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义姐不好当[红楼]》 青梅 “青梅——” “哎!” 堂屋里,听见叫她,林棠几不可见的一皱眉,才笑应了一声,赶着把手上绣到一半儿的黑缎子底儿满绣梨花珍珠抹额放下,整整衣襟,三两步走到里屋:“老太太,您叫我?” 都快两个月了,她还是觉得“青梅”这名字让人恶心。 没等“老太太”说话,坐在“老太太”身边儿的一个穿着半旧艳黄缎子薄棉衣,下边是半旧藤黄棉裤的十四五岁丫头先笑了:“老太太是有好事儿找你。” 丫头的话音落地,半眯着眼睛坐在临窗大炕上的赖老太太才笑说:“你穿件外头衣裳,今儿和我往西府里去见老太太。” 赖老太太头发白了大半,穿一件葡萄紫银鼠对襟织锦缎褂子,下身穿酱色灰鼠皮裙,手里抱着小铜雕花手炉,身下是秋香色的锦褥,身后靠着佛手黄绣缠枝花样的软枕,旁边给她捶腿那丫头只得个褥子边儿坐着。 丫头笑道:“她倒是有福气,才来没两个月,老太太就这么喜欢她。学了几日的规矩,直接就让进屋里侍候了还不算,今儿就要往西府里带了。” 她话里分明带酸,赖老太太只一笑,并不恼:“青梅模样好,针线也好,还是你说她规矩学得快,人也懂事,我才叫她进来的。你这会子怎么倒吃起这没用的醋了?” 那丫头笑说:“我是喜欢,老太太得了顺眼的人高兴,笑口常开,我们服侍的人不但安心,老爷太太和大爷瞧见我们服侍得好,说不定还能得赏呢。 “你这丫头!我看你是故意说这话装乖!”赖老太太指着她笑。 等赖老太太和服侍的大丫头说笑完,林棠才把眉眼扬起来,答应一声:“老太太,那我去了。”就要往自己屋里去换衣裳。 赖老太太叫住林棠:“我忘了,你来的时候浅,还没给你好的出门衣裳,彩雀,你……” 彩雀迅速瞥林棠一眼,嘴唇暗地一撇,笑和赖老太太道:“我知道,我这就和她一起去,把我从前的衣裳找两件好的出来给她穿,绝不让她在西府丢了老太太的人。” 赖老太太笑呵呵道:“去罢,再把你王婶子叫进来。” 王婶子是老太太的心腹,平素管着老太太院里的大小事,老太太但要赏人什么东西,十有八·九要让王婶子翻找出来。 彩雀心情更坏了。 她下了炕,示意林棠跟着她走。 两人走到堂屋,彩雀看到脚踏上搁着的针线筐子,里头放着一个虽才绣了一半儿,却已见得极精致的满绣抹额,又回头看林棠一眼:“你手倒快,我昨儿看了绣的还没有现在的一半多。” 彩雀想听什么,林棠一清二楚。 她轻声笑道:“我自知年纪小,别的都不通,只有针线能拿得出手,能这么快到老太太屋里服侍,多亏了姐姐提拔,所以想勤谨些,别叫老太太生气,连累了姐姐。我还想早些得老太太赏,好报还姐姐在老太太跟前儿提拔我的恩情呢。” 在莫名其妙闭眼之前,林棠一路做到销售总监,见过的各样人多得是,她认真要哄起人,说出的话能让人熨帖到十分。 彩雀看“青梅”虽说生得格外精致,小小年纪眉眼间一股风流态度,到底才十岁,身条未抽,孩气未消,一两年间对她算不得什么威胁,心里尚能平和。 只是……一想到青梅的名字是大爷翻了半日的书亲自取的,取完了名字还大晚上特意到老太太屋里说一声,彩雀又觉窝火。 小狐狸精!还没长开就勾得大爷这样,等长开了还不知要怎么! 大爷都说了年后会和老太太要她,这小狐狸精一来,大爷就再不提这事! 彩雀对林棠更冷淡了:“你也别太过谦了,我看你就很会说话,你有这份儿好口齿,怎么不在老太太跟前儿多说些好听的,让老太太高兴?” 好没意思的话。 人在屋檐下,对方虽只有十四岁,也是个丫头,却能压她一头,林棠心里不耐烦,面上低了头:“我是真心这么想的,才和姐姐这么说。老太太最喜欢姐姐说笑凑趣儿,我只管做我的针线就是了。” 彩雀又打量林棠两眼,轻哼一声,不再说什么。 赖老太太住的是前后两进大院。前边是三间大正房带抱厦和两边厢耳的宽敞院子,供赖老太太起居、会客、存放东西,耳房还置了一间茶房。 沿着抄手游廊行过穿堂,往北后边是一排七间后罩房,让她们这些服侍的丫头、婆子们居住。 彩雀的屋子就在从东往西数的第二间,门关着。她开了门进去,向后瞥林棠一眼:“进来,别乱动乱摸。” 林棠随彩雀进屋,安静立在门口不动。 这屋子是个开间。进门一打眼,临北墙从东到西砌了不到一丈长的炕,炕上两个行李卷儿,临东墙挨着放着两个炕柜,正中一个小窗,窗台上有一个细白瓷的花瓶,瓶里插·着新开的梅花。 炕地下靠墙竖着个炕桌,炕桌旁边堆着几个衣箱,临南窗一张四五尺长的窄桌,桌上放着妆匣胭脂水粉,地下挨排放着两个凳子,再旁边是一个带着盖子的水桶,脸盆架子上放着脸盆,这便是屋里的全部家什。 彩雀脱鞋上炕,从怀里摸出个小钥匙。 她开了靠窗一边炕柜的锁,在柜子最底下找出一身衣服,锁柜下炕,在林棠身前比了比:“这身给你正合适,你快些换上,别误了老太太出门儿。” 关上门,林棠就着窗子里透进来的昏暗的光,迅速把衣裳换了。 彩雀给的这身衣裳有七八成新,上身是艾绿的缎子棉衣,下身是石青色的缎面棉裤,一看便知道是舍不得穿,好生存放起来的。 赖家是荣国公府的奴才,国公府的奴才吃香喝辣买房子置地,奴才的奴才日子当然不比头层奴才。虽然是赖老太太的吩咐,可彩雀能把这身衣裳给她,也算不容易。 只是十几岁的女孩子,认真算起来,目前彩雀并没害过她,还都是在帮她。 现在都是奴才丫头,身家性命在主子手里,何必计较这些小事。何况她头上悬着的刀并不是彩雀挂上去的。 林棠整理衣襟,深呼吸,抿出一个笑。 彩雀也穿好衣服,两人收拾了往外走,一路上,彩雀和林棠说:“我告诉你,今儿老太太要带你去的可是荣国公府上!你去了千万守着规矩,不许乱走乱说话,不许得罪了西府里老太太!若国公夫人和那府里姑娘们不高兴了,别说我了,就是老太太都救不了你!” “多谢姐姐。到了西府里,我只跟着姐姐就是了。”林棠说。 赖家的宅子颇大,足有前后四进,旁边还有跨院花园。想也知道京城的宅院价格不会低,而且是越靠近城内越贵。因此赖宅并不在宁荣二府附近,坐车过去足要一两刻钟。 这是来到这里两个月后,林棠第一次坐车出门。 她先看彩雀扶赖老太太上了车,又看彩雀自己上去,才要学彩雀上车,只是身量不够高,只恐得爬上去,便见车门边彩雀露出脸,对她伸出一只手:“快上来。” 林棠借着彩雀的力上去,坐在车门处,又被彩雀拽到里面:“你陪老太太,我看着路。” 赖老太太端坐车上靠着靠枕,闭目养神,一路只要了一次茶和一次帕子,林棠虽还没学如何贴身服侍,也能安排得过来。 及至到了,彩雀让林棠先下去,她在上边扶着赖老太太,让林棠在下边搀着。赖老太太今年六十有四,年高发福,林棠身小体弱,扶她险些没撑住。 等赖老太太松开手,林棠跟在后头,悄悄揉了揉手腕。 守在荣国公府角门处的男仆都赶着对赖老太太躬身赔笑问好:“赖嬷嬷,是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 赖嬷嬷笑道:“来给老太太请安。” 林棠低头跟在赖嬷嬷和彩雀身后,才进个角门的功夫,就感觉到好几束目光在她脸上身上扫过,虽没有赖家大爷赖尚荣看她的眼神那么恶心,却也让她不甚舒服。 她不作声,跟着赖嬷嬷行了一射之地,并没从原书中林黛玉走过的垂花门入,而是又过了一处偏门,又转过小小的三间厅,便是正房大院,视野豁然开朗。 这就是贾母的正院了。 赖嬷嬷在荣国公府不似在赖家那般是个享清福的老太太,她连声音都带上小心,问:“不知老太太可得闲儿?来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院里的丫头去了,不一时回来笑道:“老太太正缺人说话呢,您快进来罢。” 赖嬷嬷笑着点头,沿抄手游廊往正房里走。 林棠呼吸微微急促,她在袖中用力攥了一下拳。 若她的身份真是原书里的晴雯,不知赖嬷嬷是这次就把她送给了贾母,还是会再过几次? 那赖尚荣连十二三的丫头都上手,她若不早些离开赖家,只怕就难了。 贾母的正房高阔,林棠跨过门槛,见彩雀一直扶着赖嬷嬷往前,便也跟着进去。她余光看到画栋雕梁,金饰银瓶,屋内的丫鬟都浑身绫罗,珠玉为饰,比赖家不知富贵多少。 但她也知道,若说赖家是泥坑,荣国公府就是泥潭。她如能侥幸早早离了赖家,便要再想办法从荣国公府早日脱身才好。 来至侧间,赖嬷嬷撒开彩雀的手,笑道:“给老太太请安,林姑娘好。” 林棠听见贾母笑呵呵的说:“快起来,别闪着腰了。” 赖嬷嬷笑道:“给老太太请安不怕累。”又说:“林姑娘这几日可好?” 一个小女孩儿细声细气说:“赖嬷嬷好,多谢嬷嬷记挂,我一向都好。” 是黛玉吗? 想抬头去看的念头在心里只闪过一瞬,林棠仍旧低着头,和彩雀各行了礼。 贾母命赖嬷嬷坐了,彩雀林棠便侍立在赖嬷嬷身侧。 “老太太,那我找姐妹们去了。”林姑娘说。 “去罢。”贾母嘱咐,“若上课累了只管歇着,不必勉强。” 林棠的视角只能看见人的裙角。她看见数个丫头婆子围随一个小女孩儿转出去,那小女孩儿的裙子是月白色绣竹叶的,还镶着白毛边儿。 现是冬末春初,姑娘们很该穿些暖色,应是她还在孝中,所以才这么穿。 就在林棠一晃神的功夫,贾母已在笑问赖嬷嬷:“这小丫头我没见过,她是你新买的?” ※※※※※※※※※※※※※※※※※※※※ 开文啦,这本女主身世属于私设=w= 其余没啥说的了,大家看文案阅读提示吧~ v前日三,v后日六,啾咪! 系统 听见贾母正在问她,林棠迅速回神。 原书里晴雯得贾母喜欢,让赖嬷嬷把她送给贾母,不代表她也一定能这样离开赖家。 她微微抬头,抿嘴把心里的紧张表现出来些许。 赖嬷嬷笑回贾母:“正是呢,是年前家里买了几个丫头,她着实出挑,所以今儿才敢带到老太太跟前儿。” 贾母说:“既这样,过来让我看看。” 赖嬷嬷偏头对林棠笑道:“老太太叫你,还不快去?” 彩雀轻轻推林棠,眼中难掩羡慕,已有贾母房里的丫头在地上摆了拜垫。 林棠按彩雀教的规矩大礼拜下,口称:“奴婢青梅拜见老太太。” 拜来跪去她自然不喜欢。但如果多磕几个头就能让她远离赖尚荣,那她一百个愿意。而且这是贾母,连林黛玉、贾宝玉都得跪。 这么一想,她心里好受不少。 贾母说:“你起来,抬起头来。” 林棠依言起身抬头,目光并不直视贾母,只把视线放在贾母面前绣着大红梅花的地毯上。 “果然是好模样。”不一时,贾母笑道,“规矩也好,我看她进来就站得规矩,怪不得你离不开,把她给带来呢。” 赖嬷嬷忙笑回:“青梅这丫头确实比别个懂事儿,学规矩也快,所以我才敢把她领到老太太跟前儿。” 贾母笑道:“这都是你规矩教得好。” 林棠听到这里,便知今日应是不成了。 她心下沉沉,低着头退回赖嬷嬷身后,听贾母和赖嬷嬷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些家务人情闲话,人还肩背笔直的站着,思绪却已经一半儿飘到了别处。 不急,她对自己说。昨天才看了一遍书,书里说的是赖嬷嬷总带晴雯到荣国公府,贾母喜欢,赖嬷嬷才把晴雯送给贾母使唤。 今天才第一次,机会多着。 贾母道:“去年冬天黛玉来了,暂和我住。如今将要开春,我也得给宝玉和她收拾屋子,搬出去了。” 赖嬷嬷笑道:“老太太若舍不得,何不让哥儿姐儿和您多住两年?” “那如何使得?”贾母道,“去年是她才来,又是冬天,不好搬动。现他们姊妹又长一岁,也没有兄妹总住一处的理,还是各自住的好。” “到底是老太太,心里就是比我们明白。”赖嬷嬷张口又是一句奉承。 林棠在旁听着,确定了刚刚穿着月白裙子的小女孩儿正是黛玉。 今年应是黛玉来到荣国公府的第二年。去年贾敏去世,冬日黛玉到了荣国公府。 还有贾母要给黛玉分屋子…… 林棠心中微动。 原书里贾母想让晴雯给贾宝玉做妾。虽然贾宝玉对丫头们承诺讲来都会给身契放出去,但还没等到那时候,荣国公府就败落了。 而且荣国公府最不平安的地方就是贾宝玉屋里。她生得这个模样,便不是真的晴雯,想来王夫人也不会看她顺眼。 她真能到荣国公府,必要想办法,一开始就别被分到贾宝玉身边才好。 这厢贾母又问:“你孙子的媳妇儿是什么时候生?” 赖嬷嬷回:“如今八个月了,约莫是四月发动。” 贾母道:“凤丫头也五个月了,不知这一胎是男是女。” 赖嬷嬷略顿,方笑道:“虽说是生男好,可不拘是男是女,都是老太太的重孙。琏二爷和二奶奶都年轻,先开花后结果也是有的。” 贾母笑道:“你这老货,说句男女,也这么小心做什么?” 赖嬷嬷赔笑几声,转了话音,和贾母说起外头听来的新鲜事,惹贾母笑了几场。 看贾母渐次心不在焉,人也似是困倦了,赖嬷嬷便起身告退。 贾母并不留,只道:“你去罢,明儿再来。” 顺着原路出了贾母院子,来到荣国公府角门,还是彩雀扶着赖嬷嬷上车,林棠跟在后面。 在车上坐稳,赖嬷嬷面上的笑立时都去了。 她往后一靠,口中叹出一声,闭上眼睛。彩雀忙忙的来至她身边,给她揉两侧太阳穴和颈□□位。 林棠安静坐在车门处,车轮滚滚往赖宅行回去。 走至半路,赖嬷嬷才睁开眼睛:“倒碗茶。” 林棠忙拿茶碗倒至五六分满,赖嬷嬷接过喝了一口便又递给林棠。 彩雀低声道:“老太太真是辛苦了。” “这话可不许再说!”赖嬷嬷张口轻声斥道,“不管在家里还是外头都不许说!” 彩雀忙低头认错。 林棠细品赖嬷嬷说话行事,心内暗笑原来她对贾母并非表现出来的那般忠心。 想想也是,赖嬷嬷自己在家做老太太,到了荣国公府再得优待,也只是个嬷嬷。这么大的落差,有多少人能平静接受? 回到赖宅,王婶子和另一个大丫头彩兰早率两三个婆子迎接。 赖嬷嬷回到屋内,喝了两口水便更衣要歇着。王婶子和彩兰在旁侍候,彩雀和林棠也各回屋子换家常衣裳。 “你倒真是好运气,头一次去就得了国公夫人的问。”出了正房门,彩雀上下打量林棠好几遍。 林棠低头一笑,用对彩雀一贯的尊敬语气说:“还是多亏了姐姐提拔我。不然我连老太太屋里都进不去,更别说能去国公府,我都不敢想。” 彩雀嗤了一声儿,跟着不知想到什么又笑了:“你往后常跟老太太往西府里去,我给你的衣裳你小心些穿,别弄坏了。” 林棠并不在意彩雀是为什么变了态度,她只关心一句话:“姐姐,今儿不是彩兰姐姐上午有事,所以才是我去?以后我也能去吗?” 她露出一副不敢信的希冀神色,眼睛亮晶晶的。 彩雀移开眼睛,咳嗽一声说:“彩兰十八了,说话要出门子,老太太身边儿不能少了人服侍,难道等她嫁人了才教你?” 彩雀跟着又说了一大篇让林棠如何知规矩学服侍,如何听话晓事的话,林棠都一一应了。她回屋子换衣裳略歇一会儿,便又到赖嬷嬷的堂屋,安静做针线。 针线做熟了便不大用动脑,屋子里院子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林棠对彩雀忽冷忽热的态度有了些许猜测。 午饭前,赖嬷嬷醒了,王婶子使唤人摆饭。 桌上四菜一汤,菜是两荤两素,饭是碧莹莹的御田稻米。等赖嬷嬷吃过,剩下的菜被端下去,最好的两个是王婶子的,余下是屋内服侍的丫头们分。 林棠也算是屋内服侍的人了,彩兰彩雀带她一起吃饭。 她虽然不愿意吃人家的剩菜,但赖嬷嬷吃的菜还算菜,她若不吃,便只能吃粗使小丫头分例里的饭——一人一个馒头一碗稀饭,一个咸菜,再有一碗没什么滋味也没什么油水的素菜,比如素烧萝卜,清炖白菜之类。 这身体才十岁,为了保障良好发育,剩菜她也得吃。 每到吃饭,林棠就恨为什么她上辈子不在家里多囤些肉蛋奶。 午饭后,赖老太太要歇半个多时辰的中觉,丫头们能轮流得几刻钟歇息。林棠跟着彩兰守了赖老太太两刻钟,便回至自己屋子。 彩雀是和彩兰两人住一间,林棠的屋子却是加上她住了三个人。屋里不到丈长的炕上紧紧放着三个行李卷儿,炕柜也是三个紧挨着。除了窗台上没有花瓶,地下窄桌上没有妆匣和胭脂水粉,家具更旧了不少外,这屋子和彩雀的屋子一样。 和她同住的另两个小丫头都不在,林棠展开靠着炕柜的那个行李卷儿,把被子放在脚下,枕了枕头闭上眼睛。 心念一动,再睁眼时,林棠已经身处一个现代化简约装修的客厅内。 客厅十分宽敞,连通阳台,只是长达五六米的阳台窗子全被墨黑的窗帘遮挡,丝毫看不见外面的景象。 墙边只有一盏小壁灯开着,发出温柔的淡黄色光,照亮了几个平方。 就着这点微弱的灯光,林棠点开客厅书桌上放着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现在是中午一点三十二分。 她重重往书桌前的人体工学椅上一倒,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椅子椅面舒适,她幼小的身体能连脚都放在上面。 抱着膝盖坐了两分钟,林棠才努力伸长手按下墙上的一个按钮。 书桌上方的阅读灯亮了。 林棠爬下椅子跑到厨房,给自己倒了半杯纯净水,又踩着凳子打开冰箱,拿出了一小片柚子。 然后,她回到书桌前,仔仔细细把柚子吃光,又把水喝完,拿起放在书桌上的《红楼梦》,打开第七十七回: 《俏丫鬟抱屈夭风流,美优伶斩情归水月》。 不知道第几遍看完原身是怎么死的,林棠再点开手机屏幕,显示是中午一点四十九分。 她合上书,收拾了柚子皮放到厨余垃圾处理器里,把水杯归位,关上阅读灯。 在离开这里之前,林棠犹豫了一下,动动鼠标打开了电脑屏幕。 【欢迎使用功德系统。】 【本系统为因宿主意外死亡,天庭地府联合给宿主的赔偿,需要与[宿主空间](点击查看宿主空间说明)绑定使用。】 【目前系统等级:lv.1】 【说明:空间的存在本来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身处工业革命之前世界的宿主可以随时回到这里,享受电灯、热水和智能马桶盖,使用宿主死亡前就存在于此[三室两厅两卫](点击查看空间内物品统计数据)里的所有物品。(使用水电燃气需缴费。按照目前世界货币的购买力计算,1两白银约等于人民币:500元。)】 【空间内目前不能使用网络。】 【空间内时间流速与现实一样,如果宿主愿意,可以一直呆在空间内,不回到现实世界。只要宿主既不怕饿,也不怕没钱交水电燃气费。】 “我怕。”林棠叹息,“家里这点东西最多只够吃一个月的。” 而且还没有网。 她继续往下看已经能背下来的系统说明。 【当宿主累计获得10点功德后,系统将自动升级为lv.2。】 【功德单位:1点,最小计量数字:0.1。】 【获取功德途径:在现实世界,宿主做任何事使他人得到切实的帮助,都可以累积功德。救一个人的性命可以获得功德:100点。】 【目前功德:0.2。】 【目前电费余额:人民币481.44元。目前水费余额:人民币492.67元。目前燃气费余额:人民币0元。】 当丫鬟的本职工作不计入功德。 林棠注视着水电燃气余额。 幸好她死之前交了不少水电费。 【lv.2预告:宿主可将目前所在现实世界的东西带入空间内,也可以将空间里的东西拿到现实世界。】 “将现实世界的东西带入空间。”林棠重复【lv.2预告】,“那我还能把赚的月银拿进来交水电费。” “把空间里的东西拿到现实世界……”她皱眉,看着书桌上的《红楼梦》。 她能带出去什么? 当着林黛玉的面朗读《红楼梦》吗? 福气 电脑屏幕仍是黑的,只有白色的说明文字闪着莹莹的光。 林棠面无表情松开鼠标,最后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 中午一点五十二分。 她闭上眼睛,回到了现实,身体的每个部位都还放在原来的位置,分毫未动。 林棠做过实验,她进入空间的时候,只有精神离开了,身体还在现实里,但这又没办法解释为什么她在空间里洗澡,现实里的身体也会变得干净。 她只能把这些暂时归结于“天庭”和“地府”的神奇了。 离起床去当差还有不到十五分钟,从凌晨四点到现在工作了整整十个小时,林棠不敢再浪费时间,调整呼吸开始午睡。 她又梦到了死后的事。 一阵天旋地转,林棠猛然坐起,迅速看向周围。 她在赖家,不在人牙子手里了。 虽然补偿给她的系统貌似有些无用,但幸亏她在家里囤了很多食物和药,帮她熬过了在人牙子手里那几天。 旁边睡着的一个十一二岁的丫头不满说:“就能歇这么一会子,闹什么?我进来看你睡着了可都没出声儿。” 林棠忙说:“是我做噩梦了,对不住。” 那丫头哼哼两声,没再言语。 和林棠同一日被买进来的共是四个丫头,但四个人里只有林棠能进屋里服侍,与她同住的两个还在王婶子手下学规矩做粗使。 至于另外一个,她嫉妒林棠,偷偷把林棠给赖嬷嬷做的荷包剪碎了,让彩雀抓个正着,已经又被发还给了人牙子。 回到正房,赖嬷嬷还没起,林棠便接着做针线。 贾母夸晴雯,“别的丫头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他”。模样不必说,原身一手的好针线也留给了她,但她在赖家一个多月,一直是一句话也不多说,只专心干活办事。 对晴雯的评语和她现在的行事并不相同,事情的发展还会一样吗? 等到将要申初,赖嬷嬷方午睡起身。 “彩兰,你把箱子里第一个包袱拿出来给青梅。”她吩咐。 彩雀笑问:“老太太又有好东西赏她了?” 赖嬷嬷道:“青梅往后跟我往西府去,没好衣裳不行。青梅,你拿去给自己做两身衣裳穿,我看你也该留头了。” 彩兰把包袱笑盈盈的放在赖嬷嬷身前。赖嬷嬷打开,里头是三样绸缎尺头和几斤棉花。 在林棠正要行礼前,彩雀笑道:“你高兴傻了,怎么还不谢恩呐?” 林棠心底一哂,谢恩接了东西。 彩雀又笑:“老太太您看她,得了好东西连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 林棠紧张抬头,红了脸:“老太太,我……” 听了彩雀的话,赖嬷嬷本微微沉了脸,见林棠这样又转笑:“你呀,别难为她了,她就这个性子。” 彩兰推林棠:“你还不收拾了东西再来?” 林棠忙忙的抱着包袱又谢了一遍恩,又谢彩兰和彩雀,方低着头出去。 不伶俐还有这么多事儿,真伶俐了又怎么样? 林棠打定主意,还是维持现状比较好。左右这身体年纪小,又是才到赖家,嘴笨也很正常。 至于怎么让贾母注意到她…… 一整个下午,除了必要的让眼睛休息外,林棠都在做赖嬷嬷的新抹额,比平日还更细心三分。 赖嬷嬷看在眼里,只当是林棠得了赏感恩,嘴上说不出来只好加紧做活。 “你吃了饭就回去罢,赶紧把自己的衣裳做出来,这几日晚上都不用你伺候了。每日额外给你两根蜡烛。”晚饭前,赖嬷嬷对林棠说。 林棠抿出一个感激的笑,连谢了好几遍。 赖嬷嬷看她这样儿喜欢得很,拉着她的手摩挲了好一会儿,又细看她的模样儿,满意笑了。 赖嬷嬷的眼神落在林棠身上,让她觉得恶心。她知道赖嬷嬷眼中的意思。 这个丫头不错,将来可以给尚荣使唤。 “大爷来了!” 王婶子的报信儿声让赖嬷嬷松了林棠的手要下炕,林棠从没觉得王婶子的声音这么动听过。 “祖母!”赖嬷嬷最心疼的大孙子赖尚荣跨过门槛进来,彩雀上前去接。 林棠看到赖尚荣的眼神儿隐晦在彩雀胸前和腰肢儿上扫过。 她默默退后,努力站在阴影里。 在赖嬷嬷面前,赖尚荣也不会做什么。他被赖嬷嬷拉着坐到炕上,才打量林棠几眼,就被赖嬷嬷一连串的问拽住了。 “今儿书读得怎么样?先生怎么说的?” “都好,都好。”赖尚荣回,“还是和昨儿一样。” 他答的明显敷衍,赖嬷嬷也不在意,她跟着问:“你媳妇的身子怎么样?” “还是那样儿罢了。”赖尚荣皱眉说,“怀的是她又不是我。祖母若想她,我让她来给祖母请安。” “你这孩子!”赖嬷嬷轻轻拍他,笑道,“她怀的是咱家的孩子!便不说你媳妇,她肚里的孩子你不疼了?” “知道了。”赖尚荣只得道。 又说赖尚荣两句,赖嬷嬷便命摆饭。 赖尚荣问:“爹娘二叔二婶子还没回来?” “给主子当差,哪儿有那么轻松的,想回来就回来?”赖嬷嬷道,“他们是管家,只有人敬他们的,饿不着。咱们先吃罢。吃完了你好再去用功。” 赖尚荣吸气,不满:“主子主子……什么都是主子!”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赖嬷嬷的手重重拍在炕桌上。 林棠迅速无声退出去,彩兰彩雀也退了出来关上门,只有王婶子留在里面。 三人在廊下谁也不敢出声儿。 赖嬷嬷教育赖尚荣的声音隔着窗子也明显得很:“你心里怎么想都好,但不能说出来!咱们家能有今日,你能一出生就消了奴籍在家里做爷们,哪样不是主子的恩典?” “这都是家里几辈子挣的!”赖尚荣不服,“现在家里有房子有地有铺面,怎么还得给他家做奴才?” “你不懂!”赖嬷嬷大怒。 跟着是王婶子的低声劝解。 林棠耳力好,隐约能听见几句,无非是什么“大爷年纪小还不懂事”,或是“老太太的苦心等大爷长大就懂了”等话。 赖尚荣都二十一了,还小? 林棠哑然失笑。 就算是在现代,二十一岁的人也快大学毕业踏入社会,在女子十二岁就可成婚的时代,二十一岁的人和现代三十多岁也差不多。 没过多久,赖尚荣认错。 赖嬷嬷没再说什么,只道:“你往后是当家的爷们,在丫头们面前,就这么轻易动怒?像什么样子。” 赖尚荣却说:“祖母,我看青梅挺有眼色。她往后就在屋里伺候了?” 彩雀盯着林棠,任彩兰怎么拽也不肯放。林棠咬牙。 屋内,赖嬷嬷无奈道:“她才十岁,你总盯着她做什么。就是要她也得过两年。你媳妇没两个月就生了,你多想着她肚里的孩子不好?” “是,知道。”赖尚荣说。 王婶子出来传饭,彩兰等入内服侍。林棠只帮着拿提盒,并不近前。等这祖孙俩吃了饭,她也只给彩兰递帕子递茶杯,不往赖尚荣和彩雀旁边凑。 听赖嬷嬷让她们自去吃饭,林棠深深低着头,不肯给赖尚荣看她脸的机会。 草草吃过晚饭,林棠坐在屋里剪裁赖嬷嬷给她的尺头。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她把袖子和肩膀都放宽了裁,防着明年穿不了。 同屋的两个丫头虽然羡慕,但一有被发还人牙子的例在,二则林棠多得了两根蜡烛都点了,她们也能亮堂些,给自己做些东西,倒没人说什么。 可才把料子裁完,林棠听见外头似有赖尚荣的声音。 怕是听错了,林棠格外认真细听,听到确实是赖尚荣在她们屋外不远问:“这就是青梅的屋子?” 彩雀含酸笑道:“就是这间。” 他要做什么! 林棠握紧了手中的剪子。 赖尚荣的声音没有更近,他道:“她住的倒是离你不远。” 彩雀瞬时欢喜:“大爷还记得我住在哪儿?” “老太太让她从此到屋里侍候了。她人规矩,干活儿勤谨,老太太有了她也高兴。”彩雀颇为小心,“大爷,您什么时候和老太太说……” “你急什么?”赖尚荣笑得轻佻。 两人声音渐远,林棠松开剪子,默默呼出一口气。 旁边的两个小丫头用惊羡的眼神看她,林棠无法解释,索性当不知道。 她其实很想问她们两个一句话: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过了半个月,天渐暖了。 林棠每日跟赖嬷嬷到荣国府,大多都能得见贾母,只是贾母都不大得闲儿,没和赖嬷嬷说太多话。 她只做看彩雀的眼色,格外注意躲着赖尚荣,半个月里和赖尚荣连正面儿也没照过。 但不知为什么,赖尚荣也没有再主动找过她。 林棠不想知道赖尚荣到底在想什么,她只想尽快得到贾母的注意,离开这个地方。 半个月内,她不但做好了给赖嬷嬷的新抹额和自己的两身衣服,还把赖嬷嬷身上的荷包、挂着玉佩的络子都给换了新的。 入了三月,林棠换上新做的夹衣,又同赖嬷嬷出门。 这日,贾母恰是无趣,多和赖嬷嬷说了几句,又问起赖嬷嬷的新抹额:“我看你这抹额倒别致,上头绣的花儿真和活了似的。” 赖嬷嬷摸了一下抹额上的珍珠,笑道:“这是青梅这丫头做的,今儿才换上,老太太眼神儿也太利了。” 贾母看向穿着一身青色夹衣,乖巧站在赖嬷嬷身后的林棠,眼中颇有赞赏之色:“她才多大,就有这一手好针线了?” 赖嬷嬷忙道:“她虽然才十岁,可针线上头实在是没得说。连我这荷包和绦子都是她打的。” 扫一眼赖嬷嬷身上的装饰,贾母对林棠招手儿笑道:“你来,让我看看你的手。” 林棠敛声屏气来至贾母身边。 贾母一只手拉住林棠,另一只手和大丫头要了眼镜儿,戴上细看林棠的一双手,看了手心手指看指甲,又看她的脸、头发、颈项,和她身上穿的衣裳。 “好好好,真是好丫头。”贾母看完,松开林棠笑道,“我看这府上也未必有十岁就这么好的丫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贾母不过是玩笑话,夸林棠的,听在赖嬷嬷耳中,却让她心里“咯噔”一声。 西府里都没有的人赖家有了,这成什么? 赖嬷嬷笑出一脸褶子,说:“她有福气,得了老太太的青眼,我就把她就送给老太太使唤罢,也算是我的孝心。老太太看着她高兴,也是我的福分了。” ※※※※※※※※※※※※※※※※※※※※ 来啦~ 打滚求收藏和评论=w= 大家觉得《黛玉义姐不好当》和《黛玉义姐清宁侯》哪个做本文文名比较好呀? 可怜 “这如何使得?”贾母笑说,“我看你日日带她来,没了她你能舍得?” 赖嬷嬷笑得脸上褶子更深了:“这有什么舍不得的,不过是个丫头。看见老太太喜欢,比给我十个青梅还好呢。” 不过是个丫头? 听了赖嬷嬷说的这句话,林棠诡异的安心不少。 是的,她现在就是个小丫头,对于“主子们”来说,和小猫小狗是一样的。所以赖嬷嬷要把她孝敬贾母,贾母绝不会过多推辞。 国公夫人为了一个丫头和家里的嬷嬷推来推去,像什么样子? 果然,贾母笑道:“既这样,那我可抢了你的好丫头了。” 已经把“青梅”送给贾母,赖嬷嬷越发要把事儿做得圆满,她笑道:“青梅还有些东西在家里,我今儿先把她带回去,让她好好儿的收拾了,明儿再带来。” 贾母无可无不可,应下了。 看来是成了。 林棠提了半个月的心骤然落下,却没失去冷静。 她抿着嘴,四处张望去看赖嬷嬷和彩雀,眼中不安。 赖嬷嬷笑道:“你愣着做什么?怎么不给老太太磕头?” 林棠忙要跪下,贾母一个眼神儿,身边的大丫头把林棠拉住,贾母笑道:“急什么,明儿来了再说罢。” 拉着林棠的那大丫头没等贾母再发话,就把她往赖嬷嬷身边送回去。 林棠看她生得一张鸭蛋脸,皮肤细腻光滑,鼻子又高又挺,两颊上微微有几点雀斑,年纪大概十五六岁,就猜她应是贾母身边首席大丫头鸳鸯。 这可是她未来的顶头上司,林棠将她的容貌神情记在心里。 见林棠看她,大丫头还对她一笑,才撒开她的手,回到贾母身边。 得了家里嬷嬷一个小丫头的孝敬,对于贾母来说不过一件小事,她也并未因此事就多留赖嬷嬷。 赖嬷嬷向贾母告退,行到院中,林棠跟在后面,忽看见十来个丫头婆子簇拥着一个穿素淡衣裳,虽然年小,却生得如姣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扶风的六七岁小女孩儿行过来。 旁边一个比她略大一两岁,面若银盆的小男孩儿寸步不离的跟着她,一口一个:“林妹妹,你觉得怎么样?还有哪儿不舒服?哎,怎么就着了凉呢!” 是林黛玉和贾宝玉?黛玉怎么了? 毕竟是原书里的主角们,可能会关乎她的命运,她对黛玉又天然有好感,而黛玉还是个小孩子。种种相加,让林棠难免觉得担心。 赖嬷嬷停住脚步让到一边,林棠得以能小心去看林黛玉的面色。 见黛玉小脸白得透明,双眉低垂,病恹恹的被丫头扶着,时不时的轻咳一声,她忽然想把鸡肋系统升级到【lv.2】了。 林棠一向危机意识还不错,有合理在家里囤东西的习惯。吃的米面粮油,用的牙膏洗发水洗衣液这些消耗品,再到家庭常备药品,她都有囤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她的空间里现在就有许多种的退烧药、感冒药、消炎药,按照中医理论,感冒药里有治疗风寒感冒的,也有治疗风热感冒的等等。 林棠相信,经过科学发展的现代医学一定比传统中医有效。 如果她能使用【lv.2】的功能,不止林黛玉,任何一个她想救的人生病,她都可以救他们。 贾宝玉和林黛玉走到赖嬷嬷旁边,赖嬷嬷问:“宝玉,林姑娘是怎么了?” “赖嬷嬷好。林妹妹着了风寒,我送她回来。”贾宝玉对赖嬷嬷点头。 林黛玉也对赖嬷嬷颔首致意。 “春日里是容易着凉,姑娘们平日上学,也得注意着自己的身子。”赖嬷嬷简单关怀一句,便忙请贾宝玉和林黛玉进屋子。 她现在还是赖家的丫头,林黛玉生病不是她能管的,林棠还是照常跟赖嬷嬷、彩雀回赖家去。 只是一路上,她总低头抿着嘴唇,做出一副犹豫却又不敢开口的样子。 被上级单位借调走,当然不能在原单位原领导面前高兴,必要依依不舍、表现出对原单位的感情来。 而林棠表现得还更多。 她把害怕惶恐写在脸上,连彩雀都没在车上对她说酸话。 赖嬷嬷甚至说:“西府老太太院儿里的丫头规矩都是拔尖儿的,头一个鸳鸯,第二个琥珀,若有一点儿不好让西府老太太看出来,也不会十三四就成一等大丫头。你到了那里只管安心干活儿,西府老太太看你不错,也不会有人难为你。” 跟着,赖嬷嬷竟给她讲了好一会儿的宁荣二府都有哪些主子,脾气性格儿都是怎样。 “方才的林姑娘,就是我从前提过的,苏州林姑老爷家的独女,因西府老太太亲生的四姑太太没了,家里无人教导,所以西府老太太去年连着遣人去接,定要身边。” 说到林黛玉,赖嬷嬷倒有些可怜她的意思:“林姑娘人倒好,从不多事,只是身子太弱了些,动不动就要看大夫吃药,才来半年就看了五六回大夫了。听说是先天不足,又没了娘,又没个兄弟,真是……” “不过,林姑老爷正经是探花出身,现是两淮巡盐御史,还是正三品副都御史,将来调回京里,至少也是三品的大员。林姑娘家世这般好,又有西府老太太教导,将来是错不了的。如今西府老太太最疼的一是宝玉,二便是这林姑娘,连府里的正经姑娘都要靠后。你若到了那里,这两位主子也得格外注意着。”赖嬷嬷告诉林棠。(注1) 林如海官居正三品,她不用猜“兰台寺大夫”到底是个什么官儿了。只是这是现实自动对书中内容做的修正,还是书本来就是“真事隐”? 林棠把赖嬷嬷讲的这些都认真记下。 书是书,现实是现实。不顾现实一味照书行事是不行的。 就比如原本是进了荣国公府,现在却是她。 但赖嬷嬷和她说这些,林棠心中并无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感动,倒有些诧异。 她见过赖家如何教训下人——十三四岁的丫头,只因妹妹病了无钱医治,偷拿了二两银子,就被绑上手脚塞着嘴,压在长凳上打板子。新进府的小丫头都被带去围观。 寸许厚的板子不断击在她身上,发出沉重的闷响。不到二十板子,她就被打晕了。 而且,林棠能看出来,赖嬷嬷并非多和善的人。她纵容彩雀拈酸吃醋,是因彩雀平日服侍的确实好,且说笑的确能逗人发笑。她们这些丫头之间拈些无伤大雅的酸,在赖嬷嬷眼里就和看小猫儿打架似的。 所以,听到赖嬷嬷安慰她,教她怎么在荣国公府行事,这么体贴她一个要走的小丫头,林棠着实诧异了一会儿。 但回到赖家之前,她就想明白了。 赖嬷嬷已经告老回家荣养,可赖大赖升还分别在两府里做管事。 贾母是宁荣二府辈分最高的长辈,是两府里所有男女都要孝敬的对象。她从赖家到贾母身边,若心里能记得赖家的好,将来或能帮上赖家什么忙,也是说不准的事。 只是不知赖嬷嬷是对她有信心才如此,还是顺便一做。 不过当林棠接到赖嬷嬷的赏——三个二两的银锞子共六两、一匹青绸、一匹细棉布、一对各重约一两的银手镯后,认为赖嬷嬷对她这样的原因应是前者。 赖家只分大丫头小丫头。大丫头的月是一个月五百钱,小丫头三百。林棠领小丫头的例,一年的月例加起来也不过三千六百个钱。 一两银子能兑一千二百到一千三百个钱左右,三千六百个钱换成银子都不到三两。 一次得了相当于在赖家做丫头三四年的月例,林棠再把银锞子和人民币换算一回,按照她现在省水省电的过法,她空间里几年的水电燃气都出来了。 “多谢老太太,我怎么当得起……一辈子都记得老太太的大恩……”林棠把看家本事都拿出来,在赖嬷嬷“慈爱”的目光下,眼泪汪汪的抱着赏回屋子了。 就是……现在系统只有【lv.1】,并不能把现实里的银子带进去交水电…… 还是得想办法把系统升级到【lv.2】。 林棠把银锞子和银镯子装进荷包贴身放着。在赖家的最后一天,她准备一直挂着感恩戴德的表情干活儿。 但她才出屋门,走到前院,就听见了赖尚荣在赖嬷嬷屋里发火。 “什么好的都是他家的!”赖尚荣怒道,“好东西都得尽着他家,咱家有也不敢用,我这么大的人了,倒得奉承琏二和宝玉!这就算了,怎么连个丫头他家都要!那么大个国公府,就缺这一个丫头使唤?还是什么主子,也太不要……” “住嘴!”赖嬷嬷气得声音发颤。 一声脆响,似是她打了赖尚荣一巴掌。 彩兰彩雀出来了,林棠不想被发现,就在廊下转角处止步,静听屋内动静。 过了一会儿,赖嬷嬷的声音才又隐约传出来:“……那是国公府,现在还有将军爵位,大姑娘进了宫,保不齐是有大造化的……咱家……好处……将来等你中了做了官,还得他家帮衬,才能……” 不知赖尚荣如何说的,赖嬷嬷声音里又带了笑:“一个丫头罢了,你这么舍不得做什么?你不过贪图新鲜,我就把彩雀给你如何?将来且还有更好的等着你呢。” 林棠悄悄探头,看到彩雀红着一张脸,眼睛里都要放出光了。 这样也不错,林棠想。 是因为她被送给贾母,彩雀才能得偿所愿,不知道系统会不会算她的功德? 对彩雀想当赖尚荣小妾这个想法,林棠并不觉得怎么。 这个时代的三观和她上辈子不一样,况且女子的生存艰难,基本只有嫁人一条出路。 做富贵人家的妾,起码衣食无忧,得病也能治病。做平民百姓的妻,吃穿住行且两说,若摊上没出息的男人,为了一口饭,把妻子租给人家生孩子,或是干脆让妻子做暗娼的也不少。 当然她自己不会做妾就是了。 赖尚荣的靴子声响在外头,林棠赶紧往回走再返回来,只当她是才过来。行到她刚才藏的转弯处,她正撞见赖尚荣拽着彩雀往后院走,忙低下头。 林棠觉到赖尚荣意味不明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让她后背发凉。 但赖尚荣没对她做什么,他连脚步都没放慢,继续拽彩雀往后罩房走。 等他们跨出月洞门,林棠才从彩雀的娇嗔声中回神,她猛然回头看向月洞门和后罩房。 难道赖尚荣就要在彩雀屋里“收用”彩雀吗? 彩雀是他祖母的丫头,不说摆酒开脸,连最起码的尊重也不给? 一整个下午,林棠都心神不宁,总觉得……放心不下。 彩雀去了再没回来,而赖尚荣晚上竟也没来给赖嬷嬷请安,只命小厮来传话,说正和先生磨文章,晚些再来。 赖嬷嬷听得赖尚荣如此上进,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计较?还命厨房给赖尚荣加菜补身。 终于该丫头们吃晚饭,林棠提着食盒跟在彩兰身后到了她和彩雀的屋门口。 彩兰开门往屋内一看,身子一僵。 林棠的心跟着就往上提。 ※※※※※※※※※※※※※※※※※※※※ 注1:私设。有人认为“兰台寺大夫”就是“都察院御史”。本文私设林如海现在是正三品都察院副都御史。参考系,各部尚书正二品,侍郎正三品。 明天就换地图,嘿嘿~ 感谢在2021-09-0720:26:48~2021-09-0901:5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鹿饮鲤溪、喵喵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lv.2 彩兰僵在门口,让林棠不由猜难道是赖尚荣把彩雀折磨死了? 这么想着,她忙把食盒放在地上,一手扶彩兰,一手扶着门框往里看。 就着彩兰手里的烛光,林棠看到彩雀赤条条躺在地上,春日的夜晚这么凉,可她身上只盖了一件上衣。 彩雀胸口不断起伏,紧紧闭着眼睛,嘴唇微张,呼吸得艰难。 但她还活着。 林棠正想把彩兰推进屋里再说,彩兰先把林棠拽到里边,又把食盒提进来关上门,对林棠道:“你先别吱声!彩雀这个样儿……我先看看,你若是怕,就转过去。” 一股欣慰还是什么感情在林棠心里流淌,她接过彩兰手里的蜡烛:“我帮姐姐照着。” 彩兰看她一眼,说:“你把蜡烛放炕上,咱们先把她抬上去。” 一个完全不能动的十几岁女性还是颇有些重量。艰难抬完彩雀,林棠和彩兰脸上都累出了汗。 彩兰把被子给彩雀盖上,又去探她的额头。 彩雀烧得不轻。 彩兰抖着手:“咱们先给她擦擦身子把衣服穿上吧,总不能让她这么见人。” 林棠沉默点头。 彩兰怕吓着林棠,只让她来回洗棉布。 似是察觉到身边有人,彩雀开始说胡话了。 “大爷说我配不上做他的人……”彩雀眼角有眼泪滴下来。 她忽然从被子里伸出手—— “大爷……大爷!不是我……不是我拦住青梅不许和您说话啊!” 想到还没解锁的系统【lv.2】功能,又想到彩雀并没有真的害过她,林棠背过身,从贴身藏着的荷包里拿出一个二两的银锞子。 仅仅因为她躲着赖尚荣,他就把彩雀折磨成这样,而她在赖家还有一个晚上加一个早晨的时间,谁知道赖尚荣会不会对她也做什么。 想起赖尚荣看她的眼神,林棠更觉得不安。 能多一个功能当然比没有强。实在到了危急关头,她家里还有成套的厨房刀具、鱼叉、电·锯…… “彩兰姐姐,我不认识什么人,这个……烦你给彩雀姐姐请个大夫来看吧。”林棠把银锞子放到彩兰手里。 彩兰诧异的看着手里的银子,又看林棠:“她都这么说你了,你……” “真不知道你竟是这样的人。”彩兰握住银子,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彩雀在这里没有家人,我一会儿去求李家,把彩雀接到他们家去养着。” 李家是彩兰定了的夫家。 林棠松了一口气,才要接着洗棉布,外头王婶子的声音问:“你们两个磨蹭什么?吃完了快去伺候老太太!” “吃个饭怎么还把门锁了?”王婶子又试着推门。 彩兰吓得一激灵,把银子摔在地上。 她慌忙把银锞子捡起来,鼓足勇气抽出门栓。 “到底有什么事儿!”王婶子推门进来时颇有些生气。 但紧接着,她就看到了炕上躺着的彩雀。 “求婶子开恩!”彩兰“噗通”往地上一跪,拽着王婶子的衣襟,低声说,“求您救救彩雀吧,她……” 王婶子推开彩兰去看彩雀,林棠忙把屋门再关上。 彩兰从地上起来,也掏出一小块银子,和林棠的二两银锞子一起捧给王婶子看:“这是我和青梅的心意,不用家里出银子,只求能给彩雀找个大夫。” 王婶子一看那银锞子就知道了:“这不是青梅今儿才得的赏?” 林棠站在炕边,王婶子看她和彩兰一会儿,叹道:“这银子你们拿回去吧,彩雀家里会救的。” “青梅要去西府,你这就要嫁人,没了彩雀,谁服侍老太太?彩雀平日侍候得不错,既然大爷不要她,她自然还得服侍老太太。”王婶子对彩兰说,“你们两个快收拾了去服侍老太太,这事等我办。” 彩兰和“青梅”往前头去了,王婶子一拍自己的额头:“怎么想的,得罪大爷,真是昏了头了!” “但也不算大事。”王婶子给彩雀掖好被子,把凉水浸的布放在她额头上,拴上门栓往二门上找小厮,自言道,“大奶奶生育在即,老爷太太若知道大爷淫辱老太太的丫头,必不会饶他。只说是帮大爷瞒过去这事就完了。” 睡前,林棠进入空间,发现系统已经自动升级成了【lv.2】。 【目前系统等级:lv.2】 【说明(点击查看lv.1基本说明):宿主可将目前所在现实世界的东西带入空间内,也可以将空间里的东西拿到现实世界。】 【当宿主累计获得100点功德后,系统将自动升级为lv.3。】 【目前累计功德:16.2[点击查看具体功德获得明细]。】 【目前功德余额:16.2。】 【目前电费余额:人民币479.86元。目前水费余额:人民币491.65元。目前燃气费余额:人民币0元。】 林棠点开功德获得明细。 【在一场风寒就能夺去人命的时代,彩雀的情况不能说不危及。宿主用自己真诚的心感动了彩兰和王婶子,让彩雀得到救治。但救治彩雀是王婶子出力,赖家出钱,还有彩兰跪求王婶子的功劳。所以综合考虑,宿主得到功德:16点。】 【宿主给王婶子做手帕,王婶子因手帕被恭维,心情变好。宿主得到功德:0.2点。】 “16点不少了。”林棠说,“我还以为最多也就十点够升级的。” 最后,她看了一眼升级预告。 【lv.3预告:宿主可以用功德兑换目前所处世界的货币。汇率:1点功德=10两银子。】 林棠:“哇哦!” 她在心里迅速把她现有的功德换算成了银子。 一百六十二两,是她今天所得赏赐的二十倍。 一百两银子,虽然只能换成五万块人民币,但按这时代的物价算,一百两银子都能买京城一个小院儿了。 等她升级到【lv.3】,就是立刻能换出一千两银子!一千两啊! 她爱救人,救人使她快乐。林棠嘴角疯狂上扬。 有了更多的钱,她就能救更多人,那这系统不就是自动赚钱机? 她再也不嫌系统鸡肋了! 能用银子交水电费的林棠奢侈的开暖风洗了半个小时热水澡,才心满意足离开空间。 看门栓是拴好的,她警醒着睡过了在赖家的最后一个晚上。 第二天,林棠照旧是四点起来,洗脸穿衣服侍赖嬷嬷。 赖大赖升和他们媳妇都来给赖嬷嬷请了安就走。 长辈们都走了,赖尚荣对赖嬷嬷说:“祖母,我看彩雀还是先留给您使唤罢,不然您身边没了贴心人,我也放心不下。” 赖嬷嬷也不甚在意:“等再教出两个好的,你把她带去就是了。倒是她不争气,怎么就病了。” 林棠努力站得离赖尚荣远些,却察觉到赖尚荣的目光追着她,又冷又阴狠。 祖孙俩一起吃了饭,赖嬷嬷道:“青梅,你去把东西收拾了拿出来,过半个时辰咱们就走。” 林棠答应了出去。 赖尚荣也起身笑道:“祖母,我先回去念书了。” 可说要去念书的赖尚荣,出了屋门却一直跟在林棠身后。 林棠分明知道赖尚荣跟着,却一句话也不说。 等到了屋门前,林棠退开两步,低头道:“大爷,我们住的屋子浅窄,怕大爷见了不舒服。” 赖尚荣笑道:“这赖家还有什么我不能去的地方儿?” 他黏腻的目光粘在林棠身上,林棠忽然抿出一个笑:“那大爷稍等,我给您泡壶茶。” “你去。”赖尚荣饶有兴致的看着“青梅”匆匆走向茶房的背影。 这小丫头的东西都在屋里,她能躲到哪儿去?他就耐心等她一会儿,说不定还更有趣儿。 呵,她到贾家少不得被别人看上。若将来便宜了贾家的人,不如他先要了她! 茶房里正巧没人。 林棠熟练的烧水,在等水开的功夫,她拿着一把茶叶进入空间,先在厨房烧了开水把茶叶泡上,又从抽屉里取出两瓶药。 一瓶是安眠药。 另一瓶,是从前帮她脱身过几次的强力泻药。 林棠把安眠药和强力泻药磨成药粉,带出空间,撒到了茶房茶壶里的茶叶上。 滚烫的热水浇入茶壶,白色的药粉毫无痕迹的融在水中。 空间里的是正常的茶水,而这一壶茶里,安眠药多,强力泻药少。 林棠很清楚赖尚荣在赖家的地位。他是赖大独子,赖家这一辈唯一的男丁,是一出生就被放了奴籍的赖家“凤凰”,是赖家全家从奴婢家庭转为官宦人家的希望。 她也很清楚赖家对“不听话、不守规矩”的奴婢会如何做。 正是因为知道赖家的手段,在察觉到剪碎荷包那个丫头的的心思后,林棠故意留出机会让她犯错,又引彩雀抓住了她。 林棠给赖嬷嬷做的那个荷包的料子是上等的锦缎,丝线里搀着金银线,还有珍珠宝石做装饰,一个荷包就是一二两银子。在林棠手里坏了,她可能不会被卖出去,但一顿毒打是少不了的。 她不敢也没精力千日防贼。 那人分明知道荷包坏了她会被怎么对待还是做了,林棠不后悔她做的一切。 现在,林棠仍然清楚的知道,如果赖家知道是她做的这一切,她会面临什么。 说不怕,那不可能。就算她到了荣国公府贾母身边,赖家是荣国公府大总管,想整治她总有机会。 但是她不后悔把这壶茶捧到赖尚荣面前。 林棠在赖家人设经营得好,她一副害怕惊慌不敢说话的样子,倒引得赖尚荣态度放松,顾着她的情绪喝了两杯茶,慢慢问她在赖家过得如何,家乡出身来历等话。 重生后,因为对原书的固有印象,书中没写晴雯有什么亲密的家人,只说她有一对不成器的姑舅哥嫂,林棠每天都在为生存犯愁,也没有太多时间,就只接收了原身还清晰的那部分记忆,没有去深挖回忆已经模糊了的那些。 来到赖家之后,也没有人问过她家乡何处,亲人都在何方。 赖尚荣虽然存心不良,但确实是她重生之后,第一个问她家乡来历的人。 陌生的记忆涌入脑海,林棠忽然觉得心中酸涩。 “你哭什么?”赖尚荣拧着眉,耐心告罄,“爷问你话,你听见没有?” 他忽然觉得头有些晕,眼睛也睁不开了。 “青梅”挂着泪珠的脸在他眼中越来越模糊。 在林棠下了马车,抱着包袱迈进荣国公府西角门时,赖尚荣正睡在赖嬷嬷后罩房的地上。 他的肚子发出叽里咕噜的响声,有恶臭的味道从他身下漫开,但他一无所知。 让他睡着的茶水已经被林棠倒进空间。他身旁的茶壶中是林棠提前泡好的,另一壶没有任何问题的茶。 到了贾母院中,赖嬷嬷仍先笑问:“来给老太太请安,不知老太太可得闲儿?今儿把青梅丫头带来送给老太太使唤。” 小丫头去传信,过一会儿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大丫头来了。林棠记得在贾母身边见过这位大丫头。 她眉眼间略带愁意,微笑道:“赖嬷嬷好。今早林姑娘发了低烧,老太太正请了太医来看。烦嬷嬷先跟我来坐一会儿。青梅妹子也和我来罢。” 入府 林棠心知,赖嬷嬷昨日专门把“青梅”带回去赏了东西,今儿再带来,正是为了把事办到尽善尽美。 现林黛玉发烧,贾母没工夫见人,赖嬷嬷失了一个当场表功的机会,却仍是滴水不漏。 她本笑得和善,听那大丫头说完话转为关切,一点儿磕巴也没打,便道:“琥珀姑娘把青梅带去罢,不必管我。既然老太太不得闲儿,那我这就家去了。” 说着,赖嬷嬷从怀里拿出一页薄纸,递给琥珀:“这就是青梅的身契。” 身契,让她从“人”成为“奴才”的重要凭据。谁有了她的身契,谁就基本掌握了对她的生杀大权。 林棠看着这薄薄的一页纸,不知该愁谁知她还要做多久的奴才,还是该高兴,她终于离开了严苛的赖家。 从此之后,赖家的人再也不能一句话就要她的命了。 林棠把视线移到面前这个穿着松黄色夹衣,下面杨桃色夹裙,生得一张圆脸儿,五官斯文清秀的姑娘身上。 这应当就是贾母身边第二大丫头琥珀。 琥珀小心接了身契,对林棠招手让她过来,又去接彩兰手上林棠的包袱,对赖嬷嬷道:“嬷嬷坐车来一趟,想必累了,还是和我去吃口茶歇歇。” 赖嬷嬷摆手道:“罢了,姑娘快去忙,我这就出去了。” 琥珀只得道:“那嬷嬷慢些走。玻璃——你来送送嬷嬷!” 林棠见赖嬷嬷真要走了,心里叹一声,把包袱往地上一放,利落给赖嬷嬷磕了个头:“嬷嬷。” 磕吧,磕,这都是为了给荣国公府留个好印象。这里的人磕头都成习惯了,她这是入乡随俗。 果然,赖嬷嬷十分欣慰,琥珀眼中也有赞赏之色。 彩兰觑着赖嬷嬷的神色,忙把林棠扶起来。赖嬷嬷道:“你在这里好生服侍老太太。” 赖嬷嬷走了,琥珀帮林棠把包袱捡起来,拍了拍土,放到林棠手里,道:“你跟我来。” “我先大概和你说说咱们院儿里的规矩。” 一面沿着抄手游廊往后院走,琥珀一面和林棠说:“你从前在赖嬷嬷身边服侍,应对咱们府上也知道些。咱们西府和那边东府都是国公府,老太太是国公夫人,也是两府上辈分最高的主子。所以咱们院儿里的规矩大。你虽然在赖嬷嬷那里能进屋侍候,但在咱们院儿里,还是得重新学规矩,等学好了再说,知道吗?” 琥珀虽是一张圆脸,可严肃说话的时候也很有气势。 跳槽当然得新学现公司的规章制度,林棠抿嘴笑道:“多谢琥珀姐姐教我。” “你倒是乖。”琥珀笑了,问,“你叫‘青梅’是不是?” 林棠不想说是赖尚荣取的这个名字,就只点头。 琥珀笑道:“你既来了,名字也该新取,等老太太有空再说。我先和你说规矩。” “府里的下人共分三等,老太太身边儿按例是八个一等丫头,八个二等丫头贴身服侍,十六个三等丫头、十六个三等婆子做粗使。你年纪小,又是才来,先同我学规矩,暂给你按三等的例算,等你服侍长了,自然有提拔你的。” 林棠心里一算,光是贾母名下的丫头婆子就有四十八个人,这还不算赖嬷嬷等告老或者做管家的管事嬷嬷们。 出了贾母的正房大院,来到前边三间厅的院子,东西都是厢耳。 继续往前走,一路有数个丫头婆子和琥珀问好。 一个婆子问:“这就是赖嬷嬷送给老太太的小丫头?生得真好模样!我看她倒和林姑娘有几分像。” 前边儿问好的人,琥珀都一一笑应了,独有这个婆子,琥珀微沉了脸说她:“林姑娘病着,老太太正忧心,你倒拿林姑娘说长说短?” 那婆子忙低头:“是我一时昏了头,姑娘莫怪罪。” 林棠看那婆子这样,也干脆更低了头。 琥珀笑道:“你别怕,我是说她,不是说你。” 说话间,两人行到一间耳房处。琥珀推门进去,把林棠的包袱放在炕上,笑说:“这就是你的屋子。你把东西放了,先坐,听我给你说。” 这是个比林棠在赖家住的屋子长宽都大上几尺的耳房。仍靠北墙是炕,东西摆设也和赖家那屋子差不多,但家具一看便比赖家下房的好上不少。 地上铺着青砖,靠墙一溜矮柜,连妆台、绣凳都有雕花,虽非红木,也是桦木、松木等木头打的,屋子正中还放得开一张小圆桌,旁边三把椅子,椅子上都搭着半旧的青绸椅袱。 果然是国公府,连三等丫头住的屋子都是这样? 林棠看了这屋子不免愣神。 琥珀笑道:“方才说的林姑娘身边有两个二等丫头,一个叫紫鹃,是老太太给林姑娘的,夜里给林姑娘值夜,她虽东西都在这里,却不在这屋里睡。另一个叫雪雁,是林姑娘从南边带来的丫头,今年十一岁,只比你大一岁。因她总说夜间一个人睡怕,正巧儿你又来了,所以安排你住在这里,晚上也好有个伴儿。你们两个年岁差不多,应也能合得来。”(注1) 林棠就势问:“姐姐,这位林姑娘是……” 琥珀便和林棠说林姑娘是何人,又说如今家里姑娘们和宝玉都在贾母这里住着,哪个姑娘是哪一房的人,姑娘们身边都是两个二等丫头,四位教养嬷嬷还有五六个粗使丫头服侍,独有宝玉是四个大丫头,八个小丫头。光说这些就是一两刻钟。 见圆桌上摆着茶壶茶杯,林棠试着提壶。茶壶有些分量,触手还是温的,她倒了一杯水,递到琥珀面前。 杯中的水七八分满,放茶杯的手虽小却稳,水面几乎不晃。琥珀端起茶杯喝口水润喉,第二次夸了林棠:“怪不得老太太和赖嬷嬷都喜欢你呢。” 林棠羞涩一笑。 看一眼外头天色,琥珀道:“时候不早了,我带你去洗澡,回来正好儿吃饭。” 她站起来,指着地下一个矮柜,说:“这是你的柜子,因没给你量尺寸,只给你发了些料子,你针线好,自己做衣裳穿罢。你有干净衣服没有?若没有,我找我以前的衣裳给你。” 林棠忙道:“我有。”她把炕上包袱打开,拿出一身衣裳给琥珀看。 琥珀看她手里是簇新的艾绿夹衣,石青的裤子,点头:“这一身很好。咱们先去,等回来,他们就该把你的铺盖也拿来了。” 林棠依言收拾了包袱放在矮柜里,跟琥珀去洗澡。 琥珀道:“往后你可以叫水在屋里洗,今日是林姑娘病着,雪雁在正房里伺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倒不方便。你又是才来,所以我带你多走几步,各处都看看。” 一路连净房茶房在什么地方儿都看过,林棠才洗了澡换衣裳出来。琥珀又教她可以把外头穿的衣服给浆洗上的人去洗。 林棠在赖家时,赖嬷嬷等“主子”们自然是想洗澡就能洗。不过现在生活水平低下,冬天洗澡容易着凉得风寒,都甚少洗澡,等到春天再洗。 在赖家两个多月,除了二月二天稍暖后,王婶子组织丫头们洗了一回澡后,到现在也快一个月了,林棠还没在空间以外洗过澡。 按赖家的规矩,春秋丫头们可以半个月洗澡一次,夏天五日一次。屋内服侍的丫头可以更勤些。但看荣国公府行事,连才来的三等小丫头都能随意洗澡,更别说大丫头了。 林棠粗略算一回贾母院子里每年光养丫头大概的开销,在想荣国公府几百上千人,而两府开销最大的是“老爷们”,而非后宅女眷,不由暗暗心惊。 洗了澡再回到屋里,果然已经有婆子在门外等着。 那婆子手里抱着一大卷行李,见了琥珀就笑说:“姑娘可算回来了,我可把东西放在这儿,回去交差了。” 琥珀检查这一卷儿是两张薄褥,一个被子,一个枕头,都是好的,才让那婆子走了。 “怎么就这时候了,老太太都该吃完饭了。”琥珀看看天色,笑道,“走,你今儿就先和我吃饭罢。” 林棠跟着琥珀到大丫头们吃饭的偏房时,鸳鸯几个已经在了。见了琥珀,她们都道:“你这一上午事儿可不少,都忙完了?” 琥珀笑道:“快了,就差带她认人儿。”她一一指给林棠,谁是鸳鸯,谁是杜鹃,谁是翡翠,谁是玻璃,林棠都叫“姐姐”。 “林姑娘的病怎么样?老太太下午可有空儿?总要带她给老太太磕个头。”琥珀道。 鸳鸯说:“上午王太医来,说林姑娘不过是偶感风寒,吃几天药必能好的。老太太大概安了心,你吃了饭就带她去罢。” 翡翠叹道:“昨儿王太医就这么说,还说了这两日林姑娘有可能发热。偏老太太疼外孙女儿,听紫鹃说林姑娘发热,就急得了不得了。” “哎,老太太的闲话也是你说得的?”玻璃笑推她,“这还有小丫头在呢,也不怕闪了舌头!” 林棠本垂着头一声儿不吭,听见说她,就抬头笑一笑。 “你们看,青梅还真个是好模样!”玻璃看着林棠忽道,“我怎么看她的眉眼有些像林姑娘?” 琥珀忙道:“我上午才说了李婆子,这会子你又说?还吃不吃饭了?” “快吃饭。”鸳鸯说,“吃完了还有事儿呢。” 于是众人便都住了口吃饭。 林棠见桌上足有三四个鸡鸭鱼肉这些大荤的菜,外还有几个小荤,只有两个纯素。众人碗中一概是粳米,吃的就是比赖嬷嬷也不差什么了。 她心里高兴。家里囤的东西再多,总有吃完的一天。如今的贾家还赫赫扬扬富贵得很,来到荣国公府,起码不必再为吃不好饭发愁。 再看诸大丫头各个皮肤细腻,双手光滑,保养得宜,坐在炕上小口小口吃饭,就如同大家闺秀一般。 只是,荣国公府的繁华终究是不长久的。 如果她能把这几个花朵儿一样鲜活的女孩子救下来,是不是就能有四五百点功德了? 四五千两银子还不够荣国公府一年的开销,但足够她在这个时代平平安安活一辈子。 再一想到宁荣二府有多少人的命运坎坷,结局悲惨—— 林棠忽然觉得当个圣母似乎也不错。 不过当圣母需要资本,她现在只是一个小丫头,并没有救在场任何一个人的能力。 一个想法已经在林棠脑海中足有两个月,现在,她正式成了荣国公府的丫头,她的想法也终于成形了。 林棠需要一个身份,这样她拿出千百两银子的时候也不会惹人怀疑,还需要一个靠山。 荣国公府恰好有这么一个机会等着她。就是不知是在三年后,还是在四年后。 在机会到来之前,她首先要成为林黛玉信重,甚至离不开的亲信。 荣国公府的丫头们各在吃饭,赖家里,本与林棠同住的两个小丫头也拿了自己的饭菜,要回屋吃饭。 可她们才到门边,就闻到屋内隐隐似有恶臭。 “怎么回事儿!青梅走了,把屋弄成什么样了!”一个丫头恨恨的推开屋门。 然后,两个丫头都惊呆了。 ※※※※※※※※※※※※※※※※※※※※ 功德系统:x 赚钱系统:√ 注1:原书说,薛宝钗比贾宝玉大两岁,贾宝玉比林黛玉大一岁,而薛宝钗、袭人、晴雯又是同岁。 根据原文林如海“今只有嫡妻贾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岁”,贾雨村做了林黛玉先生,“堪堪又是一载的光阴,谁知女学生之母贾氏夫人一疾而终”,贾雨村和冷子兴谈话后,“次日,面谋之如海,如海道:‘天缘凑巧,因贱荆去世,都中家岳母念及小女无人依傍教育,前已遣了男女船只来接。’”等片段,本文设定林黛玉进贾府时是六岁,贾宝玉七岁。现在过了半年,林黛玉七岁贾宝玉八岁。 而林黛玉入京时,贾宝玉身边已有袭人照顾。按照原书数据,袭人这时应该是十岁。但原书里说“黛玉只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自幼奶娘王嬷嬷,一个是十岁的小丫头,亦是自幼随身的,名唤作雪雁。贾母见雪雁甚小,一团孩气”,所以我认为十岁的孩子再怎么能干,贾母应该也不会放心让她全权负责照顾宝贝孙子otz。 综上,本文私设文中目前时间袭人是十三岁,比贾宝玉大五岁,这样也能对得上贾宝玉大概十二三岁的过年期间,袭人说十七岁穿红衣服的姑娘是她“两姨妹子”。 紫鹃十三岁,比袭人小几个月。雪雁十一岁。女主和薛宝钗同岁,都是十岁。 感觉红楼梦里年龄bug还是挺多的,巫巫就按照方便剧情的方法私设啦。 感谢在2021-09-0921:13:09~2021-09-1103:07: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鹿饮鲤溪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青雁 赖尚荣闭着双眼躺在地上,鼾声表明他睡得正香。 可他的身下湿了一滩,隐约还能看见些许秽物。恶臭正是从这滩东西上散发出来的。 两个丫头眼泪直往外冒,你看我,我看你,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有一个人颤着声儿说:“咱、咱们还是先请王婶子来?” 若让老太太见了大爷这样在她们屋内,还不知会怎样! 王婶子拧着眉过来,看见屋内也惊呆了。 她到底经的风浪多些,先厉声问了两个小丫头的话,见实是问不出什么,才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请老太太。” 不是她不忠心,放大爷在这里这样。只是若大爷忽然醒了,旁边只有她,大爷移怒到她身上,她可承受不起。 赖嬷嬷才要歇中觉,刚闭上眼睛,就被王婶子请起来。她怀着暗火到了后罩房,看到赖尚荣这般,更是先惊后怒:“荣儿怎么成了这般!” 两个小丫头都吓得跪下哭说不知道,王婶子忙小心劝:“老太太,还是先给大爷擦洗了,把大爷叫醒再说罢。大爷这样儿,也不好叫众人知道……” 赖嬷嬷心里已经隐约想到了一个人。 青梅丫头进府后,荣儿就放不下了。今早荣儿说是去上学,可青梅丫头要走,他…… “去把大爷的小厮叫来!”赖嬷嬷吩咐。 等小厮的功夫,赖嬷嬷几个轮流叫赖尚荣起来。可赖尚荣自睡得香甜,似是听不见人说话。若非他呼吸均匀,不似有大事,赖嬷嬷都要撑不住了。 赖尚荣的小厮慌张赶过来,见了氛围凝重,赖嬷嬷板着一张脸,就忙磕头。 赖嬷嬷喝问:“大爷上午在什么地方儿!怎么你们不跟着服侍!” “老太太……小的们不知啊。”两个小厮先还嘴硬。 王婶子发狠,一人赏了几个嘴巴子,他们才哭道:“大爷说,那青梅被西府里要走,白可惜了儿的,所以趁她走之前,先,先收用一回,……小的们是以为大爷正……” 果然是青梅! 回忆起“青梅”拎着包袱出来的时候,眼圈儿似乎是有些红,神色也有些慌乱,赖嬷嬷撇下小厮,进了屋内,环视一圈,把目光钉在茶壶上。 两个小厮一人被灌下两杯茶,跪在原地等着。 半个时辰过去,他两个除了跪得腿疼之外,并无别的症状——既没睡着了不醒,也没腹泻,赖嬷嬷怒极的心情渐次平复了些许。 是了,青梅到赖家才两个多月,在人牙子手里二三年了,外头院子的人一个不认识,并没地方儿得药下给容儿,她也不是这个性子的人。 连彩雀她都低眉顺眼的,如何敢害荣儿? 赖嬷嬷让那两个小厮继续跪着,往屋内去看赖尚荣。 “怎么还没收拾好?”赖嬷嬷沉声问。 王婶子低头为难:“老太太,大爷泻个不停……” 说这两句话的功夫,又是一阵奇臭无比的味道伴着声音从赖尚荣身下出来。 “那就快去请个太医!”赖嬷嬷被熏得眼前一阵恍惚,幸得王婶子及时扶住才没摔着。 又是半个多时辰,太医终于到了。 赖尚荣一直止不住泻,赖嬷嬷和王婶子只得在他身下垫了布,随时更换。 太医一到,赖嬷嬷就禁不住抹泪:“烦供奉诊一诊,他这睡着不醒,又腹泻不停,究竟是因为什么?” 这屋子虽然开窗开门,可臭味萦绕不散。太医忍着诊了一回,道:“大爷这是连日劳累,身体虚耗,内里寒凉,脾胃失调,一齐发作出来,所以如此。在下开个止泻的药方儿,等大爷完了事煎服。再有注意少近女色,少吃酒,多加保养就是了。” 言下之意,就是赖尚荣酒色过度,内里亏空,正巧赶上肠胃不调才这样。 赖嬷嬷又问:“那不是中了什么的缘故?” 屋内熏得脑袋疼,太医只想赶紧看完了走人,便只道:“在下并未诊出什么。” 赖嬷嬷再把茶水茶叶给太医看,太医都说无事,她便只得看太医写了药方儿走了,命人先把药煎了候着。 等到天将傍晚,赖尚荣终于止了泻。 赖嬷嬷命小厮们又给他擦了几遍身,又在屋内熏香,才重新试着叫他。 赖尚荣醒了。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青梅”掉下眼泪。 此时一睁眼,天已经黑了,他身子光着,躺在丫头屋里,旁边只有赖嬷嬷、王婶子和小丫头小厮,就是没有青梅,屋内一股又香又臭的味儿。他脑袋发晕,身上发虚,不由又惊又怒:“这是怎么回事!” 赖嬷嬷把事告诉他,问:“荣儿,上午到底是怎么着?” 赖尚荣听完紫胀了一张脸,不答赖嬷嬷的话,只问:“那壶茶呢?” “茶水查过了,都是好的。”赖嬷嬷说。 赖尚荣心内只觉得蹊跷,不肯信这话,又让请别的太医来。赖嬷嬷无法,只得答应他,方哄他先把药吃了。 不一时,又一个太医来,细诊了赖尚荣,也没诊出什么,说是赖尚荣体虚,也说了让他少近女色,多加保养等语。 赖尚荣气得发昏,可这回连赖嬷嬷都不肯再听他的请太医了。 祖孙两个闹着,王婶子劝着,就到了赖大赖二几人回家的时辰。 赖大听得这事,并不疑是“青梅”做的,只说:“你心思不正,被酒色耽误了身子,竟还把主意打到主子家的丫头身上,实在是不懂事!” 喝命:“来人,把他给我捆上!打!” 赖尚荣不服:“什么主子家的丫头,分明是咱家的丫头!” “你还犟嘴!”赖大更添一重怒。 赖嬷嬷忙道:“他今儿也遭了大罪了,何必再打?非要把孩子逼死不成?” 赖大道:“娘,这时不管,非叫他惹出大祸再管?他这不懂事也不是一次两次,我看还是让他早些改了的好!” 赖大媳妇也心疼儿子,劝和几句。赖二与赖二媳妇自然也是劝。 乱了一时,赖尚荣被人抬回前院先养着,赖大且把板子存下。 见赖大消了气,赖尚荣也不在场,赖大媳妇才慢慢道:“娘,老爷,我倒有一事不解。荣儿既然是去找青梅的,又说他睡着之前,青梅还在屋里,怎么青梅不把荣儿在哪儿回给娘?” 赖嬷嬷道:“你们不大知道,青梅是个胆小老实的性子,平日就连话都不多说一句。荣儿忽然找她,又忽然睡着了,她怎么敢说?” 想一想,赖嬷嬷又道:“左右我去西府也容易,哪日碰见她,问一句就是了。” 赖大道:“两个太医都说了是他自己瞎闹成这样,和一个小丫头什么关系!” 赖大媳妇笑道:“不过请娘问一句,安心罢了。若她真有不妥,也好早日告诉了西府老太太才是啊。” 这厢赖家几人议定。而赖尚荣在自己屋内咬牙切齿,到底把这事记在了“青梅”身上。 已是将近亥初,荣国公府各处的灯大半已经熄了。 林棠把打来的热水取了一部分,剩下的好生盖上。她用青盐擦牙,洗脸上了面脂——青盐和面脂也是荣国公府给丫头发的,便脱了外头衣裳,钻进被窝里等着。 没过半刻钟,门开了,一个穿着月白的夹衣,下面淡藕色裙子的小丫头进来,栓上门笑道:“青雁!我回来了。” 才听熟悉“青梅”这名字,又被改了名字叫“青雁”,林棠反应了一瞬,才笑道:“雪雁姐姐,那壶里给你留了热水。” 中午和鸳鸯琥珀等吃了饭,林棠就被带到贾母正房内,给贾母行礼。 贾母为林黛玉的病担心一上午,才歇一会儿,就见到林棠,听琥珀请她给林棠改名字,她心中对林棠已经模糊了,便叫林棠再抬头。 这一看,贾母也觉得林棠的眉眼似是有那么些许像林黛玉。 但贾母并没把话说出来,只道:“上午才见大雁飞过去了,你就改叫青雁罢。” 青雁。林棠在心内品这两个字。 青梅的“青”字让人恶心,就好似等梅花开了,梅子熟了,就能任人采摘一般。 但青雁的青是颜色,也可以说是天空,虽然是鸟儿,却比青梅强太多了。 雁的意思也不错。 林棠再行礼,谢贾母赐名。 等林棠起身,琥珀笑道:“那青雁不是和雪雁成一对儿了?正好儿她们两个住一间屋子。” 贾母也笑了,问:“怎么让她们住一起了?” 琥珀如此这般解释一番,问贾母是否要改。 贾母道:“既然紫鹃雪雁都愿意,这不是什么大事儿,就这样很好。青雁你先带着。” 琥珀便带林棠出去,说:“虽说你针线好,可到底好到什么样儿还得我看了再论。这几日你别的事不用管,只管先做件东西出来。你做得好,我才好和老太太说。” 林棠并不多话,只问:“姐姐,那我在什么地方儿做活计?” 见“青雁”这样懂事,一句话也不多说,让做什么做什么,琥珀着实喜欢。 她见过太多掐尖要强的丫头了,没几个有好结果的。 说句不好听的,连鸳鸯姐姐这样得老太太信重,也从不抓尖儿,别人能有几个及得上鸳鸯姐姐? 老太太把“青雁”交给她带,“青雁”能好,她也省事。 琥珀笑道:“你就在屋里做,若天暗了,早些点蜡烛。下午我不跟着你了,你要茶要水或是去什么地方儿,可都认得路?” “下午戌正三刻吃晚饭,吃饭我再叫你,晚上你还是和我一起吃。等明日一早,你起来先就跟着雪雁。”琥珀嘱咐完毕,便让林棠自去。 林棠就认真坐在屋里,做了一下午荷包。 针线缎子是一个小丫头给送来的,林棠挑了象牙白的素缎子为底,绣了一簇簇的海棠花,碧绿的叶子,嫩粉的花瓣,连花蕊都用浅黄的线勾出来,看着又素净大方又热闹。 不管是青春正好的大丫头们,还是喜欢热闹的贾母,都会喜欢这个荷包。 至于林黛玉的病…… 林棠只能说,她才到荣国公府,并不是黛玉身边的人,连黛玉睡的碧纱橱她都进不去,何谈给黛玉喂水喂药? 但时间还长,她可以慢慢筹划。 雪雁坐在桌前摘耳环拆头发,洗了脸又洗脚,一面问林棠些闲话,什么习不习惯,吃了什么,做了什么等。林棠都答了,发现雪雁是个活泼的性子。 她没问雪雁林黛玉的病如何。 话说了差不多,雪雁吹灯上炕,躺在林棠旁边,忽然问:“我听你似乎有些南边口音。你家乡在什么地方儿?” 回忆涌现,酸涩又溢满了胸口,林棠忍住不属于她的哭音说:“我恍惚记得是在姑苏。” “那可真巧了!”雪雁浑然未觉林棠正在落泪,“我们姑娘就是姑苏人!” 她又问:“那你本姓什么?怎么到了京里来了?” ※※※※※※※※※※※※※※※※※※※※ 来啦~ 感谢在2021-09-1103:07:21~2021-09-1204:5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严十一30瓶;鹿饮鲤溪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不满 林棠不知道出现在她脑中的记忆是否真的可信,也不知道这是属于原书里晴雯的,还是专属于她的。 在记忆中,她能模糊的看到一个种着数株海棠树的院子,院子虽然不大,但海棠盛放如红云一般,院子的另一边是两株梨树,洁白的梨花也开了满枝。 风吹树摇,落英缤纷。 她——或者说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儿坐在海棠树下。一位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坐在她旁边,拉着她的手,一起去接飘落的花瓣。 “这是海棠,就是咱们茜棠呀。你看海棠多漂亮,和咱们茜棠一样漂亮。” “茜棠,你把这朵花儿绣完,娘带你往寒山寺去上香,好不好?” 后来,小女孩儿长大了一岁,或者是两岁,在上元节被爹娘领出去看灯会—— “你是什么地方的人!” “姑苏。” “再说一遍,是哪儿的人?” “是……是金陵,不是,是京城,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你叫什么?” “忘记了。” “你爹娘叫什么?你姓什么?” “……我忘了。” “你的针线是和谁学的?” “是和谁……”她茫然的说,“是和嬷嬷学的吗?” 被痛苦掩盖的记忆一层层揭开,林棠心惊于她所受过的虐待,又觉得这段记忆和原书中葫芦庙出身的门子所形容的拐子很像。 有一种拐子,专拐五六岁的儿女,等这些孩子长到十一二岁,就将他们带到他乡去卖。 原身生得美,本该和英莲一样再养一两年才单独卖出去。 但一开始拐她的拐子不知是为了什么,竟远走千里带她入了京,又把她转手给了京中的人牙子。 而这副身体生得太好,针线也好,人牙子总拿她做得好为由打骂别人,所以原身到了人牙子手里后,有不少女孩儿恨她。 那些人虽不敢明着的欺负她,却会暗里抢她的饭菜,弄坏她的衣裳鞋袜,趁她睡觉的时候把她那边的窗子打开一条缝,寒冬腊月冷风朔朔,让她发起高热。 林棠记得开窗子的就是那个剪她荷包的丫头。 她本以为这也算给晴雯报仇了。但现在认真回想,人牙子似乎本不想这么早把她卖出去的。 是觉得她在那里让小丫头们生事,她病了一场太过晦气? 人牙子究竟是怎么想的,林棠也不想猜了。 她闭上眼睛,还是看不清那所宅子门上到底是什么字——想来是因为原身并不认字。 但她回忆起了别的。 记忆中那位温柔的女子也有发怒的时候,她气得急了,会直接说丈夫的名字:“林温!” 她也会直接叫她的名字,要教训她:“林茜棠!” “我本姓什么不记得了。”林棠在枕上蹭掉眼泪,回答雪雁的话,“怎么到京里来的……也想不起来了。” 她语气平静说着这样的话,倒让雪雁觉得不好意思:“是我不该问,你别放在心上。” 林棠笑道:“我没事,我是真的记不得了。” “其实我也忘了我姓什么了。”雪雁想想说,“我到林家的时候还小,也就三四岁,按理说,哪家都不会收这么小的丫头,是太太看我可怜,才买了我,家里把我养大,又让我服侍姑娘的。”(注1) 林黛玉是客居的姑娘,林棠是才来的小丫头,不好打听她的事,但雪雁的事问一二句没什么。 于是林棠问:“你说林姑娘也是苏州人,那你在南边的家人……” 雪雁笑道:“爹娘已卖了我换银子,和林家说好的是再不相干,他们没找过我,我也不想找他们。左右是林家养大了我,老爷太太让我服侍姑娘,我就一心跟着姑娘就完了。姑娘在哪儿我在哪儿。” “那林姑娘若一辈子在这里,你也一辈子在这儿了?”林棠开始试探。 “姑娘怎么会一辈子在这儿?”雪雁疑惑,“我们姑娘来京只是因太太没了,家里无人教养,所以送来老太太这里几年。等姑娘大了,定还是要回南边去的。” 是雪雁自己以为是这样,还是林如海现在真的并没想过把林黛玉许给贾家? 林棠没有再问下去,笑说:“是我不知事,胡乱问的。”又说:“雪雁姐姐,那明早起来,我可先跟着你了?” 雪雁早被琥珀说过这事,自然满口答应。 到了亥正,荣国公府里,除了守夜的婆子下人外,几乎所有人都睡熟了。 但贾母年高,夜里觉少,虽然已经脱衣躺在炕上,一时却没有困意。 别的丫头都不在内间服侍,只有琥珀鸳鸯陪伴在侧。 “我忘了,凤丫头胎不稳,你们明儿谁去说一句,让她早晚不必来请安,安心养着罢。”贾母道,“家里的大小事,还是让二太太管几个月。” 琥珀答应了,笑道:“二奶奶性子要强,若不是见了红,平儿害怕出事报上来,估计还要再撑着呢。” 见贾母叹气,鸳鸯忙笑道:“论起来,琏二奶奶虽然年轻,可着实能干,咱们家上下这么些事,她才来一二年,就样样筹划得整齐。现在咱们府里,老太太自然不必理会这些事了,大太太要管东院的事,二太太也过了四十,珠大奶奶也不方便,除了她也没别人。所以我猜,琏二奶奶应也有怕老太太、太太担心,才不说的缘故。” 琥珀意会,跟着说:“说来琏二奶奶今年才十七,只比我大两岁。”她伸出两根手指头一比,又道:“可要我说,再过二十年,我也未必有琏二奶奶这份儿本事。” 贾母听完,摇头笑道:“你们的意思我知道。凤丫头确实辛苦,我也没有为这个就怪她的。” 她命:“把我匣子里那根山参明儿也给她送去,就说我说的,她不养好,伤了我的重孙子,我才不饶她!” 鸳鸯笑道:“果然是老太太,我们想的什么一看就知道。琥珀,你明儿可别忘了在琏二奶奶跟前儿给咱俩表功,就说是咱们替她求来的赏!” 她和琥珀相视一笑。 贾母笑过一通,觉得身上心里都松快了些,又想起一桩小事,问:“你们看青雁怎么样?” 琥珀笑说:“若依我看,她还真不错。人懂事儿,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虽然话不多,可说话做事让人心里熨帖。也有规矩,比方吃饭,她瘦得那个样儿,我看她没吃过什么好的,可她一点儿不急躁,也不争抢,面前有什么吃什么,还是鸳鸯姐姐看她怪可怜的,给她夹了好几筷子鱼肉!” “鸳鸯一向会疼你们。”贾母笑道,又问,“还有什么没有?” 琥珀道:“下午我让她这几日先做活计给我看,看她回屋了就再没管。后来我几次去后院儿看,她都坐在窗下做针线,连地方都没怎么动,就是茶水喝了一壶。” 贾母道:“若照你这么说,那她还真个不错。人老实安静,耐得住性子。等她针线做好了,拿来我看。” 鸳鸯笑说:“我下午看了一眼,她做的是个荷包,虽还未完,倒着实精致。” 贾母点头,不再说话。看贾母有了困意,鸳鸯琥珀服侍贾母安歇不提。 第二日离天亮还早,林棠就起来,先同雪雁一起往茶房要水。 茶房的婆子见了雪雁就眉开眼笑,先把两人手里的壶注满热水,然后,那婆子把雪雁请到一边儿,从柜子里拿出一盘子点心,笑道:“这都是昨儿老太太那边儿撤下来的,我特意给姑娘留的,都干净着呢。” 雪雁接了点心盘子,笑说:“我先拿走了,一会儿让青雁把盘子给你送来。” 婆子满口答应。 雪雁端着点心盘子走到林棠面前,笑道:“走,你帮我拎着壶,咱们洗了脸再吃。” 这盘点心大约有八、九个,有玫瑰味儿的,有蜂蜜味儿的,林棠还看见有两个像是传说中的鹅油松穰卷儿,都散发着香甜的气味。 她立刻觉得饿了,悄声问:“姐姐,这点心是?” “一会儿我去服侍姑娘,你也有活儿,等姑娘和老太太吃完早饭,还得将近一个时辰,不吃点儿东西怎么顶得住?”雪雁笑道,“所以一人先垫些,好熬到吃饭。” “其实平日我都先在屋里放几块,昨儿是姑娘病着……”她叹一声,“姑娘这一病,人都没精神了。” 林棠想一想,还是先说了句不会出错的话:“有老太太关怀,姐姐们照顾着,林姑娘定然很快就会好的。” 她跟着就问:“姐姐什么时候去侍候姑娘?我帮姐姐梳头罢,这样能快些。” 雪雁摇头,笑道:“不用。姑娘和老太太住一起,等老太太屋里有动静,我再进去。” 说完这话,她微微抿了嘴唇,垂下眼睛。 已经到了屋内,林棠往盆里倒热水,问:“姐姐是担心林姑娘?我听说老太太要给林姑娘分屋子。是不是等分了屋子,姐姐就能和姑娘一起住了?” “说是要分屋子了,可……”雪雁没把这话说完,只管梳头洗脸。 林棠见她如此,也不往深问了。 等两人都梳洗完,坐在桌前喝茶吃点心,林棠隐约听见雪雁低声自言。 “出了正月就说要搬,这都一个月了……琏二奶奶又病,姑娘在家住的可是一整个院子……” ※※※※※※※※※※※※※※※※※※※※ 来啦~ 注1:私设。 二等 穿到这里后,比常人好许多的听力没少帮林棠听到秘密。现在,她又听到了雪雁对贾母的小小意见。 雪雁自言的声音很低很轻,换个人根本就听不到,林棠就只当没听见。 嘟囔完那一句,雪雁没再说什么。 林棠收拾了盘子要去还给婆子,雪雁说:“我和你一起去。” “你都请我吃点心了,送个盘子还让你也去,那我不成吃白饭的了?”林棠有意玩笑。 “这有什么,不过几块点心。”雪雁笑了,“你心里过不去,等有空儿给我做个荷包,我包你一年的零嘴儿,如何?” 林棠笑道:“那就和姐姐说定了?” 雪雁摇头:“傻丫头!老太太院儿里什么你吃不着?还用我请?吃了亏都不知道!” 两人一路笑着往茶房走,林棠坚持说:“姐姐照顾我,和我一屋里住,就不为别的,我也该给你做些东西。” 雪雁道:“那你得空再做。” 荷包是小东西,林棠手快,就是做得精细,一日也能做两个,但她怕坏眼睛,常做一两刻钟就偷空歇着。 这日,她只把海棠荷包完工,趁着吃晚饭的功夫拿给琥珀看了,说想要笔纸画花样子。 鸳鸯几个正轮流看荷包赞不绝口,听见林棠这话,忙问:“琥珀,难道你没给她纸笔?” 琥珀也愣了:“我忘了。青雁,你屋里没有?” “昨儿雪雁姐姐晚上要睡了才回来,我没好意思和她要。”林棠笑道。 “没有花样子就绣的这么好了?针脚样子倒好说,只是这花儿和活了似的。” 鸳鸯把荷包塞给琥珀:“还不快拿给老太太看去?正巧这个月的月钱还没发,你快去了,说不定青雁明儿就能拿一吊钱了。” 荣国公府每月月初发月例,一等丫头一两银子,二等丫头一吊钱,三等丫头五百个钱。 鸳鸯这话的意思,便是贾母可能会看了林棠绣的荷包高兴,当即就给提二等。 林棠知道鸳鸯有多得贾母的心,这话说出来,没有十分准,也该有七八分。 二等丫头一个月多五百钱,但荣国公府衣食住行全包,林棠才来两天,就得了两匹绸缎尺头,两匹细棉尺头,够做两三身外衣和里衣,还有棉花,散碎绸缎和针线,头油面脂青盐头绳,她几乎没处用钱。 而且林棠只要得到一点功德就有十两银子,就是二等丫头一年的月钱了。 但如果真的能升等,林棠还是高兴的。 三等丫头本吃饭睡觉都不在院里,是林棠来历特殊又有手艺,所以不同。如果她能顺利升等,在院子里就名正言顺。 并且二等丫头可以进屋侍候,她或许有机会能接触林黛玉。 琥珀去给贾母回话没带林棠,只给她拿了纸笔,让她先回屋里等着。 林棠多点了一根蜡烛,就着烛光画了一张鸳鸯,画了一只雪雁,想一想,又画了一大一小两只蝴蝶。 她记得这几日见琥珀,琥珀都戴着一对儿蝴蝶簪子。 才画完这几张,琥珀推门进来,拉着林棠的手就走:“老太太给你升二等了,快去和我谢恩!” “当日我就说你不错,这几日看了,你果真是个好的。”贾母笑呵呵的,“琥珀,你带她进屋来学规矩罢。” 晚上雪雁回来,进门就笑说:“我们姑娘好了!” “今儿姑娘烧退了,也不大咳嗽了,下午王太医又来诊过,说姑娘再静养三五日,就没有不好的了!”她拉着林棠往桌边一坐,高兴得脸红红的,“阿弥陀佛,可算好了!” 等她高兴完,林棠才笑道:“我也有好事儿告诉你。” 雪雁听完就笑:“快给我看看你做的荷包!” 林棠笑道:“那个已经呈给老太太了,我做了新的给你看。” “那可说好了!”雪雁拍手道,“本来你是小丫头,我不好意思要你的东西,现在你有了喜事,许给我的荷包可不许不做!” 直到睡着,雪雁还在为这两件事高兴。 林棠听她梦里仍在笑,禁不住也笑了。 第二日不到凌晨五点,贾母起身,林棠和琥珀到屋里学侍候。 琥珀道:“我看你坐站行走都端正,不用改了。但这屋里的规矩,就是你绣活好也得学明白了。” 屋里如何服侍,不过是端茶递水拿东西、打帘子、收拾屋子等,不需要什么高深的技术,所需只是耐心、细心,察言观色,多听多看。 恰好,林棠在职场上摸爬滚打多年,最不缺的就是这些。 未及贾母梳洗完,便有七八岁小男孩的声音欢欢喜喜传进来:“老祖宗,我和黛玉妹妹来了!” 贾母本便被鸳鸯琥珀逗得发笑,听见这一声儿,更是欢喜非常:“快进来!” 丫头打帘子,穿一身红,宛如观音座下金童的贾宝玉,和穿素淡衣衫,面容尚有些许病色的林黛玉出现在林棠眼前。 “黛玉妹妹小心门槛儿。”贾宝玉忙着伸手,和旁边的一个看上去十三四岁的大丫头——林棠猜应该就是紫鹃,一起把林黛玉扶进屋内。 过了门槛儿,林黛玉收回手,对贾宝玉笑道:“多谢二哥哥。” 贾母忙唤:“快过来,过来坐着!” 贾宝玉和林黛玉的丫头也进屋后,屋内二三十个丫头立着,颇大的内间便显得有些挤。 二等丫头出去了几个,雪雁在旁拽林棠。 林棠先看琥珀,见琥珀笑着对她点头,方悄悄和雪雁出了内室。 她瞥见紫鹃也看了她一眼。 雪雁说:“屋里用不着你了,一会儿还有三位姑娘来,更站不开,正好我有好东西给你吃。” 两人行到堂屋,雪雁还要再拉林棠往东走,林棠忙问:“前头是不是姑娘的屋子?” “里间碧纱橱外头是宝玉住,里头是我们姑娘住,怎么了?”雪雁问完又自明白了,笑道,“是昨儿姑娘多吃了一口藕粉糖糕,老太太就命把一碟子都给姑娘放着。可姑娘晚上没胃口,一块也没动。紫鹃姐姐说让我吃,我想着你今儿也进来了,正好分你一半儿,姑娘和紫鹃姐姐都是知道的。” 林棠这才跟雪雁往里走。 荣庆堂正房五间,贾母睡在西稍间暖阁儿里,堂屋和东西次间都是日常会客起居用。 最东边的屋子用碧纱橱分为南北两间,靠南临东墙放着大床,是贾宝玉睡。碧纱橱里面就是林黛玉睡觉休息之所了。 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卧房其实在一间,只是隔着一扇碧纱橱而已。(注1) 女孩儿要进自己的屋子,还得先路过表哥的卧房,就算是现代的七八岁孩子都不会太愿意。这时候的七岁和现代的七岁又不一样。 亲眼见过林黛玉的住处,林棠更加理解了雪雁的不满。 她看贾宝玉的样子,是巴不得林黛玉一直住在一处才好,那林黛玉是怎么想的? 碧纱橱里靠北墙是一张架子床,地下熏笼、妆台、衣柜、书桌、坐榻,十分齐全。 雪雁端出两个碟子,一碟是藕粉糖糕,另一碟儿是几样精致点心,两人坐在榻上,你一口我一口就着茶水吃完了。 西稍间里,贾母搂着林黛玉坐在炕上,看贾宝玉满地乱跑,说这个道那个。 一时,贾宝玉拿着个荷包过来,笑问:“老祖宗,这个是哪位姐姐做的?” 贾母看了,笑道:“这是新来的丫头做的,你不认得她,她叫青雁,本来是赖家的丫头。” 贾宝玉忙又问:“她人在哪儿?” 琥珀上来笑道:“才刚雪雁拉着她出去了。” “雪雁说要和她一起吃点心。”紫鹃也看一眼荷包,笑道,“才一起住了两三个晚上,不知怎么就那么好了。” 贾宝玉一喜,想去找人,又舍不得林黛玉。 贾母道:“你爱她的针线,不值什么,让她给你做就是了。” 得了这句话,贾宝玉就暂把做荷包的丫头丢开一边。 不到六点半,三春早就到了,王夫人李纨也来了,林棠雪雁便往东侧间去服侍。 林棠低调往贾母的丫鬟们旁边过去,才站好,就看见贾宝玉正双眼发亮的看着她。 她是怎么惹上这位“混世魔王”注意的? ……她可不想和原书里一样,被贾母分到贾宝玉屋里。 贾宝玉给王夫人行礼,林棠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把自己藏在大丫头们后面。 幸好吃过早饭,贾宝玉送王夫人出去,林棠得了这个空儿,迅速拉雪雁去吃饭。 雪雁不明就里,还笑:“才吃了那些点心,你还饿?” 林棠说:“吃了点心有点儿甜,再吃点咸的就好了。” 林棠吃过饭回来,贾宝玉和三春已各去上课。独林黛玉病了还没好全,贾母命丫头送回屋里歇着,不许她看书动针线累着。 贾母只留了几个素日贴心的丫头在身边,林棠无事,便回到屋里接着做针线。 没过两刻钟,屋门响动,回来的却不是雪雁,而是紫鹃。 林棠忙起来问好,紫鹃笑道:“林姑娘体贴我,让我过来歇歇,我在这儿睡一会子。” “那我往外头走走去。”林棠说。 “不用,你忙你的。你才来,又不认得路,能往哪儿去?我不一定睡,躺一会子就罢了。”紫鹃上炕铺褥子放枕头,林棠放下料子帮忙。 说是不一定睡,才躺下没和林棠说两句话,紫鹃就睡着了。 林棠便悄声下炕,仍然做荷包。 却说贾母正房碧纱橱内,雪雁一肚子的心事,只不好和林黛玉说。 她服侍林黛玉躺下,拿了针线筐翻来翻去。 贾宝玉的丫头恰都不在,屋内就她们二人,林黛玉看雪雁一会儿,悄声问:“你怎么了?有什么话,说罢。” “姑娘……”雪雁犹豫。 “你现在不说,难道在心里憋坏了?快说。”林黛玉直起身子。 雪雁忙给林黛玉肩头盖上披肩,嗫嚅半日,低声道:“姑娘,我知道,老爷只让王嬷嬷和我跟姑娘来,是怕带的人多了,这里老太太不好安排,也不似想让姑娘在这里长住。我也知道我不如这里的姐姐们,所以老太太让紫鹃姐姐来服侍姑娘,我是一句话也没有的。” 林黛玉一笑:“我明白你的心。还有什么?” 雪雁叹道:“我是愁,老太太上月就说给姑娘分屋子,可现在又没了动静儿……” “外祖母疼我,舍不得我,才让我住在这里,你别多想。”林黛玉道,“你看二姐姐、三妹妹和四妹妹,一起住在前头院子厢房里,也不算多宽敞。客随主便,你我不知还要在这里住几年,总不能事事特殊,入乡随俗罢了。” 雪雁忙道:“我也不是嫌这屋子小。” 她低了头,说:“老太太屋里人来人往,姑娘身子不好,正该静养,怎禁得住吵闹?这是其一。还有姑娘是客,宝二爷是表哥,也不该住得这般近……” 雪雁话虽未说完,林黛玉却懂她的意思。 她笑一笑:“你想到哪儿去了?罢了,别多心了,我睡一会子。” 雪雁忙再扶林黛玉躺下。 但林黛玉才闭上眼睛,屋外隐约又有了说笑声。 雪雁恨得跺脚,轻轻把屋门关上,又把碧纱橱合上。 “给老太太请安。”赖嬷嬷笑道,“几日没来,不知道那丫头怎么样?没给老太太惹事儿罢?” ※※※※※※※※※※※※※※※※※※※※ 来啦~ 注1:参考了碧纱橱的具体用法和87版电视剧。 遂心 赖嬷嬷告了坐,在小杌子上坐了,打眼一扫没看见“青梅”,便觉是青梅尚小,还没能到屋里服侍。 贾母笑道:“青雁丫头很好,亏你从哪里买来的好丫头。” 赖嬷嬷便知“青梅”已被改了名字。 问过一句,她便不再说丫头的事,转和贾母说起家务人情等闲话。 因赖尚荣反复低烧,身上不痛快,赖嬷嬷这两日才没来请安。 贾母问起赖尚荣的身子,赖嬷嬷叹道:“都是他老子娘逼得他,白天黑夜里读书做文章,催逼得紧了,他一时受不住,就躺下两日。若依我说,家里蒙主子的恩,并不缺吃穿用度,考中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何必如此催逼他?若他是那块料就罢了,若不是,再把孩子身子弄坏了,也不是小事。” 这话勾起贾母的心事。 贾母道:“你这话很是。这世上事哪里有个定准,比方说珠儿,十四岁就进了学,给他娶妻生子,哪知道……” 赖嬷嬷忙道:“都是我的不是,不该说这个的。” 贾母才要说话,有人报说:“二太太来了。” “是什么事儿?”贾母便问,“你如今事忙,若不是大事,打发个丫头来就罢了。” 王夫人行了礼坐下,笑道:“倒真有一桩事,虽然不大,忽然想起来,来请老太太的示下。” 贾母命说,王夫人方回道:“因外甥女儿去年来的时候正是冬日,不好打扫房舍,所以暂在老太太屋里住着。如今天暖了,收拾屋子正便宜,老太太上月又提起过给外甥女儿安排房屋,所以我来请老太太的示下,是不是要给外甥女儿搬屋子。若要搬,是收拾出来哪一处方好。” 沉吟一时,贾母道:“上月天还冷,提一句就放下了,偏前几日玉儿又病了。只是我倒有些为难。” 王夫人忙问:“不知老太太因什么为难?若是舍不得外甥女儿,左右孩子们年岁还小,一处住着暂无妨的。再不然把宝玉挪出来。他不如外甥女儿安静,也省得老太太吵闹。” 贾母看王夫人一眼,道:“倒不是因为别的。我是不知该收拾出哪一处。迎春三个住在后头,前院儿又都住的是丫头们。”(注1) 王夫人忙说:“老太太这里的东西厢房还空着,不如收拾出来给他们住。” 贾母摇头:“这不好,不是委屈了咱家孩子?” 王夫人笑道:“若依我说无妨。外甥女儿是客,原该如此。” 贾母便道:“那就叫他们把两边厢房好生收拾了,东厢房给宝玉,西厢房给黛玉。倒是不急,等黛玉好全了,再搬不迟。” 王夫人领了话,出去办事。 赖嬷嬷要跟出去相送,贾母道:“你也就去罢。” 但从贾母房中出来后,赖嬷嬷并没直接出府回家。 她找到贾母房里一个一等丫头,问:“前两日我带来那个小丫头子在哪儿?我怕她不懂事儿,放不下心,想再和她说两句话。” 得知“青雁”已经提了二等,还是和紫鹃雪雁一处住,又和雪雁甚好,赖嬷嬷当真有些诧异,没想到她这么出息有能耐。 而见赖嬷嬷来找她了,林棠早有准备。 她拿出一副略带心虚的神色出来,给赖嬷嬷请安问好。 赖嬷嬷果然问她:“前儿我带你来的那日,你出来之前,可见到大爷了?” 林棠立时红了眼圈儿,低头说:“求嬷嬷恕罪……那日我回去收拾东西,大爷来了。我说我们住的地方儿大爷不好呆的,大爷非要进去,我就给大爷泡了壶茶。” “谁知道……”她开始抹眼泪。 赖嬷嬷忙问:“是怎么了?” 林棠支吾一会儿,说:“谁知道大爷问了我几句话,忽然自己倒下睡着了。我……我又扶不起来大爷,又怕……就没和老太……没和嬷嬷说。” 听得这一番话,赖嬷嬷就有些疑心也消尽了。 看“青雁”哭得可怜,又想着现在她是老太太的丫头,赖嬷嬷还说:“这没什么,我就问你一句。既然这样,你好生服侍老太太,不许懈怠了。” 林棠假做犹豫,问:“那嬷嬷,大爷他是……” 想起那日赖尚荣的光景,赖嬷嬷面色一僵,说:“没什么,他是念书累着了。都说了不是大事,你以后也别再提。” 送赖嬷嬷走了,林棠赶紧躲在暗处进空间照镜子,确认她面上看不出哭的痕迹,才往自己屋里回去。 赖嬷嬷这一关她是过了,估计赖大几个也不会再怀疑她,倒是赖尚荣说不准还会找事。 林棠提笔,在纸上又画了一只漂亮的杜鹃立在枝上,旁边两三朵紫色的杜鹃花。 她就不信,等她被分到林黛玉身边,赖尚荣还敢找林黛玉丫头的麻烦! 荣庆堂东廊三间小正房内,王夫人正拿库房册子圈家具摆设。 旁边周瑞家的给王夫人倒茶,说:“琏二奶奶这一病,太太就忙了。” “我倒情愿为这事忙。”王夫人放下册子,喝口茶叹道,“宝玉大了,你林姑娘也到了七岁,再住一处实在不合适。况且你林姑娘身子弱,心思多,宝玉又爱闹,常惹她哭,倘若她因宝玉有个长短,该如何是好?宝玉总缠着她,也不像个样子。所以还是早日搬出来为好。” 周瑞家的道:“可我看,老太太似是不大想让林姑娘搬出去。” “老太太当年最疼的就是四姑太太,如今只剩下这一个外孙女儿,自然舍不得。只是老太太再不愿意,我今儿也得把这事办了。凤丫头可真是,见老太太不愿意,她就当没这事了。”王夫人摇头。 周瑞家的不敢和夫人一起说王熙凤,只道:“太太,那便是搬出来,也都在老太太院子里,东西厢房一顺腿就过去了。” “那也是另分了房舍了。”王夫人又叹,“总比现在住一间屋子,只隔着一扇碧纱橱好。” 她重拿起册子又放下,摇头道:“你林姑娘住的好歹算个卧房,宝玉……” 王夫人为给贾宝玉和林黛玉收拾屋子的事忙个不了。 而在王夫人和赖嬷嬷都走了后,贾母一句话也没再说,半晌才幽幽一叹。 这声一叹出来,屋里的丫头们才和又活过来似的。 鸳鸯忙笑给贾母捧上一杯热茶,说:“老太太可真疼林姑娘。” 贾母瞥她一眼,说:“你又知道什么了?” “老太太分明也想给林姑娘搬屋子,偏却不说,等着太太来提,给林姑娘做足了面子,难道这不是疼林姑娘?”鸳鸯笑道。 贾母微笑不语。 一时贾母说累了,要歇着。鸳鸯等便服侍贾母躺下。 有别的丫头守着屋子,鸳鸯和琥珀略出来散散。 琥珀道:“我总觉得今儿的事老太太还有别的意思。” 鸳鸯笑道:“你说,我听听?” “我看大约是老太太怕人心中不平,所以不直接说想让宝玉和林姑娘搬到东西厢房,引二太太说出来。”琥珀低声道。 鸳鸯朝后面院子努嘴儿:“后面五间小正房可里住着咱家三位姑娘。宝玉还罢了,若老太太直说让林姑娘独个住三间西厢,二太太便无话,大太太又该为这碎嘴。再说惜春姑娘还是东府的。” 琥珀问:“只是你我都明白,二太太就没明白?” 鸳鸯在她耳边笑说:“明不明白,什么要紧,左右是老太太和二太太各自遂了心了。” 没到中午,紫鹃就起来了。 她略作梳洗,也不忙着往后头服侍林黛玉,先坐在桌边醒神。 林棠放下针线给紫鹃倒茶,紫鹃双手接了小口喝着,去看桌上放着的花样子。 “让我猜猜,这个难道是要给我的?”她指着杜鹃鸟杜鹃花的一张笑问。 林棠笑道:“我进了老太太屋里,多得姐姐们照顾,一时不大服侍,所以想趁这几日给姐姐们做样小东西。姐姐和雪雁姐姐同我住一个屋子,也算是缘分。” 紫鹃放下茶,拿了花样子一张张细看,眼里流露出赞叹之色。 她笑说:“多谢你的心,只是今早宝玉还说你的针线好,要找了你来,只怕你要没工夫做这些了。” 林棠一愣,说:“等宝二爷什么时候找我,我再做就是了。再有……” 紫鹃笑道:“你想问什么?说罢。” “我听琥珀姐姐讲规矩,宝二爷身边有四位姐姐贴身服侍,想必常用的针线都是姐姐们做的,再不然,还有老太太身边儿的姐姐们。” 林棠小心翼翼说:“我想烦请姐姐教我,若宝二爷找我做东西,我做得多了,是不是算抢了姐姐们的活计?” 这回是紫鹃愣了。 她好生看了林棠一会儿,问:“你是怎么想的这些?” 林棠犹豫道:“从前在赖家,赖家大爷,额……” 紫鹃本是聪慧人物,听得这几个字就明白了。 她看林棠不似作伪,想了一想,笑说:“难道琥珀姐姐没和你说?宝玉性子最好,惯是疼惜女孩儿。他要找你,你便不做,他也不会怎么。” “你还没见过宝玉罢?”她又问。 林棠摇头:“虽然看过宝二爷,却不曾说过话。” 紫鹃便笑道:“等你让他一缠,说不定多少活计都替他做了。” 林棠虽明白这是宝玉人生得好,嘴又甜,且还是八岁孩子,丫头们少有能拒绝他的意思,却还是做不解状。 “现在说多少也没用,你见了就知道。”紫鹃把茶都喝了,起身要走,在门口和林棠笑道:“别想太多了,老太太院子里没有那么些事儿,宝玉和姑娘们都是和气主子,你在这里长了,自然就明白了。” 看了几十遍原书,林棠自然知道贾宝玉对喜欢的漂亮女孩子能放纵到什么程度。可他宠坏了晴雯芳官和一群小丫头,却又负不起让她们变得骄纵的责任。 还有一个有心理阴影的王夫人在,贾宝玉再是“好主子”,林棠也不想和他有什么关系。 到得中午,林棠再到贾母屋内学服侍。 下午照旧是闲着没事,林棠一边走神,一边把给琥珀的荷包先绣完了,心里琢磨要不要和鸳鸯琥珀领点贾母的针线来做。 这样贾宝玉来的时候,她就为难说她没空嘛。 或者和紫鹃雪雁要些林黛玉的活计? 晚饭时分,林黛玉和三春皆在贾母屋里请安,邢王二夫人并李纨都到了。众人围坐说闲话,只没有贾宝玉。 到了时辰,贾宝玉还未至,贾母便一叠连声的催问:“快去看看,宝玉怎么还不来!别是他老子又打他了!” 王夫人也命人:“快去!” 众人无心吃饭,都等去的人回来。 贾母王夫人焦急之色溢于言表,偏丫头们报说:“二老爷生了好大的气,把宝玉按在凳上拿板子打呢!” 屋内霎时乱了。 鸳鸯琥珀等赶着扶贾母站起来,王夫人邢夫人李纨并三春也跟去劝和。 只有林黛玉一则病还未好,二则贾母走前特说了:“不许你林姑娘动,小心再着了风!”所以没去。 林棠不想沾上任何有关贾宝玉的事,故意慢了几步没跟出去。 她转回屋里,听见林黛玉忍哭问:“不知二舅舅这回是因为什么打宝玉?” 紫鹃忙道:“姑娘不必担心,老太太和太太们已经去了。宝玉挨打也不是一次两次,二老爷常因他不肯读书教训他的。” 林黛玉抽噎说:“这几日我病了,宝玉没去上学……” “姑娘别多心了,这和姑娘什么相干?”紫鹃忙说,“又不是姑娘让宝玉不去上学的。” “我去给姑娘看看!”雪雁急着就要走。 林黛玉拽住雪雁:“你别去。” 雪雁又不敢撒开林黛玉,又急得不了。 林棠把利弊想清,进去说:“我给姑娘看去。” 见了是她,雪雁眼睛一亮,趁林黛玉擦泪,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跑,说:“你不认得路!我同你一起去!” 两人跑到外书房处,听见贾政恨恨的说:“这几个月,因外甥女儿来了,怕丢了家里的人,所以没大管这孽畜!谁知稍一放松,这畜生就懈怠学业,游手好闲,倒连环儿都不如了!母亲不必拦我,今日我非要让他知改了方罢!” ※※※※※※※※※※※※※※※※※※※※ 来啦~ 注1:改了设定,三春住在贾母正院后面院子,林棠和雪雁住在前面院子的耳房里。 感谢在2021-09-1323:04:21~2021-09-1516:36: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先喵两句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体贴 “二舅老爷自己懒得管孩子,怎么反说到我们姑娘身上?” 雪雁握紧了林棠的手,扒在角门边上,努力伸长了脖子往里看,禁不住低声抱怨。 林棠把另一只手放在雪雁握着她的手上,稍稍安抚雪雁。 她们来到的这处是贾政的内书房。三间正房东西厢耳,不算大的院子里已乌压压站满了人。 贾宝玉被堵着嘴捆在一条长凳上,圆脸通红,满面的泪痕,下半身衣服上还看不出血迹。旁边四五个小厮抖着跪在地上。 一个年约四十余岁,样貌端正,蓄须穿青色暗团花长袍的男子正躬身站在贾母身前。 林棠猜测这就是贾政了。 王夫人站在贾母身侧,被两个丫头扶着,眼睛直盯着贾宝玉,又去看地上那条又长又厚的板子。 贾母顺着王夫人的眼神看过去,惊得手都抖了。 她指着那板子,怒问贾政:“这就是你说的,让宝玉知改!他小小七八岁孩子,便真有什么不好,你打他骂他容易,何必动这东西!你已经逼死了一个,还想再逼死第二个!” 听见说贾珠,王夫人的眼泪立时滚滚的落下来。 李纨软了身子,幸得丫头扶住。她靠在丫头怀里,虽未敢放声大哭,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贾政见贾母动了真怒,慌忙跪下,道:“母亲容禀,非是儿子无缘无故要打宝玉,实在是今日儿子考较宝玉的功课,问了他几句,他是一问三不知,儿子又了先生,先生说他竟一连三四日都没去上学!家中给请先生,原是为了让他读书知礼,将来不至成混账小人,谁知他连学也不去上!他如此不晓事,儿子才要教训他,让他改了方好啊。” “好好好,我知道,你为官做宦的,儿女多,不稀罕宝玉这一个!不知是听了谁的谗言碎嘴,就为难起了宝玉!”贾母冷哼。 贾政忙要说话,贾母已冷笑道:“你可知道,原是林丫头这几日病了,宝玉放不下他妹妹,所以没去上学,专留在里头照顾他妹妹。他友爱姊妹,你素日就肯为难他,不夸他一两句也就罢了,如今倒上大板子打他!你安的是什么心?非要让宝玉不顾长辈姊妹兄弟,一心只知道读书方罢?你为了这个打他,叫林丫头知道了,心里怎么过得去!” 虽然心中仍存着气,可话说到这份儿上,贾政如何敢再发一言?何况想起早逝的妹妹和体弱的外甥女儿,他便心里有气,也变没气了。 “母亲说得是,今日是儿子未曾先问清前因后果。”他服软。 贾母这才忙喝小厮:“还不把宝玉放了?” 小厮们赶紧爬起来,手忙脚乱的解开贾宝玉身上缠着的绳子。 嘴里堵着的东西被拿出来,贾宝玉放声大哭。 贾母王夫人等都忙上去看,又命请太医来。 一时见贾宝玉还走得动,骨头也不似有事,再把他搀到屋里,看他衣服里头只有星星点点的血迹,臀腿红肿青紫,倒不算特别严重,贾母方暂放了心:“还算你有些分寸!知道这是自己亲生的儿子!” 贾政陪笑:“儿子只为让宝玉知改,并非为了别的。” 在贾政外书房这里不便,贾母便命人把宝玉抬回荣庆堂。 王夫人紧紧跟着,一手拿帕子抹泪,一手不断抚摸贾宝玉的脸,哭说:“我的儿。” 邢夫人李纨并丫头婆子们浩浩荡荡跟在后面。 而贾宝玉被扶到屋里去的时候,雪雁林棠趁人没发现,早先跑回去了。 这时林黛玉已被紫鹃服侍到了碧纱橱床上躺下。 听到外头有急促的脚步响动,紫鹃怕是雪雁青雁回来了,急着说出什么话反让林黛玉更急,便先迎出去,看了果然是她两个,便拉住说:“姑娘才躺下,你们就有话,可也说得缓些才好。” 雪雁涨红着脸,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路上跑的,听紫鹃说完话,低下头一言不发。 林棠又握紧了雪雁的手,和紫鹃笑道:“姐姐放心,我们省得的。” 观她二人神色,紫鹃心下猜度不知她们是看到了什么才如此。又见雪雁虽然气得狠了,青雁倒似靠得住,再有里头林姑娘已经听见她们二人回来了,便没再说什么,同她二人进去。 东稍间里除了王嬷嬷林黛玉外没有一个人,贾宝玉的丫头也都跟过去了还没回来。 迈进碧纱橱,林棠看林黛玉白着一张脸,只有眼圈儿发红,眼中还含着泪,倚在王嬷嬷怀中,正朝她们看过来,决定不能现在就把事告诉她。 再怎么想借林黛玉逃出这个地方,林棠也不忍心让一个病还没好的小姑娘再多几重忧虑烦心。 她走在雪雁之前,先于雪雁开口了。 “林姑娘,我是老太太这里的丫头,和紫鹃姐姐雪雁姐姐住在一处,老太太给取的名字叫青雁。”林棠笑说,“请姑娘别担心,我才和雪雁姐姐去看,宝二爷虽然挨了几板子,却没什么大事。现在老太太、太太们应正带着宝二爷回来,不一时就到了。” 雪雁听得发急,握林棠的手劲儿不禁就大了些。 林棠一面抽气,一面仍然不疾不徐的笑道:“要细说那里头的事,我怕一时说不完。不过,我猜宝二爷要养伤,这里挤不开,想着听说过老太太要给姑娘搬屋子,说不准就是今日明日搬了。若姑娘愿意,等晚上或是什么时候清净了,我和雪雁姐姐再慢慢儿的和姑娘说,好不好?” 紫鹃松了一口气,忙道:“姑娘,我看青雁说得有理。今儿老太太还正巧吩咐了二太太收拾出西厢房给姑娘住,等晚上有了空,咱们请她来好好的说,倒比现在急着说不清的好。” 林黛玉拿帕子拭干眼角的残泪,对林棠点头道:“多谢姐姐,我知道了。” 雪雁也渐次松开了紧紧抓着林棠的手,这才发现她把林棠的衣服都抓皱了,还不知里头是不是抓青了。 她偷偷看林棠,正好撞上林棠也看她,才缓过来不大发红的脸霎时又红了。 林棠给她一个“回去再说”的眼神。 屋内其余的三个人都把她二人这番神态动作看到眼里。 王嬷嬷心内念佛不绝。紫鹃心道,青雁这丫头不显山不露水,倒真是有勇有谋,人也立得住,几句话就让林姑娘和雪雁都静了心。只不知她对林姑娘是真心还是假意。 林黛玉却是在想,自从母亲去后,来到这里,能这般顾着她的心,想着她的体面的,除了外祖母、宝玉和紫鹃姐姐之外,这位青雁姐姐还是第一个。 林棠虽不知今日贾母吩咐了王夫人要收拾西厢房,但紫鹃都怎么说了,那便是真的。 她觉得林黛玉分屋子自己住真的近在眼前。 既然要分屋子住,那添上一两个丫头,也不是不可能……吧? 众人正各自思索间,贾母王夫人等簇拥着贾宝玉回来了。 ※※※※※※※※※※※※※※※※※※※※ 来啦~ 让我们恭喜棠棠得到了黛玉妹妹的初步倾心!(bushi 感谢在2021-09-1516:36:57~2021-09-1617:42: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严十一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心动 荣庆堂五间正房高阔深大,便是东稍间的一半儿也有一般一间屋那么大了,平日住林黛玉贾宝玉两人虽不算很宽敞,倒也住得开。 但现下几十个丫头婆子都挤在碧纱橱外和东侧间,屋子便似密不透风。 林棠和紫鹃雪雁等都在碧纱橱里。 林黛玉想去看贾宝玉,被紫鹃拦住道:“姑娘还没好全,那里人多,缓着些再去罢。再者若太医到了,冲撞着也不好。” 王嬷嬷和雪雁也拦。林棠便道:“我去看一眼。” 行到碧纱橱隔扇处,林棠看到丫头们正忙着给贾宝玉脱衣裳擦汗。贾母坐在床边支使丫头们,王夫人邢夫人李纨等都在旁站着。 她好容易从人缝里看清贾宝玉的伤势,要回去告诉林黛玉,被琥珀拽住:“我说哪儿都看不见你的人,原来你在这儿呢。” 林棠忙说:“我没跟上老太太,见林姑娘还在屋里,便自作主张,和雪雁姐姐来服侍林姑娘了。” 琥珀说:“我还想让你给宝玉缝制几件里衣,你在林姑娘这里,那……” 林棠正在飞速转动大脑,想她该用什么办法推辞贾宝玉的活计,又听见王夫人和贾母说:“老太太,我看宝玉这回怕是要养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好,太医往来进出,只怕外甥女儿不方便,您看……” 贾母叹了几声,问:“西厢房收拾得怎么样了?” 王夫人忙道:“已经差不多了,各处都打扫干净了,大的家什也放好了,只差些小摆件,再有林丫头的行李东西挪过去就行了。本是想明儿后儿看老太太有空,请您先去看看的。” “你手脚倒快。”贾母淡淡道。 王夫人一声儿不言语。 “既这么着,就先把黛玉挪出去罢,下剩的小东西明儿再说。”贾母道。 她扫了一圈屋里,命:“琥珀,你带人把林姑娘搬到西厢房里,千万小心挪动,别让你林姑娘再着凉受风了。” 琥珀连忙答应,和林棠笑说:“既是这样,你先别管宝玉的活计了。你既和雪雁相熟,就先同她一起照看好林姑娘罢。” “紫鹃!”她又说,“我去点人,你把林姑娘的东西收拾了。” 碧纱橱里便各忙起来。 碧纱橱外,贾母道:“一会儿太医来了不便,先把宝玉挪到西边暖阁儿去。” 看邢夫人李纨还在旁边,她说:“大太太先去罢。珠儿媳妇,你带你妹妹们到后头吃饭。” 邢夫人便告退。李纨行了礼,到碧纱橱里面,眼圈儿虽还红着,却笑道:“快给你们姑娘披上斗篷,咱们后头去。” 紫鹃看雪雁青雁一左一右扶着林黛玉站起来,王嬷嬷拿来斗篷,雪雁给披在后面,青雁细细把斗篷带子系好,又从桌上拿了手炉,打开问:“炭不热了,加些个罢。” “火箸在这儿。”紫鹃指给林棠。 雪雁给林黛玉整理衣襟头发,林棠往手炉了加了炭,放在林黛玉手里。 紫鹃看到她们出去,才默默收回眼神。 “你这是看什么呢?”琥珀也看紫鹃一会儿了。 “我看这青雁倒真不错。”紫鹃笑说。 贾母王夫人已经往西边去了,琥珀和紫鹃说话也随意了些,笑问:“你是看她不错,想给林姑娘使唤了?” “我还真这么想了。”紫鹃笑道,“可让她侍候谁得是老太太说了算,再者也得姑娘愿意。” 三春住的屋子就在贾母后院,是带东西穿堂的院子。三人共住五间小正房。 这三位姑娘林棠早上也见过了,都还是小姑娘。最大的贾迎春也不到十岁,最小的贾惜春不过才四岁。 李纨带着三四个小姑子一起吃饭,不比在贾母王夫人跟前儿拘束守礼,她笑道:“我可让她们把兰儿也接来了。” 贾迎春还没说话,做妹妹才五六岁的贾探春笑道:“嫂子让人把兰儿接来便是,总不好让他自己吃饭的,咱们人多了也热闹。” 一时贾兰来了,是个看着比贾惜春还小些的清秀男孩。 他一进门,先对李纨行礼,又对林黛玉和三春见礼,就安静坐在位上,不说话也不闹。还是贾迎春几个姑姑逗他说,他才说几句话。 饭毕,林棠在旁看林黛玉只吃了几口饭,两口菜,小半碗清汤,就不动筷了。 李纨劝:“林妹妹再吃些罢。” 林黛玉只道:“多谢大嫂子,我不饿了。” 林棠悄声问雪雁:“姑娘平日也只吃这点儿?我看早上和中午姑娘都吃的比这多几口似的。” 雪雁浑然不在意不知什么时候,林棠对林黛玉的称呼已经自“林姑娘”变成了“姑娘”。 她低声道:“姑娘身上弱,胃口不大好,平常吃的也不多。今日是心里存了事,更吃不下了。” 小孩子不吃饭可不行,林棠在心里皱眉。 不吃饭怎么长身体?只怕原书里林黛玉身体总是不好,吃不下饭占了很大原因。 “姑娘病还没好,又只吃这一点儿,只怕好得更慢了。”林棠说,“咱们一会儿和姐姐们要些点心、牛乳或是能放得住的粥汤来,给姑娘存着?” 雪雁想一想,叹说:“往日也常给姑娘留,可姑娘十回里能吃一口就不错了。” “多谢你……”雪雁低头说,“多谢你想着姑娘,拦着我没说那话。” 林棠笑道:“那你就给我找些药膏,晚上回去帮我往胳膊上抹药罢。” 雪雁脸一红,赶紧答应了:“你放心,我给你找最好的来!” 饭毕,说了几句话,林黛玉便要回去。 李纨同三春贾兰把她送到门口,探春忽道:“林姐姐,你别多心,今儿老太太说那话,不过为了宝玉哥哥少挨些打,众人心里都是明白的,怪不到你身上。” 林棠心中一跳,却见林黛玉微怔,然后笑道:“多谢三妹妹,我省得的。” 慢慢往回走,林棠一直等着林黛玉发问,但林黛玉半个字也没问。 雪雁和林棠换了好几个眼神,林棠示意她后头还有别人跟着,不是说话的时候。 回到碧纱橱里,琥珀紫鹃已领着人把林黛玉的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王嬷嬷正收拾被褥床帐。 “嬷嬷,姐姐,我们回来了。”雪雁扶林黛玉坐下,林棠笑道,“不如嬷嬷姐姐们先去吃饭,我们在这陪姑娘一会儿。” 琥珀也累得够呛了,便笑道:“那我们就先去了,一会儿回来换你们。还差一点儿东西,你们慢慢儿收拾罢。” 紫鹃嘱咐了林棠雪雁好几句,方同王嬷嬷琥珀一起去了。 贾宝玉已被挪至西边屋子里,碧纱橱外又没了人。 喝半碗茶,喘匀气,林黛玉道:“青雁姐姐,宝玉挨打是怎么回事,你现在告诉我罢。” 林棠在椅上坐了,一个字不落,把她和雪雁到了贾政外书房后,看见每个人说了什么话都说了。 见林黛玉神色转为凝重,她便更放软声音笑道:“我才来这里没几日,不大知道姑娘们平日是怎么样。但依我今儿看,宝二爷本就不爱上学,趁着姑娘病了这个空儿,是照顾姑娘,也是借口不去读书。总归就和三姑娘说的一样,这事实在赖不着姑娘的。” 雪雁忙着说:“青雁说的正是,姑娘,宝玉他不爱读书,咱们也不是头一日知道,姑娘千万别把这事算在自己身上。” 林黛玉心中千思万绪,心想外祖母拿她的病去劝二舅舅别打宝玉,今日是把宝玉救下了,可难道次次都能这般?她三四岁开蒙,五岁上学读书,宝玉今年八岁,又是男子,将来要考取功名,每日上学本是应该,她一病,让宝玉有了借口不去上学,耽误学业,偏宝玉是好心,她并不能怪他。 再有二舅舅听了外祖母今日的话,会不会往后会顾着她,不大管宝玉的功课了?珠大哥没了,二舅母只宝玉一个儿子,将来指望都在宝玉身上…… 想了一回,林黛玉越发觉得心里难受。她自思外祖母疼她,嫂子姐妹们都和善,但舅舅家里终究不比自己家。 不说大舅舅和二舅舅两房之间如何,就是这里的下人们,也是省事的少,心思浮动的多。 去年才来,宝玉当日就摔了玉,如今又因她病了,宝玉没去上学挨一回打,将来不知还要再住几年,还会惹出多少事。 见林黛玉久久不言,还怔怔落下眼泪,林棠忙起来问:“姑娘,姑娘?” 林黛玉回神,才发现自己哭了,忙拿帕子拭泪。 她看着林棠,不知怎么就把话问出口:“你真是那么想的,这事怪不得我?” 林棠笑道:“不管怎么想也怪不着姑娘呀。说来我倒觉得,是姑娘救了宝二爷,宝二爷该谢姑娘才是。连我都这么想,别说老太太,太太们,就是比我明事理的嬷嬷姐姐们也都该这么想。” 言下之意,不这么想的都不明事理。 雪雁十分赞同。 “罢了。”林黛玉擦了泪站起来,说,“你们吃饭去罢,我去看看宝玉。” 雪雁不肯:“一会子琥珀姐姐紫鹃姐姐就回来了,我们等她们回来再去。” 林黛玉说不动雪雁,只得罢了。 她忽想起一事,说:“雪雁,我险些忘了,你往西厢里,去把咱们收着的白药找出来给青雁姐姐。” 雪雁红着脸一溜烟去了。 林黛玉又和林棠说:“雪雁毛手毛脚的,怕是弄伤了姐姐,姐姐别嫌弃,拿去用罢。” 林棠心里叹,林黛玉连雪雁抓重了她这事都放在心上,她小小的心里一日得想多少事? 但……能这么细心,关心每一个下属的领导,她还是很喜欢,很期待的。 雪雁找了白药出来,正好儿王嬷嬷琥珀紫鹃也吃完饭了。林棠便和雪雁也去吃饭。 吃了饭回来,林黛玉已看完宝玉,搬到了西厢房。 天色晚了,今日事又多,她早早上床躺着,和林棠雪雁说:“雪雁,你回去罢。青雁姐姐,今日多谢你了。” 回屋子的路上,雪雁一路兴奋极了:“姑娘搬了屋子,那角房都是空着的,我就能搬到姑娘旁边去住了。” 说完这话,她又皱了脸:“只是我舍不得你。若你也和我一起服侍姑娘,咱们就能还住一处。” 林棠笑道:“我也舍不得你,也喜欢姑娘。” 雪雁便又笑了,给林棠上了药,她琢磨一晚上:“哪日求求老太太,把你也要过来就好了。” 两人躺下睡着,还没到平日起床的时候,门就被敲响了。 “雪雁!”是紫鹃的声音轻唤,“快起来,姑娘又发热了!” 紫鹃喊的是雪雁,林棠却立刻精神了。 她回到空间,跑到抽屉旁就开始翻药。 ※※※※※※※※※※※※※※※※※※※※ 来啦~ 雪雁心动百分百了哈哈! 感谢在2021-09-1617:42:22~2021-09-1718:00: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太常引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爪旺财40瓶;榛宜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试探 拿出一小包小儿也能用的退烧止痛药,林棠来不及在空间里拆开,就塞在袖子里出了空间,和雪雁一起披衣下炕,开门问:“不知姑娘烧得怎么样?姐姐可知会老太太了?可去请太医了?” 紫鹃本张口要说,反应过来这些话是“青雁”问的,顿了一顿,方道:“是我今儿没撑住,睡得死了些,才刚起来看姑娘,已经烧起来了,只怕烧了有半个时辰了。已经知会了老太太,现王嬷嬷和鸳鸯姐姐正守着姑娘。雪雁,你快穿衣裳和我去,青雁,你……” “姐姐,我也去罢。”林棠道,“左右这个时辰了,要睡也睡不了多久,再者我也放不下林姑娘,也放不下雪雁。” “也罢,只是昨儿才劳动了你,今儿又要借你的力了。”紫鹃打量着林棠。 林棠当不知道紫鹃的打量。她穿完衣裳随便梳了头,就和紫鹃雪雁往后头西厢房过来。 才过四更天,夜黑沉沉的,贾母正房的西暖阁和林黛玉住的三间西厢房都通明亮着灯火。 林黛玉的卧房在西厢房的北间,进了放着坐榻圆桌等的堂屋,过一道门,临窗是炕,另一面是架子床。因炕上未盖暖阁,所以林黛玉就睡在地下床上。 已经是农历三月初的天了,但林黛玉卧房地上仍然放着熏笼火盆。 王嬷嬷搂着林黛玉,鸳鸯正拿凉水浸的布给林黛玉擦脸。 见人进来,鸳鸯才要说话,一扫看到“青雁”,也是先一停,才说:“紫鹃,你来给林姑娘擦脸,我去瞧瞧老太太。” 鸳鸯要起身,不妨林黛玉忽然抓住她的袖子,哑着声音说:“鸳鸯姐姐,好歹劝外祖母别来,天黑外头冷,别让外祖母也病了。” “姑娘快别操心这些了。”鸳鸯鼻子一酸,“都病得这个样儿了……姑娘快些好,老太太才放心,是不是?” 紫鹃也红着眼圈儿,忙接了鸳鸯手上的布,又往凉水里浸。 鸳鸯这才问:“青雁,你怎么也来了?” 见多了有个感冒咳嗽就哭闹不止,药也不肯吃,医院也不肯去的孩子,忽然看到林黛玉病得都烧起来了,还这样懂事、想得周全,林棠也觉得心酸。 林黛玉这般,无非是从小病得多了,病习惯了,所以烧得难受也不哭。她发着烧还想这么多…… 林棠忍住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低头道:“我放不下林姑娘,紫鹃姐姐去叫雪雁姐姐,我就跟来了。” 鸳鸯道:“都来了,就先听紫鹃的。你才到屋里几日?凡事不许自作主张,问了紫鹃再说。” 林棠忙应了。 紫鹃便让林棠雪雁去打水,换水,往茶房里要热茶。鸳鸯进了正房,看琥珀等正搀扶着贾母往外走,忙上前去扶住,说:“林姑娘才刚还嘱咐我,千万别让您去。” 贾母跺足:“这丫头!她病了,我怎么坐得住?快走,快走!” 鸳鸯只得扶贾母往外走。才行到堂屋,偏东稍间里又吵嚷起来。 “又是什么事儿!宝玉又怎么了?”贾母急得直叹。 贾宝玉的丫头急匆匆出来,回:“老太太,宝玉听见林姑娘病了,想去看林姑娘。” 贾母气得道:“宝玉小孩子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他才挨了打,去什么?袭人!我本以为你是靠得住的,才把你给了宝玉使唤,你怎么不劝着他些!” 袭人只管低了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贾母无法,往东稍间里来。 贾宝玉臀腿上挨了打,本是趴着睡的。他急着要下床穿鞋穿衣裳,李嬷嬷和另一个大丫头急得按住他,又不敢使大劲儿,怕按着他的伤,或是拽着勒着,正在焦灼。 贾母进来时,就看到贾宝玉半个身子已在床边,李嬷嬷抱着腿不撒手,丫头唬得都要趴在地上接他了。 “宝玉!你这是做什么!”贾母急得额上冒汗,骂丫头们:“都瞎了不成!还不快去扶起来!” 丫头们赶紧七手八脚的把贾宝玉扶到床上。 贾母来至床边,贾宝玉一把抱住贾母的腰:“老太太!让我去看林妹妹罢!” “这不成!”贾母虎着脸说,“你才挨了打,你林妹妹还病着,你这个样儿去看她,是想让她好还是不想让她好了?” 贾宝玉立刻蔫儿了,慢慢儿缩回床里:“老祖宗,我就是担心林妹妹。” 贾母看他这样儿,转怒为笑,说:“你林妹妹只是发热,一会儿太医来了,和前几次一样,吃了药就好了。我去看了她,回来告诉你。” “老祖宗,那不一样!”贾宝玉忙着说,“林妹妹这回是还没好又病了,和从前不一样!” 贾母就有几个生气的心,也被这两个孩子化软了。 她道:“罢了罢了,你林妹妹病了,就够我操心了,你好好儿的在这里等着,就当是帮我的忙了?” 贾宝玉答应了。 贾母越发软和了话音,说:“你今早不是喜欢那个荷包?我把绣那荷包的小丫头叫来,让他陪你玩儿。” 贾宝玉双眼立刻亮了不少。 鸳鸯只得道:“老太太,青雁因和雪雁住一个屋,紫鹃去叫雪雁的时候,她也跟去了,现下正在林姑娘屋里服侍呢。” 还未等贾母开口,贾宝玉先说了:“那就让她侍候林妹妹罢,我这里不缺人玩儿。” 贾母便再嘱咐贾宝玉几句,又命李嬷嬷丫头们守好贾宝玉,方往西厢房来。 林棠已经和雪雁提了新水,又在茶房里拿热水。她问:“现在天还没亮,给姑娘请的太医得什么时候能到?” 雪雁抿着嘴:“快要半个时辰,慢便是一个时辰,得看太医院里今日是谁值夜,有没有别人请去了。” 算算最多还有两个小时,若太医诊脉、开方、熬药一套下来,也得一两个小时,她手里拿的退烧药得间隔四小时以上才能吃,林棠开始犹豫要不要给林黛玉吃她的药了。 她又问雪雁:“姑娘烧得这样儿,等太医怎么等得了?家里便没有以前的方子?” 雪雁道:“这得看老太太的意思……” 两人回到西厢房,贾母已经在了。 林黛玉卧房里除了贾母外,还立着四五个大丫头。林棠把热水壶搁在林黛玉床边几上,就低头站在一边,并没同雪雁一起到林黛玉床边去看。 她感觉有人的目光扫过她的头顶。 是谁?是贾母还是鸳鸯? 林棠留意听贾母的吩咐。 贾母摸了林黛玉的额头,问她感觉是怎么样,又差人问太医请到哪儿去了,最后叹道:“把上回王太医开的退烧药赶紧煎来,给姑娘吃一剂。” 鸳鸯道:“我知道方子在哪儿搁着,我去拿去。” 她给林棠使个眼色,示意林棠跟着她走。 林棠出林黛玉卧房前,看到贾母把林黛玉抱在怀里,轻轻拍哄着,口中的调子轻柔舒缓,是哄孩子的童谣。 不知道鸳鸯找她要说什么,林棠就不说话。 行到正房,鸳鸯先让林棠在西次间等着,她到里头找到方子出来,终于对林棠说了:“才刚宝玉要找你,我说你在林姑娘屋里,宝玉就罢了。” 林棠放下心,猜测鸳鸯和她说这句话是为了什么。 她试探着轻出一口气,笑道:“多谢姐姐,不然若才刚宝二爷把我叫了去,我只能不管林姑娘,以后就没法儿在雪雁姐姐面前呆了,心里也过不去。” 鸳鸯是想和紫鹃一样,不确定她对林黛玉是真心假意,还是说,她在怀疑她存着攀高枝儿老实的心思? 林棠回忆她到荣国公府后的一言一行,发现对于一个才到府里没几天的小丫头来说,她主动到姑娘跟前儿侍候,似乎是有那么些跳得高的意思。 想清楚这些,她反而不担心了。 鸳鸯笑道:“我可听了宝玉亲口说,让你服侍林姑娘很好。将来只怕你会分到林姑娘屋子去,服侍不了宝玉了。” 她会分给林黛玉,服侍不了贾宝玉,还有这等好事? 林棠心内惊喜,笑说:“那感情好!雪雁姐姐昨儿才说的,她要和林姑娘住了,只是舍不得我,正好儿我也舍不得她。照这么说,我们两个就还能再住一处了!” 鸳鸯听完笑了几声,没说话。 林棠面上笑容淡了些,抿唇道:“姐姐原来是逗我呢。” 这丫头还真没那些心思,不是想借林姑娘做什么,对宝玉也是真不在意。 鸳鸯是贾母跟前儿第一个人,院里的所有丫头都归她管,她要先于贾母之前把丫头们心里想什么弄清,省得混进来心思不纯的人,弄出事来牵扯到宝玉和姑娘们,不但贾母烦心,她也有不是。 既然确认了林棠没坏心,鸳鸯就放松了,笑说:“你是老太太的丫头,要去哪儿自然是老太太说了算,宝玉说了不算的。” 林棠低着头闷闷应了。 看林棠这个样儿可怜,鸳鸯想一想,说:“林姑娘分了屋子,我看人手有些不够了。你既舍不得雪雁,又愿意亲近林姑娘,我和老太太说一句,看能不能把你调到林姑娘屋里,你看怎么样?” ※※※※※※※※※※※※※※※※※※※※ 好!下一章棠棠就是黛玉的人了!(x 感谢在2021-09-1718:00:41~2021-09-1817:3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鹿饮鲤溪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爪旺财20瓶;三眼猴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病愈(结尾小修) 林棠没能回答鸳鸯这话,因为她和鸳鸯已经行到了林黛玉的卧房。 贾母又命鸳鸯拿着方子叫人开库找药,再把药熬好,正巧太医也到了。 林棠只管安静侍立,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句话也不多说,一步路也不多走。 幸好话没说完就到了屋里,她没接着鸳鸯的话往下说。 鸳鸯正侍奉在焦急等太医诊完脉的贾母身边,林棠向她们看去,心里隐约有些后怕。 上一句才说了她是贾母的人,去留得凭贾母,若她下一句就接了,自己有主意想去林黛玉身边,便是贾母和鸳鸯这时没什么,往后想起来,难道不是她心大钻营的例子? 荣庆堂几进院内人来往不息,又快到了平素起床的时候,就住在离贾母后院东西穿堂不远的王熙凤,听见动静醒了。 披衣裳被平儿搀扶着坐起来,王熙凤就赶着命人打听是出了什么事儿。 平儿叹道:“奶奶才歇了两日,身子还没养好,就少操些心罢。” 王熙凤眉毛一竖:“你别说这话。我还没和你这蹄子算账!” 平儿并不怕王熙凤这样,只道:“难道我由着奶奶瞒着身上不好,非要有个三长两短才算完?来这里就要二年了,好容易怀上这一个,奶奶不说好生保养就罢了,还操这些心。” 看王熙凤面上又显出不快,平儿忙说:“都是我的不是,奶奶别存在心里。等把哥儿生下来,多少事忙不得的?” 王熙凤低头,摸了一会儿肚子,忽然又说:“再去找人打听,你二爷昨儿晚上是睡在哪儿了!” 平儿没奈何,只能再去叫人打听贾琏在何处,心想二爷千万争气些,就是在前院书房和小厮们……也别去外头不干净的地方儿。 又过两三刻钟,一夜没曾好睡的王夫人也披衣起身,起来便道:“快去打听,老太太醒了没有?” 若醒了,她好快些去看宝玉。 一时丫头回来,说林姑娘发了热,老太太院子里正请了太医云云,王夫人忙道:“快收拾了去老太太那里!知会琏儿,让他去服侍老太太!不然老太太屋里连个爷们都没有,像什么样子。” 丫头们赶着去了,又忙忙的给王夫人穿衣梳头。 王夫人坐在妆台前,问:“昨儿老爷在哪儿歇的?” 丫头们回:“老爷是在书房歇的。” 王夫人手上佛珠一停,闭上眼睛,轻出一口气。 “去告诉环儿,既然他功课好,今儿下了学别往别处去,就直接过来这边,替我抄几篇经文罢。”她淡淡道。 贾琏看上去还未到二十,只有十七八岁,生得面若敷粉,唇若涂脂,身量倾长,端地是好相貌。他和贾政有三四分像,但身上并没有贾政那般的正派文人气质,看着就像个多情种子。 林棠发现他眼下有些黑,似是没休息好。 贾琏来了,和太医商议应酬之事自然是他的。 贾母亲捧着药碗喂林黛玉吃了药,哄她说:“听见没有?太医说你这不是什么大事,这回好好的养几日,必然就好了。” 林黛玉乖乖把药咽下,极苦的汤药也只让她略颦了眉。 她声音低低的,透着虚弱,说:“外祖母,我知道,您也别担心我了。” 贾母险些被林黛玉一句话又激出眼泪。 她放下药碗,忍泪笑道:“都是宝玉不好,不去上学挨打,连累了你又病了。等过几日我让他来给你赔罪!” “不是……”林黛玉说,“不怪宝玉,是我病了,他才没去上学。” 放在心尖儿上的外孙女这样,贾母简直心都要碎了。 “快别说了,睡罢。”贾母又给林黛玉喂水,扶她躺下,“谁好谁不好,都好了再说,啊?” 看林黛玉闭上眼睛,她到底背过身去,擦了一回眼泪。 琥珀轻声回:“老太太,二太太来了。” “让二太太往正房里等着。”贾母擦干了眼泪,又变成荣国公府的老祖宗。 她起身,命:“不许吵了你们林姑娘歇着,都好生服侍,等林姑娘好了,服侍得好我自然有赏,叫我知道谁懒惰懈怠,看我饶不饶她!琥珀,你留下,这里有什么,立时回给我!” 说这话时,贾母特意看了紫鹃,又看了一眼林棠。 看贾母转身,林棠赶紧用眼神问琥珀她该在哪儿。 琥珀来到她面前,拿手指戳她的额头,低声问:“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儿就来了?” 林棠也低声解释了。 琥珀叹道:“不是鸳鸯姐姐在老太太面前给你回了话,看你怎么办?幸好宝玉一心都是林姑娘,老太太也疼林姑娘,你下次可别自作主张了。” 林棠已经觉出不妥,赶紧应下。 琥珀便说:“你都在这儿了,这几日就好生服侍林姑娘。别让老太太看着你来了,又躲懒儿不勤谨,你可知道厉害?” 林棠再应,琥珀方和紫鹃商议了,紫鹃带着雪雁,琥珀带着林棠,分两班看守林黛玉。 林黛玉正睡着,林棠偷空回屋子,把她的针线拿来,坐在窗边慢慢儿做。 正房内,贾母一进门,王夫人便起来问好。 贾母并没看王夫人,等在上首坐了,才道:“你也坐罢。今儿怎么来得这么早?” 王夫人没敢坐,低头说:“听得外甥女儿病了,所以特来看看。” 贾母道:“太医说林丫头是病还没好,又搬屋子惊动着了,所以才又发热。” “这都是我虑得不周了,宝玉挨打,连累了他妹妹。”心中一惊,王夫人立刻想话回道,“昨儿是赵姨娘和老爷说,环儿近日功课不错,多得先生的夸,所以老爷考较了环儿,不知怎么想起宝玉……才有了这事。” 贾母冷哼:“不过是那混账老婆搬弄是非!你老爷四十多岁的人了,竟连这也看不懂?他就算白活!你也是,一重新管了家,就连自己院子里人的都顾不上了?宝玉是你的孩子,打在他身上,你不心疼?” 王夫人只管低头认不是。 贾母说完了话,平气道:“你去罢,今儿让珠儿媳妇和孩子们都到你那边去吃饭,我是没精神了。再给大太太带话,让她也不用来了。” “请老太太保养身子,若有事,只管喊我来办。”见贾母无话,王夫人方慢慢退了出去。 一出贾母后院穿堂,她便命:“把老太太今日说的话悄悄散出去。” 看老爷听了这话脸红不脸红! 正房里,鸳鸯给闭目养神的贾母盖上薄被,心道老太太说的这些话必是瞒不住的,等满府里都知道老太太为林姑娘斥责二老爷二太太,林姑娘在这府里就算彻底没人敢惹了。 到下午又吃了一回药,林黛玉的烧退了不少。 林棠早早拿出来的退烧药并没派上用场,但她看到空间的系统屏幕上多了4点功德。 【目前累计功德:20.2[点击查看具体功德获得明细]。】 【目前功德余额:20.2。】 【宿主为年幼女孩林黛玉的身体和体面考虑,等林黛玉心情平复,环境合适后,再详细说明贾宝玉挨打情况,让林黛玉感受到了别人的关怀,间接使林黛玉的发热严重程度降低。综合考量,宿主获得功德:2.6点。】 【宿主阻拦冲动状态下的雪雁向林黛玉说明情况,让雪雁避免了对林黛玉的愧疚之情,宿主获得功德:1点。】 【宿主在自己的责任之外,承担了照顾林黛玉的任务,获得功德:0.4点(功德累计中)。】 第二日下午,林黛玉退了烧。 这两日,林棠抽空把四个荷包都做完了,分别低调送给了鸳鸯琥珀紫鹃和雪雁。 偏给紫鹃荷包时,她发现紫鹃面上有不自然的发红,再一摸紫鹃的手,滚烫。 紫鹃因为连日的劳累,也病倒了。 贾母本还怪紫鹃没服侍好林黛玉,现紫鹃累病了,她反没话说。 给紫鹃请了大夫,又赏些东西,贾母叹道:“早该给她多拨几个丫头使,现下纵调过去人,也不如紫鹃服侍得好,还得玉儿现教她。” 鸳鸯笑问:“老太太觉得青雁怎么样?” 贾母沉吟:“你详细说说。” 鸳鸯便笑道:“她来了五六日,细心耐心是再没说的,也有眼色肯办事。紫鹃今儿发热就是她看出来的。我听琥珀说,本来今晚是紫鹃守夜,紫鹃病了,她自愿给林姑娘守,可见也不是偷奸耍滑的人。她和雪雁住在一处,和雪雁紫鹃都混熟了,林姑娘也认识她,她一去,林姑娘屋里也没有大动荡,都是照常。再有她针线还好,常帮着林姑娘做些东西,让林姑娘能少动针线,不是更好了?” 贾母听完道:“照你这么说,还真是她最合适?” 鸳鸯凑近贾母,低声笑道:“她才十岁,虽然提了二等了,也还算小丫头。老太太把她给林姑娘,也不怕别人说什么。” 想了一时,贾母道:“那就这么办罢。” 鸳鸯笑问:“那我去和她说,让她从此到林姑娘屋里了?” 贾母道:“我本来看她颜色好,针线也不错,宝玉还喜欢她,想着以后给宝玉的。既然给玉儿合适,那便给了玉儿罢。” 鸳鸯忙笑道:“家里哪儿没有好丫头?宝玉才八岁,老太太疼宝玉,以后再挑好的就是了。要我说,老太太也太心急了。” “你这蹄子,还说起我来了!”贾母也笑了,摆手让鸳鸯去。 得了鸳鸯的话,确认她真的成了林黛玉屋里的人,林棠半颗心落了地。 接下来,她就该筹划,等和林黛玉回扬州见到林如海,她该怎么说了。 还有原身的身世和原身的父母…… 林如海林黛玉祖籍在姑苏,原身父母也住在姑苏。林如海名字为海,原身的父亲似乎叫林温。 或许她能替原身找到家人? 雪雁开心得了不得。鸳鸯笑道:“你们从此仍然住在一处,别乐到天上去!青雁,我告诉你,你得好生服侍林姑娘,我让老太太松口可费了好一番口舌的,你将来别懈怠懒惰了,打我的脸!” 又过几日,林黛玉好得差不多,紫鹃也好了大半,林棠才和雪雁有空,从前院耳房搬到林黛玉所住西厢房的耳房内。 这处耳房比前院的还大些,住三个人绰绰有余。她们三个又是轮流给林黛玉守夜,尽住得开。 林棠一桩心事了了,看到林黛玉病后初愈的憔悴模样,开始琢磨怎么能让林黛玉身体好些。 雪雁说,因林黛玉先天不足,所以从小就不爱动,胃口也不好。又不吃饭又不运动,只靠那些补品药物,身子怎么能养得好? 春深了,荣国公府各处的花草繁茂,天气暖和又晴朗。 这日一早,林棠刚想劝林黛玉往外头走走,贾宝玉带着一阵笑声进来了。 他先问林黛玉身体,绕着林黛玉看了几圈儿,确认林黛玉大好了,方扯东说西,说出一大篇话要逗林黛玉笑。 一转头,他看到林棠,呆了一呆,忙问:“妹妹,这就是老太太说的,那个针线极好的丫头?” “就是她,叫青雁。”林黛玉笑道。 贾宝玉仔细看了林棠一回,又到林黛玉身边,问:“妹妹,老太太把她给了你使唤,你给她换名字没有?” 林黛玉摇头:“这倒还没有。” “也是,妹妹才好,哪儿有这心思。”贾宝玉笑说,“我看不如就现在,妹妹给她改个名字如何?妹妹既然好了,就该有些新鲜的在旁边才好。” “你又有什么主意了?”林黛玉问。 贾宝玉便道:“她生得好,仿佛云霞一般艳丽,又不失清秀可人,正好儿今日天晴,不如便叫她‘晴雯’,如何?” “晴雯。”林黛玉细品这两个字,要说话时,先看了一眼林棠。 她低着头,手交叠在身前,看不清表情。 “这两个字不好。”林黛玉说。 ※※※※※※※※※※※※※※※※※※※※ 感谢在2021-09-1817:39:40~2021-09-1917:59: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爪旺财10瓶;阙慈2瓶;凌寒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青鹭 准确的说,林棠认为晴雯很可怜。 她没有父母,几乎没有亲人,空有一副美貌和一手好针线,被贾宝玉骄纵得心高气傲,把贾宝玉屋里当成自己的家,忘了她不过是个主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奴才”,并不算是一个人。 晴雯招人喜欢,也招人恨。但如果她没被分到贾宝玉身边,没被惯成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把人得罪遍了,不一定会是那种结果。 晴雯的批语里,有一句是“彩云易散”。平白死了一回又重生,由不得林棠不信命运二字。 她觉得晴雯这名字暗合了原身原本的命运。林棠不喜欢这名字,也不喜欢贾宝玉给她取名字。 再说才来短短三四个月,她就要换三回名字了。 林棠清楚这是她现在身份的不得已,但还是觉得非常不痛快。 特别是贾宝玉说得笃定,让她感觉她还是躲不过这两个字。 但林黛玉替她拒绝了。 林棠心头一松。 随即,被体贴的感觉让她全身都升起暖意。 “这名字怎么不好了?”被林黛玉一口否决了给漂亮丫头想出来的好名字,贾宝玉颓丧了脸,往旁边椅子上一坐。 林黛玉又看林棠一眼,才笑道:“‘晴雯晴雯’,既已经‘晴’了,何必还有‘雯’?所以我说这两个字不通。” 贾宝玉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得了林黛玉一句话,他又兴头起来:“那妹妹说,让她叫什么名字好?” 想了一会儿,林黛玉没立时说,而是转眸看向林棠,笑道:“姐姐,你来。” 林棠依言上前,笑问:“姑娘叫我什么事儿?” 林黛玉道:“姐姐,我想了一个名字给你,你看合适不合适。” 贾宝玉在旁插不上嘴,只看林黛玉说:“‘晴雯’二字虽然不通,但我觉得‘晴’字很合你,再依紫鹃雪雁的例,不如你从此改了名字,叫做‘晴鹭’,但‘晴鹭’读着不顺,那还是叫‘青鹭’,怎么样?” 青鹭。 林棠想了一回白鹭在晴空中高飞,和青雁是一样的。 黛玉说这几句话,把贾宝玉给她想的两个字都否了。 而赖尚荣给她起的恶心黏腻的‘青梅’的‘青’,被黛玉重新一说,也不再让她讨厌。 “这名字很好,不愧是林妹妹!”林棠还未说话,贾宝玉又先笑了,“我看,就是这两个字罢!”他还说:“这回青鹭和雪雁的名字,可都在一首诗里了!” 林黛玉没忍住,看他一眼:“我问的是她,你先说什么?” 贾宝玉才把手放在几上,身子往前探,听林黛玉说完,又往后缩回去了。 一则林棠确实喜欢“青鹭”,二则她再不应下,紫鹃正拼命瞅她,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便笑道:“多谢姑娘赐名,我很喜欢。” 林黛玉方转向贾宝玉:“你的丫头你爱让她们叫什么就叫什么,怎么还操心起我的丫头了?” 贾宝玉噘嘴:“哪儿有给丫头起名字还问她们的。妹妹见了个好丫头,就把我丢在脑后了。” 林棠:……这就是小学生吵架吗? “好好儿的,怎么说这些?”林黛玉也不高兴了,“我分明是问她,你却先说了,便是她是丫头,你不放在心上,连我说的你也不管?” 贾宝玉被问住了,半晌说:“可妹妹若想给我的丫头改名字,那我都任凭妹妹改。” “谁要给你的丫头改名字!”林黛玉恼得面上泛红,甩帕子站起来回了卧房。 紫鹃无奈看林棠,示意她赶紧跟上。 “多谢姑娘给我想的好名字。”几日下来,林棠和林黛玉也熟得很了。她歪身坐在林黛玉床边,笑道,“我才得了好名字,正想去外头看看天,姑娘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你自己去罢了,什么大事儿,我不去。”林黛玉把脸埋在枕头里。 林棠拽着林黛玉的手,软声说:“姑娘也去罢。在屋里养了这些天的病,连屋子都没出过,姑娘就不嫌闷?我听说四月海棠牡丹都开了,咱们往园子里去看看,给老太太摘几朵插瓶,岂不好?” 林黛玉翻身,犹豫一会儿,还是没答应:“他在外头挡着,我才不出去。” 林棠看林黛玉已经松动了,不过面上过不去,就笑说:“那咱们不理宝二爷,直接出去?” 她说完这话,紫鹃正从堂屋才哄完贾宝玉进来。她听了直摇头:“姑娘和宝玉才因为你不高兴,你又说这话。” 林黛玉立时坐起来,说:“给我换衣裳、梳头,把雪雁也叫来,咱们就走!” 林棠笑着给林黛玉找外头衣裳,紫鹃无法,看林黛玉自己坐在妆台前开始照镜子抿头发,她只得低声和林棠说:“你这么行事,就不怕老太太骂你?” “我服侍姑娘,自然都听姑娘的,姐姐劝得动宝二爷,我只管姑娘高兴就是了。姑娘身子才好,哪儿经得住闹气?出去散散,对身子也好啊。”林棠也低声道。 林棠没说出口的是,一会儿黛玉出去,贾宝玉哪儿有不赶着跟上的?既然跟上,那必然就是好了。 紫鹃暗地叹了几声,和林棠找出衣裳,关上卧房门给林黛玉换了,又重新给她挽了头发,在她两边发间簪了珠花,最大的那颗白珍珠足有林棠大拇指肚那么大。 因贾敏去了还没到一年,林黛玉身上穿的仍是素淡颜色的衣裳,发间身上不见金翠,只有珍珠玉石。 林棠紫鹃也各整衣襟。林棠抱了林黛玉的斗篷,以防万一还拿了手炉,紫鹃开卧房门,扶林黛玉出去。 贾宝玉果然已经好了。他起来到林黛玉身边,笑道:“妹妹要往园子里去?我和妹妹一同去,省得摘花插瓶累着妹妹。” 林黛玉停下,问:“你不用去上学?” “妹妹还不知道!老太太说那先生不好,已经把他给请走了!新请的先生还没来,这几日我都有空儿,全陪着妹妹!”贾宝玉笑说。 林黛玉看他两眼,道:“你不用去上学,我好了,明儿可要去的。” 贾宝玉只管笑道:“明儿再说明儿的。今儿妹妹要孝敬老太太,也带我一个,好不好?” 林黛玉忍不住笑了,说:“没见你这样,才和人生气,又好了的。” 林棠抱着斗篷和手炉,只当没听见小学生说话。出了屋门,她就去叫雪雁逛园子。 雪雁虽昨晚值夜没睡好,听见往荣国公府花园里逛去,也精神了,絮絮叨叨的说:“虽然这里园子没有扬州的好看,但也算不错。正好是春天,最好看的时候,咱们快去。” 有贾宝玉这个精神足得很的带着,林棠紫鹃雪雁围在旁边无微不至照顾着,林黛玉在荣国公府花园走走停停逛了半个时辰,才实在行不动了,坐轿回屋子。 歇了一个多时辰,等到中午,林黛玉比平日多吃了半碗饭。 贾母喜得看一会儿高几上搁着的牡丹插瓶,又把林黛玉搂在怀里,说:“好孩子,别为了几朵花儿累坏了。明儿你也别去上学了,就在屋里歇着,歇够了再去,啊?” 林黛玉一上午走得手脚发热,中午吃的也好,此时再被贾母搂在怀里,困意上来,就在贾母屋里睡了一个时辰的中觉。 贾母老年人觉少,看林黛玉睡熟了,问:“玉儿一向不爱动,是谁说的让她去了园子里?” 紫鹃定神要上前,林棠往前走一步,行礼:“回老太太的话,是我说的。” “我把你分给玉儿,是鸳鸯说你虽年纪小,却稳重老实,针线也好,能让玉儿省力。谁知你去了几日,她病才好,你就忙不迭的撺掇她出去逛园子了?我倒看你有什么说的。”贾母声音平静,却无端让丫头们都感到了压力。 林棠低着头,道:“回老太太,是我看了今儿暖和,天也晴亮,姑娘在屋里养了这些天,一步也没出过屋子,便是姑娘不觉得闷,也该出去走走。我再斗胆说一句,我虽年纪小,可也大概知道,人的精神是从五谷饮食上来,人要补养身体,必要好生吃饭。可姑娘胃口不好,每顿都只吃那么一点儿,我心里发急,想着是不是姑娘平日动得少,不是坐着看书就是躺着养神,所以才没胃口。因此拿了姑娘对老太太的孝心,请姑娘出去逛逛。是我自作主张,还请老太太恕罪。” “不是你自己想逛园子,所以才拿话让玉儿逛去?”贾母看似随意的一句话,让紫鹃替林棠捏了一把汗。 林棠心中一叹,只能拜下,说:“请老太太明鉴,我来府上不到一个月,自然除了今日和姑娘去园子里外,再没出过园子。可若我敢拿姑娘的身子玩笑,怎么还敢在老太太面前站?” 过了小半刻钟,贾母笑了:“好好好,你起来罢。你倒是个忠心丫头。你既这么说了,往后可常劝你们姑娘多往外走走。她身子若能养得好些,我自然少不了你们的赏!” 林黛玉醒了未回自己屋子,同贾宝玉在贾母屋内说笑。 紫鹃得空,悄悄把林棠拉到一旁,叹道:“你也太大胆了!姑娘的身子是几位太医诊过,别说在林家,光这四五个月就吃了多少方子,都没见效,你就说能给姑娘养好?若往后姑娘有什么,你头一个就讨不着好!” 林棠笑道:“姐姐是姑娘身边头一个人,将来老太太生气,我得不着好,姐姐也没好处。是我连累了姐姐,姐姐还担心我。” 紫鹃又是一叹:“你虽才来了这几日,可我知道你的为人。说句本不该说的话,这院里的人,看在老太太份上才讨好姑娘的多,真心待姑娘的少。别人都道姑娘不过是客,终究宝玉才是老太太的亲孙子,小丫头们来了,也是奉承宝玉的多。你对姑娘真心,我是不忍你有什么招老太太不喜欢,那你将来就难了。” “多谢姐姐劝我。”林棠也心有感触,“姐姐也是为了姑娘,看今儿姑娘多吃了半碗饭,就是多养了半碗饭的身子。若三五日请姑娘这么逛一回,姑娘不说把病根儿都除了,至少身子能好些,不至于一个春天病几回了。” 听林棠说得笃定,紫鹃不由也逐渐安下心。 而给林棠信心的是系统屏幕上的几行字。 【宿主带林黛玉逛花园锻炼身体,开阔心情,让林黛玉的身体情况有细微好转,心情十分畅快,宿主获得功德:0.2点(功德累计中)。】 ※※※※※※※※※※※※※※※※※※※※ 为啥棠棠没有获得紫鹃雪雁和别人身体好转的功德,因为她们身体不弱,走走停停一个时辰改变不了啥。 亲身体会,曾经身体不好的人,每一次锻炼之后都会感觉有点点进步了。 基友想让棠棠领黛玉做广播体操hhhhhh 感谢在2021-09-1917:59:39~2021-09-2017:57: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今天出奇遇了吗5个;想吃番茄牛腩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先喵两句、想吃番茄牛腩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爪旺财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为难 就算王太医反复说林黛玉这回已经好全了,到底又过了三四日,贾母才准许她再同三春一起去上学。 林棠的一番话,贾母翻来覆去想过,觉得似有些道理,便问王太医。 王太医从前看林黛玉幼小,禁不得风,贾母又看得眼珠子一般,就有话也不敢全说,生怕有不是。 现贾母问了,又是春暖花开,不比冬日,他便说:“姐儿年纪尚小,素席体弱,上学读书费心劳神,不如每日只上半日的学,下半日走走逛逛,当还好些,但也不要过于劳累。” 贾母从此便只许林黛玉上半日的学。每日下午,若逢天气好,她就命紫鹃雪雁林棠等同林黛玉往花园走半个时辰回来。 贾宝玉一则无先生束缚,二则贾政间接挨几句说,没了面子,赵姨娘听得风声也缩了,三则他又是头一个闲不住,要缠着林黛玉的,因此每回林黛玉往花园里去,他都带人跟着。不仅跟着,他还殷勤给林黛玉拿帕子,摘花,说些笑话儿逗笑,看林黛玉累了,他就忙着叫人给亭台楼阁里铺上褥子垫子要歇,服侍得比丫头们都周全。 林棠心里虽对贾宝玉有些意见,但现下黛玉才七岁,贾宝玉才八岁,在她看来还都是小孩子。这里人说男女七岁不同席,林棠心里却没那么严苛。有个玩伴能一心对黛玉好,照顾她,陪她玩耍说笑,也还不错。 她做了太多显眼的事,现在已在黛玉屋里,也该低调行事。 而且系统显示,林棠已在“使林黛玉身体转好”这一项上获得了足有【1.6点】功德! 同时,她还从“间接使贾母放心”“间接使贾宝玉、袭人、紫鹃、雪雁等身体得到锻炼”几项上共计获得功德【0.4】点。 原来不是她没帮到别人,而是别人的变化比较微弱,要累计起来才能看见…… 其实林棠自己也觉得,十天里能往花园逛上六七日,不到一个月下来,她精神体力都比才到荣国公府时充沛了不少,每天心情也更好了。 所以她是不是应该每天在空间里跳几套广播体操?现在她一个月有一吊钱的月例,就算暂时不能升级到【lv.3】,也不缺钱交水电费。 但林棠放宽了心,却发现林黛玉又有心事了。 林黛玉与平常七八岁的孩子不同,她心思玲珑剔透之处不亚于成人,同时,她年幼丧母丧弟,孤身在离父亲几千里远的外祖家中,心事也比别人更多。 林棠到底比紫鹃多活了二三十年,又比贾母陪伴林黛玉的时间更多,她是最先发现林黛玉心中有事的。 这日,紫鹃月事不舒服,是林棠雪雁给林黛玉值夜。 一张架子床很足够睡两个小姑娘,因雪雁怕睡觉不老实,不敢和林黛玉睡,便是林黛玉睡在床里,林棠睡在床外,雪雁睡在窗前炕上。外间还有两三个婆子守着。 三人梳洗完毕,林棠给林黛玉盖好被子,吹了灯只剩一盏,又掖好床帐,自己躺下。她进空间跳几遍广播体操,洗澡出来,发现林黛玉还没睡着。 自从常往花园里逛后,林棠听紫鹃说,林黛玉夜间入睡比先快了不少,也不容易醒了。 今晚她这么久还没睡着,择日不如撞日,林棠便直接问了:“姑娘怎么还没睡?” 林黛玉呼吸一乱,有好一会儿没说话。 林棠略略靠近林黛玉,笑道:“若姑娘有烦心的事,不如和我说说,不敢说给姑娘出个主意,姑娘把心事说出来,或许就能放下睡着了。好容易这一个月都没停了去园子里,身子才好些,再有心事存着,不是白费了?” 不知为什么,或许是知道“青鹭”是这府里少有的一心为她着想,体贴她的人,或许是她这一个月觉得身上越来越好了,还是因“青鹭”先劝她出去走走,又和外祖母说的那一番话,林黛玉犹豫着开口了。 “姐姐,我是在想,我来了这里,本该和姐妹们都是一样的。现今我倒同宝玉还和老太太住,姐妹们都住在后头。这是一。姐妹们同去上学,独我只上半日,下午没了事,不是玩,就是逛,又和姐妹们不同。我知是外祖母疼我,可如此长了,便是姐妹们再好,心中岂能没有……” 林棠一下明白了林黛玉担心的是什么。 在原书中,贾母把林黛玉和贾宝玉的特殊待遇从头贯彻到尾,用各种方法——比如平时的饮食住行待遇,鸳鸯剪发明志时故意骂王夫人算计她的人——确保让宁荣二府的人都明白,谁也别想算计欺负林黛玉。 贾母确实做到了。但副作用就是作为客人的林黛玉成了最好的背锅人选…… 王熙凤借口平儿被林黛玉请去了糊弄邢夫人,贾宝玉说藕官烧纸是林黛玉吩咐的打发老婆子——虽然藕官是林黛玉的丫鬟,但很显然众人有为难的事,推到林黛玉身上不是一回两回。 林棠又一次觉得林黛玉可怜。这种可怜不是没吃没穿,物质上不富余的可怜,而是对现状无力,对未来无望的可怜。 她一定要让林家林如海和原书里不一样。为了林黛玉,更为了她自己。 “要我说,姑娘现在这样都是应该的。”林棠用轻松的语气笑道,“姑娘在这里是客,自然要格外看重,这里的姑娘们到了林家,姑娘自然也是尽心招待,有好的屋子先尽着客。别的不过吃穿用度。我见识浅,但也知道国公府最不短的就是用度,不过因姑娘弱些,少比别的姑娘上半日课,这有什么?林家来了客,身上不好,难道姑娘还要她日日不缺的上课?” 她又说:“姑娘也别怕姐妹们心里有什么。我观几位姑娘都和姑娘好,又上学、读书、明理,不会因这些怎么。这些日子姑娘们和姑娘还是亲亲热热的。至于别的人,姑娘还是孩子,又是才来,他们之间的恩怨,也并不在姑娘身上。” 林黛玉听这一番话,竟是将她心里所担忧的全说明白了。 她默默许久,忽然笑道:“我明儿和老太太说,姐妹们身子也未必都多结实的,前两日四妹妹还咳嗽了。不如都同我一般,只上半日的课,余下半日便不去园里走动……” “这样不妥。”她把自己的话给否了,说,“还是先问姐妹们的意思,再和老太太说。” 林棠笑道:“姑娘有了主意,那咱们就睡觉?再说一会儿,怕外面的嬷嬷们醒了,瞧见我拉着姑娘说话,我又该有不是了。或是雪雁醒了,看我和姑娘说体己话,她要吃醋呢!” 林黛玉笑说:“这有什么,我只说是我睡不着,和你说话就完了。” 林棠听林黛玉的话音,已经不将荣国公府服侍的人看得太重了。 第二日,林黛玉果先问了三春的意思。 探春和迎春惜春相视一笑,道:“多谢林姐姐的好意。林姐姐身上弱,理该多调养。只是我们现今年岁还小,上学不用太避着先生。过二三年,我们都到了十岁上头,就不好再读书了。所以还是先上学的好。” 林黛玉从此便把这桩事放下,一心和三春一处上学,又和贾宝玉逛园子,也算舒心自在。 但不上一月,贾政终于看不下去贾宝玉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再者家里没了先生,贾环贾兰贾琮只得去族学里念书,便又请一位举人出身的先生到家,专管教育几人。 贾宝玉不想去上学,但他游荡了两三个月,先生又已经请来了,贾母也不好太驳了贾政的面子,便让他先去读书,先生不好再论。 每日下午没了贾宝玉在旁边聒噪,林棠都觉得有些不适应了。 她扶着林黛玉在亭子里坐了,看林黛玉的神色,忽然一惊,心想不会现在黛玉就对贾宝玉有什么了? 但林棠想多了。 林黛玉叹道:“当日在家里时,爹爹给我请的先生是进士出身,后来我来了这里,贾先生一同投了来,听说已经起复做了金陵知府了。” “姑娘是想姑老爷了?”林棠放松了,笑问,“那姑娘不如给姑老爷写信?” 林黛玉神情一亮,又渐渐暗了,眼中带了些为难。 ※※※※※※※※※※※※※※※※※※※※ 来啦~ 大家中秋快乐!加更的事就v后再说=w= 感谢在2021-09-2017:57:36~2021-09-2117:58: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今天出奇遇了吗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爪旺财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拜师 到了林黛玉身边两个多月,林棠一直好奇为什么从来没看过林黛玉给林如海写信。 林黛玉每日带林棠雪雁上学,紫鹃看屋子。姑娘们在书房读书,丫头们或在外头守着,或在茶房里躲闲儿,只有林棠随林黛玉进去,只托林黛玉身体弱,贾母放心不下的缘故。 荣国公府给姑娘们请的西席虽非什么名家大儒,也是屡试不第的举人。既投了贾家,他自然是想靠贾家运作一番,将来能有个一官半职。姑娘们再是读书识字,最多等到十一二岁,便不好再上学,到那时他有几分功劳情面,也好和贾政等开口。 这先生也知林黛玉乃是荣国公府史太君心尖上的人,三个孙女且都靠后,况林黛玉体弱是真,跟进来服侍的小丫头乖巧知规矩也是真,他自然没有为个丫头说什么的。林棠便在学堂里也熟了。 林棠在学堂里同听先生讲课,知道林黛玉早把《四书》学通,正学《诗经》,连五言诗七言诗都能做出几首。虽说林黛玉力气尚弱,笔力不足,字的形状却好,也有了几分韵味,写上十封八封的信都不在话下。 所以,她没见过林黛玉给林如海写信,才觉得诧异。 林棠从前爹不疼娘不爱,大学学费助学贷款,生活费是兼职赚的。她没别的志向只想赚钱,毕业后一直做到销售总监,还是孤身一个,没有家人。 但她看过家庭和睦的孩子怎么和家人相处。 除了她之外,大学宿舍里另外三个姑娘都是独生女。家在本地的姑娘每周都会回家,带家里做的酱牛肉卤菜分给她。家在外地的两个姑娘至少两周会给家里打一次电话。 林棠羡慕她们,也有点想她们。 林黛玉也是独生女,还是离家千里之远,才六七岁的小女孩。她既然想林如海,为什么不给他写信? 她在为难什么呢? 为什么林如海也不常给林黛玉写信? 林棠坐在林黛玉身边,没提扬州也不寄信来的事,只笑问:“姑娘在为难什么?” 林黛玉不知要不要说、该不该说。 林棠看出她的犹豫,看旁边一圈,笑和紫鹃说:“这里没别人,姑娘有什么不好说的。” 紫鹃瞪林棠一眼,把跟着的五六个婆子和小丫头都支使出去,自己也不着痕迹的离远了些,还把雪雁拉到身旁。 林黛玉红了脸,低声道:“我是想给爹爹写信,可爹爹把我送到外祖母身边教养,我若常给家里去信,便好似这里亏待我似的。爹爹也是怕我再想家,也让这里看着不像,所以才不来信。爹爹不派人来,我要去信,便得让这里的人走一趟。往扬州来回一两个月,要派谁去是一桩事,路上又有多少麻烦开销,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 林棠为林黛玉过早的懂事心酸不已。 就算是她,六七岁的时候也想不到这么周全,能为了“大体”委屈自己。 看林棠这般神色,林黛玉还笑了:“姐姐别这样,两家总要走年礼的。等到了年末,家里人来,必会带爹爹的信过来,那时我再回信就好了。” 林棠不禁握住林黛玉的手,叹道:“姑娘也太懂事儿了。” 她七岁的时候,觉得每一天、每一个星期都是那么的长。一年简直像是一辈子那么长。 但林黛玉说的,便好似明日就是年末了。 低头想了一会儿,林棠笑道:“要我说,姑娘何必想这些?既想姑老爷,去信就是了。” 林黛玉一愣,才要说话,林棠道:“姑娘先别说,听我说的有没有理。姑老爷担心姑娘想家,怕姑娘为难,所以不来信。姑娘怕这里多想,也不方便,所以也不去信。最后就是如今这般,姑娘想家,姑老爷想姑娘,偏谁也不先写信,把这事放到别人身上,姑娘怎么想?” 林黛玉思索一回,虽没说话,却抿嘴笑了。 林棠笑道:“姑娘才七岁,就任性一两回又怎么?何况给父亲去信又并非任性,那是先生说的什么来着?‘孝道’罢了。姑娘把这里日子告诉姑老爷,姑老爷知道姑娘过得好,自然少了担心姑娘,姑娘知道了姑老爷在家里也好,心里也能少装些事,身子不就更好了?姑娘身子一好,不但姑老爷在扬州放心,便是这里老太太、太太们也能安心。所以我说,姑娘不必怕去信给这里添麻烦,倒该觉得是让两家更好呢。” 林黛玉听了,半晌说:“我总觉得姐姐说的这话确实有理,可……” “姑娘别想太多了。”林棠摸着黛玉似是圆润了些的小手,说,“姑老爷只有姑娘一个,如今远着几千里在外头,怎么能不挂念姑娘。不是我故意要提姑娘的伤心事,实在是姑老爷现今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姑娘再不去信,姑老爷不是连个念想都没了?姑娘身上有些弱,不知姑老爷身子如何,但姑老爷也有了春秋,姑娘去个信,便是让姑老爷好生保养也好啊。” 林黛玉红了眼圈儿,怔怔落下泪。 紫鹃并没听清林棠都说了什么,只听见“去信”“姑老爷等语”。她看林黛玉忽然哭了,顾不得别的忙着过来,又责怪林棠:“你和姑娘说什么了?让姑娘哭得这样?” 雪雁也看林棠。 林黛玉忙拭泪,抬头道:“不怪青鹭姐姐,是我自己想家了。” 给林黛玉递了新帕子,紫鹃叹道:“姑娘总护着她,别把她纵得不知礼了。” 林黛玉一笑:“青鹭姐姐不会。” 紫鹃无奈看林棠一眼,不说什么了。 傍晚,林黛玉回房洗了澡,便往贾母屋里去。 三春和贾宝玉放学还未回来,林黛玉窝在贾母怀里说:“我想给父亲写信。” 贾母自然没有不依的,只说:“你写好了拿来,我让他们给你送去。” 林黛玉到底说:“只是怕要麻烦二舅母了。” 贾母笑道:“有什么麻烦的?不过找两个人去送了就完了。他们办事办得好,回来还有赏,还得谢你给这个差事。” 林黛玉知道坐船坐车一两个月没有那么容易,何况骑马,但她也明白,这是外祖母在给她底气。 往扬州送信的人去了,林棠也看到了系统屏幕上的【林黛玉心情开阔,心事减少,身体微弱转好,宿主获得功德:0.6点。】 这更证实了她的猜测。林黛玉确实身体先天不足,但并不是会影响到生命的不足。她在原书里的多病,可能更多是心事过多,思虑过重加重了身体的虚弱。 她希望林黛玉寄去的信能让林如海振作,记得他还有一个女儿,好好保养身体,多活几年。 紫鹃雪雁见林黛玉脸上的笑比往日更多了,也放下心。 雪雁还颇有酸意的和林棠说:“紫鹃姐姐倒罢了,你才来,怎么姑娘也这么喜欢你了?” 林棠笑道:“不然,你每日同姑娘一起进去听先生讲课?” 雪雁忙摆手道:“罢了罢了,阿弥陀佛,我又不认字,进去白惹先生不高兴。” 紫鹃便笑道:“青鹭也不认字,当日连我也不识字,说到底是你坐不住。” “有紫鹃姐姐和青鹭在,我就不必逞那个强了。”雪雁也笑了。 林黛玉在旁听见,笑说:“当日在家里时,我原有两个伴读的姐姐,是同我一起上学的。只是这里姐妹们多,便没有伴读丫鬟。可惜雪雁晚生了两年,若你再大两岁,说不定那年陪我上学的就是你了。”(注1) 林棠做针线的手一停,笑问:“难道姑娘在家里的伴读丫鬟也是读书识字不成?” 林黛玉道:“是爹娘看我没有姐妹兄弟,怕我上学寂寞,所以让姐姐们也同我一起念书,并不限她们功课多寡,不过陪我罢了。” 雪雁忙道:“姑娘别可惜我了,你看青鹭在书房里一听一上午,从来不说没趣儿,姑娘倒不如可惜她。” 林黛玉来了兴致,问林棠:“你要不要学读书识字?” “姑娘是教人的瘾犯了?”紫鹃笑道。 林黛玉笑说:“倒也不全是。我是觉得青鹭姐姐这样人,却不曾读书认字,有些可惜。” 林棠放下针线,起身笑道:“若姑娘不嫌劳累,我愿意请姑娘教我。” 林黛玉便笑道:“若这样,你得先拜我为师,诚心要学,我才教你。” 林棠是真心想有个机会读书识字,以后也好有她认得字的理由。紫鹃虽怕林黛玉劳累,想着“青鹭”是个懂事儿的,有她让林黛玉有些事做,也免得想姑老爷。雪雁便是高兴林黛玉如此,便和在林家又差不多了。 因此连着林黛玉,四个人都愿意。紫鹃便张罗了茶水,看林棠给林黛玉行拜师礼。 林黛玉接了茶喝一口,笑说:“从今日之后,你若嫌功课苦累,不愿意学了,我是万万不依的。” ※※※※※※※※※※※※※※※※※※※※ 注1:私设 现在做师徒,将来做姐妹(狗头 来啦~ 感谢在2021-09-2117:58:30~2021-09-2217:5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鹿饮鲤溪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爪旺财10瓶;corrine.z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冷淡 自从拜林黛玉为师,林棠每日要做的事又多一项。 上午,她同林黛玉上学,中午歇过,和林黛玉学读书认字几刻钟,还要写两张大字。因夏日天热,林黛玉每日往花园里散步改为将近傍晚。晚上吃了饭,她才能抽空做些针线。等到睡前,林黛玉还要考她几句才算完。 等林黛玉睡下,林棠进空间跳完广播体操,抱着《红楼梦》沉思。 她一直没想好见到林如海后怎么劝他活下来。如果他真的活不了了,又怎么让他除了荣国公府之外,再给林黛玉留一条后路。她说的话要尽量可信,还要让林如海感谢她,让她重新拥有自由。 现在她“学会”写字了,是把红楼梦里关键的部分抄下来给林如海看,还是写出一个差不多的故事…… 或者直接给林如海说神仙托梦了? 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林棠索性不大想了,一心先“识字”。 她并非真没文化的丫头,就算已经收着,学习的进度还是让林黛玉惊喜。 贾宝玉常往林黛玉屋里跑,看才半个月的功夫,林棠已经把《千字文》学了一半儿,大字也写得似模似样,心里也起了兴头,要教自己的丫头读书。 但袭人等既不似林棠主动爱读书,也不似林棠本有基础,学得飞快。她们十三四岁了,从头开始认字本就难,又都有活计,每日只有一两个时辰学,一日认不了几个字,快的十几个,慢的只有五个八个。 其实便是每日只能学会五个字,一年三百多天,加起来也能学上千把字。只要认真学两年,大部分常用的字便都能认得,读书写信不在话下。 可贾宝玉教丫头们只是因他自己的兴头,不是为了她们。 他教得不痛快,再有袭人总劝:“二爷有教我们的功夫,不如再把文章读几遍,功课写了,也让老爷喜欢喜欢才好。”没过几日,他教丫头们的兴头就没了踪影。 林棠见东厢房消停了,心里有些为袭人等可惜。 紫鹃看出些,笑道:“读书识字对你来说是乐事,对袭人她们是难之又难,还耽误做活儿。她们都不可惜,你有什么好叹的?” “话是这么说。”林棠略带遗憾道,“可别说做丫头的了,就是寻常人家的姑娘想要读书识字都没处去,不是在这府里,没遇见姑娘,我也没这福分。我倒不指望将来学成什么,可若一直在姑娘身边,将来便能帮姑娘管家看账,让姑娘省些力气,便各自散了,能识字也比不会的强许多,起码不会轻易让人坑骗了不是?” 紫鹃心有所感,半晌道:“听你一说,倒让我也想学学了。” “姐姐不嫌我让姑娘劳累了?”林棠弯唇笑问。 她这一笑,让紫鹃怔了一瞬:“都说你和姑娘生得有三分像,这一笑,真真是更像了。不但容貌像,连这俏皮都像!” “我怎么觉得你生得更好了?”紫鹃打量着林棠又道。 可不是生得更好了。 林棠在人牙子手里时,吃不饱穿不暖,等到了赖家,吃得也没有多好。但自从到了荣国公府,特别是到了林黛玉屋里后,她几乎是想吃什么吃什么,鱼肉蔬果样样不缺,连米饭都是吃的上等粳米,加上运动,这才两三个月,她就养出一副好气色,看上去自然更加动人。 本来林棠还担心空间里的水果都吃完了,她不知何时才能再吃几口水果解馋。但如今才农历五月,她就能日日吃上早熟的西瓜。葡萄、桑葚、梨子、香瓜等更样样不缺。 林黛玉身子好了不少,但贾母仍不放心她吃太多凉的东西。西厢房每日剩下多少水果,都是林棠几个分了。 林棠对自己的身体情况也很满意。 她唯一不满的,就是贾宝玉放弃教他屋里的丫头之后,越发要缠着她。 贾宝玉生来有个爱红的毛病,爱吃别人嘴上的胭脂。现今贾母院里这些丫头,就少有没被他吃过嘴上胭脂的。 林棠本来对贾宝玉印象虽然一般,却没什么太大的恶感。但自从看过他追着袭人媚人等吃胭脂后,她是能离他多远就离多远。 贾宝玉再小也已经八岁了。八岁的孩子追着十三四岁的女孩亲嘴,放在现代女孩的家长不把他腿给打断? 可这里不是现代,袭人等便有父母,也不会给她们做主。 而且林棠看得出来,别的丫头或许还有些不情愿,但袭人她虽然半推半就,却是愿意的。 有些痴处,服侍谁心里就只有谁么? 林棠并不觉得这种“痴处”是好事。 幸而贾宝玉“爱红”的毛病被贾政教育过不知几回,现在大概只在他自己的丫头们身上有了。他对“姐妹们”并无这等举动,对姐妹们的丫头们也没有。 但林棠还是烦贾宝玉。 躲着贾宝玉多了,他有些察觉,委屈道:“姐姐怎么总不理我?” 林棠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些,笑道:“并不是我躲着二爷。实在是我服侍姑娘,每日事多,一不小心就冷落了二爷。” 贾宝玉不大高兴,眼睛乱瞄,看到案上搁着几张大字,字迹质朴,并非林黛玉的字。 “这是姐姐写的?”他跑到案前问。 “是姑娘教我的。”趁贾宝玉没注意,林棠又往后退一步。 贾宝玉看过几张字,兴冲冲笑道:“林妹妹每日教你怪累的,不如我来教你?这你总有空理我了罢。” 林棠连嘴唇弯起的弧度都没变:“可我已经拜了姑娘为师,怎好再投别人。恕我不能答应二爷。”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才能行!”贾宝玉从没遇见丫头对他这般冷淡,丧气往炕上一坐。 紫鹃忙着给林棠使眼色,示意她好歹对贾宝玉说两句软和话。 林棠一个字也不说。 “罢了,宝玉,你又闹什么?”坐在床边看书的林黛玉把书放下,颦眉道,“你折腾完自己的丫头,又来折腾我的?你有本事,回去教袭人她们,做什么要教青鹭?你屋里七八个丫头,不够你教?” “妹妹误会了!我是想让妹妹省些力……”贾宝玉忙说。 林黛玉冷笑一声:“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你不过是看她生得好,想缠着她说话儿罢了,弄那些好听的名头做什么?” 贾宝玉被戳中心事,涨红了脸,半日不言语。 看贾宝玉这等模样,林黛玉知自己话有些说重了。 她想了许久,不知怎么开口回转时,贾宝玉先怏怏道:“妹妹别生气,往后我不缠着她,不抢妹妹的丫头就是了。只是在我心里,是和妹妹不分彼此,所以才这样。” 这下别说林黛玉心软了,连林棠对贾宝玉的恶感都稍微去了些。 林棠默默出了屋子,林黛玉红着脸,不看贾宝玉:“青鹭姐姐每日确实忙得很,我身上的针线大半都是她做的。她有劳有功,事事想在我前头,我不体贴她就罢了,还让她多些事儿,就为了你一时的兴头?你教自己的丫头就只教了三四天,又能教她多久?我还怕你把她教坏了呢!你教她,不教自己的丫头,让她怎么在袭人媚人面前处?” 贾宝玉只说:“是我的不是,妹妹别生气了。” 不一时,两个人便又好了,一同往贾母屋里吃晚饭。 吃了饭,贾宝玉看着林黛玉身上新挂的莲蓬荷包,又清新又招人喜欢,不由道:“老太太,家里还有没有青鹭这样的丫头?” 贾母笑问:“怎么,你屋里的丫头有什么不好?” 林棠在外间听见这话,不禁一股薄怒涌上心头,和雪雁摇头:“完了,我以后可怎么见袭人姐姐媚人姐姐。” 雪雁赶紧攥住她的手,说:“宝玉惯是胡说八道的,我们都不在意,你别放在心上。” 屋内,贾宝玉指着林黛玉的荷包,说:“她们做的针线都没有这个好。” 贾母便道:“那让她给你也做几个就罢了。” 贾宝玉立时高兴了,想起什么,笑又一停。 林黛玉依偎在贾母身边,慢慢道:“老太太,她忙呢,我还有许多东西让她做,您再给宝哥哥找个别的丫头罢。” 林棠攥紧雪雁的手又松开,心里一片感动。 睡前,紫鹃先说林棠:“宝玉性子再好,也是家里的爷们,你就一句软话也不和他说,让姑娘替你出面?” 林棠用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语气说:“左右我在袭人姐姐媚人姐姐面前已经没法儿做人了。当日还是姐姐和我说的,宝二爷性子好,不给他做也没什么。现今倒和姐姐说的不一样。” 林黛玉打了个哈欠,半闭着眼睛靠在床边,说:“不过是因你比别人都生得好。” 紫鹃忙给林黛玉铺床放枕,又说她:“姑娘也是,和别人都好好儿的,一遇到宝玉,脾气就比平常大些。” 林黛玉把眼睛睁开了些,人也坐直了,低着头:“他让着我,从不和我真生气……” “那姑娘今日还和宝玉置气?”紫鹃一叹。 林黛玉却抬起了头,说:“不然呢?宝玉自然是好,可青鹭有什么不好?难道我要为了宝玉随便起的兴致,让她更累才是好?我觉得青鹭很好,比那些看到宝玉就忘了自己是谁的好多了。” ※※※※※※※※※※※※※※※※※※※※ 来啦~ 嫌弃 转眼五月三十,乃是贾宝玉的八岁生辰。因并不是整生日,不过贾宝玉晨起往各处行礼,人家拜寿回礼,并同自家姐妹们玩乐一日就罢了。 贾宝玉因说:“云妹妹许久没来了,不如把她也接来乐一日。” 贾母笑道:“今儿都什么时辰了还接来?等她来了也乐不成了,过几日再说罢。” 林棠知道贾母贾宝玉口中的就是史湘云,林黛玉却不大清楚,问:“宝玉说的‘云妹妹’,就是史家的妹妹?” 探春笑道:“就是她,小名儿叫做湘云,林姐姐来之前,云妹妹就是和宝哥哥一起,住在老太太屋里的。” 林黛玉点头细想,迎春也说一句:“我记得袭人从前服侍过云妹妹似的。” 贾宝玉缠贾母许久,贾母只不松口接史湘云来,他也就罢了。 一时王熙凤差平儿送来给贾宝玉的生辰礼,几人便结伴去看王熙凤。 和林黛玉去看过几次王熙凤,林棠不是第一次见平儿。 原书里王熙凤的心腹通房大丫头平儿现在才十六七岁,和鸳鸯琥珀差不多大。她生得一张鹅蛋脸,弯弯的眉毛,水杏眼,嘴唇小巧红润,身材合中,端地是个美人。但她头发并未全挽起来,梳的还是姑娘的头发。 小叔子小姑子们来得快去的也快。王熙凤挺着八个多月的肚子,叹道:“这祖宗快出来罢,带着他,我是做什么都不方便了。连多笑几声儿我都怕把他给笑出来。” 平儿禁不住笑说:“再有一个多月哥儿就出来了,那时候奶奶想把他塞回去都不能了!” 但王熙凤腹中的孩子并没如她所期待的那般早早出生,也并非是个男孩。 七月初六,王熙凤直生了一日一夜,才在七月初七中午生下一个女儿。 听得王熙凤生的是个姑娘,贾琏虽没多高兴,也没太失望,只道:“早晚会有的,让你们奶奶好生歇着罢。” 王熙凤早已累得昏睡过去。幸而她虽生得慢,却还算顺,并未有血崩之症,但生育到底伤身,还是得好生将养一两个月方好。 贾母邢王二夫人并宁国公府尤氏等都遣人送东西来看。 至晚,王熙凤才醒了,问:“姐儿呢?” 平儿忙让奶娘把孩子抱来,王熙凤看女儿看个不住,半日才舍得移开眼神,问:“你二爷在哪儿?” “二爷让大老爷叫去了。”平儿低头。 “呵。”王熙凤冷笑,“这会子叫了他去做什么!不过是说我生了个丫头,他不满意,让你二爷多纳两个人罢了!” 平儿忙使眼色,让奶娘等都出去,王熙凤怒道:“自己胡子一大把,要五十的人了,左一个右一个丫头收在房里自己乐去!想插手我们屋里的事,他管得也太宽了!” 平儿只得劝:“奶奶,那到底是二爷的父亲。您才生了姐儿,正该保养,这会子又生气,伤了身子怎么好?” 王熙凤忍气道:“果然嫁进来不比当姑娘,那时候人人看在王家份上对我亲亲热热,现成了媳妇,人人都算计到我头上!我必不会如了他们的意!不就是说我不贤良,想给你二爷丫头……” 王熙凤的目光先只在床帐里转,后慢慢移到了平儿身上。 “平儿,好平儿。”她拉起平儿的手,笑了,“我知道你对我的心,往后,咱们就长长久久的在一处,好不好?” 平儿低着头,心里越来越凉。 到王熙凤的女儿大姐儿满月的时候,林棠发现平儿已经梳上了妇人头。 丫头们都在议论:“老太太才和二太太说,琏二爷身边也太空了,二奶奶就把平姐姐给二爷了。” 丫头开脸成通房是喜事,鸳鸯琥珀并袭人紫鹃林棠等都拿了东西去贺。 等贺完平儿回来,林棠一直想着平儿笑里的无可奈何,紫鹃问:“你又替平姐姐可惜上了?” 林棠道:“若是一心想做爷们房里人的姐姐得偿所愿,我自然只有恭喜的。” 紫鹃叹:“原来看你谨慎,轻易不开口,现在倒是越发大胆了。叫二奶奶知道这话,你不是把二奶奶得罪死了?” 林棠笑道:“我和姑娘还有姐姐没什么不好直说的,又没别人听见。” “你也别把这话在袭人面前说……” 紫鹃才说了半句,林棠就又笑了,“姐姐!” 她又不傻。 紫鹃彻底没了话,只道:“姑娘让你写五张大字,你写了没有?还不快去?” 林棠笑眯眯放下针线,说:“姐姐哪里没学会,只管来问我,我告诉姐姐。” 已是八月,林棠把《千字文》、《三字经》学完,正开始读《论语》,一日学不到一个时辰,也就是十句左右,读通会背,知道什么意思罢了。再有每日写五张大字给林黛玉看。 林黛玉也正练字,两人睡前常一起立在案前写。 荣国公府到扬州送信的人早带了林如海的信回来,一并来的还有林家管家和两位嬷嬷,在荣国公府住了两三日,又把林黛玉的回信带回去。 林棠并不知道他们父女二人信中都写了什么。但林黛玉心事重重独坐的时候越来越少,面上的笑越来越多了。 林棠的功德获得明细里,有一条是【宿主劝说林黛玉给其父林海寄信,让林海减少了对林黛玉的挂念。林黛玉劝说林海保养身体,林海注意调养,身体情况好转。综合考量,宿主获得功德:1点(功德累计中)。】 八月初七,乃是荣国公府长房嫡长孙女的满月。荣国公府虽没大办,也请了近亲来同贺,王家史家都有人来。因贾宝玉非说想见史湘云,贾母便亲命人往史家递话,保龄侯夫人带着史湘云也来了。 史湘云才六岁,比贾探春还小半年。她穿一身红,一进贾母屋里,问了好,就和贾宝玉林黛玉三春坐在一处,虽然一年没来,一点儿也不认生,张口就说:“林姐姐好。二哥哥,你怎么把我给忘了,也不说接我来玩?二姐姐,三姐姐,四妹妹,我可想你们了。” 又说:“二哥哥和林姐姐搬屋子了,那我今儿不是自己住了?” 贾宝玉忙问:“云妹妹今日要留下?” 史湘云道:“婶娘说让我玩几日再回家,谁知道我来了,你们都出去了。” 贾宝玉赶着解释为什么搬屋子。 话说几句,史湘云看到林黛玉身上新挂上的菊花荷包,问:“这个好看!这是谁做的?” 贾宝玉忙忙的指着林棠说:“是她做的!” 林黛玉便道:“她叫青鹭,是老太太给的丫头。她针线极好,做什么都好看。” 站起来围着林棠看了一回,史湘云回来坐下道:“这么好的丫头,老太太也舍得给林姐姐。林姐姐,老太太可真疼你。” 林棠心中好笑,史湘云这是吃醋了,又有些担心林黛玉和她争执,几家的夫人可都在。 但林黛玉只笑说:“云妹妹的翠缕不是老太太给的?宝玉身边的袭人也是老太太给的,云妹妹怎么不说?” 史湘云被问住了,看看林黛玉,又看看贾宝玉,忽然说:“可紫鹃姐姐也是老太太给的,我和二哥哥都只有一个。” 林黛玉道:“照云妹妹这么说,不光是我,二姐姐、宝玉、三姐姐、四妹妹,谁身边的人不是老太太安排的?” 史湘云一时没言语,贾宝玉赶紧把话岔开,问:“云妹妹这一年在家都做什么了?” 保龄侯夫人收回看林黛玉的目光,笑问贾母:“往后林家的姑娘就在这里长住了?” 贾母叹道:“她母亲没了,我总要看她及笄成人,才能放心。” 等到下午散席,保龄侯夫人自回史家,把史湘云留下,说中秋前接她回去。 上了马车,保龄侯夫人对身边嬷嬷点头笑道:“本来我就说,那贾宝玉不成个样子,都几岁了还在内帏里瞎混,实在不是良配。他家一门双国公,不过看着好看,也快成空架子了。侯爷只说到底是亲上加亲,孩子还小,不肯松口。现在老姑太太有了比云儿更亲近的外孙女在身边,就是侯爷想把姑娘送去,人家还不要了。侯爷常肯怪我这一年不把云儿送去,看他今日怎么说?就算老姑太太是长辈,是姑姑,也不能把我史家的丫头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 嬷嬷忙给保龄侯夫人递茶顺气,道:“我看云姑娘未必明白太太的苦心。” 保龄侯夫人摆手:“她才多大?平日娇生惯养的,长大早晚会明白,我也不和孩子计较。便不为了她,家里还有别的女孩子。她是为首的姐姐,只嫁了那么个人,让妹妹们怎么找人家?就算她最后怪上我了,我也不能把她许给贾家。” 林棠自然不曾听到保龄侯夫人和嬷嬷这番话,但她看出贾母和保龄侯夫人之间似是有什么,又想本来史湘云常往荣国公府来,自从林黛玉被接来后,保龄侯夫人竟一次也没把史湘云送来,贾宝玉求贾母,贾母也不说接,再想到原书,便有些明白。 她想,保龄侯夫人都非史湘云的亲母,只是婶娘,都不愿把史湘云许给贾宝玉,林如海是林黛玉的亲父,又只有这一个女儿,也未必就对贾家和贾宝玉十分满意。 王熙凤出了月子,便重从王夫人手里接回管家之权。她没能一胎得男,还让平儿成了贾琏的房里人,心里不痛快,管家的手段就越发严了,对贾母、王夫人并贾母心头的贾宝玉、林黛玉和别的妹妹们也越发尽心,不肯叫人挑出一点儿错处。 翻过一年,又是春日,宁国公府尤氏置酒,请贾母、邢王夫人等去赏花。贾母懒怠过去,便没去。大姐儿有些闹肚子,王熙凤放不下女儿,也没去。贾母命贾宝玉林黛玉三春等都去了。 王熙凤照料了女儿,想起一事,把大姐儿托给平儿,来至贾母院中,笑道:“有一桩事儿早想请老太太的示下,偏找不着时候,趁今日是个空儿来说。” 贾母便问:“什么事儿还得特特挑人都不在的时候来回?” 王熙凤笑道:“是宝玉和林妹妹身边丫头的事。”她说:“按咱们府上的例,宝玉该有四个一吊钱的丫头,姑娘们有两个,剩的都是五百钱。现今宝玉身边的袭人是老太太赏的,还领着老太太屋里的月例一两,宝玉少一个一吊钱的丫头,林妹妹却有三个一吊钱的,多了一个。所以我来回给老太太,要不要把林妹妹身边的紫鹃也提成一两银子,算老太太屋里的人?还是说雪雁不算咱家的人?” 贾母道:“再找一个好的,补给宝玉,领一吊。今年我屋里有该出去的没有?若有,让紫鹃领一两月例,算我的人罢。” 王熙凤答应了,笑说:“若照这样,老太太就少了两个服侍的人了。” 贾母笑道:“我有几个身子,五六个人侍候还不够,非要八个?” 正事回完了,两人说些闲话。贾母道:“大姐儿都八·九个月了,你也该抽空再怀一个,好不好的,有个儿子,也算是你和琏儿有了后了。” 王熙凤正急怀不上,被贾母说中心事,笑容一僵。 贾母本还想再说两句,让她别把平儿看太紧,见王熙凤这样,想她和贾琏不过才十八·九岁,倒也不急,便没再说。 看贾母不提,王熙凤赶紧把话岔过去,又说起林黛玉的丫头:“林妹妹现今看着可比两年前来的时候好多了。我听得青鹭日日连时辰都不错的催林妹妹往园子里散去,还数着时辰,请林妹妹多逛一会儿,和紫鹃一起记着林妹妹每日吃了什么,劝她吃饭,劝她睡觉。难为老太太怎么调理出这么两个妥当人的?” 贾母含笑道:“紫鹃是我看她不错,才给了玉儿,青鹭倒是本来想给宝玉的,鸳鸯说该给玉儿,便给她了,谁知她这般妥当。” 说着,她想了一回,又道:“若不是有紫鹃在前头,她也当得起一等了。到底是宝玉没福,得不着她服侍,不如玉儿有福气。” 王熙凤要说话,看贾母神色,思索一回,便知贾母想的正是将来若贾宝玉和林黛玉亲事能成,“青鹭”自然便是贾宝玉的丫头。 傍晚林棠回房发现,她和雪雁一人得了贾母十两银子、两匹缎子的赏。 把东西收好谢恩,林棠感受着贾母的目光,心想在整个荣国公府的丫头里,能不理贾宝玉,还让他无可奈何,让贾母不生气还得赏的,应该也没有几个人。 眨眼入了深秋,林棠开始读林黛玉给她挑的诗集。 系统屏幕上,她的总功德值来到了【47点】,其中有大约【12点】来自林黛玉,约【6点】来自林如海,还有从贾母、紫鹃、雪雁、袭人等身上零零散散来的。 一年半过去,系统还没升到【lv.3】,而林黛玉林如海身体转好带来的功德累计得越来越慢。 林棠知道这不是他们父女的身体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而是简单的散步、心情愉悦已经无法带来更大的提升。 她曾经想过的,用空间里的退烧药感冒药救人,也一次都没有做过。 别人有个头疼脑热,用不着她管。她在林黛玉屋里,也不可能不顾自己的本职工作帮别人——她知道贾母不喜欢她远着贾宝玉,是因她照顾林黛玉尽心得力才没把她怎么。若是林黛玉病了,熬药送药喂水喂饭至少是两三个人一起,林棠没机会放东西。她也怕她的药和太医开的药犯冲,再害了林黛玉。 林棠就只等着和林黛玉回扬州的那天了。 林如海不死当然更好,如果他同原书一样病重,林黛玉是必要回去见他一面的。 又过一载,贾迎春到了十一岁,不好再同外男读书,王夫人便回给贾母,做主辞了先生。那先生求过贾政,年后往一处补了知县,上任去了。 因不必再去上学,这日起来,林黛玉吃了早饭,便同三春等往王夫人处来。 屋内人多,林棠并没跟进去,只在堂屋等着,听到里头王夫人直叹:“蟠儿这也太胡闹了!不过争买丫头,何必非要把人家打死!” 林棠立刻把王夫人的话和原书对上,悄声问王夫人的丫头:“彩云姐姐,太太这是怎么了?” 彩云在她耳边道:“是金陵姨太太薛家的大爷打死了人,舅老爷知道了,说要请姨太太进京来呢。” ※※※※※※※※※※※※※※※※※※※※ 注:原文写,林黛玉到荣国公府后,“次日起来”,就是王夫人王熙凤拆薛蟠打死人的书信,王子腾请薛姨妈带薛蟠薛宝钗进京。然后第三章还写,贾雨村到荣国公府“不上两个月,金陵应天府缺出,便谋补了此缺,拜辞了贾政,择日上任去了”,第四章,贾雨村“一下马就有一件人命官司详至案下”,冯渊家里“告了一年的状”。前面说了,本文设定林黛玉入京是六岁,根据原书,薛宝钗比林黛玉大三岁。但第二十二回,“贾母自见宝钗来了,喜他稳重和平,正值他才过第一个生辰”又是薛宝钗十五岁生日…… 时间线一团乱,巫就私设了,这本林黛玉六岁进京,她九岁薛蟠打死冯渊,这时候甄英莲十二岁,薛宝钗十二岁,薛蟠比薛宝钗大两岁是十四岁,也和第四章“这一种拐子单管偷拐五六岁的儿女,养在一个僻静之处,到十一二岁”能对得上。 感谢在2021-09-2301:18:18~2021-09-2402:27: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吃瓜的莺时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沐沨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渐远 薛蟠的人命官司被贾雨村“轻轻”落定,只说薛蟠已被冯渊索命病死,又命薛家赔冯家一千两烧埋银子了事。[注1] 贾雨村的信到了京中,王夫人王熙凤自是松一口气。 贾政气道:“蟠儿年幼,姨太太有了春秋,无人管他,纵得他仗势欺人,做出这等混账之事!这几年总给姨太太写信要请他们来,早该派人接去,省得伤了人命!” 薛家的案子不一时就在宁荣二府里传开了。 林棠觉得可笑,冯渊白死没人偿命,荣国公府的人却为了杀人犯要来欢喜。 贾宝玉急匆匆跑到林黛玉屋里,笑道:“林妹妹,你听说没有,薛家姨娘要进京了!听说薛家有一位宝姐姐,只比咱们大两三岁,人生得极好,也是从小读书。等她来了,咱们就又多一个伴儿!” 林黛玉看他一眼:“她还没来,你就乐得这个样儿?” 贾宝玉兴致正高,未觉林黛玉有些不快,笑道:“当日妹妹来了,我也是盼了许久才盼来。倒不知姨妈什么时候到。” 林黛玉说累了要歇,让林棠把贾宝玉请出去。 贾宝玉本想多呆一会儿,看林棠往门边一站,朝他一笑,不知怎么就有些畏惧,和林黛玉说几句,一步一蹭出去了。 “姑娘从前觉得云姑娘孩子性子,为了荷包、屋子、丫头,还有宝二爷和谁多说几句话,就跟姑娘闹脾气,姑娘今儿也和云姑娘一样了。可见人不能背后说人。”林棠关上卧房门,笑和林黛玉说。 林黛玉眉眼间有些恼色,面上飞起薄红,嗔道:“你是谁的人,怎么不向着我说?” 两年多过去,紫鹃已经不管林棠在屋里说什么了,坐在炕上专心看书。雪雁提着笔假做写字,支着耳朵听。 林棠在林黛玉身边坐下,先给林黛玉倒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笑道:“我是姑娘的人,自然是向着姑娘说话。姑娘只说我才刚说的有没有理。” 茶杯放在嘴边半日,也没喝下去一口,林黛玉放下杯子往床上坐了,不看林棠:“我知道我有不是,可薛家还没来,宝玉就高兴得那样,等来了,还不知他怎么呢。” 林棠慢慢行到床边,笑道:“姑娘,我多说一句。宝二爷今年十岁了,正该读书上学,这府里从前的珠大爷十四岁就进了学了。宝二爷原该在外头,是老太太舍不得,所以还在里面。薛家的姑娘也是女孩儿,还大几岁,和宝二爷更该避讳着。” 林黛玉面色由红转白,林棠也在床边坐下。林黛玉先拉她的手,又抱住她的胳膊,最后靠在她怀里。 “姑娘不想说,就不说了。”林棠轻声道。 “姐姐把爹爹给我写的信都拿来罢。”林黛玉拿帕子遮住脸。 林棠便从柜子里找出信给林黛玉。 林黛玉接了信,说:“我自己呆一会儿。” 紫鹃合上书,同雪雁把笔墨书纸都收了,林棠也拿着针线挪到南边屋子里。 本都想好了一个字也不说“青鹭”,可到底忍不住,紫鹃把林棠拽到一边:“姑娘还小……” 林棠看着紫鹃一叹:“姑娘过几个月可十岁了,从二月开始,琏二奶奶就常请姑娘帮着记账。宝二爷翻年十一,薛家姑娘过年十三。姑娘今年还算小,再过两年呢?姐姐觉得老太太什么时候能舍得把宝二爷搬出去?” 卧房内,林黛玉忍着泪,看了几遍林如海的信。 她把这里的事,老太太,宝玉,舅舅舅母们,姐妹们,还有青鹭姐姐紫鹃姐姐都如数告诉爹爹,好让爹爹放心。 爹爹也只说他在家里一切都好,每每都问她有什么缺的少的,让她孝顺老太太,同姊妹们好生相处,让她善待这里的下人们,只是不提宝玉,偶然问一二句宝玉搬出去了没有,别的再无话。 爹爹的意思她明白,她早就明白男女不同,宝玉不该住在里头,也知道宝玉不务正业本不应该。 青鹭姐姐不敢明着说,她也知道青鹭姐姐和爹爹想的一样。 可宝玉待她极好,总是想着她,让着她,她心里和宝玉越来越近,比姐妹们都亲近。 但……这是不应该的。 薛家姐姐要来,宝玉高兴多一位姐妹作伴,其实这和宝玉无干,该是她为这高兴。 她怎么能因为薛家姐姐要来和宝玉闹脾气? 上次爹爹送来的珍珠手串还有两串,姐妹们都有了,等薛家姐姐来了,也送她一串罢。 林黛玉想着,把信都收好放回去,从匣子里找出手串戴上。 阳光透过窗纸照在大颗的珍珠上,折射出一室珠光。 入了秋,薛家合家到了。王子腾正巧升了九省统制,出京查边,贾母贾政都留薛家,薛姨妈便带薛蟠薛宝钗在荣国公府梨香院安顿下来。 薛宝钗将要十三岁,生得品格端方,容貌丰美[注2],待人和善,自小被其父亲身教养,读得上千本书在腹内,自有气度。 林黛玉虽还别扭着,但同薛宝钗相处了几日,心中也愿意亲近,想着林如海的信,她也忍住不因贾宝玉对薛宝钗热络生气。 因荣国公府的先生今年又辞了馆,贾环贾琮贾兰都去家塾上学,只贾宝玉不去。他和薛宝钗不住在一处,也一两日就要去一次。 林黛玉看贾宝玉当年对她是那样,薛宝钗来了,贾宝玉的热乎劲儿不比当年对她差多少。虽碍着林如海,她面上不说什么,心里难受了一两个月,对贾宝玉便有些淡了,反同三春和薛宝钗更亲近。贾宝玉还浑然不觉。 林黛玉同薛宝钗处得不错,林棠跟着往梨香院来,总遇见香菱,便问她家乡年岁父母等语。 同原书一样,被拐子拐走了七八年,这些香菱全都不记得了。但林棠也不是非要问出什么。 一日,林棠又找香菱说话,紫鹃便道:“你倒同她亲热。” 林棠笑道:“我看她面善,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她似的。” 紫鹃问:“我听雪雁提过,你说你家乡在姑苏,难道她也是姑苏的人不成?” “这我就不知道了。”林棠说,“或许我们真是老乡也未可知呢。” 或许她能到姑苏,找到可能还活着的甄士隐娘子,找回香菱甄英莲的身份,让她以后不必被夏金桂磋磨至死,也是她的功德一件。 转眼宁国公府的梅花开了,尤氏并贾蓉之妻秦氏来请贾母赏花。 林棠格外留意贾宝玉和袭人,果见贾宝玉午睡了出来似乎有些不自在,袭人也比往日扭捏。 第二日起来,林棠再观袭人行动不自在,看贾宝玉的眼神暧昧,便知他两个昨夜成了事。 林棠:…… 贾宝玉还没到十一岁,袭人倒是十五六了,这…… 看林黛玉对贾宝玉远了些,林棠便没对一个人提起此事,只更远着贾宝玉。 她能接受孩子之间不相避忌,一同玩乐,但将要十一岁,和袭人行了男女之事的贾宝玉显然不再是单纯的“孩子”了。 林棠早就开始拦贾宝玉进林黛玉的卧房,这事之后,她更是严防死守,贾宝玉每来找林黛玉,若林黛玉在卧房,不等他往卧房迈步,林棠就把他请到南边屋子坐着,再使眼色给紫鹃雪雁请林黛玉出来。 林黛玉并不知贾宝玉和袭人之事,她见林棠这般,便以为是林棠知她的心,所以如此,心内感念林棠体贴。 但贾宝玉突然遭了林黛玉林棠的冷遇,心中大为困惑不解,又不敢问。 袭人看出来,一日便找了林棠,笑道:“妹妹可有空儿?我有几句话想和妹妹说。” 林棠一看便知袭人的来意,笑把袭人带到屋里,请她坐下给她倒茶。 见林棠如此态度,袭人心里大定,才要张口,却见林棠在她对面坐了,面上虽然笑着,眼中却似有些冷意:“我知道姐姐是为什么来的。你为了宝二爷,我也是为了我们姑娘。你觉得我不让宝二爷和我们姑娘亲近,来找我,我倒想问你一句,兄弟姐妹们还是孩子不知事的时候,自然是亲亲热热的好,可宝二爷还是不是孩子,袭人姐姐难道不清楚?” 袭人心中大惊,涨红了脸,手也在桌上攥紧了。 “姐姐不必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众人都有眼睛,若有心自然看得出来。我劝姐姐一句,你若为了宝二爷好,有来找我的,不如劝宝二爷知些分寸。姐妹们都大了,哪儿有爷们随便进姑娘卧房的理?这传出去,姑娘们坏了名声,宝二爷又有什么好处?”林棠说着,不禁冷笑出声。 屋内一片安静,林棠等了半刻,看袭人心情平复了些,方才起身道:“我知道姐姐对宝二爷的一片心,这几年大家都和气,我也不想和姐姐闹不快,所以看出了你和宝二爷的事,和谁也没提起过。其实姐姐是老太太给宝二爷的,宝二爷愿意,姐姐也愿意,这也不是大事。姐姐细想我的话,便知道该是怎么才对宝二爷最好。” 袭人僵坐半日,把面前已经凉透的茶一口一口喝了,起身对林棠一礼。 林棠侧身避过,问:“姐姐这是做什么?” “我是谢妹妹点醒我。”袭人说的有些艰难,“是我疏忽了,以为宝玉和姑娘们还小。我会劝宝玉,还请妹妹放心。” 林棠把袭人扶起来,看她这样,心里又是觉得本该如此——既然书中袭人会想方设法避免林黛玉和贾宝玉的“不才之事”,没理由现在的她不会,又觉得袭人有些可怜——把心放在贾宝玉身上,能有什么好结果?又觉得她可笑。 自己先和年龄尚小的贾宝玉发生了关系,又怕别人和贾宝玉有“丑祸”? “今日姐姐没来找过我,我也不知道姐姐的事。”林棠仍是笑着,把袭人请了出去。 不知袭人和贾宝玉说了什么,怎么说的,但贾宝玉再来找林黛玉,再也没要往卧房里进去过。 这一日,林棠替林黛玉给王熙凤送算好的两页账,正遇见周瑞家的送一位看着七十多岁,穿着朴素,领着个四五岁孩子的老太太出来。那老太太手里捧着红布包儿,上头放着一串钱。 刘姥姥? 林棠停下,笑称周瑞家的为“周大娘”,问了几句,便知这果真是刘姥姥。 想到刘姥姥是个有恩报恩的好人,林棠一向不带散碎铜板,便从随身带着的荷包里拿出个一两的银锞子塞给板儿,笑说:“要过年了,就当是给孩子买几块糖吃罢。” 刘姥姥推辞不过,千恩万谢的收了银子,又问林棠是哪位姑娘。 林棠笑道:“我是这里林姑娘的人,叫青鹭,天不早了,我也还有差事,就不扯姥姥说闲话了。” 周瑞家的也觉得面上有光,笑谢了林棠,带刘姥姥出去了。刘姥姥一路上自然又问林姑娘是谁等语。 林棠给王熙凤送完东西,被平儿留着说了几句话,硬要把她才给刘姥姥的银子还她。 “我的好姐姐,你看我难道缺这一两银子?”林棠无奈,“难道我发了个善心,却让二奶奶拿钱?” 王熙凤听她们推来推去,看完了账便在里间开口:“青鹭,你进来。” 林棠忙进去,王熙凤笑让她在身边坐了,指着一处问她:“这里是你算的不是?” “二奶奶怎么看出来的?”林棠笑问。 王熙凤笑道:“你和林妹妹写的字儿不一样,我还看不出来?” 她问:“你忙不忙着回去?若不忙,也教我认几个字。我这几年管家看账,也认了些字,却认不全。” 教王熙凤认了两刻钟的字,林棠没收下银锞子,手上却戴上了王熙凤给的碧玉镯子。 回到贾母院中,林棠行到西厢房门口,正听见周瑞家的说:“……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了。”[注3] 林棠心中一哂,原书里周瑞家的就懒得先给林黛玉送,顺路各处都送完了才把剩的两支宫花给林黛玉,不过是想借此再试探林黛玉的脾性。 若林黛玉不说什么,那便是说明林黛玉好性儿,以后慢待些无妨。 她本以为现在林家的人常来,贾母如此疼爱林黛玉,周瑞家的会收敛些,谁知还是这样。 “周大娘,才刚看你还在二奶奶那边,怎么又来这儿了?您老人家倒忙。”林棠说着进去,见雪雁含怒捧着个大锦盒站着,里头空荡荡的,只有两支宫花,林黛玉坐在榻上,正似笑非笑看着周瑞家的。 紫鹃面上也不大好看。 周瑞家的被林黛玉看得发慌,见是林棠,忙说一番是送了刘姥姥去回话,姨太太让她给各处送花等语。 “周大娘比我们都办老了事的,怎么连送东西的次序都忘了?”林棠笑道,“我们姑娘是客,当先给我们姑娘送来,再不然,先给咱家的三位姑娘送,我们姑娘总该在二奶奶前头,现在倒剩了两支才拿来。叫人知道了,还以为咱们这样的人家是没礼的。” 周瑞家的忙说:“林姑娘,这回是我疏忽了,想着躲个懒儿,才老糊涂了。” 林黛玉又看周瑞家的一回,方启唇慢慢笑道:“什么大事,不值当周姐姐这样。雪雁,你往梨香院去一趟,和姨妈姐姐问好,说我多谢想着,宝姐姐身上不好,我本该亲去瞧,可今儿不得空,身上也有些不好,改日再去罢。” 雪雁把匣子给了林棠,听命出去,林黛玉和周瑞家的说:“周姐姐,今儿劳你走一趟。” 周瑞家的敛声屏气出去,分毫没有在刘姥姥面前那份神气了。 林棠问:“姑娘,这花儿我是连盒子收起来,还是把盒子送回去?” 林黛玉本还有些气恼,听了这话,噗嗤笑了:“你怎么这么促狭!” “罢了罢了,周大娘都认了错,还有什么不了的?那到底是太太的陪房。”紫鹃接过锦盒,也笑了,“真把盒子送回去让她彻底没脸,这仇就结大了。” 第二日,先是贾宝玉往宁国公府结识了秦钟,吵着要和秦钟一起上学,跟着宁国公府又置了戏酒,请贾母等去乐。 林黛玉跟去小半日,嫌没意思回来,又和林棠解了半日的诗,看她总也做不出来好的,便道:“罢!再做下去,你还没怎么,我就要难死了。走,咱们往梨香院去,我找宝姐姐,你去找香菱罢。” 不用再作诗,林棠也松了一口气,忙给林黛玉穿斗篷拿手炉,自己也穿得厚厚的,带了人同林黛玉往梨香院去。 大冷的天,紫鹃雪雁懒得出去,就都留着看屋子。 谁知到了梨香院,贾宝玉的丫头麝月正和香菱玩儿呢,林棠林黛玉便知贾宝玉先来了。 林黛玉心里没意思,又不想回去,便慢吞吞的往内走,走到窗下,听见莺儿正说:“……倒像和姑娘的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注4] 林黛玉立在窗外,不觉听住了。 林棠陪着林黛玉听,这屋里的人说的话,做的事,倒是和书里分毫未差。 她正想着不知现在林黛玉在想什么,忽听院里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紫鹃雪雁匆匆过来,面上都有些不安。 屋内,薛宝钗才把金锁收回衣服内,又将盛冷香丸的匣子拿起来,便听到外头似是紫鹃的声音:“姑娘,姑老爷才来了信,说身上有些不好,想接姑娘回扬州,老太太让我们快请姑娘回去。”[注5] ※※※※※※※※※※※※※※※※※※※※ 注1:门子的建议是让贾雨村说薛蟠被冯渊追魂索命而死,87电视剧演的是贾雨村照门子的话办了,但原书是写“雨村便徇情枉法,胡乱判断了此案”,到底用没用门子的建议没明说。 本来我觉得薛蟠都被卷宗记录病死了,还怎么在户部领职啊?怎么光明正大的在京里胡闹啊?但是王子腾和荣国公府威势正盛,金陵和京城又远,消息不如现在通畅,冯家不上告了,贾雨村可能也没把这个案子上报京中,薛蟠就照样逍遥自在。而且贾雨村这么精明的人,薛家说薛蟠已经病死了,他照着判,最多是疏忽大意,没查清事实,但如果他按别的判,比如“不是薛蟠让家奴打死冯渊,是家奴自作主张”,那就成了他主动包庇了。贾雨村当然要采用少给自己留把柄的方法。 注2注3注4:引用自原文。都未超过25字,情节需要不得不引用。 注5:当然是蝴蝶翅膀让林黛玉回扬州的时间提前啦~ 感谢在2021-09-2402:27:41~2021-09-2418:50: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知所措苏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沐梭休50瓶;慕容绯衣20瓶;胖爪旺财10瓶;ylmf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三更合一 回南 才听到“金玉良缘”,贾宝玉秦钟还没闹学堂,秦可卿也没病,贾瑞也还没死,怎么林如海就要接林黛玉回扬州了? 足足看了三年《红楼梦》,都快把书给背下来的林棠,发现事情已经和书里完全对不上了。 但这正是林棠期待很久的机会来了。 而且,林如海身体好转给林棠带来的功德还实实在在显示在系统屏幕上,林棠心中隐隐猜测,林如海这次并不是病重难医了才要接林黛玉回去。 林黛玉并不知林棠心中所想,她只知自母亲去后,父亲立意不再续娶,恐她无人教养,于名声有碍,送她至京中外祖家里,其实是隐隐有了……托孤之意。 为使外祖母好安置她,让她早些在这里住熟,爹爹连嬷嬷丫头都不让她多带一个,便是她主动给爹爹寄信,爹爹一年也只回两三次信,不肯多回。若非爹爹身上实在不好了,怎会写信给外祖母要接他回去! 再是平日持得住,乍然听见这消息,林黛玉也慌了神,顾不得屋里薛宝钗贾宝玉说的“莫失莫忘”“不离不弃”“这八个字倒真与我的是一对”等话,攥住林棠的手就走。 后面紫鹃忙着追,还劝:“姑娘!老太太说林姑老爷只是身上有些不好,并非重病,还嘱咐我和姑娘缓缓的说,别让姑娘误会了,姑娘!” 林黛玉天生喜静不喜动,平日往园子里逛去,林棠没少劝着哄着,她才慢慢行够半个时辰,行到最后,她还要撒娇让林棠在前面领着走。 今日还是第一次林黛玉拽着林棠走得飞快。 紫鹃在后面怎么劝,林黛玉也没慢下半分脚步。 后头贾宝玉喘着气追,连声说:“林妹妹!林妹妹你等等我!”林黛玉竟也没被追上。 一阵风似的回了荣庆堂,连林棠都微微有些气喘,林黛玉更是走得耳根都热红了。 顾不得歇息,林黛玉一气进了屋门,贾母正等在侧间屏风处,见了林黛玉就说:“慢些、慢些,别摔着。” 等接了林黛玉,贾母又骂紫鹃:“说了让你们劝着些,怎么还是这样?摔着了姑娘,你们谁担得起?” 贾母怒气正盛,紫鹃便是心里委屈,也低着头一声儿不言语。 屋内还有林棠见过的两位林家嬷嬷在,看林黛玉进来了,都上来行礼问好。 林黛玉一时无心为紫鹃辩驳,也顾不上林家来的人,她见到贾母已是红了眼圈儿,哽咽问:“老太太,我父亲他究竟……” “玉儿别急,别怕。”贾母把林黛玉搂在怀里,祖孙两个往里边走,鸳鸯赶紧把信奉至贾母面前,贾母接了递给林黛玉。 林黛玉一手接了信,一手被贾母领着到了榻边,也忘了坐下,就站在贾母身边,把四五页的信小半刻钟就看完了。 她放下信,茫然失措的看向贾母。 “林妹妹!林妹妹你怎么不等等我!”贾宝玉带了一身寒气,进门就要找林黛玉。 林棠从没觉得贾宝玉的声音这么烦过,再看林家的两位嬷嬷,也是俱皱眉不语。 “你妹妹父亲病了,要接你妹妹回去,她心里着急,还怎么等你?”贾母说贾宝玉一句,也把他揽在旁边坐了。 “妹妹要回去?我和妹妹一起去!”贾宝玉张口就道。 林棠看见林家两位嬷嬷对视一眼,不知交换了什么信息。 贾母叹道:“你姑父病了,你跟去做什么?你老子娘都在这儿,你去了,把你娘一个留在家里?快别给我添乱了。” 言毕,贾母不令贾宝玉再说话,问林家来人:“你们老爷都派了谁来?” 林家一位嬷嬷——林棠认得这是林如海亲信,林家大管家林丰之妻卫氏——道:“除林丰曹华外,还有十来个男子,六个女人,一起护送服侍姑娘回去。” 贾母又问:“再有几日就是腊月,路上天寒地冻的,可怎么走?” 卫嬷嬷道:“虽然天冷,可运河还没上冻。这两日就出发,还能走水路回去,也便宜安全些。”[注1] 天冷路不好走,又要过年了,爹爹还派这些人来接她回去,想必已经很急了——想到这些,林黛玉忍不住低声啜泣。 贾母极是不舍林黛玉,也知必要她回去方可。 一面安抚林黛玉,贾母细想她上路只有下人跟着终究不妥当,便命:“去把琏儿和凤丫头叫来。” “紫鹃,你来。”贾母顿了一瞬,方道,“青鹭,你也来。” 林棠和紫鹃应声上前,贾母道:“你两个快回去收拾你们姑娘的东西,琥珀翡翠跟着一起去。”又和卫嬷嬷道:“再急也得明儿后儿走,你们远道来了,先和雪雁去安置了罢,你们家来的那些人,过会子凤丫头来了,我让她安排。” 林黛玉站起来,拭泪道:“老太太,我就先回去了。” 贾母叹道:“你去,等我这里安排好了,再去瞧你。” 林棠忙扶林黛玉往外走,中间林黛玉停下,忍泪对林家嬷嬷们道:“卫嬷嬷,严嬷嬷。” 卫嬷嬷严嬷嬷这时都道:“姑娘不必急,老爷并非病重了,只是因着年岁渐高,又觉得身上不大好,又思念姑娘,所以才想接姑娘回去看看。” 林黛玉如何信这话?觉得不过是嬷嬷们哄她的。 迈进西厢房门,小丫头要放下帘子时,林棠特意留心,回头看贾宝玉果然着急忙慌的跑过来,便松开林黛玉,让紫鹃等先进去了,她停在门口,等贾宝玉过来。 贾宝玉本是急匆匆就要跟着进去找林黛玉,却见林棠在门口等他,只得住了脚。 “宝二爷。”林棠低头一礼,“姑娘要收拾行李,姑老爷病了,姑娘也挂心得很,怕一时招待不了宝二爷。” 贾宝玉发急:“我又不是要林妹妹招待!你让我进去,我看看林妹妹别哭坏了!” 林棠不肯让步,道:“宝二爷放姑娘自己呆一会儿,姑娘或许还好些。若宝二爷总提姑老爷的事,姑娘什么时候才能好?姑娘往梨香院去了一趟回来,还要换衣服梳洗,实在不方便让宝二爷进去。” 贾宝玉还要再说,屋里林黛玉唤:“青鹭,你怎么还不进来?” 林棠便道:“宝二爷听,姑娘已经好了,您就别再招姑娘了。”说完,她也不管惊呆了的小丫头,自己掀帘子进了屋。 屋内,琥珀翡翠正抱着包袱从卧房出来,看见林棠,琥珀直摇头:“平常也就罢了,宝玉才从老太太房里出来,你也这么着?” 看了卧房内一眼,她放低声音:“你就算顾着林姑娘,就不怕你自己……” 林黛玉坐在床上,看紫鹃给她洗帕子,让她擦脸,屋内屋外人都在忙,她不愿意细想林如海现在怎么了,病得多重,能不能撑到她回去…… “青鹭”和宝玉在外头的话,她一字不落听在耳中。 卧房门敞开着,就算琥珀是低声说的,这些话也被林黛玉听了个大概。 林棠谢了琥珀的好意,进来开柜子,想把林黛玉常穿的衣裳找出来。 从卫嬷嬷严嬷嬷的话中,她隐约猜到林如海派人接林黛玉必有隐情。所以她虽然也觉得和贾宝玉说的话过于硬了,却没太担心。 她得罪贾宝玉不知几回了,不差这一次。若到扬州她能得偿所愿,自然不怕贾母和贾宝玉什么,若不能,再怎么也不会比原书里的晴雯更惨。 但林棠正犹豫是只给林黛玉拿冬衣,还是春夏两季的衣裳也带些,发觉林黛玉似乎正在看她。 她抬头,笑问:“姑娘?” 林黛玉摆手:“姐姐忙罢。” 见林黛玉不说,林棠便不多问。林黛玉看着林棠忙碌,思绪转在她身上,越想越心惊。 这两三年,她习惯了“青鹭姐姐”事事替她想得周全,她有什么不好开口的话,都是青鹭姐姐替她说。远的也数不清了,就在前两日,青鹭姐姐还点出周瑞家的轻慢她,替她敲打了人。她心里远了宝玉,也知宝玉不该再进她的屋子,她不能和宝玉直说,这话也不好和外祖母说,都是青鹭姐姐默默替她做了。 她本来以为这只是青鹭姐姐比别人都知她的心,分明雪雁才是她从家里带来的,紫鹃是外祖母头一个给她的人,她却只觉得和青鹭姐姐更投缘。 林黛玉发现,她似乎从来没有认真想过,青鹭姐姐为她做这些事都承担了什么。 她已经不是孩子了,她心想,以前她觉得,谁真心待她,她就真心待谁,青鹭姐姐懂她,不同那些人一样见了宝玉就奉承讨好,她自然高看青鹭姐姐,有什么好的,先尽着她,紫鹃说她,她就护着她。 可她忘了,青鹭姐姐虽然服侍她,却不是她的——林家的——人,是荣国公府的人。 * 却说今日本是尤氏请贾母等去听戏。贾母听到中午便回来,王夫人是好清静的人,不用服侍贾母,便也跟着回来了。贾母派去的人到宁国公府时,王熙凤正坐在首席,与尤氏秦氏等听戏说笑。 听得林姑老爷要接林黛玉回去,贾母叫她,王熙凤忙辞了尤氏要走,尤氏也未敢留。 贾琏本在前头与贾珍蓉蔷薛蟠等吃酒取乐,听见消息,也慌忙洗脸漱口,喝了醒酒汤,摇摇晃晃骑马回来。 王夫人早听见林家来了人,比王熙凤贾琏都更早到贾母房内。贾母正看完了日子,叹说:“明儿后儿都不甚好。” “姑老爷还在扬州等着,少不得看不是不宜的日子,就送外甥女儿回去罢,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王夫人劝。 贾母看了许久,只有翻年二月才有极好宜出行的日子,但又不可能叫林黛玉等到那时候再走,只得叹道:“罢了,今日已经晚了,明儿也太赶了,后儿再送玉儿走罢,路上不差这一两日。只有下人不妥当,让琏儿把她送回去,再好生接回来。” 王夫人细思贾母的话,竟大有别意,忙问:“老太太,姑老爷的病究竟是怎么着?” 贾母颇带深意道:“林家人丁稀少,除了姑爷之外再没甚嫡支了。敏儿还在的时候提过,姑爷只有一个隔房的堂弟,和姑爷是同一个曾祖父,马上要出五服的,夫妻两个只得一个女儿,前些年走失了,再没找回来。若姑爷真有个三长两短……” 听了贾母此言,再想到薛姨妈这两日私下同她露出的意思,王夫人心里纷乱不定,一时拿不准主意,只得先掩下不提。 贾母定要贾琏护送林黛玉回去,又命王熙凤速速打点林黛玉的行装并送往林家的土仪等,夫妻两个领了命回房,王熙凤顾不得吃饭,忙着和平儿给贾琏装行李。 王熙凤发愁:“再有一个月过年,你这一去,别赶不上日子,在路上过年了。” 贾琏酒还未醒就吹了冷风,忍着头疼在贾母处听命回来,正拿热巾子往头上捂,说:“那也没法儿,林姑父就林妹妹一个女儿,我不去,难道让林家那些家财都便宜了别人不成。” 王熙凤叠衣服的手一顿:“你说,若是林姑父真不好了,林妹妹往后是不是真在咱们家住长了?” “那还用说?”贾琏把巾子往盆里一丢,丰儿忙递上去新的。 王熙凤叹道:“林姑父多好的前程,真这就没了,可是白可惜了儿的。咱们家……” “咱们家有什么不好?”贾琏头疼好了些,笑道,“你难道看不出老太太的意思?” 王熙凤白贾琏一眼:“你当人是傻子!我什么看不出来?可老太太那么想,太太却未必,你没见那边?”她往东北角努努嘴儿。 贾琏摇头笑道:“等林妹妹连家财带人往咱家一住,还能有错儿?那边是和太太沾亲,到底……” 摆手命丰儿把门关上,贾琏往王熙凤旁边一坐,和她道:“薛家是不错,说不定比林家都富贵,可一来林姑父是正经科举探花出身,便是人没了,也曾官至三品,薛家从前也是书香人家,到底正经做官还是上一辈的事儿,薛姨父虽是能人,不过户部五品员外郎,领着虚职做皇商罢了。薛家比林家只强在多有一个儿子,可你看薛大傻子那样儿,这儿子还不如没有。今儿是抢丫头打死人,明儿还不知弄出什么。”[注2] 薛姨妈是王熙凤的亲姑姑,贾琏这么说,王熙凤不大乐意,偏却没话说,只扭了脸儿。 贾琏伸手摸她的脸,笑道:“我的奶奶,这就不乐意了?你细想想,你是太太的侄女儿,薛表妹是太太的外甥女儿,可宝玉是太太的亲儿子,谁进了门对你有好处,嗯?” 王熙凤打下他的手,瞪他:“怎么什么话在你嘴里就那么难听!” 贾琏被打了手也不恼,笑嘻嘻凑近王熙凤:“我有好听的,你听不听?” 平儿知事,忙悄没声的出去。 王熙凤被贾琏说了这一通,正想事儿,哪有兴致?便要推了不让。贾琏便道:“你不肯,我找平儿去。” “你敢!”王熙凤越发立了眉毛。 贾琏又摸上王熙凤的脸,笑道:“好奶奶,就当是说了这一通,你赏我的罢,不然,我费这些口水,谁赔给我?” 因贾母说了让林黛玉后日再启程,不必太急收拾东西,等到二更天,林黛玉便让琥珀翡翠先回去,又命紫鹃雪雁回屋自歇,今晚要让林棠守夜。 紫鹃雪雁都知林黛玉是有话和林棠说,服侍林黛玉睡下,便出去了。 林棠照旧睡在床外,听林黛玉问她:“青鹭姐姐,我还没问过你……为什么旁人都不敢得罪了宝玉,你却似乎不在意?” 问完等了许久也未听见林棠说话,林黛玉不禁说:“姐姐,我问这些不为别的,是我今日才想明白,我在这里不过是客,你是老太太送我的人,现在被指了服侍我,终究以后还是归老太太管。姐姐不怕为我惹了老太太生气,将来日子不好过?我知姐姐待我好,以前也没想过这么多,现在想明白了,怕我将来会护不住姐姐,再辜负了姐姐待我的心。” 林黛玉如此剖白,让林棠怎好再瞒? 但她也不敢说《红楼梦》这本书的事,想了一想,先问林黛玉:“姑娘今日想了这么多,是不是因为姑老爷的病?” 过了一会儿,林黛玉的声音才又响起来。 “我就知道姐姐一向懂我……” 林棠翻身,隔着被子抱住林黛玉,说:“那我照实说了,请姑娘别恼我。” “姐姐只管说。”林黛玉暗暗忍泪。 “姑娘应该知道,雪雁从前问我家乡何处,我记得是在姑苏,她再问我姓什么家人在哪儿,我都推说不记得了。”林棠决定先把她的身世说了,“其实……是我骗了雪雁,我记得我姓什么。” “姐姐姓什么?”林黛玉忽然心跳变快。 “我同姑娘一样,也姓林。”林棠说。 虽然隐隐有了猜测,但林黛玉真切的听到林棠说她也姓林,不禁惊得坐了起来。 林棠忙也起来,把被子给林黛玉严严实实的裹上。 “姐姐怎么不早说?”林黛玉忙问。 “这怎么好说的。”林棠笑道,“说了倒好似故意和姑娘攀亲似的。所以我一个人也没提。” 林黛玉却从被子里伸出手,抓住林棠的胳膊,说:“你既然记得家乡在姑苏,又记得自己姓林,早和我说,我给爹爹写信,替你打听家人岂不好?” 说完,林黛玉又自悔说多了:“是了,若姐姐的家人……姐姐自然不想回去的。” 外头冬夜极冷,屋内烧着热炕,地下燃着火盆,林棠的心里也是一片暖意,她带着忐忑说:“其实,我家里很好,我是被拐子拐了的。” 林黛玉一怔,随即笑道:“那更好了!既然这样,等这次你和我回去……”她停了停,说:“给你找到家人,请老太太这里消了身契,往后这府里的人就再不能把你怎么了!” “姑娘不怪我瞒着?也不疑我和姑娘好是图什么?”林棠问。 林黛玉真笑了:“姐姐把我当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姐姐到这里来的时候我才七岁,那真是孩子,你就图什么,怎么不去找宝玉?分明宝玉对你稀罕得很,可你一次都没兜揽他。他是待女孩子滥好心的,将来你得他喜欢,让他给你找家里人不好?你比鸳鸯姐姐也不差什么,或是一心服侍老太太,到了鸳鸯姐姐的份儿上,琏二哥琏二嫂子都得给足了面子。就算你对我好,真是因为什么,可我知道你待我的心是真的。” “你那么聪明,我今日想的事,你必然早就明白了,就算这样,你也全都顾着我。若不是真心待我,你何必做到这份儿上?”林黛玉又是笑,又是叹,“姐姐,你别想那么多了,后儿咱们就回南去,我必会给你找到家人。便是实在寻不着,或是你家里艰难,你的身价银子我替你出了,还你身契,好不好?” 就算刚穿过来,还在人牙子手里的时候,林棠都没有这么手足无措过。 “姑娘,终究是我瞒着你在先,而且,我还有事瞒着你。”直到开口说话,林棠才发现自己哭了,“但我现在还不能说,将来那一日到了,姑娘就算怨我,恨我,也是我应该受的。” 她带着目的来到黛玉身边,却收获了一颗真心吗? 活了两世,从来没被这么真诚对待,这么信任过的林棠满心惶恐。 在林黛玉茫然的怀抱里,她哭得泣不成声。 * 一夜未曾睡好,第二日,薛宝钗早早便起来了,穿衣裳梳洗。 “我的儿,这才什么时辰?怎不多睡会子?”薛姨妈披衣服过来,看一眼时辰钟,还不到寅初。 薛宝钗家常只穿半新不旧的素淡衣裳,梳简单发髻,戴几根簪钗就罢了,今日她却穿了新衣裳,发间又戴了一支红宝金凤。 见薛姨妈来了,薛宝钗忙起身,说:“我吵着妈了?” 薛姨妈道:“我是年纪大了,觉少,不关你的事。你咳嗽好了?怎么今日要出去?” “林妹妹明儿要走,我去看看她。”薛宝钗扶薛姨妈坐下。 薛姨妈便叹:“那孩子也可怜见儿的,从小儿没了娘,这回爹也要……你去看看也好。” “可便是要去看她,也不至于起这么早啊。”薛姨妈命人去给薛宝钗煮冰糖燕窝,又问,“宝儿,你想什么了睡不着?” 薛宝钗本不想说,但薛姨妈一定要她说,她只得道:“妈妈,昨儿林妹妹来,似乎听见我身上金锁的事了。” 薛姨妈道:“这是什么事儿?本来也没什么好瞒着人的。” “妈妈——”薛宝钗道,“便是选秀的路绝了,又何必这么早就打贾家的主意?我看宝兄弟还是小孩子,便是姨妈愿意,这府里老太太也必不愿意的。这话真传出去,我又怎好在姐妹们面前处?” “我的儿!”薛姨妈知薛宝钗一向冰雪聪明,见实在不好敷衍女儿了,只好叹道,“你既知选秀的路绝了,难道不知这都怪你的混账哥哥?蟠儿这个王八种子,白白打死了人,旁的虽然无碍,可宫里你是着实去不得了。咱们家再不比你爷爷你父亲在的时候,你哥哥年轻不经事,又混账糊涂,白耽误了你。” 薛姨妈便给薛宝钗细数荣国公府的好处:“宝玉是你姨妈的孩子,将来你姨妈给你做婆婆,咱们两家又是亲上加亲,省了你在别人家里受委屈。宝玉虽然是二房,可老太太疼他,你姨妈又通共只剩了他一个亲的,将来怎么也少不了他一份家业。咱们家再多多的给你嫁妆,便是他将来中不了,他不似你哥哥混账,闹不出大事,你们两个富贵安稳一世难道不好?” 薛宝钗知薛姨妈是为她打算,仍是叹道:“妈妈,你说的这些我知道。可谁家的男子要十一岁了还在内帏里混,不去读书上学。老太太溺爱他,就如当日妈妈溺爱哥哥,他现在看着好,岂知将来一定是个好的?” 薛姨妈咳嗽一声:“宝儿,你哥哥十一二岁的时候就比宝玉混账多了。他现在非和我要香菱,我不敢给他,怕好好的孩子,都给他糟蹋了。” 她还有话:“纵是这里老太太有心,可我看林家未必看得上宝玉,我观林丫头还小,对宝玉不过兄妹之情,这都是没定准的事,儿女亲事终究还是父母说了算,咱们先放出个风儿,再看如何罢。” 薛宝钗不好再往下说。 恰是燕窝来了,她便拿燕窝占住嘴,心里想到昨日贾宝玉听见外头动静,就什么也顾不得了,靴子都没穿好就要走。 林妹妹还是孩子,可宝玉还真未必是了。 但薛宝钗到了荣庆堂的时候,林黛玉却不在自己屋里,在贾母正房内。 贾母正骂林棠:“糊涂东西!看你平日对你姑娘尽心,靠得住,怎么这么大事,你不劝你姑娘少哭,倒自己哭上了?把你姑娘哭坏了身子,你拿什么脸见我?” 原来昨夜林棠哭得伤心,勾动林黛玉的伤心事,两人抱着哭了两三刻钟,还是林棠想起来林黛玉身子虽比前几年好多了,到底还比常人弱些,劝她洗了脸敷眼睛睡下。 可哭得时间太长,眼睛上的痕迹难消,因此今早起来,贾母看林黛玉肿着眼睛,就唤了守夜的人来责问,再一看林棠也哭过,气得骂她一顿。 林黛玉心里发急,想劝贾母又不敢,怕贾母更怪上林棠。正为难间,林家的卫嬷嬷严嬷嬷来请安,贾母命林棠下去,她才暂放了心。 卫嬷嬷严嬷嬷一是来请安,二是问上路的时辰。 听贾母说要让贾琏护送林黛玉回去,卫嬷嬷忙道:“将要年尾,若琏二爷跟去,岂非不能在家里过年了?老爷特命这些人来,就是怕贵府上再麻烦……” 但贾母定要贾琏跟去,卫嬷嬷推了两次,见推不动,只得应下。 路上没人时,卫嬷嬷悄声道:“分明是太太的亲娘,老爷只让咱们说身子没甚太大不好的,国公夫人也这样。” 严嬷嬷笑道:“那是太太的亲娘,又不是老爷的。终究大姑娘这些年多得老太太照顾。” 卫嬷嬷叹:“也是,人家是贾家的老太太,最先想的终究还是贾家。” 林黛玉从贾母屋里出来,忙找林棠说话。好容易等到林棠一个人,林棠先她笑道:“我知姑娘不好替我分辩,这有什么?老太太是长辈,我是下人,哪里有为了下人驳长辈的理?况且老太太也是为了姑娘。”[注3] 林黛玉道:“理自是这样,可我心里并非如此。昨儿才应下姐姐,今儿就害你失了颜面,是我之过。” 林棠见劝不动,便请林黛玉自己找路上要看什么书,给她找些事做。 林黛玉惦记着林如海,并没心思想路上的事,不过胡乱挑几本罢了。倒是她看屋里笔墨纸张不多了,想起林棠紫鹃雪雁都在读书,怕路上不够用,便让林棠和王熙凤要些, 因林棠在王熙凤这里也熟了,王熙凤也忙着使人打点贾琏出门,院里的人都被支使得团团转,便无人通报林棠来了。 林棠行到屋门口,正要说她来了,听见屋里王熙凤和平儿说:“这一年还是进来的少,出去的多,我看还是先放贷赚些银子,省得不凑手。” 林棠:…… 已经到了门口,回去反而惹人怀疑,林棠只好扬声:“平姐姐,二奶奶在不在?我是青鹭。” 平儿忙道:“青鹭妹子快进来,可是林姑娘打发你来的?” 把要笔纸路上用的事说了,见王熙凤让平儿去着人开库拿,林棠便要走,王熙凤却笑道:“你坐,忙什么,等拿了东西,你一齐回去就是了。” 林棠硬着头皮道:“二奶奶,我们姑娘的东西还没收拾好,不如烦平姐姐一会儿着人送去……” 王熙凤再一笑,林棠知道躲不过了,只好坐下。 审视林棠一会儿,王熙凤问:“才刚我和平儿说的那放贷收利银的事儿,你可听见了?” 林棠叹道:“二奶奶都这么问了,我便没听见,也是听见了。” 王熙凤笑道:“我往日真没看错你,你还真有些胆色。换了别人,早跪下求我饶命了。” “求二奶奶饶命。”林棠无奈又站起来。 看林棠这样,王熙凤也收了试探,道:“我知道你嘴紧,这事让你知道了也没什么。你去罢。” 不知道是林黛玉昨晚的真心给了她冲动,还是她心底其实想劝王熙凤很久了,林棠张了张口,低声说:“二奶奶,论理,这话不该我说。只是我当日没进府时,听人家说过,放贷收高利是……” 说完这句,林棠就后悔了。 但若不是知道王熙凤喜欢有胆色爽利的人,也不会对林黛玉的人怎么样,林棠再怎么冲动也不会对王熙凤说这些。 王熙凤再打量林棠一回:“才刚不怕,这会子倒怕了?” 林棠没想好怎么回这话,索性没张口。 “说都说了,就说完罢。”想及这三年林棠行事为人,王熙凤还真想听她说两句,便示意她坐。 林棠一面后悔,一面已经坐下,说:“我只大概知道放贷收高利有违律例,是要坐牢的。现在一想,咱们这样人家,二奶奶这样有胆色,是脂粉里的英雄,自然不怕这些。是我见识浅,才刚听见了觉得不妥,所以多嘴了一句。” 王熙凤被林棠捧得高兴,笑道:“算你嘴甜,你把才刚没说完的说了,我就放你走。” 什么没说完的话?不过是王熙凤想听林棠有什么别的法子。 林棠知其意,便道:“二奶奶若定下要放贷,何不问问二爷?” 王熙凤眉心一跳,合上茶碗,眼神也利了。 林棠只当没看见,继续说:“二奶奶发愁家里银子不够,所以自愿冒着风险也要弄来银钱。但二爷若不明白奶奶的心,从别处知道奶奶收利钱,岂不误会奶奶?再有咱家的人也难免私下议论奶奶。不如告诉了二爷,不但二爷将来不误会奶奶,便有风险也是两人一起担,家里的人见二爷和奶奶一心,还能有什么碎嘴闲话?自然,若二奶奶觉得不妥,只当我胡说八道就是了。终究我也不明白什么大道理,都是些小想头。” 深深看了林棠几眼,王熙凤忽道:“若你还在老太太身边,我是必把你要来的。可惜你早是林妹妹的人了。到底是林妹妹和宝玉有福。” 林棠听出王熙凤暗示的意思,难免心惊,口中说:“二奶奶折煞我了,我哪里比得上平姐姐和袭人姐姐。” “我还有事儿,东西当已送去了,你也去罢。”王熙凤道。 林棠出去,平儿从旁边屋子进来,王熙凤问:“你听她说的怎么样?” 平儿道:“奶奶,我看她说得不错。这事还是别瞒着二爷好些。” 王熙凤乃是天性聪明的人,林棠说了一半儿,她自往深里想,想到将来或许因此获罪,那她便是荣国公府的罪人了。 可叔叔才高升外任,薛表弟打死了人都没什么,她不过放贷收利银,是什么大事儿?便是家里的人知道了,谁敢当面说她半句? 于是,王熙凤笑道:“她没经过大事儿见识浅,你跟了我这些年,也就这点子胆量?怕什么,我说放就放!这世上的事,哪儿有我做不成的?” 一整日忙碌,总算把要出门的东西收拾好,先装上车。为了不惹人怀疑,这三年攒的料子林棠只带了一匹绸一匹棉布防着会用,剩的把银钱和贵重首饰——大多是林黛玉给她的,也有王熙凤给的——装好,贾母赏的许多散碎东西都没放在包袱里。 她当然想去扬州再不回来,但万事皆有可能,她已经让贾母生厌了,得给自己留全后路。 今日才在王熙凤面前多嘴,为了黛玉的真心,她更要事事周全,省得贾母察觉她的心思,把她留下不让跟去扬州,那才是功亏一篑。 这晚,贾母因舍不得林黛玉,便要同林黛玉一起睡。 不必林棠守夜,她进了空间,对着书页都翻软了的《红楼梦》发呆许久,开始动手拆书,仔细把书拆成一页一页的。 第二日,贾母和贾宝玉带着千万个不舍,看林黛玉上了马车。 到得岸边便是弃车登舟。船上没什么事,林棠看着林黛玉一日比一日更担心林如海,在空间里挑书页的时候也越来越仔细。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年前腊月二十八,林棠整理好了能拿出来的原文,他们乘的船也靠了扬州岸边。 林家已另外有人,带了车马在岸边接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1:大冬天水路上不上冻我不是很清楚,但是原书林如海也是冬天来信接林黛玉回去,“作速择了日期,贾琏与林黛玉辞别了贾母等,带领仆从,登舟往扬州去了”,所以腊月水路应该也能走。 注2: 个人看法,林家不但清贵还很有钱【本文重要设定】。 原文写林家“虽系钟鼎之家,却亦是书香之族”。林如海祖上袭的“列侯”,在秦称彻侯,居二十等爵制之首。西汉沿置,为避刘彻讳而改称列侯,又称通侯,其食邑多者万户,少者数百,皆为县侯,三国以后地位渐低(摘取自百度百科)。所以列侯虽然不在公侯伯子男五等里,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很低的爵位,不然林家称不上“钟鼎之家”。 “钟鸣鼎食”的意思是:古代豪门贵族吃饭时要奏乐击钟,用鼎盛着各种珍贵食品。故用“钟鸣鼎食”形容权贵的豪奢排场。 林如海这一代没有爵位,奢侈排场自然不如宁荣二府,但不代表林家穷。林家人少,还没有贾家这么多败家子,家财应该都攒得很好。 林家不在护官符“四大家族”里,个人猜想,首先是因为“四大家族”皆联络有亲,林家只在林如海一辈与贾敏有亲。二,四大家族是金陵四大家族,林家祖籍在姑苏…… 至于薛家,虽然排在“贾史王薛”之末,但也不能说薛家是商人,地位很低贱。原文中明确说了薛家“本是书香继世之家”,祖上是“紫薇舍人”,大概就是唐代的中书舍人,位居正第五品上阶,这个职位虽然官不高,但有起草诏书参与机密政事的权利,属于皇帝亲信,地位不低的。 薛蟠“家中有百万之富,现领着内帑钱粮,采办杂料”,“赖祖父之旧情分,户部挂虚名,支领钱粮”,没说薛蟠有官,但他仍是皇商,属于士族,而且和户部朝廷有旧情面。王夫人和薛姨妈是亲姐妹,关系很好,王夫人嫁给荣国公的幼子,薛姨妈的丈夫可能家世不如贾政,但也不会差特别多,甚至能力会比贾政更高。 所以巫巫认为薛宝钗不属于“低贱的商人之女”啊,林黛玉也不是“家里清贫没钱的丫头”,林黛玉出身算起来应该比薛宝钗高,但是薛宝钗比林黛玉强在有薛蟠这个没啥用的哥哥,不至于无依无靠。 巫巫写文一向是姑娘们可能有小缺点,但大家都是好姑娘,谁也不黑,该死的都是没用作妖的男人—— 如果不赞同巫的以上看法请当做私设也行!反正都是我的个人理解,啾咪! 注3:林棠为了哄林黛玉说的,并不是自甘做奴才了。 到扬州啦~下一章就见老父亲!作话在解释设定的时候会比较啰嗦,其余时候不会啦=w= 感谢各位支持正版的小可爱!爱你们!感谢在2021-09-2418:50:53~2021-09-2604:05: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lmf、想吃糖醋排骨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uranyukime20瓶;ylmf2瓶;凶唧唧的毛球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隐瞒 相比于荣国公府的豪奢气派,位于扬州城偏东南的林府更小巧也更精致。 扶林黛玉下了马车,林棠第一眼看到的是青瓦白墙围绕着的黑漆大门,第二眼,她就看到了站在门前的中年男子。 他年纪看得出来已经四十往上了,一脸的憔悴病容,手里还拄着拐杖,但这些都丝毫掩盖不了他身上的潇洒风流气度。 “爹爹——”看到这男子的第一眼,林黛玉就禁不住放开林棠的手,奔到他面前。 林如海面带微笑,眼角却湿了。 他把林黛玉轻轻揽在怀中,虚扶在林黛玉肩上颤抖的手,显示他的心情并不如面色平静。他对在一旁见礼的贾琏笑道:“琏儿,起来罢,何须如此多礼。” 贾琏自诩出身公门大族,长了二十岁,虽在读书上不大行,却在人情世路上颇为来得,除了无福面见皇家中人,上至王爷,下至贩夫走卒,无人不见,只有家中悍妻厉害,老父继母左性,尚是他无能为力之事。 但今日初次到扬州,十来年未见林姑父,分明林姑父态度温和如前,身体比先还病弱多了,衣着打扮也并不华丽,十分清素,他却无端感到一股压力,丝毫不敢升起轻慢之心。 当是因林姑父在未外放时他还不到十岁,一年去几次林府,常被林姑父问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珠大哥却应答自如,害他回家要挨老子打的缘故。 回忆起前事,贾琏忽觉得屁股上火辣辣的疼。 跟在林黛玉后面迈入林府大门,并不似宁荣二府女眷在府中行走有人抬轿来,林棠只见林如海命:“先将琏二爷请去客院安置了。琏儿,我身上不好,那些虚礼就免了罢。今日不早了,有事都等明日再说。” 贾琏躬身应下,留在原地目送林如海行远了,才松一口气,同林家的人一起往住处去。 在船上一个月,林棠同林黛玉并卫嬷嬷严嬷嬷打听了林家许多的事,知道林府位于扬州城的东南,四周都是官宦大户人家的府宅,共有前后五进,东面带一个跨院,还有两进院子并花园。 荣国公府光贾母的荣庆堂就有四五进了,林府自然不比国公府豪阔。 但走在林府铺得整齐的青石板路上,林棠身旁杨柳竹柏葱翠,江南湿冷的空气直往她鼻子里钻,看着林府的下人们都衣着朴素大方,不见奢华,却觉得这里比荣国公府舒心十倍。 “这是你娘从前会客的地方……”走过林如海前院书房,是一所小小三间厅带耳房的小院子,林如海停下脚步,幽幽叹了一声。 林黛玉本就正强忍泪水,见了此景,听到此言,如何再能忍住?她低头以帕掩面,呜咽之声从缝隙里漏出来。 林棠心中立时大呼林如海不靠谱! 女儿才回到家里,不说让她少哭少伤心,还亲自把她说哭了,他这爹当的也忒—— 就算贾母未必喜欢她,她也是林如海的岳母赐给林黛玉的大丫头,不用太怕得罪林如海。而且,她能肯定,这两三年,卫嬷嬷严嬷嬷一定没少在林如海面前说她靠得住。 想过这些,林棠便上前一步,先拿了新帕子给林黛玉,又对林如海一礼:“姑老爷容禀,姑娘才到家来,一路舟车劳顿,已是累得很了。再触景伤情,恐对身子不好。不知姑娘家里的屋子在何处,不如奴才们先去安置姑娘的行李,好让姑娘想歇息时就能便宜了。” 林如海本也正自伤心,听得这一番话,不禁正眼看向林棠。 见她生得眉眼和女儿有四五分相似,年纪大约才十二三岁,可言行举止落落大方,态度不卑不亢,丝毫不露怯,他便问:“你就是玉儿常说的青鹭?” 黛玉常和林如海提她?在信里吗? 林棠才要回话,林黛玉擦干了眼泪,拉起她的手说:“爹爹,这就是青鹭姐姐,待我极好的。” 林如海再看林棠,林棠便又低头一礼。 “是我虑得不周了。”林如海道,“玉儿,你娘……罢了,林丰家的?你速带人把花园里墨月馆收拾出来,赶着明日就能让姑娘住。” 卫嬷嬷应了,见林如海再无吩咐,立即便带了人走。 林如海对林黛玉叹道,“本来你几年没回来,我想让你住得近些,你娘院子的东厢房已让他们收拾好了给你住。但……你今晚住一晚上,明日就搬到墨月馆去罢。那里地势高,湿气也少。” 林棠心里已经说了林如海一万句不止,林黛玉又怔怔落下泪:“爹爹,我不往墨月馆去。” 看这父女两个又开始相对伤心,林棠只得扶住林黛玉,道:“姑老爷和姑娘身上都不好,只在这里伤心,如何是好?还有两天就是大年下,姑老爷和姑娘几年未在一处过年,便是念着这个,也少伤心些才好啊。” 卫嬷嬷在旁笑道:“青鹭姑娘说得是,姑娘这一回来,咱们府上也能过个热闹年了。” 林黛玉不禁想到她不在家,爹爹这几年过年形单影只,无人同乐,不知多么寂寞。 她依偎在林棠怀里,想要藏住正在落泪的眼睛。 被林棠连着两番话说得减了些伤感,林如海方有心再看女儿身上虽仍是瘦弱,气色却比三四年前好得多了。 他又见女儿如此依赖这“青鹭”,知她是岳母给女儿使唤的人,百里挑一的丫头,自然比别个更好,但想及女儿将要十岁,早到了避忌男子的年岁,岳母却仍将女儿和那宝玉养在一处,今次他接女儿回来,岳母又要贾琏跟来,其心思如何不言而喻。 林如海看“青鹭”多了几分怀疑。 老太太将这等能人放在玉儿身边,究竟只是真心为了玉儿好,还是要借这丫头做些什么? 好容易林黛玉止了抽泣,林棠同她又往后走。做父亲的不好进女儿的屋子,林如海只在后面看着她们。 林棠感受到林如海严肃微冷的目光在她背上移开。 贾敏生前的正院在林府的第四进,就在三间厅的后面,院子正房五间,房门锁着,西边耳房倒有一间开着门,看着像是内茶房。 进了这院子后,林黛玉的脚步明显慢下了不少。 她几乎细看每一片叶子,每一块砖瓦,似是想透过现在,回到她母亲还在的曾经。 “姑娘,进屋子罢。”林棠不忍林黛玉再看下去。 林黛玉站在抄手游廊里,指着对面的西厢房,和林棠说:“姐姐,以前我住东厢,弟弟住在西厢,我本来还舍不得弟弟长大,怕他搬到外院去,可是……” “姑娘别看了。”林棠揽过林黛玉的身子,半抱半牵把她拽进了屋子里。 曹华家的,也就是严嬷嬷,不做声把这些都看在眼中,跟在后面。 林府外面看着是青砖青瓦白墙,就算将要过年,各处挂了红灯笼贴了对联喜字,也极素淡清雅。 但这三间厢房内铺设着银红的坐褥,蜜色的床枕,淡湘色绣百蝶穿花的帐子挂在上头,卧房高几上是大红的梅花,堂屋地下是含苞的水仙,虽在冬日,屋内倒如春日一般喜气热闹。 林棠一看这屋子就喜欢,忙扶林黛玉在窗前榻上坐了,问:“姑娘是想歇一会子还是?” 入目颜色热烈,林黛玉的心情也稍稍振奋了些,她道:“略歇一会儿,我往前头去看父亲。爹爹的身子究竟是怎么样……” 关于林如海身体到底如何,比方他这几年日常起居是什么样,病了几次,看了几次大夫,大夫都是怎么说的,林黛玉也是一日几次问卫嬷嬷严嬷嬷。 贾琏虽不与林黛玉同乘一船,但他带了一二十人出来,内中也有贾家的女人在林黛玉船上。 为防贾家的人打听出什么,每每林黛玉问,卫嬷嬷严嬷嬷有心让她安心,却不敢说的太明,只能拿“老爷只是年岁渐高,身上多病,思念姑娘所以派我们来接”这话出来说。 林黛玉不肯信,卫嬷嬷严嬷嬷又不好说,因此直到现在,林黛玉还觉得林如海真是身染重疾,不过强撑而已。 她这时又问,严嬷嬷欲说,但屋内有紫鹃“青鹭”两个荣国公府的人,而且也不确定老爷的心意有无变化,又犹豫了,只道:“姑娘一会儿去看老爷,不如请老爷亲自说罢。” 这话听在林棠耳中,越发觉得她能成事,但听在林黛玉耳中,更成了林如海病到嬷嬷们都不敢明说的程度了。 严嬷嬷怕林黛玉多思伤身,想赶紧这里好了请她去前头,林棠也想早些确认林如海的身子究竟如何,因此两边齐了心,不到一个时辰,就把林黛玉常用的东西都安置好,林黛玉也洗澡更衣毕,正是将要晚饭。 林黛玉要去前院,偏林如海派人来传话:“老爷说请姑娘在房内先用晚饭,不用忙着来,等姑娘吃饱了,歇够了,再过去就是。” 这是林如海疼惜女儿之意,林黛玉不欲老父担心,只得应了。 趁林黛玉吃饭的空儿,林棠紫鹃雪雁也各去洗澡换衣裳吃饭。 在浴桶里躺着的功夫,林棠又把她挑出来的原文纸张检查一遍。 和林黛玉“读书识字”后,林棠曾经想过摘抄《红楼梦》的一部分,或是照着《红楼梦》编出个差不多的故事来给林如海看。 但她和紫鹃雪雁三个人虽好,到底同住在一间一眼望得到底的屋子,除了各自的柜子外实在没什么个人隐私,林棠想写,只能回空间里写。 而且林黛玉用的笔墨纸张不便宜,都是从荣国公府官中支出来有数儿的,少了几张十几张还好,可不管是把《红楼梦》完全抄下来,还是再写个差不多的故事,都并非几页纸能了事。 她多拿了笔纸,纵林黛玉不理论,紫鹃每日同她一起归置林黛玉的东西,如何发现不了?那时她倒能说是她拿去练字写东西了,可写完的纸又在哪儿?总得有个去处。 尝试了一年多都不成,林棠只能放弃最开始的想法。 她空间里不少笔纸,能在不动用贾家毛笔宣旨的情况下把整本书都抄完,可不管是a4纸,还是铅笔、钢笔、圆珠笔,都不是这个时代有的东西。给林如海看完,她还得解释这些都是什么,从哪儿来的。 所以,林棠最终决定让林如海看现代出版社出版的原书纸页。 一看便知是印刷出来的整齐字迹,是现在做不到的又清晰又小如蚊蝇,结实柔软的纸张,完全可以把这一切推到虚无缥缈的“神仙”身上。 林棠自然也准备了一篇话说明这些纸的来历,但她并不是没有风险。 如果林如海想杀林棠灭口,或是把她远远的打发到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林棠唯一的倚仗,就只有她现在是荣国公府的奴婢而非林家的人——其实这算不得什么,毕竟在这个时代,“奴婢”不算人,不过是和猫儿狗儿一样的东西。 正任两淮盐政的女婿打发一个不太喜欢的丫头,对贾母来说算什么? 林棠也想过依靠林黛玉的真心。但最初的头脑发热过去后,林棠知道,她和黛玉再好,也不能和黛玉的亲生父亲相比。 看来林如海的病情并不严重,她不必急,等摸清林如海的打算,选一个能全身而退的时机,再把这些给他看也不迟。 林黛玉数着时辰,到了幼时父亲教导她的“吃过饭歇片刻再吃茶”的片刻之后,又数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才裹紧斗篷带人往前面去。 而此时,在林府客院内的贾琏也胡乱吃了晚饭,正愁没个地方消遣。 林姑父病着,又是将要过年,他才来第一日,不好往外头去寻乐子。万一惹林姑父不快,叫林姑父觉得他靠不住,下头的事儿就不好办了。况且也伤了贾家的脸面。 天已经黑了,他住的这处院子离花园再近,他也不能随便逛去。不然若撞见林姑父的姨娘丫头,如何是好? 贾琏吃了两杯薄酒,虽未上头,心口却有些热。 他出来是办正事,并没带丫头,跟着的人里甚至连个年轻漂亮些的媳妇也没有,在船上一个月,只能拿清俊的小厮去火。 到了这烟花繁盛之地,他倒无缘会一会正经江南女子? 忍住找小厮发泄的念头,贾琏回忆下船到林府见到林姑父之后,林姑父确实身体虚弱,看着不甚好了,却还能迎得动林妹妹。他着人打听了,林姑父甚至亲送林妹妹到了院子前面,实在不似病重将亡的样子。 那他来这一趟是…… 贾琏仰在床上,踹了一脚小厮的屁股:“去,打听打听,林姑娘有没有去看姑老爷!” 不一时,小厮回来:“二爷,打听着了,林姑老爷特命嬷嬷告诉林姑娘吃了饭再去。只怕这会子林姑娘才吃了饭,从屋里出来呢。” 贾琏又开始猜,林姑父这是何意? 林妹妹远道回来,父女两个三四年没见,林姑父连晚饭都不同林妹妹一起吃一顿,竟也舍得。 是林姑父实在病重了撑不住,怕林妹妹担心,所以先歇够了缓过来些,再见林妹妹? “老爷,已经把消息都告诉琏二爷的人了。”林丰躬身回道。 林如海点头:“好,知道了。” 林丰笑道:“这回琏二爷怕有的猜了。” 林如海一笑:“琏儿这孩子从小就心思多,给他说两句话,他能解出七八个意思,就让他猜去罢。” 言毕,林如海禁不住咳嗽了两声,林丰忙给他顺气倒茶。 林如海喝茶润喉,问:“你家的怎么说?” 林丰退后一步,又躬身道:“老爷,我家那口子说,她同曹华家的和荣国公府老太太推了数次,但老太太定要琏二爷护送姑娘回来。” 林如海再问林丰数句荣国公府情况,林丰皆恭敬答了。林如海眼神渐暗,面色却越来越平静。 林丰久未见老爷这等神色,甚觉心惊肉跳,幸而没过多久,外头人就报:“老爷,姑娘来了。” 林如海忙让女儿进来,又让林丰先下去。 林丰到得门口,先低头退在一边,等林黛玉严嬷嬷林棠等都进来,方合上门退出去。 林如海在前院的书房也是正房五间,东西厢耳俱全。但林如海平日起居并不在五间正房内,只在东面三间耳房里。 这三间屋子小巧,摆设也简单雅致,一应椅袱坐垫靠枕,不是青色,就是墨色,墙上只有一卷黄庭坚的书,是林棠认得的名家所做,其余字画似皆是近几年做的。 屋子里布置得素淡,颜色都偏于暗色,天早已黑全了,屋内点着灯烛火盆反衬得林如海的面色比白日见时更加青黑。 林黛玉本就心中认定林如海病重,见了他这般,急得哭道:“嬷嬷们说爹爹只是身上不好,我就知道都是哄我的!” 林如海欲想把实情都告诉女儿,又觉得不妥,他先轻抚林黛玉的背,哄林黛玉别哭,又看严嬷嬷一眼。 严嬷嬷便对林棠紫鹃道:“姑娘们随我来,到那边吃些热茶,歇歇罢。” 林棠扭头去看林黛玉,正和林如海的余光对上。 她心头一凛,不动声色,低头和严嬷嬷出去了。 雪雁也知机出至外间。 屋内只有他们父女两个,林如海才拿帕子细细给林黛玉擦泪:“玉儿,你别慌,林丰家的曹严华家的说的都是真的,我无事的。” 林黛玉哭道:“爹爹怎么这时候还哄我!” 林如海无奈,为使女儿少哭,只好起身拿了烛台过来,往自己面前照,说:“玉儿你看,你爹爹可似是要死的人?” 林黛玉心头一痛,先说:“爹爹莫说这不吉利的话!” 与女儿对视半日,林如海先移开眼神,不由一叹:“玉儿长大了。” 长大了,和敏儿更像了。 林黛玉哽咽道:“一去三四年,我长大了,爹爹却老了。” 林如海心酸不已:“好孩子,人哪儿有不老的?”他说:“玉儿信我,我身上确实不好,但非病重难医,那不过是托辞。不然,过几日方便,咱们请大夫来看看?” “请!明儿就请……现在就请!”林黛玉站起来就要叫人。 林如海拦住林黛玉,哭笑不得:“玉儿,你先听我说几句,好不好?怎么出去几年,性子急成这样。” 林黛玉跺脚:“还不是爹爹惹人担心!” 好说歹说,总算把女儿劝住,林如海斟酌着问了林黛玉些话,都是他十分在意,要反复确认的。 比如荣国功府居长袭爵的贾赦是否仍住偏院,不袭爵的贾政却住在荣禧堂里,还有他家是谁管家,规矩是怎么样,贾宝玉是否真的一年只上半年的学,还气走了好几位先生,都要十一岁了还住在内帏,就和林黛玉住在东西对面等。 林如海越问,林黛玉的面色就越白,答的也越迟疑。 “外祖母还没有把宝玉搬出去的意思……”艰难吐出最后几个字,林黛玉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不想抬头看林如海的神情。 但林如海的手实实在在扶在了她的肩上。 “玉儿,这不是你的错,是我错了。”林如海叹道,“我本以为你外祖家乃是国公后人,你娘便是贾家的女儿,你到了京里,必能得妥善教养,比在家里好得多。没想到十来年没去,那府里已经这等没规矩了。” “你外祖母年岁渐高,溺爱子孙也是人之常情,你与宝玉都还算小,不过住在一个院子,又不是同室而居,还有长辈在,倒无妨的。”林如海对林黛玉道。 林黛玉方渐渐抬了头,低声说:“爹爹怎么总是哄我?” 林如海一笑:“你是我女儿,我不哄你哄谁?” 见林如海没有别话要问,林黛玉嗔道:“爹爹如何平白吓我?害我担心了一路……” 她反应过来,忙问:“难道是要做什么?” 林如海尚未想好究竟怎样,道:“玉儿,你且把我身上无甚重病这事瞒着些你外祖家的人,等我想明白了,定同你说。” 林黛玉早察觉林如海对贾家不满,听得此言,林如海虽未明说,她却隐隐猜着了些,一时思绪纷乱如麻。 林如海不欲林黛玉多思伤身,想岔开话题,恰觉得那丫头有古怪,便问林黛玉“青鹭”如何,欲观她神色,分辨“青鹭”终究是忠时是奸。 “我正想找时间和爹爹说的!” 先将“青鹭”和她多投缘,都替她做了什么,如何体贴她说了一回,林黛玉方道:“她说她家也在姑苏,家里也姓林,她是从小儿被拐子拐了的。所以我答应替她寻着家人。爹爹,等年后咱们派人往姑苏去打听一回,给她把家里人找着了罢。” 林如海看林黛玉是真心同这“青鹭”极好,她也确实替林黛玉做了甚多他乐见,却会惹贾母不喜的事,不似心内藏奸的人,但她又说家乡姓氏这些话,焉知不是故意的? 他忽然想起一事,心忖不该这么巧,一面已问出口:“那她可同你说过她父母名字都叫什么?” “青鹭姐姐也记不大清了,只说似乎记得她父亲叫‘林温’?”林黛玉仔细回忆,确保她没说错。 先是“霍啷”一声,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炸响,林黛玉险些惊得一跳,发现是林如海要盖茶碗,却失手把碗身连盖子都推到了地上。 “爹爹!你这是怎么了?”见林如海身上被溅上了茶水,林黛玉忙拿帕子要替他擦拭。 雪雁也在外敲门:“老爷,姑娘?” 林如海攥住林黛玉的手:“快,得去把她叫过来!” 林黛玉正茫然间,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爹爹讳单字“海”,青鹭姐姐的父亲若真是讳“温”,难道……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感谢在2021-09-2604:05:03~2021-09-2705:55: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口可乐14瓶;胖爪旺财10瓶;腐宅双修8瓶;ylmf5瓶;凶唧唧的毛球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林棠 “咱们家一向人丁稀薄,支庶不盛,同族中仍在五服内的,便只有你一位堂叔。”林如海心情激荡了那一时,便勉强自己平复,先出声和雪雁说无事,便同林黛玉讲起从前的事。 服侍了她数年,与她情同姐妹的丫鬟竟然真的可能是她的姐妹,林黛玉心内又是激动,又是悔愧没早些发现,心绪更加纷乱:“那……这位堂叔的名讳便是‘林温’?” 林如海点头,长叹一声。 “那还等什么?”林黛玉忙说,“爹爹,我这就去把姐姐请来,咱们问清楚了,若她真是堂叔家里走失的女儿,趁着大年里送她和家人团聚,既是全了我们这些年的情分,也是一桩极好的事。” 林黛玉说着就要走,林如海却道:“玉儿,你且等等。” “还要等什么?”林黛玉不解。 看着女儿真心高兴,急着去叫人,林如海忽然觉得他有些不好开口了。 林家虽然不比别家繁盛,族人亲朋众多,一家出事,多少家相帮,但温堂弟也曾中举,在姑苏老家也颇有些人望。 温堂弟女儿走失之事闹得不小,他那时正在浙江参政道任上,听得这消息,也派人各处打点寻找,姑苏官府也不敢懈怠,终究还是没把那孩子找回来。 林如海记得清楚,林温家的女儿走失那年,林黛玉才两三岁,贾敏才生下儿子,他们夫妻三十余岁才得了子女,把孩子爱如珍宝,如何能听得这事?贾敏连做了好几日噩梦,怕林黛玉也找不见了,还曾把此事写在信上,对贾母好一番叹惋。 已对贾母生疑有隙,林如海难免多思。况且林温和他夫人已经…… “事情还没作准,不宜声张,还是先让雪雁去把她请过来。不然你一动,众人皆知,万一不是,岂不两相尴尬?‘林温’也不是什么罕见的名字。”林如海道。 林黛玉听了有理,便对门外说:“雪雁,你去西边把……青鹭姐姐请来,就说爹爹有话想问她几句。” 雪雁一肚子疑惑,听命去了。林黛玉也不坐下,在屋内踱步:“爹爹,若她真是堂叔家的女儿,那这些年她服侍我,我……” 林如海心中自然是女儿更重,忙道:“这如何怪得了你!她是被拐子拐了去的,非是你让她走失的,况且若不是你同她好,存了善心,只怕她也寻不回家里人。” “爹爹怎么这么说?”林黛玉隐约听出不对,“难道是,温堂叔家出了什么变故?” 林如海不意女儿如此敏锐,一时不好明说:“你别忙,先看她是不是。你快坐,路上走了一个月,难道不累?” 林黛玉再问,林如海总不肯说,她只得坐了,暗暗祈祷爹爹的身子无事,“青鹭”姐姐的家人也都平安才好。 被雪雁单独叫出来,说林如海有话问她,林棠问雪雁究竟是何事,见雪雁也不知道,想起林如海今日看她的目光,她猜测林如海找她去问话,应是想试探她对林黛玉是否真心。 林如海如此能想得周全,如此警醒,处处替林黛玉打算,让林棠又高兴——他这么看重林黛玉,说明林黛玉的态度对他很重要,又微妙——在这种地方这么仔细,怎么不想想让林黛玉住在过世母亲的院子里合适不合适?又紧张——她自认两世见识的不少,却没有信心在三品高官的眼下全然瞒得住一切。 从西耳房到东耳房的路不远,没时间细想各种情况下她都应该怎么应对,林棠就已经到了林如海面前。 但林如海命雪雁出去后,问她的第一句话是:“听玉儿说,你记得你家乡在姑苏?” 和父亲久别重逢的第一日,黛玉就为她的事开口了吗? 林棠抬头看林黛玉,发现林黛玉的神色有些古怪,透着隐隐的激动和期待。 她再看林如海,虽然看她的目光仍是带着审视,却比下午时柔和了些许。 这是怎么了? 林棠说:“回姑老爷的话,我恍惚记得家乡当是在姑苏。”她便把想起来的母亲带她去寒山寺,中元去看灯会这些说了。 林如海又问:“你父亲叫什么?” 林棠道:“家父的姓名当是‘林温’。” 她发现林如海的面色变得更加严肃,眼中的怀疑也变多了。 难道原身的父亲有什么问题? “请姑老爷恕我唐突无礼,难道……姑老爷认得家父?”林如海不说话,林棠便主动问了。 林如海没有责问林棠发问,也没有回答林棠,他问:“你大约几岁被拐的?可还记得些别的什么?比如家里屋子什么样?都有什么东西?” 林棠确认“林温”这个名字确实是有问题。 她只犹豫了几秒钟,就回道:“我几岁被拐记不太清了,约莫是四五岁、五六岁,只记得家里有个院子种着几株海棠树,还有梨树,我娘和我说,我的名字就是海棠开得热烈的意思。” 已然是奴婢之身,就算“林温”是个罪大恶极之徒,她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海棠树,梨树……”喃喃念了几遍,林如海难掩激动。 敏儿当年给岳母写信时,他们一家和温堂弟分隔两地,敏儿从未去过温堂弟家里,就连他也是这两年去过了才知道,温堂弟院子里仍种着垂丝海棠,他们夫妻一直想把女儿找回来! “孩子……”林如海站起来,牢牢的盯着林棠不放,“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看林如海如此情状,电光火石间,一个从来没被林棠考虑过的可能浮现在了她的心头。 她脑海中一片空白。 “林茜棠。”林棠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她闭上眼睛,泪珠从她光洁的皮肤上划过。 “我叫林茜棠。” 林如海跌坐回椅子上。 林黛玉站了起来。 “爹爹!姐姐真的是……”林黛玉站在原地,想走到林棠身边,又觉得不敢面对她。 林如海哑声道:“大约真的是她。” 她是谁?他们父女究竟在打什么哑谜?她的父母和林如海有什么关系? 涉及自己的身世,林棠心中难得泛起焦躁。 “姑老爷,您既认得我的父母,那家父家母现在何处,您可知道?”她忍泪问。 记忆里,她这辈子的父母感情和睦,就算她是个女儿,也不似她上辈子的父母那样视她为草芥,他们极疼爱她,视她如珠如宝。 是她生来就没有福气,所以不管在什么时代,什么地方,都得不到父母的疼爱吗? 林如海本就正又愧悔又遗憾,听得林棠此问,他面色更灰败了两分,一时没有说话。 “爹爹,您快说啊!”林黛玉急得扯林如海的袖子,“姐姐还等着您说呢,您不说,我就说了!” 到了这个世界后,这是林棠头一次心甘情愿的对人屈膝。 她深深拜下,恳求林如海:“若姑老爷知道我的身世,还请姑老爷……” “你不当叫我‘姑老爷’。”林如海开口了,“你该叫我一声伯父。” 林如海竟然是她的“伯父”吗? 她曾经猜测过,她父亲姓林,林如海也姓林,又都是姑苏人士,可能彼此之间相识。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可能是林如海的亲戚。 怔了不知多久,林棠抬头问:“可是,我听人说,您并没有兄弟姊妹。” 不管是在书里还是在宁荣二府人的口中,林如海都没有什么男性近亲。 “你父亲与我本是一脉,他的祖父与我的祖父是嫡亲的兄弟。林家支庶不盛,你父亲就是我在族中最亲的堂弟了。”林如海叹道。 宗族关系过于复杂,林棠在心中算了好一会儿,才算出来,问:“那您与我父亲,便是宁荣二府敬大老爷和赦大老爷的关系?” 林如海点头,他心情平复了些许,见林棠还拜在地上,忙道:“玉儿,快把你姐姐扶起来。” 林黛玉忙下来对林棠伸手,林棠还没从她身份的变化里回过神,就这么把手递给了林黛玉。 “姐姐,我……”林黛玉心中多少话,只说不出来。 林棠还有一定要问清楚林如海的话:“请问姑……伯父,那我父母现在究竟在何处?请您告诉我。” 林黛玉想及从一开始林如海就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心中隐隐不安。 明知人已经认了回来,再瞒也瞒不了多久,林如海在官场上对多少心思各异的官宦盐商都应付得来,此时却对两个小女儿不敢开口。 “雪雁,你去着人叫林丰、林茂、曹华三家人,让他们把温老爷家里来的那两个女人请来,再让厨房拿热热的牛乳茶,各色点心送来。”他先吩咐在堂屋的雪雁,又道:“你两个先坐。” 林黛玉定要林棠坐在上首,林棠坐下,她自搬了椅子坐在林棠旁边。 两个人的手紧紧交握,林棠喝了一口林如海亲倒的茶,说:“请伯父只管和我说,便是家父家母都……不在了,我早些知道,也好早日守孝,全了做女儿的心。” 林黛玉立时把林棠的手握得更紧。 两双澄澈的眼睛望着他,林如海见再拖不下去了,只得道:“棠丫头,我实话告诉你,你父母确实已经……俱不在人世了。” “怎么会这样?”林黛玉比林棠先问了出来,“姐姐的父亲是爹爹的堂弟,当比爹爹要小,叔叔婶子怎么会都离世了?” 林如海叹道:“那年棠丫头走失了,她父母几乎散尽家财去寻,寻了几年未寻着她,她母亲又有了身孕,似乎因养得不好,未及生产就……她父亲,哀毁过甚,也在去年走了。” 分明这一对父母只存在于她的记忆里,但听到他们因为挂念她身子不好,连再得的孩子也没保住,最后双双早逝,林棠仍觉得一阵阵的心酸让她的心不断的抽痛着。 所以,虽然她不是原本的“晴雯”,可她终究还是没有家,也没有家人吗? 林棠身旁,林黛玉正凝神思索。 林如海感叹着起身:“你们姐妹坐一会儿,我去拿些东西。” 这件屋里只剩下林黛玉和林棠,林如海去找东西,雪雁与林家的几家管家还尚未到,林黛玉不再犹豫,抓住她们两个单独在一处的时机,忐忑开口了。 “姐姐,我想……你愿不愿意在这里住?我是说,姐姐孤身一个在外不妥,我也没有兄弟姐妹,若有了姐姐一起,我也不再是孤单一个了。” 林棠正哭着,却对林黛玉笑了一笑:“若论心,你我这么好,我自然愿意和你在一处。可我爹娘没了,我尚未服孝,只怕在这里不便。” “这有什么!”林黛玉松了口气,“姐姐愿意,这都不算什么。只要姐姐没有厌了我……” “我为什么要厌你?”林棠问。 外间门口,林如海对林丰林茂曹华三家人在嘴边竖起食指,轻轻“嘘”了一声。 “我被拐的时候你才一两岁,还不知会不会说话走路。我到了荣国公府,虽然是服侍人的奴婢,但因服侍的是你,从没受过什么委屈。终究是拐子可恨,并不与你相干。便是爹娘失了我,想必伯父伯娘也未少相帮家里。今日我知道了爹娘,还都是因你时刻记挂着我,和伯父提起。” 林棠的眼泪滴在林黛玉的手上,她抽噎着认真道:“所以,我应该谢你,为什么要厌了你?难道今日知道我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便要自怨当日不该服侍你,倒把咱们往日的情分忘了?这我成了什么人。我被拐了这些年,本来只想赎身出去,从没想过真能找回家里,还得了亲人。你不必多心,三四年了,你当知道我不是因一时微贱,就从此自轻自贱的人。” 林黛玉此时方安了心,不禁道:“其实还是我不好,若我早日想到叔叔的名讳和爹爹如此相似……” “你想什么呢?”林棠破涕为笑,“咱们从京里走的前一日,我才告诉你我爹叫什么,你怎么早日想到相似?” 林棠本意是想安慰林黛玉,可听得“从京里走的前一日”这话,林黛玉却想起来:“姐姐还说你没受什么委屈!分明那日老太太还因我骂了你一顿,这怎么能叫没受委屈?这三年,因你替我拦着宝玉,老太太早看你不喜欢了。还有你被拐子拐了的那几年,不知受了多少磋磨……” “我才好了,你怎么又哭了,招我哭?”林棠把林黛玉一把搂住,两个人如在荣国公府那晚一样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屋外,卫嬷嬷听得鼻子发酸,悄声说:“老爷,棠姑娘才找回来,姑娘身上一向弱,棠姑娘也才十二三岁,只怕哭久了对身上不好。而且温老爷家的人见过棠姑娘,认准了是不是,也好给棠姑娘安排屋子,调理人手。” 看林如海点头,林丰便故意弄出脚步声推门声,请林如海进去。 林如海进到屋子里,林棠和林黛玉才分开,各自拭泪站起来。 “都坐,坐罢。”林如海心里感慨万千,再看林棠时已然没有怀疑,只有欣慰和心疼了。 “你父亲离世之前,特将家中家业托付给我,或许有朝一日还能找到你,让你有些嫁妆财产,不至一无所有。”林如海坐下,指着两个林棠眼生的中年女子道,道,“她们二人,一个是你的乳母,一个是你母亲的陪嫁,你父亲走前,将家中大半奴仆都遣散了,只余了几个人。有她们二人见证,我把你家财物归还于你,也算对得起你父亲了。” 那两个女子都难掩激动的看着林棠。 林棠确认她从没见过这两个女人,但新的记忆涌现出来,她试探着问:“白嬷嬷?柳嬷嬷?” “是,是咱们大姑娘!”柳嬷嬷这么说完,和白嬷嬷上前两步,给林棠跪下磕头。 “总算找到姑娘了!老天有眼,可惜老爷和太太都……” 林棠一手一个把两位嬷嬷搀起来,不知该说什么。 林如海从袖中取出一叠纸张,道:“棠丫头,你过来。” 林棠依言过去,看林如海一一和她说:“这是你家中两处姑苏宅子的房契地契,这是你家在乡下的良田,三个庄子共计一千二百亩地,这三个铺子暂租出去了,去年的出息是我收着。你父亲是二十来岁中的举,祖上传下许多财产,你母亲持家有方,本来家中不少积蓄,但那几年都散尽了,所余不多,并你父母的遗物,家里账册,贵重些的都在这里,其余仍锁在姑苏,由我这里派去的人看着。” 看着面前许多房契地契和下人的身契,林棠半晌没回神。 在“几乎散尽家财”后,她爹娘仍有这么多财产? “可是伯父,我记得我家的院子并不大,家中并不似积蓄甚多。”林棠有些不太确定。 林如海叹道:“林家祖训不可过奢张扬,当克勤克俭,不忘祖宗。你父亲这一支并无爵位,又无功名,自然是低调行事。你家人口不多,三进的宅子尽够住了,因此当年分的大宅这些年一直空着。你父母唯有你一个女儿,又是未出阁的在室女,他们的遗产都应是你的。你拿去收着罢。等过了年,我让林丰送你去姑苏祭拜你父母。这些财产如何处置,我也派两个人去帮你料理,不叫你吃亏。等料理过了,仍把你接回来。” 林棠定了主意,她说:“这些东西我想请伯父还是先帮我收着。今日忽知道了身世,我心里甚乱,年纪又小,既然父亲将身后事皆托付给伯父,我也少不得全都依靠伯父。长辈既在,哪儿有小辈先拿了家产之理?” 见林棠是真心如此,林如海更加感叹:“虽然你走失了这些年,但看你人品行事,真不愧是我林家的女儿。” 林如海虽没甚重病,到底身体虚弱,经不得过于劳累。他上午理完公事便在家里等着接女儿,接到女儿,又为岳家心思忧愁,等到晚上,忽找回了侄女,心情大起大落,已觉疲惫,更因多了个侄女要考虑,原本想好的都要再改,还未拿准主意。 他本要命卫嬷嬷等给林棠安排屋子,因林黛玉说:“今日晚了,姐姐和我先住一晚罢,不然折腾到深夜,一对身子不好,二则夜里办事,总有不妥。”看林棠也愿意,他便答应了,道:“其余诸事,明日起来再议。” “棠丫头,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只当自己家一样。以后有玉儿的一份,也有你的一份。对,还有你的身契,等翻过年,我立时修书一封给京里送去,给你消了奴籍,恢复身份。”他又命林丰等约束林府上下,不许慢待林棠。 卫嬷嬷等便要请林棠林黛玉回屋歇息。 林棠没动,问林如海:“伯父明日是否要见琏二……哥?” 林如海虽不解她为何如此问,但思及她为人言行,不似无的放矢的人,便说了是。 “我有一件要事,想现在告诉伯父。”林棠恳切道,“还请伯父屏退众人,听我回了这件事。” 屋内诸人皆看林如海,只有林黛玉看林棠。她想起了那晚林棠哭说“我还有事瞒着姑娘,但现在不能说”。 棠姐姐瞒着她的是什么,竟要这么急,这么郑重的和父亲说?难道比棠姐姐的身世还更紧要? 仔细看了林棠的神色,林如海命众人都下去。林黛玉留下来了。 林棠闭上眼睛,进入空间,把她选好的部分原书拿了出来。 但看在林如海林黛玉眼里,就是林棠的手中凭空出现了厚厚的一叠洁白的纸张,上面似是还有字迹。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明天上夹子,可能会晚上再更~ 放个预收就跑! 《黛玉后妈是郡主[红楼]》 魂魄游荡人间十年,一朝得以重生,看着虽然体弱却还活得好好的女儿黛玉,林海决定此生再不为什么知遇之恩白白送死,定要护女儿一生周全。 丧母长女婚事艰难,黛玉又无兄弟姐妹扶持,几经思索,林海终究决定续弦。 但既堪为林府主母又甘为人续弦的女子难寻,林海正为难时,怡亲王府竟对他递来结亲之意。 * 穿成夫死子亡、郁郁而终的松阳郡主,殷元宁面对原身父母兄嫂一日三次的小心劝慰,只能松口:“再婚可以,人得我自己选。” 爱女终于愿意走出过去,这点要求怡亲王夫妇自然满口答应。 可他们没想到,殷元宁选出的人也太…… “这人年岁是不是大了些?况且他和他亡妻贾氏甚是情深,岂不委屈了你?” “这有什么,他怀念先妻,我追忆先夫,谁也不欠谁的。” 殷元宁心内算盘打得响:林海寿数不长,等他过世她便是丧夫两次,谁还会劝她再嫁? 把黛玉养在膝下,她也不必非要生育子女,真真划算! —————— 看棠棠明天怎么编(bushi 感谢在2021-09-2705:55:30~2021-09-2805:0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zooeay_z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zooeay_z、不知所措苏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ooeay_z49瓶;千幻凝30瓶;妖妖妖?3、来鸿去燕、鹿饮鲤溪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改弦 《红楼梦》通行本一百二十回,通常认为只有前八十回是原作者所做,后面四十回都是续书。 林棠看了整整三年《红楼梦》,每次看都觉得后四十回和前八十回相比,差距确实有点大。[注1] 完整的结局不得而知,林棠也不打算把虚假的结局给林如海看。连她都觉得王熙凤不可能想出“掉包计”这种蠢毒的招数,贾母也不可能同意,林如海又怎么会信? 整本书的伏笔足够多,林棠相信就算只有前八十回,林如海也能看出来贾史王薛的衰败不可避免。林黛玉如果仍被送回荣国公府,一旦贾家败落,她一个孤女如何能独善其身? 把部分原书拿出来后,看见林如海和林黛玉惊愕茫然的神情,林棠不是不紧张。 她其实没想这么早就把一切都说出来。 可林如海明天就要见贾琏,没准他会对贾琏许下什么,比如他死后会将黛玉托付给荣国公府——林棠知道林如海并非病重将死,可他身体虚弱是显而易见的,谁知他会不会如原书一样,没过几个月就身染重病? 如果等两家商议好,再拿出这些,她怕就晚了。 林棠手中的这一叠也并不是完整的前八十回。她把诸如第一章开头、第五章这些涉及“命运”“太虚幻境”的都挑出去了。再私心把涉及“晴雯”的重要情节拿出去,剩在她手里的仍然有七十几回。 看林如海似乎不那么震惊了,她上前两步,将这叠被她把页码边角处都裁掉的纸呈在林如海面前。 “伯父请看这个。”她说,“不知从哪天起,我真的记不清了,我心里忽然就有了这么一个故事。这几年,我每日在心里看这故事,和妹妹学读书认字,也是想或许有一日能把它写下来,告诉什么人。” 林如海双手微颤着抬起,十分恭敬的接过纸页,又小心放在案上。 看说辞似是奏效了,林棠越发要显出不安,低声说:“听说伯父要接妹妹回来,我想正是个机会,或许能把这事告诉伯父。可谁知我独自在屋里这么想的时候,手里忽然有了这些东西。就好似老天知道我空口无凭,不能让人信服,所以特来帮我似的。” “这纸非天下所能造出来的,上头的字迹小若蚊蝇,我从没见过有谁能印刷出这么小的字,还这么清楚……”林棠说着,对现代工业化的社会非常怀念,语气也更轻。 林如海林黛玉看这纸张光洁如玉,触手碰之,质地结实不易折又如此柔软,再看上面字迹,其整齐划一,精致仔细之处远超于他们所见过的任何一本书! 多看几眼,两人才发觉,上面的字非是从上到下,从右至左而印,乃是从左至右,再一行一行向下,许多字竟是缺少部分,或似经过简化的,还有许多不大看得懂的符号帮助阅读。 “难道这便是天书?”还没看故事具体写的是什么,只光看字迹,林如海已经相信这不是林棠故弄玄虚了。 林棠提醒林如海:“伯父,我觉得这里面的内容不大适合给妹妹看。” 林黛玉一惊:“姐姐……” “我那时说过,就算妹妹怨我,恨我瞒着你,我也是应该的。”林棠不敢看林黛玉了。 林如海问:“棠丫头,这里面写的究竟是?” “是贾史王薛的……衰败消亡。”林棠尽量用最少的话把全书内容概括。 这话里的信息量太大,林如海和林黛玉又是许久的愣怔。 “衰败消亡,衰败消亡……”再是天生的心多一窍,林黛玉终究还没到十岁,不比林如海能稳得住,她后退几步,幸而林棠扶住,才没撞在哪里。 “姐姐,你的意思是说,外祖家和史家、王家、薛家,将来都会?” 林棠把林黛玉扶在椅子上坐了,给她倒了一碗热腾腾的牛乳塞在她手里:“原本我以为天定之数不可更改,可如今的事已与这故事里不同了。” “本来还有半年到一年伯父才会把妹妹接回来,里面也并没有林茜棠这个人。可如今妹妹提前了这么多回来,伯父身上还无重病,说明天生之数也未必不能更改,端看人是怎么做的。”林棠斟酌着说。 林黛玉忙问:“姐姐,你是说,在这故事里,爹爹把我接回来的时候,已经真的病重将……” 林棠轻轻点头。 “所以我觉得这个故事妹妹最好还是不要看。”她说,“伯父年高识广,看过岳家衰亡必能想出应对之法。但妹妹年纪尚幼,我怕妹妹骤然知道将来可能发生的事,移了性情,患得患失,便是我的罪过了。所以还请伯父看过后,若觉得适合妹妹知道什么,再告知妹妹。” “棠丫头,你对玉儿如此尽心……”林如海的声音格外沙哑。 林棠不敢应这话,低头说:“如果不是知道了我是伯父的侄女,我并不敢现在就说出这些。神鬼之事惹人忌惮惊惧,我也怕一个不慎身首异处,再也没有明日。” 她把私心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反让林如海更加感慨,也信得更真。 看墙上挂着的时辰钟已经指向晚上九点,林棠便道:“这故事内容甚多,还请伯父快些看,不然只怕来不及看完。” 林如海心中仍是翻江倒海,面上已大致冷静下来。他想及林棠是问过他明日要见贾琏,才急着把这东西拿出来,便谨慎站在案前,开始看第一页的内容。 不一样的排版方式和被简化过后的字让林如海阅读起来有些不适应。可没过多久,这上面的内容就让他无暇顾忌别的了。 把开头“天塌地陷”“太虚幻境”等情节拿去,林如海一开始看到甄士隐故事,和尚道士要带走甄家的三岁女儿,还以为是借甄家说林家。往下看,看到“贾雨村”的名姓,他便知这非是隐喻,而是真的故事。 甄士隐资助贾雨村,女儿走失,家中遭了火灾,甄士隐离家跟了坡足道人去了,光这一节,就看得林如海连连哀叹。他思及林棠走失时林温夫妇是何等的着急,又想到他同甄士隐林温一样只有一个女儿,若知女儿被拐子拐走,不知受了多少苦楚,他又有和面目去见贾敏! 再往下,贾雨村成了林黛玉的先生,又与冷子兴议论甄贾两家,又是林如海主动资助提携贾雨村入京投奔贾政,都与当年事实一般无二。 林黛玉进了荣国公府,处处小心,步步留意,让林如海心酸不已。 她外祖母还罢了,她两个舅母,一个似不知俗礼,苦留林黛玉吃晚饭,若非林黛玉机巧善变,只怕到荣国公府的头一日就失了礼,另一个出身大族,竟也不大知礼,不说让她家“魔王”远着些林黛玉,倒让林黛玉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远着他! 林如海问林黛玉:“玉儿,你当年第一日进荣国公府,你二舅母可对你说让你远着贾宝玉了?” 爹爹是如何知道的这事!难道竟是那故事里写的? 林黛玉见林如海不过看了几页,神色就变幻数次,再听他如此问,心中多少思索,口中答了是。 既然此事为真,那余下的事也必然是真的。 这么想着,林如海接着就看到了贾宝玉摔玉,贾母安排林黛玉的住处,和贾宝玉只隔了一扇碧纱橱。林黛玉因贾宝玉摔玉之事惊惶到睡不着。 老天,老天!他只让玉儿带奶娘和雪雁两个人去,本是怕得力的乳母丫头辖制了玉儿,让岳母不好安排人手,也让玉儿融不进贾家,总觉得玉儿是客。谁知倒让玉儿独个在卧房里哭,连个能宽慰的人都无,还得是贾宝玉的丫头去宽她的心? 再往下看,林如海便看到薛蟠打死人,贾雨村媚上逢迎,胡乱判了案,不禁冷哼一声。 林黛玉正时刻关注林如海的神色,手里被林棠塞了点心都没吃一口,忙问:“爹爹,你看到什么了?” 林如海不答,问:“玉儿,薛家进京是什么时候?” “就在今年秋日,我想想……似乎是八月初五。”林黛玉说。 林如海为官近二十载,自然懂得若想在官场上走得更远,必要适当的建立人脉,不可过于清高。 他乃上皇钦点的探花,得上皇看重,从翰林院编修到翰林院侍读,因母亲去世丁忧,起复后又为侍讲学士,三年后外放,从浙江参政道升为山东按察使,便是新帝登基,将他调为两淮巡盐御史,加都察院副都御史。[注2] 按察使与都察院副都御史同为正三品,不过两淮巡盐御史不同于各省的按察布政,非是陛下亲信不可担任。他本以为是陛下也信重他,才将他调任此职。 他当日提携贾雨村走岳家的门路,已提前探明贾雨村的履历,知道他虽有贪酷之弊,却不失才干正直,算个人才。敏儿离世,他与岳家的联系只剩玉儿。若想让岳家一直尽心照顾玉儿,不能单凭情分,林家和贾家得有实际的利益纠葛才行。 所以他让贾雨村与玉儿同行,一应打点费用都给他出了,只是给岳家送个人情,谁知贾雨村竟是这等的人。 但这也难怪贾雨村。谁叫贾雨村之官是二内兄从中出力,想必也是借了王家之势。九省检点王子腾位高权重,贾雨村曾掉下来过一回,自然要竭力往上攀爬。 算他识人不明。 林如海道:“玉儿,你带棠儿先回去歇息罢。” 他有预感,这个“故事”里还会有更多让他心惊的事。 林黛玉不肯:“爹爹便不让我知道,好歹让我陪着。” 她说:“爹爹姐姐都觉得我小,要护着我,我明白。可爹爹身上本就不好,我不放心爹爹独个熬夜。我去陪姐姐安歇,再回来陪爹爹罢。” “我……”林棠一直在怕黛玉怪她恨她,现听黛玉话里并无怨她之意,便试探着说,“如果玉儿留在这儿,我也留下。只要……伯父和妹妹愿意。” 林如海看明白了林棠在担心什么,他道:“棠丫头,你放心,今日之事,只有你我和玉儿三个人知道,绝不会传于第四人之耳。” 林黛玉也知此事的厉害,听了忙道:“姐姐,我也可以发誓。” 其实林棠并不是太担心林如海林黛玉把这事说出去,凭空“拿”出东西太过玄妙,不是亲眼所见,说出去能有几个人信?她是他们父女最亲的亲人了,她相信林黛玉的人品,也相信林如海对林黛玉的疼爱。 一个聪明人知晓“天机”“命运”后,不会吵嚷得全天下都知道。 但林如海和林黛玉这么爽快的承诺,林棠还是觉得有一种由被信赖,被保护,被接纳而产生的喜悦缠上她的心头。 “玉儿也不会因你先前的隐瞒怪你。”林如海道,“你一向一心待她,她都知道。不让她看这个,也是为了她好。” “妹妹……”林棠不确定的看向林黛玉。 林黛玉虽然笑不出来,却把手里的茶杯、点心都放在几上,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看着女儿和侄女这样,林如海又欣慰,又更担忧,他道:“玉儿,你还罢了,棠儿非我亲女,再过两日就十三岁,怎好整夜留在伯父屋内?你姐姐才认回来第一日,为父就把她交给你,你带她去睡一晚,等到明日,我看完了这些,自有道理。” 林黛玉听林如海说的是正理,再看林棠眼睛还肿得核桃一般,面色是从未有过的憔悴,甚是让人可怜。 她不免思及姐姐幼年被拐,受了多少苦楚,又为奴为婢,如今好容易找回身份,偏叔叔婶子都已离世,再想到她不过丧母寄居外祖家中,有亲人关怀,尚觉得心里有多少委屈烦难,听得父亲病了接她回来,一路上多少担惊受怕,便知她所受的委屈不足姐姐的几中之一而已。 姐姐做丫头的时候都尽力护着她,现在姐姐回来了,该是她护着姐姐,照顾姐姐了。 林黛玉这么想着,拉着林棠的手站起来,对林如海一礼:“爹爹,我和姐姐这就走了。烦您把卫嬷嬷借我一晚上。” 林如海叹道:“去罢,去罢。” 林棠林黛玉出了书房后,林如海独个在书房内,一晚上三四个时辰,就把半寸厚的纸页翻过一遍。 在这个故事里,他今岁没有接林黛玉,而是等到明岁病重不起,才寄信到京中,林黛玉由贾琏护送回来。 林黛玉因内心不安,对贾宝玉患得患失,以致生成情愫。 而贾宝玉十几岁了还不学无术,只知风花雪月,调戏丫头,结交契弟,已知人事了仍在省亲别院里与姑娘们闲混,还随意进林黛玉的屋子,与忠顺亲王的私宠不明不白。宁荣二府的下人都私下议论林黛玉以后是要配给贾宝玉的,可贾母和贾家就是不定准林黛玉和贾宝玉的婚事,连丫头紫鹃都替林黛玉担忧起出路。 林黛玉处处小心,吃个燕窝都不敢主动提起,生怕下人碎嘴议论。十几岁的孩子,竟能做出“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注3]这等哀叹,其余诗句也尽显哀愁,大有薄命之相。 林如海看得又气又恨。 气的是这故事里的他好似全然不知宁荣二府规矩渐松,贾母年高糊涂,竟就撒手把女儿托付给了贾家,不但让女儿以为贾宝玉是个好的,还让女儿说出她是“无依无靠,一无所有,一草一纸都和他家的姑娘一样”[注4]这样的话。 恨的是,就算他这三年陆续知道了贾家的一些事,也不满贾母对贾宝玉的教养,在今晚之前,他还是打算将女儿托付给荣国公府! 他真是糊涂透顶! 外面月渐沉落,林如海松开最后一页纸。 就算这个故事——或者说残书没到结局,他也明白玉儿的结果必不会很好。 玉儿的诗里有一句“质本洁来还洁去”,书里处处都是伏笔,可能……玉儿还没活到出阁成婚,就离世了。 宁荣二府内囊渐空,贤德妃省亲更几乎花光了两家的钱。这里面没提他林家的财产怎么样了,但他知道他原本的打算,就是将家财以玉儿嫁妆的名义一同托付给岳母,将来玉儿出阁,能给她剩下足够体面的嫁妆,就很好了。 如果他和这书里一样,不知道岳母溺爱孙子,贾宝玉这等不堪,想必也很愿意让玉儿嫁回岳家,不必到别家受委屈。 林如海回忆现实和书中的不同,发觉似乎是因林棠多劝林黛玉给她写信,他才能从信里和家下人的口中得知荣国公府现状。 他原本怕玉儿过于想家,也怕岳母多想,并未给玉儿主动去信。若不是棠儿这孩子…… 是棠儿救了他的玉儿,也让他没有白去填送了性命。 坐了一整个晚上,林如海身体僵硬。他站起来,觉得眼前一黑,踉跄着扶住案边,才勉强站稳。 窗外现起了朦胧的白,林如海以为是天亮了。 走到门边,他掀开门帘往外看,发现天上纷纷扬扬撒下雪花,地下已经厚厚积了一层雪。 林丰林茂曹华三人守在门外,谁也未曾离开。 “老爷!”见林如海出来,三人忙行礼。 “你们一夜辛苦了。”林如海低声道,“林丰,等姑娘们起来,你去说,我因才认回侄女,情绪激动,犯了旧病,今日不能起来了,让她们和管事们好生安排琏儿的衣食住行和过年之事。如果大姑娘不明白,就和棠姑娘说,她知道。若琏儿执意要见我,让他今晚再来。” 林丰赶忙应下,又劝:“老爷,您确实身上不好,熬了这一晚上,若无要紧的事,还是请歇息罢。不然,姑娘才回来,棠姑娘也才寻着家,姑娘们都指望着您呢。” “是啊……”林如海叹道,“我得替孩子们打算。” 他让林丰三人速去歇息,林丰道:“我们还是服侍老爷歇下再出去罢。” 林如海心中都是那本残书,对这些事无可无不可,他先进去把残书藏好,方命林丰几人进来,服侍他更衣梳洗了,又喝下一碗补身的参汤。 “这参汤是棠姑娘说了,让我们备下的。”听林丰这么说完,林如海瞬间把他还不太确定的念头定了下来。 虽然可能有些对不起温堂弟…… 他只能这么想,温堂弟和弟妹当也希望棠丫头过得更好。 不过棠丫头是个有主意的,他虽有心,也要棠丫头自己愿意才行。 雪停了,云散了,天边泛起鱼肚白。 林如海躺在枕上却并未入睡,而是又找出残书看了些细节。 宁荣二府男子一个赛一个的混账不堪,贾宝玉竟就算最嫡支子弟里最好的。 聚赌□□对贾家来说都是小事。宁国公府贾珍贾蓉父子聚麀,贾珍与儿媳秦氏爬灰,秦氏死得不明白,贾珍敢拿先太子定下的棺椁给秦氏用,还与小姨子通·奸,贾蓉也和继母的妹子不清不白,还怂恿贾琏国孝家孝里背亲私娶二房。 贾琏竟也敢娶! 他想到才五六岁时虽然不爱读书,却聪明鬼主意多,招人喜欢的贾琏,再对照现在怀着私心来到这里,还不算太出格的贾琏,残书里的这个贾琏,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大胆妄为的。 而贾琏和他包揽诉讼、高利放贷的妻子王熙凤,也还算一直为贾氏一族考虑的“好人”。 贾雨村为贾赦想要几把扇子逼死人命,贾赦心安理得,反还恼怒教训劝说的贾琏。宁荣二府上上下下污糟一片,主子们各为其利,以赖家为首的奴才也变着法儿的挖空主家。贾家的二姑娘分明是贾赦的亲女儿,却连奶娘婆子都敢欺压到她头上,最后被贾赦几乎卖给人家了事。贾赦还私下与平安州“节度使”常有往来,不知在图谋什么。他一向欣赏的二内兄贾政,虽无大恶,却不通俗物,只知道与清客相公们闲谈。二内嫂王氏,吃斋念佛,动就是雷霆之怒。 林如海不明白,怎么会有当家的夫人,为了不知是谁的“绣春囊”就大张旗鼓抄检自家姑娘们住的园子?她不怕坏了自家姑娘的名声?荣国公府的下人一个比一个趁势欺主,这就是积德积善之家? 这样的人家,如何值得他葬送性命去维护? 连自家的女孩儿岳母都护不住,何况黛玉和棠儿。 况且,似乎因棠儿总拦着贾宝玉对玉儿无礼,岳母还对棠儿甚是不喜。 林如海收好残书,长长一叹。 他在这里查了四年,查出来甄家——上皇的宠臣信臣——是两淮私盐猖獗的源头。 陛下并非是信重他,才让他来任两淮巡盐御史,而是想让上皇的人自相斗起来。 甄家是贾家的老亲,两家关系甚密,不比贾王两家差什么。 若他顺从陛下之意,找出甄家作乱之证,作为贾家的女婿,他再无法面对岳母内兄,若他不愿意找出来,就只能“病死”任上,以对陛下谢罪,也算对得起上皇,对得起岳家和敏儿。 林如海本不愿对贾敏的娘家、林黛玉的外祖家下手。 他自知这几年身体失了调养越来越差,恐没有几年好活,他又无意续弦,不如护住岳家,让岳家好生待玉儿,好歹能留下个忠义之名。 不然,他除掉甄家,必会成上皇的眼中钉,还因曾得上皇看重,不一定能被陛下信任。 林家人口稀少,族中无人能在朝上帮他,与权势甚重的贾王两家乃至四王八公彻底翻脸,可能他都不知道是怎么被害的,就要和玉儿一起命丧黄泉了。 可既然明知道贾家会败落,玉儿在荣国公府不会有好结果,他为什么不搏上一搏! 上皇再贪恋权位,也已是垂暮之年,天下终究还是陛下的! 决定了要怎么做,林如海又起身唤人,对林丰说:“看你棠姑娘得空,心情也好的时候,让你家的私下问她,只问她一个人,就说我想收她为女儿,上我这一支的族谱,全当是我亲女,她愿不愿意。让她不必急着回话,就算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她。” * 却说贾琏想着林如海的身体究竟如何,翻来覆去半夜都没睡着,最后还是灌了自己一壶酒,才酣然入梦。 他喝得有些多,第二日天光大明,小厮把他摇晃起来,他本还来气,看周围不是家中,也不是船上了,才忙跳下床穿鞋,问:“什么时辰了?怎么不早些叫我!姑父起了没有?” 那小厮支支吾吾,半日才说:“二爷,您还不知道罢,林姑娘身边那个叫青鹭的丫头,是,是……” “是什么,快说!”贾琏不耐烦。 “她是林姑老爷的侄女!” 贾琏一惊:“你说什么?谁是姑老爷的侄女?哪丫头?怎么回事?” 小厮也没大打听清楚,颠三倒四的一说,贾琏勉强把事儿听明白了,纳闷:“这……这也太离奇了!她真是林家的女儿?那可真是……” “那姑父现在?”他忙问。 “林姑老爷身边的管家说,因昨夜认回了棠姑娘,姑老爷心情大喜大悲,一夜没睡好,今日身子不适,恐不能见二爷了。请二爷晚上再去罢。”小厮道。 贾琏被消息冲得头昏脑涨,半日才抓住重点,心道林家不过是多了个侄女,他给老太太写封信,把身契要来送给姑父就罢了。左右只是要出五服的堂侄女,对林家的家产应该没有什么影响。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今天七千多了一千,算是晚更的补偿,啾咪!谢谢大家的喜欢! 明天可能是下午六点更,可能是中午十二点更,看我啥时候写完_(:3ゝ∠)_ 注1:不过我认为高鹗的续书已经是所有续书里面水平最高的了…… 林棠看的就是书店里随便一买的通行本《红楼梦》。 注2:林如海履历是巫巫瞎编的。有说“前科探花”即三年前上一科得中的探花,巫觉得这种说法也有道理,但是巡盐御史这个职位似乎不太可能让一个初入官场才从翰林院放出来的人担任?所以我就自动把“前科探花”默认成以前好多科的探花了。包括后面一系列的阴谋啊,皇权斗争啊,通通都是私设! 注3:引用自原文。 注4:根据原文写的。 感谢在2021-09-2805:07:34~2021-09-2920:3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君子幽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先喵两句2个;想吃糖醋排骨、今天出奇遇了吗、百香果、吃墨鱼的丸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百香果40瓶;一二一27瓶;林家雨桐声声慢20瓶;喵&abu16瓶;小橘子.10瓶;独苏山人氏9瓶;11424025瓶;荌啊2瓶;南辰如风、提灯者、馋大猫、布熊不是小熊、孟朝朝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姐妹 贾琏因为她身份揭明而隐隐不安的时候,林棠也才饱足一觉,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身旁还未醒的黛玉。 床帐里光线昏暗,但是林棠能看见黛玉眉眼舒展,呼吸均匀,睡得分外香甜。 昨夜她们回到后院已经将近晚上十点了。一路上,除了林黛玉不断吩咐卫嬷嬷开库,给林棠找料子、首饰,明日给林棠挑丫头,明日一早就传下去,全府上下都改叫林棠“姑娘”,不许怠慢和卫嬷嬷不断答应的声音外,一行人几乎无声。 特别是紫鹃雪雁两个,一个是每常要和林棠一起,照看林黛玉身边有无不妥的,一个是一路上有了新鲜的事就要说一句的,这一路一个字都没说。 到了东厢房,林棠欲往内走,被林黛玉拉住袖子,请到堂屋上首坐了,笑命:“怎么不拜见棠姑娘?” 跟进来的只有卫嬷嬷紫鹃雪雁和林棠乳母白嬷嬷,林棠之母孟氏的陪房柳嬷嬷,屋外还有随行的几个婆子没有入内。 林棠知黛玉这是要给她立威,但觉得她毕竟只是“棠姑娘”,而非林如海亲女,让卫嬷嬷这等林府大管家娘子给她行礼似不大妥当,并且紫鹃还是荣国公府的人。 她才要低声和黛玉说算了,卫嬷嬷已经率先拜下行礼:“奴婢见过棠姑娘。” 有卫嬷嬷开头,紫鹃雪雁和白嬷嬷柳嬷嬷也忙道:“见过棠姑娘。” 林黛玉笑看林棠,林棠只好笑说:“快起来罢。” 卫嬷嬷等依言起身,林黛玉道:“我带来的人不多,请棠姐姐先将就着,我让雪雁服侍你。雪雁,你这两日先跟着棠姑娘。” 雪雁忙道:“是。” 林黛玉又道:“雪雁,你在棠姑娘身边只当和在我身边一样,诸事尽心尽力,不可懈怠。” 雪雁又答应了,林黛玉便看向林棠。 从见到白嬷嬷柳嬷嬷开始,林棠就在想她该怎么安置原来家里的人。 她无父无母,年纪尚幼,在这个时代必要依附男性亲戚才是“正礼”。 就如同林如海几年前把林黛玉送到荣国公府,只给带“极老极小”的王嬷嬷和雪雁两个人一样,她如果想好生融入林家,就不能太过依靠原来家里的人,但也不能太忽视他们,这便是寒了人的心,得在其中找到平衡。 首先,林棠要观察能被林如海叫到他书房里的这两位嬷嬷是否忠心。 从前的记忆零零散散,她五岁被拐,是正开始记事的年纪。可被拐子毒打了几年,本来能记得的也忘了个差不多,现在还能在她眼前浮现的,无不是从拐子手里出来后,她一点一滴回想起来的。 对于她从前的乳母白嬷嬷,林棠还有些印象,母亲不在她身边的时候,都是这位白嬷嬷领人照顾她,分外尽心。但对柳嬷嬷,林棠的记忆就比较模糊了。 一走失七八年,从前再好的人也难保起变化,林棠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社会规则,身份转变之后,她知道她如果想过得好,身边的人必须要对她心悦诚服,忠诚不二,否则一旦被嬷嬷们拿捏,难保她不会成原书里的贾迎春那样,东西丢了都不好追回来。 林棠笑道:“才刚听妹妹和卫嬷嬷说我过年衣服的事儿,明日就是二十九了,后儿过年,府里想必上下都忙。一会儿人送了料子来,白嬷嬷,柳嬷嬷,你们替我做两身衣裳罢。我记得我还在家的时候,身上的衣裳大半都是白嬷嬷做的。我也有许多年未曾穿过嬷嬷做的衣裳了。” 这话说得白嬷嬷又掉了几滴泪,抬手擦了,同柳嬷嬷忍泪道:“请姑娘放心,明儿我们就把新衣裳给姑娘送来,必让姑娘欢欢喜喜过了这个年。” 林棠道:“嬷嬷们不必急,后日能让我穿上就是了。有劳嬷嬷们。” 看白嬷嬷给林棠量了尺寸,林棠林黛玉无话,卫嬷嬷便道:“天晚了,请姑娘们安歇罢。” 林黛玉先看林棠,再点头。 于是卫嬷嬷便带人抬水,请林棠林黛玉梳洗。雪雁服侍林棠,紫鹃服侍林黛玉。白嬷嬷和柳嬷嬷并没争着要在林棠身边,而是行礼后便退出去了。 林棠看两位嬷嬷这样,开始觉得她们都是明事理,为她考虑的人。 一面拆头发,林黛玉说:“我记得姐姐喜欢玉,倒不大爱珍珠宝石。明儿找人开库,看有没有好玉,拿出来给姐姐做首饰。” 林棠笑道:“一会儿是好玉,一会儿是绸缎料子,一会儿又是挑丫头,你就不怕把家里搬空了给我?” 林黛玉笑道:“这算什么,不说咱们家哪儿有为这点子东西空的,就是真空了,明年地里铺子里还能出来。” “你看过家里外头的帐?”林棠有些惊异。 荣国公府的王熙凤,威势赫赫的当家琏二奶奶,管着荣国公府上下几百人的事,还有外头亲戚的迎来送往,是个大忙人。她是正经当家媳妇,都摸不着外头的账本,一应的事她也并不参与决策,比方赵姨娘丫头的月例从一吊钱变成了五百钱,是“外头爷们”商议的,王熙凤只是经手。 连王熙凤都见不着的总账册,林黛玉却似看过,还清楚林家的家底,想到林黛玉入京时不过六岁,由不得林棠不惊奇。 但林黛玉听见此问,忽然有些消沉:“是我娘病的那年,家里无人管事,娘教了我半年。怎么看账算账、核对数目,怎么看真假·账,怎么审问下人,怎么入库归档,虽然只学了个囫囵,但大略都是懂的。” “我不该问这个,妹妹别哭。”若在平日,林棠定会变着法儿安慰黛玉,但今日她才得知父母——就算是没见过的父母——已不在人世,黛玉的悲伤蔓延到了她身上,她只能干巴巴说出这么一句。 “姐姐,我没事。”林黛玉迅速擦干眼泪,笑道,“姐姐,说好了,今晚咱们可不能哭了。本来眼睛就肿着,这再一哭,明儿肿成核桃,还怎么在下人面前露脸?爹爹身上不好,咱们既回来了,就得明日预备过年的事,还要好生招待琏二哥,可得打起精神来。” 说些衣裳、首饰、明日吃什么等闲话,两人上了床,林棠笑问拉床帐的雪雁:“你昨儿还偷我一块点心,可想到有今日了?” 雪雁心里绷了一晚上,又是替林棠高兴,又是怕林棠成了主子,她们一起做丫头那几年,她没少和林棠打闹玩笑,拼命回忆她别是有哪儿得罪了林棠。 可听到林棠这句话,雪雁立刻就不紧张了。 “姑娘赏我们一口点心吃,还能再要回去不成?”她笑嘻嘻的说,“还有从前姑娘给做的那些荷包帕子,我也得好好留着,这可都是恩典呢。” 林棠珍惜紫鹃雪雁这两个朋友,紫鹃担心贾母恼了她是真心的,雪雁从她进荣国公府就照顾她,和她玩在一起也是真的。 现在她成了“姑娘”,却不想失去这两个朋友。 雪雁已经好了,可紫鹃…… 不知林如海看完书后会有什么打算,紫鹃毕竟是贾母的人,而且父母亲人都在荣国公府,如果她和黛玉不会再回荣国公府,那紫鹃的去处就不一定了。 在知道自己的身世,冷静下来后,林棠认真考虑过,如果她不是林如海的侄女,黛玉的堂姐,她父母健在,一家和乐,等贾史王薛败落,不说大富大贵,她一定尽力保证黛玉过上平安宁静、衣食不愁的日子。 可她父母俱已亡故,她才十二岁,就算过了年也才十三,她父族五服之内唯一的男性亲属就是林如海。林如海愿意收养她,她今后和林如海、黛玉就彻底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虽然她还没有问林如海关于她外祖家的事,但一想便知,她父亲不比林如海这一支是嫡支,并无权势,便是家中有些财产也低调不露富,父亲的举人想必是婚后才得中,她母亲的家世当也不甚高。 父亲临走之前,将全部家财托付给林如海——伯父,并没托给她外祖家,已经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那就是在她父亲看来,她的外祖家里并不可靠。 所以林棠才当即就拿出原书给林如海看。 她不想再回到国公府,但如果林如海和贾琏说定仍将林黛玉送往京中,不会留她一个人在扬州。 在林家她是正经姑娘,在荣国公府她是什么? 是当过丫头的奴才,惹贾母不喜的小辈,依附来的亲戚的亲戚。 荣国公府的正经姑娘都少不了被人折辱,贾母又不喜欢她,她算什么? “姐姐,你放心,就算年后咱们还回京里,我也会护着你的。”在黑暗中,林黛玉似乎察觉出来林棠在担心什么。 等今晚伯父看完书,咱们应该不会再回去了。 这话林棠没有出口,因为她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林如海的心意将会如何。 “我信妹妹。”林棠笑道。 “我在家里的时候,是两个贴身丫鬟和四个扫洒的,明儿起来拿了人口册子,先从家里给姐姐挑几个人,不好再……”林黛玉想说不好再从外头买,又怕勾起林棠的伤心事,就掩住不说,又笑问,“明儿墨月馆就收拾好了,姐姐是搬过去住,还是仍和我一起住?墨月馆是咱们家里最好的一处轩馆,正面朝南三间,旁边两间耳房,后面还有两间退居,宽敞得很。” 林棠说:“伯父不是让妹妹搬过去?你不搬,我也和你在这里。省得你成日伤心落泪的。” 林黛玉将脸放在林棠肩上,说:“姐姐,我舍不得我娘。” “那咱们说好,住是在这里住,不许多思伤情,再伤了身子。我拽着你往园子里逛累了三年,可别叫我的心思都白费了。”林棠勾起黛玉的手。 林黛玉同她小指勾在一起,笑道:“我答应姐姐。” 从主仆变成姐妹,林棠没有丝毫不适应,仿佛她就该是林黛玉的姐姐,而林黛玉也比往日更对林棠亲密无间。 但林黛玉有几句话一直想问而不敢问。 “姐姐,你在拐子那里时……”林黛玉开口时仍在犹豫,话只说了一半。 林棠明白她想问什么,笑道:“虽然才被拐时受了些苦,可他们看我生得好,以为奇货可居,渐渐的待我还可以。后来就是忽然被带到京里,拐子和甩一个烫手山芋似的把我丢给人牙子,我猜是怕伯父查到。人牙子把我卖给赖家,又到了贾家,其实也没受什么委屈。都过去了,我都不在意了,你也别想了,好不好?” 林黛玉的眼泪烫在林棠肩膀上:“姐姐又这么避重就轻。” “都说好了不哭,还是你说的,你怎么先哭了?”林棠叹息着给她擦泪,“今日我知道了你,知道了伯父,有了家人,已经是想都不敢想了,我没什么好过不去的,从今往后咱们都过高兴日子,说好了?” 林黛玉噙着泪点头。 “你是不是还想问那个故事的事儿?”林棠主动提起,低声说,“我还想问妹妹,我身上有这些异处,你会不会怕?” 林黛玉思索一会儿,认真道:“姐姐,我不怕你。世上本来就不少奇人异事,我三岁的时候还有和尚来了要化我出家,你也是知道的。你从没存过害我之心,我心里都清楚。姐姐以后莫要再问这话了。” “那我年后当去姑苏一趟,你要不要一起去?”林棠笑问。 “我同姐姐一起去。”林黛玉说。 “我带你看院子里的海棠树……” 有说不完的话驱散了林黛玉的烦恼担忧,她在林棠怀里睡沉了,林棠才小心翼翼放她躺回枕上,给她掖好被子。 林棠自己没急着睡,她进了空间。 屏幕上显示林棠的功德系统还停留在【lv.2】,功德值停在【72点】,和前一天相比毫无变化。 是伯父还没看完书,没思考好后路吗? 林棠退出空间,睡前想的最后一件事,是她可以去姑苏找甄英莲的母亲。 “香菱”还没被薛蟠收为房里人,早日找回她的身份,或许她就不必给薛蟠做妾了。 真正受苦的是甄英莲这样的女孩子和原身,她接收的只是记忆。 两世都没有父母缘分,她给林温夫妻守孝三年,就算替原身尽心罢。 起床后,仍是雪雁服侍林棠梳洗。 林黛玉未满十岁,还未梳高发髻戴簪钗,她在自己首饰匣子里找不出来给林棠的,又看林棠穿的还是做丫头时的衣裳,忙问卫嬷嬷在何处让她速去开库,又道:“紫鹃雪雁,你们今儿别做别的了,就快给姐姐做两身衣裳出来。” 卫嬷嬷本是纯良本分的人,不敢怠慢林棠,加之她起来就听林丰说了林如海有意认林棠为女儿的事,越发要尽心。 她昨晚给白嬷嬷柳嬷嬷拿了数匹上好的绸缎皮毛料子,又择了首饰预备着,今早又去开库再挑好的拿出来。林黛玉一找人,她便速把东西拿过来了。 “虽然姐姐平日爱穿素淡颜色的,可既是过年,还是热闹些的好,先让她们做身红的出来。”林黛玉笑问林棠,“姐姐觉得呢?” 面前是十来匹各样颜色的绸缎,还有银鼠皮狐狸皮,各样的金钗四对,玉簪四对,珊瑚点翠簪钗四对,耳环手镯等自不必说。 在荣国公府三年,林棠算见过世面,一看便知这些东西连三春都未必能有,也就是林黛玉最得贾母宠爱,并林家偶然送东西来,才显得不稀罕。 就算是对待老爷看重的侄女,这规格也太高了。 林棠笑问卫嬷嬷:“我猜嬷嬷有什么事儿要告诉我。” 卫嬷嬷一惊,忙道:“老爷确实有话让我转达姑娘。” “是什么话?”林黛玉问。 卫嬷嬷为难:“老爷只让我和棠姑娘一个人说。” 林黛玉越发好奇,又担心昨夜的事,但并没一定要知道,便道:“若这事不急,就等吃了饭,嬷嬷再和姐姐说罢。” 门口有人回:“白嬷嬷和柳嬷嬷做好了衣裳给棠姑娘送来了。”林棠忙让进来。 一看到人,林棠就知道这两位嬷嬷为了她的衣服一夜没睡。 “辛苦嬷嬷们了。”林棠有些感动。 她准备今日抽空问两位嬷嬷原本的家人还有多少,她得妥善安置他们。 林黛玉替林棠赏了两位嬷嬷,请她们速去休息,看林棠换上暗牡丹红缠枝纹的上衣,下面银鼠暖白滚边裙子,挽了一个灵蛇髻,斜戴一支点翠挂珠小凤,两支碧玉簪,虽并不多么华丽,却衬出她容光四射,气势夺人。 卫嬷嬷见了心服,心道这样的人确实当得起他们林家的大姑娘。 如果姑娘多一位亲姐姐,也不算孤单一个了。就是老爷,有一位靠得住的长女在旁劝着,也不至于身子一日比一日差。 吃过早饭,卫嬷嬷便在房内和林棠说了过继上族谱之事。 林棠听完,独个坐在床上思索了半个时辰,出来找林黛玉。 林黛玉正拿着账册看,偶然吩咐人几句话,时不时的就往卧房里看一眼。 看林棠出来,她忙吩咐了那管事娘子几句就迎上来,想问卫嬷嬷和林棠说什么了,又觉得不好问。 或许是爹爹和姐姐觉得不能告诉她的事? 可林棠将她拉回卧房里,关上门——林黛玉发现她似乎很紧张——说:“黛玉,有一件事,我得问过你才能决定。” “是什么事?”林黛玉忙问。 “伯父说想收我为女儿,上族谱……”林棠确实在紧张,“如果你愿意,我今日就答应伯父。如果你不愿意,我就说我不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少1k,明天补上! 感谢在2021-09-2920:39:25~2021-09-3017:5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pishu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苍白60瓶;素依30瓶;愚且鲁20瓶;战神刑天17瓶;夏泽语州、暖光xin、田小ney、是晖不是非10瓶;洛清欢7瓶;kuranyukime、东方云5瓶;南辰如风、落然、卷毛、布熊不是小熊、长安城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不愿 等林黛玉说“愿意”或者“不愿意”的时间,林棠有一瞬间感觉她像是忐忑等待爱人说出答案的求婚者。 林如海为什么要给她这个亲女的身份?她为了这个身份还会付出什么? 半个时辰里她几乎一直在思考这两个问题。嫡长女的名位何其重要,品德修养婚事比一般次子庶子还能代表一个家族的脸面,为什么要把这样的名位给她一个将出五服的,还曾被拐七八年、做过丫鬟的侄女? 就因为她拿出了“天书”吗? 但抛去这些不管,能够成为林黛玉真正的姐姐,能有一个家,能在这里以主人的身份名正言顺的住下去,而不是“做客”“被收养”,这个诱惑对她来说太大了。 林如海在内宅小事上多有疏忽不假,可他确实是个好父亲。 而且等成了林如海的女儿,只要不涉及底线,她为林家再做什么,让这个家变得更好,不是应该的? 林棠愿意有个真正的家,她想答应林如海,唯一犹豫的一点,就是她不知道林黛玉是否愿意多一个姐姐…… “姐姐!这我有什么好不愿意的!”林黛玉眼睛里盛着星星,“走!咱们现在就和爹爹说去!” “伯父这会子当是才睡,咱们晚上再去。”林棠忙拉住林黛玉,问,“还有一句话,我比你年长,若我上族谱就成了家里的长女,伯父的意思还是要把我记在伯娘名下,你……” 林黛玉一怔,随即笑道:“这有什么要紧的!难道在姐姐心里,对我来说,姐姐还没有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分重要?” 把林棠按在床上坐了,林黛玉表情格外认真:“姐姐,我四岁没了弟弟,六岁没了娘,入京到外祖母家里将近四年,长到要十岁,你就和我的家人一样,在我心里,除了爹、娘、外祖母、弟弟之外,你就是第五个了。” “咱们家不比外祖家里人口多热闹,可我觉得人少也有人少的好。我不愿见亲人手足间为了身外之物心生嫌隙,互相远了,可长辈的事、别人家的事我管不着,如今在自己家里,难道竟要和他们似的?”林黛玉在林棠身旁坐下,轻轻一叹。 林棠知道她说的是贾家。 “别人家的事咱们只是这两年看着,不知他们从前如何。可我知道人心一旦不平,看事就会偏颇。我是不想让你我以后也成那样,所以特来问你。我也不是信不过你,只是……” “我知道姐姐的意思。”林黛玉站起来,把林棠也拽起来,笑道,“咱们晚上去和爹爹说。现在,先和我去把家事理了,不然只放我一个人忙,还算什么好姐姐?” 今岁出了正月后,因不必再上学,贾母便暗示王熙凤带着林黛玉接触些管家理账之事。林黛玉本有基础,王熙凤稍加点拨,又有贾母暗中授课,不过大半年的功夫,就将内宅诸事都通了,不过没有实践而已。 林棠常同林黛玉一起算账看账,上辈子又经常和财务部打交道,也把这些东西学了个大概。 两人出至外间,林黛玉仍请林棠坐在东侧,她在西面坐了,指着案上几本账册道:“这是这几年各处的帐,过年的事大概都理清了,我才算过不缺什么,只等明日除夕就是。等过了初一,咱们把总账清一遍,如何?” 林棠拿了一本账册在膝上打开,果然是外头账房的存档,翻过几页,看得出林家平日用度不多,不算外头林如海官场上人情往来,内里一年不过花两千多两银子,还有近千两是男女家人上京,给林黛玉送信送东西的花销。 但林家一年的进账却是开销的几倍不止。林如海是巡盐御史,三品都察院副都御史,就在外头人情上,也是林家进来的多,出去的少。 林棠本以为也就是薛蟠靠不住,薛宝钗为母分忧,能随意查看薛家的账册,可现在黛玉可以,她也可以了。 不到一刻钟翻过这一本帐,林棠笑道:“怪不得你昨儿说咱家没有为几块玉穷的。” “姐姐可信我的话了?”林黛玉又递给林棠一本册子,“咱家的人口都在上面,我算了,不算在庄子上的和留在姑苏老家的,加上温叔家里来的两位嬷嬷,在这里的共是九十八人,四十个男子,五十八个女人,年岁合适的小丫头有九个,让他们现在进来,姐姐先挑两个使唤?” 昨日还是为人驱使的丫头,今日就成了能使唤人的主子姑娘,林棠觉得这时代真是有意思。 她不是圣人,只是一个想好好活下去的俗人,不管做丫头还是做姑娘,适应这个世界是她一直在做的事。 “若是没事,让她们现在来罢。”林棠笑说,“多谢你想着我。可就算我挑了人,雪雁你也得多借我几日才行。” 林黛玉笑道:“这是自然。可惜当日给我伴读的两个姐姐都开恩放出去了,不然这会子也不用忙着挑人了。” 一时卫嬷嬷带了人来,是九个大的十五六岁,小的十一二岁的丫头。算上本在这院子里粗使的大小丫头六人,林棠择看着干净清秀,老实本分,规矩好,又合眼缘的挑了两个。林黛玉也挑了两个。余下五个就在院内使唤。 林棠问了林黛玉,当日贴身服侍贾敏的大丫头都被林如海开恩放了身契出去,贾敏的陪房有一个李嬷嬷是二管家林茂之妻,余下有两房放出去的,还有一个已经去了的。 现下在这院子里,不算卫嬷嬷等管事嬷嬷、紫鹃雪雁和才挑到屋里的四个,还有八个管扫洒浆洗的婆子。 统共二十来个人服侍她们两个人,这还是林家“勤俭低调”了,林棠仍觉不足。 她没有原书里鸳鸯于贾母、紫鹃于黛玉、平儿于王熙凤这样信得过的心腹。 卫嬷嬷将林棠林黛玉挑出来的四个丫头带下去,先交给曹华之妻严嬷嬷调理两日再送来。 林黛玉派人去给贾琏问好:“就说多谢琏二哥辛苦送我和姐姐回来,父亲身上不好,今日也不能见琏二哥,我和姐姐也不好过去,只能请琏二哥体谅。等到明日过年,我和姐姐再去给琏二哥拜年问好。请琏二哥在这里只当自家一样,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着人来告诉我。若是要出去,和门上说一声便是了。” 丫头听命去了,林黛玉又传见各处管事的。 林府人少,上下男女管事共十来个人,被传过来过来见姑娘,看才被老爷认回来的棠姑娘坐在姑娘上首,穿一件牡丹红衣,点翠凤钗上长长的珠串直垂到耳边,眉眼和姑娘像极,样貌虽比不得姑娘也是难得的,一身的气度不像做了几年丫鬟,本有卫嬷嬷等三令五申打底子,又见了人,没等她开口,心里先服了一半。 再看林黛玉说话之前必问林棠的意思,这些人哪儿还不知是姑娘给棠姑娘做面子?因此全都更把林棠抬高了。 一上午忙完,吃了午饭,林棠笑问:“你就这么急着给我抬身份了?” “早晚都有这一遭儿,让他们早些明白了才好。”林黛玉理所当然。 下午无事,林棠问过卫嬷嬷,得知林温从前的家下人还有五房,只有白嬷嬷柳嬷嬷和她们丈夫在扬州,余下三房都在姑苏看屋子,都是一万个不愿意走,定要留下来等她的消息的。 她又问卫嬷嬷她外祖家的事,卫嬷嬷叹:“姑娘外祖家里姓孟,温老爷和太太成亲的时候还没中举,孟家也算是姑苏有名的读书人家,出过几个举人,到底几十年没人做过官。姑娘的外祖中过举,三位舅舅里,大舅舅是中了举的,偏也没了,姑娘有两位表兄,可惜都没长大。余下两位舅老爷是为了家业争得不可开交,几乎反目。去年还没闹完,倒不知今年如何了。” 林棠明白为何他父亲把身后事全托付给林如海,而不是她的外祖家了。 卫嬷嬷叹道:“姑娘母亲我见过两面,真是温婉贤淑,那句话说的,和温老爷举案齐眉。孟家本也是书香人家,如今闹得难看,真是可惜了了。不然姑娘们也能多一门亲戚了不是?” 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林棠并没对他舅舅们太失望。 将要晚饭时,人说林如海“醒了”,林黛玉急着就要过去,林棠拦住她说:“你忘了?伯父醒了要先见琏二哥的。咱们等会子再去。” “琏儿,侄女儿身契的事,就拜托你了。”熬夜一整晚,林如海白日只睡了两个多时辰,余下时间都在看那本残书思考对策,面色自然比昨日难看许多,真似病重了。 可他不主动提,贾琏怎好说什么两位妹妹往后如何,林家家产怎样的话?满口答应了林棠身契之事,听林如海问几句学业,贾琏已是额上冒汗,看林如海咳嗽气喘,忙请他好生歇息,服侍他躺下,赶着出去了。 贾琏走了一刻钟,林棠和林黛玉就到了。 见林棠大改了模样,和林黛玉似比昨日又亲近了些,林如海欣慰笑道:“看来棠丫头是愿意了。” 林黛玉满心林棠过继的事来的,看林如海如此面色,吓得把别事都忘了,忙让人请大夫来。 费了好大功夫,把林黛玉暂且安抚住,林如海让她两个坐,使人都出去,先和林棠叹说:“棠丫头,我得和你说明白,这丧母长女历来名声不好,你真愿意过来,只怕往后婚事上要难些了。” “这算什么大事?”林棠真心道,“我幼年被拐,做过丫头,父母双亡,本来名声就不好了。伯父愿意认我做女儿不怕不好听,难道我还不明白伯父的恩情?” “丧母长女不娶”这话若人人信以为真更好,她还不想和这里的男人结婚呢。 伯父算是这时代没得挑的好男人了,家里还有四五个姨娘,何况别人? 和林棠说明白了,林如海长叹一声,一字一句,给两个女儿将两位陛下之争和他现在处境细细说明白了。 林黛玉原本红润的脸渐渐失了血色。 在她心里,自然是爹爹和姐姐更重,但是若林家想挣出生机,就要和外祖家里反目了。 还有…… “爹爹,难道你原本是想以死谢罪求恩,请外祖家里护住我?” 林如海没有开口,但也没有否认。 “若玉儿不想咱们家和你外祖家里结怨……”林如海以为他心意已定,但看到女儿满面泪痕,不由又心生动摇。 “我自然是不愿意,可我更不想爹爹离我而去。”林黛玉在林棠怀里哭得泣不成声,“娘走了,弟弟也走了,好容易有了姐姐,爹爹也要舍下我走吗?”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12之前还有一更~ 本文林棠有cp,但cp出现的晚。黛玉cp……也出现得晚。 感谢在2021-09-3017:57:43~2021-10-0118:05: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楚砸、花开半夏100瓶;平平淡淡72瓶;冥熒59瓶;千国50瓶;一二一、林家雨桐声声慢30瓶;墨染20瓶;水墨青花、小橘子.10瓶;畫禪禾8瓶;安倍晴雪5瓶;猫弥吖3瓶;居老师、南辰如风、布熊不是小熊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课本 林如海的一番话,让林棠彻底解开了所有迷惑[注1]。 同时她也感受到了情势的严峻。 “伯父,我想知道甄家、贾家、王家三家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还未成礼,林棠便没改口,仍称林如海伯父。 她怀里的林黛玉已由大哭转为抽噎。 “甄贾两家自开国时就是姻亲,后面一直有利益来往,几辈不断。王家和贾家就不必说了。九省检点王子腾之妻正是现在甄家当家老爷的嫡亲妹妹。甄家夫人又是史家姑太太。”林如海几句话就把这几家的复杂关系说明。 “甄老爷现任何职?”林棠又问。 林如海无言不答:“甄家曾有锦荣侯的爵位,现当家人甄应嘉仍袭男爵,任着江苏织造的郎中,替宫内织造采购绸缎布匹,虽只是正五品之职,可其地位只在总督巡抚之下。” 林棠心里有了数:“替宫内进上绸缎布匹是何等的美差,想必也同伯父的巡盐御史一样,非是陛下心腹不可任了。那甄老爷此职,可是上皇在位时任命的?” “正是。”林如海欣慰看向林棠。 棠丫头果然是心中有丘壑的。 “虽说君臣父子,天经地义。可现有两位君上,自然要分出高下。”林棠放低声音,“上皇虽然退位,但仍不愿放权。陛下已登大位,又如何肯一直屈居人下?陛下这一招,无论如何都会损上皇一员心腹,手段真是狠辣。” 林如海点头,眼中有了笑意:“你说陛下‘狠辣’,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这伯父——未来的父亲也太敢说了! 林棠心里隐隐开始兴奋,她说:“伯父既问了,我就胡说几句。权位斗争是世上无可奈何之事,平民百姓之家尚会为了家业翻脸,何况天家。可天子既是一国之主,享尽了世人享不尽的福分,就该为天下为百姓多考虑。若只顾削上皇的心腹,而不顾臣下是否清廉正直有为,一并除之,如何能当得起‘天子’?虽只见了伯父两日,可我知道伯父不同污浊之辈,心中自有清明。若陛下珍惜伯父之才,就不该用此法。所以我说陛下狠辣。” 林如海赞道:“这话说得好!” 他站起来,背着手在屋内行了两圈,最后踱步到窗前,叹道:“你十来岁的女孩子就懂得这理,我又如何不知!可道理是道理,世上还是有许多无可奈何之事。” 十八岁中举,二十二岁得中探花,他初入朝时,心中如何没有一番志向?但天下承平日久,各处私弊渐多,官场上弄权结党者众,他日渐融入,几乎快忘了当年之志。 林黛玉早已止了哭,从林棠怀里起来,擦干眼泪,怔怔的坐着。 “所以我想再问伯父一句,您觉得当今的陛下是什么样的人?”林棠也站起来。 林如海回头,看着林棠:“上皇共六子,陛下为上皇的第五子。当日义忠亲王谋反,连累了数位皇子公主,便是今上登位,还有一位忠顺亲王。十几年前我在翰林院任侍讲学士,有幸给诸位皇子讲过两年的课,陛下在诸位皇子中不显,但……” 他回忆一时,道:“但陛下那时功课认真,待人有礼,文章中颇有为民之心。后来我外放离京,回京述职也是见上皇,再没见过陛下了。” 林棠又问今上的生母,林如海说其母乃上皇妃嫔,因上皇嫡妻尚在,只封了太妃,并没加封太后,乃是姓冯,家世并不显赫。 她再问上皇、太后、太妃的年岁,陛下登基几年等,林如海说上皇今岁六十有五,太后比上皇小两岁,并无所出,太妃倒是似乎才过半百。陛下于五年前登基,正是三十而立的年纪。 “棠儿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林如海问。 林棠摇头:“伯父,那本残书您应是看完了。无论如何,上皇年事已高,又除陛下之外,只余一位似是耽于酒色的忠顺亲王,甄家在这书里抄了家,贾史王薛如何逃得掉?若伯父除去甄家,是于国于陛下有功,陛下初登位才数年,有上皇辖制,想必朝中人手不多,既得了伯父,必不会轻易让伯父被害。而伯父为人臣子,效忠陛下是应有之责。甄家罪孽深重,欺瞒上皇贩卖私盐,损的可是上皇的国库,丢的也是上皇的脸。伯父替上皇除去家贼,上皇又怎么会责怪伯父?应该奖励伯父才是。” 林如海站直身体:“棠丫头,我想想你的话。” 林棠笑道:“我不过一个小女儿,说的未必能用,不过觉得道理该是这样罢了。伯父是上皇钦点的探花,文采斐然,对上皇、陛下诉明忠心,怒斥国贼,自然不成问题。若如此,便是国朝少一个蛀虫,上皇少一个家贼,陛下少一个心腹大患,多得一位能臣,我和妹妹还能有父亲照管。便是宁荣二府真败了,伯父给岳家搭一把手,收留几位亲戚想来也无人指摘。若陛下有容人雅量,贾家有能得中入朝者,不会不用。便是陛下爱憎分明,贾家留得青山在,过上几十年,只要有能人,再出朝堂,振兴家族,也是伯父没有愧待他们了。全都托给贾家,贾家一败,又有何人去救?” 身在局中,有离世的爱妻牵绊,林如海虽明白该怎么做,却难免被感情所困。 听了林棠抽丝剥茧层层剖析,他动摇的心又转为坚定。 他虽震惊于林棠的见识,但想及那本“天书”,他又不以为异了。 定是上天见不得他草率撒手,看不得玉儿受苦,棠儿流落在外,所以送了棠儿这么大一份机缘,来救他林家。 就是为了这个,他也不该和书里一样做那蠢事。 “棠丫头,你书读到哪里了?”林如海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林棠不明所以,说:“我没有妹妹灵透,这几年每日读一个时辰的书,才把《四书》学完,正和妹妹看些诗词。” 林如海叹:“可惜了,若你和玉儿有一个是男子,将来科考入朝,我也不必担心身后你们姐妹被人欺辱了。” “这几年,我身子不比从前了,就是过了这一关,也未必能活几年。在我走前,若不替你们姐妹寻好依靠……”他开始皱眉去想相识同年之家谁家最家风清正。 林棠林黛玉都明白林如海说的“依靠”是什么。 林黛玉不好意思,但她舍不得林如海的心情更加强烈:“爹爹,我不出嫁,我一直在家里!” 林如海松眉笑道:“玉儿这话说的,世上哪儿有女子不找人家的?不然你和棠丫头两个女孩儿,如何守得住这些家业?将来老了不是任人欺凌?好孩子,我现在所求,不过让你们平安一世,余下的都要靠后。”[注2] “伯父……”林棠没想好要不要说。 “棠丫头,是怎么?你有话就说。”林如海现在非常想听林棠还能说出什么。 林棠看林黛玉一眼,问:“伯父便没想过让妹妹招婿吗?” “我不大懂,伯父和妹妹别怪我胡说。”看林如海林黛玉都怔住了,她忙解释,“是在外头的时候,常听民间哪家只有一个女儿,因家中无人承继,便招了女婿在家里传承家业。咱们家也只有女儿,为何不给玉儿招婿呢?” 林黛玉红了一张脸:“姐姐说的都是什么?” “我也不是平白说这个。”林棠道,“今日我看了咱们家的账册,这一大笔上百万的财产,将来做嫁妆带到谁家,那家再高风亮节,哪儿有不眼馋的?且既嫁了人,就是人家的媳妇,一大家子算计你一个,明枪暗箭,哪个好躲?最后弄到财尽人去,内宅里的事,有谁能说清楚?” 这么往下说着,林棠心里也陡然升起危机感。 贾家的败落几乎是定局,林如海身体这样差,她和黛玉都是无职女子,若林如海有个意外,她该怎么护住她自己和黛玉? “若招女婿就不同了。女婿在岳家就比如媳妇在婆家。出阁不能把全家人都带去,可招了女婿,就是在自家里。名分上占了先,就算真招来的是心术不正的人,人家出招,咱们也有还手的余地。”林棠努力说服林如海。 林如海听完,道:“棠儿的话也是一条路。只是不论为官还是百姓,招婿都是实在无法才行的事。世上男子有些志向的,都想着功成名就,封妻荫子,少有愿意依凭岳家的。便真有,不是无能就是软弱,少有良配啊。” 林棠知道林如海所言也是实情。几百年后都有男人不让孩子和妻子姓的,何况男尊女卑的时代。 “玉儿还小,慢慢给她择就是了。”她只能说。 林如海却道:“玉儿尚小,棠儿,你翻年可就十三了。” 林棠一慌:“伯父,我还想给爹娘认真守上三年,且不必急我的。” 林如海叹:“急也急不来,且看甄家这事如何罢。” “伯父……甄家的事,您有几成把握?”林棠看出了什么。 林如海欲说,林黛玉先道:“爹爹不许糊弄我们,家里只有咱们了,瞒来瞒去什么意思?总得让我和姐姐知道实情,先做准备。” 林如海只得道:“总归超过五成了,有七八成的把握。你们不必太担心,我在这里四五年,一应的证据都有,只看如何料理。” 林黛玉和林棠对视一眼,自动把林如海的“七八成”替换成了“五六成”。 只有五成多一点的成功可能性,还有莫测的帝心…… 闭上眼睛,林棠假做思索,进入空间。 她忽略书柜上面光鲜亮丽的历史文化美学经济,蹲下身子,打开下面的柜门,搬出一大摞年代陈旧的初高中课本。 为了不被发现,林棠频繁进出空间,听到林如海断断续续道:“……为了你们……一定会平安……” “牛痘病·毒能诱发出人体抵抗天花的免疫力”[注3],就是这个! “姐姐,你是不是累了?”林黛玉还是发现了林棠的异样。 林棠慢慢睁开眼睛,看见林如海和林黛玉都关切的看着她。 “我没事。”她抿了抿嘴唇,“伯父,上一次天花出现……大概是什么时候?” 林如海面色遽变:“怎么,哪里要有天花了?” “玉儿身子弱,一直未曾种痘,棠儿才找回来,必然也没有。”自从年过四十后,就极少有什么事让林如海心急如焚,“我这就去寻种痘的大夫!” “请伯父莫要着急,听我说。”林棠问,“如今种痘,种的可是人痘?” 林如海想一想才明白林棠问的是什么意思:“虽然种痘危险,但总比染上天花的强。” 他惊罕发问:“难道除了人痘,还能种什么痘?” 作者有话要说:林棠:幸好我从来不扔课本…… 注1:私设。什么官职、爵位、阴谋啥的通通是私设。 注2:林如海的时代局限性。 注3:这个知识点是哪本课本上的我真忘了……还有木有小可爱记得? 关于cp再说一嘴,是因为25章有一位小可爱问有没有cp,所以我在作话回答一下,真的是剧情中后期,姐妹俩事业有成才会出现,大家先不要在意了……你们看配角栏里都没有男主。啾咪! 感谢在2021-10-0118:05:03~2021-10-0123:55: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8262390、方方不方方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是一个小仙女、梵音喵20瓶;胖爪旺财10瓶;瓊瓊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年后 “牛痘……”林如海震惊自语,“这牛身上出痘,如何能种到人身上?” “不对,棠儿,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的?”他终于问出了这句。 林棠却“一脸迷茫”的说:“我也不知道。” “似乎是我在想,有什么办法能让伯父万无一失,或是立一个大功,就算伯父失败了也无所谓的时候,突然就知道了。”她说得很“不确定”,也很“茫然”。 屋内比林棠拿出残书那时还静。 林棠又垂下眼睛,默数时间。 在将近过去十分钟后,是林黛玉先开口:“难道又同那本‘天书’一样,是——赐给姐姐,庇护咱们家的?” 林如海声音更哑了:“棠儿,你这份本事,万万不能在外人面前显露。” “对!姐姐,如果叫别人知道,以为你是什么妖精鬼怪,或把你捉去,或上报宫内,一辈子不许你出来见人,或是……”林黛玉不敢往下想了,“姐姐你快答应!” 说出的话取得了她想要的效果,林棠心里却有些酸涩。 左右残书已经给出去了,她只想把她能“得上天所授”这件事更加挑明,却害得家人担心。 可她已经到了议亲的年岁,守孝只能给她拖延三年,她终究还是要“出嫁”。 在不知道身世前,林棠打算的是找到父母,或者取回身契,做个清白的人之后,托林家或者自家亲戚找一个还过得去的人家,或是平安一生,寻机会做些生意赚些银钱,若运气不好,婆家极差,如孙绍祖薛蟠之流,她就生个儿子——最好是让妾生个儿子,然后让公婆丈夫“出点意外”,也能过得不错。 可既然她是林如海的侄女,不久的将来就要成林家正经的大姑娘了,林家没有下一辈的男子,就得是她和黛玉当家,她有机会做些什么,为什么不做! 这世上能婚姻自如、过得恣意的女子,除了少部分寡妇,就是皇亲公主郡主。 如果她能做出些“功劳”,即便不成婚也无人敢议论,还能给林家多一个保障,那就算再难,她也要试一试。 “棠丫头,这‘牛痘’之法若是上天传授,自然有效。可找出合适的痘苗,再验证有用,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啊。”林如海已想清此事若成,乃是利及万民之功,只要龙椅上的人尚存几分为民之心,林家就能在几方中安然生存。 商议起正事,林棠便把“茫然之色”去了些,思索道:“我能肯定,牛痘苗比人痘苗种痘死者更少,更安全稳定。至于寻找痘苗,伯父,不知甄家的事您还要处理多久?” 林如海道:“慢要两载,快也要近一载。” 林棠便道:“伯父,我守孝二十七个月,是否能往家里庄子上去?若咱家的人靠得住,可就在庄子上寻找病牛,先取痘苗,还得需一两位信得过的大夫。至于后续验证效用,就得再寻机会了。” 林如海点头:“虽然一时不能完,可先做好准备总归不错。” 他想一回家里,林丰林茂是自小服侍他的,比曹华于他更近,但林茂媳妇李氏乃是敏儿陪嫁来的,毕竟曾是贾家的人,便说:“等到年后,让林丰两口子带几个妥当人,先送你去姑苏,等姑苏的事完了,再到乡下庄子上。” “爹爹,那我也同姐姐去。”林黛玉忙说。 “玉儿,你……也罢。”林如海道,“扬州到姑苏四百里,坐车坐船都只用三四天,不算远,有棠儿带着你,你也好多动一动,别总在屋子里闷着。只是你不比棠儿,是没吃过苦的,可别受不了庄子上,再跑回来。” 正好让两个孩子都躲一躲,他出事,她们还有反应的时间。 林黛玉不依:“在爹爹心里,我就这么没用?” 林如海笑道:“是玉儿信里常说,昨儿还说了,若非棠儿总催你出门,还在前面拽着你走,你才坚持不了在园子里逛三年的不是?” 笑过一阵,屋内气氛和缓,林棠便笑说:“伯父还说妹妹,我看您还不如妹妹呢。” “三餐不按时,常通宵处理公事,忙起来就忘了吃饭、忘了睡觉,常在屋内一坐一整日,连屋门都不出。”掰着手指数完,林棠的声音微微带了责怪,“伯父教妹妹惜福养身,怎么自己倒不知保养?我和妹妹如今全靠伯父,伯父也能这样?” 林如海被说得哑口无言,更不敢看林黛玉谴责的眼神,只能答应:“我以后一定注意,再不……尽量少这样。” “爹爹!”林黛玉不满,“哪儿有答应人只答应一半儿的?” 林如海苦笑。 “您不答应,我和姐姐就不去了,每日看着您吃饭睡觉,看您养好了再走。”林黛玉说。 林如海忙说:“我再不如此,你和棠儿好生去,不必挂心我。” “我还得看你们两个长大成人,成婚生子,一定会好生保养的。”他笑着安抚林黛玉。 分明半刻钟前还舍不得林黛玉去庄子上,怎么这会儿又定让她去了? 林黛玉满心挂怀父亲的身子,无心多思,而林棠稍往深里一想,便知林如海这是要让她们到比较安全的地方去。 那如果有人对林家下手,会是什么手段? 下·毒、暗·杀、刺·杀、栽赃陷害…… 林棠想过一圈,预防下·毒可以将入口的饮食严加防范,官场上栽赃陷害不是她能解决的,她能准备的,就只有多锻炼,遇到暗·杀刺·杀的时候可以跑得快点? 可不管是广播体操还是瑜伽帕某拉都不增加逃跑技术啊? “伯父,您才说姑苏到扬州四百多里,那若是骑马几日能到?”林棠问。 能学点骑马不错,万不得已的时候,四个腿肯定比两个腿跑得快,如果还能连射箭一起学,那就更好了。 “不急着赶路,两三日便能到了。换马不停赶路,一日夜便能到。” 林如海回答完,隐约察觉林棠想要问的不止这个。 “明日就让他们打听哪里有好马,给你们买几匹,送到庄子上去,你们学学骑马也不错。”林如海看着林棠道。 喔!这时候的马可不便宜,这就相当于林如海说,明天就让人给你们买几辆限量版劳某莱斯、玛某拉蒂、迈某赫换着开,让你们练车! 林棠感叹着林家的底蕴,进一步试探林如海:“都说礼、乐、射、御、书、数是君子六艺,驾车我和妹妹不好学,学骑马也很够了,那这骑射本是一体,伯父您看……” 林如海笑了:“你这丫头真是。我本以为你是稳重的,谁知是走还没学会就想跑的。也罢!能教女儿骑射的人少,我得慢慢寻去。便寻不着,你可别怪我这伯父无能。” 他认识到了林棠心底的大胆,又嘱咐:“你两个可不许私下学!拉伤了手臂筋骨不是小事!” 和林黛玉问林如海些他少年时学骑射的事,听到外面曹华小心的敲门提醒声,林棠才发现不知不觉已是将近戌正(晚上八点)。 林如海命人速上晚饭,三人一同吃了,又歇息吃茶,商议些的细节,见天着实晚了,林棠才同林黛玉回房。 路上有服侍的人,不便说牛痘、骑射诸事,两人就说些年后往姑苏去带什么东西,带谁等话。 到了房中,紫鹃雪雁已经合力又给林棠做出一身衣裳,白嬷嬷柳嬷嬷也又送来一身。 “这些就够了,不必再做了。等过了年到姑苏,我便要开始守孝,这些颜色衣裳都不能穿。等出孝两年多,这些衣裳早就穿不了,白放着可惜。”林棠说。 林黛玉有意把林棠这些年所受委屈一并补上,但林家家风不许奢侈,且林棠说得有理,也就罢了。她命人再做一身,好歹给林棠凑足四身过年的新衣裳,初五后便给林棠缝制孝服和素淡颜色的衣衫。 一夜无事,第二日大年三十,林如海歇了一晚,精神不错,便带林棠林黛玉祭拜祠堂回来,在前院正房内见贾琏。 过年比平日规矩要松,林如海也有意让家里热闹起来,左右有他在,便没命林棠林黛玉和贾琏避讳,都在一处说笑。 得知他祖母给表妹的丫头也成了他表妹,贾琏自然命人给林棠备了和林黛玉一样的礼,预备晚上拜年时送。 他一进门,看林黛玉上首坐着的姑娘一起站起来,容光四射,气度沉静,连看了好几眼,他才认出这就是当日的丫头“青鹭”。 天爷!果然是人靠衣装不成?才两日的功夫,她怎么就变了个人? 贾琏不知是林棠做丫头时有意收敛,眉毛不画唇脂也不涂。如今有了身份打扮起来,自然看着不同。 思及那本“天书”里,贾琏虽然荒唐,却尚有良知,不算无药可救,林如海有意同他说:“我身上不好,这两日慢待你了。年后无事,你尽可往外面去,好容易来一回,怎好让你在家里闷着。还请琏儿再等两个月,等棠丫头的身契回来归了宗上籍,才算这事完了。不然身契不消,我也无颜带她去姑苏见她爹娘。”[注] 他要看贾琏现在品性如何,到外头都会做什么,再看如何让他知改,使他知恩。 虽要与岳家站在对面,但能和岳家未来的当家人先结个善缘,总归有益无害。 贾琏来了几日,还未弄清林如海身子究竟如何,打听不清楚,又不好直接问,心中开始发急。等初一过去,初二日他便命心腹小厮上路,速回京中把这里的事回明,再把林棠的身契要来。 小厮紧赶慢赶,终于赶在二月初进了京。 作者有话要说:注:说“年后”去姑苏,其实是“身契回来了”去姑苏。林如海和黛玉不想总说林棠的伤心事,所以用“年后”指代。 哈哈哈果然巫巫每一本文的女主都逃不了学!骑!射!(不管!没点自保能力怎么行) 晚上还有一章! 放一本(大概是)混乱中立女主《我给黛玉当婶婶[红楼]》 成了父母双亡,家世低微,无儿无女,无依无靠的宁国公府三等威烈将军贾珍续弦夫人,便宜丈夫还想勾搭儿媳秦可卿,怎么办? 好办啦! 宁见昀看着镜中优雅端方的年轻夫人,心里简直乐开花了。 只要让秦可卿生个孩子,再让作恶不少的便宜丈夫和便宜儿子出点“小”意外,她不就能用国公府孀居夫人的身份自在逍遥下去了? 至于她做媒将黛玉许配给阁老之子后,黛玉夫婿的叔叔要娶她一个寡妇做夫人…… 宁见昀勾着年轻男人的下巴,笑得恶劣: 你说说看,能给我什么样的生活,让我比当寡妇还更快乐? 感谢在2021-10-0123:55:31~2021-10-0217:58: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知所措苏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826239010瓶;氯乙烯、布熊不是小熊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错招 “二奶奶,跟二爷往苏州去的昭儿回来了。” “快让他进来!”王熙凤先是一喜,后笑又淡了些。 贾琏一走两个月,连过年都不在家里,王熙凤和他才成婚几年,正是年轻亲热的时候,怎能不想?不过碍于面子,未在人前显露,至晚总要和平儿算一回他什么时候回来。 现听得昭儿回来了,王熙凤自是急着问贾琏如何。但思及贾琏是因什么护送林黛玉回苏州的,她便只能收敛神色,问:“二爷派你回来做什么?林姑老爷如何了?林姑娘呢?” 心内一算,来回路上就两个月了,昭儿这时候到家,王熙凤便沉了脸:“莫不是二爷出了什么事?” 还是说二爷才到,林姑父就没了? “二奶奶,都不是。”昭儿忙道,“是因林姑老爷找回了侄女儿,就是老太太赏给林姑娘使唤的青鹭,原是林姑老爷几年前被拐的侄女儿,所以二爷特派我回来,和老太太请了表姑娘的身契回去。” “这是……什么?”王熙凤惊了,看平儿一眼,见平儿也瞪大了眼睛,道,“你再说一遍,谁是林姑老爷的侄女儿?” 这反应和贾琏当日一模一样,昭儿便将到了林府后林如海看上去如何,贾琏安顿了,林如海说身上支撑不住,一日多没见贾琏,打听到林棠是林如海的侄女儿等话都说了。 王熙凤见他说得还算清楚,知他不敢胡言乱语,渐次信了,回头对平儿说:“怪道呢,我就说她不俗,原来有这么个出身。” 平儿没言语,心里也觉王熙凤说得不错。 “既是这样,你先下去歇着,我和老太太说了这事。”王熙凤说着起来,又想到老太太一向不大喜欢“青鹭”的,她这一去说,老太太喜欢还好,若不高兴了,不是她白去触霉头? 因此,她便说:“昭儿回来,你换身衣裳,同我和老太太一起说去,不然我说不明白,还得找你,不如只走一遭儿的好。” 昭儿应了下去,屋内没别人,平儿方道:“奶奶不必太担心了,林姑娘多了位姐姐,也是多了个伴儿,这是大好的事,老太太当是高兴的。” 轻哼一声,王熙凤道:“你可别忘了,老太太定要二爷过去,原是想让二爷办了林姑父的身后事,再把林家的家财和林妹妹一并带回来。如今林姑父平白多了个侄女儿,谁知会有什么变故?或许林妹妹从此不来了,二爷可难回来见老太太了。” “这话是怎么说?”平儿不解,“就算多了一位林姑娘,咱们家也不是住不开。” 王熙凤令她过来,附耳道:“你没听昭儿说,二爷到林家的第一日,林姑老爷是站在门口接人的,并不似病重了?还是因找回了那棠姑娘,姑老爷一夜没睡着,第二天才没见二爷。这姑老爷的病,我看还难说是好是坏。老太太定要把二爷派去,姑老爷难道不知是什么意思?换了咱家二爷,他还没死呢,王家就想把大姐儿带贾家的家财都搬走,二爷就死了都得气活!以前我没想,如今一看,老太太这事办得不妥。” 平儿想了一会儿,说:“二奶奶,我似乎记着,林家两位嬷嬷来了,可并没说姑老爷病重了。” 她一说,王熙凤也想起来了:“哎呦!你说得是,她们一直是说姑老爷是身上不好,几年没见林妹妹,想得很了,所以才派人来接。咱们怎么都想成姑老爷要,要……” 主仆二人越想越明白,一时相视无言。 “老太太这回,怕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了。”王熙凤幽幽叹道。 “二奶奶不把这些告诉老太太?”平儿问。 “不说。”王熙凤当即道,“老太太想了几年把林妹妹配给宝玉,这份心思你说府里得有多少人猜出来了?不然薛家都说出那样的话了,太太怎么不吭声?还不是碍着老太太。咱们戳破老太太的事要不成了,你猜老太太是怪林家,还是怪你我?不如装不知道的好,左右老太太心里必然能明白,事儿也不是全然不能成了。万一下个月二爷就护送林妹妹回来了呢。” 二人议定,昭儿也换了干净衣裳回来,王熙凤便领他去见贾母,把事回了。 贾母面上不见怒色,笑道:“原来如此,当日我看她和玉儿就生得像,两个人也投缘,原来真是姐妹。鸳鸯,你快去把她身契拿出来。昭儿,你什么时候回去啊?” 分明老太太笑着,昭儿却觉得身上发寒,说:“二爷命小的回话拿了东西就走。” 贾母点头:“你明日就去罢,家里再派几个人和你一起,别把东西丢了。” 双手接了棠姑娘的身契,昭儿问:“不知老太太还有什么吩咐没有,若没有,小的这就去预备出门了。” 王熙凤心里一跳,听贾母果然问了林如海的身子看着怎么样,见贾琏说什么了没有等话。 昭儿从头又答一遍,贾母问:“那你姑老爷认回了侄女儿,这棠姑娘现住在哪里,你可知道?” 外头的小厮怎么能说内院姑娘的住处,老太太这话问得太露了!王熙凤心下觉得不妥。 昭儿忙说:“老太太,我们在外头,对姑娘们的事一概不知。只大概听人说了一嘴,两位姑娘似乎……是住在一处的。” 他说完,余光看向王熙凤求救,王熙凤对他摇头。 贾母在上首把他两个眼神看得清楚,她心内也知问昭儿这话不妥,可不问昭儿,她如何知道林家现在怎么样了? 琏儿才去了三四日就把昭儿遣回来了,这又过去了一个月…… 贾母已是六十有五,当了荣国公府几十年的家,王熙凤能想明白的事,她自然也能想明白。 女婿新认回那侄女儿——林棠——是个最聪明不过的,她被林家认了回去,这贾家的事,又如何不会告诉女婿。 命昭儿退下,贾母对王熙凤道:“我今儿给林家写封信,明日你让昭儿一并带去。” 老太太是想对姑老爷找补什么? 王熙凤一句话也没多嘴,答应了贾母,看贾母神色淡了,便找个借口要理事,赶紧走了。 三春已被贾母挪到王夫人正房抱厦里居住,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正在李纨哪里,贾宝玉和秦钟往家塾里去上学,王熙凤才出去,天虽然开始暗了,可还没到晚饭之前,邢夫人王夫人也不在,荣庆堂五间正房里,除了贾母,就只有随身服侍的丫头。 贾母独自坐在榻上,觉得面上火辣辣的。 “给我拿纸笔来。”她命。 鸳鸯琥珀忙听命拿东西来,给贾母铺纸磨墨。 琥珀欲问贾母是否要找姑娘们代写,鸳鸯把她的话给看回去了。 老太太分明不欲别人知道信里写了什么,何须她们多嘴。 贾母这封信写了足有一个时辰。等她写好,天已经黑了,邢王夫人李纨王熙凤三春都来问安。 但贾母一个人也没见,只说累了,命诸人都散了。 此时,赖嬷嬷送给老太太的丫头,原是林姑老爷的侄女儿,林姑娘的堂姐这话,已经在两府里传开。 林妹妹十有八·九是不回来了。 薛宝钗派人出去细细打听回来,想了两刻钟,得出这个结论。 她身旁薛姨妈说:“谁知道那孩子竟有那样的出身?果然是好孩子。哎,倒不知咱们香菱是什么人家出来的。你哥哥又和我要她,我不给,他还要闹。” 薛宝钗说:“妈妈,香菱才十三。” 薛姨妈叹:“我知道,我知道。我想好了,实在熬不过他求,我就挑个好日子,摆几桌酒,给她开脸做姨娘,再挑个小丫头服侍她。也省得你哥哥到手就不管,白糟蹋了她。” 哥哥还未娶亲,谁家愿意女儿嫁的人先有了个有名分的姨娘? 薛宝钗话到嘴边没说,只道:“妈妈觉得好就好。香菱是难得的,我看给哥哥可惜了。” “你哥哥再怎么不好,也是主子爷们,她是咱家买来的小丫头,怎么就配不上了?”薛姨妈稍微有些不乐。 “好了妈妈,我就这么一说。哥哥平日什么样,妈妈不知道?”薛宝钗止住话题。 薛姨妈又絮絮叨叨说些薛蟠十五了,该是结亲的年纪,可他人混账瞎闹,谁家能看上他,把姑娘许给他?薛家已经这样,最好要一门得力亲家帮扶,可家世高的看不上薛蟠,家世低些的好女儿,又怕性子软和,治不住他,也当不了这家。 听着薛姨妈的抱怨,薛宝钗想起一个人,却没同薛姨妈说。 香菱给哥哥是糟蹋,若是那个人,嫁给哥哥更是糟蹋了。 人家好容易找回家里人,何必再让她过糟心的日子?也太不积德了。 直到睡前,薛宝钗还是没把林黛玉可能不回来的猜测告诉薛姨妈。 妈妈若知道这话,自然高兴。可宝玉他都十一了,说是每日去上学,不过瞎混。贾家那家塾是什么好地方?哥哥被贾家这些人更带坏了不知多少。宝玉和秦钟去家塾,能学到什么东西?不过是同那些小学生们结交混闹,虚度光阴罢了。 薛宝钗思来想去,仍觉对贾宝玉不甚满意。 而辗转听得这消息的赖尚荣暴跳如雷。 他简直是气急败坏!这丫头三年前不知拿什么坑他一回,害他出了大丑,几日没能起来,他再往荣国公府去找她,却听说就几日的功夫,她竟成了林姑娘屋里人了? 爹娘骂他不许去寻荣国公府老太太院里丫头的麻烦,祖母叔叔婶子也都劝他,说几个大夫都说不是人害他,他何必多想。可他知道那都不是真的!就是那个小妖精使了什么妖法害了他! 他几次往荣国公府里去,都进不得内院,也叫不出来人,过去了三年,本来都把这事忘了。偶然想起来,也知她总不可能在那府里呆一辈子,有了机会,他再狠狠的整治她就是了。 可她怎么就成了林御史的侄女儿! 如今他是奴才的儿子,她倒成了主子姑娘! 赖尚荣气得发昏,瞪着眼睛直到半夜都没睡着。 他的小厮颤巍巍说:“大爷,明儿是大奶奶一周年,老太太还命大爷去拜祭呢。” 那小厮看到赖尚荣忽然笑了。 他媳妇没了一周年,一年的妻孝过去,他也该续娶了。 那丫头今年几岁?十三?十四?一个林家旁系被拐子拐过的姑娘,他难道还配不上? 赖尚荣越想越觉得这事能成真。他还能得一个三品大员做伯父,真是赚了。 至于那妖精,就等她进了门,他再收拾她! 第二日,带着林棠身契和贾母信件的昭儿与几个男仆一同上路。 又是一月的功夫,回到扬州,扬州早已春深,才下过一场雨,林府路上满地是被打落的花瓣。 贾琏赏了昭儿和另外几人,拿身契和信去给林如海。 林如海不忙着拆信,先将身契给林丰:“速去官府给大姑娘消了身契,记下户籍。” 林丰和林如海确认:“老爷,在官府里就将大姑娘记在老爷名下?” 贾琏简直惊呆了,一时怀疑是他的耳朵出了问题。 大姑娘?不是都管那位妹妹叫“棠姑娘”吗?林府的大姑娘难道不是黛玉妹妹? 再看林如海竟然点头,他又开始觉得他眼睛有毛病了。 “琏儿怎么了?”林如海问。 贾琏结巴着问:“姑父,这,这是……” 林如海笑叹:“棠丫头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她爹娘都没了,玉儿也没有个兄弟姐妹。所以我把她记在我名下,就算是我的女儿。过几日她上族谱,琏儿也来看罢,就当做个见证。”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争取早点写完,一更结束,结束不了还是两更=w= 今天还是勤劳的七千巫巫。 大家可以猜猜贾母信里写了啥。 第30章 正身 林棠被消了身契,在官府里正式有了户籍的消息被卫嬷嬷带到后院,东厢房内霎时一片春风笑语。 “阿弥陀佛,可算是完了这一桩事了。”林黛玉闭眼双手合十。 林棠笑问:“你什么时候又信起佛了?” 林黛玉睁眼笑道:“人家为了你高兴,你还这样,真真是‘不识好人心’!” 看她们姐妹笑过一场,闹过一场,说笑够了,卫嬷嬷才道:“老爷说三月十二是正日子,请大姑娘上族谱。三月十九送姑娘们往姑苏去。” 林棠起身应下,方问:“琏二哥可定了什么时候回京?” 卫嬷嬷笑道:“琏二爷才知道姑娘成了大姑娘,只怕还没工夫想这事呢。老爷请琏二爷看大姑娘上族谱,想来总要三月十二之后的。” 屋内丫头们俱不知道内情,只有林棠和林黛玉相视而笑。 卫嬷嬷走了,林黛玉眼中的笑意收了些,她和林棠进了卧房,把丫头们都挡在门外,低声问:“姐姐你说,外祖母是不是知道了。” “总会有这一遭的。”林棠叹道。 “世上怎就没有两全之法。”林黛玉倒在床上。 林棠知道林黛玉早已做好和贾家渐远,甚至决裂反目的准备,现在这样,只不过是心里难受,需要时间平复罢了。 所以接下来,她一句话也没说,也在林黛玉身旁躺下,轻轻将她搂住,闭上眼睛。 除了灯多亮了一盏,和书桌上多了几摞初高中课本外,空间里几乎和三年前一样,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空间内时间流逝速度和现实一样,但林棠进入空间的时间不多,每次都小心行动,所以连墙面都没有一丝磨损。 因为她怕什么东西坏了修不了,那她就两眼一抹黑了。 幸好当初装修为了住得舒服,她在任何细节上都花了大价钱,质量完全可以保证十年以上。 十年之后怎么样再说吧。 现在她已经不用再进空间洗澡,也能保持每天身体干净清爽,以后空间的作用还会有多大? 屏幕上的系统等级仍然停留在【lv.2】,功德值倒是多了【4点】,是她和林黛玉这两个月严密看着林如海保养身体得来的。 她拿出残书,让林如海得知了未来的命运和正确的道路,并没有让她获得哪怕一点功德值。 是因为林如海还没有出招,林家的命运仍然不确定吗? 盯着系统看了五分钟,林棠“哒”关掉屏幕,从生物课本那一摞上面抽出一本,一手拿笔,准备记录她看到的有用的知识点。 为什么她大学专业不选个现在用得上的,比如什么水利、建筑、物理、制药、医学之类的啊? 救命!她那个咸鱼专业乱七八糟什么都学,可是现在一个也用不上! 抗生素、化肥、橡胶制品、水泥修路、蒸汽机、发电机……那么多能拿出来改变世界的东西,她却脑子空空一个也没记住! 工作之后她满脑子都是钱,几乎是电视剧都不看游戏也不打,更别说业余时间研究点“现实生活完全用不上”的东西了。 林棠轻轻咬了一口笔——没敢使劲咬,因为用一支少一支——心想如果能上网就好了。 不知道【lv.4】的功能是什么,能不能帮到她。 还有不到【30点】就能看到【lv.4】预告,可这二十几点功德,她花了两个月也没拿到。 这两个月,她和黛玉查了林家上下五年的帐,处理家事,看着林如海——现在是她的父亲了——按时吃饭睡觉,就已经花去每日一半时间。 父亲到底把她生父的家业给了她,还命林茂每日教她们一个时辰如何管理田庄铺子。余下一两个时辰,她们还要调理新挑上来在屋里服侍的小丫头,她要抽空回空间筹划牛痘疫苗的事,日程排得满满当当。 两个月只出门两次,每次在外面逛,她和黛玉身边都有十来个人围随服侍。吏治开始腐败,但天下到底算太平,扬州几乎是全国最繁华的城市,她们也遇不到在大街上或是病重将死,或是“卖身葬父”能让林棠救一救的人。 或许扬州有拐子拐了人家女儿去卖,但“林老爷被拐的侄女”才找回来两个月,估计没什么拐子这么有胆量顶风作案。 至于帮助乞丐——身边这么多人围着,林棠一个乞丐也没碰见。 林家这两个月倒是有两个人病了请大夫。但林棠成了林家大姑娘,系统似乎默认救治家里奴仆是她分内的事了。 林棠稍微有点遗憾系统的道德标准比较高。 她对林如海林黛玉透露的只有“能得上天所授”,不包括空间和系统。所以她没办法说想去施粥、施米,因为没有理由。 确认林如海已经把残书看过数十遍,几乎把每个字记住了,林棠就把书要了回来,放在空间内,以保没有别人无意撞见。 那一日她还说:“父亲,我想帮一帮香菱——甄英莲。” 林如海问过林棠的计划,便命林丰去姑苏,在修整庄子上的房舍,敲打家下人之余,路过“大如州”时暗地寻访封肃家,看封家有无一甄家娘子。打听完了不必做什么,只管回来回禀了就是。 “大如州”恰在姑苏与扬州的路上,只是林丰两月内往返数次,都只停留一夜多几个时辰,能打听的有限,到现在还没消息。 林棠不觉得是林丰办事不力。她本来的打算,是去姑苏到葫芦庙附近听人讲古,“无意问到”甄士隐之妻封氏娘家在何处,再慢慢寻访。林丰能直接去“大如州”找人,已经很不错了。 没亲到庄子上,没见过庄子上是什么样之前,筹划再多也是空论。左右不到半个月就要出发,林棠收拾了纸笔,决定这几天放空大脑,什么都不想了。 最近她连做梦都是一大群奶牛黄牛晃着巨大的□□朝她“哞——”,还有挤奶的姑娘掀开袖子给她看手臂:“这是我得了牛痘后留下的疤哦!很少吧,比人痘还轻,是不是?” 林黛玉躺了半个时辰,听着身旁林棠又轻又匀的呼吸声,心情渐渐平复了。 爹和姐姐没有同她明说,但她能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里猜出,外祖母确实有让她和宝玉结亲之意。 或许琏二哥这次来,就是外祖母和她一样,以为父亲病重将要离世,所以特命琏二哥把林家的家业处置了,再带她上京回去。 若爹爹走了,她就是无依无靠的孤女,除了依靠外祖家里,还能有什么办法? 她曾在夜间忍着羞意,思考过自己的婚事。 爹爹倾向让她嫁人,姐姐想让她招婿。她还没想明白哪一样对林家、对她更好。 但是她知道宝玉确实不能算良配。 余光看见林棠睁眼,林黛玉蹭着她的肩膀:“姐姐,你从来都不喜欢宝玉,除了他总不知礼,想进我屋子外,还有什么原因?” “那我把话说得狠些了?”林棠先问。 “姐姐说就是了。”林黛玉把脸埋在林棠颈窝里,不动了。 林棠一手扶着她的脸,轻轻把她发间簪钗都摘下来放在一边,看不怕扎着她了,才说:“都说宝兄弟虽然不爱读书,但对女儿的体贴难得。可我只觉得他是天生的色胚。吃胭脂是一回事儿,吃人嘴上的胭脂又是一回事儿。把宝兄弟换成大几岁的爷们,你想想是什么场景?爷们追着一院子的丫头要亲嘴吗?我不想平白被人轻薄,所以都躲着他。不过,这也能说成是他年幼不懂事,欣赏漂亮丫头而已。” “还有什么?”林黛玉预感林棠要说的话可能她接受不了。 “可他去岁冬日,已经和袭人成了事了……”林棠想尽量说得委婉。 林黛玉还不明白,林棠只得说:“袭人只怕夜里和宝玉睡在一处了。将来就如平儿和琏二爷一般。” “这!”林黛玉满脸通红,半日说不出话,“可宝玉才十一……” “袭人已经十六了。”林棠抚摸她僵硬的脊背。 前院书房内,林如海展开贾母亲笔写的信,看过之后,也许久未曾言语。 岳母问他的身子如何,说盼他早些好。本来只有一个玉儿,现在多了一个侄女儿,更要多加保养。他侄女儿虽然被拐,可只要送去京中,由她抚养几年,便有个国公夫人教养的名头,不怕什么了,将来亲事也能更好。宝玉已经大了,她准备今年就把宝玉挪出去。等玉儿和他侄女儿过去,正好一起住在他院子的东西厢房,府里也无人敢怠慢。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 感谢在2021-10-0223:54:42~2021-10-0317:5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知所措苏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鸽子10瓶;布熊不是小熊、鱼非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羞愧 林如海十八岁得中江苏亚元,与贾敏定下婚约,同年父亲去世。 三年后他出孝,与贾敏成婚,第二年被上皇点为探花,便接母妻入京。 林家人口虽少,贾家却人庶繁盛。那时第二代荣国公贾代善已去,荣国公府是贾母做主,贾赦贾政兄弟虽已有嫌隙,却不似如今这般裂痕极深,贾敬也非一味修仙问道,不问俗事。林如海同贾家一辈的舅兄们都相处都不错。与史家、王家的人也有往来。 在翰林院几年,林如海从编修到了侍读,正当他二十有八,将再往上一步升为侍讲学士之前,他母亲也终于病重垂危,撒手人寰。 归乡丁忧三年回来,上皇还记得林如海。他又稍托赖贾王两家的力,顺利起复为正五品侍讲学士。又是三年,上皇将他放出去为正四品浙江参政道。等过几年他再度调任回京,至少也是六部正三品侍郎起。 为官二十年,林如海知他官路顺畅是上皇看重,也离不了岳家帮扶。 他被外放之前,大内兄贾赦虽嫡妻离世,已有了六七分“天书”中情状,二内兄贾政却在户部升了五品员外郎,其子贾珠十四岁就进了学,将来荣国公府后继有人。 而他的岳母史氏才刚过半百,独立支撑了十几年的荣国公府,精明睿智又慈祥可亲。 林如海相信,十五年前的荣国公府,绝对不会出现已经十一岁的爷们仍住在内院,还和亲戚家的姐妹就住对门这种事。 是什么让岳母的行事变了这么多?是因为岳母年岁渐高,今年已经六十有五了? 还是说,岳母本就是这样的人,对偏爱的子孙极疼,甚至可以违礼。 比如他离京外放的时候,二内兄就已经住在荣禧堂内了。 林如海仍然怀念贾母曾给他的关爱,贾家让只有一个隔房堂弟的他能体会到有一大家人的热闹和温情。 他还在思念贾敏,每一天都希望她没有离开他。 但他也清楚的知道,威势赫赫的荣国公夫人将嫡出的爱女许给他,是看中他家世不低和人品潜力。如果林家非开国功臣,他不是钟鼎之后,也没有十八岁就得中亚元,贾史王三家的人怎会积极与他相交?贾氏族里的人岂能事事奉承着他? 他和敏儿是夫妻,和贾家,说得难听些,其实终归是利益关系罢了。 玉儿对荣国公夫人来说是嫡女仅有的女儿,是宝贝一样的外孙女,也是生得极好,口齿伶俐,拿出去、有面子的“解闷”的晚辈[注1]。在贾氏一族和玉儿之间,荣国公夫人一定会选择贾家。 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玉儿是她外孙女,贾家那么多人也全是她的子孙晚辈。 林如海只是后悔,他行事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以利为先,偏还记着当日和贾家的情分? 岳母这封信写得入情入理,若不是他看过了“天书”,定也会想把玉儿棠儿都送回荣国公府教养的。 但是现在,他要对付甄家,怎会把女儿送入贾家,以后让她们难堪? 铺纸磨墨,林如海提笔,给贾母写完了回信。 三月十二一转而至。当日一早,林棠穿了大红绣凤衣裳,深青色洒金裙,高高的飞仙髻上挽着挂珠长钗,跪在林家的祠堂里,看林如海把她的名字添在了族谱上。 父亲就是林家族长,真是省了许多族中的撕扯。 “女儿拜见父亲。”她真心诚意的行礼。 林黛玉把林棠扶起来,笑道:“姐姐。” “妹妹。”林棠笑着把手覆在她的手上。 贾琏在旁观礼,满心的苦涩。 将近两个半月,足够他认清林如海的身体情况到底如何。他也想起来了林家嬷嬷在荣国公府说的话。 林姑父分明不是重病,他却赶着跟来,要接手林家的家业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这几日,林如海还置了酒,谢贾琏护送林棠林黛玉回来。贾琏在席上简直无地自容。 他想怪林家婆子话说得不清楚,可偏人家说得很清楚! 要怪老太太?天爷,昭儿说老太太让他还把两位妹妹接回去,他拿什么接? 凤丫头能让昭儿回老太太,他一个从姑苏回去的,难道还让昭儿去回?他该怎么和老太太开口,说林姑父把侄女儿记在姑母名下,也成了嫡女了,而且两位妹妹要去姑苏,棠妹妹先守孝三年,黛玉妹妹陪着,回去…… 老太太一听,就会知道姑父是要和贾家生分了。不然都是姑母的女儿,姑父又不续弦,更该养在贾家才是。 礼成,虽则林府上下早已改口叫林棠为“大姑娘”,今日林如海还是特意安排开了三间厅,命管事们领上下人等重新改口。 行礼改口毕,众人散去,林棠与林黛玉相携回后院。 贾琏恭敬跟随在林如海身侧,听林如海问他:“琏儿,在扬州游览两月,可觉得足了?” 贾琏忙道:“多谢姑父款待,小侄在此见识甚多。” “那见识了什么,来给我说说。”林如海说着往书房走。 啊……? 贾琏不过随口谦虚,哪知林如海竟要考他。 他觉得屁股又开始疼了。 贾琏帮着理了五六年的家事,在贾母、贾赦、贾政面前都能应付得来。可他知林如海要考他的不止内务,而是腹中墨水,为人之道。他以前读的书早丢差不多,搜肠刮肚说了几句,就再没话了。 姑父都远了贾家了,还考他做什么? 贾琏一面不解,一面又想林如海毕竟是姑父,不能和他父亲一样上板子打他,心里放松不少。 林如海听贾琏敷衍支吾了几句,并不生气,只笑问:“琏儿,珠儿走了几年,你又不读书了,以后你家里有谁能在朝中立足,振兴门楣的?” 他看了几十天,琏儿除了好色之外倒没什么大毛病,还算可救。 贾琏被问愣了。 姑父这是…… “你父亲的名声我也略有耳闻。现下你家里你父亲承了爵位,你二叔住在荣禧堂,荣国公府的爵位还有一代,将来到了你身上,你是想住东院,还是住荣禧堂?”林如海用不紧不慢的语气,说着让贾琏恼怒、羞愤、又觉得委屈的话。 “你现在膝下可有子嗣了?”他又问。 贾琏压着胸中浊气,道:“侄子福薄,尚没能得儿子,只有一个女儿。” 林如海便笑道:“琏儿心宽人善,愿意替叔叔掌家理事,将来得了儿子,要承继家业,也甘心他住在偏院?” “姑父究竟要说什么,还请明言。”贾琏低头,看到他的手在膝盖上紧紧攥成了拳。 林如海道:“别人家事我不好多言。琏儿,宁荣二府赫赫扬扬,可爵位终究有限。你还可凭祖荫衣食无忧,到了你的下一辈,若无爵位,又无功名,如何在世上立足?你觉得在你家里,为何是你父亲住在东院,你二叔住在荣禧堂?” “祖宗的余荫有限,终究得靠子孙自己。你看我就知道了。”林如海意味深长。 姑父凭什么说这些话?又凭什么自以为很知道贾家? 这些羞恼的想法在心头闪过,贾琏开口,说出的话是:“可是姑父,您也知道我读书不成,自成亲之后,我就再没去上过学了。” “四十少进士,你才刚过二十,如何早早就放弃了。你们东府里敬大老爷是乙卯科的进士,珠儿也不错。你是贾家子嗣,要认真读书,也不会差到哪里。”林如海笑道。 他又指点贾琏:“便是你实在不成,或中个举人,或有个秀才功名,将来有子也好亲身教导。若你自己先有一日是一日,有的乐就罢了,如何又让儿子出息?” 这话让贾琏想起贾赦、贾政和早亡的贾珠,他不禁道:“姑父说得是。” 林如海知贾家积弊不在贾琏一人,几乎是整个族里都烂透了。他今日说通贾琏,难保贾琏回京一混,又把这些话忘了。 所以他才用荣禧堂来激贾琏,便激不出来贾琏的上进之心,也能让他们两房嫌隙更大,对现在的林家总是有益无害。 林如海又考了贾琏些四书五经,耐心教他半日,才命他回去,又说在他走之前,每日都可以来,他亲自教他读书。 能得前科探花亲自授课,便是贾琏不喜读书,也知道机会珍贵难得。 他抱着一堆书出了林如海书房,险些看掉小厮的眼珠子。 “看什么看,还不帮爷抱着点儿?”贾琏佯怒。 小厮慌忙接了,跟在贾琏身后出去。 到得晚饭,林棠林黛玉知林如海要教贾琏,都说想一起听。林如海挨不过她们缠,只得答应了。 第二日,林如海从衙门回来,恰有一个时辰的空闲,便找三人过来上课。 贾琏本怕在妹妹们面前出丑,昨夜看书到深夜不算,今日一整日都捧着书。 谁知一上课,黛玉妹妹还罢了,连棠妹妹都似比他会得多,他竟是最差的那个。 上完了课,贾琏羞愧难当。 到临走的前一日,他日日都勤学苦读,别管回了京里还学不学,可不能再在妹妹们面前丢脸。 到了三月十九,贾琏先同林如海送林棠林黛玉上车,才自辞了林如海,道:“姑父教导之情,琏记在心内。” 林如海从袖中拿出信,笑道:“那这信就拜托琏儿替我呈给老太太了。这还有一封,是你妹妹们给你媳妇的。” 贾琏把信揣到怀里,感觉像是揣了个才从灰里扒出来的山芋。 已近夏日,走水路比走陆路要舒服。 上船安置好,林棠请林丰过来,问:“封氏娘子十年前丢了的女儿,确实是眉心有一点朱砂痣?” 作者有话要说:注1:原书第七章,“原来近日贾母说孙女儿们太多了,一处挤着倒不方便,只留宝玉黛玉二人这边解闷”。 不否认贾母是一个慈祥的长辈,尽力保证了林黛玉的物质,给她关怀(我觉得以林黛玉的性格,如果一个人不是真心对她好,她能感觉出来),在贾迎春要嫁给孙绍祖的时候也努力阻止过,但她同时也是一个精明的、上了年纪的国公夫人,是“夫死从子”的寡妇,这几点不冲突。 其实贾家败落的原因(可能)有贾母没“教好儿子”,但主要还是在贾家的男人们自己身上。 把《红楼梦》里的所有女性长辈横向比较,薛姨妈太慈惯坏儿子,邢夫人左性愚钝不听人劝,就算是很多人不太喜欢的王夫人,和贾赦贾珍这种人相比,也只是【死了一个儿子,女儿入宫几年见不着,老公有一个非常喜欢还生了一儿一女的小妾】,不算太聪明的普通中年妇女(当然她的很多行为我也地铁老人问号脸)。 林黛玉的悲剧主要还是父母双亡,无人做主,唯一的依靠外祖母年纪大了,偏偏外祖家里还正在走下坡路,滑出溜得飞快。 本书还是和前两本一样,有私设但尽量谁也不黑,该死的全是傻x男人。 感谢在2021-10-0317:54:53~2021-10-0323:4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爱二郎神、不知所措苏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惊蛰8瓶;沐沨5瓶;鱼非鱼、布熊不是小熊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劝服 得到林丰肯定的回答,林棠似乎看到“拯救甄英莲”的功德已经在向她招手了。 她还不知道系统会怎么判定,但就算她得不到【改变甄英莲原本命运】的完整【100点】功德,也少不了【给甄英莲找回家人】【给封氏寻回女儿】加起来至少几十点的功德。 她太想知道系统【lv.4】的功能是什么了。 系统说明中有一句【空间内目前不能使用网络】。林棠认为这就是说,等达到一定条件后,网络会和她死前的那个世界一样对她开放。 如果能上网,别说研制牛痘疫苗的进度会加快多少,她想过的那些水泥化肥也不再是不可能了。 林丰退出船舱,雪雁和夏浓朱琴——就是两个月前她亲自挑的小丫头,夏浓十二岁,朱琴十一岁——进来,雪雁笑说:“二姑娘那儿已经好了,请姑娘过去呢。” 在亲身当了三年童工后,林棠对使用童工这件事的负罪感已经降到了最低。 来到一个世界,就要遵守一个世界的规则。她正好也需要几个从小培养的,能当做心腹信任的人。 雪雁今年十四,已经是一个能靠得住的大丫头。林棠让朱琴跟着雪雁在她舱内收拾着,带夏浓到隔壁找林黛玉。 林黛玉给她的两个小丫头起名叫春纤和绿歌,取自五代冯延巳的“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她同林棠笑道:“虽然不大合适,但我希望能同姐姐岁岁长相见。” 林棠好笑:“可惜我是‘堂姐’,不是表哥,若不然听到你这番表白,还不立时冲到父亲面前要求娶你?这倒是殊途同归,总归要叫一声‘父亲’。” “姐姐!”林黛玉的面颊红润润的。 两个人打闹完了,林棠便依着林黛玉,给自己的丫头取了意思对仗的两个名字。 春纤和夏浓,绿歌和朱琴。 想着黛玉面上比在荣国公府时要多几倍的笑容,林棠也不禁勾起了唇角。 她进门,林黛玉正看到她眼中笑意,便把丫头遣出去,问:“姐姐,那位封氏娘子确实是香菱的娘?” 林棠点头:“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她了。” “那咱们快找时间过去,认清了人,给京里写信,咱们把香菱先买了送来,再让她们母女认亲?”林黛玉被林如海林棠隐约透露过一些“天书”内容,让她每次想起香菱,都不禁联想到林棠身上,对香菱的遭遇更加同情。 “不然若叫薛家那个看上她……”想到这个可能,林黛玉不禁颦眉,“一样的爹娘,怎么倒生出他和宝姐姐两个天差地别的人来!” 梨香院是个前后两进的小巧院子。要到薛姨妈薛宝钗居住的后院,难免会经过薛蟠前院的书房。因此林棠也遇到过薛蟠几回。 她的样貌是宁荣二府上下所有丫头里的头一个,和甄英莲不分高下。除了宁国公府的秦可卿,尤氏的继妹尤三姐,还有林黛玉、薛宝钗两人外,连两府里的主子姑娘奶奶们都多不及她们。 薛蟠见她的第一面,林棠确实看到了他眼中的垂涎。但当他知道她是林黛玉的丫头后,觊觎之心仍在,却再没说出过什么出格的话。 回忆了一下薛蟠的样貌,林棠勉强自己公允道:“其实那薛大爷生得倒还不错,就是人有些虚胖。” “人品不佳,生得再好也让人觉得丑陋。”林黛也仍记得薛蟠纵奴行凶,打死了甄英莲的第一任买主冯渊之事,叹道,“没有他,英莲被冯家买走,虽非正妻,终究冯渊立定今生只她一个,说不定英莲过得好了,就能渐渐想回前事。现下若非姐姐心善,英莲怕逃不过薛蟠的手,封氏娘子只怕这辈子都寻不回女儿了。” 林棠犹豫了一会儿,凑到林黛玉身边说:“我倒觉得冯渊也并非是十全十美的良配。” 现在对林棠说出的任何话,林黛玉的接受度都很高:“姐姐说。” “冯渊本是好男风的人,是见了英莲万里挑一的美貌,所以才要买她。可他买人的时候,英莲才十一二岁,他就要纳为妾室,这也太急了些。便是他能等个两三年,难道这两三年里他不去寻别人?或是将来英莲容貌老去,或是他看腻了英莲,又到外头寻契弟结交,再染一身的病回来。英莲只是妾,不是妻,也有可能被冯渊卖了或是送给别人,对英莲来说又是遭一重罪。冯家尚不如赖家,大户人家为了面子不会典妻卖妾,小门小户就不一定了。”林棠说完,觉得在从一个“女人”变成“人”之前,还是不嫁人才能保平安。 出身大族的王夫人嫁给人品尚可的贾政,生了两儿一女,还不是过得和个木头一样。 而且她记得性向似乎很难更改? 她不歧视同性恋,但她接受不了一个曾是同性恋的丈夫。 这话怎么和黛玉说呢? 看着尚才十岁,还未脱去稚气的黛玉沉思中的脸,林棠决定性·教·育还是过两年再说。 但她坚决拒绝在这个没有避·孕·套的时代,黛玉的丈夫会是一个曾经和男人发生过关系的人。 “我准备过两日给琏二奶奶写信,就说咱们家的人路过大如州,听到了封娘子女儿的事,她丢了的女儿就是眉心一点朱砂痣,从小生得干净清秀。因为我找回来了,家里人对这些事不免关注,传到你我耳中,咱们想到了香菱。为了积福积德,所以特遣人过去,想将香菱买下带回来,认给封娘子看是不是她女儿。若是,让她们母女团圆了,也算是积些阴德。封氏娘子还有安人的诰命,香菱真是她女儿,还是官家小姐呢。也不知她父亲和金陵甄家是什么关系。或许还是远亲?”林棠问,“玉儿,你觉得这样如何?” 林黛玉道:“这一来一回,至少两个月,也不知薛家是否愿意,听得封娘子身上不大好了,万一就这两个月没撑住……” 林棠道:“那咱们先想法子把她人接过来?多养一个人罢了。她们主子奴才自家也能做针线过活,不过空出两间屋子给她住。” 思来想去,林黛玉倒觉得不妥:“咱们不好和封娘子说香菱就是她女儿,空口无凭,她凭什么信咱们?只怕请不来人。况且若薛家不肯放人,只怕也难。” “薛家姨妈和善心软,应是愿意,薛大爷还真不一定。”林棠觉得几十功德值又飞得离她远了些。 就算不管功德值、不管系统,香菱也着实太可怜了。 为什么就没有一个十全十美的方法,把她从薛家救出来? 但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 林黛玉没让林棠动笔,她直接给薛姨妈和薛宝钗写了一封信。说她重新得来姐姐是多么激动心酸,她恨世上的拐子,不想明知有一个姑娘可能有和她姐姐一样的遭遇,她却放着不管。所以,她冒昧恳求姨妈和姐姐,能让林家的人买下香菱姐姐带回来,请封氏娘子相认。 这封信写得情真意切,引人垂泪,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打动。 林棠心内唏嘘,却发现这信并没写完。 “等到了姑苏,咱们先打听甄士隐究竟是不是甄家的远亲。若是,香菱能出来的可能就更大了。”林黛玉说。 林棠不得不提出另一种可能:“甄士隐已经不见踪影,若他真是甄家族人,甄家族长会不会直接令香菱嫁给薛蟠,或是给薛蟠做良妾?” 林黛玉抿唇:“薛家还在户部领职,还有几门好亲戚,不会娶一个家里败落的孤女的。甄家也不会为了这点事得罪薛家,让她做妾……倒是真有可能。” “所以别管甄家不甄家的了,咱们不明说,难保薛家不会多想。模糊一些引人遐想更好。”林棠说。 林黛玉觉得她说的有理,又斟酌着写了几句话,放下笔:“我明日再看哪里能改。” 从京里坐船到扬州一个月,正是寒冬腊月,船舱外的风凛冽得能把人的皮肤吹裂。 但从扬州去姑苏,正是初夏时节,气候宜人,水里有了荷叶露头,两岸都是风景。 江南不比京城规矩严苛。在京中,大户人家的女子极少上街,出门大多要戴帷帽,而这里的姑娘都是尽情露出姣好的容颜。可因林黛玉和林棠容貌过盛,恐惹人觊觎,因此两人出门仍戴着帷帽。 此时已是傍晚,午睡醒后,两人在床上说了半个时辰的闲话,才慢悠悠的起来,携手到了船舱外面,看夕阳挥舞着绚烂的羽毛飞入黑夜。 “姑娘们,吃晚饭了。”雪雁说。 林黛玉要叫“紫鹃”,又反应过来紫鹃已经跟着贾琏回京去了。[注1] “先放在屋里,我们这就进去。”林棠说。 她知道黛玉在想什么:“这么舍不得她,怎么没把她留下?” 林黛玉一叹:“她是荣国公府的人,将来两家少不了来往,好便罢了,若不好,她在这里也尴尬。况且咱们往庄子上去办的事并不好叫她知道。让她在扬州等咱们,岂不更是尴尬?所以她走了回家,和她爹娘在一处也好。” 午睡的时间太长,一个下午都在躺着,又说起这话,林黛玉一点儿也不饿了。 她问:“姐姐,你说你给凤姐姐写了信,她这次会不会听的你劝?” “我也不知。凤姐姐一向主意大,上次我劝她的时候是个丫头,这次成了妹妹,到底人年轻,话也轻。她听与不听都有可能。”林棠说。 林黛玉叹道:“我知道,爹爹教琏二哥读书,你劝凤姐姐莫要放贷,这都是怕将来咱家和外祖家关系太僵,我夹在中间为难。” “才十岁的孩子,做什么这么老气横秋的?”林棠伸手揉了一把黛玉的脸,“别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你就不觉得是父亲和我怕林家处境太过艰难?琏二哥两口子是外祖家的嫡长孙嫡长媳,这也是先结个善缘,好留条后路。” 她不容林黛玉再说,就拉她往里走:“天黑了,快吃了饭睡觉。船上不好多放灯烛,要看书写字,明日早起再看罢。” 三日后,船靠姑苏。 林黛玉已把那封信润色了十遍不止,让林丰着几个妥当人送去。 与林棠记忆里一样,林温夫妇生前在姑苏住的宅子前后三进,第三进是个小小的小花园,有五株海棠树,两株梨树,都开得正盛。抬头看,阳光从海棠和梨花的缝隙中透下来,风吹花朵纷纷扬扬洒落,落满了林棠的肩膀。 “姐姐?”林黛玉踮脚,给林棠拭去眼泪。 “没什么。”林棠转身,林温家里余下的几房人口跪在她面前,都哽咽说:“大姑娘回来了。” 林棠还是林家的大姑娘,却不是林温家的大姑娘了。 面对这些跟随了林温这一支几辈的世仆,林棠更加怅然。 这样好的爹娘其实不是她的爹娘,她也不是他们的女儿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们守满三年的孝,以后每逢四时清明,都派人来祭祀而已。 但是她有了父亲和妹妹。 修整一日,林棠和林黛玉坐车出城,到了林温夫妇的坟冢前。 贾敏之墓也在不远处。 磕头,上香,大哭,换上孝服,在林温去世两年后,他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开始早晚诵经两次,祭奠他和他的妻子。 林棠不信“佛祖保佑”,但如果这些能让他们更安心,她愿意做。 热孝百日,林棠不能出门,也不能吃荤腥。林黛玉要陪她吃素,被她坚决拒绝了。 “不过三个多月,等出了热孝就好了。我身子比你好,也比你大,吃三个月的素没有什么。我好容易给你养好的身子,你不许糟蹋了。”林棠说。 “是,绝对会珍惜姐姐替我养好的身子。”林黛玉无奈重复。 这三进院子虽小,倒能有地方练骑马。一时去不了庄子上,林棠就和林黛玉整理两家的铺子土地,花大半的时间学骑马,让林丰带人暗地搜集病牛。 林家有数个大庄子,能藏病牛的地方极多。 靠得住、会种痘、又能一起去庄子上的大夫和兽医也有了眉目。两人每隔几日就给林如海写信,说些家常闲话。 林棠的两个便宜舅舅派人来过两次,想接她去家里,林棠暂时懒得应付他们,都以正在守孝为理由拒了。 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这日起来,林黛玉说:“琏二哥应是快到京里了。” 林棠笑道:“那可不一定。说不定琏二哥路上遇见什么事,‘不小心耽误了几日’也是有的。” 再怎么想晚几日回家,贾琏还是在四月底进京了。 ……再不入京,两位林妹妹又派来送信的人就要比他先到府里了,他可怎么说! 和林家两个人问了林棠林黛玉送信何事,贾琏没想到那香菱竟也是个有来历的,好一阵感慨。 但等他一步一蹭到了荣庆堂里,就什么感慨都没了。 硬着头皮说了为什么没把两位林妹妹接回来,贾琏都不敢抬头看贾母的神色。 “也好,也好。”贾母半日才道,“玉儿多一个姐姐也好,将来她两个互相也有个依靠。便是你姑母,也多一个人上香了。” 贾琏的心稍稍回落了些,心道老太太就是老太太。 “老太太,两位姑娘命我给老太太磕头问好,因要回乡祭拜叔叔婶子,所以没能回来。请老太太不要挂心,好生保重,姑娘们每日都念着老太太的。”紫鹃跪在贾母面前回话。 “你明知我放心不下,怎么不跟着你姑娘,反倒还回来了?她们姐妹俩现是什么人服侍?”知道女婿是要和贾家生分了,贾母心中微恼,先不好和贾琏说什么,便问紫鹃。 紫鹃道:“是姑娘怕我与家人分离,所以命我回来。林家给姑娘们精心挑了好几个丫头,管事的嬷嬷都调理得甚好。” 贾母问紫鹃林家是怎么调理丫头的,规矩如何,问了半日,勉强满意。 贾琏就在屋内听着,心想老太太虽然这事办得急了,可对林妹妹的心真是没得说。 但不知怎么,他想起了林姑父的话。 “将来你得了儿子,也甘心他住在偏院?” 老太太确实慈和,但也确实偏心。 他才是长房嫡子,如今倒借住在二叔家里,帮二叔理事。 分明这些都该是他自家的才对。 贾母平了半日的气,方问贾琏:“你姑父没把你妹妹们送来,可说了要让何人教养她们?” 贾琏被问住了:“老太太,这,姑父没说……” “这如何使得!”贾母皱眉,“你姑父也真是糊涂了!” 贾琏忙道:“老太太,姑父虽没对我说,可说不定给您在信里写了?我是小辈,又是男子,姑父不对我说妹妹们的事也,也是常理。” 贾母看贾琏离家将近半年才回来,风尘仆仆,衣服还没换,便道:“你先回去,找你媳妇去罢。你走了这几个月,凤丫头看着可怜见儿的。”又命:“给你琏二爷找出五百两银子来,算他走这一趟辛苦。” “谢老太太赏。”得了五百两银子,贾琏眉开眼笑。再一想他这回出门带了两千两都没怎么花销,也不用归账了,更是高兴。 他忙接了银子,回自己院中,先把林棠的信给了王熙凤,方更衣洗澡。 因“小别胜新婚”,他半年没见凤姐平儿,旧人也变新鲜了,便又缠着妻妾寻事。 贾母看了几遍林如海的信,无非是说新认了女儿,让堂弟再无后嗣,觉得对不住堂弟,所以特让林棠去姑苏老家守制,因林黛玉舍不得姐姐,所以特陪着云云。还有多谢这几件贾母抚养黛玉,黛玉身子好了许多,人也开朗了,都是贾母之功。看着情真,实际都是托辞。 他又不续娶,又不把人送来,是想让什么人教导玉儿?将来议亲的时候,人家打听到玉儿十岁开始就无长辈教养,他官位再高,哪儿去寻好女婿?还有他新认下的那丫头,比玉儿还多了被拐丧母长女的身份,他把人认下就不管了? 她是会错了意,想让琏儿处理他的后事,他那时只有玉儿一个姑娘,还没有林茜棠,不让琏儿把家财都拿来,难道便宜了乱七八糟的人? 贾母越想越气恼,到底林家来的两个婆子还没见,只得忍气命进来,问是做什么来的。 那两个婆子道:“是二姑娘派我们来,送信给这里住着的薛家姨太太。” 问清前因,贾母叹了几声,命:“琥珀翡翠,你们把这两位嬷嬷送到梨香院去罢。” 玉儿没有兄弟姐妹,得了这一个就爱得这样,连人家的事也管了? 贾母想到那年林黛玉才上京时,被她抱在怀里小小的一个人,吃饭说话都那么谨慎,还被宝玉摔玉吓哭了,她第二天才知道。 她软了心,命:“去找……” 琏儿才回来,这会子应该缠着凤丫头不放呢。 贾母只得道:“没事,等明儿再说罢。” 紫鹃家里有几口人?把他们一家全给了林家也好。不然玉儿身边只有一个雪雁,一时半会儿的,哪里有好丫头使唤。 看完了林黛玉的信,薛姨妈已经哭湿了一张帕子,薛宝钗也十分动容,眼圈儿早红了。 “妈妈,林家两位妹妹都不是‘听风就是雨’的人,她们写信过来,这封娘子十有八·九就是香菱的娘了。”薛宝钗道。 “可……”薛姨妈一面拭泪,一面又犹豫,“我前儿才答应你哥哥把香菱给他,择日子办酒,今儿就把人卖给林家,他……” 薛宝钗叹道:“那是咱们不知道香菱的身世。若香菱还是安人的女儿,咱家怎敢让她给哥哥当妾?妈妈细想,林妹妹才被找回来,还是在黛玉妹妹身边做了三年丫头的,林家正是听不得这等事的时候。妈妈不应,他们带封氏上京里来认亲,那时就不好看了。咱家虽大不如前了,可拿捏着人不放去认亲,也不是家里该行的事。” 薛姨妈被说服了大半:“可你哥哥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妈妈等我和他说就是了。”薛宝钗道。 薛宝钗本便觉得香菱不同,格外可怜。香菱想读书认字,薛宝钗也抽空教她些。薛姨妈把香菱许给薛蟠做妾,她是女儿又是妹妹,不好说什么。但她心里着实知道自己哥哥的行事,必是得手新鲜两三日就丢开了。 所以知道了香菱的身世,薛宝钗一为了香菱高兴,二顾着薛家的体面,三也想及自身,便准备了一车的话劝薛蟠。 “哥哥想想我,我和香菱年岁差不多,都是十三四,若被拐了做丫头的是我,哥哥也这么着?”薛宝钗问。 薛蟠十分不愿放走香菱,忙说:“那甄家还是什么封家如何比得上咱家?妹妹怎会被拐?” 薛宝钗叹说:“林妹妹的姐姐不也是大家子的女儿,走失了这些年才找着。” 薛蟠又道:“她是后来认的!” 十分无法,薛宝钗只能拿香菱的姓氏说:“哥哥便没想过,若香菱是金陵甄家旁系的女孩子,将来咱们怎么和甄家交待?” 薛蟠还撑着道:“她真是甄家的女儿,我娶了她就完了!” 说了一晚上,让薛蟠松口的是薛宝钗的泪水:“你怎么哭了?哎呀我放她,放她走还不行!你别哭了啊?我明儿上街给你买新鲜玩意儿,你要什么?” 薛宝钗擦泪一笑:“什么都不缺,我不要什么。” 薛蟠知道他是被哄了,但说出的话难改,便道:“我不要林家的银子,咱家难道少这几两买人的银子?我只要两个人跟去。若她不是那封氏的女儿,我照旧还把她要回来。” 买香菱时花了五百两,并不是薛蟠口中的“几两银子”。 但薛宝钗也不在意这些,反道:“这很应该,香菱能找到本家,也是咱们积福的事儿。” 她心内暗想要给林家妹妹们回信,就写不管那是不是香菱的亲娘,林家都让她说是。左右香菱在妹妹们那里比在哥哥身边强。 哥哥又不缺人一处,少一个香菱算什么? 连薛姨妈也赞同薛宝钗的话,薛蟠看没人帮他,愤愤回书房自睡了。心道没得着那丫头,反还赔了一个。这是什么事儿? 第二日一早,香菱给薛姨妈薛宝钗磕头,哭得说不出话。 薛宝钗把她哄好了,让她去收拾衣裳,准备过两日和林家的人走。 事儿传到荣庆堂里,王熙凤连连赞说“妹妹们心善”“这都是老太太教导得好”等话,哄得贾母高兴了不少。 贾母便要和王熙凤说紫鹃家的事儿,偏人报:“老太太,赖嬷嬷来请安了。” 想起赖嬷嬷上回过来,和她说想给赖尚荣求娶林茜棠,求她做媒,贾母的脸又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注1:原书第五十七回,紫鹃笑道:“你知道,我并不是林家的人,我也和袭人鸳鸯是一伙的,偏把我给了林姑娘使。偏生他又和我极好,比他苏州带来的还好十倍,一时一刻我们两个离不开。我如今心里却愁,他倘或要去了,我必要跟了他去的。我是合家在这里,我若不去,辜负了我们素日的情常,若去,又弃了本家。所以我疑惑,故设出这谎话来问你,谁知你就傻闹起来。” 这时候紫鹃大概服侍林黛玉七八年了,和林黛玉的感情比本文里深厚很多,虽然“必要跟了她去”,也是确实在林黛玉和自己家人中间难以选择。 本文目前紫鹃才服侍林黛玉三年,还多了个林棠,她和林黛玉的感情没有原书那么亲密,还有一系列文里说的原因,所以她和林黛玉心照不宣,选择了回荣国公府。 有点想插·入一个类似《我和姐姐的十二个时辰》棠棠和黛玉日常番外,大概一两三千字?但巫巫手速有限,写了应该会挤压正文更新。所以宝们想看的话留个言,人多我就写,人少就当我没说过=w= 感谢在2021-10-0323:49:15~2021-10-0423:50: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橙子20瓶;我的cp绝不be6瓶;鱼非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想开 赖嬷嬷和平常一样笑着走进贾母正房时,心里却不似以往平静。 她前儿央不过孙子苦求,在老太太面前提了想给他求娶那丫头——林姑老爷新找回的侄女儿,老太太当场没见怒色,却也没接话。 她回家心里七上八下了两日,总觉得老太太的神色不对。 可同两个儿子商议了,他们都道:“娘只管安心,那丫头是林家的人不错,可她只是林姑老爷的隔房侄女儿,都要出五服了,爹娘都没了,又被拐过,于名声有碍,找人家便得往低里找。咱们家在里头,可尚荣是落地就放出来的,将来读书有了前程,不比人家差什么。尚荣头一个媳妇家里也是做官的,要续弦,娶她也很般配得上。” 赖大媳妇还道:“咱们家不缺银钱,她进来就能享福了。何况咱们家尽知道她清白,换了别家,说不定还误会了她,都不肯要呢。咱家就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谁敢苛待了她?便是老太太不肯做这个媒也应是别的缘故,并不是咱家提错了。” 赖嬷嬷被儿子儿媳妇连着劝了半日,心中也觉得无甚不妥。 但她在贾母身边服侍了几十年,想到贾母那时的神情,她总觉得贾母一定不高兴了。 提亲求说媒不好催逼媒人,何况贾母又是主子。赖嬷嬷心里不安,第二日便没去请安。 今日是第三日,她本准备再等一日。但赖尚荣一早过来,就央她往西府里问贾母的意思:“三年前我就看她好,可惜给了西府里老太太。如今能得西府老太太做媒,这也是我和她的缘法。” 看赖尚荣这么心急,赖嬷嬷只得穿衣裳出门请见贾母。她心里对林茜棠有了些不满。 这还没进门就把尚荣迷得这样,真进门了如何是好? 还有老太太,到底会不会应下帮忙说媒? 赖嬷嬷如往日一般给贾母请安,王熙凤也在,便和王熙凤互问了好,等着贾母赐座。 但贾母从她进来后就一声儿没言语。 今儿西府里有什么大事,老太太生气了?赖嬷嬷抬头看贾母。 贾母直直的盯着她,面色黑如锅底。 赖嬷嬷心跳得飞快。 王熙凤看自听到“赖嬷嬷”三个字后,贾母就黑了脸,此时又这样,便知是两人中有事。 是什么事她不知道,也不敢现在问,心里转过一圈儿,便笑问贾母才刚说的话:“老太太,您才提起紫鹃,是要吩咐她怎么?您说了,我好紧着办来。” 王熙凤本意是岔开话,好歹先让赖嬷嬷坐了。 谁知贾母听见,把眼神从赖嬷嬷身上移开,问:“紫鹃一家子一共几个人?” 王熙凤只得回:“她是兄弟两个,没有姊妹。她爹是管着西北角门那边轮班守门的,她娘身上不大好,出去了。她兄弟们都还小,也没进来。” 贾母听了不言语,王熙凤只好接着问:“不知老太太是要怎么安排他们一家子?” 屋内不止贾母王熙凤,还有鸳鸯琥珀等许多丫头。 赖嬷嬷乃是宁荣两府大管家之母,贾母当年的陪房丫头。自从荣国公贾代善去了,贾母做主,她哪里还受过这等没脸? 她被晾得脸上烧起,偏心内发虚,不敢言语,又几乎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贾母道:“你林家妹妹们身边没个靠谱的人不行,玉儿心软,怕紫鹃和爹娘家人分离,所以把她送回来了。咱们家不缺这两个人,我想着把他们一家子送到扬州去,你看如何?” “老太太,只怕不妥。”王熙凤昨日已从贾琏口中得知林如海之意,忙走到贾母身边,低声说,“咱家是不缺这几个人,若送去林家,那不成了林姑老爷连两个丫头都找不出来给女儿使唤,还得靠岳家?实在不妥当。老太太心疼外孙女,送两个外头买来的丫头去就罢了,何苦送一家子。” 贾母一想,道:“你说得是,是我昨儿被气糊涂了。” 这话几重意思,听在王熙凤耳中,是气林如海不送林茜棠和林黛玉回来,还把紫鹃送回来,听在赖嬷嬷耳中,便是为了赖家要求娶林茜棠生气了。 王熙凤劝完了贾母,看赖嬷嬷还在地上站着,情状难堪,欲要劝和几句,不知赖嬷嬷是因什么让贾母这样,又不敢劝。 但所幸贾母没让她继续为难。 “凤丫头,你先去罢。” 贾母没说让王熙凤给林家挑丫头,但王熙凤已把这事记在心里,决定回去就挑几个好的预备着贾母问。 王熙凤出去了,贾母又命别的丫头都出去,只留了鸳鸯琥珀两个。 被晾着的时候想让贾母早些消气,可眼看贾母要和她说话了,赖嬷嬷又觉得还不如让她多等一会儿。 没事的,她和老太太几十年的情分,老大老二都是大管家,老太太便是生大了气,也得考虑着两府里怎么样。 老太太当日的陪房只剩了她一个,赖家又是两府世代管家。若赖家下去了,老太太还能提拔谁家? “昨儿琏儿回来,说林家把侄女儿上了族谱,记在了你姑太太名下,你知道还是不知道啊?”贾母慢悠悠的问。 赖嬷嬷想明白这话,冷汗立时出来了。 “回老太太……奴才并不知此事。”赖嬷嬷颤颤巍巍的跪下。 “你当然不知道。”贾母道,“你在外头,我又没命人往外宣扬,你如何知道里头的事?” 这是老太太在怪她进来得不勤,服侍得不经心? 赖嬷嬷的心越来越慌。 不是,老太太是在说赖家身上的恩典太重了,纵得她不知主子…… 可她是真不知那丫头已经成了姑太太的女儿,若她知道,别说今日还怎么敢来,就是前日,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替尚荣求娶林姑娘。 是老太太觉得尚荣连林家的旁系侄女儿都般配不上,还是老太太正有气,在拿她煞性子? 贾母把茶杯往几上一放,杯盖碰撞的声音激得赖嬷嬷浑身一激灵。 “你现在知道了,可有什么说的?” “是奴才不知天高地厚,没教好子孙。”赖嬷嬷心中十分屈辱,却不得不忍辱求全。 贾母看了伏在地上的赖嬷嬷几眼,舒一口气:“你起来罢。” 赖嬷嬷缓缓起来,仍低着头。 “你家里都有谁知道这件事?”贾母问。 赖嬷嬷知贾母说的不是林茜棠被林如海记成女儿之事,而是赖尚荣想求娶林茜棠。 她回:“只有奴才和奴才儿子媳妇孙子几个人知道,别的没人知道。” “好。”贾母点头,笑道,“我知道你们一家子都忠心懂事,不会往外乱说的,是不是?” “是,是。”赖嬷嬷忙回。 她心内想,只怕这几日尚荣免不了一顿打,躲上两个月。尚荣身边那几个小厮也该打发走了。 死人不会说话,要让老太太安心,还是得寻个由头打死为好。 敲打完了人,贾母就让赖嬷嬷退下了。 王熙凤从贾母屋里出来,便叫人时刻盯着荣庆堂。她知道赖嬷嬷走了,走的时候似是挨了训斥,对平儿道:“若不是我想的那件事,近日也没别的事能让老太太动这么大肝火了。” 平儿不敢信:“就算林大姑娘没被记在姑太太名下,也是林姑娘五服里唯一的姐姐。堂姐嫁给外祖家里奴才的儿子,堂妹又怎么找人家?也怨不得老太太生气。何况现在林大姑娘是林姑娘的亲姐姐了。赖家竟这么大胆?” 王熙凤嗤笑:“赖家受了咱家几十年恩典,从家里捞的,外头赚的,说不定比平常做官人家还有钱。那赖尚荣也和公子哥儿似的,出去和蓉儿蔷儿都是称兄道弟,自然以为不凡。你看赖嬷嬷今日说是好大没脸,也不过挨了几句说,等回去打赖尚荣几板子糊弄糊弄,躲两三个月,等事儿平了再出来,还能怎么样?” 平儿知王熙凤说的是真,叹道:“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咱家没有宰相尚书,也差不太多了。咱家惯是什么东西都是主子得一份儿,他们得半份儿。我看现在进里头的有没有半份儿也难说。” “我想杀一杀这些人的威风,偏这个是‘四五辈子服侍了主子’的,有功劳苦劳,那个是‘太太的陪房’,要给几分颜面。我看人人都是有脸的,就我是没脸的。我倒想万事松了手,大家乐和,可家里没钱,往哪儿松去?” 王熙凤抱怨一回,转了话头:“不知我这林大妹妹到底有什么好本事,竟能让林姑父认她为女儿。”她命平儿:“你把她那封信再给我拿来。” “奶奶看这封信四五回了,林大姑娘到底讲了什么?”平儿依言拿信给王熙凤。 王熙凤不答平儿的话,展开信件。 “我离京前和凤姐姐说的那件事,万请姐姐再细思索,不要冲动行事。” “我知姐姐胆量豪阔,宁荣二府煊赫,姐姐娘家更是不凡,只是放贷毕竟是违律之事,便是一时无妨,若家中出了内贼,或是外面有意陷害,无事还要生出事,小事自然便成大事。” “在府中三年,我得姐姐看重照顾,心中感念不已。当日不过微末丫头,我不敢狠劝,今日成了妹妹,所以特劝姐姐,若府上实在腾挪不开,要从外得利不如先清府内蛀虫,或能得财富百万,比从外得利又便宜,又合情理,又无隐患。” “我幼年被拐,能辗转找回本家,应是祖宗父母积德行善,才有我的今日。我无以报还生身父母,唯缅怀父母,每日诵经祈福,盼父亲妹妹与姐姐,还有老太太、姊妹们都一生平安顺遂而已。” “这丫头,真是……”王熙凤合上信,递给平儿,“往那灯上烧了罢。” “奶奶这是?”平儿一面疑惑,一面已接了信,在留着火种的蜡烛上烧了。 王熙凤自语:“她说得轻巧,这些大管事的爷们娘子们,哪个是好惹的。若是诵经祈福有用,我每日在佛祖跟前儿跪两个时辰,天上就能掉银子下来了?” 平儿在旁听见,不禁笑了,又忙忍住:“奶奶想什么大事呢?” “你说……”王熙凤清清嗓子,“等你二爷回来,我把放贷的事和他商量商量?” “奶奶?”平儿瞪大了眼睛。 “做这样子干什么!”王熙凤斥她。 平儿笑道:“奶奶终于想开了,我是高兴。” 王熙凤又瞪她一眼。 林大妹妹身上有些不凡,本以为她不过是个丫头,胆小谨慎,所以才劝。可她现成了林家大姑娘,还更劝得深了。 从昨夜起,王熙凤把林棠的话想了一整日。 而且这些话是林大妹妹劝她的,还是林姑父说了什么? 林姑父教二爷读书,林大妹妹这样劝她别放贷,林家却不把两位妹妹送回来,这是什么意思? 王熙凤甚是觉得有趣,又品出些别的意思。 昨日二爷吃醉了,似乎还说了几句两房之间如何,老太太过于偏心的话。 * “姐姐在笑什么?”林黛玉从马上下来,揉一揉发酸的腿。 “已经四月底了,琏二哥应该怎么都到了罢。”林棠说。 林黛玉笑道:“就是他不到,咱家的人也该到了。” 王熙凤看了她的信会怎么想?林棠又抿出一个笑。 宁荣二府最大的蛀虫就是他们的大管家,她的话会不会让王熙凤想到赖家的财富,想从赖家捞出些钱,或是直接想法子抄了赖家? 她可没忘了赖尚荣想算计她。 有能让赖家倒霉的可能,她为什么不试一试?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林棠:不要小看女人的报复心.jpg 感谢在2021-10-0423:50:25~2021-10-0517:57: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严十一34瓶;磕磕磕~~~10瓶;玖玫9瓶;安然5瓶;布熊不是小熊、桃花雨纷纷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心大 林家来人只在荣国公府住了两日。 贾母因留:“过了端午再走。” 那两个娘子笑道:“多谢老太太好意。只是出门之前姑娘嘱咐了我们,说那封安人身上不大好了,怕拖久了赶不上让她们母女相认,所以只能下次再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临走前,香菱特给薛宝钗磕了头,哭得满面是泪。 薛宝钗把她扶起来,笑道:“你这一去,就找到母亲了,有什么哭的?快去罢,和林家嬷嬷们去罢。” 香菱道:“姑娘待我这般好,等往后有了机会,我必会报还姑娘。” 薛宝钗笑道:“我有什么好让你报还的?你回去好好儿的就罢了。” 林家来人带着香菱、薛宝钗的回信和薛蟠硬塞进去的一个小厮走了。 又几日过了端午,王熙凤忙完有空歇口气,又想起来了林棠的信。 二爷的意思她也看出来几分,无非是不满二房住在荣禧堂。 可太太毕竟是她的姑妈…… “薛表妹是太太的外甥女儿,宝玉是太太的亲儿子……” 她是太太的侄女儿,和宝钗还比太太近些,可二爷只是太太的侄子——太太丈夫的侄子。[注1] 王熙凤犹豫不已,终究有一日,夜里睡前,和贾琏说:“家里的进项是一年不如一年。这才五月,我看已经把去年进来的花光了。这个月去关月例银子,账房还想和我打饥荒。” 贾琏笑道:“你还有想这个的劲儿,咱们再来一次?” 王熙凤羞得推他:“和你说正经事,谁和你说那个!” 回来了七八日,贾琏的新鲜劲儿已过去差不多了。见王熙凤这样,他也不是非要寻事,便也正了神色,说:“去年进来六千两银子,就剩一千多了。嗐,其实这几年哪年不是才过半年就打饥荒。左右家里还有些底子,也不是腾挪不开。” 王熙凤道:“一年出去六七千,家里能有多少底子?一年到头,一个钱也留不下来,将来还有宝玉环儿兰小子成亲,几位妹妹们出嫁这些事,老太太还得过大寿,我看不用十年,家里就掏不出银子来了。若再来一件大事,真真是往哪儿去找钱?” 贾琏沉默一会儿,问:“你有什么主意?” 王熙凤不说,先问他:“家里到底还有多少底子?” “你问这做什么?”贾琏也不答。 王熙凤撑着坐起来,靠在枕上,看他几眼,冷笑道:“你别怕我起什么念头,只管把我的嫁妆单子拿出来看看,就知道我不缺这几两银子花。我不过是怕我管着家,家里倒拿不出钱来,让人说我无能,我没脸罢了。” “你这人,不过白问一句,就说这没意思的话。”贾琏先软了,想一想道,“具体数目我也不大清楚,但二三十万总还是有的。” “家里就这点子东西了?”王熙凤一惊。 被她这么一说,贾琏面上颇觉得挂不住:“这几年年景不好,大妹妹又在宫里,一年也要不少银子送进去。” 王熙凤一算:“再这么着,不用二十年,全家就该喝西北风了。” 贾琏咳嗽一声,道:“哪儿能呢?” 王熙凤道:“咱们家十来个庄子,一年只出这点子银子,再过两年,他们就敢只送来两千!我早晚要治一治这些人!” “我的奶奶,你这话可别说。”贾琏也坐起来了,“那不是太爷的人,就是老太太的人,几辈子的世仆,没有老太太发话,拿什么整治?弄下来他们,再让谁上去?家里又该乱套了。” “那我问你,除了二老爷的户部员外郎之外,咱家没人做官,就靠庄子上来钱,不整治了他们,钱从哪儿来?难道等你我当家的时候,要接一个空壳子到手上,反让那帮奴才逍遥?你不许这个,那我只能外头放贷去了。”王熙凤故意说。 “这可使不得!”贾琏抬高了声音。 平儿的声音在外头问:“二爷,奶奶?” “没事,你去睡罢。”王熙凤冷冷一笑看着贾琏。 “放贷也不行?看来二爷以后是宁愿接个空壳子到手里了。”她轻描淡写的说。 贾琏平日对王熙凤尽让着,今日也被激出几分火气:“若不是没法子,我愿意这样?我把话放在这儿,放贷就是不行!” 王熙凤瞪着贾琏看了半日:“好,我不去放贷。这家里我也不管了,谁爱管谁管去!将来拿不出钱,也赖不到我身上!” 贾琏心里气还未完:“奶奶倒不想帮着姑妈管家了?” “……我才知道,原来二爷真心以为这家是二老爷和二太太的。”王熙凤慢慢说。 夫妻两个互相看了好一会儿,王熙凤先笑了:“我有一件有意思的事儿,二爷要不要听?” “赖家竟然想给赖尚荣娶林大妹妹?”贾琏懵了,“奶奶和我吵了一架,就把我当傻子糊弄了?” 王熙凤笑着推他:“是真的。当时赖家不知道林大妹妹成了姑妈的女儿。不然为什么赖尚荣挨了打,赖嬷嬷又‘病’了?那是躲了,等老太太消气呢。” 贾琏皱眉:“就算只是林姑父的侄女,赖家就能攀上了?照这么着,往后咱家的女孩子他家也想要?” 他这么一说,王熙凤也十分不满:“赖家的心真是被养大了。再不治他,将来竟要爬到你我头上。” “好奶奶,你觉得,老太太现在对赖家是怎么想的?”贾琏又笑着用以往对王熙凤的语气问。 王熙凤笑道:“我去打听老太太的心思,那……赖家到底从咱家捞了多少银子,就交给二爷了?” “往后谁顶上赖家的位置……” “等这事完了再说。”贾琏在王熙凤耳边笑说。 “二爷怎么就不累?”王熙凤不住的推贾琏。 贾琏手压在王熙凤肩膀上,笑道:“还有一件要紧的事,奶奶得先给我生个儿子。不然咱们费这么大的劲,家业要给谁去,嗯?” 又是一番云雨,王熙凤累得手指都动不了了,闭眼就要睡。偏贾琏还有精神,问:“奶奶这是被谁劝住了,不想放贷了?” 王熙凤正要睡着,被吵醒了不耐烦,迷迷糊糊的说:“是林大妹妹……” 贾琏一愣。 林姑父这么教他,又让大妹妹劝凤丫头,他不知道林姑父有什么目的。但他不能否认,林姑父说得确实有理。 老太太偏疼二房,他是长房长子,管着荣国公府的事,却是在替二叔管家。 想让大房正位,关键不在二房,还是在老太太和王家身上。 幸好凤丫头是和他一条心的。真是想不到。 贾琏想了半日,心思又转到自家越发显出左性的父亲和继母身上。 终究将要三更,他又累又困,一沾枕头也睡着了。 但同在一府上的薛蟠这一夜直到四更天还没睡。 薛姨妈本答应薛蟠五月初七办酒,把香菱给他做妾。谁知就差几天的功夫,林家就把人给带走了。 嘴上说封氏不是香菱的娘,他还把人要回来。但薛蟠平日再呆,也知道这不大可能。 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薛蟠心里不服,心里想一回香菱,又想到那害他没了香菱的“林大姑娘”。 香菱生得好,她也不比香菱差,眼睛里的那股劲儿更是有意思!鹅蛋脸尖下巴,眉毛弯弯的,腰肢儿细细的…… 可惜怎么就成了林御史的姑娘! 他是够不着喽! 薛蟠喝下一口闷酒,摇摇晃晃的出门,和小厮避着薛姨妈溜出去了。 五月末,江南已是盛夏暑热的天。 林家每回有人路过大如州时,都要悄悄看一眼封氏如何,再回给林棠林黛玉。 天热容易中暑,林棠真怕封氏有个三长两短。 幸好林棠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五月最后一日,林家的人带着香菱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林棠:到手的功德!!!(握拳) 还有一个月出热孝,就去庄子上搞事! 注1:《红楼梦》里是姑侄比姨甥要亲一点。 感谢在2021-10-0517:57:25~2021-10-0523:55: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剑岁月40瓶;baipeijie、桃花雨纷纷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lv.3 【目前系统等级lv.3。】 【说明(点击查看lv.1lv2说明):宿主可以用功德兑换目前所处世界的货币。汇率:1点功德=10两银子。宿主可以选择[开启]或[关闭]是否能在空间内听到空间外的声音,此功能可以[定时]。[开启/关闭/定时]方式,点击按钮设置,或心中说出[开启/关闭/定时]。】 【当宿主累计获得1000点功德后,系统将自动升级为lv.4。】 【目前累计功德:242.7[点击查看具体功德获得明细]。】 【目前功德余额:242.7。】 系统升级后,林棠一次性能换出两千四百两银子,拿出去够普通人家过一百年,但她并没感到兴奋。 别说她生身父母留给她的财产,就是林家——特指她现在父亲的家里,只要她想并且有切实的理由,也能一次支取上千两银子。比方林棠不知道香菱当年的身价银子是多少,所以让上京的人带了一千五百两去的。 所以曾经让她无比在意的水电费她早就不在乎了。她现在就开着空调! 让她激动的是【lv.3说明】的第二条,和【lv.4】预告。 在空间里能听到外界的声音,她就不会想在空间里多舒服一会儿,又怕被人发现异常! 她能在空间里睡觉了! 【lv.4预告:宿主在空间内可以使用部分网络功能。具体功能请升级查看。】 忽略“部分”模糊不清的用词,四舍五入就是她再得到七百多点功德就能上网!是上网啊! 而且她发现系统的等级预告有时并不全面,她还可以期待一些惊喜的功能。 林棠对着系统屏幕笑了好一会儿,心满意足的……搬了个凳子,在储物柜最上方拿出了干净的床笠枕套什么的。 “姐姐,起来了。”林黛玉午睡醒来睁眼,又闭目假寐小半刻钟,没等到林棠如往日一样叫她起床,只好自己起来叫林棠。 “姐姐做噩梦了?”她发现林棠面颜发红,额角还有细细的汗珠,忙伸手推她。 林棠才费劲把床笠换完,把落了三年灰的白布和放了三年的床笠堆在地上。 扫地机器人只管扫地不管擦桌子,三年没睡过的卧室到处都有灰,她正后悔没先擦擦桌子椅子什么的再换床上用品。 听见黛玉叫她,一看已经下午两点了,林棠只能匆匆洗手再擦干,出了空间。 看来想睡在空间里,她还有许多的卫生要搞…… 一出空间,林棠就感受到困意昏昏侵袭了她的身体。 她挣扎着起来,不禁打了个哈欠问:“英莲和她娘怎么样了?” “我才起来,我也不知道。等收拾了找人来问罢。”林黛玉给林棠擦汗,看她又打了个哈欠,忙问,“左右下午没什么事,姐姐再睡一会儿?” 大热的天,能缩在有冰山又阴凉的屋子里午睡着实舒服,这种自然的凉爽和空调相比各有千秋,但说起来还是空调更方便,因为可以随便调节温度,不过在外面睡也不错。 想到【lv.4预告】,林棠决定空间内的卫生她可以慢慢搞。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赚功德值。 “我不睡了。”习惯了午睡的人骤然不午睡,林棠头脑有些昏沉,但影响不算太大,“早把她们娘俩安置下来,我还有事给父亲写信。” 甄士隐从前做过官,官至正六品知州,后因仕途不如意,兼性情淡泊,又无子嗣承继家业,便辞官回乡,安心做了乡绅。 他和封氏夫妻得女时,俱已是四十六七的年纪。现下算来,甄英莲正是十三岁,封氏已经五十有九,在这个时代是暮年之人。 年轻的时候安享富足,年过五十却失女丢夫,颠沛流离,只能回娘家依靠父兄,做些针线贴补度日,封氏看上去比平常六十岁的老太太还要苍老。 林丰回说,封氏之父封肃已于前两年离世,现她是依附兄弟过活,日子不甚如意。 林棠看书中说封肃已对封氏回家不满,日日抱怨,便知她的兄弟也未必心甘情愿养着这个年老回家的姊妹。 她上午隐约看出来,封氏的眼睛已经不好了。 封氏本有两个服侍的丫头帮着,但娇杏被贾雨村娶了做二房,又抬成续弦太太,另一个丫头到了年岁,也被封氏的兄弟打发了嫁人换彩礼,若非找回了甄英莲,封氏现在真正是无人能靠。 但就算她们母女相认了,老母弱女,在外面也只有任人欺负的份儿。 帮人帮到底,林棠问甄英莲:“你若想回去找你舅舅表哥们,我让人送你们母女。若不想去,我这里正缺人手,你在我这里做几年的活儿,我给你开月例银子,管你吃穿用度还够你奉养母亲,将来到了年岁,我放你出去择一门好女婿。你们母女商量罢。” 林黛玉看林棠这就没话了,忙补充道:“姐姐和我也不为了什么,只是在京里的时候姐姐就同你好,现在也是怕你生得这个好模样儿,回去被人哄骗了做妾做丫头,那不是白把你给糟蹋了?我们也白忙这一趟。你在这里还是和在宝姐姐身边一样,而且我们家里也没有兄弟,将来必会放你出去。” 林棠笑对甄英莲道:“她这话有一句不对。宝姐姐那里放你看书玩耍,我这里不行。在这里你要辛苦了。我每日许你看一个时辰的书,剩的时间得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封氏在娘家数年,深知她娘家兄弟虽无大恶,但看到英莲这等样貌,必会起歪心思。林家姑娘们写信派人费事把女儿救出来,还让她们母女相认,已是难报的大恩,如今还这等替她们考虑,若有坏心,何必如此? 这些年下来,她早不在乎当太太的体面了。 因此和女儿商议后,她叩头道:“多谢姑娘们大恩,愿意收留英莲。我无以为报,也愿为奴为婢,只求能替姑娘们做些微末之事。” 林黛玉忙示意雪雁把人扶起来。 林棠笑道:“我可不敢让安人给我为奴为婢。您既愿意,就安心在这里住下罢,和英莲一间屋子。养活您的是您女儿,并不是我。” 但甄英莲被扶起后,犹豫一会儿,复又拜下:“我愿和姑娘们签死契。” 林棠一怔,问:“你是想让我把你从薛家手里‘买’下来?” “求姑娘答应。”甄英莲的额头贴在水磨石砖上。 “你可想好了,签了死契,你生死从此由我,就由不得你自己了。”虽然林棠很需要一个读书识字头脑聪明又信得过的丫头,但她不太理解甄英莲为什么甘心签死契。 林棠越这么问,甄英莲却越坚定:“我宁愿欠姑娘的,也不想欠薛家。至于宝姑娘……” 她心内涌起愧疚:“只怕我只能下辈子再报还宝姑娘了。” 原来甄英莲是怕她没还薛家的身契银子,薛蟠将来还会找上来。她心思纯善,不以弱要挟,知道她还不起五百两银子,所以宁愿签下死契。 “那你就跟着我罢。”林棠道,“你信我,我会让你有机会还宝姐姐的恩情。” 甄英莲在身契上按了手印,被卫嬷嬷带下去安置了,先学几日的规矩。 林棠给林如海写信,同林黛玉道:“姑苏一带必然还有许多被拐的女孩子。不知父亲能否向衙门施压,或想些办法,把这些拐子都找出来。必有还没被卖的,若都给她们找到家人……” 七月初四,林棠出了热孝,定下七夕之后,她和林黛玉就往庄子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贴身秘书甄英莲get 林棠:为什么别人的空间可以时刻保持干净我的空间就要打扫卫生!怒! 晚上还有一更。这更少晚上多写点。 感谢在2021-10-0523:55:34~2021-10-0617:58: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弗格10瓶;噜噜噜噜2瓶;凶唧唧的毛球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lv.4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前半部分是黛玉第一人称日记体,我觉得这样写比较好=w= 大家别担心,没点错书。 林家庄子上的人实际都是有身契的。 【七月初八】 昨夜和姐姐看星星看太晚了,今早起来好困。姐姐也比平常晚起了两刻钟。我比平常晚起了三刻。 所以今天也是姐姐叫我起床。 似乎只有英莲来的那日午睡是我比姐姐先起,剩下每天都是姐姐叫我…… 姐姐的生日在七夕,和凤姐姐的女儿是同一天。正好姐姐出了热孝,所以我和姐姐小小的庆祝了一下,不算违礼。 以前都是姐姐给我做针线,昨天我送了姐姐一个绣海棠花的荷包。 姐姐好像很喜欢。 我想起来了,姐姐在京里绣的第一个荷包就是白缎子底儿海棠花的。 为什么以前我都没有注意过这些细节? 希望将来的每一年都能和姐姐一起过生日。 【七月十二】 我们到了庄子上! 我还从来没见过真正的庄稼长什么样。原来碗里的饭在到仓库里、锅里之前是这样的! 庄子上种庄稼的人看上去很忙,他们起得很早,一整天都在劳作,连四五岁的小孩子都要喂鸡割猪草。 他们比我还瘦弱,却要帮父母养家了。 我心里有些难过。 我想把我不穿的衣服和我攒的银子给她们,姐姐把我拦住了。 “你看,就算是你穿旧的衣服,也是绫罗绸缎,有的还绣着金丝银线。他们拿了这样的衣裳,怎么敢穿?一定会存起来去卖钱贴补家用。这一件绸裙可以让他们全家人穿上棉衣了。而且种地养牲畜才是他们的立身之本,由奢入俭难,只给他们银钱,却不让他们能一直支撑这样的生活,才是害了他们。” 姐姐还说,他们如此辛苦,终究是因为天下不富裕。我们可以帮一家人,可以帮一百家人,但是一家之力,是帮不了天下所有人的。 只有天下富了,百姓才会富。 那怎么让天下和百姓都富起来? 我想不明白,姐姐说她也还没有想清楚。 我想,林家有这么多的土地,可以分给庄户去种,或者少收些地租。 但林丰说林家的地租已经是这附近最低的。 其实我知道,林家的家产是祖宗们挣来的,我不能因自己可怜他们就散了家财。爹爹身边政敌颇多,我也不能在这时候做出格的事,给爹爹多添麻烦。 【七月十三】 我学着割猪草了。 很累,才不到两刻钟,我的手就抬不起来了。 镰刀很重,箩筐很粗糙,我的手指被磨破,肩膀也被压红了。 但那些小孩子们却能背着满满一箩筐的猪草回家。 姐姐心疼我,给我上药包扎。我手指针扎似的疼,肩上也火辣辣的。 我看到姐姐红了眼圈儿,但我没哭。 我知道爹娘都遗憾林家没有儿子,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希望我是一个男子。 如果我是男子,我就可以科考、入朝,和爹爹一样给百姓做事,或许能让他们的碗里多一口饭,孩子们可以多吃一块糖、一口肉,多穿一件新衣服。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一筐猪草都割不完。 我和姐姐提议,以后每顿饭不要五个菜八个菜了,能吃饱就好。姐姐笑我,那些菜不是只有我们两个吃,雪雁英莲她们也要吃的。 这几年住在荣国公府,在我看来平常的甚至还偶然委屈的生活,其实是多少人梦里都想要的。 我以前不该自哀自怜,不该觉得宝玉口中那些“可恶的老婆子”真的可恶。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没有人会愿意为了几个钱、几块点心就不顾体面。 怪不得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现在我亲身知道这是怎样的辛苦了,或许比我想象的还更苦。 但为什么“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是富贵人家所占土地太多,朝廷苛捐杂税过重吗? 【七月十四】 姐姐和我说,男子有男子能做的事,我们也有我们能做的。 我们越快制成牛痘苗,世上因为天花或者种痘而死的人就会越少。 庄子里的二十四头病牛,两位大夫检查了整整两日,诊出有的牛是口蹄疫,有的牛是水痘,有的只是湿疹,暂时没有发现得牛痘的。 “这急不来。”姐姐说,“二十头不行就两百头,两百头不行就两千头。总能找到。” 看来现在我们只能耐心等待。 手上和肩上的伤口还没好,姐姐不许我靠近病牛。 会读书写字的英莲和雪雁都被姐姐叫去记录“日常数据”,难道就没有我能做的了吗? 不如教春纤夏浓她们识字吧。 【七月十八】 我终于被允许到牛棚里了。 虽然我听姐姐的话,在面上围了几层细纱巾,但全是牲畜的地方味道还是熏得我头痛。 怪不得姐姐和雪雁英莲每次回来都要洗那么长时间的澡。 原来的病牛治愈了五头,已经送出去了,又运进来了新的两头。 姐姐不用看记录,就能指给我看哪一头是什么病,病了几天,病况如何,什么症状,还有几天能好。 这些牛的患处并不美观——我都有些不敢看——但姐姐的目光从来不躲闪。 所以,我也学着努力直视。 “世上有很多问题,比如位高者铺张奢侈,有些人连衣服都不肯穿第二次,可有的人连吃口米饭都是奢望。还比如分明你我做的事比世上许多男子都强了,但出门在外,人家说起你我,还是‘林御史的女儿’。” 姐姐像是在对我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骐骥一跃,不能十步’,我们不必心急,总有一天,这些问题都会解决的。” 是啊,分明我自认并不比男子差什么,只因为我是女子,就不能出去科举立业。 这算什么道理?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就该男子更尊吗? 【八月十二】 水稻熟了,我去帮忙割稻子。 比上次有进步,这次我坚持了半个时辰。 但我的手还是被割了许多小口子。 我问姐姐能不能给庄子上的人放些赏。 他们忙碌了一整年,现在几乎是最累的时候。如果每人能多得几百个钱,就可以把饭煮稠一些,不至于在这时候因为吃不饱累坏了。 姐姐说这主意好,但不能全发钱。 最后,庄子上不论老□□女,每个人都得了三百钱和三斗米。 许多人来给姐姐和我磕头谢恩。 但我心里并不高兴。 我觉得他们看上去太可怜了。 【八月十五】 我真的想不到,竟然会有人觉得我们发的赏钱少,又看我和姐姐是两个幼年女子好欺负,想半夜劫持英莲要银子! 这还是自家庄子上的人! 但他哭得凄惨,说他老母病了,儿女年幼,不得已才这样。 我那个时候动摇了,觉得他情有可原。 可姐姐用冷厉严肃的声音斥他:“你母亲病了,儿女没饭吃,分明是因为你好吃懒做,又赌输了家财!再者,便是家里真的艰难,你与管家说了回给我,难道林家还会不管家下人的死活?英莲也不过是丫头,还是才来的,什么想和她要银子,你当我不知道,你不过是想糟蹋了她,或胁迫她给你做媳妇,或把她偷偷卖了!” 姐姐让林丰当着全庄子人的面把他打死了。 林丰管家不严,也领了十板子。 今日是中秋,圆月高高的挂在天上,但是庄子上应该没有人还有心思赏月。 有些人值得帮扶,有些人不值得,世上并非都是明事理的人,今日放过了他,来日就敢有人把主意打在姐姐和我身上。这些道理我明白。 英莲何其无辜,但凡庄子上看管得略松些,只怕她今日就要遭遇不测。 那我心里是为什么这么酸痛? 是因为觉得有人辜负了我的心吗? 可认真算起来,我对他又有什么恩?给他租地让他能有饭吃能活下来,这难道算是恩德吗? 天生众人,人就都该有权活下去。 【九月初二】 终于找到疑似患了牛痘的病牛了! 两位大夫简直把这头牛当成了宝贝,李大夫几乎睡在了牛棚里。 【十月初九】 牛痘苗取好了,还缺种痘试验的人。 事关人命,姐姐和我不敢妄动。爹爹和身边的人也不许我们亲身去试。 姐姐说早知道就留着那个狂徒的命试痘苗了。 如果是别人说这种话,我一定会害怕,但因为是姐姐,我觉得很有道理。 那个人的死镇住了庄子上所有的人,都快两个月了,庄子上别说再出这等事,连偷盗拌嘴都没了。 听庄头说,这是十年来庄子上最平静的一个秋冬。 【十月二十】 天上飘了些薄雪,爹爹送信过来,说姑苏、金陵、扬州三地官府一同抓住了几伙拐子,共计十三人,救出被拐的女孩子十八个,男童四个。余下被卖出去的孩子还在追查中。 姐姐一整日都扬着嘴角,眼睛里闪着光。 * 【目前系统等级lv.4。】 【说明(点击查看其余说明):宿主可以用空间内现有的电子设备浏览网络,观看电视频道(只能浏览,宿主既不能与他人互动,也不能在网络上购买物品邮寄到空间内,系统已经自动关闭网络上一切互动、购买按钮)。宿主可以选择[开启/关闭/定时]是否与空间外身体同步五感。】 【当宿主累计获得10000点功德后,系统将自动升级为lv.5。】 【目前累计功德:1568[点击查看具体功德获得明细]。】 【目前功德余额:1568。】 【lv.5预告:宿主可以在网络上与人互动。】 升级了! 林如海的形象在林棠心中变得非常的高大伟岸,如果不是官府抓住了这么多拐子,救出了这么多的人,她想等系统升级不知道还得多久! 就算【lv.4】只能浏览网络她也满足了! 林棠顾不得别的,先搜索【天花疫苗】,找到了【爱德华·詹纳】这个词条,又上某网去搜索了一堆相关文献。 找到病牛花了大半年——林丰从今年二月就开始找了,又似乎取到了牛痘苗,现在验证了他们取的疱疹应该是对的,也确认了验证牛痘苗是否能预防天花的方法,只差试验。 先种牛痘,牛痘痊愈后再种人痘,如果不出现天花症状,就代表牛痘苗成功了。 试验的人选也有,就是姑苏扬州官府抓到的拐子们。 但试验的时机还没有确定。 将要年尾,林棠和林黛玉离开庄子,乘船回扬州。 牛痘苗就在林棠的箱子里保管着,没有交给任何一位大夫。这是林棠想做一个“人”的第一步,不可能让别人抢走这个成果。 两位大夫和他们的家眷也在随行之列。 大约是林棠下令打死人时太过果断,甚至还命人搬了椅子,就坐在那里看着人咽气,所以两位大夫得知他们和家眷也得去扬州时,一句推辞都没有。 第37章 密折 除了林棠自己之外,没有人发现她最近经常在做噩梦。 被打死的那个男人口角溢出血沫,他瞪着眼睛,浑身抽搐着,鲜血浸湿了泥土,血腥味直往林棠鼻子里钻。 月光下他的面色青黑,血迹在他的衣服上显出黑色。 他如同一条装满了碎肉的麻袋一样被人拖下去了。 这个时代比林棠上辈子想象中的要更野蛮。每年的秋决名单只能由皇帝亲自审批后下发没错,但处以死刑的方式是当众斩首或者腰斩,甚至还有要当众受剐刑的。 围观死刑甚至是秋冬季节百姓们难得的“乐趣”和“热闹”。 但能经由各级地方官判处死刑,刑部复核、皇帝审批的只有“人”,而没有“奴婢”。 律法虽然规定主人不可无故杀死奴婢,无故杀奴者徒一年,奴婢有罪而不先告官府者杖一百。可实际上主家要整治奴婢,不必非要直接打杀。比方对于荣国公府的大丫头们来说,一句“狐媚子撵出去”,就可以让她们颜面尽失,只有自戕一条路走了。 余下打板子、掌嘴、罚跪、不给吃饭、辱骂、发卖到别的地方等整治奴婢的手段,官府更是管不着。 而在遇到拐卖、□□(有男性家人的)妇女、通奸、抢劫等事时,官府默许百姓动用私刑。 林棠知道她让人打死那个男子无论在道德上还是律法上——这时候的律法——都无可指摘。 她和黛玉带着这么多年轻丫头住在庄子上,不狠狠整治了这一个,别说庄子上的男子心思浮动,就是她和黛玉从自家带来的人,也难保不起异心。 她那日护住了香菱,其实是护住了她们姐妹和所有的丫头们。 就算再不适应,林棠也宁愿让人打死一百个这样心怀不轨的人,也不想让她和黛玉,或者她喜欢的女孩子们,成为被折磨的那个。 但若父亲这回没能成功…… 林家只有林如海一个人有职,还是太不保险了。 “我已经对陛下上密折,世袭锦荣男,江苏织造郎中甄应嘉辜负上皇、陛下之皇恩,暗中倒卖私盐,哄抬盐价,损朝廷之利,一并罪证已经随折进上了。他家还有贪污受贿、仗势欺人、侵占民田等罪折内未说。先看宫内如何反应。”林如海对两个女儿道。 林棠问:“若甄家宫内有人,泄露消息,让甄家在京中钦差来之前销毁一应罪证,该如何是好?” 林如海道:“这你们不必担心。这一年……我与两江沈总督同查甄家之案,现下甄家一应动静,都在沈总督眼下。” “这位沈总督难道是陛下的人?”林黛玉问。 “从前不是,如今是了。”林如海笑道。 林棠明白了:“是父亲说服了沈总督?” 林如海笑着咳嗽一声,转为严肃道:“非也非也,沈总督只是同我一样忠于朝廷、忠于陛下,看不得这等辱没圣恩之事罢了。” 林如海想用轻松的语言把那些勾心斗角、暗地里的龌龊肮脏带过,但林棠想问的就是这些。 沈总督是哪年中举中进士的,年岁几何,家中都有什么人?他祖、父都是什么身份,祖母和母亲都是什么人家出身? 他家与谁家是亲朋至交,他共有几个子女,嫡出的几个庶出的又是几个,都多大年岁,有没有功名,他孩子们的丈夫或者妻子又是谁家的? 他履历具体如何,曾得罪过什么人没有? 他从前是偏向于上皇还是哪位皇子,现在为什么又选择今上?他家的近亲又都选择站在哪边? 林棠问了林如海将近一个时辰,心满意足的得到了所有回答。 “看来这位沈总督也是陛下特意放在这里,试探忠心的。一个江苏就这么热闹了,倒不知别的地方如何。”她继续思索。 沈总督从前略有些偏向“坏了事”义忠亲王,但又没明确表态。后义忠亲王谋反,就算是沈总督这样没明确站队的大臣也被上皇不喜。从刑部尚书被外放为两江总督,品级虽是一样,却算是明调暗降。 今上正好拿甄家试沈总督。 分明是上皇心腹的甄家,现下倒成了今上试探大臣的试金石了。 倒是不知沈总督的外调是上皇之意,还是内中有今上促成。 “棠儿不能入朝真是可惜。”林如海说得口干舌燥,连喝了好几口茶。 林棠没把林如海这句夸赞放在心上。 她自知并非真的十三四岁女孩儿。她活了三十多年,先和家人斗智斗勇,后和领导同事办公室斗争得来了许多经验,所以才比同龄的人看得明白一些。 林黛玉听得入神,问:“爹爹,可沈总督已经六十有四了,他这个年岁,过两年便要致仕,为何还要冒着得罪上皇的风险,同您一起对付甄家?” 林如海又喝了一杯茶,才笑道:“他虽要致仕了,可他家中还有子孙,陛下才过而立,他有了机会,自然要为子孙考虑。” 参甄家的密折已经送往京中,林如海搜集了甄家五年的罪证,证据确凿,只看今上如何与上皇周旋。林如海现在能做的只有和沈总督一起看好甄家,余下只有等待。 弄清楚了林如海的进度,林棠觉得是时候试验牛痘苗,以防京中传来不利消息时还有个后手。 离过年还有两个月,如果动作快些,三个月之内足够做好试验写完奏折,在明年开春的时候送入宫中。而且痘苗只能保存几十日,再久就要失去效力了。 林棠唯一犹豫的是,发现了牛痘苗防治天花,真的能算是很大的功劳吗?毕竟还可以种人痘。现在的“熟苗”死亡率已经很低了。 “棠丫头,你别太小看天花了。”林如海叹道,“天花时常便有,即便是种人痘,百人中也总有两三个熬不过去的。所以就算是皇子公主种痘,也需至少等到六七岁,身体康健方可。且种痘需隔离半月至一月,略贫些的人家既无空屋,也无人力财力。地方官府能力也终究有限。往常都是有天花才有痘苗,若这牛痘真如你所说,千人中也不会有一人死亡,又取用方便,等天下人皆种了痘,那真是不世之功,救人无数。” 想到李大夫(兽医)和吴大夫这几个月不知辛苦的兴奋劲儿,林棠定神,问:“那既是这样,父亲,我和妹妹是否能凭此功得封官爵?” * 吹了一路的冷风,林黛玉回到屋中时仍觉恍惚。 爹爹说官位是不大可能了,但承诺会给她和姐姐争取爵位…… 姐姐是怎么想到她们可以论功封爵的? 她一直以为这个功劳该是爹爹的。 “自然是有了父亲才有我和妹妹,可说句不好听的话,父亲不可能护住我和妹妹一辈子,您的官职再高,也不是我和妹妹的立身之本。”姐姐这么说。 她发现姐姐的想法有的时候并不遵常理,但是细思又都有道理。 “今日好好的歇一天,明天咱们就要开始忙了。”林棠喃喃道,“明日搬到园子里去。为了保险,还是别拿拐子试痘苗了,幸好父亲还没同官府说,人心难测……但若让自家人试,我又怕出什么意外……” 林黛玉静静躺在林棠身边,忽然说:“姐姐,就在家里找人试罢。” 姐姐看着心狠,其实她知道姐姐是最心软的。 不能把坏事都让姐姐做了,她也该承担一些。 “姐姐不是确认牛痘苗管用,不会死人吗?”林黛玉迎着林棠的目光说,“试了牛痘苗的人不会再得天花,还会得家里的赏钱,有益无害,姐姐不用犹豫。” “可万一有什么意外……”林棠还是觉得迈不过去心里那道坎儿。 “如果有意外,也是我、爹爹和姐姐一起承担,不是姐姐一个人的过错。” 林黛玉抓住林棠的手指,觉得姐姐和她一样,也还只是个小姑娘呢。 歇了一晚,第二日,林棠和林黛玉便搬到了墨月馆中。 林府的花园不算大,但也绝对不小。墨月馆位于园子西北,地势最高,正中三间二层小楼,靠西是三间厢房两间耳房连着廊桥,后面还有两间退步。 林棠林黛玉的卧房在二楼,一楼给丫头们住,三间厢房内住的是两位大夫家中的女眷——为了确保牛痘苗的消息不泄露出去,林棠宁愿牺牲一部分隐私,也要把这些女眷给看住了。 而终究男女有别,两位大夫和他们的儿子只能安排在园子外面,由林丰带领心腹男仆轮班看守角门。 距墨月馆最远,而和花园前门最近的雪芦斋,被选为试验牛痘苗的场地。 两日后,雪芦斋内外都被严格的打扫消毒——基本全用烈酒泼了一遍——过后,自愿试验牛痘苗的三个人住了进去。 她们是甄英莲、雪雁和夏浓。 甄英莲是最先表态愿意试痘苗的。余下春纤绿歌和朱琴也都愿意。林棠把她们排在了第四批。 接种的第一天,三个人都没有出现症状。 第二天,夏浓的手臂上出现了小脓疱。夏浓吓得抽噎了一整日。 第三天,甄英莲和雪雁也长出了脓疱。 十天内,三个人先后轻度发烧后退烧,她们接种的手臂上只留下了小小的疤痕。 退烧后又观察了十日,三个人都被两位大夫确定已经痊愈,并且没有留下任何的后遗症。 在甄英莲、雪雁和夏浓退烧后的第二日,第二批的三个人——林茂、曹华和卫嬷嬷,分别住进了雪芦斋和前面大夫们居住的院子,接种了从第一批三个人脓疱上取出来的痘苗。 第二批退烧后,第一批又接种了一遍牛痘,以观察痘苗是否生效。 十二月初,林如海用尽关系找到的人痘苗到了,林棠立刻让两位大夫给第一批第二批第三批的九个人接种试验。 牛痘苗无疑是成功的。牛痘痊愈的人不会再感染天花,而牛痘苗的症状比人痘苗轻得多。[注1] 离过年还有二十多日,而从七月到十二月,五六个月的积攒下来的记录都要梳理,林棠和林黛玉与剩下的三个丫头在第四批接种,几个人把自己关在墨月馆内,从睁眼到闭眼都是整理记录。 虽然试验还没做完,牛痘苗的毒·性还可以继续减轻,但她们已经准备先写出一个条陈。若年后情况不好,这就是林家保命的手段。 * 林如海的密折已经到了京中。 皇宫大内,登基五年有余的今上却并未住在帝王应住的紫宸殿里,一国之母皇后的寝宫也不是凤藻宫。 帝后二人和妃嫔们的居所在皇宫东侧的麟德宫—— 更多的人称它为东宫。 帝后的寝宫紫宸殿和凤藻宫,现是上皇和太后住着。 今上每逢开朝,要先从东宫入大明宫,在紫宸殿给上皇问安,才能在含元殿召见群臣。有时上皇要一同上朝,今上就只能坐在龙椅旁次一等的位置上。 这样受制于上皇,连紫宸殿都住不得的皇帝,齐煜做了将近六年。他已经做好了再住东宫五年的准备。 做皇子时他就是所有兄弟们里最不起眼的,既不似义忠亲王居长,也没有好舅家,没有战功,没有受宠的母妃。 他耐心等到了二十五岁,娶了一个家世不算太高,但算得上清流的温柔贤淑又聪明的王妃,低调与兄弟们看不上的官员拉进关系,在工部这个地方专心盖了一年又一年的房子,修过两次河堤,有些功劳在身,渐渐得了一些不愿意站队的高官们的好感。 但还没等他找到上位的机会,义忠亲王就谋反了。 还没有羽翼丰满,他就被受伤的父皇推上了皇位。 开始他还以为他的忍耐可以结束了,朝廷吏治腐败,弊端渐起,勋贵们胡作非为,这些都是他早就想要整治的乱象。 可第二天他就发现,他在群臣面前是新帝,在父皇面前,他仍然只是一个臣子。 一个臣子,怎么能动君父的信臣! 不过,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和时间。父皇已经老了,他才刚过而立。 但毕竟除了他之外,父皇还有一个儿子。且父皇愈至暮年,身子反而越硬朗,当年受的伤也似乎都好全了。最近他觉得父皇已经在后悔退位,把皇位传给他。 当一个随时都有可能被废的皇帝,这滋味可不好受。 他一直在想办法削弱父皇的实力。 这才刚过五年,连荣国公嫡亲的女婿都站在他这边了,看来他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齐煜恭敬递上御印,上皇用苍老的手接过,在圣旨上扣下鲜红的方印。 “着亲军都尉府详查!若两淮巡盐御史所奏为真……”上皇的面色阴沉中夹着恼怒,“立时缉拿甄家所有男女,查抄家产,进京候审!” 齐煜叹道:“林御史对父皇真是一片忠心。听得他去年就把女儿从荣国公府接回了扬州,只怕他那时就察觉了蛛丝马迹,决心就算辜负岳家,也要替父皇揪出这些……” 上皇怒色稍减,道:“朕记得他,他二十二岁就中了探花。这个人朕还算没看错。” “他任两淮巡盐御史几年了?”上皇记不大清。 “将要六年了。”齐煜忙说。 “历来巡盐御史只任一年,至多两年,他一任六年,等甄家的事完了,就让他进京罢。”上皇道,“此人是个忠臣能臣,你要好生用他。” 齐煜忙道:“儿臣尚不明白如何用人,还请父皇教导。” 上皇皱眉:“你都三十多的人了,连怎么任命官员都不会?叫朕将来怎么放心把江山交给你?” 齐煜忙跪下:“父皇万寿无疆。” “你起来。都是天子了,不必如此。让大臣们奴才们看了,你做皇帝的威严何在?”上皇道。 齐煜慢慢的站起来:“跪父跪君,天经地义,儿臣不怕人看。” 上皇这时才露出个笑:“你啊。” 但他的目光随即落在了还未卷起来的圣旨上。 “甄家,贾家……” “林海有几个儿女?”上皇问。 “似乎……他嫡妻贾氏只得一个女儿,今年还不到十岁?”齐煜分明知道林家都有什么人,却做努力思索状,“皇后今年说过,林御史找回了被拐的侄女认成了女儿,也记在贾氏名下了,比他亲女儿大两三岁。” “被拐了?”上皇追问。 齐煜“答不出来”,只能讪笑。上皇也没逼他,命太监有知道内情的回。 太监道:“回陛下的话,现林御史之长女林茜棠乃是其隔房堂弟之嫡女,五岁上被拐,辗转被卖给荣国公府奴才赖家,赖家又送给了荣国公夫人,荣国公夫人给了林御史亲女使唤。去岁林茜棠随林御史亲女回扬州,验明身世。林御史怜其父母双亡,特认为女儿。今年刚好十三岁。” 上皇听了摇头:“林家这两个女子一个被拐过,做过丫头,一个又太小,都不合适。” 齐煜忙道:“父皇刚赏给儿臣贾氏周氏,儿臣不缺妃嫔。” 上皇立时问:“册封贾氏的圣旨可发下去了?” 齐煜又忙说:“父皇所赐,儿臣不敢怠慢,贾氏的位分又高,本看准了本月十六日宣旨册封,如今还有半个月。” “那你收用了她们没有?” 上皇问得齐煜一噎,忙道:“父皇所赐,尚未册封,儿臣不敢妄动。” “那就先别宣旨了。”上皇道。 “父皇这是……”齐煜压住心内的高兴,用迷惑的语气问。 上皇沉声道:“等看了甄家如何,再论贾氏是否堪配为后宫妃嫔罢。” 作者有话要说:巫巫归来~ 这个是昨天的,今天还有! 感谢在2021-10-0623:56:15~2021-10-0806:19: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知所措苏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不轻狂枉少年30瓶;桃花雨纷纷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扒灰 第二代荣国公的孙女,贾氏贾元春,在齐煜的心中是一个样貌还算不错,言行举止端庄得体,举手投足规矩得像是拿尺子比出来的女官——凤藻宫太后身边的女官。 但他对这个将要成为他妃子的,温良贤淑的女人并没有什么好感。 他记得七年前还是八年前,荣国公把贾元春送进来参选。堂堂国公的孙女不去大选,偏要进挑女官的中选,谁都能看出来贾家这是想凭旧日的颜面,让贾元春进哪位皇子府里[注1],先做侧妃庶妃,将来说不定就能成贵妃。 太后无子,所有皇子都是庶子,贾元春被赐给谁,那都是嫡母所赐,谁也不敢怠慢。 贾元春顺顺当当的到了凤藻宫做女史,听说很得太后的喜欢。 可贾家大概没想到,还没等太后给贾元春赐婚,义忠亲王就谋反了,让他得着了皇位。 父皇被流矢射·中,太后也受了惊吓,贾元春就在宫中蹉跎了这五六年,直到今年,父皇才又把她给想起来。 或许是为了试探他对“君父”是否还尊敬忠心,也可能是想给他宠臣贾家的家中再赏些恩德,也许只是想放两个人在他身边监视他,还或许是为了向朝臣们和世人彰显他虽然退位为上皇,却仍是天下之主,父皇把贾元春和另外一个周氏——也是太后宫中的女官——赐给他做妃妾。 他为表忠心听话,特提出贾元春是父皇所赐,又是功臣之后,身份贵重,可当妃位,为彰其是太后身边的人,服侍有功,还可赐凤藻宫尚书之号,周氏也可为贵嫔。 父皇非常满意。 他又说贾元春的封号可为“贤德”,这才是皇恩浩荡。 两个字的封号通常都是给死人用的,但父皇显然没有发现他的这一重意思,也没有察觉,他要赐贾元春“凤藻宫尚书”一号,正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记住,贾元春并非正经选秀入宫,她来路不正。 他可以给她位分、尊荣,但她休想得到他一丁点儿真心的宠爱。 被迫封自己不喜欢人家的女儿为妃? 呵,他这皇帝做得还真是够窝囊。 上皇命将贾元春封妃的时间推迟,等甄家之事结束后再论,齐煜心内并没感到多痛快。相反,他觉得更憋屈了。 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哽在他喉咙里。 要娶谁、纳谁、宠爱哪个女人,都得别人说了算,只怕外头大臣们都没有这样管儿子房里事的! 现为太后寝宫的凤藻宫位于大明宫后宫的正中央,是一个正殿九间,后殿七间,还各有东西偏殿的气势恢宏的宫殿。 贾元春的居所就在凤藻宫后殿的西偏殿内,自从上皇和太后有意令她为陛下妃嫔后,她就从女官所居的耳房暂搬到了这个面阔五间的偏殿,与她同住的还有也将成为陛下妃嫔的周氏。 哪怕只是凤藻宫后殿的偏殿,还是与周氏同住,贾元春住得也比做女官时宽敞多了。 已经过去了八年,她仍然清楚的记得,她刚入宫时,只能和抱琴一同住在一间窄小的耳房里,穿着女官的服色,连一根钗也不敢多戴,因怕在贵人们面前不雅,吃饭只能吃五分饱,洗脸用冷水,得拿银子给太监才能洗个热水澡,冬天的炭火也得央求太监多分些,才不至于冷得睡不着觉。 见人便要行礼,坐卧站行和跪下磕头的动作,她练得连在宫中几十年的嬷嬷也不能说出一句不好,不高声说笑,该笑的时候再笑,不该说笑的时候一个字都不会说,几乎永远是低着头,垂着眼,把心神绷紧,生怕有错处让家里蒙羞。 她入宫那年还没满十六岁,现在再有不到一个月,她就二十四岁了。 这样的日子她过了整整八年。 但在她几乎以为要在宫里这样一辈子的时候,太后召见她,用对她从未有过的和善态度说,她要成陛下的妃子了。 太后娘娘曾是一国之母,高高在上,威严甚重。义忠亲王谋反后,上皇格外信任太后,太后比做皇后时还更添了威势。 在这样严格的主子娘娘面前,她从来不敢稍加懈怠。要成为陛下的妃子这个消息只让她放松了一瞬间,下一瞬,她已经像以前一样叩头行礼,谢上皇、太后和陛下隆恩。 太后娘娘很满意她的得体知礼,暗示她的位分该是正二品的妃位。 本朝宫规,皇后是小君,不论品级。皇后之下,有正一品贵妃两位,爵比亲王,正二品妃四位,爵比郡王,正三品九嫔,爵比县公,共十五人可称为“妃”,余下自正四品贵嫔以下,皆是嫔御。 陛下后宫除皇后娘娘外,高位妃子便只有一位吴妃,是陛下做皇子时府内的庶妃,虽然家世不高,却已为陛下生育了一子两女,余下便再无正三品以上的妃子,都是四品以下。 贾元春知道一位孙贵嫔,连着生育了两位皇子,也只在贵嫔位分上。 有功有子女有资历的娘娘都只有贵嫔之位,祖父已去,她何德何能,才入后宫,就是正二品的妃了? 只凭她在太后身边服侍了八年吗? 贾元春内心的不安无人倾诉,只能埋在心内。圣旨一日不下,她就一日不以宫妃自居,还是日日去侍奉太后。 她心内的不安应验了。 太后娘娘说,钦天监奏今岁不宜立妃册封,恐有碍龙体康健,她和周氏的册封圣旨还是等这一阵星象不利过去再宣。 周氏颇有些失魂落魄,但贾元春只是觉得:“果然是这样。” 她本来就不认为她能担得起正二品妃位,猜测这里面一定有上皇和陛下之间的博弈。现在册封延后,必定也是两位圣上之间的商议,和星象与她们本身无关。 但究竟是什么事呢? 贾元春让抱琴不许露出失落的神色,和平常一样就好。 “已经等了八年,难道还怕再等这几个月吗?” 等过年就好了,她想。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她每年最开心的日子。 除夕夜诰命夫人们会入宫朝贺,她就能见到祖母和母亲了。 * 将近年关,荣国公府里王熙凤每日从睁眼开始就忙得团团转。除了日常各色事外,各家的年礼送到,荣国公府还要回礼,将年礼入库归档,见各家来人,谁家的礼轻谁家的礼重,谁家今年有喜事,谁家高升了,谁家在守孝,都在王熙凤心里手里调度得明白。 这日,林家的年礼到了,来送年礼的不是往年的卫嬷嬷严嬷嬷,反倒是两个王熙凤没见过的婆子。 她心里一慌:林家不派大管事的娘子来,是连面上功夫都不和贾家做了? 再一看礼单,年礼倒比往年还厚了些,王熙凤方稍安,命请林家的人进来。 “给二奶奶请安。因出门之前几位管事娘子都着了风寒,不能上路,所以老爷和姑娘们派我们来这里给老太太请安,给诸位老爷太太爷们奶奶们问好。姑娘们在家都惦记着老太太、太太奶奶们和这里的姑娘们,还有几封信命带过来。”林家女人们道。 王熙凤笑道:“快起来,坐。妹妹们在家一向可好?” 林家女人们笑回:“两位姑娘都好,今年送到贵府上的年礼,就是两位姑娘亲自安排的。” “哎呦,一年不见,妹妹们都这么出息了。”王熙凤心下大安。 老太太听见这话,再看了礼单,一定高兴。 知贾母必要见林家来人的,王熙凤再与她们说过几句话,就命人送到荣庆堂去,她看完林棠林黛玉的信,就接着办府内的大小事。 一时稍得了一会儿的空,王熙凤正待略眯一会儿,平儿悄悄的进来,在她耳边道:“奶奶,瑞大爷没了。” “死了?前儿不是还要吃什么‘独参汤’,怎么今儿就没了?怎么没的?”王熙凤睁眼坐起来。 “太爷不肯说,只说是急病死了。”平儿扶王熙凤。 “这个没人伦的王八羔子,死了也好,省得以后馋上别人家女眷丢人!” 想起贾瑞的纠缠,王熙凤不禁冷笑,“打听老爷们都拿多少银子给太爷,回给二爷,让你二爷看着办罢。倒可惜了我费工夫找来的人参。我就不该给他!” 平儿叹说:“他那个样子,奶奶还给他找参,是他自己不成器。” 王熙凤道:“我想着棠妹妹说的,行善积德,太太和你二爷又都让我找,所以我昏了头了给他人参。现下我看,就算是积德行善也得看他是什么人。再来一个这样的,哪怕死在我面前呢,我也不管!左右不关我的事,趁着现在没事,我赶紧歇一会子。哎呦,我这肩上可是酸疼得很。” “我给奶奶捏着,奶奶睡罢。”平儿忙道。 “一会子叫我,看今日再没人来,咱们往西府去看蓉哥儿媳妇。她这个病……”王熙凤闭上眼睛,说了一句,心内开始挣扎。 她本以为焦大“扒灰的扒灰”是胡扯,可她这几个月有意拿住赖家的错处,在两府里各处留神,发现蓉哥儿确实不似以前对他媳妇体贴了。 从前她没注意过,珍大哥怎么对蓉哥儿媳妇这么上心? 心中已然起了怀疑,王熙凤便把事事都看得明白。 蓉哥儿媳妇想来不过是被珍大哥哄骗了。可……万一闹出来,她挨骂挨斥都是小事,蓉哥儿媳妇也还是难逃一个死字,为这事得罪了珍大哥和珍大嫂子,值当吗? 连贾瑞这样的王八种子都能得着她的参,她和蓉哥儿媳妇好了一场,就看着她白白的死? 略眯了两刻钟,王熙凤起来抿头发匀面,先着人去东府说了要看秦氏,再慢慢的换了一身衣裳,坐车往东去,把平儿留下预备有事。 正是梅花盛开的季节,王熙凤同尤氏沿着会芳园围墙往秦氏房中走。 去年这时候,宁国公府还热热闹闹的,两府里女眷都在一处赏梅,没几日宝玉认识了秦钟,虽然在学里闹了几回,倒算认真的开始上学了。 现下才过去了一年,蓉哥儿媳妇就病得将要离世,那脸上的肉早就瘦干了。她每回来,蓉哥儿媳妇却还反过来宽慰她。 王熙凤一路和尤氏说些秦氏的病,吃什么药,每天能吃多少饭,观尤氏的神色,不似知道贾珍和秦氏之事。 她拿不准主意,等见了蓉哥儿媳妇,是还同以前一样只当她不知道,还是隐晦的提几句?她一提,蓉哥儿媳妇会不会吓得更不敢活了? 不知不觉行到了贾蓉秦氏院子附近,再拐过一个弯就是院门了。 尤氏转过弯抬头,看见秦氏的丫头瑞珠似见了鬼一样,也不上来问好,回身就往里跑。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今天少三千,明天或后天有感觉了补上。 注1:改设定了,义忠亲王没当过太子。 感谢在2021-10-0806:19:17~2021-10-0823:19: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知所措苏、43562832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连川150瓶;安然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查抄 “大嫂子,你别进去,先和我走。”王熙凤扳着尤氏僵硬的肩膀,想把她先带离这里。 “凤丫头,你看见没有……”尤氏恍惚着,肩膀被扳得生疼也一动不动,“瑞珠她见了我跑什么,谁在那屋里,瑞珠才见了我要跑?” 王熙凤加大了拽尤氏的力气:“什么瑞珠,是嫂子看错了。嫂子不是说今儿头疼?我先送你回屋里歇着去。” 她往后看了一圈跟着的丫头婆子,浸着寒意的眼神看得人心里比身上还冷。 “走,快走!”王熙凤又使眼色给尤氏的丫头,几个人拽着尤氏跌跌撞撞的从原路回去。 一路被拽着回到屋内,手里被塞了热茶,尤氏才怔怔落下两滴泪:“凤丫头……” 王熙凤一叹,让人都出去,说:“大嫂子,事已至此,还是想想如何料理为好。” “如何料理?”尤氏放下茶杯,滚烫的热茶溅到了她手上,她却浑然不觉得疼痛,“还能如何料理?” 她又哭又笑:“是你把我拽回来的,都知道我娘家不得力,又没有一儿半女,不能和他硬顶,我还能如何料理?家丑不可外扬,我不过把自己当个聋子瞎子,混过一日是一日罢了。” 尤氏年已三十,嫁给贾珍做继室十二年。王熙凤未与贾琏成婚之前也常来宁荣二府,她印象里这个大嫂子虽然懦弱,大体上却总是端庄得体,从未在人前有过如此失态,更别说在她跟前儿了。 她和大嫂子是同辈的妯娌,又都是当家媳妇,两人好是好,私底下难免有个比较。 王熙凤叹着递给尤氏一张帕子:“大嫂子愿意,不如听我出个主意?” 尤氏怔了一怔,没接帕子:“凤丫头,你这是……” “我们二爷虽然也混账好色,好歹手没伸到自己家人身上,若哪一日我和大嫂子换一个过子,想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见尤氏变了面色,王熙凤又忙道:“大嫂子也别觉得我是可怜你,实在是这等丑事,若不好生料理了,将来咱们两府上都有不好。所以还是赶紧想个稳妥的法子,悄没声的把这事摆平了。” 尤氏方接了手帕,并不拭泪,只在手中攥着,问:“凤丫头,我记得你和……秦氏最好,你舍得料理她?” 大嫂子平日不声不响,真遇到事竟这么果断!这会子连“蓉哥儿媳妇”都不叫了,平日婆媳那么亲热,现在也说丢就丢了。 王熙凤想的被尤氏看出来几分,尤氏冷笑道:“已经这样,我也不怕告诉你几句实话。你别觉得我狠心,瑞珠已经进去告诉他咱们来了,他才最是狠心的人,你有娘家,又是西府里的,他害不着你,撮弄我还不容易?我平日和秦氏再好,也是她规矩本分招人疼,我才疼她。现下她做出这没脸的事,我还疼她,不是打我自己的脸!留着她在,终究有一日让别人看出来,不如……” “嫂子真觉得是她勾·引了珍大哥?”王熙凤问。 “是与不是,还有什么要紧!她不愿意,怎么不来同我说?”尤氏问。 “大嫂子……”王熙凤叹道,“就算她和你说了,你能怎么?” 尤氏涨红了脸:“是,我是软弱无能的。你厉害,你想个法子把他料理了?” 王熙凤想好歹保住秦氏的性命,并无意与尤氏争论这个,便主动服软:“大嫂子,我的意思是说,珍大哥与秦氏这事,归根究底根子在珍大哥身上,今日没了秦氏,来日蓉儿再娶李氏张氏,若得了他的意,不是还有此事?所以我想着不如留着秦氏的命,悄悄回给老太太,就说秦氏与老太太相合或是什么别的,让她从此就在老太太身边住长了,吃斋念佛给老太太祈福就完了。珍大哥要再干混账事,想想在老太太身边的秦氏,也能镇住他。不然,敬大老爷万事不管,老太太终究在我们府里,也不好多管,嫂子一个人,怎么拦得住珍大哥犯浑呢?” “这事如何能告诉老太太!”尤氏这么说着,心里已经在细想王熙凤的主意。 加之王熙凤又道:“如此一来,珍大哥便是先怪我,嫂子就靠后了。”她更加意动,只是总觉得不妥。 王熙凤催尤氏快拿主意:“一会子到了下午,老太太要吃晚饭,那里人多,还怎么回?明儿秦氏死了,难道你还得给她办丧事?” 尤氏终于道:“凤丫头,就听你的。那他那里我得请你去说,就算我欠你一个情儿。” 王熙凤笑道:“大嫂子放心,看我和珍大哥说。” 贾珍已经在尤氏院门口站了半日。 贾蓉发觉他和秦氏之间的事后没过多久,秦氏就病了。贾珍怎么劝她,说贾蓉不敢怎么着,又给她请医找大夫治病,她还是一日比一日不好。 入了冬,秦氏已经瘦得人干一样。贾珍看不得她这样吓自己,常趁有空到她房中劝解。尤氏惯常是一早一晚来,贾蓉已经不进秦氏的屋了,贾珍这么着来了几个月,并无人撞见。 今日他看尤氏为过年的事忙着,后头没人,便又来看望秦氏。哪知王熙凤忽然来了,吓得瑞珠乱跑进来,慌忙说:“大爷,大奶奶和琏二奶奶来了,已经到院门口了!” 秦氏当场吓得面色灰白,贾珍也慌了一阵,斥瑞珠道:“你奶奶们来了就来了,你进来报了就罢了,这么着是做什么!” 瑞珠跪在地上落泪,一言不敢发。 秦氏绝望的闭上眼睛,恍惚听见贾珍不知和她说了些什么,出去了。 现在连母亲和凤婶子都知道了这事,她还有什么面目活着? “将要过年了,各处都在忙乱,珍大哥倒是好歇。”把贾珍请进来,王熙凤款款坐了上首,启唇笑道。 贾珍看王熙凤这样,又看尤氏低着头一言不发,便知是王熙凤把尤氏给劝服了,不把这事闹大。 自贾敬夫人生下贾惜春难产离世,贾敬上折将爵位传给贾珍,往城外去修仙问道后,贾珍在宁国公府就再无人管束,府中上下一切唯他是从。 他在高位惯了,自然越发恣意,只要不令长辈外人知道,染指儿媳在他看来并非什么大事。 现见王熙凤有意替他瞒着,贾珍便也松了,抚须笑道:“媳妇病了几个月,我放心不下,所以特去看看。” 好个不要脸的珍大哥! 王熙凤心内冷笑一声,先示意尤氏别动,和贾珍道:“珍大哥,我也不和你打哑谜了。你做公公的,平白往儿媳妇房里跑是做什么,咱们心知肚明。本来这是你们自家的事,与我无关,可既叫我撞见了,少不得我要为我们府上的名声考虑。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今日是我和大嫂子知道,明日又是谁知道?珍大哥可别忘了,我们府上还有大妹妹在宫里,连上四妹妹还有三位妹妹没有人家。咱们说是两家,外人看都是一家。东府里名声坏了,我们府上也难说。珍大哥连四妹妹的前程都不管了?” 贾珍微冷了神色,问:“那大妹妹想怎么着?” 他心知王熙凤最爱两样事物,一样是权,一样是钱。若王熙凤开口要银子,五千一万他还拿得出来。 王熙凤道:“也不要怎么着,只要大嫂子同我去把这事回给老太太……” “凤丫头!”贾珍忙站起来,“咱们二十年的情分,你就这么狠心?” “老太太有了年岁,如何禁得住这消息。”他说。 王熙凤打量了贾珍几眼,笑道:“珍大哥别怕,我只和老太太说,你已经知错了,不该沾染儿媳妇,心里悔恨得很,已经病了,再不敢做这等事。可秦氏也不能再在这里了。要她死,我怕珍大哥不愿意,再把我恨上,可让她到外头去做姑子,难保珍大哥还惦记着。不如就托个借口送到我们府里,关起来了完事,对外只说给老太太祈福。左右她也没有儿女,不耽误蓉儿再娶。至于秦家,给几两银子打发了就是了。” 贾珍思索一会儿,点头道:“好,好个凤丫头!” “那珍大哥病上几日,别病太久了,再惹外头人起疑。”王熙凤道,“我和大嫂子这就去见老太太。” 她说完了话,就起来要往外走。 “大妹妹先留步!”贾珍忙道。 “珍大哥还有什么话要说?”王熙凤挑眉,“莫不是你舍不得秦氏,还想留着她?” “那倒不是。”贾珍讪笑,“老太太那里,就托给大妹妹了?” 王熙凤袖着手转身,对贾珍和尤氏点点头儿:“你们两口子,哼,若不是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我才懒得管这事呢。我身边的人我管,你们府里的人,珍大哥想想怎么让他们把嘴闭紧罢。” 一路坐车到了荣国公府,尤氏心内大略已经平静,看着车帘子说:“凤丫头,你帮我这一回,我记着你的情分。” 王熙凤道:“大嫂子别这么说,我和你一起撞见了这事,我不管,将来连我也逃不脱干系。” 谁知两人背着众人把此事回了,贾母大怒:“好个下作东西!我平日看她还好,她就勾搭爷们,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她若知廉耻,早该来回给我,既怕人知道,就该自己了结了!还留着她的命做什么?让她病死了罢了!不然让家里的丫头们往后怎么见人?” 分明贾母说的是秦氏,王熙凤却觉得心中发寒。 老太太岂能不明白必是珍大哥威逼秦氏的多,可平日最喜欢的重孙媳妇,遇到了隔房的孙辈,终究还是孙子更亲。 贾母气得落泪:“你们年轻,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咱们是什么人家,岂能出这么败坏名声的事?元春还在宫里,叫宫中知道咱们家如此,别说元春的前程不保,咱们家以后也就完了。她早来回给我,不但没有这事,她也可保清白,家里盖个佛堂不过顺手的事,让她住进去,一辈子不愁衣食用度,珍儿也怎么不了她。她不来回,必然是心里有些愿意的。” 王熙凤才经过贾瑞的事,知道连贾瑞妄想她,她尚不敢回给老太太、太太,也不敢告诉二爷,只能自己暗地里整治贾瑞,秦氏面对的是宁国府当家的爷们,自己的公公,又如何敢告诉别人?回给老太太、太太们,人先说她一句不检点,她又得罪了珍大哥,还如何活下去? “老太太且听我一句……”王熙凤给贾母递茶顺气,慢慢把留着秦氏,好让贾珍收敛些的话说了。 贾母直觉得心口疼:“珍儿那王八种子呢!” 尤氏忙回:“老太太,大爷羞愧病了,不敢见您。” “好,我就让他记住一辈子才好!”贾母又哭又叹,“找个高僧算一算,说蓉儿和秦氏其实八字不合,所以她才病得这样。咱们家没有无故休妻的,就让秦氏住到这边来,全当守着,再不去那边。” 王熙凤和尤氏劝了贾母半日,贾母摇头道:“我还能再活几年?等我一死,这个家再怎么样,我也不管了,也管不了了。” 贾母万一离世,荣国公府这边只剩了贾珍的叔叔婶子,还是隔了几代的,确实不好再管贾珍。王熙凤与尤氏皆默然。 “快去,今日就把这事办了,珍哥儿媳妇,你这就去找人算去!”贾母摆手,“凤丫头,你和秦氏好,去和她说几句,别让她再寻短见了。” 宁国公府里,秦可卿被宝珠瑞珠寸步不离的看着。 “宝珠,你去给我拿壶热茶。瑞珠,你把我那根缠枝菊花的簪子给我拿来。”秦可卿说。 宝珠和瑞珠都不动。 秦可卿虚弱的笑了:“我做下丑事,你们都不听我的了,也是应该。” “奶奶,不是这样!”瑞珠哭道:“是大奶奶和琏二奶奶嘱咐我们守好奶奶,不叫奶奶寻短见。” 不叫她寻短见?那她会是被勒死,还是沉塘,还是被关在外面庙里,一个人也不见? 可就算被送到庙里,大爷还是会找到她。 所以她还是死了干净。 “琏二奶奶来了。” 熟悉的脚步声到了她床边,秦可卿不敢睁眼。 凤婶子现在正用什么眼神看她?家里会怎么处置她? 王熙凤坐在了秦可卿身边。 瑞珠宝珠都出去了。 “我知道这事都是他混账,不关你的事。你放心罢,老太太说了,过两日你搬到西府里去,再不来这边。只是你从此就不好出院门了。” 秦可卿睁开眼睛,不敢信这是真的。 三日后,秦可卿被人接到荣国公府,就在西北角上有一处小院子,她和宝珠瑞珠住了进去。 人被接进来了半个月,两府里才渐渐知道“秦可卿病了总不好是因与贾蓉八字不合”,两人和离,贾母因舍不得她,又是贾家对不起她,所以特接来这边养几年,等有了机会,再当自家女儿似的嫁出去。 “你不必谢我,只谢凤丫头就罢了。”秦可卿来的那日,贾母见她几乎病得没了人形儿,想起她素日的好处,心也软了几分,说,“我留着你的命,是怕你死了,珍哥儿心里有个疙瘩,两府里不如从前。你从此安分守己,好生过几年,我死之前把你远远的嫁了,能不能过好,就看你自己了。” 秦可卿深拜:“我会日夜给老太太祈福祷告,祝老太太长命百岁,福寿安康。” 贾珍装病几日,见事已平,便又和无事一般,照旧与贾琏薛蟠等吃酒看戏玩乐。 贾琏等虽然疑惑秦氏怎么突然到了荣国公府,贾蓉自然不会说他媳妇被父亲强占,贾珍怕在兄弟面前丢人,也含混过去,王熙凤怕贾琏知道了,再以为秦氏是那等不堪的人,借故骚扰,也只说串好的话。至于那些下人们,不是惧贾珍之狠毒,就是怕王熙凤之狠辣,也不敢说。再有贾母从上掌着,因此这事竟平平安安的过去了。 到得除夕,贾母与邢夫人、尤氏、王夫人入宫朝贺。因贾代善在上皇处颇有几分情面,贾母在凤藻宫也得脸,每年领宴,和王夫人都能见贾元春一面,说上几句话。 谁知今年皇太后说贾元春病了,太医诊治过正在安养,不宜见人。 太后如此说,贾母也不敢说想去贾元春居所探望,只得罢了,回家和王夫人担心贾元春一夜,第二日起来便有些鼻塞头痛。 婆母生病,王夫人也顾不得想贾元春了,忙命贾琏悄悄的请了太医来看,开一剂药看贾母吃了,与邢夫人李纨王熙凤婆媳妯娌几个服侍贾母病愈,尤氏也每日来服侍。 这一日正月初六,贾母身体大安,正该是宁国公府请吃年酒。一大早,尤氏便又亲来请贾母王夫人等,尤氏娘家继母和两个继妹也来了。 少了秦氏帮着,便有王熙凤李纨一起,尤氏也觉得少了个帮手。与各家夫人应酬了一日,又服侍长辈们,尤氏累得晚饭也没吃,直接回屋躺着了。她继母尤老娘与她两个妹子尤二姐尤三姐在屋里照看。 尤老娘因叹:“大姑奶奶真是辛苦。” 她嘴里说“辛苦”,眼睛里瞧着这屋里花团锦簇,一派富贵气象,心里羡慕得了不得。 尤氏父亲娶尤老娘时,尤氏已经与贾珍定亲,三个月后就出嫁了,因此她们继母继女二人其实没什么情分。倒是尤二姐尤三姐两个,算是尤氏从小看到大的妹子,还有些姐妹情分。 看尤二姐十七岁,尤三姐也十五了,姐妹两个出落得极好,几乎比秦氏也不差什么[注1],尤氏思及贾珍连自己儿媳妇都上手,何况妻妹,便问尤老娘:“妹妹们的终身母亲是怎么打算的?” 尤老娘道:“三姐还小,二姐从前和张家指腹为婚,可前些年他家吃官司败落了,如今打听得张华连饭也吃不起,如何能娶二姐呢。” 尤氏便道:“这个无妨,我拿些银子,找人给他,退了他和二姐的婚事就罢了。再给她找好的。” 尤老娘忙道:“阿弥陀佛,多亏有姑奶奶,不然二姐白嫁给他家吃苦怎么是好?若能得姑爷和姑奶奶的力,给她们姐妹俩找个好人家,我也就无憾了。” 说话间,丫头报“大爷来了”,尤氏道:“二姐三姐先避到里面去罢。” 尤老娘却笑道:“都是一家子骨肉,有什么避讳的?还得让二姐当面谢了姑爷为好。” 秦氏的事才完了没有一个月,尤氏看尤老娘这光景,如何不知她这继母起了什么心思? 她又气又恼,看贾珍进来,尤三姐还罢了,尤二姐含羞带怯的请安问好,贾珍的眼睛也在她们姐妹身上遛,心里凉成一片。 尤氏非尤二姐尤三姐的母亲,只是继姐,她管不了贾珍,才因秦氏的事和贾珍远了些,也不敢再劝什么。 气恼之下,她索性“眼不见心不烦”,由贾珍和尤二姐眉来眼去,只当自己是个死人罢了。 而贾珍从前有秦可卿这等国色在眼前,自然不大在意别人。现他再见不着秦可卿了,今日一见尤氏两个妹子,都不知不觉长开了,极是可人。他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自然看出尤老娘尤二姐有意,心内已经在想怎么把尤二姐弄到手了。 只是秦可卿的事才了,贾珍顾忌贾母,也怕尤氏真急了眼撕破脸皮,那就没意思了,便先只在心内慢慢筹划如何引·诱尤二姐,左右是跑不了的肥羊肉。 * 这是林棠穿过来后,过得最忙的一个春节。 牛痘苗种过了七轮,每一轮都要观察记录症状,再重新修改条陈,这就占去了她和黛玉每天一半的时间。 年前各家的年礼,全府的赏钱,还有过年所有的事也都是她们办的。 幸好林如海推林棠还在守孝,扬州能与林如海平等相交的高官又不多,过年没有人请她们姐妹出去,林府也没办年酒,省了一桩事。 官员过年有十五日的休息,林家只除夕和初一祭祖歇了两日。从初二开始,林如海若在扬州,便每日下午花两个时辰给女儿们上课讲文章,就算她们不科举入朝,也得明白这世上的官员们都是依什么行事的。 冬天太冷,不好再练骑马,正好读书。 林如海还从亲军都尉府打听来了一位能教射箭和各样武学的女先生,林家派去请先生的人已在路上。 年前腊月二十八,京中钦差与亲军都尉府两位指挥使至,查清甄家确实作奸犯科,除贩卖私盐外,还有许多罪证。查了十日,已经抄了甄家,就在正月里押解甄家所有男女上京。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87版拍的是根据“遗簪”之说,尤氏发现贾珍有秦可卿的簪子,察觉两人不伦,两个丫头一个撞见了贾珍和秦可卿私会,另外一个是被倾吐心事知道的。 但是我认为贾珍要和秦可卿常来往,不可能瞒着身边的丫头。 比方那啥肯定要脱衣服吧,肯定要留痕迹吧,贴身丫头绝对能发现蛛丝马迹,而且还需要人放风啊之类,宝珠瑞珠应该是一开始就知道。文中根据我私设写的,这里不是bug。 注1:原文说尤三姐的容貌是“不独将他二姊压倒,据珍琏评去,所见过的上下贵贱若干女子,皆未有此绰约风流者”,把秦可卿薛宝钗和林黛玉都包含在内,也没有尤三姐“绰约风流”,可见尤三姐可能容貌稍有不及前三位,但是身上的风情是《红楼梦》里独一份的。 林黛玉“秉绝代姿容,具希世俊美”,薛宝钗“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两个人分别被曹雪芹比作飞燕和杨妃,秦可卿又是“兼美”,还有一个“连他姐姐并这些人总不及他”的薛宝琴,加上“皆未有此绰约风流者”的尤三姐,巫巫……巫巫选择都要!(大声) 贾琏年龄改了,改成24岁,比贾元春大1岁,比王熙凤大4岁。 林家回京提上日程—— 感谢在2021-10-0823:19:41~2021-10-0923:36: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然10瓶;滚滚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结案 顺顺当当的把钦差送走,林如海与沈总督对视一眼,俱松了一口气。 这一步走对了。 沈总督自知年老,且他从前算是半个义忠亲王的人,不与林如海一般只是忠于上皇,就算此次能调任回京,仕途也差不多到了头儿。 而林如海还未到五十,今次对陛下立功甚大。钦差和亲军都尉府都对林如海这般客气,想来他已得了陛下的信任。 他过几年致仕无妨,却总要为子孙考虑。此时交好林如海,对沈家是有益无害。 因此,两人客气又隐晦的议论过时局后,沈总督便笑问:“我冒昧问一句,听得林大人找回女儿一年了,不知将来有何打算?” 林如海一顿,还未说话,沈总督又笑道:“我问这个倒不为别的,是因我家中有未出阁的孙女,与令爱年岁相差不多。若林大人不嫌舍孙愚笨,可将令爱送来几日,有拙荆照看,她们小女孩儿互相作伴,也省了林大人公务繁忙之余,还为内宅之事操心了。” 他看林如海似有所思,便放低声音道:“我知林大人无续娶之意,所以才提此事,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呐。” 林如海忙道:“沈大人这话折煞在下了,是我从前没想到这处,只顾着舍不得孩子们,却忘了家中无人能教养她们,这将来……哎……” 他一叹气,沈总督立时接上话,笑道:“我知林大人为难,可忠义难两全,终究还是忠君为要。” “沈大人说得是。等出了正月,若沈大人和夫人不弃嫌,我就将小女送到府上几日。”林如海对沈总督拱手,弯腰上了马车。 金陵离扬州乘船只需一夜的路程。第二日一早,林如海下船回府,林棠林黛玉已等在了他书房内。 看林如海旅途劳顿后还神清气爽,面带微笑,两人便知甄家的事顺顺当当完了。 林如海略歇了半个时辰,便给女儿们细讲钦差是如何查案的,共查出了甄家多少罪证,甄家已全家被抄,男女老幼都被押解回京等。 林黛玉叹道:“犯事的是当家的男人,那些太太奶奶们不过从夫,还有未出阁的姑娘们,也是养在深闺,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可甄家一倒,她们也要受牵连。” 林棠平静道:“一家子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怕女子并不能左右家中的任何决定,但一旦出了事,女子也会一并受苦,这就是现在世上的道理。” “可这……”林黛玉艰涩道,“这道理……” “男尊女卑、夫唱妇随、三从四德、夫为妻纲……这些都是圣人的道理。连律法中都说妻告夫,无论夫是否有罪,妻都要监两年。”林棠甚至还能微笑,“不能科考,不能从军,不能继承财产,也不能自立门户,玉儿,你说上面这些话,应该是用来形容什么人的?” “……奴才。”林黛玉说得分外艰难。 林如海面色复杂的看着她们姐妹俩。把将出口教育林棠的话咽回去了。 林棠笑道:“从前我做奴才的时候,生死由不得自己,全由主子。主子和善仁德,我就过得好些,主子刻薄些,我就难些。如今我成了主子姑娘,看似比奴才丫头尊贵了,其实真遇到什么事,还是一样由不得我。” 她的话平静中带着自嘲,听得林黛玉心里又酸又苦,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棠丫头,玉儿,我已经打算好,等回京复命,会当即向圣上给你们请封爵位。这也是咱们早就说好的。”林如海定定看了林棠一会儿,道,“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你们和甄家姑娘一样。咱们家也和甄家不同,你两个不愿意的事,林家绝不会做。” 林棠却道:“我自然信父亲。可将来出阁成婚,成了人家媳妇,哪家的公婆能似父亲一样为我们着想,替我们打算?” 林如海问:“棠儿又想说招婿的事?” 林棠摇头。 “父亲,前几日亲军都尉府的将军们来扬州,我和玉儿看到了他们装配的火·器,还上手试了几次,威力着实不小。”林棠忽然说起了别的。 林如海并不催问林棠,只道:“火·枪火·炮前朝便有,本朝太·祖打天下时,便常用火器制胜,如今天下各城守军都有装配。” “现在的火·器装填费时,发射不如箭快,所以虽威力甚大,却仍不比刀剑常用。若我能改进火·器,使其更为精准,使用更容易,再献与朝廷,是否能因此功更进一步?”林棠的语气隐隐转为期待。 “棠丫头,你这又是……”林如海指了指天空。 “应该是……”林棠低头,“那日用过鸟铳,我胳膊疼了两日,心里就大约明白应该怎么改进了。” “若我真得此功,是否便能不成亲了?”她问出了真正想问的话。 在漫长的寂静后,林如海轻轻一叹。 “我本怕与贾家远了后,你们姐妹无女眷教导,将来于名声有碍,本想回京后和宫中求两位嬷嬷放在家里,不管你们学与不学,总归叫外人看看。昨日沈总督也隐晦提了,可以让他夫人教导你们,我虽没应,只说会让你们姐妹过去住几日,心里也有些意动。” “可棠儿说的这些话,虽然离经叛道,却也不失为一条路。”他心情复杂,说,“若这么着,你们是必然不能去别家了,在别人家里诸事不便,让人察觉了蛛丝马迹更不好。但若与别家夫人姑娘一个不识,一个不认,只怕你们还会有别的难处。” 林棠问:“父亲,牛痘防治天花之法若献上,陛下会给我和玉儿什么爵位?” 林如海也不大确定:“大约高则郡主县主,低则县君乡君,还是得看上皇和陛下如何博弈。” 林棠便笑道:“既然最低也是乡君,享朝廷俸禄,又于国有功,不认得别家的夫人姑娘有什么要紧?该是人家想求着认得我们才是。还有火·器一两年改进不完,五年十年还不完?到那时再进一步,就更不必愁这些了。” “棠儿,你说的这些,可有把握?”林如海问。 林棠以前不是军事爱好者,也不是冷□□爱好者,对历史更是只有一知半解,对于热·武器的印象只从偶尔瞥到的电影电视剧里来,至于热·武器是怎么发展的,内部结构如何,需要的工艺都有哪些,她是一窍不通。 如果系统还没升级到【lv.4】,她或许能顺利把牛痘疫苗拿出来,别的是不要想了。 但她现在能上网了。 前人多少的经验资料都在网上,比鸟·铳更先进些的转轮枪、燧发枪的结构也不是秘密,她只需要绘制出精确的图纸,找到可靠的工匠,或者直接把图纸献给朝廷,让工部制·枪。 林棠说:“十成的把握没有,但五年之内,大约有八分成功的可能。” 林如海呼出一口气,点头:“这事可以延后再办,要紧的是在圣旨宣我回京之前,你们把牛痘的条陈写完,拿来我看,再一起改几遍。现在我的事完了,回京之前都无大事了。” 林黛玉问:“那年后可还去沈家?” 林如海笑道:“去几日,你们散散,新认识几个人也好。” * 正月热热闹闹的过去,二月初一,学堂开学,贾宝玉一个月没见秦钟,他一早起来,忙忙的叫袭人给他更衣梳洗,就往贾母房中来,请安说:“老祖宗,我今儿要去上学了。” 贾母令他坐在身边,笑道:“我前几日和你老子商议了,这个月就给你请先生,从此你就还在家里上学,不往家塾里去了。” 贾宝玉一愣,忙问:“我在家塾里念书念得好好儿的,怎么忽然又要请先生了?那鲸卿……秦钟呢?” 贾母面上闪过厌色,收了笑:“宝玉,我听人说了,那秦钟哄你在家塾里认识浑人,又闹学堂,又欺压旁人,你老子说年前考你,你竟无一点进益,不是被他带坏了?往后不许再见他,也不许让他到咱们家里来!” “老祖宗……”贾宝玉心里发虚,犹想再求贾母几句,贾母却道:“秦氏才和蓉哥儿和离没两个月,蓉哥儿今年还要说亲,你同她的弟弟这么亲热,让蓉哥儿亲家看了怎么样?你不主动远着就罢了,还要凑上去?” 贾宝玉怏怏低了头,不说话了。 一时三春邢王夫人李纨王熙凤来请安,看了贾宝玉这样,都笑问是怎么了。 贾母略说了两句,王夫人道:“宝玉,老太太是为了你好,你怎么不听,还这个样儿?还不快给老太太认错儿?” 贾宝玉知事无法改了,只得站起来,低头说:“老祖宗,是我一时没扭过来,不是不听您的。” 贾母把他搂在怀里,笑道:“你我还不知道?惯是说笑就笑,说恼就恼了的。” 吃完早饭,邢夫人王夫人各自回去,李纨也带三春出去了。 贾宝玉心里到底不痛快,嚷嚷说头疼,回自己屋里闷头睡觉,任袭人等怎么劝,也是闷闷的。 王熙凤先没走,笑道:“宝玉和秦氏的弟弟感情好,上学一年了,他们小孩子,猛然说不许见了,舍不得也是有的。” “你说的这话我何尝不知道,可我往日看错了人,秦氏罢了,她弟弟怎么也不知道廉耻检点!”贾母想到贾璜之妻说的话,心里便是一股火起,“好好的宝玉,都让他带坏了!不是璜哥儿媳妇和我说,我还不知道!” 王熙凤知这贾璜媳妇便是去岁和贾宝玉秦钟闹了学堂的金荣之姑母。 贾璜也是宁荣二府的嫡派,和贾珍贾琏一样也是“玉”字一辈的。贾璜之妻惯会在尤氏王熙凤面前奉承,王熙凤喜好排场,因她奉承得好,往日也肯看顾她些。 去岁学里怎么闹的,王熙凤后头也一五一十的打听了,也知道璜大奶奶本想和尤氏告秦钟的状,可那时候秦氏才病了,她去了一趟,没敢说什么,又回家了。 现贾蓉和秦氏和离,秦氏住在荣国公府里,连过年都没露面,王熙凤一想,便知道是璜大奶奶看秦氏失了势,所以又把旧事提起。 她好容易保下命来的人,岂能轮得到别人作践? “怪道呢,我说那日璜大嫂子怎么和老太太说了那么长时间的话,原来是说这个。”王熙凤趁机笑道,“我虽然没亲耳听见,也知道她说了什么。老太太不如也听我一句?” 贾母问:“你有什么说的?难道她还敢和我撒谎,那秦钟并没勾着宝玉做那等事,也没和学里的学生们不干不净?” 王熙凤笑道:“这我倒没说的。可璜大嫂子的侄子也未必多清白。不怕污了老太太的耳朵,他原也是别人的‘好朋友’,图人家的吃穿银钱,百依百顺。后来人家有了新朋友,他心里嫉妒,故意找事儿,所以才闹了那一场。我猜,璜大嫂子未必敢和老太太说她侄子也是这样呢。” 贾母沉了脸,问:“我倒不知,咱们家族学里竟这么乌七八糟的了?” 王熙凤心里警醒,说:“我也听得了些风言风语,大约是太爷年纪大了,学里学生太多,约束不过来,所以偶然会出些事故,但都是小孩子们打闹罢了。” 贾母道:“你不必和我打马虎眼!你知道什么,都说给我就是了!” 王熙凤无法,只得又说了些贾家族学里的情况。 贾母越听面色越沉,最后连王熙凤都不敢开口了。 “你去罢。”贾母心中恼怒,却并未当即发作,“去找琏儿来,说我有话要问他!” 王熙凤只得着人去找贾琏,先同他说了贾母因何生气,笑道:“我想着这是个机会,一会子老太太说不定就让你去查族学了,你顺带多查出来些家下奴才背主的事,不是顺理成章?” 贾琏不禁摇头道:“你也太薄情了,璜大嫂子平日还不够顺你的意?族里的人知道这事因你来的,不是恨上你,就是恨上我了。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王熙凤脸色变了:“不是秦氏都闭门不出了,她还来落井下石,在老太太面前嘴碎,我闲的没事干了,还管这事?她怎么不先饶人?往日她来,我哪回没给她些好处,她便去宁国公府,大嫂子和秦氏以前不理她了?自家都不干净,还和老太太说秦家,我倒要看看她脸皮这么厚,到底是有几张脸!” 贾琏皱眉:“你从前和秦氏好,是因她是蓉儿媳妇,你们娘们儿好,到底是一家人,璜大嫂子是外人。现下秦氏不过没处去,借住咱家,你倒因她折腾咱们自家人?” 深吸几口气,压住想把秦氏住在荣国公府的原因告诉贾琏的冲动,王熙凤问:“是不是珍大哥和你说什么了?” 看贾琏不答,她冷笑:“老太太还等着二爷呢,二爷快去罢!等二爷回来,我倒要好生和二爷说道说道。” 贾琏果然被贾母问了半日族学如何。有王熙凤的话在前,他不敢撒谎,只得问什么答什么了。 贾母气得立时命人叫贾珍贾政来,骂了他两个一回,说:“祖宗怕族里的孩子请不起先生上不起学,特设了教育子弟的族学,如今倒成了方便他们做腌臜事的地方!珍哥儿,你是族长,既然知道,怎么不管?二老爷,我看你更逍遥,我在里头不知道,你在外头竟也不知道?” 贾珍先不敢和贾琏对眼神,唯唯道:“老祖宗,我这就去管他们!再不让他们胡作非为!” 贾政也是才知道族学竟成了这样,心下羞愧难当,又气子弟不争气,现在贾母面前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低头领骂。 贾母骂一场,哭一场,叹一场,才命他们散了,又吩咐贾政:“快些请先生到家里!再不许宝玉去那等地方读书!”命贾珍:“有敢在族学里乱来的,都撵出去不许再来!” 一起目送贾政远了,贾珍贾琏才一道往外走。贾珍问:“老太太怎么突然想起问族学里的事了?” 贾琏无意在贾珍面前说王熙凤的不是,道:“是璜大嫂子,还记恨去年她侄子和秦钟闹了一场,前几日在老太太面前提了。老太太因此不许宝玉再和秦钟上学。今日宝玉不高兴,凤丫头劝了几句,老太太问出别的,所以才闹得这样。” 贾珍冷哼:“我说呢,老太太享福高乐,怎么关心起族学了。” 贾琏把贾珍送至门口,看他骑马走了,自往院里回来。 “你提起珍大哥,是什么意思?”他问王熙凤。 王熙凤白他一眼,说:“秦氏住在咱们家里,是老太太亲自发的话,问了珍大哥珍大嫂子都是愿意的,老太太才这么吩咐。珍大哥是不是同你说,我手伸太长了,本来该把秦氏打发回家,是我可怜秦氏,苦求了老太太,所以才让她过这边来,不是媳妇也不是姑娘,不成个样子?” “你怎么知道?”贾琏一惊。 他说完,才发现是被王熙凤套出话了。 王熙凤冷笑,半真半假的说:“我怎么知道的?珍大哥那个性子,和你差不多,见了平头正脸的就放在眼里,何况秦氏这样的人物。她从前是儿媳妇,珍大哥不好动,现在她不是蓉儿媳妇了,若送回秦家,珍大哥三日五载的去一趟,秦家还敢报官不成!他自己答应了秦氏过来,现在又后悔,我看不上他这样!何况秦氏住过来一个多月,身上确实好了不少。我同她好了一场,现在她不是我侄儿媳妇了,我明儿就认她当女儿,看谁还敢打她的主意?” 贾琏听这话虽然荒唐,但确实像是贾珍能做出来的事,不言语了。 王熙凤被贾珍背后算计了,越发要说得痛快:“珍大哥真没脸,看上前头的儿媳妇,得不着手,就离间兄弟媳妇。让二爷和我远了,他能得着什么好处?” 她话太扎人的心,贾琏劝道:“差不多就罢了,咱们已经说开了,珍大哥也是色迷了心窍,一时糊涂了。” “那二爷就没糊涂?”王熙凤斜着眼看贾琏。 “我也糊涂,也糊涂。”贾琏服软。 王熙凤得了这话,气方暂平。 但想到她不过把要死的秦氏挪到荣国公府,还替贾珍好生善后,手里多了他一个把柄而已,他不谢她就罢了,还这么暗里算计她,心里又起火,心道不报这个仇,她也不是王家的姑奶奶! 秦氏不挪过来也是一个死,贾珍难道还想和病得那样的秦氏怎么着? 贾珍平白多了个麻烦的差事,还是贾母吩咐,不得不做,又有贾政时不时的问,只能扯贾琏一起捏着鼻子在族学里早晚呆了几日,先和薛蟠贾蔷等说了贾母之意,让他们收敛些,又狠狠敲打了别的小学生们一回,心里恼了贾璜夫妻,也更对王熙凤不满了。 想也知道,贾璜家的婆娘在老太太面前说再多,也抵不过王熙凤一句话。不是王熙凤为了维护秦氏,他哪来的这些活儿? 他好容易和贾母贾政交了差,才有了空儿想往尤家去一趟,看望尤氏的两个妹子,却听尤氏面无表情的说:“凤丫头求了老太太,认了秦氏做女儿。这么一来,秦氏在西府里更名正言顺,也显得咱们家有德,蓉儿再说亲也无碍。不然骤然远了秦家,不许宝玉和秦钟上学,让人觉出不是又是麻烦。有想结亲的人家看蓉儿前头的媳妇还在家里住着,也不像样。” 贾珍一口气噎在喉咙口,上不去也下不来,最后说了一句:“琏二奶奶才多大,就有这么大的闺女了,真是有能耐。” 尤氏不理贾珍的刻薄,道:“我看这样不错。总不能让大太太认秦氏当女儿,那不是错了辈了?” 贾珍被尤氏这一刺,也无心再去尤家。他冷哼一声,甩袖出去了。 尤氏并不关心贾珍去了哪里,只慢慢往榻上坐下,凭一股心气撑着没哭。 秦氏算有了好结果,凤丫头就算是为了和大爷打擂台,也会让秦氏过得好。 那她该怎么样,才能过得好些? 王熙凤认秦可卿做干女儿,出了一口恶气,还犹嫌不足。 赖家不忠于贾家的证据累累,她只要择一个好时机告诉老太太,两府里大管家的位置必然会空出来。 荣国公府的缺儿不是老太太的就是太太的,但宁国公府得放上她的人。 若贾珍再算计她什么,她总得有个防备不是? 谁知这日二月初八,外头传来消息,说甄家被抄了,已被押解进京候审,只怕是完了。 甄贾王几家都是老亲,贾母王夫人贾珍王熙凤等听得这消息,先顾不得别的,只等甄家的案审完,又到处活动,看是只有甄家一家得罪,还是要牵连几家。 得知甄家罪证俱是林如海搜集呈上,贾母一整日都没说话。王夫人王熙凤等也俱不敢劝。 贾家众人都知道,就算此次甄家之事没有牵连贾家,贾家和林家之间也再不会如从前亲密了。 一个月的功夫过去,这一日,贾琏喘吁吁的从外头回来,没等喘口气,就到荣庆堂回贾母:“老太太,甄家的案子结了!甄家一概有职男子除爵革职,甄老爷流放三千里,还有两位爷们流放一千里。甄家家财一概没入国库,倒拨了一处院子给女眷们住。还,还有……林姑父调了户部侍郎,圣上命立时进京就任!”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感谢在2021-10-0923:36:43~2021-10-1023:51: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瑭瑭10瓶;桃花雨纷纷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验证 自甄家入京后,分明已经入春,天气渐暖,百花绽放,可宁荣二府却还似在冬日一般,气氛冷肃,少见笑声。 宁国公府还好,贾珍尤氏回自家还能稍松快些,但荣国公府上至贾赦邢夫人,下至扫洒的婆子小丫头,无不是谨言慎行,处处小心,生怕这时候惹恼了贾母,讨不着好儿。 这日,邢夫人傍晚给贾母请安毕,敛声屏气的退出去上车回东院,一进了自己屋门,坐下茶都没喝一口,就和陪房抱怨道:“姑太太都没了几年了,老太太还指望姑老爷和先前似的,事事顺着呢?” 陪房王善保家的先往门口瞄一眼,才凑到邢夫人身边,压低声音道:“姑老爷一直没续娶,老太太自然还当姑老爷是自家人。” 邢夫人“嗤”了一声:“姑太太没的那年,姑老爷才四十出头,还是三品的高官,若要续弦,也是人家抢着把姑娘嫁他。姑老爷不续娶已经很对得起姑太太和老太太了,老太太还不知足,还想让姑老爷违抗皇命,不查甄家的事?咱们家是姑老爷的岳家,甄家和林家算什么。姑老爷今儿调回京任户部侍郎,老太太不高兴,姑老爷顺她的意,咱家能给姑老爷升官还是怎地?” 王善保家的没立时接话,邢夫人瞪眼,问:“怎么,我说的有什么不是?” “哎呦,太太,我是在想,姑老爷算仁至义尽了,可甄家这一倒,咱们家若也……这不是……”王善保忙说。 “你说的这倒也是。”邢夫人心烦意乱,最后索性道,“管那些做什么,这个家便是好,咱们又有多少好处?还不是什么都尽着二房。现在倒霉的也只是老太太的侄女儿,还有二太太的娘家嫂子,咱们只管过自己的,看热闹罢了。” 今日贾母并没同贾宝玉和三春用晚饭。邢夫人走后,贾母命李纨带贾宝玉三春自去吃饭,她吃了,又命王夫人和王熙凤就在她这里用饭毕,叹道:“甄家算是倒了,她家的女眷倒蒙圣恩,还有个住处。终究是当年甄贵妃的情面还在。” 她问:“咱家在甄家是不是还存着五万银子?” 王夫人道:“还是二十年前存着的,这些年咱家不缺银钱,也没拿去。” 贾母便道:“他家已经这样,依我看,这五万银子就算了。你回去告诉你老爷我的意思,让他们爷们外头商量好了来回我。” 王夫人领命,说:“甄家奴才都没入官府,只怕他家女眷现今都得自己动手裁衣做饭了,纵还有些嫁妆,也得顾着以后。” 贾母想了一想,道:“派几个妥当人去,送三千银子,只说是亲戚们以往的情分,给孩子们裁件衣裳穿罢。罪名已下,咱家别的做不成,也就只能尽这点子力了。谁家还没有个艰难的时候?今日是甄家,谁知咱家将来如何。” 平日还不觉得,到了这等时候,贾母才无比清楚的认识到,宁荣两府虽是国公府邸,恩封未断,但真论起在能朝廷上说得上话的人,竟是一个也无,全是靠着王史两家的亲戚。从前还有个女婿林家,现在也不算数了。 “倒不知元春在宫里如何了。”贾母忽然道。 除夕未能得见元春,一直是王夫人心里的一桩事。现听贾母说起,她不禁叹道:“元春入宫这些年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有个结果。” 贾母也叹:“本来我还想着进宫求求太后娘娘,可现在这光景,还是再过几个月,风声过去了再说罢。” 王夫人轻轻应了一声。 王熙凤平日惯会说笑话,讨贾母开心,今日在贾母王夫人身边却一句话也不说,只管服侍。 等贾母王夫人商议完了事,她随王夫人告退,又先送王夫人回房,方自己回了院子。 贾琏也比平日回来的早,王熙凤到屋里时,他已经梳洗过换了家常衣裳。 王熙凤一进门见了贾琏,也不问好了,只叫一声:“二爷。”便往椅上一坐,一叠连声的唤人捶背上茶。 贾琏便来至王熙凤身边,亲给她捏肩膀,问:“奶奶可吃饭了?” “在老太太那里随便吃了几口。”王熙凤被捏得叫出了声,“二爷再往下头捶捶。” “再给你传饭吃些?”贾琏问。 “还是算了。”王熙凤摇头,“让老太太知道了不好。再说,我也没心思吃饭了。” 王熙凤被捏得浑身放松,贾琏甩甩酸了的手,坐下问:“老太太晚上都说什么了?” 把甄家和贾元春的事说完,王熙凤又道:“我看老太太这回真是下了狠心,要让宝玉好生读书了。” 贾琏听了一笑:“往年二老爷哪次教育宝玉,老太太不拦着?连二太太都不好管儿子。现在老太太八成也就是那么一说罢了。” 王熙凤道:“我看不像。” “老太太亲口说的,甄家本来比咱家还强,先有一位甄贵妃在宫里,虽然贵妃没了,想必在上皇那里还有情面,甄家老爷本来任着金陵织造,咱们家只有二老爷是工部员外郎,这更强了不知多少。甄家也是开国的功臣,不比咱们差多少,现在也说获罪就获罪,说抄家就抄家,谁知咱家以后何时有罪?”王熙凤说。 “这……老太太也虑得太多了,哪儿就到了这份上。”贾琏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已开始发虚。 王熙凤又道:“老太太说了,明儿就让宝玉搬出去,搬到二老爷书房旁边,环儿兰哥儿和琮儿也一起住过去,全都按时辰和先生上课,谁也不许懈怠。” 贾琏忙问:“你说的这是真的?” 王熙凤道:“这还有假!我哄你这个做什么!” 贾琏惊叹道:“老太太真舍得宝玉念书了?这些年因为宝玉不爱上学,家里连先生都撵了三四个,二老爷都不敢和人请先生来了,就因为甄家的事,老太太就不纵着宝玉了?” 王熙凤道:“那是老太太看得远!你想想,咱们两府里,敬大老爷是修仙去了,大老爷和珍大哥别提,你也没读出什么来,捐的同知,有一位珠大哥,偏早早走了,剩下蓉儿蔷儿也不是读书的料,只剩宝玉几个,宝玉为长,又天性比别人聪明,老太太再不放他读书,二十年后,咱们府里还有谁?” 贾琏原是贾赦嫡出次子,因其兄早夭,他便是实质上的嫡长子。他读书虽不成,但十来岁上开始管家,于世路上机变来得,并非不知世事。 王熙凤这一番言语他听着刺耳,却知道说的乃是实话。 但他口中只说:“哪儿就到了这份上了?甄家是又贩卖私盐,还纵奴欺压百姓、强占土地,还查出多少亏空才降罪,咱家又没这样的事,何须如此担忧。倒是老太太还能想起琮儿,真是不容易。” 见贾琏这样,王熙凤本想劝他也跟着读书,又不想说了,只在心内庆幸当初听了林棠的话,没去外头放贷获利。 甄家只有一位奶奶坐了牢,罪名正是高利盘剥。 但林棠之父让她婶子家里成了这样,当家太太的娘家成了罪臣,王家之势不如以往,她再谢林棠,也得分清亲疏远近。她和林家妹妹们的情分,大概也就只到这里了。 全家都或多或少为甄家获罪感到不安,只有贾宝玉一个万事不愁,听得林如海将调任回京,他在贾母王夫人面前不敢说什么,同李纨三春吃饭的时候,喜得直道:“太好了,林姑父回京,林妹妹必是跟着的,咱们家里又要热闹了!” 贾兰今年八岁,因他辈分小,尚还能和姑姑们一起吃饭。 听了贾宝玉这话,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被李纨看了一眼,就专心吃饭,不说话了。 李纨也只当没听见贾宝玉说了什么,一心给小姑子们夹菜。 贾迎春惯是躲事儿的,只顾低头吃饭。贾惜春年纪虽小,性子却冷,饭桌上尴尬,她全当不知道,自自在在的使唤丫头盛汤。 只有贾探春是贾宝玉亲妹妹,怕贾宝玉这个样儿,在贾母贾政面前挨挂落,说:“二哥哥,只怕林姑父就算到了京里,两位林姐姐也不好过来。” “这是为什么?他们外头的事,难道还影响咱们?”贾宝玉忙问。 “……”贾探春竟不知怎么答他这话,只得道,“二哥哥你想,林大姐姐曾在咱们家做丫头,她自然不好再来。林大姐姐不来,林姐姐来,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也不好。” 贾宝玉唉声叹气:“分明是一起长大,怎么就因这些生分了?” 李纨忙道:“快吃饭罢。宝玉,吃了饭,老太太那里还等着你睡觉呢。” 不大高兴的吃了饭,贾宝玉叹道:“先是林妹妹回家了,又不许我和秦钟上学,凤姐姐新认了女儿,也不许我去看。云妹妹也不常来了。只有宝姐姐,还见了我就劝我读书上进,倒没意思。” 贾探春欲再说几句,李纨紧着给她使眼色,她只好不再说什么。 等打听了王夫人王熙凤从贾母处走了,她才同嫂子和姐妹们一起给贾母请了安,回王夫人处预备歇息。 贾宝玉还欲同贾母商议,等林家进京接了林黛玉来,可贾母直接命他明日搬到前头去,住在贾政旁边,吓得他把什么都忘了。 “老祖宗!您要让我上学容易,何必让我住在老爷旁边!”贾宝玉忙求,“我这些日子每日都时辰不错的和先生读书,就不住过去也是一样的。再有我搬出去了,谁每天哄老祖宗开心呢?” 平素对他几乎百依百顺的贾母却不松口了,说:“你也大了,再在里头住着不像样,叫外人知道了也不好。你姐妹们都大了,没几年出阁嫁人,你不想挣出个功名来,好护着你姐妹们?” 贾宝玉叹道:“好好的女孩儿,做什么都要嫁人。” 贾母往常觉得贾宝玉说的这些孩子话没什么道理,倒听着有意思,今日却觉得有些烦躁,不理他这话,问:“袭人呢?” 袭人应声,贾母命:“你现在就带人去收拾宝玉的东西,明儿跟着搬到前头,有散碎东西就慢慢儿收拾罢。” 贾宝玉心知他搬出去已无法可改,委委屈屈的和贾母行了礼,退出去了,只等何时贾母心软了,在想法儿搬回来。 小辈们都走了,贾母一叹,闭上眼睛,鸳鸯忙上来给贾母揉穴位。 元春入宫整整八年,陛下都登基六年了,还没有结果。甄家贾家素来亲厚,甄家的事一出,只怕元春在宫里就更难了。 家里现在几个丫头,迎春太怯弱,惜春小小年纪性子太冷,只有三丫头一个还不错,也比不上元春当日。 但到了这时候,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她少不得再操心几年,把三个丫头都调理出来才好。 贾母命:“明儿去告诉二太太,把三位姑娘搬回我这后边院里,还和以前一样。” 荣庆堂正房后院又住满了人,正院的东西厢房却都空出来了。 贾母偶尔闲坐,都忍不住算天使到了何处,林家哪日抵京。每每算了半日,想到前年冬日林家来人接林黛玉回京,她以为林如海要不行了,打发贾琏一起去想给他操办后事,又想到甄家一案,总是长叹一声,心中又痛又可惜。 林如海是她当年精心挑的女婿,家世人品才貌都是上上等的。林家婆母脾气好,人少事少,贾敏能过得顺心。林如海将来出息了,也是贾家的一份助力。 谁知道就成了现在这样? 贾敏走在她前面,仅剩的一个女儿,她的外孙女,她也不好太亲近了。 若只有贾家还罢了。偏甄应嘉之妻是史家的女儿,她的嫡亲侄女。王子腾之妻,王夫人的亲嫂子,又正是甄应嘉之妹。贾母知她若再同林家如以前一般,先别说王家史家,自家就要先乱了。 入了四月,贾母终于命:“凤丫头,把那几个丫头分给二丫头她们使唤罢。你若有喜欢的,也留下两个使。” 王熙凤知贾母说的便是她去岁挑出来,预备给林家妹妹们送去的丫头。她只管应下去办事,多的一句也不开口。 此时,林棠和林黛玉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正月钦差走后,林家就开始打点东西,预备上京。二月十二过了林黛玉的生日,东西打点得差不多,条陈也再无疏漏,她们姐妹往沈总督家住了半个月,和沈家的女孩儿们相处得还算不错。 只是林黛玉回了家,私下和林棠说:“沈家也算书香人家,怎么不令女儿读书?这半个月我没敢看书写字,可把我憋坏了。” 两个人提笔练字,都觉得退步了不少。 林如海因问林棠林黛玉觉得沈家如何,两人照实说了,林如海道:“这么一看,还是不去沈家的好些。不读书无以明理,别人家倒罢了,咱家的女儿不能不读书。” 四月初,天使到扬州。林家一应东西已经收拾好,林如海接了圣旨,命林丰先带着人上京打扫房舍,他和林棠林黛玉五日后启程。 沈总督也调任回京,任户部尚书。 林黛玉便猜:“这是圣上想给爹爹铺路?等沈大人过几年致仕,父亲便可接任户部尚书了。” 林如海笑道:“六部尚书侍郎大多是几年一轮转。等沈大人退了,我被调到别部做侍郎,也未可知。” 不管林如海将来被调往何处,现下林家平安了是真的。 林如海嘱咐:“等到了京中,咱家和贾家最多也只能当寻常亲戚往来。若贾家冷淡,咱家也没有主动亲热之理,不然在圣上面前难以交待。” 林黛玉说:“爹爹,我知道。现今咱们暂安了,外祖母家里并没怎么,远些也是没办法的事。” 女儿这般懂事,林如海难免心酸,启程之前,更拨了许多银钱给她们,让她们街上随意逛去,又把两个铁匠全家买下,一起入京,预备林棠研制火·器可能会用。 至端午前,林家到了京里。 林棠林黛玉先回家中,林如海入宫,对太上皇和圣上谢恩述职,又呈上了牛痘防治天花的条陈。 “臣之长女幼时被拐,颠沛流离到了许多地方,不知在何处听说了养牛之家似乎不易得天花。臣女归家后,在老家给生身父母守孝,庄子上多牛马牲畜,便找了大夫一同验证牛痘是否可以代替人痘。经数月查证,确认种牛痘比种人痘症状更轻,且如人痘一样,也可预防天花。臣觉得此事甚为重要,便命臣女写此条陈,呈给陛下。所有成果俱已整理在内中,请陛下查看。”林如海把条陈放到太监手里,又退回原处垂手站立。 两位圣上听得林如海所奏,俱惊讶不已。齐煜接了条陈,在上皇面前展开,父子二人同看了半个时辰有余,惊喜在心中漫开。 这条陈上把牛痘与牛其它疫病的区别,如何在人身上试种牛痘,每一批种牛痘者年龄、性别、身体情况、种痘后症状如何都写得分明,共先后在八批四十人身上试种牛痘,每一人种牛痘后都不会再得天花,且无高烧和症状严重者。整份条陈数十页,有根有据,合乎逻辑。 别说让天花彻底消失,只需让天花之疫比现今减少一半,也足够在位的皇帝流芳百世。 上皇和齐煜看完条陈之时,林如海早被赐座,在一旁坐下了,太监们还恭敬上了当年最好的新茶。 “好,好!”上皇抚掌大笑,“若此法为真,天下还何惧天花?速命太医院院使院判来,根据此奏上所写,验证真假!” 齐煜也笑道:“果然是父皇亲自点的探花,林爱卿一回京,就给了父皇和朕好大一个意外之喜!” 林如海忙站起来,谦虚道:“这并非臣的功劳,只是臣之长女胡乱试验的,她走失了几年,没了亲生父母,因此臣格外溺爱些,只当让她们姊妹玩耍,谁知竟真有效用。牛痘苗在臣家中还有些,与臣女一起研制痘苗的两位大夫,臣也带入京里了,若朝廷需要,臣这便让臣女把牛痘苗送入宫中。” 上皇笑道:“爱卿过谦了。天下那么多女孩儿,怎么只有爱卿的女儿立了此功?定是爱卿家中教导得好。朕也有女儿,还有孙女,知道女儿多娇,爱卿家里的女儿能不嫌脏累,这将近一年都和牲畜病人在一处,实属不易。爱卿心系百姓,又疼爱女儿,纵是觉得小女儿玩耍,也尽由着她们,如何不是爱卿之功?” 他又笑问:“爱卿想要什么赏赐?朕记得爱卿家开国时曾是侯位,若此法真有效,朕看爱卿家里当比开国时还更应受厚赏才是。” 林如海忙跪下道:“陛下隆恩,臣愧不敢当。此法终究还只是臣女儿们的游戏之法,若能帮到陛下些许,便是臣之幸事,不敢因此挟恩邀赏。” 上皇笑意更深了,道:“爱卿只管开口!” 略作犹豫,林如海方叩首道:“回禀陛下,臣家中无子,只有两个女儿。臣自觉无子嗣缘分,唯愿身后两个女儿能平安一世。若陛下要赏,臣斗胆,请陛下赐臣之女儿们身份,好使将来臣即便离世,有陛下的恩典,也无人敢小瞧欺负了她们去。” 他说得诚恳,让上皇诧异之余也难免动容,点头道:“好!爱卿所求朕知道了,等太医院结果出来,朕必会让爱卿之女得加尊位,爱卿快起来罢。” 从宫中出来回府,林如海立时把在太上皇和圣上面前所有对话告诉了林棠和林黛玉,让家里两位大夫准备好随时进宫,又让林棠把牛痘苗给大夫们。 纵林棠对牛痘苗非常有信心,但只能被动等待别人的结果,终究让人心里不安。 而且从去年七月开始,她每日都见两位大夫。她装着对牛痘苗一无所知,只是因听了别人说才好奇,可焉知他们没看出来什么? 看林如海便知道,宫中官场上都是些人精子。还有上皇和皇上两位陛下在,那么多太医都在,万一漏出不妥,可不是能轻易了的。 于是她问林如海:“父亲,我和妹妹才是总揽试验牛痘苗的人,只让大夫们进宫怕有不妥,不知我和妹妹是否能一同入宫,随太医们验证?” 林如海一怔:“棠儿每回有新主意,都是我从来没想过的。” “那你们快去准备,宫中便是今晚不来接人,明日也必会来的。”他摇头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感谢在2021-10-1023:51:27~2021-10-1123:36: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143538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连川30瓶niakea、呆桃不动产、lussia10瓶;桃花雨纷纷、醉梦前尘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面圣 江南繁华,京城却是龙脉所在,房屋土地甚贵。但林家在京中的宅院却比在扬州还要大些,是个前后五进,又带东西跨院的大宅,位置也很好。 林家就林如海、林棠、林黛玉三位“正经主子”,林如海仍在前院书房起居会客,中路林如海书房后面的正院,是三人心照不宣空出来,仍留给贾敏的,几位姨娘一起住在东路靠北的一处小院内,整个西路,包括前后两进院和花园,都任林棠和林黛玉布置居住。 林棠喜地势高视野开阔,就定了住见青楼,林黛玉喜水,就住在临水的近玉堂。 林黛玉筹划了一路,到了京里怎么布置屋子,哪里摆一扇山水屏风,哪里挂上名家的画作,见青楼和近玉堂都宽敞,可以多放书架。除居住的两处外,还有浮雪停竹阁可以给两人做书房。前面的院子正房内盖暖阁,到了冬日天冷,便可以挪到前院去猫冬。 可终于到了家,两人还没歇半日,连行李都没收拾完,更别提布置屋子,就命人找出痘苗和种痘时可穿的衣裳,预备进宫了。 大女儿十四,小女儿十一,在世人眼中都算“大姑娘”,但在林如海看来,她们就算再能干,也还都只是孩子,忽然要入宫,虽只是去太医院,并非面圣,也让他放心不下。 因此太监答应替林如海对圣上求,许让林棠林黛玉同大夫一起入宫后,林如海先拿银票谢过太监,转身回书房,连明日要早朝,并还要去户部就任也顾不得了,先和女儿们讲了半个时辰入宫后该如何,若遇见贵人当如何,若有人为难又当如何,一面又后悔道:“今日就该替你们求两位嬷嬷,你们明日入宫也有人照应了。” 在路上一个月,林如海已对林棠林黛玉细说过皇宫的大概布置,和朝中各重要部门都是何人任职。 本朝皇宫大明宫前朝有三大殿,分别是含元殿、宣政殿和太极殿,位于大明宫中轴线上。中轴线以东以西,分别是文华殿、武英殿、文渊阁、体仁阁等和六部官员的办公地点。今上和皇后所居东宫麟德宫在中线以东,南起宣政殿,北至后宫南墙。而后宫紫宸殿是上皇寝宫,凤藻宫是太后居所,余下宫殿应住的还都是上皇妃嫔。 太医院就位于麟德宫以南,六部以北,大概是一个前后三四进,东西可能带跨院的院落。 林如海不放心的说:“户部离太医院不远,若遇到着实解决不了的事,只管让小太监来找我,太医院的人总要给我几分颜面。” “父亲说得这么严重,都把妹妹吓着了。”林棠笑抬起林黛玉的脸给林如海看,“您才立了大功调任回京,又献上牛痘之法,内监恭恭敬敬从咱家走的,便是尚书学士们也得给父亲面子,更别说太医院之首院使只是正四品,我和妹妹弱质幼女,牛痘苗是我们研制的,条陈也是我们写的,太医院的人除非失心疯了才会为难我们。” “您就放心罢,明儿我会护着妹妹的。”林棠笑道。 林黛玉嘟嘴:“我也会护着姐姐!” 林如海说:“棠儿倒不怕入宫。” 林棠思考了一回,笑说:“大约是我从小离皇宫太远了,无知者无畏罢。” 受过人人平等教育的她虽然知道皇权的可怕,却打心底不认为皇室中人就该高人一等。她觉得她的想法没错,但如果被宫里的人看出她对皇权并不敬畏,只怕对有害无益。 还是把真正的想法埋在心底,审时度势,该低头时就低头的好。 本朝惯例是每月逢一、三、六、九开朝,官员逢五、十休沐。万寿节、千秋节、清明、端午、中秋、重阳各休三日,除夕至正月十五放过年假。祖籍在外地的京官每三年有两个月的探亲假。 林家入京是五月初二,第二日乃五月初三,正是朝日。 卯初开朝,上朝的官员们寅正二刻便要在宫门处等候。 林如海几年未上朝,这日特意起得早了些,离寅时还差两刻钟,他便睁眼起来,梳洗毕换上朝服,吃了半碗粥,半盘点心垫垫肚子,出门之前命人去请姑娘们起来,别误了时辰。 为入宫方便,林棠昨夜还是同林黛玉一起睡的。 林如海凌晨两点半起床上朝,她们也只晚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起来了。等两人穿好入宫的衣裳,连早饭都吃完了,也才不到凌晨五点。 宫内接人的太监还没来,林棠和林黛玉便先到了东跨院两位大夫的居所。 李大夫虽然年纪比吴大夫要大上几岁,从前却是兽医,一家便住在西厢房,吴大夫一家住在东厢,正房空着,预备两位大夫看方制药之用。 两位大夫皆以为便是宫中要研制牛痘苗,也需等一段时日,并没料到入京的第二日他们就要进宫了,皆是一晚上不得好睡。 林棠看他们眼下青黑,精神不济的模样,忙道:“今日入宫非是面圣,不过去太医院,与太医们见面商讨而已,两位不必如此紧张。” 吴大夫苦笑道:“大姑娘,我等都是草民,以往见过最尊贵的人家也就是贵府上了,哪敢想过还能入宫?那宫里是真龙天子住的地方儿,连服侍的宫女太监都比我们高贵,这哪儿能松快……” 李大夫也道:“吴大夫好歹还是扬州城最德高的大夫,我以前只是乡下兽医……这,太医院的太医们诊治的都是贵人,我哪儿好与他们坐在一处,说东说西的?” “两位大夫是只看轻自己,还是把我,把林家,把牛痘苗也看轻了?”林棠知道两位大夫都是忠厚良善之人,林家细查过他们两家,别说他们自家人了,就是近亲中也没有一个作奸犯科的。吴大夫常不收诊金,免费给贫难人家治病,李大夫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兽医。 但为了让他们尽快打消这种“我低太医院太医一等”的想法,林棠不得不收笑沉了脸,问他们两个:“今日咱们入宫是为何?是因太上皇、皇上两位陛下盛赞牛痘防治天花之法,命我等速入宫传授与太医院。那这牛痘之法是谁花了将近一年的功夫找出来的?是我们姐妹与两位大夫。太医院确实聚集了天下最好的大夫,医术超群,可这么多好大夫在这上头却不如我们,两位大夫为何要自觉低人一等?今日该是他们敬我们,非我们敬他们。” 看李大夫吴大夫都被吓愣了,林棠又笑了几声,说:“还是说,两位大夫如此尊敬太医们,是想把功劳拱手让人了?” 两位大夫还没回神,林棠就放慢语速说:“这是一份儿分量极重的功劳,我和妹妹当然不会把首功让出去,可这次功究竟是太医院的,还是两位大夫的,却是没定准的事。两位大夫都比我和妹妹大几十岁,懂得更多,您二位太弱势了,会不会叫人以为可欺?” “太医院的太医有几十位,功劳可就只有这一份。不可能两位大夫和太医院几十位太医都得厚赏,总要分出先后。”她笑看着两位大夫。 上午七点,有太监到了林府接人。 林棠林黛玉在林如海书房招待了为首的大太监。 看那大太监竟穿着四品的服色,林棠忙笑问:“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那额角已有了白发的大太监笑眯眯道:“咱家姓夏,两位姑娘叫一声夏太监便是了。” 林棠立时想到了这周太监是何人,忙道:“原来竟是六宫都太监夏公公!我们姐妹不过无职幼女,竟劳动了您来接,真是受之有愧。” 夏守忠被捧得满面笑容,这才仔细打量这位林大姑娘,见她穿一件黛绿金线暗云纹的长衣,下面水色的裙子,裙下露出的非是绣鞋,而是一双薄靴,头上挽了单螺髻,正中一支点翠金凤,余下首饰不是白玉、便是碧玉,打扮得素净又大方,分明她是一双含情春水眼,弯弯的长眉眉尾低垂,却不见一点媚色,只见端方。 她身旁的林二姑娘,穿的也不是平常这个年纪小姑娘常穿的红色蜜色,是比林大姑娘身上略淡一些的烟蓝色,姐妹两人的发髻首饰几乎是一样,但林二姑娘端庄之余,更叫人觉得气度风流不凡。 若是这样的两个女孩儿,能不怕苦累,精心研制出痘苗,也不奇怪了。 夏守忠这时方觉得他一大早才服侍完上皇,就得出宫接两个小女孩儿进宫不算亏。 他笑道:“两位姑娘可是给朝廷立了大功,咱家来接功臣入宫,两位姑娘有什么受不起的?两位陛下还等着姑娘们呢,姑娘们快随我入宫罢。” 难道他们不是直接去太医院,还得去见上皇和今上? 余光瞥见李大夫和吴大夫已经开始发抖了,林棠先管不了他们,问夏守忠:“夏公公,我与妹妹从未有幸得见圣上,本以为今日只是去太医院,您看我们打扮得可还算得体?有无失仪之处?只怕言行失仪,给家父丢脸,也辜负了公公接我们一回。” 夏守忠笑道:“姑娘们放心罢,两位衣着打扮并无不妥,很是得体。陛下福泽四海,知两位姑娘有功,不过是想见见功臣罢了。” 原来今日朝会散得早,不到半个时辰便散了,也无小朝。齐煜奉上皇回太极殿,上皇因早朝时看到了林如海,便问:“接林海女儿的人可去了?” 夏守忠回:“定下辰初二刻接林家姑娘们入宫,现还未到出门的时辰。” 上皇便命:“别叫别人去了,正好儿有空,你亲自去接来,先带到太极殿给朕看看。朕倒要看这林家女孩儿都是什么模样,又能治天花,又敢入宫和太医们论医。” 夏守忠去了,齐煜笑问:“不知儿臣可有福分,能随父皇见一见这林家姑娘们?” 上皇道:“两个女孩儿罢了,你想见就见罢。只是她们都不合适,不然你看了有喜欢的,召进宫里倒不错。” 齐煜忙笑道:“林卿只有林二姑娘一个亲女儿,若把她召进来,林卿岂不膝下无人了。再者还有一个名分未定的贾氏在,她们表姐妹见了,难免尴尬。求父皇开恩,儿臣愚钝,和父皇学朝事已经费劲精神了,实在懒得听她们吵闹。” 上皇皱眉:“贾氏近日如何?” 齐煜道:“儿臣每日去给母后请安,见贾氏仍在母后身板服侍,还同从前一样守规矩。” 上皇接着没言语,齐煜也没有主动再提贾氏。 等到了太极殿内,上皇在龙椅上坐了,命齐煜也坐下,问:“你觉得贾氏如何?” 齐煜道:“父皇给儿臣挑中的人,自然样样都是好的,她一个国公府的姑娘,八年如一日尽心服侍母后,不愧为忠臣之后。” 上皇又问:“本说去岁冬日册封贾氏周氏,因甄家耽误了,如今甄家之事落定,你看这贾氏是否还堪配为妃?” 这话可不能答得不对,但他也着实不想让贾元春进他的后宫。 齐煜心中各种想法闪过,面上笑道:“若论父皇恩赐和出身,她自然当得起为妃嫔,可她舅母甄氏正是甄应嘉的亲妹妹,初入后宫就封妃是何等的厚恩,他们几家都各有姻亲,儿臣怕这恩赏太重,让宫外会错了意,以为父皇还会宽恕罪臣,只怕他们会辜负父皇隆恩。那贾氏虽然懂事,可若有亲眷让她求情,倒不好看了。” 上皇又问:“那你觉得该如何安置贾氏?” 齐煜假做思索,不一时起身,低头道:“儿臣不知,请父皇赐教。” 上皇道:“那便赐贾氏正五品县君之爵,赏一份嫁妆,让她出宫回家自嫁去罢。” 齐煜忙笑道:“父皇高明!如此一来,他们便知父皇这份恩赏只对贾家,和别家无关。贾氏服侍了母后这些年,确是有功当赏。便是年岁有些大了,有父皇赐的县君之爵,想必也无甚妨碍了。” 贾代善在父皇心里也太重了,贾元春不过是他的孙女,还只是他次子之女,都要这样厚赏。 亲王之女为郡主,郡王之女为县主,县公之女为郡君,孙女为县君,这岂不是说,贾元春的地位竟和皇家县公的孙女一样了? 齐煜心内对宁荣二府更警惕了。 “那周氏一个人给你不像样,再让你母后给你挑三个好的罢。”上皇吩咐了内奸去给贾元春宣旨,让她三日后出宫,又同齐煜道。 齐煜忙谢恩,心里虽烦他不想要的女人从两个变四个了,但只要不是贾家这般上皇信臣家的女儿,倒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看时辰差不多了,上皇命:“着太医院院使院判都来。” 昨日林海出宫后,他本以为林海如此一心给女儿们求身份,却不给自己求恩赏,这牛痘防治天花的条陈是否真是他女儿们一力所做,还有待商榷。 可内监回来,竟回他说林海之女主动要入宫和太医们一同验证牛痘之法,又让他觉得有意思。 若林海的女儿当着他和院使院判的面,还能条条说得分明,有功之臣当赏,他给这两个女孩儿封个爵位也没什么。 但若林海只是假托女儿们的名义以求封赏,便是林家再有功,欺君在先,也当不得恩封了。 上皇厌恶的看了一眼跟在后面发抖的两个民间大夫,命走在前面的两个女孩儿起来,展开条陈问:“第一批种牛痘的三个人都于第几日发烧?手臂上留有几个痘痕?最后一批的五个人又是如何?为何前后不到三个月,每一批的症状都略有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应该没人发现巫巫短小吧……应该……吧…… (抱头鼠窜 (忽略短小!爵位要来了! 感谢在2021-10-1123:36:50~2021-10-1223:5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大今天加更了吗15瓶;涅朵奇卡5瓶;箬水3瓶;桃花雨纷纷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林真 在上皇面前这份条陈上的每句话、每个字,林棠和林黛玉都亲手整理修改过数遍。为了这一份条陈,她们从去年十一月起到今年二月,几乎是睁眼就唤人来问种痘者的情况如何,上床睡觉之前最后一件事,一定是翻看今日的记录,一起回忆看有无错误疏漏之处。 几十页条陈,林棠和林黛玉不说倒背如流,正着背一遍还是没问题的。 上皇发问,林棠回话之前,先余光看了林黛玉一眼。 林黛玉轻轻摇头。 “回陛下,第一批种痘者三人,是臣女与妹妹身边的三个丫鬟,种牛痘时分别是一人十四岁,一人十三岁,一人十二岁……”林棠微微上前半步,开始一一回答上皇的提问。 太极殿属大明宫前朝三殿,乃是皇帝日常处理政事,接见大臣之所。整座大殿面阔九间,进深十丈有余,太监内侍皆侍立在阴影中,一动不动宛若雕像。纵林棠林黛玉所处之处只是太极殿一处偏室内,也觉宫殿深深,一国上皇的威严铺面而来。 回完了上皇的话,林棠仍垂首恭敬站立,并未抬头看两位陛下,也未关注旁边站着的几位似是太医的男子,和身后发抖的两位大夫。 上皇听林棠回话虽不与条陈中一字不差,各样事实道理却皆无出入,说话时也无犹豫,而是信手拈来,熟烂于心,可见即便这牛痘之法非她们姊妹亲自找出,起码这条陈写就有她们参与。 这林海亲女儿是贾代善外孙女还罢了,被拐过的女儿也面圣不怯,她们姊妹知道谦让,还算不错。 他便再问:“林氏林棠,你父亲说你是在被拐那几年听人说起,养牛的人家不易得天花,可确有此事?” 林棠控制自己的声音露出些许害怕,说:“回陛下,确是如此。臣女幼年……被拐,跟着拐子不知去了几处地方,本来连家乡父母都记不大清了。后来侥幸找回本家,生身父母已经离世,父亲看臣女可怜,便认臣女为女儿。再后来……” “再后来是怎么?”上皇对一个还没及笄的忠臣家中女儿略收了审视。 上方传来的威压减轻,林棠却一咬牙重新跪下了。旁边林黛玉见了,虽不知她要做什么,也忙跟着跪下。 她胆怯道:“后来父亲对臣女和妹妹说,说了甄家之罪……说臣女和妹妹只怕将来无人教养了。臣女便想帮一帮父亲,或许有什么办法能不叫世人看轻了妹妹,因此想起不知何时似乎有个印象,养牛的人家不易得天花,便拿去问父亲。父亲疼爱臣女姊妹,因此许臣女和妹妹回老家庄子上找病牛观察。” “原来如此。”上皇道,“你可还记得是在何处听过的此事?” “回陛下……”林棠越发低头,“臣女着实记不起来了。” 上皇看了林棠纤瘦的腰背几眼,道:“这也无妨,痘苗有用便可。起来罢,与朕回话,不用动不动跪来跪去的。” 林棠起身,说:“回陛下,是臣女不知该不该说朝政上的事,因此恐慌。” “林爱卿家的闺女着实懂事得体,有这样两个女儿,林爱卿还何愁无子?”上皇笑了几声。 今上在旁忙道:“这便是‘巾帼不让须眉’,父皇圣德,所以连臣子家中小小女儿都有此等见识。” 林棠听今上拍上皇的马屁,觉得她奉承夏太监那几句简直不算什么。且这话里的意思,当是她和黛玉的爵位要稳了。 谁知上皇话音一转,问起林黛玉:“林氏林真,方才你长姐本想让你回朕,你怎么不应?” 林黛玉自如道:“回陛下,姐姐居长,臣女居幼,按长幼便该姐姐为先。且这牛痘防治天花之法是姐姐带臣女和大夫们找出,臣女只是尽微末之力,姐姐才是真正研制出此法之人,没有姐姐就没有牛痘苗,所以臣女以为,由姐姐回陛下才合乎情理。” 上皇又问:“林棠,你觉得林真所言如何?” 林棠忙道:“回陛下,臣女曾被拐数年,虽近几年学了读书认字,但终究不比妹妹文墨精熟。若无妹妹主写条陈,只怕再过两年,臣女也不敢将此法献给陛下。” 上皇笑赞:“林氏两姊妹,林棠林真,为姊者有智有勇,爱护幼妹,居幼者知书达礼,文墨皆通,悌爱长姐。朕命你们姊妹与太医院诸太医同验牛痘,等验真那日,朕再论功行赏!” 林棠林黛玉皆拜下,三呼万岁谢恩。 上皇命:“夏守忠,赐林氏两女进宫腰牌,在禁卫中拨十人,每日早晚护送她们入宫出宫。” 沉甸甸的花梨木腰牌放在怀中,林棠与林黛玉深谢过将她们送出殿外的夏守忠,便与太医院一位院使、两位院判同下台阶,往太医院过去。 林棠本来还担心太医院的人轻视她与林黛玉年幼,连以理驳斥压人的话都想好,分别在林如海和李大夫吴大夫面前演练过两回了。 可经上皇夸了一回,身旁三位太医院为首的四五品太医不知是原来是怎么想的,现在都对她们客气到一万分,连下台阶都是那正四品白院使请她们先行,他带着两个院判跟在后面。 李大夫和吴大夫自然跟在最后。 年纪都能做她和黛玉爷爷的白院使等如此客气,还要一起在太医院至少一两个月,林棠自然要投桃报李,回以双倍的客气。 但这不代表她忘了李大夫和吴大夫。 “这位是扬州城医术最佳的吴秀书吴大夫,家中世代行医,这位是扬州大夫李三顺,多得他们两位倾力相助,我和妹妹才能在一年之内确认牛痘确实对天花有用。”林棠笑对白院使等介绍了两位大夫。 能做到太医院之首的自然非毫无城府之辈。白院使自然不大看得上民间大夫,但他也知民间多奇人,又忖度林大姑娘的态度和用意,忙扶起行礼的李大夫和吴大夫,又回礼笑道:“何须如此多礼!您二位功劳甚重,与我等将来必成同僚,今后还请二位多加照应了。” 马院使和邹院使也跟着回礼。 看白院使等虽没对李大夫吴大夫通名,可见并不算真心尊重他们两个,但大体上相处得还算和谐,林棠便笑道:“吴大夫,请您把牛痘苗给我罢。” 吴大夫忙从怀中拿出两个小木盒,双手递到林棠手中。 白院使三人看到这两个盒子都变了面色,白院使忙问:“这里面便是能防天花的牛痘苗?” 林棠捧着盒子一面走,一面笑道:“三位请放心。这盒子里的牛痘苗经过七八代种痘,毒性已经很轻了,便是直接吸入也无妨。这里共四支苗,我家中还有十支,挑人种牛痘尽容易的,倒不知太医院里是否有人痘可用。” 白院使笑道:“林姑娘不必担忧这个,太医院常有痘苗。” 一路说些如何挑人种痘,林棠又看着林黛玉手里的条陈说:“便是牛痘一时不慎用尽了,这里面也有如何寻找合适的病牛取痘。李大夫原是兽医,再找新痘源还离不得李大夫之力。现我家中种过牛痘的四十人,有三十二人是吴大夫亲手种的,八人是我种的。男女有别,若是宫女种痘便由我来,若先给内侍种痘,还是吴大夫先示范为好。” 白院使三人互相换了几个眼神,皆对李大夫吴大夫拱手道:“那便要有劳二位了。” 本朝太医院共分十余科,分别是大方脉科即成人科,小方脉科即小儿科,余下还有妇人科、针灸科、伤寒科等,种痘之事本归痘科。 痘科之首乃是一正六品御医,姓石,名石寒,今年刚过五十。太医院昨日便听得了牛痘之事,今早白院使等被上皇召见,没召石寒,他心里发急,便在太医院门口一直等到白院使等回来,上去就问:“院使大人,痘苗可拿来了?” 白院使无奈道:“老石,这位是林家大姑娘,这是林家二姑娘。姑娘们面前,你注意些。” 石寒这才看到林棠和林黛玉,忙道:“是我急糊涂了。在下石寒,见过两位姑娘。林大姑娘,这牛痘是否真比人痘管用?种痘后发烧几日?身上起几个疱疹?” 白院使只得拉他:“老石,咱们进去再说!上皇命我等与两位姑娘同验牛痘真假,时候多着呢!”又同林棠林黛玉抱歉道:“这石寒曾有一个小女儿,因身子弱未敢种痘,结果……所以他对种痘之事甚是上心。” 林棠看石寒头发花白了大半,人身高中等,身形却极瘦,一把山羊胡子似是枯草,好歹须发并不太乱,还算得体。 技术型人才虽然为人处世可能会有些不周道,但相处起来却不用太担心被坑害。 林棠便笑道:“当日我家里第一批中了牛痘的丫头又种人痘后毫无症状,李大夫和吴大夫也是这样,想必我也差不了多少,人之常情罢了。” 石寒听了这句,匆匆谢过林棠,就到了李大夫吴大夫身边问东问西。 白院使探究的看了林棠一眼,心道在这位林大姑娘手下做事还真有福分。 进了太医院正堂,几乎全院的太医都要来看。 林黛玉没被这么多不同年龄的男性注视过,大感不好意思,但看林棠端坐自如,她便也努力收去羞涩,直视众人。 白院使不得不呵斥了诸人几句,太医们才恋恋不舍的散了,只留院使院判和痘科的几位太医。 商议起正事时间便过得飞快,白院使石寒等轮流传看条陈,都激动得双手发抖。 林棠便趁这个空儿用眼神问李大夫吴大夫,可选好以后在太医院跟着哪边了。 吴大夫隐晦朝石寒看了一眼。 痘科比别科——特别是妇人科和大方脉科、小方脉科更不易卷进宫内的争斗里。石寒是六品御医,在太医院也能说得上话,李大夫吴大夫新入太医院,正需要这样一个只管医术,与各派都不结仇也不太交好的上司或同僚。 林棠觉得两位大夫的选择还算不错。 一时白院使命其徒弟亲手把条陈抄出两份,又择好了两个小内侍,两个小宫女试痘,已是正午。 白院使特给林棠林黛玉安排了一处安静的厢房歇息,却发愁:“两位姑娘今日可带丫鬟了?” 林棠也觉出问题了,叹说:“我与妹妹初次入宫,未敢带人。” 白院使犹豫:“不若两位姑娘今日先回府上,明日再来?”不然太医院都是男子太不方便了。 林棠和林黛玉商量了两句,决定先回家,但随即门口有人报:“户部林侍郎来了。” 又有内侍匆匆进来:“皇后娘娘身边的周公公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凌晨有二更,别等明早起来看~ 感谢在2021-10-1223:57:24~2021-10-1323:5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知所措苏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弥吖、沐沨5瓶;桃花雨纷纷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不喜 未带贴身服侍的人入宫,在太医院这等聚集着太医和太监,几乎没有宫女的地方行动着实不便。 林棠和林黛玉进宫之前吃早饭都未敢多用带汤水的,也没敢多喝茶,就是怕入宫不便宜。 但既要与诸位太医议事,话说得多了些,难免要喝茶水润喉。一个上午只两杯茶下肚,林棠觉得身上尚还可以,但再来半日应就不行了。 至于在太医院给她们准备好的厢房里歇息,被一群陌生的太监们服侍着“更衣”,可能还会有乱七八糟的人来打扰……暂时还不在林棠的考虑范围内。 她就算不为自己的名声考虑,也得想着黛玉的。 再说一大早不到四点钟起来,又是忽然面圣,又是和一群人精打交道,林棠身上还好,心里确实累了。这一回家,正好把宫里的规矩和嬷嬷丫头们讲一回,明日带她们进来。 谁知周太监笑呵呵的的进来:“两位林姑娘,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有请。” 林棠和林黛玉相携起身,辞了白院使等,随周太监走,心知这回大约是方便些了,可又得应对两位贵人,还要提起十二分精神。 因今日是林如海在户部的第一日,不仅要与本部同僚叙话,还要与各部官员都打个招呼,并还有许多交接的差事,不好擅离。 好容易到了中午,各部的人走得差不多,他方独自往太医院来,还未见到女儿,便听周太监宣了太后和皇后的口谕,只得与那周太监攀谈几句,听周太监笑道:“林大人家里的千金有能为,两位娘娘好奇令爱是何等的人物,所以特命我来接。林大人只管放心就是了。”心内方稍安。 林棠林黛玉出来,周太监还特留给他们父女说几句话的空儿,方带人走了。 宫规森严,但林棠在宫中一上午,只在上皇面前感受到了天威,余下不论是夏太监周太监,还是太医院诸位太医,对她们的态度简直友善至极。 随周太监行到太医院外,林棠还赫然看见两顶软轿在外头等着。 昨夜父亲费劲想了半日,说宫内似乎只有九嫔以上方可乘车舆,若她们遇见乘舆轿的,定要谨慎再谨慎。 周太监笑道:“两位娘娘知姑娘们辛苦半日了,所以特赐软轿过去,省得姑娘们劳累。” 林棠林黛玉忙面向凤藻宫方向谢恩,便有宫女服侍她们上轿。 将近端午,便是京中也已入盛夏,有软轿可乘确实省了在烈日下走得狼狈。 左右是人家主动赏的,林棠便心安理得歇了一会儿,目视前方,只在风吹起轿帘时才抓紧看一眼皇宫景象和她们现在走的路。 约一刻钟后,抬软轿的太监停了。林棠一算路程,从太医院到凤藻宫竟有将近一公里远。 又有宫女掀车帘扶林棠下来。 林棠也算在林家被服侍惯了,适应得不错,因此轻轻把手交到那宫女手上,慢慢下了车,又对那宫女点头一笑。 一个荣国公府尚拜高踩低的不少,便有贾母那般宠爱,周瑞家的还敢慢待试探林黛玉,何况宫内。 她幼年被拐并非秘密,只怕宫内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她不这时候拿出大家小姐的款儿,焉知以后在宫里不会被轻视? 周太监见林大姑娘先仪态端方的下了轿,便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微笑等林二姑娘过来,她身旁的宫女竟不敢出言催促。 想到在太后身边服侍了八年的荣国公府大姑娘,与林家两位姑娘分明是表姊妹,在宫内的待遇却大不相同。一个虽有品级,却只是服侍人的女官,就算现有了乡君之爵,也比不得两位林姑娘入宫第一日就能乘软轿。 一会子这表姐妹三个见了,还不知是怎么样。 凤藻宫比之太极殿略小些,地基也不如太极殿高,但因是一国之母的寝宫,又是在后宫,所以装饰得比太极殿更华美富丽。 林棠林黛玉仍是目不斜视的和周太监进了宫内,绕过几扇大屏风,周太监停下,恭敬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林氏林棠林真带到了。” 眼前是深青色滚边金凤纹的裙角,余光还能看见牡丹红绣龙凤的罗裙,林棠便行礼:“臣女拜见太后娘娘,拜见皇后娘娘,两位娘娘万福金安。” 一个年老女子的声音笑着说:“快都扶起来,过来给我看看。” 这回是一个穿青色宫装,袖口有缠枝纹样的女官将林棠扶起,直接扶到皇太后身前。 皇太后笑道:“别怕,抬起头来先让我认认脸。” 林棠依言抬头,见皇太后当是和贾母差不多年岁,虽然笑着,眼睛却里盛满威严,如今应是因年老面貌慈和了不少,但一看便知年轻时定是极厉害的女子。 和上皇倒是一对相配夫妻。 皇太后拉着林棠林黛玉的手细看一回,对身旁有些年纪的女官笑道:“林家二姑娘这样貌像足了她娘,和荣国公夫人当日也有几分像。” 女官笑回:“当年贾夫人的风姿臣还记得,与林大人真是一对儿郎才女貌。如今林二姑娘也不逊于其母,还立下此功,贾夫人泉下有知,当也心安了。” 皇太后又笑看向林黛玉。 没想到会在宫内听到和母亲有关的话,林黛玉眼圈儿红了,却忍住心酸道:“臣女多谢太后娘娘夸赞,也替母亲谢过娘娘挂念。臣女母亲虽然离世,却因娘娘福泽,让臣女重得了姐姐,才能找出牛痘之法。臣女必将此恩与姐姐同感怀于心,时刻不忘。” 皇太后方对林棠笑道:“你既成了林大人和贾夫人的女儿,可不要坠了你父母的名声。” 太后娘娘这番念唱做打,是真怀念母亲,还是为了敲打她? 一刻钟前她才觉得宫内没什么人为难她,这就来了。 那皇太后又是为何如此? 林棠微笑,回说:“臣女多谢太后娘娘关怀,定不会辜负了娘娘和父亲母亲的期待。” 皇太后一笑点头,又和林黛玉笑说:“你们姊妹虽是女儿,却能一同为陛下分忧解难,真是争气。陛下还未赏你们,我不好先赏。倒是你们每日入宫,没有服侍的人不便,我拨几个人到太医院,你们行动也好方便些。” 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不管皇太后先前的话有什么目的,林棠还是真心实意的谢恩了。 皇太后跟着便朝林棠林黛玉身后招手,笑说:“元春,你来,过两日你就出宫了,今儿你就带你妹妹们用饭,随意在这宫里逛逛罢。” 贾元春要出宫了?怎么回事?她的小翅膀已经扇这么远了? 林棠顺着太后的手往后看,先看见了端坐在太后下首,气度安闲文雅的皇后娘娘,方看到一位年约二十出头,身材合中,穿一身淡湘色宫装,面若银盆眼若水杏,生得明艳动人的女子含笑行过来。 贾宝玉虽然顽劣不知事,可容貌实在没得说。贾元春是他同胞姐姐,他们兄妹生得有五六分相似,但贾元春看上去比贾宝玉让林棠舒服多了。 贾元春对太后皇后行礼,皇后此时方启唇笑道:“你们当还不知道,昨日上皇隆恩,念元春服侍太后娘娘有功,特赐了安荣乡君的封号,后日她就要出宫归家了。你们表姊妹从前应还没见过罢?” “回娘娘的话,妾确是第一回见两位妹妹。”贾元春的声音又稳又柔,听得人心里舒坦。 皇后笑道:“那更好了,今日你们就在宫里好生玩罢,我知元春你一向知礼懂事,可别辜负了上皇与太后娘娘的恩德。” 又是让“她们姊妹好生玩”,又让贾元春“别辜负了恩德”,太后和皇后不可能不知道贾林两家如今尴尬,这是在暗示贾家不许为甄家的事求情,要“知礼懂事”,知道分寸? 林棠把这些弯弯绕绕想明白了后,觉得宫里这些人地位是尊贵,可实在也活得太没意思了。 贾元春带她表妹们走了,皇后也起身,笑问:“儿臣服侍母后用膳?” 皇太后摆手:“你回去罢,我这里不用你服侍。” 皇后笑道:“那不知母后见了林家两个女孩子可还喜欢?若您喜欢,儿臣好心中有数,知道该如何。求母后教儿臣。” 皇太后看皇后态度恭谨,便道:“陛下一向善待厚赏有功之臣,不论出身。那林棠虽被拐了几年,听说小小年纪就在她妹妹身边服侍了,身上当还清白,她今日也还算懂事,礼数不错,虽然出身有瑕,还是尊陛下之意,待她也和她妹子一样罢了。” 皇后谢过太后,告退回了东宫。 麟德宫门口,齐煜也是才服侍完上皇回来。 夫妻两人在宫门处遇见了,眼中皆有疲色。皇后欲扶齐煜,齐煜先一步扶住了她。 皇后低头一笑,心中一股蜜意散开。 相携入了麟德宫正殿麟祉殿,齐煜也不令皇后回去了,两人一同用过午膳,齐煜问:“今日在太后处如何?” 皇后谢云雁笑着凑近齐煜,在他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回,问:“陛下觉得妾这个法子如何?” 齐煜抚掌笑道:“如此甚好!太后不喜林棠出身,自然不愿和她有关系,想来上皇也无话可说!” 谢云雁依偎在齐煜身边,心里想一回齐煜第一个女人吴妃,又想到了正得宠的孙贵嫔,心里的甜蜜散去,笑容却更动人了。 “那妾明日便宣大嫂入宫?”谢云雁问。 “不必太急,过两日再宣,太急反露了痕迹,等我找个时机。”齐煜笑道,“若林氏姊妹成了承恩公的义女,自然更和荣国公府无关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这是昨天的二更,今天还有~ 感谢在2021-10-1323:57:23~2021-10-1407:52: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亚马逊水苗20瓶;连川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出宫 齐煜每日中午只能得不到一个时辰的歇息,等起来后,就又要去太极殿或紫宸殿服侍上皇。 上皇身上箭伤尚未养好时,齐煜虽也要去太极殿处理政事,却大多能自己做主,不必事事问上皇之意。林如海便是他趁那几年调任两淮巡盐御史,用以对付甄家的。但这一二年上皇身上大好,来往紫宸殿与太极殿甚是便宜,齐煜现今是想看要紧的折子都要费一番心思,不比前几年自在遂心。 上皇既是君也是父,齐煜现根基不稳,绝不能不敬上皇。 谢云雁服侍齐煜歇下,她也服侍了太后一上午,却并不歇息,也不回自己寝殿临凤殿,只悄悄来至外室,一件一件的把皇后职责内该理的六宫之事理完。 她手中提着笔算上一月的账目,心思却飘到了齐煜的后妃们身上。 吴妃虽比陛下还大两岁,今年已经三十有四,不大有恩幸了,可她的二皇子只比她嫡出的大皇子小三个月,甚得陛下的喜欢。 孙贵嫔出身低,资历也浅,可若不是上皇这二年不喜陛下宠幸出身低微的妃嫔,只怕她连第三个孩子都生出来了。饶是圣上略减了对她的恩宠,她现下也有两个儿子,三皇子五岁,四皇子三岁,六七岁的差距现在看着大,二十年后呢? 论嫡论长,都是她的大皇子为首,陛下也几次露出要立嫡长之意。但毕竟为怕上皇忌讳,太子的名分至今未定。陛下嫡长两样不占,如今也坐了皇位。想到义忠亲王几位的下场,焉知便不是她们母子今后? 可陛下厚待嫡妻,也从没亏待了嫡子嫡女,吴妃一向恭敬,孙贵嫔前些年有些得意忘形的意思,如今也知改了。孩子们都敬她这个嫡母,孝悌友爱,她从小读圣贤之书,绝不许自己无故做出戕害妃嫔皇子皇女之事。 当日陛下在诸皇子中不过无名之辈,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是陛下得登大位。 谢云雁轻轻叹息。 现下后宫空虚,只有不到十个妃嫔。但上皇终究年老,等上皇离世,陛下真正大权在握,必还会有更多出身尊贵又年轻的女孩子涌进来,围在陛下身边,给陛下生儿育女。 她只比陛下小一岁,到了那时,想必她身上的恩幸也不会再有多少了。 谢云雁放下笔,手放在了小腹上。 承坚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妹妹,还是太不保险了。 这几年她为什么不多缠着陛下再求一子,白白的让陛下把从她这里省下的精力给了别人? 现在还不算晚。 林家那两个女孩儿一个比一个聪明,承坚将来便不娶她们任何一个为妃,有这两个比表兄弟还能干的义表姐妹,也算多两个帮手。 对,承坚不能娶林家的女孩儿。 真正做了皇家的媳妇才知道,天家的女人不可能对自己的夫君全心全意。 想到自家父亲还在时父母是何等恩爱,又想到她兄弟和媳妇们的日子,谢云雁顿时觉得这宫里的一切都没什么意思了。 就算几年后她入主了凤藻宫,还不是常要夜里一人独眠,直到天明? 贾元春还能出宫,她是再也出不去了的。 被封安荣乡君,两日后便要被送出宫的贾元春,现仍与周氏一起,住在凤藻宫后殿西偏殿内。 贾元春头一回见两位表妹,就是在两家关系正尴尬的情况下。她在皇太后身边,对表妹们的功劳也知道一些,十几岁的女孩子已经是大姑娘,她也不能把她们当孩子看。 虽然家里定不会这么想,但在她心里,甄家获罪确实是罪有应得,林姑父不过恪守本职,并非蓄意要与贾史王薛反目结仇,和两位表妹更没什么干系。 她已经整整八年没有见过除了祖母与母亲之外的亲人了。宫中的旨意现在还没传到家里,等过两日她忽然到家,家中还不知会是如何,她应也不大方便再与两位表妹相见。 今日正是机会,为什么不带表妹们好好玩上半日? 贾元春笑道:“今日有娘娘们的话,御膳房是任咱们点菜了。你们都爱吃什么菜?我着人请御膳房做来。” 林棠已经见识了皇太后的性子,知道贾元春这八年在宫里的日子,估计比她想象的还要难。 这是贾元春在宫里的最后两日,就别给她添麻烦了。 林棠和林黛玉一起坚决婉拒了从御膳坊另外点菜,贾元春心下感动,更遗憾将来不能与这两位表妹相交。 说话间行到后殿西偏殿处,林棠迈入门中一愣,迅速四下打量了一回。 昨日才封乡君,宫中行动快,一夜之间就能把这屋子布置成这样也还说得过去,但这屋里的摆设东西,比方落地大理石嵌螺钿百蝶穿花屏风,还有紫檀香几上一整块青玉雕的花瓶,显然不是一个领六品俸禄的乡君的规制。 贾元春把她们往北让,看到林棠和林黛玉正互相对眼神,心中一突,紧跟着就是一阵的心虚无力。 妹妹们必然是发现了。 但林棠和林黛玉一句也没问贾元春这屋子里摆设装饰的事,坐下只笑问:“姐姐后日回家,东西可收拾好了?大约什么时候出宫?我们最近应是日日在太医院,说不定还能送姐姐一回呢。” 贾元春本想带妹妹们玩乐,却先被妹妹们体贴了。她许久没被人这么贴心的关怀过,一时竟有些心酸语塞。 “抱琴,先带妹妹们去更衣。”她低头掩饰。 林棠和林黛玉从善如流的去方便了一回,还重洗了脸上妆回来,贾元春已调整好情绪,指着一桌子的菜,笑道:“快坐,忙了一上午,都饿了罢。” 宫中御厨的手艺确实不错,林棠没有那么多心理包袱,挑自己爱吃的吃了个八分饱,甚是满足。林黛玉现在一向是看林棠如何便如何,便也没大管怕吃多了在宫中被人议论。 看她两个吃得香甜,贾元春不知不觉竟把心事放下,也吃了不少。 抱琴带人撤下饭菜时几乎要念佛:“姑娘们一来,乡君比平日多吃了半碗饭呢。” 贾元春不好意思了,轻声说她:“不过是这些日子太热,我没胃口罢了。” 到这时候,她面上才稍稍露出几分属于年轻女子的娇意。 抱琴简直要看哭了,忙带人提食盒出去,又关上这边次间的门。 此时,林棠心里的主意也定了。 喝了几口茶,她笑问贾元春:“姐姐是和谁一起住?” 林黛玉忙扯林棠的衣裳,林棠拉住林黛玉的手,仍笑看贾元春。 贾元春直愣愣僵坐半晌,泄了气。 “也是太后娘娘宫里的女史,姓周。”她点到为止。 “其实能回家比在这宫里好。”林棠似是自言自语,“一族之中,若男子都不成器,只让女儿在宫里搏前程,终究非是正路。” 贾元春嘴唇翕动,终究没说出什么。 林棠笑道:“姐姐在宫里八年,服侍太后娘娘有功,如今得乡君之爵,已比许多人强了。等回到家中,老太太和舅母姊妹们也必是为姐姐高兴的。” 贾元春知道林棠是什么意思。她犹豫半晌,不知该不该对才见过一面的表妹吐露心事。 林棠却是只想和贾元春结个善缘,就同当日和王熙凤一样。 她等不到贾元春说话,也不介意,接着笑道:“姐姐在宫里难见家人,当还不大知家里的事?我和妹妹在舅舅家住了几年,虽然这两年回了自家,但若姐姐想听,我们便说些姐姐家里的事?” 贾元春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就有劳妹妹们了。” 这回是林黛玉要说,林棠却先开口了。 贾家是她名义上的外祖家,却是黛玉的亲外祖家,这得罪人的事,还是她来办罢。 林棠娓娓说着前几年贾家的事,贾元春先还期待着听,但林棠说到贾宝玉十岁上仍住在内宅,不知避讳表姊妹,还常缠着丫头吃嘴上的胭脂,贾母也纵着,还为他斥父辱师,面上的笑就持不住了。 再听到林棠暗示宁国公府焦大骂“扒灰”,薛蟠打死人命,贾赦愈发好色左性,邢夫人与王夫人暗里不合,如此种种,听得贾元春心里的寒意涌到了指尖。 林棠已经得到了【劝阻王熙凤高利放贷、包揽诉讼等行为,间接救活数条人命】和【间接使王熙凤救了秦可卿的性命】的功德,别的诸如贾琏偷娶尤二姐和贾赦为扇子逼死人命等事还没发生,自然不能和贾元春说这些。 而且她看贾元春面上已毫无血色,显然是经不起听见家里再有无法无天的事了。 林棠把一杯温茶放在贾元春手里,最后低声说:“所以我说姐姐出宫是好事。现今舅舅家里只凭赖祖上的功德和王家权势,已经如此。姐姐若再得封尊位,想必……” 看林棠说完了,林黛玉忙道:“而且甄家的事出了,老太太想必已经开始约束家人。再有姐姐回家之后,也好劝着家里人些。” 贾元春半日方才重回镇定。她在宫中这些年,不必细想,就能明白林家表妹们是想做什么。 但她也承妹妹们的好意。 起码现在,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她出宫是对不起家里的栽培了。 贾元春被送回家那日,正是五月初五端午节。 甄家获罪过去了两个月,宁荣二府的日子也还得过。 一大早,邢夫人王夫人并宁国公府的尤氏,还有李纨王熙凤和姑娘们,都聚在贾母处说笑取乐。 荣国公府花园里摆了戏酒,是贾母有意合家乐一场,去去前些日子的沉闷。 众人才要相携入席,门上忽报:“宫里的周公公来了!说、说咱们家大小姐回来了!” 贾母手里的酒杯合着酒水砸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有二更,明早看吧(巫啥时候能正常时间写完更新嘛)远目—— 感谢在2021-10-1407:52:03~2021-10-1423:52: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iss丛20瓶;鹿饮鲤溪10瓶;醉梦前尘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求荣 贾元春已被林棠劝明白过来,她并无对不起父母家人之处,但看到贾母和王夫人惊诧又担心的神情,她心中仍是一股愧疚涌上,跟着便泪流满面。 周太监还在,贾母心里虽然伤感,却未痛哭,抖着手拭了泪,便由邢夫人王夫人一左一右的扶着,颤巍巍道:“有劳公公送孙女回来,不知她是因何被出宫?” 邢夫人王夫人也俱盯着周太监。 周太监呵呵笑道:“老太太,大喜!太上皇、皇太后两位老人家念贾氏贾元春服侍有功,特赐了乡君之爵,封号安荣,又额外赐了安荣乡君一份嫁妆。贵府上就好生为安荣乡君择婿罢?”[注1] 贾元春非是有罪被逐出宫,贾母先松了口气。 随即,贾家众人都明白过来,贾元春得乡君封号出宫,虽然是皇恩浩荡,但这也代表她再无可能成为圣上妃嫔了。 贾元春用泪眼默默观察着她八年没见的亲人们的神情,心里越来越凉。 用银票谢了周太监,贾元春被贾母紧紧牵着手带往荣庆堂,众人围随跟在后面。 “快去把东厢房收拾出来给乡君住。”贾母一面走一面吩咐,“圣上赐给乡君的嫁妆都先搁在我库房里,若少一件,这可是欺君的大罪!你们都知道厉害?” 这是祖母怕家里人看轻她,觉得她不中用,在给她撑腰。 贾元春冰凉的心又回暖了些,她哽咽道:“老太太,我既回来了,就还照原来在家时一样罢了,不过乡君之爵,常说这个,娘儿们倒生分了。” 贾母道:“这是你一向懂事,不愿拿身份张扬。咱们家人口多,我怕有不懂事的人,再看轻了你这爵位。乡君虽只领六品俸禄,可爵位却实打实是和一等将军一样的。真要认真算起,如今这个家里,只有我和大老爷、大太太见了你不必行礼,连你自己老子娘见了你都得低头。” 贾元春忙道:“老太太,很不必如此。我好容易回来,家里亲亲热热的方好,真论起尊卑,还有什么趣儿!” 王夫人听着直抹泪,连邢夫人都有些动容。 今日的戏酒自然是不成了。众人到了荣庆堂里,贾母命贾赦贾政等男子先散了,独留下女眷在内。 贾宝玉自小几乎是贾元春如母亲一般带大的,他三四岁上由贾元春亲授了数千字在腹中,两人比之一般的姐弟更亲。贾宝玉想与母亲婶子姐妹们同留下来,但又怕贾母贾政不许,因此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的走在最后面。 贾元春在宫内也极思念贾宝玉,但想到前日林棠说的一番话,硬生生把留他的话忍住了。 大家止了泪,贾元春拜见了贾母王夫人,又和邢夫人见礼,见了薛姨妈和薛宝钗,拉着薛宝钗极夸一回,贾母便笑让三春过来见过贾元春:“你还是同以前一样和我住,你妹妹们也住在我后头呢。你回来了,正好帮我教她们些,还省了我的力。” 贾元春才入宫时,贾迎春不过四五岁,贾探春更小,贾惜春更是还在襁褓里。八年后再回来,妹妹们都长成了大姑娘,看得她又眼中含泪。 有林棠林黛玉的话在前,她一眼便看出来三个妹妹脾气性子各不一样,心中立时有了教导之法。 只是她年已二十有四,不知何时便要出阁,纵能帮老太太些,怕也有限了。 正是贾珠离世,李纨守寡的第二年,贾元春入了宫。那时王熙凤还没过门,是李纨协助王夫人同理家事。当日事事都来得的珠大奶奶成了一身素淡的寡妇,姑嫂两个见了,心中自然各有感慨。但李纨如今是个木头性子,并未多说什么。 而王熙凤更是贾元春入宫后才和贾琏成亲的。舅舅家的表妹现是堂嫂子,贾元春起来问好,才和王熙凤互行了礼,就被王熙凤忙忙的扶着坐下,笑道:“我今日也有福,能得乡君一礼,不知是上辈子修了多少的阴德!” 贾母笑道:“哪儿就和你说的这样了?你妹妹才回来,少在她面前耍猴戏!” 贾元春忙道:“嫂子不必如此,只管叫我妹妹便是了。” 与众人都说过话,贾元春方问:“不知宝玉现今如何?” 贾母笑道:“他如今大了,上两个月我让他搬到前头去了,也方便你老子看着他们读书。你若想他,唤来便是了。” 贾元春笑道:“那便叫他来!”又和贾母说:“他都十二了,也该搬出去了。不然和姐妹们混住在一处不像,家里还有宝妹妹在,他更该避讳着些。” 她才看见宝玉,觉得分明还是个小孩子。可棠妹妹暗示她说宝玉早和身边的丫头成了事。既已通人事,还真是搬出去的好。 倒是宝玉在林家的名声当已坏透了。 等贾宝玉欢天喜地的进来,贾元春还是没忍住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关切问话之余,余光又扫过跟着他进来的几个丫头。 爷们收用丫头是常事,可宝玉才几岁…… 贾宝玉又勾得贾元春哭了一场,贾母也禁不住又哭了。 众人好容易再劝住,贾母命邢夫人尤氏等自去,独留下王夫人,叹说:“你们娘儿们有什么话就说罢,我累了,先去躺一会子。” 王夫人服侍贾母歇下,才和贾元春往东稍间来。 “我的儿……”丫头们自觉退出去,王夫人把贾元春紧紧搂在怀里,“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服侍主子娘娘,并没吃什么苦。”贾元春眼睛已肿得核桃一样。 王夫人半日才撒开贾元春,上下打量她一回,叹道:“人看着是厉害了,也瘦了” “你就安心在老太太这里住着。现下家里是凤哥儿管家,你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找她去。家里耽误了你这些年,我今儿就求老太太,明儿再去找你舅母,定给你说一门好亲事,不让你再受委屈。”她连声对女儿许诺。 贾元春心中无比挣扎,终究没把宫中本有意封她为妃之事告诉王夫人。 母亲性子直,喜怒哀乐一向浅显,这事还是只告诉老太太罢。 荣禧堂后面半大门里头的小院里,王熙凤对贾琏感叹:“想不到大妹妹竟这么回来了。一去宫里八·九年,真是不容易。” 贾琏才从前头回来,热得赶紧洗脸洗手,说:“再不容易,这些年家里没少送银子进去,一年少说也要二三千,八年就是两三万。乡君一年的俸禄就二百两银子,大妹妹只怕得一百年才能把赔进去的银子赚回来。” 王熙凤诧异:“这话可不像是二爷说的。” 贾琏把擦脸的巾子往盆里一丢,冷哼道:“是咱们老爷的意思。” “我说呢。”王熙凤明白了,不禁讽刺道,“给老爷二十万银子,别说和大妹妹似的八·九年,他就在宫里好好的服侍一年主子,我就服他!” 贾琏也觉得面上挂不住,替贾赦找补了两句:“我看老爷是又和二老爷较上劲了,未必真是这么想。” “再怎么着,大妹妹也带着封号回来了,还有什么较劲的?往好里想,起码一年省不少银子了。等大妹妹找个好人家,咱们家还能再多一门亲戚。”王熙凤也无意在贾琏面前多说他亲爹的不是。 贾琏坐下,道:“大妹妹是出来了,二妹妹也要到年岁了。” 王熙凤忙说:“这又是老爷的意思?可二妹妹那个性子,真入了宫,怕不是只有被人吃了的份儿!” 贾琏叹道:“这你我知道,老爷大概也知道。二妹妹下头就是三妹妹,所以老爷才不服气。” 王熙凤好一会儿才说话:“真要再送人,宁肯送三妹妹进去,也别送二妹妹。不然真就是让二妹妹送死了。” 宁荣二府怎么商议以女求荣,两房又是怎么勾心斗角,林棠林黛玉一概不清楚详情。 见过皇太后的第二日,两人再入宫,便有两位年约四十上下的女官带几个宫女来接。至太医院,女官宫女们也随时服侍在侧,要歇息时也极是方便。 而牛痘苗给内侍宫女们种上,便只管等症状。寻找得了牛痘的病牛有李大夫在,不需林棠林黛玉动手。 是以除第二日是在宫内一整日外,连着端午往后,林棠林黛玉都只是上午一两个时辰入宫。中午之前到了家,家里还有许多事要理,忙得不可开交。 林如海的女儿们每日经禁卫护送入宫至太医院,不知办了何事,再由禁卫护送回家,众人都能看见。是以端午刚过,便有人同林如海问起。 牛痘苗之事还未验准了公开,林如海只能含混过去。众人心知必是机密,虽无人再明着问,却多私下打听议论猜测的。 这日五月初九,乃是端午三日假过去后的第一个朝日。早朝毕,并无小朝,众官员各回衙门办事,却有一穿着五品服色的太监过来,单独请林如海到一旁,私下说了几句话。 那太监笑道:“我是圣上身边服侍的人,圣上特命我来问林大人几句话。” 林如海忙说:“公公请讲。” 太监便道:“圣上命我问林大人,令夫人去了数年,林大人可曾想过续弦一位夫人?” 林如海心中暗忖圣上问他此事是何意,与那太监道:“微臣自觉年老,今生只怕也无甚子嗣缘分,便是再娶一位,若仍旧无子,白耽误了人家,所以已经无意续弦。唯愿长女能得身份,护住她妹妹罢了。” 太监听完,笑眯眯的走了,到太极殿当着上皇的面,把林如海之言回给齐煜。 齐煜口中叹说:“林大人真痴情也!”心中却满意林如海虽不续弦,仍是荣国公府的女婿,却知道把非贾氏亲生的长女提出来,是向他表明忠诚之意。 上皇却摇头道:“他才不到五十,何谈年老!” 齐煜笑道:“父皇乃天子,上天所钟,自然与臣下不同了。” 趁着这机会,齐煜便提起让承恩公夫妇认林棠林黛玉为义女:“谢氏前几日提起,可惜林家两个女孩儿这等出息,却无长辈教养,白耽误了名声。便是宫中应林卿所求赐下女官,也比不得自家女眷。谢家两个女儿正与林氏姊妹年岁差不多,若定下义女名分,她们姊妹们可一处玩乐,谢家夫人自然比女官们强。儿臣觉得不妥,若林卿续弦一房夫人,两家不是尴尬?如今林卿既无续弦之意,儿臣便应了谢氏,让谢家认林家姊妹为义女了?” 上皇道:“既这样,不如让你母后家里认下,倒是更显皇恩。” 齐煜尴尬道:“儿臣也是这么和谢氏说,可母后……似是不大看得上林棠的出身……” 他又忙道:“求父皇千万别在母后面前提这事。” 上皇摇头:“那便让谢家认下罢,什么要紧的的事,还特来说这一遭。你是皇帝,心里要装着天下,莫要在这等小事上头费心!就交给谢氏去办罢!” 齐煜讪讪应下。 到得中午,上皇让齐煜回去,夏守忠请用午膳,他翻出一个草拟,略看几眼,提笔把上面的“县主”划去,改成了“郡君”。 谢云雁得了齐煜的话,第二日便请承恩公夫人梁氏入宫,姑嫂说过一回,谢云雁便着人往太医院唤林氏姊妹来。 可人去了,却没请回来人。 原来今日有两个宫女一个内侍种痘后发起低热,太医院里正紧张观察几人症状。 听得皇后传唤时,林棠才摸过宫女起疱疹的手臂,虽是隔着手套的,也只能说:“怕现下身上不大干净,入内宫传给贵人。” 作者有话要说:注1:改设定了,贾元春的爵位是乡君。 第47章 谣言(结尾小修) 人没能叫来,谢云雁只能对她嫂子,承恩公夫人梁月安透露了些林家姊妹们正做的事。 梁月安愣了半日,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们每日被禁卫护送出入,原来做的竟是这等大事。” 她思索一回,悄声问谢云雁:“娘娘,这样的女孩子,咱们谢家认了做义女,老圣人那里会不会……” 谢云雁说了皇太后不喜林家大姑娘非正经嫡出,又曾经被拐,上皇也知道此事云云,梁月安方道:“既是这样,想来无妨了。” 姑嫂两人商议已定,可想认的女孩儿们不在,谢云雁觉得连累嫂子白入宫一趟,梁月安笑道:“这有什么,便没办成事,进来看看娘娘也值了。我一会子回去,把这事告诉老太太和老爷,家里直接给林家递帖子,也省了在宫里见人,倒招人的眼。” 谢云雁又留梁月安说了一会儿话,问一回家里的事。 梁月安走前,对谢云雁说:“老太太和老爷让我和娘娘说,万事不必心急,老圣人仍在,现下顺其自然就好。咱们家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能有娘娘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大皇子的正妃,最好还是选别家闺秀。 谢云雁知其意,抿唇笑道:“清儿不必说,沁丫头今年也十二了,什么时候定下人家,家里和我说,我赏她们姊妹一样的嫁妆。” 梁云安放心出宫。 家中女儿若能被选为皇妃自然是天家恩德,可看娘娘如今便知,宫里的女人即便是正室皇后,不是那么好当的。 谢家是皇后母族,不必让女儿嫁给大皇子,也已然是皇后娘娘一派。且若娘娘将来还有子嗣,兄弟不和,谢家就尴尬了。 夫妻兄弟可能反目,但在皇家,母子天然一心。 谢家只要如现在一般,一直支持皇后娘娘就行了。 婉拒了皇后来接的人,林黛玉一直有些不安。 借“方便”的空儿,林棠安抚她:“只要皇后娘娘和圣上一心,必不会在意这点小事的。” 林黛玉也明白这道理,笑道:“咱们过去罢。等这几个人退了烧再种人痘,这事就差不多了。” 于是这一日,林棠和林黛玉一直在太医院等到傍晚六点左右,内侍和宫女都退了烧,又与太医院议定后日给这几人种人痘,再看效验,方才回府。 为保宫内主子们的安全,宫中但有机会,便会给内侍宫女们一一种痘,年岁过了二十的几乎全种过痘。现被选出来试验牛痘的几个都还不到十岁。等在孩子们身上试完,便要在城内选贫苦之家成年男女和老人试了。 这日初十,本是休沐,林如海不必去户部,便上午与同僚一处吃酒,联络感情,中午回家就接到了承恩公府谢家的帖子,看过后在家里等了半日,终于等到女儿们回来,见了就拿帖子给她们看,说:“皇后娘娘的兄嫂想认你们为义女。” 林棠林黛玉都是一惊,听林如海说:“皇后娘娘之父是二甲庶吉士出身,曾官至河南巡抚,五年前离世了,夫人尚在。现承恩公、皇后娘娘长兄谢大人,讳两字‘云正’,今年正是四十岁,是我后两科的探花,三年前升任大理寺卿。谢家还有一子,比其兄小十三岁,名叫谢云儒,是上两科的二甲庶吉士,才升了翰林院侍读。承恩公之长子去岁于山东秋闱得中举人,今年春闱虽然没中,再有两科,也必是中的。谢家真正是书香世家,几代都有人从科举出身呐。” 在心内算了一回,林棠惊道:“这么一说,承恩公也同父亲一样,是二十二岁中的探花?” 林如海点头。 林黛玉接着说:“谢翰林是二十一岁中二甲庶吉士,承恩公长子若下一科得中,也才二十三岁,再过两科,不过二十有六。上皇威重,谢家男子们的功名必是实打实考出来的。” “这样的人家,他家的夫人太太们都是什么出身?”她问。 林如海被问住了:“谢家祖籍山东,也并非勋贵后人,咱家与谢家一向没往来,这……内宅中的事,我倒不大清楚。” “父亲意下如何?”林棠举着谢家的帖子问。 林如海道:“我本与上皇求的是宫中女官,好歹让你们托个宫内出身嬷嬷教养的名头。现是谢家来帖子,上皇必然知道。若拒了谢家,虽然上皇可能会满意些,但也难保林家不知君恩之罪。” “甄家获罪,咱们家与上皇的信臣老臣最多也就是面子情儿了。今次不应谢家,又会得罪圣上,还是应下的好。”林棠笑说,“况且听父亲所说,谢家书香满门,又是皇后娘家,咱们家能与他家先亲密起来,比五年十年后再巴上去好。便是谢家不好,左右只是义女,将来渐渐远了也罢了。” 林黛玉也同意林棠的话,林如海便给谢家回帖,说待下个休沐会携女上门拜望。 入京七八日,林棠林黛玉不是在宫内,便是在家里整顿家事。 林家几代人丁稀少,近亲只有诸位家主的夫人娘家。但姻亲关系若不多加联络,不必过上几代,一二代便疏远了。也有当家的夫人还在,却和娘家没甚往来的时候。 贾家自不必说,林如海母亲的娘家因近些年远在广东、云南一带为官,子弟们各自分家,也远了。 是以林家在京中竟没什么近亲世交。唯有的几家进京后递过帖子的,不是林如海当年的坐师、同年,便是曾和他同地为官,相处不错的人家。 林家和贾家毕竟没明着撕破脸,入京当日,林黛玉也做主给荣国公府上递了帖子过去,荣国公府也客气的回了贴。本来这就算两家心照不宣,面子上过得去了。 但贾母终究舍不得外孙女,又因贾元春回来了几日,贾母心里诸多感慨,一日便派人到林家去看看,不说让把林黛玉接来,便是看了一切都好,她就满足了。 贾母吩咐人去林家时,贾元春正在旁边。她知上午这个时候林黛玉未必在林家,八成是在宫里,但此事乃是机密,她又看贾母的模样,心里软了,当场便没拦。 等人去了回来,说两位林姑娘都不在家,贾母先是生气林家敷衍,又伤心疑是林黛玉远了她,落泪道:“好狠心的玉儿!便让家里人看一眼,让我知道她还好好儿的又能怎么!” 贾元春见这样,忙先使人都出去,和贾母道:“老太太,我看这非是妹妹们有意的。我出宫之前,在太后娘娘处看到过林家妹妹们,她们身上有皇家的差事,要每日入宫,当是因这个,所以真不在家里。” 贾母止了伤心,又担心起来:“她们都是小孩子,皇家白白的有什么差事让她们去做?” 贾元春未敢说她知道。 贾母道:“既是每日入宫,你老子必然知道,他怎么不来告诉我!”说着,就一叠连声的让贾政来。 贾政现是从五品工部员外郎,每逢朝会,虽无话能奏,也要上朝,每常也要去工部点卯。 林家外甥女们每日被禁卫护送出入宫之事他本不知道,是有人见他是林如海内兄,所以来问,他才知了。 这几日,贾政心里有这件事,也没少和人打听究竟。 但因王子腾不在京,史家两侯官位都不甚高,也无处找消息。余下他在工部位低,又非正经科举上来做官的,与同僚不过泛泛之交,贾雨村年初虽经王子腾保本,升入京中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监察百官,到底根基尚浅。贾政尚未知外甥女儿们每日入宫的端底,所以未敢告诉贾母。 才从衙门回来,还没换衣裳,就被贾母传来问起这事,贾政只得据实说了还不知道。 贾母气恼:“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你每日都做的是什么官!” 贾政辩道:“不是儿子无用,实在是满朝上下都不知原因。” 贾母也无甚法,只能再骂贾政几句,让他速去打听。 如此一闹,宁荣二府上下便大概都知道了,一时流言纷纷。 有人把话越传越离谱,竟传成了圣上看中了林棠林黛玉,要纳为妃妾,又有人说是给皇子说亲,越说到后面,就说到了才出宫的贾元春身上,编派了许多不好听的话,什么贾元春年岁大了,圣上看不中,或是宫里那么多女官,平白无故的,老圣人怎么只给贾元春封乡君? 家里琏二爷尚碍着琏二奶奶不敢亲近平姑娘,想来宫里皇太后一发怒,太上皇也只能送大姑娘出宫了。 下人们不敢议论到别的主子面前,对在小院里念佛的秦可卿倒没什么顾忌。 秦可卿听见下人们议论这些,先吓个半死,问了那两个婆子前因后果,知这不是小事,忙去告诉王熙凤。尤氏也在宁国公府听到风言风语,急得来找王熙凤商量对策。 王熙凤也不敢瞒这事,一起去告诉贾母王夫人。 贾元春听完下人们胡传的这些,面上毫无血色,眼神也空了。 流言如此,她怎么自证清白! 贾母雷霆之怒,命查都有谁编派了这些话,查出来都着实打死,不死的都撵到庄子上去,永不许回来。 有贾母在前发落了这些人,王夫人只管紧紧攥着贾元春的手,哭道:“若这些话传出去,元春还哪里有活路!” 贾母怒道:“你还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天家威严,岂容你我臣子之家冒犯!老圣人和太后娘娘隆恩,看在祖宗的份上赐元春乡君,咱家却编派成这样,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尤氏王熙凤查了一整日,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仁善了,见了可疑的就上鞭子板子打,跪瓷片,让人互相招认,竟指出来一百多人都是碎嘴过的,荣国公府有四五十个,宁国公府多上一倍。 而荣国公府的四十来个人里,有二十多个都是贾赦邢夫人院里的人,内中还有邢夫人的陪房。 贾母大怒,把贾赦邢夫人唤来,骂得狗血喷头。贾琏王熙凤也觉得面上无光。贾珍尤氏更是把脸深深的埋着,都不敢抬头。 贾母冷笑:“你们若打量我老了,心里不清楚你们想的都是什么,那就错了!我心里明镜儿似的,你们怨我偏心,可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若把这家交给你们,早就败落了!你们心里不服,等琏儿当了家,或是琮儿考中了,自然有你们的好处!现在我还活着,就不许自己家里有这样的事!自家的女孩子好容易回了家,你们做大爷大娘的就是这么纵人说她的?等我死了,你们就爱怎么闹怎么闹去。其实现在我也管不了你们,你们外头的事,我哪里知道还有没有更混账的!” 这话一出,贾赦邢夫人只得跪下。贾政、珍、琏等也跪下求贾母息怒。 造谣碎嘴的人太多,全撵出去,荣国公府还好,宁国公府就少了一半得用的人。贾母只处置了自家的人,让贾珍尤氏自去办宁国公府的。 邢夫人的陪房哭天喊地的要邢夫人救命,邢夫人又觉得丢人,又觉得不忿,又不敢在这时候驳回贾母的话。 贾母被这事气得心口疼,众人又慌忙请太医来。 第二日,贾赦和邢夫人便都告病了,贾珍也告了病,只有尤氏早晚来侍疾。 王熙凤早想把赖家的事和贾母说,如今又不好说了。 家里闹得这样,贾政思量几日,终于在下朝之后到了户部,要当面问林如海究竟。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晚上还有~ 感谢在2021-10-1507:37:38~2021-10-1614:58: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甜甜蜜蜜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郡君 才下早朝,六部人来人往,林家与贾家关系略晓事的都有耳闻,见工部员外郎贾政要找户部侍郎林海,身上有急差,不在意的便罢,但闲些的,无不要打量这郎舅两人要说什么。 林如海听信儿出来,感受到诸多打探的目光在身边,忙请贾政到偏僻处。 贾政也被看得如芒在背,随林如海到了户部一间偏房内。 林如海要找小内侍倒茶来,贾政轻咳一声,拦住道:“不必了,林大人……如海,今日我来找你,只是想问你一句话,问了就走。” 和往日亲密如兄弟的内兄生分成这样,林如海心里不好受,却未表现出来,请贾政坐下,仍是先唤内侍拿茶,问:“不知是何事,特地来问?” 贾政没好说自家闹得不像样,不大自在道:“老太太因想着外甥女儿,前几日派人去看,外甥女儿却不在家。元春说外甥女儿们身上有皇家的差事,每日入宫,倒不知是什么差事?” 他问完又道:“若事关机密,不说也罢。” 林如海叹了一声:“确实不能说。” 贾政面上胡须颤了半晌,起身长叹:“如海,你我两家何至于此啊!” 他如此,林如海也只能起身,向含元殿方向抱拳,道:“为人臣子,就当忠君报国,儿女情长,只能放在后面了。” 贾政看了林如海半晌,忽然道:“如海,当初甄……” 他才说了几个字,林如海便止住道:“贾大人。” 当初甄家的事,为什么没先透出些风声?哪怕给甄家留出些时间周旋也好…… 贾政的话虽没出口,林如海已经从他眼神里看了清楚。 “贾大人,烦请转告老太君,小女一切都好,等有了空,我再携小女到贵府上请安。小女身负皇命,乃是机密,上皇和圣上未准许前,我万不敢说出去,贾大人今后千万也莫要打听了。我刚就任不久,户部诸事还未理清,贾大人既说完了话,我送贾大人出去。贾大人请。”林如海侧身请贾政先行。 贾政定定看了林如海两眼,作揖道:“还是请林大人先行罢。” 林如海道:“贾大人是客,该是您先走。” 两人谦让一回,还是贾政先出去,林如海送了他几步,便住脚看着他行得远了,心中无限感慨。 他与贾政只差一岁。当初他和贾敏刚成婚时,觉得这位二内兄甚好,虽在科举上未有进益便被授了工部主事之职,却着实是个风流潇洒,诗酒放诞之人,两人颇为投缘。 后来大家年岁渐长,都知当家不易。他外调离京之前,贾政已成了个严肃性子,在子侄面前颇有威严。 但他从前倒没有发觉,贾政心里竟这么糊涂。 看过棠丫头给的天书,他已经对贾政真正的性格有所了解。但亲身见识过,他才知道原来贾政连圣上为什么调他为两淮巡盐御史都看不清。 不过,这倒比明知道他不揭出甄家之罪只能一死,还想让他送死的好。 贾政已经算宁荣二府最能撑起门面的老爷,还是这样,林如海彻底不后悔了。 明日便是休沐,林如海要带两个女儿上承恩公府拜望。办完了事,他早早回家,亲自打点车马礼品,又问女儿:“你两个明日穿什么衣裳过去?” “这几日太忙了,还没想呢,新衣裳倒有几身,我们这就回去翻出来。”林棠拉着林黛玉走了。 对女儿们上别人家做客要穿什么衣裳,林如海基本给不出指导意见。再加上前几日他还说不出来谢家女眷们的出身来历,这时候他也觉得让女儿们认一位高门夫人为义母很有必要。 而贾政回家之后,比林如海更愁十倍。 贾母仍病着没起来,贾政与林如海的谈话并不敢告诉贾母。他在书房内把林如海的话翻来覆去的想,忽然浑身一激灵。 这么些人都打听不出来,可见是何等的机密!他去打听也就罢了,家里还因此事有了流言,若不是老太太雷霆手段发作了乱说话的人,真把家里这些浑话传出去,可不是要命的大事! 贾政忙命人唤贾珍贾琏,要再嘱咐他们约束家人。 贾珍告病没来,只有贾琏来了,贾政也顾不得那许多,没提今日他找了林如海,只让他和王熙凤宁可再严苛些,也别让家里再起流言,又让贾琏转告贾珍。 贾琏领了贾政的话,先找王熙凤,让王熙凤告诉尤氏,说:“珍大哥这几日不见人,我不去触他的霉头了,你和大嫂子说罢。” 王熙凤道:“你们兄弟一向好得一个人似的,现在倒生分了?” 贾琏说:“不是生分,是老太太还病着呢,前几天珍大哥把人打了撵了五六十个,只敢悄悄留了几个得用的没撵,东府里都快没人使了。我一过去,叫珍大哥臊了,更不好。不如等这一阵平安过去了,大家再和从前一样。” 王熙凤拿帕子指着贾琏笑道:“二爷真真是心里有主意。” 贾琏笑道:“家里如此,也怨不得我心眼儿多些。” “哎,说到底,闹了这一场,还是因一个‘林’字。本来咱家和林家就是那样,这么一来,更别提再好了。”屋内除了贾琏平儿外没别人,王熙凤也说出几句真心话。 贾琏被勾得想起去年春日林如海教导他的事,也说:“若林姑父能常来咱家,不比那先生教得好?” 夫妻两个互相看着,都等对方再说,可谁也不敢往下说。 过了一会儿,王熙凤起身说:“我先往老太太那边去了,等大嫂子晚上来了,我告诉她。家里这些下人交给二爷了?” 贾琏道:“奶奶去罢。” 王熙凤带着平儿走了,贾琏独个在屋子里,心思飘到了贾母前几日说的话上头。 老太太说“等琏儿当了家,或是琮儿考中了”,老爷太太自然有享福的。可真等他当家袭爵,老爷必是已经……若琮儿这些年发奋考中,别说中进士,便是能进学,家里也得捧凤凰似的捧他。 虽然太太刻薄,琮儿是庶出,对琮儿没多好,但琮儿还小,才十一岁,从出生就认太太是母亲,若老爷走得早,太太一当家,觉得他大了不服管,也和老太太似的偏心琮儿怎么办? 太太是老爷续娶的不假,可站了嫡母的名分,便是孝道大过天,再没老太太压着,他还真不好明着不尊太太。 贾琏自认比贾赦好得多了,也认为邢夫人连贾母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可他比宝玉琮儿一干大十来岁,这若是去和他们一起读书……也太招人的眼了,还不知珍大哥和蓉儿蔷儿怎么笑话他。 他还是丢不起这个人。 贾母床前,王熙凤悄悄拉尤氏的袖子,两人出来,王熙凤给她说了贾政之意。 尤氏叹道:“凤丫头,我们那边什么光景你也知道。这些话我可不敢和大爷说了,左右经过这一回,已经没人敢乱传,我再盯着她们些也罢了。” 王熙凤说:“哎呦,我的大嫂子,你里头的人你能约束,外面呢?不告诉珍大哥,你家外头的人可听你的?” 尤氏被揭了短儿也不恼,只是叹:“你既知道我什么样儿,还说这话做什么。你们二爷怎么不去说,让你和我说?” 王熙凤也没言语了。 回身看贾母正睡着,王熙凤索性拉尤氏在外间坐下,说:“大嫂子,你这个样儿终究不是长法儿。我这里有个主意,你要不要听?” 自秦氏的事后,尤氏就一直在想她如何能过得好些,才刚她趁着是个机会,在王熙凤面前示弱,也有借此让王熙凤可怜她,出个主意的意思。 王熙凤这么说,她便忙道:“凤丫头,你说,我听着。” 王熙凤给平儿使个眼色,平儿把着门,王熙凤把赖家的事略透了些:“若赖家下去,嫂子趁机在外面放上你的人,便有事,你也能早些知道。你同我一起把这事告诉老太太,下人们自然畏惧你。只是有一点,我也不瞒着你,这事太大了,我自己不敢和老太太说,所以想拉上你。你不愿意,就全当没听过。你若愿意,就要得我一起担着挂落风险。嫂子想想罢。” 把珍大嫂子也搅进来,趁东府里现在空虚,她就更好放自己的人进去了。珍大哥有算计她的,就别怪她报复回去。 内里贾母咳嗽,王熙凤忙进去,看尤氏仍在发愣,便把她留在外间,说:“我就和老太太说你累了正睡着,别现在就露了形儿。” 至贾母面前,王熙凤依前言说了,贾母喝了水道:“珍哥儿媳妇这几日也辛苦了,等她醒了,告诉她我的话,让她明日不必来。珍儿这王八种子病着,她又不在家,那府里乱起来怎么办?让她回去看着!” 王熙凤应下,叹道:“老太太,您快好生养着,别操这些心了。” 贾母却要坐起来,思量一回,屏退众人,问:“前儿秦氏怎么在你跟前儿说的,你再和我说一遍。” 听王熙凤说了,她道:“她虽德行有亏,可真真是难得心里明白知道厉害的。” 王熙凤这时才把她心里的话说出来,为秦氏辩一辩:“……珍大哥是公公,又是那个性子,她娘家又微末,怎么敢和别人说呢。” 贾母叹息几声,终于定了主意:“凤丫头,我认真要把秦氏记在你名下,你愿不愿意?” 王熙凤大惊:“老太太的意思是……” 贾母道:“我本后悔,当日不该留着她,终究是个祸患。可既留下来了,也没有再反悔的理,她这几年也确实孝顺。蓉哥儿总要娶亲,人家打听到她没名没分被关在院子里,哪儿有不起疑的?所以后来你说要认她做干女儿,我才应了。现在一想还是不妥。干女儿不是亲生,咱家说了要发嫁她,等她到了别家,若心里还记恨咱家,拼着一个死也要把事儿抖露出来,那真是几辈子的颜面都没了。她这样聪明警醒,咱家不能留个把柄在她手里。” 王熙凤回过神来,细想她和秦氏这几年的情分,说:“老太太,我自然是愿意,可是珍大哥和我们二爷,还有老爷太太那里怎么办?” 贾母道:“这你不用管,我去说!我谅珍哥儿也不敢说不许!至于你老爷太太,白得个出息的孙女儿,将来嫁个好人家,他们有什么不乐意的!” 难办的事有贾母兜着,王熙凤把担心去了,想及若贾珍知道这事时会是如何反应,心里更是一万个愿意。 贾母叹:“秦家那边也好说,再给些银子就罢了。从此让她改姓贾,就是贾家的女孩儿,她自然知道厉害。珍哥儿这混账东西也必不敢乱说乱来的。” 王熙凤细细思量了这事,大着胆子问:“老太太,难道咱家竟难到了这样,所以连秦氏也要变成自家人?” 贾母瞥王熙凤一眼,说:“什么秦氏!她是你大姐儿!”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了,王熙凤不再往下问。 她觉得贾母这主意甚好。便是将来有一二知情的人不小心说漏了嘴,人家见贾家不是想法子勒死秦氏,却把她光明正大记成自家女儿,只会觉得是说这话的人脑子不大清楚,或是误会了。 至晚回房,王熙凤把两桩事和贾琏一说,没成想贾琏反应过来,先是生气:“怎么不和我商量就把赖家的事告诉别人了?你是让大嫂子算计珍大哥?” 王熙凤被贾琏一说,也觉得她所做不妥,又后悔贾珍贾琏一向亲密,她不该告诉贾琏。 但她天性不肯轻易低头,便又与贾琏争论。 毕竟还有秦氏要成他两个大女儿的大事在前,最后还是贾琏服软了事。 但这件事终究还是在贾琏心里存了个影儿。 凤丫头连珍大哥珍大嫂子都算计,哪日他让凤丫头记恨上,是不是也得被这么算计? 因心里到底不满,贾琏便借别事发泄:“姐儿都四五岁了,奶奶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儿子?” 这话戳中王熙凤的痛处,她说:“现下事儿多得了不得,哪儿有空怀孩子?” 贾琏说:“我的奶奶,传宗接代才是最大的事,你折腾再多,若没儿子,是折腾个什么劲儿?” 说着,他便去解王熙凤的衣裳。 王熙凤虽然气恼,但也着实想求子,便任贾琏动作。 过了几日,贾母能起身了,便立时叫贾珍等来,让贾珍开宗祠把秦氏上族谱,就记在贾琏王熙凤名下。 众人皆十分惊诧,但贾母说过一遍秦可卿之功,加之秦可卿素来名声甚好,她有能为也是都看在眼里的,倒还都能接受。 王熙凤看贾珍分明在屋子里,还气得满头的汗,又不敢驳回,心中满意极了。 因贾母命迅速办来,好不耽误了贾蓉娶亲,还亲自选出五月二十一是黄道吉日,命就这日给秦可卿上族谱,贾珍不得不这就捏着鼻子和贾琏去秦家说明。 秦可卿本就是秦业抱养来的女儿,能嫁入宁国公府已是意外之喜,和宁国公府的哥儿和离了,又成了荣国公府的小姐,荣国公府还有一千银子给他,是秦家多少年的收成,秦业自然欢欢喜喜的应了。 贾珍看秦家答应得这么爽快,心里更加憋火。再看是贾琏之妻如此算计他,他并不牵连贾琏,全算在王熙凤一个人身上。 在正日子开了宗祠,秦可卿正式成了贾琏和王熙凤的长女,虽身份不能和嫡长女相较,细说也没王熙凤亲女儿尊贵,倒也是荣国府正经的姑娘了。 她深知有如今是因王熙凤那时的善心,又因流言之事,不知得罪了多少两府里的下人,自此更加一心向王熙凤。 从此之后,宁荣二府上下皆呼秦可卿为“大姐儿”,再不提她本来姓氏。 贾母又命秦可卿搬到她正院的西厢房里,与三春是一样的衣食起居。[注1] 而贾宝玉又缠着贾母,想让秦钟也进府里来上学,贾母道:“大姐儿现是凤丫头的女儿,咱们贾家的姑娘,和秦家什么关系?秦家和咱们家素无往来,你莫要再说孩子话了。” 贾宝玉被拒,一连几日上学听课没精神,挨先生说过几回,又挨了贾政的打。 贾元春看在眼里,心里又疼又急,便欲择空再多教导他几句。但贾政越发看贾宝玉的功课紧了,她不愿耽误贾宝玉上学,也不想违逆贾政,一时不得空说。 没几日五月三十,是贾宝玉的生辰,又是休沐,贾元春求贾政,给贾宝玉放了一日的假。 一大早,贾宝玉进里头来给贾母王夫人行礼,又到贾元春房中。他数月未得和姊妹们亲近,和三春说了话,又和薛宝钗说笑,贾元春也不好当着众人单独和他说话,便任他先乐够了,再说道理,可能还有效验些。 中午倒没大摆酒席,贾母看贾宝玉最近在读书上还算可以,便特允了他中午和姊妹们一处吃饭。 贾宝玉更乐了,席上不是给薛宝钗斟酒,就是让丫鬟给秦可卿布菜,一点儿也没注意有个婆子急匆匆的过来,在王熙凤耳边说了些什么,王熙凤的面色立时就变了。 “凤丫头?”贾母问王熙凤。 王熙凤简直没脾气了!怎么每回她觉得是时候和老太太说赖家的事了,都有更大的事出来? 她顾不得众人,把贾母请到里头,说:“老太太……外头都说,林家妹妹们立了大功,大妹妹被封郡君,黛玉妹妹被封了县君……” 贾母半日未回神。 “这……这两个丫头,能立下什么功啊?” 王熙凤说:“那婆子说得不清不楚的,似乎是和天花有关系。什么往后种痘,再不担心死人了?我这就找二爷再去打听!” 贾母唬得站起来:“天花?那玉儿有事没事?阿弥陀佛,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急着说:“快叫人去林家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会子爵位都封了,可是能说了罢?” 王熙凤忙劝贾母莫要着急,贾母却一定要人去林家问去,王熙凤越劝,她还要让贾琏去问。 实在劝不住贾母,王熙凤只能去命人找贾琏,又慢慢的把消息告诉席上众人。 找贾琏的人去了半路,正碰见贾琏。 贾琏跑进荣庆堂,都是自家长辈姊妹,也不顾避讳了,喘吁吁和贾母回:“老太太,林家大妹妹得封清宁郡君,二妹妹得封清文县君,说是大妹妹找出了比人痘更安全的牛痘,人种牛痘一千个人里都未必会出事一个,因此圣上特意加封两位妹妹。还打听出来……” 贾母急道:“还有什么,快说!” 贾琏低了头:“还打听出来,林家妹妹们早半个月就被承恩公府认为义女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注1:为了方便区分,以后第三人称还是管秦可卿叫秦可卿嗷。 爵位初步到手,以后还会升的! 公侯伯子男就不多说了,这里公主>郡主(太子、亲王之女)>县主(郡王之女)>郡君>县君>乡君嗷~ 感谢在2021-10-1614:58:06~2021-10-1704:01: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慕容绯衣20瓶;安倍晴雪、天若有雨天不情5瓶;桃花雨纷纷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谢家 承恩公谢家非世袭爵位,也非因功封爵,只是对皇后母族的恩赏,还有太后娘家在上面压着,但因其地位终究不同,而开国时的“四王八公”里,只有北静郡王家犹袭王爵,余下三王家中只余侯伯位,“八公”中更是一个只余了镇国伯一家伯位,余下不是子爵男爵,便是一等将军三等将军,是以确实算得上京中一等的人家。 不过据林棠看,谢家的承恩公府似是比宁荣二府要小些。谢家分明有正三品大员在朝,行事也比贾家低调得多,日常起居更无贾家那般奢侈。 五月十五那日,林如海郑重带林棠和林黛玉到了谢家府上。 谢家对认义女这事也十分重视,是日大开正门,承恩公谢云正,承恩公夫人梁月安,并谢云儒与其夫人都等在门口,迎父女三人进来。 京中不便张扬,林棠林黛玉出门一向坐车。到了谢家门口,林棠先下车,又去扶黛玉。 梁月安和谢云儒夫人看见林棠时,已觉得赞叹,又看见了林黛玉,谢云儒夫人不禁对梁月安笑道:“看了她两个,我真恨为什么我不是嫂子。嫂子已经有了两个好姑娘,又要多两个,真真是馋死我了。” 寒暄数句,谢云正谢云儒请林如海进去,梁月安一手领林棠,另一手拉着林黛玉,看她两个身子都不是那等娇弱的,便没传软轿,和谢云儒夫人颜惠一同说说笑笑的到了承恩公府前面大厅。 梁月安和颜慧一路上并不问她们平日如何,只夸都是好姑娘,赞过一回,又说些自家的事给她们,说话极轻柔,态度极和善。 大厅院门处,是谢云正长子谢鸿带他四个弟弟相迎。 谢鸿已近弱冠,生得与他父亲和叔叔极像,身材颀长,眉目俊秀,一身的清正气度。 他四个弟弟里,一个最大的有十四五了,身量与谢鸿还差一二寸,模样却比谢鸿还好,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却被剑眉压住,并不显得轻浮,生得不似谢家男子,倒与颜慧有几分像。其样貌据林棠看来,不但比贾家诸男子都要好些,当能及得上林如海年轻的时候了。 中间两个差不多大的看上去不过八·九岁,还有一个小的才四五岁。 谢云儒夫人颜慧笑指道:“那是你们大哥哥谢鸿,今年十九了,与礼部尚书家的幼女早定了婚事,下个月就成礼。” 林棠看见正在与林如海说话的谢鸿耳朵一动,表情仍然严肃认真,耳垂却红了。 颜慧与梁月安相视一笑,又指着那十四五岁的少年说:“这是我娘家侄子颜明哲,在这里一处上学读书,去岁刚进了学,今年十四岁。” 林棠心内惊叹这颜明哲如此厉害,竟然十三就进学中秀才了,比能娶到国子监祭酒之女的贾珠还要早一年。 见颜慧有些犹豫,林棠忙笑说:“二婶娘,我是七月的生辰。” 颜慧便笑道:“那明哲就是你哥哥了。” 颜明哲似有所感,与林如海说完了话,转过身来,对着这边一揖,林棠与林黛玉也微微屈膝回礼。 林棠感觉到颜明哲的眼神在扫过黛玉身上时停留了一瞬,她偏头看黛玉,黛玉回看她,浑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那就是黛玉生得太好,人人见了都要惊叹,何况是一个少年。 林棠又听颜慧说:“这是我和你们二叔的长子,家里的老二,叫谢泽,今年九岁,这是你们太太的幼子谢江,比阿泽小一岁。这个老四最小,今年五岁,叫谢淮,也是家里最淘气的一个。以后他惹着了你们,你们教训他可别手软。” 林棠和林黛玉顺着颜慧的话,一一认过了谢家四个兄弟。 谢鸿无人林如海又过来行礼,连那个最小的,颜慧口中最淘气的谢淮也乖乖作揖,说:“见过两位姐姐。” 长辈直说淘气的男孩儿林棠已经见过了一个贾宝玉,这回谢家也有一个。 梁月安笑道:“老太太和你们姊妹们都在里头,咱们快过去罢。” 谢鸿颜明哲等让在一旁,请长辈姊妹们先过了,方跟在后面。 过了前面五间大厅,又进内仪门,方是承恩堂。堂上御赐匾额与院内如何壮阔自不必说。正堂门口,是两位十来岁的姑娘身边围随着数个丫鬟婆子等候,大的看着和林棠差不多年岁,小的似比林黛玉大些。 看到众人过来,谢家姑娘们行礼问好。 谢云正谢云儒请林如海先进去,两个姑娘互相拉手笑着到了梁月安身边。 “娘,二婶子。”谢家大姑娘行了礼,对林棠林黛玉笑道,“妹妹们好,盼了你们好几日,可算把人盼来了。今后家里有了你们两个,就更热闹了。” 谢家大姑娘也是一礼,伸手拉林黛玉,笑问:“这位是姐姐,你是我姐姐还是妹妹?” 梁月安说女儿两句:“才见了人就皮得这样儿。沁儿,你如今也有妹妹了,可得拿出个姐姐样子,别再和从前似的,就会撒娇做痴。” 谢二姑娘谢沁微微红了脸,说:“姐姐,妹妹。” 颜慧忙说:“好了,嫂子,快进去罢,老太太还等着咱们呢。”又和林棠两人笑说:“老太太虽然看着威严,其实平日是最疼爱孙女不过的。” 梁月安也说:“清丫头沁丫头两个这样,都是老太太疼出来的。” 颜慧笑问:“上回嫂子说是我惯的,这回又说是老太太?我看都是嫂子自己舍不得。” 梁月安轻轻瞪她一眼。 同样是公候之家,谢家给林棠的感觉比贾家舒服很多。 从承恩公府正门到承恩堂不过几百米的路程,林棠已经从两位夫人口中听全了谢家都有什么人。谢家兄弟妯娌家人之间态度亲密,长辈对小辈也不似宁荣二府那般,儿子见了父亲、侄子见了叔叔、兄弟见了哥哥就和老鼠见了猫一样,几乎毫无温情。看得出来,谢家两位姑娘在母亲婶子面前是真心放得开,而三春在贾母和邢王两位夫人面前,总是带着拘束的。 而且林棠还发现,谢家的所有孩子,应该都是嫡出。 这直接让她对谢家的好感翻倍了。 后来事实证明林棠的猜想是对的。 谢老夫人与其夫共有两子一女,承恩公、皇后娘娘和谢翰林全是谢老夫人亲生。而皇后娘娘身为国母,自然不同,承恩公两子两女,谢翰林两子,也俱是夫人嫡出,无有一个庶出。 承恩公和谢翰林甚至都没有妾室通房。 当日认了谢老夫人为义祖母,又认承恩公和梁夫人为义父义母后,林棠和林黛玉在谢家呆了一日。 谢老夫人穿一身玄青色,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光滑的圆髻,只戴一支碧玉长钗,眉眼疏淡,气度沉静,林棠看到谢云正谢云儒和林如海在这位老夫人面前,都敛声屏气,垂首而立。 但见梁月安颜慧带着林棠林黛玉进来,谢老夫人微微一笑,对她们招手,说:“快过来。” 这一声儿就打消了林棠的紧张。 礼成后,谢云正林如海等男子们便都出去了,连最小才五岁的谢淮,也没因年纪小就能留下。 其实林棠觉得他就算被留也不会想留,他追着哥哥们出去的样子别提多积极了。 谢老夫人再一抬手,便有两位嬷嬷几个丫鬟捧了衣料首饰玩器过来。 “这些你们拿去,做几件衣裳穿罢。虽然还在孝里,也别太委屈自己了。”这话是和林棠说的。 林棠看她今日穿的青瓷长衣,下面浅葱的裙子,已经尽力在素色中挑亮些的颜色了。 谢老夫人看林棠一眼,从托盘上拿了一根玉簪,说:“棠丫头,你过来。” 林棠到谢老夫人旁边坐下,谢老夫人在她发髻上比划了两下,把簪子给她戴上。 丫头们立时捧过来一面镜子。 林棠往镜子里看过去,她发髻左边除了原本有的两支小巧的浅碧玉兰花簪外,又伸出一根黄玉莲花,斜斜垂在兰花下方,立刻就显得她这一身打扮有了少女的娇俏之意。 谢老夫人打量林棠一会儿,说:“今日你们没什么大事吧?” 林棠忙道:“并没什么事。” 谢老夫人便说:“既这样,你们把头发拆了,我来给你们梳。” 林棠先看林黛玉,一看便知林黛玉在担心什么,忙对谢老夫人说:“我孝中失礼了,玉儿如今穿衣打扮都顾着我,所以才……” 谢老夫人一怔,摇头笑道:“是我新见了你们,手痒,你们打扮得很得体,并无失礼之处。” 林黛玉松了一口气。 被谢老夫人重新打扮完,林棠揽镜自照,确实觉得好看了不少,发髻上簪钗搭配得也更好看了,笑道:“老太太这么会打扮人,什么时候能教教我和妹妹就好了。” 谢老太太看着两个漂亮孙女也很满意,笑说:“这可不是要人教出来的,得自己多打扮多练。我活了六十年,当然比你们小姑娘会得多些。” 林棠心里一算,她和黛玉现在每天凌晨四点钟起床,上午六点入宫,在太医院工作到上午十点至晚上六点不等,回家后要理家事,要整理病人情况,要跟林如海学习先贤文章,如果能挤出点时间,她还要拆火·器画图纸,还要保证睡眠时间每天最晚九点上床,这多花时间打扮嘛…… 这时候,梁月安笑道:“老太太,这两个丫头忙呢,怕没时间打扮。” 谢老太太便道:“你是又和我要人来了?” 谢清谢沁一边一个围在谢老太太身边,谢清说:“老太太,我们都有您给的人呀,妹妹们也得有。”谢沁说:“棠姐姐玉妹妹才来,您可不能偏心!” 谢老太太清冷的双眼被笑意填满,说:“快都下去!我这把老骨头了,还禁得住你们揉搓?” 她对林棠林黛玉说:“罢了,我这里有几个会梳头插戴的丫头,给你们一人一个,你们带去,以后让她们给你们梳妆就行了。” 林棠本以为谢家是要往她和黛玉身边安插人手,没想到谢老太太送的真只是两个十三四岁的丫头,还连身契一起给了。 收下丫头,林棠已经从心里开始对谢家亲近。 看林棠把两个丫头的身契放起来,谢老太太说:“你们去罢,让我清静一会子。” 梁月安带众人行礼退出,至门外和林棠林黛玉解释:“自从你们祖父去后,老太太一向爱静,不大见人,只喜欢和孙女们在一处。今日你们来了,老太太几乎说了半日的话,已经比平日要多不少了。” 谢清在旁也道:“往日我和沁儿差不多只在老太太屋里半个时辰,就要出来的。” 谢家如此体贴,林棠和林黛玉都深领此情。 中午在梁月安正房内一处吃了饭,颜慧便辞了,笑道:“不知今日阿淮有没有惹祸,我得去看看。” 梁月安送她出去,亲带林棠和林黛玉到给她们准备的院子。 谢云正与梁月安夫妇自然住在承恩堂后面正院里。谢老夫人和贾母一样,住在承恩公府的西路,但谢老夫人的住处并没有荣庆堂大,连上前厅后院只有前后三进。 梁月安笑道:“你们二叔和二婶子住在东面,下回再去罢。老太太院子后头就是清儿沁儿的院子,她两个住在一起。我想着你们姊妹们该住得近些才好,就把你们安排在这里了。” 谢清谢沁院子后面又是一所小院,梁月安指着说:“这后面就是花园,往东走不远就是我的屋子。园子西北角上清音楼,住着宫里请来的嬷嬷们,平常清儿沁儿是上午到前院一处上学,下午到嬷嬷们那里学半日的规矩。等你们忙完了来这里住,正好结伴一起去上学。” 林黛玉问:“姐姐们每常是和兄弟们一起上学的?” 梁月安笑道:“咱们家一向是女孩子出阁之前,也要和男子一样的读书。你们放心,学里有屏风隔着,没甚妨碍。” 谢沁说:“其实隔着屏风看不清楚先生,我觉得不好,可惜总要避讳。倒是有时候爹和二叔也去给我们上课,是不放屏风的。听说林伯父也是探花出身?不知林伯父会不会来。若林伯父也能来就好了。” 林黛玉笑说:“我和爹爹说去,让爹爹有空也来。” 谢沁笑道:“那可太好了!爹和二叔有时候讲同一篇文章,说的也不一样,林伯父来,又能听到一样!” 一整个上午,谢清在谢沁面前很能端出姐姐的模样,此时也笑逐颜开。 只有林棠发愁,想着能怎么再挤出时间复习功课。 梁月安本来说谢沁的话已在嘴边,看她们姐妹们就这么说起来了,倒觉得林家可能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见林棠愁,梁月安一手扶上她的肩膀,笑道:“你能做出那件大事,就比你姊妹们都厉害百倍了,连你们老爷叔叔都及不上你之功。尺有所短,你不必因此愁闷。” “棠姐姐做了什么?”谢沁在谢老夫人处便好奇。 “过些日子你们就知道了。”梁月安笑而不答。 五月三十,谢沁知道了林棠之功,拉着林棠直说:“怪不得娘那么夸你,原来竟是这等利国利民之事!我们白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再读五十年,也比不上你们这一件事。” 她赞叹了半日,忽说:“可如此大功,怎么竟只给封了郡君?” “大约是因种上牛痘的人还不多,不好大肆封赏罢。”林棠嘴上这么说,其实和林如海林黛玉早有了别的猜测。 上皇这次能因林家与谢家的关系压住她的爵位,那若下次她再立一大功呢? 众口悠悠,即便是天子,也得服众方能长久。 作者有话要说:宝贝们今天还有! 感谢在2021-10-1704:01:08~2021-10-1807:0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然10瓶;沐沨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怀疑 上皇对林家与谢家关系的不满,虽然没明说一个字,但就这么明晃晃的表示在了林棠和林黛玉的爵位上。 分明从前已经议好了,林棠此功甚大,将来活人无数,至少也会给林棠县主、林黛玉县君之爵,可直到五月三十日,圣旨发出去,齐煜才知道林棠的爵位最终只有郡君。 这就像是边关大将死守城门,打退十万敌军,护住边城百姓,让敌寇数十年不能进犯,最后却只给封了个三等将军敷衍了事一样。 郡君原是给皇家宗室女的封号,县公之女可得封郡君,爵与皇家宗室爵位镇国将军或异姓侯爵等同,看着尊贵,实际不过领正五品俸禄,一应开府或赏赐的皇庄一概也无。 宗室给郡君县君等最多出一份嫁妆,虚名儿看似光鲜,其实连爵位最低的子爵三等将军都比这实惠。百官世人会尊重一个三等将军,却未必把一个郡君县君放在眼里。 齐煜心知会发觉对林家女子们封赏太低的绝不只有他和皇后,但现在能替林家出头的人可不好找。 他和皇后不能出面,谢家和林如海自然也不能上折说天家赐的爵位太低。余下他在朝中虽有了不少人,但细数起来,并无一个他能舍得拿出来做这个出头鸟的。 但林如海与他两个女儿实在都是难得的人才。 若他们这次心内不平,觉得他这君上无能,该怎么办? 林如海林棠林黛玉父女才给他立了两桩大功…… 要等朝廷上中立的大臣们出言,还是他先问了林家的意思妥当些。 齐煜在上皇面前丝毫未露不满,待中午得空,立时便让皇后谢云雁想办法问到林家父女的打算。 若林家父女着实觉得这次委屈,那他总要想办法,再给他们争取一回。 谢云雁心底也颇为愧疚,说:“都是我一时突发奇想,让林家和谢家有了明面上的关系,不然,棠丫头至少一个县主爵位是稳的。有了御赐的县主封号,谁敢管她们姊妹无人教养的事?” 齐煜安慰她道:“谁能想到他竟已这么容不得我了?咱们也正好借此事看个清楚。” 谢云雁是真心觉得对不住林棠,说:“陛下若为难,将来我想法子好生补偿她们。” “你我夫妻,何必说这样的话。”齐煜道。 齐煜的话没直接到林如海耳中,而是经谢云雁给林棠林黛玉赏东西,先说给了林棠。 林棠说:“父亲,我觉得我和玉儿的爵位就算了,今次不必再争取什么倒比求圣上的好。” 林如海也是这意思,却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林棠笑道:“父亲考我的时候多了,今儿该玉儿说了。” 林黛玉便道:“那我说了,爹爹姐姐可不能笑我说得不对。” 林如海笑道:“你只管说就是了,在咱们自家,无需顾忌那许多。” 仔细思考了一盏茶的时间,林黛玉方开口:“上皇既能因我和姐姐成了承恩公府义女便压住我们的爵位,可见对圣上的忌惮已是非同小可。我便罢了,姐姐有主功,却只有一个郡君之爵,连我都能看出来不对,朝上又有多少人能有所察觉?即便这样,上皇也要如此,想必不是对圣上介怀已极,便是……” 林棠看林黛玉说不出来,就替她说了这句:“便是身在高位太久,以为天下尽在掌握,所以随心所欲,不大在乎臣民议论了。” 林如海咳嗽一声。林棠一笑。林如海摇头,示意林黛玉继续说。 林黛玉喝了口茶,便接着道:“上皇如此,若此时有人因我和姐姐的爵位说什么,不是会成上皇的眼中钉、肉中刺?不管陛下是亲自去说,还是找什么人出头,不说事不一定能成,我看,只怕被上皇迁怒的仇也会到咱们家身上。不如这次便算了,在上皇看来,是咱们家知情识趣,在圣上看来,更是咱们体贴上意,不令圣上为难了。” “好!说得好!”林如海笑道,“还有什么没有?” “还有……”林黛玉松一口气笑了,看着林棠说,“更何况还有木秀于林的道理,姐姐和我是年幼未及笄的女子,立下这等人家一辈子也求不来的功劳,本就够让人眼红了,若再得高位,难保有心胸狭窄之人,专盯着咱们家寻错处。外祖家有二舅母和琏二嫂子两位姓王的太太奶奶在,咱家与外祖家里是不可能好的了,在京中几无帮衬的人。现在有了义父义母,我和姐姐的爵位也没高到让人眼红的地步,其实对咱们家而言算是好事。” 林如海点头道:“玉儿也渐渐明白了这些,很好。那我再问你,上皇已然看林家与谢家交好不快,往后林家对谢家该如何行事?” 林黛玉又琢磨的功夫,林棠让人上了被井水湃得冰凉的西瓜,切成块放在水晶碗里,上头浇上新鲜的酸奶,点缀以葡萄蜜瓜等时令新鲜果子,一人一碗摆在林如海和林黛玉面前。 林如海一向养身,自从过了四十以后,夏日再不吃冰凉的饮食。后来贾敏离世,他身体愈差,又有寻死之意,常是饥一顿饱一顿,肠胃更禁不起折腾。 但认回林棠,林黛玉也回了家,家里有两个女儿时刻看着他保养,他也怕离世太早,让孩子们没了依靠,不到两年的功夫,便把身子养回来大半。 慢慢吃着大女儿百忙之中折腾出来的水果碗,看着二女儿考虑家中出路的认真模样,林如海觉得他至少还能活二十年。 别说,水果混着酸奶一起吃还真不错。 林黛玉思考完回神时,已经被林棠喂完了一整碗水果酸奶。 “吃饱了才有力气想事儿嘛。”林棠笑眯眯的说。 都十一岁了还和个小孩子似的被姐姐喂吃的,林黛玉微微红了脸,拿帕子掩饰的擦一擦嘴角,说:“我和姐姐已经是承恩公府的义女,若因上皇忌惮就先远着义父义母,家里便连帮手都没了。但若和承恩公府过于亲近也不好。我想最好的法子,只能是我和姐姐常去谢家,父亲在外和义父二叔远着些,还能说成是我们女儿要受承恩公府的教导,所以只能常去,但父亲其实与义父和二叔相处并不算太融洽。对咱家有心思的人家,顾忌着我们姐妹和承恩公府,便要动手也得掂量掂量。” 林如海听完十分满意。 林黛玉又补充说:“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若林家和谢家关系真不好,我和姐姐怎会常去承恩公府?这也不过是对上皇表明态度而已。” 林家父女意见一致,谢家谢云正也拿此事考较了子侄们,对谢鸿和颜明哲的回答甚是满意。 出了谢云正书房,谢鸿看三个幼弟撒欢先往马厩去了,命小厮们都跟过去好好看着,只余他和颜明哲表兄弟在抄手游廊上。 谢鸿道:“你自己都明白,也省得我和你说了。” 颜明哲装傻:“大哥说什么,我怎么不大明白。” 谢鸿笑道:“不过你倒是不用急,玉妹妹还小,我看林伯父并不急于给两位妹妹相看人家。” 颜明哲严肃道:“大哥,关乎妹妹们声誉,这话还是莫要说了罢。” 谢鸿指着颜明哲摇头直笑,颜明哲却泰然自若。 没过两日,林谢两家互通了意思。 林棠和梁月安商议好,从六月初十起,每月逢一至四,她和黛玉来谢家住,至逢四傍晚,便回林家,逢十再来。如此,便既能在谢家和姊妹们一处,也能照管到林家的事。 若有事要出门或入宫,在谢家出去和在林家出去是一样的。 上皇明摆着不喜林棠林黛玉成谢家义女,牛痘苗推广的事林棠便决定不管了,全交给太医院。 左右吴大夫得授正六品御医,李大夫得授正七品正奉太医,再加上太医院参与牛痘苗的人人都有封赏,她和黛玉在太医院算是广有人脉。 牛痘苗每种在一个人身上,就算不是她亲手种的,林棠也有机会能得到功德——系统说会根据每个人以后得天花的概率进行功德发放,只要太医院按照正常进度推行工作,用不了一两年,系统就能升级到【lv.5】。 如果太医院有什么问题,她再帮忙解决不迟。 【lv.5】的预告可是能在网络上和别人互动。 林棠现在画火·器图纸简直是画一笔都要查一个小时的资料,如果她能与广大网民互动,完全可以在各大论坛求问如何改进鸟铳!她真的怕工匠按她画的图纸造出来的东西不对劲,将来出现炸·膛等事故,让她良心不安。 而且,随着爵位初步到了身上,林棠开始怀疑她第二步要改进火·器究竟做得对还是不对。 如果让一个封建社会的帝王拥有了超越这个时代、威力过于强大的武器在手,对百姓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火·器固然能抵御外敌,也是皇帝巩固皇权的工具。 林棠不想从她手中出去的东西,枪·口会对准无辜的百姓。 但不拿出威力更大的新式火·器,她下一步应该做什么,才能向圣上提出将她的郡君之位改封为男子可得的公侯伯子男? 若她只从郡君往上升,将来即便升到县主、郡主,也还是免不了和人成婚生子,甚至宫里可能都会压着她成亲,直接给她指婚,来保证她对天家的忠诚。 天家将她指给别人还好,若指给皇子,她可不想与别的女人分享丈夫,也不想成日把时间花在没用的勾心斗角上。 想来皇子会娶郡主县主为妃,当不会将一个正经的公候伯纳入后院。 便是有可能会连累黛玉的名声,影响黛玉的婚事…… 林棠有信心,比起成婚嫁人,黛玉现在应该更想和她一起再建功勋。等她们彻底能凭自己立得住了,谁还会在意成不成婚?那时黛玉想给林家留子嗣,挑年轻俊秀聪明的男子入赘就是了。 经过两日的打听,荣国公府众人终于知道全了圣旨上的内容。 宫中夸林黛玉“名门之后、知书识礼、文采出众、才情横溢”,有关牛痘苗的条陈写得极好,所以赐了“清文”的封号。 别说女子,就说贾家现还活着的男子,也无一个曾得宫中如此夸赞。 贾母知道,林家一定是在防备贾王几家了,所以才早和谢家亲近。 有了皇后娘娘的亲嫂子教导,黛玉再也不必来荣国公府一次。 她又心痛,又觉得欣慰。 其实林家如此,也是人之常情。 有谢家在,若王子腾回京,就是想针对林家,也要掂量掂量。 玉儿能过得好,她也不用再担心了。 而整个贾氏一族上下所有人中,听得林棠林黛玉因功被封爵位的,怀疑者有之,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为二人真心高兴的也有,心情复杂的更多,浑不在意的也有些,只有赖家觉得恐惧。 五月三十当夜,赖尚荣吓得连连噩梦,梦见才十岁的青梅高高的坐着,用眼角不屑的看他,手一挥,便有数个官差将他擒住捆起来,又是打板子,又是掌嘴。 他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求饶,青梅慢慢走下来,对着他的身下就是一鞭。 赖尚荣梦中惊叫挣扎,他新娶的续弦见他如此情状,又听他口中不清不楚的说着什么害怕娘娘的,忙去着人告诉赖大媳妇。 赖大媳妇过来,听到赖尚荣正嘶哑着喊:“郡君娘娘!求求放过奴才罢!” “奴才是鬼迷了心窍,不是故意要冒犯娘娘!”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明早大概没有,明天下午或晚上有~ 大家说觉得叫郡君乡君娘娘不好,前面的已经改了嗷,这里是赖尚荣害怕乱说的。 感谢在2021-10-1807:07:57~2021-10-1823:2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妖妖妖?3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连川50瓶;小妖怪10瓶;非枝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噩梦 赖尚荣噩梦的第一晚,赖大没在家住,赖大媳妇匆匆忙忙的来了,听到他嘴里说的那些,也觉得心惊,忙把他摇起来问是怎么了。 睁开眼睛,看到自家的屋子,赖尚荣才发觉他是在做梦。 但梦中的凌·辱仿佛是真实发生过一般,让他半日都还觉得身上发疼。 赖大家的问他做什么梦了,赖尚荣如何敢说?他随意含混敷衍过去,赖大家的便说赖尚荣媳妇大惊小怪。 等赖大家的走了,赖尚荣对他媳妇也冷了脸:“马氏,这算什么事,你就去找母亲?母亲每日有多少事忙,你还半夜里劳动她,再有一次,你知道厉害!” 马氏是赖尚荣的续弦,赖尚荣前头的媳妇虽无子,却给他留下两个女儿,他又是娶续弦,所以马氏的出身不比前面那个,是七品官家姑娘,只是个秀才的女儿,家中略有些资产。 赖家虽是奴才家,却是国公府的奴才,还是两府的大管家。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赖家出门在外,比一般的六七品官还要让人敬着。马家教女贤良淑德,马氏更是温婉贤良,又是新妇无子,不敢与赖尚荣拧着来。 因此赖尚荣说她,她心里虽委屈,却一句不敢驳,服侍赖尚荣重新歇下,也自睡下了。 赖尚荣怕再梦见青梅,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直到四更天时,迷迷糊糊一觉,又是青梅拿着鞭子刑具等他。 再度被赖尚荣噩梦吵醒,马氏看他满头大汗,面色狰狞,也不敢去请赖大媳妇了,只得大着胆子把他喊醒。 赖尚荣心内又怕又恼怒,看见马氏低眉顺眼的样儿,想迁怒于她,又怕没了她遮掩,让赖大和赖嬷嬷都知道了,只好说:“像今次这样就很好,改日再有这样的事,你也只管把我叫醒就行。” 马氏觉得不妥,但赖尚荣为人骄横,不是怜香惜玉之人,对她也不算好,她怕告诉了别人,赖尚荣厌弃了她,便真没敢再告诉人。 过了两日,听得林家姊妹已被皇后娘娘的长兄认为义女,成了皇后娘娘的侄女,赖尚荣更是惊出一身冷汗。当晚在梦中,他不但被打骂羞辱,还看见自家祖母父母叔婶一家子都被人拴着绳子,排队砍头。 虽勒令了马氏不许告诉人,但赖尚荣一连几日噩梦,夜间睡不好,白日里读书没精神,不过四五日,就被先生捅到赖大处。 赖大发怒,要赖尚荣解释,赖尚荣只得说是连日噩梦,精神不济,不是有意懈怠功课。 赖大不信这话,认定是赖尚荣私下不知做了什么勾当,立时要人拿板子打! 赖尚荣忙说马氏可以作证,他确实噩梦不断,赖大媳妇想起前几日那桩事,忙叫马氏来。 一时马氏到了,忐忑着说出这几日赖尚荣每晚都要醒两三次的话,赖大媳妇便斥她:“你爷们这样,你怎么不来回给我?” 马氏满心的委屈:“大爷怕惊动了太太,不让我回。” 赖大媳妇又想说什么,赖大拦住她,道:“媳妇听他的话,这事怪不着媳妇。” 他喝问赖尚荣:“你说!你究竟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吓得这样?” 赖尚荣如何敢说?想含混过去时,赖大叫人拿了板子戒尺在他面前放着,他情急之下编的瞎话漏洞百出,叫赖大听出来,实实在在打了他十几板子。 挨了实在的皮肉之苦,叫赖尚荣更想起梦里的折磨。 他心里也受不住,干脆一张口,把所有的事一股脑全吐出来了。 在听赖尚荣说“皇后娘娘那个在咱家当过丫头的侄女……”时,赖大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喝命所有人都出去,连马氏都让人请出去,才令他继续说。 赖大与赖大媳妇本以为赖尚荣只是怕“青梅”如今身份高了,皇后娘娘追究到他们身上,也觉心慌,但听见赖尚荣颠三倒四的吐露出那年他本是想强上了“青梅”,让她去不成西府老太太身边,两个人心中的惊惧比赖尚荣还要更甚。 “你这……你这孽子,混账东西!”赖大举了板子就又要打赖尚荣。 赖大媳妇慌忙拦住他,说:“老爷,这事非同小可,咱们还是问了老太太,一起商量了再论怎么办。想来……那郡君娘娘也未必会把这事往外说,其实她也未必知道,尚荣他那时候不是睡着了?” 赖嬷嬷知道后,急得差点晕过去。 儿子孙子都等着他说话,赖嬷嬷强作镇定:“这事如何怪得了尚荣?那时候她只是咱们家的小丫头,谁知道她还有这般的造化?老大媳妇说得没错,尚荣那年还病了好几日,她那时候才十岁,懂得什么?荣儿,你说,你对她做什么了没有?” 赖尚荣忙说:“我没有!我还没动她一指头呢,就睡着了!” 赖嬷嬷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尚荣有那心没错,可她又不知道。那些高门大户的人家比咱们要面子,郡君娘娘现是皇后娘娘的义女,便是她知道尚荣的心思,难道还会把这事主动往外说?这都过去几年了,郡君娘娘说不定早就忘了。” 赖大叹道:“话是这么说。可万一郡君娘娘记在心里,要整治咱们这样的人家还不容易?”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议了半日,赖尚荣哆哆嗦嗦的插话:“那到底是……” 他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赖大想到现下的担惊受怕都是从他身上来的,怒骂道:“当日老太太已经答应把她给西府老太太了,便她不是林家的姑娘,不是郡君娘娘,你也不该动歪心思!还不是你这混账种子惹出的事!” 赖大媳妇欲劝,赖大说:“不管怎么着,今儿我非要教训他一回,他才知道厉害!” 赖尚荣只能向赖嬷嬷求救,偏赖嬷嬷叹道:“打荣儿一顿也好,把他打了关起来,不许外人进去,万一郡君娘娘还记得咱家,看荣儿过得不好,她可能也就罢了。在荣儿噩梦好了之前,不让他见外人,省得被别人知道,又生出事端。” 得了这话,赖大便着实下死手打了赖尚荣一顿,打到他只能被人抬着回房。 赖嬷嬷又怕马氏年轻,经不住事,让马氏来她这里服侍,不让去照顾赖尚荣。 而赖尚荣又被打,心里的恐惧未消,噩梦又是一夜连着一夜,那身上得不到好生歇息,伤口自然好的慢,又兼连日高烧,急得赖大媳妇了不得。赖大只有这一子,也自悔是打重了。 等赖尚荣烧退了那日,赖大和赖嬷嬷商议:“如今西府里大姑娘出来了,甄家也倒了,咱家这些年积蓄了多少钱财,我看便是不靠着贾家也行了。” 赖嬷嬷道:“话是这样,可王老爷威势尚在。荣儿都二十五了,如今连县试也没去考,将来若要一个出身,不还是得托赖西府的力?” 赖大叹道:“娘哎,他这个样子,还指望他什么?若他做了官,被郡君娘娘知道,那更不好了。不如咱们一家子脱身出来,到外头远远的躲个二十年,左右不缺吃用。等这事平息,再让荣儿的孩子出去罢了。” 说到此处,赖大又觉得把赖尚荣打轻了。 赖嬷嬷愁:“这历来奴才出来,只有主子开恩,哪儿有自己求的?” 想了半日,她说:“这事等我慢谋,先去探一探老太太的口风。” 赖大却忽道:“娘,您说若西府里老太太没了,大老爷二老爷两房撕扯起来,咱家是不是……” 赖嬷嬷被唬得发怔:“这,这……这话可不能乱说!” 赖大当场说是他着急想左了。出了赖嬷嬷屋子,他左思右想,自家的家财早不下二三十万,别说养他们一家子一辈子,就是几辈子也够了。当了这些年的奴才,虽说两府里主子们算和善,别的奴才们只有捧着他的,终究干的都是伺候人的活儿,哪知以后。将来两府里败落了,还难免牵连赖家,不如这时候想法子出来。 若能顺顺当当的出来,和贾家还有几分面子情,那更好,若不能,为保自家的安全…… 王熙凤派人注意着赖家的动静足有一年多了,如今又多一个尤氏,两个人一起,很快察觉赖尚荣又被打了,赖大开始频繁的寻药材商,赖家的下人常出入药铺,这就罢了,还专躲着和贾家熟悉的商铺。 尤氏王熙凤坐在一处对消息,各自说完,心里都冒出一个念头。 “不该呀……”尤氏惊道,“赖嬷嬷是老太太的陪房,赖家是咱们家几辈子的管家,怎么会……” “正是主子太给脸了,才纵大了他们的心!”王熙凤站起来,在地上转了几圈,说,“嫂子忘了,他们最少捞了咱家一二十万,自然怕被查出来。他们管着家知道咱们家多少事,咱家自然不会放他们出去,所以他们胆大包天,竟想暗害主子了!” 赖家已起了如此毒心,王熙凤和尤氏不敢再拖延,忙悄悄将这事回给了贾母。 贾母自是震怒,王熙凤便劝贾母勿要打草惊蛇。赖尚荣是落地就被开恩放出去的,赖家那些家财很可能都在赖尚荣名下。贾家不弄清楚就去抄了赖家,只怕会引人口舌,有碍名声。 贾母忍气命:“你两个去叫珍儿琏儿来。” 贾珍贾琏半个时辰内都到了,贾母独自思索了这几刻钟,又听王熙凤说,是察觉赖家贪钱,所以格外注意他家后,已经起了杀心。 她自认对赖家算得上很宽容了,赖家那些小动作她不是不知道,但换了谁当管家,一点儿不贪绝不可能。从前她在闺中也上过学,水至清则无鱼这句话,这些年她越活越懂得。 但赖家如此大贪,还想暗害主子,这样的奴才,家里绝不能留! 可问题来了,换下去赖家,让谁家上来? 贾母把她的几房陪房想过一回,竟然都和赖家有亲,并无太合适的人选。而贾家现下权势大不如王家了,家里有两个王家的媳妇,还是姑侄,赖家一下去,这贾家岂不成了王家的天下? 二太太和薛家弄出什么“金玉姻缘”的话,不是就想把宝钗丫头配给宝玉? 若三个媳妇都是王家的人,那这荣国公府不如改了名字,叫九省检点府罢了。 贾母吩咐贾珍贾琏:“明日如果赖家的来请安,你两个一个找赖大,一个找赖升,还有珍哥儿媳妇和凤丫头,把他们媳妇叫到你们跟前儿,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都绑到我这里来!珍儿,东府里你自家的管家自己去寻,琏儿,你和凤丫头今日商议了,拟几个名字来给我看。” 又让他们谁都不许走漏了风声。 听贾母说完,贾琏才知赖家的事发了。 回到房内,他问:“怎么这样大事,只和大嫂子商议,倒不和我说一句?” 王熙凤道:“二爷又不在家,不知和珍大哥去哪里混了,叫我怎么和二爷说呢?万一二爷晚上才回来,明儿赖家就下毒了,怎么办?难道叫我满京里去找二爷,闹得人人都知道我不贤,连爷们和兄弟出门都不许?再让赖家觉出不对,卷包跑了,二爷又该有别的话怪我了。” 贾琏无话可说,唯有心里发闷。 宁国公府里,贾珍也问尤氏:“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先来告诉我?” 尤氏笑道:“凤丫头吓坏了,急急忙忙的叫我去商量,说完了就带我去找老太太了,没来得及找大爷说。” 贾珍问了一句,也就罢了,说:“不如想想抄了赖家,他家的银子怎么分才是。” 尤氏说:“一家一半儿罢了。” 贾珍道:“西府里人多事多,我看若一家一半儿,那边大老爷就头一个不愿意。” 尤氏巴不得贾珍多想赖家的家财,把管家挑谁忘了,说:“那府里也不是大老爷说了算。” 赖嬷嬷一怕人看出不对,二还想和贾母求把赖家全家放出去,三则,又想借贾母探一探清宁郡君是否还记得当年的事,因此虽然年纪将近七十,还是常来荣国公府给贾母请安。 谁知这一日,她一进荣庆堂角门,就觉得心里发慌。 到贾母面前请安,她也觉得贾母的话音里似有什么深意。 但鸳鸯等丫头们待她仍如从前一般恭敬,连贾元春也十分的尊重她,一口一个“嬷嬷”,赖嬷嬷便以为是她年岁上来了,想得太多了。 挂念着在家里还没好的赖尚荣,赖嬷嬷呆不多时便要告退。 贾母却笑留她说:“元春带她妹妹们学规矩,我正没意思,你家里若没事,咱们和鸳鸯琥珀摸牌罢。” 赖嬷嬷只得留下,心神不定的和贾母打了两刻钟牌。她平日要故意给贾母喂牌,今日不用刻意,牌也一张一张到了贾母手上。 贾母把她反应都看在眼中,看她也白了头发,一脸的皱纹,两个人主仆六七十年的情分,就要葬送在今日了。 直到贾珍贾琏压着赖大赖二和他们媳妇进来,贾母才把笑都收了。 看着浑身颤抖的赖嬷嬷,她语气平平的说:“把你家这些年贪的银子交出来,让赖尚荣到我这里按身契,我还可放你们一命。不然,赖大私□□·药,想暗害主子,赖家的家财都是偷主家的,报到官府里,你们没了命,他和他儿子三代不得科举做官,你们都知道厉害。” 赖嬷嬷跪在她儿子儿媳们前面,贾母不看她,说:“赖家的,我的手段是什么样,你应当最清楚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一更半到,还有一更醒了再看,慢慢补一下以前欠的字数=w=(我貌似还欠两更?) 赖家的事马上结束~ 感谢在2021-10-1823:24:06~2021-10-1923:3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向晚~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向晚~20瓶;lussia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倾轧 赖尚荣身上伤口未好,日夜做噩梦,整个人憔悴不堪的从床上被拖下来,塞在马车里颠簸到了荣国公府,看他祖母爹娘叔婶都被绑缚着堵着嘴跪在地上,和他梦里的情景对上,吓得胆子早已飞到了三重天外。 他不愿意在身契上按手印,可他父母都等着看着,两旁贾珍贾琏站着,他欲想不按,自回家去逍遥,又怕荣国公府报复,只能一脸眼泪鼻涕的把手印按了下去。 赖家几口人都被拿住,出嫁的女儿不知底里,也因都是夫家的人了,贾家便没管,贾珍贾琏只管先抄了赖家的家财奴婢等。 独有赖尚荣媳妇马氏,平白成了奴才的媳妇,回家里哭诉。马家嫁女儿给赖家本是想借宁荣两府的势,如今赖家犯了事,别说借势了,不让荣国公府迁怒就不错,加之马家太太还算疼女儿,便求上荣国公府,要马氏和赖尚荣和离。 贾母让王熙凤问清了马家什么也不知道,便说:“她原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又没子女,何必糟蹋了。让赖尚荣写和离书,放她走罢。” 赖尚荣被饿了两日一夜,虽不想与马氏和离,但看守的人说他写了就给他一个馒头吃,为了这一口吃的,他也顾不得别的,赶三赶四的写完给了人。 马家深谢荣国公府,马太太又要带马氏给贾母磕头,被王熙凤拦住。马氏母女便给王熙凤尤氏磕头。 王熙凤自家也有女儿,看了马太太这样,十分动容,说:“再给姑娘找个好人家罢,白让你们一家子受惊了,这点子银子你们拿去,就当我给她添妆。” 马家收了银子,好好把女儿嫁出去,过不得两年,自然就把赖尚荣忘了。 平儿拿了一百两银子过来,尤氏见了,也给一百两。马家母女千恩万谢的出去了。 贾珍贾琏带人抄赖家时,抄的人有心想私拿,但赖家的例子就在眼前,没几个人有胆子贪。 倒是贾珍贾琏怕贾赦闹,各自带心腹挪动了一二万,也给了心腹些好处。 贾珍有意离间贾琏王熙凤夫妇,便暗地对贾琏笑道:“琏兄弟,你这些东西可藏好了,让凤丫头知道,你又白干一场。” 贾琏愁:“只可惜我没个藏东西的地方。” 贾珍便从怀里拿出赖家一所房契,笑说:“我看了,这所房子离咱们府上不远,就隔了三条街,三进三出,前厅后舍齐全得很。你现下拿去搁着东西,我给你两个人看屋子。将来你有了别的想头,也好安置人呐。” 听到最末一句,贾琏心中一动,抬头看贾珍。 贾珍有意说:“你今年都二十五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蓉儿都开蒙上学去了。” “凤丫头不许你找别人,她又生不出来,你总得为子嗣打算,是不是?”贾珍拍拍贾琏的肩膀。 抄赖家抄了三四天,宁荣两府的人尽知了此事。 宁国公府还罢,贾蓉从贾珍处得了许多好处,只有喜欢的,最多只有下人们害怕下一个轮到自家,或是想替上赖家的位置。 而荣国公府人口众多,从上到下都心思浮动。 贾赦邢夫人王夫人都盯着大总管的位置和赖家的家财,贾政只是叹家门里出了奸奴,但事儿已完了,一概又有贾母做主,他只管和清客相公们谈论一回,心里就过去了。 倒是赵姨娘有心,私下问贾政。 贾政和她说了半日,她发现贾政在外面知道的还没她从婆子嘴里听到的多,又心知管家没她的份儿,赖家的钱也没她的,心里自闷了一场,便也不问了。 贾宝玉每日应付读书已经费劲精神,又不通俗物,贾兰因李纨一向教导他明哲保身,贾琮更是没个依靠,三人都不管这事。贾环有心却没什么门路,也只好不理。 贾迎春和贾惜春一个软一个冷,也都不张口。 只有贾探春和贾元春担忧道:“家里才撵了几十个人,如今又抄了赖家,虽然是赖家该当的,可连着动荡,难免叫家里人心惊。连赖家都只有这个结果,他们想到自家,心里又该有别的想头了。赖家在咱们家几辈子,和家里多少人家有亲,赖家这样,若不安抚家里的人,只怕从长远看,不是好事。” 贾元春听得此言,叹道:“你说的有理,我也正想着这事。但我不怕和你透露一句,凤丫头和我说,赖家至少贪了咱家一二十万,还想给老太太下毒。他家是必要处置的,至于今后如何,少了他一家,别人至少也会收敛些。且再看罢。” 回来了不到一个月,贾元春已经深叹家里积弊甚多。偏她是未出阁的女儿,还从宫里回来,身份有些尴尬,有心想要整治也无从下手。 既然现在老太太和凤丫头出了手,她还是好好教教妹妹们,再劝着些宝玉,是她能做的。 一日有空,贾元春终于把贾宝玉叫到房内,先问他说:“赖家被抄了,你是怎么想的?” 贾宝玉一头雾水:“我怎么想?大姐姐,这事又不与我相干……” 贾元春心中无奈,对他细细讲了半日内中的厉害。 贾宝玉听得不耐烦,心思移到贾元春身上穿的红罗衣,手上戴的白玉镯子和她屋里丫头们嘴上的胭脂上。 “宝玉,你看什么呢?”贾元春很快发觉贾宝玉正在走神。 贾宝玉不敢答,忙说:“没看什么。” 顺着贾宝玉才刚看的方向,看到了她的丫头们,贾元春严肃问:“你这爱吃胭脂的毛病都多大了还不改?” 想起一事,不等他答,贾元春就让丫头们都出去,单独和贾宝玉问:“你说,是你身边的哪个丫头勾着你了?” 见贾宝玉想混过去,贾元春直说:“你不愿意说,我找嬷嬷们一一给她们验身如何?” “好姐姐,我……我说就是了!”贾宝玉急得站起来,“你可别去告诉人去!” 看把贾宝玉吓住了,贾元春缓和语气,说:“你告诉我,我不会把她们怎么,你也到了年岁,该有两个人在身边。她们若是好的,将来我替你和太太说去。” 又扭捏一会儿,贾宝玉方吞吞吐吐的说:“是袭人。” 贾元春听了是她,先放下了一半的心。 袭人是老太太给宝玉的,她这些日子都看过宝玉身边的丫头,只数这个袭人服侍的最尽心。 她和贾宝玉确认:“袭人就是那个容长脸,生得清秀,今儿穿淡红色戴两个金手镯的丫头?” 贾宝玉低头说:“就是她。” 贾元春又隐晦问他们是什么时候成事的,贾宝玉说了,看贾元春面上又没了笑,忙道:“大姐姐,是我、我让她,不是她……” 努力平气,贾元春又问:“你们平日歇息,是怎么……” 贾宝玉忙说:“如今搬到外头去,和环儿琮儿他们住在一处,功课也紧,是再没有了。” 贾元春嘱咐他几句:“你年纪还小,不好多在这事上头费神,再大二三年才好。袭人那丫头我替你看几年,若着实是个好的,等你到了年岁,家里自然会把她给留下。” 宝玉看那丫头格外不同,她若强让那丫头离了他,只怕他心里有芥蒂,不如就这么着慢慢看,她若不好,老太太和太太自然容不得她。 她又严肃和贾宝玉说:“你若瞎胡闹,弄坏了身子,叫老爷太太知道了,你知道她是个什么下场!” 贾宝玉唯唯应了。 处理完贾宝玉丫头的事儿,贾元春思及他对家中事务毫不在意的模样,免不得又劝:“你如今也十二了,不小了。大哥十四岁就进了学,你还有两年,别说院试,可能过了县试府试?” 贾宝玉不敢答。 贾元春苦口婆心:“母亲将要五十的人,亲生的只有你一个了,你不给母亲争气,难道要环儿比你先进学出息?你没有个出身,让人家怎么把好女儿许给你?等我和三妹妹都出了阁,你和你媳妇不孝顺母亲,让母亲依靠谁去?” 贾宝玉生来便是个富贵乡的闲人,又兼被祖母溺爱了十年,一贯只好享乐并与姊妹们丫头们厮混,并不喜“俗物”“俗事”,只想将来化成灰化成烟时还同姊妹们在一处。 谁知林黛玉却因他眼中的“俗事”,真再不来了,他也被勒令读书,搬出内宅,每日见的除了自己房中几个丫头,便都是男子浊物。现下好容易进来一趟,到了姐姐房中,不说亲亲热热的一处说话,反被教训了一回,又让他好生读书,又谈起姊妹们出阁,因此他怏怏的。 贾元春看他这样,难免失望,便问:“宝玉,你不好生进益,将来家里要依靠你,或是我们被夫家欺负了,要你撑腰,你怎么办?” 贾宝玉张口就说:“若一辈子在家里,就不怕别家欺负了。” 贾元春长长一叹。 自己倒杯凉茶喝了,贾元春才觉得有力气再张口:“宝玉,你也知道你说的都是孩子话。” 贾宝玉只管低头,玩他腰上系着的带子。 贾元春已着实没了办法,左右屋内只有他们姐弟二人,便越礼问:“宝玉,不说自家的姊妹,便说这些亲戚家里的姑娘,有没有你想长长久久留在咱们家里,不让她嫁给别家的?” 她一面说着,回想亲戚家的女孩儿,她见过的有一个宝钗妹妹,容貌品行学识行事都实在没得挑了,薛家也有意,可蟠兄弟杀过人,终是一桩隐患。听得史家还有一位湘云妹妹,可惜她回来的日子浅,还没见过。 贾宝玉抬头,眼睛一亮,只是不敢说。 贾元春见了道:“你只管说,这话再没第三个人知道。” 给自己鼓了半日的劲儿,贾宝玉小声说:“林妹妹。” “谁?”贾元春忙问。 “是……是林家的黛玉妹妹。”贾宝玉说得清楚了些。 怎么是她!贾元春心中叹惋。 有可卿侄女的例子,贾家实在不比薛家好多少,宝钗妹子宝玉还能配得上,可若想娶黛玉妹妹,宝玉现在这样,只能说是痴心妄想了。 贾元春狠下心,要让贾宝玉认清现实。 她道:“宝玉,我问你,林家二妹妹是什么身份?” 贾宝玉张口要说。 他明白了贾元春的意思,嘴唇慢慢合上,又抿得紧紧的。 “林家二妹妹是正三品户部侍郎的嫡女,又是承恩公的义女,还是宫内亲封的县君,比我的品级还高,她们姊妹才给国朝立下大功,林姑父未到五十,将来入阁有望。”贾元春看着贾宝玉的眼睛说,“你是国公之孙,可咱们父亲只是从五品员外郎。你无功无职,连一个秀才的出身都无,拿什么去般配人家?” 再一咬牙,贾元春索性说:“宝玉,还有咱们两家现今是如何,我不信你一点儿都不懂。你如今这个样子,家里怎么拼着得罪王家,给你说求娶林家二妹妹去?你三五年内进不了学,我看还是做梦快些。当日大哥十四岁进学,大嫂子也只是正四品国子监祭酒之女,多少人家想要求娶而不得呢。” 贾宝玉一张脸变得煞白。 看贾宝玉跌跌撞撞的出去了,贾元春不知他经了这一番话,是否能开始认真用功读书。 其实宝玉便是和大哥一样,两年后就能中秀才,只怕他也娶不到黛玉妹妹。 但最起码他进益些,能让薛家和自家下定决心。宝钗妹妹还比宝玉大两岁,已经十四了,家里别耽误了她才好。 * 饶是贾珍贾琏贪了三四万东西,递到贾母面前的单子,也写着从赖家抄出来数个房契地契铺面,二三万的金银,还有家具绸缎首饰等。 看完抄出来的单子,贾母说:“这些个东西,两府里一家一半,归到库里去罢。赖家几个人,找个机会悄没声结果了。他家的下人不好的发卖了,好的先放到庄子上去。” 王熙凤便把选出来的人拿给贾母看,说:“咱们家和东府上的人,大半都和赖家有亲。少数没有的,差不多都是糊涂人。因此数来数去,只有我和大嫂子两个的陪房与赖家没什么关系。还有几房好的,都在上头。” 贾母没接那张单子,令王熙凤把取中的几家说来。 听完,她道:“就让林之孝两口子上去罢。他两个一向妥帖,也不似别人张扬。他们也在咱家办老了事了,家里各项事都熟。” 王熙凤心中暗喜,林之孝两口子虽不是她的陪房,却早拜在她这里认她做干娘,算是她的半个心腹了。 她不放心,问:“老太太,这事用不用和太太们商议?” 贾母说:“我已经定了,不必和别人商量。你照着办就是了。还有,看谁家替赖家求情,为赖家的事碎嘴的,全报给我,打了板子撵出去!家里近些年费用大,少几个人,还能省些家用。余下空的缺儿,就你看着办罢。” 王熙凤领命出去,知道贾母这是在给她放权,也是要让她和王夫人姑侄起嫌隙。 但她早就想好了,也和二爷说明白了,他们现在帮二老爷管家,可终究还是大老爷那边的人。 姑妈将来最信的还是宝玉媳妇,既然姨妈有意把宝钗妹妹嫁给宝玉,姑妈又没明确说没这个意思,她就得先防备起来。 林之孝两口子心惊胆战的成了荣国府大管家,宁国公府里,贾珍也挑了人补上赖家的缺儿。 谁知林之孝走马上任的头一日,门上就接到了林家的帖子。 那门子不敢送进去,先拿给林之孝看。林之孝捧在手里,也如拿着烫手的山芋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又是一更半。今晚还有。还欠一更,慢慢补吧_ 说明一下,现在林棠十四岁,黛玉十一岁,两个人都是好姑娘,在十二三岁订婚十五六七成亲很正常的大环境下,肯定会有别家说亲或自家关于婚姻方面的剧情,也会有适龄男子心动,不用担心感情线。 黛玉至少二十才结婚,林棠更晚(剧透)。 拆宝黛。 第53章 松懈 宁荣两府的大管家换了人,亲近之家不久便都知道了。 现下林家与贾家只是面子上客气,过得去罢了,但两家关系特殊,贾家是林黛玉的亲外祖家,林棠便命人时刻盯着两府的动静。 因此赖家一被抄,林棠便知道了消息。 打听出赖家所有奴仆都被贾家抄走时,林棠正和林黛玉在谢家。 她派人给林如海送口信,说:“当年我还在赖家做丫头,赖大母亲身边有一个王婶子,还有一个叫彩兰的丫头,对我还算照顾。现下她们当是都被抄到了贾家,不知是死是卖。我有心把她们买回来,在咱们家里也好,送到庄子上去也好,总归会过得比在贾家好些,也算全了当日的恩,父亲觉得是否合适?” 林如海送口信回来:“两家只是淡了,并非要成仇,你想要几个赖家的奴才,不算什么,就如寻常交际一般,先递帖子过去罢。” 林棠又问过梁月安之意,方写了帖子,交给人送到荣国公府,只派人等着消息,并不时时过问。 她现在有更要紧的事要办。 白院使找上谢家门来了。 牛痘之法公布了将近半个月,京中几乎已是无人不知。 种牛痘比以往种痘所需花费少、时间少、风险低,但因是才出来的法子,世人又都认为动物比人低贱肮脏,这牛身上的疱疹,种到人的身上,焉知不会有什么脏病也传给了人? 所以太医院虽在京城四个方向都开设了痘苗接种处,也接受各家预约上门接种,但到现场和预约的人家尚还有限,或者说,几乎是寥寥无几。 林棠发现她把推广牛痘疫苗的事想得太过简单。 即便是在观念开放了百倍不止的现代,还尚有许多人接受不了新鲜事物。在民智未开,民间识字率可能还不到百分之二十,中·央对基·层掌控力大不如几百年后的这个时代,以为新出的牛痘苗会立刻让所有人接受,实在是有些想当然了。 何况这还不是免费的。 富贵之家在等着更多的人种过牛痘无恙后,再让自家孩子去试,而现在京中并无天花之疫,平民百姓之家也都在观望。贫苦人家更是连便宜了许多的种痘钱都拿不出来。 朝廷不给拨款,太医院也不能自掏腰包垫钱给人种痘。 等了十几日,纸面上实在是不好看,白院使便带了记录求上林棠:“郡君您看,咱们是不是该去各家问一问,为甚都不愿意来种牛痘?朝廷封赏厚重,可这来种痘的人太少,咱们实在是愧对天恩呐。” 去挨家挨户统计让儿童接种牛痘苗的意愿,和为什么他们都不愿意接种牛痘苗,既费时间间费人力,又没什么意义。 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让宫内适龄的公主皇子们全种上牛痘,再把这消息传出去,让皇亲国戚、高门大户之家优先种痘,平民百姓之家想给孩子种牛痘的自然会蜂拥挤过来。 这时候太医院放出风声,说牛痘苗数量有限,抢不着的人家只能给孩子种人痘,只怕太医院连带全京城的民间大夫都会忙不过来。 人便是如此,得到的越轻易,越会不以为然。而什么东西一但“限量”“紧俏”,自家抢不着,就似吃了亏似的。 白院使在宫内几十年,林棠不信他不知道这个道理。 太医院不敢提出让皇子皇女给天下人做好表率,先行种痘——天家何其贵重,岂能为寻常百姓承担风险——所以,先摆出这个阵仗。 若有人来,种了牛痘的人家知道好,传出去人人都愿意来,自然是好。若没人来,上头不是还有一个她顶着? 牛痘是林棠为了自己能在这世上立住进上的,即便比她预想的低些,她想得的爵位已经得了,还有了这样好的义父义母,既为了事情有始有终,也为了多得些功德,她就该把牛痘推广的事负责到底。 但这不代表她就心甘情愿的被太医院当·枪使。 她和黛玉得了爵位,太医院的人难道没因这事得到封赏? 林棠接过白院使手上的一叠记录翻看一回,将整件事情想清楚,心内嘲笑自己竟然能对只有利益关系的太医院失去警惕,又笑她来了这里四年多,竟还没适应这里的世情,理所当然的以为国家推行什么,民众就会全盘接受。 这里的中·央朝廷代表的并非百姓的利益,而是皇家的、士大夫地主的。 林棠反思自己,得封爵位后,就一心扑在新的能得到功劳的事物上,到了谢家一处上学,被谢家姊妹们学的东西吸引住,又分出大半的时间在学里,把还没完成的牛痘苗抛在脑后,竟然十四天也没有去主动了解进度。 虽然现在看来,她对太医院的不闻不问其实对她和黛玉有利。 她颦眉问:“怎么会这样?牛痘苗咱们试得好好儿的,怎么这都十三四日了,全京城只有两家人送孩子来?” 说着,她还认真用不解的眼神看白院使。 白院使忙道:“在下也不知,所以来问郡君的话,是否要派人去各家问问。” 林棠示意林黛玉不要开口,对白院使叹道:“我们姊妹虽然有爵,这牛痘之法也是我们姊妹试了一年,写条陈献上的,可终究您才是太医院之首,我们前些日子来往太医院,不过是协助供奉们验证牛痘之法。现下既验真了,五月二十九那日,咱们在太医院,不是说定此事就全权交给供奉们?我们姊妹年幼无知,诸位供奉都拿不准的事,恕我们不敢开口。” 白院使见她这样说,忙又恭维她和林黛玉数句,又起身道:“郡君县君之才能,在下早已见识过了,老圣人也是知郡君县君非寻常女儿,故赐下爵位,以彰功德。现今牛痘几无人理睬,自然是在下与太医院诸人无能,但若宫中不满,以此追责,只怕郡君县君虽无职,也难逃得咎。还望郡君细想啊。” 他话中意思未尽,犹有深意。 这是从她和黛玉的爵位看出来上皇对她们成了谢家义女不满,所以轻视她们,看恳求不成,便以此来要挟了? 林棠心头怒火渐起,余光瞥见黛玉的眼中也盛满怒意,先和黛玉对了几个眼神,接着便示意丫头续茶,她和黛玉吃上冰果子压火,只是不理白院使。 郡君爵比侯位,县君爵比伯位,虽然没什么实权,连俸禄也只领四五品的,但晾一个太医院的正四品院使还不算大事。 看白院使已站得满头是汗了,林棠才缓缓开口:“供奉才刚说的话,我再怎么细想,也不大懂得。” “上皇赐我们姊妹爵位,并非是看我们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是因我们不过侥幸寻得了牛痘能防天花,所以赐下爵位,以示褒奖之意。” 人人都这么想,但有谁敢明着说出上皇给她和黛玉的爵位太低?给白院使一个胆子他也不敢。 “牛痘验真了交给太医院,这么好的防治天花之法,能救多少人的性命。圣上对太医院多少褒奖,太医院却让这法子无人问津,宫内自然会追责太医院无能之罪。可我们姊妹并非太医院的人,朗朗乾坤在上,供奉为何会觉得宫内会追责到我们姊妹身上?” 白院使敢说上皇不喜皇后娘家,会迁怒到谢家义女身上? 看白院使的神色越发虚了,林棠忽然又一笑:“我知道太医院现下肩上担子沉重,没人来种痘,供奉着急上火,病急乱投医,也情有可原。但我们姊妹早把诸事和太医院交割完毕了,我还未及笄,妹妹更小,今年才十一岁,您有烦难的事,不与诸位供奉商议,也不回禀陛下,怎么来问我们两个未出阁的女孩儿了?我实在是不大懂这道理。” 白院使已是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上皇不让朝廷拨款,还下令两年内让京中七成的人都种上痘,他左思右想,唯有满京宣扬宫内皇子公主们都种了这牛痘,各家才会积极花钱送孩子过来。 可宫内本没有的事,太医院怎么敢胡乱宣扬? 对上皇提,怕圣上记恨,对圣上提,又怕上皇不满。更兼万一牛痘有什么没发现的不好之处,宫内小主子们便没种痘,只对外传出种了痘的话,一旦出现什么意外,两位圣人怪罪到太医院身上,说是太医院传出去,让天下人咒坏的,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幸好这牛痘并非太医院发现,上面还有两个人可以顶缸。 白院使本还遗憾他只得了些金帛之物,不似林家姊妹们有爵,现下倒庆幸起来。 他想着上皇对谢林交好两家不满,不管是谢大人林大人,还是郡君县君,必然都心知肚明。太医院怕宫中怪罪,谢林两家当更怕才是。 谢家是皇亲国戚,让承恩公夫人对皇后娘娘提,不比他们直接对圣上说保险?若谢家也不敢说,他记得谢家尚有三个未满十岁的男孩还没种痘,谢家先让自家的孩子试了牛痘,再对宫中提,也显得忠心不是? 至于承恩公府会不会因此对林家姊妹们有芥蒂,那他就管不着了。 得了爵位的又不是他。 只是没想到清宁郡君如此谨慎机敏,把他的心思看得透彻不说,竟还真不怕上皇怪罪夺爵! 他以为清宁郡君和清文县君是能顶缸的,可,可…… 说一千道一万,在京内推行牛痘一事,上皇确实只交给了太医院,并没提一个“林”字。 林棠看差不多了,起身送客,说:“您心里有什么主意,还是与诸位供奉商议了去办罢。” 是她让太医院的功劳来的太容易了。 白院使走了,林黛玉对着他的背影轻轻哼了一声,让诸人退出去,问林棠:“姐姐,咱们真不管牛痘的事了?” “怎么不管?”林棠说,“当然要管,但不能被太医院牵着鼻子走。不然,等以后成了例,功劳是他们的,罪过都是咱们的。” “石太医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一心钻研,只怕还没察觉,也有可能察觉了没发现不对劲。吴太医和李太医……”林棠沉吟,“他们才入太医院,尚不知白院使的心思倒也不是不可能。” “等明日休沐,咱们回家当面问他两个。”她说。 林黛玉十分失望:“我本以为白院使和众位太医们不是这样的人。” 林棠道:“咱们与太医院本就是因利而和,又因利而散,不过常理。是咱们身份立不住,年纪又太小,所以白叫人看轻,以为能利用。” 林黛玉压住心中的气恼和失望,思索道:“今日与白院使表明了态度,将来上皇怪罪,他必不遗余力的把责任往咱们身上推。咱们没了爵位事小,只怕上皇借机牵连到父亲与义父义母身上。如今看来,白院使是心机深沉,善于体察宫中之意,又不择手段的人,他为了保全自己,很可能故意讨好上皇。” 谢家比林棠想象的要好得多。谢家的子女能学的,她和黛玉也全都能学,毫无藏私。太太和二婶子格外尊重她们,姊妹们也很好。白院使递帖子求见,太太并不问缘故,便专指出一处外书房给她们见人,还说往后在谢家,这里便随她们用。 “太医院不等到实在包不住火,必不敢让宫中知道,咱们至少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林棠起身。 “种牛痘到症状结束只需不到十日,咱们现在去找太太。”她叫上人,带着林黛玉就去找梁月安。 梁月安出身仕宦大族,自小饱读诗书,深明礼义,又随父母各地调动,身为长女,教导家中弟妹,见识并不居于内宅之中。 与谢云正成婚后,她上侍奉公婆丈夫,下抚育子女,无不做得尽善尽美。又因谢家家风,男子若三十无子,方可纳妾,夫妻之间没有姬妾,她与谢云正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她常与谢云正商议家中之事,谢云正也不避讳把朝堂上的事告诉她,让她知晓情势变幻。 年近四十,梁月安逐渐察觉,那些在朝为官的大人们,有时候还不如她活得明白。但世俗不许女子出门抛头露面,女子要贤良淑德,温婉端庄,在家依靠父兄,出阁依靠丈夫儿子,若无男子支撑,便无法在世上立足。 反观男子,不拘出身来历,只要学得本事,文能科举入仕,武可上阵杀敌。妻子不贤,便能休妻再娶。男子不纳二色,能赢得交口称赞,但女子略有不甚,便于名节有亏。 圣人说,“良才善用,能者居之”,世上为男者其实不如女子多矣,可即便是宫中自小受各位大儒教导的公主,也不如一个草芥出身的男子能掌实权。丈夫不如妻子的也多了,但几乎没有女子能越过她的丈夫,真正成为一家之主。 三从四德、男尊女卑、夫唱妇随,这些也都是圣人之言。 圣人们是认为女子非人,还是认为不论本人能为如何,女子就该比男子低上一等? 还是说……因为“圣人”们都是男子,所以才不顾彼此,说出这些前后矛盾的话? 想得越多,梁月安越觉得无力。 她从未把她思考过的这些告诉过任何人,包括她的丈夫谢云正和她的四个子女。 梁月安知道,女子在世上想要过得好,夫家和丈夫的选择是重中之重。 正是因父母将她嫁到了谢家,她才不似有些女子——比如皇后娘娘——过得看似尊贵,实则内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或是如她认识的几个女子一样,被夫家公婆丈夫拿住一些似是而非的错处,几乎明目张胆的折磨。 所以她教导女儿们,不管在学里学了多少男子该学的道理,也要表现得温婉贤良,还从宫内请来嬷嬷们,让她们学后宫阴私,人心叵测,又早早给大女儿选定了自家堂侄做夫婿。 梁家虽不同谢家一般,子弟几无蓄姬纳妾者,但清儿未来夫婿公婆的人品她都信得过,清儿真受了委屈,爹娘兄嫂也会护着清儿的。 还有二弟妹的娘家颜家也是极好的人家,明哲那孩子如此出息,两家虽还未定准,但她与二弟妹心中皆有了默契,若两个孩子合得来,将来给她们定亲成婚自是顺理成章。 可惜她看得出来,沁儿对明哲并无超出对兄长的喜欢,明哲对沁儿和对年节里见的别家亲戚的姊妹是一样的,谦恭守礼至极。 她本以为是两个孩子都还没开窍,可她两个新闺女来的第一日,她便发觉明哲看玉儿的眼神不一样。 原来这孩子的缘法竟在这里? 但明哲若真对玉儿有意,只怕这桩婚事……不是那么容易的。 林家无子,棠儿终究非林大人亲女,或许林家已有默契,是想让玉儿招婿传嗣。 明哲是二弟妹兄嫂的长子,十三岁的秀才,如何能到人家为婿呢。 她也看到了棠儿和玉儿眼底的野心。 世上千万女子,出了这两个孩子,她想知道,她们会不会如平阳昭公主、花木兰、梁红玉一般,在这男尊女卑的世上,能与男子并肩? 若棠儿玉儿能立住,清儿和沁儿是不是也能…… 林棠用她最诚恳的态度,请求梁月安答应让谢家的孩子试种牛痘。 她和黛玉用尽心血写成的条陈仍一字不忘的记在心间,在太医院的一个月,一百二十五个小宫女内侍和贫民之家的男女也都平安经过了种痘。 虽然在黛玉面前似是胸有成竹的把两家利益分析了一番,但梁月安会不会答应她们,林棠心里其实没底。 谢家与林棠林黛玉平辈的共有四男两女,算上颜明哲七个,最小的三个谢泽、谢江和谢淮都还未种痘。 谢江是梁月安之子,谢泽谢淮是颜慧之子,梁月安若应,颜慧很有可能也会应。若梁月安不许,颜慧一向和梁月安一样行事,当也不会许。 梁月安问:“你们两个早都种过牛痘了,是不是?” 林黛玉说:“去岁在扬州,我和姐姐便互相种过痘了。” “这么多人都没事,想必阿江他们也不会有事的。”梁月安笑道,“可惜沁儿前两年种过人痘了,要不是我心急,也留到今年,她还能少受些风险。” 这是答应了? 林棠没想到竟这么容易。她看着梁月安,没说出话。 梁月安道:“种痘都需准备什么?快和我说来,我去办。你们二婶娘那里也是我去说。他们早些好了,咱们也好早些入宫。” 她对两个义女一笑:“在咱们谢家,可从没有任人算计的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来惹~ 感谢在2021-10-2005:44:01~2021-10-2105:5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花花砸你= ̄w ̄=20瓶;球球球cat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治人 给孩子种痘一向是大事。 梁月安和颜慧两个做娘的商议好了,将种痘所需房舍院落按林棠的要求派人扫洒干净,等谢云正谢云儒回来,先与他们知会此事。 谢云正听罢,先不说话,让把全家的孩子,除了谢泽、谢江、谢淮三个未满十岁的小的都叫来,和林棠道:“棠丫头,你只管把白院使到后他说了什么,你说了什么,玉丫头又说了什么,白院使是如何反应,都一一的说来,别的不必讲。” 这属于谢家根据实例的随兴临时加课。 林棠在谢家才四日,就已经跟着上了两回即兴加课,算上今日已经是第三次了。 在林家时,林如海也会拿朝堂上户部里的事给她们说,加以书中道理讲解,让她们了解朝政局势和官场上的人都是如何行事,也让她们畅所欲言。 但在林家只有她们姊妹两个。而在谢家,有谢鸿、谢清、谢沁兄妹三个,再连上颜明哲,还有她两个一起,共是六人。每人看法略有不同,便是六种想法碰撞。 林棠今早还在遗憾,她们下午就要回林家,要错过这四五天的课了,谁知现在就来了。 在梁月安面前,林棠已说过一遍前因后果,在颜慧面前又说了一回,现下是第三次。 她这回几乎一字不差把对话复述过后,谢云正先问:“玉丫头,为什么白院使面前,你一句话也未说?” 林黛玉本要起身,但前几日谢云正说过,这只当是自家人说话,不必站来站去的闹虚礼费事,便安心坐着,笑回道:“一则姐姐居长,我年幼。二则在太医院时,便是姐姐带我与诸位院使院判太医们办事。三则我若开口,怕坏了姐姐的打算,也未必有姐姐办得好。四则白院使太过算计,不顾恩义,着实让人气恼,姐姐句句说得好,替我出气,我听得高兴,便也忘了说话了。” 听林黛玉说得俏皮可爱,颜明哲不禁把目光移在她身上。 满屋里的人都在笑,他看林黛玉用帕子遮住下半张脸,一双眼睛笑意弯弯,险些看住了。 谢云正也笑了几声,面朝着林黛玉林棠,身子却微微转向颜明哲,道:“棠丫头,玉丫头,林家就你们两个姑娘了,我看你们都有意留在林家,咱们算是父女缘分一场,往后你们也要如此互相扶持,彼此信任才好。” 林棠发觉这话中还有别的意思,但黛玉尚未察觉,她便也当不知,和黛玉一同起身应下。 颜明哲的唇角仍然勾着,桃花眼里笑意盈盈,但坐在他身旁,看着他这表弟长大的谢鸿知道,他的心里并不似表现出来的平静。 看来他看出来的,爹娘也看出来了。 他本来还想什么时候提醒明哲,现下爹借着这个机会说了,倒用不着他。 明哲虽然一向极慧,只是不知他好容易动了心,又正在这个年纪,能不能明白过来。 谢鸿心内稍有些担忧。 这一节过去,谢云正便令子女们各抒己见,如果他们处在林棠的位置,面对白院使时还有没有更好的方法,既已是这般情况,谢家接下来又该如何做。 两刻钟后,议论完毕,众人一致觉得,林棠对白院使的言行无可挑剔。 白院使敢明着算计到她们姊妹和谢家身上,不表现得强势些,当即与他划清界限并点出他的心思,将来他还敢再起歪心。 而谢家和林棠林黛玉不必等到谢泽等种痘结束再上禀宫内。 若白院使已方寸大乱,觉得他已走到末路,准备鱼死网破拼一把,明日——或者现在已经在上皇面前,把京中无人种痘的责任推到了谢林两家身上,谢家不赶紧去宫内说明已准备给自家子嗣种牛痘,就落了下乘。 颜明哲笑道:“若依我说,此事不可只禀报给陛下和皇后娘娘,当悄悄回禀给上皇,求上皇不必大肆宣扬,等阿泽他们好了,再论下面。如此若白院使想用计,便是自寻烦恼,自讨苦吃了。” 谢云正道:“你说的这话有理。但若陛下因此事对谢家存了芥蒂,当如何是好?” 颜明哲再去思索,谢沁说:“不若将计就计,就在人面前显出谢家与陛下离心……” 颜慧在屏风后笑道:“如此不好。沁丫头,你也大了,我教你一句:世上至亲至疏夫妻,天家更比寻常人家不同,陛下三宫六院,谢家一时和陛下远了,算是做戏,只怕几年后情形好起来,谢家在陛下心里就真远了。我现在不好和你详说,你细想我这话。” 谢沁大感不好意思,一声不吭。 谢云正瞥谢云儒一眼,谢云儒轻咳一声,回看过去。 孩子们都低声笑了。 林黛玉一面觉得羞涩,心中想到若弟弟活着,娘还在,也找回了姐姐,林家又该是何等的温馨热闹? 但爹娘无子,所以爹不似义父与二叔,身旁一个姬妾都无。姨娘们…… 一声响动打断了林黛玉的思绪。 她忙往窗口处看:“是什么掉在地上了,还是谁摔了?” 窗边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快快快,快走,快走!” 谢云正对谢鸿示意,谢鸿笑着与颜明哲起身,说:“走,一会儿再叫这几个小子跑了!” 谢清笑道:“他们才挨教训多久,又来偷听。” 谢沁说:“还不是爹和二叔都纵着,不然外头的人早把他们拦下了。” 林棠林黛玉听明白了,外头是谢泽等三个偷听。 林黛玉好奇:“老爷既许他们偷听,为什么不放他们进来?” 谢清帮忙解释,笑道:“他们年岁尚小,太机密的事叫他们听去,万一不留神说漏了嘴,难免惹出祸患,似是这等与他们有干系的或不大要紧的事,他们听了去,心里能明白些道理,又因是偷听来的,不敢乱说,纵说出去也没甚妨碍。所以爹书房守着的人有时候紧,有时候松,他们还以为是自己躲得过人呢。” 谢云正说:“事已议定,今晚先将消息递给陛下和娘娘,明日我亲自入宫求见上皇回明。棠丫头,玉丫头,天不早了,你们今日是留下还是回去?” 林棠看林黛玉,林黛玉笑说:“几日没回家了,我和姐姐今日先家去住一晚上,明儿再来罢。” 谢清谢沁便辞了父母叔婶,送林棠和林黛玉出去。 到得门外,林棠看见颜明哲正拎着谢淮的脖子把他提溜起来,谢淮两手两脚乱挥乱蹬,他却拎得极稳,面上还带着笑和谢鸿说话,心内惊叹,问谢清:“颜表哥难道习过武?阿淮今年五岁,我看他至少有四五十斤重了,颜表哥竟还拎得动他。” 谢清笑说:“你们不知道,颜表弟母亲出身关西陇州秦家,原是世代习武之家。秦家开国时有功,从前也有锦川伯的爵位。” 说了这一句,那边谢鸿颜明哲见姊妹们出来,便过来相送。 颜明哲将谢淮放在放在地上,身体微微躬着,一只手架着谢淮,另一只手仍捏着他的腰带,看他乖乖行了礼,才把他松开。 与兄弟们都辞过,林棠回院子收拾东西,路上听谢清接着说:“如今秦家爵位已尽,但秦家老太爷又在军中立功,前些年还任着陕西边关总兵之职。秦老太爷只有一子一女,现下秦家老爷,也便是颜表弟的舅父,子承父业,也任陕西边关总兵。我听娘说,当日颜家在陕西做官,见了颜表弟的母亲极好,所以两家定下亲事。颜家也是书香仕宦之家,秦舅母谦虚说不通诗书,颜家祖籍又不在这里,正巧咱们家兄弟姊妹多,颜表弟自小就在咱家读书。颜家舅父要外放,便把颜表弟送来了。说来颜表弟确是从小和秦家的旧人一处学武艺,我上回还听大哥说,他现下每日晨起都要练武呢。” 历来各家结亲,文武之间互相通婚的少,盖因各家家风不同,诗书之家少有愿意将女儿嫁给武将家里,或娶一个不知清流规矩的媳妇进来的。 听谢清所说,颜家是主动求娶秦家女儿,那…… 几人熟了,无需顾忌太多,林棠便笑道:“我猜舅母的样貌必然极盛。” 谢清笑道:“你猜得不错,颜家舅母着实生得极明艳,可惜颜表弟不大似舅母,倒像颜家舅舅多些。而且舅母极好,前些年颜家还没外放的时候,舅母常教我们骑马,还教过我们几招几式。可习武着实累,又没成效,我和沁儿都没坚持下来。” “其实……”林棠说,“今年年初,父亲给我和玉儿请了一位教习武的女先生,因这几个月太忙,先生来了,我们还一日没和她学过。若你们想学,不如抽空也来林家?” “从前玉儿身子极差,每日窝在屋里不肯动,还得我拽着拉着才愿意走……”听了这话,林黛玉忙去捂林棠的嘴。 林棠笑道:“好,不说你。总之,总在屋里坐着对身子不好,所以我才求父亲找来这位先生,只当半是学,半是玩儿,多动一动罢了。” 谢清笑说:“到你家去逛一逛我们倒愿意,至于习武不习武的……还是再说罢。” 谢沁说:“你们别高兴得太早了,习武真是累得很,我和姐姐那段日子每天被颜家舅母操练得走不动路呢。” 再想开始习武,也得先把牛痘的事妥善解决了。 回到林家,林棠先不看贾家回的帖子,把今日白院使来,明日还要去谢家等事说了,林如海道:“去罢,这是正事。等事完了再回来不迟。” 他又说:“今日荣国公府把人送来了,棠丫头,你看着安置罢。天晚了,咱们吃饭。” 林黛玉愧疚道:“才回家,明儿就要走,又放爹爹一个人在家。” 林如海笑道:“我今年四十六了,不是六岁,怎么还让你们两个孩子担心起我了?真要算起来,我还把你一个人放在你外祖家三四年。如今咱们各自有正事要做,这些话就莫要提了。你和棠丫头将来能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荣国公府的回帖仍是官样客气,生疏不见亲密,但事儿办得极好,是连彩兰和王婶子的家人一起送来的。 赖家虽然不堪,但管理下人极严,王婶子和彩兰的工作能力林棠都信得过。 收好身契,林棠没见她两个,只让他们两家都先领三等家人的分例,把人交给林丰和卫嬷嬷,先学规矩,再派合适的差事。若这些人中有心术不正的,只管发到庄子上去。 将她们从荣国公府捞出来,已经算她对得起当日的情分。她不会给她们特殊待遇,如果在林家适应的好,自然有她们和家人的出头之日。 晚饭毕,林如海便催女儿快回去歇息,明日还要忙碌。 林棠却犹豫着没动。 “还有什么事?”林如海问。 “说罢,说罢。和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看林棠抿唇不开口,他放柔声音笑问,“还是受了什么委屈?都告诉爹,爹给你做主!” 又看到林黛玉关切担忧的神情,林棠的话一下就能出口了。 “……爹。”她第一次这么叫林如海,“和您学了这么多,又经过这些事,我发现……若要为官做宰,并不需知道庄稼何时下种、何时除草、何时收割,也不需知道织布的织机怎么造,也不需明白怎么炼铁,怎么造船,怎么造兵器,只需学明如何治人,如何做臣子,是不是?” “你这样说,倒也没错。”林如海道。 林棠说:“我明白了,多谢爹。” 她不说,林如海便不问她明白了什么。 他起身亲自把两个女儿送到院门处,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们还年轻,不必太急。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再护着你们二十年,慢慢来罢。” 到了园子里,林黛玉也没问林棠正在想什么。 指挥丫头们铺床并服侍林棠梳洗,看都好了,林黛玉方回自己的近玉堂,把空间都留给林棠去思考。 林棠假做入睡,实则已经身处空间中。 空间一如平常,只有林棠常在的客厅亮着灯。 宽阔的桌面上,凌乱放着许多张写满画满的纸页。 林棠坐在转椅上,把这些花了她许多精力的废纸都收起来。 是的,废纸。 她不想把更先进的火·器拿出去,所以开始研究能不能拿出来化肥水泥高产水稻这些能切实帮助到民生,还没什么副作用的工业产物。 但以她有限的工业知识加以网络辅助,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研究的结果是—— 不能。 就不细数要制成最简单好用的化肥尿素有几种方法了,总之需要二氧化碳和氨。而在工业一片荒芜的条件下,别说合成尿素,除非天庭地府再显灵一次,她才有可能搞出来纯净的,可以供合成的二氧化碳和氨…… 至于怎么合成,那就只能指望天庭地府再次显灵,指望她是指望不上。 大名鼎鼎的侯氏制碱法同理,完全没有生产的条件。 水泥,现代水泥,就算能解决温度和矿渣的问题,也解决不了烘干和成本问题。简单来说就是又难又划不来。 还有提高亩产……虽然她去年勉强算是学会下地除草和收割了,但她的种田经验不会比任何一位农民更多。靠她自己去学,别说搞出杂交水稻这种神级技术,十年之内,她能稍微让现在的种田技术有些进步,已经是她对得起自己的脑子了。 她只画出了新式织机和蒸汽机的图纸。 但在全国有文化的人只想治人,完全不想搞技术,阶层排行是士农工商的环境下,她拿出这些,是能给她和林家争取来地位,还是会让情况变得更差?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今天留言的都发小红包,啾咪! 感谢在2021-10-2105:58:38~2021-10-2208:3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知所措苏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岚10瓶;战神刑天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lv.5 林棠的手指在蒸汽机和纺织机的图纸上划过。 然后,她把它们也收了起来,拿出画了一半的新式火·器的图纸。 研究出一个对天下所有人都有利的牛痘,尚还要经历这么多的勾心斗角,蒸汽机和纺织机虽然也有大用,若用得好,至少可以让国库收入在十年之内提高两成,但它们并无牛痘这般立竿见影的效果,还要工部去制出来,还要改进,还要决定去用在什么地方,获益了如何,出现差错是谁负责…… 林棠不想让能推动社会进步的机器白白的折损在勾心斗角、人心叵测、朝堂斗争上。 等她有了足够的地位,起码能让人心生敬畏,不敢轻易算计到她身上的时候,才会把这些东西拿出来。 第二日一早起来,林棠命人备车备马,同林黛玉到林如海处请安,一起用早饭毕,便在前院书房厢房里见吴御医和李太医。 吴御医李太医在京城并无根基,随林家入京后,一直住在林府,现虽被宫中赏了官衔,但京中房屋价贵,大小地段都合适的宅子难寻,所以林棠便留两人在林家替他们找到房舍之前,仍可住在这里。 太医院自上而下,是正四品院使一人,正五品院判两人,正六品御医四人——现在加上吴御医是五个,正七品正奉太医八人,正八品太医八人,还有正九品和不入流的吏目。 为保宫中安全,除非特恩,否则连亲王公主府上,也不得私留太医在府。 林棠不准备把两位太医一直留在家里,只想多卖他们些情面,让他们和林家的关系更紧密。 现下林家和谢家已在一条船上了,太医院能多几个她的人,将来或许便能帮得上谢皇后。 ——在西厢房等吴李两人过来,想到这处时,林棠心中一哂。 不管她愿意还是不愿意,她都已经搅在朝堂后宫权力的漩涡中,行事也逐渐融入了这里。 但她宁愿朝不保夕的活着,也不想嫁为人妇,生死从此由他人。 “两位请坐罢。”上午还要赶到谢家去,林棠开门见山,“认真算起来,两位供奉是自愿到林家来,一同研究牛痘的,这一年林家并没亏待过两位,宫中论功行赏,吴供奉得了六品御医之位,李供奉得了七品正奉太医之位,每人还各有一千两银子和许多赏赐,林家实没有对不住两位供奉之处,是不是?” 听得这话,李太医甚觉心中不安,才坐下又站了起来。 而吴太医已经惊出冷汗,小心问:“不知郡君有何事吩咐在下?若在下能办,一定替郡君办到。” 林棠一笑,问:“两位真不知我有何事?” 吴太医听着话音不对,立刻回想这半个月,忙说:“倒有一事,不知郡君是否知道。” 林棠收了笑,说:“吴供奉要说的,可是满京里半个月内种痘的只有两人这事?” 吴太医哪里还敢再让林棠尊称他为“供奉”?忙行礼道:“是在下和李太医不敢拿这等事打扰郡君……” “两位供奉,我今日提起这个,不是为了追责你们不将此事报给我。”林棠打断吴太医的话,将昨日白院使到谢家之事简单说了。 “这也是我的疏忽,没有及时提醒二位,你们已经到了太医院,与在民间做大夫不一样了。一个不甚,连林府倾覆都只在旦夕之间,何况你们两位?我的话请你们细想,再有一次,你们不查,别人先算计到你们身上,我不保证林家能保住你们。”她让英莲送两位大夫出去,“今日我和妹妹要去谢家种痘,两位听太医院的安排罢。” 吴太医与李太医漂浮着脚步出去了。 回到两家住的院子里,李太医才反应过来,低声问:“郡君要去谢家种痘,今日轮到咱们休息,为什么不说要跟去?” 吴太医道:“老李,我教你一句,你没听郡君说让咱们听太医院的安排?咱们先是官家的人了,还事事跟着林家行事,不是白叫人猜疑?我看,再过不了几日,咱们就该搬出去了。” 李太医更糊涂了:“那咱们是要远着林家了?” 吴太医摇头:“远着有真的远,也有面上远,心里近。咱们能有今日,哪个不是托赖林家?人可不能忘恩负义……” 林棠林黛玉到谢家时,谢云正已经入宫面见上皇回来了。 听他说上皇口中嘉奖了谢家之举,又会派太医院太医来协助给谢家子嗣种痘,林黛玉不禁笑说:“我和姐姐难道还用人帮?” 林棠笑道:“这就叫‘醉翁之意不在酒’。” 上皇无非是怕谢家嘴上说种痘,实际不种,邀一个名声,所以派太医院的人来,名为协助,实则是监视。但谢家并非要弄虚作假,自然不怕。 谢淮太小,谢泽九岁,谢江八岁,年岁正合适,一早由梁月安和颜慧带着,已经住在了承恩公府东北角上一所院落里。 既然太医院要来人,梁月安便又着人收拾出临近一所院落,给太医们居住。 谢文正还让谢鸿颜明哲并谢清谢沁都去看,便是不学会怎么种痘,能多了解些也是好的。 检查了院落卫生情况,检查谢泽谢江两人身体林棠和林黛玉便不好做了,正巧太医们要来,可以交给太医。 六月之前,林棠已教太医院把人痘苗种给牛犊,再从牛犊身上取痘的方法,便于各地找不到病牛也能取到牛痘。 痘苗在夏日只能保存几日,幸而白院使对自己的工作尚算负责,京中无人主动种痘,太医院也在不断给宫内年幼的宫女内侍种痘,痘苗都是现成的。 谢泽谢江种了痘,在内室照旧看书练字,林黛玉被谢清谢沁围在一边问东问西,谢鸿在与太医院来的一位院使一位御医叙话,颜明哲便问林棠:“棠妹妹,他两个大约几日会发热?” 林棠说:“快则四五日,慢则八·九日。”她手里正记着种痘时间,问:“你怎么不一起去问玉儿?” 颜明哲低声笑说:“棠妹妹这话是有心的,还是无心的?” 林棠搁下笔,用比他更低的声音笑道:“颜表哥不必和我绕圈子,我也不怕告诉你。玉儿的事我能说了算,她也听我的,但这等大事,我和父亲都全看她自己的意思如何。而且表哥自己愿意,舅舅舅母的意思呢?我们姊妹的心表哥当清楚,玉儿还小,表哥也才十四,谁知几年后又是如何?” 颜明哲略退半步,笑道:“多谢棠妹妹解惑。” 谢鸿也让人送两位太医过去了,看颜明哲过来,说:“问出什么来了?” 颜明哲一笑,并没说什么。 谢鸿欲再问两句时,听得外头一阵吵嚷,和颜明哲出去看,见是谢淮被几个仆妇拦着,不让进去。 “阿淮,我看你是又皮痒痒了?”颜明哲笑眯眯问。 谢淮打了一个哆嗦,大声说:“颜表哥,这院子里该是棠姐姐说了算!棠姐姐没说撵我,你不能动手!” 颜明哲欲命人请林棠出来,林棠已经听见动静,出来站在门边,笑道:“那就烦颜表哥把他拎出去罢。” 她身旁的林黛玉“噗嗤”一笑。 谢沁笑说:“棠姐姐这个‘拎’字可真神了!” 谢淮也笑命:“明哲,你还不快把他拎出去?” 颜明哲看了一眼林黛玉的眼睛,真在谢淮大叫“棠姐姐怎么比大姐姐二姐姐还厉害!”的声音中,提着他的腰带把他拎出去了。 过了十日,谢泽谢江种痘症状结束,健康的出了院子。 谢文正同太医院一起入宫,向上皇和圣上回禀此事。上皇便命宫中未曾种痘的皇子皇女也接种牛痘,又命清宁郡君、清文县君入宫,主给各皇女种痘。 林棠林黛玉接旨入宫,林棠向上皇提议,先命太医院收回在京城各处的种痘点,对外只说是宫内因百姓辜负皇恩,所以收回恩典。 上皇允。 在宫内半个月,林棠和林黛玉平安让所有适龄皇女种痘成功后,已有十数位官员上折,请天家再降恩德,许给民间种牛痘以防天花。 上皇并没应准。 又过半月,几乎半朝官员都上折恳求天家降恩后,上皇才允太医院再摆接种点,又许各家继续像太医院预约,上门接种牛痘。 此旨一下,全京高呼上皇万岁。 又有家中有到了该避讳年岁的女儿,不想请太医给种痘的,帖子便如雪花一般递到了林谢两家门上。 给人种痘是或许能救人一命的事,谢家和林如海都支持林棠林黛玉不拘谁家,都答应他们。 林棠深知身份被人看轻会有后患,只和林黛玉亲去了几位公主郡主和忠顺亲王并郡王们府上。余下各家不拘谁家,想让女儿种痘,都只能送到林家来,种痘毕再接回去。 种痘期间,每个女孩儿只许带两个丫头一个嬷嬷,多的不许带。每给一人种痘,林家只收与太医院上门一样的诊金,一人五十两,多一两也不要。 饶是这样,林棠每个月安排两批女孩儿种痘,每批十个人,还是直忙到第二年的初冬,才算把所有将帖子递到林府来,排队种痘的女孩儿全接种完毕,共是二百四十七个女孩子,也包括宁荣二府的贾迎春、贾探春和贾惜春。 贾迎春已经十四五了,还未种过痘,是林棠没想到的。 宁荣二府竟对自家的孩子疏忽至此,连人痘苗都不愿意托关系去找? 种痘收入一万多两银子,几乎全花在这些女孩儿的衣食用度上,没剩多少。 但林家不在乎这些。 他们收获的是几乎全京城勋贵官宦之家的好意。 甚至有夫人在接自家女儿回家时,看见女儿完好无损,又听说女儿几乎没受什么罪,不小心脱口而出:“怎么发现了这样的好法子,竟只有郡……” 当时那位夫人被交好的夫人忙着止住话,在房内的别的夫人太太也只当没听见。 但私下里众人的议论却不可避免。 一年多过去,牛痘之法早已随旨意传往全国,林棠的系统也早就自动升级成了【lv.5】。 【目前系统等级lv.5。】 【说明(点击查看其余说明):宿主可以用空间内现有的电子设备浏览网络,观看电视频道,并用文字形式与网友互动。宿主在十年之内积累了等于救活一百个人的功德,系统奖励[lv.6]功能之一提前:宿主可以选择仅精神/身体与精神一同进入空间。】 【当宿主累计获得100000点功德后,系统将自动升级为lv.6。】 【目前累计功德:29607.20[点击查看具体功德获得明细]。】 【目前功德余额:29607.20。】 【lv.6预告:宿主可以在网络上购物。】 系统早在【lv.3】时就开启了功德货币兑换功能,但林棠现实中并不缺钱花,水电费拿几两银子进来就够用一年,所以她一次功德都没有兑换过。 29607点功德就是296070两银子,换成人民币是一亿四千八百多万…… 林棠一阵恍惚。 等系统升级到【lv.6】,那就是有五亿多人民币随便她怎么花了? 她上辈子工作那么多年,累死累活一心追客户赚钱,也才攒了千万出头买下这个房子装修…… 林棠拿起可能在现代已经过时了的手机,点开通讯录—— 信息里被最新消息塞满,但都是通信公司、银行和商家群发的。 微信和企鹅未阅读99+,全都是公众号。 一阵比她所拥有的金钱数字还大的空虚将她填满了。 她无比清楚的认识到,她已经回不去了。 系统一直升级,让她与现代社会的接触越来越多。但就算系统升级到【lv.9】【lv.10】,直到能让她回去原来的那个世界,她的家人和朋友都在这里,到了那个时候,她会舍得抛下爹,抛下黛玉,自己回去吗? 回去之后,她仍然是孑然一身,没有一个亲人。 这个世界不好,那她就让它变得更好。 她已经趁这一年的机会,对宫中提议,让尚食局司药属的女官们也出宫在民间种痘,但她没能更进一步,提出民间其实对女医也很有需求。 是她退却了,没敢以郡君的身份,去试探坐在龙椅上垂垂老矣,却又精明多疑的那个男性的底线。 或许,等她再进一步,就能做得更多。 林棠按下扳机,火·药冲出枪·口,精准的打在了十丈外的木板上。 作者有话要说:先睡了,脑袋疼,起来写二更。 爱你们~ 感谢在2021-10-2208:34:07~2021-10-2307:5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eqi9950瓶;末生20瓶;瑭瑭10瓶;雨中的鱼2瓶;提灯者、猫弥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干净 木板被炸成碎片,纷纷崩落在地上。 林棠缓缓放下举着新式燧发·枪的手臂,看木屑在初冬的阳光中飞舞,枪·口升起袅袅青烟,环绕在她眼前,倏尔又被北风吹散。 她放下枪,接过英莲递来的热毛巾擦手,又细细涂了羊油膏子,说不清现在是什么心情,却笑问:“二姑娘还在屋里呢?” 英莲笑道:“二姑娘忙着写折子,这好半日了,连茶水都没叫。” 看林棠颦眉,她忙说:“雪雁一直在二姑娘身边服侍,随时给二姑娘叫茶续水,请二姑娘歇息的。” 林棠道:“她能劝住玉儿就怪了。也不知她是忙什么,说好了年前能写出来就行……” 她把枪收在枪套里,看夏浓给她递过来手炉,笑道:“我不用了,你自己抱着罢。” 夏浓忙说:“这怎么使得?” “怎么使不得?”林棠被丫头们簇拥着,往黛玉住的近玉堂走,笑说,“我才活动了半日,一点儿不冷。倒是你,当初真给你起错名字了。不该叫夏浓,该是叫个‘冬深’,省得你一到冬天就冻得这个样儿。” 丫头们都笑了,夏浓红着脸,把手炉抱得更紧了。 “改明儿这东西好了,你们人人都要学。再加上坚持和梅师傅习武,慢慢的身体强健,气血旺盛,冬日就不这么怕冷了。”林棠说。 夏浓苦了脸,甄英莲笑道:“这是多大的好事,别人求都求不来呢,谁家姑娘学读书,就教丫头也学读书,姑娘学习武,还让丫头也跟着学习武,现下有了新鲜火·器,也要丫头们会?还不知足,要抱怨什么?” 林棠听了笑道:“罢了,我教你们这些可不是一味‘贤德仁善’,我还要你们有用呢。” 近玉堂内,林黛玉正提着笔写:“燧石发火比火绳点火更有优势……不惧风雨天气吹走打湿火·药,发射速度与精确度俱提升甚大,具体为……”[注1] 她听见外间响动,知是林棠进来,并不起身,把最后一句写完,方放下笔,转身张口就问:“姐姐试验完了?都是什么结果?” 林棠也并不闹那些虚礼,坐在她身边,口述:“今日共打四十五枪,所用木板厚半寸者十五个,厚一寸者十五个……” 林黛玉另找一张纸,飞速把林棠所说数据记录完毕,两人又确认一遍。 看黛玉小心把记录了数据的宣纸吹干墨,放在一边凉着,省得糊了,林棠心道钢笔是不用想了,但做出铅笔还是不难的。只要能做出可以准确切割铅笔木条的机器,再找好石墨和黏土的比例,甚至可以量产。 但现在暂时还没空管这个。 又看一回林黛玉打好的奏折草稿,林棠说:“不知还能再瞒住多久,若照这样再试几日,响动瞒不了人,家里也弄不来再多的火·药,只能报上去了。” 林黛玉点头,把草稿收好,问:“姐姐可想好先交给哪位圣人了?” 林棠:“……没想好。” 新式燧发枪的威力比现下军中装备的火·器并没有大太多,但射·击速度和精准度大大提高了,也不再受天气影响。把它装备在军中,可以提高军队的战斗力,但同时它也比鸟铳的体积小了很多,用于暗杀、刺杀也很方便。 如今上皇年已六十有八,而圣上春秋正盛,正是三十有三,还有数年治国经验,并非年轻无经验的皇帝。 若天家父子感情和睦,上皇很该颐养天年,只在大事上掌舵,其余朝事全交给今上。但现下林棠从谢皇后的只言片语里猜测,今上甚至连翻看请安奏折都需上皇准允了。 幸而谢皇后怀有身孕,又和今上是十余年的夫妻,今上心内再憋着怒火,也不会向谢皇后发作,反倒是吴贵妃,孙昭容等妃子受了不少冷遇。 今年正月,圣上大封六宫,晋吴妃为吴贵妃,孙贵嫔为孙昭容,又封上皇所赐女官周氏为凤藻宫尚书,加封正三品昭仪,李氏为正四品贵嫔,马氏、郑氏皆为正五品嫔位。 周昭仪出身不过户部皇商,挂衔从五品员外郎之女,只因其乃上皇所赐,所以直接被封昭仪,位在已诞下两位皇子、一位皇女,陪伴圣上八年有余,生育有功,同是正三品九嫔的孙昭容之上,可见上皇对圣上的逼迫已经到了何等程度。 而圣上逆来顺受,不但给周昭仪等皆封高位,还搬出孝道,启奏太上皇,每月逢二六日期,准妃嫔眷属入宫看视。 上皇准,又命诸妃嫔家眷,凡家中有重宇别院,可以驻跸关防的,俱准其上旨请妃嫔归家省亲。[注2] 此旨一下,朝野内外皆高呼上皇万岁隆恩。吴贵妃、周昭仪的父亲和马贵嫔的堂伯父,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早已开始动工,建造省亲的别院。 现下这三家的别院俱已在接受工部验收,只等验收完毕,宫内下旨让妃嫔出宫省亲了。 但林棠私下与父亲妹妹议论,从秦皇起到如今一千余年,从未有宫中妃嫔不论位分,都可以让家中建造别院,归家省亲的例子。 一所能让皇家妃嫔驻跸的别院,建造起来至少也要一二十万两。现有三家妃嫔家中造省亲别院,各家难免攀比,所需花费就更不知是多少了。 去年国库共收入了一千五百多万两,这三家妃嫔省亲,国库和妃嫔自家至少要花去一百万,多则两三百万,差不多是国朝一年十分之一的收入。 这件事记在史书上,在位的皇帝被世人评价,难免要留下昏君之名。 圣上心中现不知如何恨上皇,上皇对圣上步步紧逼,想必心内也诸多猜疑,所以这新式火·器先交给谁就成了一个大难题。 林家自然是圣上的人,但上皇今年春日将王子腾调回京中,任兵部尚书并入内阁,贾雨村又升了正三品副都御史,眼见是要把他的旧人和旧人提拔上来的人调任高位,很可能下一步就要打压圣上提拔上来的人了。 原书直到林黛玉十五六岁,贾迎春都嫁给中山狼了,也没写到上皇崩逝。现下黛玉才十二岁,要等上皇驾崩,至少还需四五年。 如果上皇五年内死了还好,那时她二十岁,黛玉十七,这几年硬是拖着不定亲也不是没可能。就怕上皇还会多活几年…… 林棠让丫头们都出去,紧紧关上屋门,从空间里翻出原书,小声说:“咱们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提了诸如上皇身上不好的话。” 虽然见过林棠这样凭空拿出东西,但隔了两年再看见,林黛玉还是惊了一会儿,才忙问:“姐姐许我看了?” 林棠笑道:“我上个月问过爹,说你现下也大了,且离开荣国公府也有将近三年,若有机会,可以给你看。但我先和你说好,咱们现在和这本残书里已经完全不一样,你只管把它当个故事,看完了就算,可不许当真,知道吗?” 林黛玉答应了。 林棠还是不大放心,便和她并排坐着,一页页的往下翻这本残书,时刻观察黛玉的神情,准备一有不对就不许她看了。 “这里倒和我才到外祖母家里时一个字也不差。”看完第三章,林黛玉说。 “亏我当年还甚是敬重贾先生。”她看到了第四章,“虽然这些年他又是讨好王阁老,又两面三刀,想借咱们家攀上谢家,这嘴脸我已经看烦了,可读完他是如何判英莲这一案的,还是让人觉得……” 翻到第五章,林黛玉怔了好一会儿,笑道:“原来没有姐姐劝着,我竟是这样的?” 她心情复杂的低叹一声:“现在想来,外祖母确实疼我,但甚少似姐姐和谢家太太一样,认真教导我为人处世。迎春姐姐气弱,探春妹妹好强,惜春妹妹又冷,想来自然是天生人性情不同,但也有无长辈精心教导的缘故。元春姐姐比姐妹们都好,当是前些年外祖母还有精神细细的教导孙女。若那几年没有姐姐在身边,我孤身一个在那里,那府里的下人,几乎人人都趋炎附势,心口不一,我自然会是这样。说来宝二哥是会疼女孩子的性子,不似别人一味的轻贱女子,我与他亲近也在所难免。” 看林黛玉还好,林棠便翻过这一页,与她接着往下看。 太虚幻境等剧情林棠一开始就拿出去了,接下来就是贾宝玉和袭人“偷试。” 看到这一节,林黛玉早知贾宝玉与袭人有身体关系,也红涨了脸,又是不好意思,又是羞恼,半晌说出一句:“他们怎么这样!” 天光已暗,林棠便先收了残书,笑道:“你也算到了这个年岁,我告诉你一句话,男女之事,人之大欲,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将来你若与人成婚,也总有这么一遭。只是世上对女子要求严苛,女子只许与丈夫做这样的事,男子却可有姬妾,还可外头去寻人。外祖母自然没明说袭人将来会给宝兄弟做妾,但既是他的丫头,他们这样倒不算越礼是真的。” 林黛玉说:“可谢家老爷和二叔就没这样。谢家大哥去年和嫂子成婚,如今一年多,别说成婚之前,便是现下嫂子都快生了,他们屋里也没多出个人来。还有颜表哥,今年也十五了,并没见颜家或是老爷太太给他放丫头。” 林棠说:“这便是每一家家风习惯不同的缘故了。” 当夜,林棠同林黛玉一起在近玉堂睡,床帐里,林棠给林黛玉细细讲了大姑娘该知道的一些事。林黛玉都红着脸听了。 林棠格外不放心一件,说:“玉儿,你生得比旁人都好,咱们家又只有咱们两个女儿,虽有爵位,不过虚的名声,没有实权,难免叫不知礼的人看轻。或许有心坏了的人,看咱们家好欺,想着‘生米煮成熟饭’,暗中算计了你,你千万莫要轻信于人。世上女子的名节比男子重要百倍,若有那等不经过长辈,私下亲近你的男子,别管他生得多好,才学多高,你只管一律当成无耻之徒,对他不要手软。” 林黛玉忙应了,说:“姐姐,我省得。现下咱们和梅先生学了一年功夫,我再随身带着短刀,将来火·枪能做得更小,我也在身上带一把。” 因入了冬,园子里水多,比别处冷些,第二日,林棠与林黛玉搬出花园,搬到了前头院子里,两人一起住在正房暖阁。 还没想好把新式火·器交给谁,试验也差不多了,林棠便命把一切试验痕迹都封存起来,先同黛玉看原书。 因书中的主角是她自己,林黛玉看时不免一时喜一时悲,一时又想现实和书里有了什么不一样,又要留意上皇在内有什么描述,所以看得格外慢些。 上午,她看到省亲,说:“这里写元春姐姐被封贤德妃,当是去年的事儿,非是今年的,和如今不一样。省亲的事并非陛下愿意,乃是上皇的旨意,陛下心里还不知怎么。若元春姐姐仍被封贤德妃,宁荣两府似这书里一般将省亲别院建造得如此奢靡,想必会甚被陛下不喜。可笑咱们家分明是助了贾家,两家倒远了。” 林棠说:“他们又不知底里,这事只能说是天意弄人。不过,听得冯家还算不错,冯紫英将来还有三等将军爵位在身上,冯家和贾家又是世交,元春姐姐便不至于吃苦了。因这一年种痘,又要在外人面前做出个和睦样子,咱们家和贾家王家的关系也缓和了些。等什么时候有机会,总还能见面的。” 林黛玉叹道:“这一年,元春姐姐出阁,湘云妹妹和卫家定了亲事,明年清姐姐也要出阁了。到了别人家里做媳妇,哪儿有在自家自在?全看夫家如何。贾家规矩格外大,男子多蓄姬纳妾,风姐姐那样要强厉害的人,也要在公婆丈夫面前服软,又要把平儿给琏二哥做妾,什么意思?” 她又一叹:“姐姐,我算是越来越明白,你为什么不想成婚,也不想让我出嫁了。” 吃午饭歇了一会儿,下午再开始看,便是袭人回家,贾宝玉去她家里找,袭人假称家里要赎她回去来劝贾宝玉。 看完这一回,林黛玉不禁说:“宝二哥也太随意了!才和袭人说了要八抬大轿抬她,又去哄我做什么?我也是,怎么不拦他不许进我的屋子?都十一二岁了,他不知避讳,我还不知道?” 林棠才要说话,林黛玉问:“姐姐,你实话告诉我,在这里头,我是不是对贾宝玉有了别的心思?” 看着林黛玉的眼睛,林棠没法儿骗她,便点点头。 林黛玉把残书往前一推,说:“我不能再和姐姐一起看了。” 林棠把书收起来:“这是怎么了?” 林黛玉揪了半晌帕子,说:“左右是再不会发生的事儿,看它无益,还白动摇心神。我大概知道我为什么对他动心,外祖母溺爱他,许他在女眷里,他纵有千般不好,但在我面前只有好处,可那是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没有姐姐,没有见识的我,非是今日的我。再者,便是将来真要和他说亲,我也不愿意。” 林棠忙问:“这是为什么?” 这话问得林黛玉脸一红。 林棠心中一惊,忙去回忆难道是她哪里松懈了,给颜明哲这王八犊子机会接进黛玉了? 林黛玉用极微小的声音说:“姐姐,你昨晚和我说的,男女之间那般亲密的那种事,他和袭人做了,还和秦钟做了,不知还要再和谁做,我心里觉得不喜欢。将来真要和谁成亲,我还是想,想要一个……” “要一个干净的。”林棠说。 林黛玉瞪大眼睛。 林棠笑了:“这话怎么了?男子总是规训女子注重贞洁,他们自己也当贞洁干净些才是。” “是……对,姐姐说得没错。”林黛玉在林棠怀里捂着脸笑,“是得要个干净的才行。” 既是这样,翻看原书找有关上皇字样的活儿就是林棠自己的了。 前些年林棠日日看这本书,几乎把它背下来,如今不必看,便知前八十回中并没写到上皇之死,只写了一位说是“前回所表”,其实没表的老太妃薨逝。林棠和林如海都猜测这是说圣上生母冯太妃之死,不然寻常太妃离世,并不必“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又有爵之家一年不得宴饮,庶民三月不得婚嫁。这分明是天子、皇后崩逝后的礼。[注3] 但林棠出入宫内,见过几面冯太妃。这位娘娘生得清瘦,精神却好,更兼她才五十五岁,比上皇小十三岁,又比皇太后小十一岁,身体看上去比皇太后要好得多了。怎么也不像会比太上皇和皇太后先死的模样。 翻到这一章,又往后看了几章,到贾敬死了的第六十三回,上面写“礼部见当今隆敦孝弟,不敢自专”,又写“天子听了,忙下额外恩旨曰”等语,半个字不提上皇。[注4] 除了这一条外,秦可卿葬礼上四王八公皆设路祭,而这里天子只命“朝中由王公以下准其祭吊”,和前面一对比,很难不猜测是天子在有意压制宁荣二府。 以上皇的脾气,若在,怎么会许今上下这样的旨意? 林棠站起来就去找林如海。 如果第五十八回薨逝的“老太妃”其实并非实指,而是代指太上皇和皇太后,那这么一算,离太上皇去世,岂不是只剩一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的二更和今天的一更。 今天的二更等我……起来再写! 晚安! 注1:参考自网络。 注2注3注4:参考自原文。 上皇之死啥的都是私设! 感谢在2021-10-2307:51:18~2021-10-2406:24: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呜呜1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父子 将林棠挑出的那一节细品过一回,林如海心惊之下,不由喃喃:“难道这天书也要避讳天子……” 林棠一向不愿林如海看到这书里有关命运仙境的事,见如此,便说:“这本残书里本来就诸多隐喻代指,比方本朝并无‘大司马’一职,这当是代指兵部尚书。我猜此书很可能并非什么‘天书’,或许是凡人做所,恰合了这里的实情,或许此书要到凡间来,所以特意改了字样避讳。” 说完这一通,她问:“爹也觉得这里说的是……” 如今世事已与这书中大不相同,多思无益,林如海便再看一回那几句话,缓缓点头:“十之八·九。” 林棠便忙说:“今日我已叫她们把一应东西都收拾起来了。咱们是等到明年五六月,看情况如何,还是?” 林如海笑道:“棠丫头,你把玉儿也叫来,我教你们一个法儿。” 林黛玉忙着来了,和林棠一起听林如海说:“那一位寿数之事未必定准,咱们心里虽有猜测,但万不可与第四个人知道。不拘那一位寿数究竟还有多久,棠丫头,你出入宫内,可借机对皇后娘娘暗中回禀此事,求得陛下之意,只说新式火·器事关重大,你不敢自专,不知何时呈上去的好。陛下便自有定论,不必咱们犹豫了。” 听罢,林棠笑道:“这主意好!如此一来,呈上去让上皇得美名,非是林家之过,若先按下不提,陛下想必也会给些奖赏,安抚人心。” 林如海笑道:“陛下仁厚,你若借机提出不舍老父幼妹,不愿成亲出阁,陛下必会解你烦忧的。” 自己的私心被描述得这样道德仁义,林棠不好意思:“爹知道我是为什么不想成婚,莫要夸我了。” 林如海笑:“万事论迹不论心,别太苛责自己。” 商议已定,便该选日子入宫。与谢家递了消息,正巧没两日便是逢二,梁月安便带林棠林黛玉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一年多过去,宫内孙昭容又给皇上添了一位公主,谢云雁也有了四个月的身孕,冬日衣服穿得厚,她人又清瘦,倒看不出是有孕的样子。 梁月安行完了礼,拉着谢云雁的手就说:“怎么看上去又瘦了?” 谢云雁低声说:“母后病了,我每日去侍疾,心中挂念母后的身子,自然显得瘦些。嫂子不必担忧。” 平常人家媳妇怀了孕,只要不是太过苛刻的婆母,便是不为了儿媳妇,只为了自家孙子孙女,生了病,也不会让有孕的儿媳妇服侍。 但天子为天下人之表率,天家的规矩自然格外严。皇后身为国母,皇太后生病,皇后不去侍疾,如何让下面妃嫔和宫外命妇并百姓之家的女子学习孝贤?又有太上皇格外注重仁孝之道,所以谢云雁每日晨起去凤藻宫侍疾,至晚方归,一丝错处都不叫人挑出来。 梁月安扶着谢云雁转过屏风,把她小心扶到临窗榻上坐了,又给她塞上软枕靠着,又给手炉加炭,让她抱在怀里。 谢云雁笑道:“这样倒还似我在家里一样。二十年过去了,嫂子还是这么疼我。如今孩子们也都到了我当初的年岁了。” 梁月安鼻尖一酸,忍住泪道:“娘娘福泽深厚,将来还能看到孙子辈,重孙子辈,重重孙子辈呢。” 谢云雁笑:“得嫂子陪我看才行。” 梁月安知谢皇后自嫁与陛下为王妃后,便逐年收敛了女孩儿心性,行事说话滴水不漏。她至少有十年没见过谢云雁做这等小女儿情状了,现下还是当着孩子们的面,便知她这些日子所受委屈不小。 谢云雁却不令梁月安再说,朝林棠林黛玉笑着招手:“来,给我看看。今儿承昭和大公主三公主都在凤藻宫陪着太后娘娘,大约见不着了。昨儿她还念着你们,说想出宫找你们一处玩呢。” 林棠坐在谢云雁身边,笑道:“天冷了,二公主便想出宫,也还是等开春暖和些才好。” 有上皇紧盯着麟德宫,二公主齐承昭想出宫并非易事,林棠说这话也只是客套话而已。 谢云雁又问了林黛玉几句,听她说最近看了什么书,便道宫内藏书阁似乎有另一版的,哪日找出来给她送去。 梁月安看她只做无事一般说笑,心内越发难受了,说:“棠丫头今日来,是有事想请娘娘的示下。” 谢云雁示意女官们出去,和梁月安笑道:“都说了让嫂子别担心。我隔了九年又得了这一个,不会让他出事,必会好生保养自己的。” 她问:“棠儿想说什么?说罢。” 新枪带不进宫,林棠只将燧发枪图纸呈给谢皇后看,又将与林如海商议好的说辞回给谢皇后。 林黛玉在一旁轻声补充,梁月安和谢云雁看这图纸看得目不转睛。 过了好半晌,谢皇后才抚着胸口,问:“棠丫头,你都是从哪里想出来的这些东西?” 林棠便说是她三年前在扬州看了鸟铳新鲜,这几年虽忙着牛痘的事,也没忘了鸟铳,常在家里摆弄,又觉得鸟铳用火绳点火弊端甚多,想法子改进,所以想了三年,改出了新枪。 梁月安呼出一口气,笑道:“棠丫头玉丫头平日就爱舞刀弄枪的,没想到还爱火·器。” 林棠笑说:“清姐姐沁妹妹都不爱这个,所以我没带到谢家去。” 新式火·枪的价值谢云雁心里清楚,更别提林棠还说了一句:“火·炮怎么改我也有些思绪,只可惜没亲眼见过,不敢说大话。” 等晚上和齐煜相见,谢云雁把图纸和林棠林黛玉说的话同他复述一遍,齐煜拿着图纸直看到了三更天,仍舍不得放手。 还是女官提醒皇后该歇了,免得伤着腹中孩子,齐煜忙命人服侍安歇。 在床帐里,齐煜闭着眼睛也睡不着,不断低声和谢云雁说:“若把这新式燧发枪装备到军中,不但西北边防安定,连沿海一带也能减少匪患。真如她所说把火·炮也加以改进,那更是……” 谢云雁不得不中断齐煜的兴奋,靠在他肩头说:“可棠丫头现下不敢明着把这东西呈上来,想知道陛下的意思。” 宛如窗外的寒风直吹到了他的额头上,齐煜冷静了。 “父皇的身子……”他说了半句。 “父皇怎么?”谢云雁试探着问。 去岁因牛痘之事,白院使获罪被贬为院判,原任院判的李志恩被擢为院使。现任的这李院使正是齐煜的人。 因此齐煜得以清楚的知道上皇这两年来,为保长生,常服丹砂,已经积了不少余毒在体内。若再照这样下去,长则三载,短则半年,上皇便将有性命之忧。 得知自己的父亲将不久于世,齐煜心内并无多少悲意,只有轻松和庆幸。 他才出生时,母妃只是小小贵人,家世低微,又宠爱不多,他们母子在宫内过得艰难。父皇眼中只有几位兄长,等他长到十来岁,在上书房各项功课都算得不错,兄长们争权夺利,惹得父皇忌惮,父皇才似想起他这儿子,对他隔三差五有了关怀。 而父皇对他的这些关怀,其实都是他和母妃步步为营,算计来的。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父皇对他并没有什么父子情分。而他对父皇也并无半点孺慕之意。 或许他们父子曾经有过那么一星半点的真情,但从父皇身体大愈,又想重握大权,甚至想废了他开始,就再也没有了。 齐煜开口,对谢云雁说:“你告诉清宁郡君,让她且等着,暂不要递折子。” 若现下便将此物现于人前,将来史书工笔,便与牛痘一般,都是父皇的功劳了—— 察觉到自己竟是这么想的,齐煜悚然一惊。 他曾立志要让国朝上下气象为之一新,再不见父皇在位时众人争权夺势而不做实事不顾民生那等乌烟瘴气。 现在,他自己也成了这样? 谢云雁发觉齐煜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忙半坐起来,问:“陛下怎么了?” 齐煜让谢云雁躺回去,叹说:“没什么。” 他不能像上皇和义忠亲王等人一样,心中只剩下权利地位,容不下别的。 边防是国之重事…… “告诉清宁郡君,让她先等到明岁端午,再听朕的意思行事。”齐煜决定最多只等半年,半年后如果上皇仍然康健,也不再拖延新式火·器装配军中,“再问她想要什么赏赐。朕知道,林家只有她们两个女儿,她想要县主,郡主?便是公主之位,再过几年,朕也不是不能给她。” 谢云雁吃惊道:“陛下竟如此看重棠儿这孩子?” 齐煜道:“朕有预感,她将来还会帮上朕的大忙。” 不是所有被拐过的女孩子,都能从受苦的那几年里回忆出牛痘,也不是所有喜好火·器的闺秀,都能花不到三年的时间,就将火·器做出如此大的改进。 听到谢皇后说出“郡主”这两个字,林棠确实心动了。 她没把皇上画出来的“公主”大饼当真。“几年后”有可能是十几年后,也有可能是几十年后。 而且从古至今,所有非皇帝亲生而被封公主的女子的命运,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和亲。 林棠深知本朝律例宫规,公主说是爵视亲王,但只领正一品或从一品俸禄,每年的年俸两千两或一千八百两银,另外有一千斛禄米,是亲王俸禄的五分之一。 公主府也只有寻常亲王府的三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大。 郡王年俸五千两,郡主爵视郡王,只领二品一千六百至一千四百两年俸,郡主府的规制比公主府的还要小上一些。 县主更是只领三品俸禄,每年一千二百两银,也不开府,论起实惠,只比林棠的郡君一年多四百两银子。 但爵位在公主郡主之下的公侯伯子男,不但不论地位高低皆能开府,且每年能领到的银子也不输公主郡主,甚至公侯伯三等爵位,公爵每年领三千两银,侯爵每年领两千六百两银,伯爵每年也有两千四百两银子可领,比公主郡主还高些。 从来只见实权公侯,没听得过实权异姓公主。 林棠总觉得被封公主郡主,荣辱不由自身,全由宫中掌握。 她不想到头来还是被归为“内眷命妇”。 何况,就算是画大饼,皇上许诺她公主也可见看重。她婚事未定,别说是寻常皇子妃,就算是太子妃和皇后她也不想做。 谢皇后和梁月安震惊的听着林棠说:“娘娘,我想能与男子同列臣班,不知是否可求陛下赏赐男子之爵,也好顶立门楣,护父亲妹妹周全。”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的二更~ 感谢在2021-10-2406:24:08~2021-10-2506:5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ycheeeeee10瓶;502545065瓶;爱乱飞的猫3瓶;鱼非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异心 谢皇后极想问林棠为何有这等想法,为什么放着与郡王平级的郡主不想做,却想当次一等甚至几等的公侯伯子男。 公主非是陛下的虚言,但十年之内,棠丫头应还升不上这个位置,郡主却是稳的。棠丫头的郡君本来就封低了,该是县主,再立一大功,升为郡主是理所应当。 她话已经到了嘴边,外头太监回说:“娘娘,吴贵妃带二殿下和两位公主来给您请安了。” 梁月安并林棠林黛玉已忙站起来。 谢云雁微微皱眉,对外头笑道:“快请进来!” 穿一件松绿色宫装,发挽双鬟高髻的吴贵妃鬓边摇着珍珠宝石行进来。 她身后依次跟着年已十六的大公主齐承柔,年已十三,只比谢云雁所出大皇子小三个月的二皇子齐承定,还有比二公主小一个月,两个月前才过了九岁生辰的三公主齐承婉。 二公主齐承昭和三公主齐承婉都是林棠亲手给种的牛痘,十天的时间,足够她跟林黛玉与这两位公主熟悉。二公主性子娇憨活泼,三公主柔顺安静,都是不以身份自高自傲,招人疼的好姑娘。大公主也知礼端方,并不以势压人。 但种痘过后,林棠和林黛玉再入宫,见到三公主时也格外注意分寸,从不越礼亲近,与二公主倒处得有些似自家姊妹。 三公主是吴贵妃所出,非是谢皇后亲女,就算吴贵妃现下极敬谢皇后,算算谢皇后与吴贵妃孩子的年岁,吴贵妃几乎是与谢皇后比着生孩子。 二皇子与大皇子只差三个月,再过五年,这微小的三个月差距会让这天家兄弟两个的关系更加微妙。 她们是谢家的义女,还是一开始就注意着这些好。 吴贵妃进来,先带子女给谢皇后行礼,梁月安等便给他们行礼。 谢皇后笑叫他们起来,吴贵妃才同梁月安等笑道:“承恩公夫人快别多礼,是我来得突然。” 梁月安面上端着得体的笑容,宽大的诰命服袖子将林棠和林黛玉挡在身后。 她笑道:“既然贵妃娘娘来了,二殿下也在,孩子们该避讳着,那妾身这便告退出宫了。” 吴贵妃看到梁月安的动作,眼神一凝,忙笑对谢皇后说:“请娘娘恕妾身冒昧前来,是因承婉近几日总说想谢家姐姐们,妾身听见承恩公夫人带清宁郡君和清文县君入了宫,想着能让她们姊妹一处玩乐,才带孩子们来了。二皇子也说有一处文章不通,想问大殿下。” 她又说:“若妾身来得不是时候……” 谢皇后笑道:“太后娘娘身体大愈,是该让孩子们松快松快。你坐罢。嫂子也坐,好容易进来一趟,何必忙着出宫,让她们姊妹玩儿去,咱们说话。” 她便命:“将二皇子送到大皇子那里,把东偏殿收拾出来,让公主们和郡君县君们一处罢。”又笑和吴贵妃说:“二公主缠着她哥哥呢,不在这里。” 吴贵妃只得看着太监把二皇子领走,与大公主三公主和林家两个姊妹分开。 梁月安挪到地下椅子上坐了,请吴贵妃与谢皇后一同坐在榻上。 吴贵妃推辞几次,方坐了,手放在膝盖上攥着帕子,笑说:“其实妾身过来,是还有一件事想求娘娘。” 谢皇后笑道:“你说。” 吴贵妃低了头道:“娘娘,承柔今年十六岁,虽然天家公主一向不急着出宫成婚,妾身也觉得她该定亲了。不然真等到二十岁,京中合适的男子只有比她小的,妾怕他们不会疼人,再委屈了承柔,所以来求娘娘。” 梁月安心内一动,和谢皇后隐晦交换了一个眼神。 谢皇后笑道:“原来是这事。你不必急,承柔是你的女儿,也是我从小养大的孩子,我心里也替她想着。她是咱们宫里的大公主,绝对委屈不了她。” 吴贵妃忙要接话,谢皇后却话音一转,叹道:“只是如今的情势你知道,承坚承定今年都是十三岁,该相看皇妃了,陛下却绝口不提,这并非是陛下不关怀子女,而是……” 她看着吴贵妃,话未说尽。 吴贵妃只得点头,说:“妾身省得。” 谢皇后把盛点心的碟子往吴贵妃面前推了推,笑道:“承柔是公主,晚几年不怕什么。你看安荣乡君,去年出宫都二十四岁了,荣国公府照旧给她寻得了好女婿,何况咱们孩子?” 她又感叹,说:“当年我才入王府,你抱着承柔来给我请安,她才那么大一点儿,现下她都到了出阁的年纪,真是岁月匆匆不饶人。看着周昭仪她们,我也想起咱们年轻的时候了。” 吴贵妃忙说:“娘娘韶华正好,像妾身才是岁月不饶人了。” 谢皇后笑道:“你我只差几岁?” 说起这话,便彻底偏离了吴贵妃来的本意。 梁月安只管坐在椅子上,看谢云雁一会儿感叹年华老去,一会儿又说宫内太空,过两年说不准还要选秀,让吴贵妃的面色一时感叹一时紧张,没机会再提起大公主的婚事。 吴贵妃来的时候已过了巳正,说了一会儿话,眼看将到午饭时分,梁月安起身说:“娘娘,时候不早了,妾身这便带孩子们出宫去了。” 谢云雁看一眼时辰钟,忙说:“嫂子好容易进来一趟,等吃了饭再走罢。孩子们正玩儿得高兴,让她们再乐一中午岂不好?” 梁月安为难。 吴贵妃见此,只得也起身,笑道:“打扰了娘娘一上午,妾身先告退了。” 谢皇后笑道:“你去罢,孩子们留在我这里就是了。” 把吴贵妃送到殿外回来,梁月安坐回榻上,接了女官倒的新茶,说:“如今她竟也变了。” 谢云雁不大在意:“我早知会有这一日,她现下是宫中唯一的贵妃,仅在我这皇后之下,还有一子两女,若一丝别心也不起,我倒要疑惑。” 梁月安一叹。 趁着还有些时间,谢云雁赶紧和梁月安说:“她起了这个心思,快和明哲的父母商议,早些给他定下婚事罢。不然朝中虽没有驸马不能任职的例,但他真成了驸马,将来于仕途上难免会有妨碍。” 梁月安更愁了,和谢云雁低声说了颜明哲心悦林黛玉,且一年半未改。 谢云雁:“……噗。” 梁月安本在发愁,看她这么一笑,不禁有些急,又不明白,说:“娘娘是笑什么?” 谢云雁笑道:“她看中的女婿心悦她看中的儿媳妇,嫂子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梁月安一想,果真也笑了。 笑完,谢云雁也开始为难:“明哲取中谁不好,偏是玉儿。若是别人,只要合适,立刻定下,她也就没想头了。可玉儿……咱们家不说,颜家也不是那等让儿女盲婚哑嫁的人家。明哲心中还有玉儿,便是给他定下别家的女孩子,将来夫妻之间心中有芥蒂,也不好。” 梁月安也没好主意。 谢云雁说:“实在没法儿,只能让庙里给他批个命里不该早娶了。” 梁月安担心:“吴贵妃那里……” 谢云雁笑道:“嫂子放心,因为吴家也要凑热闹省亲的事,陛下对她已经不喜了,只是还未表露。她一个有子有女的贵妃,想让皇后亲戚家出挑的后生给她女儿做驸马,又想娶皇后的侄女儿做儿媳妇,她自己还不觉得,心思未免露出太多了。我不愿意让明哲尚大公主,她还敢告到陛下那里?她敢说,我自然更有法子。” 下午出宫,梁月安在车中叮嘱林棠林黛玉:“往后再入宫,若遇见二殿下,只管躲开。” 林棠立刻明白了,问:“难道他们想要玉儿?” 林黛玉也说:“怪不得今日吴贵妃忽然来了,我看大公主与三公主的神色也都似有什么事儿似的。” 梁月安免不得多与她二人说了几句谢皇后的话,又说:“吴贵妃从前待皇后娘娘甚是恭敬,大公主二皇子和三公主三位殿下也很好,你们年岁都不大,吴贵妃也不会太着急。若陛下愿意封你为侯伯,你们姊妹也不必担心了。” “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舍了郡主不要,偏要那些了。”她笑说。 谢云雁也想通了林棠被封公侯伯子男的好处,即便会让世人非议,她们姊妹婚姻不顺,但相比起一门好婚事,她们更想要的是自家能立住。 至于吴贵妃,等棠丫头换了个爵位在身上,他们母子若真有野心,还会给二皇子娶一个长姐离经叛道,自己也不遑多让的女孩子? 麟德宫原是给太子居住的东宫,占地不算太大。本应太子居住,现是齐煜所住的正殿麟祉殿南向东西两侧,分别是前后三进小殿。麟祉殿往北,谢皇后所居临凤殿往南,中间安德殿,乃是麟德宫平常年节中齐聚宴饮之所。 如今麟德宫一应行动全看太上皇、皇太后,安德殿已空了三四年未曾用。 临凤殿再往北,东西仍是共六所小殿,原本是给太子二良娣、四良媛、八良人等嫔御的住处,现住着齐煜的妃嫔们。东面从南往北数第一所柔仪殿便是吴贵妃的住处。现下柔仪殿东厢房住着二皇子,西厢房住着大公主和三公主。 对于贵妃来说,小小的五间柔仪殿加上东西厢房,住着她和三个孩子,实在不算宽敞。 才迈入狭小的柔仪殿院门,吴贵妃就觉得压抑之感扑面而来。 陛下现在不来了,孩子们都不在的时候,这柔仪殿就像是一所监牢,把她死死的关在里面。 就快了。吴贵妃对自己说。工部已经开始验收家里的省亲别院,等请到旨意,她就可以带孩子们出宫,看一看她二十年没回去过的家。 后面安和殿传来四公主的哭声,吴贵妃不禁悄悄走到墙根下细听。 她听见孙昭容急着哄孩子声音,还有四皇子大声的说:“母妃,把这个给妹妹,妹妹就不哭了!” 真好啊。 吴贵妃嘴角抿出一个笑。 随即她的笑容就消失了。 分明只有一墙之隔,前些年也常坐在一处说笑取乐,但吴贵妃现在并不想到安和殿去与孙昭容作伴。 她已经老了,三十五岁,是陛下一年也不来临幸一次的年纪。 孙昭容比她小整整十岁,四月才给陛下生出了四公主。 她生承婉的时候二十六岁,现在孙昭容也二十五了。 吴贵妃有些恶毒的想,她的恩宠几年前就开始少了,断在今年。孙昭容现在得意,过几年也该和她一样了。 今年宫里新进了四个如花似玉的嫔妃,都才二十左右。现在孙昭容看她们,是不是和她当年看小姬妾们的心情一样? 可皇后娘娘分明只比她小两岁,为什么却还能得陛下的恩宠不断,都年过三十了还能有身孕? 是因为……皇后娘娘是皇后、嫡妻,而她只是妾室吗? 女官太监们带人摆好午膳,吴贵妃没胃口,喝了一碗汤,就让人把饭菜撤了。 等到平日午睡的时辰,她的三个孩子才回到柔仪殿。 “母妃中午用得怎么样?”大公主坐在吴贵妃身边,并不问她母亲,只问服侍的女官们。 “娘娘用了……”女官避开大公主的眼神,只得照实说,“娘娘只用了一碗汤。” “你们就是这么服侍母妃的?”大公主冷着声音吩咐,“还不快去再拿些母妃平素爱吃的东西来!” 女官忙去了,吴贵妃抚着大公主的肩膀,笑道:“是我吃不下,你何必苛责她们。” 大公主说:“人不吃饭怎么使得?她们既服侍母妃,便是母妃没胃口,也要劝着些才是,一碗汤就和一碗水一样,好歹请母妃吃几口饭。” 长姐发怒,连母妃都要让五分,二皇子齐承定和三公主齐承婉都端正坐着不说话。 吴贵妃看见儿女们回来,心情好了不少,拍拍大公主的手,笑说:“看你把他们吓得!承定下午还要读书,先回去罢。承婉一向贪睡,也快去睡午觉吧。你也去罢,我吃几口也睡了。” 齐承定齐承婉都看大公主的眼色。 大公主说:“承定去罢,我下午找你。承婉你留在这儿,我有话和母妃说,你也听听。” 吴贵妃面上笑意淡了。 齐承定一礼出了门,吴贵妃淡淡问:“皇上的大公主又要教训妾身什么?” 大公主不怕她这话,直接问:“母妃心情不好,中午没吃饭,是母后没应母妃所求,是不是?” 吴贵妃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你既猜中了,还问我做什么。” 饶是大公主再做足了准备,也被吴贵妃这态度气得上火。 她努力压住火气,笑说:“既然母后不愿意,那承定未来的皇妃母妃再慢慢找就是了。” 齐承柔起身,拉住齐承婉的手,笑道:“母妃用膳罢,我不在这里招母妃的眼了。” “你站住。”吴贵妃的声音在齐承柔身后响起。 齐承柔深呼吸,回头,笑问:“不知母妃还有什么吩咐?” 提膳过来的女官太监们才迈入殿中,见此情形又退了出去。 吴贵妃盯着与她生得有七八分相似的大女儿,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儿,问:“你知不知道我这都是为了谁!” 齐承柔回望吴贵妃的目光:“母妃,我知道承恩公府二太太娘家的侄子十三岁就进了学,年少有为,家世也不低,您想让他给我做驸马,确实有一半儿是为了我。” 她问:“那另一半儿呢?” 吴贵妃浑身发颤。 “当年,当年我就不该……” “母妃慎言。”齐承柔轻声说。 吴贵妃忍了又忍,忽然冷笑一声:“当年我就该求你父皇,将你记在你母后名下,让你成名正言顺的嫡长女,岂不好?” 两行泪从齐承柔面上直直划过。 吴贵妃强忍着不去看女儿的泪水,说:“你满心里都是你母后,何曾还有我这母妃!” 齐承婉轻轻拽了一下齐承柔的衣襟,跑到吴贵妃面前递上手帕。 吴贵妃把小女儿搂在怀里。 “是母妃为了讨母后欢心,常带我去母后院中请安。母后慈和,疼惜庶女,怀着身孕还亲自教导我读书认字,这不是母妃乐见的?”齐承柔问。 “后来,母后生了承坚,母妃生了承定,母妃生怕母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疼我了,承定和承坚差不多大,母后会不喜欢。可母后待我还是一样,母妃那时难道不高兴?”她又问。 吴贵妃愤怒急促的呼吸声和缓了。 齐承柔低着头说:“您是我的生母,母后是我的嫡母,两位母亲一起抚养我长大,谁轻谁重我分不出来。十多年了,母后的脾气您知道,只要咱们一直和以前一样,将来总能平安富贵一世。您为什么要钻牛角尖?” 吴贵妃不说话,她索性直接说:“您以为母后看不出来您的心思?颜家只是承恩公府的亲家,清文县主也只是承恩公的义女,这两家都和谢家亲密,但姻亲比别的关系更近,您打着万一承坚出事,承定就能接过颜林两家之势的主意,是不是?” “你……”吴贵妃只能说出这一个字。 “还是说……”齐承柔问得更深,“您现在就在筹划,万一母后和承坚忌惮咱们母子,咱们反手就能让颜林两家给谢家一刀,是不是?” 吴贵妃捂住齐承婉的耳朵,把她的脸捂在自己胸前:“承柔,这里还有你妹妹!” “娘舍得把一两岁的我送到母后面前讨好,怎么这时候连几句话都舍不得让她听了!”齐承柔哭问出旧日称呼。 “她不小了,她都九岁了!娘我问你,承定也才十三岁,你怎么舍得让他知道他将来会和承坚兄弟相残!”她声音沙哑。 吴贵妃哭道:“承柔……” 齐承柔几步上前,跪在吴贵妃前面,哀哀求道:“娘,您这是何必……” 吴贵妃松开齐承婉,把她扶起来,母女三个搂成一团。 “我其实没想那么多……”吴贵妃哭说,“承柔,我真没想过那么多,我只是,我只是看那两个孩子好,想让咱们和皇后娘娘更亲近,想让皇后娘娘知道咱们的忠心,谁知想错了。承柔,你可要信我……” “娘,我信你。”齐承柔替吴贵妃擦去泪水,“咱们就还同以前一样。娘莫要再多想多心了,好不好?” 柔仪殿里的动静瞒不过谢云雁。 听完女官回禀,谢云雁往面前棋盘上下了一步棋,笑说:“你大姐姐还算没白费我这些年的心。” 对面的齐承坚一脸严肃,先下一子吃掉谢云雁的几个子,才开口:“大姐姐一向很好。” 齐承昭急得抓谢云雁的手:“娘,你好好儿下,都要输了!” “谁要输了?”齐煜在殿外笑问。 齐承坚齐承昭忙扶谢云雁起身,齐煜已在外笑道:“扶着些你们母后,别叫她起来!” 谢云雁便安心坐着,一时看齐煜一手牵了一个孩子进来,嗔他:“陛下手凉不凉,就抓孩子们。” 齐煜点点谢云雁,笑道:“朕一路抱着手炉,暖和得很。” 他看一眼炕桌上的棋盘,问:“承坚,你怎么又欺负你母后?” 齐承坚说:“母后没说只是游戏,对弈便要认真方好。” 齐煜笑着摇摇头,让人把棋盘端下去了:“你和你母后明日再下罢。”又问谢云雁:“今日和那两个孩子说过了?” 谢云雁要让齐承坚齐承昭避出去,齐煜却道:“你们不必出去,都在这儿听几句罢。” 看一眼儿子和女儿,谢云雁犹豫:“他们都还小……” “不小了。”齐煜笑说,“再有两年就大婚了,还小?承坚是你我的长子,将来还要用那两个孩子。承昭又是咱们的长女,嫡公主与别的公主不同,她也该听听。” 谢云雁不免猜测是上皇身体如何了,才叫齐煜这么高兴。 齐煜方才的话等于默认了齐承坚的太子之位,她心中安定,便先将前因后果给齐承坚齐承昭讲毕,方说了今日之事。 齐煜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拿着杯盖,愣了好一会儿。 谢云雁留神看他的神色,见他眉眼松动,笑了几声。 齐煜问:“承坚,你说,朕该不该答应清宁郡君所求?” 看长子难得露出这副呆怔神情,齐煜大笑,越发要逗一逗他:“你觉得不好,那朕便让人告诉她算了!朕赏她什么,她老老实实接着就是了!” 他叫人:“周盛!” 周太监一溜烟的进来,躬身问:“陛下有什么吩咐奴才?” 齐煜说:“你去……” 齐承坚霍地站起来:“父皇且慢!” 作者有话要说:昨,昨天的两更~ 感谢在2021-10-2506:50:54~2021-10-2605:5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知所措苏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芎梦30瓶;miss丛20瓶;狐狸10瓶;花?、东方云5瓶;50254506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多想 齐煜挥手让周太监下去,饶有兴致的看着齐承坚焦急的神色,笑问:“现在你想明白了?” 齐承坚已经明白他被他父皇戏弄了,瓷白的耳垂发红,佯做无事道:“儿臣想明白了,请父皇听儿臣一言。” “你说。”齐煜对谢皇后一笑,眨眨眼睛。 谢云雁心情极好,对齐煜回以一笑,听齐承坚说:“父皇,儿臣以为可以答应清宁郡君的所求。” 齐煜道:“说理由。” 齐承坚便历数清宁郡君回京不到两载,已先后做过了些什么——先献上牛痘之法,与清文县士亲自参与验证是否有效,再亲自给谢家的两位表弟和皇子皇女们种痘,让京中众人一改牛痘刚出来时的态度,又用整整一年多的时间,不为谋利给各家幼女种痘,减轻太医院和宫中女医的负担。 现下种牛痘之事才稳步在各地开展,清宁郡君又拿出这等于国有大用的新式火·器图纸。 “清宁郡君才刚到及笄之年,便能做出许多朝廷高官几十年也未见能做出的事,这等人才虽是女子,但有智有谋,不可小视轻慢。且又因她是女子,顾虑难免比男子更多,将来若成婚为人妇……” 齐承坚毕竟才十三岁,说起这些让他有些许的不自在:“……心思全放在相夫教子,内宅琐事上,哪里还有时间参赞机务?现下她士动求男子勋爵,若应下她所求,一则解她后顾之忧,二则她将来或许不婚,便无事分走她的精力,三则世上从无女子得封公侯者,她既是第一人,便要经历非议流言,父皇护住她周全,她必会对父皇更加忠心。所以儿臣觉得应该答应。” 齐煜笑道:“说得不错。”又问:“那你觉得当给她什么爵位合适?” 齐承坚更认真严肃的思考了约半刻钟,说:“清宁郡君爵视侯爵,此次又再立一功,本该升位。但郡王之位不可轻易赐下,开国时只封了八家国公,清宁郡君只一年少女子,除牛痘外无实绩,骤封公爵恐人心异动。且新式火·枪还须得几年的试验装配,效用也须战时验证。儿臣以为,给清宁郡君改封,当封伯位,将来功劳坐实还可再升。伯爵已是超品,又不会太过突出,对现在的清宁郡君来说正合适。但究竟如何,还是要看父皇的意思。” 齐煜十分满意。 四口人一处用晚膳毕,齐煜笑道:“天不早了,你们别缠着你母后了。承坚,你送承昭回去,你也去罢。此事还未定准,不可往外透露,你们知道厉害?” 齐承坚齐承昭都认真应下。 孩子们都走了,齐煜仍命服侍的人不必进来,问谢云雁:“你觉得承坚对林家两个女儿都没意思?” 谢云雁笑道:“陛下怎么这么问?他都没见过棠丫头玉丫头几面,能有什么?”又说:“再说他从小就爱装大人,惯是懂事儿,那两个孩子再好,如今也做不得皇子妃了,他都懂得,不会多想的。” 齐煜笑道:“那便很好。” 齐承昭住在临凤殿西偏殿里,齐承坚将她送到门口,并不入内,说:“妹妹进去罢。” “哥哥忙什么,才吃了晚饭,我让他们拿茶点,哥哥你陪我一会儿罢?”齐承昭笑问。 齐承坚说:“罢了,妹妹大了,男女授受不亲。” 齐承昭撅了嘴,拽着齐承坚的手就往殿内拽,口中说:“什么大了小了的,我知道,我长大了,哥哥就不疼我了!” 齐承坚拿妹妹没法子,只得跟进去。 齐承昭欢欢喜喜让太监女官们去倒茶端点心来,请他在屋内榻上坐了,从书架上翻出一叠儿写了字的纸,说:“这是今儿林家姐姐们进宫里来,我们一处写的。” 齐承坚拿起来看,头几张是齐承柔的诗词,再下面便是林黛玉的,他细细品味一回,说:“清文县君这几首诗当真不错。” 全都看完,他疑惑:“怎么不见清宁郡君的?” 齐承昭笑道:“哥哥不知道,我们每常一处时,棠姐姐是从来不作诗的。” “这是为何?”齐承坚好奇。 齐承昭笑说:“棠姐姐说她诗词上一窍不通,每次都亲自下厨做点心给我们吃,换能不作诗。” 齐承坚道:“人无完人,清宁郡君已身怀大才,不会诗词并不算什么。” 齐承昭先说:“我也没想到,棠姐姐竟然不声不响又做出一件大事。”又问齐承坚:“哥哥,你用过火·器没有?娘说的简略,我有些地方不大懂,棠姐姐的那张图纸有用在哪儿呢?” 第二日,谢云正叫林棠林黛玉过去,和林棠道:“陛下答应你了。” 林棠难掩心中的激动! 谢云正笑道:“我话还没说完。陛下的意思是,虽然能改封,但最多只能先给你封伯爵,否则无法压平物议。” 林棠忙说:“那么多开国时的功臣都是侯伯,我于国并无大功,若真能有伯爵之位,让父亲妹妹有靠,已是心中无憾,深谢陛下隆恩。还请义父替我对陛下谢恩。” 能封伯爵还不好?伯爵府只比公爵府小三分之一,或是公爵府的二分之一大,占地面积至少是林家京中宅子的两倍。伯爵每年什么都不用干,就可以从朝廷领两千四百两俸禄,出门在外不管是几品的大人都得对她客客气气的,这还不好? 最重要的是,皇上愿意给她改封,就代表承认她的“臣子”身份,而不是仅仅把她当做“命妇”“女子”。 世上有谁家愿意娶一个初封伯爵,身上还有朝廷差事的女子做儿媳妇? 她本来以为可能只有子爵,甚至男爵。 半个月内连着入了两次宫,为不惹人怀疑,林棠接下来没有再进宫里。 她想接着改进火·炮,但她还没见过这个时代的火炮长什么样儿,射程多远威力多大构造如何,所以除了日常的上课习武外,一时竟清闲无事了。 林家现有的两个铁匠已与林棠磨合得甚好,林棠又命人从外面寻了一家好木匠,就在谢鸿和姜瑜女儿满月的第三日,做出来了第一批十根铅笔。 这批铅笔芯软,也比较容易折断,用于作图,和林棠已经用习惯的细毛笔比起来,还真不能说更好用。 林棠捡起断了的笔尖扔在废纸篓里,心内笑想,就算只是做出小小的铅笔,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本来还想一鼓作气,先把铅笔弄出来,再改进一下造纸方法,这样等她研究火·炮的时候,画图就更方便了。 不过谁知道爵位哪天会到头上,有可能是明年端午,也有可能还得再等两年。 她先慢慢做铅笔玩儿罢,就当是难得的放松。 也不算放松……她还有一大堆的视频课和书要看…… 以她现在的知识水平,她得从初中开始重新学起…… 这时已经是十一月中旬,入了深冬,一连下几日的大雪,将京城内外染得一片洁白。 这一日,荣国公府迎来了数家亲戚。[注1] 邢夫人的兄嫂带着女儿邢岫烟来投奔邢夫人,王熙凤之兄王仁进京,薛蟠之堂弟薛蝌带妹子薛宝琴入京发嫁,李纨的寡婶也带女儿李纹李绮一起过来。 这四家的男子自有贾赦贾琏等去接待,女眷则皆去拜会贾母。 连上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等,二三十位太太奶奶姑娘们,荣庆堂内真是花团锦簇,热闹非凡。 王仁自去王子腾府上。另外三家,薛蟠今年被柳湘莲打了一顿,害臊借着要做生意出去躲一年。薛姨妈薛宝钗母女两个在梨香院里,家中正无男子,薛蝌来了,便住在薛蟠书房。 薛宝琴生得格外好,性子也招人疼,贾母见了极喜欢,先命王夫人认了干女儿,又留在自己屋内同住。她又一向喜欢李纨年轻守节,现见了李纨寡婶丧夫无子,只带着两个女儿来,便留她们也在荣国府里住下,不必去李家,命王熙凤就把李纨房后一所院子打扫出来,给李家母女居住。 而邢夫人兄嫂家中艰难,本便是来投奔邢夫人的。邢夫人本性吝啬,本不大愿意帮兄嫂治房舍,但因贾母喜欢邢岫烟,要留她在家里住,为了颜面,也只得拿出二百银子,让人给她兄嫂整顿一处房屋,又把邢岫烟交给王熙凤。 王熙凤一向深知邢夫人秉性,邢岫烟过得好便罢,若有什么不好,她难免一顿麻烦。 恰是贾元春素来看贾迎春性子过软,那些乳母丫头们多有怠慢她的,她暗中很是下力气整治过贾迎春的乳母丫头们一回。她出阁之前,还对贾母说妹妹们都大了,再挤在一处不合适,提议让贾迎春搬到前头来陪贾母住。 贾母一向喜欢伶俐的女孩儿,看贾迎春不过平常,但因是贾元春所提,她也知贾家今时不同往日了,便命贾迎春搬到她这边东厢房里,贾探春贾惜春仍在后院五间小正房住着。后院东面是穿堂,西边厢房还空着。 王熙凤便回贾母,想把邢岫烟安置在后院的厢房内。 贾母笑道:“你个猴儿,就会找我帮忙儿!” 王熙凤忙笑说:“不然让邢妹妹一个人另开一间院子住,倒不算麻烦,只是她没人照管了。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来烦老太太。” 现贾母院中已住了三春、秦可卿,再连上薛宝琴五个人,加上邢岫烟便是六个,连上丫头婆子们上百个,说起来已有些吵闹。 但贾母看邢岫烟性子安静温厚可人疼,又才因贾赦要鸳鸯的事给了大房好大一个没脸,这事王熙凤也确实为难,她还怀着身孕,便应了,说:“去库房多拿几匹缎子,悄悄儿的送去,给她做几件衣裳穿罢。” 王熙凤便回房中,着人打扫房舍,又拿钥匙给平儿开库拿缎子。 平儿接了钥匙,说:“奶奶先陪着邢姑娘,也歇一会子罢。孩子还不到四个月,奶奶别太劳累了。” 王熙凤不甚在意:“太医诊过无事,我又不是纸糊的人,哪儿就累着我了。你快去!” 平儿只得去了,一路上想上两个月二奶奶生辰,老太太起兴让众人凑份子给奶奶过生日,谁也不知奶奶那时腹中已有了孩子,劝奶奶喝了好些酒,二爷又和那鲍二家的在奶奶房里做出那等污糟事,被奶奶听见那些话,大闹一场,闹得二爷拿剑要杀奶奶。 想到自己被冤,脸上身上白挨的几下儿,平儿担心王熙凤身孕之余,又多一重心酸,心内暗暗求佛祖菩萨保佑奶奶一胎得男,二爷或许能收了心守着奶奶一个过,她也能得个清净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今天还有~ 注1:根据原书剧情改写。 感谢在2021-10-2605:58:29~2021-10-2708:50: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折耳猫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离心 王熙凤自恃强壮,且已暗中与王夫人姑侄离心,又和贾琏大闹那一场,觉得丢脸面子,越发要显出自己的本事。她虽有身孕,家中来了这许多亲戚,也将各处筹划得整整齐齐,无一丝错漏。 平儿苦劝她保养,她只不听。 一日好容易有些空闲,王熙凤又对平儿说:“二妹妹明年及笄,不知老太太是什么打算。还有大姐儿,离了东府有二年了,她做我的女儿一场,我也得给她再找个好人家,全了母女缘分才是。” 她笑一声,说:“我得好好儿的给大姐儿找人家,不然怎么对得起珍大哥那么算计我?” 平儿无话可说,只叹:“可惜大姐儿不好帮着奶奶管事,不然奶奶也能省些力了。” 王熙凤说:“巧姐儿多亏她每日带到老太太那边儿去,有她看护者,她姑姑们教她读书认字,也算省了我一份心。真把她嫁出去了,我还不好意思烦妹妹们替我照看巧姐儿。” 想一想,王熙凤嘱咐:“明儿派旺儿去刘姥姥家里,问问年事预备得如何了,再送份礼去罢。说来她给姐儿取了名字之后,姐儿倒真病得少了。” 平儿心里更是叹息,巧姐儿从胎里出来就弱些,焉知不是奶奶平素太好强,没保养好身子的缘故?[注1] 但这话她并不敢在王熙凤面前说。 偏没过几日,保龄侯史鼐升任正三品山西布政使,不日便要带家眷上任。贾母舍不得史湘云,便把她留下,又交给王熙凤安排房舍。 转眼将近年底,王熙凤与王夫人一起治办年事,甚是忙碌。 这日,王熙凤正打点送往林家的年礼,贾母命人来唤,王熙凤忙过去。 见了礼,王熙凤站在贾母身侧。贾母道:“没外人,凤丫头,你坐罢。” 王熙凤忙说:“老太太折煞我了,我站着就是。” 贾母说:“你怀着孩子,我让你坐你就坐,白闹那些虚礼做什么?” 王熙凤方坐下,看贾母屏退了众人,说:“凤丫头,我这些日子总在想一件事。你伯父回京也大半年了,你和二太太回去这几次,可知道你伯父心里是怎么想林家的?” 这个问题问得王熙凤一愣:“老太太,您这是……” 贾母叹道:“我不是怕王家对付林家。只是你伯母娘家获罪,总归是林家查出来的,可你伯父回京大半年,竟无一点儿动静。” 王熙凤琢磨一回,说:“林家两位妹妹现是承恩公府的义女……” 贾母道:“这个我也想了,可我总觉得不对,就算颜家是皇后娘家,承恩公只不过正三品大理寺卿,你伯父是正二品兵部尚书又入了阁,还有上皇信重,怎会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朝堂上的事王熙凤并不算太懂,便道:“老太太,您就说让我怎么办罢。” 贾母道:“凤丫头,你现管着家里的事,往林家的年礼,你悄悄加上些合小姑娘用的东西,算是个意思。别的等过年吃年酒,再看情况如何罢。” 她看着王熙凤的肚子,颇有些感叹的意思:“这也算是给巧姐儿和你肚子里的孩子留条后路了。若还有不明白的,你就和琏儿商量罢。” 送去林家的年礼里头多添给妹妹们用的东西,是怕别人察觉也有话说,只当是老太太想外孙女了,这她懂得。但老太太为什么忽然要向林家示好了? 还有伯父真一点儿也没针对林家? 老太太说给她和孩子们留后路,这是什么意思? 王熙凤细琢磨贾母的话,仍是似懂非懂,待要问贾琏,想到她生辰那日,贾琏和鲍二家的竟一起咒她这“夜叉星”多早晚死了就好了,又不想再拿事问他。 细细一算,她们做夫妻足有六七年了,她自认除了没生出个儿子,又不愿意和大太太、珍大嫂子一样,面团儿似的容着丈夫纳妾外,再没有缺处,怎么在他的心里,她就是“阎王老婆夜叉星”,该早死了才好? 这家里上上下下,她操持了这么些年,对老太太、太太、姑娘们,她也没有疏忽过,他想让她远着二太太,她听了,赖家的事她告诉了他没告诉二太太,经过那一场,他琏二爷的威风难道在府里没涨? 她还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这些年,他脏的臭的只会往屋里拉,在别处就罢了,还是在她床上做这等脏事! 王熙凤只觉得一阵恶心,张口要吐,平儿忙带人抚背递茶。 “奶奶的孕吐都过去了,怎么又来了?”看王熙凤干呕不停,平儿急得问,“要不要给二爷说,请位太医来看看?” 王熙凤听见“二爷”两字便皱眉,一时止了恶心,摆手道:“不必麻烦,去把给林家的年礼单子拿来我看。” 礼单拿在手里,想起她学会认字还有一半儿是棠妹妹的功劳,王熙凤斟酌半晌,提笔在上面加了几行。 这是林家回京后的第二个新年,入了腊月,林棠和林黛玉便不再每旬去谢家五日,专心在家预备过年。 去年过年时,经林棠和林黛玉亲手给家中女儿种过痘的人家都纷纷送来年礼,还有请吃年酒的。 年礼林家都各回了礼,各家请她们姊妹过去的年酒,林棠都以尚在孝中婉拒了,林家的年酒只请了谢家和林如海的同僚、同年、坐师十家出头而已,且是只请男子,不带家眷。 今年往林家送年礼的人家更是只多不少。 林棠还出了孝,要拒年酒没了现成的借口,幸而还有谢家可以搬出来说话,只说她们年幼,要跟随义母行事,不能擅自应准,若有缘分定能聚在一处云云。 整个腊月,林棠和林黛玉几乎每日大半的时间都花在见各家送年礼的人,预备回礼,并写婉拒年酒帖子上。 姐妹两个夜间在暖阁儿里一处歇息,林棠和林黛玉抱怨:“原来善缘结得太多也有坏处,我算知道那些男子为什么人人急着娶妻,大臣们家里没有夫人不行了。现在我也想讨个媳妇儿回家,替我把这些事都办了,我好去做别的。为什么天下偏是‘男士外女士内’?若是‘女士外男士内’就好了。可惜我是女儿身,只怕娶不着人家的好闺女。” 林黛玉红着脸直笑:“姐姐也太敢说了。难道你一个女儿,真去娶人家的女孩儿回来?” “怎么不行?”林棠边叹边说,“嫁给我不比嫁给那些男人好?我又不要她生养孩子,也不让她‘孝顺公婆’,也不会让她被家里姬妾刁奴烦扰,只要她把这些事理顺了,我一年给她开一千两银子!实在不行,立个契书,我若违约,陪她十倍不好?” 林黛玉笑得跌下枕头。 林棠也知她说的是傻话,无奈说:“若有一日,咱们真能雇人做这些就好了。” 再是不情愿,与各家的关系也得好好联络。 林棠现今婉拒人家的帖子能一日写出十张不重样的,还张张感情饱满。 这一日,宁荣两府的年礼到了,林黛玉看了帖子和礼单,忙拿给林棠看。 林棠一向把与贾家的交际之事都交给林黛玉,她不插手,现林黛玉士动拿帖子给她,林棠知道有事,细看一遍,说:“这礼倒比往年厚了。” 林黛玉问:“姐姐,咱们是怎么?” 林棠说:“让送礼的人进来,问问就是。” 给林家来送年礼的不是别人,正是荣国公府现任大管家林之孝两口子。 在荣国公府做丫鬟那三年,林棠作为林黛玉房内的贴身大丫头,和林之孝两口子也算熟悉。 林之孝家的被人领进来,一路未敢抬头,跪下磕头请安。 林棠道:“起来说话罢。” 听得旧日声音,林之孝家的小心站起来,说:“郡君娘娘,县君娘娘。” 林棠笑道:“一别三四年,林大娘怎么还生分起来了?不必如此。况且以我们姊妹的爵位,被称‘娘娘’还当不起。” 林之孝家的忙笑说:“是奴才见识短浅,深感郡君县君威严,所以糊涂说错了。” 这一说话,林之孝家的不免抬了头,看见从前模样儿极好,却打扮得一向清素的小丫头已长成光彩照人的大美人儿,身份早比从前高了百倍,又是将要年节里,却仍然只穿一件蜜色的滚毛边儿对襟银鼠长衣,下面暖白的裙子,发髻也挽得简单,鬓边一支点翠金凤和几根小簪而已,却是笑面含威,与从前气势大不相同。 林之孝家的心内暗忖,都说“佛要金装人靠衣装”,怎么清宁县士不必大妆,也这么不凡了? 难道真是有天生的气度一说? 她再看老太太的亲外孙女儿,也是越发飘逸得和仙女儿一样。 林棠笑道:“因我们这两年忙,没去贵府上拜望老太太,大姐姐的婚事也未曾去,倒是老太太还记挂着我们。” 林之孝家的立刻领会了林棠的意思,忙笑道:“姑太太只有两位姑娘,老太太自然疼到心眼儿里,只是不好表露,所以借着送年礼的机会,让奴才们来看一眼姑娘好,老太太就安心了。” 她又补充一句:“二奶奶也一直惦记着姑娘们呢。” 这话半真半假。 林黛玉知道贾母的心,不免动容。林棠却在想怪不得去年荣国公府只随便派两个人来送完了年礼就罢,今年却是让大管家亲来,礼也格外厚些,原来是贾母想试探着和林家修好了。 王子腾三月底回京,林如海林棠林黛玉都提防着,他对林家却别说下手,连暗中试探都无,甚至偶然和林如海在朝堂之外的地方遇见,他言语行动皆客气有礼,毫无针对之意。 而去岁便经王子腾保本调回京中的贾雨村,更是早就借曾和林黛玉有师生缘分,暗中向林家示好。 但林家知道贾雨村本性如何,只管应付着,对他一应殷勤并不表态。 林如海分析王子腾应是清楚上皇终将败给时间,所以如今举动,无非是在向陛下表明态度,以求陛下重掌大权后,还能身居要职,受陛下信重。 陛下没开口,林家不受算计,暂落得自在。谁知现下贾家也变了态度。 贾家这是和王家商议好的,还是贾母自己决定的? 若已与王家商议过,林之孝家的口中便至少该提一句王夫人,而不是只说贾母和王熙凤。 王家要向陛下示好,却不告诉贾家,贾母和王熙凤达成共识,不带邢夫人就罢了,也不带王夫人? 林棠觉得有意思。 打发走了林之孝家的,林棠和林黛玉去找林如海,三人商议过后,决定先静观其变。 士动权现下在他们手里,他们可以等,该急的是贾王两家。 保龄侯史鼐已和残书里一样被调往京外,但林棠算着日子,直到大年三十,宫中也无旨意传出来,将王子腾升调出京,贾雨村仍是正三品都察院副都御史,也没有补授“大司马”。 这代表了什么呢? 本来都是林棠劝林如海别太在意“天书”,现下却成了林如海劝林棠:“万事早和书中有许多不同了,不必事事较真,如今咱们只管静观其变。陛下是否要用王子腾此人,非是你我能改变的。” 除夕惯例是有爵之家,和在京七品官员以上,命妇五品以上,都要入宫朝贺领宴毕,方能回自家守岁迎新。 去年林棠未出孝,林黛玉随梁月安入宫朝贺领宴,林棠在家等他们回来。今年林棠出了孝,便也要一同入宫。 郡君的爵位与侯夫人平级,县君与伯夫人平级,林棠和林黛玉又是随梁月安一同入宫,位次便与梁月安在一处,算是在所有诰命里很靠前的位置。 皇太后重视出身嫡庶,一向不大待见林棠。她虽无子女,但因是皇上皇后的嫡母,无子还稳坐几十年中宫,连谢皇后都不能明着违逆,林棠对这位太后娘娘只能一如既往的恭敬,听见太后娘娘暗讽,或是装听不懂,或是恭谨领训,只当自己遇见了偏执领导。 左右太上皇和圣上都要用她,皇太后就算不喜欢她,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自己有用永远比“可以依靠的男性家人”更靠得住。 今日是除夕,林棠知皇太后最重体面,必不会在这许多诰命面前挑她,又听林黛玉说宫宴上都是半凉不热的炖菜,没什么好吃的也没人认真吃菜,便只等着把宫宴应付完,回家里和林如海林黛玉一起过年。 可众诰命都在凤藻宫正殿落座,却迟迟不见皇太后,皇后和诸位妃嫔、亲王妃公士们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第61章 跌倒 凤藻宫正殿极大,加上东西偏殿,足以容纳上百命妇共同领宴。再加上服侍的宫女内侍,几百个人都看着挂在墙上的时辰钟转动着,离本应宫宴开始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足足两刻钟。 而在所有未到场的人里,只有皇太后出事不能来,皇后并下面所有的太妃、妃嫔、亲王妃公主郡主们才会都不见身影。 只要不是谢皇后或者皇上出事,林家颜家就不会受到影响。林棠心里唯一的不满,就是她和黛玉一大早起来入宫,觉没睡好,早饭没吃好,连水也没敢多喝,在冰凉刺骨的空气里又是跪又是磕头,还干站了小半个时辰,听上皇和皇上总结前一年的得失,共贺新年,说一大堆的套话,然后又跪,又磕,才被领到暖和的凤藻宫里坐下。 现在,她面前放着热茶水和点心,点心香甜气让饥肠辘辘的她食指大动。 但皇太后和皇后不来,满殿内连南安太妃、北静王妃都只偶然喝茶解渴,并无一个人动面前盘子里的松瓤卷、玫瑰酥、水晶饼、厚蜜糖奶糕。 林棠……也只好当面前没有这些点心。 殿内无人吃喝,倒不少人低声交谈。 林黛玉便笑和林棠说:“今日出门之前,我让厨上做了姐姐最喜欢的几道菜,咱们家去好生吃。” 林棠被妹妹看出来发馋,一点儿不觉得不好意思,问她:“暖和过来没有?”说着,便把她的手攥住,笑道:“你今年冬天终于手脚不凉了。” 离宫宴应该开始的时间过去了三刻钟的时候,终于有皇后身边的周太监急匆匆的进殿,站在殿中偏西的位置,扬声说:“太后娘娘有恙,皇后娘娘请诸位王妃夫人诰命自行宴后回府,恕不能相陪了。” 殿内“嗡嗡”响起议论声。 梁月安与太后弟妹南安太妃、北静王妃一同起身上前,北静王妃和梁月安在后,听南安太妃问周太监:“太后娘娘的身子究竟是怎么样,可要不要紧?” 周太监十分恭敬,低声道:“太妃娘娘,今日天冷路滑,太后娘娘下辇时不慎跌倒在地,太医们已经在诊治了。” 南安太妃急得道:“太后娘娘这把年纪,怎么禁得住摔?我去看看。” 周太监忙拦住:“太妃娘娘,太后娘娘就在后殿,您要看是容易,可太医们正在诊治,诸位太妃都不得入内。况且这里这许多诰命夫人,也得有您在,才不至乱了人心呐。” 看梁月安回来,林棠想问,梁月安轻轻摇头,示意回去再说。 宫人们鱼贯端上酒菜,林棠盛了一碗羹,半凉,再尝一口炸丸子,软了。 她开始学黛玉,看似一口接一口吃得香,其实盛了汤送到嘴边,勺子放回碗里时还是原来的半勺汤,吃了一口米饭,真正进到嘴里的大概只有那么一两粒。 就这么“吃”完了宫宴,林棠感觉自己更饿了。 顶着寒风出宫上车,梁月安才和她们说太后是下辇时摔着了。 林棠立刻想到的是:“那些服侍的女官太监们要不好了。” 思及上皇的行事,梁月安林黛玉都不免沉默。 宫中之事,无论是谢家还是林棠林黛玉都插不上手,终究是大年下,不能有太多哀叹之音,到林家门前下车时,林棠和林黛玉都笑着和梁月安说:“等初二去给您和老爷拜年。” 林如海还没回来,林棠和林黛玉回房脱了沉重的大礼服,摘下二三斤沉的全套头面,换了家常衣裳,重新梳过发髻,都觉得身上轻松了百倍。 把家中的杂事理过,又上一桌饭菜吃了,林黛玉满足的感叹道:“幸而现下身子好了,不然这一日还真熬不过来。” 她想起了贾母,低头说:“外祖母那么大的年岁,年年都要一大早起来进宫,真是……” 就算现在两家不得不远了,外祖母算计过林家,对姐姐也不好,但至少对她,外祖母是真心的疼爱过。 “当初就说好了,贾家毕竟是你的亲外祖家,不管怎么样,将来家里总会拉他们一把的。”林棠手覆上林黛玉的。 “嗯。”林黛玉笑着重重点头。 两人和丫头们玩过了几轮骰子,林如海才回来。她们立刻迎到前头去,问:“今日前朝有没有什么事?” 林如海也问:“后宫出了什么事,怎么你们今日回来得这么早?” 两边对过消息,原来皇太后受伤之事对前朝完全没有影响。太上皇和皇上照常在含元殿大宴群臣,只是皇上走得稍早了些。 林棠关心:“爹,上皇看上去可有病态?” 林如海道:“上皇满面红光,精神矍铄,丝毫不见病容。” 看上去还能再活十年。 大过年的不好说盼着君上去死,父女三个默契的把这事掀过。 林如海先用饭毕,便带女儿们去开宗祠祭祖,接着便是一家人一起守岁。 林家人少,但还有林丰等管家们和林棠林黛玉的丫头们一起,并甄英莲之母封太太也被请来,在前院书房不拘主仆男女,热热闹闹坐了一屋子的人,大家吃酒行酒令取乐。 内中林如海林黛玉自不必说,林棠也读了六七年的书了,丫头们也被教了几年的诗书,封太太本就是官宦之家的太太,林丰等从前是林如海的伴读小厮,腹中也有些墨水,所以酒令行得热闹,各有输赢,十分有趣。一时行过几轮令,又有击鼓传花等游戏,林棠实在做不出诗,只得多吃了几杯酒,吃得有些薄醉。 林黛玉今年终于被允许吃一点儿烧酒。她稍稍抿了一口,便不禁说:“辣!” 这个时候的蒸馏酒技术已经很成熟了,烧酒度数不低。林棠把她手里的杯子拿过来放下,把茶杯推到她面前,笑问:“以后还吃不吃烧酒了?” 林黛玉喝口茶,稍稍解了冲到头顶的辣意,笑说:“吃,怎么不吃!” 到得子正,林棠林黛玉给林如海拜年,林如海把厚厚的荷包放到她们手里,家下人又给他们父女三个拜年。 众人都行礼毕,林如海并不啰嗦,说过几句应景的话,便笑道:“都各自去罢。” 丫头婆子们簇拥着林棠林黛玉回房。 这两年,林棠在给各家种痘的同时,深觉她和黛玉身边信得过又能干的人还是不够多。而且她们都有了爵位,身边服侍人的数量必须要符合身份。 她们把林家的家生子能用的全都提上来,教读书教规矩,又在外面买人回来。 林棠曾经是被买卖的奴才,现在成了买别人的,只能安慰自己,说这些女孩子们到了林家,总比到别家的好。 现下林棠和林黛玉身边各是四个大丫头,十二个小丫头,另外还有四个名义上是“教养嬷嬷”,其实只管着共十二个粗使的婆子的管事娘子。 但人再多,真正能在她们卧房里的,还是只有雪雁英莲、春纤夏浓绿歌朱琴六个,并谢家老太太送给她们的两个梳头丫鬟扶桑扶月。 “家里的人越来越多了。”林黛玉缩在被子里说,“可如果姐姐和我都不在家里,爹爹就还和几年前一样,其实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姐姐,我想好了,我以后会在家里招婿,我不能抛下爹爹和姐姐不管。”她下定决心。 “想好了就睡罢。”林棠和林黛玉一起缩在被子里,和她共享热乎乎的汤婆子,“明日在家一天,后日去谢家,这个年里不知还要见多少家的夫人,去年我还能躲,今年算是躲不过了。” 林棠非常的愁。 上皇不赶紧死,给她和谢家太太多找了多少事儿? 林黛玉想请谢家太太把她要招婿的事与各家夫人说明白,林如海林棠却都道:“先不必急,陛下让等到端午前后,咱们且等到那之后再说。不然万一宫内有变,咱们这么早就有动作倒不好。” 从正月初二到正月十四,林棠和林黛玉基本都在谢家,随梁月安、颜慧一同或在谢家办宴,或到别家去吃年酒。 因皇太后有了寿数,除夕那日又有恙,令皇后和诸位皇亲公主王妃们都未出席,宫内虽没传出明旨,但各家怕有国丧,耽误儿女亲事,虽不敢大肆张扬庆贺过年,却都在趁着年节里走动,试探彼此之意。 林棠林黛玉虽丧母,林棠还被拐过,但她姐妹二人一则立下大功,身上有爵,二则是皇后娘家的义女,被承恩公夫人当自家女儿一样的待,三则与各家有恩情,四则林海将来入阁在望,五则她们都是一等的样貌品行,早被不少人家看在眼中,想要求来给自家做儿媳妇。 这不到半个月,梁月安不知替林棠两个应付了多少家的夫人,有些好人家让她心底都觉得可惜。但转念一想,若非她们一个立意不愿意嫁人,另一个决心招婿,都想方设法的立功求身份,也不会有今日,便也不在意了。 倒是谢沁十四岁,还没定下人家,梁月安和颜慧都一心给她挑人。 并还有颜明哲到了十六岁,颜家来信,也请颜慧帮忙留意合适的女孩子。 年前腊月,颜慧拿着信问颜明哲:“我怎么与你父母说?” 颜明哲笑道:“今岁秋闱,我准备下场试一试,姑姑只管说,我准备考中了功名再谈婚事。” 颜慧问:“便是你今科秋闱春闱都中了,林家想招女婿,你还能去做上门女婿?” 颜明哲眼神黯淡下来,半晌说:“我不定下别人,总还有希望。若我定下了,就再没有可能了。” 虽这么说,但年后得知林黛玉真立定主意不出阁,在家招婿时,颜明哲还是几夜都不曾好睡,翻来覆去的想。 他几次想问林黛玉,她要招婿是为了让林家有后嗣,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但每次机会在眼前,话到嘴边,他又退缩了。 现在问有什么用? 他身无功名,只是个秀才,就算问清楚,不管她是为了让林家有后嗣,还是怕林家无人,林伯父寂寞,他既不能说服爹娘让一个孩子姓林,也不能保证他将来不会被调任出京,与林伯父两地为官。 他能做的就只有尽快考中,或许能说服家里…… 或许吧。 其实他自己也没有想好,是不是真的能接受他的孩子不姓颜。或许到头来他发现他接受不了,也承受不住世人的议论。 他要自己认真的考虑好,再去打扰她。 其实,黛玉妹妹她,根本不知道他的心思罢?或许他愿意,她不愿意呢? 颜明哲每次这样自嘲后,心里就会觉得又轻松,又失落。 因皇太后身体欠安,本定了在正月里的诸嫔妃归家省亲延后。 宫外妃嫔家中自然不敢有异议。宫内周昭仪和马嫔还罢,都是二十左右的年岁,入宫不过几年。独有吴贵妃是足有二十年没曾回过家中,只偶然能见母亲嫂子们,父亲兄弟却是再没见过。 但皇太后那一跤跌的不轻,数位太医一齐下针用药,也足足用了两日才让皇太后转醒。 皇天后便是醒了,也起不得身,抬头便觉晕眩,太医们都说是伤了头的缘故。 吴贵妃每日忙于跟随谢皇后侍疾,累得回宫倒头就睡,也省了再想省亲的功夫。 正月十五过去,十六日开朝,总算不用在各家夫人们面前应酬,林棠大感轻松,和林黛玉请了谢家姊妹一同来聚。 谢清的婚期就在今年,为怕皇太后出事,两家把婚期从秋日提前到了五月,再有不到四个月,她就要出阁了。 妹妹们都有心让她在闺中多乐几日,她笑道:“我真羡慕棠儿和玉儿,不是说梁家不好,只是若我也有这般能为,不必嫁人,一直在家里,真是比嫁给谁家都好。” 四人心里都有些伤感,林棠忙笑说:“不若姐姐嫁给我?我才和玉儿说,想娶一个好姑娘在家里,不必做别的,只用替我照管家事。天下哪里还有比姐姐更好的女孩儿?姐姐嫁了我,将来我做出什么,自然也有你的一份儿了。” 谢清忍俊不禁:“你个丫头说的都是什么疯话!” 笑一阵闹一阵,一处看书又玩乐一阵,到林如海回来,林棠便往前头去问上皇如何。 林如海无奈说上皇看上去仍是健康得很。 林棠倒没多失望,只管等着端午,再看皇上要怎么做。 荣国公府里,忙了一整个腊月和年节的王熙凤,也终于能喘口气歇上几日。 她打发最后一个管事婆子出去,抬手和平儿要茶,忽觉得小腹一阵剧痛,紧跟着便是一股热流涌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今天还有~ 上皇的便当还没热好,再等等(抱头鼠窜 王熙凤肯定结局nice,信我! 感谢在2021-10-2716:03:13~2021-10-2814:5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enry、连川、西瓜瓢10瓶;提灯者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小产 王熙凤怀了六个多月,已经成型的男胎终究还是没保住。 平儿在卧房看着王熙凤蜡黄的脸默默落泪,贾琏在堂屋握着茶杯长吁短叹。 凤丫头这个孩子怎么就没了呢! 一时平儿出来,贾琏拽着她问:“你奶奶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孩子就掉了?” 平儿见他只想着落了的胎,一点儿不关心王熙凤的身子,心先凉了半截。 她说:“奶奶成日忙得脚不沾地,失了调养,自然保不下胎。这大节下家里的大小事,哪个不是从奶奶手里过的?若没奶奶这般操劳,家里哪儿有这个舒心的年呢?” 贾琏被冲了几句,皱眉道:“她忙,我就不忙?况且家里也不是只她一个,别的没了人了!老太太和两位太太在上,还有大嫂子,非要她怀着身子逞能,一件事也不肯放,显得她有能为?这回孩子没了,不知多早晚才有!” 平儿每常也肯怪王熙凤不知保养,但现下孩子已经没了,贾琏却是这样,她有心多说几句,又怕让卧房里的王熙凤听见,只得忍气道:“三爷再怪奶奶,好歹想着往日的情分,先让奶奶养好身子罢。三爷和奶奶都年轻,孩子早晚会再有的。” 贾琏从鼻子眼儿里出了声气儿:“你奶奶倒是年轻,我还有三三年就三十了,本来人家都说我怕老婆,再不得子嗣,更不知是怎么样。” 平儿无言以对,恰是这时有人在外头通传:“大姐儿带着巧姐儿回来了。” 贾琏起身,说一句:“让你奶奶好生养着。”就往外走。 秦可卿正抱着巧姐儿在门外,贾琏出来,秦可卿低头说:“父亲。” 贾琏草草点头,对亲女儿还能露出个笑脸,说:“你娘没事,你和你姐姐进去看罢。” 贾巧姐搂着秦可卿的脖子,乖乖点头。 贾琏走了,平儿迎出来,从秦可卿手里接过巧姐儿,说:“大姐儿,巧姐儿都这么大了,你还抱着来,累不累?” 秦可卿笑说:“抱习惯了还好,不觉得很累。” 平儿摇头:“姐儿前几日还说胳膊酸呢。” 巧姐儿听了,把脸埋在平儿颈窝。 平儿叹说:“姐儿们快进来罢。” “奶奶还睡着,姐儿先和姐姐在这里坐一坐,等奶奶醒了再进去,好不好?”平儿不想让贾巧姐看到王熙凤现在憔悴的脸。 “把姐儿带进来。”王熙凤的声音忽然在屋内响起。 平儿一惊,和秦可卿贾巧姐进到卧房里,不由问:“奶奶什么时候醒的?” 握着贾巧姐的手安抚了一会儿,王熙凤才说:“你和你三爷在外头说话我就醒了。” 秦可卿知情不对,笑道:“母亲,妹妹在外头一天了,不如我先带妹妹回屋里安置。” 王熙凤又哄了巧姐儿几句,让她们姐妹去了,躺回去时,先不自觉把手交叠放在了小腹上。 肚子已经平下去了。 孩子没有了。 听到贾琏无情无义后的愤怒和见到女儿后的心疼,都在王熙凤心里暂时消失。 她眼眶发酸要落泪,却好强不想在平儿面前这样,忍了半日,看平儿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问:“你怕什么?” 平儿摇头,一张口就是哭音:“奶奶别伤心,三爷也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其实心内未必……” “你不必说了。”王熙凤摆手,闭上眼睛,“我累了。去把家里的对牌账册送到三太太那里。若老太太和太太有什么吩咐……” 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这会子谁有事找我?等我醒了再说罢。” 平儿忙收了泪,给王熙凤掖好被子,放下床帐,怕王熙凤有事她察觉不到,床帐也未敢放全,只放了一层,就在卧房里呆坐了一会儿,才想起她该干什么。 她悄悄的到外头,先亲自把对牌等物送到王夫人房中,又让小丫头去打听贾琏在哪儿。今日太医走了,明日还得再请太医,没有贾琏在屋里不行。 小丫头去了,她又回到房里,把明面上能看得见的,王熙凤孕中抽空给腹中孩子做的小衣裳鞋袜都收到柜子最里面。 一面收拾这些东西,平儿心内不禁又恨贾琏狠心,又怪王熙凤不听劝,又有些怨贾母和王夫人明知王熙凤怀着身孕,还让她这么操劳。 大太太就罢了,老太太平日那么疼三奶奶,三太太还是亲姑姑,也不让人帮三奶奶些,这又不是自家的事,只是代管,旁人高兴过了一个年,只有奶奶受累。 但说到底,还是奶奶太过好强,不愿意放手…… 王熙凤小月,贾母王夫人井三春等姊妹们心中都觉可惜。姑娘们要去看,贾母拦住道:“那里现在不是你们小孩子该去的,况且也晚了。等明儿我带你们一起去。”又同王夫人道:“凤丫头不能理事,家里的大小事,就你先办着罢。” 王夫人自然无有不应的。 从贾母处出来,她便到王熙凤院中,看王熙凤睡着,和平儿说:“好生服侍你们奶奶,明儿老太太还来看呢。” 平儿这时已把心中的怨恨自平了,应下王夫人的话。 王夫人又问贾琏怎么不在,平儿正是才打听出来,回道:“三爷看过奶奶无事,便往东府里找珍大爷去了。”没敢说贾琏走之前留下了什么话。 “他媳妇都这样了,他还往外头去混什么?”王夫人说。 平儿无话可答。 这时,贾琏正在宁国公府和贾珍贾蓉吃酒。 到了三更天,他吃得大醉,埋首哭道:“成婚七八年,好容易有了这一个,偏又没了!难道叫我摊上这个‘夜叉星’,竟是要断子绝孙不成!” 王熙凤把秦可卿认作女儿之事不但让贾珍恨上,且贾蓉见他和父亲有首尾的前头媳妇越活越好,自入了族谱后,只不来宁国公府,别的地方儿处处都去得,他每每听下人们议论起“东府里”大姐儿如何,都觉得是因王熙凤多事,才让他没脸。 是以听见贾琏这般的抱怨王熙凤,贾珍贾蓉父子不由相视一笑。那些服侍的小厮们也有忍不住乐的。 贾珍推贾琏,佯做劝解:“你也太急了,凤丫头又不是不能生,巧姐儿不是都那么大了?这回也有,只不过掉了。等她将养好了身子,你再和她生一个不就完了?至于别的,你男子汉做丈夫的,让让她就完了。况且……” 他半说不说:“王阁老……” 贾琏被引动真情流露,更兼酒中胆大,抬头冷笑:“如今还没儿子,她就把我挤得没地方儿站,若真让她生出来,还不知要怎么得意!所以我看,她没生出来倒好!” 贾珍又和贾蓉对视一眼,贾蓉凑上去问:“三叔,你是真有这个想头,还是说着玩儿的?” 贾琏糊涂了:“什么想头?” 贾珍笑道:“你抱怨凤丫头不好,又不想让她生儿子,难道不是另娶之意?还是我和蓉儿都会错了意了?” 把这话想明白,贾琏酒醒了大半,看看贾珍,又看看贾蓉,强笑道:“你们这话说得轻巧,休妻岂是那么好办的?” 贾珍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若听我的,我倒有个主意。” 贾琏硬着头皮说:“大哥请讲。” 贾珍道:“那年赖家的宅子你还留着没?你不喜欢凤丫头,倒也不必急着休妻,看有合适的,先在外头娶了做三房,等瓜熟蒂落,把人带孩子领进去,老太太和太太们见了凤丫头总不生育,还能把孩子和人撵出去?你想想我这话。” 贾琏已是彻底醒了酒,贾珍之言让他又心虚,又不免心动。 他呆不住,匆匆告辞回自家,贾蓉问:“父亲,你说三叔真能干出来?” 贾珍笑道:“成不成的,总得让他先起个想头,再看下头的事。” 贾蓉又问:“父亲想好给三叔介绍哪家的姑娘了?” 瞥他一眼,贾珍说:“你倒聪明!” 贾蓉涎着脸笑道:“我是猜父亲心里定有了主意,才和三叔提起这话。” 贾珍道:“你心里明白,可别乱说去!让凤丫头听见三言两语,不但这事不能成,你我还有麻烦呢!” 贾蓉深知厉害,忙不迭的答应了。 过几日,听得东府里王夫人没有王熙凤帮着,便命李纨办理家中琐事,而李纨是个佛爷,约束不得下人,王夫人又命贾探春与李纨一同裁夺家事,贾母知道了,又命贾迎春贾惜春还有秦可卿也每日同去理事,贾珍险些气了个仰倒。 打听得秦可卿能同去掌家,是王熙凤向贾母提议,他便越发恨王熙凤了。[注1] 而王熙凤没了孩子,听见贾琏那一番话,先是生气伤心,都转为好强。她虽然在病中未好,也要逞能,每日在房中筹划家事,想起来什么,便命人去回王夫人,平儿苦劝,她心里虽然知道有理,但井不肯听,或是不耐烦。 平儿渐渐的虽然想劝,也不敢劝了,只催促她吃饭吃药调养,也少把贾琏又往宁国公府去的事儿告诉她。 如此养了一个月,王熙凤非但没好,还又添了下红之症,淋漓不止,内里亏空,在外便是面黄肌瘦。 贾母王夫人见她这样,便不命她操心,仍将家事交给李纨等人。 还有贾琏,虽然和王熙凤离了心,但两人夫妻,王熙凤身上如何,他岂能不知?更兼他在宁国公府见了一面尤氏的两个妹子,被勾去魂魄,日思夜想,虽不敢问贾珍,却是变着法儿的和贾蓉打听,被贾蓉如此这般一说,已起了心思要娶尤三姐为三房。 王熙凤自知身上不好,下红若不治好,将来恐不得子嗣,便暂把万事撇下,忙于调养身子。 平儿见此,方放下了一半儿的心。连秦可卿也把担心减了不少。 已是三月中旬,天气渐暖,春意浓了。王熙凤自把家事放下后,每日只或与巧姐儿一处读书,和平儿一起教女儿做针线,或是姊妹们来看她,一处说些闲话儿。 她自嫁到贾家将近八年,难得如此清闲,身上虽不适应,却真觉得轻松惬意。 谁知才过几日,这日中午吃了饭,王熙凤看平儿带人把饭菜收了,搂着巧姐儿坐在炕上,看阳光照在女儿身上,等平儿回来,和她说:“我早该听你的话。没的白操那么多心做什么?只是招人的恨。哪儿有现下自在舒服?” 平儿心中高兴,才要说话,听见外面人说:“三爷。”忙看王熙凤。 王熙凤嘴唇一抿,只略略直了身子,问:“三爷怎么这会子回来?” 贾巧姐下炕说:“爹。”贾琏摸一摸她的脑袋,和平儿说:“把姐儿带出去。” 平儿不放心,王熙凤给她使眼色让她去,她方领巧姐儿出去了。 王熙凤冷眼看着贾琏喘吁吁往炕上一坐,自己倒茶灌了一杯,张口便是:“今儿罢朝了,听说是上皇突发有疾。” 作者有话要说:《论我昨天下午只是想睡一个小时结果一睁眼就半夜了这件事》…… 今天还有! 再次信我,王熙凤的结局绝对nice! 注1:部分剧情改编自原书第五十五回。 感谢在2021-10-2814:51:36~2021-10-2905:4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亚马逊水苗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墨青花3瓶;桃花雨纷纷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二房 知会完了王熙凤,贾琏歇了一口气,又匆匆出去,把事回给贾母和王夫人,又到东院去回禀贾赦邢夫人。 这一圈跑下来,他着实累得够呛,回到房中,想被服侍着歇一会儿,可王熙凤身上病着,今日见了他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平儿又一向不兜揽他,他和王熙凤相对枯坐一会儿,觉得无趣,便直接拔脚往东府里去了。 见贾琏走了,平儿问:“奶奶?” 王熙凤不甚在意:“他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左不过是和那两个鬼混,认识混账老婆去罢了。我现在没精神理他,等我好了再说。”便命让巧姐儿过来,又让平儿去看秦可卿,给她壮声势,不叫下人们作怪糊弄她。 贾琏到宁国公府,与贾珍贾蓉议论几句朝局,说起上皇有疾罢朝,贾蓉指指上方,对着贾珍笑道:“若真有……这国孝一年,二叔的事倒不好办了。” 贾珍嘬一口酒,看贾琏神色,笑问:“你到底是什么心思?这好丫头可不等人,你不要,我就把她往外头聘了,没得再等两年大了,倒是你耽误了人家的青春。” 贾琏正是只见了尤二姐几面,还没得亲香,只说了几句话,私下换了信物而已,还未上手,怎么舍得看她嫁给别人? 才从妻妾那里受了冷遇出来,虽然知道贾珍是激他之意,他也不在乎了,笑道:“自然是要娶,可什么日子娶?还有我想娶,人家愿不愿意把丫头许我?还有和二姐儿指腹为婚的张家,总要和他家退了方好。” 贾珍知他入彀,笑道:“这你都不用操心,尤家那边好办,我去替你说媒,张家给他几十两银子,退了就完了。房子都是现成的,再悄悄儿的拨两家人去服侍,日子一选办完了事,神不知鬼不觉。只是要尽快。” 贾琏吃了几杯酒,热气上头,真与贾珍贾蓉商议定了,当日就看了日子,正巧二月二十八是吉日,便说定要赶在三月前办完大事。 虽只剩不到十日的功夫,但两年前查抄赖家,贾琏拿的那些银子东西还存在房子里头,收拾起来也便宜。连着服侍的家人都是现成的,正是老婆与贾琏在王熙凤卧房里偷情,后来上吊死了的鲍二。 这鲍二死了老婆,得贾琏的二三百两银子发送,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又娶了一房媳妇,便是从前与贾琏有旧的多姑娘儿。 鲍二两口子得了这个美差,欢欢喜喜搬到新房子里,同看屋子的两个老头子和新买来的两个小丫头一起,把前后三进的院子几日就打扫的干干净净。 贾琏也拿银子添置了许多东西,又找木匠瓦匠补瓦修砖通井,看服侍的人太少,索性又破费多买了两个小丫头放着。 等贾珍和尤老娘说定,张家也写了退婚书,他又花钱给尤二姐置办嫁妆头面首饰,因事儿办得急,难免多破费些银钱。 到二月二十六日,终于色色齐备了,贾琏一算,竟在这上头花了不下上千银子。能动的现钱这就去了一小半儿,他难免肉疼,但想到二姐的花容月貌将要到手,又不在意了。 同贾琏看过宅子回家,贾蓉到底心虚,问贾珍:“父亲,这事儿咱们真不与母亲知会一声儿?” 贾珍道:“你母亲一向和凤丫头好,让她知道了,你是想现在就闹起来?” 贾蓉深俱凤姐之威,又想看她知道尤二姐有了身孕后是什么样儿,忙笑道:“儿子没那个意思,父亲只当我是年轻,一时糊涂了。” 贾珍踹贾蓉:“快去!往你老娘家里去看看,说明日先请老娘和三姐住到新房里,后儿就办喜事。” 他又警告贾蓉:“这是你二叔传宗接代的大事儿,别叫我知道你有什么别的心思,恩?” 尤三姐对他们父子淡淡的,但尤二姐却先与贾珍有首尾,贾蓉去撩拨她,她倒也有情,只是贾蓉不敢下手。贾蓉撺掇贾琏娶尤二姐,本也有趁着贾琏不在的时候去鬼混之意[注1]。但听贾珍这么说,他也怕混淆了子嗣血脉是大事,虽然不甘,倒也只能收了心思。 等到了尤家,贾蓉把话一说,尤老娘尤二姐只有欢喜的,尤三姐却问:“这事到底怎么着,为什么不告诉姐姐?” 贾蓉笑嘻嘻道:“三姨儿,这话不是早就说过了?二姨夫家里现有一位凤奶奶,和母亲极好,这事告诉了母亲,凤奶奶一定知道,那二姨儿的好事不就成不了了?你明儿到了新房子,二姨夫置办得色色齐全,只等二姨儿嫁过去,老娘和三姨儿跟着享福,就知道好处了。” 尤三姐把眼睛一瞪,冷笑道:“你嘴里能有几句真,别打量我不知道你们那心思。二姐生不出个男子,等一年半载,你那好二叔腻了,把我们娘儿们丢在这里,死不死活不活,也没人理。若二姐生下孩子,你们欢喜,那边凤奶奶是王尚书的侄女儿,可不是吃素的,将来闹起来,不知谁生谁死,你们贾家有几个能耐人,敢和王尚书掰一掰手腕子?” 听得这话,尤老娘尤二姐都慌了神,贾蓉素知尤三姐厉害,却不意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忙支吾笑说:“三姨儿这就过虑了!二姨儿虽然是琏二叔不得不在外头娶的,可为了办这事,花的银子是实打实的,书礼也都是真的。再说两位姨娘是母亲的妹子,便将来真有什么事儿,我父亲母亲岂会任两位姨儿被欺负?” 他咳嗽一声,凑近些说:“实话跟老娘和两位姨娘说,那位凤奶奶自正月里掉了孩子,身上着实不好了,现下连屋子都不出,别说看着要养不好了,便是真能好,只怕也再生不出孩子。她家世再高,没有儿子,二叔是为子嗣娶二姨,就算闹出去,也是二叔占理儿。况且我父亲是族长,便让阖族众人来评,也不怕她!天下也没有不许丈夫娶二房的理儿,别说王尚书,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一样!” 尤三姐听他避重就轻,只是打马虎眼,待要再问,尤二姐已拉她向后,尤老娘笑道:“蓉哥儿,我们知道了,你去罢。你三姨就是这个性子,你别放在心上。” 贾蓉出了门就抹额上冷汗,尤三姐问:“怎么不叫我再问他?” 尤老娘笑说:“将要大喜的日子,你问多了不吉利,差不多就罢了。蓉哥儿也说了,咱们明儿到了新房里看了便知。若有不好,再问他就是了。” 尤三姐气道:“娘别听他们那些虚话!光这事他们不敢告诉大姐姐,就不是什么好的!” 尤老娘把脸一沉,尤二姐忙劝:“妹妹,算了。” 尤三姐挣开尤二姐的手,气得落泪道:“当年大姐姐劝咱们,不要理姐夫和蓉儿,且忍耐几年,不然一时失了贞,坏了名声,将来路不好走。姐姐不听,到底被哄骗了。大姐姐这两年伤了心,不愿意多管,娘和二姐得着些银钱吃穿,就以为得了意,落在人家眼中,不是和娼妇粉头一般!” “你……你这孩子,满嘴里胡说的都是什么!”尤老娘猛地站起来,手上三个金镯子叮当乱晃,“你眼里看着大姐儿好,她好,她嘴上说得好听,怎么不给你二姐做主把张家退了!” 尤二姐已经满面通红,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下,跑回里屋了。 尤三姐恨道:“娘还问我?那年腊月,大姐才说帮二姐退亲,二姐不就勾搭上姐夫了?这难道还要怪大姐不帮衬?” 尤老娘浑身乱颤,尤三姐一发要把话都说完:“虽然大姐姐不是亲的,到底都姓尤,咱们不好,对她有什么好处?她总不会害咱们。这些姓贾的爷们,一个个黑心烂了肠子的,骗姐姐嫁给他做二房,不明不白的,往后终究是怎么处!他现下看姐姐新鲜,愿意花钱常来,等厌了腻了,谁知凤奶奶的今日不是姐姐的明日?凤奶奶有做尚书的伯父,咱们有什么?或是和大姐夫一样,腻了二姐,转手送给别人,娘还乐呢!倒不知下一个二姐夫愿不愿意给娘养老!” 门帘掀动,尤二姐又从屋内出来,哭说:“妹妹!你非要这么说,难道咱们把婚事退了?定礼聘礼已经收了人家的,再退回去,不但不能见大姐,从此连贾家也不好见了。咱们孤母寡女本就托赖贾家才不叫人欺负,没了他家帮衬,难道叫老娘去给人家洗衣做饭?明儿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尤三姐问:“洗衣做饭怎么?娘和姐姐愿意,我出去找活计做!” 尤老娘嗤了一声儿:“你和你二姐一样,被娇养了这么大,在家里‘十指不沾阳春水’,最多做些针线,到外头去,谁要你?” 尤三姐便说:“那咱家从前便没有家私?” 尤老娘慢慢坐下,说:“你看看你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咱们家一年进来三四十两银子,够不够给你们姐儿两个做衣裳打首饰的?” 尤三姐急得要把簪钗卸了,尤二姐忙拦住她,说:“好妹妹,算了罢。已经如此,明儿你和娘替我先去看屋子,若有不好,或是他将来真待我那样儿,大姐姐疼你,我还能靠着你不是?” 知木已成舟,尤三姐无话可说。 第二日一早,贾蓉果带人来接尤老娘和尤三姐。到得新房内,尤老娘看了三进的宅子,不说处处精致也很够看了,还有各色花木,服侍的七八口人都极恭敬,算得一个好去处,心内得意。 又是一日,二月二十八,一顶小轿悄悄儿的把尤二姐抬进来,和贾琏拜天地焚纸马,尤老娘见尤二姐浑身上下焕然一新,头上戴着大凤钗,身上大红绣金的衣裳,更是满意极了。 尤三姐冷眼瞧着,贾琏和尤二姐新婚蜜意,几乎百依百顺,暂把前事按下不提。 尤老娘和尤二姐怕她真去告诉了尤氏,也时常哄劝着她。她捱不过老娘姐姐这样,也怕那凤奶奶真杀上门来,只得答应瞒着不说。 贾琏得了尤二姐,其温柔贤惠之处比王熙凤更盛十倍,且王熙凤在病中憔悴,尤二姐一则年轻,二则身上无恙,模样儿娇俏又更盛王熙凤一筹,看得贾琏喜欢,心中已把王熙凤勾倒,恨不得日日在这里,再不回去。 偏他没快意几日,这日一早,他才起来,同尤二姐吃早饭,小厮慌忙进来回话,他心中一惊,以为是王熙凤知道了,吓得忙问:“是什么事?” 小厮跪在地上哭道:“二爷,太上皇宾天了,老太太和老爷们正找二爷呢!”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注1:这一句是原书贾蓉心理活动。 感谢在2021-10-2905:45:37~2021-10-2920:57: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vonlea、凌寒10瓶;桃花雨纷纷、沐沨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驾崩 上皇驾崩的丧音用最快的速度传遍了京畿内外,又传出京城,飞往各地。 紫宸殿中,上皇的遗体被放在平素睡的紫檀黑漆嵌螺钿云龙纹青玉雕江山龙床上,齐煜端正跪在他床前,身后是皇后、吴贵妃和忠顺亲王等后妃皇亲公士,并六部尚书和内阁大学士为首的亲贵大臣们。 李志恩李院使率太医院三四位御医正检查上皇的遗体。 殿内安静,只有皇亲女眷们间或的抽泣声。 忠顺亲王看着前方穿着墨色龙袍的齐煜,满目不甘。 林棠和林黛玉虽非皇室宗亲,但因身有爵位,也在各位郡士郡王妃县士的身后。林如海自然在大臣堆里。 传旨的太监把上皇崩逝,陛下召集群臣入宫,共商上皇身后之事消息送到林府到现在,林棠一直有一种不现实感。 上皇这病的快去的也快。年初刚开朝,上皇还在含元殿高坐龙椅,皇上只能在次一等的位置。现下不过四五十日,上皇的遗体只怕都凉透了。 皇太后的漠视冷言和太上皇的打压仿佛都只在昨日。 现今终于是皇上的天下了。 但难道上皇是生来如此善变多疑喜怒无常?三四十年前,上皇和现在的皇上同样年岁时,焉知不是满心为国为民,想让朝廷清明,百姓富足安乐。 父亲的探花便是上皇亲点的。在上皇退位之前,父亲不论在京中还是被调出京外历练,都是上皇看重着意培养。 现在对林家极好的今上,不是也曾玩弄权谋,让林家除去甄家,而不顾父亲的处境安危和结果? 她不能对封建社会的皇帝抱有什么美好的想象。 林家和她能有今日,最多只有一半儿是因真功实绩,士要原因还是“站队”成功。 如今上皇离世,今上没有了压制的人,还会对谢家林家如此信重吗? 几十年后,他会不会也像死前的上皇一样,猜忌儿女功臣,敏感乖张,甚至于冷血无情、父子相残? 李志恩等检查上皇遗体毕,上皇确是因年老体衰,更兼常年服食丹砂而崩,非是别因。 齐煜提着的心终于落下,他感受到了身后忠顺亲王淬着怨恨的目光。 他并不在意,只要他这仅剩的皇弟这些年没被酒色伶人把脑子也掏空了,还有半分曾在父皇面前装乖讨巧的聪明劲儿,就不会现在发难。 皇弟肯一世做一个平安富贵亲王,他也不介意留他一命。 皇上已登基数载,上皇驾崩,并无遗留皇位继承人等问题。忠顺亲王、长公士们和太妃们早便痛哭出声,林棠也跟随众人一起叩下头去。 接下来前朝的事便与林棠无关。 和林黛玉一左一右搀扶着谢云雁在临凤殿前下辇,看着她九个多月将要生产的肚子,林棠不免担忧。 谢云雁也顾不得皇后仪态了,小心翼翼捧着肚子,被扶到屋内榻上坐下,才缓缓松了一口气,对林棠林黛玉说:“论理,这内宫的事本不该你们插手,可现下我实在没那么多精神,我、吴贵妃、昭仪昭容还有承柔她们都得去按制守灵哭丧,只得让你们在这里守着。你们不必管大事,只管把支取东西这样的事办了,就算帮我一个大忙。我把阿兰和周盛都留给你们。宫内的账册和对牌腰牌……” “阿兰”,即谢皇后身边为首的女官,本该是凤藻宫尚书,现只是临凤殿侍中的赵玉兰忙把谢皇后所要之物奉在她身边的炕桌上。 谢皇后便指着几本账册和一盘对牌令牌接着说:“你们拿着,有人来回事回话,只管按例办了,有不会的问他们。阿兰,周盛,你两个服侍郡君县君,不得怠慢。”又专对林棠说:“若有趁此机会要作乱的,不必容情手软,一律打二十板子,捉拿了关起来,等我有空处置。有为难的事,派人回我。有人要请你们到别处去,一定要带足了人。麟德宫的带刀侍卫我留给你们四十个。” 事急从权,谢皇后将要临产却要办国丧,林棠林黛玉都直接应下。 谢皇后见她们不为难推辞,甚觉欣慰,说:“宫中不便,这两日你们先辛苦些,早来晚走,等我能腾挪开了,你们再歇。” 看她吩咐完了话,梁月安方说:“趁着这一会儿,娘娘快睡罢。过一会儿就得再出去了。” 谢皇后又捧着肚子,小心翼翼的躺下。 梁月安在她耳边道:“娘娘,虽然说守得云开,但……” 谢皇后轻轻点头:“嫂子放心,告诉家里也放心,我都知道。家里也要更加慎行方是。” 管一宫和管一府的道理差不多。林家百余口人的事,不逢年节,现下林棠和林黛玉每日只需一两刻钟便能办完了。上皇驾崩,内宫的事虽多,但现成的例放在那儿,还有周太监赵侍中两位谢皇后身边最得力的人帮衬,一日下来,林棠和林黛玉虽然身上心里都累,但幸而并没出什么差错。 看谢皇后这么艰难,仍要“尽孝守礼”,四公士还不到一周岁,也要被抱去守灵,她们也不敢出错。 这日夜晚回家,两人都几乎在浴盆里睡着了,是梅先生把她们抱回床上的。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没亮,她们又入了宫,见谢皇后的面色已经十分难看,却仍要率妃嫔皇女跪灵尽哀,都担心私下劝道:“娘娘不若还是歇上半日再去,不然若有个意外,岂不得不偿失?” 谢皇后还能笑,说:“你们别管,我自有道理。” 这日她们临出宫前,谢皇后被许多宫人内侍簇拥着抬进来,齐煜和皇子皇女们焦急的跟在旁边。 林棠这时候哪儿还管避讳不避讳的事?忙凑上前去看。 见谢皇后面如金纸双目紧闭,她几乎以为真的出事了。 谢皇后身上的难受确实也不是装出来的。 她仗着身体素来强壮,这两日连半刻钟都没少跪,硬生生忍到将晕倒的前一瞬,确保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她难看的面色,才软软的倒了下去。 若不这样,她怕她现在能躲,将来人心易变,这些都会成为她没有做一个合格的好皇后的证据。 所以,她只能赌一把她不会真的有事。 两日没空回麟德宫,突闻相伴十余年的嫡妻如此,齐煜先痛骂太医:“怎么不劝着皇后些!”又骂吴贵妃等:“你们服侍在侧,便没看见皇后不适?为何不早早报上来?” 李志恩抹着汗给谢皇后施针,妃嫔和皇子皇女们乌压压跪了一地。 林棠和林黛玉跪在最后面。 谢皇后挣扎着睁眼,唤齐煜:“陛下,不怪他们,是我……” 齐煜忙过去握着她的手:“别怕,你不会有事,孩子也不会有事。” 看着他眼下浓重的青黑,谢皇后把心里的不满释然了。 他是皇帝,是君上,不是平常人家的夫君,能与妻儿日日相守。她是皇后,已经算计在先,有什么好计较他这两日的疏忽? 将来会有更多更年轻的面孔出现在他身边,宫中会有越来越多的孩子。 她能做的,就只有抓住每一个机会,在他的心底更重,以期将来年老,他还会顾及她和孩子们往日的温馨。 谁让她是皇后? 谢皇后孕中仍每日给太后侍疾,又坚持给上皇守灵的孝贤德重名声在京中传开。 朝中许多官员上表,赞颂谢皇后的美德。 一时对谢皇后的赞颂之声竟盖过了上皇大行的哀戚,谢云正谢云儒惶恐面圣,齐煜却笑道:“勿要担忧,这是朕让他们传的。”他颇有唏嘘之意:“这些年云雁不容易,这都是她该得的。” 谢家只得让梁月安对谢云雁表达了谢家的担忧。将来若有不测,这都是谢皇后和谢家狂妄的实据。 谢云雁说:“我昨夜已经劝过陛下,请陛下顾及自身名声,以免有人借此攻讦陛下。陛下已经答应不再过于宣扬我的名声了。” 梁月安这方安心,回家告诉了谢云正众人。 太上皇的灵柩还未入椁往郊外皇陵下葬,已有了这许多事,让林棠叹为观止。 她还从谢家和林如海处听说,上皇的信臣比方北静郡王水溶,和王子腾贾雨村等,这些时日已对今上大表忠心,露出甘为驱使之意。今上对他们的态度也甚是和蔼,并未表现出任何介怀。 今上是否要用王子腾等,对林棠其实影响不大。王子腾这些人眼见很识时务,只要颜家林家仍受今上信重,他们就不会明着对付皇上的信臣。 而若颜家林家倒了,借机想踩一脚的人,也不多这几个。 上皇往皇陵下葬之前,谢皇后于四月初一日生下了皇五子。 皇上极欢喜,立时给这孩子取了名字,叫做齐承安。 承安,承江山永固,天下大安。 大皇子齐承坚对齐承安的名字并没多想,但二皇子齐承定却因此暗中不乐数日。 他的名字“定”听着不错,其实只是随大皇兄的“坚”,大皇姐和三皇妹的名字合起来是“柔婉”,不比二皇妹是意头极好的“昭”。 现在连才出生的五皇弟都有这样好的名字,难道嫡庶在父皇心里就真的这么重要? 他不是不喜欢五皇弟,也不是对母后有什么,他只是…… 有些不甘。 四月末,皇上亲送上皇之灵到京郊。谢皇后未出月子,留在宫内,余下皇亲妃嫔皇子公士大臣皆随行守制。林棠林黛玉自然也在同行之列。 出发之前,齐煜亲自召见了林棠,示意等回京之后,她便可以“献上”新式火·器图纸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大概晚上12点或凌晨一点左右,可以明早起来看~ 感谢在2021-10-2920:57:29~2021-10-3020:51: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呜哇呜哇呜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52291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盼兮150瓶;高锁楼台11瓶;月幽倾染10瓶;小虫子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拜帖 将入五月,已是夏日,天气颇为炎热。上皇的遗体每日要用大量的冰,以免腐烂发臭。 这成百上千斤的冰有一小部分是从林棠林黛玉手里出去的,另外所有,全都是齐承柔齐承昭两位公主协理六宫时办的。 林棠和林黛玉只帮谢皇后理了几日后宫内务。谢皇后倒下的第二日,皇上命二公主齐承昭代行皇后之职,在上皇灵前率妃嫔皇女尽哀,大公主齐承柔协理六宫事,又命林棠林黛玉再协助大公主几日。 后宫分明有位分高资历老还生儿育女有功的吴贵妃孙昭容在,皇上却不用,只令还未出阁的公主们代行母职,协理六宫,众人看在眼里,心中自有许多想法。 孙昭容还罢,不过是正三品九嫔位,上面还有一个吴贵妃,不算难堪。独有吴贵妃这些时日寝食难安。 再不敢信,她也感觉到了皇上对她的不满。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让皇上这样? 还是说……有人在背后暗算她? 吴贵妃想得越深,心中越不甘。 她本非心机深沉,老谋深算之人,在外尽哀守制时,尚能不露异色,等回到寝殿,身边只有熟悉的人,便不□□露出所思所想。 齐承柔心内敬爱谢皇后,也亲近生母,不愿两位母亲起干戈。但吴贵妃疑惑起来,便先远了齐承柔,并不与她表露心事。 因此齐承柔每日在临凤殿偏殿内理事,早出晚归,并不知吴贵妃的心思。 但三公主齐承婉是日夜跟随吴贵妃进出,吴贵妃并不瞒她。她本是天性聪颖的女孩儿,又因吴贵妃生下齐承定后,心思大半都在儿子身上,把小女儿交给大女儿带着,相比于吴贵妃,大姐姐齐承柔更似她的母亲,而二姐姐齐承昭才是她的亲姐姐。她心中不似齐承柔那般亲近谢皇后,却也不差太多。 察觉生母心中有异,齐承婉心下不安,犹豫了十来日,终究还是告诉了齐承柔。 “姐姐,你说父皇究竟为什么不让母妃掌权?难不成真是因为母后从中作梗?”齐承婉问。 “别胡说。”齐承柔这些日子也没少思考这事,她深知吴贵妃的脾性,所以听到齐承婉的话,她并没有太吃惊,只是觉得失望和“理当如此”。 “承坚是嫡长子,承恩公是正三品大理寺卿,吴家大不如谢家,再论父皇的心,也是大半在母后那里,便是让母妃管这一段时间的宫,将来还是会还到母后手里,不算什么。就算母后要对付母妃,也不会在这等小事上计较。我看还是母妃在什么事上讨了父皇的不喜才如此。”齐承柔说。 齐承婉听她姐姐说的甚是有理,担忧道:“可我看母妃已经认定了是母后设计。” 齐承柔叹道:“我想法子劝劝母妃。” 话如此说,但她心内其实没底。 母妃疏远她,不叫她知道心事,她去劝说母妃会有用吗? 没等齐承柔找到机会劝解吴贵妃,谢皇后便生下了齐承安,等皇上给齐承安赐名,齐承柔又发现了齐承定的的不甘。 生母和亲弟弟都是这样,齐承柔却发现她没办法对他们开口。 母妃因何让父皇不喜她尚无头绪,这时候她能和母妃承定说什么?说嫡庶尊卑有别,既是妾室庶子,就该谨守本分,不该有任何妄想? 道理虽是如此,可人非草木,这样的话一旦说出去,她和母妃承定之间就没有回头路了。 齐承柔心中苦闷,短短一两个月间消瘦不少。 皇上亲送上皇灵柩下葬,内宫妃嫔只带了吴贵妃周昭仪孙昭容三妃,余者都留在宫内。 皇子皇女中,才出生的齐承安和未满一周岁的四公主自是不能随驾,皇上又命齐承柔齐承婉留在京内,服侍太后皇后,并协理六宫,只带二公主齐承昭,而皇子则是从皇长子至才五岁的皇四子俱需随行。 谢皇后一贯身子好,这一胎怀得稳固,虽孕中几乎没得一日好歇,生的时候也顺顺当当。上皇的灵柩离京时,她已经养得差不多,平日行走坐卧无碍,只是到底没出月子,不敢太过劳累,也不敢用凉用冰而已。 她有了精神,立刻便看出齐承柔有心事,先私下问人,得知她这异样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想不多时,便大概知道是因何事了。 齐承柔被唤到临凤殿,谢皇后并不问她什么,只说:“好孩子,你不必为难,这些年都过来了,她是什么人我都知道。再怎么样,我和她也算是十来年的情分,又有你和承定承婉,只要她不太过糊涂,我总会顾着你们这些孩子。” 两行泪立刻就从齐承柔眼中掉下来了。 母后对她如此恩重疼爱,怕她觉得没脸,连一句“你母妃”都不说,只提一个“她”字。 为什么母妃就不明白? 谢皇后笑道:“这有什么哭的?我再告诉你一句实话,你父皇不高兴,是因为省亲的事儿,并不为别的,和她想的完全不同。等御驾回来,你不要把这话和她说,省得她再怪罪了你,让你为难。等你父皇下旨,她自然就知道了。” 上命在京七品以上官员和三品以上诰命随驾,宁荣二府内,贾母乃超品国公夫人,邢夫人是正一品一等将军夫人,尤氏乃正三品三等将军淑人[注1],并贾赦、贾珍、贾政、贾琏四人是七品以上有职之人,皆要随行[注2]。王夫人为五品诰命,不必跟去,贾母便命她留在家中,照管宁荣两府的事。 贾母年迈,从京中到承平皇陵行宫路上三四日,天气炎热,又是一路坐车颠簸,并不舒坦。 以她的诰命每日有两盆冰可用,但仍因年老,她又不敢过分用冰,只将冰山分给贾赦贾政邢夫人等,自己留上一点儿化成冷水,将茶壶放在水里泡着,偶然抿一口带着凉意的茶,就算取凉了。 这日到了行宫不远处,再有一日便可入城,家下人忙着扎营,又去官中支取柴炭并热水饭菜等物。贾赦等从前面散了,俱来与贾母请安。 贾母连日劳累,只命贾赦贾政四人自去。邢夫人与尤氏服侍贾母用饭。 在路不比在家,何况又是随驾送葬,领来的饭菜虽非不堪之物,但孝中无非炖烂了的白菜豆腐面筋等,没甚滋味,叫人提不起胃口。 贾母只将家中带来的腌菜吃了半碗粥,便一口不动,让邢夫人尤氏也去用饭。 邢夫人尤氏并服侍的丫头婆子们苦劝贾母再用些饭食,贾母只不用,众人只得罢了。 才撤掉饭菜,邢夫人尤氏等要自去吃饭,外头人报说:“承恩公府的人来了,说有东西想送给老太太。”又有婆子惊问:“这不是雪雁和香菱?” 雪雁笑道:“这是甄姑娘甄英莲,如今暂在郡君身边当差,将来还要出去的。” 那婆子忙说:“甄姑娘好,是我无礼了。” 贾母才要躺下歇息,幸而众人已换了干净衣裳在先,便忙命请人进来。 见到雪雁,贾母看她比三四年前变了许多,同甄英莲两个看着竟和鸳鸯琥珀不相上下了,想到许久未见的林黛玉,不禁问:“玉儿让你们来做什么?” 丫头们忙拿了小杌子请雪雁英莲坐,她两个且不坐,指着手里提盒笑道:“这几日天热,怕老太太没胃口,这是郡君县君命我们给老太太送来的家常凉菜和素点心,还有些时令瓜果,都是自家做干净的,老太太留着吃也好,赏人也罢,都算郡君和县君尽份孝心了。” 贾母身边的丫头忙接了提盒。雪雁和英莲亲自掀开看,里面一盒是香醋香油拌的各样小菜,一盒是两碟儿素点心还有香瓜、桃儿、桑葚等果子。 琥珀见里面有许多贾母平常爱吃的东西,心下大松,忙捧至贾母面前。 贾母看了,心中更想林黛玉,一时连眼眶都湿了,叹道:“难为棠丫头玉丫头想着。”又问:“你们郡君县君这几日如何?因她们是跟着承恩公府出入,我们不好冒昧去打听。” 雪雁笑道:“郡君县君每日同承恩公夫人一处,起居坐卧尽方便的,请老太太不用挂心。东西既送到,我们就回去复命了。” 贾母欲多问雪雁些话,又不好留人,只好命琥珀等好生送出去。 这厢邢夫人尤氏重服侍贾母用饭,口中说些好听的不提。 雪雁英莲回到承恩公府下处复了命,梁月安对林黛玉笑道:“这下好了,既然荣国公夫人一切安好,你也不必担心,和棠儿去睡罢。明儿一早起来赶路,只怕很有的忙。” 林黛玉红着脸,同林棠回到睡觉之处,是一个紧挨着梁月安大帐的小帐,帐内用帘子隔成内外两间,内间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交椅,床上可以睡林棠林黛玉两个,上面铺的仍是两人在家时的铺盖,余下雪雁英莲等丫头婆子们只能在地上打地铺。 虽然在夏天,但地上凉,林棠让她们每个人都铺两层褥子在身下,省得夜里着凉生病,在这里不便,不能得及时医治。 营帐不比房屋隔音,林黛玉一肚子的心事,只能用气音和林棠说:“太太会不会怪我多事?” 林棠笑说:“别多想,现下那一位的态度虽说暧昧不明,但咱们只是小辈孝顺外祖母,送点儿吃的略尽孝心。终究是你亲外祖家,若一味的冷着,将来还或许有人说咱们无情无义呢。” 这话她想了好几日:“咱们身在这个位置,与别人不同,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得势时自然千好万好,不得那位的心时,现下做得再好,也总有不好。谨慎是应该,也不必太自苦了。” 林黛玉安下心,路上着实疲乏,闭眼便睡着了。 再睁眼时天还没亮,营帐外早有人走来走去收拾东西,虽然觉得没睡够,林黛玉也勉强起来,又推林棠,两个人穿衣梳洗,没敢多喝汤水——路上要方便只能在车里——被簇拥着上了车,在车上摇摇晃晃半日,终于到了承平行宫。 林棠和林黛玉仍是跟着承恩公府住。谢慧只是正六品诰命,没有随驾,谢清谢沁无职也并没前来,行宫附近谢家宅子四进院子的后院只住林棠和林黛玉两个。这里虽没有京中好,到底比在车上舒服多了。 但众人到了却不能立刻歇息。 匆匆洗澡更衣毕,按品级换上大礼服,外面再披孝服,夏天被裹成个粽子先去上皇棺椁前尽哀,又排队去见代行母职的二公主齐承昭,饶是承平比京中凉快些,半日下来,林棠和林黛玉也又都出了一身的汗。 幸好还有半个多月上皇便要下葬,这样折腾人的日子就要过去了。 五月十二,上皇遗体被葬入皇陵,御驾还需在行宫到六月十五,上皇百日后才可回京。[注3] 虽然随行诸人仍需戴孝,丧礼也还未完,但毕竟上皇已经归葬,承平行宫内外的气氛不免轻松了不少。 这一日礼毕,从二公主处回来,林棠正给皇上写折子,提议趁现下朝廷官员和诰命正集中,可以先让新式燧发枪亮相以造势,谢家门上接到了贾家的帖子。 梁月安直接把帖子给林黛玉。林黛玉看是贾母亲笔,说与外孙女儿数年未见,十分惦念,若承恩公夫人方便,想上门拜望,若不便,或可接外孙女儿们到贾家的下处,言辞十分恳切。 林黛玉问梁月安,梁月安把帖子看过一遍,笑道:“既然这样,明日有空,请荣国公夫人来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真的还有—— 注1:一等将军和三等将军的品级是我私设的。 注2:秦可卿没死没办葬礼,贾元春也没成皇妃,夏守忠就没有为了和贾家增进关系,主动提出贾蓉可以捐龙禁卫。因此贾蓉到目前为止无职。王夫人不是贵妃之母,没到三品诰命以上(私设),从夫是五品。贾琏身上是捐的同知。贾敬的爵位已经传给贾珍了,无爵无职。 注3:瞎写的规矩。 感谢在2021-10-3020:51:44~2021-10-3117:46: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尘湮10瓶;胖胖5瓶;沐沨2瓶;顾盼兮、zooeay_z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随手 谢皇后十余年恩宠不衰,膝下有嫡长子,地位稳固。谢家是皇后母族,从前还有许多人家顾忌上皇,欲攀附谢家而不敢,如今上皇既没了,那些有心人自是蠢蠢欲动,不过碍着上皇刚刚下葬,又在皇陵行宫里,无第一个出头之人,都在观望罢了。 现见贾家竟头一个和谢家搭上,还是荣国公夫人亲到谢家,暗中观察的人不知多少。 上皇下葬后,诸大臣诰命便不必每日去守制尽哀,二公主仁德怜下,只命诰命在初一十五入内请安,并该尽哀守制时尽心守礼即可。 贾母要上门的日子正是五月十七,不必去给二公主请安,也不必哭丧。 这日一大早,林黛玉比平常还要早两三刻钟起来,林棠一睁眼见身边没人,披衣到另一边屋子去,看见她正对着四五身衣裳发愁,便笑道:“这是见外祖母,又不是见未婚夫,这么愁什么?”又说:“咱们玉儿穿什么都好看,又是在孝中,清素些便罢了。” 林黛玉听见有理,便挑一身月白浅青的衣服换上,口中说:“哪儿有什么未婚夫,姐姐别浑说。” 林棠摇头笑道:“玉儿长大了,越来越不好逗了。” 林棠也穿上一件素白的罗衣,下面系上淡烟色的罗裙,浑身上下连腰间的宫绦都只是暖白色,发间手上更是只有银玉,看去极素极淡。 林黛玉说:“虽然是国孝,姐姐这穿的也太素了些。” 林棠笑道:“我一是为国孝,二是既然立志做出一番事业,以后免不得和各色人等打交道,未免旁人看轻,我先把闺中女儿的姿态去了,才好一心成事,也不叫他人分心。” 拉着林棠打量半日,林黛玉笑道:“虽话是这么说,但我看姐姐怎么打扮都好看。” 林棠笑道:“照你这话,那我就是白费功夫了。我知道了,明儿我就穿青的黑是,” 梳洗更衣毕,两人先同梁月安用早饭。饭毕,梁月安特意和林黛玉说:“我与荣国公夫人同爵,荣国公夫人又比我年长辈分高,从这里论,该是咱们过去拜望。但两家情况如何不必我细说,且又有……” 梁月安只一示意,看两个义女都明白,便接着说:“咱们家着实不可过去,不然显得太过亲密。只能让荣国公夫人来一趟。” 林黛玉说:“太太说的我都懂得。还有外祖母这次过来,未必全是只为看我,我也知道。我也大了,不会全凭感情用事的。” 义女如此明事理,又越发飘逸动人,梁月安看在眼中,只可惜颜明哲没福。 一时贾母到了,梁月安亲去二门相迎,见贾母身边只跟着一个三十出头的孙媳妇,看打扮该是威烈将军淑人,并无别人,贾家的男子也没有趁势跟过来,心内先觉得宁荣两府这次行事还算知礼。 两厢见了礼,贾母隐约察觉出梁月安所想,心内暗自庆幸来之前喝骂了贾赦等一回,没叫他们一同过来。 他们是在朝廷上有实职有政绩,能与承恩公谈论朝政,还是曾从科举出身,得中探花,文采能与承恩公相较?一个个文不成武不就,有好处的时候跑得倒快! 贾母越发觉得自家子孙着实是不成器了。 双方都极客气的互相让进屋内,梁月安和贾母在榻上分主宾坐了,地下一溜三张椅子,林棠林黛玉尤氏三人按爵位诰命高低分坐,都不开口,只听上首梁月安和贾母先感叹怀念上皇,再表示悲痛哀思,互相问过家人安好,再说一回今年的天气和承平行宫的风光,这就算废话说完了。 梁月安笑道:“还请老太君恕我今日有事,不能相陪,失礼了。就让棠丫头玉丫头陪两位到后面走一走罢。” 贾母知其意是要令她和林黛玉独处,心中甚是感激。 看梁月安虚扶着贾母起身,林棠也笑着站起来,全做贾母是她亲外祖母,孝子贤孙一样,和林黛玉一左一右扶贾母行到后院正房门口,松开手笑说:“妹妹陪着老太太罢,我正有一事想问大嫂子,一会儿再来。” 大家都是体面人,说什么做什么都得拿出个得体不让人尴尬的借口。 看贾母同林黛玉进去了,林棠转向名义上是她大嫂子,才刚还亲热的说有事要问,其实两人完全不熟的尤氏,笑道:“这里东面有一所小花园,景致还不算粗糙,大嫂子随我去逛逛?” 她有事要问尤氏?有这回事儿吗? 尤氏和林棠心照不宣的一笑。 日头毒辣,在花园略走了一会儿,她们便在一处亭子里坐下。丫头们奉上茶点。 两人本不熟悉,尤氏欲要主动找话,又怕不小心戳到林棠做丫头的往事,又不知林棠平素的爱好,正在为难,林棠因想起原书里尤二姐和贾琏的破烂事,先笑问:“几年没见,大嫂子一向都好?从前还在西府里见嫂子的两位妹妹,不知二姑娘三姑娘现下如何了,可都有了人家?” 看见尤氏的面色一瞬间有微妙的变坏,林棠心想贾琏和王熙凤都多得林家的劝,难道并没起效用,他们夫妻照旧离心,贾琏还是不顾王熙凤,私自娶了尤二姐做外室? 可算算时间,这事该是还没发生才对呀? 那尤氏如此,是因尤二姐尤三姐和姐夫外甥不妥? 尤氏迅速调整心情,笑道:“难为郡君还记着她们两个。说来她们也都是大姑娘了,只是郡君知道我出身不高,家父走得早,二妹妹尚在腹中时被家母指腹为婚给了皇粮张家,如今张家败落了,没钱娶妻,二妹妹还耽误着呢。三妹妹也还没有人家。” 她本想敷衍过去,但转念一想,郡君现在备靠谢家,想打听什么不知道?家里就是这样,瞒着掖着有什么意思。 林棠喜欢尤氏这样敞亮说话的人,也有意打听更多,便笑道:“虽然隔得远了,但我记得二姑娘三姑娘都生得极好,那时我远远看着,都如看画上的仙女儿似的。既然张家娶不起媳妇,何必叫他们耽误了二姑娘?给些银子退了亲事,再找好的就是了。” 她确实有几分真心的说:“我虽还没出阁,到底管了几年家,男女婚嫁的事看得多了。不知大嫂子想让二姑娘三姑娘嫁给什么样的人家?我可以帮忙留意着,若有合适的成了,也算我成就两桩好事。” 林棠认为尤二姐软弱没主见,还有些贪慕虚荣富贵,和性烈的尤三姐都是从小没人好生教导,以致被贾珍等哄骗失了“贞洁”,所以才在泥潭里越陷越深。 趁还来得及,她以承恩公府义女、御旨亲封郡君的身份提出说媒,或许可以阻拦贾琏偷娶尤二姐? 这两个女孩子有不妥之处,但捞她们一把是她随手的事,何必看人送死。而且或许拦了这一次,贾琏还会在外面偷鸡摸狗,却不会娶二房,彻底背叛王熙凤了? 尤氏……她也是个苦命的人。 世上高门大户娶妻在意“贞洁”,有女子丧夫不嫁守节,但寡妇再嫁的也很多,且并非只在民间,官宦人家娶成过婚女子的也有不少。尤氏继母尤老娘还是带着两个女儿的寡妇,也顺利嫁给了六品官员做续弦,得封诰命,尤二姐尤三姐便当是寡妇再嫁,她们还都年轻,没到二十岁,凭她们的样貌,林棠给她们找家境殷实,家中和睦的好人家就不难。 有她在,想来贾珍等不敢去骚扰成婚的尤二姐尤三姐,他们的夫君也会免于做柳湘莲担心的“剩王八”,而引发家庭惨案了。 尤氏也想到了林棠做媒给妹妹们找人家的种种好处,十分动心。 她心下犹豫了一会儿,便笑说:“若能得郡君说媒,真是她们想都想不到的福气!只是二妹妹到底还没和张家退了亲事,我不敢烦郡君,只求三妹妹一个人的婚事罢。” 大爷看着是有些腻了二姐,但母亲和二姐还没够。她忽然要让二姐嫁人,母亲二姐也不领她的情,她也懒得管了。三姐儿一向听她的劝,大爷腻了二姐,就该盯上三姐,她早些把三姐嫁出去,也算全了她们的姐妹情分。 林棠觉得尤氏既然这样说了,应该就没有隐瞒尤三姐的情况。 所以说,尤三姐现在应该还和贾珍无干,只有尤二姐一个“失足”了? 而尤氏话里的真假,她回京后还可以再加验证,不怕她话中不尽不实。 尤氏这几个月忙着上皇丧仪诸事,每日连觉都不够睡,很是歇不过来,更没心思见尤二姐尤三姐。现和林棠说好,她便筹划回京之后立刻找尤三姐来。 看过去了三刻钟有余,大约贾母已和林黛玉说完了话,和尤氏回到后院,见贾母和林黛玉脸上都尚有泪痕,林棠忙命人打水来服侍二人洗脸,又同尤氏劝解一番。 贾母看尤氏竟似和林棠处得不错,不免在心内高看她一眼。 她想说的已经说完了,此时便只说些家常闲话,先称呼林棠为“郡君”,等林棠说:“老太太只当我是玉儿,叫我棠丫头就行。”方称她为“大姑娘”,或是“棠儿”。 到了时辰,林棠和林黛玉请贾母尤氏到前面用饭。梁月安备下一桌素席,几人用过,贾母便请辞,梁月安又率林棠林黛玉亲送到二门处。 等回房中,林棠不待梁月安开口,先笑问:“玉儿,老太太都同你都说什么了?” 林黛玉说:“倒没说太多,外祖母只说姊妹们都想我了,若我有空,想接我去玩上一日半日。家里又新来了几家姊妹,都是极好的,我去了更热闹。再有就是问了些日常的饮食起居,便没有别的了。我没应外祖母什么日子过去,只说有空一定去。” 梁月安品味一回,笑道:“不是我当着你们说人的是非,荣国公夫人着实能屈能伸识时务,难为她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还为子孙操心筹谋。” 这么小心的说想接亲外孙女儿去玩儿,若换一个小姑娘,只怕连日子时辰都直接定好了。哪怕棠儿不去贾家,只有玉儿一个人过去,也无疑会加深谢家和贾家之间的联系。 她说:“现在不好过去,等什么时候能去了,我不拦着你们。” 夏日白昼长,午睡的时辰也长些。林黛玉一中午没有好睡,只在床上辗转,林棠问:“怎么了?” 林黛玉小声说:“姐姐,外祖母还和我说,宝二哥早已经搬出去了,让我过去只管放心的住下。” 她有些难过:“外祖母既知不妥,为何不早让他搬,非要我和他一起住在内院?当日他不出去,是否因父亲在外为官,我只能由外祖母教养。如今特特和我说他出去了,又是否因林家得势,你我成了皇后的娘家姑娘?” 林棠想了想,说:“当日老太太可能有想让贾宝玉和你结亲的打算,所以一直让你们住在一起,青梅竹马熟悉了,免去将来许多波折。从公平论,父亲无意续弦,林家人丁单薄,贾宝玉虽然不学无术,到底人品上无太大瑕疵,让你因婚事回外祖家,一辈子受舅舅庇护,还算不错。只不过老太太只顾着贾宝玉愿意亲近你,没察觉你想要避讳,这就不对了。” 林黛玉心情平静了不少。 林棠接着说:“但其实人无完人,人皆有私心,偏心也是人之常情。老太太本便是性情中人,喜欢谁就格外偏疼。贾宝玉是她自小看到大的,自然比别人都不同了。老太太今年六十有八,咱们在贾家的时候,老太太就上六十了。年老之人,精神不济,难免有许多照顾不过来的地方,且本该是享福享乐的年纪,却还要为不争气的儿孙算计自己疼爱的外孙女儿,想必心里的滋味也不好受。归根结底,这都是贾家的男人没用,所以只能让女子在女子身上使劲儿。” 林黛玉心绪已完全平复,叹道:“若贾家不出来一个出息的男子,外祖母再怎么尽力,想必也……” 贾母到谢家一趟,引发众人许多猜测。但等到初一日在二公主处齐聚,见两家和以前不大相差,仍是泾渭分明,连眼神都不大碰,最多只有贾母和林黛玉这对祖孙似乎相视多笑了一下,那些猜测便又都做不得准了。 在主位高坐的是承恩公夫人的外甥女儿,皇上亲自安排,连吴贵妃都只能排在二公主后面,众人心中虽有疑惑,却谁也不敢表露,甚至不敢明着议论。 等到正午之前,这日礼毕,众诰命一齐出宫,却见上皇生前信重的大太监夏守忠正等在路口,见了清宁郡君便赶上来行礼,笑道:“郡君,皇上正等您,您快跟我来。” 林棠同梁月安林黛玉交待几句,又同众诰命示意,方和夏守忠走了。身后多少人议论不知清宁郡君又弄出了什么有用的东西。 到得承平行宫清盛殿,林棠看见除皇上外,大皇子齐承坚、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包括王子腾——还有九门提督、禁卫军统领、都察院都御史、大理寺卿谢云正加上林如海都在。 皇上面前的案上放着一把新式燧发枪。在过来的路上,她还闻到了很明显的火·药味道,余光还看见了未及清扫干净的木屑。 在皇上、大皇子和殿内十来位重臣的注视下,林棠敛裙躬身行礼。 “臣清宁郡君林棠,参见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感谢在2021-10-3117:46:48~2021-11-0103:1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国50瓶;想吃糖醋排骨20瓶;甜甜蜜蜜10瓶;小虫子、嘟嘟、红糖豆腐脑5瓶;飞天舞9283瓶;肖战的坚果喵2瓶;桃花雨纷纷、氯乙烯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落定(结尾小修) 齐煜看着在他面前行礼的这个女孩儿——或者说年轻女人。 几日前他说她是“巾帼不让须眉”,在他心中,她已是不亚于六部尚书的重臣,可以不必再称“臣女”,称“臣”便是。 他本以为她会推辞谦虚一番,没想到她当即就应了,倒让他愣了一会儿。 现在,在这么多朝廷重臣面前,在这些人都不知道他对她的打算的时候,她也能坦荡说出“臣林棠参见陛下”。 齐煜温和让林棠起来,猛然发觉她从来没有自称过“妾”、“妾身”,一直都是“臣女”。 她倒真有脾气。但有本事的人,有些脾气无妨。 将来几十年,她还会给他带来什么惊喜? 一个“臣”字让殿内十余位重臣思绪各异,神色都有了微妙的变化,还有人把目光投向林如海和谢云正。 但新式火·枪——陛下说因此枪用燧石点火,故清宁郡君给其起名为燧发枪——的威力和效果他们都已经看到了。这“燧发枪”的图纸不知清宁郡君已经呈上去了多久,想来陛下已决定好今次会给清宁郡君什么赏赐了。 清宁郡君自称“臣”,陛下是想让她入朝堂,还是…… 林棠起身,并不以未出阁的女儿之礼行,而是和众大臣一样,直着腰背抬着头,在夏太监的指引下,站到了皇上下首,与大皇子位置相对。 所有大臣就这么看着林棠站在了他们前面,没有人出声。 林棠坦然的面对所有注视的目光,并礼貌回看过去。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如果这个时候表现出一点儿犹豫和软弱,这些人一定会质疑她,看轻她。 齐煜很满意殿中人的表现,叹道:“朕,深蒙父皇遗泽,得林氏林棠这等人才,虽是女子,却先研制牛痘,后改进火·器,不知为朝野立功多少。前日陕甘总督上折,因有牛痘苗在先,渭阳、汉西、安康三府虽有天花之疫,但病死者不足往次的十中之一,可见其效用如何。” 陕西三府的消息殿内众臣已经尽知,此时再经圣上之口提起,众人心中皆有一番计较,这是必是圣上在为清宁郡君上位铺垫了。 虽说这小小女子入朝有些不妥,但……他们家中竟皆有女儿或侄女孙女在林家种了牛痘,清宁郡君于他们各有恩情在先,又有如此功劳,还有圣上看重…… 谁也不会在此时跳出来唱反调。 齐煜说:“王爱卿。” 王子腾忙上前半步行礼:“臣在。” 齐煜问:“王爱卿,你身在军中数十年,觉得这‘燧发枪’若能装配至全军,军中作战能力可以提高多少?” 早在看圣上用燧发枪打出第一枪开始,王子腾就在思考此物该怎么用才能发挥最大效果。圣上一问,王子腾便把他所想一一回明。他深知圣上今日召集他们到此处的目的,最后总结说:“火·枪算来已有了数百年,都无人加以改进,难为郡君怎么想出来的这等法子,让火·枪好用了数倍不止,也不知能帮朝廷打多少胜仗,能救多少将士的性命,真乃是大功一件!” 齐煜早知王子腾算个能臣,人也算识时务,只是为官为人皆有些贪酷,又暗中结交朋党,争权夺利,包揽诉讼,他家中奴才仗势欺人之事也不少,桩桩件件列起来,也足够他脱下官服穿上囚衣,往苦寒之地服役去了。 但现下上皇才死,朝中他尚未整顿完毕,孝期二十七个月不改父制是一,他不能立时翻脸,王子腾几人身居要职是二,他须得先将这几人所在之处收服,再慢慢追究他们违法乱纪的事。 他可以不在意似是林爱卿这等清正有为的臣子从前之事,但不处置了王子腾贾雨村这些人,如何对得起他这些年的忍耐? 还有“四王八公”几家,现下几无可用之人,全是只知享乐纵·欲的废物!一个个酒囊饭袋只会仗着祖宗的功劳欺男霸女为非作歹,等他腾出手,必要让他们知道厉害!国库里每年出去几十上百万,还有从前赏下去的皇庄土地,就是为了养这些东西? 齐煜笑道:“好!依王爱卿所说,清宁郡君立此大功,朕当如何封赏是好?” 王子腾未知圣上心意明确如何,不敢妄言。殿中大半臣子也不敢说。 唯有禁卫军统领李尚才上前说:“陛下,臣以为清宁郡君此功不可不厚赏,或可连升两级,封郡君为郡主,才可彰‘燧发枪’之大用。” 众臣心中计较一回,都觉得林棠很当得起郡主之位。 但清宁郡主入殿时,陛下默许其自称为“臣”,那陛下的心意是…… 工部尚书苏参小心说:“陛下,臣以为,这……林侍郎家中只有清宁郡君和清文县君两个女儿,郡君县君既无兄弟,郡君为长姐,且燧发枪又是郡君研制奉上,将来改进制造都少不了让郡君相助,是否可赏郡君朝中之职,以便行事?” 好几个人都隐晦把眼神在苏参身上一遛,心想他平日不声不响的只顾着盖房子修墙修河堤,这等时候倒这么机灵。 他们都不知苏参心内也苦啊! 上皇弄出什么省亲的事,三家嫔妃盖省亲别院,都是由工部监督验收。他才亲自到了吴贵妃、周昭仪、孙昭容三位娘娘家里验收省亲别院毕,折子才送上去一个月,先是皇太后娘娘大过年的病了,又是上皇病倒驾崩,到现在半年的功夫过去了,他再傻也早知道省亲算不得什么好事,又是上皇要陛下办的,陛下心中岂能全然愿意? 省亲的事必然是黄了,就是不知陛下会不会移怒到他身上。他不似旁人有多少亲朋故旧在朝里,这为官几十年走得艰难,不趁现在赶紧让陛下高兴高兴,他等着丢头上的纱帽? 众臣看皇上虽未肯定,但面上笑意变深,便知苏参这话说对了。 户部尚书——便是从前的沈总督沈尚安——赶在最前面开口,说:“臣觉得苏尚书所言甚是有理!” 王子腾紧随其后:“臣也赞同苏尚书之言!” 紧接着除林如海、谢云正之外,殿内众臣纷纷开口,都说苏尚书之言甚是可行。 见无一人反对,齐煜满意各部重臣起码明面上还算对他忠心,问齐承坚:“你觉得如何?” 分明离京共带了四位皇子,但这些时日,陛下几乎去何处都只带谢皇后嫡出的大皇子,而只比大皇子小三个月,是吴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同孙昭容所出,七岁的三皇子和四岁的四皇子一样,都只能留在宫内,并不现于人前。 再加上二公主身为小辈,在行宫却压在吴贵妃之上。到现在一个多月,大半随行的人都明白,陛下在着重培养大皇子。想来这太子之位,就快到大皇子身上了。 众臣都止了话,摆出一副恭敬态度,听大皇子先也赞许苏尚书之言,又提议可将林棠郡君之爵改封公侯,心中都有些恍然。 原来这才是陛下真正的意思! 齐煜侧身,对着皇陵的方向叹道:“父皇病倒之前还与朕极夸牛痘,如今清宁郡君又立功劳……拟旨,改封清宁郡君为清宁伯,着工部建造伯爵府,再赏皇庄六个。回京后,清宁伯暂领工部侍郎之衔,与工部共造燧发枪。若父皇在天有灵得知,想必也极是欣慰……” 此时此刻方是一切尘埃落定。 林棠谢恩,又与众大臣一同缅怀一回上皇,随众人退出清盛殿,立时感受到了灼灼的目光几乎要将她看化。 她一笑:“各位大人们再看下去,我就要以为我是什么稀世字画珍宝,才有此殊荣了。” 众人方觉失礼,忙收回目光,互相让着往外走。 乍然多了个年轻姑娘做同僚,还是实打实的伯爵,比他们身份更高,众人不免都有些别扭,也不知如何与林棠相处。 出行宫一路,有试探着夸林棠有能为,其功比多少珍宝都宝贵的,也有和林如海夸林棠的。 与众位中老年文武重臣相比,林棠反倒显得落落大方,言笑有礼。 事已如此,眼见清宁伯已成陛下心腹,众人索性也就看开些。与一个光明磊落能办实事的女伯爵共事,其实……比和某些人做同僚好多了。 边境安宁,他们做臣子的也能安稳。 林棠得封伯爵的消息传遍行宫,虽碍着是上皇的丧仪,无人到谢家拜望,但私下都在打听议论。 行宫内外多少大臣家眷,大半都在赞清宁伯之功,也有些与林家从无交集,也未受过林棠恩惠,或是过于古板守礼,认为“阴阳有序”的人,深觉女子封伯不妥,是“颠倒阴阳”“牝鸡司晨”,或是私下跌足而叹,或是上折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齐煜看了这等折子,只问一句:“朕不封有功之臣,难道封只会咬文嚼字空谈,做不出半点实绩之人?” 因她是回京后才会领工部侍郎一职,这些日子林棠尚不必去圣上面前参政。也未到入内觐见二公主或给上皇哭丧的日子,她见不着外人,对外面这些议论只从谢云正林如海口中听说,当个热闹看。 反对的声音再大,圣旨已下,若皇上因这些人收回旨意,天子威严何在?上皇才死,皇上正缺立威的机会,他们再跳高些,那更有好戏看了。 谁知这些人在皇上处碰壁,竟有拦林如海的:“林大人,令爱身为女子,不在家中针黹纺绩,修德修容,怎么做出这等不守妇德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伯爵只是开始=w= 为了庆祝棠棠升职加薪(x)下一章的评论发小红包吧(下一章应该是明天下午六点左右~ 感谢在2021-11-0103:10:20~2021-11-0123:5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知所措苏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璟瑜50瓶;你怕了吗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驳斥 被人拦住说出那些话时,林如海正同户部尚书沈尚安、兵部尚书王子腾、工部尚书苏参一处从清盛殿往宫外走。 户部尚书沈尚安先说:“烦林大人替我问清宁伯一句,造燧发枪一支大约需要多少银两?我好先预备出这一处的费用。” 兵部尚书王子腾问:“士兵学习燧发枪须如何训练?我先拟出个章程。” 工部尚书苏参也有问的:“造燧发枪都要什么机械?需要什么样的工匠?” 林如海笑道:“三位大人放心,我这便记下去问小女。” 苏参忙道:“倒也不必太急,御驾回京后,想必还有一番商议,我们只是先问个大概,好心中有数。” 王子腾与沈尚安也如此说了两句,林如海一一都应了。 沈尚安心想王尚书的夫人正是甄家嫡亲的姑太太,听得现今甄家女眷们都挤在一所小院子里,除了一位老太太外,连太太奶奶们都要自己动手做饭洗衣。甄家的案子是他和林大人办的,他没参与太多,王尚书能忍他不意外,但竟对林大人也如此坦然客气,真是叫他佩服。 他心内想及王子腾回家后见了夫人,夫妻两个论起林家甄家不知是什么光景,觉得甚是有趣儿。 王子腾却也顾着自家夫人的娘家,不好立时便与林家太近。索性他们两家的恩怨众人都清楚,如此客气着,既不显得亲近,也不显疏远,只为公事正好,能在皇上面前交待过去,也不显得上赶着。 几人说完了燧发枪的事,恰到宫门口,正待互相辞别回下处,几个官员匆匆赶上来,在后面唤:“林大人,请您留步!” 林如海等皆回身看,见来人正是昨日在上皇处碰壁遭了讽刺的几个,内中并无六部侍郎以上高官,俱是翰林院、国子监两处的翰林、司业、博士们。 见人便知来意。林如海对沈尚书等拱手,笑道:“看来在下有事,不能陪几位了,诸位嘱托之事,等在下脱身便去办。” 沈尚书先笑道:“林大人何必如此见外?清宁伯是林大人的女儿,也是与我等同受陛下皇恩的同僚。我等岂有看人辱及清宁伯而不管之礼?” 苏参连忙附和。王子腾虽没说话,却也没走,随三人一处站着,看向这几个过来的人。 那几个人本以为只需与林如海一人交谈。林如海虽是正三品户部侍郎,也算是朝廷大员,但仍不比六部尚书之威。他们本仗着人多,又自觉有理,见林如海和三位尚书到了宫门口要各自回去,方上来请人留步。哪知三位尚书竟无一人离去,全在这里看着? 他们气先矮了一层,你看我,我看你,一人出来说:“下官们有话想与林侍郎单独说……” 沈尚安笑道:“这可奇了,你等与林大人素无往来,且差事各不相干,有什么话要私下说,是我和王尚书、苏尚书听不得的?” 从远处围观的人渐渐上来,窃窃私语声传到他们耳中,沈尚安又如此说,他们都涨红了脸,又对林如海道:“林大人,还请……” 林如海一改平常令人如沐春风,十分和善的态度,冷面严肃道:“事无不可对人言,若有话,请就在这里讲了罢。” 几人没了办法,只得硬撑着说了几句“针黹纺绩”“妇德”等语,话音还未落,沈尚安便是一声嗤笑。 “不知沈大人有何高见,我等所说有何不妥?”这几人被逼急了,又被许多目光注视着,沈尚书如此不客气,他们也颇为羞恼。 “女子本该柔顺温恭,贞静自守,专心内政,不与外事。林大人之女既是女子,如此插手朝事,本便不妥!叫天下女子都学去,让这世上阴阳颠倒,岂是小事!”一人愤怒道。 林如海冷笑一声,才要驳斥这几个糊涂的人,沈尚安不令他开口,先道:“怪不得陛下懒得理你们,你等如此不尊陛下,连陛下亲封清宁伯都不认,我看白在翰林院国子监也是误人子弟!我问你等,孝悌仁义男女伦常之前还有什么?还有忠君报国四个字!你等不认清宁伯,只称“林大人之女”,是为不忠君;不知清宁伯之大功,只顾些男女伦常之道,便是没将国朝安危百姓民生放在心里!陛下说你等只会咬文嚼字,没有半点儿实功真是不错!清宁伯一年轻女子,不知让天下多少人逃了天花之疫,所造燧发枪又将保疆守土。反观你等,只会挑些细微末节的错处,身为男子,白活了几十载,连清宁伯之功半分都及不上,便不觉得心中羞愧?” 沈尚安话音才落,苏参又接着说:“沈大人的话虽然听着不大好听,道理却不错。清宁伯非但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反而有大功,怎么就‘无德’了?保家卫国当是极大的德行。而且我看你等也太‘杞人忧天’了,连咱们这些朝上的大臣也没几个人功劳比得过清宁伯,天下又有几个这般奇女子?且女子入朝为官,参与政事,这也是自古就有的例。比方冯缭、班大家、花木兰、梁氏等,还有唐时唐高祖之女平阳昭公主便是以军礼下葬。陛下赏罚有度,广纳贤才,不以出身论英雄,本是天下之幸事,怎么你等不以为喜,反以为怒?” 苏参的话比沈尚安所言更让人惊惧,这几个人无言以回,觉得围观众人的低语声都是在嘲讽他们,更加羞怒,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子腾看林如海眉眼重归舒展,方打一句圆场,语含劝警之意:“想必你们也是一时糊涂了,并非真心不尊陛下。既知有错,改了便是,心中多装些天下百姓,少拧在那一亩三分地里,省得将来犯下大错,那就不好救了。” 几人狼狈鼠窜。 林如海谢过沈尚安三人,先到颜家的下处,将此事与谢云正林棠等说一回。 谢云正笑道:“我和云儒已在远处看了,没想到沈尚书苏尚书还有这等好口才。王尚书也真是……”他问林棠:“这算是欠了他们两家还有王尚书的情面,你觉得该如何与这三家处?” 林棠说:“他们并非是维护我,而是在拥戴陛下。这些时日咱们两家已经够出风头,再过些只怕不妥,与这三位尚书我只当同僚便罢。将来共事几年,相处融洽,再有交情,也是常事。” 没过一个时辰,行宫中夏太监出来,给林棠送来二公主赏赐的新鲜果子和颜色深暗的宫绸宮缎等物。夏太监又分别往沈尚书、王尚书、苏尚书三家过去,给三家的夫人送瓜果点心。 这日还没过完,便听得礼部迅速议好了林棠虽是女子,却因封清宁伯,每逢大礼,该先与朝廷官员一同行事,再去后宫的章程,也画好了女伯爵的礼服常服冠带图样,已经递到皇上案前了。 皇上批准礼部上折,命速造出清宁伯袍服冠带。 经过这一日,所有人都彻底明白了皇上的决心,再无人因林棠女子身份生事。 王家与林家并无直接亲戚关系,甚至还有些仇怨,都因维护林棠得了赏,叫贾赦贾珍看在眼中极羡,连贾琏也后悔不曾把林如海之劝放在心上,又是几年没读书,现在倒不好去见。 论起来贾家是林家的姻亲,他们不是清宁伯的舅父,就是其表兄,不比王家亲近得多? 贾赦贾珍待要不顾贾母贾政阻拦,去找林如海联络旧日情意之时,京中有宁荣两府的人快马飞驰到承平,报来了丧音。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啦不好意思。 65章改了一处小bug,原文贾敬去世,“至早也得半月的工夫,贾珍方能来到”,快马一来一回要半个月,大部队马车要慢一倍,所以把从京城到皇陵的路程改为十三四天了。 看见有小可爱说希望更新时间稳定,现在基本是每天日5-6k,每天至少保证一更,第一天少字数后面会尽量补。有的时候为了求精或者改bug确实会写到第二天早上这样qaq。巫会好好规划时间,争取近几天就稳定更新的。稳定了会在文案和作话里说~ 算了一下上个月一共欠4-5更的样子,慢慢还! 爱你们!昨天说好的,本章发小红包哦,今晚还有一更到两更的量~ 感谢在2021-11-0123:50:48~2021-11-0218:3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知所措苏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沐沨2瓶;桃花雨纷纷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婉拒 亲爹死了,贾珍再想趁势攀上林家也都顾不得了,急忙告假。 礼部见宁荣二府和林家是姻亲,两家现下冷淡,谁知以后如何?且荣国公夫人前些时日还去了谢家一趟,便并未自专,将此事上报给皇上。 还没到动这些废物的时候,齐煜很愿意表现出看重功臣后裔的样子,便准了贾珍尤氏的假,还额外下恩旨,念贾敬祖上之功,追赐五品之职,又命光禄寺按上例赏赐。 贾母贾赦贾珍等俱谢恩出来,贾珍问家里来的小子:“家中都是如何料理?” 那小子回说:“家里是蓉哥儿做主,西府里二太太帮衬着。先请大夫给老爷诊了脉,说老爷是吃丹药升天的,小的们来之前,哥儿已将老爷装裹了,因爷奶奶和老太太都不在家,哥儿不敢自专,只拿冰先停着老爷,倒不知后头如何。” 贾珍听了骂道:“糊涂东西!这样的天气,如何能停得!为何不速速入殓!” 小子们都不敢回话。 尤氏劝道:“大爷,他们早便从家出来了,或许蓉儿已经将老爷入了殓,只等咱们回去。这里东西好了,大爷先走罢,我骑不得马,只能在后头跟着了。” 贾琏便送贾珍。贾珍仍担心天热,贾敬尸首不早些入殓,恐腐坏不堪。贾琏道:“大哥只管放心,便是蓉儿不懂事,凤丫头还在家呢,她总知道个轻重。” 贾珍虽深恨王熙凤,却也深知王熙凤的才干,听得贾琏此言,便觉放心,骑马带了小厮,星夜赶回京中。 尤氏又收拾一夜,第二日一早方辞别贾母上车,随后往京中回去。贾母担心她一个女子上路不妥,又多派了两房家人跟着,方才稍觉安心。 谁知六七日后,贾珍回府,贾蓉哭着相迎,贾珍也放声大哭。父子两个一路跪爬进来,贾珍问贾敬尸首如何,贾蓉哭声一停:“父亲不在家,儿子没了主意,是阖族中太爷老爷们商议的,先将祖父入殓,如今,正停在……上房……” 贾珍立刻便生气,皱眉又问:“老爷是何时入殓的?” 贾蓉忙磕了几个头,才敢回:“是……五日之前。” 贾珍一算,贾敬的尸首竟白在外头放了将近十日,当场大怒,一掌打在贾蓉脸上。 贾蓉面上裂开似的疼,捂着不敢吱声儿。 贾族中人忙劝,都说贾蓉虽年轻不晓事,但贾敬尸身一直拿冰镇着,日夜不断,入棺前并无太大损坏。 事已如此,贾珍又跺贾蓉几脚,命他爬起来理事,先将西府里王夫人与族中男女都请来,口述恩旨,又命把贾敬棺材送至铁槛寺停放,又找天文生算定日子开丧破孝,又是将丧音传遍远近亲友家中,又是找和尚道士做道场,又是在宁国公府挂孝幔等,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贾蓉不知事,并他新定下的媳妇胡氏还未过门,尤氏还未到家,宁国府中无内眷理事。贾珍贾蓉父子要去铁槛寺守灵,家中不能无人照管。 但王夫人是隔房的婶娘长辈,不好请。李纨是寡妇弟妹,更不好。余下族中的媳妇们都是没经过大场面的。贾珍算来算去,竟最好只能请王熙凤暂来支应几日。 虽不甘愿,但为了面上好看,贾珍亲带贾蓉到荣国公府求见王夫人,又求王熙凤。 王熙凤拿帕子抹泪,叹道:“不是我不想帮大哥哥,实在是都知道我的身子。也不怕让大哥哥知道,我身上的症候直到现在还未好。我虽有心,却着实不能。还请大哥哥再找别人罢。” 贾珍不意王熙凤如此落井下石,不肯相帮,心内又气又恨,口中客气说了几句话,只得求王夫人每日早出晚归,在宁国府坐镇几日。 王夫人答应了,命人送贾珍出去,和王熙凤说:“你这身上一直不好,再多请几位太医来罢。” 王熙凤扶着平儿的手慢慢坐下,叹说:“这半年请大夫,诊脉,开药,不知闹得怎样,虽说觉得好些了,一坐久了还是心虚气短,腰上也酸疼得很。我不能过去,辛苦太太了。” 从王夫人处出来回房,王熙凤就着丰儿的手痛痛快快喝了一碗凉茶,又洗手擦脸,方去抱贾巧姐,笑道:“今儿咱们绣荷花,好不好?” 等王熙凤哄完了孩子,贾巧姐被秦可卿接过去,平儿方问:“奶奶今儿怎么没应珍大爷?” 王熙凤斜看平儿一眼,笑道:“我知道,你是见我改了性子,糊涂了,是不是?” 平儿笑道:“我只疑惑,奶奶是真要放手了?” 王熙凤道:“那倒不是。这管家的事可以放半年,可以放一两年,不能长久放下。咱们家这些人,撵出去了那么多,新提上来的,也就林之孝两口子跟何三顺两口子还好,剩下的还是那个样儿,一个个无法无天不知分寸,不知什么时候还会闹出大事。我算看透了,他们怕是从根子上就坏了。我彻底撒手不管,只怕他们还敢欺负到咱们身上。” 平儿跟王熙凤管家这些年,自知王熙凤说的是实情,但又更糊涂了:“那奶奶要什么时候起来?” 王熙凤笑道:“我想明白了,什么都不如身子重要。我倒了,谁管巧姐儿和你这小蹄子?好饭不怕晚,我先着实养上两年,彻底养好了再出去。或许再得怀胎,生一男子,那就更好了。” 平儿喜得念佛:“奶奶能想通,真是我的福分。” 王熙凤轻轻打她一下儿,笑道:“其实今日珍大爷求我,到那边一共也就三四日,等大嫂子回来我就无事了。可我凭什么答应他?有这功夫,我多陪陪巧姐儿不好?他还做梦呢!” 平儿不禁说:“奶奶这会子说得高兴,前几日不是还急着要过去,让蓉哥儿快些把那边大老爷装裹了入殓,免得有不好,还是我死劝奶奶才没去。” 王熙凤瞪一眼平儿,又是一叹:“我本想的是大老爷人都走了,大暑热的天难道就这么放着?好歹是长辈,体面些送走了罢。可你说得没错,他亲孙子都不在意,太太都不张口,我去劝了,若好便罢,若不好,又是我的错儿。说多错多,我现在还是省些力气。” 贾珍出了荣国公府,便从贾蓉口中问出来,贾敬去了这将近半个月,王熙凤除第一日跟王夫人到了荣国公府,后头便再没来过一次,也没说话。 他冷哼道:“我看你琏二婶子这当家奶奶只怕不想干了,还不如让你二姨儿进去,比她强上百倍!” 听贾珍如此说,贾蓉心中也觉痛快,又问:“父亲不是说,呃……王尚书又在皇上面前得脸了?” 看贾珍瞪他,贾蓉忙自掌嘴几下,道:“都是儿子多嘴,问了不该问的。” 王夫人要每日来往宁国公府,不放心自家,这一日,又找来薛宝钗,说:“好孩子,你凤姐姐还没好,家里只有你大嫂子和几个姊妹,我不放心。那些老婆子们只略怕你三妹妹和你大外甥女儿,我在这府里还好,我出去了,怕她们吃酒赌钱生事,你就和她们一起照管几日,别在这节骨眼儿上出事才好。” 王熙凤小产后,王夫人找过薛宝钗一回,因薛宝钗极力推辞,贾母又命三春和秦可卿一同管家,便不了了之。上皇离世贾母等随驾离京,又找一回。这是王夫人第三回找薛宝钗帮着管家。 薛宝钗前头已经拒绝了王夫人两次,这是第三次,不好再拒,且又是非常时期,只得答应了。 但她每日与李纨、三春、秦可卿一处在王夫人抱厦里管家,只坐着喝茶充数儿,万事不张口,实在推脱不过去,便问贾府的旧例如何,并不肯建言献策。 等尤氏几日后到家,王夫人不必再去,薛宝钗便忙辞了理事。 王夫人苦劝她再帮几日,她只不松口,王夫人也只得罢了。 薛宝钗回到梨香院,薛姨妈正和薛宝琴一处做针线呢。贾母往皇陵上去了,薛宝琴便被薛姨妈接回来一处住。 见薛宝钗进来,薛姨妈忙让丫头给她拿井水湃的凉果子,又给她倒茶,口中略有埋怨:“你就再帮你姨妈几日不好?怎么就这么不愿意?” 薛宝钗在薛宝琴身边坐了,接了茶,喝几口放下,抿唇说:“妈妈,等哥哥回来,咱们还是搬到自家房子里去住罢。” 薛姨妈大惊,忙问:“你这话是为什么?哪处给你委屈受了,我去找你姨妈给你做主!” 薛宝钗一叹,让莺儿等丫头婆子都出去,低声道:“妈妈别这样,也不为什么,一来咱们薛蝌和宝琴都来了,是一大家子人,再借住这里不像。二来哥哥说话到了该娶亲的时候,等嫂子进门,难道让新嫂子和小叔子住一起?三来……” 她看着薛姨妈说:“等咱们搬出去,姨妈自然知道咱家对宝兄弟无意了。” 薛姨妈想了半日薛宝钗的意思,落泪道:“我知道你一向有主意,可贾家和宝玉有什么不好?还有你姨妈,有什么不好的?” 薛宝钗道:“既然要说,索性我就把话都说了。妈妈觉得贾家好,宝兄弟也好,姨妈给我做婆婆最好,可我看都未必这样。先说贾家,哥哥来这里后,比在家里更让人操心十倍,不是那柳湘莲打了哥哥一顿,哥哥躲羞,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正经起来做些事儿。至于宝玉,这几年被老太太和姨父逼着,看着是好学上进了,其实没改。老太太和姨父才出去多久,他过生日,姨妈疼他,他进来乐一日就罢了,夜里还敢在前头和丫头们吃酒玩耍。我连哥哥都管不住,更管不得他这性子。再说姨妈,妈妈,我先说一个人,凤丫头不是姨妈的侄儿媳妇?还是姨妈的亲侄女,都累得把六七个月的孩子掉了,这半年了身子也没养好。再看珠大嫂子,兰哥儿可是姨妈的亲孙子,也未见得姨妈多少疼爱。姨妈心里只有宝玉最重要,我真成了儿媳妇,结果未必就比凤丫头好。” 薛姨妈无言以对。 薛宝钗叹道:“妈妈,我做女儿的说你一句,正是因你娇惯哥哥太过了,他才养出这副脾气。姨妈娇惯宝玉比妈妈娇惯哥哥还甚,不过从前有老太太疼着,不大显出姨妈。姨妈这半年三番五次找我一个亲戚帮着管家,姨妈是省了心,倒叫这府里这些人怎么看我?说我还没过门,就先操心起家事了?” 薛姨妈拭泪道:“好孩子,你既不喜欢这里,咱们再给你寻好的。” 薛宝钗没答这话,却说起林棠:“妈妈可知道林侍郎家里的长女,就是棠大妹妹封了伯爵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感谢在2021-11-0218:39:14~2021-11-0223:43: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玉案10瓶;你怕了吗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伯府 林棠被改封清宁伯,赐伯爵府赐皇庄的消息已随贾珍尤氏回来传到了贾氏族中。贾珍尤氏因贾敬丧事,不好多说也没空说别家的事,但两府里的下人私下里没这么多拘束。 “当年那个叫青鹭的小丫头竟成了伯爷了。” “这才叫做‘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人家本来就是大家子的姑娘,你以为和你似的,奴才命?” “阿弥陀佛,都积些口德罢,清宁伯光一个牛痘苗救活多少人,不是清宁伯,咱们这些人,哪辈子才种得起痘呢。” 诸如此类的言论,薛宝钗这几日听了不少。 薛家现下借住在贾家,薛蟠又出去了,只有薛蝌一个男子。薛蝌虽然家里外头都来得,但毕竟年轻,又才入京半年,精力还大半花在家里的生意上,一概消息知道得不算快。 薛宝钗有心多打听些清宁伯的事,贾珍尤氏忙于贾敬的丧事,她不好拿这话去问,余下她才拒了王夫人的苦留,不在里头管事了,李纨更不管这些,妹妹们也在里头,知道得不清楚,竟没处去问。 薛姨妈知道的还没她多,听她一提起,只笼统知道有这个消息,说:“是听见了有这么回事儿,前儿咱们还说呢,她一个姑娘家封了伯,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只是你现在提这个做什么?” 薛宝钗不语,半日说:“若这事千真万确是真的,那便是说,棠大妹妹不必丈夫儿子给她挣诰命,自家有官有爵,有府宅有土地,就同男子一般,还可以帮扶父亲,抚养妹妹。” 薛姨妈忽然慌了神,说:“宝丫头,你可不是也想学她罢?” 薛宝钗问:“妈妈,若我想学,有什么不行?” 薛姨妈忙说:“这可使不得!宝儿,别说京中有多少大家子的姑娘,便是把全天下的女子都算上,还不是只出了她一个?而且那牛痘已是何等的大功,她才封了郡君,这次不知又是立了什么功,才有伯爵。她是承恩公府的义女,还有林大人也能替她递折子,递条陈,她有什么好法儿宫里才能知道。咱们家若你父亲还在,倒能想个主意,你哥哥什么样儿你也知道。这两府里……” 她叹道:“便是你姨父,咱们也不好求他递折子,更别说这府里的大老爷。” 听薛姨妈如此说,薛宝钗一笑:“我就随便说一句罢了,妈妈不用这样。” 薛姨妈不信她这话,说:“宝丫头,不是我说别人家的孩子好,说自己的姑娘不好。你和她同岁,长了这十六年,我做娘的知道你的好处,家里头上上下下多亏有你,让我省了多少的心。可你这些本事,只在家里好,到了外头,朝堂上大臣们自会治国辅君,哪里用得上你一个女孩子?清宁伯是干了男子干不成的事儿,才有今日,我的儿,你和我说,你能有什么大本事,是满朝的大人们都不会的?” 薛宝钗心中一动。 薛姨妈仍在苦口婆心的劝:“我的儿,我只盼着你哥哥出息些,你能找个好人家,一辈子平安也就罢了。清宁伯外头看着好,谁知暗里多少人说她骂她?她一个女儿家,站得比多少男人都高,得有多少人恨她嫉妒她?她有承恩公府和林家护着,若换了是你,我和你哥哥拿什么护着你呢?好孩子,别再想这些了。你要搬出去,咱们就搬。咱家在京中还有好几处房子,等你哥哥回来,就收拾出来一处离这里近的。虽然薛蝌定了岫烟丫头,她还小,不急。先给你哥哥娶亲,咱们过起来,就给你找个好人家不好?” 见薛宝钗不做声,薛姨妈心底发急:“宝丫头,你说话。” 薛宝钗笑笑,说:“妈说的我知道了。妈不用急,和妈说的一样,我就是有心,也没那本事见到圣上。何况我也无清宁伯这般的才能。我不过羡慕她罢了。” 薛姨妈又和薛宝钗说了数句,又要着人找绸缎铺子里的伙计来,要给她们姊妹做新衣裳,又要打新首饰。 薛宝钗笑道:“不年不节的,东府里还在办丧事,咱家倒欢欢喜喜的做衣裳打首饰?我的衣裳很够穿,妈妈要做,给琴丫头作几件罢。” 薛宝琴这时才说话,笑道:“我也不缺衣裳,才做的那一箱子还放着呢,等冬天伯娘再给我做。” 看已经把清宁伯那一节岔过去了,薛姨妈暂且放心,让她们姊妹一处先玩儿着,她去王夫人处看看。 薛姨妈出了门,薛宝琴问:“姐姐还在想清宁伯的事?” 薛宝钗笑道:“你虽聪明,可别把这话告诉妈妈。” 薛宝琴笑说:“我不告诉伯娘,姐姐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薛宝钗笑道:“其实还是妈刚才说的提着我了。我从小虽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到底没同朝中的大人们一样考过科举,也没有清宁伯的本事,不过管了几年家,生意上的事也略知道些。清宁伯封了伯爵,想必要专心政事,但与各家人情往来和家里杂事也少不得要操心。她是女儿家,不似男子,可以娶妻打理内宅,若无人帮着,倒也累得很。我有幸曾与清宁伯有几个月相处的情分,或许她看重我这点微末本事,愿意让我相帮也未可知。” 薛宝琴问:“可姐姐今年已经十六了,这几年不出阁耽误着,伯娘岂能愿意?清宁伯又不能娶姐姐,给姐姐名分,还是说难道她能给姐姐求来官职?我看只怕有些难。” 把这些话在心里想过一回,薛宝钗叹道:“其实这些也只是我自己的想头罢了,或许清宁伯不用外人相帮。谢家也是大族,难道还找不出一二个能干的太太奶奶?” 观薛宝钗神色,薛宝琴度其虽如此说了,心中未必就已全然放弃。 但薛宝钗不再提这事,她便也不说。但偶然想起来时,也觉得若不靠嫁人就能挺直腰杆的活着,谁不愿意? 此时,还身在回京路上的林棠也考虑到了,清宁伯府应该需要一个担任别家夫人角色的女子,才能让她省出更多的时间,专心于巩固地位和……学习科学文化知识。 六部的人先还只通过林如海与林棠交流。六月初十,回京前倒数第二次祭祀,她出现在群臣中,位置只在北静郡王等“四王”后面,还在镇国公牛清之孙,世袭一等伯牛继宗之前。这日之后,户部兵部工部的人若有事,就会直接到林家或谢家来找她了。 离开承平行宫之前,短短几日,工部的人已把清宁伯府的图纸画好拿给林棠看过,问她有无需要更改之处。 林棠看她的伯爵府大概只比荣国公府略小了一点儿,几乎和承恩公府差不多大了,南北长百二十丈,东西宽四十丈[注1]——工部来的那陈郎中解释说,这是因为她是因燧发枪得封,工部考虑到她还会在府里改进别的枪炮器械等,校场小了房舍少了不方便,所以特回禀了陛下,清宁伯府可以建得大些。 工部主动示好,林棠还要和工部合作几年,没有不接受的道理。 清宁伯府内里的建筑也和国公府相差不多。 府门仪门后是南向的五间大厅,内仪门后是正堂清安堂五间,清安堂后还有正院。正院再往后有几间小院子,跟着便是花园。陈郎中还详细的和她说了花园里的水是从哪里引进来的,再从哪里出去,保证水源干净。 正院在中路,东西两路还各有前院书房、车马房、库房等功能性房屋。工部特意将在东路给她规划出了一个校场,还有许多留给工匠们住的房舍。 整座清宁伯府不算花园校场,光正经大小院落就有二十余个,等回京后,宫中还会赏给她一百个官奴,她也会带走林家一二十个人。另外因她是女子,情况特殊,燧发枪和她接下来要改进的火·炮又格外重要,皇上还答应她,会专门拨出一百个禁卫护送她出入并护卫清宁伯府,直接听她调派。这些人虽不算她的亲兵,实际也差不多了。 回京路上这几日,禁卫军正六品典军沈明照就率麾下一百个禁卫轮流护在她车边。 沈明照将一百个禁卫分作三班,每次只让十个人在旁护卫,余下的都在前后引路跟随。如此既不过于显眼,也能保证安全。 跟随御驾回京,会遇到危险的可能性不高。但也可见沈明照是个有能之辈,所以才这么年轻就从白身到了禁卫军正六品。 一百个禁卫和一百多个下人她要管,随着她逐渐参与朝政,与朝上的同僚如何结交联络感情,也不能全然跟随谢家和林家。 林棠越思考,越觉得她确实需要一个“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注1:书中皇宫、王府、国公府的建筑规格都参考原书和唐朝时期,大明宫比紫禁城要大,王府国公府伯爵府也比明清时期的要更大一些。毕竟宁荣两府一个大观园就比恭王府花园还大了(摊手)。 今天还有~ ps:肯定不是百合啊宝们。 感谢在2021-11-0223:43:28~2021-11-0320:5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田小ney、4522639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上朝 清宁伯府会在年前建造完毕,让林棠住进去。目今不到七月,离年底还有几个月,在搬出林家自己开府之前,林棠对“夫人”的需要应该还不算太大。可一旦搬到了清宁伯府,自立门户,一概交际往来便是独立的。 公候伯府上每日有多少事,只看原书中王熙凤累到小产,接替她的是李纨贾探春薛宝钗三个人,而且外头与各家往来的大事还有王夫人掌着就知道了。 林家只剩了他们父女三个,无贾家那么多族人,谢家老家在山东,目前在京里的也只有谢云正、谢云儒两房,这算是少了些事儿。但家里一两百个人和外头的交际这些事却省不得。 林黛玉说:“姐姐若忙不过来,等开府我去帮你。” 林棠道:“就算我这里不用你帮,也要让你来住。可你来帮我,爹和家里怎么办?你只有一个身子,再能干,也不可能让你兼顾两边。而且你又不可能一辈子帮我,总要自己立业。这些家里的琐事,我不想做,更不可能让你长久的做了。总要想个什么办法才好。” 她微微颦眉:“我想要一个好姑娘做夫人,这话从前咱们只当开玩笑说。可现在看,我还真得要这么一个人。” 林黛玉又觉得这话荒诞,又觉得确实有理,半日笑说:“姐姐既有这心,为何不去求求陛下?别的勋爵朝臣可以封妻荫子,家里夫人都有诰命,姐姐不能真有个‘夫人’,或许能有一两个内侍女官在府里也不错。” 林棠道:“我这两日先写个折子,你帮我看看。等到了京里,我再亲去求陛下。” 御驾于七月初二抵京。抵京之前,林棠已在林如海和林黛玉的帮助下把折子写好递了上去。 林棠发现她不但要在空间里多上网课,现实里四书五经等士大夫教育也得跟上,不然一直让爹和妹妹帮写折子算什么?或者除夕宫宴,众臣做颂圣诗,她写不出来妙句,总得能成一首诗,凑个数才行。 奏折里,林棠很是真挚恳切的说,她蒙受皇恩浩荡,深感自身还有许多的不足,为了不辜负陛下的期待和恩德,在专心与工部建造燧发枪,并改进火炮的同·时,她也会会努力研读经书,修养自身。但她资质愚钝,才疏学浅,恐有家中杂事牵扯精力,不能一心为陛下效劳。她见别的大臣们家中都有能干的贤淑夫人打理内宅,十分羡慕,她虽不能有,也想求陛下开恩,或许能赏她在府里有一两个侍中、长史少史等女官之职云云。 齐煜在御驾里看完林棠的折子直笑,又递给齐承坚看,笑道:“你觉得她这话如何?” 齐承坚想一想,笑道:“清宁伯所求虽然有些不同常理,但她本人便和世人都不一样。而且儿臣觉得清宁伯的才能确实不能耽误在日常琐事里,她求的也不大,若应下也没什么。” 齐煜点头,道:“拟旨,着给清宁伯府添正六品长史一人,正七品少史两人,一概俸禄由朝廷拨给。人选就先由清宁伯自去选罢。”等回京中让夏守忠去宣旨,他又命告诉林棠,若她选不出来人,他再从宫中给她挑。 齐承坚旁观其父皇行事,才刚赏了清宁伯一百个禁卫,既是护卫,也可算在外监督。而为使能臣不至有过于紧张之感,在内宅的女官便不由宫内赏赐,让她自挑。他觉得学到了不少。 按本朝宫规,皇后和太后宫中女官各有尚书一人,正四品,侍中两人,正五品,余下太后宫中只有正七品贤人八人,而凤藻宫另外还有宫正、司正等职,协助皇后执掌后宫诸事,并执掌妃嫔女官宫女的戒令、纠禁、谪罚等事。 贵妃宫内的掌事女官为正五品侍中,妃位宫中为正六品长史,九嫔宫中为正七品少史。现皇上赐林棠府内可有正六品长史一人,正七品少史两人,正对应她本可升为郡主,爵与正二品妃等同。 林棠十分惊喜,接旨后送走夏太监,笑道:“我本以为能有一两个女官已是不容易了,现下竟共有三个!打理家事一个人就够了,剩下两个,还可给我做幕僚参谋相公们。” 说着,她又发愁:“只是上哪儿去找这样的三个人来?” 林如海笑道:“还有半年的功夫,你慢慢寻去。咱家没有别人,谢家或许有守寡的太太,愿意过来。实在不成,你和黛玉身边的英莲、雪雁这些人,也能一用。” 林棠想一想,摇头:“我想要的是虽能谏言,但行动皆听我意的下属,而非教育我的亲戚长辈婶子嫂子们。谢家和咱们家虽然亲密,终究不是自家。还有皇后娘娘在宫里,谢家的人来了,怕我轻不得重不得,用起来不顺手。况且我府里这三职不似朝廷官员可以随意调动,若无大错,并不好回禀陛下换人,谢家的人就更不合适了。英莲雪雁是好,但她们还不如我读的书多,十年后或可令她们任此职,现在不可。” 听她这么一说,林如海道:“那这样的人,只怕还是得求陛下从宫内赏赐。” 这样便是棠丫头主动向皇上求人,不是皇上给棠丫头塞人了。 林棠一时也无甚好主意,叹说:“还有几个月,慢慢儿找罢。” 林如海点头,说:“天晚了,快去睡罢。明日是你头一日上朝,得养足精神才是。” 对林棠来说,入宫虽不是家常便饭,也是轻车熟路,但上朝还是头一遭。 不过在承平行宫时,她已两次在满朝文武勋贵大臣们中站在前列,明日早朝的人比大祭时还要少些,只有五品以上官员在,且是有事回禀,无事便退朝,林棠一想没什么紧张的,早早就上了床,香甜一觉。 第二日一大早起来,林棠穿上她女伯爵的常服,是一件大红色的长袍,样式与男公侯的常服并无太大不同,只在领口袖口和下摆处稍有改动,冠带也非女子的凤冠凤钗,而是纱帽。 把长长的头发盘束在头顶,插一白玉簪,戴上纱帽,系好腰带,林棠对镜自照一怔。 大红的衣裳和乌纱帽在烛光下衬得她肤白如雪,唇不点而红,眉眼竟还似含着脉脉的情意。她已经十六岁了,因常年骑马习武,身量高挑纤细,比一般的男子也不差什么,笔直的肩背倒削弱了她身上的女子气。 林棠对着镜子做了半日的冷脸,直到身旁的丫头们一声儿不敢吭,在镜中再也看不出任何的娇媚,她方满意出门,先到前院和林如海会和。 她说:“爹,我今儿就对陛下上折,让礼部再改一改我的衣服,不如全换成黑的。” 林如海看着模样明媚的大女儿也是一叹:“在皇陵时戴孝穿黑还好,这一身实在是……” 清宁伯府未建好,一百个禁卫暂且仍住原处,等伯府建好再行入住。今日是清宁伯第一日上朝,沈明照早已率人等在林府门口准备护送。 看见清宁伯出来,就着模糊的灯光,他先看见的是清宁伯大红的常服,第二眼就看到了清宁伯的容颜。 沈明照硬朗的侧脸线条有一瞬间的模糊。他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比回京路上的每一次都更快,更剧烈。 乘车到了宫门口,已有许多官员排队等着入宫。林棠时刻注意面部表情,遇见熟悉的大人打招呼,也只是微微颔首示意,连微笑都无,迅速站在了队伍的前方。 “四王八公”里,也只有少数几家的男子在朝中有五品以上实职。而“八公”后人的爵位都在她之下。“四王”中,北静郡王水溶任正四品鸿胪寺少卿,南安郡王之重孙南安侯在边陲,西宁郡王之孙西宁公告病,东平郡王之孙东平侯现因年老,在朝中无职。是以在宫门口排队时,林棠只在北静郡王水溶的后面 北静郡王水溶今年方才二十有一,生得十分俊俏夺目。见了林棠,他极有礼的问了好,林棠仍回以一揖并微微点头,说:“在下不便言笑,还望王爷见谅”。 水溶一怔,看林棠打扮,忽然明白了,笑道:“无妨,无妨。” 后面苏参也正和沈尚安低声说:“今日清宁伯怎么格外冷淡。” 沈尚安笑道:“你不明白?你看伯爷这么冷了,那些年轻人还不住眼的看,若伯爷笑一笑,这里不是乱套了?” 苏参恍然:“你我都算老头子了,我倚老卖老说一句,伯爷的样貌虽非……可与这红衣裳也太相衬了。” 等宫门大开,众臣鱼贯入朝,水溶和林棠便依官职回到各部。 而到了含元殿,众大臣们便无心再关注林棠了。 大皇子齐承坚站在含元殿里,只要他再往上迈几步,便是陛下龙椅所在的位置。 这里依制当是太子上朝所站的地方。皇子亲王们的位置并不在此处,而是在群臣的最前面。 所有人都在看齐承坚,而齐承坚的目光却不自觉被林棠吸引。 下一瞬,他就把视线挪开,用坦然的态度面对群臣的注视。 皇上驾临,众臣拜见后,太监宣旨,立中宫所出嫡长子齐承坚为太子,命礼部择吉日行册立大礼。 皇太子出身品行无一处可挑剔,经过最近一段时间的铺垫,众臣很顺利的便接受了太子册立之事。 且他们心中已经在想,太子殿下明年孝满便是十五岁,不知太子妃之位将花落谁家? 除太子妃外,太子按制还有正三品良娣两位,正五品良媛四位,正七品良人八位。他们家中女儿或许当不成太子妃,但这良娣良媛之位,倒可以争上一争。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感谢在2021-11-0320:53:14~2021-11-0323:4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盼兮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加尊 大皇子被立为太子,大体上算是众望所归,无可置疑之事。名分既定,皇后的娘家、也就是太子的舅家谢家地位又高出些许。林棠和林黛玉作为承恩公府的义女,身份也随之水涨船高。 林棠得封清宁伯,不算在寻常众女子之列。而被林棠稍微影响了婚事的林黛玉,此时也重新成为各家争相求娶的对象。虽碍于国孝之中,不好明言,但回京后短短几日,已有数位大臣对林如海露意,甚至于还有到工部找林棠打听的。 父女三人商议后,林家便趁此机会放出话,林氏清文县君林真将来婚姻或则招婿,或至少有一子或一女归于林姓,且林真成婚后,并不到夫家,仍住在林家。 这话一放出去,大半人家都悄然退缩,余下一小部分人家虽还在观望犹豫,但自家宝贝养了十余年的出息儿子,还指望他成家立业、传宗接代、光耀门楣,怎么舍得送给别人家做女婿?就算不去做婿,只是一个孩子归林家,倒能接受,可娶的媳妇不能到自家来,必要在林家,又算什么?若不想让儿子儿媳妇分离,便只能让儿子常去林家,还是和做上门女婿差不太多。 有人心生退意,也有本攀不上林家的人起了心,打量自家子嗣多,便舍出去一个给林家也没甚妨碍。林家就清宁伯和清文县君两个女儿,这若和林家成了亲家,林家得给自家多少帮衬? 众人的态度转变让林如海难免唏嘘,那些门第低些的有意人家之子,林如海略作打听后,甚是觉得与女儿实在不相配。 林黛玉却笑道:“若真没有合适的,我就不成亲了。左右我有爹爹姐姐,还有县君的爵位,还有林家,做什么非要俯就心思不正的人?倒不如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好。” 林棠也说:“正是,况且生育对女子来说是一大难关,玉儿招婿还好,若不是招婿,至少要生育两个孩子,就是双倍的危险,不如不成婚。” 小女儿如此豁达,大女儿的话又戳中了林如海的伤心处,他想一想,索性顺了女儿们的意,笑道:“国孝还有一年,玉儿也才十三,我在这里急什么?还是随你们姊妹高兴罢。真有看得顺眼的人别忘了告诉我,若没有就罢了。” 但他心中仍有一桩担忧。 林棠现下居高位险,林黛玉有爵无职,若林家无后嗣无姻亲,只靠着谢家,怕将来谢家跌落,林家非但不能托谢家一把,连自身也难保。 现下既无近忧,便需虑得远些。 孩子们都忙,林如海暂时不想让她们同他一起发愁这些。孩子们已经够争气了,他做父亲的,总要做好她们的依靠。 把这事轻轻巧巧掀过,林棠和林如海又各自上折,恭请皇上皇后移宫。 从行宫回京后,皇上和皇后仍住在麟德宫内。但既已立了太子,太子便该住在麟德宫,而皇上皇后当各自正位,居于紫宸殿和凤藻宫。 立太子后的第一日,督察院副都御史贾雨村最先上折,云上皇已经安葬,皇上身为国君,当正位紫宸殿,顺应民心天意,而皇后娘娘正位凤藻宫,才能使六宫安和,进而使朝臣内眷诰命及天下女子同沐中宫恩德云云。 贾雨村此折一上,立刻提醒了众人。林棠还知道礼部尚书侍郎等前脚还暗骂贾雨村投机媚上,后脚就跟着上了一封更加引经据典、辞藻优美的折子,言语虽有变化,但意思都是一样的。 接到一整案请求挪宫的奏折,皇上却并未应准,道:“皇太后身染重疾,朕与皇后恨不能以身相替,如何能将母后病重挪动,只为儿孙晚辈之便?叫朕与皇后如何能安?此事不妥。” 皇上不应,底下的臣子写起折子来却更卖力了。 众臣也不仅是为了讨皇上的喜欢,更多是真心为了礼仪方便。皇上皇后不搬出去,太子只能住在麟德宫的小殿中,而紫宸殿却空着,实在不妥。况且皇太后虽有重疾,但并非急病,谁知要病几个月还是几年?太子将要到大婚的年岁,按制,太子迎娶太子妃的同时,还会择选两到四位嫔御,随太子妃一同入宫。太子不能正位麟趾殿,太子妃和良娣、良媛们也没地方住。 皇上皇后不能搬宫,症结只在皇太后身上。礼部内连日商议,又在下一次朝会时说,皇太后本便该居于长宁宫中,方为循礼,如今请皇太后挪宫,只为各自正位,陛下与皇后娘娘非但没有不孝之嫌,反是大孝之举。否则,皇太后一直占据凤藻宫,不但于礼不合,于皇太后的名声也是损害。 在含元殿听了礼部尚书所表,皇上未置可否,接下来群臣递上的奏折,宫中内阁也皆未批折下发。 群臣一时没了头绪,倒是林棠心下有所猜测,一日便问礼部尚书姜孟才:“姜大人,若依祖制,上皇已经宾天,太后娘娘自然该正位长宁宫,可宫中冯太妃娘娘也是陛下之母,又当如何加封,才能彰显陛下仁孝之道?” 姜孟才恍然大悟,在原地转了几圈,瞥见礼部凡稍年轻些的官员都不敢看清宁伯,忙道:“在下多谢伯爷提点。伯爷的新常服图纸已经画好,若伯爷现在有空,不妨看一看?” 林棠见她的新常服整体是鸦青色,制式和她现在穿着的大红常服一样,也分为春、夏、冬三套。 在心里想象了一回自己穿鸦青色的样子,她笑道:“有劳姜大人费心了。” 姜孟才被林棠的笑容一晃,忙道:“是在下等考虑不周在先,不敢承伯爷的谢。” 按制,大行皇帝离世,新帝当尊嫡母为皇太后,嫡母皇太后在,只能尊生母为太妃、贵太妃,待皇太后离世,方可尊生母为太后。 民间一如此例,嫡母、嫡继母在,庶子生母不得封,诸在朝官员,皆需待嫡母、嫡继母皆离世后方可请封生母。 皇上并非皇太后嫡出皇子,乃是冯太妃庶出。上皇退位之前,冯太妃居于正三品昭媛位,上皇退位后得尊太妃,其位还在上皇从前的宠妃陈贵太妃、杨太妃等之后。如今上皇归葬,皇太后尚在世,冯太妃不能被尊太后,但往上提个一阶尊为贵太妃倒还可以操作,且不违礼。 礼部再次上折,齐煜在太极殿看毕,长叹一声,将这封奏折拿着到了凤藻宫。 谢云雁正率吴贵妃等给皇太后侍疾。皇太后自除夕那日摔倒后,再也未能起身,虽还认得人识得物,也能吃下东西,却是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 太医院的太医们用心诊治半载,皇太后的病仍不见起色,反而因不能下床行走,身体一日日的虚弱下去。 齐煜进来,先给皇太后请安,起身后,谢云雁与妃嫔给齐煜行礼,齐煜叫起,说:“你等都回去罢,朕与皇后陪着太后便是。” 吴贵妃低着头与众妃嫔退出殿外,齐煜没在意她,同谢云雁出至一处偏殿,把折子拿给她看,叹道:“做了这几年的天子,我终于能回报母妃一二了。” 谢云雁柔声笑道:“母妃还年轻,将来陛下与臣妾还要带孩子们承欢母妃膝下,直到母妃烦了,不愿意见咱们呢。” 齐煜笑道:“母妃最疼孩子,也最疼你,如何会烦?” 帝后夫妻互相依偎一时,齐煜叹说:“朕,只因是庶子,处处受制,上不能孝顺生母,下不能照顾妻女。承坚是你我的嫡长子,将来你和他便不至于如朕与母妃一般……” 谢云雁忙抬手放在齐煜唇边,轻声道:“陛下,我与陛下夫妻一体,理该与陛下一同面对。承坚承昭都是陛下的孩子,他们心内对母亲和陛下也只有孺慕之情。如今都过去了,咱们再不会让母妃受委屈。” 齐煜深深叹道:“朕多亏有你。云雁,朕早早便立了太子,也是不想承坚将来面对兄弟相争。早些定了名分,孩子们自然便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念头。承坚便不会和朕一样,竟无一个可以交心的兄弟姐妹了。” 谢云雁试探着把齐煜抱在怀里,齐煜也暂时放下他皇帝的身份,接受了谢云雁的安抚。 半晌,齐煜直起身,说:“如今还欠几分火候。等南安郡王府也上折,便可以筹备挪宫事宜了。” 他笑道:“朕倒不意清宁伯如此敏锐,若不是她,只怕朕还要多等几日。” 谢云雁笑道:“棠丫头每次入宫都要问母亲安好。母亲也疼她们姊妹,几次送亲手做的点心给她们吃。” 齐煜说:“我想吃都吃不着,也亏她们怎么投了母亲的缘分!” 谢云雁笑道:“母亲看陛下大了,棠丫头她们还小,所以难免多疼些。” 入后宫一趟,齐煜精神抖擞的出来,到太极殿召见贾雨村,示意让他去暗示皇太后的娘家南安郡王府上折。 这贾雨村是个比王子腾还更让他瞧不上的人。王子腾为官为人有瑕,但身上颇有战功,如今朝廷缺将才,这个人还有些用处。但贾雨村虽本职尚可,但一味只会投机钻营,谄媚侍上,也不知上皇究竟看重他什么,竟这就提拔成了三品。 但这样的人用起来不心疼。换了谢家林家,哪怕是王子腾,齐煜都会为他们考虑一二,别让他们得罪了南安郡王府,但贾雨村如何他懒怠管,左右将来是会下狱的。 贾雨村接了口谕,心下微愁。南安郡王府是开国四异姓郡王之一,又因有皇太后在宫中,这几十年下来,与许多家联络有亲。南安郡王府现虽无王爵,但南安太妃仍在,南安侯穆少安又在南陲守边,手下十余万边军,大权在握,要说服南安郡王府主动上折,他还真没把握。 但他虽与南安郡王府素无往来,贾王两家却和穆家相交亲密。 打定主意,贾雨村并未去寻王子腾,而是直奔荣国公府去——王尚书如今得陛下信重不亚于上皇在时,焉肯为了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去寻穆家?况且若是王尚书参与了,这份功劳最后是谁的就要两说了。 贾敬的丧礼将即完毕。前几日出殡,从王公至侯伯将军等数十家都设路祭。贾母因伤心过度,伤了身子未去,王熙凤推说身子未好,也没去,贾赦贾政贾琏并邢夫人王夫人等都送贾赦之灵至铁槛寺回来。贾珍尤氏并贾蓉都留在铁槛寺守灵,待贾敬百日后方回。 宁国公府无人照管,仍然只能托了王夫人。 王夫人本因上次薛宝钗坚决辞去,不肯管家,不欲再找她。可贾母之病尚未大愈,她怕李纨三春等两头支应不过来,思来想去,先去找了薛姨妈,说:“虽然宝丫头推辞,可我少不得这次还要烦她。不过一两个月的功夫,等珍哥儿媳妇回来,我必好生谢她。” 姐姐如此求了,薛姨妈便和薛宝钗说:“等你哥哥秋日回来咱们就搬出去了,剩这两三个月,你就帮你姨妈一回无妨。” 薛宝钗只得应下,随李纨三春照顾贾母,打理家事,仍是非必要不肯开口。李纨贾探春秦可卿都大约知她为难之处,并不因她敷衍了事与她生隙。 这日无什么大事,只听得贾雨村来见贾政。贾探春笑道:“宝二哥若还在里头,等会儿又要来抱怨副都御史大人总要和他说话了。” 想到贾宝玉的性子,薛宝钗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可叹。 姑嫂几人见无事,便各自散了。薛宝钗回到梨香院,薛宝琴忙迎上来把她拉到内室,说:“姐姐,我哥哥从外头打听来的,说是清宁伯要从民间聘选府中女官。”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晚上还有一更~ 感谢在2021-11-0323:47:24~2021-11-0420:5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离官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潇潇暮雨10瓶;武僧3瓶;凶唧唧的毛球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选聘 薛宝琴已从薛蝌口中详细问出清宁伯要从民间聘选女官的章程,此时对薛宝钗细细讲道:“听得是前几日,陛下特赏清宁伯开府后府中可置女官三人,正六品长史一个,正七品少史两个,一概俸禄都是朝廷拨给,和同品级的在朝官员宫中女官是一样的。” 才听到此处,薛宝钗便觉惊喜,细听薛宝琴下面说道:“清宁伯接旨后,于三日前命人在京中各处张贴‘选聘告示’,哥哥去晚了,没能抢着原本的,只好求人家的抄了一份,在这里。” 薛宝琴从袖中拿出一页被揉得有些皱的纸打开,与薛宝钗同看。 “选聘告示”上写,清宁伯先要选聘女官三人,另需女幕宾数人。女官三人各享朝廷俸禄,女幕宾数人经聘用后,由清宁伯府发放年例,具体数目面商。女官和女幕宾都需常年居住清宁伯府,若有家眷,清宁伯府可以一并安排房舍。 选聘要求为十三岁以上,四十岁以下女子,已婚未婚均可,身体健康,面容端正,无传染性疾病及影响日常事务的重病,无赌博等不良嗜好,家中无作奸犯科之人,至少能通识常用文字,能擅作诗文或善于管理内宅,或有能行商等一技之长均可。 有意参与选聘的女子,可自行写拜帖递到林府,贴中内附姓名、年龄、出身及家庭住址等个人信息,和自己做所诗词文章等可以表现出自己长处的证明。若清宁伯有意,会派人去接到林府进行面试。面试时,报名者要带户籍等可证明身份之物,家眷可以一同随行。面试后,清宁伯会根据报名者各人表现决定去留和所任职位,若被聘为女幕宾,双方会签聘书。清宁伯府会综合考察报名者的具体情况,报名者也可以在综合考量后,选择接受或拒绝清宁伯府的聘任。 两人看毕,薛宝琴问:“姐姐觉得怎么样?” 薛宝钗抿着唇,葱管儿一样的指尖划过一行字: “家中无作奸犯科之人”。 薛宝琴犹豫问:“大哥的官司不是说已经赔了银子,好生了结了?” 薛宝钗叹说:“当日贾大人胡乱了结哥哥的案子,说的是哥哥已被冯渊追魂索命而死,这话也不知有无被记在卷宗上。虽对哥哥在户部领职和京中各地行走没有妨碍,但我也因此不敢入宫参选。清宁伯与宫中关系紧密,调查报名者必会动宫内和官府同查。” 薛宝钗也发觉事情不似她想的那么简单了。 薛宝钗接着说:“清宁伯和清文县君的脾气我也略知一三。那时清宁伯才刚认祖归宗,成了林家的大姑娘,就同清文县君写信给妈妈和我,把哥哥和冯渊争买的那女孩子甄英莲派人来接去,给她寻着了娘,又一直把她带在身边儿。这才三四年的功夫,听得甄英莲已经十分的出息了。她还在这府里时,就一贯愿意助人,见不得别人受屈。冯渊虽不是哥哥亲自打死的,到底人死是因哥哥一向横行霸道,纵得手底下的人也猖狂惯了,这终归是哥哥的罪孽。哥哥的事清宁伯尽知,不必去金陵翻找卷宗。既这上面写了要求家中无作奸犯科之人,只怕我是不能了。” 见薛宝钗难得情绪外露,神情极是可惜,薛宝琴说:“姐姐,我没见过清宁伯,也不知她是什么脾气。可她没成清宁伯,还是林家大姑娘的时候,她们姐妹就给伯娘姐姐写信要人,我猜,其中定也有相信姐姐为人,会说服伯娘和大哥把那女孩子放走的缘故。姐姐既然与清宁伯相识,现下又有机会,为什么不投帖子试试看?姐姐大可在帖子里说明白家里的情况。若清宁伯爱惜姐姐之才,不在意大哥的事,那便是姐姐之幸。若林府没有回音,于姐姐也无什么损失,还免了伯娘一番唠叨不是?” 薛宝钗听了,心中稍感安慰,笑道:“你有这份口才,走过名山大川,比我有见识,也会做诗词,不如与我一起投帖子去?” 薛宝琴笑道:“哥哥特送我来京中,是为了我和梅家的婚事……” 她轻轻一叹:“咱们家早不比以往了,梅家本便有悔婚之意。我若再到清宁伯府去,只怕他家更有了理由。我不想让哥哥更为我操心,姐姐去罢。再说这上头要十三岁以上的女子,我还差一年呢。” 薛宝钗见她失落,忙打趣道:“咱们琴儿最是好命,只有别人操心你的,没有你操心别人的,倒不似我,每天睁眼就有忙不完的事。你不去也好,这还有几年,若我走运能进清宁伯府,你替我照顾着妈妈,我把赚的俸禄都给你,如何?” 薛宝琴笑说:“咱家难道缺那一年一三百银子?姐姐要糊弄人,也不多舍点本出来!” 姐妹两个说笑几句,忽然又一齐一叹。 能让薛宝钗不顾薛家的百万家财,执意想递帖子给清宁伯府试一试的原因不能深想。略往深想些,难免让人伤心又害怕,恐怕夜里都不得安眠。 不一时,薛姨妈进来,薛家姊妹两个忙各收了心绪。 这日薛宝钗琢磨了一整日,试着写了一回拜帖,总觉得不甚满意,又翻出因帮薛姨妈管家并做针黹有些日子没看的四书五经,并老子、庄子、墨子等各家传书,不自觉就看书看住了,等回过神时,屋内早已点了灯。 薛姨妈看她抬头,忙笑道:“你看得入神,我就没叫你。正好还不晚,咱们快吃饭。琴丫头也是,你们今儿怎么了,全都看起书来了?” 薛宝钗这才觉得腹中饥饿,放下书笑道:“也没怎么,不过想看了。咱们吃饭罢。” 薛姨妈絮絮叨叨的说:“你们平常都忙,没空儿,多歇歇也好。只是下次不许一看这么久,伤着眼睛怎么办?” 薛宝钗薛宝琴都笑应了。 一夜无话。第三日一早,薛宝钗和薛宝琴吃了早饭,先往贾母处问安。 贾母仍觉得身上不大爽快。贾琏带了太医进来,只李纨留下,余下薛家姊妹并三春、史湘云、李纹李绮、邢岫烟、秦可卿几人俱往王夫人上房抱厦里来。 管事婆子们往来回事,转眼一个时辰过去,史湘云早和薛宝琴李纹李绮邢岫烟在旁边屋子玩儿上了。 见这里完事,她们五个出来,史湘云笑道:“我听她们一上午这是回了多少事,按说一个家也不大,怎么每日倒有这么多的事要办?听都听得我烦了,难为你们怎么坐下来的。” 李纨也已从贾母处过来了,听见史湘云的话,笑道:“云妹妹如今嫌烦,改明儿到了卫家,自己当家做主,难道也嫌家事烦?你看看琴妹妹,再看看邢大妹妹,都是有人家的,怎么都不和你似的?” 史湘云三人红了脸,屋内众人都打趣她们。过不得一会儿,薛宝琴说了一句话,引得史湘云追着她打。 一屋子的姑娘都在笑,薛宝钗把史湘云薛宝琴一手一个拉住了,笑道:“好了,别闹了,小心一会儿出汗再让风吹着,大热的天得了风寒怎么好?快来和我坐下。” 史湘云拿帕子擦汗,一面朝薛宝琴努嘴儿:“看下次没有宝姐姐我饶不饶你。” 薛宝琴也冲她笑。 见闹完了,薛宝钗想一想,还是把袖中的“清宁伯府选聘女官及女幕宾告示”拿出来,递给诸姐妹们看,笑说:“这是昨儿我们薛蝌从外头抄来的,我看倒有意思,你们看看?”只没提她已经打算往林府投帖子的话。 李纨三春众人传阅一回,史湘云笑道:“真是千古未见的奇事!虽然宫中有女官,现下有了个女伯爵,伯爵府上又要有女官,难道将来真能有女大人们?倒不知哪家的姑娘女子会被选上!” 贾探春心中触动,却说:“我看清宁伯想选中合适的人只怕会有些难。” 薛宝钗忙问:“这是怎么说?” 贾探春道:“你们看此处,‘女官三人各享朝廷俸禄’,我记得不算冰敬炭敬,朝廷正六品官员俸禄一年三百两,正七品官员是一百三十两。女官并不比朝中的大人们,有底下人孝敬,一年加上清宁伯府的贴补,至多也就三四百两银子。余下女幕宾无品级,年例当不会比有品级的女官还多。清宁伯要求报名的女子至少能通识常用的文字,又要求还有一技之长。这家中能令女儿读书识字的人家至少也是小康之家,一年上百两银子,对这样的人家虽然不少,可是否多到了能让他们不顾女儿将来婚姻的地步,我看难说。”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第74章 苛刻 长辈们都不在,屋里最大的只有一个李纨,余下都是姐姐妹妹,还有一个侄女儿秦可卿。回事的人也都散了,王夫人的丫头几个跟去了东府,还有几个也不在这三间抱厦里。 身边的人大概都是贴心信得过的,姑娘们顾忌不多,便跟在贾探春的话之后都议论起来,清宁伯是否能选聘到合心意的女官和女幕宾。 贾探春之后,还是李纨最先笑道:“三四百银子对咱们这样的人家不多,对外头的小门小户,哪怕是有些四五品、五六品官宦家里,都不算小数目了。就算只有六七十、一二百银子,也能买京里的几间房子,饶是这样,那些外地来做官的人家,还有不少是赁房子住呢。真真是公候小姐,不知外头艰苦的。” 她又道:“但你的话说得也不算错儿。女官女幕宾要常年住在清宁伯府,谁家养了个姑娘,都盼着她嫁个好女婿,或许女婿将来飞黄腾达了,加官进爵,姑娘就是诰命夫人,自家也多一门好姻亲。清宁伯府的女官还有朝廷的品级,可这女幕宾并无品级,到清宁伯府几年,把婚事也耽误了,银钱也攒不着太多,将来或许还无人养老,又图什么呢?” 贾探春听完笑道:“管家这些日子,从手里过的银子少则五两十两,多则一二百一两千,都快忘了我的月例银子才二两了!” 屋内姑娘丫头们都是一笑,跟着史湘云李纹李绮等也说了一回。 众人虽碍着李纨不好明言,但意思都是应有丧夫并无意再嫁的诰命或知书识礼的太太们会去投帖子,一来可以赚些俸禄年例抚养孩子,二来颜家林家都是书香世家,孩子跟着住在清宁伯府,也能在读书上进益不少,比别处便宜,三来有清宁伯府庇护,或许能免于大族里倾轧欺凌孤儿寡母,最是关键。 邢岫烟笑道:“若照这样说,那些大户人家没有叔伯兄弟庇护的独生女儿更该去了。在清宁伯府虽一辈子不好嫁人,但家财可得以保全,不会被人强占。且听你们说,清宁伯也不是作践人的,一起处长了,哪里怕没有情分在?倒比随意被打发了嫁人更好。” 这话戳中屋内许多人的心事,一时众人默默无言。 贾探春问贾迎春:“二姐姐,你怎么看?” 贾迎春笑道:“我没什么想的。左右这也不关咱们的事。难道老太太和老爷太太们还能让咱们去清宁伯手下当女官?” 众人听此言更加沉默。 话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了。李纨让姐妹们都散了,薛宝钗让薛宝琴先回去,她同邢岫烟笑说:“我来的时候,看那园子里的荷花开得好。现下天热,我自己懒怠去,你同我去看看好不好?” 邢岫烟红了脸,随薛宝钗往后面花园里来。 七月正是盛夏还未过去,又正是中午,天气炎热,薛宝钗邢岫烟到了荣国公府花园,并不多逛,找了一处凉亭坐着。 邢岫烟低头弄衣裳带子,说:“宝姐姐想和我说什么?” 薛宝钗笑道:“我问你,方才咱们看的那‘选聘告示’,你是不是想去?” 邢岫烟手上动作停了,半日说:“就是我想去,家里也不会让我去。况且我还……” 薛宝钗叹了一声,拉起她的手说:“咱们一向好,我多几句嘴,你别嫌我。” 邢岫烟忙道:“姐姐有话只管说。连我的棉衣都是姐姐帮我赎回来的,我还有什么事瞒姐姐?” 薛宝钗便说:“我们薛蝌他……” 邢岫烟更低了头。薛宝钗忙一笑,说:“其实我想说,我哥哥的混账是人尽皆知,但薛蝌和我哥哥不一样。他……” 示意莺儿带丫头们走远些,薛宝钗轻声和邢岫烟说:“薛蝌不仅家里外头的事都来得,生意上的事也比我哥哥懂得多了,而且他从不与东府里珍大爷他们闲混,家里也是一个亲近的丫头都没有的。你虽不好往清宁伯府投帖子,可只要熬过这几年就不怕了。” 邢岫烟笑道:“上回姐姐就和我说了这些,我都省得的。且因姐姐常往我那里去,那些人都收敛了不少,我也再没白受她们的气。” 薛宝钗说:“那就好,但你若有了委屈,自己排解不了,只管告诉我。若是他们再要银子,你不够使,也来告诉我。幸好你住在老太太院里,这里的人纵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老太太、凤丫头两个人,她们还是怕的。” 邢岫烟把薛宝钗的嘱咐一一应了。见要到午饭时候,薛宝钗把邢岫烟送回房里,才往梨香院回去。 因贾琏常说出去找贾珍贾蓉,一两日不回来,王熙凤一则心里已不大看重贾琏,二则铁槛寺在城外,至晚赶不回来也是有的,便皆不在意。 贾琏不在家时,秦可卿便来王熙凤院中,她和王熙凤贾巧姐母女三个一处吃饭,并说些家里每日的事。 今日说起清宁伯要选人的事,王熙凤听了笑道:“若不是在家里不好办,你倒能写个帖子送去,没准儿就选上了。” 秦可卿笑道:“我虽然识得字,可又不会作诗作文章,连帖子也写不出来,怎么去选?” 王熙凤说:“怎么不行?我听你才刚说的,清宁伯最需要两类人,一类会做诗文,一类会管家。我猜会做诗文的,她要带着往衙门外头去,会管家的,就只管在伯府里打理内宅交际往来。这些能难倒你?” 秦可卿低头想了一想,笑道:“话是这么说,可我真去了,怕您在家里不好交待。姑姑们的婚事还都没定呢。” 王熙凤叹道:“罢了,不说这个。现下东府里有孝,还有国孝,又不好提你的事。且等今年过去罢。少不得又得让你陪我一年了。” 秦可卿忙笑道:“我巴不得一辈子陪着母亲呢。” 清宁伯府要选聘女官及女幕宾的消息已在京中各家传开。上至皇亲重臣,下至商户走卒,各家都免不得有一番议论。内中自然有不屑清宁伯想让女子抛头露面去给她做事的,但因牛痘火器和太子,倒没什么人敢把心里想的在众人面前宣之于口,只在自家对着妻儿发·泄一番不满罢了。 京中人也都在等着看,清宁伯到底会选中谁家什么样的女子在府里? 告示张贴出去了七八日,一日并非朝日,齐煜在太极殿与阁臣尚书等重臣议政毕,只命太子和清宁伯留下,让余下诸臣自去。 齐煜赐座,林棠谢恩坐下,自袖中拿出一叠图纸递给太监,太监再转为呈给齐煜。 看完林棠呈上的图纸,齐煜点头道:“将燧发枪改大改小都不错,都能有更多用处。你先自行做出几个,试了若好,拿给朕看,朕再命工部生产。” 林棠起身领命。 齐煜半是玩笑道:“朕正好想起来了——你坐下——你满京里选聘女官可有头绪了?有没有什么好的女子,可以帮你分担家事?若找不出好的,明年给太子选秀,朕一道帮你挑几个人出来就是了。” 齐承坚耳垂发烫,又不知怎么,觉得竟没办法再和刚才一样,自然的去看清宁伯了。 他微微垂下视线。 林棠笑道:“臣正因此事为难,想求陛下指点。” 齐煜颇有兴趣,道:“你说。” 林棠笑道:“臣蒙陛下恩典,得以在府中放置女官,本想的是不能选出家风不正之人,再辜负了圣恩,臣让人张贴出去的选聘告示上也是如此写的。可昨日臣收到一封帖子,投帖子的女子与臣相识,臣也知道她满腹诗书,颇有才能,当得起女官之任。只是她家中兄长曾违律犯法,又人品骄横。臣怕选了她,难免为人所诟病,也让陛下圣恩蒙尘。” 齐煜知道清宁伯这话后面还有转折,果见林棠道:“臣待要回绝她,又舍不得她的才华。因思及世间女子在家中大多无主事之权,并无法劝诫父兄,且男子犯法获罪,常牵连家人,但除非是谋逆等大罪,并不影响其后人科考入朝,忠君报国。臣便想,臣要求参与选聘的女子家中无一个作奸犯科之人,是不是过于苛刻了?” 齐煜听罢,笑问:“这女子写了什么样的文章,竟让你如此舍不得?朕也想见识见识。” 林棠从另一边袖中取出一个帖子,又由太监呈给齐煜。 齐煜见这帖子上写“金陵薛氏薛宝钗谨拜”。 他皱起眉,问:“这难道是王尚书的外甥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今天还有一更~ 人选大家猜中了一部分,但是还有一部分谁也没猜中,嘻嘻嘻嘿嘿嘿(得意 感谢在2021-11-0423:43:05~2021-11-0520:53: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143538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连川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心思 皇上竟这就看出“薛宝钗”是何人,林棠心中惊诧,面上分毫不露,笑道:“陛下竟认出来了。她母亲正是王尚书的亲妹妹,现一家住在荣国公府。荣国公府二老爷,工部员外郎贾政的夫人便是王尚书的另一位妹妹,薛宝钗之母的姐姐了。” 齐煜点头,翻开拜帖,见里面夹着几页纸,上面用娟秀的蝇头小楷写着些文字,先不看,问:“朕记得她兄长薛蟠,曾在金陵街头命家下奴才打死人命,可有此事?” 林棠更惊于皇上对薛家——或者说对贾家和王家——的了解程度。 但她本无意隐瞒,当即便道:“回陛下,确有此事。薛蟠与冯渊争买的那女孩儿甄英莲,前些年已由臣与臣妹接入家里,现下正在臣身边做事。” 齐煜知道的还没这么详细,道:“你把这事细细说来。” 林棠从薛家进京开始说起,最后道:“薛蟠本不愿意放人,还派了薛家的人来,若臣等找到的不是甄英莲生母,仍要把人接回去。都是薛宝钗苦劝她母亲哥哥。薛蟠打死人时,薛宝钗才十一二岁,且身在闺中,无法阻拦她兄长。听得现今薛蟠被人打了一顿,出去做生意躲羞,都是这薛宝钗在家里孝顺母亲,照管家事。” 齐煜不置可否,展开案上薛宝钗的文字,将几页都看过,神情略松了些。 “这女子的文采倒还当真不错。” 林棠忙笑道:“因此臣才舍不得她,特意来问陛下的意思。其实臣也是没办法了,这足足六七日,来投帖子的人虽多,但文采比她更精妙的竟没有一个,大多是做了许久当家太太,疏于文墨许久的,还有几个年轻女孩子,可惜家世不算高,读书不多,也无掌一府的经验,所以想了一个晚上,还是来求陛下。” 齐煜点头:“朕知道了。你说得确实有理,朝廷用人尚不因父兄之罪牵连,何况于你府里。你想用她就用罢。只是将来薛蟠获罪,薛宝钗要给她兄长求情,你知道分寸。” 林棠听出皇上口中警告之意,忙起身恭敬应下,又说:“那臣便再命人去张贴新的选聘告示,凡符合其余条件的女子,不论家中父兄是否有罪都可报名。或许有罪臣之家的女子投贴,比薛宝钗更合适。” 这回齐煜答应得痛快:“父兄已经认罪的女子无妨,你有看得顺眼的尽管挑去罢。” 林棠在心中已经想好了让沈明照带禁卫再去张贴告示,并至少在旁守一日,再连贴三日,她不信没有罪臣家的太太姑娘来。 主意打定,她又笑道:“臣还有一件事想说给陛下听,是荣国公府里王尚书侄女儿和侄女婿的事,不知陛下是否有兴趣。” 想到王子腾有一个侄女儿是荣国府贾琏之妻,齐煜真好奇了。 相比于王子腾还有些用处,贾家宁荣两府里真是无一个可用之人。贾王两家现存着两门姻亲,让他想用王子腾都更添一重不情愿。 他问:“怎么着,你要用王子腾的外甥女儿不算,还要用他成了婚的侄女儿?坐罢,和朕说说。” 林棠坐下,笑道:“臣还在贾家做丫头的时候,荣国公府便是贾琏之妻王熙凤管家。这王熙凤今年才二十三岁,却已因劳累过度,小产伤身落下病根儿,她除了膝下只得一个女儿,没曾生育男胎,且有些善妒外,真是再没缺处了,没得生育男子,也是因平常操劳过甚的缘故。偏贾琏风流成性,离不了人,我猜他平日甚觉王熙凤约束太过,甚至于已是深恨,所以见王熙凤伤了身子,他竟于年初在外悄悄又娶了一房妻子,是宁国公府贾珍的妻妹,就放在离宁荣两府不远处住着,只等这新妻怀胎生子,便接入府中。” 齐煜忙问:“那王熙凤和王尚书可知道此事?” 林棠摇头笑道:“自然不知,否则以王熙凤的脾气,早便闹起来了。” 齐煜颇有些遗憾,说:“连丈夫在外有了异心都不知道,朕看这王熙凤也不算什么有才有能的人。” 林棠笑道:“王熙凤正月里小产,险些没了命,到现在还未养好,想来自然对别的事上就松些了。” 齐煜道:“你说得倒也是。” 他问:“你想把这事怎么办?” 林棠笑道:“臣与王熙凤有些私交,知道她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虽然几年没见过了,她本性大约还未改。恰是在承平行宫时,荣国公夫人请臣与臣妹有空过去,臣或许能顺便将此事告知王熙凤,再请王尚书替她撑腰,索性让她与贾琏和离,来我这里做女官,贾琏停妻再娶,受过惩戒,也能将他的新欢迎到家里做正房夫人了,陛下觉得如何?” 虽知能给人做外室的女子出身必然不高,齐煜还是问:“贾琏那外室的家世如何?” 林棠把尤家情况回禀一遍。 齐煜抚掌大笑:“好!那爱卿就这么办罢!王尚书是朝廷肱骨之臣,他亲侄女儿和外甥女儿都能到爱卿身边为朝廷效力,想必定会愿意给她侄女儿做主,与贾琏和离的。清宁伯,朕再给你加四个九品女史之职,方便你安排人手,这共七个女史的裁撤都由你自己决定,朕只让户部给你发俸禄,如何?” 正二品妃位宫中女官共有正六品长史一人,正六品司正一人,正九品女史四人,郡王妃也依此例,只是少一个司正,多两个正七品少史。 清宁伯虽爵位比不上正二品妃和郡王妃,但她一人与户部、兵部、工部三部协调,需要的人手比一般的尚书还要多些。且她要聘来的女官幕宾等不比六部官员经过科考,一府之中放女官七人不算过分。 清宁伯今日能在他面前如此说,林如海和清文县君必然知情。林家忠心,他待忠臣更不应吝啬。 林棠忙再起身谢恩,心中彻底放松下来。 贾家和王家一旦因贾琏王熙凤之事决裂,名声也更臭些,皇上将来收拾起贾家就少了一分顾忌。待有罪之人服罪,贾家无辜的族人照旧过日子,而宁荣两府的女眷,她和黛玉都不会不管。 让三春也来她这里做事不是很好?她眼馋贾探春也有很久了。就算尤氏也是心中有数的人。 贾迎春和贾惜春虽然比不过贾探春,但做做普通的文书工作也是可以的嘛。 回家与林如海林黛玉将太极殿中事说了,林如海叹道:“如此也好,或许将来陛下会看在你和黛玉的份上,对贾家稍松些。” 林黛玉也说:“那我提前预备出一处房舍,万一贾家被抄家,总要让外祖母有地方住。” 林家父女都明白,既然皇上早存下整治勋贵们的心,除非这些人家再出可为皇上和朝廷所用的人,否则他们获罪败落都是迟早的事。 一朝天子一朝臣,何况贾家男子违律甚多,不算无辜。 林棠重写了告示,着人抄录出百份,交与沈明照,让他明日再率人到原处张贴,还教他如何应对群众的疑问。 沈明照对着林棠足足复述了三遍,生怕记忆有误, 林棠看他紧张,便提笔在纸上将原话写了一遍给他:“拿去吧,怕忘的一人抄一份,明日忘了就再看一遍。” 沈明照珍重把这页有林棠字迹的纸收在怀中,还是那副严肃的表情,抱拳道:“若伯爷没别的吩咐,属下就先出去了。” 林棠因在承平行宫答应尤氏给尤三姐找人家,才回京后特意打听了,尤三姐这次确实与贾珍等无染,只有尤二姐先“失足”与贾珍贾蓉,后还是成了贾琏的二房。 眼前恰有一个适龄的未婚年轻男子,性子虽然有些过于一板一眼,但生得着实高大俊朗。 她便笑道:“你先别忙,我问你,你今年十九了,可曾有婚约在身上?” 红晕霎时从沈明照的脖子爬上他的额头,他不禁抬起袖子擦一擦汗,结结巴巴说:“属下……属下,尚,尚无婚约。” 林棠笑道:“你别紧张,我不过随口一问。那你也到了这个年岁,又年纪轻轻就是禁卫军正六品典军,你家中都由你自己做主,你可打算过婚姻大事?” 她开始觉得尤三姐和沈明照可能不相配了。 沈明照毫无背景,又是父母双亡,为了照顾幼妹早早投军,十六岁被选为禁卫,如今才过三年就是正六品典军,将来若有机缘,前途不可限量。而她还没见过尤三姐,不知尤三姐能力性格如何,婚姻大事,她不能只考虑尤三姐。沈明照至少还要做她几年的下属,如果他家宅不宁,不是既耽误他的前程,也耽误她的事? 禁卫中还有很多没成婚的好小伙子,她可以慢慢给尤三姐挑。而沈明照的妻子人选,最好也是由她把控才行。 随身禁卫之首的忠心太过重要,她一定要谨慎。 看沈明照甚至连耳根后面都红了,林棠忙笑道:“罢了,我只是想问你想要什么样的妻子,或许我能给你做媒。你若有中意的女子,不妨来和我说,我替你做主。便是没有,你总有个方向,是想要什么出身,什么性格的女孩子?我帮你留意着。” 沈明照的心如同烈火被浇了一盆冷水下来。 他面上脖子上的红渐渐消退了,低头一礼道:“伯爷,属下已有中意的人,但她已于前两年嫁给别人了。属下放不下她,暂时无意耽误别的女子。” 林棠颇觉奇怪,但看沈明照这样,便不问了,笑说:“你这样倒算负责。等你想提,咱们再说这件事。真要我说,你不成婚倒更好,我还怕你有新妻牵绊分心呢。” 她本意是想打趣两句,让沈明照别在意这事。但看沈明照不说不笑,怔怔的站在那儿,林棠又觉得怕不是勾起了他的伤心事,便说:“那你去罢,事儿办完了来回我。” 沈明照先慢慢退出房门,再大踏步的往院外走。 有中意的人?嫁给别人了?放不下她? 他都在说什么? 伯爷最后有没有看出他的心思?伯爷说他这样是负责,是欣赏他的意思,还是…… 可他已经让伯爷误会了! 但伯爷就算不误会,他一个小小典军,怎么敢痴心妄想? 行到林府门外,沈明照重重给了自己胸口一拳。 沈明照走后,林棠想及他的态度言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但没等她细想,林黛玉便来了,问:“姐姐,咱们哪日往外祖母家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第76章 明白 去荣国公府有正经事要办,林棠把沈明照的不对劲放在一边,先和林黛玉商议日子。 “八月初三是外祖母的寿日,这日过去倒是名正言顺。”林黛玉说。 林棠数一数,今日是七月十四,离八月初三还有不到二十天,算来倒也快,可…… “我看贾琏在外头娶人的事保不住什么时候就要败露,林丰不是说贾琏三日竟要在尤二姐那里住两日?还有这事只瞒着里头,下人必然都知道个影儿,宁荣两府的下人是什么样儿咱们都知道。若咱们去之前,凤姐姐先察觉了闹起来,那就不好办了。再有八月初三老太太的寿辰,虽不能庆贺,也让老太太安生过一日罢,咱们宁愿别去,也别说这些事。”林棠说。 林黛玉稍有些消沉:“亏外祖母那么疼他,爹也劝他,凤姐姐有哪里对不住他,他怎么能做出这等事来?” 林棠道:“‘近墨者黑’,便是他没那么坏,和贾珍等在一处时间长了,自然便是这样。其实贾家上下又有几个正经的男子?只可惜了嫂子们和姐妹们。” 林黛玉叹道:“姐姐昨日说得不错,女子不能出门立业,生死荣辱由不得自身,父兄丈夫得意,不一定能跟着安富尊荣,在内宅也要操心费力,但父兄丈夫犯法却要被牵连,实在是不公。” 两人感叹过这一节,索性决定就在下一个休沐七月二十到荣国公府去。 明日七月十五也是休沐,两人都有时间,但亲近之家可随时递拜帖上门,甚至不说就过去,以贾家林家现在的关系,还是提前打好招呼,等荣国公府回帖说方便再过去的好。 怕就这几日的功夫贾琏露了馅儿,林棠命林丰带人早晚更盯紧住着尤二姐那处宅子和宁荣两府。若这事提前败露,她也好再想应对之法。 左右原书里王熙凤知道此事后,是先将尤二姐接到大观园里,再找张华打官司让他把尤二姐接走。尤二姐之死直接原因是贾琏找了虎狼大夫胡庸医把她腹中的孩子打下来了,也不是王熙凤亲自下手。 只要王熙凤没拿银子去贿赂官员玩弄官司,事儿就还能办得圆满。 林棠的亲笔帖子递过去,荣国公府当日就回了贴,说七月二十那日,定然扫榻相迎,恭候光临云云。 林黛玉自去准备到荣国公府的车马拜礼等物,第二日又和林棠一起到承恩公府去见谢家众人。 如今林棠同朝臣一样,每一三六九上朝,余下日子也要入宫到工部坐衙,林家门上除了林如海与同僚往来和公事帖子外,也多了不少林棠的。林棠和林黛玉便不好再和以前一样,初一到初四在谢家,初五回林家。 上朝倒还好说,从承恩公府过去甚至还近些。但既已为官,便该有固定的住所,方便宫中传召和同僚下属往来。林棠没有精力再管林府的内务,也全交与林黛玉,因此姐妹两个皆不再方便常去谢家,只在空闲和休沐时去上一日半日。 人非草木,和谢家相交两年多,谢家待以真心,林棠和林黛玉都已把谢家当成第二个家看。 知她们要来,梁月安和颜慧早带谢鸿之妻姜瑜和谢清谢沁等着。谢鸿与姜瑜的长女,还未满周岁的谢长安也被姜瑜抱来了。 国孝内不能宴饮,却不碍着亲人相聚。众人先一齐去见过谢家老太太,说笑一回,因谢长安犯困,姜瑜已先带女儿回去,梁月安和颜慧也都说有事走了,让她们姐妹一处,好不让她们拘束,痛快一日。 颜慧出了谢清谢沁院子,思及林黛玉越发的出息,不禁对梁月安低声道:“明哲还是放不下,叫我……” 梁月安笑道:“你也别太愁了,这婚姻大事,有缘的自然能成,若无缘分,再怎么不甘心,也是一场空。明哲不是糊涂孩子,左右他还小,让他折腾几年如何?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且看着罢。” 颜慧听出她话中意思,问:“嫂子难道觉得他们可能有缘分?” 梁月安笑道:“这我可不敢说。只是明哲从小在咱们家里,主意比一直在父母身边的孩子正。我看颜家你嫂子也不是那等不能变通的人。或许明哲这几年挣出个功名,让你哥哥嫂子松口同意了呢?林家也不是非要玉儿招婿,只是要让玉儿做林家之主,再有个孩子,不拘男女,传承林家血脉罢了。” 听罢此言,颜慧安心不少,笑道:“嫂子说的是,左右我娘家哥哥嫂子也不急着让他成婚生子,让他折腾去罢。” 虽说谢家长辈晚辈之间一向不大拘束,但母亲婶子走了,谢清谢沁敢说的也多了些。 谢沁此时便对着林棠遗憾:“可惜我不能去你府里,不然你不用愁挑人,爹娘也不用操心我的人家了。” 林棠笑说:“你将来可是要做一品夫人的,来我府里做六七品小小女史不是屈才了?何况很可能一辈子就是六七品,也不似朝廷官员能升。你比一比一品夫人,还愿意来?” “棠姐姐少哄我。”谢沁指着她笑道,“若和你说的一样,做‘一品夫人’真那么好,你怎么不想成亲?若你愿意,现在太子妃你都当得,不比你现在每日忙的和陀螺似的做清宁伯好?说到底,能和你似的活着,哪怕比你差一些儿,也比嫁人更好。可我和姐姐是谢家的女儿,行动有关天家颜面,只好循规蹈矩,成婚生子。不然出了你一个,谢家的女儿竟去给你做女官,只怕天下众口都要攻讦皇后娘娘了。” 谢清笑说:“罢了,你还没定亲就感叹这么多,让我这个定了亲的怎么办?” 谢沁忙道:“若梁大哥哥敢对你不好,我就……” 她想了一想,笑道:“我就找棠姐姐提着枪去打他!” 屋内气氛一松,林棠笑道:“这一枪下去,他命都没了,确实不敢再欺负大姐姐。” 既提起了燧发枪,谢清说:“这几日我和沁儿日日练枪,比前些天打得好多了,给你们看看。” 枪声一响,承恩公府前院谢云正等人也听见了动静。 等枪声停了,谢云正道:“去请清宁伯和县君过来,说我想让清宁伯看看你大爷他们练枪的成果。” 林棠四人一齐往前院来,看谢鸿、颜明哲、谢泽、谢江四人各开了十次枪。林棠说:“二弟三弟还是太小,此时学会了便可,等过两年再练罢,不然恐对筋骨有所损伤。” 谢泽谢江虽然遗憾,但他们已经学了将近半个月燧发枪,新鲜劲儿已过去,倒不算很舍不得。 只有谢淮一个,因还未到十岁,连练几日的机会都没有,每日只能眼巴巴看着。谢云正谢云儒还严命看紧谢淮,不许他有摸到燧发枪的机会。 他再聪明机灵也只是七岁孩子,被严防死守了这么久都摸不着厉害的新鲜玩意儿,心里早馋得不行。偏他求他亲哥哥谢泽,堂哥堂姐谢鸿谢清谢沁和表哥颜明哲,谁也不肯应准他。颜明哲还因这个胖揍他一顿,让他再也不敢对家里人开口。 今日林棠来了,谢淮知道林棠比家里的姐姐们更不好惹十倍,可他着实想拿着燧发枪威风一番,贪玩的心占了上风。 沈明照在承恩公府门口护送林棠林黛玉上车,林黛玉才扶住车门,沈明照从马车的晃动里察觉不对,立时先上前虚扶住林黛玉,再往车下喝问:“是谁!” 林棠霎时沉了脸,伸手把林黛玉抱下来,迅速退后。 沈明照把林棠林黛玉护在身后,一时旁边二十个禁卫纷纷抽刀,林棠也接过了一把枪,瞄准车底。 车底有窸窸窣窣衣料擦动的声音,沈明照全身都绷紧了。 一个男童“哎呦”一声,从车底下滚了出来。 “谢淮?”林棠慢慢把枪口放下,笑一声,“你这是又闹什么?” 原来谢淮一日没寻着机会单独和林棠说话,竟在下午林棠和林黛玉走之前,趁人不注意,先绕出前院跑到车马棚里,藏在林棠林黛玉的马车底下。 他年小身轻,又和颜明哲学了两三年功夫,竟能稳稳的扒在车底,车夫套马把车赶到府门,他也撑着没掉下来。 从车底吃了不少灰,谢淮身上的青色单罗褂子已经沾满了土,小脸上也是一道红一道黑的,衣裳被汗珠儿浸湿了不少。 他已经累得直喘,抹一把汗,勇敢的迎着林棠的笑容上前! 沈明照默默让开。 林棠把枪递给旁边的禁卫,和谢淮说:“你现在和我说清楚,我或许能在老爷太太面前替你说两句话。你非要耍小聪明,我让人把你送进去,可就不管了。” 谢淮立刻低头。林棠看出来他正在编瞎话,笑道:“算了。沈典军,你在这里等一等。玉儿,咱们先把这小子拿过去。” 谢淮一吓,忙说:“棠姐姐!好棠姐姐!清宁伯!伯爷!我……我自己进去就行!” 林棠笑眯眯的说:“淮兄弟,你都这么累了,我做姐姐的怎么好看着你自己回去呢?万一你再‘贪玩儿迷路了’,我怎么和老爷太太交待?” 谢淮还要说话,她干脆利落伸手拧住谢淮的耳朵,另一只手提起他的腰带把他提溜起来,冷笑:“走!” 这小子看着瘦,实际还真不算轻,肉都是瓷实的!若不是她这两年习武,力气大了不少,还真拎不动他! 沈明照和禁卫们震惊的看着伯爷把谢淮拎进去。 县君还在旁笑:“淮兄弟运气还算不错,若是太太送咱们出来的,只怕他现在都挨上打了。” 沈明照的副手,禁卫军正七品副典军杨树喃喃出声:“我的奶奶,平常只觉得伯爷虽然威严,到底和花朵儿一样,可这……这小子这么大点儿就能扒在车底下,至少也有五六十斤吧?伯爷就这么一手拎进去了?” 谢淮在林棠手中井不敢挣扎,一路装可怜求饶,林棠也没理,只能怏怏耷拉着脑袋。 他一径被带回谢云正书房院中,谢云正已听到了消息,等在廊下。 见到大伯,谢淮比见到亲爹还怕。林棠又在他后面站着,谢淮只能把他如何躲过二门上的小厮,如何混进车马棚,如何扒在车底下,一一都说了。 谢鸿等本都散了,听得有这事,也都赶过来看个热闹。 颜明哲笑道:“没看出来咱们四弟还是个将才!有这份本事,不算我白教你两年。” 谢云儒瞪他:“就不该让你教他习武!” 谢淮像个缩脖子的鹌鹑一样被谢云儒带走教训,谢云正命谢鸿颜明哲几个亲去送林棠和林黛玉出门。 沈明照是第一次见到谢家的男子们。 他看见青松朗月一般的颜明哲走在林棠身边,两人言笑和睦,态度亲近,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回家一路,林棠又觉得沈明照有些奇怪,再思及昨日的事,她忽然有些明白过来。 原来他竟是…… 但吃惊过后,林棠开始觉得这事有些棘手。 沈明照确实是个不错的男子,特别是他父母双亡这一点是极大的优势。至于没有家族背景对她来说也是好事。 他的模样是她欣赏的类型,为人也稳重可靠。她身份比他高,也不会有男高女低委曲求全的风险。 但问题在于,她现在对他有感觉吗?以她现在的情况,有条件谈情说爱,准备婚事吗? 沈明照的身份适合与她成婚吗? 她自己想成婚吗? 这几个问题,林棠立刻给出了自己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少一更明天争取补上吧,争取…… 要到文案剧情了嘿嘿。 感谢在2021-11-0523:48:45~2021-11-0623:47: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2545066瓶;春来山河秀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女医 沈明照可能会是个适合她的结婚对象,但她现在并不想结婚,甚至觉得在这个时代,她一辈子不结婚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现在是从宫里到朝外满朝文武,甚至全天下人都盯着的实权女伯爵、女侍郎,是皇上的重臣亲信,是皇后娘家义女。她能不能做出一番事业证明她当得起这个身份,甚至是否还能更进一步,才是她十年之内一切行动的中心和重点。 而且,林棠很确定,她欣赏沈明照没错,但她确实对他没有男女之间那种“心动”。 沈明照还是她的亲信护卫,身份颇为微妙,就算她真对他有感觉,她也会让自己杀死这份感情的。 这世道男子三妻四妾是寻常,而女子行动略有不慎就要遭人诟病。她幸亏是承恩公府的义女,算是皇上的妻侄女,才没人造谣她是勾引男人上位。若她现在和护卫有了感情,会被人怎么攻讦?她的顶头上司,天下之主皇上,又会怎么看她? 什么都不能阻拦她建功立业升官的脚步。 既然不准备接受沈明照的好感,林棠就开始思索她该怎么对待这份感情。 两世加起来活了三四十年,林棠似乎有过短暂的动心,也有人或是含蓄或是疯狂的追求过她,但她从未与人有过暧昧,感情经历一片空白。她从前见过的女同事怎么应对男同事男下属纠缠追求的经验也用不上。 沈明照是皇上从禁卫里派给她的人,不是她想,他就能被调走的。 而且他才刚成清宁伯护卫典军一个月,她就要换人,不仅会影响他的前程,也会让人对她有所议论。 沈明照并没有纠缠她,甚至连对她的心思都要往内收而不是外露。 那其实也好办? 她假装不知道就行了,以后对沈明照也不用刻意疏远,免得他察觉。等过上一两年,他在她这里积攒了功劳,她对皇上提一句,将他高升调走,再换新的人来,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如果沈明照一直这样有分寸,他们上司下属好聚好散,各有前程。若他起不该起的心思,她当然也不会饶他。 把沈明照的事思考清楚,林棠没和林如海林黛玉或任何一个人提起,就直接按她想好的去做。 沈明照一如既往的尽忠职守,见知道他对她的心意,并没有对她的日常生活造成任何影响,林棠很快就把这件事放下。 新的选聘告示张贴出去,去荣国公府的前几日,林棠果然收到了更多的报名帖子,内中有一大半都是丈夫或父兄有罪的女子投来的。 与林黛玉看了四五日的拜帖,林棠笑道:“幸好有薛宝钗先递帖子过来试探,不然我得错过多少人才?” 林黛玉把她取中文采好的帖子放在一起,又打开新的一张,惊道:“姐姐你快看,这个甄家,是不是金陵甄家?” 林棠忙往林黛玉手上看,那拜帖上写的是:“江苏常州甄氏甄桃、甄枫、甄梨恭谨拜上。”[注1] 将这拜帖打开,林棠把里面几篇文章诗词交到林黛玉手里,她看甄家这三姐妹写的住址,正是皇上赏给甄家女眷的那处小院子。甄家与她和黛玉平辈的男子从“木”字旁,这姐妹三个也是从兄弟之名取的名字。 甄家三姐妹写道:“妾等家中父兄叔伯深负皇恩,为官贪赃枉法,以权谋私,罪孽深重,现各往边疆服役,以期赎罪,妾等毫无怨言,且与家中长辈都深感皇恩浩荡,还许妾等平安存世。妾等每常深恨不是男子,不能为朝廷效力,替父兄赎罪。今知清宁伯需幕宾效劳,妾等皆深知伯爷大仁大义,一心报国,因幼时随先生学过几本经义诗书,或有能为伯爷所用之才,若蒙伯爷不弃,甘为差遣奔走驱使,以为国略尽薄力。” 林棠看毕,问林黛玉:“她们三个的诗文怎么样?” 林黛玉点头赞道:“在所有这些人里,她们也就比宝姐姐差一些,算得上第一等的人。甄家从前富贵,也算书香门第,他家的女孩子有这等文才也不足为奇。” 林棠又把拜帖内容给林黛玉看。林黛玉看了说:“这话写得也好!若她们真是这么想,还真可一用。” 但她又为难:“可才是王家,现在又是甄家,姐姐,陛下那里会不会……” 多亏姐姐筹划得当,皇上才未因姐姐要用宝姐姐凤姐姐生气,反又赏了四个女史之职。皇上虽然说用父兄已经认罪的女子无妨,但甄家到底不比别家,是皇上登基后整治的第一家。 林黛玉所虑也是林棠所想,林棠却不愁,笑道:“我有一个主意,说给你听听?” “姐姐快说。”林黛玉忙道。 林棠命人把这些天各处投来的帖子都搬来。 这些帖子里,加上甄家三姐妹,有十几个是她们选中,准备接来面试的,还有几十封拜帖,都是她们看完不算太满意,已经不在考虑范围内的。 她指着本已不在考虑范围内的四五十封拜帖说:“我这几日想过,这些女子虽然担不起随我出入或管理一府之事,但对于天下女子来说,她们至少都读书识字,能写拜帖,已经很难得了。有这么多女子想和男子一样出来做事,偏我没那么多事儿能让她们做,岂不可惜?” 林黛玉问:“那姐姐现在是想出什么新的东西了?” 林棠笑道:“并不是新的东西。是前几日看见谢淮这臭小子,我想起来他还没种痘呢。阿泽阿江都是咱们亲手种的,我有心不厚此薄彼,也亲自关上他半个月,偏现在忙得不了,没那个功夫。我又想起来,前两年咱们给二三百个女孩子种了痘,看着是不算少,但京中大多数女孩子家世门第不够高,帖子递不到咱们家来,这些女孩子想种痘,就只能去太医院一并接种。还有许多年幼时家贫种不起痘,现今想种痘,偏年岁尴尬的女子,上次是我求了让宫中司药属的女医们出来相助,以后年年有想种痘的人,难道年年求宫里让女官们出来?” 林黛玉明白了:“姐姐,你难道是想在民间培养女大夫?” 林棠拍手道:“果然是你,一听就知道我想说什么!” 她笑道:“其实这话我早就想提了,从前那一位还在,我身份也不够,不好提。如今算是个机会。等明儿去荣国公府回来,我就给陛下上折,请示此事,先不说民间女大夫的话,只说请司药属司药典药等教几个人出来,常年在外面方便给女子种痘。世间的大夫几乎都是男子,又有男女大防,女子看病艰难,我以后总要让女大夫和男大夫一样寻常。” 顺着林棠的话,林黛玉想到更多。 大夫常在外行走,抛头露面见人,所以世上几无女大夫。等女大夫和男大夫一样多的时候,是不是女子经商,投军,甚至科举做官,都有可能和男子做这些事一样平常? 林棠认真说:“玉儿,我现在着实忙不过来了。若陛下同意,我能否把此事交给你办?” 不是再帮我做什么,是你清文县君林黛玉自己去做什么。 林黛玉扶着桌案慢慢站起来,对林棠一揖:“请清宁伯放心。” 林棠一笑,想起了她早就画好的新式纺织机图纸。 再等等,不要急。她已经从沈尚书处明确得知,国库每年收入至少有四分之一,是往海外出口丝绸瓷器茶叶等的税收利润。 新式纺织机能加快十倍纺线速度,皇上一定会喜欢它。 而按传统的男耕女织来说,纺线织布,当然是女子比男子更合适。 作者有话要说:黛玉的事业线开启! 昨天少的一更今天补不上了,明天吧宝贝们(明日复明日)。晚上还有一更。 注1:原书里写没写甄家的老家就是金陵我忘了,这里私设甄家只是在金陵做官,祖籍并不在金陵,所以“金陵四大家族”没有甄家。包括后面甄家三姐妹的名字都是私设。 第78章 揭开 转眼到七月二十。 因往荣国公府去托的是看望长辈和姐妹们的名义,非是公务上门,林棠一早起来,并未穿礼部新制好的鸦青色伯爵常服,却也未穿红,只穿一件白绫儿的小衣,外面薄青色的长衣,下面是更浅一色的水色裙子,衣裳裙摆皆用金银丝线绣出云纹,腰上系着暖白鸾佩,胸口别一个深碧玉的平安方扣,看上去清雅庄重。 她未梳女子发式,仍如上朝坐衙时一样,将发髻束在头顶,戴一根白玉簪,再加上耳朵上的碧玉耳坠,手上两只玉镯,就是通身上下所有的装饰了。 雪雁正给林黛玉戴凤钗。 头上的发髻越来越重,林黛玉看林棠清清爽爽的完了事,羡慕道:“我也想和姐姐似的。在家还可以不戴,今日出门,不戴这些不行。” 林棠笑道:“再过两年,等你也有个一官半职,这都好说。今儿去见外祖母,我就罢了,你学我,再把她老人家吓着。” 林黛玉不情不愿的应了,又问:“姐姐,王尚书那里你确定他会帮忙?” 林棠笑:“帮凤姐姐和离就是对陛下表忠,王尚书如何不应?这话昨儿说过几遍了,你现在问,是怕再去几回,你打扮起来麻烦?” 再想到王子腾昨日罕见的失态,林棠笑得更开心了。 姐妹俩特意空出这一日没有别的事,难得说笑了半日才去找林如海,父女三人一同用早饭毕,又闲谈好一会儿,才出门上车,往荣国公府过去。 林棠和林黛玉这一回过去虽然有事,但大体还是轻松惬意。而因林棠是伯爷朝臣,为了她们要来,这一日,贾母不但将邢夫人王夫人等女眷聚在荣庆堂,且命贾赦贾政率贾琏等都在大门处迎接。 贾琏这日是一大早从尤二姐处赶回来。而贾宝玉现在是再混不进女眷里去了,正因林黛玉好容易要来,他却不能得见而苦闷,哪知竟能去迎,也是一早忙忙精心打扮了出来。 贾珍贾蓉还在铁槛寺守灵。贾琏贾宝玉之下,是贾琮、贾环、贾兰三个。贾兰最小,也十岁了,贾琮贾环都是十三岁。他们都知清宁伯林棠曾是他们家里的丫环,今日却是他们苦等人来,心内或有无所谓的,也有不屑的,也有想看看清宁伯现在什么模样儿的,不一而足。 至于贾赦贾政,分明是舅舅一辈,却得迎外甥女儿,都有些面上挂不住。 贾政还好,林棠现下就在工部有侍郎之衔,他几乎每日都能见到一两次。“伯爷”“清宁伯”几个字叫出来,已不觉得有什么。 左右大外甥女儿的爵位是陛下因有功赏的,外甥女儿是功臣,又是上司,他理该恭敬。而且清宁伯很顾着他的老脸,轻易不叫他去办事,他感念之余,还有些自愧。 贾赦年过五十的人了,朝中无职,家中无地位,此刻又是听贾母之命来此迎人,腹中的不满岂可一言道尽。 偏论爵,清宁伯之位在他一等将军之上,论官,他无职,清宁伯为正三品工部侍郎,再论圣恩,清宁伯是圣上破格封为伯爵,他想见圣上一面都难,又是皇后娘家的义女。家中来此贵客,他亲去迎接,是理所应当之事。 听小子们回报清宁伯的车驾就要到宁荣街了,贾政忙起来,同贾赦招呼贾琏等到大门处。 贾家众男子只见清宁伯车之前,先是一年轻俊朗的男子穿六品禁卫服色,率七八个禁卫开路,气势非寻常兵丁可比拟。霎时心中好奇的忙低了头,心内不满的也忙收敛神色。 沈明照在荣国公府门前下马,不管贾赦诸人,先护着林棠林黛玉下车。 贾宝玉本是想看林黛玉的,但先看清宁伯下车,其身上的威势,眉眼间的妩媚又冷清是他前所未见,和几年前的小丫头简直不似一个人。若不是那六品禁卫冷冷朝他看过来,逼他低下头,他竟险些儿看住了。 但等林黛玉下来,他又忍不住看过去。 林黛玉平静的朝贾宝玉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几年没见,他人一点儿也没出息,还是那个样子。 林棠与贾赦互见了礼,又受了贾政贾琏等的礼,方笑道:“二舅舅快别多礼了。今日我和玉儿过来,只是看望老太太和姊妹们,并无公事,怎么劳动您二位等着?我和妹妹这便进去了,您等请自便罢。” 她又指着沈明照说:“这是正六品沈典军,是皇上特赐与我,护卫安全。既是到舅舅家里来,我便不让他跟进去了。” 贾琏忙上前,对沈明照一揖,笑道:“沈典军和众位禁卫请跟我来。” 林棠示意沈明照可以去,他才对她一礼,牵马随贾琏林之孝等过去。 贾赦贾政恭请林棠林黛玉入府,林棠客气推辞一番,与林黛玉进到府门内,早有小厮抬软轿等候。 自从开始习武,林棠的身体素质突飞猛进,早不用软轿代步。此刻她也并不想入乡随俗,笑道:“软轿倒罢了,我和玉儿这些年习惯行走。烦舅舅们让他们下去罢。我们许久未曾来,沿着路走进去,也好看一看当年没曾见过的景致。” 贾政十分为难——若把软轿撤了,难道叫伯爷和玉儿自己走进去?他陪着倒没什么,这大老爷么…… 清宁伯却似看出他犹豫,笑说:“我正有几件事与二舅舅说,就请二舅舅陪我走一走罢。今日也劳动大舅舅了。” 贾赦自觉得了面子,又不必再费事,很是满意的辞别。贾政也喝命贾宝玉等都去上学,请林棠林黛玉向前。 有事和贾政说不过托辞,林棠问了他几句贾元春在冯家如何,贾政说些冯家很好,冯紫英待贾元春也很好等语。 林棠又问贾元春腹中的孩子如何,贾政咳嗽一声,不自在道:“左不过这两个月就要降生了,伯爷若想看,等孩子满月,我让她给伯爷送请帖过去。” 林黛玉心内又好笑又可叹。相比大舅舅,二舅舅算是好得多了,虽然为官只能算无功无过,到底还像个当家老爷的样子,也没做下什么犯法违律之事。可二舅舅对各项家事甚是不拿手也是真的。 若风姐姐愿意和离,荣国公府失了她,就只能靠外祖母和姐妹们了。 说话间已到荣庆堂前。贾政只将林棠林黛玉送到这处,并不进去。而里面贾母等知她们步行过来的消息,已命邢王二夫人和李纨王熙凤到前院去接人了。 又是一番见礼,邢夫人王夫人一左一右,李纨王熙凤围随在后,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是满面的笑容,不住和两人说话。 走过熟悉的抄手游廊,放着紫檀架子大理石插屏的穿堂,又过一三间厅,看到五间大正房上悬的“荣庆堂”三个字,林棠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仔细一算,她和黛玉离开这里竟然还不到四年。荣庆堂还是那个荣庆堂,而她早已不再是身家性命都在别人身上,每日活得小心谨慎的小丫头。 林棠一偏头,看见黛玉眼中泛着盈盈的泪光。 黛玉也再不是那个丧母寄居在外祖家里,受奴才的轻慢还要仔细反击回去的小女孩儿了。 贾母与薛姨妈李婶娘和姑娘们都在屋内等着。 四年未见,贾母自是想把林黛玉好生搂在怀里问一番。可既有林棠,她便持着笑请林棠上座,又引薛姨妈、李婶娘等一一见了,笑道:“因伯爷说是想见我这老婆子和姊妹们,家里住着亲戚们,我就也把亲戚们都请来了,大家一处热闹些。” 林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力已臻于炉火纯青,她笑道:“老太太这样叫,让我如何承受得起?您叫玉儿叫得亲热,叫我只是冷冰冰一句‘伯爷’,可不能这样偏心。” 贾母就顺着她的话,笑道:“棠丫头,你和玉儿好容易来一回,今日可得玩儿得尽兴再回去!” 一屋子的姑娘里,三春和史湘云当年都不曾苛待过林棠,且与林棠处得还不错。现下林棠身份几和贾母并肩,她们自是不适应,但都是年轻姑娘心热,更兼许久未见林黛玉,不消一会儿,态度就亲密起来。 而薛宝琴、邢岫烟和李纹李绮都是未见过的。邢岫烟和李纹李绮都见林棠与别人不同,虽然气势让人惧怕,但言谈雅致有趣,又不免令人亲近。 薛宝琴替薛宝钗挂心着清宁伯府女官之事,在外稍微露出些行迹。薛宝钗便拉她的袖子,轻声说:“伯爷才刚示意我了,你不必急。”薛宝琴便暂稍安心。 王熙凤着意将养了六七个月,身上其实已经好了大半。她前几日便觉得清宁伯忽然上门,或有什么大事,并不只是为了一句“思念老太太和姐妹们”,但总想不出是为什么。 清宁伯进来有小半个时辰了,她仍是没听见什么要紧的话,正在琢磨,一抬头,忽见林黛玉趁人不注意对她眨眨眼睛,又看林棠。 难道伯爷竟是来找她的? 王熙凤眼睛一转,再去看林棠,见林棠对她微微点头,便悄悄的到了王夫人跟前儿,捂着腰说:“太太,我实在撑不住了。” 王夫人抿嘴,看众人都没注意,便说:“那你去罢,一会儿我回老太太。” 王熙凤才抬脚要往外走,林棠看她动了,便问:“二嫂子要去哪儿?” 贾母也看过去,王夫人只得起身道:“老太太,凤丫头不舒服,我就让她先回去了。” 未待贾母说话,林棠起身笑道:“不如我送二嫂子回去罢。左右我在这里,姐妹们也拘束,我从前和二嫂子好,还有许多体己话要和她说呢。” 贾母也知林棠今日来必是有事,只不知道是什么事儿。想到她从前确实和王熙凤不错,贾母便笑道:“这猴儿倒有福气,能让你亲自去送。平儿,大姐儿?” 平儿和秦可卿忙应一声。 贾母吩咐:“你们奶奶不舒服,你替我和你们奶奶招待好伯爷,可别出了差错,知道吗?” 从贾母屋内到出门这一段路,王熙凤一直看着林棠扶她的胳膊。 等出了穿堂,王熙凤“哎呦”一声,大松一口气,笑道:“请伯爷大人有大量,别计较我那年的糊涂话。我那时候不知道伯爷原来是真凤,您好意劝我,我却不识好歹。后来我都明白过来,没有做那等事了。伯爷就看在我知错能改的份儿上,饶我这一遭儿罢?” 林棠忍俊不禁:“你真以为我找你,只是为了四年前那桩小事?” 王熙凤把两手一摊,笑道:“不然我实在想不出来,我有什么大本事,能让伯爷特特的来一趟,只为找我说话。” 林棠笑道:“你既怕,还这么说,可见不是真的怕。” 王熙凤笑道:“我看黛玉妹妹朝我笑,就知道伯爷不是来怪我的了。才刚说的不过玩话。” 看铺垫算是够了,正巧也到了王熙凤院子,林棠便放低声音,问:“你告诉我一句实话,这些年你是否从没做过高利放贷、包揽诉讼、谋害人命这些事?” 王熙凤唬得一愣,也不禁认真道:“千真万确一件也没有过。伯爷……您问这些做什么?” 进了屋门,王熙凤请林棠上座,亲自捧茶。 林棠接了茶,说:“凤姐姐,我今日来虽不是只为了你,但确实有一件大事要和你说。请你让平儿和大侄女先出去罢。” 清宁伯叫得越亲热,王熙凤心里就越是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第79章 面试 对于怎么说贾琏私娶尤三姐的事,林棠早已打好腹稿。但真正面对王熙凤要开口时,一股“虽然我没有对不起你,但我要把坏消息带给你了”的愧疚,稍微让她有些犹豫。 王熙凤的神色若有所思,显然已经有所察觉了。 “前两个月我随驾在承平行宫,老太太带东府里珍大嫂子来看我和玉儿。因我和珍大嫂子说起她娘家两个妹妹,答应替她妹妹们说媒找个好人家,我又怕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再让人家结成怨偶,所以回京有了空儿,先命人打听了几日尤家的情况。”林棠话一说完,就见王熙凤面色一变。 她心中一叹,没有继续往下说,问:“三嫂子,你想到什么了?” 这些日子,为了装出一副身子还甚是不好的模样,王熙凤偶然去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处请安,要么不施粉黛,要么还要把脸儿画得黄些。 今日王熙凤便没上脂粉。她本未好全,底子亏空,面色便不甚好。如今一细想林棠的话,隐约有些头绪,更是又气又恨,又在林棠面前觉得愧,脸上的血色越发消失不见了。 林棠把炕桌上的红豆酥往她面前推了推:“嫂子吃一口再听罢。” 王熙凤摆手垂眸:“棠妹妹——你今儿特来告诉我这事,不管是为什么,我只当你是为了我,我就托大再叫你一句妹妹。你说罢,是那尤三,还是尤三?” 说最后几个字时,她的语气里已经有了掩饰不住的恨意。 见王熙凤已经猜到,林棠便直说:“是尤三姐。” “我打听来的是今春贾珍做主,将妻妹尤三姐许给贾琏做三房,三月三十八已在这府后头三条街上一所三进宅子成了礼。现下尤三姐的母亲和她妹妹都同她一起住着呢。如今贾琏十日里在那边足有六七日。”她详细说明。 王熙凤深深吸着气,两行泪从紧闭着的双眼中落下,她一手攥着帕子,另一只手紧紧的攥住了胸前的衣襟。 “好……好哇!”她霍然睁开眼睛,“好啊……” “大妹妹,你确实打听清楚了,他们办事的日子正是三月三十八,不早也不晚?他们……他们行的是成婚大礼,不是别的?”她身子前倾,将半个身子伏在炕桌上问。 林棠叹息点头:“正是这一日,贾琏和尤三姐拜天地焚纸马,千真万确。那宅子里的下人都只管尤三姐叫‘大奶奶’。” 正是你才掉了孩子还不到两个月,你的丈夫就在外面欢欢喜喜娶了三房,还还把你一笔勾倒,只当你已经死了。 “他们倒还真会选日子,这不早不晚的,再晚上几日,我看他怎么成这等大好的喜事。”王熙凤冷笑。 她深呼吸,调整语气,虽觉得家中有这等丢人的丑事,她自己被瞒被骗了半年竟然不知,还是外人告诉她的,已是颜面尽失,仍撑着和林棠说:“今儿多谢大妹妹告诉我,让我不至于和个死人似的被瞒着。大妹妹还有什么事没有?我实在没精神招待妹妹了,只好失礼,请妹妹先去。妹妹的大恩,我来日一定报还。” 王熙凤说着,软软倒在靠枕上。 林棠站起来,王熙凤睁眼,林棠一笑,随意拿了把椅子往她身边一坐,笑道:“风姐姐,我今儿来正是为了你,你的心意我还不知,可不能走。” 王熙凤奇了:“我?我有什么……” 林棠伸手一面给王熙凤顺气,一面问:“嫂子可知我府上要选女官的事?” 王熙凤先还疑惑:“这我知道个影儿,你怎么忽然说……”随即她又想到了:“难道说,你想让我去做女官?”她恍然:“怪不得你问我有没有做过那些事。” 林棠等着王熙凤再开口。王熙凤吃惊过后,有了别事,能暂把贾琏娶尤三姐做三房的事略过去不提,倒也愿意去想。 想了一会儿,王熙凤笑一声,坐起来些说:“我不知道大妹妹看上了我什么本事,可我肚子里有几滴墨水你是知道的,管一管家里这些事我还行,出入朝堂写折子奏对,我是做不来。再说,就算你愿意用我,我也想去,可我怎么去?琏三他对不住我,我巴不得再不见他,可我既然嫁到这里来,还有了巧姐儿,还有你大侄女,是出不去了。我若出去了,她们怎么办?纵然有你在我后边,我怎么舍得让巧姐儿在后母手下讨生活。老太太和太太们也不会放我走。这事也少不得告诉我伯父,更是麻烦……” 她对林棠笑道:“只怕我要辜负大妹妹的看重了。” 林棠笑道:“嫂子会有什么烦难,我来之前已经都替你想过。你只管告诉我你想不想来。我先和你说好,你若来,我最多只能给你七品少史之衔,一年一百三十两银子的俸禄我知道你看不上,但你说是女官,其实算半个清宁伯夫人,巧姐儿在我那里,我给她从谢家借宫里来的嬷嬷教她。还有大侄女儿的本事我也知道,玉儿身边也要人相帮,总归都能安排。” 王熙凤听她话音,惊问:“这件事伯父知道了?巧姐儿……” 林棠笑道:“昨日我来之前,特去问了王尚书的意思。王尚书愿意做主,让你与贾琏和离出来跟着我。你的一应嫁妆,王家和我也会帮你讨回。巧姐儿是你的女儿,贾琏既然看不上,当然要跟着你了。” 王熙凤心中一团乱麻,一时默默无言。 林棠站起来,拍一拍她的肩头,说:“嫂子在这家里多忙,多操心,我那几年都看在眼里。你的本事我知道,我说一句,你立刻能想到下头的话,我也正缺身边有这样几个人。等我开府,我府里的事不会比这里的更多,且还有别人和你同理家事,你再不会因劳累过度伤身,也有时间陪巧姐儿。我会找官府给你开女户,你们母女三人哪怕一辈子再不嫁人,只要我一日不倒,你们就能一辈子平安和乐。可你若想留在这里,你和贾琏夫妻情分如何我不多说……” 林棠见王熙凤抬头看她,便弯腰在王熙凤耳边说:“去年贾赦因想买几把扇子,伙同贾雨村弄得石呆子家破人亡的事,是不是真的?还有前年他因为一张画儿害得别人全家投井,可有此事?”[注1] 王熙凤一愣,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 林棠笑笑,道:“这两件事我没说过,嫂子也没听过。我走了,嫂子细想想,中秋前给我回复就行。” 她最后留下一句话:“其实我还真想看一看,若没了嫂子,贾琏和他新娶的妻子,会如何料理这府里的摊子呢?” 秦可卿和平儿送林棠出了院子,林棠说要自己去梨香院看看,算故地重游,她们便匆匆回去看王熙凤。 甄英莲问:“不知凤奶奶会不会应下。” 林棠笑道:“该说的我已经都说完了,会不会应是她的事儿,咱们等着就是了。” 王熙凤答应,自然是皆大欢喜。王熙凤仍不愿意离开贾家,她也是帮王熙凤最后一次,算全了她看书时的遗憾。 有牛痘苗在,林棠的功德保持每天匀速上涨,要不了多久系统就会自动升级为【lv.6】。她不缺救这一个人的功德,也不少王熙凤一个人用。 王熙凤算是能帮她打理内宅所有备选者里的最优解。她出身最高,出门交际时身份最拿得出手,比较年轻,还兼管过两个国公府诸事,有王子腾牵绊着,已婚又只有一个女儿,会为了孩子请辞——比方儿子娶妻要享儿媳妇的福,或儿子考中科举要调外任,自己得跟去照顾——的可能比有男孩的太太们要小,但也不是不可替代。 一切都要看王熙凤自己会怎么选择了。 林棠接着往梨香院去见她的第三个女官备选,薛宝钗。 林棠出门不久,薛宝钗就在林黛玉和薛宝琴的双重掩护下“悄悄出去散散”,实则是回了梨香院。 贾琏私娶尤三姐的事薛宝钗并不知情。林棠先找了王熙凤,薛宝钗在屋内静坐等候,不免猜测清宁伯找琏三嫂子是何事。 思及清宁伯不但需要女子充幕僚相公之职,开府后也需人管家,想到这处,薛宝钗又觉得她是想多了,又不免觉得还真有几分可能。 听清宁伯到了,她忙起身出去迎接,先管自己‘面试’的事儿。 薛宝钗的才华和能力是所有报名者中最顶尖的一个,林棠最想聘请的就是她。但她身上也有一个问题,麻烦程度只比王熙凤的略轻一些。 考了薛宝钗几个朝堂上常见的问题,又和她交流完她在清宁伯府会有的各项待遇,林棠说:“还有最要紧的一件事,我必得让你清楚。” 薛宝钗心弦陡然一紧。 林棠道:“陛下圣明,注重整顿吏治,严惩官场腐败贪赃枉法之流。你哥哥薛蟠曾经命人打死冯渊,将来必会被清算。激情之下纵奴打死人命,他虽已赔偿银两,也要受杖一百,徒刑五年。且还有贿赂勾结官员,妄断官司等罪。” 薛宝钗的面色雪白,毫无血色。 “我知道了。”没过多长时间,薛宝钗起身拜下,“我愿意辅助伯爷,甘为伯爷驱使。待将来哥哥获罪,还有我能奉养母亲。” “我明白伯爷的意思,必不会因哥哥的罪孽和一己私情,耽误政事。”她忍着哽咽说。 林棠将她扶起来,问:“你是不是早就明白……” 薛宝钗轻轻拭泪,笑叹道:“我知道我们几家会败落,哥哥难逃一罪。如今我能为伯爷效力,支撑家中,已经是意外之喜。”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晚上还有一更~ 注1:“前年一张画”的事是我私设的。但我认为贾赦威逼别人强买强抢古董字画这种破事应该不止石呆子一件。 感谢在2021-11-0723:47:49~2021-11-0820:4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知所措苏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公子游5瓶;凶唧唧的毛球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人选 清宁伯先行离去,薛宝钗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心中万般滋味,难以言说。 家里自从父亲去后,哥哥年幼,妈妈又一味的溺爱哥哥,以致哥哥老大不成器,还做下那等孽。哥哥既不成器,人糊涂呆愣,家中那些掌柜伙计自然不似敬畏父亲一样对哥哥,有良心的还少骗哥哥些,胆大没良心的,一年从家中骗走的银钱货物加起来岂止几千银子。 虽说家中几代积攒,各处算起来有一二百万的家财,可有大半财产都在各处生意上,余下房屋、土地、现银加起来只有五六十万。一年消耗几千上万,几年内暂动不了根本。可父亲已经去了将近十年,她本担心一直这样下去,哪怕哥哥侥幸不会获罪,再有十年二十年,家里坐吃山空,败落不堪,恐妈妈晚年也不得安生。 今日听清宁伯一番话,她是不必再心存侥幸,以为哥哥能逃过了。 只要皇后和太子不倒,谢家和清宁伯就不会倒。她到了清宁伯府上,就算一辈子只是七品女史,好歹能借清宁伯府的力整顿家里的生意,让妈妈晚年富足安生。 可哥哥纵然作了孽,也总让她和妈妈操心伤心,但毕竟是疼她十几年的亲哥哥…… 薛宝钗不常落泪,但今日她眼睛里的泪水竟似有源头的活水一般,怎么也流不尽。 让哥哥士动去投罪这件事,妈妈不会同意,她也不忍心。借舅舅的力让哥哥少受些苦或许是一条路,可清宁伯既说陛下注重吏治清明,再让舅舅帮哥哥逃一回,不是更牵连了舅舅? 总归是自作孽不可活,幸而哥哥不必死罪。她尽心服侍清宁伯,等哥哥获罪受罚那一日,起码让人顾忌着她,不会暗地害死了哥哥。 薛宝钗打定士意,唤莺儿文杏进来给她重新洗脸梳头。 见莺儿仍一派天真活泼,看她哭过,急得问清宁伯和她说了什么,又说要去告诉妈妈,她心想莺儿这个性子在家里很好,但若去清宁伯府,恐会一个不慎泄露消息或坏了清宁伯的事,也是害了她自己。 正好儿她去了,妈妈在家里没有可靠的人,把莺儿留下,可给妈妈解闷儿,她也好放心些。 但这事她怎么和妈妈开口呢…… 薛宝钗轻轻咬着嘴唇。 一个时辰内面试完了两个人,算是今日到荣国公府的事儿都完了,林棠沿着树荫慢慢往荣庆堂回去,心内算着若薛宝钗王熙凤都能来,那便是两个七品少史之位满了。 薛宝钗和王熙凤都好,偏不是王子腾的侄女儿就是他的外甥女儿。贾母要防着贾家被王家的女子独大,她也要先想好,这表姐妹两个一起在她府里做事,万一勾结起来害她,她要怎么防患于未然。 正七品少史之上,还有一正六品长史之位,林棠准备先空着不放人。下面四个九品女史,甄家的姑娘一则碍着皇上,二则也算薛王两人的表姐妹,不能再放在清宁伯府,都给黛玉使正好儿,甄英莲当不起正七品,正九品之位却可以给她一个。又因甄英莲是她的亲信,一人便可牵制住薛王两个人,剩下三个女史便择优而录。 王熙凤若来,必带着秦可卿,秦可卿也可给黛玉用,不能让她们“母女”都在一处。 林棠心内打算好这两日就去放了甄英莲的身契,又想到正九品女史一年的俸禄是六十两,外面长工一年多则二三十吊钱,少也有十几吊,便足够勉强养活一家老小。 她会给女官和女幕宾包吃包住,还包个人进修和孩子的教育及家庭医疗,有品级的女官自有朝廷发俸,但无品级的女幕宾,年例若过多,是对林家服侍得好的下人不公,若少了,又怕留不住人。 七品少史在清宁伯府可有两个丫鬟两个婆子服侍,九品女史要再降一等,那无品级的女幕宾呢?总不能半个丫头,半个婆子? 林棠不自觉笑出声,把这话和甄英莲说了。 甄英莲也是一笑,说:“左右女官和幕宾们大概都住在一处,贴身的丫鬟每人一两个,院子里再放粗使的婆子罢了。” 林棠点头笑道:“你这士意不错,我怎么糊涂了。” 甄英莲笑道:“伯爷每日想的事多,一时转不过弯来也是有的。” 林棠又和甄英莲商议些做医女的女子该是什么待遇,是每年不变领多少年例好,还是有无责任底薪和提成好,又觉得女官和女幕宾的工资也可以采取绩效奖金模式,不知不觉便回到了荣庆堂。 已近正午,贾母早从林黛玉口中问出林棠有何爱吃之物,命厨上细细做来,又命就把席面摆在这屋里。花园子里景致虽好,可天气太热,再热着就不好了。 林棠回来,邢夫人王夫人又迎出门口。林棠笑道:“舅母们这样客气,我下次可不敢再来了。” 邢夫人忙笑道:“大姑娘是伯爷,我们虽然是长辈,也该出来,不然就是冷待大姑娘了。” 贾母问过一回王熙凤,又问林棠累不累等语,一时大家要入席,只不见薛宝钗,正要命人去找,薛宝钗匆匆进来,笑道:“本来只说回家看看,谁知不小心睡着了,请老太太和大妹妹恕我来迟了。” 薛姨妈忙笑说:“宝丫头本来每晚做活计做到三更天,今日又看起书,睡得越发少了。” 林棠笑道:“宝姐姐一向刻苦,可也要顾着些身子,你若熬坏了,姨妈可怎么办呢?” 林黛玉上来,亲热挽住薛宝钗的手,把这一节茬过去,众人入席,林棠仍请贾母坐士位,她与贾母相对而坐,底下依次是薛姨妈,李婶娘,邢夫人王夫人和众女孩子并李纨。 国孝内不能宴饮,席上无酒,诸人面前只有各人爱吃的几样菜,也无酒令戏子说书等玩意儿,不过说笑吃菜,只当家常午饭而已。 饭毕,贾母笑道:“家里准备了你们午睡的地方儿,歇上一会儿再回去罢。” 林棠笑道:“有劳外祖母费心。” 薛姨妈李婶娘都去了,贾母命邢王二夫人也自去,让三春带林棠和林黛玉到午睡的歇处,正是贾母房后一所院子,离花园很近,正房三间布置得极好。 三春和姊妹们都出去了,林棠摸了摸床上枕褥,笑道:“不知道老太太一会儿要来说什么,这屋子里的东西加起来上千银子,竟只为给咱们午睡。” 林黛玉说:“若外祖母说了不好应下的话,姐姐可别看在我的面子上为难。” 林棠笑道:“那也是我的外祖母。外孙女儿和外祖母说话,当然是有什么说什么,不必客气顾忌。” 卧房布置得着实不错,林棠并不认床,便同林黛玉歇了两刻钟起来。 午睡起来便要叫水净面梳头,甄英莲带人端水进来,对林棠附耳笑道:“有一个小丫头跑到前头去了。” 果然,林棠和林黛玉才梳洗完毕,外头就有丫头说:“老太太来了。” 贾母在外笑道:“我来看看你们,你们起了没有?” 林黛玉出去把贾母接进来,林棠在堂屋请贾母坐,笑道:“我们睡好起来了,老太太中午睡了没有?” 贾母笑道:“睡了,只是没大睡安生。年纪大了觉少,如今天又长,上午等你们的功夫打了一个盹儿,中午就不大睡得着了。” 林棠今日的事已经办完了,只差贾母这里不知会求什么。荣国公府剩下的女孩儿虽多,也都是好姑娘,但现在并无一个能帮她办事的,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她便顺着贾母的话说:“您是这府里的老祖宗,您睡不好,让下头的小辈们怎么安心呢?不如请一位太医来诊治诊治。” 贾母叹道:“我这倒不是病,只是……” 林棠给林黛玉使个眼色,林黛玉问:“老太太,不知您有什么为难的事?能不能告诉我?便是我不能帮您什么,好歹有一个人听着,您心里也松快些。” 贾母又待说,又迟疑,终究命鸳鸯带丫头们出去,拉着林黛玉的手,问:“好孩子,这话我本不该问你,可我也不好去问你父亲。你……真的立定士意,是要招婿了?” 林黛玉何等冰雪聪明的人,立刻想到这府里的贾宝玉身上,便垂眸不答。 林棠对林黛玉招手让她过来,搂着她说:“你去找姐妹们玩儿罢,我同外祖母说。”又同贾母道:“老太太,现下黛玉的事,父亲皆交由我做士。她不好说自己的婚事,您有什么话还是问我罢。” 贾母见这情形,只得道:“玉丫头去罢,我和棠丫头说就是了。” 林黛玉低着头出了门,心内暗自一叹。 连颜表哥的心思她都装作不知道,贾宝玉还是那个样子,就算是爹爹姐姐都答应外祖母,她也不会应的。何况家里谁也看不上他这个人呢。 屋内只剩下贾母和林棠两个人,贾母又欣慰林黛玉如此依赖林棠,可见林棠对她当真不错,没因身份上去了就欺负林黛玉,一面又明白林黛玉和她是真的疏远了,不由有些伤心。 她道:“棠丫头,你和你父亲为什么想让玉儿招婿,这我大概明白。可女子若招婿而非出阁,能找到的丈夫所差岂是一点儿半点儿。我好歹也是她外祖母,我问一句,你们定了这个士意,可有人选给她了?” 林棠越发要顺着贾母的话往下说,笑道:“玉儿还小呢,我和爹都打算慢慢给玉儿寻就是了。还是说您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感谢在2021-11-0820:49:00~2021-11-0823:4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齐琪25瓶;连川20瓶;独卿不怜10瓶;凌寒5瓶;呦呦鹿鸣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拒绝 贾母厚着老脸过来,本便打的是试探一番林家,看贾宝玉和林黛玉还有没有缘分之意。 她心里明白,宝玉现在还算是国公府的公子,但等她一死,两房分家,宝玉便只是五品官的嫡次子,是无论如何也般配不上正三品户部侍郎嫡女、清宁伯之嫡妹、承恩公府义女黛玉的。[注1] 但林家既说要给黛玉招婿,或成婚后黛玉不离林家,至少一个孩子姓林,贾母想了这半个多月,觉得宝玉黛玉这两个孩子的缘法或许应在这里? 黛玉的婚事是必要向下去择,但依贾母自己想来,谁家愿意把养得最好,最有出息的男孩儿送去给人家做女婿?都指着他们成家立业,娶来的媳妇也要打理家事,孝顺长辈,不可能愿意让媳妇留在娘家,那成什么? 且看林家的意思,也不会让玉儿的女婿在自家娶二房或是纳妾,最终还是和入赘一样。 只是她才开口说了一两句,林棠便和知道她想说什么一般,把话递回来了。 贾母隐约知道只怕林家不会答应这事,为了脸面,她最好止住不说,以后也把这事按下再不提的好。 可…… 贾母犹豫再四,还是开了口:“棠丫头,我……哎,你大概知道我要提谁。我也就直说了。你觉得宝玉……他和玉儿合适不合适?” 林棠心中对贾宝玉有百般的不满,对贾母也无真心的敬爱,但看贾母态度如此小心,甚至可以说是谦卑,她终究顾着黛玉,遗憾笑道:“老太太,我叫您一声‘外祖母’,您也叫我一句‘棠丫头’,咱们祖孙之间,有些话我就直接说,不弄那些虚的了。” 贾母心中发沉:“棠丫头,你有话只管说罢。这里就咱们两个,你也不用顾着我这老婆子的面子。” 林棠便笑道:“老太太,请您细想。我们玉儿是承恩公府的义女,我们父亲前两年调的户部侍郎,这明年便是大比之年,可能还要再升。再有我,虽然是女儿家,侥幸立了些功劳,蒙圣上的恩典,得有伯爵之位。而贾家么,虽然还有两家国公府的名头,内里是什么样儿,想来不用我多说,您也明白。” 这些话贾母心中自然明白,但被林棠这么明着说出来,她还是觉得老脸上着实挂不住,心中恨自家子孙竟无一个出息的人。 她叹道:“我明白,我明白……若不是你们家里说要给玉儿招婿,我是断不会提这些的。棠丫头,我今日提起这事,也不只是为了宝玉。咱们两家到底知根知底,宝玉如何,想必你和玉儿都清楚。玉儿还在这里住的时候,宝玉就最照顾玉儿,现下他也一直没忘了玉儿这妹妹,月月都要提起。他虽然不大出息,但总比外头不知底里的人好些,你觉得呢?” 见贾母这般,林棠知今日话不说得狠些,怕是断不了贾母的想头。 她更端出笑,口中却没再留情:“老太太,您说得不错,宝兄弟是个什么样儿,我和玉儿确实一清二楚。他论为人,自然比贾家别的人略强一点儿,可自小连学也没正经上过,我离了这里时,他都十一二岁了,您还总为他辱师责父。玉儿却是得陛下亲口夸赞的才女,这‘清文县君’的封号,可是京中人人皆知,是因玉儿才华横溢才能得。想想玉儿才十三岁,便得了这等夸赞,将来数十年,如何不成一代大家?” 左右屋内没别人,也不怕贾母把这些话说出去,林棠夸起林黛玉是真心实意,毫无负担。 不等贾母说话,她又笑道:“玉儿和宝兄弟两个人的家世、才学都无可比之处,两人实在不般配。再从人品上看,玉儿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贾家所有男子——我就说得难听些了——私底下都□□不堪,宝兄弟也没强到哪儿去。据我所知,我和玉儿回南之前,他就和他身边的丫头做过那等事,老太太您难道不知?还有秦家那个男孩儿,叫秦钟的,和他两个也未必干净。这些年我们没来,不知他又与和人相干了。” 贾母本还有话想说,听见林棠所言,也没什么说的了。此时她心中不但觉得无地自容,更兼愤怒生气,忍怒问:“棠丫头,我别的无话可说,只请你告诉我一句,勾引宝玉的丫头是哪一个?” 林棠看贾母盛怒之下,若她说出袭人的名字,恐怕袭人性命休矣。 她虽不大喜欢袭人,但袭人对贾宝玉之尽心负责之处是没得说的,且袭人和贾宝玉之间,是贾宝玉“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非是袭人主动,两个人要摊责任,也是贾宝玉至少七成,袭人不到三成。她何必因两句话害了袭人。 她便道:“老太太,宝兄弟是爷们,丫头们是下人,爷们要强,丫头们自然少有敢不应的。这人是谁我今日不说,等我走了,请老太太自去查罢。左右我不算闺阁女儿,恕我多嘴一句,那东西长在宝兄弟身上,他不愿意,又是国公府的爷们,难道别人还能强迫他?他这么大的人了,不是小孩子,您纵溺爱他,也别过了头儿才是。” 贾母又羞又气,又知林棠说的有理,便忍气不发一言。 林棠起身,给贾母倒了一杯茶,叹道:“当日我给玉儿做丫头的时候,总拦着宝兄弟不许和玉儿亲近,您不喜欢我,我都知道。所以从我私心上讲,您再看重玉儿,也是宝兄弟最重,我不愿意让玉儿再和宝兄弟扯上什么关系。他和姐姐妹妹们好,在您看来,是小孩子不懂事,天真烂漫,在外人看来可不是这样。而且您是宝兄弟的祖母,宝兄弟还有亲父母,他们的意思又是如何?玉儿的终身大事,我不能不小心。我言尽于此,若有得罪您的地方儿,也只好请您体谅了。” 贾母只能点头:“这些话我不会和别人提起,也没那个脸说。棠丫头,你就当今日我没来过罢。玉儿那里,也只好请你糊弄过去了。这……他两个的事成不了,却不碍着她们姐妹们一处。我早两年就把宝玉挪出去了,你当看见了,他今日也在外头不是?我只盼着你们以后有空儿还能再来看看我这老婆子,别把今日的事放在心上,再不来了才好。” 想起梁月安评价贾母的“能屈能伸”,林棠心内感叹,说:“您放心,姻缘不成不会碍着什么。玉儿每常与我说想着您,在这里那几年,幸亏有您照顾着,护着。您和玉儿总归血脉相连,我和玉儿有空,一定再来。” 贾母不由落下几滴老泪,自己拿帕子拭了站起来,林棠便过去搀扶。 两人行到门口,林棠才要开门,贾母说:“棠丫头,我……少不得还要劝你一句。” 林棠笑道:“您说。” 贾母叹道:“世上男子三妻四妾的多,从一而终的少。算我自家偏心,宝玉比他大爷哥哥们还是要好些。京中这些大家子里,爷们成亲之前,也少有不放人的。玉儿的婚事我再不插手,可若有着实合适的人,你别因他做过这些事,就不考虑了,啊?不然……” 林棠一笑:“您说的我明白。可有我在,何必让玉儿受一点儿委屈?玉儿就算一辈子不成亲,也有我在,不会比成亲的女子少什么。” 贾母怔了一会儿,点头喃喃道:“是,是……你确实有这个本事。” 林棠亲送贾母回荣庆堂,路上两人都不再说贾宝玉和林黛玉,只谈些近日天气,时令蔬果,家里厨子们做的菜,还有穿的衣裳戴的首饰这些话。 贾母因见林棠打扮得不同,早有话想说,此时便笑道:“你现在好穿这些颜色,我记得家里还有几匹这样的好料子,各样男子的簪戴也都有。你不弃嫌,我给你翻出来,也都是难得的了。” 林棠笑道:“您手里的东西哪儿有不好的?只怕我见都没见过。您愿意给,我自然巴不得想要。” 离晚饭还有一个时辰,林棠林黛玉请辞。 贾母这回亲送她们到二门处,又让贾赦贾政等送出大门,听人回报说她们已在禁卫的护送下上了车,才上软轿回房。 正是下午,算一天最热的时候。鸳鸯等服侍贾母进了屋子,忙打扇倒茶。 贾母却不接茶,让人都出去,只留下鸳鸯一个,说:“我问你话,你照实告诉我。” 鸳鸯不知贾母忽然要问何事,忙答应:“您问。” 贾母不看她,冷冷问:“宝玉那几个丫头里,是谁最先和他在一处的?” 鸳鸯一愣,连忙跪下。 贾母道:“你照实说,我不会把她怎么样,不过心里有个数儿。” 鸳鸯忙磕头,说:“回老太太的话,是,是袭人……” 贾母惊道:“怎么是她……” 鸳鸯素知贾母觉得袭人可靠才给贾宝玉,又忙说:“老太太,不是我和袭人好,故意替她说话,这事原没几个人知道,连我也是猜的。而且近两年宝二爷搬到前面,袭人跟过去服侍,夜间总不与宝二爷在一处了,都是命别人守夜。想来,也有想让宝二爷保养身子,不与她多亲近的意思。” 贾母道:“你说的这些我自会查证,我问你的话你不许告诉一个人。若走漏了消息,我只问你!” 鸳鸯只得答应。 贾母这一日被林棠连翻拒绝,又思量如何处置袭人,晚饭用得甚少。 王熙凤听秦可卿回了贾母胃口不好,却暂没心思理会。 睡前,王熙凤定下主意,和平儿说:“看琏二哪日真出去了,咱们往那边去一趟。我倒要看看这新琏二奶奶到底是什么人物!”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注1:剧情和原本文案出现了一个bug,本来按大纲在林棠封伯爵的同时林如海会升官,但写到林棠封伯爵那里,感觉以皇上的性格和当时的情况,不会让林如海升得这么快,谢家和林家势力过大,结果就成bug了…… 文案已将“尚书之女”修成“国公义女”(因为觉得林如海现在的侍郎写在文案上有那么一点点不够高大上)。林如海明年升官。 感谢在2021-11-0823:48:14~2021-11-0920:4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然20瓶;肖战必死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上门 秦可卿尚且不知,但平儿已从王熙凤口中尽知今日林棠来都说了什么。 王熙凤一夜不曾好睡,第二日起来精神自是不好。 平儿难免劝几句:“奶奶别再因二爷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王熙凤看着镜中自己面色憔悴,不必再装也是一副身子虚弱的模样,放下镜子冷笑:“我再不为这狼心狗肺的人动气。况且他算你哪门子的二爷?琏二已经不把我当二奶奶看,你还叫他二爷,是想去孝敬你新奶奶了?” 平儿满心的委屈,又知王熙凤是存着怒意在心,无人可发,只能对她煞一煞性子,便低头一叹,不说话了。 王熙凤也知自己对平儿发的这火无理,叹道:“你和我置什么气?过来,找人给我洗脸梳头,日子还得照过,咱们去给老太太请安。” 平儿忙出去叫人进来,服侍王熙凤穿衣梳洗毕,丰儿担忧道:“奶奶身上不好,今儿别去了罢。” 王熙凤道:“正是这样才该去。” 丰儿半懂不懂,王熙凤也不再多说,带着人往贾母处走了一趟。 贾母王夫人见她是这等模样,都忙让她快回去歇着,这几天不用来。便是李纨和三春等姊妹们见了,也都纷纷关切问候。秦可卿贾巧姐更是急得了不得,连饭也来不及吃,就同平儿一起扶王熙凤回去。 王熙凤回到房中,想及才刚众人对她的关怀,心中又苦又酸,又是一上午坐立不安,躺下心里也不得平静。 到中午饭时,她仍吃不下。平儿无法,只得带了贾巧姐来,笑道:“奶奶看在姐儿的份上,好歹也得用些呀。” 女儿已经六岁,跟她姑姑们学会认了几千个字,会读书写字,花儿虽然扎得还不算好,可络子结子却打得不错了。 王熙凤怜爱的摸一摸女儿的小脸,笑道:“好,为了巧儿,我也得多吃两口啊,是不是?” 尽力用过大半碗饭,王熙凤放了筷。平儿也怕她吃多了不消化积食,不再劝她,带人撤了桌子,自去用饭。 王熙凤和女儿独自在卧房里,贾巧姐年幼觉多,不知不觉在她旁边睡着。王熙凤怔怔看着女儿,不自觉落下泪。 平儿匆匆吃了饭回来,看王熙凤已哭得泪流满面,忙说:“我的奶奶,您这是……” 王熙凤对她摆手,示意别惊着了贾巧姐。 平儿悄悄打盆水回来,服侍王熙凤洗了脸,叹道:“奶奶,您恕我多嘴,昨儿清宁伯提的那话,我劝奶奶还是尽早拿个主意。不然您总这么伤心,也不是个常法儿。” 王熙凤道:“昨晚我不是和你说了,等他有事出门,我先去会一会新琏二奶奶?你不必多说,我心里自有一杆称。” 平儿只得把话掩住不提,服侍王熙凤歇了中觉,心里琢磨着,得有个什么事儿让二奶奶挂着心,别总想着那件事伤心才好。 正巧下午就有了一件事。平儿和人打听清楚了,忙回来告诉王熙凤:“二奶奶,老太太叫了袭人过去,不知说了什么,又请了二太太去。袭人出来的时候眼圈儿红红的,谁问都不说话。” 可王熙凤只淡淡道:“还能是什么?必是老太太知道了袭人和宝玉的那件事儿,所以叫过去问。偏袭人服侍宝玉实在没得挑,老太太想撵她又舍不得。大约是和太太吓她一番,让她尽心服侍宝玉几年,以后许她做姨娘罢了。” 平儿叹道:“或许真是奶奶猜的这样儿。” 王熙凤笑一声儿,说:“罢了,你别操心了。我已经好了,只等琏二哪天出去。你担心我,不如替我拦着他些儿,我着实不想看他。” 有王熙凤这话,平儿虽然为难,贾琏这几日偶然回来一两次,也都说王熙凤或睡着,或身上不舒服,尽力不让他见到王熙凤。 贾琏外头有娇媚柔顺的新妻,才娶了几日就有国丧,后面又是贾敬离世,刚回京不到一月,正是‘小别胜新婚’,和尤二姐更热乎了,劲儿还没过去,在王熙凤这里的心自然更淡。 他本不喜王熙凤厉害妒忌,又因王熙凤小产伤了身子,下红不止,养了半年还未见好,早以为王熙凤是再不能生育了。是以这几日他总见不着王熙凤,并不以为异,反而觉得是王熙凤死期或近的缘故。 他心中又觉得痛快,又遗憾王熙凤若死了,他就不好再借王家的势。但王夫人也是王家的女儿,贾家终归和王家是姻亲,也不差太多。 回到尤二姐处,他不免把这话说出来几句,笑道:“等凤丫头一死,过上一年,我就把你接进去。” 尤二姐听了,心内自然愿意[注1]。在外面住着虽好,终有隐患。不提贾琏将来变心如何,便是这一二年有了孩子,生在外头,没名没分,也不过是外室生子,连庶子都不如的。 这半年里,她和三姐儿同贾家的小厮打听了不少贾府里的事。那起小子们对管家的人自然没有好话,正房奶奶在他们口中妒忌,其实也未必如此。便是真妒忌,她以礼待她,她能怎么样?若她能顺顺当当进府里去自然是好,若不能,也要想个什么法子才行。 三姐儿以前总说,这事不告诉姐姐不妥。那时她不以为然。现在想想,若是姐姐知道,她想进去,是不是会顺当些? 贾琏在身旁睡着,尤二姐心中盘算不定。 她又想到三姐儿这些时日对二爷还罢了,对大爷和蓉哥儿再没有好脸色。大爷蓉哥儿一时不计较,长久怎么是好?或是怎么让二爷劝一劝大爷,早日让大爷撒开手,把三姐儿好好的聘嫁了罢。 第二日起来,贾琏往铁槛寺去寻贾珍贾蓉,并问一问他们家里有没有什么事要办。 尤二姐得了空,便找尤三姐问:“你心里到底有什么打算?你先告诉我,我去求二爷,让你也有个结果才好。” 尤三姐不答她的话,反问一句:“姐姐问明白我的心意,就不会等珍大爷来了吃酒,你带着妈走了,留我一个人恶心?” 尤二姐红了脸,低头道:“我也是没法儿。我嫁了二爷,怎好再去陪大爷吃酒?万一二爷来了,看着不像。谁知你这么不愿意,推桌摔碗,我早知道,就不让你留着了。” 尤三姐冷笑:“姐姐又不是第一日知道我的心,何必这么说,倒没意思。我实话告诉姐姐,我虽然和他们没什么,还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可姐姐的名声早就坏了,我当然也没什么好名声。在外人心里,我和姐姐是一对儿粉头罢了。咱们是姐妹,我和姐姐没什么好计较的。我便要走,也得看姐姐平安从凤奶奶手里活下来,才敢走。不然以姐姐的性子,被人吃了怕都不知道!” 尤二姐面上过不去,叹道:“我也没你说的那么不堪罢?” 尤三姐不再和她说这个,让丫头拿了针线来,和她姐姐给老娘做起衣裳。 尤二姐被她妹子戳得心疼,立意等贾琏过来,无论如何也要说发嫁尤三姐的事,让贾珍别再惦记了。 偏贾琏今日没来,只他小厮兴儿隆儿来了,说:“老爷有件大事要派二爷出去,二爷今日不能来了。”[注2] 尤二姐只能命关门早睡。 次日贾琏来,笑说:“老爷派我往平安州去,得半月功夫才回来。我和家里说已经出去了,在这里住两日再走,省得你想我。” 贾琏说着便要寻事亲热,尤二姐只得从他。 两日过去,尤二姐好容易寻着机会,把话和贾琏提起。 贾琏听了,皱眉道:“不是我非要留着小妹,实在是大哥还没得手,心里不甘。我听他那意思,上回虽然闹得不好看,过些日子他还要再来。这话我不好答应你,只能说尽力罢。” 尤二姐无法,送贾琏出了门,将这话和尤三姐说了。 尤三姐冷笑:“他来一次我就闹一次!大不了一辈子不嫁人,谁怕谁!真逼急了,我也不去告诉姐姐,让姐姐为难,总归还有一个死字……” 尤二姐忙捂住尤三姐的嘴:“这话可不许胡说!” 尤三姐落泪道:“自从姐姐和那珍大爷好了,咱们家就算上了贼船,再下不去。这也都是咱们的命罢。” 尤二姐忙说:“如何就到了这等地步呢?” 尤三姐不再说话,仍是一心做针线,并服侍尤老娘。尤二姐也没甚办法,只能等贾琏回来,再议此时。 谁知贾琏走了没有几日,这日忽然有人叩门。 三进院子说大不算太大,尤三姐听得敲门声,以为是贾珍来了,索性狠下心把剪子袖了,等人进来。 哪知来的不是贾珍贾蓉,也不是贾琏提前回来。 鲍二家的火烧屁股来报:“大奶奶来了!”尤二姐尤三姐都是一惊。 但大奶奶已来了,姐妹两个并尤老娘只得出去相见。 尤二姐不信王熙凤的厉害,尤三姐却是尽信的。 稍往前一步,把尤二姐略挡在后面,尤三姐紧盯着那乘素车上下来的人。 王熙凤还未下车,就察觉到了一股不善的目光,心下以为这便是“新二奶奶”尤二姐。 可她下了车,迎上来的不是盯着她的那个生得更好也看着更厉害的女孩子,却是旁边儿那个娇媚柔弱,张口便叫:“姐姐下降,不曾远接。”的年轻媳妇。 王熙凤简直当场就要笑出声了。 琏二看上的“新二奶奶”,就是这么个连礼都不通,只有模样儿好看的人? 亏她知道他干出这事,还高看他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注1: 六十四回:(贾蓉)又添上许多话,说贾琏做人如何好,目今凤姐身子有病,已是不能好的了,暂且买了房子在外面住着,过个一年半载,只等凤姐一死,便接了二姨进去做正室。 六十五回:贾琏又将自己积年所有的梯己,一并搬了与二姐收着,又将凤姐素日之为人行事,枕边衾内尽情告诉了他,只等一死,便接他进去。二姐听了,自是愿意。 注2:把贾赦派贾琏去平安州的事提前了大概一个月。 第83章 讥讽 尤二姐见了王熙凤,心中忐忑不安,是以张口便叫“姐姐”,又低头屈膝行礼,不知大奶奶这时突然找了来是怎么知道的,又是为什么来。 她等着大奶奶开口,却半日没见回音,免不得抬头去看。 见王熙凤故意晾着尤二姐,尤三姐已是气得脸都红了。她更上前半步才要开口,尤二姐忙把她拉住,给她使眼色。 尤三姐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她姐姐一眼,甩手不说话。 王熙凤把这姐妹俩的眉眼官司,还有尤老娘在后面的不声不响都在看眼里。 等尤三姐再看她时,她笑着开口了:“尤二姑娘,我倒不知你是我哪门子的妹妹,张口就管我叫姐姐?我们王家可没有你这么个没成婚就梳上妇人头的姑娘,就是贾家,我也没听过有这样不知礼的人呐。” 迎着尤二姐又红又白的脸和尤三姐冒出火的眼睛,王熙凤又笑道:“你们也别嫌我说话难听。你们母女现在吃的、住的、用的,哪样不是我在家里想尽法子俭省出来的?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被我说上两句又不疼不痒,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这些话连尤三姐也无话可答,更别说尤二姐。 且王熙凤从下车到现在,口中的话是不好听,却无尤三姐想象中要打要杀的态度。自家姐姐给人做外室,本便理亏,尤三姐暂无可辩,王熙凤又是浩浩荡荡带了十来个丫头婆子来的,人多势众,她也只得受着这些。 这处虽不比宁荣街繁华,也不是什么冷清地方儿。周围渐聚上人,王熙凤收了笑,道:“我还有些话没说完,你们姊妹若不嫌在这里丢人,我就在这里说了无妨。” 就算尤二姐想钻进地缝儿里,此时也不得不含愧忍羞,上来请道:“琏二奶奶请。” 王熙凤点点头儿,笑道:“这才像个知礼的人说出来的话。” 她越过几乎站不住的尤二姐,先带着平儿等迈进大门。 这几日,王熙凤早从下人口中问出贾琏藏尤二姐的院子足有三进,还是前年抄赖家的时候暗中扣下的,也问出了贾琏到底私藏了多少银钱。 她想起她为了顺利查抄赖家费了多少心力,贾琏却总怪她自作主张,不先和他商议,结果他自己还藏了这些东西。她嫁来贾家七八年,难得过一个生日,他却和混账老婆在她的床上做脏事,商议让她早死。 她好容易怀了六七个月的男胎掉了,元气大伤,他却在外头金屋藏娇养上了小老婆。 王熙凤走进去,看这宅子也算处处精致,入了初秋也能见景致宜人,再进到三间正房内,布置得虽不比她的屋子好,却也不差多少了。 尤二姐又低头请王熙凤上座。 王熙凤慢慢坐下,对尤老娘笑道:“您也请坐,我正有话要问您,请您照实告诉我罢。” 尤三姐忙说:“琏二奶奶,你有什么不满,只管冲姐姐和我来。妈妈年纪大了,你……” 王熙凤笑道:“我就问你母亲几句话能怎么?还是说你们娘儿三个自知对不起我,连句话也不敢回?何况我看你们母亲并不算很老,怎么就连几句话也禁不住呢。” 尤老娘活了四五十岁,比她两个女儿脸都厚些,见尤三姐败下阵,她只好坐下,从小丫头手里接了茶,放到王熙凤面前,笑道:“二奶奶有什么话,您请问。” 王熙凤拿起茶杯盖,随意拨一拨浮着的茶叶,也不问她们喝的这好茶是哪里来的,只说:“贾珍贾蓉父子惯是黑心烂了肠子的,我都知道。你们是珍大嫂子的娘家人,他们父子做媒,许尤二姑娘给贾琏做二房,你们也不告诉珍大嫂子一声儿,倒让我不明白。是珍大嫂子平素待你们不好,让你们心里竟怨上她了,还是说,我打听来的消息有误?” 尤老娘看屋内许多贾家的丫头婆子,不知怎么答这话。 尤三姐见势开口:“这事你没打听错,大姐姐一概不知,都是珍大爷和蓉哥儿做主办的。你要怪人,别怪到大姐姐头上。” 王熙凤便笑了,问她:“这事我打听得没错儿,可见别的事我知道的也是真的。三姑娘,你这么怕我怪珍大嫂子,可见是好妹妹。既是好妹妹,这都半年的功夫了,你怎么不去告诉她?是怕珍大嫂子知道了,二姑娘这‘新琏二奶奶’就做不成了?二月二十八,贾琏和二姑娘在这里拜天地,行的是夫妻成婚大礼,这话我没说错罢?你们自封二姑娘是新琏二奶奶了,自然早把我当死人,怎么她见了我又叫姐姐?这些话我都不明白,你们谁能说几句,给我解惑呢?” 她笑着把两手一摊,先看尤老娘,跟着便看尤二姐和尤三姐。 尤三姐又无话可说。 而尤二姐早被王熙凤一口一个“二姑娘”刺得哭了,正双手掩面,再不肯抬头。 王熙凤见一屋子的人被她一人震得大气不敢喘,把心中的浊气稍去了些,又笑道:“说来也巧了,咱们新二奶奶和琏二爷成婚的时候,正是我刚小产没两个月。我猜贾珍贾蓉说媒,必然说过我马上要死了,等我一死,就能把新二奶奶接进去做正房。琏二爷和新二奶奶新婚蜜意,想必在床榻上也没少提起我这个要死的人,是不是?那我今日真不该来,倒委屈新二奶奶还要叫我一声‘姐姐’。我怎么不遂了你们的意,悄没声死了,好让出这二奶奶的位置来,是不是?” 旁人听王熙凤的话,是在趁机贬损尤二姐,平儿听着,知这是王熙凤被彻底伤透了心,所以要把想说的话说个干净,好让自己再没有回头路。 王熙凤说得有些累了,对平儿指一指茶杯。 平儿会意,立刻说:“给二奶奶倒一碗新茶来。” 尤三姐看着王熙凤当众羞辱母姐,却无能为力、无言可辩。 她心中发急,急中生智,忙说:“琏二奶奶,论起这事,家母和家姐自然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儿,这我认了。可归根究底,是你和贾琏夫妻感情不合,贾琏恨透了你,才起意要娶家姐做二房。你又在族里不得人心,贾珍贾蓉才愿意说这个媒。你要闹,怎么不去闹他们,偏只来这里?需知我们姐妹并不是你房里的小丫头,任你随意打得杀得!” 王熙凤听这一席话,虽戳中她的痛处,让她又燃怒意,却也高看了尤三姐一眼。 她看时辰差不多了,索性站起来,冷冷笑道:“好个尤家三姑娘!你说出这些,我就和你辩一辩。你们姐妹小门小户,没甚家教,又水性杨花[注1],见一个男人爱一个男人,自然得男人的心,体谅他们也见一个爱一个!贾珍贾蓉是连妻妹姨娘都沾手的王八种子,贾琏更是脏的臭的不挑的人,我不得他们的心,我还落的干净!倒不似你们姊妹,在外面做见不得人的粉头就得了意!今儿来这儿一趟,我不过看你们两个粉头到底长什么样子,现在看过,果然是一家子下作娼妇,我也算看够了。打杀你们还怕脏了我的手!今日自然还有闹的,你们且看着罢。琏二奶奶四个字我嫌脏,就让给你这娼妇如何?我不拦你,倒看你能不能进得去贾家的大门!” 尤氏母女听得这话,都气怒羞恼满溢在心,尤二姐血气上涌,身子一软就要晕倒在地。 尤三姐忙扶住她二姐,双眼圆睁怒瞪王熙凤,才开口要骂,听得外面有人匆匆跑进院内,扬声说:“二奶奶!把珍大奶奶请来了!” 她一怔,要骂出来的话也一停,看王熙凤施施然往外去迎,笑道:“正人来了一个,还差一个。” 尤三姐顾不得再和王熙凤对骂,忙去摇怀里的尤二姐。 尤氏正一头雾水的走进二门,看见王熙凤忙问:“你的人说家里有急事,却把我请到这儿来是做什么?幸亏是林之孝两口子,若是别人,我早派人去报官了。” 王熙凤笑道:“大嫂子进来,这里有一件大喜的事要告诉你呢。” 尤氏仍是不解,携了王熙凤的手再往里走,看见了尤老娘尤三姐,和在尤三姐怀里悠悠转醒,已是妇人打扮的尤二姐,如何还不明白? 她浑身都抖起来,指着尤二姐尤三姐问:“她们,她们……” 王熙凤松开挽着尤氏的手,在一旁抱臂笑道:“这便是我要说的喜事。恭喜大嫂子的妹妹,要成新琏二奶奶了。” 尤氏头晕目眩,正待再问,诸人都听得大门外一声报:“王尚书和尚书夫人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注1:原文第六十四回“二姐又是水性的人,在先已和姐夫不妥,又常怨恨当时错许张华,致使后来终身失所,今见贾琏有情,况是姐夫将他聘嫁,有何不肯,也便点头依允。” 在贾琏私娶尤二姐这件事上,王熙凤当然恨贾琏贾珍等,她也有理由恨尤二姐。尤二姐由贾氏族长做媒,是贾氏族长夫人的妹妹,是实打实能威胁到她生命和正室地位的贵妾二房。王熙凤在原书中要依靠贾琏或者说“夫家”活着,在她没儿子的前提下,不可能治死贾琏,所以只能闹一场宁国公府出气,再苛待尤二姐。(个人认为尤二姐的死主要原因在于贾琏不上心,次要原因在于尤二姐的性格过于软弱,王熙凤的推动只能占很小一部分。贾琏多往尤二姐屋里去几次,尤二姐能顿顿吃剩饭?贾琏发狠教训几个说尤二姐过往的奴才,别人能不怕?贾琏不宠秋桐,秋桐能有底气和尤二姐作对?至于尤二姐的孩子,本来就怀在国孝家孝里面,而且是在尤二姐明面上没有和贾琏圆房的情况下怀上的,按理说根本就留不住。) 现在王熙凤有别的出路了,在大闹一场脱离贾家的同时,以她的性格,当然也会不甘心去看看尤二姐到底是什么人,见了面双方互相刺激,骂起来并且骂得很难听……也很正常。 原谅谁不原谅谁是王熙凤自己的事,别人无权替她决定她应该原谅。 尤氏姐妹不会死。毕竟最该死的不是她们。 感谢在2021-11-0923:37:50~2021-11-1020:55: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1435384个;喵呜呜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慕容绯衣10瓶;nith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闹翻 现任兵部尚书王子腾的发妻甄应瑶,比其夫小几岁,曾是锦荣侯府嫡出小姐,也是二等锦荣男,江苏织造郎中甄应嘉甄大人的嫡妹,甄家金尊玉贵的姑奶奶。 但甄应瑶一直引以为傲的娘家早已于数年前的初春获罪败落。她现在只是罪臣甄氏的女儿。 幸而丈夫待她一直不错,她又有一女一儿,是丈夫所有的子嗣,在王家二三十年,下人们都是从她手里出来的,在家里她不受委屈,出门在外,她娘家虽然败落,但丈夫依旧身居高位,也无人因甄家而看低她。[注1] 只是没有娘家支撑,女子确实少了依靠。她兄弟侄子们被流放受苦,母亲嫂子侄女们日子也不算好过。甄应瑶夜里睡不着时,也难免对林家有所不满。 可她也知道新皇上位,天地间已换了一副日月。林家势头愈盛,又得皇上信重,还和皇后有亲,丈夫身在官场,身为臣子,不能与林家作对,甚至还要与林家交好,她也要预备着见到清宁伯和清文县君时客气有礼,不能露出怨恨。这些她都明白。 其实最让甄应瑶喜欢不起林家的,是她孩子们都还小,她女儿才十三岁,儿子才刚到八岁,婚姻大事未定,母亲的娘家就倒了,将来议亲,岂不只能往差一等去寻? 纵然丈夫让她不必过忧,儿女婚事终究要看父亲的官位,而非母亲的娘家,她心里又怎能不在意。 比方元春当日在宫里,那些人岂能不顾着她舅舅是谁呢? 但近几日有一桩事,让甄应瑶怀疑起她一直以来的看法和态度。 丈夫的侄女儿,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凤丫头,也是王家出去的女儿,也是嫁给了贾家的男子,却不似大姑太太一般顺利。 贾琏明知王家,却还敢在外偷娶二房? 他和贾珍贾蓉这些人就不怕事情败露,王家找上门吗? 她随之想明白了,出嫁从夫,凤丫头一直没能生育,贾琏为子嗣起见纳妾是常理。就算贾琏是“娶”的二房,算违亲停妻再娶,按律要夺官坐两年的牢,还要挨五十板子,可凤丫头还要和贾琏过下去,王家怎么能真把贾琏送到大牢里? 所以贾珍贾琏才有恃无恐。 丈夫的决定却让她吃惊。 丈夫竟然要支持凤丫头和离,还会和贾家要出来凤丫头的嫁妆和巧姐儿,再把凤丫头送去给清宁伯做女史…… 而且,他还支持她娘家的几个侄女儿去给清宁伯投帖子! 第一日听王子腾说此事,甄应瑶险些以为他疯了! 后来,王子腾对她解释,这一切都是因为圣意如此,他才会这般行事。 半个月过去,甄应瑶坐在往贾琏藏外室宅子去的马车上,觉得她已经明白了,又仍有些迷惑。 圣意…… 若不是圣意,丈夫当然不会就这么和贾家闹开。贾家现在朝中无人,难保底下小辈有一两个能进益的,或是他家的女儿嫁入高门,再反哺娘家。 若不是圣意,凤丫头的娘家再是位高,也不会让她万事遂心如意,只怕她终究还要和贾琏凑合着过下去。 凤丫头被清宁伯看中,不惜费这么大的事也要把她从贾家摘出来,只能是因为凤丫头的确实本事不错了。 这个想法让甄应瑶觉得奇怪又新鲜。 就好似……凤丫头是个男子,被伯乐慧眼识珠取中,从此会风生水起,平步青云似的。 甄应瑶知道她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下了马车,她把手稳稳搭在王熙凤的胳膊上,端出她二品夫人的气势,冷笑道:“这就是贾琏藏新奶奶的地方儿?” 王熙凤已经收敛笑容,低头垂泪:“伯母,就是这里。” 尤氏跟着王熙凤迎出来,见人已是慌了手脚:“凤丫头,这是……” 王熙凤道:“伯父,伯母,这事珍大嫂子全然不知,不必怪在她身上。大嫂子,我今日请你来,是想让你请你两个妹子随我们去见老太太,把事回明。既然贾家的族长觉得我当不起琏二奶奶,何必偷给琏二爷娶新妻?不如一齐说开,我拿了休书就走,把地方儿腾出来,贾家的人再娶谁,就不关我的事了!” 甄应瑶冷淡道:“有劳威烈将军淑人。” 尤氏心中直突,看王尚书站在一旁,虽没言语,却一直黑着脸,再见甄应瑶和王熙凤是这等态度,知事只怕不可挽回了。 她也恨贾珍贾蓉瞒着她办下这等事。二姐儿几年前不听她的劝,和贾珍有了首尾,连带坏了三姐儿和她的名声,这也罢了,总有挽回之法。可她竟然鬼迷了心窍,偷嫁给贾琏做二房!三姐儿也不告诉她!亏她还和清宁伯求了,要给她说媒找人家! 在甄应瑶身旁赔笑再次进了这所宅子,尤氏对尤二姐尤三姐冷冷道:“你们随我到荣国公府一趟,面见荣国公夫人,将这事从头到尾说明。你们瞒着我,自然不把我当姐姐,我也没什么要对你们说的了。” 尤二姐身子还软着,听得此言,险些又晕倒在地,得亏尤三姐拼命扶住了。 甄应瑶见不得这等娇弱样子,冷哼一声:“威烈将军淑人,令妹这样,不会是不想跟去作证罢?这别人都可不去,她是‘新二奶奶’,不能不去。” 王家又跟着来了许多婆子丫头,乌压压站了一院子,比王熙凤独个在这里时更让人心惊。 尤三姐此刻已一言不敢辩,唯有忙着给尤二姐灌水,又一咬牙在王尚书夫人面前跪下,叩头道:“夫人,我姐姐自然对不起琏二奶奶,可家姐素来体弱,并非作态。我……” 甄应瑶不屑打断尤三姐的话:“你要跟着去,是你也嫁给贾琏做外室了?这里哪有你插嘴的地方!若她动不了,我就去把荣国公夫人神威将军夫人和我们姑太太都请来,也好叫她们几位看看贾琏是如何‘金屋藏娇’!” 王熙凤淡淡道:“琏二奶奶尤三姑娘不必怕,不过是去和老太太说两句话罢了。天下总有王法,光天化日,还有你们姐姐在,我们还能害了你们的性命不成?怪道琏二奶奶偷偷嫁人,都不肯让大嫂子知道,原来是信不过大嫂子的缘故。” 这尤三再多说,她也不介意多离间她们姊妹几句。 尤三姐被逼得无法,只得和丫头搀着尤二姐出了门。 王熙凤又让人把尤老娘也带上,尤三姐看在眼里,不敢说一句话。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荣国公府,王子腾和甄应瑶早商议过,今日顾不得丢人了,闹得越大越好,便直奔荣禧堂去,王子腾又让林之孝把贾赦贾政等都请来。 贾母闻得王子腾和夫人忽然来了,忙命人请进来。 谁知人却回:“王大人说请老太太到荣禧堂去,有大事要和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和二老爷、二太太商议。” 住在荣庆堂的女孩子们也都慌了神,见贾母又急又气,皆不敢问。 不一时,侍书悄悄的绕进来,竹筒倒豆子的和贾母说:“老太太,三姑娘命我过来,说琏二爷在外头娶了珍大奶奶的妹子做二房,被二奶奶发现了,找了王大人和夫人来,要让二奶奶和琏二爷和离呢!老爷和太太都到了,正劝呢,薛姨妈也正劝,也有人去找大老爷和大太太了,请您也快过去,王大人和夫人只怕是下了决心了!” 贾母急匆匆带人赶到时,贾政和王夫人已经劝过一轮,薛姨妈也在旁帮着和甄应瑶说:“嫂子,怎么就到这个地步了?琏儿这事做得是不对,可也不至于这样。让琏儿好生认个错儿,把那女人打发了就完了。咱们几家这么多年的亲戚情分,难道要断送在今日了?” 甄应瑶不肯松口,定要让王熙凤带嫁妆和女儿和离。 薛姨妈劝不动她,只好劝王熙凤,说:“凤丫头,姑妈知道你生气。可你好歹想想巧姐儿,不说能不能把她带走,若带不走,以后让孩子如何在这里自处?就是真带走了,你带着女儿不好再嫁,难道在娘家一辈子不成?还有巧姐儿以后的婚姻大事,又怎么办呢?” 王熙凤只道:“是琏二先不顾我和他的夫妻情分,也不把巧儿当回事儿,在外面逍遥娶了新妻。巧儿将来真被耽误了,也是怪他不争气的爹。何况我一走,琏二必会新娶,巧儿一个姑娘,无依无靠,在这里怎么过?不如跟着我,还省得她碍着她爹和后母的眼!” 薛姨妈急得道:“那你不走不就完了?” 王熙凤笑了,说:“今日闹了这么大,我最后若不走,叫琏二以为我仗着娘家的势逼他,以后更恨不得我死了。我何苦留在这里让他咒我,不如去了的好,也算落个清净。” 薛姨妈唉声叹气,只盼着贾母快来,或许还能劝动王熙凤和甄应瑶。 可贾母来了,王熙凤眼圈儿红了,颈子也软了,低着头跪在贾母面前,也死不肯松口要留下。 贾母老泪纵横,劝一回王熙凤,又骂几句尤二姐尤三姐,说:“凤丫头,你放心,我绝不让这个娼妇进贾家的门!” 王熙凤落泪道:“老祖宗,您知道我要去不是为尤二姑娘。” 贾母唉声叹气:“我知道,都是琏儿混账,辜负了你!快让他回来,给凤丫头跪下磕头!再把珍儿蓉儿这两个王八种子叫回来,都给凤丫头赔礼!” 王夫人只得提醒:“老太太,琏儿前两日被大老爷派出去办事了,不在家。” 恰是贾赦邢夫人也来了,贾母恨道:“你和我说,你有什么要紧的事,非要这几日派琏儿出去?昨儿我的生辰,你都等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注1:原书中写过王子腾女儿的婚事,没明写他的儿子怎么样,他有没有儿子。这里是私设。 明天结束招人,棠棠开府! 感谢在2021-11-1020:55:04~2021-11-1023:38: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瓊瓊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分家 贾赦身为袭爵的长子,却不得正位荣禧堂,只能住在隔出来的东院里,难免心怀不满。他不自省活了五十多年,不但一事无成,只会吃酒好色,还在外做下不少大祸,只怨贾母偏心。 上有孝道压着,贾赦不敢明着说什么,但私下没少借机发挥,去年还想纳贾母身边的鸳鸯做姨娘,实际是想借鸳鸯摸清贾母的私房,再慢谋搬来罢了。 偏鸳鸯是个不识好歹的倔骨头,凭他怎么找人说,竟然不肯。他心思被贾母识破,为了遮掩,只得花八百两银子,从外头买了个丫头进来。 要鸳鸯是为了弄贾母的钱,这下钱没弄成,又花了八百银子出去,还让贾母更不喜他了。 贾赦赔了夫人又折兵,一腔的不满没处去,除怨贾母偏心外,余下尽记在二房贾政王夫人等身上。 贾琏之妻王熙凤是二房王夫人的亲侄女,贾赦先看她便有一重不满。又兼贾琏王熙凤两口子成婚后,不在自家孝顺长辈,却去二房帮忙。一年两年还好,这七八年下来,贾赦看王熙凤为二房的事忙坏了身子,流掉的是大房的孙子,以致贾琏都二十七八了,膝下竟还无子嗣,就算本对王熙凤还有些对小辈的疼爱,也早都磨没了。 是以贾赦对贾琏在外私娶二房,令王熙凤请王家人来大闹要和离出去一事是乐见其成。 他自以为王家再得势,他也借不着光儿,还得受着二房的气。贾琏这些年没儿子,也是因王熙凤厉害,压制着丈夫不许纳妾的缘故。 王熙凤去了正好儿,他再给贾琏娶一房贤惠的新妻,生儿育女,孝顺公婆,不比伺候王家的姑奶奶好多了? 因此贾母问他派贾琏去何处做什么,贾赦只道:“儿子自然是有要紧的事才派琏儿出去。虽说昨儿是老太太的寿辰,可在国孝里,又不得庆贺,所以儿子才让他出去。不然琮儿还小,别人儿子也指望不上。” 贾母气得浑身乱战,喝问:“我只问你,琏儿这下流种子什么时候能回来!你顾前不顾后,把个人差走了,等他回来,媳妇儿都没了,看他怪不怪你这老子!” 贾赦叉着手低头道:“要依儿子说,人要去是不中留。亲家老爷和太太都来了,只怕琏儿在这里也留不得人,还闹起来不好看。他不在这里也好。儿女亲事父母做主,若亲家老爷太太一定要带凤丫头去,我做父亲的倒能替琏儿写放妻书给凤丫头。这也是几辈子的情分在,何必非要留人,大家大闹一场,丢人丢到外头去呢?至于琏儿,等他办了事回来,再教训他罢了。” 贾母被贾赦气得心口直疼,难受得自家锤胸口,鸳鸯也顾不得避着贾赦了,忙上来服侍贾母擦汗顺气。 等贾母缓过来些,甄应瑶道:“老太太,既然亲家公都这么说了,您也就别费劲再留了。左右今日我们是必要把凤丫头和巧姐儿带回去的。还有凤丫头当年出阁的嫁妆单子,我们也带来了一份儿。上头所有东西,还望贵府上尽快找齐,别缺什么少什么的,不好看。”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王熙凤的嫁妆单子,亲自递到贾母手里。 贾母颤巍巍接过,一面落泪不止,一面指着贾赦骂道:“这就是你做爷爷的?儿媳妇你不留,连孙女你也不要了?你还要脸面,就赶紧求一求亲家老爷太太,不然传出去,外人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连孙女儿都不要,看你怎么见人!” 凤丫头必然舍不得巧姐儿,把巧姐儿留下,就是把凤丫头留下了! 这个没点儿算计的老大,他也不想想,凤丫头走了,琏儿还上哪儿去娶凤丫头这么好的媳妇回来?今日和王家闹翻,放凤丫头走,来日又怎么和别的亲戚处?凤丫头这些年辛苦,他就一点儿不记得? 贾母忽然心头一惊,眼睛向王子腾和甄应瑶看过去。 王家这下了决心大闹到底是为什么?两家几十年的老亲,难道…… 贾赦听这几句倒被说住了。凤丫头去了无妨,还要把巧姐儿带走是个什么道理?巧姐儿虽然是个丫头,也是贾家的血脉! 这时五间荣禧堂内已不分什么男女老幼,全都混处一室。贾母坐在最上首,王子腾甄应瑶分坐下首,薛姨妈坐甄应瑶下首,尤老娘和尤二姐尤三姐在侧间,王熙凤跪在贾母身前,余下贾赦邢夫人贾政王夫人等都只站着。 贾赦便要转身向王子腾说贾巧姐的事。王子腾见状,直接站起来,做个手势止住贾赦开口,道:“今日凤丫头和巧姐儿我们必要带走。若贵府上不愿意,我们少不得只能把这事拿到衙门大堂里,请顺天府的大人评一评是非。那时贵府上可别后悔。” 这是在威胁贾母贾赦,若不许带走贾巧姐,就别怪他狠心,让贾琏尝一尝坐牢挨板子是什么滋味了。 王子腾这几句话抵得过别人几百句,屋内再没有人敢劝。 贾母泪流满面,伸手把王熙凤扶起来,最后问她:“凤丫头,你真舍得我这老婆子,也舍得你姊妹们?” 王熙凤也已泣不成声,说:“老太太,不是我狠心绝情,实在是这里没有我站的地方儿了。与其再赖下去,让老太太将来在孙子和孙子媳妇之间为难,不如我先去了,也算保全这些年的情分。” 贾母再无话可说,只得叹道:“也罢,也罢。都散了罢,散了。三丫头,你先送姨太太和宝丫头回去。姨太太,今儿倒连累你也跑一趟。” 薛姨妈起身道:“这都是亲戚们的情分,应该的。” 她又对王子腾等致意,带薛宝钗贾探春出去了。 贾母便对王子腾甄应瑶道:“凤丫头在我们家辛苦了这些年,是贾家对不起她。她的一应嫁妆东西,请贵府带人去收拾。当年的聘礼,我做主,也就算了。” 甄应瑶等王子腾的话。 王子腾道:“多谢老太太好意,但不必了。既是和离,凤丫头的嫁妆我们带走,聘礼自然也要奉还。” 贾母叹道:“我知贵府不愿意落下贪图聘礼的名声。其实咱们两家谁也不缺这点儿东西。可巧姐儿既要跟她娘走,以后贾家不能养她,这就算是她那混账糊涂的爹养她一场。我们家还有二太太,容我再叫一句亲家,聘礼万万莫要还了。” 王子腾心中对贾母还是存着几分敬意的。闹也闹了,目的也已达成,王子腾便不再定要还聘礼,对贾赦等点点头,与甄应瑶携了王熙凤自去收拾。 堂内只剩了自家人,贾母指着贾赦邢夫人冷笑:“你们别打量你们那些算计我不知道!先要弄走鸳鸯丫头没成,今日弄走了凤丫头,来日就好摆布我了!我告诉你们,别做这梦!巧丫头是我的重孙女,我疼她一场,自然还有体己给她带去,省得人家说咱们贾家生了不养,没个人伦!” 贾赦虽想王熙凤走,却不想是让他这么没面子走的,又是贾母不让要回聘礼,他又少了银钱,更加不快,愤愤道:“不过一个丫头片子,老太太就这么舍不得,倒舍得亲儿子和亲孙子!” 连不是贾家人的巧姐儿都要给东西,怎么不想着给他? 贾母愈发冷了声儿:“我知道,你一直怨着我偏心,恨不得我死了才好。今儿不用我死,我就遂你的心意,等珍儿这王八羔子回来,让他做个见证,你们哥儿两个分家,各自过活去罢!我手里的东西是我的棺材本儿,你们不怕一个不孝的名声,就只管算计!” 看今日王家的情形,她只怕贾家不日便要步甄家的后尘。 老大不知在外头做了多少孽,都瞒着她。把二房分出去,好歹贾家和王家的亲戚情分还能不断,将来老大做下的孽事发,也连累不着二房,贾家或许还能留下一房,不似甄家全家败落。[注1] 是她没教出个好儿子,老大和老大媳妇不孝顺她,要算计她摆弄她,她年老糊涂了,能知道的就想法子应对,不知道的,也只能受着罢了。 这话一出,堂内有人喜有人悲有人愁。 贾赦不意今日的事竟还有这个结果,心中大笑,面上总还要作态一番,跪下连说不肯分家,又拉扯邢夫人也跪。 贾母看不得他们夫妻这般假惺惺,冷着脸道:“我说要分,就是分了。你们各自也有孙子辈了,很不必在住一起。分家才成个礼。” 她又看贾政王夫人的反应,发觉这两个竟分毫不知她的深意,都在发愣发急,心内更加失望。李纨也还是平常那副木头样子,倒只有尤氏似乎明白了一点儿。 贾母恨尤二姐这没脸的东西私嫁贾琏,刚知道此事时,也迁怒在尤氏身上,但到了现在,她只叹尤氏这样晓事能干的孙媳妇,怎么偏没个好娘家? 她道:“珍哥儿媳妇,你把你母亲妹妹带出去罢。这是你娘家人,我不多说。但我把话放在这儿,有我在一日,你二妹子就休想进荣国府的大门!” 尤氏满面羞惭,忙扯尤老娘尤二姐尤三姐出去,私下与她继母继妹大怒一番,又不得不打算她们三个的前程不提。 又过一会儿,贾珍贾蓉父子从铁槛寺连滚带爬的赶回来,不及请罪,便被贾母立逼着给贾赦贾政分家,都惊得呆了。 等明白了前因后果,贾珍心内再不担心,反而高兴。 过几日琏兄弟回来,知道因娶二房让他二叔分出去了,他成了西府正经当家爷们,自然还有谢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注1: 原书第十五回:老尼便趁机说道:“我正有一事,要到府里求太太,先请奶奶一个示下。” ……凤姐听了笑道:“这事倒不大,只是太太再不管这样的事。”老尼道:“太太不管,奶奶也可以主张了。”凤姐听说笑道:“我也不等银子使,也不做这样的事。” 个人认为王夫人年轻管事的时候或许也做过包揽诉讼摆弄官司的事,也有可能没做过。这里私设她做过但贾母不知道。 (我好恨净虚这个老尼姑!凤姐本来不想做这种事但她非要想方设法让凤姐干,作孽啊!另外个人认为张金哥和未婚夫的悲剧主要还是在双方父母和王八蛋李衙内造成的,王熙凤不管这件事,老尼还会求别人管。但凤姐确实从这件事开始越来越胆大贪婪了。) 今天应该还有一更~ 感谢在2021-11-1023:38:34~2021-11-1120:4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野10瓶;heatdeath9瓶;东方天幕上莹亮的星星6瓶;sy4瓶;50254506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尴尬 若说贾王两家几乎闹翻,王子腾把侄女儿从荣国公府带走,要和贾琏和离的事闹得还不算太大,没过两日,荣国公夫人做主,定要给她两个儿子分家,把平素宠爱的次子,工部员外郎贾政分出去,自己只和长子一等神威将军贾赦过活的事儿,却几乎是人人皆知了。 外头如何议论,林棠当然知道。有说贾母竟怎么转了性儿的,也有暗中赞她决断厉害的。有少数看得深的,静待贾家如何结果之余,也不免担忧起自家。 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林棠问:“贾员外郎要搬到哪儿打听着了?” 林丰回:“二舅老爷的新宅子就在咱们府往后三条街大兴街上,是一所五进的宅院,听说是荣国公夫人命人花高价买下来的。小的同人去看,已经挂上‘贾宅’的匾了。” 林家现在住的宅子周围都是官宦人家,大兴街上住的人家略差一些,但也都是非富即贵之家。贾政的新宅子五进,在那个位置,按照市价,至少也要三四千两银子。若是买的急,价还要再高一些。 贾元春没有封妃,宁荣两府没盖省亲别院,又抄了赖家,看来经济情况是比原书好上不少。 林棠又问:“荣国公府家分得怎么样了?凤姐姐的嫁妆搬的怎么样?打听到贾琏什么时候进京了吗?荣国公夫人有没有受什么气?” 最后一句她是替黛玉问的。 林丰回:“小的们打听的是大舅老爷和二舅老爷除祖宅田地外七三分家,因有珍大爷见证,分的还算顺当。王尚书派三四十个人日夜打点王娘子的陪嫁,大约今儿就能搬完了。琏二爷是七月二十九离的京,往返平安州半个月,大约还要七八日才能回。小的们无能,荣国公府内里的事暂打听不着,但大舅老爷得偿所愿,大约也不会不敬老太太。” 林黛玉叹道:“大舅舅还指着老太太的尊位横行霸道,想来也不会太过分。” 林棠说:“你若担心,咱们过两日去看看?” 林黛玉摇头:“凤姐姐说话就要来咱们家,咱们这时过去,岂不两相尴尬?” 林棠笑道:“工部昨儿和我说,清宁伯府得十月初才能竣工。这还有将近两个月,他们怎么就知道咱们早定下凤姐姐了?”她附耳对黛玉道:“贾家已成这样,咱们过去也不会碍着什么了。” 林黛玉犹豫:“那就去?” 林棠笑命林丰:“我写封帖子,你给荣国公府门上送去,说我和玉儿初十过去看老太太。”又和林黛玉说:“有你这好外孙女在,贾赦再想怎么着,也得顾着你我。你去看外祖母,我就当看一日热闹。再有我也得知道宝钗和她娘说的怎么样了。她娘若不同意,我少不得还得劝一回。她这个人我可要定了。” 林丰待林棠写完帖子,领命出去,林黛玉看着案上摆着的历书,忽说:“后儿该是乡试第一场了。” 林棠看一眼丫头们,把林黛玉领到内室,笑问她:“那日让你去送他,你不去,现在又念叨。你实话告诉我,对他到底怎么看?” 林黛玉微微红着脸,想了半日,并不瞒林棠:“我也不大清楚。只是他看我与看别人不同,我难免偶然多想他一回罢了。他虽然不说,但他的心我大概能明白,倒也佩服。” 她想一想,又笑道:“其实是上次外祖母提贾宝玉,我免不得把他和颜表哥比较一番,所以……” 林棠问:“那他真说服了他爹娘,你会怎么?” 林黛玉一抿唇,笑道:“我还小呢,才不管这些事。况且我有正事要办,哪儿有功夫多想这些?” 她跟着便道:“姐姐,我看女医的事在家里办还是不方便。你府里给我留两个院子罢。” 林棠便也说起正事:“留几个院子都容易,但地方儿得先安排好,不然将来腾挪起来不方便。” 她拿了清宁伯府的堪舆图来,指着说:“我住正房,你的院子我在后面留了一间,花园也不算。西路前面本预备的是住大夫和请来的先生们,我正房西边给女官幕宾住。但女医也要来,不如把大夫一并挪在东路北边。东路这里要住各色匠人们,还剩三间院子。我让工部在这里多砌一道墙,再派几个禁卫守着,就各不相干了。正好儿这里有一所角门,后面就是大街,我明日派人去,看这里有没有商铺房屋能买,将来给女医做出诊种痘的地方也便宜。你到女医这里,也只需穿过花园,比往前面去还近些。” 林黛玉觉得这安排甚好,问:“陛下可说了,会派几位女官来教?” 林棠说:“陛下没给准数儿,大约至多也就两位。其实一位典药教二十个女医都够,若有司药能来,就算意外之喜了。” 林黛玉点头,看清宁伯府的堪舆图上竟没几处空院子了,笑道:“本还觉得这么大的伯爵府只住姐姐和我太空了,现在竟觉得还不够住。” 林棠从案上挑出纺织机的图纸,对着堪舆图看了一会儿,笑道:“实在没法儿,只能在外面买几个院子。幸好我以后年年有上万的进项,爹还分我银子,随我怎么折腾都够。” 就算不够,她还能再用科研经费的名义向皇上要钱嘛。 却说林棠的帖子递到荣国公府门上,贾赦虽气,也只得把这几日的嚣张威风给收了些。 贾母把他的态度看在眼中,心中更是失望不已。 她这长子,从小被他祖母娇惯,现到了胡子花白的年纪,还是软的欺,硬的怕,一点儿出息刚性都无……[注1] 一点儿刚性都无? 心中评价贾赦的话对应上偶然知道的别人说贾宝玉之言,贾母不由愣住。 她一直怨恨婆母教坏儿子,那宝玉现在这样,是不是也是她宠出来的? 宝玉这孩子衔玉而生,和他祖父又生得像,天性比旁人不同,她愿意纵着。一个珠儿,被老二两口子逼死了,只剩一个宝玉,她不免多顺着他些。 凤丫头带大姐儿和巧姐儿走了,宝玉哭了几日。他老子要分家搬出去,宝玉不管别的,只跑来说舍不得迎春和惜春。 想到宝玉一直的表现,贾母渐渐放松了。 宝玉并不和他大爷似的一味欺软怕硬,只是在姐妹丫头们身上格外用心。他小孩儿家一个…… 他十四了,在外人眼里已不是孩子。珠儿是在他这个年纪进的学,他还再要几年呢? 贾政王夫人要搬出荣国公府,在荣国公府借居的薛姨妈和李婶娘算来都是贾政一房的亲戚,也不好再住下去。 薛家还好,薛宝钗早劝动薛姨妈搬到自家房舍去住,薛姨妈这两日已趁便请辞。而李婶娘却有些尴尬。 李纨之父,即李婶娘亡夫的兄长李守中已去了几年。李家现下当家的是李纨之兄,李守中长子李绍。这李绍三十余岁年纪,连守了父孝母孝后,已于上一科得中,选往外地做知县去了。李家本不甚富贵,只是清流,李绍离京时,便把李家在京的宅子赁了出去,每年赚些租金,贴补家用。本李婶娘进京时,正是租李家宅子的人调动出京不租了,可以给她们母女三人居住。偏荣国公府留人,李婶娘和李纹李绮不必住,李绍便又把房子租给了别人。 是以现下李婶娘和女儿们竟算无处可去。 虽贾母亲留,让她和李纹李绮母女只管住着,王夫人也命李纨来说李家母女可跟他们一起搬走。但李婶娘也是三十来岁将近四十的人了,自丧夫后经历多少人情冷暖,怎分不清真心假意? 贾母是真心要留,可两房分家,她们是二房的亲戚,怎好接着住。跟去贾家二房的宅子合适,但王夫人又并非真想让她们去。李纨贾兰还要靠王夫人吃饭过活,她们真跟去,又让李纨难办。 算来算去,李婶娘索性拿出二百两存银,也不求别人,只求到薛姨妈处,帮忙买一进小院儿,好让她们母女存身。 薛姨妈接了银子,倒很敬服李婶娘,说:“我们家里也是孤儿寡母的,正缺人一处作伴。若不弃嫌,不如跟我们家去。我们家别的没有,空屋子总有几间。让宝儿琴儿她们姊妹一处岂不好?咱们也算亲戚,不必客气。” 李婶娘笑叹道:“您的好意我领了。只是我不住这里,却去你们府上,这里老太太知道,未免伤心,且还有我们姑奶奶面上也不好看。左右都在京里,走动也方便。等我们安顿下来,必要去您家里相谢的。” 薛姨妈劝不动李婶娘,私下和薛宝钗说:“若不是你哥哥那个混账样子,我倒愿意娶她家的女儿做媳妇。李家两个女孩子着实安静稳重,又通诗书,哪一个都比你哥哥强百倍。咱们家是空有银钱,却没两个靠得住的人。只盼着你哥哥能娶个好媳妇,让他从此知改了才好。” 她又不免心动:“宝儿,你说我去托老太太提亲如何?” 薛宝钗笑道:“此时不妥,倒似咱们家趁人之危,谢恩图报似的。” 她看是个机会,扶薛姨妈坐下,说:“妈妈,您说咱们家没有可靠的人,这话不错。所以我思来想去,给清宁伯投了帖子。清宁伯上一回来考过我,已许我做她府上的七品少史了。” 薛姨妈正自发怔,薛宝钗忙接着说:“我觉得清宁伯府算个好去处。李家婶娘和两个妹妹若合清宁伯的意,也去她府上岂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注1:贾母和她婆婆的恩怨情仇是私设。 明天一定开府! 感谢在2021-11-1120:46:01~2021-11-1123:4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晋江管理员9669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乔迁/修,新增贾琏被骂 薛父走得早,薛姨妈过于慈软,薛蟠又是个呆横的性子,薛宝钗从十岁不到就收了做小女儿的心,开始帮薛姨妈照管家务,规劝薛蟠。 她虽天性聪颖,但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儿,有些事她能管得,有些事却插不上手。比方薛蟠在家有什么不是,薛姨妈拦着,她并无法和薛父一样拿大棒教育薛蟠。薛蟠在外惹祸,她纵说薛蟠的不对,薛姨妈已忙三迭四的派人去善后了,让她是有力无处使。 所以薛宝钗早早打定主意,哥哥不成器,不能撑住薛家门楣,她也是薛家女儿,可去参选,若选为宫中女官或公主郡主伴读,也算薛家在宫内有人,可以和哥哥在皇宫内外互相扶持。 可还没等她进京待选,哥哥就做下大祸。贾雨村胡乱判案,给哥哥弄了个什么“冤魂索命而死”。 她不敢再去参选,怕宫中查出哥哥的案子,只好再做打算。 随母亲哥哥到了姨爹府上,母亲看中宝兄弟做女婿。但她看了几年,宝兄弟就算搬到前头上学,也只肯在女儿身上用心,对功课不过糊弄过去就算。 这样的人一世富贵就罢了,若遇上些磨难挫折,必不能与她同舟共济。将来两家败落,难道只让她一个人支撑? 何况这只是妈妈一厢情愿,荣国公府老太太很明显不想她做孙媳妇,甚至连姨妈的态度都暧昧不明,不说一句准话,却任由人家传“金玉”两个字。 但贾家不行,余下还有谁家,可以不顾哥哥,与她结为夫妻,共同进退? 薛宝钗不怪薛蟠连累了她,只遗憾她是女儿身,不是男子,不能出去做一番事业。 谁知天地钟灵毓秀,生出清宁伯这样一位奇女子! 清宁伯事业才刚起步,身边缺少人手,她侥幸被取中,还让清宁伯特为她改了选聘告示,来任她为七品少史。 薛宝钗感念清宁伯知遇之恩,也知这是她唯一能重振薛家的机会。 看薛姨妈回过神来面色大变,她忙笑道:“本来咱们家进京就有送我待选之意。我本不能参选了,如今蒙清宁伯之恩,封我为七品少史,和郡主伴读的品级是一样的,妈妈怎么倒不为我高兴?” 薛姨妈急道:“这如何能一样?做公主郡主伴读不过几年的功夫,等公主郡主们出宫开府成婚,伴读们也要各归家去。虽耽误了几年婚姻,但有服侍过公主郡主的名声,婚事反会更顺,且还能常与服侍过的公主郡主府上往来。这你一到了清宁伯府,她办的那些事,岂会轻易放你去成婚?就算清宁伯放你,人家见你婚后还要日日住在清宁伯府,如何照管家里,孝顺公婆,养育子女?想要和咱家结亲也无意了。这是耽误了一辈子的大事,你怎么不和我商量,私自办了?” 薛宝钗只好说:“妈妈,我既要去做这个少史,自然已经准备好不成婚了。” 薛姨妈大惊,跟着便急得眼泪下来了:“宝丫头,这如何使得!” 薛宝钗甚是无奈:“妈妈总觉得我还能找个好夫婿出嫁……求妈妈别再骗自己了,您细想,哥哥的人命官司终归是隐患——妈妈别说舅舅如何,只看甄家从前如何,现在又是如何,再看贾家和王家从前比王家薛家还好,这几日的事您不是也亲见了?有哪家愿意让出息的男子娶一个亲哥哥打死过人,官司未明的媳妇?连这里姨妈这几年都不给准话,何况别家?您就算定要让我嫁人,难道愿意让我嫁到一个比咱们家差几倍的人家去?” 薛姨妈哭道:“都是你哥哥这个混账种子对不住你!等他回来,我定要好好儿的拘束他!” 薛宝钗叹道:“妈妈就算狠心能从现在起约束哥哥,也平不了以前的事。而且妈妈一向肯纵着哥哥,我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一去清宁伯府上,清宁伯看我得用,或许愿意庇护薛家,让我能把各处生意收拢回来,哥哥的婚事也就好打算多了。妈妈要颐养天年,哥哥要娶妻生子,哪样不要银钱?家里现在过得去,再这样败几年,我怕哥哥连孩子都养不起了。左右我也没有做诰命夫人的命,不如让我去。我不嫁人,一心跟着清宁伯,落得一个省心干净,妈妈也不必担心我被婆家丈夫欺负,妈妈和哥哥也能得着好处,我为什么不去?” 薛姨妈已被薛宝钗说动心思,只是还不肯松口而已。 薛宝钗便趁热打铁,说:“半月前清宁伯来,妈妈见了,不是还和我极夸一回?这再有两日,清宁伯还要再来。妈妈有什么不放心的,现在告诉我,我后儿问了回来。” 薛姨妈半日说:“我也没有什么问的,不过想知道你去了屋子怎么住,每日的饭怎么吃,从什么时辰开始办差,什么时候能歇下,能带几个人服侍,出门在外有没有人护卫,还有几日放一次假,许不许家眷去看视……” 说着,她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拉着薛宝钗落泪:“你这一去了,让妈得多想你?” 薛宝钗立意要让薛姨妈觉得清宁伯府有千万条好处,笑道:“妈妈不必担心这些。清宁伯上回来已和我说了,我一过去可以带两个丫头并两个婆子,若自家不带齐,清宁伯府也会给配,都是她们姊妹调理过的好丫头。清宁伯府暂时不设六品长史,我和另一位少史同居一院,每人三间厢房,和在家里也差不多。三餐和清宁伯是一样的,病了还有太医大夫,还说会有宫中女医给看。大约每十日休上一日,只是逢中秋年节等大节,我需陪同入宫,只能调出假来给我放了。我要回来容易,妈妈要去看我也容易,不过几刻钟的路。” 她给薛姨妈擦泪,笑说:“便是哥哥没作孽,我被选入宫里做伴读,那可是几年也回不来家里一次。我要嫁了人,跟着夫家去外地,或许一辈子都见不着妈了呢。妈进京之前,和姨妈不就是二三十年没见了?所以我去清宁伯府是才是最好,妈细想想?” 薛姨妈全然被劝动,点头道:“你说得也是。以后咱们家就在京里,不回南了。你哥哥让他各处做生意去。我想你了,就去给你递信儿,过去看你,倒也便宜得很。” 薛宝钗笑道:“妈既认我是清宁伯府少史了,那我在其位谋其政,替清宁伯看中了李婶娘和李家两位妹妹,先去问问她们的意思如何?” 她说着起身,命人拿水服侍薛姨妈洗脸,便要出去,薛姨妈却忙道:“这不可!” 薛宝钗被薛姨妈拦住,问:“妈妈,这又是怎么了?” 薛姨妈叹道:“宝丫头,你要去清宁伯府做女史,是你哥哥不成器,连累了你。李家又没有你哥哥这样混账的男子。珠儿媳妇的哥哥虽说现下位低,但他三十出头就中了进士,谁知以后能到什么地步?那是李家姑娘们的亲堂兄,她们没有父兄,堂兄就和亲兄长是一样的。你现在去,自然说得好听。等过几年,人家后悔,想让女儿出阁了,想到都是你几句话耽误了人家婚事,那不是白白的结怨吗?” 这话说得薛宝钗犹豫:“那……等后儿清宁伯来了,我与她们略提一句,别的不多说。她们母女愿意,是她们的造化,若不愿意,我说过这话,也心里能安了。” 薛姨妈拉着薛宝钗的手,又叹了数句,洗脸整理衣衫后,和薛蝌薛宝钗薛宝琴打点搬家之事,并命薛蝌去给李家打听合适的房舍不提。 八月初十,林棠林黛玉上门。这回贾母没令贾赦贾政等迎,而是亲在二门处接了进来,握着黛玉的手叹道:“我这把老骨头没事儿,还能再活十年呢。倒累你们多跑一趟。你们都忙,我知道,歇一天不容易,这家里丢人的事儿也多,今儿我就不多留你们了,等吃过饭,你们就回家歇着罢。若这里还能肃静下来,我再请你们来。若不能,这里你们再别迈了,没得烦心。” 一席话说得林黛玉心酸不已,林棠在旁冷眼看着,贾母这话皆出自真心,并非假意,便只在旁劝慰林黛玉,多的没说什么。 一时邢夫人王夫人来了要见礼,贾母先看林棠。 林棠有意帮林黛玉给贾母撑腰,笑道:“今日和玉儿来,只为看外祖母,不为别的。知道两位太太忙碌,就不耽误太太们的大事了。”又命甄英莲去说这些话。 贾母不禁握住林棠的手,摩挲一会儿,起身说:“棠丫头,你跟我来。” 林棠对林黛玉一笑,跟贾母进了内室,问:“老太太还有什么话要说?” 贾母先让林棠坐下,然后自己走到一所柜子前面,开柜抬手要拿东西。 见贾母颤巍巍的,林棠忙上去扶住她,说:“您要拿什么,和我说就是了。” 贾母把一个匣子拿在怀里,笑道:“怎敢劳动伯爷。我还有事想求伯爷呢。” 林棠把贾母扶在榻上坐了,看贾母从怀中拿出一把钥匙,开了这匣子,里面是一叠儿银票,一叠儿身契,还有一个信封。 贾母从身契里抽出几张,又把银票数出一半儿,连信一起交到林棠手里。 林棠接了东西放在炕桌上,问:“这是?” 贾母又颤巍巍的起来,竟对林棠一礼,林棠也忙起身避开,说:“您有什么话请说。” 贾母一张口,眼泪先掉了下来。 她叹说:“这些银票是三万两,还是我的嫁妆银子和这几十年攒下的私房。这几张身契是鸳鸯几个的。连着这封信,我想来想去,只能求你拿着了。” “有大老爷做主,这个府不知什么时候就倒了。”贾母的声音带了老年人的暮气,“他将来怎么样,都是他的报应,也是我的报应。可迎丫头几个和宝玉兰儿这些孩子无辜。我今儿把这些托给你,将来这个府上无事便罢,若有不好,几个丫头被卖了,只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拿这些银子救他们出来……” 林棠觉得心有些往下坠,沉沉的,不知是替这赫赫扬扬的宁荣二府叹惋,还是敬服贾母的智谋决断。 难道她是在心疼贾母? 她将手中的帕子递给贾母,贾母接过,拭泪道:“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到了这时候,我也只能说出来了。玉儿那不成器的大舅舅,去年看中了我身边的鸳鸯。鸳鸯丫头忠心,不肯跟他去,必是让他恨上了。我活着一日还好,我若死了后,鸳鸯丫头如何逃得了他的手心?连我贴身别的丫头也难保。我老了,一日比一日糊涂,谁知到会不会给他哄了去?所以我把她几个的身契也托给您,连上这封信是我的信物,求您也保她们一个平安。您看?” 贾母用那样祈求的神情看着林棠,林棠如何不答应呢。 她把贾母拿出来的信封身契银票收在袖子里,笑道:“您身子这么硬朗,我看鸳鸯几个到了年岁,在我这里孙子都有了,您必是还好好儿的,让重孙女重重孙女孝顺您呢!” 贾母大松了一口气,跟着便有些头晕目眩。林棠要叫人进来,贾母摆手,她便给贾母倒茶,看她好了,才一同出去。 这时薛宝钗三春史湘云的等姊妹们都到了,正一处说笑。 见林棠出来,林黛玉悄悄和她说:“才刚宝姐姐问我,能不能和姐妹们说她被姐姐选中的事儿,想试探李家姐姐们的意思。我许了。宝姐姐还说姨妈那边儿同意了。” 林棠笑道:“好个薛宝钗,不枉我费这么大的劲儿挑她出来。” 林黛玉问:“姐姐觉得李家姐姐们会愿意吗?” 在心内算过一回,林棠笑道:“愿不愿意都不碍着什么。且看罢。” 回到家中,林棠把贾母之托告诉了林如海和林黛玉,两人皆是一番感叹,又谢她收下了贾母所托。 林棠笑道:“你们再谢我就恼了。没见有为了外人谢家里人的。” 林如海林黛玉相视一笑,又是一箩筐的好话砸在林棠身上。 中秋的前两日,贾琏从平安州回来进了京,荣国公府已是大变了天。 和薛宝钗过了明路儿,林棠便不必再派林家的人从外打听贾家之事。 薛家还没搬出荣国公府,薛宝钗的人每日早晚送消息给林棠,林棠和林黛玉入宫请安毕,回家和林如海团圆过着中秋,毫不费力的知道贾琏回来后,被贾母命人押着在宁国公府跪了一整日的祠堂,并喝命他去王家府上给王子腾王熙凤赔罪,把人请回来。 贾琏去得倒没不情愿。 娶尤二姐已有半年,他那热乎劲儿已过去了些。且这回他在外半个月,出门之前没有王熙凤平儿帮他打点行囊,小厮和尤二姐收拾得缺东少西,让他在路上颇感麻烦,不禁又怀念起王熙凤的好来。 再者尤二姐只是温柔和顺一条胜过王熙凤,论家世论能为,都不够王熙凤一手指头的。他心里曾盼着王熙凤早死,可没想过要和王家反目成仇! 王家大闹荣国公府时贾琏不在,贾赦贾珍等都顾着面子,没和他详说,小厮们也不敢说。贾母虽说得严重,贾琏却满心以为王家和贾母只是吓他一番,要让他服软认错而已。 不然凤丫头伤了身子,是再不能生育了,她还把巧姐儿也带去,能再找什么好人家?她平日最疼巧姐儿,又怎么舍得巧姐儿没爹,名声受损呢。他去了,说几句软和话,大不了说不让二姐进门,先把凤丫头哄回来,别和王家结了大仇才是。 哪知贾琏到了王子腾府上,先吃一个闭门羹,门上四五个守门的人,不但不对他见礼,且还都和聋了瞎了一样,任他叩门叫人,只是不理会他。 他正愣神,疑惑王家怎么半点儿面子都不给他,进退两难,又待叩门时,王家的大门开了。 出来是甄应瑶陪房婆子,贾琏曾常见过,叫“杨嬷嬷”的。 杨嬷嬷带了七八个粗使婆子并十来个小厮站在大门口,也不对贾琏行礼,眼神儿直往他头顶看,冷笑问:“琏二爷今儿怎么有空上门?好容易出门回来,怎不去你那新二奶奶处?我们王家一和琏二爷非亲非故,二也不是那等不知礼不要面皮没教养的人家,没有下作娼妇女子和琏二爷背亲偷情,您要找人,只怕是来错地方儿了。我劝您一句,您也是大家子的公子,若还要些脸面,趁早离了这里!” 贾琏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王家竟是这等态度。他被激得火性上来,“蹬蹬蹬”上前三步,指着杨嬷嬷说:“我看在昔日的情面上,叫你一声嬷嬷,你就忘了自己是谁了!我问你,你那些话,是你哪个主子让说的?” 杨嬷嬷一抬下巴,立刻有小厮上去把贾琏指着杨嬷嬷的手按下,又把他连拉带扯的推下台阶。 “我就算是奴才,也是尚书府王家的奴才,不是你贾琏的奴才。”杨嬷嬷逼上前几步,对着皇宫朝廷的方向一礼,“奴才的主子自然是尚书大人和夫人,琏二爷对奴才的话有什么不满,尽可去兵部找我们老爷。” 她又假做恍然说:“是了,琏二爷身上的同知不过捐的官儿,正经连衙门都进不去,如何能见到我们老爷?连您父亲神威将军也进不去宫,您二叔倒能每天去工部,偏贵府上还分家了,真是……我们老爷最近忙,要到晚饭前才回来,琏二爷不嫌累,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贾琏被噎得五脏六腑都疼。 杨嬷嬷这算直接骂贾家没有一个在朝实权官员,他还反驳不了,也不可能在这里等到王子腾晚饭前回来,便撑着说:“好,好!你们王家这般,我也懒得要你家的女儿!但巧姐儿是我亲生闺女,你们王家的姑娘被休,岂有连孩子都带走的!把巧姐儿还我,我这就走!” 杨嬷嬷挑眉,直接开骂:“我劝琏二爷还是撒泡尿照照自己,还你休我们王家的姑娘?是我们王家不稀得要你这不知香臭没廉耻的下流女婿!你既爱那娼妇儿,我们王家不愿意让姑娘和娼妇相提并论,自然要接走姑娘和离!是我们家不要你这又脏没用的姑爷,非是你们家休了我们姑娘!巧姐儿是我们王家姑娘的孩子,自然要带走。你不服,咱们这就往衙门里去,让坐堂的老爷们断一断,到底是该和离还是该休妻!只怕您身没二两骨头,不敢和我们王家去,也舍不得您藏着的那小贱蹄子新二奶奶坐牢挨板子!” 贾琏被骂被羞辱,气恼上头,又无法出气,窝着一肚子的火回了府,又被贾母骂了一顿,再经贾赦贾珍不知说了什么后,他连中秋都没在荣国公府过,把一封亲笔写的放妻书命人送到王子腾府上,便直奔住着尤二姐一家的院子去了。 林如海对贾琏已无话可说,只道:“过几日贾员外郎乔迁之喜,咱们家里按平常送去贺礼便罢了。” 有些话不好当着林如海的面议论,赏完月回房,林黛玉未提她心中担忧贾母连最后一个团圆的中秋都过不好这些话,只说:“老太太不许尤二姐进门,贾琏却似要犟起来了。” 林棠道:“这事要看双方各自的手段。若尤二姐以正妻之礼进了门,那就是老太太输了。余下不管尤二姐进府不进府,只要她还是偏房妾室,荣国公府上就还是老太太说了算。” 林黛玉因问有没有什么法子帮贾母,林棠道:“那我明儿托薛宝钗问一问珍大奶奶尤氏。我许她妹子们能再不见贾家的人,还会都有个好姻缘,看她能不能劝动人罢。” 第二日薛家的人来,还带来几句话,说薛宝钗看出来,李婶娘和李家两位姑娘都无心清宁伯府女官之位。 林黛玉遗憾,林棠却笑道:“我早猜着了。咱们不是都议论过,但凡家中过得去,能寻着一门好夫婿的女孩子,都不大会愿意来?你不必这般。况且咱们已经把人选完了,我府里两个少史四个女史,另外四个幕宾,你那里四个人,还有十六个愿意学医的女孩子,这些人就够用了。再多了现在用不上。等以后咱们做出个样子来,也缺人了,再招罢。” 不久入了深秋。 颜明哲的乡试名次出来,是山东第六名亚元。他少年中举,却不骄不躁,已回京仍住在承恩公府,一心准备来年的春闱。谢云正谢云儒和林如海三位一甲二甲出身轮着辅导他和谢鸿,都等他们明年春日金榜题名。 林棠林黛玉偶然去承恩公府,大家一起议论经义文章,都看出十六岁的颜明哲比二十一岁的谢鸿更看重这一科。 林黛玉把颜明哲的刻苦都默默看在眼中。 林棠到底百忙中抽出空,亲给谢淮种了痘,又守着他一日,才交给别人。省得这臭小子以后吵嚷她偏心。她没空和他罗唣。 但从她上回把他从大门口拎进府里之后,他似乎乖了些? 林棠问人,颜慧无奈道:“他那日被你震住了,回神就嚷着要请师傅,他要一心习武,说不能以后连姐妹都打不过。你老爷二叔和兄弟们都教训他,他一定不肯改。你老爷便说,君子六艺中也有射、御两样,将来家里的男子都要入考场贡院,身子不好也不行。明哲正忙,也教不过来他们小的。你老爷正挑教他们的习武师傅呢。淮儿这臭小子怕你真下手揍他,所以老实了。等他和师傅学个三招两式,你看着罢,他又该兴头起来了。” 到得九月末,清宁伯府已经大体竣工。 工部连请林棠去亲验了两回,林棠第二回去,见处处都建得极好,没甚可挑之处,便只差打扫干净,搬进去了。 宫里赏赐的六个皇庄和一百个官奴已经到了林棠手里。 林棠花了几日,先把一百个官奴一一看过,分作几班,皆由曹严华带着去打扫清宁伯府。另外她还会从林家带走共四十个人,有几房是林家的世仆,也有彩兰王婶子两家,余下除贴身的丫头外,都是她和林黛玉这几年陆续买入府里,精心教养出来的小丫头,每个都读书识字,再培养几年,拔尖儿的当就不输她从外头聘来的女幕宾了。 一面打点行李,林棠一面选好了乔迁的日子,便是十月二十正式搬入清宁伯府。 她给工部、户部、兵部三部有交集的官员都发了请帖,自然也请了谢家的人,还有几家左邻右舍和林如海的同年坐师等,并没请宁荣二府。 她也正式给薛宝钗、王熙凤两位少史,并甄英莲和另外三位女史,四位幕宾和林黛玉的四位幕宾下了聘书,由沈明照率人亲送往各家,命她们十月二十正式到清宁伯府和林府就任。 年轻俊朗的禁卫典军带人从几家走过,清宁伯府聘了几家女官幕宾的消息又传得纷纷扬扬。 除王家和早已搬出荣国公府的薛家外,宁荣两府阖族上下,皆不知王熙凤什么时候竟被清宁伯取中,聘为女官了。 这消息一传到两府,众人皆惊。 贾母叹了半日贾家痛失这么一个能干的当家奶奶,也高兴王熙凤有了个好去处。 凤丫头这般的本事,怪不得…… 知王熙凤再无法挽回,贾母只得断了这份心思,转而琢磨从哪里给贾琏聘一个平和稳重又不缺手腕的新妻回来,家世高低无妨——贾琏的名声烂了,也挑不了人家的家世——只要女孩子好,能压住尤二姐,管得了这一府上下,她就愿意在后面撑她五年十年。等她闭眼,也就没法子了。 而贾赦贾珍贾琏一干人皆恨王熙凤这样让他们丢脸,正商议如何再逼迫贾母同意尤二姐进门时,贾母命人叫贾琏过去。 贾琏攒了一肚子的话去见贾母,哪知贾母竟换了一副态度。 贾母叹道:“我老了,犟不过你们了。且尤家到底是亲家,闹得太难看也不好。可珍哥儿媳妇的二妹子和你是不经父母,无媒苟合,我也打听着了,她名声着实不好,实在当不得正妻。我选出一个人,珠儿媳妇的妹子,李家大姑娘,你当也见过的。你看她怎么样?” 又道:“便不是她,你愿意娶个正经姑娘回来,不丢家里的脸,尤家的那个你接进来,不管是做妾还是做丫头,我就不管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感谢在2021-11-1123:49:32~2021-11-1223:3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湾流51瓶;闲着也是闲着、thewanderer10瓶;爱乱飞的猫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骑虎 是否让尤二姐进门做琏二奶奶,贾母已和贾赦贾珍贾琏僵持了将近两个月。 虽说儿女婚事,父母做士,贾赦同意,邢夫人一向奉承贾赦,更听得尤二姐性子和软,不比王熙凤厉害,自然也愿意。 但贾母毕竟是荣国公夫人,除她之外,贾家再无一个能在宫里说得上话的人,她又是“四王八公”世交都尊敬的长辈,贾赦等怕把贾母惹急了,纵让尤二姐进了门,在各家世交面前也不认她是当家的奶奶,因此束手束脚,不敢像贾琏二月私娶尤二姐一样,直接办成了事,再知会贾母。 僵持了这么久,贾琏在家里没了祖母疼爱,也无人似王熙凤平儿一般,细心给他打点日常衣食起居。邢夫人无才,纵下了大力气掌家,荣国公府也比分家之前乱了不少,叫人不来,要东西也难,让贾琏心烦。出至尤二姐处,尤三姐又对他更加横眉冷对,连声好气儿都没了。 他从前喜欢尤二姐和顺,现在每见一回,尤二姐都红着眼圈儿,哭哭啼啼问他如何是好,时日一长,和顺听话的好处就成了软弱烦人的坏处,贾琏心里对尤二姐已是淡了不少。 又因贾政王夫人搬走,贾赦得意住到荣禧堂里,牢牢攥住了荣国公府的内外账册。他只命邢夫人管着内账,他亲自攥着外账,出去的每一笔银钱都要从他眼中过一遍,让贾琏没了趁办事捞钱的机会。 贾琏没了地方儿攒私房,贾赦因知他从赖家捞了不少好处,还隔三差五从他手里“借”几十几百两银子出去,或让他办事儿不给钱。 他问,贾赦便说:“这个家以后不是你的?你垫上几十两银子办事能怎么?” 若他说着实没钱了,贾赦便道:“你把账册拿来我看看。尤家的姑娘终究要进来,你那房子空着没用,不如卖了。” 贾琏面对贾赦着实无法,又不禁怀念起不通俗物的贾政当家时,他哪年没从府里攒下几百上千银子的私房花用? 不到两个月,他统共已被贾赦坑骗走了千余银钱,手里就剩几百两银子和房屋东西而已。 手头的钱少得贾琏发愁。 他再一想,光娶尤二姐一项,他少说也花了一二千银子。现在因为这事,弄得凤丫头带着他女儿跑了,还被清宁伯聘为女官,显得他不识好人,白放给了人家,打他的脸,和王家算彻底结了仇。平儿这蹄子也没良心,跟凤丫头走了。以后家里老爷做士,他再别想抠出来钱。如此一算,尤二姐不过一个软弱女子,如何能跟这些比? 贾琏心中更悔当日为色所迷,头脑一热,就把尤二姐娶成了二房。若非贾赦贾珍一直鼓着他让尤二姐进门,他早就撂开手,大不了再给嫁妆发嫁了尤二,一切听贾母的了。 是以贾母松口,说的这番话正撞在贾琏心坎儿上。 这二十来年,贾母对贾琏的疼爱只比对贾宝玉、贾元春略少些罢了。老祖母看上去老了好几岁,又这么灰心的和他说话,贾琏心里早愿意了。 贾母还叹:“我知道你年轻,和馋猫儿似的,看着她生得好些,你就撒不开手。可你想想,我七十岁的人了,要靠儿子孙子养老,也活不了几年了,为什么不直接放手不管,随你们去?我一直拦着不让她进门儿,实在是她当不得咱们这等人家的正房奶奶。不说别的,就说逢年过节,亲戚们往来,人家媳妇是什么样儿,你媳妇是无才无德偷娶来的。我厚着老脸,当不知道人家议论就罢了,可你呢?” 贾琏被说得低了头。 贾母叹息着把他拉到身旁坐了,说:“我说句你不爱听的,凤丫头在时这家里是什么样儿,你太太管了这家,家里又是什么样儿,你也看见了。以后你袭了爵位,尤家的那个估计还不如你太太呢。你若爱她,咱们家不少这几两银子,接进来养着就罢了。好歹娶个正经姑娘进来,让家里像个样儿,你也爱在家里呆着不是?” 贾琏心内服气,低头道:“老太太说得是,是孙子前些日子气性上头,想左了,对不住老太太。老太太既觉得李家姑娘好,那就求老太太去说。我父亲母亲还有珍大哥那里,我去说服他们。” 贾母笑笑,说:“若他们还犟,难为你,你只管来告诉我,我和他们说。” 贾琏忙说:“这些日子已经够让老太太操心了,我没脸再气您了。请老太太放心,我一定把事儿办好。” 贾母欣慰道:“家里幸好还有一个你,不然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李家的房子是薛家姨太太帮着买的,我明儿求薛家姨太太说媒,你先等着消息罢。” 贾琏闻言更难受了:“都是我不好。家里闹了这一场,还让亲戚们都看了笑话,也和亲戚们都疏远了。蟠兄弟上月回来,这都一个月了,我们也没见一回说几句话,倒让老太太为难,去和薛家姨妈搭情。” 贾母笑道:“这有什么。儿子惹祸,老子摆平。孙子要娶妻,我当祖母的少不得要替你操心。你快去罢,我这就找人写帖子送到薛家,请姨太太来。” 贾琏忙道:“不用老太太找人,我给您写。” 贾母便口述让贾琏写了帖子,没说何事,只说请薛姨妈来。贾琏亲自揣了让人送去薛家,便去找贾赦贾珍,说不娶尤二姐为正房,先娶新妻,再接尤二姐进来的话。 贾赦只为不喜王熙凤,且和贾母打擂台才支持尤二姐进门,其实心内也觉得尤二姐有种种不足之处。现贾母松口,要给贾琏娶更合适的媳妇,贾赦便以为是贾母服了软,当然愿意。 贾琏又去宁国公府找贾珍。 贾珍听完,想得比贾赦深些,待要从中作梗,见贾琏已是一副深感贾母之恩状,李家的姑娘又确实比尤二姐强几倍。他若坏了贾琏这门亲事,将来贾琏后悔起来,再怨上他就不好了。 是以贾珍只笑道:“兄弟有了别的士意,我没什么说的。可是二姐那里,恕我无能为力,琏兄弟,你自己去说罢?” 到底曾和尤二姐有真情,又几次许诺过定会接她进门做正房奶奶,贾琏犹豫了一日,没敢找尤二姐,尤氏已不顾贾珍的阻拦,乘车找她母亲妹妹,把贾琏心意改变的事说了。 “我早劝你别痴心妄想,别做梦了,你不听,还以为你能进得去荣国公府的大门,做正房奶奶。我几次来,说让你们和我走,算我欠清宁伯一个大人情,给你们找个婆家,和这一摊子再无干,你不愿意,累得三姐儿也走不了。现在可好了,他要往‘正经人家’去寻新奶奶,看不上你了,你怎么办?清宁伯那里耽搁了两个月,我没那么大的脸,这时候了还去求人家!”尤氏边哭边骂尤二姐。 尤老娘不吱声儿,尤三姐上来想劝,也被尤氏指着说:“还有你!她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你非要管她做什么?亏我还以为你是个明白的!你非顾着她,不走,你两个都陷在这泥坑里。好歹先走一个,到时候她有了难,你还能拽她!难道你一辈子指望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以为就你那几斤几两,能帮着她斗过西府里老太太?那可是活了六七十年的国公夫人,你算什么?就算她撞大运真能进去,你只是小姨子,还想和她一起住进去不成?你当国公府就是这三进的小院子,随你想住就住,想走就走?” 尤三姐被训红了脸,又无言可辩,便倒了碗茶给尤氏,说:“姐姐说累了,先润润喉咙罢。” 尤氏接茶重重放在身旁几上,起身道:“三姐儿,我告诉你,这是我最后一次劝你。你虽不是我亲妹子,我一向疼你,也算对得起你们。你再不听,我也不管你了。” 她又看在一旁呜咽的尤二姐,冷笑道:“你别和我说什么不信二爷这么狠心的话。信不信由你,愿意做妾做丫头也由你。我是一向管不了你,现在只求你别连累我罢了。” 尤氏上车回府,在二门处被贾珍拦住。 她不待贾珍开口,说:“我知道大爷要怪我多嘴。但请大爷也先听我说一句。” 贾珍从未见过尤氏这般,一时愣了:“你说。” 尤氏道:“我嫁给大爷到现在十五年了,虽没有个一儿半女,不曾给贾家绵延后嗣,但自认服侍长辈和大爷尽心尽力,管这一府也是尽我所能。若有不足之处,是我能为不够,非是不够用心的缘故。大爷可同意这话?” 贾珍还真不能说出尤氏有什么不好,便点头:“奶奶确实把家当得不错,我也多承奶奶的情儿。” 他预感尤氏接下来的话可能不那么适合在外头说,忙道:“奶奶出门一趟也累了,不如到屋里坐下,喝口茶歇歇再说?” 尤氏无意真与贾珍闹翻,便随贾珍一起到了她正房。 两人进屋对坐,丫头们上了茶,贾珍还亲把茶捧到她前面。 贾珍如此,让尤氏在路上攒了许久的气势散了许多,态度也不得不又软了三分。 她先看茶杯,后看向水磨石砖地和彩线绣的地毯,半晌道:“我自知嫁给大爷,就该夫唱妇随,一心服侍丈夫,不该起别心。所以大爷和二姐儿的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爷做士,把二姐儿给琏二爷做外室,那时候闹得那样儿,我不好当着众人驳大爷的面子,过后也没怎么。” 贾珍忙道:“我知道委屈奶奶了,是我的不是,我给奶奶赔个礼。” 说着,他便起身要对尤氏作揖。 尤氏咬着牙关,手扶在炕桌上,硬挺着没起来拦贾珍。 贾珍只好真给尤氏做了个揖,笑道:“奶奶别委屈了。” 尤氏这才起来请贾珍坐,叹道:“大爷在外要做什么,没有我管的份儿。二姐儿已是琏二爷的人,我也不好多管。我只求大爷行事顾着些我的颜面。我虽是大爷续娶的人,到底和大爷夫妻一体,我在众人面前没脸,难道大爷有脸?若大爷今儿听了我的话不痛快,我无父无母,无儿无女,只有大爷,大爷要我死,我也只好听大爷的。” 贾珍一向喜欢尤氏知情识趣,和尤氏夫妻十几年,他也知道尤氏在大小场面从没给他丢过脸,家里家外都掌得住。 他今年正好四十,若再娶一个,便是第三回娶妻,新人的家世不一定有尤氏好,人也未必有尤氏能干。他因为给琏兄弟娶二姐儿的事,已经惹了西府里老太太不喜,没有老太太,他也找不着比尤氏更好的人了。且新人年轻气盛,麻烦事多,比尤氏更难哄住。 权衡利弊后,贾珍便笑道:“这件事瞒着奶奶确实是我办得不对,我再给奶奶赔个礼。奶奶别生气了。从此之后,我再不办瞒着奶奶的事。奶奶放心,等二妹子的事完了,我立刻给三妹子找个好婆家聘出去。” 尤氏也不好再说下去,顺着坡儿下了,无奈道:“我也再没有两个妹子随大爷折腾了。既然大爷松口了,三姐儿的婚事也不必大爷操心,我自去办。” 贾珍是舍不得尤三姐,但事儿闹了这么大,他也渐渐有些烦了,便道:“三姐儿若缺嫁妆,奶奶只管从家里置办。” 两人是夫妻,贾珍近些年虽不大在尤氏屋子里过夜了,但尤氏才刚三十出头的人,风韵犹存。俗语说“床头吵架床尾和”,贾珍又是惯会在女人身上做功夫的,既要哄好尤氏,便在她这里住了一晚,动作间十分讨好。 尤氏一惯嫌恶贾珍男女不忌,甚至把儿媳妇都勾搭上手,连人伦都不顾。所以贾珍少来,她也不去兜揽。 但现在她改了士意。 她丈夫靠不住,继子也是个靠不住的,继母和妹子们更别说。凤丫头已经离了这里,她没凤丫头那么好的娘家,也没有凤丫头那般的好本事、好运气,被清宁伯看中选去,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她还不算老,万一怀上一胎,不拘男女,也是她的依靠了。 第二日,贾珍便差人告诉贾琏,尤二姐已经知情了,让他快刀斩乱麻,该怎么办尽快拿士意。 贾琏骑虎难下。又是薛姨妈过来,贾母并不让他陪,也让他赶紧和尤二姐说通,他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尤二姐处,被尤三姐大骂了个狗血喷头。 “我就知道,你们兄弟两个一样没良心,不过拿好话哄我姐姐在这里给你取乐。你全身上下只有一张嘴长的像个样子,可说出的那话也只能当是放屁!别让我恶心了,人家放屁还能听个响儿,你说的话连屁都不如!你诓骗我们寡母孤女,哄我姐姐做正房奶奶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好听的来?你现在把那凤奶奶丢了,又看不上我姐姐了,真真是没心没肝!左右我要命一条,你敢把新奶奶娶进门,让我姐姐进去做妾受委屈,我就敢去会一会她,也让她知道知道你这好琏二爷的嘴脸!”[注1] 贾琏近日连翻受气,都积存在心里。他在尤二姐处本便有愧,又兼为难,此时被尤三姐一激,那愧意变成羞恼,便起来冷哼道:“我知道你一向瞧不上我,你既不想让你二姐跟着我做妾,那我就放她走!夫妻一场,我给她置办的嫁妆你们尽管拿去,让她再嫁,我也落得个省心干净!” 得了这话,尤三姐心中一喜,还未露出来,尤二姐已从内间出来,哭着拽住贾琏的衣袖,又跪下抱住他的腿,抽噎道:“二爷,我不走,你别舍了我去……能跟着二爷,就是做妾、做丫头我也愿意……” 尤三姐被尤二姐气得发昏,闭眼往后踉跄几步,扶着墙才勉强站稳。 贾琏却被尤二姐泪人儿一般的模样闹得心软,叹气把她扶起来,说:“我有心想留你。可你妹子都那么说了,让我怎么敢留?” 这时,薛姨妈已被贾母请到上座坐了,听完贾母所说,为难道:“老太太,不是我不应你。实在是……琏儿这事闹得太难看了。李家太太的性子我知道几分,虽然她们母女现在艰难些,也必不肯让她女儿受这等委屈的。” 贾母低头只叹:“姨太太这话不说我也知道。其实……” 她对薛姨妈附耳道:“琏儿糊涂,不肯放那尤氏走。我有心让他知道,这尤氏在这里一日,就耽误他的婚事,也坏他的名声一日,所以想借李家让他警醒。李家不应无妨,话说得越难听才越好。” 薛家早已搬离荣国公府,知道贾家的消息不似以往便宜。 但薛姨妈这日从荣国公府回来后,把话尽和薛宝钗说了,又让薛宝钗遣人告诉清宁伯,说:“离你去清宁伯府也没几日了,不趁现在多表现些,还等进去了再和那些人争?虽说你和凤丫头是她只管府里,你跟着外头走,到底六品长史只有一个。让她当去了,你不就没了?” 薛宝钗笑道:“妈妈说这些也太早了。” 她和凤丫头是表姐妹,清宁伯不会让她们两个任何一人做六品长史的。 但这话她就不必告诉妈了。 薛家的人去了回来,带回林棠的几句话:“伯爷说已帮王少史立了女户,让我回来说咱们家姑娘最好也独立出去,往后行事才便宜。” 薛宝钗心中一动,问:“伯爷还说什么了没有?” 那人回:“伯爷还说这两日会接姑娘先去林家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注1:尤三姐站在炕上,指贾琏笑道:“你不用和我花马吊嘴的,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见提着影戏人子上场,好歹别戳破这层纸儿。你别油蒙了心,打谅我们不知道你府上的事。这会子花了几个臭钱,你们哥儿俩拿着我们姐儿两个权当粉头来取乐儿,你们就打错了算盘了。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难缠,如今把我姐姐拐了来做二房,偷的锣儿敲不得。我也要会会那凤奶奶去,看他是几个脑袋几只手。若大家好取和便罢,倘若有一点叫人过不去,我有本事先把你两个的牛黄狗宝掏了出来,再和那泼妇拼了这命,也不算是尤三姑奶奶!喝酒怕什么,咱们就喝!”(原文第六十五回) 上一章新增了贾琏被骂,感兴趣的可以回去看哦~ 感谢在2021-11-1223:39:21~2021-11-1323:37: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温予(无脑星人)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女户 说是十月二十正式搬进清宁伯府,但这日要办乔迁宴,当然不可能真到这一日才搬。 不到十月初十,清宁伯府内外便皆已布置好。 沈明照和他麾下一百个禁卫已分别住进府外东北西北两所院子里,离清宁伯府两边角门不过几步之遥。林棠又将曹华和严嬷嬷一家带去,暂任清宁伯府大管家。 他们两口子率人将府内各处打扫干净,厨房锅灶烧热,各处房屋的火炕火墙都暖热了几日,便往林家来请林棠移居。 林棠十月初五搬到清宁伯府里,林黛玉当日跟去住了两晚,又回林家住了两日再回来,林棠笑她:“你现在才是咱们家里最忙的人呢。” 林黛玉嗔道:“这还不是我不想让你孤零零的在这府里,也舍不得爹?你这么说,等凤姐姐宝姐姐到了,你这里有人陪,我就在家里不常来了。” 林棠笑道:“快别!你不来,那些学医的女孩子可怎么办?还当你自己是没事儿的小姑娘?你现下是身上有职的人了,太医院挂名正六品御医,可领着朝廷俸禄呢,差事办不好,怎么去陛下面前交待?” 林黛玉歪身坐下,不觉发愁:“姐姐替我求来这个位置……” 她话未说完,林棠先打断她,笑道:“这话错了。这不是我替你求来的,是你在皇上面前奏对的好,皇上觉得你当得起,才赐你的。” 林黛玉托着腮一叹:“话是这么说,可我并不通医术,这御医之职挂在身上实在是名不符实。我几天没睡好,姐姐又不是不知道。” 林棠拿起她的手,说:“你别怕。咱们前两年给那些人种了痘,你不是都做得很好?天下所有的大儒大医,也不是一出生就会的。宫中每选女官,分到尚食局司药属的也都是十几岁的女孩子,她们有的到了年纪出宫,有的不到十年就能升为正六品。国朝几十年了,那么多正六品司药,有几个能有你功劳大?所以你有正六品御医之职是名副其实,光种痘这一条就够了。医术你可以和女医们一起慢慢学。再有,皇上命你做御医管那些女医,总比给你新创一职要好罢?” 林黛玉想了想,摇头说:“我倒觉得还不如给我新设一职呢。人家听御医两个字,一想便是医术高明的大夫。我不过手下管几个人,做个长史、少史倒也够了。” 林棠只好低声对她说:“玉儿,若皇上真给你新设一职,咱们把那些女医教出来,纵她们立了功,便也只能封新职。咱们这几年辛苦,难道不是为了和男子并肩,是和他们区分开?现在你的御医是挂虚职无妨,总有一日你的医术也能够得上御医两个字。有了你一个女御医,还怕没有第二个、第三个?有了女侍郎女御医,将来自然还有女尚书、女阁老、女将军了。” 林黛玉大受鼓舞,把心中的犹豫害怕都去了,展眉笑道:“姐姐早这么说多好。” 林棠无奈笑道:“好,这事儿全怪我,行了罢?” 说笑打趣一回,两人又说起正事。 林黛玉说:“我才去北边看,既然房舍都好了,不如择个日子,先让那十六个女孩子住进来,省得二十那日事太多,顾不过来。” 林棠道:“那你挑个日子罢。我后儿去请陛下让刘司药张典药出宫,早几日教起来也好。” 一时薛家的人来,说了荣国公府之事,林黛玉笑道:“看来最后还得是外祖母赢。” 林棠说:“老太太这七十年的饭不是白吃的。贾赦这样就想压服老太太,未免也想得太多了些。” 等薛家的人带话走了,林黛玉问:“姐姐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和宝姐姐当面说?便是给宝姐姐立女户,只要薛家姨妈和薛蟠都愿意,来回了话,咱们派人去衙门里帮着办就完了。凤姐姐的事儿不是办得极顺?” 她这话不为别的,实在是她们姊妹现下忙,能歇的日子不多。明日休沐,若无事,林棠本该先回林家,两人再和林如海一起去谢家。 林棠说:“王少史并非王尚书亲女,只是侄女儿,还有王尚书镇着王仁,她嫁妆里有压箱银子,还有老太太给巧姐儿的五千两,立户出来,不必想财产的事儿。可薛少史不同。薛少史未曾出阁,不同王少史一般有嫁妆。还有我名下这几个女史都是,若是成过婚,有嫁妆有财产的还好,未出阁的名下都无财产,这一职也确实耽误她们的婚事。别家不似薛家豪富就罢了,在我这里做事几年,或许积攒的比她们家里原本给预备的嫁妆都多,但让薛少史就这么出来,薛家那些家财,不是早晚都被薛蟠那糊涂的败光了?” 林黛玉说:“可姐姐不是说过,宝姐姐在姐姐身边,必会借力整顿薛家生意的?” 林棠一笑,问:“玉儿,我考你一句,我到底为什么要让女官和幕宾们都立女户出来?” 林黛玉张口便答:“自然是想将来王家薛家事发,能少连累凤姐姐宝姐姐,姐姐也能少些人暗地诽谤了……” 她说完,看林棠的笑里有深意,忙问:“难道还有别的?” 林棠笑道:“我想的是,让她们先独立出来,生死荣辱皆靠自身,以后可能就会有更多的女子能不靠父兄丈夫,自己当家做主。可你再想,若女子立女户出来不能从家中分得财产,只能靠自己打拼,那不还是和男子不同?男子不论出身嫡庶,总能从家里分到些家产,女子并不比男子差什么,自然也该能分得家产。” 林黛玉素来一点即通,此时便想到:“姐姐说的道理自然是这样。但世人皆只把家财留给儿子,只分女儿些许嫁妆。姐姐从别家不好入手,可薛家薛蟠不如宝姐姐百倍,薛蟠还有人命案子在身,宝姐姐却是七品少史,让宝姐姐立女户时分出薛家的财产,比别家好办多了。” 林棠笑道:“就是你说的这样。” 林黛玉说:“那宝姐姐怎好和她母亲哥哥开口要分家产?这事姐姐还是得当面和姨妈说才好。” 林棠道:“你说得不错。” 她便命人再去薛家,请薛姨妈明日同薛宝钗一并过来。 已是冬日,天黑得早,未到晚饭时分便掌了灯。 今日别无甚事,林棠便与林黛玉在灯下看了一会儿医书,心内想着什么时候腾出空儿,把她从空间里搜索到的六七十年代《赤脚医生手册》上现在能用得到的摘录下来,让黛玉把这些学会,再行医有两年经验,别说一个御医了,就是太医院的院判、院使,只怕她都当得起。 但牛痘、火器和还没到时机,她还没拿出来的新式纺织机都能编出来历,玉儿一个从没学过医的女孩子,是哪儿知道的这些新医术? 林棠便问:“等过两年腾出空来,你要不要和我到外头去走几年?” 林黛玉从书里抬头,看向林棠,有些震惊:“几年?” 林棠笑道:“短则两年,长则五年,咱们一路把各省都走一遍,看看各地风光如何?” 林黛玉被说得心驰神往,不由遐想起来,半日说:“可咱们去了,爹怎么办?” 林棠笑道:“爹年轻时候走过的路不知比咱们多上多少,你别管爹,只说要不要和我去。你实在舍不得爹,只怕二三十年都出不去呢。” 林黛玉说:“去,怎么不去?我幼时身子不好,逢年过节,爹娘连花灯都不敢让我出门去看。现下身子好了,若能走,自然要出去。” 但她怀疑:“姐姐说过两年腾出空,咱们能有空吗?”她看了看面前厚厚的医术,又看了一眼墙上挂着各样的新式火·枪和还没做出来的火·器图纸。 林棠顺着她的眼神看过一圈,认真算了时间,说:“应该会有。你且看我怎么行事罢。” 林黛玉:…… 她重低头又要钻进医书里,被林棠拽起来,笑说:“你不信我就不信,连饭也不吃了?饿不饿?我今儿让他们预备了烤羊腿还有炖羊肉,天冷了,就该吃这些。” 和林黛玉甄英莲雪雁四人围坐,用过了这顿羊肉宴,林棠问:“给老爷和禁军们都送去了没有?” 不一时曹华来回:“老爷吃着说好,让伯爷下回别费事送去了,家里也能做。禁军老爷们那里共是十头羊,还有些别的菜,共是八样,也是一共十份。” 林棠道:“这是我搬来这里请人吃的第一顿,别让我知道办事的人有偷奸耍滑中饱私囊的,你知道,我待你们虽好,但从不容这些事。以后这府里也是有功便赏,有过便罚。下头人做得好不好,我心里自有一杆秤。” 曹华忙和几个管事的都应了。 别的女官和幕宾还没上任,只有甄英莲一个。她听曹华等回完,也把账册拿来给林棠看。 见无事,曹华等本要告退,沈明照带了两个副手过来相谢。 林棠便问他们吃得如何,觉得什么菜好,什么菜不好,又说:“国孝里不许饮酒作乐,今日虽然高兴,你也要约束好你手下的人。” 沈明照忙道:“请伯爷放心,禁卫的规矩一向是当差时不许饮酒。若有明知故犯的,不必伯爷操心,属下自会惩治他们。” 林棠很满意她和沈明照现在上下分明,毫无暧昧的状态。 沈明照和曹华等都退下,林棠便要梳洗安歇。 林黛玉虽在正院后面有自己的院子,仍要和林棠一起睡。 她一面拆头发,一面思及沈典军站在灯光下,也是那么英武非凡,便悄声笑问林棠:“你就真的一点儿不动心?” 林棠坦然说:“欣赏有,动心没有。”她也问林黛玉:“你这么问我,是对谁动心了不成?” 林黛玉不说话了,自顾自的摘耳环,脱了大衣裳,披上一件斗篷,说:“我先去洗澡了!” 待两人都梳洗毕,躺在床上,林棠盘问了林黛玉许久,林黛玉才仿着林棠的话,红着脸笑说:“欣赏是极欣赏的,心动也有一点儿。可这点儿心动比不过我想做的事,所以就顺其自然,随他去罢。姐姐以后也别问了。若……我哪日改了主意,必会再问姐姐的。”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两人用早饭毕,林黛玉便先回林家,林棠要等送走薛姨妈薛宝钗直接去颜家。 但薛家人还没到,却是尤氏的拜帖和信先到了。 尤氏很是为这两个月没给林棠一个结果表达了歉疚之意,足足写了三页。 最后她说,尤二姐宁愿做妾也要跟着贾琏,她是管不了了,也为尤二姐辜负了林棠的好意再次致歉。幸而尤三姐终于醒悟,愿意不管尤二姐,脱身出来,她也不怕林棠笑话了,直说她劝动贾珍对尤三姐放手。但贾珍此人,正因她和他是夫妻才信不过她,所以她再厚着脸皮来求林棠庇佑尤三姐。 尤二姐比书中多了那么多的机会,却不肯抓住,还宁愿现在那泥坑里,让林棠觉得无话可说。 她宁愿做妾的举动让尤氏如此失望,想必是贾母已经在荣国公府的博弈里占了极大上风。 林棠自认不是圣母菩萨,尤三姐将来能救尤二姐,是她命不该绝,救不了,也与她无干了。她不再为尤二姐多叹息一秒,直接想是给尤三姐找个什么人家好。 人报薛姨妈和薛宝钗到了,林棠直接命请进来。 看这母女俩都有些紧张,林棠笑道:“宝姐姐还没正式上任,咱们就还按亲戚算。一会儿说完了事,我让人带你们在这里逛一圈,也好让姨妈安心宝姐姐在这里。” 薛姨妈便趁势问林棠今日请她们来是何事。 林棠笑道:“不是大事,还是给宝姐姐立女户的事。我就和姨妈直说了。薛大哥的性子本事我清楚,他连守住家业都难,更别提再让薛家更进一步。宝姐姐既是我的人了,我少不得为她打算,也就是为薛家打算了。薛家不好,宝姐姐挂心着薛家,也难在这里静心。” 薛姨妈有些羞愧,忙道:“伯爷到底有什么话,您请说罢。” 林棠便道:“前儿凤姐姐立完了女户,名下足有三五万的财产,王尚书还送了她一处京里的四进院子。便是她以后不在我这里做女官了,她们母女三人也能过。我便想到宝姐姐未曾议过亲,只怕你们也不曾打算过她的嫁妆。我本只想和姨妈提一句,若你们家里愿意,还是先把这一份给宝姐姐预备出来的好。可又想到薛大哥为人,今儿便多嘴一句,姨妈和姐姐可以回去和薛大哥商议,不如把薛家一部分生意分到宝姐姐名下。” 她话音落地,别说薛姨妈了,连薛宝钗都半晌不曾回神。 林棠笑道:“我这里确实不能算清闲,但也未必会太忙。宝姐姐名下若有生意,会有空去照管的。姨妈和姐姐也不必但心我要图谋什么。这事要办,你们尽可请王尚书见证,或是你们家里自己怎么办都好。我不过为薛家好歹能留下一部分家业,不至被薛大哥败落完了,让姨妈受苦,宝姐姐担心罢了。便是你们家里觉得不妥,不办这事也没什么,我再不为这个恼的。” 见薛姨妈许久说不出话,林棠便说:“这个倒也不忙。现下有空,不如咱们往宝姐姐要住的地方儿去看看?还有我这园子冬日里也有些景致,可请姨妈和宝姐姐赏一赏。” 薛宝钗便扶薛姨妈起来,跟着林棠到了清宁伯府西南一所园子里,是一进三间的小院。 这院子里花木虽凋谢了,却有两株长青的松柏。院中屋顶上的瓦片、房檐上柱子上和抄手游廊上的红漆,地上的石砖,薛姨妈一看便知是上用的东西。 林棠指着说:“这三间正房是预备给长史住的,现下不住人。因凤姐姐比宝姐姐年长,所以是凤姐姐住东厢,宝姐姐住西厢。这里耳房是茶房。若宝姐姐想吃口热茶热点心,或是用热水,都尽便宜的。” 薛姨妈再跟着林棠到了三间西厢房里,也是布置的不错,不比薛宝钗在家时的屋子差多少。 这是到伯府当差,又不是在自家做姑娘,薛宝钗能住得这样,薛姨妈已经很满意了。 几人便就在薛宝钗屋子里歇一会儿。 因心里还存着尤三姐的事,林棠想起一个人来,问:“宝姐姐,上回说在路上救了薛大哥的那个柳湘莲,他可进京了?” 第90章 放任 贾琏去平安州去的早,回来的也早,回京路上便没有碰见薛蟠柳湘莲两人。 薛蟠抵京后,本打算命人把货先放回铺子去,他直接往荣国公府去见母亲、妹妹。但薛宝钗早让薛蝌带人等在城门处,一见到薛蟠,便对他说了贾家诸事,把他带到了薛家自家的宅子里。 薛蟠虽不成器,但其祖、父皆是一时的人物,给薛家积下百万家财,几年且败不尽。薛家在京中的房舍便足有四五处,有大有小。薛姨妈做主搬去的那处正巧离贾政王夫人在大兴街上的新宅不远,只隔了两条街。 薛宝钗本不想住这一处,着意要与贾宝玉离远些避嫌。 怎奈薛姨妈说:“咱们家在京中就这两家亲戚,你舅舅家里附近咱家没房子,能离你姨爹姨娘近些也好。况且这里和林府清宁伯府都不远,方便你回家。你要到清宁伯府做女官的事儿你姨爹姨妈也都知道了,咱们两家就算住得近,他们也不会多想的。” 薛宝钗见薛姨妈坚持如此,不想离家之前再与母亲有所争执,便也罢了。 薛蟠一到家,又知道了薛宝钗要去做女官的事。他虽呆横,倒不很笨,想明白薛宝钗要做女官的缘由后,不由捶胸顿足,哭说:“都是我无能,不能孝顺母亲、照顾妹妹,反要妹妹为我辛苦!” 薛宝钗想到她哥哥的结果,也不由心酸,却一点儿不露,安慰了他半日,把和薛姨妈说过的做女官比嫁人更好的话又说一回。 薛蟠半信不信。 这日知薛姨妈薛宝钗要去清宁伯府,他也想跟去,被薛宝钗说几句,让薛姨妈劝一回,知道清宁伯并没请他,他不好去,便道:“那我送妈和妹妹过去,远远儿的等着不进去。” 薛宝钗笑说:“清宁伯与我也算相熟了,她人极尊重有礼,并不以势压人,且今儿是她请妈和我去,那是圣上所赐的伯府,又不是龙潭虎穴,你怕什么?你若有空儿,还不如往铺子里过去。还有两三个月就过年了,你好容易出去做回生意,不把货都出了,赚几个钱,难道要白出去这一年?” 薛蟠说:“做生意不在这一日半日的,等把你们接回来,我再去就是了。” 薛宝钗还要再说,薛姨妈笑道:“蟠儿好容易有这心,拦着他做什么?他要去就让他去。只是大冬日里,你别骑马了,也坐辆车过去,省得再冻着。” 薛蟠还存了别的心——妈和妹妹进府里,他在外头当然不能干等着,和守门的人拉个关系,再认识一两个管家,说不定妹妹以后能在伯府里过得更好——忙说:“我一个年轻人,出门倒和母亲妹妹似的坐车,让伙计们看见了笑话。” 见薛姨妈已经笑应了,薛宝钗无法,只得让薛蟠送去。 到清宁伯府门前,薛蟠下马,殷勤扶薛姨妈和薛宝钗下车。 看他母亲妹妹被迎进去,他想和守门的人套个近乎,打听几句话,偏清宁伯府守门的除自家两个小厮外,余下都是人高马大的禁卫,个个一脸严肃,守在门口和门神似的。 薛蟠骨子里就不是胆大气壮的人,在门口犹豫半日,才瞅准一个看着面善些的禁卫,迈步过去要张口,忽见那禁卫一转身,站得更直了。 他唬了一跳,也顺着那禁卫转身的方向看过去。 这一看不要紧,他迎面过来一个穿着六品禁卫服色的年轻男子,生得着实一表人才,比柳湘莲也不差什么。他本便男女不忌,虽怕这人身上的威势,也不自觉看呆了。 沈明照是到了时辰来接清宁伯去谢家,见平常出入的角门处站着一个中等身材,看他的眼神表情着实有些猥琐,让人恶心,白白坏了一副好样貌的男子,度其穿着神态不似来闹事的人,便问:“这是何人?” 禁卫答:“回典军,此为薛少史的兄长,来送薛家太太和薛少史的。” 沈明照便对薛蟠一抱拳,声音客气中暗含警告:“薛大爷,我是清宁伯府典军沈明照,不知您在此处还有何事?” 薛蟠已经把正事忘得差不多了,听沈明照一说才想起来。 禁卫军的典军可不是他沾惹得起的,惹了这一位,只怕他就不止被揍得几天下不了床了。 薛蟠忙讪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舍妹要在这里做女官了,我放心不下,所以各处看看。” 沈明照见这人还算知道轻重,又是薛少史的兄长,不好晾在这里,便道:“薛大爷何必在外站着,不如进来坐坐等着罢。” 薛蟠忙笑道:“因伯爷没请我,所以我不敢进去。那,那我就……” 沈明照对薛蟠做出个“请”的动作,将他领到门房里,让一个禁卫陪着,便进去请示伯爷了。 林棠正问到柳湘莲,薛宝钗笑回:“柳大哥已于前两日回京了。因他救了哥哥一命,哥哥和他结拜了兄弟,一定要帮他买房子娶亲过起来,现下已请到我们家里住着。” 她又问:“伯爷事忙,怎么想起他来?” 林棠笑道:“我有一件事,想请你们听听合适不合适。今儿一大早,宁国公府珍大嫂子来信,求我给她三妹子找个好亲事。我想着尤三姑娘虽然清白,到底她二姐是那样,连累了她。贾珍说是放手了,谁知他以后怎么样。她性子又比旁人厉害些,须得找一个能和她过得来,也不大在意她名声好坏,也不怕那贾珍的人。我上回听你们说起,觉得这柳湘莲倒有些侠客脾气,是个潇洒恣意的人,说不定与尤三姑娘有缘分,所以想起来他。” 原书中柳湘莲并非在意尤三姐过往如何,是误会尤三姐婚后仍会和贾珍等纠缠不清,他会做“剩王八”,所以才悔婚。现在有她做媒,让两个人定亲前说清楚,若这婚事能成,也省了她再费事给尤三姐找人家了。 薛宝钗听完,心下暗想伯爷倒给人做起媒来,不过这门亲事乍一听让人觉得奇怪,细细一想又真还合适。 薛姨妈也思索一回,欲要开口,又有些犹豫。 林棠笑道:“姨妈若愿意去提一句,我和珍大嫂子说,左右这两个人都不是拘俗礼的,不妨让他们见上一面,若不中意便罢,若彼此中意,也是缘分了。” 薛姨妈笑道:“伯爷都这么说了,我岂有不应的理儿呢?湘莲这孩子就住在我们家,我回去就和他说。他前儿还说‘想要一个绝色的女子’,尤家三姑娘的模样儿好,想必合他意的。” 尤家的三姑娘虽然名声不好,到底是六品官家的女儿。湘莲也是,以前总给人串风月戏文,名声也不好听。且湘莲已二十出头的人了,还没个正经养家的营生,纵祖上有官爵,也不能当饭吃。虽有薛家帮衬,可蟠儿自己还娶不上李家的闺女,湘莲和尤家三姑娘也算相配了。 只要尤三姑娘不和她姐姐似的朝三暮四,湘莲也愿意,薛家给他们买房子置办聘礼嫁妆不过顺手的事儿。 把尤三姐的婚事交待完,林棠看时辰差不多了,便看一眼甄英莲。 甄英莲立刻会意,上来“低声”笑道:“伯爷,才刚沈典军来,问伯爷什么时候往承恩公府过去。” 林棠便对薛姨妈薛宝钗笑道:“恕我今日不能陪姨妈和姐姐吃饭了,这是甄女史,姨妈姐姐也认得,我让她留下相陪罢。等十月二十,我这里办乔迁礼,姨妈一定要来。” 今日林棠本不是请薛姨妈薛宝钗来做客,如此并不为失礼。 薛姨妈和薛宝钗见机也起身请辞,林棠挽留两句,笑道:“那正好儿我送姨妈和姐姐出去。” 甄英莲如今站在那里,竟不比大家子的姑娘差什么,看得薛姨妈五味杂陈,又心内庆幸当年听薛宝钗的话,把甄英莲送回南去了,算和清宁伯结了个情儿。 薛姨妈是这么想,薛蟠在门房等到人出来,忙出去接。 他不敢看清宁伯,只看到了清宁伯身边的甄英莲如此貌美大方,心中又是后悔又是可惜痛失这么一个美人儿。 但他不敢说什么,甚至因沈明照在旁盯着,他连第二眼都不敢再看,只奉其母亲妹妹与清宁伯告辞,目送清宁伯上车行远了。 薛姨妈在路上就把清宁伯要给尤三姐和柳湘莲做媒的事和薛蟠说了。薛蟠听完忙笑说:“这个好!回去就问柳贤弟的意思去!” 薛宝钗笑道:“人家分明比哥哥大三四岁呢,哥哥倒一口一个‘贤弟’叫得亲。”[注1] 柳湘莲一听是宁国公府贾珍的妻妹,本来不愿意,但薛姨妈从旁把清宁伯的话都说了,言语间觉得这门亲事很好,他不好直接驳回,便笑道:“既是太太的意思,那我便和尤三姑娘见一面罢。” 薛姨妈便差人去清宁伯府递话,林棠又让人给尤氏送信。尤氏问过尤三姐后立刻回信。 林棠便交与严嬷嬷从中安排,没过几日,让柳湘莲和尤三姐在薛家见了一面。 这几日,柳湘莲一直在和人打听尤三姐从前的事,知道她果真与其二姐不同,与贾珍贾蓉父子无干,心里起了佩服,把不愿意消去不少。他与尤三姐一见,看尤三姐果然是个绝色女子,又是真想和他一心一计的过,自然愿意了。 而尤三姐五年前见过柳湘莲一面,仍记着这个人,所以一听尤氏说是他,想到他为人游侠一般,活得潇洒恣意,便有八分情愿。 两人见面,她因和柳湘莲说:“我二姐现在执迷不悟,我劝不了她。若她将来后悔了,或是过得不好,我们十来年的姐妹,我不能不管她和我母亲。若你在意这个,我便同伯爷和我大姐说,是我不愿意,非是你的缘故。” 柳湘莲更加敬服她重情义,便道:“骨肉亲情,这也是常理。若你我结为夫妻,你的母亲便是我的母亲,你的姐姐也是我的姐姐,有咱们的一口饭,自然也有母亲和姐姐的。” 林棠听得柳湘莲尤三姐互相中意,薛家已经飞速替柳湘莲上门提亲了,又在薛家附近买了一所房子,定了下个月就成婚,她少了一桩事在心里,甚感轻松。 她算是媒人,薛姨妈亲自上门来谢,她并没收薛家的谢媒礼,只笑道:“请姨妈给柳湘莲带句话,说是我说的,他从前为人浪荡自在,我也知道些,这些就不提了。他既然要成家,也要立业才是道理。让他以后收心好生过日子,别再以为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时候了。他靠着薛家成亲,难道以后还要靠薛家养老婆孩子?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做别的,让他有个营生过活。还有,成婚了还不老实,在外拈花惹草的结果,让他去看荣国公府的贾琏。尤三姑娘的脾气和王女史很有几分相似。既然他认我是媒人,就把我的话放在心里,别让我做的第一桩媒就不美满,抵得过一万两谢媒钱。” 薛姨妈便回去把林棠的话带到。 柳湘莲平常便钦佩清宁伯虽为女子,但见识本领不输男人,是有大德行大功劳的。今既成清宁伯说媒之情,又经清宁伯一番教导,句句戳中他的短处,他羞愧之余也深为惭愧。 他自言道:“我活了二十多年,读书上不成,要做生意也不是那块料,唯有一身武艺还算不错。清宁伯不拘一格,善用人才,或许我能投到清宁伯门下,略做些事。我虽不能报国,但能为清宁伯略尽绵力,也算不错。” 林棠不意竟收到柳湘莲的自荐帖子。 她看完后,命把柳湘莲叫来,让他和沈明照比试一番。柳湘莲在沈明照手下撑了百十余招,方才落败。 林棠问过沈明照并没留力,立刻给柳湘莲想了个去处:“你且在我府上先教葛女史的两个儿子和二十个小子习武。我先给你按二等幕宾的年例算,一年三十两,另外还有四时节礼和凭表现的奖金。咱们先签三年的契书。若你干得好,也愿意一辈子在这里,到了三年再续。若你别有志向,我也可以荐你往军中去。在我府里,你闲了还能与禁卫们切磋进益,如何?” 一百个禁卫说是归她使,但让禁卫们教自家小厮习武,总有公器私用、豢养私兵之嫌。而且她预备几年后和黛玉出门,若她们分开行动,她能用禁卫,却不大好给黛玉用,还是得用自家人。 如今来了一个柳湘莲,倒正填了这个空儿。 柳湘莲惯是没个计划,有钱就使,没钱就弄几百钱来的人,往常一年最多也就花用几十两银子。现他听一年统共少也有三十两,多则有四五十两,比衙门里不入流的小吏赚的还多不少,他现有房,还有薛蟠送的财物,算一算这些银钱养活他和尤三姐两个尽够了,且是教人习武又能和禁卫切磋,他十分愿意,当即便和林棠签了契。 尤三姐也已立意不拘贫富,只和柳湘莲好生过活。过几日知道了此事,她并不觉得这营生赚的钱少,大不了她不穿新衣,万事俭省些,还能拿绣活去卖,贴补家用。 尤老娘尤二姐都说:“一年多也就四十两银子,算来一个月也就三四两,你从小被娇养大,这几两银子可怎么过呢?” 尤三姐冷笑道:“咱们家每年也赚不了几个钱,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全靠别人养着,还嫌四十两银子少?那琏二爷倒是国公府的公子,一月不也就给姐姐五两八两银子,这还是带着下人的月例,连带养活咱们三个的钱。我一过去,不论钱多钱少,起码是正头夫妻,不似琏二爷,只管嘴上说得好听,到底还是让你做妾。我又不用三四个丫头,有一个就够了,也不是非要穿金戴银,每天吃肥鸡大鸭子,怎么不够使?” 尤二姐低头不说话了,尤三姐冷哼一声,转身进屋,说:“姐姐也别觉得是我得罪了琏二爷,他才来得少了。我下个月就走,不耽误姐姐的美事,看他是来还是不来!” 嘴上撂了狠话,尤三姐心中还是不能全然把尤二姐放下。 等尤氏来给她添嫁妆,她便悄悄问:“怎么这十来天了,贾琏一次也不来?” 尤氏因她还知道好歹,也不瞒她:“西府老太太请薛姨妈做媒,给他说李家的女儿,人家李家太太看不上他背亲偷娶二房,怕糟践了自家女儿,不肯应。他只怕正后悔为什么鬼迷心窍,娶了你二姐做二房呢。” 李婶娘坚决推拒把女儿嫁给贾琏,贾母故意在贾琏面前假作为难,遮遮掩掩不说清楚原因。贾琏私下里求着问了鸳鸯琥珀等,又去薛家问薛姨妈,问明白了李家的话,真个是极悔恨,不该那般行事。 可尤二姐痴心要跟他,不肯另嫁。尤二姐这般柔弱,伏低做小,贾琏到底狠不下心,暂无法开口让她去,又恨因她毁了姻缘,只得忍着不去见她,等过段日子淡了,再把她送走方好。 * 十月二十,林棠办乔迁礼,王熙凤薛宝钗等也正式往清宁伯府就任。 因怕孝中违礼,今日接到请帖的各家男子皆不来,只有女眷带着礼来了。 薛姨妈被请到清安堂内,看是承恩公夫人和清文县君坐在主位,谢翰林太太和谢家两个姑娘陪着。 国孝中不能宴饮,并不开席,只大家围坐说话。没过多久,清宁伯带着薛宝钗和王熙凤和甄英莲等四个女史过来。 清宁伯左手拉着王熙凤,笑说:“这是王少史,也算我的大夫人。”说着让她坐在谢翰林太太身边。右手拉着薛宝钗,笑说:“这是薛少史,就算我的二夫人。”又让她坐在谢二姑娘身边。又从后拉甄英莲,笑说:“以后我这清宁伯府内外上下,全交由我的三位‘夫人’打点,和众位夫人太太们往来,也少不得让她们出面,还望众位夫人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担待。” 五间清安堂内笑声一片。户部沈尚书夫人打趣道:“怪不得人人羡慕林大人有好女儿,比儿子还强。儿子只能娶一房媳妇,清宁伯这还没成婚呢,就有三位夫人了!” 林棠也笑:“以前我和玉儿还可惜自己不是男儿身,现在想想也就罢了。谁家的男子能和我似的,有这么多能干的‘夫人’帮衬着?所以还是做女儿好。” 大家说笑一回,对着甄应瑶、薛姨妈和封氏极夸王薛甄三人一回,不到中午饭时,便各自请辞。 林棠带王熙凤、薛宝钗、甄英莲三个将每人亲送到大门处。 回到清安堂,林棠和林黛玉坐在上首,令六个女官和四个幕宾,并林黛玉那里的秦可卿、甄桃、甄枫、甄梨四人按次序依次坐在下首,道:“你们这就算‘过了明路’了,从今日起,我把这府上一总交给王少史,葛女史、常女史协助。薛少史和姚女史随我出入,甄女史两面联络。” 众人齐齐起身听训。 林棠又道:“王少史、葛女史、常女史,你们三日内背熟这府上的家规来见我,以后所有行事自是依照规矩。你们也可以根据情况不同自由裁夺,但必要尊四条。” 王熙凤看着上首林棠的神态,再不是从前在荣国公府时的亲近友善,也不是才刚在众位夫人们面前特意的抬举和气。 清宁伯妩媚的眉眼间流露出来的态度严肃中透着疏离,说出的话也是冷冷清清的。 到了此时,王熙凤方真正感受到了林棠是一言能定她去留的伯爷上司,而不是那个虽然身居高位,但笑容明媚的棠大妹妹了。 她恭敬低头道:“伯爷请讲。” 林棠道:“第一条,我这里和县君身边,任何人不许借清宁伯府、林家和承恩公府的名义仗势欺人,做违法乱纪之事,一旦叫我查出,我绝不会容情,一律送往官府,按律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她看着下面十来个可能是她和黛玉将来臂膀的女子,严肃说:“你们既到了我这里,想必知道世上女子能凭自己立身并不容易。我不允许任何人在这等时候坏女子为官议政的名声。” 王熙凤想起林棠几次劝她,还有上回的相问,薛宝钗与甄家三姐妹并两个幕宾也不觉想起自家父兄。 五间清安堂内鸦雀无声,林棠又开口说第二条:“你们不论是在府内掌事还是随我在外行走,不可借势压人,但也不可谦卑过甚,坠了清宁伯府的名声。这里面的度就须得你们自己把握了。我堂堂正正立在这里,若有人因你们女子身份言三语四,你们要知道如何应对。” “第三条,所有人须得谨记,你们是在为我做事,也是在为朝廷做事。既是为朝廷,便不许泄露任何机密给任何人,特别是跟随我出入宫禁衙门的几个,只要泄露一次消息,不管消息大小不论对象不计后果,立刻革职用不复用。后果严重的,我自会交给衙门处置。” “第四条,在府内的人管家时不许动私刑惩治任何下人,包括打板子、打耳光、藤条,一律不许,若要动刑,须得过我的眼。不管你们在自家如何行事,在这府里时,任何人不许用罚站罚跪和罚饿之外的方法体罚下人,纵是罚,也不能罚出残疾。否则叫我见到一次,会立刻革职请出去。这一条也写在了各位的契书上,你们也都知道。” 自王熙凤薛宝钗起,下面所有女官和幕宾齐齐应“是”。 林棠松了神情,道:“你们都坐罢。” 她一笑:“我知道,定会有人议论我,说我因做过奴才,所以格外为奴才着想。这些我不怕人说。只有丫头才知道丫头的苦,等丫头成了伯爷,才会为她的丫头考虑。我这话你们细想。望众位共勉。” 这日起,清宁伯府上下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王熙凤总揽清宁伯府内部诸事和人情往来,并在各家夫人交际时代替林棠出面。 葛女史分管所有聘任的女官、幕宾和她们随行的家属,与所有的先生们、大夫们、女医、匠人之事。常女史分管清宁伯府所属下人的事。两人和两个幕宾共同配合王熙凤。 薛宝钗为首,女史姚曦为副,轮流和甄英莲随林棠出入皇宫衙门。两个幕宾暂只在府内做一些文书工作,偶然会随林棠出去增长见识。 而宫中正六品刘司药和正七品张典药两位早便到了清宁伯府,已与前几日正式开始教林黛玉、甄家三姐妹和十六个女孩子医术。 秦可卿为与林如海避嫌,并不接手林府上下诸事,只按刘司药和张典药的要求,带人在清宁伯府附近买房舍铺面,预备半年后给女医们开门看诊。 柳湘莲也教起从清宁伯府和林府里精心择出来的共二十个小厮小幺儿,还有葛女史的两个儿子。女官幕宾女医们也要每日习武锻炼半个时辰。女子自有梅先生教导,不关柳湘莲的事。 林棠不求让她们练成什么高手,起码身体强健些,面对紧急情况能有自保之力。她和黛玉习武两三年,如今身子都极好,虽不能一人打过几个男子,或是倒拔垂杨柳……但跑出半座山还是没问题的。 每日晨起,非休沐日,林棠梳洗过用了早饭,便上朝或带甄英莲等去衙门里。等公事完了回府,她先听王熙凤等人的回话,再视早晚,或去习武,或去学医术,或躲进空间里上网课,或是痛苦的学习士大夫必备技能——经义文章吟诗作画。 休沐日和假日有事还是办事。若无事,林棠会和林黛玉一起回林家或者去颜家,与家人相聚,放松一日半日,讨论朝局和最近得失。林如海和谢云正谢云儒也会趁这些日子加紧给林棠补习科举内容。 探花和二甲庶吉士的课不是人人都能上的。薛宝钗和姚曦跟着听过一回,就再舍不得放过第二回,几乎次次都要跟去。 属下能尽快成长对她很有好处,林棠也每次都带上她们一起。 且因薛家分给了薛宝钗足足一半家业,包括房屋土地铺面,应有尽有,让林棠对薛蟠的印象有了极大好转。薛宝钗每个休沐都要听课不能回家,林棠便择机给薛宝钗放假,让她回去和家人团聚。 日子就这么转眼到了腊月。 离过年还有半个月的时候,比以往火·炮射程增远二分之一,威力增大三分之一,稳定性也有极大提高的新式火·炮试验成功了。 立太子将有半年,现今朝野上下对齐承坚的评价都十分不错。 齐煜也极力要培养齐承坚,不但命朝中大儒每日给齐承坚上课,还将林棠主办新式火·器一事也交与他,立意要他大婚前先立一大功,方才地位稳固,无人可以撼动。 皇上如此厚恩厚爱,谢云雁和齐承坚齐承昭母子,还有谢家林家诸人暗中已有了默契,行事只有更加小心谨慎的。 本七月初立太子时,皇上让贾雨村去想办法,让皇太后娘家南安王府主动上折,请皇上皇后正位紫宸殿凤藻宫。贾雨村怕王子腾不肯沾手这麻烦事,也不想分给王子腾功劳,便往荣国公府找上贾政,意欲让贾政请贾母相助-a6- 贾政虽不堪大用,但这事会得罪南安郡王家他还是知道的。且贾母是比南安太妃长一辈的人,他做儿子的,如何为这些事,让母亲去求人受冷脸?因此当时犹豫没应。 贾雨村从荣国公府扫兴而回,正待过几日再去,忽见清宁伯不知因何主动找上了王尚书,他看并不似是公事。 从清宁伯府和王家都打听不出来,他想到两家的交集还有一个贾家,又派人留神几日,果让他知道了贾琏在外养了二房。 他自起复后,本便着意工于心机算计,善于揣摩上意。想了一夜,他便大约觉出皇上怕是早有了除去这些旧勋贵的心。 皇上想除去贾家,他难道要上赶着给贾家送功劳不成? 贾雨村立刻又找上贾政,云他上回说的那事已有了别的解决方法,让政老爷不必为难。 贾政不知底里,松了口气。而贾雨村出了荣国公府的门,立刻不惜银钱,动用各种关系打探南安太妃的喜好,又与他夫人娇杏上门,到底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南安太妃上折。 皇上收到这一封奏折,方是万事齐备,允了众臣所许挪宫之事,择与八月某日挪宫,九月某日行册立太子大典,又私下夸赞贾雨村,暗示明年会将他再升一级,其实已经暗中命人搜集贾雨村的各项罪证,只等他无用时下狱清算。 所以林棠回禀火·炮试验成功,并不去紫宸殿,而是去麟德宫麟祉殿先见太子。 今日不见太阳,天色阴沉沉的,虽在白日,前朝后宫各处也都点着灯烛。麟祉殿自然也是灯火通明。 齐承坚正是才上完课回来,正待去见齐煜,还没换衣裳。 见林棠进来,他笑道:“清宁伯来得真巧。一会儿你和孤正好一起去见父皇。” 这句话让他自己心中微动。 林棠对齐承坚见过礼,齐承坚忙命赐座。 天气寒冷,林棠摘了外面黑狐皮的斗篷,里面是鸦青色滚着毛边儿的对襟常服,微露着玄色的下裙。她仍然梳着男子发式,戴着纱帽,不似寻常女子一般打扮得鲜妍。这一身素净青黑色的衣裳在灯光下,越发显得她不施脂粉的容颜似黑夜中出水的芙蓉。可她勾人的眼尾、纤长的黛眉和不知是否是被寒风吹得红润的双颊和嫣红的嘴唇,又让这幅《出水芙蓉图》平添了芍药盛开的妩媚。 把手从雪白的手笼里抽出来,为方便拿条陈,林棠便略挽了衣袖,露出一小段手腕。 一对儿暖白玉镯在她雪白纤细的手腕上滑动下去,伶伶如满月挂在梢头,又似映在夜色水间。 齐承坚知道,她的衣裳是冷色,态度是冷的,声音也冷,对他的心也没有多热。 但在她回完正事,要同他一起去见父皇之前,他还是忍不住,假做玩笑说:“清宁伯这般人才,将来还不知什么样的男子才有福气与你结为连理。” 说完这句话,齐承坚分明是太子,却不敢去看臣下的神色。 他在害怕什么? 是怕她拿套话敷衍,怕她拒绝,还是怕她为了避嫌,从此不再来麟祉殿? 他知道她总有办法说服父皇。 林棠觉得她不能再放任这种情况下去了。 她弯唇一笑,认真看向太子:“其实臣也想过该找什么样的丈夫,心中已经有些头绪了。” 她问:“殿下想知道吗?” 第91章 无缘 她是要拒绝他了。 齐承坚努力让自己的笑不那么僵硬,又慢慢坐回位上。 “你说。” 林棠也坐了回去。 她笑说:“婚姻大事,不能儿戏。臣得圣恩,与世上诸女子不同,所以对丈夫的要求只怕让世人知道也会引起议论,还望殿下不要笑话臣。” 她这样坦然大方的要说对未来丈夫的要求,齐承坚只能张张嘴,还是那两个字:“你说。” 林棠直视太子,说出她心中真实的想法。 “臣将来的丈夫,自然要臣中意,看他顺心如意才好。” 齐承坚点头:“这是自然。还有呢?” 会让世人议论的是什么? 林棠笑道:“第二,臣既在朝中任职,效君报国,婚后自然不能只在家相夫教子,外事不问。臣未来的丈夫必要全力支持臣的事业,不以三从四德、贞静贤淑这些要求臣。臣可能没有时间生育,也可能会常不在家里,他要能理解。” 齐承坚声音变得掩饰不住的干涩凝滞:“你这话说得也有理。如今工部、兵部是一时半刻也离不了你。父皇昨日还提起,说要将燧发枪下发给沿海和西北边关,可能还要你各处照看监督。连六部尚书都常有外差,以后你也免不得领命出京。” 但娶一个能在政事上和他携手共进的太子妃,说不定比娶一个只能在内打理后宫的太子妃更好。 不过自武皇临朝之后,历朝历代都在提防后宫摄政。武皇最后虽还朝于李,若再来一个女皇,谁知是否会传给自家侄子侄女,从此断了国朝承继? 清宁伯现在恭谨守分,等她成为皇室中人,是否会野心滋长,意图皇位? 她还说可能会不生育…… 齐承坚张了张嘴,只说:“还有呢?” 林棠笑着说:“第三,臣可能不生育,但也不许丈夫因此去寻别人。不论他是以什么理由——传承子嗣、打理内宅、孝顺父母,还是什么一时糊涂了,什么推拒不过,着了别人的道儿,对方不论是什么身份,不论男女高低年龄,只要有一次,臣便会与他恩断义绝。” 齐承坚说不出什么了。 他完全明白了林棠的心意。 殿内安静无声。烛火照映下,她纤长的睫毛投下阴影,看着他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毫无任何波澜。 她笑道:“可能殿下以为臣狂妄,或者觉得臣异想天开。可臣深蒙皇恩,与男子同班而立,若在婚姻大事上还只当自己是平常女子,只顾要相夫教子,容忍丈夫家里三妻四妾,或外头还有相好的人,不是自轻自贱,辜负了陛下如此信重厚恩?臣也不似别人,找丈夫是找妻子,要他生儿育女,打理家事,只求他理解我的不同。只是臣也知道臣的想法不容世俗,便有男子愿意,他的父母宗族也不会同意,所以臣已经做好了不婚的准备。” “如果有这样的人,你们也互相中意,他的家人也同意呢?”齐承坚问着他自己都觉得蠢的话。 林棠弯眉一笑:“那便是上天看臣一个人可怜,赐给臣的罢。臣不过凡人,如何能辜负上天之意?” 太监此时方来提醒:“殿下,时辰过去半刻钟了。” 齐承坚起身:“林大人,咱们一道去太极殿罢。” 他不会再给自己任何幻想。 除了清宁伯之外,他更重要的还有母后、承昭承安和父皇。他非要任性娶清宁伯为太子妃,最后很可能保不住她的心愿,让两个人都痛苦。若他的太子之位因此动摇,不但父皇培养他的心血一概付诸东流,母后、承昭、承安还有谢家的所有人,只怕都离万劫不复不远了。 他甚至不必试探她是否愿意生育一两个子嗣。 皇家最重血脉传承,身为储君,他膝下只有一个男嗣绝不保险,至少需要两个。但生男生女又不是人力能决定的,否则历朝历代那么多求子的妃嫔,为什么没有人人得偿所愿? 太子妃可以无子,但不能不让嫔妾无子。 清宁伯注定不适合做太子妃。他也不适合做她的丈夫。 让她做朝臣比做太子妃好。 他难掩复杂的想,她的要求如果一直没有人能满足,让她一辈子只能专心于朝政,其实也…… 林棠入宫的时候还只是天色阴沉,而现在,麟祉殿外北风呼啸,望窗外看去,已然飘起了鹅毛大雪。 齐承坚站在门口,用平常的声音说:“去给清宁伯拿个手炉来。” 身为太子,关怀臣下,是他应该做的。 林棠自然的谢过他,接了太监匆匆忙忙拿来的手炉。 对她来说,他会是一个好太子,好君主,这就够了。 从七月到如今,经过几次试验,工部共造出了五万支合格的燧发枪。已近工业时代,天下太平的时候,集权制封建王朝能发挥出的力量并不容小觑。 皇上道:“五万支新枪,禁军留两万,京营一万,余下两万,一万送往西北边关,还有一万朕本想送到安海军去。可……” 他坐下对太子道:“你说。” 太子道:“安海军本是国朝伊始由高祖皇帝所设,共十五万海军,以期凭此军抵挡海上倭寇及异国进犯。但天下承平日久,只有沿海百姓一直不得安宁,常被倭寇侵扰,安海军却无能为力。我朝商船去往它国,或别国商船来,也常被海盗劫掠,安海军大多不得相救。” 看出太子言犹未尽,皇上道:“这里只有清宁伯,你但说无妨。” 太子便继续道:“安海军历来是南安郡王一脉所掌,现任大将军是南安侯萧少安,是南安太妃亲子,也是皇祖母的亲侄子。国朝近八十年,安海军一直被一家掌控,儿臣以为,安海军上下是否还效忠朝廷,每年边患是为真,还是有人故意以虚假战报蒙蔽朝廷,甚至说,安海军十五万编制,到底有几万在吃空饷,朝廷尚未全然弄清。这一万燧发枪发下去,是真能保疆守土,保护百姓,还是直接被贪墨私藏,或者被高价卖往异族牟利,都未可知。” 皇上一叹,点头道:“朕有心让边关百姓都过个好年,可惜……还有西北也未必全然安稳。” 这父子两个这般,再想到太子说的“要你各处照看监督”之言,林棠主动起身道:“陛下,不知有什么是微臣能做的,微臣愿竭尽所能。” 皇上也不多说虚言,道:“林爱卿,朕思来想去,这新式火·器不能随意下发,便是要发,朕也得确保他们会用到正处。燧发枪的工艺虽然精致,但若被别族得去,模仿出来也不算难。你是研制出燧发枪的人,指点边军操练一事非你莫属。可你毕竟年轻,又是女子,朕怕边军看轻于你,你又才入朝半载,独自过去朕恐人算计于你,伤了朕的良臣。火·炮今日试验成功,什么时候能正式生产?” 林棠算一回,道:“若不出意外,年后二月便可正式投入生产了。以工部现在的生产速度,约到年末,京城九门便皆可装备上火·炮。至于能往海船上装载的枪炮还待继续改进。” 皇上点头:“既如此,你心中先有个数。等火·炮开始生产,朕会再选出两个人,和你一起派出去,先到西北边关,教导西北将士使用燧发枪。若宁西军中有不臣之人,也须你们替朕揪出来,必要令宁西军上下一心!” 林棠没想到第一次外差会来得这么快。 但若把这差事办得完美,她即便不能再升,地位也会更加稳固。 畏首畏尾成不了大事。 现在她不只代表她自己,身后还有黛玉,还有清宁伯府上下所有女官。 第92章 结尾小修了 宫中没有秘密。至少从上皇去后,对现在的齐煜来说没有。 对他这个嫡长子,十四年来,齐煜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所以了解甚深。齐承坚再如何少有城府,到底还不到十五,所思所想瞒不过齐煜的眼睛。 齐承坚对清宁伯的心思齐煜知道,他一直在藏着这个心,齐煜也知道。也因齐承坚不必他教便懂得轻重,清宁伯也一直守礼谨慎,着意避嫌,齐煜还甚是欣赏这两个孩子。 但今日齐承坚和清宁伯一起过来,清宁伯比往日多了大方,齐承坚看着却似不再对清宁伯有心了。 这让齐煜起了好奇。 昨日还不是这样,今日他们也就见了几刻钟的面,发生了什么? 齐承坚与林棠说话的时候并没太避着人,殿内服侍的都是齐煜和谢云雁亲自挑出来的,信得过的内侍宫女。 不到傍晚,齐煜得知了两人的对话内容,想了想放下奏折,往凤藻宫去找谢云雁了。 谢云雁听罢松口气,笑道:“这样也好,明年咱们就能放心给他选太子妃和嫔御了。” 齐煜点头笑道:“林棠这孩子当真不错,人聪明,也知道分寸。” 谢云雁说:“皇上夸她,我可替她发愁。她若真是这么想的,还不知这辈子能不能寻着一个合适的丈夫呢。别的就罢了,她不想生孩子,这可难了。” 齐煜笑道:“朕听她不似作伪。其实她不想生也没什么,只当是招婿。她现在也不能当嫁人了,往低些去寻,找个合适的女婿不难。你也不必愁,朕早替她想着了。” 他放低声音,说:“不然你以为朕为什么特意从禁卫里选出沈明照给她?朕没告诉一个人,特意查过,这个人父母双亡,家中只有一个幼妹,他有能为有本事,且品性甚佳,为人不卑不骄不躁,若有机遇,并非池中之物。或许棠丫头和他能成,也省得你操心了不是?朝廷正是用人之计,军中缺能人,朕或许还能多一员猛将,倒也不错。” 谢云雁又是惊又是喜,不意齐煜已经这么看重林棠,连婚事都替她打算,笑道:“朝臣们肯定想不到,皇上连臣下的婚姻大事都这么考虑周全,连人选都送到身边了。” 齐煜笑道:“那也得看是谁。换一个人,没有棠丫头这么得用,也不是承恩公的义女,朕才懒得管。” 谢云雁思索了一会儿沈明照此人,若真如皇上所说自然是好,可他父母双亡也无兄弟,很可能会想要子嗣传承,那就和棠丫头不合适了。 但连皇上都做主给棠丫头找人,就算这个沈明照不合适,她再出面给寻不就完了?不过看棠丫头似乎真的不是很想成婚。 其实,能过棠丫头现在的日子,不成婚才是好事。 成婚难免要行周公之礼,既行了男女之事,哪儿全然保证没孩子?有了孩子,不管是要还是不要,总归要耽误差事。 别说皇子妃太子妃了,就算给一个皇后,棠丫头也未必愿意换。 谢云雁发现她竟然在羡慕。 齐煜这时问:“今日太后怎么样?” 谢云雁没提她刚才想的,叹道:“太后娘娘的身子越发不好了。上个月还能认清楚人,现在已经分不清承昭和承婉了。” 齐煜皱眉:“明年三月承坚出孝,春日有会试殿试,到夏天腾出空来之前别出事才好。” 谢云雁叹道:“生死之事自由天定,只怕太医院再如何尽力,也熬不过定数。” 齐煜也无法可想,只能说:“你们尽心照看就是了。实在不好,大不了让承坚过两年大婚,也不算太晚。” 皇上明年春日要派她出去之事尚是机密,林棠只同林如海林黛玉透露了两句,别的连颜家都没说,身边的沈明照王熙凤薛宝钗等人更是半个字都没提起。 林如海猜测皇上会派哪两个人和她出去:“其中一个很有可能是你们谢家二叔。他在翰林院九年了,如今任六品侍读也有三年,或该升为侍读侍讲学士,或该外放出京,若外放之前有所功劳,外放任命的官位也能高些。翰林常领诏出京办差,且明春会试殿试,有谢鸿明哲两人,你们二叔也该避讳。” 但第二个人他还没头绪:“棠丫头加上你们谢二叔,都算文臣,还有一个必是武官,但这人是禁卫中人还是兵部京营的人皆有可能。” 林黛玉也加入猜人选活动中。 猜了半日,林棠笑道:“到时候听圣意罢,这还有两三个月,便是猜准了,到那时候也未必会准。” 林黛玉说:“若提前知道是谁,和咱们家关系不错就罢,若曾有龃龉,姐姐也好准备法子应对。” 林棠笑:“你不如直接报王尚书的名字罢了。” 林黛玉一哼:“还不是因为担心你才这样,你倒不领情儿。” 林棠笑道:“你们的心意我知道,可这事皇上极看重,必不会派一个与我不合的人来,反要我在内斗上耗心思。便真是王尚书也没什么,他没那个胆子明着坏陛下的差事,就是他要抢功,还有二叔呢。多思无用。玉儿,我听说你开女医馆的房子买好了?” 林黛玉笑道:“我正要说呢。秦姑娘在姐姐府上往东南走一射之地买到了两所连着的宅子,都是前后三进的院子,最前一进可以做铺面的。我只准备报上去一所院子的钱,另外一所算给姐姐预备做别用。这是房契和账单,姐姐看了没错儿,就给银子罢。” 林棠看毕,收了账单,把房契先还给林黛玉,笑道:“多谢你费心想着,等明日去我那里,你把这个给王女史,再拿钱罢。” 林黛玉笑道:“我就不收姐姐的跑腿钱了。” 林如海看着两个女儿公是公,私是私的商议完毕,说:“棠丫头,我昨儿让人准备了一万银子,你带去用罢。” 林棠忙说:“爹,我不缺钱花。我有六个皇庄,加上家里分我的几处庄地铺子,上个月共给我送来一万八千银子和那么多东西,还分了家里许多,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年还有两千四百两俸禄,加起来两万多,有几个身子一年也花不了这些。公家的事自有国库拨银,上月初二户部才给我拨了两千两试验火·炮,这也不用我自掏腰包。我从家里拿的两万金子还搁在库里没动,您又给我钱做什么?倒显得我无能,都出去了还要家里这么贴补。家里有多少钱我知道,您留着给自己买些字画古董罢。” 林如海笑道:“字画古董无价,真折腾起来,把家业败光也就三年五载。你不要就罢了,还给我出馊主意,嗯?” 林棠拉着林黛玉笑:“玉儿你看,我不要家里的钱,让爹拿着开心去,爹不说我体贴就罢了,还觉得没面子,怪上我了。” 林黛玉也不由一笑:“姐姐办的事大,爹帮不上忙,只好给银子,这是心疼你呢,你还不领情。” 林如海无奈,只得道:“罢了罢了,都不稀罕,我自己留着。让它在库里发霉去罢。” 林棠忙笑说:“爹不用忙。等改明儿玉儿娶了个顺心合意的好女婿回来,家里花钱的时候可多着呢!” 林黛玉红了脸,伸手去打林棠:“还是做姐姐的,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我看你不如把银子拿去,存着给你女婿花不好?” 林棠又在郊外军营亲自监督过几次火·炮试验,不觉已是腊月二十八。 钦天监算出二十八日封笔。封笔仪式毕,林如海林棠各自回府,两府过年诸事已经齐备。 因今岁还在国孝中,除夕宫内并不开宴。便是将来赴宴,林棠在前朝含元殿,也有林黛玉替她凤藻宫,暂时不用别人。 是以林棠这日便给王熙凤薛宝钗等女史幕宾都放了假,能回家的自去归家,家中无人的,林棠便留她们在清宁伯府过年。 薛宝钗和王熙凤自是回薛家王家,林黛玉身边的四个人里,秦可卿同王熙凤一起回王家,甄家三个姐妹也回甄家。余下有回家的,也有不回家的。 柳湘莲本不在清宁伯府住,是每日过来,临近年关,也和尤三姐一同被薛家请去团圆。 等到初一初二,回家的这些人再来给林棠拜年。 林棠自回林家过年,甄英莲和封氏便留在清宁伯府,替林棠主持年事。封氏在清宁伯府也比在林家自在些。 腊月二十九晚上林棠还是在清宁伯府住的,她的朝服礼服都在这里,入宫方便些。 除夕一大早,林棠入宫朝贺毕,不必领宴,直接和林如海林黛玉回林家。虽比往年少了甄英莲等几个人,但父女三人能团聚在一处,不必人多,已经都心满意足,别无所求。 因林棠年后开春要离京,林黛玉还有女医的事在身上未完,不能跟去,因此极不舍林棠,一整个年假都缠着林棠在一处睡。 左右国孝之中,各家都不办年酒,十六才上朝办差,时间多得很。 林棠初一受了下属仆人们的相贺,发下去许多压岁钱。初二到了谢家拜年回来后,便再无事,也就依着林黛玉,暂把正事都放下,每日陪伴父亲妹妹,共享天伦之乐。 林家年里一派其乐融融,贾家这个年却过得不甚美满。 宁国公府还算好,而荣国公府里,往年王熙凤在时,年里大事都是她为主,和王夫人一起办下来的。今年王熙凤和离去了清宁伯府,王夫人也分家也搬走了,邢夫人一个人没人帮衬,贾赦又捏账捏得紧,她撒不开银钱,虽有贾迎春从旁略作协助,也把年里的事办得一塌糊涂,不成规矩。 贾母到底看不下去,怕贾赦邢夫人将亲戚都得罪光了,把他们两口子叫过来训斥一回,自己接手忙了几日,才把府内外弄得像个样子,就因劳累病倒了。 贾赦只得请太医来给贾母看诊问药,私下把邢夫人骂了不知几回,说她无用。 邢夫人受了气,不说自己无能,也不敢怪贾赦,一发都算在贾母头上。 贾琏看把老祖母累倒了,心中又痛又急,更悔不该把王熙凤放走。 他忙前忙后跑了数日,精心照料贾母,好容易在除夕前让贾母的病有了起色,心中才感放松。 偏贾珍知道他一直冷着尤二姐那里不去,除夕那日祭祖,意味深长的对他说:“琏兄弟,你这事可办得不算地道。人是你自己要娶的,现在不稀罕了,就只管晾着可不好,我也难见你嫂子。你要么就过,要么不过了把人放走嫁出去。就这么吊着,可真不像个爷们干的事。” 第93章 孙家 在尤二姐这事上,贾珍本已不想多管。 尤二姐他早腻了。尤三姐虽没到手,可已经嫁了柳湘莲。那柳湘莲虽然祖上有官有爵,现在只能算个破落户,家世上不足为惧,偏他是个刺儿头,一句话不合适,连薛大傻子都揍得那样,谁敢沾手他的老婆,还不得让他拼命? 尤三姐本身脾气也不似尤二姐软和好糊弄,再一看柳湘莲又和薛蟠结拜了兄弟,竟又攀上了清宁伯府,贾珍权衡之下,心想尤三姐虽然生得万人不及,世上又不是没别的人了,也就真罢了。 知贾琏现被贾母捏在手心里,已经嫌了尤二姐,贾珍本打量看他什么时候找个人家把尤二姐嫁了也就完了。 谁知他不把人送走,也没那个本事接进去,竟就这么晾了两三个月。 看荣国公府年前的乱象,再看自家年节里各项事体都被尤氏办得甚有条理,贾珍不得不更重视尤氏的作用。 贾琏晾的是尤氏的妹子,也算是他的妻妹。尤二姐没面子,就是他和尤氏也会连带着没脸。所以贾珍才趁机说贾琏几句,好歹把人打发出去,就不继续丢人现眼,耽误他的婚事了。 被贾珍说到脸上,贾琏只能讪讪一笑:“珍大哥误会我了。我并非有意不去,实在是……大哥也知道,老太太这一向看我看得紧。再说我上月又被我们老爷派去平安州了,月初才回来,才一到家,老太太就病了,直忙到现在,实在是没空儿去。” 贾珍也不紧逼贾琏,笑道:“琏兄弟,我做哥哥的替你着想,你也得想着些我和你嫂子。你嫂子是咱们族里当家奶奶,她妹子嫁了你没一年,你就这么白晾着,众人都知道,让她在族里怎么见人?连我也难说话。这一过年有了空儿,该怎么着,你赶紧办了罢。我看不如把她找个人家,体面些嫁了,说不定那李家就同意了,你说是不是?” 贾琏唯唯答应。 国孝中不许宴饮,更兼贾母还病着,更不好热闹。是以祭祖完毕后,东府里贾珍尤氏等给贾母请安毕,便自回家去团圆,族中旁支也各自散了回家。 贾赦邢夫人虽也想早些回去,怎奈贾政放心不下老母,今日又是年里,不忍老母身边冷落,便一时没去。 王夫人从夫,自然也没去。 还有底下的李纨因是大嫂子,又是寡妇,不好在贾母面前撒娇做痴,余下贾宝玉、贾探春、贾环、贾兰几个孙子辈重孙子辈,有真心敬爱思念贾母的,也有得了叮嘱,要在贾母面前好好表现的,再连上史湘云,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把病中的贾母哄得喜笑颜开,觉得心里堵着的那股郁气也疏散了不少。 分家几个月,贾政王夫人虽隔三差五就来给贾母请安,却少带孩子们。毕竟王家和贾赦一房大闹一场,让贾赦贾政两房之前也难免尴尬,是以贾母也有段日子没见贾政一房的几个孩子了。 略有了些精神,贾母也不管贾赦贾政兄弟和邢夫人王夫人妯娌之间如何,一手搂着贾宝玉,另一手搂着贾探春坐在身边,问长问短,过一会儿,又换了贾环贾兰两个,也问几句,看他们身上头上穿的戴的和在荣国公府时不差什么,眼里的神采都比贾迎春贾琮亮多了,贾母心里感慨万千,也放下不少担心。 二太太纵有多少不好,起码像个大家太太的样子,在外交际和在家里对孩子们面子上都过得去。 大太太么,别说侄女儿了,连自己的庶子庶女都不肯多照顾半点儿。好容易迎春和琮儿这二年养得胆子大了些,见人也能说敢笑了,谁知道让她一当家,两个孩子又长回去了,还是那么闷闷的。家里姐妹多的时候,惜春这孩子还能一日多见几回笑。亲戚们都走了,四丫头也又冷了。 更别说邢家的丫头,听人说除了在她院子里外,到了外面是一句话也不多说,一步路也不多走。倒是云丫头还是那副笑模样儿,一看就让人高兴。 两房已经分家,她是和长子过,再怎么觉得现在的日子憋得慌,也不能再把二房叫回来。既看了孩子们都好,贾母也就满足了。 但她并没当即便叫贾政一房家去守岁。 她笑呵呵拉着贾宝玉的手,又让贾迎春也上来,只做两房一派和气一般,和王夫人笑道:“家里别的孩子都还小,不用急,倒是宝玉和二丫头到年岁了。二太太,你给宝玉相看的时候,也想着些二丫头,若有合适的来告诉我,我记着你的功,也让大老爷大太太谢你。总不好把孩子给耽误了。” 二丫头过了年正好儿十六岁,再不找婆家,怕再过两年不好出阁。她又不似元春,曾在宫里服侍过有功,还有个乡君之爵,人也是这些孩子里最出挑的,舅家还是尚书,所以二十四五了还能嫁到冯家。两家结亲之前,双方父母总要见上一二回。人家看大老爷是这么个德行,大太太又是那样儿,怎么信二丫头是个好的?她现在扎挣不动,只能托给二太太了。 再有她不替二丫头操些心,只怕她那混账老子娘把个孩子给卖了也不是不可能。 王夫人自分家之后,在贾宅自是不比住在荣禧堂风光,也再不能以荣国公府当家太太的身份出去,身份不说是一落千丈,到底相差不少。贾赦贾政分家又是全按族规去分,荣国公府再是抄了奴才家,库里的东西也比不得二三十年前多。 连上现在住的这所宅子外,他们一房统共只分了约十万两的财物,现银不过三四万,还有两三处小田庄小铺面,每年的进项多不过千把银子罢了。 落差太大,分家后的头两个月,王夫人心内没少埋怨,老太太怎么说分家就分家,好歹拖个一年半载的,等宝玉定了亲再分。老太太连巧姐儿都给了五千两银子,他们二房连上兰哥儿四个孩子,怎么不见老太太拿出体己来? 但等到冬月腊月,王夫人看分了家,自家事比往年少多了,还有李纨和贾探春帮着,她几乎没费什么精神,年节里大事就办得极妥。再看荣国公府里几乎过成了一团浆糊,她想到王熙凤这一走,若两房没分家,这一摊子不还是她的? 二房出去了,她还能轻省些,没和老太太似的,这么大年岁了还享不着福,生生给累病了。 她再往深里想,虽然想不明白老太太为什么宁愿和大房磕绊着过,也要把二房分出去,左右苦的不是她和宝玉,这就够了。分家了,家里人少,花钱的地方也少,一年一千三四百两银子且花不尽,若不是老爷养那些清客相公,要吟诗作对作画,弄什么风雅,还能余出好些。 今日再一看,老太太还是那么疼宝玉和三丫头,她就更放心了。等宝玉定了亲,还怕老太太拿不出钱给宝玉?就是三丫头的嫁妆估计也不用愁了。老爷虽没大出息,只要宝玉肯争气,王家不倒,她的日子照样好过。再给三丫头找个好婆家帮衬着宝玉,就更妥当了。 未分家且林黛玉还住在荣国公府时,贾迎春贾惜春都和王夫人住过几年,王夫人对她们也有几分疼爱。 今贾母拿贾迎春的婚事托给她,虽碍着大房,但王夫人心里对贾母尚存着敬重,也还想奉承贾母,以求贾母的私房,便笑道:“老太太放心,若有了合适的人,我必来回禀老太太。” 当着长辈和兄弟姐妹的面儿,被提起亲事,贾迎春被臊得脸通红,连贾宝玉也不好意思起来。 贾母拍拍贾迎春的肩膀,把贾宝玉的手往王夫人身前一递,笑道:“天不早了,再晚些不好走,你们去罢。只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别忘了。明儿再来。” 贾政王夫人带着晚辈们再度行礼,贾赦邢夫人率人送出去又回来。 贾母正等着贾赦开口,果见贾赦硬邦邦说:“老太太,二丫头的婚事,自然有她亲爹娘想着,就不劳二老爷和二太太费心了。” 邢夫人忙笑道:“老太太,老爷的意思是,您提二丫头的婚事也不提前说一声儿,倒显得我们做父母的不上心。” 二房的人一走,五间荣庆堂内立刻显出冷清。 贾母看着她一脸愤愤不平,连表面恭敬都懒得做的长子,也冷了心肠,往后靠在枕上,说:“我是看这都几个月了,琏儿的事儿你们都没弄明白,二丫头实在耽误不起了,所以今儿才和二太太提起。还是说都交给大太太,再把二丫头的婚事弄得和这年节里一样,惹人笑话不成?还是你们已经选出好人,能和我说出几个?” 邢夫人紫胀了脸,低头撇过眼去。 贾赦还是那么硬着说:“老太太从没问过儿子,怎么知道儿子没给二丫头选人?” 贾母真奇了,又打心底觉得贾赦选不出好人来,便问:“你选的是谁?” 若有一点儿不好,她定不许这门亲事! 贾赦抬手抚须道:“这一家子姓孙,原是大同府人士,也是咱们两府当年的门生,与咱家算是世交。如今孙家有一人在京,名叫孙绍祖,袭着正四品的指挥之职,正在兵部候缺题升,还未有家室。我只在心内看准了,还未提起这门亲,所以未曾告诉老太太。”[注1] 贾母恍惚记得这孙家,略略皱眉,一算时间,问:“此人年岁几何?” 贾赦道:“他还未满三十,过了这个年,正是二十八岁。” 贾母便皱眉:“二丫头才十六,和他差了整整一轮,也差太多了。” 邢夫人这时候又有话,捏着手帕笑说:“老太太,都说着男子年岁大些才会疼人呐!况且他还没娶过亲,又不是续弦,身上还有四品的世职,迎春一去就有四品的诰命,不比那些年轻没前程的人强?” 贾母懒得和邢夫人废话,又问贾赦:“那这孙绍祖家里什么样?可还过得去?他有几房姬妾,有没有孩子?” 贾赦答不上来,噎住了,半日说:“这内宅里的事,儿子如何知道!便有几房姬妾几个庶子庶女,想也碍不着什么。” 贾母气道:“你这是什么话!还是当老子的?去给我打听清楚再来回我!咱们二丫头娇养大的姑娘,去了他家倒先要做娘?这成什么道理!你现在也是当家的老爷了,选女婿也不精心些!” 第94章 攀附 活了十六年,贾迎春对她的生身父亲是什么人早已心里一清二楚。他贪财好色,贪慕虚荣,又喜好附庸风雅,身上却没什么文人风骨,最爱做仗势欺人,强抢人家字画古董的事儿。 对老太太,他不算好儿子,并无多少孝顺之心。对他们这些子女,他也不算好父亲。 从前琏二哥和凤姐姐管着家里的事,老爷有事就找二哥,无事就当没这个儿子。她和琮儿更是让他一年半载也想不起来一回,偶然想着了,叫他们过去问几句,不是嫌她不似三妹妹一般会说话有本事,就是嫌琮儿不似宝玉一样,能得老太太的欢心。 那年凤姐姐和宝玉忽然病了,到快不行的时候,连二叔都觉得没希望了,老爷还忙前忙后各处找办法。她看在眼里,以为往日都是她错怪了老爷,其实老爷心里还是疼他们的。 可一辈子才有一次的上心,哪里抵得过十年如一日的冷待? 贾迎春自知同是姨娘养的,她姨娘死得早,不比三妹妹的生母赵姨娘,虽然人人都说赵姨娘不晓事爱闹腾,可有这么个厉害的姨娘在,三妹妹人又出息,得老太太和二婶子的喜欢,哪儿有人敢小看她? 她便不同,姨娘早早没了,老爷不看重,太太也懒得管,没人给她撑腰,她自己心里也没有底气。天长日久,她便越来越不敢说话,不敢做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幸而老太太也疼她,把她接去养着,还有在二婶子那边住的几年,都算清净日子。 后来,大姐姐回来了,开始教她和三妹妹四妹妹各样的道理,看她身边的奶娘丫头不好,便替她出头,回禀给老太太,该教训的教训,该打发的打发,让她使唤起人前所未有的顺手起来。 大姐姐教她,她自己不立起来,别人帮再多也无用。 她不想辜负大姐姐的一片苦心,壮着胆子开始学大姐姐和三妹妹行事,果然下人们待她愈发恭敬,连老太太和二婶子也比往日多疼她些了。 大姐姐出阁之前,特求了老太太,让她住在大姐姐住过的东厢房里。说大姐姐出阁之后,家里所有姐妹,她居长,就该她住。 老太太答应了。 她住到了荣庆堂正院的东厢房。 这里以前住过宝玉、大姐姐,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她能住的地方。 年初凤姐姐小产,不能理事。二婶子让大嫂子和三妹妹管家,凤姐姐又提出让她和四妹妹也去。 她也从没想过她还能有管家的一天。 每日过去坐在议事的地方,她先还不敢开口。后来三妹妹和大侄女要定什么事之前,都先问她的意思,她不得不学着去做决定。 三妹妹私下和她说:“二姐姐,管家的机会难得,还是二嫂子特提了你,你这样如何对得起二嫂子?还有从前大姐姐在家推着你走,难道大姐姐不在家,你就不往前走了?你在自家都不敢说话,将来到了别人家,就任由下人们糊弄你不成?” 她是做姐姐的,不能总让妹妹替她操心,给她出头才是。 贾迎春这么想着,逼自己一日比一日更胆大,更能开口。没过几个月,荣国公府上下大小奴才都不再敢小看她半点儿。 她喜欢现在的她远胜喜欢从前的她。 但谁知道好日子就这么到了头呢。 琏二哥在外娶了二房被发现,凤姐姐和离走了,老太太忽然让老爷和二叔分家,二婶子、大嫂子、三妹妹、宝姐姐、琴妹妹、李大妹妹李二妹妹都走了。 老爷和太太当了家,家里的大小事她再不敢管。她怕老爷,也怕太太,怕有一点儿半点儿的不是就会遭到训斥责骂。 老太太这几个月断断续续病着,她不想让老太太再为她的事和老爷太太起争执,所以在太太那里受了委屈,只要能过得去的,都不叫老太太知道。 她还住在老太太院子里,不管在太太那儿怎么样,回来还是能和云妹妹四妹妹邢大妹妹说笑,在自己屋里也有一份清净。 可她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没有女孩儿家自己说愿意还是不愿意的余地。祖父祖母能管,但若父母心意已决,有多少长辈愿意为了孙辈的婚事和儿子翻脸? 若一家子真翻了脸,父母不肯在婚事上出面,纵老太太给她寻着什么好人家,她也享不着那个福气。 听着贾母一句一句把贾赦问得无言可答,贾迎春只是在旁低头,看着她今日过年穿的洋红绣牡丹银鼠皮裙和小指上戴的绞丝金镶珍珠的戒指。 这一身是今日妹妹们一起给她打扮上的,人人都夸好看。 就当这几年的好日子,是她一辈子所有的福气都用尽了罢。 贾母正说到贾赦选女婿不精心,贾赦十分不服,说:“老太太才想着二丫头的大事,我早想着了,老太太反怪我不上心?孙绍祖正在候缺题升,等他的官儿下来,就是又有世职,又有差事。大太太才刚说得对,二丫头一过去就是四品诰命。而且孙家只有他一人在家,二丫头性子一向软弱,这一去直接当家,只用相夫教子,又省事、又省心,怎么不算一门好亲?就是咱们家也能多一个做官的女婿,本便是世交,如今互相照应,岂不两全其美?”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又道:“孙家的事,儿子自会查明了来回老太太,还请老太太和二太太说,不必让她操心了。” 贾母深知贾赦这是和她较上劲了。她心里窝火,但为了贾迎春的前程,便勉强忍气,说:“你若还认我这个娘,就听我说几句。” 这话认真说起来就严重了,贾赦忙道:“不过是儿女婚事,老太太何须动这么大的气?您说,儿子听着就是。” 被贾赦这一堵,贾母心中一噎,险些说不出话。这时鸳鸯也顾不得在贾赦面前避着了,忙给贾母顺气。 贾母连喝了好几口茶,才觉得缓过来些,重重一叹,道:“你一向对我有不满,行动要和我置气,别的事上就罢了,可不能拿孩子的大事这么着。你说孙家在兵部候缺,等他补上了官儿,再怎么着也是武官。咱们家就是军中出身,还有那些亲戚们,还缺他一家在军中?你们父亲在的时候,就想让你们读书,从科举出身,方是让家族绵延不绝之道。可惜东府里敬大老爷无意做官,人也没了。你是从你父亲走后袭了爵位,就再不肯正经读书。二老爷被赏了官儿,也不能去考了。再下面一辈,珍儿琏儿两个是不行了,宝玉琮儿几个前程还难说。自家人不行,往外头找女婿,你不找那些读书进益的人家,却还往世勋武将之家找,这成什么?” 见贾赦无话,贾母越发要多说些:“今年便是大比之年,三四月春闱。本来元春出了宫,我想让她等到今年选个人家,偏她等不得了,冯家也不错,合该她的缘法在这里。你平常自觉袭了爵位,比二老爷强,怎么迎春是你的女儿,你给她找的这个人,倒比冯家不如这么多?元春的女婿以后有三等将军世职,孙绍祖只有四品指挥,元春的女婿过年才十九,孙绍祖比他大九岁!你说说,这哪里比得上?等到四月春闱完了,从落榜的举子里随便找一个没成婚的,都比这孙绍祖强!只怕咱们家还抢不着呢。若抢着一个给迎春做女婿,以后琮儿考中,也好和他姐夫互相帮衬不是?” 这番话说得贾赦心底暗服。 但他想把贾迎春许给孙绍祖,其实……不只是单纯取中这个人,也不全是为了借孙家什么光儿。 恰在去年分家之前,孙绍祖上京欲寻门路补官。因宁荣两府势大,其祖宗曾有不能了结的事,所以拜在门下。 两家有过这段渊源,孙绍祖便求到贾赦身上,给了五千两银子权做各处周转打点之用。[注1] 贾赦收了银子,自留两千,拿出三千两,命贾琏去平安州寻直隶提督李信存,其祖、父也曾是宁荣二府门下,和史、王两家也有旧。[注2] 偏直隶提督收了银子,却两月没有消息。 孙绍祖等不及,又催贾赦。贾赦无法,只能再派贾琏去平安州。 直隶提督巡边在外,不在平安州,贾琏直等了一个月,才等到人回来,上门求见。直隶提督却不待贾琏说话,便命人仍把三千两银子拿出来,叹道:“不是我不尽心,实在是如今陛下严查这等卖官鬻爵的事。直隶就在天子脚下,我这里不行,又往河南、山西两地活动,要么是没缺儿,要么是不敢接,实在是没法子了。这三千两银子烦带回去,替我同赦老爷说一句,是我无能。” 三千两银子是拿来求人办事的,即便事儿不成,也没有再收回去的理。 怕事儿办不好,难回去见贾赦,贾琏又在平安州缠了直隶提督数日,好容易让他松口,说再打听打听,等等消息,才往京里回来。 贾琏如此这般回了话,贾赦也无甚法,只得骂了贾琏一回无用,又在孙绍祖处暂敷衍着,说开春便有消息。 可孙绍祖已求到他头上四个多月,别说准信儿了,连五成把握都无,让贾赦着实觉得没面子。他现在不缺钱,孙绍祖给的五千银子好还,可已经花了三千两去办事,难道要他被人求着,还要倒赔钱出去?五千两银子说少不少,可以买好几幅名家字画了。 贾赦不愿意拿出钱,又不想让孙绍祖说他没本事,说贾家已经没落,那在各处都没面子了。 知道孙绍祖还无家室,思及贾迎春正是当嫁之年,他便想若和孙家结亲,孙绍祖做了女婿,还会和他这老丈人要钱?自然也不计较他没办成事。 他再一想,宁荣两府和王家闹翻了,王子腾现是兵部尚书,没准直隶提督不是真办不成事,而是看在王子腾份上,不想替贾家办事,所以拿话敷衍。他心里便更恨王家,连带更不喜二房贾政王夫人。贾母从前一味偏疼二房,让他对贾母也意见颇多。 是以贾赦虽觉贾母有理,也不肯低头,反而拿话刺贾母,笑道:“老太太话说得有理,想的也不错。可咱们家又不是没找过科举出身的女婿。敏妹妹的丈夫不是正在户部做侍郎,深得圣宠?那又有什么用。敏妹妹去了没几年,他就和咱家离了心,把甄家弄败了,又攀上承恩公府,另捡高枝儿飞了。林家一个伯爷两个侍郎一个县君,咱们家现在是半点儿光沾不上。老太太有涵养,又大度,不在意女婿这样。我比不上老太太,若迎春的女婿来这一出,我只怕就怄死了。出息的举子老太太还是给三丫头四丫头留着罢,二丫头去孙家很好。” 贾敏先她而去,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离世之前还没能见上一面,本就是贾母心中最过不去的一件事。林家和贾家分道扬镳,虽是无可奈何,但贾母心中也难免怨过林如海狠心无情。 贾赦这些话,戳中的都是她心中最痛的地方。 贾母年高之人,本便在病中未大愈,今日又熬得晚,又见了二房的孙辈们和重孙子,心里酸楚还未过去,又为贾迎春的事已和贾赦争执了半日。她苦口婆心的劝,换来的是贾赦毫不领情,恩将仇报。 大怒大悲之下,贾母无力再和贾赦争论,只捶着胸口,放声大哭起来。 贾赦话出口也后悔了。 但见贾母哭得满脸是泪,先哭贾敏,又哭他们兄妹父亲死得太早,丢下她一个,苦熬了这几十年,没养出个好儿子,只养出个没良心的种子,他又不忿。 只是贾母显然已动了大怒,他怕真把贾母气出个好歹,只好垂首不言,看邢夫人贾琏贾迎春等围簇在贾母身边,尽力劝解宽慰。 贾母伤心难抑,哭得几乎昏过去。她身旁邢夫人不过因礼法孝道去劝,贾琏贾迎春等孙辈和鸳鸯等丫头都是真心着急,怕贾母再伤了身子。 贾赦看众人总劝不住,心里也怕起来。 若老太太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他就连娘也没了。老太太还是国公夫人诰命,若宫里追究起来,说是他把老太太气死的,治他一个忤逆不孝之罪,他不就完了? 想到此处,贾赦方才后怕,犹豫要不要跪下给贾母赔罪。 在贾赦想好之前,他听到他一贯性子柔顺沉默的女儿开口了。 贾迎春说:“老太太,虽说做女儿的不好说父亲的不是,可我老爷说的话确有不对。这朝堂上的事我不大明白,但我知道棠大姐姐和黛玉妹妹都极孝顺老太太。这一年,林家几次给老太太送来新鲜玩意儿,您看——” 贾母顺着贾迎春的手看自己的衣襟,看到了林黛玉送给她的万福万寿的荷包正挂在她身上。 贾迎春笑道:“连我都知道大姐姐和黛玉妹妹忙,上回她们来,说如今是再没空拿针线了,一年也没给林姑父做件鞋袜,黛玉妹妹却还抽出空给老太太做荷包,不是极孝顺老太太?” 别说贾赦、邢夫人,满屋里的人包括贾母都没想到贾迎春会在这时候出头。 贾迎春心里也怕着,怕贾赦一气之下直接把她随便许了人家,或是克扣她的嫁妆,或是以后再罚她。 但她觉得她不能任老太太哭下去。 她不能……因为她的软弱,害了老太太。 贾迎春还待再说,鸳鸯瞥见大老爷的面色愈发难看了,正紧盯着二姑娘,忙先她之前开口,笑道:“我们也不懂什么大事小事,但清宁伯和县君都是林姑老爷的女儿,若林姑老爷不许,她们二位也难孝顺老太太呀。我还听说老太太今年往皇陵去的时候,清宁伯和县君听说老太太没胃口,特特送来那些新鲜果子和小菜,可惜我没福,没尝到一点儿。” 左右她已经把大老爷得罪死了,不怕多得罪些。二姑娘的前程还捏在大老爷手上,何必非要让二姑娘出这个头呢。 经过这几句,贾母已被劝回来不少,神思也渐渐清明了。 是了,林家再远着贾家,玉儿和棠丫头也比她面前这个亲儿子好多了,她何必为这不孝子的话如此。 贾家在他和珍哥儿手里只怕没几年好日子,她活了七十年,不怕死,但这些孩子们何必跟着受苦。 贾母慢慢止了泪,鸳鸯忙让人打水,服侍贾母洗脸。 净面毕,贾母说:“大老爷。” 贾赦忙不再看鸳鸯,上前半步垂首:“老太太。” 贾母看他一眼:“你和大太太去罢。大节下的,气死了亲娘事小,若再弄出大动静,惊扰了宫里,只怕你就算把你爹气活过来,也难救你了。” 贾赦慌忙跪下。连邢夫人、贾琏贾琮和贾迎春等姑娘们、鸳鸯等丫头婆子们也都跪下了。 贾母道:“起来,跪着做什么?你又不是那大不孝的罪人,也不是时辰到了磕头拜年,平白无故的跪什么?” 贾赦只得道:“是儿子一时糊涂,得罪了母亲,还望母亲恕罪。” 贾母冷哼一声,说:“你说的都是实话,并没得罪我。只是这样的实话,你在我面前怎么说,我是你亲娘,总不会告诉别人。若在外头露出一句半句,你得罪了人,我不过一个丧夫的寡妇,人也老了,不中用了,全靠儿子养着,让我去救儿子却不能了。” 贾赦紧紧咬着牙,连磕了几个头。 贾母方才心中平气,道:“你起来罢。二丫头的婚事,不管好不好,必得我中意,我才出面。若有一点儿我过不去,你却执意要行,你就从此当我死了,我也当没你这个儿子。从此家里外头的事,我也一概不管。” 贾赦答应了,才敢爬起来。 贾母又命他和邢夫人去,他才敢退后。但转出去之前,他余光狠狠在鸳鸯身上一盯。 这个死丫头,且让她得意!等老太太真没了,看她怎么逃出他的手心! 鸳鸯被贾赦看得狠狠往后一缩。 贾母察觉,问:“是怎么了?” 鸳鸯忙摇头,笑道:“老太太,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冷了。” 夜里凉,贾母大哭过一场疲累,也觉得寒浸浸的,便命在屋里多添火盆。 看鸳鸯忙来忙去,贾母有心把托给林棠的事告诉她几句,又怕她知道后起了二心,不似以往贴心,也就没说。 贾琏跟着忙前忙后,贾母把他叫住,叹道:“今儿这一场大闹你也看见了。琏儿,别的我不多说。你不想着你自己,也想想你妹妹弟弟们,你的事不先完,让他们怎么议亲?你呀,就当可怜我这老婆子,早早儿把人打发了罢,啊?再有,这府里没个懂事儿的人,实在是不成样子。” 贾母和贾珍的话存在贾琏心里整整两日,让他夜里都不得安眠。 到了正月初三,贾琏觑着初二那日尤氏和尤三姐已去看过了尤二姐,便悄悄过去,想和尤二姐说等出了正月,就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若她的嫁妆有什么缺的,他都给她补上,也算夫妻一场。 可两三个月没见尤二姐,旧人又成了新人。 自与王熙凤和离后,贾琏房中几个月没人,王熙凤和平儿带着陪嫁一走,剩下的丫头要么连清秀都算不上,要么还小。长辈不赐,他不好要人,每日只能寻小厮下火,或和府里的媳妇暗约,以解对人欲渴求不满。 尤二姐本便生得妩媚多情,比府里的媳妇们强十倍。他这一去,尤二姐又泪眼汪汪的殷勤服侍,让他心里又生出不舍。既有不舍,便难说让她另嫁。 而又有俗话说,“小别胜新婚”。贾琏本便在男女之事上不足,被尤二姐略一勾,就把正事忘了,飘飘然不知满足了几回。既成了事,如何才刚完事,便说两人恩绝,让她嫁人? 去了第一次没说出口的事,再去自然还是说不出来。 贾琏从此三五日偷去一次尤二姐处,去了便与尤二姐行事温存,回到家里见贾母,又觉得心虚对不住老祖母。 看到了二月,贾琏还没把尤二姐的事办妥,贾母自然疑惑。但命人打探清楚后,她却没有再催贾琏快办。 因贾赦堵着一口气,定要贾迎春嫁孙绍祖,除夕后没有几日,他便把孙绍祖请到家里,对他十分赞赏,言语中露出要把女儿许给他之意。 这孙绍祖却是个最势力之人,去岁找到贾赦,本便是为了借宁荣之势补上缺儿。今见将要半年过去,五千两银子不见影儿,官位也没消息,再知道兵部王尚书的侄女儿已和贾琏和离了,两家几乎闹翻,又想到贾家的老亲甄家也败了,他早便疑起宁荣二府之势早已大不如前,贾赦已无力办好他的事。 现下又见贾赦张口不提他的官位,只说要把女儿许他,他便认定不但他求贾赦办的事儿不成,而且贾赦这么主动提起把女儿许他,说的这女儿不一定是什么好的,还要借他的力。他将要三十岁了还未成亲,便是想攀附上一门好亲事,心中便极不愿意。 贾赦见他身为女方父亲,主动提起婚姻,孙绍祖却不搭茬,心中也恼了。偏他收了孙绍祖的银子没办成事,又不想承认他无能,只能忍了这气。 孙绍祖这日走后,便时不时来找贾赦催问求官的事,或是派人来,或是亲自来,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意。贾赦躲避孙绍祖且不及,更没心思提嫁女儿了。 贾母到底做了几十年国公夫人,她想知道贾家什么事,无论如何也能打听着。 知道贾赦现下躲孙绍祖躲得紧,暂不必但心贾迎春被贾赦胡乱嫁人,一则这消息是贾琏告诉她的,二则贾琏的事不完,就不好谈贾迎春的事,贾母便不急着让贾琏这事完毕,最好拖到她给贾迎春找到谁也挑不出错儿的亲事后,再让贾琏快刀斩乱麻。 贾赦怕丢人,贾母怕此事知道的人太多不好,也没告诉贾政,因此贾探春等皆不知贾迎春险些嫁了孙绍祖。 但林棠仍命人关注着贾家,看孙绍祖出现,她更是格外留意。 她在朝中也有不少人脉,不久便知道贾赦和孙绍祖的关节,和林黛玉一说,两人都为贾迎春担心。 看到了二月中旬,孙绍祖的事还没完,这日,林黛玉正要和林棠提起,或许她们帮贾迎春找个人家,也算全了姐妹之情,又有人来给林棠回话。 林黛玉只得等人附在林棠耳边回完。 见林棠面色凝重,她忙问:“姐姐,贾家怎么了?” 林棠十分无奈:“是尤二姐有孕了。” 第95章 虎符 听得尤二姐有孕,林黛玉的第一反应是,贾琏二十八了还无子嗣,尤二姐现下有了孩子,只怕他更难放手,外祖母也要更愁了。 紧接着,她看林棠的面色中隐隐还有凝重之意,忽又想到:“姐姐,现在可是国孝一年还没过去……” 去岁三月初五,高宗皇帝驾崩,上命有爵之家一年不得宴饮,庶民三月不得婚嫁。今日才是二月十八,离一年之期还差十来日。 虽说国孝只定了有爵之家在这一年里不得宴饮音乐,不管是婚丧嫁娶,还是孩子洗三、满月、周岁,谁过生日,谁家升官乔迁了,还是在年节里,都不得聚集宴饮作乐,并没明文定各家不许传宗接代,生育子嗣。 但孩子在国孝里怀上了,到底算不得好事。若没人在意便罢,若有人看在眼里,一封折子递上去,以贾家现在的情况,便少不了一个不敬高宗皇帝之罪。贾琏还有违亲停妻再娶的事儿,还有贾赦、贾珍私下里做的违律乱法之事,也难免被翻出来说了。 林棠只想摇头:“只怕尤二姐还以为有了这个孩子,她就进府有望了。老太太必不会许这个隐患出生的。” 林黛玉替贾母担心:“老太太明白事情深浅轻重,那府里大老爷和贾琏却未必,只怕还有得闹呢。” 屋内没有别人,让甄英莲和雪雁去守门,林棠直说:“经过孙绍祖一事,皇上已经看出来宁荣两府故旧门生虽广,但已不把贾赦贾珍两个看在眼里。现在处置了贾家,不会让朝野大动,最多会牵带一个史家,算不得什么。只要皇上不动元春姐姐和她的夫家冯家,甚至还能得善待功臣后裔,赏罚分明的名声。就算没有这桩事,早则明年,迟则两三年内,贾家也必会获罪。尤二姐这事不过让皇上有个印子,便没有这个,引子倒也好寻。” 林黛玉问:“姐姐,那咱们现在能做什么?” 林棠叹道:“有功当赏,有罪当罚,按律行事,才是使国朝延绵不绝,天下太平之道。这事你我插不上手。老太太和姊妹们终归无罪,等事了,咱们奉养老太太晚年就罢了。” 她又一笑:“你把事儿往好处想,贾家早些获罪,姊妹们不必嫁了人到夫家受气,都到你我身边效力岂不好?” 林黛玉无奈:“哪儿有姐姐这样哄人的。” 皇上决心想处置谁,林家确实无能为力。林黛玉也不再提给贾迎春找个好夫家的话,只和林棠说,让人再多留意贾家的动静,万一出事,好歹让她能快些知道。 林棠想一想,干脆让盯着贾家的人从此直接向林黛玉汇报。 “等皇上批复,火·炮就能正式投入生产了。我离京在即,这府里上下也少不了你照看。宝钗我必要带走,剩的人你先挑,让我留下谁罢。”林棠说。 林黛玉笑道:“当然是姐姐用谁顺手就带谁了,我不过看家,有几个人就够了。” 林棠便说:“那我把姚曦留下,你帮我看着些她这回在家里表现得怎么样。” 说着,林棠忽想起一事,笑道:“昨儿柳湘莲和我说,这府上有女官和幕宾的家眷一起上学的地方儿,他想让她媳妇尤三姐也来,省得尤三姐每日在家里苦等他回家。便是来这里认几个字,和梅先生学个一招两式也好,也有人和她一处说话。” 林黛玉一笑:“他倒是真敢说!别的话就罢了,这句‘苦等他回家’,没把姐姐牙给酸倒了?” 她问:“姐姐怎么和他说的?” 林棠笑道:“我说让尤三姐来容易,但尤三姐这一来,他家里就没了人。据我所知,他家里就一两个小厮,并一个婆子一个小丫头,柳二奶奶不在家里,柳二爷回家若是冷锅冷灶,也没人嘘寒问暖,让他可别后悔。” 林黛玉忙问:“他怎么说?” 林棠笑道:“他说他本来是萍踪浪迹,说得不好听些,艰难的时候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也是常事。如今娶妻有了差事,得我一番话,知道他该收心过日子,养活媳妇孩子一家子。可他到了这里,每日教小厮们习武,并不觉得累,和人说说笑笑,切磋武艺,一天就过去了,中午还管一顿饭,色香味俱全。他媳妇在家里却是门也不出,一日三餐,只有他在家时才正经吃饭,他不在家,他媳妇就随便一对付,又成日低头做针线,和小丫头婆子也没甚说的。他既要养活媳妇,哪儿能自己过舒坦日子,让媳妇在家里憋屈着?他情愿把事儿做得认真些,或许多赚几两赏金,给家里再添两个丫头婆子,好让他媳妇空出来,也过来每日高兴。就是回家里冷锅冷灶也情愿。他没成婚那些年,也没少自己烧火做饭,这些都是会的。” 林黛玉笑道:“这个人难得。一般的男人,巴不得把媳妇成日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管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才好,他倒愿意自己累些,让媳妇也高兴,也不忌讳什么让媳妇见外人。姐姐这媒做得真对了。” 她疑惑:“姐姐今日这么说,是昨儿没答应他?” 林棠笑问:“你猜我为什么没应?还是他有什么为难的地方,我还没给他解决?” 林黛玉立刻想到了:“是凤姐姐?” 林棠笑道:“尤三姐和他说,去年凤姐姐和离之前,她为帮她姐姐,和凤姐姐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她这一来,万一让凤姐姐想起前事,两个人再争执起来事小,坏了柳湘莲的差事就是大事了。所以柳湘莲求我和凤姐姐问一句,尤三姐现在是他媳妇,看在共事的份上,请凤姐姐莫要介怀当日的事。若要赔礼,让他怎样都行。我还没和凤姐姐说呢。这才想起来,正好有空,我去找风姐姐,你去不去?” 林黛玉犹豫:“下月初一女医院开门……” 林棠扯她的衣裳,让她看时辰钟:“马上吃晚饭了,再忙还差这一会儿?再说你那里已经万事齐备了,不过差些细枝末节,你绷得太紧也不好。分明想看热闹,为什么不去?” 林黛玉微窘:“姐姐说得我只想凑热闹一样。” 两人来到王熙凤屋子,恰好薛宝钗也在,才商议了和厨上点一盘才下来的嫩韭菜,准备一起吃饭。 王熙凤站起来迎,笑道:“伯爷和县君来得倒巧,是知道我们要了好吃的,来蹭饭的不成?” 林棠便问她们点了什么吃的,听说是韭菜炒蛋,笑说:“都点这个菜了,怎么不直接吃饺子?” 王熙凤笑:“哪儿有不年不节吃饺子的?” 林棠笑说:“饺子本是易得的东西,不拘什么时候都能吃,连点心里都常见小饺子,怎么不能吃?明儿就让全家都吃饺子,人人有一盘。” 王熙凤笑道:“哎呦,以后再不敢让伯爷知道我吃什么了。伯爷来一趟蹭饭不算,还给我派活儿。罢罢罢,等吃了饭,我就算准了家里的人数儿,让厨上明儿包饺子,家里一人一盘,禁卫高大能吃,就一人两盘。馅儿要韭菜鸡蛋的,韭菜肉的,纯肉的,各样新鲜蔬菜都下来了,伯爷说,还要什么?去年冬日腌的酸菜家里也还有不少呢。” 有王熙凤在,屋里总是充满欢声笑语。四人和甄英莲笑着按位次坐了,王熙凤又拉雪雁也坐。 丫头们上茶,林棠笑说:“那就让人把我和玉儿的饭也摆在这里,还有英莲的雪雁的,今儿和凤姐姐宝姐姐一起吃。” 这两声“姐姐”一出口,屋内立刻就从上司莅临检查工作变成了姐妹之间拉家常。 林棠看王熙凤的肩膀松了,神色也没那么恭敬小心了,方笑说:“其实今儿我和玉儿来,也不只是为蹭饭,还有件事儿想求姐姐。” 王熙凤笑道:“这可奇了,你有什么事儿求我?” 林棠把柳湘莲尤三姐的事一说,王熙凤嘴角仍翘着,眼中的笑略淡了些,倒没有怒色。 她想了一会儿,说:“这不算什么大事,不值你当一件正经事来和我说。我也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当日她是说了我两句,我也没少骂她和她姐姐。如今我出来过清净日子了,她姐姐还在那坑里呆着,我略心窄些,看她过得不好,我过得好,也就罢了。再说,若不是她姐姐,我也看不清楚巧儿他爹的嘴脸,离不了那个贼坑,所以,我倒要谢她替我进去。” 听这话音,林棠猜度王熙凤对贾琏尤二姐虽不是全然不在意,也有七八分无所谓了。 王熙凤笑道:“这柳湘莲也是,分明能让宝钗和我说,偏要求你,就这么怕我欺负他媳妇?好不好的,看在同府做事,你找不着人替他,他又是宝钗哥哥的结拜兄弟份上,只要他媳妇不来惹我,我也不去找他的麻烦。棠大妹妹,你替我把这话告诉他罢。” 薛宝钗吃着茶一笑。 柳湘莲不是不想找她,大约是不敢。 林棠笑道:“凤姐姐深明大义,又体谅我和宝钗,等出国孝,我治酒请你。” 王熙凤笑道:“吃酒归吃酒,可不是你替他谢我。我也和你说好,我不用柳湘莲替他媳妇给我赔礼。我和他媳妇互相揭短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儿瞎游荡呢,这不关他的事,让他再别多事了。” 几人一处吃了晚饭,王熙凤果然算了数目,吩咐厨上明日做饺子,还和林棠说:“厨上说还剩两罐子辣白菜,你去年冬日最爱吃辣白菜猪肉馅的饺子,明儿单给你做一盘?” 林黛玉说:“我也要一盘。” 薛宝钗也凑热闹:“给我也加一盘。这个酸酸甜甜辣辣的好吃。” 甄英莲:“凤姐姐,给我也来一盘。”她看雪雁:“雪雁也要。” 王熙凤记上几笔,指着她们笑:“既这样,干脆让他们再腌几罐子各样的泡菜,不然明儿一顿吃完了,可续不上了。” 第二日上朝,上命清宁伯林棠和兵部尚书王子腾择日出京,往宁西军教导将士操练新式燧发枪,并整肃宁西军军容军纪,翰林院侍读谢云儒随行监察,又命禁军拨两千将士、京营拨五千将士随行。 在含元殿接旨毕,下了朝,林棠和王子腾谢云儒又至太极殿面见圣上,深刻领会此次出差工作要点,又定于二月二十五日离京后退下。 王子腾的一个侄女儿一个外甥女儿都在清宁伯府当差,自认与林家也算有些渊源,交情尚可了。他早欲攀附谢家而不得,今次得了机会,毕竟谢云儒的官位比他低上许多,他不好舍下颜面着意奉承,那也太失身份。 他并没急于求成,与林棠和谢云儒交流了一番公事后,便各自回家或回衙门准备出门,只等在路上差事上,自然有机会与谢家亲近。 林棠在工部的差事早已交接得差不多,生产火·炮也不需她费太多心,工部尚书已有经验。她本想先直接回府布置出门的事,再去林家找林如海,可她还没迈出宫门,皇后身边的周太监匆匆忙忙的过来了,说皇后娘娘请她过去,说有事要嘱咐。 跟周太监到了凤藻宫,林棠本以为是皇后要叮嘱她在路上小心等语,谁知皇上也在。 皇上给她赐座,让服侍的人都退出去,笑道:“有些事不好在太极殿说,只能叫你来这儿了。” 林棠看到皇上的手边放着一卷圣旨。 见皇上拿起圣旨,她忙站起来准备领旨,一面不由猜测这圣旨上写了什么。 等皇上亲自宣完旨意,林棠接旨起身,难得在宫内没有集中精神,而是怔怔的看着皇上又从袖中拿出一块虎符。 皇上说:“棠丫头,拿着。” 林棠慌忙把圣旨收入袖中,双手接过虎符:“陛下……” “此次你三人往宁西军去,随行七千将士名义上由兵部尚书王子腾统领,实则朕把虎符交与你手,禁卫军指挥佥事常子山和京营指挥使赵珂皆知朕意。若宁西军或王子腾有不臣之心,朕许你有先斩后奏之权。”皇上的声音听在林棠耳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楚,每个音节都似响在她的耳畔。 皇上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她,而不是谢二叔? 因为她是伯爵,谢二叔只是六品侍读? 谢二叔是皇后兄弟,该远离兵权,而她终归姓林? 或是因为她是年少女子,谁也不会想到她手中竟有虎符吗? 还是说,皇上也有借此试一试她的忠心和能力的意思? 林棠觉得她手里的虎符正在发烫。 第96章 出发 直到出了皇宫大门,坐上回家的马车,林棠仍然觉得脚下是飘着的,心也忽上忽下,落不到实处。 她虽然尽力把情绪收住,不在眉眼间露出分毫,但沈明照跟在她身边已有大半年,几乎是日日相见,他又着意揣摩林棠的一言一行,努力做到只要林棠说一句话,他就能领会接下来的意思,所以林棠稍有不对,便被他看了出来。 伯爷是头一次出远差紧张,还是舍不得林老爷和县君? 沈明照暗暗思索林棠是因何不对劲,犹豫是否要在林棠下车的时候劝解几句。 但伯爷需要她的劝解吗? 还没等沈明照纠结完,清宁伯府到了。 林棠把虎符往袖子深处再送一送,听见车外沈明照翻身下马,先说一声“伯爷”,过了几瞬,才把车帘掀开,请她下车。 和沈明照的眼神一对,她就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了。 可她心里的烦恼或许能对爹说,也能对玉儿说,确实没办法对他提起。 所以她也不需要他的安慰。 “让人把县君请来,再把府里的所有女官和幕宾都请到清安堂,说我有话吩咐。”和薛宝钗说完,林棠才转向沈明照,“你和两位副典军也来。” 沈明照想了一路的话就这么被堵在了嘴边。 他抱拳领命转身,亲自去找他的两个副手了。 薛宝钗沈明照各自去叫人,甄英莲和林棠一起先往清安堂去。 正值林棠回京后的第三个春日,清宁伯府各处栽种的海棠已经新发嫩芽,微露花苞,再有不到一个月,便是海棠盛开的季节。[注1] 见林棠的目光在海棠树枝上停驻,甄英莲笑道:“可惜这一出去,就看不到海棠花开了。咱们才住进来第一年呢。” 林棠笑道:“这也没什么,今年看不到,明年总能看到。若回来得早,说不定还能看到最后几朵荷花莲花,也不算白住一遭了。” 这话说的是甄英莲的名字,两人会心一笑。 甄英莲还说:“一会儿伯爷说完了正事,我求王少史留些嫩藕和莲蓬,等回来便吃找不着新鲜的,能吃自家的藕粉桂花糖糕也好。正好儿咱们园子里也有桂花树。” 林棠逗她:“我还没说要带你,你怎么知道你一定会跟去?你这么舍不得家里,我索性把你留下看家不好?” 甄英莲忙说:“那……那什么藕粉莲蓬桂花我都不吃了,伯爷可别不带我!” 林棠看她急得两颊都红了,耳朵上的红宝珍珠坠子直晃,不由伸手顺了一把她的耳环,笑道:“我就这么一说,看把你急的。你放心,我就算一个别人也不带,你是必要和我去的。这么远的路,车马劳顿,你不嫌累就好。” 甄英莲眨着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笑道:“再难也没有在拐子手里难。这一回出去,不但能帮伯爷办正事,还能见识到大好河山,看江山秀丽,为什么不去?就是累也情愿。” 众人很快在清安堂聚齐,林棠林黛玉坐在上首,下面两溜十来张交椅,是沈明照、薛宝钗、王熙凤等不分男女,只依次序而坐。 见沈明照手下两个副典军坐在一屋子女官和女幕宾中虽不自在,却没有东瞄西瞟,做无礼之事,林棠心下满意。 待众人坐定,她说:“今日早朝,陛下命我与兵部王尚书和翰林院谢侍读于本月二十五离京,往宁西军中去,要数月才能回来。因出发之日近在眼前,今日我先把我离京后的事吩咐了。 众人皆起身答应。 令众人坐回去,林棠道:“薛少史和甄女史、曹雪、柏清秋四人随我离京,沈典军带五十禁卫随行护卫,余下五十禁卫留在京内,暂听县君之命行事,护卫县君出入,还有伯府及新开的女医院安危。留在府里的人只管按例行事,若有急事,与县君商议不成的,便往林府去找林侍郎。” 林棠点到谁,谁便站起来领命。她又单独点出人吩咐:“沈典军,你现在就去把随我离京和留在京内的人分别挑出来,留在京里的五十人必要护好县君的安全,不容有失。” 沈明照与两个副手行礼退出,林棠和王熙凤说:“内宅和与各家人情往来之事我皆信你,这几个月我就把家里交给你了。” 王熙凤笑道:“属下多谢伯爷信任,必不负伯爷期望。我和伯爷保证,这个家现在是什么样儿,等伯爷回来还是什么样儿。” 林棠笑道:“话别说太满。我要我回来的时候家里的花儿一朵也不落,你能做到?” 王熙凤忙笑说:“哎呦,您看我这嘴。是我太自满了,伯爷把我刚才的话忘了罢。我就有多大的能耐,也请不来神仙呀!” 堂内一片笑声,林棠也被王熙凤这一番唱念做打逗得笑了几声。 她抬手让王熙凤坐,袖子微晃,里面的虎符沉甸甸的。 又分别叮嘱姚曦等人一番,林棠最后命柳湘莲:“虽咱们签的契上写,你的职责只有教人习武,可我不在京这几个月,望你能和禁卫一起护好这个府上。我留下的五十禁卫,又要看紧门户,又要护卫县君出行,只怕有照管不到之处。你和二十个小幺儿要记得查漏补缺,若女医院有闹事的、扰乱正常看病秩序的,禁卫和官兵若赶不及,我都交给你了。怎么和禁卫留下的人协调,也看你自己。等我回京,契书还可以改签。” 想升职加薪吗柳湘莲?那就好好表现吧。 该叮嘱的都叮嘱过,让众人各去准备,林棠缓缓松了一直板着的肩膀,手肘放在几上,用手撑住额头,垂眸一叹。 林黛玉扶住她:“怎么了?”她心里也有不解,低声问:“姐姐不是说只带宝姐姐和英莲,怎么又多带了两个……” 林棠借她的力站起来,揉一揉太阳穴:“咱们见了爹再说。” 林如海这日也是早早的回了家,就等着林棠来。 他甚至在角门处等林棠,一见她就问:“你那里缺不缺人?若缺人,从家里调几个去也使得。” 这还是在外面,林棠没动声色,笑道:“我倒不缺,这一路快车快马过去,人带多了累赘。况且难保爹什么时候也要用人,我就不多带了。” 林如海一想这话也是,便没坚持,又说:“你出门打点东西,有什么缺的少的,不用急着买,从家里拿。我让林丰去你那里几日,他比曹华出门多,能准备得更稳妥些。” 被老父这般事无巨细的关怀,林棠心中的寒意被驱散了不少。 她朝林如海一笑:“那这个我就不和爹客气了。” 见她笑了,林如海心中一松,被林棠看出来,不由摸一摸自己的脸,笑问:“我看着到底是什么样儿,让爹这么担心我?” 她有心事这么明显? 林如海笑叹:“知女莫若父啊。女儿有心事,我再看不出来,这爹也就白当了。” 到了林如海书房,将诸人屏退,林如海问:“棠丫头,你到底有什么事,这么为难?” 林棠的手缩在袖子里,感受到了被她的体温焐得温热的虎符。 她几乎要把虎符拿出来了。 但她没有。 “没什么。”林棠说。 但这一句显然不能说服关切看着她的林如海和林黛玉。 她又一笑:“等我回来再说。” 皇上赐她虎符,防备宁西军和王子腾谋反是何等的机密大事,她不能告诉谢二叔,最好也不要告诉爹和妹妹。 皇上一定有考验她忠心的意思。 忠心,她不喜欢这个词,但她知道它的意思就是无论皇上有什么吩咐,都能不带分毫私心,保守机密,尽全力办好。 如果把这件事告诉爹和妹妹,她心中的压力是会减轻不少,但若叫皇上得知爹和妹妹也知道这件事,会怎么看她,又怎么看爹和妹妹? 爹和妹妹不知道,她没办好事,受罚的只会有她一个。若他们知道,说不定就会牵连到他们了。 所以这件事她最好藏在心里,谁也不要说。也别让爹和妹妹为她担惊受怕。 现在她府里,王熙凤和薛宝钗都是王子腾的晚辈,对于王熙凤来说,王子腾不仅是一个长辈,而是看着她长大,和父亲相差不多的伯父,是不管有什么理由在先,到底替她出头,全力支持她和离的伯父。 如果她亲手杀了王子腾,她还怎么见王熙凤? 身居高位的皇帝可以杀父用子,杀兄用弟,但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做不到毫无感情,视身边的人为刍狗,杀了她最亲密的长辈,还能毫无芥蒂的用她。 但她身在皇权之下…… 林棠不说,林如海和林黛玉没办法让她开口。 林如海把叹息压在心底,笑道:“那就等你回来再说,不急。正是时辰,咱们用午饭罢。今儿难得,不是休沐也能在一起吃午饭。” 孩子大了,本事越来越大,身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 他作为父亲,不能替孩子分担,只能努力不让她觉得身上更沉,不拖她的后腿了。 林棠忙笑说:“我要吃炸鹌鹑和玉兰片!” 林黛玉也不再问,说一回想吃什么,把这事揭过去。 她要努力到什么程度,才能替姐姐再多分担一些? 三人一起吃了饭,林如海便撵林棠回去打点行李:“还有五六日就走了,明儿休沐你哪儿也别去,把东西收拾好了再谈别的。快去,快去!” 林棠被催促着上了马车,看到林如海仍是那么风度翩翩,气度高华,头上却已有了白发,眼角的皱纹也深了些许,忽觉眼眶一热。 爹真的开始老了。 再过一个年,爹就五十岁了。 没有什么比爹和妹妹重要。面对公事,她也不能掺杂太多私心,否则就成了她最厌恶的结党营私、玩弄权术一流。 天下太平,百姓安生。如果王子腾真有反心,那么一个死字,也是他应得的结果。 二月二十五转眼即至。 这日一早,林棠和王子腾、谢云儒在太极殿陛见后出宫,直接一同骑马到城门处,禁卫军指挥同知常子山率两千禁卫,并京营指挥使赵珂也率五千京营将士等候,三家的车马仆从也在其中。 皇上的意思是让三人低调离京,是以三人出门之前已在家中和家人辞行毕,三家人并没赶来城门处相送。 林棠为清宁伯,身份最高,马车便在三人最前列。 她没立刻上车。 工部尚书苏参早等在这里,她和王子腾谢云儒先到货车处查看一万五千把燧发枪——这几个月工部多造出了五千把,皇上命给宁西军带去——和火·药皆被防水的油布和箱子装好,并无错漏,送走苏参,方才各自上车,命队伍出发。 这一路是快速行军,虽林棠等人乘坐的车比一般的马车造得宽敞平稳,林棠的车还是三人中最大的,路上也觉颠簸。 沈明照率五十禁卫牢牢护在林棠车边,外围是禁卫军指挥同知常子山另外派来护卫的两百禁卫,前后还各有禁卫和京营将士围随,安全倒是能确保无虞。 在离京之前,林棠已在皇上的安排下,分别和常子山赵珂两人见过。这两人见了她,不知是因在皇上面前还是看在燧发枪和火·炮的份上,倒无分毫看轻和不恭敬。 不管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对林棠来说能一起把差事办好就够了。 何况皇上还给了她另外一张圣旨和另一枚虎符,赐与了她更多的调兵之权。 在她的上一世,虎符在唐朝就成了鱼符,后来又成了别的令牌。 但在她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已经将要工业时代了,虎符仍然是这片土地上调兵遣将的重要信物之一。 她手里的这两枚虎符比她在网络上看到的更精致,样式和上面的文字当然也有所不同。这让她有种魔幻和不真实的感觉。 现在除非必要,林棠已经越来越少进入空间。 脚踏实地,能见到身边的人,才让她觉得她是真实的,而不是一个异乡来的过客。她能在网络上和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交流,但她终归已经不是那个世界的人了。 这个世界的发展也注定和她从前的世界不会相同。 虽然路上颠簸,但林棠如今身体极好,只要闭目休息便不觉得怎么。甄英莲早早和林棠一起习武,也能撑得住。但薛宝钗和曹雪、柏清秋三人是去年十月才进清宁伯府,到现在才四五个月。 她们在家里时都是和这世上的女孩儿差不多的活法,人再能干,也讲究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贞静为美,别说习武了,连日常走动都不多。 和梅先生每日习武半个时辰,四个月下来,她们身子都结实了不少,可说要扛住这二十天的急行,还是有些难。 林棠本想让她们三个到她车里一起,宽敞又舒服,又怕她们觉得拘束,便命夏浓带两个丫鬟照顾她们。 其实路上没有多少事,只带薛宝钗和甄英莲就够了。林棠非要把幕宾曹雪和柏清秋也带上,其实是为了尽快让她们成长起来。 如果薛宝钗真的不能留在清宁伯府,她也不会一时无人可用。 车里摇晃,但若到空间里关上别的感觉,只留听觉,便和平常无异了。 犹豫再三,林棠还是不想平白浪费时间,便假做闭目养身,实则精神进入了空间,已点开网课开始上课。 就按路上能学十五天,每天至少八个小时算,加起来一百二十个小时,都够她把高中地理囫囵复习完了。 谁知路上才行了一个时辰,沈明照在车外报:“伯爷,常将军求见。” 按本朝惯例,军中正四品指挥佥事以上便可称将军。常子山为从三品指挥同知,称其一声“常将军”理所应当。 林棠便退出空间睁眼,道:“请常将军上来罢。” 车外马蹄声不断,林棠听见沈明照惯常骑的那匹马退后,一匹新马上前。 常子山在车外说:“外面土大,末将是为私事来,就不上车了。” 林棠忙笑道:“常将军有话请讲,委屈你了。” 常子山忙道:“行军护卫是末将应尽之责,没什么委屈的。末将是替老家兄长和乡亲们来谢伯爷的。去年汉西天花,若不是伯爷的痘苗,只怕家中不知会死多少人。多亏有伯爷弄出这牛痘苗,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 他既是来相谢,也是来表态有这一份恩情在,他会和林棠一条心办事。 林棠听懂了这里面的两层意思,也真心为她真的间接救了很多人高兴。 她笑道:“原来常将军是汉西人士。可惜今次不路过汉西,不然也能领略一番常将军家乡的风光了。” 待常子山离去,京营指挥使赵珂也来,言他家中两个女儿多亏林棠亲手种痘云云,也谢了一番走了。 甄英莲正在旁调侃,沈明照又来,挨着车壁说:“伯爷,属下的妹子,也要多谢伯爷。” 林棠被他也这么着闹得有些哭笑不得,说:“知道了,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还值得拿出来说?那两位是不常见我,没说过,你也是没说过的?快别说话了,小心吃一肚子风。好生赶路罢。你妹子还在我那里等你回家呢,别病了回去让她哭才好。” 沈明照家里除了他和他妹子没别人,这回出来,林棠便让沈明照妹子沈明淑直接住到清宁伯府,不必每日往来,省得沈明照路上担心。 沈明淑只比贾巧姐大两岁,比常女史的女儿小一岁,今年十岁。王熙凤自家有女儿,看人家差不多年岁的女儿也难免多疼些。府里还有葛女史常女史等做过母亲的人,余下女史幕宾丫鬟婆子们也都亲热和善得很,她虽然生性腼腆,但在清宁伯府上学几个月,早已各处都熟了,性子也活泼了不少。沈明照只有这一个亲人,因此深谢林棠之恩。 林棠离京几日,清宁伯府上下仍照常例,分毫不乱。王熙凤姚曦有拿不准的事,便去问林黛玉,也没有不能了的。 姚曦每日记录清宁伯府内外情况,并拜望林如海问得朝中之事,记录在册,待林棠回来查看。 不觉到了三月初一,女医院正式开门迎客,暂时只接诊女子种痘和妇科产科,不接儿科。 林黛玉甄氏姐妹和十六个女医学徒都没出师,还要多加学习,只能给人种痘。若有女子来看病,都是刘司药和张典药问诊。 女子开医院医堂是极新鲜的事,但有清宁伯和清文县君研制牛痘在前,女子在外行医便没那么让人惊异了。 来坐堂的两位大夫又是宫中出来的女官,都生得面容端肃,一看便让人信赖,因此女医院开了两日,便有不少女子来看诊,送家中女儿来种痘的也有许多。因有禁卫看守,百姓畏官,也无人敢来闹事。 三月初三,是上巳节,也是女医院开门的第三日。 林黛玉前两日都忙到深夜才歇,这日早起也不觉得疲惫。梳洗更衣早饭毕,她便同刘司药张典药和医女们一起去女医院坐堂,先记录种痘女孩子们的症状,又整理昨日跟随刘司药张典药问诊学习的笔记,准备人来。 可女医院才开门,便有林棠留给她盯着贾家消息的人过来,急道:“二姑娘,荣国公府里老太太被气晕了,神威将军和琏二爷正忙着请太医,您看?” 与此同时,林棠一行到了陕西地界,这处驻守的总兵正是颜明哲之舅父,秦朱安。 第97章 秦家 陕西边城安榆府驻地的总兵秦朱安,早于三日前就接到了快马消息,钦差清宁伯一行会在安榆府修整两日,补充食水用度,再行上路往宁西军去。 圣上的旨意和钦差的意思都是低调行事,不必大动干戈。加之陕西首府长安城离安榆路远,三日内把消息送到巡抚处都来不及,更别提请巡抚过来,因此秦朱安和安榆知府商议后,便只有他们两人率部下属下在城门处迎接,带的人虽不算多,但也够得上相迎一位伯爷、一位尚书和一位国舅爷的分量了。 其实这几日秦朱安私下里没少琢磨,皇上派这三位一起过来,到底是谁为首,谁为副? 谢翰林——也是他妹子婆家小姑子的丈夫,拐来拐去他也能叫一声妹夫——虽然是国舅爷,也是翰林随行监察,但到底实际官位不高,依他对现在龙椅上这位陛下的了解,不会是这般任人唯亲的行事。况且,国舅手握兵权这么引人忌讳的事,皇上会轻易办? 既然不是谢翰林,那就还有两位。 兵部王尚书可是两朝老臣了,上皇还在的时候,王大人就历任直隶提督、九省检点、兵部尚书。如今上皇去了一年,王大人还在兵部尚书任上。 他本来以为甄家早早倒了,王家也难逃一败,谁知王尚书今年还能得此重任往边军去。这是王大人早早就得了皇上的信任,还是皇上另有打算? 可若也不是王尚书,难道是清宁伯? 不是他瞧不起清宁伯——不说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新火·枪,就光凭清宁伯活人无数,整个陕西都没人敢瞧不起她。 只是清宁伯毕竟,额,才十来岁,人年轻不说,又从来没入过军中,若真是她,皇上竟这么信她了? 秦朱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清宁伯为三人之首的可能性最高。 清宁伯被承恩公认为义女,这么一算,他也可以厚着脸皮说,他能算清宁伯的世交舅舅。 去年那场天花,虽然安榆没有,离安榆不算远的几处州府却都有。从那场天花安然过去开始,他就没少听人议论,不知清宁伯林棠到底生得什么模样,是不是天上的仙女儿变的? 后来新式火·枪的风声过来,也有一起不知所谓的王八蛋嚼舌,说清宁伯当不是仙女儿变的,而是雷公电母火神下凡,面若门神,腰有那么粗,胳膊有那么结实,一手抓着一个震天雷,腿上还绑着好几个,脸比关公还黑。 秦朱安每次听人议论这些,都要严令喝止。也有人听不得诋毁清宁伯,和嚼舌的人打了几场,双方都被他重罚。安榆府内的守军渐次不敢再说了。 今日终于能得见清宁伯的面,别说下头的兵,秦朱安自己也不是不好奇。 颜明哲这臭小子分明住在承恩公府,常见清宁伯,一年来几封信,竟也不多写几句清宁伯!他和夫人做长辈的,怎么好问外甥,人家的姑娘是什么模样儿? 说来明哲和清宁伯同岁,清宁伯非凡尘俗子,可明哲也不差啊,有几家的孩子能十六岁就中举?会不会…… 旌旗伴着翻滚的灰尘近了。 两千禁卫和京营五千精兵组成的长队露出峥嵘的面貌,秦朱安翻身上马,亲自带了亲兵迎上去。 钦差队伍停下,前锋分开,两个穿三品服色的将军上前。 双方各自令亲兵去换了符节,验明身份。 “赵将军,常将军。”秦朱安下马,笑呵呵的走过去。 赵珂和常子山也忙下来,吩咐了亲兵几句上前,都行礼道:“秦总兵。” 三人之中,秦朱安是从二品总兵,赵珂是正三品指挥使,常子山是从三品指挥佥事,手下的兵虽差距数倍乃至十倍,品级却相差不多。常子山和赵珂又是分别是禁卫和京营中人,护送钦差前来,按例,京官比外地官员将领位略高些,三人年岁也相差无几,互相之间只差一两岁,是以三人寒暄几句,便再不以职位相称,而是互相称作“秦兄”“赵兄”“常兄”。 此时安榆知府也赶上来了,率下属与赵珂常子山见礼毕,众人便都等着三位钦差露面。 秦朱安便看见数十位禁卫将士簇拥着三位钦差从队伍里出来。 年逾五十的兵部尚书和刚至而立的谢翰林中间,是一位身量高挑纤长,只比王尚书和谢翰林略矮不到三寸,身穿鸦青色常服,乌发高束于顶,头戴发冠的年轻女子。 她不做女子装扮,看上去却格外动人,分明生得妩媚,却叫人生不起丝毫的亵渎之情。 虽身处灰尘之中,仍不减其分毫清气。 这就是清宁伯。 秦朱安知道自家外甥和清宁伯大约是没戏了。 俩人看着就感觉没缘分。 见礼、颂圣、寒暄、被迎入城中,林棠知道所有人都在暗中打量她。感受到这些打量的视线没有恶意,她也就不在意了。 她在意的是安榆总兵秦朱安。 秦家虽也是开国时的勋贵,有锦川伯的爵位,但秦家教子却不似别家一味骄纵,而是着力打磨锤炼子嗣,力图家中不出一个废物。 秦朱安之父秦老总兵身上还有三等将军的爵位,却是和兄弟们从小被送到军营里磨炼,上战场厮杀出来的总兵之职。后来他因早年的腿伤,才过五十便卸任了,接任他总兵之职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子秦朱安。 除了世袭爵位外,本朝并无子承父业的规矩。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想要任职晋升,都需经过科考沙场历练,一步步的往上升。虽难免有官场勾结,有背景的人比没背景的人升上去更快,但从无父亲是尚书,儿子一定也是尚书的理。 但秦朱安接任秦老将军的总兵之职却无人有异议。 因为秦老将军虽只有一子一女,女便是颜明哲之母秦朱容,子只有秦朱安一人,却不曾舍不得他受苦,而是让他十五岁入军营,当年便上战场。 秦朱安确实是天生的将才。他十五岁上战场便斩首数敌,未满二十便攒够了能升到正四品指挥佥事的功劳。后来离开陕西到别处轮调十年,早升为正三品指挥使。 安榆虽不比宁西军边防压力大,也常有敌军侵扰。秦老将军一退,恰是秦朱安轮调回来,便是他升为安榆总兵,镇守边城,至今十年,手下的兵都轮调了两次,安榆却似铁桶一般,再没有让敌军进犯分毫。 而他十年未得升迁封爵,一则是因各边军总兵的平级还有各省提督,之上便只有四处大将军,安榆又只有小胜并无大胜,他未有不得不封之大功。二则是因上皇未去时,他与皇后娘家沾亲带故,为了避人嫌疑,也不好封。 如果宁西军真有异常,秦朱安会是一个好的接任人选吗? 到安榆只为修整和补给,并无重要公事——起码明面上是如此。 钦差至,秦朱安和安榆知府本该备下酒宴。可惜国孝还有两日,酒宴也只能免了。因此林棠等入城后将补给之事商议完毕,便各被送回下处暂且歇息。 因林棠是女子,随行还带了数位女官和丫鬟婆子等,秦朱安便特请她带人住到秦家,不必到营中去住。 林棠笑道:“公事已完,我就叫您一声‘舅舅’罢?” 秦朱安忙不迭的笑应了:“我就充一回长辈,答应这一声!” 林棠笑道:“多谢舅舅、舅母好意。只是我身负皇命而来,若不与王尚书和二叔一起住,反倒住在舅舅家里,倒似是来走亲戚的。就算在这里住了,等到了宁西军,照样还是要住在营里。不如现在适应两日,有舅舅照应着,若有什么难处,也好早些解决了。” 她如此给面子称“舅舅”,言语中多有仰仗之意,给出的理由合情合理,别说秦朱安并无别心,就是真有奉承之意,也不会觉得受挫受辱了。 秦朱安便亲送林棠到了军中精心给她准备的下处,乃是一所单独的院落,正房三间,东西厢房之前、之后分别还有倒座和后罩房,算来竟足有三进。 林棠进了院子一看,便知秦朱安有心了。 这院子在前院和后罩房分别有一角门,院外东西还各有房舍。沈明照带五十个禁卫可以寸步不离的守卫这院子,而常子山派来的两百个禁卫也尽住在她旁边。 若安榆城内真有对她和女官们怀着不轨之心的人,外围还有七千将士保护她,尽可确保无虞。 梳洗更衣后——因为这次出门,林棠对空间又喜欢起来,有它在路上洗澡真是太方便了——林棠仍穿一身鸦青色常服,由秦朱安亲自领路,同王子腾、谢云儒和赵珂、常子山四人参观了半日安榆军营,并亲眼看着他们接下来路上的食水装车。 林棠身边只带了甄英莲和薛宝钗,暂令曹雪和柏清秋在院内待命。实则是林棠怕一次带出太多貌美的女官会让军营中混乱。 因薛宝钗生得比牡丹都动人,而甄英莲容貌上略有不及,也是万中无一的美人,便是她们也都穿着青衣,束男子发式,不施粉黛,营中也有许多人忍不住对她们偷眼看了又看。 薛宝钗和甄英莲都紧紧抿着嘴唇,努力和林棠一样,无视周边的打量。 如果连身边有人护卫着,都不敢从军营中穿过,有朝一日她们只有自己的时候,又如何镇得住这群见惯了鲜血,骨子里流淌着暴力和野蛮的将士。 看甄英莲薛宝钗还算适应得良好,林棠打消了演示一番燧发枪震震场子的念头。 她也怕把枪拿出来容易,再收回去就难了。 秦朱安只怕正琢磨怎么求她松口,给安榆府也留下一些燧发枪。 林棠耐心等着秦朱安什么时候开口。 日落西斜,秦朱安邀请林棠三人到他家里用晚饭。 林棠和谢云儒都算秦家的亲戚,王家和秦家却没什么关系。这点眼色王子腾还是看得懂的。他是想和谢家交好,但不想上赶着讨人嫌。 他以国孝为由婉拒了秦朱安所请,和赵珂常子山与安榆知府一道用饭去了。 安榆地处陕西边关,秦家的饭也多是西北特色,看上去豪爽大气。 林棠大大方方跟谢云儒和秦家的男子们一桌,薛宝钗甄英莲都被秦朱安的夫人请到里面去坐。 虽说无酒不成宴,这一年之中,各家私下难免偷饮,但今日算半公半私,在座的算来都是亲戚,但要说太亲密也没有,是以桌上无酒,只有秦朱安夫人亲自酿的花露,还有冒着热气的奶茶和各样汤羹。 除林棠和谢云儒之外,秦家上至秦老将军,下至才十岁出头的秦朱安幼子,无人喝“小姑娘才喜欢的”花露,每人手边不是奶茶,就是肉汤。只有林棠怕腻,杯中是晶莹透明的花露。 她又给谢云儒倒了一杯,笑道:“二叔陪我罢,不然就我一个。” 秦朱安没有女儿,秦老将军活了六十一岁,还从没和“小女娃娃”一起吃过正经饭。 他吃几筷子就看林棠一眼,喝口汤说几句话,过一会儿又看,看得秦朱安都借服侍老父盛汤,偷拉他老父的衣裳:“爹?” 哎呦我的亲爹,您不会是想提亲事罢? 林棠也发觉秦老将军总看她。她是主客,就坐在秦老将军身边,秦老将军的眼神也太明显了。 她对这位身经百战,屡建功勋,精神矍铄,眼中没有杂念的老将并无恶感,便笑看事情如何发展。 今晚她有把握她要提的事秦朱安必应,那秦老将军会说什么? 秦老将军皱眉打掉秦朱安的手,秦朱安又拽他老父,秦老将军瞪他,秦朱安赶紧用眼神讨饶。 林棠索性放了筷子等着。 秦朱安面色尴尬,赶紧示意秦老将军。 秦老将军一辈子经受边关风吹日晒,肤色偏黑,脸红不脸红的林棠不大看得出来。 但他终于开口了。 他问:“棠娃娃,你现在是伯爵,意思就是你的亲事你自己能做主不是?” 秦朱安一个没忍住开始咳嗽,桌上他还没成婚的三个儿子也脸红的脸红,瞪眼的瞪眼,谁也不敢再看林棠。 林棠早认为婚姻与她无干,没想到秦老将军是问这个。她还以为是秦朱安求秦老将军开口燧发枪的事呢。 她愣了一会儿,一笑说:“不但我的婚事能自己做主,连我妹子的事也是我说了算。可我们林家女儿选丈夫,要求和别家不一样。” 秦朱安止了咳嗽,又清清嗓子。 秦老将军问:“棠娃娃你说,有啥不一样的?” 第98章 密谈 等林棠把她和黛玉的夫婿要求说清楚,秦老将军沉默了。 秦朱安面上的尴尬先是消失,而后变成错愕。 席上除了早便知情的谢云儒和林棠本人外,无人不惊诧。林棠余光一瞥,半刻钟前还不敢看她的秦家表兄弟们,现在个个瞪圆了眼睛,什么掩饰什么不好意思都顾不上了。 给足了秦家人缓冲的时间,林棠才喝了一口花露,笑道:“连您家听了都是这样,可以想见别家是如何。所以我和我妹子早都想好了,若没有十分愿意这样的人家,哪怕有半分犹豫,我们便不成婚也没什么。” 秦家和颜家是亲家,她先把话给秦家说明白,万一以后颜明哲的父母因他放不下黛玉为难,也不会怪到黛玉身上。颜明哲住在谢家,这话也是兼说给谢云儒听的。 谢云儒领会了林棠的意思,微微一笑。 秦老将军胡子颤了半日,才待再说什么,谢云儒笑道:“棠丫头妹妹的择婿要求京中人已尽知,但棠丫头自己想找什么样的丈夫我也是才知道。不过她们姊妹在这身份上,这样的要求也并不过分,乃是理所应当。” 棠丫头你放心,是明哲想求玉丫头,而不是反过来,家里都是知道的。 秦老将军咂咂嘴,把想说的话咽回去了。 只能说秦家人没这么大福气。棠娃娃是好孩子,她妹子想必也是好孩子,可秦家又不是娶不着媳妇。别的都好说,秦家孩子都要上战场,俩女娃娃不想生孩子,万一孩子们有个三长两短,那不是就绝了嗣吗? 在秦朱安的努力下,有关林棠婚事的话题就这么被揭了过去。至于别的话他暂时没好意思提。 一时饭毕上茶,林棠有意小口啜饮,等着秦朱安开口。 果然,她看见秦朱安给他唯一成婚的儿子,年已二十有三的长子秦景辉使眼色。 秦景辉努力自然的问:“棠表妹,我听说你们这次往宁西军去,是去送新弄出来的那燧发枪的?”他“燧发枪”三个字的发音还有些生硬。 他们往宁西军去送燧发枪并非机密,秦景辉就这么问出来并不算什么。 林棠放下茶杯,不看秦景辉,只看秦朱安,笑问:“我猜大表哥的接下来要说的,当是燧发枪这等新鲜东西,又听得如此厉害,他也想见识一番,是不是?” 秦朱安正不知林棠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她又笑道:“不过看看新·枪,这话我自然会应。可若舅舅和表哥表弟们看了,都觉得好,都想留下几□□我可就应不了了。圣命是从京中带出去多少,就要送到宁西军多少。这是我头一次出来办差,还望太爷和舅舅体谅。” 秦老将军先反应过来,抚掌大笑:“好个棠娃娃,我就喜欢你这样说话直接的人,听着痛快!我替他们打包票,只是看看新·枪开个眼,绝对不让你为难!” 林棠笑道:“有您这话,我就放心了。” 看秦朱安等虽然略有丧气,但都无异议,林棠方命沈明照取两支燧发□□来。 沈明照一进一出,其身姿行动在烛光下被秦朱安看在眼中,一看便是身上有功夫,拳脚不错的,不由夸道:“小伙子看上去不错。棠丫头,一会儿我和他练练手?” 能让沈明照多被人赏识看中,以后能多一条路,林棠自然愿意,笑道:“请舅舅手下留情,他虽还不错,可比不得舅舅上过战场,见识得多。您万一把他打坏了,离回京还有一段日子,我身边儿可就没人守着了。” 秦朱安想到那沈明照的样貌,再听了这话中维护,不觉疑起林棠和沈明照之间有什么。 但林棠下一句就是:“可惜只在舅舅这里两日,若能多些日子,也好请舅舅多指点我身边这些人几回。他们从禁卫里出来,我好歹让他们多历练些,也不算白跟我一场。” 这又似单纯只是体贴下属之意了。 今上亲封的伯爵和一个小小六品典军的身份差距过高,沈明照回来得也快,秦朱安被他手上两把从没见过的新枪吸引了注意,也顾不上林棠的感情问题了。 一行人连秦朱安夫人、秦景辉媳妇和薛宝钗、甄英莲都来到秦府正院内,院中设了数个靶子。 林棠亲自举枪演示。 边城春日夜间风不算小,但对此枪丝毫没有影响。林棠瞄准开枪,枪枪正中靶心,又将木靶击成碎片。 秦老将军和子孙们都看得双眼放光。 秦朱安要开口,林棠把枪递给沈明照,笑道:“舅舅可别忘了太爷答应过我的话。现在看也看过了,怎么用让沈典军教各位,半个时辰后,这些枪还是要还我的。” 看秦家老少们简直顾不得老幼尊卑,都要抢着用,林棠只好让沈明照再取两把枪过来。 沈明照回来时,不但带了枪,还拿了林棠的披风,递到夏浓手里。 “夜间风大,伯爷小心着凉。”他低头说。 夏浓给林棠披上披风,林棠对沈明照笑道:“难为你有心了。” 沈明照仍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说:“护卫伯爷是属下的职责所在。” 林棠看出来沈明照心中有事,但此处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她没有再对他说什么,转身问薛宝钗等:“你们冷不冷?” 薛宝钗早把沈明照的言行看着眼中,心内越琢磨越有意思,笑道:“我倒不冷,才刚在内室,夫人爱护我们,还给我们点了火盆了,又是才吃完饭,不觉得冷。不知英莲她们怎么样。” 甄英莲也说不冷,还扯衣裳给林棠看:“今儿我穿得多了些,现在还出汗呢。” 林棠摸她的手确实热乎乎的,也就算了。 秦朱安夫人带人收拾完了屋内出来,看自家爷们都忙得没空理客,客都站着呢,忙命人给林棠谢云儒等端椅子凳子茶点出来。 半个时辰过去得飞快。 林棠亲自去收枪的时候,秦老将军先瞪着月亮看,又让秦朱安拿怀表,见果然过去了半个时辰,还犹自不信:“你这表没坏罢?” 秦朱安大感不好意思,忙说:“爹,这真没坏!” 秦老将军瞪儿子一眼,十分不舍的把枪还给了林棠,交到沈明照手里。 把四支枪收好,也到了该回去休息的时辰。 林棠请辞,笑道:“看来只能明日再请舅舅教导他了。” 秦朱安这才想起来和沈明照练练拳脚还是他主动提的。燧发枪又比鸟铳好用太多,他不免还想再和林棠争取一回,忙说:“天还不算太晚,若沈贤侄睡前无事,不如我一同送你回去,顺便带人过去,夜间操练一回倒也不错。” 沈明照一怔,心里又乱起来。 林棠笑道:“舅舅不嫌麻烦就好。” 今日已经洗过澡,不必再洗。林棠任秦朱安沈明照等自去练拳脚,她回屋内暂没脱大衣裳,只拆了头发松松挽个纂儿,戴一根白玉簪子,两根素银簪,又净面擦牙后,舒舒服服泡了脚,和同样梳洗后的薛宝钗甄英莲坐在一处,随意看些杂书。 丫鬟们也自去洗漱了,只留两个守门轮换。 薛宝钗仍想着沈明照的事儿,时不时去看林棠的表情。 林棠自习武后,五感愈发敏锐。薛宝钗看她看得隐晦,也被她察觉到了。 她只好放下书问:“怎么了?” 薛宝钗欲说又犹豫。 甄英莲也从书里抬头,见状便起身,笑道:“你们说,我出去坐一会儿,说完了叫我。” 她出去的时候还贴心把卧房门带上了。 林棠叹道:“让我猜猜,你不会是想说沈明照的事儿罢?” 看薛宝钗的表情,她知道自己猜对了,无奈笑道:“连你也看出来了,看来我得找时间和他谈谈,让他别太明显。我被风言风语几句不算什么,还有我的功劳顶着,谁敢乱说?可他被议论想借婚事攀附,我还不理会他,他不想要自己的前程了?” 薛宝钗有些诧异:“伯爷竟是这么想的。” 她抿唇说:“我是今日才隐约察觉出来的,伯爷不必过忧。往日伯爷和沈典军就如平常上司下属一样,毫无亲密之意。其实沈典军给伯爷送斗篷认真说也没什么,可……” 林棠接口:“可他的情绪不对劲,是不是?” 薛宝钗点头。 林棠笑道:“也就你心细,什么都看在眼里,才能觉出这些。难为你想着这事。你本来想和我怎么说?是怕他这样对我名声不好,还是?” 薛宝钗笑道:“平常闺阁女子未出阁时,若与男子私相授受,自然是毁了名声的大事。可伯爷不同俗流,超脱平常女子之外,既是婚事自己做主,如何不能择自己喜欢的男子?窈窕君子,淑女好逑,这也是佳话。我所虑的,是沈典军乃伯爷贴身的亲卫,若他只是爱慕伯爷倒没什么,可若他求而不得,因爱生恨,或许伯爷安危便有隐患。所以想提醒伯爷一句。” 林棠点头:“你这话字字句句都是为了我,多谢你想着。” 薛宝钗笑道:“身为属官,考虑伯爷的安危是职责所在。” 这话是在学沈明照,林棠指着她笑道:“就你促狭。” 薛宝钗笑几声,因林棠并无反感她多事之意,便又说了几句:“伯爷,在我看来,今日沈典军的情绪,大约是见了秦家几位公子都能与伯爷相配,所以不由喝了几口醋。不论男女,看见心爱之人与别人亲近,自然心中不会痛快。可伯爷身为朝廷命官,将来自然见年轻俊俏文武官员的时候多着呢。沈典军认真要吃起醋,可就没完没了了。” 林棠说:“你放心,这意思我知道。其实今日我在秦家席上说了对以后丈夫的要求,这些话很快会传出去,他自然会知道的。” 她便把要求和薛宝钗复述一遍。 薛宝钗放心了:“沈典军是聪明人,会领会伯爷的意思的。也省得伯爷对他明说,难免尴尬。” 看怀表走到了晚上九点半,再不睡觉就太晚了,也不适合见人,林棠便准备不再等秦朱安找她,明日再寻机会。 她才将怀表收起来,欲唤人铺床更衣,人报沈明照求见,沈明照又在门外回话,说:“伯爷,秦总兵求见。” 真会挑时辰。 林棠穿的还是能出门的衣裳,只在外面随意披了一件斗篷,来到东厢房见秦朱安。 沈明照第一次见她鬓发松垂,发髻如云的样子。 她发间那根白玉簪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让他的心也起了波澜。 “舅舅这么晚找我,不会还是为了燧发枪的事罢?”林棠一进门就笑问。 秦朱安看见林棠的打扮也一怔,忙避过脸不再看,笑道:“棠丫头,虽说宁西军是边疆大军,地位特殊,可这安榆城两万将士也是保疆卫土的边军,常受小股瓦剌侵袭。陛下先拨给宁西军燧发枪自然是理所应当,我也知你身负皇命,不能私自做主留下枪,可若还有新枪造出来,是先给哪一处,后给哪一处,若消息有了,你看……” 这燧发枪实在是好东西,若将士们人人手里都有一支,还怕什么瓦剌西胡? 所以他思来想去,还是厚着脸来求棠丫头了。 他不是想让棠丫头替他争取,只要先得着消息,他自去想办法也成。 而且宁西军…… 虽才上手不到半个时辰,但秦朱安已想到燧发枪用处颇多,可以列阵,也可以在马上代替弓箭使用。若蛮子比他们还先有新·枪,边关百姓又要被连累。 只是这样的话他无凭无据,说得难听些,不过臆测和捕风捉影,无法和人说起。他只是安榆守将,并非钦差密探,所以一直未曾对陛下上折。 林棠坐在主位,请秦朱安也坐,命沈明照:“关上门,在外面守着,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许进来。” 沈明照答应得慢了半拍,但身上动作一点儿没停,立刻行礼退出去,亲自在门口守着。 秦朱安正要坐下,听了这话身形一晃,险些坐到地上。 大半夜的,孤男寡女,虽然是长辈和晚辈,是不是也不大妥当? 他顾不得避讳了,忙去看林棠的神色。 林棠拔下一根银簪,正把烛火挑得更亮。 秦朱安的心静了下来。 林棠吹一吹簪子,等它在空气中散去了热气,又戴回发髻上,笑道:“秦总兵既为燧发枪的事找我,我也有些话想打听。你我都是陛下的臣子,您何须如此紧张。只当平常见同僚就是了。” 秦朱安笑道:“伯爷位高,下官如何不严肃对待。” 将谈公事的基调定下,林棠笑问:“秦总兵,您对我即将送去燧发枪的宁远军了解多少?” 秦朱安皱眉,不知该从何说起。 林棠笑道:“就算我年轻谨慎罢。这燧发枪确实是好东西,能让您动心到这时辰来找我。若异族在战场上见到此物,必会想方设法或偷或抢或捡去残骸加以研制,这还算好的。我只怕军中有心怀不轨之人,得到燧发枪不想着怎么打更多胜仗,却怕军中强了,他没了用武之地,升迁之路,或是再没借口虚报战果。若胆子再大些,直接将燧发枪卖给异族,却说是异族战场上捡去的,也无可证实之人。” 她问:“所以我想问秦总兵,您觉得宁远军中会不会有这样的人?” 秦朱安的眉头一时松一时紧,心中犹豫不决。 林棠也不急着催他说话,只小口喝茶,边又拿出怀表看一眼时辰。 等过去了足一刻钟,她才笑问:“到底是什么让您这般为难?” 秦朱安抬起头:“清宁伯,您年纪轻、资历浅,却能思虑周全,考虑到这些,果然是人中豪杰。” 林棠笑:“您过奖了。” 秦朱安直视林棠:“可我空口无凭,并无实据,若您刚才的话只为刺探,并非真心,我后果将是如何?您有何能让我信任之处?” 林棠缓缓站了起来。 秦朱安见状,也从椅上起身。 他本以为林棠很大可能会拿两家的亲戚关系和她与皇上的关系让他信任,他虽然猜测过林棠才是三人中真正做主的那个,却没想到皇上信她至此,竟将虎符交与她手。 所以,当看见林棠拿出圣旨和虎符的时候,他足足愣了好几个呼吸,才想起来他该跪领旨意。 两人重新坐下时,秦朱安的心绪尤未平复。 但他已经开始竭力回忆他所知的宁西军全部。 送走秦朱安时已是将近三更。 连日的车马劳顿对林棠还是有些影响,何况她这一日又用了太多心力,此时又早已过了她平常歇息的时间,目送秦朱安出了这院子,她忽然觉得浑身疲惫,只想赶快回屋回去歇息。 沈明照朝她走过来,她看到他脸上头发上还沾着尘土,忽然发觉他在她身旁忙前忙后了一整日。 她在屋内梳洗的时候,他在和秦朱安操练,可能一次又一次的被摔在地上。她和秦朱安密谈,他没有任何休息,就在外面寸步不离的守着,身上或许还有没处理过的伤口淤青。 林棠心底一叹,对沈明照笑道:“今日辛苦你了。” 她的声音比平常更柔软,态度也更亲切。 沈明照察觉到了她细微的变化,只能绷住神情,还是说了那句话:“护卫伯爷是属下应尽之责。” 她的面容就算在黯淡的月光下也无比动人,眼睛里似是有莹莹的光。 林棠一笑,问:“今日在安榆军营感觉怎么样?” 沈明照眼中有疑惑之色,说:“秦总兵练兵极有方法,军中军纪严明……” 林棠问:“那你是想一辈子在禁卫,还是有想过到边军中建功立业?” 沈明照不说话了。 他不明白伯爷的意思,到底是想让他…… 林棠转身回眸,笑道:“沈明照,你有将帅之才,不要被私心误了名声。” 明天他一定会知道她在秦家席上说的话。 离他们回京还有数月,他总能做出决定了。 沈明照站在原地,心中发虚,发慌,又觉得发凉,又隐隐有些他自己都觉得不会有结果的躁动。 秦家男子除了家世比他强,他还有什么不如他们? 他们能在伯爷议亲之列,他为什么不行? 此时在京中荣国公府内,经过太医一整日的救治,贾母终于幽幽睁开了眼睛。 守在她身边一整天的林黛玉立刻掉下泪来:“外祖母!” 这一声让荣庆堂内的所有人都开始动起来。 鸳鸯等忙着服侍贾母,而贾赦邢夫人和贾珍贾琏等也扑进屋内,欲看贾母情况如何。 而贾赦等所有人的动作都被林黛玉挡住了。 林黛玉缓缓站起来,看着贾赦等人虚伪的担心,发出一声冷笑。 第99章 断尾 满屋里的人都被林黛玉这声冷笑镇住。 曾因年幼无人抚养,被寄养在荣国公府的体弱表姑娘,现在是陛下亲封的清文县君,太医院正六品挂名御医,女医院的主事,是户部侍郎的女儿,清宁伯的妹妹,是承恩公府的义女,皇后娘家的外甥女儿。 是宁荣两府谁也惹不起的人。 贾赦紫胀着脸停下脚步,看着站在脚踏上比他还高半寸的外甥女儿,想说两句什么找一找他舅舅的款儿,又不敢说。 外甥女儿带来的十二个持刀禁卫虽然换了一批,但这十二个和先头的十二个同样严肃结壮,自晚饭后三个时辰了,他们仍一动不动的站在堂屋里。 贾家的人都毫不怀疑,只要谁的言行稍有冒犯,那些禁卫就会像今天上午对贾赦一样,毫不留情的把他们推在地上。甚至可能会更不给贾家情面。 他们可不认为家里这些平日浪荡惯了的男仆小厮能拦住禁卫,或许十个也拦不住一个。 再说,这可是天子亲兵啊。 脸面已经撕破,林黛玉没有再虚伪的和贾赦等人客套,做出一副舅甥情深,共同关心贾母的模样。 她就站在脚踏上,并不行礼,也不称呼“舅舅”“表哥”,冷冷说:“老太太好容易醒了,你们别做张做致,故意吵闹老太太。天晚了,请太医进来给老太太诊治,这里有我守着,你们还是自去歇息罢。” 看贾赦贾珍张口欲反驳什么,林黛玉冷笑:“老太太现在经不得刺激。你们执意留在这儿,若叫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这谋害国公夫人的罪名,我可替你们担当不起。” 贾珍忙在后拽贾赦的衣裳,贾琏也低声求道:“老爷。”他拼命让贾赦看他,指一指皇宫的方向。 今日家里这一场闹,说不定宫里已经知道了。表妹来得不善,真把表妹惹急,还不知后果会是如何。 贾赦闭眼忍了又忍,到底冷哼一声,一言不发的甩袖走了。 被禁卫守着枯坐一整日,简直像坐牢一样!现在不用在这儿了,他还乐得轻快! 邢夫人连忙跟在他身后,未敢回头看林黛玉一眼。 贾珍却还能对林黛玉讨好又不失亲近的一笑,先推贾琏:“还不把太医领进来!”又和林黛玉笑道:“今日县君累一整日了,说到底,是我们自家的事儿劳动了县君,老太太还未好全,县君身上还有差事,怎好让您独个熬着。我们是不孝子孙,老太太大约也不想见我们了,可我媳妇——” 他轻轻扯着尤氏的袖子,让她上前,继续笑道:“素来有几分稳妥,老太太也算疼她。还有我们家里两个妹子都是好的,县君也是知道的。不如就让她们在这里陪侍老太太和县君,如何?” 林黛玉看着贾珍。 这是宁荣两府里能和贾赦并列,最混账败家的男子。他沾染儿媳,纵使妻妹破坏离间荣国公府,但他于人情世路上机变,比贾赦还算多些好处。 俗语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身旁的贾迎春还用那样祈求的眼神看着她,林黛玉移步下了脚踏,把空间留给太医,走到贾珍面前。 在这种时候,她忽然想起了林棠。 如果现在是姐姐,姐姐会怎么做? “珍大哥……”林黛玉用平和不含怒气的声音说,“你说得有理,那就请大嫂子和二姐姐四妹妹也留下罢。” “至于琏二哥和尤二姐国孝之中怀胎,你们故意气晕老太太的账,等老太太好了,咱们再慢慢的算。”她说着威胁的话,嘴角却慢慢勾起了笑意。 这些人是出了爹和姐姐之外,仅有的与她血脉相连的人。 但他们不配做她的亲人。 而她的身份早就比他们高出许多,所以她不用怕他们什么。就像她今天一直做的一样。 她只要保护好值得的人就够了。 贾珍面上的笑容一僵。 随即他说尤氏:“还不快去给禁卫老爷们安排住的地方儿?” 他又勉强撑着和林黛玉一笑,到底没敢再攀亲戚:“那县君,我也先去了。” 给贾母诊治的御医是林黛玉请来的,正是和他们一起研制过牛痘的吴御医吴大夫。 吴大夫虽入太医院不久,但他在民间时便是苏州城内最好的大夫。在太医院与同僚互通有无两年,医术也当得起这“御医”两个字了。 林黛玉尚不知贾母是否想让荣国公府的事传出去,那与林家有旧交的吴御医就是给贾母治病最好的选择。 吴御医细细给贾母诊完脉,问过贾母的情况,来林黛玉面前回话:“老太太是怒极攻心晕倒,如今虽然醒了,身子已无大碍,可半月之内,不好再受任何刺激,否则恐怕于性命有碍。虽说老太太一向身子不错,但毕竟也是七十的人了,这人活七十古来稀……”他的声音越说越小。 林黛玉眼眶一阵湿润,但她忍住了泪意,说:“烦您开两剂药,给老太太养一养罢。” 有林黛玉亲自和吴御医商议药方,贾琏没了用武之地。他又想去贾母床前看视,又不敢当着林黛玉的面凑近贾母,生怕得个没脸。 林黛玉拿了药方交给贾迎春,看贾迎春命人去煎药了,暂时没空理贾琏,忙来至贾母床边,看贾母一脸的疲惫虚弱,到底还好好儿的,终于忍不住哽咽:“老太太,今日我越权了,不但擅作主张,还……” 贾母醒了已有一会儿,早把林黛玉和贾赦等的对峙看着眼中。 她心中无比复杂叹息,抬起手,怜爱的摸了摸林黛玉的头发:“玉儿,你说罢,外祖母不怪你,外祖母还要多谢你,谢你救了我一命。” 林黛玉便一面拭泪,一面从她听得贾母被气晕开始讲起。她临时把姚曦调过来守好女医院,因女医院离不得刘司药张典药,便先派人去太医院请吴御医,又点了十二个禁卫过来,一入府,就将贾赦贾珍等人一概轰出贾母卧房——因贾赦过于激动不肯出去,她让禁卫直接赶走他,还让他摔倒了——好让吴御医专心诊治。 吴御医又是开参汤,又是施针,救了贾母一整天,林黛玉就让禁卫守了贾赦等一整天。中间还再调了十二个禁卫来换岗守着。 “我越俎代庖,不顾长幼尊卑,得罪了大舅舅、大舅母,还有珍大哥和琏二哥。该怎么着,我自去和他们算。我只怕因为这事,他们恨我,更恨上您,再寻由头气您……”林黛玉只为贾母担心。 贾母听完,并不生气,反而笑了几声,说:“我虽没养出个好儿子、好孙子,幸而有你娘,还有你和棠丫头,也不算太不堪了。” 林黛玉忙说:“子孙不肖如何是老太太的错儿?我多说两句,便是有您几分原因,难道便不是外祖父、外太公没有教好儿子孙子的缘故?外祖父虽然去得早些,那时候大舅舅也是二十来岁人了,外头大事都能做得了主。他如今这般,只能说是他自己不向好处走,怎么怨得老娘?” 贾母摇头叹道:“你大舅舅一直怨我偏心……我也确实偏心。我近几年时常想,如果你外祖父才去的时候,我没让你二舅舅住到荣禧堂,直接让你大舅舅当家做主,他手里有了权,是不是就不会像如今这样?” “不是的。”林黛玉说得斩钉截铁,“如果他早就当了荣国公府的家,他和大舅母只会让这府上比现在更让人糟心。” 贾母笑道:“玉儿,今日多亏你了。虽说活了这些年,早就到了该去见你外祖父的年纪,可……” 她笑着落下满脸的泪,转而哭起来:“可我现在撒手走了,二丫头他们这些孩子谁管?” 林黛玉忙给贾母抹泪,贾母哀痛哭道:“玉儿,我悔啊!” 外祖母在悔恨什么? 是悔恨早年过于偏心二舅舅,还是悔恨没有早早关心孙子孙女们? 林黛玉慢慢劝贾母止了泪,说:“因不知道您是如何打算,今日的事我暂没告诉二舅舅家,我爹也还不知道。” 她凑近贾母,低声道:“孝中有孕终究不妥,您还是早做打算罢。” 贾母叹道:“我如何没打算?我和琏儿说了,国孝之中,尤二姐这个孩子不能落地。她要进门,孩子必须打了,这个孩子不落,她这辈子也别想进贾家的门儿,也别想上族谱。这里头的厉害我没少说。可那混账种子说,他快三十了还没孩子,好容易有一个,舍不得不要。” 说着,贾母咳嗽起来。 林黛玉忙扶贾母喝水,说:“您才醒,别累着了,这些话也不急,明儿再说罢。” 贾母却一定要说完:“玉儿,我心里已有了计较,你听一听。” 林黛玉正两难间,一直默不作声的贾惜春开口了:“老太太,我都知道,我和林姐姐说。” 贾母点头默许,贾惜春便接着贾母的话讲。 但她的话要比贾母尖锐多了。 贾惜春说:“琏二哥说是舍不得尤二姐肚子里的孩子,我看也有舍不得她生得美的缘故,一定不肯听老太太的话,把孩子打了。老太太说得多了些,不知大老爷和大哥商议了什么,大老爷竟还赏了个秋桐给琏二哥,说什么‘有子嗣是天地祖宗都高兴的大喜事,做什么弄得和丧事一样,家里阴沉沉的?’所以赏个秋桐,是‘添添喜庆气’。” 她讲得太真太尖锐,让贾母又回忆起当时的怒气,不由呼吸急促起来。 林黛玉忙说:“四妹妹?” 贾惜春只好努力说得不那么刺人:“大老爷他们这般不知所谓,老太太心里自然是气的。可事关两府的大事,老太太时常叫琏二哥来劝,可琏二哥也不知是被大哥还是谁灌了迷魂汤,就是不肯听。今日一早,老太太把大老爷这些人都叫来训斥,大老爷还没挨两句说,就指着老太太说偏心,孙子好容易要有子嗣了不让要,定是想让他们断子绝孙,好把这个国公府再给二老爷。还说……”【asd9】 看贾母面色愈发不好了,贾惜春便拉林黛玉到门口,说:“大老爷还说让老太太别做梦了,就是他死了,琏二哥也死了,还有琮儿呢。琮儿也有不测,他宁愿在族里过继一个也不便宜了二老爷。还说了儿女婚事,父母做主,等两日出了国孝,他就让人往尤家去提亲,明媒正娶让尤二姐来做正房奶奶,孙子他要,儿媳妇他也要。老太太只是嘴上说得好听,什么张家李家的,到底也没说成。让琏二哥以后不要指望老太太,都是骗人的。他们不指着老太太,让老太太也别再多事。老太太经不住这些话被气晕了,他们才着慌要请太医。” 林黛玉听罢,已是怒火中烧,恨得咬牙:“这些没良心的混账东西!” 她骂完这句,才发现把贾惜春的亲哥哥也骂进去了,忙要说些什么。 贾惜春已道:“林姐姐不必多说,我哥哥确实不算什么好的。” 林黛玉看贾惜春才十二岁,提起亲人,眉眼间就已尽是冷淡嫌恶,难免心疼她,拉着她说:“才刚的话不是你和我说的,你也别和一个人提起,不然只怕你难……” 贾惜春无所谓道:“这有什么,说几句实话罢了。林姐姐,你今日特来救老太太,是重情义的人,我不怕告诉你,我虽有亲哥哥亲嫂子,倒宁愿没有,那府里的污糟事儿连我都瞒不过,还想瞒着外头的人?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都白叫他们连累了!就算这事发了,我大不了剪了头发做姑子去,再不然,还有一个死呢,怕什么?” 林黛玉从不知贾惜春小小的一个人,心里竟然想得这么远,这么悲观。 她有心劝解,但那边贾母还等着,外头还晾着一个贾琏,实在不是劝人的时机。 事有轻重缓急,林黛玉只搭着贾惜春的肩膀,和她认真说了一句:“就算事发了,你也不至于去做尼姑或是死。我和姐姐正缺会画图的人,到时候请你去我们那边儿,虽说不比做国公府的姑娘,到底吃穿不愁,也没人欺辱。你放心。” 贾惜春怔在原地,愣愣的看着林黛玉。 林黛玉拽她:“我今晚就住在那边东稍间碧纱橱,你帮我拿被褥枕头好不好?” 贾惜春张口:“我这就去。” 林黛玉回到了贾母身边。 鸳鸯琥珀等丫头也都守了贾母一整日,一脸的疲惫。但她们仍任职尽责照顾着贾母,说些能让贾母消气安心的话。 林黛玉回来,贾母摆手,让鸳鸯等心腹丫头也都出去了。 在林黛玉和贾惜春说话的这一会儿,贾母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说:“玉儿,我要告贾赦不孝、纵容儿子在国孝生子、私下结交文武重臣……” 她的声音颤抖着,林黛玉震惊的看着她。 贾母抖着手,让林黛玉拉她起来。 林黛玉将她扶起,让她轻轻倚在松软的靠枕上。 她无声哭得浑身发颤。 “只能这样了……”要把亲儿子亲孙子送入大牢,她的五脏六腑都在疼,“若不断尾求生,再纵容他们这样闹下去,只怕这个家,就一个人也留不下了……” “我对不起国公爷啊……”贾母哀哀哭到无力支撑,被林黛玉带人喂了药,昏昏沉沉的睡下。 林黛玉身负皇命,不能一直看护贾母,问过王熙凤不介意再来荣国公府,贾母也愿意见这个前孙媳妇,便将十二个禁卫交给她,让她守了贾母五日。 贾赦邢夫人贾珍贾琏每日的脸都是绿的,见到林黛玉却不敢有任何质疑。他们倒敢刺王熙凤,可王熙凤早已不是贾家的媳妇,一点儿面子也不想给前公婆丈夫兄嫂,有机会让他们没脸,她才不留情面,每每三言两语就说得他们无言以对,心中十分快意。 尤氏倒寻机会私下给王熙凤致歉,王熙凤看着她五个月的肚子,叹道:“你本来又不知道,还没我知道得早呢。闹也闹了,我不怪你。你好生养胎罢。” 五日后,贾赦终于受不了这气,决意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王熙凤在荣国公府耀武扬威的时候,贾母的身子终于养到能勉强坐车出门。 三月初八一早,林黛玉安置了女医院,便同王熙凤带了二十个禁卫来到荣国公府,不由分说让人服侍贾母按品大妆,将她扶上马车,一径往宫内去。 离皇宫越近,贾母面色越白,最后甚至是一片惨白。 林黛玉的心里也不好受。 她没有告诉外祖母,犯法违律的不仅是贾赦和贾珍,二舅舅和二舅母,只怕这回也逃不过了。 第100章 捉拿 贾母上一次入宫还是除夕朝贺。因国孝之中,宫内不开大宴,是以贾母只在含元殿前的广场站了半日,便坐轿回府,并没至凤藻宫中。 其实贾代善去了二三十年,除他刚去的那几年,贾母还能常递帖子到凤藻宫请见外,余下的这二十来年,她便几乎只有除夕这一日才能入宫。 人走茶凉,贾代善生前再是位高权重,得宫内的信重,他人一去,子嗣不能替圣上分忧,他身后家眷妻儿的地位权势自然会日渐消耗衰落。 中宫娘娘每日多少事要忙,哪儿有那么多的时间分给她这亡臣遗孀? 贾母很有自知之明。 虽说膝下两个儿子都不算成器,但幼子贾政比长子贾赦好歹稳重懂事,不似贾赦只会胡作非为。贾赦的原配媳妇张氏去得早,因他混账,贾家和张家没几年就疏远了,续娶的邢氏更是胆小怕事不知礼,比不上张氏一个指头。 幸而贾政媳妇王氏出身大族,还有个当家太太的样子,她娘家更是步步高升。贾母为了使荣国公府在世交勋贵面前撑住场面,不至于丢脸得罪了人,也确是因瞧不上贾赦和邢氏,便命贾政和王氏当家。 王子腾连年高升,得上皇的信重,王氏确实也不负贾母所望,把荣国公府上下管得不错,生的三个孩子还个个都好。 贾珠十四岁就进了学,贾元春被送到宫内做女官,贾宝玉生而衔玉,模样像极了贾代善,似是有大造化的。 贾母越发年老,精神不济,便逐渐撒了手,把内宅大权都交到王氏手上,她只教养孙子孙女们解闷。 王氏常接侄女儿王熙凤到家里来,意图把她许给贾琏,贾母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把亲手调理出来的丫鬟平儿给了她。 凤丫头这孩子不错,配琏儿很好。虽说年纪比琏儿小上四五岁,可琏儿也就晚二三年成婚罢了。让老大和他媳妇自己去找,哪里去找凤丫头这样的好儿媳妇回来? 王氏有私心,贾母知道。她不把侄女儿许给贾珠,偏给贾琏是为什么,贾母一清二楚。 但王熙凤之上还有一个清贵出身的大嫂子李纨,王家想把贾家攥在手里可没那么容易。 王熙凤到底年纪小,等她进门,李纨早就生养子嗣,在荣国公府站稳脚跟了。 可贾珠没到二十,好好的一病没了,贾家只得提前办了贾琏和王熙凤的婚事,让王熙凤才及笄十五岁就进了门。李纨守寡,其父李守中去世,她本不比王熙凤有才能干,再也压不住王熙凤。 义忠亲王谋反,宫内乱了几年,贾元春一直被耽误着,最后只得了个乡君爵位出宫。 而衔玉而生的贾宝玉,生来一副刁钻古怪的脾气,只爱在女眷堆里混,喜欢吃人嘴上的胭脂。贾母本来溺爱他,以为他还小,不用苛责,又有死了的贾珠在前,不许他老子贾政管他。 但他十二岁被搬出内宅,住到前面去读书,到了现在三年,听贾政说起,他还是不肯静心读书上进。 贾政说得含糊,她就和别人打听,知道贾宝玉如今在学业上头,甚至还不如兄弟贾琮贾环和比他小四五岁的侄子贾兰。 精心挑出来的女婿因甄家疏远了,一直亲密的亲家王家——贾家除甄家外最大的靠山——也因贾赦贾珍贾琏的糊涂油蒙心翻了脸。 连国朝都有兴衰,贾家不过人臣之家,如何能百年不倒?家中子孙大多不成器,好歹有一两个晓事的,就还能再兴起来。 贾母本以为她活了七十岁,没几年寿数,闭眼之前,只要把小辈的大事都安排好,就能安心去见祖宗和贾代善。 谁知她今日竟要告子告孙,亲手断掉贾家一门双国公。 贾母被林黛玉引着,慢慢往太极殿的方向行过去。 就算是贾代善还活着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来过太极殿,最多只在含元殿与众大臣诰命一同朝贺。 现在,她的外孙女儿玉儿带着她,去内朝太极殿面见陛下。 这么好的孩子…… 太极殿台阶三十九级,贾母年老之人,病中未愈,走得艰难。林黛玉索性把贾母身体大半重量担在身上,几乎是抬着贾母往上走。 贾母怕累坏了她,林黛玉笑道:“我现在就是抱着凤姐姐上去也能的。” 皇上就等在太极殿里。 贾母头上戴着的国公夫人凤冠压得她低下了头。她眼睛早花了,看不清地上石砖花纹的变化,只能感受到殿宇深深,寂静无声。 “臣妇参见陛下。”她颤巍巍拜下。 “快扶起来。”皇上的声音甚是平和,让贾母心中松了又紧。 玉儿前几日就将此事禀告了宫内,所以凤丫头才能一直带禁卫护着她而不被弹劾。 现在,皇上必然已经知道贾家都犯下什么罪孽了。 贾母提着心坐在皇上赐下的座位上,不敢有分毫隐瞒,把她所知贾赦等人的罪过全都说了出来。 她虽不敢抬头看皇上,但林黛玉小心观察,能看到皇上的面色越发柔和满意了。 贾母讲述完毕,复起身跪下,落泪道:“陛下,臣妇教子无方,让他们辜负皇恩,做下了这许多错事,臣妇不敢求陛下开恩,从轻发落,只是臣妇家中还有数个未出阁的孙女,尚年幼无知,还有亲戚家的女孩子住着,若要抄家拿人,还求不要将她们下狱收监,以保清白。” 皇上虽早对贾家深为不满,但此事乃是贾母主动告发,省了他令人弹劾的力气,且不至于使“四王八公”中的别家疑心,早做准备,这便是帮了他。 贾母这一番话,又说得字字真切,且不抓几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又是小事,这几个女孩子还是林棠和林黛玉的表姐妹,听得感情不错。 他便笑道:“荣国公夫人大义灭亲,如此忠贞,朕心甚慰,不过几个无辜的女孩子,朕便命清文县君先将您和她们都接过去,不至被此事牵连,以待此案完毕,如何?若贾赦等罪及抄家,您住的院子,朕也不叫他们查抄,只先封上。” 玉丫头和荣国公夫人算帮了他大忙,他便给荣国公夫人把嫁妆和私产留下罢了。 这便是皇上额外开恩,强调贾家和林家的关系,不至于让人落井下石,使贾家死无葬身之地了。 贾母忙谢皇上隆恩。 皇上又命林黛玉扶起来,道:“清文县君,你这就送荣国公夫人出去罢,再去荣国公府和贾宅接人。朕这便派刑部和顺天府的人去两家拿人了。” 贾母发怔,看向林黛玉。 怎么、怎么还有二房? 林黛玉没办法对贾母说,只能和贾母一起看皇上。 皇上见状开口,声音里不无怜悯:“荣国公夫人,您大约不知道,工部员外郎贾政之妻王氏曾高利放贷盘剥百姓,还有包揽诉讼,纵容下人争买田地,欺压百姓诸事,也须捉拿候审。贾政在其中有无参与,还待刑部查实。” 贾母顿觉五雷轰顶,眼前一阵发黑。 因是在御前,贾母勉强支撑神思清明,又跪下求皇上开恩:“陛下,臣妇次子家中有一年少守节的孙媳李氏,乃是先国子监祭酒李守中之女,其有一子名为贾兰,今年才十一岁,也求陛下准许离去。” 皇上准了。 他又看了几眼心跳得飞快的王熙凤,道:“王少史,你也算朝廷官员,贾政之妻王氏是你的姑母,如今王尚书和清宁伯领任在外,贾家之案查实之前,你不得因私徇情,你可知道轻重?” 王熙凤忙应道:“请陛下放心。清宁伯常教臣等要以朝廷命官的要求约束自身,臣必不会拿此事打扰清宁伯和王尚书,也不会借两家的关系徇私枉法,辜负陛下皇恩,也坏了清宁伯的名声。” 皇上十分满意,令太监送三人出去,还命给贾母乘软轿,以示嘉奖。 棠丫头在的时候玉丫头还不显,棠丫头这一回出了远差,就能看出玉丫头智谋才能也不输她姐姐了。 且看她会把女医院办成什么样儿罢。 若她也是有能之臣,他就算给她和颜家的小子赐婚也不算什么。 皇上之命没说要把贾母和三春等女孩子接到“林家”还是“清宁伯府”,林家有林如海,都是女眷过去不方便,且林黛玉私心不想让贾家的男子再和林如海扯上关系,林黛玉最近又常住清宁伯府,便先请王熙凤带人送贾母至伯府,将西路空着的三所院子都收拾出来,她则亲自去荣国公府和贾政家里接人。 怕来不及把贾探春和李纨贾兰接出来,她又让柳湘莲和姚曦带数个禁卫,拿着清宁伯府的腰牌先去贾宅。 林黛玉和王熙凤一早带人把贾母强行接走,贾赦贾珍等已觉不妙。他们等了久不见贾母回来,便各处去打听。 怎奈贾母要告子告孙之事除了她本人外,便只有林黛玉王熙凤和皇上等寥寥数人知道。贾赦当家后,宁荣两府的面子也不是那么好用了。派出去的人许久不回,贾赦在荣禧堂内发狠命:“备车备马,我亲自去清宁伯府找人!” 贾珍贾琏还没来得及劝,便有人慌忙跑进来,哭道:“老爷,不好了!林姑娘带着官兵过来抓人了!” “什么?”贾赦几步走到来报信的几个人面前,惊骇问,“你们说什么?来抓人?老太太呢?老太太回来了没有?” “老爷……老爷,我们并没看见老太太,只看见林姑娘和官兵……”那小厮一语未完,被贾赦跺翻在地。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贾赦心中又怕又惧,抓着贾琏的领子摇晃他,“都是你这没用的种子,若不是你……” “自己造的孽犯的罪,大舅舅何须埋怨别人。”林黛玉道。 “呼喇喇”官兵入院子的声音传来,贾赦慌张看过去。 林黛玉走上台阶,站在贾赦面前,说:“外祖母大义,告您和珍大哥琏二哥种种犯法不肖之罪,现刑部来将各位捉拿归案。陛下额外开恩,许我把姊妹们接走,我这便将二妹妹、四妹妹和史大妹妹邢大妹妹接走了,荣庆堂的大丫头我也要接去服侍外祖母,请大舅舅珍大哥琏二哥好自为之罢。” “你!”贾赦指着林黛玉,欲说什么,被林黛玉一看,又跺脚把手放下。 “还不去求你们妹子!”他喝命贾珍贾琏。 贾珍挤了一喉咙的话求人,林黛玉却不再多言,转身便同刑部官员指认了贾赦等都是何人,又带了数十个官兵来到荣庆堂里,让贾迎春、贾探春、史湘云和邢岫烟及鸳鸯等速速收拾行李东西,和她到清宁伯府去。 史湘云是客居,虽然被吓得哭了,到底还稳得住,问林黛玉贾母可还安好。 邢岫烟虽是邢夫人的侄女,但邢夫人待她一向刻薄,她对邢夫人并无多少孺慕之情。出于做晚辈的本分,她想和林黛玉打听这案子严重不严重,又怕问多了不好。她的东西并不多,便帮着鸳鸯等收拾贾母的。 贾迎春之父母兄长和贾惜春之兄嫂都要被抓,可两个人心中虽有家要倾覆之悲,却也不少轻松之意。 贾迎春心内庆幸,她再也不怕被父兄胡乱嫁人,贾惜春则喜能从贾家这个污糟之地脱身,便是以后吃糠咽菜她也情愿。 鸳鸯等恨不得把贾母的体己私房都带去,林黛玉劝道:“一会儿咱们走了,荣庆堂并不被抄,只会先封上。东西是搬不完的,老太太这里或有库房账册等,你带上,等事完了,再回来对应。” 到中午之前,林黛玉好歹把荣国公府的姑娘们都带走了,又亲眼看着刑部官员给荣庆堂正侧角门都贴上封条上锁,还亲去说情,千万别动这院子里的东西。 刑部来人皆多承林氏姊妹给家眷种痘之恩,林黛玉还说得如此恳切,身后十来个禁卫镇着,如何不应?都纷纷请林黛玉放心。 从荣国公府出来,林黛玉直接到贾宅,看姚曦和柳湘莲把贾探春李纨贾兰护得不错,几人都带好了仆从东西,又与刑部官员交谈一番,便要离去。 谁知王夫人和贾宝玉正被押解出来。 贾宝玉恍惚看到林黛玉的侧影,不禁喊道:“林妹妹!” 林黛玉回身,见贾宝玉仍是生得如秋月春花一样不凡,但他面上一片惊慌之色,身上也狼狈不堪,看着她的眼睛里却还闪着惊艳和希冀。 都这等时候了,他怎么还不想些正经事? 林黛玉待转身走时,忽见贾宝玉胸前一直挂着的那块“通灵宝玉”不见了。 她问贾探春:“他的玉呢?” 贾探春眼中一片挣扎不忍,说:“二哥哥的玉去年除夕后就丢了,怎么也找不见,也没人偷。为怕老太太担心,家里便没说。” 想起她六岁刚到荣国公府时,因她没有玉,贾宝玉便发狂把玉摔了,说他也不要这玉,现在不必他不要,玉就这么不见了,林黛玉一时感慨良多。 “林丫头,林姑娘!”王夫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押送她的官兵,奔向林黛玉。 禁卫纷纷抽刀上前,吓得王夫人一个瑟缩。 林黛玉让众禁卫收刀退下,问:“二舅母,您有什么事?” 王夫人满面是泪,膝行到林黛玉身前——林黛玉想扶她起来都没扶动,只好侧开——哭求道:“县君娘娘,求您看在往日的份儿上,把宝玉也带走吧?他一个小孩子家,从没犯过什么……我造的孽,我自去领,何必带上宝玉?” 林黛玉只好蹲下,拿帕子给王夫人拭泪。 王夫人纵有千般的不好,但她做母亲对孩子的心是真的。 “二舅母,您也说了,宝二哥没犯什么事,陛下圣明,不会错怪一个无辜的人,等案子明了,宝二哥自会出来的。大嫂子和兰儿是守节寡妇和年幼独子,所以陛下格外开恩,姊妹们住在我那里也方便。至于宝二哥,年已十五,请您恕我无能为力了。”林黛玉示意官兵把王夫人带回去。 贾宝玉看着林黛玉的眼神转为不解,转为茫然无措,又变成不可置信。 刑部来只是先拿人,并未及抄家卖人,林黛玉又问明白,贾家女眷会先关在狱神庙,暂不会入大牢,贾家罪名坐实之前也不必担忧受人欺凌之后,便没有再说什么,带着贾探春等回去了。 一个上午,王熙凤已把清宁伯府西路空着的三进院子收拾完毕,最后一进给贾母住,前面两进住三春等女孩子们,李纨也住在里面,贾兰便先和葛女史的两个儿子住一处。 林黛玉送人回来,便将府里的事全交给王熙凤。 她匆匆用过午饭,先到林家和林如海讲明情况,叹道:“一门两国公,就这么败了。” 她没有过多哀叹,过了一会儿便给林棠写信:“不知姐姐那里怎么样。” 等她写完了信,林如海问:“明日春闱第一场,你不去送送?” 林黛玉含嗔带恼看林如海一眼,说:“我哪儿有那个心情送人呢。再说我去送,他想多就不好了。这几日幸好没耽误女医院的事儿,我回去,还要安顿外祖母和姊妹们。明日我不去了。” 林如海微笑道:“我要上朝,你姐姐不在,咱们也不好让她府上的女官去送,这不合适。你不去,咱们家就不去人了?春闱是大事,你明儿一早过去,送了再回来,耽误不了一个时辰的。” 林黛玉思量一回,答应了:“只当是去送大哥。” 春闱三场,三月初九第一场,三月十二第二场,三月十五第三场。考生入贡院后,到三月十七考完之前,除非病到考不下去,不许出贡院。所以每年都有许多身体不好的举子考完后元气大伤。[注1] 颜明哲却无这般忧虑。他母亲出身世代武将之家,他自三岁上开始和母亲习武,后来又和舅家的人学,虽到了谢家几年,也从没懈怠过武艺,身体极好,不管是点灯夜读还是九日的考试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此回名次不在前列。若他不能取得一个足够说服父母的名次,又拿什么去见黛玉妹妹? 黛玉妹妹来送他和鸿大哥,面对黛玉妹妹,他本想表露些许心中担忧,或许能让她这几日多想他一回。 但思及她才亲自见了亲舅舅们被下狱,颜明哲便做出一副云淡风轻,毫无压力的模样,笑着上马车,往贡院门口去了。 看着他清风朗月般的笑容,林黛玉觉得压在她心头的沉重被风吹散了不少。 查案需要时间,贾家的案子又涉及人数众多,时间或近或远,便比一般的案件更费时些。 贾母身在清宁伯府,挂心着在刑部大牢和狱神庙的子孙晚辈们,却半点儿不肯对林黛玉表露。 玉儿帮了贾家已经很多,她不能再让玉儿替贾家操心。 贾赦等被抓的头一日下午,史家就来人把史湘云接了回去。第二日林黛玉送颜明哲回来,还接了史家许多的谢礼。 身边还有数个女孩子,其中除邢岫烟已经许给薛蝌以外,三春还都未定亲,又是自家孙女。 贾母在清宁伯府住了几日,将这府里女官幕宾是如何办差,如何生活的了解透彻后,便问三春是愿意嫁人成亲,还是愿意和王熙凤、薛宝钗一样在清宁伯府办事。 她道:“我亲自告的儿子孙子,我知道他们犯了什么事儿。你们还想嫁人,家里是找不着你们大姐夫那样的人家了。可若想在这里办差,我不会凭长辈情面去求你们棠姐姐和黛玉坏了这里的规矩,特殊对待你们。是好还是不好,都只能自凭本事。” 三春皆宁愿跟着林棠林黛玉办差。 贾母便从私房体己里拿出九千两,一人分了三千,叹道:“我去年给了巧姐儿五千,本该也给你们一人五千才是。可家里现在这样,少不得委屈你们,只一人三千两罢。” 三春都想推了银子不要,让贾母留着,贾母定要她们拿着,说:“这就算我给你们的‘嫁妆’了,若是不要,就是恨我让你们父亲坐牢,不想认我这祖母了!” 见三春不敢做声儿,贾母叹道:“拿着罢,拿着,若家里还能留下些东西,我再多给你们。只怕家里什么都剩不下,你们也就有这些了。” 在林黛玉等颜明哲出贡院和贾家案子了结的时候,林棠又经过十日的急行,已于三月十六这日到了宁西军中。 宁西军大将军高廉亲自迎接钦差。 第101章 lv.6 离京之前,林棠已经详细了解了现任宁西大将军高廉的履历过往。 她发现了许多值得额外注意的地方。 现年五十一岁,在军中三十余年的高廉出身并不算显赫,其父至死也不过是四川军中一正四品指挥佥事而已,其母娘家也只是中下级军官出身。 高廉十七岁入军营,按照本朝军规,是从无品小卒开始做起。在默默无闻了三年后,他于一次防守战中率部斩杀数百敌军,这时他已是正六品的百户,立功之后再升,便一跃是正五品千户了。 就是从高廉十七岁到二十岁的这三年,让林棠察觉出了不寻常。 虽说本朝军规是无论出身高低贵贱,身上有无封荫,若要在军中有实职,就必要从普通士兵做起,再按功劳表现往上升任。但朝中武将勋贵之家,让子嗣先入军营“历练”一二年,再寻个由头托些关系,直接给子孙安个六品七品的低阶军职直接带兵也是常事,朝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行军作战需要实打实从沙场血与火中历练出来的真本事,也需要代代相传的经验。让世代为将之家的子孙起点比别人稍微高些,在经过必要的训练后,直接让他们带兵,也是让可用之将能尽快出头的一种方法。不然,大将军精心培养出来的儿子头一次上战场,就因保护□□品的上司战死了,说来倒也可惜。[注1] 似是秦朱安这般,真正从无名小卒一刀一枪打拼到总兵的将军确实是少数。 林棠隐约觉得不对劲的是,能让子孙在军中先行得到提拔的将领至少也是三四品的将军,据她所知,连常子山、赵珂两人的儿子也都是先入军营经过两三年的操练后,才只提拔为从七品。 高廉出身不显,以他父亲生前正四品的位置,哪儿来的那么大能量,让高廉一跃成了正六品百户? 她又翻阅高廉父亲和祖父的履历,发现高家乃世代为西宁郡王一派的部将。 但这也不能说通高廉的升迁速度。 西宁郡王乃开国四异姓郡王之一,麾下多少部曲,哪儿能都得到西宁郡王后人的注意? 难道说,这高廉真是本事非凡? 可如果他和秦家舅舅一样真有本事,怎么会三年皆无任何战绩,直接升为正六品呢。 林棠索性直接问皇上:“高大将军的父亲是否对西宁公有恩?比如救命之恩这样的大恩?” 若皇上说没有,她只能猜高廉是西宁公的私生子了。 西宁公今年六十三岁,高廉则正好五十。虽两人只差了十三岁,但这时代大家族十三四岁的男性有性·生·活很常见,贾宝玉还不到十三四岁就和袭人发生关系了,非要说西宁公和高廉有父子关系,年龄也对得上。 而且西宁公还把嫡亲的女儿许给了高廉的亲弟弟,现在陕西提督手下,任正三品陕西指挥使的高庆。 皇上对林棠敏锐的直觉很满意,笑道:“高廉和高庆之父因替西宁公挡箭而死。” 他也是登基后仔细调查才得知此事的。 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林棠欲退回偏殿再去自行思索,皇上却来了兴致,赐座让她坐下,问:“你还看出什么了?” 能得一国之君亲自指点教导对臣子来说是不可多得的机会,这可能也是一场考试,林棠忙端正态度,说:“臣发现,高大将军每次升迁都似恰到好处,无可挑剔,每三到五年便能因资历升迁,或因立功升一两级。但细究起来,战事不可预测,战场上形势千变万化,高大将军如何能每次都平稳立下升一两级的功劳?” 她从袖中拿出做的笔记:“臣看了其余数位总兵、提督的履历,大凡能在军中做到这个位置上的,至少有一二可值得称道的大功,比方江西周提督,三十三岁于福建沿海率部斩杀上前倭寇,云南白总兵镇压过当地四回叛乱,湖北鲁提督治理了整整十年水匪,还有承平陈总兵,历年都有防守边境之功。但高大将军成为总兵之前,从无此等功劳,只在西宁公称病欲卸任的前一年,率军斩杀八千敌军,顺理成章的接任了西宁大将军一职。” 皇上在龙椅上并未开口,林棠便继续说她在高廉履历中发现的疑点:“再观别位将军的履历,从四品到三品,或从三品指挥使到二品提督、总兵之间,若无不得不晋的大功,至少也要等上几年,上头的职位有空缺了才升。而高大将军在正四品指挥佥事上三年,便升了从三品指挥同知,又三年,便升了正三品,又不到两年,便升了从二品总兵,在总兵上只两年,又立下大功,又一年,西宁公卸任,他接任了宁西大将军一职,就好似……” 见林棠犹豫不敢说,皇上笑道:“你尽管说就是了。” 林棠方道:“就好似他这一路升迁都是被安排好的,就是为了在合适的时机接任宁西大将军一样。” 听到她如此回答,皇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现年正好五十岁,却已任宁西大将军足有八年的高廉,生得端正严肃,看上去一派正气,并不似林棠在皇上面前推测的那般,是靠暗箱操作上位的人。 而他身边站着的两位总兵之一,安总兵安修石,也就是西宁公的亲子,高廉弟弟高庆的妻弟,给林棠的第一印象却和贾珍差不多,简而言之两个字就可以概括:纨绔。 林棠心中正告诫自己,不能以貌取人,她是钦差要客观,或许这安修石只是看上去吊儿郎当,其实可能是靠实打实的军功升上来的时候,安修石的眼神先在她脸上赚了一圈儿,又隐晦扫过她的胸前和腰部。 虽然没有过感情经历,但上辈子没少面对过职场性·骚·扰的林棠立刻明白了这安修石在想什么。 看来,她和皇上的猜测是真的。 西宁公早早卸任,不给亲子安修石铺路上位,只扶持女婿的兄长高廉,是因安修石着实烂泥扶不上墙。非要早早把他扶到大将军位置上,只怕西宁郡王一脉早在八年前就被上皇全家下狱了。 林棠知道她生得美,而且随着“长大”,一年比一年更美,但她顶着这张脸在宫内朝堂行走三四年了,文武大臣都没少见,其他人都因牛痘和燧发枪,还有圣上的信重,或多或少对她有些敬畏,安修石还是头一个这么明显不把她放在眼里,只把她当一个“能得手”的女人看待的。 安修石的眼神过于露骨,身旁正在和高廉寒暄的谢云儒已经冷了脸。高廉见状看向安修石和林棠,怒色在眼底浮现,又生生转为歉意,看样子正在想如何打个圆场。 林棠微微垂眸,已经心生一计。 她冷笑一声,挑眉看向安修石,眼中含着不屑。 王子腾咳嗽一声,往林棠身边靠近半步,以示支持。 常子山和赵珂也从后面微微靠近林棠。 而在他们后面的沈明照眼里已经冒出火,就差拔刀要砍安修石了。 气氛一时十分尴尬。 看高廉的态度,他还是很想和钦差一行和睦相处,等拿到燧发枪,再把钦差安然送走完事的。安修石在这等重要场合都如此肆意妄为,可见这个西宁公的爱子平常也没少给高廉找麻烦。 秦朱安也猜测高廉和安修石早有不和。很大可能他们手里都攥着对方的把柄。 想到高廉和安修石做过的孽,林棠更放冷了声音:“原来这就是宁西军迎接钦差的礼数,本伯也算是见识了。” 高廉身上只有从一品宁西大将军之职,并无爵位,安修石将来虽会有西宁伯的爵位,但西宁公不死,他尚且无爵。 林棠将她清宁伯的身份搬出来,高廉想起她的身份和功劳,再看谢云儒和王子腾俨然唯她马首是瞻,神色一变,也不多加犹豫了,忙过来赔礼,笑道:“安总兵才巡边回来,只怕还没歇过来呢,一时糊涂了,冒犯了伯爷。” 他喝命安修石:“还不过来给清宁伯赔礼,你那是什么态度!” 林棠等着安修石的反应,不管他是先假意道歉还是直接翻脸,她都有应对之法。 安修石好歹也出身郡王府,眉眼高低形势如何还是懂的。 他吃了一个瘪,心中发狠无论如何也要把清宁伯制伏,面上颇带着不情愿,给林棠行了个礼:“末将近日劳累,一时无礼,还望清宁伯恕罪。” 一个女人而已。他对付女人的法子可多了。就算她是清宁伯,等被他玩儿过几天,还敢对他甩脸子? 正因她是什么伯爷,在朝中有职才好办。他可不信她敢把被人玩儿了这事吵嚷出去。她的官儿不想当了?皇后娘娘不要面子了? 想到清宁伯只能吞了这哑巴亏,安修石心中快意,眉眼间便带出来了些许。 林棠一面觉得安修石恶心透顶,一面也知道他上钩了。 她先看一圈周围,假做思量是否把这事揭过去,实则借此很是看了几眼王子腾。 王子腾似乎明白了什么,试探着将身子后倾。 见林棠没做表示,他便稍稍退后半步,在别人看来,就似不赞成林棠过多计较一般。 林棠对王子腾冷哼一声,和安修石说:“既是无意,本伯也非不通情理,斤斤计较的人。这便算了。还望安总兵记得自重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安修石眼睛一瞪,高廉见了忙继续打圆场,好歹把这事揭过去了,又说已经备下酒宴,请林棠等赏脸赴宴,再一同商议燧发枪的事。 林棠一笑,意有所指道:“酒宴便罢了。我一介女子之身,才到这里,便见识了安总兵的威风,不敢赴宴。我一向是按规矩办事。陛下的旨意,还命我等检视监察宁西军军纪风气如何。燧发枪的事不急,等明日在营中转过,见了将士们再说罢。” 见高廉露出些不快之色,林棠心内冷笑。 看来不仅是安修石跋扈无礼,这高廉任宁西军大将军久了,还真把自己当土皇帝了。 有林棠才刚的示意,王子腾便出来说了几句,缓和气氛,帮着高廉请林棠入席。 林棠坚决推辞不去,王子腾“无奈”,便命常子山和赵珂先护送林棠到下处安置了再来。 确保戏演够了,已经给了安修石很多信息,林棠也不再多说,在数百将士的护卫下来到了宁西军给她准备的下处。 宁西大将军按制乃内阁大学士级别,比六部尚书和各地总督都要位高,但宁西军给林棠准备的住处也就只和安榆府准备的差不多,甚至还因前后无方便的角门稍有不如。可见并不算用心。 常子山和赵珂都深知林棠安全的重要性。在安榆时他们派两百人和沈明照一同护卫林棠,经过刚才那一出,常子山在二百禁卫之上加了一百禁卫,赵珂另加三百京营将士,共六百人在周边严密拱卫林棠。 林棠也对薛宝钗和甄英莲等严肃叮嘱:“没有我亲自命令,谁找也不许出这院子。” 她遇到危险能随时进空间躲避,但薛宝钗和甄英莲这些女孩子孤身在外,遇到心怀不轨之人,并不是那么好逃脱的。 男女体力差距放在这里,她们又不是三四岁起开始习武,能一个打十个,还是小心为上。 在薛宝钗等都把她的话放在心内后,林棠进入空间。 在过了一定界限后,接种牛痘苗的人几乎呈指数级在上涨,系统早在过年之前就自动升级成【lv.6】了,正在向【lv.7】快速迈进。 这也是林棠有把握能从高廉和安修石手中分别获得对方犯法证据的底气。 【目前系统等级lv.6。】 【说明(点击查看其余说明):宿主可以在网络上进行购物,可购物的对象包括宿主上一个世界现实中除了房屋和土地以外的所有物品,只要宿主有足够的货币进行购买,被购买的物品会在经过物流运输后自动出现在空间内。鉴于空间目前大小有限,建议宿主不要购买过大的物品,以免系统发生bug。因系统处于lv.5时,lv.6之一功能提前,十年内宿主已经积累了相当于救活一千个人的功德,现同样将lv.7功能之一提前:宿主可以将他人带入空间。】 【当宿主累计获得1000000点功德后,系统将自动升级为lv.7。】 【目前累计功德:606840.60[点击查看具体功德获得明细]。】 【目前功德余额:600000.60。】 【lv.7预告:开放副空间功能】 系统刚升级为【lv.6】时,林棠还觉得这空间果然还是那个鸡肋的空间。 “可购物的对象包括宿主上一个世界现实中的所有物品”,六十万点功德等于三十亿人民币,林棠确实是几乎想买什么就能买到什么了。空间虽然不大,也有三室两厅一百五十平,可能放不下直升机,但是放个跑车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 但是她要跑车干嘛呢? 现在林棠是各种意义上的备受瞩目,她不可能从空间里抗出一袋水泥什么的到皇上面前献宝。 她还不想被当妖怪烧死。 所以除了给自己换了最新的电子设备,并且把空间里坏掉的东西修好换了之外,林棠什么都没买。 而此时此刻,林棠看着昨天才被“送到”空间里的,能用出传说中杨某信“电击疗法”的仪器,非常满意的笑了。 高廉和安修石这两个脑子里都是水的人,正需要好好的电一电。 第102章 入瓮(结尾小修) 空间看上去还是和七年前差不多,几乎没有变化。 进门是玄关,玄关南向是一间客卧,往里面走,北向是厨房和餐厅,南向是联通阳台的客厅,客厅实际被林棠用作书房。 再向里,走廊南北两侧分别是主卧带卫生间、次卧和客卫,因为总面积还可以,每个房间都很宽敞。 林棠装修这所房子的时候就做好了孤身终老的准备,她也没有几个会带回家里的朋友,更别说会留宿的人,三间卧室里就只有她自己住的主卧里放了床。 因为客厅直接被她当做书房用了,她也没有别的什么爱好,次卧还打了几个柜子,客卧干脆就是空着的,什么都没有。 她本来还偶尔会觉得这房子被她花了大价钱去装修,却不像一个寻常的“家”,有些可惜了。但现在她很高兴客卧里什么都没有,正好可以放电疗设备。 在这个房间里,除了因为要连电,所以只能在空间内使用的电疗设备外,林棠还准备了辣椒粉、防狼喷雾和电击棍等种种防身利器。 在现实社会中通过合法手段不大可能得到的各种武器,却可以通过“快递”被送到空间里,让林棠随意使用。 不过今日见到了安修石本人,林棠觉得她准备的可能还不够多。 她从客卧里出来,到客厅打开新换的电脑——原本那两台在经过七年的使用后终于正式退休了——从系统提供的网购页面上,下单了几把小巧的手·枪和配套的子·弹,并且选了“加急配送”。 手·枪、子·弹和加急配送费都不能说便宜。 但系统已经升级为【lv.6】,林棠所拥有的功德值换算成人民币以十亿计,并且还在不断增长,金钱对于她来说,确实和一串数字差不了多少。 而且这些功德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她当然要物尽其用。 确认下单的下一瞬,她加急配送购买的东西就静悄悄出现在了玄关处。 这些年林棠对枪械的理论水平不错,但在实际操作上,她只使用过鸟铳和燧发枪两种古老的枪式,还从来没有摸过现代社会常用的这几种。 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不怕扰民和私自使用枪械让警察上门,林棠索性又下单了靶子,开始独自摸索起每种枪都是怎么用的。 手·枪还能试用,但用起来更隐蔽的电击棍就不能试了。 林棠把说明书逐字逐句的记在心里,将四个电击棍从大到小一一试用过,选出两个似乎最顺手的单独放在客厅的书桌上。 把客卧里除了电疗设备、架好的摄像机和录音笔以外的东西都拿出去,林棠从空间出来,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时辰钟。 晚上六点半。 高廉准备的接风宴上,众人应该已经喝得酒酣耳热了。 不知王子腾会不会今日就引安修石入瓮?总不可能是他被安修石说服,两个人合起伙对付她罢?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就要怀疑王子腾这几十年的官是怎么当下来的了。 虽然她觉得王子腾不会和安修石一样看不清形势,但准备还是做全的好。 看薛宝钗等都已梳洗更衣毕,林棠便命传饭。 沈明照亲自提食盒进来,抿唇道:“属下不放心这里做的饭菜,不如让属下先试吃一口,若无事,伯爷再用。” 他这么一说,甄英莲薛宝钗等也有些紧张。 她们虽没亲眼见到安修石是何等无礼,但看常、赵两位将军加兵护卫,如此重视,再从禁卫口中听到几句,也能猜到大概。 甄英莲忙说:“沈典军说得是。伯爷,我们先试过了,您再用罢。” 林棠笑道:“这也太小心了。沈明照,我问你,这些饭菜是咱们的人亲自去拿的,还是他们送来的?” 沈明照说:“是他们派人送来的。” 林棠又问:“那送来的人回去哪儿了?” 沈明照:“属下派人跟着,一路问话,是回的大将军营中厨下,这两个人也确实是在这里多年的厨子。” 林棠便道:“那这些饭菜便应无事。” 沈明照皱眉。 林棠笑道:“你们都知道,高大将军和安修石不是一条心,高大将军无论如何也不会对我下毒。我死在这儿,他和安修石加起来都不够给我陪葬的。至于安修石,他无非是想毁我‘清白’而已。” 只是毁清白而已? 沈明照未敢把心中所想诉之于口,只是一双俊眉皱得更紧了。 林棠知道,要让从小接受贞洁观念的人理解她不认为“失贞”就是“没了清白”,就是五雷轰顶要死要活的大事很难。 所以她不多做解释:“我今日不出这院子,他便在饭菜里下了药,又近不得我的身,不但白费功夫,而且还会过早暴露。安修石虽然没大长脑子,但似乎还略有那么一点儿,他要对我下手,必然会先确定我和他都会在场。所以这些饭菜十有八·九是没问题的。” 沈明照问:“伯爷是否能确定一定不会有事?” 林棠看着他一笑:“我只是想让你们不要太过紧张,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也是战场上的大忌,你忘了?” 吃一顿饭弄得这么大张旗鼓实在不太好。 沈明照坚持:“事关伯爷的安危,属下一丝一毫都不能懈怠。” 林棠笑道:“好,就算这样,你们也该灵活些。这些饭菜可能有不妥,为何非要你们试吃?我不能出事,你们就能出事了?沈明照,你把这些都拿去,把你们的饭菜拿些过来罢。” 见沈明照还要说话,林棠道:“路上这些日子还不是有什么吃什么?我不是那等喝口汤也要五只鸡吊汤的人。去罢。” 沈明照提了食盒转身出去,甄英莲纳闷,说:“沈典军怎么有点儿婆婆妈妈的。” 薛宝钗忙说:“遇到这样大事,是再小心也不为过的。” 不一时,沈明照拎了新食盒回来,亲自将饭菜摆上桌。 薛宝钗甄英莲等忙着搭手,笑道:“可不敢让沈典军服侍。” 宁西军大将军的驻地位于甘肃省金泉府,按照编制,共二十万余宁西大军绵延分布在青海、西域和甘肃三省边境各州府内,与各州府守军共同守卫边疆。大约有五万将士常驻金泉府,约三万由宁西大将军日常亲自调动,而余下两万将士和位于各州府的宁西军会以半年为单位在各地进行轮调。 安修石手下的两万兵便是这次轮调到金泉府的,面前正在金泉府外三泉关守边。也算是林棠赶了个巧。 不过也有可能不是巧合。 宁西军一应调动都由大将军负责。或许别人三年五年调回金泉府一次,安修石一年有半年都在金泉府呢。 金泉府是整个宁西军守备范围内最易守难攻的一处,两面环山,一面临水,另一面则是一片戈壁沙漠,只有两条路可通外界,所以被选为宁西大将军驻地。若安修石真是个草包废物,让他常在金泉府守着,也不失为保全他性命的办法。 林棠带来的两千禁卫和五千京营将士都是一等一的精兵,特别是作为皇帝亲卫的两千禁卫,个个都是精锐,但宁西军常年在边关第一线面对敌军,也不是吃素的。 若要比起战力,她手下的七千人并不足以应对高廉手下的三万宁西军。但这三万宁西军并不都在金泉府城内,足有两万位于城外各处小关卡,只有一万在城内——若高廉是按军规行事的话,理应如此。 就算七千人要面对三万,她手下的人每人都有新式燧发枪,考虑到最坏的情况,就算真打起来,常子山和赵珂也能护卫他们退出金泉府。 更何况这一路沿途过来,她也不止留了一处后手。 边塞的夜空中没有一丝云,高悬的明月让漫天星光黯淡。 林棠站在院子里,只能远远看见山脉绵延。她望着十六的圆月,心中不停计算如果她失手,高廉和安修石真的不顾他们在京中的家人,狗急跳墙反了,她是要战还是要退,让谁做前锋应战,从哪个门走,派谁去报信求援,她要不要索性下单些手·雷和炸药,以备绝境中用。 如果她不幸死了,爹和妹妹会怎么样? 沈明照拿着披风走到离林棠还有五丈远时,就特意放重放慢了脚步,并出声说:“伯爷。” 林棠回身:“怎么了?” 沈明照抖开披风,林棠接过,自己披上。沈明照说:“伯爷,天晚了,该歇了。” 林棠看了一眼怀表,晚上九点。 是到了该歇息的时候了。 她对沈明照说:“你去罢。” 沈明照犹豫了一瞬,才低头抱拳:“属下告退。” 林棠知道,他这是又想问她在思考什么,他是否能为她做些什么。 但她不可能把“我在考虑如果和宁西军打起来怎么全身而退”这种事告诉沈明照。 林棠相信沈明照的忠诚,但不确认他是否能得知她在想什么后仍然保持镇定,不显露于外让军心大乱,还能给出她有效的建议。 她会和谢云儒商议如何套高廉的话,会和王子腾一两个眼神就确定给安修石下圈套,可能会找时间和常子山赵珂研究作战方案。沈明照想知道她的心事,为她分忧解难,无论是从身份上,还是从他在她心里的位置上来说,现在的他还不够格。 他是懂分寸、知进退,也够体贴,够聪明,有本事,是一个难得的下属。可她不缺这样的下属。薛宝钗甄英莲如果是男子,也不会比他差,甚至会更好。 或许是因为几乎算“身在敌营”,身旁有心怀不轨的饿狼环伺,林棠感受到了许久未曾有的性命之忧,或许是因为沈明照得知她的夫婿标准后没有退缩,还是一如既往的负责体贴,或许是因为十六的月亮太圆了—— 林棠决定多给沈明照一些提示。 “沈明照。”林棠叫他。 沈明照几乎是立刻就转身了。 “属下在。” 只要伯爷需要我,我一直都在。 林棠笑道:“今日见了安修石这等草包都能做总兵,你心里就没有什么想法?” 沈明照身形一顿。 伯爷上次就说他应该到边军中建功立业。 还说……不要让他因私心误了名声。 他一直小心翼翼藏着心思,就是怕影响伯爷的声誉。可伯爷让他不要误了自己的名声。 沈明照不是笨人,在大约猜到林棠的意思后,心中一直在犹疑不定。 伯爷到底是拒绝了他,还是说,有没有那么半分可能,是在鼓励他? 林棠索性给了进一步的提示:“给你十年二十年,你能不能做到安修石这个位置?” 我能! 沈明照心中大喊,却未敢斩钉截铁的把这话说出来。 林棠也没有想要沈明照的回答。 她紧了紧披风,一双眼睛坦然地看着沈明照,说:“若你成了将军,也能算与我并肩了。现在你有心为我分忧,可有许多事你还知道不得。” 真到了那时候,你还心志未改,我就给你机会。 看过王子腾等人醉中写的条陈后,这晚林棠一夜无梦,睁眼便已是平日起床的时辰。 早饭毕,便有高廉和安修石亲自来请林棠等到城内营中和城外关卡视察。因三泉关距金泉府有百里远,骑马还需半日,便定下三日后再去三泉关。 西北的大山旷野林棠已在路上见识了。今日她出城,心思并不在京中难得见到的景致上。 她在估量金泉府有多少士兵,猜测少的那几千人是吃空饷还是隐匿在何处,仔细观察士兵们的身体素质平均年龄大小和精气神,看他们的衣服兵器是为了敷衍钦差新发下来的,还是已经用得半新不旧了的。 一整日过去,林棠对高廉掌控下的宁西军是什么情况大概心里有了数。 至晚,高廉将林棠送至下处后恭敬告辞,安修石却一时没走。 他果然入瓮了。 林棠做出一副冷淡神色,问:“安总兵,你还有何事?” 安修石慌忙恭敬一礼——在林棠看来装出这副态度真是难为他了——说:“末将昨日糊涂,冒犯了伯爷,昨夜一整晚和今日一整日都心中不宁。末将已略备薄酒,还请伯爷赏面,许末将给伯爷赔礼赔罪。” 林棠自然拒绝:“安总兵的酒本伯可不敢吃。你既知错,以后别再放肆就是了。” 她说着就回身要走,省得安修石在她面前露馅儿。 安修石的面庞一阵扭曲,忙用眼神示意王子腾。 王子腾轻咳一声,说:“伯爷,我看安总兵是诚心致歉,伯爷何不赏个光去坐坐?” 第103章 电! 经过王子腾再三劝解,和在王子腾眼神示意下,安修石不情不愿“低声下气”求了两次,事情已经变成林棠不答应就是不通情理,过于斤斤计较了。 林棠面带薄怒,冷眼看着王子腾和安修石一唱一和,让她不得不去赴安修石备下的酒宴。 偏生谢云儒此时不在。 她忍气看向常子山和赵珂。 常子山面带尴尬,和赵珂对视一眼,上前对林棠低声说:“伯爷,您不如就给安总兵一个面子。不然总这么僵着,差事办不好,如何回去面见陛下?还有京里的西宁郡王府,您看……” 林棠气笑了,转头问赵珂:“你也是这么想?” 赵珂先看了一眼王子腾,不敢和林棠对视,赔笑道:“伯爷,这差事若办错了,您圣恩在身,不会怎么,我们可不好办呐。还求伯爷体谅末将等。” 林棠深吸气:“好,安总兵这么诚心要和我赔罪,我为什么不去?自然是要去的。可我有差事在身,若有三长两短,真把差事耽误了,不但我不好回京见陛下,只怕各位也难逃不是。” 她扫视众人一回,冷笑:“我就直说了,我一介女子之身,平白去和一群军中男人吃酒,我可不放心。要去可以,我要我的人在屋内屋外都守着。另外,赵珂、常子山——” 自入朝以来,林棠便格外注意与同僚和谐相处,既不因自己是承恩公义女和清宁伯身份压人,也不因年龄小又是女子而自觉差人一等。她也是这样要求和约束清宁伯府众人的。 从京城到金泉府一路,林棠对常子山和赵珂都十分客气有理,言必称“常将军”“赵将军”。她现在直呼两个人的名字,听得常子山和赵珂都变了表情,看上去又是尴尬,又是生气。 大家同朝为官,身份相近,连皇上召见都偶然要称呼一声“爱卿”呢,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算什么? 安修石笑看清宁伯只用一句话,就把赵指挥和常指挥都给得罪了。 果然是不知事的小丫头,自以为立了功就了不得了,这么嚣张。看来王尚书说得不错,他们果真忍她不少。 他今日必会得手! 一个小丫头片子再要紧,难道能重要得过西宁郡王府?再加上兵部尚书, 安修石笑道:“末将身份低微,清宁伯对末将心存疑惑也是应当。您尽管带人来,带多少都无妨。女子嘛,小心些也没什么。” 他自觉替清宁伯打了个岔,别让赵指挥常指挥都不理她,那就难看了。她面上难看是小事,恼羞成怒了不肯去才不好。 林棠声音愈冷:“赵珂,常子山,你们把所有人都带上,在总兵府外等我。” 安修石笑容一僵。 赵珂常子山都面露难色,欲要说什么的时候,林棠冷声道:“若是安总兵觉得不方便,那赴宴一事还是免了罢。” 气氛一时凝滞。 安修石给王子腾使眼色,问该怎么办,赵珂常子山也都等王子腾的意思。 王子腾上前欲劝,被林棠一句话堵停了脚步:“王尚书,若本伯有任何不测,是你娘家倒了的夫人能救你,还是你在我手下做事的侄女儿外甥女儿能救你?” 她又问安修石:“安总兵,钦差出行,甲兵护送,当无违礼之处。你说呢?” 安修石和王子腾对了几个眼神儿。 就让她把人都带上!左右这些人又不听她的。哼,到时候他在里头干上了,她想求救无人进来才好! 他笑道:“只要伯爷不怕对名声有碍,带多少人都无妨。末将不做亏心事,也不怕人围着。” 见安修石果真答应了,林棠心内嘲笑他色胆包天,一面也觉得条件齐备,早去了早省心。 常子山和赵珂是皇上给她的人,可以百分之百信任。 而如果王子腾真和安修石勾结…… 直接让人抓了就行。 就算百万分之一的可能,所有人都背叛了,她还能躲进空间。目前她只能从什么地方进空间就从什么地方出来,但按照以往系统升级的功能推测,她觉得系统再升级下去,很可能会有可以通过系统去往任意地点的功能。 全国各地都在积极推广种痘,她就算什么都不做了,一直呆在空间,功德值也会迅猛的上涨。 林棠还是冷着脸,说:“烦安总兵稍待,容我先去更衣。” 她说完转身就走。 王子腾也对安修石拱手:“我也去换身衣裳。在外头滚了一日了,如此便去太失礼了。” 安修石便以为这话是在指桑骂槐说林棠失礼,笑得眼角的纹都更深了:“您请,您请。” 他看着清宁伯身后气得眼睛都红了的那个年轻禁军,不屑的撇撇嘴。 一个典军罢了,若他敢没眼色碍事,他就让他和那个姓苏的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林棠带人一路往院中回去。 心中焦急如在油锅里煎熬的沈明照压低了声音,急切说:“伯爷,此去凶险,请您三四。” 见林棠不说话,他又道:“若伯爷执意要去,请允许属下令人带上燧发枪。” 迈入二门,转进抄手游廊,除了沈明照仍然跟随外,余下禁卫都停在门外,各去准备。 林棠忽然停下脚步。沈明照险些没反应过来,差点儿撞在林棠身上。他忙退后了半步。 “沈明照,你动动脑子,别让我觉得你和安修石一样蠢笨如猪。”林棠伸手,在空气中点一点他的额头,“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去罢。” 沈明照看着薛少史甄女史将伯爷迎入屋内,伯爷说了两句什么,便有丫头将屋门阖起。 伯爷在更衣,准备去赴姓安的狗杂种的宴了。 伯爷让他别和安杂种一样蠢笨,让他动动脑子。 沈明照慢慢转身,将二门也关上。 他往自己的屋内回去,准备也把沾了尘土的这身衣服换掉,他带出来的副手忙跟在他身后,问:“典军,咱们怎么办?” 沈明照默不作声的脱下盔甲,又脱了外面穿的衣裤,从里衣的领口中露出了一块结实的胸膛。 他不信安杂种没对伯爷安坏心,也不太信王尚书,但他无比清楚的知道皇上对伯爷是何等看重。为了给伯爷挑一个护卫,皇上还亲自召见了他,命他拼死也要护好伯爷的安危。 皇上如此看重伯爷,怎会让两个墙头草沿途护送伯爷? 他也相信伯爷不会轻易将自己置于险地。而且伯爷平常行事绝不是这样。他知道王尚书为什么因为伯爷几句话,就要做主给王少史和离,无非是想对皇上表忠心罢了。 沈明照看向自己的副手。他知道杨树虽有本事,可惜是个实心直性子的人。 伯爷只怕是要给安杂种下什么套儿,万一叫安杂种从杨树身上看出来什么,就坏了伯爷的大事了。 “见机行事,先不要自乱了阵脚,一切听伯爷的。”他咬着牙,“若伯爷有个三长两短,一切听我的!” 他问:“你可敢捉拿尚书总兵?” 杨树腮帮子鼓起,瞪着眼睛:“只要典军一声令下!” 林棠换了一身衣服,还是鸦青色的常服,男子发式戴一根玉簪。 薛宝钗给她抚平衣襟,担忧道:“伯爷千万要小心。” 林棠点头:“我去了。你们好生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去,省得有人浑水摸鱼,再把主意打在你们身上。放心,我不会有事。” 薛宝钗叹道:“我们跟着来,是想给您帮上忙。现在每天只能在屋里坐着,看伯爷身入险境。” 林棠一笑:“别说这话,自有你们忙的时候呢,那时候可别喊累。” 若是顺利,这几日抄了高廉和安修石和从犯,还要安抚士兵,清点赃物,有的要运回京中,有的会直接给士兵们用。宁西军里吃空饷的只怕不少,还要重新征兵,写折子给朝廷拨款要粮,各处调度,确实有不少事。 等迈出二门,看见杨树和一干禁卫都是一副今晚就能为她赴死的模样,沈明照的面色仍如她更衣之前愤怒,林棠在欣赏沈明照之余,也难免对禁卫们有些欺瞒的愧疚。 等此事了了,她会为他们论功请赏。宁西军必会空出不少位置,自然是有能有心者居之,他们愿意留在边关,她会尽量替他们争取高一些的位置。 出了大门,常子山和赵珂都等在外面接她。 林棠板着脸问:“王尚书先过去了?” 赵珂面上几分不自在,说:“王尚书命我等在这里接伯爷。” 林棠冷笑:“王尚书真是热心,这么怕我不去。” 赵珂和常子山都不说话了,只请林棠上车。 她车后浩浩荡荡跟着七千将士,俱是全副武装。 林棠的下处离安总兵府只有不到一刻钟的路。一时到了,林棠掀帘欲下车,看见府门处安修石带着数个年轻美貌的姬妾正等着,个个穿红着绿,打扮得动人。 安修石对姬妾们摆手:“还不去扶清宁伯?” 林棠不屑一笑,忽视了沈明照伸出来的手,也未等安修石的姬妾们到,便自行跳了下去。 她对这些女子没什么想法,只是想惹安修石更怒,便讥笑道:“什么东西也敢来碰我?” 那些姬妾们都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而安修石的面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去。 林棠带着沈明照等慢慢走上前,问:“今日安总兵备宴是要给我赔礼,我既来了,还等什么?就过去罢。” 安修石嘴角抽搐:“请伯爷先进去,末将再等一等王大人。” “哦?等他?”林棠嗤笑,“看来安总兵的心不诚啊。不知是不是本来就没准备认真赔礼?” 安修石有些忍不住了,又不敢大怒坏事,只好说:“清宁伯,末将今日请王大人来,也是为了给您做陪客。王大人官居二品尚书,只怕也不是您轻易能忽视得了的。末将记得您是大族出身,怎么连这个礼数都不懂?” 他说着还是没忍住,拖长语调:“哦——末将知道了,您幼年不幸,想必人贩子也不会教您李礼数。是末将考虑不周。” 林棠简直怀疑安修石不可理喻。 他费劲把她请来想算计她,不过受了她一两句话就忍不了了?这出戏还怎么唱下去? 她分明不在意自己被拐过,此时也只能做出一副愤怒难当的样子,作势要上车走人。 常子山和赵珂忙把林棠拦住,一个说:“伯爷好容易来了,这会子回去不是更僵了?安总兵说的话不好听,您也太过了些。”一个到安修石旁边劝:“清宁伯到底年轻不懂事,真让她走了,一会儿王尚书来了也不好看。” 林棠看了看她的车后,七千将士整整齐齐站在路边。 这似乎给了她底气,也让她有了顾忌。她不再说话了。 安修石又在心内想了千八百回今晚如何折磨姓林的丫头片子,方上前给林棠行礼:“伯爷,是末将又失言了,还望伯爷大人有大量,莫要计较。” 林棠勉强笑了两声:“安总兵以后注意就好。你起来罢。” 安修石直起身,正看见王子腾的马过来,便道:“既然王尚书也到了,那咱们就一同进去罢。” 她看这些禁军做什么?难不成以为常指挥和赵指挥还会听她的? 金泉府地处西北边境,不比京中和内地繁华,这里的房屋风格也显得比京中更朴实一些。 其实不说这里,便是极繁盛的江南地带,其富贵为官之家的房舍,或许精巧秀丽程度比皇宫和各位亲王郡王公侯府上有所盛之,但若论起富丽,也是万万比不得的。 而安修石这所总兵府,外面看起来不过一普通总兵府邸而已,但进了正房,林棠脚下是金线织就的盘虎卧山地毯,抬头能看见一个大紫檀嵌玻璃螺钿雕螭案,案上是金鼎玉瓶,案下两溜交椅,不是寻常红木,竟都是紫檀木的。虽是武将府邸,墙上也挂了数幅名家字画,据林棠看来竟都是真迹。 一个总兵府的正房而已,看上去竟和荣国公府荣禧堂相差无几了。也不知他这是贪了多少。 安修石显然对他这正房十分满意,又将诸人往东侧间让,屋内底下已经放了一张只比正堂内紫檀案稍微低调些的大圆桌,桌上不是玉盘,就是金盏,一个金镶红宝的酒壶,那红宝比国公夫人诰命冠上正中的红宝还要大一分。 林棠算着这屋子里的摆设和桌上的金玉器皿大约都值多少银子,进而开始估量她能抄出多少东西。 安修石请诸人坐,他自己也坐了,坐下就提壶倒酒,面上显出几分将要得逞的快意,对林棠笑道:“今日特请伯爷来,专为给您赔罪。若您对末将还有什么不满,请您直说。若您肯不再计较末将的失礼,还请——” 他一仰脖干了杯里的酒,却见林棠一动不动。 “您这是——”他拧眉。 林棠把玩着金杯,杯中的酒液微晃,辛辣的烧酒气味直冲她的鼻腔。 “我不吃烧酒,换一杯罢。” 安修石笑了。 她这杯酒和他的是一个壶里的,并没什么东西。她这么主动要自寻死路,可怪不得他。 他让人换黄酒来,忽见他的亲卫带着怒色进来,便问:“有什么事?” 有屁快放,别耽误他的正事!姓林的丫头虽然脾气臭,这张脸真是没话说,身段儿嘛也…… 亲卫道:“将军,赵指挥和常指挥的人要把咱们府上围起来,还要进府!” 安修石看向两人,赵珂忙请安修石到角落里,道:“这也是为了让她安心。不然她一口不吃,一口不喝,真要全然用强不成?” “这是我应清宁伯的,你们让开,让赵指挥和常指挥的人进来,就守在这屋外!”安修石看着林棠说。 林棠将紧绷着的肩膀微松,“看来安总兵还算有诚意。” 王子腾和常子山再打几句圆场,安修石的姬妾们换了黄酒来,给林棠注满一杯。 林棠不接,说:“我不吃热的,换一杯冷的来。” 肥羊肉就在眼前,安修石压下烦躁摆手:“换!” 这一来一换,又是小半刻钟。天还不算太热,眼见菜上的热气都没了。 姬妾们再把冷的黄酒送到林棠面前,连王子腾都说:“伯爷,您就当给下官一个面子,别太难为人了。” 林棠微笑:“王大人说得是。” 她举杯起身,把一整杯黄酒泼向安修石 金杯先弹在安修石的额头,又砸在厚实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安修石的面色瞬间扭曲。他起身张口,大骂已在嘴边,下一瞬就被坐在他旁边的王子腾一拳砸在脑后锤晕。 屋内四五个姬妾的尖叫声还没出喉咙,也分别被赵珂、常子山和沈明照杨树等擒住打晕。 杨树明显人还是懵的,但动作一点儿没慢。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林棠准备的电击棍和□□都没用上,屋内站着的就只有她的人了。 所有人都在等她的话。 她先慢慢走到安修石旁边,拿靴子尖狠狠一碾他的下·体。 王子腾等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身下发凉。 “没想到王尚书宝刀未老,这么轻易就把他放倒了,还让他晕得这么实在。”接连踩了安修石数下,林棠才心满意足的的开口。 王子腾倒吸着冷气说:“是他太不中用。伯爷,您看现在是?” 这人在这儿,怎么审? 林棠道:“沈明照,你再来给他一下。然后你们把他搬到里面。王尚书,烦你们在外面替我守半个时辰。若没听见动静,千万不用进来。” 沈明照毫没留力,又给了安修石一手刀,才和杨树一起把他抬到内间,还把窗户都关上了。 他出来问:“伯爷,用不用属下进去?” 林棠摇头,走入内间,将内间的门关好,又挂上门锁,来到安修石身边。 她往榻上一坐,把脚放在安修石脸上,眼睛一闭,两个人的精神就一起进入了空间。 就算只有精神在空间里,安修石还是那么沉。 林棠庆幸她习武从没懈怠过,不然还真搬不动这只畜生。 将安修石的四肢和头部都固定好,死死蒙上他的眼睛,林棠给电击仪器接通电源。 她是先把他泼醒再电,还是直接电醒? 先电一电看看反应吧。泼醒还要解释水是哪儿来的。 林棠轻松按下开关。 一分钟后,安修石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三室一厅内有了回音。 金泉府城中的另一侧,在宁西军大将军府里,早托有事先行离去的谢云儒正在和高廉对坐共饮。 高廉给谢云儒斟满一杯酒,方给自己倒满,笑道:“国舅爷可别骗我。若是我把证据给您,您折子里写我是共犯,那不是我坑了我自己?” 第104章 得手 面对高廉几乎是放在明面上的试探和不信任,谢云儒表现得并不在意。 微抿了一口金泉城特有的烈酒,感受辛辣直冲脑门,谢云儒放下酒杯,看高廉一仰脖就是一杯酒下肚,又抽刀切一块羊腿下来丢进嘴里,又喝一大口酒下羊肉。 极烈的烧酒在高廉的脸上熏出红色。他砸一砸嘴,似乎酒肉带走了他对谢云儒的怀疑,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举杯对谢云儒示意。 “高大将军好酒量。”谢云儒也没有忙着对高廉解释什么。 他仍是只微抿一口酒,也拿起面前放着的短刀,从正在炭火上熏烤的羊腿上片下一片,在盐碗里略沾了些盐粒,放入口中。 口中还余下的些许酒辣味和鲜嫩肥美的羊肉完美的结合在一起,再加上盐的增色,让谢云儒满意的微微眯起双眼。 “国舅爷不愧是书香世家出身,吃个羊肉也这么斯文。”高廉开口,话说得不咸不淡,“是我疏忽了。”他又忽然直起身,笑道,“忘了国舅爷在京里养尊处优惯了,怎么吃得惯这些粗糙东西?来人——” “是高大将军离京太久,忘了烤羊肉也是京中冬日常吃的东西。”谢云儒端着酒杯,也佯做才反应过来,笑道,“我也忘了,高大将军戎马一生,几乎没在京中停留过,夫人也不是京中出身,自然不知道天子脚下是如何了。” 高廉圆睁了双眼,笑容在他面上消失:“国舅爷这是什么意思?” 谢云儒面不改色,微笑道:“不过和大将军一样,说几句实话罢了。” 看了谢云儒半日,高廉倒回椅背上,从鼻子里笑了一声,说:“我一个粗人,不明白国舅爷的意思。国舅爷若有什么话想让我知道,还是说得清楚些好。” 谢云儒停了一会儿,不疾不徐道:“大将军疑我的诚心,我又拿什么信任您呢?” 高廉闭上眼睛,手指轻敲酒杯。 过不得一时,他睁眼坐直,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喝干,笑道:“我听说国舅爷家里住着一个妻侄,甚是有出息,十六岁就中了举人,还是山东第六名,是不是?” 谢云儒笑道:“看来国舅爷虽然身在边关,可对京内的事却是知之甚详。” 高廉扬起下巴,看着安总兵府的方向,说:“国舅爷别装傻,我的消息都是怎么来的,您不会不清楚罢?” 他又看谢云儒:“您想要的他家的证据,我确实有。可他家没了,国舅爷拿什么补我?总不能从此让我做个睁眼的瞎子,京中的事一概不知道罢?” 谢云儒笑:“大将军何必说这些。那一位只怕本领粗疏,差您许多。您在西北经营八年,难道连一点儿成果都没有?” 两人说着话时,高廉已经又是几杯酒下肚。 不知是不是酒意上了头,再说起安修石,他不再端着虚假的客气,反而嗤笑一声:“国舅爷才来一天,就看出了他是个什么货色,只怕这个蠢货自己还以为是个人物!” 他暴躁的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老子捧了这东西八年,早就受够了!可他家的走狗还真忠心,这么个主子也心甘情愿的做奴才!” 屋内安静极了,只余下高廉粗重的呼吸声。 谢云儒对屋内高廉的亲兵说:“给你们大将军换个新杯子来,把酒擦了。” 高廉手上溅满了酒液,酒水正顺着他的手和桌沿淋淋漓漓的往下滴落。 谢云儒淡然自若,丝毫没被高廉突然的暴怒扰乱些许。 酒液在手背上发凉,高廉从亲兵手里抢过棉布,看似随意,实则细细的擦干手,道:“我一时激动,还望国舅爷见谅。” “大将军平日受了太多委屈,这时候发作出来,也是信任我的缘故,这算什么。”谢云儒轻飘飘把这事揭过。 亲兵们收拾了残酒,又换新的上来,高廉挥手:“你们都下去罢,让我和国舅爷自在些说话。”他特意在“自在”两个字上放了重音。 谢云儒见状,也让自己的随从下去。 两个人面前的酒杯都换了新的。因亲兵还未来得及斟酒,高廉就让他们都下去了,因此酒杯中仍是空的。 谢云儒要提壶自己倒酒,被高廉先一步把酒壶拿在手里,笑道:“哪儿有让客自己倒酒的理?我高廉人虽粗些,却还不是不知礼的人。” 又各自坐定,高廉也不再痛饮借酒装疯了,只一口一口慢慢喝着,问:“我有一事不明白。国舅爷,你说我高廉这辈子靠着西宁郡王府,他家要倒,我少不得要再找门路。不然从此单打独斗倒是好说,万一再背上背叛旧主的名声,不但我会有难,只怕整个高家从此在军中都再难出头了。” 谢云儒要说话,被高廉止住。 高廉笑道:“国舅爷也别说什么会替我瞒好这些话。我是做宁西大将军的,处置安修石这件事无论如何也绕不过我去。就算你们说与我无干,也得看天下人信不信,‘四王八公’都信不信。” 现在的高廉和一刻钟前的高廉几乎是两个人。 不过谢云儒知道,高廉一开始的粗俗无礼,不过是为了掩饰和试探他,顺便打压他而已。 此人的军功虽然是假的,可若无这份心计,只怕西宁公也不会特意提拔他。 谢云儒笑问:“大将军说有一事不解,到底是什么?” 高廉笑道:“我高廉出身低微,只能依附于人,可谢家早已是皇后娘家,太子殿下也快立了一年了,地位稳固。谢家还缺什么,是我高家能给的?” 谢云儒向前倾身,直视高廉的眼睛,说:“大将军,我也不瞒你。谢家虽然是皇后母族,到底比不得京中诸位王公,故旧门生遍布天下。承恩公三个字是虚封,不过一代,并无世袭。谢家甚至还没出过二品以上的大员。我兄长之妻梁氏娘家也不过普通读书人家,出过几个穷官儿罢了。拙荆的娘家颜家也和梁家差不了多少。” 说着,他特意放低了声音,让高廉不得不凑得更近。 他说:“太子之位,看似稳固,其实未必。当年谁曾想过最后竟是陛下登上大位?义忠亲王几位又都在何处?宫内现有一位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只比太子殿下小上几个月罢了。谢家也是看似风光,其实已无退路。若不主动筹谋,等人才尽被他人网罗在手,那时就晚了。” “从龙之功啊。”听完,高廉退回座位上,笑叹道,“国舅爷说的还真是让人动心。不过我年纪大了,怕是见不着这好时候了。” 到了这时候,谢云儒明知他会提起什么,也只能接话,笑道:“你我此时费心费力,不过为了子孙后代也能富贵荣华罢了。” 高廉果然喜欢这句话,点头笑道:“国舅爷说得很是。” 他跟着就问:“可我若寿数不长,几年之内死了,死人看不见听不着,那时我还怎么知道谢家仍然顾着高家呢?” 谢云儒道:“我猜高大将军必然有了好主意。” 高廉收了笑:“国舅爷把出过巡抚侍郎的书香世家叫‘穷官儿家’,把在安榆当总兵的秦家也忽略不说,可见连这样的好亲家也瞧不上。国舅爷也说了,贱内的出身不高,我高家只有我兄弟媳妇是高门大族出身,可惜还要完蛋了。” 他盯着谢云儒问:“国舅爷,您觉得我们高家还能找什么样的亲家?您瞧不上的颜家,我倒是感兴趣得很。” 果然是为明哲,或许还有沁丫头。 谢云儒先笑道:“大将军这话可别传出去,不然我就没法儿回家见内子了。” 和谢云儒你来我往了半日,高廉的耐性已经所剩不多。再加上他今晚没少饮酒,后劲稍微上了头,也让他的神思没那么清明了。 见谢云儒又开始绕圈子,他索性直说:“国舅爷,我有一幼女,乃我贱内嫡出的,今年十五岁,我看倒也与颜小举人相配。不知能否烦您做个媒。这样谢家和颜家是亲家,高家和颜家也是亲家,我也能放心些。” 看谢云儒没立刻答应,高廉又道:“若是颜小举人已有婚配,我记得承恩公还有一女未有亲家。我正好有一庶子无妻——” 承恩公府就两个亲生的女儿,一个大的已经有了人家,还有一个小的,和太子同岁,只怕是预备好的太子妃。 他就不信谢家会舍得把十拿九稳的太子妃之位不要,非留一个亲家的儿子。 已经是戌时末,将近亥时了,林棠那边还没传来消息。 七千人包围了安总兵府这么大的动静,谢云儒不信高廉一点儿也不知道。 他这是在提出交换条件了。 谢云儒思量了一会儿,笑道:“若结两姓之好,自然是谢家有了援手,大将军也能放心。可惜大将军提的两个孩子一个是我兄长的女儿,一个是我内子娘家的孩子,我都做不得主。儿女婚事自有父母之言,我做叔叔和姑父的不能越权决定,得寄信回去相问,要烦大将军等一段时间了。” 高廉拧起了眉毛,眉眼间显出十分不耐。 谢云儒点点桌子,问:“大将军是想让我在这处写信,还是回去再写?” 既然是谈合作,你也不要太过分,把我逼得太紧。 高廉松开眉头,看着谢云儒笑道:“只要国舅爷等得起,我没话说。” 你们今晚拿住西宁公的独子,不赶紧把事儿解决完了,怎么和宁西军中西宁郡王府各位总兵指挥旧部交待? 到时候边关各城都闹起来,耽误了边防大事,就算你是国舅爷,也当不起这个罪责! 谢云儒面上毫无被威胁的不满,只是有些犹豫,半晌说:“大将军何必这般。您也不满安总兵多年了,既不想把大将军之位让给他,此时又为何要阻拦我等?西北乱了,我作为钦差自然难逃罪责,难道大将军就能毫发无损?若是西宁郡王一脉因此不倒,只怕大将军您才是最难的。” 高廉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起身冷哼道:“我本以为国舅爷有诚心,所以特请过来共谈大事。谁知你是毫无诚意,只想套证据,连结个姻亲都不肯答应。既然如此,你我也不必再谈了。国舅爷请罢。” 谢云儒慢慢站起来,解下腰间一块玉佩,笑道:“大将军莫急,不是我不诚心,实在是我做不得主。不如这样,我家里还有两个儿子,大的名叫谢泽,年已十二了,虽比大将军的爱女略小了三岁,可若要婚配倒不差这几岁。这玉佩是我谢家的信物,您且拿着。若我兄长和内子娘家都已给孩子定了亲事,谢家和高家也还是能结姻亲,如何?” 高廉怀疑道:“国舅爷,你这长子——” 谢云儒笑道:“谢家从我父亲起,就从无春闱落第之人。” 高廉接了谢云儒的玉佩,端详了一会儿。 玉是好玉,晶莹圆润,雕工自然也是上乘。在这玉佩的角落处,虽不甚明显,但确实浅浅刻了一个“谢”字。 谢云儒微微挑了眉,问:“大将军若觉得我还不算诚心,不如我现在就写下婚书,还是立个字据?” 高廉当真有些心动。 但他转念一想,谢家的子孙虽然出息,可从没出过颜明哲这样十六岁中举的,承恩公的长子谢鸿是十八岁考中的举人,名次也没有颜明哲高。金娇成日念叨的也只是颜明哲一个,不是别人。现在把金娇许给谢泽,不是让她真和颜明哲没缘分了? 让金娇这丫头知道,她又该闹得他头疼了。 而且谢泽确实年纪不大,倒显得他高家的女儿没人要似的。 也没必要再逼谢国舅了,这些也算够了。 于是高廉笑道:“国舅爷果真心诚,我已知道了。这块玉佩我就先留着,看京中来信如何罢。” 谢云儒心中微微一松,并没叫高廉看出来。 一块玉佩还好,若真立下婚书,谢家从不轻易毁约,除非高家抄家,女眷没入奴籍,不然阿泽之妻就只能是高廉的女儿了。 高廉仔细把玉佩收在匣子里,又请谢云儒稍等,他出去了一刻钟,回来时手上拿了几本册子。 谢云儒当着高廉的面翻开这几本册子,本只想随意浏览,但他越看越愤怒,若不是顾及在高廉面前,不能表现出他嫉恶如仇,省得高廉疑心,他早已痛骂出声。 不说贪污军粮军饷,欺压百姓,强抢民女等,光是安修石这些年的功劳就几乎没有他自己打拼出来的。二十多年间,宁西军不知有多少有本事有能为的将领被他夺去功劳,再无出头之日,甚至直接身死命陨。 其中有一名叫苏长安的年轻千户,在镇北关立下大功,率部追敌一千余里,斩杀数倍于己身的敌军,本该晋封指挥。可因当时安修石也在镇北关,看上他这份大功,欲抢了安在他自己头上。苏长安年轻气盛不肯,又因他出身不高,也未曾依附于人,安修石竟毫无顾忌,直接找个由头将他害死在关外,连他身后名声都污了,报了个战逃失踪。 苏长安的老父老母甚至连抚恤金也没拿到。又过半年,这老两口竟都悄无声息的死了。 “多亏有大将军相助,不然我等如何能查得这么详细。”谢云儒将这几本册子死死拿在手里,对高廉笑着一礼。 这册子里虽把高廉撇得清白,可若无高廉在上护着,安修石也不至如此肆无忌惮! 倒不知棠丫头在安修石那里找到了多少高廉的罪证,苏长安的事只在五年前,只怕此事必有高廉的一份“功劳”。 还有贪污军饷,欺压百姓这些,高廉的手脚必不干净。 上行下效,身为宁西军大将军的高廉都如此,宁西军里又有许多西宁郡王一脉的旧部,这西北边关只怕没有几处是干净的。 要肃清宁西军,他看暂时还少不了高廉这大将军,少不得让他再逍遥几个月。 “国舅爷何必客气。”高廉也觉办了一件大事,心中也十分得意,笑着对谢云儒回礼。 从此没有西宁郡王府压着,他才能算真正的西宁大将军。若再借钦差的力,把西宁郡王在边关的几个旧部都清了,那就更好了。 “大将军,清宁伯、王大人还有赵指挥、常指挥几位来了。”高廉的亲兵来报。 “看来是清宁伯那边儿已经完事了。”高廉笑道,“国舅爷,走,咱们一起去接?” 第105章 结尾小修,先买的宝记得刷新! 大周疆域东起渤海,西至天山、昆仑山,北抵草原大漠,南至南海琼州,幅员辽阔,共设二十二省,各省行政长官为巡抚,为从二品,还设布政使、提刑按察使分管民生经济刑法,另有朝廷钦派的学政负责全省的教育科考等事物。布政使、提刑按察使和学政皆为正三品。[注1] 至于每省军事则由提督总揽负责,提督与巡抚平级,也为从二品。提督之下还设有指挥使等副将。 在巡抚和提督之上,朝廷还会在每两省或三省共设总督,以统一事权,协调各省关系,总揽军政。总督为正二品,与六部尚书平级。 大周共设七处总督,分别是兼管江苏、安徽、江西的两江总督;兼管浙江、福建的浙闽总督;兼管湖南、湖北的两湖总督;兼管陕西、甘肃的陕甘总督;兼管云南、贵州的云贵总督;兼管广东、广西的两广总督;还有兼管四川、西康的川康总督。而直隶、山东、山西、河南、西域、辽源、青海七省不设总督。 这七位总督位高权重,统辖军事民生,巡抚和提督都要听其管辖。若其辖区位于边境,则在各边疆重镇镇守边关的军事长官总兵也要受其辖制。 因管理地方要因地制宜,每省总督的权限也各有差别。 比如陕甘总督,因其辖区甘肃与西胡相邻,而西胡比瓦剌散兵游众不同,不但已自成一国,且国力强盛,对边关威胁甚大,是以为了方便西北诸省御敌,甘肃边关几城的边防皆由宁西军主要负责,由宁西大将军统一调度,陕甘总督只负责管辖各城中甘肃地方军的指挥使、指挥同知等职。 金泉府地处甘肃,城内除五万宁西军外,还有两千四百员甘肃地方军队,由正四品指挥佥事,现年四十八岁的桂清统率。 但因宁西军势大,将金泉府和三泉关内外各处把持既定,桂清身后无人,也无意拿手下的两千多个兵和宁西军去碰什么,索性两耳不闻,两眼不见,除帮助金泉知府维持治安,偶然捉拿几个小贼外,只要他手下的兵一年军饷军粮不算太缺,能养家糊口,宁西军里的老爷们也欺负不到他头上,他就万事不管了。 安总兵是西宁公膝下的独苗儿,高大将军是西宁公女婿的亲哥哥,这些年死在这两位手上的不知有多少人。那个十八岁就立下大功的苏小将军,不是也死不见尸骨?这都四五年了,九省检点来过两回,陕甘巡抚也离得不远,也没人追究过? 他桂清有老婆有孩子,也没什么大本事,能保全自家已经不容易了。 高大将军一向看他老实,也不曾为难过他什么。 可谁知道这金泉府怎么就变了天? 桂清手里的酒杯跌在地上,酒水和碎片飞溅。他顾不得这些,抓住面前来报信的亲兵,瞪着眼睛说:“你你你再说一遍,高大将军和安总兵怎么了?” 那亲兵被桂清捏着领子,有些喘不上气,更兼他也没回过神呢,就这么结结巴巴的说:“是……是高大将军说,说钦差查出安总兵谋、谋害军中将领,抢夺功劳,还有什么贪污军饷,欺压百姓,强占田地之类的罪,已、已经被捉拿。钦差还命人封锁城门,以、以免有人给安总兵的同党通风报信。” 桂清一撒手,亲兵险些没站稳摔了。 他下意识虚扶了一下,紧紧皱着眉,说:“你再去打听,这消息是大将军府出来的,还是什么地方乱传的?” 高大将军分明和安总兵是一伙,怎么此时竟反水了? 以往的钦差都不管高大将军和安总兵这些事,这回的钦差既然管了,怎么只拿安总兵一个,不追究高大将军的? 桂清觉得不大对劲。 难道是……钦差虽然有意肃清宁西军,但被高大将军蒙蔽了? 桂清想这事想得眉头几乎能夹死蚊子。 略等了一会儿打听消息的亲兵没回来,桂清就在屋里站不住了。 他在角落的脸盆里胡乱洗了把脸擦干,闻闻身上还有酒气,又赶紧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又漱口梳梳头发,扯了另一个亲兵,看他身上并无不得体之处,便匆匆拿了兵器出门。 但走到离大门还有几步时,桂清又犹豫了。 上两回来检视的九省检点就是现在的兵部尚书王大人。王大人那时候没管这事,说不定是早和高大将军有了什么。 今次来的钦差共三位,谢大人虽然是国舅爷,可惜只是个六品,清宁伯倒是三位里面官爵最高的,偏又是个年轻姑娘。三位里为首的便是王大人。 万一高大将军和三位钦差是说好了只除去安总兵一系的人,他现在去找钦差说高大将军也不清白,那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桂清觉得他发热的头脑如被泼了一瓢冬日金泉河里的冷水,霎时就冷静下来了。 五年前苏小将军那件事闹得并不算小,西北三省以外的人不知道,他们离得近,可是都知道个影儿。 好好的一个孩子,他爹娘就他一个儿子,他到了年纪十五岁就从了军,本事也高,为人也好。他现下手下就有以前跟过苏小将军的兵,偶然喝醉了,说起苏小将军,一个个人高马大的汉子,都哭得捶胸顿足。 桂清自认不算个好将领,他年轻的时候或许还有建功立业的心,随着年岁渐长,就只想有酒有肉有钱花就好。高大将军和安总兵每每克扣军粮军饷,但凡过得去,他也只让手下的兵能忍的就忍着罢了。 但听那些兵说起苏小将军,是和他们同吃同住,每回上战场都冲在最前面。他的兵死了,朝廷的抚恤金到不了他们手上,他就拿出自己的钱给他们的爹娘。军粮不够吃,军饷不够花,他就把他得的赏都分给属下,自己除了给爹娘的外,几乎一文不留。 苏小将军被害死之前,虽只有五品千户之职,但手下实际已有四千多兵,都是和他从沙场里挣命出来的好汉。 高大将军和安总兵再是一手遮天,也不能平白抹去边关四千个将士。他们把反抗得最激烈的几个人抓出来杀鸡给猴看,又拿这些兵的父母家人威胁,最后等事态大概平息了,就将这四千个将士退出宁西军,分散到各州府的守军里。 “将军,我悔呀……”名叫贺全义的汉子曾在醉中扯着桂清的衣裳大哭,他曾是苏长安的贴身亲卫,“我那日就不该放将军自己去见那姓高的和姓安的狗杂种,若是多几个人跟着将军,我们杀出镇北关,杀到朝廷,是不是就能求皇上为将军做主了?现在将军连身后名声都被污蔑……将军才十八啊!” 桂清可惜苏长安,也心惊于这些苏长安旧部心中冲天的仇恨。 金泉府是高大将军的驻地,为了护住这些汉子,在他们酒醒之后,他每人赏了一百军棍,让他们长长记性,记住这里是什么地方! “要想给你们将军报仇,就别找死!”他气急败坏的对贺全义说,“你们好好活着,你们将军总有沉冤昭雪的一天,你们若还敢这样,再有两次,被外头的人知道,不但我保不了你们,你们反要连累我!我可还有老婆孩子,也没受过你们苏将军的恩,不想和你们去送死!你想想你的爹娘姐姐!你再仔细想想,高大将军为什么特意把你们几个放在我手里,放在眼皮子底下!” 愤怒从贺全义眼中退去,留下的只有浓浓的哀伤。 “给将军报仇,让将军沉冤昭雪……”他痛苦的闭上眼睛,“只怕我们这辈子都上不了战场,立不下功了,如何给将军报仇?当时将军的死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再过几年,又有谁还记得将军?” “将军走的时候才十八,还没有娶妻生子……” 想到贺全义等人,桂清看着近在咫尺的大门,重重一跺脚,拳头砸在自己的佩刀上。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是一个……他确实是一个懦夫! “将军!” 有人在门外叫他。 桂清抬头,是贺全义等数十人站在门口,浓浓的兴奋和刻骨的仇恨交织在一起,让他们每个人面上的表情都十分混乱,又似是想哭,又似是想笑。 贺全义大步迈入院门,直挺挺的跪在了桂清面前。 他实实在在的磕了三个头。 院外的数十个兵也齐齐跪下,对桂清磕头。 “我等特来叩谢将军五年以来的维护之恩。”贺全义抬起头,额头上是被地面磨破的血迹,眼中是决绝之意。 桂清跌足数下,从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嘶吼。 他恨自己无能,也怕他的兵一去不回! 贺全义站起来,又对桂清抱拳一礼:“请将军保重自身,我们这就去了。今日我们没有来见将军,是我们私逃出去见钦差大人的。” 桂清垂下头,抬起手,手掌在空中无力的摆动。 去罢,去罢…… “将军,将军!”还未等贺全义等离去,桂清去打探消息的亲兵回来了。 他拨开众人,来到桂清面前,“将军,钦差大人要召见将军!” 位于金泉府城东的高大将军府看上去和一日之前没有什么差别。院墙高垒,威严气派,守卫的将士在周边巡逻不绝。 但在这府内早已风云变色。 本该是大将军府之主的高廉只坐在主位下面的交椅上,他的对面是谢云儒。 而最上首的两个位置上,坐着的是林棠和王子腾。 高廉死死压住内心的愤怒,才能勉强和他本没放在眼里的小丫头片子清宁伯开口说话。 “伯爷,我全都已照着您说的办了,您什么时候能把金娇放了!” 第106章 落网 白天在城外各巡视了一整日,又精神紧绷忙了一整个晚上,足有八·九个时辰都未曾闭眼歇过一会儿,林棠久不熬夜,此刻她看着门外台阶上从树荫透下来的斑斑点点的阳光,觉得眼前微微有些晕眩。 但最重要的大事没交代下去,她还不能歇。 昨日晚饭时分,她花了十五分钟把安修石电得求死不能,又用了不到一个小时,从他口中逼问出他手中高廉的把柄都藏在哪儿,还有西北三省和宁西军中有哪些是西宁郡王一系的人,又是谁助纣为虐,协助他们做下了这么多的恶。 她本来以为安修石既好色又没什么本事,是个软骨头,审问他花不了她多长时间,很快就能结束。 可安修石比她想象的能坚持多了。 被电成这样,面对她的审问,安修石竟然还能强撑着遮掩些许事实,将不算太严重的罪名认下,而涉及抄家灭族的大罪一概死咬不肯认。他还试图隐瞒西宁郡王府在西北三省到底有多少旧部。 林棠足足电晕了他三次,才从他口中一点儿一点儿抠出了实话。 既然有这个骨气,为什么不自己去挣出功劳,偏要夺别人的功,还不算,还要了人家的性命,甚至连人家的父母都不放过? 面对安修石的坚持,林棠丝毫不觉得佩服,只觉得可笑。 将安修石的口供记录下来,林棠拿着口供,仔细和安修石确认了一遍真假和有无隐瞒。 感谢现代科技测谎仪,让安修石的每一句谎话都无所遁形。 林棠只带了她和安修石的精神进入空间,还开启了空间同步五感的功能,让她可以随时知道现实中发生了什么。 她和安修石所在的稍间和王子腾等所在的次间只隔着一道隔音效果不怎么样的墙,刑讯审人自然不可能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为了糊弄外头的人,她特意把安修石的惨叫声录好,隔上两三分钟就出空间放一会儿。 至于等她审完安修石出去,他们疑惑安修石身上为什么没有被刑讯过的痕迹,想知道她是怎么审人的,那她就无可奉告了。 这个时代并不禁止刑讯取供。三法司和各地衙门在审问犯人时,动用在允许范围内的刑罚取得口供是常事,只要不是酷刑逼供,都是在朝廷允许范围内的。 可安修石身份不同。 他是西宁郡王一脉嫡派唯一的继承人,“四王八公”之间联络何等紧密,又都在军中朝中有多少门生旧部,相加起来连皇上都要小心对待。安修石这个身份,如果钦差对他严刑逼供,在他身上留有痕迹,会给这些勋贵留下可以攻讦的把柄,不但可能让林棠三人辛苦取得的证据作废,甚至如果影响到皇上的名声,他们三人将来的仕途只怕也不得不断绝了。 所以王子腾才那么主动打晕安修石。 他不仅是为了表明立场,也是想借此推脱审问安修石的责任。 而林棠没从安修石身上留下任何审讯的痕迹就取得了罪证口供,对所有人都是好事。 就算他们心中各有猜测,也会有默契的把这事一起模糊过去,不会刨根究底,给自己找麻烦。 只看衣衫,丝毫看不出来安修石经历了什么样的酷刑,但他确实已经被折磨得几乎没了人样儿。 再一次把他弄醒,林棠松开电椅开关,挽起袖子,亲自给了他重重几个巴掌。 “知道打你的是谁吗?”林棠在安修石的耳边轻声问。 安修石的双眼被蒙着,一丝光亮都透不进去。 林棠的声音几乎称得上“轻柔”两个字,但听在他的耳中,几乎无异于催命。 “林姑奶奶,清宁伯,小的错了,小的不该打您的主意,是我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求您放过我吧……”安修石忽然大哭,他四肢不断使力,妄图挣脱绑着他的东西。 林棠微微一笑,再次按下开关。 安修石叫得太过凄惨,林棠不想折磨自己的耳朵,戴上耳塞,走神想起了王子腾。 这个老狐狸,他前几年任九省检点,负责检视大周西北九省的军政情况。金泉府为宁西大将军驻地,何等重要,他至少来过两次。王家虽不在“四王八公”中,那时却与宁荣两府还是极紧密的姻亲关系,林棠不信他和高廉安修石没有私交。 她和王子腾头一日到金泉府,就在高廉和安修石面前演戏不和,安修石和高廉都不算好糊弄的人,为什么就信了? 林棠也不信王子腾丝毫不知高廉和安修石的所作所为。 连秦朱安身在陕西都知道那么多,王子腾就算不知详情,也必知他二人罪过不浅。 审问安修石的责任他可以推脱掉,玩忽职守的事,就只能就让他亲自和皇上解释了。 林棠进入空间一个小时后,沈明照在外轻轻敲门:“伯爷?” 让他们又等了一会儿,林棠带着新鲜出炉的口供和半死不活的安修石出来了。 不出林棠所料,所有人都没有问她是怎么审问安修石的,只问:“伯爷都问出什么了?” 林棠没有把口供递给任何人,亲自拿在手里,说:“西宁公之子安修石残害忠良,祸害百姓,被冤魂追索,以致惊惧不安,亲口供认其与高廉的各项犯罪事实。现口供清楚确凿,还差证据。还有安修石、高廉两人的同党也须捉拿归案。” 此话一出,王子腾赵珂等都松了一口气。 有口供就好办了。 常子山蹲下身,正扒开安修石的衣服查看有无伤痕。 但除了些微的焦糊味以外,安修石的皮肤甚至十分光滑,别说新伤了,就是连旧痕都无一个。 林棠瞥了一眼安修石的上半身,嘲讽道:“若不知道的人见了他这样,还以为他是何等能征善战的良将,竟然出入战场二十多年,都做到总兵了,还没受过半点儿伤。” 赵珂忙怼常子山一下:“伯爷还在这儿呢,你赶紧把他收拾好了!” 常子山反应过来,慌忙给安修石胡乱把衣襟扯上去。 林棠起身,说:“这有什么,我成日在男人堆里,还怕看这个?给他找个军医,诊治诊治,只要不走失逃跑,先不管他。” 她问:“这里内外都被咱们的人控制住了?高廉的人是哪几个?” 林棠审问安修石的时候,王子腾等也没闲着,早将总兵府内外几进院子连带跨院、花园全都派人团团围住。 大周军规,凡正从二品以上将领在边关任职,其父母或妻儿等家眷,必得有几个最亲近的留在京中,名为优待将领眷属,实则为约束其不得叛国之意。 安修石之父西宁公自卸任后便回京安养天年,安修石的正妻和嫡出的孩子们也不在这里,都在西宁郡王府替他孝顺西宁公夫妇,承欢膝下。 是以安修石的这处总兵府中,数得上的人只有他几个有名分的姬妾和几个庶子庶女,余下便是他的亲兵亲卫,管家下人,还有许多没名没分的“通房丫头”。 林棠找出了高廉安插在安修石府内的几个人,便命把其余所有的人集中关起来,女的一处男的一处,也暂且不用管。 问清安修石的书房在何处,她带王子腾几人直接过去,从安修石供出的地方果然找到了高廉的许多罪证。 有了安修石自己供认的口供,还拿到了能扳倒高廉的关键证据,这一晚上的收获已经足够多。 王子腾问:“伯爷,现在是去谢大人那里,还是……” 虽说现在暂鸣金收兵,等谢云儒回来,互相通了消息,再商议对策,慢慢图谋,和高廉合作扳倒安修石,再反过来对付高廉才更稳妥,但若谢云儒已经稳住高廉,甚至已经从高廉手里拿到了安修石的各项罪证,此时不更进一步,只怕能把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稍纵即逝。 高廉现在还算是西宁郡王一派的人,如果不迅速把他控制住,他和西宁郡王的旧部再勾结起来,暗中阻拦查案,更是一桩麻烦。 更别说安修石手下的两万将士驻守的可是金泉府外的三泉关,极其重要,安修石交待的西宁郡王旧部也有三人在各个边关重镇做总兵,往下在各处做指挥的更是足有十余人。 西胡国力逐年强盛,若高廉暗藏私心,让边关乱起来,那受苦的就不只是被他们祸害过的百姓了。 林棠是想让整个西北三省肃然一清,配得上她带来的燧发枪,而不是只除去个安修石和西宁郡王余下的旧部,仍留高廉在这里作威作福当土皇帝。 早一日让边关稳定,大周百姓就会多一分安全。 “去高大将军府。”林棠很快下了决定。 命禁卫五百、京营一千人守住安修石的总兵府,再让常子山赵珂分别留下一个信得过的指挥佥事,林棠带了余下五千五百将士和王子腾三人,迅速往高大将军府行去。 金泉府不算大,位于城东的大将军府离位于城西的总兵府骑马只有半刻钟的距离。这半刻钟也足够林棠从脑海中翻出来关于高廉的一切情报。 连安修石的嫡妻嫡子都在京里,更别说任大将军的高廉,更应让其妻儿回到京中才是。 可高廉的原配夫人江氏早已于十年前因病离世。江氏生前并未生养嫡子,只留下一个女儿,名叫高金娇,高廉爱若珍宝,当年还特上折恳求上皇,他愿意让他膝下所有子嗣都回京服侍陛下,只求让其女不必同去,可以在其弟媳高庆之妻身边长大,以免无人教养。 上皇允诺高廉所求,只召回了他三个儿子,让他女儿和最小的庶子可以在外不回。 高廉送回京中的三子最大的年已三十出头,最小的也二十余岁了,现都在京畿各地军中当个不大不小的千户百户,连正四品指挥佥事都无。高廉也并不为他们多加打算。 而他留在身边的第四个儿子高常敬,却是他自小精心培养长大,准备做他的接班人的。 高常敬去年十五岁便已入营中,眼看是要和高廉走一样的路。 除了嫡妻江氏留下的女儿高金娇外,高廉还有几个庶女,年过十六的都已出阁,还有两三个小的在家里。他出阁的女儿夫家在大周各省,相隔极远,几年乃至十几年也未必能和他这做父亲的再见一面。但他并不怎么思念这些庶女,只每年给其弟高庆让利许多,好让他唯一在意的女儿高金娇在叔叔家里过得顺意些。 因已到待嫁之年,高金娇去年从高庆处回到了金泉府。 她今年正是十五岁,还没有人家。高廉极疼爱她,选择女婿也格外挑剔,言必称高金娇是大将军的嫡女,由西宁郡王府出来的叔母抚养长大,必要择一个无可挑剔的夫婿才配得上。 高廉的这些情报林棠基本都是从皇上处知道的,有些细枝末节是由秦朱安补充。 皇上那里的条陈连高廉是如何疼爱女儿的都写得格外生动。 什么因为高金娇一句话,高廉冬日里专门带人往山里钻了半天,只为给她捉一窝小兔子,高金娇不喜欢绣花,高廉就搜罗了许多针线好的丫头给她使唤,高金娇想吃荔枝,高廉就能派人往四川去给她昼夜不停的运回来最新鲜的,桩桩件件描绘得仿佛近在眼前。 是什么人替皇上打探来的这些消息? 高大将军府的府墙已经近在眼前,林棠一行却被高廉的亲卫拦住了。 那亲卫的态度还算不错,意思也很明确。 钦差能围住安修石的总兵府,但高廉的大将军府不是那么好放几千个将士过去的。 林棠知道他们能轻松控制住安修石,必有高廉有意放纵的原因。安修石过于嚣张跋扈,高廉做大将军久了,自然不甘仍受制于西宁郡王一脉,所以才会配合钦差捉拿安修石。 但这不代表高廉就会对钦差言听计从。 手里有燧发枪和充足的火·药,就算以少敌多,真要打起来林棠并不怕打不过。但真动刀枪这是下下之策。 现任陕甘总督是三年前携家眷就任,再上一任是九年前到甘州赴任。 九年前正是皇上初登基没多久,上皇的伤还没养好,让皇上能趁机在各地布局的时间。 林如海也是那一年被调任两淮巡盐御史的。 西北三省皇上筹谋已久,林棠知道,她的身后是整个朝廷。 她让大部分将士退出高大将军府一射之地,只和王子腾、常子山和赵珂携亲卫入府。 高廉和谢云儒迎了出来。 林棠一眼就看到了谢云儒手上的几本册子,里面还夹着许多单页纸张。 高廉与谢云儒达成协议,知道安修石是翻不了身了,心中去了一块大石,十分舒畅。 他人逢喜事精神爽,看到林棠和王子腾虽是一同入府,却硬生生走出了两条路,刚办完这么大的事就谁也不理谁,还笑劝道:“王大人算是长辈,就不看在清宁伯,只看在谢大人的份上,也别和晚辈姑娘计较。” 王子腾还未说什么,林棠先冷哼一声,瞪着王子腾说:“逼我去赴安修石的什么赔罪宴,拿我的清白做文章,还瞒着我做事,真是个好‘长辈’。幸亏我没有王大人这样的长辈,也不知王大人在家中时,是不是也会随意拿自己女儿侄女的外甥女清白开玩笑?” 王大人这是真把清宁伯给惹急了? 高廉真想多看一会儿热闹。 但他是主人,没有放着客人争执不管的理,便道:“王大人,这便是你不对了。清宁伯好歹也是陛下亲封的伯爵,一同过来的钦差,论理,我不该插手钦差的事,可既是同奉皇命而来,有什么大事,还是一同商议了再办,以免惹出误会。清宁伯十来岁的小女孩儿,怎么禁得住你这样戏弄?” 王子腾停了脚,草草对林棠一礼,敷衍道:“在下也是怕伯爷年轻,若让伯爷先知道,再露馅坏了大事,所以没说。伯爷何等尊贵之躯,在下也不会让伯爷有一分一毫损伤,是伯爷想太多了。伯爷,您虽是女子,可既已是朝廷命官,凡事还是以圣命为主。若今日的事没成,伯爷是承恩公府的义女,皇后娘娘的外甥女儿,在下可……” 听到这里,谢云儒不能不出面了。 他咳嗽一声,严肃道:“王大人,慎言。” 王子腾一句话没说完被噎在嘴里,看着谢云儒的面色,怏然把话咽回去。 他又再分别对谢云儒和林棠一礼,竟先往前走了。 林棠面色愈发阴沉,气得住脚,勉强笑道:“既然你们要商议的大事都不必告诉我,我也不必留在这里了。我回去了。今晚我就给陛下上折,请求早日回京。” 王子腾在前面的脚步一停,回头看林棠。 林棠冷笑回看。 见闹得实在不像样了,谢云儒给高廉使个眼色,他自低声教育林棠,高廉去和王子腾说男子汉大丈夫,对清宁伯服个软能怎么样等话。 王子腾愤愤道:“高大将军,你不知道,她……” 他想了想,跺足叹道:“若不是她太过分,一直纠缠不放,我何至于为难她一个小女孩儿?皇上看重她,她也确实是有才,可她也太较真了,到底是太年轻的缘故。高大将军,你这里有没有暂歇的地方儿?我先和她分开两处,各自冷静一会儿再说罢。” 高廉看天还不算极晚,再看那边谢云儒劝了林棠半日没管用,她还是拉着脸不高兴,便道:“也只能如此了。” 知王子腾等为了拿住安修石,晚饭也未曾用好,高廉便命备宴上菜,分为两席。 但他在安排座位的时候有些为难。 王大人和清宁伯都是忽视不得的主客,不能没有人陪,偏他们又要分开各自坐,他自然是要陪王大人,可清宁伯那边…… 林棠和王子腾对坐在交椅上,谁也不看谁。 见高廉似有为难之意,她道:“高大将军不必担心我,若深夜冒昧前来打扰贵府,在陪客上我还要挑三拣四,不是更坐实了我任性妄为,不顾周全,不顾大事的名声?您尽管陪王大人和二叔罢。听得您有一位爱女,和我年岁差不多,若高姑娘还没睡,不如请她过来,我和她坐一会儿就罢了。” 清宁伯都这么说了,高廉也高兴不用他两头为难。 他忙低声命亲信:“快去后头请姑娘来,就说今日京里来的清宁伯到了,她是承恩公府的义女,必然常见那颜明哲,让姑娘快来替我陪客。再说我说的,姑娘今晚累着了,明儿她想要什么,我都能给她弄来!” 高大将军府的正堂也是面阔五间,堂屋正中,东西两侧各有次间稍间。 已不能亲自陪林棠,高廉便请林棠入东次间,他和王子腾等到西次间坐。 林棠对这安排表示十分满意,先入东次间等候。 将近三刻钟后,林棠已经吃得八分饱了,高金娇才姗姗而来。 高廉虽已年过五十,但眉眼间依稀可见年轻时也是俊朗的容貌。他在军中久了,身上难免染上些许肃杀之气,看上去极严肃。 可高金娇一进门,宛如一簇春日里开得最艳的桃花飘了进来,林棠从她身上丝毫没看出高廉的一点儿气质,只看到春融香暖,金娇玉宠,少女明艳的眉眼和红润的面庞点亮了大将军府装饰肃穆的正堂。 好一个金尊娇养的大将军嫡女。 当着林棠的面,高廉自然要训斥高金娇一番,说她来得太晚。 但据林棠看,高廉这训斥也是轻飘飘的,甚是还含着小心,似乎生怕高金娇生气,不要他这做爹的了。 林棠刚打两句圆场,高廉就赶紧住了口,不再说高金娇半个字。 高金娇瞪了她爹好几眼,才低着头对林棠一礼:“见过清宁伯,我来迟了,还望清宁伯莫要怪罪。” 林棠亲手把高金娇扶起来,笑道:“这有什么怪你的,是我打扰了你。” 她细细打量高金娇的面庞打扮,就似女眷们见面,看到了可人意的姑娘时常做的那样。 高金娇也在打量林棠。 清宁伯生得这么漂亮,却穿得奇怪,她若是好好打扮起来,多少人也比不上她。 她为什么穿得这样儿?是因为要上朝吗? 知道大周竟然出了个女伯爵,还能上朝,高金娇好奇极了。 这清宁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上朝都是男人做的事,清宁伯怎么能做?清宁伯可以,她是不是也能行? 但见到清宁伯本人后,高金娇立刻就不想封爵,也不想做官上朝了。 如果上朝就不能穿新鲜衣裳,也不能戴首饰,那有什么趣儿? 爹爹说了,她就该一辈子都打扮得漂漂亮亮,一直高高兴兴的。 清宁伯穿成这样,那她和颜小举人一定没什么关系。 高金娇越想越高兴,携了清宁伯的手,正要坐下,忽然眼前一闪,清宁伯不见了。 而她的背后被一个什么东西给顶·住了。 是什么?是枪?还是…… 是那个新的燧发枪吗? 为什么?清宁伯为什么要拿燧发枪顶·着她? 高金娇茫然失措,双手的手腕都被林棠在背后攥在一起,让她只能微微的向前倾着。 “清宁伯,你大胆!”高廉本已要踏入西次间,可不知是为什么,他心中一慌,不由回头,就看见他捧在手心的女儿被清宁伯挟持住,平日盛满了笑的大眼睛里全是慌乱。 他大喝出声:“我好心让女儿来陪你,你就是这么对她的!你给我放开!” “爹爹——”高金娇哭喊着,挣扎着,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眶。 她看见高廉冲过来,却被她不认识的几个男子制住。高廉的亲兵和他们厮打成一团。 清宁伯的亲卫从腰侧拔·出·了一杆她从没见过的枪。 他将枪口举起,手指一动,一声巨响伴着火·药味,让高金娇的哭喊声都被吓回了喉咙里。 高金娇身子一软,晕了过去,倒在了林棠身上。 支撑住高金娇的身体,林棠感受到她的身子软绵无力,十分轻盈,竟似从没习过武。 她的手腕格外的纤细,手臂上皮嫩肉软——林棠捏她手腕时有些用力,在上面留下了几个青紫的指印,她的腰也细弱无力,虽出身将门,却不是颜明哲母亲那般的将门虎女,倒不知是先天身子弱,还是被按照文臣之家女孩儿的标准养出来的。 “高大将军,您再不冷静下来,只怕高姑娘就要被吓死了。”林棠慢慢带着高金娇往前走,沈明照和禁卫们都抽出燧发枪,挡在她前面。 看着刚才和他厮打到脸上挂彩的王子腾,和全副戒备,只准备听林棠指令的赵珂、常子山,还有躲避不及被泼了一身酒,正在细细擦拭衣裳的谢云儒,高廉全明白了。 眼前敌强我弱,不能硬拼。 高廉放下准备抽出佩刀的手,又慢慢把双手都举起来。 “高姑娘我会送回我的下处,我那里有数位女官,还有丫鬟、婆子,绝对委屈不了高姑娘,也没人敢冒犯她。”林棠一手抱着高金娇,另一手把燧发枪收起来,“我还有几件事,想求高大将军帮忙,您看——” 高廉的眼神不断在高金娇和林棠面上扫过。 他说:“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然是伯爷吩咐末将什么,末将只能照办。可您既知道我女儿对我是何等的重要,还拿她威胁于我,若她有一丁点儿不好,我高廉就是拼着鱼死网破,也绝不让你们顺心如意!” 林棠带着高金娇坐在了堂屋的主位上,她把高金娇平放在怀里,抽出一柄小刀,放在了高金娇雪白的颈项处。 她慢条斯理的说:“我知道,高大将军不是凡俗。你能把三个长成了的儿子弃之不顾,专为彰显你没有野心,却暗地培养高常敬做你的接班人,也能忍辱负重,恭恭敬敬做狗一样孝敬了安修石这么多年,却在他身边安插人手,以防西宁郡王府翻脸不认人。西宁公可是提拔了你三十多年,是你的大恩人,但知道钦差想除掉安修石,你却给我们大开方便之门,让我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住了他。你除了没有上阵作战的真本事以外,在这心计智谋上可是一等的人才。” 被林棠明夸暗贬了这么一通,高廉面上毫无被羞辱的气氛恼意,只是面色隐隐更难看了些许。 “您到底想说什么?”他问。 林棠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手里有我们未经调查就抓捕安修石的人证,也有在这城内的三万——其实大概也就两万四千将士,只要寻机会从我手上脱身,你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你们连西北三省皆知的大功臣都敢诓骗到关外杀害,现下不过对付几个钦差,有什么难的,是不是?镇北关、平凉关、安西关三处的总兵都是西宁郡王旧部,你逃出去,对他们危言耸听一番,说皇上要对他们抄家灭族,左右皇上要除你,你在京畿的三个儿子不过弃子,没什么好可惜的,索性让西北三省大乱,你趁机反了,也不是不行,对不对?” 心思几乎全被猜中,高廉再开口,话说的就分外艰难了。 “我高廉一生忠贞报国,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从没起过反心!”他喊道。 林棠一笑,并不和他纠缠这些。 说这些话时,常子山和赵珂已经将屋内高廉的亲兵尽皆绑缚住,塞了嘴放在角落里,高廉已被四五个人拿燧发枪团团围住,他没有半点儿能逃的空间。 “你算来算去,没算到我竟然才是钦差里能做主的人,也没想到分明上回来还是九省检点的王大人,怎么这回就翻脸不认人了?” 这里终究是高廉府邸,林棠不想再拖延下去,给他麾下的人反应的时间,直接道:“你以为你现在是清白之身被抓?别想太多了,安修石不似你想的那么没脑子,你留了他一份罪证,他也同样有你的一份,已经在我手里。你也别以为你是宁西大将军,你手下的兵将就都会听你的。” 林棠把高金娇平放在椅子上,站起身,从怀中拿出一个虎符,走到离高廉一丈远的位置,让他看清楚。 高廉觉得他的身躯从脊背到指尖都僵直了。 林棠收回虎符,笑道:“圣上之命,令我来此惩奸除恶,若有叛国之人,许我有先斩后奏之权。” 就是说,她就算在这里把高廉和安修石都杀了,也在她的权责范围之内。 从沈明照手中拿过枪,林棠先对准高廉,才慢慢移开枪·口,对着桌腿扣动扳机。 她要让高廉知道新式火·枪的威力。 待火·药的烟气散去,林棠冷冷道:“高廉,你各项罪名属实,若不趁早迷途知返,还妄想谋反叛国,就只有全家抄斩灭族一条路能走了。可若你肯戴罪立功,协助我清除西北三省西宁郡王一党余孽,你的命我做不得主,最起码你家中年幼无罪的男子,还有你娇养了这么大的女儿的命,我还是能保住的,我不但能保她的命,还能让她和常人一样活着。你应该不想看到她被没入教坊司,充作官妓,任人取乐罢?” 高廉此时方红了眼睛,问:“我要如何信你能保住金娇?” 林棠道:“我府内六个女官四个幕宾,有半数以上的人家中父兄都曾获罪。我妹妹身边四个人,姓甄的三姐妹是什么出身,你也当知道。你才见过了虎符,竟还对陛下对我的看重有所怀疑?” 她补充一句:“可若您犯下让男子世代不得入仕的大罪,我也无能为力。” 高廉问:“您要我怎么做?” 林棠放松神情,指着门口道:“让这些持刀拿枪的亲卫出去,让我的人进来。” “将宁西军内所有将领士兵的名册给我,在金泉府里有和你与安修石同党的报给我,我要立刻捉拿。” “去和王大人谢大人录口供,把你这些年和安修石犯下的罪说清楚罢。” 高廉没有动。 林棠挑眉:“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高廉看着面色苍白的高金娇,问:“伯爷准备用什么人送她走?什么时候把她放了?” 林棠道:“等你的人被看起来,城内再无危险,我自会让女官来接她。” 高廉低下头,被拿枪指着到了门口,让他的亲卫们都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他又被王子腾亲自带到府门外,看禁卫和京营将士每人腰间都别着燧发枪,鱼贯进入府内,又将他住了八年的大将军府团团围住。 被严密看管了一整个晚上,从脑子里把五年前十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翻出来说,被谢云儒在他面前亲笔写下,作为他将来获罪的口供,无力的愤怒不断涌上高廉的心头。 他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放手一搏,就这么把性命交到了清宁伯那个丫头片子手上。 就算金娇暂时被朝廷挟持…… 只要他势大,朝廷应该也不会轻易要了金娇的性命……罢? 天亮了。 一晚上喝了整整两壶酽茶,林棠将所有高廉的亲信将领都看管起来,将两万余宁西军暂时分给赵珂和常子山带领。 亮过虎符宣读圣旨又让他们见识过燧发枪,宁西军的中低层军官暂无对林棠之命阳奉阴违的。 军中男性密集,林棠本已做好了会受到轻视的准备。但她没想到,就算是在高廉亲自带领的队伍里,也有那么多的人因他落网而真心高兴。 接管了金泉府四处城门和城防,又派人飞马将密折送回京中,林棠在天明之前见了金泉知府李一山。 李一山告诉她,当年苏长安的旧部被散在西北各州府内,其中对苏长安最忠心的几十个人,就在金泉府指挥佥事桂清手下。 林棠正好还没下定主意,该怎么尽量在不大动干戈、不影响各处边防的前提下,收服安修石在三泉关的两万部下,尽快捉拿镇北关、平凉关、安西关三处总兵,并西宁郡王一派的余下近二十个指挥。 听到苏长安的旧部仍在,她立刻有了想法。 她问李一山:“五年过去了,这些人可还记得苏长安?” 若他们早就忘了旧主,并不想替旧主沉冤,她的想法就只能作废了。 李一山长叹道:“他们一直记得。” 他神色动容:“下官近两年着意打听过苏小将军的旧事,他的确是千里挑一的好将领,可惜……” 苏长安的故事林棠已经在秦朱安口中听过第一遍,安修石被审讯说了第二遍,这是她第三次听了。 但她没有打断李一山,仔细听这个看似中庸自保,实则为难得的好父母官的头发已经花白了的老人讲述。 她知道了更多苏长安生前的事,也更愤怒于这样的人竟然被奸人所害。 她也相信她的想法会成功了。 林棠命召见桂清。 在桂清到大将军府之前,高廉终于和王子腾谢云儒写完了口供。 高廉被带下去关押之前一定要见林棠。 “什么时候能放了高姑娘?”林棠又喝了一口酽茶,笑道,“等各处平定,再无叛乱之忧的时候,高姑娘自然也会平安。” “你!”高廉愤怒的神色再也掩饰不住,全然暴露在了林棠的眼中。 林棠将茶杯不轻不重的放下,起身来到高廉面前,低头一笑:“怎么,高大将军,你后悔了?可惜呀,已经晚了。” 高廉死死盯着林棠的脖子,觉得他一把就能掐死她。 但他不敢。 他额头上是沈明照死死抵住的枪口。 这时,桂清到了。 第107章 第 107 章 桂清得钦差传唤,好容易把贺全义等安抚住,让他们稍安勿躁,等他的消息,便一路骑马狂奔而来。 才靠近高大将军府,他就觉得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再凑近些,桂清看到了大将军府周围巡逻的都成了生面孔。 再仔细一看,这些巡逻站岗的将士身上穿的并非宁西军的军服盔甲,一部分似乎是京营的人,还有一些穿着玄甲,竟是天子亲兵,皇家禁卫。 一股狂喜在桂清心中漫开,随之而来的就是不可置信。 但若不是钦差已把高大将军一并处置了,高大将军府的守卫怎会都换成了钦差带来的人? 被一个陌生的典军领进去,桂清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大将军府里,忍不住问那年轻典军:“敢问是那一位大人要召见末将?” 沈明照告诉桂清:“是清宁伯林棠林伯爷,我是清宁伯府护卫典军沈明照。” 桂清一怔。 清宁伯?那位才十七岁的女伯爷? 沈明照看出了桂清对林棠的怀疑,但他并不恼。 就算有人质疑,伯爷也会用事实让他们心悦诚服。 他笑道:“等桂将军见了伯爷就知道了。” 桂清有一肚子的疑问,见到在大将军府正堂东稍间端坐,面前的案上有几大摞账册名册,满目严肃,神情疏淡的清宁伯后,他行了礼,竟不敢主动发一言。 清宁伯身上的威势可真不像十来岁的小姑娘。 “桂将军请起,请坐。”林棠示意他坐在李一山旁边。 李一山为从四品金泉知府,桂清为正四品的指挥佥事,比李一山高半阶。但大周开国时所封勋贵过多,还互相联姻,势力极盛。这些勋贵都是武将出身,为防勋贵势力过大,武将乱国,在几代皇上的潜移默化下,便是同品级的文臣要比武将身份略高半阶。 而知府总揽一府政务,指挥佥事为协助城防安定,一为主,一为副,在两人同时出现的场合中,基本是知府为首,指挥佥事或城门尉在后。 在听李一山讲述金泉府时,林棠就察觉到他似乎和桂清的关系还不错。 再看桂清要在李一山下首坐下,李一山还站起来让,桂清无比自然的将李一山按在座位上,才自己坐了,林棠便知他们两人确实关系很好。 李一山是个好父母官,能与李一山相处得好的同僚桂清,必然也不会太差。 林棠看过去,李一山和桂清都迅速坐好,她便问桂清平日差事等话。 一府的守将本该负责城墙防卫和协助知府维护治安,可他除了隔三差五抓几个小贼之外,别的时间就是闲着吃酒…… 桂清越说越觉得脸上发热,不由低下头,愧于直面清宁伯。 “金泉府城防诸事早由宁西军接管,你不能守卫城防并非你之过,抬起头来。”林棠淡淡道。 桂清慌忙抬头。 林棠看着他的表情,问:“城防的事我不会追究你的责任,我问你,你手下两千四百员将士,每日操练几次,每次多长时间?你的人每年军粮军都饷军服缺多少?一日三餐都吃什么?” 桂清不敢说谎,忙都按实话答了。 说完,他忐忑等着清宁伯的反应。 操练的时间是太少了些,但应也勉强够用了。看这伙食,桂清手下的人身体素质应该也还可以。 林棠起身:“桂将军,你带我去你营中看看。李大人,高廉和安修石获罪被抓,城门关闭,这几日城中难免人心浮动,我把平定民心的事交给你了。若城内缺少什么东西,不必顾忌,报给我就是。” 将要走前,王子腾和谢云儒等皆有事回。 王子腾说已派人将大将军府金银财物都登记在册,问高廉姬妾和高金娇的私产是否要抄,谢云儒问高廉和被抓总兵指挥的姬妾儿女是否要审,怎么审。 还未等林棠说话,又是薛宝钗亲自过来,说高金娇闹着要见高廉,不放她走她就要上吊,她们无法,甄英莲已经把她打晕了,她来回禀林棠并请罪。 林棠便道:“先把高廉姬妾房中抄了,高金娇的院子留着,不必抄。再派人把那几个总兵指挥的家也抄了,分男女关起来。在圣旨未到之前,让我查出军中谁有侮辱女眷之嫌,一并按军法处置!丫鬟和婆子也不许动!这些人我都还有用处,谁敢坏了我的事,自去皇上面前请罪!” 王子腾心内暗道清宁伯说留着女眷有用,实则不过是不想见到女子被玷污罢了。 但他答应得实在:“伯爷放心,我亲自去吩咐他们,绝不会出现这等事。” 林棠道:“这些人有用没用,过不了两年王大人就知道了。” 这些无所依靠的女子,正是做纺织工人的好选择。 她又和谢云儒说:“审!姬妾和孩子都要审,但不必动大刑,也不许动孩子。我让女史轮换去陪审,要麻烦二叔带她们了。” 谢云儒笑道:“下官多谢伯爷派人相助。” 林棠回以一笑,又和薛宝钗道:“且让她睡着罢,身子无事就好。等她醒了你们再给她讲道理,如果她不肯听还要闹,打晕也好让大夫开药也好,继续让她睡,等我回去再说。我带出来你们四个,你和甄女史各带一个,两人一班轮换和谢大人去审人。” 桂清在旁听了半日清宁伯安排事物,兵部尚书王大人和她长辈国舅爷都要听她的话,心中更不敢对她有半分小看。 和李一山互相行礼告辞,他便忙跟在林棠身后,一路说:“伯爷,末将愧不敢当您这声‘将军’,烦您就直呼末将的姓名罢。” 林堂脚步不停,听到此话,露出见到桂清后对他的第一个笑:“我知道你现在心虚气短,所以格外老实,我说了不怪你,前头的事就过去了。只要从今以后你别再疏忽职守,连兵都不练……” 金泉府内凡正三品以上的将领已经一个不存, 清宁伯虽然笑了,看在桂清眼中,比她不笑还要让人心慌,当即就把话应了。 到了府门外,桂清以为清宁伯要乘车过去,可他没在门口看见车,只看见了一匹毛色极亮,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的宝马。 清宁伯熟练的翻身上马,对他一瞥:“烦桂将军带路,我的时间可不多。” 桂清忙不再发愣,也上马领路而去。 贺全义等早已等待桂清回来多时了。 他们苦等五年,终于等到能给苏长安彻底沉冤昭雪的机会,正是一个个心焦似火。偏桂清忽然被清宁伯召见,硬是不叫他们同去。贺全义等这五年也深感桂清之恩,也知桂清是好意,只能忍了不去。 可若这是高廉和钦差一起下的套,他们不是放着将军去入套? 眼看小半个时辰过去了,桂清还没回来,贺全义等算着时间,从营中去大将军府只要不到一刻钟,来回路上只要一刻钟多一点儿,桂将军不过是四品指挥佥事,放到宁西军中不算什么,大将军和钦差有什么大事要吩咐他?桂将军到大将军府两刻钟了,什么事都该吩咐完了。 既曾为苏长安的心腹,贺全义等各项本事都为上乘。 但就是再有耐心的人,经了这五年,乍然看见希望,也会冲动多于理智。 在这五年里,后悔和仇恨在他们的心中没有淡去,而是越来越浓,生长得枝繁叶茂。 他们再经不起桂将军出事了。 贺全义道:“你们等着,我去探探消息。” 他身边的人先是拦他,又是要和他一起去。 “好,咱们就一起去!”几十个人凑在一起,冲动被无限的放大,贺全义下定决心,就要带人冲出去。 “你们干什么?将军说了不许你们走!”桂清留下的人忙拦他们。 贺全义还要往前,桂清的亲兵也带人也顶上去。 两方人撞在一起,心中同样焦急,但立场却不相同。 “你是桂将军的心腹,我们一向敬你……”贺全义急中生智,想法子要劝桂清的亲兵放他们走。 两相正僵持间,一声大喝在他们耳边炸响:“这是都在干什么!!!” 贺全义和亲兵这些人都忙看过去,见桂清面色铁青的从马上下来,几步走到他们面前,气得声音都扭曲了:“贺全义!我让你老老实实等着,你这是要做什么!” 不等贺全义说话,他踹贺全义一脚:“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见过清宁伯?” 贺全义等参差不齐的抱拳弯腰,林棠高坐在马上,笑问桂清:“这就是桂将军麾下的兵?” 桂清脸色难看极了,来至林棠马前低头:“末将约束士兵不力,请伯爷尽管责罚。” 听得此言,贺全义忙抬头说:“不……” 他才说了一个字,桂清就气得大喝:“你给我闭嘴!闭嘴听懂没有!” 林棠冷眼打量了贺全义一会儿,问:“这是何人?” 桂清忙道:“伯爷,这便是苏小将军当年的亲兵,叫贺全义,他们共五十四个人,五年间一直在末将这里。” 林棠道:“让他们过来。” 桂清本想直接叫贺全义等过来,想了一想,他走过去,压着气在贺全义身边低声道:“清宁伯可是昨晚才抓了高廉和安修石,现在钦差正查他们的罪,我看她特意亲自过来必是要见你们。你若心里还有你苏将军,就给我老实些,别这时候冲动惹事!” 贺全义大喜,要和桂清说什么,被桂清一脚踹在屁·股上:“还不快去!” 林棠看贺全义到了她马前,还没开口,贺全义就直挺挺跪下,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她哑然失笑,问:“你给我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 贺全义抬头,竟是眼含热泪:“多谢伯爷替苏将军报仇。” 林棠给沈明照使个眼色,沈明照把贺全义扶起来。 看贺全义额头上一片血迹,林棠下马往前走,说:“苏长安本该是保家卫国英勇杀敌的功臣,被罪臣高廉和安修石陷害污蔑,事情大概已经查清,罪臣已经认罪,但还差找回苏长安的尸骨,好生安葬,方是证据齐全。苏长安是在何处被杀害我已知道……” 贺全义满面是泪,要主动对清宁伯请命,被桂清又怼了一拳,眼睛瞪着他不放。 别高兴的乐过了头儿,伯爷还没说话,你倒要先抖起来了? 林棠听着身后的动静,上了台阶,停下脚步,转身笑道:“贺全义,我过来找你们这些苏长安的旧部,不但是要找回他的尸首安葬,还有和各城联络,捉拿同谋,安抚将士等事,也想让你们一同去。你们是当事的人,说起话比别人要可信,而且你们想给他报仇,我也不必但心你们阳奉阴违,和高廉安修石的同谋勾结。我想着,你们能为了给他报仇隐忍五年,必然是有勇有谋能沉得住气,忠义双全的好汉子。” 贺全义激动极了,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他再次跪下,他身后原苏长安的旧部也都跪下。 贺全义哭道:“小的们当不起伯爷这般夸赞,只求伯爷相信我们,让我们去办这些差事。” 林棠收了笑:“我本是想派你们去的。可我来了一看,我是辰正三刻叫桂将军过去的,现在还没到午时,你们就等不得了。你们连这点儿耐性都没有,如此冲动,见了我又不知道行礼,并不敬我,我如何能信你们能把差事办好?” 贺全义心中悔极,却没为自己辩解,只将今日一早他们听说高廉捉拿了安修石,命人封锁城门起,到怀疑钦差被高廉蒙蔽,他们如何商议定了,拼着命也要和钦差说出实情,不然苏将军的案再无可翻之日,又是如何与桂将军请辞,桂将军如何拦他们不许一同去见钦差,照实都说了。 说完,他又磕头道:“小的们知道自己违反军规,不求伯爷宽宥,只求伯爷给小的们一个机会,让小的们能亲自替苏将军做些身后事。小的们参军跟着苏将军,本是想多杀敌报国,可偏遇到这等事,报国未成,还任由奸邪之辈作乱。若伯爷能给小的们一个机会,让小的们帮忙将同谋从犯捉拿归案,也算小的们为国尽忠,小的们日夜感激伯爷。无论回来之后伯爷如何处罚,小的们从此不但上了战场多杀几个敌人,这辈子若报不了伯爷的恩,等下辈子再结草衔环报答伯爷。” 听了这番话,林棠始信贺全义等有能力办好她交待的事。 她道:“你们既有尽忠之心,我就给你们机会。你们起来,收拾好了到我那里,听我分派,今日就出城。至于你们犯的军规,等回来再论。杨树,你跟着他们去。” 贺全义等都高呼谢恩,忙起身去收拾自己。 林棠和桂清说:“走,带我看看别人。” 桂清忙命部下列队,任林棠检阅。 桂清的部下比林棠昨晚检阅过的宁西军平均水平要低一些,但还算过得去。 让沈明照挑了几个试试本事,林棠道:“你将你的人分做四部分,往四所城门一起去守着。” 她令桂清凑近,秘密吩咐:“替我看着些宁西军中还有哪些有异心的人。” 桂清心神一凛,连忙应下。 林棠道:“从此之后,你军中再不许吃酒。今年少的粮饷我会在这两日给他们补上。去罢。” 吩咐完桂清已是正午,林棠又马不停蹄的赶回大将军府。 贺全义等已经准备好,在大将军府等着。 林棠一进府门,就命:“去将王大人、谢大人、赵指挥、常指挥都请来。” 在正堂西稍间,林棠和王子腾等一同看西北三省的边防地图。 “平凉距此八百里,镇北关距此一千六百里,安西关两千二百里。若从酉时出发急行军,两日内便能到平凉府,五日内到镇北关,七日内到安西关。”林棠道,“赵指挥,你点一千个人,常指挥,你点五百个人,都跟着我,我酉时亲自出发去平凉。再挑两个人出来,各带一千人,和我兵分三路,分别往镇北关和安西关去,无论如何也要在不影响边防的前提下把人控制住,等我过去。我让苏长安的旧部也分作两班,分别跟去镇北关和安西关。” 谢云儒道:“若伯爷要亲自去,不妨再等一日,准备齐全了再走。” 林棠道:“城门今早封锁,这里到平凉不远,至多在五日内,平凉总兵就能得到消息,不必等了,不用给他们作乱的机会。” “王大人,我记得你有过边关杀敌的经验。你把城内的事都交给谢大人,现在便点人出发去三泉关,务必在保持三泉关平稳的情况下,捉拿罪人。在我回来或圣旨抵达之前,三泉关的守卫就交给你了。”林棠道。 王子腾领命,当即出去安排。 林棠道:“时辰不早了,还有不到三个时辰,我先去歇一会儿。常指挥,赵指挥,你们选出了人,也让他们养精蓄锐,路上不要掉链子。” 常子山和赵珂也领命出去,林棠歪身坐下,才在谢云儒面前露出几分疲态。 谢云儒笑道:“做大人不容易罢?” 林棠抬头笑道:“虽然是真的不容易,但我也是真的高兴。二叔,我可把我的人都交给你了。” 谢云儒笑道:“请清宁伯放心,在您回来之前,下官一定把金泉府上下打理一新,请伯爷回来视察。伯爷带出来的女官,下官也会让她们多办事,多历练。” 歇了小半刻钟,在大将军府用了午饭,林棠回到她本来住的地方。 薛宝钗等都已接到林棠要走的消息,已备好热水给林棠洗漱,还准备了舒服的床褥,说:“伯爷只管歇着,我们到时候叫您起来,把该出门的东西都给您带好。” 林棠笑道:“你们这样真让我以为是娶了好几个媳妇。” 薛宝钗嗔道:“伯爷忙了一晚上了,还这么乱说。您快去罢,一会儿再歇不成了。” 洗澡换过寝衣,林棠入睡之前,又叮嘱薛宝钗和甄英莲:“我这一走,至少要一个月才能回来。你们留在金泉府,一定要跟紧谢大人,注意保护自己。我把杨树也留给你们。如若有事,记得派人送信给我,什么事值得送,什么事自己能办,都要靠你们自己决定了。” 甄英莲说:“薛少史习武不久,可我是一直和伯爷学的,我能和伯爷一起过去。” 林棠笑道:“我倒是想带你去,可你走了,她们三个谁能制伏高金娇?” 薛宝钗忙说:“伯爷把甄女史带去罢,不然路上也没个照应。我一定能劝服高姑娘,请您放心。” 林棠想一想,笑道:“那就这么办罢,英莲,你也快去睡一觉,准备准备。今晚不歇,得到明日有空再歇呢。” 睡了一个半时辰,申正,林棠被薛宝钗叫起来,穿上骑装盔甲,瞬间觉得身上沉了不少。 薛宝钗给林棠扣紧甲衣,笑道:“怪不得伯爷要带着这个,原来还真有用。” 等林棠全副装备好,薛宝钗笑:“伯爷这一身出去,谁能看出您是个美娇娘?倒不知有多少小姑娘会对您倾心呢。” 将要出城,可能会面临和平凉府守军的自相残杀,林棠的心情难免沉重。 知道薛宝钗有意开玩笑让她高兴,林棠也故意做出一副浪荡子的样子,手指挑起薛宝钗的下巴,笑道:“不知薛姑娘是否也对在下倾心了?” 甄英莲一进来,就看到这个场景,笑道:“伯爷本来就比咱们都高,这么一穿呐,和宝姐姐还真配。不如您就娶了宝姐姐罢?” 她也请薛宝钗帮忙穿上甲胄,薛宝钗一边帮她,一边笑道:“那甄大人觉得我怎么样?可堪配为妻?要不要和伯爷抢我?” 大家笑作一团。 酉初一刻,常子山和赵珂带精心挑出来的一千五百禁军和两千京营将士在城门处集合。贺全义等苏长安的旧部已在其中。 林棠带着沈明照、甄英莲和夏浓朱琴两个一直跟着她习武,能撑住急行军的丫头,还有四个会武妇人来至城门。 骑在战马上的将士一眼望不到头,林棠最后和分别往镇北关、安西关去的指挥叮嘱几句,又振奋了一番士气,便命开门。 夕阳西下,城门外广阔的江山被染成了金红色。 林棠抬手:“出发!” 几千匹战马奔腾,扬起滚滚烟尘。 * 林棠在西北各处捉拿罪臣,惩奸除恶,清点空饷人数,整肃军队,严肃军规军纪,开展思想教育,大力促进牛痘接种时,她在三月十八这日凌晨送出去的密折早已到了皇上的案前。 京城距离金泉足有将近四千里,八百里加急送信,皇上在三月二十五这日晚上看到了林棠的奏报。 看毕,将密折递给太子,他抚掌大笑:“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清宁伯!这份手腕就是男子中都少有,一日之内就将高廉和安修石一网打尽,不愧朕对她寄予厚望!” 太子看完,也不由笑道:“果然厉害!” 他起身对皇上一礼:“儿臣恭喜父皇得此能臣,大周必然会在父皇手中再扩疆域!” 皇上起身踱步,道:“给朕磨墨。” 太子忙要拿起墨锭,皇上道:“你不必动手,看朕怎么写。” 亲笔拟完草旨,皇上命召集内阁群臣,并承恩公谢云正和禁军统领、九门提督、翰林学士一同入宫。 与群臣言毕西北情况,皇上道:“朕有意让清宁伯将宁西军整肃完毕再回京中,诸位爱卿觉得谁能接任宁西大将军?还有,高廉和安修石之罪与西宁郡王府脱不了干系,可西宁公毕竟是功臣后裔,又已年老,朕该如何处置?” 皇上登基十年,现下能在太极殿与他商议政事的几乎全是他认可的大臣。 能做到这个位置,即便不是心中真的赞同皇上,也能揣摩出皇上的想法。 是以皇上一发话,诸臣思索后发言,几乎有一半人在举荐宁西大将军时提到了秦朱安,又说西宁公祖上虽然有功,但高祖皇帝封安家为郡王,已是极大的恩典,如今西宁郡王后人不但不念皇恩,反而做下这许多损伤国体之事,即便不说罪加一等,也理该按律处置。 皇上叹道:“虽朕有心厚待功臣,怎奈一个贾家是这样,一个西宁郡王府又是这样。幸而余下几家倒还忠心。不然朕到了,又有何等颜面地下去见父、祖!” 诸臣纷纷说皇上万寿无疆等语。皇上笑道:“世上何来万岁之人?朕只求生前无愧于天地祖宗罢了。” 他又派人拿秦朱安等人的履历来,当着诸臣的面看了一回,便命人拟旨,封秦朱安为宁西大将军,接旨后立刻到金泉府赴任,暂听清宁伯之命行事。又亲笔御旨,命清宁伯将宁西军顽疾除毕后再行回京受赏。 至于西宁郡王府和高廉的子孙,暂皆捉拿下狱,封锁西宁郡王府。等清宁伯将具体罪证送入京中,再命三法司审理。 正事完毕,诸臣退下,刑部尚书和禁军统领去西宁郡王府拿人,谢云正留在最后,笑道:“陛下,棠丫头只怕一两年回不来了,臣明日与林大人知会一声?” 皇上点头笑道:“这很应该。” 到了第二日朝会散后,京中几乎无人不知西宁郡王府昨日夜里全家被下狱了。 宁荣二府之人被下狱时,都说是荣国公夫人亲自告的御状,今日西宁郡王府被封,虽说也是儿孙不肖,违反律法之故,到底证据还未明确。且安家为郡王府上,现下还有公爵,贾家当日即便为一门双国公,也不能与郡王府平起平坐,何况贾家人被下狱时,贾赦只是一等将军,贾珍只是三等将军,更不能与西宁公相比了。 是以两日之内,京中余下三家异姓郡王府和“八公”中剩下的六家,还有开国时的别家侯伯后人,都有唇亡齿寒之感。 皇上早料到这些王公之家会怎么想,在三月二十六当日,便因“开国忠臣之家如此不忠,甚觉自身无德,伤心过度”病了。 三月二十九本是朝日,可皇上“病还未好”,便未开朝。 四月初一会试放榜,几日后便是殿试,皇上这一病,若不能主持殿试,给贡士排名可如何是好? 满朝文臣都为此心急,许多人上折,奏称西宁郡王府有此日,是因自身不顾皇恩,作孽之故,非是皇上之过。皇上虽有心厚待臣子,可臣子辜负皇恩,皇上若不加以处置,为君的威严何在,又如何使天下人信服?因此皇上惩处西宁郡王府毫无问题,真是关得好,封得妙。 舆论如此,谁还敢进宫替西宁郡王府求情? 皇上在病中又命速办贾家之案。四月初一朝会,刑部尚书启奏,宁荣二公后人贾赦、贾珍等案已经查实,刑部拟好罪刑,请皇上批复。 贾赦贾珍皆有买卖官爵、包揽诉讼、私交边将、夺买田地、仗势逼死百姓等种种大罪,念其祖上之功,判夺爵,流放三千里,贾赦之妻邢氏与贾珍之妻尤氏无罪释放。 贾琏杖六十,徒三年,贾蓉杖八十,徒五年。责令贾琏与私娶之妻尤氏即日和离,令尤氏之子不得落地。 贾政虽无罪,但有约束其妻王氏不当之过,夺官。王氏纵奴欺人、高利盘剥、包揽诉讼,杖一百下。 余者皆无罪释放。 圣旨又命收回宁国公府和所赐皇庄,荣国公府和皇庄待荣国公夫人百年后收回。令两府还清户部欠款。 荣国公夫人史氏大义灭亲,加赐“忠义荣国公夫人”之号。 光看贾家,便不能说皇上不厚待老臣。一时朝中皆是称颂皇上仁德之声。 林黛玉才为林棠可能一两年都回不来而伤感,又知贾家诸人的罪刑,和人问清楚了,便忙回清宁伯府告诉贾母,又笑道:“真是皇恩浩荡,大舅舅和珍大哥虽然流放,到底还有性命在,贾琏和贾蓉坐完了牢也能回来。二舅舅虽是夺官,到底不会受什么罪。而且二舅舅今年已经五十了,此时退下来,安养天年也好。二舅母的伤也好治。大舅母和珍大嫂子都无事,姐妹们也无事,琮儿环儿兰儿也无事,就算这一关过去了。” 宁荣二府从此再不复从前的威势,贾母虽然遗憾,也恨王夫人怎么背着她犯了这许多事,连累了贾政和贾元春,到底子孙们罪重的也都还活着,更喜孙辈重孙辈的贾宝玉贾兰等都没受牵连。她活着,荣国公府就还在,等孙子辈能从科举进益了,贾家一脉就重能振兴起来。 林黛玉也说:“贾家里里外外现在都靠着您,我不多留您了,今日就送您回去。姐妹们虽说要在这里做事,我先让她们帮您忙完这几个月,再回来也不迟。” 她又把林棠留下的贾母私房三万两银票,还有鸳鸯等人的身契拿出来,还给贾母:“这些本来就是您存在姐姐这儿的,既然事儿已经了了,我就完璧归赵,这些还是您亲自拿着罢。” 贾母手里捧了装着银票和身契的匣子,又是一场大哭,林黛玉和三春十分尽心,劝解一回,贾母止了泪,叹道:“圣上命贾家归还户部的欠银,还不知两府库里的钱够不够。玉儿,我……” 林黛玉把贾母手上的匣子合上,笑道:“我和姐姐都不缺钱,这些留着给姐妹们罢。” 邢夫人尤氏贾宝玉等出狱,是林黛玉派人接回荣国公府。贾母也被林黛玉亲自送回来。 贾母到家见了邢夫人贾宝玉等,来不及伤怀哭泣,只命他们都先等着。她头一件做的事,便是拉着林黛玉的手,说:“玉儿,这里的人我现在信不过,只能烦你带人把两府里的内库清点了,东西收拾了,好歹先把国库的银子还上。” 林黛玉道:“老太太,我不大有空儿,让凤姐姐来如何?” 贾母叹道:“是贾家对不起凤丫头,现在还要劳动她。我知道,这都是多亏你的面子,她才愿意来。等完了事,我亲自谢她。” 邢夫人尤氏思及自家丈夫获罪流放,继子也要坐牢,真正已是无依无靠。听得王熙凤要来做主,尤氏还好,自觉是她对不住王熙凤,王熙凤能来,说是帮老太太,其实也帮了她,邢夫人却真个是心中不愿。 怎奈现在的荣国公府早已和一个月前不同,贾家的所有人都要靠着贾母过活,并没有邢夫人说一个“不”字的理。 等王熙凤来的时候,贾母才一一把晚辈们都看过了,又哭过一回,叹道:“不管从前如何,以后一家子还是一起过。老大媳妇,你照旧搬回东院去,荣禧堂是荣国公府当家人住的地方,你老爷没了爵位,你也不能住了。” 邢夫人忍气答应。 贾母又道:“宝玉,家里要还国库的银子,你爹娘去年分出去了三成家产,我也只能收回来一同还银子了。等你爹娘回来,就住到姨太太住过的梨香院去。从此咱们家里谁也不许住荣禧堂。” 听见贾政王夫人也没私产了,邢夫人又心里高兴起来。 贾母继续吩咐:“珍哥儿媳妇,你也跟我过。就住到我这儿。珠儿媳妇也和我住。宝玉琮儿环儿兰儿还是住在前头,好生读书。迎春三个过几个月上清宁伯府做事,若家里还完国库的银子还有剩余,我先把她们的嫁妆拿出来。一会儿凤丫头点完家产,就把家里所有的空屋子空院子都锁起来。” 她严肃道:“咱们虽然还能住在这府里,你们要记得这都是圣上的恩典,从此你们再不是国公府的夫人爷们了,都记得自己的身份!” 贾家诸人听完贾母的训话,王熙凤带着清宁伯府的人来了。 第108章 报复 与贾琏和离,从荣国公府脱身之后,王熙凤自认她没有对不起贾家的任何人,唯独会对女儿贾巧姐觉得愧疚。 贾巧姐年已八岁,因从小跟着三春等姑姑们读书学针线,和王熙凤来清宁伯府半年,她又同先生们上学明理,已把《四书》学完了第一遍。 清宁伯府里和贾巧姐年岁相近的女孩子不少,有常女史的女儿,现在沈明照的妹妹也常住了,都是可人疼的好孩子。她们都比贾巧姐大两三岁,平常一处上学一处吃饭,都肯做姐姐照顾着贾巧姐。 除了这两个女孩子外,伯府中还有清宁伯和清文县君买回来从小培养的小丫头。小丫头们十岁以下的不当差,一概先上学,到了十岁再分派轻省的差事。若有天资极好,自家也想上进的,可以一直边当差边上学。这些小丫头上学是和贾巧姐等在一所院子,经同样的先生上课。 清宁伯和清文县君选人进来有一套严格的标准,再经细细的教养,小丫头们无不是品行极好的。上学出入时,她们本就会照顾年纪小的,贾巧姐等又是女官们的女儿,也会格外得些尊重。一来二去,贾巧姐和这些丫头们也都极好。 每日见贾巧姐高高兴兴的放学回来,王熙凤都恨不得把天下所有最好的都给她,又怕她是人小心却细,其实心里想着贾家,但怕做娘的伤心不说。 但她小心看了这半年,女儿人确实比在荣国公府更爱说爱笑了。 晨起,贾巧姐先在院子里打拳两刻钟,说是梅先生让的。跟着上午念书,下午或是骑马,或是习武,或是学礼乐书画,上什么课都和许多女孩子一起,大家既热闹,也都能静心。因每日课程多,还有习武骑马这等耗费体力的课,贾巧姐的饭量也长了一倍。她吃得香睡得好,不到半年,身量就窜了一寸,面色也更红润,甚至王熙凤看着,她眉眼舒展,人也似生得更好了些。 怕是自己看错了,问过平儿,王熙凤便试探问葛女史常女史,觉得贾巧姐有没有什么变化。 葛女史和常女史一则比王熙凤大八·九岁,都是三十多的人了,二则也都是极聪明的人,是林棠从几十个投帖子的报名者里精心选出来的,三则和王熙凤共事了半年,彼此脾气性格皆很熟悉,两人一听便知她这一问是为了什么。 常女史先笑道:“依我看,巧儿确实是越长大越好看了。” 葛女史说话就直接些:“离了那里对你们母女都是好事。去年咱们刚来,我看巧儿总觉得这孩子其实过得不高兴。可现下我看着,她人开朗多了,也敢说敢玩儿了,昨儿还要和我家那个小的去掏鸟窝呢,得亏沈丫头她们拦住了。” 王熙凤瞪眼:“她还要上树?” 平儿忙拉王熙凤的手,让她别动气。 常女史葛女史相视一笑。 葛女史笑道:“伯爷把你们的女儿都当儿子养,小孩子上个树怎么了?你今儿为这事教训她,她明儿还敢!孩子小,等大了就懂事儿了。” 王熙凤本就是假充男儿养大的,心中好强不输男子,听葛女史如此说,她也觉得有理,只是难免担心:“我看她从树上掉下来怎么办?这一摔着,别说有个三长两短,就是在屋里养几个月不能上课,看她后悔不后悔!” 左右府里已无事,三人都有一肚子孩子经,连带平儿也在旁边,四人不觉便说了起来。 等到天晚了,孩子们将要放学的时候,王熙凤才忙要回去等巧姐儿。 葛女史拽住她道:“你也别回去了,咱们一处吃饭罢。宝娘子和伯爷出了差,你那院里也没别人,多没意思。” 王熙凤便留下,让丰儿去院里直接把贾巧姐带过来。 葛女史有两子,常女史有一子一女,都是十岁左右的年纪,连上沈明淑贾巧姐,五六个孩子都不大,长辈也都在,且不用避讳。 春深了,天气和暖,这一日又是大晴天,无风无雨,葛女史便命人在院中支了一个大桌,十来个人团团围坐,大家尽兴一餐,看孩子们玩笑,至晚才散。 因国孝后难得开荤,王熙凤多吃了些酒,常女史便主动把沈明淑和贾巧姐留下睡,让王熙凤不用管了。 被平儿扶到卧房床上躺下,王熙凤半眯着眼睛,看灯光下平儿低着头给她脱鞋,乌云似的头发上不比在荣国公府时插戴得华丽,只有一支镶珠赤金簪和一簇桃花簪在鬓边,衣衫也不比从前华丽。 “平儿,跟着我出来,你后悔吗?”她忽然问。 平儿抬头,笑道:“娘子怎么问起这个了?” 王熙凤来了兴致,把手枕在脑后,微微支起身,说:“你看,你在那边的时候是人人称颂的好平娘子,在下人面前和我也差不多了。你吃穿用度,一概比在这里高一层。贾琏他们恨我,并不恨你,你若留下,说不定将来还能有个一儿半女的。可和我一出来,我是少史,你却不能管事儿了,一概都有别人帮我,我带你去议事,又不想你端茶倒水,不带你,你就只能在屋里孵蛋。吃用虽然并不委屈,到底差一些儿。我好歹有个巧儿,你是再不能有孩子了。你后悔不后悔?” 平儿站起来,并没立刻回话。 王熙凤指着床边:“坐呀。” 坐下细想了一回,看王熙凤不知什么时候已把眼神瞥到一边了,不肯看她,平儿心中好笑,忙拉王熙凤的袖子:“娘子听我说?” 王熙凤轻哼一声:“你说。”我倒要看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平儿笑道:“其实娘子说的那些我也想过,有时候在这屋里闷着,我也觉得没意思。可我从小从老太太那边出来,就一直跟着娘子,说句不好意思的话,我舍不得娘子。” 王熙凤红了脸:“你这蹄子满口胡说什么?” 平儿低头一笑:“娘子觉得我是胡说,我可是真心的。” 王熙凤闭了眼抿唇,又睁开眼睛:“你接着说,我听听还有什么混账话。” 平儿笑道:“其实在这里过了半年,我倒觉得比在那边高兴不少。那里虽然过的富贵,可从上到下,不论亲疏远近,都是你算计我,我算计你,娘子与我何曾有过一天清净日子?那贾琏也是个没良心的种子,我留在那儿也没趣儿,不如跟娘子出来。而且娘子不带我的时候,我也没一直在屋里,常到各处走动的。就算是这辈子没孩子,好歹巧姑娘和我好,我一辈子跟着娘子,巧姑娘也不会不管我。” 王熙凤笑道:“你倒是想得好。我问你,你说的可都是真心?” 平儿道:“若有一句假话,叫我……” 王熙凤捂住平儿的嘴:“我不用你发誓。” 她又问:“那我若现在放你出去,给你置办嫁妆,随意择婿,你去不去?” 平儿忙握住王熙凤的手,说:“娘子,你放心,我不出去。” 王熙凤笑了。 她想一想,索性要下床。可她酒还没醒,身形便是一晃。 平儿忙把她扶住,嗔怪道:“娘子这又是急什么。” 抓着平儿的手站稳,王熙凤笑道:“你既是真心,那咱们就拜个姐妹,我从此认你做妹子,咱们不论主仆,只论姐妹。你知道,我父母远在金陵,京中只有伯父伯娘,虽有一个亲哥哥,也是混账种子。算来算去,除了巧儿之外,只有你是我最亲的人。你不嫁人,做我妹子,就是巧儿的姨娘,她将来敢不孝顺你,我教训她!” 说着,王熙凤就拉平儿在床前跪下。 两个人拉着手,王熙凤道:“天地作证,王熙凤和平儿今日义结金兰,结为姐妹,我王熙凤从此认平儿做妹子,只要平儿在我身边一日,我拿她当亲妹子一日。” 平儿双眼含泪,泣道:“天地在上,平儿若敢背弃姐姐,叫我今生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两人拜下,又相携起来,王熙凤和平儿面对面站着,互握着手,看了一会儿,眼中都是泪花。 从十几岁相扶到今日,她们互相已比亲姐妹还情真了。 不知过了几分还是几刻,王熙凤忽然想到:“你快把柜子里那个描着金凤的小匣子拿来,那里头搁着你的身契呢。今日天晚了,明儿一早,我就去求黛玉妹妹,上衙门里把你放了良,入到我户籍上。” 平儿要推,王熙凤不令她说话,只催她快去。 看平儿不动,王熙凤索性自己摇摇晃晃的过去,平儿无法,忙跟上扶着她,看王熙凤果真把身契找了出来。 “姐姐不怕放了我,我卷东西跑了?”看着那张决定她命运的薄薄纸张,平儿心中复杂。 “你若是会这样做,也不是平儿了。”王熙凤把身契拍在她手上,“拿着,以后你跟我姓,叫王平儿,怎么样?” 王熙凤仍在醉中,当夜睡前,和平儿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又问:“你们都说巧儿好看了,那我呢?我离了那泥坑,样子变没变?” 平儿笑道:“没了烦心事,姐姐自然也更好看了。我没读过书,不知道怎么说。” 王熙凤一笑:“你成了我妹子,我明儿就送你去学堂和巧儿一起上学。以后也做个女官。” 第二日起来,反应过来昨晚的事,王熙凤和平儿两个高兴笑了半日。 待贾巧姐从葛女史处回来吃早饭,她们先把这事告诉了贾巧姐。 贾巧姐本来便喜欢平儿,一向叫平儿“平姨”,平常三个人在屋里是一桌吃饭的。 现听了这话,她立刻改口,叫平儿“小姨”,笑道:“小姨怎么不给我红包?” “你这猴儿孩子。”王熙凤轻轻戳女儿的脑门。 平儿真转身包了一个荷包出来,在王熙凤无奈的眼神中,塞给了欢天喜地的贾巧姐。 觑着林黛玉有空,王熙凤立刻去找了林黛玉。 林黛玉也为平儿高兴,笑道:“这么大的喜事,凤姐姐和平姐姐不请我们好好儿的吃一顿,我是不依的。” 王熙凤笑道:“这算什么,只要你能来,我保你满意。” 她问:“那平儿的事……” 林黛玉道:“凤姐姐放心,三日之内必会办妥了,平姐姐想上学,今日先去先生们那里都打声招呼,拜个师,听先生们让准备什么。” 王熙凤已有打发贾巧姐上学的经验,此时安排起平儿来得心应手。 可她想大包大揽,平儿笑道:“姐姐拿我当什么孩子?巧儿上学有一大半儿是我亲手安排的,姐姐别管了,我自己弄就是了。” 王熙凤佯怒:“好你个平儿,这就拿以前的事出来说,嫌我使唤你了?” 不到半日,清宁伯府阖府皆知王熙凤和平儿结为姐妹之事。平儿的人物品格是众人都看在眼里的,她有今日,众人都替她高兴,闲了都来相贺。 待人散了大半,丰儿说:“柳先生的娘子来了。” 虽然王熙凤答应了尤三姐来上学,她不为难尤三姐,但毕竟有前事在,王熙凤平儿尤三姐三人虽每日有好几个时辰同处一府,却几乎是不见面的。 和平儿对视一眼,王熙凤笑道:“你明儿开始上学,少不了见她,她人都来了,咱们就去迎一迎罢。” 平儿走在前面,王熙凤慢悠悠跟在后面。 两人看尤三姐穿着一件大红的长褙子,下面露着杏粉的裙子,身上头上首饰倒不多,手上提着礼,身后跟着一个小丫头,也提着礼。 平儿忙和丰儿接了礼,笑道:“您怎么有空来?” 尤三姐站在这院子里,也觉得尴尬极了,忙说:“我听得这样的喜事,觉得得亲自来才成敬意。既然礼已经送到,那我就回去了。” 王熙凤也不假客气,谢过尤三姐的礼后,便没多留她,道:“丰儿,送一送尤娘子。” 和王熙凤往屋内走,平儿心怀不解,低声问:“姐姐,你说她这是?” 王熙凤隐约有个想法,因屋内还有客,便道:“咱们晚上说。” 至晚,贾巧姐和沈明淑一处睡,王熙凤照旧和平儿睡。 临睡前,王熙凤和平儿笑道:“我看呐,她是羡慕咱们呢。现在咱们姐妹好了,她姐姐还执迷不悟,非要留在那骚坑里,她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如何不担心她姐姐?” 没过几日,贾母就被贾赦等气晕了。 王熙凤被林黛玉请去看护了贾母几日,又随她们祖孙一起去告了御状。 除了贾母林黛玉保下的几个女孩子和李纨贾兰母子外,宁荣两府全家下狱,因尤二姐还没进成荣国公府的门,倒是先逃了一场关押。 但贾琏等不肖的罪名之一就是违亲停妻再娶,还和尤二姐在国孝家孝里有孕。贾母住进了清宁伯府,尤三姐心中有愧,且放不下尤二姐和尤老娘,便和先生们请了长假,和柳湘莲说好,每日到尤二姐处探望照看。 尤二姐本便是娇弱女子,更兼心性懦弱,经不得大事。听得贾琏等被捕,她如似失了主心骨一般,当即便觉得不好。 尤三姐忙着照顾她,才看她好了些,偏尤老娘知道贾家大势已去,所受刺激太大,也不行了。 母亲姐姐都病倒了,尤三姐心中又急又气又恨,两面照顾不暇,只恨分身乏术,盼她母亲姐姐早日好起来。 只是尤二姐且不说,尤老娘也不是有刚性的人。她看尤三姐和柳湘莲是再拆不散的,尤二姐腹中孩子的爹已是不中用了,想靠着女儿荣华富贵的心思彻底落了空,又兼也是四十往上的人了,一时想不开,身子竟一日差似一日。 尤老娘尤二姐谁也不好,尤三姐只得在尤二姐这里住下。 柳湘莲要跟着住过来,尤三姐拦他道:“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儿,名声早就烂透了。这是我母亲姐姐,我不能不管,可你一来,那些不知情的人更不知会编派什么话。” 柳湘莲说他不在乎名声,尤三姐忙说:“你便不在乎,清宁伯也不在乎?” 任尤三姐怎么劝,尤老娘也不肯看开些,她只得多花心思在尤二姐身上。 尤二姐听尤三姐劝了,倒还顾着腹中的孩子,想着万一贾琏能平安无事的出来,他们还能一起过日子。有亲妹妹照顾,尤二姐也肯吃饭,也肯吃药,一月之间,倒渐渐好起来了。 可还没等尤二姐彻底好全,贾家的判决就下来了。 贾珍夺爵流放,贾赦夺爵流放,贾琏虽没流放,却要杖六十,徒三年,圣旨还不许尤二姐腹中的孩子降生…… 尤三姐不敢把这消息告诉尤老娘和尤二姐。 可她不说,宫中派出的女医却早早就上了门。 尤二姐昏厥过去,女医却仍强把落胎药灌进了她的嘴里。 被四五个大力宫女牢牢控制住的尤三姐只能看着,看着尤二姐被灌了药,看着她开始抽痛到面色苍白,看着她下身出血,落下了一个胎儿,听女医说,落下的似乎还是个男胎。 宫中的女医没有尤三姐想象的那样冷酷无情,她们给尤二姐开了养身温补的方子,还等到尤二姐无性命之危,和尤三姐细细交待了如何照顾尤二姐,才回宫复命。 被打掉孩子的尤二姐吃了药,昏昏沉沉的睡着,尤三姐趴在她的床边,泪水濡湿了锦褥。 姐姐,你当日为什么不肯听我的劝…… “娘子!”尤三姐的小丫头跌跌撞撞扑进来。 “怎么了?”尤三姐慌忙站起来。 这小丫头是她派去守着尤老娘的。 “娘子,是老娘……”小丫头哭道。 尤三姐往后一跌,坐在尤二姐的床上,觉得头晕目眩。 * 贾珍贾赦贾琏都没有好结果,王熙凤高兴极了。 她带着一丝不可言说的幸灾乐祸,迈进了荣庆堂的门。 还做荣国公府当家奶奶的时候,这里王熙凤常来。 每日晨昏定省不说,她管着家,有了大事要来回禀,还要随时候着去办长辈们派下的事儿。这还不算,她是晚辈媳妇,得想法子让老太太、太太们高兴,还要小心提防算计,在管事媳妇们面前撑住威严。 王熙凤本以为做女人就得这样儿,外头看着风光,内里就得下足功夫,不然算什么当家奶奶? 可她离开这里,从国公府当家奶奶,五品同知的太太,将来三等将军的淑人成了七品女官,身份看似低了许多,其实相差无几。而做女官要比做当家奶奶舒服多了。 她不用再每日从早和陀螺似的忙到晚,还要担心丈夫又去哪里偷腥,不用怕家族内外的算计,不用挖空心思讨那么多长辈的喜欢,在那么多长辈面前尽量谁也不得罪,不用应付愚蠢左性的婆婆和满心只有自己儿子的姑妈兼二婶子,不用怕刁奴欺主,犯上作乱。 和荣国公府比起来,在清宁伯府几乎是太轻松、太舒心了。 认了平儿之后,她更觉得现在的日子就是给她做皇后也不换。她真希望从来没到过荣国公府,没和贾琏成过亲,也没做过贾家的媳妇。 但她并没有从此之后都不想再踏入荣国公府的心思。 她只想多去几次贾家,让他们看看她现在过得多好,而他们都是什么日子。 在贾家众人被下狱后,她的这个想法就出现得越来越多了。 所以,王熙凤很感激林黛玉能给她这个亲自“抄”了贾家的机会。 进门的第一眼,王熙凤就看到了她的前婆婆,邢夫人——现在只能叫她邢太太了,正用一种混合着愤恨不甘嫉妒的眼神看着她。 王熙凤对邢太太报以一笑。 邢太太先是一瞪,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吓得往后一缩。 这个不中用的,果然还是原样,吓唬她也没意思。 什么时候能去亲眼看贾珍贾琏这哥俩还有贾蓉的笑话,那才有意思呢。 王熙凤这么想着,来至贾母面前,行礼笑道:“恭喜老太太,得了这么好的一个封号。” 王熙凤既来了,林黛玉便站起来,笑道:“这里都交给姐姐,我先去了。” 贾母还要留林黛玉再呆一会儿,好歹吃口茶再走,王熙凤笑道:“我知道,今儿会试放榜,妹妹要去谢家,你快去罢。” 这屋里的人大半都才从牢里出来,贾母等虽在外头,这些日子也无心想着春闱,是以听得王熙凤的话,贾母才恍然:“是了,我记得承恩公府今年有两个孩子下场,依你说,都是能中的?” 王熙凤笑道:“老太太忘了,有一位是承恩公的长子,上一科中的举人,今年才二十二岁,还有一位是谢翰林太太娘家的侄儿,就是那个十六岁中山东第六名的才子,差不多都能得中呢。” 林黛玉笑道:“凤姐姐别把话说太满了,一会儿人来报信,若是都没中,不是现打脸?” 贾母看着自家屋内地下的几个子孙,都还年小,不知前程,不免羡慕人家的孩子,和林黛玉说:“会试放榜也是大事,我不多留你了,你快去罢。” 林黛玉一礼,又凑在王熙凤耳边说:“这两府里的下人我还请刑部的官兵都锁着呢,没放出来,我看老太太有卖人的意思,姐姐帮着些,若要打点刑部的人……” 王熙凤推她:“你快去,有我呢,我你还不放心?” 林黛玉这才又和邢太太三春等示意,带了人往外走。 看着林黛玉离去,深青色用银线绣着水波纹的裙角如阳光下的湖水一样粼粼波动,贾宝玉心头忽然涌起了无限的勇气。 他想叫住黛玉妹妹,哪怕只说一句话,谢过她也好。 “黛……”贾宝玉才说出半个字,忽然外头传来一阵笑声。 “县君,县君!放榜了!”贾宝玉从没见过的几个小厮出现在门口。 林黛玉看清来人,笑问:“怎么来给我报信的是你们几个?”她迈出屋门。 来报信的却是颜明哲的小厮,为首的名叫长松,今年正是十七,和颜明哲同岁。 长松嘿嘿一笑,并不答林黛玉的话,只笑道:“县君,我们大爷会试排了第五名,鸿大爷是第二十七名,特来报给您知道。” 一个第五,一个第二十七,这名次可都着实不错。 颜明哲去年是山东第六名举人,今年便是会试第五名,短短几个月,他又进了这么多名次,林黛玉知道他是为什么这么拼命的,心中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但她也是真的替颜明哲高兴。 “阿弥陀佛,真没白费颜表哥辛苦了这么久。”林黛玉不禁说。 长松看到清文县君这么笑,心险些跳出喉咙口。 老天,县君怕不真是仙女儿下凡,怪不得大爷一刻不忘! “正好儿我这里无事了,就和你们一起过去罢。老爷在家里呢?”林黛玉问。 “在,都在。”长松口不择言,“不对,姑老爷没在家。额……” 别的小厮看长松这样丢人,都去踢他一脚,打他一下。长松回头,很没有说服力的一个个瞪回去。 林黛玉和那些小厮们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里,荣庆堂五间正房内才又有了声音。 “会试第五名……”贾母半日说出一句,“那孩子真是太有出息了。他,才十七岁?” “要认真说,还没到十七岁。”王熙凤猜出几分贾母的心思,笑道,“他是四月十六的生辰,还有半个月才十七呢。” “好,好啊……”贾母最后为此感叹了几声。 “凤丫头,我老了,不中用了,今日厚着脸皮再让玉儿请你来,给贾家收拾烂摊子,我……”她说起正事,“你不必顾忌什么,两府里所有东西,随你怎么去归置,三日后工部便要收回东府,那府里的一概摆设帐幔日常使用的东西,也都要劳烦你了。” 王熙凤笑道:“老太太安心,我正是为此事来的。” 她问明白贾母的打算,便命邢太太和尤氏服侍贾母去安歇,先把贾母的卧房收拾出来。 邢氏满心不愿意被前儿媳妇使唤,可也只能照办。她心里憋闷极了,偏一句话也不敢抱怨,只觉得气得胸口发闷。 尤氏先邢氏一步走过去,才来至贾母身边,忽然觉得小腹一阵剧痛,脚下没站稳,滑在了地上。 没看出来珍哥儿媳妇这么奸,这就会装病了!邢氏心内恨恨道。 王熙凤眼疾手快,一把就将尤氏捞起来,看她双眉紧皱,神情痛苦,不似作假,忙问:“你这是怎么了?” 尤氏捂着小腹道:“似乎是……” 王熙凤忙命琥珀先将尤氏扶到内室歇着。 到底和尤氏曾经妯娌关系处得不错,王熙凤放心不下,跟到里头,看尤氏又不似是平常来月事,一面觉得是她在牢里吃了苦,所以今次艰难些,一面又隐隐有了别的猜想。 万一呢,万一真的是她想的那样,不管是男是女,大嫂子不是都有靠了? 王熙凤在尤氏耳边问:“你上回来是什么时候?” 尤氏想了半日:“似乎有两个月了……” 两人互相看了一会儿,尤氏更加白了脸,王熙凤急道:“我这就去给你请太医来!” 在等太医的功夫,王熙凤怕尤氏撑不住,忙着命人找人参。 贾母知道尤氏可能怀了孩子,忙道:“鸳鸯,去把咱们的那个拿来,快给你大奶奶含上一片!” 太医不来,谁也不能确定尤氏是不是真的有孕。有贾母在里头守着尤氏,王熙凤便办起正事,命:“宝玉,琮儿,环儿,兰儿,你们四个自己回屋子去,我派两个小厮帮你们,打水烧水换身衣服,把自己收拾干净,去罢。” 她补充一句:“别嫌人少,现在比不得从前了,凡事都得学着自己干。一会儿二老爷二太太回来,我还要你们帮忙呢,快去。” 经过这一场,连贾宝玉都有所醒悟,更别说其余三个。 他们对王熙凤行了礼,沉默告退了。 王熙凤又给了贾迎春贾惜春和邢岫烟八个丫头婆子,她们不必梳洗,只管带人把荣庆堂内外几进院子收拾了。又单给贾探春李纨四个人,让她们带赵姨娘周姨娘去收拾梨香院。 带来的几十个人都分到两府各处清点财物,收到荣国公府的库房,王熙凤又带人亲自去见了刑部官兵,寒暄感谢一番,听得太医已经来了,便忙回到荣庆堂里。 尤氏确实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只是胎气不稳,需要卧床精心调养,不能再有任何劳累动气受惊之事。 “好,好,好!”贾母高兴得双眼含泪,说,“珍哥儿媳妇,你只管好生养着,万事都不用操心,我必会保你们母子平安。” “老祖宗……”尤氏小心翼翼的把双手放在小腹上,一动也不敢动。 活了三十四岁,她终于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尤氏能保住这一胎,王熙凤也松了一口气。 看尤氏歇下了,她便和贾母商议两府的下人都怎么办。 贾母拿了人口册子,叹道:“凤丫头,我久不管事了,家里这些人我都不知道怎么样,你有印象的,告诉我,你不知道的,我再唤过来见。” 王熙凤笑道:“这个也不难,几位妹妹也能办的。老太太忘了,我也是有二年没正经在这里管过事了。” 贾母忙道:“是我糊涂了。” 三春便又被叫回来,和贾母说她们对家里下人的印象。哪个是忠心肯办事的,哪个是一贯偷奸耍滑心眼儿多的。三人在一起,竟把荣国公府所有的人都认完了。 王熙凤看大体已经妥当,便要乘车去贾政分家后的宅子收拾。 她出了屋门,悄声吩咐带来的人:“把这府里东院抄得干净些,什么都别留,全都登记到册子上。那东府里的东西记得把大奶奶的私房留着别登记。” 左右贾珍大约再回不来,给尤氏多留点儿私房养孩子也没什么。等贾蓉坐完牢出来,尤氏的孩子都四五岁了,也不怕他。 至于邢太太,给她多留了东西,她又该起别的心思作反了,贾琏又只在牢里三年,何必给他机会。不如听老太太分派,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出至西角门坐车,王熙凤才要上车,忽见有一车远远停在东角门处,上头还挂了白布。 她皱眉,让人去问这是什么人,怎么弄得这么不吉利,戴孝停在这儿。 人去了说话,没几句话的功夫,那辆车竟然过来了。 是谁? 王熙凤盯着那车,看车停在离她五丈远处,驾车的小子她认得,是柳湘莲长带的小厮。 谁死了? 车帘掀开,尤三姐鬓边簪着一朵白花,下了马车。 “王少史……”尤三姐双眼哭得通红,含泪对王熙凤低头一礼,“我母亲没了,二姐落了胎,也不大好。我知道,是我们尤家对不住您,可人已经走了,能不能,能不能烦您将此事告诉我大姐……” “令堂离世,我很遗憾,但我不能让人把这事告诉尤氏姐姐。”王熙凤淡然回视尤三姐震惊的眼神,压低声音,“她才诊出两个月的身孕,胎气不稳,随时有可能落胎。她对你们姊妹算仁至义尽了,你是想让她不顾腹中的孩子去给继母尽孝,还是虽然失礼,但人和孩子都平平安安的?” 尤三姐往后退了半步,又深深对王熙凤一礼:“多谢王少史,我知道了。” 她低头要回车上,王熙凤想了想把她叫住:“有什么缺的少的,柳家没有,来告诉我罢。看在和你姐姐有交情,还有和你丈夫一府共事的份儿上……” 尤三姐震惊得半日才回过神,又认真回王熙凤一礼,才匆忙上车走了。 王熙凤也扶着丫头的手上车,摇摇晃晃来到贾宅。 她下车,招手让一个小厮过来,吩咐他:“去刑部大牢告诉贾琏,尤二姐肚子里孩子已经没了。告诉他们爷儿几个,义忠荣国公夫人是请了我来收拾他们两府的烂摊子。对了,你先回去找你平姑娘,给牢头塞银子,让牢头千万把贾珍媳妇有孕的消息死死瞒住了,确保他流放上路之前一个字也不知道。事儿做得干净些,去罢。” 才会试放榜,还有复试殿试,承恩公府并没大肆庆贺,但人人脸上带着笑意。 谢云正分明笑得嘴角都压不下去,却说明日便是复试,四月初六是殿试,殿试之后才是最终的结果,现在不许放松。 他今日就给两人加课,传授复试殿试的经验。 林黛玉有心想听,可她身上还有许多事,只能遗憾从书房出来。 丫鬟关上书房门之前,她看见颜明哲趁谢云正没注意对她笑了一下。 他潋着春光的桃花眼轻轻一眨,用口型对她说了一句什么。 “有空我告诉你。” 第109章 探花 贡士在吏部进行复试后,很快便到了殿试之期。[注1] 谢云儒尚远在西北,但有谢云正林如海两人在,也给谢鸿和颜明哲上足了这几日的课,才让他们在四月初六这一日入大明宫,在太极殿由皇上亲自监考,进行殿试。 林黛玉清早起来,到承恩公府送过谢鸿颜明哲,仍回女医院协助看诊。 殿试虽只考策问,也要考一整日,直到日暮方才交卷。交卷后又第二日才阅卷。直到四月初十,才会传胪,定下名次,只有一甲三人可得立即授官,余下二甲三甲都要再经考试,才是春闱完毕。 到了初十,若颜表哥在三甲之列,也就一切落定了,若不在,还要到月末才罢。 颜表哥让她只管放心,那她就相信他。 一旦沉心到工作里,时间就过得飞快。林黛玉只觉得还没和刘司药学多少东西,就该吃午饭了。天长了,吃完午饭歇个中觉继续做事,又才把种痘女孩子的情况记录完毕,检查完所有女医学徒有无懈怠懒惰,就到了下午酉时二刻,女医院该关门的时辰。 林黛玉叮嘱留下值夜的学徒几句,亲自带人检查各处门窗是否关好,出了门又和禁卫们道一句辛苦,才命秦可卿等送刘司药张典药回府。 甄枫笑问:“县君去承恩公府?” 林黛玉点头,笑道:“大哥和颜表哥出来了,我总该去看看。你们快去罢,迟了赶不上吃饭。告诉家里,今晚我回去,明早再来。” 雪雁给林黛玉戴上能略遮住容貌却不影响视线的帷帽,自己也戴上。林黛玉现不坐车,直接带了几个禁卫,骑马往承恩公府去。 马蹄声远了,甄梨悄声和她姐姐们说:“咱们县君这般人物,也不知道谁能配得上。若那位颜贡士这回殿试还能第五,倒还可以。” 甄桃笑道:“都说颜贡士容貌极美,我倒想知道和县君比怎么样。” 甄枫忙令她们小声些,也笑说:“他若生得不好看,拿什么般配县君?” 她们姊妹自觉声音极小,但刘司药张典药皆是耳聪目明之人,又都善于察言观色,不经意听见一句半句,便大略猜到都说了什么。 两人在外不说什么,等回了屋子,未免遗憾:“若论人物门第根基,确实是一对儿好的。可惜县君志向不同,倒是一桩难处。虽说天下好人物多了,可这样的人,只怕十年也出不来一个呢。” 到底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两人说过几句,便不再谈论此事,转而说起二三十个学徒哪个是有灵性的,哪个能沉得住气,又是哪一个最认真,哪一个虽然聪明,可难免心大马虎些,恐怕难走这条路。 说着这话,刘司药又遗憾了:“若论好的,自然县君是头一个,只要她肯用心,不出十年,你我就没什么可教的了。还是可惜她这个身份,能不能在行医一道有十年的功夫也难说。” 虽是一同被拨出来到清文县君身边的,两人关系也好,但刘司药和张典药是两辈的人,刘司药年已六十有一,张典药才刚四十有四。 张典药笑道:“您能教十年,我教不了这么长,最多五年八年。哎,真真是天生人自有灵秀的,也有愚笨的,我若年轻三十岁,每日和县君一处上学,只怕早就被您嫌弃死了。幸好我生得早,您遇见县君晚,现在要嫌弃我也晚了。” 刘司药笑过一回,说:“县君愿不愿意从医不是你我劝几句就能变的,咱们看别人。” 张典药便也不再玩笑,正经起来,与刘司药细择一番,挑出几个极好的,还有几个实在各有不妥之处,不改不行的。 刘司药道:“等过几日有了空儿,先逐个找她们,能不能改好,看到今年中秋就知道了。到那时再不好的,就禀报县君,再寻新的人来罢。” 张典药把名单收起来,问:“您的腿又疼起来了?我让人给您打水煮药来泡一泡罢。” 刘司药的手从膝盖上拿起来又放下,笑道:“这还是我刚入宫那年总被嬷嬷们罚跪,又无人医治落下的病根儿。这些年了,不求它好,只求不要再差,我就心满意足了。” 张典药叹道:“您自己就是做大夫的,知道病根儿不治怎么行呢?我改了一味药方,今儿试试看。” 看张典药忙来忙去,刘司药手摩挲着自己的膝盖,忽然说:“你若还在宫里,这时候也当上司药了。” 张典药身形一顿,皱了眉回头:“您还说这话,真没意思。我在宫里,到死也就是个六品司药,现在出来跟了县君,才是前程无量。您休想劝我回宫,断送我的前程。” 刘司药只得笑道:“好,好,我不说,我不说。” 林黛玉骑马到承恩公府门口,正是谢鸿和颜明哲也回来了。 两厢下马见礼,观两人神情都还算放松,林黛玉方笑问:“大哥和颜表哥都考得怎么样?” 三人一同往府内走,谢鸿故意让颜明哲站在中间,他也不答林黛玉的话。 颜明哲轻咳一声,笑道:“还好,左右都考完了,也只能等放榜,再看名次了。” 林黛玉笑道:“正是这样,就算考得不好,这时候多想也没意思。离放榜还有几日,颜表哥有什么打算?” 颜明哲又清清嗓子,正要开口,偏偏本来不言语的谢鸿这时候说话了:“妹妹怎么只问这小子,我也是你大哥,你都不问一句?” “大哥!”颜明哲立刻怒看谢鸿。 “怎么了?”谢鸿笑问。 林黛玉自觉失言,双颊微微发烫,幸好已是傍晚,光线昏暗,旁人应该看不出来。 她笑道:“当然是知道大哥有事,所以才不问的。” 自从颜明哲长大,一年比一年不好糊弄,也不好骗了,谢鸿久没看过他这般不从容的表情,越发要问林黛玉逗他,笑道:“妹妹说,我有什么事?” 林黛玉停下脚步,眼睛看着谢鸿,稍微拉长语调,笑道:“哦——我想起来了,大哥还不知道。嫂子前儿诊出怀了两个月的身孕……” 谢鸿和颜明哲都是一怔。 颜明哲先反应过来。他看谢鸿一副呆滞的模样,忙对林黛玉一笑。 妹妹这招也太厉害了。 “怪不得前儿家里来了太医,娘还瞒着我……”谢鸿回忆起家里的蛛丝马迹。 “妹妹,我先失礼了,只能让明哲和你一起去见父亲了。还烦妹妹替我请罪。”他严肃的一拱手,转身就往他和姜瑜院子的方向走,速度飞快。 “大哥这话真是,什么叫只能让我和你一起见世伯,一股嫌弃味儿。”颜明哲很不满,“难道我是什么拿不出手见不得人的东西?” “妹妹……”他愣住了。 面前的林黛玉两颊飞红,眼里映着将沉未沉的落日,正看着他笑,却用手背挡着下半张面庞。 她白皙的手心朝外,被夕阳染成金色。 见颜明哲看过来,林黛玉忙移开眼神。 颜明哲觉得手心里微微出汗,他搓了搓手指,试探着叫一声:“妹妹?” 林黛玉还是不肯看他,想说“咱们走罢”,可又觉得“咱们”这两个字烫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半晌,她只说:“走罢,我也要给老爷请安。” 说完,她不等颜明哲,立刻往前走。 颜明哲忙跟上黛玉,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问:“妹妹是不是生气了?” 林黛玉只顾着走路。 颜明哲头一次觉得自己脑子转得太慢,口齿也过于笨了。 他又试探着问:“那妹妹是怎么了,告诉我好不好?若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我改……” “哎呀!”黛玉急得轻轻跺脚,“……这让人怎么说!” 福至心灵,颜明哲忽然就明白了。 他心里“腾”地燃起了一把火。 难道黛玉妹妹是因大哥的那句话不好意思了? 颜明哲满心高兴。他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想笑可又不敢笑,怕黛玉会错了意思。 妹妹对他的好感就如同初春新发的嫩芽,需要小心呵护,不能反应得过于激烈,再让花苞夭折。 颜明哲用力把笑容收回去。 他不知道他仍翘着嘴角,眼睛里盛满笑意,自以为很平静的说:“妹妹,咱们走罢,世伯该等急了。” 林黛玉垂下脸,轻轻应了一声。 四月初十,金殿传胪,颜明哲被钦点探花。 在含元殿之上,颜明哲立于状元的身侧,身后还有余下三百名进士。 大殿两旁,满朝的王公大臣注视着新科进士们。 颜明哲和榜眼当庭被赐翰林院正七品编修之职,从此他便是大周开国几十年来最年轻的三鼎甲之一,也是大周通过科举入仕最年轻的官员。 谢鸿也在三百余名进士的前列,为二甲第十八名,还待再经考试,才能决定他是被点为翰林,还是直接授官外派。 但饶是如此,一科之中一门出了两个进士,还都再一甲二甲之列,还都是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也足够承恩公府上下同喜,满京的人对承恩公府恭贺了。 颜明哲与谢鸿殿试的名次皆比会试高几名,颜明哲是从第五到第三,谢鸿是从第二十七到二甲第十八,前进了六位。 虽会试和殿试的名次有所差别乃是常事,但两人都算承恩公府出身,乃皇后的娘家人,今次殿试阅卷,皇上还特亲去监考,还亲自查阅三百余份试卷,与考官们一同决定三百余人的名次,如此种种,难免有落地或名次不如意的人心怀不满,再经人挑唆,便认定是皇上故意抬举皇后亲眷。 听得竟有此等传言,齐煜大怒,对谢云雁气道:“这群蠢材!朕分明是不愿让任何有才之人受屈,方费了两日的力去阅卷。殿试的卷子也是皆有糊名,朕便再是天子,也没有这等眼力,还能看出来被糊的是什么字!况且你家这两个孩子确实有真才实学,殿试只考策问,他们卷子答的就是比旁人的好,难道朕还要为博名声,故意压他们的名次不成?真是不知所谓!” 娘家被风言风语污了名声,谢云雁也气恼得很,此时却劝齐煜:“陛下何必为这些小人生气,真气伤了龙体,就遂了那些人的意了。妾也信鸿儿和明哲有真才实学,不怕人质疑。” 齐煜紧紧抿着嘴唇,拳头往大腿上一砸,唤人:“去查!两日之内,必要给朕查出来这流言最先是谁口中出来的!” 谢云雁忙握住齐煜的手,说:“陛下小心。” 齐煜反握回去,道:“朕必不让你受委屈。” 几日之间,流言欲演欲甚。 林黛玉放心不下,犹豫一日,还是去了承恩公府,先寻谢清谢沁,说:“我总觉得这事来得蹊跷。” 国孝已过,谢家已在和梁家商议谢清的婚事。出阁之日不远,家里出了这等事,谢清也已悬了几日的心,连嫁妆都不绣了。 听得林黛玉此言,她便忙问:“这话怎么说?” 林黛玉道:“请姐姐们细想,春闱三年一届,从古至今,也有几十几百次了,哪里有会试殿试名次一模一样的呢?再说大哥本来便是第二十七名,往前六个名次,颜表哥也只从第五到第三,又不是说强行点了状元榜眼。陛下登基十年,皇威极重,怎至于闹得满城风雨?所以我总觉得是有人故意在背后推动这件事,可能目的就是为了借此损伤陛下的威信,还能顺便打压皇后娘娘还有太子殿下。” 她的话把谢清谢沁都吓了一跳,可细想又确实有些道理。 谢清说:“咱们家本便和别家不同,外头人不知道,咱们是从小三五岁开始认字读书,就听着政事长大的。会试还要考诗词歌赋,可殿试只写策问,正是咱们家人的强项。陛下还亲自监考,别人可能会因面见天颜紧张,发挥失误,大哥和颜表哥却绝对不会。便是外人不知咱们家里的事,确实也不至于闹得这般。” 谢沁忙道:“既然咱们都觉得不对,快去告诉爹。这事也不知是谁在暗中挑起来的,敌在暗,我在明,不趁早把他们找出来,终有后患。” 林黛玉一面起身,又说:“只怕还不止。谣言易起不易消,这件事不尽快解决,还大哥和颜表哥一个清白,让世人印象深了……” “那还等什么!”谢沁忙一手拉林黛玉,一手拉谢清,姐妹三人一阵风似的去谢云正书房。 开门的是颜明哲。 别人再是与这事相关,终究不比颜明哲和谢鸿是当事的人。那些话已经有了两三日,到现在几乎人人议论,他们也有两三日不曾好睡了。 但面对林黛玉,颜明哲不肯表现出犹豫和脆弱。 他不想让她担心。 可看样子,他已经让她担心了。 “大姐姐好,二妹妹好,黛玉妹妹好。”颜明哲侧身请她们进去,笑道,“世伯正说要派人请你们来呢。 林黛玉迈进屋门,见林如海也在,忙问:“爹,你怎么也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林如海看一眼颜明哲,又看一眼自己的女儿,笑叹道:“我还想问你,怎么有了事不先来找我,却来这里?这认了亲才几年,我的宝贝闺女这要成谢家的人咯!” 林黛玉自知理亏,一肚子的话也不说了,和众人见礼后,便安静坐在林如海身旁。 谢清把她们姐妹三人的推测说了出来。 谢清才把话说了一半,谢云正和林如海就不断惊喜地看向林黛玉,连谢鸿也顾不得避讳了,几乎紧盯着林黛玉不放。 谢清说完,谢云正便不由笑道:“林兄,你真是养出了两个好女儿!” 谢沁忙问:“爹和林伯父已经猜到了?” 谢云正道:“这风声一出来,我和你林伯父便觉得不对。皇上也已在追查是何人在背后。一直不告诉你们,是想看凭你们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反应过来这事背后有推手。” 他目光十分严厉地扫过谢鸿和颜明哲,还停了一会儿:“清儿和沁儿身上都有别的事,且到底不比你们一直上了十几年学,也不是当事人,没有察觉还情有可原。可黛玉也不是当事人,每日事务繁多,还能抽空想出问题所在。玉儿是辰正来的,想必早便从家里过来了,你们是辰正一刻到我书房,你们察觉不对竟比玉儿还晚,都给我回去反省!” 谢鸿颜明哲两个早就站起来听训,低头不敢发一言。 谢云正让他们回去反省,他们忙行礼要出去。 林如海打圆场,笑道:“谢兄也不必对他们太严,都还没入官场,能两日便反应过来是有人暗害已算很不错了。” 谢云正笑道:“他们算不错,玉儿算什么?两个做哥哥的还比不上妹子,合该回去面壁!”他瞪谢鸿颜明哲:“还不快去!” 林黛玉见状,也起身笑道:“爹和老爷说话,我先回去了,女医院还开着呢。” 谢云正忙道:“清儿沁儿,送送你们妹妹。” 林黛玉辞别谢云正,又对林如海笑说:“爹,我今晚回家吃饭。” 林如海笑道:“好,让厨房给你做鲜笋鲫鱼汤。” 出至门外,林黛玉一眼就看到颜明哲等在游廊柱子后面。 她假装没看见,故意往另一个方向的抄手游廊走。 谢沁“噗嗤”一笑,和谢清推着她的肩膀,来到颜明哲身旁。 “就请颜表哥送一送黛玉妹妹罢。”谢沁笑道,“我和姐姐忽然想起来,屋里还有一件大事呢,不能送人了,颜表哥替我们走这一趟?” 颜明哲一揖,笑道:“义不容辞。” 林黛玉嗔道:“你们都是坏人,我好容易来一次,怎么合起伙儿算计我?” 谢清笑道:“这可是没有的事,我们可不知道颜表弟等在这儿。就是不知道谁心里明镜儿似的。” 她抬手摸一摸林黛玉的脸,笑:“天儿也不热,你怎么发起烧了?” 谢沁拉她,忍不住笑:“姐姐快别说了,人家不好意思呢。咱们快走罢,别碍着人的眼了。” 谢家姐妹一路小跑着出了院门,颜明哲看着双手掩面,从手指缝隙里露出一片羞意的林黛玉,一本正经道:“黛玉妹妹请。” 林黛玉一路低着头,手指扭帕子不肯说话。 颜明哲便主动问她:“妹妹今日医院里忙不忙?” “还好。” “上午来了几个病人?” “我出门的时候只有两位。” “那不知这两位都患了什么症候?” 林黛玉抬头,看了颜明哲一眼:“这可告诉不得你。” 颜明哲这才反应过来女医院暂时只接诊女子。 他心里不知骂了自己几百句真是蠢笨如猪!分明日日记得清楚的事儿,怎么一开口就说胡话? 看林黛玉又低了头慢慢往前走,他又想说话,又不敢说。 数着都走了五六十步了,两人再没说过一句,颜明哲正搜肠刮肚不知和她说什么好时,林黛玉主动开口了。 “你说了那些话,倒要查我的课业似的。分明才被老爷训过,怎么倒查起我了?”她笑问。 颜明哲松一口气,笑道:“是我嘴笨,不会说话。妹妹比我厉害,我心服口服。但我下次不会输了。” 他隐约听到街上的热闹声音,抬头一怔。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了门口。 林黛玉跨过门槛,没有接雪雁递过来的帷帽,先翻身上马,对颜明哲一笑:“既然表哥想赢我,我等着。” 她低头戴上帷帽,待丫头禁卫都上了马,便勒紧缰绳,一径往女医院回去了。 颜明哲抬起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他转身快步往回走,远远跟着的小厮们忙问:“大爷这是要去哪儿?” “不去哪儿,就回房。”他说。 回房给爹娘写信,无论如何,他要说服爹娘,允许他等黛玉妹妹。 不,这样不行。 颜明哲忽然停下,小厮们有一个没刹住,撞在他后背上又弹了回去,他也没在意。 他和爹娘说黛玉妹妹如何如何好,爹娘只怕会以为他是被迷惑了心窍,那就更难了。只有去求姑姑和伯母,请她们两位和爹娘说,才更可能成功。 但这桩大事还没完,现在不是去说这事的时候。 “爷,咱们还去哪儿啊?”长松小心翼翼的问。 “当然是回去。”颜明哲慢悠悠迈开脚步。 自家爷这么一惊一乍的太少见了,小厮们面面相觑,都不敢再问,只是眼神儿乱飞。 颜明哲没管小厮们的眉眼官司,他在想怎么让这事尽快结束。 这事背后是谁皇上已经在查了,他虽然有几个人能使唤,但必然比不得皇上手里的人。 流言传皇上亲自舞弊,只为了给他和大哥抬几个名次,这也太可笑了。现在满京的流言,不过是事发突然,世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要抓住这一点发力,流言是站不稳脚跟的。 颜明哲本想命自己的人去办这件事,但他又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去找谢云正。 他在谢家这么多年,世伯和伯母待他如同亲子。现在他和承恩公府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要办什么事,还是和世伯商议再办为好。 有承恩公府、清宁伯府和林家一同出力,一日之内,舆论的风向便扭转了不少。 四月十六朝会,皇上在含元殿宣旨,命将本次春闱会试、复试、殿试所有考卷的前三十名刊印出来,先给朝中正七品以上大臣和翰林院、国子监的所有庶吉士、学生,再命京中各处种痘点兼卖春闱考卷合集,怀疑本次春闱公正者可以随意购买。 一整个四月,京中都在谈论春闱合集。 到了月底,大多数仔细研读过春闱合集的人都认为,颜小探花的文章确实名副其实,而且和榜眼的分不出优劣。不过榜眼年已三十有七,胡子一大把了,相比起来,颜小探花当然更适合做探花。 而承恩公长子谢庶吉士的文章也很不错,二甲第十八绝对是当得起的。 此时听信过流言的人再回想起来,也都觉得实在是太可笑了。 皇上有无数可用之人,何必为了两个皇后娘家的人特意徇私?颜小探花和谢庶吉士便是今次一个状元,一个榜眼,皇上也不能一句把他们提拔成尚书。更别说谢家书香世家,承恩公当年便是探花。子承父业,谢庶吉士还比承恩公差着些儿呢。 定是那些落第和殿试名次不佳的人心怀不满,故意抹黑人家名声。 自然有别人察觉到此事的诡异之处,但宫内和承恩公府都没发作,他们也并不出头多事。 没有多少人在意,翰林院有一个三甲庶吉士连续半个月腹痛不止,一直请假,翰林院学士索性给他放了半年的假,让他彻底好了再来。 庶吉士每月一考,三年后凭优授官,他耽误这半年,三年后估计还要再来三年。 也没太多的人注意,还有几个没被选入翰林院的二甲三甲分别被派往极偏远的穷山恶水做县令。 他们这一去,若不是立下大功,只怕再难晋升。 “朕让这些人不把心思放在正地方,被人引诱几句就上了当!”悄无声息的处置完今科进士里不老实的几个,皇上稍感解气。 但想起这些本该是他忠臣的人是被何人鼓动的,他又沉下一张脸,半日不发一言。 太极殿内没有人敢劝,只有太子上前,笑道:“父皇,儿臣觉得这是他们怕了,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 皇上的心情转好了些,从鼻子里出一声气儿:“确实不算聪明!” 他开始筹划:“他们这一次不成,要么干脆反了,要么会再等机会。清宁伯最快明岁能回来,等西北安定,朕不会再给他们机会。朕谅他们没那个胆子现在就反,不过……” 皇上看向太子,太子忙垂首敛神,听候吩咐。 “你是太子,是国本,要格外注意安全。他们意在皇位,很可能会打你的主意。就算在宫内也一定要带足了人才行。”皇上殷殷叮嘱,犹嫌不足,“咱们往凤藻宫去,找你母后,让她多注意这宫里。” 父子二人往凤藻宫来,恰大公主齐承柔也在,正靠在谢云雁身边说话。 见了齐煜和齐承坚,齐承柔忙起来相迎。 齐煜看了大公主几眼,问:“承柔,你脸怎么这么红?是受风寒了,还是发热了?请太医了没有?” 齐承柔不知怎么说。 谢云雁笑道:“承柔,你先去罢,明儿再来。” 齐承柔忙行礼告退。 齐煜在谢云雁身旁坐下,问:“她这是怎么了?” 谢云雁笑嗔他:“妾想着国孝过去了两个月,承柔今年都十八了,她是咱们头一个孩子,自然要精心给她择驸马,正问她想要什么样的夫婿呢,谁知您和承坚就来了。她自然不好意思。” 齐煜笑道:“原来如此,我说呢,承柔平日里都大方,怎么今儿见了我头都不抬。” 齐承柔是吴贵妃所出,并非谢云雁嫡出。齐煜握住谢云雁的手:“都辛苦你了。” 齐承坚先听到大姐的婚事,又看到父母如此,觉得面上做烧,忙低头不敢再看。 谢云雁把手轻轻抽出来,红着脸说:“陛下,孩子还在呢。” 齐煜此时方觉心中舒畅。 他大笑几声,说:“先办了承柔的事儿,就好给承坚选秀了。” 谢云雁看着已经长成的儿子,笑道:“也该预备起来了。” 齐煜便与谢云雁商讨,除太子妃外,还要给齐承坚一并选出几个姬妾。齐承坚听得简直坐不住。 谢云雁笑道:“陛下,先让他去罢。” 齐煜偏要逗一逗儿子,笑道:“还没选秀,就是商议他都这样,这可不行,还是一国太子吗?不如你先给他挑几个宫女,省得他大婚那日对太子妃露怯!” 齐承坚手足无措,只好站起来,说:“父皇、母后,儿臣今日还有课,先告退了。” 又看着儿子落荒而逃的背影大笑一回,齐煜道:“云雁,你这几日就给他选四个十七八岁,模样漂亮,性子安静温柔不生事的宫女送去,他也该知道人事了。他这已经晚了。朕当年十三岁就有宫女教导人事,义忠亲王他们都是十二。他都十五了。” 谢云雁笑得温婉端庄:“是陛下和妾前些年忙,忽视了他。又是国孝,他就这么大了。” 皇上没有察觉到的她一瞬间的狼狈过去,谢云雁迅速调整好心情,笑道:“还有承定也该有人了,妾一并也选出来罢。” 皇上点头,说:“那给承坚选八个,给承定选四个,错开两个月再给。承坚是太子,还是要和他兄弟们区分开。” 他想想又道:“八个太多了,给承坚四个,承定两个。省得人太多让他们沉溺于此,再坏了心性。”他开始嘱咐:“人选一定要知礼懂事,不能是那等存着不该有的心,想巴高望上的。” 谢云雁得体笑着,将皇上的话一一答应了。 到得五月,高廉和安修石的所有详细罪证从西北送回京中。 皇上亲自看过罪证,竟有苏长安这等本该能成一方猛将的人才被高廉安修石暗害,当即大怒。 他速命召集了群臣,议定命三法司同派人去往金泉府,核实案情,将高廉安修石和一概从犯都押解回京。命查抄西宁郡王府和高家是否还有罪证,抄没一切家产,收回西宁郡王府,西宁公夺爵,将高廉三子一同关押,待三法司回京后一并论罪处置。 待此案结束,命兵部尚书王子腾和翰林院侍读谢云儒回京,清宁伯仍整肃宁西军后再行回京受赏不变。命太医院和宫中女医各调出两人,随三法司一同出发,协助西北三省种痘。 第二日,皇上又单独召见工部尚书苏参,问清火炮产·量,命所有的火·炮除供京中使用外,全部送往宁西军,由清宁伯调度。 因火·炮数目还不足以将京中九门装备完毕,送往宁西军的便只能加紧生产,待八月出发了。 三法司的人到达之前,林棠不但已将平凉府、镇北关、安西关三处暂时整肃完毕,稳住军心,还已将边关十几城走遍,回到了金泉府。 陕甘总督也在金泉府内,同林棠等商议军粮军饷等需要互相配合的工作。 宁西军定员本有二十万,但经林棠确认,目前宁西军中实际只有十六万人,足有将近四万都是吃空饷捏造出来的。 因西北比别处不同,地广人稀,又边境广阔,因此西北三省采取的是募兵制与屯田制结合的兵制。二十万宁西军和十余万州府守军基本都是经募兵而来,负责平时护卫和小股出击。一旦朝廷有大战事,便要动用平日种田,战时为兵的屯兵。屯兵每年也要接受至少半年的操练。 朝廷暂无大战之意,林棠目前最需要做的是补足二十万宁西军的编制。 招兵四万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何处招兵,用什么标准,银子从哪儿出,怎么在不影响效果的情况下尽量省钱,征兵征来之后放在哪里训练,让谁去训,边关十几城是否要进行重新安排,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 林棠在军中的经验不多,幸好秦朱安已经走马上任,这位经验丰富性格正直的老将让林棠省了不少事。 至夜,诸人退去,林棠在大将军府正堂踱步。 她站定闭眼,让心神进入空间。 客厅的桌子上铺满图纸。 这里正好有许多罪犯家属女眷,还正是各处都对她心服,也远离朝中争斗。 她在犹豫,要不要现在就开始办这件事。 第110章 lv.7(小修) 自从被封爵位,授予实权,手中的权利一天比一天大,林棠的远虑就从如何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挺起胸膛,作为一个“人”而不是“附属品”活下来,变成了怎么维持尊严活得更久,又变成怎么让更多的女性能和她一样挺胸抬头的活着,不用依靠父兄,也不必依靠丈夫、宗族。 她想做这些,不是因为什么伟大的值得人称颂的理由。她只是觉得,现在她所有的特殊地位说是因功晋封,其实都是皇上“赐”给她的,并不适用于这个时代的通用规则。 既然是“赏赐”,就能赏下也能收回。 她希望就算是皇上和满朝文武联合起来,也不能轻易剥夺她的地位。 她很幸运,遇到了一个比较开明,胸有大志,愿意破格提拔人才的皇上,还赶上了皇上地位不稳,最需要人才的时候。 可人是会变的。 若今上年老时,又觉得她一个女人身居如此高位,还不成婚生子,实在是不妥,或是新帝登基,另有一番打算,便不说夺去她的爵位,只说赏她一个公主郡主的虚名儿,不再让她有参政议政的实权,也够她受的。 从她找回身份到现在五年,林家扳倒了甄家,黛玉参与了倾覆贾家,她今年还一力让西宁郡王府和高家倒台,算是彻底得罪了“四王八公”等老牌勋贵,已经树敌颇多。而世上的功名财富就那么多,她一个女人占去了些许,就算不让更多的女人去分,有些男人也会觉得他们得到的少了,心中嫉恨。 也幸而一个牛痘让她的声望高到了一定层次,她暂时还不需过多担心。 可若二十年三十年后,世间没了天花困扰,忘记了天花是多么可怕,她声望再高也都是虚的。以后她可能还会树敌更多。 所以她推也要推着别的女人往前走。 只有她自己和她手里的几个女官努力是不够的。 新式纺纱机的效率是现有纺纱机的八倍,而纺织出更多的布匹就代表能增加更多的国库收入。如果说新式火·器还不够,那再加一个纺织机,或许再加上蒸汽机,通过现实的成果和她的努力,应该足以让朝廷重视“士农工商”中的工匠阶层。 纺纱机只是一个引子,她希望能通过这个引子,让大周从朝堂到民间都重视机器和工业。想真的改变什么,她一个人努力远远不够。 大周以外的各国正在飞速发展,几十年后,如果大周的皇帝不惜落后的代价也要执意打压女人,那就只能说这个朝代的命数如此了。 纺纱机的图纸林棠早已改过一遍又一遍,但她没有想好什么时候才是拿出这些的合适时机。 新任宁西大将军已经上任,宁西军里脏污之人十去其八,另有两成是罪行可以放过,也愿意改好的。 见高廉等大势已去无可挽回,足有三座边城边关的总兵没待林棠过去,便将手下高廉安修石的人捉拿了捆好,等林棠入城便请罪。安西关的总兵甚至不是林棠亲自捉拿,而是其手下五个指挥合力设计了他,送到林棠手上的。 对于这些墙头草,三品以下的林棠与秦朱安商议过,或是轻罚或是放过,而三品以上的,林棠只将他们的行为悉数写在奏折上,暂留职不变,等待皇上的批复。 十几城守将守军升贬轮调和金泉府征兵已经有条不紊的开展,各罪犯家中也早已查抄完毕,所有财物统计归档。 给人种痘并不算一件难事,林棠抽空亲手教军医们几日也就够了,倒是军医人数有些不足,还需再招人培养。 而让兵将们适应新的规则是一件日积月累潜移默化的事,急不来。 贺全义已被林棠亲任为镇北关正四品指挥佥事。 余下五十三个本次有功的苏长安旧部,也分别从五年前的旧职上升了一到两级。 五年前被高廉散往各地的四千人,林棠也派人悉数寻到。 愿意归队的,大部分都归于贺全义麾下,还有三成为报林棠之恩,留在了三泉关。 苏长安的遗体也有人在镇北关外日夜搜寻,只待寻到与其父母一同安葬。 另外,皇上派林棠来西北最开始的目的——送燧发枪,也终于办完了。 目前一共只有一万五千支燧发枪,为了不厚此薄彼,让边关各城争执,林棠索性全都留在了金泉府,给宁西大将军亲自带的兵装配上。 秦朱安乐得连觉都不好好睡了,从早到晚泡在军营里研究战术。 如果有战事,这这一支新式枪兵可能会成为获胜的关键。 总体来看,林棠手下的事虽然多,但已无紧急大事,只需按部就班的办完即可,要办女子纺纱厂也能腾出空。 但这几个月宁西军的大动瞒不过西胡。秦朱安和王子腾都推测,或许今冬西胡会集结军队大肆进犯。 现在已是六月初,离冬日到来只有三四个月。 让工匠造出合格的纺纱机至少要半个月,而林棠用得顺手的工匠并没有带过来,全在京里。或许这个时间还要再加半个月。 做纺织机一个月,让罪犯眷属适应工作还需要时间,算起来还是太紧迫了。 女子纺织厂归谁管林棠也已经决定好。可这个人她舍不得留在西北。 林棠算过一回,拿起一张图纸来到客房。 客房的角落里,立过大功但没人奖赏它的电椅被一大堆木板锯子什么的堵在了那儿,看上去颇有几分委屈的意味。 客房正中是一个不太成样子的东西,还是个未完品。若仔细看,能看出它和林棠手上图纸画的东西有几分相似。 “木匠活也不是想干就能干的……”林棠踢开一块木板,又小心的把一堆钉子挪开,坐在了地上。 她嫌弃的看着自己做出来的东西,简直懒得和图纸对比。 不然直接买个古董回来? 林棠掏出手机,看了看古董的价格,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还是等时机合适,直接让木匠做吧。 不要心急,林棠对自己说。 出空间之前,林棠习惯性的打开系统面板查看。 升级了? 【目前系统等级lv.7。】 【说明(点击查看其余说明):开放副空间,请宿主在三个副空间里进行选择[副空间1][副空间2][副空间3](点击后会出现副空间三维图、平面图和副空间具体说明,不会立刻进行选择,请宿主放心查看)。副空间为系统升级赠送,无论宿主如何选择,都不另外对宿主收费。副空间进入方法:当宿主选择完毕,进入方法就会出现在你心里。因未达到必要条件,lv.8功能不可提前。】 【当宿主累计获得10000000点功德后,系统将自动升级为lv.8。】 【目前累计功德:1002240.89[点击查看具体功德获得明细]。】 【目前功德余额:900000.89。】 【lv.8预告:宿主可以通过空间进行瞬间地点移动。】 副空间?是会和这所房子一样的平层,还会是…… 林棠怀着期待,先点开了[副空间1]。 彩色三维图弹了出来。 她一个接一个的查看。 一号副空间是一个典型的现代别墅,一共三层,还带一层地下室和车库,车库当然是空的。不算客厅餐厅游戏室等功能性房间,这幢别墅共是八个卧室和八个卫生间。 灰白相间的外墙和内部简约冷淡的装修风格,再加上平顶和几乎每个房间都有的巨大落地窗,还有临水的平台、清澈的水池和宽阔庭院里精心布置修剪过的草坪和绿化,让这幢别墅看上去既美观,又适宜居住。 二号副空间是中式别墅,三号副空间是西式城堡风别墅。 三幢别墅其实只有外观和装修有差别,内部房间的布置也有不同,其实按面积和居住空间来说是差不多的。 林棠忽视什么“送地暖”“中央空调”等三幢别墅都有的装修,和“给您最舒适的居住环境和最高端的生活体验”等看着像售楼处特有的形容词句,在一号副空间和二号副空间里犹豫了不到三分钟,就决定好了选一号。 中式大别墅她现在天天住,而且比二号空间又大又正宗,回京还有自己的园子可以逛,实在没必要选二号。 选一号,就算她小时候想住大别墅的梦想实现了。 林棠沉下心神,按照冥冥之中的感觉心中一动,再睁眼时,身边的环境已经变了。 真正来到了副空间里,林棠发现现实和三维图上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夏夜的风拂过她的面庞,她再次闭上眼睛,感受着在主空间里从来没出现过的自然气息。 风吹树摇,她甚至听见了蛙叫和鸟鸣。 但和主空间一样,副空间里除了林棠外,还是没有任何人声。 重新活一回,已有七年半了,林棠每次进入主空间,不管是在白天还是黑夜,所有房间的窗帘都是紧紧拉好的,遮住了林棠向外看的视线。 林棠也从来没有尝试过把窗帘拉开。 其实林棠心里清楚,她害怕看到窗外的景象。不管窗外是地府还是她本该在的现实,都会让她恐慌。 所以她装作窗帘不能被拉开,就那么自欺欺人的放着。 林棠缓缓睁开眼睛。 她一步一步走到围墙旁,站稳,将手放在墙上。 再往前,手指被无形的墙挡住。 就着还算皎洁的月光,林棠看到墙外是一望无际的原野。 她松了一口气。 如果副空间直接在真实的别墅区里,而别人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别人,她只能看到别人家的灯光明明灭灭,那估计她会再也不敢踏入副空间一步。 风吹动林棠的衣襟,她耳朵上水滴型的耳环微晃。 穿着几百年前的衣裳打开防盗门密码锁,密码锁上蓝色的灯光闪烁,照在她手腕的翠色镯子上,让她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 穿过走廊,迈入客厅,林棠发现这幢别墅的装修风格其实和她的主空间几乎一模一样,这又让她觉得熟悉。 除了茶几上放着的文件袋,客厅里除了基本装修外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 林棠打开文件袋。 里面竟然是购房合同房产证和小区门禁钥匙。 她哑然失笑。 抱着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心情,林棠翻开购房合同。 她的笑容凝固了。 购房合同上的乙方一栏,写的是林棠上辈子真正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等信息。 她打开手机,搜索甲方。 真实的地点,真实的公司,真实的物业,真实的开盘时间和户型图,完全符合规范的购房合同。 林棠手一松,手机砸在了柔软的沙发上,弹落几下归于平静。 系统这算什么意思? 难道真的是在为她回到“上辈子”做准备? 那她在这里的家人都算什么?一场梦吗? 林棠第一次希望功德值能涨得慢一些。 * 接下来的几天,林棠在外回到下处吃饭休息时,总是时不时的走神,或是面无表情的看着某处。 薛宝钗甄英莲等将她的状态看在眼中,都暗自担心。 这一日,林棠吃一顿饭的功夫走神五次。饭后,薛宝钗和甄英莲几人私下商议一回,是甄英莲小心翼翼走到林棠卧房,问:“伯爷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林棠正坐在床上算功德涨幅,甄英莲忽然进来,她反应就慢了半拍:“我没事儿,不用请大夫。” 甄英莲见此更是满目的担忧。 她挽住林棠的一只手,侧身认真对林棠说:“伯爷最近在外头还好,一回家里,总是吃饭也不好生吃,觉也睡不足,您看您眼下都泛出青黑了。您既然身上无事,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若是我们能帮忙的,请伯爷尽管开口。您这样自己不觉得,我们都担心好几日了。” 林棠忙摸一把自己的脸,笑问:“真这么明显?” 她起身去拿镜子,甄英莲先她一步,把镜子捧到她面前,说:“您看。” 眼下确实透着不健康的青黑,一看面色便知疲惫。 林棠就着甄英莲的手放下镜子,笑道:“不是你说,我还不知道呢。最近都没空照镜子。” 甄英莲叹道:“我知道,您是不肯告诉我。咱们二月末从京中出来,到现在三个多月了,您几乎没有一日歇息。既然您心中有事,总是想着放不下,不如趁京中还没来人,偷空歇上几日,也好想清楚了。左右大事都已经完了,别的事也不急。” 林棠想了想,笑道:“休息就罢了。早些把这里的事完了,也好早些回去。” 如果系统再继续升级,最终真的会把她送回去,她还能在这里多久? 十年,二十年?还是幸运一点,有三十年四十年? 她接下来的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很珍贵,不能再浪费了。 未知的事情不值得她花这么多精神去担忧。或许五年内一场大病就会要了她的命,或许十年内她会被敌军的流失射中身亡。上一世她不是也只活了平均寿命的一半都不到,就被“意外”死亡了? 林棠强迫自己不要去想,把更多的空闲时间用在“打熬身体”习武上。 当身体累极的时候,就算心里有再多事,也抵不过汹涌而来的困意。 三法司的人到金泉府的前一日,林棠已经把心态大概调整回来。 等她好得差不多,她才发现原来谢云儒、秦朱安甚至连王子腾都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这些日子有许多事他们都能办的就直接办,办不了的才拿给她一起决定,好让她多休息,别太劳累了。 这让她怎么舍得离开这里呢? 刑部尚书给林棠捎来了家书,她打开看完,已是满面泪痕。 她自以为独立、能干,从更先进的现代社会过来,比这里的人思想都更超前,想为了事业走遍全大周,其实她既恋家又脆弱,只希望能永远和家人在一起,平安幸福的过完这一生。 可若不努力,怎么保证家人的一世平安? 除了家常琐事外,林如海和林黛玉的信中自然也写了许多朝局政事。 林如海说户部尚书沈大人年已六十有八,自觉年老多病,身体不足以支撑再为朝廷效力,已经上折两次请辞。皇上大约是要他接任户部尚书。 宁荣两府之人获罪,上命归还户部欠银,西宁郡王府被抄,皇上也命从西宁郡王府的财产里先将户部欠银补上,余下再归档。 承恩公府已经率先还了当年跟风借的两万银子,林家确实没借过,没法儿跟着响应。 皇上是要趁着这股风,一气把上皇在位时,户部借出去的所有欠银收回。 可别家欠银或许是为自家使用,大部分勋贵之家的欠银却都是当年为接待几代皇帝们南巡欠下的,说来其实是一笔烂账。年代久远,谁也不能证明他们借的银子到底是花在了皇家,还是自己留下了。 林如海没有说更多。但林棠结合春闱那一场风雨,察觉到这可能是皇上在逼勋贵们。 林黛玉则写了关于贾家的许多事。 还完加起来足有几十万之巨的欠银,贾家所余的钱财已经不多,据王熙凤所说,现银是几乎没了,只剩下三千两银子权做周转,另外库里还有价值两三万的东西。不过荣国公府的皇庄还没被收回,若下人不贪,一年至少有五六千银子的进项,多则有上万。若贾家过得俭省些,十年还可以攒下不少。 开国几十载,宁荣两府的下人不断生育繁衍,再加上不停的从外买进丫头小厮,饶是贾母王熙凤惩治赖家时一起打发了一批,加起来也还足有六七百之众。每年光养下人就是一大笔开销。 贾母择其优,逐其劣,大刀阔斧的裁撤人手,或是放去身契,或是发卖了共五百多个下人,只在自家留下了一百出头的人。她又命改了家规,她自己使四个贴身丫头,邢太太王太太和尤氏李纨都是两个,姨娘身份便只有一个,粗使的人也减少了许多。 又因还过欠银,邢太太贾政王太太全没了私房,贾母便将自己的体己分给邢太太一千两,贾政王太太两千两,尤氏和肚子里的孩子两千两,李纨一千两,贾宝玉四人每人一千两,又给三春每人一千,邢岫烟五百做嫁妆。 贾赦贾珍流放上路,她也拿出一人一千两银子给他们路上打点花用。贾琏贾蓉坐牢的费用是官中出,每年三百两。 如此分派完毕,贾家几乎人人心服,并无异议。大约只有邢太太觉得少,但没人支持理会她,她也闹不出花样来。 贾琏在外安置尤二姐的房舍也被贾母收回。 尤二姐没了孩子,老娘也死了,着实可怜。贾琏已去坐牢,让贾母也看开了不少,便说尤二姐可以住到贾家。等贾琏出狱,若贾琏也愿意,便给他们明媒正娶的办婚事。 不知尤三姐怎么劝的,尤二姐没有答应贾母,而是和尤三姐住到了柳家,彻底和贾家一刀两断。 被尤二姐拒绝,贾母倒也没恼,还把当日贾琏给她置办的嫁妆给了她,让她再找好人家过活罢。 柳湘莲是有情有义之人,并不介意多养一个大姨子。倒是尤三姐心中含愧,觉得平白拖累了他。 尤二姐本便是身子娇弱的人,一经落了胎,每日要吃药养着,一月下来是不少开销。她住了一个月,知道为了她一个,让妹子两三个月没去清宁伯府上学,只顾着照顾她,柳家不算富贵,妹子和妹夫却没嫌她花钱,药品补品一日没断过,思及从前她和尤老娘嫌柳湘莲没出息赚钱太少,更低愧得无地自容。 待身子好了些,尤二姐便从嫁妆里拿出一半儿,一定要给尤三姐柳湘莲,说她不能白吃白住。 柳湘莲本不肯要:“我和三姐儿是夫妻,姐姐家来住本是应该的,我倒要姐姐的钱,那成什么人了?” 怎奈尤二姐这次格外坚持,尤三姐也让柳湘莲收下,他只得收了,转头又尽数给了尤三姐,说:“你替姐姐收着,将来再给她罢。” 尤二姐知尤三姐和柳湘莲情分深重,比她和贾琏的虚情假意不知真了多少。她自知从前品行名声不好,失了德行,今既住在柳家,便格外注意与柳湘莲避嫌,轻易不肯见人。每到饭时,柳湘莲和尤三姐一处吃,她便在屋内自吃。 尤三姐想劝她不必如此拘束,尤二姐落泪道:“我并不是拘束。是我如今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不想再坏了咱们的姐妹情分,所以先注意着。我再不想和从前一样糊涂了。” 见是如此,尤三姐心内也颇觉感叹,也就不再劝她。 倒是王熙凤得知此事,特特派人又跑了一趟刑部大牢,把尤二姐不要他的事儿添油加醋告诉了贾琏。 贾赦贾珍流放上路之前,王熙凤还生拉硬拽秦可卿和她一起去“送”了一回。林黛玉说她虽没亲眼见,但听人说起,贾赦贾珍都活活被王熙凤气晕了,是被押送的人打醒带走的。 林黛玉知道王熙凤这些事都是瞒着她做的,但她并不觉得王熙凤这样做有什么不好。 她说,凤姐姐从前受了贾家多少气,这时候报回去一二是理所应当。她就喜欢凤姐姐这样敢爱敢恨的性子,比那些心里只有算计的人可爱多了。 林黛玉还写,贾母将琥珀等四个大丫头给了她,还想给她和林棠一人一万两银子。四个大丫头她收了,银子她没要。贾母本还想让鸳鸯出去,因鸳鸯执意不肯,定要服侍贾母,贾母也只得罢了。 贾宝玉也求她收留麝月等几个丫头,她念着当年的情分,答应了。 她还把紫鹃一家子买了来,王熙凤买了林红玉和她爹娘林之孝一家子,就像林棠当年要彩兰王婶子等人一样。 现琥珀紫鹃等都暂住在清宁伯府里学规矩,等学好了再往各处分派。这些人差不多都是贾母调理出来的,一个比一个好,只可惜大多不会读书识字,不然也不输女官多少。 独有一个袭人,本她娘和哥哥听得贾家卖人,便求上门要把她赎回去。可袭人求了贾母,情愿不出去,一直服侍贾宝玉。贾母感念其忠诚,也就留下了。[注1] 林黛玉用玩笑的口吻写,贾宝玉现在是完全的白身,父亲无职,母亲是有罪之身,其实和袭人没有谁高贵谁低贱。若不是王尚书仍在位上,贾宝玉的舅舅家里仍旧显赫,还有一位在冯家做当家奶奶的嫡亲长姐,其实他和袭人应该也算一份好姻缘。 可惜王太太必不会愿意让贾宝玉娶袭人做正房的。可有这么一个温柔娇俏从小服侍到大的爱妾在侧,以贾宝玉现在的身份,又能结到什么样的好亲事?还不如给袭人放良娶了她,才算是有情有义,有始有终。 林棠看了这一段,又是好笑,细细想来又觉得有理。 她把信放好去找薛宝钗,不提林黛玉的信,只把事儿一说,笑道:“我看贾宝玉合该娶了袭人,才算对得起她。你觉得这话怎么样?” 薛宝钗曾经想过和贾宝玉结亲,但此事更多是其母薛姨妈积极,她一直觉得贾宝玉不算适合她的良配。 做了大半年女官,见识得多了,心境更加开阔,她更是早就不把贾宝玉放在心上。 因此林棠这么说,她并不觉得怎样,也想了一回,笑道:“宝兄弟的性子我大概知道,我姨妈看重家世门第,他未必在意。袭人么,从小儿服侍了他这么些年,在他身上的心只怕比姨妈还多。她人生得不错,心思也细,宝兄弟待她也比别人不一样,若他们两个成了姻缘倒不奇怪。只是有我姨妈在,恐怕难成。再说贾家还有老太太呢。我姨妈虽然……” 毕竟王太太是她正经的姨妈长辈,她将王太太的错处掩住不说:“可贾家有这位‘忠义荣国公夫人’,宝兄弟未必寻不着大家子的女孩儿。” 话现在是这样说,可王太太的倚仗不过是王子腾罢了。若王子腾也倒了,贾宝玉还比袭人强在哪儿? 王子腾这三个多月的表现称得上一句忠心不二,他没落在林棠手里,林棠知道她家里的花儿一朵也不会落了。 那皇上会不会追究王子腾? 林棠没对薛宝钗提她想了什么,笑道:“不说他们了。我来还想问你,四万套军服和行李的事儿怎么样了?” 薛宝钗忙起身,从案上拿出几页纸,和林棠说:“已经商议定了,白家和孙家各领两万套军服,于七月十五之前交上。先给三成的定金,做完给五成,交付一个月后没发现问题,再结最后两成。棉被就得要八月才能有了。因军服军被的棉花是宁西军自种的,布料也是从宁西军库里拨,只给他们工费,价格并不高。契书在这儿,待您看过无误,我便去和他们签了。” 林棠翻看一遍契书,道:“这价格是怎么压得这么低的?” 薛宝钗笑道:“他们两家都说宁西军保家卫国,护卫边疆,他们做生意的人才能安全行走,又因您是‘痘仙娘娘’,是来凡间救苦救难的,他们为了报答神仙娘娘,情愿只收个本钱。” 林棠笑道:“我知道,这也离不了你三寸不烂之舌。” 薛宝钗忙笑道:“伯爷高看我了,这件事我确实没费多少精神。我想着,只怕甘肃这几家大商以往没少被高廉安修石这些人勒索,一年供上去的银子不知是这一单利润的几十倍,也还少不了往各处官府里打点人情的使费。现见了您是一位并不贪图银钱的,又年轻,他们逮着这个空儿,可不要抓紧讨好您和秦大将军?若真攀上您两位,以后在衙门里也能少使费些了。” 林棠恍然笑道:“是了,你家便是皇商,对行商的事知道得详细。我便不大清楚这些,若没有你,只怕我不多加注意,还会入了他们的套儿。我就说派你去办这事准没错。” 薛宝钗笑道:“我也没想到竟还能用上这些。除了他两家外,别家都说要给宁西军做白工,我知道他们是想以小套大,就没用他们。” 林棠道:“你做得很好,以后也这样办。咱们到西北只是暂时外任,早则明年春日,迟则明年秋日就要回去的。等咱们回京,这里还是仍留给当任的官员为好。我身份敏感,来这里办差一年,倒和地头蛇亲近起来了,也没法儿和皇上交待。若他们野心甚大,还想意图京中,更是麻烦。” 她把契书还到薛宝钗手里,说:“就这么办,我知道你为难什么,我去和秦大将军解释。” 林棠只隐晦一提,她没选不要钱的商家做军服军被,反选了另外两家,秦朱安不但理解了林棠的意思,还多领悟了些,当即便道:“伯爷放心,我知皇上命我来此,必不是想让我重蹈高廉的覆辙。我今后也会格外注意。” 三法司的官员只在金泉府十日,便带了高廉等罪犯启程回京。 王子腾和谢云儒随三法司的人一同回去。 赵珂和常子山原是皇上派给林棠的人,并不一同回去,仍留在金泉府听林棠的示下。 今岁冬日若西胡进犯,是平日只驻守京中的将士们难得立功的机会。林棠知道赵珂和常子山都有些跃跃欲试。其实她虽然不想见到伤亡,但也很想知道燧发枪在实战中到底能发挥多少作用。 四万新兵已经招齐,正在加紧操练。林棠和秦朱安再三强调,上了战场要让将士们小心保护燧发枪,最好一支都不要落到西胡手中,否则过不了几年,大周的优势就不再是优势了。 秦朱安也深知燧发枪的重要性,演练兵阵时,燧发枪兵的位置基本都是在最后面,既能有效击退敌人,也能最大程度的保护枪兵安全。 林棠看了秦朱安的阵法,忽然想起一个模糊存在记忆里的什么什么十连环。 她赶紧上网百度又查了一下兵书,发现这属于代青朝鸟铳的标准战术用法…… 算了,她一个从来没带过兵的人,就不拿浅薄的经验干扰真正上过战场的将军们了。 更先进的枪炮图纸林棠也早已画好,她甚至还根据网络上的资源地图和现在的地理志去分析哪里存在丰富的煤炭资源。 但她真的不敢轻易把这些拿出来。 如果她提前开启了世界混战,她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七月,林棠的生日之前,京中又有书信送来,这回是林丰亲自带人送来的,一并送来的还有给林棠的生辰礼。 皇上本已命礼部准备选秀,给太子择选太子妃和嫔御,可谁知太后娘娘忽然薨了,太子殿下要守孝一年,选秀只得延后在办。 皇太后的葬礼自是不比上皇的规格,但有爵有官之家仍要一年内不得宴饮,庶民三月不能婚嫁是一样的。 原户部尚书沈尚安致仕回乡,颐养天年。林如海进户部尚书,加内阁大学士入阁,真正成为了朝廷不可或缺的重臣。 一就任,林如海就接手了催还户部欠银之事。林黛玉信中笑话林如海,等这差事办完,他就成大周最厉害能催债的人了。 林黛玉信里的内容还是比林如海的要多。 她写三春已经从贾家回到她身边。贾迎春被刘司药取中,已经强行归在女医学徒里。贾探春和贾惜春都对行医不感兴趣,暂在她身边做些杂事。她除了女医院外也无大事,索性将女医院经营之事交给她二人,让甄氏姐妹三人专心学医,省了她不少功夫。 既又在国孝里,林棠的生辰便没办,只和亲近之人吃了长寿面,又顺便休息一日而已。 桂清和李一山的儿女亲事本定在八月初,此时也只得停下不办,再等一年国孝过去后寻个好日子。 不觉风吹草地枯黄,落叶纷纷,天气转冷,北风萧肃,来到了九月。 这日正是九月初九重阳节,虽在国孝之中,也不禁人人头上簪了菊花插了茱萸。 金泉府各家都酿了好菊花酒,林棠几日之内收到了几十坛子,是有几个肚子也吃不尽,便又分给人。 林棠正和众人吃菊花糕,说笑取乐,忽有人来报:“伯爷!镇北关找到苏将军的尸骨了!” 忽又有人来报:“伯爷,钦差到了!送了许多东西来,大将军请您速去!” 第111章 迎敌 一连来了两件大事,林棠分轻重缓急,命沈明照先去把镇北关来人带到大将军府,先让他们安顿了,延后再问,她则忙换了常服,也骑马过大将军府去。 秦朱安已和京中派来的钦差天使寒暄完毕,对坐说些朝政闲话有了一刻钟。 见林棠过来,几人都起来相迎,林棠见来的有一位是工部右侍郎,便笑道:“我知道,左大人一定是给我送好东西来了。” 工部右侍郎名为左常,这一年,林棠挂衔工部侍郎,名义上和左常平级,实则几乎算第二个工部尚书。且工部这一年得到重用,几乎全亏林棠。连工部尚书苏参都极敬林棠,下面侍郎等自然也不敢怠慢。 近半年,林棠在西北又立大功,眼看又要升了,左常自然更要把林棠放在心上,丝毫不敢小看。 是以他便忙回林棠的话,笑道:“确实是好东西,想必伯爷已经知道是什么了。” 林棠问:“一共多少?” 左常忙用手比了个“六”,笑道:“不多不少,正好六十尊。” 在心内算一算生产这么多火炮需要多少产能,林棠微微惊讶,笑道:“这半年你们辛苦了。” 左常忙道:“多亏令尊林大人催还欠银,国库充实,工部才能有如此速度。” 这等场面上互相吹捧夸赞的话,林棠只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制造火·炮增强边防这样的大事,就算国库没银子,皇上也会想方设法挤银子出来的。 寒暄完毕,天使宣旨,命将六十尊新式火·炮——皇上亲自将其命名为清宁炮,让林棠倍感荣幸——交与宁西军,由清宁伯调度使用。 林棠接旨,将圣旨交给薛宝钗拿着。 她发现左常等人不约而同的都看了薛宝钗几眼。她再看薛宝钗,显然薛宝钗也发现了。 是王家出了事,还是薛家出了事? 林棠见薛宝钗很稳得住,便没动声色,先让她把圣旨送回去供上,便和秦朱安同钦差天使一起到院内,清点六十尊清宁炮都完好无损毕,再请钦差天使到下处暂歇。 左常这时候方道:“在下替伯爷捎来了家信,还有薛少史的,是现下就给伯爷拿来,还是送到伯爷下处去?” 他又说了些林棠想知道的消息:“高廉安修石残害忠良,有叛国之举,本该判剐刑,但圣上念及高廉虽功劳不实,到底有守边之功,且安家才是主犯,便判了斩立决。安修石也念及祖上之功,判了斩立决。余下从犯高庆处斩,高庆之妻送回安家,皇上赐了原来的安老公爷一所宅子,颐养天年。别的有处斩的,也有流放的。高家和安家十四岁以上男子皆流放,大多女眷因在伯爷这里,倒都免了充入教坊司。” 说着,左常低了声:“伯爷,在下知道您心善,见不得女眷受苦。可这些人的父兄丈夫都是因您而获罪,您施恩要用人,也要防着引狼入室啊。” 高廉和安修石得这个结果,林棠丝毫不意外。至于左常额外说的那些,她也领情,忙道:“多谢左大人,这都是皇上圣明,绝不放过一个陷害忠良的人,也不罪及一个无辜之人。那些女眷现不分本来身份都在一处,给宁西军做军服军被赎罪呢,并不在我身边。家里的信我亲自到您那里取罢,就不劳烦您了。” 她正好还想和左常打听薛宝钗的事,便趁此时问:“左大人,兵部尚书王大人是不是……” 左常“嗐”了一声,道:“薛少史的舅舅倒还是王大人,却不是尚书大人了。” 林棠忙问:“这怎么说,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左常道:“正是上月我们离京之前,查出王大人几年前任九省检点的时候有包庇高廉安修石之嫌,并兼有不查之罪,皇上便将王大人贬为广东韶山指挥,让他戴罪立功。偏这一查,又查出王大人许多包揽诉讼,并家下奴才欺男霸女强占良田之罪,皇上生气,又将王大人贬为指挥佥事。内中薛少史哥哥薛蟠的人命官司便是贾大人贾雨村包庇的,现一切水落石出,薛蟠被判了流放一千里,贾大人也被贬为福州同知,皇上亲口说,再不敢让贾大人做一地父母官了。” 林棠叹道:“我本便时常遗憾,薛少史这么能干的人,偏遇上薛蟠那么个哥哥。如今薛蟠落了罪,幸而没连累她。不然我少了一个左膀右臂就难了。” 左常觑着林棠面色还好,便又说了史家一门两侯爵也被查抄夺爵降罪之事。 林棠忙问:“这又是因为什么?” 左常笑道:“您怎么不知道了,史家和贾家甄家王家三家都沾亲带故,当年史家本就在甄家的事上沾了个影儿,不过侥幸没被牵连,现贾家王家都被查出罪行,史家自然也逃不过了。” 问明白原保龄侯史鼐和忠靖侯史鼎只是贬官并还清欠银,并未罪及抄家流放,林棠也就无所谓了,道:“我妹子这段日子定是忙极了。史家是我们外祖母的娘家,史家也落了罪,外祖母必然伤感。” 左常忙道:“伯爷和县君虽有孝心,怎奈这都是各家自己犯下的罪过,皇上已是格外开恩了。” 林棠笑道:“这我省得,左大人怕不是也忘了,甄家还是我父亲……” 左常忙也一笑:“林大人真个是公正严明,乃我等楷模也。” 见左常已无别事要说,也取到了一整匣子家书,林棠便道:“镇北关今日派人来,说找到了苏长安苏将军的尸骨,我和秦大将军还要去见人,先失礼了。 左常忙道:“这可是大事,伯爷只管去,下官不耽误伯爷了。若定了安葬苏将军的日子,还要请伯爷知会我等一声,我等若还在此,也好前去祭奠,略表哀思。” 又与众钦差天使感怀一回苏长安,林棠方才能抽身,同秦朱安去见镇北关来人。 秦朱安路上道:“我总请你干脆住到这里,你偏不住。现在有了事儿还要跑来跑去,倒是麻烦。” 林棠笑道:“这话舅舅都说过几遍了,您是大将军,合该住大将军府。我现在不过名义上总揽宁西军,到底没有实职,不过虚名,住进来不妥,也有损您做大将军的威信。我在这里还好,等我走了呢?还是早日让您建立威望才好,西北再经不起乱一场了。我现在住的地方就很好,也是指挥府的规制,我本来带的人也不多,很住得开,离这里走路也就半刻钟,骑马更快了,实在算不得远。” 秦朱安确实提过好几次,林棠都不答应,他也只得罢了。 路上还有时间,秦朱安转而说起别的:“前儿我妹子——就是明哲的母亲——来信,说起明哲心悦一位姑娘,偏这位姑娘不但身份不同,还要给自家传宗接代,便是成了亲,也不能和寻常妻子一样给明哲打理内宅,相夫教子,生儿育女……” 林棠一笑:“舅舅别打哑谜,这里也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秦朱安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一群人,忙道:“有空再说,有空再说。” 镇北关派来报信的也是熟人,正是当日在桂清手下五十四个苏长安旧部的其中一个,名叫秋狄,现是正五品的千户。 他想早些把消息报给林棠,在屋里坐不住,沈明照也劝不住,只得和他一起在门口等着。 打眼看到林棠和秦朱安的身影,秋狄三步并做两步跑过去,跪下便说:“伯爷,大将军!” 秦朱安亲手把秋狄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胳膊,感叹道:“找回来就好啊!是在何处找到的?”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秋狄已哭了一脸泪,胡乱拿袖子抹了,说:“属下等蒙陛下恩旨,伯爷和大将军的大恩,从五月初二开始在镇北关外高罪人交待的地方寻找,差不多把每一寸地方都找遍了,终于在本月初一挖到了将军的尸骨。那些,那些……” 秋狄想痛骂高廉等人,但是在林棠面前,硬生生忍了,继续说:“那些人生怕将军有活路,竟足足把将军埋了将近四丈深!再加上这几年风吹日晒,若不是皇恩浩荡,许属下等不惜代价也要把将军安葬,只怕,只怕……” 他承受不住心中的哀痛,蹲下身子呜咽:“只怕我们连将军的最后一面也不得见了!” 秦朱安又亲自把秋狄拽起来,叹道:“既已找到,便将你们将军归葬了罢。他父母葬在原籍,也把他运回原籍,和父母葬在一处,如何?” 秋狄吸着泪,连连点头:“属下等已把将军的尸骨装裹了,来问伯爷和大将军的意思。伯爷,大将军,将军的原籍就在离镇北关不远的大云村……” 林棠和秦朱安对视一眼,道:“秦大将军要镇守金泉府,离不开,你先在这里歇两日,明日我先安排别事,算出来哪日适合安葬,我和你一起回镇北关,安葬苏将军。” 秋狄又“噗通”一声跪下,给林棠磕头:“伯爷能亲去安葬将军,将军若在天有灵,也,也能……” 这回是林棠亲自伸手,把秋狄虚扶起来,道:“连皇上在宫里听到苏将军的事,还特赏下‘忠勇将军’的名号,何况我等。我既为钦差,便该代表宫中看到忠勇将军妥善安葬,才敢给皇上复命,也才觉得对得起你们这些忠心的将士。” 这些话很好的安抚了秋狄和他带来的人。 秋狄又将新任镇北关总兵的条陈呈上。因涉及练兵军服种痘多钟事,林棠又和秦朱安商议完毕,方得空回府。 薛宝钗到底才十七岁,平日再是稳重持得住,猜到可能家里出了大事,在人后也难免显出焦心。 她怕自己越想越悲观,便忙着找些事做。 恰好西北三省所有罪犯女眷都被关在一处做衣裳行李,只有高金娇一人,因林棠承诺其父让她平安一生,还仍养在林棠的住处,临时的督军府里。 薛宝钗向林棠保证过会让高金娇想开,不再寻死,好好活着,她也确实做到了。 但高金娇现在只是为了让高廉安心,让他不要再罪加一等而活着。 她该吃饭就吃饭,该睡觉就睡觉,余下的时间几乎不与人说话交谈,只是一味抄写佛经,给高廉祈福。 薛宝钗现在事务繁忙不输在朝的大臣,也和林棠一样,是从睁眼忙到闭眼。 但她还是一有空去看望高金娇,和她说几句话,想让她不要这么自苦。 相处接进半年了,薛宝钗等都发现高金娇其实就是被长辈宠得娇气了些的小姑娘,其实还算懂得道理,也没什么坏心。 高金娇身边的人奉林棠之命,在六月高廉被押解回京后,特意放松了对她的看管,让她有了更大的自由权,甚至主动带她出府到各处去逛,让她能接触到外面的药铺和府里的厨房,还特意亲近她,让她信任。 但除了极其偶然和身边的丫鬟嬷嬷们哭一场,说些她小时候的事,比方在叔叔婶婶家里是怎么过的,高庆府上有什么好玩儿的,甘州府又有什么好去处,又是怎么一年到头想她父亲,这两年终于回到父亲身边多么高兴外,她什么都没有做。既没有想法子给林棠薛宝钗等下毒,也没有藏起来锋利的簪子,意图刺杀林棠。 一个本身无罪,生得招人喜欢,性子不让人厌烦,不再自寻短见后从来不颐指气使大作大闹,也不挑吃捡穿,每日送来的两个例菜,爱吃就多吃几口,不爱吃就少吃几口,识时务从来不抱怨的十五岁姑娘,也很难让人对她生出恶感。 薛宝钗一则因薛蟠的事存在心内,对高金娇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感,二则自觉没将差事办得圆满,更比别人关心高金娇。 迈进屋门,薛宝钗看到高金娇又在抄写佛经。 她知道,高金娇每天最少会抄两份佛经,抄完就会要一个火盆烧掉。给父亲和叔叔婶子烧经祈福,是她目前生命中唯一的大事。 知道薛宝钗进来,高金娇起身默默一礼,便又坐回位置上,接着拿起笔。 丫鬟搬了椅子来,给薛宝钗上茶。薛宝钗像平日一样坐在高金娇对面,小口小口的喝完了一盏茶。 她放下茶杯,看到高金娇也和平日一样放下笔,等她说话。 但薛宝钗没有开口。 高金娇等了一会儿,轻声问:“今日少史没话对我说了?” 薛宝钗一笑:“有,但我没想好怎么说。” 高金娇重新提起笔:“那请少史慢慢想,我还有一卷经。” 丫鬟们给薛宝钗续上茶,薛宝钗没有再喝,只捧着茶杯思索。 等茶杯没了热气,她命:“在厢房给我收拾出一张案,把我屋里案上那两本册子拿来。” 高金娇笔尖一顿,墨汁洇在纸上,她连忙把笔放下,没忍住问:“少史怎么要在这里办事?” 薛宝钗笑道:“觉得你这里让人心静。你抄罢,我去厢房了。” 不一时,院子里不断有人来往,再抄起经文,高金娇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了。 她在屋里憋了半日,跑到东厢房门口往里看。 薛宝钗正吩咐人:“眼看到了冬日,军中暂时不缺军服和军被了,暂停做这些,先拨料子,让她们一人给自己做两身冬衣,不许私藏布匹棉花。” 来人犹豫:“一人两身是不是太多了……” 薛宝钗抬眼,半笑不笑:“夏天请白家陈家做四万身军服军被,只是工钱就多少。往后有了她们,能给省下多少工本,这还不知足,连一年两身冬衣都要克扣?伯爷是想让她们长长久久的给宁西军效力,等五年十年服役满了,还要放她们去过日子,可不是用一两年死了拉倒。再传下去,冬日给她们取暖的炭火不许克扣了。” 来人唯唯退出去,退到门口差点儿撞到高金娇,高金娇正听薛宝钗说话听住了,也没防备,差点儿被撞上,吓了一跳。 薛宝钗看到外面动静,笑问:“我这里吵着你了?” 高金娇一步一步挪进屋子里,想说几句好听的混过去,但话到嘴边却带着抱怨的意思:“我现在能有安身之地全凭伯爷好心,这院子连屋子都是伯爷的,我抄经的一笔一纸也都是伯爷的恩典。少史是替伯爷办事,自然是想在哪儿就在哪儿,没有我觉得吵的份儿。” 薛宝钗听了一笑,让她坐,又让别人都出去,说:“你既然明白这道理,为什么还抱怨?” 高金娇低头,不说话。 薛宝钗拿出怀表看了一眼时辰,离她从大将军府回来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 这么长时间了,伯爷还没回来。 她看着高金娇,心中又开始不安。 “你问我今日到底想说什么。”薛宝钗忽然开口,把已经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满面泪痕的高金娇唬了一跳。 “给。”见高金娇出来得急,没带手帕,薛宝钗把自己的给她使。 “多谢少史。”高金娇接了。 薛宝钗一叹:“我本来不想和你说了。可……” 高金娇还从来没见过薛宝钗这样犹豫,忙道:“少史你说,我不告诉别人。” 薛宝钗笑道:“告诉别人也没什么,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知道的人多了。你大概不知道,我有一个哥哥,比我大两岁,真真是个最混账最不懂事的人。五年前,我们在金陵老家,我哥哥和人家争买丫头,纵奴把人给打死了。” 高金娇一怔,忙问:“那他是坐牢了,还是……” 薛宝钗看着高金娇道:“他没坐牢,也没流放,当然也没被砍头。当时的金陵知府是我舅舅出力保举了,他胡乱判了案子,没追究我哥哥。” 高金娇先是发怔,后来转为气愤:“怎么能这样!我父亲、叔叔犯法,都被抓了,你哥哥和舅舅怎么就能逍遥法外?” 薛宝钗并不恼,反笑道:“我哥哥才逃了五年,高姑娘,你父亲和叔叔一共逃了几年?是二十年还是三十年?” 高金娇说不出话了。 薛宝钗笑里带了苦涩:“天网恢恢,疏而不失,我哥哥舅舅他们终究也难逃落网。只怕也快了。” “如果他们真的被……”高金娇小心翼翼问,“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薛宝钗反问,“他们自作孽,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我仍是伯爷身边的少史,自有我的差事。我舅舅哥哥倒了,我自然更该撑起家门,奉养母亲晚年。” 高金娇又不说话了。 薛宝钗却开始问她:“高姑娘,你在这里已有半年,当知道伯爷用人不拘一格,且心胸宽广,只要你肯,伯爷不会计较你从前的事。还是说,你想就这么着了,每天吃饭睡觉抄经发呆,让伯爷养你一辈子?” 高金娇低头,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可那是我爹爹,我叔叔,你叫我怎么忘了……” 她极小声的说了一句:“我也不会做什么呀……” 薛宝钗站起来,叹道:“高姑娘,在伯爷这儿,你先是你,才是你父亲的女儿,你叔叔婶子的侄女。你分明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不限于女四书,怎么还是看不明白这个道理?你再不会什么,也会读书识字,伯爷到处都要用人,最末等只管抄写的人每月有一两银子,包吃包住,何况你又不是只会读书识字。你……你好好想想罢。虽然伯爷答应了你父亲护你周全,能养你一世,可你就甘愿这么被养着,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想了一想,薛宝钗加了一句狠的:“你父亲叔叔造了多少孽,只怕一命并不足以偿还。你放不下他们,就情愿让他们背着罪孽走了?我自知我哥哥欠一条人命,不知我所做能补偿多少,或许世间定数,只能自己还自己的罪孽,别人不能代替,但起码我跟着伯爷做事,现在能活的安心。” 命丫鬟婆子将哭得抬不起头的高金娇送回房中,薛宝钗连叹几声。 她那些话是劝高姑娘,也是在说她自己。 哥哥的罪早晚会被追查出来,她不是早就知道了…… 薛宝钗忽有所感,忙出了屋子,看见林棠正站在院门口。 她忙迎上去,声音打着颤儿:“伯爷……您怎么……”怎么也没人通报一声? 林棠稳稳扶住脚下发虚的薛宝钗,在她恳求的眼神注视下,从怀里拿出了两封信,又把所有她所知道的都告诉了她。 “你家里出了大事,咱们现在回不去,我给你放半个月的假,你只管好好休息,想明白了。今日我就让英莲和你交接。”林棠没让薛宝钗拒绝,“我后日一早出发去镇北关,若英莲有什么不到之处,还是得靠你……” “请伯爷放心……”薛宝钗举着信,闭目垂泪点头。 两刻钟后,高金娇得知了高廉高庆的死讯,哭得昏死过去。 林棠命给高金娇找大夫来诊治,亲自安置了薛宝钗,又回到大将军府,要和秦朱安在两日内把六十尊新式火炮分派给边关各城。 秦朱安满心想问颜明哲和清文县君的事,但因林棠着实没空,也没好问,只能等林棠从镇北关回来。 九月十一,林棠带赵珂、常子山还有天使钦差等人,一起随同秋狄往镇北关去,参加忠勇将军苏长安的葬礼。 因安葬苏长安的日子选定在九月二十八,这一路没有太急,于九月二十到达了镇北关。 葬礼之前,林棠等到了关外埋过苏长安五年的地方,给他招魂三日,以期他能魂魄安宁。 皇上亲旨赐给苏长安的“忠勇将军”之号为正二品,他便以正二品大员之礼下葬。 是日,不但林棠赵珂等和镇北关内几乎所有将领在场,送葬一路还有四周闻讯而来的百姓,在沿途大哭,给苏长安磕头。军中哭泣之声更是哀哀不绝。 北风卷了枯草打在林棠身上,林棠毫不在意。 她将镇北关总兵等人一一扶起,道:“忠勇将军生前所愿唯有保卫家国,你我都要日夜记得忠勇将军的遗愿,奋勇杀敌,善待同袍,方能不负忠勇将军。” 天使和钦差诸人也各自说了一番话。 天色已晚,苏长安的灵前只留下尽孝守灵的人,余者都各归其位,林棠也准备在两日后出发,并不直接回金泉府,而是要再把边关十几城走一遍,亲手教将士们如何用这“清宁炮”。 天使钦差的任务也已圆满完成,这就准备回京复命了。 林棠在镇北关十日,看到军队军纪优良,将士们的精气神都起来了,感到非常满意。 宁西军这一次去了半数高级将领,军心难免涣散,重新凝聚非一时之功,偏又可能有战事在即。而增强军队凝聚力最好的方法,就是给他们一个精神信仰。 苏长安就是林棠给宁西军找出来的符号。 皇上听从林棠的建议,不惜人力财力,在大漠草原日夜不停寻找苏长安的遗体安葬,又给他死后哀荣,正是为了表明皇上和朝廷不会亏待忠臣良将,就算一时蒙冤,也终会洗清冤屈,重还清白。而万一真的找不到他的尸体,“忠勇”两个字,也可以勉强代替作用。 在林棠重回到金泉府时,西北已经下了第二场大雪。 寒冬来临了。 伴随着深冬一起来的,还有西胡集结的三十万大军。趁着北风飘雪,一眼望不到边的西胡大军已经悄然陈列在了三泉关外。 西胡想直捣三泉关,只要拿下金泉府,就等于切断了大周内地与西北三省之间最重要的通道。西域青海和甘肃的大半就会成为西胡的囊中之物,予取予求。 “这西胡人也算有勇有谋。”林棠评价。 秦朱安大笑道:“西胡若是没点儿本事,怎么能和咱们打了这七八十年?” 三泉关和金泉府加起来只有不到十万守军,还有十万没来得及好生训练的屯兵。 但林棠站在三泉关上,迎着刀子一样的北风,心中除了初次参战的不安和恐惧外,还有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兴奋和激动。 她以前都是救人,现在却要杀人。可不杀敌人,难道要把大片肥沃的土地和自己的百姓白白送给敌人糟蹋? 林棠微微抬起身子,用手指比了比西胡主将大亲王的远近。 很好,如果现在大周边关装备的还是旧式火·炮,只怕打空了火·药也摸不到他的边,可他恰好却在“清宁炮”的射程范围内。 那什么时候才是开·炮的时机? 开战之前双方对峙,是例行的两军喊话叫阵。 大周这边仍是什么你等蛮夷也敢来犯之语,但因是薛宝钗和李一山一同引经据典写成的通俗易懂的新骂词,林棠不但看到西胡人被气得跳脚,还听到了身边沈明照憋不住的笑声。 她也笑了几声:“薛少史这份才华,不去考个状元可惜了。” 沈明照也略略走神,问:“如果能考,伯爷会不会去考?” 这话林棠不用思考就有答案:“怎么不去?可我才疏学浅,只怕考不上。” 沈明照也是第一次实打实的面对敌军,心中难免紧张,还想再和林棠多说几句。 但随即,西胡人的骂声让他脸也沉了,本来狂跳的心也慢了下来,只有怒火在不断的向上涌。 “墙上的人听着!我们大亲王今日亲自来征讨你们,这是周朝的荣幸!大亲王乃我国大将,身经百战,从无败绩,你等若是识相,就趁早开门投降,把那个女伯爵送到大亲王帐子里,若她把大亲王伺候得高兴,大亲王就能饶你等一命!她……” 西胡叫阵的声音戛然而止。 叫阵之人瞪着眼睛,双手胡乱在空抓着,衣服上出现了两个血窟窿。 西胡军中一片哗然。 两个人挤出来,要把叫阵人的尸首抬进去。 又是两声枪响,这两人也口吐血沫,倒地不起。 林棠和沈明照手中的燧发枪同时冒着青烟。 “主将受辱,若不还击,会更让他们气焰嚣张。你做得很好。”林棠擦拭了一下枪口,重新填上装着火药的铅弹。 沈明照不发一言。 林棠重新举枪瞄准,笑道:“别这样,他已经死了。死人不会再说话。倒是你,战场上不冷静,可能会丢了小命。” 沈明照答应:“是。” 他的声音被掩盖在了铺天盖地的呼喊声中。 将士们都在大喊。 “清宁伯!清宁伯!清宁伯!” 林棠放下枪,拿起望远镜,将西胡人难看的面色尽收眼底。 秦朱安亲自过来:“伯爷,趁现在……” 林棠轻轻点头,挪回火炮后面。 沈明照举起令旗。 城墙上余下十四个令旗同时被举起。 看准西胡大亲王的位置,林棠拉动了火绳。 冲天的爆·炸声在西胡大军中央炸响了。 神封十年十二月初二,清宁伯林棠率宁西军在三泉关以少敌多,大败西胡三十万大军,西胡主将大亲王身死,其部下死伤共十二万人,溃逃不知其数,有西胡副将带残部逃脱。 为保证清宁炮和燧发枪不落入西胡之手,清宁伯没有下令乘胜追击。 本次战役,宁西军无战死者,伤者共十三人,一人从城墙上跌落,十二人被清宁炮余热烫伤,都已得到妥善安置。 原清宁伯护卫沈明照立功,暂未晋封。余下有功者已各自晋职,上报朝廷,等待赏赐。 同日,西凉府也凭清宁炮与燧发枪之力,大败十万西胡军。 次日,镇北关大败八万西胡军。贺全义晋从三品指挥同知,秋狄晋正四品指挥佥事。 几处大胜,又没让一支枪落入西胡手中,秦朱安和林棠商议,往京中上折,趁西胡今次大挫,应在开春时大军远征,若能攻破西胡王庭,则西北边境至少能得十年的安宁。 第112章 封侯 今次西北各处大胜都十分漂亮,基本无人员兵器损伤,就算有少数几个伤亡的,大多也都是意外,非是西胡人所杀。 但赢得这么漂亮并不是没有任何代价。 林棠上一世听过一句话,叫“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不管这句话原本是什么意思,林棠觉得用它来形容战争花费之多是再恰当不过了。 清宁炮和燧发枪光被造出来就需要多少原材料和人工费,更别说还要有配套的火·药铅弹炮弹。现在又不比几百年后,可以大规模机械化生产,煤、铁等工业原料丰富,造六十尊清宁炮的难度何止是未来的十倍。 国库经得起这样花销一年两年,却经不起连年的消耗。 再有,清宁炮和燧发枪的工艺能瞒住一年,却很难说能瞒住十年。如今各国细作为了给本国送回消息可都不惜性命,大周忽然出现了射程极远威力极大的新火·炮新火·枪,可想而知近几年不知会有多少细作疯狂涌入大周,要想方设法不计代价把这两样新武器带回去了。 就如林棠所忧虑,一旦新式武器同样被敌国掌控,那么大周的优势就不再是优势。但敌国想要得到两样新武器只是时间的问题,就算他们的细作没得手,战场上总有一二意外情况。 既然敌国需要时间,那大周就让他们得到了新武器也没时间去造,有时间去造也没国力能造出来。 趁现在西胡皇帝年老,本是皇储有力竞争者的大亲王死了,王庭争权夺利斗争不休的时候,先把西胡打击到十年二十年甚至几十年都恢复不了元气,是对大周最有利的选择。 林棠和秦朱安联合请战的折子已经送往京中,待京里下了决定是开战还是休养生息,至少也是年后的事了。 在收到批复或圣旨之前,林棠秦朱安还有几件大事——统计战果消耗,训练屯兵,提防细作,以及最重要的,准备过年。 到了十二月底,离过年只有不到十日,金泉府内外本就因边关大胜而洋溢着喜气,再加上今年没了上层剥削,又是风调雨顺,粮食丰收牲畜肥壮,家家户户都准备过一个丰盛年,更是走在街上就能感受到百姓们年节里的喜悦。 从大将军府出来回府,林棠习惯性的把马缰马鞭递给沈明照,看他也无比自然的接了,忽然一怔,笑道:“以后这样的事都交给杨树罢。你和赵指挥常指挥都不是宁西军的人,升调不归这里管,要等京中的意思,但凭你身上的功劳,真到了宁西军里,你最少也是个千户,再立功,就要叫你一声‘沈将军’了。都要做将军的人了,学些威严,别再做这些了。” 沈明照握紧了马鞭,笑道:“伯爷说的事儿都还没发生,我现在仍只是伯爷身边的亲卫,若这就懈怠了伯爷的事,才是失了本分,又如何给杨树他们以身作则?” 林棠笑道:“这倒也罢了。但明年我回去,杨树他们服侍我一问三不知,我可要算在你头上。” 林棠现下住的临时督军府不算太大,从前是指挥府,不过从南到北五进,前面三进是议事之所,后面两进内眷居住,还有东西跨院,带一个极小极小,只有一间亭子一幢小楼的小花园,正好能住开林棠带来的女官仆从和沈明照等五十个禁卫。 国孝只禁宴饮,却不强命人穿孝,也没说不许过节。 没几日就是除夕,督军府内外早已挂上大红的灯笼绸缎做装饰,丫头婆子们用红纸剪了新窗花贴上,人人身上都是新衣,面上带着从内到外的笑意,见了林棠,都躬身行礼,说:“伯爷回来了。” 林棠回屋这一路也和人笑了一路,走到屋里,她洗了手忙揉揉脸,说:“我这脸都要笑僵了。” 薛宝钗听说林棠回来了,正掀帘子进来,听见这话,笑说:“这都是我们的孝心,要到大节下,伯爷可不许冷着脸。您本来就少见笑影儿,过年了还不喜庆喜庆?” 林棠坐下,让薛宝钗也坐,问:“你这会子来有什么事?今年倒是咱们头一次在外头过年,依我的话,每人赏钱再加一个月的,算慰劳这一年跟着我出门在外辛苦。” 薛宝钗忙起来谢恩应了话,复坐下,方从丫头手上接了信匣子递给林棠,笑道:“京里来信了,这些是伯爷的。送信的人我已经打发他们去歇着了,这会子已经歇了几刻钟,伯爷要见,可以立刻叫他们来。” 林棠接了信匣子,看里头装着父亲妹妹和谢家的干爹干娘兄弟姐妹多少来信,忙说:“叫他们来,我有话问。” 薛宝钗便要出去避开,林棠笑说:“你等等,听我说一句再走。” 她站起来,握住薛宝钗的手,笑道:“去年你们来我这里,要做什么都是约定好的,可你跟着我出来了这大半年,是又忙外面的差事,又管府里的家事,我知道你辛苦,蜡烛两头烧,你也别说什么都是分内应当的话。看了这一年,我知道你是难得的人,也叫你放心,等这件大事完了,我不会亏待你的。” 薛宝钗忙笑道:“都是您信我,我才能有这些长见识长本事的机会,若不是您愿意用我,只怕哥哥一出事,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家里和妈妈妹妹抱着哭了,哪儿能和现在一样,我一封信过去,家里就安了心呢。” 林棠笑道:“你也太过谦了。” 薛宝钗慢慢扶林棠坐下,笑道:“其实我还有句话想问您,倒不知合适不合适,也怕您觉得我懒惰懈怠。” 林棠道:“你说就是了,我什么时候平白无故责罚过你们?” 薛宝钗便道:“伯爷知道,我兄弟薛蝌早两年就定下了贾家邢太太的侄女儿邢姑娘。因今春贾家出事的时候,我们家没出尔反尔,说要退亲,上几个月我哥哥的事发了,邢姑娘也定不肯退,所以我妈妈和兄弟都认准了邢姑娘,想等明年国孝一过去,就给他两个办了大事,也省得再生变。家里来信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去,您看……” 林棠笑道:“这是大喜的事,我先恭喜了。岫烟妹子和薛蝌都是有情有义的好人,他们俩成了婚不会错的。可我实话告诉你,咱们哪日能回去连我心里都没谱,就更不能答应你什么了。” 薛宝钗心里早便有数,今次一问不过存着侥幸。 因此林棠这么说,她倒没多失望,笑道:“那我就不回这话了,只说让他们赶紧择定了日子办事要紧,不必管我。” 见林家派来送信的人已在门口等着,薛宝钗便又要出去。 林棠忙说:“我再问你一句,宝琴妹子的婚事是不是……” 薛宝钗微微惊讶,回身笑问:“伯爷怎么知道梅家悔婚了?” 林棠叹道:“梅家若不是早想悔婚,何必一去外地上任把全家都带去了,连半个人也不留。薛蝌送宝琴妹子来京,不就是想先完了宝琴妹子的大事,再办他的?如今你哥哥的事发流放了,你舅舅也贬了官,贾家也只剩一个忠义荣国公夫人的虚名儿,梅家如何不退?所以你家才不等把宝琴妹子发嫁,直接办薛蝌和岫烟妹子的事了,是不是?” 薛宝钗笑道:“伯爷说得一点儿不错。” 林棠道:“你先去罢,过一会儿我去你那里。” 问完林家谢家众人都安好,又拆了信看,林棠心中纳闷,怎么从四月开始,黛玉这丫头的信里对颜明哲一个字也不提了? 连颜明哲的母亲都给他舅舅写信,说起他心悦黛玉,以他的脾气,不是对黛玉的心有五成把握,绝不会这么草率行事。 黛玉和他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林棠想得坐不住,立刻要写回信,但一时又不知该怎么写,怎么问。 她再把这段时间黛玉寄来的信都找出来看,发现黛玉的生活重心很明显还是女医院。女医院现在的受欢迎程度、刘司药张典药的负责用心,还有所有学徒的进步都让林棠惊喜。 黛玉还准备趁着林棠立功让皇上高兴,再从宫里求一两位女医出来。刘司药和张典药到底只有两个人,又要给她们上课,又要看诊,有一位生病,另一位就忙不过来。 还有到明年三月,第一批学徒就上足了一整年学。她说,既然把女医院办成了,那就不能仅局限于京中。难道只有京里的女子求医不便?而若想把女医院开遍大江南北二十二省,只有二三十个女医是不够的。写这封信之前,她已经把请求扩张女医院,明春再招一批学徒的折子写好递了上去。 黛玉还是把大部分心思都用在正事上,等于黛玉就算对颜明哲有意,分给他的时间也很少,就等于黛玉其实还是没太把颜明哲放在心上! 林棠心满意足放下笔,把信都收起来,准备去找薛宝钗了。 过完这个年,黛玉就十五了,也到了谈恋爱的年纪嘛。而且都说青春期的孩子对隐私权的需求特别强烈,只要不闹出大事,她也不必把黛玉逼问得太紧。 临时督军府前后五进,第二进是林棠的书房,和平日与人议事的场所,第三进便是林棠住的院子。薛宝钗甄英莲和曹雪柏清秋分住在后面的东西厢房里,三间正房当做四人的议事办事之处。最后还有一进后罩房,住的是粗使的丫头婆子们。高金娇单独住在西路靠北的一所小院里。 知道林棠来要谈的是私事,薛宝钗便将林棠迎到她的卧房里,亲自捧了茶。 林棠笑道:“在家里千金万金的大小姐,跟了我倒只能住一间屋子,委屈你了。” 薛宝钗忙道:“伯爷怎么又说这没意思的话。您要问我什么?” 林棠便问:“梅家既想悔婚,你们两家是已经退了亲事,还是没商议好?你家对宝琴妹子还有什么打算?” 薛宝钗低头一笑,说:“伯爷说这些,是看中了宝琴?” 林棠笑道:“你知道,我这里其实不算好招人。去年你还替我问了李家妹妹们,她们也都没来。但凡有好亲事的女孩儿,倒少有愿意来的,便是她们自己愿意,家里也不愿意。世人都认为婚姻才是女子一生里最要紧的大事,我不想和我的人以后因这件事有任何不快,以至于翻脸。所以我虽看岫烟妹子好,却从来没考虑过招揽她。而宝琴妹子一则是你的堂妹,亲见了你在我这里如何,二则她又走过多少名山大川,比一直养在深闺的女孩子多了多少见识,三则梅家无信,有眼无珠,竟想退婚,真是帮了我的大忙,我便想托你问她一句,是不是愿意来我这里。” 薛宝钗抚掌笑道:“若琴儿知道伯爷这么看重她,说不定接了信,会巴不得立时就飞了来呢!” 她笑了几声,说:“请伯爷放心,不必我问,琴儿来信,已经求我问伯爷这里还缺不缺人了。我妈妈和薛蝌也都觉得与其去就梅家,让琴儿受委屈,不如让她学我,好歹活得高兴。伯爷既有此意,我就写信叫他们安心,只等伯爷明年回去。” 林棠满意笑道:“你今儿就写,年后就送去,可不许耽误了。” 两人又议论些李纹李绮姐妹的婚事还没着落,王子腾被贬,除非贾宝玉自己争气,也能十几岁二十出头就中举,他的婚事是彻底别再想上择,让王太太方寸大乱,原来一心想攀附贾门的傅秋芳家里也早就躲远了等话,林棠方回前头,两人各自给家里回信不提。 至晚睡前,写完所有回信,林棠将要安寝前,未免又想到王子腾这一遭贬,让贾家史家薛家三家都再遭打击,可他未必就不能再升回来了。 广东韶山这个位置…… 朱琴吹了帐子外的灯,林棠迷迷糊糊闭上眼睛,心想这一趟出差可比她本来想的要长太多了。 转眼已是除夕,林棠今日不在自己督军府里,也不在大将军府,而是和秦朱安一起出来,在军营里和将士们过年。等庆贺过了,再回自家与薛宝钗甄英莲等一处守岁。 现下还在白日里,连薛宝钗也不在家,她带着高金娇去看罪犯眷属了,家里是甄英莲带曹雪、柏清秋内外操持。 怕城内有西胡奸细作乱,越是接近年节,金泉府四周的守备就越紧。 只是除夕到底不必别日,秦朱安特命除了站岗的将士外,今日每五人许吃一坛子酒,只许小饮,不许痛醉,也可以比往日放开些,不那么拘束。 从除夕到正月十五,是大周各地一同的年假。虽然在林棠的位置上,饶是在假期里也不会停了差事,但薛宝钗等和夏浓和绿歌定不许林棠今日再做男子打扮,逼着给她换了一身鸦青金线绣鸾凤的白狐腋对襟褂子,外面还罩深青的鹤氅,下面露着暗红的银鼠裙,又硬是给她梳了一个双刀髻,林棠对她们三求四告,才获准只戴一支五尾挂珠点翠金凤,再装饰几朵用细小宝石米珠点缀的堆纱花,又戴上耳坠手镯,挂上玉佩,才算是给她打扮完了。 做这一身打扮,自然不能再骑马。 林棠难得坐车到了大将军府,让已准备好了等在门口的秦朱安颇为惊异,忙勒马过去,敲车壁道:“棠丫头,你今儿若是不舒服就别勉强,我自己去罢。” 车帘掀动,露出林棠的模样,让秦朱安发怔了好一会儿。 “舅舅知道我为什么不骑马了,咱们就走罢。”林棠笑道。 “我的天爷!”秦朱安忙亲自给林棠放下帘子,说,“虽说知道棠丫头你生得好,可处得久了,我险些儿都忘了你是个女孩儿了。还不知营里那些小子们见了你会怎么样呢。” “他们敢怎么?我就每天这么穿,他们还不是得叫我一声‘伯爷’?”林棠笑道。 她做男子打扮只是为了省事,也免于麻烦,不代表她从此摒弃了自己的女子身份,也不代表她不敢这样出现在人前。 到了营中,那些将士们果然一个个看着林棠都呆了。 桂清好容易回了神,忙踹自己手下的人,让他们都注意着些,又忙来至林棠身前,低头道:“伯爷,末将家中小女桂英和您差不多年岁,您……趁着今日过年,末将想把她叫来,也好让她和伯爷多学学,所以来请伯爷的示下。” 林棠笑道:“那就把英姐姐请来罢。说来去年我还想喝她的喜酒,可惜没能成,也不知明年办喜事我还在不在这里了。” 一时桂英来了,在林棠身边一会儿,抽空溜去找他爹,怒问:“爹怎么不告诉我伯爷今儿不一样,让我好好打扮打扮?” 桂清忙说:“我告诉你了,让你好生过来,你不听。好了,咱们英儿已经很好看了,你又不是要嫁给伯爷,打扮得天仙似的做什么?” 桂英连连跺脚,哼了几声,又赶紧回到了林棠处。 爹爹真是不懂,伯爷那么好看,她却没精心装扮了来,怎么好意思在伯爷身边儿呆呀! 不一时,几位将领都把女儿从家里叫来了,陪在林棠身边说话。 只可怜秦朱安,好容易想起来今日有空,或许可以试探问林棠几句她妹子和颜明哲的事儿,可林棠身边已经围了一群女孩儿,让他也无从开口了。 这臭小子,真是不让人省心!人家中个举人就欢欢喜喜和媳妇成亲了,他可倒好,都考上探花了,又生得那么个模样儿,怎么就连个小姑娘也哄不来? 秦朱安心内发愁。 林棠来军营是为了加强军队凝聚力的,不是专来和小姑娘们玩儿。她每隔两三刻钟,便出去到营里转一转,问问将士们的心情想法,有无烦难,并不多问公事,只拉一拉家常闲话。 一时镇北关从三品指挥同知贺全义,和正四品指挥佥事秋狄入了城,先见秦朱安汇报了公事。 秦朱安接了公文条陈,笑道:“怎么吴总兵派你们这个日子过来?来了就好好过个年再走罢。” 贺全义笑道:“本来吴总兵让我们过了年再来,是我们想给伯爷拜年,所以提前来了。倒不知伯爷人在何处,方便不方便,我们去给伯爷磕个头。” “那不是伯爷?”秦朱安抬手,笑着示意贺全义秋狄看门口。 “伯、伯爷……?”贺全义磕磕巴巴说出这两个字,连行礼都忘了。 等到天黑时,军营里各处都飘起了烤肉炖菜的香气。 腊月西胡进犯,宁西军缴获了许多战马牛羊等牲畜。大胜又省下了预备好的抚恤金,秦朱安拿出了一小部分,从百姓家中又买了一些猪羊鸡鸭,再加上军屯上养的牲畜今年不但够吃,还够拿出来些,宁西军真真正正是过了个富足的年。 林棠和姑娘们围坐在火盆边上,亲手烤一头才三个月的小羊。 这些武将家里的姑娘们都是烤肉的高手,谁也不许林棠沾手,就把细嫩滴油的羊肉整齐的片下来,给林棠放在一个小碟子里,还给她沾上盐和花椒粉。 林棠也乐得只管吃,便自己吃一口,喂旁边的姑娘一口。 不一会儿,这些姑娘们就更抢着要坐在林棠身边,你说“这是我切给伯爷的,你也好意思吃?”她说“那还是我调的火呢”,叽叽喳喳,乐个不了。 营里的各将军们分别来给林棠秦朱安敬酒,林棠都推她酒量不好,只略沾沾唇,便算吃了一杯。 她今天的打扮很有说服力,经过十来个人敬酒,她杯子里的酒还是满的,将军们却没有一个不满意的。 姑娘们把沈明照挤得没地方站,他便只管在一旁坐着,时不时看伯爷那边一眼有事无事。 见众位将军没人敢让伯爷多吃一口酒,他稍感放心,才低头吃了几口菜,再一抬头,便见贺全义秋狄两个进了屋,给伯爷敬酒竟然盯着伯爷的脸不放! 这太无礼了! 沈明照放下筷子,想说几句什么,但见伯爷笑容满面,似乎并不介意被这么注视,他又觉得他没有立场说什么。 伯爷每日出门在外要见多少人?就算伯爷不这么打扮,看伯爷看呆了的人也不止一两个。 他只是伯爷的属下,不是伯爷的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去管谁能看伯爷,谁不能看?有什么资格……觉得恼怒? 沈明照发现他完全没有立场对贺全义秋狄说什么。 他们只是来给伯爷敬酒…… 伯爷的身份只会越来越高,仰慕伯爷的人也只会越来越多,他…… 跳动的火光映在林棠细腻洁白的侧脸上,让贺全义不由开始想象,她站在城墙上,一炮打中西胡大亲王的时候,那一瞬间,照在她身上的火光是不是也如现在一样迷人? 他仰头喝干杯中的酒,将酒杯朝下扣,证明自己一滴没剩。 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狼一般的直觉,让他察觉到在这间屋子里有谁对他有敌意。 贺全义扭头,正对上清宁伯贴身侍卫之首怒瞪他的眼神。 他恶狠狠的回看过去,那侍卫分毫没有退缩。 既然想求的是天上的仙女儿,那就得做好会有无数人和他争夺的准备。 贺全义对沈明照一笑,又对林棠抱拳行礼,和秋狄重新踏入冬夜的寒风中。 “你听说过伯爷选婿的要求吗?”贺全义问秋狄。 秋狄看他一眼,也笑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将到晚上八点,天色已是一片黑沉。今日无月,星星也被极厚的云遮挡,若不点火把,天地间几乎没有半点亮光。 见到了时辰,林棠便辞别秦朱安,先吩咐了人,将各家的姑娘们都好生送回家里去,方才在秦朱安等人的相送下上了车,摇摇晃晃往督军府回去。 金泉府本便有宵禁,就算在除夕的夜晚也没有放松一二。天空中虽无光,但四周护卫都点着火把,还有城中百姓们放鞭炮的热闹声音,也让林棠倍感安心。 行过城内百姓居住的地方,身边就静了。 林棠闭上眼睛。 车轮声、马蹄声、寒风呼啸声还有风吹动火把的声音在她耳边环绕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却多了细碎急促的脚步声,抽刀声,箭矢破空声,打斗声,开枪声,大批的军队正骑马狂奔而来。 按下了一个按钮。 “哒哒哒哒”,这辆车的门窗都被精钢做的机关封锁了起来。 几枝箭结结实实的打在了车门上,却没能再前进一分。 打斗声停止了。 林棠再次按下开关,车窗重新开启。 她掀开帘子,沈明照带着满身满脸的鲜·血近前,抱拳道:“伯爷,已经处理了所有刺客。” “有没有留下活口?”林棠问。 沈明照低头:“属下无能。” 林棠摇头:“他们有备而来,筹谋已久,自然也准备好了失败,你不必过于自责。” 她问:“咱们的伤亡如何?” 沈明照退后,常子山骑马上前:“伯爷,共杀死刺客八十五个,刺客自尽三个,无人逃脱,我方无人战死,重伤八人,轻伤二十五人。” 林棠道:“速将伤者转移到军医处,好生诊治!检查所有刺客身上有无可疑之处,包括口中,肛中,都要检查,有疑点来回我。常子山,我就将这里交给你了。” 常子山抱拳:“请伯爷放心。” 就着熊熊的火把,林棠打量了一眼车外。 刺客们的尸首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连脑·浆眼珠子都洒了一地,死状可怖,空气中尽是血·腥味。 她面无表情的放下帘子:“走,去找秦大将军。” 见过死在炮·火下的敌人,焦黑的战场,焦黑的尸首,缺了半个身子拖着肠子仍在爬来爬去求救的胡人,被炸得稀烂,只剩下几根完整手指和半张脸的西胡大亲王,林棠知道她杀孽深重。 从那日起,她就下定了决心,绝对不会让燧发枪的枪口和清宁炮的炮口对准大周百姓。 她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西胡的细作是分两路行动的,一部分来刺杀林棠,另一部分去投宁西军库房里的清宁炮和燧发枪。 刺杀林棠的细作失败了,偷东西的细作也没有得手。而且实则来做奇兵帮忙的贺全义还抓到了两个活口,没让他们自杀成功。 秦朱安要亲自审问这两个细作。 审问细作可以尽管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林棠没有再试图用电椅辅助,见诸事已妥,便直接和沈明照等回了督军府。 下车后,林棠问了沈明照一句:“你受伤了没有?” 沈明照忙道:“这都是西胡人的血,没有属下的。” 林棠点头:“你们也去收拾收拾,准备过年罢,今儿到底是除夕呢。” 伯爷遇刺回来的消息传遍了督军府上下,甄英莲急得掉眼泪:“伯爷怎么一句也不告诉我们?都说我和您生得有三五像,便是让我替您去也好啊?这刀剑无眼,若是真把您伤着了可怎么好?” 薛宝钗也叹道:“怪不得今儿我们请伯爷换一身打扮,伯爷答应得那么痛快。” 面对这些真心关心她的女孩子,林棠只得一个一个安抚。 她先对甄英莲笑说:“你确实生得和我有两分像,可咱们一看就是两个人,不信来照镜子?” 硬扯着甄英莲照了一回镜子,林棠笑道:“你看,我还比你高两三寸呢,让你扮成我,还得给你穿高底儿鞋,可穿高鞋也能被看出来,这又不像了。” 她一手拉着甄英莲,一手拉着薛宝钗,笑叹:“这事我不但瞒着你们,军中也没多少人知道,不过秦大将军、沈明照、常指挥、赵指挥、贺全义这几个人罢了。胡人的细作向来无孔不入,说句不怕你们伤心的话,若非你们都是我京中带来的人,世代籍贯清晰可查,来历明确,现在我也信不过你们,一句也不会和你们说的。” 薛宝钗一惊,忙问:“难道宁西军中也有……” 林棠在她耳边低声:“不是‘也有’,是一直都有。” “好了,大事已经完了,大过年的,别都苦着脸,都给我笑!”林棠笑道,“谁还不高兴,我就不给谁压岁钱!” 清理西胡细作和金泉府宁西军中被收买的人一事,直到出了正月,二月也过了几日,才算告一段落。 二月初,天使带来圣旨,正式任命清宁伯林棠为征西督军,与宁西大将军平级,为从一品。又命宁西大将军秦朱安和征西督军林棠一同征讨西胡,京中六部和西域、青海、甘肃、陕西、四川五省会全力配合,宁西军此去只许胜,不许败! 天使一同带来的还有新的三万支燧发枪和充足的弹·药,一应远征所需马匹、粮草等物也由五省尽力供给。林棠在大将军府算了几日,除平常所费外,大周至少会额外花费八百万两之巨用以支撑此次西征,若是失败,只怕五年之内,大周再无力量主动出击西胡了。 这确实是一次只能成功的战·争。 林棠和秦朱安一起,立下了如果失败,就提头来见的军令状。 身为督军,林棠不需要去前线参战,但西征数千里也不是她在西北三省跑一圈能比的,她要保证她的体力不拖后腿。 在三月出发之前,秦朱安训练三十万屯军,林棠每天和沈明照训练她自己。 西胡自大亲王死后,诸位王爷为了皇位混战不休。宁西军兵分三路,一路从镇北关方向出发,先取西胡三亲王的封地,一路从昆仑方向沿西胡边境南线进发,清除二王叔和七王叔的部队,主力则从安西关出发,直捣西胡王庭。 宁西军兵强马壮,士气极旺,又有苏长安的葬礼还没过半年,凝聚力达到了空前绝后的程度。有燧发枪不惧天气变化都能发挥作用,宁西军一路破敌大胜,用清宁炮攻破了西胡王城,让西胡不得不割地求饶。 至五月,大周的国土向西到了贝海湖,向东到了云顶山[注1],都归为西域省之内。而贝海湖和云顶山恰是目前大周势力能到达的极点,再往北往西,就算纳入国土,也无法控制,还会白白送回给西胡。 在西北移民建城有条不紊进行的时候,林棠辞别了秦朱安等人,终于在赵珂常子山的一路护卫下,带着她带出来的所有女官仆从重新踏上了京城的土地。 抵京当日,林棠直接被接到大明宫,加封清宁侯,另加兵部尚书,即日上任。 此时,离她去年二月末离开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零四个月。 林黛玉这一年多长高了三寸有余,比林棠只矮不到两寸了。 看着已经到了及笄,真正是大姑娘的妹妹,林棠心内百感交集,不由怔怔落下了眼泪。 林黛玉也情不自禁,哭得满面是泪,却笑林棠:“才封了侯回来就哭,真该叫含元殿的大人们看看你这样儿!” 林棠又哭又笑:“我哭我的,他们谁敢笑话我不成!还是说我哭了就不配当侯爷了?我偏要哭!” 林如海在旁也老泪纵横,只是女儿们都已长大,他早便不能将他们抱在怀里安慰了。 “罢了罢了,再哭下去,哭到天黑,再把眼睛哭坏了可怎么办?”林如海自觉他是做父亲的,不能纵着女儿们任性——甚至和女儿们一起任性,便先收泪,起身笑道,“玉儿,还不快带你姐姐看看这新修的侯府?你不是早说准备了好东西,就等着她回来了?” 第113章 惊喜 林棠虽很想立刻就去看林黛玉给她准备的“惊喜”,可她这一路回来风尘仆仆,直接被接到大明宫里封爵授官,又回到清宁侯府和林黛玉抱着哭了半日,还未更衣梳洗。抱着哭的时候不觉得,现被劝好了些,林棠立刻就感觉满身满脸都是土,急待洗澡换衣裳。 不但林棠要洗澡,林黛玉在林棠怀里蹭了半日,也沾了尘土,得重新梳头洗脸。夏天穿的衣裳轻薄,林黛玉再一看她的衣裳都哭皱了,索性也去洗澡。 好容易把女儿们劝好了,她们都回屋里梳洗,独留林如海一个在清安堂,他不由哑然失笑。 林如海升任户部尚书已有近一年,差不多已将所有国库欠银收回完毕,只差忠顺亲王府和南安郡王府等少数几家。 忠顺亲王是皇上唯一存世的亲兄弟,南安郡王府是已逝太后的娘家,也是皇上的嫡亲舅舅家,这两家都非一般人家能去硬碰招惹的。其实这两家外,余下欠过户部银子的人家也都是非富即贵,和诸皇亲王公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在其位谋其政,既皇上把收回欠银之事交给户部,林如海身为户部尚书,就算拼着得罪人也得把差事办好,不然不是不忠,便是无能。 这一年,林如海带户部上下对各家软硬兼施,还时不时扯皇上和承恩公府甚至女儿林棠的虎皮做大旗,又拿安甄贾史王几家做例子,因林家也是开国功臣之家,他还能拿自家祖上和各家勋贵叙一叙昔日的隆恩和各家的忠勇,说什么西北开战在即,此时把欠银还上,缓解皇上的燃眉之急,难道皇上会不念旧恩? 经过这几招,再犟的人家都知还欠银之事已不可挡,趁宁西军开拔之前,乖乖把银子还上了。 只有忠顺亲王和南安郡王两家软硬不吃,甚至从三月起,连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林如海了,直接让他和户部的人吃闭门羹。 林如海被明晃晃的下了几次面子,便时常在户部掩饰不住心绪,流露出伤感哀叹。但其实他心中并无分毫恼意。 两相博弈的是皇上和忠顺亲王南安郡王府,而他不过是皇上伸向忠顺王府和南安郡王府的刀,忠顺亲王和南安郡王府打的不是他的脸,是皇上的。 如今还站在忠顺王府和南安郡王府身侧的,不是素来便与他们两家亲厚,早已脱不开干系的,便是想要投机站队,搏一个从龙之功,滔天富贵的。 林如海大概能猜到这两家是怎么想的。 西北平定,东北一向安稳,西南边疆也无大患,忠顺亲王若不趁这几年皇上还没将东南沿海也全部掌控试一试,他这辈子大概也就只能做个富贵闲散王爷了。 而南安郡王府见了西宁郡王府的败落,必有唇亡齿寒之感。且南安郡王府几代人在安海军中犯下的罪甚至可能比高廉和安修石还要重,前岁太后病重,去年太后离世,南安郡王府也未必没有疑心。 既然已是罪无可恕,早晚要被清算,为什么不赌一把扶持忠顺亲王上位,让自家还能得几十年的富贵? 但林如海一直没有想通的是,忠顺亲王和南安郡王府有什么底牌,认为他们在现在的局势下还有胜算? 想谋反离不开兵权,可南安侯所率的安海军都布置在广东、福建、浙江等沿海之地,离京城数千里远,京城之内,禁卫和九门提督所率京营都牢牢掌控在皇上手中,棠丫头就任兵部尚书,兵部下辖的五城兵马司也能保证对皇上忠诚,难道是直隶提督,还是…… 皇上必然比他更清楚忠顺亲王和南安郡王府身旁还有什么人,说不定就藏在乖乖归还户部欠银的人家里。但这就不是林如海能知道的了。 思索一回朝局,等女儿们洗完澡换了衣裳出来,正该饭时。 林如海笑道:“你远道回来,本该家里给你接风洗尘。可这是在你侯府里,我就只等着吃,就不多事了。” 林棠忙笑道:“爹好容易来一次,我还让爹操心,那成什么?而且我知道玉儿肯定早就准备好了。” 林黛玉笑说:“确实准备好了,都是姐姐爱吃的菜。咱们快吃饭。吃完饭家里的人还要拜见姐姐,你走这一年,凤姐姐她们不知多想你呢,我还要带你在府里转转,咱们下午还要去谢家。姐姐明儿不就要到兵部上任了?若得空,少不得还要面见皇后娘娘呢。” 说起她的新官职,林棠不免发愁:“我虽做过工部侍郎,但那不过挂名,除了造枪炮之外,别的事我一概不管,比不得正经侍郎。军中我也管过,可那是什么情况你们也知道。如今立时让我去做一部尚书,我心里真是没底。幸好是兵部尚书,若是其余五部,我只怕要睡不着了。” 林如海笑道:“皇上也知你未曾科举,对别部事体都不熟悉,才令你为兵部尚书。兵部职权不过分管各地驻军,拨调粮草兵器,考核士官,调动军队,不都是你这一年多做熟的?而且我看皇上是特意把这个缺给你留着。” 离京一年多,就算和家里不断有书信往来,林棠对京中的局势也成了雾里观花,不甚明晰。 今既林如海说起了这话,她先不忙着吃饭,请林如海细细讲来。 林如海道:“兵部执掌大周各地所有军队的升迁调任考核粮草,也包括宁西军、安海军,皇上让你来做兵部尚书,我看一是因你的身份,又是亲手捉拿了高廉和安修石,绝不可能倒向忠顺亲王一边,二是因你在西北有功,皇上看你这一年表现,确实当得起这一职,三则因我催还户部欠银只差这几家,你我父女,同任六部尚书,正是更加给他们压力。” 他看着林棠说:“棠丫头,你知道你这个尚书该怎么做了罢?” 林棠领会林如海的意思,叹道:“皇上想逼忠顺亲王反,可只在京中打起来还罢了,若安海军自立为王,要与大周裂土而治,受苦受难的不还是只有普通百姓?幸好……” “幸好什么?”林如海问。 “幸好清宁炮和燧发枪的工艺还没流入别处,不然……”林棠闭眼叹道。 林如海和林黛玉都猜到了林棠心中压力的来源是什么,他们没办法更改事实,也不可能劝皇上销毁新式火·器,一家人之间也不用说空话、套话安慰她,便只默契的不再提这件事。 午饭毕,林如海先回林家,王熙凤葛女史等都来拜见林棠,恭贺林棠晋封侯爵,就任兵部尚书。 在林棠回京之前,工部便奉旨将清宁侯府修缮扩建过,并没动主体建筑,只多了些别的,因此清安堂还是林棠走之前的布置。 林棠不在家,林黛玉有事召集这府里人时只在前厅,王熙凤等也并不敢在此办事,若有要紧客来,只在三间耳房内招待,清安堂正房五间就一直空着。 隔了一年多,清安堂再度热闹起来,林棠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第二次有了“终于回家了”的感觉。 将大事回过,王熙凤便问:“怎么不见沈典军?” 林棠笑道:“还没和你们说,沈明照今年立了几次大功,已经升了宁西军从三品指挥同知,留在西北了,以后咱们府上的护卫都交给杨千总了,你们有事别找错了人。” 千总乃正五品之职,杨树离京之前还是从六品,回来连升三级,虽不比沈明照升得快,也算难得了。清宁侯府的护卫也从一百员禁卫增加到了两百员。 王熙凤等又惊又喜,忙都起身恭贺杨树。 柳湘莲心下难免羡慕,想求林棠讲一讲战场上的事,又怕林棠事多,让他给耽误了。 再闲聊几句,清宁侯府门上便有许多家派人送来贺礼,有一半是本便与清宁侯府亲近的人家,另一半却是兵部侍郎堂官们和五城兵马司各指挥家里来人。 林棠仍将这些人情往来的事都交给王熙凤,让她和葛女史、常女史去接待来人,将礼物入库归档,不许收太重的礼,还笑说:“我这一年不在家,你们上下操持辛苦了。跟着我去的人都得了三个月的赏银,你们留在家里的,也一人有三个月的。总不能我升了官儿不让你们沾沾喜气。” 王熙凤忙笑道:“伯爷要赏,我们自然高兴。可话得先说清楚。伯爷不在家的时候,咱们府上光交际的事就少了许多,我们其实还轻省不少呢,倒是您这一回来,才第一天,就来了多少事?所以伯爷不是为去年不在家赏我们,倒该是因为回来了才要赏!” 林棠笑道:“你们看她这张嘴!这意思是我还得再出一趟远差,让你们轻省着才好?” 王熙凤忙笑道:“伯爷这可冤枉我了,我分明说的是伯爷一回来,咱们就能得着赏,是大好的事,我们情愿忙些,心里也喜欢。伯爷若一直不在家,谁给咱们安排活儿放赏啊!” 众人哄笑一回,簇拥着林棠和林黛玉出了门,便各归其职。薛宝钗甄英莲等才回来的都有一日的假,现在也可以回家去了。 林棠说:“我本想给你们多放几日,可皇上让我明日就去上任,你们少不得也要跟着我一起忙了。等休沐再歇罢。” 薛宝钗笑道:“一日就够了,这一忙惯了还闲不下来呢,路上这些日子没事儿做,也够歇了。我明日把琴儿领来给伯爷面试?” 林棠道:“你不嫌累就领来。替我问一句,薛蝌和岫烟什么时候办大礼?我也去坐坐。” 薛宝钗惊喜笑道:“若伯爷肯来,那真是叫我家里蓬荜生辉了。” 林棠笑道:“你家把这话告诉邢太太去,省得她和她哥哥嫂子捣乱。” 邢太太是吝啬左性的人,其兄嫂是酒糟透了不知礼的人,偏生出邢岫烟这么一个清雅稳重的女儿,被薛姨妈看上,说给薛蝌为妻。 两家定亲时,王子腾还是一部尚书,位高权重,薛蟠的事也还没发,薛家大富,邢太太和其兄嫂邢忠夫妇自然愿意。 可王子腾被贬,薛蟠流放,薛家倒了一大半,只剩个薛宝钗做女官,到底不合妇德,薛蝌也是独力难支,邢太太和邢忠夫妇难免有不满之心,意欲退亲。 邢岫烟是有才有德,知恩图报的人,贾家遭难时,薛家没翻脸不认人,此时她自然不肯对薛家落井下石。 但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婚事乃父母之命,由不得自己做主。邢太太原来能做她的主,是因邢忠夫妇想攀附贾家的势,现邢太太丈夫贾赦被流放,诰命也没了,只能依附贾母生活,她所有私房也一概皆无,只有贾母分的一千两银子傍身,邢忠夫妇如何还服她?更埋怨邢太太乱做了主,没能给邢岫烟择一门富贵体面的夫婿。 本邢太太和邢忠夫妇都想让邢岫烟退亲,邢岫烟独力难与父母和姑姑犟,只能暗中求助于三春,转而求到林黛玉。 林黛玉素来也与邢岫烟相好,便将此事告知了贾母。 而邢太太被邢忠夫妇埋怨,两方生了嫌隙,再经贾母一训斥,又细细的把道理掰碎了讲给她,她不敢逆了贾母的意,索性与她兄嫂翻脸,定不许退。邢忠夫妇到底对林家有个惧怕,邢岫烟如此才得以保全这门婚事。 此事又辗转被薛家知道,薛姨妈和薛蝌薛宝琴都大为感念。 国孝一年,有爵有官之家不得宴饮。薛家自薛蟠的户部挂职被免了,已是平民百姓,但家里才出了大事,不好立刻就办喜事,太招人的眼,邢岫烟又还住在贾府,更不好国孝里出嫁。 既不能快些将邢岫烟接到薛家来过安生日子,薛姨妈和薛蝌商议了,这一年常借四时节日给贾母邢太太加倍送礼过去,以借此让邢忠夫妇知道,薛家底子仍在,委屈不了邢岫烟。 薛蟠虽被流放,并非杀头大罪,薛姨妈早已先将一半家财分给了薛宝钗,留给薛蟠的这一半打点了各处,也还剩下不少,都暂交给薛蝌相帮掌着。薛蝌自家也有不少生意产业。薛家虽不是“百万之富”,倒还有几十万,交给薛蝌好生整顿几年,薛宝钗还背靠林棠,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但林棠亲去参加薛蝌和邢岫烟婚礼的意义终归还是不一样。 薛宝钗连连相谢,林棠笑道:“等那日我给凤姐姐和柳湘莲也放假,让他们也去凑个热闹。我事多,最多坐两刻钟就得走,你们可别准备得太过了,就当平常就好。若太过,我可再也不敢去了,你也知道轻重。” 薛宝钗郑重应下林棠的话,见再无吩咐,便准备出府回家。 林黛玉亲自带林棠去她准备的地方,一路又说起一些在信里没必要写,但还是要提一句的琐事:“珍大嫂子是正月里生下的孩子,是个小子,老太太给起的名儿,叫贾芳。珍大嫂子现在是有子万事足,别无所求,我上回去看老太太,见珍大嫂子的气色越发的好了。” 林棠笑问:“凤姐姐没把这话告诉贾蓉去?” 林黛玉笑道:“姐姐真促狭!凤姐姐还没去呢。她知道她前头的事我已尽知了,还和我不好意思。后来她见我没怪她,就和我说现在孩子还小,去告诉了也没意思,最好等芳哥儿长到两三岁上,养住了再去说,那才有意思。她现在就等着呢。” 林棠觉得有意思,又觉担忧:“贾蓉可不是什么好人,万一他在牢里听见尤嫂子的孩子吃金咽玉,他自己枕草吃糠受苦,再记恨上尤嫂子和孩子,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万一尤嫂子不防,叫贾蓉得了手,他纵万死难还,倒可惜了尤嫂子和孩子。” 林黛玉忙道:“姐姐说的是,我把这话告诉凤姐姐,让她再想想罢。” 林棠道:“其实也是我多想了。就算不告诉贾蓉,他从牢里出来自然也会见着贾芳,凤姐姐说不说这一句也不碍着什么。他和老太太早不是一家人了,老太太收留谁全看心里愿意。大不了等他出来,让老太太分给他几两银子,让他自过活去。他见不着贾芳,就想害人也没人使唤,也下不了手。” 林黛玉道:“道理是这样没错,但这话说出来不好听。毕竟兄弟相残……” 林棠笑道:“你不用为难,这话你不好说,我去说。贾蓉是连自己姨娘都想摸上手的王八犊子,和贾珍是父子两个一样下作不堪。我只后悔我出去得早,不然怎么也得让他判个流放,就无后顾之忧了。” 林黛玉停了一会儿,笑道:“姐姐出去了一遭儿,手段果决不少。” 林棠一叹:“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能有半点儿软弱犹豫。再是心软的人,让她去尸山血海里滚一圈儿,也会变的。” 林黛玉忙搂住林棠的肩膀,笑道:“我管姐姐对谁怎么样呢,左右姐姐办的都是对的。我还有几件事儿,你听不听?” 林棠点头,林黛玉便说了尤二姐身体养好后,尤三姐本想帮尤二姐再找个人家,可尤二姐不想嫁人了,只每日做些针线拿出去卖,贴补家用。正好儿尤三姐年前怀了身孕,尤二姐便照顾她,尤氏是早已懒怠管她继妹们的事,也不帮忙张罗。因此贾琏坐牢一年多了,尤二姐现还住在柳家。 又有贾元春去年五月又怀了身孕,于今年春天生下她和冯紫英的第二个孩子,其长子按冯家的排序叫冯伯贤,次子便取名叫冯伯良。 贾元春膝下已有两子,又为人极孝顺公婆,操持家事极妥当,和冯紫英夫妻感情也极好,纵娘家倒了,冯家上下也无人看轻于她。 她自身立住了,便想帮扶娘家。 贾宝玉今年已经十六岁,眼看一二年内在学业上不会有大进益,贾元春便和贾政夫妇相商,等国孝过去,先给他定了亲,早些完了大事方好。不然现在贾宝玉年轻,还能找到差不多的女孩儿,再拖两年等他过了二十,若还无功名,男子年岁大了也不好找亲事的。 贾政丢了官,在家一年,早把心气儿给磨没了,既听女儿说得有理,便点头同意。 连贾母也是这意思,趁她还活着,还有几分情面,早早把家里小辈们的亲事都定下,她就闭眼也心安了。 只有王太太一个,因膝下只有贾宝玉这一个独苗儿,一直盼着他有出息。现如今贾政贾元春只差明说贾宝玉不会有大出息了,她不怪自家女儿说话直,只气贾政:“老爷管死了珠儿,又不管宝玉,如今见宝玉没出息了,就更不管了!现在老爷就对宝玉三日不见,五日不理的,等他成了亲分到别院过活,老爷还能想起来管他的功课么!” 因王太太背着他包揽诉讼高利盘剥,让他丢了官,贾政本便心内存着气。但两人是几十年的夫妻,总有恩情。事已如此,他便不拿此事出来说,也不许赵姨娘等人说,只想他过十几年清净日子,或许能把贾宝玉贾环贾兰三人中择一二培养成材,也勉强能到地下去见祖宗了。 今见王太太如此,贾政十分气恼,说:“分明是太太不知检点,犯下这许多过错,连累了宝玉,怎说是我不管!我管宝玉时,太太便没拦过?” 王太太冷哼:“我虽有罪,也不比大老爷和琏儿,还有东府里珍哥儿蓉哥儿几个造孽丢脸。老爷为官几十年,从六品主事到了五品员外郎,这官儿和没当过也差不多!老爷还以为是我连累了?若不是大老爷他们太过放肆,老爷在朝上也说不上话,我这点儿事能算什么?皇上最是惜才的人,老爷本无罪,若您能有大外甥女儿一半儿得用,皇上也不会舍得让您回家安养了。” 夫妻三十多年,在贾政心中,王太太虽不是温柔小意多情的女子,也能当得起“贤妻”二子,从来不与他大声争执。现见了她这样,贾政是读书人,说不出粗鄙的话,只是跌足叹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往日竟是我错看了太太!” 王太太冷笑:“老爷确实家门不幸,错看的人也多了,不止我一个!您大约不知道罢,那年宝玉脸上的烫伤并不是他自己不小心,是环儿那黑心下流种子故意推倒蜡灯烫的,您的那爱妾赵姨娘,勾结了宝玉干娘马道婆,做起法事,若不是有贵人相助,宝玉和凤丫头哪里还有命在?宝玉的玉平白丢了,也不知是哪个没良心的干的!” 听得此话,贾政如同晴天在脑袋上劈了一个大雷,慌忙问:“你说这些可有证据?” 王夫人嗤笑道:“若无实证,我怎么敢在老爷面前污蔑您的爱妾呢?您这一年肯纵着她,让她嘴上没个把门儿的,都说是我带累了老爷,带累了一家子,还说要先害死了我,再害死宝玉,这个家就是她和环儿的了。那马道婆一年来咱们家几次,次次都躲着我走,我求了凤丫头,把她绑起来一审,她可是什么都吐完了。环儿故意烫宝玉的事也是凤丫头亲见的,我何必扯这个谎。老爷不信,只管亲自去问。” 她站起来往外叫人,命去清宁伯府请王少史来,又和贾政说:“这些年我处处遮掩,替老爷瞒着,大家存着体面,老爷倒并不领情。这都是我命不好,好好儿的珠儿,被老爷催逼病死了,只剩一个宝玉,我不敢管,老爷除了打骂也并不管,倒肯想着环儿。宝玉原本不过一个小孩子,纵有些毛病儿,怎么就辱了老爷的眼?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一年多,宝玉也懂事了,日夜苦读,他一向被老爷打怕了,并不敢寻老爷,老爷倒也毫不关心,有了空闲只教导环儿。今儿我好叫老爷知道,您平素疼的都是些什么人。老爷若生气,要休我,我也只好认命罢了,谁叫我无才无德,不但不能规劝丈夫上进,还不能约束姬妾,教育子女。总归是我和宝玉娘儿两个命苦,没遇上好丈夫,好父亲!” 等王熙凤把马道婆等带来,几下里一对证,赵姨娘无可辩驳,只能扯着贾政的袍子,在地上打滚儿求饶。 贾政没成想因贾宝玉的婚事牵扯出这许多,还直接闹到了他脸上,让他想装看不见都不能。 他虽舍不得赵姨娘,但王熙凤也在,他没奈何,只得回禀了贾母。 家里有这等“害人的该死的混账老婆”,贾母听了大怒。 但到底顾着贾探春的面子,她只命将赵姨娘单独关在一所小院里,不许人见她,只每日有两个婆子进去送饭送水打扫院子,让她从此不许出来,又私下分别教训贾政一顿,让他不要厚此薄彼,好生教导几个孩子,也教训王太太一回,让她不许再这么胡说放肆,她不要脸面,元春不要,宝玉不要了?这事方是告一段落。贾宝玉的婚事一时也没人提了。 听过前因后果,林棠为贾探春可惜之余,也觉得王太太可怜:“一样是没了长子,女儿入宫,她只能吃斋念佛,贾政倒能在赵姨娘那儿潇洒自在。那赵姨娘也是可怜人,只是本性不好,既起了害人的心,还差点儿把人害死了,得这个结果已是便宜她了。只是贾环倒被轻轻放过了?” 林黛玉叹道:“老太太只想看着贾家从此同心协力,互相帮衬,哪里想到还有这段往事?老太太虽然一向不喜欢贾环,可贾家已经没人了,嫡脉只剩下这几个,再打一顿贾环,让他和贾宝玉从此反目成仇,也不是老太太想见的。再说到底还有三妹妹呢。” 林棠问:“赵姨娘被轻拿轻放了,凤姐姐没说什么?” 林黛玉笑道:“凤姐姐和三妹妹也好,真杀了三妹妹的娘,以后她两个怎么见?不过凤姐姐把这事绘声绘色告诉了我,我又告诉了你,二舅母和赵姨娘在这事里都没脸,她心里也就差不多过去了。凤姐姐和以前真是不一样了。” 说着闲话,两人已走到了侯府的西北角上。 林棠笑问:“你要给我看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要走这么远?这门后头是什么?不会是大街上罢? 林黛玉笑:“姐姐别问这么多,进去就知道了。” 林棠便不令人上前,亲自推开了这扇角门。 “这是……”她看着眼前的一片绿色发愣。 “这些……都是棉花不是?” 林黛玉拉着林棠的手进去,沿田垄四周的游廊走,笑道:“姐姐不是说嫌棉花产量太少,想增产棉麻?这是我托谢家和薛家从各地乃至各国搜集来的棉花种子,因不知道姐姐想怎么用,就先种了一部分,还留了一部分。这些种田的人都是姐姐府上的官奴,还有咱们家里会种田的老人。这院子里的棉花且还不全,还差两样没能找来,大约今年秋冬便可得了。薛家自然不好自己和姐姐表功,我替他家说一句,这事上薛蝌可是出了大力了。” 林棠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看了这前后足有三进院落大,种满各种棉花的田地半晌,说出一句:“我这回封侯,皇上给我扩建的地方,你是不是全用来种地了?” 林黛玉作势要掐林棠的脖子:“姐姐!我再给你一次重新说话的机会!” 林棠抓住林黛玉的手,笑道:“好,我重新说。” 她清清嗓子:“你替薛蝌表功,怎么不替别人也表一表?” 林黛玉一愣:“还要替谁?” 林棠凑到她耳边,笑道:“颜表哥难道没在这里出力?你怎么不替他也说几句好话?” 林黛玉红了脸,立刻要抓林棠。 经过一年多的军中生活,林棠的身体素质和武功早比昔日高出许多。见林黛玉要羞了要拿她,她一个闪身就跑远了。 而林黛玉也从没懈怠过习武,见林棠说完就跑,越发要抓住她才肯罢。 正是六月大暑热的天,绕着大院子的游廊跑了几圈,林棠跑出了一身薄汗,怕林黛玉出汗再吹了风,也怕还要洗澡换衣裳麻烦,便停下脚,对林黛玉求饶,笑道:“好妹妹,饶了我罢,这么多人面前,你好歹给我留点儿颜面呀。” 林黛玉硬是在她脸上捏了一下方罢。 恰是一阵微风吹过来,林棠不觉歪身坐在游廊上,看风吹动棉花田,滚起浓绿的浪花。 林黛玉指着一小块棉花笑道:“姐姐你看,这里是我种的呢。” 歇过一会儿,林棠和林黛玉便去了承恩公府,晚饭也是在谢家吃的。谢云正和已经升任都察院佥督御史的谢云儒自然对林棠还有好一番叮嘱。 晚饭后,谢云儒的次子,谢家最皮的孩子谢淮又缠着林棠,定求她讲一些行军打仗的事。 林棠慢慢放下茶碗,笑道:“你就不怕把我问烦了,我再揍你一顿?” 谢淮先是往后一缩,跟着听见屋里的嘲笑,他又往前挺了挺,说:“我,我长了一岁,也学了不少本事,现在我不怕你了!” 林棠笑道:“那你说说,你都学了什么本事?” 谢淮忙如数家珍,历数这一二年他跟着教他们兄弟习武的师父是如何学的,他的哥哥们——特指比他大四岁的亲哥哥谢泽和比他大三岁的堂兄谢江——都要打不过他了。他还找补一句:“虽然都是哥哥们让着我……”可师父和颜表哥也如何如何夸我了! 林棠听完,看屋内谢云正谢云儒都无反对之意,谢泽谢江面上虽有不服,也没站起来反驳,颇觉惊奇。 谢淮才九岁,而谢泽谢江已经十二三了,九岁和十三岁的差距可不是十九岁和二十三岁。个头差着这么多,一样的师父,他就算能和谢泽谢江打得不相上下,也着实算习武难得的好苗子。 谢云儒叹道:“谢家世代读书,只出了这一个不走常路的混账,也就由得他去罢。” 颜明哲在一旁尴尬赔笑。 是他从前为了让阿淮少烦他,故意教他扎马步翻跟头,想让他累了烦了就不来找他了。 哪知教着教着,他教上了瘾,阿淮也学上了瘾,就成了正经习武。 谁知道这小子竟是个习武的天才? 林棠还真和谢淮出去练了练手——在她放了三分水的情况下险胜。 估计再有一两年,她还真打不过这臭小子了。 沈明照留在了金泉府,她以后是让杨树揍他,还是直接找颜明哲? 看时间还早,林棠便真讲了些征西时的故事,不但谢淮抱着小杌子听得聚精会神,最后连林如海、谢云正、梁月安、谢清等也听住了。 回到清宁侯府已是繁星满天,林棠明日便要去兵部就任,虽是满心思绪不得静心,但因在谢家高兴,她躺在床上不一会儿也就睡着了。 而此时的金泉府黄昏才刚过去,一弯细细的弦月升起,挂在万里无云清澈干净的天空上。 贺全义走到城墙上,把腰间的水袋丢给沈明照。 看沈明照接了,贺全义坐下,一条腿悬在外头,问他:“今儿你休息,不去睡觉,在这儿想什么呢?不会还在想伯爷罢?” 沈明照把水袋拧紧丢回去,贺全义一手接到,自己也喝了几口。 他看贺全义几眼,摇头转身,仍然望着东边:“你没想着伯爷,来找我干什么?” 第114章 警觉 一场并肩作战就可以让原本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个人前嫌尽释,何况宁西军在西胡作战前后加起来足有两个多月。 沈明照反问了贺全义一句,见他一笑不说话,便也不说什么,只向东方看到了宽阔的官道两旁无边的田野。 再远些,就是百姓轮廓模糊的房屋上有炊烟袅袅升起,飘散在空中。 而在天空上,繁星开始闪烁。 天地之间被笼罩了一片朦胧的夜色。 “坐一天了,你该走了。”贺全义站起来,走到沈明照旁边,用膝盖碰了碰他的胳膊,“再不走,小心我治你一个延误边防之罪。” 沈明照笑笑:“贺总兵新官上任,头一个就要拿我开刀?可惜我并不在您麾下,您想治我的罪,只怕还得带着我先找宁总兵。两相问起来为什么要罚我,原来是因为我在城墙上多坐了半刻钟?那您这位二十四岁的总兵大人可又要在西北出名了。” 贺全义在他身边蹲下:“这就是你们京城人对上官的礼?”又道:“真想不明白,侯爷见多识广,什么人没见过,怎么偏就看重你呢?” “就因为你这张脸好看?”他没忍住,把心里的实话都秃噜出来了。 沈明照看贺全义,贺全义绷着脸看回去。 “哈哈哈哈……”沈明照大笑起身,手扶在了贺全义的肩膀上,“大约是因为我运气好,生在京畿,一入营就被分到禁军里,又长了一张招人喜欢的脸,被陛下分给侯爷做了一年半的贴身护卫,自然比贺总兵您更和侯爷稍微亲近略有那么一点儿了。” 贺全义的表情一言难尽,也站起来,嗤了一声,说:“既然沈指挥和侯爷近水楼台足有一年半,自以为比我们都和侯爷‘稍微亲近略有那么一点儿’,怎么就不敢和侯爷表白表白心迹呢?” 沈明照笑道:“贺总兵倒是说了,侯爷怎么答你的?” 他挑起一边眉毛,面带同情的拍了拍沈明照的胳膊:“贺总兵啊,您说得没错,侯爷确实不是我一个人的侯爷,你也不比我差在哪儿,可侯爷的心从没在男女婚事上停留过半分。我不说开,将来或许还有机会,一旦说开,可不就跟贺总兵您的结果一样了?” 贺全义想起大战结束后,大军回到贝海湖,他安葬了秋狄,一个冲动跑到侯爷面前表明了心迹,侯爷……侯爷直说并没看上他。 “等你在我这里的愣头青没脑子傻样儿淡去些,再说罢。” 沈明照听说他去找侯爷表白,跑来找他打架。 打了半个晚上,他发泄似的问沈明照:“侯爷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侯爷,除了你那张脸,你又比我强在哪儿?论本事,论军功,我哪儿比不上你?如果秋狄没死,现在至少也是三品指挥,他又有哪儿比不上你?你又算侯爷的什么人!”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金泉府的城墙上,直到下到地面,贺全义方才开口:“我没想到,你真的没和侯爷一起回去,就留在这儿了。” 沈明照顿了顿:“侯爷需要的不是只会围着她照顾的人……” 他看向西北方的天空,抬头道:“那里是侯爷打下来的,我绝对不会再让西胡沾染分毫。” 贺全义问:“你就不怕侯爷回了京,京中多少青年才俊,你白在这里等着守着,侯爷已经是别人的了?” 沈明照笑道:“侯爷不是我一个人的侯爷,这话不还是你说的?” 贺全义一噎。 沈明照缓缓呼出一口气,说:“侯爷不会是任何人的。” 就算侯爷真的和谁成婚了,侯爷仍是侯爷自己,不会成为她丈夫的妻子。 他用了几乎两年,都没有打动侯爷的心。他发现他完全不知道侯爷会对什么样的人心动。 那他离侯爷距离远些,会不会看得更清楚? 沈明照与贺全义一路沉默着往城内走,路上的军民见了他们,都行礼叫“贺总兵”“沈指挥”。 到了沈明照宅子附近,贺全义停下脚步,说:“明日你出发,我不能送你,今日就送你到这里了。你到了贝海,要……保重。别忘了秋狄还埋在那儿……” 沈明照转身抱拳:“全义,你也保重。” 一夜无梦,林棠睁眼时,正是夏浓推门进来,要叫她起身。 今日是她第一日到兵部上任,十分重要,林棠按习惯练武两刻钟,梳洗穿衣毕,检查了浑身上下无一丝不妥之处,才让人上早饭,准备吃了就去点卯坐衙。 这时林黛玉来了,一进门就抱怨:“姐姐在外面一年多都把我忘了,早饭也不叫我一起吃?” 林棠放下牛乳碗,笑道:“我怕你时间紧,不方便,就没让人叫你。” 林黛玉往林棠对面一坐,和夏浓说:“给我也倒一碗牛乳来,别的就不用上了,左右这些东西姐姐也吃不完。” 林棠边吃饭,边问:“昨儿我就想问你了,偏事多没空,你身边的雪雁春纤都不在里头服侍了?” 林黛玉笑道:“说来雪雁春纤绿歌她们都是和英莲差不多时间上学的,英莲都做了一年多九品女史,雪雁春纤总不能一直做那些伺候我穿衣梳头的活儿。年前我就问了她们的意思,倒都愿意学医,只有绿歌不愿意。她们每常跟着我也是天天在医院,耳濡目染之下学了不少,今年三月女医院再招学徒,我把她们都送去了,能学成什么样看造化罢。” 林棠问:“那你现在使的几个人怎么样,顺手合心吗?” 林黛玉笑道:“都是咱们亲自挑的人,能差到哪儿去呢。正好儿紫鹃也是我的人了,我打算再看她一个月,若好就选进来,照旧服侍我,若绿歌愿意,就能把她也放出去办事了。” 林棠便想了一遍她身边的几个人,夏浓朱琴是一开始就跟着她的,到现在也有五六年了,真正是她一时离不开的。扶月是谢家老太太送给她,服侍她梳头打扮的人,现下她一年倒有三百天梳男子发髻戴一根钗就完了,用不上她,她倒是个安静稳重性子,也肯上进,常在屋里不是读书,就是做针线。 底下还有七八个小的,现都是十三四五岁,只是她没空亲自调理人,都是交给夏浓朱琴的。若要再提拔人上来,她不能全交给夏浓朱琴,须得亲自看准了方好。 她舍不得把薛宝钗留在西北,可若一切顺利,薛宝钗这两年还是得往西北过去。不然倒把新疆的棉花隔着几千里远运回京里纺织?那也太耗费人力物力了。 薛宝钗若去,也不可能让她光杆司令一个人过去,必要配上两三个帮手的。 林棠思索着身边人的去处,又不免暗骂自己竟是个傻子,只想到京中是她根基所在,怎么忘了西北产棉江南产丝,这两处才最适合开办国营纺织厂? 先在空间里下单一个抽丝机看看原理吧。 副空间有那——么大,光屋顶就大得能停直升机。她再也不怕没地方放东西了! 才回京一日,眼前的事还没办完,后头的事想太多也办不了。 吃了早饭,林黛玉去女医院,林棠去兵部点卯,每人身后都有二三十个禁卫护送。 清宁侯府送走两位主人,稍安静了没有几刻钟,待到了时辰,王熙凤坐在议事厅里等人回话,姑娘小子丫头们都去上学,就又热闹了起来。 六部同在大明宫里,各处的院落房屋格局也相差无几。 林棠还在宫门口遇见了林如海,父女两个一同入宫,一个到户部,一个到兵部,都坐在尚书的位置上。不同之处便是林如海工做了三年多的侍郎和一年多尚书,与户部的人早便相熟,户部各官虽见了他都行礼问好,倒不似兵部的人见了林棠一般,极热情的将她簇拥起来送到屋内,又殷勤的倒茶递水自我介绍。 接了兵部右侍郎鲁全亲自提壶、左侍郎李成思亲自倒的茶,林棠从身下的官帽椅上站起来,对屋内她一众下属拱拱手,笑道:“我年轻经验浅,全靠陛下的信重,侥幸立功,才有今日。今日我上任兵部尚书,往后都要靠各位扶持。盼我与各位大人能同心协力、同心同德,报效陛下和朝廷。宫中不可饮酒,我便以茶代酒,先敬各位一杯了。” 如今满朝文武是无人不知清宁侯林棠身上几件大功,每一件都足以青史留名,朝中无人能比,皇上也格外信重于她。真与其共事之前,兵部尚有少数几个人以为其到底年轻,皇上就这么把她放在一部尚书的位置上,少不得她要磕几个跟头了。 可听了这一番话,诸人想起其义父承恩公和父亲林尚书,哪一位不是在官场二三十年的人?清宁侯得他二位的真传,自然也不是个好糊弄的。 鲁全李成思等忙都低头拱手,连连道“不敢不敢”,看林棠端起茶杯,浅浅饮了一口。 林棠放下茶,安然坐下,笑道:“请各归各位罢,鲁大人和李大人留下。” 兵部其余诸人各皆退下,鲁全和李成思被林棠请在旁边坐了。 林棠问:“王大人去年九月被贬,到如今又是九个月了,兵部上下一应事体都是你两位负责?” 鲁全和李成思都忙应是。 林棠笑道:“我看了鲁大人和李大人的履历。鲁大人原是武进士出身,为官二三十年,边关也去过,强敌也杀过,各省也转过,没到五十岁,就因功劳显著提拔了兵部侍郎。李大人就更了不得了,您是正经文人出身,书香世家,却一到任县令没半年,就率县兵铲除了流寇作乱,这之后知府按察使一路高升。有您两位如此文武全才的忠臣良将,怪不得陛下放心让兵部尚书之位空悬了这么久。” 鲁全和李成思先连连谦虚,又各夸林棠,说些愿和林棠一心办事等话,林棠自然也要谦虚一番。 互相吹捧完毕,气氛热络了起来,林棠方往正题切入:“我蒙陛下信重,担此重任,可你们也知道,我不过有几分偏才,是没考过文武举人,也没在六部正经做过官的。这‘尚书’两个字,我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可要做什么……” 她笑笑:“少不得我还要请你们两位给我讲解讲解,别在外人面前闹出笑话才好。若最近有什么难办的差事,也不妨说出来。” 鲁全和李成思对视一眼,分好了上午是鲁全给林棠讲政,下午是李成思。两人又主动把兵部五年内的存档找出来,给林棠做参详使用。 看着厚厚几大摞的条陈存档,林棠觉得至少到过年之前,她不会有一个休沐是空闲的了。 到了黄昏时分,李成思大略给林棠把兵部各堂乃至对二十二省各地的事顺了一遍,并无藏私。 他和鲁全正有一件极难的差事,必得侯爷出面才行。 “安海军想要清宁炮和燧发枪,兵部没有皇上的旨意不能拨给,南安郡王府就成日来催?”林棠笑了,“你们别管了,谁再因为这事找兵部的麻烦,一概让他们来找我。我当面和他们讲道理。” 皇上让她来做尚书不就是为了这个? 忠顺亲王和南安郡王府想反,在一步步试探皇上的底线。皇上若亲自应对就失了为君的“身份”,所以要推出几个人顶住,看忠顺亲王和南安郡王府是会顶不住压力自行认罪,还是索性反了。 不论他们选哪一中,皇上都不会承担逼迫臣子谋反的恶名。 听得这一句,鲁全和李成思真似如听仙乐耳暂明一般。 因离出国孝还有半个月,林棠没请兵部诸人到外面酒楼一聚,只说等出国孝后再热闹,便在众人的围随下出了宫。 这时林如海早已下班回家半天了。 带了一大摞机密材料,林棠不便骑马,早命杨树预备下马车等着,她正好也在车里闭目养神一会儿。 精神上的疲乏远比身体上的劳累更让人受不住,她不知不觉在车里睡着了。 杨树并不敢触碰林棠,恰是林黛玉从府里接出来了,便忙请她将林棠叫醒。 看林棠睡得香甜,林黛玉一是不忍吵醒她,二是做了许多年的妹妹,早想也能做一回“姐姐”,便和身后的薛宝钗等人笑一笑,伸出手要上车抱林棠下来。 但在林黛玉距离还有林棠三尺远的时候,林棠忽然睁眼,从袖子里抖出一把短刀,抽刀便要指向林黛玉! 林黛玉一惊,忙闪身跳下马车,说:“姐姐,是我!” 林棠也回了神,看清楚外头是林黛玉,忙把刀一丢,下车问:“玉儿,我没伤着你罢?” 林黛玉心还跳得飞快,试探着握住林棠的手,问:“姐姐?” 林棠歉疚不已,低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是……” 看林棠神色极差,林黛玉略略平复了心情,便搂住她的胳膊,笑道:“这有什么,怕不是姐姐做噩梦了罢?咱们快进去,家里早备好饭,就等你回来了。” 林棠有一肚子的话,不知该怎么和林黛玉解释,偏是在家门口,还有许多外人,只得道:“好,咱们先吃饭。” 杨树探身到车里,默默把林棠丢下的刀鞘和短刀都捡起来,插刀入鞘,先收在袖里,并没敢直接交给林棠,恐让她们姐妹之间再说起这事。 看林棠的贴身大丫头夏浓走在最后,他便大着胆子,轻声叫:“夏浓姑娘,夏浓姑娘?” 隐隐约约听见人唤,夏浓转头看了一圈,见前头林棠和林黛玉都没在意,便提着裙子出了府门,问杨树:“是你叫我?” 杨树把刀递给她:“请姑娘交给侯爷。” 夏浓是日夜贴身服侍林棠的人,虽没亲见车内林棠和林黛玉发生了什么,也影影绰绰猜到了一些。 此时余下跟出门的禁卫已经赶着车马走了,守门的禁卫和小厮们都假做没看见他们,却时不时的偷瞄一两眼。 感受到旁边的视线,夏浓红了脸,却仍用手指拽住杨树的一点点袖子,将他拉到墙根下,迅速撒手站好,说:“今日的事你不许告诉一个人。” 豆大的汗珠从杨树额角落下,他看着夏浓乌云一样的头发和细腻的后颈,喉结一滚,答应了一声:“姑娘放心,我知道干系。” “姑娘……” “夏浓!”朱琴出来找人,看见夏浓和杨树站在一处,杨树高大的身影把夏浓几乎挡得严严实实的,不自觉脸上一热。 “你怎么还不进去?一会儿侯爷找不见人了看你怎么办。”她咳嗽几声,看杨树好歹让开了些许,“杨千总,我们先回去了,今日也劳动您护送侯爷了。” 杨树严肃道:“护卫侯爷的安全乃在下职责,当不起姑娘们的谢。姑娘们请,我也去了。” 角门在身后合上,朱琴忍不住偷笑,问夏浓:“你和他在那儿说什么呢?那里到底是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你也不怕人看见。” 夏浓红着脸:“说的是正经事,你别想歪了。” 朱琴笑道:“我倒要知道你说了什么正经事。” 夏浓把短刀拿出来,在朱琴眼前一晃。 朱琴一愣,面上的笑容和眼中的打趣都消失了。 “这是侯爷的心病……”朱琴的声音里是满满的愁意。 “我只见了一次战场,就吓得做了一个月的噩梦。侯爷不许我们再看,却天天身处其中,还总有人想刺杀侯爷……”夏浓把短刀深深藏进袖子里,“侯爷不许咱们告诉老爷和二姑娘,可你我劝不了侯爷,一直让侯爷把事藏在心里,天长日久的,怎么是好呢……” 看正房近了,朱琴忙打起精神,露出笑容,又赶紧让夏浓也笑,说:“二姑娘是个七巧玲珑心,说不定已经猜到了。若二姑娘问咱们,咱们不能说实话,说几句别的提醒,二姑娘也能懂!快别瞎愁了,有发愁的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和二姑娘说呢。” 因没想到林棠回来的这么晚,薛宝钗已带薛宝琴来清宁侯府等了半日,林黛玉怕失礼,晚饭特请了她姐妹俩一起用。 既有外人在,就不便问林棠。林黛玉面上只做无事,其实一直在暗中观察林棠的言行举动,想看出来她和离京之前究竟有哪些不同了。 一顿饭过去,除了林棠的饭量比去年春日增加了三分之一外,林黛玉什么也没看出来。 ……能吃能睡就代表还没有太大的问题。林黛玉这么想着,自己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安慰自己。 天色已晚,饭毕,略歇了半刻钟,林棠就开始面试薛宝琴。 薛宝琴果然没让林棠失望,确实是心中有见识的人。她虽在四书五经等士大夫必读书目上不如她姐姐薛宝钗和黛玉,但给做女官是尽够了。 恰好她也是皇商家庭出身,幼时还和父母南来北往做生意,比薛宝钗一直在家里的更多了实际经验,在某中意义上还更强一层。 伯府变成侯府,护卫之首从六品典军变为五品千总,但府内女官的品级数目仍是那些,暂无变动。 正六品长史一人,林棠仍不准备提谁上去,正七品的少史和正九品女史都是满的。 薛宝琴虽难得,但她来得晚了些,王熙凤和薛宝钗一内一外,已是林棠的左膀右臂一般,葛女史常女史和王熙凤三人配合得很好,且与薛宝琴不是同一类型的人才。正九品少史还有两人,林棠绝不可能让甄英莲让位,而姚曦经过这一年多的历练,也能独当一面了。几人都无过错,才华不输太多,且比薛宝琴更有经验,林棠不会专为了她徇私。 女官中无职给她,便只有幕宾。 正九品女史的俸禄是一年六十两,包吃包住包穿包医疗和子女教育,林棠另外还会参考她们一年中的表现,按档发放十两至三十两不等的奖金。 按照这个标准,清宁侯府的幕宾待遇分为三档,第一档为一等幕宾,年例四十两,奖金五两至二十两,二等幕宾是一年三十两,三等是二十两。 幕宾之下,林棠还设了不签身契,只算雇佣来的杂役之职,也分三等,只是暂还无人。倒是女医院的学徒待遇参考了杂役之属,也和清宁侯府林府的三等下人待遇相似,一等月钱一两,二等一吊,三等五百钱,包吃包住包穿,按照上月的考试成绩,还分别有一百钱至五百钱的奖学金。 目前女医院中的大多数学徒还都在三等学徒里,只有少数几个被刘司药亲自点为二等,还有一个升了二等之后懈怠,又被打回三等的。 等她们升到三等幕宾等级的时候,差不多就到可以出去开医馆的水准了。 为了以身作则,林黛玉自己也领着二等学徒的月例,月月还都能额外拿到五百个钱的奖学金。 而似是曹雪、柏清秋两人,入府时都是三等幕宾,经过这一年多在外,林棠早给她们提了二等。柳湘莲本是二等,林棠还要抽空检查他的工作,再斟酌是否给提一等。 综合考虑下,林棠给薛宝琴开的是二等幕宾的契书。 她虽然人才极好,毕竟还无经验,且年纪尚幼,今年才十四岁,比女官们都小三四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林棠会保证清宁侯府里绝无阴私害人的事,却也要注意不能寒了“老人”们的心。太过看重提拔薛宝琴,必会让原来的“老人”心寒。 但以薛宝琴的资质,林棠也不可能把她放到三等去。 二等正好。 面试完薛宝琴,两方签了契书,便几乎已经到了睡觉的时辰。 契书上写的是让薛宝琴七月初一上任,但今日太晚了,林棠便留薛宝琴和薛宝钗先住一晚,明日再家去。 薛宝琴已成了板上钉钉的林棠下属,此时却一点儿不扭捏害怕,仍如平常一般,大大方方谢了林棠,便和薛宝钗告辞出去。 给薛宝琴安排屋子等事自有王熙凤去办,不必林棠费神。 但她还是觉得时间完全不够用。 带了一大堆条陈回来,一个字也没看,晚上本还想练武半个时辰,可现下已经晚上八点半了,明日有早朝,她两点多就得起床,现在立刻梳洗睡觉,也只能睡六个小时。 瞥了一眼放在卧房里的“一摞”,林棠:“……给我打水,我要洗澡。” 林黛玉也知林棠忙碌,又在旁看了她一晚上,没看出来什么不对劲,便也回自己屋子,准备安歇了。 但一想到林棠半睁的眼睛里闪烁着寒光,手上无比干脆的拿下刀鞘亮出刀刃,她就觉得心惊。 姐姐到底经历了什么,让她都回到家了,还觉得身边都不安全? 她问姐姐,姐姐很可能不会告诉她实话。 但她还是得先问过姐姐,姐姐真的不说,她再去问别人。 给林棠拉上床帐之前,夏浓把匕首还给了林棠。 看着这贴身跟了她这么久的匕首,林棠心情格外复杂。 她无心要用它对准玉儿,玉儿必然也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可若玉儿问她,她该怎么解释呢? 隐瞒不算谎言,但不说实话就是说谎。 她要对玉儿说谎吗? 就任兵部尚书的第二个晚上,林棠没能躲过林黛玉要和她一起睡觉。 林棠心知肚明黛玉要问什么,也知道今日时间多着,黛玉不会让她糊弄了事的。 可能拖一刻是一刻,她主动提起一桩事:“去年云山伯——就是秦家舅舅,颜表哥的亲舅舅,和我说颜表哥的母亲给他写信……” 才听了个起头,林黛玉就去捂林棠的嘴:“是我有事要问姐姐,姐姐别扯这些没用的拖时间!” 林棠把林黛玉的手拿下来,握在手里,笑道:“你要问的是正事,我要问的也是正事呀。我问你,为什么这一年写信,你一个字也不提颜表哥?” 林黛玉扭过脸,嘟囔道:“姐姐都猜到了,还问我做什么。” 看她墨色的长发散落在背后和床上,就算身上只着寝衣,也能看出来腰肢纤细,身形婀娜动人,林棠不禁摸了一把她的头发,叹道:“玉儿长大了。” 林黛玉嗔视林棠一眼,把头发拢在一边,钻进薄被里,笑道:“姐姐只比我大三岁,这话说得像比我大三十岁似的,爹今年也总说我长大了,姐姐定也长大了变样了更标致了,只是他自己老了之类的话。幸好姐姐刚才不是说‘玉儿长大了,我老了’!不然你看我怎么说你。” 林棠笑道:“这话让我听着好酸!我不在家,还不知爹怎么疼你呢!我好容易回来了,我也要常回家去,总不能只你一个是爹的好姑娘。爹若敢当着我说他老了,我也要让爹瞧瞧我的厉害!” 林黛玉抬起身大笑:“好,咱们明儿就一起回去,也让爹知道他大姑娘的能耐!” 她又说:“爹上个月还和我念叨,说不知宁西军里有没有你能中意的人,或许能带回来给他看看,替你掌眼。我说让爹别多想了,姐姐是去打仗的,又不是去挑男人的,再说姐姐又不要什么高门贵胄的公子,只要合心合意的人,你身边已有了一个沈明照,他这样生得好又体贴的人,都两年也没能得你另眼相待,何况别人?爹还说我扫兴。前儿你回来,不说新的人,连沈明照都没跟回来,爹嘴上不说,心里不知怎么可惜呢。” 林棠笑道:“沈明照升了从三品指挥同知,我让他留在西北了。你别这么看我,不是我逼他,是他自己愿意的。今年大周不是才打下来贝海湖东边那一大片土地?等西胡过几年稍缓过来些,必然不会服气的,他们集结不了兵力大举进攻,却可以小股侵扰。贝海湖南北两侧又无极险要的屏障,并不难攻,不趁这几年先打下根基,以后就算是小股来犯,也够百姓们难的。那里是立功的好地方,他留在那儿才对他最好。不然回到京中,仍在禁卫里,什么时候才能再得实打实的功劳?” 林黛玉忙问:“姐姐都替他打算起以后了,是不是……” 林棠摇头:“倒也没有,不过是感念他这两年尽心,想让他有个好前程罢了。我这几年差不多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儿,哪儿有心思想那些?我不怕告诉你,万一我真动心,再怀了身孕,一耽误就是一两年,等我能放下孩子出来,又不知星斗变幻几次了。我不敢冒险。” 林黛玉知林棠所说为真,不免替沈明照可惜,却也着实不想见到林棠被情·色所耽,白白误了前程,便道:“让人知道跟着姐姐不会错,也这很好。” 林棠笑道:“说完我了,该说你。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和秦家舅舅说的?” 林黛玉又躺下,拿薄被盖住脸,说:“姐姐才说怕成亲有孕耽误事儿,倒又问我。我也怕耽误我的事呢。” 林棠也躺下,笑说:“一码归一码,现在耽误不起,十年八年后未必不能。再说你与我情况又不一样,我是对他真没有那心思,可你分明对他有意,如何不关心他家人怎么看的?” 她不再绕圈子,说:“秦家舅舅其实并不好意思直接问我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他去年九月就想问,偏一直有大事,直到我回京之前,才终于私下问了我。我说——” “你说什么了?”林黛玉抬头,见林棠一笑,竟闭口不说了,她忙又坐起来,摇晃林棠,“你也太坏了,要么就别说,要说别这么吊着人胃口!快说!” 林棠笑用手指划了两下脸:“就这么急,连声‘姐姐’也不叫了?” 林黛玉羞得无法,便胳肢林棠的腰。 林棠赶紧把她的两只手都握住,笑道:“我和他说,我妹子是天下有一,人间无双的人物,他见了就知道。颜明哲能看上我妹子是他有眼光,他能不能求到我妹子,就得看他的命和本事好不好了……哎!我都说了你还胳肢我做什么!” 笑闹一场,被褥枕头都乱了,林棠也没叫人,自己下床整理。 林黛玉坐在床上帮忙,从林棠的枕下摸出了昨日的匕首。 “姐姐……”林黛玉说话就掉下了眼泪。 “你别哭,这有什么哭的?”林棠忙坐到林黛玉身边,搂着她说,“我知道你担心我什么,可我人好好儿的回来了,最多经过几回刺杀,都没伤着我半点儿。你想想,不管谁一年里被刺杀三回五回的,都得缓一段儿时间是不是?我好好的,什么事儿都没有。最多再有半年我就好了,不怕了。你放心,啊?” 林黛玉含泪点头:“姐姐没骗我?” 林棠忙说:“我没骗你。” “那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没伤着吗?”林黛玉看着林棠洁白小腿上的一处伤痕,眼泪又簌簌落在了衣襟上。 “这是战场上被箭射中的,不是刺杀伤的。”林棠把裤腿放下来,笑道,“都上战场了,哪儿能一点儿不碰着磕着?就这一处,再没别的了。你不信,我全脱了给你看?” 说着,林棠作势要脱衣裳。 林黛玉清清嗓子,下了床,把房门锁好,又点了几支蜡烛,说:“姐姐脱罢。” 林棠:…… 玉儿怎么不按她想的拦住她,还真要看啊? 六月十五,国孝一年结束。 第二日,林棠请兵部数得上的几个人在京中最好的酒楼喝了一顿,才算上任兵部尚书圆满结束。 薛蝌和邢岫烟的婚期定在六月二十。林棠坐足了一个时辰才走,给足了薛蝌面子。 又过几日,在林棠终于将兵部上下都是如何运作的了然于心后,渤海国派来使臣,欲嫁女于大周,再娶大周之女回国,与大周结两国之好。 第115章 猜疑 八十年前,前朝几代皇帝昏庸,使得中央朝□□败,各地吏治不堪,国朝外敌环伺,更兼连年天灾,民生凋敝,百姓流离失所,生活苦不堪言。[注1] 大周高祖皇帝自陕西、山西一带起兵,先攻占西北三省,又将西南诸地纳入麾下。在有了四川后,高祖皇帝以四川、陕西、山西三地为屏障,对内积极招兵买马,增强实力,对外则与已经称帝称王的各诸侯联盟,终于推翻了前朝统治。 历经十年征伐,高祖皇帝于金陵称帝,国号大周,年号应天,大封诸将为王公,其中以北静郡王、西宁郡王、南安郡王、东平郡王四家最为功高,皆封为异姓郡王之爵,乃中原千百年来未有之隆恩也。 高祖皇帝称帝时,西北、西南、江南和中原大部分地区已被攻占,唯有东南沿海和北方诸省尚有零星碎地仍有反抗。加之西北有西胡,北方有瓦剌,东北有渤海国,沿海还常有倭寇海盗侵扰,高祖皇帝便命将原有军队改建为宁西军、安海军、平东军、镇北军四大军,交由四位异姓郡王执掌兵权,镇守四方。 后高祖皇帝亲征瓦剌,使瓦剌诸部再无力大肆进犯大周,镇北军因此被裁撤。 为震慑瓦剌残部和东北渤海国,高祖皇帝又迁都燕京,三次亲征不对大周称臣的渤海国。 但渤海国与大周接壤处地形险要,有密林、高山、沼泽,易守难攻。前朝末年国力衰落,无暇顾忌东北,渤海国在几十年间迅速发展壮大,人口繁盛,武器精良,工商业发达,又占据地利之便,早非弹丸小国,而是真正能威胁到中原统一的大国了。 三次亲征皆无功而返,高祖皇帝含恨而逝。 高祖皇帝几次亲征,消耗了大量国力,连年征战使得国困民伐,大周皇帝三次亲征皆与渤海国互有胜负,也激发了渤海国的野心,不但时常派兵到大周边关示威,且在两国相交时,态度也越发倨傲。 先帝初登基,知大周急需休养生息,不能再轻易与别国起战事。他便命在东北边关加派兵力,虽不主动出击,也不能让渤海国入侵大周分毫,也命加强西北东南两地的戒备。 开国时封的“四王八公”几家,虽第一代皆已年老离世,但第二代在先帝初年尚还有许多能臣可用,为先帝出力不少。 几十年里,平东军驻扎辽源省和直隶边境,屡次抵挡了渤海国的进犯。平东军中出现了许多猛将。渤海国也知大周非其能轻易战胜的。 正直先帝年老,诸王争位,今上登基,两国因此有了长达二十年的和平,边关百姓世仇仍在,却也与渤海国有互市往来了。 渤海国此次主动派使臣来,要与大周修好,还是大周开国以来的第一次。 两国之间毕竟打了几十年的仗,胜负未明,双方都想有朝一日能拿下对方的国都,彼此也心知肚明。 因此渤海国的使臣被平东军留在了辽源省首府松阳,只有国书被送到了大明宫太极殿陛下案上。 皇上召集文武重臣在太极殿议事。 林棠为兵部尚书,虽未入阁,也在被召之列。 林如海为户部尚书,已入阁,谢云正为三法司之一大理寺的长官,也同在太极殿内。 大周借鉴前朝,不设宰相,只设内阁大学士六人,参政议政,协助皇帝,而行政权则在六部尚书手中,议政权与行政权分离。 但大周开国七八十载,历经三代皇帝,到先帝时,阁臣便已多由六部尚书兼任,以方便政令下达。皇帝私下开小朝议政,也常召大学士之外的尚书、重臣入宫。 因内阁大学士为从一品,比六部尚书品级为高,皇帝也常命身体不足以再任六部尚书或各地总督,却资历高经验足威望重的老臣为大学士,是以还尚未成为无实权的虚衔之任。 大学士六人,上加殿阁之名,分别为文华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华盖殿大学士、谨身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体仁阁大学士,以“文华”“武英”两位大学士为首。 林如海现为文渊阁大学士,吏部尚书为文华殿大学士,礼部尚书为华盖殿大学士,另有谨身殿大学士和体仁阁大学士在朝中并无它职,武英殿大学士空置无人。 六部尚书、两位大学士、禁卫统领、都察院都御史,再加上大理寺卿谢云正共十一人,便是目前大周位于中央权利顶尖的十一位重臣了。 林棠不是第一次参加在太极殿的小朝,但前几次议政,讨论的都是今年雨水大,要预防黄河决堤或是粮食减产等林棠不熟悉的事,她就只管听,并不主动开口,若涉及各地军队调动防备,她才会准备表达一二看法。 但皇上从来没有让她在小朝上发言过,都是再私下召见她,吩咐她该如何去做。 她因此知道皇上竟然是在培养她,用兵部尚书这个职位和参与小朝议政的权利亲自培养她。 林棠感到惶恐,觉得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认可和看重的满足。 再说到了这个位置,她想退,皇上和朝局也不会让她退了。 今日到了太极殿,林棠已经准备好又是旁听学习的一天,可皇上说了渤海国使臣的事,问诸臣意见,竟第一个问的就是她。 “清宁侯,你对渤海国所求怎么看?” 林棠的爵位乃殿中最高,但位次却在吏部、户部、礼部三位尚书之后,只在刑部、工部两位尚书之前,是按照官位排的。 她平日不发言,坐在这个位置不算明显,可皇上头一个问她,也由不得殿内其余大臣不看她。 思考从她以往的经历来看,在皇上心中她应该是什么态度,她真实的想法又是如何,林棠便整理思路,道:“陛下,微臣以为,自大周建国初始,渤海就不曾对大周称臣,几十年来,渤海对大周也从未恭敬过,两国多有战事,可见渤海的野心。渤海今次一反常态,主动来结好,无非是看大周国力强盛,在西北大败西胡,心生恐惧,不敢与大周再度为敌,也恐大周平定了西北,接下来便要收复东北大片前朝失地,所以如此。” 太极殿里是一贯的安静,只有林棠一个人的声音在响。 用余光扫了一圈众位大臣的表情态度,她继续对皇上说:“在微臣看来,渤海并非真心要与大周交好。我大周疆域辽阔,国力强盛,岂止是渤海的数倍。若渤海真心敬服大周国威,理应主动贡女来朝,但其国书上却说欲嫁女于大周,还娶大周之女回国,便彰显其野心未减。这‘嫁娶’二字原是结两姓之好,两家互为平等才使用,或许渤海只是借此试探大周,若大周真开恩允了,渤海反以为是大周惧怕了他们。渤海一向狼子野心,昭然显在国书之上,又如何堪配我大周之女?” 见清宁侯言毕,皇上面带微笑,眼带赞许,众臣便知道皇上的心意如何了。 其实西北才大胜不久,就算再不愿主战的大臣,也知有了清宁炮燧发枪,大周在战场上的战力已是今非昔比,或许对渤海的沼泽林地没有办法,但坚守国门定毫无问题。 林如海也说国库还可以支撑至少一次规模小于宁西军西征的对外征伐,太极殿内的气氛早从“是否应该答应渤海国嫁女娶女”,变成“是不是应该把渤海国也荡平算了”。 皇上听众臣议论了半日,方觉被渤海国书气出来的怒火消下去了。 想娶大周之女回国?渤海想得美!他就那几个宝贝姑娘,还等着给她们挑驸马成亲,一辈子安乐尊荣,绝不会让她们和前朝公主一样过得悲惨。 渤海虽不能说是穷山恶水,嫁去那里也是背井离乡,两边通信不便,受了委屈他都不知道。 大周并不惧与渤海开战,可偏是内乱未清的时候…… 到底才在西北结束一次大战,大周对渤海也从未有过大胜,而一旦开战,停战并不是想停就停的,受苦的也还是边关百姓,殿内诸人几乎都是历经两朝的老臣了,再是热血上头也有限,没过多久,便都回到脚踏实地,认为虽不能应渤海的国书,却也不能主动交恶,还是应回一封国书,拒绝渤海所求,交与使臣带回去为好。 国书怎么写,就不是林棠这个文化水平底下的武人……能参与的了,自有礼部和翰林院一同参详。 大臣们都出了宫,皇上又看了一遍案上渤海的国书,思索良久。 他问:“清宁侯上次入宫见皇后是什么时候?” “就是昨日?”他又问,“那她在凤藻宫呆了多久,还去了什么地方?” 太监们恭恭敬敬的答道:“清宁侯、清文县君和往常入宫一样,在凤藻宫坐了两刻钟,便去长宁宫拜见了太妃娘娘,也坐了两刻钟,又去见了几位公主,公主们留清宁侯姐妹用了午膳。清宁侯姐妹于午膳后出宫。” 皇上没有再问下去,吩咐了密探几句,便道:“去凤藻宫。” “起驾凤藻宫——”太监的声音在太极殿外传得悠长。 渤海国送来国书的消息还只在小范围内流传,并没传到后宫。 皇上来的时候,谢云雁正拿着一本册子,在和大公主齐承柔讲她驸马的备选都有谁,家世如何年岁几何,又都是什么样的人。 被连着两次国孝耽误了两年,齐承柔已经十九岁,就算在皇家也是该出宫开府成婚的年纪了,可她的驸马还没有着落,由不得谢云雁不替她着急,连给齐承坚选秀的事都且靠后。 皇上的女儿自然不怕嫁不出去,可这婚配也讲究个顺心遂意。京中凡条件好些的男女,除非是读书极好,大约二十出头甚至不到二十就能得中举人进士的男子,无不是早则十一二岁,晚十六七岁都定了亲。齐承柔今年十九,谢云雁手上册子里的男子大多是十六七八岁,只有一二个十九、二十的,还差不太多。再耽误一二年,公主和驸马年岁差得太多,也怕日子过得不顺,白委屈了公主。 谢云雁急着给她操办,吴贵妃到底是亲娘,自然也盼着齐承柔能选到一好驸马,她日子过得好了,也好帮扶齐承定和齐承婉。 又因齐承定和齐承坚同岁,都已十六了,也该选妃,出国孝还没半个月,吴贵妃已不知往凤藻宫孝敬了多少东西,什么亲手做的鞋,亲手抄的佛经,亲手制的点心,再有什么吴家送进来的绸缎、首饰、摆设,“她觉得只有皇后娘娘才配得上”,也都巴巴的送过来,只求谢云雁能精心给齐承柔齐承定择婚事。 她虽有心想自己给儿女挑,可……谁让六宫的大权都在皇后娘娘手里,皇上半点儿都许她沾呢。 隐约听见外头有动静,谢云雁本以为又是吴贵妃送什么东西来了。 她抬头要问人,见齐承柔一脸的尴尬,忙笑道:“你母妃也是心疼你,这有什么的。” 谢云雁才要命将吴贵妃请进来,可再一听,来的人颇多,又不似吴贵妃的排场,倒似是皇上的。 她便站起来带齐承柔迎出去,笑道:“陛下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儿?” 皇上倒吓了一跳,笑问:“你们怎么知道是朕来了?你们娘儿俩做什么呢?” 谢云雁笑道:“能带这么多人,来的自然是皇上。陛下来得正巧了,妾正给承柔挑驸马呢,就请您也帮忙择几个好的给她选罢。” 见谢云雁浑然不知渤海国的事,皇上心中轻松不少,笑道:“来,朕给咱们承柔看看!” 本朝虽无驸马不能任职的规矩,但被择为驸马的男子确实不论本来人才如何,少有人能在官场上有所作为,再加上前朝明令禁止驸马有实权,在多少年的约定俗成下,家中有出息男子的人家几乎没有愿意孩子去做驸马的。 被皇上拿在手里的这本册子上,便多是勋贵之家样貌人品不错的嫡子,还有各高官家的次子,或是门第较低人家出色的孩子,都是极适合做驸马的。 皇上翻看完一遍名册,齐承柔早害羞躲出去了。 他便问谢云雁:“怎么没有吏部尚书家的孙子,那个叫甘筠的孩子?朕记得上一科秋闱他十七岁,中了河南第五十二,虽在春闱名落孙山,倒也算不错了。” 谢云雁笑道:“陛下近些年常对妾说,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您一直愁可用的人少,所以没把这样的才俊选在里面。若皇上不介意,妾这里还有好些人选呢。” 说着,谢云雁便亲自去拿了另一本薄些的册子,放在皇上面前的炕桌上,笑道:“您看,这第二个就是他。” 皇上又将第二本名册翻阅一遍,皆是京中不论出身,未有婚约,年少样貌佳有出息的男子。 看完,他不由感叹:“你费心了。” 谢皇后谦辞几句,又指着自己脚上的淡湖色绣红莲碧叶淡黄花蕊镶珠绣鞋,笑道:“妾再不把承柔的驸马选出来,只怕吴贵妃还不知要给妾再做几双鞋呢。” 皇上对吴贵妃所做不置可否,只拿起第一本册子,说:“还是从这里面给承柔选人罢。”又把第二本册子翻了一遍,笑道:“这个就归朕了。” 谢皇后无奈:“既不从这里面给承柔选人,妾也拿它没用了,皇上想就拿去罢。” 又与谢皇后挑出几个好的,皇上忽问:“颜翰林和玉丫头的事儿怎么样了?玉丫头今年也及笄了罢?” 谢皇后又无奈了:“今年二月给玉儿的及笄礼还是陛下和妾一起挑的。玉儿这孩子暂时无心婚姻,妾身大嫂和明哲父母商议过,就说找大师给他批了命,他命里不能早娶,至少得二十岁之后才能谈婚事,先混过去这两年罢。” 皇上一算,摇头笑道:“他今年十八,也就能再混两年。罢了,大不了再过两年,朕给他们一道旨意,谅京里也没人敢说三道四的。” 谢云雁心内一叹,现在这么混着,两个孩子还都有后悔的机会,若真有了圣旨,又如何违旨? 她笑道:“眼前的事儿还没完呢,妾求陛下快把咱们孩子的事儿先定了,再想人家孩子罢。” 在凤藻宫里和谢云雁消磨时光到晚膳时分,与太子、二公主还有早就被乳母抱了来的五皇子用过晚膳,皇上才对她说了渤海国的事。 谢云雁心中一紧,忙问:“那陛下……” 皇上笑道:“朕不可能答应,你放心。两国要谈,大周至多嫁过去一个宗室姑娘,还要做他们的王后正妃,朕才答应,至于朕的公主他们就别肖想了。” 谢云雁喃喃道:“朝政上的事情,妾身不大懂,可这使臣一去一回,想来至少也要两三个月,也够妾给承柔选好驸马了。还有渤海国想嫁女儿给大周……” 皇上笑问:“你是担心朕纳了渤海国的女人,还是担心承坚?” 谢云雁轻哼一声,靠在皇上怀里:“就不能陛下也不要,承坚也不要?咱们大周有多少好女子,非要渤海国的做什么?也赏给勋贵们就罢了。若是陛下想纳新妃,不如趁着选秀,一起选进来几个好的。” 皇上大笑道:“你放心,朕不选人进来,咱们宫里现在清清静静的很好,弄那么多人进来……” 想起他做皇子时,先帝后宫里的争斗不休,皇上不禁冷哼:“新来的人难保心性,若是那等为了争宠谋害皇嗣的毒妇,朕有几个皇子给她们谋害?渤海国来者不善,承坚是国本,更不能叫她们有隙可乘。” 温存一番,已是安歇的时候。 谢云雁已在枕上睡着了一半,忽觉身旁皇上正起身,迷迷糊糊问:“陛下?” 齐煜给她盖好薄被,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柔声说:“朕有事回紫宸殿,你好好睡罢。” 紫宸殿内,天子直属密探将调查来的情况一五一十向皇上汇报完毕。 皇上挥手令密探退下,在灯火通明的殿内踱步。 夏夜的风透过大开的窗子吹起了皇上的袍角,他双手背在身后交握,除了脊背仍然挺直外,背影看上去竟与上皇在世时有些相似。 既然不是谢家林家,也不是六弟和南安郡王府,大周真无人勾结渤海国? 不,现在无人勾结,未必过段时间也无人勾结。 他的好六弟和南安郡王府会有什么筹码和渤海国交易呢? 皇上踱回案边,拿起他的私印把玩。 因七月初七是林棠的生辰,也是王熙凤之女贾巧姐的生日,林棠几年没好生过生辰了,今年是她升爵升官的大喜之年,也是大周大败西胡的大喜之年(林黛玉语),必要好好的庆贺一回。 林棠扭不过林黛玉,只得随她去办了。 说是好生庆贺,七月初七这日,清宁侯府并没大开筵席,也并没请林棠朝中的同僚,不过是谢家林家和清宁侯府三家的人一起热闹一回。 谢清和梁松的婚期就在下个月了,她和谢沁姐妹俩索性在清宁侯府留宿了一日。 林黛玉私下和林棠说,因国孝耽误了两年,谢清逐渐觉得说是婚姻大事,其实终究没什么意思,不过管家理事,相夫教子,生儿育女,孝顺公婆,盼望丈夫能有大出息,一辈子也就过得那样。 谢沁其实也是同样的想法。可她们姐妹被身份所限,反不能和林棠林黛玉一样自在。 林黛玉说:“姐姐,二姐姐也想到女医院里来,说她还没定亲,就算要成亲也要一二年,不想白在闺中浪费青春了。可我……” 林棠叹道:“你答应罢,若义父义母怪罪起来,我替你担着。” 两日后,林黛玉没请林棠一起,自己去了承恩公府,与谢云正梁月安谈了一回,谢云正梁月安松口,许谢清出嫁后,谢沁婚前可以住到清宁侯府,也可以一起去女医院,只是不能被人看见容貌。 这已是想不到的事,谢沁搂着林黛玉,不知该怎么谢她,又叹道:“我也不敢告诉姐姐。” 林黛玉笑道:“大姐姐不会怪你的。就像我和姐姐一样,我高兴,姐姐就高兴。你高兴了,大姐姐也会替你高兴的。” 在谢清婚期之前,林棠私下求见皇上,展示了新式纺织机和抽丝机的图纸。 皇上大为赞赏,却道:“棠丫头,这些你先保管好,万万不要现于人前。” 第116章 改姓 不说渤海国之事未完,便是国内也不是完全风平浪静。林棠前两日还在家门口打发走了一个南安郡王府的管家,不知他们还会出什么招数。 皇上选择不在此时兴起新事物,林棠非常理解。 她担心的是,就算内忧外患被妥善解决了,皇上也不会支持开展建设国营纺织厂,或者皇上支持,朝堂上却有反对的声音。 新式纺织机和抽丝机可以带来巨大的利润,凭空出现太过巨大的财富也会让人心浮动。 确实,纺织机和抽丝机是好东西,可它们不似新式火·器一般,既然是兵之重器,理所当然归皇家和朝廷所有,且制造兵器需要财富,做出来的兵器也并不会直接创造财富。 每年少则提供数十万,多则能带来数百万上千万利润的纺织厂是该开,可要怎么开?是归朝廷六部中哪个部门管,还是新设一处去管理?这样的肥差交到谁手里,才会让大部分人心服口服?江南已有江苏、浙江两处织造,是否应该与新纺织厂合并管理? 制作纺织机和抽丝机并不需要多么高深的工艺水准,一旦开办工厂,两样机器流到民间也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民间商人得到了两样机器,也开办了工厂,朝廷能阻止吗?如果允许民间也用此获利,税收又该如何计算? 大周习俗,若要使用人力大多还是倾向于买卖人口而非雇佣,林棠是想让社会发展进步,并不想让“包身工”的悲剧穿越时空,重现在这片土地上。 她想看到“工人”,而不是“新式奴隶”。 而且林棠自认在销售上小有所成,但在这个时代,对外的贸易往来更多属于外交方面,而大周内部的商业模式也和现代完全不一样,只能说有共通之处。 知道有困难就去解决,不过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办。 应下皇上让她先把图纸保管好,不许现于人前的话,林棠便请求皇上允许她让她府里的女官先拟出几个方案来,以备将来会用。 皇帝允了。 林棠又请求增加她府内女官人数,或提高她府内女官品级。 皇上笑问:“你想再添几个人,给她们升到什么品级?” 林棠只求增加一正六品长史之位,皇上想了想,又给她添了两员九品女史,看着她笑道:“多几个人,你想做什么也方便些。” 有一瞬间,林棠似乎明白了什么叫“千里马遇伯乐”,又是什么叫“士为知己者死”。 她当然不会为了皇权献身,不过被人赏识信任的感觉确实不错。 回到家里,林棠立刻召集所有女官到清安堂。 她升薛宝钗、王熙凤为正六品长史,升姚曦、甄英莲为正七品少史,另升曹雪、柏清秋两人为九品女史。还空置九品女史两员无人。 她又命薛宝钗将一应手续文件准备好,明日送往户部。 葛女史和常女史虽未得晋升,每人也多发半年的年例。 一时清宁侯府内又是一片称颂皇恩之声,并都感谢林棠之恩。 王熙凤笑道:“哎呦呦,这一年薛长史跟着侯爷在外辛苦,我是在家里没事儿享福的,竟也能有今日?” 林棠笑道:“我不在家,都是你带着她们操持一府上下,把大小事治办得整整齐齐,怎么不辛苦?快别自谦了。再说我升了官,难道替我出门交际的‘王太太’还只有七品?也不像样。你若心里过不去,今儿晚上你请,如何?” 王熙凤忙笑说:“这很应该!只是我少不得要借侯爷的地方儿。” 林棠笑道:“整个园子随你去用。” 王熙凤便命:“小红,往我屋里拿二百两银子来,交给厨上,说一会儿我送菜单去,照单子上只在荷风亭、绿漪亭上各摆三桌席,单请侯爷、县君和诸位女官、娘子、姑娘、管家嬷嬷们。再置办八桌寻常一等的席面,送与女医院那边儿去,再四十桌一等席面,送给禁卫老爷们,咱们府上的人再有三十桌,请几位管家带人坐。让厨上不要存心替我省钱,体面才好。” 林棠笑道:“瞧瞧,这官儿也不是那么好升的,我一句话,倒让你把这一年的俸禄都去了!” 在朝正六品官员的俸禄正是一年二百两,众人想了一回,都觉得有意思,又都笑了。 林棠笑道:“我也不厚此薄彼,今儿你请,明儿让薛长史请,让你两个都破费一回,就算热闹完了,府里再不大办了。你们私下再怎么请,我也不管了。只一句话,不许吃多了酒误事。不然,耽误了差事,再把好容易升上去的官儿弄丢了,那可亏不亏?” 薛宝钗忙起来,转至王熙凤身边,笑说:“好姐姐,你今儿悠着些儿,别弄得太齐全了,不然明儿我请,再缺东少西的,岂不丢人?” 王熙凤明知她并不为请客这点子小事为难,不过逗趣儿,便笑道:“嗐,这有什么。你怕办不好,把二百两银子拿来给我,明儿我替你置办,有那剩的我就留下了。你也不用不好意思,这么一来,我又得了银子,又让你承了情儿,她们还都得谢我,岂不三下里我都得了好处?” 趁着热闹,薛宝钗当真让人取了二百两银子来,亲手拿给王熙凤。 一斤十六两,二百两银子就是十二三斤。 王熙凤看薛宝钗捧着匣子过来,还没接便已觉得手上发沉。 她忙站起来,笑说:“我的好妹妹,算我无礼,请你就直接放在几上罢,别放到我手里了。万一我一个没拿稳打了,那不是闹笑话了?” 薛宝钗果真把匣子放在几上,笑道:“凤姐姐这一年一定荒疏了习武,没去见过几回梅先生,不然怎么连二百两银子都拿不住?” 梅先生恰也在屋里,听了笑道:“去年王长史共来上了三十二次课,今年大年初一到现在,王长史一共来了九次,还都是被巧姑娘拽着来的。匀下来一个月倒有一次多了。” 王熙凤忙对梅先生赔笑,又去看林棠。 林棠笑道:“这半年九次也太少了,不说一旬九次,一个月九次也不多。凤姐姐,你不好生保养身子,若过几年撑不住病倒了……” 王熙凤忙道:“侯爷,我明儿就去,明儿一定去。以后至少三天去一回。” 再说笑几句,林棠便命都散了,只留薛宝钗有话。 前年刚开府时,林棠没有让王熙凤和薛宝钗中的任何一人任正六品长史,一是因她二人是亲表姐妹,又都是王子腾的晚辈,若让她们一人为正六品,一人为正七品,便难免有互相关系过密,损害林棠利益之忧,二则只有一个正六品长史之位,自然是先各自任职一两年后,有能者居之。 现王子腾被远远贬到广东,与京中往来通信都要半年,将近两年过去,王熙凤和薛宝钗心中都已自认是清宁侯府的女官,而非是王子腾的侄女、外甥女。两人一内一外,差事各不相干,王熙凤是掌着府内事,薛宝钗却非全然把控林棠在外的事,不过帮林棠。下面的人也都培养起来了,随时可以接替她们。 林棠也就不再吝啬,一次把两个六品长史之位都给了出去。 想让下属死心塌地,有什么比得上实打实的好处更管用? 作为清宁侯府的正堂,清安堂五间比一般的屋子都要高阔深长。 众人离去,只余林棠薛宝钗和几个丫鬟,正堂就显得空旷起来。 林棠不想在这种开放性的空间谈事,便和薛宝钗也出了清安堂,来到后面正院东厢房——也就是她在家的内书房。 两人对坐在里间临窗榻上,林棠命服侍的人出去守着。 她把纺织机抽丝机的图纸从袖中拿出来,放在中间的炕桌上。 薛宝钗拿起图纸,只扫了一眼,神情就郑重起来。 她细细的看过,小心把图纸放回桌上,问:“侯爷,这两样机器是否确实能做出来?” “做出来不难,做出来还有上面写的功能也不难。”林棠道,“难的是……” 和薛宝钗讨论开办纺织厂会面临多少困难,每一种困难都有什么方法可以解决,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饭时分。 王熙凤亲自来请她二人入席,因不敢擅入,只在门外等候。 被朱琴提醒,林棠才发现太阳都偏西要落了,忙笑道:“薛长史,你把这事拟几个方案出来,此事不用急,要尽善尽美,方方面面都齐全才好。” 她算了一算时间,说:“三个月内给我草稿就好。” 林棠没有许诺薛宝钗什么,薛宝钗却敏锐的察觉到了机遇。 侯爷这是在给她机会。 这几年她看着,侯爷要做什么事就没有不成的。而新式纺织机抽丝机若运用得当,其价值必会如清宁炮燧发枪一样无可估量。 皇上看重侯爷,必然也看重这两样机器。纺织厂早晚有一天会开起来,到要办这事的时候,如果放在皇上面前的方案是她写出来的,做主管理纺织厂的又会是谁? 侯爷给了她机会,能不能抓住要看她自己了。 薛宝钗蹲下身,给林棠结结实实行了个礼。 把薛宝钗扶起来,看到她的神情,林棠就知道她已经懂了。 “我等着看大周出现第一个女皇商,女郎中的时候。”她笑道。 工部在建造清宁侯府的时候,着重参考了林棠的喜好,在府内各处都栽种了海棠树,为了不使海棠孤枝寂寞,又在各处加以四时树木花卉陪衬。因此清宁侯府的花木比京中别处公侯府上都要繁盛。 正是七月中旬,盛夏过去了一半儿,初秋却还未至,正是荷花盛开的最后一段时间。清宁侯府花园的中心有湖,名为清风湖,湖内满栽荷花,而荷风亭就在清风湖的中央,以游廊和岸上相连,坐在荷风亭里往外看,四面都是荷花,微风吹来,荷香四面。绿漪亭距离荷风亭不远,三面环水,一面背岸靠山,风吹清风湖时,绿漪亭下会荡出极漂亮的涟漪,以此得名。 王熙凤亲自奉林棠往荷风亭过来,林黛玉等已经在了。见了她来,都站起来相迎,连绿漪亭里的人也起身远远行礼。 荷风亭内摆了三桌,是林棠、林黛玉单独一桌,下首还有两桌,一桌是王熙凤这个请客的人,还有薛宝钗、刘司药、张典药、甄英莲、姚曦六人,另一桌是常女史、葛女史、曹雪、柏清秋和薛宝琴等幕宾们。 绿漪亭还有三桌,第四桌是秦可卿三春甄氏姐妹等,第五桌便是夏浓朱琴等林棠林黛玉贴身的大丫头,连带沈明淑贾巧姐等女孩儿,平儿陪着,第六桌便是严嬷嬷等几位管事嬷嬷。柳湘莲和葛女史常女史的儿子们不在里头,柳湘莲算在禁卫里了,男孩儿交给曹华等管家了。 众人坐定,王熙凤便举杯站起来,笑道:“今儿我蒙陛下的隆恩,侯爷的恩德,升了官儿,请大家同乐一场,自然该先轮流敬各位一杯,才成个礼。只是各位也知道,侯爷是最不爱这些热闹虚文的。现下虽不算晚,可明儿侯爷还要早起点卯去,我和众位身上也有差事在身,非要这么行,再轮流安席,只怕明儿谁都爬不起来了。咱们起晚了事小,若侯爷起晚了,有个不是,岂不咱们以后的富贵荣华也都没了?” 席上众人都憋着笑,林棠指着王熙凤笑道:“我可算知道了,原来你一向这么贤惠持家,并非真心实意爱我疼我,都是为了荣华富贵?” 众人大笑。王熙凤忙笑道:“哎呦,你们瞧瞧我这嘴,怎么就把真话给说出来了呢。” 葛女史笑道:“自来男子三妻四妾,哪儿一家子大小老婆全对他真心的?侯爷这还不止几个妻妾,怎么由得‘王太太’还对您一心一计?” 林棠笑道:“罢呦,这都是我‘花心’的错儿。可这也怪不得我。若不是你们一个个都是极好的,叫我谁也放不下,‘王太太’也不会吃这个醋了,是不是?” 笑了一场,王熙凤继续一开始的话:“才刚虽是玩笑,可咱们现下齐聚在这里,说笑热闹,过痛快日子,全是因为侯爷的提拔和看重。若是三年前,有人和我说我这一天正经学也没上过的妇人能做到朝廷六品官员,我只怕早就大耳刮子打过去,让他少说胡话了。” 等众人笑完,王熙凤方继续道:“可谁知道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日子,现在就成了真呢。咱们不用再伺候男人,也不用伺候他那一大家子,公公婆婆婶子妯娌大姑子小叔子——三妹妹,我可不是说你们!” 贾探春从绿漪亭里往这边笑道:“凤姐姐只管说,我们吃人嘴短,当没听见就是了!” 王熙凤无奈:“今儿我是怎么了,还没说几句话,就要把请来的一半儿人都得罪完了?” 她笑道:“以前我胆子再大,也不敢说这些话,是来了这里才发现原来女人也能过得这么痛快!就当只为了这个,我一总敬大家一杯,祝侯爷往后能顺风顺水,大展宏图,姐妹们里有志向的,也能跟着侯爷成就一番事业!我干了!” 从林棠起,荷风亭与绿漪亭席上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除年岁尚幼的孩子们,人人都干了此杯。 喝完酒,王熙凤忙请众人都坐,看众人都落座吃上了,又来至林棠林黛玉席上,亲给她们斟满了酒,又给自己倒满一杯,笑道:“我知道侯爷不常饮酒,只是今儿我心里实在感激,不亲自敬您一杯过不去。我干了,请您随意便是。” 林棠便只将酒沾了沾唇儿,看王熙凤一仰脖又干了,又敬了林黛玉一杯,便拉她在身边坐,笑道:“你也悠着些儿,这可是御赐上好的烧酒,极烈,你再吃几杯吃醉了,想让谁帮你招待这些客?” 王熙凤将手背贴在脸上,果觉得面上热了些,忙笑道:“几年没吃酒,量都没了。今儿也就这三杯了,再吃就吃黄酒,不吃烧酒了。” 林黛玉和丫头们要了一个碗,给王熙凤盛了半碗牛乳粥,笑道:“你先喝点儿垫垫,不然伤胃,这里有牛乳,是养胃的。” 一口一口把碗里的粥吃尽了,王熙凤果觉得胃里舒服不少。 她要起身再敬别人去,林棠不令她起来,问:“上回我说,我能答应你一件事儿,你想好了没有?” 王熙凤还犹豫着不敢说,林棠已经靠在椅背上转过脸,看正和沈明淑你一口我一口吃虾仁的贾巧姐了。 她不是想让女儿改姓吗? 顺着林棠的目光,王熙凤看到了女儿,又对上了林棠的眼神。 她忽然就大了胆子,站起来走到林棠身边,对她附耳说:“侯爷,我……我不想再让巧儿和她爹姓儿了。” 王熙凤说完就紧张的看着林棠。 林棠一笑,令她再俯身,低声问:“那你想让她姓什么?” “自然是跟我姓王。”王熙凤忙说。 “你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林棠继续问。 王熙凤慢慢坐回椅子上,低头笑道:“我也不知道,说不大清楚。大约是跟着侯爷久了,知道您和县君的选婿要求,又想到我自己身上。我……王家虽不要我传嗣,可我辛苦生下来养大的女儿,又跟着我过日子,凭什么非要跟她在牢里那个爹的姓儿?我……” 林棠俯身,凑近王熙凤:“这事我能帮你办,可你要想好,她这一改姓,从此再不是贾家的孩子了,王家也未必会让她入族谱。你们母女将来如何,说到底还是在我身上。真改了姓,你们可再没退路了。” 王熙凤看着林棠,轻轻抿起了嘴唇。 林棠笑道:“你若决心如此,我便说你是不想让女儿有个身在牢里的爹,污了我的名声,所以要给她改姓儿。你若还没定准,这事也不急着办。” “她们都还等你敬酒呢,我不多留你了,快去罢。”她示意王熙凤看薛宝钗等。 王熙凤亲自准备的酒席极好,她竟将府里每个人的口味都记得清楚,每桌上的采石都略有不同,不说人人面前都是爱吃的东西,起码没有各自忌口之物在席上。 有这份本事,她确确实实能当得起六品长史之位。 两处六席共几十个人,不必看戏听曲儿听说书便欢声笑语,热闹非常。一时到了时辰席散,众人各自回房路上也是笑语连连,开怀畅言。 林棠和林黛玉也手挽着手往正院回去,一路上听蛙叫蝉鸣,在看不见的树荫草丛里,也自有它们的热闹。 林黛玉摘下一枝柳条儿拿在手里玩,问:“凤姐姐会改主意吗?” 林棠笑道:“改不改的,这几日就知道了。” 没有等几日,第二日中午,林棠才从兵部回来,王熙凤便立刻求见,说:“是我昨儿吃酒糊涂了。若侯爷都不能信,难道我去信巧儿那没良心的爹?还请您帮我,把巧儿的姓改了罢。还有可卿那里我今儿就去问她,是愿意改回姓秦,还是也跟我姓王。” 林棠令她坐,笑问:“我给她们都改了姓王,你是不是又要去大牢里和贾琏说了?” 王熙凤很不好意思的笑了:“侯爷都知道了?” “你这性子不错,有仇就报。你要告诉贾琏,我不拦你,以后你想怎么对付他,只要不违法乱纪,或是坏了名声,我也都随你。贾蓉的事儿我也和荣国公府老太太说了,等他出狱,立刻让他分家自过活去。老太太在一日,尤嫂子就跟她过一日,老太太若不在了,你大姑娘有今日,到底离不得尤嫂子心善,我已经在老太太面前替她应承下来,会照顾尤嫂子和贾芳的。”林棠说。 王熙凤忙道:“这很应该。” 她忖度林棠话中意思,已是知道了贾珍和秦可卿的往事,便叹道:“当年但凡她心窄些,恨上了可卿,这孩子也没有活路了,更别说有现在的日子。” 听得又能改姓,秦可卿也情愿跟王熙凤姓王。她是心善知恩的人,这些年碍于身份,不便亲近尤氏,却一刻也没忘了尤氏的恩情,心甘情愿将来照顾她和贾芳母子。 林棠派人往衙门里跑了一趟,就把秦可卿和贾巧姐的姓都改完了。 这回王熙凤亲自去气完了贾琏回来,还特特和林棠林黛玉绘声绘色形容了一遍。 她讲完笑叹:“他倒学乖了,分明气得青筋都暴起来了,还和我说什么巧儿跟我比跟着他好,我说他这不是说的废话?折腾了这两年,我心里气也平了,以后该怎么样随他去罢,我也不管他了,也不见了。我也和他说明白了,我和他就算是恩怨两清,以后谁也别怪谁,都是自己选的。” “有和他怄气的时间,还不如多去梅先生那里上几节课,好能多活几年,多看看以后世上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儿。”她笑道。 * 送回渤海国的国书已经离京往辽源松阳府去,渤海再回国书,至少还要一两个月。 趁着这个空儿,谢云雁迅速给齐承柔选定了驸马,人选是北静郡王一脉的嫡系,正是现任北静郡王水溶的嫡亲堂弟,今年十六岁,名叫水瀚。[注1] 北静王水溶是出了名的样貌不凡,性情谦和的“贤王”。他有王位在身,并不从文武两道进益,却也是自小由名师教导,读百家诗书,习百家武艺,不为专精,只为各有了解而已。 自二十岁弱冠起,水溶已在正四品鸿胪寺少卿位上三四年了,此职还是上皇离世的前一年赏与他的,至今分毫未动。 但水溶并不以实权功名为念,在这闲职上坐得极安闲稳当,有差事就办,若没差事,便把三分之一的精力用于讨好皇上皇后,另有三分之一放在维系世交亲友关系,交好朝中新贵上,还有三分之一,方是用于自己的乐趣上——这是林棠对他的印象。 相比于其余三家异姓郡王,水家可以说干净得很,七八十年来,别说什么要命的大罪,就是一般高官勋贵家里常有的纵奴侵占百姓田地、包揽诉讼等事,在他家也少见。 水家也极识时务,镇北军被裁撤也有几十年了,他家再未得过兵权,甚至三代郡王都无实职,也从未对宫中表露出半点不满。 上皇离世的前两年,年未弱冠的水溶就开始对皇上大表忠心。 上皇离世,皇上封林棠为女伯爵,水溶半句反对的话都没有,也没上折,皇上要立太子挪宫,他却是“四王”里第一个上折同求的。 京中风传皇上科举亲自舞弊,他没参与流言,皇上印发春闱考卷给众臣,他自己领了一份,又命人去种痘点买了百份,发与他府内的属官和门下的清客相公们。 安家和高家被查抄下狱,不管是碍于皇上已经先行把舆论打好还是出于真心,水溶到底没有替他们求情,最多只私下照顾了安家些许。林棠立功回来,他也在最先请皇上晋封林棠的那批人里。 今次皇上择选水瀚为大公主驸马,证明水溶的这些努力有了成效。 但林棠细品准驸马的出身,察觉皇上也是在用大公主的婚事向水家施压,让水家全然站在皇上一派,借此离间“三王六公”。 不过论起人才品貌来,大公主准驸马水瀚确实是一等的人了。 水瀚幼时丧父,和水溶一处长大,生得也是秀丽夺目,从小也读了千百本书在府中,拳脚功夫也有些,性情比水溶略急躁些许,但风评也不错,是从未有过打骂下人或嫖赌等劣迹的。在被选为大公主驸马之前,他也是京中炙手可热的未婚公子。 做了几年臣子,林棠还是相信皇上起码对他的儿女都是真心实意,他是想尽力做一个好父亲的。大公主的这桩婚事确实有政治上的因素,但也着实般配了。 和林黛玉入宫,见过大公主之后,林棠更肯定了她的想法。 如果不是对未来的夫婿极满意,怎么会别人一说到他,大公主就脸红? 大公主可并不是一味轻薄造作的性子,脸红可以作假,但她眼睛里对未来生活的憧憬是装不出来的。 龙椅上坐着的是一个有人味的皇帝,从比坐着一个冰冷无情,眼中只有皇权和利益的皇帝更让人安心。 从凤藻宫出来,去长宁宫之前,谢皇后暗示林棠,她可以找机会上折,请皇上尊冯太妃为太后,北静郡王府和谢家会立刻响应。 身为皇帝生母,只因非是嫡母,按祖制,在嫡太后驾崩之前,冯太妃只能被尊位太妃,仍以妃妾礼服侍嫡太后,住在长宁宫偏殿里。待嫡太后驾崩,皇帝生母方能被尊为太后。 前年上皇离世后,林棠揣度皇上心意,曾暗示礼部上折,加尊冯太妃为贵太妃,因太后仍在世,也就仅止于此了。 现在皇太后业已离世一年,国孝也已过去,皇上一定会提出尊冯太妃为太后之事。 毕竟他们母子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 这个事实又让林棠踏实了许多。 可到了冯太妃殿中,林棠并没提谢皇后对她的暗示,冯太妃却叹:“什么尊位不尊位的,不过都是虚名儿。棠丫头,你心里若还敬我,就去劝劝皇上,多少大事还未平,我的事就先放一放罢。” 她笑道:“多少年都等过来了,还差这一二年?” 林棠坐在冯太妃身边,笑道:“我自然极敬娘娘,只是这话您定亲自和陛下说过了不止一次,陛下连您的话都不听,我可怎么劝呢?好娘娘,您就当疼我些儿,别让我去劝陛下了。这也是陛下的一片孝心呐。” 冯太妃却脾气上来了,气道:“你们都不敢得罪他,拿话儿敷衍我,我都知道!” 林棠忙站起来,赔笑道:“臣身为人臣,听陛下之命行事是臣的本分,您因这个生臣的气,臣不敢辩。只是为父母者尽心抚育教养子女,子女长大成才,有了本事,再竭力孝顺回报父母,乃是天地之理,人伦大义。臣不敢与天家相较,可想来天下父母子女的心都是一样的。臣与臣妹自是比不得陛下万一,也想尽力孝顺父亲,宁可自己累些,也愿让父亲长乐无忧,父亲哪日多咳嗽了两声,臣与臣妹都要紧张半日,恨不能以身相替。父亲见了臣与臣妹忙碌,也时时挂在心上,每隔一两日必要见上一面才安心。陛下身为天子,坐拥四海,自然更想孝顺娘娘,娘娘的心自然也是为陛下好,怕陛下事多麻烦。只是按照祖宗礼法,您本便该加尊皇太后尊位了,若陛下连礼法所规定的孝顺都做不成,心中该是如何自苦自恨?便是天下人见了,又该有那起小人谣诼,竟说陛下不孝。臣不是为了怕陛下责罚所以劝娘娘,只是身为人女,体察陛下身为人子之孝心,也感怀娘娘为人母的慈心,才劝娘娘答应陛下。” 冯太妃听了一叹:“是我糊涂了。” 林棠忙笑道:“不是娘娘糊涂,是娘娘关心则乱,一时没想起来罢了。便是臣不说,过不了几日,娘娘也就转过来了。” 见林棠和林黛玉都在地下恭敬垂首而立,冯太妃拍拍身边的坐垫,说:“都过来坐,不许站着了!你两个丫头真是,我一句抱怨的话,怎么就把你们吓得这样儿?我就那么吓人了?” 林黛玉笑道:“娘娘并不是和我生气,我本没想起来。可姐姐站起来是为了劝娘娘,我是做妹子的,也不好坐着,所以也起来了。” 林棠忙笑说:“娘娘看这丫头,又推到我身上,都成我的错儿了?” 从冯太妃处安然出来,林黛玉不禁说:“太妃娘娘也威严日重了。” 明知道姐姐没法儿劝动皇上,还难为人。 林棠低声笑道:“威严再重,也比那不讲理的人好。太妃娘娘不过是舍不得难为皇后娘娘和公主们,也不好直接和陛下生气,让宫外的人笑话,知道陛下一向信重我,不过是借我对陛下表个态度罢了。” 林黛玉仍是叹:“姐姐的身份真是好也不好。怎么在朝廷里忙得喝口茶都没空儿,到了宫里还成了受夹板气的人?” 林棠笑道:“还在宫里呢,别这么愁眉苦脸的,快收住。你呀,也别替我不平了。你细想想,就知道在我这个位置上,虽然难免受些闲气,可好处却更多。天下又哪里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美事儿呢?比方这次,虽然挨了一两句说,从长远看,都不算什么。” 得知林棠劝动了冯太妃,皇上大喜,在凤藻宫和谢皇后极夸半日,说:“可惜朕暂时没什么赏她的,都攒着罢。攒着赏她个大的。” 她不是想把新式纺织机交给她的女官?若那薛宝钗确实有真本事,朝中女侯爵女尚书都有了,多封一个女制造女郎中也不算什么。 还有玉丫头提的开办各省女医院的事,其实认真要办,也是好处更多。 谢皇后便凑趣笑问:“她都已经是侯爵了,皇上还要赏她什么?” 这再往上升,爵位可不多了。 皇上笑而不语。 第117章 太华 让薛宝钗写了一封辞藻并没多么华丽,但引经据典感情真挚的折子,林棠自己誊抄一遍,又拿给林黛玉林如海参详,看没什么问题,便又打了腹稿,先把折子递到了宫中,又在朝会上当着百官的面发言,请求给冯贵太妃加封太后尊位。 水溶比谢云正还先出列赞同,说根据大周礼法,冯贵太妃理应被尊位太后,方能彰显陛下仁孝之道,以教化天下万民。 皇上登基不是一年两年,而是足有十一年了,到了这时候,能到含元殿上朝的官员,少有看不清形势的。清宁侯所言必是圣上之意,而大公主选了北静郡王的堂弟做驸马,北静郡王这不就也成皇上的马前卒了? 再说人皆有父母,冯太妃是皇上的亲娘,皇上登基这么些年了,想封个亲娘能有什么?且按照祖宗礼法,嫡太后离世,皇上确实可立庶母为太后。不过皇上自己不好提立庶母,才要借清宁侯之口罢了。 为这阻拦皇上,既不占大义,又没好处,是以群臣纷纷跟在后面大力赞同。 但不合时宜的声音在这时刺了出来。 忠顺亲王板着一张脸,从最前列出来,先对皇上虚拱着手做了一个揖,又侧身看向林棠,道:“你等都赞同清宁侯的话,我倒觉得真按她说的办了,反会陷陛下于不孝!” 林棠微笑转向他,问:“不知忠顺亲王此话怎讲?” 忠顺亲王冷笑甩袖:“清宁侯满口的仁孝忠义,怎么连孝安太后才离世一年不到两个月,陛下与我还没守完二十七个月的孝都忘了?嫡母孝期未过,却要尊庶母,清宁侯,你还说你不是要陷陛下于不孝?” 林棠往大殿中央走了几步,对陛下恭敬一揖,双手保持对陛下行礼,身子直起来转向忠顺亲王:“陛下贵为天子,祖宗礼法规定,天子守孝以日代月,二十七日便是二十七个月,何来孝期未过一说?当着陛下文武百官的面,还请王爷慎言,如何以自身去代入陛下?敢问王爷是否有不臣之心!” “你……”忠顺亲王不意林棠这么敢说,只能怒道,“一派胡言!” 林棠放下手,朝忠顺亲王走了两步:“非是臣胡言乱语,乃是王爷本便立身不正,又信口开河!前年太宗皇帝驾崩,去岁孝安太后崩逝,陛下虽可以日代月只守二十七日,却身体力行,践行仁孝。陛下身为天子,不可放下朝政,宫中却已两年有余未见新妃,也未有皇子皇女出生。连太子也早该选妃大婚,好生育子嗣,使大周江山代代有人,也至今未有姬妾。反观王爷,本该专心守孝,不问世事,不近酒色,可您不但揽权不放,还在府内私蓄男宠,日夜享乐,全然不顾太宗与孝安太后对您的生养之恩!您自身如此不孝,又如何敢说陛下不孝?臣等请尊冯贵太妃为太后,也是想让陛下多尽孝心。王爷自身不孝,自然不解臣等对陛下之心。” 含元殿议论声渐起,忠顺亲王慌了神,喝道:“清宁侯,说话要有证据,你如何敢污蔑本王!” 林棠从袖中拿出几张纸,高高举起抖开,笑道:“真是巧了,因臣得了几样新种子,便想在京郊买几亩田地试种,差人去买,恰在东郊离城二十里紫檀堡有人卖房卖地。这卖地的是个戏子,名叫蒋玉菡。臣的家人见这蒋玉菡分明打扮得富贵,不似要卖房卖地急用钱的人,身边还有几个人名为奴仆,实则看守他,怕其中有诈,去打听蒋玉菡的底细,便知他原来是在忠顺亲王面前奉承的人。因他几年前逃过,忠顺亲王怕他再逃了,又舍不得他,便命他亲自把私下买的房子和地都卖了,好从此让他一心一计,再不起逃跑的心。” 忠顺亲王站在殿内,只觉得心神大乱,两耳中嗡嗡作响。 看林棠手上拿着的似是房契地契一类的东西,他想过去夺,可林棠和他对视了一眼,眼中闪过笑意,几步就退回了众位尚书之间。 林棠收了笑,严肃道:“这便是我家里人从蒋玉菡手中买下的房舍土地,房契地契和交易契书都在这里,上面有蒋玉菡亲笔写的名字和按的手印,衙门里也有存档。臣所言是真是假,请陛下一查就知道了。” 太监下来从林棠手中拿走几页契纸,奉至皇上面前。 皇上的脸色很不好看。 接下来的事便不用林棠出手,水溶知机,已带头开始谴责忠顺亲王。 在孝中养戏子取乐的确是不孝的丑事,又证据确凿,还是在含元殿朝会这等场合被揭发的,想瞒都瞒不住。 皇上黑着一张脸,恨铁不成钢的说:“父皇生前最疼爱你,你的字都是父皇亲手一个字一个字教的,母后也从没亏待过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等事!你眼里还有没有父皇母后,还有没有祖宗,你还有没有良心!你……” 太子率先跪下,低头落泪不言,众臣也皆请皇上息怒。 忠顺亲王看殿中竟无一个人敢站出来替他分辩,心中更气。 可形势不由人,到了此时此刻,他也只能跪下,辩解道:“皇兄休要听清宁侯胡说,臣弟……” “人证物证俱在,你叫朕怎么不信!非要说得更明白,把皇家的脸都丢尽不成!”皇上把面前的长案拍得直响,“给朕滚回去闭门思过!把你府上的戏子歌妓都放出去!朕派人看着你放!等你什么时候真心悔过了,再滚来见朕!” “皇兄……”忠顺亲王仍要挣扎。 “按律,皇室中人若有孝中作乐者应视情节严重,降爵或除爵办理。”看林棠似要开口,水溶心中一叹,先把忠顺亲王的话堵住,“陛下孝悌仁义,只命王爷思过,给王爷悔过的机会,王爷怎么还不谢恩?” 忠顺亲王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水溶,叩头谢恩。 他眼中淬的毒让看到的人都替水溶身上发寒。 忠顺亲王被勒令闭门思过,皇上又命禁卫将忠顺亲王府各门守住,忠顺亲王若想明白了,可以随时通过禁卫往宫内传递消息。 这想当于直接把忠顺亲王软禁了。 可他只能接受。 散了早朝,林棠看水溶一眼,对他点头一笑示意,便照旧要去兵部。 毕竟朝中默认父子不可同时担任各部尚书或入阁,林棠因是女子,算钻了个空儿,为了避嫌,平日散朝,林如海和林棠都有意分开各自去户部兵部。 但今日毕竟不同,忠顺亲王看水溶的那个眼神他们都看见了,林如海实在不放心,也顾不得避嫌,特与林棠避开众人,叹道:“那最是个心胸狭窄,瑕疵必报之人,今日你算把他得罪死了。” 林棠笑道:“天塌下来有皇上顶着,大不了还有北静郡王和我一起倒霉,爹不用这么愁眉苦脸的。这事不是咱们早就商量好的?他能不能报复回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话是如此啊……”林如海叹。 一路无言,行到户部,林如海说:“不管怎么样,北静王算是替你我担了不少,这个情咱们得记着。” 林棠笑道:“我省得。” 自从将兵部上下各处责任流程和潜规则都了然于心,林棠就不在兵部一坐一整日了。 和各部尚书一样,点卯或下朝后用了早饭,她会在兵部坐到上午十点,若今日无大事,十点便会出宫,下午三点再来,视情况四点或五点走。 这日恰无事,看到了巳正,林棠出宫准备回府,却在离大明宫不远的路口看见了北静郡王的马车。 心知水溶这是在等她,林棠勒马过去,俯身轻敲车壁:“王爷?” 车窗被打开,水溶秀美夺目的容貌出现在林棠面前。 他笑道:“清宁侯果然是这个时间出来,我没打听错。” 林棠直起身,笑道:“我还怕王爷等久了。王爷准备去哪儿?” 水溶笑道:“前面就是长安楼,他家做的酒酿鸭子最好。要入秋了,天气燥,不知清宁侯是否愿意随小王去坐坐?” 林棠虽不大爱吃鸭子,更不爱喝汤,但吃什么都一样,重要的是说什么。 她便笑道:“那我就多承王爷美意了。” 长安楼也是京中有名的酒楼,除酒酿鸭子外,自然还有许多名菜。 水溶揣度林棠口味如何,点了几道菜,索性请林棠自点,笑道:“小王平素便觉得清宁侯是潇洒率性之人,请恕小王无礼罢。” 林棠笑道:“我今年六月抵京,陛下赐我‘太华’为字,若王爷不弃,请叫我太华便是,实在当不得王爷一口一个‘清宁侯’了。” 水溶点头道:“‘棠棣之华,鄂不韡韡’,陛下赐太华这两个字,可见对你有何等的看重啊。” 林棠笑道:“陛下之恩,我已是万死难以报还,今日王爷的恩情,我也不知该如何相谢。” 水溶忙笑道:“我不敢当太华这句谢,不过是同为陛下尽忠而已。” 林棠笑道:“王爷太谦虚了,我只记得您的恩情就是。” 说着,林棠替水溶斟满了酒,举杯笑道:“我敬王爷。” 水溶忙与林棠碰杯饮尽,两人相视一笑。 一时长安楼把酒菜上齐,林棠只当平常吃饭,并不扭捏作态,一面和水溶说些各部的闲话笑话,一面吃了个八分饱。 见水溶有些愣神,林棠笑问:“王爷平日只见王妃侧妃们用饭,没见过我这行伍之人吃饭罢?” 水溶忙笑道:“我倒希望王妃有太华这样好胃口,王妃就吃那么一点儿,我都怕她什么时候饿病了。” 话题顺理成章转到王府女眷们,又转到了宫内大公主身上。 水溶不敢直接问大公主平日喜欢吃什么,用什么,爱穿什么花纹什么颜色的衣裳,喜欢看什么书这些具体的话,只旁敲侧击。 大公主和水瀚已经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了,水家想知道大公主的喜好并不算逾越违礼,还能算表态想更好的侍奉公主,林棠便也斟酌着能说的告诉了水溶一些。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临回府前,林棠还特意提醒水溶,若水瀚身边有什么丫头姬妾男宠之类,趁早打发了。 “若等宫内娘娘开口,难免伤了二公子的面子。” 水溶忙道:“太华放心,皇上赐婚的第二日,他身边就干干净净的了。” 这个时代能婚前守身的男子太少,何况水瀚还是郡王家里的公子。 林棠替齐承柔感不值,可皇上和谢皇后都不觉得这有什么,甚至齐承柔自己可能都不当回事,她自然也不能多嘴这一句。 或许可以暗示皇后娘娘派几个太医去给水瀚检查身体?万一他身上染了什么脏病就不好了。 不过这个几率也比较小就是了。 想起来水溶也和那蒋玉菡有一腿,还送过蒋玉菡一条大红汗巾子——给贴身系裤子的汗巾子,基本等于水溶和他睡过并且感觉还不错——林棠想了想,到底又提醒一句:“我知道王爷一贯多情,可蒋玉菡已经在陛下面前挂上名儿了,您就想救他,也别太大张旗鼓的,省得前功尽弃,那就可惜了。” 被评价“多情”,水溶心中尴尬,谢林棠也不是,不谢又不是。 林棠笑道:“王爷的私事我就不管了,我先走了,王爷再会。” 忠顺亲王府被禁卫团团围住,连个蚊子都出不来,不管谁和忠顺亲王暗中有联系,也联系不成了。 他的母妃早便离世,上皇也已驾崩两年有余,宫内再没有能替他求情做主的人。皇上说“等忠顺亲王真心悔过了再去见他”,什么叫“真心悔过”,怎么判定忠顺亲王有没有“真心悔过”,可全看皇上什么时候愿意让他出来。 而忠顺亲王在父孝母孝期间作乐,如此大不孝之举,证据确凿,人人皆知,又有谁敢替他求情?皇上未降他的爵位,只命思过,谁不说皇上一句悌爱兄弟。别说关他几个月,就是关上他三年五年都无妨。 南安郡王府和忠顺亲王勾结,不管他们有什么计划,什么打算,忠顺亲王连府门都出不来也是白费。 皇上要关忠顺亲王三年,南安郡王府难道也能等三年? 这一招釜底抽薪,关键就在于如何揭发忠顺亲王孝期淫乐。林棠认为自己办得不错。 南安太妃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不然她就不会连个拜帖都不下,亲自坐车到清宁侯府门前堵人了。 已经是忠顺亲王“闭门思过”的第五日,入了八月,秋天立刻现出身形。 正午还是一样的阳光明媚,天气热得让人发燥,可早晚若不多穿一件衣裳,就会觉得凉意直浸到身子里面。 林棠是每日天没亮就骑马出门,将近中午再回来,对天气变化的感知更为明显。 只是她在兵部虽有单独的办公屋子,也有单独三间厢房用以休息,可上班的时候换衣服也太奇怪了。 上朝的大人们多是四五十、五六十,上了年纪的,畏冷,林棠在朝日便随众人一起穿秋日常服,中午热就忍着些,左右骑马有风,一会儿就到家了。 不上朝的日子,凌晨出门时,她便披一件厚些的夹斗篷,里面仍穿夏日的常服,在兵部也多备一件春秋常服,防备什么时候冷了在屋里披着。 这日恰是朝日,又是万里无云,大太阳升到空中,毒辣的阳光照得林棠才骑上马就微微出了汗。 一路快马回家,可离家还有两条街的时候,林棠看见柳湘莲正在路口等着。 “出什么事了?”她问。 “侯爷,是南安太妃来了。”柳湘莲忙上前回道。 林棠早猜到南安太妃可能会来,便道:“来就来了,迎进去没有?” 柳湘莲忙道:“侯爷,南安太妃一来,王长史就亲自出去迎了。可南安太妃并不进府,一定要在府门口等侯爷回来,说侯爷什么时候到家,她什么时候才进去。” 林棠冷笑:“她难道怕我不敢见她?什么东西!” 柳湘莲还道:“侯爷,我多嘴一句,南安太妃带了许多家丁过来,若不是咱们府四周都有禁卫把守,只怕她还想把咱们府围起来呢。” “走!”林棠握紧马缰。 过了这个路口,再走了没几步,林棠便听见人声热闹,都在议论南安王府的人堵了清宁侯府的门口。 她淡淡道:“南安太妃还真不怕自己成了笑话。” 杨树护卫林棠两年多,早视林棠为主。林棠受辱,他便觉得比自己受辱还要更气十倍,道:“侯爷想怎么办?属下一定听命!” 林棠低声笑道:“不怎么办,她敢堵我的门,难道还敢和禁卫动手?她敢动我一个指头,明儿南安王府就得被全家抄家下狱,皇上连借口都不用找了。” 她知道自己现在非常的愤怒,不然不会和杨树说这些。 见林棠骑马过来,看热闹的人都噤了声,自动让出一条路。 只有南安郡王府的人仍站立不动。 林棠坐在马上,看南安太妃的车被簇拥在多少人里,王熙凤带着人,垂首立在门口,便对杨树耳语几句。 南安太妃自己不要脸,倚老卖老仗势欺人,她也不用给脸。 杨树大喝出声,声音响得两条街都能听见:“是何人如此无礼,竟敢堵御赐清宁侯府的大门!报上名来!” 南安王府的人群骚动,远远围观之人的议论声都传到林棠耳中了。 林棠看到王熙凤直起了腰,抬起了头,和身后的葛女史等人在笑。 过去了整整五分钟,南安太妃的马车还一动不动。 现在丢人的不是她,林棠又耐心等了五分钟,才再教杨树几句。 杨树再次大喝:“我等乃奉陛下之命护卫清宁侯的禁卫!若半盏茶内再无人通报姓名,一律当刺客论!” 林棠身后二十个禁卫齐齐拔刀。 清宁侯府门口站岗的禁卫也拔·出·了燧发枪。 这回没到三分钟,南安太妃马车旁边的属官不知传了什么令,南安王府的人散开,给林棠让出了一条路。 一个属官对王熙凤等弯腰低头的说话,另一个属官抹着汗跑过来,看到二十个禁卫对他举着刀,瞳孔一缩,态度就不由更恭敬了些。 他对林棠深深做了个揖,赔笑道:“清宁侯,下官是南安郡王府的少史,高长合,我们府上太妃娘娘今日前来,是有要事与侯爷相商,并无任何的恶意,还请侯爷……命这些禁卫收了刀枪罢。” “哦?原来是南安太妃娘娘?”林棠笑了。 “正是,正是!您看太妃娘娘的车上和下官们身上都有南安王府的标记。”高长合忙道。 林棠高声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贼人,如此大胆无礼,竟敢冒充南安王府的人,原来竟是南安太妃亲自来了,是我认错了。” 高长合面色一僵,忙回头看南安太妃的车。 林棠不再理他,也没命禁卫收刀,就这么带着二十个持刀禁卫,策马慢慢走到南安太妃的车前,任高长合在旁不断作揖恳求。 所有禁卫勒马站定,林棠心内数了五声,南安太妃的车帘被猛地掀开。 “确实是我!”这个头戴七尾大凤钗,雍容华贵的五十三岁贵妇身子颤抖,胸膛上下起伏。 林棠微笑看着她。 见林棠不动,南安太妃气道:“既见了我,你也该下马行礼,才合规矩!” 林棠端坐笑道:“太妃娘娘教我什么是规矩,什么是‘礼’,我本该听。可我入朝两年有余,竟从未见过不告而来就上门做客,还带人堵御赐之府正门的礼。所以我不敢听太妃娘娘的教导。” 南安太妃瞪着眼睛,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指向林棠:“你!” 林棠笑道:“太妃娘娘既嫌弃我这清宁侯府门第不够高,不愿意入内,我也不敢相请。不知您今日来是有什么要事,就请在这里说了罢。” 南安太妃到底历经两朝,还是孝安太后弟妹,见识不少。知这是她想错了清宁侯的性子,下脸过了头,清宁侯竟是铁了心不想给她面子,便也不多在这上面纠缠,省得更没脸。 她扶着嬷嬷的手下了车,故意大声道:“今日我来是想问清宁侯一句,我儿率安海军镇守大周海岸,得知有新火·器可用,这一年上折几次恳求拨调,为何兵部半支也不肯给?是安海军不配用新式火·器,还是朝廷兵部对安海军有什么意见?难道安海军守的不是大周的疆域,大周的百姓,安海军里洒血牺牲的都不是大周的将士?” 第118章 驳斥 南安太妃若还在车上没下来,林棠不下马也无妨。因是南安太妃先无礼,又是在御赐“清宁侯府”匾额下,两人都不下车下马,便可当做没正式见过面。 可南安太妃既下来了,林棠便不能再坐在马上居高临下,使她在尊位,南安太妃在低位,如此有理也会变为无理。 让禁卫稍稍散开,不要杵在南安太妃面前,但不必收刀下马,林棠自己稳稳落在地上,按照礼法规定,对南安太妃做了个揖。 大周礼法,郡王出行,国公以下,伯以上,在朝正从三品以上官员要让道旁行;伯以下,三等将军及以上,和在朝正从五品以上官员要让道并勒马停车;奉国将军及以下,并在朝正六品官员及以下,便要下马下车了。 而公侯见郡王也并不需跪拜,只需作揖即可,女眷相见则行“万福”礼。 林棠虽为女子,却是公候并在朝官员,因此只对南安太妃浅浅一揖,便叫人挑不出礼来。 南安太妃来势汹汹,口中所问句句诛心,这么多人远远围观着,林棠也不好太过平静了,好似她事不关己看热闹一样。 论演技,她可自认不会输给南安太妃。 将眼睛微微瞪大,做出一副“你怎么还敢问我”的震惊状,等南安太妃最后一个字的话音才落下,林棠便用比南安太妃还大的音量,在声音中又搀了几分委屈,反问道:“我不明白太妃娘娘怎么会问这些话?大周从南到北,二十二省共有多少军队,已装备新式火·器的也不过京中和宁西军两处,太妃娘娘说安海军没有新火·器就不是大周的军队,若大周余下上百万将士都如安海军这么想,天下不是早就乱起来了?还是太妃娘娘要说,余下二十一省守军和平东军都不是大周的将士?” 不等南安太妃有所反驳,林棠又问:“燧发枪是前年才有,清宁炮更是去年才有,不过一两年的时间,工部兵部又无神仙相助,哪里能造出那许多?京中是天子脚下,西北今春西征,所以一概的兵器都先紧着这两处,别处都没有,太妃娘娘怎么会以为朝廷和兵部对安海军有意见,心中没有安海军?我倒要问太妃娘娘一句,安海军不顾朝廷的难处,这两年三番五次上折索要火·器,还请动您来闹事,到底是何居心?南安王府是开国功臣,您是安海大将军南安侯的母亲,是太妃娘娘,我先敬您三分。可您身为郡王府的太妃,本该为诰命表率,竟以朝中无职之身来质问朝廷命官,又不顾事实,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毫无证据,张口便是质疑朝廷亏待安海军。若坏了朝廷的名声,对您有什么好处?” 南安太妃是镇国公府出身,正经的第二代镇国公嫡女,如今镇国伯牛继宗的亲妹妹,又做了几十年的郡王妃,还是太宗皇帝原配皇后的弟妹,是身份一等一的贵女,只比公主差了一等。而皇上还要认真叫她一声“舅母”,何况公主们。 她活了五十三年,从来只有别人敬她的,没有她受别人气的。 前岁皇上皇后想立太子,并正位紫宸殿凤藻宫,满朝文武和整个京城的勋贵都上折恳请皇上皇后正位,可南安郡王府不代表太后表态,皇上和皇后就是不敢擅自将病重的太后挪出凤藻宫,让皇后住进去。 现在想起这件事,南安太妃只恨当时听了那贾雨村的花言巧语,轻易就让齐煜和谢氏住进了紫宸殿凤藻宫! 呵,太后娘娘这一去还没到两年,无礼庶子不就露出真面目了! 南安太妃盯着满面满眼委屈的林棠嘴角那抹笑,眼中几乎要冒出火! 林棠任南安太妃去看,微笑往前走了一步。 她身后二十多个亮着刀的禁卫都随之抬头。 南安太妃吓得连连退后好几步,声音都变了:“你……你要做什么?” “太妃娘娘也太把人想得坏了,我可没有您的底气,敢在御赐牌匾下面行无礼之事。” 林棠又往前一步,看着已经靠在车壁上发抖的南安太妃,叹道,“三伏天虽然过去了,可秋老虎又来了。您年纪大了,既不愿意入我府门,也别在这日头底下晒着。请您上车回府罢。您也是半百的人了,身份这么尊贵,在府内享享清福不好?虽不知是什么小人用话蒙蔽哄骗了您,让您觉得朝廷亏待了安海军,可这等混账话,还请您以后少听罢。幸亏是先来找我,我还算有些身份,敢和您分辩几句,若您直接去了兵部找别人,他们素来畏惧娘娘,怕陛下责罚,真一五一十把安海军这些年的战绩说一说,南安郡王府的面子又该往哪儿搁呢?” 南安太妃的面色青一阵红一阵。 林棠笑叹:“我看您面色不怎么好,我扶您上车?” “不劳清宁侯动手!”南安太妃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搭在嬷嬷的手上。 林棠一笑,往后让开。 禁卫们皆收了刀枪,也往旁边给南安王府的人让出一条路。 护卫属官等仪仗开路,南安王府人车粼粼,都和来时一样挺胸抬头,却不再见张狂的气势。 林棠面无表情立在原地,看南安太妃车后最后一个人也消失在路口,方掸一掸身上的灰,命禁卫友善劝离围观群众——大部分是贩夫走卒,还有小部分是左邻右舍家的下人,便来至王熙凤面前,笑道:“今日让你们受委屈了。” 王熙凤已从林棠打了南安王府的脸,找回了清宁侯府的场面,又强势驳斥南安太妃的喜悦中回了神,一面拿着帕子替林棠掸身上的灰,一面担忧问:“侯爷一点儿面子也没给南安太妃留,会不会……” 林棠按住王熙凤的手,笑道:“别管这件衣裳了,我直接洗澡换了也省事。” 她使个眼色,示意众人跟她回府再说,又问:“玉儿呢?” 王熙凤忙道:“女医院那处巷子安静,本来我们不敢打扰县君。可这边闹太久了,引得人人来看热闹,县君听说了此事,便命人传话,让我万万不要和南安太妃硬着来,但也不要太低声下气,只按礼应付着便好,等侯爷回来,再看侯爷如何定夺,又让柳先生远远的从侯爷回家必经之路等着。县君并没露面,侯爷放心。” 林棠连说几个“好”字,便命众人散了,单和王熙凤回了正院,道:“本这事不该和你说,但你也渐渐懂些朝政了,我告诉你一句,让也好让你安心。” 王熙凤忙帮林棠解扣子拿衣裳,笑道:“这可是我的福分来了。” 林棠拔下簪子松了头发,先问:“你觉得今儿的事是谁无礼在先?” 王熙凤忙道:“自然是南安王府。” 她问出这一上午她一直不解的问题:“从前我也没少见南安太妃,她并非是如此无礼跋扈之人,为何今日却对咱们府上这般?” 林棠笑道:“以前你做王家姑娘贾家媳妇的时候,你们几家还是一起的,贾家王家都要奉承南安王府,她没得难为你一个年轻女孩儿做什么?她被满京里奉承了这几十年,忽然成了孤立无援无人相助,自然急了。她这是看出来南安王府没了退路,索性闹一场大的,或许让天下人指责皇上苛待嫡母娘家,说不定还能有所转机。只可惜他家本来立身不正,再怎么闹也不占理。” 王熙凤似懂非懂,思索无言。 林棠披上一件披风,拍了一下王熙凤的肩,笑问:“你是出去,还是留下服侍我洗澡?” 王熙凤一看,忙说:“我这就出去,多谢侯爷教导。” 洗完澡出来,见林黛玉坐在床上把医书放下,正要起来,林棠笑道:“快来帮我擦头发。” 林黛玉拿了一块巾子,把林棠黑亮如瀑的长发细细包起来,命夏浓朱琴等出去关上门,问:“姐姐才回来没几个月,不会又要出远门罢?” 她叹:“去西北一年多,伤了腿回来。再去海沿子上不知还要一年两年,受几处伤回来呢。” 林棠拿了润肤的脂膏抹在身上,笑道:“皇上现在得用的人多了,又不止我一个能出差。况兵部尚书空悬了大半年,我才上任,皇上不可能再让兵部尚书出去的。” 她问:“你怎么知道皇上想动宁海军了?” 林黛玉换了一条巾子,说:“如今天下数得上的勋贵里,底子不干净又有反心的,也就只有忠顺亲王和南安王府两家了。余下几家都只是依附这两家。皇上先使计软禁了忠顺亲王,让南安郡王府孤掌难鸣,逼南安王府主动露出马脚,顺理成章派几个钦差去安海军一查,罪名落实,南安王府真敢造反,就更不占大义了。” 林棠笑道:“你如今也都明白了。” 林黛玉道:“我只是没想到,渤海国的事还没完,皇上会直接对忠顺亲王和安海军动手。” 头发已被擦得半干,林棠慢慢把头发梳通,笑道:“你都这么想,忠顺亲王和南安郡王府自然也以为皇上有所顾忌,不敢轻易出手。其实渤海国算不得什么要紧的威胁,他们且打不进关内。倒是内患不除,身边时刻有人想着谋反,皇上才是连个安生觉都睡不成。” 林黛玉点头道:“安海军与京中隔着几千里远,渤海国的使臣便是来了,也只在京中,倒是各不相干的。” 不出两日,南安太妃在清宁侯府门前说的话,就被写在御史的折子上,加以弹劾,送到了御前。 内阁大学士和六部重臣都力劝皇上派御史详查南安郡王府和安海军。 孝安太后一生对太宗和大周至忠,若在天有灵,得知其家中后人竟如此损害大周和朝廷的名声,只怕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安息。 皇上被众臣劝动,下旨命刑部尚书吴庄、北静郡王水溶为钦差,带五千禁卫和两万京营将士南下,各省全力配合,查清安海军中是否有不臣不法之人挑唆南安太妃,一律捉拿归案。 至于南安太妃出言不逊,损害朝廷名声,本该降爵罚俸,念在其为孝安太后之弟妹,只令其闭门思过半年不得出。 如此,忠顺亲王府和南安郡王府皆被严密看守,纵渤海国使臣入京,他们也做不了任何事。 钦差南下,果然不是林棠再去冒险,林黛玉才算把心放了回去。 但她也察觉出了:“义父也是三法司长官,皇上却不令义父南下……” 是皇上已经开始防备谢家林家功高震主了吗? 第119章 警觉 钦差南下是在神封十一年的八月,尚是秋日才至,天气和暖的时候。 过了一整个秋天和冬天,林棠林黛玉给林如海过完了五十岁的生日,又过了半个春天,到了神封十二年春深,京中各处冰消雪融,春意盎然,刑部尚书吴庄和北静郡王水溶才亲自押送罪臣南安侯萧少安并所有从犯及家眷进京受审。 原九门提督唐朔早在正月便被封新任安海大将军,南下上任去了。 安海军十五万的编制,这些年吃空饷的竟足有七万员,罪人萧少安等不但贪污军粮军饷,还欺压军民、威胁官员、谎报战功、私交敌国,条条都是能抄家灭族的大罪,也给沿海防线留了无数个窟窿要填。 安海军的情况比宁西军要糟糕数倍,皇上不求唐朔在一年内就将安海军整顿一新,能征战别国,只令他在三年内能补全安海军建制,恢复周全海防,并争取能在五年内,将大周通往各国的海上商路严密保护起来,使倭寇和各处海盗不敢侵扰。 皇上给唐朔下任务的时候,林棠也在太极殿里。 她知道,这是皇上在为新式纺织机抽丝机发挥效用,用丝绸布匹在别国赚来金银提前铺垫。 接任九门提督的也是林棠的熟人,正是两年前春天和林棠一起去金泉府,当时任京营指挥使,去年回京后晋为京营总兵的赵珂。 自从受封伯爵,身份又是皇后娘家亲兄长的义女,林棠是格外留意不与无政事关联的朝臣交往过密,怕令皇上忌惮。 但不代表她会放着现成的良将不用,在眼前的人情不结。 天下承平日久,武备松弛,皇上不缺文臣,只缺得用的武将,林棠知皇上让赵珂和常子山随行护卫她,必然也有让京中将士趁机历练之意。 正逢宁西军大军征西,赵珂常子山也都有上沙场报国立功的心,秦朱安也是皇后娘家的亲戚,无意使自己功高震主,有意将功劳多分给赵珂常子山些,便和林棠两人心有默契,顺水推舟,给了他们很多机会。 他们也是有真本事的将领,胆大心细,西征两个月余,都只有大胜,无有小败,回京之后,赵珂晋为从二品京营总兵,只在九门提督之下,而常子山从禁卫调往平东军,也是从二品总兵。 唐朔南下,赵珂上任,林棠数遍京中,光和她自己关系不浅的正三品以上高官重臣,便有户部尚书林如海,大理寺卿谢云正,工部一位尚书两位侍郎,兵部两位侍郎和四位正三品指挥使,现在又多了一位和她有过上下级关系,也算共生死过的正二品九门提督。 余下宁西军中还有沈明照、秦朱安、贺全义、桂清等十数位将领和她也有或深或浅,但不能忽视的情分。一起上过战场历经过生死后,男女之分年龄之差不再是她和他们友情的阻碍。 谢、林、秦三家虽互相之间都无直接联姻,关系却比姻亲还紧密,三家加起来又有多少世交同年亲友,林棠大概算一算,就知道再公正严明宽和待下的帝王也不可能没有任何警觉。 秦家是宁西大将军,不能动,等太子大婚——这时代的观念,成婚代表才一个男性正式“长大成人”,有了参与家庭事务的权利,放在皇家,便是皇帝大婚后才能亲政,太子大婚后,才能名正言顺的参与朝事,而不是旁听学习——谢家和林家便需该外放的外放,该淡出的淡出,不能再这么全都杵在皇上眼皮子底下了。 林如海虽有致仕给林棠让路之心,但林棠坚决不许。他才五十一岁,对于三品以上大员来说,正是在朝中一展抱负的好年岁,此时退了太过可惜,也太过刻意。 谢家谢云正和谢云儒都有意在明岁外放。 自得中探花起,到现在二十多年,因十余年前至今正是皇上根基不稳,离不得人的时候,谢云正只在京中各处调任升迁,竟从未外放历练过。他现年四十五岁,是正三品大理寺卿,若想更进一步,为六部尚书或入阁,少则三年,长则十年的外放经历是少不了的。 而谢云儒从翰林院出身,在西北立功后转正四品都察院佥都御史,按惯例也该外放几年了。 林棠也打算这两年找机会辞去兵部尚书,再图其它。 她倒不是全然为了免去皇上疑心,才想辞去好不容易得来的官,是她仔细思考过,兵部尚书这一职位虽说是位高权重不假,可也给了她很多限制。 既身为六部尚书,即便偶有出差,至多一年半载便要回京。出差自然还有皇命要办,也不能任意行事。 在她和薛宝钗一同完成的几份计划书里,纺织厂至少要开在江南和西北两处,薛宝钗再能干,也只有一个身子,她手上也没有和薛宝钗一样有能力又让她放心的人才了,另外一处,只能她亲自去开办监督。 西北已有现成的女工备选,地头也是她们熟的,可以从秦朱安处得到不少帮助,林棠的名望也是现成的招牌,但江南差不多是从头开始。 女工要怎么招,怎么计算工钱,怎么保证发给女工的工钱是她们自己的,而不是转手就被丈夫公婆父兄要去,怎么保障女工的健康和安全,怎么打击一定会出现的“包身工”现象,怎么让黑心商人们心有忌惮,不敢弄出“包身工”…… 林棠不放心把这些交给别人。 她还想看到民间出现更多的发明创造,那谁来鼓励百姓?谁来充当百姓和朝廷之间的桥梁? 正好女医院里的第一批学徒还有两年就能出师,黛玉想亲自去各省开办女医院,或许她们姐妹一起离京同行,互相有个照应更好。 她答应过黛玉,会和她一起去看大好河山。 她身上有爵位,京中还有父亲,就算不在权力中心,只要一直让皇上看到她的贡献,她辞去兵部尚书,并不会让她的地位有所下降。 清明之前,三法司对于萧少安等人如何处置的建议呈到了皇上案前。 萧少安背君叛国,本该凌迟,皇上念在南安郡王府为孝安太后出身之地,萧少安为孝安太后之侄,只革爵判处斩立决。余下从犯仍有三人凌迟,十数人斩立决,另有十数人下入天牢,秋后处斩,还有将近百人流放抄家,妻女俱没入教坊司。 南安郡王府查抄封锁,一概财务收归国库。 仍看在孝安太后份上,赐原南安太妃、萧少安之母南安侯夫人之爵,并不牵连其女萧少彤,赐萧少彤安和县主之爵。 赐南安侯夫人与安和县主府邸居住,一应俸禄按例供给。 从开国起,赫赫扬扬七八十年,荣光在太宗皇帝登基后达到顶峰,并一直持续了三四十年的南安郡王府,也只余下南安侯夫人与安和县主母女两人,再不复昔日的风光。 这一次,林棠没有救安海军罪犯的家眷。 听到安海军犯下了多少罪行,她就知道皇上不会把这些罪犯眷属再交给她,如果她主动把她们要来,百姓的怒火就会从已经死了的萧少安等人身上转移到她身上。 她一直清楚自己能力有限,不可能拯救天下苍生。她也一直清楚她不是圣人,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永远是她的家人,她的父亲和妹妹。 但她还是不可避免为那些命运不由自己做主的女眷感到悲哀和同情。 南安王府的事告一段落,皇上命户部在秋天开选秀,给太子择选妃妾,并终于同意了渤海国使臣来访的请求。 第120章 凤命 南安郡王府轰然倒塌的大风大浪之后,紧接着就是渤海国使臣入京和太子选妃两件大事,还有大公主齐承柔被封长福公主出降,开府与驸马水瀚大婚,吸引了京畿乃至全国臣民的注意。 忠顺亲王与罪人萧少安等有所勾结,意图谋反,皇上念在手足之情,并太宗皇帝共六子三女,今子六人只余皇上和忠顺亲王,余者皆已不在人世,只将其降为郡王,挪至京郊皇觉寺思过,其妻妾子女仍许住在忠顺郡王府内,一应衣食住行按例供给。 三日后就是长福公主的大婚,这是本朝第一位公主出降,其生母吴贵妃还罢了,因赐婚圣旨中陛下金口,说长福公主是在皇后娘娘膝下养大,便引得多少人这几日前去送礼讨好,忠顺郡王被挪出京这件事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 四月二十,长福公主与驸马水瀚婚礼毕,林棠与林黛玉携王熙凤赴宴回来,林黛玉先入内更衣,林棠对王熙凤交待:“往后与长福公主府的往来只拍在谢家和林家后面,这一年四时节礼怎么走,定好了先拿来给我看一遍。” 王熙凤忙应下了。 林棠想了一想,又道:“最近我有空,你们把开府至今与各家交际的存档都找出来,我要细看。” 渤海国使臣六月抵京,自有礼部和鸿胪寺、光禄寺等部门准备,太子选秀也是户部和礼部的事,为此忙碌的自然还有皇后娘娘和内宫太监女官们,并各省各府各州县的地方官,也与林棠无关。 大周二十二省守军和三处大军皆无大事,不过平常事物,工部造燧发枪和清宁炮也已进入平稳阶段。渤海国使臣要来,自然要提防细作混入,但细作的事不归兵部管,城防由九门提督赵珂负责,林棠只需令五城兵马司加强京中戒严,余下无要事,确实能暂得一个月的空闲,将清宁侯府内部上下也略作整顿。 第二日一早,便是甄英莲在旁监理,王熙凤同葛女史常女史和几个幕宾整理了所有存档,待林棠下朝回府,便将开府至今将近三年来的所有账册礼单送入了林棠内书房。 开府两年半,林棠有一半时间都不在京里,即便在京也甚忙碌。但王熙凤等女官每旬、每月、每季度向林棠汇报工作,只要能抽出空来,林棠都尽量听,做到起码对有品阶女官的工作心中有数。 是以说是查两年半的账册,实际做起来并没想象中的麻烦。不过半个月的功夫,林棠便对开府两年半以来,清宁侯府与各家的走礼往来全然清晰了。 把大部分账册仍然归档,林棠留下一本在手里,问王熙凤:“这孙绍祖怎么这半年似乎发财了?” 三年前靠贾赦求官不成,贾家倒了,孙绍祖一时寻不着别的门路,兵部知道孙家和贾家的渊源,更要注意躲避嫌疑,不肯替他走动关系。是以直到现在,他还在兵部“候缺题升”,身上半个实职都没有。 自去年林棠上任兵部尚书起,孙绍祖就一直没停了给清宁侯府送礼,王熙凤虽厌他至极,也是问过林棠的意思后,才次次拒绝收他家的东西。 可去年孙绍祖每次送礼,多不过价值二三千两,少不过值四五百两,从去年冬日开始,他送礼的力度陡然加大,次次不少于五千两,有一次甚至要送给林棠价值万两的大礼,都被王熙凤拒收,但记在档上,预备林棠查问。 王熙凤也好奇孙绍祖怎么突然有钱了,使人着意打听过。 此时林棠问,她便有话能回:“这孙绍祖突然有钱,是因娶了个好老婆。” 林棠忽想起原书一个人,问:“他娶的是谁家姑娘,能这么尽着他使钱?” 王熙凤笑道:“也是京中人家,姑娘本姓夏,是已经死了的皇商夏老爷的独生女儿,夏家鼎盛的时候,京中城内外桂花局至少有一半儿是他家的,连宫里的陈设盆景儿也是他家供奉,所以都叫他家是‘桂花夏家’。这夏奶奶没儿子,只有这一个女儿,偏也没甚近支嫡族,只有几个远亲。夏奶奶疼女儿,既得了这个佳婿,自然要尽着他得个好官儿,自家女儿才能沾光儿了。” “原来是他家,怪不得。”林棠平静的点点头。 孙绍祖和夏金桂……啊这…… 不管是妻妾之间还是夫妻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总有一个强势些的。那他们两口子现下谁占上风啊? 是折磨死贾迎春的孙绍祖,还是折磨死甄英莲的夏金桂? 想到她的得力秘书甄英莲,再想到被刘司药极口夸赞,已经升了二等女医学徒的贾迎春,林棠对孙绍祖和夏金桂的夫妻生活实况,实在是好奇得不问明白不舒服。 她故意说:“孙绍祖人品低劣不堪,夏奶奶能养活女儿守住夏家的家财,估计也不是个好惹的,倒是不知这夏姑娘是什么脾气,有没有在孙家受委屈。” 听见这话,王熙凤没忍住笑了一场,才说:“我的侯爷!您是不知道,这位夏姑奶奶孙太太,可不似咱们迎春妹妹似的好性儿安静,最是个掐尖要强,不肯让人的。孙绍祖是三十来岁的人了,虽然先头没娶过,可他家里姬妾丫头不知多少,又生性好色,连仆妇都沾遍了,叫夏姑奶奶如何忍得下这口气?才成婚几天呐,孙家就大闹了三四场,闹得夏姑奶奶带人回娘家去了。孙绍祖本是贪图夏家的银钱,又三求四告的把夏姑奶奶哄了回去,现下正捧凤凰一样的捧着呢。夏姑奶奶得了意,越发把孙绍祖没生育过的姬妾打的打,骂的骂,都发卖了,丫头仆妇也不知换了多少新的,听说闹得极不堪,引得左邻右舍都看热闹。可为了使夏家的钱,孙绍祖也竟都忍了。” 林棠道:“孙绍祖是无礼无义之人,如今还有求于夏家,自然会让着夏姑奶奶。等他真得了官,或是夏家没了钱,他用不上夏家,离夏姑奶奶被休被弃,也就不远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王熙凤细品林棠的话,她看了半年孙家的笑话,怎么没发觉夏金桂和孙绍祖与她和贾琏当日又何其相似! 孙绍祖娶夏金桂纯是为了夏家的钱,她和贾琏说是略强些,两家有亲,他们从小儿见过一处长大,也有情分,可贾家给贾琏娶她,不是为了王家的势,不是为了让她进去管家?家里把她嫁给贾琏,也是因贾琏人还算出息,将来还有个爵位,不算亏待了她。 孙绍祖好色,贾琏也好色,夏金桂容不下人,把孙绍祖本来的姬妾丫头都打发了,她也容不下,把贾琏从前的通房丫头和她被贾琏哄上手的几个陪房也都打发了,只剩一个平儿。 “我还在这儿笑话人家。”王熙凤抿了口茶,缓缓呼出一口气,笑道,“若没有侯爷帮我,我的下场又比夏姑奶奶将来好上多少?” 听王熙凤话中满是唏嘘之意,林棠偏头看她,问:“你觉得夏姑奶奶当得起我府上的女官吗?” 王熙凤想一想:“大约……我觉得不能。她连葛女史和常女史的指头尖儿都比不上。” 林棠又问:“孙绍祖独自在京里,夏姑奶奶不用伺候公婆大姑子小姑子,若他们回了原籍,你觉得夏姑奶奶能哄得孙家人似荣国公夫人一般喜欢你吗?孙家的姑娘能和她处得好吗?” 王熙凤笑了:“我看她不行!” “我知道侯爷的意思,其实我也就是瞎叹两句,侯爷别担心我。”王熙凤笑道,“我以前虽然糊涂,到底比夏姑奶奶还是强多了。” 这日晚上,王熙凤翻来覆去睡不着。 看都要子初了,王熙凤还没睡,平儿不禁问:“姐姐有什么烦难的事,不如说给我听听?” 王熙凤将她搂住,把脸埋在她浓密的头发里,半晌问:“你还知道喜儿现下在哪儿,还有安儿乐儿……她们的坟在哪儿吗?” 平儿一惊,跟着便是伤心涌上来:“你怎么想起问她们来了?” 王熙凤不肯抬头,断断续续把她心里想的话都说给平儿听了。 “从前我糊涂,她们虽不比你,从来没起过心思,未必无意,到底是贾琏的过错更多,分明是贾琏哄她们三个,可被我闹开了,安儿上吊,乐儿投井,喜儿被撵出去,贾琏还是没事儿人一样。现在想想,贾琏是和混账人,我又何尝没做错?好不好的,也是一起长大这么多年,她们并没害我,就实在容不下,远远的打发出去嫁人就完了,何必非要闹得难看,让她们没脸寻死呢?” “是我错了。”王熙凤说,“还有从前强你……也是我错了。” 平儿慢慢把王熙凤也抱住。 “我知道喜儿在哪儿。”她说,“姐姐想怎么办?” 王熙凤叹道:“时至今日,我虽然后悔,也不想和她重叙什么旧情。还是请你拿三百两银子去,若她被卖给谁家了,救赎出来帮忙立业。若她已经出来就更好了,这些银子也够她买房置地,找一个好女婿了。还有安儿乐儿的坟头若能找到,也雇几个人修一修罢。” 林棠对夏金桂完全没有好感,也可以说反感,但她对孙绍祖更厌恶。 第二日到了兵部,林棠把孙绍祖的档案调出来看了一遍,吩咐属下:“此人与先荣国公府有旧,又惯会钻营,心术不正,万万不可用。” 就让孙绍祖当不成官,和夏金桂夫妻俩互相折磨去罢。 她不能保证朝中六部二十二省全无孙绍祖这样的人渣,但她至少可以拒绝再增加一个。 渤海使团定于六月初八入京,自五月二十起,林棠便每日亲自监督五城兵马司的将士,再联合顺天府官兵,将全京城各个角落都巡查一遍。一时京中别说大案,连小偷小盗都没有了。 一连十来日,林棠日日清早出门,至晚方回,偶尔夜里还要出去,是以直到六月初五休沐,她稍给自己两个时辰的空闲,先回林家和林如海吃了早饭,又到承恩公府,才得知谢皇后和谢家,已经决定让谢沁去做太子妃了。 早在几日之前,谢沁便从清宁侯府悄悄的搬回了承恩公府。 既然要做太子妃,自然是贞静贤淑,深明礼义为要,如何能亲自行医?“幸而”这一年来,谢沁在女医院时刻戴着帷帽,并未露出过容貌,也无人知道她的身份。 将近十日过去,谢沁已经全然接受了她的命运。 林棠对忽视了她,没能帮她争取表示愧疚,谢沁平静笑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你不过是我姐姐,更何况这是太子娶妃,陛下同意的事儿,你怎么帮我争取?” “我……”谢沁越平和,林棠就越觉得心里发酸。 “你什么?”谢沁笑问,“除非你替我去做这个太子妃,我才能不去,可连我都觉得你真入宫就太可惜了,你自己不可惜?” “按当前的形势,只有谢家女做太子妃才最好。”谢沁坐得腰背笔直,气势逼人,“姐姐已经出了阁,棠姐姐你和黛玉妹妹只是谢家的义女,还各有不能放下的执事,我既为谢家嫡女,就理该承担起责任。” “爹娘已经尽力为我和姐姐打算了,只能说我天生的凤命,实在是没办法改罢。”她玩笑道。 谢家和谢皇后本早有默契,齐承坚妃子的人选不会是谢家的女儿。谢家早早给谢清定了亲事,谁成想连着两次国孝,把谢沁耽误了两年,谢林几家便已势大到太子不可娶别家女儿为正妃的地步了。 让谢皇后的侄女做太子妃,太子余下妃妾的出身也尽量往低里去选,不令太子再多一家助力,方是长久之道。 林棠明白所有的道理,可她如何能全无感觉,平静的接受? 她头一次到承恩公府没有去见长辈,只托林黛玉致歉,说兵部还有事要忙,不得不先走了。 谢沁和林黛玉把林棠送到门口。 颜明哲揪着谢淮的后领子,和谢鸿、姜瑜、谢泽、谢江远远看着。 “看到了没有?”颜明哲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俯身在谢淮耳边说,“清宁侯也不能改变家里的决定。” “我不信!”谢淮拼命扭动挣扎,竟挣脱了颜明哲的手。 颜明哲看着自己泛红的手掌和指尖,眼中有错愕和惊喜。 而谢淮早已跑到林棠面前,两眼冒着泪花,质问:“你不是清宁侯吗?为什么不去劝伯父和伯娘!为什么不去求皇上和皇后娘娘,别让二姐姐进宫!” “阿淮!你胡说什么!”谢鸿大步走过来,捂住谢淮的嘴,对林棠微微俯身致歉,“棠妹妹,阿淮这小子这几天没少闹事,并非有意对你这样。” “没什么,大哥不用替这混小子给我道歉。”林棠看了谢淮一眼。 谢淮把已经张开,准备咬谢鸿的嘴合上了。 颜明哲等随后过来,林棠对他们都点头致意,又对谢淮说:“阿淮,你下午到我府上来。” 看清宁侯骑上骏马,和身后的禁卫行远了,颜明哲笑道:“阿淮现在不服我的管,只服棠妹妹的了。” 谢沁白他一眼:“棠姐姐是战场上实打实立了功的督军,你除了纸上谈兵的本事不错,还有什么?” 颜明哲略嗽一声,看林黛玉。 林黛玉对他一笑,与众人行礼,和谢沁手挽着手回去了。 颜明哲抓住谢淮的脑袋瓜子,说:“走罢臭小子,给你收拾收拾,下午出门了。” 用过午饭,林黛玉也要回清宁侯府,说她顺便把谢淮带去就行了。 颜明哲却非要送,笑道:“今日休沐,翰林院也无事,阿淮这小子惯会惹事,我怕不我跟着,他路上闹出事来,让妹妹烦心。” 谢淮听见,张口就要反驳,被颜明哲一眼看回去。 表兄弟两个互相换了几个眼神,颜明哲满意笑了。 林黛玉看他们两个眉来眼去完了,嗔颜明哲一眼,轻声说:“还等什么?走罢。” 林黛玉颜明哲都是骑马,谢淮也非要骑马,被颜明哲一把按到车里坐好,威胁说:“你不老实点儿,我就和清宁侯照实说了。” 谢淮非常不满:“你现在就会告状!我也会!你根本不是要送我,不就是想……唔唔……黛玉姐……唔唔唔!” 好容易又和谢淮交易好出来,见林黛玉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颜明哲不由面上一热。 但他只装没事儿人似的,一本正经上了马,说:“我送妹妹回府。” 第121章 道歉 和林棠林黛玉姐妹认识五六年了,颜明哲也不是第一次来到承恩公府,但却是第一次迈进清安堂后面的正院。 站在门口,他踟蹰不前:“不如我和阿淮还是在前面等着罢。” 林黛玉笑道:“姐姐府里办事的都是女官,你们在前面等着,招待你们的不还是女子?进来罢,光天化日,也不是让你进姐姐的卧房,不过是到书房罢了。” 她看着颜明哲,问:“你是没去过女医院,还是姐姐没在军营里住过?连禁卫回事也直接进这院子的。” 在短暂的发怔后,颜明哲领会了林黛玉的意思,心中惊喜交加。 他努力收敛喜意,笑道:“妹妹和棠妹妹在朝中各有执事,平日行事自然比别人不同,是我狭隘了。” 林黛玉低头笑道:“颜表哥请。” 颜明哲也笑:“妹妹请。” 谢淮在旁边等了半天,早不耐烦了。 跟在颜明哲身后迈入院中,他嘟囔:“就说几句话,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高兴的,人都乐傻了。” 颜明哲分明听见谢淮说他,想回头敲他一下,却正对上林黛玉笑盈盈的一双含情眼。 他立刻把谢淮忘了。 从角门到东厢房只几步远,但就在抄手游廊走了这几步的时间里,颜明哲发现这院子里不论女官还是仆妇丫鬟,甚至于粗使的小丫头和婆子,个个都是落落大方,精神饱满,面上眼中的笑意是自内而外的,丝毫不见勉强和虚假,也无谄媚讨好,就是有人一脸严肃,并不笑,也能看出她的安闲和自在。 颜明哲出身于诗书仕宦之家,在侯门公府长大,从记事起,他不知到过几家做客,见识过多少高门大族的规矩,还是头一次见到连粗使丫头婆子都这样“不像下人”,规矩却丝毫不乱的人家。 以前他来清宁侯府,总觉得要格外注意守礼避嫌,就算与棠妹妹相见也是在外书房,因此从不敢留心这府里的女官丫鬟们。今日得入内院,他放开偏狭,敢放眼一看,才发现清宁侯府这样的气氛太难得了。 一般来说,越是高门,就越注重规矩,下人便越谨慎小心,而越是无礼的人家,对待下人便越苛刻,下人或是畏畏缩缩,或是嚣张跋扈。 颜明哲自认颜家已算宽和待下,承恩公府也从不苛待下人,但他从没在颜家和承恩公府见过这么让人舒心的场景。 黛玉妹妹曾说:“姐姐认为下人也是人,自有廉耻之心,有错就罚,有功就赏,何必动辄打骂。除非犯下大错,不然我们家里是从不打人的,便是打,也只动鞭、杖、竹板,不许打脸折辱。” 他问:“如此宽和,会不会有人不服管,时常生事吵闹?” 黛玉妹妹笑道:“一则姐姐压得住人,虽甚少动怒,却是‘不怒自威’,谁敢造次犯法。家里一总管家的还是凤姐姐,事事精细,她素日的威名儿不浅,也无人敢惹她。二则我们家里凡新进来的小丫头和小厮,都要先去学一年的规矩,读一年的书。既读书识字明理了,自然格外知道好坏羞耻,轻易不肯犯错违例的。” 颜明哲跟在林黛玉身后迈入东厢房们,心想这大概就是清宁侯府气象格外不同的原因罢。 进了门,还未待打量这屋子的摆设装饰,颜明哲先看见林棠站在堂屋里,已穿上官服,拿上了马鞭子,似是要出门了。 他顿觉不大好意思,欲要开口致歉,道一声“打扰”的时候,谢淮已经如炮弹一样从他后面冲出去了。 “棠姐姐!”谢淮在林棠面前险险刹住脚,蹦起来问,“你要带我出门?” “去,把衣服换上。”林棠示意谢淮看榻上放着的新骑装。 谢淮抱起新衣服,轻车熟路的跑出门去西厢房。 林棠对颜明哲笑道:“多谢你送玉儿回来,请恕我要出去了,每天不亲自把京里走一遍我不放心。阿淮下午跟着我,不用你管了。你又不是生客,左右还有玉儿在家,我也就不招待你了。” 颜明哲忙笑道:“是在下冒昧打扰,请兵部尚书大人不必管在下。” 林棠指着颜明哲笑了几声,又对林黛玉低声叮嘱:“在家里怎样都好,只别闹出大事来。” 林黛玉整张脸都红了,气得锤林棠,又嗔:“姐姐说什么呢!” 林棠笑道:“我不过嘱咐你一句。不然就那么放心让你和他单独在家?还是我把爹请来?” “姐姐快去罢!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们还等着您呢!”林黛玉直把林棠往外推。 “棠妹妹。”颜明哲行礼不迭。 谢淮的欢呼声和他对林棠接连不断的应答声先是把整间院子塞满,等他出了内院,东厢房里的林黛玉和颜明哲不约而同看了对方一眼,又一齐移开眼神。 “我下午不去女医院。”林黛玉看着高几上白玉花瓶里插的莲花。 “我……咳,我……”颜明哲也只看着玻璃窗子上的花纹,“我前几日看到一篇好文章,正想和妹妹一同品评……” “这里是姐姐的内书房,咱们去外书房罢。”林黛玉把眼神移到自己今日戴的青玉镯子上。 “妹妹请。” “颜表哥请。” * 今日林棠是先和西城兵马指挥使方鹿一起巡视西城,方鹿早认得谢淮,一见便笑问:“今儿侯爷又带淮哥儿出来了?” 林棠笑道:“他在家也是淘气,带出来吃吃苦,也好少惹他爹娘烦心。” 谢淮坐在马上,对方鹿等弯腰问好:“方指挥好,各位将军大哥们好。” “淮小哥儿客气了。”方鹿笑回一句,问林棠,“侯爷,咱们这就出发?” “走!”林棠勒马转身。 正是盛夏,午后的太阳毒辣得很,要在外面一下午,林棠怕被晒黑晒伤,早在脸上和肌肤裸露的部分都涂了厚厚的防晒霜,幸而这副身体先天底子也好,晒了这几年,竟一点儿没黑。 而她身旁的方鹿、杨树,还有身后的谢淮和禁卫、五城兵马司将士们,无不早就把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有色浅些的,也有和黑猴儿似的。 从西城绕到南城,又至东城和北城,最后将大明宫和王公府邸附近也巡查一遍,已经过了晚饭时分,甚至将要到宵禁了。 林棠问谢淮:“你今晚住我那儿还是回家?” 谢淮累得只能伏在马上:“这里离我家近,回我家。” “那我先送你回去。”林棠示意杨树,杨树便把谢淮从马上拎起来,拎到他身前一起坐。 “淮哥儿这天分真是绝了!这么大点儿的孩子,竟撑完了这一下午!”杨树啧啧感叹着,一巴掌拍在谢淮背上,拍得谢淮“嘶”了一声,龇牙咧嘴。 不过几分钟,林棠就带人把谢淮送到了承恩公府门口。 承恩公府门前早有管家等着,忙上来问好,笑道:“老爷、太太和二老爷、二太太都让小的跟姑娘说,今日又辛苦您了。” 林棠看杨树先下马,又把谢淮稳稳抱下马,笑道:“他省事儿得很,我带他出去也带惯了,不算什么。你送他进去罢,天晚了,我不进去了。” 她和谢淮说:“替我向老爷太太和你爹娘问好。” 管家便要带谢淮回府,可谢淮跑到林棠马前,抬手拽着缰绳不放。 “你要说什么?”林棠俯身问。 “我……”谢淮看看天,看看地,最后把眼神停到林棠面上。 “棠姐姐,我错了。”他直视林棠,低声说,“对不起。” 第122章 使团 得到谢淮这小子的一声道歉,林棠一路回家,竟然觉得身上松快了不少。 她本来以为她并不在意他的几句孩子话。 可能虽然帮谢家照顾他是小事,但教一个知道好歹的孩子,总比教一个不明事理的孩子更让人高兴。 其实林棠很喜欢谢淮,他虽然淘气,但这份淘气并不让人讨厌,而且在外人面前,他是懂事得不能再懂事。 在谢家所有和她平辈的人里,谢淮是最鲜活的一个,他甚至比颜明哲还要鲜活,他们表兄弟都是身在方寸内,心在框架外的人。 和贾宝玉从前的消极、得过且过不一样,他们也知道这世上有诸多污秽,但他们最终一定会选择正视和直面。 林棠……只可惜谢沁。 但是她确实无能为力。 “我知道棠姐姐也很不容易……” 夏蝉声声吱鸣,谢淮洗过澡又吃了三大碗饭,和颜明哲一起躺在院子里乘凉的榻上,看着星星嘟囔,“可我就是觉得她什么都能做到……” “你这臭小子!”颜明哲拍了一下谢淮的头顶,惹得谢淮瞪眼,他笑了,“从小是谁和你玩,谁教你认字、读书、习武?和你‘棠姐姐’才好了几天呐,就把我排到后头去了?” 颜明哲说着,不断揉谢淮的头发,气得谢淮站起来打掉他的手,说:“你还说我?不是你一见着黛玉姐姐就走不动道儿?若不是我和棠姐姐好,你哪儿来那么多机会见黛玉姐姐?” “嘿!”颜明哲也坐起来,揪着谢淮的耳朵让他坐下,笑道,“你棠姐姐日理万机忙得很,你黛玉姐姐也不是十岁小孩儿,她本来就不大细管我和你黛玉姐姐的事,你真以为你帮了我多少?” 谢淮疼得呲牙咧嘴,用手去掰颜明哲的手,颜明哲又立刻把他制住,他便抬脚连踹了颜明哲好几下。 颜明哲“嘶”了几声,站起来把谢淮也拎起来,笑道:“皮痒了是不是?咱们练练!” 表兄弟两个才洗完澡,又在院子里滚了一身泥。 前院的打斗声传到后院,谢江放下书,揉着太阳穴说:“颜表哥和阿淮又闹起来了。” 谢泽摇头道:“他两个就和亲兄弟似的。” 谢江笑:“二哥以前总嫌阿淮吵闹,现在是想要他这亲弟弟,又嫌弃我这堂弟了?” 被谢江提起小时候的事,谢泽大感不好意思,一本书拍在谢江头上:“看你的书罢,过两个月去国子监考试,若拿不到一等,你觉得大伯和我爹……” 谢鸿是翰林院庶吉士,两年考核皆是优等,等明年散馆便会授职,至少也是翰林院七品编修,颜明哲更是上一科得中探花,已经做了两年翰林院编修了,明年还不知会升调至何职。 父亲叔叔和兄长们都太过出众,下头最小的弟弟谢淮,家里又默认他将来从武,不从科举一道走,谢家就剩谢泽和谢江两个没功名的人,自然身上压力不小。 谢云正和谢云儒皆有荫监名额,不需谢江谢泽回祖籍考童生试,八月初一是今年国子监考核第一场,各省都有优秀的生员前来考试入学。谢江和谢泽虽可免试,但若不参加考核,便只能被分到国子监荫监班中去,进度要比正经的生员班要慢很多。 以谢泽谢江的水准,自然不能去荫监班,便仍要参加考核。而若成绩不大如意,丢了谢家的人…… 想到各自父亲的脾气,谢泽谢淮不约而同忽视了前院的声音,又开始埋头苦学。 此时,林棠也已梳洗完毕,准备入睡,她正趴在床上,享受林黛玉才和刘司药学来的推拿手法。 骑马是极其考验体力的一项运动,连着十来日下来,林棠腰上腿上的肌肉又紧实不少。今日下午又是没吃饭,直接巡遍整个京城,回家之前,谢淮累得只能趴在马上,她也浑身都在疼了。 被林黛玉按得浑身舒泰极了,林棠偏头笑问:“刘司药没收你做个关门弟子什么的?” 林黛玉手上不停,笑道:“我看刘司药其实这么想过,只是没敢和我提呢。” 林棠笑道:“刘司药能忍一年两年,还能忍住五年八年?过不了娘年,我就得叫你‘林大供奉’了。” 将林棠全身按了一遍,林黛玉甩甩手,下地吹灯之前,先问:“姐姐要喝水吗?” 林棠躺好,笑道:“我不喝了,你快上来,咱们睡觉罢。” 她可以在空间里喝嘛。 越是累极,反越不容易入睡。 林棠闭着眼睛问:“你觉得他能做林家的女婿吗?” 林黛玉反问:“姐姐问谁?” 林棠一伸手就抓住了林黛玉的手,笑道:“别装傻,你知道我说的是谁。这一年我在家,还没少看你们眉眼传情,前年我不在家,他在翰林院又不忙,怕不是隔上几天就寻个借口来罢?” 林黛玉无法,只好说:“左右我以后不少见外人,也不可能在家里只管相夫教子,他愿意就罢,他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林棠睁眼翻身,捏着林黛玉的脸笑道:“你还嘴硬!你这不是心里已经认准他了?” 她又笑说:“不过咱们也不急,没准儿还能有比他更好的呢,是不是?” 林黛玉把林棠推回枕上,把她的手也塞回薄被里,嗔道:“姐姐都跑一天了还不累?再不睡,看你明儿怎么上朝。” 第二日朝会,各部都汇报准备迎接渤海国使臣之事,皇上也特别叮嘱林棠和赵珂,一定要做好京城防卫。 下了朝,林棠自去兵部特别重申皇上的意思,并与众人商讨京中巡查还能怎么更严密些。 辽源早已递来消息,渤海国今次来使,使团共三百余人,正史一员,为渤海国王之亲子,宠妃张夫人所出的三王子,副使两员,分别是渤海国文武高官,携张夫人所出的四公主前来,意在与大周两国联姻,修百世之好。 而皇上的意思是,大周各部依礼接待渤海国使团,渤海国公主可以嫁到大周勋贵之家,不可嫁入皇室,而大周不会将任何公主或宗室女嫁至渤海国。 渤海国只能对大周称臣纳贡,不能和大周平起平坐。 渤海国使团人数倒不算多,但不知都是何品性,又抱着什么目的,会不会趁机在京中闹事,京中或许还有渤海国的细作,会与使团联手,谋算大周的新式火·器·枪·炮。 自清宁炮和燧发枪面世以来,每一支枪每一门炮都有编号,去向也都完备登记在册,一式三份,分别由内宫、兵部和工部三处存档。 五城兵马司只负责京中日常巡防,不配发燧发枪,储存枪炮的仓库也不由五城兵马司护卫,是由禁卫亲自看守,倒省了林棠一桩事。但清宁侯府的二百员禁卫手中却是人人配发燧发枪,而且更关键的是,林棠府内还有会做燧发枪和清宁炮的匠人。 早在几日之前,林棠向皇上请示后,清宁侯府的匠人就都被悄悄接到宫内工部暂住,而皇上又给林棠拨了两百员禁卫做护卫,都归在杨树麾下一并管理,守护清宁侯府的安全。 林棠觉得她赚了,也觉得辞官一事更近在眼前——要知道亲王府的护卫也不过才三百六十员而已,现在清宁侯府的护卫人数可比亲王府还多。 有人欢喜便有人发愁。 大明宫墨阳宫内,吴贵妃把服侍的人尽皆遣出殿外,独和二皇子齐承定坐在殿内,落泪道:“我的儿,你父皇不许皇室中人娶渤海公主,秋天选秀又是只给太子选,你可什么时候才能成婚?” 第123章 见识 大周尊古礼,女子十五而笄,男子二十而冠,是为成年,但实际上不论门第高低,男子是否能参与家中事务,还是以成婚为界。 在皇室中,便是成婚的皇子可以入朝习学,待及冠后,便要开府出宫别住。 二皇子齐承定只比太子齐承坚小三个月,今年也已十七了。 世人皆注重子嗣传承,皇家尤甚。自开国起,宫内所有皇子无不是早则十三四岁,晚则十六七岁便得赐婚大婚,好能早日生养子孙,使江山代代有人。公主出降倒比寻常人家嫁女要略晚些。 两年国孝耽误的不止长福公主,还有齐承坚和齐承定两个。他们十七岁还未得赐婚,在皇室中已经算极晚了。 四月初,皇上已经下旨,命全国二十二省所有正七品以上官员子女,年在十三岁以上,十八岁以下未婚者,皆于九月之前进京选秀,专给太子择选妃嫔。 这是皇上登基十余年来第一次举办选秀,便是为太子选妃,全国上下几乎无有不愿送自家女儿参选的。 一则太子乃皇后嫡出,地位稳固至极。二则太子除太子妃外,身边良娣、良媛等妃嫔也空置无人,便选不上太子妃,若能得一有名分品级的妃嫔位,将来太子登基,至少也是一宫主位。若是再侥幸能有个一儿半女,即便不图大位,自家的荣华富贵也少不了了。 世上自然有疼爱女儿,不愿骨肉分离,将女儿送入皇宫服侍人的人家,但这是今上头一回开选秀,人人都积极送女参选,只有你急着给女儿寻亲事,不想送女入宫,岂不是明着打皇家的脸? 因此这等人家心中再不情愿,也只得含泪给女儿打点行装,送往京中,有亲友在京中的,便千托万请的拜托亲友照顾,京中无人的,也俱令子嗣相送,再多给带上得力奴仆,到京中租赁房舍居住。 虽天家降恩,若有家中艰难,无力送女进京参选的人家,可以由各省一同护送入京,抵京后也可统一居住在皇家拨出的府宅中——便是从前的西宁郡王府——由宫内拨人服侍,但自从秀女陆续抵京,京中房屋的租金已经翻了数倍,一所小小的二进宅院,卖价多不过三四百两,租金却要一年一二百了。 太宗离世后,省亲的事已不了了之。年初重提省亲的周氏惹了皇上大怒,由正三品九嫔之首昭仪被降为正五品嫔,余下妃嫔再迟钝,也知道了皇上对省亲的实际态度。 吴家早已建成的省亲别墅只能空置,但每月逢初二、十六两日,妃嫔家眷可以入内看视的规矩却留了下来。 几日前,吴贵妃的母亲入宫,说起因家中出了一位有子有女的贵妃娘娘,吴家在京中空着的两处房舍都租出了上千银子一年,又隐晦问了几句今次选秀和齐承定的婚事,有意把吴家女儿送入宫中,给齐承定做妃妾,听得吴贵妃连着几日都心烦意乱。 皇上的圣旨只说是给太子选秀,若真给承定也选出了妃妾,岂不是说承定只配娶太子选剩下的闺女?可若不给承定选,再耽误一二年,只怕太子宫里连皇孙都生了好几个了,承定的妃妾才得入宫。 吴贵妃犹豫不定,不知该不该去探皇后娘娘的口风,又被她母亲一说,想到她位居一品贵妃,为宫内妃嫔之首,给皇上生育了一子两女,除了分例多些,别的竟不比别人多什么——不但管宫的大权一点儿沾不着,连自己女儿出降,选的驸马是谁,她也丝毫插不上手,只能听凭皇后娘娘裁夺。 吴贵妃本比皇上要大两岁,再过一年就是四十的人了,早几年前恩宠便已算是断了。皇上又一定要依礼给太宗和孝安太后都守完二十七个月的孝,不入后宫不幸嫔妃,至今年十月方才出孝。这三四年间,皇上只常在凤藻宫用膳,间或去一二次孙昭容的玉华宫看视,至于吴贵妃的墨阳宫,则常是小半年才来一次,来了只略坐坐,说两句话就走。皇子公主又皆另有住处,让吴贵妃不仅想面圣一次都难,连见二皇子三公主,都只能等她们放学有空的时候,才能召来一见。 因此吴贵妃虽身居富丽宫殿之中,衣着绮罗锦绣,头戴金珠玉翠,日常吃金咽玉,享尽富贵荣华,心中却着实不快意。 她又觉墨阳宫虽大,除了她外,却还住了几个小贵人小美人,对这些低阶嫔御,她又不好把她们当女官宫人使唤,又不能自降身份和她们说说笑笑,倒不比孙昭容住的玉华宫,虽然略次一等,宫内却有李贵嫔、周嫔、郑嫔、马嫔等数位身份差不多的妃嫔,常一处坐着解闷儿,也比墨阳宫热闹些。 心中郁郁了这几年,去年长福公主出孝,终于论起婚事,吴贵妃又怕长福公主全然被谢皇后揽去,又怕她婚事不如意,又想多打听齐承定的婚事,十足忙了几个月,日日想法子给凤藻宫送东西去,可长福公主选定了水瀚做驸马,今年出宫下降了,齐承定的婚事却还是没着落。 吴贵妃也知长幼尊卑有序,不管怎么论,太子都该比齐承定先大婚,方是正礼。可齐承定只比太子小三个月,贵妃离皇后也不过一步之遥,怎么她的儿子就得一辈子低太子一头? 长福公主时常劝她,她知道长女说得有理,也自知她想得太僭越了。 可太子和齐承定兄弟不多不少,只差了三个月零三天,叫她心里怎能全然服气? 去年就说渤海国要往大周嫁公主,吴贵妃思忖皇上还在孝中,且以皇上的脾气,便是出了孝,也不会纳一个外国公主为妃,皇后娘娘也不会让太子纳渤海公主,若两国真要和谈,宫内除陛下和太子,就只有承定可以娶妃纳妾…… 未出宫的皇子许有一正妃、二侧妃、四庶妃,吴贵妃心中早已计定,或可令渤海国公主为齐承定侧妃,如此既不算埋没了那公主,也好让齐承定的正妃出身高些,否则如何能压住渤海公主呢? 谁知皇上竟不许皇室中人娶渤海国公主,叫她的算盘落了空。现今离选秀愈发近了,而渤海国使团入京近在眼前,由不得她心下不平,得了空便和齐承定抱怨。 齐承定还是第一次知道吴贵妃竟想让他纳渤海国公主,大惊道:“母妃,你如何会这样想!渤海国公主再尊贵也是异族之人,我若娶她为妃,岂不混淆皇室血脉,如何使得!” 吴贵妃一怔,忙说:“所以我只想让她给你做侧室,并非正妃,想来也无甚妨碍的……” 齐承定心内发急,想到皇上已发话不令皇室中人娶渤海公主,又是一松,叹道:“请母妃细想,渤海国并非弹丸小国,其疆域足有大周两省相加之大,和大周对峙这几十年,未见大败。渤海国王虽未称帝,其亲女也是一国公主,金尊玉贵,如何能为人侧室?若是父皇和皇兄还罢了,我不过一寻常皇子,只纳渤海公主为侧妃,不是坏了两国交好本意?虽父皇有意压制渤海国的气焰,便是真许我将其纳为妾室,其身份如此,又让我以后的正妃如何自处?幸而母妃还不曾与旁人提起过此事……” 他忙问:“母妃没与别人说过这话罢?” 吴贵妃还没明白过来,却忙道:“你放心,我只是自己想想罢了,哪里敢和人说呢。” 她又自怨:“你父皇半年也不来一次,这宫里总是冷冷清清的,我也没人说去。” 齐承定还未成婚,虽有四个侍寝宫女,因守孝也没大碰过,听到吴贵妃话中有抱怨皇上不来,她深宫寂寞之意,颇觉尴尬,忙道:“母妃,皇兄约了我今日到北苑演习骑射,时辰差不多了,我先去了。” 吴贵妃低头拭泪,摆手道:“你去罢。” 临出殿门前,齐承定不放心,又回来叮嘱:“母妃可万万莫要再有这等糊涂念头,若有什么话拿不准,先告诉大姐姐和我,若有不方便告诉大姐姐的,就和我说,咱们商量了再论,可别直接去找父皇母后。至于我的婚事,母妃也莫要挂心。我终究是父皇的儿子,母后待我们也一向宽和,大姐姐的婚事便不错,想来我的也错不了,等皇兄大婚过后,便该到我了,也不过再等一两年,这是长幼有序,理该如此,母妃莫要多想了。” 吴贵妃被儿子教导了一回,看他迈出殿门,半晌默默无言。 告诉……承柔吗? 她早就认皇后娘娘是娘了,眼里哪里还有亲娘在? 承定怎么也是这样? 她是在为他们好啊? * 出了墨阳宫,齐承定先在宫道上跺脚叹了几声,才埋头往大明宫北面的清昭宫回去。 三年前帝后分别正位紫宸殿和凤藻宫,后宫妃嫔和皇子皇女自然也各有居所。 大周宫规,凡正三品九嫔以上妃子可为一宫主位,除皇后所居凤藻宫外,大明宫后宫还有昭阳宫、华阳宫、安阳宫、墨阳宫、玉华宫、宜和宫、明粹宫、毓秀宫等十余座或大或小,可供妃嫔居住的宫殿,其中以昭阳宫、华阳宫、安阳宫和墨阳宫四大宫为首。 吴贵妃住墨阳宫,孙昭容住玉华宫,各带低阶嫔御一同居住,自不必说。周嫔为昭仪时,本住在明粹宫,现她被降为嫔,也搬出了明粹宫,依附孙昭容在玉华宫同住。 在后妃所居宫殿以外,后宫还有皇子所居清辉宫和皇女所居清昭宫,另有皇子皇女上课之所、御花园、六局一馆女官办事之所等宫殿院落。 谢皇后新规,凡皇子八岁以上,皇女十岁以上者,便要离开各自母妃,搬入清辉宫和清昭宫,与兄弟姐妹一同居住,比先时宫规要晚了两年,也是全宫中母子母女之情的意思。 皇上共五子四女,大公主长福公主已经出降,二公主三公主皆是十三岁,孙昭容所出的四公主才五岁,便是二公主三公主同住清昭宫。而皇子之中,太子自是住在东宫麟德宫,二皇子和孙昭容所出,年已十岁的三皇子和年已八岁的四皇子,也都住在清辉宫。 清辉宫和清昭宫名为“宫”,实则分别为数个宫殿院落南北东西相连在一起的小宫殿群。 齐承定所住敬元殿是清辉宫的第二所宫殿,太子虽不住在这里,第一所广泽殿也要空出来,方显太子之尊贵。 路过广泽殿正门,齐承定的脚步略顿了一瞬,抬头去看门上“广泽殿”三个大字。 皇兄…… 齐承定换上骑装,小内侍早牵来马在大明宫北门等着,他份中的四十八个侍卫也早等候在那里。 他骑上马,率人来至北苑,正见到太子张弓搭箭,瞄准了天上盘旋的两只大雁。 太子身旁有多达百人之众在旁警醒护卫。 齐承定默默下马,看太子手中的箭离弦而出。 “见过皇兄。”他低头行礼。 齐承坚转身笑道:“快免礼!渤海国来使后日便至,父皇定了就在北苑大宴使臣,说不定就要演武示威。咱们可不能堕了大周的威风!” 侍卫捡了齐承坚的猎物来:“太子殿下!” 他手中正是才刚的一对儿大雁。 一支利箭从第一只大雁的眼中穿进去,又从另一只大雁的眼中穿出来。 “太子殿下好箭法!”侍卫们都欢呼起来。 “皇兄的箭法又进益了。”齐承定也笑道。 齐承坚令侍卫把大雁拿下去,拍了拍齐承定的肩头,笑道:“不算什么,等清宁侯再改进几次火·器,弓箭便无大用了,这不过是演习演习。你也别傻站着了,我今儿带了燧发枪来,给你们也用一日。只是先说好,这东西我不能私自给人,等晚上散了,照旧还要给我。” 齐承定忙笑:“臣弟又不是几岁孩子了,还用皇兄这么叮嘱。” 齐承坚笑道:“先说明白,省得你到时候耍赖。还有,和你说几回了,私下不用‘臣弟’‘臣弟’的,咱们照常就罢了。你又客气上了,这倒没意思。” 太子的侍卫将燧发枪恭敬递到齐承定手上。 齐承定摸着微凉的枪·管,心内想到了吴贵妃,又想到了长福公主。 父皇视燧发枪为兵之重器,除特许装备的军中外,便只有太子和清宁侯可以随意取用,不必报备。 清宁侯是研制燧发枪的人,而太子…… 是父皇视为唯一接班人的最亲最看重的儿子…… 一只手搭在齐承定的肩膀上,齐承定一惊,握紧了燧发枪转身,见是太子,忙要跪下请罪。 齐承坚稳稳把齐承定扶住,无奈笑问:“你发什么呆呢?” “我,我……”齐承定一时找不到借口。 “来,我教你一个巧法儿。”齐承坚却不继续问了,只笑着开始指点齐承定的动作,“你这样……能更省力……” “多谢皇兄。”齐承定稳稳架起了燧发枪,瞄准面前的木板。 * 六月初八,渤海国使臣入京,北静郡王水溶——已升为正三品鸿胪寺正卿——与礼部尚书一同,率礼部和鸿胪寺光禄寺的人在安定门处迎接。 林棠带了西城兵马指挥使和北城兵马指挥使,一路护送使团和水溶等先至大明宫含元殿陛见。 一路上,水溶和礼部尚书与渤海国三王子自有许多客套话要说,还时不时夹杂几句机锋,林棠只管在旁护送。 渤海国的三王子名叫高瑞,今年才十八岁,他身量对于大周成年男子来说不过中等偏上,生得倒算秀雅端正。林棠听得当今渤海国王高继身材矮小肥胖,若传言为真,那高瑞的样貌应是多从其母张夫人身上继承。 因渤海国受中原文化影响不浅,其服侍与大周衣冠颇有共通之处,其王室与上层也多学汉字、说官话,高瑞的官话便说得不错,几乎听不出外族口音,对中国历代的典故也知晓颇多,与水溶和礼部尚书谈话气氛还算和谐。[注2] 让林棠好奇的是仍坐在车内,还未露面的渤海国二公主高琼。 大周与渤海国你来我往有一年了,对这位渤海国王意欲嫁至大周的公主,在朝中民间也有了诸多传言。 有人说她貌美如花,倾国倾城,让人一见连自己是谁都能忘了,否则渤海国怎么敢主动提联姻之事?也有人对渤海国心中有恨,直言渤海国之人皆矮小猥琐不堪,只怕那公主只是在渤海国人眼中貌美,于大周不过平平而已。 从安定门至大明宫朱雀门的路上,早有五城兵马司的将士架起□□拦住围观的百姓,挡住的既有百姓们好奇的探看,也有仇恨的怒火。 高瑞自小便常听其父王母妃和文武百官说起中原王朝是何等的泱泱大国,疆域辽阔,国内富饶,商船往来不息,诗赋文采精妙,从内到外的守军相加竟足有上百万之众。 但他也常听到渤海国与周朝是如何的势均力敌,周朝高祖亲征三次未捷,两国交战七八十年不分胜负。 在高瑞看来,渤海国的国都新城已是极雄伟壮丽之城,城内宫殿富丽,城中百业兴旺,想来周朝再是大国,其京城风光也不能比新城更让人赞叹了。那些到过周朝京城的人回来如何感叹,也不过是没办好差事回来,为免责罚,过于夸大了所知所见的缘故。 可他携高琼及副使等,四月从渤海国都出发,至五月抵达辽源松阳,在松阳居住半月余,已觉松阳不过一省首府而已,竟只比新城略差些许。 再从松阳至京城一路看过来,越靠近京城,便越是连小镇小村都见繁荣,比之渤海国景象大不相同。 周朝既有百万雄兵,怎么国中竟还有这许多人口? 等真正到了京中,看到大周的巍峨城墙,高大城门,城墙上架起的火·炮,城门内外魁梧结壮的将士们,他们手中的兵器和身上的衣甲,整肃的军容军纪,几乎是令行禁止,斯文有礼满腹才华的老少文臣,比新城宽阔两倍有余的大路,鳞次栉比的百姓房舍,围观的百姓人人穿着体面,面颊饱满,不见饥色,有些人眼中的怒火看得他心惊肉跳。 还有那位虽然未发一言,但眼中光华令人不敢逼视,也令人不敢直视其容貌的女将军——应该就是让渤海不得不退让求和的罪魁祸首清宁侯…… 高瑞一面与北静郡王和礼部尚书称赞大周气象,还能保持面上不露情绪,实则心内已经十分沉重。 他这一次想完成父王交与的任务,只怕是难了。 第124章 示威 才入京城的所见所闻已让高瑞震惊。等行过百姓所居街巷,来到皇亲贵族们所居之处,他只远远见了公侯府邸的轮廓,估量了每府大小,便更险些移不开眼睛,心想连普通王公所居之处都如此轩昂壮丽,不知大周皇帝的皇宫又是如何雄伟壮观。 真正到了大明宫朱雀门前,高瑞抬头,看着宽有二三十丈,高达十余丈,用朱漆琉璃做装饰的巨大宫门,简直瞠目结舌。 怪不得凡出使回国之人皆对大周赞不绝口! 既到了宫门前,便要下马下车。渤海国各项礼仪与中原不大相差,来大周之前,高瑞也着实下苦功细学过大周礼仪,因此水溶等一相请,他便还礼下马,又至后面亲自扶其妹高琼下车。 别人不敢明着看渤海国公主,林棠却没那些顾虑。 她留神细看,见高瑞亲自将那辆朱轮八宝华盖车的红绸璎珞绣凤帘掀开,里面露出一只纤细的玉手。 和自己的手比了比大小,林棠便知这位渤海国二公主的身量不会太高了。 高瑞小心扶住其妹的双手,带她稳稳站在地上,出来的果然不是一个高挑女子。 她身量娇小,倒是一头乌黑浓密的好头发,被挽成高髻,上戴与大周簪钗步摇式样不大相差的金珠玉翠,随着她抬头,那满头的珠翠微晃,在太阳下折射出一片令人炫目的光彩。 高琼缓缓抬头,一张还略带少女娇态的脸映入林棠眼中。 林黛玉、秦可卿、薛宝钗、谢皇后、颜慧、薛宝琴……来到这里十年,林棠见过太多有倾国倾城之貌,或是风流婉转,或是端庄明艳,或是雍容华贵的绝代佳人,容貌稍有不及,但仍是极难得的动人女子如尤氏姐妹、谢氏姐妹、孙昭容等也不知见了多少,因此普通花容月貌的女儿已经很难再让她感到眼前一亮了。 面前这位渤海国公主高琼比五官她哥哥高瑞生得更好,她眼尾上翘,带出一段天然的风情,又因肤若凝脂,看去真如琼珠美玉一般,但据林棠看来,她生得尚不如尤二姐,倒比贾探春略好些,不过胜于自小养尊处优养出来的贵气,和因年龄尚幼,在眉眼间残存的娇憨。 思及高琼还不到十五岁,就要背国离乡嫁至外国,还不一定能为正室妃子夫人,林棠难免对她有一二分怜悯。 据她所知,渤海国虽有渔猎民族余风,在某些方面上却比大周还更重男尊女卑,皇子皇女同为皇室血脉,地位之悬殊却可比大周皇子与郡主县主之分。 高瑞身为王兄,却亲自侍奉高琼下车,不过是为了抬高她的价值,让她能在大周“卖”出去一个更好的价钱罢了。 林棠没有在意高琼略带敌视的眼神,也没有细究她眼中的敌视是因何而起,只让在一边,略躬身道:“请。” 高瑞颇为复杂的看了林棠一眼,携高琼迈入了朱雀门的阴影中。 朱雀门以北,含元殿以南,是一片长宽皆有百丈余的大广场,广场正中的大路两边,是全副武装的黑甲禁卫一动不动站立。 巍峨的含元殿就在大路的尽头,渤海国使团三百余人鱼贯走入广场,都在朱雀门和含元殿之间感受到了天地之辽阔,自身之渺小。 含元殿中,除皇上、太子与平时朝会上的文武百官外,谢皇后携二皇子、二公主、三公主、三皇子四个过了十岁的皇子皇女也在,并长福公主和驸马,还有长公主、郡主、县公、侯伯等勋贵之家,也各有家长携夫人前来,京中正三品以上诰命也皆在场,按男东女西、位次尊卑依次就坐。 林黛玉有县君之爵,贾元春有乡君之爵,也各在其位。连忠义荣国公夫人贾母,和年已七十有二,比贾母还大一岁,走路都不大利索了的南安侯也在场。 林棠进得殿中,余光先瞥见黛玉在女眷里安稳坐着,方与水溶等一起至皇上面前复命,言已将渤海国使团带到。[注1] 皇上命传使臣入内,林棠退至百官一侧,立在太子身后,水溶和礼部尚书复出至殿外,请高瑞高琼兄妹和渤海国两位副使、十数位使臣入内。 渤海国使团中余下三百余人只能在殿外暂候。 高瑞高琼入殿,殿中自郡王以下,尽皆起身相迎。 使团入殿中十数人,唯高瑞抬头,直视皇上天颜,错后他半步的高琼等人皆低头恭敬上前。 至御前,高瑞深揖,高琼蹲福,余下副使等跪下三拜。 皇上笑命诸使起身,高瑞便从副使手上拿过国书,展开朗读一遍——不过是些盼两国联姻修好,共图百姓安居乐业之旧语,又有诸般礼物奉上。 读罢,高瑞再将国书合起,递至礼部尚书手中,礼部尚书奉至御前。 皇上对渤海国要联姻之语一字不答,只笑道:“你等自大泽深林之中远道而来,还未及暂歇,领略大周风光,如何便谈国事。朕已在北苑备下接风酒宴,给你等接风洗尘。待在京中住上几日,对大周多些见识,再谈修好联姻之事罢。” 言下之意,便是让渤海国来使看清渤海国与大周的差距,认清他们到底是能与大周平起平坐,还是理应称臣。 高瑞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凝滞,高琼更是悄悄在袖中握紧了拳头。 但他们出发之前,已得父王面授,如今大周势强,渤海势弱,是渤海国想与大周修好,大周皇帝却无此意,他们到了大周京中,受到冷落打压还是小事,或许大周皇帝虽以礼相待,却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们要知道如何应对,方不失了渤海国的颜面。 从离开新城至今将近三个月,高瑞没有一日不与副使等讨教学习,并在心中推演见到大周皇帝他该如何对答。 可当他真的站在了大周皇帝面前,也听懂了大周皇帝话中的深意,却发现他没有办法像他预先排演的一样,堂堂正正的用各项实例说出渤海国渤海国并不比大周差在哪里,两国就该平等相交。 是渤海先提出联姻,已经落了下风了。 而且高瑞确实不敢说渤海比大周更国富民强。 他开始相信,大周高祖皇帝三征渤海未捷,不是因为渤海实打实比大周强了多少,不过是占据天时地利之便,固守不出,再加以小股侵袭,方能获胜。 七十年前的大周征服不了渤海,现在有了更先进火·器的大周呢? 高瑞不敢拿大周皇帝的脾气去赌,也不敢拿他父皇的耐性、母妃的恩宠和王宫中王后和其余夫人王子的野心去赌。 心中怀着屈辱,高瑞笑谢过大周皇帝的美意,仍携高琼和使团其余人,跟在大周皇帝、皇后、太子和皇子皇女身后,由北静郡王和礼部尚书陪伴,从大明宫东侧大路行至北苑蓬莱殿内。 这一路行过来,高瑞虽没看见内宫是如何不凡,却也亲自用双足丈量了大明宫从南至北究竟有多长——竟足有新城王公的四倍大! 大周显然已对他们的到来做足了准备……他真的能从大周带回去哪怕一支燧发枪的残片吗? 饶还未到正午太阳最毒辣的时候,六月上午的明媚阳光也晒得高瑞汗湿里衣。 直到坐在了蓬莱殿的冰山旁,他才觉得一阵凉意扑面,让他浑身上下舒泰极了。 他也反应过来,从入安定门至此刻的所有,都是大周皇帝在让他们“长见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高瑞打起精神,在杯觥交错中,有意说出渤海国的物产是如何丰饶,百姓生活如何富足,又是如何爱戴渤海王室,国中百姓不论男女,皆是自幼学习骑射捕猎,不敢忘先祖之威,就连他身边的王妹高琼也是十射九中,不同于寻常大周女子。 皇上饶有兴致,笑道:“朕观贵国二王女年幼弱质,竟有此等好箭法?” 高瑞笑道:“陛下若不信,小王可叫二王妹在此演习一番,也好证明小王不是空口胡言。” 大周皇帝在北苑开宴,不就是想再寻机对他们示威?他就先将一军,让二王妹展示骑射,如此把话题带向燧发枪或二王妹的婚事也不突兀。 皇上看向林棠,笑道:“让二王女独自一人骑射不妥,她是女子,朕也不好派别人,不如就清宁侯与二王女一同下场,有个比较,才是我大周待客之道。” 高瑞和高琼立刻也看向林棠。 传言中,清宁侯虽是女子,却先改进火·器,后率大军荡平西胡,他们又亲眼所见她在大周朝中任武职,不知她身上有多少本事,高琼能不能赢得过。 高瑞推辞试探的话还在心中打转,并没出口,林棠已先出列,笑道:“回陛下,臣本该遵旨与渤海二王女一较高下,只是臣比二王女大了几岁,怕有以长欺幼之嫌,不如命臣之幼妹,清文县君和二王女比试,她两人年岁仿佛,只相差一岁有余,当还合适。” 皇上点头笑道:“清宁侯所言有理。那就命清文县君与二王女比试一番,只为小比怡情,可切莫伤了和气。” “不知这位清文县君……”高瑞正忙问间,高琼已经站起来,看到了对面大周女眷席中有一容貌能摄人心魄,风姿绰约的女子离席越众而出,来至了清宁侯身后。 “臣领旨。”清文县君行礼,转向高琼一笑。 有一个清宁侯就算了,怎么大周还有这样的女子也会骑射?她看上去和大周的皇后、公主、夫人们没什么差别,“手无缚鸡之力”,也能和她比? 高琼感到不可思议。 “不知二王女想怎么比?静靶还是动靶?”林黛玉笑问。 第125章 痛快 动靶还是静靶? 高琼艰难的把目光从林黛玉脸上移开,仔细看了一眼她纤细修长的手。 距离太远,高琼看不清林黛玉手上是否有练习骑射留下来的茧。他们只对清宁侯有些了解,但对清宁侯的家人一无所知,也无从判断这位清文县君的本事几何。 她缓缓上前几步,笑道:“既然要比,静靶无趣,自然要比动靶。况我常听得大周地大物博,物产丰饶,此刻又身在皇家宫苑之内,想来必有活物,不拘是兔子、野鸡,或是獐子狍子,或每样拿几只来,限定一盏茶或一炷香,看谁得的猎物多,便是谁胜,如何?” 言毕,高琼先看林黛玉,又转身面向皇上。 林黛玉笑问:“不知陛下怎么看?” 皇上本略有犹豫,但看林黛玉竟镇定自若,似成竹在胸,又看林棠也不见紧张,便笑道:“好!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北苑之内却有活物,也有树林,只是二王女乃渤海国王室血脉,清文县君又是朕之能臣,若比活物,刀剑无眼,难免有误伤之忧,再伤了两国和气,还是只比动靶为好。” 他命:“速去演武场布置!” 禁卫和内侍去布置场地,高琼和林黛玉便各在女官内侍引导下,往偏殿内室去卸了大妆,更换骑装。 林黛玉的骑装是宫内准备,她常入宫,皇上皇后也常赏她和林棠衣料,宫内自有她的衣裳,高琼的却是早随身备好的。 但林黛玉常骑的马在清宁侯府,高琼的也不在北苑。禁卫顾着两人都是年轻女子,特挑了性情温顺的母马来,又备下健壮的宝马,以防有人要换。 果然,高琼换了一身利落的骑装,出至北苑演武场,先见到禁卫牵来几匹母马,便问:“难道大周皇宫之内竟没有好马?” 禁卫并不反驳,也不解释,只再牵几匹公马来。 高琼方才满意,笑问:“清文县君先挑?” 林黛玉笑道:“您是客,自然是您先挑。” 高琼也不再推让,先挑了一匹马,林黛玉也挑了一匹。 除演武场四面本有的亭楼外,内侍们在这一会儿又支起不少凉棚,皇上携皇后、太子及大臣勋贵诰命,还有高瑞等渤海国使臣落座毕,笑命:“开始罢。” 高琼上马,深深看林黛玉一眼,笑道:“就我先了。” 林黛玉牵着她挑好的马让到一边,摸了摸马头,笑道:“您请。” 皇上身边的张太监亲自宣布:“大周清文县君与渤海国二王女骑射比试开始——” 高琼一抖缰绳,她身下的马带着她奔跑起来。 演武场四周都有机关推出快速移动的靶子,高琼心内暗暗为大周机械之精妙震惊,一面已从身后的箭囊里抽出一支箭,侧身搭箭,预估距离和角度,松手将箭射·了出去。 五环。 大周的动靶速度要比渤海的更快!她试着调整了,但还是偏了不少。 来不及为第一支箭懊恼,已经到了该射第二箭的时候。 高琼闭一闭眼睛,迅速调整呼吸,第二支箭离弦。 正中红心。 “好!”高楼之上,高瑞不禁喊出声,握得关节发白的拳头稍稍松开了些许。 “贵国二王女真是英姿飒爽,女中豪杰啊。”皇上笑道。 “多谢陛下夸赞,小妹这不过雕虫小技,其实不算什么。”高瑞忙抬头笑回。 谦辞说过几句,高瑞便继续注视着场中的高琼。 七环,六环,八环,八环,九环。 又是五箭连射,转过第二个弯,高琼已经渐渐找回了手感。 她适应大周动靶的速度了。 九环,八环。 还有最后三箭,高琼勒马转过最后一个弯,她娇小的身体随着马的跃起和落下规律的动着,手臂却极稳的拉紧了弓弦,估量了动靶的距离和速度,手猛然一松! 八环。 不要慌,高琼对自己说,不要慌。 射·出·去的十箭已经没办法改变了,她能做的只有尽量射好最后两箭。 不要去算前面一共几环。她做的已经很好了。 九环。 不要慌,不要怕。 高琼射·出了最后一箭。 十环。 马蹄蹬地声渐缓,高琼缓缓勒紧缰绳。 喝彩声和掌声冲入高琼的耳朵,她面上浮起笑容,但只一瞬,她微微抿起了嘴唇,从马上下来,目光在演武场旁边坐南朝北最高的那幢楼上从下到上寻找着。 高瑞鼓着掌看向她,眼中都是赞许。 高琼这才放松的笑了。 皇上又和高瑞夸奖起了高琼,高瑞口中仍是谦辞,但态度已经明显骄傲了不少。 高琼把马缰交到大周禁卫手里,听计分的太监报出了她的成绩:“渤海国二王女高琼,射靶十二次,共计九十七环!”[注1] 骑马动靶射靶十二次共九十七环,这个成绩就是放在大周禁卫之中也几乎能算优等。何况高琼是第一次用大周的动靶,还无地利之便。 无论在什么地方,有真本事的人永远比只有身份的人更让他人真心敬服。 高琼感受到周围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在客气、警惕和审视里又多了赞许和佩服。 她把目光从高瑞身上移开,小心看了看别人。 不谈渤海国使团,凡大周与她目光相接之人,无论男女老幼,地位高低,都对她或是和善的一笑,或是微微点头。 高琼退至场边。 该清文县君上场了。 林黛玉上马,她浅水色的骑装在空中荡出了涟漪的形状。 背上箭囊,握紧弓,她对高琼一笑,比了一个拇指。 在高琼还在发怔时候,林黛玉已经闪电一样策马飞了出去! 第一箭,十环! 第二箭,九环! 第三件,十环! 四周掌声雷动,林黛玉侧身转弯,她微微压下身体,手伸到背后箭囊里,取出一支箭。 十环,十环,九环,九环,十环,九环。 忽然一片树叶飞到林黛玉眼前,正巧挡住了她看向动靶的视线。 起风了。 几十丈外的树叶被吹到了演武场内,有几片叶子飞得很高。 林黛玉没有犹豫,果断放箭。 锋利的箭头穿破了新鲜的树叶,箭羽带着些微的呼啸声向前飞。 箭头稳稳的扎在了第十靶的红心上。 乌云遮挡了太阳,投下阴凉与大风。树叶被吹落又被卷起,滚动着来到演武场里,在林黛玉的马蹄周围起舞。 倒数第二箭,十环! 最后一箭,十环! 无数的欢呼与掌声为林黛玉响起,她勒紧缰绳,身下的骏马嘶吼着抬起前蹄,马尾被大风吹起,马鬃飞舞。 林棠欣慰的看着妹妹,林黛玉的身姿挺拔如同林间最俊美的小鹿,眼中的神采却似鸾凤展翅。她心中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快乐与不舍。 而颜明哲早已站起来,为林黛玉鼓掌到掌心火辣辣的发疼,喝彩到喉咙沙哑。但他不在乎。 看,这是他心尖上的姑娘!看! 林黛玉下马,还有些微微的气喘。她面上是剧烈运动过后的红润,先遥遥对御座一礼,方看向父亲和姐姐,眼中是满足和孩子气的“看我厉不厉害”。 她最后看向了颜明哲。 “多谢。”林黛玉用口型对他说。 多谢你这两年陪我骑射习武,毫不吝啬的把秦家几代人的心得都教给我。 我才能赢得这么痛快。 “清文县君林黛玉,射靶十二次,共计一百一十四环!” “好,好!”皇上大笑,“果然是有其姐必有其妹,清宁侯是朕之虎将,清文县君也毫不逊色!” “二王子,看来是我国的清文县君赢了。”他对下首面色不大好看的高瑞笑道。 “是我浅薄了,本以为在女子中除了你姐姐外,无人能及得上我,今日方知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演武场中,高琼行到林黛玉身边,微微一礼,笑道。 “我比二王女大一年四个月呢,或许一年之后,二王女便能射出一百二十环了。”林黛玉笑道,“再者二王女是初次用大周动靶,说来算我胜之不武。” 高琼踮脚,伸手抓住空中飞舞的一片树叶,笑道:“我是不大熟悉这里的场地,但我射靶时无风,现下起了大风,这就算公平了。你是实打实的赢了我,我心服口服。” 比试结束,与只穿一身骑装,卸了浓妆高髻金钗宝裙的渤海国二王女面对面站着,林黛玉发现她确实还只是个未满十五岁的小女孩儿。 她的身量比林黛玉矮了三四寸,头顶还不到林黛玉的鼻尖。 林黛玉试着邀请她:“等过几日有空,若有机会,咱们再比猎活物如何?” 如果她被留在京中,皇上也会愿意让人多接触她,好获取渤海国情报的。 风声渐大,眼看乌云遮盖了整片天空,竟是要下大雨。 谢皇后便道:“陛下,已是寅初了,接风宴已毕,胜负也已分明,不如遣人送渤海国诸位使臣到下处,也免突降暴雨,反而不美。” 皇上笑道:“这话很是。” 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渤海国一边,高瑞在数千人给清文县君的喝彩中也早坐不下去,顺水推舟应下了出宫。 水溶亲送高瑞等下楼,高琼辞了林黛玉,攥着马鞭,小心翼翼来至高瑞身侧。 高瑞没有像入大明宫时一样,再去扶高琼的手了,也没再让她和他并排一起走。 他甚至都没有正眼看一眼她,只命人服侍好。 高琼低着头往前走。 她眼中的光彩熄灭了。 大部分臣子勋贵和诰命都趁下雨前出宫了,只有少数重臣被召集到太极殿议事。 狂风吹得殿中灯烛摇晃,几声炸雷劈响,豆大的雨点裹挟着风的怒吼,被拍在窗棂上。 礼部尚书正滔滔不绝的陈述观点:“大周若想得知渤海内况,还是遣嫁一女至新城……” 第126章 皇孙 朝廷选官不仅要看学问,还要看样貌端正,听声音洪亮,中气足,方是大国官员气象。 做到六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即便本来声音不好,几十年的官场历练,也足够礼部尚书练出一副好嗓子,说起话抑扬顿挫,字正腔圆。 就是他话里的内容让林棠不是很喜欢。 礼部尚书的声音在暴雨倾盆里也分外清晰,林棠面无表情的听着。 与渤海国使臣只见了不到两个时辰,已经足够皇上和朝中这些老狐狸看清渤海国的底。渤海国确实是惧怕大周之威,才积极遣使过来,甚至大周从未给过渤海任何会联姻的承诺,渤海国也要让贵夫人所出的三王子带其胞妹二王女来。 渤海国想要求和,却又不肯称臣,只想与大周平等相交,入京第一日就欲压大周一头,甚至还想趁此次来使获取——或者说盗窃——火·器,这等态度,让才获征西大胜还未到两载的大周诸臣都十分不屑。 但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大周与渤海国十几年未有战事了,是渤海国主动来使,大周不能慢待。 况且便是要征讨渤海,也须得探明渤海地形,方能出军。 渤海国多山,地形复杂,与大周边界不远处便有一长达数百里的大泽,一到雨季便泥泞不堪,若到秋冬也不似大江大河一样上冻,牢牢挡住了大周通往渤海国的其中一条路,而另外几条路不是狭窄的山口,便是茂密的丛林,极其易守难攻。 因渤海国在大周东北,秋冬长,春夏短,一但战事拖延到冬日,大雪封山,渤海国又占据地利之便,大周便几无胜算。 高祖皇帝有经天纬地之才,一统中原江山,奠定百世基业,却三次亲征渤海国未捷,抱憾崩逝。高祖亲征令国库枯竭,将士死伤十数万,留下的人力疲弊百废待兴,直到近几年方才完全解决。若本朝再草率出兵,便难免会步高祖亲征不捷之后尘。 礼部尚书发言之前,太极殿内,皇上已经和众臣统一了意见: 东周燕国只占据冀北、辽西一带便为七雄,鲜卑、契丹、女真[注1]皆是由辽源之北兴起,后占据中原半壁江山。渤海国足有大周中原两三省相加之大,人口少则数百万,多则千万,一日不除,大周便一日有被南下窃国之险。 但现在还不是和渤海开战的时机。 在辽源边境,百姓已与渤海国民众有交易往来,但也仅限于边境一带,两国之间官面上并未开放互市,大周的商队也从未在渤海国境内行走过。 若想知道渤海国境内的地形地貌,何处有驻军,何处是粮仓,还是得与渤海国假意交好,让大周的商队能踏入渤海国各城各县,知己知彼,方能增加大周胜算。 礼部尚书的提议,就是将渤海二王女许给皇上孙辈的宗室,上加尊号,以示看重,再从宗室女或勋贵之家中择出一女,赐公主之号,嫁与渤海国做王子正妃。 如此,一则大周在辈分上和礼法上都压了渤海国一头,二则大周女为渤海国王子妃,大周便可全力支持公主夫婿夺位,让渤海王室自乱。若大周公主能得一子,登上渤海国王位,大周和渤海从此便是一家,或许还能免于干戈。 听罢礼部尚书之言,皇上不置可否,又问其他人的意见。 殿内众臣的想法与礼部尚书大同小异。 若想与渤海国开通商路,渤海国二王女就不能不留下,可留下渤海国二王女为宗室之妻,大周不嫁去一女,便显得和谈之心不诚。渤海国又非弹丸小国,可以随意弹压,一旦逼的太紧,只怕大周的目的也不成了。 难道只能挑出一个女子嫁去渤海? 倒有几个人选,只是都不大合适。 皇上把目光投向林棠:“清宁侯,你说。” 林棠起身,恭谨道:“陛下,微臣以为,或许遣女嫁至渤海国有不妥之处。” “有何不妥?”皇上扫视一圈众人,替某几个大臣问,“怕不是太华又对女子动了恻隐之心?” 林棠忙笑道:“不敢欺瞒陛下,微臣确实觉得女子若嫁至异国他乡,言语不通书信难至,心怀不忍,但并不敢因个人私情动摇国事。个中理由,还请陛下听微臣一言。” 皇上道:“你说。” 林棠道:“方才众位大臣所说,大周之女嫁入渤海国为王子正妃,令其夫夺皇位,大周外孙为王储,能成固然是好。可渤海国立国已有百载,正是国力强盛之时,其族又多学中原文化,想必王室大臣智谋不弱于大周多少。王室血脉何等重要,渤海国又岂能坐视混淆?现今大周势强,大周对渤海有多少戒心,渤海对大周的戒心便是数倍,只怕大周公主还没入渤海,其夫便已彻底失去上位可能。” 众臣相视不语,都知林棠所说有理。 其实他们也知其理,只不过左右都要遣嫁“公主”出去,如果“公主”能在渤海国做出些成果来,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可林棠又道:“公主入渤海,能有所作为的可能极小。即便真能令大周外孙为王储,其余渤海王室又如何甘心?渤海与大周乃是世仇,且百年之前,渤海甚至还出过女皇,也有过太后摄政,渤海民众又如何肯臣服大周出身的太后?大周要征服渤海,终究免不了一战。到了开战之时,渤海若以大周公主和大周外孙相挟,弱女幼子固然比不得国之大事,可又如何令人不痛呢。再有,大周遣嫁公主必有陪嫁仆从,至少上百人,若有一二人被渤海国所擒所惑,再吐出些许大周情况……” 众臣不由一凛。 皇上叹道:“太华所言很是。只是不遣女至渤海,大周又该如何留下渤海二王女?” 林棠笑道:“微臣有一法,只不知是否可行。” 皇上便道:“你说。” 林棠笑道:“渤海国所求,无非与大周暂时交好几年,借每年看望二王女的名义,慢慢谋求大周新式火·器,大周也只想探明渤海地形而已。若要留下二王女,并不必非要将其嫁给宗室,或可认为皇孙女,再封为郡主,寻一年轻俊俏的驸马出降。如此陛下便为渤海国王之父辈,大周不必遣嫁公主,两国也能开通互市贸易,也给了渤海国名正言顺遣人来看望二王女的理由。” 皇上听罢,先是神色微凝,紧接着便是大喜,又问太子:“你如何看?” 太子笑道:“清宁侯妙计定渤海,大周便不必‘遣妾一身’,也可‘安社稷’了。” 过不得一时,诸臣也纷纷称赞林棠之计甚妙。 便有人提出可以先对渤海国使臣表态,大周公主至渤海国必要做王后,渤海国必不肯应,那时再提出认渤海国二王女为皇孙女,如此一逼一退,还能令渤海国多让几分。不过大周还是可以遣女嫁至渤海,倒不必非要为王妃王后,只要为宗室或大臣夫人,能与暗探一起传递情报回国便是。 林棠不再反对“嫁女至渤海国”的言论。 她尽力了。或许大周真正嫁过去的不会是很难自保的宗室女,而是已经培养好的暗探。 太极殿内的讨论直到天真正到了夜晚方停。 皇上在偏殿赐饭,让众臣用过再出宫,又命太监内侍用轿送他们出去,只将林棠略留了一会儿。 他问:“荣国公府那个衔玉而生的贾宝玉,他生得如何,品行怎么样?” 第127章 晾着 即便对贾宝玉没什么好感,林棠也得承认他确实生得好。 何况她不可能在这件小事上对皇上说谎。 已经隐约猜到了皇上的意思,林棠不必皇上细问,便特意将贾宝玉的品貌讲得清楚些:“臣虽有两年没见他了,但记得若论样貌他是一等的好,只比颜小翰林略差一二分,真个叫‘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注1],一双眼睛最是看去有情,身量不算太高,但也不低了。若论品行,他幼时倒有些淘气,倒无大的不是,只是不爱上学,又爱与丫头姊妹们玩耍……” 见皇上面色微变,林棠忙笑道:“据臣看,他并不是心怀淫邪,故意混在女儿堆里,倒是真心和姊妹们好,自己也想变个女儿。陛下也知臣从前在荣国公府住过几年,他不专心学业,却最是知道怎么令女孩儿高兴,极会在女孩儿面前伏低做小,格外会体贴姊妹。因忠义荣国公夫人溺爱,他父亲也不好深管,就由他到了十一二岁上,荣国公夫人看他大了,才把他搬出去,令他读书上学。后来他父母获罪,臣听臣妹偶然说起,这二三年间,他也把幼时的淘气都改了,竟是一心读书上进,也肯发狠吃苦,明年贾家还欲送他们兄弟几个回乡,若有一二能进学的,方是不负陛下宽宥之隆恩。” 想了一想,她又补充:“只是他生下来衔着的那块玉已在大前年冬日丢了,再没找回来。” 皇上勉强满意,说:“棠丫头,你这两日带几篇他的文章给朕。” 这是皇上要从文章里再看贾宝玉才情如何,林棠连忙应下。 林棠三四年没去过荣国公府了,路却还熟。只是圣心未定,暴雨也未停,若冒着这么大的雨去荣国公府,只为要几篇贾宝玉的文章,难免让人多心。是以坐轿出了宫,林棠上了自家的车,仍命回清宁侯府。 家里早给林棠备好洗澡的热水。林棠洗了澡,换过家常衣裳,林黛玉正坐在床边看书,床帐已经铺好,就等她回来睡觉了。 “大功臣看什么呢?”林棠凑近黛玉。 “什么功臣不功臣的,不过赢了一场骑射罢了。”林黛玉笑把书递到林棠面前,“还能看什么,如今我满心都是医术,什么脏腑经络,正邪内外,只恨没多长一颗心。” 林棠接了书放到几上,林黛玉在床里躺下,林棠坐在床边,思索一会儿,回头笑道:“先别忙着睡,我有一件事儿求你。” 林黛玉好奇支起身子:“是什么?” 将太极殿内诸事一一和林黛玉说了,林棠笑道:“我几年没去贾家了,我的人去找贾宝玉要文章不妥,还是得请你帮忙,就说爹愿意帮贾宝玉他们看几篇文章,让他们挑好的三五篇拿来。” 林黛玉尚在发怔:“这么说,贾宝玉可能要当郡马了?” 林棠笑道:“还没定准呢,得看他合不合陛下的心意。” 林黛玉慢慢躺下,半日笑道:“我看他很合适。他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只有几分歪才,另外就是最会在女孩子身上下功夫了。我看渤海国二王女不是跋扈的性子,竟是有三分像从前的迎春二姐姐,另一半才是探春三妹妹。只要他对二王女一心一意,不怕二王女将来不心向大周。” 林棠也躺下推她:“你别只顾着说这些,倒先说我求你的事儿你怎么着?陛下可是这两日才要呢。” 林黛玉笑道:“不过要几篇文章,小事罢了,等明儿雨停我亲自去要,正好我也有半个多月没去看老太太了。等文章要来,贾宝玉的姐姐自去呈给皇上,下剩三个人的也不用拿去给爹,我看了就完了。” 林棠笑道:“你都要比我忙了,看他们的文章做什么。你还是给我,我让宝钗看罢。” 林黛玉笑:“那我就省一桩事了。” 一桩事了,林棠又问:“你怎么觉得高琼又像迎春,又像探春?我看她骑射其实不错,人也骄傲,和迎春从前一点儿不一样。” 下午骑射比试,林棠只在高楼上看,林黛玉却是一直在演武场里,把高琼射完十二箭下马,顾不得别的,只先去看高瑞满意不满意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那时高琼看向高瑞的眼中并无任何喜悦,更无一丝一毫的亲密,只有担心她表现不好的紧张,还有……当时令林黛玉迷惑的害怕和恐惧。 高瑞和高琼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按理说,就算渤海国再是重王子轻王女,同胞兄妹之间也不该有如此分明的上下等级。在林黛玉心中,一国的王女就应该像长福公主、二公主、三公主那样,不管性情是热烈还是端庄温婉,举手投足间也该是从容自如,有举重若轻的气度,而不是像高琼这样,竟对自己的亲哥哥还如此小心。 林黛玉邀请高琼有时间再比猎活物,高琼明显是开心的,愿意的,但她却说一定要先求得高瑞的同意。林黛玉能看得出来,高瑞口中的“求”并非妹妹对哥哥撒娇似的“求”,而是真的要“请求”“恳求”。 堂堂宠妃所出的王女,身负和亲之责,被亲哥哥送来,竟连一次比试都自己做不得主吗? “她输给我之前,高瑞去哪儿都扶着她。可出宫的时候是她孤零零走在北静郡王和高瑞后面,只有几个侍女陪着,我猜甚至她父王母妃都不算疼她,不然高瑞不会这样。”林黛玉叹道。 渤海国二王女的家庭关系就是渤海王室的情况,经过皇上今天这一问,有可能成为二王女郡马的贾宝玉又和林棠有脱不开的关系,算来算去,林棠还是得帮贾宝玉多掌握些二王女的信息才好。 再从大义上论,想办法早日把渤海国的国土纳入大周版图,也是她这兵部尚书分内之责。 林棠和林黛玉又商议一番方才安歇。 第二日起来,外面雨已经停了,林黛玉吃了早饭,送林棠上朝,便命人先去荣国公府递帖子,说她午时之前到,陪贾母用一顿午饭就走。 中午至荣国公府,和贾母等叙话到吃饭前,林黛玉方随意笑问一句:“不知宝二哥和环兄弟、琮兄弟、兰儿的书都怎么样了?前几日宝二哥生日,我不得空来,才想起来宝二哥都十七了,也该下场试一试,先中了秀才,才好再往上进益啊?就是兰儿也十三了。” 贾母如今对贾宝玉四人的学业也甚为关心,叹道:“他们倒肯学,只是听你二舅舅说,家里先生的学问有限,怕宝玉明年回乡进不了学,正催逼他日夜苦读呢。” 林黛玉便在贾母耳边笑道:“现今凤姐姐的伯父戴罪立功升了广东总兵,甄夫人也重新在京里走动起来了,凤姐姐回王家看也不用遮遮掩掩的了,老太太这里我也能松些。二舅舅觉得先生不好,不如叫他们一人拿几篇文章给我,我拿去找人批注了再送回来,告诉迎春姐姐探春妹妹,也好使唤她们多办几件事。” 贾母大喜,却先问:“真个无妨了?” 林黛玉笑道:“看几篇文章罢了。若他们考中,也是给陛下和朝廷效力,这有什么?只是别大惊动了人。您只管悄悄命人告诉去,让他们把文章挑出来,我吃了饭就走。” 贾母忙吩咐鸳鸯一番,鸳鸯去了。 至午饭后,贾宝玉果来请安,把一叠文章先交到春纤手上。 春纤拿至林黛玉面前,林黛玉略看了看,便命收了,又不由仔细打量了贾宝玉几眼。 贾宝玉早知他和林黛玉再无可能了——十个他也及不上十七岁就得中探花的颜小翰林。因此他虽过来送文章,却格外注意不多看林黛玉一眼,生怕造次了。 可他不敢看黛玉妹妹,黛玉妹妹怎么一直看他? 贾宝玉被看得站不住,连贾母都不禁问:“玉儿?” 林黛玉收回目光,笑道:“我是看宝二哥果真比小时候出息了,这一去,定会‘蟾宫折桂’了。” 贾宝玉确实生得不错,用他做“美男计”,说不准还真能成功。 却说自入京第一日后,皇上就再也没有召见过渤海国使团。 别说大周皇帝了,高瑞甚至连大周太子和六部重臣都见不到,包括迎接他们入安定门的清宁侯和礼部尚书。 只有北静郡王水溶每天带几个勋贵子弟,来大周给他们设好的下处——据说是原本的西宁郡王府——带他出去“游览京城风光”。 第128章 贾瑛 一连二十来日,高瑞等每日晨起才用过早饭,水溶就带鸿胪寺光禄寺的官儿们来到原西宁郡王府,现渤海国使团住处,又热情又和气的说出今日打算带“渤海国的朋友们”去何处游玩,何处用饭,又是何时会送他们回来——基本都要到晚上睡觉的时辰。 高瑞等来到大周的任务并不仅仅只是想办法把高瑞嫁到大周皇室,还有尽可能了解大周各方面情况,以及最好把大周的新式火·器都弄到手。 而若想弄到新式火·器,就更少不了掌握大周京城的布防情况了。 是以前面几日,高瑞都应承了水溶,听凭水溶安排带他们去何处。 可几日下来,高瑞发现他们每日虽说确实是在大周京城各处游览,对大周的了解却没有丝毫加深。 因为他们除了大周想让他们见的人外,甚至连一个大周百姓都见不到。 每次出行,水溶都会带几百甚至上千“五城兵马司”的“随行护卫”——他好歹问清楚了这“五城兵马司”正是现任兵部尚书,清宁侯林棠的手下。他们要去的地方也无不是事先清好了人,好让他们“进行游玩”。便是在民间就酒楼里吃饭,那酒楼也必然是被包场的。 至晚回到下处,四周府门更是全被大周将士牢牢守住,府内还有大周鸿胪寺的官儿们带宫廷太监内侍住着,让高瑞连二门都迈出不去。 很明显,这是大周皇帝在故意困着他们。 高瑞和副使们开始想方设法要破这个局。 但阳谋比阴谋更令人棘手。 高瑞试过很多办法。 他有好几个晚上生生挺到半夜不睡,借口缺什么东西,令自己的人出去买。 可他的人才到二门,二门上守着的大周内侍便忙把人拦住,问明白要做什么,便道:“如何能让贵客花销?二王子要什么,交与在下们去鸿胪寺要就是了。” 跟着不到一个时辰,那些内侍就会把他想要的东西送过来。 两次半夜命人出去都被拦下,高瑞索性舍出一张脸,亲自去和大周内侍说,他想买的东西不方便告诉人。 左右跟他来的人里也有女子,就让人以为他是急于女色……又能怎么? 可内侍态度极恭敬,说出的话却不肯松,说大周京中有宵禁,夜间不许人随意走动,店铺也没有开门的。二王子若执意要出去也不是不行,只是必须要有大周将士护送,不然遇到夜巡的说不清楚,再把二王子误送到大牢里,不是伤了两国和气吗? 高瑞被内侍气个半死,又不能硬闯,彻底撕破脸,当夜与副使等商议至凌晨,也未商议出新法,躺倒床上辗转反侧,不一时就天明了。 出去也见不到一个人,不如装病。 这日水溶进来,看到的就是满面憔悴一脸病容的高瑞。 水溶在来的路上就知道前因后果了,一见便知高瑞是在装病。 他并不戳穿,忙命给高瑞请太医来看,又亲自问病情看药方。 太医也早被嘱咐过,给高瑞诊了半日的脉,说他这是心中郁郁,睡眠不足引起的体弱,需要好生调养,近日不可出门。又隐晦说他“□□过盛”,年轻人气血旺盛,还是择空释放为好。 高瑞:…… 他确实几个月没碰过女人了,这御医老头说的是真的还是瞎话? 不管怎么样,装病的目的达成了。 在水溶问起他因何心中郁郁时,高瑞便叹道:“不瞒北静王,我自小通熟汉字,多学汉家文章,心中对大周极是仰慕。如今天赐良机,父王派我出使,我本想趁此机会,多与大儒讨教学习,或与青年学子切磋一二,可……哎……” 叹了一声,高瑞看着水溶的眼睛说:“若小王在大周一无所见,等回到新城,又该如何与父王和诸臣描绘大周气象?” 没想到渤海国二王子还会这一招。这算是威胁了。 水溶心中一哂,待高瑞感叹完,笑道:“原来二王子是因此事烦忧。其实我今日来正想问二王子的意思,我已从世家子弟中择选出几个尚能见人的,以后与我一同陪二王子出门,还有清文县君想明日请二王女郊外捕猎切磋,不知二王女是否方便。可既二王子病了,少不得请养几天的病,等好全了再出门罢。” 高瑞有些掩饰不住,盯着水溶看了好一会儿。 水溶亲自扶高瑞躺下,还给他盖好薄被,又命人把屋内冰山挪远些,再亲自捧了汤药给他,起身道:“二王子好生养着,小王下午再来看望。” 做戏要做全,高瑞拧着眉毛喝完了一大碗苦药,忙含了一口糖在嘴里,气得几乎想把手上的药碗摔了! 但他生生忍住了。 下午北静郡王还会再来,他得再想想什么办法…… 可高瑞一夜没睡,装病撑到此时困极,竟直接睡着了。 高瑞醒的时候正午已过,北静郡王已经又来了。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八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宫女,说是大周皇帝想到他此行未带妃妾,特意给他送来的“礼”…… 高瑞咬牙笑着收下了这份“大礼”,等北静郡王一走,就命人把她们关得远远的,谁也不许动! 这八个女子自然是一等一的美人,个个乌发肤白貌美如花,美得春兰秋菊让人心动不已,可谁知这里面有没有大周的细作在内? 高瑞素知他使团内很有几个色鬼,离了女人不行的,便各将人找来,严厉申明一番。 他“病着”,使团的所有人都出不去门,高瑞只得在两日内快速“好了”。 高瑞“病愈”,可以出门的那日,水溶果然带了四五个十七八岁的世家公子同来。 这些世家公子们都生得清秀俊美,言行有礼,进退有度,或是有诗才,或是有武艺,高瑞从他们身上也勉强能窥到一些大周年轻一代的面貌。 但这些对他们来说远远不够。 他被北静郡王的敷衍给骗了。 看清了大周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对他们放松半分,高瑞不再指望能从北静郡王身上能有什么突破。 他一面命高琼多用她是女子身份的优势,想办法从那几个年轻世家子弟嘴里套话——清文县君是清宁侯的亲妹妹,还有什么御医之职,比任何一个世家子弟都重要得多,既然她还会和清文县君见面切磋,他就不能和前些日子一样不带她出门了,否则她见了清文县君无话可说,倒坏了事——在这几个世家子弟里,又属荣国公府的贾二公子贾瑛是清宁侯的表弟,最为重要,一面又加大与暗探联络的力度。 自入大周境内的第一日起,至抵达大周京城之前,高琼几乎每日都与渤海国安插在大周的暗探有所联络。 可入京城之后,大周京城布防严密,他又被看得紧,至现在半个月了,他还没和任何一个暗探联系上。 是他们留下的记号不够多,暗探尚未看见,还是…… 高瑞不敢去想那个最坏的结果。 转眼将入七月,除了北静郡王和那几个世家子弟外,高瑞还是没见到一个可用的人,渤海国的暗探也没消息。 只有高琼被接去和清文县君出郊外比试了一日,但清文县君不愧为清宁侯的妹妹,只说了一句“姐姐早有辞官之意,宝二哥的亲舅舅怕是要升兵部尚书了”,别的半句有用的话都没说。 但对渤海国使团来说,不是全然没有好消息。 那乳名叫“贾宝玉”,大名叫“贾瑛”的荣国公府二公子,似乎对高琼动了真心。 连高瑞都能看出来,贾瑛每每看高琼的眼神,都是那么的柔软,有着倾慕,还有深深的怜惜。 第129章 放妾 六月的最后一天,高瑞仍然是在北静郡王和那几个世家公子的严密“保护陪伴”下度过的。 北静郡王水溶是一位年轻的王爷,离三十而立尚有五六载,行事看似人如其名,性情谦和,竟是一位贤王,其实却是软硬不吃,让他无从下手。 水溶带来的几个世家子弟虽然年轻,心性比不得他,这十来日下来,有两三个都对高琼心动了,偏他们也败在年轻,在各自家里都做不得主,对于朝事政事竟是一问三不知。 一直联系不上暗探,高瑞已经有些灰心。 他也不指望高琼能从那几个世家子弟嘴里能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了,送走水溶等人,他便令高琼自回房中去,与副使等人彻夜商讨,他们只能直接求见大周皇帝,看大周提出的条件,他们能不能答应了。 高瑞知道,中国有句古话,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不是王后嫡出的王子,在兄弟们里也只排第三,如果想得到王位,就必要立下别人都比不上的大功。 与大周议和的事筹备了一整年,父王极看重这次出使,必要一王子或公侯为正使。渤海成年的王子就他和大王兄二王兄三人,大王兄母族不显,却在海关任对倭大将军,实权在握,二王兄的母妃李夫人背后有左丞相李家,而他的母妃娘家只是平平,甚至还不如大王兄,他也才成人不久,在朝堂军中未有寸功。 但他有一个大王兄和二王兄都比不了的优势。 王室唯一能去和亲的公主是他同母的亲妹妹。 大王兄掌军,自然不能出使,二王兄有意想争一争,但下手犹豫,被他抢了先。 母妃在侍寝的时候求了父王,与他同行的两位副使都是朝中得用的中坚力量。 他来大周主要有四个任务。 第一,把琼妹嫁到大周王室,最好能为大周皇帝的妃子或是太子妃嫔。 第二,与大周约定至少五年的和平。 第三,将大周的新式火·器拿到手。 第四,重新把渤海在大周的情报网组织起来。 父王对他说,这四件事只要他能办好两件,或者只把新式火·器拿到,等他回国,就会封他为国公。 大王兄这十年在海关杀了多少倭寇,也不过是国公。 高瑞本还自信满满,以为两件事算什么?他路上筹谋已定,如果顺利,甚至能连四件事都办妥,等回到新城,太子之位必然也是他的了。 可为什么自从进了大周京城,他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 五更已过,将到天明,高瑞终于和副使们理清了他们现在的情况。 除了对大周皇帝服软以外,他们已经无计可施。只能听大周的条件,再做打算了。 副使们各自回房安歇,高瑞吩咐手下转告二门处大周内侍,说他今日身体略有不适,想在府内休息一日,就不劳动北静郡王看望了。 站在院子里,看着将落不落的弦月,高瑞面上浮起一个自嘲的笑。 他还在北静郡王面前说什么“在大周一无所见,无法与父王和诸臣描绘大周气象”。 大周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郡王就能把他拘得无计可施,只比他大一岁的清宁侯还是女子,已立下功劳无数,还做了一整年兵部尚书,清文县君一个从医的女子,两次骑射都赢了琼妹,他在大周不是“一无所见”,而是见识得太多,却下意识忽视了。 但他能这么认输吗? 任由大周牵着鼻子走下去,等他回到新城,大王兄和二王兄会怎么对他落井下石?王后亲生的四王子只比他小三岁…… 高瑞抿起嘴唇。 他和王兄们争储位,大周皇室难道不争? 大周的二皇子……这二皇子是贵妃所出,贵妃,是大周后宫内仅次于皇后的高位妃子。 二皇子只比太子小三个月,他不信他就没有一点儿争位的心! 但首先,他要从被软禁的处境里脱身出去。 * 晨光熹微,贾宝玉——贾瑛睁开眼睛,并没有叫人,而是自己摸到了枕头下的怀表,看了一眼时辰。 贾家虽早比不得几年前了,但怀表这一类东西还能用得起。 贾瑛没叫人,但睡在外面炕上的袭人已经听到他起身的动静,忙下了炕入内服侍。 正是盛夏,天气炎热,袭人又早和贾瑛有过房·事,并不避讳,只穿着一件薄红抹胸,下面白绫儿裙子,另外披了一件杏色的纱衫进来。 贾瑛正自己穿衣裳,袭人忙上去帮忙给他系汗巾子,说:“二爷起来怎么也不叫人?” 把鞋穿上,又穿了外面的袍子,系上腰带,贾瑛拦住袭人拿梳子要给他梳头的手,说:“你先把衣裳穿好,叫他们进来服侍罢。” 贾家说是还有一位国公夫人在,到底已经败落了。贾母亲自掌家,严命家中厉行节俭,不许再有铺张奢靡之事。贾母自己只用四个贴身丫头,下面邢王两位太太和尤氏李纨减一等,都只用两个大丫头,另外各有三四个粗使小丫头。府里的姑娘们都出去做女官了,不算在内,小爷们就再减一等,每人只许有一个大丫头,两个粗使的婆子,两个小厮使唤。 贾政又说,贾瑛等年幼,正该专心有功读书,放一个大丫头在屋里,难免让他们动心移性,便都不许用,只令小厮男仆服侍。 贾赦已被流放,贾琮便跟着贾政这二叔过,余下贾环贾兰都是他的儿子孙子,也听他的。只有贾瑛本把屋内所有丫头都托付给了林黛玉,但袭人不肯去,是贾母点头命留下,贾政见了袭人乃忠仆,又因前次被王太太吵了一回,见贾宝玉果真用心上进了,也就默许袭人在贾宝玉屋里,将来给他做妾了。 荣国公府内使唤的人少了,主子们住的地方也都小了不少。现贾瑛、贾琮、贾环、贾兰四人分住两所院子,贾瑛贾兰一起住,贾琮贾环一起住,都是年长者住正房,年幼者住东厢,西厢做书房使用。 因贾瑛屋内有袭人,贾兰为了避嫌,从不往贾瑛屋内进去,有事只在门口等贾瑛出来,不管刮风下雨俱是如此。幸而院内都有抄手游廊,倒还不至于让他被风吹雨打。 贾瑛已不是从前不知——或者说不想关心世事的心性,他将贾兰的尴尬看在眼里,自己也觉得和兄弟侄儿们有了一层似有似无的隔阂。 可袭人服侍他这么多年,两人总有恩情在,她又是苦求留下,让他怎么好狠心把她送出去? 他活了十七年还一事无成,父亲和母亲他护不住,姊妹们还要护着他,别的丫头他都托付给了林妹妹,只剩下袭人一个。 看到袭人,就好像看到他从前和姊妹们一家和乐融融的日子。 如果连袭人也留不下护不住,那他这十几年都是活了什么呢? 但现在,他只能放袭人走了。 梳洗毕,便有小厮匆匆来给贾瑛传话:“二爷,北静王府的人来,说今日歇息一日,不用出门了。” 贾瑛忙问如何招待了北静王府来人,小厮笑道:“二爷,王府的人来了就走了,连茶也没喝一口,小的们也没法儿招待呀。” 今日不用出门,正是解决的机会。 去给贾母王夫人请安之前,贾瑛狠下心,对袭人说:“我放你出去嫁人,把我这些年所有的体己都给你陪嫁,你想想罢。” “二爷怎么忽然又说这个?”袭人勉强忍住泪,笑道,“二爷放心,我不走。” “我……”事关机密,贾瑛没办法告诉袭人实话,也不忍心看袭人的表情,只好偏过头,“等我回来再说。” 看着贾宝玉匆匆离去的背影,袭人在原地怔了半日,手脚一片冰凉。 第130章 结果 这是爷们住的前院,往来服侍的除了几个老婆子外都是男仆小厮,独有袭人一个二十出头经过人事的大丫头,不但贾瑛尴尬,就连袭人自己也不大自在。[注1] 贾家未获罪时,贾瑛还住在内院的日子便不提了,即便他搬到前院,也是自己住一所大院子,除了袭人,院内还有麝月秋纹等三四个大丫头和七八个小丫头侍候,并不比现在,贾兰就在东厢房住着,院子又浅窄,正房里有什么动静,东厢房几乎是立等可闻。 在牢狱里经历了一遭,见到了家中长辈兄长被流放,堂兄族侄坐牢,亲娘被仗刑重伤,养了足足一年才好,父亲又被夺了官,姊妹们都独立出去办差,贾家嫡支同辈里,贾瑛忽成了尚在家中最年长的大哥,也有了做兄长和叔叔的自觉。 他与贾兰同住,便格外注意自重,这两年多只令袭人夜间在外间炕上睡着守夜,并不与她同房。 袭人知贾瑛的心,也不愿自轻自贱,兼之贾母贾政和王太太都默认她将来会是贾瑛的妾,贾瑛身旁也没别人了,她不必急于一时,也不想让人说她是“狐媚子”勾坏了二爷,耽误二爷的身子功课,便也不主动兜揽。 二爷年已十七,左不过这二三年间就要成亲,老太太上个月还又替二爷求了李家姑娘,只可惜秋日要选秀,李家两位姑娘都要先参选才能议亲,还没定准。 等二奶奶进了门,和二爷独门独院的过起来,她也就能熬出头了。 二爷一直觉得委屈了她,想放她出去嫁人,可她不觉得委屈。 她从小儿服侍二爷到大,别说公侯之家,就是世上所有男人算起来,能有几个和二爷一样,真心尊重爱护丫头的?她跟了二爷这几年,别说打骂了,二爷对她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就那一两个月的苦日子,还是因老爷们事发了,府上被官兵围着,下人们也都被关起来,不是二爷让她吃的苦。[注2] 这几年娘没了,哥哥却把家业整顿得越发好了,每年南来北往做些生意,一年光纯进项就有几百银子,新买了两进的宅子,又娶了嫂子,生了个侄儿,一家子过起来,十分富足。 但家里却比不得从前了。老太太自己的月例都只剩一月五两,老爷和两位太太只有二两,奶奶们爷们更是只有一两。至于姨娘们,和大丫头的月例一样,都是一串钱,下面二三等的丫头们月钱也降了,各是五百钱和三百钱。 她以前能拿二两银子另一吊钱的月例,这两年也只有一吊钱了。 哥哥本来十分情愿让她跟着二爷,可自从家里出了事,哥哥每次来接她家去住一两日,都要劝她赎身出来,说她如今比人家的小姐还强,若她愿意出来,定能给她找个极好的人家做正头夫妻,不比留在贾家做妾的好? 嫂子就是人家放出来的大丫头,还是哥哥费了大劲才聘来的。 头两次哥哥提这个,她都敷衍过去了。 后来她年岁愈长,哥哥也愈发急,前次再提就有了逼问的意思。 “你非要死心眼留在他身边做什么?”哥哥急得满地直转,“他如今可不是国公府的二爷了,那府里老太太已经七十多了,等老太太一走,最多给他留上几千一万的金银,他还有什么?他爹没了官儿,贾家那么多人流放的流放,坐牢的坐牢,他舅舅也被贬了,他一个白身,现下连个秀才还不是,哪年哪月才能考上举人?和我给你选的几家比,他只多一个祖母,一个远在天边的舅舅,还有一个在冯家做当家奶奶的姐姐,另外就是生得好些,还有什么?他还自己当不得家做不得主呢!这就值得你给他做妾了?” “妻妾妻妾,真正差的可不是那一个字!以后你生的孩子不能叫你娘,你在他正房太太面前还是做奴才,咱们家往贾家去,你侄儿见了他和他太太,又是怎么样?”哥哥跺脚直叹。 哥哥如此逼问,她也气性上来,哭道:“妈还在的时候你们要赎我,我就说我不回来。你们没饭吃的时候把我卖了,如今家业整顿起来,日子丰足,还赎我做什么?那时候哥哥见了宝二爷,不是说这个好主儿难得,再不起赎我的念头了?如今贾家是败了,可还没到没饭吃的地步,不过比先差些,哥哥这两年发了财,就嫌他家帮衬不上咱们家,又要我回来,嫁给能帮咱家的人?那年在老太太面前,我可是发誓不出去的,哥哥定要这样,我又成了什么?” 花自芳急道:“你也想太多了!原是咱们家高攀不上贾家,你又是倒卖的死契,你不愿意出来,家里也没法子。这二年我跟着薛家二爷赚了些,以后家里还有起来的时候呢,你若出来回家,哥哥多的给不了你,一千的嫁妆还给得起!你给人家做正头娘子,岂不比做妾服侍人的好?我知道,你是跟了他这几年,舍不得他了,是不是?妹子,你听哥哥一句话,都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天下未必就没有好男子了,哥哥亲自给你挑的人,还能错了你的?” 袭人不答别的,只问:“哥哥和薛二爷做生意,薛二爷为什么带着哥哥?难道不是看在二爷面上?我知道,如今哥哥和薛二爷混熟了,用不上宝二爷了,我在贾家也就没用了。” 花自芳一时语塞,半日道:“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本来也是家里对不住你。左右他没给你名分之前,你什么时候想出来,家里随时接你出来。只是你要想好了,你已经二十多了,再耽误几年,就是家里再尽力,也难给你找到好前程了。” 为着避嫌,只要贾瑛不在院内,袭人几乎不出屋门,只在内间卧房带着老婆子们收拾屋子,或给贾瑛做些贴身的针线。 贾瑛从前不穿不用外面针线上人做的衣裳东西,现在也全改了。但袭人一得空,还是不停给他做衣裳鞋袜和戴的荷包扇套。 四月初,舅老爷戴罪立功,又升了广东总兵,家里算缓过来一大口气儿。近些日子,北静王爷又常带二爷出去,似乎有提拔二爷的意思。 她素来知道这些世家大族里的规矩,凡大家子的爷们出去,虽不明着比身上穿的戴的,可若谁用的东西次一等,也是人人都看在眼里的。 荷包扇套事小,可她不想让二爷被人背地里毁谤。所以这几日,尽管老太太赏了二爷不少东西,她也加紧的做活,想早些把二爷用的扇套儿换下来,用上新的才好。 现在扇套儿就差最后一点儿收尾,袭人却没心情做了。 老婆子们打扫完了屋子里出去,袭人像往常一样回到里间炕上坐着,怔怔看了一会儿扇套。 二爷这回怕是真要放她出去了。 可是,为什么呢? 她跟了二爷这些年,最后还是没个好结果? 二爷好容易立起来了,人也知道上进了,她却要出去了? 整个荣国公府都不再复从前的煊赫,只有荣庆堂还有几分热闹。 亲戚们早不在贾家住,孙女们出去了,下人也散了大半,却还有李纨和尤氏带着贾芳和贾母一起住。 邢太太不中用,王太太又有罪名儿,贾母便不用她们,只每日亲身将几十年的经验传授给尤氏李纨,又筹算贾瑛今年十七岁,贾琮十六,贾环十四,贾兰最小,也十三了,若她能多活几年,把他几个的媳妇也教出来,就算哪日撒手,也能瞑目了。 心里有了奔头,贾母虽然劳累,却觉得精神更好了。 尤氏和李纨也感念贾母恩慈,日日勤谨侍奉贾母。她们也知贾母孤单,常是从早到晚都陪在贾母身边。 但今日贾宝玉一来,在贾母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贾母便命她们先出去把家里杂事办了。她们听命出来,到了厢房,自有一番议论。 因屋内都是心腹,和尤氏也算亲密,李纨便叹:“日子过得好好儿的,都顺过来了,怎么北静王爷又想起宝玉来?又不知会生出什么事。” 尤氏笑道:“要我说不用担心。大风大浪都过去完了,北静王从前就和咱家交好不说,看咱们家现在这样,还有什么值得王爷图谋的?连老太太都放宝玉出去,必然是好事。” 李纨只得笑道:“那我就听大嫂子的了。” 正房内,贾母道:“若陛下真选中你娶渤海国二王女,确实该放袭人出去,没有个做驸马郡马了还纳妾室的,何况那还是别国王女。袭人这些年服侍你尽心,花家这二年也过起来了,怎好把她留下来做丫头。只是陛下会不会选你还未可知啊。” 贾宝玉道:“老太太,不论圣心如何,我都决定要放袭人出去了。” 他跪下说:“既然要放她出去,我也不瞒老太太。袭人跟我多年,照顾我尽心竭力,一心为我,她有情义,花家赎她也不出去,我现今一无所有,不过有个爷们的名头,实不比她强什么。我本立意,等来年进了学,就回禀老太太、老爷、太太,娶她做正房。可四月舅舅又升了,我就知道家里必不会同意。花自芳跟着薛蝌做生意,听说他越发能干了。袭人给我做妾,是委屈了她,可若娶她做二房,又是委屈了我将来的媳妇,不如多给嫁妆放她出去。只是我舍不得她,总没下定决心。如今陛下有意令我尚渤海国王女,还未择定人选,我早些放袭人出去,她能早些找个好人家过日子,或许陛下看到我的诚心,因此定下是我,也算我尽忠尽孝了。” 第131章 拖延 袭人是贾瑛的丫头,贾瑛要放她走,还是为了于贾家都有利的大事放她,贾母也没什么不同意的。 至于贾瑛本想娶袭人做正房,她虽然听了一惊,但这已是不可能的事,她听过便算了。 亲自把贾瑛扶起来,贾母笑道:“这样也好。既要放她,宜早不宜迟,就趁今儿先把她从你院子里搬出来,这两日就把她哥哥请来,放她去罢。” 贾瑛低头:“老太太,我亲自去和她说。” 贾母先拉贾瑛坐,嘱咐道:“我派鸳鸯去帮她挪屋子,只说是她家人几次来求,我看她从小儿在咱们家服侍有功,索性放她出去,给人家做正头娘子,也是积德积福的事儿。别说是你要放她。若你爹娘问,只管推给我,陛下召见你的事儿你也瞒住了,万万不要和你爹娘透露半个字。” 贾瑛若能尚渤海国二王女,对整个贾家都有好处,只是对贾瑛本人来说,尚公主郡主虽然富贵荣耀,哪里比得上娶妻自在舒服? 再有做了驸马郡马,倒不碍着秋闱春闱得中做官,可想要官居三品以上,位极人臣就难了。何况皇上想让贾宝玉尚的还不是大周公主,是异族王女,更差一层。 贾瑛自己情愿尚渤海王女,贾母也深知内中好处,独怕贾瑛之母王太太心疼儿子,再弄出什么动静误了此事。 因此贾瑛那日面圣回府,将此事禀报与她,贾母思索后,便严令贾瑛不但要尊圣上之言,不许对外人露出半个字,便是他自己的爹娘也要瞒住了,一字不许提。 “如今清宁侯深得圣心,陛下要见你,她特令林家的人来接,再从林家送你入宫,连我都事先不说,必有道理。”贾母叹道。 她又再四叮嘱:“此事关系两国相交,事关重大,陛下又不是只你一个人能选。若是陛下终究没取中你就罢了,咱们家里头可万万不能出差错,惹了陛下不快。宝玉,别怨我当着你说你爹娘的不是。从前是我看错了你娘,她虽是大家子出身,道理却不大通,行事也让我无话可说。她也有年纪了,你爹也五十多岁的人了,何必再让他们因你这事起争执。还不如等尘埃落定,圣旨一下,一切就分明了。你说是不是?” 贾瑛笑道:“老太太放心,我必不多言。老太太是为了我,为了家里,我都知道。” 贾母欣慰笑笑,便叫鸳鸯进来嘱咐几句。 鸳鸯虽惊,可袭人能脱身出去,她也高兴,路上便笑问:“二爷怎么忽然舍得让她去了?” 贾瑛只笑道:“我还不知什么时候定下,她家里也过得好了,何必非耽误着她。现在放她出去,叫她家里好好配一门正经亲事,也算我这些年对得住她了。” 鸳鸯素知贾瑛这二年将从前的脾气都改了,却不知改得这么彻底。观他要放袭人虽有不舍,大体倒还撑得住,说出的话也是正理,一时心内思绪不断,一路竟未再与他说什么。 及至到了贾瑛正房内,鸳鸯说明来意,袭人自是不肯去,跪下哭道:“我跟了二爷这几年,不敢说从无差错,也自认事事勤谨,服侍二爷从未懈怠。两年前老太太和二爷许我留下,怎么如今忽然又要我走呢?” 到底和袭人是自小的情分,贾瑛见袭人哭得这样,满心不忍。 但袭人是一定要出去的,他只得狠下心。 他自己不劝了,只和鸳鸯说:“鸳鸯姐姐,烦你劝劝她。今日不出门,我先上学去了。” “二爷……”袭人看着贾宝玉的袍子角发怔。 鸳鸯叹了一声儿,把袭人搀起来,扶她在里间榻上坐了,给她擦眼泪掸衣裳倒茶,真心劝道:“老太太和宝二爷放你出去,正是认你是个好的,真心替你打算。你想想,宝二爷今年才十七,你比宝二爷大五岁,都二十二了。你今年就出去,虽说年纪大了几岁,但还不大妨碍。过二年宝二奶奶进了门,还不知是什么家世什么脾气的人物,若容得下你还罢了,若容不下,照旧把你打发出去,不是又白耽误你几年?你也是个傻子,你家里兴起来了,接你出去做正头夫妻,比做丫头做妾不知好多少。依我说,两年前你就该去了,你非要留下是真傻!现在能走,你还留什么?非要给人做小老婆?”[注1] 左右屋内没人,她直接问:“你是舍不得他生得好,还是舍不得什么?他再好,也是将来宝二奶奶的,与你个丫头什么相干?你别以为现在宝二爷身边的事都是你说了算,等宝二奶奶进门你还做得了主!到了那时候,就算宝二爷还纵着你,老太太和二太太也必然不肯依!何况宝二爷早不是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脾气了。” 袭人被说得满面通红,无话可答,只能低头。 由着袭人自己去想,鸳鸯喝完一盏茶,笑道:“我话说重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袭人迟疑着站起来,给鸳鸯行了一礼:“多谢姐姐开导我。” “出去好好儿过日子罢,你哥哥也算想着你了,再有老太太和他一说,不会错了你的。”把袭人扶起来,鸳鸯打量她的神色,笑道,“你若怕你哥哥给你挑的人不中意,我带你去求老太太,请老太太给你做主,如何?老太太还说要给你添陪嫁呢。” 好容易看见袭人松动了,鸳鸯不容她再迟疑,亲自给她捧水洗脸,拉她去了荣庆堂。 到了贾母面前,贾母亲热拉着她的手,把她极夸一回,又把放她出去是为她好的话再说一遍,袭人还如何好推拒?虽心里还有些不愿,也少不得答应下来。 鸳鸯即刻便带了两个婆子去收拾袭人的东西,贾母又令把花自芳两口子请过来,又命告诉王太太。 王太太素喜袭人懂得大道理,能劝贾瑛读书上进,与别的丫头只会哄贾瑛高兴不同,也因此早早瞒着贾母提了她的分例,许诺她将来给贾瑛做妾。 但时移世易,如今的贾瑛不必人劝也格外勤勉,而贾家又比不得从前了。贾瑛若要结亲,人家先见了他屋里有袭人这么一个情分深厚的侍妾在,便是本想把女儿嫁到贾家,也要多思量一回。因此袭人对王太太来说不比从前有用,反还成了碍事的。 只是袭人乃贾母发话命留下的,王太太自知有罪,在家中已是没脸,并不好驳回贾母之意。今既是贾母命袭人出去,她如何不肯? 她不但十分愿意,满口称是,还从自己的体己里取出五十两,送给袭人做陪嫁,直说这些年辛苦袭人了。 贾母对王太太的举动甚为满意,自家也拿了一百两给袭人。 贾瑛又真把贾母王太太素日补贴他的金银全拿出来,并从这段时日他与北静王出门,官中拨给他的五百两里拿出二百,一共三百余两,一并给了袭人。 袭人本不肯受,贾瑛定要她收,她只得含泪收了。 待花自芳两口子来,听得贾家要把袭人放出去发嫁,喜不自禁。又见贾家足赏了袭人四五百金银,并许多衣料首饰,花自芳更是心中感恩。 但他并不肯受贾家的银钱,只道:“老太太、太太和二爷开恩,许我妹子出来,连身价银子也不要,已是天大的恩典。这几年承蒙贵府上关照,我家里也算过得去了,若再受贵府上的银钱,实在叫我心中有愧。” 贾母笑道:“这并不为你。是袭人这孩子着实好,这些年忠心服侍我,这就算我给她的嫁妆。你给她找好了人家,还得来告诉我,若是不好,我也不依的。” 得了此话,花自芳更是喜之不尽。有荣国公夫人做保,便是妹子从前跟过宝二爷,也不算什么缺处了。 他便和他媳妇把袭人领回去,自去找人家不提。 袭人去了,贾瑛不但心中怅然若失,没了袭人无微不至的照料,他也不舒服了好几日,方才渐渐适应。 贾母本要派一个大丫头再去服侍他,被他婉拒,笑道:“琮儿环儿他们都没有,我是做大哥做叔叔的,怎好只我有,倒叫人说叔叔不如侄儿了。袭人走之前很是叫了焙茗两日,有他们就够了。”贾母也只得罢了。 林黛玉得知此事,便告诉林棠,笑道:“本来咱们还说他和袭人该是一对儿呢,现在袭人出去了,倒也不错。” 林棠听过,只夸了贾瑛几句果然出息了,并没有禀报皇上。 皇上择了几家男子出来,必已派人仔细盯着了。她拿这点儿小事去禀报,倒显得私心太重,再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虽然她认为在这几个人里,贾瑛确实是最适合尚高琼做郡马的。 而没过几日,皇上再度宣渤海国使臣入宫觐见。 宫里传出的消息让贾瑛再顾不得惦念袭人了。 这一日不但贾瑛,其余各家公子辞别北静郡王时也明显心不在焉,一看便是急着回家和长辈商议对策的。 众人都如此,贾瑛也急匆匆回了家,并不似往常,还要多往大门紧闭的原宁国公府看几眼,而是直接从荣国公府西角门到荣庆堂找贾母,却还记得绷住面上表情,别叫人看出不对来。 他在贾母耳边道:“老太太,皇上对渤海国使臣提出大周公主至渤海必要做王后或王储妃,方许渤海国二王女嫁到皇家,您看这……” 贾母忙道:“你详细说来!” 听贾瑛将一概听闻都说了,贾母眉头紧皱,思索半日,松一口气,笑道:“你不用急,这两国要议和,哪儿有不互相试探的?这是大周在和渤海国提条件,试探他们的底细罢了。” 贾瑛心下稍松,忽又提起来,问:“老太太,万一渤海国真答应了,宫里并没有公主可以嫁出去,只能在宗室或是勋贵人家选,那咱们家的几位妹妹……” 贾母笑道:“这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她们现都是玉儿的人,皇上哪里选不到人,非要从玉儿那里调?再说愿意让自家女儿去搏一搏功劳的也多了,很不缺二丫头她们。” 贾瑛方才安下心。 贾母又道:“事情谈妥还早着呢,让你尚渤海二王女的话是清宁侯先告诉你的不是?我猜若不是圣上的心意定了如此,她必不会轻易将这话说出口的。明日若再出去,你只管和往常一样,切不可懈怠了。便最后选的不是你,好歹你表现得好,能让皇上记住一二分,就足够了。” 贾瑛忙起身领训。 贾母笑让他坐,又问了几句渤海国二王女脾气性格等语。 贾瑛叹道:“她虽是王女,可我看她在她哥哥面前竟是一点儿做不得主。这些日子她待我们极有礼,并不骄傲跋扈,但只怕是她哥哥有意让她从我们嘴里套话,真实为人我还不知。不过她虽是异族,年纪又小,但知书识字,对中原礼仪极通,若不是事先知道,倒似咱们这里的大家小姐。” 贾母思索一会,笑道:“好,好。你就这么和北静王爷出去着,别的我不多嘱咐了。” 论起哄女孩儿开心,只怕她还真没宝玉会得多呢,就不教他了,再教坏了。 却说高瑞听得了大周皇帝的条件,自是知国中绝不会应。 大周皇帝的手段他已经见识了不少,便猜测:“周朝必然还有后招,先提出这些不过是为了让我们退让。” 与副使商议了几日,高瑞一面与北静郡王日日诉苦,一面暗中命终于联系上的暗探——暗探说他们身边大周的防守太严密,所以一直未敢露面,趁着前几日大周皇帝召他们入宫,他们才寻到机会混入府内——去探明大周二皇子之母的娘家情况。 既然大周有后手,他就将计就计,干脆拖延时间。若能拖到明年夏日再回新城,这一来一回就是一整年,不是正好给渤海多争取了一年? 几日后,暗探传回消息,二皇子之母吴贵妃的娘家已和他们联系上了。 吴家对他们提出的条件很是心动,正在等到日子入宫与吴贵妃商议。 入大周京城一个月,终于稍微有了进展,高瑞当晚兴奋到半夜才睡。 只可恨大周皇宫规矩怎么这么多!妃嫔家眷想入宫看视还得定日子,不是初二、十六不行?真是麻烦,还要多等几日! 离本月十六还有五日,可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夜深,大明宫内紫宸殿却仍然灯火通明。 皇上今夜没睡在凤藻宫,也没去任何一个嫔妃宫内,只在紫宸殿查看密探送来的情报。 把手中的条陈丢在案上,他重重一叹。 “吴贵妃的母亲十六要入宫?”他问太监。 “回陛下的话。”回话的太监明显提着小心,“吴贵妃娘娘的母亲每月初二、十六都会入宫请安。” 皇上没有再说什么,服侍的太监却不能不请皇上安歇:“陛下,已经子初了,请您……” 太监的话没说完,便被皇上略带烦躁的打断:“朕知道!” 他又看了一眼被胡乱丢在案上的条陈,命:“看住吴家,给朕盯紧了,看他们还有什么动静!把墨阳宫也给朕看紧!十六吴贵妃母亲入宫,朕要知道她们说的每一句话!” 当初真不该和父皇较劲,轻易把吴氏提了贵妃!这些年看下来,她连从前温顺老实的好处也没了,心竟是被养大了,连吴家也敢觊觎皇位? 皇上躺在龙榻上,心内不住的后悔。 可吴贵妃育有两女一子,若将其无故降位,不但对吴家是巨大的打击,伤的也是公主皇子的脸面。 他还要借吴家钓一钓高瑞,少不得多留他们几日。 承坚,你母妃糊涂就算了,你可不要让朕失望…… 七月十六,吴贵妃之母郑氏果然入宫,按宫规先到凤藻宫拜见谢皇后,方往吴贵妃的墨阳宫来。 她在宫内足有三四个时辰,直到下午申正,不得不出宫的时辰,方才离去。 自有人将郑氏出宫的时辰回禀给谢皇后,谢皇后听了没说什么,凤藻宫尚书赵玉兰却不禁低声道:“娘娘,吴家怎么越发……” 谢皇后笑道:“郑淑人按时辰来的,按时辰走的,并没有一丝一毫违礼。且由她去罢。” 皇后娘娘都如此,赵玉兰虽觉吴家嚣张了些,也不多说什么了。 一个月后便是中秋,宫内要办大宴,还要招待使臣,且选秀就安排在中秋半个月后,九月初一秀女入宫,入宫后还要几选几挑,谢皇后一人忙个不了,不但令二公主三公主都分了差事,连出宫的长福公主都叫进来分担。 谁知还没到八月,吴贵妃忽然病了,谢皇后只得放长福公主和三公主去给生母侍疾。 待皇上来凤藻宫,她不免和皇上抱怨:“妾本来还嫌忙不过来,想让她和孙昭容也分点儿差事呢,谁知她病了,自己不能来,还让帮忙的人少了两个。” 皇上笑道:“你嫌人少,我再让承柔承婉回来帮你就完了。” 谢皇后心内诧异,口中笑道:“这如何使得?那毕竟是承柔承婉的生母,哪儿有生母病了,女儿不去侍疾的呢?叫宫外知道了,再说她们不孝,妾身也不忍得。” 皇上道:“这有何妨,她是生母,你是嫡母,是中宫皇后。论礼,宫内所有皇子皇女都该以你为先。她病了自有太医照看,承柔承婉过去不过是白陪着,还不如来帮你,方才是真正孝顺。” 谢皇后越发惊奇。 吴贵妃是怎么惹陛下不快了? 若这么想,那她的病是…… 第132章 请辞 几瞬之内,谢皇后对吴贵妃的“病”有了许多猜想。 她基本可以确定是皇上让吴贵妃“病”的。 可陛下早就对吴贵妃淡淡的,一年也去不了两次墨阳宫,为什么忽然动这么大的气? 心内把近几月来皇上在各宫用膳、留宿的存档过了一遍,谢皇后确定,十有八·九不是吴贵妃本人得罪了皇上。 皇上已经数月未去过墨阳宫了,连留膳都无。这个月吴贵妃根本连皇上的面都没见到过。墨阳宫的女官太监倒往紫宸殿走过几趟,可也都被拦在殿前,没能进去,皇上便是气他们,也不会压到现在才发作。 再想到吴贵妃这一“病”,别的并不妨碍什么,只有长福公主、三公主和……二皇子被拴在了墨阳宫,还有吴家…… 本月十六郑淑人入宫,足在墨阳宫里有三四个时辰,谢皇后微微抿唇。 是了,若吴贵妃不能亲自来她这里请旨,吴家的人就不能入宫探视了。 “妾身知道陛下心疼妾身,可请陛下恕妾身要辜负陛下的好意了。”谢皇后抿唇一笑,“她这病来的突然,叫妾身恍然想起来,她也是将四十的人了。这女子比不得男子[注1],本来便体弱些,到了这个年岁,常是七病八痛,她又生育过三次,身上难免有所损伤。妾身昨日听太医说,她这病看似来得突然,实际是内里虚空一直都有,这几天早晚凉了,她不经意受了风,一齐发出来,还不是轻易就能了的,已经烧了好几日了。她病得这样,有孩子们在她身边陪着,她也能安慰些。妾身的事虽多,倒勉强还忙得过来,大不了再分给孙昭容些就罢了。其实说是让孩子们帮忙,不过是借此也让她们历练历练,宫里有那么些女官,这时候不尽力,难道是养着吃干饭的?” 皇上听了,眉毛一动,笑道:“你一向这么会体谅人。” 谢皇后笑道:“陛下不怪妾身没体谅您对妾身的心意就好。” 拍了拍谢皇后的手,皇上笑说:“你提着朕了,宫里也许久未选女官和宫女了。太宗皇帝驾崩,宫里放出去一批人,孝安太后崩逝,宫里又放出去一批,明年承坚娶妻,再给朕生几个皇孙,只怕人手不够用。大选完了,也该再开中选和小选才好。” 谢皇后忙道:“妾身正想着这事呢,还想请问陛下的意思,若今次秀女中有虽不能为太子妃嫔,却可为女官,本人和家中也愿意的,是否可以留用?先择出些好的,放到明年中选和小选也能省些事。” 皇上笑道:“甚妙,你看着办就是。” 又和谢皇后谈论了一回宫务,再说些齐承坚的功课,和他打算明年再给齐承坚什么差事,皇上才似不经意道:“吴氏既病了,病中不好见人,这几个月就别让吴家的人入宫了。” 谢皇后心知这才是皇上最要嘱咐的话,却假做不知,只微微颦眉,叹道:“陛下说得是。郑淑人最是直白的性子,又上了年岁,不叫她见还好,真让她见了吴贵妃,想来母亲爱女之心,如何忍得住不多想?再从吴家传出去些风言风语,倒伤了宫里的体面。她便是思念女儿,左右承柔在外面,好歹把她安抚住就是了。” 皇上听了皱眉:“她不过一个外眷诰命,淑人还是朕看在吴氏为贵妃的份上赏的,怎要公主去安抚她?” 谢皇后并没似替吴贵妃和皇上说情,言她才是长福公主和三公主的生母一样,说“郑淑人好歹也是皇子公主的亲外祖”等语,只低了头吃茶。 皇上想了好一会儿,道:“罢了,这事不用你管,朕亲自去和承柔说。” 和承柔说什么? 谢皇后没问这话。 看一眼时辰钟,皇上命太监:“去墨阳宫,看看大公主走了没有,说朕和皇后留她吃饭,让她和三公主都来。” 太子和二皇子年岁渐长,除非凤藻宫和墨阳宫留,并不在内宫用膳。二公主和三公主虽也已搬到了清昭宫,但因是公主,还可随意出入内宫。长福公主每每入宫,也是直接先到凤藻宫请安,再去墨阳宫看吴贵妃。 长福公主和三公主素来敬爱谢皇后,再加上二公主和年才四岁的五皇子齐承安,皇上和谢皇后与子女们和谐用过一顿晚膳,谢皇后便笑道:“承昭承婉,我今儿累了,少不得使唤你们,带承安去玩一会子,让我歇一会儿。” 二公主和三公主对视一眼,笑道:“娘歇着罢,我和三妹妹就带承安在里面,您有什么事儿叫我们。” 谢皇后把齐承安的手交到三公主手上,笑道:“你们去罢,我可偷懒儿了。” 看着二公主三公主带五皇子进了内室,长福公主微微捏紧了手中的绣帕。 果然,皇上对她点点头:“承柔,你来。” 凤藻宫乃皇后正宫,为后宫所有宫殿里最为宏伟大气的,光主殿长乐殿便面阔九间,前后两进次殿偏殿和后殿更是比一般的妃嫔宫中主殿还宽敞。 因凤藻宫中常开大宴,还日常有妃嫔往来请安,是以谢皇后日常起居并不在长乐殿,而是在后殿元昭殿。二公主虽搬到清昭宫,凤藻宫后殿的东偏殿却还给她留着。五皇子现住在元昭殿东次殿内。后殿的西偏殿元华殿被设成书房,不但谢皇后常在此处管宫理事,皇子公主们也常在这里相聚玩笑,皇上来时,也常熟门熟路的到这里寻谢皇后。 皇上让长福公主出来,便先行出了元昭殿。长福公主没多犹豫,便知该去元华殿。 迈入往日熟悉的元华殿,长福公主却无平常放松自在的心情。 低着头走到皇上面前,她没说一个字,直接跪在了地上。 皇上看了长福公主两眼,轻叹:“承柔,你让朕失望了。” “父皇,儿臣知错。”齐承柔手脚发凉,却没有辩解什么。 “起来罢。”皇上又是一叹,“还怀着身孕,地上凉,你不心疼孩子,朕还心疼朕的外孙!” “给大公主赐座。”他命。 大太监亲自给齐承柔搬来椅子,椅子上还铺着厚厚的狐皮坐垫,又奉上手炉热茶,方躬身低头,带着余下女官内侍退了出去。 手炉热乎乎的发烫,热茶上升起袅袅白气,齐承柔捧着手炉,看茶水轻轻摇晃,眼泪一颗一颗滴在她银鼠坎肩雪白的风毛儿上。 “这时候知道哭了?”皇上直摇头,“朕倒要问你,你这哭是因为后悔,还是因为朕知道了?” “父皇……”齐承柔哽咽道,“儿臣本来想劝住吴家和母妃,让他们别这么糊涂……” “可惜他们一个个心比天高,怎肯听你劝。”提起吴家和吴贵妃,皇上不禁冷笑。 看齐承柔起身又要跪下,皇上一皱眉,道:“你给朕坐好了,不许动!” 齐承柔只得坐好,坐下的时候回身偷偷拭了一回泪。 父女两个相对无言一会儿,皇上问:“你没有什么想跟朕说的?” 齐承柔低着头道:“父皇已经都知道了,儿臣无言可辩。” 皇上问:“你怎么不给他们求情?” 齐承柔停了一会儿,忍住泪意说:“吴家勾结异族,图谋皇位,儿臣知情不报,已经觉得愧为公主,实在没有脸面再替吴家求情。至于母妃,虽是受了吴家蛊惑,儿臣也不敢担保母妃本无此心。儿臣虽是母妃所出,却是母后养大,母后和承坚待儿臣与待承昭并无差别,儿臣瞒着此事,不但愧对父皇,也觉对不起母后和承坚。所以,一切全看父皇如何处置,儿臣毫无怨言。” “好啊,好。”听得这一番话,皇上颇为感叹,不由起身道,“承柔,你知不知道朕为什么赐你这个封号?” 齐承柔也要起身,被皇上抬手拦住,便只得坐着说:“儿臣知道父皇的苦心。” 凤藻宫分前后两进,除主殿长乐宫外,前宫还有东偏殿长福殿,西偏殿长安殿,取“长福长安,万福万安”之意。皇上以东偏殿之名赐齐承柔封号,不但是望她福气长存,也是盼他这长女多多与凤藻宫亲近之意。 现见她果然和谢皇后好,也知道大是大非,皇上心里好歹宽慰了些许。 “你是朕的长女,是朕和你母后的第一个孩子,虽只是公主,在朕心内也非比寻常,朕对你也是寄予厚望啊。”皇上叹道,“你母妃糊涂,吴家不忠不诚,包藏祸心,承定还未及弱冠,你做长姐的劝好你母妃和承定,莫要叫朕再受太宗皇帝父子相残之苦。” 长福公主心中骇然,再不敢坐,忙放下手炉,起身跪地,叩头道:“请父皇放心!儿臣,儿臣……” “承柔……”皇上亲自把长福公主扶起来,殷殷叮嘱,“你母妃病着,不好再见外眷,吴家见不到你母妃,必然心急,你要替朕先稳住他们,万万莫使渤海生疑。” 长福公主勉强稳住心神,问:“那母后那里……” 皇上笑道:“你母后和承坚还什么都不知道,等时机到了,朕自会告诉他们。” * 吴贵妃久病不愈,长福公主本是三四日一入宫帮谢皇后的忙,现却是几乎日日入宫给吴贵妃侍疾,并不许二皇子齐承定多在墨阳宫,只说让他专心读书,等吴贵妃好了,自然欣慰。他是皇子,吴贵妃又非危及性命的大病,若他成日在内宫,风言风语传出来也不好听。 二皇子见吴贵妃虽一直不好,却也未见更差,长福公主又撵他撵得紧,只得回去上学。 谢皇后少了长福公主和三公主两个人帮忙,见孙昭容入宫十余年,把从前张狂的毛病都改了,近年来越发安分温顺,便果真把她提起来,令她领去些宫务暂管,再把中秋大宴的事交给二公主,好自己腾出手,专心准备选秀之事。 孙昭容忽然得了管宫之权,还有了这个机会能与凤藻宫亲近,左思右想了几日,太子虽还未大婚,仍在上书房上学,手中却有零碎差事了,平日甚忙,她不好让儿子们多去烦太子,便每日早晚请安把四公主齐承雅带上,若能多得皇后娘娘几分喜欢,哪怕将来只有长福公主的一半儿得宠也好啊。 她又虚心和凤藻宫里女官学习,按照谢皇后的旧例,兢兢业业、循规蹈矩管了几个月的事,没出什么差错,倒让谢皇后又高看她一眼不提。 却说吴贵妃这一病,到了八月初一这日,宫里便有太监到了吴家,说八月初二吴家人不得入宫了。 吴贵妃之父吴天山和郑淑人大惊,欲把太监留下赛银子说情。 那太监收了银子却不松口,却只道:“吴大人,妃嫔身体有恙,家眷不得入宫,这是宫规本便如此,咱家不过是服侍主子的,如何能动摇宫规?” 又说:“本来妃嫔入宫并不许家眷探视,如今陛下和皇后娘娘开恩,许外眷每月初二、十六都能入内,已是格外隆恩了。娘娘的病又不重,不过养一段日子就好,咱家记得郑淑人上月十六不是才进过宫?您二位这么急,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不成?若有,告诉咱家,给贵妃娘娘带句话倒不是大事。” 吴天山和郑淑人心内惊疑不定,唯恐是宫内已经得知他们与渤海国使臣勾结了,又如何敢对太监说实话?只得敷衍过去,再令小辈把太监恭敬送出大门。 在太监处打听不出什么,也求不来情,吴家便给长福公主府递帖子。 晚膳前,长福公主从宫内回府,水瀚从府门处等她,亲自把她扶下马车,搀进府里,问一问寒温饥饱,又问一回她腹中的孩子如何,方笑道:“今日外祖家来帖子了,说明日想见你呢。” 长福公主一顿,笑道:“母妃病了,吴家进不去宫,自然要找我的。让他们明日上午来罢。” 水瀚察言观色,知道长福公主和吴家有事。 他也不问,只说:“母妃的病有小半个月了,你每日入宫,也要顾惜自己的身子才好。你现在怀着身孕,更要格外注意。” 长福公主笑嗔道:“我知道。要你蝎蝎螫螫的。” 第二日晨起,水瀚和长福公主用过早饭,说:“你今日在家歇着罢,我进宫一趟,给父皇母后母妃请安。” 长福公主笑道:“你也该去一趟。” 水瀚笑说:“你有什么想吃的?我一会儿出来,顺便就给你买回来了。我还听说堂兄家里新制了酱菜,给你拿来几罐,你吃吃看。” 水瀚才出府还没一刻钟,门上便报吴大人和郑淑人到了。 长福公主放下书,缓缓起身,命:“请到前院书房。” 及至见了吴天山和郑淑人,两人对她嘘寒问暖一回,果然问起了吴贵妃的病。 长福公主心中哂笑,却叹道:“母妃也是将四十的人了,又生养了我们三个,身子亏了不少,这回一病,是把历年的积亏都发出来了,养得好就罢,若没养好,只怕以后还有得麻烦呢。” 见长福公主满面担忧,由不得吴天山和郑淑人不信。 加之长福公主身边的女官还叹:“公主有孕五个月了,还定要每日入宫,臣等都劝不住,大人和淑人既来了,还请帮忙劝劝公主罢。太医说贵妃娘娘的病还是要靠养着,急着是好不了的,可若娘娘好了,公主却熬坏了身子,那又如何是好呢?”他两个少不得又劝长福公主几句。 只是长福公主极担忧吴贵妃,不肯听劝,他们也无甚法。 过不得一时,长福公主面上便显出疲惫。 女官叹道:“公主已经熬了这小半个月,今日好容易在府里,不如多歇一会儿罢。” 吴天山和郑淑人只得多劝长福公主一番,便起身请辞。 长福公主留了几句,见他们不留,便命人好生送出去了。 回到吴家,吴天山和郑淑人的长子吴瑞早等急了。 三人闭门商议半日,吴天山道:“只怕娘娘是真的病了,不然公主千金之体,又有身孕,如何不辞辛苦,每日入宫?” 郑淑人抚着胸口道:“可我这心里总是发慌。” 吴天山道:“别多想了!若皇上已经知情,怎么到现在还不发作?” 父母意见不一,吴瑞等了半日,忍不住急道:“老爷,太太,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二王子那边可还等着消息呢!” 郑淑人担忧道:“老爷,不如趁陛下还不知情,与那边断了罢?” 思忖许久,吴天山摇头:“不可!吴家与那边来往几乎一月,那边必然有吴家的把柄!若现在抽身,只怕会立刻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还不如一条路走到黑!等二殿下上位,瑞儿他们才是几辈子的荣华富贵!” 吴瑞心中一荡,不由起身问:“老爷,那不知道娘娘和二殿下的意思,我该怎么和他们说?” 吴家信了吴贵妃的病为真,高瑞却并不信。 不管怎么想,吴贵妃这病的也实在太巧了。 但暗探并无别的进展,高瑞也不能轻易舍了吴家这条线。 只是他不免心内疑惑,大周有清宁侯北静王这样的才俊,大周皇帝如此威严,怎么他贵妃的家人却看着这么靠不住呢? 转眼将到中秋,宫内的请帖送到渤海国使团府。 高瑞命给高琼精心装扮,准备再试一试大周的二皇子。 而高琼被侍女围着,试衣服首饰的时候,林棠在太极殿里,向皇上递上了第一次请辞的折子。 第133章 成人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天气宜人,太极殿又建得高阔,四面窗子一开,秋风习习吹到林棠的衣襟上,带来一片舒爽凉意。窗子外面,树木上渐黄的叶子随风摆动,天空中雁鸣声声,更叫人的心神都似被带到了九天之上,无比高远。 皇上正在看她的请辞折子,林棠大着胆子,略微走神,想象以后出了这富贵风流的京城,往无比广阔的天地中去,又能见到什么样的风景。 皇上放下了折子。 林棠立刻收回心神,放下茶杯,等皇上的话。 “你是真想离京?”皇上问。 见皇上并无责怪之意,只是询问,林棠起身,笑道:“回陛下,臣确是真想辞去兵部尚书一职,离京到各地开办纺织厂,并非作态。个中缘由,臣已经在奏折中陈明了。” 皇上笑道:“六部尚书,位极人臣,多少学子寒窗苦读数十年,甚至得个九品芝麻小官都舍不得放手,你倒看得开。” 林棠本想回话,皇上摆手令她坐,林棠便复坐下,笑道:“臣蒙陛下信重恩德,忝居兵部尚书,虽不敢懈怠,也自认算是兢兢业业,尽心尽职,只是臣毕竟并非正经科举出身,也不似兵部往任各位尚书,或至少有数年军中经验,或在朝中已久,对各项事物熟悉。臣虽不愿自贬,可若换一位兵部尚书,与臣任兵部尚书不会有太大分别,甚至很可能会比臣做得更好。” 皇上摇头笑道:“你太自谦了。罢了,说下去。” 林棠继续说:“臣是十六岁入朝,至今四年有余,若从一开始为陛下效力算起,便有六年了。回想这六年,臣先在太医院,后到工部,又至西北,都算为大周、为陛下做出了些微贡献,唯有任兵部尚书这一年多,至今还无任何建树。所以臣恳请陛下允许臣离京,若能给大周国库增添些许收入,或能增强国防,也算臣能对得起陛下的大恩了。” 皇上不语,过了一时,问:“若朕许你离京,你觉得有谁能接任兵部尚书?” 林棠笑道:“如此大事,臣自认知人用人的本事微浅,无法与陛下相比,不敢妄言,还请陛下决断。” 皇上笑问:“玉丫头在高琼面前,不是说贾瑛的舅舅就要调任兵部尚书了?” 林棠连忙起身:“回陛下,那是臣为了哄高瑞高琼兄妹相信贾瑛有价值,故意让玉儿那般说的。其中若有不妥之处,是臣思虑不周,还请陛下宽恕。” 打量了林棠几眼,皇上方笑道:“朕随意问一句,你何须如此紧张,坐罢。” 林棠才又坐下,皇上便问:“贾瑛把他贴身侍婢放出去了,你怎么不来回给朕?” 林棠笑道:“陛下给二王女选郡马,备选众多,臣不敢因一己之私干扰陛下的判断,而且陛下一向谨慎周密,必然得知几位郡马备选的动向,臣以为也不必臣多此一举,所以未曾来回陛下。” 皇上点头,叹道:“想你刚入朝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纯然恣意,与旁人不同。如今也学他们那样儿,战战兢兢,诚惶诚恐,老气横秋起来了。” 林棠粗略一想,皇上此番感叹倒不似只是为她。 她笑道:“臣明年就满二十了,女子十五及笄,男子是二十及冠,就按男子算,臣也算个大人了,总不好一直和个小孩儿一样,反让人笑话。” 皇上一怔,看着林棠说:“是了,你都十九了。朕总以为你才十五六岁。你长高了不少。” 林棠笑:“陛下,连玉儿都十六了。” 皇上又是一阵思索,林棠耐心等着。 “也罢,你想离京,朕准了。”皇上点着林棠的奏折。 “臣谢陛下。”林棠起身谢恩。 “你等等在谢。”皇上笑道,“朕还没说什么时候。万一朕说十年后才许你卸任,你这恩还谢不谢?” 林棠笑:“陛下怎么哄臣,臣可不是孩子了。” “是啊,你们都长大了。”皇上的语气里稍微有些怅然,“你明年满二十,等朕给你办个及冠礼你再走罢。这还有半年,你先安心把手里的差事办好,别的别多想,也先别上折子了。” “陛下一言九鼎,臣多谢陛下隆恩,必会好生办差,不让陛下失望。”林棠笑盈盈拜下。 * 出宫回家,林棠一路上努力板着脸,和平日一样无甚表情,但一到家见了黛玉,她便再绷不住,忙着把消息告诉了她。 林黛玉惊喜道:“我说姐姐怎么笑成这样!照这么说,明年我也能走了?” 林棠笑道:“我走,自然要带你走。只是这话别告诉别人,连爹也先别说,等我想想什么时机合适。” 林黛玉笑道:“姐姐只管放心,我什么时候乱说过话。” 姐妹俩高兴了半日,林黛玉又说:“皇上亲自给姐姐办及冠礼,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 林棠道:“这是皇上看我知情识趣,主动请辞,正巧你我与皇子公主们年龄仿佛,把你我也当成了晚辈,所以如此。再者陛下给我加冠,便是昭告天下对我的信重,我在外办事就更方便了。” 林黛玉笑道:“以前姐姐总让我别多心,如今我倒要劝姐姐一句,别想太多了。” 林棠笑问:“这话怎么说?” 林黛玉笑道:“虽说陛下威重,天威难测,可这些年看下来,陛下还不至似太宗皇帝晚年那般多疑善变。连皇子都不一定每人能得皇上亲自加冠,姐姐却得了,不管是为什么,都是让人高兴的好事。再有,如此一来,谁还敢以女子身份质疑姐姐?明日高瑞高琼入宫,姐姐又是多少事,只怕连中秋都不能好生过得。不如就趁今日放松一回,好生乐一场罢。” 林棠想一想,笑道:“你说得是,不如让他们烫好酒来,咱们喝一杯?” 十四的月亮虽不比十五十六的圆,也颇有可赏玩之处。 雪雁带人,把酒菜摆在清宁侯府花园的最高处,乃是林黛玉起名的“凸碧山庄”[注1],林棠和林黛玉对坐共饮,赏一回月,又看山下流水潺潺,月亮倒挂在水中,倒也有趣。 吃了两杯酒,林黛玉看着明月高悬,不由起了诗性,作诗几首,和林棠一起赏完,又叫好生收起来。 林棠笑问:“这是要拿给谁看去?” 林黛玉嗔道:“姐姐是明知故问。” 互相嘲笑一回,林棠说:“咱们明年走,他怎么办,你可想好了没有?” 第134章 中秋 许是酒意有些盖脸,又许是被调侃了这二三年,已经习惯了,林黛玉听见林棠问,一点儿不羞,也不恼,只慢悠悠饮了一口热辣辣的烧酒,又挟一筷子鹅脯慢慢吃了,才笑问:“姐姐这会子问我,去年怎么就那么干脆把他留在西北了?” 林棠笑道:“你有‘他’,我可没有。” 林黛玉忙问:“怎么,你确定不是他了?” 也吃了一口酒,对着月亮看了一会儿,林棠方笑道:“怎么说呢,和他一别也有一年多了,若不是日常能见着明淑,他还月月派人送信来,说得夸张些,我都要把他忘了。” 想一想,她又补充几句:“少了个事事周全的侍卫首领,我确实不习惯了几日,可杨树虽没他那么贴心,实际办起事也不差什么。再一忙起来,我确实是一次也没想起他过。我虽不大懂情爱,可我对他无情,还是能确定的。” 林黛玉微微一怔,笑道:“他都不能让姐姐挂心,也是他没本事。我只可惜他生得着实不错,家里又没人了,只有一个明淑,对姐姐又是一心一意,人也有本事,不是那等只能靠着姐姐,没有骨头的。再遇到这样一个可难了。” 林棠笑道:“哎呦呦,怎么还替他说起话了。是什么时候你两个约好了,你替他说情来了?你的那个‘他’就不醋?我可听说,上回从贾家拿来的文章,有人知道了,硬是要了去,把没一篇都细细评了又送来的,都没用咱家的人呢。” 她指着林黛玉笑:“也不知那贾瑛贾环哪儿修来的那么大福,能得颜小探花的指点。这再多来几次,还怕贾家的人不中?” 说起这事,林黛玉半是无奈,半是好笑:“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分明他也知道陛下的意思,还非要醋一醋,真是叫我也没法儿了。” 林棠笑道:“那毕竟是你亲外祖家,他想着多在老太太面前表现表现,岂不好?” 又是一回玩笑,林棠道:“别说别人了。咱们明年一出去,至少三四年回不来,光在西北就至少要两年。你去要带谁,留下谁,先看好了,心里有数,省得到时候忙乱。还有和他怎么样,也该事先商量好。别几年过去,物是人非,那就太可惜了。” 林黛玉问:“姐姐不是从来叫我‘不用急’,还说世上男人多着,不是他还有别人的?” 林棠笑道:“从前你还小,我自然不放心。可如今你长大了,连入朝都有三四年了,我还管你那么紧做什么?再有俗话说知心难得,左右好与不好,你自己心里清楚。” 林黛玉低头一笑,想说些什么,到底没好意思说。 对于如今的林棠林黛玉来说,几杯烧酒不算什么。吃酒到二更天,姐妹两个共吃了一壶烧酒,都有些微醺,梳洗了睡下,第二日仍是照常起来,身上不觉得怎么。 中秋宫中开宴,宴请皇亲和渤海国使臣,并不与外臣外眷相干,又从十四到十六放假三日,各家早便准备起在自家团圆过节。只有与宫中关系紧密的重臣勋贵之家,一大早便令人把香案等物准备好,预备着接宫中的赏赐。 这几年每逢端午、中秋等节日,宫中必会给清宁侯府送来两份赏赐,一份是皇上的,一份是谢皇后的。今年又多了一份礼,是皇上生母,于今岁春日被尊为孝懿太后的冯太后差人送来的。 每逢宫中赏赐,只要林棠有空,必是亲迎亲谢过,令人送走内监,方同林黛玉回林家。但今日林棠有事,便将清宁侯府内务交给林黛玉,她一早起来,用罢早饭,比平日还早半刻钟出门,骑马直往五城兵马司衙门过去坐镇。 今日宫内宴上会如何刀光剑影,林棠暂不得而知。 但到了日落月升,听得东城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分别来报,说已共抓住了八个行为不轨的渤海国细作,林棠便知道皇上必会高兴了。 她微笑起身,拿起马鞭就往外走:“把人都带上,随我入宫。” 中秋佳节,赏月自在夜里,大明宫给高瑞送去的请帖上,也是。正黄昏将至,高瑞和高琼乘车到了大明宫外,下车却发现他们停下的位置并不是上回所见朱雀门,而是一处偏门。 高瑞当即便问:“大周皇帝请我们兄妹赴宴,为何不走正门?” 接渤海国使臣的太监忙下马过来,弯腰一礼,笑眯眯道:“二王子和二王女有所不知,按大周礼仪,只有皇上出宫、皇上大婚迎娶皇后和每三年科举,一甲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入宫面圣方可走朱雀门正门,余下无论文武大臣上朝还是皇亲贵胄入宫,都要走东西侧门。贵国使臣上次入宫便是走的朱雀门东侧门。今日因在节假里,朱雀门不开,故只能请二位走这东华门了。” 高瑞多这太监说的话信一半,不信一半。 怎奈他人手有限,入大周京城两个多月,联系上暗探不过一个月余,几乎所有暗探都被他派去寻找大周存放火·器的库房,或打探大周京城内外防备,和吴家联络,监视北静郡王、清宁侯的那几个暗探还是他勉强挤出来的,再是一个人也不多了,实是没有人能把大明宫朱雀门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关这样的小事打听清楚。 今日不但他入宫有要事,宫外也有行动,不能在这点小事上耽误时间,高瑞就算怀疑是大周故意无礼于他,到底也没发作。 他仍如六月第一次迈入大明宫一样,亲手小心翼翼把精心装扮过的高琼扶下马车,从东华门迈入了宫中。 大周皇帝和皇后把宴席摆在皇后正宫凤藻宫,让高瑞心中一喜。 吴家人讲述大明宫内布局,能说得最清楚的宫殿一是吴贵妃的墨阳宫,二是太子的麟德宫,第三便是凤藻宫。凤藻宫地图他早已熟记在心,行事就方便许多了。 再看大周太子身边一位年龄与太子相仿的皇子,显然正是二皇子,高瑞更是难免激动。 琼妹的容貌最是在月光灯光下才美,吴贵妃也病愈到场了,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他这里,还怕大事不成? 说是宫内大宴,其实除高瑞高琼等渤海国使臣外,也只有太后、皇上、皇后和吴贵妃、孙昭容两位主位娘娘,太子、长福公主及驸马,几位太妃太嫔,并宫内十岁以上所有皇子、公主及两位长公主及驸马、数位郡王、县公、郡主、县主在场。 众人坐齐,共只有四五十人。 高瑞举目一看,大周所有皇室宗亲相加竟只有不到四十人,还没有渤海王室人多,更不由把腰杆挺直了些。 开宴之前,太后、皇上和皇后自然有一番祝辞。 皇上先敬冯太后一杯,请太后先说。 谢皇后离席,扶冯太后起身。席上诸人都忙跟着起身。高瑞高琼也只得站起来。 冯太后笑叹道:“我已有了年纪,不比你们年轻人,时日还长着。想想太宗皇帝和孝安太后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如今却只有我这未亡人了。” 皇上、谢皇后和几位太妃忙劝几句。 冯太后笑道:“这都要怪皇帝,非要我这老婆子先祝词,可不是让你们都伤心起来了。” 谢皇后笑道:“这也是陛下的孝心。况且您不起头,陛下和妾身等做晚辈的如何敢开口?” 皇上也忙笑道:“都是儿臣不好,惹母后伤心了。” 高瑞本是冷眼看着,但见了大周皇帝如此孝顺太后,想起他和高琼已经离国数月,不知母妃今夜如何,也难免有些伤怀。 再看高琼,已经垂首红了眼圈儿。 高瑞看了高琼好几眼。 高琼忍住泪,对着面前的玻璃杯整理表情。 冯太后接下来的祝辞只有寥寥数句,“……只望咱们皇家和所有虽有百姓之家,都岁岁终长久,年年能团圆。”便自饮一杯坐下。 高瑞高琼同众人一样陪饮一杯。 高瑞注意到吴贵妃杯中的并不是葡萄酒,似乎是茶水,她面色唇色也不见红润,连起身都要宫人搀扶,可见身上不好。 也许吴贵妃的病真是巧合? 大周皇帝的祝辞也很简洁,却说得气势非凡,话中还特意点出了希望渤海国是真心求和,两国从此能和平共处,百姓也能从此安居乐业了。 高瑞听罢,不卑不亢笑道:“我国自然是一心与贵国谋求和平,否则朝中也不会派小王亲来,小王又如此耐心,静等陛下改变主意了。” 皇上未答此话,只笑一笑,对高瑞举杯示意。 高瑞吃尽此杯,皇上也将这杯干了。皇上又敬众人,众人也都干了。 第三个起身的便是谢皇后。 皇上言及前朝政事,谢皇后只说后宫皇室,又对高琼笑道:“二王女年岁尚幼,就远道离乡而来,必然想家。今夜既到了这里,不必拘束,也不必想两国之间如何,只管放松乐一乐。若有什么吃不惯喝不惯的,只管开口,也好叫我能一尽地主之谊。” 高琼灿然一笑,在灯烛辉映下,比白日所见更加动人:“多谢皇后娘娘,我自到大周以来,多得款待,深感盛情。渤海与大周本为一土,习俗语言饮食都很相近,我也并无不适之处。” 谢皇后也不接“两国本为一土”这话,只笑道:“若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与渤海人言罢,谢皇后便对吴贵妃说:“你还未好全,今夜不必勉强,露个面就罢了,回去罢。” 高瑞忙看向吴贵妃。 吴贵妃扶着宫人的手起身,犹豫了一时,行礼道:“多谢娘娘关怀,妾身不胜感激。妾身……还有一事相求。” 皇上几不可见的微微挑眉。 谢皇后笑道:“你说便是。” 吴贵妃低头道:“陛下,娘娘,妾身这些时日病着,少见孩子们,妾身想……” 高瑞看见大周皇后笑容一滞,打断了吴贵妃的话:“吴贵妃,你病了这一个月,大公主三公主日日在你身旁照看,只有二皇子还有学业,不能常去。咱们自家人面前就罢了,还有贵客在此,你这么说,岂不是叫人以为我大周皇子公主竟不孝顺?” 吴贵妃面色发白,把头压得更低:“娘娘,臣妾病中失言,还请娘娘恕罪。” 大周皇后一叹,看着二皇子说:“你送你母妃回宫罢,不用急着回来。”又对吴贵妃道:“你回去好生歇着,不必多想。中秋佳节,陛下和我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罚你。” 二皇子扶着吴贵妃行远了,席间稍微凝滞的气氛又恢复了欢畅融融。 高瑞一时喜,虽历经波折,渤海之意终究还是能传到二皇子处,一时又愁,不知二皇子是否会尊吴贵妃之意,又何时归席,他能不能找到机会和二皇子面谈。 墨阳宫中,吴贵妃紧紧攥着二皇子的手,泪落如雨:“承定,你听我说……” 第135章 退让 吴贵妃身子并未好全,出席宫宴只是应景儿。是以宫宴例常是到二更天三更天才散,墨阳宫却早备好了吴贵妃安寝一应物品,宫人们只等她回来,就好服侍她吃药歇下了。 可吴贵妃一回来,从轿辇上下来都喘了半日,显然是累了,却不许人替她脱下厚重的贵妃礼服和簪钗。她将人都遣出去,握住二皇子的手就开始哭诉。 她头晕气喘,更兼眼中含泪,竟没看出来随着她的殷殷讲述,二皇子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我的儿,都是娘没本事,娘出身不高,不能给你嫡出的身份,还没把你生在第一个,让麟德宫那位只比你大了三个月,却连嫡长都占齐了,不然咱们总能争一争。谢家势大,又有林家,吴家比不过,可老天竟然开眼,送了渤海国的人来相助。承定,你学识才能并不比他差什么,如今又有了相助了,咱们总算能争一争了。都是龙子凤孙,凭什么一辈子居于人下……”吴贵妃兴奋抬头,声音却戛然而止。 齐承定的面上不见一丝笑容,一双眼睛里翻涌着怒意。他的喉结滚动,额角有青筋浮现,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吴贵妃看,与平日里谦恭温和孝顺吴贵妃的模样再不相同。 “承定……”面对这样的儿子,吴贵妃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母妃!”齐承定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话,“你可都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 甩开吴贵妃的手站起来,齐承定满心的怒意,才要向吴贵妃发火,见吴贵妃身体不支,摇摇晃晃歪在炕桌边,面上都是泪痕,满眼的不可置信,只得把怒气收了收,压低声音问:“母妃,你是疯了不成?你……勾结外族意图谋反,你知不知道这是灭九族的大罪!我身为堂堂大周皇子,母家竟然和渤海国私下勾结往来,这如何对得起父皇,又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母妃!母后一向待你不薄,父皇对吴家还不够恩待?我知你一向心软糊涂,前回你想让我娶渤海王女,我劝你的还不够?怎么吴家叛国这样的大事,他们三言两语一说,你竟也听信了?母妃……你糊涂啊!” 吴贵妃尚在病中,穿着沉重的贵妃服制去了一趟凤藻宫露面,本便疲惫,回宫前被谢皇后轻斥警告一番,回宫后又拉着齐承定说了这么久的话,再一哭又经一吓,细想齐承定之言,不免心慌意乱,惶惑不安。 她吃力的将手放在炕桌上,想把身子撑起来。 齐承定看见,跺脚一叹,忙上前扶她:“母妃?” “承定……”吴贵妃软软揪住齐承定胸前的衣襟,眼前一黑,“我……” “母妃?母妃!”齐承定一慌,“快来人,快请太医!” 吴贵妃病后,太医院时刻留人预备墨阳宫传唤,墨阳宫的宫人内侍往太医院去的路早走熟了。宫内尚食局司药属的女官也有两人常住墨阳宫,可以给吴贵妃做一些太医不方便的检查,也是防着夜里到外宫请太医不便。 墨阳宫离太医院有段距离,先进门的是司药属的两个女官。 从前司药属女医最高可至正六品司药,与太医院御医的品级相同,但医术如何暂且不论,宫内宫外对御医和司药的态度很明显有差别。宫外世人知御医不知司药,宫内妃嫔皇子皇女也信赖御医胜过司药许多。 自清宁侯发现牛痘,拯救千万人于天花中以来,又有其妹清文县君在宫外开办女医院,救治人命,连带宫内司药属女医的地位也有所提升。宫中妃嫔女官有个小病小痛的,也是请女医多过请太医了,让司药属的女医忙了不少。 但因比先受人尊敬,女医们就算忙也忙得高兴。更有许多女医也想年老后出宫开医馆,治病救人,方是从医者之本心。谢皇后得知女医之心,已在筹划宫内女官年老后,除了在宫中荣养老死,是否还有别的去处了。 有谢皇后带着,妃嫔和皇子皇女们也对女医多些尊重。墨阳宫的这两个女医又是常诊治吴贵妃身体的,因事态紧急,见了齐承定都只草草一礼,便先探一探吴贵妃的鼻息,又掀开眼皮看眼珠,粗略一把脉,说:“贵妃娘娘这是劳累过度更兼气血上涌,所以晕倒,并不妨事,请二殿下先出去罢,容下官们为贵妃娘娘医治。” 齐承定见女医们和女官们要挪动吴贵妃到里间床上,几个人一起抬,便过去亲自把吴贵妃抱到里面。 女医们谢过齐承定,再请他出去,他又看吴贵妃几眼,才出至外间,焦心等待里面女医出来或是太医赶到。 女官太监内侍进出匆匆,脚步声声不停,让齐承定的心也七上八下,稳不下来。 吴家勾结渤海王子,是叛国之举,母妃显然知情已久,却不上报,还想助纣为虐,一旦事发,至少也是从犯。 那父皇知道吗? 齐承定的心忽然一沉。 父皇一定知道。 都说母妃的病是因生育了他们三人,留下亏空,受凉激发所致,似乎毫无破绽。 可母妃病倒的时间,正是吴家入宫教唆母妃之后。 想到他父皇对付忠顺郡王和先西宁郡王府、先南安郡王府的手段,齐承定倒吸了几口凉气。 他开始在地上踱步转圈,把吴贵妃病后这将近一个月的点点滴滴都回忆一遍,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大姐姐知道吗? “承定,母妃怎么样了?” “……长姐!”听见长福公主的声音,齐承定猛一回头。 “王司药说母妃是……”齐承定的声音小了下去,问,“长姐,你怎么来的这么快?” 他又问:“母妃晕倒了,你怎么不急?” 面对齐承定的疑问,齐承柔只能报以一叹。 她看向吴贵妃的卧房,走过去两步,想了想,又退回来,叹道:“你跟我到外面来。” 墨阳宫自是不比凤藻宫,却也是大明宫后宫内第一等的宫殿了,前殿后寝东西配殿偏殿俱全。 齐承柔带齐承定从吴贵妃寝殿出来,到了西偏殿内,将所有跟着的人都遣出去,又按齐承定在椅子上坐好,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听我说。” 又是“你听我说”…… 齐承定闭一闭眼睛:“长姐请讲。” * 月上中天,二更过半,凤藻宫内丝竹声声,歌舞轻慢。 宴席已经到了后半程,众人已挪动到御花园亭中赏月,二皇子的席位上却还是空着。 高瑞越发的心焦,偏不敢表露半分,只得微抿一口酒,也不知都品出了什么滋味,但辣意在口腔中一转,让他勉强可以冷静下来。 难道今日就这么过去了,毫无进展? 这时候,有太监从廊上行来,在大周皇后身边说:“娘娘,吴贵妃回宫后突然晕倒,已经请了太医去照料。二殿下即刻便回。奴才们也已经把长福公主送出宫去了。” 大周皇后点头叹道:“吴贵妃这身子真是……” 大周皇帝问:“怎么了?” 大周皇后说了几句什么,高瑞没有听清,只听见大周皇帝道:“承柔怀着身孕,早些回去也好。” 齐承柔是二皇子胞姐长福公主的名字。 二皇子在回来的路上了。 高瑞决定冒险出去堵他。 借口酒意上头离席,高瑞不断回想从凤藻宫来御花园都是怎么走的,又算哪里才是二皇子从墨阳宫到此的必经之路。 可能是他运气不错,才走出不远,就看到了二皇子的身影。 只是他后面跟着许多大周皇宫里的人,若想和二皇子单独说话…… “三王子。”二皇子主动和高瑞点了点头,表情未见喜怒。 “二殿下。”高瑞心中一喜,试探道,“听闻贵妃娘娘有恙,真是辛苦二殿下了。” 二皇子眼神冷冷的,上下打量了高瑞几遍:“多谢三王子关心。” 高瑞被看得浑身不适。 他正在想如何避过大周皇帝的耳目,和二皇子确认几句,谁知二皇子打量完了,竟一句话也不说,直接走到高瑞面前,离他只有一步之远。 高瑞张了张嘴,还没说话,二皇子已经到了他面前,冷笑道:“我母妃乃大周贵妃,身份尊贵,母妃身子如何,就不劳三王子挂心了。三王子若有空,还是多操心令妹的前程罢。” “这……你!”高瑞怔住,一时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呵。”二皇子往前走,肩膀重重撞在了高瑞肩上。 高瑞捂着肩膀嘶声皱眉,对着二皇子的背影瞪了半日。 跟出来的太监忙赔笑:“三王子,吴贵妃病重,二殿下挂心母妃,难免心情不好,多有得罪,还望您不要计较。” 高瑞看着那太监忍气半日,也冷笑一声:“大周礼仪之邦,如何待客,本王今日竟算领教了!” 太监内侍们赔罪不迭,高瑞气冲冲的原路返回,手中紧紧攥着拳。 万春亭中,皇上和谢皇后早得知了齐承定和高瑞的这一场小冲突。 待高瑞噙着怒意回来,皇上当即便命齐承定去和高瑞赔罪。 齐承定不情不愿的站起来,对高瑞致歉一句,又敬了杯酒。 高瑞也饮了一杯酒,勉强笑道:“二殿下挂怀生母,因此失礼,也是人之常情。” 没看到大周皇后的表情有所波动,高瑞略觉没趣。 但到席散之前,二皇子多次看向高琼,高瑞心中得意,早把这点儿失望抛在脑后了。 三更席散,高瑞和高琼被送至宫外上车,高瑞才坐稳,便立刻从袖中拿出一张被团得不成样子的纸条,就着昏暗的光,他艰难辨认上面写的是“我在宫中多有不便,若有事,与长姐联络即可。阅后即焚。” 志得意满的笑出现在了高瑞面上。 高瑞并不打算把这张纸条烧了,这可是好不容易拿到手的把柄。 他把纸条妥善叠好放起来,才问高琼:“你觉得二皇子怎么样?” 高琼低着头:“哥哥,他看我的眼神不好。” 高瑞笑笑,颇有深意道:“不好才是好呢。” 但等回到府里,高瑞就再笑不出来了。 今日行动,被派去窃取火·器的密探因大周防守严密,一无所获,还被抓了八个。往来接应的密探虽全身而退了,也有暴露的风险。 渤海在大周京中的密探一共就不到三十人,如今一去八人,损失不可谓不大了。 高瑞心中极是可惜,又恐这八人心智不坚,再吐出别人,那渤海在大周的情报网可就全完了。 但为稳人心,他说:“今夜正式与吴家和二皇子达成联盟,大周皇帝还一无所觉,又拿到了二皇子的把柄,已是意外之喜!此处是大周京城,防守必然严密,大周对我等早有防备,若着实拿不到,火·器倒不必强求。密探的忠诚也被证实了。从今日起,密探不再主动出击,只转为暗处,搜集情报便可。有二皇子和吴家相助,以后密探行动会更加方便!” * 席上吃了不少酒,有些醉了,皇上便直接和谢皇后回了凤藻宫歇息。 谢皇后要服侍皇上更衣,被皇上按住手放在胸口。 “皇上是怎么了?这么高兴?”宫人们面前,谢皇后大感不好意思。 “朕是高兴。”皇上乐陶陶的。 好容易给皇上脱了大衣裳,谢皇后欲送他去洗澡,皇上却非要和谢皇后一起洗。 谢皇后三十来岁人了,怎好意思还与皇上这般亲密?可皇上硬是拽她也进了浴池,她只得红着脸让人先出去。 把谢皇后牢牢抱在怀里,两人耳鬓厮磨,皇上笑问:“你怎么不好奇,朕今晚为什么让你做那些?” 谢皇后的衣裳都被水打湿了,紧紧黏在皮肤上,浴池又热,她也有了酒,被蒸气再一熏,也有些意·乱·神·迷,软软道:“陛下让妾做什么,自有陛下的道理。” 皇上一笑,在谢皇后耳边道:“等事成了,朕都告诉你。” 第二日,皇上在太极殿震怒,命将渤海国三王子请入宫中,质问其为何在昨夜派人意图窃取大周火·器。 高瑞先是惊慌,后一细想,若不是在密探身上没有收获,大周皇帝必不会打草惊蛇,叫他来问。 他便将密探之事全然否认到底,一字不肯承认。 高瑞是渤海来使,又是渤海王子,皇上能将其软禁,却不能严刑拷打逼问。 见他不肯认,皇上也不再纠结于此,只问:“大周之意,三王子是否已经送回国中?不知贵国意下如何?朕何时能将公主嫁为渤海王后?” 高瑞笑道:“陛下过于强人所难,我虽还未接到国中来信,却也知父王必不会同意。我带渤海诚意而来,一心求和,却未见大周诚意。为两国和平,还望陛下也稍退一步。” 皇上笑道:“大周国力乃是渤海十倍,并不惧渤海。且是渤海先要求和,自然是要渤海先拿出诚意。渤海不愿朕之公主为王后,朕又如何让贵国王女嫁入皇室?” 两相又僵持住了,皇上道:“朕还有政务要忙,请三王子先回府歇息。京中秋日景色尤美,冬日雪天难行,三王子也不必急着回国,明春再走又何妨。” 大周皇帝明摆着拖延时间,高瑞自然也愿意跟着拖延。 且渤海国王交给高瑞的四个任务,高瑞已经完成了一个。密探又转为暗处行动,借长福公主府和吴家之力源源不断给他送来情报。余下长福公主的意思是,她手上和吴家都没有兵权,火·器高瑞是不要再想了,她父皇也必不会许高琼嫁给二皇子的。高瑞虽然可惜,但他心内一算,只要和大周达成和平,高琼便不嫁入大周皇室又有何妨?也能和他父皇交待了。 又经过数月的胶着,大周和渤海各让一步。 大周皇帝认高琼为孙女,赐郡主之爵,加封号“渤海郡主”,下嫁荣国公府贾瑛。 太监在荣国公府宣完圣旨,才因王子腾复任兵部尚书高兴了好几日的王太太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136章 姑侄 “郡马的母亲高兴晕了?”凤藻宫元华殿,谢皇后向回事的太监确认。 “回娘娘的话,王氏的确是听完旨意就晕过去了,荣国公夫人说王氏这是太过欢喜的缘故。”太监赔笑。 谢皇后问坐在地下椅子上的太子妃:“你怎么看?” 太子妃笑道:“郡马的母亲既然身子不好,不如请母后赐下女医诊治。王太太身子早日好了,不但省了郡马侍疾,且她能与渤海郡主婆媳相和,郡马和郡主夫妻恩爱,也是大周和渤海国交好和睦啊。” 谢皇后点头,命:“传我的话,派一个司药去给郡马母亲诊治,周盛,你亲自带人去荣国公府,务必要使忠义荣国公夫人明白我的意思。” 周太监忙躬身行礼:“奴才遵命。” 这是今日宫中需要皇后亲自办理的最后一桩事。 回事的太监女官们自去领命办差,谢皇后抿一口茶,问:“沁儿,今日的事都看懂了吗?” 太子妃谢沁要起身回话,谢皇后摆手不让她起来,她便端庄坐好,笑道:“回母后,儿臣都明白了。” 谢皇后笑道:“外人面前你这样规矩知礼是很好,现在就剩咱们了,怎么还怎么拘束着,还不过来?” 谢沁犹豫了一瞬,提着裙子站起来,慢慢走到谢皇后身边。 谢皇后放下茶杯,一把将她搂住,笑道:“快坐下吧,两个月了扭捏什么,不是你从小儿在我怀里撒娇儿的时候了。”又命:“快给太子妃拿牛乳茶来!” 女官把热气腾腾的牛乳茶递到谢沁手里,被热气一熏,舌尖尝到了牛乳的香甜,一整杯牛乳茶下肚,她面上才现出几分从前在闺中时的娇俏活泼:“多谢母后。” 谢皇后摸着她乌油油的鬓角一笑,又亲手将点心盘子端起来,说:“这是你最爱吃的豆沙卷,我特叫他们少放了三分糖,味道淡些,吃罢。离午膳还有一个时辰,你还小呢,饿着了可不好。” 谢沁不好意思了:“母后,儿臣都十八了,不小了。” 谢皇后笑道:“太后娘娘现在看陛下和我还是孩子呢,你才十八就不是孩子了?正好儿我也饿了,咱们一起吃。” 吃了两块豆沙卷,又吃了一块厚厚的栗子糕,谢沁吃到五六分饱,见谢皇后不吃了,她便也放下盘子要水净手。 去年九月秀女入宫,经过整整两个月的大挑,层层选下来,到了十一月,皇上亲自点承恩公次女谢沁为太子妃,又与谢皇后一同点了太子嫔妾良媛、良人各两人,并给二皇子挑了正妃一人,庶妃二人。 赐婚圣旨下到承恩公府,经过三个月的备嫁,今春二月初六,谢沁嫁入东宫为太子妃,至今日已有两个月整了。 从姑侄成了婆媳,谢皇后早有一肚子的话想和谢沁说,偏不知该怎么说,又该从什么地方提起。 有些事她自己还不明白,也不能确定,不敢相信,又怎么开口和孩子说,让她信呢? 一面是亲生儿子,一面是亲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 谢皇后想让他们过得好,却怕谢沁对齐承坚用情太深,一旦被辜负该何等痛心,又怕谢沁对齐承坚生恨,更有担心谢家势大,引皇权忌惮,将来齐承坚与谢家反目成仇,她便是撒手死了也闭不上这双眼睛。 天家夫妻父子之间会扭曲到何等程度,她虽没亲身经历过,却亲眼看了二十年。 谢云雁犹豫了太久,让谢沁都忍不住问:“母后?” 被这一声儿唤回了神,谢云雁看着谢沁年轻的面庞,清澈的眼神,终究还是被动摇了。 她放低了声音,在谢沁耳边说:“……承坚他,还有四个良媛良人没……” 谢沁面色微凝,立时笑道:“母后放心,儿臣今日就回禀殿下,早日迎各位妹妹入宫。” 谢云雁忙道:“傻孩子,你先听我说完。” 谢沁便不做声,听谢云雁遣走了所有服侍的人,和她说:“本来按宫里的规矩,太子皇子大婚之前,都要先令侧室入宫侍奉,以备迎接正妃。若真照这规矩来,便该杨氏几人先入宫,你或晚上几日,或晚上一月乃至数月,才能进宫呢。” 殿内静谧,谢沁甚至能听到窗外树叶被风微微吹起的摩擦声。 谢云雁叹道:“这规矩似乎是为了正妃的体面尊贵,实则不然。我知你一向聪慧,也不瞒你,这其实是为防太子皇子与正妃感情亲密,正妃将太子、皇子把持住,以致影响朝政,甚至于影响皇权。” “在这宫里,位分只能定一时的尊卑,真正决定后妃地位的,还得是……”谢云雁看向谢沁。 她说:“所以你能先于杨良媛四人入宫并不合规矩。宫内如此下旨,也非陛下与我之意。” 谢沁喃喃:“姑姑,我……” 谢云雁说:“沁儿,我一直都没告诉家里,也没告诉你,你能提前入宫,是承坚向陛下求来的。” 做太子妃比谢沁想象中的要稍微轻松一些。 遍观历朝历代,太子一向难做,太子妃也没有好当到哪儿去。如今皇上正当盛年,太子却日渐成熟,天家的亲父子从来不是寻常父子,而是“父皇”和“儿臣”,夫妻之间也有君臣之分,太子妃比太子更多一重艰难。 谢沁比别的太子妃要幸运。掌管六宫的皇后是她亲姑姑,太子是她的亲表哥,皇上对皇后十分爱重,这两个月新婚,太子对她竟不亚于家中父兄对母亲和嫂子。 但她一直告诫自己,不能沉溺于和太子的情爱中。 女之耽兮…… 其实不必时刻想着这句话,只要一想到太子尚未入宫的四个嫔妾,还有将来他不知多少妃嫔,谢沁立刻就能从他的温柔尊重里醒过来,把自己放在高空,仔细审视她的状态,看她哪里做得还不够好。 太子妃不仅是太子的正妻。太子是储君,太子妃就是预备国母,她和姑姑一样,身上肩负着辅佐君王和光耀谢家门楣的重任。姑姑从来清醒,她又怎么能糊涂? 只是姑姑成了婆母,她一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只能力求谨慎稳妥。 她自然知道姑姑疼她,待她好,她才入宫第三日,就令她每日去凤藻宫学习管宫诸事。 可若有一日,她与太子殿下有了嫌隙,姑姑还会对她这么好吗? 什么叫“宫门一入深似海”,她以前只知道姑姑在宫中辛苦,如今亲身体会了些许,才知道天家媳妇果真难做。 但今日姑姑竟说,是太子一力坚持,皇上才准让她先大婚,杨氏几人半年后再入宫? 家中和天下人一样,都以为此事是姑姑的原因,圣旨一下,父亲还让母亲入宫劝过姑姑,请姑姑不要待她太过特殊,为她坏了宫规。 谁知竟是太子殿下…… 谢沁每日只上午在凤藻宫,午膳回麟德宫与太子同用。若太子提前说了午膳不回,她或是自己用膳,或是去清昭宫看望公主们,与公主们一处用。 下午理过麟德宫中事,她有不到一个时辰的空闲,可以随意做些想做的。 晚膳前,太子若回麟德宫,便是她与太子一起到凤藻宫和长宁宫请安,太子晚回她便自己去。晚膳后安寝,这一日也就过去了。 宫里的日子并不清闲却甚是单调。公主们骑马射箭投壶,饮酒作诗作画,谢沁心中羡慕,却不敢应公主们的相邀。 民间新媳妇到了婆家,尚要低眉顺眼几年,她嫁到天家为太子妃,难道新婚才一两个月,就丢下宫务不顾长辈和太子,自己乐去了? 每日下午一个时辰的空闲,对谢沁来说既是放松,也是一种细碎的折磨。 她是新入宫的太子妃,未来的国母,宫内宫外几乎每个人都在盯着她的一言一行,看她是否能当得起这个尊贵的身份。 就算在她自己殿中,她也不敢大声笑,不敢做任何“出格”的事,她安静的看书,安静的做针线,安静的抄佛经,有些时候她甚至觉得她已经死了。 两个月之内,她明白了许多的宫怨和闺怨词句,也明白了后宫妃嫔为什么都想要一个孩子。 因为她的临凤殿,也只有太子回来的时候,才能听到欢声笑语。 想着谢皇后的话,这日的午膳谢沁简直食不知味。 午膳过后,女官们服侍她歇息,她勉强躺下,心里却纷乱依旧。 太子为什么会力求让她先入宫?她虽和太子是表兄妹,因从小家中和姑姑都无意再让谢家女入宫,着意避着,选秀之前,她见过太子的次数甚至十根手指都能数得过来。太子如此,必不是因先对她有什么情意。 姑姑又是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家里,现在却告诉她? 是因为希望她能感动于太子的恩情……一心侍奉吗? 日头西斜,齐承坚从户部赶回麟德宫,并不去正殿麟德殿,而是直接行到太子妃的临凤殿。 四月的天儿已经有些热了,他行得急,额头上微微出了些汗,一进殿门便笑说:“快给我换身衣裳,咱们给皇祖母请安去!” 谢沁从思绪中惊醒,忙带人上前服侍。 但因心中有事,她行动便不如往日利落。 齐承坚脱了衣裳,见谢沁怔怔的把他的新衣裳捧歪了,不由抓住她的手:“你今儿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说着便探她的额头:“也不算热……” 见齐承坚张口要叫太医,谢沁忙说:“殿下,妾身无事,不必麻烦了。” 齐承坚叹:“说了多少次,自己家里,不用这样客气小心,只管说‘你我''就是了。” 谢沁犹豫着没应,齐承坚也不多纠结,他一面穿衣服,一面问:“那你是怎么了?看着就没精神。是午膳没吃好,中午没睡好,还是累着了?以后不用管那么多规矩,该睡就睡,该歇就歇,就算你和我见外,和娘还见外?等请安回来,还是找个人来看看才好。” 看谢沁一眼,他又叹道:“我知道你现在不敢听我的,还是等日子长了就好了。” “等日子一长,还不止我一个呢。”谢沁忽道。 齐承坚一惊,紧接着一笑:“你……” 谢沁自己也惊了,忙起身要请罪。 把谢沁稳稳扶住,齐承坚令服侍的所有人都出去,笑道:“好容易听见你一句真心话,真不容易。” 谢沁自悔失言,却见太子毫无怪罪之意,反是满面欣慰,不由心中更是一团乱麻。 她本非贤良淑德贞静的女子,两个月的日子沉沉压在她心里,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 她索性一咬牙,问:“殿下……为什么让我先入宫?” 第137章 剖白 话音泠泠落地,齐承坚一字一句把话听清,不由睁大了眼睛,看向谢沁。 谢沁毫不犹豫的看了回去。 夫妻二人对视半晌,齐承坚先笑了:“我就说谢家的姑娘不是那等唯唯诺诺的性子,这才是你呢。” 他往榻上坐了,抬脚穿靴子,接着就问:“你真想知道,不怕听过了伤心?” 谢沁把另一只靴子往齐承坚一放,也在榻上坐下:“我既问了,自然是殿下说什么我都信,请殿下只管直言。” 齐承坚笑道:“这话说起来可长了,一时也说不清楚。还要去请安,不如等请安回来,我慢慢儿和太子妃殿下说,怎么样?” 谢沁道:“我可当不起殿下这么称呼。” 齐承坚笑道:“你我夫妻,你唤我‘殿下’,我投桃报李,自然也是如此称呼你了。” 谢沁:“殿下明知您与我并非寻常夫妻。” 齐承坚一叹:“罢了,等回来再与你说。” 晨昏定省是为人子女的本分,齐承坚和谢沁要给皇上、谢皇后请安,皇上和谢皇后也要给冯太后请安。只是因皇上和太子政务繁忙,不能日日有空,便常由谢皇后和谢沁代为问安。冯太后又疼惜晚辈,知朝政宫务繁忙,又说小孩子觉少了不好,早免了各宫晨间问安,只令他们下午无事过来便可。 每日晚膳前,若无风雨影响出行,齐承坚、谢沁和住在清辉宫、清昭宫的皇子公主们都要先来凤藻宫,再随谢皇后一同到长宁宫。 到凤藻宫门处,齐承坚扶谢沁下了辇,看她习惯性的按了下腰,便说:“一日几次乘辇坐轿是累得骨头疼,现今天气还不算太热,不如明日咱们走着来罢。” 谢沁忙收回揉腰的手,看了齐承坚一眼,低声说:“殿下是怎么了,被我问了一句竟似变了个人,难道是怕一会儿不好敷衍,所以先讨好着?” 齐承坚也低声笑道:“殿下不也是一样,自问了那句话,把原来的‘温柔贤淑’全丢了,也变了个人?” 只两句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迈入凤藻宫。宫内许多宫人内侍,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们各自低头整理,不过几个呼吸间,就男子沉着内敛,女子温柔端方,又成了宫内模范的天家眷侣。 吴贵妃的病时好时坏了大半年,前两日又躺下了,三公主因要侍疾,谢皇后免了她和二皇子请安。今日也不是初一、十五的大日子,妃嫔们不需来凤藻宫问安,宫内便只有二公主、五皇子和三皇子、四皇子、四公主在。皇上今日朝政繁忙,倒是没来。 选秀之前,谢沁只是与皇子们不熟悉,与公主们却早便相熟。更兼这两个月她常与公主们一处用午膳,有了姑嫂关系,彼此之间更亲密了。 一迈进元昭殿,谢沁就被二公主亲亲热热的接进去。先同齐承坚给谢皇后见礼,又与众皇子公主都厮见过,谢沁便要服侍谢皇后出门。 谢皇后挽起她的手,笑道:“钦天监算出来,秋天九月初二是吉日,定下这日承定大婚,中午陛下和我商议了,承定的婚事就由你来操办,你觉得怎么样?” 谢沁闻言一惊,连齐承坚都怔了一瞬。 她忙道:“父皇母后如此看重儿臣,儿臣自不当辞。只是儿臣毕竟年轻,又无经验,只恐耽误了二弟大婚,辜负了父皇和母后的信任。” 谢皇后笑道:“你不用怕,离九月还有四五个月,尽够你办的。且皇子成婚本有旧例,你只管依例去办,便是有什么拿不准的地方,来问我就是了。你是长嫂,下面你兄弟姊妹们的事我还要多交给你办呢,这才是头一件,还有以后呢。” 谢沁便道:“儿臣自当为母后分忧。” 交待完了正事,谢皇后便携子女们各自上轿辇,往长宁宫给冯太后问安。 自被尊为太后,冯瑛是万事俱足,再无别求。她从不拿着太后的身份为难谢皇后和妃嫔们,也并不插手宫务,只管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尽享高乐。 如今谢沁入了宫,她也从没挑过半点儿,但凡见了,不是夸就是赏。反倒太宗皇帝还活着的太妃太嫔们对谢沁多有谗言谣诼,被冯瑛知道,至少也会得一顿申斥。 这日谢皇后带着孙辈们来,冯太后还是和平常一样慈和,把每个孙辈都拉着问过一遍,又夸过一遍。 谢皇后便择空回了让谢沁主持齐承定婚事一事。 冯太后只笑道:“既是你和皇上商议的,这很应该。她们小一辈的也该历练起来了。”并不多说一句。 留了二公主和四公主一处用晚膳,冯太后又问:“棠丫头和玉丫头怎么这一向总没进来?” 谢皇后忙回:“陛下前几日令广东总兵王子腾回京任兵部尚书,棠丫头正准备交接呢。玉丫头也有事忙,所以近些日子都不得空。母后既想她们了,儿臣让人接她们进来?” 冯太后笑道:“正事要紧,就让她们忙去罢,我也只是想起来了问一句。” 听这意思,谢皇后已经想好等明日一早就派人出宫去传话了。 从长宁宫告退出来,谢皇后并不用人送,让各自回宫便是。 齐承坚和谢沁在原地立着,看谢皇后的凤辇行得远了,便也上辇回宫。 一入临凤殿,来不及更衣洗手,谢沁便令人都出去,直接问齐承坚:“殿下此时是否能替妾身解惑了?” 齐承坚笑道:“我还以为殿下得母后重用,已经把这事给忘了,不想听我的敷衍了。” 自己摘了大凤钗,搁在妆台上,谢沁笑道:“都说殿下谦和有礼,有君子之风,原来这般记仇。” 齐承坚洗了手,帮她摘下耳坠,笑道:“我以为你我夫妻两个月,你当尽知我为人了。” “夫妻两个月……”谢沁转身抬头,“殿下难道是真想和我做寻常夫妻?” “你既知是我求得你提前入宫,为什么不信我是真心想与你夫妻恩爱,一世到老?”齐承坚问。 谢沁转回身体,继续对镜卸下妆饰,笑道:“殿下可是自小在天家长大。” 齐承坚将她摘下来的簪钗一一放回妆匣里,叹道:“正因我一出生就是皇家的人。” “殿下在骗我,我不信。”谢沁说,“如果是这个理由,殿下为什么会怕我伤心?”她在镜中观察着齐承坚的神色。 齐承坚的面色果然变了。 他的眼睛里现出几分颓然和无奈,是谢沁从来没在他身上见过的情绪。 “因为我曾对一个女子动心,觉得她是天下最不凡的女子——现在我也这么认为。我做梦都想娶她为妻。”齐承坚轻声说。 “然后呢?”谢沁追问。 发觉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发涩,她微微一怔。 “然后啊……”齐承坚深深叹息,踱远几步看向窗外,“然后她对我说,她可能不会生育,也不许她的夫君因此去寻别人,我便知道,我和她此生是没缘分了。” 震惊了半晌,谢沁艰难开口:“那……” 她分不清她心中是什么滋味,是酸,是辣,还是咸?只能凭她的本能发问:“现在呢?” “现在?”齐承坚笑问,“现在我不是娶了你吗?” “别这么瞪着我,太子妃殿下。”他终于回头,对着谢沁笑道,“我不能答应你可以不生育子女,也不敢保证将来一定不会找别人,但我愿意试一试……试一试怎么做个好夫君。” “做个她眼里的好夫君吗?”谢沁问。 “当然不是。”齐承坚说,“我不是她的夫君,也做不来她眼里的好夫君。” “做我眼里的好夫君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谢沁说。 “我知道。”齐承坚笑,“我会努力的。” “其实我也不算骗你。”他说,“正因我是皇家的人,还是储君,所以注定和你做不了寻常夫妻。但我不想落到夫妻父子相疑,自相残杀的地步。” “‘高处不胜寒’,身处你我这等位置,能知心交心的又能有几个。”齐承坚低叹,“你才入宫两个月,就觉得行动不便,处处不自在,可我在这个位置十八年,又有几日曾自在过。” 谢沁犹豫着,没有吭声。 齐承坚看着她:“我说让你在家里自在些,每次都是真心话。成婚又叫‘成家’,麟德宫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如果在家里都不能让妻子自在随意,我这太子又做得有什么意思?” 他上前两步,走回谢沁身边:“表妹,我只盼你我即便不能相濡以沫,也能互敬互爱,走完这一辈子。” 谢沁微微上前半步,看着齐承坚的眼睛说:“可你想求的这些,终究还是得看你自己呀。” 齐承坚苦笑,将她搂在怀里:“我知道,我知道……” 月挂梢头,临凤殿内只余零星几盏灯烛在跳动。 齐承坚悄悄下床,没有唤人,亲自吹灭了寝殿内燃着的最后一支蜡烛。 但一回身,就着泼洒进殿内的月光,他看见锦帐内谢沁睁开了眼睛,双眼明亮似星辰。 “你还没睡?”他坐在床边笑问。 “你不是也没睡。”谢沁说。 “嘘——”齐承坚把食指竖在嘴边,“小声点,他们都警醒着。让他们听见一句半句,又要进来捣乱了。” 谢沁一笑,放低声音,问:“你想什么呢?” 在齐承坚开口之前,她又说:“才说好了要互敬互爱,你可不能糊弄我。” 齐承坚一叹:“原来这才是太子妃殿下的真面目,真了不得。” 他只得道:“我在想,你知道她是谁,是不是?” 第138章 当家 谢沁翻身坐起来,笑道:“天下这样的人也就她一个,还能是谁?” 齐承坚:“……也是。” 谢沁又笑说:“我和她比和你还熟呢。未入宫之前,我在她家住了足有一年多,她们姊妹也常到谢家来,都和我的亲姊妹一样。你一说,我就知道是谁了。” 往枕上一倒,齐承坚说:“我把实话都告诉你了,你得信我。” 谢沁也躺下:“我信。可父皇母后已是难得的恩爱,就算对谢家有些……父皇也极看重你,弟妹们也都尊你,你为什么……” 身边半晌没人回答,谢沁泄气:“就当我没问。” “你别急——”齐承坚抓住她直叹:“从前怎么没觉出来你竟是个急性子?” “从前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呀?”谢沁笑,“就当是我这几个月憋坏了,太子殿下,您就让让我罢,啊?” 怕让守夜的人听见,两人一笑,各自躺好,齐承坚才慢慢开了口:“去年冬日,父皇忽然试探我心里是怎么看待承定的,怕我以后……做出残害兄弟之事。” 谢沁默默听着。 “其实父皇试探我不是一次两次。”齐承坚说,“我大概也能理解父皇。大周皇室现成的例子不过才十几年,父皇有所警惕,想防患于未然,也是理所应当。” “可理解归理解。”他本便在用气音说话,说到此处,声音愈发放低,“身为人子,被父亲怀疑试探,我心里……” “承定只比我差三个月,吴贵妃难免多心,不算什么。可承定年岁愈长,也对我心有不服,将来……”齐承坚说不下去了。 谢沁还是第一次看见一向从容自若的太子有这样的一面。 想到谢家是什么样,她不由对齐承坚有些怜悯了。 握住谢沁的手,齐承坚自嘲笑道:“我因父亲猜忌我而伤怀,却也一样疑心兄弟,这大概就是天家。” “可天家就应该如此吗?” 这个问题谢沁回答不了,齐承坚也并非是要她回答。 他叹了一声,对谢沁笑道:“睡罢。” 夜深了。 谢沁已经靠在齐承坚身边睡熟。 齐承坚从思绪中抽离,也闭上了眼睛。 今日无云,月光的清辉洒落在京城每一个没有阴影的角落,也流动在荣国公府的高祖御赐牌匾上。 隔壁与荣国公府大小规制相差无几的原宁国公府,大门上已经新挂起了写着“敕造渤海郡主府”七个大字的今上御赐匾。 开国一门两国公的贾家只余一位忠义荣国公夫人,早已不复昔日的威势,但今日赐婚圣旨一下,贾瑛成了圣上的孙女婿,虽渤海郡主为异族渤海王室女,并非大周皇室血脉,贾家也算大回了一口气,不再是只靠忠义荣国公夫人一人撑着了。 做渤海国王女的郡马自然不如做正经驸马郡马风光,但这是有利于大周与渤海国和平的有功之事,数家被皇上取为备选的人家都让自家子孙好生哄渤海郡主高兴,如今差事落到贾瑛头上,不知有几家遗憾几家羡慕。 贾母更是知道轻重,若把这差事办好了,贾家不说能回到几十年前,起码不会等她一撒手,就从京里的社交圈子跌落下去,因此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重视。 谁知她千防万防,怎么还是没防住王氏接旨就掉链子呢? 王氏一晕,贾母便觉不好,立刻在宣旨的太监面前找补。等太监一走,她就命贾政搬出梨香院,又让婆子把梨香院两处门都守住,不许人随意进出。 她也不敢到外头请太医大夫,只派贾琮亲去清宁侯府,不敢打扰林黛玉和女医院,只把清宁侯府里住着的男大夫请了过来,给王氏诊脉,开了几副安神精心下火的药。 才把清宁侯府的大夫送走,皇后娘娘就派了周太监和司药来,贾母只得打起一万个小心应对。幸而皇后娘娘无多少怪罪之意,不过派人来提醒。 饶是这样,送走周太监,初夏的中午,贾母也出了一身冷汗。 既然皇后娘娘对王氏如何晕倒心知肚明,贾母便也不避着司药了。 她又请司药给王氏诊了一回脉,笑道:“我这媳妇有了年岁,便不如以往明白了,还请供奉开些安神补脑的药,别让她辜负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恩典。” 司药笑道:“医者只能治病,不能医心,王太太的症状并不如何严重,可若想她好全,还是得看老太太您的。” 贾母心内一松。 看来宫里是真的没想要王氏的命。 希望王氏能听进去她的劝。 毕竟她是宝玉的亲娘啊…… 命鸳鸯亲送司药去歇息,贾母要在梨香院等王太太转醒。 贾瑛本要陪着,贾母撵他出去:“今日你大喜,不知一会儿多少人家派人来贺。你爹娘都不成了,你珍大嫂子不能算在这里头,你大嫂子一则是寡妇,二则只能在里头接待女眷,兰儿长大之前,你就是家里当家的人,这会子家里上下都离不得你,你还不快去,在这里磨蹭什么?再告诉你大嫂子,若有人问我,只说我在宗祠里祭告祖宗呢。你娘的事儿……不能传出去。” 贾瑛本觉贾母的话有理,正要答应,开口前却又品出了别的意思。 他大惊:“老太太,琏二哥不是这几日就到家了,他才是咱们家正经的长子嫡孙,怎么您却说……我……” 贾母叹道:“宝玉,渤海郡马的家里难道能让犯过王法的人当家吗?不但是他,就是蓉儿过两年出来,我也只能让他自过活去了。” 第139章 出狱 从被收监到出狱正是三年零两个月,因有贾家每年打点,贾琏在狱中过得不算极辛苦,也没什么人欺辱于他。 但贾家的面子还没有大到能让他和贾蓉免于劳作。 整整三年的挖渠沟、搬砖瓦、抬泥沙下来,又不似做公子哥儿的时候事事有人伺候得周全,更兼饮食粗糙休息不足,贾琏人黑了不少,也瘦了一大圈儿,发梢枯黄手背开裂,连原本俊俏的容貌也折损了大半,看上去和三年前几乎是两个人了。 接到贾琏,贾瑛先哭了一场。 和贾琮一起扶贾琏上了车,他思索再三,说:“琏二哥这样回家,老太太见了难免痛心,不如让琮儿先回去报信,我带二哥到客栈稍作整理,再回家见老太太,如何?路上便有酒楼,进去洗澡换身衣裳也便宜得很。” 看见贾瑛贾琮是一个样儿,再想他如今的模样,贾琏本便无地自容,更不知如何回家去见贾母,现听贾瑛如此说,他自然同意,又叹:“宝玉,这几年……你真是出息了不少。” 贾瑛撑着笑,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贾琮便笑道:“宝二哥得了陛下的赞赏,如今已是渤海郡马,还给我和环儿兰儿都求来了荫监。今年八月,我们就要去国子监读书了。” 贾琏这一惊不小,忙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家里也没来人告诉我?” 贾瑛忙道:“此事说来话长,我路上慢慢和二哥说。” 在正式下圣旨赐婚前,就算贾瑛已几次面圣,也得了圣上金口,选他为渤海郡马,他和贾母也不能对别人露出半点口风。 贾琏被判三年徒刑是在三年前的四月初一,但因他将近五月才正式被分去劳作,所以出狱也是在今年的五月初一。 “因四月初六那日圣旨赐婚,老太太想着离二哥出来只有不到一个月了,便没再派人过来,也是怕再起波澜。”贾琏洗完澡,贾瑛帮他往浴室递衣裳,解释道。 贾琏颓然的擦干身子,看着他粗糙干裂的双手,忽地鼻子一酸。 他出来了,但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甚至不敢让宝玉的小厮帮他洗澡。 “宝玉,你婚期定在什么时候?”默默擦干眼泪,贾琏若无其事的问。 贾瑛分明听见贾琏话音中的哽咽,却做不知,笑道:“就在六月初五。等我和郡主成了婚,渤海使团就该回国了,家里也能清净……过日子了。” 想到贾母对贾琏的打算,贾瑛说不下去了。 贾琏正心里一团乱,不知以后他的日子还得怎么往下过,也没听出来贾瑛的异样。 贾琏换过衣裳出来,贾瑛令他的小厮给贾琏重梳了头,又给贾琏系上荷包玉佩等物,收拾了这一番,总算能看出贾琏曾是个大家公子哥儿了。 可饶是重新穿上锦绣戴上金玉,在牢里苦熬了三年的痕迹怎能被轻易掩盖? 贾琏低着头不敢上前见她,但贾母不必仔细去看,就能发现他变了多少。 荣庆堂内哭声一片。 不但贾母贾琏痛哭失声,邢太太虽有了贾琮做依靠,到底和贾琏母子二三十年,没有实在的母子情分,也是一家子,且贾琮还没有实在的出身,贾琏是再靠不住了,也落泪不止。 而贾政因想到兄长贾赦还有一同被流放的贾珍、尚未出狱的贾蓉,想到贾家这几年起落不定,他年才五十出头,便仕途全断,宝玉得陛下青眼,被取中做渤海郡马,竟是“以色侍人”,再与正经科举出身的清流不同,他别的时候不敢表露半点,怕贾母生气,此时借着哭贾琏出狱回家,更是悲从中来。 余下尤氏、李纨等触景生情,也都纷纷红了眼圈儿。 怕贾母哀痛过甚,伤了身体,尤氏李纨等皆上前劝慰,好容易让贾母收了泪。 贾母有心早些把她的打算和贾琏说了,早些分他出去,也好早些让他过起来。可等真见了人,看贾琏这个样儿,她又不忍,便令贾琮贾环先带他去前院安顿了,吃过饭再来。 她则拿了账册细看,又给贾琏多分了五百两银子。 在牢里三年没吃过精米细面,乍回来见了满满一桌子鱼肉,贾琏饶是还记着幼时学的过饱伤胃等养身要诀,也不禁风卷残云一顿,吃了个肚儿圆。 贾琮贾环怕他尴尬,一早避出去,只令小厮好生服侍,不许怠慢。 贾琏这里饭毕,贾母也已把心重新硬了起来,命人再带他来。 “陛下要重新起用咱们家,所以选了宝玉为郡马。可渤海以为宝玉出身簪缨世胄,身份高贵,堪配他们的王女,并不知情你父亲和你们兄弟的事。渤海郡主府就在东边,只隔着两道墙,若留你在家里,一但露了风就不好办了。若你搬出去,便是渤海知道有你们几个人,只说并非咱们家嫡支,也好遮掩。”贾母把道理掰碎了给贾琏讲,“不但是你,就是蓉儿回来,我也是让他搬出去住的。” 吃了三年苦,才到家第一日,从小疼他的老祖母就让他为了家里的大事搬出去。 看贾母的神色认真,并无半点玩笑意味,到了此时,贾琏心里才愿意承认,他真的已经做不回国公府的公子了。 这就是他不听老祖母劝、不顾结发妻子、不尊王法的报应。 伏在贾母膝上哭了小半个时辰,贾琏揉着红肿的眼睛抽噎:“老太太,我不住府后头的房子……我想搬得远些。” 贾母被他哭得拗动心神,也拭泪道:“你既不住那儿,我就再给你加三百两银子,你自己拿了钱去买院子罢。” 贾琏道:“不用家里再给银子,我有三千两尽够了。我在京里也没脸过下去了,不如回南去,照管家里的祖坟祭田,也算我给家里赎罪。” 想了一想,贾母道:“如此也好。你先回去,等过两年蓉儿回来,我也让他回去,有你在,还能看着他些,别再让他惹祸了。” 贾琏羞愧道:“都是孙子不好,不但不能规训蓉儿,反还被他哄了,做出许多错事。” 当初为贾琏和贾珍贾蓉沆瀣一气,偷娶尤二姐还在国孝里有孕再气,也都是过去的事了。 贾母道:“蓉儿是彻底被他老子教坏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是一时的糊涂,倒还可恕。只是凤哥儿你是再别想了,你珍大嫂子的二妹子现下在女医院里做杂役,一月虽只有五百月钱,可她生得那个好模样儿,我听你林二妹妹说,不知多少人家想要求娶,禁卫里也有几个对她有意的,只是她皆没应,倒是一心做事,你林二妹妹想再看她几年,也可提拔了。是你非跟着珍儿蓉儿胡闹,把人家好好的官家小姐偷娶成二房,还落了胎,坏了名声,人家如今也不会中意你。你今年三十一的人了,还没个一儿半女,又经过这一遭儿,也该收心定下来了。再别管人家姑娘家世如何,是不是天仙一样的模样儿,只要知礼踏实,愿意跟你过日子,你就知足好生过,别再弄出什么新文,到老了才后悔呢。” 贾琏几乎无地自容,只低头道:“全凭老太太做主。”他又不免存着侥幸,以为尤二姐不应别人是在等他,问:“老太太,二姐她……” 贾母还不知他在想什么? 她一叹,才要说几句狠的打醒贾琏,外头鸳鸯报:“老太太,清宁侯府的王长史派人来了。” 王熙凤派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原荣国公府管家林之孝的女儿小红。 贾琏还认得小红,见来的不是平儿,也没带着巧姐儿,心里先觉失望。 又想起在狱中这几年,王熙凤没少来嘲笑他,他又怕小红此来是王熙凤专派她来讥笑他的,不免先缩了脖子,不大敢听小红开口。 一进门,小红客客气气的给贾母和贾琏都行了礼。 贾母让她坐,她斜着身子坐了,不必贾母细问,便笑道:“长史派我来是想请问老太太,不知贵府上对琏二爷有什么打算?哪日若方便,长史想让巧姑娘见一见琏二爷,到底是父女一场。” 一听这话,贾琏当即便觉心里发酸,只是不敢先于贾母答应。 贾母唏嘘道:“凤丫头真真心地宽大,都是琏儿这混账东西,不然……” 把不该说的话止住,她道:“他现在闲人一个,哪日没空?只管看你们长史方便就是了。”又给贾琏求情:“我让他下个月就回南边老家去,省得在京里丢人现眼。若你们长史得空,好歹让他们父女多见几面。” 小红一惊,笑道:“请老太太安心,您的话我必会给长史带到的。” 贾母便问小红还有没有什么事,因正是午饭时候,想让鸳鸯请她去吃饭。 小红站起来,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九龙佩。 贾琏看直了眼睛,心中狂跳。 把九龙佩转交给鸳鸯,小红笑道:“这是尤二娘子求我们长史让我带来的,说这玉佩本是琏二爷的东西,如今都交还清楚,也算两不相欠了。” 鸳鸯把九龙佩拿给贾琏,贾琏抖着身子双手接过来,一时连站都要站不稳了。 贾母虽不知九龙佩的究竟,听小红几句话,再见贾琏这模样,也知道了个大概。 她瞪贾琏几眼,对小红笑道:“真是麻烦姑娘了。也烦请姑娘替我给尤二娘子带句话,就说当年种种,本便是琏儿对不住她,如今她的意思我也知道了,让她和三娘子都放心,琏儿不日就回南去,必不会再去相扰,请她们姊妹只管安心过日子罢。” 在贾家用了午饭,又与鸳鸯几个旧日有交情的叙过一回,小红便回去给王熙凤回话。 恰尤三姐因心急,耐不住性子,便厚着脸等在王熙凤屋子里。 听过小红回了贾母的意思,她喜得直念佛:“阿弥陀佛,幸好那府里老太太明理!有了这话,我可再不用怕他来缠着二爷,也不怕二姐见了他糊涂了!” 王熙凤在旁听得分明,和平儿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由笑了。 尤三姐回神忙道:“多谢长史,我打扰多时,这便告辞了。” 王熙凤笑道:“我看你二姐是真改了性子,你本不必这般担心。你去罢,小红,你去送一送,恕我今儿累了,就不亲送你了。” 小红去送尤三姐,王熙凤便与平儿商议最近哪日有空,多让贾琏见贾巧姐两次也无妨。 到六月前,贾琏见了三次已经不算他女儿的贾巧姐,带着三四个仆从和简便的行李,不无遗憾的南下回金陵去了。 他本想给贾巧姐留下五百两银子,但王熙凤把她嫁妆里出息一说,又把贾母给了贾巧姐多少东西讲明,道很用不上他的,他不如自己留着,他实在强不过王熙凤,只得罢了。 贾琏走后没有几日,六月初五,贾瑛与高琼在太子和太子妃的主持下举办大婚。 高瑞见渤海郡主府气派非凡,婚礼当日宾客盈门,极近奢华热闹,算一算他这差事办得极好,心下得意非常。 按大周礼仪,郡主出降的第二日便要与郡马入宫谢恩,再至家中回门。 待回门当日,见了贾瑛对高琼是言听计从,从眼底流露出来疼惜和爱重,全然不似作伪,再看王子腾已回京就任兵部尚书将近一月,清宁侯早退下了,高瑞更是对他亲自选中的高琼丈夫十分满意。 诸事完备,在高琼成婚半月后,高瑞便向大周皇帝请辞,带着他来大周一整年满满的收获,回国去了。 渤海使团离去激起的热闹还未平息,皇上要亲自给清宁侯举办加冠礼的圣旨又在京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第140章 及冠 自来古礼,男子二十而冠,女子十五而笄,是为成人。虽男子冠礼并不拘于只在二十岁举办,多有提前的,但女子十五及笄是常例。 男女尊卑分明,内外有序,各守其礼,各尊其职。 虽汉有吕后、唐有武皇、宋也有刘太后,但这几位都是以皇家妻子身份参政议政。平阳公主是皇女,班昭无实职,还有传闻中的杨门女将,终究是以夫姓流传于世,再无似是清宁侯这般,并非天家公主郡主,却以本姓在朝中有实职,现下竟还要办男子及冠礼的女子了。 皇上要亲自给清宁侯加冠,自然是皇上恩重忠心有功之臣。可如此一来,清宁侯彻底归为男子一列,从此在身份上与男子毫无分别。有了第一个,难道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若从此男女身份混淆起来,又将纲常礼法置于何地? 七月初六,皇上在早朝上亲口宣布要给清宁侯办及冠礼,当时便有朝臣心中并不赞同。 可皇上登基十数年来励精图治,开疆扩土、勤政爱民,且爱重中宫,国本稳固,又不对谢家过于宠信,着实无可谏言规劝之处。清宁侯又功勋卓著,毫无劣迹,实在也当得起这个殊荣。是以朝臣们心头发慌,却一时无法出言反对。 再有北静王、承恩公、兵部尚书等人的大力赞同,此事当场便定下了。 当日没能反对,第二日就是清宁侯的生辰,不满之人反对也来不及了。 皇上和太子亲临清宁侯府,以古礼给清宁侯加冠。 七月初七这日,清宁侯府并不似长福公主出降和渤海郡主大婚一般宾客熙攘,热闹非常。御驾亲临,周围三条街以内都是持刀挂枪禁卫严密看守,行人避让。除皇上、太子外,清宁侯府内只有林海、谢家诸人和数位与林棠关系亲密的大臣,加起来只有不到二十人。 林海谢云正为主人,皇上亲做正宾,太子亲为赞者,太子妃、二公主、林黛玉为有司,在诸位观礼的各人面前,给林棠三加冠[注1]。 这几乎比给太子婚前及冠的人身份还高了。 礼毕,皇上、太子和太子妃只暂留片刻,饮了林棠一杯敬酒便返回宫中,二公主倒是留下了。 诸人送御驾远去,都觉得身上一松。 虽然见证者不多,但林棠今日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巨大荣宠,纵她请来的宾客都是在朝这几年与她亲近交好之人——连王子腾都不在被邀之列——经过这一场,这些人也都或多或少的动了心思。 最先找上林棠的是九门提督赵珂。 两人是过命的交情了,赵珂灌了一壶酒,给自己壮了胆气,索性厚着脸皮开门见山,说:“我家中三子四女,老大和老二都成婚了,我看也配不上你,倒是我那老三还算不错,生得随他娘了,虽说比不上——”他眯眼一笑,往西北方向一指:“姓沈的那小子,也算一等的好,最要紧的是他比他哥哥们都实在,又一向敬服你,保管你往东指,他连往西看一眼都不敢!你说你也二十了,如今功成名就,是该考虑成婚的事。若你觉得我这老三还有几分可取的,我把他带来让你见见?” 林棠:“……” 看林棠半晌没说出话,赵珂咳嗽几声,红着一张不知是因吃酒还是因不好意思的大脸,又说:“我知道你择婿是什么要求,你只管放心,我既主动提了,不管你们以后有几子几女,全跟你姓林也是应该的!你以后要去哪儿,老三也一定是跟着你走!他敢动歪心思,不用你动气,也不用你费事,我先打断他的狗腿!” 林棠:“……你倒看得开。” 她问:“你现在要把你儿子嫁给我,就不怕将来后悔?” 赵珂嘿嘿笑道:“有陛下给你加冠,你如今可是京中人人眼中的乘龙快婿,我不下手早些,让别人得了先,那才后悔呢!” 林棠此时也从震惊中缓过来些了,摇头笑道:“你想得倒美!我娶了你家老三,你就平白比我长了一辈,我还得管你叫一声爹!” 赵珂忙坐直了身子,说:“论起年纪,我确实比你大一辈,本和承恩公林大人是一辈的人。若你能看中我家老三,我怎么当不起你叫一声了?” 林棠笑骂:“你个老不要脸的!” 好容易和赵珂吃完一顿饭,暂时把见他家老三的事先敷衍过去,两人才要下酒楼,赵珂却忽明白了什么似的,低声问:“太华,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林棠没听清赵珂的最后几个字。 “……你是不是不喜欢男子,只、只爱女子?”赵珂一闭眼。 林棠:“……你怎么这么问?” 把伺候的亲兵都撵出去,赵珂立即开始分析:“你看,沈指挥也算是一等一的好男子了,在你身边几年,你竟一点儿不动心。这就算了。还有谢家几位公子不都是难得的好?谢家又比我家更知根知底,竟与你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再有咱们大周满朝文武多少青年才俊,军中更有不少,你是一个也不在意。反倒你对女孩儿都极好。你身边的女官哪一个不是才貌双全?特别是薛长史,真是难得的人物,你又那么信重她。还有那位甄少史,若不是你身边的人,我早想求来做我家媳妇了。” 见林棠一脸哭笑不得,赵珂自以为说得条理极通,都是真的! 他便略凑近些,说:“你若真是只爱女子,我家里三姑娘和四姑娘都还没人家呢,你看……” “我看你是吃酒太多,糊涂了。”林棠无奈,“我没对哪个男子动心,一是因确实没有能扰我心神的男子,二则你也知道,我能有如今的地位并非一朝一夕的事,若不谨言慎行,但凡有个差错,早被人告倒了。世间对女子向来苛刻,我若和人有了情意,难保不会有人揪着不放,说女子就是容易耽于情爱,办不成大事,哪来的如今?我看薛长史甄少史不过是同袍之情,她们这些年帮我不少,我自然要善待她们,难道你对你的心腹就不好?你真是多想了。” 听得这一番话,赵珂半晌叹道:“是我狭隘了。” 怎么分明清宁侯就在面前,他还以为女子只懂情爱,且又善妒,若不是对人有情,便不会对别的女子友善? 真是喝酒喝糊涂了。 赵珂之后,一月之内,又有许多人家想将自家子侄给林棠为婿。 与林棠没那么亲近的,便将帖子递到林家,也有递到谢家的。知晓林棠脾气的,大多是亲自找上她推荐。 甚至王子腾都想把独子王佳引荐给林棠。 林棠大感震惊:“王大人,若我没记错,令郎今年才十二岁罢?” 王子腾笑道:“我观侯爷并无近几年成婚之意,他如今年纪是小了些,等侯爷想成婚的时候,他年岁便正合适了。” 被各家推销男人弄得烦不胜烦,见清宁侯府上下已经安顿妥当,林黛玉也准备好出发了,林棠索性向皇上请旨,许她提前离京—— 在她及冠礼后的第一个朝会,皇上令她入阁为阁臣,并任命她为二十二省织造侍郎,总揽全国各地织造、售卖诸事,江苏、浙江两地织造郎中皆由她直接管辖,暂挂户部名下,秩正三品。 从正二品兵部尚书到正三品户部侍郎,林棠的实际官阶降了两级,但因她入阁,地位反比从前更高了。 且她这二十二省织造侍郎虽是新设的官职,却几乎掌着全国几乎四分之一的赋税,也是实权在握。皇上又命她在各地开办新纺织厂,以改善百姓生活,增加国库收入,一旦做成,又是大功一件。 皇上对清宁侯的圣恩不见断绝,对太子又一如既往的宠信,承恩公升任云贵总督,不日也要出发就任,谢御史早于春日就被点为广东学政,上任去了,皇上还特令颜小翰林在钦差之列,随清宁侯、清文县君姊妹一同离京,意思非常明确——在皇上心中,颜钦差为清文县君之婿正是相配,就差直接赐婚了——因此京中才纷纷盯上了还未见和旁人有过情意的林棠。 就连林棠身边的女官们也有人打起主意了。 这一月间,众人抢着要嫁子给林棠为婿之事皇上不仅是有所耳闻,其实是知之甚详。 林棠如此这般一求,皇上笑道:“朕还以为能赶在你离京之前先给你赐下婚事呢,谁知你竟还没开窍。这也罢了。只是你不先定下,朕如何给黛玉和谢翰林赐婚?” 林棠忙笑回:“臣愧对陛下,着实还不想成婚。至于玉儿,谁叫臣是她姐姐,她少不得也只能让着臣了。” 皇上笑道:“你没有中意的人,朕也不好勉强,等你开窍再说罢。你想提前走也好,过了中秋就去罢,你早些给朕办差,朕还能省些俸禄银子。” 回到家,林棠便要寻林黛玉,把皇上的话说明。 哪知林黛玉不在清宁侯府,回林家去了。她见今日无事,便也往林家回去。 林棠到的时候,林如海已苦口婆心叮嘱了林黛玉一整个上午。 听见林棠来了,林黛玉如蒙大赦,忙出去相迎,一面禁不住和林棠嘀咕:“自从陛下让他跟咱们一起出去,爹爹生怕他欺负了我,每不到三日,要么叫我回家来,要么过去,见了我,一句话翻来覆去的说,今儿又嘱咐了我两个时辰。姐姐你说,我心里难道没数?爹爹何苦为他把嗓子说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