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世界》
一
雇主没有特殊要求的话,世界杀人会用针剂。
如果发现猎物人还不错,世界会多接触观察一会儿,揣摩雇主杀人的理由。但往往揣摩不出,世界就直接注射进心脏。猎物走得很快,表情就很平和,有的还挂着笑。
如果发现猎物着实讨厌,世界会选择注射进远心端的血管,猎物会多痛苦一会儿,挣扎一会儿,求饶一会儿,走得时候表情就很扭曲。
世界更喜欢第二种猎物,一方面是因为她能和雇主达成愉快的共识,另一方面,挣扎求饶的猎物更有趣味性。
世界站在大堂门外,透过落地玻璃往里看。酒店服务台右边是一片酒水区,零散落单的人围着吧台喝酒,两三相聚的人靠在沙发上喝酒,离窗户最近的,一个戴金丝眼镜穿浅色衬衣条绒棕长裤的男人,也在喝酒。他喝了很多杯酒了,面前桌子上已经搁了四个空杯。
他叫住路过的服务生,抬头对话。
世界掏出照片,看一眼男人,看一眼照片,觉得男人本人更瘦一些。世界装了照片,准备推门走进去。
推门,门没开。世界退后一步,发现门上贴了一张纸“此门维修,请走旋转门,给您带来不便请谅解“。
世界点点头,表示谅解,然后走向中间的旋转门。
玻璃旋转的时候,男人拿到了第五杯酒。
世界走到他身后的卡座上,问:“好喝吗?”
男人头也不回。
世界继续问:“这个酒叫什么?好喝吗?”
男人察觉到是在跟他说话了,因为这声音就在他脑袋后面。但男人并不想回头:“这是纯威士忌”。
“好喝吗?”
男人拿杯子的手晃了晃,觉得他不回答完,这个声音会一直问,于是说:“还可以吧”。
世界叫住路过的服务生:“我也要一杯这个”。
世界的酒端上来了。
世界和男人背靠背坐着,端着同样的酒,世界觉得她往后一仰头,就会磕到男人的后脑勺。于是她这么做了。
结果只撞到了男人的背。沉闷的一声。
男人揉着后背回头:“你干什么?”
世界也回头,睁着大眼睛看他:“啊?”
“算了。”男人把剩下的半口酒饮光,站起身来,“我的,和她这杯。”他在桌上压了几张钱。
男人往酒店电梯走去,世界跟着他走,一起进了电梯。男人按了六层,侧头看着世界,世界没有报自己的楼层,也没有按。世界在思考。
男人一直看着她:“你到底要干什么?”
或许是喝多了,男人声音并不愤怒,只是有点茫然。
思考后,世界没有发现男人有特别令人讨厌的地方。他显得有点寂寞,但他默默的自己喝酒,并不扰民,喝多了也不耍酒疯,甚至还绅士的请世界喝了一杯。
世界感到沮丧。杀第一种猎物她都会沮丧。
六层到了。
男人出了电梯,世界也出了电梯。
男人走到房间门口了,回头看身后,问了第三遍:“你干什么?“
差不多了。世界点点头,问他:“你有什么愿望么?这辈子一定要做,还没做的?“
男人放弃了。男人吸了口气,拿出房卡。
“滴滴”开门同时,世界也拍了拍他的背:“喂。”
“你到底……”男人回头,却看到世界脸凑得特别近,并且做了个鬼脸。世界用门牙咬住下唇,把腮帮子鼓得圆圆的,眼睛也瞪得圆圆的,还眨巴眨巴眨巴。
男人表情诧异之余,又浅浅浮上一层笑意。
然后这表情就定格了,因为一支很细的针管,“噗”地刺进男人的左胸膛。一扎到底的同时也将液体尽数推入。
世界一推,男人身体向后倒去,抵开了屋门,沉闷一声倒在屋子里地毯上。
世界进屋,把他露在门外的半截腿也拽进了屋子。
然后环顾一圈,从冰箱拿出一瓶水,以为是纯水,却发现有汽,有点好喝。世界特意看看瓶身,记住了牌子“voss”。
世界从床头柜上拿了一支笔,瞅了眼表,咬着笔盖,歪头在男人胳膊上写上了任务完成时间。然后她凑到男人脸前,脸对脸,仔仔细细把男人的轮廓看了个遍。男人脸上生动带笑,表情还不错,世界沉醉地叹了口气,看了许久后才站了起来。
再然后,就差不多了。世界用只银色小手机把房间号发给了f,拎着半瓶气泡水出了酒店。
夏末秋初,天色傍黑。拐了个弯,进了个不太热闹的岔路,只有稀稀落落几家饭店开着,又拐了个弯,进了个更不热闹的小路,只有一只野猫受惊从垃圾桶上窜过去。
世界开始脱身上的裙子。黑色的七分袖的针织长裙,领口和裙摆各开了个斜叉,有点正式,又有点休闲,勾勒出身体姣好的线条。世界一撩一掀,就把裙子从头上拽了下去。里面是吊带衬裙,白色绸子的,单穿也行,不过这个天气来看,有点冷。
世界又用银色小手机给f发了个地点,然后把手机裹着裙子一起,丢进了垃圾箱里。
做完这一切,世界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开始无聊地顺着小巷子走。走得有点累了,就拐了个弯,又拐回大路里。
在大路伸手叫了辆车。
没开到住的地方就叫车停了,因为世界发现自己手里抓得一把现金只够到这儿了。
世界溜达着往回走。天已经彻底黑了,路上车灯亮起来,路边道灯亮起来,各种门脸的招牌灯也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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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门脸儿里,有投资的,有理发的,有住宿的,最多的还是饭店。
夜风有点冷,世界想吃点热乎乎的东西。
在两个门脸儿之前有一截空地,空地顺着支了辆改造过的推车,平板车上有食物升腾的热气。推车两旁各摆几个塑料椅子,塑料椅子空了一半,坐了一半人,这些人把脸埋在热气里,吃得很畅意。有一个人站着,在平板车周围走来走去地忙活,时不时摆动一下食物,招呼一下客人。
世界站在马路另一边,看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
平板车里是两口长方形的锅,许多穿着竹签的串串,在浑厚的汤里咕嘟咕嘟地浮动。
世界走上前,埋头吃着的人大半都抬起眼,瞅了瞅她。视线从清凉的穿着,到一张精巧的脸,再到脚上的高跟鞋。那些人收回目光,耸耸肩,吃得不由更斯文了些。
世界看到推车上立个两个杆子,杆子中间挂着一块布做的招牌,上面写着“四川正宗麻辣烫”。
“吃辣的还是不辣的?”站着忙活的老板看也不看,递来一只不锈钢的碗,另只手还在翻动竹签。
世界没有接碗,问:“哪个好吃?”
“能吃辣不?”
“有多辣?”
“也不算很辣。”
“那哪个好吃?”
老板手上不忙活了,他打算认真应付眼前的客人。他直起身子说:“能吃一点辣的话,还是辣的好吃,更有滋味。”
世界点点头,接过不锈钢碗:“我吃辣的。”
老板让开身子,说:“这边坐,这锅是辣的。”
世界刚坐下,老板从老远处伸了只大勺子过来,将一勺蒜泥麻酱舀进碗里。
世界看着手中一个碗底的麻酱,抬头打量老板。他又开始忙活了,背着身子从一个大泡沫箱子里往外拿菜。
于是世界看他的背影。他不算太壮,但肩背硬邦邦的,看着很有力气。t恤外头套了一个禁脏的黑马甲,下身穿了一条同样黑色的工装裤,裤腿扎进高帮鞋里。世界觉得他像一个茁壮的渔夫。
“要面不?”老板背着身子问。
世界点头:“要!”
“火锅面肉蓉面荞麦面牛筋面要哪个?我给你涮。”
“哪个好吃?”
“都挺好吃。”
“……”
世界认真想了一下,决定换个问法:“你爱吃哪个?”
“肉蓉面吧,这个是特色,别家都没进。”
世界满意道:“好,那吃这个面。”
老板掏了一袋子速食面出来,撕开包装,把面放在一个小漏网里在汤里煮着。他拿起另一个漏网,问:“要菜不?”
世界疑惑了:“那这汤里的是什么?”
“锅里的串是耐煮的肉类啥的,面和菜都得给你现煮。”
世界了然的点点头,觉得这个摊位虽小,但井井有条的。于是她问:“都有什么菜?”
“菠菜生菜大白菜,豆芽油麦蒿子杆,你要啥?”
“哪个好吃?”
老板拿着漏网的手僵住了,他抬起目光,认认真真看这位难伺候的顾客。
世界也望着他,又问:“你爱吃哪个?”
老板觉得世界不像在戏耍他的样子。他揉了一把头发,直接说:“来点白菜和豆芽吧,入味儿。”
世界点头:“好。”
世界发现他额前的刘海染了一缕灰毛,但有点褪色了,变得枯燥发黄,他一揉拨,这缕灰黄的毛就从刘海左边,甩到了刘海右边 。
世界从锅里拿串吃,老板站着给她涮面和菜。
他低着头,刘海垂到眼眉前面,世界判断不出他是二十来岁,三十来岁,还是更大。他有一张看不出年纪的脸,轮廓沧桑,眉眼却很精神。
漏网里的涮好后,老板又直接伸过来,倒进了她的不锈钢碗里。
堆得有点满了,世界抓紧吃。
塑料椅子上的客人走了两个,又走了三个。最后只剩下世界一个人在吃。
老板把碗筷都收起来,又把菜箱子盖好摞好。然后他拎着一只塑料椅子来到摊位前头,从裤兜里摸出烟盒,坐在风口开始抽烟。
他在等世界吃完,然后他就收摊了。
静静抽完了一根,老板回头,看见世界正把一串丸子从锅里拎出来。
于是又点了一支烟。抽了几口,世界端着碗抬起头看他:“我吃好了。”
老板走过来数签子,二十根,他把签子扔进一旁的纸箱子里。再加上面和菜:“四十八。”
世界慢慢把空碗放下: “刚刚走的两个人没有给钱。”
“...奥,他俩给我送货的,钱就抵了。”
“我能下次给么?”
老板眉头皱起来:“啥?”
世界说:“我身上没带钱。”
老板两只手搓一搓,踱着步子:“你是故意的不?”
世界说:“要么你跟我回家拿。”
老板郁闷:“跟你回家拿,我这一车东西扔在这儿吗?”
“你可以推着跟我回家拿。”
“......”
“车可以停在车库里面,不用推到楼上。”
老板又揉揉头发,那缕灰黄毛又回到了刘海左边。他说:“你下次再给吧,留个手机号。”
“座机行么?”
“......”
“我没有手机号。”
老板吸了口气,摆摆手:“算了,你走吧。”
“你每天都在这儿么?”
亏钱本身就很心烦了,老板不想说话,收拾麻辣烫锅子。
“你给我留个手机号吧。下次你不在这儿怎么办?”
老板回头,世界一双眼睛很清澈,真的是在认真担忧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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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老板缓缓地点点头:“好。”他摸出笔,在一张广告传单的缝隙写下自己的电话,“下次我不在,你打这个电话找我。”
那是一□□身会所的宣传单,在男人健硕的肌肉和女人紧致的翘臀之间,黑色中性笔写了两小行字,一行是电话,一行是名字——冯长河。
世界捏着那张纸走了,路过他刚刚抽烟的塑料凳子,伸脚,把地上犹闪着一星红光的烟头踩灭了。
冯长河目送她离开,开始收拾东西,看到她的碗时却愣了愣。碗出奇的干净,一点汤汤水水都不剩,好像沾干净了最后一滴麻酱才作罢。
冯长河摇摇头,把那碗和其他的不锈钢碗摞起来装箱。
回家后世界不想开灯,在黑暗里卸了妆洗了脸,然后躺倒在沙发上,伸手摸到了头顶茶几上的固定电话,世界将那□□身会所广告单压在下面。
窗帘没拉,天一亮,第一缕阳光投射进来,世界就睁开了眼睛。她从沙发上蹦起来,先去洗了个澡,然后坐到书房电脑前搜索:体验生活。
搜出来的都是讲小孩子参加夏令营,或者去贫困山区的帖子,很不适合自己。
世界又搜:适应环境。
结果搜出来一堆鸡汤文演讲稿。
世界有点苦恼。
一般行情好的话,隔一周就能接到活儿,行情不好的话,一个月才能接到个任务。这之间的空闲时间,a头很郑重地建议世界,要多去体验生活,好好融入环境。
世界刷着网页,突然一则“公交车乘客殴打司机”的新闻跳进视野里。世界深受启发,决定今天要乘坐坐公交车。
※※※※※※※※※※※※※※※※※※※※
大家圣诞快乐呀~
二
72路公交车早上五点半准时从始发站发车。到了六点半,车上已经坐满了人。
这些早起的鸟儿大致可以分为两种,赶早市捡新鲜菜的大爷大妈,和赶点儿上班的年轻人。
冯长河上车时大部分位置都有人了,于是他在前排低矮的儿童专座坐下了。长腿叉开前伸,看着窗外。
又停了一站后,车上有点躁动。冯长河回头,原来上来了一个漂亮姑娘。
她穿了一条极短的牛仔短裤,短裤下摆还不是平口,而是斜着的,这样从后面一定能露出大半臀线。不过短裤外面用腰带搭了半截纱裙,不是上下半截,而是前后半截,像个罩在腰上的披风,把屁股后面遮住了。纱裙是抢眼的电光蓝色,垂到脚踝,承接一双亮面黑皮靴,这样从后面一点腿部皮肤都看不见。不过冯长河回头正好看到她的侧面,一双腿从裙纱里伸出来,在亮蓝色衬托下更显得细白。
她上身穿着掐腰小皮衣,也是亮面的,整个人精致抢眼,把灰突突的公交车都照亮了。车上已经没有座位了,她一手钩着公交吊环,另一只手拿着本小册子在看。
冯长河回头看了一眼,就转回来,继续看窗外。
一家沙县小吃,两家沙县小吃,这趟公交线冯长河坐得太熟了,他知道经过三个沙县小吃,就到了下一站。
可第三家沙县还没等到,肩膀就被拍了一下,冯长河顿了一下才慢慢转头。
世界已经站到他旁边了,大清早的,她却显得比晚上更精神:“嗨!卖麻辣烫的。”
冯长河认出来了,原来是她,他有点不自然地点点头作为回应。
“你等着哦……你先帮我拿一下。”世界把手里的小册书递过来,冯长河接过书,不明就里,看着她动作。
原来那纱裙的腰带侧面还有一个半圆形小皮包,世界从包里摸出粉红色一卷钱来。
世界将那一卷钱展开成扇子状:“麻辣烫钱,你昨天说多少来着?”
冯长河噎了一下,才说:“四十八。”
“那一张就够了吧。”
世界抽出一张钱来,把剩下的又卷成一卷,塞回小包里。
“一张也多了,我也没带零钱。”
“哦……“
从她掏出一卷钱开始,整车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了。冯长河很不自然,想赶紧结束这谈话。他接过那一百块钱,说:“我可以帮你存着,你下次再来吃”
儿童座椅本来就矮,冯长河坐着,目光平行扫过,正好看到白嫩的腿部皮肤。冯长河像触电一样赶紧躲开目光,更不自然了,简直不知道看哪儿。
世界满意地说:“那行,我下次再去吃。”
她又说:“麻辣烫味道是真的好,不过吃完我就长了一颗痘痘,你看……”
世界扶着椅背,把脸凑到冯长河面前,指着下巴中央:“你看,一颗大痘,是不是上火了?”
冯长河瞟了一眼,赶紧说:“不会,我的麻辣烫底料都是专门买来的纯中草药独家秘制配方,麻辣好吃不上火,你放心吃,顿顿当饭吃都没问题的。”
“能买来的还叫独家吗?”
“……”冯长河顿了顿,说:“最近天气太干了,干就容易长痘,不是麻辣烫的问题。”
“这样啊……”世界把这三个字咬在嘴里慢慢说出来,由于凑得太近,冯长河感觉耳朵有点痒。他又开始瞥着窗外了。
世界终于站直了。伸手:“书给我吧。”
冯长河反应过来,把小册书递给她,顺便看到了书名——公交车的乘坐规则和基本安全常识。
世界勾着吊环看书,脚尖抵在地面上转着,长腿在纱裙掩映下晃来晃去。
突然世界问:“你到哪一站啊?”
冯长河目不斜视看着窗外:“终点站,学府北路。”
“哦,那我也在终点站下。”
沉默了一会儿。
世界又问:“你今天怎么不卖麻辣烫?”
冯长河说:“我晚上六点后才出摊,白天有别的做。”
“做什么?”
“就做点小生意。”
“赚钱么?”
“还凑合。”
“小生意和麻辣烫哪个赚钱?”
身后的大爷都扑哧笑了。冯长河很烦躁,他单手揉了揉头发,然后用那只胳膊撑着支住脸,最后还是低声回答了:“麻辣烫更好一点……”
终点站学府北路终于到了。
所有人都起身下车,世界排在冯长河前面,走到后车门,却被售票大妈吆喝住了:“小姑娘等等,你上车没刷卡,也一直没买票呢吧?”
世界赶紧问:“多少?”
“2块。”售票员撕了张票拿手里等着。
世界低头,打开腰包的扣子,又要掏出那一卷钱来,冯长河眼睛都看得发直了,赶紧说:“你别拿了,拿了也找不开,我给你刷。”
从后面伸手“滴滴”刷了卡,世界回头说:“谢谢啊,那我用不用再……”
“不用还了。”冯长河抢着说。
冯长河做好了继续被追问要去哪儿的准备,但下车后,视线在人群里找了一下,发现世界已经一个人溜达着走了。在朝阳下,是触动人心的好看,走到哪都引人注目。
冯长河深呼吸了口气,转身往相反方向走去。
世界下车地点选的不错,学府北路是片挺繁华的地方。道路一边是市实验中学,道路另一边是围着两个商场坐落起来的商业区。
很多年轻人都穿着蓝白校服,背着花哨的书包从身边擦肩而过。世界目光追随着这些人,看他们都陆续走进了校门。世界想,他们应该都是高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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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门口停了很多私家车,从老远的路口就人车穿插,交通拥堵。一辆黑色轿车缓慢的从面前驶过,世界从车窗玻璃里照见了自己,觉得自己看起来也很朝气蓬勃,想着改天弄一套校服穿穿一定很有趣。
拥堵原因除了送学生的私家车,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小门口挤了许多早餐摊子。有卖小包子烧卖的,有卖豆腐脑豆浆的,有卖油条油饼的,有卖饭团寿司的,最多的是卖煎饼果子的。
世界认为卖煎饼果子的最多,一定最好吃,于是排队买了个煎饼果子。
热乎乎的用纸包着捧在手里,世界咬了一口,软绵绵的,有点淡,酱料辣椒只放了一点点,远没有昨晚的麻辣烫味道浓郁。又咬了一口,吃到了一点酥脆的东西,还算有点口感。于是世界把饼皮掀开,发现里头夹着两片薄薄的脆片。
世界把两片薄脆拎出来,把饼皮顺手扔了,捏着薄脆慢慢吃,从校门口过了马路,来到对面商业区。
在一家女装店门口,世界扒着橱窗,看里面的两个模特。
一个模特穿着印着猫和老鼠的薄西装,西装是棕红调旧美式风格的,下身失踪,脚上蹬一双蓝色透明跟的超高跟靴。另一个模特穿着一件超长的白卫衣,卫衣背后印着一个淌着汁水的巨无霸汉堡图案,配一双紫灰袜子和厚底凉鞋,。
世界觉得这两身衣服都很有趣,她很喜欢,转脸去店门口,却发现没开门。
在商业区转了一圈,发现所有的店都没开门。不仅店没开门,街上人也很少,只有一个清洁阿姨在扫地。于是世界去问她。
清洁阿姨拄着扫把看看表,说:“这才八点不到,商场九点半才开门呢。”
世界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自己果然需要多多体验生活,确实有很多事情都不清楚呢。
除了商场开门很晚,还有比如,书上说的不对,公交车老幼专座壮小伙儿都可以随便坐的;再比如,煎饼果子里面是没有水果的。
世界走回去,坐在看中的女装店门口发了会儿呆,直到几个店员来上班,绕过挡在店门口的世界,打开店门。
世界这才回过神来,站起来拍拍屁股,走进店里,直奔柜台:“你好,我要门口模特穿的那两套。”
店员刚放下包,有点没反应过来,但还是挤出笑脸招呼客人:“哦好的。您是要那件猫和老鼠的西装,和那件汉堡卫衣是么?”
“还有鞋子。”
“哦,鞋子……”
“还有袜子,我要和模特一样整套的。”
“袜子……好的,我去给您拿货。您穿多大码?”
“和模特一样就行。”
“鞋子呢?”
世界思考一下,抬起脚:“你看我这双鞋是多大的?”
世界腿柔韧性很好,像在空中劈了一个竖叉。店员训练有素,镇定道:“要不您先坐下,把鞋子脱下来,我看看里面有没有写号码。”
世界坐在试衣镜旁的软沙发上,脱掉了一只靴子,瞅了瞅里面果然有数字:“112015……”
店员蹲下来,接过鞋子:“那是编号,我看看……哦,在鞋底,是38码的。”
世界一边穿好鞋一边道:“拿给我拿37的吧,这双鞋我穿着大。”
店员不动声色抹了把汗,说:“好……”
两套衣服鞋包都拿齐了,店员用两个大袋子装好,愉快地笑着:“您好,一共七千二百元,请问您支付宝还是刷卡?”
世界开始掏她的腰包:“我用现金。”
制备了两身行头,世界很满意,拎着两个大袋子继续逛街,中午和晚饭都在商场解决了。
世界专挑了等位人多的饭店,取号排队,等了很久才吃到,中午潮汕砂锅粥,晚上港式茶餐厅,但是吃完后世界却感觉,远没有昨晚的麻辣烫好吃。
于是世界得出结论,麻辣烫是难得一遇的好吃的东西。
三
接下来几天,世界乘坐了其他的公交线路,挑顺眼的站点下车,然后在附近转一转,买点吃穿,晚饭后再回来。
这天世界又是满载而归,打开屋门,一眼就看到沙发上多了两样东西。
一只半个巴掌大的银手机,和一个信封。手机压在信封上,静静搁在沙发中央,月光透过窗帘,给它俩淡淡勾了个边。
世界站在门口,愣了一会儿,才把手里袋子扔在地上,打开了灯。
这才隔了三天啊,就又来活儿了。
拿起小银手机,能点的只有两个键,一个文档,一个拨号。
文档里写了这次任务的编号,截止时间,猎物的详细信息,和酬劳金额。最后两句话一般是不变的:
杀人特殊要求:无。
如截至日期过后猎物仍然存活,则视为任务失败。
点一下拨号键,联系栏里仍然只有一个人:f 。
世界把手机装起来,拿起信封,封皮用流畅的花体签了一个f。
打开来,一张猎物的高清近照,照片背后写上了猎物最近两天出没的场所和乔装建议。
另外还有一张叠起来的纸,世界挑眉,这倒是以前没有的。
于是打开来,是封同样字迹的信。
亲爱的小e:
你好。
你初来乍到这个城市,我们已经有过了两次愉快合作,对你的专业手法也深感佩服。但同时,有建议说与你听。
f我虽然是专负责扫尾工作的,但是除了删改监控,面对一屋子的指纹和长发,也不免发愁。但为保护你的安全,我每次都花大量时间在现场多次排查清理干净。下次执行任务时,戴上手套和扎上秀美的长发都是保护你我的良好方式。
另外,虽无强制要求,还是望你不要将证物丢在离现场太远的地方,丢也就丢了,望你不要把证物丢在太脏的地方。比如上一次,你将衣物和手机扔在了饭店后面的泔水桶里,f我将它们掏出来后两天都没吃好饭,为保护我的胃口,望采纳。
祝好。
你的守护者:f
读完信,世界习惯性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躺在沙发上,世界举着猎物的照片看,中老年男人,两腮和眼袋都多了些赘肉,三七分头发,浓眉,镜框后的眼睛呈三角状,眼神有点浑浊。
背面标注着,市实验中学校长穆忠良,工作时间都在实验中学校长办公室,两天内除特殊情况无外出安排。建议,着得体套装,扮作学生家长更易进入校园。
世界手指在市实验中学几个字上划来划去,矫有兴趣的想,她明天又可以去乘坐72路公交车了。
————————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班车,却没看到冯长河。世界很无聊地站到了终点站。
实验中学门口有保安,除了着校服的学生,其他人员进入都得说明情况并且登记。世界趁一个家长跟门卫吵嚷的功夫,一闪身混了进去。
世界是一个很虚心接受建议,并且善于举一反三的人。
虚心接受建议,表现在世界盘起了头发,并且带了一副薄薄的米色皮手套,配合卡其色长裤风衣,倒也合适。
举一反三表现在,为了让f的扫尾工作不要太困扰,世界特地没有从办公楼正门进去,因为大楼里势必监控比较多。世界站在办公楼背后,数清了校长办公室的窗户位置,然后顺着外墙的逃生扶梯,直接爬到了六楼,踩着空调机箱,坐到了校长办公室的窗台上。
又来早了,办公室里并没有人。为了换气窗户开了道缝,窗帘拉了一半,屋里有点昏暗。
世界双腿垂在窗台外,眯起眼睛看太阳。有一群鸟排队从脚底下飞过,路过楼墙打了个旋儿,然后飞走了。
世界冲它们吹了个口哨,那群鸟“吱吱喳喳”飞走得更快了。
这个点学生正在教室上早自习,校园很安静,甚至显得空落落的。所以很轻易的,视线越过花坛,世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熟悉的,坐着抽烟的身影。
花坛分割了教学区和食堂,在花坛边上,从教室去食堂的必经路边,停了一辆破车,车旁一个男人坐在玫红色塑料椅子上抽烟。
他微微弓着腰,双腿随意的叉开,其实这个距离世界看不到他手里拿没拿烟,但从动作上太好认了,世界甚至能想象出他吐出一口烟后的惬意表情。
那天吃麻辣烫也都是玫红色的塑料椅子,世界想他一定批发了很多这种椅子。
他身后的破车可以说是加长的面包车,也可以说是小型的小客车,那个车很老旧了,好像一直停在那里,不曾开走的样子。
冯长河的气质特别适合坐在麻辣烫摊前,或者老破车前抽烟,因为他本身就是颓废又坚硬的形象。
世界又吹了一声口哨,这回不是吹给鸟儿的。所以没有任何事物听到了。
冯长河烟抽了一半,有两个学生路过,冯长河赶紧起身钻进车里。那两个学生在车前停留了一会儿,就往教室方向跑去了。冯长河的身影在那车里就没有再出来。
校园又是空落落的了。
世界撑起胳膊,将整个身子缩回到窗台上,推开窗户跳进校长办公室里。
进屋后先把门锁打开,然后世界开始观察这个办公室。
一头是几个待客的皮沙发和茶桌,另一头是一面墙的大书柜,贴着书柜放着深木色的办公桌和皮转椅。
书柜里从上到下摆的密密麻麻,大都是教育类书籍,一本比一本厚的大头部,最底下两排是一些参考书。
办公桌也堆得很满,电脑没有关成待机状态,世界随手按了按,发现要输入密码。几册书本和厚笔记本重重叠叠摊开着,桌面右侧有一个雕刻精美的石头笔筒,但却没插几支笔,因为笔都零散在桌面上,大部分都没盖笔盖。大胖茶杯里有喝剩下的茶叶残渣。
世界摇摇头,开始收拾书桌。
电脑电源给按了。
摊开的书合起来插入书架里。
摊开的笔记本都合起来在桌面左上角摞好。
把笔一一试写,能用的就盖好笔盖插进笔筒;不能用的就直接扔脚下垃圾桶里。
最后世界端起茶杯,环顾一圈,确定这个办公室是不带卫生间的,于是端着茶杯出门,顺着走廊走到尽头的厕所,倒茶叶,洗杯子。
端着洗干净的杯子走回来,推开办公室的门,屋里却已经有人来了。
校长正在把夹克外套搭在椅背上,听到门声回头,眼睛亮了一下,却又迅速换上平常神态:“这位是?”
世界瞅了眼挂钟,八点整。
世界转身把门关上了,并且轻悄悄反锁:“你说我是?”
校长一拍脑门:“您是宋井亮的母亲吧,我们不是约好了九点么?您倒提前了挺久的。”
他上下打量,三角眼一眯,变成了更细长下垂的三角:“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啊!”
世界把茶杯轻轻搁在办公桌上,校长却没心思想杯子为什么会被别人拿回来的问题,甚至没发现办公桌变样了。
他上下打量世界,脸上的笑越发掩盖不住。
世界不知道他笑什么,世界问:“你吃早饭了么?”
“吃了吃了,吃饱过来的。怎么,你没吃么?”
世界点点头:“哦,那就好。”
校长继续笑盈满面:“一会儿我们好好谈,谈完了中午我请你吃饭。”
“你打算请我吃什么?”
“学校对面的日料怎么样?”
“好吃么?”
“当然好吃!精致又好吃,咱们再开瓶清酒!”
学校对面的日料可以一吃,世界记下了。
“坐啊!别光站着了,站着怎么谈。”校长挥手指着对面的皮沙发,“来,咱们那边坐。”
世界冲他的大皮转椅努努嘴:“不用啊,这个椅子就挺大的,坐这儿吧。”
校长出汗的手在裤子上蹭一蹭,然后赶紧坐下,呵呵笑着:“哎好啊,那更好啊,那就坐这儿吧,咱俩抱一起坐。”
校长先一步坐下,世界看了看,觉得判断失误,校长块头有点大,他一占,这位置就坐不下第二个人了。于是世界坐在了转移扶手上,双腿交叠在一起,侧过头眼波看向校长:“你要跟我谈什么?”
校长脸都激动的发红了,眼光在世界胸前扫来扫去:“不就是你孩子宋井亮借读的事儿吗?我早就说好商量了,本来以为今天你不会来呢!你看看,你这终于想通了!”
“孩子都有了,还有什么扭扭捏捏的是吧。咱都是成年人了,还是那一句话,只要玩得开心了,那些事儿都不是事儿……”
“你要学生家长跟你做/爱换取上学的机会呀?”世界听明白了。
校长拍拍额头:“哎呦,你说你,说那么直接干什么啊……不过我就喜欢直接的女人,这说的我……说的我还有点小欲望了不是。”
校长拍完额头,然后那只手颤巍巍地,伸过来想摸世界的脸。
世界抓住了那只手,手掌肥大,黏糊糊出了一手心的汗。
世界轻盈地坐在扶手上,握着那只手,冲背后的人温柔地笑了笑。校长丢了魂一样,也满脸通红地笑了笑,然后感到手腕倏得一疼,像被蚂蚁叮了一口。
世界脚点地站起来,撑着两边扶手,将脸凑到校长那张脸面前,轻轻呼气:“你觉得我很好看啊?”
校长忙点头:“好看好看,跟仙女儿……啊……”校长表情突然一皱,感觉手腕到胳膊都又凉又麻,尝试着动一动,已经彻底动不了了。
校长开始变得慌张,想站起来时发现腿也变得酸软了:“这……你给我打药了是不是?”
校长额头上浸出大颗大颗的汗珠,但和刚才不同,刚才尽管出汗,但是催情的汗水,脸还红彤彤的。而现在,脸已经青白一片了。
世界把脸凑在他面前,一直仔细观察他的每一个表情,一点微小的变化都不放过。这是最有趣最享受的时刻了啊。
校长慢慢觉得呼不上气,双手使劲掐喉咙,心口也开始剧痛,双手又捂上胸口,简直忙活不过来。
世界同情地扁扁嘴:“怎么了?哪里痛嘛?”
“胸口是不是?”
可怜巴巴道:“来,我帮你捂。捂一捂就不疼了。”
软玉温香的身体凑得这样近。校长脸色惨白,张了张嘴,只吐出一个“谁”字的口型,然后瞳孔骤然放大,瘫在椅子上,再也不动了。
世界表情凝下来,满足地叹了口气,慢慢站直身子。
看了看表,才撑了两分钟,这校长身体素质真是不行啊。世界从笔筒抽出只笔,在校长的胖胳膊上留下死亡时间。
然后世界又爬出窗户,踩上空调机箱,顺着楼外扶梯跳回到地上。
穿过花坛朝停在那边的破车走去。
她想看看卖麻辣烫的白天工作是在这个校园里做什么。
四
大课间到了,破面包车周围围了不少学生。
世界走过去,发现面包车一侧车门是拆掉的,替代装了一个布帘子,现在那个布帘挽起来,露出一个门洞的形状。
世界挤开人群上前,看到车里的座位也都被拆掉了,转而摆了两排小货架,货架周围摞了许多大纸箱子。
围着的学生里大部分都没吃早饭,从车里买了面包或烤肠,拿着豆浆或牛奶,边吃边喝。
原来这是一个破车改装成的流动超市。
世界感到很有趣。
冯长河真是不喜欢固定的店面啊。
车里有个小伙子钻来钻去拿货,现在刚好递了两个本子出来:“两个横格本,十块钱!”
“哎,好!”一个校服男生从后面挤过来,接过本子,并把十块钱塞给小伙子。
“我要一个肉松面包,一杯豆浆。还要一盒铅芯!”一个女生扯着嗓子喊。
“好嘞!”直接从靠近门口的箱子里取了面包豆浆,小伙子探出脑袋来:“铅芯要什么型号的?”
“要0.5的,最好有2b的。”
“没问题!你先拿着吃的,我从后头给你拿铅芯。”
车里忙活的是个年轻小伙子,却不是冯长河。
不到十分钟,预备铃响了,围着的学生瞬间四散开来,都往教室跑去。
车里头小伙子乐呵呵开始整点东西。整理了一会儿,探头看出去,见只剩世界一个人没走了,不由问:“美女,你需要点什么不?”
世界想起冯长河抽烟的姿势,说:“我要一盒烟。”
年轻小伙子笑容一僵:“烟?美女你别逗我,这可是高中校园,哪敢卖烟啊?”
“哦……”
见世界失落,小伙子眼珠转了转,小声问:“那个……你不是老师呀?”
世界摇头。
小伙子嘴唇蠕动一下:“那啥……是不是听同学说我这儿有烟卖呀?”
世界没说话,小伙子就当成她默认了,一跺脚:“真是的,一帮小崽子嘴那么不严!回头被学校给查了,这超市就开不下去了!”
世界挑眉:“那你就是有烟卖喽?”
小伙子嘿嘿一笑,声音压得更低了:“那我卖给你一包哦,不过你可别乱给别人说。”
世界赶紧说:“好。”
烟是白色一小盒,上头印着蓝底的中南海三个字,很简约。
世界问:“冯长河抽得也是这个么?”
“哎?美女你认识我哥啊?”
“你哥?”
小伙子嘿嘿笑:“认得哥,不是亲的。这超市就是他开的,我在这儿给他帮忙。”
“他为什么不自己看店呢?”世界看这个面包车被货物塞得满满的,实在是挤不下两个人了。
“他平时有别的活儿,没事儿时才来盯一下。”
世界感到好笑:“他到底有多少个工作?”
小伙子挠挠头:“他还负责教室的维修,桌椅讲台什么,出毛病了都找他。”
世界长长地“奥”了一声。
然后又问:“为什么不找个固定的店面开超市呢?学校里没有么?”
小伙子靠着车门站着,上课时间没有学生买东西,跟一个美女聊聊天他也挺乐呵。
他说:“嗨!学校里面房租也高着呢,这车多好啊,没成本,东西却不少卖。这车看着不大,东西可全着呢,早饭宵夜,零食文具什么,学生经常需要的都有了。我哥还在门上栓了个小本子,学生要的多的,没货的东西就都给记上,过几天进货就补全了。”
“而且停得位置也好啊,学生课间就十分钟,下楼买个东西再回去刚好来得及。我哥跟学校领导有关系,才能弄个流动超市停在这儿的,一般人根本没这机会。就这么说吧,学校食堂那边有两个超市门面呢,纯利润加起来还没咱这一个车赚的多。”
世界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于是点点头,又问:“超市就很赚钱了,冯长河还做那么多份工作,很缺钱吗?”
“也不能说多缺吧,不过当然想多挣点啊!”
“挣那么多钱,做什么呢?”
小伙子使了个眼色,怪模怪样地笑了:“多攒钱娶媳妇呗!我哥都快三十了,又不是本地人,再不多存点钱,相亲都没底气,从哪娶媳妇啊!”
小伙子是个话痨,但世界觉得和他聊天没什么大意思,世界还是喜欢挤一句说一句的人,像慢慢玩一管牙膏。
世界在花坛围成的小花园里,找了个石头凳子坐下了。她叉着腿,弓着背,很潇洒地用大拇指撬开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
然后瞬即破功。因为世界发现,她忘了一起买打火机了。
世界转头看看远处的破车超市,不想再走回去了,于是她百无聊懒得开始干嚼这支烟。
一头是软绵绵的,没有味道,一头是烟草,咬在嘴里像碎成渣的柴火。世界想象不出,这小小一根点燃后,散发得气味为何可以让人露出那样沉迷而惬意的表情。
世界很需要找到可以让她沉迷的东西。
世界把这支烟拆了,捧着一小把烟草,一片一片放进嘴里,含得没味道了,再放一片。吃掉了半支烟后,又打了下课铃,这回是中午的放学铃。
几分钟后大批学生从教学楼里鱼贯涌出,奔赴食堂。
世界拍拍手站起来,也往食堂走去。
食堂是一栋三层高的建筑,一楼门面开了小型的超市,书店和水吧。
世界走进其中一个超市,问售货员:“有打火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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售货员茫然地摇摇头:“没有,我们不卖那个。”
于是世界又走进另一家超市,问柜台里一个中年女人:“卖打火机吗?”
中年女人抬起头:“当然没有,学校超市卖打火机干嘛?”
世界问:“你们都不卖烟么?”
中年女人翻了个白眼:“卖烟?教坏学生哦?”
世界学聪明了,目光镇定地逼问:“是真的不卖吗?”
中年女人大嗓门凶巴巴地嚷起来:“当然不可能卖烟啊!你是家长还是什么,到底干嘛来的?故意来找事的哦?”
哦,看来是真的不卖,世界赶紧退了出来。她心想,果然那辆破车超市的东西是最全的。
世界溜达着走进高中食堂,食堂一层是各种打饭窗口,二三层都是各色小灶,有米线,黄焖鸡,烧鹅饭,麻辣烫……
世界走到贴着麻辣烫招牌的窗口面前,透过半扇玻璃窗,看到里面没有串串,也没有咕嘟咕嘟热气腾腾的红汤。只是用一个个瓷盆装了各种蔬菜肉类,有学生拿了一个小筐,从瓷盆里一一夹菜,然后交给大叔去涮。涮菜的汤看上去也清汤寡水。
世界摇摇头,看起来一点也不好吃。
转了一圈,世界看到麻辣香锅窗口贴的图片红彤彤的很诱人,想来上一份,却发现在食堂买饭需要刷学生卡。
世界没有学生卡。她走出食堂后,感到其实不怎么饿,反而有点困。于是世界打了辆车直接回家。
打开屋门,沙发上中央又多了样东西。
是一只黑色的旅行皮包。
世界看都不用看,清楚知道里面装了上次任务的酬金。是f送来的。
从三年前世界被组织选中,一直到现在,世界从来没有见过组织里任何人的样子。
而组织里,除了亲自挑选她的a头,和负责扫尾的f,其他人也不了解世界的任何信息。这是保护宝贝儿员工安全的最好方式,a头在电话那头通过变声器这样说。
世界觉得这个组织很专业,很靠谱。
世界把皮包拖到墙角,墙角有一个保险箱,世界把皮包里一卷一卷的钱一一码进保险箱里,然后落锁。
午后阳光灿烂,透过窗户折进来只剩暖意,世界往沙发上一躺就睡着了。
再醒来窗外已经天黑了,世界看看表,快八点了。
世界坐起来倒了杯水,玻璃杯握在手里凉冰冰的。一边慢慢喝水,一边从座机下面抽出有冯长河电话和签名的那张广告单。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那头人声嘈杂,冯长河放大了一些嗓门。
“喂?”
世界想象冯长河或许一只手接电话,另只手还在摆弄竹签;又或许用耳朵夹着电话,两只手都在忙活。
没听到回应,电话那头冯长河又大声问。
“谁啊?”
“你的麻辣烫送外卖吗?”
冯长河没回答,奇怪地问。
“你是?”
世界用指甲轻轻扣着玻璃杯壁,“叮叮叮”,声音小而寂静。
“你收了我一百没找钱,这儿么快就忘啦?”
“哦,是你啊。”
冯长河顿了顿,才说。
“我不送外卖,我一个人,走不开。你出来吃吧。”
屋里黑漆漆的,窗外没有强烈的路灯,因而能看到浅浅的一室月光。世界又喝了口水。
“我刚睡醒,饿了一天,没力气走路了。”
冯长河说。
“那……你点个能送到家的外卖。”
世界把玻璃杯搁到茶几上,换了只手拿话筒。
“你是奸商吗?是不是多收了钱就不管了?”
“不是。我不是故意多收你钱。”
冯长河赶紧回答,然后语速又变得慢吞吞的。
“……你要是不能来吃,我找机会把剩下的钱给你吧。”
“那你送来我家吧。”
“……”
“你用不用记一下我家地址,还是我直接说了?”
电话那头有风声。冯长河似乎用拿着手机的手揉了一通头发。
“我看摊儿真走不开。我知道你是故意为难我玩……”
世界挑了挑眉,转而问。
“你今天怎么没坐公交车了?”
那头没说话,世界又问。
“我今天还是那个时间坐公交,没看到你。”
冯长河这才说。
“我有朋友这几天也去学府路。我都搭他的车。”
世界“哦”了一声,慢慢站起来,圈圈绕绕地电话线被拉得很长。
“你知道我为难你玩,怎么不挂电话?”
冯长河又顿了一会儿,才说。
“……毕竟你有钱存在我这呢。”
世界笑了,她觉得有趣。
“你挂了吧。”
“……哦。”
冯长河没有挂。
“你放心,不用你还钱,我明天去吃。”
世界挂了电话。
手机那头传来“嘟嘟嘟”的忙音。冯长河有些愣神,身后吃串的人喊他:“老板,接什么电话这么久啊?我要的啤酒呢?”
冯长河赶紧装了手机,去箱子里拿啤酒。
起开赶紧递过去,瓶口涌出了雪白的酒沫,顾客凑着喝一大口,又笑:“给谁打电话了?”
冯长河摇摇头:“点外卖打错了。”
“打错还能聊这么久呢?”
冯长河好半天,才冒出一句:“那边打的。我接电话,不花钱。”
五
世界早上又随意搭了一趟公交车去体验生活,在人民路下车的特别多,世界也就跟着一起下了。
下车后视线空旷,没有遮挡。原来到了人民公园。
公园占地很大一片,从白色石头大门望进去,草木树木葱郁层叠,朝阳光线并不强烈,是淡淡的金色。天高云阔,高楼大厦都离得很远。
世界深吸了口气,感觉神清气爽。
公园门口是豪爽的大片空地,有人群在跳健身操,有人群在练太极拳,还有舞扇子走秧歌的。有多少台收音机放音乐,就有多少堆队伍。
空地中央是一个圆形的喷泉池,鲤鱼跃龙门造型的喷泉没有开,所以只是一个大池塘。池塘里有很多金红鲤鱼,有小的,有大的,还有特别胖的。水很清,可以看到中心水底有一个小缸子,里面和周围零零散散掉落了很多硬币。
一个小男孩被带着路过公园,朝里面扔了一枚硬币。硬币划出弧线,“咚”地钻入水里,却掉在了缸子外面。
小男孩扁扁嘴不高兴,家长又从包底翻出了好几枚硬币。
小男孩抓过硬币,扔了一个,没投进。再扔一个,又没进。
刚要投第四枚,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声音:“我帮你投吧。”
小男孩和家长一起回头,世界就站在他们身后,半弯腰对小男孩笑眯眯重复道:“我能投进,我帮你投一个好不?”
家长揉揉孩子的头发:“来,让姐姐给你表演一个。”
小男孩递过来一个硬币,世界接过,站直,眯眼。硬币从指尖轻轻滑出,钻进水里,落在缸子正中间。
小男孩拍手叫好,家长对他说:“姐姐帮你投进了,快许个愿啊。”
于是小男孩闭眼许了个几秒钟的愿望。然后把仅剩的两个硬币都塞给了世界:“姐姐再帮我妈妈投进一个!”
“咚”,这个硬币压在了刚刚投进的硬币正上方。
“好准啊!”小男孩激动道,“妈妈快许愿啊!”
家长配合地闭眼许愿,然后说:“还剩一个让姐姐用来自己许愿吧!快谢谢姐姐,我们去公园玩。”
小男孩甜甜道:“谢谢姐姐!”然后摆摆手,被妈妈牵着走了。
“咚”,第三枚硬币稳稳地压在前两枚之上。世界闭上眼睛,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许什么愿望。
于是睁开眼睛四下看看,除了跟着音乐专心跳舞的队伍,没有其他人经过。世界踢掉鞋子,跳进水池,朝中心的许愿缸走去。
金鱼受惊四下乱窜,平静的水池一下被扰乱了。一只特别胖的金鱼逃得太慌张,一下子撞在了世界的小腿上,黏而凉滑。
世界径直走到水池中央,从许愿缸里把刚才投进的三枚硬币都拾出来,然后她淌出水池,将这三枚硬币丢到了路旁花坛里。
硬币被拿出来,他们许得愿就不能实现了吧。
世界这才感到一丝有趣。伸了个懒腰去公园溜达。
世界从公园出来后找地方吃完午饭,然后回家睡了个午觉,醒来又是天色擦黑了。换了身衣服,出门吃晚饭。
住的地方离麻辣烫那条街不算太远,走到后,天刚刚彻底黑下来了。
街灯明晃晃亮着。麻辣烫摊位前正好有一根路灯,一根路灯上有一个高照灯泡,和一个低照灯泡,低照灯泡打亮了地上的一圈,世界看到一只狗蹲在那圈光里。
一只带黑花的白色短毛狗,趴在地上认真地啃自己的脚丫子。世界走过去,狗很友好的把尾巴摇成螺旋桨状,世界发现这个狗嘴巴弯弯的,眼睛也不大,天生喜剧脸。
世界蹲下伸手模狗头,听到有人在身后说:“它叫高兴。”
世界回头,冯长河坐在不远处椅子上抽烟。世界立在路灯底下,冯长河坐在相对的暗处,加上一缕烟气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
世界“哦”了一声,继续逗狗。被叫了名字,狗狗咧开嘴呼哧呼哧吐舌头,显得更高兴了。
“这是什么品种啊?”世界问。
冯长河说:“牛头梗的串儿,天生长得像在笑一样,就取名‘高兴’了。”
世界问:“你养的吗?”
冯长河弹了弹烟灰:“不是。旁边店养的,后来搬走了,我偶尔喂喂,它就经常来。”
抽完一根烟,冯长河就又去招呼客人了。
来的一个小伙子跟冯长河很熟,打了个哈哈就进去坐下了,一边往碗里拿串,一边说:“今天中午我巡逻就看到你出摊了,一般不都是晚上吗?怎么今天这么早?”
冯长河说:“我实验中学那边不干了。”
“不干了?”小伙子惊讶,“超市和维修都不干了?”
“都不干了。”
“怎么整的啊?不干得好好的吗?”
冯长河平静道:“昨天那学校校长心梗发作了。然后调来了个新校长,新校长要整顿学校,我不是正式学校员工,就走了。”
“穆校长心梗?现在呢,住院了?”小伙子问。
冯长河说:“被发现后没有叫救护车。”
“那就是直接死了呗。”小伙子抢道。
然后压低了一点声音:“新校长那里,你送点礼,走走关系不也成么。毕竟干了那么多年了。”
冯长河说:“不用了。之前也不是我想送礼的。”
“夏天你光这一个摊也能赚钱,等天冷了不就不行了。冬天你怎么办?”
“没事,到时候再说。”
“哎,你这人就是死心眼,一点也不会变通……”
世界玩了好一会儿狗,站起身来,往麻辣烫摊位走去。刚准备挪个凳子坐下,一只手把她阻止了。
冯长河伸手,拎住了她肩膀处的袖子,说:“你得先洗洗手。”
世界回头,疑惑看他。
冯长河指着一旁椅子上的水盆说:“你刚摸了半天狗,去洗洗手。流浪狗有细菌。”
世界慢慢点了点头,朝水盆走过去。冯长河又提醒:“旁边有肥皂。”
世界说:“我看到了。”
洗完坐下,世界一边在底下抖手上的水,一边说:“帮我煮点面和菜。”
冯长河拿出漏网,没问她要什么,只是说:“好。”
刚聊天的小伙子正好坐在世界对面。他打量了世界好几眼,然后笑嘻嘻地:“美女,之前不常来吧,没见过你。”
世界说:“我前几天吃过一次。”
小伙子说:“你也不是本地人吧,觉着你气质特别脱俗,一看是大城市来的。”
世界说:“哦,我刚搬来不到一个月。”
小伙子得意地笑了,对周围另外两个顾客道:“看看,我看人准吧。”
有人“切”一声:“你就是看到美女话就多。”
小伙子又回过头来冲世界道:“我是这儿的片警小刘,刘铮。以后有什么事儿来派出所找我就成,派出所就前边,直走五百米。”
旁边顾客道:“你快吃吧,别跟人家姑娘搭讪了。什么片警,干得就是居委会的活儿。”
小刘依旧笑呵呵的,冲世界拱拱手,继续埋头吃。
一只漏勺直接伸到世界面前,把菜和面倒进碗里。
菜有油麦菜,白玉菇和笋尖,面是淡黄色的牛筋面,还有宽粉。都是和上次不一样的。
世界抬头,冯长河垂着目光,搁下漏勺,收走了一个空碗。
片警小刘很快就吃完了。他擦擦嘴,丢下一句“多少钱发给我,我给你转账。”然后就走了。
一时没有其他客人来,只有世界一个人坐着在吃。
冯长河默默地数完小刘吃的签子,然后掏出手机,给小刘发价格。
世界望着他按手机,突然问:“喂,你会不会装家具?”
冯长河抬头,视线从屏幕转移看过来,这个问题来得茫然,他问:“什么?”
“听说你之前在学校负责维修桌椅,那你能安装家具么?”
冯长河答:“不是特别复杂的,就可以。”
世界咬着一根笋:“我家里的床,衣柜,桌子什么都没安呢。在家里堆了好久了,你帮我装一下吧,我给你付工钱。”
冯长河有点意外,他手机也不按了,站着没说话。
世界又说:“你不是白天不用做别的工作了么?帮我安装吧,按天付工钱怎么样?”
冯长河问:“为什么买的时候不让人安装好呢?”
世界吃完了那根笋,又夹起一条宽粉,“当时我刚来,倒时差太困了,让送货的赶紧走了我好睡觉。我不知道他们留下来还能给安装好的。害得我这些天一直睡沙发。”
冯长河问:“有多少东西?”
世界说:“反正不少,够你安装好几天的了。”
冯长河就站在那里,不知为何,突然低低笑了一下。
极不明显,但世界立马看他:“你笑什么?”
冯长河仍然淡淡勾着唇角:“没什么,我只是突然发现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冯长河抬起头,他的刘海有点长了,垂下得阴影更显得眉眼深沉。他说:“你似乎特别想让我去你家。你一共来这吃过两次饭,邀我去你家却提了三次了。”
世界陷入思索:“有三次?”
冯长河给她细数:“第一次你让我跟你回家拿钱一次,昨天电话里你让我给你送钱一次,加上今天,刚好三次。”
世界缓了缓,反问道:“怎么?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当然不怕。”有夜风吹过,把冯长河的声音吹散了一些,只有细微落入耳朵里,“你把地址给我,我明天就去给你上门安装。”
六
人济华府是很大一片住宅区。环境绿化得好,有古树繁花,有假山凉亭,还有一条河道从中贯穿而过。
冯长河早上从家出来沿着河岸走,一直走到小区大门口,登记后进了小区。
住宅区里有小户型高层,有大面积复式,还有独门独户的别墅。每栋都依次标注了楼号,世界住在27号。
冯长河背了个斜挎包,里面装了一些安装工具,双手揣兜,眯着眼睛看楼牌号码,按顺序找。
进了小区先是复式楼,共十栋,到10号就截止了。接下来是小户型,冯长河呼了口气,一栋栋看过去,到25号就截止了。只剩下小区最尽头的几排别墅。
冯长河顺着石子路,走到一栋二层小别墅门口,抬头看到三角楼顶上挂着个圆形楼牌,27号。
冯长河上前打算按门铃。
“没锁,直接进来吧。”
门铃还没按,有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冯长河退后几步仰头看,二楼窗户是大块的落地玻璃,窗帘尽数拉开,窗户开了一扇,世界在里面一边踩椭圆机健身,一边对他喊道。
二楼视野很好,刚才一路走过来,她都能看进眼里。
冯长河点头说:“好。”他声音不大,是说给自己听的。
大门一转把手就开了。冯长河跨进屋,左右看找拖鞋。
门边堆了不少购物袋,一些是空的,但大部分还没有打开过。除此之外,没有鞋柜。
于是冯长河站在门口等。
世界很快顺着楼梯下来了。她穿一身米白色居家服,连帽上衣,宽松短裤,头发绑起一个马尾,脸上干干净净的。冯长河突然觉得她显得很小,像个学生。
“你干嘛傻站在那儿?”
世界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扬扬下巴,“先过来坐啊。”
冯长河没动,问:“有我能穿的拖鞋吗?”
世界转了个身对着他,靠在沙发上:“干活儿要用拖鞋?”
“……不是,干活当然不用。”冯长河顿了一下,说,“进屋不换鞋,怕给你踩脏了。”
世界说:“哦,没事儿。家里就我一双拖鞋,要不是洗澡我也不换的。”
“那行。”
冯长河走进来,伸手摘掉了挎包。他坐到沙发一侧,把挎包放在地上。
然后他开始环顾客厅。客厅门口就摆着这个大沙发,尽头靠墙摆了几个柜子,立式空调和冰箱,显然都还没有移到正确位置。客厅中间堆着牛皮纸捆包的大量木架材料,拆或没拆的大纸箱子一个摞一个,墙角还摞着大卷大卷的壁纸。
整个屋子除去抹了白墙,铺了地砖,弄了吊顶,其他的几乎什么也没干。
冯长河皱了皱眉:“你这屋子……是不是没装修完?”
世界抱起个抱枕垫在下巴上,目光瞅着他:“差不多了吧,就差家具没装了。”
“那这灯?”冯长河指指天花板上电线裸露的灯泡。
“哦,灯罩在那儿,你会安么?”
“会是会,不过……”
冯长河又指指摞着的大卷墙纸,“这壁纸也没贴呢吧。”
“哦,那你会贴么?”
“……会是会。”
“那不就成了。除了这客厅还有三个卧室,下边一个上边两个,还有厨房卫生间的一些柜子。你都会做的。”
冯长河没说话。
世界问:“用不用我带你转一圈,看看大概多久能装完?”
冯长河终于说:“我觉得你还是该找个装修公司。这些活儿我会是会,不过只我一个人做太费时了,没必要的,还耽误你住。”
世界摇头:“没事儿,你慢慢装。我这些天睡沙发也过来了。”
冯长河:“我认识几个装修公司都挺不错的。”
世界说:“那我按装修公司的价格,都给你一个人,不好么?”
“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冯长河抿起嘴唇,逆着光看她。
世界靠在沙发一角拥着抱枕,露出一颗脑袋,额前耳边的碎发被映出浅金色的偏光。她的衣服是薄薄的摇粒绒材质,很显白,毛绒绒的,甚至分外柔软。
如果不是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推动,他甚至不会主动和她说一句话,更别提来到她家里。
冯长河沉默了片刻。
“就非得让我来做?”
世界把双手指尖都搭在抱枕上,她眼睛很亮,眨一眨,像是某种机灵的动物。她慢慢道:“对啊,我就是喜欢让你做。”
冯长河移开了目光。
他想了一会儿后,站起来:“那我去各个屋子看一圈。都是客厅这个情况的话,估计要奔一个月去了。”
世界也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带你看。”
小别墅房型很简单,一楼是客厅厨房卧室加卫生间,二楼是两个卧室卫生间加一个活动室。不过每个房间都很大,落地窗大阳台,朝阳的房间还都带露台。外面小区风景也好,看出去是满眼的绿意与静谧。
所有房间都只是铺好了地板刷了墙面,只有活动室摆满了健身器材,已经开始利用了。
看了一圈走下楼,冯长河跟在后面,说:“你这个房型很好的,又这么大,真应该好好装一下,不然可惜了。”
世界说:“这不是我的房子,是别人帮我租的。 ”
“哦,那简单装一下倒也行。”顿了一会儿,冯长河还是忍不住说,“你可能没经验,租房子最好还是租装修好的。这么大一个空别墅的租金,都够租好几个精装的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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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回头冲他笑笑:“就是呀,第一次没经验。下次租房子找你帮我看一下。”
冯长河轻轻“嗯”了一声。
上午太阳升高了些,窗外有声声闷燥的蝉鸣。
世界抱腿坐在沙发上,看冯长河把几个木板木架拖到一边。
冯长河抽出图纸,边看边说:“我先给你安好一个床架,一楼卧室里有没拆封的床垫,铺上床单你今晚就可以睡了。”
“这是个一米八乘两米的床,你有这么大的床单吧。”
世界摇摇头。
冯长河拿图纸的手悬在那里:“我记得楼上有一个一米五的床,这么大的床单呢?”
世界说:“我没有床单。”
冯长河缓缓出了口气。
他放下图纸,从包里找改锥:“行吧。我先给你安,其他再说。”
冯长河埋着腰,把床腿用螺钉上到木板上。
他今天又是一个t恤外搭了件背心,背心是军绿色的,胸前有两个口袋,改锥就顺手插在里头。
拧螺钉最后一下发力,大臂上的一块肌肉形状就透过布料鼓出来,上接宽肩,下连粗粝的小臂,线条十分流畅。那二头肌按上去应该是又软又硬的,世界想。
冯长河动作很利索,四个床腿很快上好。冯长河把它们搬到卧室放正,然后开始固定床板。
世界跟着走到卧室门口,倚着门框看。
冯长河头也不抬,依次上螺钉。卧室窗帘没有拉开,光线有些暗,只能看到他侧脸硬朗的轮廓,但也不能算完全硬朗,因为他略长的刘海垂在眉眼前,多少又透出些痞气。他也挺强壮,但却丝毫不显得有朝气,只是原始的那种有力。
他做事很专注,这种认真的淳朴感,不被发现的欣赏,就很吸引人。
世界默默看着他。
冯长河把床板完全安好后,用手压了压,确定稳当,然后直起身子。
退后一步转身,发现世界靠在门边,就在他面前了。
冯长河愣后不自然一笑:“你不用这么监工,我又不偷懒。”
世界突然发现他挺高的,离得近了,得仰头看。
于是世界仰着头看他:“你这缕灰黄头发,挺有意思的啊。”
冯长河不明所以。
世界伸手,轻轻拨了一下他的刘海。碎发后,他眉骨很高,眉毛轮廓很鲜明。
冯长河下意识向后躲了一步,垂着目光,很快道:“奥,你说染的这绺头发,我都快忘了。”
他用手揉揉自己脑门上的头发:“上个月我朋友理发店做活动,把我拉去当模特了,被做了个发型,还给了二百块钱。不过长太长了,想着该剪了,一直没时间。”
世界看着他:“可以等下次你朋友理发店再做活动啊。”
冯长河笑了笑:“哪还一直有活动啊,新店开业宣传一下,店开起来了就不用了。”
世界“哦”了一声。
冯长河又来到客厅:“我帮你把茶几和几个书桌再装一下。衣柜那些需要上得螺钉太多,我明天带个电钻来,就更快一些。”
世界点点头,坐回沙发,从座机底下抽出两张纸。除了冯长河留电话的那张广告单,还有一份东北饺子馆的外卖菜单。
世界打电话点外卖。
“你好,我要一份三鲜水饺。一份香菇猪肉水饺。一份牛肉水饺。”
“还要一份肉丝拉皮。一份地三鲜。一份大拌菜。”
“还是那个地址。”
“对,现在就送吧。”
挂了电话,冯长河拿着根桌腿看着她。
世界问:“怎么了?”
冯长河:“你点那么多,要请我吃午饭?”
世界点头:“工作单位包午饭不是很正常么?”
冯长河说:“现在刚十点。”
世界扁扁嘴:“我没吃早饭,饿了。早上我起很早的,你来的时候,我都锻炼完一个小时了。”
冯长河不打算争辩这个问题了,管饭毕竟是好事。
他继续干活儿,片刻后才说,“现在早起锻炼的真不多见了。”
“但是很好对不对?”
冯长河说:“当然。”
“我一直想早起晨跑,但总是不能坚持。”
世界满意地点点头。
过去长年的训练让她养成了太阳一出就醒来的作息,不过倒是个好习惯。
世界清了清嗓子,问:“你渴不渴?”
冯长河说:“有一点。”
世界说:“我渴了。冰箱里有水。”
冯长河放下手中的工具,走向冰箱。
世界看他的背影。她以前训练营的人都穿马甲,但是为了防弹,而他或许是为了耐脏,又或许是为了装东西方便。不过都有一种郑重的好看。
宽肩紧腰在束缚下更显出喷薄的力量。
冰箱里不出所料,空空的,只有一层摆满了同一个牌子的玻璃瓶装水。
冯长河拿了两瓶走回来,打开递给世界一瓶,自己开了另一瓶喝。是气泡水,冰凉,很解渴。
冯长河干了半瓶水,放在脚边,继续装茶几。茶几安好后,外卖也刚好到了。
见世界坐着没动,冯长河去开门取餐。餐袋上贴了张外卖单条,写着:人济华府27号 ,利银川世界。
刚装好的茶几正好派上了用场。冯长河把袋子打开,三帘饺子,三份菜一一摆好,然后把一双一次性筷子递给世界。
世界咬开筷子,拍拍身边沙发:“一起吃呀。”
冯长河没有拒绝。他说:“我去洗个手。”
洗好手的冯长河从厕所出来,坐到茶几另一端,掰开筷子,夹饺子吃。
三鲜的,猪肉的,一口拉皮,牛肉的,一口凉拌菜。冯长河吃得很大口,也很沉默。
世界一样饺子尝了一个,吃了两口菜,就饱了。她放下筷子,端着脸看冯长河吃。
冯长河咽下一个饺子后,终于开口:“这饺子......没什么味道。”
世界点头:“不怎么好吃,对吧。”
冯长河说:“是。应该蘸点醋和辣椒油会好一些,不过没给。”
世界说:“我吃了一个月这个外卖,都快吃吐了。”
冯长河哭笑不得,举着筷子:“那怎么还点这家?”
世界说:“没办法啊,我也没有别的外卖电话。这个还是在小区门口有人塞给我的。”
冯长河又夹了个饺子,咽下后,说:“有很多手机软件都可以点外卖,比如美......奥,你没有手机。”冯长河想起来。
冯长河又想到餐袋上那个五个字的名字,利银川世界,他问:“你是日本人?”
世界摇头:“我不知道我是哪里人。”
“我之前在日本住了一段时间,很爱吃一家拉面,我就想,没准我有个日本胃。那个面店老板名字叫利银川世界,我觉得挺好听,就这么取了。”
冯长河评价:“这名字,真长。”
“嗯,但其实用不到。我的同事都叫我小e。”世界笑了笑,她有一张小巧的圆脸,却搭了个尖下巴,像是猫咪的脸型。一笑,眼尾微挑地眯起来,就更像了。
冯长河移开目光,继续吃饺子。
世界却一直看着他:“不过我觉得啊,我倒有可能是四川人。”
按有往有来的交谈逻辑,冯长河需要问个为什么。但他没问。
世界却自顾自地答了:“因为我很爱吃你做的麻辣烫,比日本拉面更爱吃,不是叫四川正宗麻辣烫嘛。”
冯长河沉默了一会儿,才慢吞吞道:“其实,也不一定多正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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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f在信里说,跟世界有过两次愉快合作了。
所以开头酒店的男人,是世界来这里后的第二个猎物。
第一个猎物你们猜是谁?
另外,今天突然发现作者可以送红包~以前从没留意过哎
七
冯长河也不是四川人,甚至不知道正宗四川口味是什么样的。招牌为了夺人眼球,就那么一写。
世界捧着脸看他,笑了一下。
冯长河感到有点心虚,于是灌了两口水。
饺子还大半帘,菜各剩一个底儿。
冯长河看着桌面转移话题:“吃不下了,浪费了。”
世界表示赞同:“下次点两帘饺子就够了。”
“......”
冯长河噎了一下,才说:“不好吃下次就别点了。”
世界装模做样叹了口气:“谁让你的麻辣烫不送外卖呢。”
冯长河没回答这个。
他站起来看看表:“我再装一个卧室的桌子,过了十二点我就走了。”
世界轻轻一点头,往后靠到沙发上。正午阳光最暖,她懒洋洋眯起眼睛,有点犯困。
拧螺顶的声音很有节奏感,钝钝地,金属感地,一下一下,听着挺舒服。
冯长河把拼装的七七八八的部件搬到卧室整装好,最后安上了镜子,是一个很精致的浅木色梳妆桌。
冯长河按着桌面,把脑袋凑到镜子前面,抬着额头看自己。
他不常照镜子。
确不过实该理发了,他想。
把镜子合上,冯长河走出卧室:“梳妆桌安好了,我先......”话说一半就止住了。
他发现世界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世界抱着一个靠垫,脸和沙发之间垫着另一个靠垫,陷在沙发里呼呼大睡。一只腿平伸搁在沙发上,另只腿垂到地上。她穿得短裤很宽松,已经卷皱到大腿根部了,两条腿细白扎眼。
冯长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想他该走了。
直接走就行。
茶几上一桌子的外卖餐盒。冯长河从地上拾起塑料袋,把餐盒一一盖好摞进袋子里,然后用纸巾把茶几擦了一遍。
他拎着垃圾袋,背上自己的挎包,带上门走了出去。
顺着走到石子路尽头,把垃圾袋扔进蘑菇形状的垃圾箱里,摸出打火机点了根烟。
冯长河深吸了口,缓缓吐出一口气。
路两旁树有些年头了,高大的树冠在头顶交叠到一起,阳光在地面打下细碎的不规则形状。
烟抽掉大半,冯长河突然想到什么,掐了烟头丢进垃圾箱里,又折回别墅门口。
一转门把手,门就开了。
冯长河皱眉,这门不从里面反锁的话,从外头锁得用钥匙。
他瞅一眼沙发上呼呼大睡的人,觉得这样空留着门走了,不大安全。
于是他返回进屋子,走到沙发前。
“......喂?”
老长的名字,该怎么称呼呢?
冯长河想了半天:“......利小姐?”
“喂?利小姐?”
世界动也不动一下。她的呼吸很匀很沉,每一下都牵扯从腹部到胸腔悠长轻微的起伏。
她的左脸压在靠垫上,凭空把脸蛋挤出一块赘肉,嘴巴也嘟起来,但由于她睡得太香甜了,显得一点也不突兀,只是很安稳。
冯长河想她要么很累了,要么太放松了。
他觉得自己叫不醒她,也不想叫了。
冯长河摘掉挎包,轻轻放到茶几上。
他突然觉察,虽然只认识几天,但他们其实说了不少话,基本上是她上赶着找他说的。
她说话很真诚,甚至带着点天真。她知道了自己很多,但自己对她却其实一无所知。
不过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自己住一个大别墅,其他还需要知道什么呢?就算真的找上自己,也只是无聊消遣罢了吧。
冯长河突然又想抽根烟。他捏了一下口袋里的烟盒,又松开了。
————————
世界醒来的时候,已过傍晚。
她伸了个很大的懒腰,看到一个人影走向门口,按亮了灯。
屋里一下亮起来了。灯光是柔和的淡黄色,和之前不太一样。
世界仰头看:“哎?你把灯罩安好了啊?”
冯长河站在门口“嗯”了一声。
然后他说:“我把电视柜安好了,电视也接上了。以后就可以看了。”
世界靠在沙发上醒盹,半响,说:“我想喝水。”
冯长河依旧站在门口:“你醒了,我该走了。”
世界慢慢坐起来,扔了靠垫,揉揉脸:“哎,脸压得好疼”。
冯长河没有回应她。
世界皱起眉毛:“你看我脸上有没有压出印子?”
冯长河说:“我看不到。”
“那你走过来点儿啊。”
冯长河重复道:“我该走了。”
世界眨了眨眼睛,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你不是中午就要走了么?怎么现在还在,今天不卖麻辣烫啦?”
冯长河慢慢回答道:“以后我就都中午走了。”
世界点点头:“哦,知道了。”
又活动了一下脖子,说:“那你走吧。”
冯长河背上了挎包:“工资的话,等我都装好了,再按天数结算吧。”
“哦,好。”
冯长河一手按在门把手上:“我干活儿的时候,你可以不用在家里的。我是说如果,你有工作,或者别的事儿要做的话。”
世界说:“嗯,好。”
然后冯长河一低头,跨出了门。
世界站起来自己拿了瓶水喝。
她握着冰凉的玻璃瓶走上二楼,从窗户看出去,冯长河正好走到视线可及的道路尽头。路灯还未亮起,半黑的天色里,能看到他手上有一星红光。
他微微低着头,转过拐角,那一星红光也就消失了。
世界换了衣服出门。
她出了小区,漫无目的走了一会儿,看到一排商铺的拐角位置有个大店面,黄底红字的大招牌写着“万家好超市”。
也或许是耳朵先听到的。
因为超市门口的大喇叭循环播放着:
“降价啦!降价啦!暑末大放价!你捡便宜,我减价!万家好超市全部商品满一百减十块,满二百减三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惠不可挡,库存紧张!快来抢购!速来抢购!”
“降价啦!降……”
吆喝还是管用的,路人都忍不住进去逛一圈,世界也走了进去。
超市门口有很多推车,世界看别人推着挺有意思的,就也推了一辆。
最开始摆的都是日用品,世界在一排排货架里穿梭了一会儿,只拿了一双拖鞋。
45号,深灰色的,很大两只,世界用手比划了一下,心想冯长河的脚不能比这个再大了吧。
又走到酒类货架,世界挑瓶子长得好看的,装了半车酒。
走到食品区时,一个围着围裙的售货员正在站着推销。
见世界路过时一直好奇打量,她赶紧介绍说:“美女,看看这个自热米饭吧。你们平时工作忙或者学习忙,没时间做饭,点外卖还得饿会儿肚子不是?这个可就方便多了,你打开盒子倒点水,等个几分钟,就能吃上热乎乎的饭了。”
世界停下脚步,感兴趣地看她手里不圆不方的长盒子。
售货员赶紧趁热打铁:“平时出门坐车什么,带着一盒也很方便啦,口感也不比现煮的饭差……”
世界点点头:“给我拿几盒。”
“好的好的。”售货员在她面前的货架上翻,“有红烧牛肉的,梅菜扣肉的,鱼香肉丝的……”
“一样来两盒吧。”
“好嘞。”售货员把一堆盒子摞到推车上,热情地目送世界走。
推车一下子就满满当当的了。世界看看左边一家三口的推车就放了小半车东西,又看看右边一个老阿姨的推车,里头就两桶油,都不如自己的推车堆得满。
世界有点开心,吹了个口哨,跟着人群排队到收银台结账。
收银台前也有小货架,上面正好摆了打火机,世界顺手抓了一个。然后看到打火机旁边,整整齐齐摆了很多小方盒子。
有的小盒子很简洁,就标了“001”,“003”之类的数字。
有的则很浮夸,上头画了一团火,或者印了一个猛男。
世界拿起一个001,背面有一小行中文字。
“史上最薄……”
收款员已经清点好她的东西了,举着扫码仪等着。见世界研究半天后,放下了001,又拿起一个印着猛男的。
收款员等不及了,小声催促:“你要不要?要就赶紧放上,后面那么多人等着结账呢。”
猛男小盒子上印得是中文,世界读完后反应过来:“奥,这个是做/爱的时候避孕用的吧。”
收款员是个小姑娘,她呆了一下,脸迅速涨红了。世界搞清楚用途后,随手抓了五六个小盒子过来:“加上这些,结账吧。”
装了满满三个大袋子,大部分都是酒,很有分量。
世界拎着它们走到超市出口时,看到门口左右摆了两排机器,有的机器里是一堆毛绒娃娃,有的机器里是一格一格的口红。
世界把沉甸甸的袋子靠边放好,先去毛绒娃娃机器围着看。
看了一会儿,世界明白了,需要投两元硬币,然后就可以操纵机器夹子抓一次毛绒娃娃。
世界正好有找得零钱,凑上去投了两个币。
慢慢挪动夹子,移到娃娃上方准确位置,世界按下按钮。
夹子精准抓起娃娃。
身后围观的人群里发出惊呼“哎?”,“有戏有戏!”
慢慢上升时,夹子却突然松了些力量,把娃娃抖掉了。
人群发出惋叹“哎!”,“就差一点了”。
世界皱起眉毛,不是差一点,是这个机器设置的问题。多年严苛的训练下,她的准度绝对没有问题。
世界观察了一下玻璃里的娃娃,是一只只粉红顽皮的老虎,尾巴长长,头顶还有一个可以挂起来用的皮筋圈。
又投了两个币。世界转动手柄,慢慢移动夹子,精准落夹。
那是一个三爪夹,在众人围观下,其中一个爪钩住了毛绒老虎头上的皮筋圈上。然后夹子慢慢上升,在半空中果然开始松力抖动,但由于勾着皮筋,老虎没有抖掉,沿着轨道被带到出口。随着夹子一张,橡皮筋滑下,毛绒老虎便掉落出来。
“哇!真厉害”,“居然钩住皮筋了”,“运气也太好了吧”。
一个小女孩在一旁甚至“哇”地哭了,世界之前她抓了好几轮都没抓到。
世界拿着毛绒粉色老虎看,眉毛下垂,耳朵圆圆,还挺可爱的。走出几步,发现小女孩委委屈屈地跟着,还时不时偷看自己手里的粉老虎。
世界勾一勾唇角,转身半蹲,拿着粉老虎在她面前晃一晃:“你很喜欢这个老虎啊?”
小女孩抹着眼睛:“这不是老虎,这是粉红顽皮豹。”
“不管是老虎还是豹子,你喜不喜欢啊?”
小女孩奶声奶气地:“喜欢……”
世界又晃一晃老虎:“粉粉的,尾巴长长的,想不想要啊?”
小女孩脸上瞬间写满期待:“想要!”
世界点头“哦”了一声,伸手把老虎递过去,却在小女孩伸手来接的那一刻,手又晃了回来。身旁正好有个很深的垃圾桶,世界拿着毛绒老虎的手在小女孩面前晃了一圈,然后把老虎塞进了垃圾桶里。
小女孩愣了半响,嘴一咧,发出了雷鸣般响亮的哭泣。
“呜呜呜呜呜呜哇~”
世界拍拍手,转身去拎购物袋。
身后隐隐传来家长的怒骂声。
“这人怎么回事儿啊?有毛病吧……”
世界更开心了,觉得这趟超市真没白来。又吹声个口哨,走出大门。
※※※※※※※※※※※※※※※※※※※※
接上章问题,答:世界在这儿的第一个猎物是装修公司老板。
所以她的房子才会材料都运进来了,装了一半却搁置了。
至于事情经过,大概率是世界来到这里后接到第一个猎物,比较郑重,发现他是装修公司老板,便请他来给自己的新房子装修顺便观察。但世界没有经验,不知道装修需要很久,截止日期要到了她得完成任务呀,于是就把猎物解决了。
~~有点冷哈~~
还有不得不说,写一个深井冰真是开心得想抖脚呀~
八
冯长河第二天来的早了一些,提前了大约半个小时。
外面下雨了。
雨不大,但是斜斜地打下来,纵使撑了一把伞,身上也还是湿透了。
冯长河在雨声里敲了两下门,然后转动门把手,果然还是没有锁。
进屋后客厅里没人。冯长河将伞立在门外,关好门,把装了电钻的大箱子放在脚边,依旧站在门口等。
等了又大约半个小时。等得冯长河心烦意乱,刚想直接走进去,这时世界从一楼卧室里出来了。
她一边走,一边用手指抹匀唇上的唇彩:“你装的那个梳妆台还挺好看的呢,镜子居然还带灯。所以我特地用它好好画了个妆。”
走得很近了,冯长河看见她唇上亮晶晶的,眼睛盈着笑。
冯长河移开目光。他知道她好看,可每次看到总能被惊艳一下。
世界弯下腰看,对他脚边的箱子很好奇:“这里面装的是电钻吧?”
冯长河“嗯”了一声。
世界把箱子拎起来,试了试重量,然后重新放下,仿佛又失去了兴趣。
“太沉了。”她评价道。
冯长河说:“我今天用它安装衣柜什么的,先从一楼卧室的开始装吧。”
世界点点头。冯长河刚要往屋里走,一双拖鞋伸到他面前。
世界举着拖鞋说:“喏,给你的。”
冯长河低头,看到世界蹬一双高跟踝靴直接踩在地板上。但冯长河没说什么,接过换上拖鞋,把自己的旅游鞋靠墙摆好。
世界的鞋子有挺高的跟,冯长河穿着几乎没有高度的拖鞋,这身高差距就缩小了几分。
世界站在冯长河面前仰头看,有点满意地说:“我一会儿要出门。”
冯长河赶紧说:“好。”
然后又补充:“我不会随便动你东西的,你放心。”
世界耸耸肩,仿佛并不在意。
走到门口拉开门,微风卷着雨水的湿气扑面而来,世界深吸了口:“下雨了。好香。”
世界没有回头,但她知道冯长河就站在身后。她又问道:“你觉不觉得雨是香的?很干净的香味儿。”
冯长河皱了一下眉头,然后提醒说:“……你没带伞。”
世界伸手拿立在门边的伞:“你这不是有么?借我用一下呗。“
她拿起伞,转身又扔来一把钥匙:“你走的时候帮我锁门。”
冯长河下意识伸手,抓住飞来的钥匙。
世界一笑,然后门“砰”一声关上了。
冯长河握紧钥匙,心里却微微松了口气。
他一个人干活要轻松得多,效率也高得多。
一楼卧室除了衣柜,还有一圈设计别致的矮柜,冯长河把它们都组装完后先暂时放在中间,打算贴好壁纸后再移回原位。
做完这些后,他有点渴。
打开冰箱,却愣了一下。跟昨天只有空落落的几瓶矿泉水不同,眼下冰箱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
除了酒还有十来盒自热米饭。
先撇开自热米饭不用冷藏这件事不说,因为还有更显眼的——在冰箱最中间的格位里整齐摆了一排避孕套。
冯长河感觉自己已经毫无想法了。他默默关上冰箱,去厨房接着自来水管灌了两口水。
之后他抹抹嘴,拆了几卷壁纸研究了一下,是自带背胶的,他想着明天带一个滚筒来就可以了。
而且从图纸上看,这些壁纸只需贴一些重点装饰墙,并不是全墙都要贴的,这比他预想的工作量要小。冯长河心里算了一下,预计再用一周就可以完工了。
快到中午时,外面雨也停了。
雨后阳光尤其灿烂,天朗气清。
冯长河觉得今天很顺利,正好下午可以出摊做生意,一点也不耽误。
他把屋里略略收拾了一下,然后拿上钥匙准备离开。
他在门口换下了拖鞋,抽出支烟咬在嘴里,一手开门,一手掏打火机。
——一个人干活无聊很想来根烟,但是怕屋里熏上味道,就一直忍着了。他想着,出门后赶紧点上一根边走边抽,阳光又好,多惬意。
打火机掏出来了,门却没打开。
冯长河叼着烟低头瞅。
欧式复古的木门,配着黄铜颜色的门锁。这种锁也挺老套的,从里面反锁的话,屋外可以用钥匙开;但屋外用钥匙锁了,里面就开不开了。
而现在,门把手可以扳动,屋里没有反锁,是从屋外被用钥匙锁上了。
冯长河按着门把手,咬紧牙慢慢站直起来。烟头的海绵垫都被他咬弯了。
他站在原地想,她是故意的。
她是故意捉弄,把他锁在屋里的。他很清楚的知道。
一股热气冲上头顶,冯长河很想找个人打一架,或者找个桌子掀一下,或者,随便干点什么解气的都好。
但他能做的只是恼怒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发呆一样。直到兜里的手机猛然响了——
“我是一颗糖!~一颗什么糖?——我是一颗糖!~一颗什么糖?——我是一棵活力四射~朝气蓬勃~五彩缤纷的~~跳跳糖!
……”
冯长河心烦意躁地摸出手机,来电姓名还没看不小心给按了。不一会儿手机又响起来。
“糖里个糖里个糖里个~里个里个——糖里个糖里个糖里个糖…… 蹦跶跶蹦跶蹦跶跶蹦跶蹦跶跶蹦跶跶——跳跳糖~!“
冯长河深吸了口气。
“……喂?”
“喂!冯哥你今天怎么又不在啊冯哥!我和几个兄弟早上没吃饭饿了一上午了都,想着中午到你这儿整一口的。怎么今天又没出摊啊?”刘铮大嗓门透过喇叭喊出了免提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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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长河把咬软的烟从嘴里抽出来:“今天有点事,不去了。”
“昨天不是也有事没来吗?哎哟你是不是整别的副业去了呀?有别的工作了提前说啊,我们兄弟几个就把食堂挪窝了!”
“没有。”冯长河顿了一下,重复,“没别的工作。”
“那你这可不行啊,你这是想失业的节奏啊!”
“你们去吃点别的吧。下次我请你们。”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刘铮声音放小了一点:“冯哥,你是不是生病了啊?“
冯长河揉揉眉心:“没有。”
“真没有啊?“
“……真没有。”
嗓门又重新放大回来:“没生病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以前你可是无论刮风下雨挣钱的活儿绝对不耽误的。明天得来啊,明天我找你还有事儿说呢!行了行了,挂了挂了,我们吃拉面去了。”
冯长河按了手机扔回兜里。
在一楼转了一个圈,所有窗户都是锁着的。
本来冯长河也没指望哪扇能开着。
他往沙发上一坐。身旁有个靠垫,他鬼使神差地拿起来,闻了闻,有点香味,不知道是沐浴露的,还是洗涤剂的,或者是身上自带的那种香味。
冯长河胸口发闷。他扔下靠垫离开沙发,从冰箱里随便拿了瓶酒出来。目光又瞥到放在冷藏室里结霜的避孕套。
他突然感觉有气没处发的那种无力,甚至想笑两声。这两天的心情一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
有时候太阳还没落山,月亮就出现了。
世界走进小区大门的时候,看到天空就是这样的场景。
太阳是天际很浅的半团,映出半边天的晚霞。月亮挂在另外半边天上,是很淡的一牙轮廓。
世界一边抬头看天,一边走到家门口。
拧开屋门,冯长河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听到她回来也没抬头。
他盯着面前茶几上搁着的一个酒瓶,酒瓶里澄黄色的液体已经下去了一小半。
世界打量了两眼:“你为什么喝我的酒?”
冯长河沉默。就在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他突然很平静地反问:“那你呢,你为什么要整我?“
“啊”世界眨眨眼睛,语气变得可怜巴巴地,“没有啊,你误会了。我一不小心把门给锁了,就把你关屋里了。我不是故意的。”
冯长河没有转头,依旧重复地问:“你为什么要整我?”
世界扁扁嘴,朝沙发走:“外面这不是下雨了么?你没伞会被淋湿的。”
“雨不到中午就停了。”
世界走到沙发面前,依旧保持可怜巴巴地:“我不知道啊。”
冯长河终于抬起眼睛,或许是喝了几口酒,他眼中有几丝红血丝:”利小姐,我不知道是否因为什么事得罪到了你。如果有,那我向你道歉。”
他眼底情绪复杂不明,一字一顿:“你不用这么故意整我。”
世界和他对视,脸上以清晰可见的速度浮起委屈,她弱弱地抬起右手,声音里都透了娇气:“我给你带了晚饭呢。”
她手上拎着一个大披萨盒子,还有两杯饮料。
明明是她故意整人,却做出一副受了欺负的样子。
冯长河感觉莫名气闷,他深吸一口气:“利小姐,你是演员吗?你在排练什么吗?“
世界站在沙发面前举着盒子,亮晶晶地瞅着他,却是答非所问:“你不爱吃披萨呀?“
冯长河又深呼吸了一口气,伸手掏烟盒。
不行,他得讲清楚了,得来根烟压压。
点燃抽了一口,薄薄的烟气荡漾在眼前。冯长河说:“你不是真的想让我来给你装修,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下午需要去做生意。你就是故意不想让我走,你昨天装睡,今天又把我锁屋里。你是不是想着法故意整我?”
“啊?利小姐,你是不是看我哪不爽了,故意整我?”
世界笑了一下,像小孩子一样天真。她说:“你叫我利小姐啊,真好玩。还没人这么叫过我呢。不过我不大习惯啊,不然你叫我世界吧。”
冯长河又狠狠抽了口烟,皱起眉毛:“你能不能不要总说别的。利小姐,我平时脾气没那么好,我也并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我不想陪你玩,更玩不起。“
“今天我就想知道我哪里得罪你了,你怎么就抓着我不放了,你给我聊聊清楚,行吗?”
冯长河说完后看着旁边,又皱着眉叼上烟,似乎在等她解释。世界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把烟从他嘴巴里抽了出来。
冯长河错愕地吐出一缕白气,缭绕的烟气后,看到世界将这半根烟咬进嘴巴里。
她的嘴巴上还是亮晶晶的唇彩,到了晚上,甚至更艳丽了一些。她含着那根烟,似乎不大会抽,仔细品咂一会儿,才慢慢吸了一下。
然后她俯下身子,两指夹开烟,凑到他耳边,轻轻吐出一口烟气:“你没有得罪我啊。不过啊,我就是想让你陪我玩。”
世界故意魅惑地拖长了声音,由于不太会抽,烟呛进了嗓子里,所以她咳嗽了两声,就显得不那么魅惑了。
但冯长河还是感到一阵酥麻,从耳朵到心底的那种。
又别扭,又陌生,又异样。
冯长河几乎是即刻站了起来,向后躲开一步。
他没有说话,视线乱了一下后,最后还是锁定在茶几上的酒瓶子上了。
世界站直身子,重新把烟又送进嘴里,尝了一口后又咳嗽了一下。
她疑惑地皱皱眉:“这东西到底该怎么抽啊?”
冯长河咬紧牙:“你到底什么意思。”
世界轻笑一下,看着他:“你不懂我什么意思吗?“
冯长河似乎想把酒瓶子盯出花来,半响,挤出一句:“我不懂。“
又很快道:“你找别人给你装修吧,明天我不来了。”
说完他垂着目光大步往门口走。
世界放下披萨盒,拿起酒瓶子,喊他:“你要不要把这半瓶酒拿上?看你盯了半天,挺喜欢的呀?”
冯长河已经打开门,他手按在门把上,闷闷说了声:“不用。”然后闭门离开了。
那门关上时,只发出了很轻的磕响。
世界耸耸肩,把酒瓶子搁下了。
【有时候太阳还没落山,月亮就出现了。
其实月亮一直以来都在。只不过白天时候被太阳光遮住了而已。】
※※※※※※※※※※※※※※※※※※※※
为了不一口气把情节都写完,导致又变成中篇,所以这回我专门列了提纲。
我给自己明确规定了,十章前不能开车,否则剧情发展太快会显得唐突。
可是好想写,感觉要拖不下去了~~
九
世界无聊了好几天。
好像又回到了刚来的那会儿,对什么事情都打不起热情,对什么吃的都没有胃口。
唯一的高光时刻恐怕就是接到任务了。所以世界每天都满心期待的打开家门,可沙发上空荡荡的,没有小银手机,没有信封。
没有猎物。
没有乐趣。
世界沮丧的在跑步机上跑步,饿了就拆一盒自热米饭吃。
实在无聊了,世界在屋里兜兜转转,发现冯长河遗留下的电钻箱子。世界拆箱通电,想自己安装个衣柜玩。
不过事实证明她果然还是玩不转的,电钻通电震动强烈,世界裸手扶着木板,虎口处被划出个大口子。
世界拔了电钻,举着手很丧地躺倒在地板上。
虎口处的血涌出来,不多不少,深红粘稠,顺着皮肤纹路流到胳膊上。
血流到手肘处的时候,世界感觉有点疼。
她爬起来到座机前,拨通了号码。
电话又是响了两声就接通了,而那头没有说话。
世界先开口了。
“是我。”
冯长河很平静地“哦”了一声。
世界将受伤的手举起来看。
“你是不是没有来电显示?”
“有。“
冯长河顿了一下,说:“我知道是你。”
“那你还接?”
“……”
冯长河有点无奈地反问:“我为什么不接?”
血流过胳膊的痕迹干涸,形成了深红的血痂。世界把五指伸直又收回。
“你不是不来了么?”
冯长河吸了口气,问:“你有什么事吗?”
“你现在在卖麻辣烫?”
“……你打电话就是问这个?”
“哦还有,你的电钻在我家里呢。“
世界轻轻吹了一下伤口,又说:“都好几天了,你是不是不想要了?”
“过几天我去拿。”
“都放这么多天了,我是不是该跟你收保管费呀?”
“……”
“算了,要不我给你送过去吧。不行,我送过去的话,是不是得给你收跑腿费呀?“
冯长河烦躁地原地走了两步。
“都行。我不要了也行。我得去忙了。”
电话里有风声,世界觉得他把手机拿远了一些,似乎要挂掉。
于是世界先挂了电话。
手停留在挂掉的话筒上,世界眨眨眼睛,觉得开心了一些。她换了鞋子出门,去小区外的药店买了些纱布药品包扎伤口。
拎着袋子回来,打开大门,目光一瞥,世界心底漾起久违的激动。
小银手机和信封,静静搁在沙发上。
——终于来活儿了。
世界单手点开手机文档,扫了一眼。
这次雇主大方,酬劳金额给得很高,是通常的三倍之多。翻到最后,世界知道为什么了。文档最后两行写着——
特殊要求:全面部毁容,拍照留念。
如截至日期过后猎物仍然存活,则视为任务失败。
世界把手机抵在下巴上,思考是先杀掉猎物再毁容,还是先毁容再杀掉猎物的问题。
不过既然没有更具体的要求,似乎猎物死掉后再毁容更容易一些。
条件允许的话直接放把火,不允许的话就用小刀划拉划拉就好。
至于拍照,那应该属于f的工作范畴了。
思考完毕后,世界打开信封看。
照片上是一个很漂亮干练的女人,锁骨短发,穿着蓝绿条纹吊带背心,在碧绿的草坪上牵一条长毛大狗,对着镜头生动地笑。
照片背后标注着:徐晚,蓝海岸集团董事长独女,后天于海马大酒店举办婚礼。除婚礼当天外行程未知。婚礼嘉宾已定,难以替换,建议扮作服务人员更易接近目标。
这是世界接到的第一个女性猎物。
世界又把照片翻转过来,觉得她身上这件吊带蛮好看的。
——————
婚车来到之前,世界一直站在海马大酒店门口看气球。
拱形的大门上方用粉蓝相间的气球搭了一座很浪漫的桥,天气有点刮风,那气球桥摇摇晃晃的,世界觉得它随时会散架。如果散架了,气球散落下来,她就可以捡起一个粉色的气球玩了。
可直到接新娘子的一大排豪车热热闹闹开到酒店门口,这个气球桥也没有散架。
世界失望地摇头,从后门走进酒店后厨的工作间,换上了服务生的白衬衣,扎好领结。
客人还没有落座完毕,后厨正在准备餐前的小食果盘。
先是一道干果果脯为主的“心心相印”,用蜜桃干,梅子干,奇异果干等一圈圈拼出了色彩鲜艳的心形,里头又填满了香菇脆,苹果脆等各种果蔬脆片。
世界端了几盘一一摆上桌子。一边顺手拿了块芒果干吃,一边观察这个宴会大厅。
数十个大圆桌陈列在大厅里,桌子铺着欧式浅金桌布,中央的插花是以粉白色绣球为主的。头顶巨型大吊灯散发着粉金柔光,周围墙壁布上了蓝色纱幔,整体氛围是又浪漫又气派的。
一条鲜花簇拥的地毯从门口通向尽头的舞台,舞台上有工作人员在调试声音。而客人正从侧门递交请贴后一一走入。
世界返回厨房,又端了几盘“百年好合”出来,是以瓜果为主的水果拼盘,世界研究了一路也没研究出百年好合的寓意在哪。
把果盘在圆桌上放好,世界余光看到一个司仪模样的人从舞台右侧的门走了出来,与舞台上的人交谈,声音透过话筒传出来一些
“……对,顺序换一下,先放这首歌。”
“新郎的发言稿不在你这儿么?也没给我啊……”
“……哎呦,这音乐软件你不会用啊,直接拖过来就行……”
世界又端了两盘“永结同心”出来,放好后没再回后厨,而是顺着墙溜进舞台右侧后门。
门后是一条长廊,左右都是套房。顺着长廊走到中间位置,有一扇门半开着,世界看到门上贴了张字条,写着“新郎休息室。”
世界刚要探头进去看,那扇门却突然大开了。一个着笔挺西装的男人扶着门,也被吓了一跳。
“有事?”西装男神色不是很好,但世界知道这不是被自己突然出现吓的,而是他真的有什么心事。
世界问:”你知道新郎在哪儿么?”
“我就是。”
“哦。你的发言稿有人要,你是不是没交?”
新郎揉一揉额角,仿佛焦头烂额:“什么发言稿,我应该交了吧。哎最近事儿太多了。”
世界正经道:“你去舞台看一下,那里有人要你的发言稿。”
西装男摆摆手:“行了知道了。”
说罢他又问:“客人都来了?”
“到了一大半了。”
西装男略沉重地点点头,带上门大步走开了。
世界目送他的身影在走廊尽头拐了出去。
然后继续沿着走廊向前找,不远的一扇门上便贴了“新娘休息室”。
世界用提前拿到的万能房卡刷开门,“滴”一声轻响,然后闪身进去。
套房很大,客厅里干净整齐,连空调遥控器都按原位置摆放好,似乎没人动过。世界轻轻向卧室里走,走到门口时,听到里面有轻微水声。
没错,喝水时砸吧嘴的那种声音。
世界按住门把手,迅速开门闪进去。
只听到一声巨大的“我靠!”
世界后背靠在门上,无辜地看着面前场景。
穿白婚纱的女人应该是新娘,不过她婚纱没穿好,上半身都尽数脱掉了,她的动作是半跪在地上的。
还有一个男人站在她面前,这个人衣服也穿得不完整,裤子都尽数脱掉了。
在世界进来的刹那,男人的手还放在新娘的胸上,新娘的嘴还贴在男人的下半身上。不过飞快地,男人的手转而捂住了自己的下半身,新娘的手则捂上了自己的胸,总之各管各的重点。
叫骂声过后齐齐静了片刻,世界也就趁这时间细细看了一会儿。
然后世界冲女人点点头:“你是新娘,徐晚。”
又偏头看男人,矫有兴趣地点评:“你不是新郎。”
男人怒骂:“要你搀和?!我真是,真的是靠了!你……你进来怎么不敲门?!你们这样是要被投诉的!”
世界“哦“了一声,配合地伸手,在后背靠着的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男人不可置信的皱起眉头:“你……现在敲管什么用?!没看到这个情况吗?你先出去……”
世界扁扁嘴:“别呀,我还有事儿没做完呢。”
世界看一眼手忙脚乱穿衣服的新娘。然后掏出皮筋,先把头发扎了起来。
又掏出一副手套,先带好了左手的,又带好了右手的。
男人看不下去了。他从床上抽起裤子捂住自己,对新娘道:“这服务员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快有人来了,我先走了,回头再找你。”
新娘垂着的头轻轻点了下。
男人一边走一边套裤子,走到门口时刚刚套好,打开门左右看了看后,走了出去。
世界耸耸肩,说:“婚礼上来这么一出,还挺刺激的哈。”
新娘徐晚镇定地站起来,她画了很精致的新娘妆,比照片上更好看。她抻着自己左边的胸带:“你们酒店哪里有针线么?”
“衣服坏了?”
“嗯,肩带断了,得缝一下。”
世界朝她走过去:“我看看。”
新娘低着头坐在床上,世界刚走到她面前,离的很近了。却突然听到走廊传来嬉闹的声音。然后房门被几个人一起敲打:“徐晚?准备的怎么样了呀?”
“徐晚,开门开门,让我们给你参谋参谋,马上就要举行仪式啦。”
世界皱眉,慢慢把手从兜里抽了出来。
世界很不情愿的把门打开了。外面是一群穿着蓝色纱裙的伴娘,直接忽略掉世界欢欢乐乐地涌进来了。
世界默默退出屋外,摘掉了手套。
接下来举行仪式到最后结束坐车离开,猎物周围都围满了人。
世界没有找到其他下手的机会了。
世界只得打了辆车回家。
在路上看着窗外发呆,突然感到手有点疼,低头发现虎口伤口不知何时裂开了,开始往外渗血。
她从没有不按时完成任务过,她感到自己不够优秀了。手上的血都快滴到车上了,也没有纸来擦。
世界垂着脑袋顶在车窗玻璃上,难得的,感到自己有点落魄。
出租车还没到人济华府,开到熟悉的街道时,世界就让车停下了。
她在街角下车,慢慢走到两个店面之间。左边是一家小书店,右边是一家小饭店,两家店之间有一片空地,空地上停一辆改造过的推车,推车里摆了两口长方形的锅。
是下午时分了,没有人来吃麻辣烫,锅上用盖子盖住了,冯长河也不在旁边。
世界失落地转头走。路过摊位旁的书店,眼睛却亮了一下。
书店大门是透明的玻璃,能看到冯长河靠在柜台旁坐着,拿着本书在看。
世界慢慢走上几节台阶,站在玻璃门门口。
冯长河微驼着背,闲闲地又翻了一页书。
世界伸手敲了敲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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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长河抬起头来,愣了一下。然后他扣下书,站起来,伸手拉开门。
世界迈步进去,环顾这个小书店。
冯长河在身后说:“这是我朋友的店,他有事走了,我下午也没什么客人,就帮他看会儿。”
世界背着手,围着小书店绕了一圈,又回到柜台面前。
冯长河站在面前看她:“你来找我的?又有什么事儿吗?”
世界闷闷地说:“我来还你电钻箱子。”
“哦。”冯长河低头瞅了眼,又问,“那箱子呢?”
“我没带。”
冯长河都不知该不该笑了。
“你来给我还工具箱,结果你没带着?”
“对,我忘带了。”
冯长河认输了:“好吧。”
他又重复了一遍:“好吧。那你,要吃点东西去么?”
世界没说话。
冯长河感到了她的状态不佳,之前虽然戏很多,但也算精神抖擞。于是冯长河又打量了她一遍。
世界背着一只手站在面前,衬衣已经脱掉扔了,她上身只穿了一件蓝绿条纹背心,肩带细细的,布料很少很轻薄。
冯长河不由问:“你不冷么?”
那天下过雨后,就降温了。一场秋雨一场凉,冯长河都套上了夹克外套。
世界摇头:“我昨天逛了一天街才找到这件背心的。不好看吗?”
冯长河犹豫了一下说:“好看。不过也要分季节啊,可以留着明年夏天穿。”
世界说:“我特意穿的。今天我去做一项工作,特意准备了这件吊带。结果,工作被我搞砸了。”
“很严重么?”
“我不知道。我之前没有搞砸过工作。”
“那会......失业?”
世界认真想了想,说:“这应该倒不至于。”
冯长河说:“那其实还好。以后工作过程中可以弥补一下。”
世界点头重复:“嗯,其实还好。”
她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可郁闷的。
世界探头看柜台桌面上的书:“你刚在看什么?”
冯长河下意识也伸手去拿:“讲二战的,随便拿着看的。”
世界看到封皮,《巴黎烧了么》。
世界轻轻笑了笑:“你也喜欢战争啊?”
冯长河说:“不是,随便看的。”
世界趴在柜台上微微仰头,冯长河的下巴就在她头顶上方,伸手按着那本书,好像生怕她抢走了似的。于是世界抬头,在他下巴上轻轻咬了一下。
冯长河立刻触电一样的站直了。他声音有点僵硬,眼神又带着真的疑惑:“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世界靠着柜台,看着他,期待地笑了一下:“我当然知道啊。”
冯长河跟她对视了一会儿,移开目光说:“你不知道。”
“我知道。”
“你不知道。”
世界皱起眉毛:”我在勾引你,你感觉不到吗?”
冯长河静静地说:“你不要这样玩我。你是个挺单纯的姑娘,你可能只是无聊了。”
“你这个人才真的是无聊。”
“是。我生活挺无聊的,但我也不想这样找乐子。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不想......”冯长河手撑在柜台上,顿了顿,说:“你不要这样了。你走吧。”
世界嘴角耷拉下来:“怎么每次不是你走,就让我走。是不是我太积极了,还是我哪里不对,导致你很讨厌我么?”
冯长河很快说:“没有。”
他嘴唇蠕动一下,还想补充点什么,但没有再说。
世界立即笑了一下:“我当然知道我没有哪里不对。”
她反而向前一步,靠的更近了,仰起脸,眼睛里含着亮晶晶的光彩:“我就不走。”
她伸手,隔着牛仔裤轻轻摸上他的中间部位。她想起上午在新娘休息室看到的那一幕。她觉得,手下按着的,比看到的那个男人的重点部位,似乎要大一些。
她又想起刚被挑选进组织时,a头说过的一些话。
——在这个无法令人信任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有一种真实的焦灼感。而你有保持天真和淡定的机会,这是太多人没有的,你不要把它毁掉了。
——你不知道自己是谁,身边也没有人告诉你需要做什么,但你对周围环境有太强的学习能力了,你吸收东西的能力像小孩子一样快。可你努力学习着,却只是想成为一个普通人。
世界想,说的对,她是想努力成为一个普通人,所以才会对普通平凡的生活充满好奇和渴望。
但又说的不对,她认为,其实自己比其他所有人都美妙。
※※※※※※※※※※※※※※※※※※※※
现在广播通知:
本站台首班车即将到达,请各位旅客系好安全带。
由于首趟班车开得有点歪扭,所以请大家务必在座椅上安稳坐好,不要站起来,不要激动——对,说的就是你,请坐下。
另外(温柔地),对后续班车有任何建议的旅客,请及时提出,司机会酌情为大家进行补充整改。
谢谢配合。
the first train is arriving , please fasten your safety belt.
......bbb~
十
......(完整版放在了置顶微博评论里)
她并不是游刃有余。可他束手无策。
他在门口愣了一会儿。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结束后,世界很乖地抱膝坐在地上的那一幕。
仿佛受伤的小兽求得了安慰。
不知谁安慰了谁。
————
世界在外面溜达到天黑才回家。
她路过花店时,买了店里全部的绣球花。粉色一大束,蓝色一大束,黄色一大束,搭配了简单的桔梗玫瑰满天星,用半透明包装纸捆扎好。
两个员工一起把花抱过来,询问需不需要免费配送。
世界摇摇头拒绝了。
三束花一起抱进怀里,五颜六色的,把她的脸都挡住了,可世界觉得很满足。就像今天发生的事情一样,充满戏剧性,值得买花开酒庆祝一下。
回家后世界把花摆满在茶几上,又从冰箱里挑了瓶长得最花哨的酒。然后她躺进沙发里,悠悠对瓶喝了口酒,长舒一口气。
她摸出小银手机。
有一条消息来自f的未读消息。
小手机太简陋了,也或许是特别改造的。没法显示收到消息的时间,只有文字。
【请联系我。f】
世界又喝了口酒,然后把瓶子放下,按键打字。
【猎物还活着。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几秒钟后,消息传回来。
【我知道,组织已经跟雇主协调过了,还会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亲手把猎物解决掉,不再有特殊要求,但也不再有酬金。】
世界想,那也行吧。
【什么时间?】
很快,传回消息。
【你不知道这个手机可以打电话?】
世界愣了一下,还真没人告诉过她,这么破的手机,居然可以通话?
又来了一条。
【我没办法与你通话,你的号码是隐藏的。请给我打一个电话,按两下名字即可。】
世界点了一下联系栏里f的名字,是短信编辑页面。又在f的名字戳了一下,果然,电话接通了。
响了半声就被接起。
“小e,你好。”
是经过变声器处理后,连男女都分不出来的声音,世界顿时感到真是没意思。
“你也好。”
“直接说正题吧。”
“好。”
“猎物已经不在本地,今晚到了上海。经过调查,猎物订了接下来两天的上海迪士尼乐园酒店和门票。预计猎物会在迪士尼度过两天。准备给你安排明天中午十一点飞上海。”
“要出外地?”
“这是你没完成的任务。你该庆幸猎物没有出国。”
世界说:“我知道。不过去外地是不是需要准备身份证件?”
“对。我正在帮你联系制作身份。叫张丽怎么样?或者王丽?都是重名最多的大众姓名。”
“我就想叫世界。”
“那也需要有姓氏。”
世界转转眼睛。
“姓冯怎么样?”
“水马冯?”
“可以吗?”
“好的。冯世界。”
这名字听着真陌生啊,世界笑了一下。
“我这次一定完成任务。”
“我相信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世界突然想起来。
“对了,徐婉是跟她新婚的丈夫一起去度假么?”
“据调查是的,有问题吗?”
世界摇摇头。
“哦,没事了。”
她只是觉得贵圈真乱。
“好的。身份证件等材料会于明天天亮前出现在你家门口信箱里。有事联系,再见。”
“再见。”
挂了电话,世界就感到困了。或许是喝了两口酒的缘故。
世界随手抽了个抱枕往脖子下一垫,就睡着了。
一茶几的花,闻着挺香。
第二天一早,世界收拾了两身衣物,和一些日用,一起装进小登机箱里。
然后她开门打算从信箱里取证件。
一个人就坐在门口台阶上。世界开门时撞到了他的背,他迅速站了起来。
冯长河站在门口,揉了一下头发,看着她说:“你起挺早的啊。”
世界也看他:“你起得更早。”
都早。
是早上五点刚过的光景。太阳刚刚从天边冒头,空气里有潮湿的水气。草木结了夜露,被阳光一晃,显得亮晶晶的。
冯长河的发梢和眼底也像凝了夜露一样,清凉湿润。
他说:“我不是起的早。我没有睡。”
世界有点意外:“你在这儿坐了一晚上?”
“我半夜睡不着,就过来了。”
“那怎么不进来?”
“太晚了。那会儿你肯定睡了。”
世界点点头:“哦,确实是。我昨晚睡得可香了。”她绕过冯长河,走出几步,打开信箱,把一个文件袋拿在手里。
然后她回到屋里。
门没有关,冯长河看到世界又拿了几样东西,往门口小行李箱里放。
他不由问:“你要出门?”
世界“嗯”了一声。
“去机场还是车站?”
“机场。”
世界拉好拉链,然后把登机箱拉杆抽出来。
冯长河站在门口说:“我送你去吧。”
世界抬头,突然想到什么笑了一下:“是开那个改造成超市的面包车吗?”
冯长河又揉了一下头发:“不是。那个车早不能上路了。”
世界惊异:“难不成,是那个麻辣烫的推车?我还挺想坐那个的哎。”
冯长河失语片刻。
但很快说:”都不是的,我有别的车。这个点儿打车也得等些时候,我去开车送你。”
他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重复:“我家不远的,我这就去开,你稍等会儿。”
世界站在门口,一手扶着行李箱杆,一手冲他可爱地摆摆手。
冯长河开着辆蓝色宝莱,在小区门口下车跟门卫登记信息,车牌号写了一半,却瞥见世界推着行李箱从小区里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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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长河赶紧放下笔。
世界朝他的车走过来。冯长河接过她的箱子,放进了后备箱里。
坐到车里后,他才松了口气。
昨天冯长河回家洗内裤,洗了一半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世界突然的不辞而别,是不是因为生气了,或者有什么不满。
可是现在世界安安静静坐在副驾驶上,趴在车窗上看风景。她没有拒绝坐他的车,所以,那应该还好。
车在街道跑了十来分钟后,上了机场高速,窗外高树围栏走马灯一样带着重影刷刷后退。
冯长河看了一眼旁边的人,她的手搭在膝盖上,包上了纱布。
高速上车速太快,世界不再看窗外,改盯自己包着纱布的手发呆。
冯长河按开了收音机,随便调到一个音乐频道,正在放一首港语老歌。
略有沧桑的情歌回荡在车厢里,反而更显的车内安静了。
冯长河终于开口:“我的手机每天都会给我推送一条鸡汤。今早我在你家门口的时候,来了一条。上面说‘所谓顺其自然,是竭尽所能后的不强求,而不是两手一摊的不作为’。以前我都不看这些的,不过今天这个,我觉得有一点道理。”
世界还是盯着自己的手,思绪不知飘到哪里,想着什么。冯长河都不知道有人居然能发呆这么深,这么久。
等了好一会儿,冯长河唤道:“利小姐?”
世界这才收神回来。她有点茫然:“啊?你刚刚说什么?”
冯长河内心深处叹了口气。他说:“没什么。你坐飞机要去哪里?”
世界偏头看向他:“我啊,去上海。”
“出差?”
“去迪士尼玩。”
冯长河握着方向盘,注视车前路况:“要去多少天?”
世界笑笑:“不知道。没准不回来了呢。”
冯长河握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所以之后一路无话。
机场高速跑了半个小时就到了。
世界推着箱子往入口走,冯长河下车,靠在车门边看她的背影。
世界走了几步后,又突然想到,转身走回到冯长河面前:“对了,我用不用给你车钱?”
冯长河眼神收紧,狠狠扣着车门:“你觉得呢?”
世界了然点点头,然后掏包:“哦。多少啊?”
冯长河觉得自己肺里憋着的气都快炸掉了。他强忍着,咬着牙一字一顿:“你,不,用,给,我,车,钱。”
世界收了包。她想了想,觉得没别的什么了,于是摆摆手走进入口。
冯长河靠着车门站了一会儿。
车窗半开,音乐攀着车窗传出来。
是港语歌,歌手一遍遍重复几句歌词,听到最后,冯长河才听出来,唱的或许是:
“......曾为你愿意,我梦想都不要,流言自此心知不会少
这段情,越是浪漫越美妙,离别最是吃不消......”
冯长河上车关了收音机,慢慢把车开进了机场的长时停车场里。
工作人员一边开票,一边问他停多久。
他按钥匙锁了车,想了一下才说,我也不确定
十一
世界站在迪士尼乐园酒店大厅里,被告知只有今晚有房。
明天是周五接着周末,来园区玩的人多,房间已经被预订出去了。
于是世界订了今天一晚。
她在大厅门口徘徊了几个小时,晚上十点来钟,才等到徐婉和丈夫手挽手走进酒店里。
一起进电梯的还有另外一家三口。
世界压低了棒球帽沿,跟着徐婉一起下电梯后,背身往相反方向走。
走了一段听到有开门声响,回头看见徐婉和丈夫走进一间房里。
世界快步过去记下了房号。然后靠在一旁的墙上,摘下帽子揉揉头发,感觉肚子很饿。
这时园里大部分设施已经关闭了,世界出了园区走了一段,除了一个地铁站,什么也没看到。外面都是崭新的公路,两排高大挺拔的行道树在黑夜里像是密不透风的墙,车都很稀少了,更不像有饭店踪影的样子。
世界又往回走,想着回酒店找点吃的好了。路过地铁站,看到一个老阿姨推着辆自行车,自行车两边固定了几个竹竿充作货架,上面挂满了花里胡哨的玩具。
离近了看,不仅仅是玩具,还有各种发卡,斗篷之类的。老阿姨已经准备收摊回去了,见到还有路人来,有点出乎意料的惊喜:“姑娘,迪士尼的周边,要买点不?园区里卖的可贵了,咱这个便宜。”
“看看,这个精包装的唐老鸭的杯子,园区里卖一百好几嘞,这个你五十就拿走。”
“还有这个米老鼠的发卡,镶满钻的嘞,可结实了,扣都扣不掉的。里头都是一百多二百多的,你想要的话,也五十拿走。”
世界弯下腰,拿起挂在最底下的一个粉色面具:“这个也五十吗?”
老阿姨借着光看了一眼,赶紧道:“这个不用,这面具你要的话三十就成。”
“这些个面具还是去年万圣节进的呢,一直没卖完,还有兔子的,还有带羽毛的呢,姑娘你看......”
“我就要这个就行。”付完钱,世界看手里的面具,是一个戴粉色蝴蝶结的胖脸猫。
最重要的是,塑料很厚,一点也不透明。
——————
徐婉和丈夫起得很晚。
公园里已经热热闹闹充满了游客。园区远处有一个巨大梦幻的城堡,建筑也都充满欧式的童话风格,道路上播放着轻松的乐曲,置身其中,大人们都变得像小孩子一样。
徐婉和丈夫一路上走走看看,先来到公园的一个小窗口前询问了一会儿。
待他们走后,世界凑到那个窗口前,探头问里面的工作人员:“这里是做什么的?”
工作人员一抬头,就看到一张hello kitty的面具。她伸手指指窗户上贴的字条。
“办理快速通行证,少排队免排队。”
世界点点头,说:“给我也办一个。”
工作人员有点不耐地解释说:“不是统一办理,是分项目的。你要买哪几个项目的?”
世界问:“有什么推荐吗?比如,我前面那两个人买了哪些?”
工作人员说:“你可以下个app看排队时间。前头那两个人买了五个排队最久的项目的,飞跃地平线,创极速光轮,加勒比海盗,七个小矮人矿山车和雷鸣山漂流。一般人也都爱玩这几个大项。”
她又看看表:“这都快中午了,这五个项目玩完,估计也就差不多了。”
世界说:“我也买这五个的。”
工作人员把信息冲到门票卡片里,然后递出来:“好选择。一会儿你过去一看就觉得这钱花的不冤枉了,没有快速通行证的队伍都排到两三个小时之后了。”
世界继续跟上徐婉。
她和丈夫进了一家礼品店,出来的时候两人头上带了情侣米奇耳朵发夹。走了一段,又围着一个穿蓬裙的公主拍了几张合影。
世界隔着面具打了个哈欠。
她一到中午就犯困。
终于,两个人找到了第一个游戏项目“创极速光轮”。
远看是一片起伏连绵的金属圆棚,充满了未来科幻感。走到检票口,突然见一驾列车从轨道上呼啸驶过,伴随着此起彼伏的连连惊叫。
世界缩缩脖子,感到有点紧张。
通过快速通道直接进入,世界就坐在了徐婉和丈夫身后一排的位置上。离得很近,应该一伸手就可以碰到。
不过还没待世界伸手,列车就突然启动了,嗖一下冲了出去。在黑暗的隧道里横冲直撞,左右乱颠,伴随着音效的震耳雷鸣,世界紧紧握着扶手,连口袋里的针剂都没敢碰一下。
待终于结束后,世界跌跌撞撞的走下来,感觉腿有点发软。
第一次机会溜走,因为这个项目着实太刺激。
徐婉和丈夫又沿着公园溜达,来到第二个项目门前。
是”七个小矮人矿山车”。
世界依旧坐在了猎物身后,座位紧凑,这回离得更近了。
听名字,应该是个挺可爱的游戏项目吧,世界想。
列车很快启动,世界意识到自己判断失误。这无非是场景换到了室外,但更快更长的一架过山车。空气呼啸刮得脸生疼,旁边几个女孩的嗓子都快喊哑了。
最后世界跨下车,感觉腿更软了。
第二次机会溜走,世界拒绝归因于她害怕过山车这个事实。是因为这个项目在室外,而且两旁乘客太多,动手的话太显眼了。
徐婉和丈夫又和路上的米奇唐老鸭拍过照后,来到了第三个项目门口——“飞跃地平线”。
是5d室内项目,一排排座位面前有一个弧形大屏幕。世界坐在徐婉左手边,轻舒了口气。
灯黑下来,世界伸手摸到兜里的针剂。这时大屏幕开始播放立体辽阔的天空景象,同时座位缓缓上升后仰,仿佛临身飞翔在天空。
云层渐浓,迎面袭来,然后突然一变,场景换作了连绵的阿尔卑斯山峦。
世界兜里的手止住了。
山群绵延辽阔,在脚下后退掠过,在即将撞到最高那座山峦时,座位突然飞跃上升,世界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然后场景又变了。
跟着极其立体恍然如真的大屏幕,一一飞过了格陵兰岛,悉尼歌剧院,新天鹅城堡。在飞跃到非洲草原上空时,非洲象仰起鼻子卷起一股泥土抛过来,同时鼻尖真实嗅到了泥土青草的芬芳。
世界完全看得恍惚了。
她觉得这世上,其实是有一点雄丽与美好的。
最后座位下落回到原点,大屏幕也戛然而止,世界甚至有点恋恋不舍。
第三次机会溜走,因为世界看大屏幕太过投入而入了迷。
世界自视为一个专业的杀手,所以第四次机会“雷鸣山漂流”,她决心一定要动手成功。
六人一起坐一艘漂流船,沿着河道,被水流冲刷前行。
缓慢爬行后,水流汹涌急转直下,随着一次惊险下坠,小船转进幽黑的山谷。同时,两旁响起轰隆隆的巨大雷鸣。
小船上五个人都罩上了准备好的雨衣,唯一没穿雨衣的那一个,带着粉红可爱的猫咪面具。
山谷里很黑,两侧有星星点点的阴冷火光,突然一转后,墙壁上一条巨龙显现出来。巨龙离得很近,很逼真,盘旋在谷壁上,散发着黄蓝荧光,显得阴冷而震撼。在所有人都转头望过去时,世界伸手,迅速将针剂推入对面人的胸口,同时解开了她的安全带。
然后掀起她的身体。猎物失力地往后仰去,落入湍急的水里。
隔着面具,世界轻轻吐出气音:“拜拜。”
船上其他人发出惊呼。有人探头向后看,有人想要停船,但光线黑暗,水面模糊不清,水流冲刷着船很快又转过一个弯,驶远了。
又是一声惊呼,是后头的船传来的。隐隐有人叫道“有人掉水里了......”
很快到了终点。上岸后,几个乘客一齐焦急地冲工作人员叙述。徐婉的丈夫显得冷静许多,他在人群中扫了一眼,那个戴粉红大脸猫面具的人已经不见了。
世界站在路中间,衣服湿透了大半,鞋子也进水了。没人告诉她这个项目需要准备雨衣。
不过好在南方天气不冷,世界打算在阳光下多走走,把衣服烘干一些。走了一段后,世界来到路边亭子买了杯可乐喝。
刚插上吸管,突然听到底下传来声音:“hello kitty不是迪士尼的!”
世界低头,呦,一个很矮的小男孩。他盯着世界的面具,又喊道:“hello kitty不是迪士尼的!你这个叛徒!”
他怀里抱着一个盒装的塑料玩偶,还拿着一把镭射枪。另一只手被爸爸牵着,爸爸在前面给他买饮料。
世界挑眉:”哦?是嘛?”
“那你拿着的是什么呀?”
“我这个是迪士尼的巴斯光年,他是宇宙战士,还会飞呢!这个枪是他的武器。”
世界半弯下腰,小声对小男孩道:“宇宙战士那么强壮,可你这么矮,还拿这把枪......”世界打量一番,然后评价:“啧啧......丑死了。”
小男孩愣住了,看了会儿手里的枪,咧嘴想哭。
看着他爸爸已经买好饮料了,世界笑了笑,转身走了。
边走边摘掉了面具,世界在厕所用小银手机给f发了消息后,对着镜子打理了一下头发,又补了口红。
然后溜达着走进一家很大的礼品店里逛。
除了毛绒玩具,就是各种帽子和发夹。世界一排排逛,最后看到一面墙上挂着许多蓬蓬公主裙。
有唯美的冰蓝色的,有蓝色大裙摆配紫色小披肩的,还有桃粉色配白纱的。世界一一翻转吊牌,看上面分别写着“艾莎女王”,“安娜公主”和“艾洛公主”。
最后世界拿起一件蓝色泡泡袖配亮黄色纱裙的,她记得刚才徐婉和公主合影时,那个公主也穿了这样一件裙子。世界看了看吊牌——“白雪公主”。
只不过这些裙子号码太小了,世界挑了件最大号的才勉强可以穿上身,但原本过膝的长裙摆就变成了膝上的短裙。
世界对镜照了照,又给自己戴上了王冠,把亮晶晶的手杖拿在手里。
然后走到收款台结账。
收款小哥惊讶地看了好几眼,才犹豫着说:“你要穿着走么?吊牌在背上,我给你取下来吧。”
世界点头。付完款后,看到收款小哥又一直看她,不由问:“哪里不对吗?”
收款小哥收回目光,讪讪一笑:“没有没有。不过这是童装,很少有大人穿的。但还挺好看的......”
世界满意地点点头。她拿了一册地图研究了一下,然后往门口走,打算和白雪公主合张影。
好不容易找到刚刚合影的地点,白雪公主却不在那里了。世界扶了一下自己的王冠,感到有点失落。
已经是傍晚了,进园的人已经很少,门口检票员都闲闲地开始聊天。
世界又看向园区另一端,远处城堡的轮廓在夕阳里显得更加有意境。她打算到城堡近处看一看,刚走两步,突然听到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利小姐。”
世界心中跳了一下。
回头看去,大门两侧都是欧式童话风格的商铺,墙面嵌着一块一块巧克力色的砖。一侧有窄窄的尖角钟楼,复古繁复的钟摆下,冯长河靠着墙体站着。
他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灰色t恤牛仔裤,浅棕色的夹克脱了搭在胳膊上。另只手拎着半瓶矿泉水。
世界站在原地看着他,意外地挑了下眉。
冯长河慢慢朝她走过来。
走到面前了,世界笑笑:“这么巧,你也来迪士尼玩啊?”
冯长河脸上毫无表情,他的目光很静,声音也是:“你知道我是来找你的。公园很大,我一直在门口等你。”
※※※※※※※※※※※※※※※※※※※※
来来来,
接下来咱们在迪士尼玩(尝)上(试)几(开)天(车)~
十二
按以往的聊天风格,冯长河预想,世界没准儿会问,你来找我做什么?
那冯长河就直接答,我不知道你多久回来,我也丝毫等不了。我要弄清楚你的想法,你以为我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世界如果说,我和你没关系,就是好玩而已。那冯长河也就能按下自己的情感,做好不求长远的心理预设。男女之间那点事儿,图个一时之爽又有何不可。
世界如果说,我是有点喜欢你的。那冯长河也就不会再刻意躲避,他会打开一点心扉,与她好好相处。世界对他而言是充满吸引力的,他很清楚的意识到了这点。
冯长河在等待的过程中,想了很多。
可世界却什么也没问,她把亮晶晶的手杖在手心里敲了敲,说:“我们去找点吃的吧。”
冯长河沉下口气,答:“好。”
园区里的烤火鸡腿十分出名。
世界穿着纱裙,蹦蹦跳跳地来到窗口前排队,排了十几分钟终于等到了。世界刚想对窗口里面说话,冯长河说:“我来吧。”
他上前说:“来两份套餐。”
没一会儿,冯长河端出了两份巨大的火鸡腿,还有两杯喝的。
他看到周围有不少木头座椅,问:“找个地方坐下吃吗?”
座椅上几乎都坐满了休息的人。世界摇头说:“我们还是边走边吃吧。”
冯长河说:“好。我来拿着,你先吃。”
两个人并排走着,像园中大多数普通情侣一样。但又不一样,他们没有牵手,也丝毫不知道彼此想着什么。
走上一条木板拼接的小路时,和另一个也穿着白雪公主纱裙的小女孩擦肩而过。世界回头,那个小女孩被家长牵着也回头。
一大一小两个人,穿着同样的公主裙,眼神在空气中有以斜线连接的短暂交汇——小女孩抬着眼皮上瞅,世界垂着眼皮睥睨。
小女孩一手拿着手杖,一手拿着一支米奇头形状的巧克力冰淇凌;世界一手拿着手杖,一手握着一个香喷喷油汪汪的火鸡腿。
小女孩很快被家长牵着走远了,她嘟了嘟嘴,说:“我也想吃那个大鸡腿。”
世界扁扁嘴,也对身边的冯长河道:“那个米老鼠冰淇凌不知道哪买的,看着不错,我们一会儿去买个吧。”
冯长河表情柔和了一些,他说:“我之前看到了,卖冰淇凌的摊位不少。”
他看着前边的路,走了一段又说:“很多时候,我觉得你挺像一个小孩的。”
世界咬一口鸡腿,“哦”了一声。
冯长河继续道:“所以,我想确认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冯长河刚要开口,世界在面前摇晃一下鸡腿:“你先别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了。”
冯长河原地站定,等她抢答。
世界很认真地道:“先救你。”
“......”冯长河皱一下眉:”什么?”
世界又道:“哦,那保大的。”
“......”
冯长河忍不住了:”不是,我是想问......”
“奥,谁管钱都行,无所谓的。”
冯长河都苦笑了:“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世界疑惑:“你不是要问这些问题么?”
“我昨晚用宾馆电脑上网,看到一篇关于男女问题的经典问答,这三个是所谓最难回答的了。”
冯长河无奈道:“那都是调侃玩的。”
他其实只想问问世界多大了,但“男女问题”四个字在他耳朵里一滑,他顿时也不想再问什么了。
于是继续沿着小路走。
世界将火鸡腿啃得差不多了。
路过垃圾桶,世界将手里的骨头丢进去,沉甸甸的一根,落在垃圾桶里“咣当”一响。
冯长河扶正吸管,把饮料递过去:“好吃吗?”
世界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还凑合,里面不怎么入味。”或许觉得饮料味道不错,世界把饮料杯接过来端着喝。
冯长河得以腾出手吃他的那份。
火鸡腿放得有点凉了,冯长河几大口就将它消灭干净。
这时天也有点黑了,有些灯已经亮起来,比如树上花环的灯,旋转木马的灯,远处城堡的灯。有些灯还暗着,比如脚下的地灯,两旁的路灯,和天上的月亮。
从小路重新穿回到大路上,发现路人都在朝一个方向走。
世界很好奇,想捉个路人问。冯长河直接告诉她说:“他们是去看烟花的。晚上城堡有烟花表演,很多人都抢先占位置。”
他看了一下手机,又说:“不过还有两个多小时。你想玩点别的什么吗?”
世界想了想,没想出来。于是问:“你呢?”
冯长河看到前头不远有一个示意牌,上面是演出“风暴来临”的表演时间。
于是说:“你没看的话,看场这个演出吧。时间很合适。”
世界点头。
冯长河在迪士尼呆了一天,也在大门口站了一天,哪也没去。这个演出是他的第一个娱乐项目。
是加勒比海盗的舞台剧。
几个海盗和海军一边诙谐逗趣,一边特技打斗。船长抓着根绳子从头顶飞旋而过,落在舞台上。时不时还有硝烟和炮声充满现场。
表演过半,情节推向高潮。船长开了两枪,突然的响亮,引得台下有人惊呼。
世界坐在下面赞叹说:“很逼真啊。”
身旁冯长河也点头:“嗯。”
世界侧脸看他:“你用过枪?”
“用过。以前当兵的时候练过。”
世界仍然看着他,评价道:“不像。”
四周人都在安静地观看,冯长河压低一些声音问:“什么不像?当过兵还是会用枪?”
“你不像当过兵的样子。”
“怎么说?”
世界目光又回到舞台,想了一会儿才描述说:“你比当兵的人多了一种味道。”
冯长河一笑:“退伍很多年了,沧桑了。”
为了突出舞台,四下都是黑的,空气里还弥漫着没有消散的人造烟雾。这样的环境下,无论看近看远,看物看人,都是模糊的轮廓。
演出结束后随着人群往外走。世界走在前面,冯长河跟在后面。
外面天已经透黑了。
在门口站了一下,冯长河问:“现在去看烟花?”
世界说:“好啊。”
到了城堡附近,一圈圈围着得都是人,城堡梦幻绚丽的灯光把天幕都印上了些色彩。
两个人站在大部队后面。
世界左挪挪,右挪挪,势要给自己找个好位置。她踮着脚插空看了看前方,问:“什么时候开始呀?”
冯长河看了下时间:“八点半开始。还有两三分钟,马上了。”
他话音刚落,周遭灯光突然一暗,愉悦的乐声从城堡从四下的喇叭里立体流淌出来。
城堡的灯光开始缤纷变换,同时有烟花小朵小朵炸开在浅浅的天幕上。
有人高高举起手机录像,有大人把小孩子举到了肩膀上。
冯长河侧头问:“看得清么?”
世界专注的看着天空,环绕的音乐声很大,她没有听到。
冯长河也就没有再问了。
最后一首歌播放到结尾高潮时,众束烟花向上窜出,在高处齐齐绽放成绚烂的烟花雨,天空在那瞬间亮如白昼。
然后音乐停息,烟火仿佛浸入了夜幕里,颜色一点一点地褪下去。到最后还留有一丝浅浅烟痕,像是一抹散不去的云。
身边人差不多走尽了,世界目光才从暗下来的天空中移开。她左右环顾一下,冯长河不在旁边。
世界升起一丝奇怪。
她把头上的王冠摘了,和手杖一起拿在手里,沿着略显空荡的道路走,感到有点疲惫。
冯长河是从后面追上来的。
他手里捏着一根米奇形状冰淇凌。
世界停在原地,看看他的手,又看看他的脸:“你是去买这个了?”
冯长河有点喘,他说:“啊。不过没有巧克力的那种了,只有草莓的。”
世界接过冰棍棒,在米奇耳朵上咬了一口。
冯长河下意识问:“好吃吗?”
世界“嗯”了一声,又在另一个耳朵上咬了一口,是甜的,也是凉的,很醒脑。世界决定好好回答一下问题,她舔舔嘴唇说:“很好吃。”
烟花散尽,差不多就该离园了。
大路走到尽头,一拐就是通向出口的方向。
冯长河停下来,问:“你住哪里?”
世界这才想起自己订的房间只有一晚。她想了下说:“我去机场吧。”
“......”
冯长河把手双手揣到兜里:“几点的飞机?”
世界说:“我还没买票。”
“......”冯长河在裤兜里握拳,心里压下口气,“这么晚了到机场现买票,在机场睡一晚上吗?”
世界眨眨眼睛:“我也不想啊,不过我住的宾馆今天没房了。”
“明天也没了。”
“周末房源很紧缺的,没办法。”
冯长河站定看着她。
身侧有路灯,暖白光线打下来,显得他皮肤比通常白了一些。他的刘海更长了,细碎的遮挡了一半眼睛。不过幸好是斜刘海,另一只眼睛完整的露出来了,他的眼神有一种复杂的疲惫感。
他慢慢开口说:“我住在一家民宿,应该还有空房。房间条件还可以,先在那休息一晚吧。”
又补充说:“我也要回去,一会儿我看下合适时间的票,明天应该就可以。”
路口有风。
夜风不凉,但也比没有好,好歹扫除了一些闷意。
世界静静地笑了:“好啊。”
“嗯。”
“不过我的行李还存在乐园的酒店里,要先去拿一下。”
冯长河点头,反身往回走:”好,我跟你去。”
——————
拎上行李箱出了园区,冯长河想着打辆车走。
走了一段,等了一会,一直没看到出租车。
走到路口看到有交警拦着道路,冯长河反应过来,现在是游客离园高峰,门口道路都限行了。
冯长河回头说:“坐公交吧,行么?两站地就到了。”
世界点头。
公交站牌底下也排了不少人,上车后两个人拉着扶手站着。
世界侧头看车窗外的夜景。外面其实都是郊区,除了乐园外大都荒凉,窗外树影一重一重地掠过去,前行的车灯破开暗沉夜幕。
车上的人都玩累了,话都变得少,车厢显得有些安静。安静中,有几个人悄悄看向世界。
冯长河也看着世界。
她穿着一身白雪公主的纱裙,裙摆很短,所以显出了一种俏皮感。
迪士尼气氛浓郁,公园里无论大人小孩,都多少买了一些应景装配。公交上大多数女生也都带着亮晶晶的米奇发夹,或者卡通形象的帽子之类。
可是没有哪个大人买了一身公主纱裙穿的。
冯长河想起第一次在公交上碰到世界,她也穿了一身挺乍眼的衣裙。
好看是好看,但也足够张扬。
仿佛把生活当作舞台,把日子当成段子一样在过。
公交缓缓减速,车灯照亮了路旁的站牌。
世界回头:“两站了,是不是到了?”
冯长河拎起行李箱说:“到了,下车吧。”
外面还是荒郊野岭,站牌都显得孤零零的。一栋四层高的小楼亮着暖黄灯光,在路前不远处。
世界好奇:“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住的?”
冯长河说:“手机上订的,这个民宿评价很好。附近住的都偏,这个算是离得近的了。”
几分钟就走到了,推开门,风铃叮当轻响。
小楼里面布置得相当温馨,壁纸地毯都是和迪士尼相关的元素,有一只白胖的猫趴在前台桌子上,但没有人在。
冯长河说:“老板应该很快就来了,等会儿吧。”
他回头看世界,问:“给你开一个单床房?”
世界问:“需要用身份证登记么?”
“当然需要。”
“可这不是宾馆啊。”
“现在民宿也都很正规的。”
世界伸手戳了一下猫脸,猫咪懒懒睁开半只眼睛,挪动了一下身子,很快又闭眼睡去。
世界边逗猫边问:“你住的是单人间么?”
冯长河也看着那只猫,说:“是。”
“床大不大?”
冯长河没有回答,他把目光从白猫移回到世界身上。
世界又问:“够两个人睡吗?”
冯长河眼神深了几分。
片刻后,他点点头,伸手拎箱子:“走吧,不等了。”
※※※※※※※※※※※※※※※※※※※※
下章连续食用更佳
所以明天晚上还是七点零七,加一更。
~享受一下连着两天更新的快乐~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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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抽了几口烟后平复了点。冯长河又坐到床边,拿起手机把外卖下单了。
大多数人抽烟都是以两个指头夹着烟头,手形很伸展。
可冯长河不是,他三个指头攥起来一起掐着烟屁股,凑到嘴边吸一口后很快移开,仿佛烫嘴。缓缓吐出白烟时又纠结地皱眉,仿佛上头。
世界趴过来,敲敲冯长河拿烟的那只手:“喂,我也要抽。”
烟灰簌簌抖掉一些,掉落到冯长河裤子上。冯长河掸了掸大腿,侧脸低眸看她:“之前是不是没怎么抽过?”
世界摇头:“没有。”
冯长河眯眼又吸了一口,眉心皱起几道竖痕:“那就别抽了。学会了不好。”
烟气自带聒噪气息,似乎呛人,但其实并不会。世界嗅嗅鼻子:“挺香的。”
冯长河嗤地笑了一声:“还有喜欢闻二手烟的。”
烟头一拿一走,世界看到他唇边一圈有淡青色的胡渣。他的头发蓬松硬挺,眉毛浓密,睫毛甚至都又密又长。拿烟的那只手暴露在阳光下,手背和小臂的汗毛被镀上一片金黄色。
毛发旺盛的男人。
世界抱腿坐回到后面床上,看到他很结实的后背,微微弓着,毫无戒备的呈现在面前。
她突然有些好奇地问:“喂,我们算是在谈恋爱么?”
冯长河的声音仿佛从后背传过来的:“你觉得是么?”
“我不知道。我没谈过。”世界伸脚踢踢他的背,“你应该有经验吧。”
冯长河顿了一会儿,吐出一个字:“算。”
“你有点喜欢我啊。”
“嗯。”
世界又踢了一下他的腰:“你不问问我喜不喜欢你么?”
“不问。”
世界轻轻笑了:“你什么都不了解我呢。”
冯长河半转过头来,眼神很平静:“你成年了么?”
“成了。”
“结婚了么?”
“没有。”
“那就够了。”冯长河站起来,把烟头按进桌上烟灰缸里,又重复了一遍,“那就够了。”
吃完小笼包后,他们还是直接去了机场。
世界坚持要自己当场买票。她把冯长河往后推远几步,说:“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身份证的照片,太丑了。”
冯长河感到好笑:“不让知道身份证,你不会其实是未成年吧。”
世界瞟了他一眼,哼出一口气:“我要买头等。”
冯长河立刻掏手机:“那我也换成头等舱的。”
世界矫有兴趣:“哇,看来卖麻辣烫真的很能赚钱呐。”
冯长河点着手机:“你到底买什么座?”
世界不理他了,转回头去了,大声买了一张经济舱的票。
在机场等了几个小时,世界拿过冯长河的手机玩俄罗斯方块。
他手机里有吃鸡,有王者,可就这么个单机游戏她都玩的挺开心的。冯长河就没提别的。
冯长河坐在旁边,看一眼手机屏幕,看一眼她的侧脸,又看一眼过往的人群。
他们都不是会聊天的人。
一个人无所事事,坐一会儿就会发烦。可是身边陪着一个人后,干巴巴坐着都还挺惬意的。
冯长河又看一眼手机屏幕,想等电量到百分之二十的时候,再提醒她不要玩了。
最后电量还剩百分之二十五的时候,就有语音提示可以登机了。
世界靠着窗户坐,小小的机窗外能看到半截机翼。
飞机在云层穿梭,雪白的流云像是液体一样。看久了,觉得仿佛机翼不动,是云在流动。再看久了,仿佛机翼云流一起在动。最后,似乎都不动了,机翼安安静静地停靠,流淌的云是播放的布景。
冯长河把目光从窗外回收,身旁世界睡着了。
她坐得挺端正,仰着脸靠在靠背上,就那样睡沉了。
仿佛感受到了冯长河的目光,她并没有醒的,不过睡梦里轻轻呛了一下。这个姿势呼吸不是很顺畅。
冯长河伸手把她的头拨过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世界迷迷糊糊的,把头拱了拱,睡的更香了。
飞机落地后,外面天黑了。
世界一边打呵欠,一边跟着冯长河走向停车场。
高速上一片亮晃晃的车灯,车多,但是不堵。一路开到了人济华府小区门口。
世界解开安全带扣说:“你别进去了,还得登记。”
“好。”
“明天我打电话找你。”
“好。”
冯长河左手搭在方向盘上,安静地看着她。
外面很寂静,整条路上只停着这一辆车。车顶上亮着一盏小灯,照得他的眼珠黑漆漆的,因而显得格外专注。
世界一勾唇笑了,突然出手在他两腿间拍了一下。冯长河下意识把两腿收紧了,他眉心皱了皱,眼睛里有光彩明灭跳动了一下。
世界哈哈一笑:“我是说找它,不是你。”
然后她拉开车门跳下车。
冯长河降下车窗,世界脚步轻快,径直走入了小区大门里。
他摇下玻璃,只是为了能更看清些。
——————
冯长河第二天照常出摊了。
从中午到晚上,冯长河时不时掏出手机瞅两眼。
始终没有未接电话。
晚上那会儿人很多,吵吵嚷嚷的,他担心手机铃声小来电话听不到,还特意把声音调大了些。
直到最后快九点了,冯长河收摊回家。
他的车自己改造了一下,是电动的,不用自己费力蹬,开到最快还能带点呼呼的风。
他住的地方也不远,走大路的话,到前边十字路口往右一拐,十分钟就能到小区大门口。抄小路的话就更近了,从一个小巷子里穿过去,五六分钟直达小区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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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挺老旧的,都是五层单元楼,那时还都不时兴建高层楼房呢。院里的树也都有些年岁了,有的都快比楼高了,爬山虎更是满楼墙的乱长。
车位不够,私家车在本来就不宽道路左右停满两排,路灯平均每三个坏一个。
冯长河在明明暗暗的窄路里穿梭,把板车停在自家楼下的固定位置上。锁好后,又抖开一块大防水布,把车体整个盖上,四角处也都叠好掖好。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走进楼道。
冯长河跺脚亮起声控灯后,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单元门口的昏暗路灯下,围着平板车左看右看。
冯长河皱了下眉:“利小姐?”
世界站直身子,朝他挥挥手:“嗨,被你发现啦。”
冯长河又从楼道里走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的?跟我回来的?”
世界站在原地乖乖点了点头。
“那怎么不叫我?”
“我怕打扰你做生意嘛。”
“我往回走的时候呢?”
世界眨一下眼睛:“我想看你骑车子的样子啊。”
冯长河一时不知说什么。他摇了摇手里的钥匙:“那,去我家坐坐?”
世界一笑:“好啊。”然后转身走到前面去了。
冯长河跟着她走进楼道。
楼道旧旧的,每层都多少堆了些杂物。很多不知作何用途的电线攀着房顶墙壁缠绕在一起。
边上楼,冯长河一边轻问:“你不是说给我打电话?”
世界轻快道:“我出门了,没有你的号码。可我想见你,就来找你了。”
她的声音在楼道里有轻微回响,冯长河觉得心底也柔软了一下。
他悠悠跟在后面,想看世界在哪层楼会停。
上到四楼后,世界径直又往上爬。冯长河这才叫住她:“到了,别上了。”
世界又蹦跳着下来。
一层楼两户人家,冯长河住朝南一户,他用钥匙打开门。
不到六十平,两室一厅的小房子。但冯长河东西少,平时也常收拾,一眼看进去还算整齐敞亮。
世界在铺着凉席的沙发上坐下了。她好奇地环视一圈后,伸手拿起茶几上的一个小玻璃瓶,笑了:“没想到你还用香水啊。”
冯长河一进屋就转身去厨房接水了,他探头看了一眼:“那是花露水。”
“很特别的牌子?”
“驱蚊子的。你从来没听说过?”
世界打开瓶盖闻了一下,然后眉头皱成一团,把瓶子搁下了:“味道真冲。”
冯长河接了一壶水,拿到客厅用电水壶烧。
他拿起一罐茶叶盒:“我家里没什么饮料,只有点茶叶,喝茶吧。”
世界摇摇头:“我想吃东西。”
冯长河直起身子:“没吃晚饭?”
世界可怜巴巴望着他,扁着嘴点头:“......我想吃麻辣烫。”
冯长河有点无奈:“车子收了,剩的料都倒了。吃点别的什么吧。”
世界依旧水汪汪望着他:“那我想吃肉。”
“冰箱里有肥牛卷,给你下碗面吃吧。”
世界摇头:“......我想吃排骨。”
“或者鸡翅。”
“能啃的肉才香。”
冯长河看着她的可怜小表情,虽然知道多半是演的,但也动人心。他想了下说:“现在超市应该还开着。要不我去超市买点吧。”
世界眼睛亮了一下,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冯长河又重新拿起钥匙:“那走吧。”
小区正门口对面就有个大超市。
老小区的道路自带一种人情味烟火气,世界很喜欢。
她看看身旁直视前方的冯长河,问:“你做饭好吃吗?”
“还行。”
“谁评价的还行,你自己吗?”
冯长河一笑:“我也就做给自己吃过。”
“那你都会做什么?”
“一般就煮个面炒个小菜。复杂的我自己也懒得做。”
世界点点头:“那我想吃糖醋排骨。”
冯长河侧头看了她一眼,借着路灯,她微微扬起下巴,似乎挺憧憬。
他答:“好。这个我会做。”
很快到了超市。
世界看着面前黄底红字的大招牌——“万家好超市”,笑了:“这个超市我来过,我们两个其实住的挺近。”
城区新旧交替,有老旧的家属院,也有高档的新小区。
冯长河轻轻“嗯”了一声。
推车走进超市。
快到关门时间了,冯长河去生鲜区快速地称了一袋小排,又买了几样蔬菜和调料。之后他走到冰柜面前,打算挑两瓶酸奶。
世界跟在后面说:“我不喝酸奶。”
冯长河回头看她。
“我喝酒。”
冯长河有些好笑,但还是把拿到手里的酸奶搁回去了:“我家里有酒。”
最后来到收银台结账。
这个点没什么人排队,冯长河把东西一样一样从车里拿给收银员扫码。
世界看着熟悉的小货架,说:“我家里的避孕套就是在这里买的呢。”
冯长河一愣,这倒提醒他了。他回头,伸手从货架上拿了一个。
世界笑了:“你喜欢超薄的呀。”
冯长河没回答,但从后面能看到他的脖颈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世界继续笑笑:“没事儿,我家里还有好多种呢,不喜欢这个的话可以换着用。”
冯长河一声不吭,扫码付款后,拎着塑料袋出门。
世界跟在后面,觉得他闷闷的,很好玩。
冯长河拎着一袋肉和菜,他的背影又高又坚硬,看起来显得有些违和,但又很温馨。
世界突然想到,第一次见面的冯长河锱铢必较,四十块钱的麻辣烫钱都要了半天。而现在他默默飞了一趟上海,又买了一堆菜,似乎突然大方了起来。
还有,以前的冯长河像一块坚硬的石头,好像一点裂纹也没有,什么都渗透不进去。而现在他的身体依旧坚硬,却充满热度,似有火种,一碰就着。
这些变化都是因为自己,世界感到很得意。
比做了一项恶作剧更得意。
比完美杀掉一个猎物更得意。
这种得意建立在占有欲征服欲上,是能够稳打稳扎,缓慢爬升的得意。
※※※※※※※※※※※※※※※※※※※※
【接下来两天连更,改到每晚十一点更新】
另外问一下,
大家想看有点小虐小波折,但结尾凑合圆满的;
还是虐得让人印象深刻的?
~最近对冯哥有点感情了,有感情就不大忍心了,原本想好的情节再一想觉得胃疼......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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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这天世界没有坐公交车去更远的地方。她来到美食街溜达。
上午时分,冯长河还不在这里呢,她知道。
世界看着面前的一片空地。地面被打扫的很干净,一根竹签,一片纸屑也没有,没什么摆过麻辣烫摊的痕迹。
角落墙壁靠着几个折叠桌子,还摞了两摞塑料椅子。世界一低头,看到一只狗缩在椅子底下。
椅子的空位很小,狗体积却不小,头完全藏了进去,后半截身子露在外面。
白色短毛带着黑花,一截光溜溜的尾巴,乍一看,像是猪屁股。
世界伸脚,轻轻碰了一下那胖屁股。
狗从睡梦里被吵醒,但却不认生,挺激动地开始撅屁股摇尾巴。
狗头也开始往外钻,但有点被椅子卡住了,努力了半天,才彻底钻出来。
然后整只狗跳到世界面前,一边跺着四只脚一边摇尾巴,小眼睛乌黑乌黑的,滴溜溜直转。
冯长河之前说,这个狗名字叫高兴。
看着是挺高兴的。
世界撑着膝盖,弯腰问它:“高兴啊,你晚上就睡这里啊?”
高兴的鼻子嗅一嗅,咧开嘴呼哧呼哧吐舌头。
世界说:“高兴你跟我回家吧,我家可大了,正好缺个看门的。”
高兴继续吐舌头。
世界直起身子:“你愿意跟我走,就跟上哦。”
然后她转身走了两步。
回头看,高兴呆在原地摇尾巴,摇得频率却一点点降下来,似乎慢慢变得落寂。
世界问:“我是不是得喂你点吃的啊?”
高兴动了动耳朵,身子却没动。没听懂。
世界转身走进旁边不远的一个小超市。
她走到柜台前问收银员:“你这有喂狗吃的东西么?”
收银员皱眉掏掏耳朵:“啥?”
“狗爱吃的东西。”
“......”听着像是句脏话来着,但收银员很快反应过来,“哦,喂狗是吧。店里不卖狗粮,你要不买两个火腿吧。”
世界点头:“在哪里?”
“就左边的货架,走到头。喂狗的话买细的那种就行。”
世界从筐里抓了一把火腿肠。
付款的时候,收银员问:“是街上那只黑白花的狗不?”
世界回答:“嗯,它叫高兴。”
收银员脸上堆起笑:“哎对喽,就是那只叫高兴的。那狗长得挺喜庆的,就是丑了点,一年多了也没人说牵走给收养了。”
世界想了一下:“不丑啊。”
收银员哈哈一笑:“还成还成,你要是喜欢带回家养去吧。天天在街上风餐露宿的看着也可怜。”
世界说:“我怕它不跟我走。”
“没事儿,那狗挺亲人的。我教你啊,走几步喂一块火腿,这些根火腿喂完,它就跟你回去了。”
世界点点头,又问:“养狗需不需要办什么手续?”
“手续?”收银员抓抓脑袋,“好像是可以办狗证的,但一般人养狗也没那么正规。”
他又补充:“想办的话直接去派出所办就行,派出所就在这条街前边,你可以去问问。”
世界谢过他,然后跨出店门。
回到空地上,世界掰开一根火腿喂给高兴,它囫囵吞了,然后就乐颠颠地凑到了面前。
世界一边走一边晃一晃剩下的火腿,高兴就使劲摇着尾巴亦步亦趋地跟上她。
世界觉得这只狗很喜欢自己。
她走到美食街尽头,道路右边探进去一座二层小楼,深蓝色的牌子中央印有一个大警徽。
世界在派出所门口停住了。
高兴也跟着停住了。
门口椅子上坐着一个警察。
世界直接问他:“你好,怎么办狗证?”
那警察正在从手机里翻找什么,瞥了一眼她和狗,然后道:“带上身份证户口本,还有打过疫苗的证明。再给狗拍两张清晰的照片,一起拿过来。”
世界都没有。
她没有属于自己的身份,本来想给狗弄一个的。有身份总归更好,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大方便办了。
世界“哦”了一声后,转身想走。
这时高兴往路旁一躲,一辆黑色suv顺着街道拐过来,流畅地靠边停稳。紧接着一个瘦高的警察从车里跨下来,把手里的一叠纸扔给门口坐着的警察。
“笔录补好了,谢谢哥哥我吧。”
门口坐着的警察立马站了起来,笑着说了两句好话后,忙拿着那叠纸跑进警局里。
瘦高警察原地乐呵了一下,然后看到狗立马凑过几步:“哎呦,高兴怎么跑这儿来了?”
目光一抬,看到了站在后面的世界,他眼睛一亮,忙打招呼:“美女,是你啊。”
世界也记起他了。
那天同吃麻辣烫的刘铮。
她笑了一下作为回应,然后说:“我是想收养高兴。”
刘铮带了个棒球帽,显得他的脸更瘦长了。他说:“行啊,这狗挺乖的。不过得跟冯哥招呼一下,好一段日子都是他在喂的。”
世界“嗯”了声,道:“我一会儿跟他说。”
刘铮嘿嘿一笑,脸上堆起几道褶子:“那啥......美女你跟冯哥,可熟啊?”
世界看着他,也笑一笑:“你跟冯长河也很熟啊?”
刘铮摘了棒球帽,抖抖头发:“我俩可熟。之前我们是警校同学来着,不过他比我优秀多了。”
看到世界似乎不信的样子,他又赶紧道:“他以前真的挺优秀的,就是身世不幸了点。他这人啊,闷葫芦一个,有事儿不爱跟人说的。”
手背湿漉漉的,世界低头,看到高兴探着脖子嗅她手里的火腿肠。世界又拆开一根火腿,问:“他上过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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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啊,跟我一个宿舍呢,他身体素质特好。不过他当年成绩也挺好的,学文化课的大学也能上,但特招时警校看上他了,承诺给他补贴费用,他就上警校了。”
世界把其余火腿装进包里,留一根火腿掰成几块,一块一块慢慢喂给高兴。
“那他怎么不当警察?”
“何止不当警察,说来都可惜。警校上到第二年,国家一个特种计划来招人,我们全届就招走了他一个,好好表现以后肯定能当上军官什么的,比回来当片警不好多了。”
世界望着他:“那?”
“嗨,他家里出了点事儿,他回来照顾父亲了。在医院陪了大半年吧,所有积蓄都搭进去了,然后也......哎,不说了。”
刘铮摇摇头,又重新把棒球帽扣了回去。
火腿喂完了,高兴不耐地围着世界的手转了两圈,嗅来嗅去,寻找有没有漏网的。
世界问:“那他其他家人呢?”
刘铮想了下说:“他有个弟弟,似乎和他差的岁数挺大的,不过很小时候就被拐了。更具体的他也没怎么说起过了。”
世界脸上作出难过的表情,随着叹了口气:“听起来是挺可怜的哦。”
刘铮说:“哎,可不是。”他转了一下眼睛,“美女,你还没说为啥对冯哥挺感兴趣的哈。”
怕世界戒备,他又干巴巴补充:“冯哥人品性格什么都不差的,就是太闷了,也一直没个伴儿......”
世界眨眨眼睛:“他不闷啊。”
“啊?”
“他昨天还跟我告白了。”
“啥?”刘铮瞪大眼睛,想挠挠头发,但隔着棒球帽,于是他挠了挠帽子,“......他?”
世界一脸坦然地看着他。
刘铮呆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点了下头。然后又憋出一股笑:“那我可得好好问问他。”
然后又道:“行啦,我得进去忙了,美女你......”他停顿了一会儿,摆摆手,“嗨,再说吧,我先问问啥情况啊这是。”
世界点头。
刘铮抬腿往屋里走,走了两步,世界突然在身后问:“你们警局经常抓坏人么?”
刘铮回头:“这......得看什么样的算坏人了。”
“杀人放火的坏人。”
刘铮一笑:“我来局子这些年了,其实没办过什么大案。一般都是调解矛盾,家长里短的小事。”
世界轻轻“哦”了一声。
然后她冲高兴招招手:“走啦,跟我回家。”
——————
高兴跟进门后,很乖地趴在门口的地上,也不到处乱走。
世界募地想起冯长河。
于是她蹲下戳戳高兴的屁股:“你是不是也在门口傻等着换拖鞋呀?”
高兴没理她,高兴一心只想着火腿肠。
世界晚上九点左右给冯长河打了一个电话。
响了一声就通了。
太快速,以至于世界有点不确定:“...喂?”
他也说:“喂。”
电话那头,冯长河的声音清晰沉稳。
世界感到好笑。
“你喂什么?”
冯长河没有回答她没营养的问题。
他问:“你吃晚饭了么?”
世界压低了声音,显得很落寞。
“没有呢。”
“饿了吧。”
“饿。”
“想吃什么?”
“麻辣烫。”
冯长河很轻地笑了一下。
“我发现你只知道个麻辣烫。”
世界玩电话线,没说话。
于是冯长河又开口。
“我一会儿送去你家?”
世界乐了。
“你不是不送外卖的吗?”
冯长河清了一下嗓子。
“我马上就收拾车子了,先放回家,然后再送过去给你。”
世界眨眨眼睛。
“听起来真麻烦,要不算了吧。”
“真的算了?”
世界语气又变得可怜巴巴的。
“可是我好饿呀。”
冯长河不用看都能想象到她的小表情,他扣着手机,低低一笑。
“半小时左右就过去,我先收拾了。”
“那我挂啦。”
“好。”
半小时后冯长河准时出现在房门口,手里拎着一个不锈钢饭盒。
高兴欢天喜地的跳起来迎接熟人。
冯长河低头看使劲摇尾巴的狗子:“你打算养它了?”
世界边拆饭盒边点头:“嗯,我要养它看门。”
冯长河说:“高兴是流浪狗,估计也没打过疫苗。就算健康,也得好好洗个澡。”
不锈钢饭盒很大,风格粗旷不羁。打开盖子后,第一层放了折叠的餐具,第二层盛满了麻辣烫。
世界把折叠筷子打开,然后夹起一块肥牛卷儿。
边吃边问:“去哪里打疫苗?”
“我印象里附近有一家宠物医院。不远,导航一下就过去了。”
“宠物医院也可以洗澡?”
“应该可以。”冯长河看着门口,狗子兴奋劲过后,又趴在地上,眼珠滴溜溜地转,“明天上午我开车带它去吧。”
世界吃得很开心。舔了一下嘴巴,问:“你喜欢狗么?”
冯长河说:“还好。”
“我最喜欢狗了。”世界回忆着道,“以前我有很长一段时间,身边都没有朋友,环境又很恶劣,只有一只小狼狗陪着我,很威风的黑色,眼睛很亮。”
“不过后来那狗就消失了,还没长成大狗呢,如果长大了肯定更威风了。可能是死在外面了吧,我还难过了很久。”
冯长河目光看向她。
世界笑了:“你是不是想问我以前做什么那么孤单啊?”
冯长河平静道:“我一直觉得你挺小的。应该还在上学,或者刚毕业没多久。”
世界咬着筷子:“其实啊,我应该算是没上学直接参加的工作培训。”
冯长河还是认真地注视着她。
世界又笑一笑:“你是不是想问我做什么工作的啊?”
冯长河两只手交握,手肘撑在膝盖上。微微弓着背,侧头看过来,目光一直很静:“我其实不好奇,我只是觉得你很自由。”
世界挑了下眉,然后表情神秘地凑近他的耳朵:“我的工作其实是负责协调矛盾的哦。”
冯长河思索一下:“调解员?”
世界身子离得他很近了,呼吸轻轻打在他的脸上。她的表情变得更加神秘,微微张口,冯长河以为她要继续开口解释。
可世界却吐出一点舌头:“好苦哦。”
“......?”
世界蹭回原位,大大皱起眉头:“这个菜好苦啊。”
冯长河反应过来,看了一下饭盒里的咬剩得半根菜:“是茼蒿。”
“茼蒿有种特殊的味儿,你可能不喜欢。”
“嗯,不好吃。下次不要放了。”
冯长河望着她道:“也别下次了,总吃麻辣烫不好。”
世界眨一下眼:“为什么?”
“不健康。”
“哦?”世界轻挑眉毛:“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的麻辣烫底料可都是纯中草药独家秘制配方,叫人放心吃,顿顿当饭吃都没问题的呢。”
冯长河不自然地挪动了一下坐姿,顿了会儿,才慢慢道:“......能吃更健康的,不是更好。”
冯长河在承认了自己麻辣烫不是四川正宗之后,又承认了不是很健康啊。
世界很有趣味地一笑。然后把筷子一搁:“吃饱啦。”
不锈钢的大饭盒容积比看着更大,世界只吃掉了浅浅的一层。
世界看着那饭盒问:“这是从哪搞来的,这么丑的餐具?”
冯长河道:“很久之前单位发的了。我从家里翻出来的,洗了好几遍。”
“警校发的?”
冯长河慢慢点了下头:“对,警校发的。”
他瞅了世界一眼,淡道:“今天晚上刘铮来找我聊天了,他跟你讲了不少我的事情啊。”
世界埋着头研究饭盒,点头:“对啊,我本来想去派出所给高兴办个狗证的。”
冯长河侧头,看到她很白的一截脖子,往上是一些轻盈毛绒的碎发,往下延伸进了衣领里。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更安静了:“你跟刘铮说,我在追你?”
世界抬起头来,神神秘秘地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可别让你的朋友知道是我先追的你,多丢人啊。”
冯长河愣了一下后,表情有点无奈。
他说:“这倒不会的。”
过了一会儿,他才又道:“其实如果真的是我来追你,倒也好了。”
※※※※※※※※※※※※※※※※※※※※
【下章入v】
以前没入过,这次觉得文章写着挺带感,入个v试一下(鞠躬)。
明晚依旧十一点整更新。惯例v后都要肥一章,所以下章小小的肥一下吧。
订阅的会特别感谢你们的继续支持,我想着完结后要不微博抽奖送点礼物什么,送口红或者玩偶或者折现啥的?到时候再议,反正订阅追文的你们真棒~为了你们我一定把这文写的特别好看,争取越到后面越好看~~
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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