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婿自个教》 楔子 【楔子】 一扇简陋的木门被推开,刮进了雪粒,房里不见火炉,冷得教人唇齿打颤,一道颀长人影走了进来。 即便躺在这张硬邦邦的木床已有个把月,赵颐萱依然无法习惯,房里稍有动静便会惊醒,是以当她听见脚步声,立时睁开了眼,毫不意外地对上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她心下陡然一沉,正想坐起身,那名端着张俊秀脸蛋的锦衣男子已劈头落下一长串羞辱。 「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好命的奴婢,平时对着地位比你高的管事丫鬟大呼小叫,爱理不理的,眼下想偷懒就干脆装病躺在床上,我喊你石头,你还真打算当起什么事都不用做的石头?」 面对男子莫须有的辱骂,赵颐萱只能默默吞忍。 眼前男子名唤叶钊祺,出身世族大户之家,已逝的父亲叶长卿曾是正二品太尉,一路扶持当初的太子,也就是现今的顺帝即位,因此叶家深受龙恩眷宠。 只可惜,叶长卿走得早,膝下仅有叶钊祺一子,他是个性格暴虐,不知人间疾苦的纨裤子弟,全然没有承袭父亲的博学多才,若不是皇帝爱屋及乌,赏了他一个国子监丞的官职,恐怕他至今依然一事无成。 叶钊祺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火爆浪子,众人都不敢招惹他,听说有一回,慎王爷的儿子在背后说了他几句闲话,这个灾星居然狠狠打了对方一顿,这事在京城里闹腾了好一阵子,甚至还闹到皇帝跟前。 幸好叶长卿在顺帝心中颇有分量,护着叶钊祺,这才让整件事安然落幕。 至于赵颐萱又是怎么跟叶钊祺扯上关系的?一切说来话长,遭逢家难之前,她是官家千金,可如今不过是能够随意买卖的官奴。 说来奇怪,赵家落难之后,所有人巴不得撇清关系,更没人愿意买下她,就怕沾上赵家的祸事,结果竟然是叶钊祺买下了她。 叶钊祺住在叶家祖宅的东院,叔婶一家则住在西院,她成了东院的三等丫鬟,地位低下不说,平日做尽了各种苦活儿。 自前天起,她就觉得身子不太对劲,今日晨起时,她脚刚沾地就晕厥过去也没人发现,是她自己醒来,摸摸额头才发现发高烧了。 于是她前去禀报时雨,时雨是叶钊祺的大丫鬟,平日管着东院丫鬟,为人还算不错,就是一板一眼,不知变通。 听见她发烧,时雨自然不会为难她,不巧,当时时晴也在场,事情可就没这么顺利了。 时晴同样是叶钊祺的大丫鬟,还是叶钊祺的婶婶送到东院的,容貌甚为出挑,幼时上过学堂,因此能诗能文,很快就成为叶钊祺的通房,颇受叶钊祺另眼相待,自然跟着恃宠而骄,把自己当主子看待。 尽管她不明白原因,可时晴似乎看她极不顺眼,总喜欢当面找她麻烦,可今早她听见自己想歇一日时,却没吭上半声。 原以为是时晴良心发现,可看着前来兴师问罪的叶钊祺,赵颐萱总算明白为何当时时晴没找麻烦。 「少爷误会了,我没有装病,而是……」 「平时看你这颗石头闷不吭声,怎么,被我拆穿装病之后,反倒会张嘴了?」叶钊祺嘲讽的斜睨她。 赵颐萱不想惹事,咬了咬唇,把解释的话咽了回去。 「不过是个三等丫鬟,居然敢装病赖在床上不起,还支使其它人来伺候你,你当自己还是赵家的大小姐?」 「奴婢没有。」她白着脸回道。 「本少爷亲眼所见,还敢狡赖?原来当丫鬟这么快活,想来我这个少爷还不如你这个三等丫鬟呢!还得拿银两养你们这些废物,你放心,为了公平起见,你既然偷懒一日,明日起你的活儿就得加重一倍。」 闻言,赵颐萱的脸色如纸一般惨白,见状,叶钊祺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浑身犹如火在烧,赵颐萱乏力的躺回木床,拉起硬如棉块的被子,将自己裹得密实,侧过身时,一滴泪水无声滑过眼角。 砰地一声,紫檀莲雕矮凳被叶钊祺一脚踢翻,吓坏了送膳的下人。 「少爷恕罪!」下人们连番求饶。 「滚出去!」叶钊祺吼完,怒气腾腾的往窗边榻上一坐。 这赵颐萱真是个麻烦!真不晓得把她买下来,究竟是折磨她还是折磨自己。 一想起刚才那张秀雅的脸儿白得像外头落下的雪粒,他的胸口就堵得发慌。 每一次都这样,原以为羞辱完她,他就能解气,结果每一回骂完,非但不觉舒坦,反而更暴躁气烦。 他究竟是着了赵颐萱的什么道儿?叶钊祺气得又重重往茶几一拍。 他不该在意她的,她不过是一个自视甚高,心地不仁的女子,根本不符合初见她时,他对她的期待…… 记忆飘回过去,叶钊祺依然记得,十五岁那一年的上元节,他在护城河西见着赵颐萱的第一眼。 那时,她一身雪白绣梅锦袄,外披梅色大氅,眉眼秀气,气质超然,在一片闹哄哄的人潮中,宛如一朵静静绽放的梅花。 叶钊祺暗暗咬牙,不许自己再回想过去,那都是假的!她根本不像外表那样温婉可人,相反地,她是个爱在背后嚼人舌根,将自己捧上天的可憎女子! 叶钊祺气不过,起身掀翻了桌上的膳食,索性连晚膳都没吃,就直接上榻歇息。 正值寒冬雪夜,外头静悄悄的,暖炕底下的火烧得劈啪作响,叶钊祺也没盖上被子,就这么直挺挺的躺着,一边想着令他气恼难平的赵颐萱,一边强迫自己入睡。 迷迷糊糊间,眼前忽然豁然开朗,他看见自己同赵颐萱一起并肩走着。 路很黑,地上积满了厚厚一层雪,赵颐萱提着灯笼,微弱的光线照映在她秀气的脸上,神情看上去沉静安稳,从头到尾她的目光都落在前方,不曾看过他一眼,彷佛根本不把他放在眼底。 叶钊祺最恨的就是她这模样,气怒的伸手一抓,怎料,居然扑了个空。 当他再回过神时,赵颐萱竟然消失了,他心下一惊,在原地四处张望。「石头!」 叶家的丫鬟一概以「时」字起名,把赵颐萱买进叶家后,为了羞辱她,加上她老是对他的辱骂充耳不闻,于是他故意替她起了「石头」当名字,藉此嘲笑。 「赵颐萱,你给本少爷回来!该死的石头,你死去哪里了?」 即便在梦里,叶钊祺依然不改顽劣暴躁的性子,朝着黑蒙蒙的道路破口大骂,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边走边喊着赵颐萱。 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一间古怪的店铺。 那店铺的外观相当古怪,与他们麒麟王朝习惯建造的房屋模样都不同,怪异得令他停下脚步观望。 与此同时,店铺的门开了,里头有光透出来。 「搞什么鬼……」叶钊祺皱起眉头,明知里头肯定有古怪,但他的双脚却不由自主地朝里走。 「欢迎光临人生贩卖店。」一名样貌奇美的女子站在铺子里,对着一脸警戒的叶钊祺以平板的语调说道。 「你说什么?人生……贩卖店?」叶钊祺狐疑地盯着她。 「是的,我是莫湘,很高兴能替你服务。」自称莫湘的女子像木头娃娃似的说。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还有,你有没有看见我的丫鬟?」 「这样说好了,我能达成你一个心愿,不管你提出什么,我都能替你实现。」 「少胡扯——」 「叶钊祺先生,你有没有想过成为某个人?」 她竟然知道他的名字叶钊祺愣住,旋即又被她的下一句话转移注意力。 「成为某个人?」这是什么意思?他就是他,还能成为谁? 蓦地,他脑海浮现稍早之前,他去到赵颐萱房里指责她的那些话—原来当丫鬟这么快活,想来我这个少爷还不如你这个三等丫鬟呢! 「我明白了,看来你早就决定好了。」在叶钊祺失神时,莫湘突然说。 「你究竟在胡说八道什么!本少爷几时决定过什么?」 莫湘一双深黑的眸子直盯着他,彷佛能把人吸进去,十分诡异,「你早就决定好要当谁了,不是吗?」 疯言疯语!叶钊祺心下斥道,压根儿不想理会。 看着他怒气冲天的转过身,准备离开人生贩卖店,莫湘又用那平板的语调地补上一句,「交易即将完成,如果想结束这场交易的话,你必须在新的一年到来之前,找到属于你的圣诞礼物,一切才能恢复原貌。」 圣诞礼物?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正当叶钊祺眉头紧皱,想回头追问清楚时,身后又响起莫湘的声音。 「圣诞快乐。」 叶钊祺猛然转身,瞥见莫湘美丽的面容,当他眨了下眼,眼前当场一片漆黑。 雪,似乎还在下…… 第一章 【第一章】 叶钊祺陡然惊醒。 他睁着眼,意识有点混沌,脑中还想着刚才的梦境。 「……圣诞礼物?」他下意识脱口而出,随即吓了一跳。 「是谁在说话?」 那声音不是他的,而是轻轻柔柔,宛如绢纱一般的嗓音。 「别学我说话,给我出来!」他又骂了一句,耳中听见的是同样的女子声音。 慢着,这嗓音怎么如此熟悉?这不是赵颐萱的声音吗? 她竟然敢擅闯他的房间叶钊祺气恼的想坐起身,眼前忽然一阵晕眩,让他硬生生躺了回去。 这一躺,背部又硬又疼,寒气更是不断窜进身子,他觉得奇怪,抬眼一看,当场愣住。 这里哪里还是他的房间?这里是赵颐萱的房间! 太荒唐了!竟然有人趁他睡着的时候,将他抬到三等丫鬟的房间,究竟想做什么?莫非……是赵颐萱搞的鬼,她想趁这个机会,爬上他的榻,成为通房丫鬟? 叶钊祺怒从中来,才想下床兴师问罪,却在掀开被子的那一刻顿住。 他抬起那双纤细修长的手,手指布满了水泡,隐约渗出血水……这分明是一双女子的手! 叶钊祺狠狠愣住,好一会儿回不了神,就在这时,抵挡不住风雪的薄木门被推开,他顺势抬头望去。 「时……」 「躺了一整天,你也该起来干活了吧。」尖酸刻薄的语调从平日乖巧可人的时晴口中说出来。 她两手叉腰,穿着滚狐毛的厚实花袄,下身是里层夹棉絮的撒花折裙,这身装束俨然是半个小姐才有的衣着。 「真是不要脸的东西,昨儿个惹得少爷不开心,连晚膳都没吃就歇下了,今儿个你还有脸装病,你该不会还当自己是官家小姐?」 「时晴,你在对谁说话呢?」叶钊祺不悦地攒起眉头。 时晴愣了下,觉得好像在赵颐萱身上瞧见了叶钊祺一贯狂妄的神态。 「我怎么会在这里?还有,我这一身是怎么回事?」叶钊祺摸了摸身上。 「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荒唐了,居然还敢学起少爷说话的模样,怎么?病好了,开始耀武扬威了?」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叶钊祺话还没说完,忽然被时晴一把拉下床。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身子不太一样。 这、这根本不是他的身体! 惊愕之际,他已经被时晴拉到一面破了角的铜镜前。 「看看你那副贱样子!你在这里就是个三等丫鬟,是最低贱的东西,而我是少爷身边的大丫鬟,你少在我面前摆谱!」 先不论时晴的面孔有多狰狞,光是映在铜镜里的那张脸,就够令叶钊祺傻了。 铜镜清楚映出赵颐萱白净秀雅的脸儿,而不是他原来熟悉的那张脸。 他……他的魂魄竟然附在了赵颐萱身上? 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叶钊祺,也被眼前这个的事实惊得恍惚失神。 而那头,时晴依然对着他,痛快地羞辱着,彷佛她是这个家的主子一般。 眼下这情景,叶钊祺已经分不清,是被换了身体的事,还是眼前变了个人似的时晴比较令他惊骇。 圣诞快乐。蓦地,梦中那个貌美女子的声音窜过了耳畔,令他无端打了个激灵。 等到他慢慢回神,发现这具陌生的身子又沉又重,额头异常的滚烫。 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叶钊祺心下陡然一沉。 赵颐萱没说谎,她是真的病了。 「贱丫头,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见赵颐萱从头到尾默不作声,时晴气坏了,伸手就往那张俏颜搧去。 叶钊祺一凛,立刻截住时晴的手,恶狠狠地刨了她一眼。 时晴被这一眼吓住。 「别随便碰我。」遭受了这等奇事,叶钊祺尚未从混乱的震惊平静下来,脾气自然火爆得很,当下就吼了出来。 时晴哪里是省油的灯,平日只有她吼人的分,就连暴躁的少爷见着她也是温声好语,眼下被视作眼中钉的赵颐萱这么一吼,整个人顿时像炸毛的猫尖叫起来。 「你真是给脸不要脸了是吧你不晓得我是谁吗?居然敢吼我?好,你爱吼,那就去少爷面前吼个够!」 说罢,时晴力道粗鲁地将「赵颐萱」拉起身,也不顾「她」一身凌乱狼狈,直接就往房外拖。 霁月阁是叶钊祺饮食起居的住所,时晴将「赵颐萱」一路扯进了霁月阁,沿路碰着了其它下人,那些人只敢瞄上一眼,便将脸转开,彷佛没看见似的。 见状,叶钊祺心下古怪,却也没有闲功夫多想,若不是赵颐萱的身子正发着高烧,病弱得提不起一丝力气,他早推开时晴,哪里容得了她这样放肆。 「时晴,你这是做什么?」一进到寝房外的正间,木讷的时雨立刻迎上来。 「我要见少爷,让少爷评评理!」时晴撞开了时雨,将「赵颐萱」拉进寝房。 叶钊祺暗暗惊诧,他原先以为时晴是只对赵颐萱这般不讲理,毕竟赵颐萱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不想她对时雨竟然也是如此。 「少爷。」绕过了屏风,时晴态度骤变,就好像换了张脸孔似的,尖酸模样不见了,又恢复昔日温柔可人的神态。 与此同时,暖炕上坐着一道颀长身影,那张平日里嚣张的俊脸,此刻正一脸不安的看过来。 被困在赵颐萱体内的叶钊祺看见了自己,不由得再次震惊,但当他再仔细瞧上第二眼,立刻从那张脸上窥见了熟悉的神态。 是赵颐萱! 他们两人当真交换了身体! 「少爷,方才奴婢去交派工作时,石头非但不理会,还对奴婢大吼大叫,奴婢自知身分不如人,也不敢拿她怎么样,可她分内的工作总还是要由她来做,难不成要由奴婢来做吗?」 见着时晴用着楚楚可怜的模样向炕上的「少爷」讨公道,叶钊祺难以置信之余,心下冷笑连连。 他活到这么大,第一次见识到何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真想不到,时晴竟然是个表里不一、搬弄是非的。 是他看走眼了?还是连婶婶也一并被时晴的虚假欺骗了? 时晴可是婶婶亲自领来的大丫鬟,负责照料他的起居,又熟知他的喜好,自然入了他的眼,成了通房丫鬟。 炕上的「叶钊祺」面色明显不安,狂妄跋扈本来就不是赵颐萱的性子,不可能换了具身体就变了个人。 「少爷?」见主子迟迟没开口,时晴诧异的喊了一声。 「咳,本少爷听见了,你把赵……不对,把石头留下来,我自然会好好教训她,你先出去吧。」困在陌生身体里的赵颐萱,只能用着昔日为人主子的架式,遣退了时晴。 时晴面露惊色,彷佛认不得眼前的人,直眨了好几次眼。 这头的叶钊祺则是挑了挑唇,讽笑起来。这丫头还真是蠢,连他平日的模样都学不了三分,也难怪时晴会愣住。 察觉时晴的目光怪异,炕上的赵颐萱才板起脸孔,努力端出狂妄的架势。 「没听见本少爷的话吗?出去!」 时晴虽然觉得奇怪,但见少爷脸色难看,就怕无端碰得一鼻子灰,赶紧福了福身退下。 临走之际,时晴还偷偷瞪了「赵颐萱」一眼,模样甚是扭曲可憎。 叶钊祺神色黯下,受骗的情绪越来越深,他最恨表里不一的卑鄙小人,没想到昔日与他关系最亲近的时晴,竟然就是他最痛恨的那种人。 「你……你是少爷吗?」时晴一走,赵颐萱旋即下了炕,来到叶钊祺面前,白着脸不断端详。 老天,那是她的身子啊!赵颐萱用着不属于她的双眼,紧紧凝瞅着自己的身体。 只见那张日日在镜中相见的秀净脸儿对着她扬眉挑唇,神情轻佻狂妄得紧,她心下一凉,只觉得一切都糟了。 「正是本少爷。」叶钊祺大大咧咧的往暖炕上一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颐萱从未这样慌过,急得都快红了眼眶。 「你干什么?你当你是在谁的身体里?你别胡来,丢了本少爷的颜面!」 一看见自己眼眶泛红的孬样,叶钊祺当场暴跳如雷,又从暖炕上蹦起来。 赵颐萱这才缓了口气,忍下了一时慌乱的泪意,逼自己镇定下来。 她自幼长于书香世家,曾祖父是开国元老,祖父贵为郡公,父亲赵则仕原是正三品户部尚书,赵家在朝中一直深受帝宠。 第二章 至于她的娘亲梁雨晨更是不得了,外祖父是南郡王,母亲简氏则是南郡王最疼爱的么女儿,深得当时太后的欢心,在简氏的光环帮衬下,她的娘亲受到南郡王府的庇护恩宠,吃穿用度几乎与公主无异,更是经常出入宫中,与皇族关系亲近,一度被列为太子妃人选。 后来娘亲对父亲一见倾心,宁可丢了入主凤仪宫的机会,也要成为尚书府的夫人,过上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不想,前些日子遭逢政敌诬陷,赵家一夕间风云变色,父亲啷当入狱,幸而娘亲有南郡王府撑腰,在老南郡王与简氏连番求情下,免去了牢狱之灾,改为拘禁在南郡王府。 至于她,按照麒麟王朝的律法,罪臣之女除去名门籍贯,判为官奴,之后辗转被叶钊祺买下,进了叶家。 由于双亲鹣鲽情深,加上没有其它手足,身为赵家的嫡长女,赵颐萱自幼被当半个儿子养,饱读诗书不说,对于人情世故也懂得早,十二岁起她就帮着娘亲主持中馈,学习如何持家,对外则是跟着朝中一致公认为大学儒的父亲,学习经国济世之道。 是以,在面对与叶钊祺交换身体这件事时,虽然不无惊惶害怕,但很快便能逐渐冷静下来。 见使着自己身躯的赵颐萱忍住了泪,叶钊祺这才不屑的缓过气,「欸,闷石头,你没对我的身子胡来吧?」 闻言,赵颐萱心下有气,却也只能憋着。「少爷此言差矣,少爷是男子汉,我是女儿身,这话应该由我来问才对。」 叶钊祺恶狠狠瞪她。「你几时变得这么能顶嘴了?平日闷不吭声的模样,原来全是装出来的?」 许是交换身体这事儿太惊世骇俗,再加上这段日子确实受了不少叶钊祺的气,此刻的赵颐萱有股不吐不快的冲动。 她不卑不亢的说:「我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忍让,毕竟我是奴,你是主,即便主子有错,为人奴婢只能忍让,不得顶嘴反驳。」 叶钊祺闻言噎了一下,「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过去本少爷那样对你是做错了?」 「请教少爷一句,刚才时晴抓着少爷进房,要我作主惩罚,少爷怎么说?」 这句平静有礼的话,当场又死死堵了叶钊祺一记。 毕竟,他亲眼见到时晴颠倒是非,故意诬陷,赵颐萱这样问,他自然晓得她是在暗指什么。 饶是再如何跋扈蛮横,一旦亲身碰上了这种事,也很难再强词夺理,叶钊祺沉下脸,倒也没反驳什么。 「少爷方才可有顶着我的身子顶撞时晴?」赵颐萱知他心里已有数,只是浅浅笑问。 该死!叶钊祺瞪着她—不对,应当说是他自己那张脸,明明是再习惯不过的脸,可里头的人换了,就连表情看上去都跟着变了样儿。 「我知道时晴是有些表里不一,你非得这样当面戳破我才高兴是不?」 「奴婢不敢。」 她更该死了,方才说话分明没以奴婢自居,这个时候反过来用一句奴婢不敢来反讽他! 叶钊祺气闷得很,才想骂上两句解气,眼前蓦然一阵黑,整个人头重脚轻的往前倒。 赵颐萱眼捷手快的上前搀扶住他—老实说,透过另一双眼看着自己的身子在面前栽倒,这滋味还真是微妙。 「该死的闷石头,你的身子怎么这么虚」 看着叶钊祺用她的身子对自己吼,赵颐萱只能苦笑以对。 这段日子她遇见的衰事已经够多了,想不到老天爷还嫌她不够惨,居然连这等离奇的事情都给她遭遇了。 搀扶着叶钊祺到暖炕躺下,赵颐萱说:「前两天我受了风寒,昨儿个就开始发高烧,少爷昨晚到我房里骂了一通,管事也就不敢帮着请大夫。」 一提起这事,叶钊祺就知该吃闷亏了,多少有点惭愧,他心知是自己错信时晴的话,才会误以为她是装病,但由于面子上挂不住,干脆装傻。 「哼,你这是自找的!肯定是你平日太惹人厌,才没人帮你请大夫。」 他哪里会晓得,这偌大的东院都被时晴一人把持住了,就凭着她是通房丫鬟,有叶钊祺的疼爱,再加上她搬弄是非的功夫了得,就连那些个管事都怕她。 但这些话,赵颐萱自然不会说,因为她很清楚,叶钊祺是厌恶她的,尽管她不明白原因,但只要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他肯定会觉得是她在造谣诬赖。 她不是软弱可欺,但也不会傻得不懂得自保,与其被误会,倒不如留待以后,让他自个儿去遭遇体会,方知个中滋味。 「还杵在这干什么?还不快点去请大夫。」叶钊祺忍住身体的不适,朝着赵颐萱暴躁低吼。 「少爷没忘记我们身体对调的事吧?」 「这么大的事儿摆在眼前,怎么可能忘记。」她说的是什么浑话。 「那敢问少爷,要是我现在命人请大夫为赵颐萱医治,会闹出什么样的事?」 躺在暖炕上的叶钊祺一愣,旋即又怒了,「这事哪里轮得到你来操心?失面子的是我,又不是你!」 慢着,她这样说,莫非是在替他担心?叶钊祺抬起昏沉沉的眼,瞄了炕旁的赵颐萱一眼。 「既然少爷不介意,不如……我就想个名义,好让其它人别起疑心。」 听到她这般谨慎小心,叶钊祺忽然又来了念头。她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怕她的名节受损? 思及此,他胸口发酸,气又不打一处来。「免了!眼前我都快病死了,你还有心思想那些,难不成你是想借机整治我?」 他现在顶的可是她的身子,她有什么好整治的?她会这样说,主要是担心他就这样大剌剌的躺在主子的炕上,免不了会招来闲言闲语。 也罢,多说无益。赵颐萱心下苦笑,只能出了寝房,来到外间,喊来了专掌霁月阁事务的曹管事,让他去请大夫。 「少爷病了?」曹管事惊嚷。 「不是我。」顶着叶钊祺那张脸,赵颐萱多少有些局促,殊不知这样的神态摆在男子身上,倒成了腼腆。 曹管事头一次见主子露出这样的表情,当下惊呆了。 「是……赵颐萱病了。」 「赵—少爷说的是石头?」 「嗯,你赶快去请大夫过来替她医治。」 「过来这里?」曹管事又是一惊。 只见昔日那个说起话如同刮暴风似的主子,斯斯文文的尴尬一笑,点了点头。 曹管事张了张嘴,差点吓凸了眼。 这、这真的是他家少爷吗还有,赵颐萱怎么会在少爷房里?时晴都没有意见吗? 不过一夜大雪,怎么一早起来东院就变了天? 看着大夫一边把脉,一边解说病状,病恹恹的叶钊祺脸色坏极了。 大夫说赵颐萱这具身子操劳过度,脾虚阴衰,缺少滋补,又没好好进食,损了根底,一遇天寒自然就受不住。 这跟他从时晴那里听来的,为什么会差这么多?时晴不是老说赵颐萱仗着昔日是宫家小姐,不受管束,更不愿干活儿,老是偷懒…… 时晴又对他撒了谎。叶钊祺的心沉了沉,索性闭起眼,什么也不去想。 「少爷,药已经煎好了。」 赵颐萱坐在炕边紫檀矮凳上,手里端着刚煎好的药,低声唤着炕上的人。 「……圣诞礼物。」蓦地,叶钊祺低喃了一声。 赵颐萱怔了下,以为她听错了。 不想下一刻,叶钊祺猛然坐起,两眼瞪得大大,惊喊,「圣诞礼物!」 「少爷?」她担忧地低唤。 「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啊?」向来聪敏的她难得傻住。 叶钊祺撇唇,「也对,你当然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他依稀记起昨夜那个奇怪的梦境,那间古怪的店铺,以及那个穿着奇装异服的貌美女子。 他并非是蠢笨之人,回想起那个自称莫湘的女子,以及她说的那个交易,再对照他跟赵颐萱交换身体的奇事,前因后果豁然开朗。 尽管不清楚那个莫湘是神是鬼,总之,一定是她在搞鬼,他跟赵颐萱才会在一觉醒来就对调了身体。 而他最记得的一句话,除了那句圣诞快乐,就是圣诞礼物了。 莫湘说,如果想结束这场交易,就得找到属于他的圣诞礼物,所谓的交易,指的肯定是让两人交换身体。 「去,去把护院全找来。」叶钊祺心浮气躁的命令着。 「少爷先喝药吧?我看你病得正厉害……」 「搞清楚,这是你的身子,是你病,不是我病!」他气闷的回吼,旋即又因一阵头晕浑身乏力,软绵绵地躺回去。 第三章 赵颐萱拼命忍笑,说:「是,这是我的身子,不过眼前由少爷暂住着,是少爷替我病,我这是为了您好。」 叶钊祺怒刨她一眼,索性自己撑起身,抢过她手里黑漆漆的药,一口气灌下肚。 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赵颐萱不经意想起,前些日子她曾听侯嬷嬷说起关于他性情乖戾的事。 侯嬷嬷是东院的管事嬷嬷,由于在叶家当了二十多年的差,又曾伺候过叶钊祺的爹娘,算得上是老资历,就连气焰嚣张的时晴也不敢得罪她。 巧的是,侯嬷嬷正好与她娘亲的乳娘是亲戚关系,知道她被买进叶家之后,娘亲辗转透过乳娘捎来了一盒首饰,千叮嘱万拜托的让侯嬷嬷多加关照。 说起来,若不是有侯嬷嬷偶尔出手相助,她很可能被时晴整得更惨。 记得那日,由于灶房临时缺人手,她被遣去当下手,正巧遇见侯嬷嬷来取膳。 她见侯嬷嬷特别将补药混入菜膳,不禁好奇询问缘由。 侯嬷嬷说:「自从大夫人去世之后,少爷身边少了人照料,少爷自个儿又不懂得体贴自己,再加上不喜补药的味儿,老奴只好让厨子想法子把补药入菜。」 说实话,老是受到叶钊祺无理的羞辱,赵颐萱对他原本是挺反感的,但听见侯嬷嬷这样说,顿时觉得他的处境有点凄凉。 叶钊祺的父亲曾是叱咤风云的正二品太尉,叶钊祺前途朗朗,一片光明,谁想得到双亲走得早,他才十一岁就痛失至亲。 会不会是因为这样,才造就了他暴躁乖戾的性格?赵颐萱不由得这样想。 看着叶钊祺因为一口气灌完了苦涩的药,掩着嘴咳嗽起来,赵颐萱心生同情,赶紧上前接过瓷碗,轻拍他的后背。 「这药还很烫,又苦得很,要一口一口慢慢喝,你喝得这样急,莫怪要难受了。」 听着赵颐萱温软的劝告,叶钊祺耳边一热,竟然有些赧颜,只能暗自庆幸,眼二下这具身子正病着,还发着高烧,就算脸红也能蒙混。 「要不是你这副破身子,我犯得着受这种苦吗?」他故意用气愤掩饰心底那份暖意。 「交换身体这种事也不是我愿意的,少爷这样说对我并不公平。」 「一个三等丫鬟有什么资格跟本少爷谈公平?!」 赵颐萱轻抿起唇,不与他争论,殊不知,她越是闷不吭声,叶钊祺就越气。 「别以为你现在用的是我的身体,就可以摆出那种脸,少把本少爷搞得像个娘儿们。」他气呼呼地骂。 她原本就是女儿身,总不可能换了身体就变成大男人吧?赵颐萱既无辜又无奈,觉得自己好无辜。 「你瞧,本少爷差点就被你岔了神,误了正经事,还不快点去把护院找来!」 看着那个面色苍白,语气举止却跋扈得很的「赵颐萱」,正主儿只能满腹憋屈的听命行事。 老天爷可真会折腾她,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跟叶钊祺这个霸王交换呢?东院一共有八个护院,两个领官饷的贴身随扈,一共十人全被召进了叶钊祺的内寝。 十个人十双眼,全都震惊地瞪着眼前这一幕—— 身上盖着狐毛裘毯,靠坐在暖炕上的,是他们都熟悉的赵颐萱,而那个动不动就惊风打雷,与人结仇结怨的少爷,居然站在一旁,频频往炕上觑。 这、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叶钊祺——困在赵颐萱身体的那一个,见这帮人全到齐了,正想开口吩咐下去,便对上护院中为首的孙咏那双担忧的眼,这才愣了下。 不对,眼下在众人眼中他是赵颐萱,他若开口下令,岂不是遭人起疑? 且不论这等荒腔走板的事有没有人会信,光是他一个男子汉成了女儿身这点就够人耻笑的了。 不成,两人交换身体这等事,绝对不能让旁人得知! 思及此,叶钊祺使着女子的清甜嗓音,道:「少爷怎么把人找进来了又不说话呢?」 赵颐萱怔了怔,一侧过身,觑见孙咏等人惊愕的目光,心下不禁发苦。 明明是他把人叫来的,怎么会把难题扔给她呢?这个灾星可真是懂得怎么折腾人。 赵颐萱到底不是寻常姑娘,她很快就定下神,努力装出大男人的模样,沉沉地说:「孙护院你们来得正好,本少爷有些事想让你们去办。」 「少爷请吩咐。」孙咏等人抱拳躬身。 赵颐萱暗暗看向炕上,叶钊祺一脸幸灾乐祸的扬了扬嘴角,她赶紧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再胡闹。 顾不得会否招来流言蜚语,叶钊祺开口,「少爷刚才说了,要你们私下另雇人手,甭管要花多少银子,越多越好,你们带着这些人前去各地找寻圣诞礼物,而且务必要快,必得在过年之前找。」 孙咏等人全都傻了,一来是他们听不懂什么叫做圣诞礼物,二来,这些话怎么会是由赵颐萱来说? 赵颐萱虽然同样一头雾水,可眼下她才是这里的主子,因此她的惊愕并未维持太久,立即回过神,装腔作势的命令。 「不错,刚才本少爷正念着这事……谁让你开口的?多事。」为免招来疑心,她假装冷着脸训斥。 明知她是在作戏,可蛮横惯了的叶钊祺哪里忍得下,当场就冷着脸相瞪。 见状,孙咏等人又是一愣。才过一日,怎么赵颐萱就上了少爷的暖炕?还敢这么大胆的直视少爷,这两人……肯定有猫腻! 「请恕属下冒犯,少爷,什么是圣诞礼物?」 「呃——」赵颐萱这下可被问倒了,不得不看向叶钊祺。 当然,在外人眼中看来,却是叶家出了名的火爆浪子端着媳妇儿似的表情,寻求一个三等丫鬟的意见。 叶钊祺见着自己那副孬样,心里也没好气,可又能怎么着,眼下用着他身体的人是赵颐萱,她若是摆出嚣张嘴脸,恐怕他会更气。 叶钊祺只好撇唇,逼自己装出一个丫鬟该有的样儿。「少爷,您忘了,您说是在梦中得了观音开示,说要找到这样神物,才能让少爷永保安康,前途一片光明,既然是神物,自然没人会晓得那是什么,只知道那样东四名叫圣诞礼物。」 赵颐萱闻言怔了一下。尽管不明白为什么叶钊祺会编出这样的故事,但她直觉肯定是与两人交换身体这事有关。 忍下满腹疑问,赵颐萱端起严肃的面色,命令着孙咏等人,「正是如此,你们赶快着手去办。」 「记得,这事观音有交代,不得随便向外人透露,要是让少爷知道你们泄漏半个字,会有什么下场,谁也说不准。」叶钊祺不忘撂狠话警告他们。 孙咏等人暗自一惊,什么时候,东院的女主子换人当了?过去这等跋扈的气焰,应该是时晴才使得出来,怎么会是…… 「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办!」炕上的「赵颐萱」杏眼一瞪,神情骄蛮,孙咏等人一时被骇住。 见叶钊祺顶着她的身分撒泼,正主儿可是别扭极了,她忍不住低低出声,「赵颐萱,你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分。」 叶钊祺这才哼了一声,别开了脸,躺回炕上歇息。 孙咏等人瞪眼无言,只能揣着满腔的猜疑,默默退下。 「少爷,您这样子是行不通,怎么说你眼下的身分是……」闲杂人等一走,赵颐萱马上奉劝。 「把侯嬷嬷叫进来。」 「少爷又想做什么?」她好无奈。 他猛然转过身,狠狠瞪她一眼。「少用本少爷的脸摆出那副可怜的模样,你想把本少爷的尊严全扔了是不?」 赵颐萱暗暗磨牙,心底暗骂:这个霸王!他自个儿还不是一样,用她的身体耀武扬威,刚才那些人肯定以为她爬上了主子的床,跟时晴同个样儿,在耍威风呢! 「还不快点把侯嬷嬷叫进来!」 赵颐萱无奈叹气,「奴婢遵命。」 不多时,侯嬷嬷进了内寝,到底是见多风浪的老奴,看见「赵颐萱」躺在炕上时,她立刻垂下眉眼,装作没看见似的,弯身行礼。 「少爷有何吩咐?」 赵颐萱无言的望着炕上。 叶钊祺挑了挑唇,发觉自个儿挺喜欢看她没辙的模样。「少爷是怎么了?不是说因为错怪了奴婢,又差点害奴婢病死冻死,为了弥补奴婢,决定将奴婢提拔为大 丫鬟么?」 赵颐萱内心五味杂陈,点点头,「不错,本少爷确实是这样想的。侯嬷嬷,你可听见了?」 第四章 侯嬷嬷吃惊的抬起眼,旁敲侧击的问:「那以后少爷房里由谁来守夜?」 叶钊祺扬起嘴角,故意瞥了赵颐萱一眼,赵颐萱愣了下,心里暗暗叫糟。 他、他该不会是想…… 「侯嬷嬷是明白人,应该晓得少爷的心思。」不等赵颐萱反应过来,叶钊祺已经代她回答。 侯嬷嬷虽然觉得眼前的赵颐萱有股说不出的古怪,但又说不出来是哪儿有异状,只能敛了敛眼底的惊诧,看向叶钊祺。 离奇的是,一向最讨厌奴仆在他面前自作聪明,或者抢话说的少爷,居然一脸闷闷不乐的隐忍着,末了还承应赵颐萱那席话。 「从今天起,就改由赵颐萱来房里守夜。」 侯嬷嬷低了低头,连声应是,然后知趣的退了下去。 「少爷这样做,万一让其它人误会,那该怎么办?」赵颐萱忧心地问。 怎料,炕上的人忽然手一伸,大刺刺的命令,「我渴了。」 赵颐萱心中气闷,却只能乖顺的斟了杯茶水递过去。 叶钊祺一饮而尽,冲去了齿颊间的药味,将杯盏扔回她手里,才说:「就算误会又怎么着?难不成,你要本少爷回去睡那硬邦邦的木床,那房间连个火盆都没有,天寒地冻的……」蓦地,他打住了话,想起这段日子以来,她都是住在那样的房间……难怪她会受风寒,还发高烧。 思及此,叶钊祺心头发堵,没再往下说。 赵颐萱也不觉得奇怪,只当他是懒得再跟自己搭话,自行接着问:「少爷刚才让孙护院他们去寻的那样东西,可是与我们变成这模样有关?」 叶钊祺闻言,心想那样诡谲的梦境,虽然他信,可听在别人耳里,就怕会被讥笑是穿凿附会,外加怪力乱神的瞎扯,所以素来好面子的他,当机立断决定隐瞒那场梦境。 「那不关你的事,是观音真来托梦了,我想帮自己转运,你少管。」 「那少爷,我们这样子该如何是好?是不是该找人帮忙……」 「帮什么忙?!这种事有谁会相信!」 他虽然蛮横无理,倒也说对了,这档事说出来,天底下有哪个人会信? 赵颐萱的心直直往下沉,眉头紧锁的在红木圈椅跌坐下来。 见她一脸低落,叶钊祺勾唇一笑,还真难得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过去不管怎么骂她羞辱她,她都是波澜不兴,雷来也打不动的沉着样儿,眼下她可终于知道慌了。 「赵颐萱,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也只能老实面对,我勉为其难接受当你,而你也得扮好我的样子,少让我出糗丢脸,听见没有?」 赵颐萱抬眼看着骄横的叶钊祺,一肚子冤火憋得都快坏了,可又能怎么样?当然只能乖乖接受。 可是,她没当过男人,叶钊祺就更别说了……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 赵颐萱苦了脸,不敢再往下想。 【第二章】 不出一日,赵颐萱被叶钊祺收为通房的流言己传遍了东院。 据传,被侯嬷嬷告知日后不必再守夜的当下,时晴在房里又砸又闹,只差没掀翻了屋顶。 东院众人都不解,不过短短几日,赵颐萱怎么不只被拔擢为一等大丫鬟,接手守夜的差,而且吃穿用度也比照昔日时晴受宠时的程度? 而且除了叶钊祺进国子监处理官务的空档,其余时候赵颐萱可都是随侍在侧,两人形影不离,甭说用膳侍寝,就连沐浴净身竟然也同处一室,关系当真暧昧得紧。 然而,实情真是如此吗? 「少爷不能这样做,会毁了我的清白!」 当叶钊祺提出想净身的要求时,赵颐萱当下吓得脸色发青,立刻严声回绝。 叶钊祺知道她想歪了,尽管他在房事之间早己开窍,可见她反应这么大,一时竟然也像个懵懂少年,红了耳根子。 毕竟她是他第一个真正记上心的女子。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年,那一夜,散满天灯的幽暗河旁,她髙洁出尘的雪白身影。 一想起昔日苦涩的爱恋,叶钊祺的心似要炸开了一般,又闷又痛,只能用愤怒来抵抗。 「你以为我想碰你这具肮脏的身子吗?少自抬身价了!我可是叶钊祺,叶家大少爷,即便暂且委屈自己顶用这具身体,我也无法容忍自己这样蓬头垢面。」 这样的要求倒也不是恶意刁难,到底也在东院伺候了一段时日,赵颐萱知道平时叶钊祺极爱干净,甚至可以说有些洁癖。 「可是,那是我的身子呀,少爷怎能……」话说一半,赵颐萱咬了咬唇,满脸的羞涩困扰。 一看见自己那张脸露出女子的娇羞神态,叶钊祺噎了一下,立即怒斥,「我不是警告过你,别用我的身体做出奇怪的表情举动,你要是敢毁了本少爷的英名,我跟你没完!」 经过这几日频繁的接触以及各种周旋,赵颐萱己大致摸透他的性子,无非就是好面子,外加脾气大的公子哥儿,稍有不顺心便暴跳如雷。 不过,如今两人对调了身体,怎么看都是他吃亏,她倒也没理由怕他。 为了顾及自己的清誉,赵颐萱也不理会他的怒吼,兀自提议,「这样吧,少爷委屈一下,眼睛让布条蒙着,由我来帮少爷擦身子。」 这己是唯一折衷的办法,不想,他大少爷当下又来气了,「赵颐萱,你是打算用本少爷的身子来伺候一个丫鬟吗?」 「唯有这样,才能避嫌,还请少爷多多担待。」赵颐萱无比的坚持,神情不怒而威,颇有震慑人心的气势。 叶钊祺这才见识到,原来她固执起来竟是这般不依不让,不似寻常女子那样软弱。 心头隐隐发烫,叶钊祺对她了解得越深,昔日亟欲藏起灭之的爱慕,就越汹涌难忍。 可一想起她曾在背后对他说长道短、耻笑数落,被践踏在地的尊严与羞辱旋即又将他硬生生拉回来。 这番矛盾的拉锯,让叶钊祺已经分不清对她到底是喜欢,抑或是厌恶。 他神情复杂的瞪了她一眼,撇唇,「随你的便好了!」 对某人的大少爷脾气以及喜怒无常早己见怪不怪,赵颐萱只是笑笑。 两人达成共识之后,接下来就好办多了……真是这样吗? 山水绘青玉莲座屏风后方,摆放着热气蒸腾的檀木浴桶,热水里掺了添香的沐浴花草,叶钊祺眼上蒙着布条,表情别扭的任着赵颐萱替他更衣。 尽管这不是他的身体,可眼下在这具身体里的人是他,赵颐萱替他更衣净身,免不了肌肤上的碰触,而这具身体又是冰清玉洁的处子之身,总是敏感了些,他格外的紧张。 面对自己的身子,赵颐萱自然没什么好害臊,可问题是,此刻身体里的那抹意识不是她,而是一个大男人。 思及此,饶是向来镇定的她,也跟着红了脸儿。 气氛尴尬极了,可赵颐萱还是拿起了澡豆,帮叶钊祺擦澡净身,这一番折腾下来,她身上的锦衫也湿得差不多了。 「你这么个笨手笨脚的洗法,本少爷几时才能净好身?」叶钊祺不耐烦地斥道。 赵颐萱闷不吭声,红着颊儿草草结束,扶叶钊祺起身着衣。 「这下总可以了吧!」待一切安静下来,叶钊祺心浮气躁的拉下布条,那张不属于他的脸蛋泛起红潮。 那个该死的莫湘,居然敢这样整他,什么人的身体不交换,偏偏让他困在女人的身体里,这对一个铁铮铮的男子汉来说,是怎生的奇耻大辱! 赵颐萱也没好到哪儿,同样不属于她的俊美脸庞此刻红光满罩,目光闪闪烁烁,不敢与叶钊祺直视。 两人别扭着,一时之间谁也没吱声,后来还是赵颐萱逼自己开了口。 「为了公平起见,少爷可是要帮我……擦身子?」话一说完,她当下就后悔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暧昧啊! 叶钊祺到底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又已经破身,听着这话浑身发烫,胸口彷佛要被汹涌的冲动挤破,难受得紧。 为了掩饰异状,叶钊祺横她一眼,蛮横地说:「你想得美!我堂堂大少爷怎么可能替一个丫鬟揼身子,再说,我的身子你爱摸就摸,爱看就看,我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闻言,赵颐萱羞窘交迫,咬了咬下唇,挤出话,「少爷这是什么话,未免太不得体……」 虽是男子的嗓音,可看她露出那样阴柔的神态,叶钊祺脑中浮现她娇羞的模样,心下一阵灼烫。 「本少爷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你管不着。剩下的你自个儿看着办!」 第五章 看着叶钊祺仓皇离去的背影,赵颐萱怔了下,随后捂着嘴笑出了声。 敢情这位总是横行霸道的火爆浪子,方才是在害臊吗?真看不出来,原来他那样的人,竟也有如此单纯的一面。 赵颐萱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不过当她收回心神,面对自己这副硬邦邦的男儿身,脸上笑容立时转苦。 眼下可好了,她要用什么法子,才能在看不见自个儿的身子之下,帮自己沐浴…… 叶钊祺躺在暖炕上翻来覆去,脸还红着,心也鼓噪得厉害。 他想着刚才赵颐萱的碰触,想着这具身子是何等的柔软…… 叶钊祺,你清醒一点!他在心中狠狠掮了自己一巴掌。 浑身躁热难平,叶钊祺又翻了个身,面朝炕里,开始默背起他最常拿来练字的〈滕王阁序〉,好一会儿,心底的骚动才平息。 不多时,他听见房里传来脚步声,与自己身上一样的熏香气息飘入鼻尖,他强忍想转身的冲动,握紧了搁在胸前的拳头。 炕旁传来窸窣的声响,他知道那是赵颐萱在铺被发出的声音。 尽管两人交换了身体,可在赵颐萱身体里的才是正牌主子,自然由他睡炕上,而赵颐萱则是负责守夜,就近睡在炕旁的沉香木脚踏上。 直到身后归于安静,叶钊祺才咽了咽唾沬,冷嘲热讽的说:「怎么,你真把本少爷的身体摸透了?」 赵颐萱缩在锦被里,整张脸烫红,气息紊乱,好半晌才回应。「少爷放心,我是蒙着布条擦身子,绝对没有做出任何不该有的举动。」 「哼。」炕上的人冷嗤一声。「你又没伺候过男人,还能做出什么不该有的举动?」 这席露骨的话,又惹出赵颐萱刚压下的羞赧,连带地勾起刚才净身的画面。 尽管朦着布条,可透过双手,她几乎摸遍了这具阳刚的身躯。 叶钊祺身形颀长,看似削痩,但由于自小养成打拳练身的习惯,练就了一身精壮结实的体魄。 赵颐萱忽然想起昔日当差时,曾听见几个口无遮拦的丫鬟聊及叶钊祺—— 「虽说少爷是京城出了名的灾星,可灾星也有分迷人的跟不迷人的,咱们家少爷便是迷人的那一种。」 「有一回我撞见少爷打拳,那时少爷打着赤膊,啧啧啧,那结实的手臂,强壮的背影……哎,我可真羡慕时晴。」 当时赵颐萱听着,只觉得这些未出阁的丫鬟,大刺刺的聊起这些,未免也太不知羞,便没将这些闲话放心上。 不想,时隔不久,她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被迫摸遍了叶钊祺的身躯。 脸儿热呼呼的,赵颐萱拉起被子,拼命掩盖烫红的脸庞,心儿蹦得甚是厉害,直到这一刻气息依然有点喘。 「做什么不吭声?」叶钊祺终究难忍好奇,翻身朝外,往地上一瞄。 「我不知该说什么。」赵颐萱老实回答他。 「怎么,是被我说中了,所以才无话可说?」他故意耻笑她。「我瞧你这模样,肯定连男子的手都没牵过。」 不,他错了。 赵家遭难之前,她刚订下亲事,她的未婚夫亲自领着订情金锁上门,执起她的手,万般呵护的替她戴上。 可那时的她尽管心中欢喜,却也不似方才碰着叶钊祺的身躯时浑身滚烫。 千想万想也算不到,她生平头一次碰触的男子身躯,竟然不是未来的夫君,而是这个买下她,又极尽羞辱之能事的叶家恶煞。 「赵颐萱,你有没有听见我在跟你说话?」 「听见了。」她稳住心神,平静的回道,不愿被他窥出任何异状。 「既然听见了,为什么不回话?」 「我只是在想,万一,我们再也回不到自己的身体,那该怎么办?」她故意拣了个严肃的话题,好化解那令人困窘的氛围。 这一招真的见效,叶钊祺旋即沉默下来,没再说些在她听来很是轻佻的戏言浪语。 「你尽管放心吧,我一定会找到法子,让我们换回来,我可不想一辈子都当个丫鬟。」许久,叶钊祺才闷着声说道。 孙咏那些人已经动身出发,前去京城各地寻找圣诞礼物,相信很快就会有回音。 「在这之前,我们得小心别让人发现。」赵颐萱别过头,对上他注视的目光。 他胸口震了下,连忙心虚地转开眼,用着一贯蛮横的口吻说:「废话!你要是敢用我的身体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其实在还未交换身体之前,老是做尽出格放浪的蛮事,丢光颜面的人,应该是他自己才对。 这些话赵颐萱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但聪慧如她,自然不会傻得给自己添麻烦。 「我明白,我定会扮好少爷,不会让少爷丢脸。」她给了承诺。 「哼。」炕上的人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她顺这个势,好声好气地劝道:「少爷也得答应我,不管再如何困难委屈,总得顾及我的颜面,别让东院的下人起了疑心。」 「放心,区区一个丫鬟,本少爷还应付得来。」叶钊祺傲然地说道。 「少爷是懂得拿捏分际的人,是我多虑了。」赵颐萱心细,自然懂得顺着毛摸。 「倒是你,没当过官,这几天在国子监里还行吗?」叶钊祺蓦然想起这几日,她从国子监回来的时候,神情可郁闷了。 这话可真是说进了赵颐萱心坎里。 顶了叶钊祺的身分,叶钊祺又担任国子监丞,差事不能丢,她自然得硬着头皮处理官务。 不想,这几日进了国子监,处处受到同僚的排挤,那些监生也极不尊重,她才晓得,原来叶钊祺在国子监并不受待见。 这自然与他的坏名声脱不了关系,众人都说,叶钊祺是不成材的逆子,可怜叶长卿这样一个不世之才,居然出了这样一个败家儿。 叶钊祺这个正七品国子监丞,说到底还是皇帝爱屋及乌,念在他是叶长卿遗孤,同情之下封的,根本不是他自己挣来,是以国子监里的人根本不把他当回事。 要充当一个男人已经够困难的了,不想就连在官务上也处处受阻,赵颐萱自然疲于应对。 她苦笑,「事已至此,我也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面对。少爷且放心,家父是当过官的人,我多少明白官场的应对之道,定不会丢了少爷的颜面。」 听她主动提及家世,又想起她昔日在京城中是出了名的才女,对照自己的声名狼藉……莫名地,叶钊祺的心底很不痛快。 是,她是才女,区区一个正七品的国子监丞,怎么可能难得倒她。 抱持着赌气的心态,叶钊祺故意出言讥讽,「想你赵家昔日是何等的威风,自然懂得为官之道,不过瞧瞧你现在的处境,这可教我担心了,你千万不要把我也害得贬官下狱。」 听出他话里的奚落,赵颐萱清淡如水的看他一眼,道:「我知道少爷不喜欢听,但有的时候,做人若是能厚道一些,多替别人着想,少爷肯定会更受人尊敬。」 被她这么倒打一耙,叶钊祺当场噎了一下,一刹那涨红了脸,面露狠戾的瞪她一眼,旋即背过身去,不发一语。 赵颐萱见他这样,有些诧异,不禁想着她是不是说得太过了? 兴许他的本意并非是想挖苦她,她却话里带刺,反过来调侃他的处境,是否刺伤了他的心? 赵顿萱心中顿时五味杂陈,盯着他的背影,却找不出答案。 只是,当她看着看着,忽然间,竟然觉得他的背影看上去很孤单,心里有丝揪紧,跟着难受起来…… 自从赵颐萱被拔擢为一等大丫鬟,东院里流言四起,众人都说时晴失了宠,眼下东院改由赵颐萱作主。 为了此事,时晴经常借故去见叶钊祺,想挽回颓势,无奈叶钊祺的反应却是异常冷淡,更教众人深信她己失势,往后东院不再由她发落。 对于台面下的风雨,顶着赵颐萱的身体在东院横行的叶钊祺,自然没有太大感触。 每日一早送走了赵颐萱,他便顺理成章的留在霁月阁偷懒,谁也休想命令他干活儿。 不想,这天赵颐萱前脚刚走,时晴后脚就闯「进来。 「不要脸的骚蹄子!」时晴一进到外间,瞧见「赵颐萱」俨然像个主子似的,靠坐在平日叶钊祺最爱的太师椅上,不禁妒恨交加。 叶钊祺一见是时晴,脸色当场沉下。「少爷说过,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得擅自闯进这里,你不怕受罚吗?」 第六章 时晴一脸恨不得撕了她的狠样。「赵颐萱,你少得意,你以为少爷是真的喜欢你?得了吧,他就是贪图新鲜,要不了多久,你就得滚回去干贱活儿!」 叶钊祺目光冷冽的盯着时晴,发觉自己过去真是瞎了眼,竟然把粪石错当美里,还放纵她在东院狐假虎威。 叶钊祺毕竟是男人,不屑与女人纠缠恶骂,是以他也没跟时晴继续吵下去,只是冷冷的起身往外走。 「怎么,你怕了不成?」时晴露出尖酸刻薄的神态。 叶钊祺停步转身,一脸同情的看着她。「叶钊祺要是知道你的真面目,肯定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闻言,时晴竟也不怒,反而冷笑,「叶钊祺就是个没脑子的纨裤子弟,他看不看我又如何?重要的是他身旁的那个位置,而不是他。」 原来时晴对他根本没有心。 叶钊祺瞬间心寒到了极点,他重重撇开脸往外走,完全不想再看见这个心地丑陋的女人。 出了霁月阁,隐忍着满腔愤怒的叶钊祺,接连遇见了几个平时与赵颐萱相熟的下人。 这些人有男有女,一见到「赵颐萱」,全都热络地凑过来,拉着她说话。 「颐萱啊,你怎么好些天都没出现?我们大伙儿担心死你了。」其中一名婆子嚷道。 叶钊祺不认得这些人,又不想屈就自己与下人交谈,只能面无表情的沉默着。 可显然这些人没发现这个赵颐萱有异,继续缠着她叽叽喳喳。 「颐萱,听说你被少爷看上了?」另一名年纪与赵颐萱相仿的丫鬟,满脸惊惶的追问。 这一问倒是勾起了叶钊祺的好奇,于是他勉为其难的应话,「为什么这样问?」 「老天,你的命也太苦了!」那名丫鬟一脸怜悯的说道。 闻言,叶钊祺的眉角抽了两下。 「时晨,你当心被人听见,要被扫地出门!」婆子扯了反应直率的时晨一把。 名唤时晨的丫鬟做贼心虚的东张西望。 叶钊祺有些不耐地追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被少爷看上不好吗?」 「当然不好!」旁边另一名丫鬟低声反驳。「少爷是什么样的性子,谁被他看上,包准要没命,再说,还有一个母夜叉守着,谁上了少爷的炕,谁就准备倒大霉!」 真想不到,原来在这些人心中,被他看上是不幸的开始。叶钊祺自嘲的想。 「颐萱,你可千万要把持住,不能让少爷得逞,你这么好的一个姑娘,谁都不忍心看你被糟蹋。」 发现这些人个个发自内心的替赵颐萱担忧,叶钊祺在不悦之余,似乎又挖掘出赵颐萱的另一面。 他故意旁敲侧击,「我会不会被少爷糟蹋,又跟大伙儿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忘了,先前我打破青花瓷盘,要不是你帮着我向侯嬷嬷求情,我肯定早就被撵出去。」 「是呀是呀,上回要不是你帮我说话,我肯定被时晴那个母夜叉给吞了。」 听见这些人都曾经受过赵颐萱的襄助,叶钊祺心底起了迷惘。 这些人口中的赵颐萱,真是他所知道的那一个吗? 那个曾经在背后奚落他,甚至公然中伤他的赵颐萱?这怎么可能…… 因时晴而起的满腔愤怒又转为茫然,叶钊祺借故脱了身,一个人来到连接东西两大院的莲花池旁,坐在长凳上,反复琢磨起来。 就在这时,通往西院的游廊上,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颐萱。」 听见有人喊着赵颐萱,叶钊祺下意识抬起头,对上了堂弟叶德升的笑脸。 他暗暗诧异,赵颐萱是东院的人,为何德升会喊得这般亲密? 「颐萱,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与其它人一样,叶德升没察觉眼前这个赵颐萱有异,兀自亲热地说起话。 「德……」猛地想起自己眼下的身分,叶钊祺即刻改口,「二少爷。」 「听说,你被堂哥升为大丫鬟?」叶德升难忍妒恨的问道。 叶德升向来被婶婶管束得紧,性子软弱,平「罕出西院,他怎么会知道东院后宅的事? 叶钊祺顿时心生疑窦,为了查清楚,只能耐着性子与之周旋。 「是有此事,二少爷是从何得知这件事的?」 叶德升眼神闪烁,顾左右而言他,「这事我是听娘亲提及的,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娘亲想法子把你从东院弄出来。」 这下叶钊祺总算明白叶德升的心思,原来他这个堂弟是看中了赵颐萱。 叶钊祺心下恼怒,碍于身分又不能发作,只能冷着脸说:「我几时说过不待东院了?」 从没见过赵颐萱用这样冰冷的口气说话,叶德升一时呆住,有些不知所措。 「敢问二少爷,我过去可曾对二少爷许下什么承诺?」叶钊祺想趁这个机会,查明赵颐萱有没有偷偷勾引叶德升。 叶德升蓦然红了脸,一看就是心虚所致,尽管叶钊祺个性乖戾,但也懂得识人,他一看就知道是叶德升一厢情愿。 「颐萱,我知道你现在还不喜欢我,可是我保证,只要你跟了我,我一定会待你好……」 「德升,你在做什么?!」 后方传来尖锐高亢的女人声音,叶钊祺认出是婶婶罗氏。 只见罗氏一身紫红色锦袄,头上簪着掐丝金钗,端着雍容华贵的大户夫人样儿,在一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快步走来。 叶德升一见娘亲,文弱的面孔登时涨得更红,目光直往地上瞟,不敢直视罗氏严苛的目光。 为了不招惹麻烦,叶钊祺勉为其难的上前福身。「见过二夫人。」 叶家是人家族,在他父母双双辞世之后,叶家便由二房,也就是他的叔叔那一房坐镇,一直以来也是叔婶在照料他。 罗氏对「赵颐萱」视若无物,径自板着脸责问起叶德升,「你怎么出来了?何老先生已经在书房等着,你可知道,你爹是费了多大心思,才把何老先生请来教导你?」 叶德升低头不语,只是用着眼角余光觑向身旁的「赵颐萱」。 见状,罗氏抿紧了双唇,鄙夷地瞟了一眼。「谁准许你跟二少爷说话的?」 「娘亲,不是颐萱的错,是我……」 「你还不快点退下去!」罗氏喝斥着。 叶钊祺心下诧异,毕竟他从没见过这样凶恶的婶婶,平时婶婶待他温和大度,总是轻声细语,甚至不曾大声责骂过丫鬟婆子。 尽管满心猜疑,不过一见着罗氏那双毒针似的目光,他垂下了眼,故作温顺的退了下去。 他故意放慢脚步,在绕过莲花池后,藉由柳树遮掩身形,竖长了耳朵偷听。 「我平常是怎么教你的?」罗氏拉尖了嗓门痛斥。「你想变得跟你那没用的堂哥一个样吗?」 闻言,叶钊祺僵住,几乎不敢相信此刻所听见的。 「你堂哥镇日胡闹瞎混,成了众人口中的笑柄,你也想跟他一样吗?」 「若不足爹跟娘老是顺着堂哥,堂哥又怎敢这样放浪形骸?」叶德升弱弱地反驳。 罗氏更火了,「废话!他那样没爹没娘的野孩子,谁管得着他?可你不一样,日后叶家可是要由你来掌理,你可不能丢你爹的脸。」 「怎么说堂哥都是这个家的嫡长孙,哪有我的分儿?」叶德升的声音越来越低。 罗氏轻蔑的冷笑一声,「他那个浪荡子还能有什么指望?成天不是惹祸滋事,要不就是跟那些狐群狗党上酒楼作乐。」 「娘,您帮帮我,把颐萱弄进西院吧!」叶德升趁势求情。「我不要颐萱变成堂哥的人,我喜欢她。」 「不过是个罪臣之女,你有什么好喜欢的!」罗氏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只要娘帮我,我一定会好好听娘的话。」 「你少跟你堂哥一样,把那些贱丫头当宝。」 「那个时晴还不是娘帮着,才被弄上了堂哥的床。」叶德升咕哝着。 藏身在柳树后方的叶钊祺浑身一震,面色铁青。 「那个贱丫头是墙头草,你也少跟她说话。」罗氏言谈间充满着对时晴的鄙夷。 「娘,颐萱跟她们不一样,她曾是官家小姐,知书达礼,才貌双全,我就喜欢她。」 叶德升被罗氏管束惯了,都已经年过弱冠,大小事依然得过问罗氏,毫无作主的能力。 罗氏心思深沉,之所以把唯一的儿子管得这样紧,就是怕他踏上叶钊祺的后尘,虽然侄子会变成这副模样,都是她跟丈夫在背后推波助澜,放任其为所欲为的结果。 第七章 如今听到儿子为了一个女子,不断跟自己讨价还价,她心底自然极不舒坦,可转念一想,儿子到底大了,确实也该有个通房,除了赵颐萱的出身特别,东西两院都是些出身卑贱的丫鬟,如果是她,倒也勉强可以接受。 心思一转,罗氏缓了口气,「好吧,你若是真这么喜欢,我再想办法就是了。」 「真的吗?!」叶德升喜出望外。 「娘答应过你的事,几时让你失望了?不过,眼前赵颐萱让你堂哥看上了眼,娘得再想个法子,才能顺利把她弄过来。」 「谢谢娘!」 那对母子后头又说了些什么,叶钊祺己没心思继续听,他白着脸,木然的走回东院,只觉得浑身冰凉。 先是他信任的时晴,再是在他认知中,一向慈爱大度的婶婶,原来全是包藏祸心……昔日他深信不疑的一切,全是可笑的谎言,而他就像个傻子,被这些人把持在掌中,耍得团团转。 绣花灯罩里的烛火晃了一下,房里光线跟着闪烁,坐在窗边长榻上的赵颐萱,忙着批阅从国子监带回来的试卷,偶尔抬起头,睐着一整夜躺在炕上,也没起来用膳的叶钊祺。 「少爷?」她忍不住出声低喊。 房里一片寂静,叶钊祺毫无动静。 赵颐萱搁下试卷,起身来到炕边,迟疑片刻,才伸出手轻轻摇了一下叶钊祺的肩膀。 按照往常这位大少爷的脾气,肯定是要冲着她又瞪又骂,毕竟他自恃娇贵,容不得下人随易碰触身体。 孰料,坑上的身影动也不动,静如死寂。 赵颐萱心下一惊,改把手放上叶钊祺的前额,就在这时,一只手猛然攫住了她。 「谁准你乱碰的?」叶钊祺总算有了反应。 赵颐萱赶紧将手收回来,看着炕上的人翻了身,脸色不佳的瞪住自己,她才松了口气。「对不住了,因为少爷都不说话,我还以为您病了。」 叶钊祺坐起身,神情怪异的默不吭声,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压根儿没听见她说的话。 赵颐萱心感诧异,又不敢直接问,只好旁敲侧撃,「少爷还没用晚膳,要不我让人送些点心进来?」 「不必了。」叶钊祺淡淡睐她一眼,意兴阑珊的躺回去。 这样颓靡丧志,莫非白天发生过什么事?赵颐萱心细如发,窥出叶钊祺似乎心事重重。 望着那浑身透出孤独的背影,她心中莫名一紧,温声道:「不知少爷有什么烦心的事,能否说出来与我参详?」 炕上的人良久不语,就在赵颐萱打算放弃,返回窗边长榻继续批改试卷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闷闷不乐的询问。 「赵颐菅,在你看来,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少爷为什么会这样问?」 叶钊祺闭起眼,一想起昔日挂着慈祥面貌的婶婶,原来背地里是这样看待他,他心里就好似刀在割。 「你也跟他们一样,都认为我是个没用的浪荡子吧?」 闻言,赵颐萱有些心虚,坦白说,由于先前受了他无数的羞辱,她对他确实是满心的反感。 不过,这几日接触下来,她慢慢发现,其实他并不像她想的那样顽劣,要是收敛一下脾气,倒也能心平气和的商议大事。 思及此,赵颐萱真心实意的给了建议,「少爷只是脾气坏了一点,偶尔冲动了些,要是能管束一下自己的脾气,多培养一点耐性,相信做任何事都能有很大的收获。」 叶钊祺的心,因她这番话而震动了下。 就连他的亲人里都那样不齿他,彷佛他早己无可救药,她一个外人,又时常受他责罚羞辱,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这番话对他而言,无疑是一股暖流,让他在遭受亲人背叛的寒心中,感受到一丝温暧。 但,长久以来的放纵与任性妄为,早使他忘「如何表达感谢,以及如何放低姿态与人互动,心中虽暧,可他什么也没做,更没回应赵颐萱。 久未得到回音,赵颐萱知他脾气,只当他是听不进去,懒得搭理自己,也没多在意,笑了笑就回到位子上,继续批改试卷。 熬到了下半夜,赵颐萱抵不住疲倦,趴在紫檀几上小歇。 叶钊祺躺了一夜,也没真正入睡,听见房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便起身来到窗边查看。 一看见自己那张俊脸,挂了两个青紫色的眼圏,叶钊祺撇了撇嘴。「你这女人是打算把我的身体熬坏吧?」 见赵颐萱毫无反应,想来应该是累坏了,他才转而看向几案上那一迭试卷。 身为国子监丞,他的官务主要是监督国子监的内部事务官,以及订了规范,约束在国子监就读的监生。 讽刺的是,他乖戾顽劣,品性不良,这个官职由他来担当,国子监里的官员都相当不满,就连年轻的监生对他也不怎么尊敬。 面对这些人的冷落排斥,他干脆变本加厉,更不把这些人当回事,平日独来独往,对于官务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干。 看到这些试卷,他才想起,年末的时候,国子监内部会针对这些事务官进行考核,由于背负着教育监生的重责大任,考核自然也是着重在才学方面。 因此这些试卷,全是事务官接受考核时写下的,再由负责管理事务官的国子监丞批阅,透过这些试卷的评分,进行事务官的名次排序,再藉由排序来汰换不适任的事务官。 往常他都将这份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扔给副官,没想到赵颐萱竟然揽下来,这丫头肯定不晓得他的行事作风,才会这样傻。 她根本没必要这么拼命,反正她把事情搞砸了,担下臭名的人是他,她何必把自己弄得这般疲惫不堪。 难道,她是担心会害他丢脸,或是丢了官才会这么拼命? 想起亲人无情的嘴脸,再对照眼前的赵颐萱,叶钊祺一时千头万绪,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自从爹娘接连辞世,遭逢打击的他开始自暴自弃,放纵自己成为众人口中的浪荡子,更厌恶听到有人将他拿来与爹作比较。 而赵颐萱在遭逢家难之后,又碰上了跟他交换身体这样的衰事,运气当真可说是背到了极点,而她非但没有怨天尤人,依然很努力的做好每件事,相比之下,他忽然觉得自己长久以来的放纵,是一种不成熟又可笑的孩子心性。 叶钊祺端详了赵颐萱好半晌,像是省悟了什么,自嘲的笑了笑,接着提起桌上的朱砂笔,往几案另一旁的长榻落座,漏夜批改起来。 【第三章】 糟了!昨夜她竟然睡着了,还一睡到天亮! 当晨光透过花鸟窗棂透进来,晒上赵颐萱的脸庞时,她两眼立时一睁,懊恼的情绪涌上来。 国子监的事务官都在恶意刁难,还联合起来排挤她,甚至在言谈间语带不敬与轻蔑,她就是气不过这些人的态度,才下定决心要亲自把这些试卷批阅好。 批阅这个工作可不是人人都能做,毕竟考核对象是国子监的官员,这些人当初之所以能进入国子监,凭的是满腹才华,他们写出来的诗文自然也是具有一定水准。 要想评断这些诗文的优劣好坏,当然也得拥有不错的学识涵养,尽管她过去饱读诗书,可到底没有评断过他人的诗文,批阅起来自然有些吃力。 「这下可好了,又不能堵那些人的嘴了。」赵颐萱自责的轻捶自己额心一下,翻弄起了几案上的试卷。 蓦地,她顿住,接着不可思议的瞪大眼。 昨夜剩下的那些试卷,竟然全都批阅好了! 赵颐萱一凛,立刻坐正了身,仔细察看那些试卷,只见批改的字迹苍劲有力,下的批注更是言之有物,句句引经据典,即便是坏的评语也让人心服口服。 她敢大胆推论,能写下这些批注的人,肯定是个惊世之才,倘若现下是父亲看见这些试卷,绝对会大大惊艳,想办法拔擢此人。 但会是谁呢? 赵颐萱目瞪口呆的放下试卷,撇首望向暖炕,然后起身走去,就见叶钊祺侧身而卧,一只手垂放胸前,手指与袖口均沾上了墨迹。 是他!那些批注全是出自于叶钊祺之手! 赵颐萱震惊极了,好半晌反应不过来,直到炕上的人睁开了眼,一脸疲倦的坐起,对她的瞪视皱了下眉头。 「你做什么一大早就瞪着我?」为了批阅那些试卷,他一直熬到天亮才睡,口气自然好不到哪儿。 「那些试卷……全是你批注的?」她向他求证。 第八章 一抹不自在的红潮飞快在叶钊祺脸上浮现,他别开了脸,别扭的说:「你都快把我的身体熬坏了,我能不帮忙吗?」 「真的是你?!」她惊呼。 「不然还会有别人吗?你是在质疑本少爷吗?」他不悦的转回目光反瞪。 她尴尬一笑,连忙摆摆手。「不是不是,我只是……很惊讶少爷愿意帮忙。」 她草听说这些试卷,过去叶钊祺都是交给副官批阅,不大管事,也因为如此,国子监的官员方会认定他毫无才能,进而轻蔑瞧低他。 她就是气不过这些人恶劣的态度,才会揽下这一次的批注工作,没想到,反而让她发掘了叶钊祺的另一面。 原来,他只是不愿做,并非毫无才能,看看那些批注内容,他怎么可能像外人所说的,是一个毫无长处的纨裤子弟。 「少爷,您平常都读些什么书?」赵颐萱好奇地问。 「我什么书都看,天下还没有我不看的书。」叶钊祺狂妄的哼了一声。 「那少爷为什么要把这身好才气藏起来?」 他神情复杂的瞥她一眼,没回答她,只是兀自岔开了话题,「国子监那些自视甚高的家伙,是不是给你脸色瞧了?」 他这是在关心她吗?赵颐萱惊讶之余,心也跟着发暖。 原来,他并非先前所表现的那样顽劣乖戾,他有满腹的学识,只是故意隐藏起来,他也懂得关心别人,只是不愿意表现出来。 赵颐萱目光一柔,笑道:「不要紧的,我应付得来。」 「你别以为顶着我的身体,就真的成了男人,你骨子里到底还是个女子,那些人要是故意冲着你,你扛得住吗?」他气恼的瞪她。 他这是用怒气来掩饰关心吧?赵颐萱渐渐摸透了叶钊祺口是心非的性子。 心思一转,她故意用着困扰的语气问道:「如果下回我再被刁难,少爷可会愿意帮我?」 「废话惊觉自己答应得太干脆,简直像是迫不及待想帮她担负一切难题,叶钊祺红着耳根子,及时改口,「那些人刁难的是我,可不是你,我当然得替自己着想。」 才不是呢,他分明是在担心她,否则往昔这些人找他麻烦,怎么不见他露一手堵住这些人的嘴,反而变本加厉的摆烂,让那些人继续说他坏话。 她现在才发现,这个深藏不露的恶煞原来还有可爱的一面。 瞥见赵颐萱笑得促狭,叶钊祺心虚的哼了一声,把脸别开,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儿,教赵颐萱忍俊不住又笑了出来。 看来,跟叶钊祺交换身体也不全然是坏事……至少,她能真正看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过去她难免对他有成见,眼下她倒是觉得,叶钊祺人不坏,暴躁乖张不过是他的伪装,其实他内在是一个温暖的人。 之前看错他,真是太不应该了。赵颐萱心生愧意,暗自下定决心,往后要对叶钊祺更好一些。 叶家的习惯是每个月里有一、两天,东西两院会聚在一起用早膳,这个规矩早在大房,也就是叶钊祺的父亲叶长卿尚未辞世之前,甚至上一代就订下的。 即便赵颐萱再如何不愿,也避不掉这场考验,轮到一起用膳的子时,她只能硬着头皮,在时晴与时雨的陪同下,来到两院的偏厅。 一进到偏厅,紫檀八仙桌己摆上了简单的早膳,叶钊祺的叔叔叶通贤坐在上位,罗氏与叶德升则是依序而坐。 桌上只剩下辈分最低的座位空着,见着这一幕,赵颐萱心中暗暗惊诧,却也不敢表现出来,不动声色的上前请安。 「钊祺啊,好些天没见到你,近来没什么事吧?」叶通贤脸上端着慈蔼的笑。 「叔叔多虑了,我能有什么事。」就怕自己露出破绽,赵颐萱只能拼命演好叶钊祺平日该有的模样。 「赶紧坐下来用膳吧,大伙儿就只等你一个。」罗氏亲热慈爱的张罗着。 赵颐萱如坐针毡的入了席,想想不对劲,她觑了一眼始终闷不吭声的叶德升,心下奇怪,叶德升为何没跟自己打招呼? 只见叶德升低着头,由于极少出门,他皮肤白皙,看上去文弱单薄,眼神闪烁不定,一看就是个毫无主见之人。 「德升,你要是不饿,就先回书房吧,一会儿何老先生就来了。」罗氏不咸不淡的说道。 叶德升乖顺的起身,也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这么转身离开偏厅。 「唉,他怎么就是这么一副没长进的模样。」叶通贤不悦的念着。 「他就是这样,老是不喜欢说话,就爱闷在书房读书,哪像咱钊祺这样八面玲珑,懂得与人交际往来。」 不对劲,大大不对劲。 刚才她进偏厅时,叶通贤与罗氏等人明明气氛融洽,也没对叶德升摆脸色,为何她一来,他们就像说好似的,开始上演这一出? 「钊祺啊,还是你好,你比德升懂事多了。」罗氏慈爱地瞅着侄子。 出于女人的直觉,赵颐萱一眼就看出罗氏是在作戏,但她不明白为什么。 叶钊祺性格暴躁乖戾,在京城贵族子弟中声名狼藉,罗氏竟然能说出他比叶德升懂事的瞎话,这太不合理了! 由于这份纳闷,赵颐萱没吱声,只是不动声色的静观其变。 叶通贤接着说道:「钊祺啊,你越大越像死去的兄长,将来叶家还得指望你,像兄长一样光宗耀祖。」 赵颐萱记得侯嬷嬷曾嘱咐过她,在叶钊祺面前万万不可提起死去的叶长卿,因为叶钊祺最恨有人把他拿来与父亲相提并论。 许是伤痛难平,叶钊祺至今依然无法走出失去双亲的打击,东院上下没人敢提起死去的大老爷跟大夫人,全当没这回事,怎么一来到西院,这些人像是活在另一座宅子,对这些事全然不知? 又或者,他们根本是故意的? 见叶钊祺没反应,叶通贤与罗氏眼露几分诧异,带着几分探究的问:「钊祺,你今天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可有听见刚才二叔说的话?」 看着叶通贤与罗氏似乎在等着自己做出某种反应,赵颐萱心下发凉,总算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这对叔婶根本是故意想刺激叶钊祺,才会不断说这些瞎话、反话,目的就是为了让叶钊祺心生叛逆! 他们表面上装作处处为这个侄子着想,背地里根本想看着叶钊祺一败涂地。 好恶毒的心肠! 赵颐萱冷眼看着唱作倶佳的两夫妻,哪里还吃得下饭,反正他们就愁叶钊祺不荒唐,不任性妄为,她索性就好好演个够。 她故意把筷子往桌上一撒,冷着脸说:「多谢叔叔婶婶的关心,可惜我爹己不在人世,否则要是由他亲自来管束我,肯定会把他老人家活活气死。」 这番反讽的话一出,叶通贤与罗氏眼中的疑惑立刻撤下,取而代之的是隐而不发的笑意。 而这样的变化,自然没逃过赵颐萱的眼,再一次坐实了她的揣测,心也越发的寒冷。 父母早逝,又在这样包藏祸心的叔婶手中被教导成人,难怪叶钊祺会成为这样性格暴躁又无法无天的名门恶少。 「叔叔,婶婶,你们慢用,我先回去了。」难掩对这两人的嫌恶与唾弃,赵颐萱只求尽快脱身,以免一时忍不住,做出会遭他们起疑的举动。 就在她准备离开偏厅时,正巧看见守在门外的时晴朝屋里一瞟,表情有几分扭捏造作,似是故意要引起某人的注意。 她一凛,侧过身凝觑,正好撞见叶通贤别开了眼,当下为之一震。 莫非时晴跟叶通贤……这有可能吗? 不敢再往下想,赵颐萱揣着一腔乱糟糟的心绪,回到东院。 霁月阁里,叶钊祺一个人在外间用膳,一见她回来,立刻扔下手里的筷子,神情古怪的问:「如何?叔叔跟婶婶可有发现什么?」 赵颐萱摇了摇头。 叶钊祺松了口气,继而又问:「你可有遇见德升?」 「只短短碰了个面。」她说。 「你……过去可曾与他说过话?」 赵颐萱偏首回想,道:「是说过几次话,有一回二少爷抓了只大鸢,说要把它养着,我劝他把大鸢放了,后来又曾在川堂碰过一次面,此外就没有了。」 想来是她高雅出尘的气质迷住了德升,他才会动了收她为房的心思,叶钊祺冷冷地想道。 「少爷为什么这样问?」赵颐萱不解。 「没什么。」叶钊祺目光闪烁了下,匆匆一语带过。 第九章 赵颐萱自个儿心中也悬着事,自然没再往下多问。 「时候不早了,你赶紧更衣吧。」叶钊祺就怕她又问起叶德升的事,不禁催促道。 赵颐萱嗯了一声,临进寝房之际,忽又停下脚步,回身望着坐回几案边用膳的叶钊祺。 想起刚才她识破的那一切以及种种疑云,她对叶钊祺由衷的兴起一丝不舍。 察觉赵颐萱的目光,叶钊祺顿了下,抬头望去,迎上她欲言又止的脸,不由得皱眉。「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她勉为其难的笑了笑,看着他独自用膳的落寞身影,心紧紧抽了一下。 当她换好官服,准备上轿前往国子监时,看着手里那迭试卷,以及上面龙飞凤舞的苍劲字迹,心中霎时一阵翻腾。 这样的人才,怎么就这样白白被糟蹋了?倘若叶钊祺的双亲依然健在,今天的他,很可能是朝中的一根新梁,不容任何人小觑。 为了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顶着叶钊祺的身分又不好做事,赵颐萱只好透过身边小厮,找来了昔日叶钊祺的奶娘,把问题一一写下,让小厮代为问清。 那个奶娘年事已高,满头白发,不过看上去挺有精神,双目炯炯有神,动作也相当利索,赵颐萱特意让小厮把奶娘带进茶楼的雅间,雅间里另外隔着屏风,她就坐在屏风后方听着小厮与奶娘交谈。 「王大娘,我是替李媒婆出来打听的,大娘应该也听过李媒婆,就是专门替达官贵人说媒的那位。」小厮帮王大娘沏了杯龙井,好声好气的说道。 为了不招人起疑,赵颐萱早拟好了一套说词,让小厮照着说。 王大娘心地良善,只当是昔円奶过的少爷准备说亲,加上个性健谈,便一股脑儿的说道:「我知道李媒婆,叶大少爷年纪也不少了,确实该成家了。」 「只是,大娘也晓得,叶大少爷的爹娘早逝,他的事情不好打探,要说媒之前,总要先探个家底还有为人……」 「这还需要探吗?叶大人是何等的杰出英才,大少爷自小尽得大人真传,五岁能诗,六岁能文,八岁骑马射箭,文武双全,什么也难不倒他。」 屏风后的赵颐萱,听见王大娘用着无比骄傲的口吻,说出这番话时,不禁蹙起了眉头。 「听大娘的意思,叶大少爷似乎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小厮好奇的问。 「那当然了!在大人跟大夫人辞世之前,我可是一路看着大少爷长大的,大少爷有多么优秀不凡,除了大人跟大夫人,就属我最清楚。」 「大娘您说,叶大少爷能诗能文,年纪小小就能骑马射箭,那为何现在的叶大少爷跟大娘形容的完全不一样?」小厮又问。 王大娘忽然沉默下来,似乎有些犹豫。 见状,小厮连忙给出保证,「大娘您放心,我们干这一行的口风最紧,目的也只是为了探个家底,绝对不会四处胡乱嚼舌根,帮人说亲谈媒,求的不就是积德造福吗,怎可能做出有损阴德的事。」 许是信了小厮这番说词,王大娘才接着说:「当初大人跟大夫人相继辞世,一切发生得突然,叶家一时骤失支柱,上下乱糟糟的,后来是叶二爷跟二夫人接掌了叶家,从那时起,大少爷就被二夫人领在身边管束,我跟一些忠心耿耿的老仆接连被辞退,也就断了跟大少爷的联繋。」 「叶大少爷让二夫人领在身边教导,可知道都是个什么样的教法?」 王大娘眼神一寒,冷冷地说:「这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没眼见为凭,不好自行编造,不过……」「大娘您接着说。」小厮鼓舞着。 「前两年我家大宝娶媳妇的时候,过去几个有交情的叶家老仆特地来喝喜酒送礼,他们有些人当初离开得比我晚,知道的比我多,聊起大少爷时,听他们说,自从大少爷让二夫人管束之后,整个人就变了样儿,性情大变不说,也不再提笔作诗,成天跟着一票纨裤子弟四处找乐子,他们还说,叶二爷知情后也没管,反而越加放纵。」 赵颐萱心中一凛,这番话再次左证了她的臆测。 叶钊祺这样一个英才,准是被那对不怀好意的叔婶给毁了! 离开茶楼之后,赵颐萱让小厮给了王大娘银票,又遣人送她回府,这才闷闷不乐的回到叶家。 不想,她前脚才刚进到叶府大门,就见西院的婆子虎着脸,跑来向她告状。 「启菓大少爷,东院的丫鬟顶撞了二少爷,可是她仗恃着大少爷的恩眷,不肯乖乖受罚,一直嚷着要等大少爷回来公评。」 赵颐萱暗暗一惊,表面上却只得装出怒气冲天的模样。「哪来这么胆大包天的丫鬟?竟然在本少爷的眼皮子底下撤野!」 西院的婆子气势凌人,根本不将叶钊祺放在眼底,恶狠狠的说:「是赵颐萱,大少爷房里的大丫鬟。」 虽然早有预感,可赵颐萱还是噎了一下,额头开始抽痛。 叶钊祺跟她明明已经约法三章,各自扮演好对方的身分,不让彼此为难,或是招来周遭人起疑,怎么才不到两天,这位性情宛如脱缰野马的大少爷立刻就失约了? 赵颐萱头痛之余,也有点气馁,难道经过了这么多年,王大娘口中那个天才少年真已经成了无可救药,成天荒唐滋事的平庸之才? 跟着那些气呼呼的婆子来到西院中堂,一群丫鬟婆子全围着「赵颐萱」,只见那张秀雅的脸蛋不驯地瞪着每个人,端着跋扈的姿态,根本不将任何人放在眼底。 这……这哪里会是她该有的样子?叶钊祺这样胡来,分明是让她往后没法见人! 思及此,饶是平时冷静理智的赵颐萱,也忍不住动了气。 「你这是在做什么?!」她端出叶大少爷该有的火爆模样,气愤地质问。 一看见赵颐萱现身,这厢的叶钊祺先是一怔,紧接着有丝别扭的撇了撇唇,推开身旁那些丫鬟走向她。 「少爷回来了。」叶钊祺故意加重语气,像是存心要挑衅似的。 赵颐萱紧抿双唇,再也忍不住,脱口斥道:「为什么要顶撞二少爷?难道你不晓得,即便你已经拔升为大丫鬟,你的身分依然是个丫鬟,哪有丫鬟顶撞主子的理!」 其它人听不出个中玄机,唯有他们两个当事者才晓得,她这席话,是在指责他忘了两人当下艰难的处境,非但没有多为对方着想担待,反而给对方惹麻烦。 怎料,叶钊祺竟也当场变了脸,顾不得他人在场,口气极冲的反呛,「少爷别忘了,丫鬟也是人,人的忍让是有限度的。」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真是格外讽刺。 赵颐萱冷冷地说:「你怎么就忘了,我是无法无天,从来不把他人死活放在眼里,只顾自己开心就好的叶钊祺,丫鬟奴仆就是命贱,不过是可以任意打骂的东西,哪里还是个人。」 叶钊祺岂会听不出来,她是藉这席狠话,暗讽他昔日荒唐跋扈的恶劣行径。 是,眼下沦为丫鬟,被这些仗势着有婶婶撑腰就狗眼看人低的丫鬟婆子欺负,他才明白过去的自己有多么惹人厌,又有多么卑劣。 可是,这段日子他己有反省,也收敛了不少,眼下是因为事出有因,他才会用她的身分冲撞了叶德升,他是为她好,她居然这样当众训斥他,完全不给他留颜面! 叶钊祺气得脸色发青,握紧了双拳,狠瞪着赵颐萱,要换作是过去的他,怕是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什么都管不了,不过这一回他忍下了。 他别开眼,从赵颐萱身边走过,擦身而过时,他冷冷瞥她一眼。 那一眼震住了赵颐萱。 那是遭到曲解之下,充满愤怒的受伤眼神。 她不明白为何他会露出这样的眼神,分明是他不懂事,没遵守两人之间的约定,顶着她的身分惹祸,她曲解了他什么? 「少爷,您就这样放那个贱丫头离开?她可是冲撞了二少爷啊!」没能整治到赵颐萱,那些婆子竟然叫嚣起来。 赵颐萱被尖嚷声拉回神,思绪跟着一转,叶钊祺平日虽与叶德升感情平平,但应该不至于结怨,没道理会故意与他起冲突。 事出必有因! 赵颐萱冷静下来,问起那些婆子,「你们说赵颐萱冲撞了德升,倒是说说,是什么样的冲撞法?」 这一问,那些气焰高张的婆子个个神色怪异,竟然没人搭腔。 她心下觉得古怪,只能端起怒容再问:「怎么,没一个人说得出来,难不成这事情根本是你们在搬弄是非?」 第十章 其中一名婆子是罗氏遣去照料叶德升的许嬷嬷,这些人多以她为首,是以当赵颐萱怪罪下来时,她便被推派出来。 许嬷嬷讪讪地说:「大少爷有所不知,二少爷不过是问了赵颐萱几句话,就被这个不知羞耻的贱丫头推倒在地,她还当着众人的面训斥起二少爷。」 「德升问了她什么话?」赵颐萱直觉有异。 「……二少爷年轻气盛,又未收房,在男女情事上自然冲动了些,他不过是随口问了赵颐萱愿不愿意过来西院,那丫头给脸不要脸,居然摆起谱来……」 许嬷嬷继续颠倒是非,赵颐萱的心思却早己飘远。 想不到叶德升竟然对她打着这样的主意!赵颐萱这才省悟,原来叶钊祺之所以会惹出这样的祸事,全是为了她! 思及此,她不发一语,将丫鬟婆子扔着,自顾自的往回走。 「大少爷、大少爷?哎,您怎么就这样走了……」西院的婆子们发出尖锐的叫声,彷佛她们口中喊的人不是主子,而是与她们这些下人平起平坐的奴仆。 一整个叶家,根本没人真正把叶钊祺当回事,所有人都在背地里耻笑他,不过是寄人篱下的遗孤,一个被叔婶握在掌心的傻子。 赵颐萱一回到霁月阁,迎面看到的是满地狼藉,花盆茶杯全被砸碎了,花几小凳翻倒朝天,简直像是遭了贼,看得见的东西全给翻了。 她再往里走,瞧见叶钊祺正好举起了寝房里摆饰的青瓷,眼看就要往地上摔,她立刻上前拦住他。 「放开!」叶钊祺一见是她,立刻咆哮起来。 「对不起。」她开口便是一句真诚的道歉。 叶钊祺愣住,被她按住的那一手慢慢垂放下来。 「少爷,是我错怪你了。」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先是被她当众训斥,现在又得了她的道歉,叶钊祺混乱极了。 赵颐萱满怀亏欠的说:「我以为少爷没顾及我,顶着我的身分惹祸,后来才晓得少爷是为了我好,才会顶撞二少爷。」 叶钊祺目光一闪,「你知道了?」 「是的,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二少爷对我打着别的主意。」她神情复杂的说。 「怎么,不会怪我挡了你的道吧?」他故意嘲笑地问,其实心中很是不安。 万一她真的喜欢德升,那他a不是「怎么可能。」她失笑。「少爷这样做,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是万不可能去西院服侍二少爷的。」 「为什么不可能?」他佯装不在乎的问。 「因为……」心思百转千回,其实就连她自己也弄不清为什么,只晓得她越来越放不下叶钊祺。 「因为什么?」他心慌地追问。 「因为我想帮你。」思来想去,最终她给出了这么一个答案。 叶钊祺一愣,旋即皱眉,「帮我?帮我什么?」 赵颐萱犹豫半晌,忽然拉起叶钊祺的手,让他在窗边长榻上落坐。 这一个看似平常的举动,对叶钊祺而言,却是极为震撼的改变。 她竟然主动碰他!这是否代表她对他,并不像从前那样厌恶排斥? 叶钊祺内心欣喜若狂,表面上却只能装得滴水不漏。 相较于他隐而未发的欢喜,赵颐萱的心情倒是沉重得多,她垂眸望着榻上的叶钊祺,决定把这些日子的发现告诉他。 「少爷,你静下心来听我说,千万别冲动。」她好声好气的劝道。 「赵颐萱,你别用着我的脸说出这样婆妈的话,太恶心了。」他看不惯自己的脸露出那样娘娘腔的表情,不由得嫌恶起来。 「少爷,你晓不晓得,二爷跟二夫人他们对你……」 「对我全是虚情假意?」 听见叶钊祺语气冰冷的接话,下改换赵颐萱愣住。 「少爷怎么会……」 「前些日子,我听见婶婶在对德升训话,无意间知道的。」叶钊祺自觉难堪的别开/脸。 全天下大概只有他这个没长眼的傻子会被亲人这样耍弄摆布。 过去他曾以为,父亲跟娘亲走了,世上只剩叔叔与婶婶对他好,他们是他仅存的亲人,他将他们当成珍宝,毫无保留的信任他们…… 结果,叔叔跟婶婶只是想把他宠成一个废人,才会故意放纵他,不对他严加管束,甚至利用他伤痛未平的叛逆心态,故意拿死去的父亲来激他。 见叶钊祺故作冷漠的姿态,赵颐萱的心硬生生被绞疼了。 想不到原来他已经发现叔婶的祸心,可这段时日他始终不曾提及……也是,他身边没有亲信,能跟谁提?又能对谁诉苦? 是不是因为他心里太苦,又无人可以分担,才会造成这般暴戾的性情? 思及此,赵颐萱心下发疼,已经分不清对他是同情,还是有着其它更复杂的情感,只晓得她不舍他独自一人忍受这样的痛苦。 蓦地,叶钊祺搁在茶儿上的拳头被轻轻握住。 他浑身一震,撇首一看,一时之间,彷佛透过自己的脸庞看见困在他身躯中的赵颐萱。 她温柔一笑,说:「少爷莫要担心,总有一天,这些人会自食恶果的,你千万要好好的,别让那些贼人称心。」 他喉头发紧,胸口涨满了感动,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然后,他又听见她说:「少爷,让我帮你,好不?有什么烦恼或痛苦,往后少爷都可以跟我商量,只要少爷愿意说,我就愿意听。」 这是第一次……自爹娘走后,第一次有人这样真心待他。 叶钊祺暗暗红了眼眶,死死睁着眼,不让泪意继续酝酿。 过了一会儿,他才别扭的撇开脸,勉为其难的说:「既然你都有脸开口了,我能说不好吗?」 明明想卸下心防,却又害怕被发现,这样的叶钊祺……当真可爱极了。 赵颐萱忍着笑,忽然庆幸与他交换身体的是自己,因为她不清楚,换作是他人,能否看出叶钊祺承受的苦。 既然她看见了,也亲身遭遇了他所受的痛,那她就不可能视而不见。 她想帮他,想导正他被贼人恶意扭曲的心,想把一个差点被埋没的天才找回来。 一抹不容改变的决心,在赵颐萱心底油然而生。 【第四章】 地上的积雪越来越深,严冬缓缓走至尽头,转眼间,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一年到了头,好的坏的都己不要紧,最重要的是除夕夜人团圆,老百姓日子过得再苦,碰上了新年,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过个好年。 于是乎,整座京城浸淫在喜气洋洋中,炮竹声时不时响起,大街小巷四处可见张贴着春到福至的红纸。 除夕夜当天,叶府上下忙着除旧布新,置办年货,好不热闹。 掐指一算,赵颐萱与叶钊祺交换身体后,竟然己安然无恙的度过一个多月。 自那一回解开误会之后,两人的关系拉近,叶钊祺也不再动辄对她发脾气,逐渐收敛起暴躁的性子,越来越沉得住气。 即便碰上时晴恶意刁难,他也能为了大局而忍下,这对赵颐萱来说,倒是始料未及的改变。 但也正因为他这样的改变,更令她认定叶钊祺不过是行差踏错,一时走偏。 这段日子,她在国子监包揽了许多官务,打着不想给他丢脸的名目,将那些棘手的官务带回府里熬夜伤神。 果不其然,见她为了护住他的官威与面子,这般拼命努力,到了紧要关头,他总会忍不住出手相助。 无形之中,他等于是自行掌理起昔日荒废的宫务,而她也一再见识到他的过人才能,只是端看他愿不愿做罢了。 除夕夜当晚,按照往年惯例,叶钊祺通常会上西院那边与叔婶一家围炉,可今年他被困在赵颐萱的身躯,而且……也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就说病了吧,随便找个借口打发掉,反正叔叔他们也不会在意。」叶钊祺对着正在苦恼是否该过去西院的赵颐萱说道。 赵颐萱没接话,只是端详着他漠然的神情,想着这些年,他跟着那样狼心狗肺的亲戚一起过年,把一颗火热的心捧去给这些恶人糟蹋,如今真相大白,他此刻的心境不知要有多凄冷。 「少爷,往年我都是跟我爹娘一起围炉,今年是我第一次一个人过。」不想见他一人落寞,赵颐萱故意语带叹息的说道。 叶钊祺这才想起,跟自己相比,她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儿去,遭逢家变,父亲下狱,娘亲被拘禁,她被眨为官奴,此刻又与他交换身躯……这样一路细数下来,忽然间,他觉得自己不是最惨的那一个。 第十一章 为了缓和惆怅的气氛,叶钊祺故意鄙夷地横她一眼,说:「就算你流年不利吧,谁教你被本少爷买下了,今年你就凑和着跟本少爷一起围炉。」 「那少爷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赶紧吩咐下去。」她笑盈盈地说道。 若不是因为在他身躯里的人是她,看见自己那张阳刚的俊颜露出充满女子娇态的笑,连他这个正主儿都想皱眉。 「什么都好,最重要的是要准备长寿面。」 「少爷喜欢吃长寿面吗?」 「我最讨厌的就是长寿面。」叶钊祺冷冷的说。 赵颐萱闻言困惑的皱起眉。 「我记得我娘走之前的那个新年,因为我讨厌这两样菜,特意嘱咐厨子别准备,我娘亲惯着我,当晚知道后也没让厨子补上,就这么吃了年夜饭。」 剩下的话,他没说,她也明白。 想必,他是将娘亲的死归咎于年夜饭上缺了长寿面,更甚者,他是在责怪自己当时没让厨子依照习俗备上长寿面,才会害了娘亲。 赵颐萱心中一紧,不想在这样的日子里勾起他伤痛的回忆,连忙笑着说道:「我这就让人去准备年夜饭,明天初一早上要祭祖,我也会记得吩咐下人备好一碗长寿面,好让大夫人一起尝。」 她的体贴细心,让叶钊祺在这天寒地冻的除夕夜里,自胸中升起了:团暖火。 老实说,今年能与她一起围炉吃年夜饭,是这么多年来,最令他感到快乐的事。 赵颐萱借口身子不爽推了西院那边的围炉之约,遣退了其它下人,两个人坐在霁月阁偏厅的小暖阁里,共享一顿安静的年夜饭。 「啊,下雪了。」赵颐萱指着半敞的小窗,外头己下起了纷飞细雪。 看着她专心凝视的侧脸,尽管肉眼看见的是自己的身躯,可在叶钊祺眼里,却是赵颐萱原来的模样。 眼下气氛静好,又没闲杂人等打扰,若是能在这个时候握住她的手,向她说些好话,兴许她会更喜欢他一点。 偏偏他是用着女人的身躯,而她是男儿身,若是这么做,那情景光想就教人够恶心的了! 思及此,叶钊祺讪讪地打断念头。 用过了年夜饭,两人一同坐在窗边欣赏雪景,时候尚早,外头传来丫鬟嬉闹的声音,屋里让火盆烘得暖洋洋的,氛围是难得的祥和。 「少爷。」没来由的,赵顿萱喊了一声。 叶钊祺转过头看她。 「要是我们一辈子都换不回来了,那该怎么办?」她幽幽地望着雪景叹气。 「别说傻话了。」他低声斥道。 可其实,他心里同样茫然不安。 孙咏等人虽然前去各地寻找圣诞礼物,但都要过年了,仍没有音讯,只好委屈他们在这样重要的节日,还待在外头餐风露宿,叶钊祺半个月前便遣人捎信过去,告诉他们继续找,同时给了红包补贴。 找了一个多月依然毫无头绪,老实说他自己也没把握,甚至怀疑起那场梦是真有过,还是他的幻觉? 但这些话他不敢对赵颐萱提起,就怕她担心。 他不要她牵挂担忧,他想保护她,想让她开开心心的……是的,他爱上赵颐萱了。 不,应该说,打从五年前的第一眼,她的身影就珞在心上,五年后这场交换身体的祸事,让他看清她聪慧仁善的本性,进而爱上她。 「如果……」 听见叶钊祺沉默片刻又开口,赵颐萱的眼神从窗外移回来,落在他脸上。 「如果真的换不回来,我们也只能继续这样一起过下去,你说是不?」 看出叶钊祺故意摆出百般不愿,实则暗藏不安的表情,赵颐萱早己摸清他性子,自然没被他那一脸不情愿的蹩脚演技骗了,在心底默默微笑。 他真傻,明明想说的是「他愿意跟她一起这样过下去」,这么好的一句话,偏偏要用不甘愿的口吻说,他就这么害怕把真心表现出来吗? 她笑了笑,点头回道:「那是当然,我已经答应过少爷,往后一定会帮着你,再说,我顶着少爷的身体,还能上哪儿呢?」 闻言,叶钊祺高高悬起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他抬了抬下巴,骄横的说:「是啊,你可是使着本少爷的身体,哪里也去不了,所以还是给我老实一点。」 蓦地,远处传来寺庙里的敲钟声,宣告着新年的到来。 两人笑望着对方,一时之间心暖无比,暂且抛却了那些纷纷扰扰。 「新的一年,恭贺少爷四季如意。」赵颐萱首先对他拜了年。 「哼,眼前都不如意了,哪还想得到以后的事。」叶钊祺红着耳根转开脸。 看着这个心口不一的大少爷,赵颐萱是打从心底感到欢喜,原以为这个年会过得冷清孤单,不想,因为托了他的福,她过了一个宁静踏实的好年。 临睡之前,赵颐萱正要躺下,一只红包忽然凑到眼前,看怔了她。 「压岁钱。」叶钊祺撇了撇唇,一把塞进她手里,随后就钻到床上,背部朝她。 赵颐萱瞧见他的耳根子都红了……呵,他只要一害羞便会耳根泛红,故意用蛮横的态度掩饰。 赵颐萱知道他自尊心比谁都高,自然不会戳破他。 「谢谢少爷的红包,恭喜发财。」她朝着他的背影说了句吉祥话,手里攒着红包躺了下来。 打开红包一看,里头装的居然不是银票或碎银,而是一块雕琢成观音坐莲的精巧白玉坠。 那白玉通体莹亮,不含一丝杂质,光泽温润,一看就知价值连城。 她傻了,一时竟不知该不该收下。 可是,当她看见他绷得紧紧的背影,她心中一柔,终是把白玉坠装回红包里,往枕头下方一搁。 「太好了,至少今年我的枕下还有少爷给的压岁钱可放,这样新的一年我也能沾沾少爷的光,富贵又吉祥。」 听见她把红包收下,炕上那抹紧绷的背影才慢慢松懈下来。 见状,赵颐萱忍不住扬起嘴角,在满腔的笑意中闭起眼,进入黑甜的梦乡。 但愿来年将会是个好年…… 赵颐萱忽觉脸上似被什么刺了一下,她挣扎片刻,睁开了惺忪的眼。 这一睁,睡意顿消,她一刹那清醒回神。 眼前是一条铺满白雪的街道,她人就站在正中央,天际不停降下一撮撮鹅毛似的细雪,落在她的脸上,打湿了肌肤。 她满脸惊诧,左右张望,路上静悄悄的,没半个人。 这是哪里?自己不是应该好端端的躺在地铺里,枕在叶钊祺给的压岁钱上头,做个香甜的好梦吗? 莫名地,一阵心慌涌上来,落了单的赵颐萱,下意识脱口喊出一个名字。 「叶钊祺?叶钊祺!」 娇脆的嗓音一出,她当下又给吓住了,连忙抬手摸了摸脸蛋,再低头察看身上。 身体换回来了?! 那叶钊祺呢?他有没有安然无恙的回到自己身体里? 就在赵颐萱担忧之际,远处忽然有微光亮起,她心中一凛,朝着亮光处走去。 那是一间样貌古怪的铺子,里头的灯刚刚才亮起。 她停在铺子前,又东张西望起来。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这么一条路,也不知通往何处,这间铺子就像是凭空蹦出来似的,让人感到不安。 琢磨之间,悬吊着一个圆形花环的木门,彷佛听得见她内心的声音,忽然开启。 「欢迎光临人生贩卖店。」 赵颐萱小心翼翼的走进古怪的店铺,就听到一句话,迎面走来一名美丽得令人屏息的女人,就连同为女人的她也瞧得目不转睛。 女人似乎早己习惯了他人的注目,大大方方的任她端详,脸上还端着笑,就像是一尊漂亮的人偶,美得不似真的。 最古怪的是,女人虽然面带笑容,可刚才那句话语调呆板平缓,让人觉得有些发毛。 「我是莫湘,很高兴能为你服务。」 「服务?」赵颐萱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莫湘没替她解惑,反而自顾自地说起来,「赵小姐应该不晓得,在另一个地方,今晚是圣诞节。」 圣诞节?,这个词好熟悉——倏地,赵颐萱瞪大眸儿,想起了叶钊祺让孙咏去找的圣诞礼物。 「是的,我说的圣诞节,正是与叶钊祺要找的圣诞礼物有关。」 「你该不会就是……」 「我不是观音菩萨,也不是神,总之,你不用管我是什么人,我只问赵小姐一句话,你想不想跟叶钊祺换回来?」「换回来?」她不解的蹙眉。「我不是已经……」 第十二章 「这不算数的。」莫湘一脸神秘的说道。「这只是你的梦境,等到梦醒之后,一切又会回复成原来那样。」 「莫姑娘,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赵颐萱茫然又困惑的摇着头。 「赵小姐不必弄懂,你只要回答我,想不想换回自己的身体,这样就够了。」 「我当然想!」 「那好,你听清楚了,如果你想跟叶钊祺换回身体,你必须亲手准备一份圣诞礼物藏起来,然后再让叶钊祺找出来,这样一来,当初我跟他的交易就能解除。」 「圣诞礼物?那是什么?我要准备什么?」赵颐萱被弄得更胡涂了。 「简单来说,就是一份礼物,你为了叶钊祺准备的礼物。」 「你的意思是,钊祺让人去找的圣诞礼物,得由我来准备?」 「是的,并且将它藏起来,让叶钊祺自己去找出来。」 「这样做就能让我们把身体换回来?」 莫湘笑了笑,那双黑得像要把人吸进去似的眼珠瞬也不瞬地瞅着她。 赵颐萱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总觉得莫湘身上有股诡异的气质,加那一身奇装异服,更是前所未见,她真能相信莫湘的话吗? 「其实,原本这份圣诞礼物,老板是规定得在新年来临前找着,不过因为这一次的交易实在太有意思了,所以老板才将期限订得晚一些,反正才刚过除夕嘛。」 什么老板?什么交易?莫湘口中的老板是谁?赵颐萱听得一头雾水。 才莫湘也不打算解释,兀自说完就冲着她笑,她被那双极黑的眼珠吸了进去,只觉得眼前的景物跟着一点一滴被吸进那抹幽黑,再接下来,她整副心神也被吸进去。 大年初一,备妥圣诞礼物,让叶钊祺亲自去找出来……赵颐萱抓住仅存的一点意识,反复默背着这几句话。 此起彼落的拜年声自屋外飘进了寝房,依稀还能听见远处佛寺传来敲钟声,宣示崭新一年的到来。 赵颐萱向来浅眠,自然被那些下人们的道贺声扰醒,她睁眼坐起身,摸了摸脸跟身子,果然还是叶钊祺的身体。 那间铺子,以及自称莫湘的女人,真的是梦吗?假使,莫湘说的全是真的呢? 「你怎么了?」炕上传来叶钊祺纳闷的声音。 她敛起心神,朝他微笑。「没事,只是昨晚梦见我爹娘了。」 她不敢透露昨晚的梦境,就怕真的是场梦,要是说出来,害得叶钊祺空欢喜一场,那她可就罪过了。 但她不说,并不表示她不打算遵照莫湘的话去做。 不论那是梦还是神明显灵,她都要赌赌看! 于是,应付完大年初一的祭祖与祭神之后,一回到东院,赵颐萱便将自己关进书房里,琢磨着该准备什么样的圣诞礼物。 昨晚的梦境实在太玄,由不得她不信,再说,莫湘口口声声圣诞礼物,想必这个礼物是至要关键,她可马虎不得。 况且,昨晚她收了叶钊祺那么昂贵的礼,确实也该回报这份心意。 相较于赵颐萱绞尽脑汁想着该送什么礼,不知内情的叶钊祺却因为她异常的举止,整日坐立难安。 由于昨晚送的白玉坠,夹杂了他想表白心迹的特别含意,是以他忍不住大作联想起来。 他想,会不会是赵颐萱一早醒来,省悟了他的心意,所以正苦恼着该怎么拒绝他? 叶钊祺心思烦乱,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想着该不该先发制人向赵颐萱讨回红包,再假借嘲讽来掩盖这件事…… 「少爷。」冷不防地,赵颐萱己走到他身后,低低喊了一声。 叶钊祺整个人一震,差点转身太急跌了跤,幸好他及时站稳了脚步,否则这一跌,他可是会心疼死的,毕竟这具身体是她的,要是磕伤了哪儿,他绝饶不了自己。 「少爷,你怎么在这里走来走去的?」 「我正想问你呢,昨晚我给你的红包呢?」 「红包压在枕头底下,怎么了?」 望着赵颐萱面带微笑的脸,叶钊祺一时之间像噎住似的,想讨回来的话怎么也吐不出口。 该死!他可不要先被她拒绝,那可是会丢光男人的尊严! 为了挽住颜面,叶钊祺逼自己开这个口,「你听好了,昨天的红包其实是……」 「我明白,那是少爷的心意。」她难得抢了话,让他把好不容易挤出来的话硬是一口给咽下。 「其实我也准备了回礼要给少爷。」 听见她这么说,叶钊祺诧异极「。「你准备了回礼?」 「是的,而且还是少爷一直在找的圣诞礼物。」 叶钊祺闻言,当场又惊又喜,「你说什么?!此话当真?」 赵颐萱微笑点头,「是真的,不过啊,我已经把礼物藏起来,少爷得不假他人之手,自己找出来。」 「这有什么难的?」原以为叶钊祺会追着她讨,不想,他竟然自信满满的笑。 「少爷知道我把礼物藏在哪儿?」这下改换她惊讶了。 「就凭你那样的脑袋,我立刻就能猜出你藏在哪儿。」 赵颐萱抿了抿嘴,不甘心的说:「那好,少爷现在就去找出来,记得,今天之内一定得找到,否则……」 「否则什么?」他挂上得意的笑脸。 她及时收口,故作神秘地说:「否则我就不告诉少爷一个天大的秘密。」 「秘密?你能有什么秘密?」 「少爷把礼物找出来就知道了。」 叶钊祺的心被挠得发痒,决定不再多废话,立刻动身找起她特地为他准备的圣诞礼物。 叶钊祺走进东院一处闲置许久的院子,看着熟悉的景物,过去的点滴涌上心头。 这是从前爹与娘居住的地方,他已经好多年没再踏进这里一步,一时之间百感交集,特别是在这种大过年的,合该是一家团圆的日子,却只剩他一人形单影只。 他甩了甩头,压下悲痛,走进父亲的书房,在昔日父亲的书案上,找着了赵颐萱藏的圣诞礼物。 他情不自禁的露出微笑,想不到,过去他一直抗拒的地方,却因为她,终于鼓起勇气踏进来。 当她说她把礼物藏起来时,他直觉反应一定是藏在这里。 「我知道很多人都想着,我应该跟我父亲一样优秀,可是我丁点也不想跟我父亲一样,人人都说他天纵英才,可他才活了短短三十多个年头,就这么去了,跟他一样有什么好的?」 这是除夕夜赏雪的时候,他向她倾吐的从未向任何人提过的心底话。 出乎意料的是,她非但没有矫情的虚言安慰,反而认同的点头。「你不必像大爷那样优秀,因为少爷此刻面对的,跟大爷过去面临的都不同,日子是自己过的,好坏也是自己承担,少爷不必在乎外人说什么,或是期望你做什么,你只要对得起你自己,这样就够了。」 她这一番话彷佛当头棒喝,彻底打醒了他。 她说得没错,日子是他在过,何必在乎外人说什么。 不过,在省悟的当下,愧疚也跟着油然而生。 这么多年来,他蹉跎了岁月,故意将自己的天赋藏起来,任性妄为,惹是生非,落了一个浪荡子的臭名。 他这样,还算是对得起自己吗? 彷佛看出他内心所想,赵颐萱拍拍他的肩,说:「少爷,你可有想过,如果大爷还在世上,他会希望少爷成为什么模样的人?」 这些事,过去他从未想过。假使爹还在人世,会希望他成为什么模样? 兴许是要他好好思索这个问题,赵颐萱才会故意把圣诞礼物藏在昔日父亲的书案上吧? 叶钊祺在书案后的红木靠背圏椅上落坐,手里捧着一只表面镶珠的乌木匣子。 之所以会晓得这个匣子里装着赵颐萱给的礼物,是因为他曾经在她房里见过这个匣子。 这似乎是她娘亲捎人带来给她的,他猜,当时匣子里放的应该是家书之类的东西。 她把这个对她来说意义贵重的匝子拿来装圣诞礼物,是否代表她心底是看重他的? 思及此,叶钊祺的心头一阵暖,迫不及待的打开匣子。 匣子里躺着一只平安符,那是用佛寺祈福的红丝线,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平安符,里头还装着一撮香灰,飘散出淡淡檀香。 这样的平安符很是常见,大多是子女为了双亲,或是妻子为了丈夫,亲手缝制而成,以表情深,可他没有妻儿,更没有真心关怀他的人,自然没收过这样的平安符。 第十三章 握着这个平安符,他的手心是暖的,胸口是烫的,眼眶也不禁发热。 「原来……这就是圣诞礼物。」他抚着掌中的平安符,嘴角扬起满足的笑。 书房门口静静站着一道身影,自然是赵颐萱。 太好了,他真的找着了圣诞礼物,那是她亲手缝制的平安符,原本……那是要送给日后的夫君。 但她琢磨了一个早上,怎么也想不出自己能送叶钊祺什么贵重的礼物,思来想去,如今孑然一身的她,身边最贵重的东西恐怕也只有这个平安符了。 原本她还担心,他收到后会嫌弃呢。眼下看来,他应该是欢喜的…… 看见叶钊祺小心翼翼的收起平安符,好似刚刚得了一样罕世珍宝,赵颐萱的心也跟着暖暖的,说不出的感动。 看来她的决定是对的,且不论那个梦境是真是假,至少,她回报了他昨夜的心意,也补偿了他的落寞。 这么多年来,一个人孤零零的过年,身边也没人真心关怀,他心里不知要有多苦,也难怪会走偏,成了暴躁乖僻的恶少。 她想过了,只要她还在叶府一日,她就不会停止关心他……因为,她是喜欢他的。 尽管知道不应该,但就在昨夜那场梦境里,当她身在异地,心生惶恐的时候,她当下脱口喊的人是他,就在那一刻,她发觉了自己的感情。 可眼前的情况,不容许她想这些儿女情长,当务之急,是赶紧想法子让两人的身体换回来。 赵颐萱长吁了口气,悄悄退离返回霁月阁,不久之后,叶钊祺后脚也跟着回来。 「瞧,我找着了。」叶钊祺摊开掌心,炫耀着那只平安符。 「多亏少爷聪明,居然找得到我藏的圣诞礼物。」 「哎,你不是要告诉我一个秘密吗?」他可没忘记这件事。 赵颐萱的眼神闪烁了下,有些后悔刚才一时被他激得心急,才会草率许诺,这下可好了,想不到他这么轻易就找着了礼物。 她支支吾吾的说:「既然是秘密,自然没这么容易让少爷知道,等过了今晚,我再告诉少爷那个秘密。」 不想,叶钊祺却笑了出来。 赵颐萱心虚的瞋他一眼,「少爷在笑什么?」 「原来信守承诺的赵颐萱也会耍赖啊?」他取笑她。 「我、我才没有呢!」她红了脸。 「好了,好了,我不闹你,看着自己像个娘儿们似的脸红,今晚我恐怕会吃不下饭。」叶钊祺撇了撇嘴。 赵颐萱哼了一声,也没好气的回道:「我也是啊,老是看着少爷顶着我的身体做出那些粗鲁的举动,我也很无奈。」 「谁让跟你交换身体的人是我。」他一脸无赖的说道。 她被他孩子气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他也跟着笑,一时之间,笑声在霁月阁迥荡着。 院子里的时晴阴着脸,恨恨地瞪着传出笑声的方向,时雨则是愣住,一旁的侯嬷嬷面露惊讶。 东院已经十多年的大年初一没有欢笑声了,今年可是特别不同哪! 入夜后,借故推掉了西院那头的邀约,叶钊祺与赵颐萱两人开开心心用膳,膳后又到书房下了一盘棋,还对了一会儿的诗文,玩累了才歇下。 奇异的是,这一夜比起先前都要来得好眠,两人几乎是头一沾枕就沉沉睡去。 直到天光亮起,窗外寒梅绽放,一只雀鸟不畏寒冷的在梅梢上跳跃戏耍,啁啾声嘹亮,透进了屋里。 「真吵……」叶钊祺翻了个身,忽然觉得身体发寒,打了个激灵醒过来。 睁眼一看,他皱了皱眉,发觉自己竟然睡在地上。 怪了,昨夜他明明睡在炕上,怎么会在地上醒来……纳闷着,叶钊祺坐起身,抬眼看向暧炕上。 只见炕上那张娇秀脸儿依然睡得香熟,娇小的身躯包裹在被里,气色养得极好。 废话,这段日子里,为了养好她的身子,他逼着自己乖乖喝药,也不敢挑食,只要能滋补强身的,他一律不忌口,每晚睡前还用羊脂膏抹手,把她原本满手的冻疮给治好,可以说是用心良正当叶钊祺洋洋得意时,蓦然整个人僵住。 他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脸,再低头看向胸前……不能怪他,这是最直接确认的方式。 平坦的胸膛,这是他的身躯!叶钊祺又惊又喜,当下站起身,在原地转了一圈。 「换回来了!我们换回来了!」他发出欢呼。 炕上的赵颐萱揉了揉眼,翻开被子坐起身,一脸茫然的望着叶钊祺。 叶钊祺难得见她这样睡眼惺忪,满脸迷糊,不禁露出怜爱的笑容。 「少爷,你这是……」话刚出口,她立刻被自己的嗓子吓醒。 叶钊祺瞧她一脸呆相,笑了出声,「你吓着了?」 她瞪大眸儿,傻傻的点着头,接着又一脸不敢置信的问:「我们……换回来了?」 「当然,不然你现在看见的是什么?」叶钊祺靠过来,拉起她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 她慢慢回过神,欣喜若狂的摸着他的脸。「太好了!真的换回来了!」 见她因为欣喜,一时忘情地抚摸他的脸庞,叶钊祺耳根子暗暗泛红,胸口跟着热了起来。 真没用!又不是第一次碰女人,居然因为这样就脸红。他自觉丢人的在心底暗骂。 倒是赵颐萱毫无所觉,只顾着欢喜,她先摸了摸他的脸,接着再摸上自己的,当下心情很是复杂。 「这真的是我的身体吗?」她一脸陌生的喃喃自问。 「怎么,我把你的身体吃胖了,你自个儿都认不得了?」他戏谑地笑。 「不是,我只是……」她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老实说,这一个多月来她已经习惯顶着他的身体,努力学习扮好他的模样,眼下毫无预警的换回身子,她反而有些措手不及。 「你该不会扮我扮习惯了,想一辈子都当叶钊祺?」 「少爷莫要乱开玩笑,我永远也不可能变成少爷。」就怕被误解,她连忙解释。 「我是闹你玩儿的,瞧你紧张成这样。」他哈哈大笑。 赵颐萱好气又好笑,只能无奈的娇瞋他一眼。 一切总算返回正轨,这种阴阳换体的玄事,恐怕说出来都没人会信,幸亏他们成功携手熬过了这场难关,若真的一辈子都换不回来,不晓得他们日后会变成什么样儿。 两人各自欢喜着,用手摸着换回来的身体,找回原本熟悉的感觉。 只是,当欢喜过后,理智逐渐回神,有许多残酷的事实就摆在眼前,等着他们面对。 收起了兴奋之情,赵颐萱默默下了炕,动手整理起床铺。 见状,叶钊祺愣住。「你这是在做什么?」 「收拾床铺呀,这是奴婢分内的差事。」她回首,淡淡一笑,动作娴熟而自然。 乍然听见她称呼自己奴婢,叶钊祺整个人都不对劲了,俊雅的眉头立刻皱起。 「你为什么要说自己是奴婢?先前你明明不是这样的。」 「少爷,先前情况特殊,眼下我们已经恢复如初,奴婢还是原来的赵颐萱,那个被少爷买下的官奴,自然得认清本分。」她心平气和的说道。 叶钊祺了解她的性子,她心地良善,冰雪聪明,懂得审时度势,但也不是毫无脾气,要真惹着了她,她也会发怒的。 最难能可贵的是,她不会藉势压人,东院里除了时晴以外,几乎所有的下人们都与她交好,而且是真心的好。 她会帮不识字的仆人写家书,年轻的丫鬟被时晴欺压,她会挺身而出帮忙说话,这大概也是为什么时晴要想方设法整治她的原因之一。 若不是透过这些下人,他也不会晓得,原来她是这样好的姑娘。 再加上这段日子两人紧密的接触,他相信很多事情是演不出来的。 例如她对他的关怀,她的体贴细心,她的冷静聪慧,这些全都是装不来的,即便真是演戏,他们日夜相对,总会有露出破绽的时候,可他怎么也瞧不出她有丝毫的虚伪矫情。 眼下两人换回了身体,她立刻就调适好心态,找回了一个奴婢该有的样子,丁点没有打算藉这件事与他攀上关系,或是得到什么好处,照理说这应该是好事,他却很不满意。 「赵颐萱,你非得这样不可吗?」叶钊祺不悦地攒起眉头。 背对着他的纤细身影顿了一下,接着转过身,朝他弯身一福。「一切都已经恢复如初,少爷也该好好振作起来,而奴婢自然也是回到自己的本分,做好一个丫鬟该做的差事。」 第十四章 她这根本是在划清界线!叶钊祺登时寒了俊脸。 「少爷若是无事吩咐,那么奴婢先行告退。」赵颐萱自顾自地退下去。 「你这是……」 「这段「子委屈了少爷,奴婢有诸多过失与不敬,还请少爷宽恕。」 她说这些话是想活活气死他不成?!叶钊祺脸色铁青,恼得说不出话。 「至于奴婢被升为大丫鬟的事,如今少爷已经不必再屈就于奴婢的身体,就让奴婢回去原来的位置,继续干从前的活儿吧。」 他好不容易才把她的身体养好,怎可能又放她回去干那些苦活! 他实在不懂,为什么两人身体一换回来,她的态度就判若两人,立刻撇得这么清,彷佛先前的点点滴滴全是一场梦。 看着赵颐萱淡然退下的身影,叶钊祺紧握双拳,目光尽是茫然与恼怒。 为什么会这样?这与他所想的完全不同,他还以为,只要两人身体换回来,他就能明正言顺的将她…… 与其这样,还不如继续维持先前那样,别换回来了! 望着空荡荡的寝房,叶钊祺气馁的在床边跌坐下来,开始琢磨起赵颐萱的心思。 【第五章】 推开熟悉的房门,望着简陋的摆设,赵颐萱微微一笑,心中轻道一声久违了,便走到缺了只脚儿的榆木茶几旁坐下。 这房里没有火盆,没有地龙暖炕,没有锦被狐裘,但这里才是她必须待的地方。 如今她与叶钊祺回到原本的身体,很多事情也必须回归原貌,毕竟先前情况特殊,两人才会那样亲密。 眼下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赵颐萱垂着眼,心中涌上一阵落寞。 不行,她不能有舍不得的想法。 尽管她很想继续陪在叶钊祺的身边,但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她是罪臣之女,遭眨为官奴,而他则是叶家大少爷,堂堂正七品的国子监丞。 二她这不是自眨身分,而是不想替彼此招惹麻烦,这段「子已经够乱的了,好不容易能回归正轨,总要让彼此缓上一缓,先将扰乱的一切导正回来。 至于后面的……唉,再看看吧。 赵颐萱脸上泛起苦笑,换下身上的锦缎衣裙,穿回了先前的麻布裙裳,来到了洗衣房。 那些先前与她同为三等丫鬟,专门被发落干些苦差事的粗使丫鬟们,一看见她全都面露诧异。「颐萱姊,你怎么会……」 由于前些日子里,赵颐萱己被拔升为大丫鬟,而且叶钊祺还免了她许多活儿,人伙儿都以为她被看上收房。 赵颐萱只是笑了笑,泰然自若的挽起袖管加入她们,什么也没多说。 其中一名心直口快的丫鬟问道:「你不是已经被少爷看中,等着当姨奶奶吗?」 「别瞎说。」赵颐萱不怒也不恼,只是心平气和的纠正。「是刚好前些日子少爷碰上了一些闲难,正好要藉助我过去所学,才会把我暂时升为大丫鬟。」 「暂时?!」那些丫鬟们异口同声。 「是啊,往后我还是跟你们一样。」 「怎么会这样……」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浓浓的失望。 「怎么,我回来这里,你们不高兴吗?」赵颐萱失笑。 「当然不高兴,大家正高兴着时晴失宠,往后大伙儿不必再受她的窝囊气,你怎么就这样不争气,没趁这个机会把少爷迷得晕头转向!」 见她们不约而同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赵颐萱当真是哭笑不得。 只不过,经此一提,倒是又提醒了她,时晴是叶钊祺的通房丫鬟这件事。 过去她对叶钊祺并无喜恶,自然不在意这些,可现在她还能做到心如止水吗? 赵颐萱在心中苦笑。 也罢,眼下还是想法子让自己快些收敛心神,莫要再想着与叶钊祺相关的事。 赵颐萱垂下眼,不许自己再胡思乱想,将双手浸进冻人的冰水,辛勤地工作起来。 与此同时,时晴那头也得了消息,知道赵颐萱又回到洗衣房工作,当下乍惊又喜。 「真有此事?」她心机深沉,不敢妄信,非常谨慎地问着来通风报信的丫鬟。 「是真的,刚刚大伙儿都还在讨论这事呢。」有一些丫鬟为求日子好过,拼命在时晴面前奉承谄媚,这样天大的消息自然也不会放过。 时晴冷笑一声,「哼,我就说嘛,少爷是什么样的性子,我比谁都清楚,肯定是一时贪图新鲜,才会独厚那个贱蹄子,眼下腻味了,她自然得滚远一点。」 「相信要不了多久,少爷又会让时晴姊姊回去守夜。」报讯的丫鬟谄媚地说。 时晴笑了笑,姿态摆得甚高,也没多说什么,就在此时,门外来了西院的管事嬷嬷。 时晴脸上掠过一抹不自在,立刻起身迎上前,将管事嬷嬷拉到另一头的耳房,关起门说悄悄话。 「崔嬷嬷,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这个崔嬷嬷可是二爷的心腹,谁也不敢得罪,更遑论是她。 「二爷让老奴来捎个口信,今日是大年初二,二夫人要领二少爷回娘家,二爷让你晚些过去书房帮忙研墨。」崔嬷嬷平铺直述的转达主子口信。 闻言,时晴心领神会的一笑,从手腕取下了一只玉镯,塞给了崔嬷嬷。 「有劳崔嬷嬷帮我回个讯儿,就告诉二爷,时晴会过去好生伺候的。」 时晴本就是西院的人,是罗氏为了安排眼线,才会将时晴弄进东院,更设法让她成了叶钊祺的通房丫鬟。 可罗氏没想到时晴本性狐媚,早己勾搭上叶通贤,东西两院掌事的男人全在她的股掌之中,可说是野心勃勃。 「叶府这么大,就你一个丫鬟两边吃香,时晴,来日你若是上位,可别忘了留一点位子给我这个婆子啊。」崔嬷嬷话中有话的褒奖起时晴。 时晴皮笑肉不笑的说:「崔嬷嬷过奖了,时晴不过是个贱婢,任由这些爷儿操弄着,半点不由人哪。」 向来只有她这个阴险的丫头操弄他人,几时有人操弄得了她?崔嬷嬷不以为然的扬起讽笑,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死老婆子,等我当上叶府的姨奶奶,第一个就拿你跟赵颐萱杀鸡儆猴。」时晴恶毒的咒骂道。 快了,不管是东院还是西院,两边总有一个能让她飞上枝头,不管是二爷的偏房,抑或是叶钊祺的小妾,叶府总会有她的一席之地! 许是太久没干苦活儿,几天下来,赵颐萱竟有些不习惯,总会不自觉的想起假扮叶钊祺的日子。 元宵节前一晚,她一结束手头工作,便回到房里准备歇下,连连推辞了几个丫鬟的邀约。 毕竟是年节时候,较通情理的大户人家,一年到头也只有这个节日会让奴仆在忙完活儿后,私下外出寻乐子,只要不触犯家规,大多是睁只眼闭只眼。 赵颐萱倦了,只想着早早回房梳洗歇息,不想,她一进到房里,就看见一道硬长的身影伫立在窗边,那张俊俏的脸庞明显有着怒气。 「少爷,你怎么……」 「你为什么要躲我?」叶钊祺一对上她的眼,劈头就问。 她一嘻,登时心虚的赧红了脸儿。 不错,这几天她确实有意避着他,只因害怕一见着他的面,她的心便会动摇,好不容易才收敛起的心思,又会翻腾起浪。 「少爷误会了,奴婢只是……」 「别在我面前称自己是奴婢,你不是。」他打断她的话。 她没吭声,只是不卑不亢的迎视他。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们已经交换回来,你又成了原来的赵颐萱,你不想攀高枝,更不想看到我因为这件事让你白白得了好处,这些我都明白。」 「既然少爷明白,又为什么要过来?」她的语气有些无奈。 叶钊祺恨不得一把将她摇醒,她怎么就这么固执?他知道她是因为眼下的身分在纠结,她不想连累他,更不希望他为了她而落人话柄。 问他为何会这么清楚?废话,他当了这么久的赵颐萱,又与她朝夕相处,自然对她了如指掌。 她心太好,处处都为他人着想,只留一分余地给自己,除非对方真犯着她的底线,她才会挺直腰杆,为自己讨回公道。 她是个通晓世理的姑娘,但绝对不是个软弱的女子,她没道理避着他,除非……她是在担心他。 「赵颐萱,你听好了,我承认过去我对你是不好,不对,应该说是坏透了,可现在我已经变了,我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待你,因为我对你蓦地,一只白皙的小手捂上他的双唇,制止他继续往下说。 第十五章 他诧异的看着她,只见她满脸为难,挣扎片刻才开口,「少爷,莫要忘了,赵家遭难,我被眨为官奴,我俩身分有别,况且……少爷眼下应当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该办。」 她是拐弯抹角的暗示他,不该再放任叶通贤与罗氏,过去他被蒙在鼓里,误将贼人当至亲,那也就算了,如今既然知道对方包藏祸心,那就万万没有继续受他们欺侮的理。 她果然是在担心他。因她这番话证实了心中忖度,叶钊祺对她更是怜惜。 「我的事,我自有分寸,你不必担心。」他语气坚定的说道。 「少爷……」 「我们之间早己不是主子与丫鬟的关系,你很清楚。」 她心屮一紧,连忙摇头,「不是的,我跟少爷一我们不可以。」 叶钊祺匀唇,嘲弄地问,「莫非你还记恨着过去我对你太坏的事?」 「我没有,而是……」她欲言又止。 「而是什么?」 「少爷身边已经有时晴,我不想再节外生枝。」她避重就轻的说。 叶钊祺微愣,旋即笑了出来,「你是在吃醋吗?」 赵颐萱登时红了脸。「当然不是!」 「喔,你当然不是在吃醋。」他促狭的笑着点头。 「少爷!」她又羞又急的娇瞋他一眼。 「逗你玩的呢,可别真生我的气。」他忽然握住她的手。 她一震,双颊发烫,立刻将手收回来,背过身相对。「夜深了,要是有人进来撞见少爷跟奴婢共处一室,那就不好了。」 「难道你忘了,先前我们可是同进同出,共睡一室。」 说实话,虽然眼下如愿换回自己的身体,可叶钊祺却好怀念那段两人互相扶持的日子,她就待在他身边,随时能见着面。 赵颐萱垂下眼,面色怅然。「少爷,那时情况不同。」 「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那些事对我来说都不成问题,问题在于你。」叶钊祺也没逼她,只是坚定的往下说:「我知道,过去是我错待了你,你应该也想知道为什么,明天就是上元节,我会在河边放天灯那儿等你来,如果你不来,我就会对你彻底死心。」 这是一个赌注,可唯有出此下策,他才能逼她面对。 赵颐萱背对着他,一时半刻没有吱声,可是从她僵硬的姿势看来,肯定听见了他的话。 「颐萱,明天晚上,我等你。」沉沉说完这句话,叶钊祺转身离开。 赵颐萱心下一凛,正想喊住他,却在出门的前一刻,硬生生又止住声。 明天晚上她该去吗? 上元节的晚上,麒麟王朝的百姓多会聚在护城河边,放起祈福的天灯,这是一年一度的年节盛事,不只是寻常百姓,就连贵族们也会共襄盛举。 是以,也只有在这样的年节盛事里,才有机会见到贵族与百姓们不分阶级的聚在一起。 这一晚的京城处处挤满了人,也唯有这一晚,女子们能打着过节的名义,光明正大的抛头露面而不受人指指点点,因此有些尚未成亲的男女,也会趁这一晚偷偷幽会,互表情衷。 「少爷,天灯已经准备好了。」孙咏抱拳菓报。 「搁着吧。」伫立在河边的修长人影淡淡说道。 今晚的叶钊祺穿着一身黑色红鹤纹滚狐毛锦袍,更榇得挺拔的身躯气宇非凡,英俊如画的眉眼与出身名门世族的气质,一晚上不知吸引了多少年轻姑娘的目光。 人潮越来越多,分别聚集在护城河两头,一盏盏天灯在天上飘升,火光将河面映成一片橘红,美不胜收。 尽管春雪未融,气温偏寒,不过冲着这晚的习俗美景,众人还是不畏寒冷,全都争相挤到河边观赏。 她会来吗?叶钊祺看着那些在黑夜中飘飞的天灯,觉得自己一颗心也随那些天灯起起浮浮。 他有好多话想对她说,也有一些问题想问她,最重要的是,他有个重大的决定必须亲门告诉她。 可倘若她不来赴约,那么说再多也没意义……叶钊祺焦灼不安的烦躁起来。 蓦地,一只手轻碰他的肩膀一下,他浑身一震,立刻转过身,不想却对上一张陌生的女子脸孔,他紧悬在喉间的那口气顿时泄了下去。 「公子,那头已经挤满了人,我看这边还有空位,能否容我跟你一起观赏天灯?」娇悄姑娘羞红着脸儿,娇滴滴的问道。 叶钊祺冷冷瞥去一眼,一看便知这名女子是想借机攀谈,而且女了身后还领着贴身丫髪,显然是出身高门的千金小姐。 由于叶钊祺在京城中声名狼藉,他的终身大事也跟着延宕下来,可近来他变了许多,不仅收敛了坏脾气,也不再与昔日的狐群狗党四处胡闹,整个人俨然改头换面,自然引起未出阁姑娘的注叶钊祺不咸不淡的问道:「姑娘可知在下是什么人?」 那名姑娘不明就里,以为他对自己也有那么点意思,遂巧笑倩兮的反问:「还请公子指点迷津。」 「我是己逝的叶太尉之子,那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叶钊祺。」 闻言,那名正值花样年华的姑娘立刻刷白了脸儿,又窘又羞的咬紧下唇。 叶钊祺却一脸坦然的劝道:「姑娘还是去别的地方赏天灯吧,万一跟我站在一起,引来了难听的流言,那我可就对不住姑娘了。」 于是,顾不得姿态狼狈,那名姑娘匆匆领着丫鬟离去,就在她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正好与身穿单薄素袄的赵颐萱擦肩而过。 叶钊祺的目光微顿,一下子眼底似燃起了火花,就这么灼灼的紧盯着她。 赵颐萱将他说的那席话一字不漏的尽收耳底,不禁有些难过。 「少爷为什么要那样说?那些话……很伤人。」她心疼的说道。 「无妨,反正被伤的人是我,况且,我说的是事实,京城中有哪个姑娘敢与我站在一起?」他自嘲的勾笑。 「少爷过去是荒唐了一点,但其实少爷不是坏人。」她微微一笑,又说:「倘若少爷是坏人,眼下我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闻言,叶钊祺胸口滚烫不己,再也顾不上其它,一个箭步上前,就这么将她拉过来,然后用自己身上的黑色大氅将她拢进怀里。 「瞧你,天气这么冷,还穿这么少。」他心疼的斥责着。 「原来少爷也懂得关心人。」她红着脸靠在他怀中,轻声说道。 她错了,他哪里懂得关心人,他横行霸道,性格暴躁,为所欲为,事事只想着自己高兴,根本是个混帐。 若不是有她点醒他,让他明白许多道理,恐怕至今他依然还未清醒。 「我关心的人就只有你。」他将她抱紧。 「少爷,旁边还有人呢。」她挣扎着想离开。 「别动,就这么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他软了声音央求。 终是抵不住他的请求,她没再抗拒,就这么让他抱着。 原本,她是打定主意不来的,只是每当想起他孤单的背影,遭受亲人背叛时的痛苦模样,她的心就好似被刀子磨刮,疼痛难耐。 她发现自己放不下他,所以明知道两人的身分有别,她身上又牵扯了许多麻烦,而他自己也有许多棘手的家务事得处理,雨人不该在这种时刻谈情说爱,可她还是来了。 「你知道吗?五年前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上元节。」 一当叶钊祺松开怀抱时,她刚站稳自己,旋即就听他娓娓道出昔日的情景。 「五年前?」她诧异的眨着眼。 「那时,我跟将军府的公子还有一群人来这里看天灯,后来就看见一身雪白大氅的你站在河边,脸被天灯照得熠熠发亮,美极了。」 见他双眼炽热,脸上尽是着迷,她心跳不禁加快,脸儿赧红,从没想过,原来他在这么早以前就留心起自己。 「后来我想尽法子打听你,有一回听说你在万佛寺上香,我也跟/去,听说你上完香都会到后山赏花,我就等在后山,想找机会认识你。」 听出他语气有异,她蹙眉追问,「然后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在后山那儿,我正好见一群名门千金在谈论众家公子,有人提起你,说你帮京城里的贵族子弟作了一番评比,你还把我大大数落了一番,将我批评得一文不值。」 「这怎么可能?!」赵顿萱十分震惊而诧异。 「是我亲耳听见的。」叶钊祺神情复杂的看着她。 「你确定那人说的真是我?」 第十六章 经她这么一问,叶钊祺回想当时情形,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那时我在亭子后方的佛像石窟里,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我确实听见有人提起你的名字,还说你把几名公子都评得一文不值。」 「不可能,我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这分明是造谣。」赵颐萱斩钉截铁的说。 叶钊祺没说话,只是一脸困惑又挣扎,毕竟他为了此事,内心纠结了数年。 「不管你信或不信,那真的不是我,坦白告诉你,在你买我进叶家当丫鬟之前,我虽然曾经听说过你的事,可我不曾向任何人谈论起你。」 见她目光熠熠,口吻笃定,他忍不住心生动摇。 就在此时,一道刻薄的女子声音陡然响起,「唷,这不是我那个冰雪聪明的表姊吗?」 赵颐萱一愣,回身望去,看见表妹梁芳华一身锦袄白狐毛大氅,妆点得明媚动人的走过来。 叶钊祺到底是时常在外头走动的人,一眼就看出梁芳华对赵颐萱充满敌意,他下意识皱起眉头,上前一步,将赵颐萱护在身侧。 梁芳华也认出叶钊祺,可她根本没将这个京城出了名的浪荡子放在眼底,只看着赵颐萱。 「表姊,好久不见了,近来可好啊?」梁芳华讪笑地问道。 「芳华,好久不见。」赵颐萱淡淡地打招呼。 虽然是表姊妹的关系,可两家并不亲,原因就出在,梁芳华的父亲,也就是她的舅舅梁书堂,非是她的外婆所出,而是偏房生下的庶子。 当年这个偏房用尽心机爬上外公的床,设了一场局,才会怀上她的舅舅,想外婆可是南郡王最疼的么女儿,怎么忍得下这口气,是以外婆对这个偏房以及舅舅向来冷眼以对。 兴许是这个原因,名分上是舅舅,可她晓得梁书堂恨透了外婆,也恨透了身为嫡长女,处处受宠的娘亲,当年娘亲下嫁父亲时,梁书堂更是不曾登门道贺,铁了心要撇清关系。 不过,这都是上一代的恩恩怨怨,轮不到她这个后辈多作评论,只可惜,显然她的表妹受了舅舅的影响,自小到大处处与她较量,更曾经被她撞见在他人面前诋毁自己。 眼下赵家遭难,表妹自然不会放过让她难堪的大好机会。 「听说你被叶家买了,真是太可怜了,想不到堂堂一个户部尚书府的千金,居然沦落成别人的丫鬟,表姊,你可怎么办哪?」梁芳华满脸轻蔑的假装关心。 「既来之则安之。」赵颐萱浅浅笑道。 见她受了羞辱依然不为所动,梁芳华心里恨透了,自小她就讨厌这个光芒四射的表姊,她家世好,父亲的官途顺遂,娘亲又是梁家嫡长女,哪像她父亲自小不受待见,奶奶是梁家的偏房,还是丫鬟出身,哪里比得上显赫的南郡王府。 原以为赵家遭了难,赵颐萱应该是憔悴狼狈,不想今日一看,她除了打扮素净简朴之外,依然容光焕发,神色淡定,丁点也看不出落魄样儿。 梁芳华咬牙切齿的说:「表姊,要是早知道你会被叶家买下,你当初真不该瞧不起人家叶少爷。」 赵颐萱端肃着眉眼,不怒而威的说:「我几时瞧不起叶家少爷了?芳华,你可确定我曾经说过这样的话?还是说,你又像上回一样,在他人面前无中生有?」 想起那一回被赵颐萱撞见她在背后嚼舌根的事,梁芳华心虚的涨红了脸。 「还以为表姊处境堪虑,眼下看来,表姊还是跟以前一样盛气凌人。」她酸不溜丢的说道。 「你说够了没有!」叶钊祺冷冷的出声。 梁芳华愣住,脸色忽青忽白。「你、你凶什么?」 「既然是表姊妹,为何打从你看见颐萱,就一直在挖苦奚落她?盛气凌人的应该是你才对,亲人有难,你不愿出手帮忙也就罢了,没必要这样落井下石。」 「你、你胡说什么!我几时落井下石?叶钊祺,你自个儿才是呢,京城里出了名的浪荡子,你凭什么骂我?」 「是,我臭名远播,所以也不介意再背上一个欺负姑娘的恶名。」叶钊祺语带警告的瞪着她。 梁芳华一惊,赶紧往后退了几步,临走之前还不死心的酸了赵颐萱几句。「表姊可真是好命,就连恶名昭彰的叶家大少爷都帮你说话,看来你们两人还真是臭味相投。」 「你说什么?!」叶钊祺阴恻恻的瞪住她。 赵颐萱赶紧拉住他,不让他追上去理论。 「为什么要拉住我?那个丫头真是太放肆了!」叶钊祺最气不过的,是他的恶名连累了赵颐萱。 「不碍事的,芳华说话就是这样子,她对我娘亲有怨,自然会迁怒到我身上。」 在她的安抚下,他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下一刻又像想到什么,半眯起眼…… 「我记起来了!」叶钊祺蓦然大喊一声。 「记起什么?」赵颐萱不解。 「那一次在万佛寺后山,说你评比众家贵族子弟的人,就是梁芳华。」 莫怪乎他一直觉得梁芳华的嗓音很熟悉,如今回想起来,她的嗓子格外尖锐,说起话来有一种如针扎人的压迫感,非常好认。 「原来是芳华说的。」赵颐萱叹了口气。 「这样说来,她从以前就喜欢说你坏话?」亲眼见识到梁芳华的恶毒嘴脸,叶钊祺开始怀疑起她说过的话。 「我以前就撞见过好几回,她向外人造谣中伤我,可碍于是亲戚,我也只能暗中警告。」她无奈的摇头。 「我真是无知的蠢货!」叶钊祺懊恼的自责起来。「我居然听信她的谎话,真以为是你在背后嚼舌根,诋毁我又瞧不起我。」 「且不论说那些话的人究竟是不是芳华,我是绝对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赵颐萱目光定定的说道。 「对不起,是我错怪了你,才会赌气把你买下,还老是针对你,让你白白受了这么多委屈。」叶钊祺满心愧疚的道歉。 「不要紧的,换作是我,应该也会很生气。」赵颐萱反过来安慰他。 「我那样欺负你,你不怨我吗?」见她这样善解人意,他更内疚了。 「嗯,既然少爷问了,那我就老实说了。」 叶钊祺一颗心吊到嗓子眼,紧张得俊脸紧绷,见他那副担心的模样,赵颐萱忍不住掩唇而笑。 叶钊祺的脸登时垮下,「你笑什么呢?我可是很认真的。」 赵颐萱忍住了笑,眸儿水盈盈的瞅着他,话锋一转,「少爷还记不记得上回我提的那个秘密?」 「当然!」 「少爷还想不想知道那个秘密?」 「废话!」他的心悬在那儿,被她吊足了胃口,天天都在揣测那个秘密是什么。 赵颐萱朝他勾了勾手指,要他弯下身,叶钊祺自然从善如流,凑近了俊脸,让她附在耳边低语。 「那个秘密就是一我已经喜欢上少爷了。」她一在他耳边说完,旋即抽回身,别过脸去,两颊已火辣辣的烫红。 叶钊祺先是傻住,下一刻欣喜若狂的将她搂进怀里,若不是旁边还有其它人,他早就吻住了她诱人的小嘴。 「颐萱,我答应你,从今往后,我只会对你一人好,事事以你为先。」 「少爷……」 「别再喊我少爷,你只是一时遭难,不是真的奴婢。」 她赧红着脸儿,小声的说:「钊祺,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振作起来,别再让你的叔叔婶婶欺负你,你要多替自己着想,多护着自己。」 听她口口声声都在为他设想,他胸口一热,将她抱得更紧。「好,我会振作的,你等着,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放浪,时晴的事,我承认是过去轻狂不懂事,才会收了她,可我不会再犯傻了,我会妥善处置的。」 她满意的笑了,弯起的眉眼美如星月,直教他看得着迷不己。 远处夜空,天灯冉冉升起,炽亮灯火中,他们就这么凝视着彼此,成为彼此眼中的另一盏灯火。 过去那个放荡的叶钊祺已经死了,从这一刻起,叶钊祺己重新活过,他不会再任人把玩于股掌之间,更不容许赵颐萱因他而受辱或受伤。 叶钊祺在心中默默起誓,他穷其一辈子都要对她好,绝不让她伤心,日后更要让她以自己为荣,不让她后悔喜欢上他! 【第六章】 过了一个年,叶府上下都能明显感觉到,叶钊祺整个人彷佛脱胎换骨,与昔日那个暴躁放荡的恶霸全然迥异。 第十七章 虽说前些日子,众人己发觉叶钊祺有改变,脾气稍有收敛,也不再那样闲散度日,不过,这些改变绝对没有近来的大。 简直像是天降奇迹似的,过完新年之后,叶钊祺每日晨起晚归,而且还不是随那些纨裤子弟到处胡闹,而是待在国子监办理公务,要不就是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读书习字。 最令众人感到惊讶的,是过去叶钊祺从不参加那些文官为了切磋诗文的举会,也不曾与朝屮官员应酬培养人脉,可近来他开始参与这些大大小小的应酬聚会。 起先,那些人还当他是来瞎闹,根本没把他当回事,怎知一连几次下来,叶钊祺在聚会上非但没有出糗,反而表现优异,令那些素来自视甚高的文人们大吃一惊。 渐渐地,叶钊祺的才气在文人间传开来,有的人不信,想亲眼证实,于是无数的邀约应酬就这么纷然而至。 面对叶钊祺这样翻天覆地的改变,西院那边自然不可能不知情,罗氏为此紧张得很,私下找来时晴问过几次话,却问不出个所以然。 「你说,钊祺近来对你很冷淡?」罗氏质疑地问着时晴。 时晴悻悻然地点着头。「虽然少爷已经没让赵颐萱守夜,前些日子她也回去干起原来的活儿,不过上元节过后,少爷又提拔她为二等丫鬟,让她在书房伺候。」 反观她,空有大丫鬟的头衔,叶钊祺却没恢复她守夜的职,对她的态度冷淡如冰,就连书房也不让她进。 一思及此,时晴的脸色阴沉下来,满肚子怨火。 「太奇怪了,他最近勤奋得很,跟朝中官员往来密切,也不知是在打什么算盘。」 「兴许是少爷转性了,想收心好好打拼。」时晴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 罗氏冷冷睨她一眼,「怎么,难不成你还指望着他能重新振作,飞黄腾达,这样一来你日后也能跟着沾光?」 时晴没吭声,表情却透露出她的想法与罗氏说的相去不远。 罗氏冷笑,「别傻了,钊祺若是真的勤奋打拼,从烂泥里爬起来,日后他也不可能让一个丫鬟进他的后宅,眼下他这个正七品国子监丞倒还有可能把你收房。」 听见罗氏这般眨低自己,时晴心中有怨,却也敢怒不敢言。 离开西院后,她怒火中烧,一方面想着罗氏说的那番话,一方面又想起自己苦心经营多时,怎能就这样白白落空? 叶钊祺也好,叶通贤也罢,两个之中总要有一个能帮她翻身。 行经游廊时,时晴正好与从书房走出的赵颐萱碰个正着,一见到近来与叶钊祺过从甚密的赵颐萱,气就不打一处来。 「赵颐萱,你这是在做什么?少爷不在府里,你私自进书房……」时晴顿了下,瞄见她怀中抱着几本书,旋即尖声嚷道:「你拿的是什么?没有少爷的允准,你竟然私自取书,你这分明是愉窃!」 赵颐萱被她的嗓门吓了一跳,连忙出声解释,「你误会了,少爷说过,只要我想看书,随时能自行取阅。」 「你说谎!这不可能,少爷不可能让你这样的丫鬟私自进出他的书房,更遑论是取书,我看包准是你趁少爷不在,手脚不干净!」 时晴这么一嚷,惊动了整个东院的下人,一伙人全都闻声而至,探头探脑查看发生了什么事。 见状,赵颐萱依然不惊不惧,只是心平气和的说:「我没说谎,是少爷特别允准我能够自行取书。」 时晴抓到了机会,恨不得把赵颐萱整死,不依不饶的嚷着,「天底下没有一个贼会承认自己是贼,依我看,应该直接以杖刑伺候!」 「本少爷不在,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东院动用私刑?」 低沉威严的声音一出,众人纷纷垂下了头,往后退开身。 时晴一惊,撇头一看,瞧见一身官袍的叶钊祺英气逼人的走来。 「少爷。」她恨恨地福了个身。 「时晴,想不到你居然有这么大的权力,能私下对丫鬟动刑。」 闻言,时晴心惊的抬起头,看见叶钊祺一双眼冰冷的瞪着自己,好似把她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看穿了。 「少爷,奴婢不敢,奴婢是担心石头的手脚不干净,偷走少爷宝贝的书……」 「她不叫石头,她是赵颐萱。」叶钊祺冷冷的纠正。 时晴抿紧嘴唇,眼底闪过一抹妒恨,嘴上却只能应和着,「奴婢错了,还请少爷恕罪。」 「既然知道错了,那还不快点向她赔罪。」叶钊祺丝毫不给时晴面子。 时晴过去在东院耀武扬威,几时这样难堪过,当下白着张脸,死咬着嘴唇不吭声。 赵颐萱赶紧出声劝阻,「少爷莫要怪罪时晴姑娘,是我不好,不该在少爷不在书房的时候,擅自进书房取书。」 「那有什么,我早说过,我的东西便是你的,你何错之有?」 此话一出,东院众人莫不面露震惊之色。少爷的东西便是赵颐萱的?!这可是将主持东院的大权全下放给赵颐萱啊! 再心细一点的人还察觉到,赵颐萱与叶钊祺说话时,未曾称自己为奴婢,叶钊祺竟然也没出声纠正,这显然是有心放纵,在在显示赵颐萱的地位非同凡响。 「少爷,时晴姑娘不知这事,不能怪她。」 赵颐萱很清楚,叶钊祺是想藉此机会,暗中警告时晴,往后休再狐假虎威,不过,时晴的背后可是西院的主子,不能做得太过。 可她并不晓得,其实叶钊祺早己心中有底,对于时晴更是厌恶至极。 「不知者无罪,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少爷,时晴究竟做错了什么?」感觉得出叶钊祺对自己充满排斥,时晴换上梨花带泪的可怜模样,泪汪汪地嗽着他。 只可惜,叶钊祺先前己见过她太多丑陋的真面目,根本无动于衷。「你做过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怎么会来问我呢?」 时晴一凛,目光透出慌乱,对上叶钊祺泛着冷光的黑眸,不自觉打了个激灵,心虚的垂下眼,不敢再与之对望。 莫非……叶钊祺知道了什么?不可能,她这么谨慎小心,绝不可能有人发现。 叶钊祺鄙夷的轻嗤一声,故意当着东院众人的面,上前牵起赵颐萱的手。 饶是素来落落大方的赵颐萱也忍不住脸儿泛起红潮,低声抗拒,「少爷,大庭广众之下……」 「没事儿,我就是想带你一起出门,你书读得多,又知进退,更不会在背后反咬我一口,今晚宋宰相的寿宴有你陪同,我一定省心不少。」 宋宰相可是位高权重的老由,他的寿宴肯定有许多达官贵人在场,叶钊祺竟然带着赵颐萱一同赴宴,这是何等的看重啊! 时晴也傻了,强挤出来的泪水还挂在眼角,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叶钊祺牵着赵颐萱,肩并肩的走远。 就算赵颐萱过去是高门千金,可如今她只是官奴,先前叶钊祺还这么讨厌她,怎么会一眨眼就把她捧成掌上宝了? 时晴妒恨得红了眼眶,一个又一个恶毒的计谋在心底窜过。 马车辚辚,赵颐萱一脸嗔怪的望着叶钊祺,叶钊祺却是若无其事的冲她笑。 「你这样对时晴,就不怕她又动什么坏心眼?」她不得不出声提点他。 「我等着她使坏。」他冷笑一声,显然早有对策。 赵颐萱惊诧,「你有什么盘算?」 「时晴的事,是我招惹来的,由我自己来承担,你不必担心。」叶钊祺不愿让她参与这事,一方面怕连累她,一方面也是担心她会介怀时晴的事。 「怎么说时晴也曾经伺候少爷,你得惦念着那点情分。」虽然知道时晴心怀不轨,可赵颐萱到底心慈。 「她若是对我真心,我自然不可能亏待她。」叶钊祺寒声说道。 闻言,赵颐萱也不好再多劝什么,毕竟,先前交换身体时,她可是亲眼见到时晴与西院那头有诸多暧昧牵扯,想来时晴也并非真心留在叶钊祺身边。 「宋宰相可是两朝老臣,地位非同小可,朝中文武百官都想巴结攀交,他愿意下请帖给少爷,可见少爷近来风头颇健。」 见赵颐萱替他开心的笑着,叶钊祺心情大好,欢喜全写在脸上。 其实,他要的,无非是她的认同与赞美,至于其它人,他压根儿没在意。 「你老是待在叶府,肯定很闷,正好趁这个机会出来走走。」叶钊祺轻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热。 第十八章 她颊儿一烫,垂下眼,想将手抽回来,却冷不防地被他拉进怀里,在脸上窃了个香。 「这个,就当作是谢礼吧。」他大言不惭的说道。 「你这根本是打劫。」她双眸水光潋滟的娇瞋他一眼。 叶钊祺心荡神驰,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了,可惜外头响起车夫勒停马车的吁声,他满脑子的绮想只能作罢。 宰相府位在城东,门前车马众多,全是忙着来拜寿的官员。 赵颐萱随叶钊祺下马车时,一个不经意的抬头,正好对上一双惊诧的眼。 她当场僵住,就这么怔怔的与那人对望着,她极少出现这么失态的模样,叶钊祺立刻察觉她的异状。 他顺着她注视的方向看去,看见一名男子从马车里走出来,他认得那人,是镇南侯世子王承翰。 王承翰高大挺拔,亲族全是名门世家,在京城中颇有声望,又是当今太子的儿时伴读,颇受顺帝看重,前程似锦。 他们认识吗? 叶钊祺止想开口问时,宰相府的总管已经迎过来,「叶大人,这边请。」 赵颐萱收回了视线,低眉垂眼的尾随着进到偏院,里头已高朋满座,众人围绕着宋宰相祝贺敬酒。 宴席里只容宾客进入,至于带来的小厮丫鬟,全都只能退守在院子里。 赵颐萱站在一株观赏用的石松旁,气定神闲的低垂眉眼,其它的丫鬟随从们则是嘻嘻哈哈,趁着主子不在,交头接耳嘴碎起来。 「颐萱,你怎么会在这里?」 蓦地,一名气宇轩昂的锦衣男子走向了赵颐萱,院子里的丫鬟随从全都诧异的停下交谈。 赵颐萱寻声抬头,与男子惊讶的眼对上,来者正是王承翰,她那无缘的未婚夫。 「王公子。」她态度不冷不热的颔首。 见她这般生疏,王承翰有些不知所措,又见旁边有其它人在,情急之下伸手拉住她往院子深处走去。 与此同时,叶钊祺正好从屋里走出,刚巧撞见这一幕,他皱起眉头,旋即跟上去。 王承翰拉着赵颐萱来到一处假山后方,才想拉她进鱼池旁的花亭,赵颐萱己抢先一步挣脱他的手,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王公子请自重,颐萱身分不比从前,若是让旁人看见公子与叶府丫鬟拉拉扯扯,恐怕会坏/公子声誉。」 王承翰惊诧的说,「叶府?莫非那些人说的是真的?你真被叶钊祺买下了?」 赵颐萱毫不回避的承认,「正是,如今我己是叶府的二等丫鬟。」 看见她目光冰冷的直视自己,王承翰心虚的别开眼。「颐萱,我知道你在怨我,那时赵家出事,你来找我,我却没能出手相助,这事确实是我对不住你,可你也要体恤我……」「我应该体恤公子什么?」赵颐萱语气凉如水的问。 王承翰顿时一噎,脸色难看。 「当初你想娶我的时候,天天上赵家等门,频献殷勤,而后赵家出事,你再也不见人影,明知我被眨为官奴,你怕惹祸上身,不愿出手将我买进侯府,王公子的真心原来只有那么一时半刻。」 听见她这般数落自己,好面子的王承翰恼羞成怒,愤然反驳,「这不能全怪我们!官场诡谲多变,赵伯父怕是惹着了某些人,才会引来这样的祸端,若是镇南侯府没先查清楚就贸然出手相助,万一连累了整个侯府,这样一来也没人能替赵家平反。」 说得可真好听。赵颐萱在心底暗暗冷笑。 「那好,敢问王公子,赵家出事已近半年,镇南侯府可有查出什么?」 王承翰脸色顿时涨红,支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赵颐萱微微一笑,道:「王公子为何不说话?镇南侯府根本就没有打算帮赵家平反,是不?」 王承翰仍在狡辩,「眼前赵家的事情还在风头上,有谁敢插手过问,你这样说,对镇南侯府不公。」 想起事发当时,她一连去了五次镇南侯府,却也结结实实吃了五回闭门羹,曾经口口声声承诺会对她好,将她视作珍宝的王承翰闭门不见,对她的遭遇充耳不闻,更不曾对赵家伸过援手。 自那时起,她就对此人彻底死心,不再存有任何念想。 「既然王公子这么害怕惹祸上身,那眼下还是别跟奴婢走得太近吧。」赵颐萱作势福了个身,转身就走。 不想,她一转过身,就看见伫立在月洞门下的叶钊祺。 他阴着张俊脸,姿势僵硬,看上去似乎相当生气。 「少爷?」她诧异的喊了一声。 闻声,王承翰也回过身看向叶钊祺,想起现在的赵颐萱身分低贱,自己贵为镇南侯世子,若是被误会与叶府丫鬟幽会,那可就丢人了。 思及此,王承翰板起脸,扬了扬下巴,一派高贵不可侵犯的姿态走开,经过叶钊祺身旁时,忽然一只手臂打横拦住了他。 「你这是做什么?」王承翰自视甚高,自然不把官阶低,声望又不佳的叶钊祺放在眼底。 「看来王公子过去与颐萱有过一段旧情?」叶钊祺嘴角带笑,眼神极寒的斜睨王承翰。 过去王承翰与叶钊祺不曾交过手,虽然见过几次面,但他对叶钊祺的认识仅止于那些传闻,原以为他就是个靠着父荫捞个官做的浪荡子,毫无本事可言,不过现下一见,赫觉此人眼神锐利,深不可测,与传闻中放荡无能的形象相差甚远。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我与她己无瓜葛。」王承翰生怕招人笑话,说话自然谨慎许多。 「看得出来,王公子避她如蛇蝎,既然如此,往后还请王公子离她远一些,叶某可不希望我看重的女子,随随便便被一个男人拉走。」 「你看重的女子?」王承翰挑了挑眉,总算明白叶钊祺这是在警告自己。 「叶某只能向王公子说一声遗憾,错过了颐萱是王公子此生最大的错误。」 「叶钊祺,你疯了吗?赵颐萱已经被眨为官奴……」 「是,我知道,不过那只是暂时的。」 王承翰一脸啼笑皆非,也懒得跟他多啰唆。「随你吧,反正她是你府上的丫鬟,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才管不着。」 「那好,希望王公子牢牢记住今日的话,日后莫要纠缠颐萱。」叶钊祺语气肃然,眼神更是冰冷。 王承翰只觉得莫名其妙,撇了撇嘴,「你尽管放十万八千个心,我不可能去纠缠你府上的丫鬟。」话罢,他推开叶钊祺的手,扬长而去。 赵颐萱静静站在原地,好半晌没说话,最后还是叶钊祺沉不住气了,率先开口。 「你从没告诉我跟王承翰的事。」他愤怒的语气活似吃醋的丈夫。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况且,先前我该用什么立场向少爷提这些?」赵颐萱好笑的问道,一点也没受刚才的事影响。 叶钊祺见她这样,心底难受得紧,几个大步迈向她,将她搂进怀里。 赵颐萱怔住,偎在他胸前,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各种心思翻涌而上。 刚才离开的男子曾经对她许下誓言,承诺护她一生,却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毫不留情的背弃她离去。 眼前的叶钊祺曾在她最落魄的时候,用着轻蔑的心态买下她,想尽法子整治她,但是他却在她最狼狈的时候选择挺身而出,向另一个轻贱她的男子,表示了他对她的看重。 世事果真无常啊……赵颐萱在心中轻轻叹道。 「我知道,眼前论外在条件,我还比不上王承翰,但你等着,总有一日,我会让他后悔当初没有在你痛苦的时候,伸手扶你一把。」 一想起赵家遭难,她孑然一身的找上王承翰,却被无情的背叛,叶钊祺便替她感到心疼。 赵颐萱鼻尖微微发酸,原本要开口劝他别想太多,一时半刻竟说不出话,只能靠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对她的好。 叶钊祺不知她是出于感动,一心以为她是为了王承翰而难过,一颗心半是心疼,半是忌妒起该死的王承翰。 他忽又想起,除夕那晚,她提起亲人时那哀伤的神情,心不由得更疼了。 「颐萱,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帮助赵家平反,到那时候,谁也不敢再瞧不起你。」 「少爷有这份心,颐萱收下了。」赵颐萱没虚言推辞,或是矫情感谢,反而是大方的应承下来。 她明白,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只要能让叶钊祺决心振作,她都乐于见到。 第十九章 「你且等着,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他连连承诺着。 「我明白,我等着少爷。」 「到那时候,我就用八人大轿迎娶你为正妻。」彷佛怕她不信似的,叶钊祺又许下重诺。 赵颐萱一诧,抬起头来看他,见他满脸真挚,目光坚毅,心头不由得一柔。 她巧笑倩兮的说道:「好,我等着少爷实现诺言,届时,我定会亲手为少爷打上同心结,欣然上花轿。」 闻言,他脑门一热,胸膛跟着发烫,见怀里的人儿笑得灿烂,再也忍不住长久以来的冲动,低下头吻住那花瓣似的小嘴。 赵颐萱颊儿染上红晕,也没推开他,就这么温顺的任他吻着。 因为她很清楚,她的心早己落在他身上,这辈子怕是再也离不开了…… 这一夜,赵颐萱刚净好身,回房路上碰见了时晴。 「颐萱,你不介意跟我谈谈吧?」时晴端着一碗冰糖莲子羹,满脸讨好的问。 「时晴姑娘找我有事?」赵颐萱淡淡一笑,心底却不敢大意。 时晴神情一黯,委屈地说:「我知道,自你来到府里,我就处处针对你,没让你过上一天好日子,可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 「颐萱不知道原因,还请时晴姑娘开示一二。」 「那是因为,我知道少爷在很早之前便对你上了心,尽管你曾经嫌弃过少爷,可少爷依然忘不了你,否则他也不会在赵家出事后,当下就决定买下你。」 赵颐萱不知该不该信她,毕竟时晴说的这些,的确是实情。 见她没搭腔,时晴又接着说:「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很怨我,我现在不受少爷待见了,也算足自食恶果,眼下我除了东院,还能去哪儿呢?倘若少爷不要我……」 诂未说完,豆大的泪水己落下,她单手掩住脸,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赵颐萱心下一软,赶紧接过那碗莲子羹,想安慰时晴,不料,就在这个当头,颈后蓦然一阵疼痛,手里的莲子羹往地上一摔,人也跟着软倒。 糟了,她一时大意遭时晴暗算,这下若是闹出什么乱子,那她……她该怎么向叶钊祺交代?昏迷之前,她心里想的念的,全是叶钊祺。 不知过了多久,赵颐萱逐渐转醒,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尖叫声,她打了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 她飞快睁大双眼,坐起身,双手紧紧护在胸前,一抬眼就对上叶钊祺温柔含笑的目光。 她呆住,一身的警戒顿时卸了下来,讶异低呼,「你怎么会……」 「我早就派人盯住时晴,她休想在我眼皮子底下作怪。」一提起时晴,叶钊祺脸色倏变,语气亦冷酷如冰。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喧闹声,似乎还夹杂着叫骂声。 「发生什么事了?」赵颐萱不敢大意,依然悬着一颗心。 叶钊祺挑了挑唇,体贴的扶她下床,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尽管叶钊祺只字未提,可赵颐萱能从他的表情看出来,这事情肯定在他的掌握之中……莫非是跟时晴有关? 果不其然,两人循声来到西院的泓日阁,这里是西院的主要院落,住的是叶通贤与罗氏。 此刻是深更半夜,西院却灯火通明,下人们全挤在泓日阁的院子里,望着书房处。 叶钊祺推开那些围观的下人,走进书房里,赵颐萱尾随在后,一进到里头,就看见罗氏声泪俱下,手中拿着鸡毛掸子,朝着时晴光裸的手臂狠狠抽下去。 只见不断拉被子遮掩身躯的时晴痛得尖嚷,拼命往叶通贤背后躲去,一旁的嬷嬷们又劝又栏,场面难堪极了。 叶钊祺冷眼看着这一幕,心里不痛不痒,毫无知觉。 早在他知情自己视为至亲的叔叔婶婶担心他有所成就,无所不用其极的让他学坏堕落,他对这两人便彻底死了心。 「叶通贤,你这个老不修!我为了你辛苦大半辈子,你居然背着我跟这个贱蹄子私通,她可是你侄子的通房丫鬟,你还知不知羞!」 打不着时晴,罗氏火气非但没消,反而越烧越烈,干脆连丈夫也一起打。 看着眼前乱糟糟的情形,赵颐萱伸手轻扯了一下叶钊祺,悄声问:「少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钊祺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接着又转向罗氏。「婶婶,我还真不晓得叔叔看上了我房里的丫鬟,早知如此,当初婶婶真不该把时晴让给我。」 这番话说来夹讽带刺,却也点明了当初罗氏将时晴引入东院的心机,当下教罗氏又羞又愧,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叔叔这么喜爱时晴,做侄子的又怎能跟叔叔抢,往后时晴就留在这里伺候叔叔吧。」 见叶通贤老脸涨红,时晴瞪大眼,似乎悟透了什么的一脸怨恨,叶钊祺只是一笑置之,牵着赵颐萱离开了西院。 回到东院叶钊祺的房里,两人在临窗长榻上落坐,喝了口热茶润润喉,他才开口解释。 「依你的聪明才智,应该也猜出一二。」他深深看了她一眼。 她一脸严肃的说:「我猜,原本在二爷房里的丫鬟应该是我?」 他的口角浮现一抹狠色,咬牙切齿的说:「不错,她竟想出这样恶毒的计谋,幸亏我早派人去盯住她,在她伙同小厮登旺把你打晕的时候,反过来将她弄晕,才避开了这桩祸事。」 闻言,赵颐萱心下发寒。想不到时晴心地如此狠毒,居然想将她弄进二爷的书房,如此一来,不仅可毁去她的名声,说不定还能让罗氏藉此将她撵出叶府。 「你能相信吗?原来时晴与我叔叔早己私通,我跟婶婶都被蒙在鼓里。」 见叶钊祺一脸阴沉,赵颐萱犹豫了下,才将上回在西院用膳时,不经意捕捉到的那一幕告诉了他。 听罢,叶钊祺目光冰冷,扯起一抹自嘲的笑。「原来你早就发现了,莫怪你先前老是暗示我得好好处置时晴。」 「对不住,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她愧疚的道。 他笑了笑,伸手握紧她发凉的纤手。「无妨,我懂你,你是怕我伤心,才会拐弯抹角的暗示我。」 「眼下闹成这样,时晴会有什么下场?」纵然对方是自作孽,赵颐萱仍不免担忧起来。 「她那样设局陷害你,你还替她担心?」叶钊祺很不苟同的皱眉。 「为奴为婢非人所愿,时晴会变成这样,也是情有可原。」 「你啊,这么心慈仁善,我都替你担心了。」 闻言,赵颐萱失笑,「少爷担心我?我才担心少爷呢。」 叶钊祺有些不服气,可一想起从前自己有多么不成材,只能讪讪地说:「我已经变了,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荒唐,你等着看,我会证明的。」 赵颐萱弯眉浅笑,「我明白,我会等着少爷的。」 叶钊祺拉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落下一吻,目光灼灼的凝视着她。「我说到做到,你等着我。」 他明白,如果想保护她,他就必须精进自己,对外他必须努力往上爬,对内他必须铲除这些年来对他存有恶心的人。 眼前只是一个开始,后头还有更艰难的部分等着他,但是为了她,他什么都不怕。 他唯一怕的,是她对他失望,对他不信任。 「少爷莫要忘了,你承诺过,会用性命担保我的名誉。」赵颐萱见他眼底的那把火越烧越烈,连忙红着脸儿收回手。 「我没忘。」他忍下满腹的冲动,又握了握她的手,才肯放人。 他不愿让她被误认为是通房丫鬟,因此特地辟了一间雅房让她与交情要好的时晨同住,平日虽然同进同出,但也不在他人面前做出逾矩的举动。 因为他有信心,总有一日,她会洗刷冤屈,重新当回高贵的赵家小姐。 届时,他俩光明正大,明媒正娶,必定让她满门风光,欢喜嫁作叶家媳! 【第七章】 那夜风波后,时晴便被罗氏拘禁起来,过没两天,来了个牙婆,时晴就这么被卖掉了。 听说,时晴要被牙婆领走时咒天骂地,把叶通贤与罗氏等人臭骂一通,气得罗氏一连砸了几个杯盏,还让护院将之毒打一顿才放人。 之后,西院那头仍是吵吵闹闹,据说是罗氏天天抓着叶通贤算帐,闹得鸡犬不宁,反观东院这头,少了时晴这个兴风作浪的,一切回归常轨,井然有序,下人们也多了笑脸。 这天,叶钊祺一从国子监回来,连官袍都还没换下,便把赵颐萱找来,神秘兮兮的拉着她上马车。 第二十章 马车行了一段路,最后停在一间位于城东的五进大宅院,叶钊祺兴匆匆的牵着她下了马车,随行的还有孙咏等人。 说来,叶钊祺身边除了侯嬷嬷之外,就属孙咏最忠心,也难怪当初叶钊祺会派他出去寻找圣诞礼物。 「如何?你可喜欢?」叶钊祺亲自推开大门,领着她进到屋里。 赵颐萱惊诧的转过身,眸儿瞪得老大,困惑地问:「少爷这是……」 叶钊祺望了一眼宽敞的宅院,说:「我都这个年纪了,也该出来独立门户。」 由于叶家是世家,早年老一辈仍在世的时候,自然见不得子孙分家,是以叶家才会以东西院来划分。 不过,如今识破了叔叔与婶婶的虚情假意,叶钊祺对那儿己不再留恋。 「可是,东院那儿还留着大爷的东西,少爷可舍得?」知道双亲早逝对叶钊祺的打击甚大,赵颐萱不禁忧心地问。 「不舍也该舍下,我都这把年纪了,不该再眷恋往昔的旧事,父亲地下有知,肯定也会赞同我这么做。」 叶钊祺仰起头,望了一眼停在红瓦屋岩上的雀鸟,眼神充满斗志与冲劲,那样自信勃发的神态顿时令赵颐萱看怔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个镇日荒唐,遇事心浮气躁,只懂得强取豪夺,丝毫不会为他人着想的叶纠祺彻头彻尾的变了。 他的眼中多了一抹坚定,脾气不再暴躁,懂得思定而后动,更懂得暗中布局,例如时晴那件事,若不是他心细,暗地里安排人盯着,保不定眼下她己遭殃。 她没看走眼,叶钊祺不是荒唐无能,只不过是被有心人埋没了才能,如今,遮住他双眼的脏物拿开了,恶意绊住他的人也没了,他就像只初展翅的大鹏鸟,准备向世人展现一身的才华。 看着眉眼自信飞扬的叶钊祺,赵颐萱不由得扬唇微笑,心中升起一股骄傲之情。 「少爷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她真心的说道。「有的时候,人不能太念旧情,否则会将自己绊住,反而哪里也去不了。」 「我就知道你也会赞成我搬出来。」 「只要少爷做的事是对的,我一定支持。」 叶钊祺含情脉脉的看着她,见她不过一身简单石榴色衣裙,发上簪了支玉钗,脸蛋未施脂粉,却自有一番妍秀之美,站在春日余晖中,嘴边那抹浅笑跟着染上了明媚。 气定神闲,聪慧冷静,不卑不亢,这就是他打从心底渴望的好姑娘。 「你喜欢这里吗?」叶钊祺语带暗示地问道。 赵颐萱眨了眨眼,慧黠如她,立刻顿悟了他的用意,她垂下眼,避开了他灼热的注视,淡淡的说:「只要少爷觉得好,那自然是好,我的喜好与否一点也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呢?往后你可就是这里的女主子……」 「少爷莫要忘了,眼前我依然是叶府的丫鬟,我是入了奴籍的官奴。」她不怨不气的说道。 闻言,叶钊祺这才压下满腔的冲动,硬生生改了口,「我没忘,但这只是暂时的。」 尽管他只是正七品的国子监丞,可到底还是名门世家的公子,怎么也不可能迎娶一个官奴为妻,再说,在麒麟王朝的律法当中,官奴的身分是很敏感的,弄不好恐怕会受到牵连。 且不论受不受牵连,光是那些闲言闲语就足以让叶钊祺吃不消,嫁娶之事非同小可,可不是两情相悦就行得通。 「眼前我只希望少爷能重新振作,好好发挥所长,将昔日失去的荣耀都给拿回来,其余的我不敢多想。」赵颐萱含着笑,心平气和的说道。 她越是这样平静,叶钊祺就越是感到难过。想当初,她可是正三品户部尚书的嫡女,出身书香世家,自小备受宠爱,却因为赵家遭难,一夕之间沦为任人打骂的官奴,她心底肯定很苦。 难得的是,遭遇这样的祸事,她不怨天尤人,没有丧志失意,反而更加努力过好当下的日子,甚至还反过来鼓励他,帮着他平定内宅之乱。 碰了个软钉子,叶钊祺不气不馁,因为他很清楚此刻的赵颐萱,怕是没有太多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 她很孝顺,总是记挂着在刑部牢狱的父亲,也经常提起被拘禁在南郡王府的娘亲,这段日子他与她几乎是形影不离,这些事他比谁都清楚。 在赵家平反之前,无论是担忧亲人,抑或是顾忌身分之别,她是不可能嫁给他的。 他不以为意的说:「好,你别胡思乱想,眼前你只要好好养着身子,帮我打理好内宅,这样就够了。」 换作是从前的叶钊祺,被人当面这样拂了面子,肯定是要大发雷霞的,今时今日他不仅收敛许多,还懂得为人着想。 赵颐萱心中一暖,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温柔之色,端庄的福「个身。「谢谢少爷体谅,日后我一定会尽心尽力,替少爷打理好内宅之事。」 叶钊祺与她相视而笑,两人多日来培养起了默契,光是一个眼神、一记微笑便足以心意相通。 为了能早一点把媳妇娶回家,叶钊祺接下来可有得努力了。 他细细思量过,也暗中把赵家遭难的事抽丝剥茧的调查了一遍,发觉个中有许多蹊跷,虽然赵则仕人在刑部,但负责查案的是御史台,牵连甚大,不是一时半刻能厘得清。 他不过是个管训儒生的国子监丞,手中并无查案的权力,更别提前去刑部探望赵则仕,加上官低言轻,即便他找着了能替赵家平反的证据,肯定也没人会信他。 思来想去,唯今之计,他必须想办法升官。 不论是为了赵家,还是为了他自己以及死去的父亲,他都不该安于现状,应该拿出真本事,努力往上爬。 于是,在打定主意之后,叶钊祺除了改掉昔日恶习之外,开始想方设法与朝中素来风评正面,颇受爱戴的官员接触。 由于前段日子,他开始正当的官途应酬,在许多宴席上展现才能,原来遭人诟病的恶名已经洗刷不少,是以当他试着与这些官员接触时,倒是没受到太大阻力。 但这些人都不是他真正想结交的,他真正想攀交的是御史台的人。 御史台的官员们多是清高之徒,这些人负责抓弊弹劾,不仅洁身自爱得紧,对于往来的友人更是有着诸多挑剔与择选,可不随便与谁往来。 这日下朝,叶钊祺抓紧了时机,特意选在几名年轻的御史台官员惯走的宫门等着。 「宏远,绍诚。」叶钊祺喊住了两名身穿红绸绣鹤官袍的御史台官员。 那两人原本在交谈,一听见这声叫唤,不约而同停下来,惊诧的看向他。 这两人年纪与叶钊祺相当,却己是官阶颇高,朝中地位不小的监察御史,谁能想得到,十多年前,他们几个人可是一起上私塾的同窗。 叶钊祺曾经也同他们一样,年少展天赋,前途似锦,受尽旁人的欣羡与崇敬。 结果,他走上了歪路,成了众人瞧轻的纨裤子弟,儿时的玩伴全都升了官,与他渐行渐远。 聂宏远与穆绍诚一见是叶钊祺喊住他们,面色顿时有些尴尬,毕竟他们已经许多年没和这个长大后行径荒唐的童年玩伴来往。 「钊祺,你找我们有事?」有鉴于叶钊祺在贵族间流传的恶名,两人不免有丝戒慎。 「没什么,只是近来老想起过去在私塾读书的日子,也想着不知道方师傅他老人家好不好。」叶钊祺对昔日的好友主动释出善意。 「这样说起来,确实好些时候没去探望过他老人家了。」 两人见他神情无异,语态亲切自然,与昔日听闻的放浪形象有出入,顿时松懈了防备。 「我是想着,哪一天你们俩若是得空,便随你们一同去探望他老人家。」叶钊祺神情真诚的说道。 见状,两人也不好推辞,自然一口应允下来。 过了三天,叶钊祺一身轻简,只带上一个帮忙提物的小厮,找上他们两人,一同前去位于京城郊区的私人书苑,探望昔日教导他们读书习字的方师傅。 方师傅见着他们三人如此有心,自当是欢喜有加,热情的留下他们三人在书苑过夜。 这一夜,他们三人在熟悉的书苑里把酒话当年,然后聊起近况。 过去三人是无话不谈的儿时好友,长大后独独叶钊祺一人走上歪路,几杯黄汤下肚,他不禁感慨有加,吐露心声。 第二十一章 「你们两个真是好样的,一眨眼都已经当上了监察御史,就我一人还在后头瞎混,结果还是靠着皇上对我父亲的爱惜,才平白捞了个国子监丞来当。」 「钊祺,你知不知道,当年师傅最看重的是你,你一直是我们之中最有才干的那一个,我们根本不如你。」聂宏远感叹的说道。 这可不是虚言,过去的叶钊祺可谓是天纵英才,聪明早慧,文武双全,小小年纪己受到乡里百姓的赞扬。 「我知道,可惜我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叶钊祺自嘲的牵动嘴角。 「你只是一时丧志罢了,我看得出来,你的斗志还在,你不可能就这样白白糟蹋「自己。」穆绍诚见他这样,心中也不好受,立刻激励他。 「我就怕自己已经没了重新来过的机会。」叶钊祺垂下眼,淡淡说道。 「不会的,只要你愿意,一切都不算晚。」两人轮番安慰起来。 一番温言相挺之后,昔日旧情重回心中,三人真心相对的喝酒小叙。 「对了,御史台最近可有在办什么案子?」闲谈的过程中,叶钊祺自然而然的聊起官务。 「老样子,御史台的案子堆积如山,查也查不完。」两人苦笑。 叶钊祺灵光一闪,压低音量问:「前些时候,我听说镇国公在府里大兴土木,修了一间纯金打造的佛堂,就连佛像也是上等鎏金,耗费的银两粗估至少有百万白银。」 闻言,聂宏远与穆绍诚互望一眼,面色犹豫。 叶钊祺明白身为监察御史不得随便谈论案情,于是他不动声色的改口,「我就是问问罢了,没其它的意思,毕竟这事众人也只敢在私下谈论。」 见叶钊祺一脸坦荡,真的没打算往下问,两人反而放松了戒心。 「这事我们只告诉你,你可千万别泄漏出去。」 「如果是杀头的大事,那就别说了,我怕死。」叶钊祺戏谑的说道。 聂宏远与穆绍诚哈哈大笑,「你要是怕死,也不会一不快就找人出气,连王爷的儿子都敢打,天不怕地不怕的,在城中谁敢惹你?」 「过去的我确实闹了许多荒唐的事。」叶钊祺自嘲的举杯。 「老实告诉你,我们最近就在查镇国公的案子。」 「镇国公有什么好查的?」叶钊祺明知故问。 「镇国公贪婪爱财,又笃信悟玄和尚的妖言,认为大肆兴建佛堂佛寺就能长命百岁,于是想方设法的向朝中官员施压,要他们三不五时进贡,不仅如此,镇国公还把悟玄带进宫里,让他向太后与皇后宏道,说什么若想长生不老,就得用纯金铸造的寺庙供佛。」 「根本是妖言惑众!」叶钊祺听罢,不禁皱眉斥道。 「不错,这个悟玄根本是个妖僧,可有什么法子呢,他有镇国公护着,眼下就连太后跟皇后都信了他,想法子要建造金庙,打造纯金佛像,行径是越来越荒腔走板。」 「这样说来,这一切的祸端肇因于镇国公。」叶钊祺眯了眯眼说道。 「止是。只是镇国公是两朝老臣,又是太后的嫡亲兄弟,镇国公府戒备森严,御史台私下派出的探子都不得其门而入,倘若用强的又怕会走漏风声,反让镇国公更加戒备。」聂宏远捶了一下手心,很是气馁。 「既然如此,何不干脆从悟玄这个妖僧下手?」叶钊祺提议。 「我们也想过要从悟玄下手,可问题是此人狡猾得很,平日极少离开镇国公府,出入也多乘坐镇国公府的马车,身边还跟着几名高手随行保护,一般人根本近不了身。」 「这个悟玄为什么要这样妖言惑众?他最终的目的又是什么?」叶钊祺不解地问道。 「这正是我们亟欲查明的重点,只是眼前实在是无计可施啊!」穆绍诚与聂宏远无奈的叹道。 叶钊祺寻思片刻,道:「那是自然,镇国公府的水可是深着,又有太后撑腰,肯定在朝中布满了眼线,我想,镇国公肯定知道御史台这边在查他,自然会防着你们。」 「镇国公是出了名的谨慎小心,倘若他手边又有眼线帮忙防着,我们也是一筹莫展,只能继续等,等着镇国公府闹出大事。」聂宏远愤懑的饮尽手中那杯酒。 「这样耽搁下去,保不定悟玄又会煽动太后与皇后,若是祸及后宫,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叶钊祺深觉不妥。 「我们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可是又能怎么样呢?」穆绍诚一脸无奈。 叶钊祺默了片刻,突生一计,「这样吧,假如镇国公当真知道御史台在查,他防的是你们这些御史,可不会防我这个无关紧要的小宫。」 穆绍诚与叶钊祺面露诧异。 「只要你们想办法去打探悟玄平日的行踪,以及此人有什么特殊嗜好,我便能趁虚而入,借机接近悟玄,再想法子与他结交,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听见叶钊祺不仅巧献一计,又自告奋勇,穆绍诚与聂宏远都担心不己。「钊祺,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弄不好可能会害你得罪镇国公,你也晓得镇国公是什么样的人,一旦得罪了他,途肯定凶多吉少。」 「我不怕。」叶钊祺笑了笑,目光凌厉有神。 见状,两人被他眉宇间散发出的睿智英勇震得好片刻回不了神。 从前,他们也曾看过这样的叶钊祺,当时,他天资聪颖,十岁便大展才能,受尽乡里百姓的褒扬,但那己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想不到,十多年后,他们竟然还有幸见到这样的叶钊祺。 出于昔日的同窗情谊,以及多年熟识的旧交情,穆绍诚与聂宏远是打从心底替叶钊祺的迷途知返感到高兴。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们又怎能推辞?」聂宏远一口应下。 「是啊,有你帮我们,这件案子肯定有指望了!」穆绍诚替三人把杯盏斟满,三人同时举杯,痛痛快快的一饮而尽。 「是我该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还愿意相信我能帮得上忙。」叶钊祺看似淡然,眼神却流露着几许伤感。 「甭说这些了,今晚我们兄弟三人痛快喝上一场!」聂宏远吃喝一声,举杯相敬。 叶钊祺望着他们两人,胸中的感激之情己难用言语表达。 这样的情义他曾经失去、错过,如今他要一点一滴的找回来,他要脱胎换骨,成为一个谁也不敢小觑的叶钊祺! 一闻见浓浓的酒味,坐在外间红木圏椅上的赵颐萱旋即睁开眼。 她皱起鼻头,起身迎上前,看着叶钊祺那身青色常服皱得不象话,白净的脸庞还带着酒意的红潮,正想出声质问一番,赫然看见他目光炯炯有神,嘴角带笑,似乎心情甚好。 赵颐萱便把话吞回去,上前接过叶钊祺褪下的大氅,望了一眼门外的天色,只见远处天边己透出晨曦,想来再过不久天便要大亮。 「不问我上哪儿去吗?」叶钊祺接过她递来的热茶,边喝边问。 「少爷不是去买醉,也不是去发泄,而是办正经事了。」赵颐萱浅笑说道。 钊祺又惊又喜,「你怎么知道?」 「自从少爷开始振作后,就几乎不沾酒,昔日常光顾的酒楼也不去了,想必少爷是有心戒掉杯中物。」 她接过他手中的空杯子,取来了热水与绸布,给他擦脸洗手,这些举动做来娴熟而灵巧,彷佛己做过不下数百回。 叶钊祺好奇得紧,一双眼牢牢盯在她身上,心急难耐地追问:「你倒是给我说说,你究竟如何知道的?」 她抿嘴一笑,慢条斯理的道来,「少爷一身酒味,脸上还带着醉红,可是你目光清朗,意识清晰,笑容染了迫不及待的兴奋,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如今对少爷来说,唯一的好事除了官场之事,很难再有其它。」 「颐萱,你当真是七窍玲珑心,把我的心思都摸得一清二楚。」叶钊祺叹服的笑道。 「我没这么厉害,我顶多猜得到少爷是办正经事去,可猜不中是什么事。」 见她巧笑倩兮的站在那儿,又想起她整晚坐在这里等门,叶钊祺心中一动,起身抱住她。 「对不住,让你操心了。」他贴在她耳边道歉。 早己习惯他心血来潮的亲密之举,赵颐萱红着颊儿,轻轻摇头。「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过去每当他在外头随那些猪朋枸友喝酒胡闹,夜半回来时,屋里冷冰冰的,连了盏灯也没人替他留。 第二十二章 如今,有人担心他,替他等门,叶钊祺心下发烫,眼眶跟着红了,又将怀中的人儿抱得更紧。 赵颐萱乖顺的任他抱着,纤手在他背上轻拍。 叶钊祺好片刻才缓过了那阵感动,拉着她一同坐下来,接着将今日发生的事巨细靡遗的说出来。 听罢,赵颐萱不免感到好奇,「少爷为什么会想帮忙查案?这案子牵连过大,少爷不过是正七品的小官,背后又没有靠山,若是得罪了镇国公……」 「不要紧,我自有分寸。」叶钊祺自信满满地安抚她。 「少爷,你可要想清楚。」赵颐萱依然替他感到不安。 「莫怕,我可没这么傻,弄到惹祸上身,总之,这案子是我的大好机会,我定要好好把握。」 儿状,赵颐萱也明白了,当男人胸怀鸿鹄大志,千军万马也拦不不住,唯有支持他,从旁协助他。 于是她也不再说劝阻的话,只是笑了笑,说:「若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少爷可千万别客气。」 他戏谑的说:「当然,有你这么一个聪明的军师在旁,焉有弃之不用的道理。」 「不过,少爷不是遣小厮回来说方师傅留你们过夜,这天才刚要亮,少爷怎么就回来了?」 话刚问出口,她立刻顿悟了他的用心。 肯定是怕她担心,才会不顾一身酒意,就这么漏夜赶回来。 思及此,赵颐萱心疼地站起身。「少爷,你怎么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喝了酒还漏夜赶回来,万一身体吃不消,病了可怎么办?」 叶钊祺将她拉到身前,紧握她的双手。「想到这里有你,我恨不得立刻飞回来,一刻也不能等,在外头忙了一整天,总要回来见你一面,我才能真正放松。」 「少爷累了吧?赶紧先歇下,有什么事等少爷睡醒再说。」赵颐萱拉着他进到寝房,亲自替他更衣。 叶钊祺确实也累了,乖乖任她摆布,然后趁着她替自己盖上被子的时候,偷偷拉了她一把,让她跌在自己身前。 秀丽的脸儿顿时染上红晕,她嗔怪的横他一眼,这一眼足以勾走他全部心魂。 幸好,叶钊祺还把持得住自己,他搂了她一会儿便放人。「你也赶紧回房休息吧,醒来后还有得忙呢。」 「嗯。」赵颐萱垂眸而笑,临走之前,忽然回身望着躺在炕上的人影,心中微动,她放轻了脚步,回到炕边,弯下腰在叶钊祺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只是,叶钊祺似已入睡,动了动睫毛,恍若未觉。 她心儿评跳,觉得羞窘极了,赶紧抽身离开。 「下一回,别吻错位置了。」 不想,在带上门前,炕上的男人冒出这么一句打趣的话,赵颐萱俏脸烫红,头一次脚步仓皇的离去。 走没几步,就听见寝房里传来叶钊祺低沉的笑声,她羞瞋了房门一眼,赶紧回自个儿房里歇下。 下回绝对不许再像刚才那样孟浪了……她脸红心跳的告诫自己,嘴角却扬起了一抹甜笑。 西院正厅里,气氛僵凝,叶通贤坐在主位上,低着脸不说话,自从上回跟时晴胡来的事情被抓个正着,又让罗氏那样一闹,他自觉面子挂不住,近来话更少了,也经常留在外头不回来。 面对丈夫与自己派出去的眼线私通,自己却一直被蒙在鼓里,罗氏气恨交加,死也拉不下脸求和,态度反而越发强硬。 另一方面,生怕唯一的儿子会有样学样,罗氏对于叶德升管束得更严苛,小至生活起居,大至外出交友,件件都干涉过问。 至于束院那头,丢了时晴这颗棋子,叶钊祺近来又变了个人,罗氏苦无对策,正在发愁的节骨眼上,不想,今儿个用过午膳不久,足足有个把月不曾踏进过两院的叶钊祺,竟然来向他们叔婶二人请安。 说是请安,其实叶钊祺是来告知准备迁居独立一事。 「叶家的祖祠在这儿,你爹娘的牌位也在这儿,叶家三代都住这儿,你怎能就这样搬出去!」罗氏头一个跳出来反对。 「我的年纪也不小了,况且,这里有叔叔跟婶婢主持大局,逢年过节我还是会回来祭祖,又不是再也不回来。」叶钊祺打趣的说道。 罗氏哪里是担心这些,她就怕这个侄子出了她的眼皮底下,日后管也管不着,更别提掌控他的一举一动。 「叔叔也赞同我这么做吧?」叶钊祺问起了始终沉默的叶通贤。 忽然被侄子点名,叶通贤愣了下,停住把玩身上那串玛瑙珠子的动作,抬起头来,对上叶钊祺炯亮锐利的双眼。 那一刻,叶通贤震住,彷佛见到了年轻时的兄长叶长卿。 这么多年来,叶家出了兄长这么一个才子,当年又深受太子的倚重,叶家方能光宗耀祖,昔日爹娘也是把兄长捧在掌心上,谁还记得他这个温吞的二儿子? 自小活在兄长的光环底下,他心里自然不是滋味,不想,老天爷像是听见了他的怨慰,兄长一场急病骤逝,叶家顿失支柱,众人才将目光摆在他身上。 他努力学习兄长生前的行事风范,让皇帝将对兄长的爱惜之情转移到他身上,他的官运才大开,一路顺遂,如今己是正四品的中奉大夫。 他跟妻子原本不受亲族待见,人人只愿与他的兄长攀交,如今风水轮流转,总算也有他风光的一天,兄长己死,再也不会有人来掩盖他的光芒。 除了眼前这个亲侄子。 思及此,叶通贤转开了眼,不愿再多与叶钊祺相望。 见叔叔眼中毫不掩饰的妒忌、厌恶,叶钊祺早己心灰意冷,倒也不觉得难过,只是对于这些亲戚的感情越发淡薄了。 「你若是心意己定,那就照你的意思去做吧。」末了,叶通贤淡淡说道。 「你这是、这是在做什么?!」罗氏恶狠狠地瞪着丈夫。 「钊祺自有主张,我们做长辈的自然得尊重他。」 「我看你是自个儿心野了,也想迁出去是不?」自从发生时晴那件事后,罗氏时不时便要挑叶通贤的刺儿。 「钊祺在这儿,你胡说什么呢!」叶通贤老脸涨红的反斥。 「怎么,你也会怕丢人啊?既然会怕,当初为什么要跟时晴搞七捻三……」 眼看叔婶两人又要起争执,叶钊祺不紧不慢的起身,说:「二叔跟二婶还有事商讨,那我先告退了。」 罗氏不理睬他,继续冲着丈夫乱骂一气,叶通贤也来气了,跟着拍桌怒骂。 叶钊祺冷眼旁观,心如止水的转身离去,走出西院时,正好遇上前来请安的叶德升。 叶德升一见到他,眼神闪烁,怯懦的行了个礼。「堂哥。」 叶钊祺只对他微微一笑,没多说什么便擦身而过,叶德升却愣在原地,直望着他的背影发呆,面色也有些忿然。 一想起赵颐萱被叶钊祺保护得滴水不漏,叶德升心里就忌妒得紧,可出了时晴那样的事,娘亲也不愿再帮他,看来他只得死了这条心。 他真不甘愿!凭什么那样放荡荒唐的叶钊祺能够得到赵颐萱的心,而他镇日被娘亲管束,除了念书习武,什么都不被允准。 叶德升一走近西院正厅,就听见双亲争吵的声浪,他停下脚步,面露几分厌烦与嫌恶,寻思片刻,便转身离去。 数日后,叶钊祺择了一个黄道吉日,只领着少数几位忠心的奴仆丫鬟,在赵颐萱与侯嬷嬷的从旁协助下,浩浩荡荡的搬进了新宅。 之后两天,叶钊祺只简单宴请了聂宏远与穆绍诚两人,庆贺乔迁之喜,三人痛痛快快吃了顿酒席,一直聊到上半夜才结束。 送走了聂穆两人,叶钊祺回到花厅,就见凌乱的八仙桌己被收拾干净,赵颐萱正在教导近日新买入的小丫鬟。 叶钊祺没上前打断她们,就这么站在门口,目光含笑,静静望着赵颐萱秀美的脸。 还是小丫鬟察觉了他的目光,红着脸向赵颐萱示意,赵颐萱才停下。 「少爷,时候不早了,您也该歇下。」她泰然自若的上前福身。 不想,叶钊祺一把伸手握住她的手,拉着她走向东跨院。 这间宅子虽然不比叶府宽敞,可这里没有其它人,就只有他一个主子,实在是大得空荡。 东跨院里又细分两个主院落,大的那边是水墨楼,小的那边是清砚楼。 「往后,你就在清砚楼住下吧。」叶钊祺亲自领着她来到清砚楼,四处看了看,最后进了正房。 「这可是离少爷最近的楼阁,少爷这样……」赵颐萱一脸不妥的犹豫。 第二十三章 「我知道你重视这个,我不可能损了你的名节,就让侯嬷嬷跟着一起住下吧,别再拒绝我了,我受不了你离我太远。」叶钊祺堵住了她的欲言又止。 赵颐萱原本张了小嘴,却被他最后那句话堵得无奈发笑。 「既然少爷这样坚持,那我也只好从了。」她福了福身。 「接下来的日子,我可能会很忙,没法顾全太多,我将内宅的事情全权托付给你,你可会怨我?」他将她拉近自己,抚上她芙蓉似的娇容。 月光之下,她娇娇柔柔的笑了。「少爷愿意将这样的重任托给我,我怎会怨少爷呢?」 「颐萱,你等着我。」叶钊祺目光沉沉的许诺。 「少爷别太为难自己,很多事情不是强求的来的。」赵颐萱知道他决心要帮赵家平反,她虽然感动也感激,可她不愿见到他为了此事遭受任何牵连,或者受伤。 他才刚刚重新振作起来,一切都刚起步而己,不宜太过躁进…… 彷佛读透了她担忧的心思,叶钊祺笑着说:「你别太小瞧我了,我想做的事,一定能成。」 见他一脸胜券在握,尽管不是很明白他到底在盘算什么,但赵颐萱也只能选择信任。 「我明白少爷的能耐,我只是担心少爷罢了。」 「你……过去也曾这样担心过王承瀚吗?」叶钊祺突然脸色不自在的问道,显然是吃味了。 见状,赵颐萱先是讶异,接着便吃吃低笑出声。 叶钊祺俊脸翻红,粗声粗气地斥道,「你笑什么?」 她故意挑起细眉,笑问:「少爷可是脸红了?」 「住口!」 娇柔的笑声依然在清幽的院子里响起,叶钊祺羞恼之下,索性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封住了那张红滟的嘴儿。 笑声逐渐被娇喘取代,望着怀中的可人儿双颊红如春花,眼含秋水,叶钊祺全身燥热之余,直在心底咒骂,要是再不把她娶回家,他可要憋坏了! 【第八章】 尽管赵颐萱不是很明白,为何叶钊祺要摊上镇国公这件案子,可接下来的日子却见他蓄势待发,准备大展身手。 在聂宏远与穆绍诚努力追查下,总算查出了悟玄和尚私下好赌,偶尔还会上酒楼作乐,行径可说相当荒唐,只是此人戒慎小心,只跟一伙熟悉的赌客赌,也多选在隐蔽之所,自然难被察觉。 有了这个线索,叶钊祺另外派人查出悟玄光顾的私人赌坊,在一番交涉之下,总算透过昔日他放荡荒唐的恶名,博得赌坊东主的信任,从而成为这些赌客的一员。 为了博取这些赌客的信任,叶钊祺总一掷千金,透过此举引起悟玄的注意。 果不其然,见他出手豪迈,几次下来,悟玄开始主动与他攀谈,并且私下表明了他为镇国公重用,以及深受太后等人信任,身分非比寻常等事。 叶钊祺为了取信于悟玄,自然装作对这些事一概不知,佯装一愣一愣的,然后主动巴结交好。 如此下来,耗了一段时日,悟玄对他的戒心越来越低,几次酒席间,趁着醉意,他开始问起镇国公大兴土木建造佛堂等事。 一开始悟玄只是敷衍其词,不肯透露只字词组,叶钊祺不死心,再接再厉,反覆过招下来,总算突破悟玄的心防。 有一回,悟玄喝得醉醺醺时,居然就招了,「我告诉镇国公,要想笼络民心,最好的法子就是信佛,只要能以神佛使者自居,便能蛊惑民心,民心靠向你,帝位自然不远矣。」 叶钊祺心下震惊,这个悟玄当真大逆不道,这分明是煽动镇国公造反的妖言,可镇国公显然是信了,否则不会在镇国公府大兴土木,又陆续建造佛寺。 有了悟玄这番话,叶钊祺再向聂穆二人报讯,他们同样深感震惊,然后开始着手调查镇国公有意谋反的蛛丝马迹。 在这期间,叶钊祺持续与悟玄交好,投其所好的笼络,慢慢地套出更多内幕。 原来,镇国公不仅信了悟玄的话,认为自己能够透过笃信佛教的举动聚集民心,还私下派人在民间放出镇国公是神佛转世的流言,更暗中对百官施压,逼他们轮番上贡,并迂回地威胁众人必得臣服于他,好扩大在朝里的势力。 在悟玄的引荐之下,叶钊祺顺利进到镇国公府,见过了镇国公,亲眼见到无数官员巴结攀附的情景,掌握了若干证据。 数月之后,某日深夜,叶钊祺伙同聂穆二人一同进宫面圣,在御书房里呈上镇国公受到悟玄蛊惑,暗地里密谋造反的罪证。 由于太后与皇后等人近来举止古怪,明显己受镇国公影响,顺帝早己暗中下令御史台彻查,三人此举无疑是正中顺帝下怀,解开他一桩心事。 「好,你们做得好极了!」御书房里,顺帝一连对三人语出肯定,接着话锋一转,转向叶钊祺问道,「不过……这事怎会跟你扯上关系?」 顺帝过去还是太子的那段日子,叶长卿便一直辅佐着他,他对于叶家也是圣眷有加,不想天妒英才,叶长卿英年早逝,顺帝痛失良师益友,为了叶长卿之死伤心了好一段日子。 后来,他爱屋及乌,将对叶长卿的敬重与信任全都转移到叶钊祺身上,怎料却是大失所望,却也看在叶长卿不过就这么一个独子的分上,给了叶钊祺一个闲职。 而后,顺帝才开始重用行事作风与兄长相像的叶通贤,对叶钊祺也不再抱有任何期望。 可这一回,叶钊祺竟掺和进镇国公的案子,这下顺帝可好奇了。 与聂穆二人同跪于地的叶钊祺垂着眉眼回道:「启菓皇上,微臣正巧听说镇国公近来行径古怪一事,于是便私下与聂大人和穆大人谈起,后来得知御史台正为了镇国公案子伤神,便自告奋勇帮忙查案。」 聂宏远接着往下说:「启菓皇上,此案若不是有叶大人帮忙,恐怕一切无法这么顺利,倘若接下来能够顺利将镇国公治罪严惩,可以说全是叶大人的功劳。」 顺帝闻言惊诧的问:「真有此事?」 叶钊祺不敢居功,赶紧推辞,「微臣不敢当,这件案子能有这样的收获,端赖聂大人与穆大人劳心劳神。」 「不,是叶大人谦虚了。」聂穆二人又连番在顺帝面前美言。 顺帝被他们三人你来我往的谦让逗得直笑,连带也对办案过程起了兴趣,于是开口让三人轮番详述办案的过程。 听罢之后,顺帝对于叶钊祺的聪明灵活,以及如何骗取悟玄的信任,又是如何用计接近镇国公,并且不动声色地搜集镇国公意图谋反证据的举动连连赞好。 「叶爱卿胆识过人,甘冒性命危险辅佐御史台办案,好!」顺帝上前,满脸欣慰的拍了拍叶钊祺肩膀。 叶钊祺不敢自豪,低下眉眼,拱手一拜。「陛下英明,若无陛下的圣眷照拂,也没有今日的微臣。」 看着这个脱胎换骨的叶钊祺,顺帝彷佛见到昔日的叶长卿,那个一路辅佐他登基的良师益友,心下不禁感慨万千。 「朕果真没看走眼,将来你一定会跟你父亲一样,成为朝中栋梁。」 「微臣资质驽钝,远远比不上家父,过去辜负了圣上的眷宠,自知有愧于圣上,方会以功代过。」叶钊祺谦逊的叩谢皇恩。 见状,顺帝越发将他与叶长卿作联想,想当年叶长卿得了圣宠,同样是这般谦和不居功,假如叶钊祺真能继承其父的风骨,那他身边也就不愁没人可用。 思及此,顺帝龙心大悦的说道:「这回你确实立下大功,这样吧,接下来你继续辅佐御史台处置此事,待到一切尘埃落定,朕必定重重有赏!」 叶钊祺心下激动,面上却是不显,抱拳跪谢。「微臣必定全力以赴,绝不辜负皇上的提拔。」 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让他等到了翻身的好机会! 「这是真的吗?!皇上当真这么说?」 书房里响起赵颐萱又惊又喜的娇嗓,她守了一宿,原本脸上带着倦容,可一听见叶钊祺转述顺帝的亲口承诺,不由得欣喜若狂。 「是真的,只要接下来这事别出乱子,我保证一切必定会妥妥当当照着我们的计划走。」叶钊祺展露自信满满的微笑。 「不过,若是这事真的圆满顺遂,到时少爷打算跟皇上讨什么赏?」赵颐萱好奇地问道。 叶钊祺眸光闪了闪,藏着一抹深意,可他并不打算透露太多,毕竟这是男人的事,该由他自己来操心。 第二十四章 他牵过赵颐萱的手,亲昵地来回摩挲着,满眼温柔的说道:「我说过,我不会再走回头路,这一次我会好好把握,不会再做出让我爹失望的举动。」 看着眼前这个眉眼坚定,神采飞扬的叶钊祺,赵颐萱由衷替他感到骄傲,却也不免担忧起来。 「我爹曾说过,不论是好官或坏官,官字本就难写,更是难做,少爷固然有心痛改前非,一展长才,可也要小心锋芒太亮,遭人忌妒。」 「你放心,我可不是一得意就沾沾自喜的小人,官路难行,这条理我懂的。」 见他进退有据,能屈能伸,赵颐萱总算是放心了。「少爷饿了吧?我这就去张罗吃食……」 话未竟,娇软的身子己被搂进怀里,叶钊祺从身后反手抱住她,低下头在她颊上窃了一记香。 「我是饿了,不过你身上这么香,比起吃食,我更想吃了你。」他嗓子低哑的说起戏谑的浪语。 「少爷这样不正经,我可是要生气了。」她咬了咬唇,脸上的红霞美不胜收。 「颐萱啊颐萱,你可知道我忍得有多痛苦?」他亲了亲她的鬓角,故意在她耳畔压低声量,引人遐思的轻喃。 这样孟浪的撩拨层出不穷,赵颐萱早己习惯,毕竟他血气方刚,又已经破身,尝过云雨滋味,自然难忍。 可尽管如此,他依然极力忍耐,除了偶尔稍有逾矩,真正露骨的事是绝对不做的。 这是因为他真心待她,重视她,爱惜她,真到动情处也依然极力克制,绝不做出会令她失节的举止。 赵颐萱胸中滚烫,对他的珍惜感到窝心感动,同时也感到愧疚,若非两人现下的身分悬殊,她又是罪臣之女,他何须这样忍耐。 「是我连累了你。」她轻叹。 「要说连累,我这个叶家的浪荡子才真是高攀了你。」他反过来调侃自己。 「这样说来,我俩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是浪荡子,一个是被眨为官奴的罪臣之女,老天爷是打算让我俩在一起,才会这样安排。」她苦中作乐的笑道。 「嗯,你说得有理,肯定是老天爷想让我俩在一起,才会让你不得不被我欺负一番。」他煞有介事的点着头。 闻言,她笑出声,银铃似的嗓音搔上叶钊祺的心口,他收紧了双臂,将怀中温热的娇躯抱得更紧,情难自禁的亲了她一口,然后在心中告诉自己,很多事情还急不得,他得慢慢来。 眼前最要紧的,是辅佐御史台定镇国公的罪,只要这件案子破了,赢得顺帝的青睐,那么属于他的绝佳时运便要到来! 镇国公这件案子,接下来的发展远比叶钊祺设想的要来得顺利。 在他们将镇国公意图谋反的罪证呈上之后,正巧适逢太后生辰,宫中摆宴邀请百宫同乐,就在寿宴当晚,顺帝当众质问起镇国公兴建佛堂佛寺一事,并将谋反罪证一一摊在太后与百官面前,为的就是让镇国公辩无可辩,同时让太后与皇后明白,这段日子她们是如何被蛊惑蒙骗。 顺帝心思缜密,早在寿宴之前便命人暗中缉捕悟玄进宫,是以在太后寿宴上,当镇国公意图抵赖时,御史台便将己全数招供的悟玄带到他面前对质,让他无从狡辩。 事已至此,镇国公心知顺帝足铁了心要办他,只能沉默认罪。 太后寿宴过后,朝中一夕变色,作为太后的亲胞弟,权倾两朝的镇国公铍锗入狱,那些或是主动巴结,抑或被迫相挺的大臣轮番接受御史台的质询,这件案子可说是圆满落幕。 顺帝了结一桩心事,总算能舒心睡上好觉,为此,他不仅大肆封赏御史台,更赏了聂穆二人无数封赐,甚至加了官俸。 至于叶钊祺,在镇国公被定罪的隔日,顺帝私下召见了他。 「这件案子功劳首推你一人,虽说应该论功行赏,但是朕思来想去,就是想不到该赏你什么,倒不如让你自个儿开口。」 叶钊祺心下明白,这不过是顺帝的谎言,其实顺帝是想藉这个机会考验他。 历来向皇帝讨赏可是一门髙深的学问,并非易事,讨了金银珠宝,代表此人无非是个贪财之辈,无以大用。 讨的是升官加爵,那么足可证明此人贪图官位,是个浮夸小人,不足以信任。 他当下神情一肃,拱手作揖。「微臣谢皇上恩典,可微臣不要任何赏赐,只希望皇上能让微臣继续将功赎罪。」 顺帝不动声色的问,「你何罪之有?」 「过去皇上爱屋及乌,念在我父亲一片赤诚忠心的分上,对微臣另眼看待,可惜微臣年少轻狂,无知狂妄,辜负了皇上的恩眷,如今微臣浪子回头,对过去所作所为深感羞愧,是以决定尽一己棉薄之力,为皇上分忧解劳。」 叶钊祺这一席话说来真情流露,又不过浮夸滥情,当场就打动了顺帝爱才惜才的君王之心。 「你能有这样的心那是再好不过,想当年你父亲可是朕身边最得力的左右手,朕对你可是托付了深重的期望。」顺帝不禁感慨。 「正因如此,微臣才自觉有罪,愧对皇上的期望。」叶钊祺目光恳切,语气真挚的说道。 「难得你能及时省悟,又替朕了却心中一桩隐忧,不愧是叶长卿的儿子,只要你肯好好干,朕相信假以时日,你必定能跟你父亲一样,成为朕最得力的左右手。」 「有皇上金口赐言,微臣必定会全力以赴。」 「好,甚好,这样吧,从明天起,你就上御史台报到,先从内务官做起,帮着那些御史把棘手的案子全都查个彻底。」 御史台!这正是叶钊祺所思所想的,他浑身的血都沸腾起来,立刻重重一跪,叩谢皇恩。 顺帝眼露欣慰之色,连连称好,又下令赐他丝绸十丈,玛瑙玉树一对,金钗数支等封赏。 那一日,叶钊祺自宫中风光回府,稍晚,顺帝颁布「圣旨,昭告世人,叶钊祺由正七品的国子监丞调职为御史台内务官。 御史台内务官虽无品级,却是出人头地最好的途径,能进御史台者,必定是有过人之处,方得拔擢,其地位与权力自然非比一般。 这个消息一出,朝中百官哗然,却也没人敢有异议,原因无他,这一回镇国公的案子众人有目共睹,可以说镇国公是栽在叶钊祺手上。 况且,前不久叶钊祺便开始频繁出现在官场应酬h,又与许多文人雅士切磋比划过,展露一身不凡的才气,为此,朝中己有许多议论。 经此一役,叶钊祺可说是一战成名,众人再也不敢将他视作昔日的浪荡恶少。 「少爷,御史台可不是好待的,你真的要去?」接获消息后,赵颐萱虽然替他感到开心,却也不免牵挂起来。 御史台负责监督弹劾朝中官员,少不了会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稍有出格之举就会被恶意扭曲抹黑。 她不是对他没信心,而是他过去到底有过一段荒唐的日子,就怕有心人会故意拿过去之事来打击他。 叶钊祺笑了笑,眉眼自有一抹傲气,反过来安慰她,「我知道御史台不是人人都待得住,朝中也有一些人不满我过去品行低劣,如今竟然可以一举髙升,可你得相信我,我有十足的把握与信心,一定会让众人心服口服。」 「既然少爷这样说,那我自然是相信少爷,不过……」「不过什么?」 「少爷为什么会想进御史台?」她欲言又止的瞅着他。 叶钊祺咳了两声,转开眼,故作轻松的说,「自然是想升官,你想想,我既然有心振作,自然得朝好的地方去,总不能一辈子都干个七品官,那实在有辱我的才能。」 真是这样吗?赵颐萱半信半疑的轻蹙眉心。 「你操这些心做什么?我过去再怎么荒唐,好歹也是个官,官场有多险恶,又有多少陷阱,我懂的不会比别人少。」 看着叶钊祺戏谑地开起玩笑,赵颐萱虽然也跟着笑,胸中却有些酸楚。 因为她明白,叶钊祺确实有心振作,可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她。 他知道她的顾忌,明白她遭逢家难,心下不能平,更无法放宽心谈男女私情,才会这般努力表现,为的是替赵家平反伸冤。 纵然这个男人曾经刁难她,做尽各种羞辱她的事,但当时受的那些委屈,早在他这些窝心的举动中消失无踪。 叶钊祺本还想说些笑话逗她,不想,她嘴角一扬,忽然主动偎向他,轻靠在他胸前。 第二十五章 他受宠若惊,毕竟她向来恪守礼仪,除了几次主动响应他的深情,少有这样的亲昵之举。 「我说几句老实话,少爷可别生我的气。」她柔声说道。 「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他低下头,挑起眉。 「刚被少爷买进叶府的时候,那时少爷对我存有误会,对我百般刁难,其实那时我讨厌过少爷。」 闻言,叶钊祺的心顿时纠成一团,赶紧求饶,「我的好颐萱,那时的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混帐东西,不管做了什么或说了什么,你可千万别当真……」 见他一脸焦灼,恨不得时光倒流,弥补自己铸下的错事,赵颐萱心下一软,嘴角流泻出娇脆的笑声。 他垮着张俊脸,又惊又怕。「你不会还在怨我吧?」 「后来,我发现少爷其实人不坏,只是被有心人蒙蔽了心眼,我才慢慢放下对少爷的成见。」 说来,一切还得归功于两人交换身体的奇迹,若不是如此,恐怕他们也不可能有这么相依偎的一天。 「老实说,你变成我的那段日子,可曾被我这张脸和身体迷了心窍?」叶钊祺戏谑又暧昧的问道。 赵颐萱霎时俏脸涨红,挣扎着要脱身,叶钊祺不许,硬是将她抱满怀。 「少爷耍是再这样瞎说,我就……」「就什么?」他哑着嗓子,贴在她耳边低问。 她红了耳根子,浑身发烫,才想推开他,忽然又听见他故意作弄人的戏言浪语。 「还记不记得,那时我们交换身体,都是你帮我擦身子,每一次换贴身衣物的时候,还是你亲自帮我穿上,你晓不晓得,那时对我来说有多么难熬?」 他火热的气息吹拂过她火红的腮帮子,娇躯不禁一颤,想起那段日子,她顶着他阳刚健壮的身躯,每一回沐浴净身,都是那样脸红心跳……赵颐萱脸儿臊红,心跳飞快,脑中尽是一些羞死人的旗旋画面。 「少爷……」感觉到身后的男人身躯火热紧绷,她不由得局促的扭动一下。 「嘘,别动。」他有些痛苦的哑声道。 「你……你还好吗?」她一张秀气小脸火辣辣的烫红。 「你让我亲一口,我便好了。」他低笑着,做出大胆的要求。 「你这人真是!」她抬起手肘往后一顶,将格格发笑的男人撞开。 叶钊祺见她噘起红唇,赶紧笑着讨饶,「逗你玩的呢,可别真动气。」 ’赵颐萱又羞又恼的娇瞋他一眼。「我去备膳,少爷先更衣吧。」说罢,她满脸红霞的离开书房。 怀里的馨香还未散去,叶钊祺嘴角高扬,己开始想象她成为这个宅院主母的情景。 有她在身旁陪着,想必天天是好日,年年是好年,他得赶紧加把劲,努力追查赵家遭难一事,还赵家人以及他未来的媳妇儿清白。 圣旨颁布过后,叶钊祺便正式升官,进入御史台里当起内务官。 但他毕竟初来乍到,又是突然升职,除了两个好友相挺,其余的人对他态度都不冷不热,也不怎么把他当回事。 换作是从前,叶钊祺肯定会跟这些人杠上,可现下他己学会了忍耐与释怀,而这样的转变,全是拜先前与赵颐萱交换身体之赐。 当过了任人欺压的丫鬟,他方明白,这些白眼与冷淡都算不得什么,至少这些人还没明摆着找他碴儿,不过是将他晾着,不愿将重要的案件给他办。 不怪这些人,毕竟他昔日的名声太臭,这些人肯定对他心存怀疑。 叶钊祺不气馁,反而趁着这段时间沉潜自己,努力学习与吸收,得空便将御史台的机要资料读透,并在必要时候协助同僚查案。 如此下来,日久见人心,御史台的官员们开始察觉他敏锐的观察力,以及灵活聪明的思辨能力,慢慢地,有些人遇到吃力的案件便会与他商讨,让他帮忙提主意。 叶钊祺来者不拒,帮着众人解决疑难杂症,破案之后也不居功,博得同僚的好感,一段时日下来,他已经成功打破藩篱,与御史台的人打成一片。 他极有耐心,又与同僚们培养了一段日子的默契,才暗中调查起赵家遭难的事。 「你说还押在刑部的赵则仕?」负责弹劾此事的孙御史一听叶钊祺问起此事,不由得露出纳闷的神情。 「不错,我很好奇,这个赵则仕贵为正三品户部尚书,在朝中又颇受文官簇拥,当初是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才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孙御史四下张望,见身旁没人,才压低音量说:「我就老实跟你说吧,这个赵则仕是被人举发的,当初有几个县太爷暗中呈上密函给御史台,说赵则仕欺压地方官,仗着户部尚书的官衔,对这些地方官予取予求,那时徐州连日大雨,发生水患,徐州县令上请筑堤防,这工程得耗上多少银两,自然少不了有人从中榜油水,听说负责拨款的赵则仕也插了一手。」 「贪污收贿,这可是皇上的大忌。」叶钊祺眯了眯眼。 孙御史叹了口气,「可不是吗?那几个人举报之后,御史台自然便透过他们上呈的证据进行搜查,由于人证物证都齐全,赵则仕百口莫辩,皇上一气之下,便免了他的官职,直接下狱接受审讯。」 「可是大人不觉得奇怪吗?赵则仕一向以清廉自居,在朝中也一直有清官的美誉,怎会一夕之间成了贪赃枉法的奸臣?」叶钊祺点出症结。 「我们御史台可不听这些,我们讲求的是实证,有证据就办人。」孙御史再三强调御史台的刚正不阿。 叶钊祺连忙称是,心中却有着不一样的想法。 这些日子来,他熟悉了御史台是如何办案,也明白他们事事讲求证据的作风。 可这些人却没想过,万一证据是有心人士假造的呢?兴许是他过去荒唐时见多了狗屁倒灶的事,人性之恶他更是碰得不少,所谓的眼见为凭,有时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 但这些话,他自然不会傻到去跟孙御史说,毕竟每个人的经历不同,再加上他不过是个内务官,年资尚浅,谁也不会把他的话当回事。 当晚,叶钊祺向赵颐萱问起此事,赵颐萱脸色当场刷白,头一回气得说不出话。 「我爹是何等的清廉!他自小教导我,宁愿一无所有,也不要贪得无厌,尽管我们过上比寻常百姓要来得富足的生活,但我们并不奢侈,也不贪心,前几年惠州发生干旱,许多农民因为欠收,无以温饱,我爹慷慨解囊,让下人去惠州发了一个月的干粮,还让我前去教那些农村的孩子写字。 「当初徐州筑堤治水,我爹这个老好人因为年轻时曾经参与过渤河的治水工程,有几分经验,便写信给徐州县令出了一些主意,不想后来竟然会被牵扯进这样的事,甚至被那些人栽赃诬赖。」说到痛心处,赵颐萱红了眼眶,紧握的粉拳微微颤抖。 见状,叶钊祺连忙握住她的手,温声安慰,「你莫要伤心,这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赵颐萱缓了缓胸中的委屈,忍住泪意,忧心忡忡的说道:「我爹遭人诬陷这事,我始终想不明白,毕竟我爹待人宽厚和善,从未结怨,会是哪些人想害我爹?」 叶钊祺沉吟片刻,「我也想不透,为何会有人想置赵家于死地,不惜找来那些地方官员串好门供,还想方设法捏造证据,这分明是早有预谋。」 「敌在明,我在暗,少爷若是公然调查此事,会不会招来麻烦?」 「眼前镇国公的案子依然余波荡漾,我又高升进御史台,确实惹来了不少注意,若要着手调查,必定得暗着来。」叶钊祺眯起眼,细细琢磨起来。 「我明白你一心想替我家平反,可我不要你为了我家的事情受伤。」赵颐萱反握住他的手,神情惝惝不安。 「镇国公都能让我给办了,还有谁我不能办?」叶钊祺笑了笑,抬手轻抚她满布忧心的秀颜。 她回以微笑,心下发暖,从前她总觉得赵家出事是上天给的劫难,可如今她却不那么想。 兴许,上天是想安排她与他相知相惜,方会发生这么多磨难。 「接下来可得苦了你。」叶钊祺拍拍她的手背说道。 「少爷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你得协助我办案,将与赵家有关系的人全都细细写下来,一个都不能漏。」叶钊祺神情一肃,仔仔细细的交代着。「特别是与徐州筑堤有关的事。」 「我明白了。」见他神色正经严肃,赵颐萱也跟着收心。 第二十六章 两人关在书房,漏夜清点起与赵家攸关的人,以及赵则仕过去曾经有往来的官员。 条列赵家亲戚名册时,赵颐萱略略一顿,抬起头望向正在思索案件的叶钊祺。 他眉头微拧,黑眸灼亮,专注的侧脸在摇曳的烛火中更添几分俊美,让她几乎看怔了眼。 「你要是再这样看着我,我可无法保证会出什么乱子。」 蓦地,叶钊祺嘴角一挑,转动黝黑的眸子望向她。 偷看被逮个正着,她脸儿臊红,连忙低下头继续提腕书写。 叶钊祺瞅着她写字的柔美身影,脸上扬着一抹宠溺的笑,两人相对坐于书案前的剪影投射在窗上,静谧而温暖。 【第九章】 事情比预料中的要来得顺利,厘清了过去与赵家有往来的名册之后,叶钊祺便着手调查起他认定可疑的人选。 当然,这些事不能公开,而是暗地里命人去办。 再来,透过孙御史泄漏的办案过程,加上赵颐萱提供的线索,他查出了当初联手向御史台举发的地方官员,彻查他们的交友情形,以及在地方上的风评。 叶钊祺顺藤摸瓜,找出这些人的关联性,赫然发觉他们都曾先后与中侍大夫有过交集,有些人更是出自他门下,受他提拔才一路髙升,出任地方县官。 而这个正五品的中侍大夫名为梁书堂,正是与赵颐萱娘亲同父异母的舅舅。 查到此处时,叶钊祺心下诧异,担心会是消息有误,于是找了个藉u向赵颐萱问起梁书堂。 「舅舅是妾室所出,听我娘亲说,虽然是唯一男丁,可因为出身低微,舅舅在梁家并不受待见,再加上我外婆可是南郡王府最受宠的么女,我娘亲自然跟着受宠,许是这样,舅舅与我娘亲关系疏离,各自婚嫁后几乎不相往来。」顿了下,她又说:「上回你也见过我的表妹芳华,她对我的态度如何,你也清楚,由此可见,舅舅并不喜爱我们这:家子。」 有了赵颐萱这番话,叶钊祺心中的疑窦渐生,开始彻查梁书堂的行迹与其友人。 要不了多久,他派出去的人顺利混进了梁书堂等人的圏子,并且暗中套话,搜集与赵家一事攸关的人证物证。 毕竟赵家出事已有一段日子,梁书堂等人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对他们起疑心,暗中调查此事。 又过了数日,派去卧底的人向叶钊祺回报,己掌握当初是梁书堂主谋,利诱那些地方官员串供作伪证,进而栽赃赵家的证据,他才决定出手。 不过在出手之前,他先将此事一五一十向赵颐萱交代清楚。 赵颐萱听罢,面色发白,沉默不语。 叶钊祺忧心的碰了下她的手,发觉她手心发凉,不由得心疼起来。「我知道一时半刻你很难接受,不过,我手边的证据在在显示诬陷赵家的主谋便是梁书堂》」 「尽管我很清楚这个舅舅跟我们一家没缘分,可我没想到陷害赵家至此的人竟然会是他。」赵颐萱难掩悲痛的说道。 「我知道你一定很难受,所以才想在事情揭穿之前,先让你知道前因后果。」 「与其说难受,不如说是无法接受,到底他与我娘亲出自同一家,他怎能……」赵颐萱频频摇首,后边的话己说不下去。 「无论如何,我都得揭发他,如此一来,赵家的案子便会翻案。」 「少爷尽管放手去做吧,无论如何我都支持你。」 叶钊祺握紧她凉透的纤手,体贴地问:「那赵夫人那儿,你耍不要先透过侯嬷嬷捎个信过去,知会她一声》」 赵颐萱闻言,心下发暖,总算露出一丝笑颜,他设想周到,明白这事牵涉的是梁家人,若能先知会她娘亲,待到此事揭露,外家的人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少爷,谢谢你。」她红着眼眶,连连道谢。 他笑了笑,道:「谢什么?我心底早把你当成一家人,你的事便等同于我的事,自己帮自己,何须言谢?」 赵颐萱闻言心更暖,在他的催促下,即刻提笔写信。 「五日后,赵颐萱的娘亲梁雨晨,辗转透过昔日与侯嬷嬷相熟的奶娘,将回信转到赵颐萱手里。 老南郡王己仙逝,南郡王的爵位由儿子接下,论辈分赵颐萱得喊现在的南郡王一声舅公,可南郡王府对待梁雨晨依然亲厚,甚至在赵家出事时立刻挺身相助,免去梁雨晨的牢狱之灾。 因此,当赵颐萱捎去信息,告知娘亲此事之后,意味着整个南郡王府已经知道赵家出事是梁书堂在背后搞鬼。 而这恰恰也在叶钊祺的盘算之中。 揭露一桩冤案不能靠他一个人,即便有人证物证,可官场险恶,他初出茅庐,势单力薄,让南郡王府出面帮衬着,方能站稳脚步。 不出叶钊祺所料,就在他准备上菓顺帝,告知赵家案件乃是冤案的前一日,南郡王府差人过来送了信物,表明了将会在背后助他。 有了南郡王府这个强而有力的靠山,叶钊祺便能放开手脚的揭穿这桩冤案。 数日之后,赵家冤案在叶钊祺的呈菓之下,彻底令朝堂炸开了锅! 顺帝治国最忌讳贪官,是以向来严惩贪污的官员,没想到居然有人利用这点陷害栽赃,冤案证据一出,顺帝大为震怒,即刻召来当初承办此案的御史,当朝质问。 由于叶钊祺独力查案,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就连当事者梁书堂亦是震愕不己。 在一阵混乱中,叶钊祺有条不紊的详述经过,并请求顺帝将此案交由他重新调查,顺帝自然是允了。 不出三日,在罪证确凿之下,那些被梁书堂收买的官员全都招供了,齐齐将苗头指向梁书堂,梁书堂气恨难忍,却也辩无可辩,最终只能低头认罪。 「我不明白,你与赵夫人是同父兄妹,为何要这样用尽心机陷害赵家?」审案之时,叶钊祺望着那个害得赵家险些家破人亡的主谋,神情痛恨的问道。 只见梁书堂冷笑一声,道:「如果叶大人知道我过去在梁家受尽了梁雨晨多少窝囊气,又是怎么被她那个出自南郡王府的娘亲打压,你就不会这样问了。」 原来,梁书堂对于儿时不受父亲待见,以及娘亲出身不如梁府主母,母子俩处处受尽白眼的遭遇一直记恨在心,方才陷害赵则仕,让赵家四分五裂。 叶钊祺虽然气恨,可这事牵涉太广,主要还是上一辈人的恩怨种下了恶因,才会结下今日的恶果,他这个局外人也无从论断。 但无论梁书堂动机是什么,他串供作伪证陷害忠臣,这是铁铮铮的事实,光凭:这一条就足够定他一个欺君之罪。 于是,叶钊祺连夜写折子上奏,将本案的前因后果巨细靡遗的写下,好让顺帝清楚这桩冤案是如何发生。 顺帝批阅之后,大动肝火,即刻下令严惩梁书堂等人,同时释放牢狱中的赵则仕,并且下诏恢复他原来的官位,除去赵家人所有罪名。 不过月余,赵家由人人害怕沾染的罪臣一夕翻身,成了顺帝极欲弥补的无辜忠臣,昔日纷纷走避的官场同袍又转回了赵家门前,拼命想表达关切之情。 赵家由黑翻红,这是始料未及的事,更意想不到的是,破了这桩寃案的人,竟然是一个初入御史台的内务官。 由黑翻红的岂只有赵家,叶钊祺经此一役,顺利在朝中竖立窨智多谋的形象,延续了先前因镇国公一案的名气,如今他己是顺帝跟前的红人,再也无人敢小觑! 叶宅门前停着一辆车,车夫手脚利落的将衣箱搬上车,一旁的叶钊祺冷着脸,像是在生谁的闷气。 赵颐萱掩起衣杣直笑,趁着车夫忙着清点行囊时,扯了扯叶钊祺的手。 「你别这样,这是好事。」她端着一脸的甜笑,可说是喜上眉梢。 自从宫里来过圣旨,撤回她被眨为官奴的惩治,恢复她原来的名门千金身分,她那张秀丽的脸儿便一直挂着笑。 相较之下,叶钊祺的脸却是一寸寸黑了下去,等到赵家派来马车接赵颐萱时,他整个人是满脸的不乐意。 「少爷……」 「别再这样喊我了,你已经不是奴婢,而是正三品户部尚书府的千金小姐,真要计较的话,我还比你矮了一截。」 她笑了笑,说:「我一时还没改过来。」 他撇了撇嘴,像被抢了玩具的孩子,不情不愿的说:「如果你还继续喊我少爷,那就留下来,别走了。」 许久不见他这样赖皮的痞样,她又被逗得呵呵娇笑。 第二十七章 这样的灿烂笑容是叶钊祺从未见过的,他比谁都清楚,这段日子她吃了太多苦,如今苦尽甘来,她心中肯定欢喜。 她这么久没与家人团聚,自然是归心似箭,他不该摆出不乐意的模样,这样太难看了,而且也会让善解人意的她牵挂。 可他实在忍不住,她离开之后,偌大的宅院就只剩下他孤单一人,没了她,他做什么都不对劲。 「钊祺。」蓦地,赵颐萱温柔的喊了他一声。 叶钊祺心下一动,满心的烦躁霎时被抚平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放心,即便我人不在这儿,我的心依然是繋在此处,你并不孤单。」她满眼柔情的凝瞅着他。 她当然明白他的焦躁不安,他已经孤单了太久,从自我放逐到自暴自弃,还被亲人设局,经历过这些,他自然对身边的人多了一份提防。 他唯一不设防的人,只有她。 唯有她在他身边,他才能真正放低戒心,做回原本的自己。 其实,离开叶宅,她的不舍并不亚于他…… 有外人在场,总不好做出亲密之举,赵颐萱只能柔情似水的凝视着他,嘴边扬着安抚的笑。 「等到一切安置妥当,我会回来的。」她柔声说道。 「你当然会回来。」他信誓旦旦的说道。「因为很快我就会实现我的承诺,用着八人大轿把你回来,让你当我的媳妇儿。」 赵颐萱闻言也没反驳他,只是笑靥如花的抬起手替他理/理襟口。 「好,我就等着你亲自上门下聘。」她落落大方的收下他的豪语。 她终于答应了!叶钊祺先是一怔,紧接着是欣喜若狂,情绪亢奋得像烧开的一锅水,滚烫沸腾。 赵颐萱红唇轻抿,甜美的笑靥染上一丝娇羞,才想收回手,旋即被他一把握住。 「你等着我,只要一切安顿下来,我立刻就去见赵大人。」他激动的低嚷。 「婚姻之事急不得,事缓则圆。」她不忘叮嘱。 「这是当然,当然!」他将这些日子来养得白嫩的纤手紧紧握在心窝处。 「我得走了。」尽管舍不得打断他的开心,可见车夫已经准备就绪,她只能抽回手,含笑道别。 「回去吧,这些日子你辛苦了。」还未别离,他已经犯起相思病,一双眼灼灼似火地盯着那张花颜。 她被他那副痴样逗乐,笑归笑,胸中却是极暖,她端正站姿,弯下纤细腰肢,朝他福了一福。 「这是我最后一次喊你少爷了,少爷,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做任何事之前都得再三思虑,发脾气之前得先想想我,再想想我们一起熬过的日子。」 「我知道,我不会忘的。」望着她那双汪汪水眸,他的刚强与蛮横早己化为绕指柔。 赵颐萱深深望了他一眼,然后不舍的别开脸,姿态端庄的上了马车。 叶钊祺目送着马车远去,情绪依然激动,这段日子他拐弯抹角的求亲,却不断碰软钉子,如今她总算是点头答应了。 眼下赵家已经恢复名节,赵则仕复职,赵颐萱又当回了名门千金,改换他高攀她了。 所以这一回,他可不能再谦虚让功,为了风光娶回美娇娘,他得好好向顺帝讨赏! 用不着叶钊祺讨赏,一连立下两个大功,顺帝对他早己赞誉有加,甭说是顺帝,如今朝中百官对这个昔日性格乖戾的叶家浪子全都彻底改观,再无人敢小觑他。 赵则仕复职不久后,经过刑部多日来的审讯,梁书堂等人二招供画押,正式认罪,并交由刑部尚书发落。 而有鉴于此次赵家冤案,顺帝命御史台往后查案必得改革,不得再用旧式办案法,以免有心人造伪诬陷,造成冤狱。 不久,顺帝颁布圣旨,升了叶钊祺的职,他成了历来最年轻的御史大夫。 过去不管是官场还是他的婚姻大事,都是乏人问津,如今他成了众人攀交的对象,京城中专门帮富贵人家牵姻缘的媒婆更是快要踩破他家的门坎。 对比叶钊祺的风光,叶通贤则是风头尽灭,不再像从前那样,老被顺帝召入宫中议事作陪。 有一回叶钊祺被召进御书房时,叶通贤正好也在书房陪顺帝下棋,期间他说了一句颇具禅意的佛语,勾起顺帝对己逝的叶长卿的缅怀之情。 不想,叶钊祺听见后,淡淡的说了一句,那佛语是他爹生前总挂在嘴边的话,当下暗讽叶通贤总爱在顺帝面前模仿死去兄长。 叶通贤当场满脸赤红,心虚得说不出话来,顺帝方明白,原来叶通贤并非本性如此,而是刻意模仿长兄的为人作风,对他甚是失望。 于是渐渐地,他对叶通贤的眷顾淡了,改而看重叶判祺。 过去人们总在说,叶家走了一个叶长卿,从此再无人能继,如今人们开始改口,说叶家后继有人,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叶长卿的天赋与风骨彻底传承下来,交由独生子发扬光火,叶家风光将在叶钊祺手上延续。 这厢叶家风光再起,那厢无端受了一场劫数的赵家,同样也是劫后余生,在顺帝的抚恤之下,重新找回过去的名誉地位,一度门可罗雀的赵家门口,如今又是日日有人等着上门给赵则仕请安问好。 而这其中也包括了昔日交好的镇南侯府。 由于赵家这回大难不死,更受顺帝信任重用,眼看朝中声浪一面倒,原本走避的官员更是趋之若鹜,原先要结成亲家的镇南侯府又怎能不有所表现? 那个曾经满口虚言,甚至扬言不会对赵颐萱有兴趣的王承翰,也回过头上门讨好。 由于先前出事时,赵则仕下狱,梁雨晨被拘禁,是赵颐萱独自一人上侯府求援,是以赵家夫妻并不晓得王家人当初的冷漠以对,只当王家眼下是上门慰问,自然是敞门欢迎。 赵颐萱一进正厅,迎面就见王承翰与自家双亲有说有笑,她当下一愣,脸上笑容顿失。 「颐萱,承翰来了。」梁雨晨见女儿停在门边,笑着喊了一声。 王承翰一见到她,表现亲热得很,彷佛先前发生过的那一切,全是她自个儿在作梦。 「颐萱,这段日子你受苦了。」 赵颐萱避开了王承翰伸过来的手,往旁边一站,表情淡然。「多谢王公子特意上门探望,如今赵家雨过天晴,先前遭遇的那些屈辱,也就莫要再提。」 她原意是想让王承翰自讨没趣,进而自行离去,不想,她这句话反而正中王承翰下怀。 「所言甚是!先前的事情就当是梦一场,我们都别再提了。」他意有所指的说道。 赵颐萱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知道他指的是他自私无情的事,心下不禁对此人的人品越发唾弃不齿。 「先前赵家出事,王公子避而不见,如今赵家复势,王公子即刻登门造访,这样的热心还真是少见。」赵颐萱笑里夹讽。 闻言,王承翰面子挂不住,笑容硬生生的僵住。 一旁的赵家夫妻闻言也是一愣。 「爹,娘,我的书房还没整理好,先告退了。」赵颐萱朝双亲颔首,也不看王承翰一眼,就这么离去。 王承翰脸色由白转青,眼中充满气恨,早知赵家能起死回生,他当初真不该撇得那样干净。 「承翰,刚才颐萱说那些是什么意思?」梁雨晨不禁纳闷地问。 对上赵家双亲困惑的神情,王承翰尴尬不己,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草草结束了这一次的探视。 另一头,刚刚髙升为正三品御史大夫的叶钊祺,门前马车络驿不绝,朝中官员频频上门道贺沾喜气,让他疲于应对。 不过,他可没被升官的欣喜冲昏头,一律退回了上门官员的贺礼,哪怕只是文房四宝也一概拒收。 面对昔日冷眼到今日的笑脸相对,他年纪虽轻,却也顿悟了官场无情的理,对于这些阿腴奉承的话丝毫不为所动。 他心澄如镜,己不再像过去那样浮躁好挑拨,更懂得明辨是非,而这一切都得归功于赵颐萱。 这些日子她不在府里,他镇日心神不宁,恨不得立刻飞奔去赵家见她,可他不能,这样太唐突,且不说会坏她名誉,更会让赵家双亲留下坏印象。 于是,为了能顺利娶得佳人,叶钊祺苦思多日,置办「许多礼品,挑了一个好日子,穿戴得英姿飒爽才敢上赵家求见。 面对这个帮着赵家翻案平反的新任御史大夫,赵则仕自然是感激不己,本己选定日子要上叶府道谢,不想叶钊棋竟然带着一车珍贵礼品登门造访,他立刻带着妻女到大门门相迎。 第二十八章 「叶大人您这是太多礼了,您是赵家的救命恩人,应该是我们全家人上门跟您道谢才是。」 多日不见赵颐萱,叶钊祺心下激动,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镇定的回以笑容,礼数周到的与赵则仕打招呼。 见着一身莲纹黑衫,发上簪着白玉,英姿勃发的叶钊祺,赵颐萱眸儿水光滢滢,嘴角是掩不住的欢喜。 昔日的跋扈少年,己成今日麒麟王朝的栋梁,这一路上他的努力与付出,她跟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 今日他的荣耀与成就,全是他应得的,他自该感到骄傲,而她也与有荣焉。 叶钊祺与赵则仕寒暄一番后,便被请入正厅小坐闲叙,梁雨晨与赵颐萱自当作陪。 席间,叶钊祺见气氛正欢,抓紧时机表明来意。 「不瞒赵大人与赵夫人,我仰慕颐萱己久,只盼此生能得她这样的良妻,人生再也无憾。」叶钊祺站起身,朝赵家两老一拜。 这一拜,可是将两老拜傻了,他们万万没想到,原来叶钊祺是打着这样的心思。 赵颐萱却是抿起粉唇,巧笑嫣然,一个意气风发的男子竟为了她甘愿弯腰低头,这对一个女子而言是何等的光荣。 「叶大人,这实在是太突然了……」赵则仕望向自家夫人。 赵则仕是文质彬彬的儒生,但是并不迂腐,对外由他张罗发落,可是内宅之事,包括独生女的婚姻大事,他向来看重妻子的意见,并不独断。 梁雨晨处事甚有主张,并非事事以夫为天的那种柔弱女子,也唯有这样的女子,方能养出赵颐萱这样不凡的女儿。 只见梁雨晨轻蹙眉头,望着叶钊祺,把话挑明了说:「叶大人能为赵家平反,我们一家是心感激,不过颐萱的终身大事,可不能因为报恩而赔上。」 叶钊祺一凛,赶紧解释,「赵夫人千万别误会,我并非是为了要赵家报恩才上门求亲,不瞒两位,先前颐萱被眨为官奴,正是被我买进叶府……」 回想起那段荒唐的过去,连他自个儿都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我当然知道这事。」梁雨晨气定神闲的道。「叶大人府上的侯嬷嬷,与我的奶娘是亲戚,我被拘禁的这段日子,都是靠着侯嬷嬷传信。」 是啊,他怎么给忘了?这样说来,梁氏对于他过去的恶形恶状……思及此,叶钊祺脸色发黑,不安的望着梁雨晨。 「叶大人愿意出手帮赵家平反,我们一家子心怀感激,不过求亲这事,恐怕我得老实告诉叶大人,如今叶大人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官途顺遂,气势如虹,我们赵家刚刚才从死里逃生,匹配不上叶大人。」 叶钊祺心中一紧,听出梁氏是委婉拒绝,当下急切的望向赵颐萱。 赵颐萱暗暗对他摇了下头,示意他别在这个节骨眼上与自家娘亲争辩。 得了赵颐萱的指示,叶钊祺纵然有满腔的话想说,也只能吞下去。 梁雨晨又道:「如今想给叶大人作媒的人多得是,颐萱先前给叶大人为奴为婢,怕是曾给大人添麻烦,冒犯了大人。」 这话说得甚是挖苦,可见梁雨晨对于过去叶钊祺曾刁难赵颐萱的事,不仅一清二楚,而且耿耿于怀。 这叫作自作孽不可活。叶钊祺真是悔不当初,却又没法替自己反驳半句。 「况且,颐萱过去己有订下亲事,即便眼下赵家不如从前风光,可我们总不能食言。」梁雨晨抬出了与镇南侯府的那门亲事。 这下,赵颐萱无法再装聋作哑,望向娘亲说:「娘,王公子他无情无义,王家当时也对我们不闻不问,怎能与这样背信忘义的人结成亲家。」 「这事容后再说。」梁雨晨使了一个眼色过去。 得了娘亲的警告,赵颐萱不敢再造次,垂下螓首退到一旁。 眼看向来伶例的赵颐萱也不敢拂了梁雨晨的意,而赵家的一家之主也没吱声,叶钊祺顿时明白未来丈母娘的地位有多重。 叶钊祺不敢硬碰硬,当机立断放低姿态,好声好气的说:「赵夫人,过去是我做得太过,当时我性情浮躁,行事荒唐,与颐萱又有些误会,方会刁难了颐萱,这事我是该好好道歉。」 怎么说叶钊祺都是当前朝中的红人,顺帝对他赞誉有加,眼前有多少官员急着上门巴结,他这样低声下气的道歉,可说是相当难得。 见状,赵则仕也不得不出声说话,「夫人,叶大人怎么说都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你也别对大人太过苛刻……」 「妾身并非对叶大人苛刻,而是就事论事,把话摊开来说,自己养了十七年的闺女,因为遭逢家变,去给人家做牛做马,如今人家上门来娶,有哪个做娘亲的会舍得把女儿嫁出去?」 梁雨晨语气虽然含着笑,态度也谦和有礼,可话里却是句句带刺,听得叶钊祺脸色发青,只能在心底把自己痛骂一遍。 赵则仕也拿妻子没辙,只能尴尬的低咳一声,悄悄把脸转开。 「过去我做过的错事,我无可抵赖,也是十二万分的懊悔与痛惜,我明白赵夫人一时半刻不可能释怀,这种事也不是用几句话便能弥补,日后我必定会尽我所能,让赵大人与夫人感受到我对颐萱的真心实意。」 话罢,叶钊祺郑重的躬身一拜,便起身告辞。 「叶大人己不再是从前蛮横跋扈的恶少,而且他还帮了咱们家这么一回,娘为何要这样为难他?」赵颐萱不解地问道。 「是啊,叶大人也算是诚心可贵,夫人何苦这样……」赵则仕也有同样的疑问。 「梁雨晨挑了挑眉,睨了他们父女俩,道:「你们父女俩可好啊,为了一个外人连手质问起我来了。」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夫人错怪为夫了……」 「当初我们也没看出镇南侯府的人是这样势利无义,如今又来了一个叶钊祺,我怎能放心?」梁雨晨堵住了他们父女俩的嘴。 「娘,叶大人的为人我比谁都清楚,再说……」赵颐萱抿了抿嘴儿,脸泛羞红,犹豫了下才说:「我对叶大人也是同样的心意。」 「莫怪方才你一个劲儿的替他说话。」梁雨晨不悦地瞋了女儿一眼。 「既然颐萱心里也属意叶大人,那夫人何不放宽心,接受叶大人的求亲?」赵则仕向来疼爱女儿,自然也帮着女儿。 「你们谁也别再说了,告诉你们,我梁雨晨的女儿自然得嫁给不凡之辈,至于叶钊祺够不够格,那得由我来评断。」 「娘……」赵颐萱头疼地望着向来自有主张的娘亲。 梁雨晨不理会他们父女俩无语的模样,兀自笑道:「好了,我去瞧瞧他都挑了什么样的礼,正所谓见微知着,什么样的人送什么样的礼,我可得好好看看。」 赵颐萱纤手捧额,直摇头。看来,有她娘亲作梗,叶钊祺想娶她可有得熬了! 初次求亲就失利,叶钊祺虽然气馁,可却越挫越勇,丝毫不放弃。 为了让赵家两老认可他,他几乎是日日上赵家问安,为了能见上赵颐萱,他眼巴巴的在赵家正厅等着,偏生梁雨晨早摸透他心思,经常故意支开女儿,让他失望而归。 可这些都不算什么,毕竟得罪了未来的丈母娘,若是没法儿让丈母娘消气,他这辈子还能有什么指望?自然得忍。 唯一让他不能忍受的,是王承翰这个龟孙子居然反悔,又跑来纠缠赵颐萱! 正因为他三天两头上赵家,才发现上赵家求亲的人原来不只他,王承翰也是隔三差五的来赵家送礼问安。 这一回,两人一大早便在赵家门前碰个正着,叶钊祺冷着脸停下脚步,黑眸紧紧眯起,瞪着态度嚣张的王承翰。 「王公子可还记得,当初在宋宰相的寿宴上,王公子说过,此后再也不会动颐萱的念头,那么敢问眼下王公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承翰心虚的别开眼。「我爱来这儿就来这儿,你管得着吗!」 叶钊祺冷冷地说:「我是管不着,不过,还请王公子做个守诺之人。」 闻言,王承翰涨红了脸,恼羞成怒的斥道:「叶钊祺,别以为你升了官就可以嚣张,你晓不晓得我爹是谁?」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与王公子的爹何干?」叶钊祺面无表情的说道。 「你!」于情于理,王承翰都站不住脚,只能悻悻然的反瞪回去。 第二十九章 不多时,赵家大门开了,前来应门的小厮满脸为难的觑着两人。「两位大人,我们家夫人说……今早我们家小姐己随南郡王府一同去佛寺上香,此刻并不在府里。」 吃了闭门羹,王承翰脸色当场又黑又沉,叶钊祺倒是泰然自若,递了几枚碎银打赏小厮,大大方方的转身离开。 看着叶钊祺那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王承翰心中越发不服气,想将赵颐萱抢到手的念头越来越重。 他就是不甘心,昔日被他瞧不起的浑小子,今日摇身一变成了朝中红人,人人争相巴结,他凭什么这样好运! 一抹妒恨在王承翰心底扎了根,不管用上什么法子,他都要让叶钊祺这个不知天髙地厚的小子尝尝失败的滋味! 【第十章】 由于梁雨晨的刻意阻拦,叶钊祺想见佳人却不得其门而入,无奈之下,他只好透过侯嬷嬷居中牵线,让当初帮忙递信的那位奶娘再次当起信差。 赵颐萱从娘亲的奶娘手中接获信件,尽管觉得好笑,却也感到甜蜜,这么多日未见,她同样挺想他的。 过去那段交换身体的日子反促成他们心灵相系,默契十足,即便不在彼此身边,只消透过几行字、几句话,便能明白对方的心意。 看着叶钊祺苍劲有力的字迹,在信上写满「对她的思念,少了她在身旁,他一人孤单无依等等字眼,虽然肉麻,却也勾起她的不舍。 「叶大人还说,初一十五早上他会在万佛寺上香。」得了口信的奶娘,临走之前暧昧的丢下这么一句。 赵颐萱自当晓得这是叶钊祺耐不住相思,想越过娘亲偷偷见她。 她笑了笑,算算日子,十五刚过不久,要等到初一,可还有十来天呢,他熬得住吗? 听父亲说,他近来新官上任,风头甚健,更主张进行彻查往年旧案,以防有弊端或者冤狱之事。 皇帝对他是越来越看重了,时不时就召他入宫下棋闲叙,想必日后能承继他父亲,当上皇帝的左右手。 想着叶钊祺天天上赵家,天天吃闭门羹,心情不知有多郁闷,赵颐萱忍不住轻笑出声。 「小姐在笑什么?」服侍的丫鬟秋铃好奇地问。 「没什么,只是想着,天气这般好,待在宅子里似乎可惜了。」赵颐萱起身将信条收进乌木凿花匣子里,然后望了一眼外头的天色。 「小姐这是打算出门?我这就去命人备轿。」秋铃反应敏捷的问道。 「不必了,我想用走的。」 备轿太招摇,如果想避人耳目,她还是低调点,毕竟今非昔比,她己不再是叶府的丫鬟,总不好让人知道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主动上叶府与叶钊祺私会。 「这样好吗?」秋铃忧心地问。 「甭怕,这光天化日的,能出什么乱子?」赵颐萱笑了笑,接过秋铃手里的披风,一边披上一边往外走。 为了不让太多人知道,她故意从后门出去,秋铃一路尾随,好说歹说的想劝她改变心意,他们奉命盯梢己久。 赵颐萱心情忒好,笑笑与丫鬟嘴上过招,出了赵家,再拐过两条街,便是京城最热闹之处。 她是打算到了街上再另行雇车,乘坐外头的马车才不至于太过招摇。 不想,途中经过一条小巷时,迎面来「两名锦衣随从,挡住了赵颐萱的去路。 「赵姑娘,我家世子爷想请小姐上侯府闲叙,还请姑娘赏个脸。」那两名随从禀明来意。 赵颐萱冷下脸,道:「王公子这是打算强人所难?」 「赵姑娘可别误会,今日是我家小姐的归宁宴,世子爷念及往昔赵姑娘与我家小姐是手帕交,才会命小的来请赵姑娘赏光。」 不错,王承翰有个庶妹,名唤王紫涵,由于过去两家走得近,她与他这位庶妹自然有些交情。 想了想,看在紫涵的分上,她确实也该过去祝贺一番。 赵颐萱脸色稍霁,冷淡有礼的对那两名随从说:「既是如此,那我就随你们走一趟侯府。」 「小的谢过赵姑娘。」两名随从欣喜道谢。 「小姐,这样真的好吗?」坐进侯府派来的轿子后,秋铃不安地问。 「那镇南侯府毕竟是有头有脸的名门世家,估计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我与王家小姐有几分交情,确实也该露脸祝贺。」 听罢,秋铃才稍稍放宽了心。 尽管对王承翰的人品己无指望,可他到底是镇南侯世子,应该不敢胡来,他这样千方百计要她上侯府,怕是又想挽回昔日旧情。 思及此处,赵颐萱也没多想,就这么坐着轿子一路回侯府。 不想,这一回她错估了王承翰的用心…… 叶家祖宅。 自从独立出去之后,除了必须祭祖的日子,叶钊祺已经罕少回叶家,这一次还是碰上了他父亲的忌辰,他才会在处理完公务后,特意绕回祖宅祭拜。 忙完祭拜事宜之后,尽管心中不愿,于情于礼,他都得上西院向二叔与婶婶请安。 还未走近西院,正厅里就传来婶婢的哭声,他不禁停下脚步,皱眉听着。 「我千防万防,就是怕他学坏,帮他请了最好的师傅,什么都给他最好的,为什么到头来,他还是走偏了?」 他又听见叔叔气急败坏的声音,「都怪你!样样都要管,结果把他管出病来!这下可好了,他成天不见人影,跟那些不知从哪儿交来的狐群狗党四处胡闹,前两天还有人跑来府里闹事,说是他给人砸了店,这个逆子!」 叶钊祺心下诧异,正好看见西院总管灰头土脸的走来,立刻喊住他,问起叶家近来发生了何事。 总管支支吾吾的,说近日来叶德升忽然性情大变,不仅会顶撞罗氏,更不知上哪儿结识了一群猪朋狗友,一天到晚上花楼喝酒胡闹。 听罢,叶钊祺心下感慨,彷佛看见了昔日的自己。 过去的他也曾经这样荒唐,多亏了赵颐萱,他才能及时省悟,改过自新。 婶婢为了引他走上歪路,自小就用尽心机,更对堂弟严加管束,什么也不让他沾染,不想物极必反,堂弟非但没能当上人中龙凤,反而因为过度管束,而起了叛逆之心。 「大少爷,这些话您可别让二爷跟二夫人知道是小的跟您说的。」管事面色惶惶的说道。 「放心吧,这是叔叔的家务事,我不会过问。」叶钊祺淡淡说道。 管事话刚说完,就听见正厅里传出罗氏与叶通贤的争吵声,叶钊祺站了一会儿,也没了入内请安的心情,遂准备离开。 他刚出叶家大门,迎面就看见他亲自挑选的随侍铁风黑着脸走来。 「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铁风抱拳作揖。 「有什么事,等回去再说吧。」叶钊祺只当是他准备禀报查案的事。 铁风神情凝重的说:「大人,是急事。」 「什么事这么急?非得在这里说不可?」叶钊祺皱眉。 「属下在查案的时候,正巧路经镇南侯府,在门口看见赵姑娘下了侯府的轿子,被迎进侯府。」 叶钊祺猛然一凛,眼神转为凌厉。「你确定没看走眼?」 「属下绝对不可能看错。」铁风斩钉截铁的说道。 「走,去一趟镇南侯府。」不再迟疑,叶钊祺转身坐进马车。 眼下是什么情形? 赵颐萱扶着头,昏沉沉的坐起身,等到眼前那片黑雾散去,才看清房里的景物。 她呆坐在榻上,好一会儿回不了神,努力回想先前的种种。 犹记得进了侯府,侯府总管亲自领她到一处院落的花厅等着,说是一会儿王紫涵便会归府。 侯府是名门大户,王紫涵虽然是庶出,自小也相当受宠,身边总围绕着一票千金,她与王紫涵虽然谈不上是至交,可交情也不坏。 她坐在花厅里等着,秋铃在一旁叨絮着,说是怕回去晚了,会被老爷夫人责备,她不以为意的听着,啜了一口下人送上的莲花茶。 过了一会儿,她头不知怎地有点犯晕,眼皮频频阖上,秋铃怕她出糗,搀扶着她要起身打道回府。 「赵姑娘身体不适,就不该勉强移动,干脆先在客房歇一会儿吧。」此时侯府总管突然出现,挡去了她们主仆俩的去路,并且善意的劝着。 赵颐萱本想推辞,无奈她脚下一阵虚软,实在是走不动了,只好应允了。 幸亏她身边还有秋铃。 可眼前哪里还有秋铃的人影?赵颐萱一边揉额,一边环顾四周。 「你可终于醒了。」 第三十章 乍然听见房里响起男子的声音,她整个人一僵,立刻坐直了身,看向窗边长榻。 长榻上坐着一道人影,正是王承翰。 他手中端着茶盏,笑得佣懒闲适,还依稀透着一股得逞的快意。 赵颐萱却看不明白他这抹笑的用意,毕竟她很确定自己身上并未有遭人碰触过的痕迹。 「王公子怎么会在房里?」她沉住气的问。 王承翰放下茶盏,得意洋洋的说:「我听总管说你身体不适,便让他领你来我房里歇下。」 闻言,赵颐萱心下凉了半截。 她被下药了!这分明是一个局,一个设好的陷阱。 「王公子这是打算做什么?当初我落难时,你弃我而去,如今赵家恢复昔日的荣华,王公子又登门来找,见我不肯领情,便想出这样下作的方式逼我回心转意?」 赵颐萱寒着张俏脸,冷冰冰的看着王承翰。 王承翰依然笑得很得意,对她的指责不以为忤。「我们两家本来就有意缔结良缘,你又何须这样生气。」 清楚王承翰是打算蛮干到底,扯再多礼义也无用,赵颐萱抿紧唇儿,镇定的起身下床,准备离开。 不想,外间竟然传来王紫涵以及其它人的嘻笑声,正要抬手拨开珠帘的赵颐萱当场愣住。 与此同时,她身后传来王承翰的笑声,「你这会儿出去,就被众人看见你自我的寝房离开,这下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闻言,赵颐萱瞪大了水眸,纤手缓缓攥起,握成了小拳头。 原来这便是他打的主意,他想毁她名声,让众人误以为他俩关系暧昧,逼得她不得不嫁给他! 「王承翰,你太卑鄙了!」她转身斥责。 「卑鄙又如何?我就是要让你非嫁我不可。」 「为什么?你根本不是真心喜爱我,何苦这样设局相逼?」 「谁让你一再让我吃闭门羹,还有,我为什么要把本来属于我的女人让给叶钊祺那个浑小子?我偏不让他如愿!」 看着王承翰脸上那抹狰狞的冷笑,赵颐萱的心冷到了极点。 原来王承翰是为了赌一口气,出于见不得叶钊祺风光的心态,才会故意毁她清誉。 赵颐萱冷眼看着王承翰,对此人己是彻底的失望。「你若以为这样就能逼我嫁给你,那你就错了,我永远不可能嫁给你这样龌龊的人。」 王承翰变了脸色,怒道:「只要你从这道门走出去,外头的人就会认定我俩不单纯,风声一传出去,肯定没人敢娶你,与其闹得双方不快,倒不如你现在就转意,好好待我,否则……」「否则什么?」赵颐萱冷冷地打断他。 王承翰怒目以对,「难道你真的不怕?」 「我行得正坐得直,与你清清白白,有什么好怕的?」她凛然的直视他。 王承翰一怔,一时之间竟然被她的气势震慑住。 赵颐萱不理会他呆愣的目光,转过身,拨开珠帘,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步出王承翰的寝房。 「颐萱,你怎么会从我哥的房里……」领着一票闺中密友的王紫涵假意惊呼。 这两兄妹分明是串通好的!赵颐萱冷眼旁观的看着王紫涵演戏。 「这是你兄长的寝房,你又怎么会带着她们进来?」她冷冷的戳破王紫涵。 不想,王紫涵却早想好了一套说词,「我趁我哥不在的时候,想进他房里借一样古玩给大伙儿看,话说回来,你怎么会……」 话未竟,只见王承翰随后从房里走出,时机敏感得让人觉得两人没什么都很难。 果不其然,当王承翰紧随赵颐萱身旁出现,王紫涵身后的那些千金小姐立刻露出古怪的神色,有的甚至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这便是王承翰要的结果,正所谓人言可畏,他就是要引这些人误会,可别小看这些京城名媛平日居于闺中,许多高门大户的流言蜚语经常就是从深闺之中辗转流出。 「哥,你怎么会……」王紫涵故意拉高嗓门,然后欲言又止的停住,并且来回瞅着他俩。 早看穿这对兄妹的把戏,赵颐萱心中冷笑一声,面无表情的离去。 没有见到预料中的反应,王紫涵有些吃惊,不过眼看她带进房里的那些手帕交纷纷露出暧昧揣度的眼色,目的己达成,她也就没那么在意。 赵颐萱走出房间,努力挺直的身体已经在发抖,并非软弱或害怕,而是气恼。 她气自己居然这么大意,错估了王承翰的卑鄙,也气自己太天真,竟然以为顶着镇南侯世子的名头,王承翰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一出院子,迎面就见秋铃慌慌张张的奔过来。 「小姐,小姐,你还好吗?」 「你去了哪里?」赵颐萱平静地问,她得确认自己身边的丫鬟有没有被收买。 「刚才小姐晕了过去,奴婢急死了,赶紧去找人帮忙请大夫,结果问遍了这里的下人,每个人都说作不了主,要奴婢自个儿去找总管……」 看来秋铃是无辜的,赵颐萱从她惊慌的神情做出了判断。 她们主仆俩,今日是在侯府狠狠摔了一跤,被人摆了一道! 赵颐萱浑身发寒,委屈的怒气直扑而上。 「……小姐,你的脸色好难看,是不是身体很难受?」 见秋铃这个傻姑娘一个劲儿的担心她,赵颐萱也不忍多加苛责。 「没事儿,我们回去吧。」说罢,她抬步继续往前走,依然挺直了腰杆,不让人看出她的愤怒与不甘。 直到走出侯府,迎上正从马车里出来的叶钊祺,她才把满腹的委屈表露出来。 「颐萱,你这是……」叶钊祺才下车,抬眼就见赵颐萱红着眼圈走来。 他太诧异了,当场愣在那儿,他见过她许多面貌,但大多是冷静沉着的,极少像眼前这样,简直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让他跟着扯疼了心。 「发生何事?」他低声问道。 她咬了咬唇儿,脸色发白,悲愤难平致使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坦白说,这事是她太大意,才会误入圏套,要怪就该怪她太傻。 「可是王承翰让你受了委屈?」叶钊祺心急地问。 「过些天你就知道了。」她苫笑。 「这是什么意思?」 「王承翰设了局,想毁我清誉,让我非嫁他不可。」她简述过程。 闻言,叶钊祺震怒。「真有此事?!」 「这事只能吃闷亏,追究不起。」她懊悔的说道,眼角依稀泛起泪光。 「岂有此理!」叶钊祺怒火一起,便要入内找王承翰算帐。 赵颐萱及时伸手拉住了他。「别去,他现在正得意,你去找他理论也于事无补。」 尽管不明白事情经过,可见她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却还这般冷静,叶钊祺不得不打从心底佩服她。 「好,先离开这里,回去再说。」叶钊祺护着她上了马车。 「小姐,那我……」被撇下的秋铃想跟上去。 这时,面无表情的铁风蓦然往前一站,挡住了她的去路。「大人跟赵姑娘有话要私下说,你别进去妨碍他们。」 「我可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又不是外人,你做什么拦我?」秋铃瞪大眼。 铁风瞟她一眼,不发一语,见状,秋铃又想从他身旁穿过去,不想,她的衣领立刻被揪住,整个人动弹不得。 「你随我一起上马。」铁风冷峻的说道。 「喂!」秋铃才想抗议,人已经被铁风拎上马。 返回了先前帮着打点的大宅院,叶钊祺一路半搂着她进到正厅,屏退了闲杂人等,便让她将事发经过详述一遍。 赵颐萱的心情己平复许多,忍住了气愤的眼泪,喝了口热茶,这才把早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 听罢,叶钊祺握紧拳头,重重捶了一下花几,弄翻了杯盏,洒了一地白毫乌龙。 「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为了跟我斗,竟然生了这样龌龊的心思!」 「过没两天,满京城的人都会误以为我与王承翰有私情,不会再有人认为我是清白之身。」赵颐萱冷静的说道。 「我找人去办他!」叶钊祺气红了眼,起身就要往外走。 「钊祺。」还是赵颐萱柔柔唤了一声,才把他拦住。 叶钊祺站在门口前,双手紧紧握拳,高大的背影绷得僵直。 眼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兴许这正是王承翰的诡计,想要激怒他,引他做出错事,好再借机重挫他。 他明白这道理,可面对心爱的女人被欺负,他就是吞不下这口怨气,才会失去该有的冷静窨智。 第三十一章 可经她这么一唤,他及时制住自己的脾气,拼命告诉自己,大局为上。 叶钊祺费尽「浑身气力,才黑着俊脸回到位子上,一把拉过她的纤手,紧紧握住。「是我的错,我来晚了。」 「你瞎说什么,是我太傻,才会被他设计。」她反过来安慰他。 「眼下打算如何?」 「不能如何,只能等着王紫涵那些人四处乱传。」她苦笑。 叶钊祺垂下眼,陷入沉思。 「对不住,是我太大意了,才会弄出这样的事……我与王承翰什么事都没有。」见他突然不作声,她心口一紧,误以为他是为了此事而不快。 不想,叶钊祺抬起眼,勾起俊魅的一笑,亲昵地问:「你这是在担心我误会吗?」 她红了脸,眨着眼说:「那不然还会有什么?」 「你放心,你都说了跟王承翰什么事也没发生,我信你,又怎么会去想那些。」 他黝黑有神的双眸尽显对她的信任,赵颐萱心中一软,不由得眼眶发烫。 曾几何时,他已经成了她最在乎的人,也成了她的软肋,她什么都不怕,就怕他不信她。 「这件事你别担心了,那些人爱怎么说就让他们说去,我们自个儿清楚事情的真相即可。」叶钊祺温柔地安慰着她。 「嗯。」她总算露出笑容,心底却隐约感到不安。 果不其然,数天后,先前不断上赵家说媒的媒人忽然不再出现,紧接着开始有了奇怪的传言,说赵颐萱己是王承翰的人,两人经常私下幽会,王家早把赵颐萱当成是未来的媳妇儿。 镇南侯府是何等人也,这消息一出,自然没人敢跟他们作对,纷纷放弃了。 一时之间,人人都在传赵颐萱行为不检,尚未出阁便公然出入王承翰的寝房,有失名门千金的教养。 为此,梁雨晨找来了女儿,细细询问一番。 赵颐萱无奈,只得将那日被设局的事情,巨细靡遗的全盘托出。 「想不到侯府居然出了这样一个卑鄙的家伙!」梁雨晨听罢,气得七窍生烟。 「娘,是我太傻,才会中了他的圏套。」 「你没错,你只是太心善,才会被小人设计。」 「眼下众人传得沸沸扬扬,女儿的名声恐怕是要毁了。」饶是如此,赵颐萱依然不愠不火,冷静依旧。 梁雨晨冷笑一声,「王承翰若以为这么做便能逼得你嫁给他,那他是大错特错,我们赵家可没这么好欺负。」 「娘,人言可畏,难道娘不怕赵家因为女儿遭受流言蜚语所苦?」赵颐萱心疼的瞅着自家娘亲。 「赵家什么风浪没经历过,你爹待过大牢,你娘曾经被拘禁,不也都挺过来了,区区流言蜚语能伤得了什么?」梁雨晨笑骂。 闻言,赵颐萱心下添暖,不由得握紧了娘亲的手。 梁雨晨话锋一转,「倒是这个叶钊祺,不晓得他会怎么做?」 赵颐萱不敢吭声,因为她很清楚,过去她被贬为官奴时曾被叶钊祺欺负的事,一直让娘亲耿耿于怀,是以娘亲对叶钊祺始终心怀成见。 「你看他会不会就这样打退堂鼓?」梁雨晨若有所思地问。 「女儿也不清楚。」碰多了软钉子,如今赵颐萱也不敢随便替叶钊祺说话。 「且等着,我倒想知道这个叶钊祺对你有多少心。」梁雨晨眯了眯眼。 见状,赵颐萱不由得失笑。怎么一碰上叶钊祺,娘亲就多了这么多心眼,看来叶钊祺得费更多心思,才能说动娘亲。 叶钊祺依然日日上赵家,丝毫不受流言影响,甚至不曾提起此事。 梁雨晨诧异之余,也不由得对他稍稍改观。 某日,当叶钊祺照惯例上赵家向两老请安时,梁雨晨难得没给脸色瞧,还让管事请他进正厅坐。 叶钊祺恭谦有礼的上前请安。「赵夫人。」 梁雨晨淡淡应了一声。「坐吧。」 见梁氏的态度似有松动,叶钊祺内心人喜,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丝半毫。 「叶大人天天上赵家走动,就不怕惹来闲言闲语吗?」梁雨晨意有所指的问。 「言行端正,何惧之有?」叶钊祺目光炯炯地说道。 看着那张俊悄的脸庞透着睿智的光芒,梁氏心下一定,忽然明白何以女儿会执着于他。 娘,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现在的叶钊祺已经和从前不同了,过去女儿确实受过委屈,但他已经弥补了女儿,他为了救赵家不知付出了多少,可他从未跟我讨过人情。 回想起女儿曾经说过的话,对比眼前这个被众人赞誉为天才御史的叶钊祺,梁雨晨原本坚定的心意动摇了。 不过,选夫婿可不是选好官,好官也不等于是好良人,为了女儿的终身大事,她得谨慎再三。 思及此,梁雨晨又问:「相信你也听说了关于颐萱与王公子的流言,难道你都不怕吗?」 「怕什么?」叶钊祺不假思索的反问。 「这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谁都不愿沾上,你这样大张旗鼓的上赵家提亲,就没想过会招来羞辱吗梁雨晨直言不讳地问道。 「羞辱?」叶钊祺笑「笑。「赵夫人难道忘了,过去我做过太多荒唐事,有多少人拿我当笑话说,与我有关的难堪流言不知有多少,我又怎会在乎这些。」 他这番话,倒是说进了梁雨晨的心坎里。 不错,她之所以千方百计反对女儿与叶钊祺,为的正是叶钊祺昔日的臭名。 「好,说得好,你这话我爱听。」梁雨晨赞许地说道。 见气氛正好,叶钊祺打蛇随棍上,立即起身一拜。「晚辈冒昧央求赵夫人,请赵夫人答应晚辈与颐萱共订秦晋之好。」 梁雨晨笑了笑,说:「你可真是个精明的,知道我对你改观,便要我点头将颐萱嫁给你。」 叶钊祺头压得低低的,不敢吭上一声,心中暗暗叫糟,这个丈母娘实在太精明了,什么都瞒不过她,莫怪乎会生养出将他克得死死的女儿。 「这样吧,只要你能求皇上替你俩赐婚,我就答应你们的婚事。」梁雨晨说。 叶钊祺闻言,喜出望外。「晚辈这就去求皇上赐婚!」 赵颐萱在门外听见,见他那副欣喜若狂的模样,不由得掩袖窃笑。 只是难道他不晓得,这个节骨眼上想求顺帝赐婚,可不是一件易事吗…… 御书房。 入夜时分,宫灯已逐次点上,御书房里龙涎香香气熏染一室,顺帝穿着绣龙常服,站在窗边向外眺望。 「……皇上?」单膝跪地的叶钊祺久等不到回复,不禁大着胆喊了一声。 「朕听见了。」顺帝转过身,叹了一口气。 「皇上为何叹气?」 「爱卿前来求朕赐婚,这本是美事一桩,可偏偏爱卿想娶的人,是镇南侯世子内定的媳妇。」顺帝一脸困扰。 叶钊祺暗地一凛,连忙抱拳道:「启禀皇上,当初赵家遭人诬陷,镇南侯并未出手相助,镇南侯世子更是不愿相认,两家此后早己不再往来。」 顺帝皱起眉头,道:「可近来京城中流言如沸,说是赵家千金与镇南侯世子有私情,两人甚至公然在侯府出双入对。」 「京城中好事者众多,闲言闲语也多,皇上切莫将那些话听进耳底。」叶钊祺临危不乱的解释。 顺帝沉吟片刻,才又说道:「你前途正好,何以要娶一个流言缠身的女子?不瞒爱卿,朕原本有意将十一公主许配给你。」 叶钊祺怔住,他没想到皇上竟然有意将最宠爱的女儿许配给自己。 「微臣谢皇上看重。」他赶紧伏地拜谢。「微臣何德何能,竟能得皇上这般看重。」 「瞧你这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看来是无意当驸马爷。」顺帝怎是个傻的,自然看得出他并无意愿。 「微臣自知过去荒唐,实在配不上十一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但求平凡女子长伴左右,与微臣相扶持。」 顺帝回到乌木长案后方坐下,看着跪伏于地的挺拔身影,不由得惋惜的叹了叹。 「既然你无意当朕的乘龙快婿,朕也不会强人所难。」顺帝说道。 「是微臣无能,还请皇上恕罪。」 「爱卿真的想娶赵则仕的闺女?」 「此情此意,永世不渝,还请皇上成全微臣一番卑微的心意。」叶钊祺言之凿凿的央求道。 「那好,朕就为你赐婚——」叶钊祺大喜,立刻抬起脸,不想,顺帝又接着说:「不过,你得先帮朕一个忙。」 「皇上尽管吩咐,微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三十二章 「为了娶美娇娘,你可真是有心啊。」顺帝促狭地取笑他。 叶钊祺大方回应,「赵氏女有恩于微臣,微臣不能不报。」 「喔?原来你和她还有这样一层关系。」顺帝摸了摸下巴,一脸玩味。 见顺帝甚是好奇,叶钊祺便将两人的纠葛一五一十说出来,当然,交换身体这件事是说不得的,只能避过。 是以在顺帝听来,便成了一个聪慧坚强的官奴教化了冥顽不灵的浪荡子,进而使这个浪子回头的故事,不禁啧啧称奇。 「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莫怪你对她痴心一片。」 「还请皇上成全这段良缘。」叶钊祺趁机再求一次。 「这是当然。」顺帝哈哈大笑。「若是早知道你俩有这么一段,朕也会帮着你了。」 「微臣叩谢皇恩。」叶钊祺又伏身一拜。 「好了好了,起来吧。」顺帝摆了摆手。 「谢皇上。」 「朕赐这个婚也是有条件的,你也别谢得太早。」 「微臣必定竭尽所能。」 「朕手边有桩密案,想让你查个清楚。」顺帝笑道,可笑里流露出来的意味可不轻松。 见状,叶钊祺敛起了笑,挺直了身躯。「皇上尽管吩咐。」 「朕的后宫空有三千佳丽,却一直没有龙子,多年前皇后曾诞下一子,却也不幸夭折,后宫传闻是有鬼怪作祟,朕一直不信,知道近年来后宫不平静是有人在作怪,却不知该找谁来查。」 后宫之事毕竟隐晦,况且,这算起来是皇帝的家务事,找谁来查都一样棘手,弄不好还会挖出许多皇室秘辛,难保不会惹祸上身。 顺帝将这样的重责大任交给他,一方面是出于信任,一方面也是给了份艰难的苦差事,真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叶钊祺苦笑。 「能为皇上分忧解劳,此乃微臣之幸。」他抱拳说道。 「好,能有你这番话,朕就安心了,你且去查查,后宫是否真有鬼怪,还是有人披着鬼怪的外衣在捣乱。」 「臣遵旨。」 「查后宫?」赵颐萱惊诧地抬起头。 自听说叶钊祺进宫求皇上赐婚,她便来到叶宅等上「一整天,好不容易等着了人,不想却听见这则惊人消息。 叶钊祺虽然面有倦色,可见着佳人,欣喜难耐,顾不得身上官服未换,坐到赵颐萱身旁,一把圈住她的腰身,靠在她肩上低嗅。 难得见他这样孩子气,赵颐萱扬唇一笑,摸了摸他的发鬓。「我娘亲这样百般刁难你,你委屈了。」 「可不是吗,我这都是为了谁啊?」他叹了口气,往她粉腮窃了一记香。 她痒得缩了缩颈子,爱娇地轻推他一下。「别闹了,我跟你说正经事呢。」 「我也是跟你说正经事呢。」他抱怨地说道。 「查后宫的事,你有把握吗?」她忧心地问。 「没把握。」他赌气似的撇了撇嘴。 「真的?」她闻言更担忧,秀眉紧紧@起。 他睨了她一眼,这才改了口,「诳你的,我要是没把握,哪还有脸娶你。」 她松了口气。「这事牵涉太多,我是担心你摊上麻烦。」 「再多的麻烦我都不怕,只要能把你娶回家,要我上天下海都行。」他嘻嘻笑道。 「不正经。」她被他逗得呵呵娇笑。 「这叫什么不正经,真正的不正经还在后头。」说罢,他挑起她的下巴,亲了她微笑的红唇一口。 她羞红了花颜,才想捣住他的嘴,己先被他一把抱进怀里,低头封住了唇。 一番唇舌缠绵过后,他才气息不稳的抽身,灼热的目光却离不开那张娇艳的脸蛋。 「再不快点娶门媳妇,我可是要憋坏,只能当和尚,夜夜敲木鱼了。」他喃声抱怨着。 她闻言羞赧不己,不由得重重拧了他手背一下。「说什么呢,真是口无遮携。」 他无赖地说:「为了犒赏我被丈母娘与皇上连番整治,再让我亲一下吧。」 「你这人真是……」粉拳捶了他一下。 两人又靠在一起说了些话,叶钊祺才派人护送赵萱颐萱回去。 自隔日起为了娶媳妇,叶钊祺可是卯足了劲儿的查案,连着两个月来几乎是不眠不休,暗中彻查后宫有鬼怪一事。 不出三个月,叶钊祺便查出了端倪,发现竟然是皇后与太后连手,让后宫的妃嫔落胎,由于此事牵连甚大,他只得秘密上报,先知会顺帝,让顺帝做定夺。 听罢他的上奏,顺帝沉默了近半盏茶,才哑着声开口,「朕千想万想,也想不到竟然是母后与皇后在背后搞鬼。」 「皇上,皇后是太后的表侄女,自幼便由太后领在身边教养,怕是太后心怜皇后膝下无子,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也是,除了这层原因,不会再有别的了。」顺帝神色苍白的说道。 「皇上保重。」叶钊祺沉沉地望着顺帝。 「先是误信镇国公,差点走火入魔,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你说朕该拿太后与皇后怎么办?」顺帝苦笑。 见状,叶钊祺心下感慨,人人都争着当皇帝,欣羡坐拥天下的滋味,又怎晓得坐在这把龙椅上,得承受多少的痛苦与挣扎。 「兹事体大,微臣不敢妄言,还请皇上圣裁。」这是皇帝的家务事,他可不能随便出主意。 「朕明白。」顺帝摆摆手,面容有丝憔悴。「这事你做得很好,朕必定重重有赏,且先回去歇下吧。」 「谢皇上恩典。」叶钊祺行了君臣之礼,然后恭恭敬敬的退出御书房。 待回到叶宅,按照惯例,赵颐萱早在书房候着。 「如何?皇上怎么说?」她好奇地问。 「皇上怕是要为此事伤神了,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又不能视而不见。」叶钊祺感叹地说道。 「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看来皇室里头也不是全然那般好。」赵颐萱叹气。 「所以说,荣华富贵有什么用呢?倒不如娶个好媳妇,日夜作伴,白头偕老。」 叶钊祺边说,边将佳人拉进怀里,低头欲吻,却被赵颐萱笑着躲开。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躲。」他笑斥,凑过俊脸硬是吻了一记。 「皇上还没赐婚,我俩可没个谱。」她娇瞋一眼,眉间带俏,惹得他浑身发烫。 「为了娶你,我可是过关斩将,太辛苦了。」 「嫌苦啊?那不如不娶了。」她别开脸,佯装生气。 「当然苦,夜夜一人独睡冷床,你说我苦不苦?」他哀怨地说道。 「这样说来,你是打算拿我来暧床?」她轻哼一声。 「是我想替你暖床。」他一脸讨好。 「过去你是少爷,眼下是御史大夫,我只是区区一个小女子,怎能让你帮我暖配。」她故意眨抑自己。 「我的好颐萱,在你面前,我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一心一意想对你好的平凡人。」他好声好气的安抚。 她心口发暧,被这番话逗得嘴角上翘。「还记得那段日子吗?」 「怎么可能忘得了。」他温柔地凝睇着她,一手从衣袋中抽出她亲手绣的平安符。「这可是世间唯我独有的圣诞礼物,护我一世长安,我怎么忘得了。」 见他这般爱惜她亲手绣的平安符,她好感动,面色娇柔的偎进他胸前。 「我记得那个奇怪的梦境中,我一个人走在雪夜里,心中好彷徨,开口想喊人,却下意识喊了你。」 叶钊祺搂紧了怀中的可人儿,一手紧攥着平安符。「这证明你心中早已经有我,是不?」 「蛮横无理的少爷已经成了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也不枉我曾经那样委屈了。」 她在他怀中抬起秀丽的脸儿,笑盈盈地说道。 他低下头,与她额贴额。「赶紧嫁我吧,要是没有你在身边,我拥有的一切,包括这条命,都没意思了。」 「我娘亲说了,皇上一下旨,赵家就准备嫁女儿,你且好好盼着吧。」 说罢,她调皮地凑上前,主动亲了亲他的薄唇。 他被撩拨得浑身紧绷滚烫,偏又不能拿她怎么样,只能恶声恶气地说:「你等着!等到成亲那一天,我会把这段时间你欠我的,一一讨回来!」 见他黑着脸,满腹委屈的模样,赵颐萱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看着怀中的可人儿笑得眉眼娇媚,叶钊祺纵然满腔无奈,也只能认了,谁让他此生认定了这个姑娘。 那场古怪的梦境,那段离奇的遭遇,普天之下,怕是只有他们俩一同经历。 其实,他一直在想,或许,赵颐萱就是上天赐给他,帮他找回原有人生的「圣诞礼物」。 尾声 【尾声】 今夜,叶宅大红灯笼高高挂,宅院里里外外全摆置了红彩,一片喜气洋洋。 稍早之前,十驾载满了顺帝亲赏嫁妆的马车才刚刚进了叶宅内院,上门道喜的官员几乎要踏破了叶宅的门坎。 尽管京城盛传新娘子与镇南侯世子有私情,外人全当叶钊祺是被蒙骗,方会迎娶一个非完璧之身的新娘子,可这桩婚事乃是皇帝御赐,是以旁人也只敢将劝阻或奚落的话忍住。 由于是皇上赐婚,这场婚事可是张扬得很,再加上叶钊祺又帮着查后宫的案子,屡屡建功,顺帝亲门下旨,要让这场婚礼办得风光热闹,比照嫁公主的规格来办。 是以,这场婚礼是空前的热闹,赵家也跟着沾光,面子贴金,走到哪儿都不乏人奉承巴结。 赵则仕更曾为此感慨,「做了一辈子的官,没想到居然是因为女婿才能受到众人巴结。」 已经彻底被女婿收服的梁雨晨笑着劝他,「你不是一直遗憾没能有个儿子?眼下倒好了,女婿就等于半个儿子,儿子风光,做老子的跟着沾光。」 叶钊祺则是趁机拢络岳父,「我能有今日,全是颐萱的功劳,颐萱是岳父一手教养起来,换句话说,等同于岳父帮着我,我所得到的光荣,自然也该与岳父共享。」 这话说得动听,赵则仕自然乐呵呵,心中甚感欣慰。 布置得喜气洋洋的喜房里,赵颐萱坐在换上了红丝线鸳鸯绣被褥的床榻上,头顶着珍珠玛瑙装饰的凤冠,身上则是御织署连月缝制,绣着凤凰于飞精细图样的嫁衣。 听着外头传来的丝竹声,以及孩童们嬉闹的声响,她满心欢喜,觉得很幸福。 叶钊祺突然推开门走了进来,拿秤杆掀起盖头,马上牵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快,快随我来。」 「你这是做什么呢?」赵颐萱好笑地问。 「外头那些人吵着要闹洞房呢,这一闹真是没完没了,好好的新婚夜肯定会被闹没了。」他撇了撇薄唇。 闻言,赵颐萱忍俊不住,格格娇笑。「你可是今晚的新郎官,自然得多担待些。」 「岂有此理,为了这一天,我不知忍了多久。」叶钊祺孩子气地嘟囔道。 拐过了两个门,叶钊祺牵着她来到过去她居住的清砚楼。 教赵颐萱意外的是,尽管清砚楼早己空下,今夜却依然布置得红艳喜气,而且看得出来经过一番收抬,就连花草树木都修剪得整整齐齐。 「自你离开后,这里一直没变,房里的东西我命令下人一样也不准动。」 叶钊祺牵着她走进主屋,指着她熟悉的景物,大至花瓶字画,小至摆设的盆栽及精致古玩,清砚楼始终保持她离去时的模样。 赵颐萱又惊又喜,觉得他这样的举动,既体贴又窝心。 「我知道过去我曾经对你做了不少错事,让你受了许多委屈,岳父岳母也担心你嫁来叶家会吃亏,日后可能会受苦,所以我早已经设想好了,即便你嫁给我作媳妇,即便你必须住进叶宅,但清砚楼日后就归你。」 赵颐萱闻言一怔,叶钊祺温柔地凝视着她,指着四下说道:「往后清砚楼便是你的居所,日后你若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或是觉得我委屈你了,你就把我关在清砚楼外面,别让我进来。」 赵颐萱赫然失笑,「你这根本是耍诈,一般来说,媳妇受了委屈是要回娘家的,哪有人把丈夫关在院子外面,说穿了,你是不打算让我回娘家,是不?」 叶钊祺露出小狗似的无辜眼神,举高一只手,五指顶天。「天地良心,我可没有这样想。」 她笑了笑,拉下他起誓的手,心里头比谁都叨白,他这样做是因为不安,怕她日后一声不吭的跑回娘家,不理他,才会想出这样的法子。 「这段日子苦了你,你一个人孤军奋战,肯定很难熬。」她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脸。 光是接触到她这般疼惜的眸光,叶钊祺就浑身滚烫,他握住她的小手,压在自己的胸膛处。 「若不是有你,不会有今日的叶钊祺,颐萱,我向你发誓,过去荒唐的叶钊祺己死,从今时今日起,我的女人只会有你一人,这宅院里除了你,不会再有其它女人。」 「你这么肯定?」她笑瞅着他。 「除了你,我眼底容不下其它女子。」他信誓旦旦的说道。 闻言,她心中发暖,甚是感动,一时情动,抬起羞红的脸儿,凑近他的脸,落下一吻。 叶钊祺顺势而为,勾紧她不盈一握的腰身,反过来将她狠狠亲了一口。 外头闹哄哄,准备闹洞房的人遍寻不着新郎官,正在前院大声吆喝,清砚楼却幽静无比,谁也猜不着他们躲在这里。 烛影晃动下,叶钊祺捧起那张花颜,从细细的柳眉吻至水1的红菱小嘴,正要解开她胸前的绣扣时,却被她拦住。 她对他娇媚一笑,主动抬手,帮他解开了大红马褂的同心结。 「从今以后,这衣上的同心结由我来解,也由我来结,不许再有其它女子碰。」 头一次听见她这样宣示主权,叶钊祺又开心又兴奋,喉头动了两下,一等到她解开了衣结,便迫不及待将她推倒在喜床上。 赵颐萱羞红了双颊,轻轻推了他肩膀一把,他不以为意,动手解起她的绣扣。 不多时,两人己是裸裎相对,他高大的身躯欺近,将软如一滩春水的可人儿牢牢闲在怀里。 「他亲吻她的髪鬓,一寸寸抚摸那欺霜胜雪的肌肤,她禁不住这样的亲昵,羞得双手紧捣小脸。 「钊祺……」她不安地轻唤他名字。 「颐萱,能娶你为妻,是我此生之幸。」 他在她耳边低语,惹得她娇羞不己,推拒不成,反而温柔承欢。 火烫的吻点点落下,落在她的颈肩,引起一阵咳嗦,然后是引人血脉贲张的娇吟,他就像一把滚烫的刀,煨上了她这匹丝绸。 绣着鲜艳鸳鸯的纱帐被扯落,遮去了榻里的春光。 今宵正长,有情人终成眷属,只愿缠绵到白首。 后记 【后记 圣诞魔咒? 橙意】 大家好,我是橙意。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首先,先预祝可爱的读者宝宝们圣诞快乐哦! 面对即将到来的圣诞节,橙小意是既期待又害怕,因为已经连续三年,只要一到圣诞节,就会发生一堆倒霉跟难过的事。 因为涉及私事,就不在这里详述经过了,但是请相信橙小意,对橙小意来说,这三年在圣诞节前后发生的惨事,已经足以让橙小意害怕起圣诞节。 还记得去年橙小意在圣诞节那一晚,是躺在床上哭着说讨厌圣诞节,再也不想过圣诞节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超悲伤的。qq 圣诞节对橙小意来说,好像变成了一个可怕的诅咒,橙小意现在碰上圣诞节都会很「剡」。 不过今年可以参与圣诞节的主题书,这应该是个好预兆吧?今年的圣诞诅咒应该不会再缠上橙小意了吧?(泪奔) 请大家用力帮橙小意祷告,让今年的橙小意可以摆脱霉运与悲伤,快乐的过一次圣诞节!(跪求) 这一次的故事主题很特别,特别到在写这对男女主角对调身体的情况时,橙小意对着计算机屏幕噗哧大笑,因为真的太有梗了,哈哈哈。 虽然已经脱离孩童时代很久,但相信大家对于圣诞节应该都抱持着美丽的幻想,像橙小意在还未被圣诞诅咒缠上之前,每年一到圣诞节就会超兴奋,会在那天买蛋糕或美食来庆祝,真的好怀念那时单纯的快乐啊。(再次泪崩) 无论如何,今年橙小意还是会严阵以待,希望能过上一个没有悲伤的圣诞节,也祝福大家有一个欢乐开心的圣诞节哦!最后橙小意到底能不能过上一个正常又快乐的圣诞节呢? 就请大家继续看下去吧,下一次会跟大家分享,今年橙小意的圣诞节究竟是快乐,还是又一次应验圣诞诅咒。(手握十字架与佛珠拼命祷告中)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圣诞夜的交换人生ii之一《书虫镇豪门》; 2、圣诞夜的交换人生ii之二《良婿自个教》; 3、圣诞夜的交换人生ii之三《爷儿好孕到》; 4、圣诞夜的交换人生ii之四《爷儿露医手》; 5、圣诞夜的交换人生ii之五《爷儿守妇道》。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