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行1937》 1 缉毒重生 1937年,南京,深秋,月圆之夜。 雨花巷“恒通祥当铺”后堂,一张暗红斑驳的八仙桌摆在屋子中央,四名形貌各异的男子正围坐在一起窃窃私语,神色都十分凝重,显然谈论的事情非同小可。 “今天是中元节,也叫鬼节,恐怕也是我们小组的最后一次支部会议了........” 说话的人一副当铺掌柜打扮,面容沉稳,虽然只有四十余岁,鬓边却已多了几丝白发,他一边低头“啪啪啪”拨打着桌面上的算盘,一边用余光扫视着屋子里的其余三人。 “为什么?老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皱着眉头问道,其余两人也用狐疑的目光看着被称作“老宋”的掌柜。 老宋摇摇头,叹了口气,再次扫视了自己的三名属下一眼,这才低声道: “因为,我们四个人中间,出了一个叛徒.......” 此言一出,犹如石破天惊,其余三人神色瞬间都是一变,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屋子里的气氛顿时诡谲起来。 “叛徒?谁是叛徒?!” 终于,坐在掌柜侧面的一名伙计打扮的年轻男子耐不住性子,满脸激愤的站起身,同时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除掌柜外的两人。 “坐下,别着急。”宋掌柜单掌虚压,那名伙计恨恨的坐了下去,宋掌柜则抬起头,同样把目光投向了其余两个人。 剩下的两个人中,一个是最早开口的那三十多岁男子,此时头也不抬,正眉头紧皱的思索着什么。另一个则是个学生打扮的年轻人,此人容貌清秀,神情也算镇定,但一双眉眼却偶有精光外露,还不自觉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似乎有点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 他这副神情落在伙计眼里,自然大为可疑,那伙计猛地一拍桌子,大声质问道: “谭飞,你说,是不是你?!” 八仙桌一阵乱晃,被称作谭飞的年轻人身子猛的一抖,抬起头,双眼一道冷芒一闪而过,死瞪着对方的眼睛,厉声道:“你说什么?!你说谁是叛徒?!” 被谭飞这么一瞪一吼,伙计不由得气势为之一滞,他扫了旁边不动声色的掌柜一眼,稳了稳心神,冷笑开口道: “刚刚开会的时候你就一直心神不定,刚才掌柜说我们之间有叛徒,你当时是什么表情?八成是想逃跑吧?这些大家可都看的清清楚楚,这时候否认还有什么用?”接着又把目光投向掌柜,轻声问:“掌柜,您说是吧?” “是谁我也不知道.......”宋掌柜摇了摇头,继续慢条斯理的拨弄着手里的算盘珠子,那“咯拉咯拉”的声音搅得大家一阵心慌,宋掌柜抬起头,望了望窗外的月亮,顿了许久后才沉沉开口: “我只知道,今天我们四个,谁都出不去了。” .......... 当铺外隐蔽的角落,一名身穿土灰色中山装的中年男子正死死的盯着后堂的灯光,他的周围,则有数名身材挺拔的精悍男子肃立一旁,其中一人低下头,恭敬的问道: “站长,是否出了什么异常?” “当然出了异常!”中山装男子宛如刀削斧凿的脸上满是凝重,“按道理,‘蟹’早就该出来了,可这都一个多钟头了,怎么里面还没有动静?” “会不会是‘蟹’暴露了?要不,派个人摸过去看看?”属下的脸色有点焦急。 “别,”中年中山装男子摇了摇手,“‘蟹’很有经验,如果真的出了问题,他不会一点动静都发不出来,我们还是再等等........” “再说,如果抓不到活口,冲进去也没意义。” 中年男子补充了一句。 ......... “我的脚下踩着一颗拔了销的手雷,所以,谁都别动。” 屋子里,宋掌柜仍然在慢条斯理的拨动着桌上的算盘,而剩下的三个人,额头都有汗水滚滚落下。 “我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宋掌柜继续开口,看了伙计打扮的年轻人一眼,“小刘8岁就跟着我了,我不相信你会出卖我。” 伙计打扮的小刘重重的点了点头。 接着宋掌柜又把目光投向了三十余岁的中年人,“龚武,你是大革命时期的老地下了,怎么也不应该是你啊!” 中年人龚武苦笑摇头。 “那么,小谭,是你了?”宋掌柜掉转头,目光平静的看着谭飞的眼睛。 “不,不是我。”谭飞眼里露出疑惑的神色,但神色却依然冷静。 “那你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宋掌柜的表情严厉起来,“今天下午你来当铺,喝了一杯茶之后就晕倒在地,醒来后就神不守舍,刚才开会的时候也一问三不知,说说吧,你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我出了什么状况?”谭飞眼中露出思索的神色,与刚才的霸道判若两人。 “装傻是吧?!”被称作小刘的伙计狠狠的瞪住了谭飞。 “等等,您说我是喝了一杯茶之后晕倒在地的,”谭飞字斟句酌,“那么,如果我是叛徒,执行任务的时候,提前晕倒有什么意义?” 事实上,作为一名21世纪的缉毒警察,直到下午的时候,他还在云南边防执行卧底任务,可惜的是,一时不慎,被毒贩发现,危机之下只能引爆手雷与毒贩同归于尽,这才来到了这个世界。 谭飞,就是他现在的身份,从原主的记忆中得知,他是被军统南京站站长郑建忠安排,潜伏在恒通祥当铺的一名军统间谍,代号为“蟹”,其目的在于利用抗战后大批知识青年奔赴延安的机会,伺机潜入延安获取我党机密。 只是,原主似乎同样不够谨慎,不知道在哪里露出了马脚,遭到了地下党的怀疑。 绝不能重蹈覆辙,谭飞在警醒自己。 面对宋掌柜的质疑,谭飞暂时只能用强硬的态度回击,至少先稳住老宋——自己可不想刚刚被光荣弹炸死,接着就又被手雷炸死,至少,这回也要死得有新意一些。 谭飞的反问起到了一定的效果,一个正要计划行动的“叛徒”,确实没必要在行动前制造一些容易弄巧成拙的小风波,相反,保持不引人注意才是上策。伙计小刘愣了一愣,接着开口道:“谁知道你搞什么鬼?再说了,你三个月前才刚加入组织,这才多久我们就出了事,不是你是谁?” 宋掌柜摆了摆手,阻止了小刘继续说下去,看了谭飞一眼,开口道: “确实没什么必要”,宋掌柜的声音依然慢条斯理,似乎情况并没有他说的那么紧急,“但是,如果那杯茶里面有毒呢?” 2 绝地求存 “有毒?” 所有人都楞了一下,谭飞的大脑飞速运转,猜不透宋掌柜是故布疑阵还是真的在茶里下了毒,那么他下毒干什么?要毒死自己?那也就是说宋掌柜早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 “不错,里面下了致命的毒药”,宋掌柜死死的盯着谭飞,“不过你很聪明,并没有真的把那杯茶喝下去,否则,你就要解释一下,30mg以上的乌头碱,被一个人喝下去,居然只是昏睡10几分钟就醒了过来,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我不得不怀疑你们调查处余主任研制毒素的水平。” 乌头碱是一种致命毒素,常被军统用于暗杀,传说是军统内有名的毒药专家余乐行的得意之作。 宋掌柜的这句话透露了两个信息,第一,乌头碱是从军统得到的;第二,毒药是宋掌柜下的。但是搜索原主的记忆,谭飞身上并没有携带毒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宋掌柜,您还等什么,把姓谭的就地正法了就可以了!”伙计小刘扫了一眼宋掌柜脚底的手雷,眼神里露出几分怯意,说话的声音却格外凶厉。 “不急,急也没用,”宋掌柜说话依然是那么慢条斯理,他扫了一眼桌上的怀表,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宋掌柜的眼睛看向那个敞开着的、滴滴转动的派克金表——时钟指向了晚上6点30分。 “下毒之前,我就已经发现当铺被包围了”,宋掌柜的目光又投向了窗外那轮玉盘一般的明月,“所以同志们,做好见老马的准备吧!” “老宋”,一直没有开口的名叫“龚武”的中年人终于开口了,他的目光中透出决然:“拿下谭飞,我和小刘掩护你走。” “老龚,”宋掌柜摇了摇头,“你还是没明白我这样做的意义,”宋掌柜淡淡的瞄了桌底的手雷一眼。 “因为有人要来,”谭飞明白了一切,“你的乌头碱是从我身上拿到的,所以你确定我就是叛徒,你本想毒杀我之后离开,可惜我没死,当然,你仍然可以在我苏醒之后控制我再离开,但你依然没走,那说明,你是想提醒某些人.......” “有人要来接头!” 龚武和小刘脱口而出。 只不过,龚武的眼睛里多了几分忧色,小刘的声音却是恐惧中夹杂着一丝.......兴奋? 谭飞敏锐的目光扫过小刘,是的,原主确实是一名军统特务,但现在的自己已经是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人,挣扎求存是任何人的本能,更何况,刚刚被炸死一次、毒死一次,谭飞的求生意志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强烈。 “是你!”谭飞目光灼灼的盯住了小刘,他从小刘的反应中捕捉到了什么,“是你将乌头碱放在我的身上,是你在栽赃,你才是那个叛徒!” “胡说八道!”小刘面孔刷的一下变白,接着身子一抖,“你这个叛徒,死到临头还想血口喷人!” “正常情况下只要5mg乌头碱就可以杀死一头牛,一粒小小的药片就足够了,除了栽赃,有哪个特务会在身上带30mg以上的乌头碱?我身上的乌头碱不是你放的还有谁?!”谭飞目光扫过宋掌柜,宋掌柜的脸没有一丝波动,好像是被谭飞的话震惊了,又好像是一切尽在掌握。 “胡说八道,你胡说八道”,小刘被谭飞子弹一样的言辞攻击的语无伦次,只能机械的重复那四个字。 谭飞的成功的把所有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小刘身上,而小刘的表现更加证明了谭飞的揣测,他被谭飞斩钉截铁的语气震慑,但谭飞知道这种言辞攻击虽然有力却不一定有效,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毒药是小刘放在自己身上的。 宋掌柜在沉吟,目光又向桌上的怀表扫了一眼——时钟已经指向了6点35分,谭飞根据经验推测,接头时间一般不会是整数,6点45分左右,大概就是接头人到来的时间! 宋掌柜一定会在那个时间之前引爆手雷! 只有这样,才能提醒那个即将来接头的人! 谭飞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叛徒,阻止宋掌柜引爆手雷! 突然之间,脑海间有一道闪电闪过,谭飞蓦的冷笑一声,盯住小刘的眼睛:“你别以为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告诉你,宋掌柜早就察觉到了你的阴谋!你觉得,30mg乌头碱喝下去,我为什么没有死?” “为什么?”小刘嘴唇发白,下意识的问道。 “因为宋掌柜根本就没下毒”,谭飞把目光看向宋掌柜,宋掌柜的嘴角甚至露出一丝微笑,“我喝茶后故意晕倒,就是要诈出你这个叛徒!” 宋掌柜轻轻的点了下头。 小刘突然崩溃了...... 他像一滩烂泥一样滑下去,双手拼命的撑在桌子上,但两条手臂似乎已经不能承受生命中不能承受的重量。 咚! 一旁的龚武一拳砸在小刘的太阳穴,小刘双眼一翻,一头栽倒在了桌子下面。 “不错,”宋掌柜欣赏的目光投向谭飞,“虽然于事无补,但总算可以死个明白。” “老宋”,龚武急迫的开口,“事情已经查明,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这里是南京的腹心之地,想要出去,谈何容易,”宋掌柜微微叹了口气,随即又振作起精神,“总之,死也要带几个走!” “不错,死也要带几个走!”龚武重重点头。 “走吧!”宋掌柜站起身。 谭飞猛地一跳。 “你干什么?”宋掌柜狐疑的看向谭飞。 “你脚下的手雷......”谭飞尴尬的看向地面。 “哈哈哈!” 宋掌柜大笑起来,“那是个死雷,”接着看向龚武,龚武的神色也有点紧张,只是反应没有谭飞那么剧烈,“临死前不带走几个,哪能随便就死呢!” ........... 当铺外面的夜依旧深沉,四十多岁中年男人的脸色,比夜还要深沉。 “站长......” 被称为站长的中年男人伸手阻止了下属的发言,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后堂的灯光,阴冷严肃的脸庞上罕见的浮现出一丝担忧。 “要相信蟹的能力,”站长的言辞不像是在肯定“蟹”的能力,更像是在肯定自己的判断,“记住,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轻举妄动!” 砰! 似乎是对站长的回应,夜空中突然一声枪响。 桐树上群鸦惊飞,周围的气氛瞬间变得凝滞,站长冷峻的脸再也绷不住了,嘴里挤出两个周围人期待已久的字: “动手!” 不声不响之间,几个黑影或聚或散,冲向了暗处。 不远处,一个身穿长衫,头戴礼帽的身影也被枪声震的身形一滞,他抬眼看向了枪声的方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走,但犹豫了一下,又向前走了几步。 砰砰砰砰! 枪声愈发密集起来,长衫人停住了脚步,选择了一个角落隐藏了进去。 3 束手就擒 “你怎么又回来了?” 当铺前门,宋掌柜看着从后堂飞奔过来的谭飞,疾言厉色。 “冲不出去,至少三把快枪!”谭飞有些焦虑。 当铺是座传统的中式小院落,青砖白瓦,出于防盗的原因,院墙也垒的很高,有前后两个门,刚才三人商议的结果,是两人前门一人后门,能跑出去一个算一个,不过现在看来显然不可行。 “人太多了,”龚武透出绝望的平静,“对方也不冲,就是等我们弹尽粮绝。” 果然,外面传来了喊话的声音,无非是院内红党若愿意反正,党国给予自新机会,切莫自误一类陈词滥调。 “有密道吗?”谭飞看着宋掌柜。 “有,”宋掌柜点点头,接着看了地上的伙计小刘一眼,然后又摇了摇头,其义不言自明。 就算有密道,也肯定被小刘出卖给了对方,对方没从密道中冲出来,就已经算很谨慎了。 “弄醒他!”宋掌柜发话。 龚武一脚踹出,正中小刘心窝,小刘一个闭气,痛哼着醒过来。 “宋掌柜,我.......”小刘睁开眼看来一圈,目光投向了宋掌柜,接着又听到了外面劝降的声音,似乎有了几分底气,低声说:“掌柜,红党窝在陕北的山窝里,没有前途的,还是反正吧,政府会给我们出路的。” “我呸!”龚武啐了小刘一脸唾沫。 “好,我反正,以后你还跟着我。”宋掌柜看着小刘微微冷笑。 “好好好,我还跟着您,”小刘闻言大喜,不过看着宋掌柜的表情,终于咂摸出点味来,开口道:“那还是算了,我.....我还是一个人好。” “我认真的,”宋掌柜微笑的看着小刘,“你去跟外面的人说。” 小刘狐疑的站起来,谭飞用枪抵住他后背,让他趴在门前说话: “别开枪,我师傅愿意反正自新。” “一把撸子、两把毛瑟、还有一把点三八,都扔出来!”外面传来声音。 龚武又呸了一口,外面特务把里面的枪械报的清清楚楚,显然小刘把当铺的情况出卖的是一干二净。 “扔枪可以,不过我要和你们郑站长说几句话。”宋掌柜冲着院外大声喊道。 外面静了一下,片刻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我是郑建忠,宋兄有话直说。” “好,”宋掌柜站在前门,“我记得上个月9月22号,中央通讯社发表了《国共合作宣言》,你们委员长也发表讲话,声称要团结一致,共御外辱,有这回事吧?” 门外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接着传来声音:“有这回事。” “那么,你们委员长说的算不算话。”宋掌柜笑道。 谭飞心中微微一松,现在是37年10月末,在日寇侵华的背景下,国共第二次合作已经缓缓拉开了序幕,这种情况下,似乎有一线转机。 门外又传来了那个“郑站长”的声音:“委员长的话,当然是一言九鼎,但你们的身份,可还没搞清楚。” “那我们是江洋大盗呢?还是窃贼小偷?”宋掌柜话语似箭。 “哈哈!”门外传来郑站长得意的笑声,“宋掌柜果然是个妙人,你们到底是什么身份,自然是审讯以后才知道。”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今天就拼个鱼死网破。”宋掌柜的声音再无一丝笑意。 “就怕鱼死了,网却没破,”门外的声音接的很快,“不过我可以给宋掌柜透个底,鄙人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 “你拿什么保证?”宋掌柜开口问。 “陕北手里有我们的人,”郑站长的声音传来,“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大家可以合作一下。” 谭飞明白了,自从我党移居延安以来,军统派了大批特务前往延安潜伏,但大部分人都没坚持太久就被发现,这部分人除了部分愿意接受改造的,还有一些死硬派,听那个郑站长的意思,似乎是双方有意交换“战俘”——但陷阱的可能性也不小。 实际上,由于我党地下工作的隐蔽性,被俘人员并不是太多,可我党抓到果党那边的特务可就不少了,虽然果党并不一定真的在乎那些失陷者的生命,但总要做给后来人看,否则,以后还会有谁给果党卖命? 宋掌柜也在沉思,郑站长的话模棱两可,但意思是有了。 “宋掌柜,鄙人已经很有诚意了,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我们外面几十个弟兄硬闯,你觉得你们守得住吗?”郑站长说道。 “把枪都扔出去。”宋掌柜突然开口。 谭飞和龚武都把目光投向了宋掌柜,龚武忍不住开口道:“老宋,我看有诈。如果我们束手就擒,那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这是绝境,我老了,无所谓了,可是你和小谭还年轻,”宋掌柜摇摇头,“另外,上面确实在考虑交换人员的事,这事并非完全虚假。” “他们抓住我们,没有人会知道,他们也不会承认。”谭飞开口。 “接头的同志应该还在外面,他会通知上级营救,”宋掌柜皱了皱眉头,“他这次来,就是商议国共合作后我们的工作安排。” “那这个叛徒怎么办?”谭飞用枪指了指伙计小刘。 小刘的脸刷的一下变白了。 宋掌柜沉吟片刻,开口道:“先别动他,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小刘松了一口气,逃过一劫让他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不过宋掌柜“以后再说”这句话,又让他的心提了起来——红党锄奸队的厉害,他可是亲眼见识过的,那红白喋血的场景似乎又浮现在他眼前,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要不是,要不是那白花花的五百块现大洋,还有那活水胡同风骚欲滴的“粉姐儿”,自己是万万不会做这种事的。 想到“粉姐儿”那白皙丰腴的身体,小刘的心又飘到了九宵云外,一晃神间,谭飞阴冷的眼神射了过来,小刘心中一凛,赶紧低下了头。 “商量好了没?!再磨蹭,我们可就冲进去了!”外面传来喊声。 “扔。”宋掌柜面沉如水,事实上,即使不扔,这几把枪也没剩下多少子弹。 龚武有些犹豫,谭飞也没有动。 “扔出去!这是组织的决定!”宋掌柜的声音更加坚决。 龚武叹了口气,把枪从院墙扔了出去,谭飞深吸一口气,提起枪来,似乎也要把枪扔出去。 砰! 枪并没有飞出去,飞出去的是毛瑟枪里的子弹。 子弹命中了小刘的右腿,小刘“啊”的一声慘嚎响彻夜空,他抱着腿哆嗦着倒在地下,疼的满地打滚,一股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 “你干什么?!”宋掌柜和龚武异口同声。 “没什么,收点利息,这种货色,让他在世界上活一天都是浪费。”谭飞平静的说,“再说了,外面的人不会在乎的。” 宋掌柜瞅了地上的小刘一眼,想要说什么,接着又摆摆手道:“算了!” 谭飞说的没错,在外面“郑站长”眼里,抓到宋掌柜,小刘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小虾米。 “里面的,还要顽抗吗?!”听到枪声和惨叫,外面静了一下,接着又传来声音。 谭飞抬抬手,手里那把毛瑟1911飞出了墙头。 “不错,双手向上,从前门出来!” “走吧,”宋掌柜站起来,拨开门栓,一马当先的走了出去,顿了顿回头道:“什么都别说,他们不敢怎么样。” 谭飞和龚武对视一眼,也相继跟了出去。 瞬间,几个人影围了上来。 ...... 4 逐步融入 特务们并没有在当铺停留太久,简单搜查了十几分钟后,断了一条腿的小刘被单独带走,离开的时候还不忘用怨毒的目光瞪着谭飞。宋掌柜和龚武谭飞三人则被押送到了鸡鹅巷附近的一处宅子里面,这宅子,应该就是军统南京站的办事地点了。 这宅子是座独门独栋的二层小洋楼,二楼都用木板封了窗户,一楼留下几个特务看守,奇怪的是,三个人并没有被分开关押,而是被关在同一个房间里,除了门口有两个特务看守,似乎防守也并不如何严密,这让谭飞有点摸不着头脑。 即使是国共合作了,军统难道就真的不想从几个人口中挖出点什么?对于几十年前的这个臭名昭著的组织,谭飞可是早有耳闻——相信军统的节操,比相信楼子里的失足妇女还要困难。 “谭飞,你在想什么?”宋掌柜透过窗户上木板的缝隙向外望,一边问。 “哦,没什么。” 谭飞没有多说话,他不想表现的太有经验——刚才对付小刘,他已经用了几分手段,但那是迫不得已,如果那时不用点手段,很可能直接就被老宋就地正法了。但现在,他宁肯少说几句。 “想到什么就说,你比我预想的要成熟的多,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宋掌柜回头,略带审视的看了谭飞一眼。 “哦,我在想,为什么把我们几个关在一起,要是审讯的话,似乎分开审比较好。”面对宋掌柜的目光,谭飞必须说一点自己粗浅的看法。 “也许就像他们说的,我们只是用来交换的人质。”龚武开口了。 直到现在,谭飞才有空仔细打量这个男人,龚武身材并不太高,像这个年代大多数青壮年一样,穿着一身土灰色的汗衫,推的寸短的头发下露出青色的头皮,有点江湖人的草莽感觉。 “一只苍蝇都不可能完好无损的飞出鸡鹅巷。”宋掌柜皱了皱眉头。 谭飞没有再说话,缉毒警察是一份危险至极的工作,时常需要打入到毒贩内部,大队教官跟他说过最多的话就是,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该问的话不要问,经过几年的打磨,谭飞从一个学校里的活跃分子,辩论赛的辩论高手,逐步成为了一个典型的特工人员:沉默、机警、尽可能的不让别人注意自己——除非有必要。 “你以前不是这样,”宋掌柜似乎对谭飞很感兴趣,“你虽然加入组织不久,但很活跃,平时问题也比较多,我曾经以为,你需要很久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地下工作者,不过我得承认,我看走眼了。” “哦?可能是有点紧张。”谭飞笑了一下,了解到之前的自己是什么性格后,他试图变得活泼一点。 “有哪个新手碰到这种事情不紧张呢,”宋掌柜笑着说,“不过,危机时刻最容易看出一个人的本质,你胆子不小,也有手腕,可惜我之前竟然没发现你是个人才。” “掌柜的您过奖了,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别人冤枉我,我可不能忍,”谭飞脸部的肌肉更加松弛,他必须快速适应之前谭飞的角色,顿了顿,他接着开口:“掌柜的,我想问问,你刚开始怀疑我,是因为我平时问题太多,才引发你的误会的吗?” “呵呵呵,”宋掌柜笑了,“纯属巧合罢了,对了,你来南京之前,是在长沙念书对吧?” 谭飞心中一凛。 这是明显的在套话了,看来,宋掌柜并没有解除对自己的怀疑,可是不应该啊,那个小刘已经坐实了是叛徒,他为什么还在怀疑自己? 谭飞之前的资料是在南京国立中央大学念书,刚刚毕业,但真实情况是,谭飞是在黄埔军校武汉分校毕业后,才被军统南京站站长郑建忠看中,伪造身份,重新安排进国立中央大学念书,吸引地下党注意的。 回答“是”还是“不是”? 只能赌一把了,谭飞刚要张口,外面传来了敲门声,一个人的声音传来:“宋掌柜,我们站长有请。” ....... 谭飞松了一口气,“老奸巨猾”的宋掌柜出去后,自己应该可以从这个看上去没有太多心眼的龚武龚大哥身上套出点什么。 “小谭,你那一枪是真解恨。” 宋掌柜刚走出门,龚武就开口了,“刘树八岁就跟着宋掌柜了,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孩子我平时看着也挺老实的,没想到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 “龚大哥,这刘树是怎么跟军统搭上线的,如果他早叛变了,那我们别的联络站是不是也有危险?”谭飞开口。 “这个倒没事,他就是个望风的,就算是我,也不知道联络人是谁,这个只有老宋知道,老宋这人谨慎的很,要不是摸不到什么,他们也不会对我们动手。”龚武满不在乎的说,接着又看了看老宋出去的方向:“今天这事有点邪,你说,这反动派能跟我们真心合作?照我说,这老蒋不能信,27年的时候不也说合作,xx的转头就调转枪头搞我们,我当时幸亏不在上海,否则的话......” “龚大哥,您以前是工人纠察队的吧?”谭飞问道。 “没错,最早是混青帮的,后来邓老师给我们讲革命道理,讲资本家压迫人,我就带一帮弟兄们一起搞罢工。可惜了邓老师了,那么斯文一个人,27年的时候被捆麻袋里扔黄浦江了,这帮xx的。” “既然老蒋说了要合作,总得做个样子,翻脸也是日后的事了。”谭飞想了想说。 “那这回我们有门?”龚武睁大了眼睛。 “我觉得有门。”谭飞不由得笑了。 这个龚大哥挺直爽一人,谭飞不由得想起来自己前世军事训练的教官。 “有门就好,没门也无所谓,无非是早一点见马克思,我也活腻歪了,那么多兄弟都走了,我每活一天都是赚的。”龚武撇了撇嘴角。 “龚大哥您是党员吧!”谭飞笑呵呵的问。 “什么话,老党员!算下来整整十年了!老宋都是我介绍入党的,这老小子鬼点子多,搞到现在我都得听他的。”龚武嘴里全是不服,眼里却都是笑意。 “您那是高风亮节。”谭飞笑着恭维一句。 “你这是在拍马屁吧?那你得多跟老宋学学。”龚武扫了谭飞一眼。 “没有没有,真心话,再说我们上学也不教这个。”谭飞笑着站起身,环顾四周,从桌上捡起一盒烟,弹一根递了过去,“这特务还挺贴心,龚大哥,您哪里人,会说长沙话吗?” “长沙话?我江苏盐仓人,去哪里说长沙话,你不是长沙人吗?说几句我听听。”龚武接过烟,叼在嘴里,从兜里摸出火柴,刺啦一声点着了,开始喷云吐雾。 5 站长老师 和龚武聊天的同时,谭飞也在迅速的适应新的身份。 谭飞,湖南长沙人,民国二十一年,也就是九一八事变爆发一年后的1932年,热血青年谭飞立志从军报国,考取了黄埔军校武汉分校,两年后临近毕业,却被时任黄埔军校武汉分校训导处主任的郑建忠看中,再次安排到南京国立中央大学念书。 谭飞在学校积极表现,三个月前,被学校地下党组织介绍到恒通祥当铺,由宋掌柜负责培养。平时因为有学业,也很少来当铺,宋掌柜为人谨慎,除了偶尔和小刘有点接触,基本不让他接触任何事物。 在原主的记忆中,谭飞其实对红党也有一定的好感,但更多的是对军统严酷纪律的服从以及对老师郑建忠的敬畏,这也让他在潜伏的过程中,处于一种矛盾的心理当中。 当然,现在的谭飞不会再有此种情绪了,他在本质上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的坚定的革命者。 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在保住性命的同时,如何顺利的取得我党的信任——当然不是以军统特务的身份,而是一个真正我党党员的身份。 谭飞一边聊天,一边凝神思索,宋掌柜出去已经半个多小时了,龚武渐渐的有点沉不住气了,眼珠一转大喊起来:“我要解手!” “可以,”门被打开,一个穿着劣质黑色西装的特务伸进头来,“厕所在一楼,跟我走。” 龚武对谭飞使了个眼色,接着走了出去,但没过多久就被带了回来,从他脸上的失望看出,他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你不去吗?”押送龚武回来的那个特务从门口探进头来,满脸不耐烦的神色。 “去!”谭飞立即站起身。 “要去赶紧的,有啥狗屎猫尿的一次性排完。” 那特务带着谭飞走出门,面皮却一下子就松弛下来,低声道:“搞什么呢还得我提醒,站长等你很久了。” ...... 谭飞恍然,自己确实该找机会跟自己的老师郑建忠汇报一下情况,只是刚才整理思绪,一直没想到这茬。出门跟着特务慢慢走,顺着楼梯没走几步,就来到一处紧闭的房门前面,特务伸出手指,在门上“一长两短”叩了三下,有人喊“进来”,就推开门,示意谭飞进去,然后恭恭敬敬的守在了门口。 映入眼帘的是一处西洋风格的木桌,上面堆满了蓝色硬壳文件夹,木桌后面,是一个身着灰色中山装的背影,此人手拿香烟看着窗外,听到谭飞进来,这才慢慢的转过身,一向严肃紧绷的脸上居然露出几分微笑: “怎么,入戏太深,连老师都不认识了?” 此人,正是军统南京站站长,郑建忠。彼时的军统全称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组,简称军统,下辖八处六室一所,郑建忠所在的南京站算得上首屈一指的大站,但距离真正的核心层八处六室一所的负责人,还有相当距离。 面对此人,谭飞绝不敢怠慢,啪的一声就是一个军礼,接着满脸堆笑的迎上去: “老师,我可想死您了!” “坐下,慢慢聊,”郑建忠点了点桌子,示意谭飞坐下来说话,“宋掌柜我已经派人缠住了,你屋里那个人你也不用担心,一会儿我将他单独关押。” “那老师,这次您打算怎么办?”谭飞稳下心神。 “现在的情况有点复杂”,郑建忠皱了皱眉眉头,“红党的周前几天跟校长派的代表见面了,双方之前已经交换了一些战俘,这次见面,就是谈进一步合作的事情。晋绥军傅作艺在太原抗战,也需要延安那边配合。校长指示,特殊时刻,大局为重。所以,以前的一些跟脚要妥善处理。” “那老板的意思呢?”谭飞迅速明白了过来。 现在是抗战初期,七七事变之后,我党通电全国主张联合抗日,果党出于舆论压力,只能响应,中央社相继发表了《合作抗日宣言》、《告全国人民书》,声称“兄弟阋于墙而共御外辱”,要和我党联合抗日,历史的车轮翻开了新的一页,这两个从27年开始就势同水火,杀的血流成河的“兄弟”党派,似乎又进入了1924年“联俄联共”的蜜月期,历史的吊诡之处,莫过于此。 “戴老板的意思呢,是能收尾的尽快收尾,现在抗日是大局,这时候要是搞什么自相残杀的新闻出来,外面那帮写报纸的能把我们给吃喽!到时候,校长的脸上就更不好看了!”郑建忠重重敲了敲桌子,“不过,现在松一点,不代表就天下太平了。日寇,咱们得抗,红党,也不能掉以轻心。当然啦,这次的重头戏,还是战俘交换。” “战俘交换?” “没错,”郑建忠点点头,“这几年我们往延安派了不少人,但真正潜伏成功的并不多,相反,落在红党手里的却不少。这次战俘交换,戴老板提出,除了军政人员,之前双方被俘的一些地下人员也要位列其中,所以,我们得赶着双方谈妥之前,多握一些筹码在手里。” “您的意思我明白。”谭飞点点头。 实际上,谭飞本人也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并且进行的相当成功,只是接下来的行动,还需要得到站长的进一步指示。 “你有什么想法?”郑建忠微笑的看着谭飞。 “一切听老师您的安排。”谭飞不敢多说什么,郑建忠此人,虽然是自己在黄埔时期的老师,但自从进入军统特务处之后,变化非常大。人比之前阴沉了很多,谁也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的意思,你还是回来。”郑建忠绕到谭飞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是老师,我这次的潜伏挺成功的,就这么归队可惜了。”谭飞皱着眉头说道。 谭飞不想留在南京,他想去延安。 人总是有归属感的,无论前世今生,他的信仰并没有变。 “额?你这是真心话?咱们师生之间,可不要生分了!”郑建忠微微皱了下眉头,然后从谭飞身后绕回到桌子后面,“要知道,潜伏很危险,我们这几年往延安派去不少人,回来的可以说屈指可数,能成功潜伏下来的,更是凤毛麟角。我不想你年纪轻轻,就把生命葬送在那穷山沟里。” 郑建忠的这几句话颇富感情,不管是虚情假意还是真的师生之情,谭飞不能不表现的有所触动,他看向郑建忠,语气中也带了几份感动:“老师,我......” “我们是师生,”郑建忠加重了语气,“之前如果不是你主动请缨,我也不会派你去,潜伏不是件小事情,再说了,就算你去延安潜伏成功了,回来后怎么办?面具戴的太久,就会长到脸上,再想揭下来,除非伤筋动骨扒皮。” “老师我明白了。”谭飞只能点头。 “嗯,你明白就好,”郑建忠如释重负的点点头,“之前也有从那边回来的人,在那边待久了,思想上难免就会有些“染红”。前段时间,十九军有个放回来的团长,回来后天天念叨着要搞思想政治工作,还要打击什么贪污腐化,咳,现在被扔到国防部作训处去搞思想工作去了,作训处,你懂吧?” 国防部作训处,典型的吃苦受累又没油水的“清水衙门”,谭飞凭经验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听起来有点黑色幽默,但这就是现实。自己想要表达对党国的忠心,也要有一定限度。更何况,除了上下级,郑建忠和自己还有“师生”这层特殊关系,不管是哪种考虑,郑建忠的“建议”都不容拒绝。 “老师,那我归队?”思考片刻,谭飞决定顺其自然。 “归队吧!”郑建忠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其实,继续潜伏当然是更好的选择,但我怀疑,你已经暴露了。” “我暴露了?”谭飞额头有冷汗滴下。 6 老姜弥辣 “现在只是怀疑,”郑建忠点了点头,“刚才审讯宋掌柜的时候,他几次询问你的情况,我怀疑,他可能已经嗅出了什么味道,这也是我不让你继续潜伏下去的原因之一。” 郑建忠顿了顿,继续说道:“现在你应该清楚了,真正的‘蟹’并非只有一只,他们互不了解对方的情况,只有活下来的那只‘蟹’,才会成为真正的潜伏者,而那只死去的‘蟹’,将会成为另一只的养分。” 谭飞默然。 其实从诈出小刘身份的同时,谭飞就已经明白,军统安插在“恒通祥当铺”中的间谍,并非一个,而是两个,他们互相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万一一只“蟹”暴露,另外一只就可以积极表现,痛打落水狗,从而坐实另外一只“蟹”的身份。 这是一个精妙的潜伏设计,谭飞在前世的卧底课程中学过相似的案例,这种牺牲一人掩护另一人的做法,在情报战中也并非孤例,并且这种潜伏往往是长线潜伏,宗旨是: 无大事,不启用,待战时,见奇效。 只是,这样的安排,难免会让下属在发现真相的时候,对上司产生怨恨——让两只蟹互相争斗,显然是不把属下的性命放在心上。 郑建忠的目光从谭飞面上扫过,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不要怪老师心狠,这是铁与血的斗争,容不得半点仁慈。” “更何况,”郑建忠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谭飞的手背,“我完全相信你的能力,那个刘树,呵呵,”说到这里,郑建忠冷笑了两声,“他怎么可能比得过我的学生!” “学生明白,学生绝无怨怼之情,何况这也是我要求的。”谭飞连忙点头。 “嗯,”郑建忠欣慰的点了点头,“现在你回去,探探那个姓宋的口风,如果他真的发现了,你不妨和他摊牌,无所谓,你的去处,我已经有安排了!” ....... 二楼的“囚室”已经空无一人,龚武大概在自己走后不久就又被带走了,而宋掌柜直到现在还没回来。谭飞找了个地方坐下,顺手拿起桌上的香烟点了一根,开始喷云吐雾。 卧底生涯,让他养成了极大的烟瘾,尤其是思考问题的时候更是如此。 相比于后世严厉的禁烟措施,这个时代就要宽松的多,生活的困顿和环境的险恶,让这个年代的大部分人都有抽烟的“坏习惯”,就算是农村里的老农,也会在忙碌之余用旱烟袋和卷纸烟来满足“吞云吐雾”的快感。 这根烟,就是谭飞融入这个世界的第一步。 门外响起脚步声,走进来的是宋掌柜,他瞅了一眼正在抽烟的谭飞,也没问龚武去哪儿了,径直走到桌前,也抽出一根烟,谭飞连忙识趣的划火柴点上。 仔细观察,宋掌柜其实并没有打扮的那么老像,并未苍老到混浊的眼睛和额头浅浅的皱纹,充其量也只是四十出头,让他显得成熟的,只是那种镇定自若的气质。 “宋掌柜,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谭飞关切的问。 “只是随便聊了几句,”宋掌柜不置可否,“小谭,你是在34年秋天,也就是民国二十三年考入的国立中央大学,对吧?” “是的,宋掌柜您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谭飞面露疑惑之色。 “小谭,你觉得中国的未来会怎样?”宋掌柜没有回答,反而抛出了一个略显宏大,但其实又很现实的问题。 “试看将来之天下,必是赤旗之世界。”谭飞不动声色的回答。 “我们的理论你学的倒是很熟,”宋掌柜笑了,“那你为什么要为他们做事?” “我是为国家做事。”谭飞明白了,这已经不是试探,郑建忠的暗示没错,宋掌柜已经识破了他的身份。 “为国家做事的方式有很多种,”宋掌柜叹了口气,“你很聪明,也有决断力,我以为,优秀的青年,应该能看得清,果党救不了中国。” 谭飞沉默了,他很想表露心迹,但又知道这绝不可行,现在自己的任何试图与我党接近的举动,都会被宋掌柜理解为一场新的阴谋,所以谭飞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弹了弹烟灰,看着宋掌柜:“你是怎么发现的?” 宋掌柜微微扯了扯嘴角。 “最近几年,从全国各地去延安的学生越来越多,虽然大家的热情值得肯定,但该有的甄别也是必不可少的,对愿意去延安的同学,我们原则上也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你就在我们的观察列表中。”宋掌柜说道。 “虽然你的推荐人很看好你,但是经过我一段时间的了解,你在中央大学表现的有点过于左倾了,要知道,那可是国民党和三青团的大本营,就算有亲近我们的同学,也不会表现的那么明显,当然,这只是怀疑,我们依然欢迎有理想的青年加入我们,这也是学校的同志推荐你,我并没有拒绝的原因。” “不过你露出马脚的原因并不是这个,而是你之前的表现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学生,而之后.......显然,你经过一定的训练,否则你面对小刘的反应还可以用急中生智来解释,那么你后续战斗开枪的表现就不能用此来解释了,根据你的资料——你从小到大根本就没有摸过枪。” 谭飞恍然大悟,事实上,自己早该想到这一点。但是当时的情况已经不容许自己从容的搜索之前的记忆,当时的反应已经是危机情况下自己所能做出的最合理的反应了。 “那么,宋掌柜,你和站长谈的怎么样?”谭飞打算换个话题,既然已经暴露,现在他只想知道宋掌柜和站长的交易如何。 “上个月25日,我八路军在平型关伏击日军,取得平型关大捷,打破了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宋掌柜没有回答谭飞的问题,而是报出了一则不久前发生的战斗,“现在正值忻口会战,阎锡山、傅作艺都需要我军配合,你们站长能怎么样?这个时候杀共产党人,就不怕千夫所指吗?!就连你们戴老板,恐怕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吧?” 谭飞明白了,郑建忠一无所获,而宋掌柜这头老狐狸恐怕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恒通祥当铺里演那一出戏,只是为了诈出自己的确切身份,而自己又诈出叛徒小刘,恐怕就是宋掌柜的意外之喜了。 “那么,我就恭喜宋掌柜了。”谭飞微笑着恭维一句。 “我还得谢谢你,”宋掌柜微微一笑,“如果不是你,我还不知道小刘竟然也是叛徒,而你则算不上什么叛徒,因为自始至终我就根本没有完全信任过你。” 谭飞表情微微一滞,苦笑道:“既然从未加入,又何来背叛呢?那么,宋掌柜,似乎我们还算是朋友吧?” “朋友这个词有点奢侈了,”宋掌柜笑着摆摆手,“当然,以后也未必不可能,只要你这里,”宋掌柜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发生一点本质上的变化,那么,我们既往不咎,随时欢迎你加入。” “也许有那么一天呢?”谭飞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回答,心底却默默叹了口气。 他希望这一天早日到来,但又明白,经过此事后,宋掌柜对自己的戒心却会更加严重。 “额?”宋掌柜却眼睛一亮,似乎有点认真的意思,“那么,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也许我们会联系你。” “呵呵,”谭飞笑了笑,这种情况下,他实在不能再多说什么,也许房间里安装了窃听器材也说不定呢? “你们委员长总是这样,既想要面子又想要里子,最终什么也得不到,”宋掌柜站起身,拍了拍谭飞的肩膀,“小谭,珍惜以后的岁月吧!日本人来了,我们或许还会有合作的机会。” ......... 7 安排出路 宋掌柜对谭飞并未露出太多的敌意,谭飞揣测,一是因为国共合作的大形势下,剑拔弩张的气氛已不合时宜,另外一个原因,也许是自己有某些值得拉拢的地方。 总之无论何种原因,眼前的危机算是暂时度过去了,很快,宋掌柜和龚武就被转移到了另外的地点,谭飞则被留在了原处,期间郑建忠手下的心腹特务马贵来过几次,但也只是例行的嘘寒问暖,偶尔会在谭飞的要求下,让下面的人送来几份当下的报纸,方便谭飞了解形势,但并没有过多的透露郑建忠的去向。 直到抓捕事件发生后的一周后,郑建忠似乎终于想起了这个得意弟子,那个曾经护送谭飞去见郑建忠的马贵,一大早就敲响了房间的门。 “谭兄弟,恭喜啊恭喜,站长回来了,第一个点名要见你!” 马贵还是那一身劣质西装的打扮,笑嘻嘻的从门缝里伸出一个脑袋,朝谭飞眨了眨眼睛。 谭飞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抹了把脸,笑着问道:“马大哥,这次交换人质的事情谈的怎么样了?” “咳,这等事情我哪敢妄言,不过站长心情还是不错的,”马贵一边领着谭飞出门,一边替谭飞整理了一下西装,“谭老弟啊,如果以后高升了,可得记得提携一下老兄我啊!” “马大哥言重了,我一个刚毕业的学生,能混个一官半职的就不错了,要说提携,您是站长的身边人,以后外放少说也得是个少校副站长,小弟我说不定哪一天就得投奔您门下,到时候别忘了给口饭吃就行。”谭飞笑嘻嘻的回答。 “哪里哪里,那就借兄弟吉言了!”马贵马脸上一张大嘴咧到了耳根,谭飞刚才这话真正说到了他心坎里,虽然外放成少校副站长是夸张了点,但按惯例,站长是中校,自己一旦外放,就算是个地方站的上尉副处长,别人也得高看几分。 “小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谭飞呵呵笑到。 这几天没见过什么外人,但和马贵这个郑建忠的身边人倒混的很熟,这马贵其实只是郑建忠的保镖近侍,不过谭飞两世为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还是懂的,更何况,“宰相门前七品官”,纵然自己和郑建忠关系特殊,也不敢怠慢了他的身边人。 进了办公室,却不见郑建忠的身影,只听到内屋隔间里“咕噜噜”漱口的声音,片刻后郑建忠才脖子上挂着一个白毛巾,擦着嘴走了出来,看见谭飞站在那里,点头示意他坐下,接着开口道:“熬了几个通宵,昨天晚上才算是把事情办妥了,等会儿我给你介绍个人,那边回来的,以后你们少不了要打交道!” “老师,那边回来的?就是用姓宋的他们换回来.....”谭飞眼睛一亮。 “不错,”郑建忠点点头,“以后有外人在场的时候,还是要喊我站长,”强调了一句后,才接着说道: “这次谈判不容易啊,红党狮子大开口,民国十六年时候的老zz犯,这回也要给放出来,要不是这回我们南京站新抓了几个,恐怕还凑不够对等交换的人数。老板也说了,这回南京站是立了功的。” “恭喜老师为党国再立新功!”谭飞连忙肃容道。 “里面也有你的功劳,”郑建忠点了点谭飞,“不过,对外就不要说是暴露了,这回代老板问起为什么不让你继续潜伏,我说是审时度势,为党国留几个人才。” “感谢老师照顾!”谭飞露出感动之色。 “你,是我的人,”郑建忠抿抿嘴,加重了语气,“我跟你透个底,老板打算搞一个特训班,地址已经定了,就在上海青浦城。” “特训班?”谭飞眼神微微一凝。 “不错,全名叫‘青浦特种技术训练班’,是老板亲自点名成立的,能进去的可都是精英!我打算安排你进去。”郑建忠着重强调了“精英”二字,意示对谭飞的看重。 大名鼎鼎的青浦班啊! 谭飞立刻想到,前世某些著名的影视作品中,主人公往往就毕业于青浦班,这个班可非同一般,是由代立亲自任特训班主任,如果说黄埔学生是委员长的天子门生的话,那么青浦班就是代立的亲传弟子。 如果真的加入了青浦班,那自己以后在党国的前途就可以说打下了一层坚实的基础,想到这里,谭飞连忙站起身,“啪”的一声向郑建忠敬了一个礼,肃声道:“感谢校长栽培,感谢老师爱护,学生必定不负期望,为党国赴汤蹈火!” “口号还是留着誓师大会的时候喊吧!”郑建忠摇摇头,“沪淞会战的情况可不容乐观,十几个德械师也拼的差不多了,这种情况,为国尽忠一点都不难,能保留有用之身,坚持抗战才不容易。” “您是说,我军要撤出上海?”谭飞睁大了眼睛。 “不要妄言,”郑建忠摇了摇头,“不过有备才能无患,这次青浦班招人,就是为了能培养一批在敌后潜伏、搜集情报的精干队伍,你回去以后.......” 接下来,郑建忠对谭飞在加入青浦特训班以后的事情做了一些安排,重点是让谭飞保持谨慎,不要随便透露两人的关系,同时也警告谭飞,青浦班藏龙卧虎,很多人都是军统高层乃至校长亲自安排的人员,进去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与人为善,不能轻易得罪人,但也不能让别人小看了。 谭飞两世为人,自然心中有数,军队的规矩,不要仗势欺人,但更不能软蛋怂包,后者比前者更让人看轻。 “报告!”门外传来打报告的声音。 “进来!”郑建忠停止了跟谭飞的谈话。 “黄埔八期步科中尉严鼎立向站长敬礼!”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走进来,此人面有菜色,脸颊削瘦,不过精神却颇为挺拔,尤其一双锐目扫过,谭飞面部竟似有微微灼烧的感觉。 是个人物! 谭飞暗暗下了评价。 “来来来,我介绍一下,”郑建忠满脸堆笑的站起身,“严鼎立,刚从延安回来,党国的功臣,这不是我说的,这可是戴老板说的!” “郑站长过奖了!”严鼎立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怎么还是中尉,不是已经提少校军衔了吗?”郑建忠脸上露出不满。 “没授衔之前,我还是中尉。”严鼎立容貌严肃。 “不因功自骄,不错!”郑建忠满意的点点头,对严鼎立硬邦邦的话丝毫不以为忤,接着回头指向谭飞: “这是我的学生谭飞,九期情报科的,你们以后可以多亲近亲近。” “九期的?”严鼎立回过头,看向谭飞,用审视的目光在谭飞脸上转了一圈,皱了皱眉头道:“我在学校似乎没见过你。” 谭飞心底微微一凛,黄埔军校一期少说要招千人,整个学校至少也有三千多人,这严鼎力竟然说没见过自己,那是对自己的记忆力极度自信了。 “他啊,武汉分校的,”郑建忠笑着打了个圆场,“他执行的任务和你一样,只是出了点变故,所以留了下来。” “哦?”严鼎立似乎来了点兴趣。 “潜伏很成功,只是因为上头要从那边换一些人回来,所以我退出了。”谭飞微微一笑。 “呃,”严鼎立表情微微一凝,双目直刺谭飞眼眸,“那我得对你说声谢谢,因为我就是那些被换回来的人之一。” “学长客气了,能换学长回来,是我的荣幸。”谭飞并不示弱,他知道,这样的人物,最看不起的就是拉稀摆带的角色,从某方面来说,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幸会!”严鼎立伸出手。 “幸会!”谭飞伸手。 双手交错相握,骨节青筋毕露。 旁边的郑建忠眯了眯眼睛,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8 推心置腹 严鼎立来找郑建忠显然有要事,谭飞简单寒暄几句后,就知趣的离开了房间。 “手劲真大!” 站在门口的谭飞看着手背上青白相间的指痕,甩了甩手。 刚才一番较量,貌似是吃了点小亏,那严鼎立看着身体瘦削,但手部皮肤板结粗糙,手劲极大,显然在拳脚和枪械上都下过功夫。 自己这副身体则要差了些,虽然身高也达到了1米75,在这个时代也算是相对较高的个子,但肌肉素质和核心力量却只是一般,大概是因为之前在国立中央大学疏于锻炼的原因。 好在,之前黄埔军校的底子还在,只要勤加锻炼,应该能回复到一个较好的水准。 谭飞不知道的是,在屋内和郑建忠谈话的严鼎立,始终都没有把颤抖的手放上桌面。 ........ 回到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几件随行衣物,谭飞马上提着一个手提箱出了门,按照郑建忠的安排,自己需要立即启程前往上海,参加在上海青浦县西溪小学举办的青浦特训班。 这是民国近代史上国民政府创办的第一个大规模的培训班,与之前军统的前身“特务处”、“密查组”相比,这个培训班的规模和受重视的程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特训班由委员长亲自题词,班主任由戴老板亲自担任,实际教学和日常工作,则由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和苏联“格别乌”、“克格勃”接受过专业特工训练的余乐行主持,而培训班的教员,也绝大部分是由军统所能找到的行业尖端人才。 刚走出小楼的大门,就看到马贵守在门口,不远处还停着一辆黑色小轿车。 “走吧?”马贵扔下烟头,在地上踩了几脚。 “马大哥您送我?”谭飞诧异的眨眨眼睛。 站长吩咐过,这次去青浦,消息不能向任何人泄露,轻装简从,独自去,独自回,不得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你不是要回家探亲吗!送你去一趟火车站,又不耽误什么事儿!”马贵不由分说的接过手提箱,塞到后备箱里,啪的合上后盖,麻溜的钻到了司机位上。 谭飞摇摇头,只得无奈的坐到了副驾驶座位上。 马贵弯腰发动了汽车,猛地一踩离合,“轰隆”一声,声音大的吓人,他哈哈一笑,汽车在小楼前面潇洒的绕了一个弯,开到了大街上。 “马大哥,你这技术可以啊!”谭飞用羡慕的眼神看着马贵。 “咳,常开就熟了,这玩意儿没啥难的,这回你去了那边,开车开到你想吐!”马贵笑笑。 “我去哪儿找车开啊?马大哥你开玩笑了!”谭飞呵呵一笑。 “你这家伙,还装傻,”马贵斜瞟了谭飞一眼,“不就是去上海参加特种培训班吗?还瞒着我?” “........”谭飞无言。 “这种事,在别人眼里是个秘密,在我们眼里就是个屁!”马贵不屑的摇摇头,“不用说我这天天在站长面前东奔西走的,就连门口那看门的,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怎么说?”谭飞看了看窗外,这南京的街景虽然破旧,但沿街叫卖、繁华热闹之处,比后世犹有过之。 “这里面的门道多着呢,咱们南京站就这两台破车,一进一出,就知道来了要紧人,看看轮胎承重,就知道车上坐没坐人,车窗后帘拉一边还是拉两边,就知道坐了几个人,再算算进出,什么事都摸的清清楚楚!”马贵一边唾沫横飞的说话,一边机警的扫视着车窗外面,偶尔还把头伸出去,骂一骂挡路的小贩走卒。 “马大哥,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谭飞由衷的钦佩说道。 “这都不是事儿,”马贵得意的笑笑,“这人啊,就得活通透了,别的不说,就咱们坐的这辆车,美国福特牌,你猜多少钱?” “总得几百几千吧?”谭飞捧一手。 “两千现大洋!咱们工资多少?一个月三十六块!你想想得挣多久才能开上这么一辆车?”马贵摇摇手指头。 “大概......得七八年吧?”谭飞假装算了算。 “七八年,七八十年都买不上!”马贵哂笑一声,猛地一刹车,差点将一个担扁担过马路的老太太撞倒,伸出头大骂一声:“册你吗找死啊你,想死我给你挂个号!”接着又回过头,若无其事的对谭飞说:“你得租房子吧!十二块!你得吃饭吧!十二块!你得买衣服泡女子吧?二十块,算一算,啥时候买得起?” “一辈子都别想。”谭飞摇摇头,感同身受。 他想起了后世的房贷、车贷、教育贷,两个时代的悲欢似乎有了相通之处。 “所以嘛!人无外财不肥,马无夜草不富!”马贵干脆利落的下了定义,接着停下车,一张马脸上泛着粗鲁的真诚: “谭老弟,以后发达了,别忘了老哥哥!你是黄埔生,有前途,有出路,不像我,混青帮拜码头出身的,除了这身身手和这两把快枪,啥都不是!” “马大哥,今天怎么净说这些见外的话。”谭飞觉得今天的马贵似乎有点不对劲。 “没什么,不就是个官吗!不当就不当!”马贵脸上露出一丝恼怒,“本来呢,想找个人喝酒聊聊心事,可这站里啊,没一个我看得上,想来想去,还是兄弟你最靠谱!” 谭飞看了马贵一眼。 马贵猛地一拍脑袋,“这站里啊,除了你和站长,没一个我看得上!你看我这脑袋,就是不如你们读书人灵光!” 谭飞笑笑:“马大哥,有啥心事跟我说说呗!”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最近无锡那边缺个副站长,我想走走门路过去,本来上周就快成了,结果今天一打听,那位置派了别人!”马贵愁眉苦脸的说道。 “那你没找站长问问?”谭飞关心的问。 “找了啊,可站长说了,我干不了那个,最好还是找个大站的行动队长干,那个适合我!你说,这不是看不起人吗这?”马贵不甘之情溢于言表。 “可能站长有别的考虑,”谭飞略一思索,安慰道:“你想啊,上海打成这个样子,无锡说不定哪天就被日本人占了,你去那里干嘛?扛雷找死吗?我不是站哪边说话,我觉得,就这事上,站长确实是为你好。你想啊,去哪儿能比跟在站长跟前最安全?” “倒也是啊!”马贵摸了摸脑袋。 “就是这么回事,你不信等着,等局势稳定了,站长一定能给你安排个美差,我觉得,站长不能亏待身边人!”谭飞斩钉截铁的说。 “嗯,还是兄弟你懂站长的心思,怪不得站长老夸你,”马贵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接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盒子递给谭飞,“来,送个临别礼物!” “哎呦,这怎么能让马大哥破费。”谭飞连忙推辞。 “破什么费,一点小意思,到了再拆啊!”马贵一本正经的将红盒子塞到谭飞怀里。 “好!”谭飞呵呵一笑。 9 何处不相逢 谭飞一身青布长衫,慢悠悠的走进了候车室。偌大的候车室空无一人,反倒是车站出口的地方排满了人流。原因也很简单,沪淞会战战事不利,从上海及其周边逃难到南京的老百姓占了绝大部分,而从南京去上海的就寥寥可数了。 在老百姓眼里,南京是中国的首都,国民政府绝不会放弃的战略要地,这里应该是眼下最安全的地方了。可在谭飞这个熟知历史的人眼睛里,这个地方却已经成为了一方绝地,而不久之后发生在南京那惨绝人寰的悲剧,更让谭飞的眼睛里带了一丝痛悯。 此去上海,再回南京时,恐怕再也见不到刚才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了! 想到这里,谭飞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生逢乱世,好男儿自当奋勇,何故叹气啊!”背后有人出声。 谭飞回头,看见一人同样一袭长衫,头戴礼帽,与谭飞打扮极为相似,仔细一看,谭飞不由一笑,伸手道: “原来是学长,真的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那人正是严鼎立,他伸出手:“手劲不错,就不用再较量了吧?” 两人轻轻一握,相视一笑,似乎多了些默契。 找了个座位坐下,谭飞率先开口:“学长此去是何地?” “回老家探亲。”严鼎立朝谭飞眨眨眼睛。 “彼此彼此。”谭飞微笑。 “哈哈,那一会儿看看,咱们的老家是不是同一个地方,说不定,咱俩还是同乡呢?” 与刚才在郑建忠办公室的严肃相比,此时的严鼎立像换了一个人,他面如春风,语带笑容,伸手轻轻拍了拍谭飞的左手,笑着继续说道: “刚才我听站长说了你的事,幸好你没去延安,要你去了延安,那可有的罪受喽!” “听说那边环境不太好。”谭飞微笑道。 “何止是不太好,夏天酷暑,冬天酷寒,春天北风一刮,满世界的沙子往嘴里灌,出去一趟,回来能吐出半斤沙子。地势就更不用说了,那里的老乡怎么说的来着?地无三尺平,人无半两银,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我们去了,还得参加义务劳动,天天修河堤筑水坝,搞什么大生产,不用说潜伏,能呆下来不跑的就算是意志坚韧了!”严鼎立满脸苦笑,摇着头向谭飞介绍延安的风土人情。 “学长受苦了。”谭飞点头。 “不过话说回来,”严鼎立看了谭飞一眼,“那里的人倒是挺有干劲的,如果咱们这边也能有那种劲头,很多事就好办很多。” 谭飞微笑不答。 为人做事切忌交浅言深,更何况,自己面对的是一名能够在重重甄别下潜入延安两年之久的精英人物。 恰在此时,候车厅想起了字正腔圆的国语报站声: “各位旅客,前往上海的列车即将开动,请前往上海的旅客从站台入口处有序上车。” 两人屁股同时一抬,接着互相看一眼,异口同声道: “果然是老乡!” ........ 两人并不同座,但谭飞明白,这个时候不需要再掩饰什么,去上海车厢上本来就没多少人,谭飞换了座,很快两人就再次坐到了一起。 刚一坐下,严鼎立就率先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低声道:“谭兄弟也是去嘉善县?” “是。”谭飞点头。 青浦虽说是属于上海,但地理位置上,其实是离着苏州嘉善更近一些,所以去青浦的路线,一定是在嘉善下车。 “那我们不止是同校,以后还是同窗了。”严鼎立满意的点点头。 “能和学长同窗,是我的荣幸。”谭飞很客气。 “客气话就不用多说了,以后都是同学,”严鼎立回复了之前的严肃,“听说这次青浦特训班,是戴老板亲自主持,以后是要上抗日前线的,你怎么看?”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谭飞正色道。 “我是问你的想法,命令当然要服从,你我都是军人,这个不需要多说。”严鼎立稍微露出一丝不耐。 “嗯,依我看,我们上前线也不应该是在第一线,这特训班,顾名思义是教导特务技术的,上前线开火,有点浪费了。”谭飞试着表达一点自己的看法,“这次培训班一共也就几百号人,上前线经得起半天的消耗?十几个正规师,不到一个月就没了,指望我们这帮拿着短枪的上去,能打死几个鬼子?我看,以后还得是潜伏。” “对啊,隐蔽战线,也是前线,”严鼎立拍拍手,用赞赏的目光看了谭飞一眼,“以后,上海才是我们的主战场。” “学长已经是少校了,怎么还要趟这个浑水?”谭飞有点不解。 “少校又怎样,我们特务系统可不比军队,少校军官是要带兵的,一个少校副团长,下面少说几百号人,我们特务系统的少校,能带一个几十人的别动队就不错了,这道理,你又不是不明白。”严鼎立用责怪的目光看了谭飞一眼。 “那倒也是,干我们这行的,就是tmd后娘养的。”谭飞爆了一句粗口。 “可不是,要不是赶上鬼子侵华,你觉得我能回得来?国防部那帮狗日的,才不会管我们的死活。”严鼎立也骂了一句,两人都是心有戚戚焉。 粗话是男人加深感情的最佳方式,很快,谭飞和严鼎立的感情就进了一层。两人互相欣赏,以后又是同学,并且都是郑建忠介绍,未来免不了要互相照应,所以也都刻意交好。一路上谈谈说说,火车到了镇江,两人已经好的要穿一条裤子也似。 “旁的不说了,谭兄弟,你挺对我胃口,那我也多说几句。” 严鼎立低下头,俯身到谭飞耳边:“去了青浦班,千万不要过于死板。如果让你上战场,情势不对,保命为先。” ........ 滴!!!! 伴随着悠长的汽笛声,火车终于抵达了嘉善,此时的火车时速只有30到40千米每小时,谭飞和严鼎立从早上出发,到达嘉善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两人一天只啃了几个干饼,下车的时候早已饥肠辘辘,下车找了个铺子填饱肚子,又找了个旅馆歇息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又换乘一辆汽车,终于在第二日中午时分到达了青浦县城。 10 青浦报到 目之所及,遍地苍夷。 这是谭飞和严鼎立抵达青浦后的第一印象。 淞沪会战爆发以后,日本侵略者自9月5日起对青浦各乡镇实施轰炸。两月内青浦、朱家角、白鹤江、黄渡等乡镇接连不断遭受日机投弹,断壁残垣随处可见,死伤军民不计其数。 “临时军管!闲人勿近!” 上海青浦县西溪小学附近,一队队肩扛长枪的国民革命军士兵正列队巡逻和疏散群众,其实西溪小学附近早已是人丁零落,自从日军开始轰炸以来,西溪小学的所有师生已经在第一时间疏散转移,这所小学早已是一座空校。 而这里,正是谭飞和严鼎立此行的目的地。 两人在士兵的盘查下出示了证件,领头的一名排长二话不说,指着西面的一处类似庙门的所在开口道:“去那里报道,有人接你们!” 谭飞和严鼎立强忍着心中的愤怒,向庙门走去。让他们愤怒的不是士兵的态度,而是沿途上的所见所闻。 断臂残废者有之,伏地嚎哭者有之,更有失去亲人者沿街茫然四顾,似乎已经失去了生活的所有方向,偶尔还有找不到母亲的孩童,哇哇嚎哭着冲向远方,更让整个青浦县城平添了一抹悲凉。 “这群畜牲!” 谭飞咬牙切齿的骂出一句,却喉咙哽咽的再也说不出话来,自从黄埔毕业几年以来,特务工作的冷酷让他似乎丧失了人类的一切情绪,而这些情绪并未消失,而是在这一刻迸发出来。 严鼎立同样沉默不语,但眼睛里那种择人而噬的目光,显示他的情绪和谭飞并无二致。 两人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的走向了那座挂着“青浦县西溪小学”牌匾的庙门,门口一名身穿黑色中山装的中年男子看到两名男子满脸煞气的走过来,却只是见怪不怪的叹了口气,指着门口小桌子上的登记薄: “先登个记吧!” 谭飞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似乎要把心中的愤懑不平全部从肺部吐出来,他紧紧闭上眼睛,片刻后才走到桌子旁边,签下自己的名字。 “这是你们的第一课!” 那名中年男子待两人签完名后,才语带铿锵的吐出几个字,接着伸出手:“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青浦班常务副主任,俞宗柏。” 谭飞和严鼎立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握手。 俞宗柏此人可算是大名鼎鼎,参加过广东护国军讨伐袁世凯,亲历李宗仁统一广西的战争,1927年“四一二”因蒋屠杀红党与蒋闹翻被开除出党,却又因29年蒋桂战争复起,此时却成为了青浦班的常务副主任。 俞宗柏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毕业,还曾担任黄埔军校南宁分校校长,可算是保定系黄浦系元老,严鼎立对谭飞使个眼色,握手后又退后一步,立正敬礼道: “黄埔八期严鼎立/九期谭飞,向俞将军敬礼!” “进去吧!”俞宗柏并未多言。 谭飞和严鼎立又敬了一礼,这才迈着端正的步伐进入院门。 两人心中思索,脚下不停,进了大院,才发现这西溪小学一点都不小,办公楼和学生宿舍林立一旁,操场上停着数辆军用汽车、小轿车和三轮摩托车,各种运动器械俱全,并且已经有不少穿着黑白各色背心的男子女子在教官的指挥下进行军事训练。 “登完记,到军械处领衣物器材,训练完毕后安排宿舍!”一名教官走过来。 两人不敢怠慢,快步走到军械处,拿起制式的黄色军裤白色衬衫,再领取了一根皮带,众目睽睽之下,不用三分钟就换好衣物,走回教官面前。 “不错,”教官微微点头,对两人雷厉风行的军事素质表示满意,接着指向前面的场地,开口道:“就在这里,两人对打,一人倒下为止!” ...... 严鼎立和谭飞沉默片刻,在教官逼人的眼光下,突然同时怒吼一声,迎上前去。 蹦! 嘿! 一声声闷响传来,两人视对方的身体如沙袋,毫不留情,拳拳到肉,除了在要害部位有所防护,其余招式都是只攻不守,务求在最短时间内击倒对方。 没有试探,没有留手,用最快速的手段打倒对手,才是最大的尊重! 转眼几分钟过去,两人头上脸上身上都已经伤痕累累,但没有人喊疼,更没有人示弱,谭飞强在身高体长,攻击范围够广,严鼎立稍微矮一点,但身手极为灵活,谭飞的长拳很难命中对方,两人一时之间竟然打了个势均力敌。 周围慢慢的围起了人群,有训练完成的队员走过来,对着两人指指点点。 谭飞咬牙,如果这具身体再锻炼的充分一点,自己完全有信心在三分钟之内击倒严鼎立,自己在前世可是被安排进毒贩队伍卧底的专业缉毒警察,综合格斗能力在整个大队都是名列前茅的存在,在毒贩那种动辄杀人见血的环境中,更是练出了一种狠劲,只要付出一点代价,现在他也有把握放倒严鼎立。 但是,有必要吗? 对面严鼎立的神情却有点苦闷,他是河北沧州人,是有家学渊源的八极拳拳法,没想到竟然在这个小学弟面前完全占不到便宜,八极拳也有杀招,但都是跺脚趾,断骨节的狠招,有必要吗?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都有了主意。 只听谭飞虎吼一声,空中高高跃起,一个泰山压顶,利用身形优势,将严鼎立压在身下,闭着眼就是一顿老拳,严鼎立也不甘示弱,灵活的翻身一扭将谭飞掀翻,爬上去还以颜色,两人此起彼伏你上我下,全部滚到了烂泥地里,浑身汗水泥点,打得不可开交,完全打成了一场乱斗。 “停!” 教官终于看不下去了,这种打法和街头地痞流氓斗殴没什么区别,既不致命也难分胜负,只能叫停。 两人颤抖着爬起来,腿都有点发软。 “好了,平手!全体都有,集合!”教官下令。 众人迅速立正,找好位置排成了队列,谭飞注意到,这批学员里面,大概有三十几个女生,但男女混编,并没有单独开班。 显然,这是一个把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用的混合培训班。 教官命令众人集合后,就立刻退到一旁,接着就有一名身材高瘦的中年人走上前来,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队伍,轻轻咳嗽一声后,开口道: “我是余乐行,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的学生,也是戴老板的学生,更是校长的子弟兵!青浦县城的惨状,我想你们都看到了,也记在了心里。这是一场不需要动员的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三万里河山,四万万同胞,人无分老幼,地无分南北,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今天你们不死在这里,以后也会死在战场上,从今天开始,不要把自己当活人!我有一句话告诉你们!” “懦夫畏死终须死,志士求仁总得仁!” 11 宿舍夜话 余乐行的训话给培训班奠定了一层悲壮的基色,尤其是那句“懦夫畏死终须死,志士求仁总得仁”的诗句,始终在每个学员的脑海回荡,短暂的沉默后,操场上突然响起了惊雷般的掌声。 余乐行满意的点点头,对这批学员的状态非常满意,他顿了顿,待掌声止歇后,继续说道: “此次特种培训班,开设有《特工理论》、《情报学》、《侦讯学》、《爆破学》、《行动手册》、《化学与麻醉》、《跟踪与反跟踪》、《特务工作实用技巧》八门课程,其中《化学与麻醉》课程由本人亲自兼任,理论课之余,大家还要学习驾驶技巧、格斗技巧、巷战技巧等行动实操课程,诸位都是军队中精挑细选的精英,我们不会用平常人的标准来要求你们,所有课程,学制只有三个月甚至更短!通不过的,直接编入忠义救国军去上海前线!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所有学员异口同声的回答。 余乐行是典型的军人作风,训话非常简短但铿锵有力,训话完毕,课程随即正式开始,学员们在教官的带领下分成八队,收拾行装后,立即进入教室学习。 一下午时间匆匆而过,期间又有不少学员陆陆续续加入,特训班的总人数逐步达到了四百多人,太阳落山后即是晚饭时间,几口扒完大锅饭,晚上又是一轮连续三个小时的理论课程,饶是谭飞精力充沛,晚上九点钟熄灯的时候,也感到头脑爆炸,筋疲力竭。 “真够紧凑的!” 严鼎立从谭飞的上铺探下头来。 学生住的都是四人间,原来是西溪小学的教工宿舍,有的还只是学生宿舍,只是学员身高普遍较高,不幸分到学生宿舍的学员,往往脚都伸不直,需要蜷缩着才能躺下,谭飞和严鼎立来的比较晚,分配的就是这样一间宿舍,与他们分配在同一间宿舍的,还有一名叫郭育成的同学,只是另外一个床铺一直空着,也不知道今晚有没有人来。 “是,我看还是早点睡吧!明天5点就得起号。”谭飞打了个哈欠。 “对,早点睡吧,这一下午六节课,脑子都要爆炸了!”对面上铺的郭育成搭话道。 “急什么,没看还有一张床铺空着,一会儿说不定还有人来。”严鼎立扫了一眼门口。 话音未落,屋门就被推开,一个戴着眼镜笨头笨脑的学生,端着脸盆钻了进来。 “什么人?报上姓名!”严鼎立厉喝一声。 “俞.....俞泽成。”来人吓得一哆嗦,脸盆差点掉到地下。 “呃,是207的吗?”严鼎立忍住笑。 “是,我是207的,刚才排队洗漱,来的晚了一点。”那俞泽成慢吞吞的回答。 “你叫什么?”谭飞坐起身来。 “俞泽成啊!”那学生探过头来,厚厚的眼镜片下面,一双小眼睛透出谨慎的狡黠。 “这不是巧了吗?”谭飞嘟囔了一声,又躺了回去。 “怎么,这人你认识?”严鼎立好奇的问。 “不认识,只是名字和我一个同学很像。”谭飞双手支头躺在枕头上,脑海里后世那一幕幕经典的荧幕形象出现在眼前。 他知道,青浦班的吴敬仲是有人物原型的,没想到俞泽成也有! “咳,那也是有缘,同学你叫什么名字?”俞泽成问道。 “谭飞,上面那个喜欢开玩笑的叫严鼎立。”谭飞用脚趾头踢了踢床板。 “别踢啊,找揍是不是?”严鼎立猛锤了一下床板。 “少吹牛,今天下午我让你的,你没看出来?”谭飞撇撇嘴。 和严鼎立混熟了,说话也就没了顾忌,这个人,外冷内热,对外人一板一眼挺唬人,但熟悉了,发现他就是一个逗比。 “让我?少说废话,出去再练练?”严鼎立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一骨碌爬起来。 “哎哎两位,私下斗殴是要被监察队关小黑屋的。”一旁的俞泽成正在铺床,听到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连忙出来做和事佬。 “滚!” 谭飞和严鼎立异口同声。 俞泽成缩缩头,像个鹌鹑一样爬了回去。 一旁的郭育成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俞泽成说道:“泽成啊,他们两个开玩笑的,你没看出来?他们俩下午在那假打,连教官都看不下去。” “呃,下午就是你们俩在对打啊,打的很厉害啊,我没看出来。”俞泽成说道。 “就你这样的,怎么进的青浦班?”严鼎立完全看不上这戴眼镜的熊货。 “呃,我是因为日本人占了河北,学校南迁,跟着过来的,来了上海也没工作,正好忠义救国军召人,我就加入忠义救国军打鬼子。后来青浦班从忠义救国军招人,我上过学,所以团座推荐了我。”俞泽成依旧是那副慢吞吞的模样,严鼎立说话刻薄,他也没有生气。 “呵,忠义救国军。”严鼎立不屑的撇了撇嘴。 那俞泽成没再作声,显然对严鼎立有所不满但又不敢反驳。 “好了,忠义救国军也是有英雄好汉的。”郭育成从旁又劝了一句。 谭飞笑笑没说话。 他知道,国军也是有歧视链的,中央军看不起杂牌军,杂牌军看不起地方军阀,地方军阀看不起警察部队,警察部队看不起土匪武装。 很不幸,忠义救国军就是这样一只处在歧视链最底层的土匪武装。这支号称“忠义”的武装,其实是杜月笙从江湖帮派和地痞流氓中拉起来的一只抗日武装,武器装备又是以杂牌驳壳枪为主,完全上不了台面,只能从事一些刺探情报,维持治安的工作。严鼎立身为正宗黄埔军校八期生,看不上忠义救国军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严鼎立没有再说话,对于看不上的人,他一向连理都懒得理,翻了个身,朝郭育成问道:“蝈蝈啊,你是谁介绍来的?” 郭育成满脸无奈的看了俞泽成一眼,摊了摊手,意思是严鼎立就是这样的人,接着开口道:“我没人介绍,是投票选出来的。” “投票?还有这回事?”谭飞插了一句嘴。 “是的,我是苏浙别动队的,上面要人,先在战斗班内投票选出几个优秀的,然后按照排、连、营、团的顺序依次竞赛,最后由团部确定参加训练班的人员——这也是要按照别动队总部分配的名额进行遴选的。”郭育成一板一眼的说道。 “这么说,你很优秀了?”严鼎立语带调侃。 “也不能这么说.....只是大家抬爱......” 郭育成话没说完,严鼎立那边就传来了响亮的呼噜声。 ....... 12 领袖训话 郭育成很快就证明了自己并非浪得虚名。 第二日白天的手枪速射打靶实操课中,郭育成打出了七发七中全部命中稻草人头部的惊人成绩,就连一向眼高于顶的严鼎立也只打中了六发,惹得严鼎立一个上午都对郭育成侧目而视。谭飞就差一些,只打中了五发,而俞泽成可谓是惨不忍睹,三枪脱靶,三枪勉强打中了稻草人的肩膀,只有一枪算是命中胸部红心。 接下来进行的是驾驶技术学习,这个可就是谭飞的强项了,他可是有多年驾龄的老司机,虽然此时的汽车构造上和后世略微有些差别,但终归是手动挡,除了没有转向灯,谭飞适应几回后,很快就开的驾轻就熟,就连教官在看到谭飞来了几个漂亮的甩尾之后,都直接宣布谭飞免试通过。 青浦班是一个速成班,虽说学制三个月,但上海战情紧急,所有课程都会用最快速度进行,通过一门的,就会有更多时间来参加其余课程的学习。谭飞之前做缉毒警,从事的就是卧底工作,可以说和特务的工作有非常多的相似之处,平时对历史上的情报工作也特别感兴趣,他知道,这个青浦班成立后不久,上海就将陷落,青浦班也会被派往前线与日军作战,自己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学会更多的知识,这样才能在这个乱世中增加更多生存的筹码。 一上午的实操课程一晃而过,这个时候就可以看出黄埔生的优势,几乎所有黄埔毕业生在格斗、手枪、驾驶技术上都顺利通过,很快就进入了理论课程的学习,而一些从各地地方部队和忠义救国军中选出来的人,则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弱项。 下午时又是理论课的学习,谭飞主攻的是爆破学和情报学,当然余乐行的《化学与麻醉技术》也是重点,紧张的学习持续到黄昏,直到下午饭点的时候,操场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就是哨响的声音,正在授课的教官听到哨响,立刻宣布课程暂停,全体到操场结合。 “谁来了?” 谭飞站在队列中,听到一旁的俞泽成在低声嘟囔,不由得撇了撇嘴,这个俞泽成和影视中的俞泽成相比,可是大相径庭,不过仔细想想,现在的俞泽成也只是个侥幸加入青浦班的知识青年,无论是社会阅历还是个人能力都与那时候相去甚远。 “老板来了!”郭育成略带激动的看向主席台前方。 俞泽成再傻,也不会不知道老板是谁,他扶了扶眼镜,仔细的向前面看。 一名高瘦的身影迈着矫健的步伐快速走上了学校操场低矮的主席台,此人一身中山装,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面容影影绰绰的看不太清楚,只见他在几个人的簇拥下,走到临时安排的话筒前面,轻轻咳嗽了一声。 偌大的操场顿时安静下来,旁边的余乐行凑到话筒前,大声道:“下面有请,国民革命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戴立少将讲话!” 此时的戴立虽然位高权重,但委员长出于制衡需要,对他的军衔却压的很低,这导致特务处和整个军统的所有特务,军衔都被压在了少将一级,但对这个特殊的情报系统来讲,军衔往往代表不了什么。 “我是戴立!也是咱们青浦特训班的班主任,欢迎各位优秀的青年,加入到我们这个特殊的培训班当中!校长说过,青年是党国的未来.......” 拖长了语调的浓重浙江口音在操场上响起,除了浙江本地人,恐怕在场的学员没有几个人能听得懂,但所有人屏住呼吸,静静的聆听戴立的训话。 “戴老板的风采真是让人钦敬啊!” 耳边传来了阵阵赞美的声音,此时的戴立,可以说是整个军统部门的“偶像”,从一个不文一名的黄埔六期生到位高权重的中国“希姆莱”,戴立仅仅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这种窜升速度,足以引起所有在场学员的艳羡。每个人都在模仿着戴立的形态举止,期望能在军统这个残酷无情的环境中复制戴立的成长轨迹。就连一向高傲的严鼎立,也在如痴如醉的倾听着戴立的讲话,不过谭飞很怀疑他是否真的能听懂。 为党国效忠,挽救民族于危亡之中的讲话足足持续了三个多小时,直到所有人双腿发麻,讲话才告结束,主席台上的那个人影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当中。 “诸位,今天晚餐,戴老板会亲自到场与大家共同聚餐!现在,回去换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半小时后到学校礼堂集合!” 随着特训班副主任余乐行的一声令下,所有学员排成队列,迅速离开了演训场。 “看到了没,戴老板刚才看我这里了!” 宿舍里,正在换衣服,对着水盆整理仪容的郭育成兴奋的向谭飞开口。 “戴老板是千里眼啊!主席台隔着你都快200米了!”严鼎立忍不住冷嘲热讽。 “刚才戴老板确实往我们这边看了。”俞泽成也在旁边搭话,他穿了一件格子西装,正在用梳子不停的往头上打发蜡。 “没错,戴老板是往我们这边看了。”谭飞随声附和,接着对严鼎立使了个眼色。 严鼎立立刻意识到刚才说的话不妥,调侃领袖,这在军统内部可是大忌,严鼎立身上出了一身冷汗,看了看老实的郭育成和懵懵懂懂的俞泽成一眼,这才放下心来,接着用感激的目光投向谭飞。 谭飞依然是长衫打扮,他并不想引起戴立的注意,接着拉了拉严鼎立的袖口,然后两人一起走出了门外。 “老严,你最近有点不对劲。”谭飞一出门,就用很严肃的口气对严鼎立说话。 “最近有点,确实有点.......”严鼎立有些不好意思。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把你当兄弟才这么说。”谭飞真诚的看着严鼎立的眼睛。 “谢谢你,兄弟!”严鼎立使劲捏了捏谭飞的肩膀。 13 吴敬仲 仅仅能容纳200多人的西溪小学礼堂,硬生生的塞进去了300多人,进不去的学员只好趴在礼堂的外面翘首以望。 不仅如此,今日的晚宴也异常丰盛,除了一人一个的肉丸子,平日里标配的煮鸡蛋也变成了色泽金黄的大鸭蛋,就连米饭上的菜叶子都比平时多了几片,不过所有人的心思显然都不在饭食上面,正和学员们坐在同一个木桌上,时不时给身边的学员夹菜的戴老板,才是当之无愧的目光焦点。 戴老板的伙食与学员们并无二致,食同堂,寝同室,这是军统前身力行社的传统,也是校长自黄埔军校传下来的规矩,虽然北伐以后的国民革命军中,很多高级军官早已将这一良好传统抛之脑后,但戴立一向以校长的好学生自居,自然要处处以身作则。眼尖的学生早已发现,戴老板土黄色的中山装上,甚至还有几个显眼的补丁。单纯热血的军校学员,被这一幕感动的涕泪横流,有的学员甚至忍不住失声嚎哭起来。 谭飞看着这一幕,眼神不由得有点玩味,顿时感觉,历史上所有能成大事者,无论是流芳百世抑或是遗臭万年,无不有其过人之处。戴立至少在收揽人心,能将军统这个正在极速扩张的怪兽控制的如臂使指方面,绝对无愧于中国的“希姆莱”这一称号。 戴立吃饭的速度堪称一绝,就在众人心潮涌动的时候,他已经将眼前的饭菜一扫而空,接着面带微笑的站起身来,缓缓的从人群中间走过,就像巨轮推开海浪一般,学员们无不停著目视,纷纷用崇敬的目光仰望。 如果有摄影师将眼前的一幕照下来的话,那这张照片堪称经典。可惜的是,此时的戴立绝不容许任何人拍下他的照片,以至于直到后世,流传下来的也仅仅是那几张他与校长和“美国友人”的照片。 戴立缓缓前行,直到走到礼堂门口,这才回头向所有人招手致意,这一幕,成为了很多青浦班学员在日后向同僚后辈炫耀的谈资。 ....... “戴老板走了......” 晚上九点准时召开的卧谈会上,郭育成茫然的看着黑洞洞的屋顶,仿佛走的不是戴老板,而是他死去的爹娘一般。 “什么话,应该说戴老板离开了我们。”严鼎立纠正道,不过话刚说完,他意识到这样说好像也有点不对劲。 “应该说戴老板虽然已离开特训班,但音容宛在。”俞泽成纠正道。 “咳咳,”谭飞好不容易将笑声憋成了两声咳嗽,然后一本正经的说:“戴老板身负国家重任,自然不能久留。” “对对,还是这么说比较好。”众人全部赞同。 “各位,明天情报学,有谁一起去?”谭飞岔开话题,对这帮已经魔怔了的同学,他实在是无计可施。 “我去,听说讲情报学的吴教官是从莫斯科回来的精英特工,今天我听到几名同学议论,说他讲课非常精彩!”一说到听课,俞泽成立刻激动起来,理论课可以说是俞泽成这个书呆子在特训班唯一的强项了。 “是的,我今天也听说了,几门课里,除了余乐行副主任的麻醉学,就属吴敬仲老师的情报学最为精彩了!”郭育成也插嘴道。 “谁知道是不是纸上谈兵?”严鼎立撇了撇嘴。 话虽如此说,但第二天一早,严鼎立还是跟谭飞他们几个一起,走进了《情报学》的教室。 “拼图游戏,大家有没有做过?做过的请举手。” 吴敬仲的第一句话,就成功吸引了所有学员的注意,民国时期流行一种用烟盒制成的动物拼图游戏,很多学员都举起了手,俞泽成尤其兴奋。 “那么这位同学,拼图游戏的诀窍是什么?”俞泽成成功的吸引了吴敬仲的注意。 “拼图游戏,最重要的是先确定几个边角,从边角开始向内部拼,效率最高!”俞泽成满脸兴奋的回答。 “不错,拼图游戏,正是情报学的精髓。”吴敬仲满意的点点头,此时的吴敬仲只有三十出头,天庭饱满浓眉大眼,相貌十分堂皇,他挥挥手,示意俞泽成坐下,然后继续说道: “我们做拼图游戏时,是从几个边角开始,最开始的时候,我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拼的是什么。但是,随着拼的东西越来越多,就越来越接近拼图的全貌,而这个拼图的过程,其实和我们搜集情报的过程是一样的。” 吴敬仲从桌子上拿起一摞纸片,然后将四个角粘在黑板上,这四张纸片或是白云,或是绿草,只有左上角好像是一只动物的角。接着,吴敬仲开始慢慢的从外向内拼图,一边拼一边说道: “每一份情报,都可以看成是一块碎片,最开始的时候,我们搜集的情报可能看上去和我们要达到的目的没有任何联系,但随着情报碎片搜集的越来越多,他们产生的联系也就越来越多,直到最后找到某一块碎片,整个情报就像一幅画一样,精确到展现在我们面前。” 吴敬仲话音落下的同时,拼图也宣告完成,一副牧童骑牛图出现在众人面前。 现场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拼图并不难,难得是将拼图的逻辑和情报的逻辑讲的如此深入浅出。 “鄙人吴敬仲,毕业于莫斯科中山大学,是《情报学》的教员,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可以和大家共同进步,”吴敬仲风度翩翩的撩了撩头发,这时候才开始作自我介绍,“下面,我就从情报的本质讲起,情报的本质其实就是情况之报告,情报的来源可以是公开信息,也开始机密信息,情报间谍有三个最重要的活动,即通过各种渠道、各种手段获取所需的情报,运用各种工具和方法来分析和破译情报,把得到的情报以某种形式告诉该告诉的人并确保不该知道的人不知道......” 严鼎立侧过头,对谭飞说道: “有点东西。” 14 战情紧急 时间就像一头野驴,跑起来就不停。 三周的时间很快过去,11月5日天刚蒙蒙亮,凄厉的军号声就划破了西溪小学的上空,与此相伴的,还有东南方隐隐传来的轰隆炮声。 “日寇从金山卫登陆了!”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特训班,随之而来的紧急集合,马上就证明了这个消息的准确性。余乐行面容冷峻的站在主席台上,面对着台下黑压压的学员,深秋的早晨,每个人的帽沿下都挂着几滴冰冷的露珠。 “消息大家应该都听说了,没错,国联调停失败,日寇已经从金山卫登陆,右翼吴克仁将军率第67军前往增援松江,未能退敌,战火已经逼近青浦一线,我想,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众人沉默不语,金山卫在杭州湾,位于沪松防线的背后,这意味着,国民革命军在上海的防线腹背受敌,已经被完全切断了补给线。 似乎在佐证余乐行的话,远处的炮火声已经越来越近,空中甚至已经传来了飞机呼啸的声音。 “敌军正在攻打虹桥机场。”一名参谋官急匆匆的跑来,在余乐行耳边低声说道。 虹桥机场一旦陷落,接着就是龙华、枫泾、青浦,按照日军的行军速度,最迟明天下午,青浦就将面临攻击。 余乐行面色如常,不为所动,继续说道: “我们当然寄希望于前线将士能够御敌于国门之外,但此时,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即日起,学业暂停,所有学员编为八个别动队,由忠义救国军南路总司令俞宗柏指挥,随时准备支援前线!下面,全体都有,由各教官带队,配枪!” 余乐行一声令下,身后的几名教官迅速出列,在他们的指挥下,学员们根据平时的表现和最擅长的技能,被迅速分成了八个别动队,谭飞看到,严鼎立、郭玉成、俞泽成,都被分在了不同的队伍里。接着,学员们鱼贯走向军械架旁边,按顺序装备武器弹药。 “回宿舍,给你们半个小时的时间写家书,写好后统一上交给后勤处!”余乐行下令。 “家书”,其实就是“遗书”,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一点,战事一起,随时都有可能开拔前线,那时候,恐怕连写遗书的时间都没有。 分队完毕,就是回宿舍收拾行装,学员们本来就没带多少行李,很快就收拾好了行装,207宿舍的四个人盘腿坐在各自的床铺上,用硬壳文件夹当垫纸板,开始书写家书。 谭飞的老家在湖南长沙,家里父母尚在,还有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太爷,经营一些纱绢丝绸生意,算得上是个殷富之家。此刻的谭飞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同时也融合了他这一世的感情,面对不可测的将来,不能不有所感触,他细思片刻,开始落笔: “父母高堂在上,不孝子谭飞敬鉴: 日内即将进入沪淞参战,特修寸笺以慰远念。我神州半壁河山,日遭蚕食,亡国灭种之祸,发之他人,操之在我,一不留心,子孙无噍类矣。为国杀敌,是革命军人素志也;唯一遗憾者,在于尚未有家小,但职责所在,为国当不能顾家也。 ....... 宿舍里除了钢笔落在纸张上的沙沙声,再无半分声响,郭育成将头埋在厚重的肩膀里,肩膀似有抖动;严鼎立则面容刚强,落笔也极为快速,显然已经历过此事;而俞泽成身边则多了几团皱巴巴的稿纸,纸面似有泪痕。 走廊外已经传来了教官催促的声音,显然,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紧急,众人落笔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片刻后,几个人都已将“家书”写完,接着跳下床铺,围站在一起,每个人的脸上都透露出凝重的神色,就连一向性格开放的严鼎立,神情都变得十分肃穆。 短短的三个多星期,几个人已经结下了深厚的友情,即使是严鼎立一向看不上的俞泽成,在他的眼里都变得可爱了很多。 严鼎立先看了一眼郭育成,然后狠狠的拥抱了他一下,低声道:“上了战场不要太猛,实在打不过,就跑!” 接着又推了一把俞泽成的脑袋:“躲在后面开冷枪就好。” 俞泽成脸上露出尴尬而又感动的笑容。 严鼎立最后才看向谭飞,但并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手。 两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也许这是两人最后一次比较手劲了。 谭飞的另一只手里,捏着一个红色的盒子,这是马贵在来青浦前送给自己的礼物,不过进班后训练十分繁忙,这个盒子早就被他抛在了脑后,刚才收拾行李的时候才想起这件物事。 打开盒子,里面居然是一把微型手枪! 灰色的枪身泛着细腻的金属光泽,侧面的铭牌上清晰的刻着钢印——勃朗宁m1906。 这是美国柯尔特公司生产的微型手枪,30m内具有较高的精确性和贯穿火力,一般都用在特工和高级官员佩戴,价格十分昂贵,谭飞原以为马贵送的是金条玉器之类的小玩意儿,没想到,竟然是这个东西! 谭飞想将它送给三人中的一位,可手枪只有一把,送给一人,难免会伤了其他人的心。 正踌躇的时候,门被推开了,一名挂着少校军衔的军人推开门走进来,低声问道: “谁是谭飞?” “我是!”谭飞站起身来。 “跟我走一趟!”军官低声道。 “去哪里?”谭飞有点纳闷。 按道理,别动队早已分配完毕,现在单独找自己出去,难道另有什么别的安排? “不要问,去了就知道了!”军官扫了其余三个人一眼。 谭飞咬咬牙,站起身,一把将手枪塞到了严鼎立手里,低声道:“送你的!” “好了,快走吧!”少校不耐烦的拉了谭飞一把。 谭飞背起行李,转过身,看着自己三位同窗,啪的一声,脚跟立正,庄严的敬了一个军礼! “各位,枪炮无眼,还请各自珍重!” “珍重!” “珍重!” “珍重!” 15 利益交换 就在谭飞和众位同学战友告别的同时,西溪小学教学楼二楼的一间办公室里,正在爆发一场激烈的争吵。 “青浦班的学员都是从各方面精挑细选的英才,就不用说里面的黄埔军校生有多少,就说那些曾经在东北、平津执行过秘密任务的精英特工吧,他们经验丰富,能力出众,以后对日潜伏工作还有大用,把他们送上战场,这是焚琴煮鹤,暴殄天物,我绝不能同意!” 说话的是一名头发花白,身着中将军服的中年军人,此人面容古朴,不怒自威,再加上肩膀上披的中将军衔,气场十足,他一发话,整个办公室顿时就是一静。 不过办公室也只是平静了片刻,马上就有人出言反驳。 “贺将军,话不是这么说的,”说话的人面容清秀,在这种紧急时刻,说话依然是慢条斯理不紧不慢,“觅桥机场立的空军飞行员重不重要?十八个德械师重不重要?现在是什么时候,亡国灭种的时候。这种情况下,只要能有利于扭转不利局势,就是委员长的亲卫队,该上也得上!” “上不上亲卫队,你跟委员长去说吧!这里是军统,怎么?我贺光祖说话不管用吗?”那名身披中将军服的中年将军贺光祖开口了。 贺光祖是名义上的军统局长,因为与戴立不合,所以被委员长委任为军统局长,以制衡戴立,防止戴立尾大不掉,但实际上日常的工作都是戴立负责,此人平时轻易不说话,但一旦说话,军统上下也得给几分面子。 “贺将军,您是局长,说话自然是一言九鼎,不过这只针对军统内部,可现在是战时!战时一切行动都得听从国防部调遣,这规章,我想您不会不懂,”那名文秀中年人反驳,“您以为,把青浦班的学员派上前线,我沈岳会愿意?青浦班里,很多可都是我一手栽培的后起之秀,您心痛,我的心比您更痛!” 清秀男人是戴立手下的得力干将,军统训练处处长沈岳,此人文武双全,精通俄语英语,是戴立在军统内部倚重的实权人物,也只有他敢在贺光祖说话的时候顶几句。 “派他们上去打枪放炮?能杀死几个鬼子?总之,派他们上战场,我不同意!”贺光祖知道派青浦班上战场是上面的命令,自己无权更改,可身为军统局长,该表示的态度一定要表示,否则以后谁都对军统的行动指手画脚,他这个局长还有什么脸继续当下去? “局长,”终于有一个人上来打圆场,正是情报学教官吴敬仲,也是沈岳的下属,他先给沈岳打了个眼色,然后说道:“其实沈处长也不愿意将青浦班派上前线,可这是上峰命令,不得不从,忠义救国军的俞宗柏就在门外等着呢!卑职倒有一个办法,即可以给青浦班留下一些根苗,又能应付了上面的差事。” “哦?你说来听听?”贺光祖面容微微一松。 “这样,我们从青浦班里面根据成绩优中选优,组成一支四十多人的别动队,派往上海潜伏,组织敌后工作,剩下的发送给国防部,这样既能为我们青浦班保留火种,又能应付国防部的差事。再说,上前线的学员就真能全军覆没了?我觉得,只要指挥得当,保留下大部分应该还是可能的。”吴敬仲面色诚恳的说道。 贺光祖沉吟。 他其实并不是一定要坚持己见,只是所处位置不得不如此,吴敬仲这个方案听起来倒还算可以,想了想,终于开口道: “可以,不过别动队人数要提升到六十人。” 吴敬仲面露难色,看了沈岳一眼,沈岳皱了皱眉头,摆手道:“照局长的意见执行吧!” “是!” 吴敬仲连忙举手敬礼。 “好了,就这么安排吧!人员你们自己定!”贺光祖摆摆手,走出了办公室。 ....... “总算把他打发走了!”沈岳摇摇头,端起了桌子上的茶杯。 “处长,这是我重新核对的人员名单,您看一下。”吴敬仲从怀里掏出一张名单,递了过去。 沈岳拿起名单,仔细的看起来,其实这个名单他们早就已经定下并请戴立副局长审阅,只是为了应付贺光祖,这才互相配合演了刚才那一出戏。 这份名单,大致是根据学员在培训班的成绩择优选拔,当然也包括一些军统要人重点打过招呼的“关系户”,此时再看,只不过是做最终确定而已。 “我记得这个严鼎立也在的,怎么被划掉了?我记得他是从延安回来的,前段时间还被授予了少校军衔,在青浦班的成绩也很突出,几个行动组都想要他过去。” 沈岳手指头指向名单上的一个名字,这个名字被一条钢笔清晰的划了一条横线。 “这个,”吴敬仲略微迟疑了一下,低声道:“这个严鼎立是从延安回来的,应该是上面担心.......” “呃......” 沈岳马上明白过来,延安回来的,虽然面上要给予嘉奖,但实际上,此种人有被红党策反的可能性,需要观察一段时间才能予以重用。 不过,现在问都不问,就直接送上前线,这个严鼎立也实在太命苦了些。 没办法,特务工作就是这样,怀疑一切,审查一切,虽然他沈岳有爱才之心,但也绝不能为一个人破了军统的规矩,心底暗暗摇了摇头,沈岳将名单递了回去,开口道: “就这么办吧!也没多少时间了!” “嗯,”吴敬仲点了点头,刚要转身离开,就听到沈岳在后面说:“等等!” “处长有事请吩咐!”吴敬仲的态度很恭顺。 “名单上有个叫谭飞的,对吧?”沈岳开口道。 “对,成绩也很突出。”吴敬仲转过身来。 “这个人,重点照顾一下,郑建忠要调到行动处当副处长了,这个谭飞是他的得意弟子,去了上海,不要安排什么太危险的工作。”沈岳沉声道。 “明白!”吴敬仲回答。 沈岳这才点了点头,示意吴敬仲离开。 这个谭飞,之前在和红党交换战俘的时候,听郑建忠说起过,当时并没有太在意,不过最近传来一些风声,说是郑建忠因为在南京站表现优秀,要提拔到军统总部任职,照顾一下他的弟子只是举手之劳,倒可以和这郑建忠结个善缘,何乐而不为? 16 逆行上海 少校军官领着谭飞出了宿舍楼,却没有带他前往操场集合,而是一直走到了学校后面的一座小山,此处地处学校后山,人迹罕至,平时也只是做一些野外训练,谭飞越走越是狐疑,不由得抓紧了步枪枪柄。 少校军官却面色如常,带着谭飞绕到一个山坳口,山口有一座刚刚搭建的窝棚,少校指着窝棚回头道:“进去,换衣服!左手第三个手提箱,原有物品,一概不留!” 谭飞低头钻进窝棚,窝棚里有数十个整整齐齐排列的土黄色牛皮行李箱,谭飞环顾四周,并无什么异常,这才从左手拿起一个手提箱,打开后,里面是几件常服和换洗衣物,最上面放着一纸路引和几叠证件,展看一看,上面清晰的写着: 法租界巡捕房二等巡查法兰西共和国上海租界巡捕房警务总监sarri 名字是一片空白,然后是早已打好的红色印章,还有巡捕房警务总监的法文签名。 这是要让自己潜回上海了! 谭飞瞬间明白了一切。 很快换好衣物,谭飞提着手提箱走出了窝棚,少校显然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指着手提箱道: “里面还有个黑色丝巾,蒙在脸上跟我走。” 谭飞依言将黑色丝巾蒙在脸上,只露出了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 “走吧!去那边集合。” 少校说完话,领着谭飞绕过山口,钻过一片丛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处整备完好的空地上,黑压压站着一群人,足有四五十人,个个身穿常服,脸蒙黑巾,只是一言不发,给人一种恐怖的压抑感。人群旁边,还停着几辆军车,早已打火启动,尾部“突突”的冒着黑烟。 人群前面站着一名身穿中山装的男人,赫然是青浦班常务副主任,余乐行! 谭飞不敢怠慢,很快走进队伍,在少校军官的指挥下,找了个位置站好。 一片寂静中,陆陆续续又过来几人,片刻后,少校军官走到余乐行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余乐行轻轻咳嗽一声,打破了这难言的寂静: “各位,山河沦丧,国难当头,却也是男儿建立功勋的大好机会。诸位的任务,想必都已经明白了,去了指定地点,会有专人和你们接应,现在,我重复一下潜伏期间的纪律,跟我默念!” “以终身贡献团体……如有泄露秘密及违反纪律之处,愿受最严厉制裁。” “禁止滥杀无辜,严守组织机密,如有泄露,愿受最严厉制裁。” ....... “禁止出卖同袍,抗战期间,不准结婚,违者,愿受最严厉制裁!” 众人跟随余乐行,一一默念,此时军统的纪律相当严明,毕竟,无论军统有多神秘、多残酷,它仍然是当时的政府机关,奉命对日寇、汉奸以及***人士进行暗杀属于职责所在,滥杀无辜是被明令禁止的。 并且,此时愿意加入军统的人,绝非投机分子,大都是奔着救国救民来的,有很纯粹的精神追求,至少,在青浦班里,谭飞结交到的几个朋友,对日寇的切齿仇恨和救国救民的理想都是很纯粹的。 宣誓完毕,余乐行手一挥,厉声喝道: “上车!” 众人在军官的安排下,有条不紊的登上早已启动好的军车,片刻之间,一切都已就绪,军车轰隆隆的驶出了山谷,向着东南方向驶去。 车队一路前行,远处炮声隆隆,车辆却丝毫不受影响,显然已经做好了详细的调查工作,车队一直行走一昼夜,然后分头行驶,到达龙华、枫泾的时候,陆陆续续有人下车,等到车队接近上海市区,谭飞所在的车上已只剩下七八个人。 此时已是凌晨时分,汽车行驶到黄埔江边,一名军官从驾驶室跳下来,提起一把哨子,放嘴边吹了几声,片刻后,江边掩映的丛林中,悠悠划来几条渡船,军官这才低声道: “其余人,全部下车!” ........ 此时的日军,已经开始沿路追击国军大部,限于兵力所限,对于上海沿途的水道控制,却并不如何严密,谭飞乘坐小船,一路北上,沿途几人又陆续下船,等到达上海市区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他一人。 “只能送到这里了,再往前走,就会碰到溃兵和鬼子设立的关卡,你自己想办法吧!”船老大船桨一横,示意送客。 谭飞点点头,道谢后跳下船。 这些船老大,是上海当地的帮会分子,戴立与杜月笙关系密切,也会给军统提供一些帮助,但此时日军已进占上海,帮会分子的忠诚度已经不再可靠,谭飞也不愿意与他们有过多接触,下船后立刻绕路,打了几个圈,一直等到天明,才打到一辆愿意进城的黄包车,向着法租界的方向跑去。 “客人,别人都往外跑,你怎么往里去啊!”黄包车夫身材健壮,一边拉车奔跑,还有余力跟谭飞说话。 “在城里工作,不回去不行啊!”谭飞叹了口气。 “哦?想必工作不错,我看先生文质彬彬,像个读书人。”黄包车夫笑着说道。 “你能说出文质彬彬这个词,你才是读书人。”谭飞呵呵一笑。 “先生说笑了,我就是个拉车的,也就是听客人平时说几个词,就记在心里了。”黄包车夫笑呵呵的,看上去心情倒还不错。 “日本人进来了,你不害怕?”谭飞纳闷。 “害怕有什么用?总得养家糊口,”车夫拉着谭飞跑了一个上坡,有点气喘吁吁,缓了口气才继续说道:“再说了,日本人不会把上海怎么样的。” “你怎么知道?”谭飞对这个车夫有了兴趣。 “上海有洋人,呵呵。”车夫淡定的回了一句。 谭飞无言以对。 “其实啊,现在进城最安全,”车夫见谭飞不说话,连忙活跃气氛,“日本人只会注意往外跑的人,谁会在意往里走的人啊!同一个车行的很多人都不敢拉车,我就不怕!今天一大早出来,我已经拉了三趟了,一点事都没有!日本人看到我,挥挥手就让我进去了!” “那,能不能直接拉我到法租界?”谭飞试探着问道。 “法租界?”车夫眼睛一亮,“我试试啊,不过要多付钱。” “给你两块!”谭飞笑道。 “好嘞!” 17 突发变故 车夫沿着广昌路一直往里面跑,沿途虽然偶尔会碰到溃兵,但此时日军正在外围清扫,溃兵们也在找地方掩藏自己,倒是没人来找麻烦。偶尔碰到几个地痞,看到黄包车上的“隆月车行”字样,也都远远避开。甚至有几个穿着马甲的赤佬,还跟车夫打几声招呼,看情形和车夫也是熟识。 谭飞暗暗观察,对这车夫倒也有几分好奇,笑着说道:“兄弟,混的挺开啊!” “咳,”车夫擦了把汗,回头笑笑,“也就是兄弟们看隆月车行的招牌,这才给几分薄面。” “哦。”谭飞恍然。 这隆月车行是上海滩大亨杜月笙的产业,这杜月笙在上海横跨黑白两道,和公共租界的关系也是非同寻常,难怪没人来找麻烦。 仔细想了想,谭飞倒起了结交之心,自己初到上海,想要打开局面,一个稳定的消息源是必不可少的,黄包车夫结交三教九流,消息灵通,个个都是出了名的包打听。自己去法租界干的可是巡捕房的工作,如果能跟他们发生联系,那对自己以后的工作开展可是大大有利。 “兄弟,以后要用车,去哪里找你?”谭飞问道。 “呃?”黄包车夫一愣,马上意识到来了大主顾,车子越拉越快,嘴巴却是不停: “找我简单,您只要看到隆月车行的伙计,说找吴老六,他们就能找到我,您只要捎个地址,风里雨里,我都准时过去。如果您要长期包车的话也行,只是价格高点。” “好,我记住了,隆月车行的吴老六!”谭飞点点头。 谈谈说说之间,黄包车已经拉到了法租界地界,车夫吴老六停下车,一边擦汗,一边指着租界前面设卡执勤的巡警说道:“先生,到了。” 谭飞撩起长衫下车,刚要提手提包,发现吴老六正眼巴巴的望着自己,顿时一笑,从口袋里摸出两块银元,想了想,又撵出一块,一共是三块大洋,递了过去。 “谢谢老爷!” 黄包车夫吴老六喜出望外,刚才说好的两块大洋,竟然又多给一块,都快赶上自己三天的收成了,这趟可是没白来。可想到这先生刚才说以后长期包车的话,吴老六咬咬牙,又从三块大洋里抽出一块,还了回去,低声道: “老爷,两块已经很多了,这一块我不能要。” 吴老六伸出粗糙的手掌,眼睛却还在盯着那块大洋,不舍的目光里满是留恋,但送回去的手却依然坚定。 谭飞不由得一笑,这车夫倒有些意思,这一块大洋顶得住他三四天的收成,一般车夫早就美滋滋的收了打赏跑远了,他竟能忍住不要还回来,就凭这点,是个可用的人。 “送出去的东西,可没有要回来的道理,”谭飞把吴老六的手推了回去,“还有,以后不要叫老爷,叫我谭先生。” “好!谢谢谭先生,您以后,您以后,一定能发大财!”吴老六欣喜异常,结结巴巴说着奉承的话。 “好了,我先走了,别耽误了你生意。”谭飞很客气。 “好嘞!祝您五福临门,四季发财!我先走了!”吴老六组织了一下语言,说了一句自己能说出的最体面的话。 谭飞又是一笑,挥挥手,提起手提箱,向着法租界入口走去。 ....... 法租界路口,一个头戴礼帽的法国巡捕,领着几个头戴箭头帽的华人正持枪警惕的看着四周,租界外面,则是长长的一条人流,此时局势混乱,法租界为防止发生意外,也加强了巡逻,谭飞没有贸然过去,老实的跟在后面排队,足足过了半个多小时,才排到路口面前。 “这是我的路引凭证。”谭飞递上早已准备好的路引,同时将黄色皮箱交给华人巡警开箱检查。 领头的法国大胡子巡捕接过凭证,正要低头验看,不远处突然“砰”的一声! 枪响! 谭飞下意识的就是一躲,接着回头一看,远处一阵喧哗,接着人群被推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此人歪戴着一顶礼帽,手中还提着一个黄色皮箱,不过皮箱已经被子弹打穿,零零散散的文件正从皮箱里一路掉落。 这皮箱,似乎有点熟悉....... 一阵风刮过,那人摇摇欲坠的礼帽终于掉落,露出了帽子遮掩下的面容。 薛永贵! 谭飞心中顿时一惊,此人他认识,正是自己在青浦班中的一名同学,上麻醉课的时候坐在自己后面,还曾简单的交谈过几句。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碰到他,他这个情况,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谭飞很快得到了答案——远处传来三轮摩托车“哒哒哒”的声音,几句更清晰的声音传来: 止まれ!(站住!) 日本人! 谭飞心中一惊,日本人居然来的这么快,自己进城的时候,还只能远远的看到一些日本军车,没想到这么快就进城了! 那边薛永贵正慌不择路的冲向法租界入口,谭飞心中犹豫,周围的人见状却早已散开,一个避之不及,薛永贵竟然一头撞了过来。 谭飞叹了口气,扶起了他,薛永贵抬头,眼睛顿时一亮: “是你!” 谭飞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落在巡警处的皮箱和法国巡捕手里的路引凭证,又扫了一眼不远处正推开人流向前行驶的三轮摩托车——矮小的身影,土黄色的军服,随风飘扬的屁帘帽,还有那显眼到不能再显眼的红色的狗皮膏药旗,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了。 脑海里闪电般的思忖几秒,他很快做出了决定,一把拉起薛永贵,低声道: “跟我走!” 谭飞选择的是法租界旁边的一条侧边小路,上海除了公共租界的通衢大道,外围中国人居住的地方,很多都是狭窄的里弄,有的仅容一人通过。谭飞拉着薛永贵,钻到一条胡同里,一边跑一边撕下身上衣服内衬,兜住薛永贵正在往下掉落的鲜血。 这薛永贵在青浦班学的东西都喂了狗,那么多小胡同不钻,竟然在大街上奔跑,谭飞心中暗骂,可这种情况势必不能见死不救,更何况,自己那个等待检查的黄色皮箱和薛永贵的实在太像了,路引凭证还在法国巡捕那里,日本人过来,只要稍微一检查,自己也难逃一劫。 两人一路奔逃,谭飞动作迅速,找了个小胡同一钻而过,但自己对上海地形也不是很熟,绕了几圈,竟然又回到了原地,凭印象再往前走几步,竟然是个死胡同!不远处又响起了摩托车的滴滴声,谭飞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 这狗日的上海胡同,简直比迷宫都复杂! “我,我,对不起!”薛永贵停了下来,绝望的看着谭飞,咬咬牙说道:“你先走吧!放心,我不会出卖你!” 隔壁胡同传来了难听的日语呼喝声。 “兄弟,对不起了!” 谭飞心中默念一声,准备翻墙另寻出路,恰在此时,胡同口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接着就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先生,上车!” 18 车夫吴老六 车夫吴老六拉着黄包车,出现在交叉路口,他憨厚的脸上既焦急又诚恳,让谭飞瞬间打消了所有的疑虑。 “兄弟,上车!” 谭飞一把拉住薛永贵,连拖带拽的将他送上车,吩咐道: “你走,我去把日本人引开!” 吴老六也不迟疑,拉着人就跑,薛永贵回头看着远处的谭飞,禁不住热泪盈眶。 谭飞并不害怕,脱掉长衫翻转,青色长衫立刻变成了白色,接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施施然的从另外一个出口走出。 路口处,三五个拖着长枪的日本兵像土豹子一样逡巡过来,为首的兵士长狐疑的看了谭飞一眼,厉声道: “你地,停下!” 谭飞转过身来,高举双手,满脸惊恐的说道:“太君,我是大大滴良民!” “你地,有没有看到一个中枪滴,从这里路过。”日本兵观察到谭飞身上并无伤势,警惕之心顿时放下,随口问道。 “有滴,有滴,”谭飞点头哈腰的掏出一根烟递上,却被日本兵士长一把扫开,厉声问道:“哪里去的干活,那个人!” “刚刚从这个路口出去,向右跑了,他跑得很慢,一定跑不远。”谭飞指了一个相反的方向。 “嗖嘎!” 兵士长一挥枪,不再搭理谭飞,顺着谭飞指引的方向跑去。 ....... 不远处,吴老六拉着薛永贵,像一条灵巧的梭鱼在上海滩迷宫一般的里弄里穿梭,明明看着是死路的胡同,稍微一拐弯,就能奇迹般的变出一条生路,黄包车一路疾驰,不用片刻就出了法租界地界,接着拐了一二个弯,又跑了七八里地,一直绕到了方浜中路一个破旧的民宅里面,这才将车停好。 这院子没什么院墙,周围只是简单的用篱笆一围,房子更是破旧,与其说是屋子,倒不如说是窝棚更恰当一些。 吴老六停下车,刚要将薛永贵扶下车来,屋子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六子,你回来啦!没出什么事吧?” “姆妈,没出什么事,我接了个朋友回来,你就别管了。”吴老六将薛永贵慢慢扶下车,搀着他往里走。 “咳,兵荒马乱的,叫你不要出去,你这小赤佬就是不听。”门口出现了一个矮小的老婆婆,拄着拐杖,满头华发,正蹙着个眼睛往外看。 “姆妈,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吴老六一边答应,一边将薛永贵往里搀,老婆婆看到,连忙让路,不过很快她就发出一声惊呼: “血!” 薛永贵右肩中枪,刚才只是在车上简单处理了一下,这么一路狂奔下来,此时又开始往下渗血。 “姆妈你小声点,”吴老六朝四周看了一眼,“先进去再说。” 老婆婆不再说话,颤抖着走进屋,不一会儿就颤巍巍的端了一盆热水过来,想要给薛永贵清理伤口。 “唉,你这是中枪了吧!天杀的鬼子,隔壁罗老生他幺儿,前几天也是被日本人打了一枪,腿都断了,晚上“哎呦哎呦叫”,可惨的慌。” 老婆婆这话不说还好,这一说,薛永贵紧绷的神经一松,马上就感到了刻骨的疼痛,忍不住也“哎呦”了一声。 “含点福寿膏吧,含点就不疼了。”老婆婆从床底下摸索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后是黑坨坨一团,她心疼的拧下一小块,递了过去。 福寿膏就是鸦片,薛永贵迟疑着,不敢接过去。 “一点点,没事的。”吴老六也劝道,接着看了看外面,低声道: “你先待着,我再出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位先生。” “好,好,”薛永贵不再拒绝,鸦片虽有毒,也比不上子弹毒,他知道这东西有止疼作用,就算是饮鹧止渴也顾不得了。 吴老六安顿下薛永贵,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 谭飞并没有走远,他想等日本人散去以后,去法租界拿回自己的东西,不过刚才的行为,肯定已经被巡捕注意到了,虽然说,巡捕房并不害怕日本人,军统在法租界也有自己的关系,但毕竟是有风险,谁知道日本人会不会顺藤摸瓜,查清自己的来路。 一直等到中午时分,外围的喧哗终于散去,谭飞回到法租界路口,发现出口处又已经排起了长龙。几辆日本三轮摩托车正停在出口处,那名法国巡捕正指手画脚的,和几个日本宪兵辩论着什么。 “这里是法租界,拥有治外法权,是法兰西共和国的管辖区域,你们日本人无权干涉我们的内部事务!” “刚刚那名逃犯,显然是想逃进法租界,还有那个协助他逃跑的家伙,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他正在排队,并且已经留下一些东西!法租界有义务协助我们调查!”领头的日本军官,挂着少佐军衔,正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和大胡子法国巡捕“交流”。 “抱歉,我并没有看到什么东西,也没有义务协助你们。上海迄今为止,依然属于中华民国,在贵国和我国没有达成协议之前,我拒绝任何形式的胁迫。”大胡子巡捕的态度很强硬。 谭飞松了口气,在列强眼里,日本国只是个可耻的野蛮国家,他们的国民对中国人的好感要远大于日本人,并且法国人的自尊心也不允许他们那样做——当然,是在他们的自尊心还没有被元首击破之前。 “你滴,出来作证!”日本少佐指了指人群里的一人。 “我看到,那个人,把证件和手提箱交给了巡捕检查。”一名穿格子西装的中国人战战兢兢的说道。 谭飞认出他了,刚才排队的时候,此人就站在自己后面。 “你看错了。”法国巡捕高傲的回答,这让谭飞对这个大胡子法国人的好感度瞬间达到顶峰。 那名日本少佐显然有点无计可施,现在德国尚未对英法宣战,日本也十分重视英法列强对的态度,虽然明知道刚才那名协助“嫌犯”逃跑的人,有资料落在巡捕手里,但他依然毫无办法。 谭飞并不害怕有人认出自己,刚才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对容貌进行了简单的处理,现在,似乎有希望在日本人走后,从巡捕房那里拿回自己的东西。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衣角,依然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先生,要坐车吗?” 19 潘爷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谭飞一边跟着吴老六往外走,一边问。 此时的谭飞,嘴角上贴了一点小胡子,还戴了个眼镜,长衫也变了颜色,就算熟悉的人一时之间也不一定认得出来,这吴老六只拉了自己一路,竟然能把自己找出来。 “先生,我认人不看脸,看鞋。”吴老六的脸上透着老实人的“狡猾”。 “哦?这么神?”谭飞不介意让这个实诚的汉子更开心一点。 “我们拉车经常低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脚,”吴老六憨憨的笑着,“您穿的皮鞋不是上海的款式,上海的鞋不是蓝塘就是博世,您这鞋不是上海皮鞋。再说了,您的鞋尖头上还有水藻船泥,很好认的。” 谭飞低头一看,恍然大悟。 自己来上海之前,曾经在黄浦江乘船,船泥水藻估计就是那时候沾上的,还有皮鞋的款式也和上海鞋不同,上海皮鞋往往头比较尖细,与其他地区不同。 早就听说上海人精明,没想到,小小一个车夫,居然也有这种眼力,恐怕青浦班培训了这么久,有这种眼力见的人也没几个。 “你是车夫里的福尔摩斯啊!”谭飞感叹道。 “霍尔莫斯?是发蜡吗?我好像听人说过。”吴老六好奇道。 “是个国外的大侦探,我说你啊,是车夫里的大侦探。”谭飞笑得很开心,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还从来没笑得这么放松过。 “我不是什么大侦探,我只是个车夫。”吴老六有点不好意思。 “你们车行的杜老板,以前也只是个跑腿,”谭飞笑呵呵的坐上了吴老六的车,“我那朋友怎么样了?” “不太好,还在流血,”说起薛永贵,吴老六有点不好意思,“可惜我没有多少钱,也不敢送他去医院。” “那就劳烦兄弟你再跑一趟了。”谭飞歉意的说。 对吴老六,谭飞只有感激之情,萍水相逢,换做别人,恐怕不能做这么多,这吴老六虽然只是出身车夫,但谭飞从来不是凭身份职业看高低贵贱的人,吴老六毫无疑问是一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您跟鬼子作对,就是我吴老六的朋友。”吴老六低下头,雄健的大腿一蹬,黄包车就快速奔向了远方。 ....... 吴家窝棚。 谭飞皱眉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薛永贵,沉默不语。 薛永贵的状况不太好,面色苍白,已经发起了高烧,这意味着伤口已经发生了感染,再加上失血过多,恐怕再不送往医院,会有性命之忧。 但可想而知,日本人一定对上海的各大医院进行了严密监控,现在送他去医院,无异于羊入虎口。 自己动手取出子弹? 不是不可以,谭飞学过一些急救知识,中弹后的应急处理也清楚,但最大的问题是伤口感染和输血问题,没有专业的设备和盘尼西林,这个问题简直是无解。 “吴大哥,你知不知道,上海有一些地下诊所?”谭飞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吴老六身上。 “地下诊所?” 吴老六挠了挠头,浓厚的双眉皱成了一个大疙瘩,但接着就是“啪”的一声,猛拍大腿道:“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有人知道。” “谁?”谭飞问。 “仙乐斯夜总会的包打听潘爷,我们都叫他‘万事通’,他一定知道。”吴老六很肯定的说,显然对这个崔爷十分有信心。 “带我去见他。”谭飞站起身,接着又摇了摇头,“告诉我地址,我自己去找他。” 他不想连累吴老六,万一发生什么情况,吴老六是去找崔爷的人,一定会受到牵连。 “我带您去,我是黄包车夫,拉您过去,没人会怀疑什么。”吴老六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拉着谭飞就往外走。 谭飞胸口一热,却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对这个热心肠的汉子,他还能再说什么呢? 黄包车走街串巷,没多久就来到了上海西区的静安寺路上,此时的上海,堪称是远东第一大都市,舞厅繁多,其中名气最响的“四大金刚”就是百乐门、仙乐斯、大都会和丽都四家舞厅。这四家舞厅都聚集在静安寺路(今南京路),每到夜晚,这一带便是灯红酒绿之盛景。 谭飞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5点多钟,仙乐斯歌舞厅已经是灯火辉煌,透过一马平川的跑马厅赛道可以一眼看到闪亮的霓虹灯点亮整座建筑,比之后世的繁华也不遑多让,吴老六指着仙乐斯门口的一名身穿马褂头戴礼帽,挺胸凸肚,趾高气扬的中年瘦削男人说道: “那位就是潘爷,只是,只是您没人引荐,这样过去,恐怕他.......” “我自有办法。”谭飞点点头,下了黄包车,径直走了过去。 潘爷是仙乐斯重金从百乐门挖过来的歌舞领班,他本身在青帮中的辈分就高,再加上结交三教九流,与洋人的各路买办也关系密切,找他打听消息,没有找不到的人和办不成的事,但相应的,代价也高。 其实,谭飞完全可以在上海滩慢慢经营,总能找到路子,但现在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先撞一撞“潘爷”这座大佛。 仙乐斯舞厅的营业时间是下午5点到晚上12点,此时也只是刚刚开门,客人并不是很多,门口的几个小厮看一名身着白色长衫戴眼镜的中年人走上台阶,也只当是寻常客人,并未阻拦,可这人却并未进门,反而身子一拐,向着站在门口的潘爷走去。 “干什么的?!”潘爷身边几个马仔一伸手,拦住了来客,潘爷眼睛一咪,也看向了这个不速之客。 “潘爷,借一步说话。”谭飞神情平静。 “哈,想见潘爷的人多了去了,你算哪根葱?”一名马仔挡在潘爷面前,满脸骄横,谭飞打扮平常,再加上其貌不扬,马仔斜睨着眼睛,语带威胁:“如果是来跳舞的,请自便,如果是来踩场子的,先问问规矩再过来!” “我有个消息,要卖给潘爷,不知道潘爷感不感兴趣?”谭飞笑着说。 “什么消息?”马仔来了几分兴趣。 他知道潘爷的生意,不过就算要卖消息,也得看什么人的消息,卖的是什么消息。 “日本人的消息。”谭飞平静的说道。 “让他过来。”身后的潘爷说话了。 20 愿者上钩 “什么消息,年轻人,你说吧!” 潘爷叼着烟斗,打量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化了妆的,但并不在意。来夜总会的人形形色色,很多人都不愿意暴露自己的来路,潘爷见得多了,根本是见怪不怪。 “好,潘爷要我说,我就说,潘爷的人品我信得过。”谭飞自信一笑,显然不怕潘爷得了消息不认账,接着扫了一眼四周,低声道: “常玉青回上海了。” “哦?”潘爷眼睛一缩,但紧接着又笑了一下:“这可不算什么新闻,日本人回来了,他常玉青自然也会回来。” 常玉青是上海滩的青帮大佬,早在1931年“12.8”抗战爆发之时,常玉青便已经投靠日本人,并且被国民政府通缉,后来在日本人安排下逃往大连,甚至去日本参拜过天皇,可是个远近闻名的大汉奸。 “您不想知道常玉青回来干什么吗?”谭飞又问。 “无非是四处勾勾搭搭,为日本人办事。”潘爷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如果你的消息只是这些的话,恐怕你要失望了。” “常玉清会死。”谭飞眼睛里射出精光。 “人都是会死的。”潘爷嘴角露出微笑。 “可我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死。”谭飞知道,潘爷已经产生了兴趣。 “十块大洋。”潘爷伸出一个拳头。 “常玉清的命可不止十块大洋,”谭飞笑了,“大新舞台、大观园浴室和南京国际饭店,可都是常玉清的产业,现在他回来了,恐怕很多人会坐立不安哪。” 潘爷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 常玉清逃跑后,他在上海滩原有的资产被国民政府没收,大新舞台、大观园浴室和南极国际饭店这三项最大的产业,早已被国民政府拍卖,现在日本人回来了,常玉清一定会要回自己的东西,而这些产业现在的主人,可不想看到常玉清回来。 “你知道的不少啊,年轻人,”潘爷终于开始正视眼前这个年轻人,“你开个价吧!要有确定的时间、日期。” “日期您来定,”谭飞笑了笑,“我也不要钱,今天这个消息,只是为了和潘爷交个朋友。” “不,还是开个价吧!”潘爷眼睛眯的像一条老狐狸,“免费的消息才是最贵的。” “那就请潘爷您帮我一个忙,”谭飞的脸色严肃起来,“我需要盘尼西林和最好的外科医生。” ....... “潘爷,这小子不会是玩仙人跳的吧?” 极司非尔路46号的一栋洋楼外面,潘爷和他的手下马仔正守在外面。 “他敢?除非他不想在上海滩混了,”潘爷冷笑一声,“如果常玉清不死,死的就是他!再说了,你看不出他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马仔有点发懵。 “南京的人,穿蓝衣服的人。”潘爷勉强笑了一下,眼神里也有一丝畏惧闪过,“还有,今天下午法租界枪击案,日本人抓的应该就是他们。” “南京,蓝衣服......”马仔双眼无神的看向天空,想了半天才醒悟过来,声音也有些颤抖,“您是说,他是蓝衣社的人?” “废话,除了他们,现在谁还敢和日本人作对?”潘爷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了马仔一眼。 蓝衣社,其实算是军统的前身,由于经常身穿蓝衣,在上海执行一些恐怖暗杀活动,被所有江湖人士所忌惮。江湖人虽然也打打杀杀,但最多是为了地盘和利益,蓝衣社则不同,他们是为了领袖、为了理念杀人,手段比起江湖手段还要残酷,更加不近情理不通人性,在这些江湖帮派眼里,蓝衣社、军统,才是最大的hsh。 两人不再说话,眼睛同时投向了那座二层小洋楼。 ....... 小洋楼二层,一间被改造成手术室的卧室里面,一名金发碧眼的洋人正正穿着白色手术服,熟练的舞动手术刀。聚光灯下,床上病人肩部的鲜血正滴滴答答的流到床下的脸盆里,而门外站着的,正是神色略有紧张的谭飞。终于,十五分钟后,屋里传来了脚步声,接着,门啪的一下被推开了。 “查尔斯医生,我朋友还ok不?”谭飞看着出来的医生。 “哦,至少现在是ok的,不过以后o不ok,那得看你搞不搞的到盘尼西林。”医生的蓝眼珠瞪着谭飞,“不过,你破坏了我约会的兴致,所以今天的医药费需要加倍。” “没问题,反正我现在也没有钱。”谭飞笑了。 “fuckyou!潘,潘,你带来的是什么人,我们以后不会再有合作的机会了!”查尔斯医生一把推开谭飞,脑袋探出窗口,冲着楼下的崔爷大喊。 潘爷赶紧噔噔噔的往上跑,等他气喘吁吁的跑到门口时,发现谭飞已经被推出了门外,查尔斯医生则堵在门前,硕大的蓝眼珠向外凸起,显然非常生气。 “查尔斯大夫,我知道你很急,不过您千万别急,我是没有钱,可他有啊!”谭飞指了指门外的潘爷。 “那好吧,钱呢?”一只大手伸到了潘爷面前。 潘爷狠狠的瞪着谭飞,果然,免费的消息从来都是最贵的。 不过,他还是从口袋里套出一根小小的金条,递了过去,但查尔斯大夫摇了摇手指头,示意是两根。 潘爷喘了口粗气,接着又掏出了一根,查尔斯不等他递过来,就一把抢过,然后砰的一声关住了门,大声说:“病人需要休养,请你们不要打扰他!” 接着,门又被打开了,查尔斯的头冒了出来: “记着,盘尼西林,必须,尽快!” 虽然对查尔斯死要钱的态度很不满,但谭飞还是点了点头,至少,查尔斯大夫的专业素养和职业道德还在线。 “潘爷,盘尼西林的事情恐怕还得麻烦您。”谭飞满脸歉意的看着潘爷。 “我不想听什么狗屁盘尼西林,我只想见到你承诺我的事情发生。”潘爷的脸色非常不好看,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有人从他这里先拿货,后付款,更不用说还让自己垫付了! “潘爷,我想您已经猜出我是什么人,那您就应该知道,我们的任务是一定会办成的。”谭飞的神色一片淡定。 “我不管你是不是蓝衣社的人,如果常玉清死不了,你就得死!”潘爷恶狠狠又略带心虚的威胁了一句,接着转身吩咐马仔道: “去找找路子,要快,盘尼西尼,懂吗?!” 21 各自谋划 盘尼西林很不好搞,但常玉清同样很难搞。 常玉清是是军统锄奸手册上排名前十的大汉奸,此人生性狡猾,投靠日本人后,在大连深居简出,军统也是在半个月前得到此人将要回到上海的消息,青浦班潜伏上海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刺杀各类汉奸卖国贼,常玉清也在名单之列。 但谭飞没有办法,为了薛永贵的性命,为了取信于人,他不得不向潘爷夸下这个海口,因为谭飞浑身上下只剩下一根小黄鱼和十六块大洋,小黄鱼还是从薛永贵身上摸到的。并且这笔钱,还得用来购买枪支弹药,决不能轻易浪费。 马仔飞速的跑了出去,潘爷把目光投回谭飞身上: “年轻人,我的承诺已经完成了一半,你也该表现出你的诚意了。” 谭飞点点头,微笑着说:“当然,不过我需要潘爷再帮我一个忙。” 潘爷冷哼了一声,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容貌普通,但却极为自信的年轻人——从两人接触开始,似乎一直是自己在付出,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但想到杀死常玉清后,那几个幕后老板提供的巨大收益,他还是按耐住了性子,低声问道:“什么忙,说!” “帮忙打探一下常玉清的生活习惯和回上海后可能居住的地址。”谭飞说道。 “侧你妈的,空手套套到老子头上!” 潘爷被气乐了,他之所以愿意牺牲两根小黄鱼来接下这笔生意,就是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个找医生的年轻人,一定就是下午法租界枪击案的当事人,道理很简单,下午刚发生枪击案,晚上就有人来找医生,不敢去正规医院而又想治疗枪伤,除了下午日本人要抓的那两个人之外,他想不到别的可能。 但是,他是真的没想到,有人敢把主意打到他“潘爷”的头上! 潘爷的脸阴沉的像要滴下水来,他已经在考虑,是不是要找几个小弟把眼前这个人抓起来,或者是,送给日本人? “潘爷,您千万别想着把我送给日本人,”谭飞的双眼紧紧盯着潘爷,似乎早已洞穿了潘爷的心思,“日本人是占了上海,可上海还是中国人的天下,我们蓝衣社就算奈何不了日本人,奈何一个潘爷还是不太难的。” “更何况,我们蓝衣社和青帮一向是朋友,于情于理,您也应该帮我这个忙。”谭飞补充了一句。 “呵呵呵呵,”潘爷笑了,“你够胆,那我就赌一把,赌的就是我潘爷的这双眼睛!要是我这回瞎了眼,你那朋友也不会好过!” “放心,常玉清是我们必杀之人,”谭飞的神色严肃起来,“我在南京的时候,就听我们老板说过,在上海碰到了难处,如果找不到杜先生和黄老板,那就去找潘爷,只是来的匆忙,没带什么礼物,小弟我在这里先给您赔个不是了!” “你倒给我脸上贴金。”潘爷笑了,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杜月笙和黄金荣是什么人,一个财雄势大亲信众多,一个是法租界华人总探长,他在青帮只是辈分高,可不敢跟这两个人相提并论,不过这句恭维,潘爷还是受用的,再说,如果这个年轻人真是蓝衣社的人,那他也得罪不起,想了想,潘爷下定了决心。 “行,我就信你这一回,我姓潘的也不是什么孬种,汉奸我是不会做的,不过,你要是敢跟我潘爷耍花样,以后你在上海滩可是寸步难行!” “好,潘爷够意思,小弟也必不敢让潘爷失望,我就在这里等您的消息!”谭飞笑道。 ....... 就在潘爷打探常玉清去向的同时,虹口区日人聚集区的一处日式住宅里,一名身着和服,头扎发髻的中年男人正伏案而坐,头也不抬的看着什么东西。他的身旁,则站着一名挂着少佐军衔的日本军官,正低头向他汇报情况: “浅田桑,今天去法租界的交涉不太顺利,法国人拒绝交出那两个军统特工的信息!您看,我们是不是要用一些手段?” “不必了,现阶段我们不宜与法国人闹僵,欧洲列强把持着国联,国际舆论也需要安抚,这个时候,要避免直接冲突,但是,向租界内部渗透的准备工作,已经可以开始了。” “嗨!”少佐挺胸低头。 和服男人交代了一声后,接着又低下了头。 桌子上摆着一副巨大的上海地图,地图描绘极为精细,上海市区的每一处重要地点、楼堂会所都有非常明确的标注,甚至就连只有本地人知道的小道也描绘的非常详细,就这副地图,恐怕就连南京国防部的军用地图都没有这么精确。 又仔细研究了片刻上海地图后,和服男人又抬起头,仿佛才意识到面前的少佐还没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轻轻向后抹了一把稀疏的头发,这才说道: “土肥原老师常说:不足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域,中国很大,一口是吞不下的,慢慢蚕食才是上策。可军部那群蠢货,非要急于发动一场大规模的战争,唉......” “可是,上海不是已经攻下了吗?”少佐必恭必敬的表达自己的疑问。 “上海是攻下了,可治理成本太高了,你看看,这么大的城市,”和服男人浅田用手轻轻划过眼前的地图,“几百万人口,至少需要十万军队驻扎管理,这还不算华北、满洲,如此广阔的地域,该需要多少军队来驻扎!你知道,我现在的感觉是什么吗?” “什么?”少佐面带疑惑。 “就像往一块巨大的寿司上洒米粒,寿司太大,而米粒却太少了!”和服男人摇头道。 “中国人就像猪羊,只需要很少的部队就可以管理他们!”少佐低头道。 “希望如此吧!”和服男人收敛了情绪,想了想,又问道:“常玉清安排在哪里了?” “安排在井田公馆,保护非常严密!”少佐答道。 “今晚我要见见他,你安排一下。”和服男人吩咐道。 “嗨!”少佐低头答应,随即快步走出了房间。 和服男人点点头,看着窗外繁华的街区,喃喃自语道: “上海人,还是要找上海人来管理啊!” 22 行踪初露 “常玉清果然到了上海!” 第二天一大早,潘爷手下的马仔就找到了正在七宝老街品早茶的潘爷。 “消息确切吗?”潘爷慢条斯理的将茶盏一扣。 “确切,从一个朝鲜伙夫那里打探到的,那人在虹口区给日本人做饭十几年了,以前就见过常玉清,昨天晚上,他亲眼看见常玉清从虹口区横滨路井田公馆出来,常玉清下巴上有个肉瘤子,绝不会看错!”马仔兴奋的说道。 “好,做的不错,”潘爷点点头,“还有,那个朝鲜人要安抚好了,钱财不妨多给点,告诉他,要是能打探到常玉清的日常活动规律,一条小黄鱼少不了他的!” “好嘞。”马仔闻言,面露喜色。一条小黄鱼,自己怎么也得分润个半条,这个买卖要得! “井田公馆?” 马仔离开后,潘爷却皱了皱眉头。 这个井田公馆他是知道的,公馆主人井田次郎,是日本人在虹口区的浪人领袖之一,31年就来了中国,据说原先是日本军部的少佐,后来因为和同僚不合,这才下海来中国做了浪人,不过此人颇有手腕,人脉也广,来上海后结交四方,发展很快。那井田公馆里,豢养着五六十名浪人,行踪诡秘,很多中国知名人士的暗杀事件都与他有关,是个狠角色。 不过,潘爷并不在乎这些,这类事情他做的多了,也不怕日本人找到他身上。 想了想,潘爷走到了私人茶室的电话旁,拨通了一个电话: “大新舞台的黄老板吗?有个消息,我想您一定有兴趣.....常玉清回来了.....呵呵,听说大观园浴室的林老板、国际饭店的钟老板和您都很熟,我相信,他们也会对这个消息感兴趣的.....见面?这个就不需要了,不过,有个您一定信得过的人.....万事都好商量!” ........ 查尔斯医生的二层小洋楼里,谭飞打着哈欠走进了薛永贵的病房,昨晚凌晨时分,潘爷派人送来了盘尼西林,薛永贵的败血症终于得到了控制,他也得以安心睡了一个好觉,现在过来,就是看看薛永贵的情况。如果条件允许,他想尽快离开这里,毕竟夜长梦多,待的时间久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 走进房间,薛永贵正靠在病床上,显然已经醒了有一段时间了,看到谭飞进来,脸上露出激动之色,挣扎着要爬下床来,口里喊着: “严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兄弟这条命以后就是你的了!” “我姓谭......”谭飞无奈的摸了摸后脑勺,赶紧把薛永贵扶住。 这薛永贵看来是认错人了,当时上麻醉课的时候,自己和严鼎立坐在薛永贵前面,薛永贵应该是把两个人给搞混了。 “哦哦,看我这记性,”薛永贵苦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尴尬,“不管怎样,谭兄的大恩,鄙人永记在心!” “薛兄弟,都是战友同袍,客气的话就不用说了,不过,你是怎么碰上日本人的,以后咱们该怎么办,还得想个对策。”谭飞说道。 “唉,我是东亚同文书院毕业的,懂一些日文,接到的任务是去虹口区潜伏,哪知道,刚进虹口区就被几个日本浪人盯上了,盘问一番,本来也没什么破绽,千不该万不该,我多说了一句话.......” 说到这里,薛永贵脸上露出后悔万分的神情,看着谭飞询问的眼神,这才继续说道: “当时我跟那两个日本人聊的很愉快,我原想着,虹口区是日本人聚集区,我交好几个日本人,对以后的潜伏工作有利,所以就多聊了几句,话题不知道怎么就扯到了现任裕仁天皇的父亲大正天皇身上,我说大正天皇英名神武,烛照万里,当时那两个日本人脸色就是一变,我以为他们没听懂烛照万里这个词,就拿起手掌,做了个远望的动作,接着,那两个日本人就动手了。” “为什么?”谭飞有点摸不着头脑。 “唉,你不懂,”薛永贵无奈的摇摇头,“其实我也是刚才才想到的。” 谭飞是真的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难道烛照万里这个词用错了? “日本坊间传说,大正天皇这里有点问题,”薛永贵指了指脑袋,“有传闻说,大正天皇有一次在视察军队时,突然打开了一个士兵的背包,然后乱翻一气。还有一次,在开国会的时候,天皇可能是觉得干坐着实在无聊,便把桌面上的文件给卷成筒状,放在眼前如同看望远镜一般当着文武百官“瞭望”了起来——一时间众臣震惊万分,虽不敢明说,但心中却一直在问皇上您为何做出这种举动啊。后面这个传闻流传甚广,史称‘望远镜事件’,被认为是证明大正天皇脑子有问题的有力证据。” “本来啊,大正天皇都死了十几年了,很多日本人也早就忘了这茬,我当然没意识到,我那个举手掌远望的动作,是在讽刺大正天皇,再加上前面我还说了‘烛照万里’这个词,那两个日本人可是把天皇当成神的,我这么说,他们不暴怒才怪。” “.......”谭飞有点无言,没想到这么一个小细节,竟然成了薛永贵暴露的破绽。 这薛永贵也真是倒霉的很。 “接着呢,接着你就一路跑到了法租界?”谭飞好奇的问道。 “咳,要是我当时不跑,顶多也就是挨一顿打,可我不知道啊,以为暴露了,就拼命跑,引起了几个日本宪兵的注意,后来我想到,租界比较安全,咱们在租界也有关系,就一路冲着法租界,这才碰到了你。” “咳,”谭飞也有点哭笑不得,“兄弟你也是真倒霉,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呢,不过这虹口区你是不能再去了,你打算怎么办?” “按行动手册,我应该就地潜伏,汇报情况后等待上级指示,可咱们都是单线联系,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上面联系。”薛永贵苦恼的摇了摇头。 “先跟我一起吧,我的关系在法租界,等风头过去,我进法租界再想办法。”谭飞安慰道。 平心而论,上级分配给自己的任务很简单,潜入法租界巡捕房,利用黄金荣担任法租界华人总探长的便利条件,为军统在上海的行动提供掩护。这个任务除了一些日常的巡查任务,并不需要做什么危险性太高的工作,比起薛永贵潜入虹口区的危险性可要低的太多了。 问题是,现在法租界应该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算回到法租界,也一定会引起日本人注意,想到这里,谭飞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就在这时,楼下响起了吹哨子的声音,这是潘爷和自己约定的暗号,看来,潘爷已经查到常玉清的消息了! 23 联系上级 “虹口区横滨路63号井田公馆,”潘爷略显得意的看着谭飞,“地址已经给你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和我没关系了。日期嘛!一周之内,再晚,我的主顾恐怕不会太满意。” “好,多谢潘爷仗义,”谭飞拱手道谢,“接下来的事情,我就不麻烦潘爷了。” “行,那我就静候佳音了!”潘爷拱拱手,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后,又回头道:“你很爽快,我另外附赠一个消息,井田公馆里有一个叫坂田一郎的朝鲜厨子,你可以联系他,说不定能得到更多的信息。当然,也可能是陷阱,这就要看你的运气了!” 其实这件事进行到现在,他已经不害怕谭飞逃之夭夭,金条,他已经从想让常玉清死的那几个主顾里拿到了,只要谭飞动了手,哪怕常玉清没死,他的金条也不会退。万一常玉清死了,他还能收到一笔不菲的酬金。 这种无本万利的买卖,他还真希望多来几次。 就算谭飞被日本人抓住了,他也不害怕,因为潘爷真正的东家是美国犹太大亨坡脚豪,他只是个贩卖消息的中间人,大不了躲在租界不出来,日本人能耐他何? “多谢潘爷,我会斟酌。”谭飞微笑道谢。 谭飞也不害怕,当卧底的时候,他就很清楚这种情报掮客的套路,甘蔗两头吃,事后不粘锅。他需要的是利用潘爷应付薛永贵带来的这场危机,危机一过,无论是自己找机会动手,还是联系上级动手,自己的行事都会自由的多。 查尔斯的住所白天没人,虽然现在在公共租界内很安全,但谭飞寻思着还是得回法租界一趟,至少这次行动要向军统上级汇报一下。 查尔斯白天在公共租界一家美国人开的医院供职,但他人并不安分,生活极为奢靡,经常留恋夜总会咖啡厅等高档娱乐场所,开销太大,所以私底下接些私活。不过他有个好处,从不带陌生女子回家,这也是他能得到潘爷信任的重要原因。 薛永贵那边的情况也只是暂时好转,跟谭飞说了几句后就又开始犯困,一直睡到晚上9点多钟才又醒过来,醒来后,查尔斯才醉醺醺的回到家,简单给薛永贵检查了一下后,才打着酒嗝说道: “没什么大问题了,能走的话趁着天黑赶紧离开吧!我回来的时候看了,法租界那边的日本人已经离开了,你们现在很安全。” “查尔斯大夫,多谢,你是个好心人。”薛永贵挣扎着给查尔斯道谢。 “我只是讨厌日本人,”查尔斯摊了摊手,“他们毁坏了太多美好的东西,尤其是中国女人。当然,我也得到了报酬,所以你不必道谢。” “不,查尔斯,我知道你浪荡的外表下有一颗真诚善良的心,否则你没必要去法租界去帮我们查看情况,我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谭飞真诚的说。 “哦,你的赞美让我心情愉悦,可惜我不能做你的朋友,”查尔斯哈哈大笑,面容随即变得严肃:“赞美和生命相比,还是生命更宝贵一些。” “我永远把您当成朋友,希望有回报您的那一天。”谭飞伸出双手。 “呃,你是个麻烦,”查尔斯不情愿的伸出手,但还是和谭飞握了一握,“那么,祝你们好运,也祝你们的国家好运。另外,把这件风衣带上。” 查尔斯指了指旁边自己刚脱下来的风衣。 “走吧!”谭飞扶起薛永贵,将风衣披在他身上,迈步走向了夜色中。 “我们去哪里?”薛永贵用风衣紧紧的裹住了身躯。 “先在公共租界找个酒店住下,”谭飞抬头看了看夜空,“然后,等我的消息。” …… 凌晨一点钟。 法租界路口的警戒已经放开,随着局势的稳定,租界与华区的流通也渐渐正常,谭飞穿过法租界路口,沿着霞飞路一路向西,很快就来到了巡捕房所在地,一座三层的西洋红色小楼前面。 “什么人?”执勤的两名巡捕中,一名华人一名法国人,这也是法租界巡捕房的特色之一。 “我来取回我的东西,一个黄色手提箱和几个证件,前天中午路口检查时丢在这里的。”谭飞镇定自若的说。 “你的东西?”华人巡捕有点先是一愣,接着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谭飞,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黄色手提箱?” 他瞅了谭飞几眼,低声道:“等我打个电话。”然后快步向里面走去。 不一会儿,巡捕拎着手提箱走了出来,正是谭飞留在这里的那个,不过他并没有将手提箱递给谭飞,而是先询问了一下姓名,这才将手提箱递了过去,并且神色严肃的说道: “你的巡捕房二级巡查的证件属于伪造,但巡捕房并不打算追究你的责任,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谭飞一愣,但很快明白,法国巡捕房这是要和自己撇清关系,这也是意料中事,看来只能另想他法了。 “还有,”巡捕接着低声说道:“手提箱里有个电话,你可以试着联系一下,不过我什么都不能保证。” “多谢!”谭飞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这个巡捕显然已经得到了详细的交代,那就没必要再说什么了。而那个洋人巡捕,则始终眼睛半闭,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走到暗处,打开手提箱,所有物品俱在,还多了几样东西: 一把勃朗宁m1911手枪 几发子弹 一瓶伤药 还有一封信 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白纸,谭飞知道这是密写纸,只不过一般意义上的密写纸是淀粉书写,用碘酒显影。军统常用的却是白醋书写,火烤显影。 打火机轻轻灼烤,字迹在火光下显现: 午间12点请发电报:货款已收讫,至无锡华隆纱厂,半小时后回电,阅后即焚。 谭飞家里是做紗绢丝绸生意的,对此甚为熟稔,当即将信息默记于心,顺手点燃密写纸,随手一扬,快步走向了夜色中。 24 惊人发现 谭飞把薛永贵安排在一家名叫“东亚国际大酒店”的旅店中,别看这酒店名字叫的响亮,其实只是一家两层民居改造成的中等旅店,10块大洋就可以包一个月的长租房,这种旅店在公共租界多如牛毛,绝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只是酒店的墙板很薄,并不隔音,谭飞一路上楼,难免听到一些“死鬼轻点”的靡靡之音。 谭飞推门走进房间的时候,薛永贵并没有睡着,一看谭飞进来,连忙起身坐起,低声道:“联系上了?” “暂时还没有着落。”谭飞并没有讲实话,其实这只是一个常年在毒枭卧底的本能,并不代表他对薛永贵不信任,只是觉得这种事情,自己一个人做就好了,没必要让薛永贵知道。 薛永贵脸上露出失望之色,不过他很快就调整了心情,说道:“不急,安全第一。” “不过眼前有个棘手的事情,”谭飞给薛永贵倒了一杯水递过去,“我答应了潘爷那边,要去暗杀常玉清,常玉清你知道吧?” “知道,我去虹口区,其实也有诛杀汉奸卖国贼的任务。”薛永贵点点头。 军统内部有一个锄奸手册,列名在上面的人,只要见到,格杀勿论,成功者按大功给予奖励,可以说每个军统特务都对手册上面的人名烂熟于心。 “现在我知道他的住址,但我不会日语,接近他恐怕有点困难。”谭飞皱着眉头说道。 “这种大汉奸,周围的防范一定非常严密,再加上又是日本人聚集区,暴露的风险太大了,就算潜伏一个月,恐怕也很难成功,你不该答应潘爷的。”薛永贵摇摇头。 不过他马上想到,谭飞答应这件事,不正是为了自己吗?想到这里,薛永贵更加惭愧,低声道:“谭兄,是我连累了你,不过,这件事太危险了,你不可以做,我熟悉日语,要不,还是我去。” “你受这么重的伤,怎么动手?”谭飞摇摇头,“我在想,这件事情虽然看上去很困难,但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哦?谭兄你说。”薛永贵眼前一亮。 “现在刺杀,有三个有利条件,”谭飞扳了扳手指头,“第一,日本刚刚侵占上海,现在忙于抽调人手控制治安,虹口区是日本人聚集区,防备必然空虚;第二,虹口区是日本人聚集区,已经多年没有发生过治安事件,当地人的警惕心也必然不够;第三,我们还有一个内应,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以后恐怕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有内应,那倒是可以考虑一下,”薛永贵点点头,“要不,下毒?” “和我考虑的一样,”谭飞点头,“这几天我会找机会接触一下那个内应,了解一下他的详细情况再做决定。你安心养伤,等我联系到组织后,再考虑下一步的事情。” “好,那我先睡了。”薛永贵点了点头。 谭飞没有再说话,简单洗漱了一下,也准备脱鞋上床。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床下面的一双鞋子上面。 鞋子脚后跟下面,粘着半片树叶。 谭飞的眼睛蓦然一缩,接着回头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已经熟睡并且发出鼾声的薛永贵,然后又把目光投回到那边树叶上。 这是一片法国梧桐的树叶,谭飞绝不会认错。 此时正值11月份,正是法国梧桐落叶的季节,脚底下会踩到落叶,一点都不奇怪。 问题在于,上海的法国梧桐,只在法租界大量种植,而英美设立的公共租界,种植的却是樟树、垂柳等杂木,自己今天一路走来,记忆的非常清楚。 可那双鞋子,是薛永贵的,而薛永贵,从未踏入过法租界一步。 ...... 谭飞的心砰砰的跳了两下,但身体却并未出现任何异常,脱掉鞋后,顺势一抽,将薛永贵鞋子下面的那边树叶抽了回来,然后躺在了床上。 没错,是法国梧桐的树叶,谭飞再次确认了这一点。 谭飞将树叶在手里拧碎,闭上了眼睛。 也许,是薛永贵昨天逃往法租界附近踩上的? 不,谭飞默默摇了摇头,昨天下午送薛永贵去查尔斯那里治伤的时候,为薛永贵脱鞋的正是自己,那时,薛永贵的鞋底并没有什么杂物。 更何况,这片树叶特别新鲜,明显是刚落下不久。 谭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接着又翻了一个身,然后从身边摸来摸去,摸了一阵子后,嘟囔了一声:“这烟可下的真快。” 接着爬起身,轻轻的穿上鞋走了出去。 谭飞轻轻关上门,把目光投过去,月光下,薛永贵躺在那里,睡得很沉。 轻轻迈步走下楼,来到酒店前台,值班的伙计正抱着电话打瞌睡,谭飞走过去,轻轻一推,伙计一个惊动,揉了揉眼睛问: “先生要住店?” “晚上刚来的,你忘了?”谭飞笑眯眯的看着前台伙计。 “哦,哦,想起来了,”伙计连忙直起身子,“您不是刚上去吗?怎么又下来了。” “没烟抽了,出去买一包,”谭飞摇了摇手中的空烟盒子,“对了,我那伙计晚上有没有出去?” “出去过啊?您刚出去,他就跟着出去了,我还以为你俩一块出去的呢?怎么了?” “没什么,随口一问,他生病了,我吩咐过他不要外出,就是不听。”谭飞无奈的摇了摇头。 “哦,”伙计点了点头,“您要买烟,我这就有啊,跑那么远干什么?” 说完从抽屉里抽出一方烟箱,从长寿到大世界,花花绿绿应有尽有。 “好,就拿包长寿吧!” 谭飞随便指了一包烟,付了钱,回头道:“我出去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说完还朝伙计眨了眨眼睛,伙计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还需要再做个确认——谭飞心里说。 出了店门,沿着松潘路往西走,一路上柳叶翠绿,樟松翠柏,可就是没有找到一棵法国梧桐。 没必要再走下去了。 谭飞点起一根烟,开始往回走,月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他的心,却缩的厉害。 这个世界,那个世界,看来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那么,薛永贵被日本人追杀,应该就是一出苦肉计了,目的,大概是找到在法租界潜伏的同僚。 东亚同文书院,这是薛永贵跟自己说的他毕业的学校,那是一所日本人开设的学校,同时也招收中国人,谭飞其实知道,那所学校是日本人为了培养亲日分子开设的学校,也许,薛永贵就是那个时候被日本人策反的。 只是,军统既然明知道薛永贵的毕业学校,为什么还能如此信任他? 不重要,明天联络到上级后,自然会得到答案。 25 师生重逢 “我出去一趟,你就待在酒店,不要走动。” 第二天一大早,谭飞吩咐了薛永贵一句后,就离开了酒店。 薛永贵此人已不可信,但现在也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因为薛永贵的意图很明显,就是通过自己来查到军统在法租界的布置,所以自己暂时应该没有危险。 当务之急,是联系到军统上层,将薛永贵的情况汇报一下。 在外面闲逛了一上午,确定无人跟踪以后,谭飞来到了公共租界砂浜中路的商业一条街。此时上海的无线电通讯极为发达,是整个远东的无线电中心节点,能够发射商用电报的通讯社可以说星罗棋布,谭飞来到一家名叫“中华通讯社”,找了一个单独的隔间,让电报员将信息发了出去。 半小时后,收到回电:远东国际大饭店302号房间。 谭飞打开地图,此地居然也在砂浜中路上,再往前走了几步,很快看到了一座六层楼的欧式建筑,问明房间号后,前台接待表示已经有人等候,径直来到三楼302房间,敲门却无人回应,谭飞推门进去,房间里空无一人。 谭飞也不急躁,他猜测,此地也不是最终的见面地点。 耐心等待片刻后,果然,房间里电话响起,一个声音传来:乘电梯去六楼餐厅58号桌。 声音有些熟悉,谭飞很快乘电梯来到六楼,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宽阔的露天餐厅,正值中午饭点,几十张饭桌上宾朋满座,国人洋人各个西装革履,还有一些打扮入时时髦女郎点缀其中,谭飞径直来到58号餐桌,一人身着英式燕尾服,正拿着刀叉,专心对付盘子里的牛排,听到谭飞过来,这才抬起头笑道: “坐下吃,这可是公共租界最好吃的牛排了。” “老师,您怎么在这里?!”谭飞又惊又喜。 吃饭的正是军统南京站站长,谭飞在黄埔的老师郑建忠。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郑建忠揩起胸前的白色丝巾擦了擦嘴,指了指对面的盘碟,“边说边吃,我现在在总部行动处,做一个副处长,主管上海站的特情行动。” 调到总部,那是官升一级了啊! “恭喜老师,”谭飞笑眯眯的坐下,将桌上的丝巾围到脖领,“见到老师,我这心里就有了底。” “你的事我听说了,还有那个薛永贵,安顿好了没有?”郑建忠直入主题。 “这次来就是说他的事情。”谭飞神情也严肃起来,将他的发现对郑建忠述说了一遍。 郑建忠一边听,一边吃,时而皱皱眉头,当听到薛永贵可能是日本人的卧底的时候,不由得脸色一变。 “这个薛永贵,是汪兆民的人,”郑建忠的语气有些玩味,“这次青浦班培养特工人才,汪兆民也往里面塞了不少人,老板得到校长的指示,不能拒绝,没想到......他们竟然还在搞小动作。” 汪兆民是常凯申的政敌,自从日寇侵华以来,汪兆民一派力主和谈,可日本人得寸进尺,汪兆民也不敢再冒天下之大不韪提出议和,遂改变风向,与常校长合作,但薛永贵的举动,表明两派之间的斗争并没有止歇,只是转为暗流罢了。 谭飞点点头,对高层的这种斗争,他不便发表意见,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中尉特务,任何一个大人物的随便一句话,都能要了他的小命。 “那,这个薛永贵,该怎么处理?”谭飞想了想说道,“如果只是汪兆民的人,倒无所谓,怕就怕,他真的是日本人派来的间谍。” “这种事情说不清,”郑建忠撇了撇嘴,“汪派一向和日本人关系密切,有可能只是单纯的刺探内部情况,也有可能是日本人的授意。如果是前一种情况还好,如果是后一种,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要不抓起来,审一下?”谭飞问道。 “如果能得到他跟日本人勾结的证据,那倒可以考虑,怕就怕,只是汪派系统内部的一些小动作,到时候抓不到真凭实据,闹起来,也不好。”郑建忠摇了摇头。 郑建忠也很犹豫。他现在刚刚调到总部,也是需要展现能力的时候,但薛永贵这个事情,牵涉到更高层面的斗争,他也害怕,抓不到狐狸反惹一身骚气,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 “那,我要不要?”谭飞拿起刀具,狠狠向牛排切去。 “我需要你的判断,”郑建忠摆了摆手,“那天他被日本人追杀的事情,有没有什么明显的疑点?” 谭飞使劲的咀嚼嘴里的牛肉,仔细的回想。 那天薛永贵逃跑的情况历历在目,看上去真的找不到什么破绽,后面还有日本人去法租界交涉的情况,如果真的是日本人演的一出戏,那只能说日本人是下了血本的。 因为薛永贵肩部的枪伤实在是危险,差一点就危及到心脏,弄不好就弄巧成拙。 “不像是演戏,”谭飞摇了摇头,“薛永贵这个人,行事并不严谨,从一些小细节就看出来,他以前没有从事过实际工作,这种人,在青浦班里属于排不上号的水平。日本人派他来,暴露的风险很大。” “那就是他自作主张了?或者也得到过一些授意,这次正好恰逢其会。”郑建忠说道。 “很有可能。”谭飞再仔细的想了想,觉得日本人派薛永贵这样一个人来做深度潜伏,恐怕可能性不高。 “那这样,”郑建忠下了决定,“你可以适当表现出一些消极倾向,试探一下他,看他有没有对你拉拢的举动,然后再顺藤摸瓜。” “好,”谭飞点了点头,“即是他真是日本人派来的,我估计,现在也不会对我动手。” “对了老师,还有一件事。”谭飞想了想,将打算对常玉清下手的事情说了。 “这倒是个机会!”郑建忠闻言精神一振,他刚刚升任行动处副处长,正需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常玉清这个事情正好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一旦将这个大汉奸正法,那可是军统在日军侵占上海后的第一功,一定会在戴老板甚至校长面前大大露脸! “老师,我们现在有一个可以发展的内线,是个朝鲜人,关键是我资源不够,怕说不动对方,所以一直在犹豫,不过老师来了,我就放心了。”谭飞笑道。 “这个不是问题,他要什么,都给他!”郑建忠手一挥,“还有就是,你以后跟着我就可以了,本来青浦班的沈岳副处长给我个面子,给你安排了巡捕房的营生,安全,立功也简单,没想到出了变故,那你干脆就回到我身边,在行动队二队当个副队长,怎么样?” “一切听从老师安排!”谭飞恍然大悟。 他就觉得,巡捕房的活实在是个美差,原来还有老师的关系在。不过,再好的差事,也比不上待在老师身边,郑建忠一路高升,在军统内部也算是风云人物,跟着他只有更好。 “对了,二队的队长是谁?”谭飞问道。 “熟人。”郑建忠呵呵一笑。 26 循循善诱 常玉清,1888年出生于湖北荆州,早年毕业于湖北武备学堂。后来跑到上海跑码头,混迹于三教九流之中,拜青帮大字辈曹幼珊为师,列通字辈。 1922年的时候逐渐在上海滩混出名头,后来先后在上海开了丹桂第一台、大新舞台、大观园浴室以及南京国际饭店。 早在1931年“12.8”抗战爆发之时,常玉清便已经投靠日本在闸北成立了“上海北市人民地方维持会”,担任巡警组主任一职。后被国民政府列为汉奸后,远逃大连,甚至前往日本参拜。 1937年全面侵华战争爆发,淞沪会战后上海除租界外全部沦陷,常玉清又回到上海招募了一大批流氓地痞成立了所谓的“黄道会”,打着吃斋念佛的幌子,充当起了日本侵略者的暗杀爪牙。 常玉清在上海指使手下制造了多起针对抗日的暗杀事件。 1937年11月杀害了国民党地下工作人员朱光,并砍下他的头颅放于法租界巨福路口恐吓抗战。 1938年2月6日,杀害了坚持宣传抗战的《社会晚报》主办人蔡钓徒,并将他的头颅砍下置于法租界的电杆下。更为嚣张的是,对当时负责侦办的警察还送去匿名信,附上砍下的大拇指威胁说如敢追查,后果自负。紧接着在2月10日,常玉清又指使手下在法租界连续砍杀后放置4颗人头在电线杆下,并放置字条狂妄叫嚣,这便是抗日团体的结果! 一只青蛙鼓起肚子,想跟牛比大小。 上海歌舞厅最早因外国水手而起,30年代外国水手多在外滩附近的朱葆三路(现河南南路)聚集,踏开了上海通俗音乐的步点。在很短时间内,上海开出很多家舞厅和咖啡馆,文史记载中留下名号的就有“一品香”、“爵禄”、“月宫”、“大华”等,同时一些大公司和大饭店也附设舞厅,如永安公司的“大东舞厅”,扬子饭店内的“扬子舞厅”。 歌舞厅 上海最好的舞厅就是后来出现在静安寺路(今南京西路)附近,到现在老上海们还常说到当年的“百乐门”。百乐门舞厅号称为远东第一,规模宏伟装修堂皇,至今尚可见原貌。当初与百乐门并名的还有“仙乐斯”、“丽都”、“大都会”,“大沪”、“新仙林”、“高士满”、“维纳斯”、“维也纳”、“米高美”等舞厅,总数不下五六十家。 歌舞厅 位于汉口路云南路的扬子饭店共8层,二楼至八楼为旅馆部,舞厅(兼茶室)在一楼,舞厅面积略小,当中即为跳舞场,弹簧地板。舞女围坐在跳舞场周边,等待着舞客的邀请或攀谈。其余桌位,客人可以随意落座。每桌上都有编号,桌面玻璃下则放有菜单酒单等,桌面则置有鲜花、火柴、烟缸等。 歌舞厅 顾客进出时,由站立门外的侍者为其开门;进门之后,则由舞厅内侍者安排座位,善为招待。进门处有衣帽间,专供客人存放衣帽、提包之类。客人存放衣帽时,经手者交给客人一个有号码的牌子,此牌子与客人衣帽上之牌子一样。取物时,客人对号取物。舞毕,客人领取物品时,一般给小费数角或1元;衣帽间侍者没有固定工资,小费是其唯一收入。 老上海 如客人带有女伴,则不必多购舞票,只需付饮料费。倘若客人要买舞票,一般由侍者代购,舞票1元一本,共5张。客人和舞女跳舞时,每跳一次舞给票一张,但有些顾客为博舞女欢心,往往出手大方,一次给一本的也不少见。一般舞女每月收入,大概在100元左右。 舞厅营业时间,一般从下午5时至午夜12时。但为了多做生意,往往从下午1时就开始营业了。下午1时到5时这段时间,被称为“交际茶舞”时间,票价相对便宜一些,来的多是普通舞女和小职员、学生等舞客。每星期六及星期日生意较旺。 1936年的时候,全上海只有汇丰银行、大光明电影院和仙乐斯装了中央空调,可见仙乐斯之奢华。1937年5月,该舞厅改为开放型舞厅,取名仙乐舞宫,由于英文招牌为“ciro′s”,人称“仙乐斯”。一开业,仙乐斯便立刻蹿红为上海滩最受欢迎的娱乐场所之一。更是对外号称:非但中国无敌,且可独霸远东。不难想象,当人们在夏夜来到仙乐斯附近,透过一马平川的跑马厅赛道可以一眼看到闪亮的霓虹灯点亮整座建筑,若是继续往东看,就能看到同样满身璀璨的大光明电影院。 仙乐舞宫,又名仙乐斯舞厅,是著名的犹太商人沙逊爵士于1935年兴建。据传,当时这位上海地产大亨“跷脚沙逊”(因赌博“跑马”跌落马背导致左脚受伤留下残疾)和朋友去百乐门舞厅消遣,谁知,由于他打扮一般,而且还是个跛足,遭到舞女们的爱理不理,沙逊一气之下便扬长而去。咽不下这口气的他回去直接把自己静安寺路上(今南京西路444号)的地皮拿出来兴建一座舞厅作为私人俱乐部,与百乐门“别苗头”。 这座舞厅建筑占地4亩多,采用和百乐门类似的“弹簧地板”、自动调节的灯光和全封闭式的冷暖空气设备,最终于1936年10月建成。1936年的时候,全上海只有汇丰银行、大光明电影院和仙乐斯装了中央空调,可见仙乐斯之奢华。1937年5月,该舞厅改为开放型舞厅,取名仙乐舞宫,由于英文招牌为“ciro′s”,人称“仙乐斯”。一开业,仙乐斯便立刻蹿红为上海滩最受欢迎的娱乐场所之一。更是对外号称:非但中国无敌,且可独霸远东。不难想象,当人们在夏夜来到仙乐斯附近,透过一马平川的跑马厅赛道可以一眼看到闪亮的霓虹灯点亮整座建筑,若是继续往东看,就能看到同样满身璀璨的大光明电影院。 27 和盘托出 “兄弟,你就不要见外了,那种情况,不用说咱俩是青浦班的同窗,就是别人被鬼子追杀,我也会出手的。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谭飞一本正经的说道。 “我,我说的不是这件事,”薛永贵支吾了一句,看着谭飞真诚的眼神,终于下定了决心,坚声道:“谭兄,其实,我到法租界,也是有任务的。” “有任务,什么任务?”谭飞一脸迷惑的问。 “咳,也不是什么重要任务,”薛永贵不好意思的摇摇头,“其实我是,我是副总裁那边的人。” 此时汪兆民是果党名义上的二号人物,总裁是常凯申,那么副总裁自然就是汪兆民了。 “副总裁?汪副总裁?”谭飞开口,接着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笑道:“就算你是副总裁的人,那也是同僚,再说咱们过命的交情,你是谁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薛永贵看谭飞神色轻松,不由得松了口气,低声道:“所以,我什么事都不会瞒你,我加入青浦班,也有了解一些军统内部情况的任务。” “你要策反我?”谭飞哈哈大笑起来。 “不是,不是,”薛永贵连连摇头,“我的上级跟我说,汪副总裁手里的力量不足,让我加入青浦班后,多多了解一些军统内部信息,方便日后建立属于自己的情报组织。” “哦,我明白了。”谭飞点点头。 汪兆民一路追随孙先生,党内地位很高,但缺点是手里没有兵权,更别说情报组织了,所以在于常凯申的斗争中处处受制,他动了建立自己情报组织,掌握兵权的念头一点都不奇怪。 并且谭飞心里也很清楚,日后汪伪政权臭名昭著的76号,也和汪兆民的这个念头有一定关系。 那边薛永贵看谭飞面色阴沉,不由得有点害怕,低声道:“谭兄,我可给你交底了,这件事千万别对任何人说。” “放心,”谭飞心中暗笑,脸色却很郑重,“我不会对任何人说,但恕为兄多言,军统的家规你很清楚,你做这件事情,一旦被戴老板发现了,恐怕......” “我是不会给那边卖命了,”薛永贵连连摇头,想起戴老板的手段,不由得又有点后悔,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咽了口唾沫,恳求道:“谭兄,以后还希望你拉我一把,我不想再回那边去了。” “都是兄弟,你的事情包在我身上,”谭飞拍拍胸脯,“兄弟,你这回是走对路了,汪副总裁那边是一条快沉的船,聪明人早就跳船逃生了,你现在跳,也不算太晚。” 薛永贵连连点头。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自从日寇侵华以来,手握兵权的常凯申权威日重,汪兆民早已被压的抬不起头来,很多人早就抛弃了汪兆民,押注常凯申,只恨自己想通这点太晚。 刚才之所以对谭飞坦白,薛永贵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跟在汪兆民那边,实在是既危险又没前途。 “好了,既然想通了,那就好办,我找个机会,把你引荐给我老师,你懂日语,又在青浦班受训,现在对付日本人,最缺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才,为兄担保,你一定会受到重用的!以后说不定混的比为兄还好,到时候还得指望你照拂一二。” 谭飞一席话,说的薛永贵心花怒放,连连点头,他想了想,又问:“谭兄,你刚才说老师,难道......” “没错,我现在的上级,就是我黄埔时候的老师。”谭飞微笑道。 “怪不得,怪不得,多谢谭兄,多谢谭兄!”薛永贵恍然大悟,更加坚信自己跟对了人。 “不过,你到这边,得小心那边......”谭飞欲言又止。 “没事,我早就想过了,汪兆民那边没什么手段,就算我跑过来,他们也没办法。”薛永贵既然下了决定,说话也不再客气,连汪副总裁都不喊了,直接直呼其名。 谭飞心中暗喜,没想到这么轻易就策反了薛永贵,不过想想也不奇怪,管理下属需要恩威并施,这汪兆民既没法给属下太多好处,又制止不了属下背叛,失败实在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谭飞不断对薛永贵予以肯定,坚定他投奔自己的心,同时也或明或暗的说了一些军统的制裁手段,薛永贵是又喜又怕,越发觉得能结交到谭飞实在是他的运气,甚至觉得,如果不是这次暴露,他以后的前途实勘渺茫。 两人聊了一下午,直到薛永贵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尽数吐露,谭飞才满脸遗憾的说道: “兄弟,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好好养伤,我这几天得谋划常玉清的事情,恐怕不能照顾你太多了。” “谭兄别急,对付常玉清,说不定我有办法。”薛永贵脸上露出几分自信。 “快说,我这几天都急死了。”谭飞大喜。 “其实我去日租界,也是有几分底气的,”薛永贵受伤后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红晕,“日租界里,有我在东亚同文书院的几个同学,他们一直在虹口区为日本人做事,我本来就是打着投奔同学的名号去日租界的,没想到发生了意外。” “也就是说,你有办法接近常玉清?”谭飞满脸期待。 “有几分把握,你刚才跟我说的那个井田公馆,我听我的同学提起过。”薛永贵说道。 “哦?”谭飞正要详细询问,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谭飞将头探出窗外,只见一群人站在旅馆楼下,正在大声议论。 “太惨了,太惨了......”一个长者连连摇头。 “日本鬼子真不是个东西!”一个年轻人满脸激愤,大声说道。 “小声点,你不想活了?”另外一个老成持重的中年人劝解道。 “怕什么!”年轻人大声反驳,“这里是租界,他日本人管天管地,还能管到这里?” 不过,话虽然硬气,想到刚才见到的惨状,语气却已经弱了不少。 谭飞皱了皱眉头,交代了一声,快步走到楼下,装作好奇的路人问道: “发生甚么事了? “什么事,日本人抓到了一个中国人,说是军统的间谍,砍了脑袋,头颅就挂在法租界巨福路路口的电线杆子上面!”有人回答。 【作者题外话】:1937年11月,常玉清杀害了国民党地下工作人员朱光,并砍下他的头颅放于法租界巨福路口恐吓抗战。 28 陷阱 谭飞额头的血管轻轻跳动了一下,他压制住自己的情绪,低声问那个年轻人:“法租界巡捕房不管吗?” “日本人又不会承认,我听说,今天中午,有辆小汽车开到电线杆子下面,掏出根绳子,就把头颅挂在了上面,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小汽车就一溜烟跑远了。”那年轻人说道。 “那你怎么知道是日本人干的?”谭飞又问。 “头颅下面挂着个条幅,上面写着呢,这不是日本人干的还能是谁?”年轻人不耐烦的说道。 谭飞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了声谢后,快步向法租界走去。 巨福路路口,远远的站着一群人,正在指指点点,路口的电线杆子上,果然挂着一个头颅,下面还有一副血淋淋的条幅,上面写着:中国特务,与皇军做对的下场。几个大字。 条幅下面,几个巡捕正戴着头罩,用长杆将头颅往下挑,谭飞仔细辨别头颅,那头颅怒目圆睁,但并不是谭飞认识的人,谭飞松了口气,想了想,刚要转身回去,后面有人拉了他一把。 谭飞回头,是一个戴着墨镜的中年人,还挂着两撇胡子,身形似乎有点熟悉。 “是我。”中年人开口了,声音很熟悉。 “宋掌柜?”谭飞马上辨认了出来,“你怎么也来上海了?” “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宋掌柜笑呵呵的拍了拍谭飞的肩膀,就像街边两个偶遇的好友一样热情。 “也是。”谭飞点头。 上海现在是各方面地下斗争的中心,这宋掌柜常年在南京上海一带活动,加上他在南京已经暴露,来上海工作一点都不奇怪。 两人装作久别重逢,假意寒暄几句后,宋掌柜才低声说:“跟我来。” 谭飞稍微犹豫了一下,但马上跟了上去。 国共之间的争斗已经停止有一段时间了,更何况,这是租界,没有人愿意在这里惹事。再说,他也想不出宋掌柜现在对自己动手的理由。 宋掌柜带着谭飞走进一条小巷,接着又绕了几个圈,找到一间茶楼,跟老板要了一个雅间,然后走了进去。 “宋掌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谭飞问道。 “碰巧,”宋掌柜一边沏茶,一边示意谭飞坐下,接着问道:“知道是谁做的吗?” “日本人?”谭飞有点无语,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吗? “大汉奸常玉清。”宋掌柜摘下眼镜,直接给了谭飞一个答案。 “是他?”谭飞愣了一愣。 “你不是也在找他吗?”宋掌柜笑了笑。 谭飞用警惕的眼神看着宋掌柜,他谋划常玉清的事情,只有潘爷、郑建忠、薛永贵少数几个人知道,这宋掌柜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用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宋掌柜神秘一笑,“我只想问你,如果我们和你合作,除掉常玉清,你愿不愿意?” “愿意,”谭飞斩钉截铁的回答,“但你必须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这件事太奇怪了,如果不能知道秘密是怎么泄露的,谭飞一刻都不会安心。 “我们注意常玉清很久了,”宋掌柜没有回答谭飞的问题,“他在大连成立了一个‘除g联合会’,配合日本人迫害我们的同志,直接导致我们在大连的数位同志牺牲,组织上早就下定决心要除掉他。这回他回到上海,这个任务就落在了我们头上。但是,我们在法租界的力量不足,需要你们的配合。” “为什么找到我?”谭飞又问。 “因为你也需要这个机会,”宋掌柜给谭飞倒了一杯茶,“这样,我们提供情报,你们出人手,如何?” “我拒绝,如果你不告诉是如何找到我的,我会自己动手。”谭飞的态度很坚决。 “嗯......”宋掌柜在沉思,片刻后才说道:“好吧,有一个叫潘爷的,你认识吧?” “认识,”谭飞明白了点什么,“是他告诉你的?” “算是吧,不过,他告诉我的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宋掌柜顿了顿,接着说道:“这么说吧,你的行踪,已经被潘爷卖给了日本人,如果你去刺杀常玉清,一定会落入陷阱。” 谭飞额头有冷汗滴下,这么大的疏漏,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具体是什么情况?”谭飞平静下来。 “长话短说,常玉清早就给持有他原来产业的那三个老板打了电话,愿意按照市价的七成买回产业,那几个老板不想惹麻烦,已经同意了。”宋掌柜说道。 “也就是说,在潘爷联系那三个老板之前,那三个老板就已经同意把产业转回给常玉清了?”谭飞明白了过来。 “不错,”宋掌柜点点头,“所以,潘爷一联系那几个老板,常玉清那边立刻就知道了。” “也就是说,常玉清已经知道我们要刺杀他,所以早就布置好了陷阱,就等着我们往里钻?”谭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可以这样说,不过你们具体怎么行动,他当然是不清楚的,所以,这几天如果潘爷找到你,你可要千万小心。”宋掌柜嘱咐道。 “你是说,潘爷已经被日本人控制了?”谭飞心头一凛。 如果潘爷已经被日本人控制,那么这几天自己的行踪,很可能在日本人眼里已经是透明的,日本人之所以不动手,应该只是想玩一出钓鱼的游戏。 再仔细一想,如果自己的行踪落在日本人手里,那么,这几天自己还去公共租界找过郑建忠,那岂不意味着,郑建忠的位置也暴露了? 谭飞越想越是恐惧,不知不觉之间,自己竟然犯下如此错漏,自己对军统确实没什么感情,但现在的军统毕竟是一股重要的抗日力量,如果因为自己被一网打尽,那绝对是不能弥补的大错! 想到这里,谭飞对潘爷这个首鼠两端的家伙无比痛恨! “这潘爷看来是不想活了。”谭飞恶狠狠的说道。 “你别多想,”宋掌柜似乎已经看出了谭飞的想法,“潘爷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个棋子,日本人利用他来引蛇出洞,咱们也可以利用他来将计就计。” “那你们的计划是什么?”谭飞好奇起来。 他知道我党一向神通广大,也幸好他们神通广大,自己才逃过一劫。 “日本人在利用潘爷,我们也可以利用潘爷。”宋掌柜笑眯眯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