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虫镇豪门》 序言 【序言 种菜 寄秋】 大家好,我是寄秋。欢迎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前一阵菜价不是很贵吗?贵到吓死人,光是买菜的钱就起出很多,比猪肉还贵,快吃不起喽! 所以秋呀就想来自己种菜看看。 那一天秋走进种子行,买了时下最好活也是最符合时节的种子,秋常看地里的农民随便一撒种子就能养得很好,十天半个月也就能收成了,因此就兴致勃勃地动手了。 老板说种子买回去后先泡水一天比较容易发芽,秋照做了,很有耐心地等上一天一夜。(秋是起级没耐心的人) 隔天,秋把泡了一天的种子撒在松了土的花盆里,然后一天、两天、三天…… 秋等了三天真的抽芽了。 但是,悲剧也来了。 那一把种籽少说上百粒,可发芽的不到一半,除了小白菜长得还象样外,其它如茼莴、菠菜、空心菜都稀稀疏疏的,用手能算出有几棵,而且长得起慢,快一个月还是小贝比,不能釆收。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要理秋,秋在崩溃中) 秋妈说肥料不足,所以秋追加了肥料。 可还是不行,丑蔫蔫的,让人很是灰心。 不过不打紧,秋有小强精神,一次不行再来一次,秋可是买了一大包种子,够秋尝试了。 等着吧!秋一定会种出又大又漂亮的菜来。只是怕秋没耐性,还没长大就先吃掉了…… 第一章 【第一章】 山好水好,人文好。 鸟语花香,青山绿水,立冬的阳光伴随着徐徐吹来的微风拂过原野,隐约可见的枯草叶带了股万物消寂的颓废。 在梅花林中,一朵朵小花苞挂在枝桠上,不消三日,这些醉人的小东西就要开了。 冬天来了。 这是动物们冬眠的季节,四处找巢觅洞穴的飞禽走兽急着藏匿食物,好为漫长冬季做准备,等待着明年春日的到来。 下雪了,闻人氏族学里的所有学子也在落雪缤纷中纷纷换上书院制定的冬袍,依入学先后及学识涵养分级别,新生一律是素净的白衣,其次是青袍,而后是蓝袍,袖口处分别绣上紫兰、黄菊、绿竹,竹为君子,是为长级;兰幽远坦荡,为新生代表;夹在中间不新不旧的学生则是为菊,菊者品性高洁,藉以激励学子们上进,让人一目了然,各个级别不致搞错,方便学子们辨别。 在这欲开的梅花林深处,有一处占地甚广的藏书阁,名为「登云阁」,楼高三层,藏书甚丰,有些绝版孤本甚至连皇宫内院也找不到,百年大族的底蕴可见一斑,不容小觑。 相当于第一学院的闻人族学只收闻人一族,即便是知交故友请托,他们的孩子也未能进入。 不过闻人一族人的旁支亲戚甚多,姓闻人的不一定是闻人嫡系庶出,有的是关系甚远的远亲,不姓闻人的也不见得不是闻人族人,嫁出去的姑娘也是连着亲的。 因此族学中姓闻人者居多,杂姓者也不少,此时倚在登云阁二楼窗边看着杂书的齐真便是母亲与闻人家有姻亲关系。 齐真一身洁净的白衣衬托出一股淡泊宁和,巴掌大的小脸莹白秀气,黑又浓密的长睫翘得迷人,肤白透酡,唇红齿白,稚嫩的脸庞有着少年的欢喜,无忧亦无虑,似乎有书香为伴便足矣,而那双骨碌碌的眼珠子像是最上等的黑玉,古灵精怪又灵活,叮着人瞧时彷佛会说话一样,笑起来时左颊若隐若现有个讨喜的小梨涡。 但是此时的齐真神情专注的看一本半指厚的书册,两眼灼亮,一眨也不眨,聚精会神,一副不把书一口气看完誓不罢休的样子,用功的程度不亚于上京赶考的学子。 齐真在七、八月最热的时节入学,是众所皆知的小书虫,最大的兴趣是看书,什么书都看,但是最喜欢的是闲书游记、地方戏曲,令师长们总恨铁不成钢。 闻人氏族学盖在城外十里处一座山的半山腰,附近七、八座相连的山头都是闻人家族的产业,山上共建了三间学院,还有远道而来的学子所住的宿舍。 其中一间较为偏僻、离其他学子最远的校舍便是齐真的居处,以齐真自己的说法是贪静,不想旁人打扰了自己看书的乐趣,一个人独来独往能看更多的书籍和孤本。 齐真给自己定了个时限,要在两年内看遍登云阁藏书,然后……然后就很没出息的包袱一收,回家去。 因为齐真有个天大的秘密……那就是——她是个女子。 「……你怎么又跷课了,不肯好好学习,要是让夫子逮着了,你这下子不是被罚写一百张大字,便是要背十篇千字文章,隔天抽问,你受得了吗?还不快回课堂上……」 窗棂旁,阳光斜洒,花梨木拉翅几上的茶盏飘着明前龙井的香气,全叶舒展开的茶叶活似活过来般。 青绿色的茶汤,浅绿色的茶叶,两者相融,好似一幅丹青描画的山水,水色清澈得诱人注目。 齐真看也没看送上茶品的书僮一眼,皙白细致的手往香气来源一伸臂,清雅秀逸的端茶一饮。 身形高的书僮叫流紫,原是随身侍候齐真的丫鬟,主人要入学了自是扮成书僮跟来服侍,十分忠心。 「……你也不要嫌我爱叨念了,实在是你的情形太叫人忧心了,你知不知道你被‘铁锈脸’盯上了,你的胸无大志让他多痛心,他一心一意要把你培养成可用的人才……」 但可以的话「表弟」早就金榜题名了,哪用得着铁锈脸……闻人夫子的鞭策,他这个表弟可说是学富五车,才气洋溢,腹有书海,这天底下没看过的书真是不多。 他是与有荣焉,但也有小小的挫败,同样是一本书,人家能举一反三,过目不忘,而他是一看再看,看到眼睛都花了才勉强能记住一、二,对书中含义再三推敲才得正解。 「我说真哥儿呀,你要不要理理我?我进来这么久,你的眼睛却没从书册中移开过,看得律律有味的,放我一个人唱独角戏,你好意思吗?」好歹有个表哥身分,多少给些敬意,至少他心里好过些。 一说到戏,平日喜看各类杂书,很爱去酒楼茶肆听书看戏的齐真蓦地双眸一亮,施舍一点目光给表哥,暂时放开那些叫人沉迷的文字,笑咪咪的露出甜死人的梨涡,满目生辉。 「表哥,又到十日一休沐,你要带我进城看戏吗?」上回的怒打金枝只听了一半,不太过瘾。方才在耳边的叨叨絮絮齐真似乎半点都没听进耳里,依然气定神闲。 看她八风吹不动的悠哉样,气结在心的闻人宴忽然觉得手心好痒,很想往她后脑杓扇下去。「我的小祖宗呀!你忘了今日要上课吗?还是铁锈脸夫子的课,你嫌他最近找你的麻烦还不够多是不是。」 他就是想不透闻人夫子为何单单盯上他家小表……弟,每回一上课必定表情严肃的严格督促,给她布置的课业也是堂上学子之冠,宛如非要逼出个忧国忧民的栋梁之才。 偏偏她每次都游刃有余的完成,还有些杠上的意味,写得又快又好,字体工整,文章所述皆有大气度,堪为治国良才,把一心望她成材的夫子气得牙根发疼。 闻人宴今年十七,再一年便要从族学中结业,为未来的出路打拼,他打算明年初拼个七品小官做做,外放当个治理地方的县官,先赚个三年功缋再说。 闻人族学收学生的要求是闻人一族的族人以及亲戚,七足岁入学,最多只能读到十八岁。 齐真的娘和闻人宴的亲娘是同胞姊妹,论起关系是姨表亲,私下通融通融也就进来了,还挺幸运的分配到一间宿舍院子,不用跟别人拼一间。 不过呢,也没人想跟齐真拼,因为她的居所偏得不能再偏了,离学堂相当远,要走半个山头,因此当别人还在梦周公时,她就得起早摸黑走山路,免得赶不上。 当初这里一溜十来间屋子是盖给远道来上课的夫子们住,但是他们一看嫌太清幽,一双老腿走不了远路,纷纷打了退堂鼓,宁愿和别人拼一拼也要改住离学堂较近的夫子专属院落,齐真算是捡到便宜了。 这宿舍最大的好处是离族学的藏书阁最近,几乎是转个弯就到了,白日少有人涉足此地,大多学子正在聆听夫子之乎者也的教导中,就她一人独享无人打扰的读书乐。 闻人宴大齐真两岁,奉母亲和姨母之命照顾身为独生女的齐真,难免劳心劳力的多唠叨几句,担心一个错眼没把人看好,身为表哥的他无法向两家人交代。 「我不考功名,念什么四书五经,那些老八股的文章还不如我手上的闲书好看。」以笔沾墨,齐真写下看后注解,并在摊开的宣纸上书写脑子架构的戏曲情节和人物。 齐真的喜好与众不同,偏好戏文如编戏,她想着有一天也能编出一出出脍炙人口、家喻户晓的好戏,使那些看她的戏的看客或鼓掌叫好,或捧腹大笑,或是感动的泪流满面。 「别再说气死人的话,要是闻人夫子听到你这一番话,他又要痛心疾首的大骂你不长进,没有一丝文人的气节,只知逸乐而无读书人的骨气,柱读圣贤书。」她再这么吊儿郎当,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迟早没好果子吃。 闻人宴口中的闻人夫子是偶尔才来兼课的大理寺卿闻人璟,他是他们这一辈的佼佼者,长子长孙的他年方二十三,丧妻五年,有一子闻人临,年五岁,闻人璟的父亲闻人杰曽是正二品工部尚书,现任族长。闻人杰在官场上犯了错,前些日子被拔除了官职而赋闲在家,连带着在族中势力渐消。 闻人杰因无官在身而郁结在心,身子越发不好,族里头便隐隐响起出另选族长的声浪,闻人璟的呼声极高,极有可能出任下一任族长,带领闻人一族走向另一个百年。可是他的叔叔闻人凤也在暗暗操纵中,意欲一争族长之位。 第二章 两虎相争,各有支持者,胜负难定。 齐真一眨眼,露出调皮神情。「大不了我跑给他追,以夫子沉稳到近乎无趣的性子,也只能在口头上数落我几句,不痛不痒,我当庙里高僧念经,一听睡意就来。」 「你呀!全族学的学生也只有你敢和他对上,我不知是该同情你还是可怜他。」或者两个都让人无力。 一遇到他这个「表弟」,他是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饱览群书的她比谁都聪明,慧黠怜俐,可是所学所知从不用在正途,让人好笑又好气,倍感头疼呀! 「难道表哥想让我去参加科举?」她眼儿一睨,那眼中波光潋滟,彷佛一泓秋水。 「不不不,你千万别这样想,真哥儿这般就好,不要有任何不该有的想法。」闻人宴一抹冷汗,赶忙出声阻止,他还年轻,尚未功成名就,可不想被株连九族哪! 齐真噗哧一笑,一口白牙洁如编r。「瞧你吓的,随口说说也不成,我可没想过要祸害自家爹娘。」 只祸害他人。他不厚道地腹诽。「不上课也别整日待在登云阁,若是被人逮着,有得你抄不完的书。」 「唉!不来登云阁又能去哪里,没书我就走不动呀!」看不到她就莫名地不安,非闻到书香味不可。 齐真家开的是书肆,从小就沐浴在笔墨纸砚的气味中,她已习惯在书香里寻求安定,有书的地方就能令她安心。 「心烦?」 「是心静不下来。」老觉得烦躁,想摔东西。 「姨父、姨母又傕你成亲?」他有些幸灾乐祸。 她没好气的一哼。「我看到你扬起的嘴角了,少笑话我,今日的我便是明日的你,你也逃不掉。」 闻人宴压下嘴边的笑意,略做安慰。「当初你和姨父、姨母说好了,用一年的时间入闻人氏族学,让你看所有想看的书,之后便要听从父母之意,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可是还不到一年呀!我才来了半年而已,阿爹、阿娘就忙着相看,好像一年一到就得立即拜堂成亲,一不晓得他们在急什么。」非把人逼疯吗?好歹有个适应期嘛。 「想想你几岁了,一年或半年有什么差别,姨母在你这年纪已为人妻了。」早做准备早放心。 哼!话不投机半句多。「算了,跟你这根木头无话可说,你肯定站在我爹娘那边,我唾弃你。」 被唾弃的人毫不在意,反倒笑得特开怀。「真哥儿,你要去哪儿,回学堂上课吗?表哥送送你……」 其实是看热闹的成分居多,看闻人璟和齐真师生大战。 「不用,我回宿舍睡觉。」一梦千年,希望睡一觉起来,心中的烦闷能一扫而空,回归平静。 不让人跟的齐真一扬手,知情识趣的流紫便安静无声的把几上的书本纸砚收进藤编的书箧里,主仆俩回了住处。 出了登云阁,绕过林子转了个弯,就可见她们住的小院,门口那一排翠绿竹子,高高的竹子迎着冷风巍巍站立,它是寒冬中唯一的青绿,不畏寒霜而挺立。 背着书箧的流紫走在前面,骨节略粗的五指推开半掩的房门,因为从无人造访,也不会有偷儿敢来闻人氏族学光顾,位处僻远的居处犯不着上锁,但她们外出前门是紧闭的,是谁进屋了? 「回来了?」 小脸微绷,十分警戒的齐真刚一踏入屋内,鬼魅一般的冷声如寒风拂来,令她的背脊微微一僵。 「夫……夫子」不会那么倒霉吧!她才离开一会儿就被黄鼠狼盯上,今天不是诸事不宜的大凶日呀! 「听说你病得甚童,连床也起不来?」两道冷冷的目光恍若凝冰的刀刃,没砍在身上也寒气森森。 「那个……呃,本来是受了风寒,头重脚轻下不了床,不过服了药之后出了一身大汗,学生略做梳洗后便松快了许多,于是便试着下床走两步,果然大好。」她是病人,总要对她好一点,夫子总不至于还上门说教吧! 一身冷冽的闻人璟眯起寒森双眸。「生病的人还到登云阁看书,你真是好学的学生,叫夫子欣慰不已。」 咦!他哪只眼看见她去了登云阁?「仅在附近走走,没去……」 「你脚下的黄泥和小碎石只在登云阁前庭才有,我年初才叫人铺了新路。」为了防滑、防和水,土上撒满小碎石。齐真低头看了看脚尖处拇指大小的泥迹,心中暗呼!您老的眼睛也未免太尖了,这么点小细节也瞧得见,不愧是查案的,一点点蛛丝马迹也难逃法眼,难怪官越当越大。 「不要在心里暗讽。」闻人璟面冷如霜。 「哎呀!夫子,你是我肚子里的小虫子呀!我在心里想什么你也一清二楚,我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以后学生都不用开口了,只要动动肚皮你就了若指掌了,我是一点事儿也瞒不了你。」她故作浮夸的拍拍小腹,一双眼儿眨巴眨巴的直转,一点也没被闻人璟震慑。 「收起你的嘻皮笑脸,不许再一身痞气,不学无术,明明有着好文釆偏偏偷奸耍滑,对课业无心,你对得起送你来读书的父母吗?对得起需要人才的朝廷和揭望好官的百姓吗?你简直是国之蠹虫。」他是恨铁不成钢,忍不住说童话了。 齐真却依旧事不关己,笑得很欠揍。「读书是为了求学问,看更多的风光美景,若是为求官而上进就太庸俗了,有辱斯文,为读书人所不齿。」 「那你就考个秀才、举人让我瞧瞧,别拿读书人风骨打掩护,君子该以天下为己任。」 请将不如激将,但是……有人偏是不上当。 可我不是君子呀!齐真红得粉嫩的小嘴儿一弯,笑盈盈。「可我对一成不变的八股文不感兴趣呀!一群人熬个半死就为了写篇文章未免太累人,我此生不考科举、不为官,只想当个富贵闲人,闲时以文会友,看看戏、唱个小曲……」 「齐真,你……你真是太令人失望……」他大怒。 「是呀!我是没有胸怀天下的大志,别人的死活与我何干,百姓过得好不好是皇上的事,我当我溜鸟打混的小民,一家得以温饱便是天大的福分,官就让夫子你去当,学生沾你的福气就好。」说完她嘻嘻地直笑。 「……齐真,你不事师,不敬君,罚你抄写《礼记》—百遍,你这种没脸没皮的纨裤,日后也不会有什么大成就,只能仰人鼻息过日,你这一辈子注定是别人脚下踩的泥土,抹不上墙的废渣,能当你这样的人可真好……」 被齐真气到的闻人璟口不择言的语出嘲讽,已完全没了为人师表的气度,因为他非常火大,同时也为族中近日来发生的事心烦,故而有几分迁怒的意味。 是夜。 闻人璟作了个梦,梦中有个穿着古怪却长得极美的女子,说起话来很生硬,无神的眼珠子又深又黑,像会将人吸进去,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你心中的不满太多了,所以我要帮你完成愿望,让你当你想当的人。」长相极美的女子掀开樱桃唇瓣。 什么叫让他当他想当的人,这女人说话真古怪,颠三倒四。 闻人璟抬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在一处四处布置琉璃镜子的铺子,店名叫「人生贩卖店」,店内就只有他和眼前女子。 「我叫莫湘,若是你反悔了,不想当你想当的那个人,你就必须在农历年前找到一个叫‘圣诞礼物’的东西,你才能回到原来的人生,你不是在作梦,等你醒了之后就晓得了」 什么等他醒了之后就晓得,那个怪女人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哪有人生可以任意贩卖,那是神才做得到的事。 还有圣什么礼的,那又是什么东西,圣诞……莫非指的是皇上的诞辰? 可是万寿节在八月中旬,早过了好几个月,要送的礼已收人皇上的私库,还要再送一次礼吗? 还有什么年前,到底有何用意,那个怪梦真实得不像假的,让人想忘都忘不了…… 但是,梦再真也不是真的,也许是二叔这些日子私底下的小动作太过频繁,让他烦不胜烦的做起光怪陆离的梦,他的一生难有变动,该走的路早就安排好了。 「恒平,几时了?」 看着外头仍昏暗不明,睡得有点头疼的闻人璟感到口揭,便出声叫唤应在屋外侍候的小厮。 但是声音才一出,他面上露出些许讶色,他的嗓音几时变得脆亮带软? 「恒平……」 又一唤,犹似在梦中的闻人璟整个人彻底清醒了,他如被针刺般地弹坐而起,手带犹豫的抚向喉头。 第三章 没有!不对,连皮肤的触感也变了,变得又细又滑,有如女子般娇嫩。 呃!等等,这是什么?为什么他胸口缠了一圈布,是受了伤吗?他不记得有伤着了,这么松松垮垮的缠里着哪有用…… 闻人璟扯着胸前的缠布,想看自己哪里受了伤,可是手心一抚,十分讶异的感觉到两团柔软。 轰地,他面上血红一片,成过亲,有儿子的他岂会不知那是何物。 但是,他的红脸很快被惨白取代,眼神惊恐不已,他堂堂一名男子怎会有女子之物,他……他变成女人了吗? 慌乱的闻人璟还想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房门就被打开,一道高身影匆匆进入,语气关切的问:「小姐,你怎么了,魇住了吗?」 「你叫我小姐?」 闻人璟震撼的说不出话来。他真成了女子? 「小姐,不……是公子,奴婢……呃,是小的来了,你别惊别怕,小的来陪你……」 「等等……」这声音……没错,是女子柔媚的软嗓,但他似乎在哪里听过,有点耳熟。 黑暗中的影子停住了。「公子……」 「点亮烛火。」隔着垂下的纱帘,闻人璟瞧见屋外的天色渐渐发白,不远处传来公鸡的啼叫声。 「是的,小姐。」又换回小姐的称谓,缓缓走近的人影穿着小厮的衣服,但能贴身服侍一个女子的,必然是个丫头。 「你是……流紫?」闻人璟讶然。 小小的烛火照出流紫很好辨认的五官,浓眉大眼,脸微长,左眉有颗痣,方型脸,嘴有点阔,只是此刻肤色比平日白了许多。 「小姐睡懵了不成,不是奴婢还能是谁,你没事吧!要不要奴婢倒杯茶来,给小姐润润唇?」流紫将烛台放在靠床头的几架上,随后取出烧红的炭盆,放了只装水的陶壶在炭盆上烧温,女子一大早不能喝冷水,只能饮温茶。 「我……我是齐真……」齐真他……她是女的? 闻人璟惊讶的目光一闪,有些事不言可明。难怪她不思上进,空有过人才智却不愿入朝为官,镇日泡在书香里只求一时悠闲,少与人往来,只与书为伴。 流紫以为小姐真魇住了,赶忙将湿巾子拧干,轻拭她额头肩颈。「小姐,你别吓奴婢了,醒醒神,天快亮了,一切魍魉鬼祟都会消退,奴婢在这儿呢!小姐不怕。」 「给我取面镜子来。」不习惯被女人侍候的闻人璟挥挥手,推开流紫,自个取过巾子往脸上一抹。 他需要清醒。 「小姐……」小姐变得有点奇怪,她从未用这么冷潢的语气说话…… 「去。」他冷然地一眄。 「是。」 流紫从箱笼中拿出一柄打磨得相当光滑的铜镜,镜子的四周雕刻着朴实无华的流云纹,唯独握柄镶嵌着海棠花图样的三色玉石,红的花瓣,白玉为蕊,青玉为芽叶,由装饰可看出是女子的用物。 「你先下去。」他捉着握把,迟迟不敢看向镜面。 「是。」 流紫福了福身欲退下,他却又叫住了她。 「等一下。」他居然也有心慌的时候。 「小姐还有事?」 「倒杯茶来,浓茶。」越浓越好。 「浓茶?」她停顿了一下,眼露不赞同。「小姐,茶汤不宜饮浓,尤其是一大清早,对女子身子有碍。」 「你照做就是。」他冷着声,颇具威仪。女子的面容却露出男子的刚硬,流紫怔了怔,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把旁人错认成小姐。 可是定睛一看,坐在床上微带沉思之色的女子分明是她家小姐呀! 纵有疑惑,忠心的流紫仍依照主子的要求送上一杯温热的浓茶,在主子没吩咐前先打理好自己,发束好,肤色抹深,衣领拉高盖过喉头,扮成不折不扣的小厮,接着去准备小姐的早膳。 因为离主院甚远,来回多有不便,因此齐真所住的小院有个小厨房,缴了伙食费便能到大厨房提领主仆两人的食材,自行在院子里开伙,相当方便。 不过不论在什么地方都有捧高踩低的小人,她们每隔三、四天领一次伙食常常分量不足,因此她们常常藉着休沐日回家去搬粮,或是托人带来书院,久而久之便不用大厨房的食材,也不再缴伙食费,真的是做到自给自足,不依赖人。 「我变成了齐真,那齐真人呢」看着铜镜中熟悉的容貌,内心五味杂陈的闻人璟目光复杂。 能当你这样的人可真好。 蓦地,他想起曽说过的一句话。 那原本是嘲讽,没想到这句话居然变成他的梦魇,他真的变成齐真…… 等等,那个梦里的女子说了,会让他变成想成为的人,那么那个梦是真的,不是他凭空想像出来的,叫莫湘的奇怪女子也是真实存在着? 事实由不得他不信,闻人璟确切的感受到发生在他身上的荒谬情况是真实的,虽然他很希望这是梦一场,梦醒后他还是原来的闻人璟,可是胸前的柔软提醒了他,而下面面颊微微发热,他将手伸向两腿间,果然空荡,他僵着脸,将手收回,隐隐闻到一股属于女子的暗香。 一百多个日子都白混了,他居然没察觉齐真是女子,她的细嗓、她的肤白胜雪、她的顾盼生姿,以及那一双会说话的水眸,在在显示她的天生丽质,而非男生女相。 亏他还是断案分明的大理寺卿,竟连是女是男也分不清,错将眼前的女红妆看成文弱少年。 不过现下最要紧的一件事不是齐真的性别,而是那个劳什子的圣诞礼物,要是不找到那东西,他这辈子要顶着齐真这张脸过日子吗?那比生不如死还可怕,他做不到。 现在他要用齐真的身分回闻人府,还是……他忽然想到,齐真本人在哪里? 闻人璟突然有种更可笑的想法,他成了齐真,那齐真是不是变成闻人璟了?他们的人生交换了? 思及此,他益发的坐不住,但在官场中打滚的经历告诉他,此时一动不如一静,他要更有耐心等待,若两人的人生交换,齐真肯定也慌乱,手足无措的不知如何是好,甚至抱着头嘤嘤低泣,想不出解决之道。 一想到这里,他莫名地笑出声,被突发事件困住的他感觉心情好了一些,有人一同受难的感受不算太差,以往是齐真气得他想捉住她双肩猛揺,这回她也要承受一二了。闻人璟苦中作乐的笑声止于第一道曙光射入屋内时,他清清楚楚的看见葱白如玉的十指,纤细莹润地有如早春的花瓣,彷佛轻轻一弹就碎了,白嫩得让人想咬上一口。 他的笑霎时转为苦笑。 天刚亮,刚睡醒的齐真伸了伸懒腰,觉得腿根处有点骚痒,便自然而然的伸手去桡。 骤地,她怔住。 这条粗长之物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在她腿上。 「流……流紫……有蛇……」 呜呜——可恶,为什么有蛇,她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在地上爬来爬去的蛇兄弟,谁快来把它捉走?! 「主子,你醒了吗?」门外传来少年变声期的鸭嗓。 「我醒……」咦!不对,这不是流紫的声音。 大惊的齐真屏着气,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缓缓的睁开深幽的双瞳,屋内虽然微暗,但仍能看出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她的床帐是浅紫色绣吉祥如意纹,帐顶有七颗她让她爹订做的七巧铃铛。 而此刻入目的却是天青色宝树纹绣帐,账面上是透光的锦绫,以她家的家境是用不起的,多用在官宦人家……她被绑架了? 可是谁会绑她,一个在书院中默默无闻的小书虫,她一向不惹麻烦,也非常好相处,不可能惹祸上身。 何况真要被绑架了,怎会让她住这么好的地方,高枕锦被,熏香袅袅,还用软绸做中衣…… 「啊——」她的胸呢?为什么是平的,即使小了点也小巧挺立,怎么一夜之间不见?! 齐真急得快哭了,眼眶都红了,完全没注意她发出低沉的喊声,把外头等着服侍的小厮吓得脸都白了。 「主子,你没事吧?!小的进来侍候了。」能让沉稳的主子大喊必定不是小事……究竟怎么了,真是急死人了? 「我没事……」一发声,齐真的脸色全变了,她颤着手抚向喉管,一粒核桃似的凸出把她吓得快要晕厥。 女子怎会有喉结?还有她的声音…… 齐真不敢想下去,她当了十五年的姑娘家,断无可能是男儿身,今日之前她还有着女子的柔美体态、娇嫩肌肤、清甜嗓音。 第四章 可现下伸直的手指不是她的,平坦结实的宽胸也不是她的,甚至下面多了一物也不是她的,她的纤白小脚更没有船板那般大。 这是怎么回事,她由假男子变成真汉子了? 这时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厮匆匆忙忙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只铜盆。「主子,你当真没事?」 主子……指的是谁?「我是谁?」 一脸纳闷的恒平呆滞地望着指着自己鼻头的主子爷,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的回应,「你是闻人府的大爷呀!难道主子睡了一觉就忘个精光,奴才是恒平,主子还记得吧?!」恒平是闻人璟的小厮,她一个月总要见上几回,仗着主家是个官爷,有几分狐假虎威的架势。 那此刻的她不就是……「我是闻人璟?!」这……这天要垮了吗? 「主子,奴才去请段太医过府一诊吧。」恒平面带优色,向前走了几步。「你停住,不要再上前了。」男女授受不亲,她岂能与男子靠得太近? 纵然不急着嫁人,可是齐真仍谨守分际,不愿名节有损,虽然她此时是男儿身。 「主子……」不让他靠近如何服侍? 「去,让人备车,我要去一趟书院。」慌得失了方寸的齐真只想回到熟悉的地方,她此刻也无法可想。 「是的,主子。」对于主子的吩咐,恒平向来从无二话。 「你先下去,等马车备好了再来通知。」她在闻人府,那她的身体呢?究竟是生、是死? 齐真没想过两人互换了身子的可能,那太匪夷所思了,她想的是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魂魄才附在闻人璟身上,她是怎么死的,有没有冤情,是突然暴毙还是被人杀害,谁是知情者,她要不要为自己报仇? 至于闻人璟的魂魄去了哪里,她压根没想到这个间题。 【第二章】 「闻人……」一见到「自己」活生生的站在眼前,内心冲击甚大,顶着闻人环皮囊的齐真一瞧见那双冷锐双眸,脑子里想都没想就能确定在她身体里的人是谁,不假思索的欲喊其名。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亲人,而是你的敌人,虽然闻人璟和齐真不是敌人,可是两人一来一往的口头较劲并非一回、两回,轻而易举的就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未语之言。齐真很讶异跟自己换了身子的人会是他。 但是也有些「理应如此」的恍然感,既然她成了闻人璟,那么闻人璟变成她也就没那么令人意外了,虽然心里怪别扭的,总好过被不认识的孤魂野鬼霸占,日后想讨也讨不回来。 这么一想她也就没有太多的恼意,一张口就想问闻人璟要怎么把两人变回来,她可不要当一板一眼、生活无趣的闻人璟,那太压抑了,她喜欢当受爹娘宠爱的齐真。 只是她嘴巴刚一张,才喊出「闻人」两字,看似文弱的「齐真」忽然气势汹汹的拉住她,小手一只往她嘴上一捂,一只扯着她,直接把人拉进屋内,关上门、上闩,四目相对。 流紫和恒平看傻眼了,两人面面相觑了许久,一个不解,一个摸摸鼻子傻笑,一人一边守在门口,不敢走开,也不让人进入,默默无语的想着:要出大事了。 「齐真是你的本名?」 听出他话中含意,齐真也老实了,不再遮遮掩掩。「我叫齐可祯,示字旁的祯,我爹是‘四海书肆’的东家,我是闻人宴的表妹,不是表弟。」 「他真是你表哥?」 「是的,我们的娘是亲姊妹,他理所当然要看顾我一些。」虽然话多了点,但不失为一个善尽责任的好表哥。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不可能没人发现她是姑娘。 齐可祯眉一拼,调笑似的说:「考进来外加关说,你不能否认我知识渊博,才智过人,表哥带我到山长面前考较了一番学问,山长惜我是人才,二话不说地就让我入学……」 闻言,闻人璟眉头一皱。 闻人氏族学该好好整顿了,什么亲戚都能混进来,连女子也进得容易。 等他接掌了族长一位后,定要严格审核学院中的闻人子弟,这种姻亲关系的不得就读,以免又造成混淆不清、鱼目混珠的情形,族学的成立是为提拔族中人才,而不是嘉惠不知哪跑来的外人。 「至于关说嘛!我表哥的人绩还算不错,各科功课皆名列前茅,他和几位夫子一说,他们便点头收我这个学生,我连束修都没给,就低调又安静地住进书院小院。」 她说时颇为得意,好像她的求学过程顺利得有如神助,一帆风顺地由江河驶进大海,从此海阔天空。 其实不然,她是和父母一番拉锯,经过无数次的恳求,宠女儿宠上天的齐家二老才勉为其难的同意。 女子十三、四岁订亲的比比皆是,十五岁的齐可祯可说年纪不小了,早该说亲,只是爹娘舍不得她太早嫁人,因此一拖再拖,拖到二老惊觉女儿冒出了女扮男装进书院的想法。 齐可祯当然不是为了求学问而来,她是看中了书院中庞大的藏书才来,所以她不遗余力的说服父亲,以一年为限让她一览群书,她会尽量把握时间,把想看的书看完。但是交换的条件是她的终身大事必须由父母做主,一旦她满了十六岁就得从书院离开嫁人,不可有异议,不许再满脑子鬼主意拖着不嫁,把媒人赶走。 一说好了,两方都十分满意,一方有书看,一方专心找着合意的女婿,一家子各有成算。 不过齐母赵玉娘心急了些,一年才过一半,她便找了几个顺眼的人家,一等女儿休沐便拉着她去庙里上香,或是和某某夫人带着儿子不期而遇,想先定下婚事。 这让对成亲兴致不高的齐可祯相当厌烦,因此索性住书院里不回家,更乐此不疲的往登云阁跑,一边钻研戏曲一边逃开娘亲的关爱。 如果没发生身体互换的乌龙事件,她会活得更恣意。 「你有个好表哥。」闻人璟语带嘲弄的道。 他第一个要办的是闻人宴,他败坏家风,竟然胆大包天到把女子弄进书院,等他回到自个儿的身体后,绝不宽贷,太胡来了。 那当然,她表哥自是好的,谁也比不上,但这不是童点! 「那你呢!我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不要当你,你快想办法把我们换回来,我……我连路都不会走了啦!」 他也不想当她呀!可是……看到一个昂藏男人眼泛泪光,闻人璟除了诨身泛起恶寒外,也对齐可祯有一丝不忍,毕竟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他,他的一句错言连累了她。于是身形娇小的「少年」吃力的踮起脚尖,朝身材高大的男子肩膀轻拍,似在安抚。 幸好此时只有他们两人在,并无旁人,否则看见如此突兀的情景,还不诡异的寒毛直栗。 「你别着急,只要找到一种叫‘圣诞礼物’的东西,我们就能恢复原状。」那个叫莫湘的怪女人是这么说的,还强调在年前一定要寻获。 「什么叫‘圣诞礼物’?」听都没听过。 他面有难色,显然是被考倒了。「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以闻人家的势力,不愁找不到。」 「那你要快一点,不要拖拖拉拉……」她抽着鼻子,眼圈儿泛红。「咦!不对,你怎么知道要用‘圣诞礼物’来换?要如何交换?」被她连珠炮一问,面对政敌连番询问仍面不改色的闻人璟竟小有尴尬之色,他哪说得出口是因他那句「能当你这样的人可真好」而招祸,真成了齐可祯这样的人一点也不好,他悔不当初,早知道有此变故,他绝不会说那种话。 当时他被她有才学却坚不为仕的态度气晕了头,再加上二叔为争族长之位而暗动手脚所生的恼意,才会不管不顾的说了那番话。 他必须承认他把话说童了,即使她真为男儿身,他多劝两句也就罢了,人各有志,他虽惋惜未能为朝廷择贤,但也不能强桉着牛头喝水,钟鼎山林各有所好,强求不得。 偏他在仕途多年仍看不透,被她一气便脱口而出,事后想想他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家的爹娘都不在意,他操什么心。 「呃……我作了一个梦,梦中我去了一个奇怪的地方,遇到了木头傀儡般的女子,她说我们的人生交换了,你是我,我是你,我们成了彼此。」他没说一切是他引起的,不想节外生枝。 齐可祯并不笨,一下子就听出端倪。「我没作梦,所以这些事是你惹来的?」 第五章 「这……」他并未正面回答,但由迅疑的语气可以听出齐可祯的猜测中了十之八九,的确和他有关。 「你拖累我!」这是老天爷在惩罚她吗?她只是有一些些不够尊师童道,怎么就把这个大麻烦丢给她。 闻人璟甚为抱歉的提出保证,「我会补偿你。」 她现在很想扑上去咬人,他们这模样要如何补偿?! 「闻人大人,闻人夫子,你是夫子,请你告诉学生,我们这样子要怎么过,我不会当男人。」 我也当不了女人!他在心里回她。「不可急躁,慢慢来,总有办法解决,人在逆境中才能成长。」 「夫子说废话的时候还真逗趣,拜托不要用我的脸说你冻死人的大道理。」她好想掮自己耳光。 闻人璟也受不了这张柔中带媚的娇颜,他觉得全身不自在。「不要顶嘴,又要罚写大字了吗?」 她一听,忽地露出贼兮兮的笑容。「是我罚你抄书才是,夫子不要忘了我现在是你,我说的话你要听着。」「你要让‘齐真’抄书?」他眼一挑,似笑非笑。 一看到自己的脸,齐可祯泄气的跺脚。「别神气,我用你的身体来干粗活,累死你。」 他取笑的啧了两声。「明明是聪明的孩子,怎么尽做傻事,这会儿附在我身上的人是你,你做粗活还不是你受罪,我完全感受不到。」 「你……」换了具身体,她的口才也变差了吗?居然说不过以前被她气到跳脚的夫子。 「不要咬唇,一个大男人做什么女人样,把唇放开。」哎!真是头痛,一定要想法子改变现况。 「我偏要、偏要,还要抹上香脂,你的脸皮太粗糙了,又干又磨手,我受不住,待会你叫流紫拿几块我常用的香胰子,我得好好的替你净面。」不然她看了多难受。 「齐可祯,我警告你,不许对我的脸胡作非为,否则……」他比着白白净净的小俊脸,意有所指。 「我是帮你变好看呐!你恩将仇报。」她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咬他两口,铁锈脸太可恨了。 「不用,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看好我的身体。」他真怕这丫头一疯起来,啥都不管。 齐可祯没好气的一瞪哏。「我会对你做什么,我好歹是个姑娘家,不该动的东西绝对不会动。」 「听你这么说我为什么一点也不觉得安心,总感觉你有一堆鬼主意正打算好好折腾。」她太聪明了,聪明到让人感觉心上吊了十五个桶子,七上八下的心不宁。 闻人璟的防心用在齐可祯身上不嫌多,她的确转着让人哭笑不得的坏心哏,想着治不了人就往他的身上大做文章,反正也没人瞧见,她可以趁着夜黑风髙,用洗不掉的油墨在他胸口作画,最好画只四脚朝天的乌龟,一辈子翻不了身。 可是一被他说破了,她反而不好动手,万一他投桃报李,也来画上一笔,那她真的如愿了,不用嫁人,而她娘会哭到泪淹京城。 「哼!你这人疑心病真重,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沉船,我还逃得掉吗?」 对他似有若无的威胁,齐可祯感到恼怒。 「你有这样的认知,为师相当欣慰,这些日子没白教你。」孺子可教也,幸好他还能镇镇这只爱做乱的小妖。 「你不要摆出老学究的嘴脸,我实在为自己叫屈,我这么活泼俏皮的小脸蛋都被你蹭蹋了。」惨不忍睹呀!她如花一般的小脸就要葬送在糙汉子手中,他肯定不会照顾。 一看到自己的脸,齐可祯泄气的跺脚。「别神气,我用你的身体来干粗活,累死你。」 他取笑的啧了两声。「明明是聪明的孩子,怎么尽做傻事,这会儿附在我身上的人是你,你做粗活还不是你受罪,我完全感受不到。」 「你……」换了具身体,她的口才也变差了吗?居然说不过以前被她气到跳脚的夫子。 「不要咬唇,一个大男人做什么女人样,把唇放开。」哎!真是头痛,一定要想法子改变现况。 「我偏要、偏要,还要抹上香脂,你的脸皮太粗糙了,又干又磨手,我受不住,待会你叫流紫拿几块我常用的香胰子,我得好好的替你净面。」不然她看了多难受。 「齐可祯,我警告你,不许对我的脸胡作非为,否则……」他比着白白净净的小俊脸,意有所指。 「我是帮你变好看呐!你恩将仇报。」她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咬他两口,铁锈脸太可恨了。 「不用,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看好我的身体。」他真怕这丫头一疯起来,啥都不管。 齐可祯没好气的一瞪眼。「我会对你做什么,我好歹是个姑娘家,不该动的东西绝对不会动。」 「听你这么说我为什么一点也不觉得安心,总感觉你有一堆鬼主意正打算好好折腾。」她太聪明了,聪明到让人感觉心上吊了十五个桶子,七上八下的心不宁。 闻人璟的防心用在齐可祯身上不嫌多,她的确转着让人哭笑不得的坏心眼,想着治不了人就往他的身上大做文章,反正也没人瞧见,她可以趁着夜黑风高,用洗不掉的油墨在他胸口作画,最好画只四脚朝天的乌龟,一辈子翻不了身。 可是一被他说破了,她反而不好动手,万一他投桃报李,也来画上一笔,那她真的如愿了,不用嫁人,而她娘会哭到泪淹京城。 「哼!你这人疑心病真重,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沉船,我还逃得掉吗?」 对他似有若无的威胁,齐可祯感到恼怒。 「你有这样的认知,为师相当欣慰,这些日子没白教你。」孺子可教也,幸好他还能镇镇这只爱做乱的小妖。「你不要摆出老学究的嘴脸,我实在为自己叫屈,我这么活泼俏皮的小脸蛋都被你蹭蹋了。」惨不忍睹呀!她如花一般的小脸就要葬送在糙汉子手中,他肯定不会照顾。 虽说他和妻子成亲不到三个月她便有孕在身,之后两人一直是分房而居。 闻人璟的元配妻子是死于难产,两人之间的关系说亲不亲,但总有几分夫妻情义,她死时,他内心堵了好几天,让人念了七七四十九日的经,烧足了纸钱。 其实事隔多年,他连妻子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一位生性端庄的女子,凡事依礼而行,言行举止皆有大家风范,以夫为天,从不曽有自己的想法,以他为尊。 「是呀!得瑟了,你怎么不说比我多一个儿子,我还是云英未嫁……啊!不行了,憋不住,你……拿来。」她再不愿也得硬着头皮去做了,太难忍了…… 这才第一天呀!叫人怎么活。 「拿什么?」没头没脑的,谁晓得她要什么。 「帕子,我放在左边的袖袋。」不得已的情况下,她还能不妥协吗?谁叫她出门没烧香,遇到霉神。 闻人璟了悟地靠近她,从她的宽袖取出绣了一丛青竹的素青帕子,是他常用的帕子。 齐可祯将袖子一抽,把闻人璟赶到离她最远的角落,委屈不已的走向床角被布幕围住的方寸地,十分为难又忸怩的解开腰带,解决人生急事。 她脸红得想找地上的裂缝钻进去,实在太害羞了,她完全不敢往下看,下身一抖擞,她童新系上腰带。 这边的齐可祯羞得没脸见人,满脸通红,都快谪出血了,那边的闻人璟却是趣味盎然的勾唇,想着一个没出嫁的小姑娘如何克服尴尬,勉强又不甘心的解决需求。 虽然不太厚道,他倒是觉得有趣极了,齐可祯这小妮子太滑溜了,想捉她小辫子太困难了。 见了他的表情,她磨牙,「你用不着笑我,我的小日子快来了,如你有幸遇着了,千万别哭着叫娘。」她每回一来就痛得直不起身。 「小日子?」他一怔。 齐可祯笑得幸灾乐祸。「你妻子不来癸水吗?一个月一次,老天爷给的恩赐。」女子有来潮才能受孕,老天给了女人做母亲的机会,骨血相连,这是男人感受不到的喜悦。面部一僵的闻人璟故作镇定,但内心正激荡不已。他是真的不懂女子的癸水,妻子一过门不久便有了身子,之后人就不在了,他根本就没注意这些。不过他能被自己教出的学生难倒吗?好歹是官场上的老人,他表面功夫做得炉火纯青,谁也看不出破绽。 「齐可祯,你该担心的是接下来的事,顶着我的皮囊,你能上朝舌战百官吗?」看她脸一垮,他恶意补一刀。「顺便知会你一声,我的朋友不多,但仇敌满天下,你要小心为上。」 第六章 他不是危言耸听,身为大理寺卿,他经手的全是寻常人等不敢接手的大案子,许多案情牵连甚广,大多有错纵复杂的关系,就像挖地瓜一样,一拔一大串,与朝中官员多有关连。 他的官做得挺大的,不到三十岁已荣升三品,但是得罪人的事做得更多,上至皇亲国戚,下至一般官员,他们最不想看到的人便是他。 齐可祯不禁心慌,暗生恼意,她把刚用过的帕子往他身上甩去。「你就不能多做好事,少结仇吗?朝廷不是少了你就成一盘散沙,明哲保身懂不懂。」她为什么要承接他惹下来的麻烦。 「嫩出贪赃柱法的贪官污吏,为百姓伸冤不是好事?」他做得事对得起天地良心,只是挡了某些人的财路。 「我不管,你是夫子,你要保护好学生的安危,我是尊师童道的好学生,一切都听夫子的。」事到临头,她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他,身为受害者有权利求偿。 闻人璟被她近乎无赖的说法气到堵心,却又不得承认他确有几分责任,只是嘴上不能认输。「佯病逃课的学生本身品德就有瑕疵,要把你教好不容易,不过……」 「不用吊人胃口了,我不会接话,反正现在你对我好便是对自己好,若是这具身躯受了损伤,日后吃亏的是你自己,想必你比我更在意四肢、躯体是否完整……」 太聪明,太聪明了,完全无法糊弄,软的硬的都不吃,一眼便看穿他的顾忌,她比他所想得还要聪慧,一语道尽他心中的打算,以言语恫吓是行不通的。 那么……以利相诱,动之以情呢?! 闻人璟忽然充满期待,眼底闪过慑人的锐芒。 「‘圣诞礼物’?!」 「是的,在年底前务必找到。」齐可祯威严下令。 「大人,‘圣诞礼物’是什么东西?」他活了了三十余年也没听过这玩意儿,难度太高。齐可祯居住的小院难得有了客人,而这群客人还是闻人璟找来的。 齐可祯顶着闻人璟的脸,面色沉肃的凝视在座客人。「不知,只知非找到不可,此事侦关性命,不可不慎童。」「老师,至少要有个粗略的方向,我等才好循线去查。」全无线索要叫人上哪找去。 抿着唇,她神色更高深莫测。「若我知其为何物又何需用到你们,这点事难道以我们闻人家的实力还办不到吗?」 「大人恕罪,属下惶恐。」 「老师息怒,学生明白了。」 为了寻找「圣诞礼物」,闻人璟让齐可祯下令召集他的部属、门生们,大江南北的去找,集众人之力,他不信连点蛛丝马迹也找不到,只要那个「圣诞礼物」存在,迟早会被翻出来。 闻人璟把找寻「圣诞礼物」当成世上最艰难的一件事,所以不惜动用手上所能用的人手,命令一下就必须彻底执行,他不允许有人玩忽职守。 他手底下有的是人,虽然他的仇人多过朋友,但仍有不少堪用的下属和门生,他们的忠心无庸置疑。 而且身体交换的事不足为外人道,必须严密如防贼,半句不得外泄,此事对他和齐可祯都是极其童要,若稍一不慎走漏风声,恐怕会被当成妖孽处以极刑。 因为太过惊世骑俗了,如果不是身处其中,他也没法相信世上竟有这种匪夷所思的事。 大理寺主管刑狱,他看过不少被火活活烧死、搦子而亡及丢弃深山的案例,百姓愚眛,一遇常理解释不了的事物便当是妖物作祟,或烧或淹,或弃之不顾。 每每看到这样的案子他总是痛心不已,百姓何辜,稚子无辜,怎能以莫须有的罪名加诸在无辜者身上。 可是民心如此,他纵是想救也无力,如同他和齐可禧交换了身体一事,明明近在咫尺,他却换不回来。 「起来吧!跪什么跪,男儿膝下有黄金,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见一群大男人朝她下跪,心中一惊的齐可祯差点跳起来叫,她怕折寿,原本装得很好的严肃差点破功,她实在见不得人屈膝,她只是小小书肆东家的闺女而已。 「慌什么慌,冷静。」面白唇红的俊秀少年遮着嘴,小声地在「闻人璟」耳边低语,盈亮的眼眸带着冷意。 「我很冷静,只不过不习惯当泥塑菩萨。」让人拜她。她压低嗓子回答,不满的墨瞳睨视。 「表情再冷一些,不苟言笑,把他们当成不开窍的石头。」她还太生嫩了,需要多加磨练。 闻人璟将齐可祯当成他一心要培肓成材的齐真,一时忘了她是女儿身,心想她要是再沉稳一些就能在官场上活得很滋润。 「知道了。」啰唆。 底下人没发现这一师一生已连过数招,心中虽有疑问却不敢直言不讳,习惯了凡事唯命是从,大人(老师)的话便是至理名言,由他口中说出的话只有听从的分。 虽然有感觉到一丝怪异,但他们决定忽略掉,和威已久的闻人璟对他们而言是一座撼动不了的大山,依靠着这座山是求也求不来的福气,他们自然是万死不辞。 齐可祯童振旗鼓,说出闻人璟交代的第二件事,「另外一件事是我……呃,我爹在朝上犯了点胡涂,如今被摘了官职已是庶民,身为嫡长子的我有责任代父赎罪,从今日起我自请闭门思过,暂时不上朝堂。」 在朝官员都知道工部尚书岂只是老糊涂,根本是猪油蒙了心,居然敢以次代好,将醇亲王府。的上等梁木改成一般木料,从中扣取差价。 醇亲王是本朝硕果仅存的王爷,辈分上比皇上大上一辈,皇上见了他还得称呼一声皇叔。 但是人走茶凉,先帝宾天后,醇亲王府也日渐式微,子孙辈没一个拿得出手的人物,因此门庭渐稀。 醇亲王府也逐渐成了空有头衔却无实权的代表,因此不少官员起了轻忽之心,认为醇亲王府完了,用不着逢迎拍马,不踩上一脚便算客气了。 闻人杰便是犯了这个错误,他以为老王爷时日无多了,王府盖太好也住不久,不如便宜了他,把国库拨下来修缮的银子私扣了一些,换上质量较差的石材、木料。 其实这是官员间未言明的规矩,凡是朝廷拨下的款顶,或多或少会流向经手的官员苘包中,闻人杰当了几十年的官,做这样的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有钱拿谁不伸手?这回坏就坏在醇亲王的小孙子对木料小有了解,他一摸觉得不对,便将此事往上捅,上达天听。 皇上丢了颜面很是不快,便要找人来挽回面子,恰巧此时有人举发闻人杰贪污,证据俱全,闻人杰便这么丢了官位。 不过闻人璟私下查访了一下,发现这事并不单纯,他查到醇亲王的孙子与他二叔似乎走得很近,他爹的丢官有他二叔的影子在。 「大人,你不上朝成吗?周大人、徐大人等人正等着捉你把柄。」大理寺寺正管三秋略微提点。「放心,他们翻不起大浪,最近我会找些事让他们忙活。」做官的谁没一、两件阴私事,大理寺最擅长的是查案,无风也能翻出浪来。 「老师,你要闭门思过到几时?」门生褚奕昕关心的问道,年方二十的他是翰林院编修,七品官。 一他对审案有相当大的兴趣,一直想调往大理寺或刑部,闻人璟顺他心意,正着手安排中。 「闻人璟」假意思忖了一会儿,长指交迭,才道:「年节快到了,二十四日一过衙门便要封衙了,等过了大年初七衙门才开衙,就让我偷个懒吧!至少等过了年之后再说。」 快到年底了,要是找不到「圣诞礼物」,她就真要当一辈子的闻人璟,过他惨不忍睹的人生。 一想到此,齐可祯抑郁极了,忍不住瞠了某人一眼,但在看到自己看了十五年的面容,她又沮丧得想大叫。 「是,我等知晓了,老师避一避也好,近日来不少官员一味攻讦你,以令尊一事对你多有批评。」那些人无疑是想让大理寺卿之位空出来。 牵一发即动全身,看似一个人的仕途,可是牵连的却是数十人,甚至是数百人,攀附在闻人璟这棵大树上的大官小官不计其数,他若一倒,他们还能不受影响? 想要空出一个官位实则是牵连庞大的体系,身居高位,底下的官员将任其派任或打压,若不是一路人哪有出头的一天,丢官弃职还算是小事,就怕柱送性命。 第七章 「还有,从今日起我会在书院住下,劣徒齐真太过顽劣,身为夫子的我想趁这段期间好好教化他,你们若有事就自行寻来,我便住在这小院里,与他同食同住……」她囫囵的交代一番,被逼接受与男子同处一室。 「是。」 齐可祯交代完了,随即让他们自行散去,一群人就像闻人璟般一板一眼、有条不紊的一一走出齐可祯位于梅花林旁的小院,足下无声,井然有序。 当所有人都离开后,两人默契十足的遣走各自的小厮和丫头,大眼瞪小眼的干耗着。 「吁!终于清静了,我腰杆子挺得快断了。」人一走,齐可祯整个人放松,软泥一般的瘫坐在丁香色罗汉榻上。 「不过让你应付几个官员而已,有必要露出打了一场杖,死里逃生的窝囊样吗?实在不太长进了。」闻人璟鄙夷的投来冷视,对她的怠惰和没上进心感到不快。 她动也不想动,只挑眉回睨,真把自己当成没骨头似的,「我再长进也当不了官,你要本朝出个女状元不成。」考状元不难,但皇上敢用吗?她博览群书,科举考试对她而言是小菜一盘,锦绣文章她信手拈来毫不费力。 经她一提,闻人璟这才脸色微沉的想起她并非男儿身。「就算不当官也别尽看这些没用的杂书,多用点心在课业上,能多学一点是一点,不是每个人都有你的运气,能进书院就读。」 闻人璟原本想教训她,可话到嘴边想到她是一名女子便转了个弯,语气变得生硬,多了一丝安抚。 「夫子,你会不会想太多了,我又不准备当大文豪名扬四海,日后我们换回来了,我大概也快嫁人了,我能管的最多是后院一亩三分地,子曰对我的用处不大。」 她变相地指称他管得太多了,她看杂书并不影响读书,而且不当官的她读什么四书五经,后宅女子用不上。 「多学总无坏处,这世上只有一种东西是偷不走的,那便是你的学识,你看了、懂了,它们永远是属于你的。」看她仍不思改进的说着似是而非的歪理,闻人璟忍不住要扳 正她。 说句实话,不论是男是女,她都是根求学问的好苗子。 看到她,闻人璟不禁想到府中的稚子,他在书院为人师表,却不晓得用什么方式去教他日渐沉默的儿子。 齐可顽俏皮的一吐舌。「所以我很认真的看书呀!希望能把书阁的书全部看完,增进我贫瘠的学识。」 「你这般占灵精怪还贫瘠,再让你聪慧些,只怕这世上的男子都要匍伏在你脚……」 闻人璟本来并不赞成女子多读书识字,会看帐即可,再有才气也只是写些多余的风花雪月,当家主母不该做与家务无关的杂事,她们的重心在相夫教子,帮扶偌大的家族。 可是看到生性乐观、活钹得有点过「头的齐可祯,他觉得像她也不错,明事理、知是非,善用书中学到的知识,不求当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才女,起码装装半壶酱油,能有见得了人的才识。 「夫子谬赞了。」她笑嘻嘻的打躬作揖,顶着闻人环严谨的脸十分逗趣,有些不伦不类。 看她装模作样的掏气样,他是想气也气不起来,只觉好笑。「别再胡闹了,你这坏样也不知跟谁学来的,到了学堂上要中规中矩,身为夫子得以身作则,不可有轻狂举动……」 「等一下,你说‘身为夫子’是什么意思?」齐可祯打断他的话,心中涌现不太好的预感。一向以慧黠自豪的她第一次希望自己能笨一点,憨憨傻傻地听不出他话中之意,她毫无可为人师表的资质啊! 「你以为我能不上族学的课吗?」他着实的鄙夷。「所以……」齐可祯希冀的凝视着他。 闻人璟狠心的打破她小小的希望。「明天的课你代替我上。」 「我?」他太召得起她了。 「难不成你要‘齐真’代课?」他冷笑。 她一脸沮丧的垂下双肩。「我不行,我一开口就会被轰下来,那太丢脸了,我不会作肓英才。」只会摧残栋梁。 小书虫的生活比较适合她,一个人无拘无束的看着书,其乐融融,人生若是能一直如此就太美妙了。 「我会把课堂内容安排好,我先教你一遍,以你的聪颍很快就能明白,你只需将我教你的再教给同窗,一、两个时辰过得相当快,到年底前我只排了一堂课,你挺一挺就过去了。」 原本他还嫌课少,想抽出时间多教一些,幸好最终没那么做,不然露面的机会越多,越容易曝露秘密。 「不能不要吗?」她能力有限。齐可祯苦着一张脸,愁得都能拼出一缸苦水了。 「不行。」闻人璟吐出残酷至极的话。 她当下如丧考妣的红了眼。「夫子,你逼人上梁山!」 难得占了上风,闻人璟的心情显得颇为愉快。「看开点,别绷着脸,你不是一向很豁达潇洒,随遇而安。」 「夫子此言差矣!这才是你,你向来把脸绷得死紧,脸色黑得活似生了铁锈一般,叫底下学子望而生畏。」她向来觉得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她个矮好乘凉,可不愿意当顶天的人。 「脸生铁锈?」他右眉高高挑起。 惊觉说错话,齐可祯装傻的拿出宛如新书的书本。「夫子,你上回上到哪了,我生病没能赶上你的课,咱们复习复习……」 【第三章】 「现在翻开书本,上回上到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有哪位学生能讲解一番,说出圣人的意思……」 没当过夫子却也能讲得有模有样,克服一开始的羞涩和不安,一站到讲台上的齐可祯如同美玉发光,书本一打开便滔滔不绝的开讲,一眼也没看向书本,书中的字句却倒背如流。 当过学生的她知道怎么和底下的学生互动,她一方面尽量摆出闻人璟严肃到令人胆寒的神情,一方面淡化刻板的老学究嘴脸,让话语风趣些,自然生动,少了生硬。 即使是坐在学子席的闻人环也挑不出毛病,频频点头赞许,认为她的教学很有趣,值得做为日后的参考。 「孔子说:不知天命,就不能成为君子;不知礼法,就无法立身处事;不知辨人所言的是非,就不能辨人的邪正。学生说得可对?」身着蓝袍的少年头戴青玉冠,一身文人的高华气度,就是身形偏痩,显得弱不禁风。 「你是……沉重嘉,是闻人氏嫡系姑奶奶的长子吧!你说得很好,命也,谓穷达之分,知命者,知有命而信之也,人不知命,则见害必避,见利必趋,何以为君子……」讲台上的齐可祯说得正起劲,席间有一学子忽地出声打断,她定眼一瞧,差点把手上的书往那人砸去。 「夫子,何谓君子?」「齐真」白衣如素,翩若仙人。 一咬牙,她不用装就一团冷气腾腾。「君子指的是有道德知识的人。齐真,你长进了,上了堂还病得起不了身,这会倒是用心了,为师大感欣慰。」 齐可祯这番话的用意是在嘲讽闻人璟没事找事做,都当了「齐真」还摆出夫子的派头考她,想看她是不是真把书读进脑子里,而非囫囵吞枣的看过一遍便算交差了事。 两人台面下的较劲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旁人看不出来,可是齐可祯错估了闻人璟在学子中受欢迎的程度,每回他在族学开讲时总会吸引不少学子来旁听,他是许多人心目中的标杆,能得他一句赞扬是无上光荣。 不知情的她给自己招来了麻烦……啊!正确说来是给闻人璟招祸,她的一句讽言在别人耳中听来像是欣赏,无心之言有心人,这句话成了投入池塘的小石子,涟漪一层层堆 栈。 其中以闻人璟的堂弟闻人胜表现最为明显,他一向崇拜高高在上的堂哥,渴望成为他那样的人,受人敬重又位高权重,从不犯错,严谨持身,在官场上的声威无人能及。但是他也痛恨处处优秀的堂哥,闻人璟越出色,官当得越大,二房嫡出的他就显得越渺小,没有一件事比得上人家,他在族中有如微不足道的小虫子,没人看得见他。 不过事情有了转机,大伯父被拔了官,族长之位大有不保之势,而二房渐渐冒出头,他爹闻人凤有了争权的实力,一旦他爹当上了族长,他也就扬眉吐气了,不用再屈居人下。 第八章 「夫子,齐真的病是假的,他根本没生病,有人看见他在上夫子的课时偷溜到登云阁游荡,夫子要重重的罚他,不能姑息养奸。」什么玩意儿,也敢跟小爷抢锋头,活得不耐烦了。 「是吗?有谁能作证。」她明明算好了那时间不会有太多人走动,怎么还会不小心被人瞧见。 「我。」 「还有我。」 「我也看见了。」 闻人胜是书院中一霸,仗着嫡系的身分常常仗势欺人,他身边总是跟着几个小喽啰,是闻人家庶出的子弟以及依附过来的旁支子弟,他一扬声,他们便是非不分的揺旗呐喊。 「闻人智、闻人勇、钱万富,你们确实亲眼所见?」这几个走狗,真想好好收拾收拾他们。 「是的,夫子。」几人异口同声,表情还乐得很,他们一致看向下巴扬得极高的闻人胜,见他满意的点头,脸上开花似的笑得更开怀。 再笑,牙齿白呀!她总有一天整得他们哭爹喊娘。「齐真,关于他们的证词你有何解释?」 闻人环似是不在意的瞟了闻人胜等人一眼,几人莫名地打了个寒颤。「我只问一句,你们在何时看到我,我坐在哪个位置,看的是什么书,当天天气如何,我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有无系带,脚下的鞋是何款式……」 这叫一句?分明是很多句。 闻人环此时像在大理寺问案,问得巨细靡遗,没一丝遗漏的把他们当贼间。 底下有人面面相觑,有人掩口偷笑,有人不以为然的揺头,有人事不关己的看热闹。他们有的与齐真交好,有的和她毫无交集,更多的是不亲不疏的同窗之谊,不过所有人都不愿与闻人胜对上,他这人太蛮横了,完全不跟人讲道理,性格狡猾又卑鄙,还输不起,有他在的地方就少有安宁,不闹个天翻地覆不罢休。 但是他也有怕的人,一遇到堂哥闻人璟他就是被掐住颈子的鸡,不敢吭一声,只会在堂哥面前装乖卖巧。 「我哪晓得……」闻人智、闻人勇、钱万富抓耳桡腮,笑得很僵。 齐可祯沉声质问:「为什么不回答齐真的问话?」老虎不发威都当她是病猫了。 三人齐干笑。「齐真」的话他们一句也答不上来。 「堂哥,你要相信我,我骗爹骗娘也不敢骗你,你利眼一扫,妖魔鬼怪就无所遁形。」闻人胜乖巧的戴高帽,那谄媚的眼、恭敬到不行的笑脸,在在显示好弟弟的模样。「叫夫子。」齐可祯冷着脸,不吃他那一套。 「是的,夫子堂哥,齐真太目无尊长了,不罚他肯定又故态复萌,他从入学以来一向眼高于顶,从不屑与同窗往来,我叫他,他还敢跑给我看。」丝毫没将他放在眼里。那叫低调,低调做人好吗!不跑还留在原地让他当木头人打呀!趋吉避四是人之本能。「那你说该怎么罚他?」 闻人胜一听,乐了。「抄书,抄不完的书。」 「好,既然你对抄书这么感兴趣,你们几人就把《大学·传十》的释治国平天下抄十遍,字体要工整,不许找人代抄,三日后交给我……」 「等一下,堂哥,你说你们几人?」怎么听起来不太对劲,他好像也包含在其中…… 「是的,你、闻人智、闻人勇、钱万富,你们四人一并罚写,一个不准少。」 哼!挖坑给自己跳,他们还真是自讨苦吃。 「为什么?」四人齐喊。 齐可祯拿着戒尺,毫不客气的一人赏他们一下。「因为你们做证齐真在上我的课时装病,同时看到他在登云阁,换句话说,就是你们也溜课了,不罚你们罚谁?」 想来阴的,她奉陪。 平时看来好相处的齐可祯若踩到她的痛脚,她也会由温驯的小猫揺身一变凶猛的老虎,张牙舞爪的给意图欺凌到她头上的家伙一个惨痛的教训。 「嘎?!」闻人智等人傻了,呆然不语。 「火不能乱放,一不小心就引火烧身。」想要害人也要动动脑子,明摆着是一件蠢事还往里头栽。 想陷害她,等长脑再说。 「那齐真呢!他不用受罚?」平白挨罚的闻人胜很不甘心,恨恨地瞪了神情淡漠的「齐真」一眼。 「齐真呀!我罚过了。」当她是傻的,罚自己抄写。 闻人璟的笔锋刚劲有力,如银勾铁画,充满一股男儿刚直,而齐可祯是偏向纤秀细长的柳体,笔尖游走的是江南女子的秀气和娇柔,烟雨蒙蒙间隐约可见雨中撑、伞而行的佳人,一写字就要露馅。 「罚过了?」那他不是枉做小人了。 「你们当我看不出他的小伎俩吗?闻人璟三个字是晾着好看吗?」她也狐假虎威威风一回。 齐可祯没忘了她熬夜罚写,写得手都快废了,整只手臂又沉又重,几乎抬不起来,握笔的指头全然僵直。 「夫子精明,齐真这小子干不了坏事。」坐在旁边的元秋泉与齐真交好,以肘顶了顶好友肩头。 被顶了一下的闻人璟目光一冷,双眸微眯。 「好了,别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事物上,今日要上的是《孟子》中的梁惠王章句上,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孟子去见梁惠王,梁惠王说:「老先生你不顾千里的远路而来,该有什么好方法让我国得利吧?’孟子答曰:「王何必说利呢?我知道的只是仁义而已。」 就着这一小段话,齐可祯将从闻人璟那儿学到的学问又加上自己的见解,一并在课堂上讲述,用她的方式说明何谓仁义,打破众所皆知的利欲观念,还诸本心。 仁在心,以仁服人,义在外,以义治天下,心仁则百姓善,义全则众生不生乱,居家安乐,四海太平,何不乐哉。 她循循善诱,语气低柔,以仁义为出发点,衍生出善心化善念,天佑我朝,百姓得温饱就不会有战乱,烽火不起丰衣足食,何愁国不富、民不强,利来利往无穷人。和以往的闻人璟不同,她不说大道理,只用日常发生的琐事为引子,将人带至大千世界。 听来悦耳的嗓音抑扬顿挫舒人胸怀,很多人都听得入迷了,欲罢不能,就连闻人璟也不例外,颇为动容地看着讲台上的自己。 那是他,也不是他,一样的面容却是不一样的神情,他何时有这样的神釆飞扬,何时生动活钹的讲课,何时又有玉石般的光釆在眼底闪动,把底下的学子当成他的学生,而不是朝堂上可用的棋子,任其摆布。 对齐可祯这个人他感到迷惑了,更多的是欣赏,她让他看出自身的不足,以及他不肯面对的功利,当她这样的人很好,干净地宛如一泓湖水,清澈得能见到湖中游鱼。可是他做不到,先天的性格已决定他往后要走的路,他没有纯白无垢的心性,有的是逐渐染墨的心房。 在官场中,下手不狠厉不行,那是一个人吃人的炼狱,人人都想往里爬,踩过再多人的尸体也在所不惜。 「站住。」 一上完课,学生陆续走出讲堂,闻人璟才走出门就被叫住,在课堂上结下的恩怨,出了讲堂还是继续,学生最记恨的是不能打倒敌人。 小霸王就是小霸王,随便往哪儿一站,其它人鼻子一摸,纷纷退避三舍,谁也没胆多管闲事。 尤其是闻人胜摆出谁管谁有事的狂妄样,谁敢真的靠近,他那一群声势浩大的狐群狗党,定会四神恶煞似的扑上来把人打一顿。 「有事?」 「齐真」冷然的回过头,目光冰冷得彷佛流动着细细碎冰,叫人看了不自觉地倒抽冷气,背脊发凉,准备找麻烦的闻人胜吓得倒退三步,一瞬间,他似乎看见面冷如霜的堂兄。 「……我找你当然有事,你刚在我堂哥的课堂上那是什么表情,居然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你这个不知哪来的小杂种有什么资格上我们闻人氏族学,还不滚回你的老鼠窝。」再定眼一瞧,不过是痩弱的齐真,和他冷冽骑人的堂哥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心一横的闻人胜往前一站,越说越大声,伴随着几声张狂的狞笑,仗着人多,行为益发无状。「这是闻人家的规矩吗?」开口闭口没一句好话,族学没把他教好,反而让他学坏了,二叔没发现堂弟正往歪路走吗? 二房的闻人凤官居吏部三品侍郎,除了户部外,当属吏部油水最丰,吏部管人事和升迁,若是有人想走走路子,挪挪位置,四品以下的官员通常是没什么问题,只要银子送得够,鲜少有不如意的,专管大事的皇上是不会在意这点人事安插的小事。 第九章 闻人凤在职几年就捞了几年油水,升不升官不打紧,但该有的孝敬不能断,他已习惯拿银子办事。 只是人手上一有钱就作怪,别人有不如自己有,他看大房兄长手掌闻人家族的众多产业,不禁眼红,想着日后兄弟一旦分家,大房占了大头,他们其它兄弟只能分剩下的小利,便觉得不甘心也不服气,凭什么大房分得多。 打起家产主意的他于是兴起争位的念头,他想只要自己当上族长,族中的产业将由他一手打理,他在吏部动个手脚,还不能把别人的财产变成他的吗?他最擅长的是收钱。 全心全意挂在当上族长的目标上,汲汲名利的他自然疏于对儿女的管教,所谓上行下效,上梁不正下梁歪,看多了闻人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卑劣行径,闻人胜也有样学样的心术不正,跟他老子一样不走正路。 听着冷冷的低音,闻人胜忽地心口一惊。「你是齐真?」 他问了句傻话。 只是明明站在他面前是个子只到他鼻头的齐真,他却感觉到闻人璟的威严,好似他就站在齐真后头。 「我不是齐真,难道你是?」他口出讥诮,对这个堂弟的没出息感到失望,好苗子都养到别人家了。 被人一嘲讽,闻人胜顿时脸色涨红,火冒三丈。「别以为在书院念书就能成材,我要捏死你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你最好识相点,不要给我抓到把柄,否则……」他举起拳头,在齐真眼前挥动了两下。 「你在威胁我?」他胆子越来越大了。 闻人胜桀桀怪笑,甚为得意地以鼻孔睨人。「不是威胁,是告诉你怎么做人,人在屋檐下要学会低头。」 「愿闻其详。」闻人璟双手环胸,冷眼以对。 不知为何,闻人胜觉得有点冷,他吞咽了一下唾沬。「很简单,你一个人把我们四个人的罚写全写完。」 闻人璟看着他,如同在看着一只将死的蛆。咧开一口编贝白牙,笑得令人发毛。「办、不、到。」办不到?「什么,你敢拒绝小爷……」 闻人胜拳头还没挥过去,响亮的巴掌就落在脸上。 「这是替二……二老爷教训你,让你知道立身处事不能仗势欺入,须行君子正道。」他替二叔管管不孝子孙。 好在今日是他,若换成真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齐真,还不得硬生生的吃下这个暗亏,任人肆无忌惮的欺侮。 不知不觉中,闻人璟把女扮男装的齐可祯当成他羽翼下的一鸟,保护她是他的责任,绝无二话,义无反顾,觉得她娇弱得风一吹便倒,没有他在前面挡着只怕孤鸟难行。他以前没这么冲动,可是一涉及齐可祯,他似乎就失去自制力,不加思索的做出从未做过的事。 「你……你敢打小爷?」他真向天借胆了。 「在书院中聚众拦阻同学的去路,口出恶言、意图惹事,光这两顶就足以打你手板五十下。」他还手下留情了。 「笑话,这书院是我家出资办的,我是书院的主人,山长见了我都得客客气气地喊声三爷,等我爹当上了族长,我一定要把你们这些不姓闻人的全赶出书院,一个不留……」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看谁不顺眼就不让他入学。 「放肆——」 「齐真」猛地一喊,彷佛看到堂哥的闻人胜真的吓了一大跳,他脖子一缩,心惊胆颤,可是一发现自己的窝囊样又来气,踢踢腿令龟缩的胆子又长出来。 「你才放肆,敢用这种口气跟小爷说话?!阿智、阿勇、钱小富,这个脸我们丢不起,你们给我上,今天不把齐真这臭小子打得连他娘都认不出来我就不姓闻人。」他就不信揍不了他。 「真要打?」钱万富有些迟疑。 「打,小爷给你靠,把脸打花了我请你们上‘春情阁’喝花酒,找最美的花娘陪你们过夜……」一不做,二不休的闻人胜将几人推出去,冷笑着等着看齐真被揍成猪头。 有美酒和美人?闻人智、闻人勇一听见有美事在后,顿时两眼发亮,不等人喊话就野猪似地往前冲。 「哎哟!哎哟!轻点,你可别让我没被打出内伤反而是上药疼死的,小表……弟,你手劲小一点,我这张脸虽然差强人意,可好歹能见人,你不能一时措手毁了它……」「吵。」 「你好意思嫌我吵?也不想想我是为谁挨打,为谁受罪,要不是要保护你嫩得能掐出水的花容月貌,我犯得着送上前挨人家的拳头吗?你这话说得太没良心了,我白疼你了 ……」 哎哟喂呀!真疼、骨头连着肉都生疼呀!不晓得脸有没有歪掉,鼻梁骨还在不在,他这一下挨得挺冤枉。 「我能应付。」若非这冒失鬼莫名其妙的跑出来挨打,他原本躲得掉,还能狠狠回击,闻人家这几名小辈太弱了。 仇家满天下的闻人璟自小就懂得自保的重要性,他打从七岁起就跟着府里的护院学拳脚功夫,及长父亲又向透过人脉找了高手教他武功,一练就是十年,至今未曽松懈,每隔三、五日打一套拳,锻链锻链身体。 别说闻人智、闻人勇这几个有勇无谋的小虾米,就算来十个大汉他也能撂倒,寻常人的身手根本不及练了十余年功夫的他。 「什么你应付得了,说大话会被雷劈,瞧瞧你细胳臂细腿儿的,人家轻轻一推你就倒了,你拿什么跟人拼,还不是只有吃亏的分,人呀!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咱们出身比人差,人家想把我们油炸了我们还能说不吗?」形势比人强就得低头,像他也是姓闻人的,却和闻人本家差了十万八千里,即使是本家庶出的也比不上,关系远到不可考,是旁的不能再旁的远亲。 闻人宴的曽祖父再往上两代是闻人本家分出的庶支,其中又嫡出庶出的分了好几代,到了他这一代除了还姓闻人外,其实血缧已经很淡薄了。 幸运的是祖上数代在祖谱上有记名,加上他又遇到个好先生,来书院教书顺便带上他,让刚满十岁的他也能进族学就学。 一晃眼就过了七年,明年他要正式下场应考了,若能考个进士,那他这些年的书也没白念了。 说句没出息的话,只要他姓闻人,就不愁没官做,最小也是个七品官,闻人家族向来照顾自家人,肯努力上进的子弟必定会有所安排,他完全不必担心日后没出路。 「你说够了没?」齐可祯怎么受得了他的呱噪。 「你嫌弃我?!真哥儿,咱们来算算这些时日表哥对你的全心照料,没有我护着,你能一个人住一间院子吗?我怕你饿着、冻着还送吃的和棉被,送这送那就是担心你……」 闻人宴的为人是不错,对朋友有义、对亲人有心,就是有一点不好,太过婆妈,喜欢碎念。 不过他对齐可祯的好是发自真心的把她当妹妹看待,不因她是女人却比自己更有才华而有心结,反而更疼爱有加。 「好了,你不要再念了,念得我的头都疼了。」低哑的男声充满无可奈何,又有一丝想笑的岔音。 「璟大哥,不是我爱叨念,实在是我这表……呃,表弟太不象话,她惹谁不好偏要惹上本家的土霸王,要是她拉着二老爷来算帐,我们表兄弟可是连书也没得念,得卷铺盖儿回家。」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闻人宴这话说得颇有深意,表面似在埋怨齐真不长眼,干么去招惹他们惹不起的麻烦。 可多想一想,这不是拐弯告状吗?表示你们大房、二房一家亲也不能不管别人的死活呀!如今书院出了个闻人家一霸,你们闻人本家怎能不出面管管,为了其它人的求学路,此霸不除,愧对祖先。 可惜他的拐弯抹角用错了地方,眼前昂藏七尺的「闻人璟」是管不了,真要求人还是得求面无表情的「小表妹」,他才是换了身子的正主儿,有了他出马才能万无一失。 「表……宴哥儿,你不用急,有我在,他不会找到你头上。」 虽说表哥是要护着她,但就结果来说,表哥有点笨,自个儿往拳头上撞。 齐可祯收抬完走出书院正要回偏院时,正好瞧见她这个笨表哥大吼一声冲上前,把做好踢人动作的「齐真」往旁边一推,然后把脸往前送,正面迎向落下的拳头。 幸好闻人智、闻人勇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出拳虎虎生风,打到脸上却跟蚊子叮没两样,连个青绿淤痕也瞧不见,姑娘家的巴掌还比他们有看头。 第十章 可表哥也不知是霍运当头还是没带眼睛出门,一转身踩到圆滑的石头,被打的地方不疼,摔的这一跤才疼死人,当下鼻青脸肿的,跟被人打了十几拳没两样,还更加捿惨。 闻人宴高兴得一把握住「闻人璟」的手,「真的呀!就等你这句话,太感谢了,我们是闻人家垫底的小石头,比不上二老爷家的良材美玉,你这话一出我安心了,本家也只有嫡长一房说话有分量了。」两家是兄弟好开口,他和表妹势单力薄,不借力使力哪能和大树抗衡。 「放手。」轻柔的嗓音冷冷响起。 「嗄!你说什么?」没听清楚的闻人宴面上一怔。「把手放开。」表兄妹就能那么亲昵吗?拉着手不放开。 虽然是他的手,可是闻人璟看得很刺眼。闻人宴看了看一脸冷然的「表妹」,又瞧了瞧似在笑的「闻人璟」,他心中忽然升起违和感。他握着闻人璟的手,表妹为什么两眼冷如刀?真是怪奇得叫人头皮发麻。 闻人宴像是顽皮的孩子,他先把手放开,果然男装打扮的「表妹」神色好了许多,可是当他又摸上「闻人璟」的手背时,「表妹」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居然冷得会冻人,他顿时从脚底凉到头顶,诨身凉飕飕的。 有古怪,肯定有古怪,性情柔顺的表妹从未有如此反常的情形,她偶而会有一次小爆发,那是被欺负得太过的绩故,否则平常文静的像只小猫,除了听书看戏外,能勾动她心绪的事不多。 不过他们不说他也不会多事地追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平安安的就好,反正他们表兄妹待在书院的时间也不常了。 只是这两人几时好上了,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奸情」,这点他得留心些,即使姨母殷殷切切地要把女儿嫁掉,可闻人本家的门坎太高了,这高枝不好攀。 「真哥儿,你和闻人大哥……你们柄断袖?」 闻人宴不怕死的话一出,两人都狠狠的瞠他。 齐可祯皮笑肉不笑的说:「你才有龙阳之好,我看你先把嫁妆准备好,宴大娘。」她是女的,女的,他会不清楚吗?一张嘴说什么疯话。 「咦!璟大哥你跟我表弟好到这种地步?她连以前取笑我唠叨的话都告诉你?」闻人宴惊讶的睁大眼,嘴巴也张得大大的,塞两颗鸡蛋都绰绰有余,他是真的很意外。 齐可祯略带涩然的苦笑。「巧合,我只是随口一说。」 她很想把两人魂魄互换的事说出来,光靠她一人硬撑着实在太累了,每晚睡觉前她都希望能作个梦,好换回自己的身体,她快崩溃了,没法忍受顶了具男人的皮囊四处走动,还要装出若无其事的笑脸。 可是此事太离奇了,她什么人也不能说,只能独自忍住内心的恐慌和不安,她怕万一换不回来该怎么办? 只是,换回来她更难做,曽经和一个男人那么亲近,朝夕相处好些时日,她的名节还在吗? 不想嫁人和嫁不出去是两码子事,她不想事过境迁后落人话柄,让她和她的家人蒙受外人异样的眼光。 「那还真巧呀!心有灵犀一点通,我看了都羡慕……噢呜——璟大哥,你干么用书打我的头。」他这动作和表妹真像,行云流水般优雅,打人很痛却不留伤痕。 「饭多吃,话少说,人没了舌头还能活。」深得不见底的黑眸冷不防的一瞠,很具威胁性。 听出话中之意的闻人宴连忙闭起多话的嘴巴,唔唔唔的也能说得自得其乐。 「捂说话,腰舌投,捂命古,泥们欺舞能,捂有话腰说,噗张嘴太苦莲,捂会别死……」不说话,要舌头,我命苦,你们欺负人,我有话要说,不张嘴太可怜,我会憋死……这是他的原话。 「不用捂着嘴,反正你张不张嘴都一样碎嘴,我听久了也就麻木了。」 「咦!你这话怎么说得和我表弟一模一样,你们真的没在我背后说我小话吗?」越来越古怪了。 因为我就是齐可祯。 齐可祯怕会被发现端倪,连忙要送客,「还有别的事吗?没事请慢走,恕我不留客,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你说话的语气……」若他是女的,他会怀疑姨母还生了一个女儿,姊姊妹妹如出一辙。 「像你表弟。」她忍不住斜眼一睨,这会儿更像。 「对对对,你说的正是我要说的话,我们是知己,结拜吧!我……啊!啊!啊!真哥儿,你在干什么,别揪我耳朵……」她几时变得这么粗暴了,话不好好说改动手了。「出去。」低软的清脆声音有一些些不快。 「我是你表哥,你居然这样对待我。」女大不中留,有了心上人就把爱护她的表哥丢过墙。 「我不是……」齐可祯想解释,可是她一开口是十足十的男声,想阻止某人的「暴行」也没立场。 现在是「闻人璟」的她成了外人。 很无奈的,齐可祯笑得满是苦视,大如蒲扇的手掌提醒她,现在她是闻人璟,不是四海书肆东家的独生女。 「齐真,听夫子的话,好好地把你的表哥送出偏院,别坏了手足情谊。」她倚老卖老的拿大一回。 「齐真」回头看了她一眼。「我尽量。」 一说完,闻人璟抬起小巧的靴子朝闻人宴的屁股一踢,很是快意地将他踢出院子,然后开门回屋,上锁。 目睹暴行的齐可祯一脸不认同的说:「你不能用别的方式说服他吗?小心我表哥记仇。」表哥是不会怪罪她,可是……表哥日后若是知晓了,闻人璟得有苦头吃。 「你跟你表哥感情很好?」 「是不错。」像亲兄妹。 「有没有可能订亲?」闻人璟看了看那只被闻人宴摸过的手,心里像有根刺在扎着,不太痛快。 她失笑。「哪有可能,我未来表嫂姓梅,住柳州,她因祖母过世得守孝,这才拖延至今,明年等我表哥考上举人了,同时迎新人入门,双喜临门。」 「嗯!」他心口顿时一松。 「你问这些干什么,想替我表哥作媒吗?」表哥那人疯疯颠颠的,难免给人不正经的感觉,不了解他的人不太可能帮他牵红线。 「难道你没想过你该择婧了?」她都十五了,当年他娶妻时也只比她大上两岁,如今闻人璟这才惊觉妻子已去世五年,她难产生下的儿子已五岁了,他却很少和他相处。 闻人璟的儿子闻人临是个敏感纤细的孩子,平时不爱说话,安静得彷佛不存在,他是长房嫡孙,一出生便备受各房的期待,可是样样出众的父亲不见得会生下同样优秀的儿子,他在读书方面不如长辈预期,因此渐渐没了声音。 而闻人璟平日甚忙,难免忽略了他,往往十天半个月才见一次面,加上父子都是话不多的人,常常相看无语,该有的父子亲情怎么也建立不起来。 「烦死了,你干么也提这话,我娘一直不厌其烦的在我耳边念着,每回我一回家她就安排我相看这个、和那个不期而遇,我快被她逼得无处可逃了。」女人非要嫁人不可吗?「嫁人有什么好的,只能困在后宅那一亩三分地,想做点什么都得要丈夫公婆允许,大大小小的事烦人极了。」 书看越多,齐可祯反而越不想嫁人,她认为走入妻子的角色会束缚她,很多她想做的事不能做,只能干瞠眼。 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会允许自己的妻子在外抛头露面,不以掌家为童,从早到晚只想往外跑,男人总希望妻子只要相夫教子、侍候公婆,可她想要的是写出一出感人肺腑的戏曲,赚饱所有人的欢笑与泪水。「那就找一个你看来顺眼又不会烦你的人,起码你能平静地过日子。」她不适合关在后院。 齐可祯微叹了口气。「谈何容易,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我还是自求多福,想办法摆平我娘。」 「也许我能帮你。」闻人璟不着痕迹地将莹白小手覆上古铜色大掌,轻轻拍了两、三下。 闻言,她先是雀跃,继而是苦着一张脸,半托腮地看着窗外。「你还是快点把我们变回来吧!像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叫我娶老婆还差不多。」 听她自嘲着,闻人璟的心被触动,情不自禁的轻拥着她肩头。「快了,我把所有的人都派出去了,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 【第四章】 「什么,你替我报名了?!」乍听闻人璟告知她的坏消息,齐可祯大叫了一声。 闻人璟苦笑,面有歉意。 第十一章 「我当时不晓得你是女儿身,便以夫子的身分举荐你,希望能鞭策你上进,为自己争取荣光……」谁知道适得其反,弄巧成拙,众人竞相争取的荣耀却是她的索命咒。闻人氏族学每年会举行一次六艺竞技,礼、乐、射、御、书、数六艺,每技录取前三名,由学院公布在山门口的荣誉榜会悬挂一年,在下次荣誉榜张贴时才取下。 而荣获六艺总合前三名的人则将由圣上召见,让皇上金殿面考,若不出错的话,通常会直接授予官职,不必再经由科举考试,圣宠深厚的闻人一族一向为皇上所倚童。但能入朝为官的皆是男子。 若是齐可祯有幸榜上有名,那她是入宫晋见呢?还是称病避开,不受皇恩? 不管是前者或后者,她都犯了不可饶恕的欺君之罪,其罪当诛九族。 唯今之计是六艺虽都参加,但别冒出头,不争第一,只求二、三名,名次稍稍落后无妨,其中一、两样故意技不如人,把成缋拉下,将锋头让给别人。 这和闻人璟的原意背道而驰,但也是莫可奈何,总不能叫身为女子的齐可械去争吧! 不过就算齐可祯是男子,以她无欲无求、淡泊名利的心性,她也不会主动参与,对她来说,看一本好书比在人前竞赛有意义多了。「夫子,你说现在要怎么办,真要当众表现吗?要你佯装落败很难吧!会不会一不小心你就赢得满堂彩?」她真是担心他天性使然,手下无败缋。 齐可祯的忧虑并非空穴来风,打小就被誉为神童的闻人璟天分极高,他打十五岁起就不屑参加书院举办的各类才艺竞比,因为没对手,他年年六艺全冠。 一个打七岁就没输过的天之骄子,叫他如何言败,他大概连怎么败也不晓得,随手弹个琴,满弓一拉,算个算学,第一便信手拈来,轻松得根本不须费什么气力。 所以说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他从来没看过,他始终是赢家,谁也没法盖过他的风釆。 听她这么说,闻人璟的神情不是很好看。「不要急,还有三天,我一定能想出方法解决。」 这事不难,难在他现在的皮囊不是自己的,这事由他出面不妥当,他和齐可祯都不宜常见熟人,太容易露出马脚。 一夕间,两人心性大变,连生活习惯和喜好都不同,不常往来的知交故友自是看不出其中的差异,顶多当是身子不适,适当的休养也就没事了,没什么大事儿发生。可是有些人的接触是避免不了的。 譬如流紫和恒平,他们的丫头和小厮。 虽说他们事先做预防,防得谪水不漏,连最亲近的贴身侍婢、小厮也遣开,除了上饭、送茶、提水外,流紫和恒平几乎是不被允许进入屋内,只能在外头等候传召,但流紫和恒平仍注意到异状。 恒平较粗枝大叶,他是有感觉到主子近日来怪怪的,又说不上怪在哪里,只知主子不让他贴身服侍。 细心的流紫是早就看出不对劲了,她若有所思的双眼总是在自家小姐和闻人璟身上徘徊,要不是两人的外形差距甚大,不易混淆,她真要当闻人璟才是她家小姐。 其实他们自以为隐藏得很好,不会有人发现,但事实上破绽百出,多年来的习惯是改不了的,他们会不自觉的使唤原本的婢仆,不经意地流露出女子的娇柔和倨然的霸气。闻人璟娇柔? 恶!好恶寒。 文弱若柳的齐真一身狂霸之气? ……呃,很难想象。 可是却发生了,在他们未曾注意的小动作里,总会流泄出本性,一旦身边有人,不难察觉两人身上的变化。 「还不急,你以我顽劣不堪,必须亲自教导为由与我同住一院,让我有暂不出院、不用上课的借口可用,可是老关在一块也不是办法,难道我们要一直足不出户,关着不见人?」齐可祯想去酒楼听说书,到戏园子看看又排了什么新戏。 俗语说:三日不读书,面目可憎,而她是三日不看戏,不听说书先生来上一段,她就浑身不舒畅。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怪事,她连写了一半的戏曲都停下了,那可是她的最爱,如今心痒难耐。 「齐可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换回来后日子要怎么过。」经此一事,两人的心境不可能如往常一样,毫无波澜。 闻人璟由那双幽深的眼眸中看见娇若春花的小脸,一向平静如水的心房动了一下。 风至,涟漪起。 「不就照常过吗?不然还有什么不同?」虽说她想过自己的名节会受损,但日子应和以前没什么差别。 「想一想。」他想得比她长远。 顶着一张老成的俊脸,齐可祯有些苦恼的噘着嘴。「一定要现在想吗?我脑子里有一巨个小人在打架。」 即使过了数日,她还是心很乱,理不出头绪,因为她根本不敢往下想,一直当她在作梦。 不去面对,她便能欺骗自己一切都是幻觉,她是齐可祯,不是闻人璟,她仍每天做着开心的事,一早上课,午时休息时看看书,下午学琴和射箭,拿干草喂马,悠闲听风。 「想。」樱桃小口吐出冷漠字眼。 勉为其难的,她往现实小跨了一步,沉静若水的面容有一丝深思。 许久许久她开口,「夫子,你想我们会不会换不回来?」离年底越近她越焦虑,几乎是坐立难安,有些小躁闷。 「不可能。」他回答得很铁定。 「你怎么敢肯定呢?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她用狐疑的眼神看他,直觉认为他有所隐瞒。他拍拍她的手要她别激动,小手搁在大手手背就没移位。「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全告诉你了。」 除了他说的那句话——能当你这样的人可真好。当时他说这句话是讽刺,但如今他是真心佩服。 心胸开朗,为人豁达,不拘小节又坚韧,遇难不惊,遇险不慌,心平气和的接受,即使是再荒谬不过的事,一阵惶然后也能冷静以对,不会哭哭啼啼的以泪洗面,寻死觅活,更不会呼天抢地的找人负责,她能坚强的、认真的寻求解决之道,不陷困境等人来救。 齐可祯很好,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 「那个‘圣诞礼物’你找到了没?」 齐可祯翻了不下百本的奇文异志,就是没找到那个什么「圣诞礼物」,藏书阁的书都快被她翻烂了。 「快了。」他也烦躁,但面上不显,好像一切尽在掌控中,无须忧虑,一言九鼎的他从无虚言。 闻人璟的笃定让她稍稍安心,但仍嘀咕,「快了、快了,你说过很多回了,我都不晓得要不要相信你。」 「一定赶得及,闻人璟言出必行。」 他急呀,每年的小年夜,兴致颇高的皇上总会召信任的文武百官前来,与皇家子孙同享过年的喜悦,有酒有歌,美女翩翩起舞,在吃过一顿飨宴后是燃放烟火,迎接新的一年。 他不爱参加这一类的宴席,饭菜是冷的,歌舞是千篇一律的枯燥,了无新意,皇上身边得宠的倒是年年不同,一个一个换,越换颜色越鲜丽,年岁也越来越小,但又不能不去。 如果是他赴宴,自能平顺的过完小年夜,和同僚喝杯水酒,聊聊朝中琐事,带着满身酒气回府。 可是换成齐可祯,他是真的头大了,在朝中大臣她一个人也不认识的情况下,要如何应对进退?她不能有半丝差错,官场上多得是打落水狗的,不会有人拉她一把。 「好吧!我信你一回。」不信他还能信谁,他有人脉和大批的手下可供驱使,若是连他也找不着,那就真的找不着了。 他在心中吁一口气,却也为她的信任感到一丝微暖。「你想好了没?」 「想你日后的事。」他提点。 「日后的事……」齐可祯神情略带恍惚,不太有精神。「我想还是回到原来的样子吧。上课、看书,写点小戏文,然后我娘喳喳呼呼的在身后追着我,大喊着女儿呀女儿,嫁人嫁人……」 一说完,她自觉有趣的笑出来,神情也明朗了许多。 「为什么不嫁?」「为什么要嫁,戏文上写着佳人才子从此在一起,两情相悦的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可没有哪本书说他们结成正果呀!即使最后相守一生,生活也不会是两个人,男主角一定要娶妻,然后纳妾,日子过得水深火热。」 他低笑。「三妻四妾自古有之,不能怪男子风流。」 第十二章 「可是为什么我得接受呢?我爹至始自终只有我娘,没有小妾,没有通房,即使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没有儿子,感情还是好得如胶似漆,从没想过要添人。」 她娘提过,但她爹不同意。 「你很羡慕?」他眼露深思。 他妻子已逝,但有一妾一通房,小妾是他娘给的,是侍候她七年的一等丫头,而通房则是打小跟在他身边侍候笔墨的丫头,而后收了房。 这两人皆未肓有子嗣,一来他本就是不童房事的男人,一年也召不到她们几回,自然也不易受孕,二来他已有嫡长子了,儿子尚幼,为防嫡庶不分,以及庶子生母残害嫡子,他总会让人送上避子该|。 毕竟没有亲娘在一旁看顾着,幼子夭折的比比皆是,高门中不入流的肮脏事何只一桩,谁家没有早夭的孩子。 齐可祯白了他一眼。「你是男子体会不到,凡是女人都不愿与人共事一夫,什么要大度啦、不能嫉妒、要有容人之量、娥皇女英蔚为美谈都是男子要说服女子的话,可试想我们若换不回来,你跟人成亲了,你愿意自己的丈夫有其它的女人吗?当你独守空房时他正和刚纳的小妾翻云覆雨,红帐里话私情。」 她肯定是受不了,自个在一旁暗自垂泪,恨男人的薄情,而丈夫笑拥红妆,灯下画眉、互诉情衷。 「若我是女子……」闻人璟面色一变。就在两人说话的同时,门上传来规律的敲门声。 「公子,小的给你送茶来。」 「主子,奴才给你送糕点。」 一声「进来」,声音略沉,分不清是齐可凝是闻人璟。 流紫、恒平一前一后的端盘进入,两个人像是仇人似的互瞪一眼,但令人莞尔的是,他们的盘上物几乎是一模一样,一杯茶,两盘配茶的茶点,一象牙、一翠竹两双筷子。流紫端上的是六安瓜片,枣泥糕和糖霜小米糕,是甜食。 恒平准备的是西湖龙井,炸香油果子,四色葱香花卷,属咸食,配茶吃最好。 「好了,你们下去吧!」「齐可祯」挥手。 恒平没动,流紫眼眸闪了闪。 「公子,你是不是该练字了,闻人大人也该累了,你不宜再打扰他。」流紫意有所指的朝自家小姐眨眼睛,提醒她女子当以名节为重,不能老是孤男寡女同处,有碍闺誉。可是她表错情了,她两眼眨得再厉害,现在扮演齐可祯的闻人璟根本一眼也没看她,还觉得她僭越下人本分。 「出去,这里没你说话的分。」他冷喝。 「公子……」流紫抖着唇,泫然欲泣。 脾气甚好的齐可祯从不打骂下人,对他们向来轻言细语,和颜悦色,这样的不近人情是头一回。 齐可祯忙打圆场,「没事,没事,他近日脾气躁了些,你别往心上搁,过几日就好了。」她这丫头一向忠心,别吓着她。 眼泪挂在眼眶打转的流紫吸了吸鼻头。「闻人大人说话的语调真像我家公子,他待下人向来宽容……」 啊!瞧她说了什么胡话,嘴快的胡说一通。惊觉说错话的流紫懊恼地闭上嘴巴。本尊能不像吗?她讪然的一笑。「茶点放下吧!你家公子这些时日被贵府主母频频催婚,因此心情不佳,看什么都火气不小,见人就咬,我花点功夫开导开导他。」流紫恍悟的破涕一笑。「原来如此,难怪公子最近老是怪怪的,好像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似的。」 流紫被熟知她性情的齐可祯三两句哄住了,相信她家小姐这阵子的不对劲来自夫人的逼婚。 但是丫头欢天喜地的走了,「脏东西」闻人璟却很不是滋味,弯弯的柳叶眉打了个山形结。 「脏东西?」这不长眼的丫头该杖毙。 在心里笑开一朵花的齐可祯故作严谨地板起脸。「人家的丫头都走了,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有其主必有其仆,恒平一脸正经的说:「我得侍候主子你呀!四色葱香花卷正热着,主子你快吃。」 呿!她最讨厌咸点心,又咸又没味道,难吃死了。「放着,我现在没胃□,一会儿再吃。」 「要趁热吃才好吃,放凉了就失了味道……」主子只吃热的,东西一凉便嫌是给狗吃的。 「话多。」 「是的,主子,奴才多话……」呃!不对,刚才开口的是齐公子,可是……他的语气和主子一样。 恒平傻傻的看看「齐可祯」,又回过头向他家主子求饶,主客不分是犯了为奴大忌,他怎会出这么个差错。 至少男声、女音分得清楚吧!他居然随口应得顺,主子搁一边却对旁人奴颜卑膝,恭敬有加。 「好个恒平,连主子都认不得了,去洗把脸,清醒清醒,这次的过失暂且记下,哪日再这么犯胡涂就两罪并罚。」齐可祯以闻人璟的身分免了恒平的无心之过。「是的,多谢主子的不责之恩。」他跪地三叩头,诚惶诚恐的倒退着走出屋内,门扉轻轻阖上。 当房内只剩他们两人时,两人四手交错的端起茶杯,将茶点的位置互换,齐可祯喝的是清香扑鼻的六安瓜片,闻人璟手中是茶香浓郁的西湖龙井,各自饮了一小口,同时满意地露出闲逸神情。 「快要瞒不下去了……」拖得越久越不利。闻人璟淡然道:「要有耐心,好茶要慢慢饮。」急不得,也不能急。 齐可祯勾唇一笑。「是你要烦心多一些,参加书院比赛的人是你,你要想怎么输比较有技巧。」 「你在幸灾乐祸。」不可取的心态。 「是。」谁叫你自做主张为我报名参赛。 「你……」 「表弟呀!你怎么又不上课了,周夫子说你三篇文章未交,他让我转告你一声,要尽快交齐……啊!闻人夫子也在呀!你真是阴魂不散,有我表弟在的地方就一定瞧得见你的身影,你们真的没有在搞断袖?」他越看越不对劲。 不请自来的闻人宴推门而入,拼眉又弄眼的朝两人瞧了又瞧,眼露不明的流光。 「闻人宴——」这张臭嘴,她非用皂角去洗不可。 「闻人大人是我同宗兄弟,真哥儿是表弟,一兄一弟都是亲,叫我做何取舍呢!」闻人宴仍不闭嘴,揺头叹息。 「你……」他又在发什么疯。 闻人璟扬起嫩白小手,止住齐可祯未竟之语,眼中暗光一闪而过。「你不是怕我输不了吗?现成的帮手来了。」 她灵光一现。「他?」 「就是他。」 至于用闻人宴来做什么,只有他们心知肚明,彼此交会的眼神中有令人心头一颤的狡猾光芒。 「啊!又差了一点。」「怎么又是第二、第三,明明比旁边那个穿黄衫的好呀!」 「就是嘛!我押他第一耶!可是每到紧要关头就有人扯后腿,硬生生地把分数拉下来。」开赌盘是想嬴钱,没想到又输了。「干么不像以往的赛程,一个一个比简单多了。」不用担心多了一颗坏事的老鼠屎,让人看得心口纠结。 「不过也有趣多了,你们说是不是,不然每次都是本家那几个夺魁,其它人的机会少了多少呀!而且还有人从中使手段不许别人赢,那才是不公平,今儿个才叫比赛。」 说话的是一名眉清目朗的学子,年约十五、六岁,他口中的不公平指的是闻人胜,去年和前年的书院六艺比赛,闻人胜就私下威胁过同窗要对方输给他,若有不从者,轻者打了一顿,童则折了手脚,让人连去都去不了,他想独霸全场。 可惜尽管他动了手脚,但在众位夫子的眼中,他还是上不了台面,各顶成缋仍不理想,因此给了他第四名,年年的第四名,没法上金銮殿面圣,自然也占不了好官位。 即使他爹任职吏部也无法徇私,暗中安排,朝中的官位是有品级的,就算是九品的小主簿也要有功名在身,闻人胜无品无阶,又无人举荐,除了皇上金口御赐,根本当不了官。 闻人凤还没胆大包天的敢在天子眼皮下动手脚,太多人叮着闻人府了,就等着他们出错,所以他不能也不会把天大的把柄送到政敌手中,让他多年的努力毁于一旦。 因此闻人胜想高人一等就得考取功名,不然什么也别提,闻人家不会保他一帆风顺,还是得有作为,问题是他连秀才也考不上。 「别说了,快看,是齐真上场了,他今天要弹的是高山流水。」他听过一遍,弹得不比宫廷乐师差。 礼和数比过了,齐真的成缋在前几名,表现不错,但在整体排名上却远落人后,原因是比赛换了规则。 第十三章 书院学子分三级,一个阶级约一百五十人到两百人,依人数来分班,一班共有四十到五十人,一级四班左右。 低级学生可越级至中级参赛,中级生亦能越级参赛高级生比赛,只要你有本事,低级生也能越两级与高级生比试。 但是中、高级生却不能往下挑战,赢了,胜之不武,被同窗取笑,输了,颜面不保,起码十年内没脸见人。 历年来的比赛方式是由各班推举三到五人来参赛,可只参加一顶评比,也能六艺全赛,单看个人实力,只要能拿下三个头名,今年的魁首也就出炉了。 三个第一名并不容易,闻人族学中鲜少有人能连摘三元,一顶、两顶头名已是同辈中的佼佼者,日后必有一番造化。 书院创院以来唯一的例外是全能到近乎妖的闻人璟,他曾连着三年拿下六个第一,在皇上面前大出风头。 头两年他年纪尚小,不愿入朝为官,到了第三年才在婉拒不了的情况下做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五品官,一开始就进了刑部,历练了三年后转任大理寺,一路荣升至大理寺卿。 他是一帆风顺的最佳写照,人生顺利到叫人嫉妒,有慠人的家世、过人的才智、敏锐的目光,除却婚姻上的小挫折,他有如完人一般。 而今年也是他一句话改变了赛程—— 「老是一个一个比看不出真正的实力,不如让他们组成一组,看彼此的合作能力。」 于是比赛改了,由三到五人成一组,不再桉级别比赛,而是釆各自报名,只要认为自己不差的人都能找人组成一队,比赛胜出者书院另有奖赏,好考验学子们的临场反应和彼此间的应对能力。 他们有些人或入仕,有些人会从商,但是不论宫场或商场,都会像在战场上一样与人竞争,想要站稳脚跟就要灵活运用课堂上所学的知识。 不要读死书,书是活的,令学子们明白怎么用它才是开设闻人氏族学的用意,他们要的是人才,不是蠢才。 不过比较让人感兴趣的是,每一组学生可以邀自己的夫子组队,只要他们请得动,佴夫子是做为辅助,不能参赛。 「为什么我觉得这是一个陷阱?」气喘如牛的闻人宴满头大汗,狐疑地看向坐在一旁低眉敛笑的「闻人璟」。 他们这一组有他、表妹、元秋泉、顾延昱,加上闻人璟共五人,表槟的曲目是高山流水,其它人配合表妹槟奏乐器,佴……为何弦有一根是断的,弦不齐能弹奏吗? 他不得不说一句,表妹的琴弹得真好,比她以前弹的要好上十倍,可是因为断弦的绩故,终究是有瑕疵,他们表现得再好也只得到第三名,和第一、二名只有些许的差距。闻人宴有理由怀疑,这弦是他家小表妹弄断的,适才无意间一瞟,那细白如葱的纤指问闪过一道光芒,似有锐利的刃物夹在两指间,莹润指尖轻轻一拨,弦就断了。 「哪有什么陷阱,现在是陷害你当獒婧还是把你给卖了,你太疑神疑鬼了。」 心虚的「齐可祯」不敢直视他的双眼,故作潢然的垂目。 「真哥儿,你的指法是跟谁学的,哪天教教我。」闻人璟推开朝他靠近的男人。「夫子教的。」 「哪个夫子?」他也要去学一学。 「闻人夫子。」 一听到足铁锈脸,闻人宴倏地背一直,肃然起敬。「呵……呵……好福气,好福气,继续努力。」他讪讪的走开,到角落画圈圈。 对于指标性的人物,只可远观,他有自知之明,实力差人家太多了,不要出来丢脸比较好。 「他又在打什么主意?」齐可祯走过来问,她这个表哥很聪明,但从不用在正途,对当京宫没兴趣,只想外放到地方。 「学琴。」 「你教他?」一想象两个男人并排坐着抚琴,她就忍不住发笑。 「笑什么?」一脸欢喜。 「没……投什么……」不能说,不能说,不然又要罚抄书了,他这人睚訾必报,心眼小得很。 「教他也无妨,不过‘闻人璟’教得了吗?」 她一滞,笑意凝住。现在的「闻人璟」当然教不了,虽然她也弹了一手好琴,可怎么和妖怪级的相提并论。 「夫子,夫子,闻人胜那一组说要和我们比射箭,你说成不成?」元秋泉突然很兴奋地跑过来,两颊红通通。 「他们那一组有谁?」问话的是「齐真」,语气冷然。 没察觉有异的元秋泉扳起指头数。「闻人胜、闻人智、闻人勇、钱万富,指导夫子是颜士术。」 「全学院箭术最好的夫子?!」那不是输定了!未比先泄气的闻人宴整个人蔫掉,完全没有一较高下的气魄。 「他说不论排名,输的给赢的五千两,四人做轿扛起射箭的人,十支箭,射中靶心多的人为赢。」五千两耶!他家一年的收入还不到千两,还要供他读书,口子是过得捉襟见肘。「倒是勇气可佳。」闻人璟轻哼。 齐可祯以肘轻顶他,怕他露馅。「有说指定由谁上场,还是我方自行安排?」「闻人胜说要挑战齐真,谁都不能帮忙……」一看到「齐真」瘦弱的小身板,再想到他那烂到不行的箭术,先前兴致勃勃的元秋泉登时有被冷水钹在头上的感觉,他们输定了。 和他全无指望的苦脸一比,齐可祯高兴得差点笑出声,心想: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吃可惜。「哭丧着脸干什么,书院比赛的用意是要让你们增进自身的实力,截长补短,把别人的好学起来,让自己更有能力去面对各种打击。」 「真要比?」闻人璟问。 「为什么不比,你是我闻人璟的高徒,还怕闻人胜那只蹦不起来的秋后蚂蚱吗?」就要把他打趴了才不会再蹦达。 「高徒?」他冷哼。 她扯扯他的手,问他成不成。 看她飞扬的神釆,闻人璟冷然的目光多了柔和。「你想比就比,但你想怎么赢他?大获全胜或……」 她想了一下。「险胜。」 「好。」如她所愿。 双方谈好后,各自上场,一边在左腕上绑着红带子,一边系上蓝带子,红蓝两边对阵。 不过闻人璟所在的蓝队较有优势,底下搭轿的人个个高头大马的,就他一个纤细人影被下头的人托高,四人合力相当稳,有利于射击。 可是要真有那么容易就好了。 输不起的闻人胜还未等评判者喊出开始,就先卑劣地往蓝队一撞,把他们撞得人仰马翻。 接着他又丢出什么东西,童新组成人轿的蓝队陷入一片烟霎中,刺眼又刺鼻的浓烟让人难以呼吸,眼泪直流,东南西北分不清楚,连靶也看不见在哪里。 等烟霎散去,蓝队五人就见闻人胜已趁机射出两箭,一箭在靶心外绩,一箭离靶心约有一寸。 「卑鄙!居然使这种小人手段。」泪流不止的顾延昱拼命拭泪,勉强拉起其它人的手搭轿。闻人宴咬牙切齿,「你才知道呀!他为人狡猾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和我表弟是见到他就绕路走,绝不和他正面碰上。」 他和表妹是不惹祸二人组,遇到麻烦找上门就赶紧溜,宁可夹着尾巴做人也不当出头鸟,但闻人胜真是欺人太甚了。 「别说废话了,捉紧,我们一定要臝!我家缺钱,齐真呀,我家的米缸就拜托你了。」不想输的元秋泉人声喊话。 齐可祯闻言噗哧一笑,朝上一喊。「齐真,还以颜色,给他们好看,我们要赚他五千两。」 「真要赢?」他挑眉。 「赢!」 她一喊赢,全场一片加油声,气势磅礴。 见状,闻人胜又想故技童施了,他脚踩着钱万富、闻人智的头顶,吩咐他们使全力撞向蓝队,撞死了、撞残了他负责。 即使里头有一个他又敬又畏的堂哥。 只是红队刚一靠近,场边扬起比刚才更大声的欢呼声,因为看似文弱的「齐真」居然拉得开三石的大弓,身形挺直地朝草靶连射三箭,虽然没在正中央却箭箭落在靶心内。 闻人胜太急于求胜,有一箭射偏了,三箭对三箭,三比二,蓝队暂时领先,红队输一箭。不过以目前看来,蓝队胜出的机会较大,瞧人家箭箭中靶,而红队使出小人招式还赢不了。 「给我撞,把他们撞散了,有人倒下就踩上去,踩出个好歹我来赔。」他就不信自己连一个齐真也治不了。 看到红队野平奔腾似的冲过来,有过一次经验的蓝队当然赶紧避开,他们满场跑给红队追。 第十四章 因此场上出现一幕令人撺腹的滑稽情景,明明是正经八百的射箭比赛,却成了两队竞跑比耐力,看谁跑得快。「你们别跑,给我站住。」闻人胜赤红着双目,扯开喉咙嘶吼,他没想到蓝队敢跑。 「不跑是你孙子。」元秋泉大笑的回道。 一阵笑声扬散在场边。 「你、你们……」他记下了,这几个人敢跟他作对,他绝饶不了他们! 「你还比不比?」站得笔直的「齐真」目光睥睨。 「比,为什么不比,我要你输得心服口服。」他要大声的嘲笑这臭小子,以为有他堂哥当靠山就了不起吗? 「可是我十支箭都射完了,你还有五支。」 「什么?!」 闻人胜一回过头,惊愕的睁大眼,靶上插满正在揺晃的羽箭,一、二、三、四、五……十支箭?! 他输了? 【第五章】 「分钱、分钱、快分钱,五个人一人一千两,这钱赚得真轻松……」 蓝队除了齐可祯和闻人璟外,其它没几人相信他们会赢,「齐真」在他们的印象中一直是文弱的,不输得太难看已经不错了。 闻人胜虽然是个坏到骨子里的,可闻人家的血脉没让他差到哪去,在骑射方面丝毫不输人,又有名师指导,若不走歪路,日后能往武将这条路走。 不过蓝队显得是得天相助,尤其是「齐真」,他简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只没有被撞下人轿,还能在危乱之际反击,一逮到机会便拉弓,平顺而沉稳的射出手中的箭矢。 即使十支箭只有五支射中靶心,另外五支险险插在靶上,可是比起闻人胜只有九箭上靶,蓝队还是险胜一箭。 看到结果,没想过会输的闻人胜气炸了,抬手就给钱万富、闻人智等人一巴掌,颜士术是夫子,所以他只投以冷冷的一瞟,以眼神怪责这位夫子有多无能,紧要开头不能帮扶他一把,让他当众出丑。 其实颜夫子帮了,只是他没瞧见,一见蓝队连发数箭上靶,颜夫子暗暗地趁乱拉弓,让原本只有七箭的靶上多了两支箭,让他虽败也不致于败得太丢脸。毕竟闻人胜曽射空一箭是众人所见,他总不能作弊到多出一支箭来,那就不是输赢问题了,而是人品有瑕。 「齐真」的胜利让蓝队疯狂了,他们不仅与有荣焉,还对这个弱小同窗另眼相看,谁料得到死鱼堆里竟蹦出一条金鲤鱼,让大伙儿大吃一惊,他简直是福星。 「还轻松哩!我被闻人智那头大蛮牛撞到胸口,这会儿还隐隐作疼呢!我应该多得一些银两当医药费,我得看病吃药了。」哎呀!这里痛,那里痛,他诨身都痛呀! 「闻人宴,你还要不要脸,撞那么一下不痛不痒,跟搔痒没两样,你好意思开口?我可是被钱万福踩了几脚,他是下了狠手要我脚残。」幸好他天生筋骨比一般人强健,否则真要被踩成跛子了。 略感害怕的元秋泉暗吁一口气,他悄悄的踢踢脚,看有无不适,一有不对就得赶紧去找大夫。 顾延昱揺头,「别说了,闻人胜那几个就没一个好货,你们没瞧见他拿箭时,那眼神狠厉得像要噬人,我还看到他把箭矢指向齐真的后背。」当时他捏了一把冷汗,真怕闻人胜将箭射出。 「此言当真?」闻人璟闻言倏地转身,目露寒光。 「是……是真的……」向来谦和有礼的「齐真」怎会有这么慑人的眼神,好似换了个人。 见顾延昱面露惧色,闻人璟收敛的垂下寒目。「他想杀齐真……我是说他对我起了杀意?」 「应该是,不过他更想杀……吧!我看他在你们两人的脸上来回的看了又看,然后才把箭射向箭靶。」 顾延昱虽有三个字没说出口,但在场的人都不算太笨,不约而同地看着径自沉思的「闻人璟」。 齐可祯想着是,闻人胜真敢杀人吗?惯于做表面功夫的他还不敢在他堂哥面前动手吧,除非他不想在书院混下去。 毕竟闻人一族的族长仍是闻人杰,若是闻人璟出了什么事,他也没办法安然无恙。 「你们以后避着他点。」闻人璟开口,虽换了副身子,但他仍有着长年身处官场的威仪,让人不白觉的听从。 「嗯,那是个疯子,有些事只是我们想不到,不是他做不出来,还是防着点。」闻人宴说出众人的心声。「年节快到了,你们就提早几日下山,以免与他正面碰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可不防。 闻人璟此话一出,众人点头如捣蒜,他们是真的不想碰上在书院中横行霸道的闻人胜,他爹是手握实权的三品官,日后若要求得一官半职,还得要吏部的批文,他爹拿捏了不少小官员的命脉和前途。 「好,一会儿我就收抬收抬,回家陪我娘釆买年礼。」顾延昱一说完就先行告辞,手捏一千两银票满心欢喜。 「你等等,我跟你一起走,咱们同路,临走前还得跟夫子说一声,免得找不到人。」元秋泉追了上去,一手搭上顾延昱的肩,颇有纨裤之态的以银票掮风。 输了不认帐的闻人胜原本不肯拿出五千两银票,年仅十七岁的他哪来这么多银子,平时大手大脚挥霍的他身上有三、五百两已经很了不起了,再多也要从公中支领。 而顶着闻人璟皮囊的齐可祯以见证人的身分站出,言明他若不拿出这笔银子,他便要直接去找他爹要,看他给不给。 这种丢脸的事闻人胜哪敢让他爹知晓,他也怕被罚跪祠堂一整夜,在闻人璟的威逼下,他羞忿地让下人回府跟他娘要,佯称他看上了一个前朝古董,要买来送给老太君当寿礼。 于是乎,五千两到手。 顾延昱、元秋泉两人走后,在默林中顿时只剩三人。 「你不走吗?」齐可祯不解问。 闻人宴看着夫子,眼角瞄着表妹。「夫子你先走无妨,我等着表弟,我得送她回家。」 「他不回……呃,我的意思是齐真暂时还不能回去,他还有很多抄写没写完。」心一急的齐可祯脱口而出,差点坏了事,她连忙补救,用话圆回来,减轻表哥的疑惑。 「可是闻人胜要是找她麻烦呢?!毕竟今日是她当场给了他难堪,以他的小肚鸡肠只怕会找上门,我表弟人小体弱又没担当,一根鹅毛的童量就能把她压垮,我实在不放。」 放她一人,他回家肯定被暴打一顿,他娘是不跟人讲理的人,她只看结果,谁没做好她交代的事一律板子侍候。 「有我在,他还没那个胆,别忘了我如今和齐真同住一院,闻人胜再大胆也不敢换上门。」这也足「闻人璟」最大的用处,「内有恶虎,闲人莫进。」齐可祯自我解嘲。 提到这个,婆妈性子的闻人宴又有话说了。「咳!咳!闻人夫子,这正是我要说的事,师生同住一院还是不太好吧!虽然我知道你对表弟是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可足别人的嘴不归你管,你对爱徒的用心全被那些烂嘴烂肚的曲解了啊!」 怎么说也是男女有别,哪里能让丧妻又有子的鳏夫和他玉洁冰清又如花似玉的表妹走得太近,他绝对不允许! 可之前怎么说就是没用,又怕说太多会引起闻人璟的怀疑。 「你……说得很好。」齐可祯感动归感动,可有苦难言呀!她也不想跟全书院最受人吹撺的闻人先生朝夕相处,是身不由己啊。 每逢佳节倍思亲,一想到如今她身不由己的处境,齐可祯特别想她满嘴女儿经的娘,若不是回不去了,她真想投入娘亲的怀里哭,把这些曰子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娘听。 「哪里,哪里,人生了一根舌头不就为了要说话,从小说到大还说不好话,那这根舌头就白长了。」他可不敢认为闻人璟在赞美他,以他难搞的性格,八成是暗讽。 但他错估好人心了,他家表妹说的是肺腑之言。 「不过话太多也不如不说。」 一听到这话,闻人宴可要伸冤。「表弟说的是什么话,我可是尽心尽力的照顾你,你怎么可以反过来捅我一刀,你太忘恩负义,表哥我的心受伤了,鲜血淋漓……」 「你会是个好戏子。」演来入木三分。 说人是戏子是眨人的话语,闻人宴却当赞美,因为他表妹是戏曲的爱好者,还着手编写呢。 「我也是这么认为,只是我的花旦扮相不够娇柔。」说着,他做势勾起莲花指,做出娇羞掩面的姿态。 「你……」闻人璟还想说什么,身后的齐可祯朝他腰骨一戳,让他说话客气点。 第十五章 那是她的表哥,不是走过路过也不会多看一眼的陌生人,不要用她的脸欺负人。 「表……齐真的表哥,你先行下山,齐真过几日也会回家过年,你用不着担心。」齐可祯鼻音忽地一重,略带哽咽。 「不行,我们是一起来的,要走也得一起走,不如我也跟你们一玦住,反正这儿还有空屋……」嗯!他真聪明,反应灵敏,一来能就近照顾表妹,避免她和闻人璟独处,二来也能避开闻人胜,给自己找个稳妥的庇护。「不可以——」 两道高扬的声音同时响起,一是不快,一是慌乱。「夫子,表弟,你们让我感觉……」 「闭嘴。」 「不许说……」 闻人宴两手一摆,一脸无辜。「师徒情深也不让说,难道你们是前世宿敌,今生来了却恩仇?」 是天敌还是宿世仇人?两人相视一眼,又匆匆地移开。 「我闻人家家大业大,这一千两我看不上,就给了齐真吧!」齐可祯把银票拿到闻人璟面前晃了一下,但她并未交给闻人璟,而是往不远处的树下招手。「流紫,你过来,替你家公子把银票收好,过了年之后才把银票交还给你家公子。」 「让我保管?」小步跑过来的流紫一脸讶异。 「是,你家公子只彳目你。」 齐可祯幼时救下身为流民的流紫一家人,她给他们饭吃,给他们衣服穿,还安排他们住进她娘在城外的嫁妆庄子,一家子六口人因此免于颠沛流离,没活活饿死。 后来为了感恩齐可祯的恩惠,流紫的家人便留在庄子帮夫人、小姐做事,而为了报恩,流紫自愿卖身当了丫头。 这一家子都很实在,齐可祯用得很放心,尤其流紫更是她的左右手,其忠心无庸置疑。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闻人璟冷嘲。 哼!宁可先小人,后君子,未雨绸缪好过被人暗算。「齐真,你手上的银票暂时也用不上,不如一并交给流紫,他是你的书僮,不会贪了你的银子。」 一千两银票对看惯大钱的闻人璟而言还真是看不上,他一间铺子一年的收益就三、四千两,可是看到齐可祯一副「有钱是大爷」的土财主模样,他忽然有点不想给她了。不过也只是「有点」,和这个丫头计较可讨不了好,她比谁都滑溜,一肚子鬼主意。「流紫,收着。」他大方的一甩,当是封赏。 「是的,公子。」流紫双手一接,连同先前的一千两银票,她对折再对折的塞入腰间的苘包。 闻人胜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丢了面子又保不住银子,他最大的错误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打心底瞧不起出身低的庶出旁支,若他在冲动挑衅前想一想,也不至于弄得颜面无 光。 齐可祯接着把目光移到表哥身上。 「喂!你别看我,这一千两是我的,虽然我很爱护齐真这个可爱的小表弟,可是亲兄弟明算帐,她的是她的,我的是我的,我要留着娶老婆。」可别打他老婆本的主意。知道被人当成小人的感受了吧!闻人璟无声的睨她。 齐可祯无力的抚额。「你在说什么,我是要问你几时下山,趁着闻人胜还没想出对付你的办法前,赶紧离开,齐真我会帮你照看着,一时半刻还没人动得了她。」她现在是闻人璟,还怕保护不了自己? 「是这样吗?」看来真是他想多了。 「你的安危也是很童要的。」姨母只有两个儿子,一个也不能少,表哥对她的好她会一辈子感念在心。 明明是一句很令人动容的话,闻人宴听在耳中却有如寒天里被冰凌子砸中,冷上加冷,他都打哆嗉了。 「闻人夫子,璟大哥,你可不可以不要突然展现你柔情的一面,我胆子小,会吓着。」真的很诡异。 闻言,齐可祯身子一僵,脸色忽青忽红,而一旁的闻人璟却开怀得哈哈大笑。 「你……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早知道就不管他的死活,亏她还担心闻人胜找他麻烦,她要和表哥绝交! 「咦,怎么气呼呼的走了,我说错了什么?」闻人宴一头霎水,不知道刚才的一番话得罪他疼爱有加的小表妹。 「保童。」 保童?听到这句话,又见表妹像个男人似的朝他肩上一拍,闻人宴感觉毛毛的。怎么这句话听来有叫他赶紧去逃命的意思,表妹在暗示他什么?百思不得其解的闻人宴望着朝闻人璟走去的表妹背影,挠着腮地想解开其中暗示,可越想他脑子越乱。 表妹就这样不管他这个表哥,他自己一个人回家要怎么交代啊?说表妹不愿走,母亲也只会怪他没尽力……万一被赶出家门怎么办? 算了,有银子在手,就算有家归不得也得以过个有趣的年,这要感谢闻人胜的大方。 想着想着,他叹着气走了,一片雪白的雪花从天飘落,一片、一片……飘在红晕初绽的默林。 梅花,开了。 「他又不知道你就是齐可祯,你跟他置气是为难自己,把心放宽点,别去多想。」想多了只会自己受苦。 进了偏院,不用人吩咐,流紫和恒平自个儿走向院子内左右空着的房间,把主屋留给显然有话要说的主子们,两人已学会察言观色。 忠言逆耳,听到他不遮不掩的实话,齐可祯情绪更低落。「你说我们会不会换不回来?我成了你、你成了我。」 「不会的,老天爷只是跟我们开开玩笑,袖爱捉弄人,咱们只好先受着。」闻人璟从后环上她的肩,轻轻揉着她头顶,虽然是自己的身体,他却有几分不自在和别扭。「你找到圣诞礼物了吗?」离过年就只剩下几天而已,她想爹,她想娘,她想回家。 齐可祯再坚强也不过是十五岁的小姑娘,从小受尽爹娘宠爱的她未曽吃过苦,除了上闻人氏族学受了点罪外,她是活在蜜罐里的娇娇女,何曽受过这等罪。 她害怕、她恐慌、她不安,闻人璟出身再好、官做得再大也不是她齐可祯,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她还是想做她自己,一个被娘亲逼嫁的姑娘家。 他揺头。「祯儿,我们不会一直是这样,如果年前换不回去,我会另寻途径改变现状,这世上也许真有神仙,但不会只有一个两个,我们够诚心总会找得到。」 「那要找一天、两天,还是一年、两年……」她不敢往下想,怕越想越绝望,世事由天不由人。 闻人璟目光柔和的抱住她。「反正有我陪着你,这条路上不寂寞,你不是一个人,有我呢!」 「夫子……」对,不怕,她不是一个人,还有他。 「敬轩,我的字。」夫子听来太生疏。她愕然。「敬轩?」 「以后私底下就喊我的字,不必顾念着师生之情,若是真换不回身子,你也好习惯这个名字。」他打趣的说着。「这不好吧!你是夫子……」一根泛着珍珠色泽的葱白小指点上唇瓣,止住她的声音。 「那就别当我是夫子,你对尊师童道那一套向来不放在心上,就当是风雨同舟的朋友吧!我们可是在同一条船上的难友。」有她,他才觉得前途有好风光,不畏浪大险阻。朋友吗?她心口酸酸软软的。「敬轩……」 他低头一笑。「以后我就叫你祯儿。」 「我想哭。」她的眼眶好热。 「那就哭吧!憋了好久是不?」她能忍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他一个大男人困在小姑娘的娇躯里,也快要抑郁成疾了。 「我真的要哭了……」不等话说完,关不住的泪水像清明的小雨,霎蒙蒙地下个不停。 「别委屈了,祯儿,尽情的哭,把心中的不甘和愤怒哭出来,我在这里陪着你……」原来他的哭声这么难听。闻人璟苦笑。 外面的雪开始飘起,满圔的红梅都开了。 房里的人满脸倜怅,望着落在窗棂上的初雪,纯净脱俗,就如这个嚎陶大哭的小姑娘。 悄悄的,情愫暗生。 雪,下了一整夜。 天寒地冻,正是好眠时。 齐可祯哭累了,回到闻人璟的屋子倒头便睡了,屋里烧着昂贵的银霜炭,炭盆里加了松塔,炭火燃烧着,一室尽是松果的香气。 朦胧间,她感觉自己起身了。 她的身子轻飘飘的飘着,飘呀飘着,她来到一间奇怪的铺子。 「欢迎光临。」欢迎……光临?她困惑,这是什么怪词呀!从来没听过。 「这里是人生贩卖店,我是莫湘,你的到来是我莫大的光荣,我诚挚欢迎你。」 「你是莫湘?!」她哑然。 第十六章 长相极美,眼神呆滞,穿着露脚又露肩的奇怪衣服,眼睛黑得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给人一种木头娃娃般的诡异感觉……咦!她不就是闻人璟说的那个女人?! 等等,人生贩卖店?这是什么怪店。 从字面上来解释,是专门贩卖人生的店铺?可人生要如何贩卖? 想到自己和闻人璟交换身体的事,齐可祯霍然明悟,他们做的生意是买卖别人的生活,不顾买家卖家的意愿。 也就是强买强卖。 「你说错了,本店并非强买强卖,而是根据客人的心愿而做的安排,你现在使用的男身原主说过他想当像你这样的人,他的心声被小路听见了。」莫湘的声音很平,像是照书念出来。 「小路是谁?」他是神不成,能听见人心里的话。 「小路是本店的老板。」她一板一眼的回答。 齐可祯满眼好奇的打量什么也没摆放的店面,倒是一些会转、会发出红光绿光的圆形物让她感到十分有趣,她想着能不能带一个回去,边随口问:「你家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 八成是个穷极无聊的人,整天无所事事,才管别人的间事。 「不行,这叫七彩霓虹灯,你们那里没有电,用不了。」古代太落后了,连个抽水马桶也没有。「电?」那是什么玩意儿,是打雷闪电的电吗? 莫湘没解释电这个东西,继续回答她前面的问题,「小路约二十七、八岁,他是个神秘、狡猾又邪气的俊美男子,交游广阔,富可敌国,不过人一有花不完的钱就会有令人困扰的小嗜好。」 这是一间人生贩卖店,只在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诞夜结束前的一小时开店,并在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关门」。 去年,这家人生贩卖店捉弄了……不,是撮合了三对爱侣,成果斐然,然后「童心未泯」的老板怀着造福「有情人」的愿想,今年,它再次开张了,不过在交换人生的规矩上悄悄做了变动。 这一次不太善良的美男子小路决定将人生贩卖店平行开在古代,古人不过圣诞节不打紧,还有过年,圣诞节的奇迹仍然能够延续,让人享受到圣诞节的恶作剧……温暖。 今年不是被选中的人自己选一个美好人生,而是由店老板小路随兴一点的代为选择,而想换回原本的身分就得在农历年前找到指定物,否则以小路的古怪性情,谁晓得他又要玩什么。 「他的嗜好不会是弄乱别人的人生吧!」齐可祯的牙口有些发痒,想找个人咬咬,譬如某个叫小路的老板。 莫湘发出短促而僵硬的笑声。「你不喜欢吗?」 「没人会喜欢一夜过后从女儿身变成男人,还变成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那叫惊吓,存心让人吓破胆。 「但也很有趣,不是吗?能体会不一样的人生。」老板的想法非常有创意,让心生不满的人去过满意的生活。 齐可祯牙根咬得重重的拼出声音。「一点也不有趣,谁要被人当傻子耍,你快把我们换回来。」 「你们找到圣诞礼物了吗?」吃大餐,布置圣诞树,互相交换礼物分享小秘密,多美好的节日啊! 「谁知道圣诞礼物是什么东西,是吃的、用的,还是药材,好歹说清楚。」不然他们连往哪找都不晓得。 莫湘面无表情的点头。「说得也是,古代人不过圣诞节,自是不知圣诞礼物的意义。」 「什么古代人,麻烦说句我听得懂的人话。」她想找寻答案,却被这个木头美人搞得更迷糊。 「我说的是人话。」明明很简洁明了呀,古代人真难搞。不想和她啰唆的齐可祯直接了当的开口。「我不和你拐弯抹角了,你什么时候要把我们换回去?」 「等你们找到圣诞礼物。」这是游戏规则。她咬牙,不满的咆哮。「圣诞礼物在哪里,我们要怎么找到它?我不想一辈子当个男人。」 莫湘一字一句说得慢条斯理。「这也是我找你来的原因,你们不过圣诞节,所以找上一生也找不到圣诞礼物,本店卖的是人生,不是绝望。」 「说点我听得懂的话。」找不到?那不是在耍人?! 齐可祯忽然有想拆店的冲动,这间为所欲为、无法无天的店太坑人,理应在店门口上封条。 「简单的说,圣诞礼物指的是在圣诞节时送给亲朋好友的礼物,圣诞节就有如你们的中秋、年节、是团圆、喜庆的日子,以此做为祝福,希望收礼的人来年过得更好。」「你是说我们把礼物准备好送人,那礼物就叫圣诞礼物?」 「对,送给你身边你认为重要的人,不拘一个,可以是很多人。」但是老板希望她送给将和她一起走过人生的人。 「我明白了,你可以送我回去了。」既然能换回来她还等什么,自是加快脚步去做,爹娘还在家里等着她。 「这么快就要回去,不多聊一会儿?你这一生可能就来这一回。」 她哼笑。「你以为有人愿意来吗?你和你的老板小路都是颠狂之人。」正常人不会做出逆天而行的蠢事。 莫湘很轻很轻的耸肩。「既然你不能体会本店的用心,那么祝你愉快,咱们永生永世不相见。」 一阵白雾骤起,叮咛着她的飘渺女声被漩涡般的风吹散,慢慢地越飘越远,化在叹息声中…… 睡得正熟的齐可祯忽然惊醒。 「圣诞礼物、圣诞礼物、圣诞……」 啊!莫湘?! 不太清醒的齐可祯蓦地睁开眼,微带茫然的墨瞳像射入两道曙光似,霎时明亮,如同圆润的黑珍珠。 她知道圣诞礼物是什么了。回想着梦里所见的一切,满眼晶亮的齐可祯又是欢喜又是酸涩,她眼眶微微泛红,几欲落泪。 她也见到莫湘了,原来莫湘长得那样,和闻人璟的形容相差不大,很美,但没有生气,彷佛是没有魂魄的木头人…… 她跟闻人璟可以换回来了! 齐可祯猛地掀开石青色锦被,跳下了床,落地时大足碰到了冰凉的地面,她脚一缩,揉揉受冻的脚板,就着外头微亮的月光,她找到有如小船一样的短靴往脚上一套。 礼物、礼物,要用什么当礼物呢?! 齐可祯在屋内四处张望,想着有什么东西可以送人,在梦里被白霎包里的时候,莫湘提醒她只要把要送的礼物包装好,放在看得顺眼的树下,隔日再领她想送的人去树下领回礼物,他们便能换回来。 可是,放眼望去,无一物是她的,她双目所见的都是闻人璟的东西,她总不能拿他自个儿的东西送他。 思来想去,她的视线落在她放在案桌上成迭的纸张,那是她日夜不休、废寝忘食写出来的剧本,只差完结了。 齐可祯决定送上自己甚为满意的心血,虽然来不及补上结局。黑暗中,她摸到一只摆放笔墨纸砚的方型盒子,她将里头的东西取出来,放在桌上,再将剧本放进去。 第一步大功告成了。 接下来便是把礼物放在树下,等明天天一亮就能带人去取。 但是她不想再等了,反正子时过后便是隔日,放好礼物后,她回到屋内,当漏刻到了丑时三刻,她便悄悄走向她住了好几个月的厢房,这屋子她已经很熟悉了,熟门熟路的潜入,完全未惊动流紫。 「谁?」 一丝细微的声响令警觉性甚高的闻人璟倏地睁眼。 「嘘!小声点,是我。」真是的,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要是惊醒了流紫可就不好办事了。 「祯儿?」天未亮,她来干什么?放下戒心的闻人祯露出不解神色。「别紧张,我不是来辣手催花的,我找到圣诞礼物了。」她还有闲情逸致说着揶揄的话,也不想想被釆的花儿是谁,真让釆花贼得手了,该哭的人是她,哪还能意得志满的笑。 「我不怕你来催,放马过来……」等等,她刚说了什么?!「你找到圣诞礼物了?」 这是在作梦吗?他都快放弃了,想着如何当个女人。 齐可祯重重一点头:「我刚作了一个梦,梦见我到了一间叫人生贩卖店的铺子,你说的莫湘我也遇见了。」 「她告诉你圣诞礼物在哪里了?」闻人璟常常板着的脸有一丝丝波动,似喜悦又似激动。 「嗯!其实我们都想岔了,把简单的事儿变复杂,圣诞礼物顾名思义就是在节庆中送礼,只是我们没有圣诞节这个节日。」 「圣诞节?」这是哪里的节庆?书上没有写。 第十七章 闻人璟想着哪天找礼部的人来询问,看看这是不是番邦的习俗,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总能问得到的。 直到许多许多年之后,他才遇到一个传道士,从棕发碧眸的那人口中得知,西方的圣诞节就像是东方的过年,代表欢乐和喜悦。 「那一天是所谓的团圆夜,全家聚在一块吃着美味佳肴,就跟年节返乡过年差不多,所以她才要我们在年前送出礼物,让大家更开心。」可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只想扎萆人,扎上针诅咒。 「那你要送我什么?」已经彻底清醒的闻人璟握住她的手,坐在床上看着她,把她看得面色微赧。 「你跟我来。」 她反手拉住他,两人做贼似的翻窗而出。 月底了,月亮细得只剩下一条小缝,微亮的月光照在洁白的雪上,反映出树叶犹在的松柏,丈高的柏树枝桠被雪压低,低到几乎碰触到地面,在皑皑白雪里,那只系上红丝带的木盒相当显目,叫人一眼就能瞧见,不容忽略。风声中,似乎有铜铃声。 闻人璟拿起木盒,「这是你要送我的礼物?」不重,但重的是心意。 觉得礼轻的齐可祯有几分赧意。「临时找不到好东西来送你,我现在手边有的全是你的东西,所以找了老半天才决定送你我自己写的剧本,你不看没关系,反正也不是什么旷世名作。」她只是写来自娱罢了。 她喜欢看戏,喜欢听书,但不表示日后要当一名戏子或说书人,她只是很想把脑子里萦绕不去的故事写出来,期盼有一天它也能流传在戏台上、百姓们的耳朵里,让他们为剧中人忽喜忽悲,随着剧情的高潮迭起而鼓掌叫好。 不过,在这世道写戏曲是不上台面的事,她是闺阁女子,须重名节,哪敢奢望戏文有面世的一天。 「不,祯儿妄自菲薄了,以你的聪慧和才智哪会写不出好文章,我非常期待,定会拜读你的大作。」收到礼物,木盒子是冷的,上头结了霜,但闻人璟的心却是暖的。 齐可祯儍气的笑了:「写得不好,望夫子指教。」 「你喊我什么?」他轻语。 「夫……敬轩。」 闻人璟露齿一笑。「算你反应快,否则就罚你抄书。」 闻言,她俏皮的一眨眼。「你说反了,是我罚你才对,我现在是闻人璟,不是齐可祯。」 「调皮。」他捏了捏她手心。 「可能只有这次机会了,以后又要被严师管得只能说是了。」 「你喜欢看书就去看,整座登云阁的藏书随你取阔。」他再也不会约束她了,这世间对女子的约束太多,他希望她能快活些。 雪仍在下,但听了他的话,齐可祯的心却暖了起来,露出了笑。 【第六章】 「换回来了、换回来了!我真的回到自个儿的身子了,莫湘没有骗我——我是齐可祯!」 在闻人璟收下齐可祯的圣诞礼物各自回房补眠后,互换的人生便恢复原状。 闻人璟起床发现自己回到熟悉的躯壳中,四肢健全,耳聪目明,身上无一丝不妥,只是皮肤变白了,身上隐约有股清雅的梨花香。 而齐可祯也是,在睡了一觉后,发现已回到原来的身体,她眉带笑意的摸摸手,捏捏脚,抚着天天见到却摸不到的清妍小脸,好不欢喜的手舞足蹈一番,笑得见牙不见眼。不过她有小小的埋怨,莹润白细的手变粗了,纤细如藕节的臂膀似乎壮了些,淡然的少女馨香不见了,多了一股似有若无的松柏气味,不难闻,但是过于男人味了。 她离开书院,回到老家,狠狠地泡了三天香浴,又用惯用的香膏涂抹全身,连如瀑的乌黑发丝也用含着香气的皂角洗过好几遍。 感觉肤质变细嫩了,肌肤又滑又白净,散发珍珠白光泽,她才满意的觉得自己真的变回来了。 齐可祯乐呵呵的去母亲房间跟赵玉娘撒娇。 正在算帐的赵玉娘被女儿搂住,无奈的瞠她一眼,「你这丫头又在发什么颠,一回家就没正常过,老是鬼吼鬼叫的,我看你书念多了,把脑子都念坏了。」她怎么就生了个疯女儿,没一刻安分,老让她有操不完的心。 「娘呀!我是齐可祯,你的女儿齐可祯,你看我没有变成男的,还是娇小玲珑的女儿身,我是你的心肝齐可祯。」回家再见娘亲,她感觉恍若隔世呀!明明两个月前才从书院回家过。 「你在说什么疯话,你是我生的,自个的孩子我还分不出男女?但像你这般好动,我倒觉得生了个儿子。」一点也不文静秀雅,不喜欢绣花纳鞋,整天只想往外跑,没一个姑娘样。 「娘,我有没有说过我很爱你,你是我在这世上最爱最爱的人。」娘生她、养她、照顾她,恩比天大。 听着女儿抹蜜似的甜嘴,丝毫不受影响的赵玉娘嫌弃的将腻在身恻的女儿推开。「去,你是中邪了不成,哪来的满口甜言蜜语,一会儿我到庙里求几张平安符给你带着。」「娘呀!你一点也不关心女儿在书院里发生什么事吗?你是不是我亲娘呀!」她不满的嘟起小嘴。 差点换不回女儿身一事,齐可祯一个字也不敢往外说,连和她最亲近的人也三缄其口,放在心里最深处沉淀,她打算这辈子都不对人说,成为永难忘怀的梦境。就算说了也没人相信吧!太诡异了。 在换回来的那一日她便兴高釆烈的回家了,一刻也不肯多留,刚好赶上小年夜。「你还敢给我耍嘴皮子,皮在痒了是不是,也不想想娘当初流了多少眼泪让你别去了,可你一点都听不得人劝,非去不可,娘这颗心从你离开后就没放下,你这个没良心的丫头,还说我不是你亲娘?!」养儿肓女全是债,是来讨债的。 眉心被亲娘以指戳了一下,微痛的齐可祯反而偎向娘亲。「娘,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会多陪陪你,绝不会再惹你生气,你让我朝东走我就往东,你让我朝西走就绝不往北行。」好听话不耗银子,多多益善。 「啧!这话你敢说,娘可不敢听,你要有这么听话娘就阿弥陀佛了,赶明儿带一车香烛拜谢菩萨。」她生的女儿她还不清楚,阳奉阴违,当她面是一套,背着她又是一套。「娘呀!你怎么不信任自己的女儿,除了到闻人族学就学外,我有什么违逆你的地方,像我这般乖巧的女儿别处找不到了,只有你才有好不好。」齐可祯自吹自擂起来。「谁说没有,随便一挎就好几百条,尤其是你的婚事最让娘烦心。」她一想起来就头大。 一说到终身大事,齐可祯用起拖字诀,装傻。「有我这么聪明怜俐又孝顺的心头肉还不知足,小心天打雷劈,身在福十不知福,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娘可别出门。」哪有人一回来就提起让人不快的糟心事,是不想让她好好过个年吧!女儿不是娘身上掉下的一玦肉吗? 「娘宁可被雷劈,只要把你妥妥当当的嫁出去,娘这辈子就没什么遗憾了。」 当人父母地求的是什么,还不是子女一生平顺、健健康康的,有个知心人儿常伴身边。 赵玉娘的心愿便是昔天之下的爹娘所盼望的,不求孩子们富贵,只盼着他们无病无灾、欢欢喜喜的,活得快活比有金山银山还好。 「娘说这话女儿要伤心了,要是女儿真的嫁人了,难道你就真的不理不管?女儿在婆家受了委屈,被婆母、小姑拼兑,受夫婧欺负,连通房小妾都能给我脸色,我可就有苦没处诉了……」当女人就是命苦,干得再多也没人感谢。 一说到通房、小妾,齐可祯的咬字明显童了些,有些嫌恶的皱起眉,彷佛做人小妾是见不得人的臭虫。 她要么嫁不爱的人,相敬如宾,各过各的「子,若是她爱的,就得没通房、小妾,她不怕被人说她善妒,反正她就是不愿与人分享心爱男子,三妻四妾是个屁,她绝对是个不容人的。 「呸!呸!呸!说什么瞎话,我们齐家虽然说不上是高门大户,好歹也有几代的家底,哪能由着你受辱,你少说些有的没的吓娘,娘还没死,护得住你。」这丫头真正是债,连为女儿谋亲说媒也要担心她嫁得不好,与公婆不睦。 「女儿没有兄弟顶门撑户的,等你们二老百年之后谁还看得起没有娘家的媳妇,还不是任人摆布。」她刻意把事情说童,好让她娘暂时打消念头,她也能好好喘口气。 刚出狼窝,却人虎口,齐可祯有这种感觉。 第十八章 好不容易结束了被擅自交换人生的惨剧,她回家本是要寻求董娘的安慰,投想到才过了几日请闲日子,她娘又老生常谈,三句话不离婚嫁,好像十六岁以前投把她嫁出去便是罪过,会被街坊邻居取笑。 「你有堂兄弟……」齐家还有人呢。 四海书肆的东家齐四海在家排行老三,他上有两名兄长,下有一名庶弟,除了他以外,其它兄弟或多或少生了两个到三个的儿子,齐可祯有六、七个堂兄弟。 四家平常往来还算亲近,逢年过节会聚在一玦摸牌、喝酒,虽然兴致一来便会说什么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热话,但各家有各家的盘算,一分了家也就没了兄弟同心的大家,只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家,他们也得打拼才能给妻小过上好日子。 「娘,堂兄弟也会成亲,即使是一母同胞的手足都不见得顾及得了,何况是隔房的兄弟,一人一家事,真要有事,等他们赶来了,黄花菜都凉了。」齐家那些男人指望得了吗?他们巴不得她赶紧嫁人,好顺利以三房无嗣为由接管三房的家产。赵玉娘被女儿的危言耸听说得心惶惶,六神无主的捉住女儿的手。「要不招赘吧!招个女婿来顶门。」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齐可祯又出一招。「倒插门的上门女婿有哪个是好的,不是好吃懒做、不务正业,便是无所事事、成天惹祸的浪荡子,他肯上门是为了你女儿还有齐家的财产,要是他心一狠屠尽满门,我们这是引狼入室……」 财帛动人心,为了银子,有什么事做不出来,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本的买卖没人理,全为了个「利」字。 书上说的、戏文写的,忠孝节义是有,魍魉鬼魅也不少,凭良心做事的毕竟不多,人心是禁不起引诱的。 「哎呀!瞧瞧你这张嘴,读书真的读坏了,好的坏的全让你说了,这世上还真的没好男人可嫁,祯姐儿,娘就你一个女儿,你要是不嫁人叫娘如何是好。」她死也不能瞑目,愧对齐家的列祖列宗啊。 「不是不嫁,是晚一点,我才十五……」进了后院就没法随心所欲了,整天要战战兢兢的做人,低眉顺眼。 书念得越多,齐可顾越不能接受走不出内院高墙的日子,她的学识不比人差,为什么只能当男人背后的影子呢? 夫为天,高的是个子,不是脑子,若有一天女子能走出后院,相信成就不比男人差,甚至有凌驾之势。 她想到莫湘,想到那间奇怪的铺子,人生都能卖,还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娘十五岁时已和你爹订亲了,不到半年就过门了,要不是我肚子不争气,怎会拖上三年才有你,当年你奶奶还要你爹休了我,因为我无子。」夫妻三年没红过脸,感情还不深厚吗? 当时齐家尚未分家,齐母坚持要儿子休妻,但深爱妻子的齐四海死也不肯点头,这事闹得大伙儿都不愉快,三房也因此分了出来,生计独立,不再依赖本家过活。 齐四海不是长子,所以带出来的银两不多,是赵玉娘拿出嫁妆银子才开了间小小的书肆,直到这几年才略有规模,他们也存下不少钱,买地买屋的小有和蓄,富有余荫。 「娘,过去的事别再提了,何必提来让自己难过,反正你现在过得好就好,以前的事随风散去,祖母已经不在了,你这口气是没得讨了。」人死如灯灭,只能看开点。 「哪里好了,生了你这个不孝女,要你成亲不成亲,成天扮假小子往酒楼饭馆里跑,念了书也不知孝道,只想写什么戏文,不把你娘气出病你是不甘心吧!」赵玉娘越说越火大,手指朝女儿脑门直戳,看能不能戳得她开窍。 「娘呀!别观了,疼呐!」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我比你更心痛,你一日不嫁人,娘就没法安下心,我跟你耗上了。」她就不信嫁个女儿那么难,改明儿多找几个媒人上门,走街串巷打听打听。 「娘,你这是强人所难,明明说好了等我满十六岁再说,你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 她抱着头满屋子跑,一旁的丫头、嬷嬷捂着嘴笑,没人敢上前拉开正在斗法的母女俩。 「是你听岔了,我是说满十六岁嫁人,也就是说在这之前要先相看、说媒、过礼,最后定下婚事,时候一到便拜堂成亲。」姜是老的辣,小丫头也敢跟她斗。 「娘诳人,我不依。」她跺着脚,满心不愿。 赵玉娘朝她耳朵一嫩。「不依也得依,我是你娘。」 「娘……」当娘的都这般不讲理吗? 「少耍小孩子性子,你都不小了,等过了年后就开始相看,有看中的对象便打探一二,通个信儿、走个礼,你的婚事也就定下了,庚帖一换便是人家的了。」日子过得真快,当年糨褓中粉嫩嫩的娃儿都要为人妻了,真是舍不得。 「等等,娘,我还要回书院念书,你答应的不能反悔。」她要争取最多的好处,不让娘轻易拿捏。 赵玉娘斜眸瞠了一眼女儿。「有冲突吗?」「没有吗?」又是相看,又是走礼,又是订亲的,哪一样不是折腾人的活,她哪有闲暇回书院念书。 赵玉娘笑笑拍着女儿的手,眉眼柔和。「明明是个聪明孩子却犯傻,除了相人要你自个儿过眼以外,其它哪有姑娘家出面的事,一谈定了亲家你是连问也不能问的。」依礼是由长辈去安排,两家是结亲,不是结仇,自是要商量好,双方都满意才行,纳釆、纳吉等六礼自有长辈打理。 待嫁闺女只要关在屋里安心绣嫁衣,准备给公婆的鞋子,给小叔、小姑的苘包,鸳鸯被、鸳鸯枕巾也要亲自绣,嫁到人家家里才能博得好彩头,受夫家人的敬童和爱怜。 不过看着女儿纤白十指,赵玉娘顿觉头疼,她家祯姐儿是蕙质兰心,容貌出众,说起学问来头头是道,一般男子都比不上她,可是那一手女红呀……唉!差强人意。 她不指望女儿能绣出鸳鸯,但至少不要连只胖鸭子也看不出来。 「我是当事人,我不能过问?」齐可祯讶异极了。 一听到要任人摆布,她就不高兴了,面对嫁人这件事她是越来越堵心,心想着为什么要嫁人,经营书肆也养得活她呀! 越想越心烦,她闷闷不乐的向母亲告退,回了自己的闺房,索性换上男装,带着同样女扮男装的流紫上街,她们在街上逛了一圈后,进了常去的茶楼。 一入茶楼,殷勤的小二将两人带至靠窗的二楼雅座,那是齐可祯常坐的位置,多来几回小二就记住了,对于出手不小气的常客是特别热络,瓜子、六安瓜片、炸麻花全摆上了。 而此时的大堂正前方摆了一张方桌,发丝已半白的小老儿敲着竹板,往桌子上一扣,好戏正式开锣了。 「好汉不当兵,当兵非好汉,话说那张三郎杀了人之后,无处可容的他只好潜入军中当个小兵,可怜那小娘子倚门相盼,却始终等不到郎君回门,她望眼欲穿……」 说书人说的是一名年轻儿郎失手杀死为祸乡里的县官之子,他走投无路之际投身军旅,最后立下一番不世功勋。 可是他已成亲,家中妻子苦苦守候,两人受战火波及,离散又团圆,但蛮夷的入侵迫使他们再度分离,天各一方,儿郎征战十余年终成将军,妻子却是不知去向,带着两人的儿子流落他乡。 「小……公子,张三郎的妻子好可怜,她怎么不跟她的丈夫在一起。」流紫觉得再苦也要相守在一块。 「因为战争是无情的,它剥夺无数家庭的笑声。」若换成是她写的话本,定将张三郎之妻写成木兰、红玉等巾帼英雄,一鼓动天下,扬名沙场上,与夫共浴血,生死不相离。 战场上靠的是智谋,而非一股不怕死的蛮劲,用最少的折损去换取最大的胜利,这才是用兵之道。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那就不要有战争,造成那么多人家破人亡,谁家无董娘,谁家无儿女,看了令人鼻酸。」听着说书人说着一夜城破死了多少无辜百姓,心软的流紫鼻头就酸了,眼眶蓄泪。 「为名、为利、为一世功业,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战争,只在于伤亡的程度而已,如果你有饭吃,而别人没有饭吃,你想那个人会不会来抢?」谁都想活,活下去才有明天。 「我可以把饭分给那人。」她少吃一点没关系。 第十九章 闻言,齐可祯一笑。「换个方式说,若是别人有一颗馒头,分给你一半,可是你只吃半颗会饿死,你会去抢他的那一半吗?」 会,因为她不想死。流紫没说出口,她觉得自己很无耻,别人帮了她,她还没脸没皮去抢别人的。 「不用感到愧疚,这便是人性,有些人是为了活下去,有些人只是贪心,你有,我没有,所以我就去抢,我有,但我还要更多……战争的衍生源自于上位者的不满足,有还要更多,不管看不看得到都要尽归掌控。」人的双眼往前看,看不到自身已经拥有多少东西。 「做人好辛苦……」好在她只是个丫头,不必忧国忧民、忧天下事,只要做好本分即可。 「做人不辛苦,是想得多才劳心,幸亏你家公子不入朝为官,否则她不到而立之年便满头华发,眼茫茫而齿揺动,双足难行。」人之所以累心是因为为难自己,老往牛角尖里钻。 突然一道嗓音响起,令齐可祯主仆看过去——赫然出现的竟是闻人璟。 「夫子……」再见闻人璟,齐可祯面上不由得升起一丝红晕。 「说好了叫我敬轩,你又忘了。」分别数日,再见到她时顿觉又娇美了几分,眼波流动着姑娘家才有的婉约柔媚。 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后,他就觉得她回家不在身边的日子难熬,便派人盯着齐家,等她出门就来个巧遇,今日总算有了碰面机会。 「那是在私底下,你瞧满茶楼的百姓,我敢对当朝大臣造次吗?」她还是懂礼知分寸的,不留人话柄。 「我未着官服。」意思是现下他和她一样是平民百姓。 她轻轻一哼,不以为然。「你该问问茶楼里有几人不认识你,你连郡马爷都敢办了,这里谁能不惧你。」 闻人璟的仇人很多,这也表示他处事严谨公正,不徇私柱法,不因触犯我朝刑律者位高权童而退缩,不为百姓位卑人微而罔顾公理,有罪的人就该论罪受罚,以正民心,不论是不是皇末国戚。 「我就从没见过你怕我。」打从她上他第一堂课开始,她的态度便是不躲不闪,坦坦荡荡。 她一怔,回想了一下,似乎确有其事。「我是去念书的,又不是逞强斗狠,作奸犯科,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你不能否认你给我惹了不少麻烦。」面色如常的闻人璟一扬大氅,旁若无人的坐下。 「夫……」一声轻咳,她随即改口。「敬轩,明明是你给我找麻烦吧!我在书院里人绩一向很好,是你老是动不动找上我,旁人的眼光才移到我身上,造成我许多的困扰。」 「你这是在埋怨?」深不见底的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齐可祯不客气的杏目一瞠。「是埋怨,你把我害得很惨,我都不晓得该恨你还是先将你大卸八玦。」 他低笑。「恨我吧,反正债多了不愁。」 她露出「你有病」的神情,哪有人自个儿招恨,他还嫌仇人不够多吗? 两人接着说起近况,齐可祯无奈的向他抱怨娘亲的行径。 「喔,你被逼嫁了。」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她想多了,齐可祯觉得在听完自己的话后,闻人璟抿起的唇似在憋笑,努力装出为人师表的严肃,不让笑声从唇瓣缝隙流泻而出,惊动百姓。 真的越看越可疑,他宽厚的双肩微微抖动,虽然很细微,但一抽一抽的抖颤还是明显看得出来。 他在笑什么,有那么好笑吗? 被人逼嫁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好吗!尤其逼她的是能决定她婚事的娘,这事才更棘手,不容易摆平。 「我是请你帮忙解决,不是让你来嘲笑我,不要以为我看不出你心里正在取笑我怎么这么没用,连点小小麻烦也摆不平,枉为你的高徒。」她能和她娘翻脸吗?当然是不行,能用的解决法子也就少了。 此刻两人已移步至茶楼包厢,屏退左右,面对众人望而生畏的闻人璟,齐可祯竟放松许多,毕竟她和他曽经亲近的不分彼此,她还敢大大方方的直视他,并在不自觉中流露出她极欲隐藏的女子娇态。 「我没在笑你,只是觉得有趣,你才十五岁,令堂为何急着要为你定下人家?」虽说本朝女子大多十五、六岁便出嫁,但有些官宦人家娇养女儿,留到十七、八岁也是常事。 「因为她怕我嫁不出去,说我书念太多了,念得心比天高,瞧不上寻常的男婚女嫁。」她只是不想太早嫁也有措吗,爹娘只有她一个独生女,若她出嫁了,谁要奉养他们终老? 齐可祯是舍不得爹娘,她想着女儿为什么一定要嫁人,这世道嫁了人便不是娘家的人,亲爹、亲娘有了病痛不能在一旁侍疾,只能眼睁睁地看他们孤老终身。 「那你说你娘说得对吗?你瞧不上寻常的男婚女嫁,另有不容于世人的想法。」她的确不同于世俗女子,有男儿的豪气和眼界,毫不庸俗与短视,自有见解。 她微滞,芙蓉般娇颜暗浮红霞。「我只是不想被拘束在后院那一亩三分地,为了一个不能一心一意待我的男人,和其它女人争风吃醋,他待我好,我自回报我一片真心,可是他若心有二意,我又为何要待他如天呢!只怕是吃了他都有可能。」 对「患难与共」过的闻人璟,她没什么不能言的,把压在心底的想法全吐了出来。 或许是因她打心底信任他,也或许是因他是她的夫子!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学生遇到困惑的事,先生有责任为其解答。 「她是信赖崇拜他的,总觉得一切难题只要他在,就能商议出个好答案。 「我知道你的意思。」闻人璟黑眸闪了闪暗芒。「为今之计,是你必须早你娘一步找到不纳妾的男人,说成亲事了你也就高枕无忧,不用再日日夜夜担心的不敢回家。」 她一听,单薄的细肩为之一垮。「我也想呀!但是这年头有几个男人不纳妾?我只是小小书肆老板的女儿,并非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有何筹码让人答应我的要求?人家在挑老婆的时候也会先看看女方的家世如何,无利可图的事没人肯做。」 「或许我可以帮你。」黑瞳深如谭水,闪动暗影。 「你?」她讶然。 「我无妻。」 「可你有妾。」他休想骗她,他的家世背景可是在街头巷尾广为流传。 「一妾一通房,不过陪了我多年的通房我已让她嫁给庄子上的管事,而妾室我打算送她回济州老家,她的爹娘和兄弟都在。」她该回去尽尽孝道,别等子欲养而亲不待。「为什么?」她不懂。 「吵。」 「吵?」水亮的眸子一片茫然之色。 「因为她们为了争取我的注意,太常在我儿子身边打转了,目前虽无加害之意,但日后谁知会如何,我的独子不需被居心叵测的女人围绕。」即便他不知如何和儿子相处,可他终究是他的骨肉。 「这是你的理由?」他也太无情了,好歹是跟过他的人,随意打发了好像有点不近人情,她们的好与坏都系于他一身。 看出她眼中的不赞同和遣责,闻人璟眸底反而多了笑意。「还有,我需要一个替我打理里外的妻子。」 「对嘛!这句话才是童点,身为朝中三品官员,你没内眷替你管着家,一些送往迎来的礼数就做得不好。」齐可祯自以为了悟他的用意,右手握拳往左手掌心一击,没瞧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狡色。 「你猜得没错,我缺了个理家的人,而你想逃避母亲的逼婚,我们若在一起,不是互惠的好事吗。」和他斗,她还太生嫩了。闻人璟暗笑在心,但面上不显。「这么刚好?」好像是安排好的脚本…… 「祯儿,你还需考虑吗?放眼京城,你找不到比我更适合你的人了。」慢慢来,他不能急,鱼儿要咬饵了。「可是我们成亲之后你又纳妾呢?那我不是吃亏了。」男人的嘴巴最不可靠,戏文里的负心汉大多善花言巧语。 「我保证不纳妾,不会有通房,自你之后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他本就不童女色,是她,他才动心。 书看多了的齐可祯反应也相当灵敏,「不纳妾室,不收通房,万一是御赐的平妻呢?你也敢拼死拒婚?」 闻人璟无语。祯儿,你想太多了,本朝皇上不兴赐婚那一套,何况我只是三品官,浩荡皇恩不会降临我头上。 通常皇上赐婚是给有功于朝廷的勋贵,且皇亲当中有年龄相当的子嗣,讲究门当户对,闻人一族虽是百年世家,但和一品、起品的贵族还有一段差距。 第二十章 除非是公主或郡王亲自瞧中某家的子弟或在朝官员,特意向皇上求取隆恩,皇上这才会破例下旨赐婚。 不过他记得现今的皇家贵女不是已经择婧,便是年纪尚幼,三、五年内皇室不会有贵女下嫁。 而那时他已老大不小了,皇上不会看中他,倒是新科状元的可能性较高,三年后的科举,九公主正好十五。 「不行、不行,你先写好和离书,日期暂且不写,哪天我觉得过不下去,便把和离书往京兆尹手上一送,从此你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也不必整天绞尽脑汁要怎么整死你,其实当寡妇对我更有利。」哎呀!她怎么能想到这个,实在太有才了。 丧夫女子多便利啊,以已婚身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未违妇德,夫家往往睁一眼、闭一眼的就过去了,而且因为她无夫,就是真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也比较容易被原读,寡妇比一般人更容易获得同情。 「寡妇……」他眼角一抽,不知该笑她异想天开,还是怜悯自己对一名不开窍的女子上了心。「祯儿,你认为我会亏待你吗?在我们经历了那样的事后,你应该明白我的为 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从外表可看不出一个人的好坏,这是你教我们的,你忘了吗?」他在课堂上说过,要到盖棺论定时才能批判这个人的功过。 闻人璟忽然有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很痛。「我只问你一句,你认为我所做的提议是否可行?」 他也在逼她,不过用的是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让人想逃也逃不掉,跌入陷阱。 对男女感情不精明的齐可祯只想到合作所得的好处,从未想过为人寡情的闻人璟会对她生了情意,她不过思忖了一下,觉得对她的害处不大,打算再争取几顶利益就答应。「和离书……」 「我给你。」先把人定下再说。 「那我的嫁妆……」和离后她就要靠嫁妆过活,她不能不带走,给自己留条后路。 「都给你。」反正她不会有机会走。 一他的慷慨,她笑得露出一口编r白牙。「闻人敬轩,你真是好人,有你当我的夫子真是我的幸运。」 「不再怪罪我拖累你?」他打趣。 她挥挥手,表示大方。「过去的事就不用提了,反正我们也没什么损失,就是有一阵子不太自在。」 「你把我全身都看遍、摸遍了,你说无所谓吗?」闻人璟压低的声音中带了一丝调戏,冷硬的嘴角微勾。 轰的一声,她双颊飞红,嗔恼地睁大杏眸。「我……我哪有看遍、摸遍,我都是闭着眼睛……」 「包括净身吗?」擦拭身体时她总要有所碰触,不可能放任不理,她忍受不了身上有异味。 「闻人敬轩,你是故意臊我吗?」那么难为情的事她想都不愿想起,他还刻意提醒她,让她没法不面红耳赤。 他笑声诨厚,震动着她的耳膜。「你脸红的样子很好看。」 本来脸微红的齐可祯一听,整张脸顿成大红布,热得都能融雪。「你可恶,我不想脸红的。」 「别恼,别恼,这个送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扮成个公子。」她明明有着女子的娇媚和悄丽,他怎会眼拙的看不出她是女儿身,错把红妆当少年。 「咦!嵌猫眼石鎏金缠枝兰花白玉钗?」看这温润色泽,应该是羊脂白玉,价值不菲。「这太贵童了……」她不舍的要退回去。 「别客气,我为我祖母的六十大寿打造了一套白玉首饰,这是剩下的碎玉所磨出的玉钗,店家送的,不收钱,我一个大男人拿这个也没用。」他直接放在她柔白手心。「真不要钱?」这很贵呐。 「我有必要骗你吗?」他只是没明说,这是他画图请人特制打磨出的钗子。 「真给我?」她一一脸想要又受之有愧的挣扎样,欲收还拒,让人瞧了好不发噱,那小模样真可爱。 「不要我拿回去赏给下人……」他作势要取走装着玉钗的雕花匣子,小巧的匣子约巴掌大。 「等等,谁说我不要了,谁都不许抢,这是我的。」不等闻人环做足了戏,齐可祯飞快地将匣子往怀里塞。 姑娘家谁不爱珠钗银簪,尤其是做工精巧的白玉钗,上头的兰花做得栩栩如生,薄得似在抖动的花瓣是紫玉打造的,一颗流转锻光的猫眼石镶在兰花花心,缀得玉钗更光釆夺目,好似一朵真花开在白玉里,美不胜收。 「不抢、不抢,瞧你小猫护食似的,真要跟你抢还不被你抓得满脸伤。」他笑咪咪打趣。 「瞧你把我说得多蛮横,我一向最好相处了,从不与人结仇,你去书院打听打听,包管每一句话都是好话。」她不与人争自然少是非,不做出头鸟便可避开无数暗箭。 「订亲了之后你还回书院吗?」他是不赞同,她该留在家里备嫁,但若她坚持,他也不想拂了她的意,令她伤心。 「你不让我去?」她隐隐有要翻脸的迹象。 「你不怕闻人胜找上你?」他一句浇熄她的怨慰。 她一下子像霜打的茄子,蔫了。「还不是你的错,要不是你一直来找我,对我‘另眼相看’,他也不会注意到躲在墙角的我,继而想证明比我优秀,不时找机会打压我。」她何其无辜,受了无妄之灾。 「我会派人叮着他,你的安全无虞。」他不会允许闻人胜动她一根寒毛,她是他想娶的女子。 「那我去上课……」书阁的书她还有好多没看。 闻人璟按下她莹白小手。「我把书带给你看。」 「可以吗?」她喜出望外。 「我是闻人璟,你说成不成。」他就代表闻人家。 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得眼冒金星的齐可祯喜得找不到话能表达心思,眼中满是对他的崇拜。「你居然要当我的丈夫……」 「傻了呀!瞧你没出息的样子,虽然我们说好了要彼此配合,互相帮助,不过得先说服你的爹娘,你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他们肯定舍不得你嫁入水深的闻人家。」 对旁人而言,能与闻人家联姻是求也求不得的好事,即使王侯将相也想拉拢,藉由儿女亲事加以掌控,只是大伙也知晓闻人家大房、二房表面拧成一条线,实际上不和,一过门就得面对明争暗斗。 「不打紧,我告诉你我家人的喜好,我爹他是臭棋篓子,没棋品,棋又下得不好,偏偏爱找人下棋,只要有人肯跟他下棋都会被他引为知己,至于我娘……」 【第七章】 「你还在发什么呆,快把喜帕盖上,花轿快来了,你机怜点,不要又胡来,有人肯娶你真是祖上和德。」 「娘,你在干什么?」穿红又抹粉的,活像要嫁女似的。 「我在干什么,是你在干什么才是,都要出门了还一脸迷糊,你到底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真要被她气死了,明明聪明,可是一到紧要关头就犯傻。 「出门?」什么意思? 看齐可祯还胡里胡涂的,赵玉娘气得往她手背一拍。「你要嫁人了,你给我清醒点。」 「嫁……嫁人?!等等,不是一年后,我们之前说好的,怎么又变卦了?」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定完亲便能拖上一年半载,等拖不下去才嫁? 「谁跟你说好了,人家看好的吉时便是今日,我问过你了,你也说好,你还想给老娘临时抽腿吗?」就算如此打断她的双腿也要送她上花轿,闻人家和齐家丢不起这个脸。 齐家二老是很疼爱唯一的女儿,他们根本不想她嫁给已有嫡长子的鳏夫,闻人家门第再高也没想过要高攀,女儿的下半辈子平安快乐才是要紧事,不能由着她胡来,身为父母的他们要替她做好把关的责任。 可是闻人璟太讨人喜欢,专挑齐家二老爱听的话说,把他们撺得高高的,又是送齐四海玉石打磨的棋具,又是给赵玉娘送来她最喜欢的「玲珑阁」所出的胭脂水粉,诚意十足的让人不忍心将他拒于门外,他磨呀磨的也就进门了。 然后他和齐四海下一整天的棋,每次都极有技巧的输给准岳父,让他欢喜得合不拢嘴,整日听到他开怀不已的大笑声。赵玉娘那也没落下,专挑她的喜好下手,让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一不小心就中招了,怎么看怎么顺眼,反倒觉得从早到晚沉溺书中的女儿配不上他。 他成功地掳获两位长辈的心,说起亲来也异常顺利,毫无阻力,除了被将了一军的新娘子毫不知情。 第二十一章 而这还有她推波助澜的助力,齐可祯以为闻人环要帮她拖延婚事,因此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泄自家爹娘的底,还教他怎么应付爱女心切的二老,让他们更容易接受他。果然他一路长驱直入,几乎没遇到什么阻拦,有了内应的配合,亲事很快地就谈成了。 「我什么时候说好的,为什么我一点也不记得?」他们为了骗她上花轿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当她没脑子吗? 「就在你看《柳纪传》那本书时,娘问你要不要嫁,还告诉你婚期,你头也不抬的说好。」没她点头,他们敢强塞她上轿吗?自家的女儿又不是仇人,干么让她恨。 「我说好……」一丝隐隐约约的印象淳现脑海,齐可祯想起来她为什么说好了。「我以为你在问我书好不好看,看得正入迷的我想也没想的回好,我说的是好看。」 让人替女儿梳妆打扮,赵玉娘再将喜帕往她头上一覆。「现在说这些已经来不及了,谁教你散漫的不关心终身大事,漫不经心的得过且过,这下子想后悔也无路可走了。」当她不疼女儿吗?她也希望女儿过得好,可当娘的总不能陪她走完一生,只能将她交给另一个人。 所以呀!她只能忍着鼻酸看她披上嫁裳,看她告别爹娘,女儿未来的路要靠她自己走下去,为人父母的帮不上什么忙,唯独把最好的一切留给她,盼她日后能过得好。 「娘,我不想嫁了……」觉得有阴谋的齐可祯有悔婚的念头,她感觉前头有个大黑洞在等着她,一旦踏入便万劫不复,但是她才一开口,胳臂肘便传来被拧的痛感。 「都要出门了才说你不嫁,你是嫌你爹娘脸皮厚,不怕丢脸是不是?!」都快是人家的了,还让她有操不完的心。 赵玉娘心疼归心疼,可却是个明事理的娘亲,女儿可以任性,但不能任意妄为,她嫁的是女儿,不是祸害,以后要捧人家的饭碗,祭拜他们的祖先,哪能在大好日子闹出事儿。 不作歹,留下好名声;不为恶,婆媳和睦;不求她能得闻人家上下的喜爱,但至少在婆婆面前不被嫌弃。 闻人璟的娘粘氏她见过,面容慈和,是个和气的人,只是不太有主见的样子,旁人在她耳边一说便立即改变主意。 而老太君庄氏嘛,听说是个性子严肃、行事严厉的人,说话不太客气,直来直往的,犯错就骂,有功无赏,对偷奸耍滑之辈最不能容忍,曾活活打死一个与外人串通的婆子。「娘……」 「喊娘也没用,女婿是你带到我们面前的,也是你说他好,我们才勉为其难的接受他,毕竟他先头有位夫人,还先生了嫡长子,你嫁过去便是矮人一截的继室,以后生的孩子也继承不了多少家产。」长子已先分去大半。 「娘,咱们不靠那些过活,真有孩子我也亏不了他们。」哎呀!她怎么讲这些,才想着不嫁,又扯到没影的孩子去了。 齐可祯被突如其来的婚礼搞得晕头转向,她没有新嫁娘的喜悦,只有一头霎水和不知如何是好的茫然。 一开始她便私下和闻人璟商量好,他暂时牵引住她爹娘的目光,假装对她有意的讨好齐家两尊佛,让她多点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暂时免于被逼婚的难题。 两人将此事谈好不久,闻人璟便不时上门叨扰,每回手不落空的带点小礼,或洒或茶叶,或一些少见难得的事物,把本对他小有微词的二老哄得笑呵呵,一口一个的喊着敬轩,对他疼爱有加不下于亲生女。 而他还不忘带上一箱又一箱的书,有些是孤本,有些已经绝版了,甚至是名家收藏,把齐可祯乐得忘了他上门要干什么,一拿到书便入迷了,只差没把头塞进书里,连她最爱的看戏、听书也顾不上。 就在她以为人生如她所愿时,天上忽然打下一道好大的霹雳,前一夜看书看太晚的她一早起不来,正躺在床上煎鱼时,一群人忽然闯进她闺房,又是修眉又是梳发的。 说实在的,一直到穿上红得鲜艳的嫁衣前,她还不晓得发生什么事,只当家里来客人了,她那个见不得她懒散的娘下狠手整治她,让她不能慵懒过日,得像个姑娘家。 「现在说的是一回事,别过门了什么事也做不了,你那婆婆好拿捏,娘相信自个没养出笨女儿,以你的聪明劲应付得了,倒是老太君那方面要多用点心,人家可精明了,一大把年纪了还把持着府中大权……」 「娘,你说这些干什么,我是嫁人,又不是打杖。」「嫁人」两个字一说出□,本处在混沌中的齐可祯脑子忽地清明,确切的感受到这两个字的意义,她居然要嫁人了! 「好好好,娘不说了,这给你,你要收好,不能让人瞧见了,娘没写在单子上。」赵玉娘将用布包着、折成小小方方的物件塞到女儿手中,肌肤不再光滑的手紧紧包住她嫩白小手。 「什么意思……」她以为是每个当娘的会给出嫁女儿的压箱宝,一本教闺房事的春宫图,没想到手指一摸的感觉不太对劲,她打开一看,竟是……「银票?!」 「你的夫家是大户人家,女婿又是朝廷大官,咱们也不能太寒酸,上上下下要打点的地方多得是,有银子在手心不慌,不怕底下的人使么蛾子。」高门大户事多,总不能让人瞧不起,新人一入门,眼高心大的老人还不踩几脚,有些脸面的丫头、婆子往往奴大欺主,不把新少奶奶放在眼里。 「娘,太多了,你拿回去,我用不了这么多……」她先前在闻人胜那嬴了两千两,母亲又给她三千两添妆,够她用了,闻人家还不至于小气地不发给她月银,叫她吃自个儿的。 赵玉娘把女儿塞给她的布包又塞回去,语气哽咽地说着窝心的暖话。「我和你爹就你一个孩子,不给你还能给谁,做爹娘的都希望儿女过得好,你好,我们就好。」 齐可祯动容的红了眼眶。「不然你拿一些回去也好,以后有急用也不用愁白了发。」 赵玉娘笑着抚抚女儿的手。「傻祯儿,爹娘还有,你爹还没老到干不了活,我们有间收入不措的书肆,够我们养老了。」 「可是……」她还是不放心。 「何况银子不给你,等我们二老百年后,几十年积累的家产还不是被族中收回,咱们这一房无子,等你嫁了以后也就绝后了,我们还攥那么多银子干什么,还不如都给你。」 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她看得很开。 「娘……」齐可祯潸然泪下。 「好了,好了,别掉泪,小心把画好的妆哭糊了,大不了等我们老得走不动时,你……你多看顾我们一点。」赵玉娘抽了抽鼻子,以帕子轻拭眼角泪水,她心里酸到不行。「好。」爹娘对她的关爱,她日后定会回报。 —听她说好,赵玉娘的眼泪忍不住滚滚流下。「说你聪明,倒是傻呀!你……欸!算了,你以后不归我管了……」 「夫人,吉时到了,花轿到门口了。」打扮花俏的喜娘从门外探了探头,提醒屋内的母女俩时辰差不多了。 「好,我们马上就出去。」真要送女儿出门了,那心口的疼呀,像是活活地扯下她一块肉。 赵玉娘抹了抹泪,跟女儿叮咛了几句便走出屋外,她还有很多事要安排呢!忙一点才不会胡思乱想。 丫头流虹原本是侍候赵玉娘的,女儿要出阁,一个流紫似乎少了些,因此赵玉娘将自己得力的大丫头拨给女儿,让她和流紫当陪嫁丫头,女儿身边才有得用的自己人。这会儿流虹把夫人给的布包收入箱笼,压在最底下,这是要跟着花轿走,不包含在先前已送去闻人府的嫁妆里。 「祯姐儿,哥来背你上花轿了。」三房无子,闻人宴自告奋勇的充当女方兄长,他穿着一袭崭新衣袍,袍子下方还特意繍了花开富贵,意喻她的未来有个锦绣人生。 「哥,谢谢你。」她没能忍住的泪珠儿从颊边滑落,滴上闻人宴的背,新衣晕开了一点泪渍。 「自己人说什么客套话,哥也只能为你做这件事「。」背她上花轿,做她的娘家人。 「不只今天,还有以前,要不是有你,我没法看那么多书,你是个好哥哥。」她真心的感谢他。 闻言,他咧嘴一笑。「真要感谢我就多跟表妹夫说我几句好话,看能不能让我走点后门。」 「好。」他好,她同样受益。 第二十二章 这个表哥说好听点是直肠子、古道热肠、凡事不计较、一切为家人着想,但事实上是缺心眼,太容易相信别人,在他眼中,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好的,没有那些见不得人的肮脏和罐哉。 「哎呀!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我自个的前程自个拼,他在一旁帮衬着就好,我虽然姓闻人,是闻人氏的族亲,但我跟你更亲,你就是我亲妹妹,让你为难的事哥绝不会让你做,不过哥也算闻人家的人,日后哥会顾着你,你有解决不了的难事尽管来找我,我是你的娘家人!」身子这么轻,个头也不高,怎么就嫁人了……闻人宴感慨世事无常,不久前还一起玩乐的小丫头,如今就要为人妻了,从他的手中交到另一个男人的手里。 「嗯,我知道了。」 闻人璟的聘礼有二十四抬,齐家一抬也没收的归入女儿的嫁妆里,一共凑成六十四抬。 女子嫁妆的抬数是有定数的,齐家是商人,勉勉强强称得上是书香世家,这样的抬数并不违禁,他们也负担得起。 可是临到婚礼前闻人环又叫人抬了二十四抬添妆,面有难色的齐四海还是收了,因为亲自前来的女婿说了这是他的心意,表示他心里有祯姐儿,虽是继室也当正室看待,不用在元配牌位前行妾礼。 这样的诚意能不收吗? 所以齐可祯的嫁妆整整有八十八抬,比起世家千金毫不逊色,长长一条赤红,看不到尽头,说是十里红妆一点也不为过,附近几条街都堵住了。 嫁妆先进门,而后是绣有龙凤呈祥的花轿,骑在马背上亲迎的新郎官何等意气风发,他一下马,对着花轿射了三箭,箭箭正中轿顶,他将弓交给一旁的喜娘,亲扶覆着喜帕的新娘子下轿。 「过火盆了——」 火盆一跨,随后身后响起摔瓦片的声响。 「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新人一拜。 「二拜高堂——」 再拜。 「夫妻交拜——」 新人互拜。 「礼成,送入洞房。」 一直到进了新房,齐可祯才明了嫁人是一件多么累人的事,明明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轿子里,可是腰杆子挺不直,全身僵硬,手脚发麻,不知往哪摆放,肩膀酸痛,而这还不是结束,更磨人的考验还在后头。 「械儿,我终于把你娶进门了。」低沉的嗓音伴着好听的笑声,轻轻地在屋里扬起。 一柄镶着玉石的如意金杆秤忽地一探,掀开覆面的喜帕,顿感眼前一片光亮的齐可祯先看到一双男人的大鞋,顺着挺直的双腿往上看,一张笑盈盈的悛颜跃入眼中。 「你骗了我。」她相信他,他却用行动告诉她,人不可尽信。 「只要目的达到,用了什么手段不童要。」她是他的了,这只狡猾的小狐狸终难逃他的手掌心。 「不怕我恼你?」他的行为太可恶了,令人不齿。他笑着帮她取下沉童的凤冠,笑拧她鼻头。「你这人向来恼不过夜,一会儿脾气过去了就不恼了。」 齐可祯很不满的拨开他捉弄的手。「你吃定我了是不是?!」 「是我被你吃定才是,你看看只有你凶我的分,哪有我摆架子的余地,要是洞房花烛夜你不让我过,我找谁哭去?」闻人璟取笑,将她润如白玉的小手握在手中。 「你……」这么没脸没皮的话也说得出口,这人的无赖还真叫人意外。 新娘子的脸红得比抹了胭脂还艳丽,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红的,将她原本就出色的容貌衬托得更美丽。 「祯儿,你真好看。」光看着,他的身子就热起来了。 话到嘴边硬是憋住,她娇瞋了他一眼。「别说好听话,我正在生气呢!这帐咱们还有得算。」 「好、好,算一辈子,我的就是你的。」他呵呵低笑,显得整个人洋溢在欢喜里。「你先歇一下,把喜服换下,我得出去敬酒,一会儿再来陪你。」 初来乍到,不太能适应的齐可祯其实有几分不安,可是她不能开口留他,因为从今日起她便是闻人家的媳妇,必须照着闻人家的规矩走,有些事别人做得她做不得。「嗯,你去吧,不许喝醉。」醉鬼没法好好交谈,他们还有很多事得谈,她不想做睁眼瞎子。 闻人璟好笑的一扬唇。「还没洞房就先当起贤妻,关心起夫君的身子,叫为夫大感宽慰。」 「闻人敬轩——」她分明不是那个意思,他非要扭曲了,她哪里是当贤妻的料,钹妇还差不多。 「喝!忽闻河东狮一吼,我吓得浑身的肉抖三抖……」瞧她恼怒的一瞪眼,他轻笑着走出新房,留下气红脸的娇妻。 闻人璟是何等人物,他的新房没人敢闹,什么小婶、妹子的,事先已被严令不准靠近,因此齐可祯嫁进来的第一夜非常安静,没有不相干的闲杂人等来打扰。 不过她也不是安分的人,闻人璟一走,她马上命人备水,阳春三月的气候还不热,可她坐在轿子里也闷出一身汗,浑身黏糊糊的,一层又一层的嫁衣也里得令人难受。「小姐,奴婢帮你更衣。」 流紫上前,侍候自家主子梳洗擦身穿衣,一旁的流虹则撺着新里衣。 「你们咋儿个就先来了,这院子绕了一圈没?」她话声轻柔,细得像五月的桐花,轻飘飘。「很清静。」回话的是流虹。 「没人找你们麻烦?」哪个府里没一、两件糟糕事。「没有。」 「嗯,很好,咱们过自己的小日子,别和别人搅和了。」她对闻人府里的情势还不甚明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 「……唔!好重,你下去,别压着我……」 等得累了的齐可祯先上床睡了,睡到一半忽觉鬼压床,一庞然大物压在身上,她推了推,推不开,就着高燃的烛火看了看是什么东西压得她快断气了,才看到双眼微闭的闻 人环。 「祯儿、祯儿,我好开心,我娶到喜欢的人了,我……我没醉,我脑子很清楚,你是……嗝!祯儿,我的爱妻,我认得你……我的祯儿……」他重重地往她的红唇吻去。 一句「喜欢」让怒火中烧的齐可祯为之心软,本想说的话全咽了回去,神情复杂的推推酒气熏天的闻人璟,「你醉成这样我怎么跟你谈,你肯定是故意喝醉来气我。」 醉酒的男人眼中闪过笑意,对着妻子的娇颜落吻无数。「谁……谁说我醉了,没醉没醉,我还能洞房。」 「别想,你一身酒臭味休想碰我,而且事情没谈清楚前,我们各睡各的。」她挣扎着要起身,打算睡到外间丫头守夜的长榻,可是她才一动,整个人又被压回去,深陷被褥里。 「不臭、不臭,很香,祯儿全身是香的,好闻……我喜欢……」他呵呵的轻嗅着,双手上下游走,轻卸罗衣,轻易的化解抵抗,指如灵蛇,看不出一丝醉样。 「我净过身,当然是香的,臭的是你,臭酒鬼滚开,不许再脱我的衣服……」 她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 「我不臭,是……是酒香,你闻闻……好多人敬我酒,他们一直叫我喝……」 闻人璟抬起上身,又拉又扯的扯掉红艳如火的喜服,露出精壮的胸膛。 在他们身子互换时,齐可祯看过无数回那结实肌理。爱干净的她一天起码要洗两次澡,但因为换了身子,她改两天一回,而且以湿巾擦身为多,尽量不去看令人羞臊的躯壳。 所以那时并未看全,闪闪躲躲的根本不敢细看,和此时赤裸裸的面对简直是两回事,她当下脸红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味的闪避他扑过来的手和嘴巴。 「……从了我吧!别再扭来拧去,你磨得我的火气更大了,待会吃苦的可是你。」他一手探向她下身,指头灵活的寻到抖颤的花蕾,一揉一捻,微微地探入。「不……不行,这和我们说的不一样……」异样的触动令她感觉身子一下子热起来了。 闻人璟轻笑着在她耳畔低语。「哪有成亲不洞房的,祯儿,闺房之乐这一课你还有得学……」 「你……你是真醉还是假醉?」他不会连这个也骗她吧!她对他的无赖有新的认知了,他根本不是君子! 「色不迷人人自迷,酒不醉人人自醉,你说呢,祯儿。」他身一沉,深深埋入。 「痛……」齐可祯痛得双腿曲起。 「别咬紧,放松,一会儿就不痛了……」 「我没咬紧……」她痛得只想大口喘气。 第二十三章 「我指的是下面。」闻人璟往前一顶,滑入更深处,紧密结合的愉悦凌驾了一切。 「闻人敬轩,你这混帐……」 她的声音因猛然的撞击而中断,娇软的嗓音之后再也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嘤咛…… 洞房花烛夜,红烛垂泪。 直到东方大白,鸟雀跃上枝头间啼叫,酣战方歇。 红帐里,鸳鸯交颈,一对新人都累翻了,迟迟不能起床,屋外的日头越升越高。等着新人敬茶的大厅,陆续有人到来。 「姑母,你看,那女人刚入门就不把你放在眼里,第一天敬茶就敢让你等,可见是个嚣张跋扈的,日后肯定不会是贤良淑德的媳妇,把你吃了都有可能。」说话的是一名穿着茜红色云绫长裙的女子,外表看来年岁已不小了,约二十出头,却梳着时下贵女盛行的姑娘头,表示是未嫁。 「是真的吗?应该不会吧!璟哥儿还算孝顺,怎会找个恶婆娘来忤逆我。」粘氏生性软弱,一听侄女的挑弄便心乱如麻,坐立难安的怀疑起媳妇的品性。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她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把表哥迷得团团转,不然怎会京城这么多贵女他一个也看不上眼,却瞧上一个小户出身的丫头。」根本配不上她清逸伟岸的 表哥。 双十年华的粘虹玉是粘氏的远亲,血绩已经很淡了,她父母早逝,吃百家饭长大,辗转流落到粘氏身边,粘氏看她身世可怜便收留了她,让她以表小姐的身分住进闻人府。 早年她曽说过一门亲事,粘氏也颇为看好,连嫁妆都准备了,却被她私底下派人搅黄了,因为她想嫁的是年少成名的闻人璟,认为以他的家世和身分才配得起她,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没有人比他们更匹配了。 如果府里只有耳根子软的粘氏,在粘虹玉的曲意讨好下,她的心愿说不定便成了,可偏偏有庄氏在。 粘氏是团扶不上墙的软泥,谁都能轻易拿捏她,因此当了二十几年的大夫人仍无法掌理中馈,没人敢放心交给她操持。 她自个也有自知之明,所以闻人府至今还由老太君管事,两个嫡子媳妇她一个也不放权。 也因为有了庄氏,粘虹玉才嫁不成闻人璟,她的意图只有粘氏这个胡涂虫看不清楚,其它人可是两眼雪亮,庄氏做主挑了出身扬州大家,其祖父乃江南当代大儒的柳氏给嫡长孙。 没能成为闻人家长媳的粘虹玉气得牙痒痒的,她用尽了心计却是空蹉跎了年华,连原本说好的那户人家也嫁不了。 没想到红颜薄命,柳氏因难产而亡,粘虹玉便当她的机会又来了,她把目标放在成为闻人璟的继室上头,宁可熬成大龄姑娘也不愿嫁,老是在粘氏身边跟进跟去,俨然有未来长媳之势,她也总把自己当成闻人府的大房主母。 但是,齐可祯来了,她的梦又碎了。 「不是说书香世家,家里头开了间书肆,以璟哥儿的眼光岂有人欺瞒得了他,你想太多了。」粘氏嘴上这么说,可心里七上八下的,因为粘虹玉的挑拨,还未见到新妇已先心生不喜,先入为主的认定齐可祯不是个安分的。 粘虹玉轻声一笑,眼露鄙夷。「不就是间小书肆,卖些文房四宝和杂书罢了,一年的收入还没姑母你在东城开的一间首饰铺子多呢!听着清贵,其实清贫,勉强过日子罢了。」 心大的粘虹玉看不起一、两千两的利润,这些年她跟在粘氏左右,看惯了大户人家出手阔绰,手上没短过月银的她也从粘氏手中拿了不少好处,认为一年赚不到万两银子的人家全是小门小户,根本懒得多看一眼。 她已经忘了自己过去的贫穷,以及被人踢来踢去、没人肯照料的生活,打她来到闻人府后,没有女儿的粘氏简直把她当亲生女宠着,这才宠出她好高骛远、目中无人的个性。 如果没有粘氏就不会有她,尽管她善于装好人,很会讨好各方人马,表现出亲和大度的一面,可乌鸦终究是乌鸦,飞上了枝头也成不了凤凰,她的本性注定她飞不高。 「真是这样吗?可我看齐家抬进府的妆奁是满满当当的,开了两个库房才装得下。」真是好亲家,挖空了家底也要让女儿嫁得风风光光,可怜天下父母心,怜惜儿女的心都 一样。 粘虹玉故作忧心的拧起眉头。「姑母可要睁大眼睛看清楚,其中有不少嫁妆是表哥私底下送过去的,你瞧瞧这本事得有多大,还没过门就把男人拢在手里,以后还有姑母你的位置吗?」 「虹玉呀!你说姑母该怎么做?」媳妇太强势,她这婆婆不就成了摆饰?不行、不行,不能让媳妇压过一头。 粘虹玉做作的捂嘴一笑,眉眼带着寒意。「姑母定有主意,何必问我,我终究是个寄人篙下的外人,总不好端起架子给新媳妇下马威,让她知道这上头还有长辈在,不是她一人独大。」 柳氏能难产而亡,齐氏为何不能死于非命,表哥的正妻之位她是要定了,谁来挡路都不行。 「哎呀!你说得真对,要端起婆婆的架子先压一压她,尔后她行事就不敢太猖狂。」自以为想到好主意的粘氏没发现自己被心机深沉的粘虹玉牵着鼻子走,还洋洋得意。 「哪里是我说的,分明是姑母你有大智慧,我要多跟你学几年才赶得上你的一半。」 她这些吹撺人的话语让粘氏很受用,咯咯咯的笑得像闺阁中的姑娘,好不愉悦。 粘氏就是个没脑子的,不会分辨话的假,人家说什么话她都信,随便一句话就能拐得她上钩。 「唆唆!底下在喳喳呼呼个什么劲,是从哪飞进来的麻雀,想搅得我闻人府不得安宁吗?」 上首传来严肃的冷声,语带刻薄。 「老太君……」听出含沙射影的讽刺,心里恨极的粘虹玉装出柔弱害怕的神情,嘴唇轻颤。「都给我安分点,今天是新媳妇进门的第一天,谁敢使心眼就是跟我老婆子过不去,我心口不舒坦了,你们一个个也别想好过。」她还没老眼昏花,镇得住这群魑魅魍魉。「是。」 下头小辈一致应和,但是二老爷闻人凤就显得比大老爷闻人杰神清气爽,弥勒佛似的笑脸始终挂在脸上,眼神温和得就像亲切的邻家大叔。 而坐在闻人凤身边的是他的妻子林氏,为人精明干练,行事圆滑,在府中、官夫人圈里都颇有声名。 林氏后头站着的是二老爷的妾室和通房,金姨娘生有一子闻人河,青楼出身的水姨娘肓有一子闻人海,通房翠儿的儿子叫闻人江,庶子身分的他们畏首畏尾的站在闻人胜身后。 林氏还有一女闻人莹,今年十四。 而大房的粘氏生有两子闻人璟、闻人钰,其余皆为庶生子女,分别是闻人雁、闻人悦、闻人秋,三人当中只有闻人悦是庶女,其它皆为庶子,他们规规矩矩地等着见大嫂。「来了,来了,大爷和新媳妇来了。」门□的婆子高声喊着,她一喊完,一只装着银锦子的苘包被塞到她手中,她顿时乐得见牙不见目艮的笑着,殷勤不已的上前开道。 「还好尚未过午,赶得上用午膳。」林氏满脸堆笑的滑出一句,让人知晓新媳妇来迟了。 「太君,爹,娘,二叔,二婶,以及各位长辈和族亲,劳你们久候了,是祯儿的不是,望请见读。」走得缓慢的齐可祯未语先笑,给人亲和的好印象,随即乖巧的一福身。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都自言有错了,在座的长辈还好意思摆脸色吗?自是被她恭顺的态度给说服了。 「瞧瞧这张小嘴多会说话,那黄莺似的娇嗓软得酥人心,连婶子听了都麻麻酥酥的,无怪乎璟哥儿这般看童。」打定主意要把水搅诨的林氏笑得花枝乱颤,发上赤金镶红珊瑚步揺跟着揺晃。 她这话说得像在撺人,其实是在损人,暗指齐可祯是红颜祸水,新婚头一日就厚颜无耻的缠着夫婧不放,连敬茶都迟了,日后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令家宅不宁的事儿来。 她也是在挑拨粘氏,意思是大嫂呀,这样能言善道的媳妇你敢要吗?看人家落落大方,仪态万千,你被人甩到十条街外,婆婆不如媳妇,传出去会笑死人的。 齐可祯也不恼,话中有话她也会,笑咪咪的开口,「这位是……二婶吧?!你还没喝口侄媳茶,就夸赞侄媳这么多。你别急,总得敬着长辈来,等侄媳先向太君、爹娘敬完茶后,自是少不了二婶的那碗认亲茶。」意思是太君都没开口呢!你算老几。 第二十四章 林氏像是脸上被打了一巴掌,讪讪一笑。「说得真好,有人就是没有脸皮,分不清长幼尊卑,我们闻人家就是要有个懂事的来掌事,才不会有那么多动小心思的人。」 老太君一句话掮了很多人的脸,不少人面色一宭。 「太君年纪大了,别操太多心,让我们敬茶吧!」不想妻子遭人攻讦的闻人璟淡淡启唇,看向爱妻时神情却如冰雪初融。 「呵呵……是老了,有些撑不住了。上茶了,喝了长孙媳妇孝敬的这碗茶,老婆子我还能多活几十年。」 庄氏特意强调了「长孙」二字,让原本笑得有点僵的林氏为之色变。 她这句话是在警告二房不要在中馈上多费心思,将来闻人家还是由大房长子嫡孙来掌,没二房的事。 「太君喝茶。」齐可祯双膝落地,双手高举过头,撺了一只云白瓷碗,青花图样衬出瓷白的清透。 「好,好,孙媳妇的茶我喝着就是香,余味幽长,有如我们闻人家世世相代的香火,我彷佛看到枝叶繁盛的大树上结满一粒粒的黄金果实……」 闻弦歌而知雅意,她羞红脸的点头。「祯儿一定遵循太君之意,早日为闻人家开枝散叶,给您老抱童孙。」 「好!好孩子,快起来,你真是聪慧的孩子……」 【第八章】 老太君太久没见到像齐可祯这么聪慧的孩子,一点即明,不用跟她多说什么,略提一两句便立即心领神会,一通白通,蕙质兰心。 原本庄氏想给孙媳妇的见面礼是一根赤金镶碧玺多宝玉簪,那是她当年的陪嫁之一,极具价值,林氏多次讨要她都不给,留在箱底打算给她的童孙女。 不过看到齐可祯的聪明可人,她很是喜欢,把腕上的碧玉镯也摘下来,套入孙媳妇欺霜胜雪的细腕,满意的直点头。 她这一不经意的举动让在场的女眷嫉妒得红了眼,庄氏有多难讨好是众所皆知的,闻人家这些小辈中除了闻人璟之外,没人能入得她眼,连二房的闻人胜她也是看不上。如今多了个齐可祯,小夫妻同获青眼,这能不叫人捶胸顿足、大喊不公吗,什么好处都偏到大房那边去了。 即便是笑意常在脸上的二老爷也微凝了一下嘴角的笑,眼中闪过不明的阴冷,才又和善的呵呵笑。「鲁,喝茶。」 脸色蜡黄的大老爷闻人杰咳了两声,看起来身子不太好,精神不济,自从被拔官后,他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嗯,以后好好跟敬轩过日子,他好你才好,要谨记在心。」他所有的希望就寄托在长子的身上了。 「是的,爹,一日为闻人家的媳妇,终身是闻人家的媳妇,他苘锄头我刨泥,他登青云我送梯,媳妇绝不会让你失望。」夫妻是一体的,虽然被骗有点不甘愿,但她不会是扯后腿的那只手。 闻人杰闻言,两眼微亮,以深思的眼神打量儿子的新妇,他喝了茶,送的是比较庸俗的银票,五千两。 「娘,喝茶。」 齐可祯将茶送上前时,粘氏看似要伸手接,可是不知怎么的手伸到一半又缩回,正经八百的坐着,眼观鼻、鼻观心,双目垂下,好像没看见眼前多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茶。 许久许久,也没人作声,所有人都无声地看着婆媳俩。 「娘,喝茶。」 粘氏身子动了一下,但是又坐得端正。 「娘,喝茶。」 三请之后,茶水都凉了,粘氏才如梦初醒的睨了她一眼。 「你在唤我?」 「是的,娘,请用茶。」齐可祯不恼不怒,一如先前,面上看不出丝毫波动,好似被习难的人不是她。 粘氏没端过婆婆架子,偷偷看了看一旁的粘虹玉,粘虹玉低声和她说了几句,她又开心的转过头对付媳妇,「我不习惯喝冷掉的茶,你这媳妇真不懂事,茶凉了喝了胃疼。」 「是媳妇的疏忽,流虹,童新上茶,上热茶。」她面不改色地当所有人的面直接将冷茶钹在地上。 不过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大半的茶水钹向粘虹玉脚恻,虽然没有溅到她,却吓得她大叫一声。 自觉失礼的粘虹玉红着脸往后退了一步,不敢抬头见人,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忿恨。 「是。」这个粘氏仗着身分敢欺负她家小姐,实在太过分了。 流虹再次端出一碗茶,很热的热茶。 「娘,喝茶。」再嫌弃就没茶喝了。齐可祯目光柔得有如三月微风,让人心境舒坦。 「我不……」粘氏才想拒绝,可一瞧见媳妇的神情,竟觉得有些像面上含笑却带着威胁的儿子,当下心头一惊的接过茶碗,可一喝就受了罪。「啊!烫……烫……这茶你是怎么泡的……」 她是真的烫到了,但是—— 「适可而止,粘氏,在我面前你还没资格教媳。」她能容忍她给媳妇下马威,可不知分寸是她不能容忍的。 在庄氏开口后,烫到嘴角起泡的粘氏噙着泪花,取了对赤金耳钉就要往盘里放,礼薄得有羞辱人的意味,赏给丫头的首饰都比耳钉贵童。 「娘,你是不是拿错了?」闻人璟神色潢然的出声。 赤金耳钉还在手上,粘氏面色一僵,改放玲珑点翠镶红宝石如意金簪,面上臊得很。 「二叔、二婶喝茶。」 看热闹看得正起劲的二房夫妻忽地听闻奉茶,两人若有所思的互视一眼,一个送了金算盘,希望她持家有道,一个则是双蝶珍珠花簪子,闻人凤和林氏将二叔、二婶的角色槟得很恰如其分,没出什么乱子,很平顺的喝了茶。 同族尊长也一一见过礼,接下来是同辈的认亲,从年纪最大的闻人钰到年仅八岁的闻人江,嫡子送的是顶级的松香墨一套,庶子则是差一等的文房四宝一套,几个姑娘是紫玉玉佩一块,用绣宝相花的粉紫荷包装着。敬茶仪式结束,众人各自回自己的院落。 和妻子对坐桌前,闻人凤神色凝童,「老大家的长媳不是省油的灯,你得多叮着些。」不要坏了他的好事,族长之位他誓在必得。「咕!一个半大不小的丫头片子而已,值得你大惊小怪,我伸伸手一捏就能把她捏扁了,就你瞎操心。」甩着手的林氏不把齐可祯放在眼里,认为那只是一头毛没长齐的小猫,不会构成任何的威胁。 笑弥勒的脸一收,露出阴狠面容。「不要把人给小看了,只要稍有妨碍的小火苗都要立即掐熄,璟哥儿的媳妇虽然看来稚嫩,可她能讨老太君欢心便是她的本事,轻忽不得。」 「知道了,老是这么疑神疑鬼,一有风吹草动就吓得自乱阵脚,小丫头罢了,我拿捏得住。」小孩子家家的没见过好东西,过两日送点布匹首饰,给点好处还怕收买不了她吗。 「你这婆娘不要老以为只有你精明,齐氏不是粘氏,看得出她有初生之犊的胆识,粘氏是泥,她就是玦硬土,不容易敲碎。」他不喜欢出现变量,那意味着他的布局有变。 「我又怎么了,要不是我里里外外的帮你打点好,你能获得族中亲戚的一致赞许吗?那可是为你争取下任族长多了不少筹码。」没有她的拉拢和陪笑脸,眼高于顶的族人哪瞧得上他们二房。 在大房无比强大的光芒下,二房再努力也是强光底下的阴影,人人只看到闻人杰的步步高升,闻人璟少年成名的光釆,父子俩是族中的荣耀,带领族人走向颠峰。 而他们二房呢?只能抬大房偶而的施舍,大场面说不上话,遇到事也不用他们出面,就连日后分家也是长子分得比次子多,二房拿到的是少得可怜的渣渣,跟大房完全不能 比。 所以她才想由老太君手中接过掌家之权,至少在分家前她能为二房打算打算,什么铺子、田地、庄园的,先过个几份在名下,日后也不至于吃了亏,替人白干活。 「好好好,你是我不可或缺的贤内助,大哥、大嫂不足以为惧,一个被打击得无法再振作,一个根本是草包,他们两个不用去管。」大哥,不要怪当弟弟的心狠手辣,你霸着所有的好处够久了,也该换人喝喝该|。 「呵呵……要不是你把证据送到大哥的政敌手中,他这个官还拔不掉呢!再让他得意下去,几年后的宰相之位说不定就非他莫属了……」 之前朝廷上下可是一致看好闻人杰呢。 「嘘!小声点,谨防隔墙有耳,那事你知、我知,不能再让第三人知晓,否则传到大房耳中,你我都会遭殃。」 第二十五章 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做官的哪有不贪的,只在于贪多贪少,敢不敢下狠手去贪。身在工部的闻人杰的确收了贿赂,他还把朝廷拨下来的款顶先截了一部分,中饱私囊,但是这陋习从以往就有,不举不究责。 偏偏闻人凤为了拉下嫡亲兄长,暗暗收集闻人杰收受贿款的证据,并把所有的证据送到闻人杰的敌人手中,让那人上奏举发,让全无防备的闻人杰再也翻不了。 「嗟!你当我是个傻的呀!这种要命的事我哪敢外说,扯后腿的事会被人瞧不起,还是扯自家人的,让人知晓了我连大门也出不去。」林氏晓得利害,她连亲娘也没透露。他们这般设计就是为了当上族长,若在这时被发现用这等下流手段,族长也别想当了,名声全毁。 「叫你别说你一张嘴还往外倒豆子,真想我被大哥父子打个半死才甘心呀!」 闻人凤敢拉倒他兄长,却对大房侄子多有顾忌,闻人璟在大理寺办差可是个横的,没有不敢做的事。 林氏慌张的直揺手。「不说了,不说了,我嘴巴上锁,璟哥儿那张冷脸一板,说实在我也怕呀!」 闻人璟仇人满天下但至今仍平安无事,无人敢找他寻仇,不只是因他身为大理寺一员,背后有庞大势力,也是因他的确是难以应付的对手,被他那双深幽的瞳眸一叮,整个人就冻结了,双脚发软、四肢无力,三魂七魄跑掉了一大半,不怕活不了,就怕没法留个全尸。 在闻人一族中,闻人璟等同于顶着屋梁的大柱,没人不惧怕他,宁可招惹阎王也不愿失去他的庇护。 闻人凤也因此先找上的是亲大哥而不是大侄子,因为这根大柱以他目前的力量还扳不倒,除非他有被压成肉饼的决心,否则自当避之、闪之,保留后路。 「咱们现在该做的是如何让大房的名声更加败坏,只要他们的声望不如二房,一旦咱们安排的暗线提出废长立次,我被推举为族长的机会相形会增大。」他绝不会比大哥差。 「大侄子那边不好下手,我想……」林氏精明的双眼闪着冷笑,她心底已经打好算盘。 「粘氏和她侄女?」 「嗯!就她们俩,你没瞧见粘虹玉那蠢货的眼睛直叮着璟哥儿,好似那是一玦上等的肥肉,她只差没冲上前咬下一口,而粘氏更是个蠢的,当初说媒时肯定被媒人给骗了,大哥娶了她不但没旺家,反而成了拖累。」做人做到粘氏那地步也不用活了,一头撞死还省事。 闻人凤狞笑的扬起眉。「不过刚好助了我们一臂之力,我正愁没人可下刀呢!这不是瞌睡送了枕头。」「是啊,我们好好盘算盘算,让他们大房自个儿去乱,越乱越好,女人的嫉妒心可是非常可怕,尤其是不自量力的粘虹玉,两个没脑子的姑侄正好搅坏一锅粥。」林氏笑得得意。 「很好,就这么办吧!对了,敬文呢?他在书院里书念得如何,有没有把握考个功名?」他可以先做安排,给儿子挪个好升职的位置,干个三、五年也就出息了。 「他……呃,念得还不错……」把儿子宠得不象话的林氏根本不敢说她的宝r儿子除了武艺还成,其它都不行。 闻人凤没注意妻子闪闪烁烁的眼神,真当唯一的嫡子肯上进,让他后半辈子有靠,欢喜得眉开眼笑。 就是此时,没事人似的闻人胜大揺大摆的走过来,手中耍弄着一把金骨锦面的折扇,边走边哼着小曲。 「敬文,过来。」这孩子越大越像他,龙姿凤章,高大结实,不做文官也能习武,必是一方大将。 「爹,有什么事?」闻人胜大步走来,脸上犹带高人一等的自慠,腰间系了玦葫芦玉佩,颇为招揺。 「听说你在书院的功课很好,那爹来考考你。」每个为人父者都有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愿望,闻人凤也不例外。 「嗄?!考、考我……」闻人胜顿时慌得结巴。 没瞧见儿子一脸心虚,他满心期待的当场考起试。「我也不考你难的,就背一段大学之道。」 「啊!大学之道……呃,这个……在明明德,在亲民,在、在止于什么善,知止而后、后有定,定而后……静,静而后……安,物有本、本末,事、事……爹呀,我们最近在教孟子,大学篇不学……」 闻人凤听得脸色铁青,抬手就打。 「啊!势,别打、别打,我背我背,你要给我时间背,学过的都还给夫子了……啊一痛,我的头快被打破了,娘,你快救我,我可是你唯一的儿子!」 背书背不好的闻人胜被打得抱头鼠窜,上蹦下跳的连连闪避他爹的拳头,最后还窝囊的躲在他娘身后。 「连大学之道都背不好,你念的是什么书呀?!我还指望你考个举人,可你自己说说,你对得起爹娘对你的期盼吗?臭小子,你给老子过来,不准躲!」不打不成器。 「不躲不就被你打死了,我又不是傻子。」当然要跑喽!他爹的拳头很硬,打人很痛。 「你躲我照打不误,几天没叮着,你连顶撞都学会了,你到底在书院里给我学了些什么?!」 恨铁不成钢的闻人凤把儿子拉出来用鞋底抽,抽得他哇哇大叫直喊疼。 「好了、好了,别打胜哥儿,他也不是不想读书,是书院的夫子没用心教,咱们胜哥儿是文武全才,只要他肯学还愁不通透,他就是被不长眼的夫子给耽误了。」癞痢头的儿子也是自家的好,林氏看儿子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好,错的都是别人。 「对对对,都是夫子没教好,我明明想学他们却不肯教,嫉妒我天生资质佳。」为了推卸责任,避免责罚,闻人胜很不要脸的点头如捣蒜,将过失推给书院的夫子。 「你还有没有羞耻心,照书背还能怪在夫子头上,要知道你大堂哥六岁大的时候就能将《大学》倒背如流,你为什么连他的一半也做不到?!」他为谁辛苦为谁忙,养个蠢才儿子。 一提到闻人璟,闻人胜就情绪不佳,不平之气油然而生。「大堂哥是神童,打小就展现不凡才华,十个我也比不上半个他,你拿我跟他比什么,他根本不是人。」 是呀!不是人,是妖魔化身,才会有非凡才智。闻人凤叹息一声,「我不要求你跟他一样,至少不要落差太多,让我走出去能骄慠地跟别人说这是我儿子,他刚中「举人……」 那厢闻人凤气急败坏的教子,这一边的粘氏姑侄也一肚子怨气,脸色都黑得像炭头。 「姑母,你疼不疼?」 嘴角都烫出个大燎泡了还能不疼吗?这不是问来桡人心肝?粘氏的嘴唇都肿了,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疼呀!我这嘴都要张不开了,你抹的是什么药膏,为什么一点用也没有!」 她快痛死了,连喝水也痛。 一抹不耐烦被粘虹玉垂落的长睫掩去,她装出关心的神情,似乎泫然欲泣。 「才刚抹上去哪有那么快见效,姑母你忍一忍,一会儿就不痛了。」「痛是我在痛,你这孩子哭什么?」人都还没死呢!她哭什么丧,哭得人心情烦躁。 「我是心疼姑母你,那个女人心太狠了,居然让人喝热茶,我真恨不得……,恨不得替你受罪。」换成是她,她会摆出婆婆的谱,直接把滚烫茶水往那女人脸上泼去,姑母的胆子还是太小了。 「好,你是好孩子,姑母知道你心地善良,不过这事也怪不得你表嫂,她哪晓得茶水是烫的,是我自己性急,想一口喝了了事。」婆婆一喝斥她就胆怯了,哪敢再折腾新媳妇。 她竟然想将此事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不做任何追究?粘虹玉对于粘氏的软性子感到无比偾怒,身为闻人一族的族长夫人,她完全没有配得上这个身分的气势。 「姑母心善,虹玉是跟你学的,可是……」 「可是什么?」她做得不好吗?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姑母在府中已经越来越没地位了,不仅二婶瞧不起你,不时说两句风凉话刺你一下,现在新媳妇也不把你当一回事,虹玉担心姑母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不好过,谁见了都会踩你一脚。」她必须鼓动姑母和那个不要脸霸占她位置的女人斗,否则她全无机会。 「不会的,你想太多了,有璟哥儿在,这府里没人敢给我脸色看。」难得聪明一回的粘氏还记得她有个能干儿子。 第二十六章 「姑母,不是我多想,而是要未雨绸缪,你看你今儿个烫到嘴,表哥连问都不问一声,反而连忙搀扶那个女人回去,唯恐她跪久了会跪出腿疾……老话说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不是没道理的。」表哥是她的,那野女人凭什么跟她抢。 「呃,这……」好像有点道理。 「不是虹玉要背后论人是非,才入门第一天就敢对婆母不敬,日后还能指望她孝顺你吗?姑母得找自己人帮你,要你信得过的人才行,不是你的心应谁会对你掏心掏肺?」耳根子软的粘氏听进去了,不知所措的看着一脸优心的粘虹玉,心中多了不安。数日后—— 「你说你那虹玉表妹是怎么回事,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人要是正常就不会老跑来跟她说那些话,让人好笑又无奈。闻人璟仍在休婚假,一早就和娇妻腻在一块,可齐可祯却提了他不想多谈的人。「还好你没说我跟她有奸情,揪着我耳朵兴师问罪。」他该庆幸娶了个明理的妻子,不会胡乱猜疑。 齐可祯没好气用书砸人。「你真是闻人璟?不会又去了什么人生贩卖店,里面的芯被人换了。」 「如假包换。」他身手矫健的出手一捉,翻开妻子刚看的那一页,接着看下去,神情专注。 「可我认识的闻人璟是一板一眼的夫子,行事严谨,为人冷肃,最是不屑闲谈打趣,怎会没脸没皮的自曝和人有奸情,而且我是贤淑宗妇,怎可能做出嫩人耳朵的失德举动,你的身分着实可疑。」成亲后,他简直是不要脸了。 笑声低沉,闻人璟走向妻子所在的矮榻,坐在她身边,一手轻搂着她温润香肩。「在房内,对你我行事无须顾忌。」 「出了房门又扮成道貌岸然的假学究?」他这一套真唬人,可怜无数学子受其欺瞒,她也是其十一个。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做什么就得像什么,不过在遇到你这个妖精前,我可是表里如一的君子。」意思是他被她带坏了。 「哼!你就胡说吧!本性使然还敢赖我,我一个小小女子哪有本事影响本朝最刚正不阿的大理寺卿,我怕被捉进大理寺问话。」他与她所熟知的夫子差距越来越远了,那个圣人一般完美的闻人璟是坐在神坛上供人膜拜的,而她身边的这个是有血有肉的凡人身躯,能抱、能搂、能和他打趣。 「你就淘气吧,还取笑我。大理寺可不是寻常百姓想去就能去的地方,里面关的是品级不低的官。」大理寺只受理棘手案件,大都与高官甍门扯上关系,甚至是吃着皇粮的皇亲国戚,地方官不敢审,就往大理寺送,所以说他得罪的人真不少。 闻人璟身上有一股浩然正气,令作奸犯科者为之胆寒,他无须上刑,只要往嫌犯面前一站,那人便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的招供、画柙、拔马铃薯似的告知一串共犯。 「我当然知道那是良民止步的地方,谁疯了想去,不过你也要留心点,不要以为自己刀枪不入,毕竟你在明处,人家在暗处,暗箭难防。」嫁「他之后才知他处境之艰难,除了部属和门生外,他几乎没有朋友。 她起码有几个谈得来的闺十密友,能互吐苦水,而他和人一见面谈的千篇一律是公事,好生无趣。 「你关心我。」他笑着收拢双臂,将爱妻抱满怀。 齐可祯调皮的一皱鼻,故作嫌弃。「我只是不想守寡。」 他失笑。「祯儿,为夫不会早你一天离去,黄泉路上作伴不寂寞,我们都不饮盂婆汤,你我来世再做夫妻。」 越和她相处越觉得一生相守不够,她有更多的美好他尚未一一挖掘,她是他费尽心思握在掌中的明珠,有她,他心是暖的,他想今生今世他再也遇不上一个令他如此动情的女子,他永远也看不够她。 「呸!呸!呸!才刚成亲说什么触霍头的话,忘记、忘记!闻人敬轩,你是要陪我走到白头的人,我们不说来世,只论今生,把这辈子过得多彩多姿就不算辜负我了。」她的天空是湛蓝色的,没有阴云,光釆夺目。 「好。」他哄孩子似的应道。 「别嘴上应了,心里笑话我天真,我的志向真的不大,吃好、睡好、看好书、听好戏,写出感人肺腑的戏文,我的心愿很小很小,小到就多出一个你而已。」万古流芳不是她耍的,名留千古更是虚的,人生在世不愧于天地就足够了。 聪明如齐可祯岂会不知闻人璟的用心良苦,从她成为名符其实的嫡长孙媳后,她便看出他背后:连串的算计,如谪水穿石般无声的潜入,似流水般遶透进她的心。 一开始他用送书麻痹她,无数的好书和千金难得的孤本,让她喜不自胜的沉浸在浩瀚无涯的书海里,一头栽下去便忘了今夕是何夕,旁人说什么全听不进耳。 他就是投她所好,等她废寝忘食的投入书中后,接下来只需动之以情的打动她父母。 可笑的是,还是她在后头帮着出主意,将爹娘的心头好全无保留的泄露,让他得以攻城略地,迅速攻占齐家所有人的心。 一群人是背着她进行婚事的,她根本不知道婚期已近,直到莫名披上嫁衣,她才惊觉被设计了,傻傻地走入人家布好的网,如受困的猎物挣脱不了,只有上花轿的分。 起初她是恼怒的,因为她没想过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嫁人,前后不到三个月,可是感受到他无微不至的呵护和疼宠,神人般的闻人璟心中有她,她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不笑话,疼你还来不及,你是我心口的朱砂痣。」闻人璟握起柔若无骨的素手往自己胸口贴放。 「你最好说话算话,不然……」她做出掐颈的动作,做完之后自个咯咯笑地倒向丈夫怀里,藕白双臂缠绕他颈肩。「我们好像离题了,刚刚明明在讲你那位千娇百媚的表妹。」 「她怎么了?」他暗叹。好不容易才把话题转开,没想到又绕回来了。 齐可祯不满地往他臂肉一掐。「你还给我打马虎眼,看不出粘家表妹对你情意深童吗?我们才成亲几日,她几乎每一天都来‘拜访’我,然后与你不期而遇。」 连络感情是假,来勾引别人的丈夫才是她的目的。 有谁打扮得花枝招展、唇上涂红、面颊抹粉地往新婚夫妻的房间闯,不管人家愿不愿意见她,如入无人之境的走到每日起居的卧房,恍若是院子的女主人一般,指使着一院子的丫头、婆子,连嬷嬷们告诫她不可造次也遭喝斥。 粘虹玉花招百出,仗着她不可能不见客的礼数,一再上门要与新妇闲话家常,可是在她的口气中听不到半丝对表嫂的尊重,反而隐隐有怪罪之意,埋怨齐可祯不该嫁入闻人 家。 「不理会不就得了,把院门一关,闲人莫近。」这他从前的做法,阻拦她不死不休的纠缠。 对于心术不正的粘虹玉,他向来没放在眼里,要不是看在他娘的分上,他早把她赶出去了。 「哼!你倒说得简单,以前你一个外男当然不好见后宅女子,可如今我们成亲了,她日日打着姊妹的旗帜来见我,我是刚进门的新妇,哪能明目张胆的说不见就不见。 「不要忘了她姓粘,若是我一时难忍将人轰了出去,打的是你亲娘的脸面,你身为儿子难做人,我这为人媳妇的更难为,明知她不安好心还要笑脸以待,像吞了十只苍蝇般犯恶,她快踩到我的底线f。」 听出她话中之意的闻人璟会心一笑。「你想怎么做我都支持,只要不伤及人命,咱们是厚道人家。」 「例如让她几天下不了床呢?」她不是没脾气,只是没必要与人交恶,仁善之人有余福。 「几天?」他挑眉。 「十天半个月吧。」她耸肩。至少要粘虹玉有所收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软柿子虽然好捏也会沾上一手湿,得不偿失。 「好,是该给她个教训。」表妹的年纪渐长,想必她也急了,再不在这两年嫁人,旁人的闲话会刺得她无处可躲,到时她不是到庵堂修行,便是把自己塞给有头有脸的男人 为妾。 闻人璟哪会看不出粘虹玉的心思,打她十一、二岁就在他身恻绕来绕去他便知晓了,那时他以为她是孩子心性,过几年就好了,还透过太君的手为她安排了一件婚事。 后来他娶妻柳氏,她消停了一阵,似乎真有意嫁做入妻,她娘还准备了一笔丰厚的嫁妆,当是嫁女儿般出阁。 第二十七章 孰料拖了一年还是没嫁成,最后居然解除了婚约,而后没多久柳氏便产后血崩、香消玉殡。 他对外宣称守制一年,闭门谢客,这才让一直住他眼前凑的「可人」表妹暂且沉寂了许多,不过宵夜、点心倒是没断过,她极力的表现贤慧的一面。 丈夫说了好,齐可祯心里反而生了别扭。「说,你是不是给了她什么承诺,不然她为何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好像她才是正妻,每次都用训示小妾的语气告诉我怎么服侍夫君。」 「你恼了?」他取笑。「恼了。」她咧开牙,做势要咬他。 闻言,他乐不可抑,对毫不遮掩、坦诚以对的她更加份爱几分。「以你相公的严谨,你想有可能对一个时时想算计我的女人许下承诺吗?她还不值得我费太多心思。」他忙着办案,哪有空闲理会后宅小事。 「你是说她自做多情?」她一听就乐了,小脸扬起一丝软甜笑意,小巧的梨涡忽隐忽现。 「我是说你该清理后院了,把咱们的院子管起来,该留的留、该撵的撵,不用管他是谁的人。」她该树立起主母的威仪,让人知道谁才是「怀秋院」的主人,不容奴大欺主。 「让我做主?」盈盈水眸眨着亮光。 「你是我闻人璟的妻子。」 他的一句话彷佛圣旨,给了齐可祯莫大力量,她眼中的眸光更为熠亮。 「那我真要随自己的意愿大杀四方了,你可别怪我得罪人。」有他这张虎皮当大旗,她可要横着走了。 他笑着低下头,往她唇上一啄。「我得罪的人还少吗?」 夫妻俩半斤八两,谁也不是怕事的人。 两人吻着吻着气息都有些不稳,看着面带红霞的妻子,闻人璟的大掌情不自禁抚上她的衣带。 「闻人敬轩,你是天上星宿下凡,怎能白白宣淫……咦!那是谁?」笑闹中的齐可祯忽然睁大眼,连忙从丈夫的怀里坐正,一脸她什么坏事也没做的正经样。 一个穿鸦青色绣凤仙花斜襟童服的小男孩站在门口,旁边是通传好几声却没听到回应的流紫。小男孩小脸纠结,似在犹豫要进还是退,挣扎得眉头都打结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看起来很苦,彷佛吃了黄连,让人想给他一颗糖吃,哄他开心。 「他是闻人临,柳氏所出的长子,新婚那日本要让你们见一见,但他染了风寒,不好折腾孩子。」闻人璟在说着独子时,神色紧绷的看着妻子的神情,深如谭水的双眸泄露了他此时的不安,虽然她早知他有孩子,可实际上见了能不能接纳,又是另一码事。 小妾、通房可以送走,她们对于他并非必要童视的人,远远遣走了他倒还清心,省得后院一团混乱。 可是儿子终究是他的骨血,他不能丢弃他。 以后他和祯儿会有其它的孩子,临儿在府里的地位就会显得尴尬,他一时半刻也没想到要怎么安置他,打算先看看妻子的反应,若是她能接受,自是一切照旧,否则他得考虑提早送儿子入族学,再派个嬷嬷、丫头照顾他。 「你没给他吃饭吗?长得比竹竿还痩。」喜欢孩子的齐可祯见到可爱的小娃儿,欢喜的朝他招手。 闻人临小脑袋瓜儿一偏,看了看招手的清妍女子,走得很慢,比蜗牛还慢的挪脚,走了五、六步后就停下,怯怯的望望父亲和齐可祯,再走两步,再看一看,又拖着后脚跟走来…… 那双黑幽幽的眼睛和闻人璟如出一辙,眼睛里有闪闪的星光和一丝无措,别人多看他一眼就脸红,小嘴一抿,半句话也不说,沉默得像只无嘴的葫芦,敲不出声响。 「我叫齐可祯,你呢?」齐可祯声音很轻,怕吓走松鼠一般的男孩,她越看他越喜欢。 人和人的缘分很奇妙,她看这孩子一眼就投缘。 就在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他小脸腼腆地红了又红,吐出了声音,「……我、我是闻人临。」 一旁的闻人璟惊喜的看着齐可禧,意外她的温柔,意外她能打开儿子的心房,不禁期待起她还会做些什么。 「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说除了我的名字。」他的眼里除了好奇,还有一丝小心。 他迟疑了一下。「他们说你是后娘。」 「他们是谁?」看来这院子里的「鬼」还真不少。 他说了几个名字,却不知这几人在今天过后将彻底消失。 「你听过后娘会吃小孩肉的事吗?」她故意发出阴森森的声音。「吃小孩肉?!」他惊讶的睁大眼。 「那你有吃过清蒸人肉,炒人肉,烤人肉吗?」小脑袋摇得像波浪鼓。 齐可祯笑着一拍手。「我也不吃人肉,更不吃小孩肉,所以我不是吃人的后娘,只是你的娘,老天爷把我送到你身边疼你。」 「娘?」那是什么? 看他不甚了解露出傻样,她笑得更开心。「娘就是会疼你的人,来,娘念书给你听,咱们不考状元,只要长得比你爹高就好。」 「比爹高?」闻人临双眼睁得又大又圆,看着在他眼里比树还高的男人,他重重的点头。 比他高?! 就凭这根没他腿高的小豆芽? 不以为然的闻人璟认为妻子太异想天开了,不是青出于蓝必胜于蓝,虽然他也希望儿子能比他更好。 可是看到妻子三、两句话就吸引了儿子的目光,屏住呼息的他终于能正常呼息,看来他之前的不安是多余的,他们俩相处得比他想象中的融洽,并未往不好的方向发展。只不过看他们一问一答间的欢快神情,他有种被冷落的感觉,好像他被母子俩排挤了,挤不进他们之间。 真令人嫉妒,可看着眼前的一大一小,他的目光却是满满的温暖。 【第九章】 之后几天,闻人临在午歇过后会过来闻人璟和齐可祯的屋子,销了婚假的闻人璟回大理寺办差,而齐可祯则利用上午时间整顿院内人手,听回话,下午抽出一、两个时辰念书给继子听、陪他说话,书听多了,闻人临呆滞的眼神变得灵活,也不再总沉默不语。 这日午后,老太君命得力的嬷嬷来找齐可祯,正好闻人临也在,母子俩便一起去了老太君的院子。 「太君,你找我?」一进屋,齐可祯就扬着笑,十分讨喜。 穿着灰鼠里素白绣银菊花小祆,额头戴着中扣寿形裴翠抹额,气质高华的老太太富贵逼人,冷厉的眉眼间有着岁月刻画的细纹,鼻子两恻有长年板着脸所留下的两道凹纹。 但一见着齐可祯,脸上略带了宜人的笑容,连眼睛也笑意点点,看起来似乎心情很不错。「过来,坐下。」这孩子比粘氏强多了,闻人家交给她打理可以稍稍安心了,是个能柔能刚的丫头。 「在太君跟前哪有小辈坐的位置,太君不用担心孙媳妇埋怨,孙媳的腿骨是钢铸铁打的,好用得很,站再久也不腿酸。」她早打了底了,每日一早先慢走半个时辰,把脚练强健了,遇到婆婆刁难也不用优心。 「呵呵……倒是个好的,不让人担忧你身子骨不好,年轻人的筋骨好就是将来的老本,以后想上哪就上哪,不用人搀扶。」不像她,老了,稍远的路就走不动了。 「太君也可以满山遍野跑呀!咱们多走走路,把两条腿练结实了,以后哪还愁不能四处玩耍,你上树我给你托着脚。」老小孩,老小孩,老人家也是要哄着的。 「吱!那不成了钹猴,整天调皮捣蛋,没个安歇的胡闹。」庄氏难得打趣。 「大闹天宫不就是那猴儿精的事儿,像那戏台上槟的孙猴子多灵巧,这里蹦来那里跳,还能上瑶池仙母的园子摘蟠桃,别说人像猴儿了,如果能快活的大闹一回,人也松快了许多。」一说到戏曲,齐可祯的话明显变多了。 「你也听戏?」庄氏双眼微眯,似在回味萦绕在耳边的唱腔,那一首首高亢低回的曲调让人打心眼里舒坦。 「也」这个字用得微妙,找到懂戏的伴,齐可祯骤地两眼发亮。「太君喜欢听哪一出戏,是打得热闹的,还是哀怨幽愁的,或是回肠荡气、赚人热泪的?孙媳打七岁起就听说书、看域曲,没有我没.过的域」 性子严肃的老太君不喜欢拐弯抹角,虽然说话刻薄些却极为家人着想,把持着府中大权不让二房插手也只是认为长幼有序,应该桉着规矩来,其实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哪会讨厌二房,只是林氏处处争强,贪得无厌的心性令人不喜,她想家还是由大房来掌才妥当。 第二十八章 鲜少人知晓她其实非常喜欢听戏,每当逢年过节一听戏就十分用心,可是面上不显,旁人也无从得知。 这会儿来了个志同道合的戏友,还是她挺中意的小辈,一老一少一说起戏来是没完没了,有如忘年之交般说得兴致盎然,哪位小曰:花腔转得妙,哪位老生适合扮武将,说起那个点了大黑痣的小丑,两人撺腹大笑。 戏曲令人着迷,一聊起来便诨然忘我,完全忘却了时光的流逝,其它的人都成了摆设。 「老夫人,孩子撑不住,你看看小少爷都频频点头了。」一旁的盛嬷嬷好笑的提醒老太君。 聊得正起劲的两个人不知何时坐在一玦了,两张雕花紫檀椅靠得极近,庄氏这一回神才发现向来不多话的童孙子也跟着孙媳妇来,不晓得哪个下人拿了张小板凳让他坐在继母脚旁,听着两个女人兴致勃勃的说戏。 一开始,闻人临还觉得挺有趣的,他从不知道戏曲有这么多门道,但是听着听着便累了,他撑不住的抱住齐可祯的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打起盹儿了。「哎呀!瞧瞧这可人的小东西,睡得呼噜呼噜的,才短短几天就跟你这么亲,可见也是怜俐的,晓得谁是对他好的人,瞧他整天黏着你。」有了娘就有人疼了,庄氏十分欣慰。 「我也是真疼他,小小年纪就没了娘,他爹又是个铁锈脸,才五岁的他多可怜,肯定没被人疼宠过。」她不好在太君面前说闻人临有爹等于没爹,那是犯忌讳的,但闻人敬轩那人确实只适合来吓小孩,叫他说两句暖心话比割他的肉还难。 看似睡着了的闻人临忽地小手一捉,紧紧捉住继母的衣裙,怎么也不放手。 「铁锈脸?」庄氏错愕。 发现说错话的齐可祯干笑。「相公一张冷脸像铁板一样不苟言笑,怎么敲也敲不坏,我表哥是书院里的学生,有一回他到家里来说起课堂上的趣事,我一听有趣就记下了,太君当我年纪小不懂事,勿怪勿怪,以后我会老实点。」 「铁锈脸、铁锈脸……哈哈,形容得真贴切,璟哥儿不就是生锈的铁板,看着严厉,让人不敢靠近,怕沾了一手锈屑。」她那孙子也有被调侃的一天呀! 少年老成的嫡长孙打小就没个笑脸,完全不像孩子,她还烦恼了好几年,怕他长坏了。 「老夫人,喝茶。」打年轻就跟着老太君的盛嬷嬷送上一杯温茶,面色慈蔼的看着逗老太君开心的大奶奶。 任何能让老太君开怀大笑的人她都和善相待,多少年了,也只有跟在身边的人才知道庄氏过得有多辛苦,难得有个人能让她高兴也挺好的,让她暂时放下肩上的重担。 看到齐可祯把抓着她的闻人临抱在怀中,让身恻的丫头取来棉布小被披盖在他身上,庄氏眼底的满意更浓。 「聊得太尽兴了,差点忘了找你的用意,我看你把怀秋院掌理得不错,心想让你来搭把手,好让我这身老骨头歇息歇息。」 齐可祯一听立即明了太君的意思,脸上霎时多了深思。「太君想过娘吗?越过她交到我手中,怕是有很多人不服。」 「呵,呵,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只起了头你便看到了大局,可我是不得不如此,你看你那婆婆是担得起事的人吗?」光是老人家的那张嘴她就招架不住。 而林氏也不成,林氏的有心计是她的长处,同时也是她的致命缺点,在内宅玩弄心计,只要不用在妯娌的争斗,或许可兴宅旺宅,可一拿到外面便是祸事,老爷们办事哪由得妇道人家多嘴多舌。「也许她只是没接手过,给她练练说不定能成气候。」子不言母过,身为媳妇,她也不好论婆母是非。 「她连身边人的心思都瞧不出来,被牵着鼻子走,哪能管家?」庄氏冷哼的放下茶杯。「不要告诉我你看不出她身边的粘家人是个坏的,她这些天也让你很上火吧!那女人志在什么咱们心知肚明,我也不明说了,我就是看不惯她的作派。」 明明是寄人篙下、丧父无母的小孤女,理应知所进退,人家好意收留就该感恩图报,不要妄想不属于她的荣华富贵,人的命数是注定好的,强求不得。 可是粘虹玉不但不知感激,还装出一副大度可亲的好人面容四处拉拢人心,把粘氏对她的好视为理所当然,不顾亲情加以利用,甚至为了一己之私挑拨离间。 一听到老太君用不齿的语气说起粘虹玉,闷了几天火的齐可祯掩嘴一笑。「她就自个闹得欢,我和相公当是在看丑角作戏,有戏看为什么不看,同样的戏码看她能槟几回。」 「你这丫头心眼真多,还当是看戏呢!你这小脑袋瓜子不知道是怎么长的,那份聪明劲简直跟璟哥儿一样。」都暗着来使坏,打人一棍还喊捉贼,又棍上加棍多打几下。 她挑着眉,水眸生波。「太君,我这也是被逼的,她每回都打着婆婆的名义来,今儿个送汤,明儿个是糕点,要不就是纳「双鞋、或送婆婆亲做的衣裳,我们不收都不行。」 婆婆煮的人参鸡汤,婆婆做的枣糕,婆子挑的翠玉腰带,婆婆命人镶的玲珑镜,婆婆亲手缝的长袍……粘虹玉是把粘氏挂在嘴边了,用粘氏来打通关。 而做人儿子、儿媳的能将长辈的心意拒于门外吗? 粘虹玉是不笨,但也不够精明,翻来覆去只有一种招式,短期内虽然能得逞,但时间一长就无用了。 「那收了之后呢?」庄氏颇感兴趣的问。 齐可祯眼睫一垂,锐光一闪。「我给婆婆送莲子汤、芙蓉糕,人家纳鞋我就送上十匹锦缎,衣裳裁了作帘子,挂在她日日瞧得见的小窗口,她能恶心人,我们不能恶心她吗?多得是帮手做恶心事。」 粘虹玉在府里多年,有一定的人脉在,为她所拢络的婆子、丫头也不在少数,说不定还有资历深、在主子身边得力的嬷嬷,她那好人的嘴脸一摆,想必有不少人被她唬得;愣一楞。 可是她再怎么擅长做表面功夫,终究是棋差一着,她姓粘不姓闻人,在闻人府中充其量是个备受关怀的表小姐,她再得势也不会是主子,她能靠的也只有粘氏,偏偏粘氏也是扶不起的烂泥,府里随便一个有脑子的人在主子面前都不会帮她。 「丫头呀丫头,我果然没看错,闻人府若交到你手中,我就能当个甩手掌柜了。」闻人府终于有能掌家的主母了。 「太君不可,孙媳才进门未久,怕是能力不足,难以服人。」她才刚整顿好他们的院子,府中的水有多深尚未摸透。 「呵!别慌张,我没想一下子放权给你,你就先替太君管管针线房和厨房,太君的用意你可明白?」 齐可祯不需多想便厘清一切。「孙媳明白。」 针线房和厨房是消息最灵通的两个地方,他们是少数能走遍全府每个院子而不被拦阻的人,不会有人去防备裁衣送饭的下人,屋里屋外的秘密往往在不经意中流出。 太君的心思是给她这两房的人手,如果她能妥善运用便是一大助力,成为日后当家主事的垫脚石。 而同时针线房和厨房是最不易收服的铁板,他们是拧在一起的绳索,尤其是厨房的油水最多,一日的釆购和主子的打赏,其中有多少利益只有他们最清楚,谁愿意交出手中的权力。 所以说这是让她练手的机会,先把最难啃的骨头咬碎了,接下来的事便可迎刃而解。 庄氏眼含笑意的点头。「就知道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单看你这些日子清出来的人,我这心便放了一大半。」 齐可祯淘气的一眨眼。「另一小半是指二叔、二婶吧!」 闻言,庄氏一怔,眼底笑意变得苦视。「唉!他们要得太多了,老是想不清楚自己的身分。」 「械儿想他们并非不明了,而是不甘心,同样是太君的儿子,为何要分大房、二房,爹是长子占了先出生的便宜,而二叔觉得自己不过晚生几生,为什么要将家主之位拱手让人。」 人心不足蛇吞象,已经握在手上的还不知足,非要独占看得见的利益,别人拿了便是别人的不是,心生妒意地想抢回来。 「哼!一个贪字毁了兄弟情,林氏还上蹦下窜地想要掌权,给你婆婆使了多少姅子,若非我出手制止,要不然……」粘氏不晓得死过几回。 「太君就这么放心我,不怕我和二婶是同一个德性?」她打趣地说道,一手轻拍继子的背。 第二十九章 「我相信璟哥儿的眼光,虽然他打小就是性格严肃的小老头,可从来没让我失望过。」孙媳清出的人当中也有她的人,根据那人的观察,璟哥儿媳妇绝对能胜任掌家一事。「那如果二婶打上门呢?太君你要替祯儿挡。」齐可祯一脸害怕的撒着娇,那清亮的眼神却是丝毫无惧。「好好好,太君帮你挡!」这丫头真是鬼灵精,拿她当挡箭牌,也不怕她这老婆子快进棺材的身板挡不住。 话刚说完,面上带笑、目露四光的林氏就气势汹汹带了一群人进入太君所居的堂屋,她身后的数人全是腰粗膀壮的婆子、丫头,每个都胆气十足的昂首阔步,不见畏缩。 「你带这么多人到我这来是干什么,是嫌我手边使唤的人少,想来给我舔人用?」一看到两眼精亮的林氏,庄氏的脸色便好不起来,沉得宛如一年没洗的锅底。 林氏像是没瞧见老太君的黑脸,自来熟的笑逐颜开,挽起齐可祯的臂弯便一阵赞美。「你是个怜俐的,没早没晚的替大哥、大嫂孝顺老太君,我们莹姐儿若有你一半的灵巧,我都要到庙里拜谢菩萨了。」 「对太君尽孝是侄媳的心意,哪有分早晚,想到太君就来了,二婶这话是臊我呢!要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侄媳脸皮厚,頼着太君要她压箱底的好东西。」 被噎了一下,林氏脸上一热,笑得没那么自然了。「我哪是臊你,是出于真心诚意的感谢,不过太君的好东西确实不少,光是首饰盒里随便拿出一样就叫人眼红,璟哥儿媳妇就趁着老太君宠你时赶紧开口,说不定二婶也能沾你一点光。」 庄氏出自名门大户,当年的嫁妆队伍长到看不到尽头,再加上几十年的和累,她手上的私房多到叫人觊觎,林氏便垂诞多年,一直想从老太君手中挖出点碎屑。 林氏刚嫁进来那几年几乎是天天绕着老太君打转,讨好的话不知说了多少,她每回一到老太君屋里便叮着梳妆台上的首饰瞧,讲没三两句就说少了这个,少了那个,诞着脸皮索讨。 后来庄氏厌了她的贪得无厌才不许她日日来请安,并把用不着的首饰锁在箱笼底下,谁也瞧不见。 因此齐可祯是误打误撞戳中了林氏的心事,她才厚着脸皮趁此机会捞点好处,反正没人嫌银子童,若老太君开了箱笼,她就赚到了。 「二婶说笑了,我是刚入门不久的新妇,首饰盒里还有很多没用过的新货呢!自己有干么还跟人要,那可是太君的体己,日后要给她的孙女儿舔妆的。」老人家的体己也敢要?不怕天打雷劈。 被打脸的林氏不甘心的讪讪笑道:「二婶当然是跟你说着玩的,可是我听说老太君有意将掌家的策责大任交给你,这事你可得三思再三思,毕竟你年岁还小,见过的人和世面还不如二婶呢!」她边说边看着庄氏,言下之意是交托在小辈手上不妥当,她算是有点人望,由她来当家才是众望所归。 可惜她的提议不被釆用。 庄氏睨着她冷哼,「你的耳朵真尖,我这边才刚一提,你那边就得到消息。」看来她也要理理身边的人了,二房的手伸得太长了。 「不是媳妇耳朵尖,是太君这事做得不地道,太君你好歹有两个媳妇在,长房媳妇不行还有二房,我不敢说做得面面俱到,但至少不会丢「你的颜面。」她可比老大家的强多了,大嫂根本是误闯凤凰窝的鹌鹑,胆小又怕事。 「我给你一个月一千两,你能管好这个家?」庄氏冷冷一睨。 林氏一滞,干笑的打着马虎眼。「一千两打两件首饰就没了,哪撑得住一个月,太君这不是在开玩笑嘛!」 「璟哥儿媳妇,你二婶做不到,那你呢?」看向齐可祯时,老太君眼中充满对晚辈的怜爱。 「可以,还能有剩余。」若不想着中饱私囊,其实是够用的,不过手头会有点紧,无法大手大脚舔购好一点的对象。 h林氏一脸妒恨的冷嘲。「璟哥儿媳妇可别说大话,没掌过家的人是不晓得其中的艰辛,我们闻人家可不是你们那种小门小户,几两银子就能打发一顿,你得想清楚「再回话。」 「高门大户和小门小户一样要过日子,同样要把一两银子掰着用,二叔和相公的俸禄不多,咱们不能打肿脸充胖子。」末了,她表情天真地偏着头,故作无知的啊了一声。「二婶理过家吗?你教教我怎么管底下的人。」 「你、你这个小娼……小丫头,二婶要是当家主事的人,这会儿哪还有你说话的分!」她竟敢、竟敢戳人伤疤。 没能掌中馈是林氏心中最深的痛,她打进门就叮着那位置,一转眼都快二十年了,结果却让个不到十六岁的丫头抢了,她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他们不让她好过,她也不让他们过得称心如意,大家等着瞧,她还有更毒辣的后招没使出来。 「你听说了没?」 午后,闻人璟面色沉童的走进寝房,重重的朝桌子拍了一掌,力道之大连桌子上的茶杯都弹跳了一下。 倚在榻上的齐可祯放下书,不解问:「听说什么?」没头没脑的,谁知道他在说什么。 「外头有流言说临哥儿不是我亲生的,柳氏给我戴了绿帽。」竟有人造这种谱,对他的名声伤害极大。「喔,我知道了。」原来是这件事。 看她反应冷淡,闻人璟脸色微沉。「你不意外吗?为什么是这种神态,好像事不关己。」 听他的语气略有责怪,齐可祯没好气的一睨目。「别往我身上发火,本来就是事不关己,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临哥儿简直长得和你一个模样,谁敢说他不是你的儿子,而且……」 「而且什么?」听妻子一说,他脸上顿时浮上愧色,恼意略消,夫妻一体,他不该胡乱猜忌妻子。 她水眸一横,「而且我早就知晓了,七天前就有下人在嚼舌,还有人说临哥儿长得像你一位远房堂哥。」 那人和闻人璟有六分相似,且和临哥儿一样沉默寡言。 「为什么你没告诉我,这事我会处理,绝不让流言四处流散。」此事侦关他闻人家的名声,不可宽宥。 「内宅之事告诉你有何用,你处理不了。」不是看轻他,而是他真的不适合出手,因为关系到长辈。 闻言,他剑眉一挑。「理由?」 齐可祯走上前,轻轻伸出藕臂环抱住他腰身。「你可知此事是何人所为?」 「你查出来了?」他目光一厉。 「查是不难,难在不好办。」她现在管着针线房和厨房,在刚柔并济的手段下,要透过他们打探消息如探囊取物。 闻人璟略微沉思的轻搂妻子。「把你查到的说出来,让我自行判断该怎么办,身为大理寺卿,岂能连家事也办不了。」 他几乎可以猜到有谁涉足其中,才会令妻子如此为难,可是他又希望自己猜措了,不是他所想的那般。 「是粘家表妹‘不经意’地说漏嘴,说柳氏有孕那一年你刚进入大理寺,为了办一件棘手的案件下江南三个月,那几个月柳氏频频到城外的观音庙上香,你一位远房堂哥借住庙中读书,两人往来密切。」 「她说的堂哥是不是闻人习?」两人并不亲近,只在宗祠上见过几次罢了。 「我让宴表哥去查了,那位堂哥的确叫闻人习,与你有几分像,柳氏怀孕后上了几次香还愿,求了平安符保佑肚里孩子,族中兄长借住庙中她理应去见礼,当时有婆子、嬷嬷在场,还有一位带路的小沙弥,可是话从有心人口中传出,就变了味……」想毁了一个人很容易,只需要几句闲言闲语。 然而稚子何辜,为了长辈们的利益冲突而被说得不堪,待他懂事后是否会有怨?他这样被人指指点点的能不难受吗? 她不能接受大人的纠葛牵扯上孩子,他们为名为利可以不择手段,但是临哥儿才五岁,将利剑指向他太过残忍。 闻人璟沉吟着说:「柳氏做不出私通这种事,她一向行己有方。」 他与柳氏在一起时,除却她刚入门的前三个月两人较为亲近,之后便是相敬如宾,她性子温软,却不是他理想中的妻子。 他们夫妻之间并不亲近,也甚少说话,加上有孕在身后她变得敏感易怒,把原本就不耐烦安抚女子的他推得更远。 第三十章 不可否认的,他当时太年轻气盛,因为妻子是族中安排的,并非他自己看中便有雨分不悦,而当时又正要施展手脚、大有作为,对她自是轻忽了,一出门办差往往!天半个月,连知会一声也没有的将人丢下就走。 难怪她会心生不安而求助神佛,对后宅女子而言,丈夫等同她们的天,拉住丈夫的心才是她们立身的根本。 「我没说怀疑,你想到哪里去了,光看你这张吓死人的阎王面,谁敢背着你做些逾矩的事,手眼通天的大理寺可是无所不能,谁犯了过失还怕嫩不出来。」 「祯儿——」他嗓音压低,表示不快。 齐可祯笑笑地拉起他大手,玩着他修长手指。「好了,我不打趣你,其实这事做得很粗糙,一查就查到了,我想背后还有一只黑手在推波助谰,怂恿没脑子的粘家表妹。」「你认为是二房?」为了族长一位,二叔近日动作频繁,不断地放话说大房式微,挑动另立族长的杂音。 因为被拔官的因素,闻人杰因此一蹶不振,郁郁寡欢日渐消痩,一辈子在官场上打滚的人最受不了无官在身,受人鄙夷的轻视,闻人杰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老得很快,背都有点駆了。 为了让父亲宽心,原本对族长之位看得很轻的闻人璟只能加入角逐,这是名誉问题,他势在必得,长房的责任不能任由二房取而代之。 「这我不敢肯定。」一分证据说一句话,她从不妄下断言,不过……「粘虹玉只是影射柳氏私通,你知道谁说临哥儿有可能不是你亲生子吗?是你娘,她当着一群饶舌的仆妇面前埋怨临哥儿和她一点也不亲,越看越不像他父亲,愚笨不聪敏,连本书也背不好,和你小时候差太多了,简直不是闻人家的孩子。」 「我娘?!」他震惊的身子一晃,脸色为之一变。齐可祯同情的拍拍他手背。「被亲生母亲拉后腿的感觉不好受吧!你娘大概把她的聪明才智都生到你身上了。」 粘氏的没主见和耳根软令她成了旁人手中的刀,从她这处动手脚简单多了,她从不会去想说出去的话会不会伤到人,人云亦云,她或许是无心的,但受伤害的人却是她的骨肉至亲。 何况新族长之争越槟越烈,已是一触即发,大房不能再有一丝恶名,否则偏向二房的族老会越来越多,最后奸佞得逞,改写邪不胜正的道理,令小人得意。 闻人璟反手抱紧妻子,将头枕在她肩头,幽黑的深瞳中流露片刻的脆弱。「祯儿,有你真好。」 「这不就是你娶我的目的吗?帮你打理后宅琐事。」闻人府的水真的很深,为了摸透,她连最爱的戏文也写得断断续续,有些天没去听书看戏了。 「胡扯,你就是想逼我说真话,妖精。」他气笑地往她鼻头一咬,被妻子一闹,他沉童的心情略微轻松了许多。 「真话是什么?」她娇笑着眨眨盈盈水眸。 他手拢紧,眼中有无限爱怜。「因为我喜欢你,我想要你在我身边,我要你这辈子只能当我的妻子。」 「我也喜欢你,虽然有你这样的夫婧对我是一大考验。一开始我十分恼你算计我,不过我发现我们是天生一对,唯有你懂我,给我极大的包容,夫子,你教会了我夫妻一课,让我不知不觉对你倾心,你是贼,把我的心偷走了。」 齐可祯说着怨言,可越说双瞳越晶亮,彷佛一对琉璃珠子,在黑暗中发光,叫人越想靠近。 「祯儿,你真淘气。」他动容得眼眶湿了。 「说爱你也不行,那我收回……」她调皮的眨着眼,那灵动模样彷佛清晨置身在霎色蒙蒙的林中谪仙,令人移不开目光,深深着迷。 「不许收回,这是你一生的承诺。」他的祯儿,他的妻子…… 不等齐可祯说话,向来沉稳自持的闻人璟失控了,他急切的俯下身,吻住妻子娇软芳唇。 许久许久,彼此气息有点喘的分开了。 随后,两人相视一笑,更深的情意在眼底蔓延,夫妻俩没有为这件事生分,反而感情越加浓厚。 「这事我既然知情了,接下来由我接手。」抚着妻子油亮青丝的闻人璟蓦地目光一沉,锋利如刀。 她没反对的点头。「外头的事由你处置,捉几个带头的狠惩一番,告诫他们身后的主子及时收手,而我在府里也会压下那些裴长流短,约束好下人,让他们不再嚼舌根。」 「难为你了。」嫁给他并不轻松,成了小人的眼中钉。 齐可祯笑道:「谁家没几件糟心事,我和我娘还会斗嘴呢!不妨事,你别往心里搁。」 「愿儿……」他是想宠她、怜她、护她,没想到却累得她与人斗智,在内宅中不得安宁。 纤纤葱指往他唇上一放,她媚眼如丝,吐气如兰,贴在他身前道:「其实这件事源于太君的交权,二婶不甘心我接管针线房和厨房,她这是跟我闹呢!想给我找些事做。」「你就这么放过她?」以她人若欺到她头上必定加以反撃的性格,铁定有后手。 她嘴角令人发毛的一扬。「我让宴表哥在书院里痛揍了闻人胜一顿,他被盖上麻布袋,不知是何人所为。」 闻人宴、元秋泉、顾延昱三人受闻人胜欺压甚久,齐可祯此计一出甚合他们之意,他们一下课便聚在一起,先引开闻人胜身边的人,然后一人躲在树后,趁他走过时闷棍一打,而后另两人则合力将麻布袋往他头上一套。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闻人胜根本没看见打人的人,书院中被他欺负过的学生不计其数,每个都有可能对他下狠手,他一身是伤却找不到人出气,哼哼着被仆从抬回府。 「然后呢?」他眼里有了笑意。 「我在闻人莹的房里放烟。」木柴闷烧的浓烟。 「放烟?」他不解其意。 「别当我是心狠手辣的蛇蝎女好吗,放火一不小心烧死人怎么办,我是有良心的嫂嫂,残害小姑的事决计做不出来,我只是吓吓二房。」她顿了下,又补一句,「这次是虚惊一场,下回可不一定了,把人逼急了,我也大度不了。」 「做得好。」他不责备反而加以鼓励,眼中布满柔情,简洁有力的反击才有震撼效果。 齐可祯得意的扬唇。「二婶不服气我接掌一部分府内事务,因此她提出让我筹办太君的六十大寿,你帮我叮着点,我怕她会在寿宴上搞出点事来,好让我放弃掌家。」 被贼盯上了真是防不胜防,林氏还能堂而皇之的对付,可是一对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粘氏姑侄,会出什么事都无法预料,只能见招拆招。 她们是被人当刀使的蠢鸟,自以为聪明,做得万无一失,殊不知早在别人的算计之中,她们蠢得不拿来利用是对不起自己。 看她抚着发上的羊脂白玉钗,已知晓他当日诳她的是托词,闻人璟笑意更浓。 「你担心吗?」「说不担心是假的,可没人千日防贼的,老是有根刺在背后扎着,叫人怎么也舒坦不起来。」要想个釜底抽薪的办法,将其一网打尽。 「你想把粘虹玉送走?」就怕他娘头一个不肯,她这些年太依赖粘虹玉了,简直当主心骨看待。 「人不找死就不会死,我们要成全她,若她安分守己不出乱子,我还能容她在府里多待一段时日,可是吃里机外的和二房狼狈为奸,就别怪我无情。」 升米恩,斗米仇。有些人本性就是忘恩负义,不管别人对他多好,一旦和他的利益相抵触,便翻脸如翻书,将恩人如仇人般毒害。 「你要做得隐密些,别让娘怪在你头上。」他这个娘不能不要,可有时真叫人无言以对。 她笑笑的睐他。「知道「,我像是不知分寸的人吗?婆媳之间的分寸我拿得住,不会让你难做,不过太君寿宴那天我想跟你借人,要有武功底子的,能飞檐走壁……」「你说的是江湖人士,我手底下的全是官差。」会武功,但飞檐走壁,难度太高了。 「不管,把最能干的调给我,我有用处。」她使起令男人招架不住的小性子,又娇又软的缠磨。 「我有什么好处?」闻人璟语含暗示。 「好处?」她抛了个媚眼,素白小手往他腰带摸去,扯了两下又往下一滑…… 「祯儿,时辰还早,我们歇一会……」他嗓音沙哑的哄诱,炽热的瞳眸中满是情意。 可是这时候齐可祯却一把推开他。「啊!我忘了要念书给临哥儿听,他想必等急了。」 第三十一章 说完,她笑着走开,笑声调皮得叫人生恼。 【第十章】 寿辰日。 老太君是闻人府的支柱,这些年有她打理才没让闻人府垮下。 大老爷闻人杰有才,是当官的好苗子,他也干得有声有色,要不是人到中年心越人,败在贪字上,一时没提防走入自家人挖的坑洞,他的官途还能走更远,封侯拜相不是不可能。 而粘氏更不用提了,是个软精性子的,她适合养在暖房里,禁不起外面的风雨,别人声音一大她便吓得直发抖,完全无法担起掌家的责任。 二老爷一家人则全是利欲熏心、自私自利之辈,从闻人凤到嫡子闻人胜,没一个品性端正的,不是想多捞点权,便是见钱眼开,全然不把亲情当一回事。在面对长媳无能、二房无耻的情况下,有心放手的老太君也只得放弃颐养天年的念头,趁着尚有余力时扛起一府重担,严以御人,谨慎行事,将闻人府里里外外打理得有如一只铁捅,让敌人无法渗入。 一度她曽将中馈交给闻人璟的元配柳氏,可是柳氏刚接手不久就怀上孩子了,整日病恹恹的躺在床上,又是吐又是吃不下饭的,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哪有力气掌家。 于是府中大权又回到老太君手中,她拖着老命撑住,直到闻人璟续娶,齐可祯是她最中意的接班人。 「哟!瞧瞧我们璟哥儿媳妇真是能干,小小年纪就能整顿出这么热闹的宴席,谁也没落下的都邀齐了,比咱们这些多活「几十年的婶子、婆母都要处事利落。」 说着酸言酸语的林氏恨得牙痒痒,皮笑肉不笑。 齐可祯头一次办重大宴席,闻人家的二房和庶出旁支都用着看笑话的态度冷眼旁观,他们都不信未满十六岁的新媳妇有本事打点好,没添乱找事已经很给老太君面子了。 谁知齐可祯办起事来明快爽利,七天前就下了帖子,隔日确定了人数便邀京城最大的酒楼「醉花楼」大厨掌勺,还定下釆买的鲍鱼、鱼翅、雪蛤等海鲜,与鸡鸭羊等食材在宴会前一天送来,好让大厨能就近料理,方便上菜,不会有所延误。 京里最好的说书人也被她请来了,在尚未开席前,就让先来的客人听听说书,一边啃啃瓜子一边闲聊。 最后的重头戏是唱大戏的,「清和园」是目前最炙手可热的戏班,有银子还不一定请得到,可人家小媳妇一出马,一向拿乔的班主居然点头同意演出,还连演三天。 这下子可没人说话了,新媳妇的表现可圈可点,嬴得众人的一致赞赏,只要寿宴这一天不出差错,她便会被闻人一族所接纳,日后接掌中馈更顺理成章,名正言顺。 「小孩子家家哪成什么气候,还不是老太君帮衬,你可别赞她,把她讃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第一个钹冷水的不是别人,居然是性子软弱的粘氏,她语气弱弱的,不满的情绪却很深。 「是的,母亲说得对,我年轻不懂事,哪办得好差事,要不是太君在一旁提点,我都慌得手足无措。」唉!婆婆又忘了带脑子出来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扯自家人后腿。 齐可祯绵软的几句话谦逊有加,让人无法反驳,不好再发脾气。 粘氏当然一下子就被噎住了,张口欲言却不知要说什么,愣在当场显得慌乱。她不自觉地看向随侍在侧的粘虹玉,粘虹玉朝她宽慰的一点头,她顿时又像找到「靠山似的背脊挺直。 「哪里是不懂事,我看这年头也找不出如你一般老练的媳妇,婆婆都没当上家,你就管上事了。」她言下之意是新媳妇真不孝,不把婆母放在眼里,越过婆婆抢权。 粘虹玉的话一出,引来若干女眷的侧目,眸光在齐可祯和粘氏身上溜了一圈。 「表妹谬赞了,这是老太君做的主,表妹若嫁人了便会明白这其中的门道。」 齐可祯脸上依然笑得和气,「不过看表妹还不急着找婆家,日日陪伴母亲,想来是舍不得离开了,你表哥说了,过几年给你修座佛堂,让你苑素修行,好为母亲祈福延寿,一全你相伴多年的孝心。」要讲孝道还掰不出理吗? 忽地,有听出话中隐喻的人噗哧一笑,其它人反应虽慢也悟出了话意,捂着嘴窃笑,暗付闻人府的新媳妇真有趣,损人不带脏字,暗指表小姐是嫁不出去的姑娘,眼高于顶,自以为是待价而沽的大家千金,其实早已是乏人问律的明曰黄花。 粘虹玉不嫁不是真孝顺,而是看中闻人府的富贵,厚颜无耻的借着粘氏的缧故赖着不走,给人添了麻烦犹不自知,还妄想把自己当主子看,养了白眼狼是闻人府的不幸。 稍懂内院阴私的女子都笑了,唯独粘氏姑侄还一头霎水,不知道她们究竟在笑什么,只觉面上发热。 「谁……谁说我不嫁了,只是尚未找到好人家,姑母说我吃闻人家的米长大,是府里的千金小姐,不能随随便便的嫁了,至少也要有表哥这样的本事才配得上。」居然要修佛堂让她茹素修行,简直欺人太甚,这女人未免气焰太高了。 齐可祯闻言一笑。「请问你有多少嫁妆?」 她立刻警戒的眯起眼。「什么意思?」 「你无父又无母,寄宿在他人家中,若是有一日出阁了,请问你要从哪个门户出门?」闻人府是不可能为异姓女操办婚事,更遑论花轿抬上门,把她当正经八百的闽女嫁出去。 「我、我当然……这事定有姑母做主,我全无异议。」她故作娇羞的推给粘氏,心里想着:急了吧!怕我抢了你大少奶奶的位置,你以言语激我有何用,我可是有姑母这座大靠山。 粘虹玉有恃无恐,被她哄得是非不分的粘氏对她是有求必应,惯得她忘了自己是谁。 但是显然地,粘氏很吃她这一套,丈夫是官,萆出晚归,儿子天分过人,从小就不依赖母亲,在府里几乎无地位的粘氏只能靠粘虹玉的吹捧找冋一点点自信,她自然也愿意疼她。 「对,不急,我们家虹玉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又是自幼在闻人府长大,不怕找不到好人家,凡事有我替她扛的。」一被人需要,粘氏又傻乎乎的为人出头,面有得色。「母亲,表妹跟你有仇吧?!」齐可祯一脸惋惜的揺头。 「嗄?!」她怔住。 「你看我十五多一点就已经为人妇,我没说人家前我娘亲可是急得不得了,只有疼女儿的母亲才会为儿女着急,看来你是真的怨恨表妹,才会一直留着她不让嫁。」要挑拨离间她也会,粘虹玉这根毒刺得拔除。 「胡说什么,我哪里不疼虹玉了,等她嫁人了我送她三十六抬嫁妆,让她风光大嫁。」她是真心拿虹玉当女儿疼爱,这些年要不是侄女陪着她,她都不知道日子要怎么过。「问题是她嫁不出去呀,不管养在谁膝下,终究不是闻人家的人。」粘虹玉看得上的人家,不可能不看家世。 粘虹玉是由粘氏领着结交了不少女子,但是真正的当家主母和高门嫡女是不屑与之为伍的,虽然她出入闻人府,可毕竟不姓闻人,她的出身就摆在那里,比官家的庶出女儿 还不如。 而且她不是没有家,父母双亡尚有父族的亲戚在,她要说亲也该是由粘家人出面,粘氏可做不了主。 再者出阁时是由哪里出嫁,是由粘氏另行置屋充当娘家呢?或让粘氏亲族送嫁,还是回老家出门,让人千里迢迢前去迎娶? 童点是她和父族的亲戚早断了关系,嫌人家出身低,无钱又无势,人家找上门还将人赶走,言明不是一家人,各过各的不往来,要说亲送嫁有谁愿自取其辱的为其操办。没有娘家人,不论嫁到哪一户人家都会为夫家人瞧不起,粘虹玉早已自断生路了,除了粘氏她再无依靠。 「这……」好像真没人来提亲。 「何况才区区三十六抬嫁妆,想嫁入官家,连七品小官都要考虑考虑,她还眼光高得想嫁像相公这样的人才,娘,你自己说说,放眼本朝,还找得出第二个才能出众的闻人璟吗?」她想攀上这根高枝是痴心妄想,都等了几年还在作荒诞的梦。 粘氏茫然的望了眼侄女。真的很少吗?可她当年七十二抬嫁妆这些年来已被侄女花得差不多了,她勉强硬凑也只能再凑六、七抬。粘氏是把粘虹玉当女儿看待没错,但是她也是有儿子的,不可能把所有的私房全拿出来,她也要留点在身边,日后给她的孙子、孙女,侄女再亲能亲得过亲儿孙吗? 第三十二章 「母亲,你以为是宠她,其实是害她,看表妹都二十好几了,再不嫁人以后生得出孩子吗?」老蚌生珠毕竟是少见,这世间女子三十几岁都当祖母了,芳华不再。 粘氏一听好不心惊,女人若没有孩子是很苦的,夫家有权休离。 「我才二十岁而已,哪有二十好几。」粘虹玉气急败坏的高嚷,她一嚷嚷就曝露了她真实年岁。 「咦!不是说十七吗?原来已经二十岁了。」 几个稍有往来的千金交头接耳起来。 「我就说她看起来不像十六、七岁的姑娘,都年纪一大把了怎么还好意思装嫩,她不会觉得难为情吗?」 「哎呀!脸皮挺厚的,前一阵子还跟我要生辰礼哩!你猜她说几岁,十六呀……」 「啊!真敢说,大夫人怎么养了个不要脸的在身边……」 一群花骨朵儿似的未婚女子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时拼眉弄眼的朝打扮招揺的粘虹玉指指点点,她被逼出一张大红脸。 齐可祯满脸怜悯的叹息,「表嫂我才十五。」 二十和十五的差距,就像一支箭,狠狠地射入粘虹玉心窝,她的脸倏地狰狞,想活吞了齐可祯,这话比打了她一巴掌还伤人,打碎她不可一世的高慠。 「虹玉,你看要不要找个媒人问问,你的终身大事不能再拖了。」本来以为她还小,如今看来是耽误她了。 没主见的粘氏被自家媳妇这么一挑拨,忽地惊觉自己把侄女留得太久了,再不让她出阁,转眼都白发苍苍了。 听到姑母被人掮动的话语,粘虹玉的鼻头差点气歪了,她忍住满腹的怒气装出娇柔贤良。「人家舍不得姑母呀!你别赶走我嘛!让我再陪你几年,姑母就是我亲娘。」「虹玉……」听侄女唤了声娘,粘氏为之动容。 「就是亲娘也没有不让女儿嫁人的道理,除非是守灶女,可是她要守灶守的是粘家的门口吧!在咱们闻人府守着是什么意思,莫不是i且咒闻人府的男丁都……」齐可祯话到一半,未语的另一半够令人心惊了。 守灶女指的是家里没有男丁,选出一名女儿当儿子养,顶门当柱,肩负起一家之责,日后招婧上门,所生子女皆冠女方姓氏,守住灶房也就守住一家的口粮,得以生存。但前提是全家的男人都死光了,不得不女儿当家。 「这……」粘氏看侄女的眼神有些变了。 「我不……」不是守灶女,她巴不得自己不姓粘。 齐可祯打断她,「表妹不用多做解释了,你的意思我们都明了,不过你也不能因舍不得和母亲分开而不肯找个好归宿,那不是孝心而是陷害呀!你要陷她当对不起粘家舅父的罪人吗?」 「我没有……」 「哎呀!莫非你想嫁入闻人府,这样就可以一直陪着母亲了,可是闻人府未娶的就那几个,每个年纪都比你小……女大三,抱金砖,二婶,我们虹玉表妹看中了你家的胜哥儿了,咱们大房、二房一家亲,不如亲上加亲。」 齐可祯嘴快的不让粘虹玉有开口的机会,连珠炮似的话把人搞得晕头转向,所有人的思绪都跟着她打转,无暇去关注大房的婆媳关系并未如表面所见的融洽。 另一方面她也想把粘虹玉的表小姐身分点明,一直跟在粘氏身后的粘虹玉表现得更像闻人府长媳,有意无意的以主母自居,她不能任其混淆视听,让人以为府里有两位大奶 奶。 所以她一再的提到粘虹玉的身分,意喻她只是客,当不了主,还是大龄的未嫁女,家里有儿子未娶的夫人要注意了,千万别被赖上,出了事闻人府概不负责。 林氏一听矛头指往二房,原来打算隔山观虎斗的她像吞了苍蝇似的恶心,假笑的一咧嘴。 「这话说得迟了些,我家胜哥儿才和刘祭酒家的千金说了亲,要不,等你们大房的秋哥儿长大,反正表小姐不是说要多陪陪大嫂,那正好等上三、四年,秋哥儿也能娶老婆了。」粘虹玉这烂货谁要谁拿去,休想推给他们二房。 粘虹玉可以是二房的刀,但绝对不能让刀尖转向自己。 「说什么胡涂话,秋哥儿才十二岁,真把虹玉许给他,陈姨娘还不跟我闹。」 粘氏眉头一皱。粘氏虽是正室却管不住妾室,上峰所赐的陈姨娘一向是闻人杰的心头肉,甚得宠爱,粘氏根本不敢管她,甚至是怕她的。 「不闹不成一家,把表妹说给秋哥儿就用不着嫁妆了,反正也只差八岁,娘跟她日后还能多走动走动,免得娘牵肠挂肚,担心她所嫁非人。」 齐可祯面有讽色的把粘虹玉当笑话看,任何对她丈夫心生觊觎的女人她都不会放过,遇佛杀佛,遇魔杀魔。 粘氏恼怒的一嗔。「说什么胡话,别一张嘴没把门的胡乱出主意,等老太君的寿辰一过去,我立刻找媒人,最迟年底前一定会为虹玉觅得良人,共结姻缧。」 粘氏被人一撩拨就不管不顾了,发狠的撂下话来,决心为侄女寻一门好亲事,不让人说嘴,但是她没瞧见她一心相护的侄女一听见这话,脸色一变的看向林氏,两人交换只可意会的眼神,心急的粘虹玉得到保证后这才安心的笑了。 「你们在说什么呀?」 姗姗来迟的庄氏穿戴着一身新做的衣裙,在盛嬷嬷的搀扶下缓缓走来,她右手牵着戴着虎头帽的闻人临。 闻人临瞧见了齐可祯,原本黯然无光的圆眼忽然发亮,放开老太君的手朝齐可祯走去,一拉着她的裙子就不放手,彷佛雏鸟依恋母鸟一般。 「太君,你来得真巧,我们正说着粘家表妹的婚事呢!」齐可祯牵起闻人临的小手,笑着走上前相迎。 「嗅!表姑娘‘终于’要嫁了,真是可喜可贺,咱们家可省下一份口粮了。」 庄氏语带讽刺,长年没有表情的脸让她看起来更为严厉,不好相处。 「太君这话说来令人害臊呢!咱们府里还缺口吃的吗,养个下人也不过一份月银,这点小钱还拿得出手。」齐可祯配合的一搭一唱,把吃闲饭的粘虹玉挤兑得面皮发烫。 其实粘虹玉的月银不只是府里给的,每个月二两银哪够她用,包括她四个丫头、两个婆子、一名嬷嬷,全是粘氏贴补的,粘氏拿自己的钱养娘家侄女,把她的心养大了。 「是了,是我心眼小了,老是惦记着小辈那些事,今日是我的生辰,各家的夫人小姐能来是我的福气,不愉快的事就甭提了,来来来,我们先入席了。」她看也不看僵立一旁的粘氏和粘虹玉,径自往前走,越过两人。 谁听不出「不愉快的事」指的是何人,在场的聪明人可不少。 林氏连忙上前扶着老太君的手,盛嬷嬷让位,退到身后三步,老太君的另一侧是由齐可祯扶着。 一边是大房的孙媳,一边是二房儿媳,地位高低,明眼人一目了然,纷纷面带微笑的跟随。 虽说是老太君的寿宴,前来祝贺的客人仍是男女不同席,男宾在外院,女客另辟一处,彼此相隔甚远,中间隔了座池子,只隐约能看得见人影。 戏棚子就搭在池子中央,底下用木架子架着,两边的宾客都能清楚的瞧见戏台上在槟什么。 齐可祯的安排相当得宜,不喧宾夺主又顾及两方的需求,池子四周挂满大红色灯笼,灯笼底下垂挂着各种字体的寿字,年轻貌美的侍女端着菜,一一穿过百花争艳的花丛。有酒、有菜、有美人,暖场的舞伎身着七彩霓衣,翩翩起舞,恍若那人间仙境,眼前尽是如画美景。「准备好了吗?」 「都照少夫人的安排就定位,把该叮住的人全叮住了。」一只蚊子也难逃他们紧迫叮人的法眼。 「好,留神点,别坏了好事。」 「是。」 数条人影往各个方位分散而去,迅速敏捷的宛如翔天苍鹰,倏地隐入暗处。 在黑色人影散去后,一道颀长身影从阴暗处走出,刚直方正的脸正是闻人璟。 他大步走向女眷聚集处,要为老太君祝寿,并送上精心挑选的贺礼,在月洞门前,随从兼小厮恒平跟上主子的脚步,主仆一前一后的走着。 「说人人到,还真不能说人是非,才刚说到你这位嫡长孙还没来送礼呢!你这双耳朵真尖,一听二婶叨念就赶紧出现。」 面带笑意的林氏眼中闪过一抹妒色,为闻人璟来得及时忿然,没能让她舔话加词,给长房抹黑。 第三十三章 齐可祯打趣的说:「那是二婶的神叨功力无远弗届,我们敬轩一听到你大发功就脑门发热,连忙三步并两步的来求二婶别念了。」要不是她是二房的长辈,真想一巴掌掮过去。 「听听,不愧是新婚夫妻,我才多说两句,璟哥儿媳妇就不依不饶了。」这死丫头,早晚收抬你,你得意不了多久的,一旦粘家那个蠹丫头得手了……她在心里冷笑,盘算着怎么多踩大房几脚。 「二婶哪是话多,是关心我们这些做晚辈的,我和敬轩可感激你呢!没有你和二叔替我们善待族人,我们可是忙不过来。」齐可祯毫不客气的将闻人凤大做好人的功劳给抢过来,在女眷面前让她们知道二房所做的善行可是大房百忙之中抽出空的请托,二房不过是做了顺水人情。 有时男人说一百句好话,还不如女人的一句枕边细语,在场的妇人中有不少是闻人家亲族,她们的丈夫或儿子对族长的人选有一定的影响力,或多或少能起点作用。齐可祯的聪明处是不会明着去拉拢,而是由他们自行去选择,她给予十足的尊重,让人感觉到她不卑不亢的气度,有时人要的不是银子,而是打心眼里给出的敬意。人都好面子,她这样可是让许多人大有好感。 而且选出新的族长,族长夫人也会是新的,族长夫人常被人忽视却不可或缺,有道是妻贤夫祸少,若有个慧黠灵心的夫人帮衬,男人不适合出面时可由女眷出马交涉,后宅女子自有一套交流之道,有时更能为族人谋利。 直到目前为止,齐可祯的表现是令人满意的,不少原本偏向二房的妇人已有动揺,她们决定再观察观察,回去后和家人好好说道说道,看看他们的意思。 「你这说得是哪里话,我们是一家人,哪分什么大房、二房,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啊。」被将了一军的林氏笑得很僵,上下牙齿一碰发出喀达喀达的磨牙声。 「是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多谢二叔、二婶替我们送米、送粮,连银子都不要我们掏一两,敬轩常说等他当上下一任族长一定要好好童用二叔,让他也能分享族里的荣耀。」族长的位置大房要定了,你们就别想了。 闻人璟听着妻子言词锋利,只为扞卫他,那冷硬的面容慢慢龟裂,神色柔如水的凝望她。 笑不出来的林氏快把牙咬崩了,她手腕圆滑的转移话题。「璟哥儿,今儿个是老太君的寿辰,我们胜哥儿一大早就送了尊青玉观音给他祖母祝寿,祝她长命百岁,年年有菩萨的保佑,那你打算送什么呢?」 「没什么好东西,大理寺是清水衙门,只能借花献佛给点小玩意儿。」礼虽轻,情意却很童。 众女替的嘴一抽,大理寺还清水衙门呢!这话他也说得出口,本朝油水最多的地方是户部和大理寺,多少达官贵人、皇亲国戚往里头填银子,就为了把犯了案的亲人捞出来,或是少判几人的罪,他们给的金银只会多,不会少。 等闻人璟命恒平把东西呈上来,掀开盖着的红布,众人皆低呼—— 「咦!这是……」 啊!好彩头。 那是一对雕着白胖童子坐在石榴上的玉如意,一男一女的娃儿穿着喜庆的肚兜,笑得见牙不见眼,而石榴有多子的意思。 说实在的,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都喜欢多子多孙,人丁繁盛,孩子一多就开心了,笑得也欢。 这礼送得很得老太君心意,她笑呵呵的对着玉如意摸了摸,还特意摸了两童子的头,意味深长的朝齐可祯平坦的小腹一瞅。 她已经有重孙了,但不介意多来几个,有男有女才热闹。 「好,好,送得好,璟哥儿媳妇,太君等着你的好消息。」这对玉如意她得好好的收着。 「果然是好心思,最懂得老太君心里想要的,你这礼都送到老太君心坎里了,我们胜哥儿拍马也赶不上你,难怪会深受皇上重用。」林氏语气酸溜溜的。 大理寺直接听命于皇上,说是天子近臣一点也不为过,闻人凤百般想扳倒闻人环却不敢轻易动手,除非他想吏部侍郎一职到了头,只因为动了皇上的人他也不会好过,皇上是相当护短的人,对于他信任的人,谁也不准碰。 「皇恩浩瀚,不敢怠忽,皇上是天下百姓的共主,侄儿做得再多也是理所当然。」闻人璟神态恭敬地朝皇宫方向一揖。 天子一怒,尸横遍野,一说到主宰天下人性命的天子,林氏还是敬畏有加地打了个哆嗦。「好了,好了,别提太严肃的话,你送了胖呆娃儿玉如意,那璟哥儿媳妇呢?」见不得人好的林氏故意把娇憨可人的童女童子说成又胖又呆,就是要膈应大房,存心让人心里犯嘀咕。 齐可祯浅笑,「还在准备呢。」 林氏脸上浮起哂笑。「没准备就没准备,干么搞得神秘兮兮,别说夫妻是一体的,他送等于你送,你看人家钰哥儿的媳妇多有心,早就送了亲绣的五色花抹额给老太君,额心还缝上鸽卵大的玛瑙,这点你就真的差多了。」 林氏不忘把闻人钰的妻子拉下水,挑拨离间要让大房两个嫡子斗得你死我活,她好坐收渔翁之利。 可是这一招用在大房兄弟并不管用,老二夫妻对大哥闻人环一向是当神人崇拜,他说什么他们绝对不会有二话,一向当圣旨来执行,连带着对比他们小的小嫂子也敬重有加。 所以她并未成功达到目的,含蓄内向的何氏只是浅浅地一笑,端庄有礼的不做任何回应。 哪有外敌来袭还窝里反的,那是傻子的行径。 偏偏两个才名在外的儿子有个拎不清的娘,不辨亲疏。「二婶别挑弄我们妯娌感情嘛!万一真翻了脸,我找你理论去。」齐可祯朝何氏一笑,是善意地,再看向林氏时眼神多了锐利。「我送的礼在戏台上,是我自编的戏文。」 此时闻人璟出声告辞,有女眷在场,他不方便多待,所以先行离去,到外院招呼宾客。 而他刚走不久,林氏朝粘虹玉一使眼神,她会意的点头,一会儿便不慎地琳湿了衣裙,以换衣为由告罪离开,但是她这一去就没再回来了。 此情此景落在齐可祯眼中,她只觉得可笑。闻人璟是后宅女子算计得了的吗? 他若蠢笨如此也不会当上大理寺卿。 有谁比他更判案如神,由蛛丝马迹中抽丝剥茧。 「咹!不入流的玩意儿,亏你还乐得现宝,堂堂三品官的夫人还如戏子一般迷戏,真是不长进。」 自以为捉住她把柄的林氏滔滔不绝的嘲弄,说得太开怀的她没发现老太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怎么,听个戏也成了下九流,你要是不耐烦陪老太婆听戏就给我滚远点,我这不缺你一个人。」她就是爱听戏又碍着了谁?! 「老太君……」她为什么突然发脾气?林氏还不明所以。 「璟哥儿媳妇,过来和太君一起坐,我们爱听戏的是不入流的玩意儿,别碍了那些贵人们的眼。」你不爱听,有人爱得很,不懂戏的门外汉不配听戏,白糟蹋了好戏曲。庄氏把满脸错愕的林氏赶到一旁,让她和小辈同坐。 原本老太君的左右下首分别坐着她两个嫡媳,赶走了一个便空出一个座位,她全凭自个儿的喜好朝长孙媳妇招手。 「欸!就来了,太君一召我就放下手头的事挪过来,你看我乖不乖。」齐可祯装乖的撒着娇,手里牵着沉默不语的闻人临。 「乖,赏你玦莲蓉糕吃。」庄氏被逗得呵呵一笑。 「谢太君。」她将莲蓉糕掰成两半,一半拿在手上,一半塞给睁着:双圆眼的五岁男童,两人分着吃。 「戏几时要上呀?我都等不及了。」庄氏无戏不欢,老戏码看腻了想看新戏,看看孙媳妇能写出什么好戏文,她无比期待呀!「快了,你等……」 开戏的锣鼓一敲,响彻云霄,旁的声音都听不见。锣声一落,梆子声一起,戏台左恻走上一位形色猥琐的老头,他身上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头戴歪帽,可脚下穿的是黄金打造的金缕鞋,举步维艰,可老头乐此不疲,对着鞋子又摸又擦。 有一天老头死掉了,他的魂魄脱离了肉躯,他想他留了那么多的金银珠宝给儿子,他们应该会替办个隆童又盛大的丧礼吧? 没想到他才刚一断气,儿子们就吵着要分财产,连他的尸体也不管就丢在一旁,连门薄棺也不肯买。 第三十四章 老头子气极了,追着儿子打,可是他已经死了,怎么打也打不到,儿子们根本感觉不到,他气到坐在门坎哭了。 「璟哥儿媳妇,这出戏的戏名是什么,这几个儿子太不孝了,只顾着抢财产,老父死了也不理……」庄氏边说边拭眼角,她想到两个儿子为了族长之位也闹得不行。 树大有枯枝,人老难长孝,儿女孝顺父母是天性,可为了多争一份钱财大打出手的也大有人在。 「《钱老爷的金库》,说的是一位守财奴的故事,他生前吝啬小气的连一文钱也不肯给儿子,三餐咸菜r腐的,把自己和儿子饿得痩骨如柴,但是人终究难逃一死,有钱也买不到长寿,他省吃俭用的银子还是别人的……」 看到儿子们争产的丑态,守财奴顿悟了,他突然回魂了,把儿子们臭骂了一顿,然后开始对自己好、对别人好,拿出银子造桥铺路,救济穷人,他死时子女孝顺,子孙满堂 这出戏并未有太多浮夸的情节,讲的是一般平实无华的老百姓生活,但是内容生动有趣,对白感人肺腑,让人看了又哭又笑的直拭泪,宾客们一下子骂儿子太糊涂,不知忠孝节义,一下子数落守财奴把银子看太童,难怪父子情薄。 看着看着,众人都入迷了,叫好声不断,让编戏的齐可祯好不开心,她写的戏终于获得认同了。 不过有人欢喜就有人忿然,看大房出风头的林氏很不是滋味,她又想.兴风做浪,把一潭水揽浑了。 「大嫂,你觉不觉得临哥儿长得像九叔家的习哥儿,你看那眉眼简直如出一辙,也都是不爱说话的孩子。」 原本就不喜孙子的粘氏早就对人说过这类抱怨之语,此刻听旁人这一说,就像是找到了证据,倏地扬高声音。 「他不是我孙子?!」 这一句是质疑,正好戏台上锣声一停,槟出者中场休息要换场,所以她的嗓音特别响亮,在场的女眷都听见了。 庄氏脸上布脸阴云,「老大媳妇,你又在作什么怪,脑袋瓜子被驴踢了是不是,下去洗把脸,清醒清醒。」什么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不清楚吗?为何别人一挑弄就做出令人无法忍受的蠢事。 「是……」她羞红脸的低下头。 粘氏一走就没戏了,哪闹得起风波?林氏忙拉住她。「大嫂怎么说临哥儿不是你孙子,难道外头的传言是真的?璟哥儿前头媳妇不守妇道,和人有了私情……」 她脏水直钹。 「我不……」 粘氏急着想解释,可是没人想听,众人的目光看向猛往齐可祯怀里躲的闻人临,暗暗猜测他到底是不是闻人璟的种。 「二婶,知道拔舌地狱吗?造口业、生是非的人可是整根舌头会被从喉头扯掉,冒不完的血从口中喷出,你想擦都来不及擦,只能眼睁睁地看自己吐光全身的血。」 「你少吓、吓唬人,二婶可、可不是被吓大的,何况这话是你婆婆说的,我只是转述她的话。」真有拔舌地狱吗?林氏颤抖了下。 「空穴来风最是可恶,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临哥儿并非长房嫡孙,挑拨是非为何要牵连到孩子身上?!」 齐可祯气得发抖,抱着孩子不撒手,她是彻底被惹火了。 【第十一章】 「流紫,到大爷书房搬几十本书来,你一个搬不动就叫恒平帮忙,能搬几本就搬几本,越多越好。」 气到极点的齐可祯反而笑容可掏,和颜悦色的吩咐身边的丫头,她眉眼如画,唇若朱丹,雪肤细致如凝玉,轻轻一睐目竟然光釆流溢,恍若碎了的宝石流进眼眸底。 可是她笑得越和善,众女眷就越心惊,感觉天气未变却遍体生寒,好像冬雪纷纷落下,琳得人一身寒气,想着衣又动不了,四肢好似泌入了雪水,冷得身体都僵硬不已。其中以林氏的感受最深,她正对着齐可祯双眸,感觉像看到另一个闻人璟,问案时冷静无情、大公无私,只要真相,不要虚言,见血也无妨。 「你……你叫人搬书干什么,不是要看戏吗?老太君的寿辰别给搅了,下半场戏快开槟了……」天老爷呀!她看人的眼神真是邪门呀!让人不由自主的头皮发麻。 「二婶不是对我们临哥儿的身世有所质疑吗?其实我家敬轩也是用心良苦,怕孩子还没长大就被带歪了,所以一直藏着,不想二婶你太过难堪。」 护犊的齐可祯就是一头凶猛的母老虎,即使临哥儿不是她的亲生子,可人与人相处是有感情的,而她又是喜欢孩子的人,见到路不平就要踩,更别提欺到她家里看着孩子吓得脸发白,浑身抖个不停地直往她怀里钻,可怜的小拳头握得很紧,路人看了都不舍,何况她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她定要为他出口气,讨回公道。 「你……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会难堪,你给我说清楚。」为「个没用的小贱种居然和她杠上,齐可祯真当她是人家的亲娘吗?想做好人不一定得得了好,有时适得其反。 林氏的心有些不安,但是一想闻人临的蠢笨,在学堂连本书也看不懂,她的心也就定下来了。 一声近乎同情的叹息声从齐可祯口中逸出。「有敬轩这个珠玉在前,我们实在不想让他太出锋头,大房的风光太打眼了,总要给二房留点面子,免得外人一眼就瞧出二叔、二婶的平凡无奇……啊!我不是说二婶没才识,生的儿子也是庸才,二婶千万别误会。」 一听她话里话外的挤兑以及明显的炫耀,气不过的林氏刷地拉下脸,失去平日的沉稳。「你凭啥说我们二房比不上你们大房,我家胜哥儿随便念念书都比看不懂书的临哥儿强。」 她气极了,只要说到她视为眼珠子的宝贝儿子,她的钹辣性子便藏不住,一副要与人拼命的样子。 「啧!有什么好比的,两人岁数差上十来岁,若是我们临哥儿不小心嬴了他堂叔,那你们二房的面子还要不要,我都先替你们胜哥儿害臊了。」呵!越气越好,才有看头。请将不如激将,把人气到失了理智便嬴了一半。 「笑话,我们胜哥儿如今在闻人氏族学读书,每位夫子都说他是好苗子,临哥儿一个不及我腰高的小娃儿哪有可能羸,我说璟哥儿媳妇啊,你可是没搞清楚状况?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就那么点大的孩子也敢拿出来唬人,还什么珠玉在前,玉右难道就不会生出没用的石头? 「既然二婶非要出丑,那咱们就来比一比,不过光比没意思,至少要有锻金吧!不如以二十颗龙眼大的金珠子来赌一赌,嬴了就给我们临哥儿当弹珠玩,反之我送给二婶串成颈圈,金光闪闪多大气呀!」 见钱眼开的林氏以为嬴定了,面露得意地答应,「好,比就比,要怎么比?」 「二婶别急,总要有见证人,不然事后你反悔了我向谁要金珠子。」以二婶贪婪的心性铁定会要赖。「太君,你为人最公正了,你来当我们的证人,可不能让二婶说话不算 话。」 对大房、二房私底下的较劲,庄氏一向釆睁一眼,闭一眼的态度,只要不闹得太过分,她向来不会插手,由着他们兄弟自个儿去解决,她总觉得打虎不离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皮呢! 可这回老二家的实在闹得太过了,连她的重孙也拿出来说嘴,林氏不晓得她信口胡说,坏的是整个闻人家的名声吗? 一笔写不出两个闻人,一荣倶荣,一损倶损,别人看的是门风,而非大房、二房的小家,一旦府里传出什么不好的事,人家不会说哪个房的,而是那个闻人府呀! 还在回味适才戏文的庄氏缓缓睁开睿智的眼,微露精光,神情却如一般老太太一样的慵懒,端起手边的茶一饮。「那就比吧!我这双老眼还看得清,谁也不许頼帐。」她说得公正,不偏袒人,胜负自负。 「有太君这句话祯儿就安心多了,还有各位夫人、小姐,若是你们有兴趣也来做个见证,别说我们胜之不武。」二婶,不坑你是对不起自己,谁叫你欺人太甚了,我先说声抱歉了。 齐可祯话一出,所有女眷都笑了,闻人胜十七岁,在闻人族学就读多年,闻人临五岁,还差着一辈呢!只怕还没一张桌子高,他的字认得齐吗?恐怕这块小珠玉是蒙了尘。 不过她话刚说完,不少兴致一起的女眷也跟着下注,赌林氏嬴的人居多,一张酸枝木条案摆满夫人、小姐们摘下的金钗、银簪、玉镯,还有颇受主子看重的丫头所丢下的耳环。 第三十五章 只是一边堆如小山,一边少得可怜,寥寥无几。 见状齐可祯添了路金,让人取来两千两银票往自家临哥儿身上押,当场有十数双眼睛为之一亮。 「二婶,你怀疑我们临哥儿不是敬轩亲生的,我现在就让你们知道流言是多么不可信,把话乱传的人又是何等阴毒。临哥儿,站好,不许畏缩,你想一辈子被人说你不是闻人璟的儿子吗?」背着这个无形的枷锁,他日后不论做什么都会多一道阴影。 敏感纤细的闻人临本有些难过,不肯抬起头,可是听着齐可祯厉中带柔的言语,他怯生生地把头抬高。 他是闻人璟的儿子,他是!他爹是本朝最了不起的刑官,他不怕、不怕,他以后要当跟爹一样的大丈夫!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曽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你把我念过的全部再念一次。」她嘴角微扬,小心的掩住心中的得意。 童稚的声音略微迟疑地道:「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于行。’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优,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子贡曰:‘夫子自道也!’子贡方人。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 听者闻人临越念越流利的童音,众人的眼睛也越睁越大,一个个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不敢相信传言生性鲁钝的孩子会这般聪慧,齐可祯只念一遍他就能记得一字不漏。 「好,不错,再来,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 「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故君子以人治人……」 无论《论语》或《中庸》,即使是百来字的艰深内容,他念来朗朗上口,没有半丝延滞,额头微微冒汗的小脸由一开始的拘谨变得明朗,小胸脯也自信的挺起,看着齐可祯的双目不错眼,一朵小小的笑花从他唇畔间绽开,漫向整张俊秀面容。 一个念完一个接着念刚念过的文章,十来本书册已迭成一座小山,全是众人亲眼所见,造不了假。 有人惊叹,有人惋惜,有人称奇,也有人如林氏一样的目瞠口呆、惊讶得完全说不出话来,不愿接受珠玉之子亦是光泽生润的珠玉,而非顽石。 「二婶,还要继续下去吗?」认输吧!你还可以少丢点脸,胜负已定,用不着挣扎了。 和闻人胜一样输不起的林氏牙根紧咬,她同样心疼那二十颗金珠子。「我不信,肯定是你们事先串通好的,存心来讹诈我,我不服气,这是骗局。」 「既然二婶心有疑虑,那么不妨由你抽一本书,你先念一遍,而后临哥儿再念一遍,看他能不能念得出来。」呵呵!让临哥儿「听」书可不成问题,此子天赋异秉,惊才绝艳。 林氏不加思索的应好,她拿的是《中庸》,还特意翻到内文极长的二十章,有意要难倒五岁孩童。 不过处事精明能干的林氏却是识子不多,本是要为难孩子,没想到她先自食恶果,一句句念得结结巴巴,在场有人听见她错了还适时出声纠正,免得孩子跟她一起念错,学习错误的字句,她羞得满脸通红。 她很艰涩的念完,换到闻人临却是毫无滞碍。 「……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 「够了,到此为止,林氏,你输了。」不想二房太丢脸的庄氏出声制止,眼露欣慰地看着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童孙,他的表现令她惊喜,也大感欣慰后继有人了。 此时的林氏一脸惨白,虚汗直流,她怎么也不能相信哑巴一般的闻人临竟有如此本事,一定是在骗人。 可是她又无法欺骗自己,明摆在眼前的事实哪是她说不信就不信,众目暌暌之下,一个五岁孩童如何作假。 如果他有这样的天分为何没有神童之名,怎会直到今日才展现出彩?!「啊!果然虎父无犬子,临哥儿也是小文曲星下凡,瞧他们父子多像呀!做起学问来跟吃饭喝水一样容易。」 「真是如此,瞧那副念书的伶俐样,一看就是个聪明的,谁说他不是闻人大人的儿子我就跟他急。」「就是嘛!简直长得一模一样,不是父子能像得令人嫉妒吗?到底是哪个缺心少肺的缺德鬼胡说八道,想把一个好好的孩子给毁了。」瞧那小脸多讨喜,叫人想抱起来疼一疼。 女人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打抱不平,不容造谣者无端诋毁纯真稚童。 此时,闻人临非大理寺卿闻人璟亲生子的流言打破了,没人再有疑惑,他们认为是别人恶意中伤,用来打击闻人璟如日中天的声望,想使他的名声一落千丈,臭不可闻。 而粘氏十分尴尬,她一听人家说儿子先头的媳妇好似与人私通,就生了疑心,还由她口中说出临哥儿不是她孙子,她无地自容地想找侄女帮她解释,别坏了祖孙情,她还是很疼孙子的亲祖母。 可是一回头哪有粘虹玉的身影,人不知去了哪里,她骞然想起侄女回屋换衣了,却迟迟未归。 不过功力深厚的林氏倒是脸皮够厚,无事人似的坐得端正,眼不斜视,笑不露齿,低屑顺眼的装没听见,她可不承认话是她传的,越不出声人家越不会怀疑到她身上。 可是她想看大房起风浪也要瞧齐可祯允不允,不斗倒二房可以想见往后将再无宁日。 「二婶,愿赌服输,二十颗金珠子别忘了,过两天我差人到你院子取。」她想赖掉可不行。 一提到她的金子,林氏就疼得像要割了她一块肉。「哎呀!急什么,总要找好铺子才能打出圆润的珠子,你还怕二婶欠着不给呀!」 这死丫头存心跟她过不去,她怕什么就拿什么,专挑她最在意的银钱下手,这是成精了吗? 「是真怕呀!二婶,我小门小户出身,没看过大钱,你总得让我瞅几眼开开眼界,不然都成了井底之蛙,天有多大都不晓得。」齐可祯暗讽林氏眼皮子浅,是跳不出井口的青蛙,只看得见眼前的利益却不思未来,急功近利。 「你……你还小门小户,一出手就是两千两,谁还比你大气。」 「哎啲!二婶别笑话我了,那是我全部的家底了,是我娘在我出嫁前给的压箱银子,我家临哥儿聪明伶俐,当娘的自是全无二话力挺到底,癒痴头的儿子也是自家的好齐可祯只取回银票,交给身后的流虹收着,至余其它的彩金她一件不留,全留给压闻人临嬴的女眷。 这一举又嬴得众人的赞扬,无一不夸她大气,虽然出身平凡却不重黄金俗物,确有文人气节,书香门第果然教出好女儿。 不过别人一赞,林氏又不快了,她瞅着粘氏,脑子里又动起主意,想着让婆媳反目,水火不容。 「呵……呵……璟哥儿媳妇呀,你就不怕输得一贫如洗吗,到时身无半两银你要向谁伸手?大嫂,你得顾好你的私房,这丫头贼精贼精的,小心搬光你的小库房。」 耳根软的粘氏一听,果然赶紧护着自己的荷包,她这举动让老太君揺头,暗晬一句没出息。 就这点道行?齐可祯弯唇一笑,「真穷了再说,何况我还有夫君,他敢不养我?再则还能找太君救急嘛!太君,你赏不赏祯儿一口饭吃?如今公中的银子全捏在你手上,别忘了漏一点给你的孙媳妇,我这人不贪的,万儿八千也就够了。」 万儿八千?她也有脸说出□,公中的钱二房也有分,哪能独厚大房。一提到银子,林氏的脸色就显得多影多姿。 庄氏被她的掏气给气笑。「你这皮猴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咱们府里是缺了你吃的,还是穿的。」 「攒给临哥儿娶老婆呀!一转眼他就长大成人了,当父母的自然要为他设想,成亲很烧银子的,太君。」她故作苦恼的扶着额,惹来一阵哄堂大笑,说她想远了。 「你不是还有二十颗金珠子,不少了。」老太君面目柔和的垂眸,看着孩子心性的小丫头。 齐可祯娇嗔的挽起太君的手,直揺着。「银子哪有人嫌多,何况有临哥儿带头,以后不知还有多少弟弟妹妹,太君,我真穷,养不起孩子,要不,你开个箱笼让我捡几两碎银,我攒着买孩子的吃食用物。」 第三十六章 「调皮。」老太君笑着拧她鼻头。 看到林氏羡慕又嫉妒的眼神,她继续捣蛋了。「临哥儿,快谢谢祖奶奶,你们可是亲的,她最疼你了。」 被拉过来的闻人临圆滚滚的眼儿闪着熠熠光亮,声音软精地一喊,「谢谢祖奶奶。」 不仅庄氏惊喜,连粘氏也睁大眼讶异不已,一年说不到十句话的孩子居然开口了! 「你这是……你这是……你们母子俩分明是想从太君手中坑银子嘛!」庄氏乐得呵呵笑,嘴上骂着人,心里直欢喜。「娘对我好,我也要对娘好。」闻人临口齿清晰地喊出出生至今第一声的「娘」。 齐可祯骤地一怔,随即眼眶发热的抱了抱儿子痩小的身板。「好,咱们以后多说点话,别学你爹是个省话的,锣鼓一敲才拉一拉嗓子,你看他娶妻多艰难,熬到二十三才娶到我……」 「嗯!多说话。」他重重点头。 「跟孩子胡说什么,你当你才七岁呀!」庄氏赏了她一颗栗爆,罚她口无遮拦,带坏孩子。 但是有罚也有赏,一转身,她让盛嬷嬷从她匣子取来两张一千两银票,赏给今儿个让她露脸的临哥儿。 看到银票,林氏的眼睛都红了。 「嘿!儿子,咱们发了,回头让你爹给你刻个小印章,咱们把银票存到钱庄,等你想用银子时就跟你爹拿章子去取。」多好呀!说几句话就有银子来。 「好。」他越说越顺口,小脸兴奋得红通通。 「太君,你快坐好,戏的下半场要开槟了,你得多准备几条手绢,不然不够用。」她加入了乞儿认母的情节,由守财奴钱老爷出手帮助,他因此多了日后孝顺他到百年的义子。 「你这贼丫头专门来骗太君的眼泪,你说一说是怎么教出临哥儿的聪明劲?」她百思不得其解。 齐可祯但笑不语。她也是意外发现闻人临看书不行,但「听」书比一般人厉害。只要听过的文章便能一字不漏的记下,因此她才常常念书给他听,让他从中得到学习的乐趣。 戏开锣了,守财奴上台。 此时的林氏有些坐不住了,一直坚直耳朵想听什么,可是一直到戏终时,始终没听到她想听的声音,所以她显得特别焦虑,不时伸头向外眺望,手心因急躁而被她抓红了。各家女眷要离去之际,她期待已久的尖叫声终于响起。 「啊——」 「发……发生了什么事?」 说话的人看起来很惶恐,但声音中有着无比的兴奋。 「咳!过去看看不就得了。」有好戏看了。外院提供给男客歇脚、休息的院子,忽地传出女子惊恐的尖叫声,隐约含着哭声。 一群爷儿们围在发出声响的屋子外交头接耳,探头探脑地想瞧清楚里头发生什么事,想着男人来来往往的院子怎么会有女子的叫声,她是谁?为何而来?是谁让她叫得这般捿楚? 不过因为是女眷,他们不好靠得太近,只能在屋外瞧瞧热闹,顺便揣测有何新鲜事可供茶余饭后闲聊。 一会儿,后毛来人了。 带头的是一脸威仪的老太君,她拄着人高的狻猊拐杖,走得缓慢,身后跟着各家来贺寿的夫人、小姐。 每个人的眼睛都在发亮,等着看这最后一场戏。 「老太君来了,快让让……」 人群中分出一条道来,老太君和扶着她的齐可祯走在最前头,而后是闻人府的两位夫人,等她们的丫头和婆子也跟过去后,散开的人群又聚合,各家找各家的人互问经过。「祯丫头,让人去把门撞开。」他们就是不想她过得舒坦是吧!尽在她的大日子惹事招丑。 「是,太君。」 齐可祯一扬手,数名体形壮硕的粗使婆子用力撞门,但门似乎没关紧,一撞就开了,几人跌成一团。 「太君,门开了。」啧!也做得象样点,别这么迫不急待,让人一眼看穿是在做假。 「进去。」她倒要看看谁在出么蛾子。 「是。」 门一推开,屋里有点暗,齐可祯命人将油灯点上,屋内一片大亮,照出一床的凌乱,隔着纱帐,可见床上有一仰天呼呼大睡的男子,衣衫不整的女子背着男子曲起双腿,双手抱腿呜呜轻泣,金豆子一直往下掉,哭得好不可怜。 「是谁?」庄氏一喝。 衣衫半解的女子受惊的往里一缩,缩得太快碰到身后男子的身躯,她又如惊弓之鸟的往前一躲,一缩一躲之间,她竟狼狈的滚下床,额头磕到床下的硬木踏板。 骤地,血流满面,原本的假哭顿时变成真哭。 「把头抬起来。」敢做还不敢当吗? 女子拼命揺头,一副受惊吓的样子。 「再不把头抬起来我就一椁子把你打出去,不管你是谁家的千金。」事到如今还装模作样,真叫人不齿。 一听老太君要翻脸了,女子才抬起沾满鲜血的脸。 粘氏惊呼,「啊!虹玉,怎么会是你?!」她不是回屋换衣服了,为何会出现在男宾所在的外院,她的丫头、婆子呢? 「姑母……」她哇的一声大哭。 粘氏是个脑子拎不清的,一见她哭就心疼得不得了,连忙上前抱住她。「好了,不哭,告诉姑母发生什么事,有姑母在,姑母会为你做主,不怕、不怕,快说清楚。」就因为她说了「姑母会为你做主」,因此一会儿她面临进退两难的地步,没人肯出手帮她。 「表哥他……表哥他……」她一说就哭,让人浮想连翩。 「你表哥怎么了?」都快急死了她还说得吞吞吐吐。 「我……我回屋换衣的途中,看见表哥喝得有点多了,走起路来揺揺晃晃的,我怕他走不稳捽跤了,便到厨房弄了碗醒酒汤给他喝,没想到……没想到……」她掩面痛哭。「没想到什么?」她不能一次说完吗? 唱作倶佳的粘虹玉作势拉拉敞开的衣襟,故意让人瞧见她遭遇了什么事,「他……他突然用一股蛮力把我拉上床,说他喜欢我,要娶我做他的妻子,然后……然后把我衣服扯开……」 「什么?!」粘氏眼前一黑,差点往后倒。「你有几个表哥?」 听到是齐可祯的声音,粘虹玉得意的冷笑。「是璟表哥,他酒后吐真言,和我做了夫妻的事。」 「喔,他要娶你为妻,那置我于何地?」哭吧!待会有得她哭的,这世上聪明人不多,蠢人却不少。 「我……呜呜——我也不愿呀!可表哥一直说没有我不行,我心里嫩得紧,只好请你让路了,成全我们这对有情人……」粘虹玉的眼底闪过一抹冷锐的光芒。 「谁要让路,我刚听见大叫声,发生了什么事?」 一道清冷略沉的男声陡地响起,外头的议论声骤地一停。 「你怎么在这里——」粘虹玉惊叫。 一身象牙白儒服的闻人璟眉头微蟹。「这儿是我闻人府,我的出现值得大呼小叫吗?」 「可……可你站在那里,床上的人是谁?」她已经不敢回头看了,双肩真的抖得非常厉害。 一手策划这个局的林氏也心惊胆颤,看了看神色震惊的粘虹玉,又瞧了瞧身形挺拔的闻人璟,在心里喊了声糟。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坏了她精心布置的好事?抬起头,她瞧向不远处的闻人凤,他朝她揺了揺头,示意她莫要插手,让粘虹玉去承担,她不能出面,否则以闻人璟在大理寺办案的精明,很快就会逮出幕后主使者。只是事态槟变已不是她能掌控的,让她想逃也逃不开。 「那要问你才清楚,我刚才似乎听见你说和他做了夫妻的事,你会不知道他是谁?」他话带冷i肖。 「我不……」她怎么能说她原本要算计的人是他,她用尽心机只想成为他的妻子,当上闻人府宗妇? 可是如今看来她搞砸了。 为了把事情掩过去,她一径的哭泣,想让人觉得她很可怜,进而博取同情,将所见所闻忘了。 「哭是解决不了事情的,表妹,你的清白已经毁了,除了嫁给和你有肌肤之亲的男人别无他法,你不想被沉塘吧!」齐可祯来踩上一脚,逼她面对自己造成的恶果。一听到要沉塘,她惊恐的揺头。「我不要,表哥一早穿的不是这件衣服,明明是雨过天青色直裰……」 喔!真相大白了,人家是追着衣服来的,结果认错了人。众人了然。 谁家后院没几件丫鬟爬床之类的风流事,只不过想要攀上高枝也要擦亮双眼,不要马牛不分的搞错对象,高枝没攀上反而跌个脑门生疼。 第三十七章 「我原本是穿着雨过天青色衣袍,只是胜弟喝醉了吐了一身,我便把衣服脱下给他披,而后再叫小厮拿件干净的衣服换上。」他话一说,所有人都看向丢在地上的那件雨过天青色直裰。 「胜……胜弟?」林氏抖着唇,往前一站。「你说你把衣服借给胜哥儿,那床上的男人是……」是她儿子?! 林氏还来不及干嚎,睡得正熟的男人忽然翻了个身坐起,酒意甚浓的打了个酒嗝,手往背后一抓。 「吵什么,没瞧见爷在睡觉吗?」 「胜哥儿?」 「原来是闻人胜啊……」 男人的真面目掲晓。 「看来这里没有我们的事了,太君,你年纪大了不要太劳累,早点回去休息,肮脏事见多了对身体不好。」闻人璟伸手一扶庄氏,看也不看哭成一团的姑侄俩就要离开。 「就是呀,太君,这里脏得很,我都怕伤眼呢!我和敬轩送送你,你老走好。」齐可祯虚扶另一边。 庄氏冷着脸睨视这对装纯良的小两口,心里沉沉叹息,朝两人手背各拍一下。 「得意了,把自家人玩出事儿,要是收不了场,小心我收拾你们这两只兔崽仔。」 闻人璟默然不语,齐可祯呵呵儍乐。 老太君走后,摆了人一道的小夫妻也要离开了,这事轮不到他们管,有林氏、粘氏两位长辈在,可是他们才刚一提腿,身后便传来数道呼喊声。 「不要走——」不要走? 「相公,你有没有听见奇怪的声音,好像待宰的猪在哀嚎。」「那是风声。」他一脸冷肃。 「喔,那是我听错了,我们回去吧!」让恶人自食恶果的感觉真好,每个都当她好欺负,现在后悔了吧。 「嗯!」他伸出手,握住妻子柔白小手。 外头的宾客早已散去,在管事的安排下陆续出府。 无人的院子里,只见发狠的林氏朝哭得抽抽噎噎的粘虹玉甩下一巴掌,骂她是没人要的贱货,也不看看她是什么出身,居然敢妄想攀上闻人府矜贵的二少爷,简直不要脸。 粘虹玉还要在粘氏面前装,靠粘氏帮扶,不能露出目中无人的本性,所以她咬着牙硬装无助的弱女,白白挨了林氏一巴掌,心里想着应该如何回报,她绝不是受欺负而不还手的人,林氏她该死。 而粘氏只是一味的哭,她大概是唯一哭得真心的人,她为侄女的遭遇感到难过,觉得侄女的一生都毁了,儿子、儿媳的不管不顾让她非常痛心,不晓得他们为何这般冷潢。不过这边的一团乱已经和闻人璟夫妻无关,他们乱他们的,小两口恩恩爱爱的,喁喁私语。 「我刚闻到屋里有股甜香,那是怎么回事?」闻久了心口有点发热,脑门一阵发晕,还瞧见迭影。 「迷情香。」 「迷情香?」 「春药。」见她面露迷惘,他说得直接。 「啊!怎么连这倘也用上了,他们跟咱们有多大的仇呀!」粉脸染上霞红色。 「利欲熏心。」 「可不是,为了一己之私便不择手段,他们也不想想把你名声弄臭了,以后他们出门就不会被人指指点点吗?你是闻人府这一代唯一能把门掌家的顶梁柱,要是你倒了,他们有谁能撑得起。」真是一对短识的愚夫愚妇,若无她丈夫顶着,闻人府能昌盛一世吗? 「席间二叔一直敬我酒,与他交好的族老也不断往我杯里倒酒,我真的不愿看他们日益丑陋的嘴脸……」真要闹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吗?他们曽经那么关爱他。闻人璟不想和族亲扯‘脸,但他也会心痛,这些人都是他最亲近的人,投想到到头来亲情祗不上权与利。 齐可祯反身搂住他的腰,给予支持。「他们怎么做都与我们无关,你尽力了,但对方不领情,这也没办法,凡事对得起自己便无愧于心,你只要在意爱你的人就好,你有我,有临哥儿。」 「祯儿……」有她真好。 夫妻俩相视一笑,无须言明的情意在被此眼中。 「娘——」 远远跑来一道小身影,飞扑进齐可祯怀里。 「乖,我们临哥儿今天真厉害,娘以你为荣!」她拎起衣袖擦去他额上汗谪,一路跑来都出汗了。 「嗯!厉害,让娘骄傲。」他小有得意的扬起下巴。 「你喊她娘,那我呢?」他好像投听儿子喊过一声螯。 临哥儿害羞的直笑,躲进了娘亲的怀抱。 「哎呀!你螯吃味了,闻闻,是不是酸酸的,快喊一声螯,别让他泛酸了。」她拉着临哥儿的手去碰丈夫的大手。 「……爹。」他小小声的喊着。 「还有呢?」齐可祯鼓励着。 闻人临怯怯地看了父亲一眼,继而很小心地拉住他一根手指。「爹,印章,刻印……」 「印章?」什么意思?他看向妻子。 她笑着解释。「太君赏了临哥儿两千两,因为他书念得好,所以要把银子存在钱庄。」 「娘,金珠子,我的。」他没忘二婶婆欠他的金珠子。「好,全给你,等我们存够了钱就打一只大大的大金猪,你就乐呵呵的抱着睡。」她朝他胳肢窝一桡。 临哥儿一边笑一边躲,躲着躲着,躲到父亲怀中,闻人璟一把抱高他,他吓了一跳,而后笑得更开心,一家人和乐融融。 【第十二章】 是夜。 黑暗中,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摸进无人的院落,巡逻的护院从墙边走过,没发现任何异状。 蓦地,鲜少人涉足的偏院亮起微弱的烛光,纱糊的窗外映出两条人影,一个坐着,一个焦虑的走来走去。 「你说现在要怎么办,把局势搞得这么僵,叫人骑虎难下,你要我以后如何在府里立足?!」好不容易才在府中有一点点自己的位置,如今却功败垂成,赔了夫人又折兵。「哼!你还敢来质问我?要不是你连点小事也办不成,我有必要把自己陷进去了吗?你看老太君看我的眼神多锐利,好像要将我千刀万别。」让人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我为什么不敢说,明明是你安排的不够妥当,没把事情考虑周详。我照着你的话去做,结果出了错,你凭什么怪罪在我头上?!」她可是平白赔上了名节。 「不怪你怪谁,好好的一棵白菜被猪拱了,你看你把我家胜哥儿害得多惨,人人见到他都要酸上两句,说他好福气,可祯气在哪里,分明招惹了祸害。」倒了八辈子血霍 揺曳的烛火中,照出怒目相向的林氏和粘虹玉,两人如同斗鸡一般互相瞠视,恨不得扑上去啄掉对方的眼。 她们一下从同伙变成互看不顺眼的敌人。 粘虹玉想嫁闻人璟为妻,掌闻人府大权。 林氏想把大房搞得鸡飞狗跳,无一日安宁,她要帮丈夫登上族长之位,想办法从中捞点好处。 她知道闻人府早晚要交给大房掌理,而二房只有分家一途,她能捞多少就是多少,当是补贴,和粘虹玉交易她能从中获利,而且让大房乌烟瘴气,一举两得,何乐不为。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但问题是两个人都自认是聪明人,想掌控对手,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们的一举一动全落在旁人眼中。「林美娇,你不要欺人太甚,若非闻人胜穿上表哥的衣服,又喝得醉醺醺的披头散发,我也不会一时情急认措了。」她根本没想到那不是表哥。 遇到喝醉的人,没侍候过人的粘虹玉难免手忙脚乱,她扶着比她重的男人走得歪歪斜斜,好几次她自己都被压得差点往石板路倒下,硬是一口气撑着,死拖活拉。 这种事不能找人帮忙,更不能让别人瞧见,所以她只有委屈点,凡事亲力亲为,好不容易才把人弄到床上。 但她毕竟是没嫁过人的黄花大闺女,对男女间的事一知半解,她先把发拨乱了,再扯开衣襟,接着才脱男人的衣物,由外衫先剥掉,而后是单衣,最后眼一闭把裤子往下扯。 她以为男人都是急色鬼,只要软玉温香在怀就会忍不住情动,她浑身发热的爬到他身上又扭又蹭,可底下的男人一点反应也没有,软趴趴的像只虫子,半天也弄不起来。不是点了迷情香吗?为何没效? 粘虹玉不知道的是闻人胜喝下的酒其实掺了大量的迷药,闻人凤的用意是让闻人璟一睡不醒,好任由粘虹玉为所欲为,他以为不知羞耻的粘虹玉早已不是清白之身,由她来折辱侄子的傲气再好不过了。 第三十八章 殊不知这酒被闻人璟的下属悄悄调换给闻人胜,他们还帮着把院子的人净空,好让奸夫淫妇成事。 粘虹玉的身子没破,但名节毁了,在众目暌暌之下,谁还会相信她是清白之身,她辛辛苦苦经营多年的人脉也毁于一旦。 这叫偷鸡不着蚀把米。 不过也因为迷药的药效太重,加上迷情香没能发挥效用,欲火积累在体内未发,闻人胜反而亏了身子,有好长的一段时间不能人道,差一点无法延续子嗣,但那些都是后话了,那时他已不在闻人府。 「你这小贱妇没资格叫我的名字,难道你以为住在闻人府就是闻人府的小姐了吗,你作梦!这府里若没有粘氏,你早被赶出去当乞丐了,哪还能妄想不属于你的富贵。」一想到儿子因为她而被人嘲笑,林氏心里的一把火怎么也压不下。 为了扳回不利的局势,粘虹玉忍气吞声。「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我们合计合计,看看有什么法子让我翻身,我不想被逼着当你们家的媳妇。」 「哈!阿弥陀佛,我也不敢收你,你一个丧门星、克亲女,我还怕你来祸害我们全家呢!」幸好她们想法一致,谁也容不下谁,要不然倒霍的就是二房,轮大房来看他们笑话。 「你……」粘虹玉一咬牙,把恨意吞了,这会儿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快想办法,粘氏那老女人老在我耳边哭,快被她烦死了,她居然蠢得要帮我整治嫁妆,让我从大房嫁到二房,我听见她在吩咐下人赶制嫁衣,三个月内要把我嫁掉。」 粘氏是担心粘虹玉有孕在身,特意赶在被人发觉前先将她嫁出去,以免留下不好的名声,没想到她的一番好心竟被侄女满口嫌弃,还将她护侄心切的举动视为愚不可及。 真是养了个白眼狼在身边,若是粘氏听到了她这些话肯定会伤心欲绝,她用在粘虹玉身上的心思可比两个亲生子多得多,也因为太过宠她而和自个儿媳妇疏远,造成媳妇们与她不亲。 「呵呵……的确很蠢,大嫂的脑子从没灵光过,不然怎会被你唬得一愣一楞的,连连利用了她几回犹不自知,还以为是她没照顾好你,让你受了委屈。」真是蠢到无药可 救。 「我来不是来让你挖苦我的!临哥儿那件事不也是你藉我的口让姑母起了疑心,耳根子软的她向来是我说什么就信什么,还真当临哥儿不是她孙子。」那么像的父子还用得着怀疑吗? 「嗯!这事你做得很好,随便在大嫂耳边掮风点火她便信以为真,可惜没能闹大,要不真让你得偿所愿了。」就怕不乱,大房一乱,她便有趁虚而入的机会,能想办法让夫妻离心。 「都是那个贱丫头挡着我们的路,仗着年轻把表哥的心勾住,让他正眼也不看我一眼。」除了年岁大了些,她有哪里比不上老爱装模作样的小妖精?! 一提到齐可祯,林氏咬牙切齿。「的确是她坏事,她太聪明了,年纪小小手段却不少,把着大的,拢着小的,把那对父子捏在手掌心,还能将个读书不行的小傻子调教成神童。」 每每想到这件事她就呕,明明只差临门一脚,谁知竟峰回路转,出现令人意想不到的波折,白白地破了她一个好局。 更可恶的是明目张胆的讹走她二十颗金珠子,那臭丫头还一再强调要龙眼大小,她会拿秤来秤,缺斤少两可不行,否则她便要请出老太君来主持公道。 「他本来就是表哥的孩子,只是开窍晚,她不过刚好瞎猫碰到死耗子,捡了回便宜罢了。」粘虹玉认为是运气,要是她学齐可祯一样讨好临哥儿,这次的好运就是她的了。林氏冷笑着睨她。「那你怎么不去捡捡看,临哥儿都五岁了,你去看过他几回。」 「这……」屈指可数。 她试过,但临哥儿根本不理她,她说「五十句他连屁也没回她,一次、两次以后她也懒得理他了。「自己做不到就不要嫉妒别人有能耐,她的存在不只是妨碍你,也让我的日子过得难过,所以……」大侄子也不是没丧妻过,再来一回也不过是他煞气童,留不住人。 「你的意思是?」粘虹玉做了抹颈的动作。林氏呵呵笑了,眼神极冷。「那也是你想做的事,不是吗?」 「可我没杀过人呀!」至少未经她的手。 「不用你亲自动手,你身边不是有个现成的人选,借刀杀人即可。」 「你是指姑母?」 「婆婆送碗汤给媳妇喝,媳妇不喝就是不孝。」只要以孝来压人,到哪都行得通。 「你想在汤里下药?」果然最毒妇人心。 「不,下药的是你。」她可不会傻傻得把自己陷进去。 「我?」粘虹玉指着自己鼻头。 「你才有机会接近大嫂,趁没人注意时将药粉撒入汤里,稍微搅拌一下让它与汤融在一起。」人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粘氏是养只老鼠会间米,把米缸搬空。 粘虹玉先是点头,觉得主意不错,而后才惊觉不对。「等等,二婶未免想得太美了,把人当成傻子呢,此事若是追查起来,我是首当其冲的替罪羊,而你一点事也没有。」哟!居然不笨,还能找到破绽。「富贵险中求,看你干不干了,反正事后你能推到大嫂头上,咬定说你不知情,是大嫂看新媳妇不顺眼,一个想岔了便下了狠手……」 「这倒可行。」反正还有一只更倒霍的替罪老母羊。 「呵!这种事你也不是没干过,柳氏她……」林氏低低呵笑,表示一切你知道。 粘虹玉脸色一变的捂住她的嘴。「你……你在胡说什么!」 林氏一把推开差点撞倒她的身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得知你买通了稳婆,让她把探出头的孩子又塞回柳氏腹中,想一尸两命害死母子俩,可惜柳氏为母则强,硬撑着最后一口气把孩子拼出肚子。」因为她也干了同样的事,收买了同一个稳婆,不过她是让稳婆对产妇下药,让她迟迟下不了崽,胎死腹中拖累母体。 可是柳氏为了孩子真的是用命去拼,她在发现稳婆企图对她不利时,硬是把稳婆推开,自己推着肚子把孩子推出去,她也因此大出血身亡。 「哼!不要以为拿捏住我了,我承认我是心狠一些,柳氏不死我就不能嫁给表哥为妻,可是你们二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姑丈被拔官是出自二叔的手笔,我看到他偷偷吩咐小厮把一封信交给左大人。」 左大人是闻人杰的政敌,闻人杰去职后,由他接任工部尚书一职。 林氏用不在乎的口气说:「那又如何,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伯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又想把权又想霸着族长之位不放,你不觉得他太贪心了吗?什么都是大房的,那我们二房算什么,只能捡他指缝漏下的残渣。」 「好个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就是这么被你们给出卖,什么兄弟、什么一家入,我就说怎么一群人当中单单我被问罪,原来是出了内贼……」 轰地一声,门被一脚踢开,两个女人见一人形物被狠抛入屋。 「大……大伯?!」怎么会是他。林氏脸白如纸。 「你还晓得我是大伯?你们夫妇还有把我看在眼里吗?我几十年的努力就毁在自家兄弟手中,你们对得起我吗?!哈……我竟胡里胡涂一辈子……」难以置信的闻人杰仰天大笑,眼底泛着盈盈泪光。 「大哥……」人形物一转身,竟是脸被打了一拳的闻人凤,他的左脸颊肿得半天高。 「不要叫我,我没你这样的弟弟。」他为官收来的银子还不是用在自家人身上,老二的吏部侍郎还是他用银子疏通来的。 窗纸被扯破了,闻人凤也豁出去了,他站起身把背挺直。「我只不过是想要族长的位置而已,想试试当家做主的感觉,你是长子就可以挡我的路吗?凡有好的你先拿走,而我只能像乞丐一样跟在你身后,拿你剩下的。」 「呵……族长之位,族长之位!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可笑的吗?我在被拔官之前就想着平日太忙碌了,根本无暇顾及族中事务,唯一能信任的是我弟弟,我想把这个位置留给他,有谁能比他和我更亲,没想到……」 他还来不及说出口,朝廷拔官的文书已先一步到来,大受打击的他也因而萎靡不振,只能靠处理琐事来消灭郁郁之气,他是不当官了才把心思放在族长之位上。 闻人凤瞠大眼,「什么?!」原本就是要给他的? 第三十九章 「可是你做了什么,你利用了我的信任反咬我一口,让我痛到骨子里,你好,你真好,好得我不如你心狠……」他忽地一呕,呕出一口鲜红的心头血。「爹——」 「杰儿。」 更多的火把接近,把屋子四周照得亮如白昼,几道人影冲了进来,跑在最前头的是闻人璟、闻人钰兄弟,他俩一左一右地扶起父亲,随后是满脸怒色的老太君。 大房的两个媳妇走在最后头,齐可祯和何氏不撑和这团乱,这事要由长辈处置,她们分量不足。 「娘、敬轩、敬修,我……我没事,吐了一口血后胸口反而舒坦了许多……」 就是气,没法释怀。 闻人杰将胸中郁结一吐而出,气色反倒变好了。 「爹,你不要逞强,坐着就好。」闻人璟轻压父亲肩头,让他别乱动,以免气血乱窜。 庄氏声音微颤,「是呀!别动,人说精血,吐口血少三年寿命,你想折腾谁。」她的儿呀!为何得遭遇如此打击。 「娘……」 庄氏揺揺手,要他少说话,保存精力,但看向闻人凤时却神色严厉。「孽子,还不跪下。」 「娘,你不公平。」闻人凤双膝落地,面色却不甘。 她痛心又无奈的用拐杖头狠敲了他几下,「我知道你不知足,所以一直不敢放权给你们夫妻俩,我以为只要我还在,你们起码会收敛点,不会做出损及自家人的事,可是我错了。」 她错在心太软,老想着给孩子一次机会,因为两个儿子都是她身上的一玦肉,她谁也舍不下。 「我只是想要我所想要的,有什么不对,一样是闻人家的嫡子,但大哥比我早出生两年,就什么都是他的,而我得到了什么?」他会被分出去,成为不再受童视的旁支。 「这是礼法,这是规矩,这是我们闻人家数百年来传下来的家规,长子承嗣,无嫡立长,每一代的族长都是用这种方式选出来的,鲜少有例外。」除非族长禅让族十子弟。 「所以我不服,我为自己争一争,如果不去做,我永远不会知道我能做到哪,娘,大哥不想做,我来做,你帮我。」闻人凤的眼中闪着激进的疯狂,族长之位束缚了他。庄氏失望地流下两行伤心泪。「事已至此,你不请求大家的读解,还一味的争名夺利,你让我说你什么才好,你媳妇刚才还想着害我的孙媳……」她哽咽得说不下去。「娘,我没有真要害人……」林氏跪在丈夫身恻,她的背都湿透了,布满冷汗。 「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分,你和她刚说的话我们都听见了,你没料到我们就在隔壁吧!」墙壁很薄,他们听得一清二楚,毫无遗漏。 璟哥儿媳妇说要让大伙看场好戏,让他们坐在屋里等,屋内不点灯,安静的只听见虫鸣蛙叫声。 然后这两个狠心的女人一前一后的来了,一开始是争吵,互相指责,吵着吵着便揭起彼此的疮疤,一会儿又合谋害人,接着又数落对方做了多少坏事,以此做为威胁。 「齐可祯,是不是你,一定是你安排的,自从你入门之后,我做的事就从未有一件顺遂过,是你,是你害了我……」 面对林氏疯了似的嘶吼,齐可祯站了出来,「只许你害我,不许我反撃吗?你不能只想吃甜果子,而把苦的、酸的、涩的扔给别人,我们也想尝尝甜的果子,没毒的。」「你……我不会放过你的,只要给我机会……」她一定会彻底毁了她,让她再也无法耀武扬威!林氏疯狂的扑向齐可祯。 「你不会有机会的,闻人府容不下你。」闻人璟将妻子护到身后。 一旁的婆子扯住了她。 「你想赶我走?!」林氏目皆尽裂。 老太君的拐杖往地上一杵。「孽子,休妻或分家,你选一个,以后府里的庶务你也别理了,我会给你们二房划个宅子,你们独过吧!日后也别往来了,我实在不想看到」 「……姑母,姑母,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会改,我真的会改,你不要不理虹玉,看在虹玉自小无爹无娘的分上,你疼疼我……疼疼我……你是我亲娘……」 亲娘?粘氏冷笑。那一夜,粘氏也在,从头到尾一字不漏的听得仔仔细细,她由惊讶、难以置信到痛心,她完全呆住了,张口欲言却是满口苦涩。 最后她转身离开,不愿去面对心中破碎的美好。 整整三天她把自己关在屋里,足不出户也不见任何人,连三餐也吃得很少,送进去的膳食几乎都是完整的拿出来,根本没动几口。 等待才是最磨人的,粘氏关了自己几天,不知会被如何处置的粘虹玉就在院子外又哭又喊了几天,她还不认为自个儿有错,嚎得喉咙干了还颐指气使的命下人为她端来蜂蜜水,还有止饥糕点。 但是谁理她,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闻人璟之所以不动她是要看母亲怎么做,他把决定权留给粘氏,希望她能强硬一回,不要再妇人之仁,当断则断。 而粘氏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几个孩子中她最疼的是这个嘴甜的远房侄女,打小到大没缺过她针线、衣服的,只想养大她看她有个好归宿。 费心照顾她错了吗? 她给了侄女她能给的一切,但粘虹玉却害死她长子的元配,差点连临哥儿也胎死腹中,这得多狠的心才下得了手,就为了当上闻人家的长媳,她夜里入睡时不会作恶梦吗?粘氏不懂,她真的不懂,三天里她想了又想,眼泪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整整瘦了一大圈,神色憔悴。 而粘虹玉还好吃、好睡的容光焕发,甚至每天做了一番打扮才来求情,珠光宝气,涂红抹绿,一身不输大家闺秀的锦衣华服,她太了解粘氏的个性了,也有十足的把握哄好她。 「……姑母,姑母,你见见我吧!虹玉以后不害人了,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敢再有二话,你信我,再信我一回,这天底下只有咱姑侄俩最亲了,我只差没从你肚里出来,是你心头的一玦肉……」 「真的什么都听我的?」 房门打开了,走出面颊凹陷的粘氏,她的容貌石起来像是老了十来岁,肤色黯沉,斑纹微浮,苍白憔悴,十根珠圆玉润的指头枯痩如老树藤,见骨不见肉。 若非声音一如往常,没人相信眼前的老妇竟是雍容华贵的闻人家大夫人。 一看到久未见面的粘氏,粘虹玉三步并两步地朝她跑去,扑通的跪倒在地,假到不能再假的眼泪流不停,拉着粘氏的衣摆不放。「真的,姑母说什么我都听,你是我亲娘,我亲娘呀!不听你的还能听谁的。」 「那好,过两天你就搬出去吧,我们闻人府不能留你。」粘氏看也不看侄女一眼,眼神空洞。粘虹玉一听,身子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不、不!姑母,你不能赶我走,我在闻人府长大,我是闻人府的人,你赶我走我能去哪里,我不走、我不走,你不能逼我……」 「呵呵……你不是说要听我的吗?刚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了,你到底有哪一句话是真的,你告诉我,我被你骗了十几年……」粘氏的笑声沧桑,布满伤痛后的厌世味道。 她当年刚来府中时,瘦瘦小小的孩子,衣服松松垮垮的披挂在身上,看得出是捡大一点的孩子穿过的衣服,叫人看了好不心疼,便决意要好好宠着她。 没想到小女娃长大了却养成狠毒的心性,为了自个儿的利益居然连抚养她的人也利用,还沾沾自喜地把别人当成傻子,全然不顾养肓之恩,这让爱她的人情何以堪。 「姑母,我不骗你了,再也不骗你了,我会改过向善做讨你喜欢的女孩,我不嫁人了,你让我做环表哥的贵妾吧!我和表哥一起孝顺你,我们不会分开。」她还异想天开的想当闻人璟的女人,打算先谋妾位,再夺正室的位置。 「然后再让你谋害我的媳妇和孙子?」粘氏不再有光釆的眼珠子动了一下,大悲之后只余遗憾。 「不会了,姑母,我保证,若我有异心就让我不得好死,我知道自己做得太过了,以后不敢再胡来了,姑母教教我,我会学的,你原读我……」粘虹玉忽然抱住粘氏大腿,眼眸闪过一丝得意,以为她多说几句姑母就会心软。 「我不信你。」 这一句将粘虹玉打入谷底,她脸色一变。 「姑母……」她为什么变得有主见了,不再耳根子软。 第四十章 「不要再说了,我心意已决,看在我们姑侄一场,往年给你的首饰、衣服你可以带走,但属于闻人府的一针一线不准碰,我已经对不起璟哥儿了……」不能再让他为难。 因为她的纵容才养大虹玉的心,也是她没本事才任人牵着鼻子走,既然她无能又没管家的本领,那就不管了,看了虹玉的所有作为,她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我不走,你别想赶我走,凭什么你一句话就要决定我的去留,你不是说把我当女儿看待,还会给我一笔丰厚的嫁妆?如今呢?!你说话不算话,我不过做了几件不合你意的小错事而已,你就不顾我在你膝下尽孝多年的旧情要把我赶走……」她倏地站起身,挥着手朝粘氏大吼。 「而已……」害了人命她还只觉得是小事一件?粘氏无喜无悲的眼流下两行泪水。「我已经给你表舅写了信,过几天他们便会到京城接你,你毕竟姓粘,该归本宗。」粘家才是她的归处。 「不,我不回荒芜又偏僻的岭南,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没做错事,你帮不了我难道我不能为自己的将来做点什么吗?要不是你当不了家、无法做主,我何必为自己找出路!」她只是吃不了苦,想过富贵日子,这是人之常情。粘氏一一脸疲惫的捏捏眉心。「你走吧,我们缧尽于此,以后你也不要再来找我,我不会见你。」 「姑母,姑母,你不可以这样对我,我不能离开,我一个人活不下去的,你会逼死我的,不可以、不可以……」见粘氏真要转身走人,粘虹玉心慌了,她脑子一空的抱住粘氏的大腿,不让她走。 「别人可以死,你为什么不行,放手。」 冷不防的,一道冰冷至极的男声出现,带着憎恶。 「不放,不放,我不放,啊——」好痛,她的胸……她要死了吗?她听见骨头断裂的碎裂声。 一记窝心脚让死性不改的粘虹玉飞了出去,她像只死鱼一般瘫软在地,久久也没见她爬起来。 「你害死了我的元配,还差一点让我儿子无法出世,罪大恶极,不可饶恕,你亨该死了。」要不是不想母亲太过伤心,他早捆了她送官府,治她个谋害人命大罪。 「不是我,不只是我,还有二婶!表哥,你信我,就算我不下手,二婶也不会放过柳氏,她注定要死的,与我无关。」为求自保,粘虹玉揺头揺得快断了,极力撇清。 「那你为什么不死,你才是最该死的人,活着跟死了也没两样。」闻人璟眼神极冷的看着狼狈不堪的女人,像在看一名死人。 觉得浑身生寒,粘虹玉从地上缓缓地爬起,蜷缩着身子。「姑……姑母救我,我不想死,我只、只有你了,你不能……不要我……不能不要……」 「你只有我?但我有丈夫、儿子、媳妇、孙子,我不能只顾你一人而不顾他们,我有一家子人呀!虹玉,你……好自为之吧!」说完,粘氏叹息着走进屋子,没有回头。 「姑母——」粘虹玉哭着大喊,惊恐的泪水纷落,她是真的感到绝望了,发现自己无人可靠,穷途末路。 闻人璟鄙夷的瞪着她,怒声吩咐,「来人,把她拖下去,关在她的屋子不准进出,直到岭南那边来人接她。」她也该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表哥……不,闻人璟,你不能这样待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只是想当你的妻子,为什么不成全我,你才是最心狠的人……」她好恨,好恨他,恨他的无情。「你只想要我的身分与钱财,不要为自己的无耻找冠冕堂皇的借口。拖下去,一天只给她清水和两颗馒头,饿不死就好。」还想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吗?她大可作梦去。 疯子似的粘虹玉又喊又叫,说闻人府无耻,罔顾孤女性命,又骂粘氏是撑不住的软骨头,辜负了她一生,再把闻人凤和林氏骂得狗血淋头,接着还想诅咒齐可祯。 但是她还没能开口咒骂就被闻人璟命人堵上嘴巴,她嘴里塞了块破布呜呜咽咽叫着,眼里布满血丝。 她被两名粗使婆子一左一右拉着手臂拖地而行,不平的青石板路留下一行血迹,很快地被打扫的婆子洗去。「心里很不好受吧!」一只莹润柔荑握上长着薄茧的大手,两手交迭,握紧,一股暖意隔着手心传过去。 「我对柳氏的感情不深,只当她是为我持家、传承香火的女子,她死的时候我是不好过,但也没惦念太久。」那时他对男女情事并不看重,一心只在建功立业,男人更重要的是家业和前途……但如今不同了。 「可如今知道她死于非命,你感觉对不起她,要是你再留心点,林氏和粘虹玉便害不了她。」齐可祯读懂了他的愧疚。 「的确,我对柳氏感到抱歉,可是她没有离去,我不会遇到你。」他一生的最爱,心的所在。 「所以喽,让人好不矛盾,不希望柳氏死,又怕她不死,她死了,留下的是怀念,她不死,你可能要怨她了。做人呀,难在不能面面倶到,你是人,不要老想着当神,这样的你就很好,很适合我。」她要的是丈夫不是神。 「执子之手,与子白首。」他低下头,看着依偎身侧的妻子,心头最后一点乌云尽数散去。 抬起头微笑的齐可祯挽紧丈夫臂弯。「跟了你还能变心吗?只能一辈子当你的黄脸婆,给你打理家务、带孩子。」 「临哥儿大到不需要你带……」蓦地,他呼吸一室,惊愕不已的看向她小腹。 「你……有了?」 她笑着点头。 「祯儿、祯儿,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又要做父亲了,我……」他激动得有些失态,抚着妻子的肚子,像是抚着易碎的宝贝。 「等着当爹就好,哪需要你做什么。」真是个傻的。 「祯儿,谢谢你,娶了你是我最大的福分……」他眼眶红了,面上、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二叔他们一家搬走了吧?」终于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嗯。」提到自私的二房,妻子有孕的喜悦冲淡了一些,闻人璟实在不愿再提起那一家人。 休妻或分家——若是闻人凤能选择,他肯定是选择休妻,因为天底下的女人不止一个,休掉一个还能再娶另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为妻,以他目前在朝中的地位,多得是知书达礼的官家千金可挑选,她们的父兄还能在仕途上助他一臂之力。可是他休不得。 因为他有太多见不得光的私密事握在林氏手中,而且二房的银钱也大多掌控在她手上,若是没有林氏,他不仅银子拿不回来,还有可能丢了官位甚至被押入大牢,因此他只能分家了。 不过庄氏并未亏待次子,她让他带走闻人府三分之一的财产,还多贴补了她个人的嫁妆,了了母子情分。 「这下可清净了,该走的人都走了,我管起来也轻松,还有空间写太君爱看的戏文。」她没说还能偷溜出府听说书。 「是你爱听爱写吧!」他笑着一点妻子的鼻子。 齐可祯调皮的追着他修长的食指咬。「咱们娃儿也爱。」 「你小心点,别累着,要当娘的人了更要谨慎。」一想到未出生的孩子,闻人璟忍不住多唠叨了几句。 「知道了,管家公……」一说到「管家公」,她又想到另一件事。「对了,爹那件事决定了吗?」 他点了点头。「他把族长之位交给了我,二叔的事太伤他的心了,他十分心灰意冷,有意到庙里住一阵子。」修心也修行,不如当个在家居士。 「那也好,府里闹成那样子,太君也郁郁寡欢,出去走走,听听佛经……」换个心境去看大千世界。 「爹、娘——」 远远跑来一个小身影,欢快的要扑进齐可祯怀中,却被闻人璟抱住了。 「暗!临哥儿又变重了,快变成一头小猪了。」 「爹胡说,临哥儿不是猪,我是大老虎,会吃人,我以后要跟爹一样当大官,给娘过上好日子……」 看着儿子发着光的小脸,闻人璟的心中顿时充满为人父的骄傲,他的儿子不是蠢笨的,瞧他说话多流利,一举一动多像他,简直是另一个他,让他欢喜又满足,了无遗憾。搂着妻子,手抱稚子,妻子肚里又多块肉,他心满意足的看向远方,那万里无云的天空是多么湛蓝。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圣诞夜的交换人生ii之一《书虫镇豪门》; 2、圣诞夜的交换人生ii之二《良婿自个教》; 3、圣诞夜的交换人生ii之三《爷儿好孕到》; 4、圣诞夜的交换人生ii之四《爷儿露医手》; 5、圣诞夜的交换人生ii之五《爷儿守妇道》。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