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逢尘》 第一章 禁制 雪很大,扑簌簌地落在暮当山顶。 万籁俱寂,除了这满目的白,四下再无一物。 忽地,极轻一声呢喃。 “父君……” 刹时,漫天的雪花静止。 一个少年模样的人从厚雪中挣扎而出,任身上还挂着小堆的雪花,就这样直挺挺的站了许久。 那一头雪白长发配着五尺素白衣裳,活脱脱一个雪人模样。 好在是个有温度的常人,悬停的雪花久未落下,脸面上的雪皆被融化,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他的面庞被白雪映得惨败,薄唇紧抿,鼻梁高挺…… 若是眼睛这样美得刚好的话,那倒真衬得上“俊逸出尘”四字了。 他紧闭双唇,被埋在雪下好几日,双目大概不太适应这阳光。 终于,那双眼睛睁开…… 那是一抹湖绿,宛若碧玺,清透无杂,衬得下颌清瘦的棱角柔和了几分,带着少年纯澈气质。 只是,这双眼睛,是…… “妖“的眼睛。 暮当山乃是神山,妖能入得此地,一是其身戾气已然尽除,入得了天道,坐得了神位; 第二则是,需要用这暮当山的至臻灵气将其灭杀于此。 在天地之间分六界,神修灵气,魔修戾气,人、妖两气并存,人死魂归冥界,为戾,躯壳腐朽于大地散为灵气;灵界中人乃是由这灵气汇聚而成,谓之平衡。 而人、妖灵气和戾气自出生皆存在躯壳灵魂之中,修炼时间之长,凡人短短几十年的生命还没修出来什么结果,便以腐化,而妖有更长的生命,灵戾双修,可行,却不成气候。 妖修纯粹灵气的太少了,能入得这神山之巅的更少,那这人是谁? “砰“轰然巨响,那白衣白发的倏地冲出,瞬间到这广阔山顶的边界,却在刚刚触及边界之时被一股力量推了回去。 他不死心,继续,一遍遍向前冲去,一遍遍地被砸回雪地。 终于,再次冲出时只和那边界一寸之隔,他无力地跪下,仰头向着天空,大声道:“父君,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一遍一遍,没人回应。 他终于死心,仰躺在雪地上,漫天的雪花又开始飞舞,只听他喃喃道:“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他也不知道,他被关在这里时间很久了,这里除了漫天的雪花,什么都没有。 九重天上,一如既往,万前年前的大战都没能动摇神界凌驾于五界的地位,真是…… 让人看得厌烦…… “你又在想什么?” 忽闻得这声音,司命星君便把目光从窗外收回,转头就见半边身子飘忽的人悬在半空,长发似在飘扬,只是脖颈以下像是隐在一团烟尘之中。 许久没见人回话,只听那人又道:“罢了罢了,你一贯心事重。” 不等司命说些什么,便继续道:“啧,变成这个样子,法力也没了。” 他好像眨了眨眼睛,说道:“还挺省事儿,也看不到那些要命事情了……” 司命一直怔怔的保持着转头的姿势,许久才轻轻唤了一声。 “师尊……” 前任司命,子非。 只是他喊出这一声时,那颗好模样的半人像便忽地散去了,终了,司命也只是看到那熟悉的人短短一会儿而已。 “啧,又变回来了。” 一道气声从司命卧房中传来,随后一个如同奶猫儿大小的小木人跑了出来,径直扑到司命身边。 “师尊。” “你这儿阳光好,给我腾个空。” 司命笑着低头看他,没动,动手整理了一下衣袍,将之盖在盘坐的双腿上,随后又轻轻拍了拍。 那木头小人脸上本就刻了双凤眼,虽不会动,到底还是有几分神韵在的,表情虽看不出,说出的话倒是让人把他的脾气听得分明。 “哼,让开!”子非用尽全身力气推他,司命自是岿然不动。 “师尊,别闹了。” 闹?子非气极,他哪里闹了,给师尊让个位子都不行? 终是气极了,他拽着司命的衣摆一寸寸往上爬,直爬到肩上,还用力跺了跺。 司命也没拦着,直到他觉得头皮一痛,子非拽着他垂下的发丝儿,已经要爬到他脑袋上。 “师尊……”司命轻叹。 而木头小人儿的身上瞬间多出一层飘飘渺渺的雾气把他带离了司命头上。 那雾气绕啊绕,变作一团小云模样,把子非稳稳地托着,直至移到窗边儿。 子非正要骂人,觉得司命太不知尊师重道,随意地把他拎来拎去…… 忽觉脚下的云团绵软,气消大半,他自是逍遥地躺着。 神啊,该享受的时候就享受吧! 又觉得窗外的花开得不错,心情顿时愉悦,连说话都带了几分温和。 “花开得挺好。” 从前他是司命星君时就常在自己司命殿的院子种花,杂七杂八,花色各异,香是挺香,就是是各色纷杂,不大好看。 而今? 也不是很好看…… 现任司命固由,自是相信师尊的审美是最好的,花就那样开着,他精心照顾着,只是原主人再未曾添过一丛花。 “那是什么花来着?” 司命遥遥望去,在低矮的花丛中一棵高高大大的花树矗立,开着紫色小花,连缀成串儿,微风拂过,飘飘摇摇地散出香气。 “紫槐。”司命答道。 “紫槐?”子非想了想,好似想到了什么。 又忽闻一声钟响,气道:“啧,这个破钟!” 九重天的登极台有个钟,没有名字,人间一过十年,它就要响,神仙们要烦死它了,好像又在提醒神,要给自己的年龄加上那么个十岁。 神界的日夜更迭极慢,周天运转也慢,神仙长得也慢,还没怎么样呢?年龄先上去了。 子非又有些气。“这玩意儿响了几次了?” “一百六十七次。” “我睡了快两千年了?”子非看着自己的木头手,又指向外面的紫槐树。“这紫槐是两千年前我让你从人间挖回来的?” 司命点头,“是啊,很久了……” “两千年而已……”子非略微偏头看向司命,只见他目光深沉正盯着自己。“好吧,两千年,对于你来说确实有点久了。”他沉睡两千年,自是感受不到时间更迭。 神仙觉得两千年短暂,自是因为在他们漫长的寿数里,这只占了一点点而已,加之神仙活个几十或几百万年,修炼就占了一大半儿,这时间可不就是这么过没的么? “不过,这紫槐长得有点儿慢啊?两千年,九重天的灵气应该足够它长势蓬勃,怎么和我以前在人间看过的差不多呀?”子非随口一问,没等人回话,便兀自道。 “神仙和凡人虽然感受到的时间一样多,但我们周天运转不一样,为什么不能按照神界算年龄?” “按神界算,您今年……”司命自是乖巧,老实回答。 “算了,你别说了!”子非蓦地打断他,按神界时间算,他今年也得四五十岁了,年纪也挺大了……… “最近九重天有什么喜事么?”子非又问。 “茉兮殿下的孩子棠羽要过万岁生辰了。” “哦……” “云岚上神飞升得赋花神之位。” …… 司命一直在看着子非,久久不见人应答。 “师尊……”他声音极轻,好像怕人听不见,又叫了一声。 “师尊……”声音略微带了点颤儿,躺着的木头小人看不到他司命紧握的拳仍然颤抖不止。 “听到了,你倒是继续讲啊!”子非有点儿不耐烦,又许久没见人回话,腾地一下从云团上坐起。 “你是怎么……”正恼火的声音止住在看到司命难看的脸色时,语气陡然温和了起来。“我不会再睡过去了……” 这句话他自己都不信,但是哄哄司命还是可以的。 果真,听到子非的声音,他好像刚从噩梦中惊醒又缓缓适应,气息渐渐平和。 子非之于司命算是严师,私下又难免流露出慈父般的心怀,固由毕竟是他从小养到大的,后来他身死,而今又被困在这个拘束的壳子里,他从前就不算多好的脾气难免暴躁了些,可是看着那孩子殷切的目光时又放软了心。 司命像是没发生过什么一样,继续道。 “还有,天君印认可了毅德的天君之位,他不再是代掌,而是天道都承认的一界之主。” 第二章 责任 “这也算喜事?” “算是九重天的喜事。” 子非轻嗤了一声,“呵,算是那些没用的神仙的喜事吧?” 神仙虽寿数长的要命,但万物皆来自于自然,要遵循天地规则,修为停滞,神也会逐步老去,最终羽化,散作万千灵气福泽人间。 但是,活得再久的神也不想去死,活得越久越自私,谁会想去死呢? 毅德就是在九重天众神的推崇下获得的天君印,把众神应该承担的职责全部压在一人身上,免去了一些神仙的灵力消耗,那可不得被天道认为是造福神界么? 毕竟这是他惯常用的把戏,他可是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能舍弃的众神之主啊! 而此时,暮当山的少年还在固执地躺在结界边缘的雪地上,好像这样就能忘记自己被亲父封印在雪山的苦痛。 他颤抖地呼出一口气来,雾茫茫的,他是这里唯一有温度的事物…… 忽地,一抹淡香拂过鼻端,这是他被封在暮当山两千年来第一次嗅到除白雪以外的其他气息。 他突然站起,向着香气来源冲去。 冲到近前才发现,那是一抹绿色,一朵花,青翠青翠的,不鲜活,像玉石雕琢而成,与这白雪世界格格不入,像他的眼睛一样。 想要靠近,却又担心这得来不易的其他事物突然消散…… 果真,在他将将要碰到那朵花的时候,只是一道微风就将它化为烟尘,他瞬间失望透顶,在他就要崩溃之时,那抹青翠又重新凝结,一点一点幻化成了一个女人。 她着绿衣,乌发披散,她有着极漂亮的眼睛,黑而透亮,干净的彻底。 两人面对面,好像都被吓了一跳。 “你是谁?”少年开口问道。 她看着他,目不转睛,轻轻张了口。 “端和……“ 少年被这个称呼惊愣在原地,她是对着他喊的,他毫不怀疑,哪怕他并不叫端和,但这个名字自他两千岁时就一直在他耳边环绕。 他,长得很像端和…… 这是一个在九重天人人尊崇的名字。 端和是父神,曾是六界灵气最盛的神仙。 他被称作父神,是因为他亲手开辟出了一界——“灵界”,而他赋予无生命之物以灵气,将他们称之为“灵”。 这个名字好像触动了很多事情,只见那绿衣女子不堪重负般地捂住脑袋,口中喃喃。 “端和”“洛小仙”“镜潼”…… 这些名字都不是生人,少年向着她靠近了些,却瞧见了她额间银纹。 那是记忆术,有些人魂魄不全,难忆前事,常常用此法巩固记忆,那她? “毅德!”! 像是恨极了一般吼出。 她脑海中的记忆被封禁了很久很久,一股脑地涌入脑海令人痛苦不已。 “你叫谁?” 少年人的声音带着清澈的温和,那些记忆好像被温柔的力量抚顺,缓缓在脑海中沉淀。 绿衣女子突然起身,手中瞬间凝出一把冰刃,直接抵在了他的脖颈上。 “你又是谁?和毅德什么关系?”她厉声质问。 她很凶,眼中却无杀意。 “我是祀宁。”他有些怕,只好老实答。 毅德与妖族女王生下的次子? 架在颈间的冰刃瞬间消散,只听绿衣女子开口。 “涂离,我的名字。” 涂离?镇魂玉中的“灵”,是她将他封印在此…… “你是毅德的孩子?为什么身上有端和的灵气?”涂离问,却也没等他回答。 她魂魄与本体分开太久,导致记忆只能停留一天,现在回归本体,终于找回了所有记忆,所以她有些疑惑,神界动用她的力量竟然只是将一个小孩儿封在此处吗? “你是哑巴吗?”涂离四下游走一番,身后紧紧跟着老老实实的祀宁。 “不是。”他答。 涂离倏地转向他。“你在这里住了也有两千年了吧?怎么什么都没有?” 她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少年。“是光睡大头觉了吗?” “回前辈,并未。”饶是对着把自己封印在此处的阵引,他也依旧彬彬有礼。 却只听得一声轻嗤,只听涂离蹙着眉又瞟了他一眼。“呵!毅德能教出你来?真是不容易。” 祀宁听来听去,只获知了两件事。 第一,涂离前辈讨厌自己父君;第二,她脾气不好,很不好。 “前辈……”他正要问些什么,却又被打断。 “谁是你前辈,叫我涂离大人!” 他不解地看向她,与之相谈几句,他已经不再怕她。 “为什么?”祀宁有些好奇。 为什么?为什么? 脑海中有人在一声声质问。 “为什么要把我送走?”“为什么不可以?”“我是只属于你的。” 有人在哭,在挣扎,那是,她的脸…… “哭得真伤心啊!脸好像都有些变了形” 她想。 突然传来窒息感,她浑身被缠满了缚神锁,而他看向的那个人…… 他端坐于书案前,白色的发披满了他的背影,而他始终没有回头…… “为什么不回头呢?” 像是执念般的,她奋力挣扎,缚神锁碎裂,而她好像也受了伤。 就只是想让他回头看一眼她…… “端和!” “端和……” 这个名字突然就把涂离拉回现实,面前的小少年正抬头看她。 “哪有为什么,别人都这样叫!不知是哪句又触到的她的逆鳞,她开始变得有些不耐烦。 祀宁难得看到其他人,生怕她一生气就离开这里,慌忙改了口。 “父神大人……他是个什么样的神?” 这个话题好像终于能让涂离的心沉静一下,她略微偏了头,带了些认真过头的萌态,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他没什么特别的……”她顿了顿,思绪不知又飘向哪里。 “只不过,他不喜欢别人称他为‘父神’……” 祀宁不知道她是不是也记不清了,毕竟端和已经消失十几万年了。 只见涂离缓缓坐在了雪地上,好像要谈很久,只不过她说一句就要想一会儿,他很耐心的等着后话。 “他总觉得自己做的太少,称不上是‘父神’,这二字给人的压力太大了……” “这是他的责任,不是吗?”这句话他常听人说,而今他也这样问着。 “责任?这责任会掏空他的灵力,当他变得不再强盛,你们就不会再信奉他了。” “所以,他害怕承担责任,才跑掉了吗?” 涂离倏地站起。 “他才跟九重天的神仙不一样,他只是怕衰弱的自己会消耗天地间的灵气而已,毕竟,那时出现了更强的神,足够代替他维护六界和平,消散世间所有不平衡的戾气……”她声音越来越低,听起来有些伤心。 “是朔余帝君吗?”祀宁问。 她轻轻点了头,情绪低落,半点不见之前疾言厉色地模样。“朔余也在等他回来。我们都在等他……” 朔余帝君代替了端和承担守护六界的责任,只是在万年前重新封印了魔界之后就把自己所在的延荒山封闭,只是还维持着向人间供给灵气。 朔余有私心,他并不像端和那样舍弃一切只为九重天,为六界,所以…… “我长得很像父神么?”祀宁问。 涂离看向他,仔细端详。 “像啊,模样像,但他的心比你坚硬,像石头一样。”说完又有些咬牙切齿地道:“我知道毅德想做什么,只是,你成不了端和。” 成为端和? 不,他一点儿也不想,他有名有姓,他是祀宁,他也不想代替任何人…… 但是他的出现,他的身份,就是要逼着他成为这世间灵力最强的神! 九重天的每个神仙都有自己的责任,而至强神的出现就是要帮这些神仙承担他们的责任,就是因为这样,朔余帝君才觉得倦了吧? 六界界限还是不够分明,神界掌管人间,凌驾于其他几界之上,但是还不够,九重天想要更大的权力,不止想人间任他们掌管,同魔界的战争,让他们意识到必须把这些异端放在可控制的范围内。 父君告诉他守护世间是他的责任,他从不觉得这是压力,或许是尚未真正承担责任,但他绝不想成为别人。 这延荒的雪极大,竟然在将要沾到祀宁时消散于无形。 只是瞬间,万千冰刃的尖锋指向他。 第三章 控制 “涂离大人,不知我又做错了什么?” 冰刃受涂离控制冲向祀宁,将他逼的步步后退。 涂离毕竟先出手,冰刃很快就逼近他眼前。冰刃的锋极尖细,对上他的眼瞳,折出了淡淡碧色。 可是,那冰刃转瞬竟然化作雾气消散在两人之间。 “你究竟是谁?” 冰刃消失的一瞬间,涂离在祀宁身上感受到了至强的灵力,哪怕再得天独厚,这不过一万两千岁的神,也太强了。 在她问出那句话的时候,祀宁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 对啊,他是谁? 他也不知道。 九重天众神都把他当作一个容器,可以承载父神端和灵力的容器,父君逼着他修炼,也是为了能够让他这副躯壳能承受更强的灵气。 而他?祀宁的名字就这样被轻易抹杀了。 他胸中似有一团烈火燃烧烧乱了理智,思绪一片纷杂,胸中的愤懑之气好像随时都要破体而出。 漫天的雪花刹时静止,却又在下一瞬骤然暴动,只向着一个放向涌去。 祀宁的身体被成团的雪花包围,但很快在白芒闪动中消。 隔着风雪,涂离只看到他朝着自己张了张嘴,无声地…… “救救我……” 他说。 雪花汇集成团扑向祀宁,这是自然之灵,无人操控,连镇魂玉生出的结界都无法阻止它落下。 众神修灵气以增涨修为,增长寿数,所修灵气是从天地自然中而来,但他们所获得的灵气,无一不是汲汲营营,费力取得的。 但在祀宁面前,却好像受他吸引,自发地向他聚集。 这种情况,涂离只见过两人。 从前的父神端和,和现在居于延荒的朔余帝君。 他们都是天道选定的“至清”,端和灵力衰退之后出现了朔余,但现在,朔余灵气依旧强盛,延荒的灵气依旧滋养着人间,比端和在时更加繁荣。 怎么可能!同时出现两个“至清”? 何谓在“至清”? 天地需要平衡,戾气为“浊”,灵气为“清”,当不平衡之时便会生出异端。 这就是万年前的大战,为何只是将魔族封印,并未全部肃清。 涂离从前和端和相处,想法总是偏向于他的,她想的是六界安危,但她个人又觉得这和自己毫无干系,眼下有人向她求救,救与不救? 一番思量,觉得这少年模样酷似端和,为人也温和知礼…… 当她救人时,祀宁已经要被这灵气撑死。 原本涌向祀宁的雪团正缓缓向着涂离而去,她是“灵”,获取灵气的能力远比众神轻松的多。 祀宁尚且年轻,他控制不好自身的能力,而涂离出手卸去了这众多灵气向他施加的压力。 暮当山好像一下子又恢复了平静,雪花飘飘扬扬地存在于自己的秩序之中。 祀宁的身份有些奇怪,不止涂离觉得好奇,关注暮当山的人都好奇。 冥界。 鲜艳的红色点亮了这乌沉沉的世界。 那是一片花海,由千千万万多彼岸花织就,只不过在这样好的颜色中矗立着一方座椅,下有众多台阶相连。 座椅上也宛如有花盛放,那是一抹暗红,只不过不是花儿,而是人…… 黑发铺在椅背,他身上的红与花海交织,他存在于此,却又有别于此。 突地,花丛间簌簌之声响起。 座椅上的人轻轻张开微瞌的眸,他肤色白净,漆黑的眼瞳显得格外深沉,额间一点朱红似是闪过一抹流光。 但很快,一只骨骼分明手点向眉间,那点红瞬间消失无踪。 他略微垂着眸,下巴却是微扬,眉眼间带着倨傲和锐气,那模样好像谁也瞧不起。 现在的新任冥君,伏洛。 “出来!”他轻喝一声。 只见花丛中蜿蜒起一道道波纹,直至阶下…… 还是无人…… “泓然,你若再不出现,今天从人间带回的东西就没你的份儿了。” 话落。 突地,狂风将花海翻出层层浪来,下一瞬,一只浑身血红的巨兽张着大嘴…… “哇!” 一双黑玉般的大眼对上伏洛,他不惊不慌,身形瞬间消失。 “砰”极重的响声,只见那巨兽的脑袋挨了一下,一抹红色的残影消失在他脑后。 那巨兽应声倒地,砸出了片片碎花,只见它形体慢慢缩小,那是一条约莫十来寸长的小蛇,乍看之下有些奇怪。 透明如水晶般的身体,却簌簌地游动着。 伏洛出现在眼前,截住了小蛇要逃跑的路,他居高临下的睨着那缩成一团的小蛇,眉眼间的那股锐气更甚,可唇角却带了点儿笑意。 “还敢不敢了?” 小蛇拼命摇了摇它的圆脑袋。 一只手将它拎起,对上伏洛的眼睛,那眼中有笑意,却不太温和。 “说了多少次,不要变成这样!” 伏洛手上的力道并不大,只见那小蛇顺着他的手指缠上,欲要往袖子里钻。 “别撒娇,没用!”伏洛捏着它的尾巴把它丢了出去。 只见那小蛇在半空中翻了几下,落地时化作了一个少年模样。 少年肤色如白瓷,额间一点朱红衬得眉眼如画。他生来爱笑,脸颊边堆出了两只梨涡,笑开便会同小虎牙一起展露人前,煞是可爱。 少年叫泓然,乌发束在脑后,有几条小辫儿调皮的垂落于肩上。 那小辫上挂了串银铃,附和着他的心情,随着他的脚步欢快地响。 “我只是想吓吓你呀。” 只是在他俏皮地讲出这句话的时候忽觉脚上一沉,只见一件银环坠于脚腕。 他大概真是惹恼了伏洛,只听他道:“我说过了,若是再见到你的真身,就会再给你上一道锁灵枷。” 冥君喜怒无常,冥界的小官都不敢亲近他。 泓然并不是很怕他,蹲下身去掰那银环。 银环在他的动作下发出阵阵清脆的响声,与发辫上的银铃声交织应和,只不过任他使了多大力,银环依旧牢牢的套在脚腕间。 “我知道错了……“泓然嘴上求饶,手下还是不断地试着打开银环。“你放开我!” 伏洛任他挣扎,飞身落到座椅上,冷冷地朝下看着。 小辫上的银铃和银环依旧清脆,只是不那么悦耳了。 他想要化出真身以摆脱这银环,可这锁灵枷本就是限制他化形的东西。 折腾了好一会儿,泓然终于认了命。 见他不再闹腾,伏洛才缓缓开口。 “过来。” 泓然慢吞吞地走上去,十分不情愿的站在他身前。 “以后还敢不敢了?” 银铃清脆,随着泓然拼命摇头,一时间声音乱飞。 伏洛好像叹了口气。 不敢了?怎么可能?要不然他头发上的那串银铃哪来的。 这孩子过于欢脱了,又着实憨的可爱,好像一点儿吃的就能骗走一样。 “给。”伏洛手中化出一盘小点心,就见泓然眸中瞬间被点亮了一般,遂而捧过点心喜笑颜开。 看着泓然开心的脸,不觉心情也好了许多,只是瞥见他额间的那点朱红也熠熠生光便觉厌烦极了。 伏洛的手不由分说地摁在泓然额间揉搓,直至额间地皮肤似要透出血色才堪堪停了手。 泓然被吓得忘了吃点心,在伏洛松手的一瞬便急忙跳开,直至跃到座椅下的花海中,一溜烟儿的跑掉了。 “你别总是这样苛待他。” 忽地,一个女声从身后传来。 伏洛头都没转,看着泓然离开的方向。 “我是为了他好,他的身份要是被人发现又是免不了的麻烦。” “真的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其他?”伏洛身后转出一个女娃儿来,小小的,模样比泓然还要小上许多,只是眼中带着与这副身体不同的老成。 “对他好些吧,他也只是想让你开心点罢了?”女娃儿继续道。 “镜潼……” 女娃儿应声。“怎么?” 伏洛蹙了蹙眉,似是有些疑惑。“我若是对他还不算好,对你们岂不是更差。” “那倒也是。”镜潼回道,而后又轻轻叹了口气。“除了涂离大人,你倒还真没对谁和颜悦色过。” 镜潼步下台阶。 “对了……” 突然回头道:“涂离大人苏醒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 躺在摇椅里涂离这样想着。 她和祀宁一块儿被封印在暮当山已经一万两千年,她觉得时间过得快,是因为这些年她都在睡觉,而今实在是睡不着了。 第四章 代替 翻身跃下摇椅,走到门外。 暮当山依旧是连绵的白雪,只是在这雪白的世界中多了一间破破旧旧的小木屋。 这间小木屋还是很多万年前和端和在人间时存下的,哪怕封印暮当山的是涂离自己的真身,她也不能从空间外获取其他东西,凭空幻化的东西也是灵气,若不以灵气维持便会消散。 那样太累了,不如这样实质的小木屋来得实在。 涂离拍了拍门框,只见小木屋瞬间消失在原地。 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忽然想到,除了自己在暮当山,还有那个叫祀宁的孩子。 那孩子总是静静的,无声无息,温吞的像一碗白水。 “祀宁……” 涂离四下寻找,走了好远才看到端坐于风雪中的小雪人儿。 不知还要在暮当山多久,她怕极了自己在以后的日子里会寂寞,于是就想找一些有趣的东西。 有趣?祀宁不是个有趣的人。 涂离拨开他面上的积雪,有些愕然。 祀宁的这张脸比她之前见到的变化更大了,却也让她更熟悉了。 因着妖族的生物特性,他连眉毛都是雪白的,衬得眉眼更为冷峭,这张脸才是令她最熟悉的,端和的脸。 这张脸现在的主人终于在她的紧盯下睁开了眼睛,那是一种很清透的绿,如同湖泊,越看越幽深,好似漩涡,要让人深陷…… 还好这不是真的端和。 端和的没有这样勾人的眼睛,他是温和宽厚的,却也有着父神不容亵渎的威严。 “涂离大人。” 直至祀宁叫她,涂离才恍恍惚惚回神,她有些留恋的摸了摸祀宁的脸,而后又像是在测验着什么似的,扯了扯他的脸…… 祀宁不知何意,正要开口,涂离便支起了身子,自言道:“这世间当真有仿人相貌不露一点儿痕迹的法术?” 他生来真的就长成这个样子,身上也并未有不为人知的术法。祀宁随着站起身来,这一万年的他长得很快,面容成熟了很多,体型也变得高高大大,将涂离整个身子都遮挡住了。 这突然的阴影让涂离略微离他远了些,瞧着他裤脚衣袖都短了许多,便在自己的袖中左右掏了掏,随后捏出一颗小珠子。 默念口诀,只见那颗小珠子中飞出了几件衣服,都是一些素净质朴的颜色在祀宁身遭环绕着。 “都太老气了。”涂离说。珠子里倒是还有一套红色衣衫,那是她要送给别人的,太艳了,想到这个“别人”,她赶忙摇了摇头,她可不想祀宁像个大孔雀似的在面前碍眼。 “涂离大人不要费心了,能穿就行了。” 祀宁倒是老实厚道好养活,这一万年里她醒醒睡睡,偶见祀宁修炼也要把人叫醒说话,他依旧不气不恼,温和有礼。 片刻之后,涂离看着一身浅灰袍子总觉有些不合适,这件好像是她之前要送给端和的,本就是是那般灰扑扑的稳重颜色,那宽宽大大的袍袖就要拖到地上,将祀宁那一身纯澈的少年气质抹杀的分毫不剩。 “你把袖子收收……” 祀宁闻言正要动作,只见一道利刃卷过,原本宽到拖地的袖子瞬间化作碎片,变成了一件破烂袍子。 “给。”涂离随手丢过一件物什,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幽蓝色的光,祀宁问问接过。 “这是?” 躺在祀宁手中的是一对护臂,泛着烈火淬出的幽蓝。 “端和曾经送我的,可以储存控制灵气,你现在应该不太需要,就当个装饰……”涂离看了看祀宁被风吹开的袖片儿。“把你那烂袖子收一收。” 祀宁应了,配上以后果真干净利索了许多。 “唉!”涂离又叹了口气。 “您是还有哪里不满意吗?”祀宁问。 “等你能走出暮当山给自己换件别的颜色的衣服吧,越看越不好看。” 这孩子除了脸能看,其余…… 涂离一想到日后不知还要看多久祀宁这套丑衣服,便觉眼睛疼坏了,这日子没一天舒心的! “你想出暮当山吗?” “当然想!” “杀了我,暮当山的结界就会消失。”涂离看着祀宁,眸中笑意流转。 只见他一下子慌了神,此时端坐在小木屋的祀宁嚯地站了起来。 “我怎可为了一己之私伤害别人!” 涂离半躺在摇椅上摇了摇头,轻轻笑道:“你真不像毅德的儿子……” 祀宁见惯了涂离喜怒无常的模样,现下看着她唇边笑意,不免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感。 “罢了罢了……”涂离从摇椅跃下,径直走到祀宁身前。 他只觉一阵凉风掠过,就见涂离手中躺在一缕白发,她口中默念,只见那发丝像是活了般缠绕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这暮当山再广阔,也不过是被结界隔绝的一方小世界,只是一瞬间,祀宁觉得身上的压力就变小,无形的枷锁骤然落下。 “涂离大人!”兴奋难以言表,他扑过去紧紧抱了抱她。 涂离没来得及回过神,身遭的温暖便已散去。 “去吧。”她收回僵在身侧的手,不露痕迹…… “呵。”她又笑了一下,眉眼低垂,似在嘲讽自己。 “涂离大人,您……”祀宁待人真诚,明显感觉到涂离不郁的神色,免不了要关心一下,却也怕她生气。 “无事。”她又要窝回那张摇椅,好像是要彻底摆脱令人难堪的情绪,随口问道:“你刚才说是‘私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祀宁那表情有一瞬间的害羞扭捏,半晌才听他支支吾吾道:“去见一个人……” “喜欢的人?” “是!”他的回答掷地有声。 涂离眼睛略微睁大了些许,摆着手算了算时间。 “你倒是早熟?” 祀宁被关在这里一万两千年,那时他一万岁,不过是人间十三四岁的小孩儿模样,现今他两万岁出头,长成了成年男子的模样,但就论神仙的寿数,他不过就是个小屁孩儿…… 暮当山无聊呀,涂离乍一听这八卦,不免好奇那位应当是个怎样的好模样,竟让一个小少年念念不忘。 “她叫什么名字?” “无忧上神,云长素。” 哟,熟人。 涂离脑中瞬间掠过这个念头,不过也是在瞬间反应过来,刚稳坐在摇椅里的身子突地跳了出来。 “你!你……”她瞪着那双满是怒火的眼睛,一只手要去解开缚在腕上发丝。 这法术不是解不开,只是看到祀宁那双澄静的眸子时又软了心肠。 他总是这样,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错,却总要先认错,怪可怜的。 末了,她又叹了口气,眉头拧的死紧,盯了祀宁半晌,才幽幽道:“你当真不是端和的转世?连喜欢的人都是一个。” 祀宁不是端和的转世,涂离探查过,只觉察到端和的灵气,那魂魄没有端和印记。 毅德啊,真是下了手好棋! 她最终还是放了祀宁出去,她仰头望着天,身体被万千冰晶托起,透绿的衣裙好似一朵花,放肆盛开。 她懒懒散散的躺着,手臂搭在一旁,腕上有一道伤口,并无血液流出。 她是“灵”,有着像人类一样柔软的躯壳,却是冰冷的。 伤口上有像雾气一样的淡青流出,而后弥散消失。 散灵! 那么些年了,她可不是祀宁那老实孩子,这么久早就够她看清楚祀宁被封在暮当山的作用了。 他身上不符合修为的灵气,她偶尔会感觉到的带着端和气息的灵气,是人为的。 是毅德,他想要和父神创造出“灵”一样,创造出一个甘愿供他驱使的“至强神”,这需要至强的灵气,毅德没有,但端和有…… 某些方面端和同祀宁一样好骗,端和最后见的神是毅德,只要说是为了六界安定祥和,他怎会不甘愿付出。 现存世的“灵”,是父神端和抽取自身灵气养出来的,他们本是无生命之物,父神的灵气养出了他们的神识,锻造出他们的躯壳,全然都是灵气构成。 那时的端和肯定知道自己大限已至,他所修炼的灵气是羽化后福泽人间还是交给一个能保护人间的神来说并无区别。 他并不怕这个神有什么私心,纯郁的灵气并不能被修炼者吸纳,不然延荒山的神该堆满了,太强的灵气纳入无异于揠苗助长,所以他们需要一个容器,一个媒介,代替他们承受…… 第五章 愚钝 大概只有祀宁这样的傻孩子才会甘愿如此吧…… 延荒山灵气通过须清河流向人间,暮当山是接天连地的神山,汲取人间的灵气供养九重天,这本是一个完美循环。 九重天对于神仙来说是最容易汲取灵气修炼的地方,神仙也会老去,当他们从天地自然中汲取灵气越来越慢时,修为无法精进,他们便会老去,直至羽化。 现如今,延荒承担了他们的责任,暮当山成了这些无能神仙无度索取的地方。 祀宁是暮当山与九重天的媒介,通过他涌入九重天的灵气便会更多,更纯净。 “小祀宁,这都是过得什么日子呀……” 涂离轻轻笑着,又哀叹连连,好似不关己事。 可是她现在却任由灵气离体,她代替祀宁承担了他在这暮当山的作用。 缠在腕间的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远在九重天的神仙发现不了祀宁的离开,若是灵气流向神界变少,还是会引起他们怀疑的…… “涂离!”一声厉喝传来,托着她的冰晶被一道利刃击碎。 涂离挡下接连的攻击,稳稳落在地上。 看着面前来人,她凝眉想了片刻,忽地轻轻笑了起来。 “是您啊?水神大人?” 水神荆泽,毅德天君长子。 “你竟然敢放他出去,不怕违背誓言引来天罚吗?” “誓言?”他所说的誓言,是涂离必须听命于九重天,任其驱遣。 可听着这话竟从荆泽口说出,涂离又轻轻笑了笑。 她其实很喜欢笑,只是多少夹着轻蔑嘲讽。 “呵!这话从您口中说出,多少有些不合适吧?” 话一出口,大概触及到令他难堪的往事,本就因怒气涨红的脸越发狰狞可怖。 涂离并不怕他,因为她是“灵”,本就操纵灵气得天独厚,更遑论她比荆泽多长了好几万岁。 在他们的打斗中,涂离腕上的伤口一直源源不断地往外散着灵气,随着她的飘动散出流光。 万千水滴在两人面前凝结化成冰锥,两相僵持,最终还是涂离占了上风。 只见荆泽半身被冻成冰块儿,动弹不得。 “小屁孩儿,你这都是我玩剩下的。” 荆泽怒极,不知是那声轻蔑的“小屁孩”还是因为技不如人。 “生什么气呀,除了你父亲年长些,另外两位帝君也该叫我声前辈才是。” 她同郁都和朔余其实不过差了万岁左右,“前辈”这个称呼还是有点虚的。 可是…… 吹牛,在意这么多干嘛! “放开我!”荆泽怒极,固在他身上的冰块好像裂开了些许。“你放他出去是在害他!” 纤细的指端闪着淡淡光芒,随手指向荆泽,他身上的冰块又被加厚了一层。 “放开你会好好说话吗?” 荆泽眼看说不动,索性脑袋一偏不去理她。 涂离倒是在暮当山见过他几次,对待祀宁倒是关心,像是个好兄长。她放心让祀宁走就是因为盯着暮当山的是他的亲兄长,只要他不说,灵气又稳定传输,九重天不会发现异样。 “出去怎么是害他了?总好过在这里的枯燥日子。” 等了许久也听不到回答,涂离渐渐没了耐性,转过身去要离开这里。 风雪掠起,在涂离转身的瞬间脸颊边多出了一道伤痕,只是瞬间,喉间便多出一只手。 这突然的攻击在涂离意料之外,命脉握在他人手中,可她还是轻轻笑了起来。 “水神大人当真是毅德的亲儿子呀。” 她自然是很容易挣脱,只是荆泽手中握着一物。 那是一块儿上好的玉,如湖水般透绿清澈,毫无杂质,还刻着细腻的兰花纹。 她知道那是什么,那块玉残缺的部分被掩在掌下,那是她真身的一部分。 “你知不知道妖界不会放过祀宁的!” 那一瞬的讶然出现在涂离的面上,快到荆泽以为是自己眼花,他以为她多少会有些愧疚的。 “哼!”她是“灵”啊,是无心之人,怎么懂? 她有些怜悯的笑着:“水神大人错了,我可是有感情的,毕竟不是我一人会为一张相同的脸心软的吧?” 尘封的旧事被掀起,手下的力道越来越重,她依旧从从容容。 “你们就不该存在?”相较于涂离的嘲讽,这种无法控制的无力感更令人恼怒。他将涂离摔下,地上刹时开出了一朵绿色的花。 “为什么?”刚从命悬一线中脱出,涂离脸上依旧挂着浅笑。“是因为我能读到水神大人心中悔恨……”她声音很轻,像是在安慰人,可说出的话却在荆泽心上扎了无数个窟窿。 “水神大人必须要把自己的悔恨转嫁到他人身上才能心安吗?” 荆泽也有不堪回首的往事,他好像落荒而逃般飞离,半空中冷冷的丢下一句。 “妖界有预言,妖王的孩子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还有许多事是涂离不知道的,祀宁两千岁时夺取了整座山的灵气,花草凋零,树木枯败,至今尚未恢复生机,这就是毅德发现他能力的开始。 妖王?前任妖王就是祀宁的母亲呀! 现任妖王是祀宁的亲舅舅,只不过他先是妖界之主,为防患于未然,祀宁如果落在他手里…… “哎!这孩子是真惨啊!” 祀宁回到暮当山时已过三日,云长素所居的渡月山是人间的山,她居于最高处,受人朝拜。 她是保护人间的神,也是隔开人间和其他几界的阵引,若无人替代,终生不得踏出渡月山。 这世界像是一个“圆”,神界不止于此,九重天更在这“圆”之外,而受其庇护的人间离得最远,所以为了保护人间不受其他几界的侵扰,便有了阵引驻守人间。 “她没见你?”涂离问。 祀宁摇头,他奔赴到渡月山,一日路程,两日枯等,终未见到想见的人儿。 “你为什么喜欢她呀?”涂离并无意窥探他人秘密,只是太无聊了就这样随口问了。 此时她正躺在数十米的“树上”,由万千冰晶凝起的树形,寒冷无比。 在她以为祀宁不会回答这无聊问题的时候,只听他声音略带了些羞赧:“她人好……” 他眼睫微垂,唇角边挂着笑,眸中盛满了无限柔情。 “她是神界第一个接纳我的人,也是唯一一个……” 那时他刚满一万岁,随着众神去人间参加聚会。 六界之中,人间最为广阔,胜景繁多。 所以总挑那么些个日子当节日,聚个会什么的,说的好听点在渡月山万年一聚是为人间赐福,说难听点儿就是他们也无聊,总要寻个由头逛逛。 他们来来又走走,热闹一番,最终还不是留下云长素一个人。 “殿下。” 她尊称他为殿下。 这是他在九重天上八千年从来没有得到的尊重,他们在背后叫他“妖怪”。 她看着他的眼神和看着其他神仙一样,淡漠,冷冰冰的。 可她为他递了一方帕子,让他擦干眼泪。 为什么哭?他早已忘记,只记得那帕子上传来的淡淡花香。 少年春心萌动,两千年后就被关进了暮当山。 被关进暮当山的原因是什么?他至今记得清楚,一件小事儿,他打碎了父君的琉璃盏…… 他早知道有这么一天的,就算不是这件事,也会有其他由头把他封印起来。 自他全部吸纳了端和留下的灵气,当他灵力失控,差点儿致使九重天灵气枯竭,他就知道九重天容不下他了。 “你可真惨!”涂离不知是多少次感慨祀宁这自小的遭遇了,看着他习以为常到平静的目光,只听她又淡淡的道:“不是说你的现在,而是你的未来。” “云长素是这百万年来唯一一个人身飞升成神的人,她修炼灵气需六根清净,无情无爱,无欲无求方能让自己的修为精进,这是其一,是你爱情之路的坎坷……” “其二,就是你现在的处境,你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彻底走出暮当山吗?”看到祀宁稍稍张了张嘴,她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无非就是“为了九重天,为了人间做什么都甘愿”? 第六章 自由 果真,只听祀宁端端正正道:“如果我待在这里能保证九重天安定,那我甘愿如此!” 涂离重重的叹了口气,她真想一棍子打醒这个木头脑袋,小小年纪,那么无私博爱干嘛? “时间再久些,你连静下心来修炼都做不到了。” “十几万年前,云长素作为凡人要成神,这是眷顾,天大的好运,哪怕要承担无穷责任,她也觉得好过在人间的日子。起初是这样的……端和在时,会代替她承担责任,起码不用时时刻刻留在渡月山,后来端和消失了,留下了一个和我一样的“灵”,然后他也消失了,便让她一个人片刻都不得停歇……” “我可以!”祀宁出声道,无比认真坚定。 这万年来的相处,涂离早就把祀宁看的透彻。“你可以什么?可以永远坚守初心留在暮当山?还是……” 祀宁的神色微有动容,他在心疼,心疼那个远在万里的总是冷冷清清的独处的神女。 “渡月山神女的责任不是谁都能承担的,她成为神,承担责任是天道机缘,是不可逆不可改的,‘代替’她一时半刻,只会平白消耗更多。” “天道……当真不可逆改?” 乍一听祀宁说出这种话,涂离惊了一瞬,这不像那个老实的孩子会说出的话,旋即脸色古怪的收回视线,又仰躺在她那冰冰凉凉的架子上。 “涂离大人?” 祀宁好像还要问什么,只见涂离摆了摆手,他知趣的闭了嘴。 片刻,又听得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入耳中。 涂离好像今天的耐性用了干净,索性翻身下来,冰做的架子瞬间化作万千碎片,而后化为雾气消散不见。 直直地飞落而下,对上的是祀宁那双透亮的湖水绿眸,他一直站在下面,手中捧着一只小布包。 祀宁总是这样,老实又诚恳,偏又长了个好皮相,那双透亮的眸子里盛的是小心翼翼,总叫人一看就心软。 “涂离大人。” 她甫一落地,就见祀宁眼巴巴地跑过来,手中捧着的还是那个小布包。 “这是什么?” 他把小布包递到涂离面前,她只好无奈的接了过去。 打开一看,里面一粒一粒的,却都形色各异,像是路边捡的小石头。 “花种?”涂离看向他,只见祀宁点了点头,像是期待什么似的笑了起来。 “这里虽灵气充溢,但几寸厚雪下都是石头,养不活这些花儿的。”涂离其实也不想打击他的,无奈这是事实,她又着实不是个会为了别人心里舒坦做好事儿的人。 果然,祀宁情绪顿时失落起来,又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到涂离,又瞬间调整好情绪,微微笑了笑。 涂离觉得祀宁给人的感觉很奇怪,脾气好的出奇也就罢了,他对她隐隐有些……讨好儿的意味儿。 罢了罢了,总比那些总要惹是生非的人好多了。 她从小布包里捏出一颗种子,灵气在指尖流转,在盈盈亮光里,那颗黑黢黢的种子种伸展出了绿色的叶片儿,旋即就见那杆茎越来越高,直至长出了一个红色花苞,而后缓缓绽开,香气袭人。 “这是?” “山茶。”祀宁乖乖答道。 涂离不知这花的名字,买它们回来的祀宁可是站在人间的小摊上对了许久才记住的。 只是这朵花盛开的虽绚丽,却也转瞬即逝,灵气催开的花儿,速生速死…… 涂离一下子失了兴趣,却听祀宁开心道:“还有许多呢?” 朵朵花儿在手中开过,又消逝,这短暂的真正快乐得之不易。 “这又是什么?” “虞美人。” “牡丹”“凤仙花”“鲁冰花” “月季?” “大概吧……” 时间又恍恍惚惚过去一千年,这一千年里涂离过得舒心极了。 只是偶尔放祀宁出去,她损失点儿灵气罢了。 祀宁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她,总会在人间寻找些有趣的东西带回给她,这一千年杂七杂八在暮当山这白雪皑皑的山上堆出了一个五颜六色的小丘,大部分都是涂离觉得丑又占地方不好放进她那宝贝似的小木屋的。 翌日,浑身挂彩的祀宁出现在牡丹山。 “妖界又找你麻烦了?” “麻烦”?涂离只是说的轻松,妖界的人可是要杀了端和。 只见那伤口遍布腰腹肩背,还有几处见了白森森的骨头。 “咦?” 涂离紧紧盯着的是一处箭伤。 “远程兵器能伤到你的?这是妖王的追魂箭吧?” 祀宁脸上压抑不住的痛苦倾泻而出,好像需要很久才能喘上一口气似的。 他大概觉得这一万多年和涂离足够相熟,又或许是实在没人能和他讲讲话了,只听他哽咽着声音,一点一点倾诉,却也是将往日那些至亲温情撕扯得不成样子。 祀宁两千岁前,一直都在妖界。 妖王是他的母亲,母亲还有个弟弟,那是他的小舅舅—景洲。 小舅舅是他的血亲啊,自小待他极好,那两千年是他最小,也是最需要爱的时候,他并不缺,他不只有母亲还有小舅舅。 可是后来就变了,他在一座山上发现了母亲的尸体,她的死亡来得没有预兆,是人祸。 他们这些人赖以生存的就是灵气,他以为足够的灵气能将那个温柔慈爱的母亲带回来,自己的灵气不够…… 那就夺取他人的灵气! 一座万丈高的山,灵气瞬间枯竭…… 他是个异类,不止是妖界的异类,也是九重天的…… 面对母亲的死亡,哪怕知道不可挽回,但年少的他拼尽一切也会尝试,他是在做无用功,这却让他也坐实了“妖界预言”! “没想到妖王会亲自出手,不过,他怎会能出妖界?” 各界有各界的规矩,既然人间受神界庇护,那就绝不允许有其他强大的事物染指人间,现在六界虽然只是表面和平,但论实力还是神界略胜一筹,妖王出现在人间…… “不是……” 随后,涂离就听到了原因。 “是我去了妖界……” “去做什么?” 看到祀宁面上那难掩的伤痛,涂离就知晓了个大概。 看望自己故去的母亲和亲人…… 第一次,涂离觉得自己不该放祀宁出去。 只是,这是早晚的事情,她想要离开暮当山,祀宁必须先出去。 出不去! 也要让毅德不好受。 要出这暮当山需要毅德亲自解封,祀宁的作用就是往九重天输送灵气,但当他足够强,灵力达到端和从前的程度,便不能为九重天所用,或是九重天用不到…… 他们期望祀宁够强,也怕他灵力过盛不好控制,把她这块儿碎玉真身封在这里,毅德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毅德赌祀宁的良善,赌他不会因为自由杀了她强冲结界。 赌她,会因为那一张脸而心软。 她因着祀宁被封印,谁死,这个结界都能解除。 毅德全都赌对了,她既然知晓,又不忍对祀宁下手,她不能让毅德太得意…… 九重天上完全乱作一团,各路神仙驾着祥云直奔九重天的议事殿。 “慌什么!” 原本宽阔的大殿被挤得水泄不通,众神皆形容枯槁,一副快要死掉的模样。 再往前数个几十万年,如今这些惊慌失措的神仙也是曾经九重天有神位的人物,只是一代一代更迭,更年轻更强的神便会取代他们。 从前的他们也为神界做了许多贡献,只是在高位上待久了,便有些目空一切,高人一等了。 “乱什么!不还没轮到你们吗?” 呵斥声在大殿中回荡,一下子镇住了殿中众神。 声源处是一个穿着锦绣华服的男子,他绪着黑色长胡,面容刚毅,整个人极有气势。 神界天君,毅德! “君上!” 从人群中走出一人,他向着高座上的毅德行礼,出口却是质问。 “天君曾经答应我们保众神数十万年性命无虞,而今九重天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天君的话可还作数?” 问这话的是崇煌上神,掌管黎明的神,也是如今有神职在身的神。 第七章 混乱 他脸上有些许胡茬儿,脸色阴骘,令人望而生寒。 崇煌上神的灵力依旧强盛,他并不需要依赖九重天的灵气苟活,但他…… 有个儿子。 他的儿子灵晖今年三万岁,只是并未继承父亲的天赋,自诞生之日起便不能自己修炼灵气,但他有个好父亲。 崇煌上神不过二十万岁,但他比绪着黑胡子的毅德老上了些许。 为了救自己的儿子,他的灵气曾经分给儿子,这三万年他的修为停滞,天道虽不至于剥夺他的神位,但…… “崇煌上神较之前又衰弱了许多吧……”“很快就会有新神顶上了吧?” 是谁呢?反正不会是这群九重天的蠹虫。 是啊,他不知道自己的灵力还能支撑多久,他期望九重天能给自己的孩子庇护,因为他的灵力已然支撑不住,很快他便会被替代,那他的孩子怎么办? 他如果被推下神位,谁来给他的孩子开辟一条通畅之路。 他既厌恶沦为跟这群神仙一般的蠹虫,却也知晓这是能延续灵晖命脉的唯一方式。 在崇煌的质问中,毅德的沉默下。 安静了没一会儿的大殿又喧闹起来。 “吵什么吵!不是还没轮到你们吗?”毅德被吵得头疼,忍不住暴怒出口。 只是安静了一下子,哄闹声迭起。 九重天五日死了一十二位神,都是他们这些靠着九重天灵气滋养而活的神仙,一时间人人自危。 “还需要多少人?” “当然是越多越好。” 司命殿里,两人相对而坐。 一个身着耀目的红衣,另一个唇边含着浅浅笑意,在看似和缓的对话中暗藏杀机。 “再多,就要引来极净世的人了?” “要查也是先查九重天,查到你?”司命挑眉,眼中精光一闪。“你不是还有制胜法宝吗?” “我……” 只是一瞬,伏洛的心思在这人面前无所遁形。 “冥君在犹豫什么?”司命问。 “没什么?” 一颗七窍玲珑心,让所有人的心思在这人面前无法隐藏,他将所有人引入棋局,也不过是为一人谋生路。 伏洛作为司命的合作者,却也总觉得像个棋子般任人摆布,他这样自我的人,这种感觉太令人气恼。 伏洛悄然离开了九重天,他原就是极净世出来的,修的也是灵气,九重天净化戾气的乾元圣光对他来说没什么作用。 还是他的冥界好啊,他自己就是老大,也没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耳边叮铃脆响,一阵接着一阵,伏洛听着悦耳极了。 好像是故意般地,铃声倏地一阵乱响,闹人极了。 可是这却让伏洛阴郁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 耳边铃声不断,笑容绽于面上。 “我劝你还是老实点儿……”他还说完,耳边铃声更为纷乱。 伏洛看着在面前蹦蹦跳的泓然,笑容更大,他本就生得眉眼狭长,微微笑起自是有一股风流,只是笑得越深便有些不怀好意的味道。 只见他手掌翻转,掌心光芒闪烁,一件儿银环现于掌心。 “本君觉得,你那脖子上还缺点儿什么?” 铃声骤停。 一万多年过去了,那个活泼的少年长成了成年模样,五官脱去了那稚嫩的气息,像是镌刻在白玉之上般精致温润,眉心一点朱红把这玉做的人儿瞬间点活。 只是这如玉般的人儿眼中满是怒气,却又压抑着不敢发出,将整张脸都给涨红了。 见人老实了,伏洛才收回手中的锁灵枷。 “过来。” 泓然不敢不听,只是每一步都带着怒气。 “叮铃叮铃” 响声不断。 这一万来年,他腕上脚上都上了锁灵枷。泓然反省过,他没做错,只不过是想出去冥界而已,不由腰杆儿又硬了几分。 可是对上伏洛的眼睛他就有点怕,刚要转身溜走,只觉后领被人扯住。 转眼,泓然就被丢在了那张伏洛从来不让人沾得王座上。 面前几寸就是伏洛那张俊脸,笑意盛满眼睛,却骇人不已。 泓然被吓得紧闭双眸,脖颈上有一只手在试探着什么,好像要找个合适的角度掐死他。 “我知道错了!”他大喝一声,求饶讲的中气十足。 周遭的压迫感瞬间消失,只见伏洛已离他老远,正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 惊魂甫定,泓然赶忙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咧嘴一笑,小虎牙白得亮眼,衬得整个人憨憨傻傻,口中却默默念叨。 “还好,还好,没断,没断……” 比起泓然来,被吓到的好像是伏洛,他呆立一边,双目紧紧盯着自己的手…… 泓然真的想趁伏洛不注意就溜走,却又担心会遭受更重的惩罚,权衡以后便缩在王座的一角,小心翼翼地看着回过神的男人。 看着那空出一大片位置的王座,伏洛照往常一般正要落座,却又好似想到什么一般,猛然退开了。 旁边化出一方小桌椅,伏洛故作平常的坐下。 气氛极沉静,忽地。 泓然面前摆上了几盘点心,泓然眼巴巴望了许久,才听伏洛道:“吃吧。” 他小心的捏了一块儿放进嘴里,瞧着冥君大人的脸色舒缓了许多,便放肆起来。 伏洛总是这样,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泓然也是,总是不记仇,对他好一点儿便忘记了所有。 “你要是个姑娘就好了……” 声音很低,像是不想让人听见的无奈。 大口吃东西的泓然耳朵却灵的很,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说道:“姑娘?你想看我可以变给你看啊。” 泓然真身化形的是男子,但对于改变外貌,只要是修炼的人都能变的。 “可是我见过的女子不算多,涂离大人和镜潼?这些你都看过呀?”变化容貌就是如此,凭空想象幻化出来的大多都乱七八糟。“镜潼你不天天见?是想念涂离大人了吗?” “是啊,我都好久没见过她了……”伏洛少见的惆怅起来。 自从他做了冥君之后,永远都是一副孤傲模样,时时摆出的就是冥君威严,让人不敢亲近。 从前的伏洛还叫洛小仙,是黄泉医官,就住在这彼岸花海中。 那时的他也不与人亲近,较劲自傲,谁都入不了他的眼,除了涂离…… “以前她可是答应过做我的王后的……”他大概真的伤了心,眼中的失落藏也藏不住。“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 口中的点心忽然就咽不下去了,泓然觉得一阵鼻酸,大概是为了这样难过的伏洛,还是其他…… 他有些想不通,只想先离开这里。 泓然的身形瞬间消失在眼前,一条透明如水晶的小蛇爬入花丛。 “泓然!” 很快,花海中不见一点儿动静。 “怎么了?” 镜潼闪现在伏洛身边,他的脸上是这些年来从没看到过的着急和… 惊慌! “泓然出了冥界!” 伏洛心中万般悔恨,他不该心软,那五道锁灵枷早已镇不住泓然的灵力,泓然那般活泼的性子怎么耐得住冥界这死气沉沉的氛围。 “目前极净世大概只有极风神使会追查泓然的身份,若是……” 极净世!极净世! 极净世监察六界,他们的法则制定在天道之内,越过那条线,就算天道觉察不到……极净世会有自己的判定,“肃清”!是他们的一贯法则。 伏洛脑中痛极了,泓然的身份,怕的就是极净世和极风神使,几万年前就是极风神使杀了泓然! “极风神使现如今身负重伤,也有可能察觉不到呢?”镜潼忙安慰道。 “不!泓然的灵气是不同的,出了冥界就是人间,极风很快就能找到他,不行……”眼下的伏洛已然失去理智,眼中血丝遍布。“我要去人间找他!” “不行!我们和九重天有约定……” 只是镜潼还没说完,伏洛便已原地消失。 “乱了,乱了!” 镜潼小小的身子奋力在地上跺了好几下,那股焦急也没消散。 一界之主,不可在滞留人间,破坏了约定会遭天罚! 第八章 命运 泓然不是泓然,他是两万三千年前被伏洛捡到的。 他的到来源自极风手里的一串珠子。 那是其中碎掉的一颗玉珠…… 当时的伏洛觉得奇怪就捡了来,后来仔细查看又觉没什么奇怪的,便随手把它丢入了彼岸花丛。 这颗玉珠受这里灵气滋养,三千年后,彼岸花丛中多出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 泓然。是伏洛取得名字。 看着那孩子眉心一点朱红,原本伏洛以为泓然和自己一样,是彼岸花的化身,他从来没往其他方向想过…… 直至九重天的司命星君入了冥界。 泓然不是泓然,而是很多万年前被极净世杀死的重霜。 重霜? 重霜是“灵”。 伏洛从来没有想到过,因为泓然有心有温度。 但如果是重霜,这一切便有了解释。 他是唯一有心的“灵”。 那颗心蕴含着女娲之力,是生命之源。 除了“灵”,存在于世间的所有生命都有一颗心,失了这颗心,魂魄便会散去,是真正的死亡。 但重霜可以创造出与真身一般无二的躯壳,只要魂魄未完全散尽便可复生。 这种能力的存在是极净世不允许的,他的灵气可以复生无心之人,会扰乱六界平衡。 所以在某一天后再也没有听到过重霜的消息,最后一件关于他的是……极风杀了重霜。 只是重霜还没来得及做过。 真身死亡,若无损于心,魂魄可入轮回。入了轮回,便是新魂,往事不忆,前尘不究。 若损心,便只有散魂一条路…… 失了心的魂魄很快就会消散,不会有人来得及聚集,所以重霜的能力从来没有真正使用过。 泓然负气出走人间,负的什么气?他哪里知道? 他从未出过冥界,很快便被人间的热闹吸引,全然忘了一切。 “这是什么呀?” 他生得白净,眼神纯澈透亮,又瞧他穿着锦缎衣裳,行走间声声脆响,那锁灵枷上坠着铃铛,他身上带了五六个,便觉这孩子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不觉话语温和了许多。 时逢月中,泓然正赶上热闹的集市。 他挨个摊子上问过,也不买东西,大概是大家都开心,他左瞧右摸也没人赶他。 直至到了一处卖饭食的摊子前,泓然站立不动,只听得老板吆喝:“包子,热乎乎的肉包子!” 他也只闻得到包子的香气。 “小公子,来个包子吗?” 泓然点头,手就要伸出去。 “三文钱一个,您要几个?”摊主热心询问。 “那是什么?”泓然好奇。 摊主也奇怪呀,看着这衣着富贵的小公子,总不会三文钱都拿不出吧? 又逢其他食客来买包子,摊主先给人装了,又见那客人掏出几枚铜板。 “看,小公子,就是这个。” “我没有这个。” 今日大概生意好,摊主很开心,倒是没有赶这个好像在装傻充楞的富贵公子。 毕竟谁会不认识钱呀? “公子莫要开玩笑了,您腕上的银铃摘下一颗就够买好几筐包子的了。” 银铃? 泓然抬起手腕瞧了瞧,好像有些无奈。 若是他能把这锁灵枷取下来,都换成包子又何妨。 他没有钱,没人给他要过钱,伏洛没有,镜潼也没有…… 摊主年纪已经很大了,家里有着和泓然一样年纪的小孙子,瞧他周遭也没人跟着,倒是很好心的给他包了一个。 “吃吧,先不收钱。” 泓然满心欢喜的接了,都不知道要给人家道声谢,只冲摊主笑开来。 大概也知道自己杵在这里会妨碍到人家做生意,忙找了个空地儿,自己坐在那里吃了起来。 刚把一个包子吃完,只听一声惊呼。 “老张!” 倒下去的是一个穿着麻布围裙的老人,是方才给泓然吃包子的人。 常人看不到什么,在泓然眼中,摊主倒下的一瞬间,一缕灰扑扑的烟气飞出。 这是摊主的魂魄,只是那魂魄像被牵引般飞向一处。 人死后魂魄归冥界,入轮回。 只是那魂魄瞟向的地方隐隐有一团戾气。 泓然的灵力被锁灵枷封了一部分,他分辨不太清楚,只好跟着摊主的魂魄而去。 直至跟到荒无人烟之处,那团戾气似是发现了有人跟着,他把魂魄快速牵引到自己身旁来。 泓然欲要抢夺,被戾气吞掉的魂魄入冥界还要经洗怨池,到时肯定会折损魂魄的韧性,若是被炼化那就更救不回来了。 只是还没来得及,只见那团戾气直把魂魄快速纳入自己的身躯之中。 转瞬,那团模糊不清的戾气就化成了人形模样。 一时威压袭来,泓然只觉喘不上气来。 “把魂魄交出来!” 那是个很好的老人,他的魂魄不该被戾气炼化,他还给了泓然包子吃。 冥界对泓然来说算是个安乐窝,要什么有什么,他有天赋,又是“灵”体,修炼的灵气比常人更纯净,只是他没跟伏洛、镜潼外的人打过交道,与人打架斗殴更是不拿手。 没过几招,泓然就被逼的步步后退,戾气那幻化出的风刃一道道割在身上,没一会儿,那大大小小的伤口上便流出淡淡青色。 只听那戾气化作的人形喉间传出一阵咕嘟咕嘟的声音,好像在很得意的笑。 泓然已落下风,他被掀飞出去好几次,凭着那包子的力量次次又都冲了回去。 “把魂魄给我!” 一次又一次的落败,泓然早已觉察出这人形的能力在他之上,不输镜潼。 “你究竟是谁?” 那戾气凝成的人形右臂化作一把巨斧的模样,直直地对着泓然的脑袋劈过去。 明明是一团黑的模样,泓然偏偏就看到那戾气因胜利而露出森白牙齿在得意的笑。 刹时,风刃自身后袭来,擦着泓然的颈,击穿了面前的戾气。 黑色的人形自胸口破了一个大洞,他踉跄后退,可不过片刻,他胸口的大洞便已复原。 只是万千细如发丝的金色又穿过那人形。 “别!” 刹时间,人形崩裂消散于无形。 连带着那摊主的魂魄也一起消散了。 “已经来不及。” 身前三米处,出现了一个人,他坐着轮椅? 这很奇怪,三两下就收拾了那化形的戾气,为何不修复自身的损伤? 除非,伤的是真身! “你是谁?”泓然问。 “极风。”他答。 声音像古钟般回响,沉厚悠扬,像是隔了很远,声音远,人也远。 明明就在眼前呀?泓然无端生出的这想法当真奇怪。 这样强的人坐着轮椅更引人注目,倒忘了去看他的模样。 额间一点朱红,眼神似不然尘埃般沉静却又空泛。 他着一身素袍,脑袋顶上没见一根儿发丝儿,只有戒疤,当真是光亮极了。 饶是这样损不了他一身非凡气度,像个大钟般稳定沉静,叫人看了安心。 泓然静静地看着,觉得极风眼熟极了,他又很确定这两万年以来,他是真得没有见过这号人物。 没人再说话了,泓然那样活泼又浮躁的心境好像在这人面前都沉淀下来。 “极风?” “我在。” 明明才第一次见面,为何他的口吻这般熟悉。 “你认识我?”泓然问。 那一瞬间,岿然不动的石头好似裂开了一条缝,极风眼中极快地闪过一抹慌乱,很快便已恢复平静。 “是。”他答。 “可我怎么不记得你?”他又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极风。“难不成是前世?” 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他是“灵”,虽然多了一颗心,但“灵”无法转世。 他看着极风,总觉得这人好像有千言万语要同他说,沉闷至此不肯透露半语。 泓然有些懊恼,多了这一颗心反倒失了作为“灵”天生就有“读心”的能力,这颗会让他有不该有有的情绪,反而不能判定对面的人再想什么。 无聊极了! 他转身要走,就听极风开口。 “重霜。” 脚步蓦地顿住,泓然也不知为何? 这名字明明他听都没听过,出口时却足以摇撼心神。 第九章 人间 “重霜?是谁啊?” 泓然问,他纯属好奇,也并未等人回答,便自顾自感叹起来。 “人间可真好啊!” 此时的泓然与极风正相对而坐,一人满脸憨笑,手拿一只油亮的鸡腿吃得正香。 另一人面钱只摆了一碗白米饭,就着一杯清茶,一举一动好似设定好了一般,安定机械,只是偶尔抬起的眸落在对面人身上时,总会带上几分不易察觉的浅笑。 一顿饭足以让涉世未深的泓然同人成为至交好友。 “极风,谢谢你请我吃饭!”泓然塞了满嘴的肉,小半张脸上都沾了油。“你真是个好人!” 旁的人讲大概都是客套,泓然则是真心诚意。 从前他也没出过冥界,除了伏洛更没人会记得要给他东西吃。 虽说修炼之人靠天地之前便可以让自己不知饥饱,但人间珍馐美味众多,口腹之欲,又岂是“不饿”可以满足的。 所以,泓然觉得能给他东西吃的人又怎会不是个好人? 泓然一想,便觉得面前的极风越发亲善,便毫无防备地笑开来,颊边的梨涡像是花般盛开。 口腹之欲尽饱,泓然那本就不是很聪明的脑袋瓜才腾出了一点儿空来。 “你是神仙吗?” “为什么人间会出现这么强的戾气?” 这人间和传说中并不一样,戾气横行人间,竟成长到如此地步。 极风略一点头,便开口道:“是。人间出现新的戾气,我打碎的那个是他的分身。” “分身就已经那么强了?那这些寻常凡人怎么办?”泓然问。 “九重天已经派人来人间解决了。” 极风话一说完,泓然便知晓他的来历了。 “你是极净世的神仙?” 其实很明显,只不过极净世的神是神中强手,哪有会伤成极风这样的。 “你的腿是怎么回事呀?” 泓然便是这样,心思单纯,偏生长了副热心肠,想到什么便问了。 外面的日头正高,阳光斜打入窗子,落在极风的身上。他眸色微动,只理了理腿边本就很整齐的衣裳,便听他云淡风轻的道:“意外而已。” 少有的,拥有心却没有多少脑子的泓然突然灵光了一点儿,忽地就觉得这是人家的伤心事,自己不该问的。 他欲要换个话题,却又实在想不出什么,只得问道:“重霜?是谁啊?” 泓然对上极风那双被阳光映成浅琥珀色的眼睛,问得极认真。 天晓得,这问题可是他好不容易想起来的。 只是,“重霜”二字对于极风而言比断腿来得更为沉重。他随意搁置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泓然自觉又问错了,却也是不知需要什么办法补救了。 “你没事吧?”看人久久未动,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泓然隔着桌子向他挥了挥手。 银铃清脆,光影浮动。 极风看不清面前的人,明明…… 是那么是那么熟悉的人。 “重霜”。 阳光有些刺眼,他眨了眨眼睛,面前的人突然好似泡影般碎裂开来。 “极风大人,再见。” “重霜!” 极风一阵心悸,猛地睁开双目,这如山川般镇定从容的男人眼中满是惊惧。 只是一瞬而已,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并未在恐慌中叫出那个名字,现在没有,以前也没有…… 他依旧是那个端方自持,心明如镜的极净世神使。 他是这样的神…… 也该是这样的神! “一个朋友。” 许久,泓然都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了,等来这样一句。 没由来的,忽觉心口一滞。 “朋友?” 泓然难得心细,看到的是极风微微颤抖的手。他并无窥探别人秘密的意思,可是他既好奇又有着说不出的感觉,索性直接开口问了。 “我和重霜长得很像吗?” 极风看着他澄澈的眸,他的一言一行,一笑一凝眉…… 突地,眼睛像是被什么刺到了一样,生疼,却再也不敢眨一下眼睛。 “像。” 不是像,极风是确定的,泓然就是重霜。 “可我不是重霜。” 他忘了,全都忘了。 “我知道。” 极风又觉得,都忘记又是好的。 明明,极风的神情无任何异样,真的就只是在谈论一位朋友而已,他微微笑着,不知是在怀念以往美好的事,还是他生来就是个这么温和的人。 可,泓然就是觉得奇怪。 极风的云淡风轻,极风的笑,像是刀,割的是他自己,刀刀不见血,刀刀要人命…… 他在克制,已成习惯,不让自己的真正的情绪外露半分。 这是头一次,泓然竟能读到人心。 再看极风唇边温和的笑,便觉得戳人心窝子极了。 “为什么?别的神都可以,为何你不可以有情?” 像是失了魂,泓然问出的话不受自己控制。 极风有一瞬间的怔愣,眼中的情绪一下子复杂起来。 “极净世监察六界,不可有情。有情则心不正,心不正则不公,便不能担任神使一职。” 这句话一如从前,重霜听过,而今泓然听到的依旧是相同的。 “你为什么要骗自己呢?明明你动心了。”泓然听不懂极风的话,而他现在读到的便是如此。 “是,我动心了,但我不能。” 并没有被窥破心事的恼怒,极风一如既往的平静,有的只是无奈罢了。 “你这么厉害,还有谁能阻止你?” 泓然不会懂,阻止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极风自己。 他把自己囿在天道规矩这巨大的牢笼里,不肯踏出。 重霜啊…… 被送去极净世时的他差不多也就一万多岁,性格纯良,活泼爱笑,全然不知送他来的用意。 重霜是“灵”,唯一有心的“灵”。 那颗心是父神寻来的附有女娲之力的“心”,这能力可为散魂者肉白骨,生骨血,重塑躯壳。 这样的能力超脱于秩序因果,有违天道轮回。 管控或是肃清? 送他来极净世是管控。 如果他一直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活着,或许走不到最后一步。 极净世教他的都是控制自身的法术,他学的很好,眉心哪一点儿朱红是极净世的认可。 只是,他成长了,有了在极净世不该存在的情感。 他在极净世长大,又在此终结生命,也不过是三万岁。 “灵”没有转世,重霜的真身是一块儿宛若小蛇的水晶,存在于世间不知道是第几个万年,直至父神赋予他灵气才得到了生命。 他修炼出了和人一样鲜活的躯壳,但又是不同的,他有心,却又是不会跳动的。 直至,遇到了极风。 头一次,那颗石头心,如同擂鼓怦怦跳动,没有来由。 只是,这颗“心”并未跳多久便已沉寂。 杀了他的人是极风! 重霜碎掉的真身就躺在他手心,他不敢放,也不敢收起。 多少个万年过去了,极风每次看到自己的双手,还是觉得上面有鲜红的血液流淌。 明明,“灵”是不会流血的。 “你又怎么了?” 许久,泓然都等不到极风的回答,只好出声询问。 他的读心能力又不好使了,双手使劲在极风面前摇晃,希望能唤回他的神识。 “哗啦啦” 银铃乱响。 “你说什么?” 终于,极风回神。 泓然哪有说什么,就在一旁坐着而已。 只是。 泓然靠近极风些许,悄声说:“老板要我付钱,我没有。”旋即又撤回身体,揪了揪身上哗哗作响的银铃。 “伏洛给的这些银铃要是能摘下来,我就在这一条美食街上横着走了。” “伏洛?”这名字在极风口中轻念,旋即想到。 “洛小仙……” 听到别人叫这个熟悉的名字,一下子让泓然的眼神亮起来。 “你认识伏洛?”他本是很兴奋的,但另一个名字又让他的声音小了些:“他不喜欢别人叫他洛小仙的,除了……” 除了涂离大人。 泓然的情绪一下子低落到没边儿,却又陡然呼了口气,将失落的情绪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他坐到极风身边,勾肩搭背的压低两人的身体,小声道:“你要是也没钱,就把我身上的银铃拆了。” 泓然想着自己解除不了锁灵枷是因为灵力不够,但极风比他强,应该可以解决。 伏洛加在他身上的锁灵枷不单单是个银环,上面还坠了许多银铃。一串一串的,除了好看,没啥用处。 第十章 金银 只是没想到,这明晃晃的东西在人间竟能买到饭吃,又碰巧遇到极风,一时动了歪点子,想借着他的灵力冲破禁制。 极风此时却叹了口气:“我早该想到的……罢了。” “怎么?” 只见极风抚上手腕上的一串珠子,只是那珠串松松散散,中间似是缺了一颗的模样。 “锁灵枷,是极净世传出来的,用于遏制自身灵力发展,也可,遮蔽气息。”极风对他摇了摇头:“极净世每个人下的锁灵枷都不同,除了施术者无人可破。” “可是,伏洛不会给我解开锁灵枷的……”泓然并无恼怒情绪,多是无奈罢了。“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认识伏洛呢?” 极风腕上的珠串被他暖得温热,许久才将手放开。“你同他在冥界生活两万两千年,竟不知他的身份吗?” “啊?”泓然面带惊异。“你怎么知道我在冥界生活了两万两千年?”他下意识地在脑袋顶上摸了摸,而后念叨:“没有啊?” 他脑袋顶上也没刻着自己的年龄啊?奇也怪也?修炼之人,单从面上也更是看不出年龄的。 但此事也不会令他多纠结,他现下更想知道的是伏洛的事情。 “伏洛的真实身份?” 看到泓然茫然的表情,极风便已知晓。 “他们一族曾是极净世的神。” “啊?” 闻言,泓然更是惊讶非常。“可是……他讨厌极净世呀?” 泓然自有记忆以来从未出过冥界,所获外界信息皆来自伏洛口述,他至今清楚记得伏洛每每提及极净世咬牙切齿的模样,口中更是不言一句好话。 原因为何? “曼珠沙华一族原身更接近妖,却因受极净世福荫,于灵气修炼上更有所成,且他们皆获得了极净世的认可,得了净化之力……”极风翻开掌心,“卍”字印于其上,所发金光与眉心那一点朱红相映,显得面目熠熠生辉,俊逸非常,却有着让人不敢靠近的冷寂。 这样闪的东西若是长在自己身上肯定是极容易被发现的,泓然也有,他同样翻开手掌,卍字印发着淡淡金光,不如极风的金光强盛。 “我……我也是……” “后来……”极风没给他问其他问题的机会。“他们族长犯了错,对凡人生了情,私自去了人间……” 极净世不允许有情爱存在,曼珠沙华一族被彻底赶出极净世并封印在冥界。 冥界灵气稀薄,却也因他们一族一直修炼灵气,这冥界戾气既不能为他们所用,反而会侵蚀他们的神魂。 曼珠沙华一族逐渐消亡,再无能成神者。 直至出现了黄泉医官洛小仙,他在这极重的戾气之地,修炼出了神身。 “动情?便是错了吗?”泓然问。“极净世既然监察六界,若是无情又怎能分辨是非对错?难道就靠那些死板的规矩条陈分辨吗?” “有情,无错。动情,身为极净世中人,便是有错。”极风是坦然的。 他,认可极净世的规则。 并以身作则。 只是,他看向泓然时,那微微的动容并不易被察觉。 有情,却不能动情。 “真是奇怪?这不就像是自己掐着自己脖子要把自己掐死吗?”泓然双手在自己脖颈上比划着。 “是啊……” 明知如此,却还是坚持。 他为了极净世舍了重霜。 那如今呢?能不能只是为了自己呢? “你若无处可去?” 听到极风的声音,泓然欲要走的脚步顿了顿。 “我带你去个地方可好?” 很奇怪,这短短的相处,极风连回答自己心中难解情思都很坦然,现下却又有些小心期待的模样。 泓然自然是看不出来的,只顺着他的话问:“有趣吗?” 有趣他自然是要去的,若是无趣,他就…… 他也实在不知该去哪里了,要不还是回冥界? 蓦地,眼前闪出一张脸,眼中总带着半分风流,半分不羁,剩下的全是倨傲。 “伏洛?” “他哪里都不会去!” 夺目的红衣遮蔽了泓然的视线,他只来得及看到伏洛那张傲气的脸上的怒气。 红衣掠过,直冲极风。 这人间灵气不可汲取为他们所用,拼的都是自己以往修炼的灵力。 伏洛作为冥君,实力当然不容小觑,只是想到极风轻易就消灭那成形戾气的实力,相较之下,还是冥君大人的灵力差点儿。 此时,伏洛的灵力不再压制,额间的朱红印记显现,深绿色的藤蔓将他围在其中,不为困而为护。 只是,这么多年未见,极风那个瘫子修炼的术法改变了攻击的方式。 万千金丝自极风的方向发出,闪着金光,极为锋利,飞至伏洛周遭将快要裹成笼子的藤蔓尽数绞碎。 伏洛俨然因这小小的挫败失了智,不管不顾地冲上去。 好在,泓然脑子现下好使不少,知道在他们打斗的范围内设下结界。 更好在伏洛出现前他们已出了那条热闹繁华的街道,要是这样打下去,不知要赔多少钱。 这短短时间,竟让人世俗起来。 毕竟,泓然知道自己没钱,极风那有些朴素的白袍看着也不像很有钱的样子。 至于伏洛? 他才不会想着给人家赔偿。 虽然伏洛当冥君也不过两万余年,但多少是有些本事儿在的,加上…… 刷的一声,腰间的软剑被伏洛抽出,闪着寒芒,击打在万缕金丝之上。 伏洛身上佩戴的东西花里胡哨,少有能用的东西,唯有手中这把软剑算是攻击的利器。 寒光闪闪,剑刃与万千金丝相触。 只见那金丝极轻易地被薄刃截断,剑气甫一消失,却又恢复的完好无损。 伏洛心中一惊,不免动作慢了几分。 金丝擦过脖颈,他勉强躲开,那飘扬在空中乌发被生生截去了一大缕。 “伏洛!” 泓然担忧的声音传入耳中。 他这才觉得颈间传来痛感,伸手抚上,沾染了半掌血迹。 “呵。”伏洛嗤笑一声,紧接着便旋身而上。 他原以为极风的金丝是实物,却没想到这万缕金丝皆是由灵气所化,不愧是下任极净世之主啊! 只是…… 金丝受极风随意操控,伏洛所过之处皆因其攻击而烟尘四起。 “伏洛!”泓然冲向前去,挡在伏洛身前。 瞬间,万千金丝退避。 而泓然也被扯到伏洛身后。 也只是在这一个瞬间,伏洛飞身上前,透过烟尘,霎时金光大盛,金石之声骤起。 伏洛忙翻身回撤,还没站定,刺耳的言语先行。 “极风神使,受了伤还有这般实力,才真是当得起极净世之主。” 两人越战越近,不过数米距离,周遭的事物看得真切。 没了那万千金丝,极风身前矗立着一柄法杖。 这是代表极净世之主的法杖,而这法杖在极风手中已经几万年了。 伏洛凝眉看着那柄法杖,面上嘲讽之色尽显。“极净世,普渡众生,仁义无边?这代表极净世的法杖……是造下杀业最多的法器吧?” 甚至于…… “这法杖杀了我的父亲,也杀了……” 伏洛往身后看去,尘雾散尽,泓然在远处焦急的望着。 “重霜。”! 刹时,法杖之上的金光更盛。 “哈哈哈”笑声响起,伏洛的模样状似癫狂。 法杖的攻击来势更凶,他反倒更加游刃有余,唇边始终绽开的笑随时准备刺进人的心窝。 这攻击虽凶,却没章法。 操控法杖的极风也好像失了理智,面上摆着的永远都是严肃冰冷,只是那眸中裂出的血丝能窥出一二沉痛之意。 他坦然面对自己对重霜的感情,却不能正视自己亲手杀死重霜的事实。 伏洛已然近身,耳边话语字字锥心。 “你想把他带去哪里?极净世?还是冰封之地?” 极风的瞳孔骤然紧缩,“冰封之地”除了他,无人知晓,除了…… 重霜死了,他亲手杀的,但其真身被他封在寒冰之下。 他抱着一点儿希冀,希望重霜能死而复生。 那点儿希望寄托在重霜拥有的“心”上,可当年极风捧着片片碎晶,没有找到那颗“心”。 腕上的珠串发出淡金色的光,瞬间灼痛了极风的眼睛。 冰凉的薄刃架上颈间。 战斗停歇,刺耳之言不止。 “极风神使最大的错,便是情不能自控,心却坚硬。” 极风不语,他身上的白袍依旧素净,只是唇边有滴滴血珠落下,却又在沉重的呼吸间将喉头奔涌欲出的鲜血吞下。 那万千金丝需要庞大的灵气操控,突然回收,自身也遭了反噬之力。 加之伏洛所言句句皆刺痛他的心。 眼下这个得意扬扬的红衣男子,脸上好几处挂了彩,光鲜亮丽的衣袍都被毁得不成样子,但他赢了。 “伏洛!”远处的泓然欲要跑过来。 “我没事,乖乖站在那儿。”伏洛回答完便居高临下的看着极风,满眼皆是嘲讽:“一个半残,凭什么和本尊抢人?” 他睨着人的眸瞥见极风腕间那串依旧闪光的珠子,猛然间伸手。 珠串在两人手中僵持,极风紧紧握着,骨节发了白,却不肯放手。 “你没有资格留着他送你的东西!”伏洛的声音不大,只是这话却让人听得心神巨震。 珠串还是从极风手中落下,只是那穿珠线断裂,颗颗玉珠坠地,没有太大的声音。 “哇”的一声,鲜血自极风口中喷出。 一向闲东闲西的伏洛竟然不躲,鲜血与他的衣衫相融,这群道貌岸然之徒的血只会让他感到快意。 “哈哈”伏洛的嘲笑和诛心之言句句落于耳中。 是事实,极风无力反驳。 第十一章 聪敏 落在地上的玉珠沾染了点点鲜血,一只骨节泛白的手轻轻的拈起来。 一颗又一颗,混着土,沾着血。 极风将这些玉珠擦拭干净,紧紧握在手中。 差了一颗,最重要的一颗。 亦是可以复活重霜的那颗。 是“女娲心”。 那是重霜唯一复生的希望,是代表生命的源泉。 两万多年前他为查证一魂魄异常而去冥界,遗失了这颗珠子。 极风并不知那颗珠子是“女娲心”,直至他回到“冰封之地”,再也感觉不到重霜的存在,他才意识到,曾经的重霜将多重要的东西赠与他。 也是在那时,前任冥君一言窥破了他内心的秘密,他心中巨骇,落荒而逃。 伏洛当时在场,曾经的黄泉医官洛小仙。 “我们为什么要跑呀?” “因为打不过。” “可是他受伤了。” “我也受伤了!” 泓然和伏洛已经瞬移出二百里。 饶是如此,一路行进,伏洛还要时不时地往后瞧着,形容鬼祟,平常仪表堂堂,现今硬是瞧出了几分猥琐模样。 “快走,被极风抓回极净世没什么好果子吃!” “可他不像坏人。” “长得不像,做的事情可恶千万倍。” 伏洛一心想把泓然哄回冥界,心里的恶意全都泼在了极风身上。 “他做什么了?”泓然问。 伏洛怒道:“你管他干嘛?平常也没见你这么好奇!” “可是,人间有极重的戾气存在,万一把他……” “砰” 泓然的脑袋上被敲了一下,随后愤愤不平的声音响起。 “他都把本君打成这样了,你还担心他!” 泓然还要再说些什么,肩头忽地一重,伏洛的半个身子挂在他背上。 “背着我回冥界,跑快点。” 伏洛比泓然健壮高大许多,上半身的重量全都压在泓然身上,长腿拖在面。 “为什么非要我背你,一起飞到冥界费不了多少灵力的。” “我受伤了啊。” 这一句把泓然将的死死的。 “喀哒” 泓然腕上的银环被解开,在它们坠地前被人慌乱的接住。 “都是钱呢?”泓然将银环收入怀中,还没来得及问些什么,便听耳边声音。 “给你解开两个锁灵枷,你现在的灵力可以快点儿到冥界。” “为什么?” 泓然话音方落,只觉头顶的天空瞬间变得乌沉沉的。 “轰隆隆”的雷声传入耳中。 “快走!” 这山雨欲来的阴沉气氛比伏洛吼两声管用多了,泓然脚下灵气灌注,瞬间消失原地。 天雷! 六界之中,人界最弱,其他几界之主更是个中强者,所以六界有规定,绝不允许其他五界之主踏入人间。 有违者,天雷加身。 在人间,伏洛同极风那场架耗费了释放了许多灵气。 虽不至于劈个魂魄四散,但皮开肉绽还是可以的。 泓然和伏洛冲回冥界时,那天雷刚好打在脚边。 两人甫一入冥界便跌倒在地,泓然觉得浑身都要被冷汗浸透。他看向被摔在一旁的伏洛,此时正半死不活地躺着,一张脸在黑发的衬托下,惨白惨白的。 “伏洛。” 伏洛好似没听见,眼眸半瞌。 泓然只看到他手掌上的血顺着指尖渗入泥土。 背上被冷汗浸湿的衣服让泓然浑身发抖,他这才看到自己衣袖染上的血迹,背上阵阵发凉的,不是汗水,是伏洛的血! 红色的衣裳紧紧贴在伏洛身上,那早已被鲜血浸透。 “泓然……”声若游丝。“过来。” 伏洛还有力气招手。 泓然依言应了,连滚带爬的过去。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伏洛受伤,如此惨烈,骇得他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 “再靠近些。” 此时的泓然当然言听计从。 “喀哒”“喀哒” 声音入耳。 伏洛的手抓在泓然腕上,再撤开时,一副带着银铃的手镯扣在双腕。 在他愣神的瞬间,脖颈忽地一重。 “哗啦啦” 银铃碎响。 泓然的脖颈之上又多了一副锁灵枷。 方才还半死不活的伏洛利索的翻身跃起。 “早就跟你说过,别那么容易信别人。” 泓然听得一愣一愣的。 “你的伤严重吗?” “啧!”伏洛颇为嫌弃。“作为冥君,挨几道天雷算什么,血肉之躯易损,血看着多了些。”他毫不在意,痛是痛了点儿,又没打脸上,还没他损失这件衣袍来得心痛。 泓然依旧傻傻的跪坐在他原本躺着的地方,眼中的泪花还没来得及汇聚成河,收也收不回。 “最近涂离要出暮当山,我实在没时间管你,你别添乱了。”看了看泓然可怜巴巴的模样,终究觉得自己不是个心如铁石的人。“等过了这段时间,锁灵枷全都给你解开。”伏洛真是觉得自己做冥君尽职尽责,做朋友也当真是体贴。 他转身要走,没再看呆在一旁的泓然。 泪花汇集,顺着脸颊落下。 “咚” 像是在寂静的湖面投下石子,波纹阵阵,却也再无声息。 伏洛心中莫名一沉,忽地回身望去。 原本泓然跪坐的地方已然无人。 心中的惊悸无法平息,伏洛闭目搜寻泓然的踪迹,好在,他还在冥界…… “你真的不想出暮当山了?” 寒风凛凛的暮当山,漫天的雪花飘扬。 涂离坐在小木屋的门口看着在大雪中端坐修炼的祀宁。 修炼修心。 外界的声音入耳,他自岿然不动。 青绿的衣衫铺满门口几层木阶,涂离叹了口气。 她真的很无聊。 “近来人间有极重的戾气游荡,灾厄不断,九重天派了许多神去人间,渡月山……”她故意停顿,瞧见那紧闭双眸颤了颤,几点碎雪落下。 “既是为人间祈福之处的神山,也遭了波及。” “凡人求渡厄保命,人间信徒众多,无忧上神的灵力支撑不住。” “都说天意难揣度,凡人心性倒是易变,求神时虔敬诚恳,所求难平,恶念丛生,人间戾气愈发浓重,也更加难以度化。” “九重天能去的神不多,甘于奉献自身灵气的更没有几个,他们不会管渡月山的……” 清透浅绿的眸子睁开,轻轻呼出一口寒气。 祀宁终于道:“有为者救人救世,这是我们都应该承担的责任。” “呵!”涂离不由自主地翻了个白眼儿。“你是说你?” 祀宁不言语,涂离只按自己想的来理解。 “修炼度人度世,若不能救心中所思所想,肉身成神,心在长久的磋磨下便会麻木腐化,再说……” “你所‘救’的‘世人’可不该是应‘救’之人。” “我自知势单力薄,能做这一些,其他便会有人去做……” “呵呵!你倒看得开,又惯会把人往好处想。”十句里有八句都带着涂离的嘲讽。 “涂离大人可是想让我出暮当山?”小雪堆随着祀宁站起的动作滑落到地上。 一时除了风雪声再也无话。 “是,你必须出暮当山。”良久,涂离回道。 祀宁老实质朴,但,并不愚笨。 从前涂离放他出去是为了什么?时间久了,他都一清二楚。 入得世间,感受人情万物,难保不会留恋,届时他又怎会甘心留在暮当山。 这暮当山困住的不只有他,还有涂离。 “可是兄长加固了结界,你不能随意送人出去了。” “你既知晓我的目的,现在我能送你出去,也不会这样做了。”想起祀宁那个天杀的兄长就让人恨得牙痒,每次她做的再滴水不漏,远在九重天的荆泽总能觉察到祀宁离开了暮当山。 水神荆泽当真是闲的发慌! 这一万多年,送祀宁离开暮当山,涂离两只手都刚好数过来…… 这样下去,祀宁不疯,她都要疯了。 “哐哐”小木屋的木阶上挨了她好几脚。 终于泄了愤,涂离整理好自己飘飘扬扬的衣裳,看向祀宁。 “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 只见祀宁面露惊惶之色,忙道:“我不能这样做!” “什么?”涂离眉毛一挑,不知他这惶恐从何而来,待眼睛直透过他的,心中竟觉得又气又好笑。“你想什么呢?我是那种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人吗?从前不是跟你说过,那不过是个玩笑罢了。” 涂离心中连声哀叹,这小子还是不大聪明的样子。 从前她跟他说杀了自己才能出暮当山,那当然是个办法。 透过祀宁的眼睛,涂离读到的便是他以为自己要舍生救他? 不过,谁要舍了自己换他出去,她比他更想离开暮当山的好不好? 自己看起来有那么仁义无私吗? 第十二章 温暖 “且不说我们若是都离开暮当山定会被九重天察觉,现如今兄长设下的结界也难解。” “什么?” 祀宁的话让涂离一下子就觉得自己的能力受到了质疑,顿时横眉相对。 “你在说什么胡话?若不是荆泽手中有我的半块儿真身,他次次来暮当山找揍,你觉得我会放过他?” “好好好,您是暮当山最厉害的。”祀宁笑着回答。 闻言,涂离蹭的一下从门框边站起。 “你!你不过就是灵气强盛,他不过招式强横,你们两个加一块儿都不够我打的,何须他留力!” 现如今的祀宁可不再会被她这阴晴不定的脾气吓到,知她读到了自己心中想法,只好无奈地说:“涂离大人,能否别再读我的心了。” “你以为我想啊!浪费灵力又让人生气,方才忘了收回而已。” “灵”都有一些特别的能力,窥破人心便是其中一项,只是需要特定的媒介,自身一点点灵气附在他人身上便可。 她复又带着气重重地坐回门边,惊了满檐堆雪,簌簌而落,借着那一点儿风力全都砸在了她脑袋上。 “欸!” 涂离更生气了,胡乱地拨开落雪,长发不听话地缠绕指间,恨不能打个死结阻止她理干净脑袋顶的碎雪。 此时的她恨不得把眼睛真就放在脑袋顶上。 她讨厌极了这冰冰凉凉的感觉。 “您别动。” 祀宁往这儿一站便温暖了许多,他俯下身子整理她半扎的发丝。 头顶上的雪被挥开,纤长的手指穿过发丝融化点点雪花。 脑后的一半儿头发好像又被他打了好几个结,一缕发垂落肩头,冰雪早已消融。 面前忽地出现一面镜子,涂离拿过,左右摆着脑袋,一侧边挽起的发像是半朵花儿。 “头发果然整齐了许多呢?” 她就挽不出这样的发式,衬得她整个人柔婉许多。 镜中人眨了眨眼,有种陌生感。 涂离生得一副清丽的好模样,五官精致玲珑,看着总是惹人怜爱。 只是,眼中淡漠,空无一物,脾气又不太好,谁人敢怜? “怎么样?”祀宁问。 “好看是好看,就是……” “怎么?” 涂离往一侧歪了脑袋,眉头生了小丘。 “有些偏重。” 随着她的歪头,小小的镜中又多出一个人来。 他眼中含着笑意,柔和的目光透过镜子对上她的…… 一时,歪着的脑袋短暂地忘了收回。 发丝垂落,脑袋一侧的“花”散开了来,挨着风雪又飘扬起来。 飞舞的发扫过她的脸颊,一只手追着抚平。 透出指尖的温暖触及脸颊,让人下意识地想要靠过去。 只是在发间穿梭的手指迅速短暂,半朵发丝堆出的花又出现在脑袋一侧,一支云纹木簪别入发间。 “这样就好了。” 镜子被举得老高,却也照不出两个人的身影。 下一瞬,一点亮光在空中回旋,很快坠落没入雪地。 是那面小镜子。 “是哪里不满意吗?”祀宁轻声问。 涂离只是脾气不好,并不是个无理取闹爱挑刺儿的人。 只见她摇了摇头,将脸颊半埋进臂弯。 “好冷啊……” …… “端和,我好冷啊。” 记忆中的人端坐在书案前,微微低垂着脑袋,满头银丝如瀑。 “灵就该是这样的温度的。” 冰冷的,没有丝毫温度。 他这样说着,甚至都没回头看,稳稳地扶住了扑倒在背上的人。 “可是我喜欢温暖呀。”柔嫩的脸颊在他背上轻轻蹭着,无限亲昵。 “阿离,别闹了。” 只是这样说而已,手中的事物全然都被放下,他将环在腰间的双手包在自己手里,凉意很快被驱散。 “阿离,若是有一天我离开你了该怎么办?”他的声音很低,不像是问涂离,倒像是问自己。 那时的涂离把这些都当成无聊的玩笑。 有端和在身边的她,曾经也是那样的活泼烂漫,万事不愁。 “你是父神,六界需要你,阿离也需要你呀。” 分离二字,在端和开口的千年后她便深有体会,实在是…… 痛彻心扉。 她至今都不明白,当时六界皆动荡不安,一切秩序都需重新建立。 极净世已经带走重霜,她也要被送到九重天。 明明同样是“灵”的神倚可以,连尚是少年的郁都都可以,偏偏要把她送走? 为什么要选择凡人?她同样可以为他守护人间的结界。 “涂离大人。” 手上有温度传来,涂离回过神来。 祀宁半蹲在她面前,一只手覆在她的手上。 温热的感觉顺着手背蔓延,她不像往常般疾言厉色地训斥这有些逾越的行为。 “如果我有一天离开了怎么办?” 十五万年了,端和曾说的那些假设她不曾当过真,可现实如此。 发丝在风雪中飞扬,墨与白,像是要缠绕在一起。 为什么? 偏偏要长这样一张脸呢? 冰凉的指尖顺着他眉骨落在他的眼睫之上。 又凉又痒。 祀宁一动不动,认真地望着她,唇边的笑意不减。 “涂离大人。” 手掌摊开在她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泛着暖白的光,触之若温玉。 他眼眸澄净,虔诚的奉她为尊。 涂离突然把手抽出来,啪的一声,两只手都落在了祀宁脸上。 祀宁的笑容在她手下变了形,却也依旧乖顺不反抗。 碧色的眸子对上那乌亮的眸。 一个永远都是诚恳宽容,另一个看谁都有些淡漠冰冷,而今相对竟有些别样的氛围。 涂离细数自己这十几万年,两万年的无忧无虑,一万年的封印,剩下的时间都是因为与九重天的誓言而与真身分离的浑浑噩噩。 她见过许多人,却从没见过如祀宁般包容且宽厚的人,他不为父亲将他封印在暮当山而怨恨,哪怕得知自己不过是为九重天净化灵气的器物,不以此轻贱自身,不因无爱而放弃给他人爱…… 怎么办呢?她好像有些不忍心了。 这样的祀宁,真是阻碍她的计划! 恶意在涂离眼中闪现,手下的力道没轻没重,她想让他生气,可是他没有,任人磋磨。 直到她好像终于玩够了,祀宁才将她的手裹在手里。 “这样才不冷。” 通透的绿眸澄澈,无一丝一毫恼怒,依旧全心全意为她着想。 这双眼睛是同端和最不像的地方,可涂离最喜欢盯的就是他的眼睛。 “涂离大人。” 粉色染上了祀宁的耳廓,他略微垂了眼睫,这大概是第一次他要阻止涂离…… 哪怕她只是盯着他看而已。 方才还紧紧握着的手松开了些许,涂离的一只手抽了出来。 触到他的耳朵时又是冰凉的。 “热的。” 她的手顺着祀宁的耳朵落到他的脸颊脖颈,所过之处片片绯红。 趁着祀宁失神之际,涂离的两只手都脱离了控制,下一刻,她整个身子向他扑来。 满怀的凉意,却在瞬间被驱散。 “端和。” 她声音很轻,这样近的距离,祀宁听的一清二楚。 涂离的整个身体被抱开,对上一副幽深的绿眸。 “我是祀宁。”他无奈的答,没有之前被认错的苦闷,像是…… 习以为常。 此时的涂离眼中当真是空无一物,茫然一片。 “祀宁?”她略微歪着头,有些茫乎的憨态,全然不复平常凶巴巴的模样。 “我好冷啊,端和。” 她又要往他怀里钻,却被他止住。 “祀宁?” 好像还保留着一丝记忆,这个名字一出,温暖的怀抱便接纳了她。 祀宁深深地叹气。 这样的情况他早已习惯,涂离这半块真身并不能让她保持记忆的稳定,更遑论他兄长带着她另外半块真身牵动她的灵力,她因记忆不稳,时而表现出天真可爱的一面,却也因着她会恢复清醒又保留着这些记忆,而更加恼怒。 而他,只希望涂离大人能看在他有求必应的份上,打他能轻一些。 他轻轻拍着她薄薄的背,望她能安然入睡,时间过得快些,她也能快些恢复。 “祀宁。” 她叫对了他的名字,不自觉地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朗。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