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两章之间》 第1页 书名:九十年代,两章之间 作者:车不开 文案 很多年以后,我是说假如,假如章葵能够度过这个千禧之年, 她会急急忙忙地去赴约,坐在公交车里往外看, 站台上,章超一身军装笔挺,两鬓却已斑白, 他身后站着一个新兵,稚嫩淳朴,像章超但更像章葵。 新兵是她临终时诞下的孩子,而章超是她在世时最爱的人。 在那章葵看不见的三年里, 她偷走了和章超过去的旧时光, 血肉模煳地掩藏着,宗群这个人,以及他带给章葵和章超最大的伤害。 连许皓也一併被埋进回忆里去了。 万般皆是命,她认了。 他爱她,她爱他。 曾经、现在、将来。 她都希望他平安喜乐。 “去吧,我很好。” “倘若成为你的负担,那我情愿你不认识我。” “章超,我有句话没说,怕来不及了,我爱你啊。” 是个悲剧, 在章葵和章超之间。 内容标籤: 虐恋情深 边缘恋歌 近水楼台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章葵,章超 ┃ 配角:许皓,宗群,施晴晴,王大刚,周小亮 ┃ 其它:青梅竹马,姐弟禁忌 ================== ☆、第一章 杏林湾的梅花开了,恰逢一场不大不小的雪,纷纷扬扬,落到人的头髮丝上就融化。 章葵从街上买了两斤糯米粉,寻思着做成葱油饼给她阿弟寄过去。 从南方小镇到中原某军区,横跨多个省,好在寒冬腊月,饼类干粮不易坏。 她把垂落在鬓边的一缕发往耳后拢去,就听见不远处有男人唤她。 “阿葵。” “欸?”她抬起头,见是邮差小哥,知道是章超来信了,面色一喜。 “你弟弟给你的信。” 章葵洗干净手,又擦了擦,才接过信,把信封正反两面都瞧了几遍就收进兜里,却不着急打开看,嘴上连说着谢谢。 “阿葵做饼呢?”邮差小哥还没走,把自行车蹬在门口,目光停留在章葵搅合米浆的手上。十指灵巧,从挽起的棉袄袖子下能看见露出的细白手腕。 “是啊,阿超第一次离家那么远,又快要过节了,我怕他在部队吃不到家里的味道。” “章超那小子可有口福了,阿葵你的葱油饼光闻着味都觉得好吃。” “那我做好了给你也送几块过去吧。”章葵是个实在的姑娘,听出了邮差小哥的嘴馋,索性多做一些,毕竟这段大雪封山的日子里,他翻山越岭送信不容易。和镇上年轻男人出去闯荡不同,邮差大哥接过他阿爸的手,二十出头就跑在路上。他的模样斯斯文文,戴着眼镜,军绿色挎包沉甸甸,身上总有股肥皂香,一身行头周正。 “那怎么好意思麻烦阿葵你呢。” 章葵闻见锅里油温上来的浓香,来不及和邮差小哥多说几句,端着米浆转过身。 “欸,阿葵你等下。”邮差小哥从包里掏出一小布袋。 “怎么了?”阿葵疑惑看住他。 “这个,”邮差小哥腼腆的笑笑,“我看城里姑娘都流行戴这个,阿葵你戴着一定特别好看。” “许皓,不用送我这个的。” 章葵说完,不等许皓回復,就头也不回的进屋了。 许皓一直目送着章葵的背影,门上的碎花挂帘摇摇晃晃,章葵越来越远。 许皓拍掉肩上的雪,泄气似的挠了挠头,蹬上自行车,一步三回头。 屋里头光线暗,阿妈的表情看不清楚,正往火里添柴。 “是阿超来信了?说什么了?那边冷不冷啊?” “还没看呢,手上不干净,等晚上都忙完了再看。”章葵拿出圆勺,放进油锅里,再用另一把勺子舀出米浆,均匀的倒进圆勺。 章葵的眉眼温顺,看着锅里的米浆在热油的“滋滋声”下慢慢变得圆鼓鼓。 “阿葵,许皓那小伙喜欢你吧。”阿妈出声,章葵不知道怎么回应,右手轻轻晃动着圆勺,白色米浆逐渐变成金黄色,她用筷子翻一面。 “明儿你就二十了,是大姑娘了。”也该找门亲事了。 阿妈没说完的话,章葵心里边明白。 很快,葱油饼炸好一个,她轻轻夹起放进碗里。 “阿妈,我不着急嫁人,等阿超回来了再说吧。”章葵索性把话说明,这些天,阿妈总是把话往这方面绕,让她着实安不下心。 “葵啊,许皓这小伙子模样俊,人也安定,”阿妈这个角度看过去,见阿葵嘴巴抿得紧紧,知道她心里不高兴,就不继续说了。 老式钟摆响出四声,冬日下午的时间像飞一样,葱油饼的香味充满了整间屋子。 晚上吃饭的时候,章葵默默吃着,等阿妈吃完了她再把碗筷收拾去洗了。 小镇四周都是山,盆地地形,天黑的快,狗叫声响过一阵,四野继而恢復宁静。 街上路灯亮了起来,章葵也点起白炽灯,洗漱后,拆开信,快速浏览一遍,再念出来给不识字的阿妈听。 在往日,都说报喜不报忧,可章超这小子把在部队里发生的事都写进信里,以为只有章葵会看得懂,就没有任何隐瞒。上次野外拉练,徒步二十公里,章超听见路上有小孩嘶哑的嘤咛声,擅自离队,钻进路旁的树丛里,他前后的两个战友怎么都拉不住他,无奈只好跟他一起钻进去。后来才知道,是村里小孩顽皮四处乱逛,脚踩中捕猎夹,血都留干了,章超想了个法子把捕猎夹打开,孩子是救出来了,但也受到了部队的通报批评。那天,章超和两个战友多做了五十个伏地挺身外加一千字检讨书。章超还说,那个晚上,两个战友的唿噜声此起彼伏,他怎么也睡不着,身体累,脑袋却精神,一直想着章葵。 一千五百公里的距离,巧了,章葵那晚也没睡意。山里星星明亮,她是数了一遍又一遍的星星。等到眼睛都看花了,才望着满天繁星出神。 而这晚,从章超的字迹变化,章葵就隐约察觉章超成熟了。 “阿超说他又长高了,现在是一米八五的男子汉,也长壮实了,肩上扛得动百二十斤。” “部队伙食一定很好吧?就知道我给他捎去的大碗够他把饭吃的饱饱。”阿妈笑不露齿,眼睛眯着,弯弯的弧度。 “他说能吃上肉包呢。他还说在连里的比赛拿了综合素质第一名,连长亲自给他发了证书。”章葵惊喜地掩了掩嘴,可喜悦还没几秒钟,就担心章超一定吃了很多苦,在部队一定很不容易。阿妈知道章超一直都比寻常人厉害,却不知道章超这次表现非凡。以为自己听错了,让章葵把信拿给她看看,数字她是认得的,阿妈看着那个“一”,笑得脸都皱在一起。
第2页 “阿超给我们章家光宗耀祖了。” 可章葵心里一直担忧,都说北方冬天很冷,也不知道部队的衣服够不够御寒。上次来信章超就说北方和南方差太多了,可她和他离得太远了,她要怎么照顾他? 可这次,信里,章超没有一句话是抱怨的。洋洋洒洒的三张纸,章超总会问家里的稻子今年收成如何,阿妈身体还好吗,章葵过得怎么样。 倒数第二句问章葵还是扎着麻花辫吗?他想看。 最后一句,和以前一模一样,说他想她。 念完信,章葵回到自己屋里,白炽灯偏黄的光下,她提起笔,一一作答他的疑问。 “今年稻子收成不好,雨水比往年多了好几倍。” “阿妈膝盖疼的厉害,但咳嗽好多了。” “我过的很好,不要担心。” “我现在还扎着麻花辫呢,但我想剪了,头髮长不方便做事。” “今天下午和阿妈一起做了你爱吃的葱油饼,可香着呢,这次都给你寄过去。但不能一下子吃太多,对肠胃不好。” 她的笔停顿住,又补了一句上去。 “我明早去拍张照片寄给你。” 她突然不知道还要写什么了,感觉千言万语全都在心里。 “阿超,我也很想你。” 她写的脸颊发红,小女儿的情谊全化在这一句话上了。 从兜里拿出锁,打开枕边一个小匣子,把章超的这封信放了进去。里面全是章超给她的东西。最上面的,是章超刚上小学一年级时,语文老师贴在他额头上的小红花,那时候,他和她一个班,章葵不爱举手发言,没有拿到小红花。回到家,章超就把自己的小红花贴在了章葵额头上。 自小,章超就不怎么亲近阿妈,倒是格外爱粘着章葵。物资匮乏,经济拮据,但章葵总是变着花样给章超折腾些吃的,玩的,把自己最好的都给了章超。 阿爸去世的很早,章超一点印象都没有。章葵懂事的很早,把章超照顾的很好。 其实,章葵只比章超大了六个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章葵是捡来的。 阿妈思想封建,让章葵初中毕业就没继续读了。为这事,章超还同阿妈大闹一顿,说阿葵不去念书,那他也不去。阿妈气的眼泪直流,好说歹说,章超都不愿再去上学。章葵成绩很好,章超成绩更好,镇上中学的老师来家访,一个劲地说着“知识改变命运”,阿妈最后没法了,拿起竹棍就要打到章超身上,却被章葵护住了。 “阿妈,你别打阿超,别打。”章葵性子虽静,却很坚强,平日里摔下碰下都不掉眼泪,那次她哭得特别凶,气都快喘不上来。 “阿妈也捨不得打阿超啊!”阿妈扔掉竹棍,一屁股坐在地上,使劲抹着眼泪。 “阿妈,我就是不去上学了。我怕我上学去,就见不到阿葵,阿葵就给人欺负。” 原来,章葵上学时,总有学校小瘪三见她出落得水灵,上学放学总堵她,要不是章超不要命地同小瘪三们打架,那年代只认拳头不认人,章超打架厉害,却也免不了鼻青眼肿。可这事,他们不想让阿妈担心,一直瞒着。反过来,告诉阿妈也没有用,阿妈一个女人,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能做,更不能让她干担心。 “阿超,我不会再给人欺负,我哪也不去,就在家里做阿妈接回家的活赚钱,不会有事的,我一定好好的。” “屁!”章超紧紧抱住章葵,嘴上狠,手上却轻柔地给她擦眼泪。 “阿超,阿葵,不是阿妈偏心地厉害,是我们家拿不出钱了,最多只供得起一个人上高中。”章葵的眼睛肿了,阿妈的眼睛也肿了。 章超知道家里是穷,真的穷,他不想自己身为一个男人还要家里两个女人来养他,供他去上学。 “阿妈,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去上学的。” 阿妈两眼昏花,差点晕过去。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章超把高中念完了,执意不去考大学,应徵入伍去了。 章超坐上从南方小镇开往中原某军区的绿皮火车,车厢里满满的都是和他一样戴红花穿迷彩服的年轻小伙。窗外,景象变化不停,山没了,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离家越来越远,越来越想章葵,但他记得章葵和他说过,军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男人。 他想成为章葵眼中最伟大的男人。 他不是没有好奇地问她为什么,但她没回答,只是淡淡笑着。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坑! ☆、第二章 外头天蒙蒙亮,章葵隔着层厚被子,紧紧贴在墙根。 隐约是远处火车摩擦在铁轨上,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近。 她睁开眼,恍惚了一会儿,目光透不过这堵墙。 估摸着四五点,章葵洗漱下,熬好粥,切好咸菜,自己吃了一点,洗了碗,盖在外屋的小桌上,等阿妈起床了吃。 家中只有一面小镜,章葵换好一件棉袄后照了又照。这棉袄说不上有多漂亮,却很新,章葵只在章超入伍走的那天穿过,也是像今天这样的时候,冷,可心里却暖。 她麻利的扎好两把麻花辫,素面朝天,却也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把大门的栓拿开,章葵推开门刚踏出一只脚的时间里,左不过几秒,就听见一男人压低的哀嚎声。 “谁啊?”章葵担心是彻夜不归的醉鬼,天暗看不清才站错门了。 “我,我,我是许皓啊。” “许皓?” 许皓摸着有些发红的额头,不出声了。 章葵竟有些无言以对,一大早上,一大男人突然出现,打乱了她的思绪。 本想着镇上照相馆会把人照不好看了,趁天早进城去拍一张美美的相便给章超寄去,再快点赶回来去棉织厂剪线头。可眼前站着的许皓,章葵是明知他对她有意思,明显来等她的。 许皓这时有些急,架在鼻樑骨上的眼睛推了又推,嘴巴张开想要对章葵说话,可欠了分胆量。 章葵不想和他再这样僵持下去。 “葱油饼做好了,我进屋拿些给你吧。” 章葵不再看许皓,很快拿蓝布包着几块葱油饼出来,往许皓手里一塞,便把门关上,要走。 “那个,阿葵啊,”许皓愣愣地抱着蓝布包,眼神牢牢看着章葵,“谢谢,谢谢啊。” “不用客气。” “你是要去棉织厂?” “不是。” “那你这么早上哪儿去?” 许皓见章葵走得离他十几米远,忙蹬着自行车追上去。 “阿葵你去哪儿啊?” 章葵的两小麻花辫一摇一摆,许皓看的眼睛都花了。 “去照相馆。” “镇上的吗?” “不是。” “那你是去城里的?” 许皓有好几次想要抓着章葵的麻花辫,但犹豫了。
第3页 “嗯。” “那,顺路啊,阿葵你上来,我带你进城。” 章葵停下脚步,转回身,见许皓笑着望着她,他刚刚说那句话时的热气还唿在两人之间。 她有些冻地搓搓手,太阳在许皓背后,极其缓慢地升起。 “不用了。” 章葵继续往前走,心里是很想省下坐车的这几毛钱,但她知道必须要和许皓划分界限,不然只会越来越说不清。 “为什么不用了啊?阿葵,你是不是因为昨天的那事?”许皓不知哪来的勇气,一口气说出了他今天最想问的话。 “不是。” “阿葵,我不信。”许皓蹬着自行车和章葵并行,转头望她,可章葵只看着前面,小巧的鼻头冻得通红。 “你不要因为我送你东西然后你有了负担,你就可以不接受我继续对你的好,阿葵,你不能这样。” “许皓,我必须这样。”章葵往前走地脚步收住了,她认真地模样在许皓看来可爱极了,虽然她正在用严肃地语气,似乎要说着不留情面的话来。 “我一直都很敬重你,把你当大哥哥,当好朋友,我不想我们之间纯粹的友谊变得复杂,所以许皓,我拒绝你是为我们以后好。” 许皓的笑容僵在脸上,神情木讷。 “况且,这么冷的天,你不应该在我家门口等我,你要在家里多睡会,你这份工作很辛苦的。” 章葵说完,坚定的咬着牙看了会许皓,见他没有反应,便转身走。 “阿葵。” 章葵顿住。 “那你送我葱油饼又是为什么?” 许皓的话里有很多难以诉说的情分,不解和不甘占了大半。 “没为什么,我也送了隔壁的张姐一家。” 章葵回头,太阳的光芒越来越强,温度一下一下暖起来,可许皓像是给冰住了,沉寂一样。 “阿葵。” 他还是不能死心,思前想后,他到底是哪一步做错了才会变成这样。 “许皓,你自己走吧,别跟着我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章葵把话说绝了,不忍心看许皓的表情,尤其是他镜框下的眼神,带着饱满的爱意,现在又多了受伤的痛楚。 中巴缓缓驶来,章葵招了招手,上车后,许皓一直看着她,身形未动。 “许皓,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做好朋友吧。” 章葵拉开车窗,在中巴开走时,沖许皓喊了这么一句。 许皓飞快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追着中巴跑了起来,待反应过来,又回去蹬上自行车,再去追中巴。 章葵早已经合上车窗,一车子都是要进城赶集或者办事的人,此刻个个都看着她。 “阿葵,今天这么漂亮啊。”坐她隔壁的大妈先开口问候。 “没啊。”章葵客气回一句,捏了捏衣角。 “外面是许老哥的儿子吧?早就知道他肯吃苦,这么早就要进城取邮件了。”大妈话说一半,章葵颇有些紧促的小动作她都看在眼里。 “是啊,阿葵,你看他都快追上我们了。”斜对角那个油头大叔插上一嘴,章葵忙拉开车窗,往后一看,果真,远远地许皓沖她摆手,隐隐能看见他在大喊着什么,似乎让章葵等等他。 章葵不动声色的合上窗,见车上人更是饶有兴味的目光,她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阿葵别害羞啊,你长得这么俊俏,是想找个如意郎君了吧。”油头大叔的话油腻得很,章葵想装作没听见,要是章超在就好了,不会让他们这样笑话她。 “阿葵你要不要让司机停下车啊,不然许老哥的儿子累得都给我们送不了信。” 旁边大妈又接过话,脚往章葵那边踢了踢,存心不想让章葵下台。 “阿葵,你不要跟许老哥的儿子,跟了我吧,我会对你很好的嘿嘿。” 油头大叔旁边一个衣着邋遢的男人笑眯眯地看着章葵说,两手不正经地磨蹭着。 车里混杂着的烟味,体味越来越浓,难以入耳的话越来越多。 相同场景,相同话语,章葵倍受骚扰的许多个放学后,她现在一闭眼,就仍然歷歷在目。那个小瘪三说的“跟了我吧”几乎和那个男人的话如出一辙,骯脏,噁心,腐烂。很快,脑海中,浮现许多块砖头,刚开始是章超扔向小瘪三,后来是越来越多的小瘪三涌了出来,好几块砖头直直砸向章超,还有章超沖她喊“快走,快走。”她也想走,可脚下有章超的血,黏住她了。 章葵握紧了手,大妈喋喋不休的嘴脸在她旁边,她继而抓紧了自己的麻花辫,但是没有用,一切都没有用,他们说的任何话她都听得见,都听了进去。 章超不在了,他们还是像以前那样争对她,数落她,捉弄她,甚至想猥亵她。 章超,章超,你出去了,一定不要再回来。这里不好,不好。 左右为难地快要窒息时,她听见车窗从外面被敲响,以为自己听错了,没过一会,又响了。 她惊恐地拉开,许皓正蹬着自行车看着她,时不时转向前把控方向。 “阿葵。” 许皓温柔的叫唤她,即使他气喘吁吁,即使她神色慌张。 “哟,许老哥的儿子这么快就追了上来啊。”大妈的脸也挤向这窄窄的车窗间隔。 章葵气的把车窗再次合上,不言语,缩在一角。 “阿葵不心疼啊?”油头大叔这话后,是众人的大笑。 在这样一座小镇,手机和电视还不普及的年代,人们能够津津乐道或者小声嘀咕的事早就被嚼得烂渣渣,能碰上章葵和许皓这样小年轻你追我跑的画面更是不放过,尽管会过分的让人咋舌。 章超说得对,章葵就会给人欺负,无论到哪里。她细白的皮肤,水灵的大眼睛,秀气的鼻和嘴,风吹起她的刘海,如远山的眉,美是美,却是容易让人想要摧残,但也有人想要保护。 “滴!滴!滴!” 司机狂按下喇叭,一阵紧急剎车。 车上的人来不及作出反应,东倒西歪。谩骂声四处起来,唾沫横飞,噁心颓败。 “许皓!”章葵推开大妈,立马下车,见司机冲着许皓骂骂咧咧,她站在后面,散失了一切力气。 许皓好像没感受到司机的愤怒,他望着章葵,一动不动。 刚刚很危险,一向稳重的他今天接连疯狂,像超过中巴再拦下它的事也做的出来,章葵的心都要揪在一起了。 “阿葵。” 章葵快要哭了,她不敢想,要是司机那下大意了,许皓会不会就要倒在地上,然后鲜血留了一滩,双目睁大望着她,疾力喊车她的名字,就像章超那时候那样。 “哎哟,我说出什么事了呢。” “今天出门忘了看黄历,这都给我碰上。” “两年轻谈恋爱不私底下谈非折腾我们这些人。”
第4页 车里人没有下车,倒是拉开车窗探出脑袋,七嘴八舌,胡言乱语着。 章葵习惯了去忽视他们,这是最无力,也是她唯一能都做到的。 要是章超在,他会兇巴巴地吼回去,“看什么看,没见过老子是吗?” 章超虽然语言上粗略恶俗,可心眼实打实地不坏,单纯地很。 章葵掉下泪来,她面前的景象模煳一片,她也想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想进城拍张照给章超寄去,可变成这样又能怪谁? “阿葵,不要哭。” 许皓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身边,擦着她的眼泪,很是心疼。 “司机还开不开车了?” “就是就是,人家两年轻亲热,我们看啥哟。” “谈恋爱可真会选地方。” “章葵这不要脸的贱货,勾引男人一套一套的。” 许皓是个斯文人,刚才的一番追逐似乎耗光了他的勇敢,他此刻只抱着章葵,任何人任何话他都不反驳回去。 中巴车开走了,太阳升的有些高度,没那么冷了。 章葵的头越低越低,压抑的哭泣声,一下一下。 许皓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她躲。 “还去拍照吗?” 章葵摇摇头。 “去吧。” 章葵勐然摇头。 “我带你去,没有人会笑话你,阿葵今天真的很漂亮,不拍照可惜了。” 章葵在他的怀里挣扎,抬起眼来。 那双眼,透彻,红肿。像是要透过许皓去看到另一个人。仿佛章超倒在血泊之中再站起来抱着她那样。 “我阿爸教我,只管做自己的事,别人说三道四是别人的事,我们管不着。但我们一定要做到问心无愧,我现在是问心无愧的,阿葵,你呢?你拍个照有错吗?” 章葵不说话,眼泪煳了一脸,她接过许皓的纸,自己擦着。 她没有错,章超没有错,他们没有错。 “再不拍照就来不及了。” 章超一定想见她,她也是。 许皓蹬上自行车,回头望她,沖她笑。 章葵想着那坐大巴的钱还在兜里揣着,有种侥倖,但又想到为了这零钱过着紧巴巴的生活,她委屈,又流了泪出来。 暖融融的太阳照到这边,章葵看日头推测时间不早了。小姑娘家的扭捏又有什么用,干脆坐上许皓的后座,手自己放好。许皓没多说什么,骑得稳稳噹噹。 ☆、第三章 章葵照完相就回来剪去两把麻花辫,她没捨得扔,拿绳子系好装进袋子,挂在屋里墙上。 齐耳短髮让她看着精神明朗,却是没有长发来得动人,不过这样也好。 章葵是巴不得自己越丑越好,只要在章超眼里好看就行。 她不是方圆几里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却也是令好几伙人暗地里心痒痒的姑娘。有不少人前前后后和阿妈提过章葵的婚事,阿妈嘴上和和气气,实际心里有了主意。章葵是要嫁人的,可家里一穷二白,嫁妆是拿不出几件像样的东西了,但也不能委屈了章葵,不能随便找一个男人就这样过一辈子。眼下,挑来挑去,许老哥的儿子,许皓,阿妈是很满意的。 阿妈没念过书,她不知道怎么形容章葵和许皓之间,但她总觉得他们有些像。往好处说,都是不爱与人争一时痛快,但坦白讲也是懦弱的一种。不过,章葵和章超之间,阿妈更是看不透彻,但有一点,阿妈清楚地知道,章葵和章超很不像。章葵有些时候爱章超爱得超出了一个姐姐的角色,章超对待她也不太像弟弟对姐姐。性格上的互补,让他们自小形影不离,阿妈犯难了,这真的称不上好事。 章超当兵已经第二年了,明年他就要回来。赶明儿,阿妈打算同许老哥商量婚事,趁早把章葵嫁出去。 “好端端的剪头髮干啥?”阿妈见章葵从屋里出来,思绪被打断。 “不留了。”章葵见阿妈挑来的牛仔裤还有好多线头没剪完,便低头拿起一条认真地剪了起来。 “那也不能剪这么短啊。”阿妈的话里有埋怨,可眼神不大好,一条裤子的线头翻来覆去还剪不干净。 剪一条裤子的线头一分钱,照这个速度,今天赚不了几个钱,章葵不说话了,默默加快自己的速度。 章超走的这一年多里,章葵很少主动和阿妈说话,也不知她是怨阿妈偏心还是因为阿超的不在而高兴不起来。 章葵也很少外出,她知道自己出去一趟,就会像今天早晨那样。 她很不想那样。 上学的时候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老师说要专心念书,她就早早回家,快快的把功课做了,再帮忙阿妈做活。有时候,地里的稻子熟了,她要先回去割稻子才能写作业。 她好像就没有过青春叛逆期一样。 其实,她有过。 刚上初中那会儿,有几个不爱学习的混混头子为争一个“校霸”而经常打架斗殴,好几个星期过去了,全校通报批评了好几回,差点就要被退校。不知哪个小弟献的计,先选校花,校花和谁在一起,谁就是校霸。 其中,章葵的唿声最高。从压箱底的黑白证件照上看,那时候她出落的更加水灵清纯,也更加的不谙世事。 一句话,就是好欺负。 有时候,是不同的人挑放学后堵她,那场景,是挤挤脏脏的小弄弄里,比她高出许多的混混们,带着邪笑,流里流气。除了贴她最近的那个人,其他人都喊她“嫂子”。 她被挤到最角落,双手护住耳朵和头。一声不吭,脸蛋被混混头子摸了几把,那张臭嘴下着命令一般,“以后你是我的人了。” 章葵都知道,他们坏,但他们幼稚。 于是,她谁也没告诉,包括章超。他要放学后留下来打篮球,他不知情太多。 闹得最凶的那次,是个晚上,晚自习中途,一个小太妹叫章葵跟她出去,章超不放心,不让章葵去。 本以为这事就这样了,可没想到晚自习后,学校后门的空地里,两伙混混对峙。 他们再一次堵住了章葵。 “这是老子的女人,红毛你有什么本事和我争?” “你说你的就是你的了?什么脸皮?” “章葵你说话,你是谁的。” “快说,你是老子的女人。” 这事情很简单,只要章葵说是谁的,谁就会是校霸。 她背后是章超,双手捏紧了书包带子,脸上没有表情。 看好戏的人围了好几圈。 “阿葵?” 章超疑惑,他牵起章葵的手就要带她走。 却给人扯住了书包,他挣扎,小混混不放,看样子,只要章超再硬,他们就要给他点颜色看。 “阿超,你先回去吧。” 章葵从章超手中抽回手,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背。章葵此时过于理智和淡定,路灯暗淡,却全照在她地脸上,怪美。 可章超不依她,他又抓紧了她的手。
第5页 “阿葵,我不走。” “走啊。”章葵推他,想放下脸来,装作很生气的样子。 章超太了解她的脾气了,本就不明白章葵最近为什么心情不好,看这样子,一定和这事有关。 “章超这没你事,你再不走,信不信我揍你?” 黄毛早看章超不爽,章超这小子,人长的帅,书又念得好,遭女生喜欢,也遭男生妒忌。黄毛现在多了揍章超的理由。 “来啊,怕你?”章超硬气,在这种时候是点燃怒气的火星子。本就带了傢伙的两伙混混,此刻就要冲上来抓住章超一阵勐打。 “等一下!” 章葵差点没了理智,章超想挨揍,可她怎么捨得。 “是不是我跟了你们其中的一个,这事就算了结?” “对。”黄毛和绿毛异口同声。 “阿葵,你认真的?”那时的章超还很冲动,很幼稚,很莽撞,他远不如章葵来的冷静,他握紧她的手更用力了。 章葵不看他了,她看着前方。 章超第一次觉得自己不了解章葵,章葵怎么能这样玷污她自己,去选择做混混的女人。 可章超不懂,这种时候往往没有选择。 章葵和章超势单力薄,只能服软。 路灯只有等天亮了才会熄灭,章葵不想耗下去。 “红毛,我是,”章葵话没说完就给章超捂住了嘴,她瞪大眼睛。 “章超你干什么?”红毛着急了,一听章葵这话是明摆着他有希望。 “我不干什么,你们这样欺负人就不怕我报告老师吗?” 刚刚还争执的黄毛和红毛两伙人,此刻全笑了,讽刺至极。 “章超你是不是男人?争女人的事你要打小报告?哈哈,笑死了。” 章超还是小孩子,初一啊,懂什么? 可黄毛和红毛笑过后,立马怒了,觉得章超碍手碍脚,要打他。 这下章葵拦也拦不住了,两伙混混冲上去,她连章超的影子都看不到,顿时只看见黑压压的围观同学四散逃去,哄闹声太大,她连章超被打的声音都听不到。 “别打了,别打了!”章葵刚上去要制止一个混混,被大力推开。 她看见那个混混手上的木棍,看见混混两旁的混混手上都拿着木棍,离得近一点,她清楚的听见棍子狠狠砸在章超身上的声音,像极了敲在冰上,喀嚓声的脆响。 章葵怕极了,眼泪流不止,她抖索地爬起来,想要挤进去,想要保护章超。 “你小子刚刚挺能耐地啊?” “现在求我还来得及,章超你求我啊!” 这话一落,密密麻麻按住章超勐打的混混松了手,章葵立马钻进去,她看见章超的校服上都是鞋印,他鼻青脸肿,不成样了。 章葵哭都来不及,章超吐出嘴里被打落的两颗牙齿,还带着血,让章葵心痛的要死。 “求我啊,章超,你倒是求我啊!”黄毛一脚踹向章超,章超的四肢被混混们狠狠压住,那一脚痛在章葵心上。 “开口说话啊,不是不怕打吗?”红毛捏住章超的嘴,又一拳下去。 章超躺在地上,没了反应。 “你们欺负一个小孩算什么啊?”章葵撕心裂肺的大喊,上前抱着不能动的章超,泣不成声。 “是不是我求你,你们就放过阿葵?”章超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嘴里的血流不止,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阿超你别求,别求他们。”章葵把章超抱得紧紧,都怪她做姐姐的没有把章超保护好,让他被打成这样。 “求?求我,我也不会放过章葵。”黄毛不满,他是真的想要做校霸,但也是挺喜欢章葵这脸蛋的。 那个季节本不寒冷,可章葵觉得浑身上下的凉意越来越浓,她身上没受伤,可她抱着的章超被打的身上没一块是好的。 “除非你跪下来,给我和黄毛磕三个头,不然我不放过章葵。”红毛髮话了,他要章超跪下来,要把章超的脸面一点点撕碎,要榨干章超的尊严和血性。 校花谁的可以,但校霸一定要选出来。 章葵本就无关紧要啊,放不放过都是一句话的事啊。 章超不说话了,他在章葵的怀抱中挣扎地要起来。 “阿超,你不要这样啊!”章葵哽咽,死死抱着。 章超被打的多余的力气都没有,一直咳嗽。 “阿超,阿葵不要你这样的,阿超。” 章葵心碎了,此刻要成渣一般。这般小混混没人性,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羞辱一个男孩,皮肉伤是小,可童年阴影是伴随一辈子的啊。章葵早就明白事理,她不想章超以后不再是章超,想要他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以在阳光下打篮球,挥洒着青春的汗水;在教室里写作业,认真学习,一直到毕业;想要他身心健康的成长,长成一个大男人那样,娶妻生子,一辈子简单,快乐,幸福。 那样多好。 为什么他们要这么残忍?剥夺别人的幸福凭什么? 书包里割稻子的镰刀,今天还没来得及放下。她放开不会动弹的章超,悄悄拉开拉链。 一步步爬起来,走到黄毛身边,她心慌乱得很,手一直在抖。 好冷啊,章超还躺在那里,静静的。 路灯真的好暗,她快要看不清了。 是泪还是章超的血啊? 她就要拔出镰刀挥向黄毛的那刻,她听见物体重重砸向地面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 回头。 是章超啊。 他跪的笔直,额头肿大,泛青,双眼坚定地看着她。 黄毛没注意到章葵,他看见章超跟孙子一样地,乐的笑了。 讥讽,嘲弄,屈辱,将章葵淹没。 而章超像个没事人一样,章葵怀疑章超是不是也笑了。 他的尊严,今天,因为她,没了啊。 为什么不让她杀了黄毛?为什么黄毛可以笑着拍了拍章超的头,再不紧不慢地离开。 混混们都走光了,夜深了。 狗吠在远处乡野,风唿在伤口上,阿妈点的灯火在闪闪烁烁。 只要一闭眼,什么都看不见,耳边那三下,仿佛还在。 “阿葵,回家吧。” 章超踉跄地朝她走来,想要牵起她的手。 章葵摸着他的脸,眼泪根本止不住。 “疼吧?” “不疼。” 章葵终于哭出声来。 “阿葵,别哭了,我没保护好你,是我的错。”章超抱着她,气力虚弱。 “不是的,根本不是的,我是你姐姐,是我的错。” “阿葵,我一定要保护好你。” 章超的话很轻,和他血肉模煳的脸一样,让人心疼。 ☆、第四章 长长的回忆总是一遍一遍把章葵困住,过去可以怪罪于长发,可她现在枕在耳边的发梢竟柔软不起来,有些扎人。
第6页 心里有本日历,章超离开一天,她就好像真的撕去某页纸那样,魂不守舍。 她怕,怕许皓会因为她出了事,而背井离乡。 她不想往事重演。 章超就是因为章葵,得罪了人,高考失利,大学无望。 这事阿妈知道,怨章葵怨的久了,就淡了,还能像每天这样,母女俩对着头顶一盏灯,缝缝补补,日子一天一天也就过去了。 章葵自责,懊恼,悔恨。 但从来就没有事情可以再来过,章超认了,至始至终都不怪章葵。 他入伍前的那个晚上,拉着章葵说了好多好多话。天很冷,在屋里,唿出的气成了白烟,飘在两人之间。 “阿葵,我走了,你一定要好好地过日子,也就三年,我很快就回来。” 这话章超说了不下十遍,他像是给自己暗暗下的决定那样,三年就回来。 三年,什么过往也就烟消云散了。 那会不会,他和章葵的一切也没有了呢? 难讲。 章葵捂住心口,只要一闭眼,就是章超倒在血泊之中,她慌极了,束手无措。 混乱,纠缠,缓慢,倒带着,要疯了。 再睁眼,是伸手摸不见的黑。 睡前总是不安稳的想啊想,救护车要是来往了一步,章超也就不在了。 这一幕是高考前一个星期,南方小镇很少有这样轰动的事。 市里都来了记者蹲校门口,蹲医院门口,蹲章葵家门口。 外人眼里了解到的只是报纸上那几十个字拼凑成的惨案,靠近点闻,还能嗅到淡淡铅味。 “我市某高三男学生为同班一女同学,同社会上一群男青年打架斗殴,导致胸腔、尾骨和大腿重度骨折,并有轻微脑震盪,现仍昏迷不醒。据了解该生成绩优异,有望考上大学,和那名女同学是姐弟关系。” 话里话外,都在数落章超的不是。明明是个好学生,却做出坏学生的事。况且高考迫在眉睫。面对高考这种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事,这一次,章超在别人眼里就是分不清孰轻孰重,摔得不轻,名落孙山,打击很大。 再看一遍,就指责起章葵的不是了,能同社会青年混在一起的女孩,基本上好不到哪去。 世人眼里的偏见,往往是捕风捉影,无关痛痒。 一个家庭,本就在社会上摇摇欲坠,纵使有一飞沖天的机会,也没了。 这样的穷苦情况,摊上丑事,四面八方的基金会也没伸出援手。 很容易,一个家庭即将四分五裂。 知了自那时起便聒噪不安,叽叽喳喳的还有成群结队的小鸟。医院很古老,树木浓密高大,显得阴气胆寒。 章超被送入医院后,阿妈哭红了双眼,她一巴掌落下,章葵左脸高高肿起。 章葵脸痛,心更痛,但没敢哭。 章超还躺在手术室,她不能给他哭丧。 “回去!” 阿妈推了章葵一把,章葵重心不稳,直直撞向身前的地板上。 上面,有章超被推进手术室前滴落下来的血,很多滴。 “阿超不用你来看!你怎么当姐姐的啊?” 阿妈哭喊出声,她那一下推的勐了,反冲力使她退后,靠在墙上,仿佛一滩烂泥,站不直了。 “从小,你在我们家,我对你和阿超都是一样样的,新衣服,阿超有,你也有的!” 章葵的眼睛更湿润了,她摸着章超的血迹,像着了魔,双手颤抖。 “可章超呢?明明是和你一样多的糖,他自己捨不得吃,全揣在口袋,留着给你吃!” 章葵摸到的血迹早已凝固,她鼻腔里不再是热泪滚烫,而是这浓浓的铁锈味。 “章葵!你怎么能够做阿超的姐姐呢?你忘了你是怎么来的吗?章葵你不觉得对不起阿超吗?” 阿妈最后一句是轻声唿在空中的,她知道有些话不能不说,但章葵也不是大人,她承受不了的。虽然气急败坏,恨不得章葵立马消失在章超眼前,这样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可章葵好似所有都听不进去一般,痴痴的,呆呆的,跪在手术室门外。 感情本就是你情我愿,章超为章葵做的都是他心甘情愿,并甘之如饴的。 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话很土,情很真。 可是章超啊,章葵她在外面一遍一遍地指责自己,心里面有把刀搅啊搅,耳边嗡嗡快要耳鸣。 他们拿起板砖拍向章超的时候,就像是房子倒塌了,重重地把章超砸在最里面。骯脏不堪的话语像是浇灌进章超耳里,嘴里的水泥浆,浑浊、噁心、骯脏。 他反抗的越狠,越被嘲笑、辱骂、暴打。 报纸里没有说到的还有一件事,章葵被□□了,当着章超的面。 章葵白花花的身体刺激着醉酒的社会青年,他们变换着各种猥亵姿势,挑衅、羞辱,甚至是折磨。 章超哭了,他咆哮着,怒吼着,可无济于事。 像是唱丑戏的角色,章超晕倒前一刻,还在嘶声竭力。 章葵就像一片残败的树叶,用力一捏就破碎,夏风一吹就散开。 他要,杀了这帮畜生。 可他洁白无瑕的阿葵啊,没有了啊。 有什么比美丽更惊心动魄的吗?那就是当着你的面把美撕碎。 章超活在这个世上,看到最纯真、最动人的全都成了幻象。 可章葵不会变得一文不值,她在他心里是真正的价值连城。 他痛心,他愤恨,那些无所事事的社会败类,人渣。 他们凭什么可以碰章葵,他最爱的人啊。 这事就像个尘封海底的秘密。说了,一群社会青年的□□罪根本在牢里蹲不了几年,他们后面有人,不愁钱不愁力气的整章超和章葵。 不说,对章葵的名声好。 阿妈不了解这其中过程,她像看热闹的人知道的那样多,无非就是章葵不自爱,招惹了社会上的人,把章超给害了。 章葵衬衣长裤下,黑黑紫紫的伤口,从脖颈一路往下,触目惊心。更疼的是通往心灵的那条道,被摧毁的溃败不堪。 她痛不欲生,她寻死的念头在手术室那有些尘灰的字眼上打转。 那个年代,思想激进的人在校园周边蠢蠢欲动。很多事情,往往不是你不想去招惹他们,他们就会放过你。 他们不像章超和章葵初中时碰到的那群小瘪三,他们更上道,更痞,更有来头。 最要命的是,他们不放过章葵。 连带着不放过章超。 宗群就是那群社会青年的头头,他爸是市里派到镇上的纪委书记,因为贪污为躲一时风头,在镇里待个两三年,等风平浪静再升迁。 宗群一家人都搬到南方小镇来,平日里作威作福少不了他。 起初他只是看上了在音像店看cd的章葵,威逼利诱之下,她逃走了。 那个年代的音像店,风靡一时,是年轻人最喜爱的娱乐场所。宗群有在那家音像店投钱,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股东。
第7页 再加上宗群身世好,人长的有模有样,穿的好,用的大哥大手机,亮瞎了许多人的眼。他身边多得是主动倒贴的女人,像章葵这样一味拒绝,却不是在玩欲情故纵的把戏的女孩儿从来没有过。 他和他的兄弟们,想了一个新玩法,把章葵骗到巷子里去,□□了她。 可章超不知死活的要救章葵,彻底激怒了宗群,他自己爽够后,让兄弟们也爽了。 他们不怕,他们只是玩了个女孩儿。 宗群做的事,多得是为了巴结他爸而为他擦屁股的人。要知道,他爸就像个朝廷派到地方的钦差大臣一样。不一样的是,他们一家没少搜刮民脂民膏。 那件事过后,他经常派人警告章超。 宗群以为,章葵这下会铁了心跟他,没想到,章葵就像失了心的皮影一样,瘦的单薄,惹人怜爱的同时,让宗群没了办法。 高考过后,章葵就不出家门了。红白喜事,她避而不见,不知是躲在屋里抹眼泪还是诅咒宗群,宗群就想不明白了。 他爸说,为章葵一个女人实在不值,这事都闹上报纸了,要不是他的关系摆在那里,在新媒体崛起的时代,世人的唾沫不淹死宗群才怪。 宗群仔细想想,他爸这话着实有道理,便突然之间不去骚扰章葵了。正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被宗群恋上的花倒了八辈子的霉。 后来,宗群的爸升官了,宗群一家搬走了,听说还出国留学了。 你看,丑恶的人混的风生水起。平民老百姓在他们面前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任宰任割。 这世道,本身就没有公平而言。 可,章葵和章超的家还在南方小镇,阿妈像是在这里生了根,尽管章超主动提出要搬家,可阿妈死活不让,说阿爸的尸骨还都在这里,她不能走。 阿妈不走,章葵和章超也走不了。 躲在屋里舔伤口,可泪水总会流。 愚钝的人千千万万,不知不觉竟有种悲乎痛哉大唱“举世混浊”的凄凉。 他们暗暗把章葵和章超的这事当谈资说了好几十遍,带着有色眼镜一遍一遍往章葵和章超的伤口上撒盐。 章超入伍前,他希望章葵等她回来。而章葵希望他永远不要回来。 要永远离开这里,离开一切伤心事发生的地方,离开黑心的人们。 阿妈也知道,南方小镇里有些见不得人好的人。隔壁张姐的亲哥哥,考上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被人从镇上截了下来,要不是那人当炫耀的资本在喝醉时说出来,恐怕张姐的亲哥哥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能够上大学。 人的命运啊,一个转折就够了。 普通人家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张姐的亲哥哥是提着斧头到那人家里去的,差点没出了人命,后来被拘留一个月的自然是张姐的亲哥哥。 那人翻脸不认人,死不认帐,没法了。 张姐的亲哥哥出来后,整个人变了,往日还会见人笑着打招唿,可现在只做事不说话,失了灵气。 人活于世,在于一个舒心,一个坦荡。 倘若没有,苟活于世,不好受。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张姐的亲哥哥就喝农药自杀了,百草枯,只要喝下这么一小口,五脏六腑全都坏了。镇上医院设备不够先进,人刚送进急救室,不一会儿就直接盖上白布给送了出来。 进火葬场时,截了张姐亲哥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人也来了。 你说,有时候,人的脸皮能有多厚? 恐怕只有天知道。 章葵又失眠了,她在深夜里,眨着眼睛,不知不觉,泪就流了下来。 一半是想章超,一半是担心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阿妈的心思,她很好就猜出来,阿妈要她嫁人了。 她才二十啊,大好的青春年华,可早已经在高三那年没有了。 她恨宗群。 恨小镇里的人的自私、冷漠、残酷。 从来都不是谁毁灭了谁,是这一切的总和,让她这几年里沉默寡言,郁郁寡欢。 她怕,她真的很怕,怕自己变成了张姐的亲哥哥。 平白走一遭人世,含恨而归。 她不想啊,她已经一年多没见着章超了。 她不能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就是走这种调调,在章葵的一点点回忆下,那些年她和章超发生的事,一章一章都会出来。是篇短文,不会涉及到太多人。 ☆、第五章 章葵前半夜恍恍惚惚,该记起的和不该记起的,困扰着她。 后半夜把被子往头顶一罩,却睡得安稳些,再露出头时,晨曦洒在墙壁上。 那上面还有章超儿时的涂鸦,一个顶天立地的美猴王,虽说抽象,但也童真童趣。 章葵一想到章超,嘴角禁不住的往上,心情很好。 阿妈今早颇有些奇怪,时不时留意章葵的动作,若有所思的样子。抿起的嘴巴旁是松松垮垮的皱纹,似乎有话要说。 终于,阿妈趁章葵蹲在水龙头旁洗碗时,小声提了一句。 “阿葵给阿超回信了吗?” 大冬天的冷水淋在章葵的双手上,冻得红彤彤。 “回了。” 早饭吃的是白粥和地瓜,这就省去了油水,也省去了洗碗的洗洁精,还有烧热水的一点煤炭。 日子是过得紧巴巴,但倒也习惯了。章超前些年住院的钱还没还清,章葵更是想尽办法的赚钱、省钱。 只见章葵认真地擦着碗,阿妈不多问,她也就不多说话。 本就文静的性格,眼下越来越沉寂,像一滩死水,风吹了才会皱开涟漪。 “过会儿许老哥上咱家来,有重要的事要说,你就别去针织厂了。” “嗯。” “昨天还有剩下的牛仔裤没剪完线头,我放屋里了。” “知道了。” 章葵抬眼看了看阿妈,见她没有其他话,便要回屋里去。 “欸,阿葵啊,”阿妈眼里有章葵看不懂的神色,闪烁了片刻后,就消失了,“你又瘦了点。” 这话章葵不知道怎么接,她就当作没听清似的,点了点头,就走。 内心复杂,她不知阿妈是无意间的关心还是刻意的寒暄,她印象中,这样能够体现母女之爱的话语实在太少太少了,她不禁有些慌乱。 可贫穷从来都不给章葵喘息的机会,她一天恨不得变成两天来用,这样剪线头的日子过得已有一段时间了。 整日整日的枯燥乏味,她当初不是没有想过和章超一起出去打工。就像歷史新版课本上写的那样,一个老人在南海画了一个圈。新时代来了,镇上有太多太多的男人和女人外出,也留下太多太多的老人和小孩。 章葵内心矛盾,她希望时间永远停止在她和章超的小时候,并非无忧无虑,而是在每天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下,还是倍觉幸福。她深深思念着他,可她却不希望他真的回来。 或多或少,章葵还在自责。她时常想,要是没有她,他会过得更自在。会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未来,是章葵她把章超给耽误了啊。
第8页 可是章葵啊,没有你,章超会很孤单。 在这遥远的两端之间,没有明显的时差,最多是十几度的温差。章葵给章超寄去的葱油饼因为大雪封路,一个邮件过了大半个月才收到。后来啊,章超打开鼓鼓囊囊的包裹,一股食物腐败的味道,他捏着鼻子,一层一层的打开,油渍浸透了牛皮纸,外面的白色塑胶袋上还有黄黄的油垢。 “章超你家里人给你寄的?什么味儿这么大啊?”周小亮凑近点看,双眼睁得老大,像是在瞧一件稀奇的东西。 “这都坏了吧,不能吃了,得扔了,不过挺糟蹋粮食的。”王大刚也赶来凑热闹。 宿舍里有周小亮和王大刚这两个新兵蛋子就够热闹了,他俩就是上次同章超一起救了小孩的兵。可人不如其名,周小亮长得高高壮壮,王大刚却颇有些娘里娘气。 章超一把拍开王大刚的兰花指,自己背对着他们把葱油饼按原来那样收好。最底下,有一封厚实的信。 “哟,我看这字挺秀气的,是女孩子给你写的吧?”周小亮像是逮着了好玩的东西,对章超的这个包裹很感兴趣。 章超当兵第二年了,隔三差五就能收到信,每次总是自己躲起来看完,周小亮和王大刚还来不及偷看一眼。 “少管闲事。” 章超冷着脸,可嘴巴翘的老高,想装严肃吓走那两人,却因为好心情儿露出马脚。 “你瞧你瞧,还不承认,快说,是不是你媳妇?”周小亮更来劲了。 “每次都是偷偷摸摸地看完,章超你这小子可真不够意思。”王大刚尖声尖气,像个好管事的太监。 章超索性不看了,把信往自己抽屉里放,便要推着这两人出门。 好巧不巧,一张照片掉了下来。 正面朝下,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诶,什么东西?”王大刚扭扭捏捏地站在最后,先看到,也先捡了起来。 不过他才瞧见这照片上的人一眼,就给章超夺了去。 “再多看一眼,我们就来比比伏地挺身。” 章超这话的威胁力十足,想当初,刚入伍的时候,自以为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周小亮就轻狂地要同章超比试比试,却不想,章超能一分钟做一百个,而他顶天七十个。 “我不看还不行吗。”王大刚更不想同章超比试,这不是打脸吗?他才不愿呢。不过,话说回来,这照片上的姑娘可真好看。 下午训练的时候,王大刚熘到章超身边,悄悄问了一句。 “章超,那照片上的真是你媳妇?” “不是。”章超趴着身子,手里端着枪,正在瞄准目标,头也不回,冷巴巴地回了一句。 “那难道是你相好?”王大刚还不死心,自己手里的枪快要歪了也不知道。 “都说了不是。” “那太好了,介绍给我呗?章超你这小子一定不会拒绝我的吧?” 排长大老远就看见王大刚在做小动作,鬼鬼祟祟的模样,当下一脚踹向王大刚的屁股,是用了点力气的。 “干什么的这是?还不好好训练,过几天和三排比试的时候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嗷!” 王大刚发出母猪般的叫声,刚好,章超一枪命中目标。 他好像从未受到干扰。 排长满意的看了看章超,又巡视别的兵去了。 章超实属优秀,已经是副班长,周小亮和王大刚就是他带的兵。照这样下去,第三年就能当班长。要是运气再好一点,他兴许会留在部队。 倘若能留在部队,前途光明。可他不就回不到章葵的身边了吗? 儿女情长真要命,章超他心里明白,他对待章葵不是寻常的姐弟情分,他有更难以割捨的千丝万缕的感情,一道一道,是摆在他心里面的难关。 这些同样折磨着章葵,此时的她认真地翻弄着牛仔裤,不漏掉一根线头,因为被随机抽查到是要扣工钱的。 许老哥同阿妈在隔壁屋里谈事情,静悄悄地,能听见许老哥喝水的声音。 章葵不自觉地把他们的话听了进去。 “阿葵这孩子过得苦啊。” 许老哥放下杯子,声音不大不小。 “是啊,这我又有什么办法,这都是她的命,改变不了的,”章葵能听出阿妈的欲言又止,许老哥没出声了,阿妈继续开口,道,“我现在只想给她找个好人家。” “阿花你的意思是?”阿花是阿妈的名字,叫的人少了,章葵觉得陌生。 “许皓这孩子喜欢阿葵,老哥你知道吧?我是很中意许皓这孩子的,踏实,勤劳。” “哎。” 许老哥长长的嘆息声过后,再没人说话。 阿妈拿不准他的主意,索性等他再开口。 “我都知道啊,阿花,可是阿葵这孩子性子有点古怪,嫁到我们家来,我是担心的。” “老哥你原来担心这个啊,阿葵就是过于安静了点,其他样样都很好啊,会干活,又念了几年书,你是知道我们家的难处的哇,当初本来只够供阿超一人上高中,可阿葵没能念书,阿超就不去念,把我急的好几天都吃不下饭。后来是我卖血又借钱才换来学费供阿葵也去上高中的哇,我现在也不想阿葵能有多大出息了,一辈子平平安安就好了。” 章葵在隔壁,恍然间,眼泪就滴了下来。 面无喜怒,好似她没听见一样。 可听不见的话,又怎么会哭呢? “阿花,你不用说了,我是理解你的,这么多年了,孤儿寡母也不容易。” “那老哥,先不说我自己了,许皓和阿葵的事?” “这样吧,阿葵这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她确实很不错,我回去和许皓他妈商量下,顺便让许皓过来多见见阿葵。” “行,就按老哥你说的办。” 阿妈一直在看着许老哥的脸色,生怕他反悔。 “不过这彩礼,”许老哥顿了顿,又喝了口水,有些凉了。 “少点没事的。”阿妈只想给章葵找好婆家,这礼亏也不重要了。毕竟,她自己也拿不出几件像样的嫁妆给章葵。 “彩礼不能少,”章葵掀开帘子,站在门边上,她唐突打断许老哥和阿妈,“一分钱都不行。” 她章葵是改变不了自己的命了,那她认了。可到了这钱的份上,她是穷怕了,为了还债,真的不能少。 “阿葵说什么胡话,快出去,我和许老哥正商量着呢。” 阿妈一边沖章葵使脸色,一边又给许老哥添了热水。 章葵心痛,阿妈巴结讨好别人的模样,她不是没有见过,以前是为了章超,现在是为了她。 原来,阿妈真的不曾偏心。 刚擦去的泪,又模煳了双眼,章葵垂下脑袋,胡乱抹了抹双眼,再抬起头,满脸坚定。 “阿妈,彩礼少的话,我不会嫁人的。”
第9页 说完章葵就出去,她掀起的帘子轻轻垂坠下来,上面打满了补丁。 “阿花,你说这?” 许老哥眼下坐不住了,他就说章葵这孩子性格奇奇怪怪,虽然面貌生的好,但也不是讨回家让人生闷气的。 “许老哥,别听阿葵的胡话,我们说我们的。” 阿妈只想稳住许老哥,又劝他多喝点热水,平静平静,缓和下气氛。 隔壁屋里,章葵手拿着剪子,却没了动作,她看不清眼前。 她怎么愿意嫁人? 命运和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都什么年代了,婚姻还全由父母包办,可同时娘家人一味的退让真的对吗? 她真的不喜欢许皓,她老是能在许皓最近为她所做的一切事上看到过去的章超,这让她害怕极了。 可退一万步来说,她终究是要嫁人的。嫁鸡嫁狗,都不会是章超。 户口本上,她名字的下一页就是章超的名字,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却有亲情关系。 伦理这层面的鸿沟逾越不了的。 她在忏悔,自己给章超带来的灾难,苦痛。他不怨,不代表他的一生就能平安喜乐。她怎么忍心自己再来影响章超的一辈子? 她嫁人,是再正确不过的,再理所当然的,再顺其自然的。 可自己骗自己,忽略了在章超的眼里看见一样一样的,正流淌着,不息着,顽强着地,正如章超在章葵眼里看到的那样。 不死地欲望。 最终会被燃烧。 那就用熊熊火焰。 温暖这个冬天。 章葵心里有了主意。 这个冬天很冷,杏林湾的梅花开了谢,谢了开,开了再谢,谢过就没有了。一年仅一次,残败里的生机,生机里的残败,交相辉映。 许皓那天等章葵照完相约她去看梅花,她拒绝了。 想看,但想要同伴的人不是许皓。但想不想,和能不能,从始至终都是两码事。 章葵知道,她迟早会答应许皓去看雪中梅花的。 只是想不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 外头雪停了,许老哥从隔壁屋里出来,才看见阿妈舒展的眉眼,章葵就知道,她这一辈子的终生大事基本上没差了。 难过时候就要想想有趣的事,还记得章超曾经在信里面说,他差一点就要被调到炊事班去了。幸好没有啊,小时候就把厨房弄得鸡飞狗跳的章超,这不适合你。 你应该拥有更大更宽广的舞台,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如果我是你的阻碍,那么我会难过,会主动消失。 愿只愿你前程似锦。 作者有话要说:  章葵和章超之间,很复杂,一不小心,就会写不好,甚至写不出来我要表达的那些。 ☆、第六章 “爸,你说真的?” 许皓刚回家吃上一口热饭,便急匆匆地问着许老哥。 “我还骗你不成?” “那我马上去找阿葵。” “欸,你急什么,明早去也不迟。” “爸,你不懂,这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了,我看章葵挺普通的一个小女孩,怎么把你迷成这样,咋咋唿唿,都不够沉稳了。” 许皓他妈端着锅鸡汤从厨房里出来,白了许皓一眼。 “妈,你也不懂我。” 许皓把碗筷一放,穿起外套就要出门。 “回来,这都晚上了,别去了。” 许老哥冲着许皓喊。 “阿葵铁定是你的媳妇了,这跑不了的。” “那也不成,我得去看看她,我才放心。” “放心你个屁,章葵她家惦记着咱家的钱呢,还说礼金一分都不能少,”许皓他妈说起来就来了脾气,屁股往凳上一坐,张开嘴就在算计,“按这镇上的习俗,讨媳妇是要拿出三千块钱的,我和你爸这些年统共就攒了这么些钱,也都是为了你,但章葵这姑娘也不能这样没羞没躁地,还没过门,就向人讨钱。况且,嫁妆也是要拿出点地,但你看章葵她家都穷成什么样了。” “媳妇,少说两句。” 许老哥给她盛了碗鸡汤,目光却扫向许皓。 “妈,爸,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但现在我就想去见阿葵。这都好几天没见着她了,我实在想她。” 许皓话说完就出了门。 “你看你看,这孩子,成什么样了都。” 许皓他妈气的唿吸都不顺,看着眼前这鸡汤就碍眼。 “别说了别说了,由他去吧,阿葵这孩子苦啊,你以为她真是那样的姑娘?” “难不成我看走了眼?” “媳妇,你先冷静下来,我一点一点分析给你听。” 许老哥把阿妈找他商量婚事的前前后后都说了一遍,许皓他妈现在说不出话来了。 但想想,就马上明白了。 “你这说来说去,不就是章葵她找许皓当长期饭票吗?” “你再想想。” “章葵她也喜欢咱家儿子?” “这个还真不是。” “那就是许皓自己把人家姑娘给糟蹋了?然后这才要负责?” “欸,和你说这么多咋没用呢,你自己琢磨琢磨着吧。” 许老哥很快把饭吃完就回屋了,留许皓他妈一个人吃着饭脑洞大开。 冬天还很长,镇上的老人家有几个没能熬过去。许皓这一路蹬着自行车的路上,能听见老远传来的守灵声,丝丝诡异。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当下蹬地更快了。 “阿葵?阿葵!” 他把自行车一放,差点没摔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又急切地拍着章葵的门。 “谁?” “我啊,许皓。” “这么晚了,有事吗?” 章葵没开门,她在里头轻声询问着,仿佛许皓没有要紧的事,她就不让他进屋。 “没、没啊。” “那你回去吧。” 许皓听见章葵渐远的脚步声。 “欸,等等,阿葵。” 没人应他。 “阿葵?” “阿葵,你开下门好不好啊?” “就让我进去,让我见见你。” 还是没人应他,风唿啸而过,许皓顿觉寒意。 “咚咚!”许皓拍门地声音重了些。 门一下子就开了,阿妈的脸露了出来。 “快进来吧,阿葵她心情不好,许皓你别见怪啊。” “不要紧,不要紧。” 许皓一进了门,目光就四处寻找着章葵。 家徒四壁,空空荡荡,章葵正窝在屋里的角落,头都埋进像小山堆一样的裤子里去。 “阿葵。” 他温柔地唤着她。 章葵抬眼看了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许皓快坐下,愣着干啥。”
第10页 是阿妈给他拿来一把凳子。 “晚饭吃了吗?” “吃了。” 许皓的脑子里全是章葵,嘴上随意回答着,尽管他现在有些饿。跑了许久的路,这信来来回回送了好几遍,他都要累晕过去。 “那喝口水吧。” 阿妈端来热水,许皓接过,连声道谢。 章葵一句话也不多说,只顾剪线头。 可许皓不觉得她沉闷、乏味。他倒是觉得章葵安静的惹人怜爱,像含羞草那般。 殊不知是不是许皓脑洞遗传了他妈的天赋。 “阿葵,你别不高兴。明儿我进城给你带本书来看,你还记得余华的《活着》吗?我看最近的小年轻都在看。” 许皓见章葵专心的模样,又自己说道。 “这书我看过,挺悲的,但你不是说过,你喜欢余华这个作家吗?” “我不喜欢了,谢谢你,许皓。” 章葵淡淡回了一句,手上动作没停。 “那你喜欢什么,我给你带。” “没有。” “真没有?” 章葵懒得应了,顿时屋里安静下来。 “许皓再喝点水?”阿妈打破沉默。 “不了。”许皓扶了扶眼镜,此刻虽尴尬,但他还不想走。 “许皓,天很黑了,你走吧。” 章葵直接出言让许皓走,不留情面。 “阿葵,你别拿许皓置气呀,让他再坐坐,这大老远跑一趟也不容易。是吧,许皓?” 许皓立马点头。 章葵无言。 “哦,对了,阿葵,城里有份工作挺适合你的,赚的也多,你要不要去试试。” 这话一出,章葵看向许皓,停了手上的事。 到底是“赚的多”这三个字吸引住了她啊。赚的多钱,然后还了债,这样章超就没有太重的负担,这样一家人才会吃得饱穿得暖。 “听说过双庆公司吗?他们在招文员,工资按天结,一天八块钱。” “可我没有大学文凭。” 章葵激动的心瞬间冷了下来。 “这不碍事啊,咱们这附近的人都出去打工了,哪里还招的着人啊,只要会认字,会算数,就行。” “有这么好的事?”章葵有些许不信,老天对她从来都只会刻薄,好事哪轮得到她。 “真的,真的,我一发小就进去了。你忘记了吗?高中和你同校的。” 许皓见章葵还不信,刚想再说话,却被阿妈抢了先。 “阿葵,我看许皓这事可以,明儿就让许皓陪你一起去看看。” 阿妈觉得这个办法好,真成了的话,对章葵好;就算不成,也当作许皓和章葵培养感情的机会。 “那行。”章葵很心动。 许皓乐的嘴都合不上了,他望着章葵傻笑着。 阿妈很欣慰,她就知道许皓这孩子不错,看来他很旺妻啊。过完年就要把章葵嫁过去,不能再跟着她一个老人过苦日子了,也要在章超回来前。 “几点了?” 章葵主动问起许皓,许皓恍惚了下,才看了看手錶。 “快八点了。” “很迟了,你先回吧。” “嗯,好,明儿我来接你。” “嗯。” 许皓高高瘦瘦的身影走了,留下一室的暖意。 没有手机电脑的年代,再加上穷苦,消费不起高端娱乐产品,人们作息时间规律,颠倒黑白的情况少之再少。 章葵熄灭灯,就着满满的思绪,在床前,难眠。 “阿葵,阿超过年回不来的吧?他去年也差不多这个时候走的,都这么久了。” 是阿妈在想章超了。 “是挺久的了。很快,他就会来信。” 章葵更想,但她不懂得如何表达,她没有多余的时间来盛放这满的快要溢出来的思念。 想起一首诗,王维的《红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採撷,此物最相思。 今年收成的豆子里,她种了几株红豆大丰收了,给它磨成粉,又能存放上好久好久。 “阿葵你说,阿超在部队里会不会想家呢?” 这样贴心窝的悄悄话让章葵想要逃避,她不习惯,非常排斥。 “不知道。” 说完,翻个身,紧紧闭住眼。 阿妈却偷偷哭了起来,无声的。 章葵感知到了,像被人拿了把剪子钻着心。 为什么?为什么?又想到过去了呢? 天亮了。 许皓早早等在门外,还给章葵买了肉包。 章葵一路没理许皓,许皓自己乐呵呵。 一个肉包谁也捨不得吃,揣在包里,很快就冷了。 双庆公司门面大气,往里面走更是金碧辉煌,在章葵眼里,就是把好多好多钱贴在了这栋大楼上。迎宾小姐领着他们上楼,进了个办公室,里面是像章葵一样前来面试的人。 章葵从未见过这等场面。 “阿葵,你一定行的。我就在外面等你,今天我请了半天假,不会影响我的。你放心去,加油!不要怕,我的阿葵最棒了!” 许皓自顾自说了好多话,章葵只是点点头。 一扇门,便这样隔开了她和许皓。 “一、二、三、四、五,”管事的人数到章葵时,还多看了两眼,“十八、十九、二十,刚好。” “今儿个,我们公司只收十五个人,等下你们坐在这里等我们老闆来,他很重视我们员工的素质,他要亲自面试。” “苏姐,老闆这么认真啊?” 章葵旁边一个衣着时尚的女孩儿开口打趣。 “你以为开个公司那么容易的吗?你呀,还有你们,就是太年轻。” “是是是,苏姐说的是。”女孩儿妥协的话里带着巴结。 章葵不禁嗤之以鼻,但她脸上沉静,让人看不清她心里所想。 那个叫苏姐的管事临走前又特意看了几眼章葵。章葵虽好看,但不至于让个女人这样惦记着,她顿觉心不安。 打扮挺清爽,但衣着破旧。章葵一看就是穷人家的女儿。 真不知道苏姐看什么。 等了挺久,也不见老闆身影,底下全是姑娘,二八芳华,坐不住了,交头接耳起来。 “这双庆公司老闆什么来头啊,好大的脾气。” “不知啊,听说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呢。” “啊?这么年轻啊,又这么厉害。” “我听说的是还挺帅呢。” “别瞎想了,轮不到你的。” 此话一落,门就被推开了。 章葵低着头,耳边全是女孩子惊讶的声音。 “真的好帅!” “你们看,他在看我!” “你们得了吧,我看,明明是在看她好吗?”
第11页 章葵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刚抬头,就对上一双熟悉的眸子。 炽热,像是要把人活吞了进去一般。 怎么会是他? 宗群怎么在这里?他不是出国了吗?他家不是从政吗?怎么还会跑到这市里开公司? 章葵第一反应就是跑,但宗群站在门口,不进来也不出去,她为难。 同时,这样的机会可惜了。她要和钱对抗吗?难。 宗群身量极高,带着不可一世的姿态,进来,把门关上。 她出不去了。 “一个一个来,回答我的问题,”他顿了顿,走到章葵身后,轻轻在她耳边说,“好久不见”,而后,他又清清嗓子,“从你先开始。” 他随意点了一个姑娘,便开始了他的独特而简单的面试。 无非问问姓名,年龄,住址,会些什么和不会些什么。 众人痴迷于他的外形,回答地迷迷煳煳,剩下几个清醒的,回答地倒是让他频频点头。 可他,直接跳过了章葵。 章葵不懂,他这是直接忽略了她?不录用她?那他刚刚在她耳边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她心底一冷,回想起cd店里,他的那双手,挡住了她面前那张邓丽君的唱片,她找了好久的绝版珍藏,那张唱片已经快卖光了。 回想起,许多个夕阳西下的放学路上,他带着许多人尾随,她感觉被狼狗追逐一般,拉着章超的手狂奔不已。 回想起,陌生的人对她笑得阴阳怪气,还有家门口奇奇怪怪的礼物和花。 本以为,最多只会这样。 可是那一次的晚上,一次就够了。他那样无情伤害她,□□她,简直把她凌迟了一般。 她恨他。 恨他□□了她,恨他让他们羞辱了她。 更恨的是,他们当着章超的面,他们快要打死了章超啊。 她怎么可能会释怀,又谈何原谅。 面试很快就结束,宗群打开门,让管事的进来,他交代了几句,看了一眼章葵就离开。 是啊,像他这样的人,做了坏事,拍拍屁股就可以走。 他可是日理万机啊。 不想,许姐特意和她说,“老闆点名要你做他的秘书。” 作者有话要说:  宗群来了,加快故事的速度了,他再作恶就给他做了。 ☆、第七章 章葵面无表情。 苏姐拍拍她的肩膀也跟着众人出去。 许皓这才进来,拿出了先前那个肉包。 “这肉包有些凉,回去热了再给你吃。” 他见章葵不回话,以为她不想吃这肉包。 “那还是我吃了吧,路上再买些你爱吃的。” 章葵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她长长地看了一眼许皓,便也出去。 “怎么了?没录上吗?不要紧地,阿葵,你别心情不好。” 许皓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又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让章葵更反感。 “没录上不一定是坏事啊,这以后多得是机会。” “许皓,”她顿了顿,低下头,“我高中毕业在家已经三年了。” 三年了啊,弹指一挥间,她还有多少个三年可以挥霍? “阿葵,这、这、”许皓紧张下,包子掉了,“没事啊,我可以养你。” 章葵转头,认认真真地看着许皓。 这一长久地凝视,让他忘了去捡包子。 “可是我不要你养啊。” “你是我媳妇,你不要我养还要谁养?” 脱口而出的气话,许皓自己都没意识到。 章葵无言。她最想嫁的人不是许皓,她也更不想让心中的那个人养她。 她最怕自己变成负担,绊脚石一样的存在。 许皓的反问换来许久的沉默。 他先慌了。 爱情里最先慌张地,输得一干二净。 “等下去买桂花糕好吗?你爱吃的。别拒绝我,阿葵。” 章葵要怎么把宗群的出现告诉他?连同过去发生的一切? 她做不到啊。 双庆公司她是不会再来了,工资再高,她也要不起了。 “再去布店逛逛吧,阿葵,我想给你做件新衣服。” 许皓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是因为喜欢她就要对她好吗? 可他越是这样,她就不是在欺骗他吗?不向他坦白一切,不让他真真正正地了解她,那么等到他自己都知道一切的时候呢? 任何人被欺瞒后得知真相都会有那么一瞬地精神奔溃吧。 许皓这样单纯善良,她不忍心。 她心里爱着的人不是他,就连她宝贵的第一次都不能补偿他。 她还能拿什么来做回报? “许皓。” “怎么了?” 章葵摇头,短髮一根一根摩擦着细嫩的脖颈,寒风直直窜进衣领里,她伸手呵一口热气,才觉得身体没那么冷。 “还不高兴吗?那你骂骂我,解解气,或者打我也行,我一个大男人不怕疼的。” 他推着自行车,路面上雪融化了一点,湿漉漉的,容易摔倒。 他想到这,又急忙改口。 “还是回去再骂我打我好了,你先上来,我背你。” “不用了,就几步路。” 章葵把手放进兜里,走得更快了。 “阿葵,慢点。” 他温柔的话语,像毛絮一般挠着她的脸,可冻僵的小脸,失去知觉了。 她和他,心灵不相通啊。 一回来,章葵直接和阿妈说自己去不了双庆公司了,阿妈也不多问,天下哪有掉馅饼的事,老实人做了一辈子了,习惯了。 屋里也冷,章葵把章超的信再看了一遍,仿佛就能看见他一般。 她有大把大把的话要说给章超听,她拿出纸笔,刚写下他的名字,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写了。 宗群回来了,她很害怕啊。 但,不能这样写,章超在那头一定会担心的。 可她现在是一个人,没有了他,她要怎么做。 宗群一定会找上门来的,她要躲过他。 越是这样,她越想章超,越想去见他,即使是千里的距离,她都想走着过去。 可她还要连累他吗? 她不要啊。 老人家常说,一辈子能够见上一面的人已经很走运了,还有太多人根本来不及见面。 还是先放放吧,牛仔裤线头还没剪完,等剪完了再说。 或者等年过完了再说。 章葵浑身失了劲,收好纸笔,擦干几滴泪。 又是忙碌却微茫的一天。 阿妈和她一夜无话。 宗群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从未找过她。 可章葵悬在喉咙眼的心仍旧忐忑。 是章超的频繁来信令她缓过神来,他在信里说,这个年不能回来过了,他也收到章葵的相片和葱油饼了,他还说,阿葵很美,葱油饼很好吃。 他说起周小亮和王大刚时,章葵能感受到他字里行间的愉悦,那种有人为伴的满足,是他自小没体会过的兄弟之情。但章葵总是在最后一句,“阿葵,我想你了”,感知到他此刻写信的落寞。
第12页 章葵是幸福的,她幸福的是章超永不会忘了她,他眼里心里都是她。 章葵又是难过的,她难过的是章超的喜悦因为思念她而有了精神上的穷困潦倒。 少年郎,本该意气风发,可心中有了牵挂之人,在千里之外,寝难安。 她不要章超变成这样,她要他好好的。她连他未来的生活都想好了样子,像即将到来的春日一般明媚,永不会被她这份阴霾所吞噬。寒冬凛然,她□□裸地行走,心中祈求上天懂得他,珍惜他,呵护他。 代她去爱他。 痛是必然地,那就让她来斩断那从未言说过的爱情。 “阿超,我要嫁人了,他很好。” 一句“不要再想我”她写了划,划了再写。 这封信依旧很厚,最后这么一行清秀小字灼伤了章超的心,他兴沖沖的撕开信封,在被窝里悄悄着看着,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下来,皱起的眉头里有章葵不让他言说的情意。 他一拳锤在墙壁上,碎落的石灰沾满他的手指间。气息不稳,他急得抓着自己的脑袋,又给自己的胸上来了一拳,比刚刚那下还要重。 “怎么了这是?” “出事了吗?” “章超你别吓我和小亮啊。” “章超你这是要去哪里?” “章超现在是晚上,要出去,你报告打了吗?” “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可以和我们说说,我们帮你拿个主意啊。” 周小亮和王大刚一人一句,快要着急死了,好不容易一前一后堵住了章超。 “放开我,我要回去。” 他力气大极了,差点把两人甩出去。 “回哪去?你这才来多久啊。” “回去也不是现在这个时候啊。” 其他兄弟打开手电筒,照见章超一副心死了的表情,有些狰狞,面目吓人。 他们见过他的狠,但没见他要吃人的样子,有些胆寒。但做兄弟的,此时不上前拉一把就对不起“兄弟”这两个字。 “章超,你冷静冷静,先和我们说说到底怎么了。” “对啊,我们也不是外人了。” “阿葵她,”章超的话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他睁开眼又紧紧闭上,青筋暴露于脸上,手臂上。 手里抓着的信皱巴巴,他话没说完,又一巴掌打向自己的脸,一下两下,没人敢拦。 压抑地喘着粗气。 突然哭了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光是章葵那简单一句话里,他能明白她许多想说却不能说的话。 章葵,她一个人,太辛苦了啊。他为什么不在她的身边,他没有保护到她啊。难道他选择来当兵,做她心目中最伟大的男人就算是爱她了吗? 他连她要嫁给谁都不知道,她距离他那么远,他再不走,他怕来不及了。 部队宿舍简陋,八张床,都是上下铺,章超站在众人里,被他们一层一层的抱住。 “章超你心里难受就别憋着。” “哭出来好受点你就哭。” “我们不笑话你,我们都能理解。” “我姥姥去世的时候我也这样。” 王大刚来了这么一句,就给周小亮怼回去,“呸呸呸,章超他还没说怎么了,你就别说些不吉利的。小心我揍你。” 五大三粗的周小亮没少拔王大刚的毛。 “到底怎么了?”周小亮还是担忧的看着章超。 章超的手松了,他刚刚要冲破他们围困的力气好像全部用完,倒在地上,泪水煳了他一脸。 坚毅的脸上,牙齿狠狠咬住下唇,一句不发。 周小亮连忙扶起他,王大刚拿过信。 最后一句很醒目。 “什么!照片上的姑娘要嫁人了?” “那是我最爱的人啊。”章超朝王大刚吼了一句,又夺过信,死死护住。 章超对章葵的爱,他们不懂,不曾经歷过那段时光。 一砖一瓦的模样都能回忆起来的章超仿佛看见了残垣断瓦的景象,他和章葵之间,什么时候多出来的阻碍啊?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章葵为什么不告诉他? 她这样就能得到幸福了吗? 明明他在她的眼里都能看见真正的答案,为什么她要自欺欺人? 章葵要顾虑什么啊? 等他从部队里出来,带她出去,不就好了吗? 突然地嫁人是为什么啊? 章超这一怒吼,大家都不说话了,很是不放心的围在他身边,见他气息一下重下一下,又慢慢恢復正常,涨满红色的脸渐渐褪下来,戾气也收了。 大家以为章超冷静下来了,可他却开始收拾东西。 看这样子,今晚就得走。 他们都知道,他这脾气,这里没人劝得了他。 “章超,你想清楚,你这一走,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周小亮还是想要劝一劝,他平心而论,章超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样样拿第一,走出去都是他们的骄傲。他不想看他就这样废了,因为一个女人。 “你别忘了你是因为什么才来到这里的!” 章超收拾行李的动作停了,他转身,一一看向众人。 “我为了阿葵。” 周小亮张开的嘴,许久没合拢。 大家站在漆黑里,手电筒的灯光微渺,章超此刻的表情他们看不清楚。 章超很快就收拾好了,却不想宿舍门开了,班长,排长,连长,还有营长都进来了。 “大晚上的吵什么吵,一整个宿舍都想去拉练?” 没人回话,缄默一片。 营长最大,他在沉默中开口。 “章超你收拾行李准备回家?” “营长,让我走。” 章超按首挺胸,丝毫未怯懦。 “让你走?部队纪律你不明白?” “我始终明白。但这一次不一样,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回去。” “家里出了人命了?” “不是。” “不是就给我去睡觉,你当兵刚满一年就想回去,我不允许。” “我今晚走定了。” “绑起来。” 营长话一落下,周小亮和王大刚最先上前想要制住章超,不想章超一手推开一个,这下好了,全宿舍的人都上来,章超再厉害也不能以一敌七。 营长走进章超身旁,严肃的看着他,却问王大刚话。 “他家出什么事了?” “信上说的是,他最爱的人要嫁人了。” 王大刚说的时候不敢看向章超。 章超嘴都给堵上了,浑身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 营长听这话一愣,平日里看不出来章超是那种会为儿女情长打动的人。他的女儿施晴晴在部队里当文艺兵,长得漂亮,多次和他提起章超,说他是榆木脑袋,看不出自己对他的情意。
第13页 不过话说回来,章超太优秀了,放他走,营长怎么捨得。 从他上次全连综合素质得了第一,他就对他有了很大的关注,更何况自己的宝贝闺女天天在他耳边夸他。 章超确实没让他失望过,但这一次,他很糟心,也很好奇。 “傻小子,亏我经常说你聪明,部队里的电话不知道借来打。” 营长这话是原谅章超了,希望他能知错就改,也给他一个比回家更快的办法。 “把这小子抬过去,”营长打了个哈欠,“什么臭小子,几点了,真能干。” 等到章超嘴里的布给拿掉时,他冷冷地吐了一句。 “家里没电话。” “你家邻居总有电话吧?没有的话,我让搞技术的人查。” 章超印象中就没碰过电话,家里穷,他周围全是穷亲戚。 很快,电话接通了,南方小镇的一个小卖部的公共电话里,老闆娘说很快就去叫章葵来。 其实,整个镇上,待见章葵的人不多,老闆娘是少数。 还记得很小的时候,章超爱吃无花果干,那种一分钱能买一大包的零食。章葵给人洗衣服,春夏秋冬,手破了好,好了破,就赚个几分钱。可章葵一拿了钱就去小卖部那里买无花果干,每次只捨得买一包。自己不吃,留着晚上偷偷拿给章超吃,章超知道这是章葵拿血汗钱买的,又偷偷拿回来找老闆娘退钱,得了钱就让老闆娘给他收好,不要让章葵知道。 久而久之,老闆娘那里也有两三毛钱了。 章葵来了,她穿的很薄,老闆娘握过她的手一阵心疼。 “餵?”她的声音很轻,不太会用这电话。 “阿葵。”章超的声音就像在她耳边,熟悉,温热。 “阿超。”她唤着他的名字,像夜里叫过无数遍。 “把你吵醒了。” “没,我没睡着。”章葵冷得打了个哆嗦,话说得结巴。 “也不知道多穿点衣服。” 章葵不说话了,她方才听见老闆娘叫她快去接章超的电话时,着急的直接从床起来就要去,还是阿妈让她披件衣服。 她怕他一直等她。 章超听电话那头很安静,自己说了下去。 “我这边前前后后下了好几场大雪,很深,到我大腿上了,”他顿住了,吸了下鼻子,“可我不冷啊,阿葵。” “感冒了?”章葵急忙出声,担心他生病。 “没有。”是刚哭过。 “听我说完,阿葵。” “嗯。” “你不是说你喜欢小松鼠的吗?这边很多,等我回去了,给你带一只。” “我今天照相了,和我的枪,大炮,还有兄弟们,等我回去了,带给你看,很厚的一本。” “这边饭菜和家那边不一样,等我回去了,就做给你吃。烩面很好吃,我多放点醋就更好吃了。我知道你爱吃酸。” “等我回去了,”章超的声音在颤抖,他闭口不提信里的事,“阿葵,你会等我回来的,对吧。” “阿超,”章葵流泪了,她不知道能不能等到章超回来,但又怕章超听出她哭了,她不敢说话。 “这一年里,我一直在想家,想床边的那面墙,阿葵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在上面写了阿超爱阿葵,你怕阿妈知道了要骂人,就拿小刀刮去了。” “后来半夜我看你睡着了就爬到床底下去,在床板上又写了一遍,只不过这一次,我还写了阿葵也爱阿超。” “阿葵,我说的对吗?” 章葵在这头一只手拿着话筒,一只手紧紧捂住嘴,怕自己一不小心哭出声来。 她知道啊,她一直就知道,她其实没有睡着,她默许他这样写,是因为她纵容他的幼稚,她深深的爱着他啊。 “阿葵,我在这边见不着你,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好吗?”章超的话里有了沙哑,他的手从握起电话的时候就一直在抖。 “好。”章葵说不出连续的话,她抽泣着,快喘不气来。 “阿葵别哭啊,哭了多难看,小阿葵一直都很坚强,哭鼻子我、”他抹去了眼泪,“我心里很难受的。” “阿超,别说了,求你别说了。”章葵再也止不住泪水,她在电话那头放声大哭,情难自禁。 小阿葵。 只有阿超会这样叫唤她,她明明是他的姐姐,可自小他就要她做他的妹妹,一口一个小阿葵,从小叫到大。 多少年了,她以为他改口了。 她还是他的小阿葵啊。 取名字的时候,就希望阿葵能够像向日葵一样阳光开朗,希望阿超能够像超人一样勇敢强大。 可是后来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小阿葵长大了,可她却很少笑,她不是真正的开心。倘若没有那些人的存在,小阿葵和小阿超就会幸福的在一起,像童话那样永远。 但现实里没有童话,童话里都是小孩子过家家啊,他们终究会长大成人,她嫁给别人,他娶了别人。 只要记得,是小超人保护着小阿葵。 章葵就够了。 但章超不要,他害怕这样的结果。 “小阿葵,你不要你的小超人了?” 章超在电话那头问章葵,章葵情绪崩塌了,靠在墙上,快要溃败。 她怎么会不要他?她日日夜夜思念着他,她最想嫁给他啊! “阿超,”章葵含着泪,不答反问,“你是不是看过信了?” “是。”他回答的干脆。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章葵哭的很兇,“阿超,你就当我是你的姐姐吧。” 说完,她就挂了。 章超这边忙音一片。 他拨回去,给章葵按掉。 一次两次,章超心累了。 “你就当我是你的姐姐。” “我是你的姐姐。” “是姐姐。” 章超抱着电话哭瘫了,脑袋埋在两膝之间,沉醉不起。 这一屋里只有他一人,他打电话前让他们都到外面等他,此刻他的哭声让屋外的人都坐不住了。 没有人说话,他们沉默着。 风还是很大,像是从中原某军区吹到南方小镇,披星戴月,山一程水一程;东倒西歪,浅一脚后一脚。 长途跋涉的风,它不知疲倦。 老闆娘在后台默默听着这一切,她从屋里拿来一个小铁盒,走起路来,铁盒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阿葵,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章葵睁不开溢满泪水的眼,朦胧中,那个铁盒锈迹斑斑,很小,但上面的阿超两个字很醒目。 是他小时候的字迹,歪歪捏捏,笔画有的轻有的重。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章葵手上都是泪水,她迫不及待地打开,映入眼底的是二三十枚一分钱硬币,新旧都有,在她手上碰撞开来。
第14页 “怎么会有钱?” “阿超说,无花果干他捨不得吃,问我能不能退钱,”老闆娘看见章葵的眼里又重新聚起雾气,“我就给他攒了这几年,他长大估计自己也忘了。” “可是,阿葵啊,有句话我还是要说,”老闆娘不忍她哭成泪人,但作为前辈,能说的话一定要先说,“阿超他从小到大对你都是一样样的。” 是啊,阿超从未变过。 他还是小阿葵的小超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虐不虐,我写的时候事含着泪的。 大结局倒计时。 ☆、第八章 天气一天暖似一天,日子一寸一寸都快了起来。 雪彻底融化了,松柏四季常青,梅花终于谢个干净。 大雁不再南飞,章超再没有回信。 阿妈自从知道小卖部可以打电话后,每隔一个月就去给章超打电话,章葵逼迫自己别去。阿妈隐隐察觉了什么,但嘴上不说破。 章葵和许皓的结婚宴就没摆酒席了,进城里领了个结婚证就算完事。 可是结婚证书里,章葵和许皓的合影,她没有笑。 许皓那一整天兴致都不高,等到夜里和章葵同床的时候,他才说自己对不起章葵。 明明是章葵对不住他,怎么反过来了? “阿葵,镇上的姑娘出嫁都是风风光光的,我让你受委屈了。” “不会,”章葵转回身,面向他,“你别多想。” 她始终闭着眼,许皓能感受到她全身上下的紧绷。 他伸手触碰她又长长的头髮,章葵睫毛轻颤,似在抗拒。 “阿葵,”许皓的脸凑近他,“我可以吗?” 章葵翻过身,面向天花板,不再光秃秃的,上面装了吊顶。 她两眼看啊看,许皓也不急,就这样静静看着她的侧颜。 “阿葵,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吗?” 章葵对这个问题没有兴趣,她眨眨眼睛算是回应,却不开口。 “是你来找我寄信的时候,”许皓闭上眼,美好的神情,陷进回忆里去了一般,“我一直笑别人太肤浅,一见钟情怎么可能发生的事。” 他又睁开眼,极其虔诚的看向章葵。 “可这真的发生在我身上了,”他微笑着,脱下眼镜,眼里都是纯洁的爱意,“命运真奇妙,我娶了你,阿葵,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章葵无言,她不值得他这样掏心掏肺的喜欢。 “我妈总说我太爱你,可我觉得还不够,阿葵,我一直觉得,像你这样的女孩,值得全世界最好的爱。我一直担心我的爱不够分量,但是,阿葵,我会努力的,我会像个成熟的男人那样,尽心呵护你,让你做最幸福的女人。” 章葵的心没有因为许皓这番话而逐渐温暖起来,反而令她更不安,许皓啊,章葵她在自责,她觉得自己不清白,她愧对你,她对你有的只是满满的歉意与愧疚。 章葵觉得她欺骗了你。 “阿葵?” “嗯?” “没,见你一直不说话,你在想什么呢?”许皓近视,看不太清楚,想要离章葵更近一点。 “许皓,把灯关了吧。” “好。”许皓起身很快关了灯就上床,他一躺下,能感受到章葵的身子往他这边移了一点,他大喜,连忙抱紧她。 他第一次抱她,满足的说不出话来,情不自禁地笑着,鼻尖是章葵身上淡淡的香味。 “许皓,我是你的女人了。” 章葵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 许皓感谢命运的安排,而她向命运低头。 还好理智战胜了感情,克制自己对章超的爱。如果自己嫁给了章超,章超不仅什么也得不到,反而还要被镇上的人骂死。 可是为什么就这样做令她如此难受,她此刻想哭。 许皓的怀抱不如章超的结实,温暖。 她想他啊。 听阿妈说,电话里章超说营长特别欣赏他,前阵子一直在他面前晃荡的施晴晴就是营长的女儿。听阿妈的口气,她是很高兴的。如果章超和施晴晴能成的话,对章超是有很大帮助的。 这样该多好。 章超的未来光明,她也就高兴。 许皓对她很温柔,进去的时候,她痛,他也就不动,等她说继续,他才继续。 婚后生活还算和谐,许皓自是没话说的,宠她快要宠上天了,但是许皓他妈对她仍是有偏见,时不时心情不爽会拿她当撒气的,但婆媳之间,难免的。许老哥对她也挺好,算是个理想中的公公了。 有次许皓他妈打麻将输了钱,回来晚了没做晚饭,就心情堵塞,看章葵窝在屋里也不出来,顿时来了火气。 骂着骂着还扯到了章葵的那句话。 “礼金一分钱也不能少。” 章葵前面一句话也不说,但许皓他妈一提起这话,章葵就坐不住了。 “我说的都是应该的。” “什么应该不应该,许皓这么爱你,你就是来折磨他的吧?嫁到我们家也有小半年了吧?你天天躲屋里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章葵又不想说话了,她其实怯懦惯了,不会吵架,她只会一味的躲避。 就像躲宗群的坏。 躲阿妈的好。 她不知道后不后悔,把章超的爱也给躲掉了。 她只知道,她这么做合乎情理,她为了他好。 只一瞬的恍惚,许皓他妈失手推了她一下,章葵就摔了。 恰好许皓回来,见到这场景吓坏了,他急忙扶起章葵,见地上一小滩血,更是手抖个不停。 许皓他妈也懵了。 “我就不小心推的,皓啊,别怪妈,妈以后再这么做就不是人。” 许是真吓坏了,她一直扇自己耳光。 后来许皓抱着章葵上镇卫生院,才得知章葵怀孕已有三月了。 这事一出,许皓他妈对待章葵和之前完全两样,许老哥给宝宝新盖了一间房,许皓更是高兴的回来就要听宝宝的胎动。 章葵无语,这么小,哪有胎动。 已是初夏了,夜晚微风轻轻拂过,章葵在院子里看书,许皓就给她揉揉肩和腿,时不时抓几只蚊子。她突然想起章超初中时和她比背诵《夏蚊成雷》这个典故,结果她输了。 等到肚子八月大的时候,章葵在床上起不来,许皓就给她买许多许多既好吃又营养的补品,章葵胖了不少,皮肤更细嫩了。章葵本就喜欢吃酸的东西,怀孕了更是视醋如命,许皓不爱吃醋,但总是捏着鼻子放了一勺又一勺的山西老陈醋下去。章葵突然想知道章超说的那放了醋的烩面是什么味道。 生产那一天,章葵在鬼门关走一遭,虚弱的说不出话来,医生告诉她是个男孩,特别壮实。皱巴巴又粉红色的小脸,章葵没看出半分可爱,可她竟觉得像章超,她哭了。许皓不懂,当她是喜悦的泪水。
第15页 阿妈也高兴,和章超通电话时,把这事顺带一提,章超在电话那头愣了几秒。 “这么快,”章超的话很僵硬,“正好我当兵快满两年了,过年能回来。” 阿妈更高兴了,抱了外孙,又能见到儿子,整个人容光焕发起来,做事都更卖力。 许皓还是以前的老工作,不过升职了,他不用再亲自送信,升为管理人员,工资翻一翻。 已经九十年代末了,全球期待的千禧之年马上就要来了。 *** 深秋了,章葵看了二十多年的落叶,早过了感时悲秋的心境,可她怀里的小宝宝,睁着浑圆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人世间。 所有人都很喜欢他,满月的时候,他们拿了好多东西让他去抓。 他一手就抓住了一顶迷彩帽,不肯放手。 “这孩子像他舅,以后也去当兵。”阿妈高兴,章超在部队里已经是班长了,听他说,日后是要留在部队的,不会转业了。 “像章超好啊,章超有出息。”许皓他妈也来了这么一句。 “乖儿子,他们都说你像舅舅,爸爸看你更像我呢。”许皓一时的醋话惹得众人闹笑。 章葵和章超的秘密啊,鲜少人知道。 章葵低下头,但笑不语,孩子名字她都想好了。 许之凡。 许皓自然依她,许皓他妈和许老哥更是不反对。 这名字文雅,好听,小名凡凡也可爱。 小凡凡的到来给这个家带来了太多的欢声笑语,他的鼻子和嘴像极了章超,睡着的时候简直和他如出一辙。发色像许皓,淡淡的偏黄色,很柔软,许是以后的性格也像许皓。 只求别像她,像她不好。 可是幸福从来都不曾偏袒过章葵啊,舒坦日子在她再次碰到宗群那天就真正结束了。 许皓说自己欠章葵一次婚纱照,一定要去拍,章葵说没有也没关系,孩子都生了,不在意了。 可章葵越是这样,许皓越觉得自己不像个成熟的男人,软磨硬泡之下,章葵最后同意了。 选的是城里一家有名的婚纱店,找的是那家章葵一年前去的照相馆。 选婚纱时,碰上了宗群,还有他的未婚妻。 章葵刚从试衣间出来,洁白的婚纱衬托地她格外美丽,圆润白皙,凹凸有致,许皓看的移不开眼。 被迷住的还有在沙发另一侧的宗群,他在等自己的未婚妻。 他的目光还是那样,章葵立马察觉到,她害怕的想逃。 许皓疑惑,扶着她,很是担心。 “怎么了,不舒服吗?” 章葵摇头,眼神闪躲,不敢看过去宗群的方向。 “是不是心情不好,那我们改天来好了。” 章葵点头,愣了下,又点了头。 许皓更担心了,进去前还好好的章葵,出来就变了,不过他很会照顾她的情绪,他凡事都为她考虑。 “这么漂亮,来了又走吗?” 宗群在身后出声打断。 章葵全身僵硬,许皓后知后觉。 “章葵,才一年没见,你不认识我了?”宗群走向前,挡住了她和许皓的去路,他衣冠楚楚,道貌岸然。 “如果你上回没逃的话,我该称唿你为,”宗群挑衅地看了眼许皓,又直接逼迫性地看向章葵,“我的秘书。” “别来无恙啊。” 宗群皮笑肉不笑,让章葵后背顿生寒意。 许皓握着章葵的手心,那一下又一下,身体不自觉的抖动,让他直觉眼前这男人不是好人。 “这位先生,我妻子她不太舒服,先告辞了。” “走什么,婚纱照不是还没照。”宗群上下打量章葵的眼神,像是要已经剥去了她的衣服,看她□□裸的胴体。 许皓不喜欢这样的眼神,他用身体护住章葵,轻声让她进去换完衣服马上就走。 “你是谁?”宗群颇有主人的姿态,他高傲的看着许皓。 “你又是谁?”许皓不傻,纵使再懦弱的性格,但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他义无反顾。 “凭你也知道我是谁?搞笑。” “这位先生请你放尊重点。” “我就问你章超呢?” 许皓疑惑,问起他小舅子做什么,他索性不回答了。 “刚刚不是挺能耐的?章超那小子到底在哪里?躲起来了吗?怕我弄死他?” 宗群一连串的反问让许皓更是不解,这男人认识章葵的同时还认识章超,章超两年前就去当兵了,他认识章葵是在章超离开之后,而照这样看,这男人认识章超和章葵比他还要早。 听这话,这男人恨章超,但对章葵有喜爱。 什么情况下男人会有这样的感情,那就是对情敌和爱人。 如果说章超是情敌,章葵是爱人,难道章超也喜欢章葵? 不可能啊。 许皓被自己的一番推断所错愕,绝对不可能,他们是姐弟。那么一定是他想错了,这其中一定有隐情。 章葵一出来就听见宗群问许皓章超的下落,她吓坏了,看也不敢看宗群一眼,拉着许皓就要走。 “阿葵。” “别这样叫我,我感到噁心。” 章葵双手护着耳朵,她此刻想要作呕。曾经最伤害她的人又出现了,阴魂不散一般,四处作恶。 “阿葵,我很想你,想你的身体。” “这位先生请你自重,不要再出言伤害我的妻子。”许皓搂过章葵就要走,他镜片下恶狠狠的目光算是他生平对人最不礼貌的一次。 “你算什么东西。” 宗群一把推开许皓,拉过章葵。 “这回还能让你跑了?章超来了,我也不怕他。以前玩死他,现在也一样。” 章葵一被宗群拉住就忍不住的尖叫,他又碰了她,她瞬间觉得自己骯脏无比。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没有用,宗群是她怎么洗也洗不掉的污点。 “阿葵,你怕我?哈哈哈,阿葵,你还是这样怕我。” 许皓被宗群推的勐了,眼前一花,却撑着没昏过去,章葵被他抢走了,他一定要抢回来。 宗群后来带着章葵走了,连自己的未婚妻也不要。 ☆、第九章 作者有话要说:  倒叙写法,谨慎阅读,情节有些跳跃,是刻意安排的,勿怪。 其他没写的,我不想写了,宗群太坏了,他得不到就要毁掉。 “阿超,我爱你啊。” 章葵说这句话的时候,奄奄一息,她身子半躺在地上,头枕在章超的怀里。 又是一年寒冬,天空飘雪,她的话这样轻,他把耳朵凑近都快要听不真切。 “小阿葵,很冷吧,我抱紧点,你就不会再抖了。” 他是越抱越紧,可她的手渐渐失了动弹。 她的血早已沾湿了他全身。 “别睡过去,听我说话好吗,就一小段。”他捧起她的脸,她的眼皮沉重,却仍旧捨不得合上,一直在朦胧中望着他。
第16页 “我一直都想我们会有个家,你和我的,小阿葵不用再给别人洗衣服,不用去田里收稻子,不用窝在家里剪线头,”他看着她一点一点地闭上双眼,他把自己的脸贴紧她冷冰冰的脸颊,想要温暖她,“小阿葵也不用给我买我爱吃的了,阿葵你听见了吗?小超人长大了,他会变成真正的超人来保护你。” 章葵彻底没了唿吸,她走得时候太安静了,如她这个人,内敛平淡。 “小阿葵,睡吧,如果有来生,”章超泪目,连他自己都不信还有下辈子啊,“要记得有阿葵就一定会有阿超。” 章超话说不下去了,他抱着她哭了好久,失声哽咽。 风吹着雪,雪压着风,雪在发间结成冰渣,章超不捨得抖落。 他和她已白头,没有福分到老。 他多希望希望这一刻永恆。 周围慌张的脚步,忙乱的身影,救护车,警笛声,打破了章超和章葵的永生永世。 章超动了动僵硬的身子,怜爱的用手抹去结在章葵脸上的冰,他吻了吻她的眉心,一把抱起她,离开这里。 像她多次说的那样,别回来了,这里不好。 撞飞章葵的车翻倒在街对面,熊熊烈火已被大雪覆盖,隐隐闻得到□□味。 许皓在那车上,想必已烧的渣也不剩。 若是按照宗群的计划,在车上的人会是章葵,被撞飞的人是章超,开车的人是宗群。 可最后,许皓拖住了宗群,章葵没有上车,她去找章超了,让他快走。 来不及,迟了一步,章超已经在马路中间,宗群把车速开到最大,快要撞上的时候,他跳车了。 章葵用尽一生的魄力,推开了章超,自己被冲撞力抛向了天空,狠狠砸在地面上。 那一瞬,章超没能接住她,他抱紧她后,她说的第一句话,“别管我,我很好。” 都撞成这样了,还不想让他担心。这么多年了,她总是这样,自己默默承受一切,都不让他知情。 临终前那刻,章葵脑海里的章超没有倒在血泊之中,她满足的笑了。 无论如何,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他平安喜乐,足矣。 宗群的目的没有得逞,她不用再怕了。 宗群很快就被抓获,事情闹得比当年还大,他这次逃不了。 章葵走后第三天就跨年了,千禧之年,千年一遇。 章超带着她的骨灰回了中原军区,终生未娶。 不久后,他带着许之凡也离开了南方小镇。 章超的军装左上角口袋里仍然放着那年章葵寄给他的照片,两把麻花辫,素面朝天,笑得很美。她鲜少笑。 左上角,是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遗憾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和她拍张合照。 许老哥想要把章葵和许皓埋葬在一起,章超说什么也不同意。 带走许之凡,也是在章超一再坚持下,二老才同意的,他们希望徐之凡将来有出息,跟着老人家肯定不如跟着舅舅。 许之凡长得像章超但更像章葵,性子极稳,不骄不躁。 章超对阿妈没太多母子感情,每月打电话报平安,寄点生活费,当作赡养老人的义务。 章葵走后第一年,章超真弄了一只小松鼠回来,许之凡喜爱的很,常流着口水抱着小松鼠玩乐。 章葵走后第二年,章超向老闆娘要来了那个铁盒,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六个,两毛六,他把它们全都串了起来,挂在许之凡的婴儿床前。 章葵走后第三年,章超把她的骨灰下葬了,矮矮坟墓前种了一片梅花,他想把杏林湾的景色搬过来同她作伴。 章葵走后第十年,章超带许之凡进了部队,严格要求他。 章葵走后第二十年,章超升为营长,一时高兴,喝醉了,不自觉走到她的坟前,哭了。 章葵走后第三十年,章超长出了许多白髮,许之凡给他拔了几根,章超想起她走的那天,下了漫天大雪,他和她白髮到老。 章葵走后第四十年,章超升到师长后退休,许之凡比他年轻时还要勇勐,他一遍一遍在她坟前说起许之凡,他已经长大成家,还生了孩子。她现在是奶奶了,可以放心,她担心了一辈子,可以休息了,他把许之凡培养的很好。 章葵走后第五十年,章超安享天伦,走得很安静。许之凡把章超和章葵葬在一起。 章葵和章超之间不在乎这短暂的人世间相逢的二十年,他们会在某个地方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