容筱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美美地给自己洗了一个澡,把自己里里外外整理了一遍。然后为了选一件体面合适的裙子,化一个合适的妆造,她在镜子前足足纠结了将近两个时辰。 要不是最后何慕瑶等得不耐烦了,她估计还能再纠结个把时辰。顺带一提,当她穿着崭新的裙子被她的师尊女宿·土蝠看见的时候,这个做师尊的当时是这么评价的—— “她谁呀?怎么穿着我家小筱的衣服?快脱下,快脱下!要是小筱看见了,又要在我耳边啰嗦了。” 要不是担心自己化的妆会画,慕容筱当时差点委屈得哭出来。可恨她粗线条的师尊,明明那么多年了,愣是没有认出她来,还一个劲儿地劝她把衣服还回去。给围观的虞青和何慕瑶笑得肚子都疼了。 比起双眼里都快冒出小星星的慕容筱,虞青就显得淡定多了。虽然在此之前她也没有见过宫主,但毕竟出身于森罗大妖,自小见多识广不说,更关键的是她身为妖族也没有人族对澹台且歌的那层憧憬滤镜。 慕瑶筱已经绝望了,看着肆无忌惮的何慕瑶,此刻的表情比哭还难看。她的心情很复杂,既期待和宫主的见面,又后悔跟着慕瑶师姐这个不靠谱的家伙。虽然她是多亏了何慕瑶才有机会见到宫主,但…… 慕容筱抬头看了一眼在前面鬼哭狼嚎的何慕瑶,时不时还去吓唬一下凑过来的鹿群,她心中更后悔了。 还是大南小南师妹明智,早知道就和她们一起去城里走亲戚了,总比在这儿让宫主看笑话强。呜呜……慕瑶师姐,我求求你了!收敛一点吧。 看着一脸楚楚可怜的表情,只能一个劲儿地哀求某人小声一点的慕容筱,虞青抽搐的嘴角就没停下来过。她拍了拍慕容筱的肩头,憋着笑道:“小筱,你省省吧,与其让慕瑶收敛,你不如想想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啥?” 慕容筱一脸茫然地回过头,顺着虞青手指的方向向下看去,一株长得奇丑无比的植株此刻正被她踩在脚下,表面的褶皱汇聚成一个很人性化的销魂表情,感觉下一秒它就要喊出声音来。 “啊!”被这丑玩意儿吓了一跳的慕容筱下意识地一脚踩了过去,等她看清踩的东西似乎是一株人参后,她有些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捻了起来,“咦!这玩意啥呀?好丑啊。” “我看看。”走在前面的何慕瑶不知什么时候突然蹿到了慕容筱的身后,脑袋很自觉地靠在她肩膀上,修长的手臂从腋下穿过,还不老实地悄悄挠了她几下。 接过那奇怪的丑东西,何慕瑶只瞥了一眼就讲得头头是道:“这个啊,这是土龙参,有巩固修为,增强土属灵力的作用,在外面还挺少见的。品级好像能有个地吧?不过这株年份还短,应该不超过三百年,勉强算个玄阶上品?” 说完何慕瑶随手就把它扔给了慕容筱,然后胡乱地拍了拍手上的土,“小筱你先收着,这玩意儿对你有用。别看在外面很少见,在这旮旯到处都是,你还要不?我帮你挖几个?” 说着她已经从纳戒中掏出了一个药锄头,撸起袖子就打算就地刨坑。身后的虞青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接过一把锄头也乐呵地参与了进来。 慕容筱还没反应过来,当她意识到自己刚才不小心把价值几万的灵石踩在脚下时,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以至于她根本就没有来得及阻止何慕瑶。当她抬头时,眼前的景象已经把她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两个师姐跟个土拨鼠似的,她愣神的功夫已经在前面刨了大小五六个坑了,每个坑里高低得有七八个散发着磅礴气息的草药,其中更有半数是她见都没见过。此刻无语和惊讶成了她唯一的语言,她除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土龙参、九瓣海棠、七羽卷柏、褐王根、赤霄果……还有更多慕容筱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觉得刨得差不多了,何慕瑶擦了擦脸,本来只是沾到点灰尘的脸立刻被泥巴抹了个遍,她毫不在意,一挥袖就将所有的收获聚集在一起,然后跟在菜场里选菜一样,面对这堆天材地宝开始挑挑拣拣。 “我看看啊……土龙参有四个,最高的有一千年啊。小筱,这个一千年的归你了,其他几个年份短的我就笑纳喽。见者有份啊,青儿这是你的,七羽卷柏还有赤风红果,这是焚血化羽丹的主要材料,回头找南离师叔帮你炼丹。” 心满意足地分完赃,何慕瑶像是做了一件极为有成就感的事一般,满脸自豪。丝毫没有发现慕容筱脸上的惊恐和不安。与拘谨的师妹和强盗般的师妹相比,虞青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打量着手中的药材问道: “嗯?我没记错的话,七羽卷柏只会长在森罗域吧?还有土龙参,这个一般只在深山老林里才会有吧?怎么全长在这里了?” 何慕瑶一边打包着刨来的天材地宝,一边往嘴里塞了一颗汁水四溢的果子,含糊不清地回答道:“天材地宝这种东西,只要灵力够哪里都会长的。但主要原因还是这里的土比较特殊,能满足大部分植株的生长需求。” “土?” 闻听此言,虞青蹲下来握住一把土,放在鼻前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手感。查不出其他名堂的她,问向还有点呆滞的慕容筱。土属灵力的她对于这种东西是最有亲和力,也最有发言权。 慕容筱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回过神来的她接过虞青手里的土,一本正经地捻起一撮尝了尝了。然后,她的嘴巴就再也没闭合过。她指了指手中更多土,又看了看从始至终都保持微笑的何慕瑶,心中的惊讶不言而喻。 “师姐,这难道是……” “对,就是那个难道是。” “你别告诉我,这里一大片全都是?” “那倒不是……” 慕容筱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被何慕瑶接下来的话给惊到差点被口水呛死。 只看见何慕瑶指着远处那一片霞光异彩的土地,“漫不经心”地介绍道:“那里的土壤是另一种,叫什么我忘了,不过肯定比这里高级就是了。还有那边的水和山,对了对了,那里的田也……” “好了!打住!”还没等何慕瑶说完,慕容筱就打断了她的话,她看着脚下的大地,双目肉眼可见地在发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师姐,我突然觉得咱们拿少了。要不咱们铲点土走吧?” 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样子,虞青揉了揉有些抽筋的嘴角,指着像打了鸡血一样趴在地上恨不得大口吃土的慕容筱,有些无语地问道:“你们刚才在打什么哑谜?小筱疯了?” 何慕瑶双手一摊,表示与我无关。慕容筱一听这话就急了,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跳了起来,握住地上的土恨不得往虞青这个不识货的鹤的嘴里塞,完全没有以往那个安静怕生的小师妹的模样。 “姐!我的姐!你知不知道这个土是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手里这把东西值多少钱!你知不知道这个有多大的价值!姐,我的好师姐哦!我要是能住在这儿,不说一直,就一年,哪怕几个月也好,要我拿命换都愿意!” “夸张了夸张了。”虞青被慕容筱吓得不轻下意识举起手,一边道歉稳定她的情绪,一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看热闹的何慕瑶。何慕瑶给了个相信我的眼神,然后站了出来准备和稀泥,只是她和稀泥的方式非常…… 简单粗暴。 何慕瑶悄咪咪地踮起脚尖来到了慕容筱的背后。还在碎碎念的慕容筱根本就没有发现身后多了一个人,被宝物冲昏头脑的她一心想让虞青知道此刻脚下踩得是何等宝物。也就趁着这个机会,何慕瑶不安分的手已经伸进了慕容筱的裙底。 “呀!” 攀上自己臀部的咸猪手把慕容筱吓得不轻,惊声尖叫差点把离得嘴里的虞青的耳膜震碎。何慕瑶跟啥也没发生过一样,一脸得胜归来的表情,对着两人说了一句:“搞定。” “师姐!” 慕容筱又羞又闹,红着脸刚想说上几句,谁知何慕瑶跟个没事人儿一样,一手搂一个,大大咧咧地带着她们俩继续往前走,“好了,别耽搁了。快走快走,早点回去,到时候还要去大南小南师妹家好好搓一顿呢。” 两人就这么半推半就地被何慕瑶拽着走了。可还没有走出几步,一道女声,声如春回大地,如慈母哄睡,如泉水鸟鸣,没有一丝违和地在三人耳中同时响起。 “慕瑶,且歌现在不在,这次任务的奖励我来发给你们吧,南家姊妹的就拜托你带过去了。” 虞青和慕容筱茫然地相互看看,然后一同看向了何慕瑶。哪怕只是背影,她们都能猜到此刻何慕瑶的笑容到底有多灿烂。还没搞清楚为什么会如此激动时,何慕瑶先回过头来,神秘兮兮地说道:“你们有福了!运气太好了你们!” “什么?” 下一刻,四个大小不一的光球就落入了她们手中,那让人如沐春风的声音也随之响起,一一介绍着。 “小筱,这里的土太粗糙,要是修炼久了会在体内积累毒素的。所以你就别想带回去了。给你这个,这是提纯过的,介绍和使用方法都在里面,你自己好好参悟吧。” 看着手里脸盆大小的一堆白色的黏土,慕容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风中传来一声轻笑,慕容筱低头看去,方才因为刨土而变得脏兮兮的衣服和手掌此刻已经变得洁净无瑕。 “青儿,你现在已经元婴巅峰了,化神关对于绝大多数妖族来说都是一道天堑。所以你要去养魂,暂时不要想着突破,厚积薄发,一举破关的路子比较适合你。这个是魂韵骨笛,进可攻魂退可养魄,比较适合现在的你。” “弟子谢师长馈赠!”虞青恭恭敬敬地拱手道谢,即便如此她眼神深处的欢喜还是压抑不住的,接过骨笛的一瞬间就忍不住把玩起来,心里盘算着回去找一个精通音律的师长好好请教一下。 “南家姊妹的就由慕瑶转交了。给南辞笙的是这个塑灵牡丹,这个能稳定蓄灵体的先天不足,也能帮她扩张灵海。南辞琴那丫头就给她这个图纸吧,这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机甲的设计图,材料可以在宫里换到,不过要她自己努努力了。” 见师妹师姐都分到了奖励,就是没有自己的份儿,何慕瑶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满眼放光,显然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那我呢那我呢?” “慕瑶你……” 一个光球出现在何慕瑶面前,她刚想伸手去接,它就如同泡沫一般轰然破裂,溅了何慕瑶一脸水。 “给我回去把你刨的草药都给我种回去。在你把坑都补好之前,你的奖励就由我来保管吧。” “这不公平!”何慕瑶举手抗议道:“明明虞青也和我一起刨了,小筱还和我分赃了!凭什么她们就不用。” “因为她们是第一次来,有新手奖励。”声音的主人憋着笑,把其余两人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顺带一提,种子你自己出钱。别想着找老唐要,也别想去宝库去换,那是宗门资产,用你自己的收藏。” “什么!” 何慕瑶一听这个话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要她自己掏钱简直比要她老命还难说,现在的表情完全能用如丧考妣来形容。如果面对的是自己的师尊,她还可以无赖,可偏偏现在面对的这个人是这个世上唯一能治她的。 何慕瑶憋了好久,才从自己的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行!好!没问题!我现在就去!好!不!好!” “不好,我给你下了禁足令,在你种完之前你离开不了宗门哦。顺带一提,最近的一段时间徐州不太平,分神以下的都没有外派任务,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吧,小元婴。” 何慕瑶眼见所有的路子都被堵死了,差点一口气被憋死,她还想最后挣扎一下,酝酿了好久才问道:“那我要被关到什么时候?” “年后再说吧。” 那还好,也就个把月吧。 这样想着,何慕瑶刚想松一口气,那个声音突然又补充道:“我可没说是那个年后。也许是今年,也许是很久以后……加油吧小慕瑶,什么时候我心情好了,说不定我能早点放你出去呢。” “什么!” 好了,这下何慕瑶是彻底绝望了,让她禁足不给她自由简直比让她死还难受。此刻她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欲哭无泪,表情比哭还难看,但无论什么表情,在这张脸的演绎下总会多出几分别样的韵味。 慕容筱看向躺在地上撒泼打滚的何慕瑶,又看向虞青,刚想替她说说情,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发不出声音。虞青双手一摊表示同样如此,自己也无能为力。她们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何慕瑶被禁足。 “我弱弱问一句,什么样能让你心情好一点?” “不知道。” 可何慕瑶不是什么会善罢甘休的人,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蹭的一下坐了起来,想要和声音的主人讨价还价。 “我这有一个你一定会感兴趣的情报,我拿这个和你换好不好?” “说说看。” “不要!你先答应我不让我禁足,我就告诉你。” “这样啊……再见。” “别别别!”只能说,这个人已经完全把何慕瑶拿捏住了,何慕瑶犹豫良久,终于还是很不甘心地将自己的情报给尽数呈上。 “我先前和小筱经过泗阳郡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能施展逸仙剑法的人。” “……” 第242章 龟山十二时辰:四重曼荼罗 “你说,秦萧主人不会有事吧?刚才常思她们走得那么火急火燎的,而且连武道都被触动了。我有点担心他们……” 莫家小宅的桃树下,太平无祟趴在石桌上,抬头看着天空一脸的担忧,毛茸茸的尾巴扫来扫去,荡起石桌上一层薄尘,把坐在她对面的桃夭夭的呛得直咳嗽。 “你能不能控制一下你的尾巴!灰都掸到我衣服上了!”桃夭夭气鼓鼓地挥了挥手拳头,毫不客气地赏给了她一个脑壳崩,“一天到晚杞人忧天的,能不能有点风范!能不能对他们有点信心!” 小短手捂住了脑袋上鼓起的肿包,太平无祟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这副可爱的样子让少女心态的桃夭夭瞬间心动了,刚想伸手去摸,就被太平无祟一爪子甩开了。她委屈巴巴地看着桃夭夭,幽怨又不满地说道: “我要什么风范?我不过是个分身而已,要风范也是我本体的事。再说我杞人忧天又怎么了,杞人一天到晚被天外陨石砸,杞地都砸出一座陨石山了,忧天也是正常的。秦萧主人那样的人,我担心一下又怎么样啦!” 桃夭夭一愣,想要抚摸太平无祟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表情也是相当微妙无奈。虽然她和秦萧相处不算久,但就合欢宗那几天的接触来看,这个小伙子问题确实很大啊!不说他拉跨的天赋,就他那不要命的性子也是个很大的缺陷。 也不知道桃源姐姐她们以前是怎么养小孩的,能把他养成这个样子……不对!肯定是这小子自己的问题!我就是桃源姐姐带大的,我不是很正常吗?对!没错,就是这小子的问题! 这一愣神不要紧,桃夭夭自说自话的时候,头顶遮蔽蓝天的绿荫突然就蒙上一层阴影,最为边缘的一拳桃叶瞬间枯萎、腐朽然后凋零,化作尘土回归大地。与此同时,无数因果报应的联系也开始向着这方小宅靠近。 这可把桃夭夭吓了一跳,双手附魔虚空一按,一股粉色仙力自根部而上,充盈了整棵桃树,把失去的树叶全都补了回来。看着四周逐渐消散的因果线,桃夭夭这才松了一口气,看着太平无祟酝酿好久才憋出一句话来。 “我知道莫秦萧很没用,但你就不能对桃源姐姐她们有点信心吗?她们这次可是四个都去了,有桃源姐姐在能出什么事?”说着她从树上摘下一颗新长出桃子,边吃边安慰道:“我猜最多今晚他们就会回来的。要不做好晚饭等她们?” 太平无祟没有理会她,只是一个劲儿地长吁短叹,看着天空发呆。出于对桃源的崇拜与信任,桃夭夭的心态比之太平无祟要淡定得多。虽然她也很想去前线帮忙,但既然桃源交代了让她看家,那在她们回来前她一步也不会离开莫家小宅。 “不行!这么干等着我憋得慌!我要找点事做。”叹气叹了老半天,叹到桃夭夭快要厌烦爆发的时候,太平无祟倏地起身,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双手高举,浑身使劲儿,做出一副费力伸懒腰的模样。 看着她这副毛茸茸的五短身材做出这样的动作,桃夭夭的少女心都要化了,她好不容易忍住想要抱一抱太平无祟的冲动,问道:“你在干嘛?” “我要联系本体。现在找不到秦萧主人,常思那边我也帮不上忙,还不如把本体叫醒,让她去帮帮忙。她可比我有用多了,说不准就能找到主人或者去常思那边帮忙呢。”说着太平无祟再度发力,连尾巴都炸毛竖了起来。 桃夭夭看着她高举的方向,冥冥之中她能感到一股很隐晦的气息与眼前的太平无祟产生了联系。这股力量转瞬即逝,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阴冷、癫狂、杀戮、黑暗、狂暴……给她的感觉非常不妙。 桃夭夭的浅眉微蹙,她看着太平无祟问道:“你的本体……很强?” “很强。” “有多强?” “史上第一大邪祟,超级无敌邪祟大王。” “……” 桃夭夭嗫嚅许久,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可又好像说了很多。要不是太平无祟还在忙着联系本体,根本无心搭理其他人,不然她一定会知道,此刻桃夭夭看向她的眼神有多脏。 穷荒某地,一个连灵力都不存在,却充斥着无尽涌动的呻吟哀嚎的洞府中,无数双满溢杀戮欲望的猩红眼眸如同萤火虫一般闪烁不息。赤烛亮起,便是有新的更为强大的眼眸睁开;暗淡,便是更多的恶意被吞噬。 “杀……死……我恨!凭什么……我恨啊!” “血……饿……我要血……我要肉!我要吃!” “杀!杀!杀!杀!再来点杀戮!” “我的……都是我的……我要……我全都要!” 此起彼伏的哀嚎与嘶吼代替了这里本该有的宁静,让这本就渗人的环境多了一分癫狂与嘈杂。无数双眼眸,无数个声音,织成刺耳而喧杂的网,以声音为捕食的利爪,诱惑并撕碎着无意靠近的一切,以此欺骗一下无法满足的胃口。 突然一股弱小的神念如进入狼群中的羔羊一般,闯入了这里。不知喧闹了多久的声音,居然在这一刻齐齐停了下来,不约而同地看向一个了同一个方向。一双眸子在注视的焦点中缓缓睁开,一模一样的猩红,却多了几分灵动与沧桑。 “是时候了。” 声落,影散。 洞府坍塌,只留下一个充盈着无数黑气的坑洞,突兀地出现在穷荒大地上。浓郁到近乎凝聚成实体的煞气,将最后的恶意与疯狂尽数放出,化作做锋利的利刃,包裹着这个一无所有的坑洞。风暴逐渐扩大,最终吞噬了方圆千里内的一切。 一切化作虚无,一切化为乌有。只留下些许痕迹,告知后来者这片生灵禁区也曾存在过生命的痕迹。 没有人知道,这个看似风平浪静的清晨,多少跺跺脚就能让一方地域颤抖的强者的目光被吸引到了穷荒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又有多少举手投足间便可改天换地的强者,齐齐北上,共援战局。 当然了,也不乏一些想要“趁火打劫”的乐子人,携带着一个能改变鸿蒙未来数百年格局的消息,一路走一路传播,把这场仙战当做踏青旅行一般对待,让穷荒这片沉寂了数万年的土地,再一次热闹起来。 风起云涌、诡谲变化的鸿蒙格局,让人不免忽略了那个被云游生藏起来的地方此刻也有一场鏖战,已经到达了白热化。淮江沿岸数万人的性命,此刻都绑在了小白一人身上。 她知道吗? 她知道。 所以,哪怕小白现在能使用的最强的招式寒哀尽数命中了瑶姬,她也不敢掉以轻心。转杖为枪,小白对着坠落的方向遥遥一指,一座百丈冰山凭空而现,手臂上环绕的淮江大权演化成一道符文,与冰山一同镇压敌忾。 轰—— 只听一声轰鸣,无数冰霰爆射而起,飞到半空又纷纷凝滞。肉眼难见的无数小冰珠被一条细微的江流勾连,织成一张细密的网,一层一层地缠绕在冰山之上。小白伸手缓缓吐出一口寒气,冰山之上立刻下起了暴风雪。 有了淮江大权的辅佐,小白如今能施展的封印术威力远超先前,就比如眼前这招就是从水形·蚕缚的基础上改良的。化水为冰以做坚壁,内衬水茧附有寒流,外覆水网勾连爆珠,三重相扣,可封分神。 要不是淮江大权近乎源源不断地将淮江流域的灵力输送给小白,她也施展不出这一招。但即便如此,这招对于小白的消耗也是难以估量的。 冰山内部逐渐平息,灵力的波动也逐渐消散,直到再无一丝生命的气息从里面传来,小白这才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弦断开,随着内心的松懈,她也解除了绝对冷静的状态。于此同时,难以言说的疲劳一同袭向她的肉身与心灵。 “呼——” 小白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还未离开体内,就已经化作冰雾,在她身边萦绕。体内激昂的灵力逐渐平息,小白只觉得喉头一甜,鲜血弥漫在她嘴里的每个角落。她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捂住自己的胸口缓缓地将浊血咽下。 重新平复了自己因灵力使用过度而略显激荡的身体,小白站立在冰山顶端,玉葱秀指划过自己还有血色残留的舌,沾染着最艳丽红色的指尖为自己涂抹上了最动人的唇色,以此来遮掩那略微发白的唇。 做完这一切,小白笑着抬头看向天空,迎着太阳兴奋地挥动手臂,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即将胜利的喜讯传递给秦萧。 别界之内,透过那虚假的太阳,秦萧目睹了全过程,为小白而紧张跳动的心逐渐平缓了下来,本在蓄势的风残雪散去了炽热的高温,秦萧惨白干涸的身体也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 “太好了,太好了……” 秦萧放松的情绪好像也传递给了小白,她笑得更开心了。兴奋摇晃的脑袋上,那颗月白色的珠子反射着太阳的光,在冰山上架起一座彩虹的桥。随着她的舞动,为冷峻严酷的冰山增添了几分色彩。 小白没有急着放出秦萧,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那里才是最安全的。为了他着想,在一切尘埃落定前,小白暂时不想让他面对可能存在的风险,也不愿让他去背负那杀人的罪孽。哪怕那是恶人,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 她只希望秦萧能一如过往那般纯粹无瑕,只希望他这辈子也不要遇到这些残忍的事,只希望他永远接触不到这个世界的黑暗面。他很天真,可她又何尝不是呢?她只是……只想想保护他这份单纯。 所以……她来做这个恶人。 “既然要做恶人,咱现在可不能当小白了……”说着,小白从纳戒中掏出一串佛珠,一串她自从得到就一直不知道怎么使用的佛珠,“佛祖,他们都说你是降妖除魔,守护和平的,那咱今天信你一回,你就借咱一点力量吧。” 这般如同讨价还价般的言语,这般如同孩童撒娇一般的语气,任谁都不会觉得小白说的话在当真。但她手中的佛珠当真了,无量佛光常在,一声若有若无的“善”在天地间回荡,声起时细微,声落时洪雷。 小白开心地笑了,嘴角微动,似是在道谢。旋即又收敛了笑容,面含慈悲,目中含泪。她高举佛珠,目放金光,背负圣轮,脚踏卍字,一声盖过一声的吟诵声响起,一方圆坛覆盖了整座冰山。 “曼荼罗华!亦小白团华!此云悦意华,曰杂色华,曰云柔软华,曰云天妙华。是无量法坛,当封一切苦难,救一切祸灾,绘众佛相,绘众菩萨相,绘众金刚相,当示众生相。曼荼罗!轮圆具足!当镇魔众!” 悦耳的声音回荡在此方洞天,也随着佛珠传入了将其赠予小白的人耳中。正欲北上的普慈菩萨遥遥地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仅那一瞬间,他觉察到了龟山的位置。口中默念佛号,他一步便跨过了九州与穷荒的边境,超过了两位老友。 断指书生看着突然出现在前方的和尚,扯着嗓子问道:“和尚,走那么急干嘛呢?有佛祖他老人家护着,只要不是那位亲自出手,其他人拿你大乘寺没办法的。” “贫僧去救人。” “救人?救谁?常思?还是桃祖?不能吧?打不过她们还不会跑吗?再说了澹台那家伙不也去了吗,能出什么岔子?” “一个孩子。一个全鸿蒙都在寻找的孩子,贫僧找到了。现在只有常思施主她们能救他,贫僧要去找常思施主和桃祖前辈。” 留下一段话,和尚便自顾自地走在前方,瞬间便穿越了万里瀚海,直奔祖庭而去。跛足道人和断指书生相互对视一眼,久违地严肃了起来——他们很少看见这位老朋友这么着急过。 多年的默契不便多说,跛足道人挥袍而起,一个蒲团便出现在身下,两人直奔和尚而去,“和尚,上来。” 道人驾驭蒲团撕裂了天空,书生散发出自己的气息威慑着途经的宵小。唯有和尚一人,禅坐中央,口中吟诵,借助大道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传递给了天下人。 谁也好,无论是谁只要能收到这段信息,赶快去寻找那个本应该成为英雄的少年,那个生命正在不断流逝的少年。 …… “一起,大曼荼罗!” 诸佛投相,菩萨坐莲。漫天佛光凝聚成一座金钟,缓缓地笼罩了整座冰山。冰山之内似乎有所察觉,开始不断颤抖。 “二铸,三昧耶曼荼罗!” 诸佛持器,菩萨结印。金钟上逐渐出现众佛、菩萨的雕像,金钟也越发凝实,即便无人敲响,也有阵阵钟鸣响起。与此同时冰山内部开始有裂缝出现,九龙虚影抵御着钟声不断挣扎反抗。 “三塑,法曼荼罗!” 诸佛颂号,菩萨绘梵。无数佛种化作一重又一重的束缚叠加在冰山之上,九龙开始合体,化作一条漆黑巨龙,对着外界诸法相发出了怒吼。有数位菩萨法相在龙吟中被震碎,逐渐消散。 看着眼前的一幕,小白一咬牙,加速了封印的进程,她不顾灵力的损耗,以血为祭,吐出一口鲜血洒在佛珠上,催动着最后一层封印落下。 “四成,羯磨曼荼罗!” 剩余的所有佛与菩萨的法相齐齐投入金钟之上,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南无”钟鸣,金钟以天地为基,自化大须弥山,镇压着被打入其间的瑶姬与云烈。 小白快了一步,在那双散发着九色光芒的龙爪撕开金钟的前一刹那,她成功镇压了云烈。借由佛珠实战的四重曼荼罗,其封印强度已经逼近合体期。云烈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他也难以逃脱。 这场战斗,终于还是继承了淮江大权的小白赢了…… 胜利的喜悦冲上心头,小白扭头看向太阳的位置,刚想把这个消息分享给秦萧,胸口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下一刻,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穿过一切诸葛,传递到了她的灵魂中。 “小白!跑!” 第243章 龟山十二时辰:冰中破封,火中新生 天道是很公平的,当一个人失去某种感官的时候,作为补偿他的另一个感官将会得到超过常人的强化。例如聋子的视力总是比常人好,而瞎子的听力也要远超一般人。 哪怕是莫秦萧这个只残了不到一天的假废人,他也得到了应有的补偿。只是他得到强化的感官,不属于常理五感中的任何一种。他被强化的,是施展生灵无我后得到的特殊感官——觉察生灵的器官。 如果可以的话,秦萧愿意称呼这种感官为“契”——一个他说不上来的契约,链接了他和一切和他有关联的生灵,让他能知晓对方的一切。但这是一个绝对不公平的“契约”,对方的一切暴露无遗,但秦萧却不需要任何付出。 除非他想要的不仅仅是知晓对方的信息那么简单。一旦秦萧想要通过这份“契约”索取更多,那它的公正性就会显现。在秦萧的灵力或体力不足以支付代价时,那这份契约就会取走他身体上其他等价的东西。 或是器官,或是建立因果,或是取走魂魄…… 秦萧已经付出过代价了。无法恢复的体力、竭尽一空的灵力、本应断裂的四肢、本应碎裂的内脏,以及无法愈合的双眼……这些都是偿还的因果的代价,是他以近乎不要命的态度连续多次使用生灵无我召唤神兽凭依后的代价。 下一个代价,是他的命。 他知道吗? 或许吧。 秦萧不是个傻子,当他拖着那具身体去寻找小白时,他心中就已经有数了。但他不在乎。他答应小白了,所以他不在乎,之前不在乎,之后自然也不在乎。至于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 四重曼荼罗形成的一刹那,常态五感能感知到的一切都被梵音和佛光占据,一切都是那么庄严,一切都是这么强大,一切都是这么顺利。顺利到哪怕是从始至终都严阵以待的小白都下意识地犯了一个错误。 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敌人。 一方面是淮江大权以及四重曼荼罗的威力带给了小白无比的自信,一方面全力以赴的首战获胜后下意识产生了懈怠,还有一方面则是瑶姬的孱弱让小白误判了云烈的实力,让她低估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没有竭尽全力的敌人。 而这一切,与其近在咫尺的瑶姬没有发现,设下封印的小白没有发现,唯有莫秦萧通过那玄之又玄的契,发现了。 四重曼荼罗依次形成,秦萧在虚假的太阳里目睹了一切,看着被佛光笼罩的冰山,他心中悬着的大石头也落了地,炽热的剑气逐渐消散,替代灵力的血肉重新回到左臂。秦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缓缓吐出了一口猩红的热气。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放下一切负担心立刻被疲惫与伤痛占据,气都还没有顺完,腥甜伴随着刺入骨髓的疼痛,从身体最深处一起涌上咽喉。鲜血再也抑制不住,如决堤一般从他七窍中喷涌而出,在离开身体的一瞬间又被炽热和严寒平分,或蒸腾或凝结。 被染红的牙齿在颤抖的嘴角的撕扯下渐渐地展露而出,纵使身体距离崩溃仅有一步之遥,秦萧依旧在笑。他笑不出声,但只是看着他的笑容就知道他笑得很开心,开心到哪怕微笑扯动了他所有的脏器,他依旧不在乎。 “结束了,得救了,没事了……真好。” 噗通—— 本就模糊的视线逐渐被血色侵占,秦萧感觉脸上黏黏的,浑身都乏力,有什么东西在从身体里流出去。他的嘴不自觉地张开,口水混合着鲜血一起顺着嘴角流出。他想闭上,却怎么也做不到。 既然做不到那就不做了,嘴张着也挺好,至少看起来像是在笑。这样想着,秦萧睁开了眼,隐约中他好像看到了那具金乌骸骨好像也在笑,在为他们的胜利而微笑。 “好累啊,小白我睡会儿……别叫我起床了……” 秦萧撑不住了,风残雪滚落到一旁,在洁白无瑕的别界之中,血如同花丛,簇拥着这个与之融为一体的少年。唯一的色彩是两点朦胧的黑,也随着他气息的微弱而逐渐与花丛融为一体…… 他睡着了,也或许是死了。谁知道呢?反正两者差别不大,睡着后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醒来,死亡也是。对于现在的莫秦萧来说,两者真的没什么区别,都只是为了休息一下而已。 至于之后能不能醒来,他已经没有余力去思考了。 他的心跳在变得迟缓,他的呼吸在变得微弱,他的意识在变得薄弱,他的存在在逐渐消亡。他本该就这么睡过去,直到小白发现他的那一刻,在她哭得昏天黑地的时候,彻底与这个世界告别…… 但世界不允许他就这么离开,或者说天道,不允许他就这么解脱。 直到四重曼荼罗形成,直到龙魂与自己完成了融合,直到龙眸张开,那个被誉为龙族新一代最强的敌人,才展露了峥嵘。哪怕此时他占据了下风,哪怕他距离被封印只有一线之隔,他仍旧浑然不惧,并向小白发动了反击。 不,不是反击,而是进攻。被压制是瑶姬的事,与他无关。从他苏醒的那一刻开始,真正的战斗才拉开帷幕。 九条巨龙啃食着冰山内的一切,疯狂地撞击着那坚若金石的冰壁,云烈眯起眼睛,看着头顶那个被佛光笼罩的身影,在不经意间蹙起了眉头。九龙合力虽然给冰山造成了巨大的损坏,但还无法破坏封印。 内部逐渐有佛相虚影凝聚,各施手段,镇压着九条颜色各异的巨龙。云烈始终冷眼旁观,他的目光一直集中在小白身上,炽热而无情。视线在虚空中交汇,小白感受到了他的战意,加快了封印的速度。 “昂——” 云烈将其视为小白对他的挑衅,他欣然接受。五指闭合,虚空一按,与佛陀厮杀的巨龙齐齐长啸,随后合九为一,一条体型缩小了数倍的黑龙腾空而起,龙尾横扫,长啸不止,带起一声风吟,撕碎了数位法相。 黑龙挑衅般将逐渐消散的法相尽数吞下,随后直接冲向冰壁,撞开一道裂缝。强大的冲击传递而出,外层的金钟上也出现了同样的缺口。龙爪横挥,撕开了两层阻隔,猩红的眸子透过狭小的缝隙,凝视着光芒万丈的敌人。 云烈微微眯起的眼睛,佛光不算刺眼,但他还是感到有些不舒服。黑龙会意,对着小白就是一口龙炎,焚海焰凝聚成线,直穿胸膛而去。直到被金钟阻拦,响起阵阵雷音。 黑龙不甘心地连喷数次,但除了一阵又一阵的钟鸣,它不能伤到小白一分一毫。头顶的佛光暗淡了几分,小白以自己的鲜血驱动着第四层曼荼罗落下,这时云烈也终于看清了她的真貌。 饶是云烈此刻也被震撼到了。哪怕她的面孔苍白如雪,哪怕她的眼眸包含怒火,她依旧美得不似人间。他微微一愣,黑龙也在同一时刻停下了攻击。一瞬间疏忽,封印得以形成,黑龙的一双龙爪被平整地截断,痛苦地坠落而下。 佛光映衬下,小白就像嗔怒娇羞的菩萨,慈爱众生。与之相比,同样美艳的瑶姬更像是一个妖娆些的风尘女子,在真正的美貌前黯然失色。纵使是一心变强的云烈,此刻也忍不住心生爱慕。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足以让他感到惊讶。 他看着小白,第一次滋生了名叫贪婪的情绪,此刻龙性与战意在脑中平分秋色,“有趣……若是能为我所用,说不准可以壮我龙族……”瑶姬就这么被他抛之脑后,他盯向小白的目光灼灼,已经没有了瑶姬的位置。 那个在生死存亡之际向他求助的姑娘,那个一直无怨无悔跟在他身侧的姑娘,那个自小就甘愿当他的小尾巴的姑娘,那个哪怕被冰封了仍依旧注视着他的姑娘,就这么被抛弃了。 她不知道,也是一件好事。 古老而晦涩的音调从云烈的口中飘出,带来荒古的旋律。九合一的黑龙听召,重新化作九条各异的巨龙,依次飞入云烈的身体内。每融入一条,他的实力就攀升一截,从最初的分神四层,直逼分神巅峰。 可这仅仅只是表象,九龙归位,云烈的一头短发被染上了九种不同的色彩,龙影首尾相衔,化作九重龙环盘踞在他脑后,仅仅只是挥动一下拳头,整个封印就开始剧烈地颤抖。 此刻云烈散发出的气息与威压,已经让人捉摸不透了。多年压缩与积蓄的灵力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他人视之天堑的境界壁垒在他面前仿佛不存在一般。仅仅三个呼吸间,他的境界就稳定在了分神巅峰。 不是他不能继续晋升,只是云烈压境数十年,要是一股脑地全释放出来,对他未来的修炼并无好处。升得越高,未来压缩时只会更困难,这不是云烈想要的。他的目标只有成仙,在此之前的境界分化都毫无意义。 毕竟境界的高低只是评判实力的其中一个标准而已。小白以化神之资就能碾压瑶分神一层的瑶姬,更不要提莫秦萧这个以筑基境界击败两位分神的变态存在。况且在云烈看来,对付小白和一只蝼蚁而已,分神巅峰足矣。 这股源自灵魂深处的自信与贪婪的恶念就像是利剑一般,刺入了本该沉睡的莫秦萧的内心。精神衰弱如他,也在那一瞬被惊醒。低头看向懈怠下来的小白,看着她兴奋地向自己挥手,从未有过的危机感在内心爆开。 “小白!当心!” 她听不见。 “小白!走!” 他的声音过于渺小。 “小白!” 一切都是徒劳。 “小白!小白!小白……” 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呐喊,换来的是小白越发兴奋的挥舞双臂,换来的是秦萧沙哑到无法再度发声的嗓子。他一拳又一拳地捶打着虚假的太阳,一拳又一拳地将自己灼伤,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股恶意向着一无所知的小白逼近。 “可恶!可恶!可恶啊!!” 当力竭前的最后一拳挥下,当他再也举不动手臂,当他面前的壁垒上已经满是血污,秦萧无力地跪倒在地,看着小白灿烂的笑容,他第一次知道旁观是多么无助的一件事。 “你恨吗?” “谁?!” 突然在心间响起的声音既像蛊惑人心的呢喃,又像漂浮在溺水之人面前的浮木。秦萧警惕地四下张望,在没有发现其他人后,将目光放在了那具骸骨上。 “你生气吗?你愤怒吗?” “你是谁?!” 金乌已经死透了,骸骨中不存在一丝魂魄的反应。那这个声音只会来自他自己的。秦萧有些僵硬地低头看去,他凝视着自己的胸口,再一次反问:“你到底是谁!?” “你恨吗?你愤怒吗?你生气吗?你有嗔恚吗?我能给你力量,我能给你战胜一切的力量,只要……” “我有自己的方法。” 秦萧还有最后一次使用生灵无我的机会,在救下小白前,在打败云烈前,他绝不会死。他发誓。 “你想活下去吗?你想打败你的敌人吗?你想……救她吗?” “……” “我该怎么做。” “成为我,接纳我,包容我,和我合二为一。成为非天,成为嗔恚……” 意志放开的一刹那,单之禅给予秦萧的手绳被暴虐的赤色覆盖,自内心深处燃起的无名怒火点燃了他,从内脏,到骨骼,再到血肉,最后灵魂,一切都在燃烧,一切都在愤怒,一切都在怒火中焚毁。 他自怒火中重塑,他自怒火中新生。 “小白!跑!” 熟悉的声音在心中响起,小白没有任何犹豫,莲步轻踏,踏空而行,以最快的速度远离了脚下的冰山。在她离开的一瞬间,两处声响齐奏,一如银镜碎裂,一如山岳崩殂。 “九龙归位,皆证吾能。融魄骨坚,壮我金身。烧血肉焚,固我明魂。绝天断地,一念创生。不消不亡,一意塑成。一体双魂,双魂九灵,荒古诸龙,持我为尊!” 九龙汇成宝座,身披九纹龙袍的云烈居高临下,睥睨众生,高傲而无情地垂首看向小白。在他身后,被他顺手从冰山中救出的瑶姬正蜷缩一团,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小白瞬间进入状态,淮江大权显化,寒哀化枪,水华法衣加身,佛珠入腕,单手持枪,正指云烈。 哗啦—— 一声琉璃碎瓦,一声银镜裂纹,为洞天带来数万年光明的太阳在这一刻陨落。天穹色变,大地颓靡。太阳化作熊熊燃烧的火球,自天边急速落下,直奔云烈而去。 云烈微微一皱眉,抬起一指,无色无形的火焰与之碰撞在一起,短暂地点亮了天空。直到此时才看清楚,火焰裹挟着的是那一具金乌的尸骸。 小白心中一紧,抬头四处张望,想要寻找莫秦萧的身影。可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要找到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所幸秦萧不用她刻意去找,他很快就用最显着的方式,让小白知晓了他的位置。 “战斗!战斗!杀!杀!” 火拳如星,长夜暂明。一击之威,焚风灼海。 于火光中,秦萧缓缓起身,背对小白,面对云烈。 第244章 魔仙之分,善恶一身 天外天,本该亘古运转的三颗星球此刻已经被一片洁白吞噬,再无一丝存在过的痕迹。无瑕纯净的世界在黑暗的天外熠熠生辉,柔和的光微弱却又坚强,哪怕从鸿蒙看去,在数亿的繁星中仍旧光彩夺目。 纯白的领域之外,漂浮着数以万计的面皮,或老或少,或俊或臭,无一相同。宛若蝶群,围绕着这片光亮的净土,闪动着名叫耳朵的翅膀,扑腾着肉色的身躯,洒下血肉的鳞粉。 诡异而妖娆,美艳而渗人。 净土中央,一身白纱的单之禅双手负后,源自博爱古尊的魔血顺着修长的手指,一滴又一滴地落入净土之中,开出一朵又一朵长着人脸的花,贪婪地吮吸着她指尖剩余的鲜血,每一次都发出舒畅的欢笑。 魔族魔仙、万法千面、同协一心、亿声同思的博爱古尊,就此陨落。 没有尸体留下,单之禅没有好心到会留下一个杀害普惠菩萨凶手的尸体。至于拿尸体换钱那种事,她不缺钱,也没有弟子要养,用不着。在嗔恚的神火中,博爱古尊的尸体跟他的面皮一起消融,化作这无垠天外天的一抹尘埃。 “呼——打了快小半个月了,累死了,总算搞定了。” 挥手收去了覆盖整片星域的净土,单之禅直挺挺地倒在了满是砂砾的大地上,眯着眼睛看向头顶的寰宇,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累死,要不是逆道没有续航,老娘还完善了三垢之道,还真耗不过那个王八蛋。” “还是低估这个混蛋了,在仙境魔修当中他应该算中游那一批,魔修同境高半级这句说真不是说说的……”单之禅口中念念有词,看着漂浮在外围的面皮,心中恼火,一把火把它们烧得干干净净。 同境高半级,是对魔族战斗力强大的一个最普遍的形容。因为修炼体系不一样,魔族逆道修炼与其他种族顺道修炼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们能掌握一条大道中蕴含的更多的力量,在此基础上得到更强大的战斗力。 逆道逆道,并非是忤逆大道而行,这个来自三圣的名字本身就极具迷惑性,其实它真正含义指的是“夺道之能,逆道而行”。 如果说人族修道,是顺道而行,感应大道,谋和天地,天人合一,最终得道共鸣,化道登仙,与天地共存。修道极致,那边是以道成仙,成为某一条大道的代言人,授权于天,代行一道。 例如单之禅,她以痴道成仙后,她便是天道中痴之一道在鸿蒙的代言人。只要天道不出,她就拥有这条大道的最高权柄。在她补完三垢之道后,她就是三垢之道上的最高。 与之相比,魔修的路子在合道境前和普通修士并无不同,差距体现在合道上。别人是合道,他们是夺道,夺取大道,撺掇权柄,占为己有,以己为尊,以己为道。让天道失去对大道的掌握,让自己的权柄凌驾于天之上。 当魔修踏上逆道之路时,他们的实力就已经得到了成倍的增长。与天道共享一道的修士们能发挥的大道的力量自然不如独占了一整条大道的魔修强大。也由此,合道境之后的魔修往往要比同境的修士和妖修强上半级。 但这样的强大不是没有代价的。自从第一位魔修逆道成功开始,天道感受到大道的缺失,就对魔族降下了天谴。如果说魔的诞生是因为力量的膨胀而滋长的邪恶之心的话,那魔族的诞生就是源自天道的惩罚。 自此以后魔族产生了异变,从人彻底变为了另一个种族,长相也开始向着千奇百怪变化,彻底被困在了穷荒。但这些都还是次要的,真正要命的是天道剥夺了天地对于合道之后的魔族的庇护,这也是单之禅能打败博爱古尊的关键。 与天道共享大道,听起来感觉是天道分走了本该属于修士的力量,但实际上祂也给予了修士补偿,这份补偿就是天道庇护。有了天道庇护,那就相当于得到了天道的认可,等于是得到了天地的庇佑,只要还在鸿蒙,就能规避很多。 例如因果,例如天谴,例如来自天外的威胁…… 不仅如此,有了天道庇护,当修士需要在天外作战时,鸿蒙也会为其源源不断地提供能量,确保他不会力竭。而且庇护也保证了道的独一性,只要有一个人凭借某一条道成仙,在他仙陨之前就没有人可以夺走其对道的掌控。 天道是一视同仁的,纵使是裘不厌和修罗那样走上邪路,屠戮无辜,为祸世间,被九州称呼为邪仙的存在,也依旧受到天道的庇护。他们只是邪,但不是魔。他们也很清楚天道底线在哪儿,所以哪怕和魔族合作,也没有成魔的打算。 但魔修不一样。在合道境之前他们能受到天道的庇护,但一旦开始逆道,他们就会失去庇护,然后更容易染上因果,行走在鸿蒙间时也会遭受天谴。更关键的是,一旦在天外作战,他们将没有补给后援,只能凭借自身的力量作战。 哪怕是仙境也同样如此。所以仙人与魔仙对战,最常用的方法就是把他们拖到天外,然后耗死他们。哪怕魔修想留在鸿蒙作战,也会因为天谴不得不离开。要知道除了某几个魔修外,天道对付他们的时候可是下死手的。 而且由于失去了天道庇护,魔修所逆之道没有所谓的独一性,哪怕有人凭借某一条道成就仙境界,也依旧会有后来者从他手里将道夺走。这一手来自天道的驱虎吞狼之计也导致了魔修内部的竞争与厮杀极为惨烈, 这也就是为什么同样是仙境强者,魔仙要比仙人和妖仙短寿得多,出意外的概率也大得多,甚至可以说绝大多数的魔修都不得善终。 但力量的诱惑还是驱使着魔族走上了这条不归之路。这不仅仅是他们的内心本质导致的,更多的还是因为如果不这么做,那他们在穷荒这片土地上就活不下去。毕竟能成就仙境的终究还是少数,更多的魔族还是一心只为活下去。 他们痛恨天道,他们憎恶天道,他们反抗天道。可他们越是反抗,天道就越是愤怒,惩罚也就越重。穷荒已经成了一个死循环,双方都不愿意退步,在某一方彻底灭亡前,谁都不认输。 博爱古尊就是这么一个魔,一个一辈子也没认输过的魔。说是魔其实也不准确,因为他其实是人和魔的混血。 随着数以万计的面皮被焚毁,一个又一个被束缚其中的灵魂依次显现,茫然而懵懂地环顾这片荒芜的土地。男女老少、妖魔人兽、修士农工商、凡此种种,宛如一座复杂的小城邦。 阴森又令人胆寒的万顷矮林拔地而起,环绕着中央的那一抹无瑕纯白。 单之禅依旧直勾勾地看着星空,神识已经把周围所有的灵魂扫过了一遍,下至出生年月,上至人生经历无一不晓。数十万个不同的人生经历,对于莫秦萧来说是一段折磨,但对单之禅来说不过是一部复杂些的话本。 “请问……这里是穷荒吗?” 灵魂之间交谈许久,推选出一个和单之禅同样为人族的老人,低着头到来她面前,战战兢兢地询问道。同样是荒芜,但眼下的黄土与穷荒完全不同。穷荒的大地是一片绝望,毫无生机,可这里的土地虽然荒,但至少还有希望。 正是这份渺小的希望,是居住在穷荒的生灵最敏感、最趋之若鹜的事物。逝去前的记忆停留在穷荒,此刻突然出现在一片与记忆中极为相似却截然不同的土地上,在场的所有灵魂都产生了些许的迷茫与不安。 单之禅没有回答他,面似沉思,闭目不言——她在这些灵魂的记忆中发现了一些端倪,有关博爱古尊当年围杀普惠菩萨的事,有关裘不厌和博爱古尊之间的交易,难得勾起了她的兴趣。 “杨老头,这女人什么情况?不会死了吧?” “别瞎说!”杨老头回头瞪了那个大大咧咧的魔族一眼,“你个脑袋没有拳头大的憨货!你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吗?咱们把命都给了尊者了,现在能出现在这里,摆明是尊者出事了啊!” “什么?!” 杨老头一语惊起千层浪,灵魂之间再次开始了窃窃私语。迟钝些的,还在和周围讨论试图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有些脑筋活络的,看着精疲力尽的单之禅,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原委,看向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复杂。 “是,博爱古尊我杀的,想复仇的排好队,一起上也可以,我不拒绝,给你们这个机会。”即将到达鼎沸的窃窃私语,被这一声清冷的声音截断,数万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一脸清冷的单之禅,落针可闻。 “怎么了?博爱古尊不是你们的尊者吗?不是崇拜的对象吗?不是你们的庇护者吗?怎么连给他报仇的勇气都没有?”看着一个个安静得兔子的灵魂,单之禅找了一处凸起的岩石坐下,双腿叠起荡起一片风情,浅笑着“嘲讽”道。 沉默,又是一阵沉默。 得知了不少往事的单之禅现在有些无所事事,虽然还有一个莫秦萧在等着她救,但有她送去的力量和“宝贝”,怎么说也能保证他和她的小道侣不死了,所以她现在很闲,有的是时间。 “……” 沉默良久,先前出面的杨老头再次站了出来,先是对着单之禅拱手作揖,然后幽幽叹了一口气,“仙人说笑,我们的生死不过在您一念之间,此刻不杀我们已经是大慈大悲了,我们又怎么会报……” “呔!杨老头你个软骨头!尊者当年的恩惠你都忘了了?你这个白眼狼!你不报仇我来!” 话还没有说完,先前那个被他嘲讽没脑子的魔族已经咋咋呼呼地冲向了前方,挥舞着大拳头往单之禅脸上砸去,身后还跟着小一百号叫嚣着要给博爱古尊报仇的拥趸,一起向她发动了进攻。 咔—— 单之禅什么也没有做,依旧漫不经心地坐在原地,但那些向她冲过来的人,如同破碎的镜子一般,自双脚开始瓦解,最终化作一地灵魂碎片,第二次体验死亡。 “尊者!我们来了!”一声又一声的宣告,为博爱古尊送去了一批最忠诚的追随者,以免让他在地府过于孤单。 生前曾有渡劫实力的魔修崩解的速度最慢,他看着身边的同胞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他没有一丝慌乱,只是扭头看向杨老头,露出一个让人胆寒的笑容,“杨老头,继承尊者的夙愿,不要报……” “神经病。”还没等他说完,单之禅忍不住翻起了白眼随后脱口而出,这个魔修也在同一时间内消散,连话都来不及说完。 “你自说自话个啥呀?还不要报仇?说得你多么深明大义似的,不就是一个自我感动的神经病吗?”单之禅轻声骂着,她很讨厌这种自说自话还自以为是的人。可慵懒的嗓音听着根本就不像生气,反而像是在撒娇一样。 其他人是一点话都不敢搭。毕竟她说得也没错,这个魔修是博爱古尊最忠心的追随者,对他的推崇已经到了痴狂的地步,那些一起出头的也和他的情况相差无几,能有这样的举措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其他人只是承了博爱古尊的恩情而已,还没有狂热到这种地步,或许博爱古尊对他们的恩情足以让他们铭记一生,但这份恩情早就随着他们为博爱古尊献祭登仙而一笔勾销了。如今面对他的仙逝,最多有些感慨罢了。 博爱,这个名号并不是他自己取的,早在他在穷荒扬名的时候,不仅仅是魔,不少九州修士就已经这么称呼他了。在到处洋溢着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穷荒,能拥有这样一个尊号属实罕见。 至于为什么一个彻头彻尾的魔修会有这么一个名号,背后的故事就鲜为人知了。而现在,除了面前这群亡魂外,又多了一个人知晓了博爱这个名号的来历。 稍微平复了一下内心的嫌弃,单之禅凌厉的眼神从杨老头身上扫过,明明已经是灵魂体的他依旧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寒颤,差一点就要跪下去。身后跟的一大帮灵魂也同样如此。 “现在开始,我问你答,回答完我的问题你才可以自由发言。” “是。” “博爱古尊的意识,是由你们一起操纵的还是存在一个主导?” “回上仙,尊者……啊不,博爱古尊他存在两个意识,一善一恶,我们称呼他们一个为善尊,一个为尊者。在博爱古尊成仙之前,一直是善尊出现的时间居多,但在他成仙后,基本就是尊者了。” “那你们有什么用?为什么博爱古尊吞噬你们后还要保留你们的灵魂?” “关于这点,我们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每一个人被博爱古尊吸收的时候,都会见一次善尊,善尊说这是他找到的能保护我们的最好的方法。我想,善尊应该是和尊者达成了什么协定,他才会保留我们的意识吧。” “……”单之禅沉默片刻,旋即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你们共存在博爱古尊的意识中,对他做的事情知不知晓?” “除了一小部分他有意屏蔽的事情外,其余我们都知道。” 单之禅两眼放光,按捺住激动的情绪继续问道:“那关于博爱古尊参与围杀普惠菩萨一事,你们知道多少?” “普惠菩萨?”杨老头的眼神中露出一丝迷茫,他在记忆中搜寻良久,将知道的尽数告诉了单之禅。 除了那场三魔围杀外,他一无所知。 “怎么会?你们不知道这场围杀之前发生的事情?”单之禅的语气明显有些不善,充满了浓浓的不信任。但杨老头的灵魂波动告诉她,他没有在撒谎,其他人也是,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杨老头鼓起勇气,才敢上前解释,“上仙,关于这件事,尊者当时屏蔽了我们所有人的意识,我想哪怕是善尊也不知道。” “那你们口中的善尊和博爱古尊不是一体的吗?他哪里去了?一体双魂的仙境强者,一个魂魄死了应该不会影响另一个才对。” “这……”杨老头面色有些难看,明显流露出一丝落寞,这神情让单之禅的心一紧,心中暗道不妙。 “善尊……为了保护我们的魂魄能够在博爱古尊仙逝后独立存活,已经用尽所有力量。他已经早博爱古尊一步魂飞魄散了……” “……”单之禅檀口微张,明显有些惊讶。看着前方暗自啼哭的人群,她叹了一口气,“那个善尊有什么遗愿吗?” “善尊……希望我们能重入轮回,永世不回穷荒。上仙,你……” “知道了。”单之禅没有多说什么,一挥袖就将眼前的灵魂尽数收入袖中,等她回到鸿蒙的时候,她会亲自回一趟大乘寺,为他们超度。 “博爱古尊和善尊,终究不是同一个魔啊……”回首看了一眼方才的战场,此刻已经没有任何博爱古尊留下的痕迹了。 关于善尊和博爱古尊之间的故事,随着这群灵魂的往生,现在只有单之禅一个人知道了。 “线索又断了,怎么这三个家伙都把围杀上师这件事的记忆给抹去了呢?难道这事后面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回鸿蒙的路上,单之禅越想越不对劲,但此刻线索都已经断了,就算是她也有些束手无策。要想解开普惠菩萨被围杀一事的真相,恐怕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告诉她答案了。 “看来只能去找平仲公了,也不知道菩提祖师能不能帮我搭线……” 这样想着的时候,单之禅已经来到鸿蒙外,但此刻整个世界外围都被一层若隐若现的屏障包裹。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一个手持戒尺,面目和蔼的仙人已经乘书而来,微笑着挡在了单之禅的面前。 “痴仙道友,封天大阵正在运转,鸿蒙如今禁行,还请在天外稍等几日。” 看着眼前之人的装扮,以及身后那一闪而过的星次符文,单之禅瞬间就认出了他的真实身份。饶是同为仙人境的单之禅,此刻也为眼前之人的身份而瞠目结舌。 “你是九天宫十二星次的降娄次,恒常道人?!” “鸿蒙出什么事了!?” 恒常道人只是微笑,却没有让单之禅过去的意思。 第245章 龟山十二时辰:逍遥白帝战云烈(上) 赤色的火焰成了这片黑暗的洞天中唯二的光,与对面的熠熠生辉的九色神龙交相呼应,不分伯仲。 炽热、癫狂、愤怒、狂躁…… 这还是小白熟悉的那个莫秦萧吗? 看着眼前这个狰狞的疯子,感受着这股从未有过的炽热,小白对眼前之人的身份产生了困惑与提防。因为秦萧从未有过如此具有攻击性的火焰,他的火焰应该如同寒夜中的篝火那般,温暖而平和,耀眼而轻柔。 小白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紧张而担忧地看着前方那个正在饶燃烧的背影,小心翼翼地出声道:“小……哥?” 他没有回答,但轻颤的背影与突然摇曳的火焰还是让小白确定了他的身份。这一刻,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沉默不过片刻,短暂的迟疑消散,秦萧握住略显焦黑的指尖,缓缓吐出一口炽热的浊气,挥舞着火焰缭绕的拳头砸向敌人。 高坐龙椅之上的云烈轻蔑地看着这个燃烧自己的蝼蚁。十字龙瞳告诉他,眼前之人不过是强弩之末,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微不足道的力量,是最愚蠢的行为。只要他轻轻吹一口气,就能彻底灭杀这只蝼…… 轰—— 比思维更快的是拳头。而比拳头更快的,是缠绕其上的炎风。大意与轻蔑让让云烈完全没有想到,这个连境界都看不出来的蝼蚁,居然一拳轰碎的他身边的屏障,将拳头对准了他的脸。 炽热的拳风席卷而来,云烈近在咫尺之间,抬手横拦。但他显然低估了莫秦萧的力量,哪怕稳压他几个大境界,云烈依旧没有完全挡住他。感受着微微颤抖的手臂,看着与之角力的蝼蚁,云烈倍感耻辱。 “蝼蚁。” 掌心爆燃一团无形火焰,更高位的火吞噬了秦萧的怒火,更是妄图将他的手臂一同焚毁。但莫秦萧对灼烧之痛置若无物,只是一个劲地疯狂向前,拳落如雨,灼风阵阵,却始终被云烈一手阻拦,宛若徒劳。 “死!杀!死!死!死!” 秦萧低沉嘶吼着,两颗獠牙破开嘴唇蛮横地长了出来,他的额头也隐隐有两个肿包鼓起。看着不断被阻拦的拳头,他越发疯狂地砸拳,直到两只手变得血肉模糊,又很快被两股烈焰蒸腾。 这般疯狂的锤击没有丝毫技巧可言,在习惯了秦萧暴涨的力量后,云烈抓住一个破绽,单手侧转握住了他的右手手腕,直接捏碎了他的臂骨。 一手被废,但碍不了他的另一只手。秦萧左拳火焰更盛几分,自上而下地砸向敌人面门。面对袭来的另一拳,云烈连躲都不屑躲。果不其然,莫秦萧根本不能破开他的近身防御,炽热的拳头被一层云雾阻拦,寸步难进。 一手被废,一拳受阻,秦萧应该没有其他进攻手段了。稳坐高位的云烈看着门户大开,防御全无的胸膛,一手化爪,面无表情地捅了进去。 龙爪贯穿了胸膛,没有一滴鲜血洒出。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快到从秦萧冲锋开始,不过几次眨眼的时间就已经分出了胜负。云烈甚至不屑多看他一眼,拔出手的同时,在他体内点燃太阳真火,想要将这个蝼蚁自内而外地抹杀。 “嘻嘻……” 一声若有若无的冷笑让云烈心中响起了警钟。太阳真火进入他体内的一瞬间,就像找到归属一样,乖巧地停留在原地摇曳。而随着这一缕火焰入体,原本将他的拳头当做战场的两股火焰立刻统一了战线,化作他力量的一部分。 “哦?你就是那个拥有太阳真火的人吗?”见状,云烈难得露出一丝好奇,一爪虚握,禁锢住了蓄势待发的莫秦萧,上下打量着他。感受到太阳真火那熟悉的气息,他饶有兴趣地说道:“没想到你也能通过考验,可惜……” 微笑,虚握。 骨碎,血崩。 “蝼蚁就是蝼蚁,哪怕你拥有和我一样的火焰,仍旧是蝼蚁。这太阳真火,归我了。” 云烈缓缓松开虚握的龙爪,被挤压得不成人形的秦萧满脸不甘地盯着他,口中阴森地笑着。云烈皱起眉头,下一刻便毫不留情地掏出了莫秦萧的灵海与心脏,随后将他剩余的肉体像丢垃圾一样扔了出去。 通过扶桑圣树考验的人,会得到他的赐福。圣树会将一颗种子种在受考者的灵海或心脏,待到种子发芽,受考者便能使用堪称鸿蒙第一火的太阳真火。而且受考者还能将这种子传承给下一代,以此庇护后代。 而这些经历了考验,能使用太阳真火的生灵,在鸿蒙界有一个统一的称呼——赐火者。 同样作为赐火者的云烈很清楚火种会藏在哪里。只要有了火种,他就可以节约数百年修炼的时间,来让自己的火焰威力更上一层楼。甚至,他还有机会一窥更深层级的考核,获得更强大的赐福。 就如同当年的谋战侯,如今的东苍仙人一样,扶桑九考,九考全胜,得到扶桑一枝,并打造出了赫赫有名的仙器思无涯。 云烈的大哥,那个在他之前被誉为东海第一的天才,就是被东苍仙人唐襄打碎了龙珠,修为尽失,死在了思无涯之下。进而引发了东海与九州之间的一场大战。至于大战结果,有圣堂和山水书院的参与,自然是以龙族的落败告终。 此战之后东海龙王损失了一条手臂,东海龙族失去了一名仙人战力的盟友,可谓损失惨重。虽然事后龙王靠仙法秘药恢复了一条手,但深仇大恨延续至今,形成了如今九天青云峰与东海龙族不死不休的局面。 说起来,或许云烈还得感谢东苍仙人唐襄,要是没有他当年怒杀龙族嫡长子,也就没有之后的龙子夺嫡,更没有后来的龙王大选妃,那他云烈也不会出生。 云烈不会为此感激东苍,但他一定会在未来亲手打败他。 太阳真火燃起,炼化着刚才体内挖出的两个器官。摇曳火光中逐渐萎缩的血肉里,云烈预料中的火种没有出现,反而是太阳真火突然开始了颤抖,一缕不和谐的颜色出现在了这透明的火焰之中。 云烈只是表情微变,弹指便将两团已经看不出形状的焦炭击碎。空无一物的器官内,飘荡出一缕更加殷红的颜色,如同跗骨之疽侵入太阳真火之中,一路势如破竹,入侵到了位于心脏的火种之中。 云烈只觉得心头一悸,没有丝毫犹豫,便将已经唤出的火焰抛弃,砸向莫秦萧,但却正中他的下怀。原本被他碾压的秦萧瞬间被火焰包裹,那一抹殷红不断汲取着太阳真火中的力量,修复着他的肉身。 眨眼间,秦萧再度站了起来。焦黑扭曲的身体如同吸了水的海绵一般逐渐膨胀,整个人很快就胀成了一个胖子。血色在火光的照射下从他的皮肤下映衬而出,一张皮包裹了一身血肉,一个怪物正向云烈突进。 一边是血肉铸成的怪物对自己发动了进攻,一边是被污染的火种在心间颤抖,云烈果断选择了优先处理后者。他对着狂奔而来的莫秦萧轻挥一掌,五龙盘踞而成的大印就将他一身血肉击溃,只在原地留下一个猩红的印子。 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旋即在龙椅上结印而坐,内视心脏。心脏的世界中,那恒久燃烧的无色火种之中,那一抹殷红正在不断侵蚀它的根基。本应是最高位的太阳真火此刻却变得萎靡不止,宛如大雨滂沱之下的火苗,摇摇欲坠。 云烈睁眼,看向莫秦萧的眼神瞬间变得残虐凶厉。他一手虚握,狠狠拍向那一滩逐渐聚合的血肉。龙爪与大地亲密地接触着,血肉也不断融入土壤之中,鲜血四溅,肉泥翻滚,显然已经没有了复原的可能。 “蝼蚁!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云烈双手紧握龙椅扶手,险些按出几个坑洞。龙爪从血池肉泥中揪出一个已经变形的头颅,云烈看着那双乌黑的眸子,低吼道:“我要你用命来换!这这只肮脏的蝼蚁!” 可那张血肉模糊的头颅只是笑,他费力睁开沉重的眼皮,仅有一抹的眼珠盯着云烈,尽是嘲弄,在一片血色中他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口中断断续续地念叨着: “杀……死……死……杀……” 云烈暴怒,揪住他的头发狠狠甩向地面,一手握住头颅,五指深深地嵌进他的天灵,另一只手蛮横地掰开他的嘴巴,扯断了他舌头,掰断了他的牙齿,然后连呻吟与哀嚎都没有让秦萧发出,将他活生生揉碎。 头骨碎裂的声响宛如安魂的乐章,流淌在龙爪上的粉白色稠汤则是最好的灵药,逐渐平复了云烈暴虐的心。他散去凝聚而出的一对龙爪,指尖燃起一丝不再纯净的火苗,在面前点燃了一把火。 “蝼蚁,我的火被你弄脏了。我要你全家死绝,我要你的女人永世为奴,我要她成为我龙族上下全员的繁育工具。她本该可以成为我的妃子的,但现在她不配了!她将为你的罪孽,用一辈子来偿还!” 愤怒的火焰点燃了一切,哪怕它不再纯净,哪怕它的温度大打折扣,也依然可以将区区血肉之躯焚烧殆尽,连灰烬都不会留下。冷静些许的云烈情绪再次被点燃,他对着莫秦萧的灰烬叫嚣着,看向小白方向的眼中却尽是贪婪。 “我的,都是我的!你的女人是我的!你的火种是我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我要的不仅仅是东海,还有淮河,还有徐州,还有九州!都将归于我手!我终将成为那个唯一!我将超越伪至高!我将成就至高!” 癫狂到有些不正常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在那光照的九龙王座之下,不知何时醒来的瑶姬看着面目狰狞自说自话的云烈,下意识地躲到了他注意不到的暗处,瑟瑟发抖。 …… “看清楚了吧?小子。当你面对无法正面对抗的强敌时,最好的方法就是逐渐瓦解他的优势。你的敌人是条拥有太阳真火的龙,如果将他比作一个士兵,好好想想你要怎么逐步解除他的优势?” “龙族体魄是他的铠甲,椅子是他的后勤,九条龙是庇护的盾牌,太阳真火是杀敌的武器。体魄是天生的,你没有办法;椅子硬度非凡,你打不破也夺不走;至于那九条龙……我不好说。所以你应该从最熟悉的火下手。” “先行试探他的几回合,你应该发现你的敌人刚愎自用傲慢自大,并且对于自己极度自信。那你就应该放大他的傲慢与自信,让这个滴水不露的可怕强敌,变成一个被情绪控制的疯子。” “而你要做的就是不断地抽丝剥茧,将他的弱点逐渐展露在你面前。就算没有弱点,你也可以通过师姐给予你的三垢之法,强行给他附加情绪上的缺陷。最后趁热打铁,乘胜追击,一举扭转战局。” “外无利器,内无静心。这样的敌人不过淤泥垒墙,一触即溃。至于你……小子,身负洞察生灵的能力,又具备师姐亲传的烦恼三斩,只要两者结合并稍加运用,任何敌人都不是你的一合之敌。” 身材健美的古铜色汉子与黑暗融为一体,他面目模糊,声音嘶哑,一边挡在秦萧和小白前护着他们,一边传授着秦萧战斗技巧。在他身前,那一滩血肉已经化作最不畏死的斥候,带来了最清晰的影像。 “小哥,咱怎么觉得这个大叔怪眼熟的。你认识他吗?”小白悄悄揪住莫秦萧的衣袖,小声耳语。先前秦萧疯狂向云烈发动进攻时她就已经发现,眼前之人不过一具空壳,空有血肉与力量,内在一无所有。 正当她还在好奇秦萧去哪的时候,一个黑皮汉子突然出现在她眼前。来不及反应的小白,瞬间就被一股黑烟包裹,待她看清周围时,一脸苍白的秦萧正一脸凝重地看着前方,看着那具血肉与云烈之间的战斗。 秦萧看不清这个汉子的脸,但那股气息他却是无比熟悉,毕竟不久前,他还差点死在他的手下。低头看了一眼被染成赤红色的手绳,秦萧神情复杂,“你……为什么帮我?还有你不是死了吗?” “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与大道产生了联系的人。”汉子的脸看不清,可无论是秦萧还是小白都能感觉到他在笑,笑得很平和。就像一个慈祥的长辈一样,“生与死对我来说不过一种状态的改变。” “所以,你现在是鬼,对吗?”小白插话道。 “鬼?倒也算不上。人,我也不是。我不过是依托师姐的力量存活的一缕残魂而已。师姐她能将魂魄分散融入器物之中,我也一样可以。只是我已经死了,无根之水终究不会流得长远,所以这缕残魂也终归也会消亡的。” “至于我为什么要帮你……”汉子低头看了秦萧和小白一眼,模糊的脸突然清晰了大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当我又有什么阴谋吧。” 一听这话,秦萧如临大敌,拔出风残雪挡在了小白身前,一言不发,死死盯着他。小白也毫不客气,手中寒哀闪烁,无尽寒流逐渐向他逼近。 汉子只是笑,像一个憨厚老实的长辈一般。他回过身去,指着画面中的云烈,“我已经帮你们卸掉了他的长矛,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但你们之间的差距还是太大,之后要怎么办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说着他大手一挥,立刻消失在了原地。消失的一瞬间,包裹三人的黑雾也一同消失,将秦萧两人直接送到了云烈的面前。略显癫狂的云烈一愣,显然有些猝不及防。也就是这短暂的呆滞,吹响了反击的号角。 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他会出现,为什么会好心地来帮他们。秦萧和小白在刹那间便达成了沟通,一人撤步向后,燃血焚肉,唤起血潮百丈;一人猛冲向前,冰封沿途,起势直逼咽喉。 血浪肉林缚九龙,寒刺冰棘起啌咙。 第246章 嗔痴恒常,真相大白 恒常道人悠悠然挡在了单之禅面前,纵使她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肯网开一面让她回归鸿蒙。在云游生掀起的动乱平息前,任何处于天外的仙人都暂时不能回归。 一方面是担心云游生与天外有所勾连,趁机入侵祸乱鸿蒙。另一方面则是担心这个老谋深算的家伙会趁机躲到天外,暂避风头。 如果是前者还好,要是真有天外势力敢入侵鸿蒙,那鸿蒙的仙人也不是吃闲饭的。就比如恒常道人,除去在九天宫看守藏宝阁和藏经阁的正职外,他另一个职责就是九天宫派遣到天外镇守的仙人。 其余五宗和各大势力也多少会安排一些仙人或陆仙战力驻守天外,有抵御外敌的,也有防止内部人出逃的。这么多年来,光是死在恒常道人手上的意图入侵鸿蒙的天外种族,就已经超过五位数了,其中还不乏同为仙境的强者。 可如果是后者,那问题就大得多了。虽然鸿蒙之外的地方统称为天外天,但天外天覆盖的范围实在是太大了,一旦云游生脱逃天外,到那时要找到他,可比大海捞针难多了。 所以自云游生出世那一刻开始,除去穷荒魔族以及和云游客有合作的势力外,各大势力都很有默契地派遣修士驻守天外,为的就是堵死云游生。只要他还在鸿蒙界,那就还有找到的希望。但一旦出逃,后果不堪设想。 大致给单之禅解释了一遍鸿蒙境内发生了什么,恒常道人便不再言语,从怀中掏出一本枯黄破败的古籍,小心翼翼地翻阅了起来,留下单之禅一个人在边上长吁短叹。 倒不是她不明事理,只是地上还有一个人正在等她支援呢。如果单之禅此刻赶不回去,恐怕莫秦萧的性命就有危险了。 想到这儿,单之禅恭敬地行了一佛家合手礼,再次请求道:“恒常道友,真的不能通融一下吗?我唯一的徒弟现在深陷囹圄,我……” “痴仙道友,不是我不通人情,实在是这次事态严重,为了对付云游生整个鸿蒙都被动员起来了。你不是那个时代的人,不知道云游生的破坏力,如果让他乱来的话,整个鸿蒙都有危险。所以抱歉了,道友。” “那能不能……” 话音未落,三垢之道突然在头顶显化,本该以无色纯白为主的大道此刻突然产生了动摇。赤色大道攀附其上,如同一条毒蛇一般张开了血盆大口,死死咬住了大道根基。 恒常道人看向大道的眼神不善,将古籍塞回怀中,手中戒尺化作一杆八尺巨尺,被他单手握住,挡在身前。无数玄妙晦涩的文字从他身上浮现,又一一融入巨尺之中,身后大道显化,挡在了躁动的三垢之道前。 单之禅看着突生异变的大道同样眉头不绽,她双目紧闭,手结莲花印,一朵洁白圣莲在脚下绽放的同时口中轻颂道:“禅!” 无数莲花从洁白纯色的大道上绽放,只听得梵音阵阵,有一只手自大道之外伸出,拈柳条,施甘霖,撒福缘,赐长生,无数花瓣腾空而起,将那条阴狠的毒蛇绞杀,大道也随之归于平静。 单之禅深吸一口气,脚下白莲凋零,一条赤色毒蛇攀着她隐藏在薄纱下如同玉柱般的纤腿,最后想一条腰带一般缠在她不足一握的腰间,对着恒常道人的方向阴阴地吐着性子。 看着这条赤蛇,恒常道人心头升起一阵不安,他眉间起皱,双眼眯拢,目有寒光,持尺指向单之禅,双指横划,无数文字汇聚成绳,缓缓向前方逼近。在仅有三寸之距时,他朗声呵道:“痴仙道友,何事?” “啧!不安分的家伙!” 再次睁开双眼时,单之禅轻骂一句,脸色难得染上一片愠色。素手染光,一把抓住腰间的红蛇,下一刻就被她活生生扯断,重新回归大道。见此情景,恒常道人收敛了身上的气息,但巨尺仍然直指单之禅。 但她此刻已无暇顾及恒常道人的想法,除了方才的异状,她还发现一件更为棘手的事——她与留给莫秦萧保命用的三道攻击之间的联系断了,有某个存在通过她留下的力量在尝试复活。 她已经猜到是谁了。 金光破空,九环禅杖入手,锦斓袈裟附体,佛光法轮绕行,与恒常道人遥相呼应。两条大道平分此处天色,交相辉映。事态紧急,单之禅哪怕再怎么识大局,此刻也不能置身事外,她必须去处理这件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恒常道友,嗔仙修罗妄图借用我留在弟子身上的力量复活,刚才的异象就是他妄图分割大道而引发的,我必须去处理一下!” “竟有此事?!”恒常道人一惊,但没有着急收回巨尺,仍然挡在单之禅面前。一切都太巧合了,怎么偏偏这个时候修罗有复活的迹象呢?他不得不怀疑这会不会和云游生有所关联。如果是,那他就更不能放她过去了。 兹事体大,恒常道人不敢怠慢,也不能只听信单之禅的一家之言,便先将此事告知了九天宫。可单之禅明显有些不耐烦,头顶大道愈发凝实,想要强闯的意图不言而喻。 怀疑而警惕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在单之禅有所行动之前,恒常道人手中武器变回戒尺,横空一划,便设下一道桎梏将她暂时拦住。此番举动不出意料惹怒了单之禅,禅杖轻颤,四周压力陡增,就连星辰也在哀嚎。 无意起争端的恒常道人赶紧解释:“道友,此事蹊跷,恐有变故,我也有职责在身,不能放你过去,见谅。” “那就别怪我硬闯了。兹事体大,我决不会让修罗复活……”说罢,单之禅一步破封,再一步已经越过恒常道人,直奔笼罩鸿蒙的宏伟结界而去。 “止!” 一声敕令犹如天威,一个巨大的“止”字金符又一次拦在了单之禅面前,这一次哪怕是全力以赴的她,在这张看似平平无奇的符文面前,竟然动弹不得。恒昌道人一脸无奈地赶来,顶着单之禅愤怒的双目,继续说着方才没说完的话。 “但可以让你和鸿蒙联系,找一个你信得过的人去处理。若是没有合适的人选,我九天宫也可以暂代行事。我已与宫内联系,有两位仙境同僚目前可以抽出空来,四方之西辰和星次之大火次,你看这样如何?” 一边说着,恒常道人手中的戒尺没停,凭空写下数个晦涩难懂的文字。虽然文字晦涩,但看一眼就让人知晓其中含义——“安”“静”“宁”。随着这些文字不断涌入单之禅的体内,她也在逐渐恢复平静。 “……” 恢复下来的单之禅看着身边纹丝不动的敕令符文,陷入沉思:先前诛杀博爱古尊对于她来说消耗是巨大的,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所以目前不宜和恒常道人这样的老牌仙人起冲突,况且她没必要和九天宫关系搞得太僵。 再者说就算她赶赴鸿蒙,以她目前的状态能不能阻止嗔仙复活也说不准。而且如果那传说中的云游生真的横插一手,到时靠她一人也很难保全莫秦萧和白秋练。 既然如今恒常道人主动给她找台阶下,她也没必要继续不依不饶,再执意闯关。而且九天宫的人品也信得过,莫秦萧那边就算还有自己留下的三道仙人一击防身,就算真遇到了修罗复活,自保到别的仙人来支援肯定是来得及的。 思量再三,单之禅不再挣扎,“既然如此,就依道友说的办吧,有劳九天宫的仙人了。” “痴仙道友如此体谅,实乃大幸。”恒常道人挥手撤去了单之禅身边的禁锢,手中戒尺也失去了神光,被他揣在怀里,“既然如此,我这就通知西辰和无稽子,不知道友可有些许线索?” “我在我弟子身上留下了仙人一击和信物,修罗方才也是借用这个染指大道的。”说着单之禅渡出一缕气息交与恒常道人,“它会帮着找到我弟子所在。” 恒常道人打开大阵的一角,将这缕气息送到九天宫。单之禅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又看着徐州中有两道仙光横贯天际,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时她突然想到了秦萧之前和她说的事,一并补充道: “恒常道友,我那徒弟应该在临淮龟山附近。先前淮江仙显灵,告诉他有人染指淮江,意图释放古神无支祁。因为他和淮江仙有所渊源,所以才会前往龟山去处理此事的。” “有这事?”恒常道人在心中感叹了一句,又把这个消息告知了同僚。听着耳畔传来的怒不可赦的叫骂声,他习惯性地无视了,然后低头看着九州的领域上其中一道仙光来了一个急转弯,向徐州方向飞去。 “顺带问一句,痴仙道友,你那徒弟叫什么名字?” “莫秦萧,他还有一个小女友叫白秋练。” “什么!?” 几乎同一时间,数个惊讶的呼喊脱口而出,单之禅这才知道,方才她和恒常道人之间的对话,一直都在九天宫的监视之下。只是九天宫众仙人的反应,却是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恒常道人,此刻他向单之禅再三确认,在数次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 “怎么就会这么巧呢?真是见鬼了!” “别乱说,我一个鬼也没见过这么巧合的事。” “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现在怎么办!全鸿蒙都在找这个小家伙,谁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老匡那怎么说,他算出来了吗?” “没有,云游生那老王八屏蔽了天机,只能大致确定还在九州,但具体在哪里不知道。楚芸已经从徐州找,我去别的州看看,单之禅的气息在指引我往北方去。” “单之禅不是说在龟山吗?那里有什么线索?” “没有,整个龟山都不见了,全被云游生藏起来了。我刚去了一趟,什么都没发现,老王八动手很利落。现在唯一的线索只能靠单之禅那缕气息了,老鬼,你继续追踪那股气息,我在龟山守着。老吴头,你稳住单之禅。” “明白。” “好。” 看着恒常道人通话时愈发阴沉的脸色,单之禅内心生出一阵不好的预感。当恒常道人扭头看向她时,两人眼神交汇,越发肯定了心中所想。只是这番觉悟,终究还是慢了一拍。 “单之禅道友,对不住了。” “什……” 话音未落,一片莲瓣悄然落在单之禅头顶,一股突如其来的睡意立刻席卷了全身,两个眼皮不自觉地贴合在一起。饶是仙境的她,也抵挡不住这莫名而来的困意,毫无抵抗地睡了过去。 深沉、安详、轻柔……一张写着床榻的字符托住了她的身躯,抚慰着她深深睡去。 “呼——搞定。”安顿好单之禅,恒常道人抹去了额头的冷汗,仿佛刚做完了一件极其危险的事,向着无人处比了一个大拇指。 “……这就是你稳住人家的方法?” “不然嘞?还浪费了月菡一片莲瓣呢,记得让她之后补给我。” “我不该对你抱有什么奢望的,真的。” “闲的,只要事儿能搞定不就好了,你还在意什么方法?有用才是王道,其他都是虚的。” “很难得,我同意老吴头的看法。” “一群直男!我懒得和你说话,我去找人,再!见!” “男人婆又咋了?” “鬼晓得。” “你不就是鬼吗?” “……滚蛋!” 轰—— 一声响彻寰宇的轰鸣打断了九天仙人之间的斗嘴,恒常道人循着声音看去,只见北方穷荒的土地上,又有两把巨剑顶天立地,相互对峙。 一剑银白,一剑黝黑,一剑开天,一剑弥天。 看着北地的异态,恒常道人的惊讶溢于言表,忍不住喃喃自语道:“攻守易形了,居然有人能在太诛手上占到上风,难道他也是一位伪至高?不应该啊?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北玄仙人匡慧海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太诛被拖住了。而且……我知道是谁在和太诛他们战斗了。”身在穷荒的他,带来了一手的消息,为同僚们转播着发生在穷荒的一切。他此刻的声音充满了不可置信。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拖住太诛这个杀神?” “十圣树之六桃祖桃源、鸿蒙本源紫鸿、大须弥戒芥弥以及……” “常、思……” “什么!” 下一刻,北玄仙人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将狂笑与激动传递到了九天宫每一个人心中,为九天宫添上一份狂喜的氛围。 “北玄仙人匡慧海在此昭告九天上下!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逍遥回来了!” 第247章 龟山十二时辰:逍遥白圣战云烈(中) 这是发生在那位汉子将两人纳入黑雾后,发生的一段对话,一段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对话: 小白看着画面中的血肉分身正在用自己的行动贯彻“浴血奋战”这四个字,仅靠肉身与云烈缠斗在一起的战斗拳拳到肉,血腥奔放,饶是秦萧都有些不忍直视,更何谈小白呢?她的目光转向了身边伤痕累累的秦萧。 只见他盘腿而坐,就像一只煮熟的虾子一般浑身赤红,向外散发着恐怖的热量。血色的光从伤口中溢出,带来血腥的蒸汽,每一次闪烁对于他来说都是一次刻骨铭心的疼痛。可他始终死咬着牙,不肯喘息一声。 在小白的眼中,她能看见一切的罪魁祸首——一颗血色的珠子,正在秦萧丹田内疯狂旋转,毁灭与治疗的力量相互交融,在他体内达成了一个平衡,散溢而出的能量一边攻击他的肉身,一边又为他提供力量。 为之后的战斗准备的力量,为那必杀的一击积蓄的力量。 柔和的寒气在秦萧身体外侧环绕,小白不知道这有没有用,她只是想缓解一下他的痛苦。她不敢释放太多的力量,也不敢替他疗伤,生怕打破秦萧体内好不容易达成的平衡,从而对他造成更大的伤害。 黑皮的汉子正在专心操纵分身给云烈下套,纵使他生前再怎么强大,如今也不过只是一个残魂。要操纵一个连筑基都没有的血肉分身去挑战一个分神巅峰,对他来说也是很有难度的一件事。 小白看向汉子的眼神明显有些不善。因为刚才就是他从那具金乌的骸骨里掏出了那颗珠子。可她也怪不了这个人,人家是来帮他们的,虽然有私心,但不可否认确实帮到了他们。更何况,那颗珠子是秦萧主动要求吞下去的。 他图什么呢? 她心知肚明。 轻轻压住裙角,小白唤出一捧清水,洗干净手上的污浊,随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蹲在了秦萧面前,静静地注视着他。她希望他一会儿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自己,是那个最好的自己。 秦萧的脸庞本就不算俊美,最多只能称得上一句清秀。如今更是被伤痕覆盖,多了几分憔悴与渗人。她不在乎,只有心疼。小白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颤抖的手抚摸他的伤口,任由滚烫的鲜血染红自己的指尖。 “秦萧,接下来就交给咱吧。你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你在战斗下去了……” “……你打得过他吗?一个人?” 本该相互对视的眼被一双秀手阻隔。小白看着从那苍白嘴唇间吐出的字,只是轻笑。 “打得过。” “代价呢?” 瞒不住他的。以化神境挑战分神巅峰,哪怕小白有淮江大权在身,要打败云烈付出的代价也是难以估量的,甚至即使付出了那样的代价,她也没有把握完全战胜他。但至少,她能保住莫秦萧的命…… “……” 小白被看穿了,哪怕两人的双眼之间隔着一只手,哪怕她知道他如今已经看不清了,她依旧不敢去直视他的“目光”,心虚地撇开了视线,凝视着他的身体上的伤口默不作声。 她不想去看他的伤痕的,那样会让她痛心。可她同样不想让他消失在视线中,这样会更痛心。在她能看见的地方,在视线中有他的地方,他都伤痕累累。她不想去看,可她做不到。 “我不会让你受伤的,我答应你了。” “可咱也舍不得让你受伤。更舍不得让你……” “放心,我命硬,死不了。” “万一呢?” “你活着就好。” “咱不要!咱会不开心的,咱会哭的!你是个坏人!让咱下辈子一直伤心!你是坏人!” 她哭了。 他慌了。 手足无措的他想要替她拭去泪水,可她却倔强地已经死死捂住他的眼睛,不让他去看,也不让他去擦,只能听她哭泣,听她那从未有过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她就要让自己的泪水流淌,她就要让他愧疚,她就让他让手足无措。 因为这是她能想到的,留住他的唯一的办法…… 嗫嚅许久,那对苍白的嘴唇上被牙齿割出了血痕,回流进他的嘴里,尝不出任何味道。他努力抑制住想要下垂的嘴角,压制住哽咽的嗓音,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段意义不明的话语。 “已尝生喜,何畏死苦?自知身贱,九死何妨?” “天地合,不可与君绝!” “……” 他沉默了。 她生气了。 一只手仍然死死捂住他的双眼,她擦去了眼角的泪,抹干净了脸颊的痕,被泪水朦胧的双眼,有着从未有过的坚定——坚定到连他都看到了。哽咽而颤抖的嗓音,轻柔而悲伤的声音,说出了最坚定的话语。 “生同眠,死同穴,你我相约历经年。谁若违约先离世……” 沉默,与吊人胃口的微笑同时出现在她的脸上。哪怕他看不见,也能想象出她此刻故弄玄虚时的俏皮样子。随着迟迟听不到那好奇已久的最后一句,他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怎么样?” “奈何桥上吃!我!鞋!看招!” 啪—— 莫秦萧茫然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手提白鞋的姑娘,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一个小巧的鞋引子深深地刻在他的脸上,和小白的笑容一起,让秦萧觉得脸上滚烫。 小白还觉不解气,又提起鞋子用略微垫高的鞋跟狠狠地拍在了他另一侧脸上,看着他两边对称鼓鼓囊囊的脸,这才心满意足地露出了笑容,重新穿上了鞋。再次与还未从茫然中理解现状的视线对上,小白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哥,你要是还是这样不爱惜自己的命的话,咱就用鞋子狠狠抽你!知道了吗?” “啊?哦……” 也不知是被小白的气势吓到了,还是被她打懵了,秦萧捂住略有些肿胀的脸,在半懵半醒间,下意识地点头答应了下来。 等他回过神来,想要辩解几句时,看着小白那得意洋洋的样子,责备与反驳的话压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来。秦萧不知道的是,如果他现在不说,那他就再也没机会说出来了,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 秦萧重承诺,只要他答应自己惜命,那他就一定会做到。虽然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先前的话到底算不算承诺,但正如她之前说的那样,如果秦萧不听话,她就用拖鞋狠狠抽他。 最好能抽他一辈子! 脑海中快速闪过了不久前发生的插曲,冲锋中的小白扭头看了一眼落在后面的秦萧,有意改变了身形位置,替他挡住了云烈的视线。自己则一马当先,迎上了面前袭来的三条巨龙。 云烈脸上狠劲未消,看着疾驰而来的小白,眼中贪婪夺眶而出,他压抑不住内心的躁动,迫切地想要将她占为己有。一掌空挥,短暂地击退了小白后,他悠然坐回龙椅之上,五指握拳,巨龙再度自他体内暴飞而出,共成围剿之势。 三龙锁四方,二虬镇天地,五色神光熠熠,同欺一人茕茕。另有四龙盘踞,拱卫一尊,有一人蓄势,掀涛血海。 “哼!就这想拦咱?做梦!” 娇声厉呵,一点寒光自龙群包围中闪烁,威风凛凛的巨龙突然凝滞于空,动弹不得。纵使云烈在后驱使,也无动于衷。极寒蔓延,大雪纷飞,正前方一条青色巨龙在毫无抵抗中破碎千万,化作流风归入云烈体内。 小白单手抖枪花,一枪封喉,一枪穿胸,转瞬间再度粉碎两条巨龙。四周道路无阻,只剩二龙坠空。一招一式未施,便已脱困,给了敌人一个下马威。素手轻挥动,五个冰雕龙首便如同示威般,插在了云烈面前。 癫狂与躁动褪去,云烈压制住内心的欲火,撑首正坐,面不改色,傲慢依旧。他无视了小白对他的挑衅,弹指便将五龙收回,旋即五条巨龙再度自他体内飞出,龙吟阵阵,睥睨前方。 “不过五道虚影,我取之不尽。若是你喜欢,我这有的是给你泄愤。还有什么把戏?光是玩冰的话,可没资格成为我的正妃……” 语气轻佻,眼神猥琐,惹人生厌。 但至少让小白肯定了,先前那汉子说的确实属实,如今的云烈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冷静与漠然,情绪成了他最大的突破口。既然如此,小白还得试探一下他那无形的火焰,是否还有之前那般威能。 心中思绪万千,小白的动作却一点不慢,抽飞了袭来的几条巨龙后,她冷哼一声,怒目而视,枪指云烈。有冰刺如天锥,直指龙首,有冰箭如雨,铺天盖地。数以万计的冰刃齐齐射向云烈,迅疾如风,在其之下的巨龙只能在哀嚎中消散。 “凝!” 众冰汇聚,汇集成山。再一次被压在冰山下的云烈毫无动静,小白没有掉以轻心,寒哀翻转,后撤弓步,以掷击式蓄势待发,只要敌人有所行动,就立刻戳爆他的脑袋。 “你为什么会觉得同样的招式会对我生效两次呢?”声音是从上方传来的,在轻蔑中还带着一丝宠溺。抬头看去,云烈一副逗弄宠物的表情,居高临下的看着小白,身下龙椅正被一条火焰巨龙驮着,方才的冰刃没有伤到他分毫。 小白听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调转方向对准云烈的眉心,含怒掷枪。寒哀在漆黑的洞天划出一道深蓝的流星,凝结了沿途的一切,七重冰花绽放,冰荆绕杖,水华流淌,淮江大权加持,一击犹如大川天坠。 云烈瞳孔骤然紧缩至针尖大小,但仍然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两处袍袖挥舞,九龙盘踞成盾,用身体挡在了主人身前。冰与龙在半空相对峙,七层冰花依次凋零,九龙神盾层层破裂。杀至最后,仅剩一龙一花,缠斗不休。 嚓—— 冰与光散落,人与龙厮杀。寒哀在空中转了一个大圈,再度回到小白手中,通天冰道连接,小白拖枪冲锋,极致的严寒使黑暗褪去,荡起一圈圈涟漪。 百步、五十步、二十、十…… 三步! 三步六尺,长枪无敌! “鸮嚎哭坟!” 劈枪,碎龙头。咫尺之间,避无可避,纵使九龙环绕,纵使龙座坚挺,云烈依旧只能靠着肉身硬生生接下这一击——他离开龙座,于三步之外,迎战小白。两人连战数百回合,不分胜负。 小白愈战愈发勇,云烈也再度升起一团无名怒火。战至酣时不了一枪侧首未能中敌,在那一瞬间小白的下门略开。破绽稍纵即逝,云烈趁机奋而起身,一手格挡震枪,一手化爪握住枪头,在相峙未成之前,握起一拳击向小白小腹。 “龙魂焱、飚、峦、鸣、凌听召!归位合一,五杀拳!” 象征着火、风、土、雷、冰的五种龙魂融合云这一击中,一拳落,五脏震,五种元素分而合一,在击碎小白层层防御后,直冲五脏六腑。一拳之后,连招更是不断,云烈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飞起一脚飓风,飞膝顶在小白胸口。 上下两处重创,小白只感觉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碎了,可眼中的战意却是丝毫不怯。近在咫尺间,两双眼眸相汇,一个读出了轻蔑,一个读出了不屑。 “死!” 手腕翻转,小白抖枪撒寒,后撤飞踹,暂时挣脱开了。寒潮顺着枪身,流淌进云烈的双手之中。云烈眉头紧蹙,口中轻颂一声“焱”,一条赤色小龙就包裹着他握住长枪的手,融化了深入骨髓的寒冰。 果然!他现在用不了那透明的火焰了!明明有距离优势却不用,非要冒着受伤的风险与咱近战。而且中了咱的寒流以后用那个火就能瞬间解冻,他偏偏非要用那火属龙力,那个大叔没骗咱! 思量之时,小白又有新发现——云烈在离开那个龙椅后,召唤出的龙影不仅威力变小了,也不再像先前那般取之不尽。更关键的是,小白还发现,在云烈蓄势之时,有一股极为明显的灵力波动从那张龙椅中传来,为其供能。 如果她猜得不错,结合先前秦萧的判断,这张龙椅就是云烈的灵力来源。只要打爆了它,那他的实力必然下降一大截。 小白还在思索之时,漆黑的深处已经传来一股熟悉的灵力波动。心照不宣的两人在这一刻达成共识,小白单手掐诀,寒哀顿时爆发出惊人的神光,宛若一轮蓝色的太阳,照亮了这方洞天的一角。 异变突发,云烈一拳赤火砸向寒哀,却连撼动不了这把武器分毫。心生惊叹之际,他发现小白也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唯有他举着一把寒哀,在洞天中无比夺目。疑惑与厌烦只维持了一瞬,下一刻,变故再生。 哗哗哗—— 低沉的奔涌声突兀地在黑暗的洞天中回响。只听得大浪拍岸,云烈一双龙瞳紧缩,自小身在东海中的他对水的声音无比熟悉,可此刻他听到的,根本就不是流水发出的声音。 那是一种比水还要浓稠,还要沉重的液体在回响。并且从声音的来源来判断,这液体近乎是无处不在。 哗哗哗—— 无边黑暗之中,有一粒星辰闪烁,掀起两侧惊涛骇浪。有一人身形佝偻,举剑向天,小白在他身后,源源不断地将提纯后的灵力灌入他的体内。 这一刻云烈方才看清,那哪里是水,分明就是血,汇聚成汪洋大海的鲜血此刻就在他的下方,淹没了整个洞天。血海中央,秦萧持剑,正指蓝阳。 熟悉的气息在那把银白色的长剑上喷涌而出,同样无形的火焰,同样炽热的温度,同样耀眼的光芒,但这一刻云烈不再是它的主人,而是敌人。 不知何时升上天空的金乌骸骨,重新被太阳真火点燃,再次化作普照万物的太阳,在它身侧,又一轮更加耀眼的太阳与之争辉,而金乌竟然毫无还手的余地。 “烈阳·颔首!” 两人齐声,共斩一剑。 龙子回防,夺步向椅。 “休想!寒哀,凝!” 无法挣脱的寒潮再度袭来,而这一次封锁的是云烈的双脚。三次呼吸,那是焱龙魂解除寒哀封冻所需要的时间。而这个时间,足够秦萧蓄势至今的一击,彻底摧毁云烈的龙椅。 烈阳坠落,洞天噤声。 龟山之外,已是正午。 龟山之内,再无金轮。 无穷炽热中,龙椅在融化,龙魂在哀嚎。 失去色彩的云烈…… 在冷笑。 第248章 龟山十二时辰:逍遥白圣战云烈(下) 剑落,息声,炎浪起,黑暗复。 颤抖的手握不住风残雪炽热的剑柄,莫秦萧喷出一口污血,撑剑倒下。两侧血海很识趣地汇聚成碗,将他托了起来。 小白眼疾手快,架着他的肩膀将秦萧扶起,一边为他输送灵力,一边小心翼翼地扯下掌心因高温灼烧而粘在那里的剑柄。 咬牙撕扯,血肉横飞。 秦萧只是喘息,已经麻木的身体感觉不出痛楚,一口接着一口的热浪打在小白脸上,让她分不清落下的到底是泪还是水。 “小哥……” “小事。”秦萧顿了顿,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后,感受到小白担忧的情绪,指着身侧的血海赶忙解释道:“那是用单之禅前辈赠予的力量幻化的,看似是血其实是高度浓缩的液态仙力,你放心,我没杀……” 还没等他说完,又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小白赶紧扶稳秦萧,更加卖力地为他输送灵力疗伤,“咱不在乎这个!重要的是你!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不打紧。” 说着莫秦萧在摸索中捂住了小白的眼睛,以手为刀缓缓剖开了自己的肚子,取出了那颗已经失去能量,和寻常石头并无不同的珠子。没有他血肉的滋养,珠子离开体内的一瞬间就失去光泽,化作齑粉消散。 小白倒吸一口凉气,可她还没来得及抱怨责备他几句,眼泪就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看着莫秦萧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她只觉得心痛。正当她要上手为其疗伤时,周遭的血海突然躁动起来,化作无数血丝帮他把伤口缝合了起来。 “嘻嘻……” “笑你个头!” 秦萧有些得意地向她咧嘴一笑,小白被是弄得哭笑不得,一点好脸色没有不说,还反手就给了他一记暴栗。可打完以后内心的气愤是没有了,心疼还在,只能继续帮他疗伤,白白浪费了不少灵力。 “下次不许这样了……只要你平安,比什么都重要,只要你平安,咱就会开心的。你没必要……” 秦萧只是笑,虽然他笑一次整个身体都在痛,可他就是想笑。看着小白的时候笑得最开心。 疗伤越是深入,小白越能知晓秦萧体内到底伤得有多重。一句话形容就是一团浆糊。内视他的身体会发现,秦萧内部已经没有一块算得上是完整的了,无论是内脏、血肉、骨骼,亦或者经脉…… 毫不夸张地说,他现在就是一团人形的流动血肉,全靠一层皮包裹着粉碎的内在,勉强维持着形状。这也就是为什么,哪怕一点点小伤口,他都会流血不止。对于现在的秦萧来说,能活着都是一个奇迹。 秦萧对于自己的情况不自知,但小白却发现了些许端倪。灵力治疗的同时,也化作一双眼睛让她看清了许多——在莫秦萧体内最深处,有两股能量以漩涡状在运转,微妙地维持住了他的生命体征,让他得以继续行动,不至于当场暴毙身亡。 一个在丹田位置,维持着莫秦萧的生命,粉红色的在一片血色中并不显眼,但上面的气息却非常磅礴,小白对此也非常熟悉。那是桃源的力量,她猜想应该是桃源在秦萧身上的后手,此刻正起了作用。 另一个则让小白有些摸不着头脑。在秦萧心脏的位置还有一个,可其中不仅没有任何形式的能量波动,连气息都没有。它捉摸不透,又难以觉察。若非小白的感知惊人,加之秦萧体内残存的灵力被它牵引,她也不一定发现得了。 灵力裹挟着小白的感知,想要试着去接触这股力量,但还没有靠近,就被一股凌厉的剑气给绞烂了。小白骤然睁开双眼,头晕目眩下忍不住干呕连连,这种意识被绞杀的感觉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眩晕之后,小白也有新的发现。这股力量虽然诡异,但她还是敏锐地从中发现了线索——方才绞杀她的力量,是常思剑气。不仅如此,在意识粉碎的一瞬间,她还发现了芥弥、紫鸿以及桃源的力量。 四种力量合而为一,化作屏障挡在那神秘的漩涡之外。但小白并没从这上面发现任何一丝对外的敌意,反而对内有着浓浓的忌惮。小白推测,姐姐们残留的力量应该一早就发现了它,联手将其抑制并监视,确保其不会伤到秦萧。 但至于这股力量是何时出现的,它究竟是如何保护秦萧的,以及它是谁设下的,小白也搞不懂。但小白可以肯定,这个漩涡和丹田那个完成了互补,一个维持住秦萧岌岌可危的身体,不至于立刻暴毙,另一个则在缓慢修复他的身体。 从目前的情况上来看,无论是姐姐们联手设下的屏障还是这股力量本身都确实有用,两个漩涡在秦萧能承受的最大范围内以最低限度运转着。但这样的平衡极其微弱,如果秦萧再出手战斗,恐怕…… 想到这儿,小白脸色一寒,静静握住秦萧的手,恳求道:“秦萧小哥,你不能再战斗了!再打下去,你会暴毙的!接下来的收尾交给咱,你好好休息,好不好?” “看着”小白几近流泪的双眸,秦萧苦笑一声,看着模糊不清的视线中那一抹突然暴涨的强横气息,起身挡在了她身前,自顾自地呢喃道:“恐怕,不会如我们所愿……” “什么意思?!”小白话还没有说完,只见: 听得雷鸣滚滚,鸣车过境,见得电光灼灼,翼公含怒。上有飞龙回旋昂首,共庆尊舞;下显地龙翻身沉吟,同颂贺词。天赠甘霖,洞放虹光,地生绛紫,群兽垂首。雨霁霰坠,云拨日现,大日东升,雾黯尽褪。日中有子蔑芸众,抬目睥睨,拊掌灭人。陆上有灵悯苍生,低眉慈悲,举手援邻。 万丈高空之外,云烈身化耀阳,九色神光普照大地,重新点亮了这片洞天。九龙高悬,盘旋而飞,随着云烈口中轻颂唱一一飞入他那一身金袍之上,变作九道栩栩如生的龙纹,齐齐瞪向秦萧与小白。 与之相比,云烈脸上的神情就要平和许多,地上的瑶姬、小白以及莫秦萧被他那一双被晕染成九色的龙眸依次扫过,不约而同地感到一阵胆寒。秦萧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平和。 人在踩死蚂蚁的时候,确实不会有过多的情绪波动。如今的他们在云烈眼中,和三只蚂蚁没什么区别。只是为什么,他看向瑶姬的眼神也会怎么无情呢? 秦萧看向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瑶姬,按捺住内心的好奇,重新看向云烈。 此时,他缓缓开口,如同口含天宪一般,引得阵阵雷鸣: “敏锐的蝼蚁,我可以让你没有痛苦地死去,我恩赐你想要的死法。” “还是算了吧,我还没活够呢,可不想死。”谈笑间,秦萧一伸手,风残雪应召而来,银光闪烁,斩出数道月弧。 云烈没有任何动作,银月剑气就被截断,化作冰霜消散在空中。他看向秦萧的眼神也骤然冷了下来,“不自量力的蝼蚁,这就是挑衅我的代价。” 挥手,剑斩。 龙头大刀,百丈有余,凭空而现,劈山斩岳。猝不及防之下,秦萧毫不意外地被击飞到数里之外,鲜血横洒,生死不知。 “秦萧!” 刹那间,小白挥手凝冰,巨盾遮天,挡住了大刀蠢蠢欲动的第二击。只听得琉璃碎瓦声不断,大刀横挥卷起一阵刀罡,压得冰盾层层破碎,洒落如霰。 此时小白闪身已经来到了秦萧身边,看着他呆呆地凝视着天空,不由得怒从中来。简单安顿好秦萧后,她举枪对天,撤盾空劈,寒冰化剑,将大刀斩断,随后口含颂章,冰封万里长天,将天空化作自己的主场。 这一刻,小白犹如神仙在世,单枪对龙,气势恢宏,白衣女仙顶天立地,与那黑色巨龙隔空相对,刀光剑影尽在无言凝视之中。谁也没有预料到,含怒爆发的她,竟然在这一瞬间与云烈不堪上下。 “有趣……我越发想要拥有你了。我恩赐你无上荣光,我赦免你低贱罪责,只要你……”云烈看着小白的眼神越发狂热——舌头舔过尖牙,一头鬣狗见到了猎物。他缓缓抬起一根手指,指向了小白身后的人。 “现在杀了这个蝼蚁,我将收你为我的宠妃,我将忽略你卑贱的出身,我将赦免你的无力,我将宽恕你的贫弱,我将与你分享东海。只要杀了这个蝼蚁,用你的长枪刺穿他的心脏,用你的寒冰凝结他的血肉,你将荣登这个世界的巅峰。” 这个眼神毫不遮掩,这个语气桀骜乖张,热烈而贪婪,轻蔑而不屑。 瑶姬躲在暗处瑟瑟发抖,她看着宛如天神一般的云烈,失落与钦羡在她的眼中交织。当视线移向小白时,妒忌之火又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唯有落在莫秦萧身上,久违的一丝冷静才会归来,看着这个孱弱的年轻人,陷入沉思。 “做梦!”从未有过的愤怒在小白心中爆燃,炽热的寒冰本不该出现,但此刻它代替了暴雨,骤然落下,重重地砸在了这方洞天的每一处土地之上——除了云烈所在。 寒哀闪烁,女仙掐诀,大江天坠;龙声齐吟,九元汇一,黑龙降世。 两杰相争,毁天灭地。 若非亲历者,谁都不会预料到,一个化神一个分神巅峰,在两个堪堪在修仙界登堂入室的新人之间,能爆发出一场即使是返虚合体都会感到汗颜的鏖战。两人都在伯仲之间,每一次交手都让洞天哀嚎,都在让生命流失。 …… 正午的阳光已经落下,但洞天内的黑暗永无止境。在喧闹的爆鸣中,他的喃喃自语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焱、飚、峦、鸣、凌、暮、晨、魂、星……” “火、风、土、雷、冰、阴、阳、魂魄与星空……” “九种颜色的光吗?九个声音?九个灵魂……不对,现在只剩下一个了。到底是什么手段,他们的存在在缓慢消失。有点太吵了……” “神奇的力量,九个截然不同的妖兽或人被抽取了灵魂和力量,化作他的一部分,以此来增强个人。损人利己,阴狠的手段。胖球就是这么被活活剥夺了灵魂,抽干了力量,然后成为他的一部分了吧?” “龙族为了变强,还真是不择手段啊……又或者说,只有他一个人是这样的?那还真是……棘手的敌人。” “不过还好,种子还在,还有赢的可能。” “……唉,身体已经到极限了吗?不过还好,同归于尽的力量还是有的。别怪我了,小白……” 这场战斗结果是注定的,小白虽强,但云烈更强。哪怕有了淮江大权,有了近乎无穷无尽的灵力,有了被封印的仙器寒哀,但只要那个差距还在,就注定了她从落败。 精神高度集中下,两人已经的鏖战已经忽略了时间。小白只知道她打了很久,久到她的双手都有些麻木了,可对面的云烈依旧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灵力不会枯竭,可精神和肉体会,在肉体强度方面,小白远不如云烈。 云烈当然也察觉了。小白的强大确实超乎他的想象,但也仅此而已,越是与她交手,他内心的那份贪婪就越发明显。如此完美无瑕的人,只该属于他一人。 “你慢了。我龙族肉身可称同境无敌,你的灵力再多,你的肉体一样孱弱。你耗不过我的!现在认输,我不仅会遵守之前的诺言,就连那只蝼蚁,我也可以放他离开。否则……” “否你个大头鬼!” 小白怒目圆瞪,胸口不住地起伏,寒哀上挡拦住了云烈挥下的一爪,巨大的力量让她的双膝下曲,在地面上砸出两个巨大的坑洞。哪怕力量悬殊至此,小白依旧战意高昂,丝毫没有认输的打算。 可在云烈眼中,小白的负隅顽抗只会给他带来更多的快感,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他想到了更好的方法。 “我欣赏你的决绝。只有这样高贵的灵魂,才能担当得起我的妃子一职责。未来我登基,你便是东海龙母。你放心,我会温柔地打败你,会洗去你记忆中一切污秽的部分。未来,你的人生中只有我。” 话落,云烈双手变得透明起来,他仅靠一只手便死死压制住了小白,而另一只手则握住了她的天灵。纵使小白拼命抵抗,但力量上的差距过于悬殊,她被云烈一只手压得死死的,根本就没有余力抵御那意图不轨的手。 龙爪接触到小白天灵的一瞬间,云烈的元神也侵入了小白的灵魂中,分神期的元神肆无忌惮地在小白的识海中穿梭,搜寻着她的记忆,并妄图一一篡改。 “你敢!”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小白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惊慌,她的记忆就像一幅画卷,此刻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这个不速之客面前。云烈提笔,一边翻阅着画卷,一边准备将上面最宝贵的内容涂抹。 自知无力挣脱的小白一咬牙,狠心准备自爆半数魂魄,以此来保留记忆并重创云烈的元神。正当她竖掌拍额之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三道身影,拦住了提笔的云烈。 一人龙袍加身,羽衣卷尘,不怒自威;一人白衣翩翩,扶剑暗笑,潇洒肆意。 还有一人,是莫秦萧。 “滚!” 三人齐呵,在识海中卷起惊涛骇浪,将云烈掀翻在地。龙袍之人挥袍覆手,那画卷别被他收起。持剑之人拔剑轻挥,云烈元神瞬间支离破碎。最后莫秦萧一马当先,一拳砸在他的脸上,彻底将他驱逐。 一切发生得太快,就连小白自己都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现实中的云烈突然悲鸣一声,七窍流血,神光不在,向后踉跄,满脸惊恐地看着她。那一瞬间,小白从他眼中看出了恐惧——扎根于血脉深处的恐惧。 “这不可能,你身上怎么会有那位的气息!这不可能!不可能!” 小白也无法回答他,因为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趁他病要他命。此刻正是云烈最虚弱的时候,此时不杀,再无他法。 最强的杀招尚未落下,小白蓄势之际,有一个身影掠她而行,只留下一道炽热的炎风,将银白的剑刃刺进了云烈的胸膛。 两人对视,秦萧拔出了风残雪,带着他的心脏一起。 第249章 仙人上有境,芥弥战五魔 当纪元更替,新的一纪开始时,没有人在乎怎么修炼,也没有知道怎么修炼。他们只有一个目标——在一片战乱的鸿蒙活下去。 在此之前,鸿蒙并非没有强盛的文明,并非没有强者庇护,也并不是没有其他修炼方法与修炼体系,只是随着时代的变迁和纪元的更替,早就湮灭在历史中,再无人知晓。到新的纪元开始时,留下的只有寥寥几语的天书与遗址。 新纪元是以战争为起点的。一代人皇以及众多其他种族的大能为领袖,在关乎生死的万族大战中,在一场又一场的战斗中不断磨炼自己,并以死亡为代价,将最有效的变强的方法传承下去,为同族留下了斗争的资本。 当时的先祖们并不会知晓,他们为生存一代又一代传承下来的变强的方法,成了之后重开修炼之路的钥匙,在一片乱世中为修行道途指明了一条光明却并不容易的道路。直到人皇崩,鸿蒙秩序初定,也没有人走到这条路的尽头。 二代人皇分划九州,平定内外之后,他才在前人的基础上摸索总结,并亲力亲为,一路披荆斩棘,终于是走尽了那条全新的道路,为人族带来了最早的盛世。在开创了人族中兴后,整个鸿蒙重新掀起修行之风。 而这个全新的修炼体系,因其最早由二代人皇所创,并在人族中传播并一举奠定了人族在鸿蒙的崇高地位,得以强横的实力俯瞰万族。所以哪怕之后万族追赶,人族衰颓,这修炼体系的名字依旧按照当初人皇的命名而流传万古。 登仙九境。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分神、返虚、合体、渡劫、大乘,最后成仙。 至于仙人这个名称,则无人知晓到底何处起源。只知道在一代人皇之前,甚至更早的时候,就有仙人的传说在流传。那是少数没有随着时代变迁而消散的存在,与之一起流传的,还有一个叫“仙祖”名字。 当然,那都是已经无法考证的历史,整个鸿蒙除了平仲公,恐怕鲜少有人知晓其中原由,所以暂时按下不表。 说回登仙九境,由于二代人皇开创性的功绩,哪怕在鸿蒙万族他的威望都是极高的,所以登仙之后,无论种族,都可称一句“仙人”,以表人皇之恩。 登仙之后,仰大道而存,行天道之责,本就与天同寿,不沾因果,不惹凡尘,仙人受桎于天,庇护于族,为鸿蒙带来了长久的制衡与和平。可仙无高低,却分强弱。这一点在人皇之后的仙人出现以后,便被世人所知晓。 二代人皇在世,横压一代,哪怕在仙人同境依旧无敌。但一直到人皇崩,都没有对仙人之后的修为强弱划分出合理的境界,而这个责任一直到正法之战,三圣横空之后,才由三圣逐渐梳理出来。 以仙境为始,再分六境界,依次为天仙、真仙、金仙、大罗金仙、九天玄仙,最后登圣。当世时,除三圣外再无圣人。 这样的分化得到了万族的认可,一直到那位降世,一切又发生了改变。 那位名号不可说,除寥寥几人外,无人敢呼其真名,连尊号都不敢提,只能用“那位”来代替。那位为魔,成魔万年,泯于世外,直到他出世时,都无人知晓他的根脚来历。但很快,他的存在将会改变整个鸿蒙的格局。 他出世后只干了两件事。第一,以一己之力统合北逃魔族,统治穷荒。第二,以一己之力独战三圣,并完成了史无前例的“壮举”—— 弑圣。 三圣陨落,天道悲戚,鸿蒙动乱,魔族中兴,那位成了当之无愧的鸿蒙第一。正当鸿蒙所有种族都在悲观中等待乱世到来时,那位登位后并未有什么动作,只是废除了三圣留下的关于仙境之后境界划分,在仙人后留有一境。 名曰:至高。 至高已定,鸿蒙寂然。魔族蠢蠢欲动,背靠至高,正欲南下之际,有一位拦拦住了他们的脚步。那位名号亦不可明说,但作为鸿蒙最古老的存在之一,作为万千妖兽的老祖,他的出现宣告了一个令世界震惊的事实。 至高,不止一位。 自此以后,魔妖两族登顶,人族衰颓,鸿蒙修炼体系彻底定型,鸿蒙万族之间的地位,也初步奠定。之后再有改变,则一直要到三、四两代人皇时期,新登顶的至高,重新领导人族走向复兴之路。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登仙九境,成就仙人,仙人之上,唯有至高。若要问至高与仙人之间的差距,平仲公曾经给出过一个极为形象的比喻: 登仙宛登阶,一为炼气始,十为仙人终。仙境之后,如天顶开洞,始窥天道,豁然开朗,阔步向天,一步天堑,一堑之差,烛火皓月。跨天四堑,登步十四,可成伪境,得资窥上。下视余仙,烈阳荧火,瀚海毫毛。 十四伪境比之至高者如何? 寰空见烈阳,宇宙吞繁星。十四可达伪境,百层难成至高…… 摘自《仲平纪事·修行篇》。 作为成名已久的老牌仙境强者,在三太沉睡时期的穷荒,刈月天尊这样的存在几乎是排在前列的绝顶强者。按照平仲公的划分,他至少也是摸到了十三境的强者,哪怕是北上去和北海龙族的二尊掰掰手腕,他都不怯。 但现在,他第一次明白,《仲平纪事》里那句,“一堑之差,烛火皓月”是什么意思了。 刈月天尊,一言之间定人生死百万的恐怖存在,在穷荒振臂一呼都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大魔头,此刻居然被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彩衣女子一枪击败,一脚镇压,莫说还手,他连挣脱的力量都没有。 如果仅是如此,还不至于让他这般恐惧,真正让他感到惊悚的,是这个女子以一己之力,威慑住了包括他在内的五位魔头。幽魂大帝、汲元圣公、苍海王、玄冥女帝……哪一个不是绝顶强者?哪一个不是一方巨擘? 无一不在这个女子面前噤若寒蝉,任由她一人封锁万里瀚海,将所有想要前往祖庭的魔族,阻拦在此。 本就是由邪念产生的魔族,摆脱不了自私利己的本能,尤其在穷荒这种地方,这样的本能被进一步放大了。他们知道眼前这个女子很强,但他们也知道这个女子还没有到达所谓的至高境,连伪至高都没有,但他们都不敢动手。 盗月天尊的下场已经告诉他们教训了。她确实没有打败他们所有人的实力,但她有杀了他们其中一个甚至两个的能力。一旦他们之间真的开始动手,谁也不能保证这个死的魔会不会是自己。 更关键的是,这个女人似乎心情不太好。 一个正在气头上的女人,谁敢主动招惹?哪怕是玄冥女帝都没有这个胆子。而且说实话,他们犯不着为了封锁万里瀚海这件小事而招惹这个神秘莫测的大能。万一她身后还有什么可怕势力,那就真的得不偿失。 在场的魔头都是老奸巨猾的狐狸,他们怎么猜不出,此刻正在与太诛老祖鏖战的神秘剑修,与眼前之人分明就是一伙的。要不然为何她频频回首关注后方战事? 虽然他们不相信太诛会输,但万一呢?再者说,就算太诛赢了,但与他们有何干?万一这个女人暴起杀了几个魔头,太诛老祖还会为他们复仇不成?所以他们绝对不能主动招惹她,按照现在的局面,一切都要以自保为主。 无声无息间,五个魔头就达成了一致。同为女性的玄冥女帝看向注意力全在祖庭战场的芥弥,斗胆向前,抱拳道:“道友,你已拦住我等三个时辰有余,我等无意起纷争,既然道友无事,不知可否……” “老实待着,哪都不许去。你们敢离开这里一步,死!” 还没等她说完,一杆长枪便已捅出。布满岁月沧桑之感的枪尖以诡谲玄妙的轨迹来到了面前,玄冥女帝大惊失色,幽冥仙力在掌中汇聚,赶忙施法防御,这才勉强挡住了这一枪。 这一击权当警告,芥弥没有乘胜追击的打算,任由竭尽全力接下一击的玄冥女帝颤抖着双手,在惊骇中服了软。其余四魔都以意识交谈,结合芥弥两次出手来看,刈月天尊与玄冥女帝在心中很快对她的实力有了一个大致的认识。 眼前的敌人,距离伪至高恐怕也只有一线之隔。也就是说,她至少也是十三境的存在。心中的疑惑终于被揭开,但得到的是更大的恐惧。如果芥弥真的是十三境,那以他们这五人的实力来说,恐怕要死三个,才能将她击杀。 意识的交流陷入沉默,这五个魔头如今只有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逞能,为什么要凑热闹,去拦截一个实力不明的强者。他们早该意识到,既然芥弥她敢孤身闯穷荒,她有信心封锁万里瀚海,那会是一般的仙人吗? 心中有数的同时,五位魔头也开始盘算着该如何破解眼下的局面。说到底这无非就是一个站队的问题:芥弥、太诛或中立。只是以魔族在鸿蒙的名声以及芥弥如今的心情来看,站队太诛和中立没什么区别,都有被她击杀的风险。 既然如此,那他们要思考的问题就只有一个——如何其余人去送死,让自己活下来。这其中,以及被芥弥重伤,并捅穿心脏剜去眼珠的刈月天尊成为其余人考量中第一个被选中的替死鬼。 刈月天尊对此心知肚明。可现在,他是唯一一个没有选择的那个。 芥弥冷眼扫过各怀鬼胎的五个魔头,冷哼一声,收枪倒持,依旧静静地拦在他们面前,宛如一座玲珑秀玉塔一般,岿然不动。一人震五魔,这是足以惊动整个鸿蒙的壮举,但现在芥弥已经无暇顾及了。 外表的冷静掩盖不了芥弥内心的焦灼。开始到现在就没停过的脚,已经在沙土上踩出了一个并不明显的坑洞。摆动的指尖都把裙摆处的衣料抠破了。时不时嘬一口牙花,都能把面前的敌人吓得心惊胆战的。 谁见过一个仙人不淡定到这种程度啊?怕是下一秒她就要拿着那把长枪给人捅个对穿了。 可他们只看见了芥弥的不耐烦,却不知她内心的自责与焦虑。如果她能再谨慎些的话,如果她可以一直陪在秦萧身边的话,如果她们布局的时候再慎重些的话,如果他们哪怕出发再早几天的话,如果她们没听那个人的馊主意的话…… 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了?是不是秦萧也…… 她不敢多想,常思她们也是一样的。尤其是桃源,就是因为她慢了一点点,才会让秦萧背负了那如山般的罪责,她心中的自责比谁都多。还有常思,还有紫鸿…… 她们兴师动众地奔赴北方,不过是为了给秦萧讨个公道?只有杀了那趁虚而入的云游生,才能平息她们这几个做姐姐的心中的愤恨。此刻谁敢拦在她们为弟弟出头的路上,别说是伪至高,就算是真正的至高,她们也照杀不误。 此日杀尽云游生,还得幼弟心太平…… 咔—— 微妙的平衡与震魔的霸气,随着一声清脆的破碎声而被打破。无论是五个魔头,那是芥弥,又或者是潜藏在暗处尚未露面的强者,目光皆被远方吸引。此刻高悬于祖庭之上的两把剑之间的较量,已经分出了胜负。 破天斩地的白剑,在一声声不甘的破碎声中,被裂纹攀满全身。那从始至终都在被动防御的黑剑,此刻终于爆发,一剑断器,撕开了穷荒的天,撕碎了天地之间的法则,更是击碎了那白剑。 常思与太诛的较量,在这一刻见分晓。哪怕常思已是半步伪境,哪怕她有桃源紫鸿相助,但已经败了。平分秋色的两股气息,变成了一边倒的事态,破碎的剑气、萎靡的桃香、暗淡的紫金色……一切都在暗示,她们败了。 “哈哈哈!常思剑,鸿蒙气还有桃祖,怎么这个时候不嚣张了?不是说要杀了我的吗?来呀,怎么躺地上不动了?哈哈哈!” 断了一条手臂的云游生分身躲在太诛身后,指着衣衫褴褛的常思放肆嘲笑。能让这个女人吃瘪,就连自己断臂之痛都能立刻忘却。在常思身后,桃源的秀发齐断,剑痕可怖,紫鸿也重新变回女童模样,两人气息颓靡,内在激荡,看向云游生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恨。 挡在前方的常思狠狠地一咬牙,猛然抬头,用尽最后的力量飞剑斩敌首级,奈何此刻力有不怠,被太诛无情挡下,连云游生三尺范围都没能靠近。最后一搏的努力似乎也付之东流。 黑剑归鞘,太诛抱鞘而行,无视了常思的愤恨,无视了紫鸿的警惕,缓缓地走向那粉色的一抹。 “我一直很想知道,杀一个圣树会对鸿蒙有什么影响。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桃祖,你太弱了。我没有尽兴。” “那还真是抱歉了……”桃源丝毫不怯太诛的威胁,抹去了嘴角的鲜血,冷哼一声。她扭头看向两边,看着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姊妹,凄婉一笑的同时,心中下定了决心。她踉跄着起身向前,拦在了已经力竭的两人身前,一手握住了心脏,一手指向太诛。 “既然你想尽兴,我就奉陪到底!” “大道权柄!归来!” 下一刻,天,裂开了一道口子。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天道正在失去一部分。一只巨大到无法估量的眼睛缓缓睁开,注视着伤痕累累的桃源,眼底的悲伤似乎在为她的决定而哀叹。 “桃源!不要!” “桃源姐姐!” “桃源!” 那一刻,桃源的目的不言而喻,常思和紫鸿的瞳孔瞬间缩成针尖大小,呐喊着想要阻止她。哪怕是远在万里之外的芥弥,也泫然长泣,想要制止她。但重伤的身体只能让她们在原地看着,芥弥也无法脱身。无力地做个旁观者。 面对姊妹们的阻拦,桃源只是回头轻笑。 “照顾好秦萧。” 话音未落,踏步登天。 “喂喂喂,你不阻止她吗?这娘们很吓人啊!” 太诛瞥了聒噪的云游生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他没有阻止桃源,抱鞘轻候,看着缓缓升天,气息变得无比强盛的桃源,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他想知道圣树到底有多强。 “该死!” 看着缓缓闭合的天眼以及那道通天彻地的光柱,芥弥快要来不及了。她不会不知道桃源想要做什么,只是那份代价,太大了。 几乎没有犹豫,芥弥转身就想走,可一步尚未跨出,无处不在的禁锢就将她牢牢钉死在原地。回头看去,不知何时已经达成一致的五个魔头,此刻正合力制约着芥弥的行动。 “你们找死!” “找死?道友你还不明白吗?攻守易形了,太诛老祖已胜,你的拖延战术已经失效了。你现在还有什么本事制约我们?该是我们反攻的时候了!”玄冥女帝冷笑一声,加大了仙力的输出,其余四位魔头更是各出手段,将芥弥困死在原地。 玄冥女帝叫嚣着,有玄气荆棘纠缠在芥弥双腿间,留下一道道无法愈合伤口的同时,也将玄冥之毒注入她的体内。女帝深紫的唇浅笑着,眼中满是戏谑。 “道友,你很聪明,也很强大。但你似乎忘了,我们不仅仅是你们眼中贪生怕死的鼠辈,更是无所不用其极的赌徒。现在,你心乱了,连我们暗中设下的埋伏都注意不到了。我们赌赢了。太诛已胜,你的同僚败了。你想要去支援?那就要问问我们了!” 芥弥是很强,可如今她的心已经乱了,没有身后常思等人的威慑,也没有之前的镇定。如今的芥弥一门心思都在身后祖庭,哪还愿意留在这里?几个魔头怎么看不出,如今的她战意全无,阵脚大乱,先前那般让他们内部相互质疑猜忌的心理战术早就不攻自破了。 既然自乱阵脚,那便攻其不备。此刻她的落败,似乎也已经注定了。 “哼!跟她啰嗦什么!蛮徒,今日我必定夺你肉身,炼你血肉,修成血奴,永世不得超生!我要把你剥皮抽筋,挫骨扬灰!我要让你的魂魄受尽折磨!”刈月天尊叫嚣着,头顶鹿角蓄势,无数攻击便已落在了避无可避的芥弥身上,风沙散去,彩裙褴褛,宝光不在。 “说好了,她的肉身归你,魂魄归我。”幽魂大帝皱起了眉头,生怕刈月天尊忘了方才他们达成的协议,他灿白的手握住一杆令旗,迎风一扬便有数以万计的冤魂冲杀,对芥弥的魂魄元神进行着入侵。 “没错。”汲元圣公附和道,“老朽要她的一身精纯仙力。纯啊,真是好久没遇到过这么纯粹的仙力了。”不擅长正面作战的汲元圣公手段却最是毒辣,作用于仙力的毒素依靠禁锢流入芥弥体内,顺着仙力的流动,腐蚀着她的五脏六腑。 “别忘了她的那杆枪是我的!”沧海王大笑一声,豪迈地冲向芥弥,双拳汇聚破天之力,挥拳间便有万千世界破碎。 此时被困住的芥弥连举枪都做不到,宛如一尊雕像般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听着一群贪婪的豺狼瓜分她的所有。视野中越来越大的拳头,她咬紧一口银牙,眼中满是不甘,就算死,她也要换掉一个才行! 泪,落了下来。不是后悔,不是无助,不是愤恨,也不是紧张,而是愧疚。 对不起了秦萧,姐姐不能再陪着你了! 她闭眼,等待着那一击的到来。沧海王攻击抵达的一瞬间,就是他和芥弥同归于尽的时候。 …… 预料中的重击没有到来,全场鸦雀无声,唯有滴答的水滴声,突兀而清晰。 无论是芥弥还是其余四个魔头,此刻都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视线中央,沧海王缓缓低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胸口那半截漆黑的利刃,出现在不该出现地方,吸干了他的鲜血,萃取着他的魂魄。 “你……” “啰嗦。” 黑刃干净利落地从他胸口抽出,留下一个腥臭又在不断滋生邪祟的空洞。沧海王的躯体缓缓倒下,尚未落地,便已成了干尸,一身血气与仙力尽数被身后之人吸收。 “嗯——” 舒畅的鼻音在风沙中荡开,沧海王的仙躯被一团又一团的黑泥包裹,旋即在一片寂静的沙漠中,响起一片瘆人的咀嚼声。 在震惊中,一双红色的瞳孔与芥弥四目相对。芥弥很肯定她没见过眼前的女子,没有见过那一张长相普通,却越看越耐看的脸。可这个女子明显认识她。 黑刃重新变回修长的五指,指尖沾染的血色成为了她最好的唇红,在瞩目中为一身黑衣的她增添了几分妖艳。失去了沧海王,封锁芥弥的禁锢不攻而破。芥弥还有点没搞清楚状况,一脸警惕地提防着她。 看着满脸惊愕又写着不信任的芥弥,她笑靥如花。面对芥弥的威胁,她自顾自地回过头,将毫无防备的后背留给了她,面向剩余的更加错愕的四个魔头。一条条纹交错的大尾巴瞩目地从她裙底探出,在芥弥面前荡起一阵沙尘。 略感熟悉的画面,瞬间就让芥弥联想到那个家伙,忍不住张大了嘴巴,一脸惊诧地看着她。直到咽下好几口惊愕的口水,她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你是……” 话音未落,四道仙力波动齐齐在远处爆发,北玄仙人一马当先,一身黑袍,满脸愠怒,只身挡在了芥弥身前,一面黑色重盾直接拦在了他与那红瞳黑裙神秘人之间,一头玄武虚影更是直接将整个万里瀚海包裹,将此处尽变为他的主场。 “九天宫玄冥泽,北玄匡慧海在此!何人敢伤她!” “谁敢伤我阿姊!合欢宗妙合仙施花雨助阵!” “武宗宗华,来为武道讨个公道!” “武尊高蝉露,继武圣之志,报仇雪恨!” 四仙齐聚,将芥弥牢牢护在身后。此时,那神秘女子缓缓扭头,视线越过阻隔,与芥弥交汇。温柔的声音让在场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芥弥……姐,走吧,该让常思姐登位伪至高了。” 第250章 龟山十二时辰:惨烈,无以复加 莫秦萧残留在小白识海内的不是元神也不是他力量的投影,但这缕魂魄会进入小白识海中,也是阴差阳错之下才造就的巧合。而这,与单之禅传授给莫秦萧的《烦恼三斩》脱不了干系。 烦恼三斩是单之禅断除自己贪嗔两垢成就仙人之资的立身之本。这个功法的玄妙之处在于能够保持心境,剔除心中的杂质,对于初习的修士来说这是一门能够静心固本、提升心境的难得法门。 随着修为的提升,在境界到达了分神,魂魄归一元神诞生后,灵识向着神识转化,烦恼三斩便能借着神识斩出心境中的垢毒,并将垢毒以实物的形式依托些许器官储存于体内。 可正如单之禅所说,一昧剔除三垢三毒,在合道以后对于心境反而会与负面影响,人将不人,丧失同理心。所以成仙以后的单之禅针对这点重新改良了功法,在静心固本的前提下,只斩出两毒,保留一定的垢毒。 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继续保持心境的纯洁,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避免失去人性,从而像当初的单之禅一样变得极为冷漠。当 而储存垢毒的器官达到极限后,烦恼三斩就会将其“斩出”,变成一个既联系本身,又独立的个体。若是修为不够,道行尚浅,也有过渡之法,以灵力代替垢毒,短暂地斩出便可以在短时间内拥有一个实力不俗的分身。 若是修行者实力足够,不惧脏器损失,这样的分身还能制造很多。当初在东海城,莫秦萧就是用这个法子,靠着生灵无我时的“无我”状态,以单之禅的零碎记忆为辅助,成功斩出了脏器分身,拖延住了海量嗔兽的围攻。 但这只是烦恼三斩的众多用法之一,它玄妙之处的真正体现,在于修习者成仙破境之时。 尝试登仙时,成功斩出的化身不仅可以协助本体共渡天劫,必要时还可以替本体换命。待到三者一同渡过仙劫,分身便可回归本体助力破境界,大大增加了成仙的成功率不说,与同境仙人战斗还可多出两个同等战力。 若是按照通行的品级划分,这样的功法评一个仙级都不为过。只是唯一的问题是,目前修炼成功的只有单之禅一人。可以参考的人太少,修行难度也极高,所以要修至圆满可谓难于登天。 单之禅传法于莫秦萧,一方面是因为单之禅对他很满意,而且她也承了莫秦萧不少恩情,这其中有报恩的意思在里面。而另一方面,单之禅也存了私心,莫秦萧的特殊让她很想知道有没有第二个人能成功修炼烦恼三斩。 如果有,那她未来散学天下,仿效普惠大渡宏愿时也多了几分底气。如果莫秦萧在她指点下还不能成功,那只能证明这个功法存在问题,她便再度修改这门功法。 但奈何莫秦萧在修行方面的天赋,实在不是一句差”可以形容的。 如果是烦恼三斩是由单之禅出的一场考验的话,她等于是在给莫秦萧考验的同时,把答案一起给了他。可这个世界还真是会有那种抄答案都会抄错的人。 很不幸,莫秦萧就是其中之一。 他,练岔劈了。 在单之禅灌顶,甚至已经将储存垢毒的容器替他炼制好了的前提下,莫秦萧居然心大到在区区筑基期就开始尝试“斩化身”,然后不出意外的,化身没斩出来,倒是把他自己的三魂七魄斩了个稀碎。 如果不是桃源的香囊护着他,加之单之禅的手绳本就可以助他分出魂魄,他早就当场暴毙了。虽然事后他在常思她们的帮助下重新修复了魂魄,但这其中还是有那么一缕碰巧被小白吸收了。 小白生而诞元神,生而有神识,魂魄方面的力量过于强大,在修炼时无意识地将那一缕残魄给吸收了。除了常思她们几个,就连当事人的莫秦萧和小白都不知道这件事。 这点残魂对双方都没有什么影响,所以她们就随它去了。但为了保险起见,桃源亲自出手为这缕残魄施加了禁制,让它留存在小白体识海的同时,还能保护她的安全,也在灵魂方面为两人搭上了一丝联系。 为了撮合这两人,常思她们几乎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如果没有云烈的魂魄没有侵入小白的识海,没有妄图修改她的记忆,恐怕她和秦萧到死都不会知道两人之间还有这样的一层羁绊。小白更不会意识到,她的识海里居然还有两个的强大存在。 一个从未见过,一个有点眼熟。 当秦萧残魂拼尽全力履行职责给了云烈一拳的一瞬间,他本就不稳定的身躯也透明。这缕残魂没有别的心思,保护小白是他唯一的职责,可他太太弱小了。弱小到还没有接近云烈的魂魄,身躯就已经开始溃散。 幸好,小白的识海里不止他一个存在。真正驱散这个不速之客的,已经准备动手了。 在秦萧残魂不计后果冲出去的一瞬间,身后两个刻意遮蔽容貌的存在也在同一时刻有所行动。一人拔剑微斩,海潮化刃,斫魂断魄,碎裂千万;一人指尖轻点,神识化龙,驱道掣责,破血损源。 三式合攻,饶是云烈的魂魄依旧会受到重创,若非他先前靠二龙同珠之法融合龙魂,从而多了一份元神当做替身,恐怕他当场就会魂飞魄散,暴毙而亡。 龙魂破散,对云烈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二龙同珠之法,使他可以修出一具与之一模一样的化身。这化身与烦恼三斩类似,本该在他成仙时再与之融合,但奈何他先前被莫秦萧那突如其来的一剑损伤了根基,只得用龙身替换原本的肉身,方才能继续战斗。 在秦萧无心的谨慎之举下,他竟阴差阳错地破坏了云烈藏得最深的一个底牌,这换谁都难以接受。哪怕之后瑶姬赠其伏波之力,也依旧难平他心中之恨。 而现在,莫秦萧斩去他的龙身还不够,还要毁坏他的龙魂,一个不过弹指可灭的蝼蚁,居然给他造成了此生以来最大的耻辱。心中的怨恨可想而知。 想他云烈堂堂龙王之子,还从未如此折辱过!还是两次!不把这个蝼蚁挫骨扬灰,锁进东海海峡幽狱,再以水压碾碎他的根骨,刨去他的四肢,剖开他的脏器,最后让他亲眼看着小白在自己身下承欢,云烈难消心头之恨! 元神归位的刹那,云烈顾不上茫然的小白,顾不上重创的元神,咽下一口心头血,阴狠毒辣的眸子已经锁定在了莫秦萧身上。比意识更快的,是他含怒出手的一拳。 虽然真正重创他的其实是那两个看不清面目的存在,但就连云烈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元神归为的那一刹,他对那两个存在的记忆就已经模糊了,只清楚记得是莫秦萧给了他一拳,全然不知后续还有两人对他动了手。 来自某个不满的老家伙的算计,算是给某人一点小小的惩戒。这样做的后果,便是云烈的怒火,也自然而然地尽数降临在了莫秦萧身上。 这一拳打破了空间的阻隔,九龙合一,直接瞄准了他本就伤痕累累的躯干。如果这一拳命中,莫说是秦萧,就算是小白也要重伤。而此刻,孱弱的秦萧甚至没有发觉这一拳,有些呆滞地看着不远处的小白。 等到灵力波动传到秦萧身边时,一切已经晚了……吗? 足以重伤分神期的攻击,在秦萧身边不足三尺的时候,突然受阻,与一堵无形的壁垒碰在一起,莫说是寸步难行,就连那壁垒的真面目都没有看清,便泯灭消散,留下一道激乱的灵力。 同一时刻,神识尚未归位的小白身上突然响起一阵低吟,云烈循声看去,在空无一物的方向传来了一股深入血脉根源的恐惧感。熟悉的气息在小白身边凝聚,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在死死盯着他。 云烈感受到那气息的一瞬间,似乎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失声怒吼道:“这不可能,你身上怎么会有那位的气息!这不可能!不可能!” 云烈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见一声怒吼自前方响起,原本云淡风轻,满目愁容的莫秦萧突然跟失心疯了一样,双目充血,额暴青筋,咬牙切齿,捶胸顿足,仰天长啸,声嘶力竭。 “小白!啊——啊——” 声音凄烈,形似疯魔。壁垒再起,护我心仪。 异变再起,却是无心。良人有伤,理智沦丧。 名为理智的大坝决堤了,疯狂、嗜杀、暴虐、沉沦……各种负面情绪组成的怒浪又一次充盈了莫秦萧的识海,让这片好不容易宁静下来的水域再次化作了浪潮奔涌的地狱。 怒涛叠起的巨浪不断冲击着壁垒,本就狭小脆弱的识海竟在无穷无尽的冲击下逐渐产生了裂缝。一旦象征灵识之力的海水击穿了由意识、记忆和思维构成的壁垒,识海主人莫秦萧就将变为一个不通常理,不识情理的傻子。 所谓怒极伤神,便是如此。 “糟了。”怒涛中央,先前与莫秦萧品茗的“莫秦萧”眉头一皱,悠悠叹了一句:“这孩子,心绪也太不稳定了吧?武魁奇的时候就崩溃了一次,要不是他出手帮忙,恐怕就已经变成傻子了,怎么现在又……” “仔细想想,这好像也怪不了他?前后又是狰鬼郎又是海妖的,还有云游生、武道和业障,一个弄不好还有淮江古神复活,上下流域生灵涂炭,这么多东西压在他身上,崩溃是正常的。不如说他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确实很不错了,算下来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年能有这般毅力,真的很少见了。也难怪,他能承担起那份因果。只是这样对他是不是太残忍了些?要是未来他……” “莫秦萧”一怔,对刚刚自己说的话感到很诧异:“奇怪?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模仿成人后思维也会跟着受到影响吗?都怪他!捏什么样子不好偏偏捏成他儿子的模样,搞得我都快变成他第二个儿子了!” 手中茶盏应声破裂,化作飞光流逝。“莫秦萧”身形虚化,他收起眼前茶桌,双手虚按,有紫金灵光自他袖中流淌而出,补齐了识海壁垒上的裂缝,却保留了激荡的怒涛。只是现在的海浪已经无法对壁垒造成破坏了。 “保你一次,以后记得打工还我。你爹欠的债,你就给我当工具人来还吧。”话音未落,他便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莫秦萧自然是不知道识海内发生的插曲的,但他却从残魂那里知道了云烈方才妄图对小白做的事。这一刻,莫秦萧好不容易重新恢复的理智,再一次崩溃了,甚至比之前目睹傀琦在自己面前被杀还要严重。 他如今只剩下一个目的——杀了他。 杀!杀!杀!杀了他!杀了!杀了他一切都会结束!杀了他一切都会终结!杀了他!莫秦萧!杀了他! 云烈尚且处在惊讶中,小白逐渐清醒。而莫秦萧的疯狂与暴虐,再也按捺不住。没有侠客行,没有逸仙剑法,更没有什么功法术式,只有遵循本能的冲锋与嘶吼。 提剑,刺杀,仅此而已。 无论是云烈还是小白,恐怕连莫秦萧自己都没有预想到,他这普普通通的一剑,竟然直接戳穿了云烈的胸膛,刺入了他的心脏。 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小白,张大嘴巴看着眼前堪称天方夜谭的一幕。连她自己想要靠近云烈的身都难如登天,没成想秦萧这普通人都能闪避的一剑,不仅命中了,直接重创了敌人。 更惊讶的是云烈。哪怕他刚才因为惊讶而分心,没有注意到莫秦萧的变化,哪怕他被人影响失了些谨慎,可这也不是他被莫秦萧一剑贯穿的理由。惊诧地低头看向胸口殷红的剑刃,云烈第一次感觉到了疼痛——来自灵魂深处的疼痛。 刀光剑影间发生的一切,对云烈产生的震撼实在太大。以至于如此好的机会他都没有进行反击,还是有些呆滞看着胸口,听着耳边不断响起的沉重的喘息声。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神识明明一直锁定在这只蝼蚁上,怎么突然就失去了他的踪迹?不应该啊?他是怎么突破我的护体神光的?他又是怎么破开我的肉身的? 而更让他费解的是,莫秦萧是怎么接近他的?没有一丝移动的痕迹,没有任何法术的波动,甚至没有空间内没有任何变化。可这个只是用双腿奔跑的人,就好像突然出现在了云烈眼前。 此刻,云烈没有意识到的是,不仅他理解不了莫秦萧是如何来到他面前的,就连他的思维也受到了影响。本该杀伐果断的他,此刻居然陷入了无休止的怀疑与猜忌中,丝毫没有发现莫秦萧的剑刃在一点点地拔出。 其实莫秦萧自己也不知道,他在靠近云烈的那一刻,先前种下的种子便发了芽,勾连了单之禅的力量,暂时遮蔽了云烈的些许理智,为莫秦萧争取了时间。 剑落,血起,心脏现。 直到从未体验过的疼痛传遍身体,云烈才惊觉莫秦萧这一剑竟然直接挖出了他的心脏。看着猩红的心脏在剑尖跳动,云烈终于恢复了理智,在咫尺之间的距离中,向着莫秦萧的脑袋全力砸去。 “蝼蚁!你这蝼蚁怎敢屡次辱我!死!给我死!” 一拳又一拳落下,直到大地凹陷,直到拳前染血,直到小白彻底恢复理智,哀嚎着向前。 血泊在深坑中淤积,她看不见莫秦萧在哪儿,只看见云烈疯了一般地落下拳头,然后血便夹杂着肉,如同细雨一般飘落向天空。 “不——” 寒哀落下,正中坑洞,这一枪来势凶猛,云烈不得不暂避锋芒,撤退前却不忘凝起炽热的龙焰,焚烧着本就已经没了人形的莫秦萧,将那一滩血肉,挫骨扬灰。龙焰消散,还有飓风、寒雨、碎岩…… 他恨透了他。 “秦萧!秦萧!秦萧!” 小白手脚并用,踉跄着跑向他的身边,看着散落一地的血肉与灰烬,感受着空气中熟悉的气息,她无数次捧起那一滩血肉与灰烬,无数次想要将它们聚拢,却只能一次次看着它们崩溃、消散…… “啊——不会的!不会的!啊!” 思维凝滞的瞬间,小白机械地重复着方才的一切,口中呢喃,无力地否决已经发生的事。但这些都是徒劳,她觉得眼前一黑,终是昏死了过去。 看着直挺挺倒下的小白,云烈嘴角扬起一抹残虐的弧度,眼中满是残暴的血丝,凝视着下方阴恻恻地笑着:“这就是和我作对的下场!蝼蚁!蝼蚁!哈哈哈哈!没有的蝼蚁!” “烈……”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的瑶姬,犹豫良久,才试探性地揪了揪云烈的衣角,怯懦地出声道:“别忘记了任务,烈……” “滚!” 云烈反手一击耳光甩在瑶姬脸上,将她扇飞了出去。妖艳的俏脸上浮起一片红肿,瑶姬抹去嘴角的鲜血,瘫软在地上,看着云烈愈发癫狂的背影,泫然欲泣。 “蝼蚁!你该死!你该死啊!” 云烈还在叫嚣,还在怒骂。激烈的情绪起伏使得他的胸膛不断收缩,殷红的鲜血更是从他胸口的伤口上涌出,让他看起来更加面目可憎。 “烈,你受伤了!”瑶姬顾不上自己,刚想上前为云烈疗伤,迎接她的却是正中小腹的一击。 “滚!没用的废物!你有什么资格碰我!滚!” “烈……” 瑶姬仍旧心怀侥幸地看着云烈,可云烈只是投向她一个鄙夷至极的眼光,便不再看她。全然不知瑶姬此刻的心,逐渐黯淡了下来。 “秦萧……” 哪怕昏迷了,小白依然在念叨着他的名字。漆黑的视线前,他凄惨的死状一闪而过,小白骤然惊醒,却发现那并不是一场可怕的噩梦,此刻她正沐浴在血池之中。 颤抖的双手不敢抬起,被泪水浸透的双眼不堪睁开,可指尖传来的触感,鼻前感受的腥臭,无不告知着她方才发生的一切。 “哇——”一口心血涌上喉头,小白大叫一声,口吐鲜血,在云烈的叫骂声中,在不可置信中,在极致的悲伤中,再次昏死过去。 白色的花朵在血池中凋零,一同破碎的,还有一颗悲伤的心。 直到一双手将她托起,黏湿的殷红染透了她的后背,温暖的掌心唤醒了她的希望。小白睁开眼,看着这个面目可憎的少年,终是在恐惧与悲戚中得到一丝心安。 可她甚至来不及触摸他,来不及开口,来不及再多看他一眼,大悲大喜的轮替让她彻底放松了心神,却是直挺挺地睡了过去。 咒骂戛然而止,云烈不可置信地看着下方坑洞,竟产生了一丝恐惧。但这些莫秦萧不知道,也不在乎。 秦萧从血泊中缓缓爬起,只剩本能的他有些木讷地看向怀中的小白,用最柔和最轻缓的动作,将她平放在较为干净的土壤之上,温柔的目光凝视她良久,纵使云烈有百般手段攻向他,却不能伤其分毫。 那般温柔的眼神,在云烈眼中是那么的恶心,可在他身后那人眼中,却是那么震撼。 再次抬首,莫秦萧看着云烈,眼中再次被暴虐与复仇占据。云烈与之对视,不由得后退连连,两股战战,手脚发凉。仿佛他看见的不是一个随手可蹂躏的蝼蚁,而是一头逐渐复苏的凶兽。 攻击停止了,秦萧摘下手绳,放在了小白胸前,那抵挡了所有攻击的壁垒为他护着了心爱的姑娘,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秦萧这下可以彻底放心了。 他可以放手一搏了。 “烦……三……斩!” 最后的理智,全都化成这么一句话,以及一个向着云烈虚斩的动作。然后,莫秦萧便再次冲向了他。云烈看着这个“自投罗网”的蝼蚁,藏起了恐惧,阴鸷地笑着。他只需一击,就能将莫秦萧挫骨扬灰。 抬手,蓄势,杀敌。胜券在握。 然后,一个拳头就砸在了云烈的鼻梁,打断了他的鼻骨,打飞了他的牙齿。鼻涕口水横飞,云烈应声倒地,痛苦呻吟。 “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蝼蚁!混账!畜生!你做了什么!你怎么敢的!你怎么敢的!还给我!把我的力量还给我!畜生!” 一声斩字,两人厮杀。 云烈与莫秦萧,以最简单的方式,开始了最后的较量。 肉搏。 第251章 龟山十二时辰:终焉,应龙降世 在四仙合力堵截五魔,让太平无祟得以带着芥弥直奔祖庭的同时,一个一直待在祖庭外的虚空夹缝中的身影此刻正大摇大摆地坐在斜躺在软塌上,一边悠闲舀着碗里的莲子桂花羹,一边看着眼前的战斗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语: “完蛋了,剑老姐要输了。桃源老姐也是,太冲动了,天道那个小气鬼怎么可能会把权柄全给她呢?一旦接受了那个交易,她就要和几个兄弟姐妹一样永远留在高天了。还有紫鸿……算了,她太菜了,情有可原。” “让偶看看那两三个王八羔子在干吗?太明没有出手的打算,是在提防还是中立?太懿那个心眼子黢黑的和老鱼鸟在天外聊什么,还刻意分了分身?梼杌,睡觉呢?那没事了。” 一番评论之后,她噌的一声从软榻上坐起,囫囵两下将桂花羹吞下,然后很没有风度地打了一个饱嗝。 “嗝——估摸着大邪祟就是剑老姐的机缘了,那接下来要认真一点了。回去以后还有慕瑶的姜撞奶等着我呢!不过好麻烦啊,太诛这个疯子很难打的,太懿又很缠人,还不如把老唐一起叫上,实在不行找濮阳也行啊。” “算了算了,反正搞不定我还不能摇人嘛!时间还早,去看看小师弟那边怎么样了,还是那边的战斗比较有意思。真期待和小师弟的见面啊,到时候要给他取个什么绰号好呢?” 一边说着,他手指轻挥动,竟在虚空中唤出一团并不存在的云雾,云雾凝镜,正当中突兀地露出一张血肉幕模糊的脸,把这唯一的观众吓了一跳,口中还没吞下的桂花羹喷了一地。 “我勒个去!什么情况?!” 后手? 莫秦萧有,但不重要了,现在挥拳就是了。 除去那位盗取的那一缕,用来给云烈种下了情绪的种子,并给他凝聚出来血肉化身外,单之禅给他的力量还有两次。哪怕抵消掉云烈手上最后一发仙人一击,还留有空余。仙人一击,足够置他于死地。 烟消云散,魂飞魄散。 秦萧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杀心,云烈是第一个。代价呢?他不在乎,能杀了云烈就好了,剩下的,小白会处理。 但她会伤心…… 他不想让她伤心,可总比死了强。如果这场阴谋里注定会有一个人死去,莫秦萧只希望那个人是自己。他命贱,用他的命换小白的是一笔稳赚不赔的好“买卖”,他无怨无悔。 若这一击杀不了他,秦萧还有紫鸿给他的护身符,最后一颗了。本是用来保护小白的,但之前她又把它塞回给了秦萧。她觉得秦萧更需要这块石头的保护,他太虚弱了,如果没有人保护,他会死的。 小白不想让他死,她宁可自己承担点风险,她宁可自己辛苦一点,危险一点,也不愿秦萧受苦。他知道,但他也是。所以这护身符虽然在他身上,但它的力量一直在保护小白,让她得以刀兵不伤,水火不侵。 如果云烈同样有后手,那这块护身符就是他再搏一次的底气。他可能不知道紫鸿有多强,但他绝对信任紫鸿。紫鸿说能杀,那就一定能杀。 那如果云烈还有后手呢? 不要怀疑,作为龙王之子,作为龙族史无前例的天才,作为整个族群的未来,秦萧完全有理由相信云烈同样有搏命的招数。如果自己手段尽出,而云烈未死,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那就只有一招了,燃尽生命的一招,莫秦萧真正的燃命技——最后一次使用生灵无我,进行最后一次的搏杀。 识海里的“莫秦萧”已经和他说了,他的肉身还能坚持他最后用一次生灵无我。用了以后,肉身溃散,因果纠缠,魂魄消亡,当场暴毙。但同样的,最后一次生灵无我的力量,足够他对付云烈了。 困兽之斗,拼死一搏。就算不死,他也要让云烈褪层皮,扒层肉,碎几根骨头。 至少,要把他打到小白能轻而易举地击败他的程度,要不然秦萧不会安心倒下的。 至于另外一个敌人,秦萧能感觉得出来,她没有杀意,没有战意,只有恐惧与混乱。在云烈两次变强,两次蜕变后,她的混乱便到达了顶点。胆怯、欢喜、自卑、恐慌、畏惧……各种负面的情绪混杂在一起,瑶姬根本就没有作战的能力。 而且秦萧能看得出她那被爱意蒙蔽的心,看得出见那一片纯白的元神,看得出来那片单纯。她的因果没有沾染业障,也没有犯下杀业,她不是一个坏人,也不是什么恶人,只是一个被恋爱冲昏头脑的傻姑娘。 所以他没有理由杀她。他只要保护小白,他不想滥杀无辜,而且,他也没有打败她的余力了。 而这些都是秦萧能想到的,用来对付云烈的招式,都是用命换来的机会,都是用命换来的招式。他不奢求活着,只希望事情结束后,小白不要哭得那么伤心。 他低贱,她福贵。他和她之间隔着一条名叫时间的天堑,他注定配不上她的。哪怕他很珍惜这段并不算长的岁月,哪怕他真的很喜欢她,哪怕他已经明悟了自己的心,哪怕他真的放不下她。 可…… 他只是过客,哪怕她已经和他大胆示爱了,哪怕她已经在庙里,在仙人前和他发过誓了,哪怕她已经吻过他了,哪怕她已经只有他一人了,哪怕她会伤心很久很久…… 可总比耽搁她一辈子要强,不是吗? 我可真自私啊…… 这是莫秦萧说服自己前,最后的自嘲。 可他用来对付云烈的底牌,那所有同归于尽的招数,在龙爪叩住小白的那一刻,所有的设想都已经忘却,所有的说辞都已经消散,所有的冷静都已经泯灭。被愤怒烧却的理智,只记得一件事—— 挥拳。 不顾一切地挥拳。 砸,砸,砸! 杀!杀!杀! 他动了小白!他伤了小白!他侮了小白! 杀!杀!杀! 秦萧奢求小白能在时间的冲刷下忘了他,可当她真的要忘记他的时候,他却不顾一切地爆发了,失控了,暴怒了。 真是一个矛盾的人…… 小白看着莫秦萧低吟着向前冲锋,与云烈纠缠厮杀在一起的背影,呆愣了片刻,当即把握时机,握紧寒哀,紧跟其后。两个如今完全没有灵力的人之间的战斗在她看来是那么孱弱,又是那么地悲壮。 两个人用拳头,叩问生死的归属。 小白脚踏水波,身如潮汐,步似鬼魅,一个闪身便来到了云烈的背后。失去理智的莫秦萧还留有最后一丝本能,他当即扑上前,死死缠住云烈的四肢。小白趁机寒哀轻点,冻鳞碎体,破开了龙族的护体鳞甲。 云烈惨叫一声,血厚的双眼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莫秦萧,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拳对拳,肉对肉,秦萧不屑去躲,用拳头回敬这个气急败坏的敌人。云烈打碎了他的颧骨,莫秦萧打烂了他的牙。 看似各有千秋,但秦萧有小白的帮助,云烈受的伤更重。缺牙只是小事,真正让他气急败坏的是肉身被破。任何程度的肉体受伤对龙族来说不仅是耻辱,也是会影响到本源的伤害。 龙族是公认的鸿蒙肉身最强大的妖兽之一,自出生起龙族就要花费大量精力用来锻造肉身,淬炼躯体,得幸于此,龙族的肉身几乎是他们最强的武器之一。 但事有阴阳均衡,龙族肉体强横的代价就是与根基绑定过深。随着修为的提高,一旦肉身出现疏漏伤残,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等同于损伤根源的伤势。也正因为如此,龙族后世分化才会出现伏波尊这样不重视肉身的分支。 对于云烈来说,肉身被毁对他的伤害还要再大一点。他是用肉身的强横来镇压被炼化成龙魂的九道魂魄的,一旦肉身出现了疏漏,那意味着他对于九道龙魂的控制也会出现问题。 即使现在云烈被莫秦萧夺走了几乎所有的力量,他依旧能感觉到自己挨了两拳掉了几颗牙后,原本有序环绕在元神周围的九条龙魂发生了异变,其中最晚收服的紫色龙魂最为严重,龙首甚至都开始虚化,变为鲸鱼的模样。 失去力量的云烈变得极为暴躁且易怒,在又挨了莫秦萧好几拳,被打断了几根肋骨后,他本能地感到背后一股凉意。回头一看,小白正举着枪对准了他的脑袋。云烈侧首躲过莫秦萧的拳头后,惶恐地回头呵斥道: “瑶姬!你这个废物,你还愣着干嘛!快过来帮我!” 本来还处在呆滞中的瑶姬一怔,身上弥漫的迷茫与恐惧短暂地被压制下来,爱意一闪而过,旋即眼神复杂地看了云烈一眼,犹豫片刻,一对环龙钺便被握在手中,在小白捅穿云烈脑袋之前勉强拦了下来。 金石铿锵,灵力激荡。一把是由芥弥赠予,来路神秘的寒哀,一把是由伏波尊折鳞锻造的钺,光是两把武器较量时产生的灵力冲击,就足以把身边那那两个“普通人”给震飞出去。 “滚!” 小白余光见到秦萧被击飞到了三丈之外,低呵一声,手腕翻转,遏住瑶姬后抬起一脚激流便把她踹飞出去。几乎同时,一团柔软的水球拖住了秦萧,暴怒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清明,他咧嘴一笑,再度向着云烈冲去。 至于云烈则要倒霉得多,瑶姬技差一招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导致他在地上连连翻滚,更是跌了一个狗啃泥,让本就有些狼狈的脸显得愈发狰狞。令人唏嘘的是,他抬起头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瑶姬破口大骂: “没用的废物!此地事了,我定要押你入牢!我要把你下放到最低贱的虾兵蟹将中,让你永为妓……” 可惜话还没活说完,莫秦萧已经一脚踩在他的脸上,疯狂踩踏,直到整张面孔凹陷,面目全非,才堪堪停手。随后抬起一脚,直踹云烈左肋,硬是将他踢飞足有三尺。 瑶姬在听到云烈所说后当即愣在了原地,不可置信看着这个她曾经倾心不已的男人,此刻竟狼狈癫狂得宛若疯魔一般。她委屈得紧抿双唇,双目含泪,手也不自觉地垂落,竟毫无战意可言。 已抵在咽喉的寒哀为瑶姬天鹅秀颈点上一粒朱砂,又化作冰屑消散。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小白眼中闪过一丝悲悯,提枪收势之时,还能听到那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所爱非人,祸及自身。” 短短八个字,打碎了瑶姬的心房,破开了她从方才到现在的所有自我安慰。她如何没有看清云烈的真面目,哪怕妖兽慕强是本性,可她也不是个只有本能的傻子,她还是会思考的。 或许是受秦萧的影响,小白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能下得了手,她扭头就去支援莫秦萧。留下一个逐渐瘫软在地,无声痛哭的瑶姬,用羡慕的目光凝视着逐渐会合的两人。 “为什么……为什么……” 另一边,只能靠拳头来较量的战场上没有任何灵光炫彩,也没有任何奇术异法,有的只是招招到肉的蛮横和血肉横飞的惨烈。小白赶去时,秦萧竟意外地占据了上风,拳拳见红,毫不留情。与之相比,云烈只能被动防御,狼狈至极。 这样的结果并不奇怪,小白知道秦萧在正式炼气修行之前,曾经被他爹和几个姐姐挨打训练了近七年。所以哪怕他此刻失去了理智,刻在本能里的搏击技巧也没有忘记。 反观云烈,自身的高傲让他没有去学习那在龙族中只有劣等战龙才会修行的搏击之法,他依靠强横的肉身自可横压一切。但此刻他失去了肉体的庇护,又被莫秦萧“斩”去了力量,在无从适应与巨大落差中,只能被动挨打。 挨打事小,更让云烈惊慌的是他每挨莫秦萧一拳,元神周围的龙魂就动荡一次。这已经不是肉身受损带来的反噬了,这分明就是莫秦萧以不知名的力量,正在剥夺他最引以为傲的资本。 小白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她隐约能感觉到莫秦萧双手有一股难以琢磨的力量,应该是生灵无我的效果。每一次击打,她都能看见有缕缕残魂化作原型,从云烈身后飞出,而他的复杂的气息也在逐渐变得单一。 这其中,小白甚至看见了星兽胖球的身影。他也是唯一一个没有直接消散于空中,而是不断涌入小白的体内,与那孕养在心脏中的残魂逐渐融合。 釜底抽薪,杀人诛心。 此战之后无论胜负,云烈都将跌落神坛,百年修炼付诸东流。这件事小白知道了,云烈知道了,瑶姬知道了,可秦萧不知道。 他只是靠着本能在挥拳,用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挥拳。 “混蛋!畜生!蝼蚁!你怎敢!你怎敢!” 云烈的趾高气昂与傲慢被莫秦萧的拳头打得稀碎,只留下气急败坏的叫嚣。小白看着他如今狼狈的样子,心中想笑,但仍是严阵以待地持枪蓄势,只为找准时机一枪必杀。 无他,莫秦萧和云烈如今实在太近了,担心云烈留有后手的同时,她也怕误伤了莫秦萧。 但就是这一阵迟疑,给了云烈反击的机会。 莫秦萧还是会累的,哪怕他能剥夺云烈的力量,哪怕他有熟于心的搏击技巧,哪怕云烈已无强横肉身,但先前受过的伤是无法忽略的。一拳回身,一道闷响,秦萧的手忽地垂了下来,再难抬起——支撑他手臂的筋,断了。 这突如其来的空档让小白和云烈都抓住了时机。小白施法用水盾护住秦萧,将其挪到数丈之外,自己则持枪猛冲,蓄江汇潮,以求一击必杀。但云烈显然早有准备,只见他毫不犹豫地拔下一片龙鳞,叫嚣着掷向莫秦萧。 “死吧!哈哈哈!” 青蓝色的龙影冲锋而现,嘹亮龙吟震魂荡神,伏波尊之力显化,暂时请来伏波尊投影,以毁灭莫秦萧为目的直奔他而去。 仙人一击,还是精通神魂一道的伏波尊的全力一击,哪怕是同境仙人也会在这一击下产生短暂的呆滞,更不要说仙人之下的修士,莫说接下这一击,就算是被余威波及,也会魂飞魄散,当场暴毙。 离得最近的小白当即被仙人级别的灵魂攻击震得七窍流血,元神撕裂岌岌可危之际,有两个虚影在背后显化,二人出手稳住了她的心神,这才保住了魂魄。但被仙人一击锁定的莫秦萧此刻无法挪移,只能在嘶吼中看着龙影迅速逼近。 “不——”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小白以为无力驰援悲声哀嚎之时,一道晦涩的紫金宝光自莫秦萧的眉心闪过,结成一个紫金色的尊器,拘束了伏波之力。伏波入尊,秦萧竟恢复了一丝清明,下意识翻手结印,毫不犹豫地用掉了单之禅的最后一击。 仙人一击虽然强横,但有什么不是使用者能控制的,它更多的还是和施法者灌输时的形式有关。例如方才的伏波一击,云烈唯恐节外生枝,只想用纯粹的力量碾压莫秦萧,但奈何还是受制于伏波尊的能力使出了针对神魂的一击。 再比如说单之禅给予莫秦萧的三次攻击,一次精纯的仙力,却被人盗取然后化作他用;一次是烦恼三斩,被莫秦萧魔改斩去了云烈所有的力量;还有一次则是现在,本想反击制敌的莫秦萧竟将无垢净土给召唤了出来。 净土展开的一瞬间,被愤怒冲昏的头脑也恢复了理智。秦萧应该是受到了单之禅玩世不恭、童心未泯的影响,看着身旁张开的净土,他嘴角忍不住直抽,忍了好久才把心中的话憋了回去。 不能说没用,就是有点浪费。 净土张开,紫金尊便将龙影释放,然后于原地消散,连带有关它的记忆一同抹去。伏波投影被净土吞下后,只见白色的光罩闪烁片刻,随后两者便一同消失在原地,在不知名的极远处轰然炸开,扰动了附近的大道。 白光暗淡,洞天归夜,云烈看着在爆风中衣衫飘摇的莫秦萧,心中的恐惧已经压过了傲慢与自信,他不敢与之对视。看着秦萧拖着虚弱的身体向自己靠近,云烈下意识地握住了怀中那一片鳞羽,内心深处的癫狂在滋生。 目前为止的发展都比秦萧想得要好,瑶姬和云烈手中已没有了仙人一击,敌人也暂无战意。小白尚有余力,自己则还有一个护身符,似乎此刻已经胜券在握,大局将定。 小白不敢掉以轻心,目光灼灼地盯着在原地毫无反应的云烈,唤起淮江大潮将他包围,只要莫秦萧示意,她立刻就能杀了他。身体尚且虚弱的秦萧走得很慢,他的眼睛依旧没能恢复,走起路来跌跌撞撞的。 小白想去扶他,与他视线相互接触的一瞬间,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和平的微笑。谁都没有死,一切都很顺利,真是再好不过了…… 路途不过数丈,异变生于无声。 谁都没有想到,疏忽之间,一道靓丽的身影躲过了所有人的觉察,快过了小白的阻拦,快过了清晰度感知,将一把匕首插进了他的腰椎。 并不算剧烈的疼痛从身后传递到全身。莫秦萧停下了踉跄的脚步,有些呆呆地扭头看去。一双泪眼婆娑的碧绿色眸子与之对视,瑶姬无声地说了三个字,手腕翻转,剖开了他整个背部,拔出了他的半截脊椎。 莫秦萧轰然倒地,瑶姬也是。没有不可置信,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秦萧看着她掩面痛哭,心中的痛楚超过了肉身的疼痛。 她……为什么呢? 小白在哀嚎,云烈在叫嚣,瑶姬在痛苦,秦萧在沉默。 一切都陷入了一个诡异的僵持之中。 “哈哈哈哈!是我赢了!是我赢了!我赢了!你们都要死!都要死!瑶姬,你这个废物,为了我的胜利,去死吧!” “是我赢了!蝼蚁!是我赢了!是我赢了!我没有输!我是赢家!我才是最强的!我你们都要死!都要死!” 直到小白不顾一切地冲向莫秦萧,直到云烈从怀中掏出了那一枚鳞羽,直到瑶姬抹去泪水毅然决然地挡在了莫秦萧身前,直达秦萧用最后的气力抬起手臂,握住了自己逐渐微弱的心脏。一切,都已走向终焉。 鳞羽现世,乾坤凝滞。 有龙焉,其长不可估,其岁不可考,其威不可量,其巨不可衡。 有龙焉,背生双翼,鳞身脊刺,巍峨崇仪,天道始特,生而牝牡,福泽守族。振翅而翔,云雾滃然而从,震风薄怒,万空不约而号。 有龙焉,尊曰无上护灵天渊地冥妙有弥空全智道明万兽群妖之祖。 有龙焉,颔首垂目,徐启蓄势。 有龙焉,曰应龙。 第252章 月菡临徐,北玄震魔 东海,水晶宫内。 此刻富丽堂皇的水晶宫内,浓烈的血色淤积不散,数十位海族、龙女的尸首漂浮其间,源源不断地为明亮的宫殿增添几分肃杀。又有一群海族闭口不言,紧闭双耳,在沉默中有条不紊地收拾着这惨烈的一幕。 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东海龙王留下的化身此刻脸色阴沉得看不清五官,只留下一双暴怒又不解的红瞳在宫殿的阴暗处闪烁。而在他身前,三面水镜成画依次轮转,显化三处景象。 “哼!”龙王冷哼一声,双手怒拍两侧扶手,却不料扯动了藏在两肋的伤口,鲜血立刻从华袍上渗出。一名蚌族海女战战兢兢地俯首而来,无意中瞥到身侧被拖拽的尸体,越发抱着必死的决心开始为龙王处理伤口。 可是天劫之伤,哪是她这么一个尚不能完全化形的海族能处理的。况且在场的不过一具化身。 龙王分身缓叹一声,在海中点开一阵涟漪凝出一面水镜,看着里面一闪而过的美艳身影,眉头挤成“川”字,忍不住厉声呵道:“云游生!你的计谋到底如何?让本王现身,不会就是为了坐实东海和你之间的合作吧?” “……” 水镜对面没有回话,只有若有若无的水流声以及一个悦耳的嗓音在哼唱着古老而晦涩的歌谣。龙王怒上心头,再次质问道:“云游生!本王需要一个解释!若要拉东海下水,你这点手段是不是浅显了些?” “你懂个屁,老泥鳅。”在传出一阵稀稀拉拉的更衣声后,一个清脆俏丽的声音响起,变作女声的云游生不耐烦地说道:“老子这么做自然有老子的道理。而且记住不是我和你们东海合作,是你们求我来合作的。” “那你就是这么的合作的?大闹一场后逃之夭夭,又惹怒桃祖等人北上追杀,更在魔族祖庭爆发大战。你让本王出面,莫不就是为了拖住东苍?”龙王冷哼一声,“如果真是如此,你可当真是‘胆小如鼠’啊……” “多谢夸奖,我还挺喜欢老鼠的。”云游生娇笑一声,不用想都知道他此刻的表情有多令人厌恶。 “让你拖住东苍只是老子,啊不对老娘计划的一部分,毕竟他要是真的北上了有些事情确实比较麻烦,但更重要的是需要你拖住东苍的注意力,好给你某个亲爱的‘弟弟’创造机会。” “什么?!” 龙王闻言大惊,本体顾不上东苍的威慑,展开仙识便在东海中搜索,一直延伸到伏波尊的领地,在他的寝宫中上下查找了个遍,都没能找到他的踪迹。龙王顿时勃然大怒,本体后撤数百里,分身对着云游生怒吼道: “云游生!你在搞什么名堂!你莫不是和伏波尊有什么交易?还是说你真的想要我这龙王之位!” 果然,这老泥鳅对自己的位置看得很重啊。是因为当年被吴道玄打出心理阴影了吗?加上后来被唐襄反超,脆弱的心理早就扭曲了。更不要提伏波尊的实力还隐隐有超过他的趋势。 云游生看着水镜中大怒的脸,忍不住嗤笑连连,什么也没有解释便阻断了通讯,在一座本不属于他的华丽寝宫中浮想联翩。 “东海的猜忌链已经形成了,要看伏波给不给力了,到时候再埋点钉子进去。这边持续给那两只鸟施加压力,不愁计谋不成。小孔雀会先下手吧?就是不知那大鸟会怎么办,好期待啊。” “小侄儿,为了你,我这次可是把鸿蒙翻了个遍啊!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喔呵呵呵呵……” 寝宫外,听着这个地位崇高的主子房内传来的浪荡笑声,几个侍女脸色一红,齐齐开启了周围的隔音法阵,不让这位主子的端庄形象下的真面目被外人察觉。 水晶宫内,龙王分身用蚌女的衣物擦拭着掌心的血迹,然后默然地将化作原形的尸体扔到远处。几个侍从高效地将她抬下,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龙王凝视着面前其中一面水镜,所现象征自己的三股力量的气息已经暗淡。 “伏波……哼!” 东海之外,龙王与唐襄仍在对峙。从他知道云游生的些许谋划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无心再停留于此,只是此刻想要脱身却已是难于登天。 直到…… 那一双凝视着整个天地的龙眸在空中缓缓张开,那一股来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传遍全身,那硕大到足以笼罩整个鸿蒙的虚影在徐州上空逐渐显化……他留给云烈的底牌,终究还是被使用了。 失落与悲伤一闪而过,龙王内心更多的是看东苍的表情时心中的窃喜,若不是担心进一步惹怒东苍,恐怕此刻他就已经忍不住笑了出来。 身后的气场实在太强,唐襄眉头微蹙扭头看去,久违地露出一丝凝重,随后脸色铁青地枪指东海龙王:“龙王!你好大的胆子!非要九州陆沉,你才满意吗?” “东苍仙人哪里的话,本王不过感知到云游生的气息,出面阻拦云游生逃窜入东海而已,九州之事与本王何干?”东海龙王冷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再者,本王没说过吗?老祖馈赠被盗一事,在东海早就人尽皆知。” “什么!?”东苍脸色阴沉,东海震荡,以一己之力封锁了东海后,提枪质问道:“这样的事为何不告知九州以及圣堂?” “东海事乱,我龙族三仙齐出,内部空虚,祖泽遗失,恰好不久之后云游生便出世,徐州动乱,先祖之力此刻突降。东苍阁下不妨猜猜,这其中谁的嫌疑最大呢?” 龙王不是傻子,能在东海龙王的位置上稳坐数十万年,没有一点帝王心术是不可能的。他也不管东苍信不信,反正这场祸端在他三言两语间尽数甩给了云游生,还将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推卸完责任,龙王顺带还不忘暗嘲几句:“阁下不妨想想,云游生无视天道责罚,莫说本王这东海,就是九天宫也被他几次三番地入侵盗宝。若他执意要盗宝,东海何龙可阻?” “……” 闻言唐襄握紧了长枪,一言不发。正当他转身想去去阻拦天上那个正在蓄势的虚影时,龙王突然身形一闪拦到了他的面前,装模作样地举起一块令牌道,语气平平地“建议”道: “东苍阁下,眼下东海危亡,然九州尚有一丝生机。云游生行踪不定,目的不明,本王唯恐其染指禁地。在此请求东苍阁下摒弃前嫌,同守东海,免遭外敌,护卫鸿蒙,以行巡天之责。” 唐襄双眼微眯起,取过令牌一观,上面没什么文字,只有一张模糊不清的画面——一个漆黑的漩涡,无穷无尽地吞吐着周遭的海水,无数条巨龙盘旋其外,共同抑制着此处。 四绝之一,黑渊海! 看着唐襄一言不发地握住令牌,脸色逐渐阴沉下来,东海龙王此刻内心简直愉悦到了极点。不仅将脏水泼回了云游生,还成功拖住了唐襄并狠狠恶心了他一把。看着他此刻的表情,龙王分身仰天大笑,此刻快哉唯有他知。 至于徐州或九州,龙王并不在乎其后果如何。六宗其三皆在,区区一击很难造成有效破坏。他只求能破坏无支祁的封印,让徐州再乱一次,至于后事如何,与他无关,眼下也无须担心怒火会牵扯到他自己。 毕竟事后云烈与瑶姬必死,安柔毒帝出手亦未能救出其女,他派出去的人也都已经死光了,云游生也已遁逃自顾不暇,杨詹睿对此事绝不会提一字,如今没人能证明此事乃东海所为。唯一的变数只有…… 沉思之际,突然的一声短叹打断了龙王的思绪。唐襄凝重的表情转瞬即逝,他轻笑一声,神情淡然,语气平静,万事似与他无关。只见他单手虚按,东海封禁,海族难行,举手投足间便为九州拦住了一个祸端。 云淡风轻地做完这一切,唐襄收下了令牌,行了一个道辑道:“龙王既邀,襄不可不应。四绝事关鸿蒙平衡,还望龙王与襄走一趟,共御天灾。” “善。” 龙王强挤出一抹微笑,应了下来。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有人给唐襄传了音,安了后方大事,他才会如此平静。不过能恶心到唐襄他已是满足,此刻拖住他方是重中之重。 相互对峙的局面仍在,但与唐襄的云淡风轻相比,接下来的道路龙王必须步步为营,一步之差给他带来的必灭顶之灾。毕竟哪怕是伪至高中,唐襄也是战力顶尖的存在,要杀他一个东海龙王,并非难事。 在尔虞我诈中,故作热心的两仙直奔东海深处而去,留下一个风雨飘摇的徐州,独自惊慌。 此时午后,徐州当忙。目可替灿阳,张口可吞天的龙影在上空缓缓凝聚,可下方的人群似是没有察觉一般,依旧自顾自地在忙着午食。唯有修为在分神之上,方才有一丝感应。 此刻瑾王姜曌立于王宫殿前,眉头不展,面色惨白。她虽修为低微,却能借八王遗泽窥得异变,望见天顶的龙眼,她踉跄两步,差一点跌倒之际,幸好被一女官扶住。姜曌好不容易才平息一气,颤抖着问道左右: “琼姨,天上这是……” 白发美妇同样凝视着天空,听得姜曌问询,苦笑一声:“仙人之威,吾等已是难挡。嗔贪之势,足以倾覆徐州上下。可如今这番景象,定非寻常仙人可为。殿下,即刻向京城……不,九天宫和山水书院求援!” “好、好!”姜曌如梦初醒般点了点头,吩咐身边因修为低微而不受影响的女官取来两宗信物,即刻求援。做完这一切,姜曌沉思片刻,试探着问道:“琼姨,徐州鼎可拖延一二吗?” “难!”琼姨认真评估了片刻,绝望地摇了摇头,“莫说是徐州鼎,就算九鼎齐至,外加人皇三宝合力,恐也无力阻拦。殿下,时间不多了,此事非六宗不可阻,老身可先行带殿下离开徐州。” “走?走不了了……”姜曌指了指琅琊城的方向,那里正有一道青色流光破空而行,北上无阻,正是青冥子见情况不对,已先行一步北上遁逃。琼姨怒从中来,却是敢怒不敢言,姜曌只是幽幽叹道:“青冥子都自顾不暇,京州与其他七王各怀鬼胎,眼下只能依靠九天宫了。” “殿下……” 绝望沉默之际,两人眼前忽有白光闪烁,一朵十二品白莲于瑾瑜城中央悄然绽放。只见: 漫天金光现,经文颂如雷。莲花似雨落,佛国护一隅。 一素衣女仙拈花乘莲,头顶光相,眉目低垂,面容不展,凝视着天空中的虚影沉默片刻后,施甘霖,绽神迹,便有宏音在徐州上空回荡,音如黄鹂,声含悲悯。 “庇我苍生,护我邦城。皆!大慈悲!” 无量白莲漫天飞舞,在空中编织起一张凡人难以觉察的屏障,从上空看去,此刻整个徐州都被一朵白金色十二品莲花包裹。与此同时,平和的气息宽抚了徐州万万人的心,又有几道传音在徐州各个大势力的主事人耳边响起。 “九天来援,莫要惊慌。一切如常,莫要张扬。” 包括刘玄、姜曌以及数位大修士在内,齐齐双手合十,礼佛谢道:“谨遵寿光佛言。” “善。” 凡人对此番大事依旧无从觉察,但寿光佛月菡的出现确实为内心慌乱的徐州修士打上了一针强心剂。看着那个莲花屏障外一人阻龙威的身影,充满慈爱的光辉撒向徐州各处,下方之人不由得心生憧憬,冒出同一个念头: 寿光佛名不虚传,真是最适合当母亲的仙人啊…… 当然了,这样的妄想月菡自然不得而知。直面龙威的她,其实也并没有外人看着那般淡然。众人不知道的是,此刻望着逐渐凝视的双翼巨龙,月菡嘤咛一声,两行泪珠就已经划过脸颊,差一点就哭出声来。 “呜呜……这种事就应该找老匡这个坦来干嘛!找我这个奶妈有什么用啊?而且老唐不也在附近吗?怎么他也不来帮帮我啊?大姐,你靠不靠谱啊?嘤嘤嘤……应龙这招的压力也太大了吧,我挡不住啊!大姐,救救。” “老匡,你在哪儿啊?我和你换一换好不好?你来挡这一击,我去帮你打架,好不好?大不了不让你还钱了,你来和我换换吧。我就是一朵小莲花,怎么拦得住嘛!老匡……” 殊不知此刻寿光佛心心念念的北玄仙人匡慧海,听着耳边絮絮叨叨的话语,默默地选择了无视。黑袍飘扬,一头玄武自他身后缓缓走出,护住了施花雨三人的同时,也阻挡了此处北上前往祖庭的唯一道路。 匡慧海眼神扫过前方,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呦!这不刈月老鹿嘛!怎么角都被折了一半了?咋地不当鹿了,改当马了?要我说你这小身板当马,连人家母马的屁股都够不着,有啥用?” 被重伤的刈月天尊嘴角抽搐,脸色铁青地看着眼前这个嬉笑怒骂的青年人,却是动都不敢动。匡慧海自觉无趣,嗤笑一声,旋即又换了一个目标,看向了玄冥女帝。 “玄冥怎么还亲自来了?还是说你找不到合适的男傀来满足你的深渊大洞了?听说你好不容易做出来的合体期的僵尸还被人抢了,我说你不会是羡慕人家僵尸的身材了吧,板上钉钉?你干嘛非得把傀儡做得那么大呢,板上钉钉?” 被戳到痛处的玄冥女帝怒目而视,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她双目含火,头顶所逆大道显化,看着匡慧海几乎是一字一句地低吼道:“你!说!什!么!” “呦!急了急了!”匡慧海浑然不惧,还特地看向在场唯二的女子施花雨,指着玄冥女帝道:“怪不得常说有容乃大呢,花姐你看人家,心眼子真小。板上钉钉,有空和花姐学学,说不准你哪天心眼大了,胸也有了。” “找死!” 玄冥女帝暴怒出手,可焚魂毁魄的玄冥之火直奔匡慧海而去,哪知还未近身,便被一枚乌黑盾甲给挡住。施花雨掩面轻笑,一举一动更显风流,藏于袖中的素手轻弹,一道仙光便拦住了她后续的进攻。 不苟言笑的武尊高蝉露此刻向前一步,看向幽魂大帝揉了揉自己的拳头,言简意赅道:“选一个,天外天。”武宗宗华紧跟其后,直视汲元圣公。 两魔对视一眼,冷哼一声,有些忌惮地看向匡慧海。在他双手一摊表示不会出手后,齐齐撕开乾坤,与武道两仙先后遁入其中,直奔天外。匡慧海以巡天之责,将封天大阵打开一道缺口,仅可容他们所过。 魔有魔的骄傲,武有武的自尊。 对于两方的战斗,匡慧海早已卜算一二,心中有数。汲元圣公的实力与武宗相差无几,单论战力宗华略逊半筹,但汲元圣公先前被芥弥所伤,此刻两人对垒,胜负难说。至于武尊和幽魂大帝,卦象为吉,有利武尊。 要他说,两魔脱战相约天外是一件很不理智的事,只有在穷荒内,他们的优势才能更好地发挥。但奈何先前沧海王之死震撼过大,而那来去匆匆的黑衣女子的威慑尚在,此番前往天外,难免怀疑两魔也藏了逃遁之心。 思量至此,匡慧海与施花雨对视一眼,两人会意,有意无意地释放出大道威压,与玄冥女帝和刈月天尊相互抗衡。 说是抗衡,实则碾压。 匡慧海素有“伪境之下固守第一”的称号,修为与芥弥相差无几,虽杀伐有限,但防守无敌。至于施花雨…… 匡慧海看着施花雨不动声色地稳稳压住玄冥女帝的背影,浅笑一声,心中感叹道:这玄冥女帝还是太年轻了,花姐鲜少出手,恐怕早就有人忘记了妙合仙这个道号以前,她可是被称为赤手红颜的,我都不敢惹。 此处大局已定,匡慧海瞥了一眼被他镇压在地无法动弹的刈月天尊,随后直接无视了他,略带忧愁地看向身后远方,心中呢喃道: “太明未动,梼杌不出,太懿应该有小歌拦着,就是不知太诛那边太平无祟要如何创造机会了?我也刚好趁此机会,除掉刈月,这样也好帮九州处理掉一个隐藏的祸害。至于常思她们……” “头疼啊!遇到事了就不能回家找个帮手吗?难道我们还能不帮吗?虽说找花姐也不是不行,但这么大的事……唉!难不成真和老莫学坏了,脑子不正常了?” 思量至此,匡慧海幽幽看向施花雨,只见她展颜一笑,目含秋水,颊绽繁花,丝毫没有一点想要解释的意思。匡慧海只觉背后冷汗直流,似有人拿刀抵着他的腰子一般,连打几个寒颤。他讪笑几声,随后一脸遗憾地看向了刈月天尊。 抱歉了,谁让你重伤了呢,痛打落水狗可是我们九天宫的优良传统呢。对不住了……穷荒的土地和花花草草,沙沙土土,我先和你们道个歉啦。 第253章 太平无祟,常思入伪 天外天,看着从穷荒腹地飞出的四道流光,不知何时苏醒的单之禅一脸幽怨地看着身旁的恒常道人,虽一句话没有说,但眼神骂得很脏。 恒常道人下意识地忽略了她眼神中脏话的部分,只挑其中的疑问回答道:“道友,星次封天有守天之责,四方巡天有护天之责。你懂的,责任规划不一样,我只是个看门,老匡他要放人出来,我管不着的。” “恒常前辈对于职责真是泾渭分明啊,看门的不管开门,反而来着我这么一个回家的小女子。呵呵……恒常恒常,莫不是古板迂腐的那个恒常?” 顶着单之禅的冷嘲热讽,恒常道人嘴角抽搐了几下,“道友称呼我为吴逴即可,亦或吴文远。我这道号在道友嘴里总是有一些变了味儿的。道友也莫怪,守天之责受拘天道,有些事还是……” “哼。”单之禅冷哼一声,并没有过多为难。一方面吴逴的态度并不算差,哪怕是阻拦自己也是用了尽量平和的方式;另一方面,无论是天道还是九天宫里那位和佛门关系匪浅的寿光佛,单之禅总是要给点面子的。 见她头撇向一边不再言语,吴逴松了一口,目光扫过下方逐渐凝实的龙影,又看了看龙影之下庇护徐州的白莲,最后又直直看向北方那一只神色生动的玄武,不由得感叹道:“乱啊,多事之秋啊……” 单之禅的声音从旁边幽幽传来:“没办法,事儿都凑在一起了。如果没那破事儿,估计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两人所说指得就是几个月前的东海之乱。如果裘不厌没有贪到想要彻底吸收自己的力量,一统三垢,就不会释放修罗,也不会掀起东海之乱,更不会和龙族合作。如果没有和龙族合作,又哪里来眼下这么多的事端变数呢? 龙族败退,碣石被封,云游插手,图谋龟山,云游生趁虚而入动摇武道,逼得武圣殉道,秦萧背负孽障,最终导致常思她们北上与太诛一战。再然后,便是如今这让单之禅这个仙人都有些看不透的局面。 这一个套一个的阴谋诡计中,莫秦萧和小白被裹挟在最中央,哪怕单之禅有心救援,也难说能否在救出他们后全身而退。她如今只是一介散修,无论是龙族还云游客,亦或者魔族,这份因果她都不敢也不能沾染过多。 事已至此,她除了幽幽一叹,无话可说。只求莫秦萧和小白能平安归来,自己未来再为这个中意的后辈多照拂一二吧。 见到她情绪有些波动,吴逴思量片刻插话道:“单道友话也不要说得太满,没有东海之乱,没有贪嗔之祸,道友也不会那么快破封。这祸事终究还是苦了凡人啊!还是小李那句诗说得好,‘仙人一念起,人间多灾厄’……” 她无奈一笑,无言中尽是自嘲。 只是不知,这个跟脚有些神秘的少年到底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了如今的局面?他与如今徐州岌岌可危的局面又有何关联?更重要的是,他到底知不知道如今自己的处境。 “唉,若当初没有遇到这个小家伙,是不是他也不用遭那么多罪了呢?徐州这场烂摊子,你怎么就被裹挟到最中央了?” 十死无生。 “道友可在忧虑徐州之事?” 单之禅点点头:“吴道友似乎并不担心?九天宫立于琅琊散花原,若这攻击落下怕是不能独善其身吧?这可不是两个伪至高能挡下的。至高一击,再结合这龙影,是妖兽那位老祖出手了吧?” “嗐!”吴逴大手一挥,施施然来到单之禅身边,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该操心的事总会有人去操心,什么人处理什么事。不关我的事我干嘛要担心?要不是有守天之责,我现在还在藏经阁看书呢,怎么会和道友在这儿扯皮。” 单之禅看着吴逴云淡风轻的样子,眉头蹙起,突然恍然大悟,失声道:“难道说,你们九天宫也……” 吴逴笑而不语,抬手打断了她:“道友,六宗哪个没有点底蕴呢?看破不说破才有意思嘛。就像你们大乘寺,又有多少人会去轻视你们这个明面上只有一间庙宇一座山头的宗门呢?” 单之禅顿时闭口,看向吴逴的眼神少了几分不满,多了几分忌惮。看着这个有些慵懒,又总是挂着一副笑脸的仙人,她心中不敢再升起一丝一毫的轻视。 星宿、星次、四方、伪至高……如果这都不是九天宫的底蕴,那到底什么才是呢? 看向下方九天宫所在的方向,单之禅心中冒出了两个字,卡在咽喉,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此刻后知后觉的吴逴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于是呵呵一笑,生硬地扯开话题,指向穷荒祖庭的位置道:“不过今日道友运气不错,能窥得鸿蒙一大盛事。” “什么?” “灵物登顶,证道伪境。” 在他手指指向的方向,在那空旷荒芜的北方,在那头巨大的玄武法相身后,一黑一彩两道流光正疾驰而去,奔赴更北处的战场——巨剑破碎,桃祖换天。 自称太平无祟的黑衣女子闲庭信步地走在这片荒芜的土地,全然没有将这鸿蒙最是危险的地域放在眼里。明明拥有着挪移乾坤的力量,可她此刻却选择了缩地成寸这样并不高效的赶路方式,一边走还不忘回头看两眼芥弥。 芥弥跟在她身后,神情纠结,眉头不绽,一手紧握住一枚形态不定的石子,一手攥住古枪,看向桃源的方向满目凝重。偶然对上那双温柔的红瞳,芥弥心中更加忧虑,枪尖始终对准前人的后背不肯放下。 “不要紧张,我是自己人。真的。” 太平无祟诚恳的眼神并没能打消芥弥心中的顾虑,她扭头看向身后的玄武与漫天飘落的花雨,幽幽叹道:“躲了这么多年,还是被发现了。这之后的路该怎么走啊……” 太平无祟不以为然地答道:“去九天宫呗,无论对秦萧还是对你们来说都是好事。而且除了九天宫,除了那位,又有多少人能在如今这个局面下护住秦萧呢?能威慑云游生的,这个世界上可不多了。” “你说得容易!”芥弥白了她一眼,愤愤道:“你知不知道秦萧和九天宫之间的关系?你又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避开九天宫的耳目?东海的事情已经让我们很被动了,我们又怎么能……” “芥弥姐……”还没等芥弥说完,太平无祟打断了她,一阵纯粹的善意自她周围发散,如同温暖的春风一般抚平了焦虑的内心。这也让芥弥更加感到惊讶,眼前之人到底是何实力,居然能影响到自己的心智。 太平无祟莞尔一笑,不紧不慢地宽慰道:“我都知道的,芥弥姐。可眼下秦萧已被推上风口浪尖,除了那位,没人保得住他。他需要磨砺不假,可前提是要活下来,不是吗?现在有人已经威胁到他的生命了,你们拦不住的。” “这个世界上能真心真意对他好的,除了你们只有那位了。既然那位舍得以一己之力震慑天外,庇护鸿蒙生灵,又怎么会狠下心去针对一个孩子呢?芥弥姐,关心则乱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但……”芥弥欲言又止,可对上太平无祟那一双温柔的赤红眼眸,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她低头看着太平无祟踩过的土地上开出一朵又一朵漆黑污浊的花,迎着沙尘消散,沉默良久,只剩一声叹息。 “唉……” “莫要叹息,我来就是为了帮你们护住秦萧的。放心吧,今日有我在,无论常思姐还是桃源姐,都不会有事的。” “你拦得住太诛这个伪至高?还是拦得住那鸿蒙杀伐之一?” “不用我拦。”太平无祟神秘一笑,刻意落后一步与芥弥并肩而行,面对面对其传音道:“有人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不过是按照既定的折子在行动。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也不会让秦萧有事的,信我。” “……” 看着芥弥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太平无祟绽颜又笑。芥弥没有注意到的是,当她扭头看向前方时,眼底深处那一抹隐藏极深的不安与紧张也随之消散,留下的只有憧憬与欢喜。 半遮半掩的祖庭已经近在咫尺,残破的穹顶在无声地诉说方才战斗的激烈。常思的剑意还在原地氤氲,太诛的剑道却已收敛了锋芒,如同黑夜中的野兽一般收起獠牙,享受着接下来玩弄猎物的时刻。 祖庭之内,各方对峙,圣树显威。 祖庭之外,多方瞩目,一路生花。 北方之事知情人不少,可除去极少部分的强者外,无人再能预料后续的发展。唯有早早从时光长河中睁开双眼的平仲公,停下了手中的笔,摊开了记载鸿蒙大事的《纪事》,将目光投向北方。 天道的意志已经落下,与桃源进行着交易。太诛抱剑而视,眼中满是火热与期待,却并没有想要阻止的打算。而在他身后,云游生的分身畏畏缩缩,几次想要出手,都被太诛用眼神拦了下来。 云游生眯起一双眉眼,心中腹诽,脸上依旧贱兮兮地笑着:“你就这么托大?桃源怎么说也是圣树之六,年龄在整个鸿蒙都排得上号,还是唯一有行走鸿蒙之权的权柄代言。你就不怕她取回力量之后你会输?不怕有变数?” “不会。” 太诛正视远方,冷冷地回了一句。他的双目中始终神采奕奕,在桃源与天道沟通时,他又何尝没有在解析天道的力量。目不转睛的同时,指尖也在剑鞘上轻敲,每一次叩击都有大道之音响起。 大道传响,天地反馈。 哪怕只有天道伟力的一刹,哪怕只是天道意志的一丝,太诛都有想要把祂斩断,收为己用的冲动。抱剑的手因兴奋暗自颤抖,他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再等一等。等到交易完成,等到天道将视线投下,才是他出手的时机。 既可以斩杀圣树,又可以攫取天道之力的时机。 云游生怯生生地躲在太诛身后,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反正此刻他已经顺利脱身,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尊强一点、帅一点的化身,丢了就丢了。而且他现在还有求于他们,便只能由着太诛去了。 “一会儿翻车了,爷爷我不负责,自己找太懿和太明和你擦屁股去。” “不会。”如沐春风般的微笑一闪而过,太诛的脸色再度冷了下来。先前击败常思的那把黑剑回归大道,他看向桃源身后的两个人,视线向远又看着那两个直奔祖庭而来的身影,思量片刻,打开了祖庭的门户。 留个见证而已。再者说等他杀了圣树桃源,需要有人帮她收尸。 为保护穷荒不被波及的门户打开的一瞬间,大道崩坏的影响直冲而去,顷刻间便颠覆了祖庭外围的法则与环境,幸好被一股剑气阻拦,才没有让受灾范围继续扩张。 恰好又有一个视线从无法探究之地投来。岁月沧桑的气息瞒不过在场的人,云游生对其并不陌生,被勘探的一瞬间便将身子又往太诛的阴影里躲了躲,看向他的表情也写满了不信任与不稳妥。 相较之下,跪地调息的常思脸色复杂,看着被光芒笼罩的桃源,眼中满是自责与不甘,仇恨与愤怒的火焰直射云游生而去,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倒是紫鸿流露出一丝喜悦,感受到身后芥弥的气息,悄悄传音道: “姐!芥弥姐来了,她好像还带着帮手呢!等她会合,咱们先打断桃源姐,再联手和这两个混蛋打一把。我就不信了,打不过个伪至高,还杀不了个云游生吗!” 常思嗫嚅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回头对着紫鸿叮嘱道:“紫鸿,一会儿你要听话,等芥弥来了以后,听到我说走,你就毫不犹豫地走。别往九天宫去,去徐州,接秦萧和小白回来,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躲得越久越好,知道吗?” “姐姐,你……” “知道吗?紫鸿!就当姐姐求你,不要任性,好嘛?桃源已经豁出去了,但她依旧不会是太诛的对手,我会想办法给你创造机会,你一定要保护好秦萧,知道吗?” 说着常思撑剑而起,手中常思剑直指太诛,一抹白裙成为了这片忌讳极深的土地上最美的点缀。纤细的身影并不算有多么瞩目,但她只是站在那里,便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哪怕是太诛,都忍不住看了过去。 紫鸿看不见她的脸,但能猜到此刻她脸上的神情有多么坚毅决然,也猜得出来她微微颤抖的身躯下,埋藏着何等的悲伤与自责。看着常思一步一步走到桃源前,用伶仃的身躯挡在了太诛眼前,紫鸿只觉得自己弱小无力。 “姐姐……” “紫鸿,秦萧就交给你了。这次都是我的错,要是我能再谨慎些,要是我能再细致些,要是我能不要那么心急,一切都能避免的。但……” 长发垂地,飘落一片凄戚,常思蓄起剩余的力量,回身一斩,银白剑光慢悠悠地从天空划过,殊不知每一寸的挪移,都有无数法则与大道在崩坏,这一剑将此方天地短暂地从天道中剥离,也斩断了桃源与天道之间的联系。 仪式被中断的桃源缓缓从空中降落,双目紧闭,深深睡了过去,天道的意志也在随之消散。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听得常思怒吼一声,紫鸿便从一旁冲出,拦腰抱住桃源,直奔祖庭之外。 “走!带着桃源走!和芥弥碰头!走!” 常思的声音坚决而凄凉,在空旷的大漠中随风飘荡。她没有依托大道传话,只是用尽自己的力量,声嘶力竭地驱使着两人离开此地。声音飘出数里,便已消于风尘。 “秦萧……原谅姐姐。” 直到身后感知不到她们的气息了,常思才流露出仅有一瞬的悲伤与不舍。她苦涩地笑着,在自己最后的时间里,脑海中始终被一个身影占据,始终在回荡着同一个声音。 姐姐…… 太诛看着来之不易的机会被常思打断,略有不满地皱起了眉头,手指轻弹,祖庭的门户便开始闭合,又有无数剑光将常思包围。只待他一声令下,便能将这位声名震鸿蒙的器灵就地格杀。 在两人背后,不过数里之遥的门户即将关闭,看着门户之外那一道幻彩的身影,紫鸿发了狠,身形陡然变大,将桃源死死搂着怀里,不顾一切地向着祖庭的门户撞去。 咔—— 只听一声清响,紫鸿身后一直跟着一道温柔的剑光,在她撞击门户的前一刻劈开了一道间隙,将她们安全送了出去。看着紫鸿抱着桃源远去,剑光化形,白裙仙子挥手告别,随后便被悄然抹去。 虚空之外,有人指尖闪烁,为这本不能打破阻隔的一剑增添了几分力道。看着这千钧一发的一幕,他连手中的汤勺何时掉落的都不知道,一个劲儿地连拍胸脯,平复着自己紧张的内心。 疾驰而来的流光震碎了沿途的天地与虚空,也震撼了迎面赶来的芥弥。当她看见紫鸿泫然欲泣的样子时,当她看见桃源昏迷时,当她四下寻找始终不见常思时,不由得悲从中来,仰天悲嚎。 无量宝光齐放,一座犹如天柱般的高山在芥弥身后显化,与逐渐隐去的祖庭相互对峙。顶峰之上,芥弥眼中含怒,手指远方,无数宝物便如同粮仓中的稻米一般从她身后倾倒而出,向着前方各显神威。 此刻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一抹黑色的身影已经悄然从她们身边消失。 可哪怕芥弥手中的宝物再多,威力再强,却始终难以撼动这祖庭外的门户一分一毫。它就这么无声地承受着芥弥所有的攻击,承受着她所有的愤怒,然后让她们在无力中看着至亲离开。 时不过须臾,祖庭内一场大战已经落幕。 伪至高与寻常仙人的差距犹如天堑,更何况是太诛。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常思,看着她被万剑穿身,看着她一席白裙染血,看着她在剑雨中苦苦支撑,看着她逐渐慢下来的动作,品味着她的无助与死亡。 剑雨来去匆匆,此方天地残破不已。太诛指尖弹鞘,无尽威压落下,压迫着下方那从始至终都不肯低头的白衣剑仙。 “常思剑,你……”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太诛,来战!” 常思存了死意,此刻背水一战,再无保留,看向太诛的眼神中,无穷战意不断燃烧。通天剑意直破云霄,虽是强弩之末,但仍不可小觑。 火不止,人不灭。 唯有眼角的余光瞥到那一抹残破的白裙时,瞥到那一行已经被剑刃割破的字迹时,心中才会泛起些许动容。 “姐,你别总是穿着那么一身单调的白裙子,你穿白裙子一定很好看,这可是我特地给你绣的,‘常思’,好看不?姐,你信我……” “姐,我觉得光绣一个名字还不够,要不我再帮你绣点花纹?放心吧,我跟城里的裁缝学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没问题的……” “姐,对不起啊……不小心沾到一点血了……” 记忆稍纵即逝,那道身影却越发清晰。常思伸手接住了飘散在空中的衣角,双眼被泪水迷失,看着那上面略显稚嫩的字迹以及锈红的血污,封闭的情感迸发而出,占据了她心中的所有。 怜爱与不舍相互交织,思念与诀别彼此融合,一股滔天剑意在她心中氤氲,直冲霄汉。 这番不屈剑意下,纵使是太诛手中之剑,此刻也出现了轻微的颤抖。似在恐惧,似在欢喜,似在雀跃,似在敬仰。 太诛抚摸剑鞘,抚平了自己佩剑的情绪,看向常思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欣赏。他缓缓开口:“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突破仙境的?” “废话少说!” 常思抬剑便要再战,太诛叹了一口气,抱在怀中的剑再度准备出鞘。此刻他收起了所有的轻蔑与冷漠,决心要为这一心赴死的剑仙送上自己最大的敬意。 惊鸿照影,黑花盛开。 两剑相向之间,一抹黑色悄然出现。常思没有发现,云游生没有发现,就连太诛也没有发现。她张开那一双赤红的眼眸,无比深情地看向常思,在所有人都始料不及中,飞身撞向了常思剑,任由剑刃戳穿了自己的身躯。 太诛的反应极快,异变突发的一瞬间,就有无穷剑威从天而降,自成一方天地,覆盖祖庭所在。但他还是晚了一步,太平无祟义无反顾地扑向常思的那一刻,一道自虚空而来的琴声拦住了从天而降的剑国。 “澹台且歌!” 太诛第一次情绪有了波动,他朝天大吼一声,随后毫不犹豫地冲向常思与太平无祟之处。可依旧慢了一拍,时间的流动在他冲出去的一刹那发生了扭曲,一直旁观的平仲公和神秘的澹台且歌同时出手,短暂地减缓了他的时间。 虽然只有一瞬,但已经绰绰有余。 “为什么?”看着眼前以身饲剑的陌生人,常思心中没有诧异与惊讶,有的只是熟悉与惋惜。明明她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可与她对视的第一眼,常思就知道,她值得信任。 太平无祟莞尔一笑,握住常思的手,让剑刃在她体内更加深入几分。直到两人的脸颊近在咫尺,直到两人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与体温,太平无祟贴近了常思的耳朵,轻柔地说道: “这是我积攒了一个纪元的力量,不用担心,都是我了杀那么多年的邪祟后提纯的。本来是为了帮师父脱困的,不过嘛……用在姐姐你身上,我想师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可是……” “你也不要为我担心,这是我的一个分身,我的本体还好好得呢。” 太平无祟扶着常思的脸,注视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说道:“常思,秦萧就交给你了,这份力量也交给你了。” “好。” 常思只是点头,没有回避她那双摄人心魄的红瞳。 “你很爱秦萧,这样我就放心了。” “他是我的家人,我的弟弟,我的……唯一。” “那他就交给你了……” 一瞬时缓,改变不了什么,也不过是拖延了一个伪至高的脚步,不过是完成了一场责任的交接。 清脆的声音遍布太诛上下,太诛破封而出,挥剑向空,虚空震碎,乾坤崩坏,在空中露出了一张如枯木般苍老的脸庞。 太诛再斩,却被一道琴音挡住,琴音之后,有一婀娜身姿挡在了一位耄耋老人之前,略显费力地阻拦着太诛的攻击。 时光长河掀起惊涛骇浪,但这已经与老人无关。他不慌不忙地关闭了时与空的通道,封决了此地一切的乾坤,在重归平静的狭小空间内,拾起一杆枯木笔,摊开一卷黄蜡纸,纷纷扬扬地写下一段文字,记录着他见证的始终。 文字末尾,他犹豫片刻,写下了自己的批语。 《仲平纪事》批:邪祟尊自赠大机缘,常相思受援入伪境。 祖庭一战,伪境论高。 第254章 九天底蕴,暗潮汹涌 一方乾坤悠悠,静照鸿蒙芸芸。 常思登顶、东海对峙、云游遁逃、龟山之变……甚至鸿蒙其他角落里发生的一切,都在这方寸水镜间上演。哪怕是隐藏在不为人知角落里的细节,在这其中也无一疏漏。 “唉……” 幽幽一声哀叹,一指轻柔划过镜面,点起一圈涟漪,荡出一位少年。少年憔悴,似已精疲力尽,在他面前敌人仍在张狂地笑,在他身后所爱之人掩面痛哭,在他之外无辜之人一无所知。 “唉。” 又一声哀叹响起,少年的画面挪向一旁,占据了这方景色的一角。另外三方,各自有一张绝色在张扬。 有持枪哀哭的少女,白裙飘飘,挺身而出。有闭关修行的少女,坐拥残剑,万刃朝宗。有口叼枯草的少女,绝代风华,倚树偷闲。 四方四象,四种人生,一个走向。 第三声叹息没有响起,一枚玉柱染绛红,再次扰乱了这方水面的平静。而这一次,镜中呈现的无一不是名声响彻鸿蒙的绝世强者,无一不是一方仙人巨擘。 “寒雪、珠珠、白瑞,各自回防,莫要再去寻找云游生,以防后方有失。各自注意所属地域与阵段是否有异样发生,留在穷荒的不过一具分身,他本体已借体遁逃了。” “嗯。”北海之外的极北之地,轻声的鼻音带来了亘古的严寒,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唯有呼啸不止的罡风咆哮依旧。 “啵——(知道了)”南海深处,水泡破碎声与音乐声相互交织,悦耳的清脆声奏成让人明悟的音调,不用细听便能知晓奏者的内心。 “哈——欠——那我继续去看着那几个老家伙,有事我叫你们。”白泽白瑞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重新趴回枕头上,半睡半醒间监视着那永恒黑暗之地。 “且行、之玉、尚老大你们三个也撤,我们晚了一步,那座城市已经被毁了。且行和尚老大回来继续处理宗门事务。之玉,看住乾杨氏,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不许任何杨家人出入京州。” “好的师尊。弟子已找到部分受难者家属,做好安抚工作后便返回。”眉目间尽是愁容的男子一闪而过,条理清晰地安排着之后的事宜。可周围哭声此起彼伏未有一刻停息,他的声音也淹没在人群中。 看着师兄左右为难的样子,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先叹再说道:“虽然有道是‘生而必死,自然之理’,但就这样死得不清不楚实属憋屈。师尊且容某与师兄一起为亡者超度,宽生者心。” “好,注意安全。” “那这里就交给你们了。还有一场架等着我呢,我先回太安了。”破空声响起,李之玉那张人世罕见的俊脸上僵硬地扯着一丝笑容,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看向远方若有所思。 洒脱没有持续太久,待到离开了两个师兄,他的愤怒再也压抑不住,咬牙切齿的声音也随之传来:“师尊,姓杨的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有的话吱一声,我去宰了他们!” 李之玉声未落,一个充满英气的女声便厉声呵斥打断了他,“住嘴!九州帝王有大因果在身,加之人皇庇护,人道护体,又有龙脉加持,你贸然上门就是在找死!做事动动脑子!不要像小孩子一样冲动!” “是……” 直到李之玉像个孩子一样不再言语,未曾露脸的女子轻咳了两声,这才缓声问道:“需要我做什么吗?不需要的话我看着之玉去京州就回来。杨家人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需要我去‘讨个公道’吗?” “不用。娴凝你不用着急回来,九州不太安定,子翊跟着东海龙王去黑渊海了,你去守着东海,月菡那边压力可能有点大,委屈你要听她唠叨了。之玉也老大不小了,你可以放心的。” “好。那我送了之玉就赶去东海,正巧小榫这孩子也在那边,我也方便照顾他。” 然后只听见梆梆两声,李之玉“啊呦”一声,接下来的路程他连絮絮叨叨都不敢有,只能憋着一口气跟在人家身后回到京州。 正巧这时,还在徐州上空“苦苦支撑”的月菡哭着道:“娴宝儿!你快点过来呀!呜呜呜……怎么能让我一个人面对呢?我怎么拦得住呢?呜呜呜……乱弹琴吗这不是……” “闭嘴!再叨叨信不信把你花瓣给薅秃了!” “呜呜呜……娴宝你凶我……” “好了,月菡冷静一点,不用你来拦,只是需要你安抚一下百姓们而已。楚芸、无稽子你们两个不用去找那个少年的踪迹了,无稽子现在立刻赶去天外和文远汇合,以防外敌入侵。” “就会折腾我这把老骨头。一会儿让我去找云游生,一会儿又让我去找小孩,现在又让我去驻守天外,真的是……”沧桑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埋藏着深深的疲倦与懈怠。声音的主人虽然在抱怨,但还是很尽责地直奔天外。 与他同行的西辰仙人不假思索道:“别啊!我快找到人家小孩了!到时候让单之禅欠我们一个人情不是挺好的吗?别再给我一刻钟,我马上把人带到。” “不用了楚芸,这个孩子的情况有点特殊,无稽子先去天外,你回来守慧海的班,帮他看着长城。” 邱楚芸显然还想挣扎两下,但听到对面语气中微妙的变化,立刻没了意见,当即掉头飞回向北部长城。 “文远,你在天外稳住单之禅,事态平息前不要让她回到鸿蒙。云游生不会去天外,暂时把心神收回来。” “好,不过……”吴逴瞥了一眼旁边的单之禅,压低声音说道:“能不能让无稽子来对付她呀?我实在拿她没什么办法,你知道的,和人交谈太麻烦了。稽子,换班不?” “婉拒。” “臭老头子!” “好了,你们自己商量着来吧。尚老二、老三、蒹、琦儿,你们四个固守九天宫,保证弟子们的安全。” “好。” 几个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随后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一切都井然有序。除了某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此刻一边压制敌人,一边还能抽空插两句话,尽显嘴欠本质。 “不是这次动静都这么大了,你就发号施令啥也不干?小歌这个死宅都被你丢出去了,你难不成真不挪窝了?别这样儿,难得出去动动,活动活动,别老闷在家里的,没意思。” “……” 那一瞬间,鸿蒙防御第一的仙人,代天巡北的天道代行,以一己之力震慑穷荒诸魔万年的北玄仙人,再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哪怕在万里之外也感到一阵恶寒,身后寒毛倒竖。 他讪笑几声,然后迅速认怂,看着脚边的刈月天尊,下手更狠了。 无他,撒气罢了。 “我先去处理几只蹦跶的小蚂蚱,无稽子文远,注意防御,也提醒其他在天外的仙人,接下来……” “会有点吵。” 一声落,万声起。 无尽寰宇之中,星辰泯灭又诞生,生命死亡又轮回。 自鸿蒙为中心,一场清洗来去匆匆,死亡盛大而寂静。无数充满恶意的眼眸,在一个瞬间便失去了灵光。可惜在万籁俱寂的天外天,没有谁能听到这些曾经觊觎鸿蒙的敌人所发出的,最后的呐喊。 高天圣地,某个庇护自诩圣族的古老种族,其世代生存的洞天深处,数枚玉符相继破碎,留下了一地细碎的翠雨。看守其间的宿老脸色大变,还没来得及上报此事,有数个人影已经闯进了密室之中。 “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在天外天的盟友怎么了?他们的玉符怎么会平白无故破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敌袭?难不成有敌袭?全族禁严!各族人严守岗位,严查上下!” “住口!” 一声厉呵打断了七嘴八舌的议论,也让手足无措的宿老们重新镇定了下来。房间内的气氛很是凝重,为首的一人鼻翼连扇,两侧虬髯抖动,他环顾密室,深吸一口气道:“冷静,莫要失了圣族风范。” “是,族长。” 身后族人重新冷静下来,一一垂首位列两侧恭敬等待。那个被称作族长的男人平复了一下心情,黑着脸挥袍卷起一地碎屑。谁知刚一入手,还未细细查看,一道冲击直冲胸口,逼得他喷出一口金色的鲜血。 “族长!” “我没事。” 男人抹去了嘴角的血迹,此刻的他面如金纸,气息动荡,竟在方才一瞬间被伤了根基。此刻看着眼前的碎屑,眼中充满了忌惮。思量良久,他骤然一抬手,只留下些许几个年龄较大的族老,其他一并请了出去。 人群散去他终于不再坚持,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踉跄几步,倒在了地上。一身修为急剧跌境,转瞬间便仅剩陆仙初期,甚至还在下降。原本的中年外貌迅速衰老下去,身体不洁,两鬓染白,髯须疯长,身上也出现了些许老人特有的臭味。 男人脸色铁青,当即盘腿调息,可仙力流转不到一个小周天,一团九色神光就阻住了灵力的流转,毫不留情地将灵力打了回去。他也随之从冥想中惊醒,此刻竟连修炼都做不到。 前后尽被封,甚至还波及性命,男人终于忍无可忍,怒不可赦道:“欺人太甚!九天宫,好一个九天宫!封我修为不说,还提前引来的五衰之相!真当我圣族无人吗!传令下去……” 话还没说完,整个洞天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男人寻声看去,只见洞天入口处,原本延伸千里的山脉被一个巨大的太极图封锁,一个体态微胖的道人此刻一手持着如意,正透过层层阻碍看着整个洞天,目光如炬,神态自然。 深藏在最深处的男人仅是与胖道人虚空对视了一眼,便再度踉跄两步,扶着剧烈起伏的胸口,一口郁结之气堵在胸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身后几位族老面面相觑,此刻竟无一人敢向前进言。 怎么会这么巧?与天外的联系刚断,太一门就收到消息了。而且来的还是多财道人,他不是一直在调和北边那两族之间的矛盾吗?我族一没仙人二无仙人底蕴,怎么会把这家伙惊动来?不对劲…… 思量许久,男人缓缓咽下一口金血,平复了一下内心后缓缓说道:“备厚礼,感谢太一门的守门之恩。再备一份自谴书送到九天宫,不要涉及任何与天外合作的事,就只对之前我们和贪仙教团合作一事道歉就行。” “可族长,贪仙一事我们不是没有参与吗?那不是……” “住嘴!按照我说的做,不然迎接我们的只会是灭顶之灾!还有,放出消息,就说我旧伤复发,闭关疗伤,族中之事皆交由各位族老商酌。这个消息务必要让周边几个古族知道。” “老三,你安排几支族人,营造出意图逼宫夺权的假象,老二假装中立配合着来。另外放出消息,就说我修炼有成,即将破境成仙,这个消息只在族内流传就行。全族戒严,外松内紧。” “族长,你的意思是……” “不要多问,去做就行。另外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许说出去,各自立一个天道誓言,把秘密堵死。其他都不用我教了吧?” 在场几个族老都是老谋深算的人精,听着族长这几个表面上自相矛盾的命令,心中早已了然,纷纷点头称是,在心中暗自安排起来。 所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外如是。 在强敌环绕的高天域,像他们这样没有仙人坐镇的古族,虽还能自称一句“圣族”,但其实质不过就是那些真正的古族眼中的蝼蚁。如今身为最强者的族长修为被封,本就难走的路这下可谓更加步履维艰。 为了活下去,他们只能用一些计谋了。哪怕被人打碎了牙,此刻也只能往肚子咽下。毕竟,是让他们弱小呢,连仙人靠山都没有的古族,在高天活着就是一个奇迹了。 待到身边再无一人,男人在密室中仍旧坐立难安,他犹豫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符,对其说道: “大业暂停,九州暂缓,九天有觉。乾杨崩,再行事。当下如何?” “乾杨有觉,韬光养晦。” “勿要轻举妄动,一切为了圣族!唯有染族不朽!” “一切为了圣族,唯有染族不朽。” …… 天外的喧闹远播,某个在江边垂钓的蓑衣老者一怔,收起了仅有竹条的鱼竿,目中精光闪烁,一对竖瞳看着天边嘟囔道:“点我呢这是,急什么!把我闺女的事搞定了不就去了嘛,再说一堆臭鱼烂虾而已留个分身不就好了。” 说完他又抬头看看穹顶已经凝聚大半的有翅巨龙,与之对视,投影而出的眸中竟闪过一丝肉眼难以察觉的惊恐与臣服。可老者只是摆了摆手,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随后背着空无一物的背篓,自说自话中向远处走去。 “差不多了,等事搞定了,再去敲打一下东边那个皮猴,省得一天到晚惹事。九天宫是他们能惹的吗?那个娘们是什么好说话的主儿吗?护短得要死,心眼还小。这次不仅动到那臭小子头上,还敢欺负我闺女,真是欠收拾了。” “话说东边的小家伙叫什么来着?姓有尊是吧?有尊皓还是有尊晨?年纪大了,忘记喽……” “让我看看,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 余音尚在口,一双手臂自徐州大地缓缓探出,怀抱龟山,拥护徐州,抚慰了人心,平复了一切。九色神光交织而起,晕染着漫天的白莲,映照着穹顶。 一个温柔祥和的声音,此刻在每个目睹这一切的人耳边响起。 “莫要害怕,一切有我。” 第255章 龟山十二时辰:九天战应龙 “哈哈哈哈!蝼蚁!一切都结束了!蝼蚁!” 被莫秦萧揍得鼻青脸肿的云烈挣扎着站起身来,看着血流不止的莫秦萧,放肆地笑着。在他面前,一枚鳞羽正缓缓消散,无穷无尽的力量奔向天空,构建着那头名叫应龙的巨龙投影。 小白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威严的龙形,仅仅只是未构成的虚影就带给了她极大的威压。源于血脉深处的恐惧堵住了嗓子,咽喉滚动连连,瞳孔颤抖,她下意识地问道:“这是什么?” “龙族先祖,龙族之源,应龙。”一旁的瑶姬脸色比小白好不了多少,她哭丧着脸,满面桃色带春雨,沾染鲜血的匕首被她握在手里,看向地上生死不知的莫秦萧,眼神写满了复杂。 “呵呵……” 恍惚中,小白似乎听到一声冷笑,但她已经无暇顾及。此刻她就感觉像被一个世界锁定,逃无可逃,避无可避。思量至此,小白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秦萧,强撑着发软的双脚,咬紧牙关将他死死抱在怀里。 至少,她还没有绝望。 至少,得让他活下去。 小白此刻只有这样的想法。 瑶姬站在两人身前,作为此刻唯二能站着的存在,她忽略了失去力量在前方叫嚣不止的云烈,忽略了头顶不断凝视的先祖投影,她的眼中只有那相互偎依的两人,只有那片刻的安宁。 不对!不对劲!我做了什么?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云烈?为了龙族?为了龙族大计?还是为了父亲?这一切有意义吗?我到底做了什么? 不对?不应该!我到底是为什么会去伤害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对云烈如此痴迷?我又为什么会参与到这件事中?不对……不应该……这不合理…… 一缕灵光钻入瑶姬的眉心。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旋即又变得清明,最终又被愧疚与自责所占据。那一瞬间,她明悟了所有,突然开始又哭又笑,惊呆了左右两方。 在她情绪激烈起伏之时,一股缥缈不定的浊气也被排出体外,消散于空中。远在森罗的某人咦了一声,眼前显示龟山画面的水镜随之失去了一个视角。 “没意思,还想再捅我这小侄儿一刀呢。不过这小龙女怎么回事?居然靠着自己的力量挣脱了我的暗示,可以啊!伏波那小子有一个好女儿。” 被珠宝点缀的指尖转动,正当她想要重新动摇瑶姬的神智时,一声闷响,有翅飞龙的纹章突现,发出阵阵低语警告。云游生立刻认怂,高举双手表示不再行事,随后便换了个视角继续欣赏龟山内的一出好戏。 “呵呵哈哈哈!” 突如其来的冷笑吸引了两方的目光。小白看着瑶姬不断颤抖的身姿,眉头微皱,不由得将秦萧抱得更紧。而原本放肆狞笑的云烈看着先前还泣不成声的瑶姬情绪陡转,心生不满,厉声命令道: “瑶姬!你还在笑什么!还不快把你身后的蝼蚁杀了!把那个贱种抓来给我!不然,别怪我不顾先前情谊,回东海治你的……” “住嘴!” 谁知瑶姬脸色一寒,对着云烈就是一声怒喝。这番举动震惊了云烈,也惊到了身后的小白。看着云烈憋得通红的脸,瑶姬轻哼一声,回头看向小白,目有羡光,喃喃自语。 “真羡慕你啊……” 小白下意识搂紧了秦萧,此举换来瑶姬又一声轻叹。她撕开了自己本就褴褛的衣裙前襟,撕开了华美的内衬,露出了夹在雪白中的三片青色逆鳞。抚摸着鳞片,她咬牙拔下了,任由胸口的鲜血浸透衣衫,将它递给了莫秦萧。 云烈看着这一幕,脸色瞬间铁青,大喊着“疯了、叛徒”,眼中的贪婪却尽数流露而出,恨不得直冲而去,夺下鳞片占为己有。 无他,因为那是瑶姬的逆鳞,是她最宝贵的鳞片,是她分神修为的根基之一。 “这是……” 小白抓住飞来的鳞片,警惕地盯着瑶姬。哪怕手中的枪尖还在颤抖,她仍坚持指向面前的敌人。瑶姬看着她,眼中的钦羡藏也藏不住,只能默默地回过头去,响起阵阵抽噎声。 “瑶姬,你发什么疯!还不把他们拿下!” 云烈叫嚣着,同时不动声色地向后挪去。他看出了瑶姬情绪的变化,用言语分散她的注意的同时,已在思考脱身的办法。毕竟如今他力量被封,怎么也不会是分神期的瑶姬的对手。 “闭嘴!你这个混蛋!” 瑶姬一把抹掉了眼角的泪水,怒从中来,红着眼睛向云烈吼道。比声音更快的是化作一道青色流光的身影,一双柔足化枪,鞋跟直挺挺捅进了云烈的胸膛,把这个薄情寡义的家伙踢飞了三里有余。 “瑶姬!你个畜生!你怎么敢!” 云烈挣扎着从废墟乱石中站起,迎接他的是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击。他被高高地抛起,又重重摔在地上,血肉四溅。 “瑶姬!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轰—— 他被击飞了,肋骨全断。 “瑶姬!去死!瑶姬你个贱种!你个贱种!” 轰—— 他摔在了地上,四肢全折。 “瑶姬,我错了!瑶姬我错了!我错了!” 轰—— 他被镶在土里,皮开肉绽。 “对不起!我错了!瑶姬我道歉,我赎罪!是我对不起你!” 轰—— 云烈从土地中被拔了出来,重重地甩在一旁的岩石上。小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前后差距极大的一幕,叹息一声后,看向云烈只有冷笑。随后她将目光放在了手中的鳞片上。只见: 如翡翠,似美玉,奇葩一枚入阆苑,合璧一块属内库。手尝各分温凉,掌觉两半阴阳。形有绿泪天公垂,貌若彩贝海母拾。一面有泪含愧疚,一侧染血未赎罪。其上年轮数百圈,无一不是胭脂缘。 入耳畔,龙声昂,揉心胸,女怀伤。自知此身依非良,误识东海野心狼。得志笑猖狂,失势便跳梁。当为痴迷赎罪忙,担恶名,除魍魉。料想远家阿翁心惶惶,忧儿牵肠入歧心怅怅。临幽冥,泣涕零,若得有幸反家乡,守得闱中珊瑚旁。 小白捧着逆鳞捂在了秦萧的伤口处。并非是她对瑶姬放松了警惕,也并非是她放下了对瑶姬的敌视,只是从这片逆鳞中读出的情感让小白在这一刻选择相信而已。 青色的小龙包裹了秦萧,伤口处渐渐长出了肉芽,他的身体逐渐有了温度,胸膛微弱的心跳也慢慢变得清晰。 小白惊喜地捂住了嘴,大悲大喜的转变让内心再度混乱,以至于她死命咬紧嘴唇才没有当场哭出声来。 此刻正踩着云烈肆意践踏的瑶姬,回首看着那重新绽放出笑颜的少女,不自觉笑了出来。笑容只持续了一瞬,当她再次低头看向脚下喘息卑微求饶的云烈时,厌恶再次上涌,她奋而发力,戳穿了他空洞的胸膛。 “啊——” 云烈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咽喉被瑶姬踩住,他的肺被她戳穿。除了那一双眼睛,那一双混沌的眼在乞求瑶姬,奢求那可能并不存在的一线生机。 “呵呵!” 换来的只是她更加肆意的践踏以及无情的蹂躏。应龙一击已出,在场没有人能阻止。她能做的只有在临死前,将自己的愤怒与怨气尽数发泄出去。 另一边,虽然秦萧没有立刻醒来,但至少性命无虞。只要他还能活着,小白就没有奢求。即使,死亡就在他们头顶盘旋。即使,他们能不能活下来依旧是个未知数。小白依旧为此刻的幸事而感到欢喜,为握住这渺茫的希望而竭尽全力。 温暖的流水包裹成茧,将莫秦萧呵护其中。小白握紧了寒哀,凛冽的寒流淌过身体,严寒暂时压制了内心的恐惧。她从地上拾起某物,扔给了瑶姬,随后深吸一口气,全力驱使着淮江大权,攻向天空。 螳臂当车真好汉,蚍蜉撼树尤敬勇。 在小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在瑶姬没有察觉的地方,莫秦萧原本错愕的神情,不知何时已变得平淡自然。 “逆鳞延缓了你的死亡,你还有得救。” “我知道。我还有多少时间?” “一刻钟。” “足够了。” “你要做什么?” “你不是天道吗,你不知道?” “你想要阻拦应龙?你的生灵无我承受不了这股力量。” “你也说了,是我承受不了,不是没有办法。” “因果太大,你经受不住。” “那一击落下,会死很多人的,小白也会死的。” “你会死的。” “死我一个,换千千万万个人活,换小白活,不是很划算吗?” “白秋练怎么办?云烈没死怎么办?她要殉情怎么办?你父亲担心的事,不怕在白秋练身上重演?” “……” 识海之中,始终保持着恬静淡然的莫秦萧沉默了,看着眼前的自己,他蓦然起身,独自走向远处,直到识海尽头。抚摸着识海壁垒的那一抹紫金色,他问道:“天道,我是不是很特殊?为什么你屡次出手帮我?” “……” 莫秦萧似乎知道了什么,淡然一笑:“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那一瞬间,只是一道意识的他,开始变得虚无缥缈,开始变得无情无义,开始变得无法捉摸。但最终还是变回了那个总是挂着一抹微笑的他,变回了小白熟知的他。 “帮我个忙,让小白忘记我。等我投胎了,再来报答你的。” “……” 空旷并不辽阔的识海内只剩下“莫秦萧”一个“人”跪坐于中央,一直到面前茶盏中的香茗冷却,他都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荡出一圈圈九色的涟漪。 所有的一切,最后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唉。” 识海之外,瑶姬接过小白扔来的东西,看着手中正在跳动的心脏,修长的五指嵌入其间,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冷冷地对着云烈说道:“再见。” “不——瑶姬别这样!瑶姬!饶了我!瑶姬!瑶姬……” 轰—— 云烈惊恐地闭上了双眼,但预料中的死亡没有到来。只听见一声闷哼后便再无动静。他试探地张开眼睛,只见面前有一道魁梧的人影保持着横推的姿势。而在他前方,瑶姬正如一片落叶一般从空中坠到地上。 “哼。” 东海龙王的化身冷哼一声,意味深长地看向瑶姬,随后手握云烈的心脏,来到他的主人身边,“本王对你很失望。”言毕,将心脏重新塞了回去,手指虚画,解开了云烈身上的烦恼三斩。 做完这一切,龙王背手站在云烈身前,尽显威武霸气。感受着胸口逐渐传来的跳动以及回归的力量,云烈呆愣了片刻,随后放肆大笑了起来。龙王瞥了他一眼,他立刻噤若寒蝉,但还是对着瑶姬叫嚣道: “贱种!你真是该死啊!你背叛了龙族,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哪怕是你那个软弱无能的爹,我也不会放过!仙人又何如?只要我一日是龙子,他终究是臣!是臣!” “咳、咳!呸!” 伤痕累累的瑶姬从废墟中缓缓站起,看着狐假虎威的云烈,吐出一口夹杂着内脏碎片的污血后,一把撕开自己的胸襟,毫无遮掩地将胸口的逆鳞展示给云烈。 东海龙王眉头紧锁,云烈恼羞成怒。龙女只是冷笑,拾起双钺,刃指昔日情郎,今日死敌。 龙族传统,逆鳞不示外,至亲不可触。以之示敌,是为大轻蔑,以之示爱,是为死不悔。 “贱种!你……” 龙王伸手拦住了愤而向前的云烈,长叹一声:“瑶姬侄女,没有斡旋的余地了吗?” “他死,或我死。龙王陛下何必假惺惺,今日瑶姬死在这儿,不是正合你意?先祖一击将至,谁能阻止?释放无支祁,以龙子之死向九州开战,再逼我父亲站队。此外还能挑拨徐州王与杨乾的关系。陛下真是好算计……” 听着瑶姬一条一条地自己的谋划剖析干净,龙王的脸色始终没有变化,依旧平静地看向前方。但云烈却显得极为激动,一个闪身冲锋来到了瑶姬身边,握住她的脑袋就是一顿蹂躏,在她的玲珑娇躯上发泄着自己的怒火。 “你个贱种!贱种!你怎么敢的?你怎么敢的!我要把你千刀万剐!我要让你永世不得超生!我要把你的鳞片一枚枚剥下来!我要拔了你的筋,抽了你的皮,吃你肉啃你骨!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恢复力量的云烈对上瑶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虐杀。瑶姬杀不了云烈,他是龙王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储君,是东海的未来,龙王分身的出现也证明了云烈的重要性。但云烈能杀了瑶姬,因为她必须死。 龙王在一旁冷冷看着,没有制止也没有出手,只是冷冷看着自己的儿子气急败坏地在瑶姬身上发泄。而瑶姬在失去一切反抗的手段后,只能在沉默中迎接着云烈的摧残。 她甚至不曾闭眼,她甚至不曾哀嚎,她甚至不曾流泪。她用自己的坚强,嘲笑着气急败坏的云烈。 直到她的四肢被无情地扭断,直到她的逆鳞被扒下,直到她的身躯被洞穿,直到她傲人的身躯被撕裂,直到她的龙骨被剥出,直到她的经脉被扯断,直到……折服不了她的云烈终于打算痛下杀手,了却这个耻辱。 都是我咎由自取啊……对不起了父亲,下辈子,我还当你的女儿!人族,白鱀,对不起…… 看着眼中的拳头不断变大,瑶姬只是笑,然后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死亡。哪怕是死,她仍死死盯着云烈,眼中的怒火未曾熄灭,誓要在死后用自己的一切诅咒他。 云烈被盯得有些发怵,龙爪一顿。在惊觉自己居然在恐惧的那一刻,恼羞成怒的他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无情地挥下自己的龙爪。 “够了。” 天是公平的,祂不会放过坏人,也不会让好人横死。 如沐春风般的话语在不同的人耳中,感觉完全不一样。几次被打倒又几次站起来的小白,此刻激动得欲哭无泪。瑶姬看着那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除了惊讶,竟还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至于云烈,留给他的只有恐惧。 这是一个怎样的怪物?纵使数次迎接死亡,他依旧站在了云烈面前。如果瑶姬带给云烈的是羞辱,小白带给他的是震撼,那眼前这打不死的莫秦萧,真正给他带来了恐惧。 莫秦萧风轻云淡地接下了他的全力一击,根本没给他再次反应的时间,九色流光的一掌已经叩在了他的胸膛。一切发生得太快,龙王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云烈倒飞出去。 “竖子尔敢!” 龙王怒喝一声,两袍起风云,分别杀向后方的瑶姬和小白,分身则闪身到了莫秦萧面前,意图直接握爆他的头颅。仙人之威何其壮哉,哪怕只是一个分身,杀他们也不过须臾之间。 但偏偏,东海龙王碰上的是莫秦萧。 铛—— 赤色火焰凝练成盾挡住了迎头而来的攻击,蛋壳大小的光球锁死了龙王的手。又有金蓝两色自莫秦萧身上爆射而出,护住了小白和瑶姬。身后又有人影虚显,随着秦萧的动作同步抬起了左手,轻推一掌,径直将龙王击飞而出。 看着龙王分身倒飞而出,并同样狼狈地摔在地上,毫无仙人风范,刚刚爬起身的云烈如同见了世间最恐怖的一幕,不受控制地张大嘴巴,顾不上身上的伤势,也顾不上向自己飞来的父亲,连滚带爬地向后躲去。 “生灵无我,听召,无名氏。” 莫秦萧缓缓放下双手,温柔地捂住自己的胸口,捧出一抹九色神光,诚恳说道:“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谢谢你接我力量。或许我这辈子换不了你这份因果了,但下辈子我会报答你的。” “……” 神光闪闪,一缕流光轻柔地在莫秦萧的脑袋上拍了拍。这宛如母亲一般的举措让他有些错愕,但很快被平淡所替代。生灵无我全力运转,遏制了他所有的情绪,只剩下绝对的理性。 时间不多了,他不能浪费。 向着云烈和龙王的方向屈指一弹,银光闪烁,乾坤桎梏,两龙就以一个可笑的姿势被封在原地。秦萧头也不回地向瑶姬的方向走去,已然看不出昔日美艳模样的龙女微微喘息着,不曾闭合的眼睛中的光正在逐渐暗淡。 一指轻弹,绿光如萤,生命之源涌入她的身体。眨眼间,一切恢复如初。 看着莫秦萧脸上的微笑,麻木的舌头蠕动许久,这才吐出第一句话。 “你为什么救我?” “不知道。但,你应该去赎罪,而不是一走了之。” “我走不了了……” “放心,我在。” 说着,秦萧指尖滑动,银白色的流光撕开了洞天的禁锢,撕开了云游生的遮掩,撕开了乾坤的隔阂,在瑶姬身后打开了一道大门。门后是她熟悉的潮水的气息。 “你的父亲在等你。以后和蓝蓝一起赎罪吧。虽然我知道我有些自以为是了,但还是希望你能偿清你的罪孽” 瑶姬来不及说话,就被他一掌虚推,落入了身后的大门。景色流转,一道强光射来,瑶姬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只能感到身下的一片绵软,以及来去有序的潮湿。 “丫头!” 听着耳畔熟悉的叫喊,瑶姬费力扭过头去,那熟悉的身影正穿梭于海天之间,在蔚蓝的海面激起一道显眼的白浪,不顾一切地向她飞来。那一刻,委屈与伤心再也抑制不住,化作泪水夺眶而出。 “父亲——” 看着父女重聚的一幕,秦萧僵硬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随后他缓缓走向小白,缩地成寸,扶住了苦苦支撑的她。为了抗衡应龙一击,小白一次次勉强自己,一次次驱使着淮江大权,想要依靠此地之力,阻拦应龙一击的凝聚。 她知道这是徒劳,但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方法。只要自己闹出的动静够大,一定能吸引更强的修士出面解决。虽然她并不知道龟山已经被云游生藏了起来。但她还是在坚持,为了一点点渺茫的希望坚持到了现在。 心中的坚强,在她又一次脱力倒下却落入莫秦萧怀中的那一刻,戛然而止。看着那张挂着一丝微笑的脸,心中的委屈与倦怠席卷而来,小白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触摸他,却在近在咫尺间停了下来。 “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 他握住了她的手,靠在了自己的脸上。 “嗯。” 她轻合双眼,如翘的睫毛挂满了泪水。 最后的时刻,秦萧没有什么想对小白保留的。她心思聪慧,怎么可能没有觉察出他的异样,但她不问。他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向云烈。 龙王分身挣脱而出,洞天崩殂,虚空动荡,东海倾覆,四颗蔚蓝的珠子环绕在莫秦萧左右,四方天地降落,封天锁地,断灵绝能。龙王为了对付这个年轻人,竟不惜动用了能力压仙人的东海之源。 但可惜,还不够。 触及大道本源的火焰成形,一个身材火爆的火女站在莫秦萧身后看着四方水珠眼中尽是不屑。只见她摊开手掌轻吹一口气,秦萧所处方寸外,瞬间便到达了温度的极限。 四颗定海珠连同它们主人的分身一起,瞬间汽化,消失得无影无踪。与唐襄同行的龙王闷哼一声,骤然回头,咬牙切齿,怒火中烧。 唐襄拦在他面前,神情自若,面带微笑。 结束的时刻将至,龟山之外,凝练成实的应龙已经缓缓落下。鸿蒙震荡,大地沉浮。月菡的白莲如同纸糊的一般,在龙息面前没有任何作用。但原本哭哭啼啼的寿光佛此刻无比淡定,任由着一击落下。 绝望却没有在徐州的大地上蔓延,除了些许担忧外,一切仍旧井然有序。 徐州之上,一双大手拔地而起,穹顶之下,应龙投影俯冲而下。 九元归一,群兽奔腾。世界泯灭,归于原点。 相接,消散。毁灭的同时,再将它重塑。 所以什么也没有发生。 除了那些泯灭于余波中的荒芜星辰外,什么也没有被毁灭。 垂钓老者看着眼前的九色人影,无奈地耸了耸肩膀。人影只是轻笑,然后随风消散。无言中,一个小小的交易已经完成。 莫秦萧感受着龟山之外发生的一切,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了。 “云烈,你该死了。” 第256章 龟山十二时辰:我不在乎 九色华光显化又分散,化作九个光球环绕在莫秦萧身边,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先前出现的火女依旧保持着人形态,其他八个光球商量了一阵,也各自化形,变作八个小人围着火女上下翻腾。有趣的是,全是小女孩。 “你们看你们看,躺在地上的小龙有跟我们相似的味道诶!他是不是也学了主人的九道合一呀?” “他身上的元素味道那么斑驳那么臭,一闻就知道是生灵修炼而出的元素,怎么配和我们相提并论。” “不过雷说得也没错,小龙融合九种元素……咦?不是九种吗?算了,都一样啦,他融合九种力量的方式和主人很像,应该就是和主人学的。” “那这条小龙是不是就是主人的徒子徒孙啊?那我们要不要帮帮他?” “不对不对!主人说所有学她功法的都可以算作她的记名弟子,咱们怎么能不帮主人呢!” “什么?那我们应该听谁的?火,你刚刚帮了那个少年,要不你问问他,看看他能不能放过这个小龙。” “一个是召唤我们的人,一个疑似主人的徒弟,咱们哪个也惹不起啊。乾坤,你们俩怎么看?要不问问主人?” 所有小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中央始终默不作声的两个小人。从她们的位置与态度不难看出,其他七个元素之灵都以中间两者马首是瞻。两个长相完全相同的小女孩手拉着手,沉默依旧,一黑一白的裙子随风摇摆,如太极一般均衡有序。 精致小脸上紧闭的双目突然睁开,两个小家伙听着其他小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一个看向缓缓向前的莫秦萧,一个看向匍匐在地的云烈,对视了一眼。 乾说:“我帮这个少年,坤,帮我镇压这条龙。” 坤说:“我帮这条龙,乾,帮我为他网开一面。” 七个小人虽然早就预料到结果会是这样,但看着乾坤二灵在眼下这个局面都能做到相互均衡,还是感到一阵无语。 一时半会得不出个结果,正当剩余七个小人决定举手表决,以此来决定到底帮谁的时候,一道声音同时在她们九个耳边响起。 “帮秦萧,听他的。” 乾坤最快响应,合二为一变作一个小巧的清浊太极,径直钻入了莫秦萧体内,接着是五行,最后是风雷。先前出现过的火女离开之前,还不忘以烈火照亮了这片漆黑的洞天,为秦萧点亮了前路。 金、木、水、火、土、风、雷,加之乾坤合一,九种元素此刻尽归莫秦萧一人。乾坤为基,天地为盘,辅之五行,缀之风雷,九色交替的法轮在莫秦萧身后浮现,为他增添了一抹无上威严。 九灵之间的对话莫秦萧听得一清二楚,心中虽然惊讶,但很快就被无我状态压下去了。在他怀中的小白能感到他略微出汗的掌心,以此读出他些许的紧张与惊讶。 秦萧抱着小白一步一步地走向云烈,身后光华万丈,他宛如神明一般,不悲不喜,不紧不慢,施施然地来到匍匐在地上的龙子前,不着一丝情感地宣判道:“云烈,你该死了。” “蝼蚁!你也配!”或许是恢复了力量让他有些自傲的资本,又或者是情绪崩溃的歇斯底里,云烈怒吼一声,九龙合一,咆哮着向莫秦萧杀去。 秦萧似在看着怀中的小白,又似乎在看着垂死挣扎的云烈,但他始终都没有抬起头。身后为其造势的法轮一凝,数道声音便又叽叽喳喳地响了起来。 “这小泥鳅非但不投降还敢向我们发动攻击!弄他!” “弄他丫的!” “往死里打!” 几个还在叫嚣的时候,唯二没有表态的乾坤已经动了手,还没等其余反应过来,洞天骤然发生剧变,开始折叠、扭曲,如同漩涡一般旋转。九色神龙悲嚎一声,便被空间绞杀,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烈呆呆地看着这如同神迹一般的场景,看着那宛如天神下凡般的少年,抬起的手还愣在原地,内心早已被震撼彻底击碎。 乾坤又称呼为空间,是与岁月又称时间之力并列称为鸿蒙最难掌握,也最神秘的的两种力量。 虽然元婴可初识乾坤,窥得空间之力的一角,但除去少部分天赋异禀的修士或种族外,绝大部分到成仙前,能运用的空间之力也只有撕开虚空和空间转移而已。 哪怕是成仙以后,仙人也不敢说对于乾坤之力有多么了解。虽然得益于成仙后的天地共鸣,仙人能轻而易举地掌握诸如开辟洞天、小范围掌握乾坤等能力,但其中原理与奥秘,却鲜少有谁能说清的。 云烈曾经见识过龙王开辟洞天,以乾坤之力杀敌的仙人手笔,但那也不过是强行挤压乾坤达成的效果而已,在这过程中乾坤会受到磨损而产生裂缝,所以需要在事后仙人之力进行修补。 但此刻发生在眼前的乾坤的变化,已经完全超出云烈的想象。它并非是由于外力产生的改变,而是乾坤本身产生了变化,通过变化形态来达成各种效果,并由此化作了最恐怖神秘的杀器。 云烈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看向秦萧的眼神也越发恐惧。此刻他内心的傲慢与张狂已经被尽数吓散了,唯有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源自本能的求生欲,在驱使着他做最后的努力。 莫秦萧什么也没有说。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云烈,沉默着。与此同时,他在心中问道:“他身上有九个不属于他的魂魄被炼化了,如果我直接杀了他,那些魂魄会怎么样?” 乾和坤又抢先所有人,异口同声地答道:“会跟着他一起死。而且由于魂魄不全又被炼化,入了地府也不会往生,只能当孤魂野鬼在世间游荡,最后力量耗尽消散于世间。” “有什么办法吗?” “有,只要这样再那样……”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莫秦萧点了点头,调整姿势单手抱住小白,然后轻推一掌。云烈想要躲,但无论朝哪个方向闪避,那只被九色光芒包裹的手掌始终在向他缓缓靠近,按在了他的额头上。 识海之中,云烈正襟危坐,身侧九灵环绕。可随着莫秦萧的手接触他的那一刻,用以压制九道魂魄的禁制便出现了裂缝。云烈还没来得及还手,就连识海这样的意识世界内,竟也被封禁乾坤。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力量逐渐失控,并一一脱离他的控制而去。这绝不是简单的空间桎梏乾坤封禁,莫秦萧直接将云烈镇压九道魂魄之间的联系给斩断,将他的本体给独立了出来,以此避免波及其他。 乾与坤之后,其余七灵依次涌入他的识海,各显神威地将施加在魂魄上的束缚打碎。 赤鳞九纹虺、罡羽青鸟、狸力、三角恶夔、玄冰女、阴灾尸王、赤鬃祸斗、星兽星云以及一个白袍道人的魂魄相继出现。除了星云外,每一个都是赫赫有名却失踪已久的强者,若非今日之事,谁能知道他们竟都是遭了龙族的毒手。 云烈的意识被封禁在原地动弹不得,看着脱离龙形并恢复原型的九道魂魄,失声大喊道:“不要!你们是我的!是我的一部分,是我的力量!你们不能走!不能走!回来!我是你们的主人!回来!回来!” 九魂顿足,回首看去,无一愿留。 识海之外,云烈双目溃散,眼睁睁地看着九道魂魄从他的天灵飞出,眼睁睁地感受着自己的力量再次流失。而他除了看着,什么也做不到。 魂魄们悬于半空,尽化人形,学着那个领头道人的模样,齐齐向莫秦萧拱手辑礼。秦萧点头示意,身后乾坤法轮旋转,短暂连接了阴曹地府的入口,为他们的往生提供些许便利。 蜷在秦萧怀中的小白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星云会心一笑,向着几位前辈挥手告别,随后化作一缕紫烟,与小白体内的残魂重新融合。只等哪天自己恢复了力量,再重新保护这位老友。 秦萧搂紧小白几分,低头看向满面仇恨,表情略显滑稽的云烈,仍然不悲不喜地说道:“云烈,我要送你上路了。” “哼哼哼……” 云烈突然冷笑几声,癫狂中竟有一丝不知源头的自信。他换个姿势盘坐在地上,目光如炬,死死盯着莫秦萧道:“你杀不了我,蝼、蚁。” “……” 秦萧没有表态,但他的怀中寒气流转,小白的脑袋埋在他怀里,手掌寒哀若隐若现,杀意暴涨,更不要提他背后炸开锅的元素之灵。无不被他的嚣张所激怒,恨不得立刻动手撕烂他的嘴脸。 生灵无我运转,秦萧看着云烈身旁强盛到有些夸张的气运,顿时明白了一切。他抱紧小白安抚了她的情绪后,缓缓说道: “东海龙族气运一分为五。东海龙王占一,二尊各占一,其他龙族分得一。还有一份,在你身上。一旦我杀了你,就会受到一族气运的反噬,从此业障加身,因果被污,此世不得正途,受天道唾弃。对吗?” “既然知道,你还敢动手吗?蝼、蚁!今日你若杀我,便是毁灭一族气运,等同于犯下杀戮百万之众。这份业障,你敢背吗?你有胆子背吗?” 说完,云烈顿了顿,自信地说道:“蝼蚁,放了我,我能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东海与徐州依旧互不相扰,龙族也不会染指无支祁。如何?” 云烈越发猖狂,即使被乾坤束缚,他仍然高高抬起头颅,不屑地盯着莫秦萧,胜券在握的他忍不住发出了得意的笑。 反观秦萧这一边,缄默不语。几大元素之灵纷纷噤声看向乾坤。小白揪住了秦萧的袖子,决绝地说道:“秦萧,让咱来。咱不怕的,咱运气好,说不定影响不到咱呢!” “放心,交给我。”秦萧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随后再度看向云烈。小白心中有些紧张,但一抬头就能看见秦萧的笑容,又让她安心了不少。 “云烈。” 听到莫秦萧在叫他,云烈停下了猖狂的笑声,略带不解地看向莫秦萧,露出了一抹挑衅的笑容。 嘴角还未扬起,一抹银光闪过。 他的视角发生了偏移。原本仰视能看见的脸,此刻却被一双鞋子阻拦住视线。云烈有些不可置信地转动双眼。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坐在地上,脖颈处正在喷血的身躯。 然后,他看见了单手持剑,面无表情的莫秦萧。 “我不在乎。” 声音不大,震耳欲聋。 云烈断气,尸首分离。 莫秦萧擦拭着风残雪上的血迹,抬头看向半空。在那里,原本属于云烈的那部分龙族气运失去了凭依,开始逐渐消散。 “龙族气运受损如何,我一人担之。无非就是此生不能合道而已,无非就是不能长生而已,我不在乎。” “杀你一个,换九州太平,换徐州那么多条人命,换小白平安,很划算。” “业障而已,对我这个死人来说,算什么?” 远在东海深处的镇运之宝上,出现了一抹裂痕。数万东海龙族同时抬头,冥冥之中他们有所察觉,似乎少了些什么。 一直镇守龙宫的东海龙王分身,看着眼前的二十八颗宝珠,四颗受损黯淡,一颗破碎,顿时诠释了什么叫做龙颜大怒。 “竖子!孽畜!莫秦萧!莫秦萧……” 东海龙王本体同样有感,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看向前面前与之对峙的唐襄,龙目圆瞪,已经没了方才的隐忍。 “唐襄!你再拦本王!就别怪东海与九州、与九天宫全面开战!” 唐襄轻笑一声,双手抱胸倚枪道:“那我可要谢谢你,谢你帮九州铲除了一个心腹大患。谢你给九天宫找了一个正当防卫的理由。” “你!你人族损我龙族气运,就不怕天道反噬吗!你人族谋杀我东海龙族储君,就不怕我龙族报复吗!”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有尊灏,你想怎么样?” 言闭,东海平息,不起风浪。 龙王紧握双拳,险些咬碎一口龙牙,在他身后,雷光滚滚,海潮翻腾,万丈巨浪层出不穷,蓄势待发,意指九州。 “唐襄,今日你若拦我,他日本王便解封黑渊海,释放大灾厄!你损我东海龙族气运,我要你人族拿命来填!” 唐襄一句话没说,思无涯入手,一身战袍无风自动,闭眼不去看东海龙王有尊灏,双目扫过苍茫海面,轻叹道:“东海有你,太平何在……” 东海深处,青龙战黑龙。 南海之畔,鲛人阻赤龙。 一族气运受损,带来的业障是难以估量的。感受着冥冥之中心底浮起的一丝晦涩之感,秦萧早有心理准备,毫不在意。业障如雨,倾注而下。秦萧的气运开始消弭。生灵无我已再难维持,元素之灵也陆续消失。 最后的时刻,秦萧指尖点燃一抹明火,彻底送葬了云烈的尸首。土堆拔地而起,缓缓拖住了他再难站立的身体。 即便如此,他依旧抱着小白,不肯放手。 乾坤撕裂,打开了一个通往外界的通道。 这不是留给他的。 “小白。” “嗯?” “我们认识多久了?” “快半年了吧。” “你开心吗?” “咱很开心。” “你以后会更开心的。” “……” “小白,帮我一个忙好嘛?” “好。” “这个,帮我交到九天宫去。” “好。” “谢谢……” “咱们之间不用说谢谢的。” “小白,我有点累了,我能躺一会儿?” “来,躺这儿。” 秦萧躺在小白的双腿之上,安静地笑着。小白看着他,一起笑着。 “小白。” “嗯?” “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呢。” “嗯,小哥你最厉害了。” “可以再多夸夸我哦。” “小哥不要脸,羞!” “哈哈。” “……” “……” “小白,我有点累了。眯一会儿……” “好,咱陪着你。” 他睡着了,呼吸逐渐拖长,心跳逐渐微弱。 她为他梳着头,一如既往。 “小哥。” “……” “咱爱你。” “……” “很奇妙吧?咱明明跟你认识了只有半年不到,可咱很确定,咱就是爱你。不是喜欢,不是依赖,不是其他一切情感,就是爱。” “……” “那天在花姐姐房间那里,她跟咱说了。小哥,你真傻,咱怎么可能会爱上别人呢?你又怎么可能配不上咱呢?咱爱是你,是因为咱是小白,你是莫秦萧,仅此而已。咱爱你,是因为咱认定你了,和其他一切都没有关系。” “……” “小哥你知道吗?其实在淮江娘娘庙的那次,咱真的很开心,虽然咱知道你心里有顾虑,但咱们已经跨出了第一步。只要有了这一步,以后的一切都是能携手共度的。小哥,咱们一定会有一个好的未来的。” “……” “小哥,其实咱藏了一个秘密。你的心思太好猜了,但你不该把所有的顾虑压在心里。咱在你身边,会跟你一起面对的。区区岁月而已,怎么能让它阻拦在咱们之间呢?还有天资、身份、未来……这些都不能阻拦咱们。” “……” “小哥,咱爱你。咱只爱你一个,咱这辈子在选择上面从来没出过错,咱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咱的此生,你是咱的余生。小哥,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 “小哥,为了咱们的未来,咱已经想到办法了。” “这个办法叫做……” “同生共死。” 第257章 九天嘱灵,文公退神 “主人主人!我们回来啦!” “主人,为什么要帮那个少年啊?那个小龙明明是你的徒孙耶!” “还有还有,为什么那个少年能运用我们的力量,他是怎么做到的?” 那位抗衡应龙,保下徐州,并将元素之灵借给莫秦萧的神秘存在,此刻听着眼前九个小女孩叽叽喳喳如同连珠炮一般的问题,面带微笑。 生死道消,因果消弭,业障积留。正如识海中的那个“莫秦萧”所说,借这位存在的力量所勾连的因果,不是莫秦萧能承受得起的。而此刻眼前这位作为“债主”的存在向着空无一物的方向轻点,万千因果线便在他眼中显化,与之相连。 元素之灵们看着主人取出一个木梭,细致地在空无一物的前方梳理着。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相互纠缠的因果线,颜色各异让人眼花缭乱,他时不时挑出一两根线头,在尚未勾连之前将它们掐断。 因果之线根据颜色的不同,可以大致判断出与之相连的两人之间的关系。例如象征婚恋的粉红,象征孽缘的纯黑,象征萍水相逢的白色…… 以色泽分缘之正孽,以粗细分缘之深厚。 认真整理了一小会儿,他的脚下已经多出了一大堆线头。一方已逝一方尚存,有很多逝去的老朋友的因果线留着也没有意义,看到了也只是徒增悲伤。趁着这次机会,一起梳理了好。 只是每一次掐去,过往的记忆都会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除了一抹无奈又思旧的苦笑外,再无其他反应。 众多有始无终的线头中,正中央那几乎可以被称作麻绳的桃红色线头显得格外突兀。他翻飞的指尖突然停了下来,轻轻抚摸着这根麻绳,他看着它有些出神。 “唉。” 这一声叹息中,包含了太多的情感。他拿起木梭在这麻绳上轻搓两下,原本有些暗淡的桃红色立刻恢复如初,在空中风骚地摆动着。他会心一笑,顺着这根麻绳,尽头处找到了这次的目标——一根金红相交,足有小指粗细的因果线。 线的另一头伸向远方,他的视线也跟随而去。然后他看见,在相连的另一个人身上,因果线正在飘摇,在断与不断中犹豫。线的尽头,一抹突兀的漆黑正在滋生,并逐渐扩张。 “这份因果对于你来说还是太大了。无妨,我来帮你。” 说着,手中木梭光芒四射,宝光凝聚成一根三寸金针。他手捻这针,轻挑三下,抽丝绕指,那一根漆黑的线便被他挑出。指尖火光闪烁,这虚无缥缈的因果具象便被焚烧殆尽,与之一起消失的, 还有即将降临在秦萧身上的因果业力。 如若他还得了,那这份业力自然会消散。可如若还不上,那它就会化作业障,阻碍着莫秦萧的修行与心境。 他稍微估算了一下,秦萧要是想还上这份因果,大概等同于要救下三十万人。在如今表面海晏河清,实则暗潮奔流的鸿蒙,这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可对于业障加身的秦萧而言,却是难如登天。 加之对于“债主”来说,本就是顺手而为,还不还也没什么必要。只是他这种层次的顺手,对于秦萧这样的小修士来说,很可能是穷极一生都做不到的事情。 看不见因果线的元素之灵面面相觑,冥冥之中他们能感觉与方才的少年之间少了些什么,说不上来,但感觉出是一些不好的东西。于是乾和坤出面再次异口同声地问道:“主人,你在干什么?” “帮一个爱逞强的孩子。” “哦。” 元素之灵相互之间看看,也不知道主人在说什么。唯有乾坤有所察觉,略带不解地看向了他。还没等元素之灵继续好奇地追问下去,他突然话锋一转,问道: “你们觉得那孩子怎么样?莫秦萧,这个孩子怎么样?” 几个元素之灵先是一愣,随后七嘴八舌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虽然各有千秋,但不难看出他们对于莫秦萧的观感并不差,他那杀敌却不愿伤及无辜的行为,搏得了他们不少好感。 这其中,唯有雷女例外。在一众兴致勃勃的讨论中,她的犹豫显得格格不入。被唤作主人的他自然发现了她的端倪,雷女被他的眼神鼓励后,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主人,那个少年他身上有业障,那是杀人才会有的业障,而且我好像见过这个少年,他之前渡劫的时候躲劫了。我不喜欢……”见到主人的脸色有些许变化,她又赶紧改口道:“不不,不是不喜欢,就是有些不舒服而已。” “我知道。”他没有生气,伸手将雷女招来身边,摸了摸她金色的长发,略微发麻的触感伴随着噼啪的响声,说不上舒服,但他早已习惯。雷女将脑袋往主人的掌心蹭了蹭,小声问道:“主人,他是坏人吗?” 雷,天之罡气,至阳至刚,至正至纯。天以雷为谴,以电为罚,判之正邪,罚之凶恶。由先天大道所显化的雷灵,自然而然地继承了雷霆正义刚直的性质,对于世间的一切邪恶黑暗都毫无容忍。 “不是。”他摇了摇头,眼中尽是心疼,“他只是一个有些身不由己的孩子。他本不该有这样的人生,本不该遭遇这样的苦难,但……” 说到这儿,他突然抬起头,“都过来。”九位元素之灵排成排,找好各自的位置,乖巧地坐在了他的身边。他环顾一圈,说道:“以后你们和他相处的机会还很多,我希望你们能保护好他,就当我的请求,好吗?” 看着主人如此诚恳的态度,元素之灵顿时大惊失色,难免有些不知所措。唯有早有察觉的乾坤神情如初,惊讶只有一瞬,她们俩什么也没说,而是替其余七灵应下了主人的请求。 他笑了,轻柔地抚过每一个小女孩的脑袋,犹如母亲宠溺亲爱的孩子一般。光华闪烁,九灵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大道之中。 此刻才惊觉,他身边竟有足足九天先天大道。九道合一,尽归其身。他纤指轻绕,点开乾坤泛起涟漪阵阵,映射鸿蒙每个角落的水镜再度出现,而这一次其中上演的是另一出好戏。 东苍伏龙。 只看了片刻,他兀自起身,来到那桃花摇曳、落英缤纷的小院,静静踏过满院花泥,又穿过前堂,他推开了那一扇木质大门,迎接着门外许久不见的光景。 山起波涛,原起翠浪。微风正好,拂面不寒,衣摆摇曳,绽如繁花。 他站在门内,踏出门槛的那一刻还有些许犹豫,可当脚尖点在门外土地的那一刻,他已消失在了原地。留下一个风姿绰约的残影,转瞬即逝。就连天地,都未曾察觉他的离去。 唯有一阵香风,唯有一个偷闲的少女,发觉了些许端倪。 “嚯哦!真罕见,她居然舍得出门了。不过那样也好,我也好休息休息睡一会儿。”这样说着,何慕瑶已将锄头扔到了一边,找了一处阴凉,以草帽掩面,安然入眠。 九天安详依旧,似乎外界发生的一切都与之无关。他就这么静静伫立在徐州一角,看那云卷云舒,赏那花开花落。八王、皇权、东海、应龙……似乎一切都与之无关。 无论是之前的东海之乱,还是如今的龟山事变,又或者更早以前的那些惊动鸿蒙的大事件,九天宫都用自己的实力一次又一次证明了为何他能登上六宗之顶的位置。他的存在无疑告诉了全鸿蒙一件事。 九天宫有能力以一宗之力制衡各大势力之间的平衡。他不出手,有时候只是因为他不想出手,而绝非没有这个实力。他就像一把制裁之剑,高悬在恶徒、邪修以及霸权之上。 至于谁是恶徒,谁是邪修,谁又是霸权,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又或者未来,都将由鸿蒙生灵共同决定。 他只是一个执行者,一个守护者,而非裁决者。 可他只是存在,就足以让一众势力胆寒。比如东海龙族,比如大乾杨氏。 早朝已过,理应午膳,但太和大殿前百官依旧没有离去,仍然聚集在殿前官场上,位列左右,垂首不语,两股战战。无意中瞥见大殿前那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以及那位重伤调息的大能,又赶紧瞥过视线,不敢再看。 沟壑之上,区别于灵力与仙力的力量若有若无地释放着威压,青天之中,无首神明手持双蛇,与国运金龙相互对峙,互不相让。此番景象震慑着群臣的同时,也给大殿龙椅上的那位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所谓噤若寒蝉,剑拔弩张,不过如此。 太和殿前,国师皇甫弼面覆寒霜,几次掐诀结印,几次画符,始终驱散不了面前那股荒古野性的力量。在他身侧的毕浩然脸色同样不好看,身为先天灵兽的他对这股力量的忌惮还在皇甫弼之上,来自血脉的恐惧让他冷汗直流。 只因这股力量的主人,来自一个早已灭绝的种族,来自一个曾经统一整个鸿蒙的种族,来自一个曾经以万千妖兽为食的种族。 午门外,姬娴凝身着金甲,手撑金鞭,闭目静立。在她身后,李之玉与陆独秀并排而立。看着头顶那象征国运龙脉的金龙在巨神前畏首畏尾的样子,陆独秀啧啧称奇,独臂手肘顶了顶李之玉,笑道: “老李,这是九天宫哪位呀?星次还是四方?眼生啊。” 李之玉白了她一眼,向她介绍道:“我师叔,十二星次之寿星次,同时也是我们九天学府总教习,荒英古神姬娴凝。” 陆独秀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单手抵胸,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一礼。姬娴凝回头报以微笑,随后继续闭眼向前,不再言语。陆独秀趁机又问道:“没怎么听说过呀,姬前辈也是仙人?” “算是吧。师叔一般都在宗门里任教,不怎么露面。这次云游生事件,师叔奉宫主命搜寻被虏百姓的下落。但我们还是晚了一步,她先就跟我来太安了,之后还要去东海顶唐襄师伯的班。” “这样啊。”陆独秀点了点头,突然有些兴奋地传音道:“老李,给我透个底,你们九天宫是不是终于决定和乾杨翻脸了?什么时候动手,我一定来帮帮场子!” “闲的!”李之玉又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们有病和乾杨翻脸?到时候生灵涂炭你负责啊?” “那你们这是……”陆独秀指了指头上的神明,又指了指太和殿前的沟壑,神情微妙,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之玉也沉默了,脸上的表情同样说不上好看。他看着姬娴凝的背影,心中有话却是不敢说出来。 说什么怕我太冲动,师叔你这不是比我更冲动嘛!这下好了,你要怎么收场?我之后在太安还怎么混下去嘛! 李之玉浮想联翩的时候,姬娴凝的声音幽幽传了过来,“给乾杨一点警醒而已。他想要削弱八王的实力也好,甚至吞并也罢,我们九天宫都不会去管。但如果他们之间的斗争波及到了无辜的百姓,就别怪我们不讲契约了……” 话音未落,姬娴凝持鞭震地,只听见无首神明怒吼一声“吒”,手中双蛇陡然增大,各自飞向太安一角,化作斗形金罩,上有无数晦涩难懂的图腾与符文流转浮现,盖住了这九州第一城。 金龙怒吼一声,想要阻止金罩的形成,岂料那神明大手一挥,抓住了金龙,任其如何挣扎都不为所动,让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封印形成。 太和殿内,杨詹睿手握玉玺,脸上阴云密布。随着金龙被束,玉玺颤抖几下,刚想释放更多的力量,却被杨詹睿给止住了。 此刻殿中除他以外还有三人,一年轻宦官,一个身着紫底蟒纹官袍的紫髯中年人,正是宰相张白圭,还有就是太子杨承乾。这个小动作自然没能逃过他们的注意,杨承乾拱手问道:“父皇,可要请人皇三宝?” “不。”杨詹睿抬手制止了他,眼中闪过的一丝狠厉被藏得很好,他不动声色地扭头问道身旁的宦官,“全力出手的话,你是荒英古神的对手吗?” 宦官掐指算了算,摇了摇头。 杨詹睿苦笑一声,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问在场其他人,“你们说,朕做错了吗?” 杨承乾犹豫片刻,突然伏地叩首,随后才缓缓抬起头坚定说道:“陛下此举不义。为君者当王天下,视百姓为子,呵之护之,视八王为盟,若即若离。陛下此举有失偏颇,是为霸天下,视百姓为草芥,视八王为敌。有损九州和谐。” 杨承乾低着头,此刻冷汗已经把他的后背浸透。他看不见杨詹睿的表情,但能想象,一定称不上好看。不过即便如此,杨承乾也一定要把心里想说的给说出来。 这就杨詹睿和杨承乾之间的区别。 杨詹睿生于六煞之乱余波尚存的时候,那是一个介于动乱与和平之间的过渡年代。朝纲不振,神器不定,为了那唯一的九五之位,杨詹睿与面前的宰相张白圭联手,历经三年的斗争,才坐稳了这个位置。 斗争的结果,就是杨詹睿除了四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外,再无其他血亲。 但杨承乾不同,他生于和平年代,心思没有杨詹睿那么复杂,或者说相比父皇的心狠手辣,他要仁慈得多。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在巩固皇权与维护百姓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大殿中的沉默持续了很久,杨詹睿看着跪地的杨承乾,什么也没有说,脸上的表情也很平淡。直到那张白圭缓缓走出,才打破了大殿中的宁静。 “太子殿下慈悲为怀,实乃大乾之幸事。但太子殿下,老臣斗胆问一句,若八王与朝廷离心离德,各怀鬼胎,地方朝纲不振,行策难行,百姓只知八王而不知有朝廷,殿下该如何庇护百姓太平呢?” 杨承乾抬头瞄了一眼龙椅上的杨詹睿,保持着跪倒的姿势抬首看向张白圭,刚想回答之际,却被杨詹睿打断。 “好了承乾,此事到此为止,他日你携礼过府,与宰相再论。如今贵客临门,你们随朕一同去迎接吧。” “遵旨。” 杨詹睿手持玉玺,施施然地走出太和殿大门,年轻宦官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侧。张白圭无奈耸肩,示意太子先行。杨承乾拱手称谢,随后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父皇身后。张白圭刻意落后他一步,同样不紧不慢。 四人穿过噤若寒蝉,颤栗不止的群臣。原本突兀出现在殿前的沟壑,不知何时已被一卷卷文章书籍所覆盖,一同消失的还有无首神,但那封锁太安的金罩还在。 群臣还没有从先前的震撼中反应过来,以至于四人经过时,鲜有人能有反应。以至于他们都没能发现,皇帝陛下为了迎接某人,竟直接来到了午门。 午门两侧,皇甫弼与毕浩然早已在那里等候,对着领头的杨詹睿微微一躬身,随后跟在了队伍两侧,一同出了午门。 午门大开,不见姬娴凝,却见一白首长髯的青衣儒生,席地而坐,捧卷自读。李之玉和陆独秀位列两侧,拱手躬身,神情谦卑,行为恭敬。 “晚生大乾皇帝杨詹睿,拜见山水书院副院首、文府府主、文书系祭酒、万世千帝百朝之师、翰林院名誉院长韩文公!” “拜见韩文公!” 包括李之玉陆独秀在内,午门八人,无不垂首行礼。 韩文公只是读书,未作答复。 第258章 文劝诗剑,六宗之责 见韩文公久久没有回应,杨詹睿试探性地又喊了一声,在他身后杨承乾和张白桂躬着的身子始终不敢挺起,恭恭敬敬地垂首等候。而李之玉等有修为在身的人,只是略行一礼后便看向韩文公,等候不言。 不知不觉中,以韩文公为中心,午门外的众人被分成了两派。李之玉和陆独秀为一派,站在韩文公的身后,一个面有愤慨,一个完全就是来凑热闹帮场子的。 而在韩文公前,以杨詹睿为首的朝廷所属则另成一派。年轻宦官隐着半个身子,藏在杨詹睿身后,隐隐挡住了杨承乾和张白圭。而皇甫弼和毕浩然则面色复杂地看向了对面的老朋友,却还是坚定地站在了杨詹睿身侧。 无他,九州小六宗中朝廷、天师府以及春秋堂三者同气连枝之势,亘古有之。春秋堂暂且不提,天师府传承已久,可溯自二代人皇,初代天师立大宏愿,协人皇,护九州。所以天师府自诞生起就有了维护九州的职责。 虽然天师府旨在维护九州治安,监督九州修士。但九州广阔,靠他们一宗之力很难达成这样的宏愿,所以他们就和九州统治者,即当世王朝达成了合作。哪怕从二代人皇至今已过去了数百万年,这份合作也没有改变。 毕竟所谓王朝更迭,在普通人看来是时代变迁,是腥风血雨,但在修士眼中,不过是一个庞大势力换了一个话事人而已。毕竟朝纲更替,世之常态,谁能统一九州,谁就能成为名义上的九州之主,继承人皇及历朝底蕴,位列小六宗之首。 天师借王朝正名,行管辖之责;王朝借天师维稳,行固权之事。两者各取所需,相互扶持,便有了如今天师为官行监管,朝政为判行奖罚的模式。只要不是涉及底线问题,天师府始终与朝廷站在一起。 皇甫弼作为当代麒麟纹大天师,大乾国师,没有理由不和杨詹睿站在同一阵营。至于毕浩然,他会支持朝廷则更多的是出于个人原因,只是羞于开口,但几个老朋友心知肚明。 在场的几个有修为在身的各个来头极大,他们遇上韩文公也只需口称一声前辈即可,但出于尊重还是老老实实地唤了一声文公。而杨詹睿作为皇帝同样不用行大礼,可由于韩文公的特殊地位,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师生礼。 唯有张白圭和杨承乾二人始终不敢起身,在一旁拘谨的样子显得格格不入。与杨承乾发自内心的恭敬相比,张白圭就显得有些躁动。时不时地抬起头瞄上一眼,又赶紧缩回去,眼中满是炽热与向往。 文公,乃天下读书人之楷模,乃万古书生之典范,更是四代人皇之辅臣。作为当今文官之首的张白圭,早就将他视作顶礼膜拜的偶像,此刻见到了真人,纵使已经步入中年,仍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 “都起来吧。”韩文公放下手中的书,朝着杨承乾和张白圭的方向轻轻挥了挥手,一股轻柔的力量随之将他们托起。随后韩文公扭头看向身侧,举着手中的书籍笑道:“之玉,最近可有新诗?” 书籍之上《琥西集》三个大字很是瞩目,而在集子之下,李之玉那独有的飘逸署名同样扎眼。 李之玉满面得意之色,笑着说道:“最近经常窝在太安,倒是有诗,就是还没集成集子。文公方便的话,要不帮我新集子取个名,再写篇序子?” “你呀你,敲竹杠占便宜占到吾这个老头子头上来了。”韩文公抚须大笑,指着他说道:“也行,也让吾领略一下诗酒仙的文采究竟如何。吾得空,可有资格帮你添注一二?可有资格帮你编个新集?” “那之玉在此先行谢过文公。他日必携礼过府,就文事与公畅谈。不知文公可中意神仙醉?又或者俏千年?” “你呀你!白得一个风流的名头,写序汇集这种事,怎么能喝酒呢?你来,吾自扫榻相迎,焚上熏香一二,共品香茗一盏。” 闻言李之玉假装失望地耸了耸肩,韩文公苦笑一声,凭空掏出一个半人大的酒坛,上面用红纸封口,红纸上“李郎亲启”四个大字很扎眼,甚至比酒坛中传出的浓郁香气与磅礴灵力还要引人瞩目。 李之玉双手捧着酒坛,看着封纸心中闪过一丝不妙,将信将疑地问道:“文公,这是……” 韩文公似笑非笑道:“之玉何必装傻呢?岂要吾抚琴吟一遍《子衿》,你才承认吗?桐丫头为了送这酒可没少央求吾,甚至还请了她的师父出面。你说你面子有多大?” “哈哈……”李之玉讪笑几声,有些心虚地瞥向一边。他属实没想到,本该是一场针锋相对的两方辩驳,会被韩文公两三句就扯了开来。更没想到他还成了话题的中心。 一旁毕浩然、皇甫弼还有陆独秀三个损友憋笑憋得很难受。这让李之玉更加尴尬,灰溜溜地收了酒便不再言语,哪有方才兴师问罪的气势。 见到他略显难堪的样子,韩文公温和一笑,心平气和地问道:“之玉,心中淤积之气还存否?” 李之玉脸色一变,纠结片刻,还是点了点头,看向杨詹睿等人的眼神也有些不善,“回文公,存。” “少年意气,当肆意,当放纵,当顺心而为。如果总是憋着一口气,那就不再是少年,而是吾这样没趣的老头子了。”这话似是说给李之玉听的,又似只是喃喃自语。 韩文公突然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着李之玉,问道:“可是之玉,意气散尽之后当如何?纵使血溅五步,纵使斩仇剑下,身后事又该如何?身居其位,当思其事。你已不是当初那个游侠了,之玉。” “文公,我……” “吾并非是想要说教些什么。但之玉,你要明白你的一举一动都不仅仅代表了你自己,还会影响到你身后之人。更重要的是你已是陆仙,有些事在你眼里是小,但陆仙随性而为产生的余波,在百姓眼中便是惊涛骇浪。之玉,你懂吗?” “……”李之玉眉头不绽,挤成了一个“川”字,他看了看眼前神态如初的杨詹睿,几次握剑,又几次松开。他的神识展开,看到了太安中无数百姓,安居乐业,不问外事,怡然自乐。 意气尚在,只是少年已非过去的少年。那一口蔑视天下的豪气,也不过只是他不舍过去而强行留着浊气。少年已非少年,哪怕他还是像少年时那样饮酒作诗,马踏长街,他终究不是少年的自己。 他肩膀上扛着的不再是当年的爱恨情仇,不再是风花雪月。这些都只是一座名叫责任的大山上面,逐渐凋零的点缀。而他,不过是个负山而行的人。 他最不想承认的事,被韩文公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那一瞬间,他老了很多,身上也多了一股和几个老友一般的风尘与沧桑。 无论是皇甫弼还是毕浩然,都忧心忡忡地看着李之玉。在他身边的陆独秀欲言又止道:“老李……” 李之玉只是苦笑一声,拱手辑礼道:“晚辈,受教……” 看着李之玉眼神中的惆怅,韩文公长叹一声,起身来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竟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之玉,剩下的事可否交给吾?吾会给天下一个交代的。” “文公便宜行事,晚辈有些事,先前告退了。” 说罢,李之玉不再停留,唤剑出鞘,御剑而去,在此方天地留下一道淡淡的墨痕。墨迹消散,字迹显现,竟是一首首曾出自他手的诗句。 古来仙圣皆死尽,唯有吾辈留英名。 一剑一诗一斗酒,扫却天下不平事。 我有一剑当空去,森罗惊杀大妖眠。 生来泣始音,亡时笑了生。 …… “文公,陛下,请见谅。”皇甫弼犹豫片刻,躬身向杨詹睿和韩文公致歉,在得到他们的首肯后,挥袍揽下李之玉留下的墨痕,脚下生云,已是寻他而去,毕浩然和陆独秀紧跟其后。 杨承乾看着离去的四位,竟有些钦羡,但碍于立场,只能将心中的这份向往掩埋。韩文公轻叹一声,回头看向默不作声的杨詹睿,神情逐渐变得严厉,淡然道:“手伸出来。” 杨詹睿恭敬地伸出手,递到了韩文公身前。 啪、啪、啪! 只听得三声清脆的响声,被打掌心的杨詹睿疼得龇牙咧嘴,虽然韩文公并未用力,那桐木戒尺也没有伤到他,但那疼痛却是格外明显,甚至还变得越发清晰。可身后三人只敢看着,无一人敢辩驳。 韩文公此举并非僭越,相反,那是以师责徒之举,是古往今来众多帝王想要还不会有的待遇。韩文公有如此举措,此中深意已不言而喻。此刻杨詹睿疼在手心,但却喜在心里。 韩文公收起了戒尺,如同先生斥责弟子一般问道:“知道错哪里了吗?” “弟子不知,还请先生解惑。” 韩文公哼了一声,背手越过了他,来到杨承乾和张白圭身边,指明说道:“张宰相,你来说说,陛下错在哪里了。太子殿下也可畅所欲言。” “谢文公点拨!”张白圭诚惶诚恐地行了一礼,随后说道:“微臣斗胆,陛下此举可是有违人皇祖训,染指八王,结盟东海,动摇九州根基?此举背礼,此举违矩,文公可为此而来?” 韩文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杨承乾道:“太子何解?” “学生斗胆,以东海之事算八王之位,以龙族之势压徐州之权,以九天之威慑东海之觊觎,此举环环相扣,必可置瑾王于众口批判之地,却使百姓蒙难,外敌环绕,民生遭损,九州不稳。故书院不喜,九天暗怒?” 文公目光深远地看向了他们,目光扫过年轻宦官时停留了片刻。宦官微笑相视,并未多言。文公的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好奇,随后淡淡说道:“书院崇古而不迂腐,尊皇而不薄民。陛下此举伤民,致外敌入境,过线了。” “晚辈,知罪!” 杨詹睿恭恭敬敬地鞠躬致歉,杨承乾和张白圭也紧跟其后。此中有多少真心实意暂且不提,至少在态度和尊重上,杨詹睿给足了书院面子。既表明了态度,也说清了立场。 韩文公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书院重视规矩和礼法,在仙不涉凡这条潜规则前,他也不好直接下手去改变杨詹睿的想法和行为,只能在必要的时候出面劝阻,在涉及底线问题时威慑一二。 毕竟除去天师府,山水书院算是和世俗王朝绑定最深的势力了。王朝以儒学治天下,书院启迪民智,散学天下也离不开王朝的帮助。所以在不涉及底线问题的前提下,书院永远是世俗王朝最坚实的后盾,与人皇传承共同维护九州和平。 在这一方面,其实其余六宗都差不多,到了他们这一层次,都有担负责任的自觉。 山水以儒为尊,散学九州,以礼治皇权,以文启民智。太一以道为承,独居高天,以无为治世,以有为制古族。大乘以释为纲,深入穷荒,以慈悲扶困,以舍身制魔。地金有教无类,广收良徒,以锻器斡旋多方,以强体威慑群妖。掌剑多游侠,行侠仗义,不义之地匡正义,不平之事抚太平。 唯有九天最是辛劳,其尚制衡,重生灵,崇太平,亲凡俗,故游巡鸿蒙,制衡多方。南至南海,北抵雪原,西达高天,东及东海,长城上下,高天圣地,森罗四域,天外陆土,无不有九天仙人的踪迹,于六宗内最是劳苦功高。 六宗之外,两殿圣堂亦有其责。 圣堂重阴阳平衡,重凡俗太平,重仙凡之别,故以高薪酬正,悬赏诸恶,虽实力分散,内部不协,沽名钓誉之徒不少,正直刚毅之士亦不缺,且上有四方鬼帝震慑宵小,下有万族城隍判罚阴德,故超然脱俗,寻猎鸿蒙。 两殿各有倚重,一重经济流转,平衡贫富,一重老病多灾,解瘟除毒。亦可以大权维市侩交易,以强威辅行商坐贾,借联盟以保药师安康,共抑丹药滥觞。 所谓六宗两殿一圣堂,能有这样的排名与特殊地位,并不全是因为他们的实力之强盛。要论实力,龙族有四王八尊,魔族亦有三太,古族更是号称坐拥数百陆仙,但他们都远不及他们。 真正让这九大势力超然脱俗,隐然冠绝鸿蒙的,是因为他们在拥有强大实力之后,并未作威作福,也没有偏安一隅,而是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了何为“身居高位,身负强能,当行其事,当有其责。” 在他为保乾杨而赶到太安阻止姬娴凝时,刚想劝上几句,岂想她就只是留下一句话,随后头也不回地就奔赴东海而去。这让已经做好和姬娴凝交手准备的韩文公一时语塞,心中更是感叹万千。 “乾杨视民为棋,我九天亦视鸿蒙为盘。还望文公转告,请乾杨好自为之。如有下次,九天并不建议改朝换代,更弦易帜。” 韩文公回头看了一眼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杨詹睿,想到为了保住乾杨而被他用言语激走的李之玉,心中一时烦闷,下意识地捧起书卷,一下一下地敲打自己的手背。 “荒英道友只封太安半月,已是看在书院的面子上,权当给乾杨一个教训。但东海之事本是仙祸,乃贪嗔二仙作乱,东海之殇也算人祸,韩虎臣也已自戮,乾杨也不过是顺水推舟暗中做局设计瑾王,并不逾矩,为何他们反应如此之大?” “某不是云游生之事,乾杨亦有参与?此中暗情为九天所知?如果是这样,那就麻烦了……” 不知何时,手背已被敲得通红,韩文公苦笑一声,自顾自地走向太和殿。在这座他曾经为官奋斗了数十年之久的宫殿前发出一声思旧怀古的感叹后,他就这么在杨詹睿面前消失了。 杨承乾和张白圭有些错愕,不解韩文公为何一言不发便先行离去。唯有杨詹睿若有所思地看向天空,露出一抹自信而晦涩的微笑。 第259章 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原本龟山所处的位置,如今只有一块光秃秃的地皮。这座算不得巍峨,甚至算不上高的丘陵,仿佛从世间抹去了一般,只留下一块在密林中很是突兀的地面,以及数棵被整齐截断的树木。 无数微小的昆虫挣扎着从失去压迫的土地中抬起头,当它们钻出土壤的那一刻,迎接它们的是已经许久未曾见过的太阳,以及一个逐渐拉长的影子。 “那王八蛋把山弄到哪里去了?怎么找不到啊?” 相貌隐藏在斗笠中的老者背着鱼篓扛着鱼竿,一对不安分的大脚趾从草鞋中露出,驱散着向他靠近的几只小虫。他抬头看了一眼已经消失不见的应龙虚影,嘟哝道:“居然被他一招拦下来了,有点丢面啊!不行,下次搓个大的……” “那我也只好还你一份大的了。” 冷不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老者似乎早有察觉,在回头前先抬起手打了个招呼,然后晃了晃背后的鱼篓说道:“来了?刚钓的,要不?” “免了,你自己吃吧。” 老者回头看见被阴影包裹得不分男女的人,不满地皱了皱眉,他一边从鱼篓里取出一条小指大小的活鱼扔进嘴里,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什么玩意儿!这副打扮?咋滴,看不起我?连个正脸都不给?” 他轻描淡写地走向前,刻意与老者保持了一定距离,平淡地答道:“鳏寡之人,不方便抛头露面。而且我不想平添因果,会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说着他指了指天上,又指了指北方。虽然他的脸被一团黑雾包裹,但老者能感觉到他似乎在笑。老者不屑地翻了一个白眼,“闲的,最不守规矩的两人居然还开始守规矩了。不能见人是吧,我换个样子不就行了。” 说着,苍老如枯木的手掌在脸上一抹,虽依旧是老者模样,但相貌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说正事,来干嘛来了?我闺女被那臭小子哄得一愣一愣的,就算是你求情我也要揍他一顿的。我就这么一个闺女,命还不好,好不容易这辈子转运了,还被一个花心萝卜骗了,把我气得嘞!我跟你讲,那臭小子完蛋了!” 他瞥了老者一眼,露出一双含着秋水的眼睛,未笑含喜,眼角微垂。然后他很嫌弃地翻了一个白眼,“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过不去?再说了是人家骗了你家丫头吗?分明是你家丫头看上了我家……看上了他。你要棒打鸳鸯不成?” “怎么了!我就这么一个闺女,哪能让这头猪拱了?我做老丈人的,不对,丈母娘?好像也不对,算了,我把把关怎么了?” “你就不怕你闺女跟你急,然后不认你你这个爹……还是娘?算了,你们这些远古先天的存在不分阴阳雌雄,叫起来真麻烦。别忘了你闺女已经转生了,她现在从血缘上已经和你没关系了。” “所以我在她转生的时候动了一点小手脚。”老者得意一笑,一脸希冀地看着他,就等着他问出来。 “……”他扶住额头无奈叹了一口气,哄小孩一样佯装好奇道:“所以什么手脚呢?” “嘻嘻。我直接拦在了轮回盘前面,把祂的化身揍了一顿,然后把我闺女的转世投胎改为先天之灵,这样无论她怎么转生,都是我闺女,也不会冒出一个野爹娘来。” “嗯嗯,你聪明,你厉害。”他只觉得无语,随口应和了几句,可看着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又莫名有点想揍人。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有些剑拔弩张的几人: 江笑笑双手手持一把粗糙的石制匕首,泪洒如雨,声嘶力竭质问的同时,颤抖着指向平淡的蓝蓝。而在她们中间,傀琦闭目不言,两不相帮。 他们俩已经在这儿交谈许久,但身后三人始终没有发现他们。他叹了一口气,掐指算了算,随后指尖扯出一抹蔚蓝,弹指射到了江笑笑体内。 她毫无察觉。 做完这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看向老者,说道:“说回正事,你要教训他我不管,别下死手就行,我会看着你的。事后我九天宫要对东海动手,有尊灏这次过界了,你别插手。” 老者眉头微微皱起,“你的分身不是和我说过了,你何必亲自来一趟?还是说……这次不是给一个教训这么简单?”说着,斗笠下那双凌厉的竖瞳死死盯着他,老者一字一句地问道:“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有尊灏始终是个祸害,留他在东海边上,九州安不了心。” “所以……你要杀了他?” “五十年内,你让有尊灏退位,扶持伏波,九天不会插手。否则……” “斩龙。” 平淡,似在诉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在威胁我?”老者缓缓转过身,与他面对面,但气势全无,威压消散,与村口老人并无不同,甚至因为比眼前之人矮上一头,佝偻的身子让人倍感单薄孱弱。可只有他知道,眼前之人的这份寻常背后,藏着多么可怕的力量。 “因为有尊灏指使他儿子伤了那个臭小子?还是说他和云游生合作?又或者说……” “他要九州生灵涂炭。”丝毫不畏惧老媪的目光,他毫不退让地与之对视,缓缓说道:“于公,他染指九州,意图侵占临海;与云游生合作,为帮凶动摇天道;与乾杨密谋,妄图献祭徐州百姓。” “更何况他因一己之私,弃东海海族不顾,屡起争端,数挑战事,为了释放无支祁更是不惜在九州释放应龙一击,徒增杀孽。更是为了推进自己的计划,以黑渊海之事胁迫唐襄,如今更是主动挑衅与之相争。我已不能饶他。” 原本老者的脸色并没有什么起伏,直到听说东海龙王以黑渊海之事胁迫唐襄时,本就藏在阴影中的脸更加瞬间阴沉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向远处。 在大海深处,果真发生着一场大战。只是交战双方尚且克制,始终没有将战斗规模提升到仙级之上,这才让她疏于觉察。 唐襄心有顾虑,在鸿蒙界内施展全力,不仅担心这方乾坤能不能承受得住,也要担心黑渊海的封印。至于有尊灏则要肆无忌惮得多,他就乐得看到唐襄这束手束脚的样子,一边大张旗鼓地毁坏乾坤,一边看着唐襄眉头不展的样子。 在老者脸色阴晴不定时,他又说道:“于私,其一是他与唐襄有私仇。万年前唐襄杀他长子,他便拉上奢比尸发动过了一次战争。此事事后早有定论,他却不依不饶,若非唐襄跻身伪至高,恐怕他还会变本加厉。我岂能袖手旁观?” “其二,唐襄事后,他屡次遣海族袭扰九州,冲突战事不断,万年来,九天、圣堂、书院、剑山……无数英杰战死东海,而他龙族却安坐后方,让海族与人族相互厮杀结仇。此弥天大恨,我岂能视若无睹?” “其三,他差点杀了那两个孩子,其中就有你的闺女。如果只是小辈间的较量,我自不必亲自出面。但他越界了,直接以仙人境分身出手扰局,为了自己的计划可谓不择手段,就连同族伏波之女瑶姬也差点惨遭毒手。我岂能轻言宽饶?” “……” 老者沉默了,他的眼中闪过无数流光,就已知道他所说非虚,甚至还要更加严重。有尊灏在这万年里对九州动的手脚已经能用天怒人怨来形容了,只是他一直身居幕后,指使替死鬼来规避因果,这才没有受到业障反噬。 老者长舒一口气,脸色变得铁青,声音也逐渐沉了下来:“戕害同族、染指天灾、枉顾制衡、滥造杀孽……你说得对,有尊灏有些出格了。不是,你们九天能忍到现在?你是那么好脾气的人?换我我可忍不了!” “阁下一直驻守天外,龙族算是你的直系后裔,况且北海、西海两大龙族于鸿蒙有恩,若是没有你的首肯,擅自处决有尊灏,岂不是不给你面子?” “有道理。等这事儿结束,我来处理。但毕竟四王八尊的格局是维持四海的基础,而且东海和南海的勾连太深了,单是贬为龙尊的话还是不稳妥。我打算让有尊灏赴北海赎罪,远离南海,再换一个龙尊来,如何?” 他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换纳霜吧,这姑娘靠谱一点,作为最年轻的持名龙尊,又屡建战功,实力夯实,她的龙品值得信任。” 老者掐指算了算,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但心中的那口抑郁还是挥之不去,他忍不住嘟哝道:“看来以后在天外的时间不能太长,这才几万年啊,龙族内部就烂成这样了。看来那件事要搬上日程了。” “事关天外,不可大意。我已扫灭了一批对觊觎鸿蒙的外敌,希望能缓解一下你的压力。如有必要,我不建议走一趟。” 老者赶紧摆手道:“还是算了,你要走了,鸿蒙就真没人能压住那位了。不过有你出手威慑,天外那群崽子也会安定不少时间,足够我回来一趟了。有你我分身坐镇,再加上那几个老家伙,足够了。” “如此甚好。”他点了点头,身后清浊乾坤浮现,缓缓打开了一道门扉,门的那一边,有一座光秃秃的丘陵。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龟山便在原地缓缓浮现,从无到有,从低到高,转瞬间“拔地而起”。 而这一切,谁都没有惊动。 “时间差不多了。在这儿等着还是进去看着?” “在这儿等着吧,给我闺女一个惊喜,嘿嘿!” “我看这不叫惊喜,是惊吓。” “要你管!话说现在进程怎么样了?到哪一步了?” “你闺女刚把他救活,现在他正在从黄泉路上赶回来。一会儿下手的时候,别太狠,我在这看着你。” “知道了,你个假公济私的,还什么处理有尊灏,分明给他出气来了。打个半死行了吧?我有数的。” “你最好是。” 另一边,龟山洞天内。龟山的回归没有打扰到内部的安宁,漆黑的洞天也因为火灵离开时留下的一丝火种而有了光明。在这摇曳的火光下,鲜血淋漓的小白抱着脸色恬静的秦萧,轻柔的手上下翻动。 “秦萧,以后咱们还要像现在这样,一起历险一起面对一起生活一起欢笑。无论什么都不能将咱们分开。” “等你醒了,咱们休养一个月后就去九天宫。无论发生什么咱都和你一起面对,你爹和秦绫仙那么相爱,她一定不会为难你的。况且有常思姐她们在,没那么容易让她想不开的。咱也会帮忙的。” “等九天宫之后,咱们就去旅行,去青州吃海鱼,去扬州看表演,还可以找豫州惊鸿玩,还有荆州、荆州、梁州……九州那么大,咱们可以玩好多年。之后还可以去森罗,去高天……” 小白一边给秦萧整理着仪表,一边耐心且温柔地诉说着对于未来的幻想。寒哀闪烁,身披白纱的器灵站在两人身后,安静地看着这命途多舛的一对,幽幽地叹了一声。 擦净了秦萧脸上的鲜血,唤出一泓清泉为他擦拭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小白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看见秦萧的身体时会 害羞得说不出话来,也不会因为心痛而颤抖着无法下手。 小白耐心又细腻地擦拭着血污,直到双手染上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直到丝绢上的血色再也无法抹去,她才堪堪停手。 就在她有条不紊地做着自认为应该做的一切时,黑暗中那令人作呕的尸体上,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细密的响声。 “唔……” 那令人生厌的声音再次传来,一双龙眸在黑暗中流露出淡淡的红光。云烈,仙人之子,龙王之子,东海龙族的王储,果真留有复活的手段。 抬眼间,小白的眉目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她只是缓缓抬起一指,指向云烈的方向。寒气逼人,蓝光贯穿,还未完全复活的云烈就已被冻成一座冰雕。在意识恢复之前,冰雕碎散,冰屑横飞,肉身全毁。 云烈茫然无措的元神缓缓升起,扭头看向小白,下意识地感到些许恐惧。但当他看到那一具魂魄尚未归位的躯体时,脸上又冒出了贪婪的微笑。在贪婪和求生的欲望的驱使下,他化作一道流光,冲向了莫秦萧的肉体。 “凝。” 一声敕令,一道寒光,一阵胆寒。在距离莫秦萧咫尺之间,云烈突然发现自己的身躯失去了控制,他惊恐地抬起头,正巧对上了小白冷若冰霜的脸。还未看清她做了什么,云烈的元神就如同臊子一般,被一股更加强大的神识切得粉碎。 小白冷冷看着,轻轻吐出一口气,嫌弃地将飘向她的元神吹散。即使元神没有实体,哪怕飘向她也不会发生什么,但她还是很抗拒。 就像是做了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一般,小白头也不回地走向秦萧,小心地脱下他的衣服,用冰凝聚出一个洗衣盆,为他清洗着衣衫。 哪怕过了那么久,小白依旧没有去学净衣术。柔如绢帛的手生硬地搓洗着衣服,哪怕掌心再一次被染红,哪怕染血的水溅得到处都是,哪怕能杀敌灭恶的手如今正操着打衣杵,她都没有怨言。 唯有…… 可当她怎么也洗不干净衣服上的血污时,当她怎么也搅不干一件衣服时,当她无论弄出多大动静,秦萧都毫无反应时。强撑至此的坚强终于开始崩解。小白把脑袋埋进那未干的衣物中,从克制到放肆,宣泄着情绪。 “说好了,明明说好了咱们要去豫州找惊鸿玩的,说好了要带咱寻宝的……说好了只是睡一会儿……你这个大骗子!咱生气了!大骗子!再不哄咱咱就再也不原谅你了!大骗子……” “大骗子!说好带咱吃好吃的!说好带咱去玩!说好要让咱一直开心……明明都说好了……都说好了……大骗子……骗子!” 呜咽不绝,哽咽连连。 昏暗的光中,少女的哭声显得那么凄婉,显得那么痛心。一声一声的骗子,一声一声的承诺,在洞天中回荡。 直到…… “惊鸿道友在……荆州……不在豫州。” “还有……我……可不是骗子……” 一声欢喜,一声惊呼。 一人嚎哭,一人含笑。 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第260章 地府阴差,仙骨还阳 “魂归来兮!阴曹地府!” 邦—— “魂归去兮!阳间红尘!” 邦—— “魂魄散兮!不可久留!” 邦—— “元神凝兮!七日可滞!” 邦—— 梆子声越来越近,一黑一白一金一银四个身影从虚无中走来,带着幡儿,拄着杖,持着枷,拖着锁,两两并排着向自己走来。凄婉粗犷的号子在空中回荡,古老的歌词带来一丝森然,可除了秦萧外似乎没人能听到。 白衣高挑,一见生财;黑衣瘦削,天下太平。金甲狰狞,凸眼獠牙;银铠凶狠,金箍蓝袍。 莫秦萧看着近乎透明的自己,立刻明白了状况——他死了,魂魄已离体,惹来了阴差,是时候该前往阴曹地府了。眼前这四位还能是谁,不正是口口相传中的黑白无常与金枷银锁。 蓦然回首时,她还怀抱着只是残躯的自己,笑着,哭着,嘴唇嗫嚅着,身躯颤抖着,说着由衷的话。可秦萧已经听不清了,不仅仅是肉身,他魂魄受到的伤还要更加严重,导致魂魄失去了很多该有的能力。 他看着小白,伸手想要去梳理她有些凌乱的头发,想要抹去她泪流满面的脸,想要轻轻抱一抱安慰她……可当他的颤抖着伸向她时,当两者间的距离不过数寸时,他骤然停在了原地。 一缕青丝穿过了他的指尖,飞扬的飘雪落入了篝火,自顾自地在悲伤中飘摇。 他苦笑一声,兀自收回了手,握着自己的掌心,留下一声悲哀的叹息。近在咫尺,却咫尺天涯,这也是魂魄的悲哀。那一瞬间,秦萧突然有点理解求而不得的感觉了。 “小时候还嘲笑那些人鬼情未了的话本故事,没想到……” 他自顾自地“坐下”,看着泪流满面的小白,身影显得有些落寞。身后的阴差还在不紧不慢地走来,秦萧扭头看了他们一眼,张开手臂虚抱了一下小白,双手“捧”着她的脸颊,久久不肯放开。 犹豫良久,他终于鼓起勇气,轻吻在她的额头,带着满腔的爱恋与不舍,迎向了身后的阴差。 “再见了,小白。” “再见了,常思姐、芥弥姐、桃源姐还有紫鸿。” “再见了,我的朋友们。” “我来了,老爹。” 看着眼前迈着坚定的步伐走来的魂魄,为首的黑无常哦了一声,难得有些惊讶地说道:“见到我们不跑还迎着过来的,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真稀奇,现在修士都那么不珍命了吗?” “跑又如何,怕又如何,惜命又如何。”秦萧苦笑一声,依依不舍地看向小白,强压悲伤说道:“难道我还能还阳跟说句道别的话吗?” “可以啊。为什么不行?”白无常冷不丁地说道。和话本里的不同,这个白无常没有一条拖得老长的舌头,也不是一副吊死鬼的样子。相反,她甚至不是个男的,红光满面的她和一脸肾虚样的黑无常站在一起,很难让人不会多想。 “啊?” 白无常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一脸错愕的莫秦萧,嘴角抽了抽。但或许是看在他面对死亡的坦然,也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白无常两手一摊,一本封面写着晦涩难懂文字的古朴书册就落在了手掌。她手指沾了沾口水,问道: “姓名,生年还有籍贯。” “莫秦萧,具体生年月不大清楚,应该是靖安二十年十月前后出生的。籍贯的话,徐州临淮郡海陵县青叶城人。” “生日不知道?咋滴?没庆过生还是没爹妈?又或者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白无常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九州有多少人?光有一个籍贯姓名和大致出生年月,能找到一堆人,你这不是加重我们的工作量吗?” “白姐白姐,冷静。上头说了,要咱们微笑服务。”白无常刚想撂担子不干的时候,黑无常赶紧在一旁好言相劝,金枷银锁也轮番哄着,还一个劲儿地给莫秦萧使眼色,让他说点好话。 莫秦萧挠了挠头,略带歉意地笑道:“抱歉了,不过我真的不知道出生年月。毕竟我被捡回来的时候一岁都不到。骨年推算法又不能精准到日,所以……” “……” 白无常沉默了,连带着黑无常和金枷银锁也一起沉默了,他们看向莫秦萧的眼神都不免带上了几分怜悯。尤其是白无常,她看了看莫秦萧,又看了看手中的书册,恨不得立刻给自己一个耳光。 “莫秦萧是吧?小黑,你先让他还阳告个别先,我这边先帮你查着。别急,慢慢来,和你小道侣好好说个再见吧。”平复了一下心情,白无常一改方才不耐烦的样子,露出一副和蔼的笑容,态度要多亲切有多亲切。 莫秦萧道了一声谢,那黑无常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有些阴森的脸上挤出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微笑,手中的幡在莫秦萧的脑袋上轻敲了三下,一抹金光便连接了他的魂魄与肉身。 “原本魂魄离体,三气溃散,肉身与魂魄的联系就断了。没有三气支持,魂魄是回不到肉身里的,时间久了肉身就会化尸,变成所谓的僵尸。不过阴差特许,可以制造出一股虚假的三气,短暂地帮助魂魄回归。我跟你讲,这可厉害了……” 黑无常也不管莫秦萧听没听懂,喋喋不休地说着这还阳之法的原理,一会儿扯到什么“三气续命”,一会儿又扯到什么“鬼帝特许”“阴曹地府改革”什么的,秦萧听得是一个头两个大,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直到金光覆盖了莫秦萧魂魄的全身,原本虚幻的身体也凝实了不少,黑无常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头招呼着金枷银锁,道:“枷爷,这小子的魂魄太脆弱了,应该受过很重的神魂伤,你帮他稳固一下。” 中年男人长相的金枷来到秦萧身边,对着他点了点头,一副木枷在他手中逐渐变小,化作平安锁的样式。他一边给莫秦萧带上,黑无常一边在旁边解释道: “城隍庙去过没?阴差八个,黑白无常有勾魂索魄之责,金枷银锁有拘魂押魄之责,武文判官审查罪孽业障,牛头马面则坐镇城隍左右。如今职责细化,阴阳通道断绝,鬼帝改革后,我们的职责就有了些许变化。” “白无常负责审查生死,防止枉死,而我仍负责勾魂索魄。如果是枉死的,就由金枷出手保住他的魂魄,帮他还阳。如果不是,则由银锁押送至最近的城隍接受审判。如今还多了一项临终遗言的业务,也由我和金枷负责。” “这副木枷会稳定你的魂魄,让你不至于立刻魂飞魄散,也能让你承受得住还阳时生死轮回时的天道之力。你也别怪白无常,我们也是刚上任,做人的时候的习惯还没改掉,她不是个坏鬼,就是脾气不太好,你见谅。” 黑无常是个话痨,白无常是个暴躁老姐,金枷和银锁到现在就没说过话……阴差原来这么有趣的吗? 莫秦萧在心中腹诽几句,但脸上还是恭敬地向他们道了谢,随后在金光的引导下,分化为三魂七魄,回到了肉身之中。 黑无常看着他,对着身边的金枷说道:“现在的人族修士素质还不错嘛。这小子不仅脾气好,还有耐心听我啰嗦,看起来实力也不错,有成为阴差的资质哦。我看他比你强多了,你说呢枷爷?” 金枷还没来得及说话,白无常的声音就从身后响起:“别想了。这后生可比你们想得要可怕多了。”黑无常和金枷回头看去,只见到白无常脸色铁青,严肃地合上了手中的书册,满面凝重地看向莫秦萧的肉身。 下一刻白无常深吸一口气,握住一对锁魂钩,有条不紊地吩咐道:“所有人做好战斗准备,等这小子回来,立刻拘束。小黑,联系最近的城隍,让牛头马面过来支援。” 黑无常握紧手中的打魂幡,严阵以待的同时问道:“白,到底怎么了?那个小子有什么不对的吗?我看他挺正常的呀?难不成他是什么大魔头不成?不应该啊,我没从他身上看出业障啊?” “你当然看不出来。”白无常冷笑一声,手指在书册上划了划,莫秦萧记载在上面的信息就展现在他们面前。不长,除了生卒年外还有一段补充: 屠城,弑龙,损天。负杀业三万四千零七,摧一族气运,天厌之,罪大恶极。 “损天……他到底干了什么,能犯下这样的罪孽?”黑无常连吞好几口唾沫,这才勉强压下他内心的恐慌,看向莫秦萧的眼神都带着一丝敬畏与恐惧。一旁的金枷银锁严阵以待,死死握住束魂链和困魂锁,只等莫秦萧冒头就将他伏诛。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白无常的脸色同样不好看,不觉稳妥的她继续安排道:“小黑,向圣堂求援,这样的恶魂怕是没那么好对付。再请城隍引天劫之力,做好将他就地袭杀的准备。” “哈哈哈!莫秦萧没想到吧,你就算杀了我又如何,我元神已凝,七日后才能引渡阴曹。我还有复活秘法傍身,你平白沾染我龙族孽障,就算死你也无法安生!哈哈哈哈!” 枕戈以待时,肆虐乖张的笑声响起,阴差循声看去,只见一条黑龙腾空而起,化作一个眼眶欲裂,满目血红的癫狂青年,对着莫秦萧叫嚣道。 白无常皱了皱眉,翻开手中书册查阅片刻,不禁冷声道:“龙族云烈,生前之事已与你无关,你元神尚存,留七日时光。莫要妨碍阴差办案,否则即刻拘捕。” “区区阴差也敢管我的事?”云烈低声威胁道,“我要看着他魂飞魄散!我要折磨他!我要捏碎他的魂魄!我要占据他的肉身,让他只能看着我拥有他的一切!我要他后悔跟我作对!你们敢拦我?” 四位阴差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白无常刚想示意同僚动手,一个温润的声音冷不丁地在云烈身后响了起来。 “复活?我倒要看看,你能复活几次。我倒要看看,元神被我打散后,你还能不能复活。乾坤……。” 冰凉的手缓缓扼住了云烈的咽喉,他连头都没有来得及回,不要命了般向着自己的肉身飞去。在他身后,莫秦萧蓄着淡淡的微笑,眼神中却尽是寒光。 可一直到他元神归位,秦萧始终没有动手。 直到他缓缓扭过头,微笑着看向一旁严阵以待的阴差时,他们才明白,莫秦萧不过是在唬人罢了。但方才他身上那股杀气,让哪怕是身为阴差的他们都感到不寒而栗。得亏他们已经死了,不然高低得被他再吓死一次。 “那个……”知道自己奈何不了云烈的秦萧对着阴差说道:“他也死了,不拘他吗?” 白无常死死着握住锁魂钩,一双凤眼里蓄满了泪花,高挑的身子躲在金枷的背后不住地颤抖着。即使她是阴差,也不过新上任没多久而已,遇到这样穷凶极恶之徒,会害怕是正常的。 急促的呼吸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极为显着,氛围也有些尴尬。秦萧张口欲言,碰巧这时,小白出手灭了云烈,彻底断送了他复活的可能,看着云烈缓缓升起的元神,秦萧浅笑道。 “我说了,你活不了。” 话音未落,小白再次出手,在云烈还没来得及回话前,在他的视线被这个少年牢牢占据的时候,他的元神被小白切割得粉碎,别说是复活了,连转生都没有可能。 秦萧对着小白的方向报以微笑,一行热泪却忍不住从脸颊两侧滑落。最后的遗言,终究还是没能说得出口——他没能还阳。 黑无常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失声道:“不应该啊,你怎么可能没能还阳啊?难道说你三气还在?不可能,三气还在的话我的幡不可能没有反应。你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莫不是超脱了三界五行?还是说……” 秦萧摇了摇头,他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还等着这些阴差给他一个答案,为什么自己不能还阳。这时,一直沉默的银锁突然说道:“那么看,他的身体。”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莫秦萧的肉身上,若有若无地被一道光芒笼罩。他的身体上隐约显出一副骨架的样式,光正是这副骨架发出的。 “仙胎骨?!这是仙胎骨!”银锁惊呼着,他定眼一看,那蔚蓝的光中竟有一缕金光滋润着莫秦萧的身体。这番景象让他直接傻了眼,失声道:“不可能,这是功德之光!还有守护一方天地才能获得的天地认可!这怎么可能?!” 可哪怕是莫秦萧本人,此刻也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更别说这几个阴差。在他们还处在震惊中时,白无常怀中的书册突然飞出,无风自动,翻到了莫秦萧所在的那一页。原本既定的生卒年突然开始淡化,只留下一个模糊的生日。 生死簿由天道认可,记载了鸿蒙生灵的生老病死,除非修炼有道,超出生死,否则别说是阴差,就算是仙人都不可能改写。而无常手中的不过只是生死簿的副册,此番异状只能说明一件事——天道在修改莫秦萧的命运。 接二连三的变数让阴差久久没有反应,而莫秦萧则心中有感,回头看向了自己的肉身。他比阴差更早理解现状,旋即向他们道了一声谢,然后回到了肉身之中,留下四个阴差在原地茫然无措。 一直到莫秦萧苏醒,所有的异变消失,白无常这才喃喃自语道:“我们这是……遇到什么了?”其余三鬼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 “哎呀!原来是他啊?我说呢这么大动静。那什么你们四个先回来吧,这事不用管了。” 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两界通道突然在阴差脚下打开。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齐刷刷地掉了下去,只留下白无常的哀嚎在空中回荡。 “对了,不能把你忘了。元神破碎又如何?魂魄照样给我回来受审。” 云烈元神破碎之处,两团微光浮现,被牵引着一同落入两界通道之中。一张惊慌的脸,成了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记忆。 第261章 云游落子,龙族之殇 黑暗的洞天中,踢踏的脚步声沉闷地回荡着。小白背着秦萧,以寒哀为拐,向着洞天外摸索而去。 云烈死了,狰鬼郎死了,瑶姬被送走了,蓝蓝还在外面等着,能威胁到无支祁封印的一个也没有了。以淮江大权勾连天地,重新加固了封印后,一切终于已经尘埃落定。 有些遗憾的是,被所有人视为最大威胁的无支祁,一直到最后也没有现身。不过小白深入洞天核心时,见到了他的样子。据她所说,非但没有话本神话里说得那么狰狞可怖,反而有些可爱。 像猕猴,金毛的那种,不大,跟条狗差不多。 这是小白的原话。 小白一进去,原本在睡觉的无支祁就眨巴着两只大眼睛盯着她,也不说话,就那么盯着她。一直到小白加固完封印,他都没有什么反应。而且临走的时候,他还扔给她一个桃儿,问她要不要吃。 秦萧被小白背着本来已经很拘谨了,谁知道小白在走的时候,拖着他腿的一双手掐得越来越紧,他的身子也被迫越贴越紧密,一双手更是无从安放,只能垂在她的肩膀上摆动晃荡着,极力克制不要碰到某个敏感的部位。 要不是秦萧刚刚起死回生,身体一直冒虚汗,浑身发凉,恐怕光是他炽热的脸颊,就足以吸引小白的注意。也得亏他现在虚得很,要不然某个紧紧贴着小白挺翘臀部的部位只会更加尴尬。 为了缓解尴尬,莫秦萧轻咳一声,率先打破沉默道:“仔细算算无支祁都被封印几万年了,他一点不恨你?他就一点反应没有?还是说,他没认出你来?” “咱也不知道。”小白将啃了几口的桃子递到秦萧嘴巴,感受着汁水飞溅到自己的肩头,她含糊不清地说道:“不过咱觉得他一定认出咱了。咱走的时候他还跟咱说了一句下次再来。” “太寂寞了吧?” “也许吧。不过他的封印跟咱想得不大一样,咱刚看到的时候可是吓了一跳呢。” “怎么说?” 小白抬起头,却不小心和秦萧的下巴撞在一起,“哎呦”了一声后,道:“与其说那是一个封印,不如说那是一个洞天。一个很大的洞天,比龟山要大得多。咱没有细看,不过感觉上环境很古老。无支祁就生活在里面,还挺自由的。” “自由?被封印了还能叫做自由吗?” “或许吧。至少咱没从他身上感到一丝不满,甚至在咱去加固封印的时候,还能从他身上感到很明显的感激的气味。咱有点好奇,当年白秋练和无支祁的故事,真相到底是什么样的。” 秦萧一边垫着下巴,一边老气横秋地说道:“历史传说毕竟是人写的嘛。经过几万年的传唱,谁说得准会有怎么样的变化呢。除了亲历者,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当年的真相呢。无支祁的事,恐怕就连白秋练本人都不一定知道。” “可能吧。之后找个时间小哥你陪着咱去一趟淮江娘娘庙,看看能不能再把她叫出来。咱一定要狠狠冻她几个天,这次都怪她。” “好好好。我帮你打下手,按住她的肩膀给你撒气。” “好耶!” 欢呼雀跃之后,秦萧趁机几次要求想要自己走,但都被小白拒绝了,她倔强地背着他,不容拒绝地走着。气氛又一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正当他想找点话题时,小白打破了沉默。 “小哥,龟山的事真的都解决了吗?” “应该吧。无支祁被封印了,云烈也死了,龙族或许有点后手,但一时半会儿也不是我们能处理得了的。傀琦收了一个徒弟,海族那边应该问题不大。就是朝廷那边或许还有点棘手,只能找常思姐她们帮忙了。” “可咱总觉得有些不放心,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 “你想啊,咱走之前还让姜傲雪去通知圣堂,小哥你还去找单之禅帮忙。龟山洞天的时间和外界不大一样,咱们从会合开始算起,怎么说也快过了大半天了吧?换外界现在应该已经快下午,圣堂和前辈那边一点反应也没有?”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吗?我怎么没感觉?话说我死了多久?变成魂魄的时候好没什么时间感。” “呸呸呸!小哥说话真不吉利。你只是昏过去了,怎么能说死了呢!”小白空出一只手,侧着脑袋在秦萧的嘴巴上拍了几下,然后回忆道:“具体时间咱也不知道,大概有个一个时辰多一点吧?” “一个时辰?那这样算来龟山外应该已经快傍晚了。是有点不对劲啊,按理说这么大的事,别说等来支援,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莫秦萧和小白不知道的是,其实在他们连夜赶往龟山的同一时刻,姜傲雪不仅把消息传递给了九州圣堂,还告知了九州几大宗门,包括山水书院、掌剑山以及九天宫。 但问题是原本传递给圣堂以及几大宗门的消息,在半路被人截胡了。截胡消息的人如今正在穷荒跟魔干仗,一边心急如焚地分神关注九州这边的现状,一边痛下杀手海扁面前那位嫉妒她身材与美貌的某个板上钉钉的女帝。 而她这么做的原因,还要再往前追溯几天。 一场在两人约会时举办的家庭会议中,几个关心则乱恨不得立刻把红绳牵上然后把事儿办了的人,明确了以莫某人提出名叫“吊桥效应”的现象为核心方针,以外在压力为把手,以内在情愫为推动,实现感情升温的计划。 按照芥某人给紫某人的解释,就是不断制造艰难威胁,再让那两个被蒙在鼓里的人一同携手度过,以此增进两者感情,并最终实现一个大家都愿意看到的结局——把事儿给办了,婚给订了,人给绑死了。 而在这其中,以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施某人为主力兼主谋,在某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老家伙的助力下,谋划了以龟山为舞台,以龙族为敌的一系列感情升温计划。 为了能顺利推进计划进行,以常某人和桃某人为代表的亲属团,开始了一系列演算和事先侦查工作。在确定了对手的实力和剧本的难度后,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秦萧和小白不知道的是,龟山有变这件事,常思比他们知道得还要早。虽然不知道把这个消息告诉常思她们的那个人的目的,但从结果来看,常思等人选择了相信,并最终按照既定的剧本开始了行动。 佯动、撤助、孤立、断援,然后逼莫秦萧和小白共同行动。在龙族和无支祁的双重威胁下,在困境中创造让感情急剧升温的机会。只有在场面控制不住时,再由她们出手干预。 一直到秦萧独自断后面对狰鬼郎龙舜天,为小白开路为止,所有的一切都在她们的掌握中。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龙族的背后还站着一个不在预料中的云游生。 之后的一切完全脱离了她们的掌控,演变为现在的局面,是谁都没能想到的。在这一场以莫秦萧和小白为主角的棋局中,谁是赢家各执一词,但输家是谁却是一目了然的。 龙族。 仙人以天地为盘,以众生为棋子,以求私欲,以泄私愤。而未登仙者,棋子或观棋者,无外乎是。唯有龙族例外。 在这场有两手之数的仙人参与的棋局中,龙族自以为是棋手,却不料成了一颗棋子,无论是云游生还是她们,始终没有把龙族真正放在眼里过,甚至于同为棋子的乾杨,都能利用一下龙族。 云烈惨死,瑶姬叛龙,伏波生隙,龙王战唐,惹怒九天…… 自以为掌握了一切的有尊灏怎么会承认,他始终都在云游生的掌心中蹦跶。他做的一切都没有逃过云游生的布局。自以为遏制九州,以大恐怖威胁九天,以决绝与云游生断绝,未曾想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显得这么可笑。 云游生之外,常思将龙族当做了试炼莫秦萧和小白的棋子,乾杨将其当做了敲打徐州的棋子。更不要提那隐藏得更深的存在,同样在利用龙族。 龙族输得最惨。 有尊灏的自大,云游生的暗算,龙族内部的不和,龙王实力的孱弱,某人以大神通提前预知……所有的一切构成了龙族眼下的结局。 可以说从一开始,龙族的失败就是注定的。他们就像砧上鱼肉,任人分食宰割,可自己却沉溺于虚幻的梦中,全然不知。 这其中云游生是最高明的棋手,作为执棋者的同时,他还自愿成为一个棋子,不断推动棋局的走向。在所有可能并存的情况下,依旧能稳定地将棋局推向自己想要的结果。 每当其余棋手自以为胜了他一手时,他往往会以超前几步甚至几十步的谋略,继续着原定的安排。甚至原本成为棋手的存在,在不知不觉中也被他变成了棋子,落在了另一局中。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 纵观鸿蒙,如今有资格与云游生对弈的,并非是在场的任何一个棋手,而是变数。唯有那不受天道掌控,不受任何因素影响,由天地而生却遁于天地的变数,才能让云游生感到一丝兴奋。 而在他眼里算得上变数的,以前是一个,现在多了半个。 莫秦萧是那半个,某个死人算一个。 久违的兴奋占据了他的内心,当莫秦萧展现出远超他预料的行为与实力时,云游生沉寂千百年的心,再一次发生了悸动。从那一刻开始,他单纯想要折磨莫秦萧的想法改变了,他想要培养出一个强大的敌人,然后…… 用最惬意、最痛苦、最为人不齿的方式,毁了他。 没有什么理由,只是这样会让他感到心情舒畅而已,他想做,就这么做了,仅此而已。至于后果会怎么样,中间会发生什么,他不关心也不在乎。 考虑得失而损失快乐,那是庸人。为了快乐的结局而缜密筹谋错失过程,那是傻子。为了过程的快乐而不择手段以至达不到理想的结局,那是疯子。云游生既要过程的愉悦,也要结局的快乐,更不会考虑得失。 这是他,也是所有云游客唯一奉行的真理。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云游生下场后,常思等人会不顾一切地前去追杀他。他的存在,无论对于谁,都是一个噩梦。 哪怕是他自己,也是如此。 而除了云游生、常思等人在明面上的棋手之外,还有几个隐藏在暗处的棋手。虽然在云游生的搅和下他们不得不走到台前来,但相对其余棋手,他们却也高明不少,也要危险不少。 至少在非必要的情况下,哪怕是云游生也不会主动去招惹他们。 这其中,给常思她们传递龙族情报的某人算一个,给秦萧扭转战局力量的他算一个,还有在关键是时刻保住了莫秦萧的祂算是一个。 此时,在秦萧和小白不知道的地方,几位藏在暗处的棋手正在对这盘棋局进行复盘,以及就如何教训云游生这个混蛋进行激烈探讨。而就在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已经摸到龟山上层的小白和秦萧,却陷入一种诡异的尴尬。 小白紧紧托着秦萧,两颊通红,嘴角上扬,却使劲在憋着笑意。至于莫秦萧的表情则更加有趣,非要说的话那是一种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的尴尬。 “那什么,小白,记得保密啊。我真不知道会有这样的……” “别说了,小哥!咱什么也没看到,咱什么也不知道,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虽然小白极力否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但她在侧过脑袋时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声很浅,可逃不过莫秦萧的耳朵。 他嘴角忍不住直抽,春日的映山红见到了他的脸色也要自愧不如。他挣扎了两下想要下地自己行走,却被小白掐住两腿内侧的软肉,一时吃痛又不敢叫出声,只能找些事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他闭上眼内视体内经脉与器官,在一阵弯弯绕绕,又穿过极为数条狭隘的通道后,看到了丹田深处那一团跳动的无色火苗——那是太阳真火的火种。来自云烈。 云烈的死不仅终结了龟山内所有的阴谋诡计,还从另一个方面证实了一件事——小白的运气真的好到一种逆天的程度。 原本想要复活的云烈被她击杀后,理应随着肉身一起粉碎的储物法器却意外地保存完好,被刻意藏起来的法器还好巧不巧地落在了小白面前。秉承着不要白不要,敌人的遗物就是我的战利品的原则,小白理所当然地收了下来。 然后…… 谦虚地讲,她小赚了一笔。不谦虚地讲,她现在完全有资本开宗立派,并且在短时间内在一郡甚至一州范围内成为一方巨擘。 只能说龙族不愧是龙族,云烈那小小的一枚纳戒中,光就有将近三百万的灵石。除此以外还有各级法器十余件、各级丹药数十瓶、装有天材地宝的匣子十三个以及其他杂项宝物几十箱。 在短暂的震惊后,小白理直气壮地将它们全部收入囊中时,然后意外发生了。云烈死的地方,突然蹦出了四块鳞片,还没等小白反应过来,这鳞片就轰然炸开,里面记录的信息就一股脑钻进了她的脑袋里。 鳞片中记载的,是云烈修炼的几种龙族秘法,其中就囊括了二龙同珠和传生九灵体的修炼方法。 一个是四大龙族秘而不传的顶级修魂法,一个能够炼出同本体完全一致的分身的功法,其效用不言而喻。毫不夸张地说,若是没有二龙同珠之法,云烈在刚接触秦萧时就已经被那一剑砍死了。 至于另一个有点接近多元修炼的功法,则师承某位不可直言其名讳的强大存在,其强度完全不在前者之下。无论是平衡不同能力使其在一体中和谐共存的能力,还是强行炼化他人魂魄,汲取其力量的功效,都称得上一句顶级。 这两套功法,无论哪一个放到外界,都是足以开宗立派,确定一条道统传承的顶级功法。更不要提在它们之外,还有两个就连云烈都没有参悟的神秘功法。不过能与前两者并列,想来也弱不到哪里去。 就这还没完。本应随着云烈一起消散的太阳真火的火种以及焚海焰,也重新现身。一个个跟个痴心汉一样,跟在小白身边不肯离开,那谄媚的模样,云烈看了心碎,秦萧看了胆寒。 略作思量后,小白本想把这两个火都给秦萧留着,谁曾想焚海焰竟直接融入了寒哀之中,化作一朵火花,摇曳着红蓝相间的花瓣。就这样,小白在完全没有不情愿的前提下,不仅获得了一种威力非凡的火焰,还无师自通了数道火法。 当秦萧醒来并知道这一切后,他足足用了一刻钟才回过神来,看着小白无辜中还夹带着几分喜悦的表情,他除了无语外找不到其他能形容此刻心情的词语。 盛情难却下,秦萧被小白“胁迫”着吸收了那太阳真火的火种,然后…… 某个因为刚复活孱弱至极而导致阳气不足的家伙,在真火的刺激下,秃了…… 不仅仅是头发,浑身上下,就没有一根毛“活”了下来。 现在的头发,是小白憋着笑,用法术帮他催生出来的。至于眉毛,则是用眉笔画的。至于其它地方的……估计这辈子也长不出来了。 要不是一直背着莫秦萧,恐怕小白早就笑得人仰马翻,在地上到处打滚了。哪里需要像现在这样,憋笑憋到肚子疼。 “小白……” “放心……噗呲!小哥,咱会保密的……哈哈哈哈!” “……” 第262章 一首灾人哀,一龙现荒唐 “呦吼!这小子有吃软饭的资质嘛!咔擦咔擦——”老者大大咧咧地盘腿坐在龟山前,一边嚼着鱼篓里的生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小白脸一个。他也不是很好看啊?凭什么?!嘎嘣——” “人家好这口呗。”大地在他身下自愿化作矮凳,托着他完美的身子。优雅的坐姿浑然天成,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先前说了不吃鱼的他,此刻手里握住一串烤鱼,吃得津津有味,笼罩着的黑雾上都沾染了几丝香油。 “话说回来,小白的好运已经超过运气的范畴了吧?她身上的气运可不是能用一个强来形容的。你有没有动手脚?” 老者弹去了胡须上的鳞片,又舔了舔沾在指尖的鱼血,掏出一根鱼刺剔着牙,神秘兮兮地说道:“不知道,不可说,不能说。反倒是你,没给那臭小子身上做点手脚?” “你脑子是不是太久没活动生锈坏死了?”他无情地翻了一个白眼,屈指一弹,毫不客气地将串起一条鱼,一边慢条斯理地烧烤,一边轻骂道:“他是原初之人,连前世都没有我怎么动手脚?我找到他的时候就已经定型了。” “对了,我把这茬给忘了。不过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原初之人了,我都以为他们已经被天地遗忘了。” “怎么会呢。原初之人作为天地自然诞生的人,和你们先天妖兽一样属于天生地养,被镌刻在了天地的本能里。如今他们数量变少只是因为六道之人道过于充沛,数量就显得很少罢了。” 说着他掐指算了算,推演道:“九州近九十万万人口,全鸿蒙大概也有个一百二十万万的样子,原初之人的数量应该不超过三万。离我们最近的一个在豫州,刚出生,书香世家,有兴趣吗?” “嚯哦!按照你们人族的说法,这娃娃高低得封侯拜相啊。你舍得让,书院那群老学究也舍不得啊。再说了,我要一个原初之人干什么?养小孩很累的。” “说得你养过一样。”面对嫌弃至极的又一记白眼,老者不以为然地笑笑,顺着他方才说的方向看了过去,在见到那个刚刚被放入斗中清洗的婴儿时,发出了一声质疑。 “女孩?呦呦呦,这可尴尬了。九州至今还没有过女子拜相的先例吧?话说,九州这边重男轻女的风气怎么样了?我记得以前还挺严重的。之前一个小后辈还和我抱怨过河里山里女婴太多,他靠着收养她们都修成功德金身了。”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他没好气地抱怨了一句,旋即又沉默了。组织好了语言,才幽幽开口道:“这些年,在合欢宗、书院,还有像玄女宫、百花教一类的宗门的努力下,情况好了不少。但……” “懂了。”老者已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脸上不知何时也已是愁云密布,“就跟妖兽里那屡禁不止的弃养风气一样呗。能治标但治不了本,是吧?” “是啊。别说女孩,在更加贫困一点的地方,小孩出生是商品货物,是奴隶,甚至是……口粮,就是不是人。唉!有时候吧,人还真不如妖兽,灵智开明又怎么样呢?做出这些事反而更加残忍,不是吗?” “……” 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哪怕是到了他们的境界也会有解决不了的事,妖兽本能算一个,人族陋习也算一个。千万年来,不是没有人或妖做过努力,但始终都是治标不治本。 究其原因,在这个朝生夕死,处处都充斥着意外的鸿蒙,没有什么比生存更重要。当个体的生存都无法保障时,谁会去在乎后代的繁衍呢?说到底,妖兽的问题和人族的问题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生存做出的选择。 人族昌盛一点,情况比妖兽略好一些,但也没有好多少。在没有修炼因素的干预下,男子强盛,更容易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而且本身也是支撑家庭的劳力。以家庭为基础的生存方式,至少从表象上没有妖兽这么残酷。但…… 本质都是一样的罢了。 只是人族的团结让他们能相互依持,因此对危机的处置更加游刃有余,加之人族独有的自上而下的社会结构,将一部分生存压力分散,仅此而已。而这,也是后来森罗的妖兽热衷于建立与人族类似的妖国的原因。 但当真正遇到生存危机时,男与女,人与妖兽,没有任何区别。 在尚未加入九天宫,还在红尘游历却意外经历了九州黑暗的李之玉,曾经写下过一首被历朝历代视作禁诗的诗歌。但在九天宫,每一个弟子在前往红尘历练前,都必须理解这首长达千句的叙事诗。 在此节选部分: 岁大饥,仙不仁,犬相追,人互食。啃肱股,剁白腹,削乳肉,砍肋骨,时人高悬市坊中,黎民何比盛时豚? 江河无情浪波侵,豫荆浮尸满蝇蚊。昔日良田成湖泽,穗死麦亡牲不存。曾有夫妇携孩童,闻说海州有粮生。当家卖田再售屋,换得钱资三百枚。苦愁路途遥不及,阿公挥刀向始龀。阿母悲泣久绕梁,换得一儿屠下存。孩童骨瘦人消黄,不过卅斤八九两。腹换一盅石杂糠,三肢风腐做修扛。阿弟不知姊何往,唆食盆中肉成酱。阿娘屡呕又反吞,苦成佐料泪做汤……南行百人皆同乡,视得左右全储粮。两地相隔有万万,无不烂脚腿成疾…… 呜呼!沿途妖兽存同亡,白眼血口狩于野。仙修相争不涉凡,何知余波杀业盛?上有赘者居高楼,掩门不知世艰辛。厨中酒酸白肉臭,宁可喂畜不予氓。逃荒避难可称人?鬼形黑肤皆残伤!流途行中有鬣随,待得身死无坟堆。犬食四肢疑弃腹,开膛始知尽是土。偶有修士赈荒灾,洒米扔粟似戏狗…… 我观高官衣华丽,内脏腐臭心肮毒。我闻修士力超凡,避得凡俗自抱团。我见难民不成人,何处可往使心安?我感己力过薄单,庇得百众千遭难…… 呜呼!哀哉!呜呼!悲哉!问得匣中三尺锋,可斩饥荒振廪丰?作得此诗警后世,挥泪取名《灾人哀》! …… 不知为何,李之玉那首《灾人哀》突然在他心中浮现,一同浮现的还有愁容。对视而去,老者脸上的表情同样算不得好看。两人相视一眼,不由得齐齐叹气,苦恼的乌云笼罩在他们上方,就连天色也受到影响。 乌云蔽日,残阳如血。 这并非无妄之愁,不是空穴来风,更不是什么杞人忧天。到了他们这种境界,心中的一点妄念都会在未来变为真实,同样的当未来发生些许变化时,也会以各种方式提前在他们心中发出预警。 而这一次的未来,与他们的心绪无关。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老者挥手散去了脸上的哀愁,安慰道:“我能察觉到的时间大概还要一百多年,我多操点心,防范于未然。” “也只能这样了。我推演出的时间比你短一点,应该在这一百年内,但还有一丝生机。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如果那位在就好了,有他在哪里会有饥荒发生呢?” “上德富民丰饶仙尊?” “是啊。” 提到此人,老者眼中也透露出几分赞赏,感叹道:“继远古救世之圣,近古三教之圣外,他应该是最有资格被称作圣人的存在。他现在在哪?有机会的话我也想请他去森罗,处理一下那里的问题。” “哪里有饥荒哪里就有他。你说这个世上哪里最贫瘠?” 老者恍然大悟,眼中的敬佩更盛几分,忍不住啧啧赞道:“真大义也!面对这样的人,纵使是三太也舍不得对其下手吧?” “岂止啊。”他笑道,讲起了一段听自九天同僚的趣闻,“据说他北上的时候,三太不约而同地从沉睡中短暂醒来。为了保护他的人身安全,更是直接派遣了他们手下最信任的仙境魔族贴身保护。” “加之他北上时九州负责保护他的仙人,一共有四个仙境强者在他身边。不仅如此,三太更是给了他在穷荒最高的礼待,不仅允他在穷荒来去自如,而且其地位仅在三太梼杌之下,若有魔族侵扰,就地格杀,仙魔勿论。” “厉害。”老者啧啧称奇,心中一时难耐,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请这位有丰饶之名的仙人一聚。就在此时,两人突然收敛了平静与笑容,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昏暗的天际,血色与蔚蓝分明,那道影子像一把利刃,分开了天色的平衡,径直冲向龟山。 他皱眉不语,身边的黑雾弥漫四野,遮天蔽日,掩息绝声,还顺带替身后傀琦等人完成了遮掩。身处雾中的她们,对此毫无察觉。老者也缓缓站起身,指尖缠丝,鱼线被编织入乾坤,将这一方天地隔绝开来。 雾中一切如故,雾外空无一物。雾气缭绕,转瞬即逝。 如彗星坠地,有尊灏毫不遮掩地砸在地上,引发了一场波及三郡的地震。他环顾四周,掌中灵光内敛,一颗龙珠被他攥在手中,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饱经风霜的声音。 “吾孙,唤吾何为?可是龙宫遭袭?可是禁忌有失?” 有尊灏看着龙珠中的老朽战龙,这个与他血脉相连的老龙此刻有些疲惫地睁开眼睛。可他还没等到回答,有尊灏已请出一杆骨笔,口中忽吟道: “祛其三魂,褪其五身,三尸消亡,三花尽斩,胸中五气,尽归我掌。有尊杰,听令!” 骨笔闻声而动,在龙珠上不断写下诸多禁令。其中老龙的眼神从震惊,转变为愤怒,又在惊诧与不甘中逐渐失去灵性,只留下一双空洞的瞳仁盯着将他握在掌心的有尊灏。 “成功了!哈哈哈哈!” 初次尝试便获得成功的有尊灏猖狂地笑出了声音。旋即带着狠辣与不屑狠狠地将龙珠攥在掌心,抬手便招来万丈巨龙真身。虽比不得先前的应龙虚影,但其中蕴含的力量也绝非普通仙人所有。 堂堂东海龙王此刻亲自下场,竟只为袭杀一个仅有筑基的少年,为此不惜动用龙族至宝——远古战龙之遗珠,更是不顾仙凡之约,意图在徐州再起杀戮。 哪怕是记录历史的,鸿蒙最是博闻的平仲公,在匆匆书写完北地穷荒的战事后,偶然窥得徐州一角后,竟也哑然失笑,旋即在书中留下一句“可传为笑柄,邀得仙凡付诸一笑”。斟酌片刻,他再度写下了对于有尊灏的评价: 东海龙王有尊氏气度之狭隘,谋略之浅薄,眼光之短浅,世间少有。其自恃地位殊尊,实力蛮横,所做之事竟不如未懵懂之孩童,不控其心,不约其行,仙境之众,实属鸿蒙罕见,当是贻笑大方。 可有尊灏自然不知道平仲公对他的评价,他还沉浸在自己自认为完美的谋划之中。依他之见,分身降临非但不是一招昏棋,反而是出其不意的险招。一招既出,可得三利。 其一,本体与唐襄鏖战东海,借唐襄为人证,以此来证明有尊灏自己的“清白”,还能借此恶心唐襄。自从知道自己不是伪境的唐襄的对手后,有尊灏为了能恶心他,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 其二,诛杀莫秦萧,夺取他身边女子的仙胎骨以及一方天地大权,再重新破封无支祁,再与之联手祸乱徐州,势必要让九天和乾杨以及人族为之前的东海之乱付出代价。 方才有尊灏分身见到小白的一瞬间,就惊诧于她身上的磅礴气运,以及那若有若无的一丝仙韵。已是仙境的他立刻明白,小白有成仙之资,再结合她阻拦应龙一击时的表现,不难猜测她应当是有了一方天地的权柄。 能让小白这样的分神都没有的修士掌握天地权柄,必然需要一个依托。有尊灏稍行衍算,便发现了她体内的仙胎骨,而这让他更加兴奋了。只因这一具仙胎骨足以为他重塑肢体,治疗旧伤。 与云烈如出一辙的贪婪已经呼之欲出,原本在之前对峙时便想强取的有尊灏,万万没有想到她身侧的莫秦萧实力会如此诡异强横,纵使是他竟也不是一合之敌。 分身被毁之时,有尊灏立刻重新谋划,当机立断地请出远古战龙之遗珠,一方面是为一举拿下莫秦萧和小白,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清除族中宿老,虽然这些远古战龙已经死了,但元神和龙珠还在守护黑渊海封印。 有尊灏对此极为不屑,他认为远古龙族与其以自身为代价封印黑渊海,为天下众生背负前行。不如与他们这些后辈联手,借黑渊海威慑鸿蒙,以此来壮大龙族势力。 这样的想法他曾经在四海族会时提出过一次,不曾想遭到一大批远古战龙遗留意志的唾骂。若非那时他已是仙境,恐怕会被就地正法,剥夺龙族血脉,流放海内。 有尊灏对此怀恨在心,于是计划中第三个目的,便是借刀杀人,以此挑拨人族与远古战龙的关系,并为他铲除一批宿老。为此他不惜动用了一件禁忌法宝,更是直接拿自己的亲爷爷下手。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观众与主演。一旦莫秦萧和小白出现在此,有尊灏立刻就会驱使战龙与之战斗,自己则寻找机会暗中偷袭。待到目的达成,再制造莫秦萧杀害远古战龙的假象,展示给全鸿蒙看。 到此为止,虽然计划很粗糙,但有尊灏执行起来确实相当狠辣。但算力终尽时,命运反复无常。有尊灏怎么会知道,他处心积虑布置的一切,此刻竟毫无遮掩地公开在两位面前。 两位他绝对惹不起的存在。 “……” “……” “我去和他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老者沧桑的脸上阴沉如炭,眼中无情,杀气盎然,已成凝实,大地哀嚎,青天沉降。一思起,天地惊。他甩了甩瘦如鸡爪的手,什么也没做,只是淡淡说道:“有尊灏,即刻剥夺龙王之位,发配北海。” 一言敕天地,威比道则重。 有尊灏不可置信地看着从自己胸膛中央穿过的手掌,在那里,殷红的血洞可怖,透过了光,映射了波涛星辰。一口又一口的腥甜涌上喉头,他的仙人体魄他的龙族身躯此刻荡然无存,在痛苦尚未传达时,他缓缓扭头看向后方。 空无一物。 鲜血夹杂着毕生的算计与心血,一同喷涌而出。他有些僵硬地抬起头,看向前方。 在眼前,一杆思无涯,一声青龙吟。 在眼前,一柄风残雪,一声淮江涛。 第263章 命数终有尽,夺寿借仙骨 有尊灏不可思议地看着胸口的空洞,珍贵的龙血如喷泉般溅射而出,染红了下方一大片海域。短暂的迟疑与惊讶后,他愤怒地抬起头,看向唐襄,质问道: “卑鄙!堂堂四方之一,竟也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吗!唐襄!你今日非要不死不休吗!非要九天与东海全面开战吗!” 唐襄原本平刺的长枪滞在了半空,表情有些微妙的看着怒不可赦的有尊灏。沉默半晌,他才出声道:“倒打一耙的招式我见得多了,我已与平仲公取得联系,此方天地发生的一切事后自会回溯,如今莫要多说。龙王,投降否?” 感知了一下自己正处在九州腹地的分身,有尊灏心中暗惊,方才一瞬间的恍惚,自己已经失去了对分身的控制。他在心中暗骂,脸上的血色在迅速褪去,看着风轻云淡的唐襄,他冷哼一声,缓缓收敛起了气息,似已认败。 外示敌以弱,内蓄势图谋。 电光火石之间,有尊灏的龙躯轰然炸开,数十万丈的巨龙将整片蓝海点燃,白雾蒸腾,海族浮沉。而在四射的龙鳞之中,又一片的飞行轨迹显得格外突兀,向着东方更深处直射而去。 金蝉脱壳,意指禁忌。 自知有外人插手而图谋无望的有尊灏此刻发了狠,不惜一切代价直奔黑渊海而去,他将要以雷霆之势先杀护海战龙,再破黑渊海禁锢,誓要与九天宫不死不休。 唐襄反应极快,转枪起风云,虚踏唤海潮。哪怕东海是龙族的主场,他依旧能借此天地之力,以乾坤为藩篱,以海水为缓冲,挡下连绵不绝的炎爆以及如利刃般四射的鳞片。 身下有无数海族沦为炮灰,唐襄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与有尊灏一般大小的青龙在白雾中睁开双眼,身从虚无处冲出,对着海面长吟一声,无数灵光如雨飘落,深入汪洋,将尚未被波及的生灵包裹,躲过了沸腾的海水与炽热的爆风。 一瞬间的怜悯与迟疑,有尊灏已在万里之外,甚至数次破开乾坤,扰乱天地,让唐襄无从追踪。数万片龙鳞上皆有他的气息,哪怕唐襄实力通天,也无法在短时间内锁定他的位置,而这个时间,足以让他触及黑渊海。 “小聪明。” 唐襄冷哼一声,有尊灏那点心思不难猜,于是身旁青龙侧首,对着远方黑渊海张开了巨口。刹那间,整片海域之上的灵力和仙力被抽调一空,此方天地短暂地失去灵性,窒息感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日落西方,月生东天。青日徐现,光耀万丈。 尚未完全入夜的东方陆土之上,想要趁着最后一点余晖抓紧捕鱼劳作来补贴家用的渔民们,看着那突兀出现的青色太阳,惊呼的同时倍感狂喜,高呼着神明垂怜,然后嗷嗷叫着往太阳的方向而去。 无他,近海的鱼都被这唯一的光源吸引而去,而往日对渔民们形成危险的海族如今却死一般寂静。 青龙蓄势待发,唐襄持枪在面前搅和了两下,乾坤荡出一层层涟漪,使得此方天地加固到了能经受得住他一击的程度。他闭起一只眼睛,竖起拇指对准了远方喃喃道:“事后再去道歉吧。” 唐襄的苦笑一闪而过,旋即脸色变得冷峻,随着他指尖一点十字青光闪烁,一旁的青龙的也瞄准了目标,兴奋地龙髯摇曳,发出阵阵欢呼,龙尾扫出飓风,只待一声令下,就轰他龙的。 区区一条黑龙,还敢给他甩脸色。想他堂堂天道所孕天之四灵、东方之尊、东七宿之主,位比仙人的青龙是跟他一样的海泥鳅!?早看他不爽了,今天有主人撑腰,说什么他也要轰个爽! “青元虹光!” 青色光束缓缓地、缓缓地,在天空中蠕动,像一只奋力爬向大海的海龟,在沙滩匍匐前行。它是如此的缓慢,以至于哪怕是耄耋老人,都有把握在被击中前躲开。但它又是如此的恐惧,以至于大乘陆仙在此面前都是汗毛倒立。 莫说嗔承受,就是稍稍波及,恐怕寻常陆仙也会瞬间灰飞烟灭,化为尘埃。 如此一击,狙杀有尊灏说不上,但重伤他已是绰绰有余。若不是担心毁坏此方天地,对唐襄来说直接灭杀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儿。 但就是这样的一击,落在唐襄眼中,换来的是久违的惊讶与戒备,让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感到长枪,单手掐诀,以备不测。 岁月与乾坤被更改了,自己的攻击被困在了无限循环的慢速流逝之中。 疑惑之际,面前的乾坤突然伸出一只手,对着他招了招。苍老,皱纹遍布,在指尖还有几道勒痕。这是唐襄看见手时获得的所有信息,他很确定,他不认识这只手的主人。 唐襄本想谨慎些,不料那手直接闪现在他面前,还拽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物扔了过去。含糊不清的声音随之响起,略显气愤道:“看着他,一会儿就来。还有,火气别那么大。年轻人火气旺,尿黄。” 一边说着,又一只手在唐襄肩膀上拍了拍,留下一股子鱼腥味。一句话说完,手的主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胸口又多了一个窟窿,整条龙已经昏迷的有尊灏,在原地生死不知。 “活该。” 闻到鱼腥味的同时,一段信息也通过嗅觉感知而出。唐襄噗呲一笑,旋即掏出一根金灿灿的绳子,将有尊灏绑个了严严实实。随后他直接放下了所有的戒备,竟悠哉悠哉地掏出茶具,煮上一壶香茗,自顾自地坐到一旁。 一品香茗,一赏窘态,不亦乐乎。 唯有身旁青龙一脸幽怨,在原地盘成团,独自一龙闷闷不乐,只能偷摸着向昏迷的有尊灏吐口水来舒缓内心的不满。 仙级龙涎香就这么被浪费了。换某个负债高筑的不愿透露姓名的匡某人看见了,都能羡慕死。同样是天之四灵,怎么有的随随便便就能吐出一口仙级的唾沫,有的就要一两百年才能蜕下一层皮和甲壳呢? 兽比兽,气死人! 被抓到唐襄面前的自然是有尊灏的本体,而他的分身某人也同样没有放过,甚至因为过于讲道理,掏心窝子的话说多了,那个对龟山虎视眈眈的分身当场“认罪”,用手从自己的背部捅穿了胸膛,“自尽”而亡,慷慨赴义。 目睹一切的老者很欣慰,并对他这种“知错就改”的态度高度赞扬,给予了从火化到扬灰的一系列善后安置。 正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老者就有尊灏的分身有如此崇高的觉悟一事非常感动,一边擦拭着有尊灏为表诚意而挥洒的“热血”,一边对他上至祖宗师辈,下至儿女子孙都进行了高度赞扬。 包括但不限于“无其后也”“其母婢也其父奴也”“形同蚰蜒不似灵损其先祖不知耻”“知子莫若父,惜其无父故无人知也”“有尊竖子雅宜舔痔”“生子不教生女不养,无父之责无慈之任”等一系列赞词。 然后,好不容易从持续不断的赞扬中回过神来的老者,发现了一个极为尴尬的情况——莫秦萧和小白此刻正在前方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原本预料中的华丽登场不仅打了水漂,反而自己最不堪的一面还被他们全看在眼里。 秦萧持剑沉默不语,点点荧光向着风残雪汇聚,在黑夜中格外耀眼。在他身后的小白侧着脑袋,脸上在努力憋笑,与老者面面相觑之时,又忍不住说道:“小哥,这个人好奇怪啊,傻乎乎的……” “噗嗤——” 身后一声轻微的嘲笑声彻底染红了老者的两颊,他默不作声地压低了自己的斗笠,遮蔽了自己憋成紫色的老脸,然后趁机回头狠狠剐了一眼身后之人,可惜他早就隐于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的老者此刻恼羞成怒,凌厉的眼神如雷霆般扫向前方,看向小白的时候又不自觉地变得柔和了下来。神情如此剧烈的变化自然没有逃过莫秦萧的感知,他不动声色地将小白完全挡住,低声问道: “前辈何人?拦路为何?” 殊不知这个举动彻底“激怒”了老者,原本一脸慈祥的他顿时变得不善起来,上下打量着莫秦萧,是怎么看都不顺眼,恨不得狠狠给他几耳光。 感受到他的不善,秦萧更加严实地将小白挡住,腰间剑匣大开,问今朝和芊纤以交叉态挡在他的面前。风残雪上剑气纵横,剑鸣连连,蓄势待发。 但秦萧这副模样没有瞒过老者的双眼,肉体处在溃败的边缘,一点小小的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的身躯再次崩裂。更不要提内部早已千疮百孔的丹田和见底的灵力。此刻他完全就是在强撑场面。 “外强中干。”老者轻笑一声,单手背后,抚须不语。 剑拔弩张,风声鹤唳。 秦萧本无意动手,但老者对小白的态度让他戒心大起,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何为会有如此热切的情感? 小白没有亲人,也没有什么朋友,可以排除是熟人的可能。这次龟山的动静这么大,但目光应该都在我身上才对,小白藏得很好。难道说……这是个老淫虫?!还是说他看出了小白身上的端倪?仙胎骨还是淮江大权? 遐想之际,秦萧握紧了风残雪,身前的两把剑也发出铮铮剑鸣,如护卫般拱卫着后方。但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老者的嘴角在不停抽搐,脸色也越发难看,眼神阴沉得能杀人,恨不得立刻把面前的臭小子千刀万剐。 “……” “……” 沉默与僵持,对峙间的空气仿佛已被凝结,露水夜生,霜华漫天。看不见的杀气在弥漫。虽然秦萧一直想要极力避免战斗,但看着对面老者越发不耐烦的神情,他知道恐怕这一仗是躲不过去了。 “前辈在此拦路,究竟为何?晚辈应该与您无冤无仇吧?” 抱着最后试一试的心跳,秦萧双手抱剑再度问道。老者还是一言不发,死死盯着他,只有偶然扫过躲在他身后的小白时,神情才会稍微舒缓一些。但越是这样,秦萧越是不安,手中冷汗直流,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突然,老者眼珠子骨碌一转,脸上露出一丝略显猥琐的笑容。看着莫秦萧冷冷说道:“小子,剑不错。可惜……” 话音未落,异变突生。 有声破风,肉体被破,血溅四方。 老者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一只洞穿自己胸膛的手,张大嘴巴刚想说话,一根指尖又捅穿了他的咽喉。但老者显然不是等闲之辈,被伤成这样还有余力反击,单手握住胸前手掌,身侧灵光万丈,似要与身后之人同归于尽。 秦萧几乎下意识地扭头抱住小白就往后方撤去。回身之际,却见银光一闪,清脆的鼓掌声比爆风更快一步传入他的耳中,然后秦萧就觉得眼前一黑,被一股强风掀翻在地。 “小哥,没事吧?” “没事。” 再次睁眼时,小白已撑起水盾,挡住了后续的炽热炎风,急切地询问秦萧的安危。莫秦萧晃了晃脑袋,撑剑起身,挡在了小白身前,此刻他才看清前方的战斗,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只见: 左侧是老叟垂钓,起银丝连衔繁星;右边是老妪挥袖,舞清风荡涤层云。一举间苍穹撕裂,一动时厚土断崩。这边是喋血狂意,纵有开天巨力无奈背水苦战,那边是游刃有余,恐持造化神功仍旧藏拙掩缺。乌泱泱有大雨倾盆,竟是江河倒流,灰蒙蒙现尘土飞扬,原来地龙翻身。 铿锵琳琅,破风啸空。一指囚天地,一掌碎虚空,一念群山兀,一思江河滞。流连间元神突现,恍惚时肉体化灵。两方鏖战,似那般刑天战人皇,虽伤不言败。一人逐稳,如这样黠狸戏残鼠,可胜却图乐。竟是分神巅峰螳臂当车,原是半步返虚老叟戏童。 两人鏖战之际,躲在暗处的他却是忍不住捂住了嘴,极力克制着想要笑出声的冲动。为了不暴露自己,他随手撕开乾坤,在汹涌的涛声中暂时远离了这一方天地。 老者与突然出现的老妪之间的战斗越发激烈,面前的乾坤也出现了些许裂缝。光是对抗时波及的灵力,就足以将秦萧和小白的防御震碎。只有筑基的秦萧自然察觉不出两人的实力,但小白还是能敏锐地发现了些许线索。 表面上来看,老者的实力应该和动用秘法之后的云烈相差无几,元神饱满,肉身强劲,神识充盈,应该都是分神巅峰。而且从老者使用元神时的娴熟来看,他一定是在分神巅峰浸淫极久的强者。 但那老妪也绝非善类,无论是出手时对于气息的掩盖,还是击碎护体金身时的凌厉,都在暗示她的实力绝非在那老者之下。更让小白感到胆寒的是,老妪在战斗中,肉身会时不时虚化一下,从而躲过老者的攻击。 肉身虚化,灵力亲和。那分明是返虚境才会有的表现。惊讶之余,小白还是察觉出了一丝端倪,虽然老妪能实战虚化,但维持时间并不久,而且看着也非常费力,更关键的是她与天地灵力之间的联系虽然紧密,但还没到不分彼此的程度。 也就是说…… “一个分神巅峰,一个半步返虚。小哥,跑!” 得出结论的一瞬间,小白丝毫没有犹豫,拽着莫秦萧就往龟山内部而去,想要以此进入龟山洞天的躲避。秦萧也没有迟疑,指尖弹剑,风残雪发出的剑鸣驱使着前方两剑分别射向两个老人,为他们拖延时间。 寒哀前指,一道直通内部洞天的冰道瞬间凝聚而成,正当小白拉着秦萧掉头准备逃跑时,突然飞来的影子击垮了龟山唯一的出入口。 问今朝与芊纤深深镶嵌进山体之中,而剑上面还挂着一个白发斑驳的人头。 秦萧向后,小白向前。一人持剑御敌,一人持枪开路。 看着几乎毫发无伤的老妪缓缓拾起老人的鱼竿和鱼篓,秦萧刚想开口说话,却被那老妪抬手打断。只见她清了清嗓子,口中忽吟道: “前察千年瞬成空,今觉命数路已封。常言五衰为正理,岂可一昧求长生。三花凋零寿元锢,道果未成赠他人。将死忽觉一念起,斗天夺缘与道恒!” “老身散修龙樱,借得小辈仙胎骨一用!助我破境返虚,延寿至万!” 第264章 龟山十二时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听到自诩龙樱的老妪要借仙胎骨一用,本就严阵以待的莫秦萧脸色骤然黑了下来。左手抚在风残雪的剑柄上,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流转的同时,暗中摸索着紫鸿留给他的石头,只等对面大意之时给她一击迎头痛击。 奇怪的是,无论秦萧怎么翻找都没有找到那块石头。清楚记得石头在最开始交给小白后,又在之前对阵云烈时被换了回来的秦萧,向小白投去了疑惑的眼神。但此时,小白的表情也相当微妙,说不上畏惧与担忧,更像是松了一口气? “小白,躲我身后。” “……” “小白?” “小哥,咱听着。”回过神来的小白神情严峻,抬头看着秦萧的背影后她莞尔一笑,随后强硬地拽着他的手臂,将其拉到了自己身后,坚决地说道:“小哥,咱来保护你,躲好。” 秦萧倒也没有抗拒,他知道现在不是什么逞能的时候。在小白与龙樱相互对峙之时,他握紧了单之禅的手绳,虽然寄宿的仙力没有了,但还能凭借手绳展开无垢净土,为之后的战斗增加一些胜算。 两人的商讨无声,但全被龙樱看在眼里。如果不注意她沾满鲜血的双手的话,这个鹤发童颜的老妪也算得上慈祥,尤其是当她眯起眼睛笑着的时候,看起来和寻常村口老妇并无不同。 但是这份笑容与慈祥,只会让对面两人不寒而栗。 秦萧长舒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照龙樱所说,她是看上了下白的仙胎骨,想要借此延寿突破返虚,也就是说她的目的实际是延长寿命而非杀人夺宝,那是不是其中还有斡旋的余地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秦萧探出半个身子,试探地说道:“若为延寿,世间方法并不缺,晚辈也认识一两位仙人,或许可以请教一二。前辈你何必与我们两个小辈置气?再者说仙胎骨是何物?我等不知。前辈是否搞错了?” 经历连续战斗的莫秦萧和小白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小白或许还有一战之力,但秦萧的身体是绝对不能再折腾下去了。加之对方货真价实的半步返虚的实力,绝非两人能抗衡。 而他之所以会这么说,无非就是想借仙人之势来让龙樱有所顾忌,以此拖延时间,拖到他们找到逃回龟山洞天的机会,只要进了洞天内部,依靠小白手中的权柄以及无支祁的威慑,并非没有逃生的机会。 但说到底这一番话其实算不得高明,因为这样只会彻底暴露莫秦萧两人的颓势。他们越是否认仙胎骨的存在,龙樱越是能笃定。 于是龙樱呵呵一笑,缴获自那连名字都未曾知晓就被她斩杀的老者的鱼竿顿时灵光闪烁,只听见一声碎裂声,认主的鱼竿被抹去契约,又在瞬间被炼化,成了龙樱的法器。她随意晃荡了两下,一手把玩着鱼钩,一边慢悠悠地说道: “老子……老身年近五千四百载,已达分神之极。天人已至四衰,不乐本座,常感厌倦。老身自知命途颓靡,自七百年前尝试自救,求尽良药秘方、丹法神功,然皆无用……小子,你明白为什么吗?” 莫秦萧眉头不展,面露不安。仅有筑基的他连天人五衰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龙樱所问呢?不过好在还有小白,继承了前世白秋练大量知识的她一眼就看出了龙樱的淤结所在,思索片刻指出道: “根骨不佳,天赋不显,灵根不慧。能修至分神巅峰已是不易,但返虚灵肉合一的时间对你来说过于漫长,你已经撑不到那个时候了。所以需要仙胎骨来延长寿命,并借此逆天改命,求得长生……” 小白话还没有说完,龙樱满意地点了点头,将鱼线缠在了自己的指尖,染上了自己的鲜血,为其增添了几分灵性与顺从。看着警惕的小白,她感叹道:“天道不公,老身穷极一生,夺天争缘才好不容易得到如今的修为。只是没想到……” 话音未落,她已越过阻碍,闪身到了小白身前。秦萧如临大敌,抬剑就斩,但龙樱连正眼都没有看他,指如蝶飞,鱼线便织成三眼网。只听一声金石碰撞,弱不禁风的细线不仅截住了风残雪,还将他本人束缚在原地。 无视了费力挣扎的莫秦萧,龙樱白皙与粗糙显得有些矛盾的手轻抚在小白的脸蛋上,眼中尽是羡慕与贪婪:“小娃娃,你可真让老身羡慕啊!不仅生得一副好皮囊,连天赋资质竟也如此卓越,还身负大机缘。哪怕是天妒亦可理解。” 龙樱眼珠子都快陷进去了,好似真的被她天资卓越与非凡机缘所吸引。秦萧在一旁怒吼着,却被她悉数无视,鱼线编织成绳堵住了他的嘴,无数锋利的细丝切割嘴角,搅烂舌头,让血盆大口这个词在秦萧身上不再是一个夸张形容。 关键时刻,小白保持了冷静,她抬起头与龙樱藏在皱纹中的双目对了个正着儿,不卑不亢地说道:“仙胎骨可不是这么好夺的,以仙人毕生之力所凝聚而成的馈赠,贸然吸收的话可是会反噬而死的。而且……” “你觉得光凭老身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修士,没有足够的时间来炼化仙胎骨,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吸收,对吧?”看着小白冷漠的神情,龙樱不气不闹。或许是人老了多少有点啰嗦,她毫不吝啬地给小白展示了一下她的分享欲。 一旁的秦萧被鱼线强制改变了姿势,让他强制半趴在了地上。对待秦萧,龙樱全然没有之前的好说话,她毫不客气地踹在他的下巴上,然后稳当地将他压在身下当作椅子,全然不顾小白愤恨的眼神,自顾自地说道: “俗话说得好,天衍四九人遁其一,相较其他种族,人确实是变数最多的存在。有时候都要怀疑是不是天道偏心了。远的不说,有些人不是总是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嘛,或异瞳或根骨或伴生灵……凡此种种,都可以统称为天赐。” “天赐天赐,既然是上天所赐那就属于机缘的一种。只是这份机缘,从一开始就明确了目标,他人根本无力染指,哪怕巧合抢夺,也多会受到反噬,落得个损人不利己的下场。但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缺贪婪且不服输的存在……” 龙樱突然话锋一转,取出一颗猩红的丹药,掐在掌中继续说道:“溶血生骨丹,本来只是一种治疗骨伤的丹药。一次偶然,某个炼药师发现只要在丹药中添加一株名叫血海生的小作料,就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血海生,提取自森罗血池深处的某种晶石,本是用以保存血液中活性与灵力。但在溶血生骨丹中与其他成分产生了奇妙的反应,简单来说它的功效从治疗变成了剥夺,能将血液与骨骼从服用者身上剥离出来。” 闻言秦萧脸色骤变,不顾嘴里和身上的负担,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龙樱一肘捶在他的颈部,让其冷静下来后,看着小白的笑容越发贪婪。 “吞下丹药后仙胎骨就会保留所有灵性与力量从你体内脱离,只要用多种丹药辅佐,我就能没有任何顾虑地直接吞噬你的仙胎骨。以血为引可以减少夺骨炼化带来的反噬,也能大大缩短炼化的时间。到那时……” “一切水到渠成,我自成返虚。” 说到这儿龙樱再也压抑不住兴奋,她的动作快到无法用肉眼捕捉,小白还没来得及反应,龙樱已一手掐住下巴强硬地撬开她的嘴。小白刚想合齿紧闭双唇,一股剧痛便从下方传来,龙樱一拳重锤其小腹,逼得小白下意识地张大了嘴巴。 呜咽无声,香津飞溅。红光一点,径直入口。 猩红的丹药没有受到任何阻碍,顺着小白咽喉缓缓落下,狰狞的红光透过她的身躯,映射着她内在所有。小白身躯骤然浮起,一尊宛如红水晶着称的骨骼在两人中间浮现,龙樱看着这幅景象,眼神逐渐痴了。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小白的仙胎骨所吸引了,炙手可热的场景让她下意识地忽略了很多,比如小白在红光遮掩下眼神中闪过的一丝狠烈,比如在她身下的秦萧缓缓睁开了双眼,比如暗处疾驰而来的两把剑…… 叮—— 乾坤如冰面般产生了一丝裂缝,声如琉璃碎瓦,光折七彩流转。一柄青铜古剑缓缓的,缓缓的从空无一物的虚空探出,虽然仅有剑尖,但不偏不倚地刺中了龙樱的脚。 小白嘴角微扬,玉指高扬,问今朝在乾坤中倒飞而来,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弧。龙樱五指收缩,线如蛛网,急剧收缩的同时,阻挡着飞驰而来的剑刃。只听得铿锵不断,问今朝磕磕碰碰地挣扎片刻,最终还是被悬挂于半空无法动弹。 “就这么点小把戏吗?这可还不够……”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轻哼,小白歃血洒向半空,点点血珠滋润了肉眼难视的线编织成的天罗地网,乾坤被封,密不透风。血液顺着鱼线渗透,四周被一片殷红浸染,瑰丽而可怖。 小白的脸映衬在两重红光之下,没有一丝动容。她冷静地举起寒哀,暂时封闭了自己的七窍与经脉,让药力暂时在体内停止。璀璨的红骨投影顿了两下,随之消失不见。在它消失的同时,龙樱也脸色大变,黑着脸呵道: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只要你甘愿献骨,我可以放你们平安离开。否则你们都要死!别以为我不敢杀你,就算你死了,我也依旧有办法夺了你的仙胎骨!” “哼!” 看着龙樱气急败坏的样子,小白冷笑一声,寒哀轻舞,浸透了血珠的鱼线骤然凝聚,只稍加挣扎便轰然破碎,化作红雪飘然落下。龙樱怒目而视,双手化爪,牵动灵力暴风,削平了周遭的山头,迅捷一击,快如雷霆。 当—— 近在咫尺间,银刃起铿锵。莫秦萧从侧面横插而出,左手持剑阻挡,右臂翻转,芊纤软若无物,如蛇一般穿过诸多阻碍,锐不可当地割开了小白身侧的束缚,回身斩在了龙樱的手腕之上。 挣脱了束缚,小白莲步轻挪,一脚踹在了龙樱身上,借力后腾,踏出江潮一朵,水珠飞溅,凝聚冰针,随着一声娇声尽数砸向中央。 “还你的!” 一步唤潮,一步爆冰。江潮瞬间包裹了龙樱,又被寒哀冻结,变作一个大冰坨重重地砸在地上。一条水带飞驰而出,缠在了秦萧的腰间,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入他的体内,风残雪光芒骤起,又一轮太阳在东方海岸升起。 “贰式·金日……” “水形·淮江大权……” 两人立在灵力漩涡中央,蓄势而为,岿然不动,贪婪地吸收着天地间的灵力。他们在等一个机会。一息之间,冰块破裂,两人同步,双双而动。 “晨曦初升!” “江蟒归海!” 龟山距离淮江并不远,三人鏖战的地方还能听到淮江奔腾的咆哮。当那一轮赤橙的朝阳缓缓从大地上升起时,温润的光普照了大地,驱散了东方的黑暗,将所有隐藏在暗处的线尽数彰显了出来。 与此同时,淮江,陷入了寂静。 哪怕淮江不过是位于九州一隅的小小江流,哪怕淮江无论是与四海还是森罗大江相比都是那么渺小,哪怕淮江在修士面前不过屈指可灭,但它依旧是天地的一部分,被打上了天地的烙印,拥有一条天地灵脉。 天地,为淮江奠定了基础,受天地认可,得天地滋养。而之后,她来了。 曾经有一位妖仙,自知血脉所累,于是另辟蹊径,以天地灵脉为主血脉之力为辅,竟以淮江为根基,化其为源,突破成仙。此后不仅庇护了淮江流域,还为这里打上了仙人的烙印。 仙人,为淮江留下了传承,受仙人庇护,与仙人共进。而现在,她来了。 天地,仙人,淮江,三者合一,塑造出的是一个超出所有人想象的小白。 小白有多么强大?无人可知。哪怕是莫秦萧也一样。 位于龟山洞天之时,受乾坤所阻,淮江大权并不能完全发挥其权柄,不过是给小白带来了近乎源源不断的灵力补充以及对于洞天的部分控制权,可哪怕如此,她也依旧获得了与云烈媲美的实力。 化神媲美分神巅峰,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一场奇迹。而小白现在,要续写这个奇迹。在淮江边,淮江大权终于能发挥其完整的力量,它带给小白的是一个底气——跃境战半步返虚的底气。 朝阳缓缓升起,托着冰块飞翔半空。绵延千里的淮江在寂静中抬起头,以水形术结合淮江大权,小白能塑形的不再是单纯的水灵,而是整个淮江。 漆黑的水蟒以月为眼,以星为鳞,以江河为躯体,江潮波涛化作血盆大口,尽数将冰块吞下,然后带着它向东方的入海口疾驰而去。 大江东去,奔流不息。 直到龙樱与水蟒都化作遥远东方的一颗星芒,小白才紧绷的心弦松开的瞬间,脸色也随之褪去血色。她踉跄两步,落入了秦萧的怀中。抬头看着面目血痕的秦萧,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小哥……” “别说话了,先走。” “嗯。” 秦萧躬身背起小白,扭头就往龟山内跑去。一步踏出,如陷泥沼,一思凝滞,再无他法。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两人身后不紧不慢地响起,使两人的心一同落入了冰窖之中。 “老身好像被小觑了呢……” 第265章 龟山十二时辰:天道功德,龙樱剥骨 烟尘散去,晨曦黯淡,黑夜重新向着他们伸出了狰狞的爪牙。随着不冷不热的声音缓缓在空中荡开,乾坤变成了囚笼,天地化作了枷锁,禁锢着妄图寻求一时安憩的两人。 乾坤之力虽然晦涩难懂,但天道给每个修士都开了一条便捷之门。元婴分神可初识乾坤,领略穿梭之妙。例如小白就已拥有了短距离乾坤穿梭的能力,只是用得并不熟练而已。不过这个怪不得她,平日用不到而已。 但而到了返虚则又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返虚的登阶不仅象征着修士个体的升华,还拥有了一窥乾坤之力奥秘的资格。如果说在此之前对于乾坤之力是管中窥豹的话,到了返虚则有资格窥得乾坤这只豹子的全貌。 毕竟唯有肉体返虚,与灵力共存,与天地共鸣,才能真实体会到乾坤的玄妙之处。虽然更高阶的感悟还要在合道之后,但撕裂乾坤与乾坤穿梭一类的能力想要登堂入室,其门槛便是返虚。 于是乎,肉体返虚与初掌乾坤,成了进阶返虚的两大标准。 龙樱这个半步返虚,完成了后者。 “老身好像被小觑了呢?” 布鞋在泥泞的土地上响起沉闷的脚步声,往日绝不会留心一点的声响,此刻在两人耳中是如此尖锐恐怖。龙樱指尖扭转,被禁锢在原地的小白和莫秦萧保持着姿势调转了一个方向,眼睁睁地看着她逐渐走近。 直到此时,秦萧和小白才第一次看清了龙樱的长相:岁月这把凿子是无情的,它在龙樱的脸上的各个角落都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两只眼睛如同峡谷中的泉眼一般脉藏着不多的灵光。 除此以外,她的脸上只有沧桑与无奈。被岁月锤炼敲打到麻木的无奈。 她的面皮垂落,她的眉毛泛白,她的皮肤干涸,她的牙齿脱落,她的眼神暗淡,她的头皮显露,她的斑痣遍布……她就像一块枯木一般,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眼中的那一丝光,是她对于命数最后的抗衡。 迎着两人警惕的目光,龙樱兀自蹲在他们面前,粗糙的手摸过小白的脸颊,她的眼中尽是留念,在回忆中不禁喃喃道:“曾几何时,老身也曾经像你们这样意气风发,也曾经像你们这样知难而上,相互扶持。只是……” “物是人非,昔人已逝。在时间面前,修士还是太渺小了。渺小到哪怕仅仅只是岁月长河不经意间掀起的一个浪花,我也没有余力抵抗。一个浪头就足以将我粉身碎骨,把我打得再也爬不起来。” 说着龙樱骤然颓靡了下去,像是燃尽了的灰土一般在原地长吁短叹。面对秦萧和小白的怒目,她只是苦笑一声,随后树皮般的手掌掀开额头的发梢,露出了隐藏在头皮下的一道可怖的疤痕。 “知道这道疤痕怎么来的吗?那是一千七百年前……” “咱不关心!”小白恶狠狠地咬住了她的虎口,骂道:“把自己说得多么悲情多么冠冕堂皇,都改变不了你只是一个夺人之宝害人之命的小人!现在你说得再多,也不过是在粉饰你的卑劣行径!咱鄙视你!” “……” 看着虎口上沁出的鲜血,龙樱沉默片刻。只听见“啪”的一声清响,小白的脸上已经多了一个鲜红的掌印。绝美的脸庞哪怕红肿也没有失去该有的美感,反倒是小白的冷静越发衬托出老妪气急败坏的狼狈。 她不再想去维持先前那份浮于表面的仁慈与善意,指着小白破口大骂道:“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们这种天赋卓绝的人怎么会明白我们这么在底层摸爬滚打的感想!你们这些福缘匪浅的又怎么会明白我们的感受!”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修士!我没有什么伟大的志向,没有什么宏伟的目标,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有什么错?我怕死,我为了活下去!我做的一切都天经地义!在此之前我从未害人,可为什么不让我活下去!”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有仙人传承吗?你以为你得到的都是你应得的吗?你以为是什么东西?你以为你算什么?你不过就是被天道瞥视了一眼就多得了一丝福缘而已!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我!” 沟壑纵横的脸上沟壑更深,粗糙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经沾满了小白的鲜血。龙樱一巴掌一巴掌地发泄着自己的愤恨,一个半步返虚的强者此刻毫无风度可言,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农妇在向无辜之人发泄自己无处宣泄的怒火。 挥刀,向更弱者。 “唔!唔——” 莫秦萧眼睁睁地看着小白无声地忍受着她的蹂躏,他的脸涨得通红,根根青筋暴起,嘴里不断响起的呜咽尽是愤怒与呐喊。束缚的身躯内,他的血液在沸腾,灵力在奔流,炽热的光在剑身孕育,下一刻就会飞射而出。 龙樱冷笑着瞥了他一眼,像看蝼蚁一般投去蔑视的目光。下一刻,秦萧脚下的乾坤破碎,他的大半截身体掉进了虚空,如利刃般的乾坤碎片抵着他的咽喉,沁出珠珠血红。 无处不在的乾坤,此刻化作最为锋利的利刃,仅在一念之间就能取人性命。 她的注意力重新放回小白身上,毫不客气地掐住她的脸颊,冷声道:“我问你,我只是想活着!有什么错!你说啊!”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哪怕被打得面目全非,小白依旧硬气,咬紧牙关回答道:“现在你可以为了活命杀人,那过去呢?那未来呢?谁知道你手中染了多少血?你敢扪心自问,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吗!” “那你呢!你也是修士你就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你就没有伤害过他人?!杀人夺宝、争机夺缘的事在修仙界再正常不过了!我不过是做了和所有人都一样的事而已!” “所有人都做过不代表那是对的!修仙界的本质是弱肉强食,可修仙界的主体是修士!是生灵!弱肉强食是本能,让最基础的本能作为法则进行规范是永远没有出路的!修仙界早该改革了!” 声如惊雷,荡涤四方。目如星炬,起势燎原。 龙樱原本不屑的冷笑凝滞在脸上,高扬的手掌也悬在空中。她看着小白的双眼,竟如同目光注视下的卑劣老鼠一般,进退两难。视线交汇中,龙樱开始躲闪,她不敢直视小白,想要付诸武力,又被她的坚韧所震撼。 在明处,龙樱的浑浊的双眼深处闪烁一丝赞许的目光。在暗处,目睹了全过程的他在听到小白的话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见她久久没有回应,小白正声道:“修士修的不是修为,是心,是道。这是共识,但说到底这些都是空话。鸿蒙修士千万,得道的有多少?明悟本心的有多少?哪怕修炼成仙,又有几个敢说自己修心有成?” “寥寥无几!为什么?” “……” “因为修士将自己从芸芸众生中脱离出来了!绝对自己有了伟力就超凡于其他生灵,觉得自己可以凌驾于其他生灵之上了!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了!你是,云烈是,甚至贪仙嗔仙也是!你们都忘记了自己的本!” 言尽于此,小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她也不愿再多说。 眼神依旧炽热,意志依旧坚韧。跪着的人高大魁梧,在黑夜中熠熠生辉,站着的人却在四处躲藏,不敢直视那份炽热。下一刻,风云剧变,天地震颤,只见: 雷声轰鸣,华光万丈,天生朝霞,地有甘霖。恶鬼退,凶魔驱,上雨粟,下生泉。灵根遍生,瑞兽衔取;彩云弥天,祥鸟叼含。东有金乌振翅,南有巨鳌仰首,西有穷奇震慑,北有鲲鹏化形。一人出,天地动。 纵是树公亦投目,窥得何人动天基。圣者降世,敬拜新者登位;仙人横空,颂唱初者莅临。妖兽奔腾,同庆共主之诞;神佛齐聚,仰重天子之慈。道垂目,降得神器大权;天注视,赐得鼎锡盛柄。 《仲平纪事》载:白主临危无意诉宏愿,一语定得鸿蒙天地清。 平仲公批:世事折磨生灵逝,五域纷争不聊生。疾苦纷纷作泥沼,黎民惴惴难常蒙。蚍蜉撼树浑不畏,逆天独行更弦正。小爱薄情始利己,唯此博爱胜天恩! 接连不断的轰鸣声从上空传来,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被小白的话震慑住了龙樱根本就没发现,在那一阵阵异象之后,乾坤的禁锢松动了。她的目光此刻牢牢被光彩熠熠的小白所占据。 遍体鳞伤的小白已经跪倒,她的身侧却出现一圈若有若无的光环,在黑夜中并不显着。金色的光环层层递进,化作一轮有些虚幻的法相光圈凝聚在她脑后。原本还搞不清状况的龙樱在看到它的第一眼,立刻明白了一切,失声惊呼道: “天道功德?不可能!六环功德可立地成圣,自两代人皇与三圣之后再无人能有如此大功德!难道说……”想到另一个可能,龙樱脸色骤变,连连后退,一脸诧异地看着小白,失声道:“宏愿立志?天道预赠……” 话音未落,一声怒喝从一旁响起,在她尚未反应过来时,血肉模糊的莫秦萧已经杀到了她的面前,沾染鲜血的风残雪枭首而去,画出一轮金色艳丽的血日。 “金日!” 猝不及防之下龙樱并没有及时防御。直到炽热的剑气划过脖颈,她才堪堪反应过来,一步腾空,向后弹射而去。虽然未曾受伤,但炽热的剑气还是烧灼了她的白发,脸上也沾染了几滴不属于她的鲜血。 已成血人的莫秦萧趁热打铁,不顾身体的消耗,以血气代替灵力,短暂地将龙樱逼得后退几步。虽然对她来说莫秦萧毫无威胁,她始终有些忌惮地看着身后被束缚的小白,在她愤怒的凝视下不敢轻易动手。 其实龙樱内心也很憋屈,但天道功德的反噬足以让她原地暴毙。加之她也看出来了,惹莫秦萧就是惹小白,谁敢保证这姑娘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那不是找死吗?所以她只能躲闪,不敢还手。 看着眼前奋勇向前的血人,小白坚韧的神情终于出现了动容。用尽全身力气侧首看去,一切显得是那般诡异而骇人:在先前的位置上,几滴鲜血还突兀地悬在空中,在空无一物处缓缓滑落,几片肉条在热风下飘摇,散发着腥臭的味道。 莫秦萧趁着乾坤松动的一瞬间,为了能让自己逃脱束缚,挥剑削掉了自己胸部和腹部的肉,以此来削减体型,再借血液的润滑,终于从荆棘般的乾坤禁锢中脱了身。 秦萧的落败是注定的,在短暂的震撼后,小白必须压制住内心的感动与悲伤尽快脱身。正当她产生这样的念头的时候,借着金日耀眼的光辉,一声清脆的金石声在她耳边响起,那把青铜古剑再次大展神威。 问今朝,这把几次易手的古剑早就随着时间的流失以及嗔仙的掩藏而失去了它的威名。除去某些博学的学家以及真正的爱剑者,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这把曾属于苍冥陆仙的佩剑,有着多么神秘的力量。 留痕于岁月,留迹于时光。 问今朝由一种特殊的青铜铸成,这种青铜能够在岁月长河的流逝中留下独属于自己的印记。印记并不能保留很久,但只要印记还在,它就能随时回溯到岁月长河中的那个位置,连带着自己的主人一起。 这个能力一个月内只能用一次,且需要剑主的实力到达合道以上才能发挥完全,除此以外问今朝与寻常仙剑并无不同,无非多了几分扰乱敌人岁月时间的能力,若能得到它的认可,汲取他人岁月也并非不可。 但自从主人惨死嗔仙之手后,问今朝再也没有能全力发挥的境地,它就这么一直被雪藏,在岁月中失去了力量,失去了灵性。直到贪仙以此为诱饵想要引来陈惊鸿,却误打误撞地招来了莫秦萧。 话虽如此,问今朝并没有因为遇到莫秦萧而认可他,毕竟它曾是陆仙佩剑,不会因为区区一个筑基而抛弃前主。但眼下的事实证明,它最终还是认可了莫秦萧,而这一切只因为那把银白色的剑刃,让它获得了新生。 它被风残雪折服了。 具体方式只有莫秦萧和风残雪已经它本剑知道,但眼下不用在意。只需要知道,它用尽前主所留的最后的力量,实战了留痕于岁月,将自己送到了小白身边。 看着有些鬼鬼祟祟的问今朝从身边探出剑尖,小白已来不及惊讶,驱使着它用尽所有力量打碎了藩篱,一手提剑一手持枪,屏气凝神平复了一下情绪,起势威风凛凛,向龙樱杀去。 前有筑基凌辱,后有功德施压,上有天道注视,下有命数追逐。几方压迫之下,龙樱的收手似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了。 但被逼迫到极限的人会做出什么,是谁也无法预料的。 如果秦萧和小白就此离开,也许龙樱就会悻悻而返。但眼见两人居然一同向自己冲来,绝望、震惊、气愤、恼怒……所有的情绪鱼贯而来,龙樱做出了一件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她一脚踢开了莫秦萧,向着疾驰而来的小白挥动了鱼竿,银线连天,织密成网。 线动,骨剥。 血散,人落。 “小白!!” 第266章 闲庭落花,岁月落子 寂静落花的小院中,桃花自赏,燕雀噪咂,三个不过始龀上下的女童在院子嬉戏打闹。骑黄犬,抱白猫,还有一个背着九节狼。在孩子们边上,有诸位仙子各行其事,或舞剑,或鉴宝,或裁花,或调饮…… 怡然自乐,不亦乐乎。 小院角落,有桃树繁茂,落英缤纷。树下原本品茗自省,微笑旁观孩子们玩闹的青年刚刚拂去肩头的残花,兀自一滞,被捧着的盏中青湖荡出一层又一层碧波涟漪,惊醒了久久未能被云雾沸水润泽的仙芽。 “嗯?”在发出疑问的同时,青年随手撷过面前飘摇的花瓣,搓成花泥,含入口中。浓烈而刺鼻的香风自他为中心如波涛般汹涌而起,引得周围几个玩闹的孩子一阵抗议。 为首的女童拽不住落荒而逃的黄犬,噗通一声从犬背上掉了下来。周围几个仙子想去扶她,但小姑娘一声不吭,噌的一声跳了起来,小跑到青年身边一脚踢在了他的小腿肚上,叉腰抱怨道:“爹!动静太大了!大黄都跑了!” “就是就是!爹爹讨厌!”另一个抱着比她人还大的胖白猫的小女孩跟在姐姐身后,摆出一个生气的表情拽了拽青年的衣袍,却在视线接触的一瞬间破了功,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又整出什么新鲜玩意儿了?” 两个女孩簇拥着青年的同时,一个稍小一些的女孩怯生生地跟在最后,稚嫩的小手死死拽着九节狼的大尾巴,低着头委屈巴巴地说道:“爹,祟祟也……” 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女孩身后的九节狼此刻满脸欲哭无泪,却是敢怒不敢言,只期待小主人早点松开它的尾巴,让它得以解脱。 “对不起啊,爹爹突然有事要忙,让姑姑们带你们去玩儿好吗?”从沉思中清醒过来的青年赶紧赔笑,在依次安慰了三个女儿后,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悄悄塞进了大女儿的手中。 “想买什么就买吧,糖果什么的今天也可以随便吃,爹爹会帮你们向娘亲保密的。” 在孩子眼中,没有什么比甜蜜的糖果更有吸引力的了。在欢呼雀跃中,三个孩子跟着四个姑姑离开了小院儿。院子里落入了难得的宁静。青年一直送她们出了门,几个做姐姐的好奇地看向他,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便带着孩子们离开了。 离去的背影中古灵精怪的大姐最是兴奋,她可不会这么轻易地被收买。趁着这次四个姑姑都在,她有一个谋划已久的计划终于可以付诸行动了。有些难耐的她刚离开爹爹的视线,就忍不住招呼两个妹妹商量起来。 不过她这些小动作,在她爹眼里完全就是掩耳盗铃。青年微笑着看着她们自诩高明的密谋,在暗中嘱托姐姐们照顾好孩子们后,便重新回到了先前的位置上。落座之时,被孩子们弄乱的院子恢复如初。 “麻烦了。”下一刻,坐稳的他轻松安详不在,竟久违地在眉头间聚起一抹愁云。青年下意识地揉搓自己的眼角,苦笑着自言自语道:“云游生这家伙,死了这么多年了还能给我添麻烦。唉……” “怎么了?” 声如夜莺轻啼,身如彩蝶翩跹。 自房中款款走出的仙子自青年身后轻轻搂住了他的脖颈,隔着一份柔软将自己压在他的身上。从侧面瞥见了夫君脸上的愁云,她一边伸出玉葱般的指头,轻柔地抵在他两额处打着圈,一边关切地问道: “难不成又是云游生曾经布下的局?发生在哪里?要孤……啊不,要咱去处理吗?” “这次不太一样。”青年侧首在仙子的脸颊上轻轻掠过,在妻子绝美的脸颊上染上一层羞涩的红云后,“恬不知耻”地笑道:“岁月长河在过去发生了一点变化,一些不太寻常的改变影响了未来的走向,天道和平仲公向我发出预警了。” 一听到是岁月长河有所变化,仙子的脸色骤变,她正襟危坐在青年面前,俏脸不禁冷了下来,问题如连珠炮般打来:“和谁有关?怎么回事?发生在哪个时间?对未来的影响大吗?需要咱来处理吗?还是说叫上……” “别那么紧张。”青年赶紧安抚了一下妻子,将她整个搂入怀中。仙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举措搞得面红耳赤,羞涩与紧张交织,一时间竟忘记了有所反应,只是下意识地依偎在他的怀中,口中呢喃不止。 不过也难怪她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毕竟他们的家人曾经就因为岁月长河出现波动而蒙受灭顶之灾,直到现在他们回忆起这件事,都有些心有余悸。 那一次,青年足足死了四次,才寻得一线生机…… “这次不要紧,是吗?” “嗯。我已经在想办法解决了,和上一次比起来,这次不算严重,处理起来也容易。而且……”青年脸色突然一变,忍住笑意继续说道:“而且这次的变动虽然和云游生有关,但其实并非是他刻意为之,只是中间发生了点小变故而已。” “怎么说?” “记得如今的北史氏吗?就是那个一天到晚嚷嚷着要名留青史,让平仲公给他写一份本纪的那个。前些日子惊鸿去穷荒寻剑和他遇上了,回来后还一直吐槽抱怨来着。” “知道。”提及那位妙人,仙子也忍不住莞尔一笑,“在森罗经常能看到他的弟子们和妖史一脉吵架。那群家伙虽然是魔,倒也有趣得紧,全然没有普通魔族那种贪婪和暴虐,只是有些粗手粗脚罢了。” 青年会心一笑,指尖点出一张奔腾不息的脉络图,耐心解释道:“岁月的变动发生在龟山那次。按照我们经历过的历史,还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一提到龟山,仙子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既无奈又娇嗔地点了点头。 青年赶紧为某人开脱道:“我知道这件事是他干得不厚道。但没有他,我们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的。而且当时他也是关心则乱,再说都那么多年了,你就不要再生他气了……” “咱没有生气。只是想到当时他那副针对你的嘴脸,有些……之后咱去找他撒撒气,你不许拦咱!” “好好好。”青年宠溺一笑,继续说道:“按照正常发展,当时你我濒死之际,是姐姐她们及时赶来并扭转了战局,把我们救了下来。而她们能赶来的关键,在于普慈菩萨及时报信,将我们的位置告诉了姐姐她们。” “但这次的问题在于,普慈菩萨他们传信慢了一步,导致姐姐她们未能及时到来平复我的情绪。我因你之‘死’而陷入癫狂,根基受损,心魔滋生,不仅没能用出那招,还机缘巧合地被贪嗔侵占,进而走火入魔。” “而普慈菩萨他们没能及时赶到的原因,就是因为在半路上遇到了受困的北史氏。原本按照正常的发展他们并没有交集,但这次的变数在于云游生在和姐姐他们战斗时的余波无意中波及到了他们,这才遇到了普慈菩萨。” “普慈这边路过顺手救了北史氏,但通知姐姐她们的时机就慢了一刻,然后就导致了后续的一切。不过大方向没什么改变,只是我受到的伤会重一点,然后会产生心魔,并在之后被人趁虚而入……” “什么!”仙子倏地从他怀中挣脱开来,却一个不小心撞到了青年的下巴。在震惊中她已无心向他致歉,有些慌不择路的她催促着青年赶紧出手,挽救这段历史。 但看着他依旧云淡风轻的样子,仙子突然冷静了下来,转念一想,有些娇嗔道:“小哥,你诈咱?你是不是故意把事态说得很严重,然后让咱着急?你是不是早就处理好了?是不是故意想看咱着急的狼狈样子。” “你猜。”青年笑而不语,捧起香茗自酌一口,然后嬉皮笑脸道:“统领森罗近一半领土的白帝,能看到她着急的样子,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还有谁?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 “你坏死了!”仙子嘤咛一声,故意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别过脸不去看他。青年只是笑笑,不安分的双手箍住纤若无物的腰肢,有些霸道地将她搂进怀中,让仙子稳当地坐在自己腿上,在她耳边不安分地吞吐着暖流。 “放心吧,我都处理好了。我和天道有约定,不能随意离开所处的时间,也不能轻易干涉岁月的走向。不过作为交换,祂会保护我的过去,让他走向应走的路。如果出现了变故,祂会出手干预的。” “咛……” 绯红的云霄集结在仙子的耳畔,妆点了倾国倾城的耳垂,也哽住了她的雀舌,让羞涩的娇声代替回答,进一步点燃青年的心火。 酝酿许久,她才好不容易憋出一两句断断续续的娇音:“小哥,你把孩子们支开,是不是就是为了……” “你猜。” “嘤咛!” 未来无话,相拥入房。 过去无言,哑口痛哭。 疾驰向南的常思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她摊开双手,看着掌心中逐渐变红符文,脸上的担忧更甚几分。刚入伪境的她实力有了可怕的提升。顾不上身后的芥弥几人,她再度斩断乾坤,一瞬跨千万,来到了九州与穷荒边境。 看着消失在远处的常思,跟在身边的紫鸿既有些羡慕,又难掩惊讶,眼中冒光,说道:“常思姐姐入了伪至高之后越发看不透了。同样是伪至高,太懿的封锁居然挡不住姐姐一剑。那我们还跑个头啊!叫上小歌咱们打回去!” “别那么天真!”芥弥背着昏迷的桃源,凝重地频频回首。在她目光的终点,在那风声鹤唳的穷荒腹地,在那好不容易逃出来的魔族祖庭中,一场比先前更甚的战斗一触即发。 “北玄来了,花雨来了,武道两仙来了,六宗其三的扛把子来了。甚至小歌这个伪至高也到了。”芥弥苦笑一声,感叹道:“算上新入伪境的常思,全鸿蒙实力最顶尖的一批修士一次到了四位。这次真是闹大了……” “闹起来才好!最好把太懿和太诛那两王八全打死才好!现在小歌在帮我们垫后,让她多拖一会儿,我去找濮阳和唐襄。加上常思姐,我们四打二,今天非要把这些魔族佬给打残不成!” 说着紫鸿兴致冲冲地就准备转向,直奔荆州去寻当今剑道魁首濮阳文颐。可芥弥下一刻说的话,如同一盆冷水一般浇灭了她的热情。 “你会找人他们就不会?濮阳和唐襄若是参战,保不齐森罗的相柳和穷奇也会来参一脚。如果是光是他们还好说,万一高天那个野心勃勃的老家伙也来了呢?一旦到了这样的局面,其他伪至高就算想独善其身都不可能。到那时……” “生灵涂炭,鸿蒙毁灭,天道重启,大道奔陨……天道极力避免的末法之变将会加速到来,到那时,哪怕是至高出手恐怕都无力回天!他好不容易为鸿蒙创造出的一线生机也会灰飞烟灭。紫鸿,哪怕会有这样的结果,你还要打吗?” “不打了不打了。”几句话就把紫鸿的小脸吓得惨白,芥弥的话绝非空穴来风,一想到会引发如此恐怖的结果,她赶忙捂住小嘴,一点建议也不敢再提,心有余悸地看向来时的方向,举起手弱弱问道: “姐,现在那边动静也很大啊。不需要出手干预一下吗?他们几个之间不会闹起来吗……” “这个你放心好了。太诛虽然失控了,但太懿和太明还在,他们俩会稳住太诛的。至于其他人你也不用担心,小歌有数,等我们离开穷荒了应该也会脱身。那三个老家伙传了信就走了,太懿也没有针对他们的意思。至于北玄他们……” “死一两个不服从三太管教的魔族,对于他们来说求之不得。北玄和花雨他们会成为太懿下手的目标,但有小歌在,不会有性命危险。” 一番分析之后,芥弥同样回头看去,幽幽叹了一句:“我们苦心积虑躲了九天宫那么久,没想到竟会因为一时的冲动而满盘皆输。唉!小歌都过来了,他还会不知道吗?秦萧之后的路该怎么走啊……” 当紫鸿她们进入九州的一瞬间,远在祖庭的澹台且歌也已知晓,在她挥袍挡住了太诛分割天地的一剑后,对着姗姗来迟此刻脸色铁青的太懿喊道: “那什么,我撤了。别送了,看好你家疯狗,别出来咬人!” “找死!” 话音未落,太懿和太诛双双出手,一指囚天地,一剑分乾坤,竟使得乾坤挪移,鸿蒙陆沉,仅是攻击的余波就在祖庭上下掀起一场持续万年不曾消退的空间风暴,隐隐有波及岁月长河之势。 澹台且歌所在,空空如也,一如从未存在。 以一己之力在两大伪至高的群攻之下全身而退。澹台且歌所展现而出的实力被太懿记在心中,看着身旁在太明的安抚下逐渐冷静下来的太诛,他嘴角扬起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完全先前那般愤怒恼火的样子。 “九天宫,澹台且歌,常思……好,很好!魔族落子,自今日始。” 感叹间,紫鸿两人已越过了两域交界,长城在她们脚下转瞬即逝。进入九州的一刹那,乾坤的禁锢消失,两人立刻撕裂乾坤,来到了龟山上空。脚步尚未踏出,一声悲鸣宛若洞中幽风,钻进了在场每一人的耳中。 “逸仙剑法叁式……” “星河。” 第267章 你在,你是一切。你亡,一切是你 寂静的海,没有一丝波澜,像死了一样。灰沉沉的海水浓稠着响起沉闷的回音,在本就狭隘的世界里回响,如同雷声一般。 哀嚎,悲戚,声嘶力竭。无声无息。 他孤零零地站在海中央,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失去了所有的生机。昏暗的双眼被裂痕包裹,鲜红的泪水划过脸颊留下悔恨的痕迹,活着的意义连同理智一起,在逐渐消亡。痛苦扼住了他的咽喉,他只能呜咽,无法呐喊。 他站在那里,口中呢喃,哽咽不断,两手摸索,似是疯魇。 “白……” “白秋练……” “小白……” 她的双眼瞪圆,她嘴角渗血,她骨肉分离,她轰然倒地,她生机不再,她死于非命…… 她死了。 在莫秦萧面前,看着她,死了。 她看着他,眼中失去了光芒,眼中蓄满了泪水,死了。 他不相信。 眼睛告诉他,这是真的。鼻子告诉他,这是真的。耳朵也是,皮肤也是,灵识也是,魂魄也是…… 生灵无我也是。 剥骨,人落,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啊……啊!啊!啊——” 他张大嘴巴,口水顺着嘴角浸透前襟,却发不出哪怕一个完整的音节。他像一只野兽一般,嘶吼着,呜咽着,往日辅助发声的舌头变成了最大的阻碍,闩住了咽喉,堵住了口腔。 苦楚无法抒发,心痛无法哀嚎。痛与伤一遍又一遍地通过其他感官,在支离破碎的心中不断反复循环。 他踉跄着,趔趄着,跌跌撞撞,爬到了她的身边。 “白……白……白!” 他握住了她的手,湿润的手,腥臭的手,温暖的手,冰凉的手,无力的手…… “不会的……不会的……” 她的手贴在了他的脸上,留下温度,留下血迹,缓缓垂落,什么也留不下。 “不要!不要!” 他再一次抓住她的手,扑了个空,攒了把土。血渗透进土里,土包裹着她,他握住了土。 “白……小白……” 他颤抖着剖开了腹腔,自己的,她的。臂骨、腿骨、肋骨、脊骨、椎骨……能折断的一切骨头都被他拔出,在无声中,在慌乱中,一根一根地想要塞回她空空如也的体内。 当仅剩的一只手臂瞄准了自己的胸膛,瞄准了排列有序的骨骼,他拔不动了。 他的脊椎坚韧如铁,他的肋骨流光溢彩,每一根骨头都在以霞光诉说着自己的不凡。胸膛的血洞,祥光从当中绽放,一朵被彩色叶子包裹的红花在他身前跳动,上面有她的气息。 “……” 他察觉到了,在没有她的世界里,一丝一毫的气息都是他的依托。 他茫然地抬起仅剩的左手,茫然地摸索着,茫然地恳求着。 一无所获。 他低下头,任由两人的血液在土地上交融,任由生与死的边界在不断逼近,任由最后一丝希望变得更加渺茫。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不是希望。 左手握住了剑,右手垂落在地上,他瘫软在地上。她躺在血泊中,白罗绸的裙子散开,洁白的花在被血色污染。血蚕食了她的生机,要将她带回大地,带回天上,带回淮江。 剑尖向己。 那片海中,波涛轻起,涟漪荡远。他依旧站在中央,抱着她,不肯松手。涟漪中央,一个又一个她缓缓出现,或笑、或嗔、或喜、或悲……她孤独地演着独角戏,饰演着他记忆中的点点滴滴。 “咱叫白秋练,叫咱小白就行……” 第一次正式相见,少女在船舱瑟瑟发抖,却还是做着自我介绍。他看着她,只有好奇。 “真的是,秦萧小哥,你太冲动了!你好歹和咱商量一下呀!真的是……” 第一次携手共进,他挡在她的身前,她埋怨他的逞强。情愫的种子在此刻种下,却无一人觉察。 “秦萧小哥你太傻了!怎么能为了报恩就轻易舍弃自己的生命呢……” 第一次生气,是她在责备他的任性,是为了挽救他的生命,是她第一次深入了解他的内心。 “秦萧,帮咱把发簪扎好。风调皮了些。” 情的种子发了芽,在微风中抽出了枝桠。他送出了她的第一份礼物,她唤出了第一声爱慕。 “咱……现在很冷静。秦萧小哥,你逃不掉了。嘻嘻。” 且醉,且醉,酒酣祛羞心,酒中没有顾虑,唯有两个真心相爱的人。一个直视了自己的本心,一个仍在逃避。且醉,且醉,醉里相偎依。 “秦萧……你是咱的太阳,咱唯一的太阳。” “只要你在,无论咱的过去是怎么样的,咱都不在乎。” “因为,我……有你了。” 当你在的时候,我的眼中满是你,一切是你。当你不在的时候,我的眼中还是你,你是一切。 “小白……” 每一个都是她,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她。记忆的碎片融合交织,记忆的影像反反复复,记忆的画面转瞬即逝。 巧笑倩兮的姑娘在他周围,如昙素雅的姑娘无处不在,活泼明艳的姑娘如影随形。 失去温度的姑娘在他怀里,不肯闭眼的姑娘在他眼前,凝视着他的姑娘近在咫尺。 他的姑娘,永远地睡着了。 对,睡着了。她只是睡着了…… 海里来了客人,穿过了惹人眼目的舞台,穿过了层出不穷的戏剧,穿过了声繁影杂的话本,来到了他的面前。他抱着她,是她非她,在海的中央枯坐。直到那一抹影子将他遮蔽,他才缓缓看向了自己。 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尽是慈悲与无奈。他卑微恳求地望向祂,眼中尽是哀求与希冀。 “她没有死,对不对?” “……” 祂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除了一声叹息。祂站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做,除了一声叹息。 这也是一个答案。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 他动了,怀中的姑娘化作了泡沫,融入了海中,飞向了天空。他抬头想要伸手去抓,却再一次抓了个空。他弯腰想要去捞,如镜中花,如水中月,如沙中影,不过一场空。 “她死了。”祂在阐述一个事实,无情而真实的事实。 “没有!没有!她没有!” 反驳之后,唯有寂静。祂站在原地,不言不语,只是等待。他重新抱起那冰凉的姑娘,呢喃着,嗫嚅着,否定着。 “没有!她没有死!没有!她只是……只是、只是……” 沉默中,祂看着他。良久的宁静后,他抬起头,从未有过的卑微占据了他的全部,他看着祂,赔笑着,乞求着,祈祷着。只求祂能从指缝间流出一丝怜悯,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缕,只要有就好…… “救救她……” “……” 碎裂的心再次有了跳动,希望的火在狂风中岌岌可危。他在哭,在乞求,他已准备献出自己的一切。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无能为力。”祂摇了摇头,语气平淡,事不关己。 他碎了,希望的火灭了,只有一个焦黑的灯芯在风中折腰。悲怒交织,却只能化作几声无力的沙哑从嗓子里爬出,声嘶力竭,弱不可闻。看着祂,看着那张无比冷漠的脸,他突然笑了。 笑了,泪水流淌着。比哭还难看。 “睡着了……睡着了……对!睡着了!我能找到她!我能叫醒她!我可以的!她在等我!她在等我!对!她在等我!” 一时思引绪,海皱风不起。 最后一丝光被他牢牢抓在手里,那是所有希望汇聚的地方,那是所有人的归途,那是所有人的终点。只要去那里,只要到了那里,只有那里……能找回她! 阴曹地府! 海再一次掀起惊涛骇浪,无数的她被浪潮吞没,化作洁白的泡沫向他奔涌。而他抱着唯一的小白,在中央岿然不动,在风暴中温柔地笑。 “小白,你先睡一会儿。等你睡够了,我就来了……” 垂首,吻额。起身,握剑。 黑海染血,漩涡咆哮,壁垒龟裂,杀意通天。 现在,在去阴曹地府之前,只有一个阻碍在前面等待着他。 无妨,杀了就是。 他仍旧抱着他的姑娘,怀抱着世上最珍贵的礼物,一遍又一遍地重温过去的美好。他缓缓起身,仅存的左手握住了那把剑,指向了在场唯一的敌人。 “龙樱!!!” 一腔悲愤化血意,不到黄泉不罢休! 从刚才开始,龙樱这个久经江湖的老修士就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与惊讶之中,短短半个时辰内发生的一切,哪怕是她这颗千年的心脏也有点受不了。 先是小白一番说教让她被天道认可,获得了天道功德,六重金轮。然后是莫秦萧自残脱困,以筑基的修为斩出媲美元婴的剑技,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最后是一个拥有岁月之力的古剑又帮小白挣脱了束缚,眼睁睁看着她向自己冲来。 多方刺激之下,病急乱投医的她一时怒火冲心,做了一个最错误的决定——杀人,夺骨。她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有被莫秦萧这个筑基拖延的恼怒,有被小白教训的愤恨,也有被天道威逼以及岁月侵蚀的逆反。 总之,事情已经做了,当她回过神来时,一切已经无法挽救了。可看着手中血淋淋的“仙胎骨”,心中升起的惊讶与困惑却比先前更甚。 惊的是,自己杀了一个受天道功德庇护的存在,居然没有遭受天罚,更没有被天道唾弃。这可不是赏罚分明的天道会做的事。 惑的是,此刻自己手中的“仙胎骨”,不仅没有仙力没有灵韵,就连该有的祥光宝泽都没有,在她手中就和寻常骨头没有一点区别,可怖阴森。 “哎呀呀,有点过火了。”看着手中的小巧玲珑的白骨,她露出一个有些诡异的苦笑。龙樱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喃喃道:“这下不好收场了,冲动了。” 不过现在,她已经无心在意这些了,因为有其他事牢牢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的目光所视之处,正在被恐怖和血色侵占。原本平静的目光瞬间被惊讶替代,然后震惊,敬佩,最后是恐惧。 此刻眼前发生的一切,哪怕是以龙樱的阅历,也从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她一刻也不敢闭眼,一刻也不敢动,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看着那个癫狂的少年面不改色地剖开了自己的胸膛。 白骨森森,清脆可闻。霞光万丈,宝泽四溢。 仙胎骨,现世! 但龙樱已经无心去在意这些小事了,她看着莫秦萧,嘴角扯动,憋了许久,才吐出一句话来。 “这小子,真疯啊……” 雷鸣,血影。 他平静地剖开自己的胸膛,扯出脏器,掰断骨头,再轻柔地塞进那个姑娘的体内。雷声轰鸣,撕裂了月夜,撕裂了黑暗。血色从裂缝中喷涌而出,染红了龙樱能看见的全部。 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龙樱在震惊之余,皱起了眉头,震惊逐渐变回冷峻,最后换来一声冷哼。炙手可热的仙胎骨就在眼前,可她却突然不着急了,就这么站在原地,目睹着眼前荒诞的一幕。 现在只要等就行了。等到他疯,等到他死,一切依旧都是她的。 她等得起。 当所有努力都付之东流,当所有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莫秦萧的生命似乎也已经走到了终点。他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他的精神开始变得萎靡,他失去了血色,他失去了温度,可他还在重复着先前的一切。 直到…… 他站了起来。失去腿骨和脊椎的莫秦萧,像是木偶一般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提着,缓缓站了起来。每一次的动作,都会有血从他每一处毛孔中喷涌而出,都会有脏器悬在体外摇摆。 他的皮囊在风中摇摆,他的面容在雷中隐现,他的身躯在大地上萌发。被剖开的胸膛中滋生密密麻麻的肉芽,拼了命地重新聚合在一起,失去的骨骼没有支撑,那两把剑便深入他体内,化作钢铁的脊梁。 活尸、肉傀、僵尸…… 这是龙樱下意识做出的判断,但很快就被她一一否决。一个词牢牢占据了她的内心,也只有这个词能形容如今的莫秦萧。 怪物。 骨头摩擦的疙瘩声,皮肉相交的窸窣声,血液流淌的脉脉声,都被一声龙樱给掩盖。意识连接的瞬间,莫秦萧已经狰狞地站在了龙樱面前,仅存的一只左手高悬,风残雪短刃示敌,已抵在了她的咽喉。 刹那之间,血洒如珠。 龙樱反应极快,在闻到血腥味的瞬间就做出了反应,下意识地向后撤了一步,没成想还是慢了一拍,剑刃擦着她的脖颈而去,留下了一道猩红的痕迹。 “什么!” 龙樱心中一惊,还未曾思量莫秦萧一个筑基是如何斩开她的防御,伤到她的肉身的,又一剑已经刺来。堂堂半步返虚竟被一个筑基伤了,龙樱怒从中来,一掌横推,罡风撕裂了身后的山峦,却吹不倒莫秦萧的身躯。 “风!” 青色柔风包裹着莫秦萧,罡风见之无不臣服。清风助力,秦萧随风留影,只见青影连天,血色杂糅,龙樱的一条胳膊就这么被他卸了下来。此刻的她竟然在莫秦萧面前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火!” 烈焰胜阳,炽不可挡,热浪随风,融金灼石。龙樱堪堪来得及抓住自己掉落的手臂,炽热的剑刃瞬间就融化了断面的血肉与骨,让她连愈合的机会都没有。 “雷!” 雷光化形,狮王露齿。从莫秦萧背后钻出的雄狮,踏着滚滚雷声,一掌挥在了龙樱的脸上,电光暴起,沉闷之声远播万里,龙樱费尽全力才把狮掌撑,露出底下一张焦黑污浊,血肉不存的脸。 龙樱蓄势一拳,好不容易才把雷狮击溃,但代价就是她仅存的右手。她的防御在这道雷电面前形同虚设,无孔不入的罡雷消融了她的骨头,溶解了她的血肉,整只手都已经变成了焦黑的一个肉团,时不时有烟雾升腾而起。 面对此刻的莫秦萧,龙樱的落败甚至死亡已是注定的了。但她却一改先前道貌岸然的样子,一边阻挡着莫秦萧的攻击,一边脸色复杂地向着远处看了一眼。 那里,空无一物。 “唉!” 一声叹息,传入了龙樱的耳中,也印证了她的猜想。脸上的表情从微妙变为气愤,她的嘴里嘟囔几句,趁着一个破绽打飞了莫秦萧,准备逃之夭夭。哪知这一举动,彻底宣告了终结的开始。 疯魔的少年又一次用剑剖开了自己的皮肤,任由鲜血洒满天空,在月色的映衬下,如同猩红的星点围绕着他与龙樱。 天有乌云,地有繁星。 莫秦萧血红的双眸中最后的一丝理性也已消亡,沾染了鲜血的风残雪爆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璀璨光芒,又在转瞬之后变得黯淡。 黯淡,无处不在。闪烁,生生不息。 最后的理智,化作一声话语,一字一句地从他的嘴里挤出,宣告着死亡。 君不见青天上,日月退避掩面羞? 君不见黄泉下,百鬼惶恐慌难走? 一剑出得天地惊,老树执笔难落语。 三才缴得日月星,逍遥百年再扬名! “逸仙剑法叁式……” “星河!” 第268章 龟山十二时辰:落幕 昏暗的海被血色包裹,浓郁的腥臭化作实质,飘荡在波澜不起的海面。鬼怪狰狞,凶兽咆哮,畸形丛生,血海之上厮杀、吞噬,然后泯灭再重生。 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狭小的血海之上,斗争不断。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怪物堆积成山,断臂残肢漂浮在海面上,血淤积在原地,或成为另一场斗争的背景,或成为怪物的口粮。偶有幸运的沉没于海底,又会从海中诞生新的怪物,继续加入这场厮杀。 它们为何要厮杀?为何要斗争? 无人知晓,包括它们自己。除了自诞生起就拥有的厮杀本能外,它们唯一知道的事只有一个——不要靠近海的中央。 青衣的少年始终没有松开他怀中的姑娘,莫秦萧一刻也没有将视线从小白身上挪开。他轻轻地抱着她,安静地笑着,轻拍着,哼唱着,摇晃着。哪怕小白,已经没有了温度,没有了血色,没有了生机。 少女只是偷闲在他怀中小憩片刻。 相互依偎的一对之外,有几个身影林立,撑起了这片海中唯一的净土。 巨龙生翼,巍峨护元始,奋战守生途,自洪荒而生,携太古余息。 老者持剑,孤身御寰宇,教化开仙途,舍上古而去,创远古荣光。 少女独行,只身斗天庭,破旧立新生,毁远古强权,开近古繁华。 魔族持兵,鏖杀拓北荒,启魔彰忤道,逆天道权柄,夺道统之正。 女子证道,赐名谱太易,一炁生太初,观无质太始,造元合太素。 鬼王高座,献生平阴阳,临危抚厦倾,救六道轮回,拯苍生芸芸。 六尊神态各异,虽然看不清面容,却能感知到流露在外的情绪,或静或悲,或眠或喜,或愁或惑。除去那位隐约能看出是老者的存在完全笼罩于黑暗中外,其他五位的都只朦胧地显出一个大概。 六尊之中,莫秦萧抱着小白无言无语;六尊之外,“莫秦萧”再也无法维持原本的相貌。 无他相,无众生相,无实相,无自我相的人形虚影闪烁,与莫秦萧的身影相互重叠交替。祂看着眼前的六位,空空如也的面容上眉骨紧皱,眼窝深陷,嘴角僵直,在原地严阵以待。 只因眼前发生的一切,让祂感到了紧张与恐惧。 不仅仅是那六位存在,还有将他们召唤出来的莫秦萧。 “我需要一个解释!” 祂第一次流露出的感情,是紧张。这话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总之秦萧没有任何反应,依旧静静地搂着小白。而在他之外,有四位同时做出了回应,各有不同。 巨龙缩小,化作与他人一般无二的人形独自向前,站在了莫秦萧的身前。那从容女子与高座之上的鬼影对视一眼,女子嘴角微动,似乎在讲述前因后果。而那鬼影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与女子一起站在了原地,饶有兴趣地看着秦萧。 唯有那位少女逆行而去,款款走向莫秦萧,深情凝视,不言不语。檀口微张,嗫嚅许久,欲语泪先流,珠晶塞咽喉。所有的一切都在一声抽泣后,化作一次转身,仅凭单薄的身躯挡在了所有人面前。 魔族继续沉睡,老者依旧无言,化作一地尘土,摇曳片刻,消失在了剑拔弩张的海中央。 巨龙在那女子之后,似同样是在解释什么。见他那般搔首难言手舞足蹈的样子,想也知道他与此事必然关系匪浅。只是虽然他费尽心力在那里解释,但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祂的表情依旧凝重。 可惜莫秦萧耳中已被昔日与小白的的点点滴滴所占据,目中所见尽是小白的睡颜,怀中所感尽是小白的轻柔,实在是无心关注他身边发生的事。 一旁的少女与他心意相合,她也无心去关注他人的陈述,始终凝视着莫秦萧。在巨龙还在陈述的时候,她先是向那女子报以感激的微笑,随后再次回首,将属于自己的力量悉数给了莫秦萧。 甚至她给予的力量还要更加磅礴。若不是担心他的身体承受不住,看驾驶恐怕她将毫无保留。 这番小动作自然没能逃过祂的感知,可祂还是晚了一步,只能惊恐地大喊道:“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 这是祂第二次如此失态。就连在一旁三人也同样面露惊色,尤其是化作人形的巨龙,几乎立刻握住了少女的手腕,鬼影紧跟其后,阻断了力量的传输。三股力量相峙,霎时间血海低沉,掀起惊涛骇浪,边境碎裂,震荡灵识魂魄。 到底是何种力量能让祂脸色大变? 现实之中,狼藉一片,血星遍天。 莫秦萧依旧站立,已是形同枯槁,血肉不存,只有一张皱巴巴的皮裹着一副残缺的骨骼,有一双被血色浸透的眸子在黑夜中逐渐暗淡。 “呼——” 随着一口血气缓缓吐出,漫天星斗黯淡失色,秦萧周围的血珠变作雨点纷落,一时竟不知是星如雨,亦或雨升星。血滋润了大地,星点缀了夜空。 秦萧终于支撑不住,缓缓的,缓缓的跪倒而去,却因为体内暂替骨骼的剑刃坚韧,只能以诡异僵硬的姿势挺身半蹲着。剑刃粗些的问今朝被当做了腿骨,此刻刺穿了脚掌,探出了一截剑尖。伤口外,已无血液流出。 “啊……哈……” 作为敌人的龙樱呢? 一地碎肉,一滩血池,一堆碎骨以及……一个呢喃的躯壳,共同构成了这个在不久前还给他带来了死亡威胁的敌人。龙樱此刻只剩下半截身子,有进气没出气地躺在地上,呆滞地凝视着天空,不言不语。 筑基战返虚,这个只有十九岁的少年,一次又一次用自己的生命,挑战着鸿蒙的极限。哪怕只是一个半步返虚,哪怕只是一个垂垂老矣的修士,哪怕她已行将就木。秦萧依旧创造了历史,创造了极限。 至于代价…… 区区一条命而已。他不在乎。而且为了到达那个地方,这条命本该就是要舍弃的。 “小子……你狠……够狠!” 龙樱躺在地上,她的丹田灵海已经被莫秦萧打碎了,此刻经脉全无,肉身尽毁,撑不了多久了。但她似乎并不惊讶于莫秦萧有这般实力,也不惊讶于他那一手直达大道本源的元素之力,更没有说些什么狠话,全无一个将死之人的样子。 在感叹一声后,周遭再次陷入沉默。 声音洪亮有力,完全没有濒死的虚弱,龙樱的眼中冒出诡异的精光,她的手指颤抖,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摸了一个空后,又努力支起半截身子,看向不成人形莫秦萧,再次响起中气十足的声音: “小子,你知道你干了一件事吗!你创造了历史!以筑基杀半步返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吗!继李之玉陆仙杀仙人之后,你再一次创造了历史!哈哈哈哈!老身果然没看错,你和她都是身负大气运的人!哈哈哈!” “……” 莫秦萧没有回话,龙樱没有在意,仍在自说自话且越来越兴奋:“还有小子!你知道你这剑招意味着什么吗!那是逸仙剑法叁式!那是已经千百年没有重出鸿蒙的逸仙剑法!那是根本就无人可参悟的叁式!除了李之玉外再无人能施展!” “你知道你创造了什么历史吗!以未悟道之境,掌大道之剑!以凡人之躯,掌天道权柄!你能用叁式,你就一定参悟了三才之妙!你创造了剑道的历史,小子!你的成就足以动摇掌剑山剑道魁首的地位!哈哈哈哈……” “没想到老身在死之前还能逼死一个有成仙之资的天道认可的大功德者,能逼死一个未来的剑道魁首!老身此生无愧矣!老身快哉!快哉!” 狂笑之后,龙樱话风一转,语气陡然虚弱下来,剧烈咳嗽之后,吐出的是海量血块。不知是临终善言,亦或者心有他想,此刻她竟然有些遗憾地仰天长叹道:“可惜……你要死了。真是可惜……” “……” 沉默中,龙樱逐渐昏暗的眼前闪烁一丝光,原本半跪在地的莫秦萧身上强光骤起。与此同时他的肉身开始膨胀,血液重新在体内流淌,莫名消失的肌肉也逐渐回归。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白驹过隙,沧海桑田。 岁月与时间的气息在莫秦萧身上显露,引起了寄宿在他身上的元素之灵们的注意。乾与坤同时露面,看着本该力竭而亡的莫秦萧此刻突然起死回生,齐齐皱起了眉头,发出了一声疑问。 “不要慌张,看好秦萧,帮他,但别太过火,其余有我。” “嗯。”九个元素之灵齐齐应了一声,又重新回到了莫秦萧的体内。 元素之灵们能感觉得出来,这一次的召唤和上一次完全不同。上一次是借,是契约,是欠下了因果。而这一次,更像是忽略了因果联系的强行召唤,是逆天而行,为他们之间的联系加上了一份强制性。 本来元素之灵们对这次召唤是有所抵触的,但主人先前说过要保护好他,况且也没有拒绝,那对于元素之灵来说那就是默认了。而且秦萧依旧没有用那份强制的力量去约束她们,她们自然也乐意帮他。 只是就连元素之灵们也不知道,莫秦萧这次居然会…… “话说主人说的不要太过火,是什么意思?”火灵突然问道。 雷灵犹豫片刻,不确定地说道:“应该不要闹太大吧……” “那什么样不算太大?” “反正别毁灭世界就行。其他应该随便我们……大概吧……” “可……我感觉秦萧已经要毁灭世界了。” “……” “……” “再看看吧。” “再看看。” 对于莫秦萧自己来说,他已无心在意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他抱起小白,轻若无物的她在莫秦萧的怀中安眠着,凝固与未凝固的血混合在一起,黏糊糊的,成了最美的点缀,晕染了她的肤色。 白皙透红,美艳无双。 秦萧深情地看着小白,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在她开裂的嘴唇之上,被他细细抹干,“如果这股力量属于你就好了……不过别怕,我来接你了。”下一瞬间,手中风残雪已抵在了龙樱的脖子,他冷冷地问道: “遗言,就这些吗?” 龙樱旋即哈哈大笑,昏暗的双眸中竖起一道瞳仁,她的脸上浮起不正常的红晕,酝酿了一会儿,胸膛鼓起,显然是有很多话想说。 但莫秦萧根本就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在第一个音节吐出之前,挥剑,斩首,断了她的生机,然后冷冷抛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我没兴趣听。” 说罢,莫秦萧一手怀抱小白,一手持剑,身后清浊乾坤流转,身前森森鬼气淤积。龙樱的元神没有如预料一般升起,莫秦萧也无心在意,乾坤扭转,整个九州东部的魂魄元神都聚集在了他的面前。 刚死的也好,在此处徘徊的也罢,一股脑全被他召唤过来了。 众魂聚首,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缓缓的,缓缓的,引剑自戮,一剑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魂魄出体,鬼门大开。 身旁,众灵体面面相觑,看着这个缓缓升起的新人,心中除去困惑,唯有胆寒。 莫秦萧的魂魄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手中利刃寒光逼人。众鬼噤声,哪怕是那些恶鬼凶魂,此刻也是瑟瑟发抖,两股战战。只因那少年身上的杀气,已然凝实,直指前方鬼门。 “等我,我这就去接你。” 此去,毅然决然。莫秦萧一人仗剑,以魂魄之身,独闯阴曹地府。 现实之中,山雨欲来,识海之中,众尊无语。 祂维持莫秦萧的生机的同时,看着他悲壮地奔赴地府,忍不住嘴角抽搐,轻骂道:“他咋这么轴啊!” 巨龙所化之人此刻同样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心中有火却无处发泄,一脸吃了屎般憋屈的表情。女子在一旁憋笑憋得很辛苦,身边的鬼影更是直接,笑得花枝乱颤,毫无风范可言。就连那敌意最盛的少女也忍不住轻笑两声,扭头看向莫秦萧时,又只剩心疼。 巨龙显然与那少女相识,看着她那副脉脉含情的样子,嘴角再次抽搐,几次欲言又止,又几次握紧拳头,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无力的冷哼,灰溜溜地在原地独自生着闷气,更加让旁人忍俊不禁。 一改先前的剑拔弩张,此刻识海内外遍布快活的空气。就连祂也不再紧张,其乐融融地与众尊一起,旁观莫秦萧的所作所为,时不时点评几句。 那个少女也放下了戒备,她始终默不作声,依依不舍地凝视了莫秦萧许久,在确定他已安全后,于众目睽睽之下,一声不吭地离去了。 直到此刻,那鬼影才开口问向身边的女子,道:“这位什么来头?” “如果我没猜错,老者应该是远古的那位,那这位道友就只有可能是……”女子故作神秘地卖了一个关子,轻笑地拍了拍鬼影的肩头,提醒道:“话说你还待这儿合适吗?秦萧要过去了哦。” “小事儿,这里的只是一道印记而已。不过他可真厉害,居然把我们的印记都召唤出来了。”鬼影赞许地看了一眼身后的莫秦萧,啧啧赞道:“自由无我有这个作用吗?好像和他的有点不一样。” “是不一样。”提及此事,祂的脸色有些不算好看,有些无奈地回答道:“对于生灵、万物的理解不同,那个功法是会产生不同的效果的。就从结果上来看,秦萧比他厉害多了,也更加危险……这次的事你打算怎么解决?你全责,没跑了!” “我想打他一顿。”巨龙毫不犹豫地下意识说道,但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背后一凉,他讪笑着回头,只看见三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眼中杀气凛冽。 “开玩笑的……哈哈……”他立刻打了个一个哈哈,不再多说什么,缩头缩脑地认了怂,但看向莫秦萧的眼神依旧充满敌意。 “唉。你们处理好,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提前和我说一声,不然天地受不了的,岁月的走向也会变的。还有你!还不把人给他送回去!不然他真的会拆了两界通道的!人家已经打到奈何桥了!” 祂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尤其着重地看了憋屈的巨龙一眼,在毫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后,先一步离开了。 与祂一起离开的还有被揪着耳朵,一脸不情不愿的某龙。 “那我也先走了,一会儿把他完完整整地给你送回来。” “走吧。我在这儿看着。” 挥手告别了其他人,女子独自一人留在识海之中,她缓步走到秦萧身边,自顾自地蹲下,摸着他的头,自言自语道: “傻孩子,你也太逞强了……这点和你爹一模一样,都是个情种。唉!” “生灵无我连死人都找来了,怎么就是没有他呢?” “你,在哪呢?” …… 晨曦初生,散去了黑夜的氤氲,散去了淤积的血腥,也散去了森森的鬼气。鬼门屹立,迎着太阳,吞吐着徘徊于此的元神与魂魄。 大开的鬼门之中,一个身影被丢了出来,在空中划出一个短弧,落在了血腥的大地上。在他身后,一个看不真切的鬼影站在鬼门前,满意地点了点头,转瞬便消失不见。 昏迷的魂魄与残缺的肉身重新合一。拾起这道魂魄,抱起那具躯体的,是一双娇嫩白皙的手。 是一个泪流满面,笑靥如花的姑娘。 “傻瓜……” 第269章 龟山十二时辰:尘埃将落 月移西天,星沉陆土。 两具没有生气的躯壳平躺在透着猩红的土壤上,莫秦萧笑着与小白依偎在一起,一如沉眠,安详平和。 一双血肉模糊的手上白骨显露,手背上经脉外露,肉连着筋,肉牵着骨,肉撒着血,如同一只吸满了血的鸡爪一般。若非还有五指相连,根本没人会觉得这是一双手。 人已经没有了生机,可星河的副作用还远没有结束。没有了意志的麻痹,到达极限的肉体的溃败已无法停止。血肉在萎缩,骨骼在破裂,经脉在断裂……从手掌开始,遍及全身,瓷器般的裂痕中鲜血汨出,源源不断。 可就是这样一具溃烂的身体,这样一只无力的手,此刻正如护住世上最珍贵的宝物般紧紧握住另一双毫无血色的玲珑小手。 握着,护着,暖着,不肯松开。 这个只有十九岁的少年毫不犹豫地将自己一分为二。钢铁般的信念和魂魄一起,此刻正在另一个世界带回自己心爱的姑娘;而钢铁般的意志则永远留在了肉体之中,忠实地守护他的至宝。 “情种!” 突兀响起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寂静。在相互偎依的两人不远处,那死不瞑目的老妪眨了一下眼,缓缓地从地上坐了起来。扭动着略显僵硬的脖子,随手抹平了颈部的伤痕,她看着低头看向残破的半身,没好气地抱怨道: “你看看你看看,这小子给我砍成什么样了!他是真的疯啊,就一个筑基的小子敢用星河,敢越三个大境界和我换命。这就算了,他一边问我有没有遗言,结果听都不听就把我砍了。你说他是不是看不起我!” “该!”黑雾笼罩了周围,当中缓缓走出一个朦胧的身影,依旧看不真切,依旧分不出男女,但他身上的嫌弃却是毫无遮掩。他款款走到她身边,白了老妪一眼,直接上脚踹在她的脑袋上,没好气地说道: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小白这么可爱你都下得去手?下手就算了,你居然还当着秦萧的面把人家的骨头给剥了。别说是他了,换是我一样要和你拼命。你怎么想的?这么做你还指望那丫头会认你?” “这不一时上头了嘛!”老妪尴尬地挠了挠脑袋,被斩断的四肢瞬间长出,她活动了一下筋骨,腆着脸问道:“这方面你有经验,你看这事还有得挽回不?给个主意,我卖你个人情,怎么样?” 话音未落,雷光如炬,天威聚成,大日中天。 两人同时皱起了眉头,老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随手将漫天道韵驱散,仰天嘿嘿一笑道:“不针对你,小气扒拉的。” “……” 谁知雷雨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比先前更甚,一望而知,其中酝酿着怎样的怒火。老妪无奈摊手,向着他使了个眼神。某人翻了一个白眼,默默收起了指尖交汇的雷光,别过了头。 老妪无奈,向上白了一眼,随后身形消散,与雷云一同出现在了天外被水覆盖的荒芜星体之中。 雷如雨下,神光如柱,天火燎原,沧海万里,生机始诞。 老妪一个不经意的小举动,为一个本该在亿万年后才会诞生生命的荒芜星球,提前拥有了生机。无尽王汪洋中,最原始的生命姿态开始出现,在鸿蒙天道的庇护下,它将顺利成长,为宇宙多添一份生气。 不多时,老妪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她掸了掸衣角的尘埃,向着他点了点头,道:“搞定了,我说服祂了。怎么样,这笔买卖划算吧?” “说服?不会是打的吧?”嘴上抱怨着,但他并没有直接拒绝老妪的建议,得她一个承诺,可是一件莫大的机缘。虽然他已不再需要,但对于九天宫,对于那两个孩子,对于未来,总是百利益无一害。 两人击掌为誓,有天道作证,这份誓言便算成了。此时,他看向相互偎依的两人,悠悠吐出一口气。霎时间四方生机滋生,仙灵神迹层出,此地竟化作了世间少有的鸿蒙宝地。 “我稳住了两人的生命本源,下面我也打点好了,一会儿等秦萧回来就行了。现在他肚子里有股气,还是发泄一下也好,这孩子活得太憋屈了。刚好下边有批凶魂恶鬼需要处理一下。” “那感情好。”老妪呵呵一笑,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动,心思刚活络起来就被无情地看穿了,还没来得及动手脚,就被他一脚踹倒在地。 “别动歪脑筋,否则教训你的就不止是我了。” “嘿嘿,我就想想,想想……”老妪讪讪收手,心有不甘地看向阴曹地府。看着那个正在黄泉路上大杀四方的少年,心中有气也只能憋着。 没事,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多了那一层关系,以后揍你看你敢不敢躲。臭小子,咱们来日方长…… “……” 他扶额无语,却也没多说什么,对着她摊开了手掌。老妪会意,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安睡的珠子。 珠子内部,过度的悲伤让小白昏了过去,蜷缩在角落中轻轻耸动着肩膀,一捧面庞不可见,两道泪痕触目惊心。 见到小白这般楚楚可怜的样子,他愈发觉得心疼,也更加没有什么好脾气,继续摊着手不耐烦地斥道:“仙胎骨呢?扒了人家的骨不打算还吗?” “哪是仙胎骨啊!”一听这话老妪火气就上来了,指着躺地上的两人没好气地说道:“也不知道这小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傻丫头之前就已经把自己的仙胎骨扒给他了。她身体里的是那臭小子的骨头!气死我了!” “我知道。我说的是你准备的仙胎骨,我就不相信你会什么也没有准备。” “……” 老妪磨叽好久,不情不愿地从袖中又掏出了一截光华更盛,如水晶般璀璨夺目的龙骨。倒不是不乐意给小白,就怕以后小白一个想不开,又把仙胎骨给某个臭小子。 想到这,她又心有余悸地看了那两人一眼。刚想给这截仙胎骨下个禁制,没成想他快人一步,直接一把抢了过来,顷刻间便完成了炼化,一把塞进了小白的体内。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给老妪。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甚至还给秦萧体内的仙胎骨上了一个禁制,让它彻底和秦萧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分离。 老妪看着他防贼一般的举动,嘴角抽了抽,“我……看着像那么小气吗?” “像,很像。”他一边仔细地将两个孩子身上的血污擦拭干净,一边继续数落着老妪:“就冲你自己杀自己就为了出场时能吟首破诗这件事,我就非常不相信你的兽品。更不要说你还有前科。” 老妪不服气地反驳道:“哪有!我哪里有前科!” “你女儿第一次转世爱上二代人皇的时候,你敢说你没给他下绊子?还有白秋练那次,在她刚修炼有成的时候,有记载她爱上了一个叫慕蟾宫的男人,这个男人之后的下场不明不白的,你说我能相信你吗?” “当然能!我兽品可好了!” 他冷笑几声,对着某个恬不知耻的家伙使劲翻了一个白眼后便不再理睬他,扭头治疗着莫秦萧和小白。对于他来说,两人的伤不算很重,举手投足间就能解决的事。真正要让他费点心思的,是如何让他们更好地吸收体内的仙胎骨。 小白自不必多说,无论是白秋练给她留下的还是老妪给她准备的,都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她吸收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哪怕她将白秋练的仙胎骨给了莫秦萧,那蕴藏其中的淮江大权她也依旧能运用自如。 真正麻烦的是莫秦萧。 仙胎骨是护住了他的命不假,但小白没有深入了解过秦萧的身体状况,骨中蕴含的力量都淤积在他的经脉中,阻塞了他体内灵力的运转。而秦萧的丹田过于孱弱,经脉也细,导致自身无法主动排除这股力量。 除此以外,还有各种暗伤、天谴、业障、因果之力也在阻碍他身体自愈,毫不夸张地说,他的体内就是一团乱麻,要是换作其他人早就死透了,可偏偏体内还有两股力量维持着平衡,勉强吊住了他的命。 一个属于天道伟力,一个属于自由无我。 可问题是这两股力量并不兼容,彼此之间都想主导对方来治疗,但双方又在伯仲之间,互不相让。不过也多亏了秦萧用了一次星河,经脉丹田碎得一塌糊涂,这才多种力量有了相互掣肘的余地,得以在体内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对于现在的莫秦萧来说,任何一种外力的介入都有可能打破他体内的平衡,从而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如何在不让他灰飞烟灭的前提下治好他的内伤,成了一个让人头大的问题。 与之相比,小白仅仅只是剥骨实在是算不得什么。老妪下手虽然冲动了一点,但还是很有分寸的,没有伤到她一分一毫,甚至连肉体上的伤口都顺手治好了。 “……” “怎么说,不好治?”不知什么时候,老妪也凑了过来,大大咧咧地蹲在他身边,一脸紧张地看着小白。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她蹲下来的时候还踢了莫秦萧一脚。 看着已经恢复血色的小白,她思量片刻,从怀里掏出一颗翠绿的丹药,道:“生命力好像有点不够,要不喂个丹先?”他还没来得及阻止,老妪已经撬开了小白的嘴,将丹药液化,小心翼翼地渡了进去。 一丹入腹,灵力暴涨,小白的气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一举突破了化神关隘,甚至一飞冲天,隐隐有打破返虚壁垒的驱使。 “你作死啊!”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话还没说完,小白身上外溢的生命力斗转,一股脑地涌入了莫秦萧的体内。趋近无穷无尽的生命力滋润着他的身体,明明已经没有了魂魄引导,可他的肉身却突然有了动静。 “啊——” 秦萧突然暴起,发出了一声近乎本能的咆哮,一手持剑,一手环抱小白,后撤而去。尚未落地站稳之时,风残雪光华绽开,一道银月剑气已杀到两人面前。 老妪轻哼一声,身影舜闪,出现在两人身后。她对着莫秦萧虚点一指,秦萧的身体一僵,便缓缓地瘫软下来。在落地的前一瞬,却还死死抱着小白,垫在她身下。 银月尚未接近,便已消散。他没有赶忙掐住秦萧的脉搏,封住了他所有的经脉,生怕那银月剑气打乱了体内的平衡。 做完了应急处理,他长舒一口气。骤然抬头,看向老妪的表情也充满了杀气。老妪憨憨一笑,还未来得及开口辩解,无根之火燃起,火之大道显化,瞬间便将她烧得灰飞烟灭。 “滚!” “好嘞!” 一个老叟从原地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抬手熄灭了这触及火之大道本源的火焰,刚想辩解几句,但抬头看着他身边奔腾的九条元素大道,立刻认怂,灰溜溜地蹲在一旁,连话都不敢讲。 他有条不紊地重新梳理莫秦萧体内的多股力量,一旁的老叟噤若寒蝉,只敢悄咪咪地摆弄一下身旁小白的头发,为她多渡上几缕玄之又玄的力量。与此同时,阴间的莫秦萧此刻正闹得天翻地覆。 天道有序,使阴阳相隔,人居阳而鬼处阴,两间相隔,肉身不可入阴间而灵体不可入阳间。唯有阴差与城隍例外,勾连两界毋使其断绝。自六道轮回确定以来,两界流转,生生不息,构成了生死平衡。 虽说阴阳两界相互隔离,但并非没有通道相互勾连。鬼差借黄泉路得以以灵体前往人间拘魂勾魄,而城隍也可以借助城隍庙与圣堂之法肉身入阴,更不要提过去还留有很多两界分离时的余赘,可以不经过上述两种方法进入阴曹地府。 但一场天灾,两界彻底断绝,若非有豪杰大能挺身而出,以身补全天道,重新平衡了阴阳,恐怕鸿蒙早就变成了一个没有死亡的世界了。 在那场灾难之后,阴阳两界之间的通道骤减,黄泉路十不存一,圣堂秘法也难以送人肉身入阴。哪怕天道之后极力修补,稳定了两界通道,也仅只能让阴差来到鸿蒙,而不能像过去一样肉身进入阴曹地府。 所以莫秦萧想要去阴曹地府接回小白,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死一次,然后想办法让阴差带自己前往阴曹地府。虽说按照常识,小白的元神应该能停留七日,但问题在于莫秦萧没有感知到她元神的存在。 秦萧不是没有怀疑过龙樱是不是把她的元神夺走了,但哪怕他将龙樱的元神一并斩了,也没有从她身上发现一点小白的蛛丝马迹。而小白的神识又如此强大,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消散。种种可能排除之下,唯一的可能性只有一个了。 阴曹地府。 以灵体入阴间,武器和诸多法术都是不能施展的。不过秦萧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比其他灵体略淡一些的魂魄此刻擎雷驱炎,两大至阳至刚的力量天然就是鬼怪的克星,他仅凭一己之力就将数千凶魂杀了个哀嚎遍野。 被愤怒与悲伤冲昏的头脑让他没有思考的余地,没有考虑为什么他会在没有阴差的带领下进入阴曹地府,为什么他一进入阴曹地府就会被恶鬼包围,为什么他在外界法术还能施展…… 他不知道,此刻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关注中。 “差不多了吧,杀了有多少了?”远在阴曹地府的腹地,在那最是繁华的城市中央,伫立着一座不输大乾皇宫的宫殿。一个威严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大殿中,高座之上被层层天道法则包裹的王座之上,坐着一个看不真切的纤细身影。 在他之下,一魁梧长髯武将答道:“差不多有三千了。再让这个少年杀下去,怕是枯零山一带的恶魂都要被他杀光了。” “杀就杀了,孩子现在还在长身体,憋着气对身体不好。反正这些恶魂都是被打入地狱和饿鬼道的,本就该死。现在阴曹地府不如过去稳定了,供不起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死就死了。” 他漠然地挥了挥手,便在三言两语间决定了数千恶魂的生死。神荼会意,不再多言,此刻他又问道:“动静那么大,那几个反贼不会对他动手吧?” “陛下放心,北帝和西帝正在前线与之对峙,那僭主不敢轻举妄动。” “那就好。你也去忙吧,这里我看着呢。” “是。” 神荼离去后,大殿再次变得空旷,他凝视着前方那个宛如天神下凡一般的少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像,真的很像……” 第270章 自立九重天,寻得自由魂 “话说我有个问题,好奇问一句。不介意吧?” 不停在老妪与老叟形象间切换的某人终于固定了形象,变作一个身披龙纹黑袍,背披羽翼云肩的中年男子,一双金龙角在黑夜中熠熠生辉,灿若朝阳。他有着和形象完全不同的粗犷,大大咧咧地坐在一边,扯着嗓子道: “介意。”好不容易处理好了秦萧的伤势,此刻正在为小白检查身体的他抬头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咳了一声。但某人完全不在意,一边抠着鼻屎一边自顾自地问道: “你说这两年这天地是不是又有些不对劲了?我老是感觉有事情要发生。这才隔了多久啊?祂又发病了?” 手中的动作一滞,他悠悠叹道:“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几万年的时间,已经足够凡尘颠转,沧海变桑田了。但对于我们来说,不也是弹指一挥间吗?你口中的这两年,已经发生太多太多了。” “再者说,当年他以身补天本就没有修补完全,如今的地府不就是个例子?阴阳通道只可脆弱不堪,就连与鸿蒙对等的阴曹地府如今承受不起一个伪至高。更不要说更加复杂的鸿蒙,早就是暗疮遍布了。” “这样啊。”龙角中年沉默片刻,隐晦地指了指天空道:“那祂有什么应对?不会继续坐着等死吧?还是说……” 话音未落,雷声轰鸣。一道碗口粗的雷柱就砸在了他的脑袋上。听着天空传来的沉闷响声,中年人不满地嘟哝几句,结果毫不意外地引来了更多的雷霆。 看着这一幕,他掩嘴轻笑,然后正色道:“天道难测。如果是以前的天道,倒还有知晓的可能。但自从天道的泛意识和天道本能被分割后,祂的很多行为就有了变数。虽然能算得一二,但总不如以前那般准确。” 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挥手打消了中年人脸上的愁云,略显轻松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天道还是有一个行事准则的,和以前差不了多少。而且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灾难,祂也是一直在做准备的。”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中年人努了努嘴,刚毅坚韧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一丝柔情。顺着视线看去,那一对璧人沉眠般躺在一起。小白的脸上已经逐渐有些血色,体内翻腾的血气也得到了抑制,想来醒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孩子太苦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这一次她能活得轻松一点,不要有那么多负担,不要有那么多责任,也不用遭受那么多苦难。可纵使我能扫平一切阻碍,可终究还是……” “这片天,或者说这个宇宙?你们是这么称呼它的吧?这个宇宙不是那么太平啊……” “是啊,不太平啊……”说到动情处,他也看向秦萧,看着他即便昏迷依旧死死抱住小白的姿态,触景生情,难免有些伤感道:“如果他还在就好了。新奇的主意那么多,说不定有什么好办法呢?” “烦死!真想打爆这个宇宙,重新创造个算了!” “何尝不是呢。” 一时沉默,一人泫然欲泣,一人长叹短吁。 仅仅只是些许情感的波动,方圆数里内就已是乌云聚集,大雨倾盆,草木化莠,生灵不振,似乎天地都在为他们的愁绪而感到悲伤。而这,还是他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的前提下发生的。 “不谈这些伤心的了。”中年人舒出一口浊气,挥手散去了头顶凝聚的乌云,挤出一个有些嘲弄的笑容,指着一旁道:“那个你打算怎么处理?” 在他手指指向的方向,有四个活灵活现的“雕像”屹立在半空,如真人一般的肌肤晶莹剔透,映射着已经所剩无几的星光。美得不可言说的容貌哪怕在黑夜中依旧夺目,在静止中散发着惊人的魅力。 细看之下才惊觉,这哪里是什么雕像,分明是四个大活人!出于什么不知名的原因被定在了原地。如果秦萧此刻醒着一定会非常惊讶,这四人不正是刚从穷荒赶回来的常思四人嘛。 为首的常思一脸惊慌失措,泫然欲泣的样子,身后的芥弥身边已经悬浮着几大杀器,还有一个看着就很厉害的金轮向外释放着威压。另一边的紫鸿身形暴涨,一手紫金气化形,剑指前方。还有桃源,不过正昏着,没什么反应。 看着四人剑拔弩张的样子,他掩藏在黑雾下的表情难免有些尴尬,低头看看躺在地上的莫秦萧,就感到一阵头大,忍不住抵着太阳穴揉了揉。 难得感受到他为难的情绪,中年人先是在一旁努力憋着笑,后来索幸是演都不演了,两腿一蹬躺在地上哈哈大笑。哪怕他几次投来威胁的目光,也没能阻止那粗犷难听的笑声。 “笑!还笑!这不都怪你!要不是你捅的幺蛾子,我有必要过来吗?要不是你和常思她们合作,出了个馊主意,会有那么多破事吗!” 恼羞成怒的他哪怕隔着黑雾,也能让人感受到那已经化作实质的怒火。见中年人还是一个劲儿地在那里笑,他直接踏出一脚清风,对着他的脑袋就踢了过去。风过之处,无一所留。 中年人反应迅速,一边捂着发疼的肚子,一边抬手打散了风刃。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他笑着说道:“你说你还演个啥呢?你让澹台且歌去救她们的时候不就已经暴露了嘛!现在不是掩耳盗铃吗?” “你懂个屁!”他无情地翻了一个白眼,数落道:“重点不是她们,是和秦萧相认。如果现在我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那秦萧未来的走向就会发生改变。这可是会出大事的!” “所以呢?”中年人双手一摊无奈地说道:“你觉得她们猜不到?你觉得这臭小子不会有察觉?你觉得他这次出行的目的是什么?反正之后总是要相认的,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吗?” “差!差很多!”他收起了方才的情绪,严肃地说道:“天道推演了无数种可能性,其中走得最远的一条就和秦萧有关。秦萧是现在仅剩的掌握自由无我的人了,他作为变数,无论是天道还是我,都难以预料。所以……” “不用说了,我懂了。你的意思就是说为了把这个变数往好的未来引导,你现在还不能暴露是吧?” “对。” “行吧。”中年人双手一摊,略有无奈地说道:“那这个黑锅就由我来背吧。不过相对的,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我要……” 中年人一顿,并没有着急继续说下去,他先是若有所思地看向小白,眼珠子一转,不禁嘴角上扬,心中已有万千谋划。接着他抬手遮蔽了天道的窥探,只见嘴唇张合,将自己那大胆又有些异想天开的谋划分享给了对面之人。 他认真地听完了中年人这个略显粗糙但执行性极高的计划,撑首思量许久,又忍不住数次推演掐算。在不知第几次看向小白后,他终于点了点头,道:“疯狂的计划,但未尝不可。只是这么做,祂会允许吗?” “管祂准不准,不准我就打到准。现在我只要你一个态度,支不支持?支持,我也不是不能给这个臭小子一个机会。如果不支持的话……嘿嘿!” “你要的支持是我的,还是九天宫的,亦或是六宗的,还是说……人族的?” “我要一个能和人族和平共处的妖兽大族,一个能相互协作的未来。这样的未来,不是你想要的吗?” “……” 沉默,这一次的沉默很漫长,兹事体大,他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手中清浊乾坤盘显化,勾连了岁月长河,推演着种种可能。中年人也不着急,索性横躺在地上,耐心地等待着他的结果。 他很有自信,因为对结果心知肚明。他太了解眼前这个人了,虽然现在张口闭口总是什么尊重天道、顺应未来、保全大局。但剖开这层外皮,他的内在依旧还是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家伙。 那个曾经独战诸天万界,以一己之力杀得数百个种族覆灭的杀神。 那个曾经夺走了九天先天大道,以史无前例的姿态跻身顶点的修士。 那个曾经孤身一人堵住了逆流的岁月长河,为鸿蒙赢得一线生机的英雄。 他还是那个他,那个骨子里写着高傲的他。 初升的旭日堪堪在东方的边缘绘上一缕金色的丝,便有两声龙吟从更远的方向传了过来,一声凄婉,一声高亢。中年人慵懒地抬起眉,只见一黑一青两条巨龙厮杀在远方的天空,一招一式,震慑天地。 细看之下不难发现,黑龙已是遍体鳞伤,青龙仍然游刃有余。 “哼!不孝子孙。”中年人只是哼了声,暗中给某人传音让他便宜行事,只需留他一条命即可后,便冷眼旁观着那个不甘失败的子孙做着无用功。偶然间抬手撷得几片龙鳞也被他顺手炼化,成了一件贴身的女式软甲。 薄若无物,轻若鸿毛,坚不可摧,功能繁多。 中年人比划着小白纤细的身材,微调软甲以便让它更加贴身舒适。他的指尖在软甲上刻画着,头也不抬一下,随性问道:“决定了?” “决定了。” “怎么说?” “飞龙在天,利在大人。九天宫会站在你这边,只要你不会危害到人族,九天宫自然会鼎力支持。至于其他六宗,我会想办法说服他们。” “痛快!” 中年人哈哈笑了两声,将某物抛给了他,道:“既然如此,这边的事就让我来吧。九州算不得安定,你们人族的事我懒得管也不会去管,你去处理吧。这个东西拿着,以后去到森罗,多少能帮到点忙。” 他点点头,收起了信物,正准备离开之际,还不忘“提醒”道:“别让我知道你趁我不在偷摸地针对为难秦萧,要不然皮给你扒了。” 留下一句威胁,他的身形便消失在了原地。中年人耸了耸肩膀,对他的威胁不屑一顾,立刻踹了莫秦萧两脚以示挑衅。 如今大业将定,他心情好了不少,蹲在小白身边又一次替她整理了一遍容妆,刚毅的脸上再次显出一片难得的柔情,忍不住揉着她的脑袋絮叨道: “你放心,这一次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后的。哪怕你把天捅了一个窟窿,我也会帮你补回去的。你是最自由的,没有谁能再约束你了。” “这一次,一定保护好你的,绝不会再把你弄丢了……” “现在,该把戏演下去了。真不知道这个混小子有什么好的,你会这么中意他。算了,你喜欢就行。” 身形消散再显现,再出现时,他已回到了那座小宅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正躺在某棵宝树投下的阴凉下偷闲的何慕瑶,他无奈一笑,弹出一颗水球,打搅了她的好梦。 在何慕瑶破口大骂问候自己祖宗三代之前,他已推开了大门,坐回了院中圆凳。 一人萧索,孤苦伶仃。唯有清风,与之相伴。 随风而起的清凉吹散了笼罩其身的黑雾,端庄优雅、不可方物的身姿夺走了这片小天地内所有的色彩。修长的玉指叩击着石桌,一幅幅记录着鸿蒙各处的画面在身侧悬起,一道道足以改变世界的命令在思量后,传达了下去。 执行者,自然是九天宫的仙人们。 “慧海和花雨联手,尽可能击毙多的魔修,以此削弱魔族实力。” “嗯?杀一个刈月还好说,要是再杀一个玄冥,太懿那边可不会答应。我现在太深入了,万一真杀了,一会儿不好脱身。” “无妨,且歌现在还未离开穷荒,让她去支援你们。就算杀不了也要让他们受点重伤,几百年康复不了的那种。” “得嘞。小歌听到没有,调头吧,你去拖着太懿和太诛,我这边尽量快点动手。” “啥玩意儿!我才跑出来,又要我去面对那两个疯子!师父你玩呢!不干,绝对不干!本来就打不过两个联手,别说还有一个太明在打辅助,我这不是去送菜嘛!不去!” “不去扣工资,三百年!” “……” “哈哈哈哈!” “笑你个头!师父,得加钱!” “成交,干成了我带你去云锦阁买衣服。干不成你柜子里的衣服我全拿出去送人。” “啊啊啊啊!两个小瘪犊子,老娘和你们拼了!” “老吴,天外的情况如何?” “一切正常。我这边也有任务?” “以九天宫的名义请单之禅出手,你和她联手支援武宗和武尊,给我把汲元和幽魂弄死。” “得,又没有看书的时间了。” “事成之后让老唐把他的书钥借你。” “成交!不就是两个刚入十二境的小魔头嘛,我这就弄死他们!” “老唐,你那边如何?” “还能怎么样,憋屈死了,打又不能放手打,有尊灏又烦得很。这家伙在棺材里做仰卧起坐呢,都不知道第几次复活了。怎么说,你和人家谈妥了,我也能弄死他?” “你再憋屈一会儿,拖住有尊灏就行,一会自然有人来处理他。” “唉!怎么接了这么一个磨人的差事。” “你那个计划,我批了,再给你拨一条灵石矿脉,行了吧。” “成交。” “月菡,娴凝,你们两个即刻北上,再去一趟太安。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堵着太安城大门就行。” “明白。堵到什么时候?” “堵到乾杨把散在外面的狰鬼郎和扫花匠给召回来,你们就撤。月菡,你辛苦一点,拖着韩文公,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要回话。可能有点烦,到时候你忍忍。” “呜呜呜……这种使用应该让珠珠或小雪她们两个闷葫芦去做嘛!我胆子这么小,耳根子那么软,一定坚持不住的。呜呜呜……太难为人了。” “委屈你了,回来以后给你放个长假。” “呜呜呜……行吧,娴宝,你走我前面行不行?” “给我认真点!” “呜呜!娴宝你凶我!” “好了诸位,别闹了。这段时间咱们九天宫沉寂太久了,该是时候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宵小们害怕一下了。该让他们知道一下,九天这个名号是怎么来的了。” “大道横九天,因果苦苍生。入我宫者,当截得三十三重天,毁得一切桎梏枷锁,许得自由灵魂,于自立九重天中,寻得自我。” “自立九重天,寻得自由魂!” “自立九重天,寻得自由魂!” “自立九重天,寻得自由魂!” 第271章 东海事了,尘埃落定 日出东山,赤云流霞。 朝露滋润中,玉葱纤指不可觉察地轻颤了两下。如梦呓般的轻声呢喃自沉睡的丽人传来,断断续续的音节凑成了一个令人心碎的名字,一段没有说出的话语。 “秦萧……” “走……” 原本见到小白苏醒,激动到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整理自己仪容仪表的某个中年人,在听到这句话时,梳理鬓角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投向莫秦萧的眼神被不满和愤怒替代,名叫嫉妒的火焰恨不得立刻将他灼烧殆尽。 抬起的手化作一只龙爪,中年人抿紧嘴唇,瞪大双眼,几次想要给莫秦萧留下一点无法忘却的创伤,又几次看向依偎在他怀中小白。在反复的犹豫和纠结中,他终究还是没能下得了手,有些落寞地走到了一边。 “你怎么就看上这个臭小子了呢?实力弱,天赋差,脑袋耿,这些也就算了,这王八蛋的姻缘线还乱得要死!还敢给老子开后宫是吧,我倒要看看这你未来是个什么花心样,让小白对你彻底死心才好。三星拱月……” “不对,好像是三月卫孤星?我勒个兽祖啊!这不就是个吃软饭的嘛!好家伙,你还一口气吃上三碗软饭了?”他有些诧异地看向“死了”的莫秦萧,在嫉妒与不满中,竟还有些羡慕。 无语良久,他有些僵硬地扭过头,对着小白有些无奈一笑道:“傻丫头诶!你怎么就看上这么一个……一个、一个吃软饭的呢!气死我了!你喜欢人族也就算了,就不能喜欢个靠谱的吗?你看看他,他这个……” 中年人指着莫秦萧,嘴里蹦不出一个字来。本想好好揭一下莫秦萧的短,可他搜肠刮肚地仔细回忆了一番,发现这家伙除了天赋差和死犟以外,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其他值得说道的缺点。 说他修为低吧,他能以筑基战分神,甚至和半步返虚都能斗上一斗。虽然是靠着自由无我借了别人的力量,而且每次打完自己都要没个半条命,但他的战绩都是实实在在的。 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莫秦萧的战力强得吓人。从他一路出行的经历来看,他所面对的敌人没有一个不是数倍强于他的,但结果却都被他打败了。这样的战绩放在整个鸿蒙历史都是史无前例的。 再者说,越境挑战的不是没有过,像他这么夸张的恐怕整个鸿蒙也就只有李之玉能与之相提并论。一个以陆仙杀仙人,一个以筑基杀分神,传出去都是一段传奇,也实在没有什么好诟病的。 不谈修为实力,谈背景的话,他似乎也不差。身后给他站台的几个姐姐,一个是天地最后一缕紫金鸿蒙气,一个是大须弥山的精魄,一个是十圣树之一的桃祖,还有一个更夸张,历史上第一个步入伪境的器灵。 就这样的背景,如果他想要开宗立派的话恐怕不用多少年就能和六宗相提并论了。更不要提莫秦萧是痴仙单之禅唯一认可的传人,和九天宫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甚至还和某位不可直呼姓名的存在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 不甘的手凝在半空,斥责的言语卡在咽喉,中年人紧抿嘴唇,憋了许久,只能发出一声憋屈的叹息,愤而挥袍,顺带再踢他一脚。 “臭小子你给我等着!我现在不骂你是看在小白的面子上,绝对不是我找不到地方骂你。要是让我知道你未来做出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我第一个把你给阉了!谁都保不住你,我说的!” 说着他又对着莫秦萧踹了一脚,这一次在他裆部留下一个鲜明的脚印。只要是个男的,看着这副场景一定会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但好在莫秦萧现在死了,没有感觉。 不过至少他知道手下留情,没有真的冲着断子绝孙下手。要不然第一个和他没完的不是别人,一定是小白。 随手布置下了一道结界,中年人挥袍解除了常思等人的定身。扭头正要离开之际,他无意中瞥见了先前对峙的三位。看着昏迷的两妖一傀儡,他突然灵光一闪,心中浮现诸多念头,鬼使神差地就将她们三个一同带走了。 偌大的龟山如今只留下了莫秦萧和小白在血泊中相互依偎,静静等待着天明。 “秦萧……” 东方天际,二龙相争。 要说这有尊灏的命也是够硬,都被打到自爆现原型了,还能在唐襄手下蹦跶两下。只能说龙族的肉身强度真不是盖的,真的是一个比一个夸张,前面有碣石尊硬抗戮龙台,如今又有有尊灏屡次起死回生。 不过再夸张的生命力,此刻在唐襄眼里也没有任何意义。面对已是强弩之末的有尊灏,他甚至不屑于自己出手,任由大道所化的青龙之灵与之搏斗,而自己则持枪悠哉地坐在一旁,看二龙相争,好不惬意。 直到此时,有尊灏才真正意识到了伪至高与寻常仙人之间的差距。哪怕他堂堂东海龙王掌东海天地大权,实力通天,自诩坐十三而望十四,于东海之上可战平伪境,可仍被打得节节败退。 真打起来才发现,莫说是唐襄,就连眼前这头青龙都能与他平分秋色,甚至在唐襄可媲美一方大天地的力量加持下,青龙比他更加游刃有余。而反观有尊灏自己,不仅之前被他逼得自爆,还被神秘老者一招伏诛,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唐襄!” 力有不怠的有尊灏被青龙一记扫尾打得人仰马翻,黑龙真身缩小成人,他瞪着一双猩红的眼向着唐襄的方向怒吼道:“你真要赶尽杀绝?真不怕我东海龙族和你九州人族拼个鱼死网破!不怕今日再起两域争端!” 唐襄冷笑一声,竖起三根手指缓缓道: “首先,如今的事态都是你挑起的。九州从未主动威胁或进攻东海,从东海之乱开始算起,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都是你带领东海龙族肆意妄为的结果。而今你落了下风,又拿两族事端加以胁迫,不可笑吗?” “你放屁!若非你人族势力扩张,蚕食我东海海域,两域争端从何而起?非是你人族贪婪成性,勾结邪仙,蛊惑碣石,又岂会招致东海之乱!此乃你人族内乱,与我龙族何干!与我何干!” 面对有尊灏的反驳,唐襄只是冷笑,抬手挥枪,弥天青龙应召归位,重新化作东方七宿,于穹顶之上注视着东海的一切。青龙归位,有尊灏压力陡减,但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突感左臂疼痛,看去已是被削下一臂。 枪不染血,战裙飘摇。唐襄手握残臂,随意地扔到一旁破开的乾坤内,他连解释的欲望都没有,继续细数着有尊灏的罪孽。 “其次,龙族守卫黑渊海乃无上功德,你却屡次三番地以此为胁迫,染指封印,残害你龙族先祖,意图拉九州甚至整个鸿蒙下水。此举置你龙族先祖于何地?置天下苍生于何地?为一己私欲而祸乱天下,你又有什么资格威胁我?” 话至一半,有尊灏自知在劫难逃,他也豁出命来,祭出法宝,十二颗定海珠以天干之姿位列四周,十二层天地重叠,向唐襄绞杀而去。在东海至宝的掩护下,有尊灏破开乾坤,直奔南海而去。 但他显然低估了唐襄的实力。或者说,他从未真正认识过伪至高的实力。 面对向自己的袭杀而来的定海珠,唐襄面不改色,思无涯轻颤,在乾坤中荡起阵阵涟漪。苍天之上,大道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铿锵枪鸣,一阵鸟语花香,一片肃杀战吼。 三影合一,天地洞开,三道合一,乾坤扭转。显露于天地中央的,是一片与鸿蒙一般大小的世界,如同一面镜子般,扣在鸿蒙的穹顶之上。 枪随心动,心随人去。 唐襄缓缓闭上双眼,一手持枪,一手摊开,悠悠吐出一口清气。清气弥漫,龙吟震天。十二颗定海珠一怔,竟就这么定在了原地,无法挪动分毫。十二重天地的光替代了太阳,向世人演化着十二种天地的走向。 一息止天地,一枪震乾坤。 拦住了定海珠后,唐襄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远方,没有急着去追击有尊灏。只见他手作叩门状,淡定地联系同僚,轻敲道:“老白,在不在?老白,醒一醒!” “……” “老白!醒一醒!有事找你。”催促间,唐襄嘴角闪过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指尖染光,向着西方遥遥一指。 伴随着嬉笑声一起响起的是远方轰鸣不断的雷声。雷鸣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一个怒不可赦的声音给掩盖了过去。 “你有病啊!你那边是白天,我这边还天黑着呢!我不要睡觉的啊!等等!搞什么?你那边也没天亮啊!叫那么急干嘛,叫魂啊!” “有事找你。过来瞅一眼,我这有个大宝贝,你看一眼噻。” “有什么宝贝这么着急……我去!”话还没有说完,唐襄身边的乾坤发生了波动,探出一个睡眼惺忪却满脸震惊的青年。 和白瑞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张等身大小的床铺,他就这么躺在床上,一手搂着枕头,一手撑着脑袋,晃悠悠地来到了唐襄面前。白瑞直接忽略了唐襄,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十二颗定海珠,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你把东海龙宫给打劫了?怎么连镇海之宝都被你给带出来了?” “没那么夸张。”唐襄双手一摊,将前因后果给解释了一遍。白瑞的表情从一开的慵懒迅速转变为震惊。唐襄说完,他沉默良久,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够狠,算上之前的碣石,再多打一个你就可以把东海龙宫灭门了。” 唐襄轻笑一声,朝着一旁努了努嘴道:“如果我没记错,这定海珠里面应该封印了十二个完整天地吧?在鸿蒙也是排得上号的宝贝,你帮我看看能不能炼化,实在不行就给缴了,反正不能给东海留着。”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白瑞先是一愣,指着定海珠说道:“怎么说这个也是镇海法器,要是拿走了对东海也是会有影响的。而且你就不怕龙族那边来闹事?” “没什么不好的。给这群王八羔子也是浪费,还一天到晚糟践宝贝,不如让你们九天拿着,我也放心点。” 话音未落,一个粗犷的声音突兀响起,龙袍中年闲庭信步地从虚空中走来,一手背后,一手拽着如死狗一般的有尊灏。 中年人随手将有尊灏丢到一边,向着唐襄和白瑞颔首以示友好。唐襄同样颔首回敬。相比较之下白瑞就显得有些局促了,他后退几步,按照妖兽的礼节显出了原型,白泽匍匐,垂首敛爪,恭敬道:“晚辈白泽白瑞,见过应龙老祖!” 应龙! 妖兽最大的倚仗,全鸿蒙最古老的存在之一,与魔族的那位并列同样步入至高境的绝顶强者。曾为鸿蒙征战四方,以一己之力打消了天外天亿万种族的觊觎,如今就这么出现在两人面前。 随着他身份的揭晓,很多真相也在谈吐间被揭开。但除了那两位还未苏醒的小家伙,谁都没有对此感到惊讶。 应龙看着面前的白色巨兽点了点头,似是无心地问道:“白泽?你是第几代?白月殇和你什么关系?” 一提到“白月殇”这个名字,白瑞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两下,眼中浮现的悲伤没有逃过在场的人。但他很快平复了心情,恢复了人形,挤出一抹笑容,恭敬答道: “劳烦老祖挂念,我并非是天地诞生的白泽,所以并不在族系之中,也自然不分世代。至于白月殇……母亲已于千年前逝世。自我之后,已再无白泽。” “这样啊……”应龙皱眉沉吟片刻,拍了拍白瑞的肩膀,递出一片鳞羽,“你母亲当年随我征战,落下了不少暗伤,伤到了本源。她当年执意要改变天地异兽被天道所禁锢的局面,我原以为她失败了。没想到……” “这片鳞羽你拿着,算是还上一份你母亲的恩情。未来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开口便是。我许你三个承诺。” “谢先祖怜悯!”白瑞感激涕零地收下了这份迟到的谢礼。应龙只是笑笑,没有多说什么。 此时此刻,目睹了先祖与唐襄他们之间互动的有尊灏脸色如死一般难看,被五花大绑的他突然放弃了挣扎,毫无生机地瘫倒在地,静候先祖发落。只是眼中的仇恨依旧没有消散,他死死盯着唐襄,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寒暄片刻,应龙直入主题道:“定海珠给你,扔四个入东海就成。至于有尊灏,剥夺龙王之位,发配北海,你觉得怎么样?” 唐襄还没发话,有尊灏就先一步哀嚎道:“还望先祖怜悯!九州人族曾杀我子嗣,损我龙族根基!九天宫联合邪仙重伤碣石尊,东苍仙人更是以权谋私将其封印于东海!我的幼子更是惨遭人族莫秦萧之手!还望先祖给我讨个公道!” “……” “……” 谁都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了,有尊灏居然还敢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看着他声嘶力竭的模样,在场的忍不住发出了阵阵轻蔑的笑声。 难不成他真当应龙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吗? 也不知是因为被他的愚蠢还是狡诈逗笑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轻笑过后应龙和唐襄都陷入了沉默。白瑞定睛看了一眼满脸“正气”的东海龙王便知晓了前因后果,也不禁被他的脸皮所折服,嘴角抽搐,恨不得一巴掌抽死他。 有尊灏全然不顾,一个劲地喊冤,他心里很清楚如果这个时候不搏一把,就真的没机会。一旦失去了龙王之位,哪怕还有仙人修为,他也再无东山再起的机会了。到那时别说复仇了,他想要独善其身都是异想天开。 被应龙老祖贬谪的他,在龙族中还有出头机会吗? “你知道杀你儿子云烈的,是什么人吗?” 沉默片刻,应龙突然面带戏谑,大大咧咧地蹲在了有尊灏面前,看着他义愤填膺的脸,问出了一个问题。有尊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心中突感不妙,连忙摇头道:“还望先祖指明,究竟是谁杀了我的幼子!” “白秋练。莫秦萧不过是把云烈打得元神出窍,他本是有复活的机会的。真正杀了他的,是白秋练。” “还望先祖垂帘!惩戒白秋练,为我儿报仇!” “呵呵。”应龙脸上的戏谑更浓,他继续问道:“那你知道,这白秋练是什么身份吗?” 有尊灏一愣,心中已是暗道不好,但还是装作波澜不惊的样子,“悲愤”地乞求道:“晚辈不知,还望先祖明示!还我儿一个公正!” 这时应龙突然不说话了,他给有尊灏留下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良久的沉默之后,平淡的声音缓缓传来。 “你儿子云烈想杀我女儿白秋练,还想占为己有,训为奴隶。你说他该不该杀?” 五雷轰顶! 应龙平淡的话语像是无数把利刃刺进了有尊灏的胸膛。心中所动,现实化真,突然胸口剧痛的他低头看去,果不其然,此刻胸脯已被洞穿。但他对此毫无反应,只有三个字在脑海中回荡。 不可能! 应龙老祖怎么会有女儿?和云烈对峙的不是莫秦萧这个凡人和一头白鱀吗?怎么会?难道说那只白鱀就是…… “对,她就是我的女儿。她叫白秋练,我的亲女儿。那么你说,云烈该死吗?” 应龙一脸平静地看着有尊灏,读出了他心中所想。此刻他虽面色如常,但在有尊灏眼中,这已是死亡的象征,形同恶鬼。 而在一旁听完了全过程,本想置身事外的唐襄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凑过去拍了拍有尊灏的肩膀,火上浇油道: “没事儿,不就少了两个儿子嘛!一个大儿子一个最优秀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我大哥当年也很头疼继承人的问题,但你就没有这个烦恼了。你看,最大的和最优秀的都死了,剩下的随便挑一个不就行了?” 白瑞憋着笑,在一旁附和着落井下石道:“你别忘了,他现在已经不是东海龙王了,哪里还有什么王位能传承啊?” “哦哦!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我还真忘了。有尊兄,对不住啊!” “哈哈哈哈哈哈!” “……” 若不是被应龙压着,有尊灏活剥了两人的心都有了。 但应龙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两人大笑间,应龙的手指已经探入了有尊灏的头颅。忽略了他的哀嚎与乞求,他硬生生地将一颗龙珠给掏了出来。把玩着染血的龙珠,应龙不着一丝情感地判道: “给你一个机会,剥夺你的封号和王位,去守北海一万年。万年以后算你赎罪完成,龙珠还你。有意见吗?” “晚辈……明了。” “那滚吧。” 颓然的有尊灏落下了高傲的头颅,他的一切算计都在此刻烟消云散,他的一切谋划都随着龙珠与王位的消失而宣告破产。有尊灏不惜和乾杨与云游生合作,为的就是向唐襄、向九州复仇。可复仇没有完成,他的儿子死了,王位也没了,自己也落得个贻笑大方的下场。 而这一切,只因为应龙亲自下场了。 没有给有尊灏犹豫的时间,应龙飞出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横跨千万里,直接将有尊灏踢飞到了北海龙宫,连带一道传音记载着前因后果,随他一同前往。 “搞定。” 随手做完一件小事,解决了龙族内部的矛盾,应龙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刚想把抱着女儿的伏波尊从某个沙滩上捞过来,谁知耳边突然响起一阵焦急的催促。 “秦萧和小白不见了!” “什么!怎么可能?!” 明明自己已经在小白身边设下了庇护,他们是怎么做到在悄无声息中躲过自己的探知的? 但声音的主人绝对不会说谎,应龙感到头大的同时,也不禁惊呼出声,吸引了唐襄和白瑞的注意。见如此大能突然脸色大变,唐襄上前问道:“应龙兄,何事慌张?可需我九天相助?” “无妨,族中有些小事而已。”应龙平复了内心的惊讶,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两人后,连声招呼都不打,消失在了原地。留下唐襄和白瑞两人面面相觑。 “老白,应龙这……你有看出什么吗?” “怎么可能!老祖这个境界,我要是能看穿他,那我还当什么星次,推翻宫主自立算了。” “呦吼,你野心不小嘛!下次宫主大选,我投你一票。” “滚。”白瑞白了唐襄一眼,挥手招来十二颗定海珠收入囊中,他重新躺回床上,慵懒地说道:“这玩意儿我先带回去研究,弄明白了给你送来。” “行,我还会在东海守一段时间,不打紧。” “我会尽快的,先走了。” 说着,白瑞的床撞开了乾坤,直奔森罗而去。当这片天地再度只剩下唐襄一个时,他看着远方渐白的天空,喃喃道: “少个了祸害东海应该能太平些了。对了,还要把这个令牌还给龙族。算了,等下次遇到伏波的时候再给他吧。现在只希望这个春节前能赶回去……” 一边把玩着手中象征着黑渊海的令牌,唐襄浅笑着也消失在了原地,留下一个逐渐清明的天空,一个重新宁静的海面。 一个来之不易的太平。 第272章 改弦易帜,伏波称王 打发走了唐襄和白瑞,应龙没有第一时间就赶过去小白身边,而是绕了一个路,来到了九州东部一处无名海滩前。 并非是他不重视小白,只是方才心随念动,意连天地,在读取了龟山附近天地的记忆后,他已经发现了小白和莫秦萧的行踪,并立刻加以追踪保护。如今两人如今的处境尚且安全,应龙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要处理。 东海更替,移尊换王。 修炼一路,至高为巅。 而当下这鸿蒙,尚存的至高只有四位。这四位当中,魔族的那位沉睡至今不知生死,阴间的那位又受困天地无法擅离,唯有妖兽一族的应龙和人族的至高活跃在鸿蒙。 作为鸿蒙之巅,面对同族之事,两位至高却各有不同。人族的那位至高选择静观九州人族,一般不会多加干涉,只有在必要时才加以点拨,以防人族走向歧路。与之相比,应龙对于妖兽的干涉则要多得多。 除去镇守天外诛杀天外邪族的时候,凡是应龙得空,上至妖兽内部纷争,下至鸡毛蒜皮,他都乐意管一管。妖兽数量众多,应龙便在森罗大地化身万万,为守护妖兽而四处游走。 因此相比其他至高,应龙在鸿蒙留下的痕迹最多,风评最好,也是最为人熟知。 哪怕很多不知应龙至高境界的,也能知晓应龙的一二事迹。他的故事不仅在口头间传唱,更是被编入话本小说,被塑造成了一个家喻户晓的英雄形象。诸如《应龙伏妖传》《应龙慑魔传》《应龙驱鬼录》都是鸿蒙耳熟能详的故事集子。 而现在,为了龙族的长远未来,在驱逐并贬谪了有尊灏之后,他必须选一个新的东海龙王来挑起东海的大梁。至于人选,他在心中早有预定。现在,这未来的东海龙王,就在他的眼前。 伏波尊。 伏波尊的人形是一个年近三十的壮年男子,丰神俊朗,身材匀称,两鬓染青,目含竖瞳。此刻他正怀抱着瑶姬,静静地坐在海边,面色凝重地遥望着东海。在沉默中他的脸色愈发阴沉,可手上的依旧轻柔,温柔地拍打着沉睡的女儿。 “丫头你何苦呢?我早就说过那云烈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就是一个狼子野心又欺软怕硬的懦夫。仗着修为高又有龙王撑腰,一辈子肆意妄为惯了,可内心就是个长不大的巨婴!要不是你喜欢他,我真是见都不愿意见他一面。” “现在好了,这云烈看不起你,那我们也没必要再和他联姻了。等九州的事安定下来了,爹就带你去退婚。就算这云烈真有成仙之资又怎么样?他对不起我女儿,我就杀他。” “丫头你放心,云烈欠你的,爹爹一定帮你讨回来。就算他是东海龙王的儿子又怎么样!拼着这条命不要,我也要给你讨回一个公道!” 应龙听着伏波的喃喃自语,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同样作为有女儿的龙,此刻他终于找到和自己有共同话题的了,这样应龙对伏波的好感倍增。 没有急着亮相,应龙一边安排好自己的分身安抚着向他传话的人,一边带着追踪秦萧和小白而去。他自己则稍稍整顿了仪表,摆出了一副威严的样子,然后迈着有些六亲不认的步伐,缓缓从虚空中走出。 未见其身,先闻其音。声如洪雷,贯彻云霄。 “伏波,身为龙尊不协助龙王治理东海,反而深入九州疆域,擅议龙王,可是要谋反?” 话音未落,强大的威压从天而降,死死压在伏波尊的身上。一切发生得过于迅速,伏波尊只来得及用身体护住瑶姬,下意识地将她推到一边,然后便被碾压在地,四肢深陷沙滩,鲜血顺着七窍迸发而出。 威压之下,伏波毫无还手之力,他用尽所有的力量扭过头去,只见一个威严的身影站在他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有一丝情感的双目勾起了伏波源自血脉的悸动,须臾间便知晓了对方来历的他断断续续地说道: “晚辈伏波,见过……应龙先祖。不知晚辈……何错,引得先祖……惩戒?还望先祖……明示……噗!” 话未说完,一股夹杂着内脏碎片的鲜血就喷涌而出,溅到了应龙脚边。可应龙如同没看见一般,继续加大着威压,冷冰冰地问道:“伏波,你意图谋逆东海龙王,破坏龙族内部团结,你可知罪?” “伏波……何罪之有!”听到了应龙的问题,伏波昏暗的眼中露出一丝清明,他一边驱动着被压制在角落中的仙力抗衡威压,一边运气疗伤,竟在应龙的威压之下缓缓起身,以两腿断裂为代价,半跪在了他面前,道: “龙王有尊灏德不配位!为一己私欲伙同邪仙、乾杨与云游生,不顾龙海两族协约,视海族百万为草芥,屡次侵犯九州疆土,寻衅六宗,致使龙海两族伤亡惨重,更是导致碣石尊被封。伏波心中愤懑已久,还望先祖明察!” “吼?这些事我可闻所未闻。”应龙嘴角闪过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接着一手握住伏波尊的头颅,淡淡道:“伏波,有尊灏是我认可的龙王,你可不要为了脱罪就擅自污蔑他,若是让我知道了,必判你剥骨抽筋之罚!” 伏波尊用尽全身力气,举起右手抬起四根手指,目光坚定地起誓道:“以四祖之名起誓,晚辈所言皆是事实,如若不然,必天打雷劈,龙骨断裂,根骨全毁!” 见他发下如此大誓言,应龙暂且信了他的话,挥袍撤去了威压。伏波尊下意识地看向瑶姬的方向。见她安然无恙后如释重负,直挺挺地倒在了沙滩之上。四肢抽搐,七窍流血,大汗淋漓,简直狼狈至极。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应龙老祖的实力究竟可怕的何种地步。只是一点威压,便让他毫无还手之力。此刻他的心中除了有劫后余生的侥幸外,更多的还是敬仰与畏惧。毕竟能亲眼见到应龙老祖,也是他三生有幸。 心中遐想之际,应龙的声音冷不丁的再次响起,化作一根根钢针刺入了他的脑中。 “照你这么说,有尊灏反而是那个背叛龙族的罪人喽?伏波,你知道这件事的影响有多大的吧?若之后我带有尊灏来对峙,与你所说有半点出入,你又该当如何?” “晚辈句句属实,先祖大可对峙。” 对于神识强大的灵龙来说,应龙针对元神的攻击伏波要比寻常龙族敏感百倍,以至于短短一句话的威力就足以让他神志不清,元神震荡。但他依旧条理清晰地反驳道。 “有尊灏之举祸害两族,取逆于海受损于龙。为一己私欲,他联合云游生与乾杨意图接触古神无支祁的封印,海族安柔毒帝之女蓝蓝与晚辈幼子皆参与其中。可眼下蓝蓝失踪生死不知,幼子重伤,此皆有尊灏及其幼子云烈所为。” 见应龙抚须不语,伏波继续说道:“有尊灏因一己私欲,为报当年之仇,屡次侵扰九州,寻衅东苍仙人,往来千年不绝,致使东海龙族陆仙之下的同族损失惨重。先祖大可巡查东海,自知伏波所言非虚。” 一边说着,伏波将这千年来收集的有尊灏残害同族、侵扰九州的罪证一一呈出,应龙草草地扫过一眼,脸色骤然阴了下来。心念微动,手中已是握紧了有尊灏的龙珠。 远在北海的有尊灏尚未安定下来,局促被缚在北海龙宫中的他突然喉口一甜,一口鲜血便喷涌而出,此举惊到了压在他两侧的纳霜尊与摇光尊。与此同时一声若有若无的冷哼响起,回荡在北海寒冷的海域之中。 感受到这一声中蕴含的无尽威严,摇光尊倒吸一口凉气,压住血脉中的悸动,问道:“兄长,这难道是……” “嗯。为证此罪证所言非虚,先祖已是亲自佐证。有尊已被剥夺龙王之位与龙尊封号,留仙境战力,驻守北海冰原。纳霜,你代替有尊灏驻守东海,掌东海之权。摇光,取困龙钉来,封其八脉九穴,锁其血脉源流。” “是!” 纳霜尊颔首应下,路过颓然的有尊灏时,冷哼一声,化作一条雪白巨龙飞出龙宫,直奔自己的寝宫而去。应龙并没有限制其到任时限,纳霜尊打算先把北海的诸多事宜处理好了再上任。 摇光去取刑具,纳霜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处理,偌大的北海龙宫只剩下一个北海龙王和有尊灏了。昔日,他们是举杯换盏,无话不谈的同族亲友,如今一龙居高位,一龙沦为阶下囚。 此番身份转换,令人唏嘘。 “有尊兄,遥想昔日的你何其意气风发,统领龙族大军抵御外敌,于先祖身边征战四方,立下赫赫战功。更是曾以一己之力独守黑渊海十九日,为四海龙族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呵呵,昔日荣光,不提也罢。”转瞬间,有尊灏像是苍老了无数时光,昏暗颓然的双眼黯淡无光,他只是盯着身下,喃喃道:“我这辈子只做错过两件事。除此以外,我无怨无悔。” “是什么?” “太过溺爱长子有尊晨,对幼子云烈过于严苛。东苍一事已是宿怨难消,我何尝不知是我儿寻衅在先,但……他是我的儿子,我没有不报仇的理由。落得如今的下场,我不后悔,也不甘心。” 北海龙王唏嘘片刻,有话哽在咽喉,却怎么也说不出。沉默良久,他独自走出龙宫,留下有尊灏一龙。站至门槛,他的话伴随着叹息传来。 “昔日四海之灾,有尊兄力挽狂澜之时,我不过寻常一战龙,驻守于北海防线。上任北海龙王是我的授业良师,他为抵御天灾而战死。临终前将传承托付给我,我也因此得幸登仙。” “家师膝下子嗣尽数战死于北海战场,摇光、纳霜的双亲亦是如此。北海战局残酷,龙族多牺牲,常有十室九空,一户无嗣的情况发生。但我们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北海,所有的私欲都化作了战意,杀向我们的敌人。” “有尊兄,若论仇恨,北海龙族哪一位的仇恨不比你少?可我们从未想过因一己私欲而舍弃职责,你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 北海龙王回头看去,有尊灏跪倒在大殿中央,沉默着,垂首着,身子逐渐被阴暗遮蔽,只留下一个憔悴而单薄的背影。此刻再没有什么龙王,也没有什么腹有沟壑的阴谋家,只有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 一个可怜龙。 藏在心底的话,北海龙王还是没有说出。他将大殿留给了有尊灏,摇光尊携带着刑具与他擦肩而过。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除了钉钉入骨的声音外,再无其他声响传出。 北海龙王与有尊灏之间的交谈尽在应龙的感知之下。一重目的已经达到,他也探明了伏波的内心,对此他非常满意。现在,只有一件事他还需确认。 看着在身边调息的伏波,又看了看昏迷的瑶姬,应龙杀气暴涨,手做爪状,向着瑶姬虚握而去。龙吟高亢,仙力激荡,应龙抓了个空,冷冰冰地看着前方,道:“伏波,你想干什么?”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可这一次,伏波反应过来了。沙尘散去,露出了伏波挡在瑶姬前的身影。此刻他的面色凝重,毫无先前的恭敬,唯有忌惮与慎重。他稍稍侧身,完全挡住了自己的女儿,反问道:“不知老祖想干什么?” “东海需要一个新的龙王,我看好你。有尊灏之前为了子嗣与东苍结仇,碣石为了弟弟寻衅人族,而你的女儿也与人族结怨。可见亲属就是你们的软肋。我要扶持你登上龙王之位,而代价就是你的女儿要跟我走一趟。” “荒谬!”一听应龙要对自己的女儿下手,伏波什么也顾不得了,撑着重伤的身子,与应龙对峙道:“老祖天生地养,茕茕孑立,岂能体会女儿对我的意义?今日老祖若是敢对瑶姬出手,莫要怪伏波不尊了!” 应龙脸色一阴,目有寒光,低沉道:“怎么?你要对我动手?” 声落,天坠。 远胜先前的威压从而降,直奔伏波而去。天空破开了一个口子,内有星光流淌,流云凝滞。而这也仅仅只是威压的余波而已。但这一次,伏波没有倒下。看着与他近在咫尺的瑶姬,伏波咬着牙向前几三步。 第一步根骨碎裂,血流七窍。 第二步仙力消弭,境退陆仙。 第三步身陷大地,血凝成珠。 三步,稀疏平常的三步,用尽了伏波的全部。但也让无尽威压彻底远离了瑶姬,知道女儿暂且安全的伏波毫不犹豫地掏出自己的龙珠向后掷去。 龙珠疾驰而出,带着瑶姬远离了此处。应龙只是看着,什么也没做。 伏波抬起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应龙。任由身体溃败,他自岿然不动。 “……” “……” 沉默的对峙没有持续多久,伏波摇摇欲坠却始终不肯倒下,始终倔强地盯着应龙。他的沉默,是他最大的态度。 双目对视间,应龙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伏波同样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强撑一口气道:“先祖若是要试探我,没必要用这种方式。龙有逆鳞,若此刻与我对峙的人不是先祖,恐怕他已经死了。” “哈哈哈哈!你小子早就看穿了啊?还敢威胁我?真是有种。” 威压消散,伏波倒地。 伏波微笑着昏迷了过去,应龙扶着他伸出两指点在额头,留下一个印记,算是承认了他的龙王之位。而被伏波送走的瑶姬也重新出现在他身边,身上伤势已经痊愈,甚至境界还隐约有所精进。 应龙小心翼翼地将这对父女俩并排放在一起,给瑶姬留下一本他亲自撰写推演的功法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瞬间,他已出现龟山外的空地。有四位佳人焦急地在此处等待,坐立难安,一看见应龙出现,就急匆匆地围了上去。为首的常思更是直接把剑抵在了他的脖颈,冷声道: “带我去见秦萧。否则……” “否则怎么样?就你这小身板能威胁我?”应龙不屑地翻了一个白眼,弹飞了常思的剑,随手破开乾坤,先一步走入其中,“过来吧,这事算我的。谁能想到我闺女居然能躲过你们的探查呢?哈哈哈哈,不愧是我闺女,真长脸!” 常思四人面面相觑,毫不犹豫地紧跟其后。 乾坤斗转,江潮奔涌。 再一次出现时,已是淮江边岸。 而这里,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第273章 入秋多寂寥,鸿蒙风雨飘 金浪翻涌,果香腻人。金风带着怡人的清凉,洗刷着农忙后满身的污垢与疲劳。 入了秋的九州到处都是一片繁忙景象,即使是平日忙于缫丝织布的农妇,也会在这个时候忙着秋收。更不用说平日里就在和田野打交道的农夫们。家长们都在农田里忙碌着,孩子就成了最自由的人儿,到处都能看见他们的身影。 田埂里,街道上,淮江边…… 欢乐的笑声回荡在清爽的天空,让沿途的所有人都能一同感受丰收的快乐。虽然这快乐非常短暂,当他们小小的肩膀能承受得起扁担的重量时,如此单纯的快乐就再也无法享受到了。 但至少在还能肆意欢笑的年龄,还是让他们尽情享受无忧无虑吧。 但正所谓几家欢乐几家忧愁,孩子们在尽情肆无忌惮地穿梭在青石城大街小巷的时候,行走在大街上的张茹雅心情并不算轻松。 随着石家在一夜之间覆灭,原先与石家对峙的清水宗成了青石城当之无愧的第一,地位水涨船高的同时,其势力也在短短一季中扩张了不少。如今的清水宗已经是一个影响波及全县,门徒过千的大型宗门。 而真正让清水宗地位陡升的还是他们的宗主张柔清。 趁着石家覆灭,这个看起来和和气气的宗主以雷霆之姿迅速吞并了石家的势力和产业,扫除异己残毒,荡涤了被石家渗透的官场。大大壮大了清水宗的同时,也还给百姓们一个更加清明的泗水县。 受到师承影响,张柔清在势力稳定之后,开始推行仙凡无别,自由平等的思想。提倡宗门子弟恪守仙德的同时,也不能忘记做人的本性,经常外派弟子为周边百姓排忧解难,救灾救难。绝不走石家的老路鱼肉百姓。 此举大大提高了清水宗甚至修士在周遭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毫不夸张的说,如今的清水宗比起当初的石家只强不弱,加之有了百姓的支持,只要能坚持当下的道路,再传承个数百年也不成问题。 但正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随着清水宗势力的扩大,周边百姓遇到些凡力无法解决的事,总会来找清水宗帮忙。 这不,入了秋开始,淮江里出了一伙兴风作浪的由水妖组成的水贼,专门劫持趁着丰收走水路买卖粮食的农户与商号,已经造成了不少的损失,甚至还出现了伤亡。 泗水县的天师府不是没有行动,奈何这群天师的实力着实让人捉急,莫说是解决这批水妖,几次交手下来,他们自己反而损失惨重。奈何天师府最强的一位金丹修士最近不在,他们实在是战力短缺。 无奈之下,青石城的百姓和天师府只能联名向清水宗求援,而这个任务最终落到了张茹雅头上。一想到这支神出鬼没的水贼,她就不免头疼,又一次叹起了气。 “唉……” 见到新晋大师姐又在唉声叹气,跟在身后的师妹忍不住说道:“师姐,不就是一群水妖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宗门里的前去打探情况的师弟不是都说了嘛,领头的那个鱼妖只是半步金丹。你都金丹三层了,这不是手到擒来?” “你呀你,想得太简单了。”看着斗志昂扬的师妹,张茹雅苦笑一声,循循道:“境界不能代表一切。当初有人以区区炼气境就能把我打败,更不要提本就拥有强悍的肉身,而且擅于群体行动水妖了。” “你要知道,妖兽修炼要比人难得多。一般能有金丹修为,这头水妖少说也有两三百年的道行了。这般道行所积累的战斗经验才是它们最可怕的地方。而且比起人,妖族多少带有一些天赋异能,这些都是我们要当心的。” 张茹雅还在那里说着需要注意的点,但师妹显然没有听进去,她的注意力在师姐提到有人以炼气打败她的那一刻就被夺走了。趁着师姐换气停顿的功夫,她迫不及待地问道: “师姐,你说的那个炼气击败你的人是谁呀?是不是宗门里的李缥缈师兄?还是唐禄仁师兄?不对,你现在已经是首席弟子了,那两位师兄应该是你的手下败将才对。那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跨两境打败师姐你?” “不是,是一个来宗门挑战的散修,来的时候只有炼气,把我和唐禄仁都打败了,最后和宗主的一个徒侄打平,当时闹出了不少的动静。不过也多亏了他,才让宗主下定决定,改革了宗门授课的方式,这才变成你现在看见的样子。” 说完,张茹雅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少年淡泊清秀的脸,不由得会心一笑。哪怕是如今吸收了鲛人泪,水龙吟又有精进的她,也不敢说能稳赢那时候的少年。 暗暗将那个少年当做目标的她,如今已是当之无愧的宗门弟子第一。可哪怕已在年轻一代中展露了头角,她仍觉不够,因为她知道,那个少年并非是最强。 因为他身边还有一个和他一般年龄,却已经是元婴的天才少女。 一想到这,张茹雅心中又燃起了斗志。就在她想和师妹分享一下最近修炼的心得之时,她被一个擦肩而过的身影勾动了心弦。她下意识地看去,在如潮人流中,那个背影醒目得如同太阳,藏在麻衣下,引得来往的行人频频驻足。只见: 粗缯麻布挂荆簪,明珠藏匣未惹埃。行得莲步身翩跹,举若天仙下凡来。斜挎篮篓市侩气,不染尘世朱颜衰。颦笑浅淡性清冷,似是心寒人难猜。 “师姐?师姐!你在发什么呆啊!师姐!” 哪怕那道绰约身姿消失在了人潮之中,张茹雅仍然不肯回头。直到身边的师妹拽着她的衣袖摇晃着大声呼喊,她才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一边连声抱歉,一边带着师妹继续前往淮江。只是这一路上,她的心中始终萦绕着一个念头。 是她吗? 农忙结束后,不少农户会带着农收直接来城里贩卖,所以这段时日的瓜果蔬菜总是特别丰富,也更加新鲜些。也因此,除去走马行车的主道外,各处小巷也要比平日繁忙拥挤不少。 被张茹雅魂牵梦绕的人儿,依旧挎着个菜篮子行走在青石城的大街上,她像一阵清风,穿过了拥挤的人潮,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也没有被一个人记住。唯有偶然驻足在摊贩前挑选些新鲜的瓜果时,才会被人一睹芳颜。 挎着满满当当的篮子,她一边掐指盘算着,一边走走停停,似在欣赏,似在回忆。 这座城市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当初她总是会偷偷地在远处望上一眼,憧憬地看着里面的人是怎么生活的。 可遇到他以后,这座城便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她如今常来这座城,除去每天必有的采买外,另一件重要的事,就是漫步在这座城里,踏着曾经留下的脚印,品味着那些令她微笑的记忆。 比如那已经空掉的燕子巢,比如那曾经让他第一次扬名的擂台,比如那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比如那株如今已经被奉为守护神的巨树…… 离开青石城的时候,小白驻足在城门前,兀自回首,看了那往来不息的人潮一眼。已经见过了大世面的少女再也没了昔日对于繁华的憧憬,但这份平淡下面多了一丝羡慕。 “如果能像他们一样,和他平平安安地度过一辈子该有多好……” 说出这话的一瞬间,她笑了。 苦涩的笑在她脸上依旧美得让人惊心动魄,可她眼中的落寞与悲伤,也足以让人心生怜悯。 往来的人很多,但没有一人能发现身边有着一个美若天仙的少女。更没有人能发现少女复杂的心情。所有的苦涩与甜蜜只能由她独自品尝。 当临近正午的阳光斜照着伫立的城墙,减少了往来行人的阴凉,当阴阳的交界线划过城墙第三层中第四块城砖时,少女知道该回家了。 于是乎,她挎着竹篮,哼着一首学自他的小曲,悠然地踏上了归家的路。 两个月来每日如此。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涛声依旧,碧波不息。 若以马车来衡量,青石城距离她住的地方约莫有个一天的路程,但对她来说不过转瞬。踏着如潮水般的步伐,莲步轻挪,身形翩跹,她找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密林,缓缓降落,然后若无其事地从林中小道走出。 她哼着歌,不急不慢地走向那前方的大江。偶有几个渔夫路过,热情地和她打着招呼,她也已微笑侧首回敬。道路并不算长,临近大江时,道路两旁陡然开阔了起来。也就在这时,几个身影拦住了她的道路。 为首的中年人讪笑着搓着手,看到她来了,有些讨好地打起了招呼:“闺女儿,回来了啊?来来来,爹来帮你拿,你歇着。”说着,他就准备伸手接过她挎着的竹篮。 “滚!”中年人还没来得及靠近,她的脸色骤然一变,一击水刀毫不犹豫地打了过去,甩开了他讨好的手。中年人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她也当没看到一样忽略他而过,径直走向他身后那三个面露愁色的女子。 “姐姐好。”面对这三人,她的态度缓和了不少,虽然依旧冷冰冰的,但至少保留了些许礼貌。只是这礼貌,在受礼者看来却多了几分疏远与冷淡。 “小白……” 其中一女孩想和她多说几句,但她就像没听见一样,款款走向淮江,不带一丝犹豫。临近岸边,她回头看着依旧在原地僵在原地的中年人,目光灼灼似有怨恨。带着一声不满的鼻音,她一头扎进了大江中,瞬间便与江水融为一体。 留下四人在后方面面相觑,相视苦笑,不知言从何起。 两个月来每日如此。 这一头跳进淮江的,自然是小白了。而那四个被她无视冷落的,则是常思、芥弥与紫鸿,以及一个腆着个脸想要套近乎,却天天挨着白眼,如今里外不是人的应龙。 事情还要从两个月前龟山之变,应龙解除了常思四人的封印后,独自前方处理龙族事务时说起。 常思她们的乱入是他提前离开的关键。而应龙已经答应了要帮他收拾烂摊子,所以自然而然地背起了这口黑锅。为了一切顺理成章,他修改了天机,隐去了他的存在并隐瞒了莫秦萧召唤出至高这一件事。 但他并没有想好该怎么向常思她们解释眼下的一切,所以留下一道计划有变的传音后,他先行一步去处理龙族内务,实则也是为了拖延点时间好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敷衍过去。 当常思她们清醒过来时,入眼见到的就是失去生机空留躯壳的莫秦萧以及和他相拥在一起的小白。见到此番景象,她们也乱了阵脚,也就在这个时候,两界之门大开,莫秦萧的魂魄被扔了出来。 常思等人与阴曹地府里的那位撞了个照面。 不过以那位的实力,哪怕是初入伪境的常思也难以发现,所以并无多少波澜。而且她们的注意力都在重新获得生气的莫秦萧身上,也没有发现那位的来去匆匆。 有了生机,便有了救治的可能。桃源当即出手,不惜动用自己的本源,全力救助莫秦萧和小白。应该说治疗是卓有成效的,哪怕是已经死过一回的两人,也在转瞬间恢复如初。 最先醒过来的是小白。 但意外也在这时发生了。 体内被灌入了莫秦萧的骨骼和鲜血的小白,竟在无意识中施展出了自由无我,虽然不能和秦萧的相提并论,但也在让常思等人在一瞬间内忽略了她的存在。 也正是这一瞬间,小白带着莫秦萧走了。 虽然最后应龙出手,找到了小白藏身的地方——那个位于淮江深处的洞府,但当他们上门时,小白的态度却非常决绝。 一言不发,以死相逼。 他们拗不过小白做了妥协,应龙索性直接在淮江边住下了,常思等人也扎个了茅庐。只有桃源先行回了家,看守着圣树本体,但也会隔三差五地过来一趟看看情况,顺便给仍旧昏迷的莫秦萧送点药。 而这一待,就是两个月。 两个月的时间,对于修士来说不过弹指一瞬,但对于鸿蒙来说,也足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东海龙族,原东海龙王有尊灏的罪责被宣告天下,他本人被贬去了北海。顶替他的是过去两尊中的伏波尊,空缺的一尊则由北海纳霜尊顶替。伏波尊一上任,便一改对九州的强硬态度,力求与九州议和。 在九天宫与山水书院的推波助澜下,时至今日,龙族已经与人族除朝廷外的几大势力完成了三次会晤。但两方最终能走到哪一步,眼下谁也说不准。 这里还要说件小事,纳霜尊上任第一天,曾和伏波一同拜谒应龙,同行的还有瑶姬和纳霜尊的养女。而借着瑶姬的口,他们也知晓了那天在龟山内部发生的事情。 当提到莫秦萧一人控九元之时,在场的常思等人无不面色凝重。虽然最后被应龙搪塞了过去,但…… 东海之外,鸿蒙各地也不算太平。 寿光佛和荒英古神联手再上太安,至今仍未归来,逼得乾杨不得不召回了外派的所有狰鬼郎和扫花匠,甚至请来了两位仙人坐镇。虽然九天宫的两位星次什么也没有做,但仙人战力光是存在就足以带来无法言说的压力。 北玄仙人力压刈月天尊,斩其首,断其道,得胜而归;妙合仙子也重创玄冥女帝,合欢宗名声大振;武尊武宗于天外鏖战双魔,得助恒常与痴仙,幽魂重创生死不知,汲元圣公则得幸于魔,侥幸逃过一劫。 此番事乱,北魔共损失了两位大魔,但不知为何,无论是九州还是森罗对这个消息都没有太大的反应。三太的复活成为了穷荒压在鸿蒙所有人头顶的一朵乌云。 谁都看得出来,北地要变天了。 但这些,都和她无关。 她如今只想烹制出一桌佳肴,而后等他醒来共同享用。 第274章 秋日多喜事,提笔评天下 “你们说我闺女还要生气到什么时候才能原谅我?”应龙一脸幽怨地坐在岸边,目光透过层层江水看到了在江底洞府中忙碌的小白,忍不住抱怨道:“莫秦萧这小王八蛋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连我这个爹都不认了。” “爹?野爹!”距离不远的茅庐中,芥弥款款走出,听着应龙的自说自话忍不住呛声道:“我们就是信了你的邪才答应你这狗屁计划。这下好了,你害得秦萧重伤不说,和小白的关系也搞僵了,她没打你已经很好了!” “就是就是。”紫鸿后脚扛着一根鱼竿也跟了出来,附和道:“而且你欺负秦萧这件事我们还没找你算账呢!别以为你是至高我就怕你,等我有一天也到了至高,我非打得你满地找牙不可!” 应龙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他自然没心情和紫鸿这个“小屁孩”较真,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淮江,时不时地长吁短叹。 紫鸿和芥弥在一旁数落他的同时,手里的活也没闲着,一个要准备今天的午食,一个在整理今日得来的情报。 至于常思,虽然在太平无祟的帮助下突破了伪至高,但根基尚未稳定时就强行逼退了同是伪至高的太诛,那一剑直接伤到了常思的根基。如今她不得不闭关来养伤,所以很多事情只能交给芥弥和紫鸿去做。 话虽如此,到了她这个境界,闭关很多时候就是走一个形式。她照样可以自由行动,只是不能擅自出手了而已,所以多数时候,她都在茅庐中打坐积蓄力量,以便能在关键时候帮上秦萧。 常思养伤了,桃源和桃夭夭坐镇小宅,面对如今动荡纷起的鸿蒙光靠芥弥和紫鸿两个人有些力不从心,所以桃源前不久把求不得和太平无祟给送过来了。 得知求不得是小白的傀儡,爱屋及乌的应龙为了避免她再次被玄冥女帝控制,直接以至高之威给她施加了祝福与禁制,让她除了小白外无需听从任何人的指令,也不会被任何人操纵。 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应龙。 有趣的是,当应龙见到太平无祟的时候,他的态度非常微妙。虽然据太平无祟自己所说她并不认识应龙,但应龙却对她的来历非常清楚。要知道在她的本体出现之前,常思等人也摸不透她的底细,但他却能如数家珍。 对此应龙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晦涩地笑了笑,然后故作神秘地卖了一个关子。 “事关远古近古之秘,不可说,不能说。” 芥弥的声音从成堆的报纸和玉符中响起:“求不得,你把九州外四域的消息分门别类地整理好,无祟你筛选一下这些情报,按照轻重缓急依次排序。” “好。”两人应和一声,相继忙去了。 芥弥又向着紫鸿挥了挥手,紫鸿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到了她的怀里。芥弥摸着她的脑袋,宠溺道: “紫鸿,这次帮了我们的人不少,你帮姐姐走一趟,给他们送点谢礼吧。”一边说着,芥弥从怀中掏出几个被封印的光球,以此介绍道: “这个是菩提子,给老和尚的。这是圣人真迹《子衿》书,给那个嘴臭书生。这个是太乙玄真气,懒鬼道士的。虽然他们告知的秦萧的位置我们没用到,但这份恩情要记得,紫鸿,麻烦你送一趟了。” “好。”紫鸿点了点头,指着另外几个光球问道:“姐,这几个是给谁的?” “武道。武圣殉道,武者保护秦萧的恩情我们也不能忘,这四个桃子给武宗和武尊送去,其他的……”芥弥一顿,脸上浮现出些许哀伤,幽幽道:“武圣好像有一个弟子,如果可以,这份武痴的拳法就给他吧。” “好。” 紫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天际。这次冲动北上,她们欠下的人情不少,除去九天宫的外,其他的能还就尽量先还了吧,这份恩情,她们会记一辈子了。 一提到九天宫,芥弥不禁又捂住了脑袋。当初口口声声说要避免和九天宫接触,结果到头来还是被他们找到了,这次澹台且歌的出现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或许她们的处心积虑,在他那里一直都一览无余? 这样想着,芥弥苦笑一声,不禁开始为未来担忧。碰巧这时,应龙凑过脑袋来问道:“那什么,我也帮了那个臭小子不少,你给我谢礼吗?不说别的,最后把那个臭小子从虚空里捞出来的可是我哦。” “呵呵,大鼻窦要不要啊?” “切,小气鬼。” 说话间,她已完成了数封情报的批注: 三太重整穷荒。 四方五魔不服其化,联手作乱。太诛独出,一剑皆卒。 太懿服化穷荒各部,点化七魔,入关破仙,拥趸数万。 太明施压森罗北境,孔雀斥责,大鹏无举,武人备战。 芥弥批:三太复活一事已成定局,两大伪境两大顶尖仙人战力的威胁足以让鸿蒙忌惮,但目前还有挽救的余地。一个拥有强大战力的穷荒并不可怕,一个团结的穷荒才可怕。 森罗各地异动。 虎狮狼熊四族联合,四祖弃战,大军奇隐,不见其踪。 鳄鳞蛇龟齐聚海境,会晤南龙,得启应龙,共商联合。 孔雀大鹏求援海内,西境增援,古兽现世,听召先祖。 芥弥批:应龙的出现压制住了森罗内部不安分的因素,但这只是暂时的。森罗的弊病在于内部的歧视严重,上下阶级固话,种群之间地位悬殊,竞争关系严峻。应龙此次归来应该会着手解决此事。 高天沉寂未音。 芥弥批:高天故步自封,玄空子从太诛手上全身而退这件事应该给了他们不小的打击。古族最大的依仗是那仅存的一位伪至高,若杀伐最强的太诛都不能留下玄空子,那古族便无法对太一门形成有效威胁。暂可减少关注。 四海偃旗息鼓。 南海龙王战平珠络,两尊劝战,鬼母现身,斡旋双方。 北海龙王南岸巡防,太懿陈兵,鲲鹏无踪,有尊独守。 东海龙王议和九州,纳霜震海,两宗默许,会谈诸宗。 芥弥批:西海龙王携全族抵御黑渊海的扩张,也是唯一一个在事后上书全力支持处死有尊灏的。其余三位龙王的态度因为应龙的归来而各有千秋,西海颓势已显,北海压力陡增,东海需要调理生息,此事可暂且搁置。 九州内隙初显。 “九州……” 看着九州的情报,芥弥指尖一颤,在纸上留下一点红痕。看着玉符和报纸中一排排情报,芥弥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如何下笔。纠结了好一会儿,她从中抽出了一份《鸿蒙周报》,在九州版中划下了一句话: 试问当今九州,究竟是杨氏之九州,还是人族之九州? “这话有什么问题吗?”不知什么时候从旁边探出头的应龙看着这段话,眯起双眼嘀咕道:“这话不是说得很有道理嘛,一域之境怎么可能听一家之言,森罗那么大都要分设四域相互掣肘,高天那么点儿都有数百个古族混战。” 芥弥幽幽叹了一口气道:“这话说得是没问题,但问题关键在于这话是谁说的。” “谁?” “九天宫。” 应龙一惊,细细品味着这句话,将信将疑道:“九天宫想要扶持一个新的朝廷?还是说九天宫想直接推翻乾杨?” 芥弥摇了摇头,苦笑道:“都不是。九天宫从来不支持这种世袭罔替的皇权更迭,他们想要的是更加宏伟的目标。但这条路很难走,难走到哪怕是九天宫都无法实现,你眼下看到的只是对于现状的妥协而已。” “呦,这话听着熟悉。他教的吧?”应龙回忆起了些许往事,笑道:“当初他和我喝酒的时候扯过,说什么他看惯了人族受苦了,但要实现那个目标,现在还没有这个条件,所以眼下只能先妥协。” 说完应龙似是想起了什么,手做拳状击掌心,道:“我想起来,九天宫那么特别好像就在他的谋划里。这叫试点,是吗?” “你还知道这个词,看来你还没有老糊涂嘛。” “小丫头就知道贫嘴。”应龙浅笑一声,旋即嘴唇紧抿,沉吟良久才问道:“我倒是很想知道,他,九天宫,还有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 芥弥坦然一笑,檀口微张,字音初现,却又变做一记无奈的摇头,将着九天宫埋藏最深的秘密藏在了咽喉。正此时,突然听得一声爆声自淮江方向传来。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水柱冲天,水雾弥漫,飞溅的江水如细雨般滋润了周遭。在令人胆寒的喧闹声中,一个庞大壮硕的身影自水雾中缓缓现身。未见其影,先闻其声。 “此江是我开,此船是我栽,想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老大,船好像不能栽。” “闭嘴!” 水雾消散,波涛平息,之间一个约有两丈高的鱼头人身的怪物站在淮江中央,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持一把三丈三头叉,在一群鱼妖的簇拥下气势汹汹地对着岸边叫嚣道: “那什么打劫!留钱买命,否则全都屠屠了。” “屠屠了!屠屠!”一个刚刚能说话的小妖在一旁附和着。 “……” 时近午后,渔夫本就少了很多,加之这些时日都听说了水妖为祸的传闻,在江上打渔的人少了不少。现如今还在江边的,只有芥弥和应龙他们几个。 尴尬的沉默在两岸边弥漫。鱼妖定睛一看,对岸的几个人身上没有一丝灵力波动,长得也千奇百怪的,想来一定是被自己的气势吓到了,于是大手一挥,叉指应龙道:“那老头,交钱,饶你不死。” “被指名的应龙四下看看,想找找那鱼妖口中感到老头是谁。 鱼妖不耐烦地喊道:“看什么呢,就你。穿得花里胡哨的老头,给钱,不然屠屠了。” “老头?我?”被指名道姓的应龙诧异地指了指自己,脸色涨得跟猪肝似的,都快被气笑了。不就留了点胡子嘛,他到底哪里和老头扯上关系了? 一旁的芥弥掩嘴笑出了声,一旁的太平无祟更是肆无忌惮,甩着短小的四肢在地上满地打滚。求不得看了看江中,又看了看笑得人仰马翻的众人,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纵使是这脑子看起来有点不好使的鱼妖,此刻也感受出了对岸几人的轻蔑。他当即恼火地甩动一尾江波,威胁道:“那雌性丑八怪还有那狗,你们笑什么呢!” “丑八怪?”芥弥握断了手中价值不菲的苍云楠木笔,杀气腾腾地看向江心。 “狗?”太平无祟直接从地上蹦了起来,还没人小腿高的她一脸阴沉地站了起来,不善地看向那个鱼头。 “哈哈哈哈!” 这下,笑的前仰后翻的变成应龙了。 那片尚未落下的江波,就这么突兀地凝滞在了半空,宛如天然的琉璃制品,映衬着彩色的阳光,波光粼粼,流光溢彩。 出于本能的危机感,让鱼妖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看着眼前这分明没有一丝威胁的女人和狗,他的并不存在的咽喉上下滚动了一番,“撤退”两个字还没来得及喊出来,一个小小的黑影已经瞬移到他的面前了。 …… “你说,砸吧砸吧,这剁椒鱼头砸吧砸吧,谁合计的呢?砸吧砸吧,做饭这方面还得看你们人族,这手艺没得说。”应龙在那半人大的剁椒鱼头前狼吞虎咽的,往往嘴里的还没咽下去,满满一口又塞进去了。 “吃饭别说话,别砸吧嘴。” 和他那狼吞虎咽的样子比起来,芥弥就要优雅多了。她一边翻着白眼鄙夷着应龙那粗犷的样子,一边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切下一小块鱼肉细嚼慢咽。一旁的太平无祟求不得则蹲在一起烤着鱼肉,吃得同样不亦乐乎。 江波摇摇,一抹猩红逐渐在江水的奔腾中淡去,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吃饱喝足后,应龙一如往常般坐到岸边,开始对着江心长吁短叹。但他还没有坐稳,波涛不止的江心中荡出一层层涟漪。 应龙惊奇地起身,看着那个从江中缓缓起身的姑娘,忍不住呼喊道: “闺女,你……” 话还没说完,小白正眼都不看一眼,直接略他而过,径直走向案牍前的芥弥。瞥了一眼一旁还未打扫干净的鱼头,小白脸色微变,咽下口水后,她强装出一副冷淡的样子,语不起波澜,声不见起伏。 “秦萧醒了,他找你们。” “什么!”芥弥骤然起身,檀口微张,下意识地握住了小白的肩膀,“真的吗?秦萧醒了?真的吗?” 小白冷漠地点了点头,也不多说,轻轻挣脱了芥弥,然后直接扭头扎进淮江中,再度消失在众人眼中。 来去不过几息,应龙非但没能和她搭上话,还因为又被她无视而只能在原地独自心碎,看起来跟老了几百岁一样,全无一丝绝顶强者的风范。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芥弥脸上洋溢着春风般的笑容,兴高采烈地冲进那间简陋的茅草屋,心急如焚地去唤醒正在闭关的常思,然后又匆忙地把家里焦急等待的桃源叫了过来。不仅如此,就连已经走了一半路程的紫鸿,也被急急忙忙地呼喊回来。 秋风高爽,人心更喜。 一大群人喜气洋洋地来到了小白的洞府前,叩响了门扉。与上一次的尴尬和剑拔弩张相比,天差地别。 第275章 逍遥复苏,白帝交心 波涛映日光,碎金点门楣。 和九州其他的大江大河比起来,淮江并不算汹涌,也算不得有多危险,加之身处九州内地,渔产丰富,又安全得多,所以渔家要比沿海多得多。 但入了秋,有田地的渔家要忙着耕种收获,所以这些时日的渔歌少了些嘹亮的和声,多了些生疏的叫喊。 秋收农忙,渔获理应随着季节的更迭而减少,但不知怎么的,近日的收获竟要比往常多得多,一日的所捕竟比得上半月之数,不少渔家在农忙后,也会趁着空闲多撒上几网,想着在入冬前多攒一份收获,过冬就多一份心安。 渔网在打碎了江面的宁静,渔歌唤醒了夏日残存的慵懒。辛勤劳作的人们并没有发现,在他们为了生机而努力的时候,一道倩影正从船底悄然游过,左右避让着他们的喜悦。 他们更不会知道,昔日只在古老歌谣传唱中现身的淮江娘娘,此刻就在他们脚下的碧波中,用她无声的温柔,保佑着勤劳的人们一年的收成。 小白轻摆两条修长的腿,任由江水浸透她的衣裙,展现出玲珑纤细的身子,如同白色的绫罗绸缎,在水中摇曳,左右随流。鱼群在她身边同行,水流为她开路,她如同淮江的主人一般,畅通无阻,肆无忌惮。 小白哼着歌,踏着轻盈的步伐,在水中点出一个又一个的水涡,驻足在一个水底深洞前。 洞府洞府,很多时候只是一个代称,对于修士来说可以是一座山,一条江,一座宅邸,一片山脉……但对于小白来说,她的洞府就是一个洞。这不仅仅是她的洞府,还是她的家。 昔日是她一个人的家,如今是她和莫秦萧的家。 洞府的大门是一道并不复杂的结界,但就是这个结界,拦住了三个仙人境,一个伪至高甚至一个至高境。虽然这其中结界的作用并不大,最主要的还是小白以死相逼,拿着一把风残雪抵在了自己的咽喉,逼得他们几个不敢硬闯。 穿过结界,小白熟练地施展净衣脱水的法术,随后擦干头发,对着铜镜重新梳妆一番,将自己最美好的姿态完完整整地展现了出来。 哪怕镜中的自己的已经完美到无以复加了,小白还觉不够,昔日从施花雨和阿依古丽那里得到的妆物被她零散地摆在面前,挑选了良久,最终还是选定了一支桃红的唇膏,细细地给自己抹上。 润如天上雪,透似琥珀光。 “唇膏?还是叫口红来着?也不知道花姐姐怎么想的,能做出这样的妆品,这可比唇纸什么的好看多了,还方便。” 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了片刻,小白满意地点了点头,蹑手蹑脚地走向房间。 小白的洞府并不大,满打满算也就四十见方,走过前厅便是卧室。在以前,卧室里堆满了小白到处收集来的宝贝,如众星拱月般环绕着她的床榻。而现在,宝贝们都不见了,唯有那张床榻依旧横在中央。 莫秦萧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呼吸平稳,面色红润。 可他已经睡了快两个月了。 这洞府当初她一个人住的时候还不觉得小,现在又搬进来一个,便有些捉襟见肘。不过小白并不在乎,再小也是和莫秦萧在一起,她很安心,她乐意。 小白脱掉了那一双白雪绸花绣仙履,轻手轻脚地躺在莫秦萧身边,如依人小鸟般依偎在他的怀里,轻轻握住那温暖的手,逐渐平稳了呼吸。 这样的事她已经重复了两个月了。 从一开始的羞涩到现在的轻车熟路,小白已经把这件事当成了生活的一部分。看着莫秦萧从未发生改变的侧脸,感受着掌心不变的温度,她的呼吸也逐渐舒缓了下来。 “秦萧,你什么时候醒啊?” 说着小白撑着脑袋,轻轻在他唇间点上一抹桃红,然后慵懒地半躺在他的身上,爱意从双目中满溢而出,随着她指尖的轻刻传递到他身上的每个角落。耳朵也紧紧贴着他的胸脯,在铿锵有力的节拍中,她逐渐闭上了双眼。 只有这样,她才能获得一丝心安,才能从没能救下他的自责中解脱出来,才能从那夜的凄惨中稍稍脱身。 如果当时自己能再小心一点,如果自己能再谨慎一点,如果自己能再强一点,如果自己不再逞强的话,如果自己当时没有拿着剑冲过去的话…… 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呢?那那晚自己醒来时,他是否又会像往常一样,笑着说一句早安呢? 所幸,当她依偎在秦萧怀里的时候,她可以不用想这些事情,她可以尽情享受自己这一份难得的安宁。 “呼——噜——” 在安宁中她随着秦萧的呼吸,轻轻打起了鼾。香涎浸透了她的脸蛋,也润湿了他的胸脯,透出了单薄衣衫下那遍布全身的血痕与伤疤。 这一场安眠,从午后一直持续到了傍晚。 每日如此。 她太累了,以至于当那个被当做枕头的人出现了有别于寻常的颤动,她都没有发现。 “……” 睁眼,看见的便是她的睡颜。 龟山的事变,云烈的狠烈,龙樱的绝杀,六道伟岸的身影,阴曹地府中的无休止的战斗,以及她的死……莫秦萧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漫长到他有些分不清真假的梦。 但随着她酣睡的姿态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自己的面前,莫秦萧告诉自己,那真的只是一个梦,一个可以随着时间抛掷脑后的梦。 “梦……吗?” 感受着熟悉的气息,秦萧莫名地感到心安。他担心惊扰小白,便以最慢的动作,轻柔地,缓缓地抬起了一只手臂,拂过她的秀发,染上她的芬芳,举到了自己的面前。 “真的是梦吗?” 记忆可能会骗人,但身体不会。 莫秦萧活动着手指,生疏而僵硬的感觉从指尖传来,剧烈的疼痛伴随着轻微的动作传遍身体上下,却又在经过躯干时,被一股清凉感驱散。 灵力如同波涛般在内奔腾,驱散着痛感,涤荡着污浊,并伴随呼吸排出体外。一呼一吸间,狭窄的灵海便被灵力充盈,近乎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入体内,修复着每一处创伤。 “仙胎骨吗?”莫秦萧捂住胸口,喃喃道:“那一夜不是梦?可小白还活着?那我身上的伤是哪来的?我又是怎么打败龙樱的?在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连珠炮般的问题占据了莫秦萧的思维,可除了那一晚的惨烈,他什么也想不起来。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龙樱剥骨的那一刹,再往后的,便只有零散的碎片,以及模糊的片段。 “啊,痛……” 脑袋传来的剧烈头疼阻碍了莫秦萧的继续思考下去,下意识的颤动也惊醒了安眠的小白。如翘的眉毛微微颤抖,却迟迟没有睁开,握住秦萧的那一双手在不知不觉中攥紧了。 “秦萧……” “我在。” 睁眼,看见的便是他的笑颜。 “早,小白。” 泪水止不住地流淌,嘴角却微微上扬,双臂如柔软的白蛇轻柔地缠在了他的脖颈上,小白将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胸膛,只听见细若蚊蝇的声音暗自传来。 “早,秦萧。” 他只是微笑,她还在哭泣。两人相拥着,直到日落月升。 也不知相拥了多久,小白不舍地从他的怀中离开。晚霞点缀在她的两颊,爱意氤氲在双眸。秦萧看着她,静静的痴了。 她已没了那时的羞涩,滚烫的脸蛋凑近,两股炽热的呼吸交纵,压在喉头的声音如同镐子,一下一下地挖掉了莫秦萧的心。 “好看吗?” “好看。”他痴痴地点头。 “咱一辈子都给你看。”她痴痴地笑。 “好。” 相顾无言,直至天明。 理智随着脊髓传来的清凉逐渐回归,许多压在莫秦萧心底的问题,眼下终于可以得到答案了。 “小白,我的体内是不是有你的仙胎骨?” 小白点了点头,“还在龟山的时候,你就死过一次了。咱把仙胎骨给你了,这样才可以让你醒过来。不过这下好了,你有咱的骨,咱也有你的,咱们也算血肉交融,不分彼此了。” “你都知道了?” “嗯。龙樱,或者说应龙杀了咱之后,咱的元神被他保管在一个容器里,咱看到了之后发生的一切。” “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 “咱爱你,咱们还活着,足够了。” “嘿……” “笑得丑死了。”小白破涕为笑,倚靠在秦萧的怀里,搂过他的双臂叠在自己的身上,在悠然中讲述着她死后看见的一切。这其中,没有他的存在。 莫秦萧认真地听着,思索良久才开口道:“原来如此,龙樱竟然只是一具化身吗?应龙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所有的一切竟然都在他的布局中吗?现在想想,真是可怕。” 小白却是不满地唾道:“讨人厌的家伙,咱不会原谅他的!”秦萧苦笑一声,又问道:“应龙给你的骨头,又是怎么回事?会伤害到你吗?” 提到这个,小白倏地坐起,带着几分困惑与无奈,但更多的还是不满,愤愤道:“那也是一具仙胎骨,而且比白秋练的更加可怕。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比之前那个更加契合咱的身体。” 说着,小白素手一挥,那熟悉的江流再度缠绕在手臂之上。唯一不同的是,那江流已化作龙型,亲昵地贴着她。 “按理来说咱把仙胎骨给你小哥你后,你应该继承淮江大权的。但如今这个还在咱身上,而且还跟现在的融合变成了如今的样子。除此以外,发生变化的还有……” 下一刻,小白的气场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莫秦萧感受着她的气息不禁皱起了眉头。 原本已经摸到分神大门,即将完成化神的小白如今的展露出来的修为竟只有金丹。但她的气息却远比先前要可怕得多,不仅更加凝练,还隐约多了一股蛮荒的野性。 “这……”哪怕依靠生灵无我,秦萧也没有发现小白身上的端倪,只能暂且搁置。小白也并不在乎,两人闲谈良久,终于还是说到了那个话题。 “小白,常思姐她们就在外面吗?” “岸边结了茅庐,已经等了两个月了。” “那为什么?” “咱不想他们过来。” “这样啊……” 小白紧张又不安地偷偷抬头看了一眼秦萧,但他除了苦笑并没有多少反应。感受到小白的目光,秦萧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道:“既然你不想,那暂时就不叫他们过来了,等你气消了再喊他们过来,好嘛?” “如果咱一辈子都在生他们的气呢?”细若蚊蝇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怯意的,带着一丝试探,但更多的还是不安。 “没事,时间还长,等得起。”秦萧只是笑,轻轻地搂着小白,宽慰道:“等我养好伤,送了咱爹的遗物,你想我陪你多久我就陪多久,一辈子也可以。” “嗯!”她刚兴奋地抬起头,又突然响想起了什么,低沉地垂了下去,“可之前常思姐姐说,你去送遗物会有生命危险的。咱不想你去。” “可我必须去。小白,你喜欢我吗?” “咱爱你。”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小白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道:“殉情。” “可我不想你死,老爹也不想秦绫仙死。老爹不靠谱了一辈子,哪怕那个时候,他依旧不靠谱。靠着隐瞒自己死讯让秦绫仙不停地寻找他,以此让她活下去。这是个蠢办法,但确实有用。只是……” “对秦绫仙来说是个折磨。”小白接话道:“如果是咱,也不会愿意的。如果寻到最后只是一场空,咱会疯的。” “是啊,这对她来说不公平。但我想老爹一定爱惨了秦绫仙,在让她身死与受苦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却忽略了她的感受。我无法评价这样的爱是对是错,但我想去做我觉得正确的事。” “咱知道,无论小哥你怎么选择,咱都会支持你的。” “嗯。” 小白依依不舍地挣脱了他的怀抱,在他困惑的眼神中走到门口,“咱有办法了。既然小哥面对秦绫仙会有威胁,既然常思姐姐她们说保住你有风险,那咱就找一个能保护得了你的人。” “你是说……” 小白灵动的大眼睛闪烁一丝狡黠的的光,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然后调皮地吐出粉嫩的小舌头,嘻嘻笑着说道:“哼!谁让他先招惹咱的呢?这都是他咎由自取!咱只不过是向他讨要一点小小的利息而已嘛,又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对不对呀?” 当门口再次传来声响,一大帮子人乌泱泱地拥进房间时,一个粗犷的声音率先响起,回荡在整个洞府里。 “喂!小兔崽子胆子不小啊!敢睡我闺女的床,滚下来!” 看着半躺在小白榻上的莫秦萧,应龙气不打一处来,脸色铁青地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就走向他,好像下一秒就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 第276章 应龙论伪,白帝真身 狭小的洞府本容不下那么多人,但随着应龙气势汹汹地靠近,他每前进一步,洞府内的乾坤便扩大了几分。等他走到榻前,原本不过十几见方的卧室已经扩大到了数百顷,数不清的天材地宝随之滋生,浓郁的灵气弥漫在每个角落。 应龙之后,常思等人紧跟其后。常思和桃源最快,应龙的威胁还没说完,两人已经一左一右地扑到了秦萧的床前,一人把脉一人内窥,脸上写满了忧虑。紫鸿和芥弥也围了过来,灵丹妙药成堆成山地被她们掏了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小白不慌不忙地走在最后,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秦萧身上的时候。她默默地穿过了人墙,自然而然地脱了鞋坐在榻上,半躺在秦萧怀中。在其他人为秦萧诊断的时候,她凌厉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应龙身上离开。 沉默无言,目光如剑。 应龙被她盯得发怵,搓着手挤到她面前,讨好地笑道:“闺女,你别这么看着我。有事你说话,我这当爹的有求必应。你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现在也给你摘下来。” “这是你说的……” 话说到一半,小白忍不住抬头看了秦萧一眼。此时桃源和芥弥正在为其检查魂魄,秦萧感受到小白的目光却并没有听见她说的话,他有些迟钝地扯出一个微笑,指尖刚拂过她的头丝便陷入了呆滞中。 小白接过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攥紧放在了胸前,感受到他的温度,小白的微笑从内心流露而出。但这样的美好只是转瞬即逝,她很快摆出一张冷脸,对着应龙传音道:“从东海到龟山,谁伤了他,咱要谁死。” “这好办,不过有两个杀不了,要是杀了鸿蒙如今的平衡会被打破,一个弄不好就是生灵涂炭。” “哪两个?” “有尊灏,原东海龙王,不过我已经把他贬到北海赎罪去了,没个万年回不来。还有一个穷奇,虽说不是不能杀,但兽主的性质和人族的人皇挺像的,受天道庇护。我要是杀了影响不太好。” “……” 原本还想陈述其中利害的应龙一看小白不说话了,脸色立刻就变了,立刻谄媚地凑上前,急忙给自己找补道:“闺女你别不说话呀!要不这样闺女,我先把其他几个给你弄死,然后我再给你想想办法,争取把穷奇打个半死?” “除了这两个,你都能杀?” 应龙点头如捣蒜:“都能都能!你开口,我动手,保证把所有欺负你的都处理得干干净净。” “你有多强?” “……” 这个问题倒是把应龙问懵了,作为站在鸿蒙顶点的至高之一,他的强大无需多言。但要是具体形容,他还真不太好说自己多强,毕竟到了至高,已经没有什么能参照的了。但他又怕说强了怕小白不信,说弱了又担心被她看不起。 在脑中纠结许久,应龙得出了一个比较折中委婉的答案。他指着一旁的常思说道: “闺女,你对常思这妞儿的实力有没有概念?”见小白缓缓点了点头,应龙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正好,爹就给你讲解一下仙人之后的境界以及差异。就拿常思和你之前遇到过的仙人举例吧。” 无视了常思投来的白眼,应龙伸手一点,小白面前便呈出一张阶级分明的塔状图,应龙在一旁解说道:“首先是常思,她刚突破到了伪至高,在此之前她的境界大概是十三境最巅峰。如今刚入十四境,在稳定前应当是最弱的伪至高。” “在通用的十五境中,差别最大的有三个境界。第十境的仙人视十境之下皆是蝼蚁尘埃,十四境视仙人亦是如此。像你们之前遇到的贪嗔两仙,都不过是十一境的仙人,痴仙是十二境巅峰,那个来救场的青龙则是十四境。” “唐襄,封号东苍,九天宫四方之一。”芥弥在一旁冷不丁地提醒道。 “他算是十四境中靠前的一个了。若非是忌惮贪嗔俩死后相应大道会崩溃,唐襄想要杀了他们不难。同理在龟山的时候,也是他拖住了有尊灏。要不是那崽子用黑渊海相逼,怕是在唐襄手下走不过十招。” 这时紫鸿冷哼一声,语气中尽是对有尊灏的不屑,插话道:“我估摸着老唐当时肯定动杀心了。要不是你插手,恐怕有尊灏那个丑泥鳅早就死了。” “别老插嘴。”应龙不满白了她一眼,紫鸿是一点都不怕他,毫不客气地做了个鬼脸以示回敬。 吐着的舌头还没来得及收回,紫鸿被打飞了出去,直到靠近墙壁才缓缓减速,一屁股掉在了地上。 “臭老头!我揍你啊!” 应龙保持着弹指的姿势,嘿嘿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挑衅着她。看着下一刻张牙舞爪冲过来的紫鸿,应龙挥袍卷起一阵飓风,带着她在尖叫中飞上天,然后再次重重砸在地上。 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 就在应龙玩得不亦乐乎时,他一扭头就瞅到了小白锐利的眼神,无言的压力让直打哆嗦,当即正襟危坐,任由紫鸿咆哮着跑过来,让拳头如暴风般砸在他身上,不做任何回击。 直到紫鸿打累了,泄气了,气鼓鼓地走了,他才继续说道: “说回刚才的话题。唐襄算是伪至高中很有责任心的一位,他心有顾忌,担心波及鸿蒙天地,所以很少全力出手。但他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在全鸿蒙也能排上个前五。当然,这是不包括至高境的。” “前五?鸿蒙有多少伪至高?” 一听到小白主动问话了,应龙当即兴奋了起来,这些个鸿蒙的秘密被他全都抖了出来,全无保留。 “按照域分,九州有三个。掌剑山有濮阳文颐,是当今剑道执牛耳者。九天宫有唐襄和澹台且歌,唐襄不必多说,澹台且歌出手极少,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实力。” “森罗有两个。以前是三个,不过后来北域的凤凰丫头转生了,如今只剩下南域的相柳和东域的穷奇。” “穷奇……”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小白忍不住重复道。 “对,穷奇。”应龙一改之前的态度,极为严肃地提醒道:“他通过生灵无我借给了莫秦萧一丝力量,但也夺走了一些东西。我暂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闺女你一定要小心,这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也是个不折手段的野心家。” 见小白同样郑重地点了点头,他表面严肃的同时,内心早已乐开了花。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他便继续了说下去。 “穷荒也是两个,太诛和太懿,刚和常思她们交过手。这其中太诛被誉为鸿蒙杀伐第一,魔族多数出面的伪至高都是他。与之相比,太懿要低调得多,出手次数极少,但每次出手都是一场惊天浩劫。” 刚和太诛交过手的常思在一旁补充道:“如果光论战力,唐襄应该和太诛在伯仲之间。具体谁强我不好说,但能感觉出太诛在和我战斗时并没有使出全力。至于太懿……” 提到他,常思的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只见她伸出手虚握了两下,一缕黑气便从指尖缓缓升起,所过之处灵力溃散,化作更低级的灵气。但本就存在的灵气则凝练成灵力,被她吸收。 看着这神奇的一幕,小白稍作思索便忍不住惊呼道:“常思姐,难道这就是那太懿的力量?转化灵力和灵气?不对,好像更加复杂一点?” “没那么夸张。”常思笑道:“他的能力并非是转化,但也很接近,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要我评价,太懿的实力不在太诛之下,某种程度上他甚至更加威胁,或许他才是如今穷荒魔族中最需要提防的敌人。” “都说了别老插嘴了。”见小白被常思吸引了过去,应龙不满地啧了一声,但当他扭过头看向小白时,旋即又挤出一副笑脸。 “除了上述这些外,还有三位。高天有一个,但那个老家伙当年差点被九天宫打死,现在是不是还活着都两说。” “北海有鲲鹏,如今正在云游天外,算是我的老朋友了。” “最后一位在东海,比较特殊,你只要知道他叫阴阳就行。” 掰着手指一个个数过,应龙最后补充道:“这是如今还活着的,在以前还有一些伪至高,不过都已经死了。像是人族的三圣,妖兽的凤凰,再往前还有几个,就不一一列举了,除此以外天外还有一些,也不是很重要。” “这十位伪至高,是当之无愧的鸿蒙最强。比肩天道,睥睨众生,当之无愧的顶点。而常思,就是如今鸿蒙的第十一位伪至高。” “那你呢?” “我?” 应龙呵呵一笑,屈指一挥,十一位伪至高的虚影便被他握在手中。小白不语,静看十一位至强者在他手中上下翻飞。四周静可闻针落,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将目光集中在了应龙身上。 “我视伪境,不过小丑跳梁,萤火微光。纵使十一位皆至,又何惧哉?断我一臂一足,废我半身修为,亦可覆手杀之。” 应龙轻笑,众人无言。 唯有此话,无人质疑。 沉默良久,小白依旧平复不了内心的惊讶与震撼。她离得最近,自然能感觉得出方才十一位投影的奥秘——那是可以媲美本人的投影。仅是常思的投影,其上的传来的威压与她本人一般无二,而小白的神识告诉她,那就是常思。 哪怕和常思本人对上也绝对不会落于下风的投影,此刻就这么被应龙握在手里。 挥手造物,本体无瑕。 这就是应龙的本事。 然后,又被他随手粉碎。比撕碎一张纸难不了多少。 沉默,又一次长久的沉默。在场没有人怀疑应龙说的话的真假,源自本能的震撼与恐惧已经告诉他们,何为至高的力量。 此刻唯有悠长的呼吸在空旷的室内回荡,应龙微笑着身处所有人视线的中央,平静的面容中,意外藏着一丝恳求被夸奖的期待。但小白已经被他的力量震撼,只是呆呆地看着他,麻木地吞咽着口水。 旭日夺目,帝王尊荣。 无论他在小白面前多么卑微,在紫鸿面前多么顽劣,在妖兽同族前多么和蔼,都无法遮掩一个事实——他的强大,已是超出了鸿蒙这方天地。 仙人于弹指间定凡俗生死,应龙于思索间创生毁世。 这便是至高。 “这就是至高境的力量吗?随手造物,就算比之天道恐怕也不遑多让吧?” 寂静的房间内,莫秦萧的声音突兀而清亮。他像是完全没有被应龙的气场影响一般,笑眯眯地看着他,由衷感叹道:“单是这一手,应龙前辈就无愧于万兽之祖的名号。也只有亲眼见过,才能感受到至高的强大。” “秦萧你醒了!” 看着清醒过来的秦萧,小白如乳燕归巢般迫不及待地扑入他的怀中。秦萧轻抚着她的秀发,看向面前脸色骤然变得铁青的应龙,露出一个略显歉意的笑容,道:“应龙前辈,这算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吧?” “呵!用不着!你小子本事可大,这一声前辈我担不起!” 应龙冷哼一声,暗自攥紧了拳头,不能动手的他只能暗戳戳地阴阳怪气。此刻的他活像个眼睁睁看着自家白菜被猪拱了,但却没有一点办法的老农,于是便用包含杀意的眼神一遍又一遍地剐着莫秦萧,恨不得用眼神将他杀个一千遍。 如果不是小白时不时投来的警惕的目光,丝毫不用怀疑,他真的会这么做。 “呵呵。” 莫秦萧浅笑一声,稍稍一拱手。手掌掩住了他的脸,当手缓缓落下的一瞬间,他便将小白搂在怀里,神情也变得庄重严肃起来。还没等小白反应过来,风残雪应召而来,拦在应龙与莫秦萧之间。 身后众人来不及制止秦萧,应龙只是咦了一声,以床榻为中心的乾坤再次扩张,眨眼间常思等人已消失在了万里之外,无论怎么样前进都无法靠近一分一毫。 两个男人第一次的正式对话,应龙眯起眸子,凌厉的寒光在夹缝间酝酿,“嚯?小子,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向我挑衅吗?” “不敢,只是先礼后兵而已。”莫秦萧脸色如常,一边安慰着小白,一边握起了风残雪,剑刃向己,不卑不亢道:“有些事要问清楚,不然心不安,我也不能让小白单独面对你。” 这一瞬间,小白微微颤抖了一下。她抬头看着莫秦萧,看见的是他坚毅的双眼。 应龙依旧眯着眼。面色如常,无法估量。自由无我对应龙无效,莫秦萧也看不出他脸上的任何表情,若有若无的威压与危机感萦绕在他身边,数次让他难以呼吸。源自本能的恐惧,甚至让他开不了口。 心跳,呼吸。 这是唯二他能听见的声音。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的应龙身上,哪怕他只是无意得瞥过莫秦萧一眼,他都能感到一股揪心的痛苦。他的呼吸数次变得纷乱,心跳几次趋近停止,巨大的压力像是一把刨子,剥削着莫秦萧的内心。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在提防应龙。 相峙间,沉默如冰,寒人心魄。 恍惚间,莫秦萧好像看到了阴曹地府的大门,又一次在眼前打开,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站在门前,向着自己的方向指指点点。 细看……他似乎是在数落应龙? 大概是我看错了吧…… 意识模糊之际,莫秦萧依旧不肯松开他的手。看着他这副样子,应龙突然嘴角上扬,散去了身边的威压。 “要问就问,别扭扭捏捏的。” 莫秦萧如释重负,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方才又死过了一回,如今感受着背上传来的冰凉,他只有后怕。 后怕之余,看着怀中的小白,不知名的勇气再次涌上心头。 “晚辈斗胆,试问小白和你是什么关系。” “好问题,一句话回答你。淮江仙白秋练以身封无支祁后,转生成了如今的小白。在此之前,我唯一的女儿,世上本不该存在的第二条应龙,转世成了白秋练。” 第277章 兰因未有,善果先结 “不意外。冒犯前辈了。” 这个答案,莫秦萧猜到了,只是当由应龙亲自说出来的时候,心中感到震惊还是少不了。 小白的身世居然如此复杂的吗?又是仙人转世,又是应龙之女。这一切未免也太过巧合了。难道说当初的相遇也是…… “你小子别瞎想。”莫秦萧想入非非之际,应龙突然打断了他,没好气地说道:“当初小白和你的相遇确实是巧合,也可以说是命中注定。这是你的命,也是她的命。我本可以出手干涉,但……” 言说至此,应龙面色变得微妙起来,他的目光向远,似是看见一家和谐的场景,笑靥如花,经久不衰。思量至此,他只是挥了挥手,将这个话题敷衍了过去。 “算了,不说也罢!你只要记住,这是你俩的命。” “命吗?” 说完,莫秦萧苦笑一声,折剑向己,横剑于膝,严肃的面容上平添了几分无奈与疲惫。他的嘴角抽搐,想要挤出一个让人心安的笑容,可此时他才发现,他就连扯出一个微笑的余力都没有了。 小白难得没有注意到莫秦萧情绪的变化,震惊与不安的旋涡吞噬了她的理智,让她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虽然她早就有所猜疑,但当自己寻求一生的过往完完全全地展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反而有点退缩了。那个问题又一次摆在了她的面前。 知道了自己的过去,咱还是咱吗? 小白茫然地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应龙,又看了看自己,最后才咬紧牙关,似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鼓起勇气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莫秦萧。 “小哥,咱……” “没事的,我在。你一直都是小白,过去的你只是组成小白的一部分,在我心里,你永远只是那个小白。” “嗯!” 莫秦萧微微一笑,握住的她的手。冰凉与炽热在这一刻交汇,温暖顺着掌心流入小白的心底,平复了内心的紧张与不安。随着逐渐心安,小白依靠在莫秦萧的肩头,一起看向了应龙。 看着亲昵在一起的两人,应龙额头青筋暴起,但一看到小白脸上安心的微笑,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就被触动了,无奈收起了想要弄死莫秦萧的心,屈指一弹,将常思等人全都召集了过来。 被传送回来的常思等人下意识地看向莫秦萧,再反复确认他安然无恙后,这才放下心来。常思收起剑,一边提防着应龙,一边语重心长地对秦萧说道: “你冲动了,秦萧。下次你再向应龙示威应当知会我们一声。也的亏他无心害你,要不然仅一个刹那,你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让姐姐挡在你面前,好嘛?” 其余几人也是同样的态度。她们没有责怪莫秦萧,只是单纯地担心面对强敌时她们反应不及时,无法保下他。 “抱歉常思姐,让你们担心了。”秦萧歉意地挠了挠头,“不过我对小白的态度,必须让应龙前辈知道,否则他也不会安心的。不是吗?” “哼!油嘴滑舌!”应龙冷哼一声,白了莫秦萧一眼,“你们还想不想知道小白的身世了?想就给我乖乖坐下!” 果然,老丈人看女婿是怎么也看不顺眼的。毕竟谁会喜欢一只拱了自家白菜的猪呢? 等到所有人都各自找了地方坐了下来,应龙微微点了点头,伸手在面前的乾坤中划出一道裂痕,自裂痕中扯出了一条水流。 流水潺潺,奔腾不息。无色无形无声无息的“水”环绕着众人流淌,细看之下,日月轮换不息,沧海桑田更替,似乎一切时间的具象,都隐藏在这道流水中。 而它自己却隐于乾坤之中,无法被感知,但又区别于世间一切存在,在天地中显得格格不入。 “岁月长河?!”桃源忍不住惊呼道:“你怎么把它给带出来了?不怕改变岁月流向吗?我三哥知不知道?” “小事儿,这只是一段投影而已,不会影响到长河本体的。”应龙随意地摆了摆手,“再者说,如果真的出了问题,我自会出手,你们不用担心。” “我不像你们人族那般能言善道,我女儿的故事不长,你们还是亲自看看会比较好。”接着他又看向小白,难得慈祥道:“闺女,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但你要相信爹,爹不会害你。现在爹就给你一个解释。你且安心看着。” 面对他殷切诚恳的眼神,小白怯生生地躲到了秦萧的背后,犹豫良久又探出了脑袋,嘀咕道:“咱……相信小哥的选择。” 应龙欣慰地笑了,看向莫秦萧略微点了点头。下一刻,龙吟起。 长河奔腾,岁月逆流,桑田褪去,沧海再起,山峦起伏,人潮迁移。再停止,已是数十万个光阴走过。周围的景象也随之发生了变化,有巨柱擎天,有湖泊似海,有茂林千万,有沃野无垠。 “这不是九州,看着像森罗?”最是见多识广的芥弥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做出了判断,“不过和我印象里的森罗不大一样。这是什么年代?” “按照你们人族的说法,你们如今看见的一切都发生在一代人皇时期前,也就是百族之战时期。此时人皇尚未诞生,人族还游离在鸿蒙各地。小白,就是在这时候诞生的。” 应龙一旁解说着,然后向着远处遥遥一指,众人便瞬移到了一处隐藏在森罗腹地的洞天之中。穿过层层叠叠的乾坤桎梏,洞天内部的真容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一只眼睛,一只能覆盖天空的眼睛,此刻正在看着他们。 巨眼凝视前方,汪洋般深邃的眼波流淌,汇聚成敌意,滔天杀意向着这本不该存在的不速之客席卷而去。 众人出现的瞬间,一股无法言说的咆哮声便在所有人耳边响起。饶是常思都不得不捂住耳朵,用尽所有力量去抵御无处不在的杀意,更不要提其他人,直接跪倒在地,七窍流血。 唯有秦萧和小白例外,跟个没事人一样。 那声音穿越了无限的岁月,将两个时代链接在了一起。威慑之后,带来的便是死亡。 咆哮声戛然而止,常思四人瞬间僵在了原地。无法言说的威胁在向她们逼近,身体的本能告诉她们,当这股感觉降临时,便是她们死亡的时候。 千钧一发之际,应龙出手了。他屈指一弹,弹走了来自百万年前的自己的攻击。与此同时,众人面前的眼睛中露出几分恍然大悟的神色,便收敛了敌意,任由他们而去。 “这……这是什么情况?!”死里逃生的紫鸿只觉得双脚瘫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刚才的一瞬间她久违地有了濒死的体验,看着不断颤抖的双手,她竟有些后怕。 刚刚那一瞬间,但凡应龙出手晚了一点或者她们流露出一丝反抗的念头,那她们真的会死的! 其他几人同样有这样的感觉。此刻除了一脸茫然的秦萧和小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应龙身上。 应龙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至高境已脱离了岁月的禁锢,这便是所谓的‘万界唯我亘古独一’。哪怕你们只是观看过去的投影,我于过去依旧有所感应。不过无妨,我已经解释一遍了,你们继续看就是了。” 你一定是故意的!整不了秦萧你就来整我们是吧!你个小心眼的家伙! 四女在心里暗自骂过之后,齐齐冷哼一声,不再去看这个为老不尊的家伙。要不是打不过他,她们四个高低要让他好看。 小插曲之后,众人再度看向前方。巨眼闭合,疲惫陡现,这时众人才发现,他们看见的正是应龙的眼睛。庞大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身躯缓缓挪动,露出了一片被层层保护的空地。 而那空地中央,一颗半人大小的蛋正如太阳一般熠熠生辉。 “这就是我的女儿,世上第二条应龙诞生的时刻。”应龙两指轻拉,众人便出现在了这颗蛋面前。在他们身后,过去的应龙严阵以待,只是疲惫让他不得不小憩片刻,将守护子嗣的责任交给了未来的自己。 看着眼前光耀如阳的蛋,莫秦萧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不可!这颗蛋内部蕴含了一个至高的能力,一旦直接接触就会会外溢的力量抹杀……”常思的提醒还没说完,应龙伸手便拦住了她。 “随他去。” 莫秦萧兀自起身,在两个应龙的注视下,缓缓走向龙蛋。指尖接触到蛋壳的瞬间,磅礴的能量便如同涟漪般荡开,璀璨的光层层褪去,露出了其内被保护的小小生命。 纯粹无瑕,巧夺天工。 这是莫秦萧看见眼前这条白色应龙时,第一时间在脑海中出现的词。她如同自然最用心的造物,吸引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 寂静无声,所有人似乎都被这样不该存在于世间的美夺去了注意力,以至于连呼吸都忘记了。这其中,也包括小白。 “该怎么说呢,为什么她是白色的?好像银鱼啊。”莫秦萧冷不丁地回头,面容复杂地指着蛋壳里的小应龙,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没眼光的家伙!”应龙沉默片刻,撸起袖子就要揍他。碰巧这时,一阵黄莺般的笑声流淌而来。 “噗呲!哈哈哈哈!” 小白第一个没忍住,捧着肚子便笑了起来。一边笑着,她也走到蛋前,看着前世的自己,深有感触得点了点头,“还真是。小哥,咱看着都饿了。回去你教咱做银鱼羹。” “好。” “……唉!” 看着走得越发近的两人,应龙的拳头松开又握紧,在内心憋屈许久,才换作一声无奈的叹息,孤零零地走到一边,留下一个萧索的背影,独自生着闷气。 “女大不中留啊!” 这边小白和气息有说有笑地对尚未出生的应龙评头论足,另一边常思和桃源等人也在私下热烈地讨论。 桃源惊讶地看向那颗蛋,“应龙这种由四祖创造出的第一代生灵,不是具有唯一性吗?他怎么可能会诞生后代。这是在逆天而行啊。而且这个小应龙的状态也很不对劲……” “是有点不一样。”紫鸿点了点头,“好像少了点什么?反正和秦萧不一样,她绝对缺失了什么东西。” 芥弥说出了答案:“是先天一炁,她没有先天一炁。不应该啊?除去我们这种器灵化身以及桃源和紫鸿这样的先天之灵,只要是后天诞生的生灵都会有先天一炁的才对。为什么这只小应龙会没有呢?” “或许这是天道在制衡?”常思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看向应龙,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应龙已是至高不受天道桎梏。但他的女儿还在天道的掌握下,本不该诞生的她如今却能出生,保不齐这里面就有应龙和天道的交易。” “你们别猜了。”应龙打断了她们,“天地意志只允许存在一条应龙,所以我的女儿并不为天地所接受。我为了让她降生,压制住了天地意志,但代价就是她无法获得先天一炁,也就无法像其他后天生灵一样成长。” “先天一炁的存在决定了后天生灵所能到达的上限要远高于先天生灵。也是出于这个考虑,我才会让她以后天之灵的形式降生。但她为天地所不容,无法获得先天一炁,甚至因此先天孱弱,我只好将她滋养在这片洞天之中。” 听到这儿,紫鸿忍不住吐槽道:“不是,你都至高了,你就不能想想办法?” “想了,所以他不就来了。” 说着应龙努了努嘴,指向莫秦萧的方向。众人看去,在莫秦萧之前接触过的地方,留下一个淡淡的掌印。掌印之中一股虚无缥缈的力量正在氤氲,滋养着那弱小的生灵。 “这是……” “这世上,还有比自我无我更具备可塑性的力量了吗?这一缕逍遥气,足够了。” 说罢,应龙闪身来到了莫秦萧身边,时间也随之而停止了流逝,只留下莫秦萧和应龙两个意识在交流。 莫秦萧看着与自己并肩而行的应龙,忍不住问道:“应龙前辈?” “无妨,只是有些事想要问你。” “前辈直说便是。” “你是原初之人?” “应该是吧,我听单之禅前辈提过,我是那种不经历六道轮回诞生的人类,算是天地自然生成的。怎么了?” “那也就是说,你也应该没有先天一炁。你除了自由无我,还修炼过什么功法?” “功法?逸仙剑法和太始化一决。有什么问题吗?” “太始化一?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莫秦萧没有任何防备地伸出了手,应龙掐住他的掌心,闭眼细细感知了片刻。再睁眼时,古井不波的脸上惊现久违的兴奋,忍不住大笑道: “我猜得没错,他真的解决了先天之灵的问题。好好好!以逍遥气为基,辅之天地初创时的鸿蒙之力,归而化一,就能创造出比先天一炁更为强大的力量!好!非常好!” 说罢,他笑着拍打着秦萧的肩膀,“好小子,就冲这回,我欠你一个人情!哈哈哈!千万年未曾如此畅快了!只要有你在,先天之灵何惧天妒?何惧天之禁锢?哈哈哈哈!” “不过你小子也有趣,身具如此强大的力量,天资居然会差到这种地步!看着那人这爹当得也不怎么样,也不想着给你改善一下天资!给你哈哈哈哈!” 莫秦萧看着开怀大笑的应龙,听着他不知所云的话语,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从他的话语中能隐约察觉出来,应龙好像认识莫凡? 他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龙蛋,看着那蜷缩成一团的小龙。总感觉和刚才相比,她好像多了些什么。 第278章 己为枷锁,求而不得 看着笑得前仰后翻的应龙,莫秦萧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直到他笑够了,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龙蛋,他才找到机会插话。 “前辈,你……” 应龙像是一早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抬手打断了他,“无妨,只是向你借了点东西。不过放心,我从不欠人情,你说吧,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就算你想立地成仙,也不是不可以。” 话说到一半,应龙突然回过味儿来,瞥了一眼两人身后鬼鬼祟祟偷听的小白,赶紧找补道:“你和小白的事除外!在我彻底认可你之前,别想和她在一起!我看见一次打你一次!” 说着他还不忘威胁道:“牵手都不行。之前是我不在,现在我来了。要是让我知道你碰了她,小心我砍了你!左手碰了砍左手,右手碰了砍右手!晓得伐!” “……” 自从被动不动就读心后,莫秦萧很少会在心里腹诽别人了。他无奈地点点头,接着看向小白,竖起拇指绽出一个让人心安的微笑。待她同样报以微笑后,莫秦萧陷入了沉思。 一个至高的承诺,一定要好好考虑才行。至高有多强?按照应龙自己的说法,他几乎是无所不能的。既然如此,那能不能拜托他复活老爹呢?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 再或者是不是可以请他护卫呢?常思姐她们一直在担心的就是我会被接受不了事实的秦绫仙波及,既然如此我是不是可以让应龙前辈帮忙呢?小白应该也是这个意思才对。有他在,保住我的命应该不难。 思量至此,莫秦萧竟久违地出现一丝心动。他看着在后面探头探脑的小白,如同风中摇曳的蒲公英,轻盈可爱。 如太阳般耀眼的光在他身后闪烁,他视若无睹。因为他的太阳,正在前方静静地注视着他。 那一眼看去,他便痴了,呆呆地凝视着,呆呆地笑着,心中最是柔软的部分在悄无声息中被触动。 他害怕了。 那个从不畏死的莫秦萧,那个从来都冲在最前面的莫秦萧,那个一直在以伤换伤的莫秦萧,这一刻居然对死亡产生了畏惧。 “秦萧小哥……”小白敏锐地觉察出了他内心的波动,攥紧的手在洁白的裙摆上揉出一朵褶皱的花苞。汗水浸透了她的掌心,化作紧张与不安的泪水,如雾般遮蔽了她的眼帘,化作泪水在含着,衔着,就是不肯掉落。 小哥……你一定要明白咱的心意啊,只有这样,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来。只有这样,咱们才可以永远在一起。秦萧…… “……” 无言的两人对视着,彼此的心思昭然若揭。秦萧看着她,看见了她躲在层层爱恋下的担忧。小白看着他,两抹本不该存在的酡红自心底而起,晕在了脸颊。 她的心一下子就被揪紧了。握住她心脏的不是别人,正是莫秦萧那双温暖的手。 “小哥,你……”她张口欲言,可当迎面看向那一如往常的微笑,看见即便背负着太阳仍旧耀眼的身影,她突然释怀地笑了。温暖的笑容与温暖的掌心一起,宽慰了她的情绪。 裙摆上的花悄然绽放,仅在一瞬之后,便黯然枯萎。不必为美丽的逝去而悼念,因为下一刻,更美丽的花绽放在了佳人的脸上。 “小哥,无论你怎么选择,咱都支持你。” “嗯。” 有了小白的支持,秦萧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的目光向远,看着同样关心着他的姐姐们,嘴唇微动,做出了一个“相信我”的口型,随后毅然决然地扭头看向了应龙。 “前辈,我想好了。” “嚯哦,这么快?不再想想?”应龙玩味一笑,留存于过去的片段也睁开双眼,注视着那小小的人儿,“我的承诺没有时限,你也不必急于一时,可以多想想,别错过了真正重要的事。”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小白。 回敬他的,是小白俏皮的鬼脸,以及她对于秦萧的无限信任。 莫秦萧摇了摇头,“我想好了。有些事拖不得,有些事快不得。我当然可以拜托前辈做我的护卫去挡那命中注定的一劫。但这仅仅只是我一个人的事,可这世上还有很多事,事关很多人,与他们相比,我个人实在是有些微不足道了。” “不后悔?” “不后悔。” 同一时间,听到莫秦萧回答的某人,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看着水镜中满脸郑重坚毅的少年,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扬,百年未见的欢喜在他脸上尽情绽放。 “他和你不一样,但骨子里有和你一模一样。真是个好孩子……这份纯粹与善良就是你选择他的原因吗?真好,真好……” “好小子!行,我知道了。”应龙收起方才的笑容,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内心拧巴了点,人耿了点倔了点,长得丑了一点,实力弱了一点……除了这些缺点以外,总体还算不错,是个好苗子。” “多谢夸奖?” “哼!别得寸进尺,我才没有在夸你。”应龙轻哼一声,变脸的速度比之那些娇俏的少女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语气低沉,似是劝诫似是警告。 “舍小我而成大我,我很满意,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在鸿蒙,好人是活下去的。无论是九州还是森罗,弱肉强食是永远的法则。你,明白吗?” “晚辈知晓。”莫秦萧淡淡一笑,“但这个世界上,总是需要一些愣头青把蒙在广大生灵上的阴霾撞破。哪怕撞个头破血流,但只要能带来光亮与希望,哪怕只有一丝,也是极好的。” “哼。”应龙不再多说什么,但眼底深处的赏识却不自觉地流露而出。他看向小白,只见她一脸骄傲地挺起胸膛,嘟起的小嘴里装满了自豪与荣光,仿佛下一刻,那一句“这是咱选的人”就要脱口而出。 好小子,好小子!不愧是他看中的人。真不知道那么不着调的人是怎么培养出你这样的小子的。不过也好,只要你的这份初心不变,一切就还有斡旋挽救的余地,一切就还有希望…… 不过你拐走我闺女的事儿没完!下次找个机会非要揍你一顿不可!真不知道你小子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可恶,就应该把你绑起来抽干你的逍遥气,我让她和你见面就是多此一举! 莫秦萧自然不知道应龙在想什么,他只看见应龙脸上的表情复杂,在纠结半天后,又突然转过身去,一脸萧索地看着那颗龙蛋。心有不安的秦萧赶紧追问道:“前辈,你还没问我想要什么呢。” 应龙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摆了摆手,“你那点心思还不好猜吗?不就是武道崩溃那点事嘛。我现在手里没有素材,等之后找个时间去一趟天外找些材料,回来后我自会帮你。” “那秦萧斗胆,代天下武夫谢过应龙前辈。”说完,秦萧学着记忆中武夫的样子,毕恭毕敬地抱拳鞠躬。 应龙神情肃穆,点了点头头,算是应下了。 “秦萧!” 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小白自豪地笑着,不顾一切地冲进了莫秦萧的怀里。秦萧张开双臂,接住了她的熊抱。常思等人也围了过来,毫不吝啬地给予着赞美。他就这么听着,笑着,抱着小白转着圈儿。 应龙在一旁静静注视着,脸上笑着,眼底却难得地闪过一丝落寞。合家欢的一幕触动了他最为珍视的记忆。可蓦然回首,看见过去一无所知的她,那难以磨灭的伤痛便侵蚀甜蜜。 喜悦可以分享,悲伤只能独自品味。欢笑时,谁都没有注意到那个茕茕孑立的身影,直到他在悲喜中扯出笑容,故作平淡地说道: “好了,小白的身世源流你们也知道了,之后的故事没什么好看的,你们走吧。先出去,我这儿还有一点事儿要处理,一会儿就来。” 话音未落,应龙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给他们,就把所有人都送回了未来。 留下他一人,静静品味着这段无法改变的过去。 理应消失在轮回中的血脉,在应龙转身的那一刻,借由那根他最为珍视的仙胎骨,连同落寞与后悔尽数传递给了小白。她收敛了笑容,在旋转的一帧又一帧中,断断续续的视线汇聚成了一个落寞的背影。 哪还有什么顶天立地的至高,站在那里的分明只是一个父亲。 小白可能猜到了。她,或者说过去的她,那白秋练之前连名字都不曾知晓的小应龙到底经历了什么。 能让一个父亲如此痛心疾首的还能有什么?能让强如应龙至此都无法忘怀的还能有什么? 血亲将逝,无可奈何。 “闺女……我想你了。” 在无人的过去,在明知是梦幻泡影的影像前,在真实与虚幻交织的记忆中,那个顶天立地的烈丈夫,老泪纵横。 过去的他默而无言,纵使知晓了历史的走向,他依旧无法改变。他亲手造就了她的死亡,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未来,为了一个只有至高才知道的秘密,他亲手送走了自己的女儿。 过去毅然决然,怎可在未来后悔? 束缚住应龙的不是别的,而是他自己。 纵使他已成至高,纵使他已是这个世上最自由的人,纵使已经没有任何存在能够威胁他,他依旧必须这么做。莫秦萧这个晚辈尚且可以为了大我牺牲小我,他应龙也可以。 或者说,他必须这么做。 他虽然自由但他过不了内心的那一关。在身为应龙前,在成就至高前,他是万兽之祖,是所有妖兽的守护神,他有责任带领族人走向一个更好的未来。 杀了她,是为了让她更好地活下去。 杀了她,是为了让更多的妖兽活下去。 杀了她,是为了让整个世界…… “闺女,我想你了。” “嘤——” 他在哭,她在笑。 父女俩隔着一条岁月长河,在一段本不该存在的支流中,完成了相见。后面的路,要另一个她来走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回眸时应龙的那个背影,动摇了小白的心神,她依偎在秦萧怀中,呆呆地凝视着前方,目光深远,蕴意流长。 感受到了小白情绪的微妙变化,秦萧不自觉地抱紧了她,有些自责地问道:“我是不是辜负你的好意了?” “没有哦,无论你做什么,咱都支持你。咱说了,咱要成为你最坚实的后盾。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咱都支持你。” “那你怎么……” “咱只是有点头疼。好像有一些不属于咱的记忆,可咱又能确定这些都是和咱有关的。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在看一段以自己为主角的话本一样。秦萧,抱紧咱。” “好。”环抱双臂的手被小白持着向下探去,搂住了她盈盈一握的腰肢。感受着她逐渐舒缓的呼吸,秦萧的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柔声问道:“你的前世?白秋练的还是那个小应龙的?” “都有,只是这些记忆都混杂在一起了,咱需要点时间。小哥,咱有点困了,咱能睡会儿吗?” “嗯。”秦萧向后仰去,尽量让小白躺得舒适些,在她像只小猫蜷缩在怀里的时候,他轻轻握住了那略微发冷的掌心,“我一直在。” 小白睡着了,这记忆带给她的负担不小,心神放松的一刹那,便深深睡了过去。 秦萧低头看去,凝脂般的雪肤之下隐约透出一股病态的红晕,她的双睫如檐,檀口微张,气吐如兰,伴随着若有若无的梦呓,在他怀中静享安眠。 “小白怎么了?”一直在关注秦萧和小白的常思走了过来,关切问道。 “嘘——”秦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她累了。这段时间辛苦她了,杂事如煎盐叠雪,方才又莫名得到了前世的记忆,会睡着是正常的。” “这样啊。”闻言,桃源向前,挑起一点柔光点在小白的额头,留下一个桃花印记,与手掌上的交相呼应。 “我替她宽抚了识海,这样她应该会轻松些,也能睡得好些。” “多谢桃源姐。” “都是一家人,谢什么。不说这个,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说着,桃源很自然地牵过他的手,灵力顺着经脉流遍莫秦萧体内每一个角落,将大小暗伤尽数呈现在众人面前。 “识海有些破碎,丹田灵海完全被撑开了,还有奇经八脉也全裂开了……不过有人替你全补上了,是应龙吗?” “应该是吧。除了应龙前辈,当时也没有其他人在场了,虽然他嘴上经常不饶人,但也是个心软的主儿。” “那是你没见过他心狠的样子。”紫鸿挤过脑袋插话道:“就以前,他为鸿蒙扫除天外的敌人的时候,下手那叫一个狠啊,那些什么大帝、神王、圣主、仙帝什么的,都被他一尾巴扫死了,连渣都没有。” 看着紫鸿张牙舞爪故作夸张的样子,秦萧会心一笑。趁此机会,桃源毫不客气地翻开了芥弥的库存,将各种好东西搬之一空,在芥弥幽怨的凝视下,针对秦萧的身体调配汤药。 笑过了,秦萧抬头看了一眼并不存在的天空,问道:“天外?之前就听应龙前辈说过天外的事儿,那里和鸿蒙有什么不同吗?” 常思解释道:“没什么不一样的。鸿蒙之外的世界,有的称作天外天,有的则称作宇宙,还有叫大千世界的,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有亿万星空,便有亿万种族,和鸿蒙一样也充满了纷争与混乱。” “唯一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可能就只有境界上限吧?”紫鸿补充道:“因为修炼体系各不相同,所以各个境界划分也不一样。但很有意思的是,无论天外种族的最高境界是什么,以鸿蒙的角度来看强不过伪至高。” “你的意思是,天外没有至高境?” “对。好像除了鸿蒙,没有一个世界诞生过至高。但这个问题至今无人知晓答案,或许只有至高才能知道些端倪。” “哼!”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声冷哼在洞府中回荡,应龙自岁月的投影中缓缓走出,看见小白依偎在秦萧怀中,立刻就被气得涨红了脸。高悬的手掌僵在半空,不想打扰小白的他虎视眈眈地盯着莫秦萧,才不甘心地收回了视线。 顺着紫鸿的话题,应龙压低声音,淡淡说道:“这个宇宙的极限是伪至高,而至高的出现实际上已经突破了世界的限制。” “简单来说,至高本不该属于这个宇宙。” 第279章 至高执棋,众生为子 不只是莫秦萧,应龙这话刚说出口,常思等人也忍不住张大嘴巴,一脸惊讶地看向他。 和莫秦萧不同,境界越是高深,越能理解应龙方才的话有多么不可思议——一个本就诞生在这个宇宙中的生灵,在突破到至高后就不属于这个宇宙了,这实在是过于天方夜谭了。 一旦应龙所说被证实是真的,那这句话里包含的一切信息都将成为伪至高突破的契机。到那时,谁也不敢保证鸿蒙是否会出现一场史无前例的腥风血雨。 对于芥弥三人来说,伪境尚且在前,至高更是遥不可及,哪怕知道了,她们最多也是感叹一声,内心并无波澜。 但常思不一样,对于常思来说,她清楚地明白应龙所说的话分量有多重——在她步入伪境的那一刻,那一道壁垒就拦在了面前。那道所有伪至高都能感觉到的壁垒,那道只是感知都会心生绝望的壁垒。 似凭竹叶之渺小,渡星海之无垠。如仗青丝之软柔,断陆土之坚厚。 就是这样一道明知无法逾越的天堑,无法突破的壁垒,其背后无比强大的力量正在诱惑着常思。她忍不住竖起耳朵,双目死死锁在应龙身上,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字。她的心中燃起了从未有过的贪婪。 我道为什么伪至高与至高之间的境界如此天差地别?原来真相是这样!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壁垒天堑,那原来是这片宇宙的极限吗?那是否意味着,想要突破到至高,就要有…… 好想要,那改变世界的力量!好想要,那创世灭世的力量!好想要,那唯我独尊的力量! 只要有了这股力量,太诛也不过是翻手可灭!只要有了这股力量,云游生也好、三太也罢,哪怕是秦绫仙,也绝不是我的对手!只要有了这股力量!只有得到这股力量的话…… 贪欲的火焰正在心中熊熊燃烧,火舌在双眸中摇曳。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常思已经迈开了自己的双脚,不顾一切地向着应龙走去。 应龙抬眼看着她,虚指一点,激起暴雪狂风一阵,却唯有常思一人有感。 风雪之后,欲望被压制,重归清明的她茫然地看着自己,心中升起一阵后怕。 不对!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那么在意伪至高之后的境界?不对劲!明明以前见到至高的时候根本不会有这种感觉的,为什么突破到了伪境后,会抑制不住内心的那股贪欲? 一想到这儿,常思忍不住喉头滚动,心脏骤缩,不敢再想下去。她扭头看了看周围,芥弥和桃源几人还在苦思冥想,心中便闪过一丝决然,趁着他人不注意的时候用剑气捅穿了自己的耳膜,封锁了自己的心声。 她已是伪至高,比在场的任何一人都要接近那个境界,也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伪至高与至高之间从差距到底有多大。她不敢保证自己在知道了至高的真相后会做出什么事来,既然如此,倒不如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这一切发生在刹那,其他人自然没有发现常思的动作,唯有应龙眼底闪过一丝赞赏。看着一脸平淡的常思,应龙不动声色地扯动一缕清风,钻入她的耳中,治好了常思,然后便传音道: “很果断。但不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为什么……” 话音未落,在场修为最低,心最大,也是最不能理解这句话的莫秦萧,在长久的沉默后,如同捧哏的话打破了宁静,道:“嚯哦,这话听着玄乎。前辈,能解释一下吗?” “解释你个头!”刚才还平淡如水的应龙顿时双眉倒竖,隔空一拳砸在了莫秦萧的脑袋上,“说得你小子理解了一样。你一个连金丹都没能凝聚出来的弱鸡,还煞有介事地让我给你解释,你当我是讲相声的吗?惯得你!” “嘿嘿。”莫秦萧一边揉着脑袋,一边赔着笑,“这不怕您老尴尬,刚才这么长时间没有人回话,我给你垫一嘴嘛。” “那是我在给她们反应理解的时间!没点眼力见儿的东西!”应龙白了他一眼,又是隔空一弹,莫秦萧仰头向后倒去,脑袋砸在了床板上,额头上也留下一个鲜红的印记。 看着莫秦萧捂着脑袋吃痛的样子,应龙得意地笑着。芥弥一边憋笑,一边给他撑腰,泼辣地叉着腰,挡在应龙面前就是一顿好骂,紫鸿探着个脑袋也在后面帮腔。桃源则轻笑着,替秦萧抹去了额头的痕迹。 看着眼前这样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常思突然觉得方才的自己很傻。她到底在担忧些什么呢?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会经受不住诱惑呢?有这样一个令人操心的弟弟在,她哪有闲心去关心那虚无缥缈的境界之别呢? 她有家人,她有需要保护的人,这便够了。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什么都不需要多想,只要当好那个大姐头,为他们扫除障碍就好了。 境界不境界,至高不至高的,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心中沉郁散,便觉天地宽。 叹息,微笑。 巍峨剑气冲霄汉,青天如洗,万里澄清。心存柔波护家眷,长姐似母,为刚为慈。 这一刻,常思算是正式步入伪至高了。 “稳定了?”看着不再有迷茫和贪欲的常思,应龙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神识传音问道。 常思点点头:“心性稳定了,之后再闭关稳定境界就行了。你一早就看出来了?” “本来如果你老老实实修炼养性,突破伪至高也只是时间问题。但那个邪祟揠苗助长了一波,让你提前突破。你又在获得力量后几次经历失败,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你心中便有了一股对于力量的贪求。” “所以你刚才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帮我剔除这股恶念?你为什么这么做?” “一个伪至高的人情还是很值钱。再者说,你们一家护了我闺女这么久,举手之劳我也是能帮就帮。”应龙浅笑着,收回了神识,留下一句忠告,“你是所有伪至高中唯一一个被强行提升上去的,如今你的心境尚且有缺,尽量少出手。” “这个人情,算我的,以后还。” 说罢,常思阔步来到秦萧身边,久违地摸了摸他的头。莫秦萧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手足无措,却也没有抗拒,任由那双柔软温暖的手在自己头顶拂过。 觉察到常思情绪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秦萧忍不住开口问道:“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好久没有摸过你的头了,再过几年可能就摸不到了,现在让我多摸摸吧。” “哦。”秦萧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低下头,向着常思的方向靠了靠。 “我也要我也要!”紫鸿举着小手也挤了过来,说着要摸头,不安分的手却捏住了他的耳朵。 “带我一个。”芥弥不甘示弱,头顶那一亩三分地很快就被两人瓜分殆尽。桃源无奈地笑了一声,但也加入了这个奇怪的行列之中。 其乐融融,好不自在。 应龙很识趣地没有打扰这难得安详的时刻,要不是还顾忌着自己这点脸面,他也想摸摸小白的头,享受一把天伦之乐。 没有剑拔弩张,没有刀光剑影,一切都是其乐融融的样子。应龙比莫秦萧想的要随和的多,但他所展现出来的实力还是让他不敢掉以轻心。看着常思等人一脸谦虚地向应龙讨教,莫秦萧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微妙的念头。 应龙前辈说他不受岁月时间的影响,他好像也有随意翻阅岁月长河的能力。那如果应龙前辈一早就知道小白的身世,他为什么不早点和她相认呢?为什么一定要在龟山前和小白结怨呢? 还有之前几次经历,为什么非要让小白去面对那些她战胜不了的敌人呢?可偏偏每次她都能平安得胜,甚至每次都有不菲的收获。这种感觉就像被人操纵了一样,难道我们的行动都在应龙的掌握之中吗? 等等! 至高之下伪至高最强。既然如此,为何常思姐突破伪至高后,依旧没有让我直赴九天宫的打算?为什么她们依旧同意了小白先前的提议让应龙来保护我?难道说…… 即使突破到了伪至高,常思姐也没把握对付秦绫仙吗?如果真是这样,那秦绫仙得有多强?应龙方才所说的伪至高中,只有那位澹台且歌和九天宫有关,可从姐姐们的反应来看,她们明显不害怕那位伪至高。 不忌惮伪至高的澹台且歌,却害怕秦绫仙,那是否意味着秦绫仙要比伪至高更强呢?比伪至高强的境界只留下一个了。 “至高……” 莫秦萧口中呢喃两字,突然抬头看向前方。应龙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似是已经读懂了他的心思。但莫秦萧此刻没有心力去思量那么多,他死死捂住胸口,勉强平复了躁动不安的心,说出了那个大胆到有些匪夷所思的猜想。 “应龙前辈,姐,秦绫仙……是不是至高?” “……” “猜出来了?” 笑容僵在众人的脸上,四个做姐姐的在惊讶后,脸上写满了无奈与晦涩,不敢去直视莫秦萧。唯有应龙,一脸云淡风轻地笑道:“也是,那么多线索摆在你面前,猜不到只能说明你是个弱智。” 莫秦萧苦笑一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就说得通了,说得通了。那前面的一切就都不奇怪了,一切都有个合理的解释了。原来是这样……是这样吗?哈哈哈哈!” 莫秦萧扶着额头仰天大笑,若癫若狂。常思等人着急地围了过去,纷纷安慰道:“秦萧,不要担心。就算绫仙是至高,我们也有办法保你的。” “是啊,秦萧你不要这样,我们还有很多办法的,实在不行咱们也能先回家,等你再强一点我们再去。” “对啊对啊,而且秦姐人很好的,之前常思姐姐的担心也只是一个猜想而已,万一到时候什么也没有发生呢?”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安慰着莫秦萧,唯有常思没有发声。直到笑声变得沙哑,直到笑声中带上一丝无奈,他才安静下来。莫秦萧直勾勾地看向应龙,如泄了气一般问道:“应龙前辈,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一直。” “一直……哈哈哈!好一个一直!好一个一直!哈哈哈!咳咳!” 莫秦萧伸手拦住了一脸关切地凑上的几人,脸上神情复杂,从严肃到无奈再到恐惧,最后只有自嘲。 “姐,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我们逃得过一位至高的感知?” “秦萧……” “如果我们没有猜错,从我们出发开始,秦绫仙,我这个素未谋面的母亲,就一直在看着我们。而且,我们的一举一动,甚至我们的经历,都在她的掌握之下。” “怎么可能!”紫鸿失声道:“桃源姐姐明明已经抹去了我们的因果和痕迹,不可能再有人发现我们的才对。” “原本我还抱有一丝侥幸,但就在刚才,我全悟了。”莫秦萧苦笑着解释道:“刚才应龙前辈的一句话点醒了我——至高不属于这个宇宙。那是不是意味着,至高看待世界的角度,也和我们不一样呢?” “世界是个巨大的盒子,所有人都是生活在盒子里的蚂蚁。桃源姐抹去了我们的痕迹,也只是让同为盒子里的蚂蚁无法发现我们而已。但至高不一样……” “至高,是站在盒子外面看蚂蚁的人啊!” 振聋发聩,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向应龙,见他平静地点了点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里一同破碎了。 “这一切,都不过是我们的自欺欺人?这未免也太……”紫鸿有些不敢接受事实,哭丧着脸呢喃道。 但芥弥和桃源却是完全不同的态度,两人细细思量之后,不忧反喜。桃源激动地说道:“秦萧!这是好事啊!如果绫仙真的一直在关注着我们,那不就能证明她此时的精神状态是正常的吗?那你不就没有危险了吗?” “是啊,而且以绫仙的性子一定不会为难你的。秦萧,最大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两人兴奋之际,常思突然泼了一盆冷水:“那你们就没有想过,为什么绫仙没有来找过莫秦萧吗?以她的性子为什么能忍住不去寻找莫凡?想想秦萧之前问的问题,我们很有可能一开始,就是绫仙布的局中。” “等一下!我脑子都乱了,这都哪跟哪啊!”正当气氛再次陷入僵持之时,一时没有理解现状的紫鸿终于忍不住插话道:“一开始不是常思姐说绫仙已经疯了吗?所以我们才想方设法地护着秦萧,那现在怎么又……”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之前我看到的绫仙,恐怕是她故意给我看到的。”常思同样苦笑道:“我现在越来越怀疑,这是莫凡和绫仙联手布的一个局了。” “可是,图什么呢?” 话音未落,紫鸿突然恍然大悟。她小嘴微颤,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常思。常思无奈地点了点头,随后,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此时莫秦萧已收敛了笑容,情绪也趋于稳定,面对众人投来的目光,他自嘲道:“恐怕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了。” 笑过之后,他神情肃穆,轻柔地将怀中的小白放平在床上,随后吃力地起身,在应龙面前,躬身恳求道:“应龙前辈,晚辈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你带走小白,以保她一时平安?” “可……” “咱不同意!” 啪—— 少女眼含光,娇嗔怒挥掌。 第280章 公民堂内,公民大会 三叠圆桌环列正殿,总计千百余座,毋有贵贱,不分高低。 一叠置中央,内有阴阳日月,循环往复;外有星宿河汉,斗转拱卫。上绘青天繁星,下雕山川河流。一颗红星越出其间,赤光照四方。设有一座,供有需者畅所欲言。 二叠环四向,铭刻天地四象,绘制五行流转。四方星次,宫主镇兽,依次得座,总计十九,列座各异,留有图文。危肃专供,闲散随坐。聆听其内,论谈其外。 三叠拱八方,绘人世百态,塑百兽万灵。星宿弟子,混坐其间,不分专座,不分殊荣,不分高低,不分贵贱,不设限制,未有局限。左右各设,是为投选,匿名不报,以求公正。 此间,是为九天议事大堂,名曰公民堂。 何慕瑶站在“公民堂”的牌匾前,漫不经心地给初次参与大会的南辞笙和南辞琴介绍。在她们三人身边,有弟子与师长已经陆陆续续地进入大堂,随意找了个位子便入座。 正如她所介绍的那般,整个议事堂大致分为三层,占地百顷有余。最里面的小圆桌是给人发言用的;内圈第二层坐的宫主、十二星次以及四方和护宗神兽,此时只有一两位到场了。 而最高最大的外圈第三层则是归属于弟子和担任教师的二十八星宿们,层层叠叠的有好几排,此刻零星地坐着不少人,一眼看过去还有不少熟面孔。 因为是初次参加这样的大会,南辞笙和南辞琴难免有些紧张。南辞琴像个孩子一样东看西摸,当她抬头看向那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时,忍不住惊呼道:“师姐,为什么议事大堂叫‘公民’啊?还有这全民大会又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们九天宫的特殊之处。”领着姐妹俩入了大厅,何慕瑶介绍道:“‘公民’二字是‘公正民主’两字各取其一。公正不多解释,大致是说入了这大堂,无论什么话题,人人都有同意与拒绝的权利,绝不偏袒或徇私。” “而民主则是‘全民当家做主’的意思。这里的全民指的自然是九天宫上下全体成员,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宫主,还是新入门的弟子亦或者杂役,在公民堂里都没有区别,所有人享有参与宗门事务与管理以及自由发表意见的权利。” “所谓全民大会是九天宫内部级别最高的会议,五年开一次,九天宫所有人都要参与其中,集思广益,广开言路。会上有代表就未来的发展规划进行详述,而参会的人也有权提出自己的提案与建议,并以投票的方式进行表决。” “总得来说,就是所有事大家商量着来的意思。这样好理解吧?” 南辞琴和南辞笙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公正还算好理解,但民主的概念对她们来说还是有些复杂了。这也怪不得她们,毕竟无论是从九州的角度还是从整个鸿蒙的角度来看,九天宫都是个异类。 他们所推崇的理念,过于超前了。 不过听到何慕瑶最后的解释,两人还是对民主有了一定的认识,心中怀揣着好奇与激动,她们对接下来的会议充满了期待。 何慕瑶在一旁看着眼冒金星的两人,本想找个偏僻位子浑水摸鱼的她想了想,最终选定了一个三层靠前的座位,刚好正对着发言人的小圆桌,可以将下方的景色尽收眼中,顺带还给虞青和慕容筱留了位子。 一入座,精力旺盛的南辞琴便到处打量,南辞笙则安安静静地在原地冥想。南辞琴打量着椅子扶手边的按钮问道:“师姐,这是用来干嘛的?” “投票,红色的是反对,绿色的是赞同,黄色的是弃权。有些提案需要投票商议,一般大部分的提案是取半数,只有一些很重要的需要取三分之二。” 点头应和两声后,南辞琴的目光落在了第二圈内唯一坐落的那位身上。她刚下意识地想指下方那个身披赤色羽衣女子,就被南辞笙无情地打落了手掌。意识到有些失礼的她,收敛了内心的激动悄声问道:“师姐,那位是?” “九天四方之南离仙子,朱燎林之主,南七宿之尊,仙级炼丹师,药皇殿客卿,鸿蒙唯一的一位半妖仙人,朱蒹朱葭之。你们应该要叫她一声师叔祖。” 感应到有人在议论她,朱蒹回头看去,正巧看见了向她挥手的何慕瑶。她和蔼地笑了笑,同样挥手示意,下一刻温柔似水,酥软入骨的声音便在三人耳边响起。 “慕瑶,难得见你这么积极,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嘻嘻,这不带两个师妹来长长见识嘛。介绍一下,这是有苏师姐新收的两个弟子,姐姐南辞笙,妹妹南辞琴。” 听到何慕瑶提及自己,南家姐妹齐齐回应道:“弟子南辞笙、南辞琴见过师叔祖。” “嗯。有苏月魁的徒弟吗?蕙质兰心,七窍玲珑,真是两个好孩子。不过你们要小心你们师尊哦,别一个不小心被她骗上床了。” “呵呵……” 姐妹俩听着朱蒹这样打趣自己的师尊,只能尴尬地笑笑。就在这时,何慕瑶突然插话道:“对了师叔,你应该看出来了,大南师妹是蓄灵体质。之前她得到了一朵韵灵牡丹,你能不能帮她炼个丹药,物尽其用一下?” “师姐,不用麻烦的。”还没等她说完,南辞笙赶忙拉住了何慕瑶的衣袖,两颊通红地捂住了她的嘴。虽然她已经知道了九天宫上下一心的和睦风气,但真要是让朱蒹这样的大人物出手,她还是会很不好意思的。 说到底,南辞笙性子怯懦,加之她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是长幼有序,尊师重道的礼法教育。何慕瑶这样跟任何人都像朋友一样的相处方式,虽然很让她羡慕,但一时半会儿还是难以接受。九天宫里自由的风气,她也需要时间来适应。 这方面,她的妹妹南辞琴就做得比她好得多。见何慕瑶在帮姐姐讨好处,她一时也插不上话,便跑到一边和邻近的几个陌生的弟子攀谈起来,不一会儿就熟络起来了。 何慕瑶嘿嘿一笑,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一把把南辞笙搂进怀里,一边安抚一边趁机揩油。此时下方朱蒹微微一笑,颔首间,一朵洁白牡丹就从南辞笙的纳戒中飞出,稳稳落入她的手中。 “辞笙不必那么拘谨,都是一家人。慕瑶难得找我帮忙,我也不能推脱不是。” “可师叔祖,这是不是有些不合礼法……” “你在担心这个呀。”闻言朱蒹呵呵一笑,“你要是不安心,我可以让我的徒弟来炼丹,这样行了吧?你要是实在不安心,之后可以做点帮我朱燎林做点任务,就当给过报酬了,怎么样?” 说着,朱蒹根本就不给南辞笙拒绝的机会,向一旁挥手,招来一个身材火爆、赤发蛇腰的红衣女子。在叮嘱了几句后,那女子接过韵灵牡丹,向着南辞笙的方向自信地比了个奇怪的手势,随后又匆匆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捣鼓起丹炉来。 见状南辞笙只能半推半就地应下,忙不迭地道过谢后,侧首问向何慕瑶:“慕瑶师姐,南离师叔祖一直这么热心肠吗?我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诶。” “那当然了,四方和星次当中,就属南离师叔和寿光师叔最好讲话,出了名的耳根子软。弟子求她们办事,很多时候连报酬都不要。你之后要想感谢师叔,可以给她多送些天材地宝之类的。” 南辞笙点点头,暗自将这事儿记在了心里。随后她又问道:“那师姐,刚才那位是?” “哦,她是南离师叔的大弟子,翼宿·火蛇的南宫雁回师姐,和南离师叔一样也是半妖,同时也是一位天级炼丹师。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不过我不建议你单独去找她哦……” “为什么?” “看见她身边的那三个弟子没有?” 循着何慕瑶指向的方向,南辞笙看见了三个和她一般年龄的弟子,一个胖如圆球,一个瘦如竹竿,还有一个竟然长相秀丽,可偏偏长了一对犄角和翅膀。 凡是修炼之人,除去一些特殊的功法带来的身体变化外,大部分的修士身体与相貌愈发会趋向完美,体现到个体上就是男的俊俏美女的美艳。这也就是为什么修士很少会有丑的,但像那三位一样身材各异的还真不多见。 正当南辞笙还在好奇时,何慕瑶幽幽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半个月前那个胖子还只有一百斤出头,那个瘦子还是个两百斤的肌肉大汉,而那个师妹……她是个人族,但那时候长了一对猫耳和猫尾。” “啊?为什么会这样?” “试丹试的呗。南宫师姐没别的爱好,就爱捣鼓各种各样的丹药,而且经常会招募弟子来试丹。远的不说,朱燎林的弟子们几乎都遭了她的毒手,现在她已经开始对其他四方下手了。所以你明白了吧……” 南辞笙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这时,她耳畔边再次响起了朱蒹的声音,只是这一次,似乎有些无奈。 “无妨,我警告过雁回了,要是她下次还敢随便找人试药,我就把她皮扒了扔进丹炉里烧上个七七四十九天。辞笙你放心就好,等丹炼好了会通知你的,到时候你来朱燎林取便是。” “嗯!弟子在此谢过师叔祖!” “客气了。” 就在南辞笙还有点受宠若惊的时候,南辞琴也回来了,身边还跟着有苏月魁和衔月行。南辞琴撑着瘫在她身上的有苏月魁,涨红着脸忍受她的揩油。 感受着和何慕瑶如出一辙的手法,南辞琴总算是知道她是跟谁学的了。 “见过师尊,师伯。”南辞笙慌忙起身,恭恭敬敬地鞠躬行礼。与之相比,何慕瑶只是抖了抖眉毛,就算打过招呼了。 有苏月魁和衔月行坐在了她们三人后一排。入了座,有苏月魁一手拉着衔月行,一手蹂躏着抱在怀中的南辞琴,打趣道:“大南,这么拘谨可不好,别老是叫我师尊师尊的,都叫老了,叫我姐姐。” “诶?” 南辞笙一时语塞,但看着有苏月魁那一副我见犹怜又满脸期待的表情,脸皮薄又盛情难却的她红着脸吞吞吐吐半天,手指纠结地拧在了一起,这才响起了蚊蝇般的声音。 “有苏月魁……姐姐。” “诶!大南真乖!”说着,有苏月魁作势就要把南辞笙搂进怀里。一双并蒂莲在怀,她心中早已乐开了花,露出痴汉般的笑容,恨不得把姐妹俩都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好香,好软,嘿嘿!女孩子果然最棒了!大南的胸脯看着白白嫩嫩的,好想揉。不行,这是在大堂里,我要矜持……不行了,忍不住了! 看不下去的衔月行抬手就是一拳,捶在了有苏月魁的脑壳上。找到空隙趁机逃脱的姐妹俩慌慌张张地跑回座位上,既无奈又羞涩地盯着在衔月行怀里撒娇的有苏月魁,心里是敢怒不敢言。 一旁的何慕瑶看着这一幕,笑得差点在地上打起滚来。笑够了,她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憋笑道:“说正事,师姐,有消息说这次开会啥内容不?” “没啥大事,和往年的都差不多,非要说的话就一个收徒大会,听说明年的收徒大会有不少变动。” “啥变动?有啥内幕不?” “有啥内幕呀!”有苏月魁摆了摆手,“这不是有几个师伯师叔最近回来了还说要待一段时间嘛,宫主就想着给他们找点事做别闲着,听说这次是姬娴凝师叔、月菡师叔还有无稽子师叔要收徒。” “不对吧,师姐,我怎么听说你们青云峰这次也有提案。给我透露一点?” 有苏月魁狡黠一笑,丁香红舌拂过唇间,留下一个风情万种的微笑。 “保密!” “切——”何慕瑶骤然收敛了笑意,泄了气般瘫在椅子上,“无趣,我还以为有什么新乐子呢!无聊!我要看血流成河!我要看到大杀特杀!” “你呀你。”衔月行无奈嗔道:“你身为宫主的弟子,有消息不是比我们知道得快吗?怎么反而还来问我们?” “别说了!那女人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半个多月没见到人了。这半个月我是天天挖坑打灰,都快成土拨鼠了。” “在背后说我坏话真的好嘛?你要是真想别称土拨鼠,我也不介意。” 何慕瑶话音未落,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就从她身后响起。她顿时一僵,讪笑着抬起头,看向头顶那张略带青涩的圆润脸蛋。 “嘿嘿师父,你啥时候回来的?” “见过师叔。” 一旁的南辞笙和南辞琴还没有反应过来,有苏月魁和衔月行倒是一点不惊讶,齐齐点头,与突兀出现在她们身边的澹台且歌打了声招呼。 “在你挖坑打灰的时候。”澹台且歌没好气地白了何慕瑶一眼,和周围打了声招呼后,便看向何慕瑶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 “慕瑶啊,就是你要看到血流成河是吧?” 何慕瑶连连摇头否认道:“不不不师尊,我开玩笑的!” “玩笑?晚了!刚好我这次有提案有关收徒大典的试炼方式改革,只要这方案能通过,你就给我当第一批小白鼠去。省得你一天到晚给我惹是生非!” “别啊!师尊我错了!别啊!”还没说完,何慕瑶突然意识到什么,语气陡然一转,像是抓住什么把柄一样反问道:“不对啊?你不是议长吗?怎么有资格上提案的啊?哦!我懂了,你这是徇私舞弊!我要告你!我要举报!” “举报我?我合法合规,你举报我什么。”澹台且歌嘚瑟道:“再说谁告诉你我是议长的?你不知道当议长有提案时,可以由代议长代为主持会议吗?这次主持会议的,是我老弟哒!” 或许是她故意掐着时间,也或许是身为代议长的澹台且行和姐姐心有灵犀,在她话刚说完的时候,温文尔雅的澹台且行已经登上了中央圆桌,儒雅的书生模样还引发了一些零散的轰动。只见他敲响了那柄象征秩序的小木槌,朗声道: “肃静。距离九天宫公民大会还有半个时辰,请已到场的成员陆续就坐,请有提案需求的成员提前准备好提案论述。公民大会将在半个时辰后准时召开,若到场人数不满七成,则择时再议。以上,完毕。” 看着逐渐石化的何慕瑶,澹台且歌憋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慕瑶啊,你看师尊我多贴心,知道你禁足还刻意给你找点事做。放心,不要感谢我,关注弟子身心健康,是每个做师父的应该做的。加油,我看好你。” 说罢,她已经身化一阵清风,飘忽而去。留下一个在原地无能狂怒的何慕瑶。 “不是,关我什么事儿啊?我躺着也中枪啊!苍天啊!没天理啊!” “省省吧你,与其现在抱怨,还不如省点力气之后干活用。”不知何时到场的虞青在一旁憋着笑补刀道,而与她同行的慕容筱的注意力则早就随着偶像而去,根本没空去注意一旁心力交瘁的何慕瑶。 “倒霉催的。他们是不是商量好了?怎么最近都不让我闲下来呢?!” 此刻,只有何慕瑶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第281章 孤鸾照镜,兄弟阋墙 “我回来了!累死了!” 寂静小院中,世人遐想中高高在上,威仪不可侵的澹台且歌一边喊着,一边推开了大门。她走路带风,伴随着呕哑声,木门自然闭合,却并没有如同往日一般在门槛上荡出一层尘埃。 跨过前厅,走过内院,随手摘下一朵桃花别在耳畔,于正厢房前澹台且歌两腿一甩,一双荷粉藕丝制的翘头云仙履在她身后高高飞起,又被一阵微风拖住,整整齐齐地摆在厢房门前。 赤着脚走进厢房,澹台且歌一边走一边脱下冗杂繁复的宫装,蹙金牡丹彩蝶戏蝶裙、浅洋红火貂对襟小袄、白缎繁花浅纹中衣……最后只留下一身淡粉亵衣与亵裤,仅遮蔽了重要部分,显出一身白浪,突出半截风情。 这些在鎏金联盟中价值连城的仙衣法宝被她随手挂在门口的衣架子上,随后轻车熟路地从乾坤夹缝中的冰柜里取出一碗姜撞奶,白嫩如豆腐的珍馐自动飞入口中,澹台且歌两手一摊,大大咧咧地就走向内室。 “师父!我回来了!” 未有声,推门现:芬芳满厢间,落目却在前。宝奁静坐,佳人婀娜,不见天颜,惊得影约。桃枝擎瓶,微粉熏颊。短叹如兰,长吁幽香。 本是天妒好风骨,未有闲心贴花黄。试问此仙何名讳?笑称人世偏倚郎。固步小楼理不谙,地尽在掌天在傍。随口传得无上法,却道此举是寻常。 内室不大,一张雕花双人木床,一方梳妆镜,一排衣柜便占据了大半。澹台且歌刚踏入房间便看向那梳妆镜前凝视窗外风光愣愣出神的女子,也不管那么多,直接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床上,毫无优雅风范可言。 “就不能注意一下形象?”她无奈地回头嗔道,一方薄被也随之漂浮而来,盖住了澹台且歌玲珑有致的胴体。 澹台且歌嘿嘿一笑,翻身便把薄被压在身下,吃着姜撞奶含糊不清地说道:“注意啥个形象!我在外面装得人模狗样的就算了,我在家里还装个啥?我都伪至高了,都是鸿蒙上数着着的强者了,这点自由还没有?” 她什么也没有说,两指弯曲作势要打。澹台且歌刚忙掏出一枚玉符,挡在了脑袋前,“停停停!师父,你还是先看看这份报告吧,这次公民大会可是有意想不到的乐事呢。” “我知道,不就是唐襄和青云峰上下打算重启灵宠协同作战的计划嘛,他之前就和我说过了。能增强战力,又能打破御兽一系的垄断,这个计划能通过本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没什么奇怪的。” “不过这计划要的钱是真的多。我估计明年的拨款大头都要给青云峰了。唉!头疼,朱蒹姐那边要拓宽药圃,楚芸姐那边也要扩建洞天,月菡姐要培训行医队,娴凝姐都跟我抱怨好几次教育经费不够了。真不知道这钱哪里出……” 说着她眼珠子咕噜一转,坏笑道:“实在不行苦一苦老匡吧,他最近也没有什么要花钱的地方。额外的拨款就不给了,按去年的标准减去他赌钱输掉的,应该能省下一大笔钱。” “那你想得太美了。”她微微一笑,语气平淡打破了她的幻想,“按照慧海的卜算,明年他会收到几个不得了的徒弟,现在正卯足了劲儿呢。你现在克扣他的拨款,他扭头就敢把玄冥泽给卖了。” 一听这话,澹台且歌脸都黑了,连姜撞奶都顾不上吃了,气急败坏地在床上撒泼打滚。 “可恶!明明这些事都应该在大会上谈的,结果一个个都跟哑巴似的,都指望着我来头疼是吧!且行那小子也是,我都暗示他多少次了,结果这小子居然装没看见!气死我了!今天晚上一定要去揍他一顿!” “烦死了,这宫主谁爱当谁当!下一任我反正是不当了!感情就是一个全能工具人,九天宫里一块砖头,哪里需要往哪搬是吧!我不管,我要开摆!我要休假!我要吃甜品!我要当条没有梦想的咸鱼!” 她只是看着,任由这个在外人看来不可一世的一代强者像个孩子一样在她面前撒娇。在她眼中,澹台且歌那副泼皮无赖一心想要退休摆烂的样子,正在与某个身影逐渐重叠。 很多年前,在九天宫刚刚建立的时候,他也是那样在仅有他们两人的房间里,想跟孩子一样撒泼打滚,并把维护宗门的任务甩给了她,自己则满世界溜达快活去了。 闹够了,气消了,澹台且歌泄气般躺在床上,直挺挺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屋顶,满脸生无可恋。 她实在是看不过去了,轻弹她的额头提醒道:“别忘了唐襄会提出这个计划是因为什么,你觉得他最近会缺钱吗?” “对啊!”澹台且歌如梦初醒,一个鲤鱼打挺就坐直挺了身子,“他刚宰了裘不厌这个狗大户,小发了一笔,手里怎么可能没有钱?好!目标明确了,这次就拿他这个大户开刀,花完他的我再拨款!完美!” 说着她也恢复了精神,笑嘻嘻一摇一晃地扑到她背后,两团柔软被压成饼状,澹台且歌蹭着她的脸颊撒着娇。两人不像师徒,倒是更像母女。 享受着师父的爱抚,澹台且歌的视线却看向了镜中央那个少年。推出了前因后果,她惊觉道:“咦?他看穿了师父你的布局了吗?这怎么可能?不会是应龙在帮他吧?” 她会有这样的感叹也并不意外,毕竟若非作为局外人的她目睹了师父布局的全过程,否则哪怕以自己伪至高的实力,一旦身陷局中她也依旧浑然不觉。 “没有,是他自己悟出来的。”她摇摇头,脸上却写满了骄傲,“应龙向他展示了至高不受岁月约束的特征,他进而联想到了至高始终在掌握一切的可能性,并通过仅有的蛛丝马迹推理出了些许线索。” “虽然他还没有推出整个布局,但那也仅仅只是时间问题。不过他直到现在才意识到我的身份,这倒让我没有想到。”说着她无奈地笑道:“可能在修仙这方面,他还是有些木讷迟钝,跟当我第一次见到他爹时一样。” “要我说,我这小师弟就是个榆木脑袋。对于自己和周围的事一点都不敏感,但对于那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很敏锐。像之前单之禅也是,他也是很早就意识到了。你说,他会不会其实早就发现你的身份了?只是在藏拙。” “不会。”她摇了摇头,“能被自由无我召唤的那个破绽是我故意漏给他的,本是想先垫一手,到时候好多个谈话斡旋的由头。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能顺藤摸瓜推理出那么多事,我还是小看他了。” 澹台且歌沉思片刻,突然问道:“那师父等他真的上门了你打算怎么办?他担心自己死后你会殉情,于是苦心积虑躲了这么久,结果最后领个野孩子来找你。这狗屎剧情放话本里都够被喷个几百遍了,偏偏还就这么发生了。” “所以现实不是话本小说,他们俩在这方面的想法也是如出一辙的奇葩。”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还能怎么办,看他到底推理到哪一步了,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走一步看一步喽。” “切,那不就等于什么都没有说。”澹台且歌哼了一声,旋即又想到了什么,问道:“那师父你突然提议修改年底收徒大典的试炼,以及让慕瑶担任主考官,是不是也是为了你的布局?也是为了我这个小师弟?” “还有就是让我去拦太诛太懿那次,也是为了他?不对,龟山的时候就已经是应龙在掌局了,碰巧云游生那个臭丘八又来搅局,你应该是顺势而为才对。” “你不是都已经猜到了吗,还要问我干什么?” 她只是微笑,却没有明说。 “唉!我就烦你们这样喜欢打哑谜的。要是我登上至高的位置,绝对不像师父你这样说话一套一套的。你这性子也该改改了,又倔又拧巴,和我那师丈还有小师弟简直一模一样。怪不得你们会成为一家人呢。” “我就当你在夸我了,有什么拧巴点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 “有时候拧巴点也没什么不好的。”澹台且歌不屑地阴阳怪气道:“希望你下次半夜想老公的时候,不要抱着我发牢骚。还有你那角先生呢?要它干嘛的?拿出来呀!” “你这死妮子!作死啊!” “嘻嘻,说中了吧,你脸都红啦!” 只听得厢房中传来阵阵嬉笑,银铃般的笑声扫去了她心中淤积已久的阴霾。九天宫中的这一对,不是母女胜过母女。 这般和谐温馨的场景,若是落入了太安城中那一家的几个儿子眼中,只会让他们感到不可思议与羡慕。 御书房内,噤若寒蝉。 杨詹睿龙颜不显,翻阅着堆叠在桌上的奏折。近半个月来,因太安被封以及龟山事变两大惊天事件,各地奏折如雪花般飞来,纷纷要求叱责九天宫与东海龙族,更有激进者上奏直接开战。 没有人知道杨詹睿是怎么想的,也没有人知道作为这两件事的暗中推手之一,落得如今的现状是否是他想看到的。但光是他越发花白的鬓角,就足以让人遐想。 “唉。” 一声长叹,座下胆寒。 随手将琅琊郡太守的奏章甩到一边,杨詹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略显疲惫地倒在椅子上。原本一直在旁边煮茗品香的崔姮华此时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走到他身后轻揉按摩,这才让他的神情舒缓不少。 龙目微睁,看着一蹦一跳地来到他身边,学着母后的样子给他捶腿的小女儿杨羽璇,杨詹睿感到了几分欣慰。但当瞥过太子身后那三个皇子时,看着他们如芒在背,一副不自在的样子,心中又难免多了几分无奈。 自古皇家多无情,这句话对于杨詹睿来说,并不仅仅是一句俗语那么简单。 原本并非嫡长子的他能坐到如今的位置,靠得就是弑兄杀弟,与当时不过一寒门布衣的张白圭联手,并在皇后崔姮华的娘家清河崔氏的支持下,一路笼络势力,逼死了所有的兄弟,这才能荣登大宝,成为这九州唯一的九五至尊。 但当他真的坐稳了这个位置后,这才发现自己已落得个举目无亲的凄惨下场。除去当年长姐被大哥逼死时临终托付给自己的小外甥外,他已经没有其他亲戚了。 乾杨氏从他登基的那一刻开始,所剩无几了。 经历了如此惨痛的夺位斗争后,如今他膝下圆满,与崔姮华以及诸妃共孕育二女四子。 嫡长子杨承乾入主东宫,册封太安城主;长女杨芷琞封号骊珠,如今远嫁在外;三子杨承坤,是为建业城主;四子杨承安,洛邑城主;五子杨承宁顺天城主。此外还有一个最得宠的小女儿杨羽璇,封号霓裳。 “父皇,因何事忧愁?”与其余几个噤若寒蝉的弟弟相比,杨承乾显得格外从容平淡,他躬身来到杨詹睿身边,先是以微笑回敬投来鬼脸的幺妹,随后问道:“可有儿臣可分忧的?” “分忧?呵呵,分什么忧。”杨詹睿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挖苦道:“你分忧就能把太安城上的封印给解开吗?你分忧就能平息九天宫的怒火吗?分忧就能解决如今蠢蠢欲动的穷荒邪魔吗?” “这……”杨承乾苦笑一声,默默退了回去的同时,心里也在盘算。 九天封城之事,他并不知晓内幕,但出于对九天宫的憧憬与了解,加之在封城后韩文公对此不管不顾的无奈态度,他也能猜出很多。 估计龟山事变和再往前的东海之乱,朝廷作壁上观意图削弱徐州瑾王的态度引发了九天宫的不满。封城只是警告,乾杨与九天宫尚未撕破脸面,还有斡旋的余地。 当然,这只是他的推论,其中更多的内幕他并不知晓。 “承坤。” “儿臣在。”被突然点名的杨承坤身子与筛子一般一颤,旋即垂首向前,隔着一张书桌,恭敬低声道:“父皇有何教诲?” “还记得你之前在天凤楼做的那些荒唐事吗?” 话音未落,杨承坤立刻扑倒在地,惶恐道:“儿臣知罪!儿臣不该因一时私欲就枉顾皇室面目,色欲熏心,惨遭邪徒蛊惑。儿臣知罪!” 看着匍匐在地的他,杨承乾平淡如水,却默默站在了弟弟背后,似在为其撑腰。杨承安默不作声,冷眼旁观。杨承宁焦急不安,先是看看杨詹睿,又是看看三哥,却没有勇气为他说情。 杨詹睿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那个与你对峙并杀死燕双飞的人,身份查清楚了。莫秦萧,就是之前于龟山事变中斩杀龙子与毒帝之女,并与云游生赌斗,最终导致武道根基动摇的人。你……清楚你惹到谁了吗?” 杨承坤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升起一阵胆寒,急忙找补道:“父皇!儿臣在事后已经与他达成和解,并没有落得口实。还请父皇放心。” “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提醒你一句。” “儿臣谢父皇提醒。” 一句我知道,再次寒了杨承坤的心。抬头瞥了一眼古井不波的杨詹睿,杨承坤突然明白,有遍布全九州的狰鬼郎在,自己又有何必要在此找补呢?他的那点小动作恐怕始终都没有逃过他的耳目。 一想到这儿,杨承坤心中再次冷了下来。 这是否意味着,自己在建业城里做的那些事,父皇也…… 就在这时,杨承安突然插话道:“父皇,儿臣斗胆,这莫秦萧是否也是东海之乱中斩杀韩虎臣之人?” “是?” “虽韩虎臣叛变在先,但杀害朝廷重臣,依照大乾律法,此人应斩。父皇,你觉得……” “他救过霓裳的命。” “儿臣了然。” 说罢杨承安退回原位,临行前瞥了一眼在地上冷汗直流的杨承坤,心中冷笑一声,谁也不知道阴鸷的双目里在思索些什么。 杨詹睿缓缓抬起眼眸,一双手握住了崔姮华的皓腕,将其放在胸口,随后对着诸位皇子道:“此人背景神秘,似与九天宫有染,又有恩于承坤和霓裳。在查明真相前,不要轻举妄动。” “儿臣遵旨!” “都走吧。霓裳留下,和朕说说话。” “哦。” 直到所有皇子依次离开,御书房内的气氛也逐渐缓和了下来。杨羽璇嬉笑着扑进杨詹睿的怀里,撒娇道:“父皇,那莫秦萧的身份都知道了,那救我的那个小姐姐有下落了吗?” “你这丫头。”杨詹睿刮了一下她白玉般的鼻梁,笑道:“她叫白秋练,莫秦萧的道侣,目前应该在徐州临淮郡。” 听到这儿,杨羽璇的眼珠子咕噜一转,嘴角流出一个狡黠的微笑。可还没等她开口,已经预料到她在想什么的崔姮华先一步开口道:“在完成韩文公的功课前,哪都不许去。” 杨羽璇旋即垂拉个脸,用小粉拳捶打着杨詹睿的胸口,带着嗲嗲的哭腔委屈地撒起了娇:“啊——父皇,你看母后!就知道欺负我!” “哈哈哈哈!霓裳,如果是别人欺负你还好说,可你母后的话朕也没有办法呀!还是等你在文公那里学完功课再去找你心心念念的救命恩人吧。” “那说好了哦。到时候我要自己一个人去,父皇母后,借我几个厉害的帮手,我要趁机在九州好好玩上一圈!” “行行行,我的霓裳,别说几个,你就是想要十几个二十几个,朕也满足你。” 小公主满脸笑容地扑向杨詹睿,嘴里开心地喊着:“嘻嘻!父皇最好了。”说着,她直接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亲了一口。 看着她心愿得以实现的可爱模样,杨詹睿一扫先前心中的疲惫,此刻充满了喜悦和满足感。 作为父亲的喜悦。 第282章 穷荒封域,风云将息 东海之乱和龟山事变,就像两个投入平静湖水中的石子,荡开了湖面以平静为粉饰的浮藻,将鸿蒙这口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池以及内部的汹涌暗流尽数展现在世人面前。 事件的涟漪荡开,飘向荒芜的北方。在那里,一场血色的风暴正在席卷这片最为蛮荒的大陆。风暴过境,尸骨荡然无存,仙凡一视同仁,唯有一条条宛如大地伤痕的沟壑,突兀地开裂,诉说着这半个月中发生的一切。 只是不知道,此刻穷荒域中正在发生的一切,是否是往湖水里投入石子的两位推手所希望看见的呢? 石子一旦投下,涟漪如何泛开,就与投石者无关了。 穷荒腹地,祖庭洞天。 吃人的黄沙笼罩着这片鸟语花香的天地,明明昔日不堪一击的猎物,此刻却拦在了它的面前。无论这头无情的野兽如何咆哮嘶吼,都无法侵扰眼前这份安宁分毫。 灵力充盈,灵兽奔走,仙草滋生,甘霖天降。任谁也看不出来,半个月前这里曾发生过一场堪称鸿蒙最高层次的大战,一场连仙人都不敢轻易插手的大战。但现在,这里唯有安宁祥和。 所谓世间福地,不外如是。 洞天一隅,有青葱翠树如伞盖,遮蔽了灼烧大地的烈阳。树叶遮出的绿荫中,太懿正捧书默读,一旁恭恭敬敬地站着个浑身都藏在斗篷里的男魔,唯有一双猩红的眼睛从兜帽下透出,渗出缕缕凶意。 “天道停转、六煞之乱、云游云隐、逍遥遁去……” “看来在我沉睡期间,穷荒发生了不少事啊。”缓缓放下书册,太懿自言自语道:“九州朝代更迭,朝廷与八王各怀心思相互掣肘,却能欣欣向荣,团结一心。可为何我穷荒始终不安宁呢?” 斗篷之下一个经过层层掩盖的声音在沉思后响起:“或许是因为我们不像九州,缺少一个统一的政权来引导魔族?” “当年魔祖逆天,授权我等建立魔朝,意图一统穷荒,再举兵南下。可哪怕以魔祖通天之势,魔朝影响范围也不过穷荒之七八,仍有众多魔族不服祖化。而且就算是魔朝内部,也绝非一条心,无不各怀鬼胎,一心为己。” “弟子愚钝,谢老师点拨。” 话音未落,趁着太懿回忆过往之际,数道黑影汇成夜幕,自斗篷中蔓延而出,吞阳驱月,吞噬了周遭所有的色彩与光亮,一切都陷入黑白两色之中。 两色之外,不过尘埃大小的灰点凝聚而现,肉眼难以察觉。 就是这么一颗灰点,正持续不断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灵力、色彩、法则、乾坤……甚至是太懿。 “不过是讲述了一个事实而已。” 看着眼前不断向他逼近的攻击,太懿轻笑一声,随手从一旁的虚空中抽出一卷竹简。沧桑蛮荒的文字带来了远古的余音,竹简被太懿摊开,同一瞬间黑白也被轻而易举地打散,色彩重归天地。 与此同时,斗篷下的那双猩红的眼突然紧缩,眼眶欲裂,两行血泪缓缓沁出。一双苍白的手抹过嘴角,留下一缕突兀的血迹。这个自称是太懿弟子的魔,紧紧攥住掌心那抹血红,强装镇定地继续站在他身边。 “把这份竹简给北史氏送去,顺便让他把近三百年的史书记载整理一份给我送来。” 声如细雨,却落在寒冬。 “是。”斗篷中人抖落一身霜雪,有些僵硬地来到太懿面前,半跪接下了竹简。先前只是苍白的手,在这一刻变得如同枯槁,不见一丝血色。 太懿缓缓闭上双眼,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些年你有所进步。十三境了?” “初入十三境,离老师还差得远。”斗篷中人在说这话时,语气无比谦逊,可他空出来的右手却握住了一把黑白双色的匕首,狠狠地戳向太懿的咽喉。 匕首还没靠近太懿咽喉三寸处,就化作一阵烟雾随风而去,一同消散的还有变作血雾的右手。 从始至终没有动过手的太懿悠哉悠哉地躺在了草地上,借着学生遮蔽的半截阴影,眼眸勉强撑起一条缝,似是叮嘱似是安慰道:“这倒是实话。继续努力吧,争取早一天杀了我。” 斗篷中人一句话没有说,他只是颤颤巍巍地接过太懿手中的竹简,蹒跚离开祖庭后,用仅存的一只手撕开乾坤,直奔那位由人转魔的北史氏而去。 穷荒没有四季,有的只是荒芜与更加荒芜。与之相比,无论何时都呈现出一片春意盎然的祖庭,显得越发格格不入。 微风拂过,绿浪翻腾。太懿悠闲地躺在草地上,不知何时,清爽的风中夹杂的了一丝血腥,并正巧被小憩的他嗅出。对此他只是笑道:“回来了?” “嗯。”满身血气的太诛缓缓走到他的身边,抱剑坐了下来。一朵又一朵妖艳的血色花蕊在他坐下的一瞬间钻出了土壤,点缀着这方绿色的天地。 “杀了多少?降了多少?” “五个。”惜字如金的太诛掏出五个血淋淋的头颅,扔到了一边。原本芬芳的气息立刻被血腥味所覆盖。 看着太诛扔垃圾一般的动作,太懿始终无动于衷,耐心地将头颅一个个翻过,确认着身份。 “月幽洞主、鬼煞王、天欲尊、蛮骨大王以及……幽魂大帝。嗯,确认无误。”说着,他手中寒光闪烁,抚过五位曾经赫赫有名的大魔的头颅,骨血如冰般消融,化作精纯的灵力回归于天地。 “还有很多,一起杀了?” “不用。”太懿拍了拍掌中并不存在的灰尘,“我们不在他们自立山头,那叫乱。我们回归他们忤逆,那叫反。穷荒有反心的魔,不多,但有乱性的,不少。人族不是有句古话说得很好嘛,杀鸡儆猴。” “哦。” “不够尽兴?”觉察到太诛语气中的些许变化,太懿笑问道:“是因为被常思剑打退了一招?还是没能和澹台且歌较量?又或者是因为那邪祟之主?” “玄空子三个,为什么?” “原来是这样。”太懿会心一笑,“三个十三境巅峰,你一剑就能斩了。你是想说没有了他们坐镇的三宗,完全不足为惧。为什么不趁机杀了他们,给穷荒扫清障碍,是吗?” 太诛点了点头。 “比起当初只知道变强的你,如今进步不少啊。”揶揄了两句后,太懿解释道:“儒释道三门各成一宗,传承三圣遗泽至今,虽然他们没有伪至高坐镇,但他们背后是曾经距离至高仅只有一步之遥的三圣。” 太诛淡淡地反问道““三圣……又如何?” “三圣之威,不可不慎。毕竟哪怕是魔祖当年也过着了他们的道。而且三圣合力可以在短时间内与至高媲美,一旦打起来,必定是生灵涂炭,如今的穷荒遭不起。” “……” 趁着太诛沉默的时候,太懿继续说道:“我们现在没必要和六宗彻底撕破脸皮,在祖尚未苏醒的前提下,树敌太多对我们不利。况且三圣是祖都敬重的对手,我们自然也要给他们三分薄面。现在要做的,是等。” “知道了。六宗的人,暂时不杀。”太诛点点头,目光突然投向远方,看向那个正在穷荒边境上漫步的少年。 感受到太诛的目光,少年停下了脚步,相隔千万里与之对视,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在他身后,一道高逾百丈的虚无壁垒拔地而起,自森罗而来,无色无形,却彻底分割了九州与穷荒的天地,留给北望之人一片模糊的虚影。 “太明?” 太懿点点头,“攘外必先安内。九州人入穷荒如入无人之地,这点还是让我有点不舒服的。从现在开始,穷荒要闭门谢客了。太明负责攘外,安内就拜托你了。” “做什么?” 太懿坐起身,与太诛并排而坐。他撷过身边的一朵红花,一边拈下为数不多的花瓣,一边淡然地说道:“从今日起,穷荒封域。外人不可进,魔族不可出。直到……” “威服穷荒,魔族一心。” 天地哗然,静看北地异变,却无一人敢拦。 穷荒的封锁引发了各方的关注,而最早观察到此番变化的,必然是镇守着九州北大门的北域三城以及长城军。 原本就被黄沙掩盖的北方如今更显得荒凉,虽说风沙不越境难得地为长城带来了好天气,大大缓解了万里瀚海南下的驱使,但作为交换,是如今的九州与森罗对于北地穷荒内部的一无所知。 未知,不可怕,全知也不可怕。对于战争来说,最可怕的是一知半解。 于是乎自壁垒出现之时,一波又一波的斥候从长城倾巢而出,深入不毛,如同蚁群一般四散而去,隐于黄沙,可最后带回来的结果永远只有一个——一无所知。 “报——上将军,黑鸦营甲子至癸酉小队回报,虚无壁垒已经蔓延至穷荒与东海交界,并持续向北扩张。九州与穷荒凡接壤处尽被阻,无法深入。” 长城军大营内,身着银铠,正坐帅位的杨烈看着斥候传来的一份又一份情报,脸色愈发阴沉。“黑鸦营小队修整半日后再次出发,这次带上些土师和修士,尝试能不能从地下挖穿通道。” “是。” 自壁垒出现的那一刻起,作为长城军团总指挥的杨烈已经连续四天没有睡过觉了,血丝在眼中蔓延,眼眶周围的疲惫让人望而生畏。原本对于金丹修为的杨烈来说,哪怕是一年不休不眠也无伤大雅,可如今…… 待到军令官离开大帐,一直在一旁沙盘上推演的叶悲秋抬起了头。杨烈也不扭捏,埋头提笔写下一份寄往京州的密信的同时,开门见山地问道:“北地被封,是魔子所为还是九天宫干的?” 叶悲秋的脸色同样算不上好看,作为总参谋的他此时压力也不小。落眼于面前的沙盘,往日用一代又一代的北地军人的生命换来的穷荒前线的地况,此刻尽数被烟雾笼罩。可他也无能为力,只能悠悠叹了一声。 “那日从两域边境走过的少年是三太之一的太明,曾经是魔族十三境内最强,当初有人评价他是‘坐十三而望十四,如临江垂钓,徐徐耳’。” “十三境?”杨烈沉吟片刻,继续问道:“请得动谋战侯阁下破阵吗,亦或者濮阳阁下?” “昨日师尊从东海赶来已经尝试过了。这方壁垒并非出自太明之手,其内蕴含的力量连师尊都有所忌惮。春秋堂引经据典,配合书院和九天宫的资料得出结论,这很有可能是当初那位亲手布置的绝天封地闭灵阵。” “我不关心这个,我只想知道能不能破。” “三位伪至高联手可破,但无法预估太懿和太明对此会有何应对。一旦破阵是否意味着两域之间的全面开战。而且更重要的是,与大阵有所联系的那位是否会因此苏醒。” “妈了个巴子的!”听到这样的结论,杨烈忍不住骂道:“攻也不是,退也不是。难道眼睁睁地看着魔子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搞阴谋诡计,我们连一点反制的方法都没有吗!” “天机尚未被屏蔽,北玄师叔已在御北城修建占天台,京州前来支援的钦天词也已经在路上了。此外占星楼、坐望道、梅花小栈等精通卜算望天的宗门,都派遣了修士来支援。” “占卜的准确率能有多少?” “非伪至高出手,北玄师叔十占九准。哪怕有魔屏蔽天机,依靠占天台也能大致推测出吉凶。虽然不说是绝对,但防范于未然还是做得到的。” “这还差不多。”说话间,杨烈的密信也写好了,敲上专属的漆封后,信件被他投入一旁的法器中,直送太安。 “我已向太安求援,增兵驰援长城和北地三城。剩下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说罢,杨烈疲惫地瘫软在帅座上,忍不住骂道:“这叫什么事?一会儿守边大将叛乱,一会儿龙族入侵,真不知道杨詹睿那个小崽子干什么吃的!” 听到这话,叶悲秋的脸色突然变得微妙起来,在心中腹诽道: 呵呵,别的不好说,就东海之乱和龟山事变,明眼人都看得出谁参与在里面了。上将军啊,你可太小看你这个侄儿了。 可面对凡俗事,作为修士能插手的地方实在太少,加之朝廷这个夹在仙凡两方中的特殊存在,叶悲秋作为军人还真不好和他们撕破脸皮。哪怕心中有怨也只能默默吞进肚子里。 抬头看了一眼不断招呼着军令官的上将军杨烈,叶悲秋在心中苦笑一声。谁能想到乾杨氏硕果仅存的族人,会放弃太平王爷不做,跑来北地当长城军团的总指挥呢? 或许上将军比自己想得还要通透?若不是看透了皇权更迭的惨烈与肮脏,他又何必来这里呢?又何必立下终身不入镇北关的毒誓呢? 想到这儿,叶悲秋再次看向这个略显沧桑的中年人,心中想起了师尊对他的评价,不免多了几分复杂的感情。 杨烈,一个生在普通人家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可生在皇家,他就是注定的牺牲品。无论他取得多么大的成就,无论他多么才华横溢。从他放弃争夺皇位奔赴北地的那一刻,他的命就不单单是条人命了。 “那是乾杨最后的底线和排面。他的离开,他的名字,都是他最大的政治筹码。” 第283章 改土羁縻,浪子天涯 穷荒的异变引发了各地的关注,几乎与其有利益相关的所有势力此刻都将目光牢牢锁定在了它的身上。九彩圣地、北海龙宫、长城军团…… 而在所有的势力中,有两个势力的态度显得格外微妙。 一个是位于长城军团之后,九州用来抵御穷荒入侵的第二道防线,在全鸿蒙都赫赫有名的北地三城。 自穷荒封域开始算起,以御北城为核心的北地三城就陷入了诡异的静默。以御北城为例,不仅对穷荒的异动一点反应没有不说,甚至还在悄无声息中进入了全城戒严的状态。 偌大的一座御北城就如同消失在了地图上一般,失去了所有的音讯,尺牍不入,讯息不出。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其他两座城池当中。 靠近北地的居民无不觉察到了那朵逐渐弥漫在两域边境上的乌云,有能力的早早举家南下避风头去了,而没有能力的普通百姓也在尽其所能,深挖洞,多贮粮,高砌墙,以防备不时到来的战争。 毕竟作为最寻常,也是最普遍的老百姓,九州人非到万不得已,实在是割舍不了祖先留下的这片土地。 而就在一片风声鹤唳中,一个并不算显着的消息从御北城中传出,并一路向南传播,最终在最是富饶的扬州传播开来——御北备兵,需要大量精铁。 面对这个消息,扬州的富豪们是留有保留态度的,毕竟北地三城的供给一向由朝廷直接负责,不仅有矿山矿脉专供,并且都是以超量一两成为前提准备的,怎么会突然就向民间收购铁矿呢? 况且虽然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铁是至关重要的素材,但对于以魔族为对手的北地士兵来说,寻常铁器既不能抵挡魔族的进攻,也不能破开魔族的防御,他们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御北城需要如此大量的铁矿。 所以多数的扬州商户们都只是将其当做了一条没有根据的流言蜚语,茶余饭后稍作讨论后便一笑而过,并没有放在心上。可这群谈客当中,有人却多了一个心眼。 沈泉生抬头看了一眼昏暗的天空,掐了一下时间后,扭头看向身后数十辆满载铁矿的车队,指挥车队原地修整。车夫得到命令,整齐划一地从马车上跳下,有条不紊地支起了帐篷,点燃了篝火。 哪怕是在休息时间,这些车夫也缄默不言,也只有偶尔会响起几声窃窃私语,到哪很快就被火柴的噼啪笼罩。如此训练有素,任谁也看得出来这支车队绝非一般。 事实也确实如此,由沈泉生带领的这支车队,是唯一一支从扬州出发向御北城提供铁矿的车队。倒不是因为他有多么独到的经商头脑,也不是他有什么内部信息,他愿意走这趟被他人称为亏本买卖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是北地出身的军人,那些马夫也是。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不是普通的车队,而是一支镖师。 眼下这批铁矿有他们自己出资买的,也有其他人资助的,数量不算多,两万斤多点。靠着一些不算昂贵的储物法器,勉强凑够了一支车队,然后就开始了一路边押镖边募集的北上之旅。 就在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原地修整的时候,一团被蝴蝶簇拥着的鲜花从马车上跳下,在一个又一个的火堆中穿梭,带着银铃般清脆的声响,蹦跶着来到了沈泉生的身边。 “爹爹!” 看着这个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姑娘,这些不苟言笑的军人们都露出了和蔼表情。在她路过的时候纷纷伸出手,逗弄一二。小姑娘也不怯生,笑嘻嘻地从每个粗糙的手掌下略过,让这里的每一个叔叔伯伯都能摸一摸她乌亮的长发。 东蹿西跑了一阵,在驱散了营地里本就沉闷的气氛后,小姑娘一屁股坐在了沈泉生的怀里,向他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灿烂笑容。 “爹爹,咱们现在到哪里了?” 沈泉生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已经到徐州北了,再走个一两天就能到琅琊了。月胧乖,等到了琅琊爹爹给你买糖葫芦吃好不好?” “好耶!爹爹最好了。”说着沈月胧便用小脑袋往沈泉生的怀里使劲蹭,虎头虎脑的样子逗得周围哈哈大笑。 看着大晚上还穿着单薄衣衫的女儿此刻满头是汗,沈泉生从行李里挑出一条毛坎肩,小心翼翼地给她披上,一边披一边叮嘱道:“月胧,下次可千万不能躲进爹爹的行李里了,很危险的知不知道?你这次偷偷跑出来,你娘一定急坏了。” 沈泉生的语气稍微严肃了些,沈月胧就眼含热泪,鼓着小嘴撒娇道:“对不起嘛爹爹,我就是想去外面看看,城里我都玩腻了。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等我回去了,一定给娘亲道歉。你就原谅我吧。” “你这丫头。” 最终沈泉生还是无奈地败下阵来,他拍了拍女儿的脑袋,示意她回车上睡觉。沈月胧也不扭捏,年仅七八岁的她动手能力很强,自己铺好床垫后,枕着那条毛坎肩便进入了梦乡。 夜色已深,月已西移。挑帘看着女儿的睡颜,沈泉生心中有着说不完的满足。扭头看向尚未入睡的战友,他拱手道:“小女就劳烦诸位兄弟多照看了。这次是我的疏忽,等走完这一趟我请大家伙喝酒。” 或许大家都怕担心吵到小姑娘睡觉,只是点头应和,并没有多做答复。但对于沈泉生来说,这便足够了。 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银白的月撒向那个熟睡中的女孩,为她点缀出一丝不符合年龄的神圣。在她身下,那条被口水浸湿的毛坎肩正在贪婪地吸收着月光,月光皎皎,凝聚而出的银白小龙逐一渡入沈月胧体内。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座此刻销声匿迹的雄城之中,在母亲李语风的帮助下,安敬思也开始第一次尝试开拓气海,吸收天地间的灵气,为筑基做准备。 再抬眼时,已是月光皎皎。在师父担忧而又自豪的注视中,安敬思紧闭的双眸突然睁开,汗水密布的额头上,一条银白小龙自眉心咆哮而出,盘旋在他的头顶。 小龙出现的一瞬间,天空骤然响起了一阵雷暴,旋即又有霞光如雨,纷纷而落。以安敬思为中心,灵力汇聚成形,一个玄之又玄的纹路出现在他的眉心,光芒直射九霄。 “敬思?!” 异变突生,李语风惊呼一声,当机立断地拔出宝剑,意图斩断周遭灵力与安敬思之间的联系。剑影翩跹,剑气如泻,却听见一声清脆如琉璃碎瓦的声响逐渐远播,一个黑袍男子拦住了李语风。 “北玄……阁下?” 匡慧海点点头,弹指震开了李语风的剑,扭头看向冥想中的安敬思,饶有兴趣地说道:“呦吼!这不古神明的气息吗?这些老家伙还没死绝?” 话说到一半,他脸色微变,抬头看向漆黑的天空。在那里,一个没有龙髯的龙头神明从云层中探出脑袋,在与匡慧海对视后又默默缩了回去。匡慧海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笑容,掐算片刻,心中已经了然。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李语风听得云里雾里,但看着安敬思满头大汗的样子,作为母亲的她眼里蓄满了担忧的泪水,忍不住抱着安敬思着急问道:“北玄阁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慌,小事儿。” 说着匡慧海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安敬思的额头上勾出一个符文,那条银白小龙立刻安分了下来,缩着身子缠在安敬思的脖子,瞪大一双竖瞳,不安地盯着前方贼笑的男子。 安敬思的身体逐渐软了下来,李语风眼疾手快将他抱起紧紧搂在怀里,一个劲儿地说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匡慧海识趣地留给母子俩一段单独相处的时间,默默走到房外。房门口,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一大批人,叶离笑、叶良玉、石哥、裴安……觉察到安敬思的异样的不止匡慧海一人,与他相识的朋友们几乎都来了。 叶离笑身不卸甲,上前问道:“北玄阁下……” “小叶啊,捡到宝喽你可是!”匡慧海抢先一步接过话茬,一边拍着叶离笑的肩膀,一边哈哈大笑:“估摸着寿鹿和剑痴那两个老东西也察觉到了。不行,地想个办法抢人,先把他收入九天宫再说。” “涤尘那小子要管家肯定没空,玄机一天到晚跟他腻歪在一起也不行,绮薇现在在西域,找谁收个徒呢?古神血脉,要不直接扔给姬大姐?好主意!就这么办!” 自说自话间,狡黠且略带猥琐的微笑再次出现在匡慧海的嘴边,他搭着叶离笑的肩膀,自顾自地将他拉到了一边。 “小叶啊,哥跟你商量个事儿……” 北地入夜,西域却不过午后。谁也想不到,这个在鸿蒙默默无闻,留给外人的只有孱弱混乱的地带,此刻会有人如此关心穷荒局势。 动乱平息不久的西域此刻百废待兴,妖兽与人族偃旗息鼓,在西域中心开凿了一条长万里,宽数丈的峡谷作为停战线,开始了漫长的唇枪舌剑。此刻,峡谷靠东的一座连帐内,两个本无交集的人进行了第一次会面。 为了平息此次西域妖祸,九天宫出了大力气,岳绮薇作为九天支援一方的指挥,在战后主动请缨留了下来,为重振西域而参与到了谈判中。此时她秉烛而行,掀开了连帐的门帘。 有一个借助烛火读书的女子已经在帐中等她了,腰间挂着的双月弯刀以及那张倾城倾国的脸蛋无一不在宣告她的真实身份——阿依古丽。 “看出什么来了吗?”岳绮薇点亮了用以照明的法器,将光源向着阿依古丽的方向推近了些。烛火在连帐上投下了旖旎的阴影,阿依古丽始终埋头于眼前残破的书籍,没有回答。 见状岳绮薇也不恼,从一旁的提篮中取出一盘糕点,推给了她。为表诚意,她率先掩面浅尝。古丽抬起头,对她的善意报以微笑,随后也拿起一块糕点,边看书边看囫囵吞了下去。 “战乱、战乱、离散、杀戮、离散……除了这些,还能记什么?”阿依古丽合上古籍,苦笑道:“春秋堂的那些史官是怎么评价西域的?” “‘源于绥靖,乱于分治。西域人士,不向九州,可视外族。’”说罢岳绮薇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这笑,更多的是嘲弄,“很讽刺吧?当年一代人皇带领人族定居九州的时候,西域还是我们的一份子,如今却……” 阿依古丽冷笑道:“西域的出现本就是一笔糊涂账,说得好听一点是缓冲带,说得难听一点不就是当年将西域割出去的王朝没有能力收回嘛。三代四代的时候西域还未曾出现,要是人皇们看到现在的样子,不知道会不会气得活过来。” 说着她话锋一转,直视岳绮薇道:“你觉得如今西域的症结何在?” 岳绮薇摇摇头,“我只是一个修士,对于政治一窍不通。你问我没有意义,书院和朝廷派来谈判的人离我们这儿不远,你可以去和他讨论这个问题。” “朝廷……”阿依古丽脸色骤然冷了下来,讽道:“曾经的西域不是没有机会回归九州,但结果呢?一群腐儒贪官不愿意承担直面森罗的风险,提出了羁縻,保留了缓冲带的地位,还扶持了一大批亲九州的部族。” “森罗群妖有样学样,却没有九州人的心思,羁縻不成只好改土归流,杀得西域西侧更是死伤无数,留下一群半妖半人的家伙组成了搞笑的部族自称西域人……” “可笑!荒谬!” “那你想怎么样?让西域重归九州?还是说独……” 岳绮薇话还没有说完,阿依古丽突然无力地瘫软在桌上,脸带酡红,喃喃道:“我在九州颠沛流离地太久了,但我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是个西域人。可是在九州的西域人何其多,有多少愿意回到这里来的呢?” “他们宁愿当奴仆,宁愿成为供人享乐的菩萨蛮,也鲜少有人愿意回来。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西域被打散了,西侧的西域人早就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人族血脉,给妖兽鞍前马后。东侧的人族不思进取,一点蝇头小利就能向着九州摇尾乞怜,没有一点尊严可言。而最广大的西域人民就是在这样的夹缝中艰难求生……谁愿意回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 “西域人必须团结起来,找到属于自己的认同感。你们九天宫里曾经不是说过一句话嘛,‘一指易断,握紧为拳’,我想建立属于西域人的认同感,然后徐徐图之,找到西域人的未来。” 此刻帐中寂静,落针可闻。岳绮薇看着眼前这个眼中有光的女子,在她身上看见了很多人的影子。她一时语塞,嗫嚅许久,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这些话,为什么和我说?” 阿依古丽莞尔一笑,眼前浮现出几个人的身影。 “我有几个朋友,虽然他们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但他们和九天宫的关系很不一般。九天宫的名声很好,托我朋友的福,我也看到了你们身上的那份责任感以及与众不同的地方。” “我想试着相信你们。” “你那些个朋友叫什么?” “一个傻姑娘,一个浪荡儿,还有一个愣头青。” 第284章 朝为徐州逍遥郎,携侣暮登九天堂 月倾河落,东方犹如染缸,晕了一叠又一叠无瑕的云彩。借着暮秋的微风,将最后的一丝丰收的芳香撒向这片大地。最先知晓金色余庆的,莫过于迎着朝阳翻飞于碧波之上,在银丝交织中扰碎了一汪金池的细鳞。 江波拍岸,掀起一阵又一阵翻卷的白浪,裹挟着淡淡的水汽与鱼腥味,早早地唤醒了两岸的渔家,趁着晨色而起,为一天的生计奔波。 独立江头,美人涤足。 三丈之外,少年顿步。 看着那独自坐在江边的萧索背影,秦萧踌躇良久,不敢向前,索性站在了原地,静静地注视着她。殊不知在他顿足的那一刻,小白远眺淮江,故作冷漠的脸上,闪过几分恼怒与嗔怪,当然更多的还是恨铁不成钢。 同样恨铁不成钢的,还有躲在更远处偷看的一伙人。 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西瓜的紫鸿,一边啃着瓜瓤一边吐着瓜子,看着秦萧扭扭捏捏的样子,含糊不清地吐槽道:“我说,这俩小情侣在干嘛呢?都看了三天了,闲的?” “你懂什么!”桃源轻拍了一下紫鸿的脑袋,笑道:“人家这叫情趣。人家小情侣闹别扭了让他们自己解决,咱们看戏就好。” “就是就是。”芥弥也接过话茬,满目慈爱地盯着两人,说道:“虽然这俩人吵架闹别扭都是永远都是那么几件事,但架不住好看啊!要我说,看别人谈恋爱就是有意思。早点把婚给订了多好啊!” 被晾在一边的太平无祟看着莫秦萧局促不安的样子,问道:“为什么你们这么乐意见到主人和小白吵架啊?以前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不都是你们押着主人去道歉的吗?这么这回……” “这次算不得吵架。”常思笑着解释道:“他们两个连生死都一起走过来了,怎么会因为这种事吵架呢?不过是两人爱护关心对方的方式不太一样罢了。说清了就行。” “哦。”太平无祟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抱着她的求不得更是直接侧过了脑袋,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差把不解写在脸上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秦萧和小白的恋情,全然忽略了某个阴沉着脸蹲在一边,想要偷吃一块西瓜都被紫鸿打飞了手的应龙。身旁的热闹与他毫无关系,他心中憋屈与愤恨。 自己白菜被猪拱了的愤恨。 看着前方你侬我侬的氛围,他几次想要冲出去给莫秦萧两脚,但一想到不远处的小白还在盯着自己,只能吹胡子瞪眼地暗暗嘀咕道:“我会盯着你的,我会一直盯着你的,你要敢乱动,我就剁了你。” 前方的莫秦萧打了一个寒颤,讪笑着回头看去。应龙刚想着挥拳警告,常思等人就遮住了他,并向秦萧投去了激励的微笑。 也是,都三天了,总不能让小白一直等着吧。话要说开才能明白,这样一直僵持着,对谁都不好。 这样想着,踟蹰徘徊的秦萧下定了决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脑海中构建好措辞后,鼓起勇气走向了那个他已经注视了三天的背影。 “诶诶!他去了他去了!”看着终于踏出一步的秦萧,芥弥激动地喊道。一伙人蜂拥向前,都想抢一个好位置。 “我看见了,别挤兑我。” “桃源姐你挡住我啦,挪一挪。” “谁在挤的脑袋?!卡到我头发啦!” 此刻后方乱哄哄的一片,已经与秦萧和小白无关了。他坚定地走向她,在一声声碧波拍岸中,沉重的脚步由远及近,渐渐传入了她的耳中。 他来了。 在秦萧看不见的地方,握成拳头的双手搅住了白裙,在裙畔留下两朵揉皱的花。一双踢踏江潮的玉足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隐在波涛渐息的江面,在粼粼碎光中,随它的主人一起掩盖了真实。 “小白。” 秦萧兀自坐在她身边,三丈的距离缩短到不过三尺,随着风飘散的秀发携带着小白天然的芬芳,一丝一缕地弄乱了他的心。强装出的镇定让他刻意装出一副不刻意的模样,轻轻地唤着这个悄悄把头别过去,却故意露出一双耳朵的姑娘。 “……” 小白没有回答,但在听到他的呼唤后那下意识的颤抖依旧没有逃过秦萧的眼睛。自知被发现的她有些尴尬地别过脑袋,却还是倔强地鼓起嘴巴以示心中的不满。 晨曦洒在她的脸上,为她抹上了最是昂贵的腮红;金粉均匀地铺撒在她的长发上,随风飘摇,金丝编织,织成了情网牢牢捕获了秦萧的心。太阳在她眼中缓缓升起,与之一起的还有浓浓的情意,以及情意之下的一丝嗔怒。 原本构思好的说辞在见到小白侧脸的一瞬间,早就随着她的发梢飘荡到远方了。原本已经准备说出的话语,此刻也变作哽咽卡在咽喉,用无声的方式诉说着他的爱意。 看着他那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小白眼底浸透了欢喜,可脸上却已经倔强地摆出一副冷淡的样子,压低嗓子嗔道:“干嘛。” “……”喉头滚动许久,拳头握紧又松开,直到反复的汗水将掌心湿透,秦萧嗫嚅许久,还是压下了内心的羞涩与欢喜,鼓起勇气道:“晨曦,真美啊。” “嗯。” “美不过你。” “……” 两颊酡红,相视,尽是如此。 秦萧涨红着脸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轻咳一声,本想直入主题,却不曾想一开口就不自觉地扯开了话题。 “对了,前几天老魏来信已经到扬州了。他一切安好,并且刚到合欢宗受到了特殊的欢迎。具体有什么特殊的他没说,不过想来应该很开心。他打算再逗留一段时间,等收集到了他朋友的线索,就出发去海州。” “之前他不是眼馋我的鱼鸟令很久了嘛,听说这次某个长老给了他一块级别很高的令牌,虽然比不过鱼鸟令,但拿来耀武扬威肯定是绰绰有余了。” “哦。” “古丽也道平安了。如今西域战事平息,两方正在商讨停战议和的事。古丽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在西域各地走走,一边寻找以前的家乡,一边试着看能不能召集更多的西域同胞与她同行。” “嗯。” “还有陈惊鸿道友这段时日也上报纸了。听说她入分神关了,有人预估如果顺利的话大概三年就能出关,到那时她可能就是年轻一代中最先踏入分神境界的人了,应该能在麟儿榜上夺魁。” “恭喜惊鸿姐姐了。” “听说那时候深入穷荒支援常思姐她们的老方丈他们以及花姐姐都已经平安撤出穷荒了。前段日子芥弥姐寄去了谢礼,花姐姐还回信邀请我们早点去合欢宗玩。我们有机会还是当面去找老方丈他们道谢吧。” “好。” “还有就是龙族那边,新上任的龙王正在改善东海与九州之间的关系。听芥弥姐说,他之前带着女儿来找过应龙前辈,但被前辈赶走了。不过听说他留下了很丰厚的一笔谢礼一直寄存在芥弥姐那边,一会儿都给拿过来。” “……” “武道那边也打探到一些消息,武圣前辈殉道稳定了大道,并没有多少武夫受到影响。不过武道破损是事实,谁也不知道这份损伤会推移到什么时候。现在全鸿蒙的武夫都在想办法自救,听说还有一部分人正在满世界找我呢。哈哈……” “哦。那你注意安全。” “嗯。对了,之前被我放了一马的海族蓝蓝,她回东海了。傀琦给她创造了一套专属的武技,算是认可了她的身份。傀琦希望由蓝蓝继承一份武道传承,这样以后哪怕武道真的崩溃了,也能多留一道希望。” “而江豚江笑笑打算亲自报仇,不过她现在实力太弱,所以她要先变强。在此之前,她想跟着应龙修行,前辈不知为什么答应了,并让她和蓝蓝签了一个百年之约。” “我很抱歉,没能救下你的同胞……” “这不是你的错,别自责。” 听着两人有一茬没一茬的搭话,后面偷听的人只能干着急。忍无可忍的芥弥拾起脚边的石子朝着莫秦萧砸了过去,向他比划着口型道:“别尬聊了!说正事!” 莫秦萧尴尬地笑了笑,看向小白的侧脸,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白浪在她脚下翻飞,时不时挑起一波涟漪的玉足有序地拍打着江面,扰了近处鱼虾的安眠,也扰了少年的心。 望着眼中愈发清晰的少女,秦萧短叹一声,喃喃道:“芥弥姐告诉我,散花原最近有两件事传播得非常快。一是说在徐州大闹一番的莫秦萧,和九天宫关系匪浅,并且不日就要抵达九天宫。” “另一个是说,当今鸿蒙第二个会自由无我的人,也就是我,和九天宫的人某人有仇,此番前往九天便是去寻仇。按照芥弥姐打探到的消息,如今散花原有很多人在等我。” 听到这儿,小白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强装镇定,她猛然一回头,看向莫秦萧,眼中满是焦虑与不安,“有人要害你?是谁?!” 莫秦萧只是浅笑,“没有说有人要害我,但有人在找我却是真的。这其中有贪嗔教徒,有前任龙王的亲信,有海族,有朝廷鹰犬,还有……” “还有云游客。” “那你还去吗?” “去的。虽然只是我一厢情愿,但事已至此无论我愿意与否,这趟旅程都由不得我了。小白,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出来,从我们相识开始,似乎就有一双大手在推着我们前进。一切都过于顺利巧合了。” 小白皱起了眉头,回忆起了他们相识开始到现在的点点滴滴,可无论她如何分析,都找不出任何可疑的地方。就在她疑惑之际,莫秦萧解释道:“让我起疑心的,其实是三个地方。” “首先是态度。最开始姐姐们不让我去找秦绫仙,是担心她接受不了事实因为迁怒于我,她们没有把握保下我。可随着一路上的见闻,我也明白了常思姐她们的实力。 “常思姐是伪至高,桃源姐是十圣树,芥弥姐和紫鸿也绝非普通仙人境。这样的实力无论在哪都堪称可怕,可她们依旧没有拒绝应龙的帮忙,那是否意味着她们依旧没有把握在秦绫仙手下保护我呢?如果真是这样,那她该有多强?” “其次是应龙前辈带我们回顾过去的那次,他让我知道了至高的手段到底有多么可怕。试问一个能轻易改变过去的存在,如果真的要做什么手脚的话,我们会知道吗?也从那时候开始,我开始怀疑这一路上的经历。” “自由无我带给了我绝对的理智。也就是在这份理智之下,我发现了一个我们一直都疏忽的地方——东海之乱前,老方丈明明已经知晓了贪嗔的复活,为什么他没有亲自出面阻拦呢?”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突然就产生了一个疑惑,会不会整个东海之乱,就是为了我而搭建的一个舞台呢?我在东海之乱里圆满了生灵无我,学会了烦恼三斩,并且还稀里糊涂地召唤出了老爹……” “这一切都太过于顺理成章了,以至于我不得不多想。为什么老方丈等人不亲自出手呢?为什么单之禅偏偏选中了我呢?为什么一切都显得那么顺利呢?这一切究竟是谁想看到的呢?” “最后,我只能想到她。” 小白忍不住张大嘴巴,狂跳的心脏带出了同样担忧的声音,她忍不住问道:“你是说,一切都是秦绫仙策划的?” 莫秦萧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只是我的猜测。但在有了这样的怀疑后,我便对龟山事变也有了怀疑。但应龙前辈很实在,他直接挑明龟山事变他却是有参与其中,其目的就是为了让你继承前世的仙胎骨并且和你相认。” “可问题是,云游生的横插一脚,让他不得不亲自下场把控局面。也就在那个时候,面对云烈的我借来了一股无与伦比的力量。这股力量没能留下任何因果,也没有对我产生一丝业障,而且强得难以言说。我只能想到那个可能。” “秦绫仙帮了你?”小白将信将疑地接话道。 莫秦萧点了点头,脸上旋即出现了一抹苦涩,“也正因为如此,我越发看不透秦绫仙了。她到底想干什么?她是否真的挑起了一场仙灾?她是否真的如常思姐所说发疯了?她是否真的是一位至高?” “这一切都只有我登上九天宫那天,答案才会揭晓。可是……” 莫秦萧深情地看向小白,苦涩转移到嘴角,勾勒出一抹微笑。就在这时,小白的指尖抵在了他的唇前,柔若无骨的手攥紧了他,坚定无比的声音字字铿锵。 “你在哪,咱在哪儿。” “我怕你受到伤害。” “咱不怕。” “……” 话已至此,便没什么好说的了。一切误会都已经解开,剩下的只有温存。 小白拔掉了头顶的发簪,靠在了秦萧的怀里,披散的长发如瀑布如丝绢散落一地。她将发簪递了过去,笑得比朝阳更加灿烂。 “秦萧,帮咱扎头发。” “嗯。” 他是咱顶上青丝千万缕,咱是他指尖心事一行行。 “秦萧。” “嗯?” “刀山火海,咱陪你一起。” “好。” 最是凝眸无限意,幸好得相识在今生。此番经历,正可谓是: 逍遥初到南家栈,知得裴城有三恨。革面洗心向兵戎,浪子回头心存仁。 巧遇三教巡游客,谶语预得东海问。逍遥得幸痴家仙,奔得东海浑水存。 浪荡飘泊浮萍身,只求欢喜不愁程。临淮郡中临淮城,临淮城中有佳人。 佳人半生多漂泊,仇恨何生又何存?交友洗净孽缘骨,双燕不存古丽生。 出得北地心凶横,东海之畔立雄城。北地袍泽岂可弃,虎臣结盟与贪嗔。 贪仙幼心恃傲高,修罗沉言思量深。雄城之下无鼠辈,白猿哀啸众将闻。 捐躯救得国问难,东苍显威制贪嗔。痴仙重归鸿蒙天,真相如何在个人。 东海之乱起私欲,落个东海失龙尊。逍遥得悟生灵法,仍旧无奈仅远遁。 乱后安憩在小楼,逍遥白灵情愫生。识得合欢真名声,舍身欢喜护胞存。 突有异变在淮江,双圣千里赴战场。狰郎海妖与龙子,逍遥扬名剑鸣铮。 曾有老魔横插足,崩损武道人远遁。阿姊救弟心焦虑,奔赴穷荒战三尊。 龟山十二时辰内,逍遥再战应龙尊。白灵以骨换你存,我以我命换你生。 留得衷肠相情愫,双宿此生不分离。朝为徐州逍遥郎,携侣暮登九天堂! 第285章 民之根本,在农在桑 在莫秦萧的记忆里,他对秋天的印象往往只有割也割不完的稻谷,稍微挺立一点就发酸的腰杆,还有就是被镰刀割伤的手指以及满手的老茧。 不算美好,但很值得怀念。 小宅后面有几亩良田,老爹莫凡在闲暇之余总是会想着种上些什么,瓜果蔬菜,稻米小麦,应有尽有。但莫凡一般只负责种,种子秧苗进了土,他就撒手不管了。所以之后一般都是秦萧和桃源在打理这些作物。 往年的时候入了秋,莫凡便会要求秦萧去收稻、晒稻以及舂稻,像个寻常老农那样做着关乎生计的事。往往这一套做完,秋天也要结束了。差不多入冬前,一家子就会难得大快朵颐一番,来享受自己一年的劳动果实。 换来个满手老茧,换来个心满意足。 从一开始时的叫苦连天以及腰酸背痛到后来的习以为常,莫秦萧就这么做了十几年。如今再回忆起来,当时的辛劳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反倒是每年一顿的“丰收餐”让他有些念念不忘。 直到…… “算了,想这些伤心事干什么。还不如想想回去以后这些田能种些什么吧。荒废了两三年了都,估计草都比我要高了吧。” 挥去了脑海中的伤心事,秦萧苦笑一声,目光逐渐向远,看向了官道两侧翻腾的金浪以及在浪中伫立起伏的“礁石”。掐指算了下时节,他咦了一声: “真是稀奇,都已经季秋了,算算时节霜降都快过去了吧,这里居然还有稻没有收。他们来得及过冬吗?” 一旁捧着西瓜边吃边吐籽的紫鸿抬头看了一眼,含糊不清地解释道:“这有什么奇怪的。琅琊城周边的田都改造过,虽然算不上灵田,但种个粮食还是绰绰有余的。别说季秋,就算大雪天都能种。” 说着她囫囵两口吞掉了西瓜,随手丢掉西瓜皮后胡乱擦了一下嘴巴和手,弄得裙子上都是西瓜汁,然后向着稻田的方向遥遥一指,一个深埋在地下的法阵便显露而出。 “要是我没记错,地方和朝廷上应该有一个部门叫务农司,专门负责农事的。为了确保粮食充足,务农司的人会在一些重要的粮田下布置这种复合法阵,有储水、增肥、驱虫、维持天气稳定的作用。” 顺着紫鸿指的方向看去,秦萧感叹道:“听起来好厉害呀。这个法阵看着也不复杂,功能却相当实用,就算是普通百姓只要找得齐材料,只要有灵石就能运转。能想出这个法阵来的真是一个天才。” “感谢上德富民丰饶仙尊吧,要不是这个小老头用了近大半辈子的时间扎根于农田,九州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富饶。”说到一半,紫鸿回过味儿来了,惊奇地反问道:“不对啊?!你小子怎么看出这法阵的奥秘的?什么时候学的?” 莫秦萧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从纳戒中取出一本书,上面写着一行大字:《阵法入门——白痴也看得懂的阵法常识》。 “修仙界太多常识我都不知道,所以找芥弥姐要了点书,打算突击学一学了。像什么《鸿蒙简史》《符箓入门》《阵法入门》《灵力学概要》之类的,我都有在看。” “怎么?你真的打算参加九天宫的入门试炼?” “有备无患嘛。” 秦萧他们北上前往九天宫没多久,一条消息犹如投入平面湖水中的石子,在整个鸿蒙都掀起了一场涟漪——九天宫将于今年冬季举办收徒大典。 消息不胫而走,短短几天内就传遍了鸿蒙。一扫前些日子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不说,还将近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九天宫身上。 能吸引如此多的注意,一方面是九天宫公认的六宗之首的实力,无论是之前东海之乱以及武道之变中九天宫展露出的可怕实力,还是更早之前就以及在鸿蒙流传的各种传说,都足以说明九天宫的底蕴之深厚。 而另一个原因,则是九天宫的收徒大典实在是过于罕见。由于九天宫自由散漫的作风,其很少公开收徒,并且每一次收徒的数量都极少。记得上一次公开收徒还是两百多年前,几十万人参加的试炼,最后只有寥寥数百通过。 如今的大部分弟子大多是宗门人士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捡”回来的,但这不代表九天宫的弟子良莠不齐。包括数位如今的二十八星宿在内,很多都不是通过正经渠道入的九天宫,但依旧获得了非凡的成就。 如果说九天宫的底蕴实力与难得一遇的收徒大典就足以让外人趋之若鹜的话,那之后九天宫公布的消息,才是那颗彻底引爆了全鸿蒙热情的爆雷。 九天宫宫主亲自宣布,本次收徒,不设任何限制,无论出身,无论修为,无论天赋,无论种族,无论年龄。只要能通过九天宫的试炼,你就能成为九天宫的一员。哪怕你已经有师承也无所谓,九天宫依旧会传授你想学的一切。 消息一公布,整个鸿蒙都炸了。所有向往过九天宫的“人”,如今找遍了所有能找到的方式,从四面八方赶赴九天宫所在的散花原。一时间,莫说是散花原,就连整个徐州都空前地热闹了起来。 光是这两天掠过徐州上空的仙梭,都是以万计的。徐州牧刘玄与琅琊太守不得不临时征调大量天师来维持秩序,杨詹睿也派遣了狰鬼郎和扫花匠暗中监视,甚至还请了一位仙人进行威慑,防止有包藏祸心之人暗藏其中。 而这当中,北上去寻亲的莫秦萧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原本他对九天宫收徒这事儿并没有多少看法,但一想到有可能是至高的秦绫仙在此之前疑似多次暗中操盘,控制着莫秦萧一行人的旅程,加之这次收徒大典的时间实在过于巧合,莫秦萧不得不多想。 这一多想,他就冒出了一个奇妙的主意——要不我也参加这次收徒大典吧,只要在这次大典上拿个好名次,顺利拜入九天宫,那我就算是正式弟子了。只要有了这个身份,那自己的安全就多了一份保障。 听到秦萧真的在为收徒大典做准备,紫鸿不屑地哼道:“拜托!你又不是为了拜入九天宫,你是为了找绫仙诶!再说了,你还担心进不了九天宫?你可是有……” 话还没说完,紫鸿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捂住了嘴巴,一脸复杂地看向莫秦萧。面对他投来的好奇的目光,紫鸿长叹一口气,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说道:“没什么,算了。反正姐姐她们也同意,我能说什么好呢。” 或许是看出了紫鸿的顾虑,秦萧安慰道:“放心,我分得清主次。通过收徒大典以弟子的身份去找秦绫仙只是其中一个方法。等到了散花原还是先按照之前商量的那样,找机会直接去找秦绫仙,不行再另找办法。” “行吧。”紫鸿双手一摊,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反正在到散花原之前,我只是你的保镖,怎么说怎么做你说了算,我只是一个打手,帮你揍人的那种。话说回来,好无聊啊!好想找个人打一架。” “安分点吧你!小心又被常思姐骂。”秦萧没好气地敲了敲紫鸿的脑袋,随后无视了她的抱怨,向着一旁金色的稻田喊道: “小白,该走了!” “好!” 清脆灵动的声音如泠泠泉水般自波涛中淌过,轻盈地流到了莫秦萧的身边。稻浪俯首,夺目的一朵纯白在金色海洋的簇拥下,跳着、蹦着,踏着浪头来到了他的面前。 还没站稳,小白便再度借力扑到了秦萧的怀中。一身白裙在随风飘摇,显出那裙摆下若有若无的风情。金色的麦穗缠着她的手腕,凝脂般的皓腕如同柔软的丝绸一般勾住了他的脖子。 “小哥!” 映入莫秦萧眼帘的,是小白毫无保留的爱意。 秦萧托着大半个身子都扑到自己身上的小白,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笑着问道:“稻田里有什么好玩的吗?这么着迷?” “有啊。”说着,小白兴奋地向他晃了晃手腕上结成环的稻穗,“咱刚刚发现了这个,不仅比其他稻穗要重得多,而且还会发光。更关键的是它里面蕴含了一股很奇妙的力量,完全比得上一些天材地宝哩。” 听着小白的话,秦萧也打量起那根金灿灿的稻穗。乍看之下与寻常稻穗并无不同,无非就是颜色更黄些,稻谷更饱满些,仔细闻一下还有一股浓郁的稻香。 但细细观察之下才会发现,其中有海量的灵力在流转。 小小一株稻穗,其内蕴含的灵力竟然比得上一个金丹修士。 这时紫鸿探过脑袋来扫了一眼,略带惊讶地问道:“哦呦?这玩意儿少见,小白,你在哪里发现的?” “就那里。” 小白向着不远处遥遥一指,紫鸿顺着那个方向看去,紫金色的光笼罩了双眼,将眼前数以千万计的稻穗中的异类,尽数展现在了她的眼前。一阵微风飘过,只见一道紫光掠过金色的稻田,再出现时,紫鸿手中已经捧着一大捧稻穗了。 “紫鸿,这是?” “姑且算是一种天材地宝吧。”一边说着,紫鸿一边在收集来的稻穗中挑挑拣拣,“如今九州种植的稻穗名字叫千斤稻,是丰饶仙尊当年培育出来的一种优质高产稻穗。而这样的稻有几率发生变异,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 两人凑近看向紫鸿小手中拈着的稻穗,下一刻一道金光亮起,晃得两人睁不开眼。 “啊——”小白惨叫一声,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乱舞着手摸索着莫秦萧的位置,嘴里抱怨道:“紫鸿你讨厌!” 早就熟悉紫鸿套路的秦萧及时闭上了眼,所以并没有中招。他搂过小白,无奈地看向紫鸿,看着她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翻了一个白眼,心里暗暗记下一笔,暂时随她去了。 要对付紫鸿,最好的办法就是告状。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就怕常思生气。秦萧现在先让她再得意一会儿,等之后找常思告状,保证让她笑不出来。 恶作剧得逞的紫鸿咯咯笑着,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便继续解释道:“金谷稻,是炼制辟谷丹的原料之一,内部蕴含大量灵力的同时还极为容易吸收,是很多丹药的辅料。本身不算稀有,可以直接培育,而且普通的千斤稻就有概率变异。” “真正罕见的是金谷稻的变异,金玉满稻。”她指向小白手腕上的稻穗,煞有介事地说道:“几万株千斤稻里有概率出现一到两个金谷稻,但数十万株金谷稻里都不一定有一株金玉满稻。而它的药效也很显着——元婴以下,灵力回满。” 说到这儿,紫鸿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小白,有些酸溜溜地叹道:“金玉满稻是一种极好的酿酒原料,用它酿造出来的灵酿完全可以用有价无市来形容。可惜金玉满稻极难人工培养,基本只能指望金谷稻变异。小白,你这运气真的是……” 小白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她毫不犹豫地摘下金玉满稻递给紫鸿,道:“喏,都是一家人,紫鸿你想要的话就给你吧,反正咱也是看它漂亮才摘下来的。咱这样不算是偷吧?是不是应该和农民伯伯说一声?” 紫鸿也不扭捏,笑嘻嘻地收了下来,然后拍着胸脯保证道:“小白你放心,反正之后我给你炼个大的,百倍千倍地还你!”就在她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喘着粗气的声音打断了紫鸿。 “小姑娘你想多了,这可不是私田,是官家的田。”坐在官道两侧小憩的农夫听到了小白的话,操着一口浓重的地方方言纠正道:“这么好的田我们哪里担得起啊,种完能有点粮食分给我们就不错喽!” “伯伯这话什么意思?”小白好奇地歪了歪脑袋,走到农夫身边蹲了下来,一边热情地给他倒水一边问道:“田不都是农民的吗?怎么还分官的私的?” 被如此美人这般亲切对待,老农夫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如同一个蔫了的茄子一样。在小白好奇的目光注视下,农夫不禁挺起腰杆,用标准的官话回道: “小姑娘一看就是大户人家,五谷不分的也正常。这田啊,分两种,一种是官田,属于官家的,但他们不会亲自去种,而是雇佣像我们这样的闲农来打理,每年给我们分一点佣金和粮食。” “这第二种就是私田,上头分田是按照人口分的,一户人家人多田就多。像老汉我就有六亩田,供一家老小是绰绰有余了。” 小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伯伯,你们收完这田能得多少佣金啊?” “十亩田半吊铜板,这可不少了,而且每收十亩还额外给我们一袋粮食,过个好年完全够了。” “那伯伯,你算一算,咱们拿了你们这么多稻穗,要给官家多少钱呀?” 农夫抬头看了一眼紫鸿怀里抱着的稻穗,肉眼凡胎的他自然看不出其中的精妙,只觉得就比其余的稻穗饱满了些。零零散散也就几十株,算不得什么大事,便大手一挥道:“这要什么钱?一捆不到的穗算什么?要的话拿去就是。” “啊?谢谢伯伯!” 小白激动地握住了农夫沾满泥土布满茧子的手,热情地跟他握了握手,再一次把他羞得面红耳赤。小白也不是什么爱贪小便宜的人,趁着农夫羞涩之际,一颗颗小金豆从纳戒中飞出,落入周围所有农夫的兜里。 除去秦萧和紫鸿,没有人发现。 等到逗留的时间差不多了,秦萧一行人挥手和周围的农夫道了别,随后继续向着前方的雄城前进。看着一路上都兴奋地跟路过的每一个农夫都打着招呼的小白,秦萧对着身边的紫鸿说道: “紫鸿……” “我知道,那一点金豆子可比不上这捧稻子的价值,这里所有的农夫我都送了一份小惊喜,抵得上了。” “哦。那官家那边……” “别跟我提官家!乾杨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不还针对你来着吗?想要我花钱给他们?门儿都没有!” “……” 莫秦萧无奈一笑,此刻,他身前是头顶稻穗编成的丰收头环,走路蹦蹦跳跳的小白,身边是气鼓鼓地数落着乾杨的紫鸿,周围是辛勤劳作的农民。秦萧耸肩一笑,心中从未有过如此的宁静。 平凡喜乐,不外如是。 第286章 合欢九绝 疏影玉饮 往日容得下巨型仙梭通行的大道,在九天宫宣布要收徒后的短短几天内,就被慕名而来的人潮所占据。莫说仙梭,就算人想要徒步行走,此刻都显得困难无比。 为了维持秩序,修士与凡人的通道被隔离了开来,看着头顶掠过的一艘艘仙梭,早就麻木的居民连头都懒得抬一下,井然有序地排着长队依次入城。也就那些向往天空,永远充满活力的孩子,会发出阵阵惊呼。 所幸琅琊够大,光是一面城墙就有足足五处大门,彼此相距数里。琅琊太守也知道很多修士视凡人为草芥,所以为了避免冲突,特地只开两侧最边上的大门供普通百姓进出,而将正门和其余两道大门分划给了修士。 话虽如此,哪怕做出了分流和调配,进入琅琊城的修士依旧络绎不绝。粗略估计,短短三日内整座城内至少涌入了三十万修士。这还已经是多数修士选择直奔散花原后的结果,难以想象如今的散花原到底聚集了多少人。 不过如此大的人流,负责看守大门的士兵却难得有些清闲。清闲到他们居然有闲情凑到一起,打量着那群一早就聚集在城门口的莺莺燕燕。 天蒙蒙亮的时候,这些姑娘们就在领头的那位一身淡紫梅花纹贴身蛇形裙的美妇的带领下,在城门口候着了。 一大群青春靓丽的姑娘伫立在人潮涌动的城门口,个个又都是数得着的美人。哪怕是过路的修士也忍不住多看几眼,在被美貌动摇的同时,也下意识忽略了她们挡在路口的过错。 有些轻佻的人或许是在自己的家乡蛮横惯了,看到这些漂亮姑娘就忍不住吹着口哨带着笑,靠近想要搭讪一二。可往往还没走近,不是被一声“滚”呵退,就是在扫过姑娘们腰间挂着的令牌后悻悻而归,再也不敢造次。 驾着仙梭、乘着法器从城门掠过的修士,看见聚在下方的一群穿着艳丽的姑娘们,也留心多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当他们的目光集中在领头的那个美妇身上时,不少阅历丰富的人纷纷面露惊讶,赶忙调转方向飞来打招呼。 美妇对此一一拱手回礼,微笑寒暄两句,便相互告别。偶有多事的人问上几句,她也总是礼貌地回上一句“等人”,但对所等之人是谁却始终守口如瓶。这不禁勾起了更多的人的好奇心。 但这些修士之间的交谈,士兵们是不会懂的。他们看着那么美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了许久,心中想入非非的同时,还时不时地私下讨论一番。 众士兵议论纷纷的时候,不少修士也在交头接耳。但比起那些粗俗不堪的言论,他们谈论的重点都集中在了这群姑娘的身份之上。凡是有些见识的,都不难认出她们饰品上的鱼鸟纹路以及那位美妇腰间的令牌。 一艘来自青州修士世家的仙梭上,最有希望的家族子弟们来到随行长老的身边,好奇地问道:“长老,方才你为何要对那个女人如此恭敬?难道琅琊城里也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尊重的大宗门吗?” “琅琊城怎么说也是徐州第一大城,又背靠九天宫,卧虎藏龙再正常不过了。那位夫人就是其中一位。” “那个女……那位夫人居然如此厉害?可她身边那群女的最强的也不过筑基而已啊,连个金丹都没有。要是她真的有那么厉害,怎么会……” “徐州不像青州,这里的人含蓄内敛,不喜展露锋芒。你只需要知道我几十年前见到她时,她已是分神巅峰,如今很有可能步入返虚。至于她身边的那些女子……” 说到这儿,老者突然抚须轻笑,露出一个晦涩的猥琐笑容:“估摸着她们等的人,品味和地位都不低啊。” 周围的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其中有一个忍不住惊呼道:“返虚?!长老,这位前辈到底是何方神圣?” “合欢宗九绝之一,流音阁阁主,月疏影。” 另一边,面对周围的窃窃私语月疏影始终置若罔闻。等的时间有些久了,她身后的姑娘们也有些不耐烦起来,索性取出了随身带着的桌椅零嘴,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起天来,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其中一个姑娘拉着月疏影道:“阁主,你也别一直呆站着了,来这里坐。” 说着,几个姑娘七手八脚地将月疏影按在了椅子上,推给了她一碗晶莹剔透的荔枝冰粉。月疏影没有拒绝,笑着接过了姑娘们的好意,浅尝一口后,佯装怒道: “你们啊,这儿的人这么多,让人看到了会怎么想?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来城门口踏青了。要是让客人知道了,非得取笑你们不可。” 姑娘们去完全不吃她这套,为首的一个吐了吐舌头,娇笑道:“嘻嘻,别人爱怎么想怎么想,难不成我们一定要活在别人的眼光里吗?再说了,这不有月阁主给我们当门面嘛!有你在,谁敢造次?” “就是就是。”有人附和道:“对了阁主,到底是什么人有能耐让你一大早就在城门口等啊?以前就算是合欢宗里其他的八绝姐姐们,也不过是在流音阁门口迎接。难不成是宗主大人亲临?!” 这一句话彻底点燃了大家的热情,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的同时,姑娘们也开始七嘴八舌地谈论起来。讨论的内容不外乎是宗主大人的威名、对宗主的憧憬或者对宗主美貌的遐想。 月疏影笑着看她们热火朝天的议论,始终一言不发。直到姑娘们说的越来越偏,话题都扯到施花雨和九天宫的宫主澹台且歌有一腿儿的时候,她才不紧不慢地中断了这个话题。 “好了姑娘们,别瞎猜了。来的不是宗主,但也是一个贵客。具体是谁我不方便说,但施宗主只说了他持有鱼鸟令。” 原本还有些失望的姑娘们听到鱼鸟令三个字又燃起了八卦的活页。毕竟流音阁作为合欢宗的分宗,自然是知晓鱼鸟令意味着什么。 那可是只有大长老、宗主以及她们的亲传弟子才会有的东西!不仅仅是身份的象征,更是一个凭证——有资格动用合欢宗遍布九州的势力的凭证。 “哇哦,鱼鸟令!不是宗主,难道是大长老?又或者大师姐?” “不会的,大长老要坐镇宗门,大师姐最近在闭关,而宗主大大刚从穷荒揍了一个魔头回来。那能来的只有宗主大大的亲传弟子,合欢宗圣女了。” “圣女?是不是那个据说有资格冲击百花榜四大花魁,与九天宫的何慕瑶以及陈如是齐名的古清寒!那可是我的偶像!” “何止啊!听说她曾以舞姿动天下,就连之前的百花榜前十的燕双飞都曾经向她请教过舞蹈,在合欢宗里可是仅次于宗主大人的舞蹈大家!” “可是她怎么会来琅琊?难道她也要参加九天宫的收徒大典吗?可她不已经是宗主亲传了吗?怎么会来九天宫?难不成她是去找何慕瑶的?” “怎么可能!古清寒大大才不是这么庸俗的人!你没听说吗,人家可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都不用吃饭的,靠着喝露水吃花蜜就能活下去!吐纳的时候还会飘彩虹呢!这样的人怎么会庸俗到跟别人比美!” “就是就是!而且如果真的要比美,我一定投古清寒大大!这可是我们合欢宗的门面!就是不知道是宗主大大漂亮还是古清寒大大好看……” “呔!这种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我心中只有宗主大大一个太阳!你懂吗?” 话题越扯越远,月疏影却始终没有阻止的意思,任由她们在那里讨论。 此时日近正午,掐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月疏影耳随风去,神识蔓延向远方,在入城修士队伍的尽头,她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姑娘们别闹了,收拾一下。咱们要等的人来了。”说着她率先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款款向前,向着那远处结伴而行的一对男女走去。 身后的姑娘怀揣着各式各样的心思,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稍稍补了一下妆容就急匆匆地跟了过去。 人未见,声已闻。 “哇哦,小哥这的人好多啊!他们都是准备去九天宫的吗?” “看样子是的。比我想得要热闹得多,不是人的种族也来了不少啊。我看看啊,海族、妖兽……咦?那个是什么种族的?” 顺着莫秦萧指的方向看去,一个半尺高的土豆也混在长长的队伍里。豆芽般双腿撑着扎实的身躯,双手抱在胸前,占据了大半个身子的五官倒是非常地生动,此刻正一脸焦躁地看着前方数也数不清的人群。 “那是高天域的造化灵族。”月疏影听到两人的交谈,笑着解释道:“高天域的地脉特殊,极易使石头、草木等死物诞灵,而这一类诞生的生命一般统称为造化灵族,算是广义上妖族的一支。” 一边说着,她一边款款向前半挡在两人面前,问道:“来者可是莫秦萧公子与白秋练小姐?在下月疏影,奉施花雨宗主之命已等候多时了。” “别慌,自己人。我把你的行程告诉花雨了,这是她安排过来接头的,跟着她走就行。” 莫秦萧先是愣了一会儿,听到耳边响起的芥弥的声音,赶忙取出鱼鸟令拱手道:“辛苦前辈在此等候了,公子小姐称不上,您是前辈,唤我一声秦萧即可,这位是我的道侣白秋练。” 一听“道侣”二字,小白立刻羞红了脸,脸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她也有模有样地学着秦萧的样子,附和道:“嗯嗯!叫咱小白就行!” 双方礼尚往来的时候,身后的姑娘们彻底炸开了锅。她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持有鱼鸟令的人居然会是一个男人!而且看他的样子,还要比她们小上不少,估摸也就二十左右。长得还算清秀,但总给人一种苦大仇深的感觉。 而真正让她们震惊的,还是莫秦萧身边跟着的小白。天仙一般的美人儿就这么站在她们面前,本来对自己的姿色有几分自信的姑娘们,顿时相形见绌,一边憧憬地打量着小白,一边羡慕地瞪大了双眼。 姑娘们在打量两人的时候,小白也在偷偷打量着她们。双方大眼瞪着小眼,小白一脸呆萌地逐个看去,两方视线相触,立刻笑出了声。笑声娇俏,打破了双方之间的隔阂,小白笑着迎了过去,和她们打成一片,清脆的笑声响个不停。 看着这幅场景,月疏影既有些抱歉又有些骄傲地说道:“让你们见笑了,平日流音阁并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姑娘们都自由散漫了些。” “月前辈言重了,花姐姐……啊不是,施宗主费劲心力重整合欢宗,不就是想为姑娘们撑起一片自由的天空吗?目前这一幕,不正是她想看到的嘛!” 莫秦萧的话算不上恭维,却句句说进了月疏影的心坎里,清冷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笑意,犹如冬日腊梅,香沁人心。 “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宗主之前已经嘱托过我了,还请二位在流音阁小憩,待之后我陪二位去一趟散花原。” “那就多谢月前辈了。” “不必如此拘谨,你既然手持鱼鸟令,那就是我流音阁的贵客,你又是宗主亲言要照顾的人,我托大,你唤我一声月姐即可。” “秦萧在此谢过月姐了。” “小事。” 言罢,月疏影回头招呼着带来的姑娘们。姑娘们会意,簇拥着小白挤到了月疏影身边。只见她轻轻一跺脚,脚下黄土突然被青葱覆盖,旋即一株梅花拔地而起,迎风绽花,最后只留下一朵数丈宽的花瓣,载着众人向琅琊城前进。 琅琊城极大,虽然路上月疏影都打点过了不会被设卡盘问,但光是飞到流音阁还是花了不少时间。 与姑娘们聊得火热的小白相比,秦萧一个坐在月疏影的身后,略显有些落寞。或许是为了顾及秦萧的感受,月疏影率先打破沉默问道:“秦萧,我听宗主说你还有几个姐姐随行,怎么不见那几位?” “这个啊,常思姐闭关了,桃源姐说出去太久要先回家一趟,芥弥姐应该躲在暗处保护我。至于紫鸿……”说到这儿莫秦萧的脸色变得微妙起来,“她说一直跟着我们无聊,去找乐子去了。” “这样啊。” 月疏影点了点头。这时,莫秦萧突然指着身边掠过的修士问道:“月姐,周围人说的合欢九绝是什么?” 月疏影眼底闪过一丝惊奇,反问道:“你不知道吗?宗主没有和你讲过?” 秦萧摸着脑袋尴尬笑道:“见笑了,我很小的时候去过合欢宗,也正是那时候得到了这枚鱼鸟令。但花姐姐并没有跟我说过太多有关合欢宗的事,我所了解的也只有那段不算光彩的历史。” “这样啊。”月疏影耐心解释道:“所谓九绝其实就是对合欢宗以及分散在其余八州的分宗的负责人的统称,并各自以一种花为象征。九绝之首是合欢宗的大长老,而其余八州各设有一位分宗主,掌管一州事宜。” 莫秦萧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也就是说月姐就是合欢宗在徐州的分宗主是吧?难怪花姐姐会安排你来接应我们。” “没错,流音阁真实身份就是合欢宗的分宗,凡是在徐州的产业都归我管辖。而我的象征便是梅花。”说到这儿月疏影突然神秘一笑,“不过宗主会叫我来,可不仅仅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哦。” “哦?此话怎讲?” 月疏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天鹅般的玉颈上取下一串项链,项链勾连着一颗精致的宝石,粉白的宝石被雕成了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宛如真的一般散发着阵阵清香。每一朵花瓣上都刻有一只老牛,依靠在一株梅花树下。 莫秦萧接过项链,在月疏影的示意下渡入一丝灵力,下一刻,一张影像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初看之下,还以为优雅从容、巧笑倩兮的月疏影正靠在一座山边。细看才发现,在她身边的其实是一个身高近十尺,虎背熊腰、臂可走马、肌如隆丘,却有着一张充满书生匠气的清秀面容的男子。 画面中男子正羞涩地挠着脑袋,目光却牢牢锁在月疏影身上不肯挪开。而月疏影也是满脸幸福与满足地挽着这位男子的胳膊,如依人小鸟一般靠在他身上。 刚好凑过脑袋看着这张影像的小白发出了羡慕的惊呼,忍不住问道:“月姐姐,这难道是……” 月疏影骄傲地点了点头,语气中满是自豪:“跟你和莫秦萧的关系一样,他是我的道侣,北玄座下二弟子,牛宿·金牛,玉饮生。” 第287章 宗媳话九天,狭管窥全豹 就在畅通无阻的梅花掠过琅琊城的上空,投下阵阵幽香,也吸引着沿途人们的注意的时候,另一边一道紫金流光闪烁,紫鸿娇小的身影出现在了琅琊的城墙之上。 为了维护秩序,城墙之上士兵林立,修士也有不少,甚至连金丹期的天师都有一个。但谁都没有注意到此时他们身边多了一个小女孩。 紫鸿一脚跨在城墙上的垛口上,一手叉腰一手捧着个葫芦,以极其豪迈的姿态将葫芦中的仙酿一饮而尽,随后一边打着嗝儿一边自言自语道: “嘿嘿,别以为九天宫这次不设限制你们就能乱来,我可不会让你打扰到秦萧的。乾杨是吧?狰鬼郎是吧?想要浑水摸鱼是吧?今儿个我就教教你们,什么叫做黑吃黑。别忘了,我们还有一笔账没算呢。嘻嘻嘻!” “让我看看是哪个倒霉蛋,今天要被我第一个击落呢?” “嘣——” 另一边,在听到月疏影道侣的真实身份后,秦萧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握住了小白的手,侧身挡在她的身前,腰间剑匣开匣,三股剑气直冲云霄,隐约间还有睚眦咆哮,剑鸣铮铮。 看着莫秦萧如此剧烈的反应,身后众女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纷纷聚拢在一起,抵御着周围凌厉的剑气。小白侧首瞥了一眼身后,手指轻绕,一圈流水便护住了身后,将他们三人与其余人隔绝开来。 幽香四溢的梅花花瓣在空中停了下来,以它为中心云层如波涛般动荡,在澄碧的天空掀起一阵阵惊涛骇浪。云海翻腾,花瓣如一叶轻舟置身于汪洋大海,孤立无援。可无论周遭云涛如何激昂,它自岿然不动。 月疏影脸色淡然,深紫色的高跟仙履向前轻迈一步,粉色灵力便如同涟漪般扩散而开,携带着淡淡幽香,沁人心脾,安抚心神。半空中,剑气与幽香相互对峙,但很快便败下阵来,化作片片花瓣散落大地,惊起一片惊呼。 莫秦萧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打散了那股淤积之气。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的他,带着歉意笑了两声,随后唤出风残雪背手而持,默默合上了剑匣。 “月阁主,抱歉,是我失礼了……” “无妨。”月疏影如同无事发生一般笑道:“秦萧小弟莫不是同九天宫有过节?要不然为何听到我家郎君的身份会如此激动?” 莫秦萧沉吟片刻,扭头看向小白。小白双眸闪过灵光,神识从月疏影身上一扫而过。月疏影没有抗拒,放开心神任由她探查。待得到小白肯定的回答,秦萧松了一口气,先是将月疏影的项链还了回去,随后诚恳地解释道: “过节算不上,但我和九天宫确实有些渊源。出于个人原因,所以不得不警惕些,抱歉了。”说罢,秦萧抱剑微微躬身,接着说道:“让月阁主不喜实非我意,我也绝非是对您的道侣有意见。只是遭遇颇多,不得不谨慎些。” 月疏影刚想回答,突然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感知与目光,微微蹙起了眉头。她从头顶取下一支被雕成梅花枝状的发簪在空中勾勒几笔,一道结界便将所有人包裹,隔绝了外界的探查。 随手做完这一切,月疏影一边重新盘起发髻,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实力不算强,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你对九天宫有没有敌意我自然看得出,你也不用跟我多说些什么,我也只是按照宗主的命令行事。” 说罢月疏影挥手散去了周围的一切,环顾四周朗声道:“诸位,方才不过是我与一友人晚辈相互切磋,没什么好关注的,请回吧。” 龟速徘徊在周围的仙梭与法器上响起几声尴尬的笑,上面的人纷纷拱手称道几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月疏影负手而立,将梅花停在半空,直到周围都走得差不多了,才重新驾驭着驶向流音阁。 出现这样的插曲,原本融洽的氛围顿时冷了下来。扭头看到原本和小白有说有笑的姑娘此刻都警惕地盯着他们两人,莫秦萧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冲动到底惹了多大的麻烦。 他与小白对视一眼,虽然没有从她的眼中看出埋怨,但秦萧还是带着歉意来到月疏影身边,恭恭敬敬地拱手道:“抱歉了月阁主,我之前在东海的时候,因为被人诬陷而遭九天宫的人误解,一直没有好的机会解释清楚,所以……” 小白在一旁补充道:“小哥跟九天宫真的没什么矛盾,而且当时还和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狐女姐姐联手过呢。只是小哥的身份比较复杂,之前一直在避免和九天宫的接触,所以才……” 话还没说完,月疏影冷不丁地问道:“如果是在避免和九天宫的接触,如今为什么又有主动去找九天宫呢?” 莫秦萧坦然说道:“我有必须要做的事。因为个人原因,家里人担心贸然前往会有危险,所以一直在拖延时间。只是最近明白了一些事,觉得不能再拖了,所以才决定主动前往的。” 听到这话,月疏影皱起了眉头,“据我所知九天宫很讲道理,不会滥杀无辜。你到底做了什么会让九天宫对你起杀心?” “长辈之间的一些恩怨罢了,子承父债,还债而已。” 听到这儿月疏影双眼一亮,眼底燃起来熊熊的八卦之火。 “情债?” 莫秦萧苦笑着点了点头。月疏影顿时明白了很多,心中的怨气散了大半,看向莫秦萧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慈爱。在脑中推演出了一场狗血大戏后,她幽幽叹了一口气。 “这本不该是你的责任才对。” “无妨,他毕竟是我爹,即使是养父,这份责任也该我背。这是家事,还望阁主不要外传。” 一听到养父这两个字,再结合莫秦萧待人如此警惕且没有安全感的态度,月疏影的脑海中又上演了一出狗血大戏。在为莫秦萧增添了几分悲凉的身世背景后,此刻她的心中已没有了一丝埋怨,有的只是心疼。 “好孩子!苦了你了!真是难为你了!你放心,就冲你这份心意,月姐说什么也会帮你的。你要找的人是谁?我这就让我家玉生去打听情况。保证让你平平安安的!” 秦绫仙的名字刚想脱口而出,就被莫秦萧咽了下去,在无法探明她的目的之前,秦萧不想太多人被卷入其中。于是他推脱道:“多谢月姐厚爱。只是这是属于我的责任,我还是想自己完成,所以……” 月疏影了然,也不强求,只是更加心疼他的懂事。她和蔼地问道:“所以你去九天宫,就是为了去找她?那你选的时间可能不太凑巧。” 小白反问道:“为什么?咱听人家说收徒大典期间九天宫是对外开放的,而且人多眼杂,如果真的出了事,在大庭广众之下人家也不好动手,这不应该是找人的最好机会吗?” “话虽如此,但这次收徒大典并不在九天宫所在的散花原。为了这次大典,九天宫三位仙人联手独立开辟出了一方洞天,收徒大典实际上是在这里举行的。” “散花原?洞天?” “看来你们对九天宫了解不多呀,也好,我来解释一下吧。”看着两人满脸的好奇,月疏影耐心解释道:“首先九天宫的组成你们应该知道吧?一宫四方应该听说过吧?” 莫秦萧点了点头,小白抢答道:“咱知道,分别是青云峰、朱燎林、白肃原以及玄冥泽。对不对?” “没错,但这只是一个粗略的划分。事实上除了四方之外还有还有四大卫城、九重天、十二洞府、三十六境等等,以上这些合称为九天宫。” “首先是散花原。外散花原就是九州说的散花原,一片开满了鲜花的草原。虽然名义上归九州管辖,但实际上由九天宫控制。外散花原是九天宫的门户,也是进出九天的必经之地,但它实际上真的只是一片普通花海。” “外散花原中有一座叫九玄城的城池,城主是二十八星宿之一,轮换交替。九玄城实际上是为了守护洞天入口而形成的城市,城中有五个入口,分别勾连着四方与中宫。它的另一大作用就是用来安置九天宫在外援助时带回来的平民。” “入了九玄城便是内散花原,这是一片独立的洞天,其面积无法估量。内散花原最外层是四大卫城,分别归属于四方管辖,城主同样是星宿。除了安置九天宫地弟子和其家属外,每一座卫城都有其各自的职责,。” “过了卫城便是四方,从这里开始,就不再是外人能轻易踏足的地方了。虽然听起来像是四种不同的地形,事实上四方是四片独立的大陆,根据侧重不同,每一处都各有特色。” “例如玄冥泽就以湖泊江流居多而着称,适合水属和土属的修士修炼。北玄仙人擅卜卦,平日多在御北驻守留有分身在玄冥泽,为保本土安全,玄冥泽上的灵脉、水流江河等实际能组成一个威力莫测的大阵。” “其他三方我只知道西辰仙子擅长锻造冶炼,白肃原上多矿藏;南离仙子擅炼丹,朱燎林中天材地宝最多,而关于东苍仙人我就知之甚少了。” “而过了四方便是中宫。虽然名字带一个宫,但实际上的九天宫也是一座小型大陆,面积大约和一郡相差无几。所谓的九天宫其实是对以宗门大殿核心的一片建筑的统称,那里是九天宫最初发家的地方。” “关于中宫我知道的不多,作为九天宫的核心,所有重要的建筑诸如藏经阁、藏宝阁、公民堂等都在中宫。但说实话它更像是一个大得没边儿的学堂,九天宫真正核心都在那里。” “除此以外,还有供十二星次居住修炼的十二洞府、磨砺试炼用的九重天、用以满足不同弟子修炼需求的三十六境……毫不夸张地说,哪怕是九天宫的弟子都不可能全部了解。” 听到这儿,秦萧啧啧称奇的同时忍不住问道:“那月姐这和收徒大典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这次九天宫要费尽心力再开一个洞天呢?” 月疏影比出两根手指道:“两个原因。一是因为人数,你这一路上也看到了,光一个琅琊就来了数十万修士,更不要提如今散花原和四大卫城的人数了。保守估计,这次来参加收徒大典的人数大约有七十万。” 听到这个数字,莫秦萧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小白也忍不住捂住了小嘴。看着他们惊讶的样子,月疏影笑道:“不用那么担心,明面上是七十万人,但按照以前的经验来看,实际上能参加试炼的最多也就十分之一。”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为什么?” “虽然九天宫放宽了参加试炼的门槛,但不代表没有。无论出身,无论修为,无论天赋,无论种族,无论年龄的背后,其实还有一道非常严苛的考核标准。” 月疏影没有急着说下去,而是想让莫秦萧和小白自己思考出答案。两人对视一眼,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芥弥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近乎同时答道: “品行!” “没错,就是品行。九天宫有一套非常核心的品行评判标准,说不上有多严苛,但能满足的却是寥寥无几。虽然没有明说,但这个其实是在修仙界人尽皆知的潜规则。只是这次放宽条件的迷惑,让很多人都忘记了这个规矩而已。” 这时小白眨巴着大眼睛,撒娇地问道:“月姐,那你知不知道九天宫的品行评判标准啊?” “不多,一共八个字,四个要求。其实这套评判标准相当全面,从上到下囊括了对国家、对宗门以及对个人的要求。这次只是单独选择其中一套进行考核而已。” 听到这两个数字,莫秦萧心头一动,突然就想到了当年莫凡跟他说过的一件事儿。在月疏影详细说明的前一刻,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道: “难不成是爱国,敬业,诚信和友善?” “咦?你怎么知道?”月疏影先是一愣,旋即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估计是宗主和你说过吧。这套评判标准最早是九天宫中的某位提出的,我们宗主当年改革合欢宗的时候也是按照这个标准来的。” “算是吧。”莫秦萧打了一个哈哈,糊弄了过去,但心中却更加坚信了一个想法——莫凡绝对还有很多事瞒着他。如果秦绫仙真的是那其中之一,那莫凡到底是谁? 他这个养父身上,还有很多事瞒着他。 听到这四个标准,小白却皱起了眉头,委屈巴巴地说道:“不行啊小哥,其他三个咱都满足了,但爱国咱俩都不成啊。乾杨实在是太混蛋了,咱实在是爱不起来啊!怎么办啊小哥?” 月疏影笑着安慰她道:“没关系的。这个爱国并没有那么狭隘,对于一些没有国家概念的妖兽或者种族来说,还可以从其他方面进行考核。例如是不是爱护同族,是不是爱护百姓,这些都是加分项。” 听完,小白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脯重新露出了笑容:“这样啊,那咱就放心了。小哥,那咱们一定能通过这个测试的!” “嗯。”秦萧扫去了心底的疑惑与阴霾,同样报之以微笑,然后他扭头问道:“那月姐,另一个原因是什么?”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但听我家玉生说,前不久的九天宫公民大会上,澹台宫主亲自提出提案要求改革试炼考核。就是为了测试新的试炼,才特地开辟了一方新洞天。” “原来如此。” 秦萧有些默然地点了点头,按照月疏影所说,大典期间外人连四方都不能擅自进入,更不要提中宫了。既然如此,他该怎么见到秦绫仙呢?难不成真的要参加试炼? 一想到这儿,秦萧的眉间就蒙上了一层阴霾。 突有暗香盈袖,捧起一怀温存。 小白扑到莫秦萧的怀中,双手撑着他的胸膛,宽慰道:“放心吧小哥,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而且无论发生什么,咱都和你在一起。” 小白的一番话驱散了莫秦萧心中的忧愁,他笑着摸了摸小白的秀发,随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 “哦——” 一声声不合时宜的娇笑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温存。看着身后嬉笑着起哄的姑娘们,小白顿时羞红了脸,慌里慌张地掀起莫秦萧的衣摆,把脑袋埋了进去。殊不知这样的举动,更加激起了她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 在一声声欢声笑语中,梅花划过琅琊的天,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流音阁的大殿前。 第288章 蛇杖老人,蝶妖双姝 流音阁在琅琊城东北,占据了周遭几座山头以及一小片山脉与河流。月疏影带着众人停在了山门前。莫秦萧抬头看着眼前的青山,乍看之下并没有什么奇特的,但当他跟着众人入了大门,才明白什么叫做别有洞天。 显露在外界的只是流音阁的冰山一角,它真正的核心都脉藏在一方小洞天之内。入了大门,视线陡然开阔起来,原本近在咫尺的山峰顿时挪移到了数里之外,映入眼帘的是一方可容纳数千人的巨大广场。 黄发嬉闹,老妪对弈,三五成群,沂水舞雩,怡然自乐。 看着眼前的陡然发生变化的景象,秦萧的目光被牢牢吸引,下意识地问道:“流音阁难道也有属于自己的洞天?不对,这种感觉和龟山那时候不一样,这是什么?” 躲在暗处的芥弥传音解释道:“内化乾坤算是开辟洞天的一种简化,和掌中佛国或者袖里乾坤很像,究其根本算是芥子纳须弥的一种运用。就是将一方乾坤炼化,然后安置在鸿蒙原有的乾坤天地内,使其内外分化,非仙人不可为。” “里面涉及到的东西很复杂。打个比方,你可以理解为乾坤就是一片土地,开辟洞天就是开疆拓土,开拓出的土地归你所有。而内化乾坤就是在这个土地上建一座高楼,在占地不变的前提下增加容量。” 听到芥弥生动形象的比喻,秦萧顿时明白了,忍不住惊呼道:“好大的手笔!难道流音阁有仙级大能吗?” 一旁的月疏影笑道:“没有。这都是拜合欢宗所赐,在流音阁成为了合欢宗的附属后,施宗主曾派人来帮忙改造过流音阁,这才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样子。在此之前,流音阁不过是只有几座老楼阁的小宗门而已。” 莫秦萧这才恍然大悟,并在月疏影的指引下抬头看向天空,几道晦涩难懂的符文构成的环状法阵在天空中若隐若现,如同箍子一样圈住了这方天地。 听得两人对话的小白好奇地看向了远处隐藏于山峦中的阁楼。神识展开,想要一探究竟。可刚触及山脚,只听一声轻哼,在小白的感知中只看见一根蛇形拐杖在面前一闪而过,尚未看清何人出手,下她的神识就被打了回来。 “哎呦!” 神识被打回的感觉就像槌子砸到了额头,小白忍不住叫唤了一声,仰头倒地,泪眼婆娑地捂住了额头指向远处,下意识地喊道:“小哥,山里有高手!” 一见小白倒地,莫秦萧来不及思索,动作极为迅猛,风残雪入手,一剑勾起柔柔月色,随手一斩却有月牙千百,向着小白所说的方向疾驰而去,连带一片银白光幕。 月幕之后,后招不断。太阳真火爆燃,三枚火球一路融金烁石,所过之处尽是赤地荒土,气势汹汹地杀向远方。 轰—— 月与日未至,先见得山峦之后有巨蛇抬首,张开血盆大口吞下了迎面而来的攻击。只听得一声巨响,冲天烟雾升腾而起,挡住了莫秦萧的视线。巨蛇瞪着一双眼睛,阴鸷地吐着性子,虎视眈眈地盯着前方。 “没有礼貌的家伙。” 随着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巨蛇如雷霆般跳起,大地颤抖,狂风呼啸。莫秦萧被震得踉跄两步,抬头看向空中的庞然大物,此刻正怒目而视,以云为台,蓄势待发,气势汹汹地向他扑杀而去。 看着如大山般压来的巨蛇,莫秦萧剑划掌心,太阳真火点燃剑刃,在血液的催化下逐渐褪色,趋近无色。以他为中心骤然卷起一阵热浪,与巨蛇跳跃时激起的狂风卷在一起,不分伯仲。 “发生什么事了!” “救命啊!” “救我!我要被卷走了!” 两股飓风对撞,在广场上掀起一场风暴。三三两两的尖叫声响起,却始终不见人。原本三五成群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偌大的广场此刻只留下月疏影、小白和莫秦萧三人。 全神贯注凝视上方的莫秦萧,全然没有发现空气中有一股幽香正在弥漫。哪怕在风暴面前,依旧凝而不散,沁人心脾。 月疏影指尖闪过一道灵光,正是她及时将所有人撤离了此处,转移到了后方安全的地带。看着前方剑拔弩张的局势,她非但没有制止,反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抱胸旁观。可见她嘴角微动,却不知是在何人交谈。 风暴对峙,莫秦萧岿然不动,只是抬手举剑,目视上苍。 只听一人低吟,烈阳便在那第一个音节吐露的瞬间失色,不受控制地坠落人间。一枚小小的太阳,正在莫秦萧手中凝聚。 “贰式……” 纵使面前之人只有筑基的实力,在太阳出现的一瞬间,阁楼中的某人依旧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她倚靠着阁楼小窗,借着巨蛇的眼睛看向下方淡然自若的莫秦萧,忍不住称奇道: “巨物崩于前仍旧面不改色,好小子。筑基竟有如此实力?莫不是哪个仙家子弟?” 思量至此,那人犹豫片刻,操起蛇杖连连点地,盘在天空的巨蛇紧缩一双瞳孔。刹那间,巨尾荡涤天空,巨蛇弓身,蓄势待发,在肉眼难以捕捉的瞬间,张开血盆大口,似要将眼前这人囫囵吞下。 巨口近在咫尺,莫秦萧却缓缓闭上了双眼。生灵无我悄然运转,感知扩张,周围无辜的人已前去避难,在慌乱与惊讶的人群中,只有远处那个躲在阁楼中的佝偻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找到你了。” 睁眼,垂剑,斩落。 “金!日!” 剑势未出,大地开裂。原本在头顶的巨蛇突然如灰烬般随风消散,借着风势遮住了莫秦萧的视线。取而代之的是地下伸出的无数森森白牙,一个比之前更大的蛇头拔地而起,一口将莫秦萧吞了下去。 “雕虫小技。”阁楼中的老人看见这一幕,冷笑一声,“真不知道有没有人教过你,擅自用神识探查是很无礼的行为。这次就当给你一个教训,等之后让月疏影来领你走吧。” 蛇头将莫秦萧囫囵吞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回大地之中,一声闷哼自地下响起,石制的地面变暖了几分,在这之后,再无一丝动静。只留下一个满目疮痍的广场和面面相觑的两人。 看着眼前破败的一幕,月疏影笑骂道:“你看惹祸了吧,在别人没有允许的情况下擅自用神识探查是一种很失礼的行为。很多修士在初入分神后动不动就用神识窥探别人的隐私,因而惹来杀身之祸的例子可是不少哦。” “这次就当是一个小教训。以后你要记住,若是到了别的宗门或不了解对方实力的情况下,擅自用神识窥探的话,被杀了也只能自认倒霉,明白了吗?” 小白有些茫然地点点头,神识受击带来的头疼与延宕还没有完全褪去,眼下她还有些迟钝。月疏影无奈地摊手一笑,卷起一阵微风将呆若木鸡的小白先一步送到客房。 待到小白也离开了此地,月疏影身边的乾坤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灵石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芥弥的声音也随之在她耳边响起。 “算作修房子的钱,不用找了,剩下的当客房钱。” 月疏影没有推辞,好奇地问道:“在明知道对面有人强于自己的情况下还擅自用神识探查,这是新人都不会犯的错误。难不成前辈你之前从未教过他们两人这些吗?” 虚空中幽幽响起一声轻叹:“人教人说不会,事教人忘不掉。不是不想教,只是他们俩所经历的事实在是过于曲折坎坷了,以至于我们一直找不到机会教他一些正常修士应该了解的事。” “所以除了九天宫带路的事,这段时间也希望你教他们一些在修仙界必须知道的规则。他们已经见过了修仙界顶端最残酷的一面,现在该让他们知道一下底层的无情了。” “芥弥阁下如此实力,按理来说有如此资源,哪怕莫秦萧成为一个嚣张跋扈、肆意妄为的二世祖,又或者一步登天成为万人敬仰的仙二代,想来也是正常至极的。为什么你们还要让他从底层开始一步步磨炼上去呢?” “识得天地宽,亦知草木青。二世祖也好仙二代也罢我们都曾经想过,但那不是在帮他,是在害他。一代有一代的领军人物,若是秦萧真成了你口中的那种人,大概率会在未来成为别人的绊脚石,这辈子也不会有什么成就了。而且……” “而且什么?” 芥弥无奈一笑,某个嬉皮笑脸的人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双手一摊,颇有几分无赖地说道:“我当年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自己爬上来的,凭什么他一出生就能享福?我不服!” “额……”月疏影收钱的手一滞,脸色复杂地看向空无一物的身边,她仿佛看见了那个躲在虚空中的某人脸上挂着的得意的笑容。犹豫片刻,她终于还是从无语中挤出了几个字来。 “挺好,家风淳朴。嗯,对,家风淳朴。” 另一边,当月疏影收了钱还在修复殿前广场的时候,小白被风送着来到了一早就准备好的客房前。此刻的她还有点懵,迷迷糊糊地就推开了房门,下一刻一个人头蛇身,浑身密密麻麻全是眼睛的怪物就张牙舞爪地冲到了面前。 “啊!” 小白被吓得一激灵,抬手就是一发水炮。纯净的水流打碎了玻璃,冲破了结界,一路直冲云霄。远处的月疏影看着远处的一幕,心中一颤,跺脚道:“得了!又要修房子了。佘婆婆真是的,吓唬人的习惯改不了了是吧?” 与此同时,一艘看起来破破烂烂“竹筏”从流音阁上空飞过,两个长相完全相同,并且都带着一对绚烂的蝴蝶翅膀的女子左右各站一边,此刻正持着一柄简陋的竹槁,撑着竹筏在云海中漂流。 这竹筏实在是太小了,以至于哪怕一艘稍大一些的仙梭只是从它边上驶过,都能将它掀得东倒西歪,作为船体的木柱嘎嘎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分崩离析。姐妹俩只能一边抱着桅杆,一边大声尖叫。但她们的声音很快就被风所吞没。 “丝丝——嘶!丝丝嘶!”(姐姐,怎么办啊!我有点晕船。) “嘶——丝——丝丝!”(千万别在这个时候晕!也别吐!要是掉下去了我们就没命了!) “丝!丝丝嘶。丝……”(对不起姐姐,我已经坚持不住了。) 话音未落,其中一位突然带着一脸悲凉,在她姐姐惊恐的眼神中鼓起了腮帮子,带着甜蜜芳香的花蜜尽数喷到了对面之人身上。衣服上、翅膀上、脸蛋上,无一幸免。 “丝!”(这可是家里唯二的体面衣服!啊啊啊!要是让外婆知道了,她肯定会气得跳脚的,到时候非得扒掉我们的翅膀不可!) “丝嘶!哕!”(姐姐,你先别说话了,躲着点。我还有……哕!) 这一次,作为姐姐的她眼疾手快,一掌推在妹妹的下巴上,捂住她的嘴强行让她吞了下去。哪怕妹妹都露出一脸吃了屎的表情了,她依旧一个劲儿地握住她的脑袋拼命摇晃,誓要将嘴巴里所有的东西让她咽下去不可。 “丝!丝!嘶!”(咽下去!给我咽下去!我都说了出发前不要吃那么多东西!现在都浪费了!给我咽下去!) “呜呜!哕!” 终于,哪怕姐姐再怎么努力,也比不过源自本能的生理反应。在妹妹绝望的眼神中,如花蜜般的呕吐物飞泄,尽数喷了出来。一身褪色并且在衣角打了不少补丁的裙装被花蜜染黄,一并变黄的还有她如同黄蜡般的脸色。 “嘶——”(啊——) 出于特殊的身体构造,姐妹俩不能发出尖叫声,但从姐姐的眼神和不断颤抖的双手中也能看出,此刻她的内心该有多么震惊。而她的妹妹则躺在竹筏上,六神无主,嘴角沾满了花蜜,早就已经晕了过去。 怒火中烧的姐姐刚想揪起妹妹好好教训她一顿,恰此时脚下突然传来异响。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道水流直冲而去,四周的仙梭纷纷转向避让,唯有这艘老破小的竹筏躲闪不及,被流水击了个粉碎。 待回过神,姐妹俩已是不受控制地下坠。姐姐奋力扇动着翅膀,飞向早就昏迷的妹妹。但蝴蝶的翅膀终究太过单薄,还未扑腾几下,她的翅膀便被碎裂的木刺击穿,彻底失去了飞行的作用。 剧烈的疼痛沿着翅膀蔓延全身,姐姐的意识也随之模糊了起来。最后的最后,姐姐只来得及抓住近在咫尺的妹妹,用尽全身的力量将她搂在怀中,然后自己垫在她的身下。哪怕这些都是无用功。 外婆,妈妈,妹妹,爹爹,还有大家……对不起了,我们没能拜入九天宫,不能光宗耀祖了…… 外婆,祖传的竹筏和裙子被我弄脏了,你可千万不要惩罚妈妈呀…… 妹妹,你好重啊…… 两只蝴蝶自空中落下,周围无数人都目睹了这一幕,但没有人伸出援手。谁心里都明白,此刻若是救了她们,保不齐在之后的试炼中就会多两个竞争对手。哪怕她们两个不过筑基而已。 “哼!真是没个好人。” 一声轻哼在路过的每个人耳边响起,几乎所有人都好奇地左右张望起来,可谁都没有发现,一道紫金色的流光疾驰而过,稳稳地托住了坠落的蝶妖姐妹,并将她们送进了流音阁之中。 第289话 乾杨入徐,古月清寒 流音阁依山而建,依山而隐。方才远处看到的在山峦中若隐若现的楼阁,直到身处其中才能发现是何其雄伟繁杂。瑶台琼室,飞阁流丹,雕梁画栋,金阙玉宇,所见之处,尽是古韵阁楼,典雅幽静。 看似彼此孤立的一栋栋阁楼被环山而铺的栈道勾连,山脉起伏,楼台屹立,瀑布飞白,只要身处流音阁中,无论在哪儿都能看见中央那如天泄般的一泓白练。所有的建筑共同拱卫着悬于半空的瀑布源头——一方不过半顷大小的小池。 不过指尖粗细的清流积少成多,汇成了下方悬于空中的池塘,再流淌飞落成百丈的瀑布。瀑布滋润大地,灵脉从下方经过,共同滋养了这绵延盘桓的山脉之中所有的葱郁,这才使得这里成为一方人间胜景,修行宝地。 泉眼无根,方塘无依,白瀑无穷,成了流音阁三大闻名遐迩的景点。就连流音阁这个名字,也是源于那同名的那泓清泉。 紫金光裹挟着早已昏迷的姐妹俩,直接送入了小白的房间。紫鸿没有急着去找莫秦萧,在悄无声息地穿过了守护宗门的结界后,她直冲云霄,飞到了流音泉边,在那里芥弥早就已经在等她了。 只眼扫过这被琅琊人当成宝地的地方,紫鸿豁然明了眼前奇景形成的原因,竟有些失望地说道:“我还以为有什么奇妙的呢。原来就是乾坤乱流导致的错位啊,害我白高兴一场。哼!” 芥弥搬出一方紫木兽足几,早已温好了一壶香茗在等待紫鸿。听到她的话,芥弥打趣道:“那你以为这方泉眼是什么?” “怎么说也得是和当初的天庭一样,‘汇天地精纯灵力而凝一眼妙泉佑其苍生皆有福缘’,就那个喝一口立地突破,用来沐浴就能长生不老的那口泉。咦?名字是什么来着?” 那些过于久远的记忆,紫鸿实在是记不清楚了。苦思冥想之际,她下意识地吮起了手指,一边嘀咕着一边咬着被染成粉色的指甲。 这个习惯紫鸿已经保持很久了。早些年还因为担心教坏莫秦萧,被常思和桃源强行纠正了过来。紫鸿坚持了很久,她几乎快成功了。直到莫秦萧外出游历,因为总是为他操心,她又开始咬指甲了。 芥弥举起那小巧玲珑的茶扒,轻轻敲在了紫鸿的手背上,看着她疼得直甩手的样子,芥弥笑着警告道:“又忘记了不是?再敢咬指甲的话,就不是打手背那么简单喽。” 紫鸿低下头委屈地做了一个鬼脸,芥弥却是直接忽略了她,接过那无根泉水,一轻抿上一口后评价道:“这泉倒也不错,应该来自森罗。虽然称不上品质多高,寻常百姓喝了也能延年益寿。” “是吗?那我可要好好尝尝。”说着紫鸿抓过桌上的仙人驱风冰玉盏,也不管当中的茶水还升腾着白烟,囫囵尽数吞了下去。结果自然是被烫得直吐舌头,就连前襟也被茶水沾湿了。 “好烫!好烫!设偷斗重了(舌头都肿了)。” “你呀你!还是那么心急,那么好的星雾青,全被你浪费了。真是牛饮水!”芥弥一边抱怨着,一边取出一方丝帕细细地为紫鸿擦拭,先是嘴角,再是脖颈,最后是衣衫。 看着她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芥弥气不打一处来,在脑袋上敲了两下,“还笑!我问你,安排你的事做的怎么样了?让你保护秦萧,你可倒好,蹲在琅琊的城头打了快一天的仙梭了,连秦萧被欺负了都不关心。” “这不是有芥弥姐你在秦萧身边嘛!再说了咱们不是都说好,要在前往九天的过程中尽量让秦萧多和同龄人以及正常的修士接触,咱们非必要不出手。” 芥弥哼道:“那你打仙梭又是干什么?都说了要低调,你这不是巴不得别人发现不了你吗?” “哪能啊姐,我可不是乱打的,我可是收集情报去了。”紫鸿嘻嘻一笑,满脸得意之色地从腰间的葫芦里倒出了几个小珠子,邀功道: “姐你看,九天宫搞了这么大动静,除了我们以外不少人也想混进去。我在城外的时候就看到了不少朝廷的鹰犬混进了参加大典的队伍里。本来我不想管的,但转念一想……” “所以你就动了心思去打劫了乾杨的鹰犬爪牙?” “嘻嘻,还是芥弥姐聪明。不过我可没有光打劫哦,我还收集到了不少情报呢!你看。” 先前倒出的小珠子有序地排列在紫鸿身边,随着她一声令下,海量信息汇聚成的流光化作一缕一缕的芳香,随着被芥弥吸入而清晰地呈现在她脑海中,分门别类,井井有条。她单手抵额头,闭眼沉思,眉间蹙起一团锦绣。 “狰鬼郎、埋在其他宗门里的暗子还有资助的年轻修士,看起来这次乾杨出手也挺阔绰的,几乎把大半的暗线都动员起来了。就这么想混进九天宫吗?”芥弥不屑地冷笑一声,“那可真是小看人家了。” 紫鸿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不过乾杨这一手算盘打得也挺好的。成功了人才与情报两得,失败了也能得到不少情报,左右都不亏的生意了。只可惜……” “只可惜他们低估了九天宫的同化能力,也忽略了我们。” 说着,芥弥从怀中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张,檀口一吐便是香风一阵。剧烈的抖动之后,纸上缓缓地呈现出了几个名字,连带后面还有他们的生平。芥弥在纸上一划,字体隐匿,一只只纸鹤向着远方飞去。 “姐,你在给谁传信啊?怎么连寻木的纸都用上了?你可以让我来的呀。” 寻木纸,以十圣树之一的寻木的树皮为原料制造的法器,有着穿梭乾坤,屏蔽天地的效用,在寄出的一瞬间,便能到达对方手中。 此树皮极为昂贵珍稀,一般修士得到都是恨不得供起来,或者炼化成具有乾坤之力的法器。也唯有芥弥这样鸿蒙首屈一指的富豪,才能将其当做信纸来使用。 “狰鬼郎被杀,龟山之事有暴露的可能,乾杨不会轻易放过秦萧。你要贴身保护好他和小白,至于抓暗线的事就交给其他人去处理吧。别忘记了,我们的朋友也有不少。” “你是说……” “合欢宗。试问这九州,有谁比她们更擅长收集情报的呢?” 紫鸿恍然大悟,眼珠子骨碌一转,突然露出一抹坏笑:“姐,你说这次是不是很多其他宗门的人也会来参加啊?” “应该是。除了收徒,九天宫也有亮亮拳头的意思,同时应该还想和其他宗门交流交流。其他六宗应该也会趁着这次机会,把一些弟子送过来历练一番,不说拜入九天宫,也要入学府学习一阵。” “那你说,如果乾杨的人进得多了,是不是人家交流的机会就少了?你说书院那群书呆子是愿意让更多的人有机会读书呢?还是愿意给朝廷培育鹰犬呢?还有地金和掌剑山,他们又会怎么想呢?” 芥弥顿时明白了紫鸿的意思,同样坏笑地说道:“你是想拉更多的人下水是吧?你呀你,什么时候心思也变得这么坏了?” 紫鸿一脸无辜地说道:“嘻嘻。这不是实在对乾杨喜欢不起来嘛,既然明面上不好和他们翻脸,那我只好给他们使绊子喽。就准他们像只老鼠一样暗戳戳地到处挖我们墙角,不准我们反将一军吗?” “你呀……”芥弥宠溺地戳了戳紫鸿的额头,怀中再次飞出几只纸鹤。紫鸿撒着娇扑到她的怀里,一边摆弄着芥弥垂落的长发,一边笑道:“这一次,我要让乾杨知道什么叫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觉得除了九天宫,会有人看过《三国》吗?” “哎呀!姐姐讨厌!不要在这个时候拆我的台!” “好了好了,你救下的那两个小蝶妖也快醒了,你赶紧去秦萧他们那边吧。” “哦,那姐你呢?” “我再看会儿风景,喝会儿茶,静静。我要思考一下之后的路怎么走才行。” “要来点小麦汁不?刚酿的。绝对比茶好喝。” “我要是喝醉了怎么思考问题?” “哦,那还是算……” “来一桶。” “……” 日中正阳,云散天清。 欢喜人间作为合欢宗所在的洞天,狂欢已经持续了近半个月,直到最近才堪堪安稳下来,重新开始了“迎客”。明明同样是一座销金窟,但欢喜人间给人的感觉却没有外界那种阴沉与黑暗。 有的只是生机。 永远没有尽头的人流涌入这处欢喜爱欲场,殊不知自以为是来寻花问柳的他们,早已成了此地真正主人们的盘中餐。在外界的青楼,在欢喜人间叫花楼,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可其中地位确实天翻地覆。 此方洞天说大不大,也就将近两三郡的大小。世人皆知,唯有以合欢宗为中心的那座由无数花楼构成的巨城才能被称为“欢喜人间”,这里也是鸿蒙修士占比最高的地方之一。 除此以外这方洞天中更多的是零星散落在各处的小城小镇,或江南风情,秀丽可餐;或北国风光,白雪皑皑;或大漠绿洲,异域风情;或密林丛生,生机盎然……总之,这些城镇几乎囊括了鸿蒙所有的景观。 可无论是欢喜人间还是那些城镇,无一例外,居民全以女子为主。同样不为人知的是,这里的居民绝大多是合欢宗救助而来的。 就像莫秦萧评价的那样,改革后的合欢宗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将罪恶与黑暗牢牢地吸附在自己四周,以此来换取被压迫的女子生存的余地。 怡然自得,不染外界之混沌。随心所欲,常享天地之自在。 虽然手段与途径不值得称赞,但合欢宗真的是在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的。 回到欢喜人间,越是靠近合欢宗的花楼便越是繁华热闹,里面的姑娘修为也是越高。当中个个顶梁柱,高低也曾在百花榜中占据一席之地,无不是当年在九州掀起过一番风波的绝世美人。 而在这一栋栋拥挤的花楼中,有那么一间小医馆显得格格不入。往日凡是路过的男子,总是翘首以望,瞪大眼珠子想一窥医馆内的风光,却往往只能以失败告终。 若是问起这医馆的来历,周围的姑娘们总会掩面笑着,不约而同地说起同一句话。 “那医馆啊?可是你们男人这辈子也进不去的宝地呢!”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医馆清净,内饰却一应俱全。入了充满药香的门堂便是坐台,被厚厚的一层纱布环着,仅有一方木窗透着一丝光亮。门堂四周密密麻麻的排满了药柜,那药香便是从这儿走漏的。 过了前厅便是后院,一株桃树,一汪方塘,一家鸭子,还有一间厢房,便是剩余的全部。和前厅的繁复拥挤相比,这里简直简陋得不像话。 此刻这方宁静的别院中,难得有了两个声音。 一人酒酣,倚树浅眠;一人刺绣,针如穿燕。 施花雨挑断一根红线,满意地抬起这一方雪白色的落宝纹肚兜,自夸道:“我这手艺没退步呀!挺好,这个就送给芥弥吧。嗯……下一个做谁的好呢?”一边说着,她一边在脚边的绢布堆里挑挑拣拣。 若有见识广者看到随意放在施花雨脚边的绢布,恐怕立刻就会吐出血来,大喊一声暴殄天物。毕竟这里随便一卷,都是能够买下一座城池的华贵之物。如今却被施花雨当做普通布料一般堆在地上。 “常思和芥弥的都做好了。要不做桃源的?真是的,她们几个身材也太好了吧,我这布料是不是不太够用啊?要不再去拿一点过来?” 在她自言自语之际,头顶桃枝上的佳人撑起惺忪的睡眼,慵懒地问道:“打完那个板上钉钉的女魔头之后你好像很闲啊?这半个月除了做肚兜就没见过你干别的了。” 施花雨风情万种地白了她一眼道:“老娘乐意,你管我?” “呦吼?心情不错啊,难道真让人说中了,你在临淮养了一个面首?”佳人翻身,侧躺在桃枝上,探手捞起一壶佳酿,仰天饮酒,好不痛快。 “啊——舒坦!” 看着她这一副粗犷的样子,施花雨没好气地嗔道:“胆子大了你,都敢揶揄你师父了是吧?臭妮子找打!” “打我呗,把我打残了我就不去九天宫瞎掺和了。反正就我们和九天宫的关系,不随随便便就能过去?” 说着她从树上一跃而下,抱着酒壶似呢似呓:“真不明白澹台前辈非要搞什么收徒大典,这不明摆着让人入侵吗?奇怪奇怪?奇也怪哉……” “这次恐怕不是小歌的主意,应该是她……”佳人酣睡,似已深眠。施花雨脸色如常,呢喃道:“莫非真是为了秦萧?可这么大的阵仗又是为了什么呢?秦姐,我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刺绣的金针落下,施花雨似乎下了什么决心,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死死盯着一旁睡着的美人。在睡梦中,她不禁连打了几个寒颤,心不甘情不愿地睁开了眼。 “干嘛?” “你还记得十几年前,那个来欢喜人间的小男孩吗?” “哪个?多了去了,我怎么会记得?再说我当时也不过十几二十多吧?哪能记住那么多事?” “就那个被你调戏穿上女装,然后带着他去街上玩,逢人就说他是你妹妹的那个。” “莫秦萧?这么一说我好多年都没见到过他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有人想要害他,你帮不帮?” “谁?” “乾杨,有尊灏残党还有云游客。预计就在这九天大典期间。”说着,施花雨脸色凝重地从袖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美人酒也醒了,一把抢过信纸,一目十行扫尽了上面的字。 看完信的她反问道:“你不管?” “收徒大典是小辈的事,我会去给你们撑腰,但我没法直接干涉。”施花雨拍着她的肩膀,郑重地问道:“古月清寒,你管不管?” 古月清寒没有直接回答,但手中的信纸早已被她蹂躏,死死拽在掌心。良久,她说了一句似乎毫不相关的话语。 “他欠我一壶好酒。” 施花雨如同早有预料那般,赞许地点了点头。 “半个月后,大典正式开始。古月,是时候让外人知道我们合欢宗的厉害了。” 第290话 暗潮汹涌,英杰云集 距离九天宫大典开启的日子,约莫还有半月。四面八方来的人、妖或其他种族依旧络绎不绝,往来如流的仙梭坐骑依旧不停歇地在徐州的天空、大地上穿行而过,除此以外更多的还是选择步行,如朝圣般向着九天宫行进。 四大卫城之一的苍云城原本尚且清静,但这份宁静却早已被南来北往的修士、妖兽、灵怪所打散。如今的苍云城乎每个街道巷口都能听见带有各地方言韵味的九州语。 原本在外面趾高气昂的修士大妖,入了散花原后一个个都自觉低调了起来,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惹来祸端。 如今的卫城,哪怕是用卧虎藏龙都是低估了,路上偶遇的某个不起眼的人物,都有可能是某位隐世家族的大长老。 所幸上有九天威慑,下有提防生人,早早入住此地的人们并没有太过招摇。在入住民宅或客栈后,便一早闭关冥想,耐心等待大典的开始。也正因为如此,虽然人流不绝,但城市的秩序还勉强能维持得住。 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正当如今的苍云城城主周子隐还在为这突然涌入的人潮而抓耳挠腮的时候,做着老本行在城中开客栈的南合序一家早就乐开了花。他家的客栈因靠近青云峰,早就成了香饽饽,最近赚的都是沉甸甸的灵石。 忙不过来的南合序把在学堂里修行的南别谷给揪了回来打下手,父子俩奔波在大堂里,忙得不亦乐乎。曾以泼辣闻名的陈翠兰在后厨则有些怨言,毕竟这些妖兽太能吃了,她一个人实在是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喧哗的大堂中,落在角落靠窗的一张位子显得那样安静,那样格格不入。此刻化过妆做了伪装的慕容筱、虞青还有南家姐妹一边听着周围的大妖侃大山,一边嗑着瓜子闲聊着。 得益于南家姐妹的关系,她们几个姑娘多了一处可以闲聊放松的地方,南合序特地给她们留了房间和位置,哪怕是如今这繁忙的局面也依旧保留着。 慕容筱一边捂住耳朵,一边揪着一旁虞青的衣袖,耳语道:“师姐,旁边的那个是大角的牛头妖什么来头?嗓门好大啊。” 本就出身森罗的虞青对各大妖族自然门清,瞥了一眼后淡淡道:“擎天牛一族,白玉圣君的从族。族里曾出过一位陆仙境的移山大圣,在东域也有点名气。” “那那个声音跟个太监似的,还眯眯眼的白发男又是什么来头?怎么一直向你这儿瞥呢?” “他算我的同族,我是云鹤,他是云鹤下的支脉流羽鹤。估计是觉察到我血脉上对他的压制了吧?不用管他。” “哦,那……” 相比较于没怎么接触过妖兽的慕瑶筱而言,虞青可谓博学,一旁南家姐妹也听得认真,时不时还掏出纸笔来记上一二。这时南别谷皱着张脸,端着比自己人还高的盘子,苦哈哈地来到了她们边上。 “我说笙姐、琴妹,搭把手啊!我这儿快忙不过来了!腿都要断了。” “该!”南辞琴笑骂道:“叫你一天到晚赖在学堂里不回家,平日都只有叔叔婶婶打理客栈。今天就算是你偿还之前拖欠的工作的!” “我这不是在尝试炼气嘛!修士闭关闭个十几二十天的不是很正常吗!”南别谷找补道:“再说了,我不是每月都会抽空几天打下手的吗?怎么不干活了?” 南别谷急了,忙不迭地解释着,一会说什么“先天一气已散”,一会说什么“仙缘浅薄”,一会又是“锻体不炼气”,把自己说得脸红脖子粗的,周围旁听的妖兽们忍不住哈哈大笑,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好了好了。”掩面笑过之后,南辞笙轻轻敲了一下南辞琴的脑袋,然后以灵力御物,带着一堆空盘子走向后厨,“我去帮婶婶打下手,别谷你就先休息一下吧。琴,你和师姐她们继续等人吧。” 空出了位置,南别谷长舒一口气挤在了南辞琴身边,环顾一周,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绝美姑娘,便问道:“何慕瑶呢?不是经常和你们一起的吗?怎么没见到她?” “她呀,最近可忙了。”虞青坏笑道:“这不要收徒了嘛,她被抓去做准备了,有不少事儿等着她呢,一年半载的来不了了。” “哦。”闻言南别谷有些失望,有气无力地应道。但他生怕被人看出端倪,赶紧改口问道:“话说笙姐说你们在等人?等谁啊?” 三女相视,极有默契地点了点头。虞青从羽衣上扯下一片羽毛,设下一道隔音的屏障后,南辞琴才说道:“我们师傅的同族,森罗南域九尾狐一族下任血脉主,青丘一脉少主,青丘浅。”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九天宫掀起的风波实在太大,除去此刻身处风暴中心的徐州外,就属临近的扬州与青州波及最甚。就在苍云城因繁忙而苦恼之时,远在扬州的一个青年也有了自己的烦恼。 书海城中,淮阴书院。 这座以曾经兵道大哲之名命名的书院在九天宫的消息传来后,也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书院的学生弟子虽然向往九天宫,但真正背上行囊北上的却寥寥无几。 原因无他,在这儿学海城,多数的居民还是希望学业有成修行有为后,得幸参加五年一度的大考,然后风风光光地蟾宫折桂,拜入那座无数读书人心中的圣地——山水书院。 而在淮阴书院的一隅,一间不过一二见方的逼仄房间内,一身红袍的蓄发青年凝视着面前阴阳分明的棋盘,举棋不定,几次落子又几次悔棋,久久不能破局。 青年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一边撑着胡子拉碴的下巴,一边自言自语道:“妙啊,妙啊!这残局可真妙!这凤池棋仙可真是个妙人!娘嘞,这给我五十年我都解不出来啊……” 苦思冥想之际,一旁不过巴掌大小的窗户砰砰直响,青年置若罔闻,一门心思扑在眼前的棋局上。直到窗户被拉开一条缝,一个拳头大的脏兮兮的包裹被丢了进来。下一刻,狭小的房间内便充满了恶臭。 “哕!那个混蛋往我棋室里丢狗屎?!不想活了是不是!” 青年手中捏着布袋子怒气冲冲地推开房门,迎面便看到一个两鬓斑白一身青袍的中年人,哽在咽喉用来问候人家祖宗的俚语被急忙咽了下去,他赶紧拱手道: “见过杨澜先生。” 杨澜,淮阴书院的院长,同时也是眼前这位青年在棋艺上的启蒙恩师,道号清漾。 看着一手握屎的邋遢青年,杨澜压住嘴角的笑意,强装淡泊道:“景略,先去沐浴剃须,一会儿来演武堂找我。” “是。” 半晌之后,抬袖检查自己身上还有没有臭味的苏景略漫不经心地向书院侧院走去,这一路手上未曾停歇,始终在推演放在那盘棋。直到一束阴影遮蔽了视线,蓦然抬首,入眼便是那龙飞凤舞的“演武堂”三个大字。 可惜,短短三个字,有两个写错了。 不知是顺势而为还是无心之举,“演”字那一短竖出了头,“武”字的止又着实大了些。虽然整体上依旧称得上一副好字,但总是经不住细细打量的。 苏景略见了很多年了,只是抬头瞥了一眼便推门而入,轻车熟路地坐在了堂侧的一张空几前。杨澜此时已经摆好了一盘棋局,黑白均势,由他执黑,苏景略执白,两人在对弈中开始了交谈。 “鸿蒙棋力最盛者,你可知是哪位圣手?” “知道,云游生嘛!名字没人晓得,外号倒是传得鸿蒙尽知,前不久还不是搞出了一些不小的动静嘛。” “若让你与之博弈,你能坚持到第几手?” “不好说,不过我不认为我会输。” “哦?从何说起?” “打不过就掀棋盘嘛,拿着盘儿哐哐往他脑门上砸几下,我就不信他不死。到最后赢的人不还是我?” “……他是仙人,和山水书院院首在伯仲之间。” “十三境巅峰?” “嗯。” “那当我没说。” 此时败局已定,白子已毫无胜算,只是负隅顽抗。苏景略悻悻收手,收拾干净棋盘后,两人换子,再博一局。此时苏景略问道:“先生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些流言蜚语?” “自然不是。九天宫收徒大典一事,你可有耳闻?” “鸿蒙都传遍了,我又不是聋子。怎么说?你想让我去?” “是。” 苏景略手一颤,拈在两指间的棋子滚落,再也找不着踪迹。苏景略看着古井不波的杨澜,也没心思下棋了,正襟危坐,问道:“为何?同为六宗,可是山水不如九天?” “非也。”杨澜摇摇头,修长的手指点在苏景略的胸口,淡然道:“你有成仙之资,却惨遭天妒,注定早夭,如今你已将近而立。前不久我帮你又占了一卦,命中有变,变在九天。” 苏景略垂首沉吟之时,杨澜指尖一抬,一旁飞来一个茶盏一双银筷。他夹起几片茶叶细细咀嚼,任由苦涩塞满咽喉,却始终一言不发。 “先生希望我去吗?” “你是我的弟子,我不希望你死。” 苏景略了然,展颜轻笑。第二盘棋不过中局,他却突然投子认输,只说是要回家向父母交代一二,便躬身告退,只留杨澜一人嚼茶品香。 “舍不得啊?”一白衫老人信步而来,坐在了杨澜前,自顾自地沏上一壶茶,笑道:“担心自己这徒弟就这么跑了?不给你养老?” “祭酒说笑了。”杨澜苦笑道:“淮阴书院少了个混世魔王,少了个喜欢砸人的棋圣,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 “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老人抬眉,脚下隐有大道显化,似有战场喧嚣扑面,那削瘦的身躯仿佛在一瞬间变得魁梧起来,犹如一位百战不败意气冲天的将军,而非垂垂老矣的朽木。 “我兵道式微,千百年再无仙人登顶。自兵圣六哲之后,世间也再无兵家大能降世。老朽自知顽劣,只是侥幸拜入六哲司马先师门下才能有今日成就。景略,是我兵道最后的希望了……” 杨澜皱起眉头,紧握手中茶盏,条条裂缝乍现,“可是道有兴衰,天之常理。我们真的要把这么大的压力放在一个不过二十几岁的孩子身上吗?” “这真的公平吗?” 老人摇摇头,叹道:“鸿蒙没有公平可言。哪怕是九天宫,也只能做到相对的公平。” “既然如此……” “我已致信东苍阁下,求他定夺。作为仅存的兵道六哲,我想这个世上应该没有谁比他更有资格了吧?” “东苍阁下……也罢,也罢,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必须要让景略自己做出抉择,谁都不能逼他。不然,我宁可打断他的腿,也不会让他前往九天宫!” “善。” 就在山水书院兵奕系一位大乘陆仙一位分神真人争辩之时,远在几条街道外的苏景略依旧浑然不知。此刻他只有一个烦恼。 “话说九天宫的考核试炼应该不是做卷子这么简单吧?好像还要打架来着?我没有趁手的武器啊……” “实在不行,找个棋盘抡人好像也不错……” 九天投石,搅得风云突变。 三代天骄云集,天下群雄汇聚。 南有肆意剑客,养气百年,朝夕盈满,三尺青锋出鞘,御得峥嵘百丈。 西有耕耘老农,晨起犁田,带月而归,一杆铁锄捶地,勘碎山脉千里。 北有戍边将士,驭兽寻怪,拘灵遣妖,五寸金符入手,奴役异族万军。 有双魂佳人匿行北上,有酒中谪仙化名而往,有京中贵胄驾龙南下,有妖兽豪强簇拥东行,有武道遗珠怀夙降凡…… 更有青州英豪双拳破天,有扬州学子博弈不败,有荆州剑徒快剑无敌,有豫州女修披霞驱云,有梁州凶徒嗜杀成性,有海州圣婴口含天宪,有越州怪杰偷天换日…… 风云激荡,海水翻涌。龙潜在渊,静默无声。 衣着单薄的瑶姬在侍女的搀扶下,来到这座她既陌生又熟悉的东海龙宫。一样的金碧辉煌,一样的富贵华丽,唯一不同的是那至尊高座之上,换了一个王。 伏波尊,现在应该称为东海龙王了。 “父亲……父王。” “瑶瑶来了?”伏波尊于沉思中惊醒,看着血气尚且不足的瑶姬,慌慌张张地小跑过去,将她抱到了王座下方的软榻上。 过去这是属于伏波尊的位置,如今归了纳霜尊。 “父王,九天大典为什么我们东海不参加?如果要修补和九天宫之间的关系,这不是一个好机会吗?”婉拒了伏波递来的补药,瑶姬问道:“况且若我没有猜错,与应龙老祖关系匪浅的白秋练和莫秦萧应该也会参加,为何不……” 伏波摇了摇头,解释道:“东海尚且未稳,有尊灏余毒尚存,纳霜尊收编有尊灏的残存势力也需要时间。东海暂时不适合抛头露面。” “原来如此。”瑶姬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强挤出一抹笑容。可这点神情变化怎么逃得过伏波尊的眼,他轻抚着瑶姬的长发,宽慰道: “莫秦萧和白秋练于你有恩,报答的机会有的是,不必急于一时,当务之急你应该养好身子,莫要落下病根。” “我已经好多了,逆鳞也长回来了,只是还有些乏力而已。” “不要勉强自己,我这里有几副丹药,回去服用了。”说到这儿,伏波尊话锋一转,笑道:“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蓝蓝回来了。” “她还好吗?没怎么样吧?” “没大事,甚至还得了一个大机缘,回去以后就闭关了。” “那就好,那就好……对了父亲,有尊灏的残党围剿得怎么样了?” 伏波尊脸色一沉,有些头疼道:“不太顺利,龙族之间关系血脉盘根错杂,他的众多妻妾都与四海龙族有关,目前只能软禁不可用强。相比较之下那些海妖拥趸倒是好处理不少,如今只有一位下落不明。” “谁?” “仙境大妖,钳涛王尊,赤甲断潮蟹一族的蟛(音同彭)越。” 第291话 京州闲谈,雅事趣闻 太安城内,遮蔽城池的金罩已经撤去,来自上古的玄妙封印缓缓消散,化作漫天萤火,重新还给太安居民一片清朗的天。 对于太安百姓而言,这封印在或不在,并不影响他们的日常生活。作为九州首善之地,太安绝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风平浪静,不说随时在发生的罪恶,哪怕是仙人斗法也时有发生。 应该说姬娴凝是仁慈的,或者说是恩仇有度的。她只针对乾杨和其手下,并没有过多为难太安百姓。居民们该吃吃该喝喝,照样进出城门畅通无阻,日常生活并没有多少影响。无非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多了一点扰人的光。 但对于乾杨以及手下官员、狰鬼郎和豢养的修士而言,这问题可就相当严重了。看起薄弱的封印不仅封锁乾坤,也将大量乾杨的爪牙限死在了太安,命令传不出去,情报送不进来,无疑是将杨詹睿操纵九州的大手掰断了几根手指。 虽说封锁仅有半月而已,对于九州而言着实算不了什么。但对于一直受到乾杨监视和打压的八王而言,却是难得喘息机会。 在这半月时间里,一向弱势的瑾王越过了杨詹睿,在公输榫的帮助下重修了东海城,总算是将对抗的东海的战线给拉了起来。唐襄依旧驻留在金鳌岛,姬娴凝也没有来顶替,光靠他一人就形成了对东海的威慑。 而这个消息,是太安解封之后杨詹睿才得知的。其余诸如海州琼王突遣远洋航队出海,扬州吴王私会山水书院一府之首,梁州青州往镇北、拒北城增兵等事,他都无暇关心了。 眼下有一个更加棘手的事端摆在了杨詹睿面前——九天宫举办收徒大典引发的万方来朝,已经严重影响了九州的秩序。在杨詹睿看来,九天宫这一手是彻彻底底的阳谋。 封锁太安只是表象,他们真正想要做的其实是中断朝廷对于地方上的狰鬼郎和扫花匠之间的联络,使得密探暗子等布局陷入延宕,让那些被乾杨控制的中小宗门势力也能得到一点喘息的机会。 在封锁期间积压了大量情报的前提下,九天宫又以收徒大典引来海量外族,这使得刚刚重新与暗探建立联络的朝廷根本没有余力去制衡九州各地,必须把精力放在这乌泱泱的拜师人潮中。到此便是九天宫阳谋真正所在。 如果乾杨要管,那他必须抽调大量人力物力去维持秩序,九州各大宗门都跑去九天宫了自然指望不上,那狰鬼郎和扫花匠必然是主力。可这样一来乾杨对于九州各地的掌握就会变弱,各地的密探暗子也有暴露的风险。 可如果乾杨不打算管,那九天宫就会出面维持秩序,狠狠在百姓面前展露一次存在感。虽然明面上乾杨并没有落得什么坏处,但实际上对于它的口碑和威望却是一次不小的打击。 说到底像乾杨这样的王朝能存在,其实还是得到了历代人皇的认可。有了历代人皇的认可,它才能算是一个正统王朝,才能得到人皇与人族气运的庇护,进而得到天道的认可,修仙者们也会碍于业障因果或天罚谴责而无法对其下手。 人皇认可哪里来? 当然是来自九州人族。 只有当绝大多数的九州人族由衷地认可一个新的王朝政权时,它才会获得人皇的认可,才能获得历代人皇的遗赠,才能拥有与那些修仙大宗抗衡的能力。 在这样的秩序下,修仙宗门在凡人间的影响力总是不如世俗王朝的,两方各司其职,将修士与凡人很好地分割了开来,彼此泾渭分明。可一旦这个平衡被打破,最是依靠百姓支持的世俗王朝将在修仙宗门前没有一丝抵抗的余地。 所以九天宫这一招釜底抽薪,抽的就是乾杨最不能失去的百姓的支持,抽的就是乾杨头顶的人族气运。杨詹睿不傻,就算知道这是个坑,但为了大乾也必须跳。 只不过他想不通的是,到底为什么一向遗世独立,只追求鸿蒙和平的九天宫会突然“不遗余力”地针对他们?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喜欢世俗王朝的人,也恰恰是九天宫的创始人之一。更关键的是,杨詹睿自认为的不遗余力,实则只是九天宫实力的冰山一角。 他们的力量,至今难以估量…… 就在杨詹睿一边感叹六宗城府之深厚,一边竭力思考要如何找出破局点时,同样在太安城,一栋装潢华丽富贵的酒楼中,某个没心没肺的“罪魁祸首”可一点也不关心这位万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在烦恼些什么。 李之玉拉着毕浩然和皇甫弼这两个狐朋狗友,外加一个新加入的陆独秀,此刻齐聚于这间名叫国色楼的豪华酒楼中,于豪华的顶层包厢之中大快朵颐。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顶层房间很大,四面环窗,立足于高度仅次于长安塔的国色楼,整座太安一览无余。鳞次栉比的屋舍与纵横交织的街道构成了一方巨大的棋盘,生活在太安的每一个人都是一颗棋子。 只是不知那对弈者却是何人? 房间被一层红纱隔成两部,锦绣牡丹红纱下,是一道风姿绰约的身影,丰腴富贵,国色天香,此刻正抚琴轻唱,玉音绕梁。在她身后,不时有群鸟驻足窗台,想要一探演奏者的真容,却因胆怯而只能徘徊在窗边。 胆怯的原因,在于红纱的另一边那席地而坐的四人。 四人围坐一圈,只在地上架起一方火炉,浓稠鲜香的白汤翻滚,与没入其中的红肉展开了一场较量。四人一边静候红肉败下阵来,一边有事没事地闲谈几句。 陆独秀不胜酒力,酒品也好不到哪里去,早就喝到酩酊烂醉的她明明指着李之玉,却迷迷糊糊地看向了皇甫弼,含糊不清地说道: “我说老李啊,人家文公摆明了拉偏架想乱你道心?你一点反应也没有?人家都戳你肺管子了,这不大耳刮子扇他!” 李之玉翻了一个白眼,同样口齿不清地说道:“你行你上你来,别在这里逼逼赖赖的。再说了我会因为几句话动摇道心?开玩笑这不!我就看人家年纪大了,给人家点面子好有个台阶下,不然怎么能骗他一份序言呢?” “真没伤心?” 陆独秀见他摇头,将心中的疑惑抛之脑后,憨笑道:“你是不知道,多少姑娘因为你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跑去韩文公那里骂街,骂了三天三夜啊可是!御林军都赶不走的那种。” 李之玉得意地笑道:“呵呵,我的魅力你无法想象。要是我那么轻易地会被他人影响,会有诗酒仙的称号吗?百折不挠、死不要脸也是我的魅力所在!” “就是!”毕浩然迎合道:“你看老李那没心没肺的样子,他是会被几句话影响的人?人韩文公说半天,还不如他以前的情债来找他更有威慑力呢,你说是吧老李?” 话音未落,红纱之后抚琴的女子手下一颤,竟是拨断了一根琴弦。突如其来的杂音打乱了原本欢腾的氛围,房间内瞬间噤声,齐刷刷地看向喝得有些神志不清的毕浩然。 李之玉吓得酒都醒了一半,他僵硬地扭过头去,刚想解释些什么,只见那女子缓缓起身,雍容淡然的声音透过红纱随风飘来:“没菜了,我去让后厨再准备些好菜,你们接着聊。” 毕浩然丝毫没有觉察出话语间的刀光剑影,乐呵呵地说道:“老妹儿慢走,多来点肉。” 女子微笑点头,旋即款款而行,临行前还不忘用眼神狠狠剐着一旁满脸尴尬的李之玉。一直到她彻底离开房间,李之玉才长舒一口气,屋内顿时爆发出了一阵欢腾的笑容。 陆独秀用仅存的一只手操着筷子,一边大口吃肉一边嘲笑他道:“该!让你到处欠情债,遭报应了吧?” 皇甫弼也阴阳怪气地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李啊,趁早找个好人家娶了吧。我看颜问霜就很不错啊,合欢九绝之一,合体修为,在京州也算鼎鼎有名的人物了,而且对你也早有情愫。考虑考虑?” “唉!” 李之玉幽幽叹了一口气,走向窗边,任由清风拂过他披散的长发,绘成一副公子依栏,沉吟低唱的深沉模样,然后矫揉造作地唱道:“原谅我此生放荡不羁爱自由,原谅我此生只为追逐风……” “懂了,不举还是龙阳?龙阳你离我远点,不举我帮你治。” “噗——哈哈哈哈!” 皇甫弼冷不丁的一句挖苦直戳李之玉的肺管子,陆独秀嘴里珍贵的玉龙鱼片全部喷了出来,喷了一旁毕浩然一脸。她捧着个肚子在地上笑得四处打滚,一会儿指了指皇甫弼,一会儿又看看李之玉,笑了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 另一边恼羞成怒的李之玉脸涨得通红,他颤抖着指向皇甫弼,双眶欲裂,咬牙切齿,同样憋了半天却没能蹦出一个字来。最后只能气愤地拽过皇甫弼的麒麟袍,带着他就往茅厕走。 “彼其老母!走着!今儿必须让你看看什么叫做白龙出海,什么叫做金枪不倒。” “当年顶风尿十丈,如今顺风湿鞋袜。” “彼其老母!你这张嘴能不能闭上?” “不能。” “哈哈哈哈!” 半刻钟不到,当颜问霜带着餐盘立于门前,她有些忐忑地整理了一下脸上的妆容,想要以最美的姿态面见心上人。久违的羞赧为她平添了几分少女的风情,正当她自以为万事俱备将要推门而入的时候,见到的却是这样一副画面: 李之玉与皇甫弼此刻正毫无风度地扭打在一起,一个拿起写诗的毛笔捅鼻孔,一个拿着画符的朱砂笔插耳朵。一旁的陆独秀早就笑得瘫在地上,一边捂住肚子一边用脚跺地来“鼓掌”拱火。喝得酩酊大醉的毕浩然鼾声如雷,一旁的打闹声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睡得跟个死猪一样。 四个修士大能,四个年纪加起来都快破万的人,四个跺跺脚就能在太安甚至九州掀起一场地震的绝世强者,此刻正如同小孩一般扭打厮混在一起,互相问候着对方的父母,全无一点高手风范。 颜问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缓缓放下餐盘,拳头下意识握紧的同时,头顶暴起了根根青筋。她从容不迫地将披散的秀发扎好,迈着雍容优雅的步伐走向乱做一团的四人,然后毫不客气地抬手、落拳。 梆!梆!梆!梆! 待她拿起餐盘再回来时,眼前已经是跪坐得整整齐齐的四人,每一个人头顶都顶着一个肿包。颜问霜的眼神扫过,竟然无一人敢和她对视,都悻悻低下头,要不在把玩手指,要不看着地板发呆。 颜问霜从容不迫地在一旁夹肉煮锅,一举一动尽显风情,陆独秀为了缓解尴尬,自告奋勇想要上去帮忙,却被她婉拒了。陆独秀只能讪笑着走到一边,和几个难兄难弟并排坐在一起,尴尬地看着颜问霜一人在那里忙碌。 气氛陷入诡异的尴尬之际,毕浩然的抱怨打破了这份渗人的宁静。 “老子遭了什么罪啊!这妥妥的误伤啊!老子刚刚在睡觉,啥也没干不是?干嘛一进来就哐哐给两拳?” 颜问霜头都不抬一下,动用神识专心致志地观察着锅内肉质的变化,听见毕浩然的抱怨,她一句话就把他打发了。 “一会儿给你多打包几份雪鹿肉和七羽雉回去,行了吧?” 毕浩然顿时喜笑颜开:“这还差不多。” 不多时,香味弥漫,绕梁不散。在一旁尴尬等着的几人不禁食指大动,伸长脖子往锅里瞅,而一起被激发的还有他们旺盛的交谈欲。 皇甫弼也不再像先前那般正襟危坐,他换了一个惬意的姿势,问道:“话说老李,你们九天宫收徒大典你不回去吗?” “当然要回去,这收徒大典可是很难得的,到时候一定有很多乐子。听说那户人家的某个小鬼也去了,是哪个啊?” “皇室机密,你打听是想干嘛?给他穿小鞋啊?” “怎么会?我看起来是这么无耻的人吗?” 皇甫弼上下打量了一番李之玉,迎着他真诚的微笑,不情不愿地说道:“老四。” 这事儿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毕竟早在太安解封,九天宫收徒的消息传入京州的时候,他就已经大张旗鼓地表示要前往九天,弄得满城皆知。前不久出发的时候更是声势浩大,给太安居民提供了不少谈资。 “老四?三皇子啊?那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李之玉摸着下巴笑道:“不过也好,这小子算是四个皇子中最刚愎自用的,刚好给他来一点社会的毒打。” “事先说明啊,别掉以轻心。为了保护这小子,狰鬼郎可是出动了十大护国之一,就连我们天师府都派了一位豹纹天师跟随。” 李之玉打了一个哈哈:“我们又不是什么黑恶组织,只要他不招惹我们,我们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皇甫弼冷哼一声,扭头看向陆独秀:“武道最近怎么样了?九州武夫需要天师府的帮助吗?” 陆独秀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不用,这点事儿我们能处理。天师府这边多留心云游生那个老王八蛋就行,我们天下武夫都等着锤死他呢!” “分内之事。话说如今武道只有武尊和武宗两位武仙了吧?地金宗的不毁金仙罗远峰应该不算武道中人吧?” “罗老确实不算,他是将锻体一道走到极致的人,虽然武道也重锻体,但不会像他这么极端就是了。不过也算志同道合的人,况且我师父和地金关系匪浅,见面叫声师伯也没错。至于武道这事吧……” 陆独秀脸色微沉,缓缓竖起三根手指:“现在武道急需再出一位武仙来主持大局。目前公认的最有可能突破到仙境的有三位,一是武圣的嫡传弟子出岫,但听说她已经失踪很多年了,目前下落不明,我了解得并不多。” “第二就是我。但你们也知道,我天生残疾,能不能在大乘期内铸成仙体都两说,更不要提成仙了。而且我的大道绝大部分脱胎于我师父武魁奇,武道之心破碎对我的影响理应是最大的,要不是武圣护道,恐怕我早就道心破碎了。” “那确实,你还是小心为上比较好。”皇甫弼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关于道心破碎一事你应该多问问老李,他这方面有经验。” “都低调,都低调,好汉不提当年勇。”李之玉哈哈笑着,殊不知在他这爽朗笑声背后,颜问霜悄然停下手中的活计,满眼心疼地看着这个注定无法成仙的男人。 “我的事还不急,毕竟红尘试炼不是白炼的,老娘的道心还挺稳的。现在要紧的是第三个人选——穷荒北域的拳鬼。他本来距离成仙就一步之遥,要是真让他逆道成功,后果不堪设想。” 一提到此魔,陆独秀不免头疼起来,众人也陷入了严肃的沉默之中。这时,肉香再次替代了沉郁的氛围,颜问霜端着一大盘鲜肉道:“今朝有酒今朝醉,考虑这么多干嘛?先把眼下的日子过好,把眼下的事做好再说。吃吧。” 陆独秀也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当即豪气地说道:“也是,拳鬼的事还是让那两个老家伙关心去吧,我还是先稳固好我的道心再说吧。老妹儿,来点辣子。” 李之玉一边和毕浩然抢肉,一边应和道:“就是就是,老陆别多想了,大不了我摇几个师叔师伯,去穷荒帮你屠屠了那个拳鬼。问霜,来壶好酒,红酥手有没有?” “大耳刮子要不要?”嘴上虽是不饶人,但颜问霜还是亲自为李之玉取来了一坛由她亲自酿造的上等红酥手。 五人此刻欢聚一堂,在酒香的诱惑下,没有了身份的隔阂,没有了修为的藩篱,没有了立场的桎梏,有的只是作为朋友的推心置腹与毫无保留。 酒至酣时,无话不可谈。 人至醒时,假面做姿态。 第292话 北海寒苦,光宗耀祖 穷荒的封锁避世,除去带给鸿蒙各地无尽的猜忌与恐慌外,也意外地为北海带来了些许安宁和祥和,原本厉兵秣马的北海,难得有了喘息的机会,得以抽出手来修补两域接壤处的防线。 负责修复防线的是摇光尊,原先与穷荒的斗争中,一直是由他负责后勤,纳霜尊在前方冲锋陷阵,龙王坐镇指挥。如今纳霜尊被先祖征调去了东海,换了被剥夺王位和封号的有尊灏来顶替,摇光尊心中怎么也放不下心来。 “唉!不过这样也好,比起北海的惨烈,东海应该太平不少。等找个时间,把幺儿也送去东海吧,起码留个种不是。”咧出一丝苦笑后,摇光尊脸上又闪过一丝无奈与烦闷。 倒不是说对应龙老祖的判罚心有不满,作为新一代龙尊,摇光尊也是听着有尊灏的传说长大的,当年他还不是龙王的时候,只是提及“苍灏尊”这个封号,便足以让万千龙族心潮澎湃。 只是岁月变迁,心性易变,数万年的流转,昔日的英雄变成了为了自己狭隘的复仇而不择手段的阶下囚,这让摇光尊不免唏嘘万千。 可一想到那日七十二枚困龙钉打入有尊灏体内,他不仅一声不吭,硬生生熬住了这比死还可怕的惩罚,甚至还主动背负起了重逾陆土的伏龙锁,毅然决然地走向了对抗穷荒的第一线,摇光尊心中又多了几分复杂。 哪怕是穷荒封域的现在,他也依旧坚守在第一线,画地为牢,不挪分毫,孤独地守望着南方。这种奇怪而又坚决的态度,实在让龙难以琢磨。 作为四海中最年长的前龙王,有尊灏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谁也猜不透。 “呼——” 胸中一口烦闷之气缓缓吐出,浮冰密布的海岸线上顿时有萌芽滋生,在海水的灌溉下飞速成长,很快便长成了一排连绵数百万里的葱郁长城。 看着水草下不断闪烁的海床,摇光尊满意地点了点头,只要任由这排草墙伸生长,不足半月时间整片近海海床就都将成为摇光尊的主场。到那时,就算要单独面对数位仙境大魔,他也有勉强一战之力。 布置好了这一处防线后,摇光尊龙尾轻摇,便已行至万里之外,于一座海底火山前开始了新的布置。在这里,他打算布置一座能对仙境大魔也能造成伤害的大阵。 北海寒苦,鱼虾少见。 在摇光尊离开后约一刻钟,一只赤红的螃蟹横行穿越了已蔓延数里的海草密林,没有引起丝毫注意。直到它费劲巴拉地迈着桨腿远离不断蔓延的深绿后,偏大的鳌爪凭空一抓,竟是撕开了虚空,直奔海底而去。 海底幽暗,无光无灵。 无尽幽冥中,一丝一毫的声响都显得尤为明显。而此刻海底唯一的光亮,竟是一片水藻散发出的荧光。荧光之下,一个头顶龙角,身负枷锁,浑身被钉满钉子的中年人正在闭目打坐,好似死了一般。 躲过了层层探查,螃蟹终于来到了有尊灏身边,兴奋的它挥舞着两只爪子,但心中的警惕还是在提醒着它不要掉以轻心,于是不足三寸的背甲上缓缓浮现出一行行密文。 “属下蟛越来迟,望龙王陛下恕罪!属下这就救您出来。” 有尊灏依旧毫无反应,就在蟛越将要动手之际,突感腹甲有恙,他立刻环顾四周,在再三确定没有异样后,这才摸起了腹甲上的密文。 “子嗣家眷如何?” “诸位夫人龙子被伏波尊软禁,属下只来得及救出二太子,目前已安置在属下的洞府之中。” “东海现状如何?唐襄何在?” “东苍仙人仍旧驻守金鳌岛,但半月之后将要返回九天参加收徒大典,趁其守备空虚,正是我等重返东海之际!陛下,你还在等什么?” “先祖之罚,不可不受。” “陛下,你……” “可有莫秦萧和白秋练的消息?” “暂时没有,不过属下借蚌女一族秘宝探得天机,龙屠莫秦萧目前在琅琊一带,极有可能也要去参加九天大典。” “杀了他。” “陛下?” “杀了莫秦萧,为我儿报仇,不能让他们加入九天宫。做完这件事,你我两清,当年点化之恩就此偿清,你也就此自由了。” 蟛越愣住了,要说当年的恩情,有尊灏从未提及,该还的也早就还得差不多了。他对有尊灏有的只是单纯的忠心耿耿,不然也不会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来营救他。 可如今的有尊灏不仅旧事重提,态度还如此殷切,蟛越心中突然萌生出一个不妙的念头。 “陛下,难道说……” “别多问,别多想,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我有预感,如果在莫秦萧加入九天宫之前不能杀了他,我这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给云烈报仇了。蟛越,我现在只有你能信任了……” 有尊灏缓缓睁开双眼,混沌的眸子中写满了他作为父亲的自责,“蟛越,帮我。” 蟛越立刻匍匐在地,几乎泣不成声:“属下怎敢不尽肱股之力!行忠贞之节!此行必肝脑涂地!死而后已!陛下暂且放心,哪怕丢了这条性命,属下也一定为云烈殿下报仇!” “我是个失败的父亲,对于杀害长子的仇人我无能为力,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幼子惨遭人杀害。别的我都可以放下,唯独这杀子之仇不共戴天!蟛越,一切就都拜托你了!” “陛下……” 感受着腹甲处传来的冰凉,蟛越好不容易才屏住泪水,在郑重地向有尊灏叩首九次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此地。 “陛下你且安心,属下必定将龙屠莫秦萧的头颅献上,来祭云烈殿下的在天之灵!” 回望来处,有尊灏依旧如同一具干尸般盘坐在原地,无声无息,静若枯木。仿佛一切从未发生,仿佛谁也没有来过。悠长的呼吸声在海底飘荡,谁也不知道这沉重的呼吸背后到底蕴含了些什么。 …… “阿嚏——阿嚏!” 如今不过深秋尚未入冬,流音阁冬天内也算气候恒温,算不得冷,可莫秦萧依旧裹着厚厚的一层被子蜷缩在床上,牙齿不停地打着颤,时不时地打个几个喷嚏,然后更加用力地把自己裹紧一些。 “小哥,你还好吧?”小白坐在床边,一边担忧地看着莫秦萧,一边自责道:“都怪咱,要不是咱随意惯了,用神识窥探人家的隐私,小哥你就不会和人家闹矛盾,也不会受这苦了。都怪咱……” “没事儿,这并不全是你的责任。”莫秦萧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摸了摸小白的头以示安慰后,僵硬地笑道:“这也怪我,现在的我有些草木皆兵了。一言不合就动手,太冲动了……” 小白的脑袋都快埋进胸口了,她双手摁住莫秦萧的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上,细若蚊蝇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那咱们一会儿道歉吧?向那个耍蛇的婆婆道歉。” “嗯,我们一起去……” “还是算了吧。” 莫秦萧的话音未落,黄梨木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走进来一个明眸善睐的小女孩,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在小白和莫秦萧的注视下,不紧不慢地端着一碗汤药来到了一旁。 “别说外人了,就连阁主嬢嬢都很少能见到佘婆婆呢。诺,这是嬢嬢让我送来的汤药,可以治疗佘婆婆的寒毒,要不然可有你好受的。” 小白端过药汤,看着里面漂浮的几个鳞片和蛇头,以及好几个看不出模样的虫子,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正当她还在犹豫要不要给莫秦萧喝下时,一旁伸过的手已经将它托住。扭头看去,莫秦萧已铁青着脸将它一饮而尽。 “哕!这味道可真是……有特色。” 反复干呕了好几次,莫秦萧终于吐出了一口幽蓝的秽物,小姑娘眼疾手快地将这口秽物用碗接住,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地说道:“嘻嘻,这可是我们流音阁特色,你要喜欢我再给你添上一碗?” 莫秦萧赶忙摇头道:“那还是算了……” 也不知小姑娘要这碗秽物做什么,莫秦萧好奇地看着她如获珍宝地端着它离开了房间。鼻尖染香,一侧首,小白已凑到了身边,摸着他的额头道:“不冷了,小哥,感觉怎么样?” “体力在恢复,那股阴寒的灵力也消失了。就是这药着实难喝,我都要吐了。” “所以……吃起来什么感觉?” “八百年没洗的袜子泡在水里,用这水煮蚂蟥、蛞蝓和臭大姐,然后再加上鼻屎,一股脑给你灌下去。反正我吃下去就这感觉。” “咦!”或许是闻到了莫秦萧嘴里那股尚未散去的味道,小白掩着鼻子直扇,挪到了一边。 虽然口味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但药效觉得是顶尖的。莫秦萧在服下药汤后,不到一炷香时间就已恢复如初,盘坐在床上冥想起来。 说是冥想其实也不大对,毕竟虽然有着澄如明镜心,但莫秦萧其实很难进入冥想状态,也做不到其他修士那样的长时间打坐和闭关,他的“冥想”更多的时候是跑到剑境幻虚中练剑去了。 小白看着面容逐渐严肃的莫秦萧,蹑手蹑脚地搬过一个枕头垫在屁股下面,选了一个惬意的姿势,依偎着他也进入了冥想——那根被应龙换上去的仙胎骨,她还有很多奥秘没有挖掘出来。 月起东山,日落西海。 陪着芥弥喝了大半天酒的紫鸿,先行扶着她前往停泊在虚空中的小舟上小憩。待回到鸿蒙,她仔仔细细地上下清洗了一遍,散去了一身酒气,驱散了脸上的酡红,生怕被莫秦萧看出一点端倪。 “真是的,都怪芥弥姐,今天都破戒了。”微笑埋怨着的同时,紫鸿将房门推开了一条小缝,伸长脑袋往里探去。 见到小白和秦萧都在冥想,本想就这么守着他们俩的紫鸿灵光一闪,又从喝得烂醉的芥弥那取来一盘沉香,在两人房里燃起了袅袅云烟。 天悟明灵尘,一种蕴含天地灵韵的尘土,只有在修士遭受雷劫时才有极小可能会在其周围诞生,有着启发明智、点化开悟的功效。其价值根本无法用灵石来衡量,哪怕只是流露一丝,都会引发哄抢的绝世宝物。 而这样的宝物,芥弥有足足一缸。 为两人创造了一个合适的环境后,紫鸿满意地点了点头。她来到月疏影为她准备的房间前,一推门,就看见了那两个睡得七仰八叉的蝴蝶姐妹。 慧眼扫过,确定这姐妹俩只是心神有损而陷入沉睡后,紫鸿开口问道:“桃源姐,这俩小家伙怎么说?这也算一种缘分吧?” “‘出身浮萍,起势微末。功在千古,职守西天’”桃源温柔的声音随之飘来,“有一说一,还真的有缘。先不说不小心被小白击落这件事,这俩小家伙和九天宫的缘分也不浅哦。” “九天?西天?难不成她们俩会拜入西辰那家伙门下?” “有可能。不过看她们未来的因果线,确实和西边儿关系匪浅,也有可能是她们出身森罗的缘故?不过也不对,蝶妖一族应该在森罗南域,那里属于南边儿才对。” “管她呢,既然遇上了就当她俩运气好。今儿个我心情好,而且秦萧也需要一点帮手不是?我来就帮她们一把,嘻嘻……” …… 蝶妖姐姐醒来的时候还有点茫然。最后的记忆清晰地告诉她,她和妹妹应该是从仙梭上坠落了才对。可如今却…… 低头看了一眼口水流得到处都是的妹妹,时不时还发出一两声梦呓,姐姐又喜又气,一脚就把她踹在了地上。 “丝!丝丝——”(还睡!给我醒醒!) “嘶——丝丝丝?”(疼!姐你干嘛呀?) 妹妹被踹醒,见到一脸气恼的姐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她深深地打了一个哈欠,不紧不慢地环顾四周,突然如梦初醒地问道:“丝丝?丝丝嘶——丝?”(姐?这是哪?我们怎么会在这儿?我们不是从天上掉下来了吗?) “丝。”(我也很想知道啊?) “这是我住的地方,是我救了你们俩。” 话音刚落,房内烛火乍起,环绕着角落中的紫鸿一圈又一圈地点亮。只见得紫鸿端坐在太师椅上,脸上蓄着神秘莫测的微笑,看着姐妹俩道:“我救了你们俩,你们是不是该和我表示表示?” “……” “……” 回答她的是两张如出一辙的茫然面容。 紫鸿呆住了,原本好不容易营造出的高手氛围顿时少了一半,她将信将疑地换了森罗通用的语言问道:“你们两个不会九州语?那森罗语听得懂吗?” 回答她的还是两张茫然的表情。 这下就有点尴尬了。紫鸿是万万没有想到,几大域都不知推广通用语多少年了,居然还有妖听不懂?联想到之前她们俩交流时发出的丝丝声,紫鸿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哪种语言啊?怎么连我也没听过? “丝丝?丝嘶——”(姐姐,她在说什么呀?) “丝?丝丝——丝。”(我也不知道啊。) 有点恼火的紫鸿看着一脸无辜的姐妹俩,气不打一处来,素手一划便扯出一缕紫金气,然后当着她们两人的面加入数种药材和天材地宝,两枚丹药在顷刻间就成型,药香都还没有散播开始便已经炼化完成。 还没等姐妹俩反应过来,紫鸿一个箭步猛冲,掐住她们俩的咽喉就把新鲜出炉的丹药给塞了进去。也不管会不会噎着,就这么冷眼看着她们在一旁干呕。 拇指大小的丹药卡在咽喉,妹妹的脸都被憋红了,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拍着胸脯抗议道:“咳咳!你干什么呀!太粗鲁了吧!” 紫鸿忍不住翘嘴道:“谁让你们俩连我说话都听不懂,好不容易营造的氛围全都没有了。活该!” “你也太过分了!你看我姐,脸都憋紫了!”说着,妹妹手忙脚乱地来到姐姐身边赶紧帮忙顺气。姐妹俩忙活了半天,回过神来的姐姐突然问道: “妹,你刚刚是不是听懂她在说什么了?” “咦?好像是的?” 姐妹俩这才如梦初醒,惊觉居然听得懂对方说话了,一个个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姐姐的思绪活络些,冷静下来后试探性地说道:“小妹妹,这是你干的?” “妹你个头!”紫鸿当头就是一棒槌,把她敲得七荤八素的,“老娘比你们全家加起来都大,叫什么妹妹?叫我大姐头!” 姐妹俩立刻认怂,几乎是滑跪道:“大姐头!” 紫鸿满意地点了点头,气也消了一半,便继续问道:“这还差不多。先说清楚,之前可是我救了你们,要不是我你们两个早就摔死了。话说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姐妹俩面面相觑,似乎没有明白紫鸿的意思。正当紫鸿以为丹药药效出现问题时,姐姐的话突然把她惊得目瞪口呆。 “名字?名字是什么?” 第293话 天道有苦封往昔,龙屠武戮道传奇 短暂的惊讶后,紫鸿又恢复了冷静。毕竟鸿蒙地大物博,各地习俗千奇百怪,偶尔遇到几个没有名字的种族也是很正常的。不过她还是好奇地多问了一句: “没有名字,那你们种族是怎么称呼彼此的?” “看翅膀颜色啊。”妹妹眨巴着大眼睛,抖了抖身子,一对华丽多姿、五彩斑斓的翅膀就在其身后张开,“只要看翅膀颜色不就知道谁是谁了?这有什么不好分辨的?” 一旁的姐姐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同样张开了翅膀,一样的绚烂。 细细打量之下,姐妹俩的翅膀无论是颜色和形态都并无太大的区别,只是在翅尖的位置上一处手掌大小的纹路略有差别——姐姐有三条纹路,妹妹则只有两条。 复杂的翅膀颜色看得紫鸿眼睛发酸。她捂住眼睛揉了几下,追问道:“那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大湖泽的南面,名叫天花乡的村子。” 听到这个名字,紫鸿皱了皱眉,在记忆中搜索了片刻却找不到一处和匹配的地方。意识到可能是她们的称呼和流传的名字有些出入后,她两指一弹,一张详细的森罗南域的地图便出现在她们眼前。 “你们说的大湖泽在哪?给我标出来,还有你们家乡的位置。” 趁着姐妹弯着腰瞪大眼睛在地图前忙活的时候,紫鸿悄然向一旁问道:“桃源姐,这两个小家伙不对劲啊。” “看出来了。她们应该是吃过化形果一类的药材,但为什么化形之后她们没有变化出人族的发声器官呢?” “还有就是常识。就算是再怎么隐居幕后的种族,也不可能缺乏常识到这种程度。无论是地名还是交流方式都太过于古老了,这绝对不是这个时代会有的,更像是……” “万族战争那一批古妖遗族?” 桃源推演片刻,道:“这俩确实是从森罗南域出来的,青丘在南域还有点势力,要不我让他们和夭夭去查一下?” “希望只是我多虑了。话说这种事应该问应龙那个老家伙的!那个老东西又跑到哪里去了?处理个天外异族要这么久吗?” “毕竟天外可比鸿蒙大多了,费点时间也正常。这边就拜托你和芥弥了,我帮常思稳定好修为后就会赶过来的。” “嗯。” “找到了!” 这边通话刚刚结束,那边姐妹俩眼冒金星地终于找到了所谓的大湖泽。说是叫“大湖泽”,其实不过就是一个稍大些的湖泊,坐落在南域靠东的一处平原上,周围遍布密林,在森罗大地上确实不算起眼。 确定了姐妹俩的根脚,紫鸿将位置告知了桃源,然后问出了那个关键的问题: “你们两个也是为了参加九天宫的收徒大典的?” 一听这话姐妹两个顿时打起了精神,眼中满是憧憬。姐姐先说道:“对啊对啊!听说九天宫是个特别大的村子,只要加入了就吃喝不愁,所以我和妹妹才会过来的。” “没错没错。不仅如此,我们还听说只要能加入九天宫,那整个族群就都能跟着一起壮大起来。我和姐姐是族群中最有天赋的,一定可以成功的!” 看着妹妹满脸写着自信,紫鸿突然有些无语。反复确信两人真的只有筑基的修为后,她忍不住问道:“你们两个哪里来的自信?你们修为也不算高啊?” “不算吗?”妹妹侧过脑袋,不解地问道:“可在族群里,除了姥姥外就属我们两个最能打了。我们两个联手,连姥姥都打不过我们呢。” “你们口中的姥姥有多强?或者说她能不能和你们一样化作人形?” “不能,我和姐姐是吃过一颗奇怪的花后才变作人形的,整个族群里就我们两个长这样。” “……” 紫鸿突然觉得好像没必要让桃源去调查她们两个的根脚了。这摆明了就是两个穷乡僻邻里出来的两个没见识的丫头蛋子嘛!一个种族里实力最强的也不过筑基,这样的背景有什么好调查的? 紫鸿有点心塞,她觉得自己刚才好像一个傻子一样,对着这两个单纯得如同白纸一样的小姑娘严防死守,各种揣测提防,就差没对她俩动手了。结果白白浪费心力不说,还差点闹了笑话。 幸好芥弥现在喝醉了,桃源和常思也没有注意到这边,不然她还是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思量至此,紫鸿便忍不住捂住了胸口,脸上也黑一阵红一阵的。两个蝶妖自然不知道紫鸿如此丰富的内心活动,在一起遐想了未来加入九天宫后的美好生活后,姐姐突然如梦初醒,咋咋呼呼地问道: “不对啊!话说你到底是谁呀?虽然你说你救了我们,可你还没说你是谁呢。” 紫鸿 被她们两个的迟钝惊到了,无语良久才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来。 “我突然有点后悔救下你们两个了……就这么摔死也挺好的。”说着,她又忍不住嘀咕道:“我是被秦萧传染了吗?他捡到小白也就算了,都什么年代了我还能捡到这种傻白甜?” “我们不傻!”妹妹刚想举手抗议,就被紫鸿一个眼神吓退了回去,畏畏缩缩地躲在姐姐翅膀后面,委屈地噙着泪水,絮絮叨叨地嘟哝着:“我们一点也不傻,姥姥说我们可聪明了……” “别再提你们姥姥了!” 好不容易收拾好了破碎的心情,秉承着捡都捡了的精神,紫鸿轻咳一声,强装严肃地问道:“你们两个,想不想加入九天宫?” 姐妹俩异口同声地答道:“想!” “我和你们做一个交易,怎么样?” “什么交易?” “你们和我弟一起行动,一起参加大典。作为交换,到时候我让我弟罩着你们,多一个人多一份保障,我呢也给你们开开小灶,帮你们训练训练,怎么样?” 见她们两个还在犹豫,紫鸿补充道:“我弟这人儿吧,其实挺好,但奈何缺少一点常识,也没怎么跟同龄人接触过。我也不指望你们能教会他什么,就和他做做朋友,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正常同龄人就行。简单吧?” 一个没有难度的做玩伴的任务,换来一个实打实的仙境强者的保护。要换平时,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紫鸿原以为,这样的条件绝对没有理由拒绝才对,但她还是小看了这奇葩姐妹俩。 姐姐一本正经地问道:“你弟弟是不是很弱啊?没关系的,只要跟着我们,我们会好好保护他的。” 妹妹说话更是口无遮拦:“我们可是很强的。不需要找队友也没问题,你弟要是跟我们在一起,会不会拖我们后腿啊?” “妹!说话不要这么直接!”姐姐白了她一眼,掐住了腰间的软肉,“怎么说人家也救了我们,要给人家点面子。” “哦哦。”转头妹妹非常郑重地承诺道:“放心,我们会保护好你弟弟的!绝对会带着他进入九天宫的!” “……” 紫鸿终于明白为什么有时候有仇的两人在对峙时会情不自禁地发笑了。因为人在无话可说的时候都是会笑的。 她弄死她们俩的心都有了。 星海横流,月弦陆沉。 昼夜更替,岁月流逝,这些于亘古不变的剑境而言都是没有意义的。在这片感知不到疲惫,没有伤痛可言的幻境中,休息成了一种很奢侈的事。 但常思还是舍不得让秦萧一直修行下去。 随手拨弄乾坤,修补好被烈阳颔首焚毁的大好河山后,常思莲步轻点,款款而行,一步一春生,重新为此地带来生的气息,平息了肆虐的剑威。葱郁密林中有古树参天,时不时有破空声响起,刺耳凌厉。 汗水在暖阳的映衬下为莫秦萧披上了一层晶莹的外衣,随着他握剑空挥,变作一阵又一阵的骤雨滋养大地。常思随手摘下一叶青绿,接上一捧甘甜清凉的泉水,笑道:“不是叫你休息一会儿了吗?怎么又练上了?” 秦萧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趁热打铁多练练嘛。毕竟晨曦初升和烈阳颔首是我目前为数不多的杀招,多练练总是好的。再说笨鸟先飞嘛,要是不多练习,勤奋是我最后的底牌了。不然我拿什么和那些天才们比?” “你呀……别老是勉强自己。”常思嗔道:“勤加练习是好事,但要是疲劳过度可就得不偿失了。这天下哪里那么多天才?龙族多少年才培养出一个云烈?人族又有几个陈惊鸿和小白?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听到这几个名字,莫秦萧苦笑一声,颇有几分老气横秋地叹道:“天下修士百万,哪怕是万中无一的天才,和你一样的也有一百多个。更不要替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本无心竞争,却身不由己……” “姐,我真的有种被操纵了一切的感觉。自以为抉择在我,每一条路都是按着自己心意走的。可到头来却发现,我不过是一只一直在沙盘里打转的蚂蚁,从一开始就……” 常思同样苦笑道:“原本我以为我们足够谨慎了,到头来却发现我们连天道都没有瞒过,又何谈瞒过她呢……秦萧,或许你是对的,我们从一开始就被算计了。我甚至在想,我突破这件事会不会也在她的考量之中呢?” “姐,她真的是至高吗?” “……” 沉默,有时也是一种回答。看着常思脸上苦涩的表情,秦萧明了,所以他没有追问下去,而是换了一个话题。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老爹要离她而去?为什么老爹这样的人会死?到底有什么是连至高都无法回避的?” “……” “连这个也不能说吗?” “不是。”常思摇了摇头,指了指上方的碧澄的天,苦涩地说道:“你爹离开她的原因我知道,这点我没有隐瞒。但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段记忆是消失的。我只知道天发生了剧变,但究竟如何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怎么会这样?” “一开始我也没有在意,只当是天道作梗,所以才失去了这段记忆。但在我步入伪境,有了和天道抗衡的实力后,才发现封印那段记忆的人其实是我自己。从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我猜……” “这件事影响太大,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大家都主动选择了遗忘。是这个意思吗?” 看到常思无奈地点了点头,秦萧心中一惊,一股寒意顺着脊柱直攀而上,如同一条毒蛇一般缠住了他的咽喉。他咽喉直滚,好不容易才抑制住了内心澎湃的恐惧。 “姐,我们换一个话题吧。我觉得再说下去,我要遭天谴了……” 常思展颜一笑,撑着脑袋温柔地凝视着他,漫不经心地说出了相当霸气的话。 “放心,祂敢劈你,我就打死祂。” “姐我们还是换一个话题吧。祂可能不敢针对你,但祂要弄死我可是跟弄死一个蚂蚁没什么区别的。”莫秦萧捂住了两只耳朵,装聋道:“姐你说,我现在在同龄人中算强吗?” 常思指尖撑着下巴,如同少女般低头沉思片刻,随后笑道:“放在以前,十九岁能有筑基绝对是天才中的天才。但放在现在还是差一点水准的。现在的修士,十岁不入筑基,可是会被定义为庸才的。” 见到秦萧脸上毫无变化的神情,常思嘴角轻翘,语气一转,颇有几分骄傲地说道:“但如果论实绩,你绝对是史无前例的天才。”说着,她便掰着手指一个个地盘点着。 斗法慕容,问剑剑子,义驯异兽,换骨邪徒,受庇痴仙;峙双仙,逼虎臣,杀密使,斗云生,斩龙子…… 一肩扛得武道卒,孤身转战徐州土。 史无前例,骇人听闻。 “你知道如今鸿蒙是如何评价你的吗?” 莫秦萧有些紧张,死死地盯着常思。 “是什么?” “龙屠,武戮。” 世之皆传,武道之损,龙子之死,归于一人。 此人,年不过弱冠,杀得乾杨胆寒。此人,修不过筑基,逼得教团崩散。 此人,合欢暗中护之,武圣临终庇之。此人,龙族恨之入骨,云游趋之若鹜。 此人,名声不显真名不现,诨号天下流传。此人,容貌不明根脚不知,战绩鸿蒙传唱。 此人,得绝世佳人相伴,交友尽是天下英杰;此人,得登极众仙青睐,往来无不宗师巨擘。 此人,避讳其真名,谎称其实存。唯有四字,概而括之。 龙屠,武戮。 《仲平纪事·逍遥三圣合传》载:龙屠者,诛龙子,战龙王,身染龙血,魂背孽债。武戮者,毁武途,损道基,武圣殉亡,天理唾弃。 平仲公批:世人皆道戮与屠,何知莫家少年郎?污名流转有千百,立得传奇尽仰观。 第294话 传法引争辩,点蟒化蛟龙 这个夜晚的流音阁注定不太太平。 前有紫鸿被无知的蝶妖姐妹气个半死,数次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后有莫秦萧得知了那两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诨号,也明白了自己如今的处境有多么糟糕。 而在不太平的另一边,经过一场恶战的流音阁广场在月疏影的修缮下,仅仅半个时辰就恢复如初。虽然堂堂一大分神巅峰强者干这种活,说出去多少有点掉价,但月疏影毫不在乎。 毕竟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芥弥给她的补偿,可是足够流音阁小一百年的开销了。而且还都是白花花沉甸甸的灵石,上等优质灵石,拿出去就能当钱花的那种。面对堆成小山的灵石,无论是谁应该都会心动吧? 有了这笔钱,莫说是做些土木活,就算让月疏影去当莫秦萧和白秋练的贴身护卫,她都毫无怨言。 毕竟她已不是当年那个心高气傲、冷若冰霜的冰美人了。成了阁主的她肩上的担子重了不少,做事必须为了流音阁的诸多姊妹弟子考虑,那有利于流音阁的事自然多多益善。 揣着鼓鼓囊囊的荷包,月疏影忍不住叹道:“一边是施花雨宗主作保,鱼鸟令做凭证,一边是神秘强者暗中保护,海量灵石善后,这待遇……这就是顶级修二代吗?” 可一想到莫秦萧那双疲惫的眼,以及有意无意中透露出的身世,脑补了一出悲惨大戏的月疏影心中又流出几分怜悯与慈爱,忍不住叹道:“唉!修二代又如何?过的这般凄惨,哪里有个孩子的样?也难怪宗主这么关照他……” “你那是被他的外表迷惑了。可怜?他可一点也不可怜。” 话音未落,一声苍老的冷哼打断了月疏影的轻语,一个手拄着蛇杖,身着绛紫蛇纹锦缎的老妇人从面前的阴影中缓缓走出。 只见得那老妇人竹轻松瘦,精神矍铄,皱纹与斑痣密布,虽显老态,但不见倦怠,整个人精气神仍旧很足。哪怕皮囊已皱,仍能看出过去时光的些许风采。唯独那一双眸子发浑,见不得半分灵光,如同死了一般。 月疏影微微点头,向着这位老妇人打了声招呼:“佘婆婆。” “嗯。”佘婆婆依旧冷着脸,有些不耐烦地问道:“对于那个小子,你了解多少?” “他叫莫秦萧,另一个姑娘叫小白,是宗主指明要保护的人,来流音阁是为了借到前往九天。宗主委托我做他们的向导,并暗中保护他们两个。佘婆婆,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莫秦萧有哪里不对吗?” 佘婆婆冷哼一声道:“胡闹!师姐的眼瞎了吗?怎么能取信这种来路不明的混小子!不对劲?这小子可太对劲了。对劲到老天爷都恨不得收了他!” 听到这话月疏影不禁皱起了眉头。倒不是因为佘婆婆对施花雨出言不逊这件事。毕竟佘婆婆在合欢宗里的辈分挺大的。她是那场拨乱反正的宗门内战中的幸存者,也是少数几个能被施花雨称上一句师妹的人。 她真正在意的是后面那半句话。 “佘婆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毕竟是宗主的客人,话不能乱讲啊……” “我乱讲?”佘婆婆冷笑一声,“也是,要不是紫嫣将他吞了下,恐怕我也不会知道他的秘密。有人帮他掩盖住了身上的气息,可惜那人百密一疏,万万没想到紫嫣居然有那么一丝龙血,觉察到了那唯有龙族才能感知到的印记。” 说着,佘婆婆手中蛇杖点地,几乎是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那个小子,莫秦萧,他杀过龙。” “屠龙?” “龙族有秘法,会给杀死他的敌人种下印记,凡是被标记的存在都将受到龙族永无休止的追杀。这个秘法据传来自应龙,伴生于血脉魂魄,每一个都独一无二,被印上了便永世不散。外人不得而知,唯有龙族可觉察。” 佘婆婆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而且不是一般的龙。紫嫣身上流着龙尊的血,能让她感到害怕的,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封号龙尊,要么是封号龙族的直接子嗣。疏影,你还记得最近东海发生的大事吗?” 回忆起前不久东海那惊天动地的变故,月疏影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龙子战死,龙王贬谪,伏波上位……婆婆你的意思是,杀死龙子的那个龙屠,就是莫秦萧?” “龙屠,武戮……呵呵!别忘记了他们可是同一个人。” 佘婆婆没有再说话,只是盯着冷冷地盯着月疏影。月疏影被盯得发憷,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奸细还是敌人?婆婆,你还知道些什么?” “没了。不过那块鱼鸟令确实是属于他的,我还没有老眼昏花,那股气息不会出错。我已致信师姐,她会给我们一个答复的。” 月疏影郑重地点点头,目光向远,透过层层阻碍,她看见了正在闭关冥想的二人。心中警惕之余,手中法光大亮。正当施法之际,一条蛇缠在了她的手腕之上,佘婆婆冷不丁地说道: “如果你想监视他们还是算了。先前我已经试过了,派出去的蛇连他们房间都没能靠近。保护在他们周围的那两个女子不一般,我完全不是对手。” “那怎么办?” “静观其变,保持现状。我暂时能感觉得出来,他对我们没有恶意,不然也不会如此客气。你也不要打草惊蛇以免刺激到他们。怎么说也是师姐点名要照顾的客人,别搞得太僵。” 月疏影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看向莫秦萧等人的眼神不复先前的友善。佘婆婆叹了一声,再次走入黑暗之中,临行前提醒道:“要想知道一个人的心思可是有很多方法的,别忘记了合欢宗最早是干什么的。” 经此提醒月疏影茅塞顿开,眉头不展地从纳戒中取出一个紫色的光球,意味深长地看向了远方。 “龙屠,武戮?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敢对我流音阁有一丝敌意,我也不会放过你的。不过在此之前……” 月落日起,白云绘空。 流音阁的氛围比秦萧想得要松弛悠闲得多,他是被一声声莺莺燕燕、被一声声娇笑声吵醒的。 身旁小白还没有醒,依旧在冥想中。秦萧扶正了她的身子,然后蹑手蹑脚地推开了房门。一出门就见姑娘们三五成群地走在连廊上,嬉笑着向同一个方向赶去。 莫秦萧随手拦住一人,问道:“请问一下,发生了什么?大家要去什么地方?” 被他拦住的姑娘笑道:“你是昨天来的客人吧?今天是开坛讲法的日子,你们可算是赶上了,今天可是阁主大大亲自讲法!很少见的!” 说着,她身子一扭便跃过了莫秦萧,兴冲冲地和前方几个女伴会合了。 “讲法?” “就是一些修士公开地向其他修士讲述自己在修炼上的心得,在一些大宗门里还挺常见的。”芥弥打着哈欠,解释道:“讲法最早是佛门那些人交流佛法心得的活动,后来传开了就变样了。不过不算坏事,你要去听听看吗?” “如果方便的话,那当然是好事了。只是……” 话音未落,昨天见过的那个小女孩突然人群钻了出来,挤到了莫秦萧的面前。她开门见山地问道:“阁主邀请你们两个去听法,让我来带路。” 说完,她就伫在莫秦萧面前,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盯得他头皮发麻。那感觉,就像被一只毒蛇给锁定了一般。 压下心中的不适感,秦萧半蹲着与眼前的女孩齐平,说道:“那麻烦你在这里先等我一会儿,我去叫小白。” 面对这个不过十一二岁小姑娘,秦萧尽量露出了一个和蔼的微笑。殊不知在他扭头之际,女孩脸上闪过了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神情——警惕、怨恨、冷漠、饶有兴趣以及恐惧。 源自血脉的怨恨与恐惧。 方才接触的一瞬间,她终于确定了莫秦萧杀的龙是谁了。血脉浓似龙尊,却无龙尊的强横气息,那结果只有可能是龙子了。 龙子,莫秦萧。 他的身份昭然若揭,已经没有必要再查下去了。 按住了手心中浮现的一片蛇鳞,传音道:“婆婆、阁主,我这边确定了。千真万确,他就是龙屠,身上那股气息我绝不会搞错的!” “好,我知道了。不要打草惊蛇,小心为上。”佘婆婆嘱托几句后,便继续将精力投入眼下之事。从莫秦萧身上取下的那碗秽物,将在佘婆婆的手中化作能置他于死地的剧毒。只要他对流音阁抱有一丝敌意,那她也将毫不留情。 “龙屠又如何?中了我的毒,照样神仙难救。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藏着什么心思。哼!” 听着两人对话的月疏影,默不作声。她缓缓睁开了双眼,扫过周围聚集的人群,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法器,手掌不禁握紧。 莫秦萧和小白自然不得而知,月疏影和佘婆婆联手设下的这场局是针对他们而来。恰好这时紫鸿有事推脱来不了,暗中护卫的责任便落在了芥弥的身上。 跟着小女孩沿着长长的栈道拐了半天,小白一边欣赏着沿途的风景,一边忍不住搭话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紫嫣,叫我紫嫣就好。” “哦。紫嫣小妹妹,这次月姐姐讲法讲些什么?” “合欢宗的一些幻术秘法,我不是很擅长这个,不算了解。但月阁主是个中翘楚,她在幻术方面的成就整个合欢宗都排得上号的。” “哦哦。幻术啊?感觉咱也可以学学幻术,小哥咱们赶快些!说不定还能让月姐姐给咱开开小灶呢!” “怎么突然想学幻术了?” “技多不压身嘛!再说了,要是学了幻术,说不准……”说着小白飞快地向下瞥了一眼,脸蛋瞬间涨得通红,可还没等秦萧发现,又赶紧扯开话题道:“不说这个了,紫嫣小妹妹,像这样的讲法流音阁很多吗?” 紫嫣笑道:“讲法挺常见的,一个月就会有一次,除了宗门里的长老师姐外,偶尔也会有合欢宗的前辈来讲法,不过月阁主很少亲自讲法,所以我才会说你们赶上了好机会。” 这时莫秦萧突然问道:“我听闻很多修士都讲究‘法不外传’,将自己掌握的法术与感悟护之如珍宝,就连子嗣弟子都很少传授。像流音阁这样的公开讲法,确实少见。” 小白侧过脑袋,不解问道:“是这样吗?” “不知道,我也是听芥弥姐说的。以前她和我提过一嘴,很多修士或者宗门都有‘法不轻传,法不外传’的规矩。这里面的考量挺多的,既是为了保护秘法传承,也是为了防止敌人偷学了去。所以我才会好奇流音阁讲法这事儿。” 说到这儿,秦萧话锋一转,略显无奈地说道:“不过要我说,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或许在尔虞我诈的世道,留一手是必要的,但这往往会导致‘法无人传’的尴尬处境,与其这样倒还不如早点公开了算了。” “天真!”闻言紫嫣冷笑两声,说道:“你要明白即使到了现在,修仙界也没有多太平。很多修士穷极一生,都学不会一两招,任何一种功法流传到世上,都有可能引发一场腥风血雨。这就是现实。” “你会这么觉得,无非是因为你手中掌握着不止一种功法法术,所以你并没有觉得这些功法有多么珍贵。或许你是天才可以自创功法,或许是家境深厚有诸多传承,但更多的修士什么也没有。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没有给秦萧回答的机会,紫嫣继续说道:“这意味着想要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修仙界活下去,他们必须不择手段。有的选择委身于大宗门大势力,但更多的只能选择不断地冒险寻求机缘。因为修行就像一条逆流河,不进则亡。” 说到这儿紫嫣突然顿了一下,面露回忆,缓缓开口道:“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你知道龙族有一种化龙秘法,可以将鳞兽升华为龙族吗?” “听说过。鲤鱼跃龙门是吗?” “差不多,同样的还有蟒蛇化蛟之类的。那你知道对于龙族来说,化龙秘法意味着什么吗?” “……” “一种选拔奴仆从族的小法术。一片龙鳞、一滴龙血,就能点化一个对自己忠心不二的奴仆,这是一笔怎么算都不亏的买卖。对于龙族来说不过随手的小恩小赐,可对于那些被点化的妖兽来说,却是穷极一生才能得到的恩赐。” “为了这个恩赐,它们从出生开始就要不断斗争,杀死同卵兄弟姐妹,杀死父母叔伯,杀死爷奶,杀死一切会威胁到自己的存在,只为了证明自己有资格获得这份恩赐,只为了有资格当龙族的奴隶。” “它们穷尽一生,付出所有,只为了当别人的狗!可就算是狗,也有无数同族在和你竞争。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你这种长在温室里的人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 气氛陷入了静默,走在前面的紫嫣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瘦弱的肩膀不断地颤抖。小白很想抱抱她,但几次伸出的手又几次僵在原地,不敢向前半寸。 既担心她,又害怕刺激到她。 莫秦萧沉默着看着紫嫣,嘴角不自觉地起,神情之中多了几分惆怅,少了几分悠然。 或许是觉察到气氛的尴尬,紫嫣在抽噎片刻后,哽咽着找补道:“人族有句话说得很好,‘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对于修士来说法与秘都是活下去的保证,只有活下去,才能做更多的事。” “我知道。” “你的理想很好,我不该这么激动。抱歉……” “不怪你,怪我。很多时候,我和小白确实是被保护得太好了。抱歉。” “你没必要道歉的,你是客人,是我失言了,该道歉的是我才对。” “不,抱歉,这事错在我。紫嫣,对不起。” “对不起,紫嫣小妹妹,小哥不是故意的。咱也道歉。” “……” 看着真诚垂下脑袋道歉的两人,紫嫣心中多了几分复杂,多了几分惊讶。她什么也没多说,什么也没多做,扭头抹去了眼角的泪水,继续引着二人前进。 沉默,成了这段路程后半段唯一的基调。 “莫名其妙的两个人。” 紫嫣这样想着,抹去泪水的同时,嘴角微微上扬。又哭又笑的,看起来很奇怪。 第295话 白灵传法水形道,梅仙设局试真心 “云烈,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莫秦萧!你还我命来!” ……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刚才看见的姑娘都要跑了。”走过一个拐角,看着前方扶摇向上不见尽头的栈道,秦萧打趣道:“不跑的话,怕是连这个大山都走不出来。” “总感觉小哥你话里有话呢?不过真的好长啊?流音阁这么大走来走去的不是很浪费时间吗?” 小白兴趣不减,相较于埋头走路的莫秦萧,她轻快地跳上一旁的栏杆,提着鞋尽情地展开双臂。如同脱兔般矫健的身姿在狭窄的栏杆上蹦跶着,时不时来一个空翻。看得人胆战心惊的同时,难免不会被她的灵动所吸引。 紫嫣回道:“阁内有仙梭和传送法阵,平日并不会影响出行。只是为了安全考虑,传送法阵和仙梭只能供本门弟子使用。眼下只能辛苦两位再走一阵了。” “不能飞吗?” “只能说两位是赶巧了,最近从流音阁上空经过的仙梭法器太多了,说不准就有不怀好意之徒混入其中。安全起见这段时日宗门内外部都禁飞。” 说话间秦萧向前轻轻牵住了小白的衣角,透明的丝线自手绳飞出,紧紧缠在了她的腰间。虽然他知道就算掉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意外,但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不想扫兴的莫秦萧配合着小白的节奏放缓了步伐,耐心跟在她的身边。 有了秦萧在身边,小白更加肆无忌惮,在栏杆上保持平衡已经不能满足她了。只见她双腿缠着顶梁,如同猿猴荡树一般在栈道间腾挪。看着在身后追赶的秦萧,小白开怀大笑,随后一个侧滚就翻到了栈道顶。 入帘处,雾涌云蒸,白石藏翠。 放眼量,羲和驭东,撒金碎赤。 不见羽起翼振,唯见日生月丧。 指缝流寿。 玩够了闹够了,只听见上方响起一阵碎响,小白莲步轻点,又一个空翻倒吊在了横梁之上。她一手压住裙子,一手伸向秦萧,问道:“总感觉流音阁行事特别稳妥呢?好像做什么都会优先考虑安全。” 紫嫣倒也没有保留,叹道:“毕竟流音阁的前身并不算光彩,说得好听一点是以前是合欢宗的附庸,难听一点就是给合欢宗培育鼎炉的地方。若不是施宗主破旧更弦,如今的流音阁依旧是个人间炼狱。” “难道说这里的弟子与姑娘们也是……” 紫嫣点点头:“当年的亲历者大部分都已经走了,如今住在这片洞天里的是她们的子嗣,还有一部分是从各地解救回来的姑娘。至于弟子的情况也相差无几。” “这样啊……” “哪怕到了现在也经常有余孽来流音阁买卖鼎炉。若是卖家还好,打一顿救下便是,若是买方则免不了一场冲突火拼。”说着紫嫣指了指空无一物的天空,“谨慎些保守些总是好的,毕竟我们已经很幸运了。” “幸运?”小白牵着莫秦萧,一个翻身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双腿在身前晃荡,泛起一阵白光。待坐稳了以后,她侧过脑袋不解地问道:“这有什么幸运的?你们不是经常被那些坏人骚扰吗?” “和其他分宗比起来流音阁确实幸运不少了。毕竟我们离九天宫很近,没什么人敢闹事。除了扬州的欢喜人间外,就属我们这儿最安全了。其他像是京州、海州之类的地方,伤亡时有发生。” 小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低头看向莫秦萧,似有心事般摆弄着他的长发。此时秦萧的一声轻叹,为合欢宗坚持了千百年的事业做了一次浅显的概括。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行过最后一节栈道,三人站在隐于云中的山顶小亭向下看去,终于看见了那位于山脚的擂台。蚂蚁般的小人陆续入座,暄腾的声响直冲云霄,传入莫秦萧等人耳中时,已是如蚊如蝇。 小白指着下方巴掌大小的演武堂,问道:“咱们不会还要走下去吧?” “不用。” 话音未落,紫嫣拍向这座八角小亭的一根支柱,霎时听得一声巨响,整座亭子开始剧烈抖动。恍惚间秦萧只觉得脚下一软,回过神来才发现脚下失去了立足点。定眼一瞧,原是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中。 周围景色迅速变化,破空声夹杂着小白的尖叫在耳边高低起伏。秦萧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便感到一股清风迎面而来,随之降落的速度也逐渐放缓,最终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之上。 “流音阁特色。” 随口解释一句,紫嫣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服,便继续轻车熟路地在前方引路。秦萧看着蹲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小白,赶忙上前关心道:“小白,你还好吗?” “小哥,这也太……” “太刺激了吧!” 小白激动地一跃而起,虽然双腿还在发抖,但脸上的笑容却是止也止不住。她颤抖着拽住莫秦萧的手腕,兴奋地笑道:“好玩!一会儿咱们再玩一次?!” “好好好。”秦萧无奈一笑,帮小白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裙与长发后拉着她追上了紫嫣。 讲法的地点选在了一处擂台。流音阁的擂台不算大,即使是最大的一个也不过仅能容纳二三百人。此时这座擂台周围满满当当地坐满了慕名而来的弟子门徒,甚至连走道上都坐满了人。 紫嫣毫不在意面前的人群,仗着个子娇小在人潮中穿梭自如,一眨眼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留下两人在门口面面相觑。 看着面前的人群,小白忍不住惊呼道:“哇哦!小哥咱们来晚了,别说是过去了,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了。” “没必要争个先后。我看墙上还算宽敞,要不凑合一下?” “不用,咱有办法。” 说着小白撸起袖子弹指一挥,冰霜沿着墙角如爬山虎一般向上蔓延,最终在半空中凝成两张宽敞的座椅。小白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拉着秦萧一跃而起,稳当地落在了上面。 高处的视野很好,下方景色一览无余的同时,还能看到擂台中央冥想的月疏影。只是秦萧环顾四周,却始终找不到紫嫣的身影。正当他还在好奇的时候,月疏影骤然睁开双目,扫过周围一圈后,朗声道: “时间差不多了。各位守神静心,我将阐述部分幻术的修炼心得。” 说着月疏影从怀中取出一个紫色光球放在了面前。她不动声色地瞥向半空的两人,向周围说道:“这是讲法时会用到的法器。一会儿所有人会被拉入幻境之中,请放开心神不要抵抗,不然神魂可能会受到伤害。” 闻言台下众人纷纷凝神盘坐,各个闭目静心,进入了一种半冥想的状态。看着身边的小白也有样学样地放开了心神,秦萧苦笑一声,摆了一个舒适些的姿势,静候月疏影施法。 毕竟只有筑基的他没有神识,灵识也相当薄弱,说什么也不可能挡得住月疏影的幻术。连静心冥想都做不到的莫秦萧可以说对幻术没有丝毫抵抗力,是最好的施法对象。 果然,还没等莫秦萧躺下,他只觉得脑袋涨疼,眼前一花,手脚如陷入冰窖一般麻木。所幸痛苦只持续了片刻,当再次睁眼时,莫秦萧看到了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莫秦萧认得,那是云烈。 “你还真是阴云不散啊……” 即使知道这是幻术,莫秦萧仍旧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恨,第一时间就往腰间探去。在摸了一个空后,他下意识皱起眉头。恰巧这时云烈的脸庞也逐渐清晰,一双同样燃烧着仇恨火焰的双目,死死盯着莫秦萧。 “莫秦萧!你还我命来!” 流音阁内,整个擂台上除了月疏影和紫嫣外,皆已进入幻境。环顾四周,聚集在此的人脸上或喜或嗔,或悲或愤,无不沉溺于幻术之中无法自拔。月疏影手持光球扫过周围,每个人的幻境都一一呈现在她掌中法器之内。 紫嫣身后,佘婆婆踏破虚空,人未站稳便开口问道:“如何?那龙屠是何居心?” “稍安勿躁,眼下尚且不知。我给莫秦萧设下的幻术,是让他要面对曾经被他杀过的敌人。要磨炼他的心性,要想知道他的真心如何,只需看他对待曾经敌人的态度即可。” 月疏影说话没有回避,一方面是说给佘婆婆听的,另一方面也是说给藏在暗处保护莫秦萧之人听的。 以试炼为名,探其真心,月疏影把自己的怀疑放在了明面上,就是为了让芥弥给她一个交代。 果然,话音刚落,三人周遭的乾坤碎裂,只听得一声怒气冲冲的轻哼,数道雷霆如骤雨般砸在她们周围。佘婆婆如临大敌,紫嫣身上也爬满了鳞片。唯有月疏影岿然不动,伸手挡在了她们两人面前。 雷霆平息,留下满地焦土,虚空之中再也没有其他动静。芥弥似乎默许了她们这种行为。月疏影微微颔首,举着法器朝向莫秦萧。 幻境之中,怒不可赦的云烈带着满腔的怨恨,向着莫秦萧怒吼道:“我从阴曹地府里回来了!莫秦萧!你可曾后悔!你可曾想过有今日!还我命来!” “废话真多。” 锵—— 莫秦萧懒得和云烈争辩,抬起一指凭空虚划,一道凛然剑气便将云烈拦腰斩断。见他嘴巴嘟哝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莫秦萧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掌心被洁白光华包裹,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拳。 “找我要命?你也配!” 拳拳到肉,拳拳碎骨。 莫秦萧冷漠如冰,他拽住云烈的头发一拳一拳地砸在他俊朗的面容上,直到他面目全非,直到他涕泗横流,他也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嚣张跋扈,肆意妄为!你有什么资格出现在这里!同室操戈,戕害同胞!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赎罪!滥杀无辜,恃强凌弱!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讲后悔!” 拳头如暴风骤雨般落在云烈身上,他甚至没有开口的机会就被莫秦萧硬生生地打死了。 抬起血肉模糊的拳头,莫秦萧掌中燃起金火,将那滩血肉烧得灰飞烟灭。他有些嫌弃地擦了擦手掌,抬脚将那堆灰烬踢散,真正做到了挫骨扬灰。 “哼!杀你?后悔?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啊!就你个畜生,再来八百次我也照杀不误!不就是死嘛,大不了再和你一命换一命!” 幻境之外,三人面面相觑,她们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副情景。面对被自己杀死的敌人能没有一点愧疚之心,要么他的敌人是个十足的混蛋,要么他本人是个意志坚定到极致的存在。 就从刚才的话语来看,她们倾向于前者。 沉默良久,紫嫣才尬笑着打趣道:“这小子,文化水平挺高啊。成语说得挺顺溜。” 佘婆婆轻咳一声,扭头问道:“如何,他的内心可有一丝波动?他的心境可有一丝邪念?” 趁着幻境心神大开的间隙,月疏影得以窥探到莫秦萧的内心。她缓缓睁开双眼,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澄如明镜,不染尘埃。他是澄如明镜心!莫说是邪念,他连一丝恶意都没有,是个纯粹到骨子里的人!” 佘婆婆惊呼道:“怎么可能!他的本我相是什么样子的?” “是他自己,没有一丝变化的自己。” “……” “……” “那,那个姑娘呢?”紫嫣没有发现,此时她的声音都开始变得颤抖起来。 “也是,和她本人完全一致的本我相。” 沉默,震惊与愧疚充盈在在场每个人的心头。佘婆婆和紫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所谓本我相是修士心境的一种显化,越是与本人相像,证明修士的心境越是纯粹。合欢宗刚好有一种秘法可以看到一个修士的本我相。而在月疏影看过数百个人的本我相,能做到完全一致的,她只见过三个。 这三个无一不是个中翘楚。而今天她又见到了两个。 佘婆婆吞下一口震惊的唾沫,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心神,她看向那闭目冥想的二人,眼神中多了一丝复杂。可即便如此,还是嘴硬道:“别掉以轻心,接下来的日子里紫嫣看好他们,态度好点。我、我这边有一些草药,你之后找个时间给他们送去。” 紫嫣木讷地点了点头。月疏影憋着笑,拍了拍佘婆婆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婆婆,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流音阁的安全才这么谨慎的。你放心,前辈那边我去解释,你安心回去吧。” “哎。”有了台阶下,佘婆婆慌忙撕开虚空,头也不回地走了。月疏影甚至能从她离开的背影中读出一丝尴尬——一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尴尬。临走时,她又突然回头,不安地说道: “那个疏影啊,这件事千万不能让师姐知道啊……” “放心,我懂的。” “那就好,拜托你了。” 要是让师姐知道了,非得扒掉我一层皮不可。 一个本我相如此纯粹的人,放在哪里都是天骄般的存在,更不要说他还是施花雨直言要保护的人。虽然佘婆婆的出发点是好的,但要是真让施花雨知道了,一顿好骂还是免不了的。 心有余悸的佘婆婆离开了,紫嫣也找借口要静一静,扯开双腿撒丫子就是跑。留下月疏影一人站在演擂台上。 日走中天,云散炎升,一晃一个上午过去了。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克服了幻境,月疏影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着她轻拍一声,在场所有人都从幻境中清醒了过来。莫秦萧有些茫然地看着周遭,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拳头。空无一物的拳头微微发酸,好似真的经历了一场战斗一般。 莫秦萧忍不住喃喃道:“这也太真实了吧?” “小哥,你说什么?”小白伸长脖子从一旁探过来,凑到莫秦萧的怀里问道:“小哥,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云烈,被我打死了。你呢?” “白秋练,跟咱说了一堆听不懂的大道理,咱没在意听就觉得困,后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噗嗤——好样的,小白!”莫秦萧忍不住开怀大笑,他的笑声吸引了下方不少人。 正当弟子们窃窃私语还在好奇什么人能坐得如此之高的时候,月疏影清冷的声音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幻术之奥,在真在假,在虚在实。或勾人心欲,或演化真形,或动摇心智或弄假成真,或虚实不定。幻术一道,源于魂魄,展于神识,精于元神。唯元神者,本心不变,变化万千,固守本性,施得幻法……” 不得不说,月疏影讲法的水准很高,从亲身体验入手,在对幻术有了一个初步的认知后,再由深入浅,剖析干净,哪怕是莫秦萧这种对幻术一无所知的人,也能了解个大概。 唯一的缺憾,大概只有他的灵识实在太弱,哪怕知道了幻术的原理,也施展不开。不像小白,仅听个大概,就能融会贯通,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说不准她已经抓住了些许诀窍了。 “……幻术一道很吃天赋,也很需要理解。今日讲法暂时到此,诸位可以先行消化理解,如有晦涩之处,可以直接来找我。” 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西斜,落入了群山峻岭之中,月疏影也结束了此次讲法。周遭弟子受益良多,还在相互交谈,丝毫没有离去的打算。月疏影也不着急,就这么静坐在原地,等候时机解答弟子们的疑惑。 这时一个身影突兀而现,落在了月疏影面前。小白一脸凝重地走向她,问道:“月姐姐,这个讲法是不是谁都可以来的?” 月疏影温柔笑道:“是啊,如有心得,谁都可以到此讲法。怎么了?难道小白你对幻术一道也有自己的看法?” “不是不是。”小白矢口否认道:“月姐姐你讲得很好,咱还有需要理解的地方。不过咱想把自己的独创的功法分享给大家,可以吗?” “你说什么?”月疏影脸色骤变,满脸写着不可思议,她忍不住问道:“小白,你是认真的?自创功法,还要公之于众?!” “对啊。”小白认真地点了点头,素手一摊,一卷由流水构成的卷轴如丝绸般环绕展开,在夕阳的映衬下,赤金交错,艳丽无边。 “这是咱自创的功法——水形术,月姐姐咱可以讲这个吗?” 第296话 浮萍漂泊本无根,天涯游子君莫问 旭日初升,雨洗旧街。 新的一天从一场早雨开始,沿街的商铺迎着早纷纷升起了炊烟,与紫气一同升腾而起,为这座名叫会稽的城市增添了几分生气。天尚未清明,可街道上早已被赶早的人占据,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在一片喧嚣中,街道角落的一间茶肆里,一个身着粗布麻衣,腰挎双剑的青年此刻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扯着嗓子招呼跑堂的给他沏上一壶早茶醒醒神儿。 “小二,有酒吗?” “客官,本店是茶肆,只卖茶水不卖酒。要喝酒往前走半里,有家咸亨酒店就很不错,他们的黄酒也算得上本地一绝。” “黄酒啊?不喝不喝,没意思。算了,给小爷温一壶热茶。别给我掺什么隔夜茶,我的嘴可刁,骗不过我。” “得嘞!客官您等着!” 魏无患面朝大街搬了张长凳坐下,一只脚踩在邻近的椅子上,坐没个坐相。揉着迷糊的双眼,他撑着脑袋打量着过往的人群,只有看见漂亮姑娘时才会陡然睁大,调戏地吹起了口哨。 可惜来往的人没有谁在意这个行为粗俗的青年,哪怕是姑娘们,也只是在一声声嫌弃中掩面离开。自讨没趣的魏无患失望地垂下了脑袋,无奈地从纳戒里取出了一张地图盘算起来。 地图上的路线清晰地指向了海州:出了广陵一路向南就是会稽山。过了会稽山再行上几日,便到了郡都的会稽城。会稽城有直连海州的传送法阵,花上一点小钱就能直达雷州郡。 这条线路是在欢喜人间时几个海州的姑娘为他安排的,算得上是最简短的一条。话说如此,就算日子紧凑些赶路急些,少说还是要个把月的时间,但总归比腿着去海州强。 有施花雨提前打过招呼,合欢宗本意是想为魏无患安排一艘仙梭直奔海州的。但他却以要先去一趟会稽城找一个同门为借口,婉拒了她们的好意。 合欢宗的人拗不过他,为他准备了最好的欢送宴礼。在原订的出发时间推迟了一次又一次后,魏无患终于舍得从百花丛中脱身,踏上了悼念老友的路程。 这一趟魏无患终于不用穷游了,他从合欢宗那边拿到了充足的钱财和物资,当然,是以莫秦萧的名义借的。前些日子刚到会稽城,他便挥霍千金,包下了本地最大的一间青楼,痛痛快快地装了一把大款。 挥霍了好几日,吃腻了水粉胭脂,感觉腰子有点撑不住的魏无患终于思量起去找那个师傅提过的同门了。 “臭老头怎么说来着?”努力回忆着过去师傅跟自己说过的话,魏无患撑着桌子看向了天空,“会稽郡的那个好像是做买卖的来着?叫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 “说了等于没说!奶奶的!臭老头废话一堆!一句有用没有!在会稽城里找个做买卖的?小爷我随便扔块砖头,砸到个人就是个做生意的!” 正当他还在抱怨自己那个便宜师傅不靠谱的时候,跑堂的小二已经把茶水送上来了。憋着一肚子气的魏无患端起黄绿的茶汤就是一饮而尽,只听得咕嘟咕嘟响个不停,见得他喉头一个劲儿地滚动,茶汤喝一半洒一半,浸湿了他的前襟。 “啊——小二!结账。” 豪饮了一顿后,魏无患招呼来跑堂的小二,在他面前掏出一大吊铜钱。小二看得两眼放光,脸上堆满了笑容。魏无患狡黠一笑,侧过身子遮了小二的视线,摘下几枚铜板,仔仔细细地数了好几遍。 店小二只看见这个客人攥着一把叮当响的铜板豪气地往桌上一拍,随后便大摇大摆地走。正当他以为可以赚得些打赏时,低头一看,整整齐齐的五个铜板排在桌上,刚好一份茶汤的钱。 “什么人啊!这么多钱赏几个子儿都不肯,真抠!”小二忍不住啧了一声,脏兮兮的抹布往肩膀一搭,骂骂咧咧地收起铜板走开了。 早上繁忙,他可没空把心思花在这个小气的客人身上,要是耽搁了其他生意,东家指不定怎么克扣他的工钱。 扬州确实是一个好地方,发财的门路也多。就是当地人太抠了一点,赚不到钱。照这种挣法,我什么时候能回家盖房子娶媳妇儿啊? 店小二苦哈哈地在心里抱怨几句,回头听见客人招呼,赶忙堆着个笑容凑了过去。 赚个辛苦钱不寒碜。嘴上抱怨着,但他自认为靠着劳动赚钱,总比那些投机倒把的商人要高贵得多。 已经走远了的魏无患自然不知道一个小二会有这么多的心思。他双手抱着脑袋,嘴里哼着学来的小曲儿,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三步一个酒楼,五步一座花楼,十步一间学堂,分别代表了扬州最大的三个势力——当庐酒坊、合欢宗以及山水书院。 其余两者不必多说,据魏无患所知,这个酒坊是扬州吴王的产业,据说遍布了整个九州,为吴王带来了数不尽的财富,堪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一个聚宝盆。 有趣的是,扬州人爱酿酒,却不喜欢喝酒。真正喝酒的另有其人,多是些往来扬州的北方人士。据魏无患观察,本地人好像更爱喝茶一些。 “茶水有什么好喝的?苦了吧唧的,涩了吧唧的。也就早上漱漱口,醒醒神。真搞不懂为什么老莫他们都喜欢喝茶。” 嘴里这么抱怨着,一对亲密无间的璧人从魏无患身边走过,男子温文尔雅,书生气很浓,女子明眸善睐,眉眼间尽是温情。 回头看去,魏无患突然想起之前偶然听过的在扬州流传甚广的“四大志”,于是掰着指头回忆了起来: “要捧山水圣贤书,要挎当庐梦生酒,要随合欢美娇娘,要登两地金恩榜。好像这四个吧?” 这是每一个扬州学子的毕生追求。 魏无患心里盘算到:当庐酒喝过了,但梦生酒却是买不起;圣贤书捧过了,可惜自己不识字儿。要说这两地金恩榜,自己大字不识一个也考不了状元,况且也有了师承,拜入不了山水书院。 到头来反倒是合欢美娇娘这一点,自己最早实现。虽然这大多是借了老莫的面子就是了…… 不对!怎么说小爷也是追求过阿依古丽的人!怎么能说是借了我儿子的光呢!明明是小爷自己争气!对!小爷可太争气了! 不知是想到了阿依古丽那充满异域风情的面容,还是自认为压了“儿子”莫秦萧一头,意淫的微笑挂在了魏无患的嘴角,显得他整个人更加猥琐了几分。 向着那一对情侣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酸溜溜地骂上一句“狗男女”后,魏无患走过一个拐角到了一家书铺前。 这铺子也奇怪,莫说是楹联,就连招牌都懒得挂一个,就只是在门口摆了些近日流行的新书和报纸一类的。有几个胳肢窝里夹着书的孩童正停留在书铺前,几个脑袋挤在一起,全神贯注地看着新到的画本。 魏无患路过的时候伸长脑袋看了一眼,封皮上写着一行大字——《龙屠武戮新传》,可惜他只认得其中三个字,索性读成了《龙武传》。 “东家,两天前让装订的那本书好了吗?” 一进门,魏无患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震得整个书铺都在颤。书铺人不多,大多是一些赶早的书生或来蹭书看的小孩,此刻都扭头不满地看向他。可魏无患脸皮赛城墙,他腆着脸打了个哈哈,径直走向了柜台。 “东家,我的书装好了吗?就是包个封皮再订一下用不着多少的吧?” 书铺老板是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秃顶中年人,此刻正躺在柜台后,捧着一本话本小说在读。魏无患恰好能看到他油光发亮的头顶,正使劲儿憋着笑。 老板懒洋洋地抬起头,不情不愿地放下手中那本《龙屠武戮新传》。在身后的柜台上翻找了一阵,他拿出了一本没有书名的线装书甩在了柜台上,冷漠地抛下一句“七十文”后,继续躺着看书。 “七十文!?抢钱呢!”尖锐的惊呼声震得整座书铺都在抖,一层薄灰飘落,迷了老板的眼。魏无患拍着手中算的不得精细的书,不可置信地问道:“东家你抢钱呢?!这也没多精细啊!咋这么贵?书皮金子的还会书页金子的?” 老板揉了揉眼,敲了敲桌上的一张清单,不耐烦地说道:“包书皮二十文,修书边十文,黄檗染潢四十文。你自己选的,童叟无欺。” “屁……” 一声屁还没骂出来,魏无患突然想起好像真的是自己要求的,当时豪言壮志说装订要用最好的,可一扭头就给忘了。 “四十文!给个新人价,我以后常来。” “七十文,概不讨价还价。” “东家你这不会做生意啊,小爷在徐州装书只要三十文,你这怎么就七十了?四十五文总行了吧?” “徐州便宜你去徐州啊,反正扬州就这价。七十文,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你丫……” 自知理亏的魏无患少了些底气,但脸皮还在,和老板扯皮砍价了半天。或许是打扰到了自己看书,或许是怕惊扰别的客人,或许是实在佩服这个年轻人死皮赖脸的能力,老板最终服了软,五十文结了账。 魏无患喜滋滋地拿过了书,恬不知耻的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支秃了毛的笔,随手拦住了一个路过的孩童。 “小孩儿,会写字不?” 孩子茫然地点了点头,魏无患大喜过望,一股脑将书和笔塞了过去,“给你两文钱去买个糖葫芦,你帮哥哥写个字成不?” 有了糖葫芦的诱惑,孩子哪能不乐意,高兴地直点头:“叔叔……大哥哥,你要我写什么?” “不多就四个字,‘逸仙剑法’会写不?” 魏无患也不识字,说不准是哪个“逸”哪个“仙”,不过好在那小孩还有点悟性,握住毛笔生疏地写下了“一仙剑法”四个大字。 “是这个一吗?”魏无患打量着书名总觉得有些不对。可低头看到小孩那火热的眼神,他也没心思较真儿,抛给了他两个铜板。 “去,买糖去吧。” “谢谢哥哥!” 小孩心满意足地跑来了,等到了学堂他这助人为乐的事迹一定会得到夫子表扬的。魏无患也心满意足地收起了书,离开书铺前,他看着埋头读书的老板,忍不住问道:“东家,这书很火?我怎么看好多人都在读。” 对这个不要脸又不识字的年轻人,老板是一点好脸色也没有,他敷衍道:“最近最火的话本,讲一个少年罪人杀死神龙,逼死武圣的故事。” “嚯哦,有意思。有带图画的那种不?” “纯话本四十文,带图的六十五文,你要哪个?” “有没有纯图的那种?” “九十文。” “……” 又是一番惨烈的讨价还价,最终魏无患以五十文的价格,买下了这本近日正火的话本小说。 “话说这作者谁呀,什么儿什么?” 虽说这是本图画本,但里面还是有不少文字辅助解说的。魏无患识字不多,看了一会儿后自觉无趣,这本书只能落得个夹在胳肢窝里的下场。 要不是为了跟青楼里的姑娘找些由头聊天,他才懒得买这书呢。毕竟比起话本小说,他更喜欢画册,尤其是那种压箱底的…… “……话说那妖人龙屠,端的是一副恶毒心肠、丑恶长相。只见得那龙屠身高九尺,八臂扭曲,口生利齿,眼含脓血,最喜那龙肝凤髓,日啖幼龙三百条,吃得那龙宫是白骨遍野,哀嚎不断。” 听书,是扬州人最热衷的消遣方式之一。看着面前这座茶楼内座无虚席,说书先生在三尺木台上口若悬河,魏无患也被勾起了兴趣。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便挤进了人群后方,踮起脚凑起了热闹。 “老哥,今儿讲的什么本子?”他拍了拍临近的一位大哥的肩膀,问道。 那大哥头也不抬,只是一个劲儿地拍手叫好,“还能是什么,最近大火的《龙屠武戮新传》呗。” 魏无患更加来了兴趣,他四下看看,见茶馆一楼横梁勉强算得宽阔,便脚踏虚步,悄无声息地翻了上去,坐了个顶天儿的座位。碰巧这时说书先生讲完了一折子,开始要打赏了,魏无患觉得没趣,便从怀里掏出了那本“一仙剑法”。 “老莫啊老莫,算你小子有良心,还给小爷画好了。嘻嘻!这活敞亮!” 魏无患对莫秦萧的剑法好奇得紧,在得了常思等人的首肯后莫秦萧就一招一式地将这剑法拆解开来,画成图册集成集子,送给了魏无患。 当然只有前三式,毕竟后式莫秦萧还没来得及学,他爹莫凡就走了。魏无患也表示理解,作为交换,他以口述的方式教给了莫秦萧他学的剑法。 名字叫《云来剑诀》。 至于为什么教陈惊鸿时只有两式,教魏无患却是三式,这倒不是莫秦萧偏心,主要是他施展不出第三式,所以当时也没给陈惊鸿演示。 魏无患也算有天赋,照猫画虎学个一段时间也算有所体悟。但他无论怎么学,都学不成莫秦萧那种境界。魏无患自然不会怀疑是莫秦萧藏了私,只当是自己练习不够,有事没事就拿出来钻研一二。 “这也太难了吧?奶奶的,银月和金日还好说,这星河怎么感觉跟奔着自杀去的?老莫的剑法也太玄乎了吧?” 翻了半天,结合手脚比划,魏无患始终找不到星河的窍门儿,只觉得这招实在玄乎,无论自己怎么推演灵力的走向,到最后都只会落得个自爆的下场。 鼓捣不出个所以然的魏无患放弃了,他躺在横梁上,把画册往脸上一盖,打算安心听场说书,然后好回去跟花楼里的姑娘显摆。结果等了半天,说书先生的声音没有响起,反倒是楼下越来越安静了。 他探出脑袋低头一看,不知何时下方已经散摊子了,只留下零星几个茶客在那里喝茶侃大山。 “奶奶的!这一天白忙活了!” 这样骂着,魏无患从横梁上一跃而下,没有惊动任何人,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茶楼。 “浮萍漂泊本无根儿——” “天涯游子君莫问——” 走出茶楼,已是日薄西山。哼着从自己那个便宜师傅那里学来的小曲儿,魏无患吊儿郎当地走在大街中央,胳肢窝里夹着两本书,悠哉悠哉地走回了自己下脚的客栈。 明天,他又该干些什么呢? 第297章 云游两相会,密谋算逍遥 逗留了约莫三四天,魏无患自认都快要把整个会稽城翻遍了,也没有找到倒霉老头嘴里说的那个同门。 虽然心有不甘,但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魏无患便用从臭老头那学来的手段,在会稽城最醒目的地方刻下了一段密语,随后收拾行李南下了。 在魏无患前脚刚从南门离开不久,一个背着书篓的白面书生与他擦肩而过。两人于城门前交汇,彼此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地扭头看了对方一眼。 而魏无患会回头,是因为这个书生的打扮着实奇特——这个长得一副白面无须样的书生面容绝对算不得差,国字脸宽脑门的也称得上一句端正。可最让人在意的是,这书生腰间偏偏别了两把造型奇特的斧头。 至于书生为什么会回头看他一眼,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介不是斧头,介是钺。” 感受到魏无患好奇的目光,书生取下钺掂量了两下,还没等他开口问就先忙不迭地解释道。看他那熟练的模样,想来应该是有不少人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哦。”魏无患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书生重新将双钺别在腰间,但他却没有急着进城,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魏无患离去的方向,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微笑。 “介也是额的同门儿啊?介也忒巧了。不过看他的架势,怎么往南边儿去了?”自说自话间,书生已入了城。一时间想不到南边有什么乐子可寻的他一耸肩,满不在乎地嘀咕道:“算了,介和额有嘛干系。正事儿要紧。” 书生说的正事,却是在茶馆喝茶听书。在魏无患待过的那个茶馆里,书生正全神贯注地听着说书先生在台上滔滔不绝,讲的话本自然是今日风靡的《龙屠武戮新传》。 “却说那龙屠妖人身边,还有一道侣,长得是那倾国倾城祸国殃民。那女子身有仙骨,天命不凡,光是往那么一站,便可引得天地色变,雌雄相争。与那龙子云烈更是互为金玉,天造地设。一副容貌可谓是女子见之相惭,男子见之生怜。” “可恨那龙屠不知施了什么妖法,却让如此美人成了他的拥趸,不惜与昔日爱人反目。可怜那龙子云烈,心有万千情,背负天下责,却是始终下不了狠手,终是落下了心魔。幸得龙尊之女相助,方才破茧成蝶,再战龙屠。” “这真是:七尺男儿何言输,上天砺我意何如?岂负佳人与妾意,枉为龙子大丈夫!预知后事如何,敬请期待下一话《龙子开悟会妙法,龙屠得势蔑苍生》” 啪—— “好!” 随着惊堂木落下,今日的说书也是结束了。说书先生向他的衣食父母们作了揖,随后便捧着个盘子讨要些打赏。方才还热情如火的听众准时熄了火,一个个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地,默不作声的。 也不知是先生说书水平高,还是书生特别捧场。方才每到精彩处书生都忍不住鼓掌叫好。这动静自然吸引了说书先生的注意,或许是出于读书人之间的惺惺相惜,打赏时说书先生特地多看了他几眼。 这一看不要紧,刚好看得书生从书篓里翻出几粒金银豆子,然后豪气地扔到了盘子里。说书先生当即朗声道:“东座贵客,状元之才!赏钱三银两金!祝贵客蟾宫折桂,位极人臣!” “过奖过奖!”书生起身向周围拱拱手,脸上的笑容灿烂极了。 末了,说书先生求完了打赏,听书的人群也稀稀拉拉地离开了。打点着一天的收成,说书先生脸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今儿得那个书生打赏,赚到了他一个月的用钱,够用好一阵子的了。 说来也唏嘘,说书先生这个行当,除去在扬州到哪都不过是个下九流的门类。虽冠上个“先生”的名头,可和私塾、学堂里的先生比起来,无疑多了几分嘲弄。 说得不光彩些,他们算什么学问人呢? 不过逞口舌之快,供人娱乐罢了。 也就扬州开明些,把说书先生当做传道授业的一份子,这才得了些高看。要不然,他努力说上一天,说得嘴皮子都磨破了,就算听众再多,又能换得多少日用呢? 心中自嘲几句,当说书先生抬起头,入眼看见的便是书生那堆笑的脸。书生一边搓着手,一边笑嘻嘻地凑了上来。见到大主顾,说书先生赶紧拱手道:“这位同僚可是有什么要事?” “要滴要滴!”书生殷切地点头笑道:“介是啥呢,介本话本额也看了好久咧,咋地感觉老哥儿恁这儿比额看得还要快咧?” “这个啊。说来得幸,这话本的作者就是会稽人,我们这些说书的也有幸可以第一时间得到最新的章节。同僚要是有兴趣,我可以告诉你那位的地址,你找他买书就是。” “那太好咧!谢谢恁啊,老哥儿。” “同僚客气了。” 热情挥别了说书先生直到他消失在了街角尽头,书生突然收敛了笑容,拔出其中一把钺隔空砍了一下,口音也发生了变化,念念有词道:“怀才不遇,一生清贫。无妨,我来帮你一把。至于代价嘛……嘿嘿。” 已经走到闹市尽头的说书先生,冥冥之中感觉胸口空荡荡的。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不料却忽略了迎面疾驰而来的马车。在一声惨烈的痛呼中,他被撞飞了足足有三丈远。 一个锦衣纱帽的中年人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看着已经昏死过去的说书先生,对着手下人吩咐了几句。随后他便被几个大汉架起,急匆匆地送到了邻近的医馆。 邀上黄粱枕,身处南柯梦。不知人何在,不过呱声坠地。再问人何往?却嫌得紫蟒长。 七拐八拐地来到一间杂货铺前,书生看着手中的字条,抬头看了一眼门楹上的那副对联——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再三确认后他敲响了大门,门后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进来吧,没锁。” 推门出看见的,便是前院中堆得到处都是的杂物,只留下一条逼仄小道供人行走。小道尽头,那间简陋的一居室里,一个微胖的邋遢的中年人正在伏案写书,笔耕不辍。 “云游客,缘果樵,见过同僚。” “云游客,货儿郎,见过同僚。” “哈哈哈哈哈!” 两人道过一声后,相互对视,随即就开始狂笑。货儿郎笑得打翻了墨水,又用烛火点燃,将好不容易写成的稿子付之一炬。缘果樵更是直接端起双钺,把前院那些杂物砍得支离破碎。 笑够了,疯过了,货儿郎率先发难,阴阳怪气地嘲道:“呦!这不是我们在越州引发了六次动乱,还得越州两郡百年再无新生儿的新人嘛!怎么了,越州的人不好糊弄了?来忽悠我扬州人造反了?” 缘果樵也毫不示弱,反讽道:“比不过您这位老前辈,一手买卖做到了天子头上,差点把国宝给换出来了。被皇甫弼打得舒服吗?毕浩然的爪子感觉怎么样?还是说李之玉给你的印象更深呢?” 两人是针尖对麦芒,彼此都快把对方老底揭干净了。说到后面,货儿郎不斗嘴了,话锋一转,开门见山地说道:“来买情报?你拿什么来换?” “不愧是鎏金联盟当年的准执事,眼光就是毒辣。”缘果樵微微一笑,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道:“我要三样东西。一,给我一个假身份,他要假但也要真,因果什么的不用操心,我来解决。” “这个要一个乐子。” “海州王出海,是为寻找三宝地之一的海外三岛,据传他得到准确情报,获悉了三岛的些许踪迹。有没有兴趣?” “成交。” “第二,我要一份情报,有关于九天宫收徒大典的详细情报。” “这个便宜,免费。” “嚯哦,免费的才是最贵的。看来有不少同僚找你打探过消息了,不愧是货儿郎,这世上真的有你不敢卖的吗?” “有买就有卖,有来就有往,没什么大不了的。别人没有的我有,别人有的我没有,这才是行商的本质。” “照你这么说,这不是一笔亏本买卖?” “亏本?我从来没有亏过。你们怎么知道,你们不是我利益的一部分?你们怎么不是我找乐子的对象?” “你还真是一个王八蛋!戕害同门的事都做得出来。”缘果樵嘴上骂着,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灿烂,他直接说出了自己第三个要求:“那我也不废话了,最后我要龙屠武戮——莫秦萧的情报。” “哦?”货儿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你的下一个目标是他?你胆子可真不小,敢去对付一个圣树、伪至高护着的,还和九天宫不清不楚的人。别忘了,老头子都在他手上吃瘪了。” “山人自有妙计。你别操心,安心看你的乐子就是。莫秦萧那边,我自有办法。说吧,你要什么?” “你的双钺。” 缘果樵没有一丝犹豫,将双钺拍在了他的面前,“那去吧,它们现在是你的了。” 货儿郎看都不看一眼,哈哈大笑道:“你个小瘪犊子,这点花招还想瞒过我?我们都是玩因果的,你这把兄友弟恭,砍死过皇帝的钺会砍不断我的因果?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前辈,可惜你是因果轮换,我是因果戗断,我们注定走不到一块去。这双钺我还有用,等玩过了莫秦萧,无论生死这都是你的。如何?” “抵押?那要利息。” “王八蛋的生意人。”缘果樵骂了一声,随后不情不愿地说道:“越州的越州鼎,最近出了点问题,有兴趣?” “成交,位置写上,然后这张商单签了。” 货儿郎甩出一张极其古朴的白纸,还没等缘果樵发问,上面突然浮现出一行行文字。再三确认过以后,他毫不犹豫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一个被黑影遮住的名字,除了他和货儿郎以外,谁也不会知道他的原名。 冥冥之中,缘果樵感觉自己和货儿郎多了一份联系,这让他看着这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时都顺眼了不少。不过他心里门儿清,这份联系可不是什么善缘,那是冲着要他命去的。 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缘果樵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了。看着一片狼藉的杂货铺,他再次握紧双钺乱舞一通,不曾想竟是全都复原了。可货儿郎一点也没有感激的意思,反而嫌弃地挥了挥手,赶苍蝇一般把他赶走了。 一脚踏足门槛,缘果樵突然冷不丁地问道:“话说前几天还有一个云游客在会稽城里晃荡,你知道不?” “知道,豫州的浪荡儿,听说过。” 缘果樵笑道,可这笑容背后多少带点阴森可怖:“不想着见一见?怎么说也是同僚。那小子胆子也真大,居然敢在城门上刻字,初生牛犊不怕死啊。” 货儿郎冷冷说道:“他因果太大,碰面会死,不碰也会死。但我还没玩够,所以不想碰面。” “哦?能有多大?居然连你这个奸商都害怕?” “和老头子有关,还和莫秦萧有关。你说有多大?” “传闻老头子收了一个徒弟,为此还把一把从天道那里抢来的剑给了他。甚至为了练他,浪费了两个分身,还豁出去一把枪一把刀,是真的吗?” “不知道,别多问。” “……” 缘果樵沉默了,腰间双钺发烫,在警告他不要深究这个话题。识趣的他闭上了嘴,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怎么不做生意改写书了?这龙屠武戮的事被九天宫和龙宫捂得死死的,你是哪里知道那么多消息的?” “我说了,做生意的本质是以有换无,以无换有。这鸿蒙多的可以交易的对象,哪怕这对象不是人又如何?不过我还要感谢这后生,要不是他我还找不到那么刺激的乐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什么乐子能让你这么兴奋?让我掺一脚?” “和天道作对的机会可算不得多。老头子让我们把他是二代逍遥的事传播出去,在我看来这还不够有意思。仅仅只是让他变成一块大人物们垂涎欲滴的肥肉有什么好玩的?别忘了,这个世界可是凡人多……” “嚯哦,上下两条路你都堵死了!就不怕被杀了?你也说了,那小子背景可不小。” “算过,那时候我钱也赚够了,不在乎了。” “哈哈哈哈,你这老王八蛋可真够疯的!”缘果樵再次狞笑,不过这一次多了几分真心,他诚挚地建议道:“那我和你做一笔交易,干不干?” “讲。” “我要一份空白的因果,而我会给你提供我和龙屠接触后所有的资料。” 货儿郎思量片刻,点了点头,扔给了他一张空白的纸页。 “成交。” “敞亮。” 第298话 传法立功德,太始惹众议 讲法的风波过去了,流音阁又回归了原本的安宁与祥和,无非是偶尔多了几声震天的抱怨和灵力运行走岔时产生的爆炸。 扶着窗棂看着下方修炼的山头,望向那练功场内此起彼伏的灵力波动,想到因为两个特殊客人的到来而多了几分活力的宗门,月疏影心中的却是喜忧参半。 将岁月倒流,回到昨日小白贡献功法的那个午后。 或许是来之前和紫嫣的那场争辩触动了她,或许是她听法幻术有感而报之以琼瑶,又或许是她见不得底层修士苦苦挣扎不得解脱……总之,小白没有一丝犹豫,决定贡献出她独创的水形术。 原本有修士会无偿贡献自己的核心功法已经是非常值得称赞的事情了。那一瞬间月疏影心中更是多了几分自责与愧疚。而当她得知这功法是小白独创的时候,心中的震惊超过了赞许与愧疚,她一时间竟没能做出反应。 要知道小白才多大啊?她才二十多啊!月疏影能觉察出,她的修为应该在元婴上下,这本就已经非常骇人听闻了,那是毫无争议的绝顶天才,是有成仙之资的!更夸张的是她在短短二十年不到的时间里,居然创造出了一门功法?! 什么是功法?功法和术法、剑法这些不一样,它是能和道法、心法并称的修士修行的三大基石。其中功法对应的是灵力与丹田灵海,心法对应了元神与识海,道法对应着大道与法则。 毫不夸张地说,功法决定了一个修士的基础,心法决定了一个修行的方向,而道法决定了修士的巅峰与极限。 三者合一,方成修途。 正因为如此,功法的编撰远比一般法术等要复杂得多。不仅要考虑基础的灵力运行、走向、转化方式等诸多繁杂的细节,还要丈量极限,推演其能打下怎么样的基础,并且能走到多远。 加之多数的功法都具有独一性,除了少数玄之又玄的以外,大部分无法兼容其他功法。所以修士选择功法基本是一辈子的事,由此功法的重要性又上一层楼。 所以这世上能编写出一部完整功法的存在,无一不是在某一领域浸淫极深的绝顶强者与大师。哪怕这套功法的针对性极强,世上除了创造者以外无人可学,可只要它存在,那它便具有非比寻常的意义。 意义何在? 继往开来,承上启下。功法代表了一条修行可走的路,不管这条路能通往何方,只要有,那便是开拓之功。只可惜…… 与顿悟于天道的道法不同,心法与功法多出自个人。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修仙界,多数功法只在狭隘中流传,修士或为自保,或为荫蔽子孙,或为开宗立派,只将功法心法藏私当做家族或宗门传承的保障。 毕竟这个世上,私心才是常态。可有常态,便有例外。 将功法无私奉献的也不是没有,那建立逍遥阁的逍遥便是一位。传说中逍遥战天斗地,斗了个鸿蒙无敌,斗了个天下第一。据传逍遥所有战斗所得的功法、法术和法宝,都被放在了逍遥阁中,等待有缘人。 这一举动,直接打破了修行世家与宗门对于功法的垄断,大量功法因为逍遥而流散在外,也间接引发了新的一轮修行潮。 而在更遥远的年代,还有一位仅记录于《仲平纪事》中的存在。他的事迹大多已无从考证,但据传就是那位存在最早开创了九境修行法,并将其广传天下,这才有了二代人皇时的复兴。 可惜这位存在的名字早已遗失于岁月长河之中,除了平仲公世上应再无人知晓他的名字。但他散学鸿蒙的做法也并非全是益处,据说一代人皇降临前的那场牵扯整个鸿蒙的万族战争,便与这浩浩荡荡的散法之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瓜葛众多,不宜多论,此处按下不表。 这边插个题外话,虽说那位先贤的伟业应值得后世歌功颂德,但遗憾的是由于年代过于久远,当九境修行法传到二代人皇时,仅剩下九个境界名称。也多亏了二代人皇天资卓越,能在线索如此稀少的情况下,依旧找到修行之路。 但真正的九境修行法如今已无人知其原貌,这开创了后世盛大的修仙狂潮的功法,终是和它的创始人一起消散于茫茫岁月的波涛之中。 这么一对比,小白的无私慷慨反而是另类。这也就是为什么,月疏影在听到小白愿意无偿贡献功法时会如此惊讶了。 没有第一时间接过那流水卷轴,月疏影将它卷起,随后不可置信地再三问道:“小白……啊不,白道友,你刚刚说什么?这真的是你独创的?” “是的呀。”小白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虽然咱这名字有点像法术,但它确确实实是功法。只是当初咱不懂,所以取名的时候随意了些,月姐姐可千万不要嫌弃啊。” “不不不!怎么会!不对,不是!我……”月疏影一时间竟有些语塞,她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重新整理了话语道:“我的意思是,小白你为什么选择把它贡献出来?” “没有为什么呀。月姐姐你都可以讲法,咱为什么不能把功法贡献出来呢?反正都是做好事,多多益善不行吗?” “你就不怕它泄露出去,然后有人掌握了你的功法来对付你吗?” “这有什么的。咱是创造它的人,还会有人比咱更了解吗?再说了,能更多一个人学会不是好事吗?这不是意味着它修行路上多了一份助力吗?咱高兴还来不及呢!” “……” 此番心性,非圣人不可有! 那一瞬间,月疏影心里下意识地冒出了这句话。她想到了再开修行之路的二代人皇;她想到了将三大修心之法公之于众的三位圣人;她想到了大开逍遥阁为天下修士多一份机缘的逍遥…… 传法之事,行在当代,功在千秋。 明白了小白心意的月疏影双手捧住卷轴,郑重地向着她三鞠躬,以感谢其散学之德。小白也收敛了笑容,略显庄严地将月疏影扶了起来。 围观了全程的弟子们纷纷陷入了沉默,他们一点也不觉得小白没有资格受此大礼,看向她的眼神更是不仅多了几分敬畏,更多了几分感动。 众目睽睽之下,月疏影没有藏着掖着,她将水形术送到了藏经阁,加急加快地临摹出仿本后,公之于众,方便弟子研习修行。 小白在一旁笑着补充道:“大家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咱哦!怎么说这也是咱创造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咱知无不言。” 听到这话,弟子们会心一笑,在感激之余心中也多了几分轻快。原本肃穆的氛围,此刻也缓和了不少。 自觉惭愧的月疏影此刻也主动活跃起气氛,她问道:“小白,你做了这么大的贡献我们也不能白要。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只要你开口,我仅代表流音阁必定鼎力相助!” “呃……咱还没想好。要不先欠着?” “无妨,等你想好了再说便是。就算我不在了,这份恩情流音阁也会记住,并代代流传下去的。” “呸呸呸!月姐姐这话真不吉利!说得你快要死了一样!” “嘿嘿。”月疏影难得憨笑几声,那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是流音阁的弟子们从未见过的。 突然,小白心有所感,扭头看向来时的方向,碰巧与莫秦萧的视线对在了一起,觉察出什么的小白传音问道:“怎么了小哥?需要咱帮忙吗?” “要的。我刚刚和常思姐她们商量了一下,她们让我自己拿捏。所以我决定把我学的功法和剑法也贡献出来。” “那太好了!那小哥你快过来呀。” “不了。你也应该知道我在外面被传的那几个绰号了,月阁主都会因为这个而提防我,保不齐其他弟子不会心生隔阂,你刚才才贡献了一套功法,如今趁热打铁,最是合适。” “提防?隔阂?小哥,你的意思是说……” “这也别怪月阁主,她都是为了流音阁着想。”莫秦萧先一步帮月疏影推托道:“站在她的立场,任何可疑之人她都要提防一二。但月阁主对我们并没有恶意,要不是芥弥姐提醒,我根本不会发现这些事。所以……” “放心吧小哥,咱也不是之前的小爱了,都懂的。” “嗯。” 莫秦萧笑着从纳戒中取出了两本薄薄的秘籍,借着风力送到了小白身边——一本《逸仙剑法》的前三式,加了些莫秦萧对于金日的理解和变招,一本《太始化一诀》,是当年莫凡给他的那本的手抄本。 小白掂量一下这两本秘籍,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数次救他们于水火的逸仙剑法,居然只有这么小的一册。突然,小白又问道:“小哥,咱记得你不是修的自由无我吗?怎么会是太始化一?” “太始化一可以融洽其他功法,我是先学的它打下的底子,然后才学的自由无我。本来想把自由无我也一起捐了的,只是……” 说着莫秦萧苦笑一声:“这个我想捐也捐不了。自由无我无法留存,我试着将它写下,但每次写完都会被天道销毁。而要口口相传的话,又过于晦涩难懂,所以还是算了吧。” “哦,原来是这样。不捐也好,这功法太邪门了,强是强,但都是奔着自残去的,省得它传出去害人。小哥你也是,还是别学的好,大不了咱再为你创一门功法!” “呵呵……” 莫秦萧讪笑两声,虽然知道小白不是有心的,但听到她这话心里还是有些莫名的难受。 看着已经离开的小白再度折返回来,手中还捧着两本书籍,月疏影的心再次咯噔了一下。 怎么现在的后辈觉悟都这么高的吗?一个功法还不够,还要再公开两个?完了完了,看来我这流音阁和合欢宗的宝贝要留不住了…… 嘴角的弧度刚刚扬起,月疏影的神识扫过书籍上的文字,骤然脸色大变。她一个闪身来到小白面前,张大嘴巴抢过了那本略显简陋的手抄本,一目十行地翻了起来。 她声音颤抖着问道:“小白,这这这个是……” “是小哥贡献出来的。他不太想引人注目,所以让咱转送。月姐姐,这两本秘籍怎么了吗?” 月疏影没有回答她,原本只是震惊的神情在书籍还剩下三成的时候,变成了不可思议与惊恐。她甚至来不及和小白解释,划开虚空便离开了此处,留下一个小白在原地手足无措。 时间流逝,处于当下。 偌大的宗门议事大厅里,此刻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身影:月疏影、佘婆婆、紫嫣三人代表了流音阁坐左侧,紫鸿和芥弥坐右侧,还有一个以投影降临此处的施花雨处上座。 三方人马交汇的中央,三本招式功法正静静躺在桌子上。 一卷卷轴似流水,一本剑谱威压盛。逸仙剑法与水形术的道韵汇成的两股巍峨气势在大厅上方交织。与这两者相比,夹在中间的那本用劣质纸张手写而成的功法,其气息微弱得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可偏偏就是这本功法,成了在座的人齐聚一堂的原因。 《太始化一诀》,九天宫秘传三法之一,也是九天宫真正的不传之秘。 如今对外公开的《太始化一诀》分成了《归始篇》和《合一篇》。“归始”意在提纯,溯灵体神三者之本源;“合一”意在融合,融天下万法而成一。 可据传说,如今这本《太始化一诀》是删改过的,真正完整的功法其实有三篇。但无论是九天宫的弟子又或者师长,都从未知晓过那仅存在于传说中的第三篇。 这点月疏影非常确信。得幸于道侣玉饮生的关系,她曾经拜读过“完整”的《太始化一诀》。而仅仅只是粗读过便对她未来的修行有所助力,由此月疏影对此印象非常深刻。她清楚记得,这功法只有两篇。 所以,这也一直被当做一个谣言。 而在看到小白送来这本功法的一瞬间,她本来没什么反应。因为九天宫在外的弟子很多,《太始化一诀》也因为各种原因传播得也很广,但当她的神识粗略扫过里面的内容时,她震惊了。 莫秦萧给出的功法中,赫然出现了那前所未有的第三篇——《逍遥篇》。 如果说前两篇只是晦涩难懂的话,那第三篇完全就是不知所云。所以月疏影也不能确定这到底是真是假,所以只能请来在场的诸位,求她们定夺。月疏影隐约能感觉到,这事儿已经不是流音阁能插足的了。 她突然有点后悔了,后悔答应施花雨的请求,应下这件差事。 虽然月疏影和佘婆婆等人此刻内心都百感交集,但芥弥她们和施花雨之间,氛围却相当融洽。 投影中的施花雨和芥弥她们扯着家常,有一句搭一句的,没有一点提及那本功法的意思。这让月疏影的内心如同被猫抓了一般瘙痒难耐,纠结良久,她才鼓起勇气问道: “两位前辈,宗主。这莫秦萧到底什么来历?为何他会有逸仙剑法和太始化一?还有,那第三篇真的是……” “是真的。” 还没等她问完,三人异口同声地答道。施花雨笑着说道:“小月月别担心,我不会坑你的。只要这趟你保护好秦萧,这未来前途都不能用光明来形容,那是直接站在太阳里了。” “可我怕被太阳烧死。”此刻月疏影欲哭无泪,哭丧着脸道:“宗主,你就给我交个底儿吧。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一个二十多岁的能自创功法,一个是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龙屠武戮。我这流音阁容不下这样的大佛啊!” 说着,她忍不住嘟哝道:“总不至于是哪位大能的私生子吧?看这架势,莫秦萧不会是澹台宫主的……” “噗嗤!” 本来有点生闷气的紫鸿忍不住笑了出来,“这话要是让小歌知道了,她非得抽死你不可。哈哈哈哈!私生子!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小歌拱火拱了一辈子了,也难得被别人造谣。哈哈哈哈!” 小歌?她说的是澹台宫主? 月疏影有点晕,但作为分神巅峰的尊严让她守住了本心。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施花雨,希望从她那里得到答案。 施花雨指尖抵住双唇,染了半指胭红。她狡黠一笑,一字一句地说道: “秦萧啊……” “他是我干儿子。” 扑通—— 月疏影终究还是没能撑住,两眼一抹黑昏死了过去。 第299话 天下群英赴花海,殷勤青鸟携尺牍 “莫秦萧,天下英雄豪杰辈出,多的是一肩扛起天下事的顶梁。你本可以逍遥快活一辈子,何必参那必死的因果?任性行事,自恃良善,当是愚不可及。” 是谁在说话?任性?良善?说的难道是我? “龙屠?武戮?哈哈哈哈!老娘能和你这样的史无前例的英杰一战,真是痛快!回去和老伴儿滚床单也能叫得销魂些。哈哈哈哈!” 怎么声音又变了?这是哪家的老太太? “后生放心,怎么说也是守护九州的一员,我的驭兽符和驱妖鞭只会杀魔子和妖兽,不杀你,毕竟我可不能坏了北地三城的名声。” 北地?我怎么又和北地三城牵扯上了?难不成北地有乱? 一片白茫茫中,莫秦萧只能看见三个身影高悬于面前,一人持钺,一人百相,一人御兽,而自己手无寸铁,身无寸缕。 强光笼罩之下,莫秦萧看不清那三人的长相,甚至他连眼睛都睁不开。纷乱扰人的声音不断在耳边萦绕迂回,勾起了一缕烦躁的火焰。咬牙切齿的莫秦萧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愤怒的蓄在喉头,只等一个契机便能迸发烧尽一切。 “絮絮叨叨的……吵死了!你们到底是谁!” 啪嗒! 清脆得如同春天第一声惊雷,一个昂贵的六彩玛瑙螭柄壶此刻脱离了原本的位置,牢牢镶嵌在了面前的飞龙游凤双面锦屏上,流出细细青流。 莫秦萧有些茫然地看着周遭的环境,“这是梦?怎么又是怪梦?这也太真实了。” 或许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莫秦萧扭头看向床边。如果刚才真的是梦,那现在应该是回到现实了。如果是现实,那只要扭过头,一定能看见那样东西。 果不其然,当看向镜子中面目愠色的自己时,莫秦萧心中悬着的那颗石头总算落在地上。此时天色尚早,群鸟方才跳上树梢,尚未开嗓吟唱。 莫秦萧起身推开窗户,看向远方紫气氤氲的天空,心中不免思绪万千。 今天就要出发了啊……按照月阁主所说,我们应该是直接前往南炎城,她的道侣应该已经帮我们打点好住所了。 不过月阁主怎么突然提出要跟我们一起去了?花姐姐应该只是拜托她接应我们才对,难不成花姐姐还有别的安排? 唉!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秦绫仙。这一路真的是她安排的吗?她到底图个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去找老爹呢?就算找不到他,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她是敌是友?是疯狂还是清醒的?头疼啊。如果之前推断的都是真的,秦绫仙会愿意见我吗?这场收徒大典的时机未免也太凑巧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问题,老爹他到底是谁?莫凡?逍遥?疑似至高?这一切未免也太过于魔幻了。话本小说都不敢这么写吧? “头疼啊!头疼啊……话说主正常人是不是早就应该有所察觉了?毕竟常思姐她们怎么看都不在正常修行者的范畴。我还天真的以为修仙界人人有器灵呢。唉!还是我太孤陋寡闻喽!” 一想到前途莫测,谜团齐聚,莫秦萧就感到一阵头疼。更不提那些藏在暗处虎视眈眈的敌人。 “龙王残党、皇朝密探、云游客、武道武夫,说不定还有教团余孽……”莫秦萧掰着手指数着一路来自己得罪过的势力和对手,苦笑道:“这么一看我还真是罪大恶极啊!呵呵……” 再想到种种事件之后,自己的身份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一个偏僻城市的穷小子一举成为了九州家喻户晓的人物,莫秦萧又有些唏嘘,甚至有些自嘲。 “呵呵,没想到我从一个孤儿穷小子,一下子变成顶级……咦?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了,仙二代。呵,还真是讽刺啊……” 咚咚—— 莫秦萧还在伤悲怀秋的时候,身后响起了沉重的敲门声。小白的声音里隐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在另一边问道:“小哥,你起了吗?” 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秦萧转身就要去开门,突然停下了脚步,略微整理了一下衣冠后,开门迎接了小白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 “这么早就起床了?不多睡一会儿?” 小白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嘻嘻,这不今天就要出发了嘛。有点睡不着,冥想也静不下来。小哥,你呢?” “一样的。” 小白再度嘻嘻一笑,二话没说拉着莫秦萧就往外跑。 “那还等什么,快走快走。晨练结束咱们去找紫鸿,整理好行李就能和月姐姐一起出发啦!” “慢点,别急。我连风残雪都还没拿呢。” “哼,晨练还用真剑?小哥你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咱生气啦!” “唉。好好好,我用木剑行了吧。” “嘻嘻,这还差不多。” 东光西照,浮云渐白。 流云之上,风骤气寒,鲜有生灵能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之中生存。但此刻,三条蛟龙正拉着一座庞大的行宫,从青州上空疾驰而过。 龙族桀骜,不肯屈居于外族之下,所以鲜有能驾驭真龙的存在。寻常修士能驱使的也多是血脉斑驳的杂龙或者受赐化龙的妖兽。这其中地位身份最高的,当属那些尚有一丝真龙血的龙族旁支——蛟龙便是其中之一。 而能一口气把三只蛟龙当做坐骑的,还如此大张旗鼓招摇过市的,整个九州找不出第二家来。 大乾皇室。 行宫之内,杨家老四、三皇子杨承安一脸阴鸷地坐在中央,狰鬼郎、扫花匠、天师跪拜在前。而在他身侧还有一个明明有椅子却懒得坐,非要趴在地上逗猫玩的杨羽璇。 合体境的豹纹天师暂且不说,这个山羊胡的老者缩在最后,有些敬畏又有些恐惧地看向了前方那两个皇家直属的密探。仅是粗略扫过,便能看出那狰鬼郎和扫花匠身上的特殊。 先是那狰鬼郎,斗笠之下的狰兽面具只遮住了一半的脸,露出一个布满刀疤的下巴,大致能看出是一个中年男人。眼下穿了一身鱼皮衣,瘦削的身体藏在薄薄的一层衣物下,竟有一丝弱不禁风的感觉。 以至于很容易让人忽略,他背后腰间那造型诡异的武器——一个长不足两尺,宽不足六寸的黑色匣子,链接一根布满犹如血丝般纹路的黑铁棒子。似锤非锤,实在让人难以琢磨。 与之相比另一位扫花匠就显得显眼多了。 显眼到哪怕在人潮中也能一眼认出她那宛如琉璃一般的皮肤。身无寸缕的她,露出了通透的皮肤,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清晰可见,可偏偏见不到那坚实的骨骼,亦不见那鲜红的血液,如同一件琉璃制品一般。 眼下这两位便是狰鬼郎的溪岳圣君以及扫花匠之无私藏道君。 一渡劫,一合体,再算上那同为合体境的豹纹天师,此番阵容足以平推九州内大半宗门势力。能有如此护卫,不难看出杨詹睿对杨承安此行的担忧。 放九州来看这三个护卫确实强大,可在九天宫的地盘里,在两大伪境、数位仙人的包围下,这样的实力又有些不够看了。莫说是十二星次,就算是二十八星宿里也有数位合体、渡劫境。区区一个渡劫两个合体,实在是掀不起什么风浪。 所以在杨承安看来,父皇的担忧纯粹是杞人忧天。如果九天宫真的会在收徒大典时针对暗算他,那反倒是九天宫愚蠢冲动了,这就对不起六宗的名声了。 杀他一个小小的连储君都不是的皇子,对朝廷不会有任何影响,九天宫却会落人口舌,两者之间彻底撕破脸皮。本来因为之前东海的事,双方关系就陷入僵局,发生这种事后又免不了一场冲突,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只要杨承安还在九天宫的势力范围内,他们就一定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否则九天宫多年经营的形象就会一朝崩塌。在这个世界上,多的是在乎名声这种虚浮外物的人和势力,想来九天宫也不例外。 想明白了这点,杨承安自然无所畏惧。 “可惜,二哥这个太子哪都好,就是太老实。要我是太子的话,这次必定亲自前往,自恃身份九天宫必定不敢动我,还可以借此缓和关系,一举多得。可惜!谁让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屁大点权利没有的皇子。” “嘿嘿……九天宫……” “我倒要看看外人趋之若鹜,连皇家都能不放在眼里的九天宫,到底有多让人向往。嘿嘿……” 听着杨承安阴鸷的笑声,豹纹天师只感到一阵胆寒,而无私藏和溪岳却无动于衷。笑声吓到了一旁懒散舔毛的狸奴,炸着毛跑开了。杨羽璇不满地瞥了她的四哥一眼,揪住了他的耳朵就是一顿好骂。 “笑得跟个坏人似的,把胖梨花都给我吓走了!好玩啊!” “错了六妹,错了错了。”杨承安立马破功,摆出一副谄媚的神情,一边赔笑一边挥手唤起一阵风旋,将那跑远的狸奴招来。 杨羽璇轻哼一声,抱着狸奴在一旁笑道:“四哥,话说你要不要化名伪装一下?你这副形象也太瘆人了,还动不动就冷笑的,容易吓到小孩子。” “都依你,你要我改什么名?我就改什么。” “上次三哥带我出去的时候化名叫柳三柳六,要不这次换个姓。姓赵怎么样?你叫赵四,我呢就叫赵……赵……” 无私藏笑着提议道:“公主殿下,赵青璇如何?” “好!”杨羽璇两眼放光,拿定了主意,“就这么说定了。四哥你就叫赵四,我叫赵青璇。” “赵四……”杨承安嘴角抽搐,但看着自己妹妹殷切的眼神,还是咬着牙应了下来:“行!赵四就赵四。到时候做点伪装,也方便我行事。” “嘻嘻!四哥最好了!” 杨承安毫不客气地追问道:“四哥对你好吧?那你父皇母后给你的护卫能不能……” “好说,只要四哥帮我找到救我的那个白秋练姐姐,我就让两位姥姥给你撑个场面。” “成交!” 手中又多了两张底牌的杨承安再次阴阴地笑了起来。杨羽璇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抱着狸奴回了后寝,两道黑影紧跟其后。 咚咚—— 唯有笑声回荡的行宫内响起了两声突兀的敲门声,杨承安和他的三个护法突然脸色大变,严阵以待地看向行宫大门。 此刻正是万丈高空,怎么会可能敲门声? 咚咚——咚咚—— 敲门声没有停的意思。杨承安给豹纹天师使了一个眼神,他会意立刻上前问门,溪岳和无私藏也随之隐匿于暗处。 “来者何人?岂不知行宫尊主?” “李之玉,搭个顺风车。给个面子?” 众人的目光看向杨承安。阴沉的脸上一瞬间闪过数个神情,最后固定在了一张灿烂微笑上。 “诗酒仙大驾光临,晚辈蓬荜生辉。岂能不答应?侯天师,开门迎客。” 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寒风被阻挡在门槛之外,李之玉白衣飘飘,长发随风,腰间插剑,单手执壶,正如谪仙降世,风采绝代。 一槛之隔,两种心思。 一人面如寻常,一人肆意潇洒。 却不知这平静下,藏着多少暗潮奔涌。 …… 视线向西,落在那荆州最高的一山——掌剑山。 掌剑山一峰四山,犹如五指之势,牢牢握住了中央的藏经剑阁与剑冢。此刻主峰剑堂之中,四大山主齐聚一堂,共同看向站在中央的那个青年。 公孙正雅,戮仙山息止剑仙风流云徒孙,据传得了风流云“一息止战,一纳诛敌”的精髓,号称“快剑无敌”,分神境,执剑十方惬意。 此刻,这位同辈中实力能排进前五的剑修,正被赋予了一项重要且光荣的任务——送信,给陈惊鸿送信。 “正雅啊,”濮阳文颐一脸慈祥地笑道:“这事麻烦你了。你也知道,惊鸿这丫头性子冷,嘴巴笨,好不容易交了几个朋友,可偏偏赶上她闭关。这丫头也倔,说什么都要给那两个交代一下,所以啊……” “山主,弟子都明白的。”公孙正雅苦笑一声,心中也是暗叹:究竟是什么样的朋友,能让陈惊鸿如此惦记?甚至不惜闭关到一半还要醒过来,就为了给他们回信。 提到陈惊鸿,公孙正雅也是极为憧憬。虽然陈惊鸿按辈分应该是他师叔,但大家年龄相仿,大多以师兄妹互称。虽说陈惊鸿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但她真正吸引人的,还是那冠绝同辈的惊人实力。 不到三十岁的分神!整个鸿蒙历史上能有几个?! 如此天资绝伦之辈,试问哪个剑修不憧憬? 濮阳文颐满意地点点头,从怀中掏出精心包装好的一封信,信封上还写着“濮阳不准偷看”六个大字,交给了公孙正雅。其他几位山主见到濮阳文颐一脸无奈的样子,也忍不住偷笑起来。 入手的瞬间,公孙正雅便心生疑惑,只因这封信实在是太重了些。再然后,闻到信封上那淡淡的花香,以及那枚造型奇特的牡丹封蜡,他心中难免多了几分荡漾,一脸郑重地将信收入囊中。 说完了私事,由风流云接过话来,交代公孙正雅几件正事:“正雅,这次参加九天宫的收徒大典,最重要的是要将一份密函交于澹台宫主。此事机密,不可外传,密函非仙人不可阅览,你安心便是。” “弟子谨记。” 风流云颔首,伸出枯瘦的手指隔空一点,那把造型奇特的长剑十方惬意便微微浮起,剑身光华大作,公孙正雅只能听见几声铮铮剑鸣,其余一无所知。光芒黯淡,长剑重归剑鞘。公孙正雅微微拂过剑柄,感受到了它传来的阵阵喜悦。 此时,风流云再次叮嘱道:“我已在你的剑内准备了三招,足以保护你的安危。此行虽不凶险,但暗潮汹涌,另外此次四方英杰云集九天,你也可试炼一二。切记,自身安危为上,若遇凶险,释放剑技我自会知晓。” “弟子谨记!谢师爷关照。” 第300话 修行,英烈,九玄城 离收徒大典只有不到五天,来往的仙梭法器依旧络绎不绝。以修士的脚力,从琅琊到散花原不过区区半天,往来也算便捷。此间又有传闻选拔已经开始,故不少暂住城中的修士都已经赶去九天宫。 自从施花雨开玩笑地胡诌了莫秦萧的身份后,月疏影算是彻底弄不清楚这个来路神秘的少年了。不过至少她还能确定,莫秦萧和小白确实没什么坏心思。 一方面是宗主所托,另一方面是对方有恩于己,月疏影自然会多上点心。 “此去九天,前路基本已经打点好了。”临近出发前,月疏影解释道:“玉生传信,眼下无论是卫城还是九玄城都已人满为患。所幸我在南炎城有一处私宅,两位可以暂住在那里。” 莫秦萧躬身揖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麻烦月阁主了。” “小事。” 见都已经准备妥当,吩咐两人坐稳后,月疏影掐指运功,便要驾着梅花腾空。这时身后的乾坤突然裂开,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地被丢了出来,砸在了莫秦萧面前。 与此同时,不耐烦的声音从乾坤后响起:“捎上她们两个。虽然没什么用,但你凑合护着吧。” 说罢紫鸿探出脑袋,恶狠狠地剐了蝴蝶姐妹一眼。 小白赶紧上前将两人拉起,好奇道:“咱是小白,这是莫秦萧小哥,这位是月疏影月姐姐。你们是?” 嘴里絮絮叨叨的蝶妖姐姐回过神来,踢了撅着屁股喊疼的妹妹一脚,上下打量了眼前人片刻,说道:“我是姐姐蝴光宗,这是我妹蝶耀祖。” “光宗?耀祖?”忍不住反复念叨这两个名字,莫秦萧憋笑看向身后。 不用说,这一定是紫鸿干的好事。能取出这样的名字,一看就是欺负这姐妹俩不懂九州人族文化了。 “这次真不关我什么事情。”紫鸿无奈又夹杂着几分愤慨的声音在秦萧脑中响起,“我明明给她们取了很好听的名字,是她们嫌弃,才改成这个鬼名字的。” “你给她们取了什么名字?” “蝶梦冰泪殇·伯,蝶梦冰泪殇·仲。” “……” 月疏影也是品出了这两个名字当中的随意,修养极好的她只是嘴角微扬,并没有过多情绪表露。 唯有小白一脸真诚地叹道:“光宗耀祖?你们名字的意蕴很好啊!” “哼哼!那当然了!” 一听有人夸赞她们精心想到的名字,蝶耀祖立刻叉腰挺起胸膛,骄傲地说道:“我们姐妹俩可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光宗耀祖这种事,舍我们其谁?” 蝴光宗也附和道:“没错!我们这次就是为了加入九天宫,然后回去造福族群的。光宗耀祖这个名字再适合不过了。” 话音未落,她视线瞥过,注意到了后面那个憋笑的青年。明明他一直坐在那里,却总是会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蝴光宗的眼底闪过一丝晦光,默不作声地凑上前紧盯着莫秦萧。 两人鼻尖不足一寸,温热的吐息打在秦萧脸上,甚至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如檐的睫毛上闪烁着幻彩的光,细看原是沾满了层层鳞粉。几缕杂乱的秀发拂过他的眼前,进一步勾起了心中的羞涩。 莫秦萧不敢再看,忙不迭地别过头去,难得有些手足无措,只敢后仰,尽量远离这大胆过头的姑娘。 小白在一旁看着,两颊鼓鼓,写尽了不满。 蝴光宗打量片刻,拍着莫秦萧的肩膀自信地说道:“你就是紫鸿大姐头的弟弟吧?你放心,我们姐妹俩会罩着你的!” “啊?额……谢谢?” “嘻嘻!应该的!” “哼!” 不知何时小白摸到了秦萧身边。她带着一丝愠色,轻哼一声,幽怨地盯着莫秦萧,伸出两根手指掐住了他腰间的软肉。 莫秦萧除了吃痛赔笑,什么也做不了。 “好了,时候不早了,早些出发吧。” 月疏影看着这略显尴尬的氛围,笑着一拍手,身下梅花涨开几分,多了两人的冗余,待蝴蝶姐妹坐稳了,便载着一行人直冲云霄,只留下一地暗香。 两地相距不过千里,以月疏影的修为转瞬即至。只看得下方零散的城镇村落突然消失,随之若有若无的繁杂的芬芳突破了梅的暗香,萦绕在几人鼻前。 向下看去,星星点点的色彩点缀在无边无际的葱绿青黄之上,一条由人群组成的长线沿着唯一的一条通道向远方延伸,连接了视野内唯一的一座雄城与繁花遍布的花海。 此刻,散花原在脚下,九玄城在眼前。 看着下方看不到头的队伍,小白惊呼一声:“月姐姐,他们都是来参加收徒大典的吗?” “不是。” 月疏影摇了摇头,向下指了指示意小白看仔细些。四人好奇地向下打量起来,这才惊觉,如此漫长的队伍竟在离开九玄城。 脑中闪过了无数可能,莫秦萧有点摸不透眼下的局面,试探着问道:“考核已经开始了?他们难道是已经被淘汰了?” “也不是。这个暂时不解释,等会入了城我带你们去看一眼就知道为什么了。不过可以告诉你们的是,他们是自愿走的。” “自愿?”蝴光宗有些诧异地看向下方,不可思议地说道:“自愿走了几万人?难不成这城里有什么妖魔鬼怪?总不是阔嘴巴大鸟吧?” “姐,你别怂啊。”蝶耀祖给她打气道:“阔嘴巴大鸟又不是打不过,一定是这些人族胆子太小了。我们可是族群里最厉害的,什么也不怕!” “对,我们什么也不怕!” 两姐妹互相打气的时候,莫秦萧突然发现了一个有点在意的事。他问向月疏影:“月阁主,为什么一眼看过去都是筑基或炼气呢?怎么金丹都没几个?” “这不是很正常吗?”月疏影反问道:“金丹真有那么多就好喽。这证明鸿蒙的整体实力又上了一个台阶。” “啊?”回忆起之前交手过的敌人,最低也是金丹修为的,莫秦萧突然明白为什么芥弥她们会评价他对境界的认知是偏颇的。 有这样错误认知的不止莫秦萧一个,小白直接问道:“怎么会?难道金丹很少见吗?咱和小哥一路过来,分神返虚都遇到过不少了。” 月疏影的表情有点微妙,但想到两人复杂的背景,觉得这也情有可原,便耐心解释道:“你们两个好像对境界的认知有些偏颇,我来解释一下吧。” “好。”莫秦萧和小白异口同声应道,拉着满脸好奇打量着下方的蝴蝶姐妹一起坐下,听月疏影讲起课来。 “在解释目前鸿蒙的修行现状前,要先知晓修行是分阶段的。根据九境间的某些共同点进行归纳。目前修仙界有两种概括方法,一是三分法,二是五分法。具体怎么划分的我不多赘述了。” “要理解如今修行的现状,以三分法举例最是合适。第一个大阶段称作锻体或育灵,包含了炼气、筑基、金丹三境。你们应该能理解吧?” “嗯。”几人点点头。 炼气引真气入体,扩宽经脉,初开丹田,成气海原型;筑基纳灵力运转,行得奇经八脉,再开丹田,形得灵海;金丹融天地灵力,以他化己,凝得金丹灵核,驱一身流转,淬体不息,灵力方成。 称作锻体,是因为这三个境界都是在改造修士自身,以此来适应灵力在体内运转;说是育灵,是因为这个过程始终在吸收天地灵力,化为自用,最终在金丹凝聚的那一刻化作本我灵力,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这点莫秦萧是最有感触的,虽然不知道妖族的修行方式是不是和人一样,但莫秦萧从入筑基开始,就一直在想方设法地扩宽灵海,不断巩固经脉。可惜…… 可惜现实总是事与愿违,经过那么多次的战斗,他的灵海和经脉数次破碎又数次重塑,每一次都让他先前的努力付之东流。如今秦萧的经脉也仅比初入筑基的修士略强几分罢了。 遐想间,月疏影的声音再次传来。 “锻体三境中,炼气和金丹的门槛是最高的。炼气需要功法引导,需要资质做基,需要灵气契合。九州人口近四十万万,能有修行资质的如今不过四十万左右。” “炼气并非彻底将修士与凡人隔绝,因为某些武学同样可以让凡人运用灵气,他们称之为真气。真气,乃一代武道大能武魁奇所创,以一己之力拓得一线生机,给天下凡人多了一抹希望。” 小白忍不住插话道:“难道说,武痴武魁奇抹平了资质之别?使所有人都有修炼的希望了?” “没那么简单。”月疏影摇了摇头,娓娓道:“修行是需要资质的。武魁奇所创的真气只是拉低了炼气的门槛,让凡人多了些保身的手段,让那些本该筑基困难的人多了几分希望。但武学不是功法,筑基是需要功法引导的。” “归根结底,筑基和炼气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修行全过程都是依靠外在之力。哪怕天赋再差,只要有一本功法打底,只要吸收的灵力够多,照样可以堆入筑基。这也是当今修仙界筑基和炼气的数量是最多的原因。” “若以九州计,修士总数约四百万,那筑基和炼气加起来大概就有两百甚至三百万,其中炼气大于筑基,这有把真气武夫统计进去。这就是为什么你们能看见那么多的炼气和筑基修士。” “而至于为什么金丹那么少……”月疏影顿了顿,手中灵力显化,构成了一个拟态的丹田。丹田之中正在演化结丹的过程: 灵力外取,内化为己。积压成实,汇灵成丹。一颗金丹现灵海,灵力流转成自然,至此方知天命在, 演示了两三遍,秦萧恍然大悟。 从金丹开始,就不是外力能辅佐的了。筑基和炼气还能靠吸收灵气和灵力以量取巧,靠着水磨功夫慢慢来。 但金丹在结丹过程需要的灵力本就是海量的,而且需要对海量灵力进行精细控制,保证能被切实地凝聚,这需要的不仅是长久的练习,还需要一点天赋。那些丹田灵海过小的修士,是没有条件做到这点的。 “原来如此。凝成金丹的前提条件,是丹田灵海的大小。靠着筑基和炼气那种水磨功夫,虽然也能拓宽灵海,但根本达不到金丹所需要的那种大小,所以多数修士都会止步于此。” “没错。但灵海也不是越大越好,过大的灵海反倒也会阻碍凝聚过程。而且结丹也因人而异,故眼下修仙界并没有一个特别准确的范畴。只能说从结丹开始,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尽人事,听天命’。” 一番解释下来,蝴蝶姐妹听得是云里雾里,小白如今已是分神,对此并没有多上心。唯有秦萧,这个眼下完成筑基,但灵海小得可怜的人,开始为自己的未来有所担忧。 金丹……看来结丹就是我在修行路上的第一道槛儿。唉,实在不行要不找点丹药?到时候问问紫鸿和芥弥姐好了。大不了当个药罐子吧。 就在他自嘲的时候,梅花一个急转,绕过了九玄城,沿着并不存在的城墙缓行,随后驶到了城外一角。这时众人才发觉此处才是九玄城正名,坐北朝南的走向下,刚才看到的不过侧门。 几人正准备着陆时,月疏影却伸手拦住了他们,“先别急着下来,入城前还有一件事儿要做。跟我来。”说罢,月疏影神情肃穆,缓缓走下,几人不明所以,只能跟在她后面。 出了梅花的瞬间,香烛味扑面而来,袅袅青烟扶墙而上,逐渐于青色墙面融为一体。莫秦萧定眼看去,才发现墙角下竟有一排香烛,如野草般顺着城墙的走向,向东西蔓延而去。 一眼望不尽,唯有红星点点。 “月姐姐,这是……” 月疏影没有回答小白,她始终默不作声,走向城门一隅。一间神龛静静地伫立在角落,往来的行人很多,却鲜少有人驻足去留心看它一眼。 月疏影双手合十,诚心上祝,从神龛中请了三支香烛。四人学样,各自请来三支,在月疏影的带领下漫步在城墙脚下。 借着一缕明火,点燃了新的青烟,月疏影面朝青墙,默不作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莫秦萧也看清了这面斑驳的石墙。 名字。 亢宿·金龙徐平,箕宿·水豹卫长安,虚宿·日鼠正日平波,室宿·火猪提木提…… 昴宿·日鸡肖唤云,胃宿·土彘蔡迩,井宿·木犴赤阳,张宿·月鹿夔一乙…… 名字,数不清的名字镌刻在一块块青砖之上,隐藏在层层青烟之下,埋没于滚滚岁月洪流之中。 纵使是不谙世事的蝴蝶姐妹也是肃然起敬,没有一点搞乱的心思。秦萧和小白不禁放慢了脚步,在一个个清晰的名字背后,仿佛看见了一段段波澜壮阔的经历。 “他们是……” “为鸿蒙牺牲的英雄。” “好多啊……” “他们前赴后继,他们功不可没。” “为了什么?” “太平。” “会有人记得他们吗?” “我们不就是嘛。” 颠簸中,香烛要快灭了。寻了一根堪堪燃尽的香烛,在它星火闪烁的最后,续上了新的青烟。青烟在他们手中升腾,蓬勃有力,直冲云霄。 走到了尽头,看完了数万个名字,依旧寻不到一处空地,敬上手中的香火。只得在较远的地方清出一片空场,将自己心中的敬仰扎根于大地,随着青烟一起传达给先烈。 “他们会知道吗?” “香烛入土,青烟升天,石砖面人间。三界都联系到了,会知道的。” 东西的走向,走了约一个时辰,往来的人鲜少会去关心这行为诡异的一行人,只顾着追求自己的康庄大道。偶有几个孩子,几个老人,从城中走出,携着贡品香火,在无声中与莫秦萧他们相会。 相视一笑。 再度路过城门,终是到了入城的时候。莫秦萧兀自回首,再度看向两侧的城墙。他好像看到了一行字。 我辈后继有人。 第301话 三目,纨绔,马王爷 九玄城,与其说是一座城市,不如说是一方小镇。无论和记忆中哪一座城池相比,它都显得过于狭小了,在偌大的一片散花原中显得格外突兀。 莫秦萧站在城门前,抬头看向了头顶的牌匾——潦草的字迹略显熟悉,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中尽显狂野。恍惚中,莫秦萧似乎看到了题字的人脸上带着的嬉笑,以及另一个因为看不过去而敲打他的身影。 不知为何,前者的身影总是会和莫凡逐渐重合。 应该是我想多了吧…… 莫秦萧苦笑一声,定眼扫过牌匾的下方,三行鎏金的字即使经受了风霜的洗礼依旧闪亮如初。 鹑首次肄业僧人、鹑火次无阳山君,鹑尾次太玄蛮公。 “这是曾经牺牲的三位星次的名字。”一声略显尖啸的声音随着它的主人一起,逆着入城的人流,刺入了几人的耳中。 莫秦萧眯眼看去,只见来人: 高如撑天柱,瘦若黄土竹。身披藏青祥云褂,纹有骏马赛疾风。头顶凤帽,足踏金靴。见得此人,好生怪状:身长八尺,股长腿狭,面长似驴,双耳招风,鼻若悬胆,眼大似栗。额宽福寿满,正中悬竖目。 目含威仪,行有端方。实体化虚,元神清朗。原是南离座下高徒,列为四席星宿日马。 来人一手握着一支毛笔,一手提着一桶红色的液体,脚踏四方,周身有虚雾,笑着迎面走来,见着月疏影,微微颔首道: “见过月疏影道友。” “见过三目道友。”月疏影一边回礼,一边回头介绍道:“这位是南离仙子亲传,道号星宿·日马的三目,返虚大能,也是这九玄城的城主。” “见过三目前辈。” 莫秦萧几人拱手躬身,将要行礼的时候,一股清风将他们托起,抬头便看到了三目温润的笑容。 “几位小友不必多礼。几位祭拜我九天英杰,我该替先烈替各位道一声谢,谢诸位不忘前辈之牺牲,三目谢过。” “前辈言……”莫秦萧和小白见到三目真的躬身向他们道谢,跨步向前想要制止,谁知两人脚下如生了根一般无法动弹。待三目起身,方才恢复了行动。 见得气氛不免有些肃穆,月疏影只得再次岔开话题道:“三目道友怎会出现在此?如今九玄城正是繁忙,不用维持秩序吗?” 三目笑着揶揄道:“一是受玉饮生师兄所托,特来此迎接月疏影道友和几位小辈。” 月疏影难得耳垂涨红,不由得低头唾道:“这憨货!一点私事到处宣讲。回家非让他跪搓衣板不可。” “哈哈哈,恐怕这段时日是不行了。收徒大典在即,除个别外,几乎所有星宿、星次都已召回。玉生师兄和涤尘师兄正苦恼怎么多招些弟子呢,近日怕不便出门。道友要罚他,还需等上一段时日。” 三目憋着笑,将一份精心封好的信递给了月疏影,上面还画了一只微笑的老牛和一朵梅花,“此师兄亲笔,诸多事宜由他亲自解释。还望道友理解。” “哼。”月疏影轻哼一声,羞红的脸别向一侧,“不情不愿”地从三目手中接过了信件。 见委托已成,三目继续说道:“说来不怕道友怪罪。方才道友领着几位晚辈祭拜我宗先烈时,我已知晓各位的行踪。我此番出城,也是与诸位英烈有关。” 说着他抖了抖手中的桶,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莫秦萧忍不住皱起眉头,小白在鼻前猛扇。不习惯这股味道的蝴蝶姐妹更是反胃得呕了起来。 浓稠的液体挂在木桶的边缘,缓缓流下。莫秦萧从中感知到一股熟悉的、区别于血的腥味,于是大着胆子问道:“这是海妖血?” 三目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杀意,随即又淡然道:“九天宫传统,先烈的名字要用他们死敌鲜血描红。东海之乱收集了不少海妖血,刚好血祭那几位死于海妖之后的先烈。” 说到这儿,三目指了指上方,笑着问道:“对这三位前辈的事迹感兴趣吗?” 小白踮着脚高举手臂,一脸认真地说道:“咱感兴趣!咱最喜欢英雄仙人传奇了!” “只是有些好奇。”莫秦萧如实回答道:“我听说星次不是陆仙就是仙人,没想到他们也会牺牲。” “在所难免的事,毕竟天外有天一直是不变的真理。” 看着小白充满求知的眼神与秦萧眼中的落寞,三目心中添了几分好感,于是指着上方道:“肄业僧人,陆仙境巅峰,散修。于三代人皇后期因抵御森罗兽潮而战死。死而不退,化一身修为立碑,伫于九州西境,庇得一方安宁。” “无阳山君,陆仙巅峰大妖,原型是嗜日黑虎,黑虎一族血脉主,曾是最有希望成为黑虎源祖的存在。于四代人皇前期,于穷荒以一敌二,对阵两位同境大魔,拖至九州大军撤离,力竭而亡。” “太玄蛮公,十二境仙人境,以力证道,曾号‘九州第一女力仙’,拥有传说中的开天巨力体。四代人皇中期,在高天之乱中力压古族仙人致其重伤。被高天潜藏的伪至高暗算,道基损毁,道陨而亡。” “……” 对于三位前辈的故事,三目如数家珍。莫秦萧和小白一开始还抱有相当大的好奇,但听着听着,就不免沉默了下来。淡淡的悲伤逐渐弥漫开来。却又被三目笑着一句话带过了。 “故事听过,敬仰在心头就好了。你们都是好孩子啊……”感慨间,三目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交给了莫秦萧,“虽然大典近在眼前,我还是建议你们抽出一点时间在九玄城里逛逛,这个册子拿好,这是九玄城和四大卫城的地图。” “谢……” 感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三目已化作一阵清风消失在了众人面前,没留下一点痕迹。弥漫在众人周遭的迷雾也在这一刻散去,他们方才在城门口交谈了这么久都没有被人察觉,都是多亏了这雾气。 月疏影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这神出鬼没的行踪,笑着解释道:“三目是半妖,很多习惯和人并不一样,他不怎么习惯接受别人的道谢,不怎么懂那些拐弯抹角的话,你们别介意。” “不会。”莫秦萧连连摇头道:“三目前辈人挺好,不会介意的。只是……” 还有半句话,被莫秦萧咽进了肚子里。在三目身上,他总能感到一股违和感。这是生灵无我给他带来的感知,区别于之前遇到的所有生灵,三目给他带来了一种非常特殊的感觉。 生与死的交织。生灵的生气与亡者的死气在他身上融合。 莫秦萧看向小白,小白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传音道:“小哥,你有没有从三目前辈身上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什么味道?” “腐烂、腐朽的气味,有点像那时候遇到的安迁人……对了!是死气。三目前辈身上有死气。” “果然,你也感觉到了吗?” “臭泥腿子!挡路!给我打!” 心中的疑虑还未说出口,莫秦萧心中骤然升起一丝警觉。几乎是刹那间,匣中宝剑破空而行,挡住了向落在最后的蝴蝶姐妹砸去的金棍。 剑鸣铮铮,金石铿锵。 “咦?” 持棍的老者发出一声惊讶,旋即手上的力度又大了几分。金棍之上紫雷盘桓,莫秦萧只觉得似在以一己之力扛起一座巍峨大山,双腿下意识地开始打颤,双脚也陷在土中。 城门口聚集着大量修士,此刻尽被两人对抗刮起的罡风吹倒,只有寥寥几人屹立在原地,冷眼看着面前的一幕。 老者身后,八个蒙面力士抬着一架金碧辉煌的轿子,轿子中央躺着一个胖若肥猪,圆头大脑的男子,如同肉饼一般瘫在轿子上,一手搂着一个身无寸缕的年轻女子,一手抓着一把糖食就往嘴里塞。 方才便是此人肆无忌惮地驱使力士向前,冲散了前方有序排队的人群。面对突然挡在面前的莫秦萧一行人,他毫不犹豫地让侍卫打杀驱散。而此刻却连眼都懒得抬一下,只顾驱使力士继续向前。 将要行过城门时,胖子费力地抬起头,慵懒地命令道:“孙老,别磨蹭了。” “是。” 老者起棍再砸,这一击搅动了漫天黑云,漆黑翻滚的云层中雷光闪烁,闷声不断。头顶的雷光缓缓蓄势,化作一个数十尺的巨人,操着雷棍狠狠向莫秦萧砸去。 蝴蝶姐妹面对如此声势浩大的攻击,一下子就懵了,相互拥抱着呆愣在原地。傻傻地看着在前方苦苦支撑的莫秦萧。 “你敢!” 一声娇呵从身后响起,只听得流水潺潺,两条水带自前后飞出。一条宽若江流,缠在了前方那具法象之上。另一条细若丝线,卷在了身后那胖子的腰间,把他肚子上的赘肉勒出一道血痕。 孙姓老者见状不妙,两掌横推,飞出数道雷光,身后法象紧握双手,蓄势待发,将雷棍重重砸了下来,扯出阵阵雷鸣。 小白冷哼一声,十指张开,便再度飞出数道水带,缠在了前面的法象之上。法象的动作凝滞了下来,纵使老者如何施法,也动弹不了分毫。小白趁机左手再动,水丝绕指而行。 “哕——” 身后胖子反呕一声,脸色瞬间涨成紫色,身上闪烁层层金光,但在小白的水丝面前又迅速破碎,响起阵阵琳琅声。他挣扎地向一旁伸出手,四溅的口水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话语。 “废……救我……” 胖子身边的女子反应极快,手中凝聚灵光化作一把利刃,想要将缠在主人身上的丝线割断。但小白比她更快,手指微挑,约有三四百斤重的胖子就被她抡起,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弧,飞向那迅驰落下的一棍。 与此同时,她也松开了对法象的束缚,那胖子结结实实地与那奔腾的雷电撞在了一起。 “啊啊啊啊——” 轰! 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胖子轰然坠地,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洞。孙姓老者眼见少主受伤,当即也顾不得会不会伤及无辜,只听他也怒吼一声,见得眼眶欲裂,雷光奔腾,一头白发尽被雷光包裹,如雷神降世一般威风堂堂。 “竖子!尔等可知尊主何人!”声如神威,如敕如令。雷声浩荡,孙姓老者护住那早已昏迷的胖子,一声元婴修为毫无保留地迸发而出,怒不可赦地质问道:“你可知打杀我九州南部鎏金联盟总执事之子,有什么下场!” “咱管你是谁!管你什么下场!” 小白是一点面子不给,还没等对手话说完,手中寒哀显化,向天一指,霎时间漫天电闪平息,雷声不再轰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寒潮积压在天穹,风雪零星,摇摇欲降。 元婴威压越不过小白,她和秦萧对视一眼,后者会意,拉着发懵的蝴蝶姐妹躲在她身后。他大喝一声,脚下飞廉靴闪过一丝青光,一阵狂风平地而起,卷起周遭围观的人就往城门里送。 感受到孙姓老者元婴中期,约莫五六层的实力,月疏影本想出手干预,却被秦萧止住,她不解地问道:“对手不容小觑。就算小白实力胜他一头,但他手中的棍子并非一般法宝,小白元婴巅峰的实力恐怕会吃亏。” “无妨。月阁主不用替小白担心。”秦萧笑着,将蝴蝶姐妹交托给了月疏影,然后跨步向前,一手抵在了小白背后,淡然的声音缓缓飘入月疏影的耳中。 “要是小瞧了小白,可是会吃大亏的。” 谈话间,小白脚尖点地,只听得江潮奔流,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以她和莫秦萧为圆心,方圆数里内皆化作了奔腾不息的江面。莫秦萧躯干上亮起一道晦暗的光,源于淮江的力量源源不断地灌入小白体内,天地间仿佛变了一番模样。 淮江大权——我在,即是淮江。 小白高举寒哀,枪尖指敌,冷声道:“道歉,或者咱把你打到道歉。” 老者低头看了眼昏死过去的主子,又看了看让他感到压力巨大的小白。想到此刻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两难局面,倒不如在主子前搏个好感,这样还能从他爹,那位执事大人手里赚得些好处。 这样想着,老者燃了斗志,怒喝一声,身上雷光再度暴起,在昏暗的天空中犹如一颗坠落凡尘的明星。 小白见他毫无悔意,便也不再手软,寒哀倒握,掐指施法,身后隐约张开一对羽翼,头顶也隐隐有龙角探出。强大的威压抚平了波涛不息的江面,平静的水面,只有一圈圈涟漪以小白为中心不断扩张。 两方蓄势,比起小白的云淡风轻,老者脸上写满了凝重。在巨大的压力下,他没有多想便率先发动了进攻,雷棍骤然变大,想要将小白和城门一同砸碎。 “九玄城内,不准私斗。” 雷棍触及城门的一瞬间,尖啸声自远方响起,迷雾取代了刀剑相向的紧张气氛,将两方人马尽数包裹。那气势恢宏的雷棍,也在雾中逐渐消磨。 三目瘦削的身影,从雾中缓缓走出,出现在两方之间。 他抬头看了一眼神情紧张的老者,抬手弹指,雾气便化作一柄重锤,迎头而上,将他砸落在地。和他的主子一起在地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坑洞。 随手拍了拍衣角,三目扭头看向严阵以待的小白,笑着问道:“小友,能收手吗?” “当然。”小白识趣地收起了寒哀,淮江之景也随之消散。她向着三目嘻嘻一笑,然后拉着莫秦萧就躲在了月疏影背后,活像一个做坏事被抓现行的孩子。 月疏影侧过身子牢牢将几人挡在身后,刚想解释来龙去脉,三目却先一步道:“无妨,此处有我。” “你们九天宫是要拉偏架吗!你是要包庇这几个暴徒吗!” 还没等场面平静下来,一直跟在那个胖子身边的女人突然叫嚣起来:“九天宫自诩的公正难道就这么不堪吗?同样都是斗殴,阁下为什么不惩戒那几个恶徒?莫非是欺我鎏金无人不成!” 说着她举起一块烫金令牌,做出了威胁的样子。 莫秦萧再次皱起眉头,他认得那令牌上的纹路,是鎏金联盟的标识。想着不要给三目添麻烦,他刚想联系芥弥,却看到三目缓缓走向那女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手中的令牌。 女子正以为前方之人有所忌惮时,哪知三目正眼都懒得瞧她,当着她的面挥指驱使雾气将那两人束缚。然后指着莫秦萧他们平淡地说道:“他们没进城,不算违规。” “那凭什么……” “他的棍子进城了,差点砸到九玄城的城墙了。要么赔钱,要么……” “滚!” 一声怒喝,一阵疾风。只见得三目身后,一个阴森可怖的马面判官正冷冷地盯着前方,那额头上张开的第三只眼,如同一把凿子一般一点一点地将女人心中的勇气给挖空了。 这一刻,女人终于认出了眼前之人,心中的恐惧让她不受控制地后退连连,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颤抖着说出了眼前之人的名号。 “你你你……你是星宿·日马,圣堂大判官马王爷?!” 第302话 鎏金门前寻广利,合欢人前修合欢 那女子只惊讶了一刹,便再度冷静下来。她瞬身来到老者和主子身边,从她主子身上取下一物,向着三目拱手展示。 女子面对三目若有若无的威压,仍旧趾高气昂,冷声道:“在下僭越,代我家九大掌柜之一,向九玄城主——问!好!” 话音未落,一枚金制的令牌从她手中迸发出强烈的光芒,闪得周围的人睁不开眼,隐有分神境的威压从令牌中溢出,压得周遭喘不过气来。“掌柜”二字,大若山峰,就这么显化在了在场所有人面前。 所谓九大掌柜,乃是鎏金联盟设在九州的九位执事,分管盟内事宜,统管一州商贸之事。对外自称掌柜,以商人自居;对内则称执事,身居联盟高位。 联盟共设执事数十,分布于鸿蒙各地,统筹中转商贸之事。执事之上,设有财神十人,文武分管五域。财神之上,客卿与长老并列,数不过卅,为联盟战力之依仗。 位居高者,仅盟主一人,十三境巅峰强者。曾以一己之力鏖战高天四大古族仙境强者,戏敌于掌,一战成名。 三目双眼微眯,越过半个身位,瘦削的身躯挡在了城门前,也挡住了令牌散发的威压。只见得他脚下生出一层薄雾,那金光与威压便被雾气所裹挟,扶摇而上,消散于空中。 光芒暗淡,露出令牌真容——令牌不算大,仅有两指宽,绘着鎏金联盟的标识,周遭的纹路也在暗示其持有者的身份。此外还有一枚印,依稀能认出是个“金”字。 姓金、鎏金联盟九州执事、持有金令,种种线索累加,月疏影立刻知晓了眼前女子背后所依仗之人的真实身份——鎏金九州部九大掌柜之一,主管越州商事,被誉为金石一门泰斗的金胜元。 虽说在月疏影面前那金胜元的实力算不得强横,但比起其他几位掌柜执事,这个金胜元却是出了名的锱铢必较,面善心狠。 据传,因为金胜元长了一张正大方脸,双眼却极为狭小,如同大饼上的芝麻一般,加之为人吝啬贪财,有散修便给他取了一个“孔方兄”的诨名。此事被金胜元得知后,虽在人前不屑一顾,一笑而过,背后却处处使绊子。 听闻那散修之后求一株魂婴草炼制元婴丹,却因金胜元设阻,寻遍九州不得。最后元婴关迫在眉睫,不得不孤身深入秘境寻药,可怜至今仍无消息。 此事之后,金胜元“孔方兄”的诨号再无人敢提,取而代之的是“笑面虎”这一恶名。不过值得一提的是,金胜元对这一诨号却是欣然接受。 也正因为他行事狠辣,无利不贪,惹得辖下商贾怨声载道。鎏金殿数次警告,却因其敛财能力非凡,背后又有大能作保,让他在越州大掌柜这个位置上坐稳百年不衰。 九州的修仙圈子就这么大,月疏影虽然没见过,但也从同僚中听闻过金胜元的名号与事迹,扭头看向茫然的莫秦萧和小白,不免多了几分担忧。 三目也是知晓此人心性,但与月疏影相较,他却显得平淡不少。挥手散去了残留的威压,三目侧身,挡住了月疏影一行,淡淡地问道:“你要用金胜元的名号来压我吗?小姑娘,那还不够……” “在下自然知晓。”那女子冷冷一笑,矛头直指方才动手的莫秦萧和小白,“我要的是一个公道!” 三目显出一丝思索的神情,他远远看了那胖子一眼,又回头看了莫秦萧两人,似在权衡利弊。可月疏影却受不了那女子趾高气昂的态度,压抑的火爆性子一下子被点燃,她闪身来到那女子面前,质问道: “你是谁?” 面对月疏影不输三目的威压,那女子却是不卑不亢,直视着她冰冷的双眼,朗声道:“掌柜所托,金家客卿,金福来少爷的贴身侍卫,羽萱。” 月疏影轻咦了一声,语气有所缓和:“公道?不守规矩,肆意伤人,你也配要个公道?” “在下要的自然不是这个公道。”羽萱在强大的威压下后退几步,头顶冷汗直流,她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我家少爷肉体凡胎,不过区区一凡人,却遭修士毒打。这个公道,在下不能要?” “你说什么?!” 修士与凡人存在鸿沟,这是所有鸿蒙修士心照不宣的共识,为了维护仙凡秩序,修士鲜少会对凡人出手,无论是潜规则还是明面上的律法,也都禁止这种事。若修士动手伤害了凡人,一旦发现,无论在哪儿都是数得着的重罪。 可月疏影也不是傻子,方才动手时她明明感知到那金福来身上是有灵力波动的,虽然虚浮,但总量并不少,摸到了金丹境的门槛。大致也能猜到,必然是堆丹药堆上去的。 但如今再看去,那躺在一旁如同死狗般没有气息的胖子,身上再无一丝灵力,真如一介凡人。反倒是先前被月疏影误认为是凡人的羽萱,此刻身上的气息却逐渐攀升,已经摸到了金丹中期的水准。 想来三目应该一早就察觉到了其中端倪,月疏影不禁扭头传音道:“三目道友,难道说……” “嗯,有蹊跷。放心,我不瞎,方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但现在需要证据,九天宫行事讲究师出有名。没有证据我也不太方便保下那两个小朋友。如果她一口咬死金福来就是个凡人,我也不便动手。” “那简单。”月疏影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掌心中隐隐有粉色花瓣凝聚成刃,“我捅他两刀,要是他真的没有修为,必死无疑。我倒要看看,命和钱,他要哪一个。” 说罢月疏影反握利刃就要刺下。羽萱也没有想到眼前的女人竟如此果决狠辣,竟敢当着圣堂执法的面对一个凡人动手,当即向着三目大声呼救道: “三目判官,你可要眼睁睁地看着修士伤害我家少爷?!” 当—— 三目叹息一声,挥袍拦住了月疏影。金石爆鸣声远扬,在场的人无不捂住了耳朵。看着怒发冲冠的月疏影,三目只得劝道:“道友,万不可冲动落人口舌,如今之事,非打杀可以解决。” 此时羽萱也反应了过来,护在金福来身前沉声质问道:“这位前辈莫不是要杀人灭口?若真是如此,那就莫怪在下去圣堂告阁下一状!”说着她还刻意往三目的方向瞥了一眼。 “你若有冤屈,圣堂自会替你查明真相。但若是你歪曲事实胡搅蛮缠,那就别怪……” “自然。”羽萱又看向月疏影,颐指气使地问道:“这位前辈,你可想清楚了?” “哼!”月疏影冷哼一声,默默收起了匕首,落在三目身后,冷声道:“你莫不是当我眼瞎不成。那胖子气息虚浮,经脉强劲,哪有一丝凡人的样子?你口口声声说他是凡人,可有证据?!” “证据自然有。” 羽萱三步并作两步,小心地扶起金福来,随后在他小腹的位置上渡了一丝灵力。月疏影和三目在一旁看着,没有出手阻止,因为他们很清楚,这是向他人展示丹田灵海的方式之一。 整个过程非常缓慢,或许是顾忌到金福来是个凡人的原因,羽萱控制得极为精细。但随着那一副空空如也的丹田呈现在众人眼前,月疏影的表情逐渐阴沉了下来。 金福来没有灵海! 小心放平了金福来,羽萱带着一抹笑容反问道:“诸位,可信了?” “不对!” 话音未落,一声娇呵自身后响起。众人循着声音看去,此时回过神来的蝴光宗满面愠色,涨红着脸躲在小白身后,指着羽萱道:“她在说谎!从始至终都在说谎。那个胖子绝对是个修士,而且……” 锵—— 话至一半,一枚翎羽飞镖爆射而出,直射蝴光宗的眉心。所幸莫秦萧和小白两人反应极快,一人拔剑一人撑起水盾,挡住了来自对方的偷袭。 这一击迅猛至极,仅凭筑基的蝴光宗是绝对挡不住的。那羽萱分明就是奔着她的命来的。意识到这点的小白,当即怒道:“你想干什么!” 羽萱冷眼看着蝴光宗,不屑地唾道:“一个小小的蝶妖也敢插话?看来你的主子没有好好教过你,什么叫做规矩!”说着,她掌中又飞出几枚飞镖,蓄势待发,似要就地格杀那个只是多说了几句话的小妖精。 “道友慎言。”三目此时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他挥袍缴了羽萱的武器,语气有些不善:“你要公道,我不掺和,你们辩就是。但如果你想动手,那我作为现任九玄城城主,可不能答应了。” “顺带一提,我也是妖,半妖。难道也要找个主子给我立规矩吗?人妖互歧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道友,明白?” “马王爷说笑了。”羽萱立刻赔笑,随后看向蝴光宗语气中尽是不屑,“小妖精,说话要有证据。这是九州,不是你们森罗穷地方,九州律法写得很清楚,诬告是重罪。” 蝴光宗自然不服气,她从小白身后探出个脑袋,指着自己的眼睛说道:“我说你撒谎了你就撒谎了。我的眼睛可以看破一切谎言虚妄,只要是假的东西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你那谎话连篇的样子不要太明显!” 说着蝴光宗把畏畏缩缩的蝶耀祖拽了出来,往她屁股上踹了一脚,踢到了众人面前。 “老妹,给这九州的泼妇开开眼,什么叫做蝶妖一族的骄傲!” 蝶耀祖看着前面凶神恶煞的羽萱,回头看着一脸不服的姐姐,左右为难,怯生生地问道:“姐,我能不能不干啊?那招很累的,用完我会吐哎……” 蝴光宗狠狠剐了她一眼,蝶耀祖立刻倒吸一口凉气,一脸不情愿地捂住一只眼睛,然后扫向羽萱和躺在地上的金福来。 羽萱和堪堪醒来的护卫警惕地挡在了金福来身前,谁知这正好顺了蝶耀祖的意。无数条金线自蝶耀祖眼中飞出,然后缠在了前方三人身上。羽萱和护卫想要挣脱,却发现那金线不过只是虚象,根本无法触摸。 两人见状想要带着金福来离开,不曾想三目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默不作声地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呀——” 蝶耀祖娇呵一声,连接金福来和羽萱的金线逐渐聚拢,编织成一张金色的网,隐约有影像在网中播放。 影像听不见声音,只能依稀看出羽萱和金福来赤裸着相互纠缠在一起,两人神情肃穆,似在练功。 这分明就是在双修。 论双修,这天底下谁能比合欢宗更加专精。月疏影立刻就分辨了出来,他们两人修习的是一种叫子母媾和功的邪法。 这功法实际出自合欢宗。说是邪法是因为它并非是互补的双修法门,需要一人修子法为鼎炉修行,一人修母法改造自身。当鼎炉修为有成时,便可攫取其所有修为滋补自身。而在此之前,修行子母法的两人修为可共享。 这邪法有揠苗助长之效,对于修子法的鼎炉而言是用寿元换取修为,虽然进步神速,但修炼者普遍活不过一百岁,并最终为他人做嫁衣。 按理来说这功法早就被合欢宗封印并禁止流通,九州也近百年没有再出现过类似的邪法了。可如今却…… 沉默中,月疏影将当下的事态全都汇报给了合欢宗,本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纨绔挑衅,但这背后没想到会藏着这样的隐患。作为合欢宗的一份子,月疏影不能坐视不管。 城门口的气氛逐渐凝重。在沉默中,众人的位置也悄然发生了改变。三目依旧堵着三人的退路,而月疏影正在逼近。在他们身后,一直费力施法的蝶耀祖终于坚持不住了,头晕目眩的她当即呕了出来。 “哕——姐,我不行了!哕——” 蝴光宗一边扶起妹妹,一边得意地炫耀道:“现在知道厉害了吧,泼妇!我老妹的眼睛可以探知对方的记忆,只要我们姐妹两个联手,任何邪恶都无所遁藏!长见识了吧?泼妇!” 羽萱脸色阴晴不定,冷冷地扫过面前的月疏影和身后的三目。 事态已了,三目脸色如常,挥手唤出层层迷雾,拦住了所有人的退路。他平静地问道:“这位道友,还有什么要申诉的吗?” 月疏影更是直接,身后一株梅花显化,化作一柄短刃握在手中,她死死盯着面前三人,却是对着三目说道:“道友,此事交托于我。这邪法和合欢宗有关,我倒很想讨教一二,他们是从何习得这邪法的。” 前后无路,剑拔弩张之际,那羽萱突然莞尔一笑。下一刻,她从金福来身上摸出一物,身形便虚幻起来,竟是躲过了两大强者的联手镇压,闪身来到了莫秦萧面前,握住一把木质短剑就朝他的咽喉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莫秦萧也来不及反应。羽萱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手中木剑被一抹污秽覆盖,似有万千冤魂齐齐哀嚎。 在她身后,三目与月疏影已是赶赴不及,心中得意之时,她的目光瞥过身侧,却见那持枪的少女面露如常,莫秦萧平静如初,只是嘴唇微动,似在说些什么。 羽萱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不安,不安急速扩张,变作蔓延全身的危机感,足以致死的威胁萦绕在她的心头。 可此时一切已经于事无补。 一只看着不过五六岁孩童的手突兀地出现在羽萱的视线之中,仅用两指便夹住了那足以毒杀元婴大妖的剧毒短剑。 然后,便是一抹紫光闪过。 下一刻,她看见了一个“居高临下”的少年,一个面目慈悲的少女,以及一具缓缓坠落的无头尸体。 “诶?” 那是她在这个世上发出的最后声音。 第303话 云游聚首,情敌见面 名叫羽萱的侍卫轰然倒地的瞬间,远在散花原边陲的密林里,原本还有说有笑的三人如临大敌,连面前刚刚开封的美酒都顾不上,各施神通远离了此地。 果不其然,短短一息,一道灿金雷柱撕裂了天空,带着无与伦比的威严劈向大地,留下了一个数百顷的巨坑。 岩浆流淌,焦臭远扬,霎时间原本郁郁葱葱的丛林眨眼间便多了一处空地,正滋滋向外升腾着白烟与热浪,如同头顶的斑秃瘊子一般扎眼。 “切!一群蝼蚁跑得挺快。”紫鸿嘀咕了一声,五指并拢,远处的天空骤然开裂,乾坤的裂缝蔓延远方,转瞬间就包围了那片密林。 乾坤被封锁的同一时间,林中的一切逐渐慢了下来。飞鸟慢悠悠地扑腾着翅膀,在半空中龟速前进。某一片悄然落下的枯叶也在微风的裹挟下,晃晃悠悠地回归大地,却在咫尺之间停了下来。 哒——哒—— 两声清脆的响声之后,整个树林失去了色彩,化作一片灰暗。直到手持长短木矛的芥弥从虚空中款款走出,才为这方单调的天地增添了几分活力。 凌厉的眼神扫过四周,除了那未来得及收拾的石桌,她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荧光微闪的长矛调转插在了大地。四周的景色开始扭曲,流逝的岁月一一倒转,将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都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三个人,两男一女,一人腰挂金钺,一人脖缠银鞭,一人虎背熊腰,把酒言欢,推杯换盏。 三人交谈的内容并无什么特殊,无非就是叙旧寒暄,但他们彼此之间的那句自证明身份的话引起了芥弥的注意,更引出了她的杀意。 浮萍漂泊本无根,天涯游子君莫问。 三个云游客。 过去的影像截止至雷霆落下的前一瞬,三人逃得虽然匆忙但并没有失去分寸。他们很狡诈地抹去了一切踪迹,岁月的回溯也到此为止。芥弥最后看到的,是三人如出一辙的狞笑。 “云游客……哼!” 一声冷哼,一声闷雷,天空中的乌云聚了又散,最后只在晴朗无云的碧蓝上,留下几抹一闪而过的弧光。 林中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依旧继续着方才的一切。鸟儿扶摇而上,冲破了树冠的遮掩;落叶飘然而下,回归了大地的怀抱。唯有一张石桌,在谁也不知道的时候早已化作齑粉,随风飘散。 “怎么样了芥弥姐?弄死那几个臭丘八了吗?”刚回到虚空中的小舟上,紫鸿就迫不及待地上前问道。 她摇了摇头:“没有,他们身上有法宝遮蔽了窥探,屏蔽了天机,连留在岁月里的痕迹都能抹去。你看好秦萧,我来找他们。” 说着芥弥盘腿坐下,身下太极法阵运转,世间一切因果联系都在她身边一一浮现,勾连了方才密林中的一切。但诡异的是,当因果逐渐接近那石桌的位置时,总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将它们拦腰折断,无法探知后续。 见状芥弥轻呼了一声“桃源”,一片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叶子出现在她面前。芥弥以叶遮眼,瞳中爆发出一阵精光,硬生生突破了那道阻隔,追踪那三人而去。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一座临近琅琊的小村庄里,气喘吁吁的缘果樵来不及歇息,他的心头骤然生出一丝警觉。他立刻拔出双钺,用尽所有气力,将灵力尽数灌入其中,用力向面前砍去。 双钺金光闪闪,隐约中还能听到伐木的声响。随着一声铿锵响起,这一对金钺竟诡异地僵在了原地。缘果樵咬紧牙关,双手青筋爆出,依旧无法深入分毫。焦急之下他赶紧对着两个同僚喊道: “别愣着了!帮忙赶紧的!要是被那个婆娘发现了我们一个都逃不掉!” 见两人还有些犹豫,缘果樵只能“提醒”道:“想想我们的目的!要是连那家伙的面都没见到就死了,还有什么乐子可以找?!别忘了,你们布的局可还没有走完呢!” 听完这话,虎背熊腰的女子和披甲的汉子对视一眼,毫无保留地将灵力灌入缘果樵体内。缘果樵怒喝一声,双目被两道截然不同的光芒覆盖,身上的气息节节攀升,隐隐有冲击分神巅峰的趋势。 三人合力,抬钺再砍,可那道坚韧得有些诡异的因果线仍然纹丝不动。眼看着芥弥正循着因果即将找到他们,那披甲汉子下定了决心,一咬牙抛出了一枚剑符,狠狠地插到了缘果樵身上。 “御兽奴!你……” 话音未落,一股从未感受到凛冽剑气从缘果樵体内迸发而出,无数利刃沿着他的经脉血管飞驰,最终融入灵力之中,施加在金钺之上。恍惚中,似有一个乌衣剑客抱剑不语,静静地站在三人身后。 而在那剑客周身,是已经凝练到化作实质,无时无刻不在割裂乾坤、斩天断地的剑气。 “如此巍峨的剑气?莫不是剑道三绝之一的剑痴?!”那魁梧女子忍不住惊呼一声,又带着一抹揶揄调侃的笑看向了被称作御兽奴的男人。 “看不出来啊老东西,在拒北混得不错啊!连剑痴的剑气都能骗来一缕。这么好的东西现在用了不心疼?” “心疼总比没命强。”御兽奴冷冷瞥了她一眼,冷哼道:“光是剑痴剑气还不够。狂畜,别藏着了,再藏我们都要死。” “知道,不用你啰嗦。” 被唤作狂畜的女人从后颈处拔下一根粗糙的毛发,霎时间一头牛形异兽沉吟而现。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是为蜚。 又一个仙级强者的力量涌入缘果樵体内。两股力量相互交融,镌刻在金钺上:有凶兽啸天,有剑客背剑。最为锋锐的仙力与最为狂野的仙力共同向着那条看不见的因果线袭去。 在被追踪到的前一瞬间,金钺钝口,终于斩断了追踪而来的因果。缘果樵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两大仙力的摧残,双臂轰然炸开,溅出一地血沫,模样凄惨至极。 已经耗尽所有的缘果樵垂拉着手臂,看着来时的方向,露出一抹自信的笑。这份得意没有持续多久,他踉跄两步倒在了地上。昏迷前,他用尽最后的心力对两位同僚喊道:“走!去东海之滨!” 狂畜和御兽奴没有丝毫犹豫,背着缘果樵就往东边飞去。在他们背后,一股无法言说的巨大恐惧,正在遮天蔽日地追赶而来。 同一时间,那障目的一叶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支离破碎,一半焚烧殆尽。芥弥在惊讶中骤然睁开双眼,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远处,口中喃喃自语: “剑痴?蜚?他们怎么会掺和进来?” 倍感事态不妙的她留下一句看好秦萧,便跨出了虚空。本体现身的一瞬间,袖中飞出数道灵光,向着四面八方疾驰而去。其中最是明显的两道,一个直奔北地拒北城,一个远赴森罗。 既然追不到他们的踪迹,那就把整个徐州翻过来找一遍。云游客,你们逃无可逃! 这样想着,神识已经蔓延覆盖了整个徐州。花鸟鱼虫,秋毫细末,无一不在她的感知之下。 可惜芥弥还是慢了一步,如今她能察觉到的只有那间村子里缭乱的仙力,以及被仙力裹挟,在茫然中被搅碎的百余口居民。 骨作肥沃土,血化甘霖雨。 稀稀拉拉的肉块与血沫从空中坠落,为这座本是宁静祥和的村庄,染上了一抹无法抹去的殷红。至此以后,此处再无生机,唯有冤魂不散,重复着他们生前最后的动作。 另一边城门口,羽萱倒下不久便不受控制地开始抽搐,身形不断缩小,化作一只身首分离的青翠小鸟。 “嗯?这是……翠鸟?”莫秦萧向着一旁的小白点点头。小白会意,持枪守在了他身边,莫秦萧这才小心翼翼地蹲下,拾起了那鸟的尸体。 和寻常见过的翠鸟并无不同,那掂量着重量却要轻上不少。莫秦萧从脖颈处的割面向里看去,只见这本该五脏俱全的小鸟体内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焚烧到尽头的符箓,发出点点火星。 “这是……” “三目道友,你认识?” “看着有点熟悉,但想不起来了。无妨,我来问问师姐。” 将昏迷的金福来和侍卫五花大绑后,月疏影和三目凑了过来看向莫秦萧手中的符箓。两人并不精通符箓一道,所幸九天宫有的是能人异士,三目细细地将残余的符文描摹下来,拿起玉符呼唤着他所认识的那个符箓大家。 “师姐,你在吗?这有张符,帮我看看什么来头。” “给我看看。” 软绵绵的声音从另一头响起,带着浓浓的慵懒与疲惫,一个头顶白色卷发的高挑女子影像从玉符中走出,一身白袄子上满是朱砂染出的红印。 此人见到月疏影,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韵味,几分嫉妒几分羡慕,最后又被平淡所替代。双眼中的疲惫被一扫而光,她神色复杂地看向月疏影,犹豫良久才揖道: “久违了,寒英道友,近期可好?” 月疏影浅浅一笑:“一切安好,劳烦道友挂念。只是这道号却显得生疏,我还是怀念你之前喊我妹妹的时候。莫不是要妹妹我唤你一声鬼宿·金羊道友?” “道友说笑了。你是我世兄的夫人,我该唤你一声嫂子才是,怎能如同年少一般不识礼规呢?若道号显得生分,那我自作主张,唤一声月疏影月道友。” “唉……向小园道友,久违了。” 有情况! 听着两人交谈间的刀光剑影,小白和蝴蝶姐妹的眼睛倏的一下亮了起来,炯炯有神地盯着那两个脸上写满了故事的人。 三目尴尬地笑了笑,赶紧站出来打圆场道:“给诸位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师姐,鬼宿·金羊的向小园,分神巅峰境,也是一名天境符箓师。”说着,他将之前的符文展示给向小园,细细将方才发生的一切讲述了一遍。 “师姐,你研究一下这究竟是什么符文?这翠鸟小妖又是什么来头?” 向小园默不作声地带上一副厚厚的圆型眼镜,盯着莫秦萧手中的残灰和描摹出的纹路研究良久。在比对了大量的古籍和图谱后,她得出了结论。 “这符箓不多见,看纹路有些像是北方派的风格。但符胆的位置还能勉强辨认,应该是一种早已失传的御兽符,叫做子母镇妖符。这是一种只对化形了的妖有效的符箓,因为过于阴狠,早就失传了才对。” 说着她搬出一本一人高的鉴书,介绍道:“子母镇妖符,又叫散魂奴体符,会侵蚀化形妖兽的妖丹并取而代之,从而实现控制的作用。这种符限制很大,必须压过对方一个大境界,妖兽也必须化形,而且生效需要的时间很长。” 这时三目发现了盲点:“化形?那也就是说在没有化形类天材地宝的辅助下妖兽必须要有元婴修为才行吧?可这小鸟只有金丹啊。” 月疏影也不禁皱起眉头:“又是被封印的邪法,又是子母镇妖符,还有这吞噬了数百个冤魂的邪器。怎么这些根本不该流通的东西会扎堆出现呢?这金福来的问题很大啊。” “目前看来的确如此。”三目点头,问向小园道:“师姐,南宫师姐有空吗?这事需要她帮忙,做个尸检。九州的事应该归青云峰管才是,我这边整理一份报告,连带着这两人给他们送去。” “雁回在炼丹,已经能闻到丹香了,想来应该马上出丹了。其余你看着办。”说着,向小园扭头就要离开,临走时,她还刻意看了月疏影一眼。 “月道友有空常来玩,我自扫榻相迎。” “一定。” 客气了两声之后,现场再度陷入沉默。金福来还没醒,月疏影一把抓过那个侍卫,匕首抵着他的咽喉,冷声质问道:“说!那个羽萱你知道多少?” 孙姓老者有些惊讶,但不失元婴强者的风度,摇头否认道: “我不过是欠了金胜元一个人情,答应他此行保护他的儿子,除此以外我和他们一家并无瓜葛。至于那个羽萱好像和金福来的关系并不一般,似乎是他的禁脔,我之前在金家看到过她很多次,每次都和金福来形影不离。” 闻言月疏影和三目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读出来一丝凝重。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问题出在金胜元身上。” 三目的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我这就将此事汇报给师尊,虽说鎏金联盟与九天宫关系匪浅,但还是让鎏金殿处理更为稳妥。” “我也会把功法的事告知宗主。”说着月疏影看向莫秦萧,担忧地问道:“秦萧,你可得罪过鎏金联盟?又或者与金胜元有所干系?” 莫秦萧没有回答,他看着手中那翠鸟尸体,回味着方才从她身上感知到的情绪——迷茫、无措、恐慌、惊恐。临死前内心深处毫无保留的情绪,被莫秦萧尽数察觉。 不久前,他才从另一个人身上感知到过类似的情绪。 “我想这件事不仅仅是金胜元,更有可能和……” “和云游客有关。” 第304话 云游善得蛊惑法,城中再遇旧相识 莫秦萧的推测并不道理,但云游客行事就主打一个随心所欲,为所欲为,本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言。比之月疏影的惊讶和小白的厌恶,三目显得格外平静。 “小友,你怎么能确定是云游客所为?”说到一半,他还特地提了一嘴:“不要误会,我们九天宫与云游客的关系素来不佳,加上之前云游生再度出世,面对他们,我们不得不谨慎些。” 莫秦萧点点头:“能理解。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并不能确定。我之前和云游客打过交道,他的行事作风和方才发生的事如出一辙。加之我曾听闻云游客最喜借刀杀人,搅得天下不安,眼下这事又有挑拨离间的嫌疑,所以才……” 说着,莫秦萧将之前云游生夺舍蓝蓝,又妄图挑拨人族与海族对立的事细细讲述了一遍。经过紫鸿的提醒,特地隐去了云游生和蓝蓝的身份,算是为莫秦萧自己打了个掩护。 要是将事说全了,保不齐有人会联想推算到莫秦萧的真实身份。加之如今龙屠武戮的名头太响了些,要是被他人知晓,怕是麻烦也要接踵而来。 虽说眼前三目等九天宫的同僚值得信任,但如今收徒大典在即,人多眼杂,难免有心怀不轨之徒,还是谨慎些的好。毕竟莫秦萧树敌太多,对他感兴趣的人也多,这其中甚至不乏仙人境界的存在。 细细记下了莫秦萧的遭遇,三目追问道:“每一个云游客都有独属于自己的诨号来代替真名,你可知胁迫你的那人的诨号?” 莫秦萧刚想说不知,耳畔再次响起了紫鸿的声音。在她的提示下,莫秦萧说道:“他叫假自在。” “自在?”三目神情微变,却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默默地记下这个第一次听到的称号。 莫秦萧不安地问:“这个称号有什么不对吗?” “这倒没有,只是第一次听到而已。”说着三目解释道:“要论对云游客的熟悉,鸿蒙应当没有谁比得过九天宫的。如今记录在册的云游客大约有一百多位,每一个都曾是搅得一方天翻地覆的疯子。” “只是我们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云游客被打压到只有数百人,仍然能如同蝗虫一样除之不尽,传承不断。每当有一个新的云游客出现时,我们总要头疼一段时间。” 三目无奈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他指尖在空中微划两下,一张由云雾构成,密密麻麻写着名字的“纸”就出现在了莫秦萧等人的面前。 戎马卒、欢喜僧、爱欲般若、摩罗悉多、缘果樵、百晓生、骊珠三娘子、荡庐主人、剑池垂夫、狂畜、飞击一杀…… 小白看着这密密麻麻的名单,过目不忘的她记下了所有的名字后,又问道:“前辈,这名单能公开吗?” “无妨。这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有心总能查到的。” “那前辈,借咱临摹一份呗?” “自便。” 趁着小白抄写临摹的时候,莫秦萧反反复复地将名单扫过好几遍,再三确定没有那个熟悉的绰号后,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但他还有是有些不安地问道:“前辈,如果有那种没伤过人,被人骗着加入了云游客的,也会受到通缉吗?” 三目严肃地说道:“这个要分情况而定。云游客蛊惑人心的能力极强,如果他被蛊惑得不深,且没做过什么错事,那一般不会被通缉。但如果他已经被蛊惑,成了真正的云游客,那就……” 感受到这句话背后隐藏的杀气,莫秦萧心中一紧,手掌中不禁被冷汗浸润。他不自觉地走到小白身边,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脑海中闪过了那个嬉笑的市井少年,不由得祈祷道: 老魏,你可一定要守住本心,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小白与他心意相通,自然知道他在担忧什么,她反手握紧了莫秦萧的手掌,安抚着他内心的慌乱。两人十指相扣,小白问道:“那前辈,如果我们发现了被蛊惑的人,该怎么帮他们?” “最好的方法是洗去和云游客有关的所有记忆,送到就近的圣堂或者九天宫,那里有法器法宝可以修正。如果被蛊惑得不算严重,能说服也是最好的。” 说着三目从纳戒中取出两张符箓递了给两人:“这是我师姐研究的失魂符,可以暂时封住对方的识海。如果未来你们遇到了被云游客蛊惑的人,可以想封住他的神志,然后再带到附近的圣堂或九天宫来。” 小白如获珍宝,小心翼翼地叠好藏到纳戒里。三目瞥过小白纳戒的样式,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却没有声张。只见他袖中飞出两道金绳绑住了身后的金福来和他的护卫。 孙姓老者挣扎了几下,那金绳便往里缩紧了几分。直到粗绳陷进了肉里,呼吸愈发困难,他才停止了挣扎,满脸悲凉地说道:“前辈,我也不过是听命行事。少爷背后毕竟是一位执事,还望你……”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三目无情地打断了他,用力一拽将两人拖在身后。他扭过头对秦萧他们说道:“这份恩情我记住了,时候不早了,你们先进城吧。我暂尽不了地主之谊了,先带着这两人去一趟中宫和鎏金联盟。这个给你们。” 一块造型如同马蹄的令牌落入小白手掌,沉甸甸的远胜一般铁块。看着几人凑在一起打量着这块令牌,三目笑着说道:“算是给你们几个小朋友的奖励吧。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也就在九玄城里能给你们提供点便利,拿去玩吧。” “谢三目前……” 两人刚想道谢,一团云雾就堵住了两人的嘴巴,让这句话只能说一半。再抬头时,三目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小白求助似地向月疏影看去,谁知她只是耸耸肩,无奈地摇了摇头。 三目前辈不喜欢听人道谢的习惯,还真是非常有个性…… 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小变故,拜别了三目城主,又从他手里领到了一块级别相当高的通行令,莫秦萧一行人终于能入城了。 踏过城门的那一刻,莫秦萧才知道他小看九玄城,更加小看了九天宫的实力。这座外表看起来不过一镇大小的城池,其实别有洞天。 城门上有一层薄薄的光膜,使人看不清城内真切。光膜没有实质,莫秦萧谨慎地伸手探了过去,除了感到一股温润外,并无其他感触。他壮着胆子一马当先,穿过光膜后,一座繁华的大城市赫然出现在眼前。只见: 八道纵横绘市井,六合尽是民生事。织席贩履不为鄙,行商坐贾无人歧。年逾古稀人矍铄,常有老叟开怀喜。垂髫奔走笑相随,绕指纷飞纸鸢齐。路遇妖魔屏息行,恐惊此地长安宁。仙人踏足步染尘,匿形化作凡俗影。灵兽神兵弃巷陌,唯有外人见长泣。可谓天上降福祉,藏龙卧虎真宝地。 这时莫秦萧才明白,九玄城的城门实际是一道乾坤法阵,连通了城内所在的洞天与鸿蒙。不得不说这真的是是非常天才又骇人的手段。既让城市藏于洞天保证安全,又不会轻易被人发现。只是此番手段,非仙人不可为。 此刻眼前这座不逊色于莫秦萧记忆中任何一座城市的雄城,才是九玄城的真貌。 “哇——” 三声惊呼在身后接连响起,小白和蝴蝶姐妹看到眼前这座城市,同样发出了源自内心的惊叹。蝴光宗忍不住连吞几口唾沫,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在她背上的蝶耀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惊诧地张大了嘴巴,忍不住叹道: “我的姥姥啊!姐,这可比咱们住的大湖大多了!” 蝴光宗的声音都在打颤,好不容易才憋出话来:“是……是啊。” 经常往来九玄城的月疏影看到他们的反应,不仅回忆起了自己初次到来时那种局促与惊讶,于是笑着介绍道: “九玄城是九州数得着的大城,与荆州万剑城、扬州书海城还有京城太安齐名,合称九州四大仙城,像炼药师协会、鎏金联盟、圣堂等重要分部也都设在此处,算得上修士往来交易的一大中枢。与之相衬的,这里的房价也高得骇人。” 说到这儿,月疏影不禁碎碎念道:“当初本想和玉生在这里安置一套房产的,但奈何除去特供的屋舍外其余都贵得吓人,还都有价无市。那时我们囊中羞涩,玉生也不愿用什么特权,最后几经辗转才在南炎城里安了家。” 但此刻除了莫秦萧已经没有人在意月疏影在说什么了。见过大世面的小白最先冷静下来,她一听鎏金联盟的字眼,眼中顿时闪过一丝精光,嘴角也不禁高高扬起,下一刻炯炯有神的目光就锁定在了莫秦萧身上。 莫秦萧立刻把通行证和地图递了过去,笑着叮嘱道:“别太过火哦。九玄城卧虎藏龙的,小心被人盯上。要是遇到麻烦了就喊在心里喊我,我会立刻过来的。” “好嘞小哥!咱就是去买买东西淘淘宝贝捡个漏,不会惹事的。小哥,咱们之后在那几个入口那边会合。你和月姐姐先在城里逛着。光宗耀祖,走!咱带你们去换身行头。” “好耶!” “走走走。” “那就这么说定了小哥,咱们傍晚见!” 看着如风般跑远的三个姑娘,莫秦萧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在内心轻轻唤道:“芥弥姐,你能跟着小白她们吗?” “芥弥现在不在哦,只有我。”紫鸿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她去调查刚才那几个人背景了,过会儿才会回来。我要保护你,你现在的处境可比小白她们危险得多。你要实在不放心,要不自己跟过去?” “算了,她们也要有点自己的自由不是?而且既然你说我比她们危险,那我还是先不过去了。” “随你。” 话虽如此,但该有的保险一样也不能少,在卧虎藏龙的九玄城,高端战力必不可少。此刻莫秦萧身边有月疏影和紫鸿,安全自然不必多说,盘算了此刻身边的助力,他心有所动,再次唤道:“傀琦,你在吗?” 纳戒中传来一声清冷的声响:“在的。” “你能去保护小白她们吗?只要护着她们就行。” “某明白了。” 一道残影从纳戒中飞出,向着小白几人离开的方向疾驰而去,沿途留下阵阵破空声。但无论是九玄城的居民还是来往的修士都没有太大的反应,鲜有几人抬头会注视一二,显然是已经习惯了。 但月疏影却看出了此中端倪。 以她分神巅峰的眼力与感知如何不能看出,方才那道影子身上分明没有一丝灵力波动,但她仅凭肉身就能引发音爆。如此肉身属实罕见,至少在月疏影的记忆中,从来没有一个锻体或武道强者能与之匹配。 难道那个身影比我要强?返虚境的武道强者?还是说那不是武道中人?这小子,越来越神秘了。 月疏影莫名想到了施花雨的那句调侃,现在想想恐怕她说得很有可能是真的,而且莫秦萧的背景恐怕比她想得还要恐怖。 孤儿又是龙屠武戮;养父母有感情纠葛还与九天宫关系匪浅;被合欢宗宗主亲自护着还不止一位大能暗中保护;为人慷慨仗义品行端正,又掌握了太始化一和逸仙剑法;现在又多了一个与云游客有仇…… 月疏影在脑中编排出一幕幕狗血的剧情后,越发看不透眼前这个永远都笑眯眯的青年了。她真的很想问个究竟,但纠结思量后,还是放弃了。 毕竟有时候知道太多也是一种找死的理由。 她不问,但莫秦萧却能察觉出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疑虑。秦萧回头诚恳道:“月阁主,我的身份确实有些复杂,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告诉你。不是我有意隐瞒,而是有些我自己也不确定,我担心你知道得太多会招惹祸端,所以……” “唉!”月疏影无奈叹息一声,迎着莫秦萧有些局促不安的神情苦笑道:“非是我刨根问底,这一路我也听出了个大概,你一直在为你养父寻找养母,从来不提你自己的事。秦萧,这样真的好吗?你不是一直在为别人活吗?” “没关系的。”秦萧只是笑,再无其他神情,“没有老爹就没有现在的我。虽然眼下诸多事宜不过当初我一意孤行所致,但我无怨无悔。毕竟为别人而活也是一种活法。” “你这孩子……” 越是懂事,有时背后藏着的悲伤就越重。月疏影和他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她也看出来了,莫秦萧懂事得让人心疼。 心疼到她作为一个外人,都想责备他几句,但哽咽良久,却是发不出一个音节。只能愤愤道: “我是管不了你了。这事我会告诉宗主的,作为你的长辈,我想她还是有资格管你的。” “自然。”莫秦萧只是笑。 所幸这一次多了几分灵动,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十九岁的少年。 余下的时间,月疏影带着莫秦萧在九玄城里闲逛,有了三目给的通行证,他自然不用去办理什么手续,时间也宽裕了不少。看着一个个想要进入九天宫的修士在某栋大殿前排成了数道长龙,莫秦萧难得有一丝庆幸。 这时莫秦萧又想到了在城外看到的那一幕,便再次问道:“月阁主,话说之前那些出城的人都是为什么?眼下大典尚未开始,巨大机缘就在眼前,他们又为什么一个个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月疏影刚想回答,一个听着有些中气不足的声音阴恻恻地从一旁传来: “因为他们都是弱鸡啊。道心不稳,福缘不佳,仙途未见,在一点连考验都算不上的试炼前,一个个道心动摇,要死要活的。这样的修士,有什么资格去寻求那虚无缥缈的无上大道呢?要我说,你们徐州的修士真不如我们南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装扮以及那一口熟悉的棺材。 看着眼前那背着棺材,一脸阴鸷笑容的枯瘦男子,莫秦萧忍不住惊呼道: “仡轲长生?!怎么会是你?” 第305话 灵核转秘代金丹,娇娘身份呈谜团 那大号的红木棺材上暗红的囍字在阳光下反射着阴沉的光,如同一个深渊一般吸引着周遭的目光,然后将一丝一缕的死气散布到四面八方。棺材轻轻颤动,挣开了手腕粗细的铁链,露出了一只死气沉沉却充满爱意的眼睛。 莫秦萧的注意完全被眼前这个病殃殃的青年和他身后的棺材吸引了,在与棺材中那只眼睛对视之后,莫秦萧皱起眉头,下意识地后退几步,来到月疏影身边,握住了从剑匣中探出的剑柄。 “仡轲长生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已经死在东海城了吗?” “桀桀桀。”刺耳的笑声如同刮刀一般刨过莫秦萧的头皮,仡轲长生昏暗的眼中闪过一丝狠烈,以他为中心浓郁的死气骤然爆开,刮起一阵呼号不断的阴风。 “你怎么知道死的那个不是我驱使的一具尸体呢?莫秦萧,东海的仇我还没找你报呢,你居然又出现在我的眼前了。咱还真是有缘啊……” 就在他满脸狞笑着靠近时候,身后棺材中一道传音也悄然传入莫秦萧的耳中,声音柔媚,酥骨入魂。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方才城门口动静太大,有人注意到你了。前面二里聚源客栈,三楼丙辰房。” 在听到苏檀儿的声音后,莫秦萧心中的那一疑惑被打消。他自然知晓仡轲长生的真面目,只是初见时过于震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如今冷静了下来后便明白了她的顾虑,顺着仡轲长生这具伪装的话道: “哼!这里可是九玄城,你想报仇那也是在之后的大典上。你若在此向我动手,不怕被逐出九玄城吗?” “哼哼,你还是那么讨人嫌。” 仡轲长生冷笑着来到莫秦萧的面前,苍白的脸色在青色的血管根根分明,一眼看透了内部流淌的血液。寒冷的吐纳中,夹杂着一丝并不明显的香气,莫秦萧非常熟悉——那是苏檀儿的胭脂。 这下,他彻底肯定了眼前之人确实是伪装成仡轲长生的苏檀儿,心中那颗紧张的石头也彻底落了地。 说话间仡轲长生抬手在莫秦萧的胸口重重捶了一下,月疏影皱起眉头,刚想动手却被秦萧伸手拦住。他一手捂住胸口,默不作声地盯着仡轲长生,静静看着他抛下狠话后,冷笑着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我会期待你在大典上的表现的。希望在我手刃你之前,不要死在别人手里。桀桀桀桀!” 待仡轲长生消失在视野中,月疏影才不解地问道:“秦萧,他是……” “一个老朋友。”说着,莫秦萧松开捂住胸口的手,一把铜钥匙就藏在掌心,在月疏影面前一闪而过。 “朋友?”月疏影看着仡轲长生消失的方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一股死气还有那渗人的气息,你怎么会和安迁人打上交道?哪怕在湘西他们也是已经快消失的一支……” “两位,需要帮助吗?” 话音未落,一个身披银甲面覆傩面的护卫迈着有些僵硬的步伐来到了两人的面前。他的声音非常悦耳,虽然包裹在铠甲下的身躯异常单薄,但听声音也能判断出是个女子。 诡异的是,莫秦萧没有眼前这个“女子”身上感知到一丝一毫的气息。她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莫秦萧的眼前,全无一点觉察。 见两人没有回答,银甲护卫再问道:“两位,方才我看见似乎有暴力事件发生,请问需要帮助吗?” “不用,谢谢了。”还没等莫秦萧回话,月疏影率先拒绝了护卫的帮助。护卫看向莫秦萧,面具的两个孔洞中突然射出道金光,在他身上扫过。 莫秦萧本有些抗拒,下意识就想躲,但月疏影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老老实实地受那护卫的扫视。 确定了眼前的客人没有受到伤害后,那护卫后撤了两步,微微躬身道:“打扰了,祝您在九玄城玩得开心。”随后便遁入大地之中,再也寻不得一丝踪迹。 看着这略显诡异的一幕,莫秦萧刚看向月疏影,她便已经解释起来:“这是九天宫打造的一种偶人,类似傀儡,由金石构成。据说是南离仙子研究的,能按照一定的指令行事。它们被大量安置在九玄城里,维护此地治安。” “偶人?金石?居然这么逼真吗?”莫秦萧忍不住惊叹道:“它可是有着接近金丹修士的灵力量啊。一般的偶人动作也没有它这么流畅吧?” “没什么奇怪的。”月疏影笑道:“论这方面的研究,鸿蒙还找不出第二家能强过南离仙子的。她不以战力强大见长,但无论是炼丹、制符、炼宝,南离仙子都在鸿蒙留有盛名。” “这偶人是南离仙子诸多发明创造中的一项。目的是为了代替修士前往一些危险的地方或执行风险较大的任务。对于修士来说,算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帮手。刚才那个应该是旧型号了,没记错的话好像叫秦儡叁型。” 莫秦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对于他这个连修行都没有钻研透的人,要理解这样前卫高深的研究是,属实是难为他了。再联想到整个九玄城的治安是由数百这样的金丹修为的偶人负责的,他的心中就不免生出几分敬畏与胆寒。 “九天宫的实力可真是深不可测,这样的偶人若是有个一千个,那就是一支足以横扫鸿蒙的军队了。当初韩虎臣不惜与嗔仙合作,换来的也不过是用理智换修为的秘法。可九天宫却有一堆媲美金丹的偶人,这未免也太……” “没你想得那么夸张。”月疏影笑道:“它们之所以那么强是因为依托了这里特殊的地脉。其结构比较特殊,可以和脚下的地脉共鸣,源源不断地为其充能。若是离了这方天地,别的不说,光是储能就是一个大问题。” “它们所需的纯粹灵力不同于灵海内的灵力。当没有受到外物影响时极不稳定的,极易被同化或分解为灵气。但当它被吸收或处于流转时,又会逐渐趋于稳定,分解的速度也会随之降低。” “纯粹灵力?那又是什么?和修士的灵力有什么不同吗?” “可以笼统地概括为天地间所有的灵力,具体来说则是自然存在的、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最纯无瑕的灵力。修士在修炼时,吞吐的除了和自己属性契合的灵力外,便是纯粹灵力。” “灵力容易被同化,例如在靠近江河湖海的地方便是水属灵力居多。但这种灵力对于偶人这种造物来说并不能直接使用,因为针对灵力特性的不同,所使用的材料也不同,其造价也天差地别,难以大规模制造。” “原来如此。”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当初有一位大能发明了灵核。所谓灵核,是用蕴含灵力的特殊金石雕刻而成的核心,基于金石的特性拥有不同的属性。它的作用就是模拟金丹的原理。” “灵核在造物体内会模拟金丹在丹田里的运转过程,使灵力在不断的流转中储存下来。而灵核不同于金丹,不会同化灵力,由此很多法宝和精密法器也是在这个基础上炼制的。” 月疏影讲得滔滔不绝,莫秦萧刚开始还能理解,但很快就被冲昏了头脑,实在理解不了月疏影口中复杂的原理。看着他一个头两个大的样子,月疏影及时收住了接下来的话语,言简意赅地说道: “简单来说,离开了九天宫的地段,这些偶人就能在有限时间内存有一次金丹境的攻击,释放完就会报废。这和它们的造价比起来是个十足的亏本买卖,所以只在九天宫内部应用。” “我家玉生擅长雕刻炼制法器要用到的灵核,从他那里我也知晓一二。若是以后你也有需要灵核的时候,只管找我家玉生便是。其他我不敢打包票,质量是一定会有的。” “那就多谢月阁主和金牛前辈了。” 虽然莫秦萧还是有些似懂非懂,但看着月疏影意犹未尽的表情,他明白这事不能再继续说下去了,于是生硬地扯开话题道:“那之前仡轲长生说的是什么意思?那试炼又是什么?” “哦,那个啊。”月疏影绽出一个神秘的笑容,难得露出几分少女般的娇俏,“那个我先保密,还是等之后你和小白亲眼见到会比较好。” 莫秦萧两手一摊,无奈笑道:“这么神秘吗?话说为什么你们这些做前辈的都喜欢当谜语人?难道一次性说清会被雷劈吗?” “你这个小家伙也忒无趣了。”月疏影虽然不懂什么叫做谜语人,但也能猜出个大概,佯怒道:“比起一口气告诉你答案,不是一步步去探寻真相更有趣吗?重点不在于结果而在于过程不是吗?” “是是是,那等之后和小白会合了,再去一探究竟吧。”嘴上这么说着,莫秦萧脸上赔着笑,落后了两步,跟在了月疏影身边。 倒不是他反感这种行为,实在是如今压在他心头的谜团着实太多了些,以至于他现在见到那些故作高深、希望当谜语人的人,心里都难免有些发怵。 等我以后有机会当上前辈,绝对不当什么谜语人。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那么多谜语人,好玩?还是说讲话讲清楚点真会死不成?唉!最烦那些谜语人了。 月疏影自不会知晓莫秦萧的腹诽,但从他的表情里也能猜出一二来,于是她笑着说道:“我可以跟你透个底,这个其实连试炼考验都算不上,它们应该算一个机缘,九天宫无偿赠送给天下修士的一个大机缘。” “机缘?怎么又变成机缘了?月阁主你这不是诚心吊我胃口嘛,当谜语人还不够,还讨人嫌,我现在是越发好奇那神秘的试炼究竟是什么了。” 月疏影作势就要敲莫秦萧的脑袋,见他嬉笑着往一旁躲闪,笑骂道:“你也敢打趣我了不是?就不怕我把你私会女子的事告诉小白?” 莫秦萧一怔,僵在了原地,有些诧异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那姑娘给你传音的时候没避着人,离得近自然听得清楚。”月疏影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怎么?这么紧张?真要避着小白?” “这倒不是。我和小白心意相通,那人她也认识,我刚才已经把事告诉她了。我惊讶的是原来传音是能被偷听的?我一直以为它是绝对安全的。” “这是自然。这天下有多少法门是毫无缺陷的呢?这样的法术防防寻常修士还好说,只要稍稍有所了解就能逆向解析出来。要说真的安全,反倒是逼音成线那种最是稳妥。” “逼音成线?那不是最基础最简单的传音术吗?我记得它不是很容易被拦截吗?为什么反而最安全?” “就是因为它简单,所以安全。和各种花里胡哨的传音法相比,逼音成线仅仅只是将声音压缩成线直通对方的耳内,它根本无法逆向解析,也就不存在被窃听的风险。至于说被拦截这事嘛……” “若是被拦截了,你自然也听不到。既然如此那还不快跑?傻傻地等着人传音给你干嘛?” “原来是这样。” 莫秦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来以后为了安全着想,要去找芥弥姐她们问问,有没有更安全更实用的传音法了。 这时月疏影又补充道:“方才那人说话时并没有避着我。而且她用的传音法是合欢宗特有的,我想她应该也是合欢宗人,不过说来奇怪,她的修为我竟然一点也看不透。” “月阁主可知合欢宗内有一个姓苏,修为大概在分神上下的修士?” “苏?” 月疏影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从未听说过。分神及以上合欢宗也不过寥寥十数人,大多与我相知。若真有分神修为,高低也是个长老或者地方九绝。但我从未听说里面有谁是姓苏的。” “那人与我有些渊源,这是溯源起来也是比较离奇。莫说是她的真实身份,就连她的修为我都不甚了解。我和她交过两次手,第一次她的修为不过元婴,但第二次就有了不逊色于分神的实力。” “竟如此神秘?那你为何还取信于她?就算她拥有合欢宗的法术,也不代表她是合欢宗人。就不怕她心怀不轨?” “因为在东海城之乱中她屡次助我,还救下了不少百姓。而且……”沉默的时间里,莫秦萧在犹豫,但思索片刻,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隐瞒,只是搪塞道:“而且还有花姐姐为她作保。” “宗主为她作保?”闻言月疏影不由得失声惊呼,心中也对苏檀儿的身份有了更大的好奇。 “那你打算去见她吗?” “自然。不仅她有话要说,我也有事要告诉她的。” 第306话 闺中探得欢喜事,红尘翻浪淬真心 聚源客栈的名头在城里尚算响亮,稍稍打听过后便找到了客栈所在——城中偏西处的路口那座四层小阁便是。走过转角,隔着老远就看到了那略显古旧的阁楼,隐在厚厚一层藤蔓下,算不得显眼,但绝对令人印象深刻。 客栈的外墙皆是红砖,几根略显斑驳的红柱撑住了整个楼阁。偶尔从藤蔓中探出的窗口不过巴掌大小,却借由彩色琉璃在地上投射出一片斑点,惹得一群半大孩子在那里追着玩儿。 九玄城的建筑都算不得新,一座被藤蔓覆盖的阁楼更算不得什么,之所以让聚源客栈名声响亮的,还是门口那一对金灿灿的楹联。 缘来缘往皆是客,人去人留满是情。 横批:来者不拒。 据传聚源客栈的一代掌柜也是逃难时被救回九玄城的,离乡时带了几两金子,想着以后重整家业也好多几分底气。 哪知在九玄城这地方黄金不比黄土贵上多少,掌柜当了一半的黄金在这儿开了一家客栈,剩下的着实不知如何处理,便索性刻成字摆在了楹联上,这一摆就摆了近百年,摆到如今三代掌柜都已经是个老头子了,这黄金还在。 如今一家三代五口人,这两天也勉强支撑得住客栈的运营。 =迎门的是个十二三岁左右的男孩。在莫秦萧踏入门槛后便急急迎了过来,“这位仙人,小店已经客满了。若是吃饭还好说,若是住店已经没了余房,您还是另找他处……哎呦!” 男孩话还没有说完,背后就伸出一只握成拳的手,在他脑袋上砸了一下。伴随而来的是男孩父亲压着声音的斥责:“你傻啊!人家还没说是干嘛的你就赶人家走?!这生意交给你做迟早要黄!” 男孩不服气地反驳道:“爹,不是你说忙不过来了吗?我让客人去别的地方还有错了?咱们没有空房间了。” “那好歹让人家在咱们这儿吃个饭啊!饭钱不是钱啊!蠢货!” 说着当爹的二话不说劈头盖脸地赏了男孩一个巴掌。男孩被吓得闭了眼,大喊道:“爷爷!你儿子打孙子了!” 爷爷没赶到,莫秦萧先一步拦住了他。那巴掌看着气势汹汹,实则力道并不算重,想来这当爹的少掌柜应该经常这么吓唬他的儿子。 少掌柜也没想到贵为修士的客人居然会出手拦着他,见到误伤了客人,他立刻局促了起来,慌忙把儿子拉到背后,将要开口时,却被莫秦萧笑着打断: “一盘糖藕,两碟酱牛肉,温一壶茶水。月阁……月姐,你喝酒不?”见着月疏影笑着点了点头,莫秦萧再补充道:“再温一壶黄酒,来盒桂花酥。” “诶!好嘞!仙人您稍等!”反应过来的少掌柜赔着笑,领着两人落了座,然后赶忙拉着儿子入了后厨。 月疏影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笑着问道:“怎如此熟练?莫不是已经经历了红尘炼心,见惯了人世百态,守了个不动心境?” “怎么可能。”莫秦萧笑道,“无非是从小就是这么长大的,习惯了而已。我算不得什么正经修士,闭关苦修红尘炼心这种事是一天也没干过的。” 月疏影小小地“咦”了一声,可联想到莫秦萧神秘的背景身份,在心中脑补了个前因后果后也了然,附和道:“这样也好。省得跟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们一样,有点修为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便不再把人当人了。” “再说这又何尝不是修行呢?‘仙之伟岸者,一言一行皆是修行;道之深邃者,一举一动尽是道理’生在红尘,行在红尘,炼在红尘,可比苦苦渡不过红尘劫,行不过红尘世要好得多。” “世间修士大多冰冷自傲吗?” “也不见得。似那九天、书院、合欢一类与凡世接触较多的,大多有人情味。如大乘、太一、掌剑之流虽然隐居世外,却布施人间,倒也算不得清冷自傲。但这终究是少数,多得是视凡俗为草芥的愚人。” “这样啊……” 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那日小白驳斥应龙分身的那番话他也知晓,修士动辄寿逾千百,飞天入地无所不能,难以与在红尘中受苦尘世凡人共情也可理解。但正如小白那时所说的一样,不能理解便是忘了根。 修士修士,修的是心而非修为,可那么多年过去了,还有多少修士知晓这个“修”的含义呢? 忘了根的修士,如同无根之木,扎土不牢,风吹易折,总是要倒的。 大道理莫秦萧不懂,但他知道就连天道都在不遗余力地守护凡俗的秩序和和平,最是无情无义的都明白的道理。可偏偏有的修士却看不起这最是坚实,最是本初的一切。 也是讽刺…… 莫秦萧轻叹了一声,吐出了心中浊气。低头看向了摆满一桌的吃食,先是为月疏影斟酒,随后夹了一小片卤得深黑的牛肉,细细品味此种滋味。 山楂、月桂叶、甘草、肉桂、八角、花椒、小茴香、芫荽籽、香砂、豆蔻、丁香、生姜、涵皮、白芷…… 用料还挺扎实。 黄豆酱、豆瓣酱、干黄酱、酱油、葱姜水、老冰糖…… 卤水原料还挺丰富。 品出个大概,紫鸿焦急难耐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你别光吃独食儿啊!给我来点。” “别急嘛,芥弥姐回来了吗?” “在呢。”芥弥的声音里含着怒,想来应该是方才的追捕并无收获。 也不知袭击莫秦萧的人施了什么邪术,竟能将因果联系尽数斩断。芥弥循着一切能找到的踪迹追去,但最终还是无功而返,在帮无辜受波及的凡人超度之后,她只能悻悻而归。 眼下她一股子怒火全在肚子里。 想来也是憋屈,芥弥当年在鸿蒙也是鼎鼎有名的存在,哪个见了她不是两股战战,心中胆寒?同为仙境强者见了人她也没几个不忌惮的,可自打跟着莫秦萧出行以来,她一路上都在吃瘪。 败给云游生暂不多提,未能制住碣石也尚能理解,但最让她感到憋屈的,是眼下连几个藏头露尾的宵小都能从她手下逃之夭夭。这对芥弥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耻辱。 她现在很恼火,恼火到都想回大须弥山,扛着山把最近所有不顺心的事儿砸个稀巴烂。 先砸云游生,然后砸魔族三太,最后砸死碣石尊。 秦萧倒也不在意,只是“哦”了一声,将另一盘酱牛肉连同糖藕一起递到身侧。两只圆滚滚的手迫不及待地伸了出来,手端着盘还不忘先捻起两块偷吃。 “嘿!偷吃是吧?掌嘴的哦。” “切!常思姐又不在,你管我。” 莫秦萧笑道:“算了,你们记得分一下。我去见一见苏檀儿。” “去吧去吧。对了,筷子筷子。”说着紫鸿又从虚空中探出脑袋,往桌上拿了两双筷子。恰好抬头的瞬间和月疏影打了一个照面。此时月疏影檀口微张,离手中那桂花酥不足一寸,两双眼睛对视着,无言中有些尴尬。 先是月疏影打破了沉默,她优雅从容地掩面,抹去了嘴角的渣子,将面前的桂花酥推向前,问道:“你……要试试吗?” “谢谢。”紫鸿可不是客气的人,整盘子端走后又缩回了虚空。留下一个莫秦萧无奈地摊了摊手,只得又叫了一盘桂花酥和酱牛肉。 “别介意,紫鸿一直比较肆意妄为。虽然名义上她也是我姐,但很多时候她总像个小孩一样任性。要照顾她真的很不容易呢……” “说谁小孩呢!谁照顾谁啊!” 话音未落,一道含糊不清的声音便从一旁响起。紫鸿手指一划,凛然剑气就擦着莫秦萧的耳朵疾驰而过。莫秦萧从容躲开,所幸那剑气行不过三四尺便悄然消失,没有惊动任何人。 紫鸿探出脑袋,脸颊被桂花酥塞得满满当当,挥着小拳头威胁道:“下次再说我是小孩,揍飞你哦!” 可惜,威胁的韵味被含糊不清的话以及可爱的外表所冲淡,一点效果也没有。 随便敷衍了两句,莫秦萧把紫鸿打发走,看向脸色平淡却满目好奇韵味的月疏影,他笑着解释道:“我们家一直是这么相处的,别在意。” “不会。倒不如说这样的关系还挺让人羡慕的。” “哦?这又是为什么?” “无非是让我想到了自己的家族而已。不知你对修仙世家有没有概念?以血脉为纽带联系在一起的修士势力应该是最常见的,我姑且也算其中一份子。只是……” 月疏影眼中有些许落寞,莫秦萧敏锐地觉察了出来,赶紧说道:“前辈,如果不方便可以不用说的。” “无妨,都已经过去了。”月疏影笑着摇了摇头,继续道:“我的家族是一个落寞的修士世家,家中最强者也不过金丹上下,虽在当地还有些势力,但终归已是落寞。在我出生的时候,族长与人结怨,战死,至此家道中落。”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不知多少代之前家中曾出过一个合欢妖女,夺人阳元恶名在外。有敌借此发挥誓要将我们斩草除根。内忧外患之下新家主剑走偏锋,寻得了那妖女所留的双修法。” “我的过去算不得光彩,虽不像佘婆婆那样经历了合欢变革,却也受到了波及。那时双修不如今日,新家主将族中女子被选中当了鼎炉,便于其萃取修为,不巧当时我也是其中之一。迫于家主压力,父亲抛弃了我,将我奉上。” “怎么会?!那月姐你怎么样了?这天下怎会如此狠毒的父亲?怎会有如此禽兽的长辈!该死!” 见着他义愤填膺的样子,月疏影心中一暖,语气稍缓少了几分落寞。 “你生在了一个好年代,那个年代家族为长是尊,宗法与修为的结合造就了畸形的修士家族。修为最高的家主掌握了所有的修行资源,也决定了族中各系的发展,在一个小小的家里他就是皇帝一般的存在,生杀予夺。” “但我也是幸运的,在被送到家主之前,合欢宗先一步听闻了这里的事,当时变革已逐渐落下了帷幕,整个合欢宗呈现一副欣欣向荣的样子,在鸿蒙各地收缴那损人不利己的双修法。而当时救了我的,正是佘婆婆。” 后面的故事月疏影没有说,但莫秦萧也能猜出了大概。只是他也没有想到,外表一向淡然的月疏影,背后竟也有如此悲惨的经历。沉默片刻,他问道:“那月姐,你的家族后来怎么样了?” “没了。我最后一次知道他们的消息,是我已经拜入合欢宗之后了。他们不知从哪里知道我已入了金丹,腆着个脸希望让我回去当家主。我拒绝了他们,再然后我就没有听说过他们的事儿了。” 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 “唉——” 一声悠悠长叹从身旁响起,乾坤再次裂开,紫鸿稚嫩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悲天悯人之感。她神色复杂地看向了月疏影,然后将那盘吃了一半的桂花酥递了回去。 “往事已逝,记得向前看。如今这年头不一样了,宗法家族那迂腐的一套早晚会被扫进历史的尘埃里的。” “当然。” 一段开诚布公,让紫鸿和月疏影多了些话茬子。紫鸿索性从虚空里钻了出来,排了一排碎银子,多点了几份吃食,和月疏影聊得火热。 莫秦萧见插不上话,索性端了盘酱牛肉上了楼,去找那已经等候多时的苏檀儿。 客栈楼层不算高,行走在楼道间总有些狭隘。一间间紧闭的房门,又多了几分沉郁。住这儿的修士多是为了收徒大典在准备,趁着大典尚未开始,多的是在此冥想修炼,由此整个客栈呈现出一份诡异的寂静。 诡异中,一股香气似在引领着莫秦萧前进。立足在丙辰房前,他没有急着开门,他先是试探性地敲了两下,却无人应答。 没有人吗? 这么想的时候,一股更加浓郁的香气从门缝中渗出,似花非花,浓香绕鼻。与之一起的,还有骤然在心头响起的声音,娇媚如初,酥麻入骨。 “开门进来便是。” 抱着有些忐忑的心情,莫秦萧轻道一声“叨扰”,打开门锁推开了房门。一股更加浓郁的芳香扑面而来,却并不熏人,只让人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仿佛流连于花海不愿归来。 向阳的房间此刻略显阴暗,一层红纱笼着窗户,角落一尊三兽足镀金远山炉正悠然地吞吐着香雾,那浓郁的香气便来自此处。 种种累加,房间里多了几分旖旎的气氛,让人心中瘙痒,似是难耐。 环顾房内,莫秦萧的视线很快就被床榻上那横卧的人影吸引:玉体横陈,美艳得不可方物。她只是躺在那里就成了欲望的化身,在无声中诱惑着他前来。 然后…… “你就不觉得闷吗?” “啊?” 话音未落,莫秦萧一把扯开窗口的红纱,推开了紧闭的窗户,让阳光肆意洒进房内。昏暗的房间一下子亮堂起来,苏檀儿下意识地掩住了双眼,这时莫秦萧撤下软榻前的铜钩,让床帷落下,遮住了整片风情。 “郎君可真是不懂风情。” “我有小白了。” “没成想郎君尽是一个呆棒槌。叫奴家好生可气。” “我有小白了。” “唉……郎君怎如此无趣?这挠人心尖儿的话竟一点也撼不了你的铁心肠?” “我有小白了。” “你有小白了不起啊!我也有丈夫的!”忍无可忍的苏檀儿一把撤下床帷,向着莫秦萧吼道。 哪知莫秦萧只是“哦”了一声,随后继续淡然地吃起了牛肉,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欢喜仙儿和我之间不是还没确……” “不,已经确定了。” 提及欢喜仙,苏檀儿的神情一下子肃穆起来,她纤指一挑,一袭红衣便披在了她的身上,遮住了大半风情。迎着莫秦萧好奇的目光,她严肃地问道:“秦萧我问你,你前些日子是不是召唤出了欢喜仙?” 莫秦萧也没有藏着掖着,坦然道:“我赴约也是为了这事。烦恼三斩斩出的一具分身,就是欢喜仙。虽然那不是我做的,但那段记忆我还有点印象的。” 狂喜,委屈,思念…… 从莫秦萧口中听到自己梦寐以求的答案的那一刻,为某人沉寂多年的心再一次律动起来。百年的等待有了希望,孤守的日子有了盼头,这一刻苏檀儿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欢喜,两行热泪直淌而下。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第307话 忽忽前尘,如梦如醉 当初小白一人住在淮江的时候就发觉了,自己的运气似乎特别好,经常在江里捡到各种各样亮闪闪的东西,有时也会捡到一些有奇妙功用的破铜烂铁。 但那时候的小白对于钱和宝物并没有什么概念,只觉得它们亮闪闪的很好看,就收集起来藏在了自己的洞里,至于那些“破铜烂铁”则被她随手丢在了门口。 后来认识了那个寻短见的老头后她才知道什么叫黄金,什么叫翡翠,什么叫玉石……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小白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钱和财富。 后来随着捡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小白不得不再找一处洞穴来放置自己的收藏。结果就是这么一个随便找的洞穴,让她发现了一个沉寂多年的返虚修士的墓穴。在墓里,她找到了一件漂亮衣服、几本功法法术以及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 自从跟着莫秦萧出游冒险以后,这样的情况就更加明显了。不论几次冒险的收获,光是在路上意外发现宝藏的事儿她都遇上好几次了,还有拍卖捡漏、交易遇宝、答谢补偿……凡此种种,就连芥弥都有些惊讶小白的强运。 在捡到的所有东西里,最开始找到的那件漂亮衣服才是小白的最爱。她依稀记得这套白裙子好像叫寒花云素裳,穿上以后就再也感受不到夏炎冬寒。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这衣服好看,这才是小白喜欢的原因。 可恨某根木头居然觉得这衣服不如劲装,每次小白想到这件事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扯远了,说回正事儿。 在以前对钱和交易没有概念的时候,小白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宝物有多值钱,自己的资产有多可怕。但自从认识了芥弥姐,知道了鎏金联盟这个组织,并对价值有了一定的概念后,小白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 自己似乎、好像、可能很富有? 毕竟不是每一个修士都有资格在鎏金联盟那里弄到一张金色的卡片。虽然比起芥弥的黑金卡应该少了几个档次,但哪怕是金卡小白也没见过几个修士拥有,更别说金卡里躺着的一长串数字。 “小白,这张卡里真的有很多灵石吗?这是怎么做到的?难道这卡也是储物法器吗?”蝶耀祖鼓捣着这张金色的卡,既不能从这上面感知到灵力,也不能靠灵力驱动,她实在搞不懂为什么这里面会有灵石。 蝴光宗和蝶耀祖同样对钱没有概念,在她们的族群中仍旧是比较原始的以物换物。况且她们日常也接触不到什么宝物,对于价值更加没有概念。 幸运的是她们知道灵石,因为要解释钱实在太过复杂,小白索性就用灵石来替代,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们在九玄城买东西是要用灵石来换的。 对于她们来说,灵石是一种非常珍贵的修行资源,需要冒着生命危险才能获得。每次也不过只有一两颗。她们两个对这张小卡片里有小山一样多的灵石是完全不相信的。 蝴光宗也问道:“而且为什么非要多此一举用灵石呢?虽然灵石也很珍贵就是啦。但用东西来交换不是更加方便吗?” 作为修仙界文盲的小白,过去只有她问别人的份儿,今天终于轮到别人问她了。压抑着内心的窃喜,小白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如果只是小规模的交易,以物换物是很方便啦。但一旦时间久了规模大了,弊端就会出现了。” “比方说,咱现在手里有一个苹果,而光宗手里有一个梨子,耀祖有桃子。而咱想要桃子,可耀祖不要苹果要梨子,光宗则两个都不要,这种情况下咱如果要得到桃子,就要反复交换很多次,过程不是很麻烦吗?” 谁知道蝴光宗同样一本正经地说道:“怎么会?梨子苹果和桃子都这么好吃。我不会不要的。” 蝶耀祖也附和道:“就是就是。而且我是妹妹,我要吃梨子的话,光宗不会不给我的。” “这只是一个比喻啦!”小白有些无奈,只得继续用尽量通俗的话语解释道: “简单来说就是以物换物会出现不公平或繁琐的情况,物的价值对于每个人来说都不一样。那还不如直接定一个标准,用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东西来替代以物换物的过程。人族会使用金子和银子,而修士则会选择灵石。” “咱记得芥弥姐姐说过,这个好像叫一般等价物?” “一般?” “等价物?” 看着姐妹俩茫然的表情,小白也不知道从何解释比较好。毕竟她也是一知半解,只是照猫画虎学着当初芥弥说的重复一遍而已。正当蝴蝶姐妹有穷追不舍问下去的趋势时,一栋高耸入云的建筑出现在了三人眼前。 “哇——” 姐妹俩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纷纷发出了一声长叹,也算是为小白解了围。看到那熟悉的标志,小白兴奋地喊道:“你们看!是九玄城的鎏金联盟!咱们到了!” 比对着三目给小白的册子上的介绍,眼前那座显得有些臃肿的七层塔楼建筑正是九玄城鎏金联盟所在地——财源阁,直隶于鎏金殿,除九玄城外还掌管着徐州联盟大小事宜,同时也是徐州鎏金联盟总部所在。 “不知道这里能不能淘到一些好宝贝呢?话说财源阁的规格那么高,应该有充足的灵石吧?那咱的那堆玩意儿是不是可以在这儿卖了?” “小白!你还愣着干嘛!快过来呀!” 正当小白还在看着手中的册子发呆思索的时候,姐妹俩早就跑得没影了,在前面遥遥地呼唤着她。见状小白赶紧胡乱地收起册子,小跑跟了过去。三人就这么结伴踏入了财源阁的大门。 她们进入后不久,傀琦也紧随而至。没有着急跟到财源阁中,抬头看着眼前这臃肿的建筑,恍惚中她好像听到了一段模糊的对话。 “老莫,这就是你说的改革后的商贸联盟?你该不会要拿这里当总部吧?这哪里像个塔楼,倒像匡慧海那个黑王八。我难得来一趟,你就给我看这个?” “嘿!说谁王八呢!你才王八!你全家都王八!你个脑瓜不如胸脯大,胸脯没有拳头大的男人婆懂不懂玄武的力量美!” “找死是不?!不服吃我一拳!要么跟我去天外练练,要么你能绷紧皮!选!” “老唐楚芸小蒹!救我!老莫,秦姐别看着了!男人婆动真格的了!月菡、老吴头!拦她呀!” “该!自己想办法。” “同意。” “加一。” “一群不仗义的!” “武姐,记得往死了揍。老匡,精神点,别丢分。唉!你们是一点审美细菌都没有啊,我这兼顾了实用性和美观的塔楼是多么完美啊,怎么你们就看不出来呢?老婆,你觉得呢?” “很丑,非常丑。我觉得小钱不会乐意把这个当做鎏金殿总部的,死了这条心吧。” “哈哈哈!” “你看吧,不止我一个说丑。” “哈哈哈哈!老莫的审美也好不到哪里去!还是趁早拆了吧,别让小钱看见了又甩脾气。别忘了,这工程款可还没到位啊。” “呜呜呜!老婆他们都笑我,我好受伤,我要你亲亲。” “滚。” “呜呜……” “哈哈哈哈——” 不分种族,不分亲疏,不分尊卑,不分长幼,不分强弱…… 所有人就这么欢聚一堂,共同嘲笑着正中央那个被自家媳妇嫌弃,却还恬不知耻地卧在人家怀里的男子。 又来了,这段记忆是什么? 傀琦捂着脑袋,看不清的影像在脑海中闪过,模糊与清晰交织的声响在耳边不断。顿挫感如浪潮般冲击着她的脑袋,她奋力地想去抓住面前的一切,但它们却如同泡沫流水般从指尖淌过。 不要,不要走。老莫,秦姐,小小陆,出岫妹子,马老头,宗大脚……你们都是谁?求求你们不要走…… “不要走!” 梦幻泡影在她面前消散,两行热泪随之流淌而下,傀琦哭着、喊着向前方奋力扑去,求助般向那臃肿的楼阁伸出了手。在意识清醒的最后,她喊出了不属于自己的生动与悲戚。昏迷的前一刻,记忆只停留在前方向她奔来的人群。 “你没事吧?!” “医护!这里有人晕倒了!” 骚乱的人群外,闪过了一个身着藏青短袄的女子。聚集的人群本与她无关,她却鬼使神差地往聚集的中央瞥了一眼。 这一眼,让她回忆起了万年前她与她的初次相遇。 那时候的自己不过一介学徒,而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她却已经声名在外。自己得幸于师承,却因修为低下而被处处针对。她自由肆意,实力非凡,却因出身卑微而被歧视。 只是这一次,身份互换了。 那人……好眼熟。 再一次鬼使神差地,她挤过人群,行云流水畅通无阻,来到了中央看到了那张令他动容的相貌。 九天宫的深处,在那窥探着世间动向的水镜前,始终关注着莫秦萧的那位,看着镜子中昏厥的傀琦与掩嘴惊呼的她,默不作声。 “唉……” “嗯?” “三目老兄,怎么了吗?” 楼阁前的混乱自然逃不过他人的洞察,只是有心关注的寥寥无几罢了。恰好三目就是其中之一。 三目隔窗向下看去,细细地在人群找寻让他产生忌惮的存在。身边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人循着他的视线看向下方有条不紊的救护,安慰道:“老兄不用太担心,财源阁的医护是我亲自培育的,值得信赖。” “我自然是信得过徐老弟的。”找寻了几圈依旧一无所获的三目侧身靠着窗棂,笑着对身边的人说道:“毕竟你可和金胜元那个奸商不一样,要不然鎏金殿也不会让你来执掌财源阁了。” 财源阁阁主与先前那位金胜元齐名的九大掌柜,姓徐名寿表字仁德,徐州本地人士,元婴修为。和锱铢必较、为人狠烈的金胜元不同,徐寿最广为人知的却是他的亏本生意。 身为商人他总是不在乎营收,不仅常常自费资助难民,甚至和九天宫的合作创办了数支游行医队,提供资金帮助医队巡游九州各地,到处提供医疗援助,先前救助东海难民时,他也出了不少力,是徐州出了名的善人。 虽说敛财和经商的能力不如金胜元,徐寿口碑却相当好。排名在九大掌柜中名列前茅,“仁商”的名号在整个九州都非常出名,可以说和金胜元是两个极端。 徐寿老脸一红,挠了挠自己的鬓角,笑道:“老兄说笑了,名号都是各路兄弟抬爱,我什么本事自己清楚,无非就是心肠子软,狠不下心罢了。当初我不少同僚都说我不适合做商人呢。毕竟无奸不商嘛,哈哈哈哈。” 听着徐寿的自嘲,三目只是微笑,随后毫不遮掩地赞道:“老弟还在我面前藏什么拙呢?你真不知道对于鎏金殿来说这座财源阁意味着什么?财源阁阁主是谁都能担任的吗?” “殿主抬爱罢了。”徐寿自谦道:“能有幸来到这鎏金联盟的龙兴之地,寿自是惶恐。至少在我手里,得把这儿保护好不是?不然岂不是辜负了殿主和那些老前辈的期待?” 三目看着一脸谦虚的徐寿,无奈笑道:“罢了罢了。和你这样的人说话太累,拐弯抹角的。” “呵呵,我倒是羡慕老哥的直肠子。” “算了,废话也不多说了。”说着,三目打了个响指,迷雾笼罩了整个房间,隔绝了外界的探查。徐寿正襟危坐,脸色也算不得好看。三目正色道:“事情我正如我之前所说,老弟,你怎么看?” 徐寿沉思片刻,犹豫再三才缓缓开口道:“金胜元虽然贪、狠、奸,但他对联盟是绝对忠诚的,九天和鎏金的关系不言而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种会损害联盟的事,他做不出来。” “何以见得?” “和他经历有关。老哥或许不知道,金胜元的年龄不算大,他是永安生人。” “永安生人?也就是说他经历过六煞之乱?” “没错。当年越州是沦陷区,一整个州境都被凶兽朱厌占领。说是占领,实则就是它的狩猎场,当地百姓皆是它们的口粮。金胜元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生的。” 说到这儿,徐寿已忍不住握紧双拳,双目之中尽是怒火。 六煞之乱,是九州永远越不过的伤痛。哪怕不久前贪、嗔两仙伏诛仙陨,也无法彻底抹去那场灾厄留在九州人心中的阴影。 “我记得那时候鎏金联盟曾经组织过多次敢死商队,协助难民从越州逃离,那次行动中九天宫也有所参与。难道金胜元也是……” “没错。他比较幸运,逃出越州后接连被圣堂和炼药联盟救助,最后得以安全到达鎏金联盟设下的保护区。悲惨的经历造就了他行事的狠辣,但金胜元本人却知恩图报,对联盟非常忠心。” 徐寿面色微沉,从一旁的抽屉里翻出一份资料递给了三目,说道:“前不久越州联盟的商人来报,越州燕王府内似乎发生了一次动乱。不知老兄知不知道?” “有所耳闻,我听闻是燕王的一个儿子不服兄长,逼宫燕王废长立幼,可这和金胜元有什么关系?” “和金胜元自然无关。但这其中却有金福来的影子。那个世子背后的,有金福来赞助。” “金福来?那个纨绔?”三目有些吃惊,飞快地翻阅着手中的资料,果不其然,在其中多次看到了金福来的名字。 “难道我们小觑他了?” “这老弟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是爱子心切,这件事后来被金胜元压下去了。我也是凑巧才得了这些资料,真假如何,老哥你……” “阁主,有紧急事件!”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间的密谈,徐寿有些歉意地看向三目,三目只是会心一笑,拿着资料隐去了身形。 大门打开,一个执事气喘吁吁地站在大门前,来不及调理气息,看见徐寿的那一刻就传音道:“阁主,有一位客人需要典当宝物,好多东西我们无法鉴定,需要你亲自出马。” “好,我这就去。” 打发走了执事,徐寿匆匆披上鎏金联盟的制服,扭头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道:“老哥你先歇着,我已致信同僚,金家父子的事等我回来再商议。” “老弟慢走,我不急。” “怠慢老哥了。” 第308话 典宝结善缘,福星临左右 虽然已经去过了不少鎏金联盟在地方上的分部,但踏进财源阁的那一刻,小白还是被内部的装潢震惊了。 没有想象中的富丽堂皇,也没有预料中的人满为患,财源阁只有一个特点——大,不可思议的大。 行在四方,逾越千里。高耸入云,眺望无尽。身处其中,人如蝼蚁。 神识扫过,小白粗略估计仅是第一层就有数十里见方,根本不是之前看到过的任何一家分部能比拟的。哪怕一眼看去皆是人,哪怕永远有源源不断的人涌入,却仍然不显得拥挤。 “哇——这里好大啊!” “哇——这也太高了吧!” 姐妹两个一个远眺,一个俯瞰,在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财源阁中纷纷发出了感叹。惊呼声很快被嘈杂的交谈淹没,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连小白也不能免俗,在连吞好几口唾沫才压下心中的震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力感。 此处卧虎藏龙的人群给她带来了极大的不适感。只是略微扫过,小白就发现了数道不弱于自己的气息,甚至更多的她连气息都觉察不到,只是出于本能地隐约感到毛骨悚然。 三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并没有引来周遭人的嘲笑,这里绝大多数的修士都无心关注其他人,况且和小白她们一样初次来到此处的也不在少数。 和那些真正惊掉下巴的相比,她们已经算好了。例如晚三人一步进入财源阁的蛙妖此刻张大嘴巴,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比身子还长的舌头在不自觉中从嘴里落下,他都浑然不觉。 惊讶片刻,小白赶紧收回神识不敢再探。可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姐妹俩已经出现在了数丈之外,正围着一个彩衣女子喋喋不休。 “姐姐你看,她穿的衣服上有蝴蝶,长得像不像二婶家的那家伙。” “真的很像呀。你是不是认识他?是不是喜欢他呀?为什么要把他纹在衣服上?” “还有还有,为什么你和其他人都要穿一样的衣服?不尴尬吗?不奇怪吗?” “对啊对啊,穿一样的衣服你们是怎么认出对方的?不会认错吗?” 面对姐妹俩连珠炮般的提问以及好奇的目光,被缠住的女子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她没有回答,任由姐妹两个打量着她的衣衫,耐心地听着她们的提问。 见着那女子仪态非凡,举手投足间优雅自若,脸上笑容恬静,气质温和,小白心中一紧。当她看不出那女子的修为境界时,心中更是大惊,生怕不谙世事的姐妹俩此刻招惹的是某个世家宗门的大小姐。 这倒不是小白怕事,若仅是她一人自然不惧什么世家宗门,之前和秦萧一起的时候两人也教训了不少世家子弟。但现在带着蝴光宗、蝶耀祖,又要顾及莫秦萧,她不得不行事谨慎些。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莫秦萧正因龙屠武戮之事而遭各方惦记,为了收徒大典他们也不能惹是生非。更关键的是姐妹两个性格过于跳脱莽撞,小白算是怕了她们,生怕惹出什么祸端来。 若真要惹出事儿来,波及到秦萧可就不好了。 “对不起!” 小白一个闪身插到了姐妹两个中间,比声音更快地按住姐妹俩的脑袋向眼前之人歉道:“对不起!咱的朋友没怎么和人打过交道!千万不要介意!真的非常抱歉!” “客人说笑了。”道歉的话还没说完,女子莞尔一笑,从容道:“想来客人应该是第一次来财源阁吧?需要我为你们介绍一下吗?” 听闻这话,小白下意识地放开了姐妹两个,将信将疑地上下打量了一遭,“你是这里的仕女?” “见笑了。多亏阁主改革,练了一手防身的功夫。也得益于与合欢宗交好,请人来教过礼仪姿态。若让客人产生了误解,在下先行道歉。” “你也是修士?可为什么咱看不出你的修为?” “让客人见笑了。”仕女指了指胸口鎏金联盟的徽章,道:“做我们这行生怕遇上不讲理的客人从而招致灭顶之灾。阁主垂怜,在徽章中加了些阻碍认知的小法术,正因如此客人才看不清我的容貌与修为。” 经她这么提醒小白才惊觉,眼前的仕女莫说修为,就连相貌她也看不真切。小白定眼看向仕女,虽然能看出她的长相,但一扭头就忘了。而且看久了以后记忆中的相貌就会逐渐模糊,如同在避免被记住一般。 仿佛会读心一般,仕女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法术由九天宫的南离仙子开发,足以阻碍陆仙的探知,客人若是不信可以再次尝试一下。” 说着仕女后撤半步,双手叠在腰间,微微欠身。小白赶紧摆手道:“不了不了。对了,咱这两个朋友是第一次来鎏金联盟,能不能帮她们俩个办张卡,就和这个一样。” 看着小白手中的金卡,仕女的瞳孔微微动摇,似在惊讶此人年纪轻轻竟会有高级别的凭证。 震撼只持续了一瞬,她点了点头道:“可以,请问客人要办理什么级别的凭证呢?” 小白反问道:“咱多问一句,如果要给她们办理一身保命的行头大概要多少灵石?” 狠辣的眼光扫过姐妹两个,仕女思索片刻建议道:“若仅是筑基期的自保的话,约莫三四千就足矣。当然若您的朋友需要定制的话,那大概就需要十万左右了。” “十万吗?”小白摩挲着下巴思索片刻,看着姐妹两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里怎么都不觉得安心,于是试探性地问道:“咱想给她们办一身能抵御金丹巅峰攻击的装备,防御为主。这大概要?” “请稍等。”仕女拿出一个算盘,珠算的同时口中念念有词:“若按照常规防御来说,三件足矣,那搭配最好是一套法衣、一件法宝加上一个保命护符。法衣用作常规防御,法宝作危机防御,护符作致命保护。” “无动天王衣有一件,绝命冰玉冠效用也差不多。紫玉护符和流火盾哪个比较合适呢?客人好像是蝶妖,那是不是轻便一些更好呢?三纹流羽衣?天谕法盘?不行不行,那个需要金丹才能用。” 见仅仅一个仕女就能如此专业,熟知各个宝物的数量和功效,这让小白对财源阁更加刮目相看。 约莫思量了半晌,仕女推算出了个大概。以她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两套方案绝对是最适合蝶妖的搭配,只是这价格…… 怀着忐忑的心,仕女将自己的建议方案递了过去,有些不安地说道:“客人,按照你的要求,我列了两份方案,你请过目。只是这价格……” 扫过下方那一长串数字,确定和自己的灵石还有很大的差距后,小白长舒了一口气:“价格不是问题,就按照你说的做吧。” 将自己的卡递了过去,小白叮嘱道:“先带她们去办个五十万级别的卡,这样方便点。然后把咱的钱划进她们的卡里就行,再多划个十万给她们。光宗耀祖,十万够了吗?” 小白和仕女的对话姐妹两个听得一清二楚,听到小白直接送给她们二十万后,蝴光宗忍不住惊道:“十万?!小白,你你你你说的是十万灵石吗?!” “嗯,不够吗?不够要不咱再打点?” “额——” “嘶——” 听着小白壕无人性的发言,蝴光宗和蝶耀祖齐齐倒吸一口凉气。莫说是现实,就算是做梦她们也不敢想象能拥有这么多灵石。 二十万灵石!堆起来怕是有一座小山高了!要是用来给族群修炼,怕是一千年都用不完。而这么多灵石,小白说给就给了!没有一丝犹豫?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吗? 这一刻,姐妹俩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差距。正应了那句话: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猪的都大。 虽然她们三个都不是人,但意思到了就行。 “恕在下僭越。”正当姐妹俩震惊地说不出话的时候,一旁的仕女插话道:“俗话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客人一次给了她们过多的钱财的话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事。还请客人三思。” 回过神来的蝴光宗也附和道:“是啊是啊!二十万怎么说也太多了!” 这时蝶耀祖怯生生地拽了拽蝴光宗的衣袖,低声道:“可是姐,那都是灵石欸?小白姐给我们的为什么不要?我们可以寄回去的,这样还可以壮大族群。” “笨蛋!”蝴光宗毫不客气地一拳砸在她的脑袋上,叉着腰训道:“你有没有点良心!忘了姥姥出发前的叮嘱了吗?那么多钱你也敢要?不怕遭天谴吗?!小白已经对我们够好了!你还想得寸进尺?我打死你个不成器的东西!” “好啦好啦。”小白忍着笑,在一旁当着和事佬,“没关系的啦,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没了可以再赚嘛。现在要紧的是为了之后的收徒大典做准备,你们不是要光宗耀祖吗,不多备点行头怎么行呢。” “可是……” 蝴光宗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小白打断道:“好了,光宗你要是真不放心的话,要不打个欠条?这就当咱给你们的投资了,等你们以后赚钱了再还给咱,好不好?” “这……”犹豫再三,蝴光宗勉强点了点头:“好吧。” 但蝶光宗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她答应的时候小白露出了一抹狡黠的微笑。 仕女觉察出了小白身上的灵力波动,心中了然,会心一笑。她趁热打铁地提议道:“既然如此,我先带这两位去办理凭证了,您请稍等。” “嗯,咱不急。说起来财源阁能典当吗?咱这里有些闲置的宝物想换成灵石。” “有的。那由在下安排同僚先领这两位客人去取法宝,由我带您去典当处。你看可以吗?” “行。” 临走前,蝴光宗扭头看向小白,问出了那个她一直好奇的问题。 “小白,你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啊?明明我们才见面没多久啊?” 小白莞尔一笑,直视着姐妹两的双眼,一言一句地说道:“因为咱当初刚游历的时候,有个姐姐也是这么对咱的。咱第一次参加拍卖会的时候,她为咱花了不少钱。事后咱也问过她为什么这么做,你们猜她是怎么说的。”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怎么说的?” “‘给后辈花钱,然后看着他们成长,我乐意!’” “阿嚏——” 虚空的一叶舟中,芥弥难得地连打了几个喷嚏。紫鸿好奇地瞥了过去,笑道:“怎么了姐?难道还有情郎念叨你不成?” “胆子肥了是吧!敢揶揄你姐我了!”芥弥毫不客气地握成拳头,抵着紫鸿的脑壳就是一阵蹂躏。直到紫鸿连连求饶她才停下,略感欣慰地看向远方,笑道:“有个好姑娘没忘记我,一句随口的玩笑话她都能记好久,我能不开心吗?” “哦——她呀。那还真是一个好姑娘。” “是吧,我们以后可要对她更好点才行,比起一天到晚让我们操心的秦萧,她可乖多了。” “有道理。” “我同意。” “加一。” 听到姐妹们纷纷赞同自己的提议,芥弥心中的郁闷一扫而光,贼兮兮地笑道:“那怎么说?早点撮合他们两个呀!快点把婚定了比什么都强!省得秦萧那个不省心的节外生枝。” “阿嚏——” 临时的闺房内,莫秦萧鼻头发痒,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苏檀儿皱了皱眉,调笑道:“都修士了怎么还会打喷嚏?难不成你还做不到寒暑不侵吗?” “你是不是忘了我只有筑基。”莫秦萧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拒绝了她递来的帕子,而是抽出了当初小白送给他的手帕。 听着语调大改的苏檀儿,看着她再次变回那温婉的模样,莫秦萧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话说你这变得也太厉害了吧?跟两个人似的。总不至于是演的吧?怎么做的?” 苏檀儿神秘一笑:“一点小秘密,一个成熟优秀的男士不应该刨根问底哦。你又不是我那不着调的郎君,见着漂亮姑娘连魂儿都飞走了。” “嚯哦!听着欢喜仙儿是个很不靠谱的家伙啊。他真的只是一个分身而已吗?” “当年他亲口跟我说的,如假包换。只是我至今也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分身会有如此完整的生命本源。”苏檀儿神情陡变,严肃地看向莫秦萧,“原本这些记忆是被封印的,但前不久却突然解封了部分。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我知道的已经全告诉你了。”莫秦萧无奈地摊开双手,“我还是那句话,那两根被单之禅前辈剥下的肋骨化作了分身,然后连同我一起击退了某个强敌。但那时我意识并不清醒,记得不多。” “无妨,只要知道这点就好了。”苏檀儿认真地将莫秦萧方才所说的一一记下,如获珍宝般将这难得的情报藏好,看向莫秦萧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柔情。 可这视线看得莫秦萧只发毛,他赶紧搬着椅子略微后退了几步。可还没等他开口,苏檀儿就没好气地说道:“知道你有小白了。我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你躲那么远干嘛?” “习惯,习惯。” “真是的。这贱兮兮的样子倒是和他一模一样,怎么这时不见东海的稳重了?” 莫秦萧坦然道:“这不是都熟了吗?再说了,你对东海百姓有恩,对我也有恩,我当然不会在你前面遮掩什么。” “你呀你,倒还真是恩怨分明。”苏檀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旋即正襟危坐,严肃地说道:“不说废话了。除了欢喜仙的事外,我来九玄城找你还有另外一件事。” “我猜猜,是不是又有人要害我?又有人盯上了我?” 苏檀儿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地说道:“一个叫莲花落的云游客,以及嘉光、正始两个通宝。” 第309话 嘉光正始,莲花尊师 西域草原与沙漠的交界地难得存在一汪没有被风沙掩盖的清泉。一排灰蒙蒙的帐篷错落有致地排布在泉水四周,朗朗吟诵声在上空萦绕。 声音逐渐显化为在营地上空飘荡着的数百个字符。晦涩难懂的文字随风卷起,又逐渐凝聚,变作一只慈悲的眼睛,怜悯地看向下方。 “啊吧、啊吧……吽!” 整齐的吟诵声突然被一声闷响打断,又在转瞬间恢复如初。直到太阳升起,红光化白,长达一个时辰的吟诵才渐渐停下。天空的大眼逐渐合拢,陆续有人从帐篷中走出,开始一天的劳作。 说是劳作,其实也没什么要做的。作为一群失去家园只能不断向九州逃难的人来说,每天除了赶路,再无其他。也就最近找到一泓泉水,这才能在此休整几日。 无声的忙碌中,一顶帐篷突然掀开,走出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妇人,牵着一个不过四五岁的男孩走向水边。那男孩干瘦枯黄,活像一截树根。而遍布周身的手臂,则更进一步加深了这份相似。 “你说说你,诵经的时候怎么能不专心虔诚呢?你看,尊师大人惩罚你了吧。”母亲一边数落着男孩,一边在河边打了点水用来磨刀。见着柴刀多了几分锋芒,男孩自觉蹲在母亲身边,数十只手臂垂在身体两侧,身躯显得臃肿不少。 柴刀划过枯黄的皮肤,妇人一边比划着,一边恨铁不成钢地叮嘱道:“唉!一会儿跟着我去尊师那边请罪,知道了吗?” “哦。”男孩有些落寞地低着头,嘴里嘟哝着的同时,数百只手指交织在一起,如同穿上了一件织得细密的衣服。 可惜衣服再细密,也不过是血肉骨制成的,更何况还是营养不良的血肉骨,哪来的力量与白铁抗衡呢? 说话间,手起刀落,哐哐的声音响个不停,飞溅的血珠如跳蚤般蹦到远方。突兀的手臂被一只只砍下,如同垒柴一般堆在身侧。零碎的白骨与手指则被穷极无聊的男孩扔到远处,逗弄在营地外徘徊的野狗。 见着远处的野狗越聚越多,自己的指头和碎骨也快扔完了,再低头看一眼闷着头砍手的母亲,穷极无聊的男孩有些耐不住性子,催促道:“娘,能不能快点?我脚都麻了。” “催催催!你还好意思催!”妇人用力砍下肚脐眼处的一截手臂,打量着男孩身上数十个血窟窿,再三确定没有余留后,长舒一口气,用刀柄抵着男孩额头骂道:“下次再这样就不是长手了,长一身子的嘴我看你怎么办!” “那挺好的,说不定吃饭的时候就没人抢得过我了。娘你想想,班谷尔不就比我多了三张嘴,他就能抢到两条腿,而我只能吃到屁股。” 一想到上次吃的肉里那黑漆漆、臭烘烘的部分,男孩就忍不住反胃,不免羡慕地看向那个正舞着两尺长的骨头,耀武扬威的大男孩。 “有得吃就不错了,挑三拣四的。我们走了那么久才遇到那么一伙,要不是尊师保佑,能不能吃到还不一定呢。” 说着妇人捶了捶有些麻木的双腿,又捶了捶腰,然后扔了一块破布给男孩,“去,把血擦擦。一会记得给尊师上香,这次一定要诚心,知道了吗?” “知道了。”男孩敷衍着胡乱擦了遍身子,此刻心思全在那个舞动着白骨的班谷尔身上。 那般长的股骨可是可遇不可求的,没个九尺的汉子可寻不到这般长的腿,怎么就那么好运地落在了班谷尔身上了? 见着男孩一门心思全在玩上面,妇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中默念了好几遍“尊师莫怪”,然后一脚踢在男孩的屁股上,示意他滚一边儿去。临远了,看着晃荡在屁股根儿的一小节手指,妇人心中又生出一股无名的火气。 这皮孩子!还是欠打了。 男孩嬉跑去和玩伴们打闹,他想用一串由指骨编成的项链和班谷尔换他的股骨,但班谷尔不同意。一番讨价还价之后,男孩只换到了一天的时间,既失望又兴奋,只能抓紧时间地挥舞摆弄起来,争取玩个回本。 上蹿下跳的,活像只猢狲。 看着散落一地的手臂,或许是不想浪费,或许是想找点事做,妇人招呼着邻近的几个同伴,打算搬回去熏成腊肉。一伙人七手八脚地将地上的手臂拾起,随后麻利地堆了一个土灶台,就地开始处理起来。 黄沙、青烟、绿水、白云、蓝天…… 身在美景中的人浑然不觉,他们眼中习以为常的一切,在外人看来到底有多么骇人。 “……” “……” 万丈青天之上,一朵白云始终悬停在那小小的营地上空。白云之中,落得座富丽堂皇的庙宇。而在庙内,嘉光通宝和正始通宝看着下方的一切,心中不约而同地生出一丝胆寒,看向前方那人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忌惮。 只见得有一黑瘦老人身披破烂袈裟,端坐在洁白莲花之中,形同槁木,瘦若枯枝。鸡爪般的手一边抓着一串乳白的念珠,随着口中的吟诵不断转动。另一边则挚着一个黄金宝瓶,正散发出阵阵耀眼宝光。 嘉光通宝脸色平淡,笑道:“莲花喇嘛的手段真是骇人,只是不知这一手是出自喇嘛教呢,还是云游客?” “这有何惊奇?不过些许肉畜罢了。这些人生来下贱,骨子都留着黑的血,若非老衲为他们灌顶洗礼,他们怕是连活着的资格都没有。唉!也怪老衲太过慈悲,见不得生灵受苦。” 被唤作莲花的老喇嘛停下了吟诵,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一道缝,露出半个混浊的眼珠。他目光微转,扫过略显局促的两位通宝,眼中轻蔑,却温和笑道:“两位道友若始终如此忌惮,依老衲所见这合作一事恐怕不妥。” 面对莲花喇嘛的蔑视,嘉光也是坦然,直言道:“喇嘛见谅。如今我教团凋零,道纲不振,人丁衰亡,尊主仙陨,只留得我们几个残将孤勇苟延残喘。若不行得谨慎些,莫说是九州,就算是鸿蒙也难寻一处落脚之地。” 话未说完,正始拉了拉他的衣袖,传音道:“喂!嘉光你在干什么?我们是来谈判的,不是示弱求援的。你这是在引火烧身!” 谁知嘉光只是淡淡回道:“从我们决定和云游客合作开始,就已经投身火海了。要么焚烧致死,要么浴火重生,没有别的路可走。正始,你敢赌吗?” “难道没有斡旋的余地了吗?就不能利用这个莲花落来寻找尊主的遗产吗?至少我们现在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尊主的遗产相比丰厚非凡,分给他一部分又如何?” “可笑!正始,你怎么还抱有这种无聊幻想?你面对的是云游客,是这个世界最精通算计的一伙人!我们和他们的合作就是与虎谋皮,我们一开始就没有退路!” 说到至情处,嘉光扭过头狠狠剐了正始一眼,传音的声音也变得充满了怀疑:“你如此畏手畏脚,莫不是不想为尊主报仇?” 正始毫不犹豫地辩驳道:“当然不是!尊主对我恩重如山,我岂是那知恩不报的小人?只是如今教团式微,人丁凋零,信徒四散,孤立无援。若我们也死了,教团复兴就再也无望了。” “人丁凋零?信徒四散?孤立无援?不见得吧?” 始终垂目打坐的莲花喇嘛突然微笑着插话道:“贪仙虽死,但教团依旧算得上势力庞大,怎么会落得个人丁凋零的下场?况且据老衲所知,除了二位外,应当还有一个贞丰通宝尚活人世。三个分神还支不起一个教团的摊子吗?” “你怎么……” 莲花喇嘛虽然语气平淡,但暗藏的嘲讽韵味都快扑到两人脸上来了。正始刚要发作,却被嘉光一把按住。愤怒的话语卡在咽喉,化作不解的目光投向身边的这位同僚。 嘉光做了个“隐忍”的口型,随后扯出一抹微笑坦然道:“喇嘛果然消息灵通,贞丰通宝确实活着。只是她身份特殊,在尊主仙陨后,驻扎森罗的她将教团财产席卷而空,靠着族人的掩护回了部族,彻底与我们断了联系。” “部族?她是妖?”莲花喇嘛的身子微微颤动,会面以来第一次改变了姿势,单手撑着脑袋,饶有兴趣地问道:“究竟是什么妖兽能有如此实力,敢卷走贪仙的宝藏还不怕遭到清算。老衲很好奇啊……” “没什么大不了的。贞丰的族群是远古遗留的一支,得益于尊主垂怜,稀薄的先祖血脉被唤醒,得了一丝饕餮纯血。贞丰的根脚,不过一头餮羊罢了。” “餮羊吗?”莲花喇嘛若有所思地念叨了两声,突然恍然大悟,浅笑道:“老衲还道为什么那远古凶兽的遗族肯来掺和西域这档子事,这其中尽是有这样的缘由。” “说起来,老衲还得向这贞丰通宝道一声谢才是。若是没有你们挑起西域妖祸,老衲可没机会收集齐这一套法器。” 说着他指了指悬挂在庙宇四周墙壁上的五件法器——一面看不出材质的手鼓,一柄手臂长的鼓锤,一盏镶满宝石的酒杯,一件人形的法衣,一张绘在奇怪画布上的六臂大黑天像。 “这也确实要感谢你们。若非这场妖祸,要想集齐那么多修士来炼制法器可不是一件易事。所幸佛祖眷顾,老衲一片赤诚感动天地,竟遇到了六个师出同门的修士。” 早在一开始,嘉光与正始便已经注意到了庙宇四周这些奇特的法器。教团出身的他们眼光何其毒辣,一眼就认出这些法器全是由人制成。现在听着莲花喇嘛如此平淡地说出他炼器的过程,就算是嘉光都不免有些动摇。 即使在云游客中,这位莲花落喇嘛也是极其另类的存在。比之其他云游客游走在黑白两道之间,用潇洒肆意的态度来换取一切能让他们感到兴奋的事,莲花落更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邪修。 也正因为如此,莲花落在云游客之间并不遭人待见,哪怕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云游客也极其嫌弃这位同僚,与他往来不多。反倒是北地魔族与邪修,与之知交莫逆。 就算与同是邪修的嘉光、正始相比,莲花落都不遑多让,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看着他一脸兴奋地介绍着六件法器的由来,正始再一次对“与虎谋皮”这四个字有了更深的感悟。 但也正是这一瞬的情感流露,让嘉光发现了突破口,足以说动莲花落协助他们。更让他得以确定,莲花落那看似淡然的表象下,藏着怎么贪婪的一颗心。 “我听闻喇嘛教中有这样的说法,越是纯粹无垢的人,骨头就越是干净,用这样的人炼成的法器,效用远超其他。可有此事?” “确是如此。”莲花喇嘛点了点头,指了指那幅人皮制成的画,炫耀道:“这六臂黑天像便是取自一位守住元阴百余年的女修,碧玉无瑕,纯粹天成,此宝威力也远胜其他。可惜此女根骨不佳,距离极品还差那临门一脚。” “哦?不知怎么样的人可算作极品?” “澄如明镜心、抱守归一魂、无垢空灵体……诸如此类,皆可算上品。嘉光道友如此好奇,可是有什么途径?” 见莲花落喇嘛已经上钩,嘉光微微一笑,反问道:“若是原初之人,又当如何?” 莲花落眼中爆出一阵精光,手中指骨制成的佛珠也停了下来,随着他颤抖的手一起在空中荡来荡去。 “原初之人?!若真的是原初之人,虽比不上极品,但胜在成长无限,合成天道,也算得极品。只是如今这世道不如从前,原初之人越发难以寻得。嘉光道友莫不是有线索?” “要看喇嘛诚意了。” 看着嘉光平静的微笑,莲花落犹豫再三,一时陷入了沉默。不知何时,这谈判的攻势一转,三言两语间就让嘉光掌握了上风。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从手中的宝瓶里取出一张古旧的地图,递给嘉光道:“这贪仙之宝的藏宝图,老衲可以不要。不过作为交换,你们要告诉老衲那原初之人的下落,并协助将其拿下。如何?” “喇嘛敞亮。”嘉光没有着急收下地图,反而正色道:“不过尊主遗产只是我们其中一个目的。我们真正的目标,也与那原初之人有关。喇嘛,这算我们合作,你用他炼器,我要他的命。” 莲花落会心一笑:“到头来还是被你算计了。嘉光通宝,能活着逃出痴仙的追杀,你还是有些本事的。” “谬赞了。” “只是不知,这原初之人与尔等究竟有何等深仇大恨?老衲多问一句,这人究竟是?” “尊主仙逝,此人可谓‘居功甚伟’。别的名头喇嘛或许不知,但那两个称号,如今应当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龙屠!武戮!” 第310话 本是同根一脉生,分化两地道相殊 与苏檀儿的凝重截然相反,莫秦萧不慌不忙地给自己斟了一壶花茶,搬着椅子坐到了窗边,掀开厚重繁复的藤蔓构成的帘子,浅笑着看向下方嬉戏打闹的孩童。 见着他如此淡然,苏檀儿不解地问道:“你都知道了?” “不,这几人的消息我之前并不知道,但有人要针对我这件事还是多少有点预感的。莲花落吗?这名字听着可真秀气,女的?” 苏檀儿摇了摇头,“男的,据说是个老头,我的线人报告说他如今就在西域,正在往徐州赶来。和其他两个通宝相比,他才是不折不扣的危险人物。” “危险?怎么说?需不需要我……” 话音未落,紫鸿从一旁的虚空中探出脑袋,以手为刀在脖子上比划了两下,眼神中透出几分狠辣。 莫秦萧笑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和月阁主喝酒吗?” “小趴菜一个。”紫鸿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就这凡人酿的酒她也能喝醉?说她养鱼都算高估了。” 说着,紫鸿又收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看向苏檀儿:“那个和尚什么修为?什么根脚?打哪儿来的?现在到哪儿了?有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把戏?” 听着紫鸿连珠炮一般的提问,苏檀儿又是摇了摇头,直言道:“我知道的不多,毕竟云游客藏得都很深。就连莲花落这个名字,也是牺牲了两个线人才打听到的,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 苏檀儿清了清嗓子,神情之中透出几分厌恶,一字一句地强调道:“作为一个云游客,他最广为人知的身份是个老喇嘛。而且是从格鲁派里出来的喇嘛。” “格鲁派?!这群畜生还没死绝?!” 芥弥惊讶的声音同样在四周响起,脸上醉酒的酡红也被惊讶和厌恶冲淡,她琢磨着苏檀儿的话,喃喃道:“西域?格鲁派?又是个云游客?怎么这些恶心人的家伙都集中到一块去了?该死!当年不应该手下留情的。” 莫秦萧好奇地问向紫鸿和芥弥:“那格鲁派什么来头?姐你的反应这么大?” 芥弥叹息一声,随手抄起一张凳子,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凭空一指,便出现了一枚白色莲花状的符文。 “简单来说当初三圣之一的佛祖开辟佛门后不久,由于地方习俗等原因,鸿蒙上出现了三个分支。一个是位于穷荒以大乘寺为核心的大乘佛门,一个是位于九州的禅门。这还有一个便是处在高天,以格鲁派为核心的密教。” “三门虽然同出一脉,但彼此之间差异极大。大乘和禅门还好说,一个重普度众生,一个修顿悟禅果,对鸿蒙来说也是善名在外。可唯独那密教,沾染了高天古族的陋习,发展成了一个另类。” 莫秦萧皱眉不解道:“另类?再怎么另类应该也歪不到哪里去吧?毕竟同出一门,只要那些佛门典籍传承得好,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可坏就坏在,佛教在高天传播的时候受阻过多,导致教派林立,当下的密教便是吸收了高天文化中最是糟粕的部分,再联合古族镇压其他教派,成了如今高天主流。” “如今的密教,虽然还拜着佛祖菩萨,但其本质真的很难说是当初那个佛教了。举个例子就明白了,佛门不是崇尚众生平等嘛,可那密教却将生灵分作三六九等,上层的喇嘛奴役着下层的百姓,扬言九成的人是黑骨头上辈子造了孽,一成的人是金骨头上辈子行善这辈子享福。古族和喇嘛便是这个金骨头……” “你说这样的宗教,它不该死吗?!” 说到至情处,芥弥怒而捶桌,一张黄梨木的小圆桌在她饱含愤怒的一拳下化作飞灰,又被怒火点燃,闪出点点星光后烟消云散。 莫秦萧沉默着给芥弥沏了一杯茶,而他的眼中同样有一团怒火在燃烧。 一杯温茶浇灭了大半的愤恨,花香抚平了内心的躁动。为了让秦萧知道密教的罪恶,芥弥又列举了以白莲教为首的密教在高天的所作所为,例如杀人炼器、灌顶洗礼、明妃合欢、剥皮制书、血肉活祭、五肉五液…… 当真是触目惊心,罄竹难书!!! 咚!咚! 莫秦萧的心头有一个声音始终在回响。似乎是因为恐惧而壮胆的高吼?似乎是因为愤怒而熊熊燃烧的火焰?似乎是那被折磨了千万年的无辜人民所发出的哀嚎? 他分不清。 白釉的茶盏被他徒手捏碎,锐利的碎片根根刺入他的掌心,点出一滴滴血珠,似是那被密教迫害千万年的人们流下的血泪,用血在九州的大地上控诉着。 不知何时,他的声音开始颤抖。操着僵硬的舌头,几次哽咽,几次嗫嚅,他才终于发出了第一声疑问。 “他们……为什么还活着?圣堂、六宗的人不管吗?” “不是没有管过。”沉默多时的紫鸿幽幽叹道:“约莫在三代人皇时期,密教曾经想在九州、森罗等地发展壮大,被当时的五宗连同两殿和圣堂给打了回去,但那次斗争并不彻底,留下了不少隐患。” “到三代人皇后期,九天宫崛起,圣堂、鎏金殿、药皇殿改革,重新积蓄力量组成联军,将密教在鸿蒙各地的钉子给铲除了。这其中就有试图在九州传教,又被赶走的白莲寺。” “这场斗争一直持续到四代人皇时期,由于高天古族的阻拦以及各方势力的妥协,最终结果是密教被摁死在了高天,由两殿以及四方之一的西辰看管,只是……” 言语至此,紫鸿眉间多了几分暗淡,多了几分愤恨。回想起那时,作为亲历者的她率领小队打入作为密教大本营的那座宫殿时所看到的场景,时至今日仍然不愿意回忆。哪怕只是些许片段,也足以勾起她的怒火与反胃。 反胃,那是一幅任谁看了都会呕吐不止的场景。时至今日,紫鸿依旧无法用言语去形容那场名叫“四洲赞垛”的诅咒仪式。 她清晰记得自己的小队看到的不过是一整座祭坛的冰山一角,但那场景已经足够让数个身经百战的修士心神动摇,差一点道心崩溃,走火入魔。 不过也多亏当时他们将宫殿内的样子率先传播到了鸿蒙各地,使得之后的战争中,联军方面再也没有一个修士会因为愧疚而心慈手软。哪怕是最为仁慈的大乘寺,那时也是大开杀戒,更是杀出了一位杀伐得果位的金刚。 “只是什么?”莫秦萧脸色微沉,在听过那所谓的密教的暴行后,谁也没有办法保持冷静。既然如今密教还在,甚至还能在西域传教,证明当年的联军不仅没有斩草除根,可能还保留了一批有生力量。 对于这样草菅人命的教派,哪怕是莫秦萧这样的人都恨不得杀之后快,他实在不理解当年的联军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一旁的芥弥注意到了莫秦萧的异样,帮他挑出掌中的碎片的同时接话道:“不是没有想要彻底铲除他们,只是出了些意外。当时联军就要摧毁那座宫殿时,天外异族突然大举进攻鸿蒙界,一时打乱了联军的阵脚。” “当时驻守天外的是应龙,可那异族竟排除了足足五位所谓的大帝、至尊、仙帝,其境界皆至伪至高,以自杀的架势拖住了应龙。另外又有三位同境界的敌人,熔炼了四方世界的天道,成功让鸿蒙天道陷入了短暂沉寂。” “这场袭击来得太突然,对于密教的围剿很快变成了天外之战。当时鸿蒙的另一位至高闭关未出,伪境强者与天外强敌大战,另有几位维持鸿蒙秩序,尝试唤醒天道。” “最终的结果是天道最终被唤醒,但却落了疾。事后有一个家伙提出了个惊世骇俗的计划,勉强挽救了天道。这是后话,你现在接触太早了。不过也正因为天外异族的横插一脚,密教苟延残喘了下来。联军元气大伤,无力围剿。” 听过这段鲜为人知的往事,在场的四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一直插不上话的苏檀儿正襟危坐,神情严肃道:“如今白莲寺庙再次出现在西域,看来密教那些人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了。我会立刻汇报给圣堂,由五方鬼帝定夺。” 芥弥点点头,“就这么办吧,也告诉花雨一声,由她出面转告六宗会比较合适。只是没想到,云游客那群疯子,居然真的混进了密教里,还能混到高层。看来高天内部的局势比我想得还要严峻。” 苏檀儿插话道:“不仅仅是高天,莲花落是从西域过来的,之前也一直趁着妖祸在西域干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在想,会不会西域已经被密教渗透了呢?毕竟两位也说了,以前有过一个白莲寺这样的先例。” 芥弥沉思片刻,赞同道:“不乏这样的可能,还是得让圣堂和六宗那边好好提防着才行,以我之见……” “等等!白莲寺?”莫秦萧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脸上露出了一丝思索,“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在哪来着?” 好像前不久才听谁说起过。是谁来着…… 目光扫向苏檀儿,两人对视的一瞬间,莫秦萧脑海中蹦出了那一个场景,回忆起了那一场勾连东海的动乱。苏檀儿显然也想起燕双飞的事,灵光只在一瞬,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答案。 “天凤楼!柳三!” 苏檀儿脸色骤变,早在选宾事件之后她就调查过柳三的底细,结果自然让她大吃一惊。 大乾二皇子杨承坤。 结合之前他所说的话,如果乾杨和白莲寺有交集这件事是真的,不管是杨承坤个人还是乾杨,问题都非常严峻。 他们想做什么?驱虎吞狼?鹬蚌相争?还是说…… “你怎么了?脸色变得那么难看?”莫秦萧注意到了苏檀儿脸色骤变,刚想关心一二,脑海中突然响起了小白的声音。 “小哥,你在吗?咱这里出了些小问题,有人想要见你。” “见我?谁呀?你认识吗?” “这……” 小白抬头看了一眼前方面有愠色的女子,若有若无的气场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但还是鼓起勇气问道:“这位姐……前辈,你要是什么不都不说的话,这交流实在是困难了点吧?好歹告诉咱你叫什么,不然绝对不会把小哥喊过来的。” 女子抬头的注意力始终在小白背后那个一脸严肃的傀儡身上。听着她那么说,才稍稍正视了小白一眼,轻声道:“吾囿。”说着她又问道:“你口中的小哥,便是武魁奇的主人?” “某不叫武魁奇,某是傀琦。”傀琦冷冷地纠正道,身形微闪,挡在了小白面前,替她拦住了来自吾囿的威压。 方才她陷入昏迷的时候,便是眼前的女子帮了她。只是这女子着实奇怪,见着她后又笑又哭的,弄得傀琦有些手足无措。更加让傀琦感到莫名其妙的是,在见着这女子的一瞬间,她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可她的记忆中,并没有一个叫做“吾囿”的人存在。 “傀琦吗?”吾囿微微一笑,“好,知道了,那我就唤你傀琦。作为交换,叫我吾囿就好,或者……那个名字。” 见她意外地好说话,傀琦一愣,下意识地说道:“吾囿阁下的语气不应该充满敌意。小白小姐是某需要守护的对象,希望阁下态度好一点。” 奇怪?某为什么会和她说这些? “依你。” 傀琦还在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对她有种莫名的好感之时,吾囿她又一次笑着应答了下来。她看向小白,态度果然温和了不少: “小姑娘,关于傀琦的事你知道多少?” “咱知道的不多,傀琦自称是傀儡,之前会称呼芥弥姐为主人,称呼小哥为少主。后来不知怎么的她就开始听从小哥指挥了。前辈,傀琦应该不是一个普通的傀儡吧?你是她的什么人?” “什么人吗?” 吾囿看着傀琦,双眼之中逐渐有了一丝迷茫。 是啊,我应该算她的什么呢? 师妹?朋友?劲敌?挚友?手下败将? 她眼中的我,又是哪个呢? 我又应该是谁? 恰此时,一声清冷的应答打断了吾囿的思绪。 傀琦一脸凝重地立在小白面前,似是在为吾囿担保一般,郑重说道:“小白小姐,她应该是某很重要的人。虽然某不知道她是谁,但总有一种感觉,她是值得信任的。” 吾囿不可思议地看向傀琦,情难自已的她捂住了自己因惊讶而无法闭上的嘴,眼中不知何时蓄满了泪。 她还……记得我?就算变成了傀儡也还记得我?! 她还记得我! 是了是了! 不管是傀琦还是武魁奇,她依旧是她!她永远是她!她还是那个她! 泪水划过脸颊,在地上砸出几个大坑。吾囿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把抹去泪水,脸色决然,一步越出,站在了小白面前,纤纤玉指点在她的额头,通过小白沟通上了莫秦萧。 “阁下,关于傀琦的事我想跟你谈谈。财源阁缘聚厅,不见不散。” 部分参考文献: 西藏社会历史调查组, 王森, 王辅仁. 废除西藏喇嘛寺庙的封建特权和封建剥削. 民族研究, 1959(8) 《拔协(增补本)》,1990,四川民族出版社 纪录片《走向光明:纪念西藏民主改革60周年》 《喇嘛王国的覆灭》美国藏学家梅·戈尔斯坦代表作。 偏专业的暂时不推荐,仅做科普推荐。 第311话 吾囿诛白灵,得释救傀琦 等待的沉默并不长,和吾囿以往修炼时的静默相比不过弹指一挥间。可往日平淡如浮云流水的心境,此刻却怎么也平复不下来,如同吾囿掌中那盏清茶一般,不断荡起层层涟漪。 数千年数万的清修都忍过来了,怎么如今连这短短的一时半刻都忍受不了了? 吾囿在心中苦笑一声,瞥了傀琦一眼,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独自踱步走向窗边,看着往来不息的人群,她的目光始终在搜索那一抹熟悉的气息。 奢华的房间里此刻只有两个呼吸交错起伏,悠长与紧张交织,协奏出一段并不悦耳的乐章。兀自回首,吾囿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脸上再次浮现出些许笑意。 枯寂的心在又一次见到故人的那一刻,逐渐有了些许生机。虽然故人不似当初,但她也并非是过去的出岫了,身为吾囿的她同样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走了,师父走了,留下一个孤苦伶仃的吾囿,回望四周,茕茕孑立。两个狠心的人,留她一人去支撑一个破败凋零的武道,留她一人苟活在举目无亲的鸿蒙。 笑意的深处,埋藏着委屈,埋藏着悲戚,埋藏着忧愁,埋藏着悲凉…… 可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有大姐护着,有师父罩着的小姑娘了,再多的悲伤也只能深深埋在内心,独留自己品味消化。 吾囿推开窗户,斜坐在窗台上。清风抚过她的短发,为房间内添了几分别样的香气,也趁机吹散了房间内的肃穆与凝重。小白抖了抖鼻翼,迎面而来的这股味道她很熟悉——那是这个时节特有的,由风送来的香。 凝视了傀琦良久,这张英气的面孔还是和过去一样,在多了几分清冷后,怎么也让人看不厌。手指不自觉地摆弄着发稍,吾囿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鼓起勇气问道:“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忆留存,需要时就在外行动,不需要时就在芥弥主人那里沉睡。” “是嘛……”吾囿苦笑一声,又问道:“那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 “你指的是什么?” “你变成傀儡前发生的事情,你为什么会变成傀儡以及我是谁。这些问题你有答案吗?还有马厌疾、宗华、陆独秀,这些名字你有印象吗?” 傀琦的眼神黯淡,似是陷入了沉思。看着她思索的样子,吾囿的心中燃起一丝希望的火种。但片刻之后,这份微小的希冀就被掐灭得一干二净。 “抱歉,某没有过去的记忆,你说的这些某都不知道至于那些名字,某的记忆中留有档案,但某并没有和他们接触过的记忆。” “这样啊……” 接二连三的失望让吾囿再一次陷入沉默。原本被秋风吹散的肃穆再一次卷土重来,甚至变本加厉。 夹在两人中的小白有些坐立难安,她小心瞥了一眼面沉如水的吾囿,又看了看平淡如初的傀琦,一时间尴尬地手足无措,只得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捧起面前的茶盏,装模作样地细细品味。 茶叶很粗,卡在了牙缝儿里。 小白很想伸手去掏,但看看这两边的氛围,还是没敢乱动,只是一个劲儿地喝茶水,再配合着舌头反复挑弄,可惜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她很郁闷,但不敢表现在脸上,只得在心里抱怨着。 遥想半刻之前,小白还在贵宾室典当手里的宝物。只因为她手中有几件出自东海的宝物鉴定师闻所未闻,更别说估价典当。不得已只得请来徐寿阁主,由他定夺。 这一来一去浪费了不少时间。 顺带一提,小白手中那三件难以估价的宝物,两件来自伏波的赔偿,还有一件则是当时从云烈身上缴获的。 那是一副造型奇特的残骨,龟背龙爪,缺头少尾。若非它所散发的气息过于雄浑,小白恐怕一早就把它当垃圾扔掉了。 毕竟那玩意儿实在太丑了,长得不伦不类的不说,她还老是能隐约闻到一股臭味儿。这可不是爱干净的小白能忍受的。加之小白和莫秦萧都不需要利用骸骨和其内残存的精血进行修炼,所以实在没理由留着。 由于这一副残骨无论对小白还是秦萧都有些鸡肋,于是乎她便直接扔在了纳戒里,时间久了就给忘了。要不是刚才为了方便典当把纳戒里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她还真不一定能想起这玩意儿。 早知道之前就先找芥弥姐鉴定一遍了,省了些鉴定费不说,还能学到不少有趣的小知识。哪像现在一样在这儿傻等。唉!失策了,也不知道光宗耀祖那边怎么样了,希望不要让她们等得太久…… 这样她想的时候,吾囿突然闯入了贵宾室,视周遭禁制与守卫于不顾,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准备带走小白。若不是徐寿及时赶到,及时劝住了吾囿,加之傀琦突然出现,护在小白身边,天知道此刻她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在徐寿的斡旋以及财源阁的施压下,吾囿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徐寿的条件,暂时留在了财源阁。小白不知道这位阁主是怎么想的,不过她是个聪明人,显然明白,只要自己和傀琦还在财源阁内,那安全就一定是有保障的。 方才虽然只有一个照面,但吾囿所流露出的气场毫无疑问已经到了陆仙境。她面前,无论小白如何挣扎都是毫无意义的,倒不如推给财源阁,让他们解决。毕竟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财源阁和九玄城一定比小白要紧张得多。 如今什么都不做,才是最稳妥的。只是…… 小哥,千万不要逞强,一定要带紫鸿和芥弥姐来啊! 沉默之时,吾囿凌厉的眼神刮过,小白端坐的身体骤然一僵,手中茶盏轰然落地。她的肉体如同被凌迟,骨骼如同被剥离,身体所有的一切都在被撕裂,疼得撕心裂肺。强烈的窒息感扼住了小白的咽喉,死亡的威胁笼罩在她的心头。 抬头看向吾囿充满敌意的双眼,小白屏住呼吸,守住心气,然后单指死死抵住自己的心脏,尝试着短促地呼吸,靠着这样方式来舒缓一下痛苦。 在巨大的压力下,小白撑起脑袋,用尽全身力量抬头看向吾囿,质问道:“这位前辈,咱和你素不相识,为什么?!” “为了傀琦,你们都要死。你们死了,她才能恢复自由身。” 冷冷的话语如同冰锥一般刺在小白的心胸。吾囿不愿和她多说,轻抬一指,威压陡增,威势化形,一只巨大的拳头狠狠砸向小白的头顶。 铛—— 千钧一发之际,傀琦爆步而出,顶着陆仙境的威压将小白给拽了出来。须臾间,只见得傀琦扭身回转,挥臂鞭打,扯成一条黑线的手臂依然扫到了吾囿的面前,可仅有咫尺之距时,又突兀地停了下来。 凛冽的罡风在吾囿面前一分为二,风刃绕她而过,击砖碎瓦,动摇了整座财源阁,将楼阁顶部的流云一扫而光。 傀琦悬着手臂,此刻有些颤抖。同样颤抖的,还有她的声音:“为什么?某为什么不愿伤害你?你到底是谁?” 始终平淡如水的傀琦,在吾囿面前第一次出现了情绪的波动。 吾囿却宛若发现了什么天大的欢喜,春风化冰,温和的笑吹散了她脸上的冷峻。她兀自向前,将脸往傀琦的手凑去。傀琦下意识想要躲闪,可看着吾囿泪眼婆娑的双眼,心中犹豫,竟就这么僵直在了原地。 “你还是这么温柔。”吾囿感受着她掌心的冰冷,安详地闭上了眼。睁眼时,清秀的面庞再一次被冷峻覆盖,“放心,我会救你的,一切都还能回到从前。现在,让我先还你自由。” 言落,拳起。 海量的灵力灌入傀琦的体内,将原本有序流转的傀儡之躯搅得天翻地覆,成功让傀琦失去了行动能力,两眼泛白瘫软在地。 吾囿单手抱起傀琦,轻轻替她抚平衣角,捋顺凌乱的发梢后,那双冰冷的眼缓缓的,缓缓的,注视在了小白身上。 小白甚至来不及庆祝劫后余生,更大的危机感席卷而来。她几乎下意识地扭头朝着身后墙上的窟窿跑去,口中大喊道: “寒哀!求不得!” 两道流光从小白体内激射而出,一身雪袍的寒哀与一席白纱的求不得齐齐拦在了吾囿面前。 刀光剑影,拳枪相接。求不得和寒哀合力,拦住了缓步向前的吾囿。小白趁乱跳到楼底,朝着四周大吼道: “有人在九玄城杀人!” 话音刚落,小白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跑,冥冥之中她与莫秦萧之间有一条线项链,她下意识地向着他的方向奔去。 “合体境的尸傀?不对,是僵尸?还有仙器?你倒是福缘深厚,竟有如此庇护。但可惜……” 冷冰冰的声音刺入小白耳中,与此同时两道身影落在她面前,阻了她逃跑的路。仅一个照面,求不得胸口就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凹陷,寒哀更是被直接打断了四肢。 “小姑娘,你知道陆仙中的那个‘仙’意味着什么吗?” “这一个字,便是天堑。” 恐惧让小白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她默然回首,看着依旧不急不慢的吾囿,心中瞬间被绝望填充。 寒哀和求不得重新回到体内,自知逃不掉的小白遥遥看了一眼面前的财源阁,想要将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却被吾囿无情地掐灭了。 “放心,不会有人来救你的。我封锁了周遭的乾坤,除了我们,再无其他。” 轻描淡写间,吾囿已经来到了小白面前。小白抬头看向她,此刻那张冷漠的脸上,竟意外有一丝歉意。 “再见。” 声起,拳落。 小白甚至看不清吾囿的动作,只觉得一阵凉风迎面吹来,神清气爽,沁人心脾。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隐约一股清凉自丹田沁出,瞬间流遍了全身。最后的最后,她只来得及说出一句话。 “小哥,走……” 而在吾囿的视线中,小白身上突然发出了一种低沉的吼叫,似牛似虎,威风庄严。随后一对虚幻的龙角在她额头浮现,身后张开一对羽翼。无上威势瞬间覆盖了小白全身,替她散去了来自吾囿的威压。 见着小白的异样,吾囿轻咦了一声。下一刻小白缓缓抬起一只手,伴随着一声雄浑到不似女生的冷哼,只见得她手掌外挥,身为陆仙的吾囿甚至来不及防御,便被一股斥力打飞了出去。 “多大的人儿了,还在这里欺负小孩,真不害臊。” “小白”嘟囔了一句,瞄准了在半空翻滚的吾囿,缓缓抬起一指。灵力在指尖聚集,锁定了前方。 只是这一次,感到死亡将至的人换成了吾囿。 “要说不害臊,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生死一线间,一只手握住了“小白”的手腕,强硬地将她按了下去。在她出现的瞬间,时间都仿佛停止了,就连坠落向地的吾囿都凝在了半空,往来的行人更是如同雕像一般固在原地。 “小白”别过脑袋,不满地怨道:“你就是这么看着我闺女的?要是她出事了怎么办?” 身旁那人浅笑道:“放心,不会的。我看着呢。” “真不知道你这女人又在打什么鬼算盘。我先说明,要是我闺女少了一根头发,我要你整个九天宫陪葬。” “不会,小白是个好姑娘,我不会害她的。眼下她有一份关于武道的机缘,不拿可惜了。” “机缘机缘,去你的机缘。”“小白”很不屑地唾道:“再宝贵的机缘能有我闺女重要?再说了,有什么机缘是我搞不到手的?你这娘们心底也太阴暗潮湿了!怎么?虐待我闺女和那臭小子很好玩?贱不贱呢!?” 那人也不恼,只是笑道:“你不是一直看不惯秦萧吗?怎么现在又为他说话了?” “放屁!我那是顺嘴的事儿,你还上纲上线了是吧?!”“小白”梗着脖子嘴硬道:“你别给我叭叭的,也别给我扯开话题,要是还有下一次,看我不攮死你!” 没有理会“小白”的威胁,他突然冷不丁地说道:“我这么做是为了维护武道,给修补武道做准备。要不然天道多了一个缺口,会被人趁虚而入的。出岫就是堵着这个缺口的关键。” “啥玩意儿?” “没听见拉倒。再见不送。” “等一……” 天外,有些懵的应龙随手捏碎了一头硕大无朋的星空巨兽的头颅,回望着鸿蒙的方向,忍不住嘀咕道:“娘嘞,失算了,被这娘们给算计了。不行,我现在就要赶回去,要给我闺女撑腰!” 说罢,他愤然扭头,看着面前数十头实力不逊色于仙人的巨兽,眼中战意盎然。被他锁定的巨兽在短暂的迟疑后,纷纷四散而逃。 此刻一场大逃杀正在宇宙的角落如火如荼地展开。 送走了某个喋喋不休的“老大爷”,她看了一眼昏睡的小白,又看了一眼前方瞪大双眼的吾囿,觉得时机差不多成熟了,便解开了禁锢,消失在了原地。 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一瞬,吾囿在短暂的经验后转瞬间便做出了对策,她在半空中扭动腰肢,后翻一拳,迅速调整好了方向。华光在双手聚集,毫无保留地朝着小白就是一记重拳。 “微风起!” 拳风骤来,搅动漫天风云。 摧枯拉朽,破得乾坤胆寒。 第312话 庭中拾花,一梦华胥 庭中桃花繁盛,似是春日常在,亭亭如盖,遮出一方阴凉,散出一缕幽香,为某个偷闲青年的午后,增添了一场别样的美梦。 鼾声轻起,伴鸟而眠。春和景明,悠然自得。 花落拂面,鼻尖留香。 半睡半醒间,青年拈起鼻尖的桃花,水中捞月般将它轻置在身侧花海中。桃花落地,荡出圈圈涟漪,翻起层层花浪。位于中心的花瓣摇曳而散,如一叶扁舟般向着小院墙角荡去,又在半路没于土中。 青年一脸倦意地躺回摇椅,一缕黑烟额头袅袅升腾,带着无尽威仪,回归青天。他半眯着眼,眼光深邃悠远似已勘破奥秘万千,凝视着大地沉默良久。一声短叹后,他自说自话道: “囿于惘心,纵于性情,行于迷途,证道不能。虽迷途知返,却落了祸根。可惜,可惜……对于武人来说她的心思还是太细腻了,细腻到屡屡犯错,竟害得马老前辈留给云游生的后手不得不提前用出来为她善后。” “虽然有点私心,但也算是为了向马老前辈报恩,这次帮你一把。姐,借我一缕安神香,送她一颗平淡心。” 桃树晃摇,似是回应,撒落花雨一场,馈赠芬芳不散。 “心儿,送它回去。” 乾坤荡涤,岁月卷浪,携着一朵粉光,逆流在汹涌波涛之上,在不可回的过去,留下了它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半眯的眼终于还是到了极限,青年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翻身横卧,似是又要睡去。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好诗!好酒!醉仙红,名不虚传……哎呦!” 一声悠悠的轻吟本该融入此时美景,可惜吟诗的绝色美人着实不懂风情,倚着桃树畅快痛饮,本想着仿一仿那诗酒仙的豪情,却不慎脚下打滑,甩了一个狗啃你,还惊走了在庭中小憩的雀鸟。 缺了几分风雅不说,还扰了那在庭中支起躺椅浅眠的青年。 “毛手毛脚的,又酗酒?不怕教坏闺女儿?” 一阵清风托起失足的人儿,总算没让这美到难以言说的天人染上凡间的尘埃。青年轻声怨道,语气却始终包含爱意。也不知他何时起身的,只是他再次回到躺椅边时,已是搀着那女子一同躺下。 “小事儿。闺女儿嘛,扔给她奶奶就是了。一两岁的小屁孩吃了睡睡了吃的,要操什么心?带娃这种事儿谁爱干谁干,反正老娘不干。”说着,她在青年怀中微微蜷缩,如同狸奴一般发出了呼呼鼾声。 “你呀……就不怕另外大闺女和二闺女学坏了?” “在九天呢,怕什么。有那几个做姑姑的看着,你还担心出事了不成?要不是你那二姐也去了,我也不会那么放纵。” 声如蚊蝇,似呢似喃。 青年笑着刮了刮她挺立的鼻梁,更加紧密地把她搂在怀里。殊不知是动静大了些,还是酒韵已经散去。女子鼻翼微扇,飞檐般的睫毛颤动片刻,显出了那双灵动深邃的眸子。 她凑上前去,在青年面前嗅了嗅,眉间皱起一团锦绣:“平仲公的味道。你又去岁月长河了?” 虽然已经是老夫老妻了,但青年的两颊还是染上一抹酡红,他羞涩地点了点头,双手插进女子的长发中温柔抚着,轻声解释道:“突然想起一些过去可以避免的事,就出手干预了一下。无伤大雅。” “不怕天道?” “没事的,祂不会发现的。” “希望下次说这种事的时候,你能避着我点儿。” 冷漠而无奈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女子听之无物,打了个哈欠继续在他怀中假寐。青年抬头原本看向空无一物的天空,此刻正隐约有流云聚集,如同皱起的眉间一般,不满地望向两人。 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事发突然,下次一定。” “哼!” 天空闪过一道惊雷,砸在了青年身侧,似是警告,似是抱怨。他也不恼,只是淡淡看着流云散去,再度天朗气清。 待到不速之客离开,女子这才再度开口,语气却不免多了几分醋味儿:“所以呢?到底什么事会让你不惜跨过岁月长河动手?莫不是云游生留下的后手?还是你某个小情人的孽缘?” “呵呵。”青年打了一个哈哈,敷衍道:“和那位武道三杰之一的武灵有关。当初在九玄城的时候和她起了一点冲突,虽然之后顺利解决了,但并不完美,对后世也有些许影响。不过现在没关系了,我都处理好了。” “武灵?哦,那次啊!我想起来了。”女子茅塞顿开地点了点头,旋即脸色变得相当微妙,坏笑着揶揄道:“还说什么和武灵有关,你直接说和你大老婆有关不就好了?怎么,怕我生气不成?” “呵呵。” 这次青年除了装傻痴笑,什么也不回答。 面对自己丈夫的装傻充愣,天仙般的女子只是坏笑,然后挑衅般地凑到了他的面前。两人鼻尖相碰,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营造了旖旎的风。 “话说回来你怎么就舍得给你亲亲大老婆改变过去,不舍得给我这个小老婆改改呢?我遭的罪也不少啊?”说着,她撒娇般鼓起脸颊,半娇半嗔地“质问”着。 “哪里有什么大小之分,你们三个还在意这种东西?”青年随口便避开了方才话语中的陷阱,满脸真诚地说道:“我也不是厚此薄彼,只是如今我能插手的过去越来越少。而你和我的过去又基本都是震慑鸿蒙的大事,实在难以改变。” “哦?真的吗?” “自然。” 看着他眼中的诚恳,女子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眼中深处满是喜意,却还是装作不满意的样子,一边戳着青年的额头,一边轻哼道:“哼!这次就勉强相信你的借口吧。我饿了,想吃鱼。” “好。刚好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去接惊鸿和孩子们,回来顺带抓两条鲥鱼怎么样?” “不要,我要吃鳛鳛鱼。” “行,回来时稍稍绕点路就是了,好好看家。对了,别喝太多酒。” “真啰嗦啊你!” 青年一笑而过,抱着女子缓缓起身后,又扭头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回躺椅。同一瞬间,他摸走了女子身侧半壶晃荡的美酒,牵动身后酒香,随他一起消失在了门槛旁。 “小气鬼,以为这样我就没有办法了吗?” 女子嬉笑着,从房里又搬出一壶美酒,开封豪饮,好不自在。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车马?车马什么来着?” “算了,睡觉睡觉。” 岁月前溯,在一无所知中,过去已经发生了改变。 “客人?客人,客人!” 一声胜过一声的呼唤叫醒了窗边发呆的小白。她如梦初醒地回过头,看着面前蓄着淡淡微笑的仕女,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奇怪,咱怎么会在这儿?咱刚才不是……咦?咱刚刚在干嘛来着? 对了!典当!咱想起来了,咱现在在财源阁的典当行里,刚才说是请什么阁主来的,应该就是后面那个人了吧? 视线越过仕女,落在身后那位慈祥的中年人身上,只见得他两鬓花白,面容方正。一身朴素黑底金纹的袍子想来应该是鎏金的制服,看起来有些老旧,但还算整洁,只是在衣角打了不少补丁。 感受到小白的目光,徐寿向前几步,尚未开口,笑声先至:“在下财源阁徐寿,便是贵客您要典当宝物吗?” “是的。”小白点点头,指着身边的两件法器和一具骸骨道:“其他都已经鉴定差不多了,但这三件鉴定师们看不出来。阁主前辈你上眼看看。” “前辈算不上,贵客唤我一声老徐便可。”一边说着,徐寿从怀里掏出一只单面眼镜,戴上一双冰丝手套后,在其中两件法器前打量了起来。 一件巴掌大的铜镜,镜面若冰,纹有双龙,相互衔尾。一件半遮面的面具,质似人皮,轻若无物,坚韧胜铁。 鉴赏了片刻,徐寿从怀里有掏出了一本皱巴巴的笔记,在反复翻阅对比后,他皱起眉头,扭头说道道:“贵客,借步。” 周围的鉴定师和仕女识趣地离开了房间,徐寿驱动房间内的结界,小声问道:“客人这两件宝物可是出自东海?” 小白心中一惊,认可地点了点头:“是的。这是一个大能送给咱的,只是当时他没说清这两件是什么法器,咱也不会用,就一直搁置了,想着能不能换点灵石。” “暴殄天物啊!”徐寿苦笑着发出一声感叹,神情复杂地瞥了小白一眼,颇有几分明珠蒙尘的不满感。但仅仅只持续了一瞬,他很快调整好了情绪,面色严肃,一一介绍道: “这面具虽然是死物,但能从上面感知到一缕道韵。从它的龙鳞纹以及质地判断,其主人应该是那一位赫赫有名的合体龙尊。他出身东海,求学太一,虽无封号赐名,但却有一个闻名遐迩的道号——道衍。” 看着小白一脸茫然的样子,徐寿赶紧解释道:“贵客不知道也正常,毕竟道衍已逝去多年。但他与人族亲近,在东海与九州之间数次斡旋,化解干戈,在人族中颇有盛名。” “这面具便是他行走九州时,掩人耳目所用。上面镌刻了非常复杂的阵法,可以隐去佩戴者的气息与模样,阻碍外人认知,非合体境不可识。虽然用途比较单一,但考虑其效用与耗材,完全是一件货真价实的天器。” 天器?!那不是值好多好多钱?!伏波尊也太大方了吧! 而且还是咱和小哥最需要的掩盖身份的法器。有了这个就不怕有人发现小哥的身份了,到时候参加收徒大典也安全些,伏波尊有心了。 不过这样子就不能卖了,赶紧收回来吧,回去给小哥才是。 小白的檀口微张,刚想要开口,徐寿又指向另一件法器,语气激动地说道: “此方铜镜名曰银龙吞月,乃是东海已逝的前任龙尊寒月尊的护身法宝。镜面由天玄冰晶打造而成,镜身则是天银髓。作为一件防御法器,未驱动时便可阻挡渡劫境的攻击。经寒月尊滋养,虽未开智,足以评为半步仙级。” “啊?!” 仙器?!这面小镜子是仙器?!咱还把它当梳妆镜用来着?!你告诉咱这是仙器?! 惊讶声回荡在整个房间内,徐寿看着小白一脸比他还惊讶的样子,压住了内心的激动,苦笑着说道:“原来贵客也不知道这法宝的来历啊。那在下也说句实话,只是面具的话还好说,但这仙器我这儿是万万不敢收的。” 处在震惊中的小白还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反问道:“为什么?” 话音未落她就明白自己犯蠢了,想想也知道,不说仙器的收回价是不是财源阁能承担得起的,单说这银龙吞月背后的因果也不是他们能招惹的。 如今东海改弦易帜的事近乎人尽皆知,在这种敏感时期东海龙尊的法宝还流传了出来。不管是不是从正经渠道出来的,财源阁不会也不愿意因为一场买卖而使自己卷入东海的风波之中。 想明白了这点,小白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不安地说道:“是咱思考欠缺了,既然如此这镜子和面具咱不卖了。徐阁主这件事能不能……” “贵客放心,此事除了在下,绝不会有第二个人知晓。”徐寿微笑着保证道:“贵客的一切信息都会保密,我以鎏金联盟的名义发誓。如果贵客还不放心,我也可以和贵客签订契约协议。” “不用了不用了,咱相信徐阁主。” 小白如此信任徐寿的原因,一方面自然是他的态度诚恳,小白没有从他身上闻到任何欺骗的味道。出于直觉,也出于对九天宫的信任,她觉得徐寿值得相信。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小白能从徐寿身上感知到一缕天道功德的气息。作为同样拥有天道功德的存在,徐寿是因为行有大功德,散财救人无数才得了天道的认可。也正是这一缕功德,保证了他在鎏金联盟中特殊的地位。 能得到天道的认可,想来这徐阁主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人。 这样想着,小白堂而皇之地将那两件差一点明珠蒙尘的法宝收了起来。这时徐寿适时地插话道:“其他的宝物我已过目,鉴定并无差错。贵客确定是要出售吗?” “反正这些咱还有存货,堆在咱这儿也是浪费,卖了也好。” “既然如此,还请贵客在此签字。” 看着徐寿递来的写得密密麻麻的清单,小白瞥了一眼,视线落在了字条末尾那一串数字上,她有些惊诧道:“个、十、百……千万?五千多万灵石?这些有这么多吗?” 徐寿呵呵一笑,指着其中一种丹药解释道:“如此高价是因为贵客提供了足足三枚一品天丹龙血丹,这是只有龙族才有的一种特殊丹药,以真龙血为药引,可以使服用者获得一丝龙力,多出一丝龙族血脉,可谓是洗髓炼脉,脱胎换骨。” “这丹药一般是龙族内部提纯血脉所用,极为罕见。上一次在九州出现还是四代人皇时,算起来也有几十万年了。当时仅是一枚九品丹药,却拍出了一千万的天价,更是直接造就了一位合体道君。” “因为无法准确估计,所以只能沿用过去的拍卖价,若客人不满意,还可以商榷一二。在下觉得以一千五百万一枚的价格回收还是太低了些,两千两百万到四百万应该差不多。贵客觉得呢?” “不了不了,这样就挺好的。” 小白忙不迭地摇摇头,本来钱就花不出去,要是越卖越多了那还得了? 一番反向讨价还价后,小白最终收获了三千六百万灵石,至于那折算的一千多万,则全被她换成了法宝、丹药以及天材地宝。 这其中有光宗耀祖的,有送给芥弥她们的,也有留给自己的。但更多的还是给莫秦萧准备的。 一趟折腾下来,已经是下午了,光宗耀祖姐妹还在逛街,没有一点回来的心思。小白也不着急,趁着徐寿回收的功夫,问出了那个萦绕在心头良久的问题。 “徐阁主,那副骸骨到底是什么?从刚才到现在你好像在一直回避它的样子?难道你也不知道吗?” 见到敷衍不下去了,徐寿犹豫再三,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吞吞吐吐地解释道:“不是在下不知道,只是这副骸骨的来头太大。如果一个处理不妥当的话,贵客怕是有灭顶之灾。所以在下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告诉贵客你。” 听闻此言,小白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灭顶之灾?怎么这不就是一具破骨头吗?怎么会有灭顶之灾。” 徐寿刚要回答,一声莺啼自门外响起,飘入了房间内两人的耳中。 “这可不是什么破骨头。小姑娘,你还差些眼力。” 一声清脆,一声铿锵。房间内的法阵应声而破。 一个上身着白底青花纹短袄,下穿同底色长裤的女子面带浅笑,只见得她步行矫健,行如风雷,带起一阵桃花芬芳,泰然自若地走到了两人面前。 “这可是霸下的骸骨。” 第313话 虎尾春冰,景星庆云 见着有不速之客强闯结界,徐寿眉头紧皱,向前半个身位,一边挡住小白,一边手握鎏金联盟的令牌,半躬道:“我财源阁不抗外人,来者皆是客。但这位客人强闯此地,怕是有些不妥吧?” 那女子听过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脸上笑容依旧,“抱歉掌柜,是本座唐突了。只是我有要事要与这位小姑娘商谈。这结界的钱算在本座头上。” 说着她掏出一张暗金色的玉符卡片,递到徐寿面前道:“钱从这里扣就行。” “这不是钱的问题。这位客人……” 徐寿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女子一抬手,自顾自地走到了那霸下骸骨边,一边打量一边不紧不慢地问道:“如果鎏金的规矩没有改,本座记得金卡往上的红、白、黑三色贵客应该是有一些特权的吧?” “是。”徐寿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如同吃了苍蝇一般,看了一眼身旁的小白,不情不愿地说道:“按鎏金殿的规矩,红卡贵客拥有向地方联盟提一次要求的权力,百年一回,最高可驱使一方掌柜。不知客人您……” “给我准备一个房间。” “明白了。” 徐寿不情不愿地离开准备房间,临行前他犹豫再三,还是传音叮嘱道:“贵客,这位客人来者不善,但碍于规定,在下不得不回避。还请您多加小心。” 说着,他当着那女子的面,将一枚造型奇特的玉符塞到了小白手中,大声说道:“财源阁一定会保证每一个客人的安危。这是在下的老友——九天宫斗宿·木獬的北落涤尘抵押于此的命符,捏碎它便可让其感知。” 徐寿特地瞥了那女子一眼,话中深意不言而喻。小白先是一惊,还没来得及推脱,就被强塞着收下了。那女子只是在一旁看着,始终微笑以待,看着始终警惕着她的小白,她出声安慰道: “本座要是想要害你,举手投足间便可抹杀你千百次,哪里会找个房间和你详谈?你放心,我只是有些事要问你。答得好,本座给你一方机缘。如何?” 小白收起令牌,剧烈起伏的胸口逐渐平缓,强装平淡道:“前辈抬爱,不过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晚辈还是知道的。如果有什么问题,前辈为什么现在不能问?咱知无不答。” “涉及到本座的一些隐私秘闻,不想让外人知道。你可是在提防本座?” 废话!气势汹汹地打破结界不说,开口就让咱跟你走,还用什么特权压人,咱不提防就有鬼了。哼!不就是红卡嘛!等咱再赚点点,也办一张。不对,办两张,给小哥一张,放着那个金什么什么的。 此番腹诽自然不能让她知道,小白好不容易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重重地点了点头:“自然。” “你倒是实诚。”女子被逗笑了,她一指撑着下巴昂头思索,片刻之后她提议道:“你若不放心,本座可以起天道誓言,必不会加害于你。如何?” 说着,她真的手,发了一道誓言。听着头顶传来的闷哼,小白的警惕放下了些许,此刻心中更多的还是惊讶。 一个实力不明,但明显在合体以上的大前辈,居然为了取得咱的信任真的认认真真地发了誓言,难道她真的没有什么坏心思?她真的有求于咱?可咱也不认识她呀?咱和她会有什么交集?难道说…… 和小哥有关? “那……走吧。” “好。” 缘聚厅内,两人先后坐下,小白开门见山地问道:“这位前辈,如今也没有外人了,你到底有什么要问的?” 女子颔首道:“本座先自我介绍一下,也好安了你这小姑娘的心。我名吾囿,武道中人,陆仙境,你若愿意唤本座前辈即可。” 武道?!难不成真是来找小哥?坏了,陆仙打不过啊!这情况也不能让小哥过来,万一见面出事了呢?要不咱先摇人再说。 小白的掌心用力,已做好了捏碎玉符的准备。她的动作没有逃过吾囿的眼,但她只是微微一笑:“你这小姑娘倒是警惕。你若还是不放心,本座还可以先展现一些诚意。” 说着,吾囿玉指一点,方才被小白收起来的霸下骸骨不受控制地从纳戒中飞出,重重砸在了两人身侧。 小白手掌微微松开,一脸疑惑地看着那洁白如玉的骸骨,不解地问道:“虽然咱知道了这玩意儿的来历,但咱之前捣鼓了好久,一点异样都没有发现。前辈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霸下说来也复杂,你可知二代人皇时期的正法之战?” 见小白点点头,吾囿耐心地说道:“正法之战中后期,魔族至高降世,大军攻势加大,战火也向着整个鸿蒙扩张。本想明哲保身的龙族海族不得不加入了抵御魔族的战争之中。而在这其中以两位伪至高战绩最是耀眼。” “一位乃北海鲲鹏,鲲身做载,驮着鸿蒙近三成的生灵到天外避难,为战后鸿蒙的重建留下了有生力量。然后身化鹏鸟,与太懿鏖战不休,拖住了魔族南下的进程。” “而另一位便是南海霸下。霸下也叫负屃,他的身世神秘,在以血脉纯正为重的龙族,像他那样的混血并不受待见。但偏偏他成就了龙族第一个伪境,得到了应龙先祖的首肯,成了龙族的话事人,龙族的兽主。” 听到那霸下竟是伪至高,小白本就紧张的心再起波澜,忍不住惊呼道:“伪至高?那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咱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吾囿眼神逐渐变得深邃,幽幽叹道:“同族阋墙,同室操戈。” “什么意思?” “这段秘闻本座知道的不多,关于霸下之死,至今仍然是鸿蒙的未解之谜。据本座所知,虽然杀了霸下的是太诛,但实际上的凶手是他的同胞。” “龙族?混血?同胞?”小白低头嘀咕着捕获到的关键字,突然灵光一闪,不可置信地问道:“难道就算成就了伪至高,妖兽一族依旧看不起混血出身的霸下,从而和魔族联手将他……” 但她很快又摇了摇头,否决道:“不对。伪至高何其强大,妖兽慕强加之正值战乱,根本不可能去害霸下这个顶梁柱。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会是什么呢?” 咱记得芥弥姐好像跟咱说过,龙族是所有妖兽中最看中血脉的之一,血脉的纯正基本决定了龙族子弟的强弱。按理说霸下是混血,根本不可能有非常强大的实力,既然如此他是怎么成就伪至高的呢? 奇怪?总感觉这里面好像有什么疑点是咱没有发觉的。 见着小白越陷越深,吾囿意识到自己说过了,她本就是想和小白通过聊天消解些隔阂,却没想到她居然会对这远古秘闻如此感兴趣。 想到自己还有正事要办,吾囿赶紧扯开话题道:“前人之事后人只能揣测,毕竟不是亲历者。本座也只是大致介绍一下那霸下的来历罢了,你不要本末倒置。” 把小白的意识拉回来后,吾囿轻咳一声继续道:“这具骸骨确确实实出自霸下,但据本座所知它应该一直在龙族内妥善保管。本座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手中,但千万不能让龙族知道,否则便是杀身之祸,明白吗?” 小白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是遐想万千。 原来这就是徐阁主不愿意告诉咱的原因吗。不对呀?既然这骸骨这么珍贵,为什么当时伏波尊不把它收回去呢?难道是因为应龙的原因?还是说他不知道这骸骨在咱手里? 如果是前者倒还好说,找个时间让应龙处理了就是。但如果是后者,是不是意味着龙族并不知道霸下骸骨在云烈手里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咱还真的要小心一点才是。 可恶!这烫手山芋怎么会到咱手里?卖也卖不掉,丢也不能丢,还不如找个时间往东海一扔算了。都怪云烈! 对!都怪云烈!要不是他已经死了,咱一定要再好好揍他一顿!到时候还要叫上小哥一起!哼! 压住内心的愤愤之意,小白拱手谢道:“晚辈多谢前辈提醒,咱会注意的。不过咱有一事不理解,财源阁不敢收这具骸骨还可以解释为商人中立,可前辈你为什么不心动呢?” “心动啊。”吾囿也不遮掩,直截了当地回道:“一具伪至高的骸骨可是一座宝山,别说我本座一个小小的陆仙,就连已经登上伪境的修士都会心动的。当年霸下的一滴精血可是拍出了足足三十亿的天价的。” “只是有命拿,也要有命用才行。本座孤家寡人一个,对本座来说这骸骨就是一个烫手山芋。万一消息传出去了,本座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你不一样。” 说着吾囿意味深长地看着小白,目光炯炯,嘴角微扬,盯着小白浑身不自在。 “咱?咱哪里不一样?” “桃祖赐福、仙器护体、资产雄厚,天材地宝无数,还有一个合体期的护法,而且还有她护卫……要说你背后的背景不大,本座可不信。”说着吾囿眯起双眼,可笑意之下的深意却让人捉摸不透。 “……” 小白没有回答,底牌被戳穿的她此刻没有反驳的余力,面对这个神秘的陆仙大能,她可以说是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眼下只能趁着吾囿心情不错,尽量不激怒她。 “既然如此,前辈你又有什么事要和晚辈谈的呢?如果不是为了这骸骨,也不是晚辈手上的仙器,晚辈实在想不通有什么是值得前辈挂念的。” “你这小家伙,别总是那么紧张。本座的条件还没有开完,等本座说完自会告知你事情的因果。”说着,吾囿取出一枚古朴简陋的玉石,推到了小白面前。 小白眼前一亮,立刻就认出这分明就是一块传道玉。但她不仅没有安心,看向吾囿的眼神反而更加紧张。 只因为传道玉这种东西实在是太珍贵了。 所谓传道玉,是一种可以承载道韵的特殊宝物。唯有合体境及以上的修士日日用道韵灵力滋养玉石,历经千年才有概率制造出来。配合蕴含的道韵,传道玉记载的功法法术,更易学习领悟。 见着小白惊诧的样子,吾囿微笑着介绍道:“这传道玉中记录了一套拳法,名曰抚云碎月拳,修至大成,勾手荡层云,推拳震皓月。乃是一门兼顾了缠敌、削敌、制敌的拳法。” 听着吾囿的介绍,小白心中更加不安,她没有去看那传道玉,盯着吾囿一字一句地问道:“前辈,贵重了。你到底想要什么?” “本座想要向你要个人。” “武魁奇。” 大门外,满脸愁容的徐寿守在门口,心中一直在为小白担忧。一方面是出于善心担忧小白会不会被那个神秘陆仙欺压了,另一方面也是害怕这两位背景深厚的贵客要是闹起来,牵扯到各方势力该怎么办。 就在他唉声叹气的时候,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掠过他的身边,却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缘聚厅。应该就是这里了。”莫秦萧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牌匾,径直推门而入。在他推开大门的瞬间,指尖有紫色流光闪烁,先一步替他破开了结界。 房间内的人齐齐侧首,徐寿如梦初醒,两方人马齐齐看去,目光落在了那个被夹在中间,一脸茫然的青年身上。 小白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莫秦萧,脸上又是兴奋又是担忧,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问道:“小哥?你怎么来了?” 待小白向门外严阵以待的徐寿解释一二后,莫秦萧被她牵着落了座,目光扫过面前同样有些惊讶的吾囿,他反问道:“不是你叫我过来的吗?” “咱什么时候叫你啦?” “就半刻钟前。你不是用心灵传话说有人找我吗?说是和傀琦的事有关。所以我就赶过来了。” “啊?” “嗯?” 小白和莫秦萧大眼瞪着小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茫然。可两个人都能察觉到对方没有说谎,一时间陷入了尴尬与迷茫之中。 关键时刻是吾囿打破了僵局,她留心多看了莫秦萧一眼,总觉得他身上带着一股让她不喜的气息,于是率先开口问道:“这位小朋友也认识魁奇?” “认识。”莫秦萧点点头,反问道:“话说你前辈说的是傀琦还是武魁奇?” 吾囿心中一惊,看向莫秦萧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谨慎与凝重。她顺着刚才和小白说的话,开诚布公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武魁奇的事。那我也不隐瞒了,本座吾囿,是武痴武魁奇的旧日好友,特来讨教她身化傀儡一事。” 说着吾囿身侧乾坤碎裂,一座水晶棺悬浮而出,里面躺着的正是傀琦。 面若寒玉,肤白如雪,静谧安详,似睡似醒。 莫秦萧骤然起身,快步走到水晶棺前,焦急问道:“傀琦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吾囿深情地抚摸着棺椁,似在抚摸傀琦的面庞。她满目深情地凝视着那张冷峻的脸,几欲开口,却又数次被思念与泪水占据,话语堵在咽喉进退两难。 “本座也不知道,我遇到武魁奇时她已在财源阁前昏迷。本座截取了一丝她身上的气息,跟踪着其中一缕便碰到了这位小姑娘。想着她应该知晓魁奇身上发生了什么,这才想和她交易一二。” “不过现在看来,你似乎和她关系匪浅?” 莫秦萧来不及细想,脱口而出道:“之前龟山事变后,傀琦似乎就认我为主了。会出现在这里也是我安排她去保护小白的。” “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早知道我就跟着小白过来了。” 龟山? 吾囿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纵是陆仙心境,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看着莫秦萧失声道:“你不会是武戮莫秦萧吧?” “是啊。咋了?” 吾囿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一个闪身来到莫秦萧面前,抓住他的肩膀,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与激动。 “武圣马厌疾,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第314话 云游之谋,计算吾囿 吾囿下意识地抓住了莫秦萧的双肩,眼神炽热,眼角含泪。她一时失态,竟忽略了对方只是一个筑基的青年。陆仙境的修士哪怕不动用灵力,仅单凭肉身力量旧足以移山驱岳,更何况武道中人本就以肉身力量见长。 一双纤纤玉手死死钳住了莫秦萧的肩膀,骨骼在瞬间化作齑粉,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皮裹着血肉。但很快这层皮肉就被心慌意乱的吾囿一同捏碎,如同橘子一般血液横飞。 莫秦萧连呻吟都来不及,只见得面前红光四溅,再然后就失去了对双手的控制。吾囿的摇晃让他感觉天旋地转,陆仙境无意识散发的灵力与威压也随之灌入他的体内,顷刻间便冲碎了他的丹田与经脉。 顷刻之间,七窍流血,气绝将死。 腥臭的血液连同碎裂的内脏骨骼溅到小白脸上,为她平添了几分狠厉。早在吾囿闪身的瞬间,寒哀已入手,只听她一声娇呵,此刻已直挺挺地捅向吾囿的双眼。 “给咱住手!” 铛—— 银枪平刺,如螳臂当车,如以卵击石,吾囿自岿然不动。一双眼眸无神,唯有欲火自燃,有恨意弥漫。 师父,你怎么就这么舍弃徒儿走了?徒儿好不容易才走出了那座小楼,你怎么就这么走了? 师父,你怎么走得不明不白的。宗华不肯说,高蝉露也含糊其辞,龙古、陆独秀他们也都因为武道动摇,要么闭关要么失踪。师父,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师父,徒儿不孝,固步自封,困于心魔,就连那最后一面也没有给师父留下点念想,只知道让师父生气。师父,徒儿真的错了。师父,你到底去哪儿了? 师父……师父……师父…… 师父走了,魁奇没了,武道破了,师父,我该怎么办? 师父,师父,师父…… 师父,徒儿好想你…… 师父,徒儿好想你…… 师父…… 师父,你是不是回来找徒儿了? 恍惚中,吾囿好像看到面前的人那比她矮上一头的身影,变作了那熟悉的佝偻老人,一样的笑容温和,一样的慈眉善目,一样的顶天立地,一样的威压高大。 恍惚中,那摁在他肩头的双手,似乎也被他握在手里。熟悉的粗糙,熟悉的温度,熟悉的力道。一切都如同万年前,自己第一次被师父捡回家时那般。 “师父……” 熟悉的身影与面前的身影逐渐融合,空洞的双眼被那白发苍苍的老人占据。吾囿痴笑着,哭着,乞求着,她空出一只手想要摸一摸那逐渐淡化的脸,而另一只握住肩膀的手,却在不知不觉中加重了力道。 周围逐渐变得安静下来,小白的娇呵声、徐寿的呼喊声、莫秦萧的吸气声,都在吾囿耳中在消失。唯有一个声音占据了主导,并且越发清晰。 对,就是这样,他就是你的师父。不要让他逃走了,要是这次走了,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对,就是这样,握住他,握紧他,然后…… 让他去死吧。 此刻,吾囿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只是下意识地听从那个声音的指导,下意识地加大力道,下意识地拉住了面前的人,下意识地不想他离开自己身边。 殊不知就在她沉浸在幻想中无法自拔之时,周围的一切都在她的无意中变得支离破碎。 如此威压不可能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三目几乎同一时间就来到了小白等人身边,看着似是疯魔的吾囿,他眉头紧皱,片刻便理解了现状,随后袖中便刺出数道金链,锁住了吾囿的四肢。 三目一边死命拽着吾囿,一边扭头对徐寿喊道:“老徐!摇人!快把北落师兄他们叫来!眼下这个陆仙发狂了,困灵锁坚持不了多久的!快!”说着,他向徐寿甩出了两枚玉符。 徐寿当机立断,连同自己有的玉符齐齐捏碎。霎时间远在九天宫深处的三位大能同一时间感到了他的呼唤,立刻撕开虚空向着九玄城赶去。 可当澹台且行、北落涤尘先一步到达九玄城上空时,却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拦住了。 见着此人,北落涤尘面露惧色,在半空中急停,离着那人两三里远的时候就恨不得脚底抹油一走了之。可他一回头,便与澹台且行撞了个正着。 澹台且行皱着眉头,拦住了仓皇逃窜的北落涤尘,问道:“北落什么情况?城中不是有人作乱吗?你走什么?” 北落涤尘没有说话,悻悻地往身后一指。澹台且行侧过脑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九玄城上空有一道单薄身影,双手叉腰,桀骜不拘,此刻正一脸凝重地看着被冲出一个大洞的护城大阵。 顶着澹台且行微妙的眼神,北落涤尘有些心虚地说道:“小师叔啊,澹台老大在的话我就不去了,我怕挨揍。你回头和小徐说一声,不是我不去,是老大不让我去。所以那玉符我就不补给他了!就这样,再见!” 话还没有说完,北落涤尘竟以比来时还要快得多的速度一头扎进身侧的虚空,几乎可以用狼狈逃窜来形容,慌不择路地跑回了玄冥泽。 哼!奶奶的小徐你坑我!大债主在这儿呢你还敢叫我过来?回头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不坑你个百八十两的我跟你姓! “不就是欠了阿姐一点钱嘛,有必要这么躲着她吗?她一个长辈还能跟你个晚辈较真不成?”澹台且行向身后白了一眼,旋即来到澹台且歌身边,问道:“阿姐,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也察觉到城中有人作乱?” “钱啊,我的钱……财源阁要修缮,护城大阵也要钱。奶奶的,我的钱,白花花的银子,闪亮亮的灵石,都没了……” “阿姐?”澹台且行又上前问了一声,可他话还没有说完,且歌骤然回头,目光凶厉,那样子恨不得要把他这个没有眼力见儿的弟弟吃了一般。 做了那么多年弟弟的且行哪能不明白,这是他姐发怒的前兆,澹台且行倒吸一口凉气,当即扭头就跑,那架势只恨自己少长了两条腿。 “跑?跑哪里去?” 可惜跑了没有三丈远,他就被澹台且歌一把拽了回来,一同被拽回来的还有北落涤尘那个倒霉蛋。两人此刻哭丧着脸,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根本不敢去直视怒上心头的澹台且歌。 “两个小兔崽子,见着我就跑有意思是吧?给老娘滚去守门!要是飞进去一只苍蝇,老娘把你们皮给剖了!资产充公修城!滚!”话音未落,澹台且歌抬起就是一脚,把这两个哭丧着脸的难兄难弟踹到了九玄城两侧。 “小歌,你这个脾气也该改改了。这么多年了还毛毛躁躁的可不行。” 随着这温柔恬静的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一声高亢的啼鸣。南离仙子朱蒹不紧不慢地从澹台且歌身边走出,此刻她正手持锤子,一身工装,衣服上沾满了油污。在她出现的同一时刻,九玄城上空的温度也隐约提高了几分。 神识扫过下方,朱蒹依旧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向着一旁问道:“怎么说?你会出现在这儿应该是她的主意吧?有吩咐你做什么吗?” “静观其变,隐匿身形,不要让她们发现。”说着澹台且歌叹息一声,对着朱蒹抱怨道:“朱姐,你说我这师父是不是心理变态,一天到晚想着怎么折磨人,还美其名曰历练。脑子有坑这不是。” 哼哼!你要是早生个几年就明白了,你师父的性子就没变过。看着纯白一个,切开黑透了。你以为她当年的凶名是怎么来的?那可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 不过历练?难不成她看中了什么弟子?想要试炼一番?这样也好,省得她一天到晚自怨自艾的,都快成怨妇了。 “这话你在我这说说也就算了,你要是跟你师父说,保不齐把你屁股揍开话。”朱蒹埋下心中的遐想,莞尔一笑,目光也落在了下方,手中掐算一二,当下也明白了许多。 “这姑娘看着眼熟,难道是魁奇当年说的那个闺蜜?不是说失踪很多年了吗?怎么在这里出现了?” “不可说,不能说。朱姐,你心里知道就好,别乱传。”澹台且歌摇了摇头,脸色微微凝重了些许,当即命令道:“朱姐,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我来处理。你家那个我保证一会儿给你完完整整地带回去。” “好。” 说罢,朱蒹身形微虚,直接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几片赤羽,飘忽着落在了护城大阵之上,巩固了九玄城的防御。澹台且歌眼神中闪过一丝杀意,注视着下方疯魔一般的吾囿,凭空生了几分狠厉。 “云!游!生!老东西花样不少,敢在老娘地盘惹事,就要做好死的准备。不把你的头骨拧下来当尿壶,老娘跟你姓!” 话音刚落,金光破空,威压四方。 财源阁中以莫秦萧为中心骤然爆发出一道惊人剑气,直接冲开了财源阁的屋顶,荡涤层云,净空万里,甚至动摇了加固后的九玄城护城大阵。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从他身侧飞出,三目和徐寿一同被卷飞了出去。 同一时刻,一道黑影迅捷如风,从他体内直冲而去,矛头直至吾囿。 吾囿被这突如其来的剑气击飞数丈,终于松开了手。风卷成刃,撕皮裂肤,久违的疼痛唤回理智,让她看见面前之人的真容。可下一刻那个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迷住了她的理智: 别松手,去追,追他。错过了他,你再也见不到你的师父了。追他,抓住他,然后…… 杀了他。 “杀了?师父?杀了他……就能……见到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再次陷入癫狂的吾囿仰天怒吼,声浪远播,震耳欲聋。双目通红的她紧握双拳,侧身下腰,一手格挡来袭黑刃,一手化掌接敌一拳,以一己之力挡住了太平无祟和傀琦的攻击。 自本体助常思破境伪至高以来,太平无祟平日都躲在莫秦萧体内修养,方才被吾囿的攻击惊醒,这才聚集起为数不多的力量,护主反击。 吾囿低吟一声,周身被流云缠绕,云华聚集,为其披上了一层华衣。道象具化,法相顶天,有一女仙残影拳势如水,以柔克刚,卸力化劲,趁着相峙的一瞬,破开了太平无祟的攻势。 拳拳相接,掌化刀刃。只见得: 东是武灵挥双拳,举手开天投足裂地。西有恶灵舞单刃,弹指破空翻掌夺命。一方是武圣遗孤,尽得那武道正传,一面是邪祟之主,统领这天下诸恶。来去去是剑拳相接,刹那间可叫穹顶颠覆。恍惚惚见灵力对拼,流露时逼得土龙遁走。 虽不过陆仙相争,其威可堪仙人斗法;然只是班门弄斧,其势仍伤旁者无辜。你看那流云如拳,道尽变化无数;再观这恶念化形,说遍秘法万千。斗不过半晌,山崩天陨,战不过片刻,胜负已分。 半空铿锵不断,纵使太平无祟的经验如何丰富,如今本体沉睡的情况下她根本发挥不了全部实力,就连此时这陆仙实力也是献祭了数个分身才东拼西凑出来的。加之还要留心保护莫秦萧,无法全心全意地战斗。 反观吾囿,本就是陆仙巅峰的她此刻神志不清,理智不在,战斗全凭着一腔意念与本能,不畏损伤,不惧外物,虽然初次交手时落了下乘,但几次交锋下来以伤换伤,再次占据了上风。 太平无祟被暴风骤雨般的拳势逼得连连后退,棋差一招,被吾囿一拳击中小腹。柔美的面庞瞬间出现数道裂缝,整具身体如同破碎的瓷器一般,向外渗着屡屡黑烟。 她心中暗道不好,生怕镇压在体内的邪祟会在九玄城上空爆发出来,那时别说九天宫,就连整个九州豆浆陷入灾荒之中。 一时的分心,再次让吾囿抓住了进攻的机会,只见得她双拳合十蓄力,将一方天地灵力吸收殆尽,化作一颗黄豆大小的黑洞盘旋掌心之中,于弹指间推到了太平无祟的面前。 “武之极。” 糟! 咫尺之间,可怕的吸力让太平无祟难以逃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黑洞缓缓地向自己逼近。生死存亡之际,她狠心一咬牙,已经做好了和吾囿同归于尽的准备。只待这掌击中自己的瞬间,便带着吾囿前往天外自爆。 而在财源阁中,吃下了蟠桃而刚刚恢复的莫秦萧抬头看着落了下风的太平无祟,在心中焦急地呼唤着:“姐!无祟危险了!快帮忙!” 回答他的是沉默。 周遭的乾坤没有一丝波动,心中也没有声音响起。时刻保护着他的芥弥等人,此刻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毫无动静。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联系不上她们?!难道她们也出事了? 心中焦急,可眼下的局势已经来不及让他多想,莫秦萧扭头看向小白,她心领神会,当即将自己的灵力渡了过去。 “风残雪!” 银光破匣,剑气冲天。 “听召!无名氏!” 生灵俯首,莫敢不从。 “烈阳颔首!” “大日天威!” 双管齐下,瞬间掏空了莫秦萧和小白体内的灵力。察觉到下方的太平无祟铤而走险,迎着吾囿的攻击以伤换伤,困住了吾囿一瞬,和她一同接下了这袭来的攻击。 有剑气如阳,有焱如天威,焚天灼地,无往不利。 第315话 有桥长生,有池探缘 巍巍九重天,绚烂九色宫。 九色天明宫的密室中,一个高贵美艳的赤裸女子突然睁开了双眼,一丝焰火自她天灵飘出,升腾而上,熏黑了头顶当做天花板的一颗巨大宝石,更是焚毁了四周数具洁白无瑕的孔雀骸骨。 “奶奶的,下手真够狠的。妈的!开了锁血挂是吧?被陆仙境全力碾压居然只是断了双手,说出去谁信啊!一定是桃源和姓秦的那两个老娘们干的好事!” 贵为大明孔雀一族长公主的女子此刻口无遮拦地抱怨着,她翻着白眼看向东方,叉腰如同泼妇一般继续骂道:“好不容易能从我这小侄儿身上找点乐子,你们这些做长辈的插手干嘛?没大没小!鄙视你们!” “奶奶的,老子都算计好了,吾囿借武魁奇之事发作,先杀我那侄媳妇儿,再杀我那大侄儿。虽然不知道桃源是怎么发现的,不过你们以为这就完了吗?没有百八十个后手我还配叫云游生吗?!”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为了唤醒吾囿,我那小侄儿一定会召唤马厌疾那老东西的残魂,加上武魁奇那个臭娘们昏迷了,这都削弱了小侄儿的底盘,也算是给我的那些小辈提供机会了。” “可惜了,下次找不到那么好的机会了。”说着,女子不免有些落寞,九色双眸中灵光流转,可偏偏多了一份历经世事的沧桑,为这张俏丽美艳的面孔增添了几分不和。 “算了算了,缘果樵他们都不是傻子,有断舍那对钺在他们也能保住自己,老娘我再帮帮忙,让他们混进收徒大典,也能好好恶心一下九天宫的那群臭丘八。不过莲花落那个混账玩意儿暴露了,这该怎么办呢……” 修长的手指上洁白如玉,指甲上的一点艳丽有序地敲打着她屁股底下那块封存着一具散发着可怕威压的孔雀骸骨的灵石,清脆的声响渐渐勾住了旁人的心。 思索片刻,她勾出一抹戏谑的笑:“白莲和云游客两碗饭都想要吃可不是什么好事。这老混账留着也是个祸害,这次就当是送给小侄儿的礼物,给他涨涨经验,也好给缘果樵他们铺平道路。不过……” “这礼物可不是那么好拿的!哦吼吼吼吼!” 癫狂的笑声回荡在密室中,绝色女子全无之前的优雅贵气,有的只是满目的癫狂与得意。在周遭的骸骨的注视下,那女子的影子逐渐拉长,隐隐成了一位老者样,正在蚕食大明孔雀一族的底蕴。 尽孔雀之底蕴,养一人之欢心。 这种事云游生不是第一次做,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多次谋算下来,他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也有数个种族势力毁在他的手下。若非鎏金联盟排的万金榜将他除了名,他高低能占个前十。 至今为止,他只失手过一次。 岁月悠悠,宅院落花。 那座永在春日的小院中,那个似乎总是都在睡觉的青年此刻仍在摇椅上小憩,只是那半眯的眼中却是闪过一丝精光。 “果然有后手,不过你以为我就没有办法了吗?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云游生啊云游生,你可能不知道,至高的本事可比你想得要厉害多了。” 自说自话间,他微微抬头,向着上方的桃树露出了一丝歉意的笑:“姐啊,这次委屈你了,让你背了黑锅。不过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树叶摇摇,洒落花雨万千,散出浓香万里。婆娑沙沙,似那女官抚首,道尽温柔无数。 青年浅浅一笑,接住飘零的桃花两片。一朵压在胸口,一朵置在耳边。伴着一丝幽香,再度潜入梦中,品那春秋无数,阅那往来古今。 烟尘消散,烈阳熄火。 赤红大日悬在九玄城上空,整座城市如同归回盛夏一般,那些早早入秋换上秋衣的百姓不得不脱下厚重的衣服,争先恐后地躲进阴凉处。所幸九玄城的设施极好,短短几息后便有白烟从地面升起,将温度降了下来。 此刻无论是修士还是百姓,都心有余悸地抬头看着上方的红日,不由得眯起了双眼。此刻他们心中的想法十分一致——距离地面足有数十丈仍有如此高温,实在难以想象那大日中央的温度该有多么恐怖。 对此,作为始作俑者的莫秦萧并不意外。 太阳真火本就是最接近火之大道本源的烈火,而生灵无我召唤而来的那位无名强者也足以驱动火之大道。配合着小白远超同境界的灵力储备以及神识进行精细操纵,这一击足以对返虚强者产生威胁。 但要对付吾囿,还远远不够。 一击脱力,莫秦萧脸色煞白,膝下一软便瘫了下去,还好有小白在一旁扶着。秦萧抬头大口喘着粗气,突然只觉得口头一腥,一口鲜血还没喷出,便已经蒸腾化气。他双手哆嗦着重新握住风残雪,这才勉强支起身子。 身旁的小白脸色同样不好看,那一击掏空了她所有的灵力,此刻也是头晕目眩。但她有先见之明,提前塞了颗丹药在舌下。吞丹入腹,一股暖流遍布全身,灵力立刻恢复了个一两成。 小白不敢耽搁,一边继续吸纳灵力,一边将为数不多的灵力渡给莫秦萧。灵力入体,仙胎骨也活跃了起来,在小白的牵引下将淮江召唤而出,化地为王,将周身数尺范围内尽数化作了淮江。 哪怕仙胎骨给了秦萧,当初继承的能力小白也依旧能使用,只是多了些限制,必须要在莫秦萧身边才行。而莫秦萧碍于传世传承的问题,反而不能使用仙胎骨中的能力,甚至连蕴含其内的仙人感悟都无法参悟。 只要在淮江地界,小白就能无休止地吸取天地灵力,永不枯竭。灵力恢复的速度陡然加快,见莫秦萧的脸色逐渐有了血色,双手也不再颤抖,这才让她放下心来,赶紧上前问道:“小哥,你还好吗?身体还能不能动?!” “不碍事。只是……”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巨响,天虹之上的巨日轰然开裂,爆发出一阵强光。 下方围观的人此刻的心都悬在了嗓子眼儿。凡是能看得出吾囿的状态不对的人,此刻都不免担心起自己来。而那些纯属看热闹的居民也纷纷躲进了周围的建筑中,生怕被波及。 废墟之中,狂风骤起,露出两道身影。三目不顾身上的伤势,闪身挡在莫秦萧两人面前,一同出现的还有徐寿和月疏影两人。看着血色遍体的莫秦萧,月疏影又惊又怒,赶紧掏出两枚丹药给两人服下,关切问道: “你们两个没事吧?怎么会被一个陆仙大能盯上?” “咱也不知道。是她先找上咱的,咱也不认识她。”说着小白一边给莫秦萧顺气,一边将前因后果快速说了一遍,徐寿在一旁时不时地补充一二。 听完几人的解释,三目眉头紧皱,盯着天上的目光越发不善:“吾囿?我在圣堂任职多年,从未听过吾囿这个名字。武道中陆仙不多,除去残武一心的陆独秀外,应该只有一个女陆仙才对。” 月疏影恍然大悟道:“武圣之徒!云出岫!可她不是失踪很多年了吗?传闻说她道心动摇,闭关不出,就连武圣都不知她的下落。” 三目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眼下她的身份应该八九不离十。可她为什么会攻击这两个小朋友?我记得云出岫的性格寡淡,不会是什么暴虐冲动的人。” “她到底怎么会和秦萧扯上……”说到一半,月疏影的脸色突然难看了下来,神情复杂地看向莫秦萧。 别人可能不知道里面的内情,但她还能不知道吗?眼前这位云出岫的师父可是前些日子殉道的武圣啊。而武圣殉道而亡的根本原因,不就是因为身后这个武戮嘛! 这下一切都说得通了,云出岫应该是知道了秦萧就是武戮,便将她师父的死归结在他身上,所以才痛下杀手。 可恶!这也太凑巧了些吧!先是金福来和云游客挑事,又是陆仙袭击,我们这一路的运气也太差了吧!眼下不能耽搁了,必须赶紧去九天宫,只有那里才足够安全。 想到这儿,月疏影愤愤道:“这人也当真是不要脸,以陆仙境欺负一个筑基,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我这就召唤宗主,有她撑腰怕什么陆仙。” 见到月疏影作势就要捏碎玉牌召唤施花雨。原本还算淡定在上空围观的澹台且歌见状赶紧给三目传声:“我去!要坏事了!三目三目!赶紧拦住她!要是花姐那个护崽子的来了问题就大条了” 听着耳边的催促,三目来不及多想,先一步按住了月疏影的玉牌。等到反应过来时,徐寿和月疏影正一脸不解地盯着他看。 完蛋,借口还没想好呢!一心只想着宗主的事儿了。这下要怎么解释?话说回来,我不是召唤的师叔和师傅吗?怎么宗主会过来? 三目脑子活络,立刻找了一个借口道“那什么月道友,这毕竟是发生在我九玄城中,还是不要牵扯过多较好。如今武道受搓,武人本就人心惶惶,加之云出岫身份特殊,还是不要让合欢宗掺和进来为好。” 月疏影思量片刻,微微点了点头:“道友所言极是,是我唐突了。不过眼下该如何?光凭城中之力可不是那云出岫的对手。那神秘的陆仙大能之前便有了败相,我担心……” “对,就这样。小三目,给我把他们忽悠到九天宫去。事儿成了我给你加工资。年终奖翻一番。” 听到宗主传音,得知她就在周围的三目此刻非常淡定,宽慰道:“宗门里已经来人了,只是为了不引起恐慌而躲在暗处。以在下之见,这云出岫的目标既然是这两位小朋友,倒不如让他们先一步进入九天宫之中,这也稳妥些。” “依道友所说。” 说着月疏影抬头看向天空,此时光芒未散,隐约有打斗声传来,奇怪的是陆仙境的战斗居然没有波及到下方城镇,甚至连周遭的乾坤都毫发无损。这让月疏影更加肯定了周围定是有仙人在暗中守护。 仙人吗?应该是南离仙子吧?可为什么不出面呢?难不成是想要钓一条大鱼?算了,这不是我该关心的事,还是先保护好这两个人再说。 想到这儿,月疏影回头道:“秦萧、小白,我们先走一步。这云出岫不敢在九天宫里造次,当下保住你们两个要紧。” “可是光宗耀祖还在财源阁里,咱有些担心她们两个。” 这时徐寿说道:“贵客放心,一会儿在下会把你的朋友送到九天宫的。在下保证!” 看着身旁虚弱的莫秦萧,小白犹豫再三还是同意了。见不再有人有意见,月疏影腾云一朵,带着两人直奔洞天入口,遥遥地抛下一句话来:“徐寿道友,南炎城见!” “在下知晓!” 三目也补充道:“月疏影道友放心!我已通知了玉饮生师兄!他会在九天宫接应各位的!另外两个小朋友我保证一定完完整整地给你们送过来!” “好!全仰仗两位了!” 身影渐行渐远,见着他们直奔洞天入口而去,澹台且歌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落了下来,她扭头看向仍在和出岫鏖战的太平无祟,摩拳擦掌,有些按耐不住了。 “行了!到我出场的时候了。也多亏了我这小师弟斩了这一剑,不然我还不好动手来着。嘻嘻,他们肯定想不到,这团光是我做的手脚。” “说来也气人!我这小师弟灾星附体了不是?怎么走到哪儿哪里倒霉?我这九玄城的基建前些日子才重建好,他一来差点给我拆了!奶奶的,这笔钱我不能出,回头找芥弥她们报销。” “哎!干活干活,干完活回去睡觉,慕瑶那丫头好像私藏了不少姜撞奶来着,今儿全归我了!” 嘴上碎碎念着,澹台且歌手上的功夫可没落下。她只是一收掌,太平无祟只见得出岫突然就从她面前消失了。 “对了,还有你别忘了。到时候还要还给小师弟呢。” 说着她又是一收掌,原本严阵以待的太平无祟也消失,留下一个空空荡荡的天空,和一群不知所措的观众。 见着此方情景,徐寿忍不住开口问道:“三目老哥,难不成是……” “别给我供出来,找你师傅背锅。” 三目还未开口,澹台且歌的传音再次在耳边响起。一边是自己师傅,一边是宗主,三目谁也惹不起,只能把这个锅甩给九天宫黑锅大王了。 “对,没错。是北玄师伯的手笔。” “阿嚏——” 正在玄冥泽悠闲钓鱼的匡慧海摸着发酸的鼻尖,心头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另一边,莫秦萧站在一道白光面前,也有些不知所措。 依稀记得他方才才和小白一起,随着月疏影穿过了洞天的大门,可一道强光闪过,他便没了后续的记忆。等意识清醒时,便已身处这片白茫茫的天地。 “这里应该不是九天宫吧?小白!月阁主!你们在哪儿!”说着,他试探性地向前跨了一步。 一步风云起,白华退散,前景开阔。 有廊桥无尽,上勾碧落,下接黄泉。 有清泉无底,映照前生,预言后世。 第316话 长生桥前断长生,福缘池中舍福缘 长桥纵天,清潭无底。白茫无垠,孤寂漠然。 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眼前这一片蓝到发黑的水潭显得格外扎眼。它就如同一只深邃的眸子,孤独地镶嵌在这片一无所有的天地中。而横贯其上的廊桥,便成了这双眼唯一的瞳孔。 出现在眼前的一切是那般突兀不协调,莫秦萧下意识地探向腰间,却摸了一个空。莫说是与自己形影不离的剑匣,就连那贴身的衣物此刻也荡然无存,就这么赤裸裸地行走在这方天地之中。 莫秦萧低头看着自己的下体,本该是命根儿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饶是淡然若他,一句脏话也免不了脱口而出:“我嘞个去!” 不死心地摸了几把,每次都无功而返后,莫秦萧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不过落寞之余,眼前发生的一切也越发肯定了他心中所想。 “幻术还是幻阵?幻阵不大可能,幻阵需要压阵之物,维持幻阵的灵力也是极为明显的。可眼下此处既无地脉灵力,除了那池子和桥外也没有别的存在,显然不符合幻阵的布置。” “那就只有可能是幻术了?” 想到这儿,莫秦萧回忆起之前在流音阁听过的那一场关于幻术的讲法,按照月疏影所说,天下幻术殊途同归,都需要灵力对他人进行干涉,需要神识进行诱导,再高深的幻术也不出其道。 而想要知道是否身陷幻术之中,最好的方法就是探查自己灵力的走势。灵力敏感至极,一旦收到外界的影响,在体内的走势就会产生波动。虽然这样的波动不会对修士有什么影响,却是一种极佳的自检手段。 由于幻术多是配合施术者的神识影响识海从而在他人眼前形成幻境,所以当灵力经过头部的经脉时,这样的波动会显得极为明显。 在之前那次讲法中,月疏影就曾详细地介绍了多种自检手段,但大部分都需要配合神识施展。莫秦萧没什么修炼幻术的天赋,加之识海狭窄,灵识匮乏,别的法门他都学不来,唯独这最基础的灵力自检法还是能学一点的。 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莫秦萧反复确定周遭无威胁后,以十丈为限,在远离水潭和廊桥的地方抱守归一,屏息凝神,将为数不多的灵识集中在灵力上,随着灵力游走在身体的每一处经脉。 就在莫秦萧自检之时,一处秀雅厢房内,女子看着梳妆镜中不约而同地做着同一件事的两人,露出了一个有些苦涩无奈的微笑。 “遇事不慌,行事谨慎,身处陌地时的应对也很慎重,还有对未知的威胁也有预防,不去接触未知的存在。这两个小家伙比我想得要优秀,之间的默契也远超想象。看来之前的经历确实磨炼了他们不少。” 说话间她的手指一抬,镜中便呈现出一幅截然不同的画面——人头攒动的大殿之中,月疏影提气凝神地守在昏迷的莫秦萧和小白身旁,警惕着四方威胁,与周围热情洽谈的氛围格格不入。直到…… 大殿的门轰然倒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众目睽睽之中,一个魁梧庞大的大汉带着满脸的担忧闯入了大殿,四下张望了一番后,便然后踏着如雷的脚步,向着一个方向小跑而来。 距不过几步,他却逐渐慢了下来,憨笑取代了不安,双手有些局促地理了理缭乱的衣衫。可他却忘记擦去头顶的汗水,只知道尽量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迎向他心爱的人儿。 警惕与紧张如冰入春日,逐渐消融,脸上的笑与他如出一辙。那一双媚眼中却是多了几分思念,还多了几分委屈。 乳燕归巢,低声抽噎。半是思念,半是欣喜。 在这久别重逢的圆满身边,却躺着许多和莫秦萧他们一样陷入昏迷的人,一样的似睡非眠,一样的安详平淡。与他们相比,周围那些醒着的人则显得轻松不少,谈笑风生,见怪不怪。 看着这温馨和睦的一幕,女子脸上的笑容依旧,一双素手却已停在镜前良久。那一双眸中,悄无声息中多了几分落寞与孤独,添了几丝哀伤与思念。 良人重逢,小别胜新欢,落得个触景伤情,勾得百感忧思。 “哎……” 一个小周天过去了,顺畅如初。 一个大周天过去了,无事发生。 三个大周天过去了,倒是查出了两处暗伤。 九个大周天过去了,外界的时间过去了三个时辰,这已经是莫秦萧冥想修炼的极限,可预料之中的波动还是没有出现。莫秦萧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眉头紧皱,尽是不安。 “所以这不是幻术?还是说这幻术已经高深到我根本无法察觉?那岂不是仙人才能施展得了的?”他若有所思地看向远处的池水,苦笑一声,喃喃道:“若是别人倒也不用这么警惕,可谁让这里是九天宫啊……” “算了,纠结也没有意义,既然自检没有用,那就试试看别的法子。” 说着他一个鲤鱼打挺重新站立起来,一手摸着丹田,估算着剩下的灵力应该还能施展三道剑气,便摆好了架势,瞄准了远处的池子和廊桥。 “也多亏之前芥弥姐的训练,不然光凭我之前那种随手划出剑气,恐怕还真没有办法探一探这里的虚实。不过这样也好,主动攻击总比被动受敌来得强。管他是什么,先砍一剑再说!” “九天宫!对不起了!” 话音刚落,凛然剑气纵横百丈,寒光逼人,威慑无双。剑气横推百丈又十丈,一汪静潭被搅得地覆天翻,只见得: 碧水分两端,廊桥天上横。骤雨忽来急,润得一青衫。 有戏! 见到深潭不稳,见到碧波如浪,整个天地都随着泉水的分裂而产生了一丝波动。虽然那木质的廊桥依旧屹立如初,但还是让莫秦萧看到了一丝希望。 “再来!九天宫的各位!再来一次对不起了!” “呵——” 这一次,剑气凝练,如华似虹,太阳真火附着其上,赤地千里不在话下。潭水之上白雾千里,烟雾缭绕,升腾化云,再而化雨,周而复始。又见得: 勾天连地三千丈,平原摧丘百余里。赤火替日耀照宇,东巡西陨列天时。 廊桥上火光点点,又立刻被水汽熄灭。桥面被烟雾熏得黢黑,看不清原先的质地。随着桥梁的受损,莫秦萧清楚地感觉到了脚下的土地传来了些许颤抖。这让他更加肯定,眼前的廊桥和水潭便是此方天地的核心,又或者说是阵眼。 斩出那一剑,按照常理来说此刻莫秦萧应该已经力竭倒地了。但此刻他非但没有疲惫的感觉,甚至体内的灵力还和之前一样,非但没有损耗不说,连使用过后的波动都没有。这让莫秦萧再次起了一些疑心。 “看来不是幻术那么简单啊,感觉和常思姐的幻虚有点类似,不过没那么高级就是。也好,总算是找到些突破口了。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来试试剑吧!我就不信我把这两个都打爆了,九天宫的人会注意不到。” “九天宫的诸位!对不住了!” 说着,莫秦萧集中精神幻想手中握着一把剑——银剑中正,三尺六寸,无秽无锐,玄妙自存,刃开道统,尖穿乾坤。劈可开天地,斩可断清浊,刺可贯古今,挑可颠因果。 握得三尺锋,当立不世功。行得人世间,当平天下恶。此剑在心不在手,此行在足不在口。若问长夜何日明?吾自持光照天荧。誓划世道分清明,勾勒盛世太平景。试问剑者是何名?灵台方寸恒久心。 剑名:常思! 虽然只是记忆中的那把剑,但当常思剑入手的那一刻,莫秦萧的气势陡然上升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仿佛此刻他就是天地间的主宰,眼前的一切也不过土鸡瓦狗,不过他的一剑之敌。好似世间没有他斩不断的存在一般。 剑之巅,当留三人。 吾之年幼,立剑统第一志,此后唯我可称剑仙。 吾之壮年,战剑术第一人,掌剑万年傲气尽毁。 吾之大成,成剑道第一仙,当我挥剑再立山巅。 不知不觉中,精气神三者合一,莫秦萧握紧剑柄的那一刻,三段豪言壮语也一同在他耳边响起。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看到了他曾在剑道上留下的足迹,看到了他那毁天灭地又破而后立的一剑。 那个背影,用着此时莫秦萧手中的剑,用着莫秦萧最熟悉的招式,打下了一个盛世太平,打下了一个天下无敌。 莫秦萧不知道的是,此刻梳妆镜中的他,背影正在与那熟悉人逐渐合二为一。 镜前人失声,掩面自泣,无语凝噎,空望泪眼。 持剑高握,弓步蓄力。屏息凝视,剑指前方。冥冥之中莫秦萧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接下来的这一剑,将是他从未到达过的顶峰。 “贰式——” “壮士住手!剑下留桥!” 一个两尺佝偻老者突然从莫秦萧面前凭空跳了出来,挥舞着双手大呼小叫地跑到他面前,总算是赶在那毁天灭地的一剑斩出之前拦住了他。 “站住!” 莫秦萧持剑低喝,毫无预兆地向前刺出一剑。那老人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害怕地紧闭双眼。等了一小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只见此时剑尖正抵着他的鼻尖,将他拦在了三尺之外。 老者一颤,向后踉跄了好几步,脚下一软已是瘫倒在地,回过神来时背上流下了不少冷汗。他颤颤巍巍地想要重新站起,可每次一看到那把剑,双腿总是不受控制地打颤,只能结结巴巴道:“壮壮壮士,还望看看看在九天……” “闭嘴。” 莫秦萧压着嗓子低呵一声,那老者便赶紧闭了嘴,生怕再度惹恼了这看不清实力深浅的主儿,只敢用视线的余光去窥探他。可视线刚刚探到那银剑附近,他心头的恐惧便激增,不敢继续。 这剑到底是什么来头!光是看一眼我就有一种快死了的感觉!太恐怖了! 此时这老人心中不免有些郁闷。他的身份高贵,乃是圣树之平仲公的嫡亲子孙,虽然修为不高,但在修仙界的辈分却是极高,往日见到的修士对他不是毕恭毕敬,也是以礼相待,哪里遇到过一言不合就把剑往他脸上伺候的主儿。 更让他感到惊奇的是,作为入城试炼的守护者,在这方天地里他有着最高的权柄,生杀予夺,尽在他手。虽然不会影响本体,但精神上折磨一顿却是毫无问题的,无论是谁都要乖乖地过桥经受考验。 可眼前这人不仅无视了这方天地的规则,就连他的权柄都无法干涉分毫。要知道这力量可是九天宫的那位伪至高连同他的一个圣树姑姑一起给他的,可控此方天地,可窥一人因果,却偏偏都奈何不了莫秦萧。 而作为圣树子孙,他从方才开始就能从莫秦萧身上感觉出一股熟悉的、来自于圣树的气息。这个气息和那个赐予他窥探因果权柄的姑姑非常相似。 难道说,他也是圣树子孙?不应该啊?桃源姑姑应该只有一个嫡女才对,我记得好像是叫桃夭夭来着?之前好像在高天见到过他。难道他是得了姑姑的赐福?可姑姑不是失踪很久了吗?而且能抵御因果权柄的赐福该有多强? 一双眼角贼溜溜地在眶里打转,他在打量莫秦萧的时候,莫秦萧也在打量他。同样的,莫秦萧也能从他身上感觉出一股熟悉的气息。但他很肯定,他之前从未见过眼前这个看着有些猥琐的老头儿。 “接下来,我问你答。不然砍死你,明白?” “明白明白。”老者点头如捣蒜,看着莫秦萧手中寒光闪闪的银剑,求生的欲望从未有如此强烈过。他非常明白要是自己有一点点别的念头,这主儿估计一剑就剁下来了。 虽然不会死,但疼啊!但凡这个老头有点血性,当初也不会跟平仲公申请来这儿做个太平的守护者,而是和他其他兄弟们一样去鸿蒙各地记录历史去了。 莫秦萧想了想,把心中的疑问凝聚成了三个问题:“这里是哪里?你是谁?还有小白和月阁主在哪儿?” “此处乃长生天,原本是九天宫锤炼道心的一处洞天。但为了应对接下来的收徒大典,宫主将长生天设在了入口处以及九玄城内,所有想要进入九天宫的人都要经历一遍试炼。” 说着老者又补充道:“壮士应该在九玄城看到过很多出城的人吧?他们都是经历了长生天的考验后道心动摇,从而放弃了参加收徒大典主动离开的人。但这个试炼没有参考价值,宫主此举也是为了提前筛选出一批道心坚定的修士。” 原来是这样。这下能解释得通为什么月阁主会说那些离开的人都是自愿的了。想来如果没有今天这档子事,明天月阁主就会带着我们来进行试炼了。 这下莫秦萧心中的疑虑又解开一个,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继续说。” “小老儿本是平仲公一子,无名无姓。得益于姑姑的举荐,家父赐我一丝岁月之力,好协助进入这方天地的修士锤炼道心。平日里小老儿也负责守护这方天地,维持秩序。” “至于你口中的小白和月阁主,想来应该在你身边。此处洞天依托识海而生,并不影响肉体。所以你的那几个朋友应该也在进行试炼才对。如果壮士有需要,小老二可以探查一二。” 说着,他有些讨好般看向莫秦萧。但莫秦萧只是冷着脸,淡淡地问道:“那试炼是什么?跨过这桥?” “非也,只要走上这桥,来到潭水中央即可。跨过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之后你会看到的事物。每个人看到的并不一样,小老儿无法言说,但都是和长生与缘分有关的画面。” “长生?缘分?” 口中默念了几遍,莫秦萧松开了常思剑,化作萤火消散在空中。可怖的压力陡然消失,那老者心有余悸地看着独自走向廊桥的莫秦萧,恨不得早日送这个瘟神离开。 缓步来到廊桥前,入眼是一对木质的楹联——长生桥前断长生,福缘池中舍福缘。 细细品读了这副联子,一股熟悉感再度萦绕在莫秦萧的心头。他犹豫片刻,深吸一口气,随后踏足了那看似有些古旧的桥面。 第317话 世之大者,芸芸众生 九玄城内,出岫惹出的风波不算小,但九玄城的居民早已经是见怪不怪。戒严后短短半个时辰,便再度恢复了热闹繁华。就连受损严重的财源阁,此刻也已经安排人手重建起来。 财源阁前的台阶上,三目和徐寿并排而坐,怔怔看着重新热闹起来的九玄城。两人手上不停,卷了些烟丝做成旱烟,相互吞云吐雾起来。此刻他们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悠闲惬意中带着一丝郁闷。 更准确地说,郁闷的是徐寿,三目只有悠闲自若。 毕竟财源阁重建的费用是鎏金联盟出钱,四舍五入和他出钱也没什么区别。况且这次徐寿还没有保护好阁中的客人,有十几个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这有违他的为商之道,说心中不郁闷是不可能的。 “哎……”一口将旱烟吸了个七七八八,酝酿好久后才缓缓吐出一口废烟,徐寿有些烦闷地说道:“收徒大典还没开始就发生这种事,可不是一个好兆头啊。老哥,你说我要不要向鎏金殿请点帮手过来?两个武财神镇场子如何?” “徐老弟,见识少了不是。”三目同样深吸一口气,身子便如筛子般抖了两下,回味了好几遍,才依依不舍地吐出废烟,坦然道:“今天这算什么事呀?都是小场面。别说一个陆仙,就算是十几个仙人我九天宫也不惧。” “呵呵。”徐寿只是冷笑两声,然后毫不留情地把三目卷好的烟抢到了手里,不顾旁人的抗议,直言不讳地说道:“老哥,别把牛皮吹破了。你要知道小弟我可是本殿出来的。连鎏金殿都不敢说能直面十几个仙人,你九天宫能?” 三目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那是你见识少。动动脑子想想,为什么今儿两个陆仙战斗却没有波及到九玄城?为什么这两个陆仙平白无故地消失了?为什么我和那些百姓从容不迫。开动你的小脑瓜,别被钱塞住了。” “从容不迫?不知是哪个人脑子一热就冲上去想要拦一个发狂的陆仙。也不知是谁着急忙慌地让我找救兵。老哥,你说那个人是谁啊?” “咳咳!这不重要!” 三目的长脸一红,那黑面的马王爷霎时间就变成了红面的赤兔。但徐寿还是低估了三目的脸皮,或者说他低估了所有九天宫的人的脸皮,眨眼间三目如同事不关己一般,故作深沉,自顾自地讲了下去。 “我九天宫自建立起,无时不被天下诸佞环视。可我九天惧否?” “三代人皇后期,九天草创,东海、穷荒、森罗三方合围,集仙数位,阻我东苍登仙。我九天惧否?” “四代人皇朝,邪魔南下,群妖东进,龙海西犯。我九天分战三路,协掌剑、书院、圣堂、鎏金、药皇,征战数十载,还九州一个朗朗乾坤。此行惧否?” “四代人皇中期,天地崩毁,天下纷乱,邪魔并起,百姓罹难,生灵涂炭。我九天护得一方周全,平得一方太平,诛邪扫秽,杀仙陨魔。可曾惧否?” “四代人皇后期,天外万族、诸天万界趁我鸿蒙疲弱,联盟共犯。我九天弟子携鸿蒙义士,远赴天外,拼死而战,血流成海,夜幕可见。我宗惧否?” “远的不说,百年前六煞之乱,仙人受困,自闭难出。邪仙凶妖横行,几乎占我九州大半河山。此战九天宫以一宗之孤势,鏖战三方之邪徒。死战数日,伤亡惨重,星宿受创,门人凋敝,至仙人回归,门徒十不余三。可我辈惧否?” 六声发问,震耳欲聋。 徐寿呆呆地看着因热血上涌而满面通红的三目,一时间竟有些发愣,就连手中旱烟已经烧尽,燃到了指头都没有发觉。 徐寿吞下一口惊讶的唾沫,好不容易平复了心中的躁动,语气却在不知不觉中多了几分敬畏:“老哥,你问这些作甚?若是吹嘘你九天的功绩,鸿蒙尽知,就连三岁孩童都能说上一二,何必和我说这些?” “你还没有把握住问题的重点。”三目微微一笑,好似方才的热血激情从未出现过一般,再度坐会徐寿身边,“我问你,你觉得九天宫始终屹立不倒,战无不胜的秘诀是什么?” 徐寿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无外乎几点:财力雄厚、资源不缺、门徒优秀、法术高深、法宝强大、仙人众多、传承深厚、广结善缘……天下宗门强大不外乎这几个原因。九天宫算是难得全都占了的。” “呵呵。徐老弟不妨再想想。老哥给你一个提醒。这‘六宗两殿一圣堂’内,书院、太一、大乘承圣人恩泽,以教化立本,三教为根,福泽天下,由此立足。” “掌剑以势立宗,以武立威,剑出即战,以战养性。地金虽列六宗之末,世人皆评其左右逢源,恪守中立,实则外弱内强,似猛虎收爪,雄狮敛牙。” “再说那两殿,看似内在派系林立,实则‘兄弟阋墙外御其辱’。其战力不如六宗,影响远胜。为何?不外乎积沙成塔,积群累众,广交善缘,扶弱御强。商、医二道,涉及深远,两殿立足之本实为天下芸芸众生。” “还有那圣堂,秉持大义,上受天道,下接地府,惩恶除邪,维护太平。圣堂松散,号召力却是鸿蒙仅有。为何?无外乎‘大义’二字,圣堂所行乃维持天地之秩序,万世之太平。虽力有不殆,遭人诟病,但其正无可疑。” 三目越说越激动,话题也越发宏大。他话锋一转,突然变得无比平静,语气深远地问道:“那徐寿老弟不妨猜猜,我九天宫的立足之根本,是何?” 徐寿眉头紧皱,几次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是啊。九天宫的立足根本是什么呢? 若说是战力,九天宫当之无愧是六宗之首。可纵览岁月长河,也不是没有比九天宫强大的势力存在过,可终究泯灭在岁月之中。强盛不可保其太平无忧。 若论是财力、底蕴,其他六宗又有何不如?可他们始终达不到九天宫的高度。甚至这样的差距还在隐约扩大。底蕴财力仅能保其一时稳固,却并不长久。 若说是那错综复杂的人情往来,似乎这鸿蒙没有谁比得过他们鎏金联盟和药皇殿。可若让他们两殿合力去围攻九天,那胜负也仅在五五之间。 也或许,连五五都没有。 毕竟在那两位伪至高的坐镇下,鸿蒙可能仅有背靠三太的魔族以及坐拥三位兽主的森罗妖兽,才有着和九天宫媲美的顶级战力。 可魔族是鸿蒙仅次于妖兽和人的大族啊!而森罗又是鸿蒙第一大域!九天宫以区区一宗之力,便可和鸿蒙第三大族或者第一大域强行对拼的顶级战力。 这样的实力,真的正常吗?九天宫的存在,真的合理吗? 九天宫究竟为什么会这么强大呢? 思量至此,徐寿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用着连自己都没有觉察的声音,喃喃道:“这么一想,你们九天宫还真是怪物啊……” 三目浅笑一声:“呵呵,怪物算不上,只是我们九天宫重视的东西,和你们不大一样。也正是那样东西,让我们九天宫立足至今。” “你们在重视什……” 还没等徐寿话说完,三目默然起身,瘦高的身影挡住了徐寿的视线,也挡住了自西方投来的艳红夕阳。徐寿眯起眼睛,哪怕只是夕阳他也不能直视,只能看着三目的影子,越发地瘦长。 三目一言不发,向前走了几步,飘然转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随后便化作一阵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夕阳垂暮,青烟再升。青砖红日,往来行人。 孩童蹿巷,黄发沐风。谈笑怡然,友爱相仁。 世之小者,琐事蒙蒙,世之大者,芸芸众生。 那一瞬,听着不绝于耳的欢笑声,看着在自己面前奔跑嬉戏的身影,徐寿似乎觉得自己懂了。这一刹,他心中萌生的念头,似乎就是三目问题的答案,也是九天宫最是特殊的地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吗?” “三目老哥,这话你直说不行吗?偏要卖个关子。还是说你们九天宫的人都喜欢当谜语人?” “如果是为了骗我这几根旱烟,你只说就是。老弟还能不给你不成?” “老哥哥啊!你真的是……” 迎着夕阳,他坦然一笑,身形也随着他的老哥哥一起逐渐融入袅袅炊烟,直到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炊烟带走了白天的喧哗,带走了少见的纷乱,带走了一日的疲劳,带来了家与安全的温馨。九玄城的一天,终是以晚饭的炊烟结束。 山隐斜阳,星斗陆沉。晨鸡报晓,旭日东升。 九玄城新的一天,同样是以炊烟开始的。只是这一份清晨,来得似乎不是那么安宁。 “殡天嘞——” 凄惨的号子直冲云霄,随着而来的便是此起彼伏的哀嚎声。白色的棚子已经架了起来,街道上充斥着淡淡的香烛味。 昨日的意外终究还是有了伤亡。卢家老汉本就年逾古稀,昨日受了些惊吓,发了身冷汗,今早女儿喊他起床时便发现已经没气了。 卢老汉的死又算得上半个天灾半个人祸,所以城里一早就有人帮着卢家操办起了丧事,从死讯传来到现在不过半个时辰,已经敲锣打鼓地操办起来了。此外三目还以城主的名义给了一笔抚恤金,也算是以表心意。 街坊邻居们知晓的时候,已经是卯时了。得空的此时都跑去帮着卢家张罗操办起来,毕竟那么多年的街坊了,不帮忙怎么也说不过去。 临着卢老汉家对面,那早餐铺子的老板也去帮忙了,有他这手厨艺在,操办中午的豆腐饭也能轻松些,至于家里的活计则丢给了他的儿子和媳妇。出了这档子事,想来客人也不会很多,他们娘俩足够应付得过来了。 “两位客人,吃些什么?” “六妹,你点吧。” “好嘞!我要一份粢饭,两碗豆浆,两个油条,两个酥油烧饼,再来一碗小馄饨!还有还有……” “我吃不了那么多。” “谁说这是给四哥你点的?要吃自己点,这都是我吃的!” “……” 杨承安找了处靠着街道的位置,出神地看着不远处的丧事。作为皇子的他不是没有见过,无论是太安还是建业,这样的事都不算少见。但他总觉得九玄城的丧事似乎和他之前见过的有些不一样。 洋洋洒洒地点上一大堆的杨羽璇带着满心欢喜坐到她四哥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不解地问:“哥,这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丧事吗?一直盯着可不是很礼貌的事。” “我就看看,看看而已。”说着杨承安收回视线,看着面前大快朵颐的妹妹,脸上浮现出一抹宠溺的笑。 原本以他们的身份,在四大卫城那边也不是没有据点,加之路上捎了李之玉一程,让他安排一下住所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杨羽璇吵着要去看九玄城,杨承安拗不过她,只得随了她的意。 但现在看来,杨羽璇的任性倒是让他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杨承安从妹妹那边虎口夺食,抢了一碗豆浆自顾自地喝了起来。他忽略了杨羽璇的不满与抗议,与一旁忙碌的店主儿子攀谈起来。 “东家,这种事很常见吗?” “客人你说哪个?” “就那个。” 顺着杨承安的手指看去,只见几个同一着装的人正站在白棚子的四周,为卢家维持秩序。而为首的一个年轻修士在代表九玄城给了一笔抚恤金后,此刻正和其余百姓一起,默不作声地张罗着葬礼。 “那个啊!九玄城这边只要有人没了,城主府那边都会有人帮着张罗。只有那个抚恤金,只有城里出了事时那些被波及的人才会有。虽然不论伤残都有,但怎么说呢,还是不受伤的好。” “昨儿个不是有修士打架嘛,我这儿小店也被掀了几片瓦砖,今儿个一早就有人送钱来了。不过……” “不过什么?东家也别藏着掖着的,咱都是升斗小民,有什么不能说的。” “也是,客人你也别怪我啰嗦,要我说城主这事儿干得不厚道……” 光是方才听到的有关九玄城的政策,杨承安心中就已经掀起万丈波涛了,此刻听他的语气竟然有些不满足,他眼底又滋生出一丝阴霾。 果然,愚民就是愚民。这样的政策若是在九州推行开,虽然对于国库的损耗是难以估量的,但足以笼络人心,可他们居然还不满足。贪得无厌的愚民,就该…… 眼底的那缕杀意还没退去,店家儿子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你说说看,我们又不是没手没脚没钱的,受了伤得了病走了人,家里不能张罗吗?街坊不能张罗吗?还要老是折腾九天宫里那些学生来帮忙,这不是耽搁他们成为就是吗?要我说,这钱还不如拿去加固城防,总比用在我们身上好。” 敢叫九天宫里那些青年才俊学生的,恐怕也只有九玄城和卫城里的那些老百姓了。这番奇景,估计也只有在这儿才能看到了。 “就是就是!”一旁有人也跟着附和起来,“加固城防不好吗?给那些学生蛋子买点营养品不好吗?给守城的弟兄们加点工资不好吗?非要花在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钱多烧的!” 一个老人也接过话茬:“要我说,还有这税也要改一改。什么动态收税的老头不懂,但老头知道不多多收点钱,咱们九天宫又遭别人惦记怎么办?总不能让那些当老师的、当学生的上前线吧?胡来这不是!” 杨承安无心的一句话,激起了早餐铺子里所有人的心。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抱怨着九天宫与九玄城的种种“不合理”之处,说到义愤填膺之处,甚至还有人扬言要去城主府联名上书。 可杨承安看得很清楚,所有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笑得无比开心。 这样的笑容,他在京城都没见过。 第318话 何处不寻伤心事?酒入苦喉自得知 小小的食肆内,熟客们还在就九玄城政策的“不合理”之处而大发牢骚,根本没有心思理会一旁早就被震惊得无以复加的杨承安内心的感受。 心中震撼的同时,他也不忘从食客们的聊天中寻找蛛丝马迹。结合他们的说辞,杨承安大致能推理出一个与大乾截然不同的体系,以及一个建立在这个体系上的全新的社会风气。 说得很复杂,但总结起来其实也就八个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这是一条杨承安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甚至无法认可的方法。按他的认知来说,大乾给了九州百姓一个安居乐业的环境,又组织军队抗击外地,还安排官吏维持地方秩序,百姓交税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而且他私下里做过比较,九玄城的税收并不比九州少,只是税种少得多。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九玄城的居民看着便与外界的百姓有一种质的不同。 耐心听了一会儿周围人的攀谈,在屡次听到之前从未听过的诸多名词后,杨承安终于忍不住向一旁问道:“老汉,你们一直说的五险一金到底是什么东西?公积金又是什么?失业保险又是啥?这我可是闻所未闻。” 说着他侧过半个身子,指着身边胡吃海塞的杨羽璇介绍道:“在下京州太安人士赵四,此乃舍妹赵青璇。此番前来便是带着舍妹参加那收徒大典的。一来试试运气,看看能否拜入这天下修士梦寐以求的殿堂,二来也是为了长长见识。” “既然公子是来参加收徒大典,我就提前祝你高中了。” “借你吉言。不过老汉,你还没告诉我那五险一金是为何物?听你们的讲述莫不是什么新的税种?这九玄城也算上人间天堂,我都想带着家人搬迁至此了。当下还是多了解了解为好。” 老汉摆了摆手笑道:“税不税的我不知道,不过这五险一金是九玄城独有一个政策。太详细的我说不清,大致就是每个月收到的工钱会被城主府收掉一部分,换来的一份保险,之后生病、受伤、死亡的时候就会给你一笔钱。” 杨承安眉头微皱,却还是摆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问道:“哦?这算是苛捐杂税?老汉你不怕是九玄城唬人的噱头吗?” 老汉原本笑呵呵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严肃地反驳道:“公子这话就不对了。这五险一金已经运行好多年了,还从来没见得官家那边骗过人。我嘴笨说不清楚,不过这五险一金的好我们城里人都有目共睹。” 杨承安微微欠身:“是在下孟浪了。不妨告诉老汉你,在下不仅是一名修士,也算得上一个官家人。家里在户部有些关系,所以我对九玄城这五险一金非常感兴趣,称得上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可否请你详细说说?” 或许是方才的话惹恼了这老汉,也或许是他真的不知道内情,此刻面对杨承安的质问,这位老汉竟有些吞吞吐吐的。 杨承安心中也是对这九玄城的政策好奇的紧,没什么耐心的他暗中运功,眼眸中便亮起银光,声音也变得空灵起来。 “不要保留,告诉我所有你知道的关于九玄城政策的事情。” 只见老汉身子一颤,两眼之中便失去了灵光,手中汤勺掉落,碎了一地,他却浑然不知,只是浑浑噩噩地回答道:“是……” 杨承安嘴角方才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正准备拿出纸笔记录时,耳边突然响起了溪岳的提醒:“四公子当心!有高手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充满英气的声音就在他身边响起:“大叔,拼个桌子如何?” 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挑,英气十足的女子正端着一盘豆腐脑站在那老汉对面。杨承安抬眼时,两人的视线碰了个正着,他突然感到一阵恍惚,只知痴痴地盯着她看,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回想起方才自己的窘态,杨承安有些后怕。仅仅只是眼神的接触他便可以肯定,眼前这女子修为绝对在他之上。 “哦,好。姑娘你坐。”另一边老汉如梦初醒,看着面前巧笑倩兮的年轻姑娘,不知怎么老脸一红,赶紧将面前的稀粥囫囵吞下,起身腾出个位置,“小姑娘你坐着吃好,我先走了。” “多谢大叔。”女子浅浅一笑,款款坐下。明明是很寻常的举动,却吸引了食肆里所有男人的注意力。杨承安都不能免俗,忍不住抬头再多看了几眼。就连杨羽璇都停下了大快朵颐的筷子,眼珠子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人家。 奇怪,这人也没什么特殊的?怎么会让我有一种想一直看下去的感觉?而且为什么总能感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敌意?我应该是第一次见到他才对。 杨承安的手警惕地往怀中探去,握住了一柄小巧的木剑。疑惑之际,他耳边又响起了溪岳的声音,“四少爷,屏气凝神。这女子不简单。她的体质不一般,很有可能是天生媚骨。” “不可能,区区天生媚骨怎么可能迷惑得住我的心神?小小的天生媚骨而已,京州也不是没见过。圣君你应该知道我身上有多少守护心神的宝物才对。再说我又不像我那个三哥,是个好色的纨绔坯子。” “公子所说有理,但那个女子不是一般的媚骨。以我之见,连小姐都能深陷其魅力之中,想来只有一个可能。公子可知天生媚骨的机制,名列十大道体之一的天香媚体?” “天香媚体?!‘天下英雄入我毂,颦笑绝色天香骨’的天香媚体?!可全鸿蒙应该只有一人才有这般道体。那个人不可能出现在这儿才对。” “没错,这鸿蒙只有合欢宗宗主施花雨才有那天香媚体。可公子也不要忘记,这天下何处女子最多?又是何处最擅长幻惑媚术?若是其他人我可能会犹豫一二,但眼前这人的功法气息和那施花雨一般无二。” 溪岳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杨承安要是再猜不出眼前之人的身份那他便是个傻子了。那个曾经憧憬过的名字在脑中一闪而过,他惊道:“那这人不就是盛名在外的合欢圣女古清寒?” “八九不离十。” 杨承安打量对方的时候,古月清寒也在观察他。对方认出了她的真面目,她同样也猜出了杨承安的身份。古月清寒表面喝着豆腐脑,实则在心中呼唤道:“燕姨,这四皇子的护卫实力如何?” 一个千娇百媚的声音在她内心深处响起:“比妾身强上几分,应该有渡劫实力。应该是狰鬼郎十大护国之一。还有一个合体境守在那小姑娘身边,此外还有几个天师隐藏在别处。” “好大的手笔。这阵仗都足以平推九州九成以上的宗门势力了,他真的只是来参加收徒大典的?十大护国都出动了,那可是杨詹睿最后的底牌了。不知怎么的,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也放宽心,咱们都发现了,那九天宫的那群老怪物就不可能不知道。而且颜问霜从京城传来过情报,这趟杨承安出行排场很大,很多人都知道。如果是另有图谋,应该不会这么大张旗鼓才对。” “只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你的意思是……” “燕姨你别忘了,你那已经死了的乖徒弟燕双飞,之前可是狠狠利用了一把杨承坤。那一次动乱可是连那位最疼爱的那个小公主都牵扯进去了。你觉得以杨詹睿的性子,为什么一直没有对我合欢宗发难呢?” 提及燕双飞,被古月清寒唤作燕姨的女子不禁沉默了下来。自己苦心培养的弟子竟是贪仙教徒,还莫名其妙死在了那场动乱里。直到现在她都有些难以接受。 听着对面久久没有回应,从施花雨那里知道些许内幕的古月清寒安慰道:“燕姨,你别太难过,我知道你一直将燕双飞视如己出。可身在这乱世之中,身不由己才是常态。或许燕姐姐的死对于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也怪我没有过多关心过她。若当初能让她敞开心扉,也未尝不能求宗主替她解脱。只恨我当时一心看中她的天生媚骨,却是忽略了她的感受。只希望以后去了阴曹地府,楼月明那丫头不要怪我没有保护好她。” “放心。无论是燕双飞还是楼月明,她们在天有灵一定不会怪你的。毕竟你的付出,大家都看在眼里。” “哎……孽徒啊!孽徒……” 关于这位燕长老的事,合欢宗人尽皆知,竭力培养的亲传弟子死在了六煞之乱中,亲传弟子拼命救下的女子也是邪教教徒。 据古月清寒所知,当时若不是宗主阻拦,恐怕她都要亲自前往天凤楼“大义灭亲”了。但她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燕双飞还是死在了那里,尸骨无存。她也只能事后向天下公布将燕双飞草草逐出师门而已。 明眼人看得出来,贪仙是何人物?那燕双飞大抵也是被其胁迫才为虎作伥。嘴上说着要大义灭亲,但谁都知道燕长老是想要暗中保下燕双飞的。她的那一句“逐出师门”也不过是为了给天下一个交代罢了。 可是,她还是晚了一步。这一步便是师徒天人永隔。 她心中有气有恼,气那楼月明当初执意不听劝,恼那燕双飞一颗铁心捂不热。 但谁都知道,心中更多的还是凄婉悲凉。毕竟前不久她在新旧两座坟前焚香祭奠的落寞情景,古月清寒是亲眼见过的。两个弟子相继离世,留给她的也只有孤家寡人四个字了。往后再多的话她也只能埋在心里,留给故人说。 一门仅两人,两人皆亡故。萧瑟孤鸿影,心绪向何说? 幽幽一声长叹之后,古月清寒便再也无话可说,漫不经心地用汤勺摆弄着已经见底的豆腐花,看着远处愣愣发着呆。 本想着先手收集收集情报再入九天宫的,没想到如今已经有陆仙境的人盯上他了。看来这趟注定不会太过安生,难办啊…… 总感觉我帮手带少了?要不找姓施的再要几个人? 对面的杨承安与杨羽璇早已离开,换上了两个青年男子相对而坐。一人持剑,一人持卷,古月清寒微微扫过一眼,大致判断出了两人的来历。 这把剑是……十方惬意?那这看着文质彬彬的剑客应该便是公孙正雅了。掌剑山和九天宫的关系不算差,只是没想到这次居然会派出四代弟子中的魁首之一,这面子也挺大的。 对面那个人虽然看着痞里痞气的,但修的却是浩然正气,好像还隐约能察觉到一丝杀伐之气。想来应该是兵家子弟。既然如此大概率是弈府的人。是来寻东苍仙人的吗?当今兵道凋零,也只有那位尊者才有资格主持大局了。 只是掌剑山和山水书院怎么会掺和到一起?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古月清寒索性不再去想。她排了一排铜板在桌上,随后悄然离开了食肆。这次前来九天宫,除了暗中保护莫秦萧外,她还有另一个目的——喝酒。 九玄城的灵酒全九州闻名,独一无二的蒸馏方式更是收到无数人的追捧,加之还有滋养灵力,提升修为的功效,称得上酒中极品。这次没有施花雨管着,她想喝多少就喝多少。距离大典开始还有几日,足够她醉上一场了。 远离食肆的街道,杨承安与杨羽璇并排而行,缓步在漆黑平坦的道路上。杨承安时刻都在留心四周,观察九玄城的特殊之处。与之相比,杨羽璇则完全志不在此,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时不时停下脚步打量着两侧从未见过的建筑。 “四哥,刚才的姐姐好漂亮!要不咱骗回去给太子哥哥做媳妇吧!这样我就有一个好看的皇嫂嫂了!” 说着,杨羽璇又摆着手指盘算起来:“陈如是姐姐本来能成为三嫂嫂的,可是人家不愿意,三哥也是,一点也不争气,我都给他创造那么多次机会了。结果陈姐姐没能留得住,那个叫什么燕双飞的也是个坏坯子。哼!” “不过要是我能找到之前救我的漂亮姐姐,我一定要骗她回去做嫂嫂。四哥,你要老婆不要?” 杨承安脚下一个趔趄,没好气地白了嬉皮笑脸的杨羽璇一眼,“这话你要是给二哥听到了,非把你的屁股揍开花不成。” “嘻嘻,二哥最疼我了,才不会打我。要我说婚姻这种事本该就是你情我愿的,你看看大姐,当初父皇非要她嫁人。结果好多年都没见过大姐了,哼!” “小妹慎言。这话要是给父皇听到了,可不是打屁股那么简单了。不关你个十天半个月的他可不会消气。” “哼!父皇现在不在,我就要说!那个驸马不就是什么长生山山主之子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小六宗而已,咱们不也是吗?如果非要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我宁愿跑去出……” 还没等杨羽璇说完,杨承安已经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几乎是央求着说道:“姑奶奶啊!你可消停点吧。这种事是能乱说的吗?要是你真去出家了,父皇非得把全九州的寺庙道馆给拆了不成。” “那我就跑去大乘寺或者太一门,实在不行合欢宗也凑活,如果能躲在九天宫里就更好了。反正只要我想躲,总有父皇找不到的地方。” “小祖宗啊!这话不能乱讲啊!你非要四哥求你不成?” “略——” 杨羽璇一口咬在了杨承安的虎口处,趁着他松手的空挡挣扎着挣脱了束缚,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杨承安面前做了一个鬼脸,然后一阵小跑便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这丫头……” 见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杨承安露出一丝无奈的笑。但笑意很快收敛,他冷着脸对着四周吩咐道:“公主刚才说的,你们应该知道该怎么做的吧?” “属下知晓。” “那最好。” 至于那位溪岳圣君以及无私藏道君,杨承安并没有过多指使。他明白作为父皇母后安排在他身边的保镖,他们也在充当耳目。莫说是他一个小小的皇子,就连他那贵为太子的二哥,也没有资格命令他们。 看着杨羽璇消失的方向,他忍不住喃喃道:“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带着小妹去见见大姐了?” 第319话 群英齐聚,故人将逢 古月清寒来时惊艳,走的时候却没有引起多大注意。除了对面一直关注着她的两人。 公孙正雅向着她消失的地方瞥了一眼,回眸时竟与苏景略的视线撞了正着,不由得笑道:“苏兄弟,你也发现了?” “那一股子香气,想不发现都难。”苏景略擤了擤鼻子,端起面前的豆浆慢品道:“只是我想不明白,堂堂合欢宗圣女来这种地方干什么?还有和我们擦肩而过的那一对兄妹,显然也不是善茬儿。” 公孙正雅笑道:“合欢宗与九天素来交好,平日也时常有往来,古清寒在这儿并不奇怪。要说奇怪,苏兄弟你这个正统的山水书院奕府传人不也来了九天宫吗?” “正统?我可算不上。算个旁支吧。”一碗滚烫的豆浆一饮而尽,他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饱嗝,伸手拿过一旁的烧饼,一边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也不瞒着公孙兄弟了。我出自淮阴书院,师承清漾真人。要是按照正经辈分去排,我连个再传都不是。先前之事也谢过公孙兄弟了,要不是你,那几只妖兽我一人可应付不来。” “苏兄客气了,举手之劳。我辈剑客本就应该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常事。那几只妖兽祸乱当地已久,若不出手恐怕还会殃及无辜。这本是我分内之事。” 应和一句后,公孙正雅念叨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微微吃了一惊,再次向苏景略确认道:“清漾真人?可是当今兵奕系祭酒之徒?如此说来那苏兄不就是兵道传人?” “兵道个屁!”苏景略摆了摆手,自嘲道:“我连战场都没上过,算屁个兵道传人。我师父也是,纸上谈兵是把好手,你让他带兵估计也是两眼一抹黑。比起兵法,我还是更擅长下棋。” “博弈与兵奕本是一家,无非是一个在战场厮杀,一个在棋盘厮杀。苏兄弟莫要自谦,你不过弱冠之年便已经触摸元婴之槛,已是天纵奇才。想来应是年龄未到,没机会参加书院大考,才未拜入奕府之中。” 公孙正雅本是想给苏景略一个小小的台阶,好给他稍稍挽尊。毕竟他觉得自己非常能理解像苏景略这样的人。想当初他就见过很多登剑山不成而无奈转投掌剑山弟子开创的宗门的人。这种人的自尊总是非常脆弱的。 可很明显苏景略不是那种自尊心脆弱的人呢。或者说,这家伙很可能有点缺心眼。连这种非常明显的台阶都感觉不出来,甚至满不在乎地驳斥道: “不是哦,我当初其实通过书院大考了。但那些个夫子嫌我不识礼数、仪态不佳,在最后一轮把我划去了。我觉得很没有意思,就转投淮阴书院了。” “……” 公孙正雅微张着嘴巴呆愣了一阵,眼神微妙地上下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个不像书生,反倒有些类似痞子的青年。苏景略被他盯得浑身刺挠,还没等他出声抗议,公孙正雅先一步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反倒是我市侩了。苏兄非是池中物,怎会被区区俗名烦扰?六宗弟子不过一个好听些的头衔罢了,可除了六宗难道这天地就没有仙人了吗?何处不出真仙呢?苏兄有如此胸怀,当是我被楷模!” “苏兄高义,以汤代酒,敬你一杯。”说着,他也举起面前的豆浆,豪气地一饮而尽。 “啊?哦……”显然没有搞清楚状况的苏景略半推半就地也跟着豪饮了一口,只是人家喝的是豆浆,他喝的是黏糊糊的豆皮。 意识到对面显然想歪了的苏景略懒得去纠正什么,但也不能让公孙正雅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于是先一步扯开话题道:“说起来公孙兄来九天宫是为了什么?要论剑道传承,天下可没几个比得过掌剑山。” “不是没几个,是没有。单论剑道传承,我掌剑山当是鸿蒙第一。”公孙正雅小小地自傲了一下,然后摆正脸色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习剑者不可囿于狭隘天地,这次出行便是为了向天下英杰讨教一番。” 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无意之中流露出的豪情战意,苏景略打趣道:“既然如此,那公孙兄到时候可要让让我,我这小身板儿在你剑下可撑不住三招。” “一定一定。不过你我修为差距悬殊,想来九天宫应该不会安排这样的比试。毕竟这九天宫行事,向来是以公正为准,若真有对抗淘汰之举,双方修为应该在伯仲之间。” “希望如此吧。”苏景略叹息一声,忍不住抱怨道:“打打杀杀的麻烦死了,要是比比下棋就好了,下棋可比战斗比试简单多了。” “那苏兄,你我手谈一把?” 苏景略眼前一亮,“公孙兄,你可当真?” “自然。我虽比不过那些国手,棋力也稀疏,但给苏兄解解闷还是做得到的。” “公孙兄自谦了。自古博弈少不了些彩头,要不这样,我教你下棋,你教我些防身的手段。也不枉费你我相识一场。如何?” “甚好。” 相识恨晚的两人在之后抢着付钱的较量中,武力略逊一筹的苏景略被半出鞘的十方惬意威慑住,因而输了公孙正雅一头。|不服输的他暗自发誓,一会儿下棋的时候不把他虐到哭出来,他和公孙正雅姓。 九玄城迎来了一批又一批的青年豪杰,也迎接了不少本就颇有名望的宿老前辈。比起那些名声不显的年轻人,他们的待遇可要好上不少。虽然待遇不错,可到了九天宫,还要守着九天宫的规矩。 对于这次收徒大典,九天宫格外重视,由十二星次领头带着几位星宿几位弟子,自向鸿蒙公布大典的消息开始,便已经在洞天入口守着了,便是为了接待那些在修仙界颇有名望的大能。 修仙界的恩恩怨怨实在是太难说清,保不齐在九天宫偶然见面的两人之间就着千丝万缕的因果联系,恩情便罢了,若是有宿怨说不准就会动起手来。 分神以上的大能但凡动手,波及无辜是在所难免的,而且就眼下的情况来看,说不准就有心怀不轨的人混入其中,所以必须有人要坐场子。 奈何这种麻烦事九天宫里几乎没人愿意主动接下。难得有位闲出屁来的护宗神兽愿意凑这个热闹,却被澹台且歌以各种理由驳回了。 她清楚知道,这位脑仁还没拳头大的护宗神兽要是主动提出要做什么事,那八成只有一个原因——她拳头痒了,想要打架。光是想想这位自诩“伪至高之下最强”在收徒大典上大打出手,澹台且歌就感觉一阵头皮发麻。 而另一个原因说来就有些难以启齿。除了少数几个人外,其他的星次四方几乎个个都是惹祸精、拱火怪,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混蛋。 例如以嘴臭闻名修仙界的北玄仙人匡慧海,那一张臭嘴无视敌我,无视老友,在他正常发挥的情况下保证能在三句话内把对方激怒。超常发挥的话,几乎句句都在对方的底线上左右横跳,实乃拱火的一把好手。 再例如被合称为两大哑巴美人的玄枵次冷寒雪与娵訾次珠络赠。一个是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字来的天生雪灵,一个是对话全靠吐泡泡的鲛人。这两人要说以武力威慑是绰绰有余,可接待客人需要的八面玲珑对她们来说无异于痴人说梦。 还有无时无刻不在散发魅力无差别吸引女修士的李之玉、埋头读书打死不出门的吴逴、一门心思想要退休养老的无稽子、沉迷于睡觉无法自拔的白瑞、一言不合就开打一打就上头的邱楚芸…… 澹台且歌用脚趾想都知道不能让这群奇葩去接待外客。毕竟在丢脸这件事上,他们本人可以不在乎,可九天宫总是要脸面的。 要是让别人知道九天宫里都是这样一群怪人,澹台且歌作为九天宫扛把子挺了几千年的脊梁,说不准哪天就断了。 虽然九天宫全都是奇葩这件事,已经是修仙界的共识了。但奈何掩耳盗铃的某人就是不承认,拼命拽着九天宫最后的底裤,一直努力转变宗门在世人眼中的形象。 她都那么努力了,其他人也不能强逼着不是。 想让九天宫认怂,除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外别无他法。修仙界也没人闲着蛋疼敢去逼九天宫。毕竟五百年的前车之鉴至今历历在目。 那位大能留下的五座秘境、三个宝库、两条灵石矿脉都已经被掏干净了不说,连他本人也被澹台且歌扔到了天外某颗灵石星上,挖了近三千年的矿。想他堂堂十一境仙人,至今还在天外挖矿,不敢回鸿蒙,也是令人唏嘘。 其实话说回来,除了那群奇葩外九天宫也不是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 南离朱蒹性格沉稳,交友广泛,是这次任务的不二人选。奈何她最近没空,忙着炼制用作大典奖品的丹药和法器,忙得不可开交。 东苍唐襄威名远播,实力强大,人品也有保证,按理说也非常合适。但好像早就知道有麻烦事等着他一般,唐襄借口东海有异动,扬言不到大典开幕绝不擅离职守。 澹台且歌很无语,她知道唐襄是故意的,但她没有证据。而且就算有证据,她也奈何不了这两人。因为按照辈分来算四方都是她的师叔师伯,在外人面前,这个面子总要给人家的。 寿星次兼九天学院教导主任的姬娴凝更是忙着上课,从太安回来那天算起,她已经很久没出现在公众场合里了,一门心思编排新的教科书,要让大典之后收的弟子感受一些九天宫特色教育的魅力。 至于澹台且歌的好大弟澹台且行,因为要担着他姐卸下的议长之职,最近已经忙得焦头烂额。要不是有着陆仙巅峰的实力做支撑,澹台且歌都怕他一不小心过劳死了。 作为九天宫最后的良心之一、九天宫大管家,澹台且行都这样了,且歌这个做姐姐的也不好意思再给他增加工作量了。毕竟追根溯源,要不是澹台且歌这个原议长临时卸任,且行也不会有这么多事儿。 无奈,一番扯皮无果后,秉持着民主的精神,坚持公平公正公开原则,在场的星次和四方们举行了一次投票。最终实沈次月菡以两票的微弱优势胜出,光荣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排除澹台且歌想要报复月菡之前偷吃她姜撞奶的私心,以及对她那对真正意义上包容天下的胸怀的嫉妒,月菡真是各种意义上最适合的人选,她的当选也在情理之中。 首先月菡在修仙界素有美名,“众生皆救”的美名几乎无人不知,作为当今鸿蒙医道的翘楚,很少有人会主动招惹她。加之广结善缘,拥趸众多,其门下弟子更是悬壶济世,游走鸿蒙,几乎所有修士都愿意卖她一个面子。 其次哪怕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云游客生也承过月菡的恩惠,不少云游客也被她救治过,就连洪荒魔族也得过她不少帮助,所以哪怕是他们也不愿意与月菡为敌。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月菡不善与人交际。用澹台且歌的评价,她多少带点社恐。见到人结巴不说,还老是喜欢认怂,往往战斗还没开始就先畏畏缩缩地碎碎念叨,影响士气不说,还惹人烦,一点也没有仙人风范。 这不能够啊!这怎么能行啊!九天宫的霸气哪里去了?九天宫的气场呢?老姐儿你得支楞起来啊! 每每想到这件事,澹台且歌都有些恨铁不成钢。所以每当有恰当的机会,澹台且歌总是自作主张地把月菡推出去充当门面。一方面是为了治疗她社恐的毛病,另一方面她的容貌也确实撑得起这个门前担当。 “呜呜呜……且歌也太过分了!平常让我去社交我忍了,可这次那么多人,我好怕啊……呜呜呜呜!”月菡好不容易送走了一波寒暄的修士,趁着四下无人又一次碎碎念道:“月魁,你说我怎么办啊?他们就不能无视我吗?” 无视?呵呵!就您老这身份地位往这儿一站,今个敢无视你,明儿个就得被口诛笔伐到死。鸿蒙周报上都得连骂一个礼拜的那种。 有苏月魁眉头拧在了一起,妖惑众生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面对这个一有空就在那里嘤嘤嘤的师叔,她只能耐心哄着。 “师叔乖,加油。再坚持个两三天就没多少人了,到时候你就可以休息了。坚持坚持,精神点,别丢份儿了。” 说着她拍了拍月菡的腰,示意她挺直腰杆子去面对接下来的客人。可真当月菡抬头挺胸时,有苏月魁低头看了看自己,虽然同样看不见脚尖儿,但还是有些后悔。 羡慕…… “月魁师妹,得空吗?” 在羡慕化为色欲之前,一声焦急的呼唤打断了有苏月魁蠢蠢欲动的内心,一双不安分的魔爪也僵在了半空。 听着对方那急切的语气,有苏月魁忙不迭地回道:“玉饮生师兄?什么事情这么着急?我现在在和月菡师叔接待外宾,你那边怎么了吗?” “我这出了点问题,我娘子带来的两个小晚辈在长生试炼中出事儿了,到现在还没醒过来。能麻烦你过来看一下吗?” 有苏月魁抬头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月菡,她立马擦干净泪痕,止住哭腔催促道:“人命关天,你赶紧去看看,这里有我。” “好,那师叔你多加注意。” 有苏月魁一步跨出,刚想向着玉饮生说的位置赶去,身后突然飞来两片莲花花瓣。 “带上这个,要是治不好你就叫我。” “嗯!多谢师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