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赋》 第一章 未央引 残阳如血,一壶酒,思未央。 暮鼓迟迟。 青瓦霜华有几重,独醒,夜未央。 月色轻绣白纱帐。 怅生死,寄梦相望,情未央。 可怜鬓已白。 “紫馥,当心,别皮了。” “就不。就要皮。” 小城郊外,一条笔直的柏油路,两旁是笔直挺立的白桦树林,郁郁葱葱,浓密的绿荫笼罩了半壁的天空。路旁有一大片盈盈的湖泊,细细的泛着鳞波。金色的阳光透过白桦交错的枝叶,幽雅的撒在路面。 一个女孩束着高高的马尾,乌黑的长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件宽大的白色毛衣,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简单而又生动。女孩正在树林里一道矮矮的栅栏上晃悠悠的走着。 “郅,看,我走的多稳。” “紫馥,下来吧。” 一个男孩在栅栏旁立着,女孩走一步,男孩跟一步,微张着臂膀,预备随时接着可能从栅栏上跌下的女孩。一样的白色毛衣蓝色牛仔。男孩的眼小心翼翼的盯着女孩,没有一丝的懈怠。 “紫馥,再不下来,我要生气了。” “郅才不会生气,郅从来不生气。” 女孩说完,撒娇的笑了。男孩无奈的摇摇头,只能一步一步的跟着。 女孩忽然从栅栏上跳下来,“郅,我们比赛跑步好吗?每次都是我赢,这次让你。” “来啊。”女孩一面向路中央跑,一面回头冲男孩叫着,却看见男孩的脸唰的白了。女孩看到男孩发狂的朝她奔来,女孩看到男孩用力把她推开。女孩眼角的余光看到一辆疾驰而来的卡车。 殷红的血染红了乌黑的路面,染红了绿色的空气,染红了微蓝的天。 女孩摔倒在路边,看到那颀长的身躯正静静的躺在路的中央。 男孩用尽最后一丝的气力,冲呆呆倚在地上的女孩说着,“紫,紫馥,以后,你,要学会坚强的生活了……” “郅,我答应你,我会学会坚强。但是,如果一年后,我还是不能忘记你,我会选择去找你。” 我把自己关在这小小的房间里,轻轻抽开抽屉,那个粉红的铁盒安静的躺在那里。打开盖子,一页一页发黄的信纸整整齐齐的叠着。 “郅,你从来都没有给我写过情书。我要你写的情书。” “郅,你不给我写情书,我就不理你了。” 拿起压在最低下的那一页,这是郅写给我的第一份情书。 “紫馥,写什么呢?让我想想。肉麻的话,要我写有些困难啊。对了,你以后不要老是吃零食,要多吃饭才不会生病。不要老想着减肥。还有,你虽然是中文系,可文学功底还有待加强啊。平时,要多看些书。不要老看那些韩剧,也不要老说那些男主角有多帅。虽然他们不会喜欢你,可我心里总觉得很怪。还有,下次写,你可不可以不要在一旁看啊。有人在旁边盯着我写,我写不出来……” “紫馥,第二封了,明天就是你生日了,又大了一点了,以后要乖,不要老是让我担心。你说要玫瑰,我给你买了。我用一个很大的黑色塑料袋拎回来的,在学校里碰到好多哥们,他们都问我是什么,我告诉他们我勤工俭学,拾的垃圾……” …… “紫馥,多少封,不记得了,昨天你不该发火的。那个女生和我真的没什么,我这么丑,除了你,谁会看上我。紫馥,就别生气了。顶多,我再背着你,在校园里走一次……” “紫馥,你是真的跑的很快,我没有故意输给你。我长跑得第一是侥幸。紫馥,学生会长,是大家都不愿意当,才推给我的,你就不要到处吹牛了。小心我被别的女生给挖走了。……” …… 泪,一滴一滴,落在已被岁月侵蚀的发黄的信纸,模糊了纸上跳跃的字迹。 “郅,你要我坚强的活着,已经一年了,可是,为什么我还是忘不了,忘不了。你要我坚强,可没有你,我怎么坚强。” 小城郊外,一条笔直的柏油路,两旁是笔直挺立的白桦树林,郁郁葱葱,浓密的绿荫笼罩了半壁的天空。路旁有一大片盈盈的湖泊,细细的泛着鳞波。金色的阳光透过白桦交错的枝叶,幽雅的撒在路面。 一个女孩,宽大的白色毛衣,浅蓝的牛仔裤,一步一步向湖中央走去。 天好蓝,风好轻,空气里是绿色的味道。湖中央,一圈涟漪在荡漾。 第二章 “钟师父,我象爹吗?” 两鬓斑白的老者捋着下巴上一寸花白的胡子笑吟吟的看着我,“除了声音,其他都还象。” 我高兴的跳起来,“那,我就出师了。” 一间雅室内,一个身着浅绿色长裙的女子绕着老者雀跃,宽大的袖裾随着裙摆轻快的旋转着,乌黑的秀发只用一根银白的丝带松松散散的系着,此刻也因着女子盈盈的旋转而跳动。而少女面上却是一张沧桑的脸,岁月的痕迹在这张脸上刻着一道道的印记,而眼却掩不住青春的气息。 老者晃悠悠的说,“小姐,不要再转了,我这把老骨头再经不起折腾了。” “小姐,小姐。”室外传来一声声呼唤。 我扭头,这丫头,又出什么事了,“翠儿,什么事,这么心急火燎的。” 一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小丫头轻轻掀起青葱的竹帘,“小姐,你又跟着钟师父学易容术啊。” 我没好气的坐在室中央的蒲垫上,轻轻撕下面具,拿起矮几上的茶杯啜饮,“什么事,说啊。” 小丫头笑吟吟的说,“小姐,猜猜看啊。” 我勾勾手,示意让她过来。翠儿凑过来,我一下在她额头打了个响指,“说。别和我装神弄鬼。” 翠儿揉着额头,“小姐,我刚才听说刚刚册立的太子来咱们府上了。” “哦?”我一下来了精神,起身摸摸翠儿的额头,“这次错怪你了,走,怎么瞧瞧去。” 说完,一下起身拉着翠儿便往正室跑去,身后传来钟师父的叮嘱,“小姐,慢点。” 一间宽大的汉代房室,四围以竹帘为壁,只几根粗壮的黑色圆柱撑起屋顶,上首的团垫上正坐着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他身旁立着一溜灰衣装扮的太监和宫女。下首坐着一位老者,便是当朝宰相卫绾,这座府邸的主人。 躲在一道紫色的纱纺屏风后面,当我把目光停留在那个黑衣少年身上的时候,整个人如遭电击,幸而身旁的翠儿及时扶住,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小姐,你怎么了。” 郅,郅,竟然是你,竟然是你。穿越了几千年的时空,在这遥远的汉朝,我竟然又见到你了。你可知,软弱的我为了躲避对你的思念,选择结束了自己在千年前的生命。在这陌生的年代,我替代了一个女子的生命,却结束不了自己千年前的记忆。夜夜的想念是因为你,尽管白昼的我是如此的快 乐忘忧。因为这个新的生命,新的时空,我不想选择再次的软弱,我一直记得你最后对我的叮嘱,坚强的活着。既然我千年前软弱的逃避不能让我忘记,那么,我在这里只能坚强。 静静望着那张已经融化在我骨血的脸,两道浓黑的眉毛桀骜的挺立着,一对乌黑的眸子闪动着青春的活力与,英挺的鼻梁下是线条分明的薄薄的唇,略显黝黑的肤色张现着他的健康与朝气。 此刻的他,竟是汉朝景帝之子,刚刚册立的太子,一个将会成就一世霸业的汉武帝刘彻。郅,你是郅吗,还是只有相同皮囊的另一个人? “卫大人,你可知本太子今天来这儿是为何事?” 下首的老者,轻轻一笑,“臣愚钝,还望太子殿下明示。” 刘彻爽朗的笑着,忽然起身,快步走到爹面前,郑重的跪下。爹一时慌乱,忙起身欲将他扶起。“太子为何行如此大礼,朴臣受之有愧。” “学生在此拜过,望卫大人能收下我做您的学生。” 爹的脸色顿时显的凝重起来,“太子为何选择老夫做这太子太傅。” “父王对我说过,要做大有为之君,必要让您做老师。” 爹扶助刘彻的肩头,“太子殿下,老臣受陛下和您的厚望,诚惶诚恐,然必倾毕生之力,辅助太子。” 一抹阳光般的笑浮于刘彻黝黑坚毅的脸。郅,是你吗?你还记得千年后的我吗? 第三章 轻掀竹帘,几盏高脚铜灯正跳跃着桔黄的火焰,时而发出淡淡桐油的香味。一个瘦削的身影正在灯前伏案疾书。放下药盏,“爹,吃药了。” 轻咳几声,“放下就好了,夜深了,回房睡去吧。” 还是不放心,“爹,看你喝完再走。”我在矮几前屈身跪下,端了药盏凑到他嘴边。 爹会心的摇摇头,“你啊,爹平日是不是太宠你了。”说完接过仰头喝下。 我随手拿起案几上的竹简,《论革故鼎新》,“爹,你想改变现下汉朝遵从黄老无为的风尚吗?” 爹看了我一眼,眼中矍铄的光一闪而过,“紫馥,看来你钟师父不只教你易容之术呢。” 我一笑,不管怎样,我也是学中文的,成绩再糟糕,对历史也是知道一些的,“爹小看女儿了不是?女儿还和哥哥学射箭骑术呢。爹爹虽然以前也是一统千军的都尉,现在的骑术也肯定不如我了。” 听了我的话,爹忍不住笑了,中间掺了些沙哑的咳嗽,“是啊,爹老了,也只能做一些案头的工作了。” “爹,你也要照顾一下自己的身体。又要交太子功课,又要忙朝中的大小事务。您的身体比以前差多了啊。” “当今陛下对爹如此信任,我怎么敢不鞠躬尽瘁呢?紫馥,去睡吧。” “爹……”我还要说话,爹挥挥手,“去吧。” 还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耳边便传来一阵聒噪。 “小姐,小姐……” 又是这个翠儿,前世是麻雀么? 一个骨碌翻起来,蓬头垢脸的问“怎么了,这才多早啊。天还没亮呢。” “老爷,老爷不行了。” 一个激灵,昏沉沉的脑袋一下清醒了,“你说什么?” “老爷今早才刚换上朝服,就晕过去了。” 连忙翻身起床,“请大夫没?” “请了,都在老爷寝室呢。” 随便抓了件外衣,便向外奔去。 一进门,便看见爹挣扎的要起身,娘正哭着劝。 “爹,您身体都这样了,就告假几天吧。”我伏到塌旁。 “不行啊。现下,陛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而太子年纪也太轻,各地的藩王们都等着时机呢。朝中大小势力也都憋着劲。皇上是要我稳住内外的局势啊,我怎么能倒下?” “爹。” “不要说了,快扶我起来。” 没有办法,爹说的情况,我也完全了解,刘彻若没有卫绾辅助,是不可能顺利登上皇位的。而且我也知道卫绾一直辅助刘彻之至建元元年,所以爹应该可以支持下去的吧,于是,轻轻搀扶开泣不成声的娘,“爹,我扶你。” 可,爹还是没能支持下去,刚刚一起身,便又歪下去了。 “怎么办?”哥在一旁急的团团转。我这个哥,虽然骑射了得,却憨厚耿直,一点心机也没,遇事只会在那里转。 看着躺在病塌上的爹爹,一个注意浮于脑海,“这样吧,我先替爹爹顶上几天,等到爹病好了,再换回来。” “你是说……”哥哥纳闷的看着我 “易容啊,哥哥。” “能行吗?”娘在一旁问道。 “一定能行。”我知道历史,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我平日扮的最多的就是爹了,应该没问题。还有,爹病倒的事,千万不要向外宣泄啊。” 换上肃黑的朝服,将发高高束起,戴上面具,深吸一口气,踏上马车。骑奴长鞭一甩,便向司马门驶去。来到朝前的休息室,一干大臣们早已候在那里了。见到我进来,均纷纷拱手作揖,“卫大人”“卫大人,早上好。”我也躬身一一回礼。 此时,一个太监打扮的人从门外走入,“皇上今日身体欠安,早朝免了。各位大人若有什么着紧的事,就递折子呈上。”这个大概便是服侍了两代帝王的太监春陀了。 他刚刚离开,大臣就开始议论了。“当今陛下,怕是时日不多了吧。” “是啊,这怎么是好啊。” “看来,吕后专政的时代又要来了。” “是啊,窦太后,身子骨硬朗着呢。” 一个大臣走到我面前,“不知卫大人有何高见?” 我轻轻一下,压低了声音,“老臣愚钝,也没什么看法。我还要去太子学舍,就先告辞了。” 第一次走在这古老的汉宫内,看着气势雄浑的宫殿层层叠叠,四角的飞檐直冲云霄,宽大的甬道旁是郁郁的青草何高大的苍松,一片的威严和肃杀。 领路的小太监把我送至学舍前,便躬身离去。我整理了一下衣冠,正步走了进去。 忽然才意识到,我竟要与那个和郅同样面貌的人见面了。 第四章 走进学舍,堂前是一张黑木讲台,下首是几张矮几书桌。四周轻挂竹帘,外面是随风摇曳的翠竹。已经有两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团坐在铺垫上。见我走进,忙躬身问安,“学生韩鄢”“学生张骞”“向老师问好。” 我点点头,注视着那个自答是张骞的年轻人,他便是出使漠北,用十年的时间开创出灿烂丝绸之路的人么。现在的他一张年轻的脸写满了稚气,他可否知道他今后肩头的重担。发觉自己走神了,忙回过神,问道,“太子呢?” “回老师,太子说他晚点来。”有点疑惑,刘彻应该是一个大有为的君主,年轻时的他应该也不至于如此懒散。无奈,只有坐下静静的等待。 他,竟然有着和郅一样的面容,只是比郅黑了些。是郅的安排吗,郅,你是怕我太孤单了吗,还是怕我会继续软弱的面对新的生活,才安排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在我身边,让我想你的时候看他一眼? 郅,又开始想你了。 四围一片送寂静,风将轻盈的竹帘送起,又放落,屋外的竹叶在风的撩拨下翩跹起舞,时而发出簌簌的低吟。 正在沉思时,竹帘被唰的掀起旋又落下,刘彻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一声不响的坐下。 我盯着他看了一眼,他抬头,正对上我的眼,“怎么?老师,还不开始?” 我轻笑,“那好吧。今天就讲讲匈奴吧。” “什么?”刘彻忽地起身,方才的懒散和不屑一下消失殆尽,现下我在他眸子里看到的只有兴奋和热烈。 “卫老师,你真的要讲匈奴?” 糟了,爹平时给他讲的是什么啊,估计是他不感兴趣的东西,要不,前后反差怎么这么大。不管了,他喜欢什么,就给他讲什么吧。 我点点头,“殿下,请坐。” “匈奴,最初只是一个小的游牧部落,一直只是在阴山以北生活。后来,出了个卓越的首领,也就是冒顿大单于。在他的带领下,匈奴不断的壮大自己,吞并了周围的小部落,发展到现在的盛况。” “匈奴最擅长的是骑射,他们的奔袭作战能力远远优于我大汉,这便是我汉朝任其鱼肉的原因。” “老师,这是不是说,我们汉朝要摆脱这种被动的局面,就必须也加强骑射。” “是。” 今天这课讲的好长时间,中饭和晚饭都是在学舍匆匆吃过,便接着继续,一直到暮色 降临。 “殿下,天色已晚,容臣明日再讲吧。”再不停下来,就没料可讲了。早知道,就应该把历史学好一点。 刘彻看了看屋外的天,“那好吧。学生明日在此躬迎老师。” 回到家中,便匆匆去看望父亲。他依然没有苏醒,瘦削的脸上眼圈深深下陷,这便是一代名臣卫绾了。古往今来,象他这种为了国家鞠躬尽瘁的人实在不多。不论是作为他的女儿,还是一个后世的仰慕者,我都一定不能辜负了他的期望,一定要撑到他醒来。历史书上说过他会一直在位的,所以一定没事的。 就这样半个多月过去了,每天都是丞相府和皇宫两边跑,而爹曾迷迷糊糊的醒了几次,接着又昏过去。 又一个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我穿戴好,马车再次向着那座充满威仪的千年宫殿驶去。 景帝依然未朝,算算日子,离他大去之日应该不远了。等我赶到太子学舍的时候,刘彻早已在堂外等候了。见我到了,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老师早上好。” 他看着我的眼里闪着青春的火焰,嘴角是浅浅的笑。郅,一时间,我竟有些恍惚,轻轻晃晃头,不要犯傻了。于是轻轻点了头,便进了学堂内。 “今天太子想学什么呢?” “学生想问,先生本是尚儒的,为何早前教学生的尽是些老子的无为学说。” 我一愣,原来爹爹之前都是讲的这个啊,难怪他会不想听。撒谎,我的强项啊,以前,老是骗郅的,虽然知道每次都没有骗到他,虽然每次他都装着被我骗到,虽然…… “老师?” 我回过神来,对他说,“不学黄老之道,你又如何知道儒学的优越指出呢?” “那,老师今天是要讲孔子的儒学了?” 我象征性的捋了捋粘在下巴上的几缕山羊胡子,笑着说,“对啊。” “老子所推崇的是无为而治天下。而孔子则尚智。殿下将来要管理整个国家,治国则需用智。要广纳人才,善用人才。汇集全天下的有智之士为你所用。” 刘彻笑了,“老师也是人才啊,父王纳用你也是君王的眼光。” “今天,臣就先给殿下讲讲论语吧。……” 入夜时分,太监春陀忽然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殿,殿下,快去未央宫,皇,皇上怕是不行了。” 啪一声,握在刘彻 手上的竹简掉落在地,他唰的立起身,正要往外奔时,整个皇宫响起了哀钟,一声一声,凄厉的撞击着握的鼓膜。刘彻呆立了半晌,回转身,“老师,能和我一起去吗?” 我看着他略带惶惑和无助的脸,轻轻点点头。 第五章 赶到未央宫的时候,殿内外,文臣武将,后宫妃嫔,早已跪满一地,泣不成声。刘彻紧了紧握着我的手,走进了里室。 “父王”刘彻走到病塌前一下跪下。我看着榻上那个奄奄一息的人,便是汉景帝了,正是他平定了六国之乱,创造了大汉的富庶,为刘彻征讨匈奴的伟绩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而现在,这个历史上伟大的国君正躺在床榻上,紧紧握着刘彻的手,他瘦削的脸因为长期的咯血而显得异常青白,“彻,彻儿,父王,把,把汉朝的基业就交给你了。”他目光里充满了对这位年轻皇帝的期望和一点点的担心,的确,这时候的刘彻太年轻,他才十七岁,他能把持住整个朝廷的局势可能是景帝此时最担心的问题。 他用目光搜寻了一下,看到了跪在一旁的我,“卫绾。” 我移近一点,应声道,“臣在。” “彻儿,太年轻,你,你以后,要好生的辅助他啊。”景帝用尽气力,用另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 “朴臣诚惶诚恐。” 一阵风吹过,撩起床榻四围的纱帐,握着我的手无力的垂下,铜灯里的火苗燃尽了最后一点桐油,剩下一丝青烟,缭缭升起。 “先皇驾崩了” “先皇驾崩了” “……” 宫内詹事一声声的传报响彻整个皇城,击碎了夜的静谧,在巍峨宫楼的上空盘旋回响。 “春陀,陪彻儿回太子舍休息吧,明日还有祭祀大典要举行。”说话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乌黑的发丝被简洁的挽成宫髻,竟没有一丝华发。一身黑色宫裙,唯有宽大袖口上的一排刺绣才略微现了些贵气。她右手扶着龙头拐杖,左手被一个小宫女搀着。 “是,祖母。还有,孙儿,想同老师说会话。” 这难道就是那个压制了刘彻多年的窦太主?一个双目失明却洞察世事的女人。我不禁又多看了她几眼,才被刘彻牵着的手拉到殿外。 一路也是无语,行至太子舍,我微微躬身,“臣告退。太子殿下请结哀。早些歇息吧。” “老师,今夜,陪学生一晚好吗?” 我微微一怔,忙推辞,“这,恐怕于礼不符吧。” “老师。”他眼中充满了企求,“父王把我托付给您,您现在就是我的父亲了。” 我知道他现在的惶惑不安,我知道他现在需要的是安慰,可他为什么不去找他 的母亲王皇后呢?我虽然比他大两岁,可也没经历过什么大事,也不会安慰人,以前,以前也是郅安慰我的。是啊,以前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只要找郅,只要靠在他的肩膀上,就行了,郅,我的郅。 “老师。”他似乎看出我在发呆 我回过神,“那好吧,不过,太子,老臣只能陪您一个晚上啊。要知道,以后的路,还要您一个人往下走啊,” 依地而铺的床榻,四围悬挂着淡黄的纱帐,刘彻躺在塌内,我坐在帐外的桌几前,一手托着下巴,“好困。” “老师。” “嗯?” “讲个故事给学生听吧。” 故事?我总不能讲流星花园,或是狼的诱惑吧。想了想,脑子里就只有梁祝了。“亏你还是学中文的。”如果这时候郅在,他肯定会摇摇头,探口气。嘴角不觉轻轻漾起一丝的笑意。 “从前有一个女子,叫做祝英台,希望能象男子一样上学,于是女扮男装去了学堂。结果,她遇上了她一辈子最爱的人,梁山伯。他们一起读书,一起写字,一起吟诗,一起作对。……后来,梁山伯知道了英台是女儿身,便去她家提亲,却被拒之门外,最终抑郁而死。而英台也为他徇情。再后来,他们的坟前开满了美丽的杜鹃花,有两只蝴蝶在那片花丛中一直翩跹不去,人们说,那是英台和山伯的化身。……” “很凄美的爱情。” “嗯。”我昏昏沉沉的答着。 “不过,我不会期待这样的爱。” “嗯?” “我爱的,是江山。爱,不太适合君王。是吗?老师?” 他的话让我清醒了许多,的确,他是汉武帝,一个历史上传奇式的君主,一个伟大的君主,他爱的当然只是他的江山而已。不过,这话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口中还是让我有些惊讶。 “的确,殿下,江山重要。” “朕要做一个大有为的国君,一个古今未有的国君。” 他竟已用朕来称呼他自己了,看来景帝的死并不是他心情低落的主要原因,他的心中恐怕担心的最多的还是他的皇位能否坐的稳吧。忽然真切的感受到,帐中那个少年,那个和我的郅一样面容的少年,只是和郅相似而已了。他不是郅。而自己,是真正的被卷入了这场声势浩大的政治漩涡中,不再只是旁观者了。 第六章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在大殿之上对着这位新的国君一齐俯首叩拜。望着大殿之上那个初现威仪的皇帝,他此时正用他凌厉的双眼睥睨着群臣,细细的黑色珠帘垂于他的眉宇之间,此时正轻微的抖动。 继任大典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结束。退朝后我正打算回家看望父亲。春陀追上我,“皇上让您去未央宫呢。”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迈进殿门的时候,刘彻正手执长剑一边轻舞一边吟诗。黑色的长袍和手中的黑色精钢宝剑幻化作一曲昂然的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他见我进来,住了手中的剑,兴冲冲的走到我跟前,“老师,学生今天在大殿之上的表现如何?” 我微微一笑,看到他额角盈盈的汗珠,便递给他一块手绢,“皇上,汗都出来了。”他此时又现出几分的可爱和天真。 “紫馥,我表现的怎样?”每每郅从球场下来,总是会问我。 我总是撅起嘴,“烂,怎一个烂字了得。” 那时候,郅就会抹一把额头的汗水用力甩在我身上。 “臭死了,讨厌。” 我正微微笑的时候,看着刘彻疑惑的双眼,手中正拿着我的手绢。 天,又开始瞎想了,忽然感到一个刚才的举动实在有些……难怪他会这么盯着我看。 “老师,你对我真好。你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此刻的他象个孩子。 我扶他坐下,“你还有王太后,还有你的田酚舅舅啊。还有太皇太后。怎么就只有一个亲人了?” “他们?哼。”刘彻眸子里闪过一道光,旋又熄灭,“我只是他们手中的一粒棋子而已。什么母亲,舅舅啊,祖母啊,下棋的人罢了。” “对了,老师,我想明天就下诏书,立儒学为国家根本如何?” 我知道这场改革会被窦太主的强权压制下去,绝对成功不了,于是说到,“不可。” “为什么?老师不是也推崇儒学吗?” 头都大了,得想办法劝阻他,“皇上听过民间的一个说法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皇上现在刚刚登位,各方 面的势力都在虎视眈眈,而且,大权现在还在太皇太后那儿。皇上当即的任务是要稳住政权,建立自己的嫡系和势力啊。” “多谢老师指点。是学生太心急了。” 好不容易回到家中,哥哥正在府外等我。 “怎么了?哥?为什么在外面等?” 走到爹的房外,哥才悄声对我说,“爹,爹去世了。” “你说什么?”我抓住哥的袖子,不可能,怎么可能,历史难道错了,明明卫绾会一直到……,难道,难道历史上那个卫绾的角色竟是由我扮演的?不会吧,老天怎么给我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妹妹,我们不敢声张,已将爹爹敛葬了。你进去给爹上炷香吧。“ 怎么会这样,我迷迷糊糊的上了香,在牌位前叩了头,又安慰了母亲几句,便回到房中,重重倒在榻上。 老天,你要我怎么继续扮下去啊。这个玩笑开的也太大了吧。当个老师胡说八道的乱讲一通,还可以。要我去应对朝廷的大小事务,去钩心斗角尔虞我诈,我可不行啊。得替刘彻找几个人才行。 东方朔,你在哪里?董仲舒,你在哪里?祖父堰,你又在哪里? 下完朝后回到内阁,太尉武安候,御使大夫窦缨早已端坐在各自的矮几前批阅公文了。武安候虽然是因为刘彻的舅舅这层关系才得到太尉一职,却绝非酒囊饭袋。他有一双矍铄的眼睛,虽然很小,眼珠滴溜溜转时,却透着精光。而窦缨,窦太主的内戚,一副大智若愚的样子,从来不在公众场合发表意见,人家问他什么,总是笑笑。讪讪的团坐下来,唉,看到这一大堆公文头就大了。河南的旱灾,山西的响马,还有匈奴,该死的匈奴,又掠了代郡。我虽然了解历史,可处理这样的国家大事,却是千头万绪,不知如何是好。一定要想个办法了。 正汗涔涔的整理公文,春陀出现在门口,“皇上着卫绾卫大人前往宣室。” 又有什么事啊,这一大摊还没弄完呢。 没办法,只有起身。而那武安候冲我拱了拱手,“卫大人现在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啊。” 我回了礼,“哪里,哪比得上您和皇上啊。” 走在去宣室的路上,心里总有些惴惴,田酚可不是好惹的。他要是觉得我影响了他和皇上的关系,以他的心机,我是绝对斗不过的。莫名其妙卷入这场政治斗争中。唉,汗涔涔。 走到宣室门口,我 和春陀看到皇上正牵着一个小宫女的手调笑,我不禁止了步。看来,自古皇上都是一样的,哪里象我的郅。郅,又想起你了。 春陀轻轻咳了一声,那两人同时扭头看了看立在门口的我和春陀。那小宫女慌忙撤了手,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微微屈了身,“奴婢见过卫大人,春公公。” 刘彻笑笑,甩了甩袖,“下去吧。”随后便坐回桌前。“老师。” 我走进,行了礼,“陛下着臣,不知所谓何事?” 抬头看到刘彻刚才的那副轻浮的表情早已不在,此时的他,目光凝重,“老师,今天祖母把朕叫去说了会话。” “哦?” “她问我什么时候娶那个阿娇。就是长公主的女儿。” “那皇上的意思呢?”我问道。 “我的意思?哼。”他忽然立起身,提了音调,“他们不过是想控制我罢了。都是她窦家的人。” “那皇上能不答应吗?”阿娇,好想看一下这个金屋藏娇的女主角啊。应该是个美丽的女子吧,虽然她最后还是被刘彻打入了冷宫。 “老师您说呢?娶还是不娶?” 唉,当然是娶了,历史是不能改变的。“如果皇上想要更长久的江山,那就娶吧,还要高高兴兴的娶。” “是。”他背着手走到殿门口,背对着我,“朕想要这江山,朕还要完成很多的抱负。婚姻?用它当作筹码,未尝不可。朕要是不娶她,估计我那祖母立马找上十个八个刘彻把我给换了。”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可,他说话的语调,却让我心一寒。才十七岁,就把这些看的这么的通透,看来,他并不是那个想在我怀里找个依靠的孩子了。就算是,也只是一时起意吧。 “不过,朕这心里头还是堵的慌。”他忽然转身对着我,面上竟又现出一副的孩子气,“老师,带朕出宫透透气吧。这宫里,太压抑了。” 刘彻啊刘彻,你的心,还真是难以琢磨。哪一面,才是真的你啊。 第七章 “老师,这长安城原来是此等的繁华。” 我实在拗不过刘彻,只有带了他出来,还大费周章的安插了很多南北营的兵士便衣保护左右。 “是,是。”他倒是有兴致,每个小摊都要瞧上一瞧。看到韩鄢和张骞两人不时紧张的四处张望,额角还隐隐的渗着汗,不由失笑,刘彻在位长着呢。 一行人亦步亦趋的跟着,刘彻忽然停了脚步,身旁一个小饭庄里传出女子清雅的歌声。 苍天裂兮 炫铁融 铸就乱世英雄 西风纵兮 容颜动 壮士哪堪心痛 放不下 一个笑容 野火春梦 剔透玲珑 惊扰了 我的眼眸 停在半空 朗朗长空兮 一万里白云翻涌 张开双手 欲抹天边朝阳东 血溅霓虹 纵是如此轻巧凄切的歌声,却掩不住词中的磅礴气势,反而增添了几分的壮志未酬的情怀,让人一时的痴迷。歌声甫停,刘彻便踏进了饭庄,我们几人也立马跟进。择了一个临窗的位子坐下,小二热情的跑过来“几位客官要点什么啊?” “你们店里有什么招牌菜式,尽管端上吧。”刘彻说道。 “好的,马上就送来。” “等等,刚才那歌是上首席那个姑娘唱的?”刘彻指指正端坐在店内上首的一个女子,此时,她正轻抚古筝,声声清亮。 “正是正是。”小二连连弯腰称是。 “词倒是好词啊。” “这可是东方先生作的啊。” “你说什么?”我眼珠子都亮了,东方?难道是东方朔吗? 此时也没顾什么君臣之礼,一把抓住小二的胳膊,“你是说东方朔?” “是,是啊。”小二大概被我的突袭吓倒了,舌头开始打结。 东方朔,东方朔,总算把你给找着了。“他在哪里?”丝毫不理会身边几个人奇怪的看着我,大概真的很失态吧。 “谁在找我啊?”我抬头,一个年轻男子从门外走入,他一身水绿色的长衫,腰间系着一条琥珀色的护带,略微白皙的脸上两道浓眉缓 和了身上浓重的书卷气,眉眼间释放着智慧的光芒,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这就是东方朔了啊,我不禁立起身,“你是东方朔?” “正是在下。不知找在下所谓何事。” 我不禁讪讪,“只是听到先生的写的词,有几分感触,想和先生谈诗论赋罢了。不知先生可否赏光?” “哈哈,谈诗论赋?能和我东方朔谈诗论赋的天下间也没有几人,不知这位老先生有何能耐和我谈论这清雅之事?”东方朔背着手高声说着,一副不羁的样子,整个饭庄的人此时都朝这边瞧过来,这下可丢脸了。往刘彻那边瞧过,他略带些不悦,不过看戏的成分比较大。 “那东方先生要如何考证在下的能耐呢?”我面上虽带着笑,可心里却骂了他九九八十一次,讨厌的东方朔,怎么着我也是个丞相啊。 “若先生能即兴作诗,每句诗中带上从一至三的数字,在下会考虑一下您是否有这个资格。”东方朔面带笑容,自顾自的坐下,随手拿起盛酒的木勺,舀了一盏酒,末了还来一句,“诸位不介意吧。” 刘彻一副事不关己的笑着,“请便。” 好个东方朔,也太自大了,要不是我想让你帮我分担一下朝上那些烦人的事务,我才……,不过还好,以前背了那么多唐诗宋词,现在也该派上点儿用场了。 一,一,有了,我轻轻一咳,也学古人摇头晃脑的踱着步子,“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好。”韩鄢拍手叫道。 旁桌已有几位书生样的食客轻轻议论道,“好诗,好句,才三句就把梅雨季节草长絮飞的情景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好。” 我瞟了一眼东方朔,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这句可是贺铸的成名之句,我就不信没把你震住。 谁知他来了一句,“继续啊。” “远上寒山兮,石径斜。白云生处兮,有人家。而吾停车兮,坐爱枫林晚,霜叶霏霏兮,红于二月花。”杜牧大人不要怪我乱改你的诗。 三简单,我也懒得看东方朔了,接着吟道,“举杯邀明月兮,对影成三人。” “好。”东方朔长身立起,“天下间,又多了一人让在下佩服”他朝我躬身作了个揖,“方才的不敬,还望先生不要与晚生计较。” 我瞟了他一眼,我还没背完呢,“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夕阳岛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咳咳。”刘彻轻轻咳嗽,想是要我打住了。 算了,见好就收,我便冲东方朔回了礼,“老夫现丑了。” 第八章 我刚刚坐下,东方朔便问道,“先生如此好才情,在下可否知道先生尊姓大名。” 虽然还有点生气他刚才的狂妄,可想想,象这种天才,总会有点恃才傲物的癖性,何况此刻对我又必恭必敬,日后我还得倚靠他帮忙,才立马换上一脸的笑容,应该够慈祥吧,“老夫姓甚名谁倒不打紧,只是想问一下东方先生,这么好的学问,应该报效国家,为何要埋没在市井之中呢?” “先生怎么就能单凭几句闲诗,便对在下有如此的评价?”东方朔淡然的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先生难道不知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吗?”我朝刘彻那方看了一眼,他一言不发,只是向面前的小菜发起一轮一轮的进攻,完全没有要出言的意思,面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他到底是赞成我现下的举动,还是以静默表示不满,实在不清楚。 正在我暗自揣度刘彻的心思时,张骞插道,“先生方才说的可真是形象。虽然从管中只能看到豹的一块斑点,可已能猜到豹的雄健与不凡了。” 原来这句话现在还没出现,抱歉再次侵权。 “纵是我有渊博的学问,也未必能得善用。”东方朔笑道。 “哦?”刘彻住了筷子,斜着眉眼朝东方朔忘却。 “当今天子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而已,能否有作为,还是未知数。”东方朔继续说着。 我轻轻咳嗽,示意他停下,这人,怎么这么狂妄,就算皇上不在,也不应该这样评头论足啊。 可我的暗示他大概完全没有领会,依然自顾自的说着,“良驹也需要伯乐。若没有善用的明主,着闲云野鹤的日子倒也来的安逸。” 而刘彻,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明显,他忽然立起身来,朗声说道,“朕,大汉天子,刘彻,誓要做一名大有为的国君,定要开创我大汉的新局面。望,天下有识之士,皆归于我大汉,助朕实现旷世之霸业。”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似是对天下人的招告,也似是对自己的誓言。 我绝没有想到刘彻会来这一招,整个饭庄立时鸦雀无声,刘彻方才的一字一句仿佛还在梁柱间缠绕。望着众人瞪大眼珠望着眼前这位英姿勃发的少年,满眼的自信和憧憬,让人都感到奋斗的力量和欲望。我应该是最早缓过神来的人,拍拍身旁的韩鄢,“立即去北营调士兵过来护驾。还有,让外面的便衣卫士立刻集中将饭庄围住,不要让其他的闲人进来了。”韩鄢这才起身,朝刘彻行了个礼, 便匆匆出去了。 “不知东方先生,是否满意您的国君?” 东方朔起身,随后跪倒在地,“臣,愿为大汉朝鞠躬尽瘁。” 我听到他用的是臣,心才放下,不过这个东方朔,这么快,就自己给自己封官加爵了。这人,不禁摇摇头,强忍着没有笑出来。 刘彻俯身,将东方朔扶起。从此,刘彻身旁便多了一个谋士,一个智多星,我是否就可以退出这个历史舞台了。想到离建元元年还有一年的时间。好像史书上说卫绾便是在建元元年告老还乡的,到时候,便可以离开这个钩心斗角的是非之地,过一些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可我,真的舍得离开吗,离开这个和郅一模一样的汉武大帝刘彻吗? 回宫的这一路,可真是威风八面啊。我来古代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经历这么大的场面。皇家专用的马车由四匹高大的纯白色的马匹拉着,前后是浩浩荡荡的御林军,街道两侧是围观的老百姓,熙熙攘攘,占满了整条街。我被刘彻硬是拉进了马车,虽然御夫驾车的技术应该无可挑剔,可我竟然晕车。看来现代的毛病仍然带到古代。 每次晕车的时候,郅都会把用栀子花做的干花袋放到的我的鼻前,也不知为何,闻着那淡淡的香味,竟可以解除晕车的不适。 可现在,郅,你在哪里,栀子花袋,又在哪里。眼睛不禁有些湿润。 “老师,你不舒服吗?”刘彻似乎觉察出我的异样。 我摇摇头,必恭必敬的回到,“回陛下,臣可能是有些累了。” 刘彻正对上我的眼,“老师,我早已把您当作我的亲人了,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您就不用这么多礼数。您这样,我觉得您是在疏远我。” 我看着面前这位年轻的天子,有一丝的感动,他此时眼中闪动的光竟有些似曾相见,是郅的眼光吗?又在胡思乱想了。 可是,他竟用了“我”。 “是,卫绾知道了。” “老师。” 我们对视了良久,是知己和信任的交流。 “对了,老师,那个东方朔,真的很有才华吗?” 我笑笑,“有了他,陛下的宏图大业就可以更顺利的进行了。陛下不相信吗?” “老师物色的人,一定是对的。只是,朕,好奇罢了。明日,朕还是要好好的和他谈一下。”他还是有自己的主见的,不会随便的顺从 我的决定。不过,这才是汉武帝,不是吗。 “老师觉得朕应该给他个什么官职。我看他心气甚高,给他的小官,他不好受。给他的官衔太高,老太太那里过不去,朝中不服气的也会起哄。” “陛下的意思呢?”听他这么分析,应该心里已有打算,只是象征性的问问我罢了。我还是不要太过作主,今天,做的已经太过了。 “那就明天和东方朔谈完再说吧。” 第九章 刘彻和东方朔的这场谈话竟持续了一个上午,而我被命殿外候旨,只得傻傻的等在外面瞎转悠。终于看到宣室门吱哑一声开启,东方朔笑意盈盈的走出来,我忙迎上去,“怎么样东方先生?” 他笑笑指指里面,“陛下请丞相进去呢。在下先告退了。” 卖关子?算了,我甩甩衣袖,进了宣室。刘彻见我进来,立马起身,兴冲冲的走到我面前,“老师,那个东方朔可真合了朕的心,老师看人的眼光,学生佩服。” 我笑笑捋捋胡子,刘彻满意,我就得闲了,“不知陛下想要给个什么官位给他?” “哈哈,老师门下的食客好像寥寥可数,学生想,不如让东方朔到您府中做个食客算了。” “哦?这个,他愿意吗?”我有些不敢相信。 “他这个人,闲散惯了,给他官位,一天到晚,三跪九叩,他也受不了。做老师的食客最好不过了。又可以让他学有所用,又随了他的心性,岂不最好?” “陛下安排的正是。”这回惨了,他在我府中,那不是很容易穿帮?时刻都得小心着啊,唉,自作孽不可活。虽然知道我易容的家丁很少,又是心腹,可还是得比以前更加小心了。 “老师?老师?” 我慌忙抬头,“陛下,何事?” “花酒为何物啊?” “嗯?”我不禁笑出来,“陛下怎么打听起花酒来了。” “那个东方朔说,官位金钱,他都不感兴趣,惟独对这花酒,情有独钟。” “呵呵,”我干笑两声,这个东方朔,居然和皇上说这么污秽的事,还真是狷狂得很,什么都不怕。要是让窦太主知道了,还不以扰乱宫闱的罪名拿了他? “老师?花酒到底为何物。” “这个,老夫,也不甚了了。” “可东方朔说,只要是皇宫之外的男人,都对此乐而不疲呢。” “皇上真的要知道?” 刘彻竟露出阳光般的微笑,“彻儿,也想做一件平凡男人喜欢做的事。” 我不禁看的有些痴了,这才是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笑容啊,这才是一个少年的笑容啊,这个笑容,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浮现在另一个少年的脸上。 “那么,以后有机会,臣就让皇上知道什么是花酒。”话说出口,随即就开始后悔,感情用事的毛病,还是改不了。 等到我回到府中,便看到哥哥在大厅瞎转,脑门上还渗着汗,“你可回了。” “怎么了?”我纳闷道,又出什么了。 “到你房里去。” 合上门,哥哥迫不及待的说,“妹子,今天早上咱们府上就来了个叫东方朔的,说是什么御赐的食客。还一个劲的往府里搬东西,已经搬了大半天了,才刚搬完,又要我准备个独立的院子。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是不是皇上有所察觉,派来的眼线啊?” 这个东方朔,还真是主动,这次还真是招了一身的麻烦,“哥,这个以后再跟你说,他现在人在哪里?” “在偏厅。” 我心急火燎的赶到偏厅,人影没见着,却看见大包小包的东西摊满一地,打开一个包裹,书,另一个,还是书。 “想不到,当朝宰相也有偷看人私隐的兴趣。”我寻着人声,看着东方朔背着手,大摇大摆的从厅外走进。 “东方先生。”我拱拱手,“动作好快啊。” “哈哈。叫先生太见外了,就叫我东方弟吧。” 这人,我的年纪都快做他爹了,他却大言不惭的让我做他哥,不可以常理来看这个人,放到现代去,也是怪人一个。 “如果东方先生不嫌弃,那以后,老夫,就以弟相称了。”我故意强调了一下“老夫”,可他仿佛完全没有听到我的重音,反而自顾自的说起来。 “刚刚等卫大哥的时候,小弟在您府中溜了溜,顺便看看哪个小院适合我。” 我要大度,我要大度,我可是当朝的丞相,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我忍。 换上笑脸,“不知东方弟看上了哪一个别院?” “那个凝馥阁不错。” 我感觉自己快要爆发了,这个人,我强压住自己的音调,“这是小女的别院,虽然她去了远房亲戚家,但是,院子还是要为她留着的。”自从我假扮爹爹后,大哥便向外称我去了远房亲戚家,而我,则以思念女儿之名,时有留宿凝馥阁。想住我的地方,火大。我开始想自己能忍受这个人到什么时候。 “那,等您的女儿回来,小弟我一定会说服她的。” 汗涔涔,没办法,我不知道东方朔,除了学识过人,还这么的难缠,我真是佩服自己捡了个超级大麻烦回家。 “随便吧。” 吃过晚饭,正在大厅和哥哥 喝着茶,门口值夜的王顺匆匆的跑过来,“丞相,门口有一位公子,说是和您约好了一起去见识,见识,” 我看见王顺吞吞吐吐,便催来,“这么心急火燎的跑来,这下又吞吞吐吐的了。说吧。” “那位公子说和您约好去和花酒。” 王顺话才说完,几个立于一旁的丫鬟噗哧一下笑出声来。她们大概很难想象一个平日忙于公务,不苟言笑的丞相,怎么会想到要去喝花酒了。 唉,我立起身,哥哥在一旁纳闷的看着我,我只有给了他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正要动身,“卫大哥也有此种雅兴?怎么能拉下小弟?” 微笑,微笑,“东方弟,有兴趣和大哥一起?” “荣幸之至。” 第十章 出了门口,便见刘彻长身而立,一身米黄曳地长袍,层层束起,长袍上印着些素雅的月牙花纹,少了些威严的气息。头发高高的束起,系着的黑纱头冠在下巴简洁的挽着节,月光下的双眼跳动着青春的火焰。黝黑的面庞上是浅浅的笑。 我顿顿了脚步,便迎上去,“陛,” “在外面就叫我彘儿吧。” 彘?我竟忘了刘彻在被立为太子前,是叫刘彘的。彘,郅,呵,竟是如此巧合。可我的郅,你在哪里,你还好吗? “东方兄也在?正好,同去。同去。” 我看看一旁随行的韩鄢,他无奈的摇摇头。 东方朔真可算作熟门熟路,烟花之地像是他自己开的。一转眼,他便把我们带到聚烟楼的门口,三层的楼阁在汉代民间,已是少有的恢宏建筑。而其热闹程度,只可以用川流不息来形容,各式各样装束的人,当然,只包括男人,进进出出。进的,面上是无法掩饰的迫不及待,出的,是意犹未尽。唉,古往今来,人类的劣根性,是不会变的。 一个满脸涂满胭脂的中年妇女,一摇一摆的走到我们面前,一手搭上东方朔的肩膀,“东方先生,怎么多日不来了。我们这里的姑娘们,可等着盼着您呢。” “哈哈,我看,是盼着我的词,盼着我的银子吧。?br> “瞧您说的,倒把我们这些真心待您的人往外拉了。”.她又朝我们这边看来,“这几位大爷,瞧着面生,第一次吧。” 刘彻微微一笑,估计,他应该知道,花酒为何物了。 东方朔说道,“许妈妈,这位可是今天的主客,你可得招呼好了。”话音刚落,我们便被几个同样妖艳打扮的女子推入门内。而聚烟楼的内部装潢,丝毫不亚于皇宫的气派,而一些细小之处,又安排的格外别致小巧。四围布置的是宾客的矮几,上首是一个小小的台子,应该是用作歌舞助兴的。我们自然是被安排在贵宾席。看着满堂的春意浓浓,不禁也被感染,今晚,就放开乐吧,做一个真真正正的我。 那个许妈妈还真是给东方朔面子,给我们每个人一人配了两个陪酒,还真是左拥右抱。刘彻倒乐得其所,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看来,帝王就是帝王,在这方面的适应性是天生的。而东方朔更不必说,花丛间的老手了。可苦了我和韩鄢,被那两个美女一左一右的靠着,还不停的灌酒,虽然这酒看似甘甜,可喝多了,也有后劲的,几盏下肚,已经有些晕晕 糊糊了。看来流连花丛也要有天赋。 “诸位客官,今天,是我们聚烟楼月擂台的日子。”那个许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大厅前的那个台子上了,“规矩还是同前,赢了花魁的,我们聚烟楼,免费招待一个月,知道下个月的今天。考题,还是由我们的花魁出。” 花魁?我一下来了兴致,虽然脑子还有些晕。看看刘彻,也是意兴昂然。我的郅才不会,他只会看我一个,他的眼里只有我一个,他的目光,只会投向我在的地方。摇摇头,为什么老是摇和他比呢,只是长相相似而已。 而正在我走神的时候,面戴薄纱的女子已娉婷而出,雪白蝉纱的长裙层层叠叠,乌黑的长发轻轻束起,郅露出一双流离的眉眼让人遐想。 “今天的考题与酒有关。谁要是猜酒猜得过我,便算是赢了。” 说完,几个丫鬟抬上了一个红木桌,上面摆满了酒杯。 一个瘦小的男子跳上台去。那女子便清声说道,“小女子先干。”说罢,轻轻拿起酒盏,仰面而下,“山西汾酒。”众人看着盏底,赫然写着,“山西汾酒”,不禁拍手叫好。 那男子也拿起一盏,喝下,匝吧匝吧嘴,“女儿红。”接着便是一阵唏嘘,盏底明明写着杜康。那男子只好放下酒盏,佯佯的下了台。 接着,不时有人上去挑战,可不过三巡,便败了。 我冲东方朔努努嘴,他笑道,“我已经连着胜了几次了,不玩了。” “那,我来玩。”刘彻推开倚在他身上的那两名女子,起身走上前去。他还是有些少年人心性的。 酒一杯一杯饮下去,“贵州茅台” “桂林三花酒” “泸州老窖” “景芝白干” …… 和天子斗酒怎么能赢,他可是喝尽天下酒的人。 “这样吧,这位公子,咱们这么斗下去,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分得出输赢。咱们再加一点雅的。喝完酒后,根据酒名说个谜面,谁要是喝错了酒,想不出谜面,或是猜错谜底的,都算是输了,如何?” “有意思,好。” 那女子拿起一盏,细细品了一下,便说道,“典五花马,押千金裘” 刘彻略作沉思,便说道,“当归酒。” 东方朔颔首,“好谜,好酒。”好些个文人打扮的人也拍手称好。反正我是不懂。 “轮到我了。”他端起一饮而尽,“叠叠芳草又一春” “好谜面,我想应该是董酒吧。” 就这样来来回回,他们倒是越来越有兴致,我却看的百无聊赖,因为不懂。 “听好了,煮过一遍轮到它”刘彻笑着说。 终于有个白话的了,煮了一遍?是什么? 那花魁也在冥思苦想,过了半晌功夫,摇摇头,“我输了。” 刘彻哈哈大笑,“二锅头。” 我噗哧笑出来,二锅头,这个谜面,绝。东方朔也在一旁笑起来,“知道吗,咱们的彘儿,是第二个赢这个花魁的。” “是吗?那,第一个,” “自然是我。”他一副得意的样子。 那个许妈妈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笑着说,“恭喜公子,以后的一个月里,咱们的聚烟楼就为公子敞开大门了。” “哈哈,这一个月,在下是享受不到了,不过,这位姑娘,可否陪在下一夜,把酒谈心?” 花魁看了看刘彻,轻轻点了头,刘彻缓缓走向她,一下横抱起来,一时间,白衣翩跹。转眼,刘彻已消失在楼梯口。许妈妈的瞪着眼前的一幕,呆立在那里,嘴巴夸张的张开着忘了合拢。 “这回许妈妈亏大了。这个花魁平时可是连陪酒都不肯的。唉,我这个几届的胜者都没咱们的彘儿面子大,一下就把花魁的芳心俘了。嫉妒,嫉妒啊。” 望着空荡荡的楼梯,心中竟有一丝的失落,自己拿起酒盏猛灌起来。可我失落什么,怅惘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 第十一章 头好痛,看来宿醉的感觉实在不好。到底喝了多少啊,只记得一杯一杯没断过。早朝,要早朝,我勉强睁开惺忪的睡眼,却正对上一双闪着狡黠目光的眸子。 “你是女的。”东方朔轻轻说着。 我被他的话一惊,才发现自己伸手伸脚,趴在他身上。慌忙翻身坐起,“你在胡说什么?还有这是哪里?” “聚烟楼的厢房。昨晚你醉了,我就要了一间房,谁知却被你当人肉垫垫了一晚上,还流了我一脸的口水。” “你。” “不过,这些还是值得的,因为,你是女的。” “胡说。我乃当朝丞相卫绾。” “除非我不是男人,否则,不会不知。你也不要再逞强了。老实招了吧。你是谁。”东方朔笑着看着我。 看着他的笑,从没觉得一个人的笑会这么讨厌,我愤愤的说,“我说了,你就不会说出去吗?” “那得看你的理由。” 额角竟已渗出细小的汗珠。这回惨了,欺君之罪,让人知道一个女子做了帝师,当了丞相,年纪还比天子小,因为卫绾女儿的年纪还比刘彻小一岁,这可是皇室天大的笑话啊。会不会满门抄斩。应该不会,史书上记载,卫绾是因为建元革新失败才被迫告老还乡的。不怕不怕。缓缓心情,便一五一十向东方朔坦白了,当然添油加醋的强调我自己是如何的被逼无奈。 长篇大论一番后,已经到了晌午。我眼巴巴的看着他,等待最终的审判。 “我,可以替你保守秘密,不过,你必须答应我的一个要求。” “什么?” “到时候我会说的。” 这么容易,可我看到他脸上古怪的笑,不觉心里发毛。这才想起刘彻,要是没上早朝,可就糟了。忙问,“皇上呢?” “许妈妈早上在门外和我说了,一大早就走了。误不了早朝。” 锣鼓声响彻云霄,搅乱了偌大汉宫上的四角天空。整个皇宫此刻是一片的红色。司马门内宽大的广场上,刘彻立于新建的喜台上,一身的红色礼服。台下,跪满文武大臣。一条长长的红色地毯一直延伸到司马门口。红毯的另一头,缓缓走来的女子,也是一身的鲜红,长长的裙摆轻轻抚过火红的地毯。她黛眉淡舒,双眼如水,朱唇轻点,她笑着,双手执着红绸扎的花球,向着刘彻缓缓走来。这样的女子,迎接她的生活,难道就只该是一首凄清 的长门赋,纵是有着金屋藏娇的佳话流传千古,可是,她的笑容,能持续多久。我跪在御道的一旁,看着阿娇幸福的笑,看着刘彻肃穆的面容,这欢天的宫乐,在我的耳际,竟万分的凄冷。 刘彻眼眸里的不屑和阴冷,有几人能看懂。若非心中有情,若非心中有怜,我想,我也会和那些人一样,为这场婚礼欢笑。 耳边依然萦绕着昨夜刘彻对我的说话。刘彻,唉,刘彻,你的婚姻,应该就是你少年生活的结束了。 “老师,来了?” 我进入宣室时,刘彻的背影赫然眼前。 “是,陛下。夜深了,您明儿大婚,该早些歇下。”我俯身回道。 “只是闷,很闷,心口闷。” “陛下。” “老师,大概觉得学生近些日子有些太过浮躁吧,老是往宫外跑。” 的确,这些日子,刘彻是有些反常,太过的放纵。 “学生只是想过一下年轻人的生活罢了。学生从小到大,长在这皇宫之内,看惯了人情冷暖。也知道,成了天子,再也没有人把你当个孩子看了。可朕不就是个半大的孩子吗,朕也想体味一下半大的孩子,该是怎样的。” “陛下。”原来如此,可我喜欢看他阳光般的笑容,喜欢看他这些日子面庞上青春的活力,让我可以有一丝的幻想,幻想郅,因为,郅一直都是那样对我笑的。 “可是,朕要做大有为之君,朕就必须忍受寂寞,忍受孤独,忍受冷暖,是不是?”他忽的转过身,面庞上只有君临天下的威严和沉稳,这一瞬间,陌生,袭上我的心。 “是,陛下。”心有些冷,从今以后,再也看不到那样的笑了吗? “外边那些人,都说朕是靠了女子才得的江山,靠我母亲,靠我姑母,靠我的皇后,可朕,要让天下人看看,朕要怎样治这江山。” “老师,您会一直帮助朕,是吗?” 我点点头,你始终是大汉天子,一个在历史上留下凝重一笔的大汉天子。 桐油灯盏跳动的明黄火焰,将这个面庞深深印刻入这深邃的暗夜里。 第十二章 目送这对新人走入大殿内,文武百官均纷纷起立,也进去观礼了。一时间,方才还异常热闹的广场此时只剩下寥寥的几个人。 心中有些落寞,古往今来,尊贵的皇宫里,一直都被钩心斗角,尔虞我诈充斥着。对于我这个现代人来说,这样的环境是很难适应的。在我眼里,爱情,婚姻,是那么的神圣,可,在这些人眼里,只是一场交易而已。不想进去凑那份虚伪的热闹,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竟已来到太子学舍。 翠竹依然婷婷的立于学舍四围,在悬挂着的竹帘上写下摇曳的竹影。微风轻启,簌簌有声,如情人耳边低语。我掀起竹帘,慢慢走进,往日教授的一幕幕情景又浮于眼前。什么时候,我竟变的如此伤感,也许,不知不觉中,我竟已把刘彻,也当作自己的亲人了。我不希望他的改变,我想要他只作一个大男孩,和郅一样的大男孩,可,他是刘彻,他骨子里流着帝王的血,一个帝王,是不被允许做一个简单的孩子的。 随手拿起一捆竹简,上面,竟已有些灰尘了。轻轻抚去,展开,是刘彻的笔迹,抄写的居然是《诗经》里的《静女》。反正四下无人,我斜倚在学舍一隅的横栏上,轻轻念着,“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以为美,美人之贻。”不觉婉尔。刘彻,你难道也想象诗中的男子,在城角等你心爱的姑娘? “原来卫丞相也有此雅兴,一个人躲在这里吟诗啊。” 我扭头,又是东方朔,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裹,不知装的什么。刘彻给了他特赦,许他随意出入宫门,他就这样乱闯啊。回过头,趴在横栏上望向窗外。 “怎么,我这几日天天替你作牛作马的批改卷宗,处理政事,你就这副脸色给我啊。” 这家伙,自从我的身份被看穿,我索性把事情全推给他,自己落得轻闲。每日除了上朝,回府交代他一些朝堂上紧要的事情,便是出门四处溜达,兴许还可以碰到几个有才之士。不过,虽然有些烦他的狷狂不羁,可他的才能我还是不得不佩服。往日我要几天才能处理好的事情,他半日之内就搞定。剩下的时间,不是进宫和刘彻谈天,就是拖着我去聚烟楼,目的当然是让我替他付银子。 “你不去看热闹,来这里干什么?” 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屁股坐在我身边,一手搭在我肩膀上,一手也学着我搁在横栏上,“找你呗。” 我没好气的推开他的胳膊,“有个样子行不,我好歹也是个丞相。” “哈哈。好好,丞相大人,还记得欠我一个人情吗。” “说吧,要我做什么。” “换上女装给我看看。我想看你带着面具穿女装的样子。” 我瞪大眼睛望着他,是不是文人精神都有点不太正常啊。 “看着我干什么,不答应?”他也学我瞪大眼睛回看,“你相不相信我立马昭告天下?” 怕了他了,我知道他可是什么事都作的出的,“不过,你确定要今天吗?” “今天是我生日。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是我出生的日子。我想在那个时候,看你穿女装的样子。”他声音忽然变得低沉,面上也现上几分的忧郁,“知道吗,我的生日,就是我母亲的忌日。能让我开心点吗?” 从没看他如此郑重的脸,他其实也有伤心事的啊,一时不知如何去安慰他,只是傻傻的说,“我换还不成吗?让你当小丑戏耍一回还不成?” 他立时开心的笑了,“你还真信啊。” “你骗我?”一下回过神来,这人,真讨厌。 “换还是不换?我可是找了你好久啊。这里也没人来,你就放心吧。” 看在他还有几分顾及我,算了,豁出去了,让他笑个够吧。 接过他递过来的包袱,躲在屏风下换了。好久没有穿女装,一层一层,一件一件裹在身上,还真是繁琐。 “好了没?”外面那个人不耐烦的催着。 “好了好了,一点耐性都没有。” 我从屏风后面大大咧咧走出来时,东方朔立刻大笑出来。要笑就笑到底吧,我翘起兰花指捋捋下巴上的胡子,“公子,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这下可好,他干脆趴在窗沿上笑起来,“我笑背过气去了。” 我走过去,矫情的耸他的肩膀,娇声娇气的嗔到,“公子,小女子比起那花魁何如?” 他忽然转过身直对向我,满脸的笑容一点一点散去,“我,可以看看你的脸吗?” 心一下跳漏一拍。 就在此时,竹帘外传来几声干脆的掌声,“有意思,有意思。” 我立时僵在那里,瞪大眼睛望着东方朔,冷汗一下渗出。我发现,他也有一时呆滞。 竹帘轻挑,刘彻一身火红 的礼服映入眼中 第十三章 就在此时,竹帘外传来几声干脆的掌声,“有意思,有意思。” 我立时僵在那里,瞪大眼睛望着东方朔,冷汗一下渗出。我发现,他也有一时呆滞。 竹帘轻挑,刘彻一身火红的礼服映入眼中 东方朔扯了一下我的衣袖,先我跪下,我此时才醒转,跟着他跪下,“朴臣参见陛下。” 此时我已恢复了卫绾苍老深沉的声音。 “刚才那几声很好啊,这会,朕倒听着难受。” “陛下。”东方朔插道。 “没你什么事,退下吧。”刘彻挥挥手,火红的衣袖在我眼前抚过,有些眩目。 东方朔只得硬生生的收了声,别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慢慢起身退出。他眼中竟然有一丝关心与担忧,是我看错了吧。 东方朔出来学舍后,死寂立时笼罩了这个小小的空间。此刻我才知道安静也会如此可怕。我低着头,双眼只是盯着刘彻那双火红的流云靴。一层一层的流云象火一样的燃烧沸腾,仿佛落日最后挣扎时的霞雾。此刻,脑袋一片空白,只是感到冷汗一点一点的往外渗。背上被刘彻的目光烧灼着。这回是真的完了。欺君之罪,不会要砍头吧。 一阵微风,吹动窗外一丛竹影,幽帘微动,红色的袍角飞扬。宛若耳语的竹声丝丝入耳,心一下静下来。只要我如实解释,凭和他多年的师生情,应该不至于死罪。而且,此事,他也不会四处宣扬,想要随便定一个丞相的罪,也不是易事。只要能回到府中,立刻卷铺盖走人,天涯海角,总有一处,是他找不到的地方。 刚要出声,眼前忽然出现一只修长的手,我愕然抬眼,正对上刘彻乌黑的双眼。他正俯下身子,怔怔的看着我,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轻轻抚上我的面颊。他面上毫无表情,他此时,在想什么。猜不到,只是也怔怔看着他。 他似乎寻到面具的边缘,轻轻一掀,一丝撕裂的痛楚袭入心扉,也许是贴合太久的缘故。我轻轻黜眉,无意看到刘彻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光芒。 刘彻俯下身,轻轻揭开覆在我脸上的面具。 然后 时光在那一刻停了脚步。 竹舍内,红衣男子一动不动的俯着身子,红衣女子也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两人只是相互凝望,宛若雕像。只有那微动的裙裾和鬓发昭示着流动的生命。 不知过了多久,刘彻忽然直起身来,沉声问道,“ 你是何人?” “卫绾之女卫紫馥。”我一时回过神来,初始的慌张和恐惧,此刻已消散殆尽。只是平静的回话。 “朕给你解释的机会。”他转过身,不让我探寻他的喜怒。 我于是把事情的始末再一次的说了一次。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背着我问道。 “陛下还记得匈奴之讲吧。”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是。”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你骗了朕好久。” “臣死罪。”听他语气中没有愤怒,心放的更宽了,索性自己先认个罪。 他忽然转过身,用力捶了一下身旁的矮几,手背上立时现了几道血印。 “陛下。”我惊道 “死罪,你当然该是死罪。竟然欺骗朕,而且一骗,便是好几年。”他提了音量,剑眉高耸,一脸的愠怒。 完了,不该多嘴的,不过,他变脸还真快。 “陛下”我把身子俯的更低,几乎要贴着地了。语音里也透着几分哀求。唉,自己,也就这点骨气。 他语气又忽的和缓,“可朕是真的把你当亲人啊。你就忍心这么骗朕?” 无语,只有沉默。眼里只有木质地板一条一条的纹理。 “罢了,罢了。不过,你这丞相,怕是做不长了。” 心一缓,“谢陛下。” “以后你就到朝堂早朝,其他的事,交给东方朔吧。” “是。”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心中正在窃喜,忽然发觉刘彻一手揽住我的腰际,用力一提,整个人便扑倒在他怀中,双眼望着头顶旋转的天花板,一时有些晕眩。 两团火红的身影翩跹旋转,宽大的衣袂随风飞舞,四围葱翠的竹帘一齐轻摆,静谧的竹舍一片殷红在弥漫。 我还未醒转,刘彻的双唇已凑到我耳际,“休想要逃。朕睚眦必报,尤其是对女子。”火热的气息还在耳边缠绕,他已放开我,快步走向门口,掀起竹帘正欲离开,忽然回转身,对着粲然一笑,“你是朕今日大婚最好的礼物了。”接着便大笑离去。 全身一阵发软,瘫倒在横栏上。 第十四章 换回黑色的官服,戴上面具,束起发髻,缓缓走出太子学舍。在这层层宫阙中行走,四周空荡无人。一声一声细微的脚步声轻轻撞击四壁的宫墙,回荡在这片皇室的天空。远处,隐隐传来欢腾的礼乐声,似有似无的挑扰着我的耳朵。 “紫馥。” 我一怔,回过头,东方朔一脸肃然的立于墙角,他在等我吗? “没事。”我对他说。这家伙,把我还的够惨的。 他忽然哈哈大笑,“就知道皇上不会难为你。说不定,还会纳了你做侧室。” “你-”我眉一竖,上前就要动手,他一躲。 “你现在可是卫丞相,注意仪表。” 我哼了一声,偏了头,往前走去。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身后传来东方朔的声音,似是玩笑,又似郑重,我回头,他正笑意盈盈的看着我,阳光下白衣如雪。一阵的眩目。 走到司马门,便看到春陀朝我这边走来,大老远就冲我行礼,“卫丞相,可算找着您了。您这是躲到哪个角落去了。众人都在和皇上喝酒助兴了,皇上着奴才四处寻您呢。” 我忙欠身道,“那还烦请春公公向陛下告罪。在下身体有些不适,想早点回去休息。” “那不成。您亲自到皇上那儿说去。奴才可做不了主。”没办法只好半推半攘的来到了吟风阁。 吟风阁设在城楼之上,是皇室举办各种宴会的场所。立于吟风阁,可以俯瞰整个汉宫。四围只是悬着淡青色的薄纱,木质的屋顶由四根粗壮的柱子擎住。满堂宾客此时喧哗斗酒,好不热闹。刘彻见我走入,便迎上来,爽朗的笑着,“还是春陀厉害,可把老师找来了。” 几个大臣在旁边掺和道,“卫大人迟了,罚酒,罚酒。” 我看看刘彻,他正挑着嘴角看着我,慌忙撤了眼,讪讪笑着,“好好。卫某认罚。”从仕女手中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这一喝不打紧,众人看到皇上似有让我罚酒的意思,便不时有人要和我喝酒,我又无从推辞,只能一盏一盏的喝着。到最后,头开始晕了。完了,又要醉了,千万不要出丑啊。 “老臣不行了,不行了。”我摆摆手,找了个靠边的空位坐下,一手撑着头,想努力睁开眼,最后还是放弃醉倒在案几上。 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熟悉的绿色纱帐,知道躺在自己的房中,才微微松了口气。忽然不知什么东 西飞过来罩了我的面,用力扯开时,耳朵边炸起东方朔戏谑的声音,“你还真能睡。总算醒了。” 我一个鲤鱼打挺就坐起来,眉头拧成八字。 “擦把脸吧,脏兮兮的。” 我低头,看到握在手中的是一条微湿的毛巾。心中才有一点感激,忽然觉得脸上有些不对劲,“你-” “怎么?”东方朔靠着窗,双手抱胸,一副无辜的样子。 “你把我面具给接了!”我咬牙切齿的说着,感觉一字一句都是从指缝挤出。 “你可是我从吟风阁背回来的,看一下,算是报答吧。”他理直气壮的说,“不过,长得还真抱歉。” 看来昨天是丢人丢到家了。索性闭了眼,重又躺下。 “你去忙吧。”丢下一句话,打发他出去,也想整理一下下一步我该怎么做。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丢下一句话,“别想逃,别做傻事。” 我心一怔,他连我想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能逃。” “你不知道有连坐之罪吗?”他一掀帘子,便没了身影。 连坐,连坐,卫氏家族,实在太过庞大,我能保多少人,我能带走多少人逃?我又能忍心那些无辜的人因为我的逃走而受连累吗? 我不能,那么,我能做的只能是留在这里每天担心头上悬着的那把利剑何时落下吗? 不想了,刘彻应该会顾念师生之情的,而且史书上也是说卫绾只是被贬而已。只是以后的日子比较难熬罢了。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只得翻身而起。索性素面朝天,换上一身的男装,出去换换心情。 一个人在大街上闲逛,看蓝天,看白云,看路上的行人。来到古代,只有最初的那段时光才是真正开心的,和翠儿,和钟师傅,和大哥一起,学易容,学骑射。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想起郅温柔的眼。 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看到原本平静的街市乱作一团,行人四散,恍然看到一匹褐色的马冲我奔来,我呆立着一动不敢动,马上之人此时也慌的把马缰乱拉一气。凉气一下从脚底蹿上,脚却动不了。忽然一个身影闪过,紧紧圈住我往一旁闪躲,我脚一软,和来人一起栽倒在地上,双眼对上一对明若寒冰的眸子,不禁一颤。 他起身,伸手给我。我望着他,递过手,他轻轻收手,我便从地上被提起。 他刀削般坚毅的脸上面无表情, “小兄弟,没事吧。” 我忙换上一副笑脸,“没事。谢谢这位大哥。” 他微微牵了一下嘴角,这算是笑了吗?这人,会笑吗?看他转身就走,我赶忙上前拍拍他的肩,“不知尊姓大名?” 他拱拱手,“在下骑奴一名,贱名不足挂齿。”说完继续大步走向路边停着的马车。 学东方朔的死缠烂打加超级厚脸皮,我快步追上他,“我一向有恩必报,还望这位大哥告知姓名。” 面上浮上一丝无奈,“在下卫青。” 双眼开始放光,他就是我心中的大英雄卫青?我失态的揪住他的肩膀叫道,“你就是卫青?” 他大概被我突然的举动吓到了,尴尬的后退一步,“在下正是。” “你就是平阳公主府上的卫青?” 他正要答话,车内传来一阵娇柔的声音,“不知是哪位高人,竟连我府中的骑奴姓甚名谁的一清二楚?” 我抬头向车内望去,只看到微微摆动的蓝色丝绸车帘。 第十五章 他正要答话,车内传来一阵娇柔的声音,“不知是哪位高人,竟连我府中的骑奴姓甚名谁都一清二楚?” 我抬头向车内望去,只看到微微摆动的蓝色丝绸车帘。 “在下只是碰巧听说过罢了。”郅以前就总是说我一激动话就不经大脑。只得拱拱手冲车内的人回话,“在下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这位公子可否车内一叙?”甜腻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头都大了,就算我知道卫青,平阳公主也没有必要让我车内叙话啊。 “公子不赏脸吗?” “那,就叨扰了。”满心狐疑的登上车,才掀起帘子,整个人就傻在那里,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这位公子,你倒是进还是不进啊?”平阳公主身旁的年轻男子斜着嘴看着我,嘻谑的说道。 竟然是刘彻,我现在终于相信古人的智慧了,要不,怎么会有“不是怨家不聚头”的说法。 “进,当然进。”难怪平阳公主会让我进来。 尴尬的坐在他们一侧,浑身不自在。车子向前驶去,头又是一阵的晕。 “公子尊姓大名啊?”刘彻问道。 明知故问,我又不好发作,只能忍气吞声的回道,“牛二” 平阳公主噗哧一下笑出声,“看公子仪表堂堂,可名字却这么——” “这就叫做雅俗共赏”索性让你们笑个开心。 “知道我是谁吗?”刘彻说道。 装作沉思良久,“在下眼拙,但看公子器宇不凡,必是人中佼佼。” “看你这么会说话,就随我们一起去城郊吧。” 平阳公主疑惑的看了看刘彻,她大概不明白刘彻为什么会随便拉上一个路人甲,刘彻冲她微微一笑,平阳便将目光落在我身上,“这位是刘公子,这几日在我府中做客,今天我特地带他去城郊散心。不知公子出身何处?” “我只是卫丞相府中的小厮罢了,没什么出身。”刚刚新婚就跑出来散心,不会被新娘打了吧。早就听说阿娇出了名的泼辣。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扯话,不知过了多少时日,车子终于嘎然而止,车外传来卫青沉稳的声音,“主人,到了。” 高大的白杨立于温暖的阳光里,片片绿叶泛起银光。团团荫影落在树林前一片青翠的草地上,隐隐散着的奶白色的野花沁出细 若游丝的微香,和着淡淡的青草的味道,分外醉人。渭水的支流缓缓流过,层层的波纹仿似银镀。远处隐约可见秦岭蜿蜒的轮廓,若隐若现的墨色,似极一副山水图。 卫青卸了马鞍,牵着去一旁遛马。刘彻伸了个懒腰,便倒在草地上,双手枕在脑后,闭了眼晒太阳。我忙对平阳公主拱拱手,“在下去看看卫青大哥的马。”什么烂话。 平阳看看躺在草地上的刘彻,没什么反应,便对我点点头。我立刻象刑满释放一样快步向卫青那边走去。 “卫大哥。”他蹲在河边给马喂水。 “嗯。”他依然低头摆弄着马,默然的应了一声。 我也学着他半蹲着,试探着想摸摸那匹马。按照哥哥交给我的经验,这匹应该是马中的极品了,乌黑发亮的皮毛,没有一点杂色,马蹄健壮有力,我伸手掰开它的嘴,马齿也排列整齐。那匹马居然伸出舌头舔舔我的手,好痒,我忍不住笑出来,缩了手。 “它叫黑风。” 石头人居然主动和我说起话来,“哦。”如果是我就叫它巧克力。 “除了我,它不许任何人近身的。” “真的吗?”我不由得意起来,起身抚摸黑风油光的背脊,它温顺的摇摇尾巴,轻声嘶叫“哈哈。” 回头看看不远处的刘彻,他依然闲散的躺着,平阳公主静静坐在他身旁,似在说着什么。这时,我才有些心情打量起这个在历史上留下一笔的女人,卫青将来的妻子。一身水红的长裙层层裹在婀娜的身上,外面套着一件薄薄的黑纱披衣。头上挽着精致的堆云髻,一只金色步摇斜插在一侧,略微丰满的面颊上有一双大眼睛,眼波流转生情,格外动人。 忽然被黑风往河里挤,我才回过神来,撤了眼。双脚已经站在水里了。 “它要和你玩水呢。” “是吗?黑风?”我摸摸它的鬃毛,它又叫了一声,用嘴衔了我的衣襟往水中拖。 “好好,这就下水。”我脱了鞋,丢在岸边,便下了水,黑风跟着我也下了水。 水好凉,好舒服,我朝黑风身上泼水,它便欢快的在水中围着我转,用马蹄用力踩水,溅了我一身。抬头看看卫青,站在岸边,嘴角现出一丝笑意,石头人也笑了。我对黑风叫着,“黑风,让你主人也下水好吗?” 它似乎能听懂我的说话,长嘶一声表示同意。 我便捧了水向卫青泼去,溅 了他一身的水。他沉着脸就走过来,不会吧,这么容易就生气了。我怔在那里,看他一步一步走近,忽然他俯身,一下泼了我一身水,从头到脚,随后,便哈哈大笑起来。 “骗我,看我的无敌泼水神功。”我大叫,使命朝他泼水,他也不甘示弱的回敬我。而黑风则欢快的在我们身边奔跑,惊起水花四射。 “卫大哥,你看,水里有鱼。”我叫道,看着脚边一尾金色鲤鱼绕过。俯身便去抓,它轻轻晃了一下,便向河中间游去,我便一步一步紧随其后,可每次都扑空。” “牛兄弟,不要过去了,那边水深。” 我回头,“什么?你说什么啊?”忽然脚下一滑,便栽倒下去,心下一凉,我不会水。 冰凉的水的一下没了我的发,没了我的眼和鼻,窒息的感觉袭入心扉。 第十六章 我回头,“什么?你说什么啊?”忽然脚下一滑,便栽倒下去,心下一凉,我不会水。 冰凉的水的一下没了我的发,没了我的眼和鼻,窒息的感觉袭入心扉。 连呛了几口水,身子一直往下沉,透过水看到荡漾扭曲的蓝天白云,便被刺痛的感觉迫着闭了眼。一双臂膀圈住我的腰间慢慢把我拖出水面,我象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牢牢抱住他,身子还在不自主的微微颤抖。 “没事了,没事了。”耳边传来微温的气息,我猛然睁眼,竟然是刘彻。他此时正抱着我一步一步涉着水向岸边走去。我猛然松了圈住他颈项的手,尴尬的不知放在何处。 他忽然止了步,我愕然的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用冰冷的眼看着我,愠怒一闪而过,“是我救你很失望吗?” 我轻声说道,“臣不敢。”悄悄向岸边瞟了一眼,卫青和平阳公主正在不远处站着。 “陛下,放臣下来吧。”感觉圈住我腰际和腿弯的臂膀在慢慢收紧,更加贴向他的胸膛,心下一紧。 “我,还是很怀恋太子学舍那段赋诗论文的日子。是什么时候,这一切,都逝去了。”他低沉的声音迫入我的心扉,竟有痛的感觉。 他慢慢放下我,直向岸边走去,留我一人呆立水中,冰凉的渭水在我足趾间缠绕不去。 马车在回城的路上缓缓驰行,车厢内,刘彻一直板着脸,三人寂静不语,只是听到车轮挤压青石地板发出的嘎吱声。 不知过了多久,卫青在车外说着,“主人,到了。” 平阳公主对我说,“我就让卫青送你一程吧。” 我低头看自己混身湿嗒嗒的,便拱手谢道,“那在下就先行谢过了。” 平阳公主微微点头,掀开车帘,卫青小心翼翼的扶她下了车。他们两人在一旁等着刘彻下车,我也纳闷的看了他一眼,他目光恍然,似在沉思。 “刘公子。”平阳在车下轻唤。 他好像这才醒转过来,冲他们摆摆手,“你先去,我和这个牛二有话要说。 车帘再次放下的时候,气氛又变得压抑起来。 我一直低着头,看车厢的印花木板。 “这样低着,脖子不累吗?”他语气平平的说。 不语。 “这个,早就想给你了。” 我抬头,一个微蓝的丝绸香囊在他手中散 着淡淡的光辉。 “老师是晕车吧,那次一起回宫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后来问了御医,说是这个有用。晕的时候,放在鼻尖闻一下就好了。” 他竟还叫我老师,他竟还叫我老师。我抬眼望他,他正温柔的看着我。我颤着手接过香囊,一股栀子花的香味沁入心肺。泪一下涌出。我一下跪在车板,“皇上。” “紫馥,这样叫可以吧。其实,朕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拿你怎么样,这些年来的情谊,朕难道就不是真心对待的吗?这,你应该也是明了的吧。可为什么,要躲我,要怕我。虽然朕有些气你骗朕,虽然朕有些嫉妒一个比朕还小的女子竟然成为帝师,可更多的,是震惊,是钦佩,这些,你能明白吗?” 我泪流满面的望着他,早已哽咽无语。 “在你心里,朕是怎样一个人呢?你说,在你心里,朕是怎样一个人。” “朕昨日被自己的新娘说成一个靠女人才得到皇位的庸人。今日出宫本是要寻你来的,可在丞相府前踯躅了很久,便去了皇姐那里。” “以前朕有烦恼,有苦闷,都是找朕的老师,以后,朕有苦闷,有烦恼,还能找他吗?” “能,还能。我竟以小人之心去揣度他,我竟然这么看轻这么多年的情谊。我真可笑。 “那么,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惴惴不安了,好吗?” 我点头。 “我真的是一个无用的皇上吗?” 我坚定的看着他,“五百年必有王者兴,你就是那一个王者。” 一个笑意慢慢现在他嘴边,只是再也不像那个阳光般的笑了,比以前更加的沉稳自信。 卫青送我回到丞相府的时候,夜色已浓。他扶我下车后,正要驾车回转,我对他说,“卫大哥,你有什么愿望,我说过,我有恩必报。” 他淡然一笑,笑中有些凄凉,“我的愿望,你实现不了。” “你说说看啊。” “我想要领军北征,我要让大汉不要再靠女人去换取可怜的和平。这些,你可以帮我实现吗?” “如果我说我能呢?”我笑着对他说。 他愕然的看着我,“明天晚上到后门等我。”我看见他依然立在原地,故作嗔怒,“你不相信?” “相信。” 第十七章 我看见他依然立在原地,故作嗔怒,“你不相信?” “相信” 我把他带到凝馥阁的时候,钟师父早已坐在我书斋内了。卫青在门口停住,“这位是……” 我笑道,“这里是小姐的书斋,这位是小姐的老师,你就叫他钟师父好了。” “钟师父,你好。”卫青拘礼的躬身。 钟师父笑着捋他雪白的胡子,“请坐吧。” 他疑惑的看看我,我一把将他推坐下来,“钟师父可以让你有成为将军的才学咯。你就好好学吧,等你合格之后,我再想办法让丞相将你推荐给皇上。” “你真的只是丞相府的小厮吗?” “你认为我是谁,就是谁咯。”回头冲钟师父叫道,“钟师父,开始授课啦。” “哈哈。好好。”钟师父老脸一笑,“孙子曰: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 我轻轻放下书斋的竹帘,步入院中。坐在紫藤花条编成的秋千,轻轻晃动,幽暗的花香浮动在这静谧的夜色当中,宛若暗夜精灵,四处挑扰人的心神。怀中依然揣着那个蓝色栀子香囊,耳边依然响着刘彻的一字一句。 “发什么呆啊。” 我猛然从恍惚中惊醒,回头,是东方朔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没好气的扭回头,“你怎么回这么早。往日不是不到清晨你都不回的吗?”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挤着坐在我身旁,“你说要借我的凝馥阁一用,我好奇,就回来了。” 我使劲想推他下去,“什么叫你的凝馥阁,分明是我的。” “可现在是我在住啊。”他冲我说道 我扇扇鼻子,“好大的酒味。” 他见我如此,反而更加贴近,“这可是佳酿茅台的香味啊。” 我侧过头,“你懂不懂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 东方朔四下张望,“哪有女子,在哪里?” 这家伙,就会气我,我呼的站起来,抬起脚就踹他,却被他躲过,我再踹,他再躲。 这样你来我往,不知过了多久,弯月早已悄悄爬上夜空当间了。 东方朔喘着气,说着,“算了吧,停。我输了,你踢我一脚就算了。” 我一 脸贼笑的走过来,刚一抬脚,就被东方朔的大叫吓住了。 “轻点。我怕痛。” 我笑着轻轻用脚碰碰他,“这次饶了你。” 两个人在紫藤花墙下坐下,看着明净的月夜。 “这么好的景致,没有酒不行。“说罢,他起身在落花堆里翻了翻,转身时,手中便拿着两壶酒。 “你还真行,哪里都藏酒。” 他递给我一壶,“这是花蜜酿的,不会醉人。” 我接过,揭开盖一闻,果然花香扑鼻。 喝到兴头上,我起身大声吟诵起李白的诗词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拿着酒壶,摇摇晃晃的旋转,绕着花墙,绕着秋千,绕着东方朔。 踉跄中,快要跌倒,东方朔扶助我,朦胧中,看到他眼波流离,“我想看你穿女装的样子。” 带着酒意的花香扑着我的面,微微有些醒转,离了他的怀抱,“去看你的花魁吧。” 他微一怔,也笑起来,“是啊,还是花魁好。” 说笑间,卫青和钟师父已掀帘而出。 东方朔笑着说,“这就是你借阁的原因?” 我点头。他便上前一步,拍拍卫青的肩膀,“东方朔。” “卫青。” 之后的日子,宁静安和,我终日无所事事,除了早朝,便是闲逛。晚上有时陪着卫青听钟师父讲军事谋略,有时和东方朔去聚烟楼厮混,也是消遥自在。可也觉得发腻。 一晚送卫青出府的时候,对他说,“这些日子,有收获吧。” “谢谢。” “不要对我说谢谢。听说你武功骑术射箭都不错,可以教我吗?” “这……” “不答应?”我撅起嘴,“小气。” 他依然缓缓与我并肩前行,“只是女子不适合这些。” 我站住,“你说什么?我可是男子,不要瞎说。” 他也停住,淡淡的笑意斜挂嘴角,“哪有男子似你这般噘嘴俏皮的。” 我立刻捂住嘴,他竟笑出声来。 “罢了,既然你想学,我就教你吧。” “一言为定。”我喜道。 第十八章 月夜下,我左手持着一把纯铁铸成的褐色弯弓,右手夹持着同样是纯铁铸成的箭拉满弓。额角早已渗出豆大的汗珠,手也开始微微发颤。斜眼瞟瞟一旁燃着的香炷,一半都没烧完。 偷偷松了一下弓,“拉满。不要动。”卫青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来。 要疯了,我只是闲着无聊要学,他也不用这么认真吧。魔鬼教练。 不知又坚持了多久,胳膊已经没了知觉,算了,我一下丢了箭,坐在地上抹汗。 “放弃了吗?”卫青弯下腰捡起铁弓。 东方朔懒散的斜倚着花墙,一手拿着酒壶,笑着对我说,“你就这么点耐性?” 嘲笑我,一把躲过卫青手中的箭,重又摆了姿势。 “做我的学生,就要做到最好。箭术,骑术,剑术,对习武之人来说,是不容许亵渎的。如果没有一颗神圣的心,没有一份坚定的信念,你现在可以放弃。” “换一只香,重新来过。”我不服输的说道。 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在卫青眼眸一闪而过。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终于可以从执一张弓到三张弓,从日里次次射离箭靶到夜间射中靶心。有些时候还可以骑着黑风在城郊的旷野狂奔。 一日,卫青牵着黑风来到城郊的时候,黑风背脊上竟没有放马鞍。我诧异的望着卫青。他定然的说道,“骑着有马鞍的马,你的骑术始终只能是二流。” “可,……”我有些犹疑,万一摔下来,可不只是断手断脚啊。 卫青牵着黑风转身就走。 “喂。”我上前拽住他的衣袖,“我又没说不骑。” 他微微一笑,伸手示意让我上马。惴惴的翻身上马,紧紧抓住黑风的鬃毛,正要起跑,卫青也一下翻上马来,“腿夹紧。” “你上来干嘛。” “我对你的骑术还不放心。” 我虽然嘴里说,“瞧不起我”,可惴惴的心放下来,有他在,就应该不会有危险了。 “坐稳了,不管怎样,腿要夹紧,知道吗?”我点点头,他拍了一下马臀,黑风便轻快的飞奔而出。刚开始还紧张的抓着马鬃,耳边啸啸的风声让我慢慢放松,渐渐松了手,张开双臂,大声的欢呼着,“哟呼,哟呼……”身后传来卫青爽朗的笑声,“喜欢这种感觉吗?”我点头。 正在狂喜之时,黑风忽然急急的停住奔跑 ,前蹄上扬,嘶叫连连。 我一下慌了神,大声尖叫起来,“是猎户的袢马绳,腿夹紧,不要慌。”我哪里还记得那许多,只是使命的尖叫,腿早就松了。感觉身子要歪下马去,卫青一下圈紧了我,我们两人便一齐滚下马去,在草地上一阵翻滚,他都用身体护着我,把我紧紧圈住他的胸膛。不知滚了多少圈,终于止了旋转,我趴在他身上惊魂未定,只是不住的喘气。 “你很重啊。” 我这才发现自己趴在他身上的姿势暧昧不清,慌忙翻身坐在他一旁的草地上,此时黑风也恢复了平静,走过来添我的脸,似是向我道歉。 卫青也坐起来,“你没事吧。” “没事。” “看你受这么大的惊吓,再教你一招。” “是什么?”我一下来了兴致。 他起身拍了一下黑风,它便乖乖跑开。“听好了。”卫青把手指放入口中,一声响亮的哨音划破此时宁静的空气,黑风立时欢快的跑过来。 我一下跳起来,“教我教我。”脚上一阵钻心的疼让我一下歪坐在地上。 “怎么了?”他关切的在我面前蹲下来。 “怕是脚崴了。”我脱了鞋袜,果然脚踝肿的象桃子一样,我抬头,却看到卫青偏过头,隐隐看到脸颊有些泛红。 “女孩子家,不要动不动就脱鞋脱袜。” 忍不住笑出声来,“想不到你也这般迂腐。不是学武之人不拘小节吗?” 他依然没有回头,“把鞋袜穿好。我带你去找大夫。” 之后的几天,我都在安静的疗伤,闲着无聊,便一瘸一拐的到凝馥阁去找书看。这个东方朔,把藏书阁弄的象妖精洞一样,我叹叹气,反正也无事,替他收拾一下吧。 忽然看到一份竹简,上马赫然写着《革故十章》,一条一条看下去,冷汗便一丝丝冒出额角。 “你在看什么?” 我抬头,东方朔正斜倚着门框,双手抱在胸前。 我拿起竹简,“你们要废黜黄老无为学说,这是把窦太主的主张抛开?” 东方朔点点头。 “你们要增加内外阁,是想把窦太主那边的人都调到外阁去?” 他依然点头。 我愤然的把竹简扔在地上,“你们是想把窦太主的势力都架空吗?你们以为这样能成功吗? ” 他坦然的笑着,“你还真是聪明。” 我气的将竹简踢的老远,“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脸上的笑容忽然间散去,看了我一眼,轻声说倒,“皇上交待的。” 刘彻,到底还是回不到从前了。心下一丝的失落。 顿了一会,我问道,“你认为可行吗?” 他叹了一口气,“咱们的皇上太急了,老太太是袢在他脚下的一块大石头。” “你不劝劝皇上,总有一天他会自由的。”虽然知道这次变革一定会失败,刘彻会被压抑六年之久,可我依然希望能够改变历史,也许,也许我来到这个时空的意义,就是来帮助刘彻的。也许,真的能够改变。至少,我应该能做一些什么。 东方朔摇摇头,“皇上决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他弯腰拾起竹简,“而且,只有保密,成功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有多少人知道。” “窦缨,田酚,还有赵绾,王臧。这条提呈就由他们两人在朝堂提出。” “什么时候?” “明日早朝。” 明日,这么快,我立时一瘸一拐的向门外走去。手被东方朔拽住,“你去哪里?” “去见皇上。” “如果我不让你去呢。”我竖着眉瞪着他,他一阵苦笑,松开了拽住我衣袖的手。 走了几步,身后传来东方朔淡淡的声音,“不管怎样,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第十九章 走到宣室大门外,朱门紧闭,春陀领着一帮内侍守在门外。见我走来,忙迎上前来,“卫大人。” 我微微颌首,“皇上在吧。” “在看各地呈上的折子呢。”他一边回话,一边推开大门。 褪了丝制靴履,走进殿内,见上首的案几上堆着高高摞起的竹简,却不见刘彻的身影。在两侧一排排书架间逡巡,发现他竟坐在地板上,斜倚着一排书架,竹简盖着他的面。 我轻声唤道,“陛下,陛下。”他没回应,不会睡着了吧。蹲下身,轻轻拿了负在他脸上的竹简,看到一张沉沉睡去的脸。面上的表情凝重沉稳,眉毛轻黜。这些日子,只在朝堂上远远的看他,忽然这么近,发觉原来他瘦了好多。 “看够了没?”他忽地睁开双眼,一抹王者独有的笑意凛然划过脸颊。 我一惊,身子忙向后退,竟一下子栽坐在地上。他起身伸手,我犹疑了一下,还是自己爬了起来。他微微一怔,复又恢复常态,“许久都没来了吧,”边说边走到案几边坐下,“今日过来,所谓何事?” 我整整微微零乱的衣袖,躬身行礼,“陛下,臣来,只是想说一句。” 他眉毛一凛,笑到,“说什么?” “是雄鹰,迟早会展翅飞翔的。不必急于一时。” 他微微叹气,“东方朔还是跟你说了。” “是我无意中发现的。” “你就这么不看好朕?” “皇上,……” 他不耐烦的摆摆手,站起来,“你若今日要说的只是这些,就不要再继续了。回吧。” “皇上,不必急于一时,现在,您的势力还不够与窦太主相抗衡。” 他忽然提了音量,“够了。” 我一惊,硬生生刹住了。只好俯身告退。 “你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大讲击退匈奴,扬我汉威的卫绾了。”身后传来刘彻冷冷的声音,一丝惋惜萦绕其间,“朕多希望有人鼓励,有人支持,你太让朕失望了。” 我僵在原地,身上寒意一点一点升起。 “去吧。” 意兴阑珊的走在回程上,一个宫女拦了我的去路,“是卫丞相吗。” 我点头,“老太太那边有请。”我一愣,窦太主,她找我干什么? 第一次见到窦太主,是在景帝临终之时,之 后一些大小庆典偶有见过。刚刚步入东宫大殿,一阵慈祥的声音便传入耳际,“卫丞相近日可好。” 我跪下,“谢太皇太后关心,老臣身体还好。” “平身,赐坐。”一旁的宫女执了蒲团放在我面前。 “谢太皇太后。” 坐下后,微微抬头,她坐在殿上的靠椅上,依然精神矍铄,双眼虽瞎,却仍炯炯,乌黑的头发挽成堆云髻,一身依然黑色。 “皇上这几日可好啊?” “回太皇太后,皇上勤于政事,可谓一代明主。” “嗯。”她点点头,似是满意,“叫皇上也别太累了,有什么麻烦事,我这瞎老太太,倒也可以帮他一下。” 心下糊涂,只能随口回到,“是” “我虽然年事已高,可这脑子却也还清楚。这宫里头的事,还是可以活络活络的。” 我依然点头。 “你可是皇上的老师,皇上还年轻,他有什么不懂的,需要指点的,你要悉心辅助。我这瞎老太太的话,他是听不进去了。” 心下越来越糊涂,只是觉得不妥。 “好了,我也乏了。你下去吧。” “是。” 聚烟楼内依然是人声鼎沸,我闷闷的一口一口灌着酒,耳朵里还响着刘彻淡淡的话语,我真的伤了他的心了吗?我到底还是做错了,错在我以为可以改变历史,错在我以为我在他的心中的分量从未减轻,错在我还未发现他早已蜕变成一个真正的王者,再也不需要听从别人的安排了。虽然有些不舍,但是,是该我退出的时候了,不知什么时候,我早已将他视作自己的亲人,也许只是因为他有和郅一样的面容吧。可是,他已经成长了,再也不需要我的帮助了吧。 东方朔笑意盈盈的看着我,“小心别又喝醉了,这次,我可不保证自己还能象上次那样君子了。” 我没好气的觑了他一眼,“别烦我。” “在皇上那里碰了钉子,就拿我撒气?我可不是一直都这么好脾气的哦。” 不理他,大嗓门冲在一旁招呼客人的许妈妈喊道,“许妈妈,把花魁给我叫出来,和我喝几杯。” 那许妈妈椅扭一扭的走过来,拿帕子甩了甩我的肩,“我们这里的姑娘多的是,今儿个,您要谁,就给您叫去。” 我把东方朔一把拽过来,“怎么,他的面子也不给 ?他可是当今天子的大红人。” 许妈妈讪讪一笑,“今天确实不行。明儿个,一定让她陪您。” 我呈着酒劲拍了拍桌子,“就这么不给面子?” 她低下头,悄声说道,“是田大人来了,您就饶了我吧。” 东方朔在一旁插到,“他醉了,您去忙吧。” 那许妈妈听了即刻就溜了。 我撇撇嘴,“溜的还真快。” “走吧。钟师父和卫青这会应该也要结束了,你今天这么大的气,适合练练箭。”说完,一把拉起我就往外走。 夜已经很深了,街市两边日里喧闹的店铺早已打佯,路上行人寥寥。我一路晃晃悠悠,嘴里嘟嘟囔囔,“要是我今天带着面具出来,看他田酚还争得过。” “好了。你脚真的没事了?” “要有事你能背我?”虽然知道自己这气生的没有道理,可就是忍不住,谁叫他是东方朔,不和他吵,和谁吵。 他忽然蹲下身子,“你干什么呢?” “背你啊。” “你让我踢一下比背我还管用。” 他立起身子,收起往日的嬉皮笑脸,一脸肃然的问我,“皇上的一句失望,对你就这么大打击?” 我呆住,今天他那就失望,就象一根刺,一点点扎入我心里,有些痛。什么时候,他已占据了我心中的一个位置?我的心里,不是只有郅一个人吗? “想什么呢?” 我抬头看到东方朔深邃的眼睛,散着眩惑的光,用力晃晃头,“让踢不让?” “踢吧,丞相发令,属下自当遵从。” 这家伙,铁定等我起脚的时候就散开,算了,我抬起脚,便使命朝他踢去。看到他眉头微黜,他竟然没有躲,硬生生挨了我一脚,“你干嘛呢?疼吗?你傻了?” “紫馥,现在心里好些了吗?” 他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还是喜欢他平日和我斗嘴。 “疼吗?” 他忽然笑了,“我说疼,你能让我还你一脚吗?” 刚才的确下脚太重了,一咬牙,“踢我一脚就是了。” “真的?”他笑着问我。 我重重点头。他竟然真的抬脚了。“等等。” “怎么,反悔了?” “我闭上眼睛 ,你再踢。” “麻烦。闭吧。我可要踢了。” 闭着眼睛等了好久,这家伙在磨蹭什么?风轻轻抚过,发梢滑过额角。四围一片的静谧,似乎可以听到星子的窃语。一阵温热的鼻息袭上我的面,然后是额角冰冷的碰触,我猛然睁眼,才发现自己与东方朔是如此的贴近,他目光眩惑迷离,他修长的指端正在撩拨我额角零乱的发。 心一阵的窒息。旋而一把推开他,“想吃我豆腐。” 他忽然蹲下,捂住我刚才踹他的地方,“好痛啊。” 我急忙过去扶起他,“还疼?” “你说呢?” 接下去,就是我的苦难的开始,架着他,一拐一拐的往丞相府走去。一边走,一边牢骚,“你怎么这么重啊。明天开始要对你实行限食计划了。” 他倒舒服,完全歪在我身上,只是一个劲的哎哟,不知是真疼还是装的。 “明日,真的要进行?” “是,明天,由王臧赵绾提出。” 我默然,缓缓向前走去。心中的不安在慢慢扩散。 第二十章 威严的大殿上,“吾皇万岁万万岁”的叩拜声响彻整个大殿。文武百官笔立两侧,肃穆的黑色官府尽显皇室的气势。刘彻高高的坐在大殿之上,用他睥睨天下的目光俯视着殿下诸臣,“众卿家有何事奏报。” 我低着头,淡然的面对这一切,该发生的总躲不了。 王臧站出列,“臣,有事启奏。” “说。” 刘彻的话音刚刚落下,殿外便传来一阵硬朗的声音,“我这个老太太也听到一些事。” 静穆的大殿上只听到拐杖一下一下敲击地板的声音。众大臣错愕的回头向大殿门口望去,只见窦太主由一个宫女掺着,一步一步向刘彻走去,在她身后跟着的是几名内侍和窦家的内戚。 春陀在刘彻身旁安置好副坐后,窦太主便稳稳当当的走下去,刘彻换上一副笑脸,“不知祖母今日来这大殿之上有何事。” “老身听闻了一些事,觉得皇上有必要听听。庄青翟。” “臣在。”一个瘦高个子的老者从文官列中站出。他就是庄青翟,窦家的内戚之一,倚着窦太主才有了今天千户候的封号。 “你把昨儿个说的再说一次吧。” “是。”他从袖口掏出一卷竹简,“据报,赵绾王臧早年收受贿赂,私扣官粮,…….”罪状一条一条挪列,触目惊心。窦太主,实在太厉害,只是是谁透露的消息?我无意瞟了一眼田酚,他神色慌张,正掏出帕子擦着额角的汗。心下一阵起疑。可他是刘彻的舅舅,应该不会害他。再看看窦缨,依旧气定神闲,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罪状念罢,窦太主定然的问着刘彻,“不知皇上意欲如何处置?” 我看到刘彻脸上一阵的愠怒,可旋又换上一副温和的样子,“孙儿听从祖母的吩咐。” “那就着廷尉属彻底查办吧。” 一场变故就在无声无息中刹了尾,白白失了两位儒学大家,不知情的人大概此时还在迷惑中,怎么老太太会忽然来这么一出。退朝后,我便径直朝司马门走去。政治上的诈术权术,我也许一辈子也学不会,也不想去理会这些。这里到底不是我该呆的地方,既然刘彻已经不再需要我的帮助,那么这里便再也没有什么是值得我留念的了。此时已是建元元年,离我回乡之日,也不远了。 心里无尽阑珊,一阵凉风袭来,卷了枯黄的落叶扑上我的面,抬头看满树的枯枝上零落的黄叶,身上凉意弥漫,原 来,不知不觉,已到深秋。曾几何时,这树冠上也是满树的绿意昂然。 “丞相留步。”我回头,春陀正挪动他日间肥胖的身躯,向我这边走来,“皇上要您过去呢。” “知道什么事吗?”我满心狐疑,不安的心绪越来越凝重。 “在发脾气,具体什么事,奴才也不知。” 走到宣室门口,便听到里面噼里啪啦竹简落地的声音。急急走进,发现满地的狼藉。 我忙躬身行礼。 “跪下。”我愕然抬眼,看到刘彻愤怒的眼眸,忙俯身跪下。 “今天的事,你有何解释?”刘彻恼怒的语气迫满整个宣室。 我一愣,旋又明白,原来他认为走漏消息的人是我,“皇上心中,臣就是这样的?” 他背着手来回踱着步子,“那你昨日去老太太那里是说什么去了?你什么时候和老太太关系那么好了?” 他竟然派人监视我,一阵悲凉渗入心髓,我用赤诚之心对他,可他竟然……立时明白窦太主为何昨日莫名其妙的拉我过去说话,心下此时一片彻然,她知道赵绾王臧好处置,而我,卫绾,帝师,丞相,却只能凭皇上的手除去。既然她存心陷害,一定什么都布置好了,那么,我再解释,再者,我已无力再去辩解什么了。多年的情谊,竟这么轻轻易易的就结束了。一阵苦笑,只说了一句,“紫馥听凭皇上发落。” 话音落下,宣室死寂沉沉,过了好一会,刘彻冷冷的声音迫入我的耳膜,久久未能散去。 “那么,卫绾死刑,其他卫氏亲族流放边陲。” 廷尉属大牢内,我一个人坐在狱牢的一脚。想不到有一日我也坐牢,而且是被刘彻。史书也有错,卫绾竟是死刑。初始的恐慌已被失落替代,掏出怀中揣着的那个蓝色香囊,香气依旧,微蓝隐隐闪动,只是物是人非罢了。轻轻将它放在地上,一切都已结束了。因为他象郅,所以我也象对待郅一样的对他,可是,他不是郅,他是一个与我的时空不相干的人,他是刘彻,是我想的太简单,是我心里的一点小小希冀在作祟。现在,应该是我彻底清醒的时候了。在他的心中,江山社稷才是最重要的,谁阻止,谁就会被踢开,他不是郅,所以他不会象郅那样对我。是我错了。轻轻闭了眼。隐隐有水滴落地面的声音。 忽然听到牢门锁链细碎的抖动声,我睁眼,一个全身黑衣的蒙面男子正在牢门外开锁。我刷的站起身来,开锁后他蹿 进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跟我走。” “你是?” 他回头,看到一双冷静如寒星般的眼眸,是卫青,“太危险了,被抓住,你也走不了。” “这么小瞧你的师父?你可是我唯一的徒弟。” 我笑了,忽然狱外传来阵阵脚步声,隐约听到守卫说着,“陛下,这边走。” 我们对望一秒,是刘彻,他来做什么。卫青紧紧执了我的手,将我拽入另一条通道。 跑出大牢后,我们便朝廷尉属的后门奔去,一不小心,我袢了一下,“哎哟。”紧紧捂住嘴时,发现已经晚了。 “有刺客,有刺客……”一个守在后院的守卫大声叫起来,刚刚还宁静异常的廷尉属此时人声鼎沸,火把攒动,听脚步声,好似都朝这边过来。 我们躲在一堆假山后面,我知道自己已经在瑟瑟发抖了,一阵温暖袭上背脊,我回头,看到卫青的眼。我反握住他的手,紧紧握着,谢谢,卫青。 “这么闹腾,干什么呢?”刘彻沉稳的声音响起。 “皇上,好像有贼人。” ‘哪来的贼人啊?哪里有贼人啊?”,刘彻提了音量,“这是廷尉属,这是汉家的廷尉属,哪里来的贼人?都给我散了。” 他既然去了所在的狱牢,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已经逃了?刘彻,你到底在想什么。人一散尽,卫青便拉了我奔到后门,门半开着,一个守卫也没,“怎么回事?” “早解决了。” 马车一路狂奔,朝城北郊外驶去。 第二十一章 一片竹林在暗黑的夜里寐影摇曳,竹林中一片空地上一个精致的竹屋内有淡黄的灯光闪烁。马车在屋前停住,下了车,见东方朔早已在屋外等候。他白衣如雪,笑意盈盈,银灰色的月华在他周身镀上一道朦胧的华边,“坐牢的滋味好吧?” 为什么他的话总是让人听着不舒服,快步走上前去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肩,“还说风凉话。” 回头看看卫青,他早已扯了面巾,在一旁静静立着,“卫大哥,不进来?” “不了,我还要赶回去。” “谢谢。” 他淡然一笑,“我可是你师父。”说罢翻身上车,转眼消失在层层竹影深处。 “进去吧,夜凉了。” 我点头,“我家人怎么样了?” “都关着呢,明日一早就要押走了。” “哪里?” “潼关。” 我咬咬牙,“是我害了他们,是我太任性。” 东方朔微微一笑,轻轻拍了一下我的头,“不要怪自己。累了吗?这里是我的竹斋,很少有人知道,你安心睡一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我点头,泪却一下涌出来。他轻轻揭了我的面具,“紫馥,以前的事,睡醒后就都忘了吧。以后的日子,开心的过吧。” 望着他氤氲的眼眸,“你忽然这么细声细语的对我说话,不太适应呢。” 他起身,“睡吧。” 我一下慌了,拉住他的衣袖,“你要走?”把我一个留在这里,还是有点害怕的。 “怎么你放心我和你共处一室?”他又恢复以前嬉皮笑脸的样子。 我白了他一眼,“我到外头守着,有什么事叫我。” 看着他出了门,看着他倚在门外的竹栏上,心里一阵的感动,虽然平日吵吵闹闹,但是,他关心我,我是知道的,谢谢,东方朔。 忽然呼吸不过来,使劲的吸气,终于憋不住了,猛的睁眼,看到东方朔一张特大号的脸,他正捏着我的鼻子,见我醒了,便松开手。 我腾的坐起来,“干什么?想憋死我啊。” “好大火气。”东方朔好像一点愧疚之情都没有,“太阳快下山了。” 不会吧,我睡了那么久?“没见过哪个在逃犯这么放心大胆的睡觉的。你还真是个奇人。” 我哼了一声,“ 肚子饿了。” “桌子上有包子。”我听后,两眼放光,翻身下床,,抓起包子就开始狼吞虎咽。 他坐在一旁笑意盈盈的看着我吃,不时递过水,“有个好消息,想听吗?” “今日早朝,皇上颁了道旨,知道说什么吗。” 我低了头,闷闷的啃着包子,“丞相卫绾因年事已高,特准其告老还乡,封千户候。” 我一下愣住,“你下狱,本是打着伙同王臧等人贪赃枉法的幌子,今早上群臣均为你说情,廷尉属也说是查无佐证。” “就没人提昨晚劫狱的事?” 东方朔摇摇头,“皇上是有意要放你啊。” 我手中的包子站起身来,“那他为何又要抓我?” “你说呢?有的时候,做什么事,是由不得自己的,特别是皇上。” “那我家人?” “圣旨一下就动身往杭州出发了。” “我要追上去。给我准备点盘缠干粮。” “你真的要去吗?” “那还呆在这里和吵嘴玩?” 东方朔微微一笑,“是啊。那我去去就来。” 看他修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我视野之外,他刚才眼眸里分明有着不舍和失落,心竟有些痛。 “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我猛然回头,卫青正站在我身后。 我讪讪一笑,“你来了。” 他坐在我身旁,“你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去杭州。” “哦。这样。”他缓缓站起身,背对着我,“已经决定了吗?” “是。” “这样也好,可以远离这些污浊的纷扰。”他淡淡的语气轻轻缭绕在这小小的竹屋,撩拨起心底的一丝伤感。 “有礼物送给你。”他忽然回转身,神采熠熠的看着我。 “什么?” “出来再说。”话音刚落,他人影早已闪到屋外。俯身拾起一根折断的竹枝,“看好了。”接下去,便是犹如蛟龙般的舞动,竹枝在他手中虎虎生风,我看的眼花缭乱。 “游龙剑的第一式送给你。” 我撇了嘴,“小气,就一式,太少了点吧。” 卫青微微一笑,“你能学会已经很不错了。路上不太平,这招你防身刚刚好。看 好了,这次是慢的。” 就这样跟着一点一点的舞动,幸亏和哥哥学过一点皮毛,再加上卫青这位日后的大将军的指点,不一会,便有模有样的了。 一阵掌声,东方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孺子可教。” “那是卫大哥厉害。”我看到东方朔身边的一匹雪白的马,惊呼起来,“好漂亮!” 我扑过去抚摸它白色的马鬃,“干粮盘缠都在马背上。要走,就快点,兴许明天可以追上你的亲族。” 我回头看看东方朔,一副巴不得我快点消失的模样,“哼,难为我提拔你一场,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恩人。” 他忽然抬手撩拨了散在我额角的发,“紫馥,你还欠我一个要求,所以,一定要再见。”最受不了他忽然温柔的举动,拍拍他的肩,“不见不见,一见就吵架。至于我欠你的要求,你让花魁穿给你看吧。” 翻身上马,卫青背着手站在一旁定定的看着我,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微风穿过竹林扬起他黑色袍角,一片枯黄的竹叶在他脚边翻腾起舞,“卫大哥,抱歉我没有实现我对你的承诺,不过有东方朔在,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我学着江湖人士的习惯,拱了拱手,“再会。” 说罢,扭转马头,绝尘而去。不敢再回头看飞尘中的两人。再见了卫青,再见了,东方朔。还有刘彻,再见了。心中忽然一片豁然,宛若一身的负担全然散尽。 第二十二章 一边赶路,一边打听是否有大队车马经过,应该明天就可以追上了。沿途都是衣衫褴褛的灾民。问了才知道江浙连日的大雨,淮河水涨,堤也决口了,瘟疫肆意,灾民只有往别处逃难。 在通往杭州的官道上缓缓而行,天阴沉沉的,一阵一阵的风吹过,夹带着寒重的秋意,天上开始细雨飘飞,还是先找个客栈住下吧。心下正在盘算,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在我马前歪倒,看她衣衫不整,应该也是从灾区逃出来的。四下看看,应该是和亲人失散了吧。我翻身下马,将她抱到马上。 找到一家客栈住下,摸摸她的额头,烫的厉害。慌不迭的请了个大夫看,他把了脉,皱皱眉头的说,“应该是疫病,老夫没办法。”说完收了医药箱,慌忙想撤走。我扯住他的衣服,“大夫,你就试着救救她吧,她还那么小。” 他摇摇头,急急忙忙的推门而出,生怕自己沾染了疫病。我坐在她身旁,努力回想有什么退热的办法,冷水擦浴,还有什么,以前选修上过中医课,因为郅喜欢。可大部分的方子都忘光了,只记得考试时最后一个题,好像考了个什么清热利湿的茵陈蒿汤,应该会有点用吧,反正中药也吃了也应该没什么害处吧。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跑到附近一个药房,抓了茵陈,栀子,大黄,一律六克,因为我喜欢六。 叫店里的伙计熬了药,我便开始不停的用冷水给她擦身子,昏迷中不停的叫着娘,娘。不由得叹气。等药的时候,闲着无聊,开始做起面具,以防不时之需,这次就做个大帅哥的脸,英气逼人,风魔万千少女。一面做,一面窃笑,仿佛又回到跟着钟师父学易容的那段日子。 给她喂下药后,便戴了面具自我欣赏,不觉呵欠连连,便沉沉睡去。 “大哥哥,大哥哥……”耳边不时传来低低的呼唤声,好烦,人家还要睡,可声音依然不依不饶的继续,我睁眼,看到一张瘦骨嶙峋的脸,她竟然醒了,我揉揉眼睛,没做梦,一阵自豪感油然而升,心想,要是发一下国难财,专门买这茵陈蒿汤,可能会大赚特赚。 我笑着对她说,“你醒了?有哪里不舒服?” 她看了我几眼,忽然哭了,我有那么恐怖吗,我现在可是大帅哥一个呢,“怎么了?” “大哥哥帮凌子找爹爹,娘娘。” 我一下傻眼了,这人海茫茫,怎么找啊,“你先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霍凌子,大哥哥,凌子想爹娘。”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全 抹在我身上,对小孩,我可没什么经验,只好对她说,“好好,大哥哥帮你找。”话音刚落,她忽然破涕为笑,欢喜的在我身旁转圈圈。心想,反正是要往杭州那边赶,说不定能够找到,只是速度要慢些了。 一路上慢行,看到难民便拉着问,可找了一天,一点消息都没有,人海茫茫,几率实在太小。夜里找了个客栈歇下,凌子一脸沮丧的躺下,“大哥哥,要是找不到,你会丢下我吗?” 看她可怜兮兮的,“不会。”要找不到,就带回家算了。 “那你就做我亲哥哥吧。亲哥哥是不会丢下妹妹的。” 我坐在床边,笑着抚了一下她的头发,这小丫头,还真有些心眼,“好,好。” “哥哥,哥哥。”她立即搂了我的脖子,一个劲的叫起来。我宠溺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哥哥叫什么名字呀,凌子还不知道呢。” 我想想,玩笑的回她,“霍牛二。”既然是凌子的哥哥,那当然也姓霍了。 凌子拍手叫到,“凌子有亲哥哥了,也姓霍哟。” 就这样一行数日,走的尽是管道,这样找到的机会比较大。凌子自从认了我做哥哥,人也开朗很多,一路上缠着我要这要那,小孩子,对于痛苦,遗忘的,总是那么快。如果我能象她一样,可以那么快遗忘,该有多好。可以忘记郅,忘记刘彻,重新开始,该有多好。 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凌子在马背上大声叫起来,“娘,娘。”我忙寻声望去,一个妇人正在一个铁匠铺前扫地,“是你娘吗?” 凌子使劲的点着头,我忙翻身下马,把凌子抱下马,她双脚刚一落地,便飞也似的奔过去,抱住那个妇人哭起来,那妇人一看到凌子,呆了半晌,也哭起来,“凌子,我的孩子。”一时间,山摇地动。不一会,一个四十左右的彪形大汉奔将出来,于是一家三口抱作一团。哭了好一会,才发现在一旁尴尬站着的我,那汉子走过来对我说,“恩人,请受霍大一拜。”说完就要跪下,我忙拦着,“受不起,受不起。在下还要赶路,先走一步了。” 凌子听闻,忙跑过来,拉着我的袖子,“哥哥不要凌子了。哥哥不许走。” “是啊,”霍氏也劝道,“天色也不早了,要不先吃个晚饭,睡一宿,明日再做打算吧。”看看凌子的一脸苦相,说实话,我也还真舍不得她,便点点头。 饭桌上,我才知道,原来他们一家在半个月前逃难出来,一出杭州城 便失散了,霍大原本便是铁匠出身,心想在管道上开个铺子,日日打听,总比茫然的四处找寻几率要大的多,想不到真的找到了。 一旁的霍氏,摸摸凌子的额头,“孩子,你的病是不是全都好了啊。” 我笑着说,“放心,都好了。” “真是神了,我们一路逃出来的,很多都染了疫病,附近的大夫都治不好的。” 我淡淡一笑,这时的医术,也太落后了。 “恩人,在下有一事相求。”我看霍大为难的表情,便说,“什么事,说吧,我都是凌子的哥哥了。一家人。” “我同乡里很多染了疫病的,现下都只剩半条命了,恩人若是能帮他们一把,我们一家感恩不尽。”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我便忙着抓药救人,一时间,铁匠铺便成了医馆,无数身染疾疫的人都跑到这里求治。这个药还真管用,大多喝了药的,过来一两天,便都好了,于是,我又多了个“妙手回春,去病能手”的雅号。 一日,我正在煎药,一个兵士打扮的人威风凛凛的走到店内,大声问道,“谁是霍牛二。” 我抹了一下汗,“我是。” “跟我去军营。” “为什么?” “军营里也流行起疫病来,麻烦这位霍兄弟去给治治。”那人旁边一个个子稍矮的,应该官阶比刚才那个要低,语气也婉转的多。 不管怎样,救人事大,我点点头,“容我收拾收拾。” 第二十三章 来到军营已有十来天了,这个军营只有一百多人。那日来找我的那几个人中,为首的就是营长,看来我的面子还是满大的。而那个语气稍缓的便是副营长赵虎,可惜人不如其名,个子瘦小,可为人却很好,平时有什么难处找他,总能解决,人也很风趣,于是,我很快就和他建立了比较深厚的友谊。 今天早早起来,去营里的伙房把药都煎上,便懒洋洋的往自己的营房踱去,心里估摸着,再过个四五天,这里的疫情稍稳,我便可以继续赶往杭州了。经过操练场,一百来号人正在一轮一轮的练习射箭,看他们一个个歪歪斜斜的搭着箭,稀稀拉拉的胡乱射着,不觉摇头,刘彻想要靠这些人去打击匈奴,看来还有好一阵子的磨砺了。 “兄弟,是不是看不上我们的技术啊。”我一愣,在我身旁的一个高个子一口山东口音的冲我说着,想必我刚才摇头叹息被他瞧在眼底。 “是啊,牛二,要不来两手,给咱们看看?”旁边几个起哄道。 “是啊,去病能手,露几手啊。” 心中一阵技痒,也让你们看看我的手艺,笑着说,“好啊。”说完接箭拉弓,轻轻松松射出,一记漂亮的弧线,正中箭靶。 “行啊,兄弟。”那个山东大汉用力拍了拍我肩膀,好疼。 我讪讪笑着,“凑合,见笑。” “兄弟们,要不怎么让霍兄弟做咱们军营的教官得了,这么好的身受,别糟蹋了。”赵虎不知什么时候从身后窜出。 一阵响应,我不住的推脱,最后达成协议,疫病清除前,暂任教官。心里一直怨自己干嘛那么爱显。 午间躺在塌上小睡,恍惚间,听到有人在耳边叫着,“去病,去病……” 我睁眼,一个军士正立在塌边,稀松的睁开双眼,打了个呵欠,“什么事啊?” “营长摔断了腿,你去瞧瞧吧。” 还真把我当神医了,“这就去。”心里却觉得哪里不对劲,想了一会,问道,“你刚刚喊我什么?” “去病啊。” 我心一怔,只觉得冷汗直冒,“为什么?” “现在谁不知咱们这里出了个神医,药到病去,大伙儿都在背地里叫你去病呢,怎么了?” 去病,去病,霍去病,不会吧,是我吗?这个玩笑可开大了。 踉踉跄跄的走到营长的军房,看到他正痛苦的呻吟,左腿肿得厉害 ,应该是骨折,这个倒不难,我叫人找了两块木板,做了一个漂亮的外固定,还用绷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感谢急救训练课程。 “好了,多休息几天就好了。” 营长点点头,“赵虎?” 赵虎应了一声,“那这段时间你就负责营里的事务吧。”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熬药,训练兵士。见到他们实在没有什么纪律性,行事都懒散零乱,便制订了几项军规,都是按照现代的部队纪律制订的,那赵虎也十分放心我,让我放手去干。于是,这个小小的汉代军营,便俨然成了一个现代部队。每天早上六点军号一吹,大家便要整齐列队操练,站军姿也是一个必要训练,谁叫我以前被军训折磨去了半条命。而下午,便组织他们去附近的农田帮百姓耕种,于是,在营长病好的时候,我俨然已经成了这个军营内外的领袖了,而且,更让人郁闷的是,大家再也不叫我霍牛二了,说俗,一概叫霍去病,竟然给我改名字。虽然抗议连连,但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我自管抗议,他们依旧去病前,去病后的叫着,一群大老粗,竟也嫌我的名字俗。 可是,难道,我真的就是霍去病吗?我,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女大学生,竟是名垂千古的大英雄霍去病?这个玩笑真的好大。想到这里,不由直抽冷气。 这几日一直在忙,因为建章营的人要来视察。建章营我听说过,是刘彻自己组织的一只军队,就是这只军队,帮助刘彻实现了他踏平匈奴的梦想。 我一早就让兵士整齐的排成两行,视察的车马一到,吼声便震天响,“威武,威武……” 来人瘦高个子,目光矍铄,一身劲装军服,走起路来威风凛凛。他看到此等阵势,不住点头。接着他便看了军士的操练,随后,营长,赵虎,还有我,便陪同他来到营房中坐下。 “我此次来是代表当今皇上来看看下面的军营的情况。一路走来,只有这个营,才让我满意。” 一旁的赵虎插道,“都是霍兄弟的功劳,半个月前,我们这个营也是一团烂泥。” 那人精光一闪,“是吗,半个月,就有如此改变?小兄弟,能说说你是怎么做的吗?” 我淡然一笑,便把自己所定的军规陈述出来,洋洋洒洒,竟也说了一柱香的功夫。一边说,便见来人不住颌首。 好不容易送走了视察的一行人,打算明天便向营长和赵虎辞行,在这里耽搁的时间也太长了,哥哥他们估计已经在 杭州安定下来了。 躺在床榻上,淡淡的白色月光透过虚掩的窗户,弥漫在屋内,冷冷的清辉笼罩着榻上的一方空间。我睁着眼,身心疲惫,却无法入眠。今天,听到皇上那两个字的时候,心中竟一阵慌乱,刘彻,你还好吗?虽然恼你的无情,可却还是会在这如水的夜里想起你,对你而言,我算什么呢?老师?臣子?亲人?或只是一粒棋子?我不知,可对我而言,你是一个和郅有着相同面容的人,你是一个我想要真心爱护的人,一个亲人。那么多年的感情,真的对你不值一提吗?江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心一阵的抽痛。 还有东方朔,还有卫青,忽然好想见他们,想和东方朔斗嘴,想和他一起去聚烟楼喝酒。想和卫青在旷野策马驰骋。你们还好吗? 原来,要放下以前的一切,是这么困难。原来,…… 早上醒来的时候,赵虎对我说的话,让我明白,原来,自己还是要回去,回到原点,“速速收拾,明日起程去长安。建章营调你过去赴职。” 第二十四章 早上醒来的时候,赵虎对我说的话,让我明白,原来,自己还是要回去,回到原点,“速速收拾,明日起程去长安。建章营调你过去赴职。” 建章营是刘彻的一支私人军队,完全听从刘彻的调度,不在南北营的管辖范围内。营里大部分的士兵都是战死沙场军官的遗孤,整个军队大概只有一百多号人。营址设在上林苑,皇室狩猎的地方。这个时候,刘彻正处于被窦太主冰封的六年的开始。长达六年的压抑期,对这个一身抱负的少年天子来说,有多难熬,可想而知。而他,此时此刻,必定固执的认为,因为我,才让他开始这漫长的等待,等待破茧的那一日。 这建章营的营长刘忠,也就是那个视察的长官,绝对可以称铁血教官,早上练习箭术,急急忙忙吃过午饭,便骑上马,练习马背厮杀。就一天,手心就磨出了几个大水泡,一阵钻心的疼。晚上吃过晚饭,一个小队的同伴便接伴去浴池洗刷刷去了。小队长瘦猴一把搭了我肩膀,“去病,一块泡澡去。” 我一把推开他的胳膊,汗涔涔的说,“你们先去吧,我谁会子。太累了。” “也是,第一天,以后就习惯了。” 这个瘦猴,感觉和赵虎很像,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一下子就熟得象几十年的兄弟,而且连个子身形也一样。不过想到日后的问题,还真是头大。之前的军营,备受礼遇,都是单人房,可在这里,得和这些人挤一间屋子。唉,头大如斗。 好不容易捱到入夜,四围七八个人都已经鼾声震天响了。我全身的汗早已干了,却粘粘乎乎的,十分难受。于是爬起来,偷偷走出营外。 缓缓走在密密的树林内,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吱哑吱哑的响着,声声回荡在这秋夜里。深深吸一口,有淡淡的泥土的香味。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抬头望天,一轮明月正孤寂的挂在空落落的黑幕中,不觉淡然一笑。听到汩汩的水声,不觉一喜,擦把脸也好。快步走去,只是一个小池塘,三面被陡峭的山壁环绕,池子中央,有泉眼汩汩涌出。轻轻掬一捧,竟是热的。想不到上林苑内也有温泉,想到以后洗澡的地方有着落了,心中不觉一阵狂喜。 忽然听到身后一阵稀簌的声音,慌忙回头,看到池边的一株白杨树下斜倚着一个身影,“谁?大胆,竟敢私闯上林苑。”我大喝一声,不像是要镇住对方,反而是给自己增加胆量。虽然日日都在练习卫青教的游龙剑,可从未试过,也不知是否管用。 “我还没说你扰了我的安 宁呢,你倒指责起我来了。”听到这声音,我不禁呆住,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刘彻,竟是他,竟是他。他什么时候来的,我居然不知道。 那个月华下的身影慢慢立起,慢慢向我这边走来。这颀长的身影,曾经那么的熟悉。暗影一点一点在他身上褪去,然后是一张威仪的脸赫然出现在我面前。 “愣小子,呆什么呢?刚才的气焰哪里去了?” 不能让他看出来,只能继续演下去,“你哪部分的?” 他嘴角微微上扬,“你呢?” “瘦猴” “新来的?看着面生的很。” “是。今天才来。” 他微微点了头,转过身去,“叫什么名字?” “霍去病。” “今天的月亮,看起来很冷清啊。” 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让我一愣,心里怨他,便口不择言的来了一句,“心里怎么想的,那看的月亮,也是怎么样的。” 他猛然回头,目光如炬的看着我,“那你是说,我很冷清,我很孤寂了?” 毫不客气的回看他,“是啊。我看这月亮,就美的很。”看他眉毛慢慢纠结起来,我继续说,“心里冷清的人,大部分都是自己造成的,伤害那些真正关心自己的人,最后弄的自己孤家寡人。”我越说越激动,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是觉得说完,心里舒服多了。 自己激动完后,才发现刘彻早已迫到我面前,我可以清楚的看到他月华下闪动的双眸,一阵一阵温热的气息冲撞着我的面,他的手已经握起拳头,微微抖动。这时,心里才有一丝的害怕。可面上依然装着不肯服输,依旧倔犟的与他凌厉的眼神纠结,直到春陀带着几名内侍赶来,“皇上,奴才可算是找着了。您这么怎么就这么不声不气的走了。整个军营都起来找了,您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奴才几个脑袋都赔不起啊。”看着刘彻被春陀一句长一句短的烦着,我才缓了口气,装作惊惶失措的样子跪下来,“小人不知是皇上,请皇上责罚。” 他笑着看着我,“这次就饶过你,霍去病,”他重重的把这三个字念了一遍,”朕记住你了。”说完,摆摆手,对春陀说,“回去吧。营里估计已经闹腾起来了。” 我一直低着头跪着,直到那几个身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树影之后。正要起身,忽然发现一旁微蓝莹莹。轻轻拾起,竟是那个栀子香囊。 泪一下涌 出,他竟还留着。紧紧握住,似要将它深深嵌入手心。 第二十五章 在广阔的上林苑内纵马驰骋,刘彻一马当先,追逐着惊惶逃窜的鹿群。我们小队今日被命随驾,紧跟着刘彻银白如雪的马骑。我策着马缰,看着他烈烈飞扬的袍角,听着他意气风发的呐喊,黑色的骑服与白色的马背那么凸现的在我眼帘晃动,他的心里可曾还有一个陪伴他度过少年时光的卫绾? “霍去病,把那头白鹿射下。”我还在恍惚中,耳际陡然响起刘彻的声音。 我猛然惊醒,看到奔在我身前的瘦猴回头诧异的望着我,似乎奇怪刘彻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讪讪一笑,从身后的箭囊抽出一支箭,骑近猎物,看到它惊惶失措的奔跑,心里有些不忍,心下一阵踌躇。而身后的同伴开始呐喊助威,“霍去病,霍去病,霍去病……”威武雄壮的喊声响彻密林的上空,惊起飞鸟无数。 犹豫了一刻,便又从身后拔两只箭,将箭柄朝外,箭尖向内,三箭齐发,白鹿应声栽倒。欢呼声雀起,“霍去病,霍去病……” 我急忙翻身下马,将白鹿抱入怀中检查伤口,发觉没有皮外伤,只是腿骨折断,应该问题不大。 “假如你追射的是匈奴人,你还会手下留情吗?” 我侧过头,发现刘彻不知何时也下马蹲在我身旁。急忙跪下,“可小人现下追的是鹿。” 他抱着白鹿起身,“你连鹿也杀不了,怎么杀匈奴人?朕训练你们,朕建立你们这支羽林军,是为什么?” 我低头,“小人知罪。” 刘彻甩了甩袖袍,丢下一句话,“回营。” 回去的路上,我拉着马缰慢慢的跟在队伍最后,他会把白鹿怎么样,自己真的就是历史上的霍去病吗?他说的对,一个连动物都不忍伤害的人,能够在战场上无情厮杀吗?我能吗?心中一阵冰凉。“去病,不要耷拉着脑袋,皇上虽然没说什么,可你这一手,露的漂亮,咱们营,可没几个人又你这身手。”瘦猴不知什么时候骑到我身旁。 我感激的冲他笑笑,“没事。对了,皇上是什么时候来的?” “就你睡觉那会。这次,皇上可要呆十天半个月了。” 想想他此时肯定是被窦老太太剥了权,气不过,才来这里透气的。 “皇上怎么知道你的?你才来一天而已啊。” “昨晚上睡不着,到林子里逛,碰着了。”我胡乱的搪塞道。 第二天的操练,刘彻亲自督阵,跟随他的除了春陀,竟 还有东方朔,看来他没有受到我的牵累,依然收到刘彻的倚重。他孤然立于高高的看台上,依然白衣如雪,秋日的阳光斜斜的洒下,映在他一直带着自信微笑的面庞上。 我们又见面了,东方朔,你知道吗,我淡然一笑。 听着口令,一次又一次的放箭,不停的重复,手勒的一阵酸痛。不过还好,次次都中红心,引得喝彩声一片。 心里正抱怨着腰酸腿疼,呼听传报声阵阵传来,“平阳公主到。”那,卫青不是也来了?看来,平阳公主是来劝刘彻回宫的,才两天而已。 我们急忙整队立于两侧,刘彻大踏步走下看台迎上前去。平阳依旧发髻如云,步摇坠坠,火红的衣裙一层一层束裹,现出婀娜身姿。卫青紧随其后,面上依旧毫无表情。 这么短的时间,又重聚了,当初分别时,还以为是永生永世。心中不免一阵感慨。 “姐姐,你怎么来了。”刘彻笑着问。 “老太太惦记你,巴着你回去呢。”平阳回道。 刘彻故意装着没听见,“姐姐,既然来了,见看看我这群羽林军的表演吧。”说完,不由分说,便拉了她的手,走向看台。平阳只有无可奈何的跟着他走去。 军操练过过后,刘彻忽然提声道,“霍去病。” 我急忙出列,“小人在。” “昨日你射鹿有功,你要什么赏赐。” 一阵纳闷,昨天还怪我为何没有射杀白鹿,今日又要封赏,看看卫青,想起以前对他的承诺,便大声回道,“我想要军中神箭手的称号。” “哈哈,”刘彻大笑起来,“你胃口还不小啊。好小子,朕就赐你这个称号。” “不过,皇上,为了让人心服口服,还是一一比过的好。” “好。哪个愿意比试的就站出来,还这小子比。” “我来。”一个兵士站出来,他面黑如炭,身形魁梧,“怎么比?” “三箭,中红心多者赢。”拉弓放箭,我三他一,便佯佯的归队了。接着,又有几个兵士出来和我比试,都败下阵去。 “看来,这个称号非你莫属了。”刘彻在看台高声说着。 我正要开口,东方朔走上前去,“皇上,臣看平阳公主身旁这位好汉目光如炬,身姿英武,身手应也不错,让他也试试吧。” 我感激的看了一眼东方朔,正好与他的目光对上, 他还记得我临行时的请求。他看到我的目光,微微一怔,我慌忙撤了眼。 “我看,你不是看出来的,是听人说的。”刘彻淡淡的说着。 “小人,只是骑奴,骑射并不精通。”卫青躬身说道。 这个闷葫芦,我急的一跺脚,“我看你是不敢吧。” “既然来了,就试试吧,别扫了兴致。”平阳公主在一旁插道。 “是,主人。” 第二十六章 我心里清楚卫青的箭术自然在我之上,便想好好和他比比,让刘彻知道他的才能。三箭过后,自然两人均是正中红心,我便提议改作马上比试。卫青微微一笑,“小兄弟乐意,在下便奉陪。” 我也笑着拱拱手,“感刚才还说骑射均不精通,我倒要你的不精通,到底是怎样。” 说完,两人翻身上马,轻策马股,拉弓射出,动作竟是惊人的一致,引来一片叫好声。两人相视一笑,随后便向箭靶望去。我的三箭虽全中靶心,可卫青的三箭却首尾相接,一箭破一箭,我忙翻身下马,“在下心服口服。这军中神箭手的称号要让给你了。” 此时,东方朔恰到好处的补上一句,“可惜卫青尚不属军中。” 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他都还记得,还记得。 刘彻笑着起身,看着平阳公主,“姐姐,就看你放不放人了。” 平阳深深望了一眼卫青,随后说了一句,“既然是皇上开了口,就将他留下吧。唉,我本是要带你走的,结果,倒是留了人下来。”一丝笑意隐隐浮出,眼中依然略带情意的看着卫青。我自是知道历史,所以特别留意他们两人,只是不知道这个木呐的人,怎么样才能和平阳公主走到一起。 在一阵轻松的笑声中,卫青被破格提拔为副营长,而我也被提升为副队长,我对这一提升还是相当满意的,因为这样,我便拥有了一个独立的军帐,以后就方便多了。卫青,我的诺言兑现了呢,你还不知道是我吧。心中有些窃喜。犹豫着该不该向东方和卫青表明身份,后来想想,还是不要让他们背负欺君的罪名吧,这一,也挺好的。以前的一切,抛开了吧。 晚上,是为了欢迎平阳公主到来专门举行的篝火晚会,刘彻早已放出话,要大家不用拘礼,开心喝酒,于是,一营的人,除了值夜巡逻的,都围坐在篝火边上喝酒吃肉。我和瘦猴,还有几个同队的兵士坐在一起谈天喝酒,我酒量小,只是装样子的啜饮。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很喜欢这种无拘无束的生活,古代到处都是礼节,可是军营,虽然军纪严明,但是接触的人都是豪迈之人,不耍心机,待人待物,都耿直为之,比起宫廷的明争暗斗,要好太多。仰头望星空无限,看身旁,酒盏交错,不觉莞尔一笑。 此时平阳公主忽然说道,“诸位如此好兴致,就让我随行的几名歌女显上一段歌舞助助兴吧。” “好啊。”刘彻此时已有几分醉意,颇有兴致的说道,“朕的羽林军们,朕的皇姐有礼 物给你们,看还是不看啊。” “看。”众人发出一致的回音,我也在中间大加起哄,一时好不热闹。 就在大家的哄吵中,几个身着绿衣轻纱的女子袅袅而至,宛若一阵清风的出现在大家面前,为首的女子秀丽无比,柳叶修长,明眸皓齿,虽然没有艳冠四野,独有的柔莞却让人顿时生怜。她静静的立了稍许,忽然开口清唱,那悠远的声音霎时让哄闹的声音消散殆尽,余下的只有渺渺空鸣,在这幽蓝的夜色中蜿蜒缠绕,清淡之音宛若梵曲洗涤心魄,让人顿觉清爽无比。余下的女子在她的身旁轻轻起舞,一时宛若西湖烟柳无尽。 在众人的嗟叹中,一曲毕,一舞终。这群女子正要离去,刘彻却叫住,“中间唱曲的留下。”她回眸凝望,轻轻幽幽的行了礼。 “叫什么名啊?” “奴婢卫子夫见过陛下。” 我心一惊,却见刘彻的眼中也闪过一丝的诧异,他陡然起身,走到她面前,拦腰抱起,直直向他的军帐走去,只留下一句“军士们,继续喝酒。” 我望着刘彻的背影,以及那若隐若现的绿色轻纱,卫子夫,你的命运终究是开始了,只是,究竟是甜谧,还是苦涩,只有你自己去体验了。 心中一阵怅惘,耳边充斥众人行酒猜拳的声音,刘彻,刘彻,我对你的感觉到底是怎样,这份淡淡的牵挂是因为郅的存在,是因为那么许久的相处而萌生的亲情,还是其他,我不知,只是,心中隐隐的痛是那么的明了,望着他的背影,眼睛,有些温热。 第二日,平阳公主便携了侍女还有卫子夫离去,车帘放下的那刻,她柔软的目光分明是落向卫青,只是那人却正定定的低头望着脚下的黄土。我仿佛听到车帘内一声微微的叹息。要不要帮一把?随后立马停止了这个念头,卫紫馥,你还嫌你自己不够麻烦吗? 第二十七章 今夜轮到我巡夜,入夜后便加了一件宽大的披风便四处走动,除了各处当值的兵士,整个营地一片静谧。走到营房马厩时,忽然想起黑风,便径直走了进去。一眼便看到了在暗夜闪亮如漆的黑风,不禁抚上它的鬃毛,它竟撒娇的伸出舌头舔我的手臂,惹得一阵痒。我便靶头埋在它的鬃毛中,和它溺了一会。忽然听到几声微弱的哀鸣,我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发现那日射下的白鹿倚在一角,不住哀叫。我忙走过去,它腿伤还没好,必须马上装上夹板固定。我还以为刘彻早已把它杀了,没想到,竟还留到现在。 颈项忽然一阵热气,回头,黑风正低着马脖子往我领口呵气呢。我笑了一下,心想,反正现在四下无人,不如把白鹿给放了。打定注意,我便抱着白鹿牵了黑风,偷偷向军营外走去。 “紫馥。” 身后一声熟悉的声音让我顿时一震,我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紫馥,是你吗?” 我回头,和东方朔深邃的目光相遇。唉,还是瞒不过他。我微微点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睡不着。” “你就凭着黑风会跟着我走,就笃定是我吗?”有些佯佯,他也太精明了吧。 “所以说我东方朔聪明嘛。”他一笑,又恢复从前那副嘴脸,拍拍我的肩膀,“你也不跟我说一声,太不够义气了吧。我要是今天不到马厩,你是不是要瞒我一辈子?” 我装作嫌恶的样子,一把推开他的手,“谁和你义气了。你回去睡吧,我还要办正事。” “正事就是偷鹿?”他双眼直勾勾的看着我怀里的鹿。 我讪讪一笑,“好东方,记住保密,乖。” “那我也要跟着。”他死皮赖脸的笑。 我无可奈何的看着他,“好吧。” 我翻身上马才走了一小步,却看着他一动不动的站着,“不去了?” “你要我用走的吗?” “你去牵一匹嘛。” “我不会骑马。” 彻底被他打败,我只有下马,把黑风牵回马厩,换了一匹枣红马,“你不会连上马都不会吧?” “呵呵,这个可以试一下。” 他笨拙的往马背上蹭,终于是爬上去了。我抹抹额角的汗,也翻身上马,紧了紧马缰,朝温泉走去。那里地方隐秘,应该是白鹿疗伤的好地方。 马蹄踏在落叶上,簌簌作响,忽然发现自己和东方朔竟如此贴近,隐隐可以闻到他身上散发的墨香。微微往后挪了一下身子,他似乎有所觉察,竟就势靠在我身上,“有个靠背,还是满舒服的,就是硬硬的,咯人。” 我气恼的下了马,一声不吭的牵着马绳,往前走。听到东方朔不住叹气,“唉,唉…..” 听到他夸张的语气,我不禁笑出声。 用温水给白鹿洗了洗伤口,又上了夹板,喂了些草,它便安心的伏在我搭的一个小草窝里睡着了。干完这些,才发现东方朔一直看着我,“看什么,一点忙也帮不上。” “知道吗,我是看了你的背影才认出你的。” 不知他为何回忽然说出这样的话,只有回道,“是吗?” “如果我受伤了,你会这样照顾我吗?” “你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多的是人抢着照顾。”我坐到温泉的边上,望着对面山壁上攀爬的常青藤。 他也坐到我身边,“那你呢?” 我笑着对他说,“我才懒得理你呢。” “我们非得这样说话吗?” 我一怔,“好好说会话,好吗?” 呆呆望着他的眼神,如水似雾,他这样的眼神,竟叫我一时的失神,慌忙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晚了,回去吧。” “你不在的时候,我眼前晃动的一直是你的背影,你留给我最多的,是你的背影。” 他依然坐着,眼茫然的望着对面的山壁。 “你不在的时候,一直在想,你有没有饿着,有没有冻着。那边瘟疫肆行,我担心你有没有染上。可现在看到你了,原来,你活的很好,原来我的关心是多余的,是我多事了。” 他如石雕般坐在那里,月下,是汩汩的流水。 “东方朔。”我不知该怎么说,一直习惯和他打打闹闹,以为这就是和他相处的方式,以为他也喜欢,原来他不是。 他忽然站起来,一脸的怪笑,“逗你一下而已,呆着干嘛?感动了?” 我顿时醒悟过来,用力推了一下他,“好啊,敢逗我玩。” 两个追逐的身影,扰了一弯新月的清梦,拨了层云的遮掩,窥探着清辉笼罩下的人间。 第二十八章 睡意正浓,却听到一阵吵闹,不耐烦的睁开眼,却见瘦猴正在我耳边大叫,我一下坐起来,冲他叫道,“什么事啊?我昨天值夜,才睡下。” 他心急火燎的说,“出事了,皇上让你去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定是白鹿的事。 穿上军装,我紧随着瘦猴来到刘彻的帐中,此时营长,副营长以及各个小队的队长都已经立于左右,刘彻站在军帐上手,一脸的愠怒。我急忙躬身跪下,“参见陛下。” “昨天是你值夜吧?” “是。” “朕的白鹿丢了,你可有解释?”刘彻如炬的眼睛威严的盯着我。 心下盘算,想要矢口否认是不可能的,于是抬头,对望他的双眼,“鹿给我杀了吃了。” 刘彻的脸慢慢沉下,我看到卫青脸上也是一脸的阴云,“朕给你一个机会解释。” “皇上说臣没有勇气杀生,臣就自作主张把它给杀了。” 话音落下,整个军帐一片肃静,只是隐约可以听见大家粗重的呼吸音。本来心中倒没什么惧意,可现在大家的反应,却让我倒吸一口气,霍去病不会死,但史书上没说过霍去病没挨过板子。 忽然刘彻哈哈大笑起来,众人见状,也讪讪的跟着笑,而卫青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微微吁了口气,心中不免感激。 “霍去病啊霍去病,你可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刘彻一边笑一边说着。 “臣惶恐。” “不过朕就喜欢你这种性格,这大汉朝的军营,怕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我长长松了口气,“谢皇上不罚之恩。” “谁说朕不罚你了?”刘彻忽然提了音调,“你倒很会给自己找台阶下。” 我愣愣的看着他,“朕不罚你,只怕你胆子越来越大,军仗十下,立即执行。” 咬咬牙,“臣谢恩。” 幸亏执仗的兄弟平素和我交情还好,只是用了半分的力气,可我还是被打的两眼冒花。一瘸一拐的走回自己的军帐中,阵阵刺痛。一下俯身趴在床上,连翻身的力气都没了。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帐帘被掀起,我瞟了一眼,只看见灰褐色的军装的下摆。 “霍兄弟,我拿了一瓶药膏过来,对你的伤有好处。”是卫青的声音。我慌忙想要爬起来,却被他伸过的双臂钳住,“不要动,我帮你 把药擦上。” 说完就要动手,我慌忙止住,“卫营长,怎么好让您擦。我自己就行了。” 他顿了一会没有说话,过了一阵,才说,“既然霍兄弟介意,那我去把瘦猴叫来吧。” 听到帐帘掀起又落下,才长长吁了一口气。正拿了药瓶想要上药,瘦猴掀了帘子就闯进来了,“霍去病,卫营长让我给你上药。” 我冲他一笑,“你来晚了。我以及叫人换上了。” 他一脸疑惑的看着我,“真的?” “我还骗你不成?出去吧,我要睡了。”看他还站着不动,我急了,“我真的要睡了。“ 他委屈的说着,“人家不是关心你吗?出去就出去” 长叹一声,整个人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冲进来一个人,还是等夜里再说吧。 也许太累了,趴了一会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觉得伤处灼热的感觉慢慢褪去,渐渐被清凉的感觉替代。用力睁了眼,看到东方朔用布蒙了眼,用竹签挑了药膏,一点点的给我抹着。脸一下红了。 “东方朔,我自己上药。你出去吧。” 他嘴角上扬,“害羞了?已经上好了。你自己把衣服整好。我再摘了布。我喊一二三,我就摘了,你动作慢了可怪不得我。” 又来了,什么事都要拿来逗我。在他三声落地时,我匆匆完成了这项艰巨的任务。 除下布块,对上他笑意盈盈的双眼,“还痛吗?” 我摇头,“你没占我便宜吧。” “你说呢?”他反问。 “我也没什么便宜给你占。要占你也会去占那个花魁的便宜。”我自嘲道。 他敲了我一下额头,“你这次倒很有自知之明嘛。” 我抹了抹额头,“痛呢。” “对不起,紫馥,”他忽然又换上一副深情款款的表情,“我,没有保护好你。”,最受不了他这个样子了。 我装作不看到,别过头,“知道那个时候你正在睡觉。原谅你一次。”我停了一下,“再说,我自己可以保护自己的。你没有义务再帮我的。” 他忽然捏住我的下巴,别过我的脸直对着他,“紫馥,紫馥,我要怎么做你才会懂。” 他温热的气息轻轻扑着我面,他身上的油墨气息笼着我的全身。发觉和他此时是如此的接近 ,慌忙推开他,“懂什么?知道你要报恩。感谢我在刘彻那里推荐了你还是替你付花酒钱?” 他眼睛一丝的失落一闪而过,站起身,“饿了吧?” 肚子适时的骨碌一叫,才发觉真的是饿了,于是用力的点点头。 他便俯身拿了碗粥递给我,“要我喂吗?” 我装作要吐,“不烦大驾了。” “那我走了。” “出去小心点,别让人看到了。” 他回头,“现在都已经深夜了。放心吧。” 看着他俯身掀帘,一席白衣映入暗夜中。眼角一阵温热。 第二十九章 日子在平静中一点一点的逝去,操练,狩猎,异常规律的军队生活。休息时和队友天南地北胡扯一通,渐渐喜欢这种简单的生活,能一直这样也不错。刘彻在这其间来过,又离开,宛若过客,只在我心中留下那个颀长的背影。 入冬的第一场雪悄悄的在寂静无人的夜里娉婷而至。清晨掀开帐帘,满眼的白色,兴奋的圈了手在嘴边,高声的叫起来,邻帐的兄弟听到我的叫声,也跟着叫起来。一时间,雄浑的欢呼声一层一层的在树林中,在山谷间荡漾开去。 中午吃饭时,接到通知,一年一度的皇室冬猎要开始了。于是整个下午都在做准备工作,打扫营地,清理军帐。第二日,皇家的马车便浩浩荡荡的开将过来。 队伍最前面的是刘彻的马车,在军营大门前嘎然而止,内侍放了台阶,掀了车帘,一身劲装的刘彻走下车来,他转过身,轻轻将车内的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扶出,我站在立于两侧的队伍中间,看到那娇柔的女子正是那夜绿纱薄裙的卫子夫。两人并行,俨然一对璧人,他温柔的圈着卫子夫,而这个白衣女子满脸的羞涩的笑意。紧随其后的是皇后陈阿娇和长公主的车马,接着便是平阳公主和一干皇亲国戚的车子。皇太后和太皇太后均因身体不适未能同行。 陈皇后我只在大婚当日见过她一面,自此,却再也没有见过。那日的她是那样的明艳动人,周身散发着青春的活力和对未来生活的向往,这样的一个女子,以为嫁给君王,一个大有为的君王,是她一辈子的幸福,可她错了,她不知道,她的婚姻只是一场政治交易,这样的婚姻,怎么可能幸福。此时,她挽着长公主的胳膊,一脸的淡然。她一身红火的宫服,似凌厉的鲜血,在飞扬的白色雪花的掩映下,显得那么眩目。 历来的皇宫的碧瓦清池,只是新人与旧人眼泪的堆砌。 我微微叹息,自己既然看的那么透彻,却为何还是有一点的心痛。 我被分派负责女眷的守卫工作。第一日的狩猎,几乎所有的贵族都参加了,甚至连娇弱的卫子夫,也被刘彻叫去。整个女眷区,只有稀少的几个宫女在打扫营内的积雪。我一个人在营区巡视,看到陈皇后一个人立在一丛傲然绽放的红梅旁,痴痴的看着,她身上的红依然那么眩目。细细的飞雪静静落在她的发间,我不禁缓缓向她走去,“皇后,进帐吧,外边凉。” 她侧过脸看我,她的脸上竟有着灿烂无比的笑容,“这梅花,真美。” 我被她明亮的笑容惊 呆了,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不觉脱口而出,“皇后更美。” 她重又回过头,笑容一丝丝淡去,“美又如何?我倒希望做这株红梅,可以这么自由的在这冰雪之间开放。” “皇后。”我呆呆的看着她,她也许,也已看透看穿了。若不是经过大悲大喜,怎么会有如此的心境。 “你去吧,我想静静待会儿。” “是。” 我慢慢后退,陈阿娇竟忽的大笑起来,用力晃动着那一株株红色的梅花,霎时,片片飞红撒满白色的雪地。 夜里,狩猎归来的人们满载着丰盛的猎物,一夜的啸啸笙歌,可我的心,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在冷冷的夜风里巡视着,刘彻与卫子夫两人拥被同眠的时候,可曾想过在飞红中凄然而笑的女子,可曾想过汉宫内霜瓦薄裘下的三千女子,可曾想过那个陪伴了几个寒暑的卫紫馥。 第二日的狩猎,刘彻依然兴致高昂,这次只带上了武安候,韩鄢,张骞,以及如影随形的东方朔。其他皇室成员均休整一日。卫青带领的小队照旧负责护驾,而我竟也被叫上一路同行,原因却是东方朔说少了我缺乏气氛。 在上林苑中驰骋,在晌午时,已射杀了不少猎物。因为人少,行动便利,此时已离营地很远了。卫青劝刘彻回营,刘彻笑笑,“朕今年都没有射到比鹿大的猎物,这么回去,太扫兴了。有你卫青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说完,照旧策马,往密林深处驰去。一行人只有跟随而至。 冬日的夜总是来的这么早,暮色渐渐笼上林间。卫青再次说道,“皇上,要再不回,怕深夜都回不去了。” 刘彻想了想,只有作罢,一行人缓缓往回走去。 忽然密林上空飞鸟四起,扰了一片清静。接着便是一声凄厉的嗷叫,不知谁叫了一声,“不好,是狼叫。” 我一惊,紧紧勒住马缰。 “怎么会有狼?卫青?”刘彻皱了眉,沉沉的问道。上林苑每次出猎,都会清扫围场,危险的猛兽一般是不会出现在围猎范围内的。 卫青策马踱到刘彻身旁,“臣不知。可能是从圈地缺口闯入的。这几天雪太大了。” 说完,他回头说道,“准备弓箭,随时准备射杀。” 一群人将刘彻和武安候围在中央,缓缓前行。我紧张的捏着弓箭,不时向四围张望,东方朔不知什么时候骑到我身旁,悄声说着,“别怕,有我。” 我瞪了他一眼,“照顾好你自己吧。我才不怕呢。”可手心里,分明已冒出冷汗。 第三十章 烈烈北风卷着雪片朝四面掷下,立时迷了人眼。四围绿莹莹的光越聚越多。忽远忽近,把我们一行人团团围住。卫青沉着的说道,“把火把点起来。” 火光果然吓退了狼群,可只一会功夫,旋又聚拢,它们静静的守着,不肯离去。望着哔拨作响的火把,我说道,“总会燃尽的,得赶快想办法。” 东方朔望了我一眼,又转向刘彻,“陛下,臣倒有一计,可解此围。” “说。” “只是,需要一位勇士做诱饵。”东方朔说完,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已明白个大半了,于是均沉吟不语。 “陛下,臣此行负责陛下和武安候的安危,臣愿听东方先生的命令。” 刘彻轻轻点点头,面无表情,只是目光炯炯,凝视着夜的深处。 “卫青,你骑马不着火把朝原路冲出,你可以带上几匹健马,沿途放出,也许可以分散狼群的注意。” 我看着其他的兵士,均低着头,心中不觉气愤,“公平起见,抽签决定。东方朔,准备签,抽到短签的不要有怨言。” 东方朔看着我,“你确定吗。” 我冲他瞪眼,“快点。” 当我抽到那只短签的时候,我看到东方朔身子微微一颤,我微微一笑,历史上的霍去病没这么短命,只是这一次,不知要经历什么劫难。我将另一匹骏马的缰绳牵过,正要往回冲,身后响起卫青沉稳的声音,“是好兄弟,就一起吧。” 我举起手,和他空中击掌,便向着身前的迷雾中冲去,“等我们的好消息。”心中升腾起一阵难以言状的豪迈之情,也许,这是我真正成为霍去病的第一步。 冲出十几步的距离,由于没有火把的威胁,狼群朝我们蜂拥而来。我挥着铁剑,冲靠近我的野狼猛砍。这还是我第一次用游龙剑法御敌,挥动之间才逐渐领悟到各中真谛,不一会,十几匹狼已被我刺伤,不再迫来,略微得空,望向卫青,见他也正战斗正酣。 “快放马。”卫青向我喊道。我依言松了缰绳,狼群便一涌上前,撕咬起来。但仍有有一小群彪汗的野狼紧追不舍。渐渐我气力不足,马也愈跑愈慢,忽然一匹狼窜起,竟咬住了我坐骑的脖子,卫青连忙伸手揽住我的腰际,一个旋身,我便落在他的怀中。回眼望去,狼群早已将它撕成碎片。 “你来骑马。”卫青在我耳际轻声说道。 我抬眼,正对上他深邃坚毅的双 眼,竟发现自己此时正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慌忙侧身,握紧缰绳,卫青则拔箭射杀。转眼紧跟的野狼越来越少,而黑风却越奔越快,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身后终于没有了令人发指的绿光和那凄厉的哀嚎。 缓步行走在已经积得很厚的雪地上,身心疲乏之极,手臂也隐隐作痛,望痛处看看,竟鲜血淋漓,什么时候被咬的也恍然不知。而身上的重量也越来越重,他的下巴搭在我的肩膀,沉重的呼吸轻拂耳际,我微微欠身,低声叫着,“卫青。” 身后没有回应,伸手想推开他,可手触到他的腰际,竟粘粘的,月夜下看清一手的鲜血,我立时慌了,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狭小的山洞,忙向那处骑去。 安置好昏迷的卫青,借着由洞外投进的淡青的月光,我才发现他腰际被撕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衣服和血凝在一起,一片模糊。扯了衣角给他包扎好时,自己也累的不停喘气。昏迷中的卫青不停的呢喃着,“水,冷。”我便不时抓了雪濡湿他干枯的嘴角。洞外散落着细小的枯枝,可是被风雪浸了,拿打火石怎么都点不燃。只有把身上的外衣拖了将他裹住,自己缩在黑风的身边,靠着它,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久违的阳光洒满了整个狭小的山洞,照的人身上暖暖的,我微微动身,想离开他的怀抱,身边的人似乎也醒了,“醒了?” 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几缕发丝散在脸上,一阵的酥痒,“嗯。” “谢谢,紫馥。” 我一惊,猛然推开他,腾的坐起,“卫大哥。” “你会游龙剑,天底下,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会。”卫青也缓缓坐起,“黑风没有排斥你,天底下,也只有你和我能。紫馥,还不想表明身份吗?” 我别过脸,“卫大哥,不怪我吗?” “怪。可,我有资格怪吗?”我呆呆望着他,看他棱角分明的脸颊,看他黜起的浓眉,看他眼角泛起的悲哀,“我只是你的过客,是吗?你不想记起的过去,是吗?” “不是的。卫大哥。”未曾见过这样的他,一时的慌乱。 他定定的看着我,眼波辗转,忽又长叹一声,长身而起,“谢谢昨夜的照顾。因为醒来时见你嘴角紫青,才多有冒犯。” “卫大哥。” “我们也该起程回营了。” 说完,牵了黑风出了山洞。我只有闷闷的跟着。 一路上,我坐在黑风背上,卫青牵着马绳默默的往前走,看着他昂然挺立的背影,一阵的痛。 有风吹过,送下藏在树枝间的碎雪,在冬日的阳光下,细细碎碎的舞动。鼻间满是青白的空气。 第三十一章 刚刚躺在军帐里的软塌上,兵士在外通报,皇上要召见我。心想,不会有什么赏赐吧。于是,整整军服,随兵士出了帐。 见了刘彻忙下跪行礼,他微微黜了眉,说了平身。他身旁立着卫青还有东方朔,一个面色深重,一个微露喜色。 “不知陛下着臣前来有何事吩咐?” 他看了我好久,不发一言。我低了头,不敢与他对视。路上早拜托过卫青,让他替我保守秘密。可此时的气氛却诡异逼人。 “霍去病。”刘彻忽然高声喊我的名字,我惊了一下,忙回道,“臣在。” “朕想让你成为名垂千古的打将军,你可愿意?” 我愕然抬头,刘彻灼灼的目光正落在我的脸上,我瞟了一眼一旁的东方,他正在窃笑中。 “臣才疏学浅,恐不能当此大任。还是卫副营长更合适。” 刘彻笑了一下,回身坐下,倚着身后的靠垫,闲散的说,“才疏学浅,那就学嘛。东方。” “臣在。” “今后霍去病就住你那里了,给朕好好的教导。” 我一惊,“皇上-” “怎么,不满意?”刘彻挑了眼睛看了我一眼。 我硬生生的把话吞了回去,“臣谢陛下栽培。” “朕的宣室藏百家之书,你每日午后,便来看书。” “是。” “还有,你刚刚叫卫青什么?”刘彻忽然问道。 “卫副营长。” “这个副听着怎么这么不舒服。卫青。” “臣在。”卫青躬身行礼。 “从今以后,朕的羽林军就交给你了。你给朕好好看着。”刘彻笑着对卫青说。 “臣,遵旨。” 夜晚看四下无人,我气汹汹的摸到东方的帐内,他正悠闲的看着书,看我进来,笑着放下竹简,“怎么了?嘴撅的可以挂茶壶了。” “你唆使的吧。” 他一脸茫然,“什么?” 看他装傻,我顺手拿了案几上的书装作要砸他,“交待。” 他看着我,嘴角漾开一圈宠溺的笑,幽黑的眼迷离似雾,“紫馥,我真的不想再让你遇到一点危险了。在我身边,我才可以保护你。我的能力也是有限的,如果,你离我太远了。” 心中一丝的感动 ,手中的书不觉脱出。 东方大叫一声,“我的书。”飞身接过,放在心口,“我的宝贝。还好没有摔坏。” 一时气结,这个人,到底什么时候真什么时候假。无奈的笑了,“你怎么说服皇上的。” “皇上对你的特殊优待,不仅仅只是我的提议。他也觉得,你将来可能是抗击匈奴的最合适的人选。因为你的与众不同。非常之战需要非常之人,皇上看的也很透。只是他不知道,你是紫馥。” “那要是真的有那么一天,皇上派我远征匈奴呢?”我反问他。 “我会带你走。” “如果我不愿意呢?”我故意找茬。 他上前一步,握了我的手,“那,我就和你并肩作战,在你身边,我才能保护你。昨晚的事情,我不会让它发生第二次。” 他忽然发了一声叹息,“怎么了?” “你的手怎么这么粗糙?” 我猛然发现他正摩挲着我的手,忙用力一甩,“那你就去摸你的花魁吧。” 掀了帘出帐,冷风吹过,竟发现脸滚烫。还好带着面具。 由于狼群的突袭,今年的皇室狩猎草草结束,明日便要拔营离开。而我,却又要回到那个灰色的汉宫了。 因为刘彻的特许,我可以在这座皇宫内自由出行,倒是无拘无束,待遇居然和东方朔一样,不免有些自喜。只是日日下午都得在宣室读那些拗口的古文,刘彻则安静的批着卷章,倒也相安无事。最盼望的是他和大臣们议事时,我便得以溜出去四处闲晃。有时刘彻一时来了兴致,便叫了我和韩鄢去练功房射箭。 日子在平静中一点一点逝去,转眼便至上汜节,此时的皇宫比平日多了几分喜气,内侍们都在忙着布置,四处插了避邪的的艾草。人人脸上也带着笑意。 夜间的酒宴还未开始,我不想和那些大臣们虚与委蛇,便往磬园那儿走去。那里因为靠着冷宫,所以平日去的人很少,我就喜欢那份清静,便常常溜到那边看花看树看天看云一点一点变幻。 走到望香亭,花影间,一个红衣女子依栏而坐,手中兰花微晃,一副怡然。我轻轻走近,竟是皇后。本想立时走开,忽听身后轻声慢语,“何人?” 惟有转身走上前行了礼,“臣霍去病,扰了皇后娘娘清静。” 她醉眼轻抬,“是你。那日的护卫。” “娘娘还记得 。” “难得的失态,当然记得。” 一阵肃静后,我想打破这尴尬,便随口问道,“皇后怎么在这里?上汜节的晚宴快要开始了。” “有我无我,有何区别。他心中无我,我又为何要去碍他的眼。倒是这云,这天,好看。”她望着天,一脸的云淡风清。长门赋,玉佳人,自古的皇宫,自古的恨。只是这云,这天,淡淡的看着一切,默然不语。 我微微一叹,轻轻走开,不忍再打扰这一片的静谧。 他心中无我,我又为何日日出现在他面前,如果说没有离去的机会,是我自欺欺人罢了。 第三十二章 经此一遇,竟再也提不起兴趣去那个上汜晚宴了。一个人在这偌大的皇宫内如游魂般晃动,耳边听不到那喜庆的竹萧声,听不到迎面走来奴仆的贺喜寒暄,只是那个哀怨无比的声音一直在耳边萦绕不去,字字刺心。云散了,天暗了,只一朗明月独自挂在那孤寂的夜空。当我停住漫无目的的脚步时,太子舍外的竹林正向我发出一片萧瑟之声。 一丝苦笑浮在嘴角,还是到了这里,还是来了这里。遥望着帘随风动,禁不住向屋内走去。 才走到门口,竟听到刘彻沙哑的呓语,“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以为美,美人之贻” 他竟在这里,我呆了一刻,立时转身就走。 “紫馥,是你吗?”身后那一声带着几分醉意的声音让我僵在原地,再也动不了了。 一双臂膀从身后圈住了我,真个人便在他怀抱中了,他温热的气息在耳鬓摩挲,“紫馥,紫馥,是你吗?” 他是醉了吗,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是在想我吗? “紫馥,为什么不说话,还在气我吗,我不该把你逼走的,我后悔了,非常非常后悔。” 他低沉的声音和着淡淡的酒香缓缓的泻在这凉凉的月夜里,忽然好想永远就躲在这宽大的怀抱中,泪一下溢满脸颊。那个一脸孩子气的刘彻还会回来吗,他心里还给我留着一个位置吗? “紫馥,我的紫馥,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回来,好吗?回来,好吗?” “我好想是一个平凡的男子,你是我的静女,在城头,在落日下,等我归来。” “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以为美,美人之贻” 愈来愈弱的声音终于消散在这一片静谧中,肩上的重量也渐渐加重,静静的立着,圈在腰际的臂膀轻轻垂下,仰面望向那弯孤月,眼角泪光依然在闪。 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是亲人,是爱人,还是寂寞无助时才会想起的故人,我不知道。 我对你,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是亲人,是爱人,还是另一个时空感情的替代品,我也不知道。 只是,只是想这么静静的立着,让你这么安然的靠着,看着这月,听竹声,感觉有风吹过,就好了。 回到宫外东方的宅邸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悄悄穿过厅堂的时候,听到一声睡意朦胧的呼唤,“紫馥,回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 火石的摩擦声后,桐油灯的昏黄火焰映出东方苍白的脸,他眼睛略有些浮肿,显是睡的不够安稳,“你去哪里了。宴会上也没有见到你。” 我低了头,看着地面。 “怎么了。”东方起身,慢慢走到我身前,低下头看我的脸,我别过头去,他扭过我的头,“哭过了?” 我使劲摇摇头,他微微叹了气,“你的心事,我其实都明白。想哭,就哭吧。” 压抑了太久,听到他的话,一下抱住了他,放声哭起来,他只是轻轻拍着我的背,“怎么样,你才能放下,怎么样,你才能忘记呢?” 我只是不住的抽泣,泪濡湿了他青色的肩头。 此后的日子,我时常晃到磬园去,也时常碰到陈皇后,给她讲外面的故事,给她带来红梅的种子,只希望她能笑能快乐。我的心里,早已把她看作另一个自己,一个没有任何遮掩的自己。看着她笑靥如花,自己也分享着她的快乐。 这样平静的日子在一个雾霭漫漫的清晨终结了。我正准备进宫看看陈皇后的红梅开的如何时,一群兵卫冲进院门,绑了我就走,只是听为首的说了句,“大胆霍去病,胆敢扰乱宫闱。” 散发着腐朽气味的牢门在我身后合拢,看看头顶悬着的蜘蛛网,不由轻轻叹息,又进来了,不过这次时莫名其妙。可是,心中却没有一丝的恐慌,因为,也许只是因为东方的那句诺言,在我身边,保护我,不让我遇到危险。 东方,对不起,又要让你忙碌一阵子了。 才在廷尉大牢待了不到一个时辰,东方就行色匆匆的赶来了。我走到牢门口笑着说,“这么快,我以为你下午才能到呢。不用早朝?” 他黜了眉头,“你还有心情笑,知道闯多大的祸吗?” “有你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无可奈何的看着我,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闯了什么祸?” 摇头,再摇头。 “你没事往磬园跑干什么?和谁说话不好,和陈皇后说话。” 看着东方朔冲我大吼,我也火了,“说话怎么了,说话犯法了?她是个可怜的人,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不像你,皇上身边的红人。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才看见东方冷冷的眼神,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我,面色阴暗。我一下愣住,害怕看到这种眼神,里面写着无尽的落寞与失望。忙撤了目光,盯着别处。过了好久,才听他低沉的声音,“你是把她当成你了吧。知道吗,她是长公主的女儿,是代表窦太主的势力,不单单只是一个失意的女人,很多人想要扳倒这一方势力,培养他们自己的势力。皇室的斗争,太复杂。你,太简单了。” 走回牢房的一角坐下,低着头,说了一声,“对不起。” “我会信守我的承诺,尽我的全力,保护你的。还有,我并不稀罕什么皇帝身边的红人,只要你说一声,我可以立刻离开。” 再次抬眼的时候,只看到绿衣长衫和一个瘦削的背影。 三十三章 这次的牢狱之灾似乎很轻易的就化解了,让我不得不佩服东方的能力。才从廷尉属出来,就看到春陀守在大门外,“春公公,有事吗?”我走上前去。 他笑着说,“皇上在宣室等你呢,快点去吧,别让皇上等急了。” 这么快就要问话,心中一阵嘀咕,不快的跟着春陀后边走着。 殿外褪了鞋,轻轻走入,一股熟悉的墨香淡淡的溢入鼻尖。殿外是清朗的蓝天,殿内是四围燃着的蜡台。从高处窗口斜斜射入的光束里满是跳动的飞絮。刘彻在高高的殿上批改奏章,我跪下,“罪臣霍去病叩见皇上。” 他轻轻抬头,嘴角竟微微漾起一抹笑意,浓黑的眼眸闪着点点光辉,“去一边看书吧。” 我大为惊讶,“皇上没有什么要问罪臣的吗?” 他阁下手中的毛笔,气定神闲的望着我,“你想我问什么?” 我呆了一会,忙说,“没什么。” “那就去看书。” 我叩头起身,走到殿旁的书架,随便抽了一付竹简,坐在木地板上,又是儒学,看了几行字,倦意便涌上来,殿内的炉火烧的旺,在牢里也没睡好,这会竟再也睁不开眼睛,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才醒来,看到头顶乌黑的木梁。头好像软软的枕着,忽然觉得不对劲,猛的坐起来,我竟把刘彻的腿当枕头睡了一下午。慌忙跪下,“臣死罪。” 刘彻轻轻一笑,起身说道,“睡好了?” 我嗫嚅着,“是。臣……” 我还要继续说,被他止住,“朕饿了 。和朕一起用膳吧。” “臣不敢。”我低着头,心中惶惑不安,今天的事情,太奇怪了。 “春陀,朕今天在湖心亭用膳。就不去子夫那里了。” “是。”春陀在殿外高声应道。 “跪着不累?”我低头看着身前黑色的衣角,“不累。” 湖心亭,四面水光迤逦,泛着点点星光。夜风吹来,一阵的瑟唆。我不自然的坐在他对面,看着他自斟自饮,“一个故人曾经说过一句诗,朕自今依然记得。” “是什么诗,能让皇上印象如此深刻呢?” “举杯邀明月兮,对影成三人。” 我一怔,端在手中的酒盏微微一晃,抬眼正看到他别有意味的眼神。心中一阵窒息,他究竟知道了什么。 “朕时常在月下独酌,看着月,看着影,想着,帝王的人生就是这样的吗?”他紧紧盯着我,似乎想要我给他答案。 “皇上说笑了,皇上妃嫔无数,群臣数千,随便唤谁人作陪,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一壶酒,一把剑,一轮残月。一路狂舞,一路豪饮。朕年少时,总是企盼着这样的生活。可是,现在,只是希望和一个真心待朕的人,月下谈心,拥被而眠。” “皇上不是已经找到了吗?陈皇后,卫王妃,都是那样的美丽贤淑。” “可朕要找的不是她们。” “那皇上就再选次招妃,总会找到的。”四面静的可以听得到微风的呼吸。水波轻轻拍打着湖心亭的亭脚,一下,两下,和着我的心跳,一下,两下。 沉默的气氛在水面荡开,化成空气中微颤的夜露。 “是啊,总会找到的。” “皇上,夜了,臣请告退。” 酒盏在唇边,“你就这么急着走?” “臣不敢。” “罢了,去吧。” 听他发话,我忙起身行礼,飞也似的离开,坐船舫上岸时,回头看看小小的湖心亭,一人,一盏,一月,一影。微微一笑,一个真心的人,我找到了吗? 第三十四章 “东方朔呢?”我一边脱下外氅,一边问东方府邸唯一的家仆。以为东方一定正在等着我,可看见的只有空落落的大厅。 “先生外出了。”家仆接了外氅下去了,我独自坐在偌大的厅中,看着铜灯跳动的火焰,他去了哪里?他不知道我今天回来吗?不知道过了多久,东方朔才晃晃悠悠的回来了,嘴里还哼着小调。我急忙起身扶住他,身上混着酒味和脂粉的香味。 倒了一杯茶给他,看见他烂醉如泥的靠在软垫上,心中有气,“东方朔,你明明知道我今天回来,你不但不等我,还跑出去喝酒。你太过份了。” 他接过茶,眯着眼睛看着我,“紫馥,我为什么要等你呢?为什么每次都要我等你呢?我真的不喜欢等人。你知道吗,等一个人回来,等一颗心回来,很累。我不快乐,我真的希望从来没有遇见过你。” 我望着他,看着灯火掩映下那个棱角分明的轮廓,朦胧惺忪的双眼,倚在一旁只是拿帕子轻轻替他擦着嘴角的茶渍,“你和皇上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今天怪怪的。” “我能说什么。我只是一个沉迷于诗书酒色的书呆子,他是皇上,我能说什么,我能做什么。”他似漫无边际的说着,可语气却带着些微的不屑。 “东方朔。”我不由提了音调,“你到底怎么回事。一个怪怪的,两个还是怪怪的。你到底怎么回事。” 他忽然伸手将我猛的带入他的怀中,紧紧圈住我,“因为我喜欢你。因为,你在我心里。”我呆呆望着他,他眼神摄人而又灼热,“紫馥,因为我好像又要离你很远了。” 我僵在那里,听着他一下一下的心跳,他温热的气息抚着我的面,他身上淡淡的酒味此时似那么的眩惑。他伸手轻轻揭开我的面具,看着他越来越近的唇,我一下推开他,挣脱出他的怀抱,勉强笑着对他说,“你在开玩笑是吧,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不好笑。” 他苦笑着,“原来,我在你眼中,只是好笑而已。”他缓缓起身,“夜了,早点睡吧。” 躺在床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炉火的哔拨声在温热的室内响着,因为郅,我来到了这个时空,我见到一个和郅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可他却不是我的郅,他们没有半点的相似,可我却没有办法把这个人从我心里抹去。见不到时,会想会念,见到了,却不能坦然面对。而东方,喜欢和他说笑,喜欢和他在一起的随意,和他在一起很快乐,可他今天跟我说,他不快乐,他很累,他希望没有 遇到过我,因为,因为他喜欢我。可恶的东方,你为什么要说出来,为什么要让我有愧疚感。让我自私的拥有有你的关心,你的保护,不好吗?让我做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不好吗? 屋外,夜露在嫩草尖上吸纳着月的光辉,独自绚丽的闪耀着光辉。 彻夜未眠,第二天还是要硬着头皮去宣室,可刘彻却说要外出踏青。忽然想到,原来早春已轻轻巧巧的降落在这灰冷的凡世。 好久没有和刘彻同车出行,此时的我只是低着头,希望马车能快点停下来。 “低着头不累吗?” 我摇头,“不累。” “朕是不是很可怕?以前的霍去病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坐了回牢出来,就蔫了。”刘彻一边说,一边笑。 “臣不是怕,是敬。” “哈哈,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奉承了?” “臣是实话实说。” 也许是头低的太久了,或许是以前晕车的毛病还没改过来,一阵的晕眩,我轻轻揉揉额头。 “头晕吗?”刘彻询问的语气竟异常的温柔,我诧异的抬头看他,正对上他灼热的双眼,“朕的一个故友坐车也会晕,她说闻一下栀子花的香味就好了。朕曾经送过她一个栀子花袋,可惜,现在已经找不到了。” “哦。”我轻轻应了一声。他是在试探我吗?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车子骤然停下,春陀的声音在车外响起,“皇上,到了。” 车帘掀开的时候,浓郁的栀子花香迎面袭来。看着漫山遍野的白色栀子花,泪一下涌了出来。 “紫馥。”刘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只是望着远方一片的碎碎的白色,不敢回头看他。 “紫馥,还不原谅朕吗?朕已经不怪你了。” 听到他的话,我猛然回过身,“我从来没有在窦太主面前泄露过半个字。” 他伸手拭去我眼角的泪,“算了,怎么都好,都过去了。” “那么你还是觉得是我的错了?” “紫馥。”他轻轻黜了眉,“不要再说这个了。朕今天带你来这里,是想问你,你可以回到朕的身边吗?” 心中委屈,侧过头去,“我不是在皇上身边吗?再说了,皇上要谁走谁留,还不是一句话。我有选择吗?” “紫馥,别使性子。”一丝愠怒掠过他的眉眼,“ 知道朕找这个地方费了多大的气力吗?朕是为了谁,你应该很清楚。朕希望能跟你心平气和的说会儿话,这样也不行吗?回答朕,你愿意在朕的身边,当朕的妃子。以后永远的没有霍去病这个人了。” “可以吗?”我淡淡的问,他是皇上,可我愿意只是做他的妃子中的一个吗?我能象陈皇后那样只是日日望天而叹吗? “你愿意,就可以。”他轻轻揽我入怀,我爱你吗?我真的爱你吗?我愿意吗? 忽然眼前晃过东方朔那夜凄楚的眼,心头一怔,怎么会想到他? “回答我,你愿意。”他的怀抱很冷,感觉不到我需要的温暖,一丝的凉意噬入心脾。 “不愿意。”我轻轻的回答。 他身子猛然一抖,钳住我的双肩,紧紧的盯着我,一字一句的问道,“你,再说一次。朕没有听清楚。” 我毅然的对视着他的双眼,“不愿意,我不能确定我的感觉。所以,现在,我不能答应你。” “卫紫馥。在你面前的,是大汉天子,你说你不愿意?你是在拒绝吗?” 我挣脱他的钳制,后退几步,“是的,我说我不愿意。” 他忽然拔了剑,朝我挥来,闭了眼,冰冷的剑气抚过面,一片一片的冰凉的碎片洒落。睁了眼,散着清香的栀子花瓣早已洒落一地,他的剑深深嵌入身边一株栀子树。 我轻轻跪下,“臣请罪。” 他强压着愤怒,“你想朕怎么罚你,处死吗?如果可以,你还能活到现在?你,到底想朕怎么办?” 他俯了身子,轻轻抚着我的发,“知道朕为何对卫子夫格外亲睐吗?因为,她,有和你一样的名字。”他轻叹一声,“罢了,回建章营去吧,继续做你的霍去病吧。” 似乎有飞鸟掠过,留下一声凄厉的长鸣。 第三十五章 紫馥,见信如晤。 现在的你,应该很幸福了吧。我想,你已经不需要我的保护了,在你身边,已经有了一个更有力量保护你的人了。也许,你从来也不需要我的保护。是我自作多情了。 想来也觉得可笑。以前的我夜夜苦读,想要一展抱负,所以,谢谢你的帮助。可,不知道什么时候,留在皇城只是为了保护你了,一个多余的保护。 向你说声抱歉,泄露你的身份,实是情非得已。我想,让皇上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而且,我看的出,皇上,已经不再怪罪于你了。 皇上说,他要纳你为妃,那么恭喜你了。我也没有理由继续留下了。一直有个心愿,看遍大汉的山山水水,现在是时候了。 抱歉没能当面辞行,后会有期。 东方朔亲笔 一滴泪落下,在信纸上渐渐化开,染了墨汁,染了一纸的笔走游龙。 东方朔,我一点都不幸福,一点都不。 昨日回到东方府收拾衣物的时候,家仆递给我这封信,“先生出外游历了,没有交代归期。” 忽然觉得眼前一切都不真实了,没有交代归期,还说什么后会有期?可我为什么要生气,为什么要把这封信一遍一遍的看。为什么,心,会痛。 东方朔,我一点都不幸福,一点都不。 建章营的生活依然那么有规律,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不同的是,营长成了卫青,副营长,成了我。而建章营也由从前的数百人发展到千人之众。 换上一身深色戎装,在一个一个白色的军帐之间穿梭,看到一队队的兵士气势如弘的操练,吼声震天,整个人都振奋起来。 “霍副营长,好久没见你射箭了,要不要给大伙再露几手。” 瘦猴看到我经过,走上前来打趣。 我笑道,“我怎么听着你叫我,这么别扭。还是霍去病听着比较顺耳,大家以前怎么叫,现在还怎么叫吧。” 双眼撇见卫青正牵着黑风朝这边走来,我屈了食指凑近嘴边,一声响亮的哨声黑风立时撒腿奔向我,我一脸坏笑的望了望卫青,见他瞬间愕然的脸上漾开一圈淡淡的笑,往日冷冷的目光里面,多了几许柔和。 “黑风借用一下。” 他冲我轻轻点头,面上又恢复到以前的淡然孤冷。 我翻身上马,“看好了。 ”我高声说道。双腿夹紧黑风,它便充满灵性的跑起来。弯弓射箭,黑色飞扬的马鬃,黑色飞扬的发带,还有一只黑色如风的利箭。头上是一大片阳光灿烂,眼前是射入靶心的黑色羽箭,耳边是阵阵喝彩声,这才是我要的生活,不是吗? “营长也露几手。” “是啊,营长也现现身手。” “营长,营长,营长,……”士兵们早已聚拢在这里,一起大叫着营长。 我们相视一笑,伸出手,他握住,翻身上马,一匹马,一双人,一双箭,一双飞扬的发带。 “师父,我回来了。” 撼动人心的喝彩湮没了我的声音,身后的人握了马缰,“回来就好” “师父,我想骑马。” “好。” 耳边是呼啸的风,闭了眼,展了双臂,仿佛又回到初初学马的时候。仰了面,感觉到了阳光的亲吻。 “师父,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 身后的声音,依然是那么淡,那么低沉。可我,却听到了一点温暖。 一大片灿烂的阳光,一大片新生的青草,一匹马,一双人,在上林苑的草场上,肆无忌惮的奔跑着。 一年又六个月,日子在指尖匆匆逝去。初升的日头开始展现它瑰丽色彩时,华盖连连,车马攘攘,扰了一抹淡淡的晨雾。 樊隆憨厚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副营长,皇上来了。就在主帐内。营长已经去了,他着我叫你快去。” 我一个翻身,睁了惺忪的睡眼,匆匆扯了军衣裹在身上,掀开布帘,一张黑亮的脸映于眼前。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经过层层训练考验,我和卫青擢拔了一些有能力的士兵,委以重任,樊隆就是其中之一。他现在是我的副手,平时一直跟着我。而我在建章营也过得逍遥自在,卫青从来也不勉强我去服从军营里严格的作息时间,于是我每次都是日上三竿才起。 迷迷糊糊的往主帐赶去,樊隆跟在身后,寸步不离,“皇上怎么忽然就来了?” “不知。只是皇上脸色不好,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掀帘而入,半跪于地,“臣霍去病叩见皇上。” “你这副营长倒也逍遥,这个时候还在睡觉?” 刘彻慢条斯理的说着,平静的语气里觉不出半点怒气,却威严的让人有点怯意。我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 ,一年多了,他又沉稳了很多,越来越象一个威震四方的君主了。 “臣有罪。” “罢了,起来吧。”我起身垂手立于一侧,瞥了一眼刘彻,他面色凝重,眉头微黜,一双乌黑的眸子却闪着深邃的光,“朕这次来,是为了东瓯国。”他示意身边的张骞,让他说下去。 张骞拱拱手,说道,“闽越王半月前向东瓯国开战,现下,东瓯大半个国家已被闽越国占领。昨日东瓯王向我朝递交了求救书。” “救或不救,战或不战?”刘彻低低的说着似是自言自语,却又是向我们的询问。“朕昨日请示了老太太,她说了七个字’不战而屈人之兵’。而朕开了内阁会议,朕的舅舅反对,御使大夫窦缨不致可否,而其他一些老臣们都站起来反对,都怕战争扰了他们的安逸。你们呢?” 我看了看卫青,他低头不语,似在沉思中,我知道这场战争对刘彻的重要,因为这场战争,他结束了被窦太主长期的压迫,终于可以真正意义上掌握政权。看到其他将领也沉默不语,我冲口而出,“当然要打,而且要打赢,非赢不可。”刘彻看了看我,这是一年又六个月之后的再次相遇,那片栀子花,那个一手执剑面目冰冷的君主,那一片清冷的花香,那一声凄凉的鸟鸣,一切那么的朦胧,而眼前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眼睛却又这么真是真实,这个眼神里有太多太多的东西,我望着,想要读懂,可他没有给我时间去看去读去懂。 他转向卫青,“朕问你,打还是不打?” 我一怔,他似乎并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又或者,他早已不再在意我的话了。微微一笑,庸人自扰,历史既然已经发生就一定会发生。不管有没有我。 卫青缓缓抬头,我看到他坚毅果敢的面容,“打,当然要打,而且要打赢,非赢不可。”一字一句,那样坚决,我看到,刘彻脸上,漾开了王者的笑容,他猛的一挥衣袍,“打,这一仗,要扬我大汉天威,不仅要闽越王看到,也要那些匈奴人看到。” “皇上,只是虎符在窦太主手上,没有虎符,如何调动兵马?” 刘彻微微一笑,“朕就是虎符。” 第三十六章 “霍兄弟,不要进去了,皇上安寝了。”韩鄢在帐外拦着我,苦苦劝道。 “让我进去,我有事请奏。”明天就要起程去会稽,那里大汉的边界,再往南就是东瓯国了。刘彻早已告知窦太主会在上林苑小住半月,名义上卫青会带着两百兵士前往东瓯履行窦太主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旨意,而实际上刘彻也会暗中前往,利用他的身份获得会稽驻军的指挥权,迎击闽越国。 “霍兄弟,不要为难我了。”韩鄢眼巴巴的看着我,以前在宫中的时候,和韩鄢张骞关系也不错,大家一直兄弟相处。而且,他们也绝不会料想,我还是他们以前的老师。 “谁在帐外喧哗?” 听到刘彻的声音,我慌忙在帐外跪下,“臣霍去病,有事请奏。” 帐内一阵唏簌的衣物摩擦的声音,接着是烛火闪动,“进来吧。” 韩鄢无奈的望了我一眼,替我掀了布帘。 我俯身入内,躬了身子,“臣请明日随行。” 刘彻慵懒的说道,“朕说了,你留守建章营。” 我直直的望向刘彻,他正斜倚在帐内的软塌上,眯着双眼,看不清他的目光落在何处,只是一片烛火摇曳,在灰白的军帐上印了黑色的身影。 “皇上认为紫馥是女儿身,瞧不起我,认为我不能作战。是吗?”我不服气的问他,虽然知道这样的话,这样的语气,早已不符君臣之礼。听到早上的军事安排,我便怨气冲天,“如果皇上不知道霍去病就是紫馥,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安排?” “可是,没有如果朕已经知道了。”他打了个呵欠,“朕累了,出去吧。” 我上前一步,跪在在他塌前,“皇上,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我不比别人差。” 他看了我一眼,忽然缓缓的起身,轻轻触着我的发,“你的才华,你的胆识,朕比任何人都了解。” “可我,”我正要开口,却被他打断,“紫馥,朕好想掀开你的面具,看看你的脸。”我此时才发觉他的手早已滑到我的颌下。我忙伸手按住他的手。 “紫馥,你的样貌,朕好久好久都没有见到了。朕好象都记不太清楚你的样子了。” “那,如果皇上看了,紫馥是不是可以随行?”我一喜,忙问道。 刘彻忽然沉了脸,撤了手,我愣愣的看着他,只见他目光闪烁,没了日间的霸气,却似多了一点淡淡的悲哀。他 的眼神,什么时候,我已经看不懂了。 “这样的交换条件,不是有些可悲吗?你,真的想去吗?” 我点头,军旅生涯,早已成为我生活的全部,这或许,才是我人生的意义吧。而且,我也想证明,女子,一样也能有所作为。 “想去,那就去吧。”我一喜,忙叩头谢恩。 掀帘而出的时候,身后一声低语,“朕只是担心你,连鹿都舍不得杀的你。” 两百建章营的士兵在划破长空的号角声中整装出发,乌黑的盔甲在刺眼的阳光下折射出道道肃杀的光芒,映称出张张凝重的脸,重重的马蹄在这条古道上扬起层层黄沙。仰起面,透过随风飞扬的黄沙,看到一个硕大的太阳迷蒙的闪耀。既然历史已经安排了我在这个时空的角色,我所能做的,就是尽我的能力去完成它,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勇敢的面对,我的人生,才能继续。 半个月的行军,终于到了会稽,在这半个月里,刘彻竟然能和一个普通士兵一样,骑马行军一整天,和我们一起同锅吃饭,作为一个皇帝,已是难得。会稽太守陈元良和驻军司马汪成在练兵场会见我们。 “躬迎卫大人。”陈元良拱了拱手,向卫青走来。 卫青礼貌性的回了礼,“陈大人,时间紧迫,我们客套话就不讲了,可否将闽越国的布兵情况详细给在下讲解一下。” 陈元良疑惑的看了看卫青,“卫大人,窦太主的意思,是和谈,需要了解布兵的情况吗?” 卫青嘴角微微一笑,“陈大人听谁说窦太主要和谈了?我们此次来,是要用会稽的驻军大举击退闽越军。”我在一旁看着卫青,他平日冷然的脸此时正散发着一股强大的自信,让人从心底里去信赖去相信,也许,战场也只是他真正的归宿。 “在下冒昧问一句,卫大人有调兵的虎符吗?”汪成上前一步,问道。 卫青回过头,将目光投向他身后这支威风凛凛的骑兵。 “朕就是虎符。”刘彻威严的声音镇定的响起,我看到陈元良和汪成错愕的脸。一骑白马从整齐的队列中缓缓行出,骑上的人乌黑的盔甲笼着太阳的光圈,宛若天神般出现在众人面前。 陈元良早前曾入宫参拜过,刘彻自然是见过的,此时见到,立刻跪下叩拜,“臣见过皇上。臣接驾来迟,死罪。” 陈元良府邸。 “陈元良。” “臣在。 ” “朕要调兵,你是调还是不调。”刘彻盯着陈元良的眼问道。我和卫青立于一旁看着陈元良额角冒着的冷汗。 “皇上,臣很难办。”陈元良跪在地上,颤抖着回话。 刘彻笑着将他扶起,“虎符,迟早会在朕的手上,”他轻轻拍拍陈元良的肩膀,“除非,这个江山改姓。朕对有功的人,从来不会亏待。但对阻挠朕的人,朕从来不手软。” 傻子都听的出来,威逼利诱,都全了。刘彻,现在已经有了睥睨天下的气势了,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而我,希望能够帮助他得到这个机会。” 第三十七章 “皇上,夜了。”韩鄢又在一旁开始催了。我支了手肘撑着头,骑了一天的马,刚把会稽驻军的调遣权拿到手,刘彻就开始和卫青分析战况开始研究下一步的作战情况了。闽越大军足有五万余人,东瓯的余部不足一万,会稽驻军总共也只有一万余人,敌我悬殊。 看着他们在书几上摊着地图研究战略部署,困意便一阵一阵的袭来,韩鄢每次来催,我都以为曙光要来临,可是,这两个人却好似一点都不困。 “霍去病,有什么想法。”刘彻忽然偏过头,看着睡眼惺忪的我,好似一抹笑意抚过。 我急忙坐直身体,“皇上,人数不够就用诈术。”头晕晕的,只是想着除了骗,应该没有其他的方法可以了。 “哈哈。”刘彻爽朗的笑起来,“看来,你已经把握了孙子兵法的精髓。” 是在讽刺还是挖苦,看了看卫青,他在一旁只是不语,却分明强压着笑意,气不过,便抢白道,“皇上,现今唯有扩大声势,慌称我大汉大举来援,扰乱对方军心,再把握机会一举击破。”看着他们面上残留的笑意,“如果觉得臣是胡扯,臣就告退了。” “火气还这么大。朕不是次次都能忍的。不过,”刘彻深深的看着我,“你的想法和朕的想法不谋而合。夜了,你们都下去睡吧。” 走到院落中央,回头看着刘彻房内仍然跳动着的桐油灯的火焰,谢谢你的信任,彘。一滴冰冷的夜露落在我微微发烫的脸颊,仰面看去,有新露悬在桂树的绿叶上。 夜,深了。 混着桂树清香的露水在脸颊慢慢滑落。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再一次把我从梦中催醒,“副营长,皇上召你去前厅商讨战事。”樊隆憨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才躺下没多久,怎么又有事。 心里嘀咕着,他本来就不把我的意见当回事,我确实也没什么好点子,还不如多睡会。叹了口气,翻身而起。 走到前厅口,正欲掀帘而入,却听到一阵熟悉的笑声,一些轻狂,一些不羁,是东方的笑声。心中一喜,东方是不会对这次关系到刘彻帝位战争置之不理的,他还是来了。我急忙走进,看到一个青色的背影,一个许久不见的背影,他正对着高悬于壁上的地图,和刘彻卫青谈笑着。这个背影,有多久没有见了。 “你不在的时候,我眼前晃动的一直是你的背影,你留给我最多的,是你的背影。”东方许久以前对我说过的话忽然在耳际浮响,你 的背影,我的背影,谁欠谁的,又怎么说的清,怎么还的清。 “臣霍去病参见皇上。” 他们三人同时回过头,东方轻轻一笑,一个云淡风轻的笑,似乎世事皆清的笑,象柳絮飘飞在水面的笑,他,都看淡了,看清了吗?那么,我是该松一口气了吧。 “东方,好久没见。” 他轻轻颌首,又转过头,对刘彻说,“皇上,只要我能将拉尔丹劝降,我们就可以稳操胜券了。” “谁是拉尔丹?”我插道。 “一个匈奴人。”卫青答道。 “匈奴人?怎么又和匈奴扯上关系了?”满心的疑惑,看来不该睡着久。 “东方,你还是好好和她解释一下吧。”刘彻拉着卫青坐在一旁软塌上,安闲的端起茶盏,一点焦虑都没有了。 “你今天好好为我接风,我要是满意的话,自然会解释的。”眉头一拧,死性不改,又要和我抬杠了,用眼恶狠狠的和他对视,他竟也毫不客气的回瞪。 求救的望向卫青,他竟逃开我的目光,低着头喝起茶来,嘴角竟有幸灾乐祸的笑,还是强忍着的那种。崩溃了。 “霍去病。”刘彻忽然一脸严肃的看着我,“拉尔丹劝降的事,你和东方一起去办,办不妥,你就不用再回来了。” 愣了一会,急忙跪下,“臣领命。”这是我的第一次任务,霍去病在战争中的第一次任务,从此,我的人生,又会有新的不同吗? 轻轻敲开东方的房门,推开门的却是一位女子,柳叶眉,桃花眼,雪肤冰肌,娉婷袅娜,好像有些面熟,却又不知在何处见过。 “找先生吗?”我愣了半天,才缓过神来。 “是的,他在吗?” 女子点头,侧身让我进去,屋内的他正安闲的坐在矮几上大快朵颐。 “这么夜了,来干什么?” “你不是要我为你接风吗?人家在厨房里亲自下厨,忙了半天,你却在已经开吃了。”有些气,在气什么,真的只是因为一顿饭吗?不知道。 他轻轻的笑开,“去病,坐下,让我看看你烧了些什么菜。我好像还没见过你烧菜呢。” 我气嘟嘟的坐下,把端在手中的盘子重重扣在桌几上,“吃吧,撑不死你。” 那女子也坐在一旁,“先生,这位是,”她探寻的目光看着我,好像还强忍着笑意。 我摸了摸脸,我长的很好笑吗? 回头看东方,他也是一样怪模样,“琳,这是建章营的副营长霍去病。” 女子向我嫣然一笑,“霍大人。” “琳,你先去休息吧,夜了,赶了一天的路。”东方温柔的看着这个叫做琳的女子。我也赶了一天的路啊,怎么不对我说,欺负我不是美女吗? 目送她走出房门,才把目光落在我的杰作上,我黑糊糊的杰作上,“去病,你这是做的什么啊,你想毒死我吗?” 东方笑着看着这一大陀黑糊糊的东西,可是,他叫的竟然是去病,以前,没人时他是叫我紫馥的,从来都是。可现在,他叫我去病,叫我去病了。心有一丝的抽痛,可,这样不是很好吗,让他忘了我,以后,再也没有卫紫馥这个人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换上一副笑脸对上他,“快告诉我有什么好办法?拉尔丹到底是谁?” 他却一语不发,从书架上取出一副画,“照着画上的人,做一副面具。” 摊开画卷,一个匈奴打扮的女子映入眼帘,一双大大的眼镜闪着聪慧的光芒,嘴角洋溢着青春的笑意,忽然觉得画她的人是用满心的爱去画这副画的,每一笔,每一抹色彩,都是那么的用心,那么的有感情。 “是谁?” 东方继续吃着,从齿缝挤出几个字,“明天再告诉你。对了,明天,把面具给我。” “你说什么?”我一下跳起来,“明天?你知道做一个面具要多久吗?” “多久?” “4个时辰啊。” 他故作沉思状,掰着指头,“从现在到天亮,还有5个时辰,你还有一个时辰休息,多好。” 我插着腰一脸怒气的看着他,东方却一脸无辜的说,“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做?” 愤然的一把抓起画卷,往屋外走去,正要推开门,身后东方的声音响起,“等等。“ 我回头愕然的望着他,看他起身慢慢走向我,从怀中掏出一方青色的帕子,轻轻擦着我的面颊,“小黑猫,脸脏了都不知道,想出去再丢人吗?”他温暖的声音在耳际轻轻的缠绕,我闻到帕子上淡淡的墨香,看到他温柔如水的眼,仿佛一大片轻轻扬扬的柳絮在漫天飞舞。 “好了。” “她是谁?”话一出口,立时顿住,我凭什么问他,我有什么资格问他。 “我以为你一点不关心呢?”他淡淡的一笑,“她叫刘琳,就是聚烟楼的花魁,那日知道我要远行,自己赎了身,跟着我,她说,也想看看天下。” 我略略往后退了一步,笑着说,“你还真是有福之人,走遍天下,还有美相陪,还是花魁呢。我看啊,看天下是假,看先生你,是真。” 一下转过身,推了门,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为什么心会痛,为什么,心,会痛。 第三十八章 清晨第一抹阳光透过层层云雾点亮了淡青色的天幕,而一身疲惫的我此时也辞别了刘彻一行人,跟随东方朔骑着马向已被闽越占领的东瓯重镇南陵驰去。 好困,几天都没有合眼,此时的我,上眼皮正和下眼皮进行着激烈的战斗,恍惚中几乎中马背上翻下来。 “去病,到我马上休息一下吧,到了我叫你。” 我轻轻点了点头,一双温暖的臂膀便把我抱入怀中。倚着他的胸膛,在那淡淡的墨香中,听着一下一下的马蹄声,静静睡去。东方的怀抱,原来是这么温暖,忽然想就这样睡着,永远都不要醒。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南陵的一家小客栈了。睁开眼,看到东方侧着身子坐在床前的软塌上,静静的喝着茶,灯火掩映着他的面容,那双眼镜似梦似幻,仿佛藏着无尽的思绪,我猜不透,只是看到他眼眸中映照的桐油灯的火焰。 “东方,”我坐起身来,“在想什么啊。” 他猛然醒转过来,回头对我笑,“你还真能睡啊,都睡到太阳落山了,害的我还得抱着你下马。你还真重。” 我皱皱眉,这家伙怎么开口就惹我生气,没办法和他说正经话,“可以告诉我你的下一步计划吗?我完全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这个智囊当然不会这么容易让你看穿。对了。记得皇上的交代吗,这一路上,你要保护我的安全,要绝对服从我的命令。” 我没好气的回答,“知道,东方大人。请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指示。” “我不是让你做了一个面具吗,带上它,还有,把包袱里面的衣服换上。”东方挑了挑眉毛,“我出去透透气。” 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已经一身匈奴人的装束,和画中人一模一样了。“你让我扮匈奴人?这个女人是谁?”此时的东方正上下打量着我,“不错,还真象。” “东方朔,回答我,这个人是谁啊。” 他笑着看着我,“你坐下。”见我乖乖坐下,眨巴眼睛看他,他这才开口,“四个月前,我在接近漠北草原的上古遇到了拉尔丹,他是匈奴大汉手下的一员大将,他正领兵南下。” “你是说,闽越国与匈奴人一起攻打东瓯吗?“ 东方点点头,“当时因为机缘巧合,我们结成好友,并互赠画卷,这副画就是他送给我的。画中的女子是他最爱的人,苏莫尼。” “那苏莫尼也爱他吗?“ 东方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却笑的那么苦涩,“爱又怎样,苏莫尼是大汉的小女儿,被嫁给了一个她不爱的王。” “是这样吗,有情人为什么不能成眷属。”望着跳动的火焰,那么的耀眼夺目,可分明有泪在眼角。 “她成亲的当天,拉尔丹奉命南下攻打东瓯国。” “所以,你想利用他们来解东瓯之困吗?” “是的。” 我唰的站起来,“我不同意,我不做这么卑鄙的事情。虽然他们是我们的敌人,但是你不该用这肮脏的战争去玷污这么纯洁的爱情。你要我去骗拉尔丹,去骗他让他背叛他的草原,他的王,他的爱人?” 东方依然静静的坐着,镇定的喝着茶,“战争就是这样,你早该明白,你既然选择了战场,你就应该习惯这一切。”他忽然转过头深深的看着我,“曾经给过你选择的机会,不是吗?” 泪从眼角流下,滑过面颊,却没有一丝的感觉,感觉不到冰冷的泪,是啊,我的面上附着面具,怎么会感到泪的冰。我一直在扮演别人,我一直都不是我,我是不是再也做不回我自己了。如果,如果我当初选择了东方,那么现在的我,是在和他在山水间游荡还有在冰冷潮湿的大牢;如果,如果当初我选择了刘彻,那么现在的我,是在和那个睥睨天下的天子相敬如宾,还是和阿娇一样看着他被万千宠爱簇拥。可我为什么要知道历史,知道,这个世上,必然有一个霍去病,而我,注定是这个人。 那么,是我自己选择的,再也回不去了,是吗。 “那么,我现在就是苏莫尼了,是吗?”噙着眼角的泪,我抬眼问东方。此时的他是那么冷,从来都没有看到过那么冷的他,他就那样直直的立着,面无表情,“明白了?明白就好。我把苏莫尼的事情讲给你听,我只讲一遍,明天,我们就去找拉尔丹。” 第三十九章 覆着一身黑色的披风和黑色的面纱的我,此时已伫立在南陵拉尔丹军营之外了。这个营帐的布局一看就知道布帐之人深通兵法,懂得利用地势依山而建,高大的木制栅栏外设有一圈陷马坑。营内的军帐也井然有序,想不到匈奴人也不是单单只会用武力行军。 在离军营五里之外时,我们就被前方的哨兵拦截了,经过一番询查,守军才将信将疑的将我们带了回来。 “东方兄,好久不见。”我们在一个军帐内没有等多久,便听到一阵爽朗的声音,同时,帐帘被掀开,一个魁梧的身影,映入眼帘。他有着草原人独有的面部轮廓,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鹰一样的眼睛散着夺目的气势,长长的头发略微翻卷,狂乱的散开着。他热情的拍着东方的肩,“要不是我有军务在身,真要和你在大醉一场。” 他说完后,便把疑惑的目光放在我的身上,“这位是?” 我深吸一口气,轻轻脱下披风,解下面纱,然后静静的看着拉尔丹,对不起,拉尔丹。他的眼睛瞬间燃烧起来,我知道,那是爱情的火焰。 “苏莫尼,是你吗?”他痴痴的看着我,声音激动的发颤,“我的苏莫尼,真的是你吗?” 他的苏莫尼在遥远的漠北草原,他的苏莫尼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公主,他的苏莫尼只需要用她的眼睛,就能和他交流。可我不是。可我还是点了头,不忍看他的眼,只有自己闭了眼。 他一把揽我入怀,紧紧的抱着我,那么的用力,靠着他火一样的胸膛,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把头搁在他宽厚的肩膀,听他的心跳声,忽然很想自己也能有这样一个肩膀,一个属于我卫紫馥的肩膀。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把我从他怀中松开,我听到彼此的喘息声。 “她从草原逃出了,她是来找你的。”东方朔在一旁静静的说着。 拉尔丹看了东方朔一眼,“我该怎么办。” “投靠大汉,率领你旗下的两万匈奴勇士投靠汉朝。” 拉尔丹听后身躯一震,“我生是草原的人,草原的男人是不会背叛草原的。” “可你的王要夺去你的爱人。而你的爱人现在站在你面前。你如果投靠我们汉朝,那么,你可以和她一起过幸福的生活,可如果你选择你的草原,那么,你的爱人还是只能悲惨的回到一个她不爱的男人身边。” 拉尔丹犹豫了良久,最后将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知道,只要我点一个头 ,我们就成功了。 看着他的眼,那矛盾的目光里满是爱意,有对苏莫尼的,也有对草原的。我知道,我点了头,他的生命就与生他养他的草原分离了,也许,他的爱人也会因为他的叛离,而憎恨他。可我,还是点头了,不忍看他的眼,只有再次闭上我的眼。 “好,我反。苏莫尼就麻烦你代为照顾。” “好的。” 接下来,他们就开始谈论如何里应外合,如何选择叛变的时机,如何在汉军发起总攻时,倒戈相向。一步一步,东方朔早已详细计划好,天衣无缝。我只是静静的偎着拉尔丹,枕着他的肩,而他则用他宽大的手掌,一直揉着我的发。 回去的路途中,心中挥之不去的是拉尔丹的眼睛,有对苏莫尼的爱,也有对大草原的歉意。为了赢得这场战争,值得这样做吗。在接近大汉边界的一大片树林里,我们碰到了前来迎接我们的一小队汉朝士兵,领队的是樊隆。 “你们快马回去报告皇上,拉尔丹必反,一切如原计划进行。”东方朔对樊隆说道。 樊隆拱手领命,却又疑惑的望着我们,“只是,东方先生和霍副营长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东方微微一笑,“我们还有一点事情要办。” 我同样纳闷的望着东方朔,他不说话,只是缓缓的策着马。我无奈的跟在他后面,看着樊隆他们的坐骑消失在参次的树林深处。 不知行了多久,东方忽然丢下一句话,“我饿了,弄点吃的。” 我愣了一下,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他忽然调转马头对我说,“我饿了,弄点吃的。” 点点头,翻身下马,“我看到边上有些树上有野果子,我采些过来,你在这里休息一下。” “我不吃这个。”东方也下马,缓缓走到一棵树下坐下。 我笑了,“你倒还挺会摆架子的,那,东方老爷你要吃什么?” 他抬头望向我,冷冷的说,“我要吃马肉。” 看着他的样子,竟有一丝的寒意,可我却希望他在开玩笑,象以前一样,在开玩笑,“你是在开玩笑吧。” “我说,把你的坐骑杀了,我要吃马肉。”一字一句,没有一丝的感情,我呆呆的看着他,此时正闲散的靠在树旁的东方,是我认识的东方吗?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服从就是了 。” “我不要。”我赌气的叫道,“为什么一定要杀死它,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知道军令不可违吗?” 泪不可抑制的从眼眶溢出,东方,为什么,你会为了赢得一场战争,去出卖一个信任你的朋友,为什么,此时此刻,能那么残忍的要我伤害一个生命。颤抖着拔出腰间的长剑,蹒跚的走到我的坐骑前,它正眨着眼睛看着我,轻轻扶着它的马鬃,它便调皮的蹭着我的肩头。对不起,对不起,闭了眼,挥剑隔断了它的咽喉,一股温热的液体喷在了我的身上,睁开眼,看到它缓缓倒在地上,抽搐着,喘着气,渐渐没了动静。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就在这南方氤氲的树林里,我跪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自从来到这个时代,虽然遇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可,这样的放声大哭,去是第一次,似乎,要将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快,都宣泄出来,“东方朔,我恨你。东方朔,我恨你。” 他轻轻走到我面前,伸手抬起我的下巴,深深看着我,叹了口气,“你选择了战场,你知道吗?战争意味着屠杀,意味着血腥,意味着凶残。你如果还是一个连鹿连马都舍不得杀的人,你怎么在战场上生存?” 我别过头,哽咽着,整个人由于哭泣而不停抽搐,只是不停的重复着,“我恨你。” “你身上都是血”他伸手想触碰我的发,我一把推开他,深吸一口气,“来的路上我看到有个小水潭。”说完,头也不回的折返回去。 第四十章 整个人浸在水里,鼻子里仍然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的气息,卸了面具,仰面望着天,四面参天的古木将那蓝的快要融掉的天分割成有限的四角,什么都不想去想,只是这么静静的呆着,听密林深处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看微风吹散天际的淡淡的白云。 “还在怪我吗?”耳边传来东方的声音,竟又似从前般的温柔起来,“你已经泡了好久了,这潭水冰的很,久了,当心风寒。” 我猛然醒转自己正一丝不着的呆在水中,抬眼看东方正立在岸边看着我,慌忙往潭水深处退去,“背过去。” “我只是来给你送衣服。赶快换了吧。我在原处等你。”东方走了几步,忽然停住,背着我,轻轻的说,”对不起,紫馥。” 夏天的夜,透明如水,躺在被露水濡湿的草地上,看微凉的夜色。远处隐约传来时断时续的厮杀声和战鼓声。时而有几声凄厉的马匹的嘶叫划破这夜的长空。天边,有火光掩映,象要把夜空吞噬。我们,已经在这片浓密的树林里呆了三天三夜了。瞟了眼一旁的东方朔,他正闲适的靠在一棵大树旁,闭着眼,怕是已经睡着了。心中一动,可能现在是我逃回大营的唯一机会了。不知前方战事如何,我担心了三天,可东方朔却是不闻不问,只是不让我回营。 悄悄起身,正想牵他的坐骑,身后响起他低沉的声音,“又想偷跑。” 我回头瞪他一眼,一声不响的重又躺下,愤然的揪着身边的杂草,“明天我们就可以回去了。”闭了眼,不想理他。只是听到他起身的声音,然后是渐渐走近的脚步声,“还不肯原谅我吗?”他的声音,近在耳际,睁开眼,他正蹲在我身边,低着头看着我。整个眼里,只有他俊逸的面庞和他如芒星般闪耀的眼眸。他的眼里,有我。 用力推开他,爬起身来,“再也不会原谅你,恨你,讨厌你,不想看到你。”这是我这三天来第一次和他说话,却如此的绝决,话出口,连自己都诧异。我顿时停住,偷偷看他,却见他凄然一笑,缓缓起身,背着我走到原处坐下,靠着树闭了眼,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天边那团火,愈烧愈旺。 南方的清晨,薄雾若轻烟缭绕,在这样的早上,我们向会稽走去。 “你骑马吧。”身后传来东方朔的声音。不想理他,加快脚步,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听着他跟在我身后走了几步,却又停住,随后便听到他翻身上马的声音,有风吹来,一人一马从我身边擦过, 消失一片浓重的绿色里。被奔跑的马蹄扬起的片片落叶,轻轻飘飞,打着旋,又落了。我愕然的望着远处一重重的绿色,他竟然就这么走了,他竟然就丢下我这么走了,我以为,他会一直默默的跟着我,在我身后,看我赌气的背影,我以为,他会一直跟在我身后,再说一次对不起。我都想好了,他今天说第三次对不起的时候,我就转过身,笑着对他说,可恶的东方,我原谅你。我都想好了,他今天说第三次对不起的时候,我,就原谅他。可是,他只是留下那片片正在下坠的落叶和一团团浓的化不开的绿。 东方朔,我恨你。 走了大约三天的路程,听到前方隐约的马蹄声,我心下一喜,是东方折返回来了吗?忙加紧了脚步迎上前去,却看到樊隆带着小队人马飞奔过来。 “属下接到东方先生的消息,便赶过来了。”樊隆憨厚的对我说着,眼中掩饰不住对我的关切。 我翻身上马,“前方战事如何?” “已经结束,我方大获全胜。战报已经送往长安。” 我默默点头,策马向前奔去。 赶到会稽的当天晚上,是隆重的庆功晚宴。在露天的练兵场,摆满了一排排的案几,广场的上首刘彻正襟而坐,他穿着黑色的盔甲,意气风发。兵士们蹲坐在软垫上,热烈的讨论着战斗的激烈,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胜利的笑容。不远处,是丛丛燃烧的篝火,炭烤的香味从四处飘来。南方如水的女子正端着美酒穿梭其间。 刘彻肃穆的举起酒杯,“众将士,你们辛苦了。让我们为在这场战争中死去的勇士们干一杯。”数百人同时举杯,仰面饮入那辛辣而又纯美的酒。我看到他们脸,满是凝重。接着是封赏仪式,卫青是此次战斗的主要指挥者,功劳自是重大,而当司仪叫道东方朔和拉尔丹时,却久久未见他们出列受赏。我四处搜寻着他们的身影,也没有见到。而封赏结束,我竟毫无功绩,心中淡然一笑。 晚宴还在热烈的进行,死者已矣,生者正尽情的享受着不知何时便会失去的生命。美丽的女子在广场中央载歌载舞,兵士们的欢呼声不绝于耳,我悄悄起身,拉尔丹,我的道歉,你会接受吗? 第四十一章 绕过长长的回廊,在拉尔丹房前停住。屋内一阵阵器皿翻碎的声音,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只见满地的狼藉。立在房间一隅的拉尔丹回过头,他头发散乱的披着,眼睛充满了血丝,战袍的一角还粘着血迹,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看到我,大口喘着气,“你是谁?给我滚。你们这群骗子,骗子。” 我关了房门,静静走到他面前,“我是那个假扮苏莫尼的人。” 他诧异的看着我,“你?” 我轻轻揭了面具,“我是女人。我和东方朔一起,骗了你。” 他顿时发狂的扑上来,一手扯了我的发,另一手钳住我的肩,一阵的生疼,“为什么,为什么?胜利真的有这么重要吗?你们都不是勇士。真正的勇士,只会在沙场上用鲜血和生命决出胜负。”他的脸是那么的接近,我看到他愤怒的双眼和拧成一团的浓黑的眉毛。 “我用我的生命发誓,我余下的时间,会用尽全力,把苏莫尼从草原带来给你。” 他愣了一下,用一种审度的目光打量着我,加在我发梢和肩头的力略微放松,“我知道你的痛苦,我欺骗你的时候,我也一样痛苦。我知道说对不起对你一点用处也没有。但是,请你相信我,我活着,我就会把苏莫尼带到你身边。”我坚定的看着他,深深的看到他的眼里,他布满血丝的眼里,忽然有一丝的温暖的气息。 他忽然松开我的肩,轻轻抚摸我的脸,“知道吗,你有一双和苏莫尼一样的眼,纯净善良。所以我才会被你骗到。” 我定定的立着,他的手长满了茧,抚在脸上,有些疼。 “我可以吻一下你的眼睛吗,那是她的眼。” 点点头,闭了眼。他轻轻的吻在我的眼角,温热的唇触着我的眼,忽然有一丝的感动,好静,可以听到一下一下的心跳,他的心跳和我的心跳,空气在这一瞬间凝结,拉尔丹,对不起,苏莫尼,对不起。 “知道吗,其实,你进来前,我已经原谅你们了。”拉尔丹叹叹气,说道。 这次轮到我纳闷的看他了,“你来之前,东方已经来过了。他和你说了一样的话,他说,他会用余下的生命,把苏莫尼带到我的身边。” “你不怪他了?他是你的好朋友,他用你们的友谊欺骗了你。你,不怪他了?” 拉尔丹苦笑着说,“我想,要是我回到草原,我也会受不了的,我可能会真的带着苏莫尔背叛草原,离开草原 。其实,结果,一样。而且,”拉尔丹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包着的东西,还浸满了血迹,“东方给了我这个。” 他慢慢展开帕子,竟是一段小指,我惊惶的退了一步,“这是,” “是东方的小指。他说,人的小指,有一根血脉,通向心脏,如果两个相爱的人用指尖相碰,那么他们的爱就会随着这根血脉,流向心脏,他们便可以生生世世都在一起。现在,他把这个小指给了我,他说,他摧毁了我的爱,他也不配拥有这永恒的爱了。所以,他把他的小指留给了我。” 我颤抖着接过沾满了血迹的帕子,一阵的心痛。 “他说,他欺骗我,只是为了保护一个他深爱的女子,他说,他自私,为了保护他的所爱而伤害另一对相爱的人。” 他的爱人,他的爱人。头一阵一阵的隐痛,泪一点一点的沁入眼眶,他的爱人。 “你知道吗,我们在漠北分别的时候,互赠了一幅画给对方,画上面,是我们各自最爱的人。我给他的画,是苏莫尼。你想看他给我的画吗?” 我连退了几步,“不想,不想看。” 他笑了一下,从桌上一堆文卷里找到一幅卷轴,放在我手中,“看看吧。” 慢慢摊开卷轴,画里的女子笑靥如花,一身浅绿色长裙翩跹而舞,宽大的袖裾随着裙摆轻快的旋转着,乌黑的秀发只用一根银白的丝带松松散散的系着,此刻也因着女子盈盈的旋转而跳动。 “你就是这画中人吧。”他走过来,轻轻扶着我的发,“他在漠北的时候,曾经和我说过他的心愿,他希望,他心爱的女子,能够在灿烂的星光下,为他翩跹而舞。” 泪,一滴一滴,落在画轴上,慢慢散开。东方,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怪你,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你都是为了保护我,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可我,只是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你。 “他在哪里。” 拉尔丹望着我,轻轻擦起我面上的泪,“他走了。他说,他是真的累了。” 匆匆带上面具,一路狂奔,不知撞了多少刚刚从夜宴归来的兵士,跑到东方房里,空无一人,刘琳房里,也一样的空荡荡。 跑到马厩,牵了马,漫无目的的向外冲出,东方,你去哪里了,你又一次不告而别,为什么不再见我一次,为什么。策着马,拉紧马缰,在沉重的夜色下,在南方粘腻的空气中狂奔。风,一刀一刀的割着面颊, 纷飞的长发不时拍打着我的眼角,此时的我,早已泪流满面。 在这寂静的旷野里,我放肆的喊着东方的名字,一字一字,慢慢的渗进夜的空气里。 东方朔,我恨你,恨你的绝决,你只要再给我一次机会就可以了,就一次。 不知道跑了多久,马儿累得一下瘫在地上,我也随着翻倒在草地上,大口的喘着气,仰面望着天,东方朔,你在哪里。 东方朔,我恨你。 第四十二章 早秋的风,仍略带着几分暖意,慵懒的走在汉宫长长的甬道上,偶尔几个路过的侍女见到我,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 抬眼望天,斜阳西下,染的天边一片的红,风轻轻吹着云流动,慢慢弥散开去。忽然想到两个月前那个南方的夜,那个战火弥漫的夜,天,也是这么红。 微微一笑,这段日子,为什么总是想到以前的事。 “霍大人,快点走吧,皇上等着呢。”春陀梛着他的小脚,碎着步子往前赶,不时的回头催促我。 我无奈的摇摇头,“知道了。”稍稍加快了步伐,朝宣室走去。 途中,远远看到卫青和拉尔丹从宣室方向朝这边走来,两人似在商讨着什么,见到我,拉尔丹豪爽的拍着我的肩,“去病,皇上在宣室等着你,快去吧。” 我笑着说,“给卫尉大人请安。” 卫青一身黑衣,立在一旁,只是静静的看着我,“去病也给闷在一旁的大中大夫请安。” 他轻轻黜眉,“去病,别闹了,做事要有分寸。身为臣子,别让皇上等。” 瞪了他一眼,甩了袖子赌气的朝前走去,虽然知道他是关心我,希望我循规蹈矩,不要触怒皇上,可还是忍不住使性子。 走了几步,回过头看他,他仍立在原地,仍然静静的看着我,他的眼,那么的黑,那么深,那样的眼,却看不透,那样的眼,有芒星的光辉。 夕阳下,一个长长的身影,孤寂的映在这偌大汉宫苍凉的广场上。 这些日子,每天都在南兵营与拉尔丹练习骑射,学习匈奴人特有的骑术和作战术,在马骑上翻飞,畅快的流着汗,只是想抹去那个影子,那个会忽然出现在心中的影子。好希望,那个影子,可以随着汗水,一点点的渗出我的身体。 厚重的木门缓缓开启,屋内早已燃上盏盏桐油灯。刘彻站在宣室大堂之上,背着手,冷冷的看着我,心下一慌,忙跪在地上,还是不该使性子,早点来就什么事都没了,“臣有事来迟,请皇上恕罪。” 他啪的将手中的竹简扔在案几上,“你架子越来越大了,霍去病。” “臣惶恐。” “惶恐?”刘彻踱着步子,“惶恐?你还知道惶恐。是因为朕赏了卫青,赏了拉尔丹,独独没有赏你吗?” 我抬头,正对上他鹰一样的眼,那样的犀利,那样的凌厉,刘彻,我是不是离你越来越远了。苦笑着 说,“皇上,我,何时在乎过名利。我做的那许多许多的事,真的只是为了名利吗?皇上这样说,只会污浊了这一切。” 他凌厉的光黯淡了一些,上前扶起我,“紫馥,为什么,朕和你,总不能好好的说会话。” 也许是我们都不是从前的自己了吧,心中微微一叹,“皇上召臣前来,有何事?” “朕要废后,立卫子夫为新的大汉朝的皇后。” 历史,依然照着它的轨迹,一步步的挪移着,只是,我已成了这场闹剧中的一个可怜的角色,“皇上有何事吩咐臣下的?” “紫馥,” “皇上请吩咐。”立在刘彻面前,必恭必敬的躬身拱手行礼。 “如果,如果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要吗?”他微微向前迈了一步,再一次?再一次?我慌忙退后,低下头,“臣不解。” “真的不解吗?如果朕说的卫子夫是姹紫的紫,馥郁的馥,你,会同意吗?”刘彻想要伸手抬起我的下巴,我慌忙别过头,唰的跪下,“皇后只会是执子之手的子,夫复何求的夫。” “你确定?” “臣确定。”刘彻,如果是以前,我或许会犹豫,或许会有一点点的期待,但是,从前的我,早已不是现在的我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改变悄悄的发生,只是,花开花落的时候,一朵花,谢了,另一朵,又悄悄的在暗夜中绽放。 宣室内,一阵的静谧,桐油灯盏散发的屡屡青烟,在高高悬挂的绣纹幕帘间缠绕不去。 “那么,”他低沉的声音碎了这片刻的宁静,衣袖一甩,旋又坐回殿上,“你就在这宫中做个侍中吧。” “谢,皇上。”望着堂上的他,此刻,又恢复了君主尊贵的气势,他容我一次次的拒绝,一次次的任性,已是难得,他,毕竟有一颗高贵的心,他,毕竟是拥有天下的人。 “你要随时留意宫中的态势,和卫青互相照应。朕初掌大权,政局还不稳,此时废后,群臣必有不满,这段时日,你要谨慎从事。” “是,皇上。” “退下吧。朕,累了。” “是。” 我正要起身离开,却听到他说,“朕不在会稽封赏你,只是想,能再有一次机会。” 第四十三章 次日,春陀便带着刘彻封赏的诏书来到我的府邸。紧接着,前来贺喜的大小官员便络绎不绝。世态炎凉,可见一斑。晚上,太尉田酚又邀我到聚烟楼的雅室庆祝。真是哭笑不得,他是刘彻的舅舅,自然不能推脱,只好硬着头皮应约。 进到二楼雅室,一屋子的官员早已等候多时,一大半我都没有见过,一一拜过。才坐定,田酚便到了,笑着对我拱手,“恭喜霍大人,贺喜霍大人。田某人来迟了。” 我也急忙起身拱手还礼。他依旧是神采奕奕,一双眼似乎可以洞穿一切,显得异常精明。酒宴在觥筹交错间进行着,大家互相说着一些官场里的客套话,我自是闷头吃菜,随口应话。 忽然,许妈妈面有异色的走了进来,凑到田酚耳边嘀嘀咕咕了一会,显得神秘兮兮。田酚听完,面上变了颜色,不过瞬间又恢复之前的神态。他等许妈妈走后,笑着对大家说,“有个故人要见我一面,大家慢用,田某去去就来。” 此时的我,也被酒灌的晕晕乎乎,田酚走后,我也趁机出去透透气。信步到聚烟楼后面的庭院,竟也布置的清雅别致。夜风吹过,灼热的面颊微微觉得丝丝的凉意。鼻中沁满了甜甜的味道,四下望去,庭院中,几株月桂正繁茂的盛开着,枝头挂满了细细碎碎的黄色小花,正努力的将它们体内的香味向四周散发。原来,桂花,都开了,那么,中秋,也该到了吧。抬眼望天,细如弯钩的月不知何时,已似玉盘。月盈月缺,缘聚缘散,昔日伊人,现在何方。耳际忽然飘来若隐若现的箫声,细如游丝,却婉转动人,不禁闭了眼,静静凝听。这曲子,竟有些熟悉,曾几何时,似乎听闻。这曲子,让人听了,仿佛看到千万朵灿烂的簌簌山花在姹紫嫣红的绽放,鼻中仿佛满是馥郁的香味,是馥曲,是馥曲。我睁了眼,寻着箫声奔去。东方,你回来了? “东方朔,你太过分了,我生日,你居然什么礼物都不送。” “要送吗?” “对。” “不送会有什么后果?” “扫地出门。” “那,你闭上眼,我送你一份礼物,一份特别的礼物。” “不要骗我。” 闭了眼,耳际响起悠远的箫声,婉转动人,那乐声仿佛化作千万朵山花,在我身边绽放,那乐声仿佛化作芬芳馥郁的花香,沁满鼻间。 “馥曲,送给你的生日礼物。紫馥,喜欢吗?这支曲子,只为你一个人而奏 ,以后,你我要是分隔一方,你要是听到它,我就在附近,你就可以找到我。” “我啊,要是听到,一定会撒腿就跑。” 东方,你回来了吗?心中一阵的高兴,向着箫声响起的方向一路奔去,东方,你回来了? 第四十四章 箫声在聚烟楼深处一所幽静的别院里骤然停住,我正要叩门,屋内却响起一个女子轻柔的声音,“田大人,现在,您可是越来越难找了。若不是今儿个你来聚烟楼,我还见不到您呢。” 心下一怔,这声音如此耳熟,仔细想想,竟是刘琳的声音。 “哈哈,说笑了,说笑了。我可想着你呢,宝贝儿。”屋内传出田酚调笑的声音,原来他要见的故人,竟是刘琳。 “田大人,小女子,是代替义父求您个事。” “这个,……” “田大人不乐意?” “哪里,哪里。” “我义父现在已经收拢了朝廷上下大多官员,一旦起事,他们都会靠向义父这边。田大人您,只要到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够了。”刘琳娇媚的声音甜腻动人,可我听着,却一直凉到心里,她竟有义父,她此时说的,可都是谋反的话,她义父到底是谁? “我劝你义父还是安安心心的做他的淮南王,不要起什么谋反之心。” “那么,您是不想帮这个忙?” “宝贝,不是不想帮,不管怎么样,我也是皇上的舅舅。” “当今皇上可是个不恋亲情的主,他会稽大胜,立马从老太太那里把兵权拿到了手上。才没几天呢,现在又迫不及待的要废后,建立他的新政权。你的那点破事儿要是让皇上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拿你怎么办呢?” “你,你这是在威胁我?”田酚微微提了音量,似乎在尽力压抑着心中涌起的愤怒。 “田大人,”刘琳娇滴滴的喊着,“琳儿怎么敢威胁您。只是替您担心。您想想,要是皇上知道几年前是您将他企图发动政变的计划透露给了我,我义父又给老太太支了口信,他会怎么想?他可就不用被老太太压这些年了。可怜了卫绾啊。” “你……” 原来,原来当年的我,竟是他们的替罪羊,可笑之极,冤了这么多年,竟遇到这样的机缘巧合,总算没有不明不白。心中一阵苦笑。 “要是皇上知道你和皇太后私吞了江淮数十万亩良田,他又会怎么办?要是皇上知道您和一个企图谋反的王私下勾结,他又会怎么办?您可知道,我义父的家将雷被,现在可是投靠了皇上,我们的事,他知道的可不少。我义父有事,您必然有事。先下手为强,这个道理,您比我懂。” “唉。”一阵长长的叹息之后是片刻的 沉寂,田酚此刻,应该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一边是亲情,一边是切身利益,“你义父有什么打算?” “中秋节,立新后的仪式,义父会派杀手进行刺杀。您要做的,就是闭上您的眼。田大人。” “宝贝,你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接下来的对话,我再也听不下去了,悄悄退出,心跳不已,头脑也一片混乱,虽然知道刘彻不会死,淮南王也不会得逞,但事情会如何进展,却不知道。东方知道吗,他知道刘琳的事情吗,他又知道多少。如果我将今日听到的告诉刘彻,那么,刘琳会没命,但是,东方会被牵连吗? 悄悄躲在聚烟楼门外的一角,看到一个婀娜女子头蒙面纱,悄悄坐上了守在门外的马车,看那身影,便猜到是刘琳无疑。马车在静寂的街道上缓缓行着,轧的青石路面发出轻轻的吱哑声,我紧紧跟在后面。偶尔有些醉汉蹒跚而过。 马车在一家小小的客栈前停住,她下了车走了进去。在外面待了一会,才进到客栈。里面的酒桌上依然有几个嗜酒的客人,掌柜的在柜台前打着吨。 “掌柜的。”我大声叫着。 他猛然惊醒,睁着睡眼,“客官,小店就要打烊了,您明儿个请早。” “我不喝酒,找您打听个人。您店里有个叫刘琳的吗?” “这个,”他看着我,有些迟疑。 我笑着丢了一锭银子,“有吗?” 掌柜眼睛直发亮,忙回话道“有,有。昨儿个住的店。长的叫一个漂亮。” “那,有个叫东方朔的吗?” “有,有。夫妻两个,一起来的。” 夫妻?夫妻?心中一紧,“你说他们是夫妻?” “是啊,住在二楼的客房里,恩爱着呢。” 之后,那个掌柜说了些什么,我竟似完全听不到了,耳畔只是反复的响着,夫妻,恩爱。一路上,撞撞跌跌,脑中一片空白。心里,似有鞭子抽着,一下,又一下。泪止不住的溢出眼眶,用力仰着面,也掩不住落下的泪。 夫妻,夫妻。 原来,一切都过去了。我以为我还有时间,我还有机会,可是,原来,我什么都没有了。 东方朔,你是不是太残忍了,你在的时候,你纵容我,保护我。你走了以后,却让我知道了我自己的心。可,你是不是太残忍了。为什么让我懂的那么迟,为什么在我懂了 以后,却又吝啬的连一个机会都舍不得给。 原来,一切都过去了。他给了我太多的机会,太多的暗示,可,等到我懂得珍惜的时候,他的笑,他的心,已属于另外一个人。 原来,从那日,在南方,在那个幽深的树林里,他骑着马,从我身边擦过的时候,他的心就再也不属于我了。 原来,再灿烂的花,再执着的花,也有凋落的一日。 原来,一段坚持,也有凋落的一日。 可是,东方朔,你是不是太残忍了一点。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那么,也许现在的我,不会那么眷恋,不会这么痛。 紫馥,我会尽我的一切保护你。 紫馥,我累了,真的累了。 原来,错过的,就再也回不来了。 第四十五章 日落月升,时间在焦躁中匆匆溜走。见到刘彻,却总是犹豫着不能开口。这件事,东方会牵连其中吗?明日就是中秋,立后大典的准备工作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整个汉宫,一片一片的红,宫女们抱着红色的饰物来去匆匆,宫内各个角落,都被布置的喜气洋洋。曾几何时,也是这样的红,只是,那时的红,是为了一个叫阿娇的皇后,而,今日的红,却是为了一个叫做子夫的皇后,执子之手的子,夫复何求的夫。而我,始终只是一个看客,一个糊涂的看客。 站在客栈外,看着进进出出的客人,有的闲散从容,有的行色匆匆。好久,没有这样看着世人的脚步。一直陷在命运的漩涡混乱的旋转,好久,没有静静的站在一旁,但看世事变幻。刘琳面戴白纱从客栈走出时,才从恍惚中醒转过来。 我走上前去,拦住她的去路,“刘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迟疑的看了我一眼,面上是一闪而过的慌张,旋又镇静的说道,“霍大人,小女子有些急事要办。” 笑着对她说,“我只是要向你义父问声好。” 此时她的脸上再也挂不住镇定的神色,“霍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小女子,哪来的义父?” “还是找个清静的地方吧。”说完,便大步往前走去,身后跟着的是碎碎的脚步声。 城外的枫树林,此时早已笼上了似血的红,阵阵秋风,吹落几片红叶,在空中翻飞。 “你知道东方和我是多年的好友。我今日找你,只是想问,你的事,他知道多少,又牵连多少?” “霍大人……” “不用再掩饰了,你和你义父淮南王意欲谋反的计划我已经知道了。我只是想问你,既然你已与东方结为夫妻,为何不好好的生活?” 她望着我,面上满是凄苦的笑,“你以为我不想吗?我真的好想和先生一起,一起游历天下,不问世事,可是,偏偏不能,偏偏不能。” “我是孤儿,吃不饱,穿不暖,后来,进了淮南王府作丫头,后来,淮南王收我为义女。我以为上天终于看到人间还有一个受苦的女孩,我以为是上天要给我一点的幸福。可是,我的义父,我尊贵的义父,让我做他的狗,一个出卖色相的狗。我在聚烟楼,是他安排的,我在那里,为他打通官场的人脉。可是,我在那里,遇到了先生,他才华横溢,他风流倜傥,他,还有一颗善良的心。而我,一身的肮脏,一身的污秽。我只能够在一旁默默的 看着他,这样,就好了,就够了。” “可是,而今的我,竟然能与他结发,象他这样的人,竟然能够不嫌弃我。你知道我有多感谢上天吗,我怎么能够不珍惜。可是,义父的人,就算我躲到天涯海角,他也不会放过我的。我多想,还是以前沿街乞讨的孤儿。” “义父说,只要我帮他完成这件事,他就会放了我,就会给我自由。所以,霍大人,”站在我面前的她,忽然嗵的一声跪在我面前,“求您给我一次机会吧。” 机会?机会,为什么他没有再给我一次机会,而我,为什么又要给你机会。我不愿意,我不想,我,真的不想。 “东方知道多少?” “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说我要回来祭奠我的爹娘。他终日都在客栈研读诗书。” 东方,我该怎么办?我可以自私一点吗,我可以吗? 看着她,泪眼婆娑,瘦削的身影,深深的嵌入一片血色的枫林之中。这样的人,也只是乞讨一点点幸福而已。轻轻叹了口气,闭了眼,“你,走吧。和东方一起,要幸福。” 第四十六章 中秋前的那夜,在那看似平静的夜里,一场残酷的政治变动正在悄然上演。所有与淮南王有牵连的官员都被冠上了一个个堂而皇之的罪名,贪污,受贿,以权谋私,…… 刘彻的手段越来越强硬,他是天子,真真正正的大汉天子。江山,权术,是他的整个生命。 中秋前的那夜,细碎的秋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一丝丝的雨,在空中晶莹的落着,落在我乌黑的发梢上,落在我冰凉的面庞,有微凉的感觉,没有覆上面具的脸上,满是剔透的雨。 一丝丝的雨,在空中晶莹的落着,落在我浅绿色的长裙上,落在我宽大的袖裾上,那是东方画中的样子吗? 一丝丝的雨,在空中晶莹的落着,落在一条条青石板条上,濡湿了长长的一条街。 中秋前的那夜,从那个小小的客栈,缓缓走出一对年轻男女,那男子穿着长长的青色儒衫,一手撑着一把油墨大伞,一手温柔的环着白衣女子那纤细的腰,向着街的尽头,慢慢走去。 狭长的街道,两侧的房屋内早已灯烯油灭,隐约飘过真真甜蜜的鼾声。街道的尽头,是一轮硕大的圆月,明晃晃的,照的路面映出一片明亮的光。 一青一白,两个身影向着那一片明亮的月光慢慢走去。他们身后,是一双牵长的影子。他们身后,是一个身着青色裙裾的女子,默默立在客栈的角落,在这秋日的雨夜里,暗自守候。 我的面上,是一粒粒碎玉样的雨珠,好凉。 一滴泪,从眼角悄悄滑落,滑入嘴角,有些暖,有些涩。 “他在漠北的时候,曾经和我说过他的心愿,他希望,他心爱的女子,能够在灿烂的星光下,为他翩跹而舞。” 今夜,没有星光,只有一个孤独的女子,在这如雾的秋雨中,轻轻的旋转着,浅绿的裙摆,静静的在暗夜飞扬。 东方,你可曾知道,在这样的一个夜里,有一个你曾经爱过的人,目送你的离去。 中秋那一夜,封后大典照常举行。在卫青严密的监视和策划下,刺客被生擒。一个月之内,丞相公孙弘亲审淮南王刘安,随后,刘安自杀而亡,其后及子被赐死,坐下宾客数千均受株连,淮南国灭。 一年后,匈奴突袭上谷,刘彻盛怒,急召丞相公孙弘,大中大夫卫青,太尉田酚,还有我去宣室议事。 他高坐堂上,双眼微闭,“诸位有何对策?” 田酚谄笑 着说,“现我大汉应以和为贵,不若再送一位公主和亲。” “公孙弘,你说呢?”他对田酚的建议不置可否,只是将头转向公孙弘。 立于堂下的公孙弘上前一步,迟疑了片刻,说道,“臣,谨遵皇上旨意。” “霍去病,你呢?” “臣,不赞成。”汉匈之战,无可避免,再说,和亲,是我绝对无法接受的。 “哦?”他正身坐起,睁开双眼,“那你有什么意见?” “战。”抬眼正视刘彻,战字,铿锵有力的从口中脱出。 他嘴角微扬,“卫青,你呢?” “汉匈之战,请由臣开启。”卫青此时,独自立于堂上阴暗的一角,桐油灯的光芒照耀不到他的脸,他的声音,轻缓低沉,可,却又掩藏着无尽的决心和意志。 卫青,一个平阳公主府中的骑奴,你的人生,将在沙场上璀璨的燃烧。你的人生,现在终于正式拉开了帷幕。 “好。”刘彻拍案而起,一双眼仿佛绽放着的星辰,“朕,等这一日等了十年了。如果再有人胆敢提和亲两字,与此案同。”长剑从剑鞘冷峻而出,刘彻面前的案几已断成两半。 “卫青听令。” “臣在。”他上前一步,拱手听旨,从黑暗角落里走出的他,站在一片光明的桐油灯影中,一身黑色的盔甲,一脸肃穆的神情,宛若神明。 “朕命你为车骑将军,领兵两万,出征上谷。” “臣,领旨。” 第四十七章 汉宫吟风阁,数百官员齐集一堂,列坐在摆满酒食的案几之后,连新任皇后卫子夫和平阳公主也列坐其间。一派的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明日,大汉朝两万将士将第一次出兵迎击匈奴,所以,今日的送行宴格外的隆重盛大。伫立于高高城楼之上的吟风阁内,数百盏桐油灯将它点缀的宛若白昼。大小官员纷纷起身向卫青敬酒辞行,卫青只是举盏,滴酒不沾。举兵征伐匈奴,不只是刘彻一个人的梦想,卫青,一个曾经平阳公主府中的骑奴,在他心中,也一直怀抱着这样的梦想。这样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而今,竟然成为现实,他此时的心境,到底是怎样?从他深沉如常的面庞上,竟看不透他内心一丝的波澜。 端着酒盏,缓缓走到他面前,“卫将军,珍重。”仰面将这辛辣的酒一饮而尽,本以为他也只会举盏以回,可他竟然也将满满一盏仰面饮下。四目交错中,眼波辗转,信任,期待,感激,太多太多的话,却只是默然。 用力将酒盏摔向地面,一阵清脆的破裂声让喧哗的玄凤阁瞬间静下来,“去病会在长安城门等待将军凯旋。” 卫青的脸上忽然现出一闪而过的笑意,那样的淡,那样的轻,却在波澜不惊间发出摄人的光辉,他端着酒盏的手慢慢举起,随后也用力摔向地面,“卫青若不能击退匈奴,愿与此盏同。” “好。”站在高高大殿之上的刘彻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扬手也将其摔下,“朕在此等待卫将军的好消息。” “臣等恭候卫将军凯旋而归。”众官员一齐起身,随后是一阵阵酒盏碎裂的清冽之声。 无意中的一瞥,却看到丰姿绰约的平阳公主正痴痴的看着卫青,目光如星芒闪耀,面颊泛着红晕之色。再看看卫青,这个呆人,竟似一点都未觉察。等他回朝,兴许我可以帮忙撮合这段传世的姻缘,不禁又有些踌躇满志。 酒宴还在进行,而我一杯酒下肚后,头变开始晕。悄悄走下城楼。旋风阁下面,是一片幽静的树林,想靠在一棵树旁醒醒酒,竟睡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一男一女的对话隐约传入耳际“卫青,你,一切珍重。” “是,主人。” “为什么还叫我主人呢?现在你是将军,车骑将军,叫我平阳,好吗?” “不管卫青怎么样,您永永远远都是我的主人。” 这个卫青,怎么还听不明白公主的话中之意,难道,还要让公主向他主动表明心迹不成?忽然又觉得自己好像躲在这里偷听似的 ,想起身走开,又怕他们听到响动,反而更尴尬,只好一动不动的带着,大气也不敢出。 “算了,卫青,我有些话,等到你回来再说吧。卫青,一定要平安归来。这把佩刀是我随身之物,你把它带在身上吧。” “主人,卫青愧不敢受。” “卫青,这个小小的请求你都不答应吗?”平阳公主似有些愠怒,和这种不解风情的呆子说话,实在气人。 “卫青不敢。” 一阵环佩之声,接着,便是渐渐远去的细细脚步声,应该是平阳公主离开了。可卫青怎么还站着不动,我的脚都麻了,真是的。就这样,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不远处的玄凤阁,灯火渐渐黯淡下去,人声渐渐平息,想是宴会已经结束。 “听够了?”卫青的声音忽然响起,我一惊,原来他早就知道我躲在树后,让我白白一动不动的待了这么久。想起身,脚却早已失去了知觉,扶着树试图站起来,却又重重坐下。 “这就是偷听者的惩罚。”卫青晃身立在我面前。这个呆子,什么时候也学会戏弄人了。 我嘴一撅,“好像是我先到的,我还没怪你们吵了我的好觉。”说完伸出手,笑着望着他。 他无奈的摇摇头,伸手将我拉起,站不稳,索性赖在他身上,“紫馥,还记得初次见面时,你对我说的话吗?” “当然了,师父。”倚着他的肩,正好看到暗蓝的夜空,一层淡淡的青色的云正缓缓浮动。 “你问我有什么愿望。我说,我想领军北征。你知道吗,那是我第一次向外人说起我的梦想。我以为你会笑话我,一介骑奴,何德何能,可以领军,可以征战。可你,却告诉我,你能,你能帮助我。紫馥,谢谢你。” 正了身子,离开他的倚靠,此时的他定定的望着夜空,眸子里满是暗夜的蓝。和他,有师徒的情谊,和他,有共过生死的友情,月下练剑,旷野纵马,天牢劫狱,夜搏狼群,回想起来,竟是如此的迤逦。 微微一笑,“你我之间,又何须谢谢二字。” 他伸出手,和我在空中击掌,“你我之间,又何须谢谢。” 第四十八章 早春的建章营,空气异常的湿润,马蹄轻扣松软的泥土,发出厚重的啪嗒声。身后樊隆的声音响起,“大人,到了。” 还在沉思中的我,猛然醒觉,忙翻身下马,牵着马绳,缓缓往里走去。建章营的日子,仿佛过去好久好久了。昨日刘彻的话,还在耳侧回响。 “霍去病,霍去病,朕的面前站着的,是霍去病吗?” “是,皇上面前站着的,是霍去病,再无其他身份。” “好!霍去病,听旨。” “臣,领旨。” “朕命你于建章营挑选两千兵士组建霍家军,一切听你调遣,由你训练他们。我要你的这支军队,成为插向匈奴的一把尖刀。” “皇上,” “怎么,胆怯了还是没有自信?” “臣,愿鞠躬尽瘁。” 可我真的能行吗,我真的可以吗?刘彻,他竟然这么的信任我,他竟然并没有因为我是女子而看轻我,能有这样的胸襟和气魄,已是不易。现在的我,在他心中,是什么?曾经的师生情谊,曾经似有若无的儿女情,怕,已经消失殆尽了吧。现在的我们,又是什么关系,单单,只是君与臣吗?不觉有些扼腕。可,卫青在他眼里,又是什么样的角色和地位呢?我和卫青,也许,只是他手中的两颗棋子吧。 “臣参见霍大人。”现今的营长刘树在建章营口迎接我的到来。他看看我的身后,只跟着一个樊隆,不觉有些诧异。微微一笑,也许我还没适应古代的官场。 “刘大人,我想下午就开始挑选。”我边往里走边说。 “霍大人要不先歇歇明日再选?” “不用了,刘大人,咱们帐内叙话。” 行至主帐外,兵士躬身掀帘,我便入内坐定。 “刘大人,今日下午,先进行体能测试。所有的建章营兵士,行程三里,负重一石。前伍千人接受明日的测试。至于分组的细节和行程安排,我已绘于表内,请按此执行。” 现代的军事训练理论,应该不会出错,看着建章营内一片紧张而有序的气氛,心也开始激昂起来。兵士们整装待发,四处是战鼓声声,军令阵阵。殷红的旌旗迎风招展,烈烈作响,惊起飞鸟无数。 “去病,我们要出发了。” 四下寻找,看到不远处瘦猴的身影,他正向我招着手,和他一起的,是我们一队的人马。我微笑着向 他们招手,“我在终点等你们。” 纵马奔驰在上林苑广袤的草原上,满眼是浅浅的嫩绿,远处是亲吻大地的蓝色的天幕。身后早已把樊隆和刘树派来的护卫甩下很远。闭了眼,松开手中的缰绳,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展开双臂,风便从指尖划过,鬓角散落的发丝调皮的挑挠着脸颊。是新的生活吗?如果这注定是我今后的生活,我接受这个挑战,不管我的面前,将会有怎样的磨难,我都接受。 第二日,骑术测试,伍千人剩下四千。 第三日,箭术测试,又淘汰了一千。 第四日,剑术测试,一对一的对决,不停的淘汰,不停的晋级,这场比拼,持续了三天三夜,最后的两千人终于选定。 而我,终于有了自己的一支军队,霍家军。这样一支汉朝的军队,将用我所知道的现代的军事知识进行体能训练,大学军训总算没有白费。而拉尔丹在我的百般纠缠下,答应训练他们的骑射和草原行军作战的技巧。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终日与兵士们一起训练,一起流汗,每天都过的酣畅淋漓。有时候,也会被刘彻召回汉宫报告自己的动向,偶尔也可以从他口中知道卫青在前方的消息。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能坦然面对与他的独处了,可以毫无遮拦的正视他的眼,他的目光,可以平静自然的和他说话谈天。那么郅,你我的那一段,我以为会是刻骨铭心永难淡忘的那一段,是不是就这样结束了。那么彘,你我的这一段,我以为你是我的契机,一个代替郅让我爱的人,是不是也过去了,也许,单纯的君臣之谊,才是最最适合我们的终结,是吗? 那么,东方,那么东方,你我,你我,又在上演哪一段?你开始时,我在迷途中逡巡不前。而我的心开始苏醒时,你却又残忍的结束了这一出闹剧。你在哪里,东方,你在哪里。天地,为什么要这么的大,大的让我无法找到你。 那么,东方,你可知道,夜里,有一个人,在遥远的地方思恋你,东方,你可知道。也许,时间,真的是万能的,它可以让我忘了郅,忘了彘,那么,它,也可以让我忘了你,一年,两年?也许,明天,明天,我就可以忘记你了。东方,快点回来吧,在我忘了你以前,快点回来吧。 第四十九章 随同刘彻站在长安高高的城墙上,灰色的城垛上每块砖上粗糙的细纹早已被无数士兵厚实的双手抚去,身后秀着汉字的军旗在风中烈烈作响。一朝文武今日在这城墙之上,等着大汉凯旋而归的将士们。 三日前,前方信史飞骑来报,元光六年,卫青以车骑将军率万骑出上谷郡击匈奴,进至龙城,斩首千人。汉朝,终于迎来了首次迎击匈奴的胜利。 当卫青率领的军队蜿蜒出现在远方时,厚重的战鼓声声响起,一下,一下,敲在心上,汉人心魄。看着刘彻,面上,满是庄严的喜悦,挺立的身姿,迎风飞起的披风,和那高高束起的发髻,再也找不到初初时那个青涩少年的踪迹了。微笑着,望着远方渐行渐近的军队,黑色的铠甲在阳光下闪着灿烂的光。卫青,你的时代,已经拉开帏幕了。 元光六年,卫青受爵关内侯,赐良田万顷。返长安一月后,刘彻赐婚,将平阳公主嫁与卫青。一场盛大的婚礼又将让这个古老的皇城热闹起来。 送礼的人,络绎不绝的出现在卫青的府邸。 带着礼物在卫青府邸的接客厅等了好久,才见到他一身灰衫走了进来。 看他姗姗来迟,不觉打趣他道,“怎么,封了关内候,就忘了我这个徒弟了?” 他坐下,板着脸,也不看我,冷冷的说道,“你也似那些俗人,来送什么破礼来了?” 看他的样子,不似开玩笑,心中不禁有气,自他回朝以来,就没见过几次面,见了也只是匆匆打个招呼,这次本想趁着送礼,好好和他说会话,竟受这样的气。想到这里,腾的站起来,甩甩袖子,就要走,“卫大人,礼是送到了,受不受是你的事,在下告辞。” 说完,转身就走,“去病。”身后传来卫青的声音,“别走。” 我回过头,看他也站起身来,眉头微黜,面上竟有几分苦楚,不觉转过身,“卫大哥。” “陪我去看看黑风吧。这几天,它,不好。” 走近马厩的时候,就听到黑风不安的嘶叫,忙跑进去,看到它不停的冲撞着马厩的围栏,似要冲破这樊篱。几个管理马厩的家仆正不知所措的在一旁站着。 “你们下去吧。” “是。”听到卫青的话,他们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纷纷退下。 “黑风,黑风,你怎么了?”轻轻触碰它墨黑的鬃毛,喘着气的它渐渐平息下来,抱过它的头倚在肩上,“黑风,好久 不见了,你怎么了。”它伸着舌头不停舔着我的脖子,弄得一阵酥痒。忙推开它,装作要走,“你淘气,再也不理你了。”才走几步,它便有开始嘶叫,回走近它,旋又安静起来。 “看来,它不要我这个主人了。”回头看他,一丝苦笑正慵懒的挂在他嘴边。 “去病,你把黑风带走吧。” “卫大哥,你,开玩笑吧。”我诧异的望着他。黑风于他,宛若亲人一般。 “我是认真的,黑风,你带走吧。连它也鄙视我,也讨厌我了。我硬留着,也没意思了。” “卫大哥,你在说什么?什么鄙视,什么讨厌?你是大汉的大英雄,大汉的关内候啊。” “不要和我提关内候,”他忽然提了音量向我吼起来,我不禁望着他呆住了,“我不是什么大英雄,我,算什么英雄?” “卫大哥。” 我呆呆的站着,看他打开围栏,将黑风牵出,把缰绳放在我手中,“好好待它,象亲人一样吧。”说完,便缓缓向前走去,轻风吹过他的长衫,竟似有些单薄。 “还有,”他忽然顿住,“东方,我见到了。”文字 第五十章 我呆呆的站着,看他打开围栏,将黑风牵出,把缰绳放在我手中,“好好待它,象亲人一样吧。”说完,便缓缓向前走去,轻风吹过他的长衫,竟似有些单薄。 “还有,”他忽然顿住,“东方,我见到了。” 真的,你真的看到东方了?他,好吗?嘴角微微牵动,却始终开不了口。已经决定要忘记这个人了,还问这些,有什么意义?不要问,卫紫馥。 卫青忽然转过身来,看着我,刀刻的面庞上似乎残留着疲惫的痕迹,“你,不想知道他的情况吗?不想知道他在哪里,不想知道他现在好不好吗?” 装作毫不在意的抚着黑风的鬃毛,“不想。” 不想?我是在说不想吗?可是,我的心,我的心里,真的好想知道他现在的一切,想他早上起来的第一句话,想知道他现在会对着谁微笑,想知道他每天都在做什么,想知道他是不是过得很开心。 努力闭了闭眼睛,忍住想要流出的泪,腾的翻身上马,往卫青府邸的侧门冲出,不忘在空中向他潇洒的挥了挥手,“婚礼的时候,我一定要把你灌醉的。” 散朝后,忽然想到磬园走走,很久没有去过那里了,有点想念那份清静,还有点想,过去的那个皇后。 春末的磬园,早已是厚厚的绿了,点点粉色掩映其中,层层叠叠,空气中是游丝般的花香。人在其间穿插而行,别有一番意趣。 “是静儿吗?”花间忽然传来柔软的声音,隐约看到一席白衣在稀疏的枝叶间飘荡。好奇的走上前,竟看到卫子夫正坐在用藤条编织的秋千上荡着。慌忙跪下,“臣霍去病叩见卫皇后。” 她杏眼轻抬,慵懒的看了我一眼,“不必多礼。你和卫青是好兄弟吧?我常听到他提起你。” 我直起身子,恭敬的说道,“臣不叨扰皇后了,臣请告退。” 她轻轻点点头,“下去吧。”眼睛却一直望着重重绿树掩映的一角飞檐,那,是冷宫的一角。冷宫,汉宫中最冷的地方了。嘴角轻轻一挑,那里面,前任的皇后,也许正在向这边眺望吧。 “皇后,静儿摘了好多栀子花瓣。”一个宫女打扮的丫头拿着满满一袋栀子花瓣走了过来,和我打了个照面。她看到我,略显差异,不过也规矩的作了揖,便径直向卫子夫走去。 身后轻轻飘来她们的对话,让我的心,竟有了些感动。 “皇后,皇上怎么这么喜欢栀子花的香 味呢?” “因为,皇上说,闻到它,会想到一个故人。皇上说,他喜欢这种想念的感觉。” 能有想念的人,是不是,也是一种幸福? 满鼻,是栀子花的味道。 又一场皇室的大婚正在上演。很难看到卫青穿上明亮颜色的衣服。此时的他,一身艳红的新郎服,可面上却始终没有任何表情。卫青府邸前来观礼的宾客数百计。此时的大厅早已被挤满了宾客。刘彻和卫子夫正坐在大堂之上,接受新人的跪拜。 我默默站在人群的一角,耳朵里充斥着喜乐的声音。卫青,一定要幸福啊。 待到把平阳公主送入洞房后,刘彻和卫子夫便起驾回宫了。刘彻,他的身边,围绕着一圈又一圈的人,他在中间,他在光芒的中心。整个喜礼的过程中,他一直意气风发的笑着,他的目光,要分给太多的人了。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似乎有过他一个专注的凝视。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现在的我,太容易想念过去了。一直想,一直想,也许这样,就可以,不用想东方了吧。这么欢闹的喜筵,怎么没有东方呢?此时的他,在干什么呢? 接下来的酒宴,卫青端着酒盏,挨着个的敬酒。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放肆的喝酒。他只是举着酒盏,面无表情的一饮而尽,一个挨着一个。走到我案前的时候,早已脚步阑珊了。 “去病,喝。”看着他喝下,有些担心,“卫大哥,你喝太多了,不要再喝了。” 说完伸手便要夺他的酒盏,他轻易的躲开,“去病,你不是说要把我灌醉的吗?咱们再喝。” 看他又要喝一盏,忙说道,“卫大哥,你已经醉了。嫂子还等着呢。”示意了跟在他身边的随从,“你们扶卫大人回房吧。”旁边的宾客也起身相劝。 可卫青却挣开相扶的随从,“去病,你大哥没醉,和大哥共舞一剑,让客人们也看看吧。” 不知谁带头起哄,于是满堂的赞同声。尴尬之下,只好起身。随从们拿来宝剑。 同时接过剑,剑从腱鞘内缓缓拔出,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整个厅堂,立时静下来。明晃晃的剑身,将桐油灯盏的火焰,映入眼帘。 一曲醉八仙响起,立时古筝声声。 “卫大哥,看招。”轻轻一笑,一剑便直直的向他刺去,想到是舞剑,便没用任何气力,这是做的轻巧好看。谁知卫青竟然用了十足的力道将剑挑开,随后将剑向我面门挥去。 “卫大哥?”我微微变色,慌忙拿剑挡住,他便用尽全力将剑朝我压来,两柄剑锋相接,发出刺耳的声音,而我,也被迫着连连退步,直到身子抵住厅中央的一根大柱。双手握着箭柄,拼命抵住迫来的剑刃。诧异的望着卫青,他此时和我如此的接近,刀刻的面庞,冷的象寒冰,让人心头一凛。他的眸子里,映着桐油灯盏的火焰,他,在生气吗?从他粗重的呼吸声中,我觉出几分的怒意。四目相望,看不尽的眼波流转。四围是略微惊恐的看客,只有古筝发出的悠远的乐声,依然气定神闲的在厅中缭绕。 他忽然松了手劲,我忙挑开他的剑锋,那些紧张的宾客旋又吁了口气。接着,卫青似乎恢复了常态,轻盈的剑招,一式,一式,行云流水的舞着。宾客们也开始轻松的说笑,看到精彩之处,也纷纷鼓掌。 只是,卫大哥,你怎么了。 一剑舞罢,卫青立于大厅之上,朗声说道,“各位继续喝酒,在下先行告退。”宾客们听了,自是一番调笑。目送着踉跄离去的卫青,他那身殷红的喜衣,总看着和他那肃穆的面容格格不入。忽然有点想笑。 第五十一章 元朔五年,刘彻召众武将文官于宣室,拟于春二月,于高阙出兵,直击匈奴右贤王。 “众将听令。朕则任卫青为车骑将军,率三万众,苏健为游击将军,李沮为强弩将军,公孙贺为骑将军,李蔡为轻车将军,霍去病为票姚校尉,帅霍家军,一切调遣,皆要听从卫青的命令。” “臣,卫青,” “臣,苏健,李沮,” “臣,公孙贺,李蔡,” “臣,霍去病,” “谨尊圣旨。” 虽然知道出征是迟早的事,而且,找回苏莫尔,也是我一定要做到的。但真的要面对,还是有一些忐忑。正欲离去和几位将军讨论战事,刘彻说道,“霍去病,留下。” “霍去病,” “臣,在。”正身半跪,双眼直视着刘彻。一席黑衣的他,背着手,在我面前蔚然而立。 “朕此次让你出征,知道朕的用意吗?” “皇上,是让去病为国效力,击退匈奴。” “错。”他俯身握住我的肩,“这次战役,是你的磨刀石。朕让你,把你的剑,磨的更快更亮,磨成让匈奴人闻风丧胆的宝剑。” “臣,领旨。” “这把青龙剑,朕就送给你吧。”说完,他竟从腰间取下他随身佩带多年的青龙剑。这把剑,剑鞘镶着九颗青色的宝石,缓缓拔出剑身,通体也发着莹莹的绿光,剑薄宛若蝉翼。剑柄刻着一个蝇头小字,“彘” 宝剑,宝剑。骑着黑风,穿过古老汉朝白昼的街市,身后的樊隆,只是骑着马默默的跟着。喧闹的人声,竟是惘闻,耳中,只是反复响着,宝剑。不觉紧紧握住腰间的剑柄,我行吗? 转眼到了拉尔丹的府邸,此时的他,依然散着他桀骜的长发,一双眼,满是期许,“去病,你答应过我,一定要把她带回来。” “她嫁的王是,” “右贤王。” 我一笑,“放心,苏莫尔,我一定会把她带回来的。” 伸出手,和他在空中一击掌,一切的一切,只是在这响亮的一声中。 五日后,大军整装而发,浩浩荡荡,向着高阙前进。一身银色的盔甲,头盔上一缕红缨在柔软的春风中微微荡起。身边的卫青,依然穿着他黑色的战盔,这套战甲,随着他南征北战,已有几处被剑刺破了。 一直默默而 行的他,忽然开口了,“去病。” “嗯?”我侧头看他,身下的黑风,此时,也轻轻嘶叫了一声。 “今次出战,你是第一次。不要呈英雄,跟在我身后,知道吗?” 我笑笑,“卫大哥,少瞧不起人了。我的霍家军,比匈奴人的骑射,还要厉害。” 他无奈的摇摇头,“总之,你要给我好好活着。” “知道了,还有,你盔甲破了,这次回去后,送你一套新的,红色的。怎么样?这么久了,就见你穿过一次红色的。” 话还没说完,他竟拍了马股,径直向前跑去。怔怔的望着他,这家伙,很不给面子呢。 赶了一天的路,太阳西垂时,大军停下安营扎寨。几位将军,还有我这个小校尉在主帅帐内议事。 公孙贺三十出头,瘦高的个子,细长的脸庞上一双眼矍铄有神。此时的他,正站在地图前仔细端详。 “漠南地势平坦,虽然我军在兵力上占一定优势,但贸然而行,还是有一定风险。” “怕什么,我军人数是他的三倍。”李沮在一旁不屑的说,他一脸的髭然黑须,瞪眼宛若铜铃。 我静静看着地图,发现左贤王距右贤王部只有五百里,如果我们不能速战速决,那么,如果左贤王速派援兵,那我方就很有可能会被包夹。 “去病,你说呢?”我猛然醒转,看见一干人等都看着我,那李沮面上满是轻视。也是,刘彻一向对我过于重视,不仅封我骠骁校尉,还赐我独立选兵练兵的权利。而且,还在出发前单独召见我,赠我青龙宝剑。象我这种毫无军功可言的人来说,这些实在太重了。未免让那些靠浴血杀敌,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军人不满。 淡淡一笑,这些年的兵法和几千的智慧不是白有的,“两个字,偷袭。” 第五十二章 我淡淡一笑,这些年的兵法和几千的智慧不是白有的,“两个字,偷袭。” 公孙贺听了大感兴趣,忙转过身,“霍兄弟请讲。” “如果我们让匈奴人以为我们所要打击的是左贤王部,让所有人把注意力转移到那里时,我们再趁夜偷袭右贤王,杀他个措手不及。” 李沮轻轻哼了一声,“纸上谈兵的小辈。” “你。”我正要反驳他两句,却被卫青止住,“我倒是同意去病的看法。” 有些感激的望向卫青,知己,也就是这样吧,可碰触我的目光,他却立刻看向别处,“苏将军,我给你一千人马,让你作出大举袭击左贤王的姿态,你可以做到吗?” 一直沉默的苏健捋了捋他的胡子,思索了片刻,应声道,“卫青,我敬你,也完全相信你。我苏健自当尽力完成任务。” 苏健已年过半百,这里所有的将军,属他年长,以他这样资历的将领,甘当听从这么年轻的将军的指挥已是不易。 “李沮将军,我命你领兵七千,伏兵于左右贤王之间的必经之路上,以防他们互相接应。” “就这?”李沮瞪大了眼。 “李沮将军若不服从军令,只有军法处置。”卫青忽然提了音量,冷然而语。心中暗笑,看你怎么办。 李沮气急的跺了下脚,别着头,拱了拱手,“是。末将领命。” “公孙贺,李蔡,你二人领兵一万,从右路包夹敌部。而我和霍去病率余部从左路包夹。” 接下来,大家便开始商量余下的细节问题,六个人,围着地图,一直谈到深夜。 大部队到了高阙后,原地休整一天后,天一亮,苏健便率领着他的一千人马大张旗鼓的沿着阴山,向左贤王部进发。临行前,卫青反复叮嘱,“切记慢行,天一黑,立即秘密往回赶,与李沮将军会合。否则,我担心你们会有危险。” 苏健爽朗一笑,“匈奴人想要抓我,还要修炼些时日。放心吧。” 目送苏健一行人远离后,余下的人们,都默默的休整,等待着夜幕的降临。大战之前,整个营地,静得让人有些不舒服。 一整天,我都缩在帐内擦着我的青龙剑,那淡绿的剑身,在我的擦拭下,发出莹莹的绿光。 卫青不知什么时候掀帘而入,在一旁看着我擦剑,好一会,我抬起头,故意轻松的说,“怎么了,想要这把剑? ” 他扯了扯嘴角,算是对我这个弱智幽默的反应,“第一次上阵,难免会紧张。到时候,跟着我,就不会有事。” 把剑唰的插回剑鞘,站起身,拍拍他的肩,“卫大哥,不要瞧不起我啊。到时候,你不找我帮忙就谢天谢地了。” 他无可奈何的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丢下一句好好休息,便掀帘而出。 黄昏时分,李沮的七千人马也出发了。一个时辰后,公孙贺和李蔡率领的右分队和我们率领的左分队,也全部骑上了战马,一次暗夜的三百里长途奔袭,马上,就要开始了。 两只队伍,在一望无际的血色夕阳和直压草原的层层浮云的凝视下,向目的地急速前进。没有激昂的号角,也没有雄浑的战鼓,有的,只有马蹄与地面撞击发出的阵阵响声和每个士兵所发出的令人窒息的呼吸声。 第五十三章 当数万铁蹄踏响这黎明前沉寂的草原时,那些匈奴人正在他们温暖的蒙古包内枕着一方香甜的美梦。当他们被隆隆的踢踏声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披着羊皮外氅,探出头看个究竟时,刀剑已向他们刺来。 天际,一线黑色的斑点愈行愈近;天际,马蹄扬起漫天尘土。 汉朝的将士们如洪水般瞬间冲进右贤王部族的军营中,一片喊杀声立时刺破了这悠然宁静的天空。那些还没醒转过来的匈奴人,一个接一个的倒在了血泊中,他们到死前的一刻,也搞不清楚,这群汉军,是怎么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 我骑着黑风一路狂奔,一手握着缰绳,一手紧紧握着青龙剑柄,手掌中,早已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一个匈奴人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手无寸铁,他只是在惊惶逃脱另一个汉军的追杀,等他转过脸时,发现他面前是另一个置他于死地的汉人,一个一身银色盔甲,手握青龙剑柄,骑着黑色战马的汉人。看着他早已青白的面庞,以及满含惊恐的双眼,我竟怎么也拔不了这柄剑。马上的人,在犹豫,杀还是不杀;马下的人,在等待,等待利剑刺入他胸膛的那一刻。四围,依然是一片肆血的屠杀和混战。 这一刻,似乎过了几千年。直到我看到他忽然面露狰狞,迅速从地上拾起一把长矛向我的心脏掷来时,我还陷在自己的思绪中。 “铛”的一声,一把剑出现在我面前,挡了长矛的袭击,接着我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冲上前去,将剑刺向了那个匈奴人的胸口,立时血光四溅,几滴温热而带着腥味的液体洒在了我的脸上。轻轻用手擦去,刺眼的红色历历在目。 那个黑色的身影调转马头,我看到一张愤怒的脸,“霍去病,你在干什么?”卫青铁青着脸,向我吼道,“下不了手,就给我回去,从我面前消失。你知道现在是在哪里吗?笨蛋,这是战场。” 是,这是战场,不是上林苑的草场,不是建章营的练兵场,这里,是战场。 忽然,脑海里,闪现一个个片断,是好久前,南方树林的一个个片断,就象杀死我的坐骑一样,只需要一剑,就可以了,只需要,一剑。 “霍去病,拔剑。”卫青冷俊的眼神直直的瞪着我。 深吸一口气,腾的从剑鞘中拔剑而出,而此时一个匈奴士兵正露着凶残的目光,挥着马刀向卫青身后刺去。 “卫大哥,”我慌忙向他叫道,“小心身后。” 可他置若罔闻,只 是静静的看着我,一动不动。眼看着马刀要落在卫青的背脊上,我终于鼓足勇气,向那个士兵刺去,一剑,只需要一剑,就够了。青龙剑,直直的刺进了他的心脏,手中的马刀,掉在新生的嫩绿的草地上,他直直的倒下,与地发生的撞击声,立时淹没在一片刺耳的喊杀声中。殷红的液体沁满了我银色的盔甲和我的眼面。 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屠杀,以后,还会有多少,不知道,只是,要开始的,始终还是开始了。 卫青看了看呆滞的我,说了声,“当心。”便拉了缰绳,调转马头,向前方冲去,所过之处,留下具具冰冷的尸体。 再也没有时间让我犹豫不绝了,这是战场,战场,只有生或死,只有生或死。 依然是昨日的太阳,灿烂的用它的金色翅膀拨开夜幕的围帘,将炫目的光芒撒下这片广袤的草原,只是,有很多的人,再也看不到了。 此时的我,早已杀红了眼,一剑,又一剑,忽然知道,原来,游龙剑真正的剑招,就只有一式,一剑,直刺心脏,一剑,结束一个生命。无数的匈奴人倒在黑风墨色的铁蹄旁,昨日还闪着铮铮银光的铠甲,此时,早已成了黑红的铁衣。忽然知道,为什么卫青永远都只是穿黑色的战衣,因为,不管你穿的是什么颜色,最终,只会是一片黑色。 战斗结束的时候,日头,已高悬于空。抬眼望天,一束一束的光芒,穿过稀薄的白色云层,射向草地,宛若从天堂放下的阶梯,引领着亡魂,开始新的轮回。 第五十四章 战斗结束的时候,日头,已高悬于空。抬眼望天,一束一束的光芒,穿过稀薄的白色云层,射向草地,宛若从天堂放下的阶梯,引领着亡魂,开始新的轮回。 经此一役,我方共歼敌一万余人,已与我们会合的公孙贺说道,“卫将军,战场已经清扫完毕,只是右贤王和他的王妃带着他的八百余部向伊稚邪王庭逃窜。” 一直默默不语的我,听到王妃两字,忽然醒转,王妃,王妃,苏莫尔,对了,我还要找到她,我还要找到她,带她回到拉尔丹的身边啊。急忙抓住公孙贺的手臂,急切的问道,“他们是向单于王庭逃窜吗?” 公孙贺愕然的看了我一眼,回答到,“是啊。” 心中一喜,立时翻身上马,“霍家军出列,霍家军出列。”我骑着黑风,在偌大的草场上狂奔,一边奔,一边高声呼喊着:“霍家军出列。” 三三两两坐在草地上修整的汉军中,听到我的喊声,立时有不少起立,翻身上马,跟在了我的身后。不一会,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整齐的列于在炫目的阳关下。 我骑马立在队伍前面,看着这支由我一手我调教出来的队伍,“樊隆,清点人数。” 一刻之后,樊隆来报,“霍家军,出征一千人,战死一百七十五人。” “负伤者,出列。”话音刚落,过半人马齐出。 看着余下的兵士,我大声的说道,“我要去追击右贤王余部,负伤者留下修整。余下的,愿意和我一起追击的,就跟着我来吧。”说完,用力拍了马股,便向单于王庭方向奔去。身后,马蹄声声,卷尘扬扬。 一队骑兵,又开始在这莽莽草原,一路狂奔。 “去病。”是卫大哥的声音,我回转头,他正策着马,向我追来,脸上,除了重重的疲劳,还有几分焦急与担忧,“去病,回来。” 回过头,急忙重重的拍了黑风几下,加速往前奔去,“卫大哥,放心。我有我自己的责任。我会小心的。”不敢看他的脸,他的脸,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思绪,是我背负不起的。所以,只是面向前方,大声的喊着,身后的他,应该听得到。 “卫大哥,我会活着回来的。” 纵马向前奔去,日头西移的时候,我看到了右贤王余部落在最末的马队。 下意识的咬了咬下唇,缓缓从腰间拔出青龙剑,双腿用力夹紧了马腹,“我,霍去病,来了。” 终于赶上了落在最后的一个逃窜的匈奴人,他不停的策着马缰,一面用面临死亡的眼神看着我,青色的剑身,在空中化下一道优美的弧线,锐利的剑端,落入他的心脏。 我不知道,此时骑在黑风身上的少年,一身黑红的血衣,嘴角上,漾着一抹凌厉的笑。 前面的人马,自动留下百余人,阻挡我们的去路,余下的人,继续疯狂的向前奔去。 一剑,又一剑,当我率领着数百霍家军,气势如弘的进行着又一场屠杀。顷刻间,这百余人,便永远安静的躺在了草地上。脱了头盔,默默行了一个郑重的军礼之后,我重又策了马缰,开始了新一轮的追赶。 “黑风,我们,又要上路了。” 追击,阻挡,杀戮。 一轮又一轮,当嗜血的斜阳再一次染红了一望无际的天空时,霍家军的战士们将右贤王和他剩下的五十余人,紧紧的包围在了草原的中央。 死亡的静,悄然而至,所有的人只是静静的相互望着。 天,快要黑了吧。 第五十五章 当嗜血的斜阳再一次染红了一望无际的天空时,霍家军的战士们将右贤王和他剩下的五十余人,紧紧的包围在了草原的中央。 死亡的静,悄然而至,所有的人只是静静的相互望着。 天,快要黑了吧。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浑身鲜血的大汉缓缓走了出来,他大约四十出头,一脸横肉,皮肤墨黑如炭,身上的雕形盔甲混着鲜血和泥土。 “我就是右贤王。杀了我吧。其余的人,我希望你放过。” 他平静的说着,没有丝毫的惧意,原来,逃避死亡的时候,才是人最害怕的时候了。 我轻轻一笑,“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的王妃,苏莫尔。” 话音刚落,便看到他诧异的张了嘴,嗫嚅的说了声,“你……” 跟随着他的目光,我慢慢转过头,在他目光的落点,在万里夕阳下,一个身着彩衣的女子,坐在高高的马背上,静静的看着我,苏莫尔,画中的女子,我终于找到你了。 当我骑着马,慢慢向她走去时,我看到她身后,一个男子,白衣如雪,丝毫没有沾染上一丝污浊的血色,他蔚然的坐于马上,夕阳编织的金色锦衣,灿烂的披在他身上,他两道浓黑的眉毛,他深邃的眼眸,在这片灿烂里面,熠熠生辉。 东方,我们又见面了,在这片充满了血腥气息的天际下,我们,又见面了。 当我骑着马,慢慢向他走去时,我看到他的腰间,环着一双柔弱的臂膀,紧紧的,紧紧的,将他的腰际环绕。而他身后的人,正用一双探询的眼看着我,那是,刘琳的眼。 东方此时,也正看着慢慢走近的我,他的手,正紧紧握着刘琳的手,他的嘴角依然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那样的慵懒,那样的从容,仿佛,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看着一场闹剧的旁观者。有些生气,气他的笑,气他的眼。因为,因为我想从他的眼里,找到一点点重逢后的喜悦,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找不到。他的眼神,那样的陌生,从他的眼里,我什么都找不到。 也许,也许,是此时的我,满面血垢,他一时没有认出来吧。 “霍大人。”他身后的刘琳,轻轻唤了一声,却让我的希冀落空了。连她,都认出我来了。 东方,知道吗,现在的我,很生气。 撤了眼,不再看他,直直走向苏莫尔,她此时定然的看着我,一脸的孤傲,一点都不似 拉尔丹画中那个满脸笑靥的女子。她的目光,我看着,竟觉得一丝一丝的寒意。 “苏莫尔,我是霍去病,不要害怕。我会带你回汉朝,拉尔丹在那里,等着你。” 我以为她会立刻换上幸福的笑容,然后和我一起回去,可,她竟摇了摇头,随后,便决然的闭了双眼。 “苏莫尔。”我急了,示意樊隆将她带到我的队伍中。可东方忽然策马走到我面前,“她,不会回去的。告诉拉尔丹,放弃吧。” “你,”我正要说出东方朔三个字,却被他打断,“在下名叫傅梓斯,是右贤王长子的老师。” 嘴角抽动了几下,竟一个字都说不出,东方,你不是也和我一样,也向拉尔丹发过誓,要将苏莫尔带回他身边的吗?为什么?怎么一切,和我想的,一点也不象。 第五十六章 一片血红的天际下,两行拉长的身影,斜斜的落在绿色的草地上。 “傅梓斯,你过来一下,我要单独和你说话。”咬牙切齿的冲他吼道,“回过头对身后的樊隆说,“除了王妃和那个汉人女子,其余的,都给我绑了。” 说完,便怒气冲冲的向前走去,身后跟着的碎碎的脚步声,不急不缓。 走了一会,我腾的回转身,正想冲东方发火,紧跟着我的东方可能没有想到我会突然转身,来不及收脚,竟和我撞个正着。鼻子碰到他的下巴,一阵的疼。气急之下,一把把他推开,他略微退了几步,低头看着衣襟两片红色的血迹,叹了口气,“一身白衣,就这样被你毁了。”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已是一片褐红。 “你是在瞧不起我吗?你是在嫌我脏吗?是,我的双手,沾满了血,我没有你的那个刘琳干净。把你衣服弄脏了,对不起。”这么刻薄的话,是我说的吗?为什么,现在的我,就是想要冲他发火,我不是一直在想着他,一直想要见到他吗?可是,为什么,看到他那种毫不在乎的眼神,就会生气。 他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吗?” 他摇了摇头,转身便往回走。 “东方朔,”我正想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忽然看到自己一双污浊的手,刹然止住了,一双手,在呆滞的空气中停顿了片刻,旋又垂下。 我想,他再次回转身时,应该没有看到这一幕吧,丢人的一幕。 “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吧。”依然是一脸的笑,一脸的云淡风轻,那笑,仿佛是无数白色的柳絮在空中翻飞。 泪,好像又要出来了,使劲闭了闭眼,现在流泪,好丢脸,“我只是想问,为什么不让我带走苏莫尔。你不是也和拉尔丹发过誓,要带她回去的吗?” “是,我想带走她,可是,苏莫尔,不愿意离开。” “为什么,为什么不。” “因为,草原是她的家啊。”东方坐在草地上,望着远方天地相接处一轮火红的太阳。 “不管怎么样,我会带她走的。” “那么,你只会带回去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拉尔丹,是不会原谅你的。” “那怎么办?” “放她走吧,让她永远活在她的草原上吧。也许,这是你能为他们做的唯一的一件事了。” 低头望着身 旁的东方,真的只有这样吗?我做的努力,就只能是这些吗? “的确,我发过誓,要带回苏莫尔。于是,我和琳儿一起来到了右贤王部,为了寻找机会,我做了苏莫尔孩子的老师。有一次,我向苏莫尔表明了我的身份,我告诉她,我会带她走,可她却咬破了手指,在一块布帛上,写了八个字,让我转交给拉尔丹。”说完,东方从衣袖中取出一方米色的布帛。 “生于草原,死于草原。”红色的血字,历历在目。 “我还能不放弃吗?去病。” 真的,只有这样吗?不甘心,不甘心。 “那,你,你今后,”东方,我想说和我回去,我想说要你和我一起回去,可,可我就是说不出口。我怎么能这么厚颜无耻,他肯定会看不起。卫紫馥啊卫紫馥,以前你不懂得好好珍惜,现在,人家夫妻恩爱,你却要插进去掺和吗? “今后?呵呵,我能为拉尔丹做的,就只有照顾好苏莫尔了,只要我活着,我会护她周全,我会一直在她身边,保护她。如果今日的追兵不是你,那么,在我死之前,我一定会让她好好的活着。所以,去病,不要再觉得对拉尔丹抱歉了,有我为他们赎罪呢。你,就好好的活着,开心的活着,好好的做你的将军。”他一直淡然的看着远方,此时的天际,只剩下最后一点点红晕的微光了。他轻声的说着,仿佛只是他的自言自语而已。 “知道吗,去病,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强很多很多,你,让我刮目相看了。经此一役,千里追击,一定会传为佳话的。今后的你,一定会成为匈奴人闻风丧胆的将军的。” 呆立在他身旁,风轻轻吹过草地,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像是情人的低语。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 好想对他洒脱的笑笑,然后冲他说,“东方朔,其实你知道吗,我喜欢你,非常喜欢你。不过,我还是要祝福你和刘琳,希望你们能幸福。”然后,潇洒的离开。可,干涩的笑容,在这柔和的春风里,竟冻结在嘴角。 “好了。”东方忽然站起来,拍拍身下的尘土,对我说,“去病,夜了。带着你的俘虏回去吧。”说完,便向着不远处等待的人走去。 “东方——” 他听到我的叫声,又停了脚步。 “为什么要不告而别,一次是这样,两次,还是这样。” “见与不见,不都一样吗?”说完,头也不会的,向着正在等着他的人走去。 泪放肆的在这微暗的夜色中流下,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如果,如果在你离开之前告诉我,我就不会让你走,怎么都不会让你走。 风轻轻吹过草地,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像是, 情人的低语。 第五十七章 目送他们离去,深深的吸了一口草原上混着青草气息的空气,振作了精神,翻身上马,“将士们,咱们回去。” 胜利后的马蹄声,应该是轻快的啊,为什么,心中,沉重不堪。 当看到巨大的汉字旗在远方的蒙古包上飘扬时,已是破晓时分。远远的看到一人一马,静静的立在蒙古包前方空旷的草场上。策马飞奔,愈行愈近,清晨的风将那人的披风轻轻托起,又垂下,黑色的战袍,黝黑的面庞,芒星般的眼,在淡淡的晨光中,宛若神明。是,卫青,他,是在等我归来吗? 在他面前,骤然勒了马缰,黑风抬了前蹄,发出一阵嘶鸣,划破淡蓝的晨幕。 “卫大哥。” 身后的霍家军,见我停住,也勒了马缰,纷纷停住。 他黜着眉,看着我,面上带着几分怒意,“还呆着干什么?回去修整。三个时辰后,返回高阙。” 拍着马股,缓步向着营地走去,回头看看卫青,他依然定定的立在那里,身下的马,不安的来回踱着步子。对不起,卫大哥,让你担心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走进一个空置的帐篷中,樊隆已打了水端了进来,“大人,洗洗吧。” 我点点头,“你也出去休息吧。这两日,你也累了。”他行了军礼,便掀帘出帐。 刚刚把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正想躺下休息片刻,浑身象散了架似的,胳膊也是阵阵酸痛。可卫青唰的掀帘而入,我急忙从席地而设的羊毛垫缛上坐起,诧异的仰着头望着一脸愠怒的他。 “卫大哥,怎么了?” 他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的低头看着我的脸,对我吼道,“为什么要逞英雄?你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我不是,只是……” “不要说了,今后,你要是再敢胡来,休怪我军法处置。” 本来因为东方的原因,心情极度沉闷,看着此时卫青铁青着的脸,心中一阵怒气。伸脚用尽全力踹了卫青一下,他一下失了重心,栽倒在我身旁,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我故意哈哈的笑出声来。他恼怒的看了我片刻,忽然翻身将我重重推倒在软垫上,双手钳住我的肩膀,我被压在垫子上动弹不得,仰面看着卫青欺近的面庞。 一下被他此刻的举动惊呆了,愣愣的睁大眼睛看着如此贴近的如芒星闪耀的眼,张大了嘴,嗫嚅着,却挤不出半句话。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 着,这狭小的帐篷,静的,只能听到他略微粗重的呼吸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静静的流淌。 “霍大人,我给你换水来了。”听到帐帘掀开又落下,是樊隆嘎然而止的声音。 忽然看到卫青眼中闪过一丝尴尬,“你,你,”他唇齿间挤了半天,才说道,“你要是再敢违抗军命,我就只有军法处置!”说完立刻松开了我的双肩,等他略显慌乱的从我帐中离开,我看到樊隆正端着一盆水,呆呆的站在一角,目光呆滞,显是没有从刚才所看到的景象中醒转。 我无奈的坐起,整了整衣襟,“卫将军刚才只是摔倒而已,你在大惊小怪什么?水放下出去吧。休息一会吧,还有,不用再送水了。” 重新躺在软垫上的时候,虽然疲惫一阵一阵的袭来,却怎么也睡不着。刚才的卫大哥,好奇怪,那样的眼神,那样的举动,一点也不象他。闭了眼,依然看到那一双深邃的眼,在那深邃的眼波里,有恼怒,有关怀,还有,一点点温柔的光芒。 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行军大半天后,终于回到了高阙,而此时,李沮苏健所率的数千士兵,也已回来了。汉军在此次战争中,全歼右贤王部,生擒匈奴右贤王,为大汉朝史上一次伟大的军事胜利。 当我再次看到满身尘土的李沮时,他竟对我憨然一笑,用力拍了拍我的肩,“霍兄弟,李某服了你。我,敬重你。之前的,就一笔勾销,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 也对着他笑了笑,轻轻出拳捶了捶他的胸膛,“好兄弟。” “也算上我一个。”公孙贺上前搭了我的肩,“千里追击,你是汉朝的英雄。” 侧眼寻找在一旁的卫青,正碰到他注视的目光,他慌忙撤了眼,往旁处看去。 我人生的第一场战争,以胜利结束。 第五十八章 血染盔甲,班师返朝。所到之处,百姓纷纷出门迎接。看到他们面上绽放的笑意,忽然想起第一个死在我剑下的匈奴人那张面对死亡时惊恐的脸。 不管是谁,强悍的,还是柔弱的,面对死亡的那一刻,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无助。 “有时候,胜利是要付出代价的。”耳边忽然响起卫青低沉的声音。 我侧过头看他,不知何时,他已骑到我身旁了。 “想想边陲这些年年受匈奴人侵扰的百姓吧。这样的胜利,这样的杀戮,是值得的。”看着他的脸,那刀刻般的脸,忽然觉得有些柔和的暖意在慢慢荡开,他似乎看得到我的心。 “谢谢,卫大哥。” 街边欢送的百姓们,依然用他们灿烂的笑容为我们饯行,耳边是一片欢快的锣鼓声。回头看看在夹道中如长蛇般缓缓而行的兵士们,他们的脸上,他们残留着硝烟的脸上,竟也挂满了甜甜的笑。 那么,为了这样的笑,这样的鲜血,也是值得的吧。 返回长安的其二天,早朝上,日益威严的刘彻也掩不住面上的喜悦,而我也因为此役的胜利,被封为骠骑将军。 早朝后,刘彻宣我到宣室叙话。 推开宣室厚重的木门,便看到刘彻一身黑色的朝服,背对着我,细细看着那幅悬挂于殿上的作战地图。这副地图,他不知看了多少年了。日日看,日日想,早已烂熟于心了。 一缕阳光斜斜的射入昏暗的室内,细细碎碎的飞絮在这束日光里轻快翻舞着。 “皇上。” 他回过头看着我,目光炯炯。嘴角挂着一丝属于王者的笑意。曾几何时,那个青涩的笑,仿佛只是几世的梦。 他走过来,拍拍我的头,“去病,要什么奖赏?” “皇上不是赏我做将军了吗?这个就很够很够了。我野心不大的。”我立刻满脸堆笑的回答。 “哈哈,朕本想赏你宝马来着,看来,可以省了。”刘彻背着手看着我,此刻我脸上的悔意应该很明显了吧,要不,为什么他眼里堆满了笑意。 “皇,皇上,就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此时的我们,忽然有一种久违的轻松,看来,放下,也是一种美。 调皮的晃着他宽大的衣袖,“皇上,当我什么都没说,好吗?” 他低着头看着我,轻轻揉着我的发,“你要多少匹?” “多少匹?”我没有听错吧,宝马,可以送我很多匹的啊。不禁咧着嘴傻笑,“皇上,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要很多匹吗?” 他忽然轻扣了一下我的额角,“如果你只要一匹,也可以。” “都是千里马吗?” “虽然和你的黑风不能比,但是绝对都是比匈奴的战马强壮的宝马。去病,给你两千匹,怎么样?”刘彻不急不缓的说着,像是说一件及其普通的事情。 汉朝的军队,之所以不敌匈奴,不仅只是骑射的劣势,战马也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皇上,”我愕然的看着他,不是开玩笑吧,两千匹。 “你以为这些年,我都是在玩吗?我早安插了朝廷官员到汉匈边陲去高价购买那里牧民的宝马,源源不断的运抵长安。现在,已有三千多匹了。” 刘彻,果然是刘彻,有了这样的皇帝,远方的将士才能毫无顾忌的杀敌。 “谢皇上。”我一阵的激动,腾的一下跪地谢恩。有了这些战马,我的精兵团,便可以更加灵活的奔袭匈奴广大的后方草原了。 第五十九章 一出宣室,我便往拉尔丹府走去。昨夜,犹豫了很久,终于踱到他的府邸外。却在那里站到半夜,始终不敢进去。 可是,该面对的,始终还是要面对。 下人把我领到拉尔丹的卧房的时候,他正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见我进来,也不说一句,只是闷着头,仰面将辛辣的液体灌入喉中。静静蹲坐在他身旁,按住他的手,“不要再喝了。” 我看他紧紧握住酒盏的手指,一阵青白。 从袖中掏出苏莫尔的帛书,“这是苏莫尔给你的。” 他忽然坐直身子,松开酒盏,欣喜的一把接过,颤抖着打开,仿佛离了身体的幽魂重又翻转,可,就在他看到那刺眼的八个血色字迹时,整个人,又崩塌下去,“生于草原,死于草原。生于,草原,死,于草原。”他颤着声音,哽咽着,一遍,又一遍的默念着,“哈哈,哈哈,草原,草原,那里才是苏莫尔最爱的地方。我早该想到,早该想到。”他绝望的笑着,声声袭入心脏。 “拉尔丹,”我还想安慰他一下,却被他打断。 “你走吧。”他颓然的说着。我愣愣的呆坐着,看着他,这样的他,让我怎么放下离开。 “我说让你走!”他忽然提了音量,猛然起身,腾的一声掀翻了面前的酒案,碎裂的酒器在这清冷的房间内发出刺入耳膜的声音。 下人们或许听到声音,匆匆赶过来,却只敢躲在门口,“都给我下去,都给我下去。 “拉尔丹,”我仰面望他,正看到他凌厉的双眼里满是纠结的血丝。他忽然弯下腰,一把钳住我领口的衣襟,“我恨你,恨你。我为什么会被你骗,我为什么要背叛我的草原。这些年,我的心,一直一直的在痛。可,一点点小小的希冀让我能够活到现在,因为,我以为,我的苏莫尔,会回来。可是,我一直,一直在骗自己。” 脖子上的力越来越重,呼吸,有些困难,他的眼,也已经混沌不清,没有一丝的光,一股股的酒气,直冲着我的面庞,“拉尔丹,清,清醒一点。” “我一直是醉的,从降汉的那一天,就醉了。现在,我是最清醒的。我要诅咒你们,诅咒你和东方朔,你们,永远,都得不到幸福。永远。” 泪,噙在眼角,却始终倔犟的没有掉落,这样的泪,我不配流。幸福,我离幸福,还有多远。南方那个树林内那骑飞驰而去的骏马,早已将我的幸福,远远的带走了。 幸福? 可笑的幸福,这个词,在我身上,只是一个讽刺而已。 是夜,平阳公主设宴。 卫青府邸,饭厅内,刘彻,卫子夫,上席而坐。余下,一次坐着卫青和平阳。在他们对面,是我一个,尴尬的坐着。 “弟弟,今儿个的晚宴,咱们就不用讲什么君臣之礼了吧。”平阳公主笑着对刘彻说道。 “那是那是,姐姐怎么说,就怎么办。来,咱们,敬卫青和霍去病一杯。” 我赧然举杯,无意瞥见对面的卫青,正看到他仓惶离开的目光。 “去病也该成个家了吧。你和卫青兄弟相称,我就是你嫂嫂了,什么时候,我给你说个媒。” “什,什么?”手中的酒盏差点滑落,看着平阳公主,依旧是如柳细眉,面如桃花,此时的她,正散着那皇室女人尊贵的笑容,仪态万千的等着我的回答。 尴尬的看看刘彻,他此时正一脸事不关己的笑意,和卫子夫二人对饮,旋又看看卫青,他此时正低头喝酒,仿佛四围的事,完全与他无关。 我一脸的谄笑,“去病尚无成家的打算。谢谢公主的美意。” 困窘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晚宴结束。一干人等出门恭送刘彻卫子夫的马车离去后,我也向卫青夫妇告辞。 正欲骑了黑风离去,身后的卫青说道,“去病,夜深了。我送你吧。” 回过头,看到立于高大的朱色木门外的他,一袭青衣,在这晚春淡蓝色的夜里,显得那样的苍凉孤寂。 第六十章 “去病,夜深了。我送你吧。” 回过头,看到立于高大的朱色木门外的卫青,一袭青衣,在这晚春淡蓝色的夜里,显得那样的苍凉孤寂。 两骑战马缓缓行走在这铺满青色石板的小巷中,钝浊的马蹄声,一下,一下,在湿润的空气里弥散。 “紫馥,你想过你以后的生活吗?你,要这样一直下去到何时为止?” 何时为止?心忽然跳漏了半拍。何时为止。以前从没有想过我这样的生活,会在何时终结。真的是像史书上说的那样吗,三十岁之前,就在三十岁之前? 那么,我希望,我可以绚丽的生活。 那么,我希望,我可以,姹紫嫣红的开完一季的花。 一脸的笑意看着身旁的卫青,“我希望,是一生一世。” “是啊,像你这样特别的女子,也不该为平凡的俗事所累。嫁人,生子,然后看着孩子一点一点长大,然后,慢慢变老,这些,也许都不值得你去做吧。” 卫青的话,轻的,像是呓语,却像一枚小小的鹅卵石,轻轻落入湖心,荡开一圈的涟漪。 我,真的不想吗? 只是,那个值得的人,离我,愈行愈远。 次年春,刘彻命大将军卫青,中将军公孙敖,左将军公孙贺,前将军赵信,右将军苏建,后将军李广,强弩将军李沮率十万余骑出定襄,重创匈奴单于主力,斩首数千。 同年夏,卫青再次率十余万骑于定襄出兵,直击匈奴王庭主力,这,也是我的第二次出征。 在大漠以南这片辽阔的草原上行军了三日,终于遭遇到了第一股前来阻击的匈奴军队。 当雄壮的马蹄踏响这沉寂的草原时,便看到远方浩荡的黑点飞速的朝我军奔来。 在卫青镇定的指挥下,我军早已摆开了严密的军阵。当对方的马匹奔入我方的射程范围,数万强弩齐发,根根利箭,如疾风般划破那蓝色的天空,然后,以优美的弧线,落入匈奴人的马队里。我默默的看着这一切,心静如水,耳际听不到战鼓声,听不到双方洪亮的呐喊声,只是默默的看着,看对方一匹又一匹的战马,在如雨的箭阵里,倒下,一匹,又一匹。我的右手,轻轻握着青龙剑柄,只是等着一声号令,只是等着一声冲锋的号令。 脑海里,依然浮现着宛若修罗地狱一样的场景。定襄和它周边的小镇,尸陈遍野,昔日繁华的商铺酒厮, 早已化为一片灰烬。空气中弥散着腐臭的味道。只有定襄城外那一棵古树,那烧焦的躯干分出的树枝上依然顽固的冒着几抹淡淡的绿。 天空,有食肉的鹰在盘旋,发出声声凄厉的鸣叫。 这是匈奴人的报复,血腥的报复。 而我们能做的,也只能是同样的杀戮而已。 “将士们,此仇不报,不归长安。”卫青凛冽的呐喊在心底响起,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青龙剑柄。 草原强烈的阳光下,一个身影,一身黑色的盔甲,一匹黑色的战马,在骑兵的最前方,手握一把青色的宝剑,卓然而立。面上,挂着一抹淡然的笑。 再也不穿白色的战衣了,因为,只有黑,才永远不会显露那刺眼的血色。忽然有一点懂卫青了。 “将士们,冲啊。” 飘远的灵魂在这声命令下嗖的回到了躯壳里。绿光从剑鞘闪出,黑风带着我第一个杀入敌阵,于是,一场混乱的厮杀,就这样开始了。 一剑刺入心脏,一剑接一剑。所到之处,尸体横陈。眼前,早已一片血色。 我不知道,在已被鲜血沾染的脸上,一直挂着一抹淡淡的笑。 第六十一章 挥动着青龙剑,向着面前的匈奴士兵刺去,一剑,刺入心脏。 一剑接一剑,所到之处,尸体横陈。眼前,早已一片血色。身边,一场混乱的厮杀正在上演。 我不知道,在已被鲜血沾染的脸上,一直挂着一抹淡淡的笑。 偶尔与同样浴血奋战的卫青遇到,他的面上也早已是一片血色。二人相视一笑,潇洒的将沾满鲜血的宝剑在空中挥过,旋又将马缰拉向敌军深处,只留下两个黑色的背影,隐入如浪的人群里。 就这样,日日遇到阻军,日日以这样血腥的厮杀结束战斗,直到我们到达单于王庭的时候,那里,只剩下一片仓惶逃窜后的狼藉。 修整半日后,队伍便往回撤退。 骑着黑风在如长蛇般的队伍中行走,就这样走了两天,心里奇怪为什么卫大哥都没有找我说过话。 晚上安营扎寨后,我刚洗了个脸,正打算睡觉。李沮急冲冲的闯了进来。 我故作生气的沉下脸,“李大哥,也不问一声就闯进来。” 他拉着我就往外走,“出大事了。” 用力挣脱他的手,“什么啊,大惊小怪的。” 他一脸焦躁的看着我,跺了跺脚,忽然啪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都怪我。卫大将军可能出事了。” “你说什么?”心猛的一颤,揪住他的袖子,“别吓我,出什么事了。” “他早上跟我说,他在战场上掉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要回去找。我当时也没有留心,其实也不能怪我,他那么沉稳的人,根本就不用担心的。后来,后来我就和老苏一起走了。刚才去找大将军,他的随身护卫说一直没有看到他,以为是和我在一起走。” “你,你怎么这么糊涂。你应该拦着他的啊,你怎么就这么让他一个人走了。”心下一阵的火烧,往回走,随时都可能遇到王庭残留的部队。怎么办,怎么办。 匆忙冲出帐外,“樊隆,带上二十个人,跟我走。” 俯身马背,紧贴着黑风柔软的鬃毛,耳边的风声,烈烈作响。回过头,看到战马上樊隆憨厚的脸和脸上隐隐的汗珠。他的身后,紧紧跟随着势如闪电的二十个黑衣骑士。 偶尔遇到小股的残兵,都被我们快速的解决在刀剑之下。 一路上,只是大声的喊着,“大将军,大将军。” 愈来愈深的黑夜,迷蒙了人的双眼。 “卫大哥,卫大哥,你在哪里?”绝望的呼喊着,心里越来越冷。不会有事的,史书上说过,你会活很久的,一定不会有错的,怎么可能有错。 就在大家都陷入一片绝望的时候,一声低低的呼声让我们重又点燃了心中的希冀。 “我,我在这里。” 寻着这声微弱的回应,在深深的草丛里,看到卫青静静的躺在那里,他的右手,一把蓝色的匕首,微弱的发着荧光。 将士们纷纷翻身下马,将卫青团团围住,帮他包扎伤口。我只是静静的坐在黑风之上,目光落在那把被他紧紧撰着的匕首,久久不能离去。一滴泪,从眼眶,轻盈的滑落,湿了唇角有些涩。 元光六年,刘彻赐婚,将平阳公主嫁与卫青。一场盛大的婚礼又将让这个古老的皇城热闹起来。 送礼的人,络绎不绝的出现在卫青的府邸。 带着礼物在卫青府邸的接客厅等了好久,才见到他一身灰衫走了进来。 那时的他,板着脸,也不看我,只是冷冷的说着,“你也似那些俗人,来送什么破礼来了?”“卫大人,礼是送到了,受不受是你的事,在下告辞。”当我怒气冲冲的往外走时,却不知道身后的人,早已将礼盒打开,一把灿蓝的匕首,静静的躺在那红色的礼盒里,散着幽蓝的光。 自此,那把匕首,再也没有离开过主人温暖的胸膛。只是,送礼的人不知道而已。 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泪,从眼眶滑落,湿了唇角,有些涩。 他沾满鲜血的手里紧紧握着的蓝色匕首,在这深蓝的夜里,发着盈盈的光,刺入心扉。 第六十二章 泪,从眼眶滑落,湿了唇角,有些涩。 他沾满鲜血的手里紧紧握着的蓝色匕首,在这深蓝的夜里,发着盈盈的光,刺入心扉。 当我们赶回营地的时候,已是破晓时分。等候的人们前呼后拥的将卫青抬入军帐中诊治,军医们背着药箱进进出出,关切的将士们守在帐外,焦躁的来回踱着步。 十九处刀伤,十九处刀伤。 心中一阵的苦笑。卫大哥,在直面匈奴的沙场上,你尚能不伤分毫。可,只为了一把小小的破匕首,值得吗? “大将军醒了。” “大将军醒了。” 不知过了多久,从军医口中传出的这个喜讯让整个营地都沸腾起来了。 候在帐外的公孙贺头一个冲了进去,李沮看我还愣在一旁,一把抓住我的手,拽着我便进了帐内。 此时的卫青,虚弱的躺在席地而设的床垫上,唇上是一片惨淡的白。 “大将军,保重身体啊。你的生命,关系着大汉的军威啊。”公孙贺关切的说着。 卫青费力的扯动了一下嘴角,“谢谢公孙将军,我会小心的。” “是什么东西,这么贵重,值得你拿命去换的。”李沮在一旁碎碎念着,一脸的不满。 “李将军,对不住了,我卫青,以后不会再让大家为我操心了。” 默默的站在他们身后,听着他们的对话,却不敢看卫青一眼,今后,该如何与他相处,还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做兄弟,继续做知己吗?和他之间仿若忽然多了一道墙,只是这墙,太薄,太脆弱了,也许,只是轻轻碰触就会坍塌。 “算了,李沮,让大将军休息吧,咱们回去吧。” “去病,你哑了,怎么一句话都不说?”李沮好像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把我拖出来问。 思绪飘忽不定的我,听到他的话,猛然抬头,正对上卫青灼灼的眼,只是瞬间的呆滞,旋又低下头,撤了目光。紧紧攥着衣角的手,冒着细细的汗。 “怎么像个女的,扭捏个什么啊?”李沮还在扯着嗓门继续罗嗦。 我瞪了他一眼,拉着他就往外走,“走吧,别打扰卫大哥休息。明儿一早,还要继续赶路呢。” “去病,你,能留一下吗?” 身后传来的沙哑的声音让我骤然停住脚步。 深深吸了口 气,换上满脸的笑意转过头,“卫大哥,怎么了。有什么事吗?现在你应该少说话,多休息。” “过来,好吗?” 无奈的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一步向他的床榻走去,面上,傻傻的挂着僵硬的笑容。在他床边蹲下,轻轻替他将半褪的被子拉好,“有事吗,卫大哥。” “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他温柔的看着我,他少有的温柔的目光,此时,正落在我僵持着的笑容上。 “你,你在说什么。”左右闪烁着目光,不敢正眼看他,不要再迫我了。 “紫馥,” “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不等他开口,我便打断他的话,正想仓惶逃离,他却钳住了我的手,“为什么要逃?你什么都看到了,什么都明白了,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提了音调费力的急速的说着,一时气结,竟连连咳嗽。 “你小心点,别扯了伤口。”边说边试着抽回双手,却被攥的更紧。 “紫馥,我有些话,藏在心里,藏了好久好久,我现在,我要,” 心中一阵一阵的恼怒,为什么不能装着不知道,就这样,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将那道墙推倒。我的心,早已不能平静,为何还要去搅乱它。 用力的甩开了他的手,他脸上一阵痛苦的抽搐,是牵动了伤口吗,可此时的我,已顾不了这许多了,“卫青,你要怎样,你说你要怎么样?你是有了妻子的人了,你还要怎么样。你要我放下所有的一切,和你的平阳公主一起分享一个男人吗?做兄弟不好吗?做战友不好吗,你要怎样?” 说完竟也气喘吁吁,看着卫青,一脸的惨白。他呆滞的望着我,如此歇斯底里的我,他大概,是头一次见到吧。这样的凝视,不知过了多久。 狭小的帐房里,只剩我略带哽咽的喘息声。 “呵呵,”他仿似忽然缓过神来,连连苦笑,“是啊,这样的我,还要怎样。这样的我,还要怎样。是我糊涂了。” 只是,卫大哥,你知道吗,我这里,我的心里,早已被一个人填的满满的了,再也没有一丝的空间,来容纳你的感受。 对不起,卫大哥,原谅我的任性好吗? 番外卫青一 我,是卫青,一个卑贱的骑奴,日日赶着我的马车,在熙攘的人群中穿过,只留下一串清晰的马蹄声。我,以为我的一生,会一直隐没在这 喧嚣的闹市中,可,自从遇到她,我的一生,便不同了,彻彻底底的不同了。 她有一双清澈的眼,纯净的宛若天池里的水,喜欢看她的眼,喜欢她的笑,那样的纯,那样的静,看着看着,整个人好像可以融化在她的眼波里。 我一直有一个梦想,一个大汉的铮铮男子,都会有的梦想,用剑和血,将匈奴人远远驱逐到阴山以外。只是,一个骑奴,只能将这个梦想,深深的藏在心里。 可,看着她的眼,我竟不由自主的,将这个埋在最深处的梦想说了出来,我以为她会嘲笑我,可她却说,她要帮我实现我的愿望。 这个调皮的精灵,被岁月风化的坚硬无比的心,忽然,有了一丝的柔软。 自此,我日日,便在她府中日日学习兵法。累了,便不自觉的望着屋外的院落,隔着稀疏的竹帘,望向那撒满淡蓝色月光的院落。院子里,有一个精灵,总是喜欢静静的坐在紫藤花编织的秋千上,手中,摩挲着一个蓝色的花袋,面上,是孤独的思念。 她,在思念谁?是这个花袋的主人吗? 时光静静的在这院落流淌,真希望,这样的遥望,便是永远。 也许,这样安静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有时候,那个叫东方朔的男子,会惊扰了这片静谧的空气,有他在,那个精灵,总是嘟着她的嘴,佯作生气的她,嘴角,却始终忍不住的笑意盈盈。 有一日,她忽然说想要拜我为师,学习我的箭术和骑术,她清澈的眼望着我,让我无法拒绝,真希望,她的眼,只会望向我一个人,一时的奢念,让我自嘲了好久。卫青,一个骑奴而已,你,凭什么,你,有什么。 看着她学箭的认真,每每看到她白皙的额角渗出细细的汗,我便望向手中一直紧紧攥着的灰色的汗巾,可,这样的举动,应该,是那个蓝色花袋的主人才能去做的吧。 有时候,她会背着我偷懒,把拉满的弓微微放松,这个时候,她总是偷偷看看我,故意装作没看到,让这小精灵休息一下吧。有时候,她会撒娇,求我让她歇歇,或者,干脆坐在地上闹,这样的她,让人哭笑不得。 紫馥,你可知道,这时的我,虽然摆着一张臭脸,可我的心,早已被你的一笑一颦,彻底的融化了。 紫馥,还记得那日骑马吗?当我和你从马背上翻落时,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了,因为,我可以肆无忌惮的抱着你,紧紧的抱着你。那时的你,紧紧 圈着我,紧紧闭着眼,我们,就这样,一圈,又一圈,在草地上翻滚着,我睁着眼,看着周边翻滚着的蓝色的天和绿色的草,还有,你的脸,涨的向红色苹果似的脸。 这样的日子,很美,很安心,我以为,我可以,就这样,一直的看着这个精灵,在她的身边,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静静的看她。可是,那场牢狱之灾,就这样让我们,远离。 紫馥,我的紫馥,在那个竹林内的空地上,看着你翻身上马,你在临行时,竟然还记着你对我的承诺,可是,紫馥,我们之间的承诺,我希望,是你帮我完成,不要给别人,不要给别人,可以吗? 看着你一脸的淡然,仿佛早已把这尘世看破,一骑绝尘,耳际,满是风打竹叶的声音,宛若,一曲幽怨的离歌。 飘落的枯黄的竹叶,在我身边旋转翻飞,然后,一叶一叶的落在地上,然后,远处的那一人一马,便消失在我的视线深处。 紫馥,何时,再见。 番外卫青二 我,是卫青,一个卑贱的骑奴,日日赶着我的马车,在熙攘的人群中穿过,只留下一串清晰的马蹄声。我,以为我的一生,会一直隐没在这喧嚣的闹市中,可,自从遇到她,我的一生,便不同了,彻彻底底的不同了。 自她走后,那颗曾经被她的笑,被她的调皮融化的的心,又开始,在漫漫长夜冰冷的思念里,一点一点的冰封。我以为,今生,再也看不到她,可,一场意想不到的重逢,悄悄的在上林苑的草场上降临。 随着主人到了上林苑的建章营。那是我第一次,步入军营,迎风招展的烈烈军旗,校场上气势如弘的操练声,让我心潮彭湃,热血沸腾,我向往的军营,我何时才能成为它的骨血。 在上林苑的校场,我,第一次看到了一个叫霍去病的少年。他浑身散发着勃勃的生机,他的脸上散着自信的笑,看到他,仿佛看到一个灼热的生命在绽放。不由自主的看着他的眼,那样的清澈透明,和紫馥的眼,那样的相似。 这个少年,竟当着全军上下的面,要皇上赏他军中神箭手的称号,心中,不由一笑,这样的少年,豪气,自信,不拘小节,还有一点点的骄傲,或许大汉,正是需要这样的少年,才能完成灭杀匈奴的伟业。 他的箭术,也着实厉害,只是,那搭弓上箭的身影手法,怎么这么像我日日思念的人,用力揉了揉眼睛,是我的错觉吧,这样的想念,让我有些神智错乱。 当他让我出来和他比试时,心中一阵的愕然,只是,这样的机会,于我,很重要。 上林苑的校场上,两个一身黑衣的人翻身上马,轻策马股,拉弓射出,动作竟是惊人的一致,引来一片叫好声。 我侧目望他,发现他正对着我友善的笑,仿佛多年的兄弟重逢时的笑,不由自主的,也冲他微微一笑,只是,好久没有笑了,这样的笑,在他眼里,未免多了几分僵硬。 当他翻身下马,豪气的说道“在下心服口服。这军中神箭手的称号要让给你了”时,我的心里,早已认定了这样一个兄弟,这样一个,知己。 上林苑的冬天,总是来的很早。 紫馥,还记得那次皇室狩猎吗?那个雪夜,被狼群包绕的雪夜。 当我们被凶恶的狼群追逐着的时候,当我无意看到你正全身心的投入到与狼群的厮杀中的时候,我心中的惊讶,我心中的狂喜,你可知道,你,带着面具的你,正挥洒着我交给你的游龙剑。 这世上,知道游龙剑的人,只有两个人,你,和我。 紫馥,我心中的狂喜,你知道吗?我以为,我们再也见不到了,可,没有想到,在这凄厉的雪夜,我们,又重逢了。就在我喜悦不已的时候,我望了四围凶残的狼群,一匹狼纵身跳起,猛的咬住了我的腰际。可,紫馥,一点都不痛,我们,就这样死了,我也是开心的。 当她的坐骑被狼群咬住的时候,我伸手圈住她的腰,一个旋身,她便乖巧的落在我的怀中,一双臂膀,紧紧搂着我的脖子。在这血腥的空气里,一丝甜蜜在静静的荡漾。 紫馥,有我在,不要怕。 何时睡去的,竟然不知,最后的记忆,是她柔软的肩膀和马背的颠簸。醒来的时候,她一个人蜷缩着沉沉睡去,我的身上,盖着她的衣,散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轻轻将她拦入怀中,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直到冬日温暖的阳光,细细碎碎的,洒在她的脸上。 可我的怀抱,却不是她所要的。她要的,我给不了。 那么,紫馥,我一直都在这里,你可以在你的世界里尽情飞翔,等到你累了,倦了,受伤了,你就回来,我和你一起,一起嘶喊,一起宣泄,一起在广阔的草场上纵马奔驰。 可,我纯净的精灵,最终,也被这污浊的战场牵扯进来了。紫馥,知道吗,像你这样的女子,怎能被敌人肮脏的血所玷染,你应该在美丽的紫藤秋千上,轻轻飘荡 ,然后,和你所爱的人,耳边私语。 紫馥,你的第一剑,是我逼你刺出的,你,恨我吧,看到你满脸的血污,可嘴角的笑意却那么的淡定,我的心很痛,是不是我一开始,就错了,我应该阻止这一切的,是吗? 与匈奴对敌的这几日,无歇止的厮杀,异常的疲惫,可,只要感觉一下怀中的那把匕首,所有的痛苦和疲乏,都会消失殆尽。可,当我再一次习惯性的探入怀中去摩挲它时,却发现,它不知遗失在草原的哪个角落了。 疯了一样的在草原上寻找,这是她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也可能,是唯一的一件,虽然,它,只是一个讽刺而已,讽刺我的懦弱,讽刺我轻易的屈服于大汉天子和他的姐姐,我的主人。 可,紫馥,你知道吗,这是你送给我唯一的礼物。 我,是卫青,我以为我可以一直像一个局外人,在她的世界之外,静静的守望她,可,原来,我也有有贪念。当我想要抛开一切,向她倾诉我藏在心里最深处的秘密时,当我想要闯入她的世界时,她,残忍的将我拒于门外,一丁点的机会都不给我。紫馥,你是不是对我太残忍了一点,紫馥,我,有一点点生气了,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生气,所以才对我这么绝决? 不过,你是对的,我永远也无法对你生气,我只能气自己如此的自不量力。 “是啊,这样的我,还要怎样。这样的我,还要怎样。是我糊涂了。”干涩的声音从喉中发出,心,一阵一阵的绞痛。 第六十三章 漠南之战以大汉的全线胜利而告终,自此伊稚邪单于将匈奴王庭远迁大漠以北。河西这片狭长的沃土,只剩下混邪王和休屠王的部族。而卫青由于漠南之战的出色指挥,封万户侯,卫氏一族,到达了历史上最为辉煌的一刻。 元狩二年春,我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场独立战斗,出征河西。我的霍家军已扩展至万人,而半数均以配备上日行千里的宝马,这次出征,刘彻只对我说了一句,“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 早已习惯了征战行军,习惯了马背的颠簸,习惯了路途上飞扬的尘土,此时的我,心,平静的,宛若一湾幽寂的湖水,再也没有初时的彭湃,只是一场戏而已吗,曲终人散,我还是最初时的那个我吗。策马行于队伍的最前方,回头望去,行若游蛇般的队伍,正紧跟在我身后。这一切却是如此的真切。一万铁骑的生命,都在我的手上,这些和我日日相处,转战沙场的战士们,他们的生命,都在我的手上。没有卫大哥的指挥,只靠我一个人,可以吗? 大军行至陇西边境时,暮色早已降临,而绵绵的春雨,也和夜色一起,缓缓的降落人间。大军便在一处开阔的地界停下设立营帐。我在自己的军帐内看着地图,此次的军事目的,是打击混邪王和休屠王,把河西夺下来。可,反复看着地图,如果贸然深入腹地,可能会受到两王的夹攻,而且河西地形复杂,地图所示十分粗略,我的向导,对这一块,也十分不熟悉。若要安全,只能绕路而行。是直击还是绕道,心中一直犹豫不绝,敌方的情况,知之甚少。踌躇之下,心中烦闷,要是东方在,该多好,他一定会替我做个正确的决定。 东方?我怎么又想到他了,用力甩了甩头,卫紫馥,你要独立,所有的事情,都要靠你自己。东方,再也不是我的东方了,再也没有那个永远守在在我身后,张着双臂庇护我的东方了,再也没有了。现在的他,在做什么呢,应该正拥着他的妻,在温暖的被褥中酣然入梦吧。 细细碎碎的雨声,若有若无的在耳边萦绕,这场春雨,什么时候,才会停?那个夜里,目送东方和刘琳远走的那个夜里,也飘着这样的雨,洋洋洒洒,湿了那一道道的青石板。 “将军,夜深了,早些歇息吧。”一声关切把我从恍惚中叫醒,抬起头,樊隆正守在一边,抱歉的一笑,我竟没有发现樊隆一直陪着我,此时的他,面上满是倦意。 “你先去睡吧,我再待会儿。” “将军。”他正欲劝说,我摆了摆手让他停住 。就在此时,瘦猴忽然掀了帐帘冲了进来。轻轻摇头叹气,这家伙,永远都不知道进来前先问一声。 “去病,我们派出的先头部队抓到一个行迹可疑的人。”他见到我,便大声说道。 为了防止敌军突袭,我每隔数里,便派出一队巡逻兵,不时向我汇报是否有敌情。 “是吗?”混乱的心情瞬间振作起来,“带进来,我要亲自盘查。” 当一袭白衣的他在我面前出现时,我所做的唯一的事情,只是傻傻的看着他。东方,站在我面前的,真的是东方吗。此时的他,淡淡的看着我,黑色的眼眸和煦温暖,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微笑,发梢挂着的细小的雨珠子,在桐油灯的映照下,闪着微光。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终于开口了,“原来,你就是匈奴人口中的那匹草原上的狼。” 我一怔,“什,什么?” “匈奴王庭早已得到消息,说汉朝的一名勇士,他是草原上的狼,他带着数万骑兵往河西而来。现在,折兰王,卢胡王,休屠王,混邪王,四支部队,正在向这里集结,已成合围之势。所以,我特地赶来通知,幸亏你停兵于此,没有再往深处走。” 停他这么说,心里一紧,原来战事竟如此凶险,四支部队,兵力远胜于我。可,有东方在,再困难的景况,也不用担心的。 “东方,这次,谢谢你。”我笑着走近他,对他说道。 他嘴角轻轻上扬,拭了拭额角的水珠,“我本不知是你,换做任何一个人,只要关系到大汉的胜败,我都会走这一趟的。” 脸上的笑意,立时僵住,不知是我,任何一个人,呵呵,东方,不用说的如此直白吧,你是要让我知道,我再也不是那个让你甘愿奔走千里万里去保护我的卫紫馥了。我知道,都知道,即使我承认,在刚才见到你的时候,心中的确有一点小小的欣喜与希冀。 仓惶的收起笑脸,深吸了口气,别过头,旋又走回我的案几前坐下,“那么,东方先生,辛苦你了。你先在我军休息一晚,明日再走。对了,你此次离开,不会让匈奴人对你,” 我还没说完,东方便插道,“呵呵,多谢将军关心,我在王庭,从来是自由自在,没有人管。离开数日,是常有的事,不必担心。” 是啊,东方就是东方,在哪里,都可以活出自己的价值和尊严,他这样的人,根本不必为他担心,他所做的事,永远十全十美。 “是在下多虑了。”转头冲樊隆说,“安排东方先生休息。” “是。”樊隆垂首领命。 东方正欲出帐,忽然回转身问道,“将军想到接下去如何行事没?撤军?” “我总不能立刻调转马头逃回汉朝吧。再说,匈奴人极有可能在回程设下伏兵。” “那,在下就不多问了。将军也早点休息吧。” 当那席白衣消失在落下的军帐之后时,我整个人一下瘫在案几上,宛若虚脱一般。和他短短的相遇和对话,仿佛是一场艰难的战争,耗尽我的气力。梦里一直重复着和他重逢的画面,灿烂的星光,翩跹的裙角。可,今夜,没有星光,也没有裙角。有的,只是阴霾的夜雨和冰冷的战甲。在他面前,我要装作淡定,我要装作镇静,尽管,我的心早已被他那抹毫无感情的笑意搅乱。我用我最后的尊严掩盖着我的慌乱,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就象我忘记郅,我也一样能忘记他的。 第六十四章 落了一夜的雨,渐渐止了。此时的东方,早已翻身马上。料峭的春风里,我倔强的挺直着身体,右手紧紧握着腰际的青龙剑,面上的笑容应该是镇定自若吧。 “保重。”干涩的声音从我几欲哽咽的喉咙发出,快点走吧,东方,我怕我坚持不住,我怕我会泪眼婆娑的拉住你的马缰,求你不要离开。可我,早已不是你的紫馥了。 他冲我微微点头,薄薄的泪水迷了眼,看不清他的脸,只是听到他依然和煦温暖的声音,“珍重,草原的狼。”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乱了此时片刻的宁静,“报——” 我扭转身,“将军,我们在后方发现敌踪。” 心咯噔一下停住,昨夜,我又派出一小队人马沿原路返回,探查是否有伏敌。本想着若是没有,便立即撤退,这样虽然无功,却不至于损兵折将。可听到这个消息,唯一一点的侥幸也没了。那么,只有前进,这一条路了。想不到我的独立的第一战,竟如此艰险。 “东方大人。”身边的樊隆忽然跪在地上,“请先不要离开。如今大军深处险境,所以,请帮一下将军。樊隆知道这个要求很无礼,但是,作为大汉的一份子,希望您能留下。” “樊隆—”我斥道。有些恼他的自作主张,虽然很想东方留下,可,何苦让他身赴险境呢?他,还是走的好。 “东方,你走吧,我,”咬了咬干枯的唇,对他说道,“我能应付。” 他静静的坐在马上,一言不发,只是淡淡的看着我,面上,云淡风轻的和煦,仿佛此时他只是在这早春的风里踏青,四围的凶险都与他无关,只是他身下的马不安的轻轻挪着步子。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翻身下马,把马缰递给身旁的一个士兵,“给它喂点草吧。”说完便自顾自的向我的将军帐走去。 看着他大步的往前走,我一下急了,紧紧的跟上去,一边走,一边在他身后嚷道,“东方,你给我回去,哪里来的哪里去。” 就快走到军帐时,他忽然转过身,我陡然刹住步子,正迎上他一脸的笑,有些顽皮,有些无赖,久违的笑,那个很久以前的东方才会有的笑,这样的笑,忽然让我想起那个追闹嘻笑的东方,一阵的窒息,整个人呆呆的立着,傻傻的张大了眼睛,呼吸,有些困难,“傻丫头,想要我留下,只要对我说一声,就行了。” 他在我耳际轻声说着,声音低的只有我能听到。东方,这样的东方,让我想要拥住不放 。只是,这是,幻觉吗? “将军,将军,进去吧。”猛然醒转,守在帐外的兵士正掀开帐帘等我进去。而东方,早已没事人似的坐在案几前的软垫上看起地图来。我对身后的樊隆说,“你去巡一下军营,加强防守,让兄弟们不要懈怠。” “是,将军。”樊隆躬身拱手行礼,说完便转身离开。 “樊隆,”我叫住他,他扭过头看着我,“刚才,对不起。” 身后的军帐放下,这个小小的空间里,便只有我和他了。此时的东方,正锁着眉,低着头,认真的研究着地图。静静的望着他,若是时间在这一刻停住,就好了。 “你打算怎么办?”他抬头问我。 缓缓走近,坐在他对面,“原路返回肯定不行,直接进入混邪王和休屠王的领地也不行,那里肯定有重兵等着我们。现今,只有走一条他们想不到的路。” “呵呵,不愧是骠骑将军,聪明。”东方说笑着,竟伸手拍了拍我的头,诧异他的举动,触电般的躲开,只是因为此时的我,正在用自己最后的尊严武装着自己,一身的戒备。东方,不要忽然用这种态度对待我,我怕自己脆弱的坚强瞬间崩塌。 他见我偏过头躲开,尴尬的缩了手,指着地图的一角,说道,“你看这里。” 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可,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却再也离不开,我的目光再也离不开那失了小指的手。 “我们只要涉过狐奴水,穿越焉之山,便可以绕到休屠王部。他此时恐怕早已把部队调到我们去他部族的必经之处了,绝对料不到我们会出现在他的后方。只是,这段路途,异常艰难,你,” 他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目光,只是始终盯着地图,不停的说着他的想法。 “我的兄弟们,都拥有可以日行千里的马匹,他们,也是草原的狼。” “焉之山的东南面,有五个小部落,都已归附匈奴。” “那么,我会让他们归附我大汉的。” “我拭目以待。”东方长长的舒了口气,站起身来,“将军,出发前我想先去休息一下。” 我冲他点点头,目送他出帐。东方,手上的伤好了吗?还会痛吗? 第六十五章 三尺黄土 物换星移 一纸青史 尽是血泪 辽阔的旷野上,我的面前,伫立着万名黑色的骑士,他们英姿飒爽的身影,在和煦的日光下,依然激不起一丝温暖的情意。 “兄弟们,”我大声的喊着,用尽气力,“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次艰难的战争,也是蜕变成英雄的洗礼,是英雄,就跟着我,向前冲。” 瞬间,尘土飞扬,迷了双眼。数万铁骑宛若洪水般喝着沉沉的呐喊向前奔涌。 天快黑的时候,前方的探兵回报,狐奴水就快到了。不一会,潺潺的水声透过奔腾的马蹄声传入耳际。 “传令下去,大军停止前进,准备渡河。”我对身边的樊隆说完,他便调转马头往回奔去。 此时的东方,正骑着马立在我身旁,面对着流淌的河水,虽无片语,心却有着从未有过的踏实。仰起头,天际,悄悄爬上了第一颗星。 “东方,我让瘦猴和六个最英勇的战士保护你。作战时我怕不能分身,你要小心。”对他说完,便翻身下马,扭头看他,一袭白衣,在淡淡的暮霭中,散着清冷的光华。他冲我点点头,“你也要小心。还有,将军,投诚者,不杀。” 微微一笑,“知道。” 过了狐奴水,便是唐科部族的所在,五个部族之一。乘着天黑突袭,应该可以轻松取胜。 “舟桥分队准备。”一声令下,五十人组成的小队立时出列,背上背着的是搭桥用的竹筏。 我从一个兵士身上拿过一块竹筏,一下跳进了齐胸的水中。早春的河水,依然有着刺骨的冷,微微打了个冷战,便坚定的举起了竹筏。 接着,兵士们,便一个接一个的跳了进来,默默无语的用肩支撑着竹筏,粗大的麻绳连接起竹筏之后,一座简易的竹桥便横跨在狐奴水两岸。 大队人马开始渡河了,一阵一阵的压力袭向肩膀,身体被冰冷的河水包裹着,看看身边的战士,嘴唇早已青紫。轻轻对他说了一声,“坚持。” 他看看我,目光满是坚定,“将军,只要能战胜匈奴人,我受得了。” 忽然有一丝的感动,这些人,虽然有的参军只是为了糊口,但更多的人,只是为了报仇。不知有多少人,他们的父母,他们的妻儿,是死在匈奴人的马刀之下的。 身体早已没了知觉,耳际有风轻轻的吹着,岸 边微露的新草里,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虫鸣。这样的夜,深蓝色的天,清澈的河水,新绿的草丛,还有头顶密布的闪亮的星,本来,应该是一个很美的夜,本来应该是一个情人在河边窃窃私语的夜,现在,数万铁骑,正静静的渡河,准备着进行一场屠杀。 三个时辰之后,所有大军顺利的悄然渡河。衣服还在成串的滴着水,我便骑上马,向前奔去。已经列好队形的大军正静静的等着我的号令。经过东方身边,只是匆匆一望,纠结的目光,被暗夜的风轻轻吹散。 一次毫无预告的袭击,让唐科部族的人们惊惶失措。厮杀中,我一边挥动着宝剑,一边大声的喊着,“传令下去,器械者不杀。” 依然是鲜血和惨叫,这一切,对于我,已不再陌生。战争很快结束。大军清扫了战场,便原地扎营修整。问过瘦猴东方安好,我便裹着湿乎乎的衣服走进营帐内。换上干衣,看到肩上一道紫色的压痕,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休息一下,明天应该就没事了。正想躺下,帐外传来东方低沉温暖的声音,“将军,可以进来吗?” 整了整衣服,正身坐起,“请进。” 守在帐外的士兵替他掀了帘子,他便迈着步子走了进来。 “有事吗?” “给你熬了点去寒的药。还有化淤的药。”说完,他弯下腰把手上的药盏和一包黑糊糊的东西放在案几上。 药水浓烈的苦味直逼过来,微微皱了皱眉,不喝应该也没有关系的,只是泡了泡水而已。 “好了,知道了。待会喝。”可东方却没有一丝要出去的意思,他忽然将双手抱在胸前,笑着对我说,“堂堂大将军,该不会是怕喝药吧。” 瞪了他一眼,他怎么这么轻易就可以看穿我的心思,微微摇了摇头,将药盏举起一饮而尽。真苦。 “要是以前,我说这样的话,你肯定会回嘴的。”他忽然低低的说着,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可我,听在心里,却是猛的一怔,以前,他好久没有提起以前了。我还以为,他早已忘记了那个很远很远的以前了。以前,呵,以前的我,的确会和他顶嘴。 “把药敷上吧。肩膀很疼吧。这可是我秘制的。” “知道了,我一会自己敷。” “自己能行吗?” “当然了。”我故作轻松的在他面前晃了晃手臂,可因为动作太大,牵扯了一下,一阵钻心的疼。 “还是我来吧。” 他蹲坐下来,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蒙了眼。草药抹在火辣辣的压伤处,一阵冰冷的感觉。这一幕,好熟悉。此时的我,可以肆无忌惮的看着身旁的这张脸,这张夜夜思念的脸。修长的脸颊,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还有,那抹淡淡的墨香。 几声虫鸣传入耳际,清脆嘹亮,我应该,不是在梦中吧。 第六十六章 接下来六天的长途奔袭,因为有东方的帮助,剩下的四个部落,也一一攻破。随后,翻越焉支山,扫荡了休屠王的部族所在。因为休屠王早已把主力部队调往前方企图迎战我军。所以,这场战役,也异乎寻常的轻松取胜。 所有这些战役,东方唯一要求我的,只是降者赦之。 清扫战场后,大军便往回程行进。派往前方的巡逻队也越来越多,路线都是在东方仔细的斟酌后设定的,只是希望不要碰到敌方的大队人马。 就这样,在莽莽草原上行进了三天。这三天里,除了和东方商讨行军路线,便只是礼貌性的问候。忽然希望,就这样,永远在这无际的草原上走下去,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头发白了,只要微微转过头,他,依然在身旁微笑。 第四天,天气依然很好。只是心里有隐隐的不安。一切,似乎太过顺利,让我觉得,一场大的灾难,似乎就隐伏在前方。今天的东方,默默的骑马走在我身旁,偷偷瞟了他一眼,他双眉紧黜,似乎在努力的思考着什么问题。 “派出的四队巡逻兵,回来了几队?”他冷不防的问到。 “回来了三队。都发现了敌踪。此时我们所走的方向,便是第四队的路线。” “第四队还没回来?” “如果其他三队这是小股诱敌呢?” 听东方一问,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停住,第四队还没回来,应该回来了啊。因为派出去的三队人马都发现敌踪,今天早上我便擅自做主,朝第四队的方向进发。 “我知道前方有一大片的红树林,如果有敌人,必然隐藏在那里。”他缓缓的说着,语气异常的平静,却听着让人不禁寒意四起。 骤然勒住马缰,身后的队伍也跟着停住。一条黑色的长龙就这样静静的停伫在蓝天白云之下。四围,一片死一样的沉寂,天空,一只飞鸟都没有。心渐渐往下沉去。握住马缰的手,早已一片苍白。 深吸了一口气,大声的叫着,“撤退。” 一声号令,大军火速往回奔去,宛若一股黑色的洪水。 “瘦猴,你们几个保护好东方,赶快赶到队伍中间去。我垫后。” “是。”瘦猴答道,便护着东方,往前奔去。 “去病,……”我听到东方喊着我的名字,可余下的话却被湮没在雷霆般的马蹄声中,只是看到匆匆的眼里,满是关切。 大队才回撤一 会,便听到后面隆隆的马蹄。果然,果然。 “樊隆,传令下去,一纵队留下阻敌,余下的,继续前进。” “是。” 号令一出,大军最尾的一纵队和我一起调转马头,向着敌军奔去。瞬间,两只军队便在这碧蓝碧蓝的天底下,相遇了。双腿紧紧的夹着黑风,从背后迅速抽出一只弓箭,向着迎面而来的敌军中冲在最前面的一个身着盔甲的大将射去。一定要中,一定要中。这一箭,是振作士气的一箭。 空中完成一个优美的弧线,那柄黑色的箭准确的落在了那人的胸口,看着他猝然坠马,我军开始雄壮的叫着,“将军威武,将军威武。”一阵一阵的呼叫声,震破天际。敌方显然有些惊惶,但是,他们的兵力,实在高出我们太多。两股黑色的洪流刹时溶在一起,厮喊声,兵器刺耳的撞击声,充斥着我的耳膜。一剑,又一剑,一个一个生命在我的剑下,变成一具具没有生命的尸体。不知厮杀了多久,身上也在不觉中多了几道刀伤。我看看周围,我方的兵士,越来越少。心想,阻敌的时间,也很久了,便大喊着,“撤退,跟着我,撤退。” 说完,调转马头,向回冲去,霍家军的兵士们,紧跟在我身后,策马疾驰,杀出了一条血路。就这样奔跑着,厮杀着,血迷了眼,自己的血,还有敌人的血,身后的敌人也越来越少了,可我身旁的霍家军们,也越来越少了。一直想哭,可,怎么能哭,不能哭,咬着牙,忍着泪,耳边,有风的声音。 终于,还是赶上了大部队。心中微微的喜悦,好累,真的好累,还有,好想看到东方,看他对我笑。 第六十七章 终于,还是赶上了大部队。远远的看到一袭白衣一匹白马立在一片墨黑的颜色中。精疲力竭的我一下坠下马,倒在草地上大口的喘着气。 东方赶忙翻身下马奔到我面前,他轻轻抚着我早已被血污了的脸,眼里满是关切,我强打起精神,笑着说,“脸上的血,是别人的。”指了指胳膊上的伤口,“这里的血才是我的。” 樊隆见状赶忙拿了绷带替我简单的包扎了一下。 “敌军太多了。接下来怎么办?” 东方轻轻摇了摇头,“只能硬碰硬了。你,能行吗?追兵估计马上就要到了。” “不行,也得行,不是吗?”我勉强的站起,振作了精神,“战斗准备!” 一声令下,弓箭队立时摆开阵形,抽箭搭弓,他们身后,一个个威武的骑士们手举利剑,一个个面上,是誓死的决心。 当匈奴追兵出现在视野内的时候,如雨的弓箭象一望无际的长空射去,碧蓝的天上,红日灿烂。 这场残酷的混战从下午一直持续到日暮。握着剑的手早已麻木了,只是无意识的挥动着。没有计算杀了多少穿着盔甲的大将,只是一剑一剑的刺去。忽然看到身边白衣一闪,急忙朝那边看过去,负责保护东方的,只剩下瘦猴一个了。他此时也是伤痕累累。东方的马匹早已被刺死,他正和瘦猴坐在同一匹马上。周围围着四五个虎视眈眈的匈奴兵士。我慌忙解决掉眼前的敌人,策了黑风朝他们赶去。刀光血影中,那几个兵士应声倒下。再也不敢离东方他们太远,一直护在他们身边厮杀。 正当我和一员身着狼形盔甲的匈奴将领厮斗正酣时,忽然听到东方的一声呼喊,“小心。”等我回过神的时候,东方早已将我扑到在地,一只箭,一只本来射向我的箭,此时,正嗖的一声横穿过他的胸膛,划过长长的一道,刺目的鲜血立时染了那白如雪的衣衫。 女孩忽然从栅栏上跳下来,“郅,我们比赛跑步好吗?每次都是我赢,这次让你。” “来啊。”女孩一面向路中央跑,一面回头冲男孩叫着,却看见男孩的脸唰的白了。女孩看到男孩发狂的朝她奔来,女孩看到男孩用力把她推开。女孩眼角的余光看到一辆疾驰而来的卡车。 殷红的血染红了乌黑的路面,染红了绿色的空气,染红了微蓝的天。 女孩摔倒在路边,看到那颀长的身躯正静静的躺在路的中央。 男孩用尽最后一丝的气力, 冲呆呆倚在地上的女孩说着,“紫,紫馥,以后,你,要学会坚强的生活了……” 泪一下涌了出来,再也抑制不住,为什么,又要来一次,老天,一次,还不够吗?一声凄厉的喊声从我早已干枯的喉咙发出,我挣扎着站起来,紧握着青龙剑,怒视着四围的匈奴兵。 “谁,是谁?”我举着剑,剑尖冷冷的指着他们。一步,又一步,缓缓的走向他们,四周正在厮杀的霍家军和匈奴军都在此时停住了互相的搏斗,只是静静的看着我,冷冷的举着剑,一步又一步。 空气,在此时,凝结。可我,分明在这血腥的空气里嗅到了淡淡的花香。 我进一步,他们退一步,就这样,一步又一步。忽然,一个彪形大汉腾的往前一步,大声说道,“箭是我放的。” “你是谁。”冰冷的声音让我自己听了,都微微感到了寒意。 “混邪王子。” 一抹笑意挂在嘴角,“那你得死。” 用尽全力的一剑,只是一剑,面前的混邪王子,轰然倒地。 手指放在嘴角轻轻吹哨,黑风腾的跑来,一跃上马,大声的叫着,“兄弟们,把剩下的敌寇给我杀干净。” 我想,我已经完全丧失理智了,在东方倒地的瞬间,我已经完全丧失理智了,我的脑子里,只剩下杀,杀,杀。 这样的我,真的,好可怕。 也许,是因为我刚才那一剑,我的霍家军的气势更旺了。胜利渐渐转向了我们这边,虽然,这场胜利,来的,实在太过血腥。 夜,终于在战争结束的时候,降临在这苍茫的草原。 第六十八章 夜,终于在战争结束的时候,降临在这苍茫的草原。 我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向东方倒下的地方走去,看到一圈人围在他身边。泪放肆的流着。我真的太自私了,因为依赖,因为只是想要他能留在我的身旁,所以任性的把他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战场,是我自己选择的,他并不喜欢。他一次一次出现在这肮脏的战场上,都只是因为我。他想要的,只是在天地间自由的行走而已。 可,上天,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同样的情景,为什么要重演,真的有轮回,真的有吗?我不要,我不要。 缓缓的走向他,围在他身边的人缓缓让开。军医正在给他包扎。 包扎?心中一喜,拉着军医的手,“他还活着?” 军医看着我,笑着说,“是啊,将军,他还活着。只是失血过多,晕了。休息一下,会醒来的。” 真的,真的,他还活着。死灰一下的心,忽然又开始跳动起来,破涕而笑的我拽着军医的手,连连说道,“你没骗我吧,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因为这只玉箫。”一直护在东方身边的瘦猴把一只玉箫递到我面前,“他怀中的这只玉箫,让他没有被伤及要害。” 玉箫,白色玉箫,东方,你还留着啊。 喧闹的街市,大小商铺,林立两侧,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让这长安古城,格外的热闹。 一个黑衣老者和一个白衣少年并肩而行。 “你好像还没送过礼物给我呢。” “我为什么要送给你。” “你不送我,我可能会着急,一着急,嘴巴就管不住,嘴巴管不住,说不定就有什么女扮男装的流言蜚语传出去。” “你——”老者一时语塞,苍老的面容上的那双眼,却露着年轻的光芒。他不停的叹着气,“看中什么,和我说一声。” 白衣少年忽然在一家商铺前停伫,拿起一个白玉萧,“就这个吧。” “客官真识货,这是上等的好玉。”商铺老板一个劲的说道。 “真的?” “真的。” “那就这个吧。”白衣少年拿了玉箫便径自往前走,只留下老者喃喃自语,一边埋怨着好贵,一边掏出银子付帐。 店铺老板看着一老一少的背影,摸着头,“这两人,真怪。” “东方朔,你太过分了,我生日 ,你居然什么礼物都不送。” “要送吗?” “对。” “不送会有什么后果?” “扫地出门。” “那,你闭上眼,我送你一份礼物,一份特别的礼物。” “不要骗我。” 闭了眼,耳际响起悠远的箫声,婉转动人,那乐声仿佛化作千万朵山花,在我身边绽放,那乐声仿佛化作芬芳馥郁的花香,沁满鼻间。 婉转的乐声,从那象牙白般的玉箫里,缓缓倾泻。 真好,东方,你,还活着。 这场战斗,迫得浑邪、休屠二王败走,斩杀混邪王子及相国、都尉等大小头领三十余人,斩首九千余级,缴获了休屠王的两个祭天金人。汉军取得了河西的第一次胜利,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万余汉骑,只剩下不足三千人。 清晨时分,当瘦猴告诉我东方醒转过来时,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匆匆随了他奔往东方所住的营帐。 看到他正安然的接过军医手中的汤药慢慢咽下,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站在帐口,一动也不能动。 他看到我杵在那里,笑着说,“我命大着呢,不用为我担心。” 东方,你是笨蛋,彻底的笨蛋。我不需要你为我挡箭,我只希望你能够好好的活着。你活着,我可以在寂静无声的夜里,躺在冰冷的床榻上,肆无忌惮的想你。虽然很痛很痛,可至少我的心,还能感觉至少,我的心,还能跳动。可,你要是从这个世界消失,让我去想谁,去念谁,我的心该为谁而跳动? 东方,你是个笨蛋。好想骂他,好想扑到他面前用力的捶他的胸膛,好想,好想紧紧的抱着他,可,在这些人面前,我又怎么能,可,在东方面前,我又怎么能。我是将军,再也不是他的紫馥了。 “那,你好好休息。大军就要开拔,你能受得了吗?” 站在一旁的瘦猴说着,“去病,有我呢,还有军医照顾,没事的。你安心指挥大军就够了。” 我轻轻点点头,东方,可是你知道吗,我现在,只是想在你身边照顾你,替你轻轻吹凉了汤药,一口一口的喂入你苍白的唇。 正欲转身出帐,东方叫住我,“我们的大将军就这么走了?总得做点什么感谢我啊。不管怎样,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啦。” 看着他一脸的坏笑,不禁气急,“那东方大人要 我怎么感谢。” 他看了看床榻边被血染浸的白衣,“衣服破了,帮我补补吧。” “什,什么?” 一旁的军医和瘦猴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到他们这样,脸一下涨红,“我,我是将军呢,怎么能做这么。” “将军——”瘦猴拖长了声调,“东方先生,可是咱们将军的救命恩人呀。” 用力跺了跺脚,“补就补,我就不信难得到我。”一把上前拿起衣服,气呼呼的出了帐。 帐外,兵士们正抬着战死的同伴们的尸体,放进新挖的土坑里。一片一片,白布包裹的躯体,正静静的躺着,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刚刚的一点点好心情,被这一幕,吞噬的一丝不存。 早春的三月,面如桃花的女子们,此时,或许正倚在春风迤逦的高楼,看归雁,看扬花,看柳絮纷飞。心里,想着她们的玉郎,何时返家。只是不知,她们日夜思念的人,早已身裹白布,葬身在,这深深大漠的三尺黄土下。 一滴泪,在眼角,静静的闪耀。。 第六十九章 一日的行军后,已经快接近汉匈边境。安置好营帐后,夜色也刚刚好降临。一天里,遭遇多次小股敌军的骚扰,但都一击即溃,并没有太多的伤亡。再走几天应该就可以看到大汉的长城了。总算,可以平安的返归了。 去东方帐中探望时,他早已睡下。回到自己的军帐中,看到静静躺在榻上的白衣,还有一大包的针线,不禁婉尔而笑。 点燃桐油灯盏,在跳动的火焰下,轻轻的穿针引线。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做针线活吧,也是第一次,为我喜欢的人,缝补衣衫。 看来,针线活还真不适合我。穿针估计就穿了一炷香的时间,等到我终于收完最后一针的时候,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而指尖,也已被戳了无数个洞。 轻轻的将他的衣服揉入怀中,东方,你知道吗,在你衣衫的夹层里,在你心脏的地方,绣着一个馥字,紫馥的馥。 马蹄轻踏浅草青,头上的太阳静静的挪移着,疲惫的霍家军肃穆的行进。日暮之前,巍峨的边陲城楼已隐约可见。大军休整一夜后,第二日便要继续向长安行进了。而此时的东方,也可以下床略微走动了。 轻轻叩开东方的门,看到他面色苍白,一脸的疲惫。 “有事吗?”他站在门口,好像没有让我进去的打算。 “你的伤,好点了吗?”尴尬的站在原地,嗫嚅了半天,最后干涩的挤出这几个字。 他微微一笑,“好一些了。” “你,你——”想问他这次,这次会和我一起回去吗。可,这种可能性,只是零而已。 他似乎知道了我想问什么,接过我的话,说道,“我在这里养一阵子的伤,再回去,回大漠。” 呆呆的望着他,唇角微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同样是回去。他回的,是大漠。而我回的,却是长安。什么时候,我和他,已属于不同的世界了。 枯涩的笑了笑,“我会和城守交代一下的。” “那就谢谢了。” “不谢。”说完,逃也似的转身就走。这样的对话,我不喜欢,这样的对话应该是属于俩个陌生人。可,东方,我们已经成为陌生人了吗?可,之前,我们一起行军作战的时候,为什么我感觉到以前的东方又回来了,感觉到了他的关怀,他的一点点使坏。这只是我的错觉吗,只是错觉吗? 漫无目的的走着,恨自己的懦弱。卫紫馥,此次一别,不知还有没有机 会再相见。真的就这样分别吗。猛的回转身快步往回奔去,不要,不要就这样分开。 急速的拍开他的门,深吸一口气,对一脸愕然的东方说,“我有话说。可以进去吗?” 他顿了一下,说道,“太晚了。” “明天我就要走了。” “那,”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侧了身子,“进来吧。” 背对着他,不敢看他的眼,只是努力的说着,这些话,藏在心底,不敢碰触。 “不要走,可以吗?和我一起回长安,好吗?” 身后没有回应。只是一阵的静谧。轻轻揭开面具,放了发束,缓缓转过头,早已泪眼婆娑。 “东方,如果以卫紫馥的名义请求你,你答应吗?” 他轻轻抬手,擦去我面上的泪,指尖的摩挲,只是冰冷,“可你现在,是去病,不是吗?你现在,已经足够强大了,再也不需要我的保护了,不是吗?还要我跟你回去做什么呢?”他的语气是那么的淡,我想从里面找到一点点的眷恋,一点点的情绪,可,这样的语气,只是对一个陌生人的。他的面上,没有任何涟漪,静的,宛若一池湖水。 “如果卫紫馥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想要和你一起生活,一起变老,老到牙齿掉了,还是要在一起,你会你答应吗?” 他愣住,指尖依然停留在我的脸颊,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我。此时的一切,仿佛都停住,只有眼里的泪,依然穿破了时间,缓缓从眼角滑落,落在他冰冷的指尖。 “可是,去病,”他忽然收了手,“已经过去了,不是吗?时间,真是好东西。” 不对,不对,时间,根本没用,一点用都没有,不然,为什么我会这么想你,想到现在会这样厚颜无耻的乞求你。 一下抱住他,虽然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冷冷的垂着手,可我,依然紧紧的抱着他,耳边,听到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你真的忘记了吗?全都忘记了吗?既然你我都是陌生人了,你为什么还要留下来帮我,你为什么还要对我好,为什么还要替我挡箭,为什么要让我以为我还有希望。” “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造成对你的伤害。任何人,任何人,我都会这样做的。” “够了。”猛的推开他,“不要听了。恨你,恨死你了。”只想快点离开,一刻也不想再留下来了,可垂下的发丝却和他腰际的环扣纠 缠在一起。仓惶的解着,却怎么也解不开,气急之下,竟用力的拽起来,扯的头皮一阵一阵的疼。 “可恶,可恶。”低着头,扯着头发,泪一滴一滴往下坠。 东方一把握住我的手,“去病,不要这样。我来解。” 他话音还未落,我猛的拔剑将这缕发丝斩断。发丝的另一端,依然缠在东方的腰际,轻轻垂下。 “为什么要叫我去病,我叫紫馥,紫馥!” 用力甩开他紧紧钳住的手,擦干眼泪,使劲的平复自己的心跳,重又带了面具,束了发,面上换上一堆沉冷的笑,“从此以后,卫紫馥和东方朔,就是陌生人了。 说完,镇定的来开门,大步的往外走去。一步,一步,再也没有回过头。 好的,东方朔,我相信你。时间,是万能的,它可以让人忘记一切。可能,我忘记你,只是需要很长的时间而已。可能,我需要一辈子来忘记你,那么,我会努力的,东方朔。 第七十章 返回长安后,封千户候。 同年夏,刘彻命我再次出征河西。凭着霍家军精良的骑技,长途奔袭,越过居延泽,翻过祁连山,俘虏三万。 此次战役,取得了河西之战的全面胜利。而我,也获得朝中上下的认可,地位,已可以与卫青相当了。 夏尽秋至,时间匆匆,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东方,知道吗,这些日子里,我一直在努力,努力忘记你。我让自己很忙,很累,日日夜夜的练兵,让我没有时间想你,可,也没有时间去忘记你。 指尖逝去的时间,为何不能带走我一丝的思念。 一日,刘彻忽然急召我入宫。匆匆赶至宣室,见卫青也在。礼节性的冲他笑笑,即刻偏了头。好久不见了,卫大哥。返朝后,与卫大哥的距离在不知不觉中,却渐渐拉远。因为害怕,因为不想给自己早已脆弱不堪的心再增添任何的负担,所以干脆选择逃避,不看,不听,所以也可以不想。卫大哥,请原谅我的自私和任性。既然东方说了,时间可以解决任何问题,那么,我送的那把匕首,在时光的侵蚀中,也会慢慢褪色吧。 “皇上,不知召臣有何事?”我恭敬的向刘彻行礼。 刘彻看着我,意味深长。面色庄严肃穆,从他的面上,看不出他此时一丝的心情。这样很好,帝王,都是如此。将自己的内心,掩藏在最深的地方。无论是喜是悲,面上的表情,始终如一。这样,很好。 “休屠王和混邪王派来密使,想要投降。希望我大汉派军护送回朝。” “为什么?”有点纳闷,怎么会忽然想到要投诚大汉? 刘彻示意卫青,他便接道,“伊稚邪单于对他们的大败很不满意,欲军法处置二王。而你在作战时凡弃械者赦之,笼络了很多匈奴方面的军心。” “谁愿意领军护送二王归汉?”刘彻看着我们俩人,问道。 卫青上前一步,“臣愿领命。” 让他去,也好。这任务应该没什么风险,而且一旦任务完成,将是汉朝有史以来对匈的一次伟大的胜利,卫大哥的地位应该也会因此得到进一步的巩固。 刘彻仿佛思考了一会,说道,“还是让去病去吧。他对那一带都很熟。” “可,皇上——” 刘彻挥袖止住我,“卫大将军先下去一下。” “是。”卫青低头行礼,在他走出宣室时,轻轻的望了我一眼,那一眼, 满是凄苦,忽然觉得他瘦了好多。回头目送他的离去,直至那如刀削般的身影,幻化成一团模糊的线条。 你好,再会,我和你,卫大哥,所能说的,就只有这些了。 “皇上,为什么不让卫大哥出征?这次出征没有什么危险性啊。” 刘彻嘴角上扬,“紫馥,你若是能把二王带回来,你在朝中的军事地位,就可以真正和卫青抗衡了。” 心头猛的一震,诧异的望了望刘彻。这张脸,更加的沉稳,更加的成熟,可,这张脸下的主人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张扬气盛又有些孩子气的人了。我以为和他摆脱了爱人的关系,就可以做亲人。我也一直,把他当作亲人一样对待,也愿意为了他的理想而努力。可,此时的他说的话,却让我的心宛若落入冰窖。 原来,被我视作亲人的他,只是把我当作可以抗衡卫青的一颗棋子而已。为了不让卫青一方独大而培植我,也让我成为大将军。呵,真是好笑。原来,一直都是我自以为是而已。一丝的苦笑,离开汉宫的时候,一直魂不守舍,看着周围那异常熟悉的宫殿,只是觉得虚幻无比。 什么时候,我们的关系,变成这样了。和卫青,和刘彻,和东方,都变了。时间既然不能回头,那就快点前行,好让我把从前的一切,把发生在改变前的一切,都忘了吧。 深秋的一日,金黄的落叶漫天飞舞,地上,覆盖着厚厚的金色。在这样的天气里,率领着我的霍家军,再次向河西进发。可是,刘彻,这是最后一次了。算是,我给你的最后一份厚礼吧。 刘彻指任公孙贺为副将辅佐我。而在拉尔丹的强烈要求下,他也作为副将随军出征。看着他,他的眼底,似乎泛着几丝的不安与焦躁。心里,不禁泛起一些异样的感觉,此次的出征,或许不会象我想象中的那么顺利。 第七十一章 连日的行军,终于抵达休屠王部。大军停扎在休屠王军营数里以外处。为了显示大汉的诚意,我和拉尔丹带了二百余人前往休屠王军营,留下公孙贺接应。 休屠王和混邪王在主帐中接待我们。 一坐下,我便开门见山的说,“请两位王即刻整军出发,返朝后,我皇必会一一封赏。” 混邪王立刻谄笑道,“好好,霍将军能只带二百人前来,以显示出极大的诚意,我这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休屠王打断,“霍将军,今日天色已晚,不如休息一夜,明日再行商议如何?” 我看了休屠王一眼,爽朗一笑,心中已知他仍在举棋不定,“那好,我就在这里待到二位大王商议好之后吧。”说完便起身。 混邪王见我站起,也连忙起身对身边的侍从说道,“赶快给霍将军安置一处军帐休息。”而休屠王只是静静的看着我,一双细长的眼闪着阴霾的光。看来,这次任务并不象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走进他们安排的军帐中,和樊隆交待了几句,让随行的兵士少言慎行,随后躺在羊毛垫子上休憩,连日行军所带来的疲惫让我很快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脖子上忽然而至的寒意让我一下惊醒过来,猛的睁开双眼,一柄散发着凌厉气息的弯刀映入眼帘。顺着弯刀向上望去,握刀之人正冷眼看着躺在软垫上的我。 “拉尔丹,你,” 他的脸,没有一丝表情,仿佛只是没有灵魂的木偶一般,只是紧紧的摸着那把抵住我咽喉的刀,他的指节因为过度的用力,泛起淡淡的青白。 “可以给我一个解释吗?”用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背叛的感觉并不好受。 “我只想,只想回大漠。”他的声音缓慢低沉,在寂静的夜里,微微的颤抖。 “我看的出,休屠王并不是很想归降,还要很多匈奴士兵,都是诚心归顺。如果,如果我把你杀了,你的首级,足以让单于原谅他们和我的过错。” 心中一凉,惨淡的笑了一声,“我的头颅原来这么有价值。你早就计划好了吧。从你要求和我一起带兵来此,就计划好了的吧。” “不要对我这样的笑。你欠我的,不是吗。”他的手在颤抖,锋利的刀尖在我的颈项上随着他的手而抖动。 “是,我欠你的,如果需要我的人头,你拿去吧。知道吗,因为愧疚,我失去了很多。看到你,我的 心就会痛。你是我心里的一根刺,如果需要用我的头颅去除这根刺,那么,拿去吧。”说完,轻轻闭了眼。拉尔丹,知道吗,为了履行我对你的承诺,为了帮你找回苏莫尔,我毁灭了多少生命。可是,到头来,已经逝去的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就像你和苏莫尔,就像我和东方朔。 一滴泪,从眼角渗出,缓缓滑落,这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一滴泪吗?曾经想过自己会怎么死去,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拉尔丹的马刀下。忽然觉得很奇怪,自己,竟然没有一丝的害怕,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太多的牵挂,太多的责任,真的好累。就这样,静静的在这里结束生命,然后用我染浸鲜血的头颅换回拉尔丹的幸福。这或许,是最好的方式吧。 只是,忽然好想见到东方,好想他的怀抱。他,现在,在做什么? “你在做什么?”一声呵斥将这份将死的宁静刺破。停在咽喉的刺痛立时消失,我睁开眼,看到樊隆已箭步上前,挥剑挡开拉尔丹的刀。随后他两人刀来剑往,一时间,金属的撞击声充斥了整个军帐。 看到樊隆渐渐抵挡不住拉尔丹的攻势,我立时醒转,翻身而起,拿起我的青龙剑替樊隆挡住了拉尔丹。 “拉尔丹反了。”樊隆大声喊着,冲出帐外。 “樊隆,”我叫着,想要阻止他,却已经来不及了。 不一会,数十名霍家军便冲进帐内将拉尔丹团团围住。拉尔丹一面奋力回击,一面退出帐外。激斗引来了无数匈奴人的围观。 “这是我们的拉尔丹将军,我们的拉尔丹将军。”有些匈奴士兵认出了拉尔丹,纷纷叫道。他以前在匈奴军中,以骁勇善战著称,本已有许多匈奴士兵对他敬仰万分。 “让我们助拉尔丹将军一把,把汉人杀了,拿他们的首级去向大单于谢罪吧!”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声的叫嚣起来。 “杀汉人,杀汉人。” 我看到四围的匈奴士兵越聚越多,叫喊声也越来越大。心中暗叫不妙,忙示意樊隆点信号弹,通知驻扎的军队支援。 轰的一声,五彩的烟火直冲云霄,将深蓝的夜幕点燃。 “我的勇士们,杀了霍去病,拿他的首级去向大单于谢罪吧。”休屠王高立马上,举着他的长戟,大声的呐喊着。立时,匈奴人排山倒海的叫嚣声在草原的上空盘旋不散。 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那么,就用武力来收服你们吧。 用力吹响口哨,黑风便箭一样直冲过来,我翻身上马,举起青龙剑,“霍家军们,看来我们需要用鲜血让他们向大汉诚服。你们有信心胜这一仗吗?” “有!”霍家军早已在我跃上黑风时整齐的列队在我身后。虽只有二百余人,可雄浑的气势一点不输给匈奴人。 “我霍去病,依然是那句话,降者恕,抗者杀!”说话,策了马股,风一样驰出,直奔休屠王。幸而混邪王依然呈观望态度,只要我们撑到后援军到,胜利,依然应该会有。 会有,一定会有。 心中默念,剑早已刺向休屠王。他见我剑锋凌厉,急忙横起长戟,硬声声挡了这一剑。我急忙剑锋一转,直刺他左胁的空挡,他慌忙回戟挡住。就这样,激斗了数十来回,正当我胜局快定时,拉尔丹不知何时出现在我面前,挥着马刀向我砍来,急忙后仰避开。随后迅速立起身子将剑向他刺去,迫他回刀挡剑。一人同时敌两人,初时还好,可越到后面,疲态渐显,气息也粗重起来。身上也已被刺伤好几处,鲜血从伤口渗出,一阵一阵的痛。忽然看到拉尔丹露出一个破绽,我立刻挥了剑刺去,可当剑锋就要刺穿他的咽喉时,我迟疑了一下,猛然收回了剑。就在此时,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尖锐的剧痛袭来,像是刺穿了心脏,随后,看到梅花形长戟的尖端从我心脏的位置穿出,黑色的盔甲上,有看不到刺目的鲜血在蔓延。 我低头看着,看着染满鲜血的银色的梅花在我胸口,灿烂的绽放。血,一滴一滴的往下坠。四围喧嚣的厮杀声忽然凭空消失,死一样的寂静取而代之。我看到将士们依然在奋力的战斗,我看到霍家军们和匈奴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我看到拉尔丹惊诧的双眼,他握着马刀,静止在我面前,面上死灰一样的颜色。 可我,什么都听不到,只是听到渐渐衰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缓缓回头,看到一把银色的长戟正插在我的背上,长戟的另一端,被休屠王紧紧的握着,他面部狰狞,大口的喘着气,对他粲然一笑,我依然,没有撑到最后的胜利。 番外紫馥 我低头看着,看着染满鲜血的银色的梅花在我胸口,灿烂的绽放。血,一滴一滴的往下坠。 这一次,是我自己的鲜血。 眼帘缓缓的垂下,全身的力气,渐渐散去,仿佛看到公孙贺策着他的战马向我飞奔而来。一抹笑意渐渐在嘴角荡开。 又一阵的剧痛袭来 ,我听到自己皮肉的撕裂声,我看到横贯我身体的梅花长戟被抽出。郁积于胸口的鲜血一下喷出,染浊了拉尔丹的面。 青龙剑从我手中脱出,无力的掉落在地上,发出一阵钝浊的撞击声。我微笑着,身子向后仰去,从黑风身上滑下,轻盈的落在草地上。仰面看着天,微闭的双眼看到一线的天,墨蓝的天,天际,一粒孤独的彗星粲然划过,留下一道夺目的光辉,久久不散。 有人说,地上消失了一个魂魄,天上就会陨落一颗星,那么,那颗星,是属于我的吧。 冰冷的感觉将我笼罩包绕,疼痛却渐渐消散,平静,现在,忽然觉得,好平静。草地很软,鼻间,缠绕着青草的味道,淡淡的,甜甜的。 耳际,似乎听到黑风悲凄的嘶叫。黑风,乖,不要哭。 东方,你好吗?好想你,好想你。此时的你,在做什么。拥着伊人,在温暖的锦被中,酣然而眠?知道吗,在远方的草原上,有一个女子,在用生命的最后时光,思念你。 东方,你,知道吗? 我是卫紫馥,来自一个遥远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有一个我爱的男子,我以为我会爱他一世,我以为我会爱他来世,可我,错了。 我是卫紫馥,来自一个遥远的世界,为了忘记一个我爱的男子,我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遥远的汉朝。我遇见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他,我想,这是上天给我的姻缘,这是上天给我的补偿。我用力的爱着,追求着,感受着,我的眼里,只有他,再也看不到别的人,再也感受不到别人的关心和爱,我以为他会是我的全部,即使得不到,我也可以很幸福的守候。可我,错了。 我是卫紫馥,来自一个遥远的世界,为了一个面容,我忽视了一份守候我的心。等到我醒彻时,那颗心已不在。我想只要我挥一挥手,一个眼神,一个示意,那颗心,会立刻回来,回到我的身边。我以为我有这种挥之即来的能力,可我,错了。 逝去的,就是逝去,就像时间,就像流水,就像拉尔丹和苏莫尔,就像,我和你,东方朔。 黑暗,一片的黑暗,这就是死亡的世界了吗? 可为什么,我还是在想你,东方,为什么,我还是在想你。 可为什么,当人失去时,才懂得珍惜。 天阴沉了一日,在浓雾笼罩的傍晚,剔透的雪终于纷纷扬扬的从天空散落,在一阵一阵的寒风中,旋转飘飞,落在竹林深处。 大片的竹海,早已剥脱了曾经苍翠的绿色,腐朽的枯枝上残留着几片惨黄的败叶,在风和雪的洗礼下,轻轻飘落。 竹海的深处,有一间竹制的小屋,典雅的在风雪中伫立。一个女子,一袭白衣,轻轻倚在屋外的围栏上,仰面静静的看着漫天纷飞的雪花。她的面容象雪花一样晶莹剔透,一双乌黑的眼睛,宛若一湾深邃的湖水,略显苍白的嘴唇,微微上扬,似笑非笑,这样的表情,宛若这世间的事都与她无关,宛若她只是一个游魂,在世上飘摇。只是,在这样温润的脸庞上两道浓密的剑眉桀骜的挺立,显得微微的不和谐,仿佛是在向外人昭显,在这样柔弱的外表下张扬着一颗倔犟的心。 一阵冷风袭来,女子轻咳一声,屋内立时传来男子憨厚的声音,“小姐,进屋吧,别着凉了。” 第七十二章 天阴沉了一日,在浓雾笼罩的傍晚,剔透的雪终于纷纷扬扬的从天空散落,在一阵一阵的寒风中,旋转飘飞,落在竹林深处。 竹海的深处,有一间竹制的小屋,典雅的在风雪中伫立。 好美的雪,我倚在屋外的围栏上,静静的看着这一场飞雪。仰着面,晶莹的雪花便落在我的面上,有丝丝冰凉的感觉。 一阵风,不禁全身战栗,紧了紧白色的襟口,却依然咳了一下。屋内的樊隆立时说道,“小姐,进屋吧,别着凉了。” 微微一笑,懒洋洋的走进屋内。炭火烧得正旺,木材的哔剥声,声声在耳。我搓了搓冻僵的手,接过了樊隆递过来的一盏姜茶。 我是卫紫馥,死过一次的卫紫馥。当我醒来时,已经在这里了。塌旁围着一圈人,我努力的睁开我的眼睛,看着他们,刘彻,卫青,公孙贺,樊隆。该在的都在,不会来的,也理所当然的不在。我努力眨了眨眼睛,的确,我还活着。 “醒了,醒了就好。”刘彻背着手,一身威严的黑色纱衣,面上挂着一股掩不住的怒气,让我心头一怔。他什么时候,面上竟掩不住心里所想了。 “紫馥,好好休息吧,朕明日再来看你。”说完,转身而去。卫青深深的望了我一眼,眉头紧锁,嘴唇嗫嚅了一下,却没有说出半个字,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便跟着刘彻而去。 而公孙贺则对我眨眨眼,小声说着,“霍将军,改日见喏。” 紫馥,刘彻刚才是当着樊隆和公孙贺的面叫我紫馥吗?心一震,双手摸自己的脸,分明的触感,面具,我的面具呢?想起身寻找,却毫无动弹的气力。 “将,小姐,你想要什么?”守在一旁的樊隆看到我想要起身,忙问道。 脸一红,看来我的身份,已经不是秘密了,“没什么。我,这是在哪里?” “在长安城西郊的竹林。皇上特意安排的,这里很少有人来。” “我,我是怎么,” 樊隆看透了我的心思,忙接道,“小姐,你受伤之后,公孙将军立刻赶到了。休屠王和拉尔丹败战而逃。混邪王和其他匈奴兵士因为您的降者恕,都向我汉朝投诚了。知道您身份的人,只有我和公孙将军,还有三个霍家军和我们的军医。不过,皇上都已经安排好了,不会有其他的人知道了。而且,皇上已经向外界宣布,霍大将军已经阵亡。从今以后,小姐您就是卫紫馥了。世上,再也没有霍大将军了。 ” 我淡然一笑,“我以为我会死。” 樊隆憨憨的摸了摸头,“我们也都以为您活不成了,不过幸好长戟竟然偏离了心脏,而且,皇上请了最好的太医诊治。太医还说您生命力顽强呢。不过,就是再也不能舞刀弄枪了,太医说您经此一劫,心气衰竭,经脉不力,必须静处。” “是吗?” “东方朔,是您很重要的人吗?” 诧异的看了看樊隆,“怎么忽然问这个?” “在您昏迷的期间,一直叫着这个名字。” “是,是吗?”心中一阵的羞赧,面上一热,现在没有面具的遮掩,我的心情,也很难隐藏了。忽然有些不习惯,用自己的本来面目,赤裸裸的生活在这明亮的空间里。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从黑暗角落抓出来的蝙蝠,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那么,皇上,卫青,公孙贺,都听到了?” “是。您还握着皇上的手,喊着东方朔的名字,喊着别走,别走。” 看来,脸,要彻底的红下去了。心底的秘密,现在,成了众人皆知的笑话了吧。 那么,以后的我,真的可以用自己的本来面目生活下去了?再也不用遮掩,不用伪装了?这样的生活,也许,会更好吧。 第七十三章 天依然阴沉的厉害,竹舍外的雪纷纷扬扬,静静的落着。暮色降临的时候,屋外响起一串串细碎的马蹄声,渐行渐近。 守在屋外的樊隆低低的说了一声,“皇上来了。” 放下握在手中热气腾腾的茶盏,缓缓起身而立。厚厚的棉质门帘被掀开,一身灰色长衫的刘彻踏步而入。 “皇上。”我向他微微行了个礼,然后便无语的立着。 刘彻依旧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傲然的背着手,冷冷的审视了我一番,才开口说道,“身体怎么样了?”语气冰凉,让人感觉不到这是对病人的问候。 “比昨日好多了。”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随后便是一片尴尬的寂静。 自从苏醒到现在,已有一个多月了,每日,他都是这个时候离开皇宫来到这里探望我。只是,每次都只是这样简单的对话和一张让人一身寒意的脸。 炉火的哔剥声,声声作响。低着头,看着竹制地面的细细纹路,其实,刘彻,你大可不必这样。 “好好养伤。” “是,谢皇上关心。” 每日例行的几句问话终于结束了,他象往常一样,转身离开。 “皇上,”想了好久,有些话,早就该说了,在他要离开时,终于鼓起勇气叫住了他。 他立时旋回身子,仿佛早就在等这一声了。 “皇上,紫馥有话说。” 他轻轻走过来,在我面前站定。发觉和他离得有些近了,我忙微微往后挪了一步。 “怎么,朕就这么让你生厌吗?”这是刘彻这个月来说的第一句额外的话。 “只是不习惯这么近而已。” “有什么事,说吧。” “皇上,以后,您可以不必来看我了。”说完,便抬脸望向他,可他却毫无反应的看着我,好像我刚才并不是向他说话。 “皇上,紫馥知道你政务繁忙。您不必把探我当作每日必须完成的责任。我并不介意的。以后,您也可以不用来了。” 他依然只是冷然的立着,眸子虽然是看向我,却毫无神采,仿佛我只是一团空气,他只是定定的看着我身后那一面冰冷的墙壁。 “紫馥知道皇上是因为我是为大汉受的伤,所以才日日来探,其实真的大可不必,皇上已经派了最好的御医来替我诊治,已经足够了。” “还有呢?继续说啊。” “皇,” “罢了,不要说了。”他忽然摆了摆手,“朕不想再听了。”说完转身便向外走。 “皇上,紫馥还有话说。” 他无奈的缓缓停住脚步,没有回转身,静静的等着我开口。 “我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想等天气略微好一点后,就回杭州老家中。” 他傲然挺立的背影微微一颤,天,很冷吧。 依然没有任何回应,“皇上,我想,” “等伤好了再说吧。朕,明天再来看你。”冷冷的丢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了。 在他刚刚驻足的那一片空气中,依然残留一股淡淡的香味,好熟悉的味道。 之后的日子里,刘彻依然执着的在暮霭中轻骑简从,在声声马蹄中,踏入这片竹林深处的小屋中,丢下几句简单的话,然后,再匆匆离开。每每我要再次提起要走的话题,就被他强硬的打断。 刘彻,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对你,不是再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吗?霍去病已经死了,我也再也没有能力去扮演第二个霍去病了,你还要怎样,为什么不放我走?手中茶盏氤氲的热气温温和和的散着,弥漫了我的脸。 “在想什么?”身后忽然而至的低沉的声音让我猛然从自己的思绪中醒转。 “卫大哥?”诧异的看着面前的人,他怎么忽然来了,好久都没有见他来探我。 我立刻堆起满脸的笑,对他说道,“快坐吧,怎么现在才想起要看我?” 他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算是对我的笑作出的回应。“前些时候朝中政务繁忙。” “哦。” “身体,怎么样了?” 我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怎么是人都只会说这句话啊。卫大哥,说点别的吧。” “说别的?” “嗯。”我重重的点了点头。不想再去想那把匕首,不想再去想你对我曾说过的话,卫大哥,我只是想要固执的把时间停留在我还懵然不知的时间,你还是我的卫大哥,那个我说什么都不懂得还嘴的笨拙的卫大哥,那个我嘻笑过后只是会怒目而视的卫大哥。这样,就很好了。 “真的要说别的吗?” “对。”抿着嘴笑,看着一脸茫然的卫青。 “我,想你。 ” 手中的茶盏在他话音停住的瞬间,跌落在软垫上,湿了一大片裙衫。我手足无措的站起身,用手揩着水渍。卫青慌忙从袖中掏出一块青色的帕子递到我面前。 心中一片的气愤,用力推开他的手,“谢了,不用了。”为什么我好不容易刻意修补起来的关系,你又要去破坏。 “紫馥。”卫青立在我面前,无可奈何的唤着我的名字,手中握着的帕子,无力的垂在空气中,微微的抖动。 “不要叫我的名字。我累了,你走吧。”不想看他,不想听到他的声音,我只是想要一个以前的卫大哥,为什么这一点要求都不满足我,讨厌你,讨厌你。 “紫馥,”他看着我,乌黑的眼眸满是悲哀,话语里,竟掺着几丝哀求的意味,“不要这么任性,好吗?” 看到他依然站着不动,我便使劲推着他往外走,由于用力过猛,引得心头一紧,连连咳嗽。他怕伤着我,只好连连后退,可,就在我要将他退出门口的瞬间,他忽然将我紧紧的抱住,那么的用力,仿佛,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中,在他的怀中,一阵的窒息。气急败坏的我,一边喘着气,一边用力想要挣脱他的桎梏,讨厌的卫青,讨厌的卫青。 “紫馥,就一下,就一下好吗。就让你的卫大哥,抱你一下,就一下,好吗?”他哀伤的声音在我耳际低低的响着,心,好痛,痛得让我停住了挣扎,只是垂着手,轻轻的靠在他坚实的怀抱中。 “紫馥,为什么不是我呢,为什么你喜欢的人,始终不是我呢?” 第七十四章 “紫馥,就一下,就一下好吗。就让你的卫大哥,抱你一下,就一下,好吗?”他哀伤的声音在我耳际低低的响着,心,好痛,痛得让我停住了挣扎,只是垂着手,轻轻的靠在他坚实的怀抱中。 “紫馥,为什么不是我呢,为什么你喜欢的人,始终不是我呢?” “我知道,你只是想要一个大哥而已。可是,原谅我好吗,就原谅我这一次。以后,以后,我就乖乖做你的大哥。你想要找人说话了,我就来听你说话。你要是觉得我烦了,不想要见我了,就不见。怎样都可以,只是,现在,就让我任性一次吧。” 泪,肆无忌惮的从眼角滑落,濡湿了他胸前青色的衣襟。双手也紧紧的回抱住他,耳际,听到他沉重的心跳声,一下,有一下。对不起,对不起。 “卫,卫将军,皇上驾到。” 倚在他怀中的我猛然推开他,刘彻正站在竹舍的门口,一丝怒意从他眉眼中一闪而过。樊隆正一手撩起门帘,木然的站着,放也不是,走也不是,只是尴尬的看着陡然分开的我们。 “卫将军,天色已晚,不要让皇姐等急了。”刘彻凌厉的话语一字一句缓缓从他薄薄的唇间吐出。卫青迟疑的看着我,“去吧,天不早了。”我忙推了推他,冲他一笑。 目送卫青走远,我才向刘彻微微行礼。 “你那日问我的话有结果了。”刘彻忽然开口说道。 “哦。”心中一喜,问道,“我可以回杭州卫家了?” “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一时情急,我竟冲刘彻大声质问。 他嘴角一撇,露出一抹鄙夷的笑,“朕的决定从来不需要向别人解释。” 心中一阵的气恼,不顾礼仪,大声的冲他吼道,“那你要我怎样?永远留在这里?我已经不能再做第二个霍去病了,我对于你,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不是吗?为什么不放我走,我只是想要离开这里,平平静静的生活而已,为什么不可以?” “价值?你当然有价值,当然有。”刘彻脸上的那抹笑愈来愈浓烈,可唇齿间挤出的冰冷的话语却让人听了寒意四起。 他平静的走到案几边坐下,一边把玩着镶着暗黑花边的茶盏,一边用毫无语气的声音说着,“给你两个选择。一,做我的妃子,二,去皇宫做宫女。当然,聪明的人,会选第一个。”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 一身黑衣的背影,一时气结,竟说不出话来,深吸口气,想要平复自己的情绪。 “如果你是孤身一人,也许你还有第三个选择,第四个选择,”他忽然转过头,看着因太过激愤而不断喘息的我,“可是,你还有樊隆,还有杭州那一大家子。” “为什么,为什么?要妃子,多的是,普天之下,多的是,要宫女,也多的是,多的是,为什么偏偏是我?” 他忽然站起身来,一把钳住我的手腕,“朕从来不和任何人解释。朕是皇帝,天下都是朕的,包括你。” “那么,如果我想要用之前的出生入死换我的自由,可以吗?” “不可以。” “你,不可理喻。放开我。”使劲的想要甩开他的手,却被钳的更紧,手腕好像要碎掉。 “给人抱可以,握一下就不行?朕就真的这么惹人厌?” “好痛,放开。”刘彻,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你冰冷的面容下,藏了太多的东西,却不让人靠近,不让人触碰,现在的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要说出这样伤人的话。不管你变成怎样,你都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我也心甘情愿的为了你,纵横沙场。就算是利用我,就算只是把我当作一粒棋子,我都不介意,在我心里的最深处,你依然是那个懵懂脆弱而又充满热情的少年,会因为父亲的逝去而在我的怀中寻找安慰,会因为世事的艰辛,而在皎洁的月色里深夜探访我只是为了去见识一下花酒为何物。 可,为什么现在,感觉什么都变了,变得让人想不透。 曾经我以为我们可以就这样平静的相处下去,君臣,亲人,朋友,可现在,好像都不太可能了。 “是,惹人厌,所以要走,要离开。” “是吗?那么,朕就要你一辈子留在朕的身边,永远要你看到我这张令人生厌的脸。” 心中的怒气愈来愈大,刘彻的手,怎么也甩不掉,便疯了似的在他手上猛的咬了一口,立时鲜血淋漓。他一下吃疼,松开了我的手,我便立刻向外跑去,他却一把钳住我的肩,将我一个旋身按在了墙角,随后便低头向我的唇压去。 “樊隆,”我大声的叫着,双手使命的抱着头,不让他的唇欺近,“樊隆救我。” 我听到布帘被掀开的声音,求救的喊道,“樊隆救我。”心口处好痛,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按在肩头的力量略微放松,我才 警惕的将埋在双臂间的头微微抬起,却正碰到刘彻灼热而充满怒气的眼眸,而冲进屋内的樊隆只是僵在那里,口中碎碎的说着,“皇上,当心小姐的伤。” “出去。”刘彻虽然是向樊隆说着,可眉眼却始终灼然的望着我,按在我肩上的手,刺目的血液在流淌。 “皇上,”樊隆不放心我,迟迟不肯离开,却又不能对皇上有所失礼。 “樊隆,你先出去,我没事。” “出去。”刘彻提了音调,又重复了一次,话音里带着无比的威仪,属于皇族的气势。呵,忽然觉得有点可笑,皇族,竟然影响着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真可笑,可惜,我竟可悲的沦为这场闹剧中的丑角,不是应该笑脸淡然的在一旁观看的吗? 此时的刘彻,也早已将显露在外的心情收藏停妥,现在的他,脸上已经恢复了那一如既往的冰冷而又威严的面具似的表情。 等到樊隆静静的退出屋外,门帘在瞬间落下,我便淡然的说道,“宫女。” 感觉压在肩上的手背轻轻一颤,只是一刹那的颤抖,“好,宫女,非常好。” 当刘彻走出竹舍,倚在墙角的我,才颓然的沿着墙壁滑下,可笑,真可笑。 番外樊隆 我是樊隆,一个很普通,很平凡的人。在尘世芸芸众生中,我只是一粒微尘。但是,我的人生,因为一个人,而开始发光。那个人叫做霍去病。 因为家境的贫寒,我来到了军营,我在一张写着蝇头小体的白纸上用大拇指按了一个血红的指印,然后我拿到了一锭银子,这是我长这么大拿到的最大的一锭银子。还有,我可以不用再挨饿了。 问了旁人,才知道,这个军营叫做建章营。那时的我,不识一字。 我们这个军营,有两个不凡的人。一个是营长,叫做卫青,平日里沉默寡言,做事严肃认真。 另一个就是副营长,叫做霍去病,他和我们总是称兄道弟,总是背着营长,带着大伙干一些违反营规的事,比如强行拖着我们溜出去在小酒肆里喝酒,虽然他的酒量小的惊人,却乐此不疲。 这样两个性格迥异的人,关系却很好,是兄弟,是朋友,甚至是师徒。徒弟总是极尽所能的逗弄师父,而师父却永远都只能隐忍,最大的表达愤怒的方式,只是睁大眼睛怒视片刻。我们这些兵士,平日里,在一旁看着,都笑而不语。 霍副营长喜欢大家叫他去病 ,所以,我们当着他的面,总是叫他,去病。 去病的骑术和箭术都好的惊人,跟着他练习,我很开心。觉得自己,终于有能力可以做一点事情了。后来,我经过了层层的考验,最终,成为了他的副手。我成了军营里除了卫营长,和他最近的人了。 虽是军营,平日偶尔也会有官文要办。他让我帮他写撰写,我摇头对他说,我不识一字。他一脸的怒其不争,愤愤然发誓要教我学字。 可下笔之后,却忽然摇摇头,说道,还是给你请个先生吧,我的事情太多。我看了看他在竹简上写的字,想起了小时候听过说书先生讲的一个成语,东倒西歪。 后来,在他的日日逼迫下,我在一个月的时间里,练成了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于是,只要有官文,他便会躺在军帐内的软垫上悠哉游哉的碎碎念,然后我便在一旁的案几上奋笔疾书,而他的评语只是两个字,凑合。随后,是一脸诡异的笑。 那时的我,只是愚笨的想着,他,是我的主人,我的命,是他的。 可一个夏天的夜里,我看到的一幕,让我震惊一世。天气粘腻的让人窒息。夜里的我睡不着,便轻轻起身在上林苑的密林里闲晃,想着明日向我的主人调教几招剑术。当我听到潺潺流水时,我被不远处的那一幕惊呆了。 银色的月华下,一个玉人在这淡淡的清辉里,轻轻放下高束的发髻,一胧化不开的黑色秀发倾泻而下。可,那是我的主人的背影啊,千真万确,我的主人。她双手在面部摆弄着,随后将一张面具丢在了水潭边冰凉的头块上。 我惊诧的微微挪动了一下脚步,她似乎听到了细碎的声音,回过头张望,我看到一张素净的脸,洗尽铅华,不染一丝世俗的污浊,只是一双剑眉在这张脸上张扬的挺立。 忽然,一只小小的白色梅花鹿从一侧窜出,她洁净的脸上立时绽开一朵灿烂的微笑。我不觉微微松了口气,我在阴暗的空间里,她,看不到我。 清冷的光华在这暧昧的夜色里静静流淌,她缓缓褪去衣衫,我看到她背部光滑的肌肤,在月光下,闪耀着滢滢的光华。 轻轻的离开,我的心在狂跳,我的脸火热,我想,我遇到仙人了。 我的主人,是从上天跌落凡尘的仙女,我的命,是她的。 后来,我跟随着主人,征南战北,她的笑越来越少,她的脸上,凝重和肃然,越来越多。 每次战斗结束,她总是问我同 样的问题,“樊隆,我脏吗?” 看着满脸血污的她,心里却始终充斥着那个在水潭边散发着灼灼光辉的玉人,于是总是摇头,断然的说着,“不。” 我的主人,你怎么可能脏,你是上天跌落凡尘的仙女啊。 我的主人,我的命,是你的。 后来,她在一次险恶的战斗中负了很严重的伤,非常严重的伤,那时的我,懊恼万分,为什么,受伤的人不是我。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我死了,不会有人伤心难过,可她,是所有人目光的落点,在好多人的生命里,她是不可取代的,比如卫大将军,比如皇上,比如那个一袭白衣温润如玉的叫做东方的公子,还比如,我,一粒很普通,很普通的微尘。 不过,幸好,上天是慈悲的,是大度的。我以为天上的神仙要把她带回天庭了,可,也许凡间有她太多的牵襻,她,活过来了。在她昏迷的日子里,她的嘴中,只是反反复复重复着两个字,东方。 忽然很恨那个叫做东方的男子,这样的玉人,在生命的稽留里,依然这么执着的呼唤着你的名字,你还能怎么的忍心,将她抛诸一旁。 竹林小屋的那段时间,是我最开心的日子。除了暮霭时分皇上的到访,其他的时候,早上,午时,深夜,都只有我和她。那个时候的她,喜欢趁我不注意,将雪球揉成一团,然后砸在我背上。每每我回转身,她便装作若无其事的很无辜的仰头望天,摆出绝对不是我扔的架势。 其实我的主人,你大可不必,因为我知道,雪球必然是人扔的,而这里,只有我和你是人。而且,我知道,天上不会下揉好了的雪球。 所以,我的主人,你大可堂皇一点。我的命是你的,所以,你扔雪球,我也不会介意的。 我一直在骗自己,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到我生命的尽头。可是,就在冬日里的最后一场雪天,这样美好的日子,结束了。 那日,卫大将军来访。我依旧静静的守在门外。我听到茶盏摔倒的声音,我听到争吵的声音,心,一下悬起来,我的主人,不会有事吧。几次走到门口,几次手触到厚重的门帘,却始终没有办法掀开,然后走进去。我只是一个随从,一个仆人,一个很卑贱的人,没有主人的命令,我,只能等待。 后来,皇上带着他的三名侍卫穿着一袭黑色的便服,在竹舍外悄然下马。然后,他示意让我掀开布帘。我照做了。然后,我看到我的主人和卫大将军,紧紧的相拥着,两行泪 渍,赫然出现在她如玉的脸上。 等到卫大将军离开后,守在门外的我听到了主人求救的叫着我的名字,樊隆,樊隆,樊隆救我。于是,我毫不迟疑的冲了进去,伤害我的主人的,就算是皇上,也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我的主人,抱着头,躲避着皇上的嘴唇,全身瑟瑟的颤抖,呼吸深重,好担心她的伤口,冲口而出,“皇上,小心小姐的伤。” 这样的人儿,竟然想要伤害她,可耻,真的好可耻,就算是皇上,也不能原谅。也许被我的大胆与无礼所激怒,皇上呵斥我出去。可,我只听主人的话,我的命,是她的。 第二日,宫里来人将我的主人接走了,这样的天人,竟然让她去做一名宫女,就算她要服侍的人,是皇后,也不能原谅。 真是可笑。 她临走之前,对我说道,樊隆,从今以后,你再也不是我的副手了,你自由了,你可以找个贤惠的女子一起度过余下的时光,你可以耕田,她可以织补,这样的日子,很美。 她临走之前,对我说,她还没有正式的向我介绍她自己,她说,她叫卫紫馥,姹紫嫣红的紫,馥郁芬芳的馥,她是前朝宰相卫绾的女儿。 我点头,对她说,主人,我叫樊隆,樊隆的樊,樊隆的隆。她粲然一笑,象早春的红梅。 还有就是,我是一个仙女的仆人,永远都是。只是这句,是在心中默默的说出。 后来的日子,云淡风轻,我一直住在这个竹林深处的小屋内,没有去找一个贤惠的女子,没有过她说的很美的日子。因为,我的命是你的,我的主人。 后来的日子,云淡风轻,偶尔,一个叫做卫青的男子,会在蔚蓝的夜色里,身着一袭青色的长衫,在如水的风里,在这竹林的深处,嗟叹不已。风声和着竹叶的簌簌声,宛若都在为他扼腕而叹。 我是樊隆,一粒尘世的微尘。 我的主人,叫做卫紫馥,她,是上天跌落凡尘的仙女。 第七十五章 昨夜的一场春雨打落了满院盛开的桃花。清早起来,早春的太阳正暖暖的停在湛蓝的天上。微湿的地面已然干了,脚踏上去,仍有丝丝酥软的感觉。永宁宫里,卫子夫的宫殿,飘落的粉色桃花瓣早已将淡青色的地面覆盖,宛若一层粉色的薄纱,看的人,一点点的晕眩。 “馥儿,把院子里的花瓣扫扫吧。” “是。”我手握着长长的竹笤帚,低着头回答。在我面前站着的宫女,名叫静儿,是卫皇后的贴身侍婢,曾经,在磬园见过一面,那时,我是霍将军。现在,我叫馥儿,一名宫女。在这宫里,没人会在意你的本名,每个人,只是工具,服侍主子的工具。管事的内侍把我带到这里,然后对我说,以后我就叫做馥儿了,于是,这就是我的名字了。 轻轻扫着满院的粉红,略带凉意的春风抚过依然固执生长在枝头的桃花,牵动翩翩花瓣在清冷的空气中翻飞,在我眼前飘过,在我头顶掠过,灿烂的展现最后的美。低头看着那双握着笤帚的手,指间有厚厚的茧,被剑柄磨出的茧,今后,会被这笤帚磨平吗? 忽然觉得自己就象这满地的落瑛,只剩失去生命的外表,然后,在时间里,慢慢枯萎腐朽。今后的我,只是在这一下一下的扫动中,将残存的生命消耗掉。我应该绽放的依附的枝头,在遥远的大漠。命运的风,将我吹离千山万水,最后飘落在长安城一个角落,静静的驻足,仰望着头顶的云飘过。 又一阵风起,将我扫成一堆的花瓣吹散,一时间,粉色的花瓣满天飞舞,迷了人眼。片片飞红中,一袭黑色的身影渐行渐近,花瓣落下,刘彻一张刀刻般的脸出现在我面前。只静静的随着其他打扫的宫女一起向他行了礼,他在我面前驻足了片刻,然后便在一行人的簇拥下,走进了卫皇后的寝宫。 早朝下了?困我在这皇宫内,只是为了让我每日看一眼你那面具一样的脸?刘彻,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午后,正在庭院里的回廊上擦拭纺花的柱子,身旁响起一阵清脆的声音,侧过头,静儿站在我面前,手里捧着一篮子白色的栀子花。 “馥儿,和我一起把这些刚摘的栀子花磨成浆吧。” “是。” 于是和她择了个有细碎树荫笼罩的回廊坐下,用杵轻轻的捣着花瓣。一阵一阵的栀子花香在这静谧的空气中渐渐弥散蔓延。 深深吸了口气,满鼻满口,都是这种淡淡的甜味。 “皇上特别喜欢这 种味道。所以啊,皇后总是喜欢叫我们摘些栀子花,磨了汁,抹在身上。” 心微微一颤,忽然想起,竹林小屋里,刘彻离去之后,在那抹空气里留下的熟悉的味道,原来,便是栀子花的味道。 自嘲的笑笑,以前那么喜欢的味道,竟然会忘记。而今,闻的最多的,怕事血腥味了。看来,时间,真的可以让人遗忘,即使那些刻骨铭心,也可以忘记的。可是,东方,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你早已将我忘记,而我,要忘记你,还需要多少时间呢? “知道吗,把栀子花放在花袋里,当头晕的时候,闻一下,就好了。” “真的吗?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啊。”静儿惊讶的叫道。 “呵呵,以前我坐车头晕,有个故人,就送给我一个栀子花袋。” 当我们将磨好的花汁收拾好,正要离开时,看到一个柔弱的女子一袭紫色的长裙在我们身后,呆呆的立着,黛眉微黜,目光滞离无神,面色带着病态的苍白,美得让人垂怜。 “皇后。”我们立时向她行礼。 她却似没有听见,眼空虚的望着远方,兀自的说道,“你也知道栀子花袋可以止头晕?” “是的。”我低低的回答。 “也有人送过栀子花袋?” “是的?” “哦。”她似在自言自语,只轻轻出了一声,便往回走,走了几步,却又停下,回过身,“静儿,皇上这些时日,来的勤了些吗?” “是的,这些时日,天天都来呢。”静儿开心的回答,是替她的主子高兴呢。 “什么时候开始的?有一两个月了吧。” “是啊,一个多月了,好像,哦,好像就是从馥儿来以后开始的。” 她空洞无物的眼睛忽然飘过一丝情绪,然后瞬间消失,依然只是轻轻的哦了一声,便转身摇曳而去,只留下一串栀子花的香味和一昧飘动的紫色薄纱,宛若一缕游魂静静飘来又静静飘走。 静儿一边收拾手头的物什,一边纳闷的说道,“怎么皇后今天说话,这么奇怪。” 而我此时的心,却被一阵一阵的烦闷,压的喘不过气来。 空气中,淡淡的栀子花香缓缓流动,在一片粉色的桃花里,穿行。 第七十六章 午后,卫皇后携了静儿和几个颇受皇上恩宠的夫人游湖去了。我一个人在她的寝宫打扫。偌大的房间,薄纱四围,竹帘轻卷,风起帘动,桃花掩映,一片迤逦。 收拾矮几上的物什,一幅未完成的刺绣,薄纱上,是一片正在绽放的栀子花。不觉一笑。整理了散乱堆放的竹简,忽然发现,在众多竹简下面,压着一簿花名册,轻轻翻开,上面记载着宫女内侍的名单。翻到最后,赫然出现了我的名字,卫紫馥,馥儿,出身不详。在我的名字上面,被重重的丹青圈了又一圈。每一圈,都似倾尽全力。 啪的一声,名册从我指尖滑落在地。 “想什么,这么入神。” 身后陡然响起刘彻的声音,慌忙拾起名册塞在一大落竹简下,急急起身。刘彻此时正倚在悬着竹帘的门口,嘴角微微上扬,这应该表示他正在微笑。 向他行礼,回到,“收拾打扫,皇上。皇后此时不在寝宫,奴婢即刻退下。” 说完,匆匆向门口走去。刘彻依旧靠在门口,隔着细细的竹帘,我看到一群侍从正候在不远的地方。停在他面前,看他没有挪开的意思,便低低的唤了一声,“皇上。” 他忽然凑过头在我耳际轻轻说道,“过得好么?” 过得好与不好,又怎么样。好也这样过,不好,也这样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道,“请容奴婢退下。” 过了片刻,他才尴尬的挪了挪脚步,我掀开竹帘,挺直了腰板走了出去,身后,竹帘缓缓落下,身前,灿烂的阳光正漫天飘洒。 春雨,淅淅沥沥的下了将近半个月了,在一个阴沉沉的天气里,沉寂了许久的哀钟,再次,在这本来就已死气沉沉的汉宫内响起,一阵又一阵,撼的人,心闷的发慌。 后来听静儿说起,原来,是王太后去世了。王太后,刘彻的生母,在这个沉闷的春天,寂静离开。忽然想起许久以前那张惶惑不安的脸,在听到他父皇哀钟想起时,无助的牵住我的手,“老师,能和我一起去吗?” 而今的他,应该再也没有那份失去亲人的怅惘了吧,应该,还有点高兴吧,他不是曾说过,他的母亲,他的舅舅,只是把他当作工具而已吗?那么他们对于他,也只是棋子而已。如今,一粒没有意义的棋子死了,对他,也造成不了什么影响吧。 入夜时分,一个内侍忽然找到我休憩的那间小屋,看着脸熟的很,便问道,“请问小哥是哪里的?找我何事? ” “我是皇上身边的春声,皇上在未央宫等着你呢,快些随我去。” “可,”我一阵的犹疑,不知是何事。 “还磨蹭什么,还不快去。” “哦。”在他的催促下,匆匆整了整衣襟,便随他走出。 “小哥,春陀呢,怎么不见?” “早去世了。” “哦。”轻轻应了一声,原来,早已,物事人非。 “皇上这么夜了召我,不知何事?” “做奴才的,有些话也不该我们问。”春声在前面急急赶路,一边不耐烦的回答我。 转眼,一坐死寂的宫殿便出现在眼前。未央宫,只是在汉景帝辞世时来过,细细数来,也有好多年了。呆呆的伫立在宫殿的台阶之下,久久不能迈步。 “还愣着干嘛?皇上等着。”春声又在催,我才在恍惚间,一步一步,向前迈去。走到宫门口,春声停住,“你进去吧。” 抬头看到殿牌,未央宫隔墨色的大字,在夜色中,向我直逼而来。 第七十七章 “哀钟响了。” “听到。” “是朕的母亲。” “知道。” “朕,很难受。” “会吗?” 空荡荡的未央宫,没有一丝的灯火。月华斜斜的从卷起的竹帘泻入,夜风轻轻的将四面的薄纱卷起,再放下。一个高大的身影,僵硬的挺立在银灰色的月光中,孤独而又落寞。 “在你的心里,朕就是这样一个没有人情味的人吗?”沙哑的声音在过了良久以后,再次响起,在死寂的宫殿里,缓缓流淌。 “朕也以为朕不会伤心,朕甚至没有去见她最后一面。” “还记得朕的父王去世时,你守在我身边,陪了朕一夜吗?” “已经记不清了吗?” 一直沉默着,只是在黑暗里默默的看着他的背影,听着他呓语般的声音,也许,你什么错都没有,错的,只是你的出生。 次日,刘彻护送王太后的灵柩前往甘泉宫,在那里守孝一月。大小政务,皆由内臣整理后,送至甘泉宫。 就在刘彻走后的半月,卫王后忽然单独召见了我。看到她清冷的面目,心中不禁有微凉的寒意升起。 一身鹅黄纱裙的她坐在高高的上首,云髻斜坠,步摇微娉。我跪在下首,静静等待她的说话?br> 她微微咳嗽几声,便说道,“皇上的生母去世了,这,你知道吗?” “奴婢知道。” “这几日匈奴又开始扰边了,这,你知道吗?” “奴婢知道。”沉寂多时的匈奴又开始蠢蠢欲动,这样的消息,这几日,在宫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太后大丧,依律法,大汉要休战一年,这,你又知道吗?” “奴婢知道。” “皇上和几位大臣在甘泉宫已经商议过,决定再次和匈奴人和亲。皇上着本宫全权负责和亲事宜。可,当下皇宫内,已没有适婚年龄的公主了。” 她的声音细软柔和,宛若天籁,可,说话的内容却让我心沉入谷底。看来,我平静的日子,马上要宣告结束了。自大汉建国,所有和亲的公主,只有一位真正的公主,便是刘彻的姐姐,南宫公主,其余的,都只是婢女而已,由皇室册封为公主然后被嫁到匈奴,或者确切的说,是被流放到大漠。 “馥儿,你愿意担任此大任吗?” 我抬眼看她,她正用她那恬静淡然的微笑看着我,我,能说不吗?不过,这样,我不是可以再次看到东方了?可这样的见面方式,让我觉得,可悲。可我现在,只是想要静静的把他忘掉,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酷。既然失去,就不要再让我看见。可我,还能做说什么,做什么。忽然觉得自己是这样的无力,自己的命运,被一个又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摆弄。 苦笑一声,一字一句的回道,“奴婢谨遵皇后懿旨。” 接下来的日子,册封公主的仪式匆匆进行,然后就是准备远嫁的物品,一切都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只是给匈奴人的物品,却是丰裕的让人咋舌。 五日后,被层层叠叠五彩汉服包裹的我,被两个宫女扶着,上了火红的轿中。随后,在震天的锣鼓声中,轿帘在我面前缓缓落下,最后一眼看到的,是站在高高看台上的卫皇后脸上那一抹让人无法形容的笑。 陪嫁的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挑着一担担沉重的物品,走上了向漠北进发的路途。 番外刘彻一 我,是刘彻,汉景帝之子。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以为我和平常的孩童是一样的,会哭,会笑,不同的,只是我的父亲,是大汉的天子。 我的童年,唯一的遗憾,是我的阿姐。 我的阿姐,是那么的美,星眸朱唇,她的一娉一笑,都牵动着那些王族贵公子的心,我的阿姐,是我的骄傲。可是,丑陋的战争,却把她带去了荒凉的大漠。一个柔弱的女子,被一群无能的男人当作货物送走,而他们,躲在她的眼泪后面,麻木的游戏人生。 我恨我的父王,我再也没有和他说过话。我的童年里,只剩下一个梦。梦里,我追在阿姐朱红的花轿后面,一遍一遍的喊着她的名字,她探出头,宛若流凤的眼眸里,噙着剔透的泪光,她瓷白色的玉手伸出轿外,一个淡蓝色的袋子从她的指尖,在喧闹的喜乐中无声的落下,我走过去,轻轻拾起,放在鼻间,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在缭绕。 我被册立为太子的时候,我的童年宣告结束。 我以为,我还是可以和从前一样,和我的兄弟姐妹玩耍,不同的,只是我可以,在我长大以后,骑着我的战马,把我的阿姐带回繁华的皇城。 可是,我错了。因为,我的笑,只是换来了那些和我流着一半相同血液姊妹兄弟的冷漠。他们对我说的最多的,只是冰冷的称谓和问安。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我的母亲,我以为我可以从那个女人身上得到很多母爱,可我,又错了。她不能给我这些。我对她说,我不想做太子了,我以为,她会爱抚的摸着我的头,对我说,“我的彘儿,不做就不做,只要快乐,只要开心。” 可她,只是用冰冷的眼睛看着我,“你的太子之位是我用女儿换来的,不是你想不要就不要的。” 我的太子之位,是用阿姐换来的?呵呵,真好笑,我的阿姐,在遥远的漠北,在凄冷的北风中度过她本该如花般灿烂的岁月,只是,只是因为这个可笑的太子之位,可耻,真是可耻。 从此,我恨我的母亲,也,恨我自己。我憎恨这座皇宫里所有的人,我从此不再对任何人笑,我不需要他们假意的关怀,一个人,日子,照样可以过。 我,可以什么都不需要。 后来,一个叫做卫绾的人走进了我的生命。他的外表,会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古董的不能再古董的古董。他总是会严肃的捋着胡子,正经八百的说,“太子,这样,不好。”可是,他偶尔偷偷狡黠的微笑,让我知道,他其实,有一颗年轻的心。 卫绾,当朝宰相,是第一个对我讲主动攻击匈奴的人,是第一个会用疼爱的目光看着我的人,是第一个在我汗流满面时替我轻轻擦拭的人。 我开始想要找回童年的快乐,我开始喜欢恶作剧,只是对他。对其他人,我的面容,依然寒冷若冰。我喜欢,在他小睡时,将他的胡子系成一个蝴蝶,或者,在他常常翻阅的竹简里藏一只小虫,因为,我发现,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将军,竟然怕虫子,而且,是很小的虫子。 我想,我是把他当作亲人了,我的生命里,多了一个人,因为他,我又有了笑容,我的笑容,也是对他。在他面前,我依然可以做一个不问世事的顽劣少年。 后来,我憎恨的父王去世了,我没有一点心痛的感觉,只是为了我不确定的以后而惶惑。忽然有点惊讶自己的冷漠,原来,我可以没有情感的。也许,这只是因为,我的身体里,流着真正帝王的血液。 我紧紧的牵了卫绾的手,一步一步,向着未央宫走去,他的手,竟出奇的柔软,让我握了,就不想放下。 番外刘彻二 我,是刘彻,汉景帝之子。 我憎恨被欺骗,尤其是我觉得重要的人。 阿姐留下的花袋,我一直视若 珍宝。 我,有一个小小的心愿,如果有一个人真心的关心我,我就把这个花袋送给他。 尽管,得到花袋的人,还是欺骗了我。 我大婚的那一天,漫天血色的红,红的刺眼,红的让我窒息。我站在高高的礼台上,用我伪装起来的冷漠的脸,桀骜的俯视着跪拜在地的群臣。只有他的脸上,没有让人恶心的虚假的笑容,他的眼里,满是忧愁,是在为我可悲的婚姻哀叹吗?心里,一阵的抽痛,斜着眼,看着那个一身红衣的女子骄傲的向我走来,你的身份,让你成为了皇后,可是,以后的日子,我会让你知道,嫁给我,是你一生最错误的决定。 我笑了,年少的我,也曾象那些普通的人,幻想一份属于自己的爱情,幻想一个属于自己的美丽女子,我也曾偷偷的在青色的竹简上,幸福的写着“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可是,原来帝王,还是会失去很多,比如,亲情,比如,爱情。 吟风阁上,我坐在高高的礼席上,看着下首那些大臣们开心的喝着酒,仿佛自己只是看戏之人,这些人的快乐,都于我无关。忽然很想摆脱这一切,只想,静静的,一个人待着。 只是,当我走到学舍时,我看到的那一幕,不知道,是我人生的幸,抑或是不幸。我只是知道,我的人生,再也无法平静。我不知道,在我面前那个一身火红衣裙的人,我是该恨还是爱,只是,我知道,我的心里,再也不能将她抹去。 帝王有帝王的尊严,一个胆敢欺骗帝王的人,我知道,是应该受到惩罚的,我有一千一万种方法去惩罚她,可我,为什么,会在深夜的时候,想起她,而婉尔而笑?我应该很生她的气,可,我却知道,白昼里我对她冷淡凶狠的面孔只是伪装。 我对她说过,休想要逃,朕睚眦必报,尤其是对女子。其实,我只是,想要她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只是,这样。 可笑的帝王的尊严,让我不习惯,用自己的真心,去对待任何人,尤其,是对她。 害怕,恐慌,时时侵入我心,因为我不确定她的心。面对她时心中的忐忑,我总是对自己说,只是一时的新鲜而已,我是天子,感情,没有江山重要,我不希望因为她的闯入,扰乱我的心绪。 “卫绾死刑,其他卫氏亲族流放边陲” 每个月华如水的深夜,我在凄冷的未央宫内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总会想起她那双眼睛,那双眼里,有 太多太多的东西,失望,震惊,哀怨,让我的心,无法承载。紫馥,我只是一时的气愤而已,我怎么舍得让你死,怎么舍得。我只是,以为,我最重视的人,再一次欺骗了我。 站在空荡的牢狱里,回荡着一阵阵腐朽的味道,身后的狱卒大声的叫嚷着,慌乱的奔走着,他们以为我会发怒,以为我会斥责他们,把一个罪无可赦的人放走,只是,他们哪里知道,我来,只是想要给她自由。 阴暗的角落里,有微弱的淡蓝色在闪动,俯身拾起,那个栀子花袋,此时已静静的躺在我的手中。紫馥,是你的不经意遗失,还是有意丢弃?知道吗,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了。 好吧,既然要走,那么,就走得彻底吧,再也不要回来,不要打扰我的生活。我是帝王,我无所不能,包括,忘记一个叫做紫馥的女子。 番外刘彻三 我,是刘彻,汉景帝之子。 我最大的志愿,是征服匈奴,救出我可怜的阿姐,南宫公主。我一直在寻找,寻找一个可以帮助我达成心愿的士兵。 后来,我找到了,那个人,叫霍去病。他无畏,他大胆,他桀骜,他从不循规蹈矩,他有有别于其他人的智慧和胆识,他有过人的武艺和箭术,他,是我所需要的人。 我决定,培养他,成为我的剑,插向匈奴心脏的一柄剑。 只是,听到东方朔的话后,我竟然忍不住大笑起来,竟然又是她,又是她,我始终逃不开她,她是我的魔,我宿命中的客星。要不是被人诬陷做和皇后私通,我不知道,这个秘密,会隐瞒到何时。 尘封在心底的往事,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一阵,又一阵的窒息,只能笑,只能用笑来掩饰自己的慌乱,自己的无助,自己的,思恋。 紫馥,我投降,我对你双手投降,我放下尊严,放下伪装,在你面前,我什么也不是。 紫馥,知道我最最幸福的时刻,是什么时候吗?宣室里,哔剥的炉火在放任的燃烧,你静静靠在我的身上酣然而睡,俯着头,看你香甜的呼吸,和嘴角微微翘起的微笑,细细的阳关洒在你我的身上,忽然觉得,这就是我们的世界。 只是,你,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我的心,我以为,在那栀子花的海洋里,你会甜甜的倚在我的肩头,对我说,“我愿意,愿意做你的妃子。”可,你只是冷冷的说,我不愿意。 卫紫馥,你知道我有多骄傲吗? 我的童年,在我被所有人孤立的时候,我的骄傲是我唯一的武器,让我可以冷然面对所有的不友好。可,为什么,在我放下我所有的骄傲面对你时,你依然要伤害我?我就这么让你厌烦吗?我是天子,我可以拥有一切,可为什么,独独我最珍视的人,我偏偏得不到?这是帝王注定的悲哀吗? 拔了剑,朝她挥来,她闭了眼,紧紧的黜着眉头。冰冷的剑气抚过她的面,一缕秀发,在激荡的空气里散落。一片一片的冰凉的栀子花轻轻的洒下,我的剑早已深深嵌入她身边一株栀子树。 紫馥,你真的以为这一剑会刺向你吗?我在你的心中,就只是这样而已吗?知道吗,对你,我永远都不忍真正的伤害。 罢了,罢了,你想要怎样的生活,都随你,但是,我要你活在我可以掌控的范围里,至少,我要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在哪里。只需要这些,就够了。然后,卫紫馥,我会把我的心紧紧的包裹住,再也不要象谁敞开,再也不要任何人进驻,然后,卫紫馥,我的脸上,只会有一种表情,帝王的表情。 之后的日子,汉军里,多了一个骁勇善战的霍将军,匈奴人的眼中,多了一个可怕的敌人,她,是草原上的狼。 她,或许,真的只是属于战场的,她不是任何男人的附属品,她是独立的。当我把自己蜷缩在保护的躯壳里时,我发现,自己可以平静的面对她,甚至,可以象兄长一样,轻轻的揉搓她的发,或者在她逾越规矩胆敢和我开玩笑时,重重的扣她的额角。 这样,也还好,前提,前提是,她不属于任何人。 番外刘彻四 我,是刘彻,汉景帝之子。 我想,我是一个独占欲很强的人吧,这样的人,应该不值得人去爱吧。 我想,我是一个太骄傲太自负的人吧,这样的人,应该也不值得人去爱吧。 如果我不是帝王,我还会这样吗? 如果我不是帝王,我可能会拥有真爱吗? 这个世上,有太多的如果,可,真实,只有一个。 枯燥的帝王生活,在日日的重复中,虚度。喜欢栀子花的味道,那个栀子花袋,不知遗失在哪里,再也寻不到。不过,也不重要了,被丢弃的,便再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只是,每每嗅到那阵阵淡香,便可以看到她微笑的脸庞。 只是,她的面容,也有苍白如雪的时候。 看着她苍白的脸,痛苦的面容,和伤口绷带上微红的血迹,心,怎么有久违的抽痛,这样的痛,好陌生,好久,好久都没有了。 只是,心痛也会被愤怒取代,因为,昏迷的她,口中,竟然一直喊着东方朔的名字,怎么可以,绝对不可以。 手紧紧的握着拳,指尖深深的嵌入皮肉中,好想摇醒她,然后问她,为什么要叫东方朔的名字。 我以为,以为你是独立的,你的心不属于任何人,所以,我放任你,让你自由的生活,可是,如果你喜欢,如果你要想念,那么这人,我希望他是我。 卫紫馥,你知道吗,在你昏迷的每一个深夜里,我都静静的守在你的身旁,听着你,哀伤的喊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每喊一声,就把我包裹在心脏外的盔甲划开一道口子,我花了那么多时间筑起的防线,在你一声又一声的轻唤中,彻底崩塌。 卫紫馥,我恨你。 那个竹林小屋,因为你,而成为我的寄托和挂念,可你,只是对我说,如果没事,就不要来了。知道吗,我真的不想用那么冷淡的语气对你,我只是,只是害怕而已。 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拥你入怀,然后,不顾你的反对,带你入宫。你知道我每日都是用多大的气力来面对你的吗?你不知道,永远都不会知道。 我想,如果没有看到那一幕,我也许会答应你的请求,放你走,放你回到你家人的身边,但是,我看到了,为什么紧紧抱住你的人,不是我。我是帝王,是天之骄子,可,在你面前,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我不要,不要。我要你永远都在我身边,不管你恨我,怨我,都可以,我只要你在我的视线范围里,只要这样,就行了。 所以,卫紫馥,对不起了,我不能放你走。你,要在我身边,永永远远,只要我想你了,就可以看到你,不管在你的眼里,我有多卑鄙,多可恨,我是坏人,所以,卫紫馥,对不起了。 我,刘彻,汉景帝之子,静静的立在屋外,风,很大,雪,也很大,我心里有一丝的喜悦,因为,掀开这道帘,我就可以看到她了,只是,我不知道,屋内的两个人,正紧紧的拥在一起。真希望,真希望永远都没有看到这一幕。 早春的风,轻轻扬起片片桃花瓣,把她四围的空气,都染成粉色,她就那样卓然的立于期间,云淡风轻的摇动着手中青色的笤帚,仿佛四围的一切,都低微的不能入她的眼。一片花瓣落在她乌黑的发间,好想伸手,替她摘下 ,只是,我的手,因为凡世的束缚,而无法动弹,我所能做的,只是远远的立着,只是远远的看着,这样的日子,能有多久,能有多长? 后来我知道,这样的日子,原来是这么的短。女子的忌妒心,实在在太可怕,等到我从甘泉宫回来时,我的紫馥,早已披上五彩的嫁衣,走向那遥远的大漠深处。 可笑,实在可笑。难道,这个世间,真的有轮回?我的阿姐,是这样,我的紫馥,还是这样。两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离我而去。 从此,我只是静静的立在巍然的未央宫前,望着漠北的方向,看清晨淡蓝的天际出现第一抹彩霞,听暮霭时声声厚重的钟鼓之声,指尖,握着栀子花袋,脑海中,永远是她那张温润卓然的脸庞。 如果,那时的我,温柔的替她摘下发间的那片花瓣,我们的故事,还会有不同吗? 如果,还是如果而已。 第七十八章 漠北的风沙在这晚春时节依旧大的扰人,一路上黄色的细沙时时飘入轿中,迷了眼,浊了面。以前来到此处,总是金戈铁马,旌旗飞舞,而此刻的我,却身披嫁衣,端坐轿中,想想,真是世事弄人。掀开轿帘,前方的景色,早已被沙尘遮掩,就似我的前途,迷惘不见。不觉一阵苦笑。 行了半月之久,匈奴王庭近在眼前,喜娘在我头上盖上喜帕,牵了我走下花轿。双脚踏上地面的那一刹那,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无论前路如何,接下来的人生,是真正属于我自己的了,无论它有多久,我希望那是真正的我所活出来的人生。 手,被喜娘牵着,眼前,只是喜帕的红色,脚下,是青色的草,耳边,是匈奴人骑马时所发出的呐喊,和金属碰撞的尖锐的声音。 在重重的帐房间绕了几个弯后,喜娘把我引入了一个帐篷中,扶着我坐在白色熊皮铺成的软垫上,“姑娘,匈奴人让我带你到这里休息,我们送亲的今日就离开了,接下的日子,你,要珍重阿。” 喜娘在我身旁语气沉重的说着,她或许已经想见之后我的苦难,然而,于她而言,所能做的,只是哀叹而已。 我轻轻掀开喜帕,笑着对她说,“谢谢关心了,一路好走。” 她见我掀了帕子,一阵的惊恐,“姑娘,掀帕子,可不吉利阿。” “你真以为,这是婚姻吗?”将握在手中的帕子随手丢在帐中的一角,“困了,你也准备准备,早日回到长安吧,这是狼窝,不是你们待的地方。” 等到喜娘走出帐外,我重重的倒在软垫上,闭了眼,帐中充盈着马奶酒的香味,有些醉人。不管在哪里,只要有尊严的活着,就可以了,就足够了。 静静躺着,鼻息渐渐深重,不觉中已俨然入梦。梦里,我骑着黑风,在旷无人际的草原上飞奔疾驰,黑风,我的黑风,你在哪里,那日受伤后,便失去了踪迹,你是否已被匈奴人囚禁,让你无法自由的奔驰。 忽然肩头一阵令人窒息的痛楚,把我从梦中惊醒。我睁开眼,一双邪魅的蓝色眼睛正阴冷的盯着我,那凌厉的眼神仿佛要把我整个人看穿。他正俯着身子,钳着我的肩膀,一头狂乱的微卷的头发张狂的散开,有几缕散落在我的面颊上,一阵的酥痒。他刀刻般坚硬的面庞正带着浓烈的轻视和敌意。 “你是谁?胆敢如此无礼?放开。”我试图推开他钳制的手,可用力的后果,是心口的伤患处隐隐的抽痛,呼吸,有些不畅,看来, 上次的伤,要伴我一生了。 他轻哼了一声,一把抓住我的领口,将我从软垫上提起,“你就是汉朝送来的所谓公主?” 颈项一阵的紧张,用力的深呼吸了几下,才平缓下心跳,“你就是伊稚邪?”我以同样轻蔑的口气回敬他。 “有几分胆色。不过我会让你知道,从前那些冒充公主来和亲的汉朝的丫头们,是怎么过活的。”他菲薄的唇角露出一抹邪魅的笑意,拽着我拖出帐外,然后用力一甩手,我整个人便向前踉跄几步。站定后才发觉,现在已是入夜时分,身边是密密的军帐,伫立的火把将暗夜点的通亮通亮的。 “将士们,今天这个汉朝女人,就是你们的了。”斜倚在帐房一侧的伊稚邪,一身貂皮制成的颀长军袍,腰际挂着一把乌黑的马刀,正双手抱胸,仿佛在观看一场好戏。 他话音刚落,一些值夜的匈奴兵们,便缓缓的朝我的方向挪移,心不觉沉到谷底,一阵一阵的凉意朝我袭来,不一会,数十个匈奴兵正虎视眈眈的盯着我,将我围在了正中间。我习惯性的摸了摸腰间,我的游龙剑,早已不知所踪。 “不要过来。”我大声的叫着。可包围我的圈子,早已越缩越小,那些匈奴兵狰狞的面容,此人眼眸。 不断平息着自己的心跳,脚下已悄悄摆好了架势。第一个匈奴兵向我扑来时,我轻巧的一闪身,躲过了他的攻击。他们似乎及其恼火我的成功闪躲,便一起扑过来,一片的混乱,我的脚步早已慌乱,挥动着苍白的拳脚,企图挡开他们无耻的双手,可,用力的反抗只是换来心口伤患处一阵一阵的痛楚,气血也仿佛运行不畅,连连喘息。我的珠花镶嵌的头饰被他们牵扯下来,盘起的乌黑长发,轻轻泻下,我的五彩嫁衣被他们扯破,现露出白色的内里。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无力,被这些可耻的匈奴人推来攘去,耳际,是他们奸淫的笑声,忽然好恨,好恨,恨东方,恨刘彻,恨卫青,你们都在哪里,为什么不来帮我一把。 一个匈奴人,忽然欺身上来,将我推到在地,然后便在我颈项狠命的嗜咬,眼角瞟到周围的人,那些人,越聚越多,都在狰狞的笑着。无耻,无耻。挣扎中,我忽然触到压在我身上的匈奴士兵腰间的马刀,我猛吸一口气,使命抽出,朝他背脊猛的刺去,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后,吵闹的一切在瞬间归于平静,静得只是听到四围粗重的呼吸声。 这样,很好。我嫌恶的推开身上的那个无耻的男人,踉跄着爬起来,整了整被扯开的襟口和零 乱的头发,然后俯身从那个早已没了心跳的尸体上抽出马刀,斜斜的举起,将刀尖指着那些早已惊呆的人,嘴角依旧挂着轻蔑的笑意,“继续阿,继续,还有谁,还有谁?”我大声的冲着他们吼着,我想,我是有些疯狂了。 聚拢的匈奴人,依旧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一个孱弱的汉族女子,竟然杀了他们中的一员,他们只是呆呆的立着,看着众人围绕着的那个手持马刀的张狂的女子在呐喊。 暗夜里,她手上的马刀,残留着刺目的鲜血,她黑亮的头发在微动的晚风中丝丝飘摇,宛若一朵绽放的兰花。 “还有谁,还有谁?”我听到自己尖锐的声音在空荡的夜空回响,卫紫馥,今后的人生,你要活得更勇敢,更坚强,更,有尊严。 番外卫子夫 我,是卫子夫,执子之手的子,夫复何求的夫,我,是大汉朝的皇后。 与他的初次相见,毕生难忘,如果没有那次相见,我的人生,将惨淡无光。那一夜,月华如水,我一身浅绿色的薄纱裙,立于姐妹们当中,对月而吟,在人群中,我一眼就望到了那个卓尔不群的人,他面容俊朗,眼眸如星,嘴角挂着王者的自信与骄傲,眼里却有几丝的落寞与寂寥现露。那样的男人,是我想要的。 后来,他问了我的名字,当我说出卫子夫三个字来时,我看到他眉眼间一闪而过的喜悦与愁容。在他将我揽入怀抱的一刻,我的心里从此有了他,我唯一的男人,我爱的男人。 遇到他之前的我,与世无争,仿佛这世上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只是吹箫吟歌,或者研墨而画,这样的生活简单贫乏,却心身平静。遇到他之后的我,开始变得让自己讨厌,会因为他的冷淡而伤心,会嫉妒其他他喜欢的女子,这样的我,真令人厌恶。 可我,表面上,依然要大度,要不争,这是他所需要的我,这样的我,才会得到他偶尔的关怀,有时候,觉得,他和我在一起,只是要拉拢我的弟弟。 我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在磬园的那架小小的秋千上闲坐,发呆,因为,在那里,可以看到冷宫的一角,那里,有一个玉人,叫做阿娇,长门赋的女主人,一个被刘彻遗弃的女人,而我的命运,和她一样,只是早晚而已。 刘彻喜欢栀子花,他喜欢闻栀子花的香味,喜欢握着栀子花袋静静的发呆,那深邃的目光,我知道,是在思念。一次醉酒,他对我说,一个故人,居然会晕轿,但是只要嗅了栀子花,便不会头晕了。那 一夜,他一直在叫着我的名字,但,让人听着,却似在叫另一个人的名字。心,好痛,为他付出很多,却得不到一点回报,如果是这样,为何当初要相见,为何当初要揽我入怀?帝王真的如此薄情?只是,他那夜撕心裂肺的呼喊,真的是一个薄情的帝王会做的吗? 刘彻喜欢栀子花,所以我年年收集那种白色的小花,我把整个宫殿都沁满栀子花的香味,只是,希望得到他的一丁点的注意,这样,是不是很可悲。 之后的那些年里,他来我这里的时间越来越少,我知道,这座宫殿,已经是一座冷宫了。只是,一个婢女的到来,却让他日日到访。可是,我不愿相信,一个婢女竟能做到我努力了多年的事情,我不愿意相信,尽管,我曾经也只是一个卑微的歌女而已。 那个午后阳光很好,我一个人宛若游魂在空寂的回廊散步,却听到那个婢女说道,“把栀子花放在花袋里,当头晕的时候,闻一下,就好了,以前我坐车头晕,有个故人,就送给我一个栀子花袋。” 栀子花袋,头晕,故人,哈哈,可笑,真的是这样吗?我静静的走开,宛若游魂,是的,我是尘世的一抹游魂,我的心早已被那个绝情的人收走。 我找到了一本花名册,上面注明着宫内侍从的出身,当我翻到那一页的时候,心中那最后一点的希冀,也被打击殆尽了。卫紫馥,卫紫馥,原来,那个酒醉的夜里声声呼唤的,是这个卫紫馥,万紫千红的紫,馥郁芳香的馥。可笑,也许我的皇后之位,也只是,我的名字,和她一样的名字。忽然想起和他初遇的夜里,他眼里一闪而逝的复杂眼神,那是因为我的名字,钩起了他对故人的思恋吧。 原来我的人生,是一出可笑的悲剧,剧中人,一直蒙蔽自己的双眼,直至现在,才彻底的清醒。 我要报复,我要报复,是你们,毁了我平静如水的人生,是你们,让我被虚假的幸福欺骗。我恨,我要报复。 和亲,和亲,当我对她说出这两个字时,她竟然出奇的平静,她面容上漾开的是骄傲和淡定,仿佛俗事的污浊根本蒙蔽不了她纯静的心。忽然觉得,这样的女子,便宛若一湾湖水,静谧深邃,却倔强不容侵犯。 她和刘彻,有些相似,比如,都有一颗高贵的心。 之后的我,平静的接受了刘彻愤怒的指责,随后,我被彻底的打入了冷宫,我的宿命,我的归宿。每个清晨,第一抹阳光照耀人间时,我站在高高的阁楼上,都可以看到未央宫前面 一个颀长孤寂的身影,向着漠北的方向静静的站立。当如血的斜阳染红西方一片天空时,一声又一声的钟鼓,在这深重的汉宫回响,那个落寞的男子,依然向着漠北,孑然独立,他的右手紧紧的握着,我知道,那里,一定藏着一个栀子花袋。 刘彻,何苦。 卫子夫,你又何苦。 我,是卫子夫,执子之手的子,夫复何求的夫。 第七十九章 “还有谁,还有谁?”我听到自己尖锐的声音在空荡的夜空回响,卫紫馥,今后的人生,你要活得更勇敢,更坚强,更,有尊严。 我举着刀向着那些呆滞的匈奴人喊着,刀尖上刺目的鲜血正慢慢凝固,风吹散我的发,在暗夜的空气中张扬飞舞。 几声清脆的掌声打破了这诡异的沉寂,顺着声音的方向,我看到伊稚邪依旧带着他邪魅的笑,倚在帐房旁,“好,很好。刘彻这次送来的居然不是一般人。”他声音异常的轻松,仿佛刚才,只是发生了一起极其微小的斗殴而已,他顿了顿,然后说道,“把她给我绑起来,戴上脚镣,押到奴隶所去。” “是。”匈奴士兵失神了一会,才慌张作答。随后两个匈奴兵士便上前架了我的左右臂膀,正要把我拖走,“等等,”我回过头,看到伊稚邪正用指尖敲着脑袋,故作思索状,“你,叫什么来着?” 冲他微微一笑,正色答道,“卫紫馥。伊稚邪,你最好记住这个名字。” 奴隶的生活,虽然辛苦,可却十分写意,因为,我遇到了我的黑风。我的工作,是日日拖着沉重的脚镣,在马厩里照料战马,洗刷,铺草,喂食,然后,便领着羊群到草场去放牧,终日与这些可爱的动物在一起,也觉得异常的开心和满足,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的事,现在的平静,也觉得满足。 我的黑风,被关在一间独立地马房,匈奴人看来是极其照顾它,只是初次见到它,它早已饿得奄奄一息,我的黑风,原来,最重情义的,还是你。自从见到我,他又开始进食,开始调皮,开始捣乱了,这样,真好。 一日,我正在马厩刷马时,忽然看到匈奴人押着一个衣裳褴褛的男人走进,他也一样带着沉重的脚镣,心中不免嗟叹,又一个俘虏。 可,当他站在我身旁拿起马刷刷马时,我偷偷瞟了他一眼,只一眼,便呆住了。 “你,是你?” 他愕然的侧过头,看着他身旁这个同样蓬头垢面衣裳破烂的女奴隶,我看他嘴巴张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想必正在努力思索他面前站着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我呵呵一笑,“张骞,你真的不记得我了?”这个呆子,现在居然还在匈奴,而且还做了俘虏,当年他信誓旦旦的要担当起寻找大月氏国,来帮助刘彻实现夹击匈奴的重任,想不到,这些年过去了,他还在这里。 “小生不才,不知姑娘,……” 这个迂腐的人,我无奈 的摇摇头,装作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压低声音说道,“匈奴,最初只是一个小的游牧部落,一直只是在阴山以北生活。后来,出了个卓越的首领,也就是冒顿大单于。在他的带领下,匈奴不断的壮大自己,吞并了周围的小部落,发展到现在的盛况。” 看他一下愣住,便笑着接下去说,“匈奴最擅长的是骑射,他们的奔袭作战能力远远优于我大汉,这便是我汉朝任其鱼肉的原因。” “张骞,愣着干嘛?小心为师打你手板。” “你,你是,老师?”他张大了眼睛惊讶的望着我,我一把捂住他的嘴,“呆子,小声点。” “你,真的是老师?” 我对他笑笑,便把那已经很遥远地往事对他用最简短的方式说了一遍。 说完,便问他,“张骞,你到底找到月氏国没?” “找到了,我还拿到了精钢粉,用它,可以铸造无坚不摧的宝剑。可惜,”他微微叹气,“我在返回的途中又被抓了,精钢粉也被那帮匈奴人扣下来了。” 原来如此,“不要急,我们慢慢想办法,我一定会帮你回到汉朝的。” 他正待说话,身后传来监工的一声怒吼,“叫你们来做奴隶是聊天的吗,还不干活。”说完,他手中的鞭子便抽打到我的身上,一阵辛辣的痛,我们于是只有噤声,默默的干起活来。偶尔相视一笑,年少时的过往,便历历在目。 第八十章 夏日的漠北,风依旧很大,青色的草也长得淹没脚踝,有些深处,竟也可以没至膝盖。每当一阵风掠过,那眩目的绿色便一齐倒伏,现露出一幅隐藏的明暗图画,午间一直在明晃晃的日头下看守羊群,仰头望天,是一片纯净的淡蓝,淡的那么轻柔,偶尔会有浮云静静流过,在人间画下一抹清雅的阴影。 不远处,有几个匈奴士兵骑着马在四处逡巡。 如果看不到他们腰间挂着的明晃晃的马刀,如果听不到脚下沉重的铁镣所发出来的声音,我会以为这里也许是一处世外桃源。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用它那轻快的踢踏声吵醒了正在午睡的尘世,一个白色的模糊的影子出现在视线的最远处。一人,一马,马是白色的马,马上的人一身白衣,在风驰电掣中,衣袂翻飞,我呆滞的立在一旁,看着那远方马上的白衣男子,宛若天人。附近的匈奴骑兵看到此人,竟挥动马刀,高兴的呐喊欢呼着,“傅先生回来了,傅先生回来了。”而后,他的身边,匈奴骑兵越聚越多,紧紧跟随他的白色骏马,一齐仰天而啸,破天的马嘶,震地的马蹄,还有男人们豪迈的呐喊,将那静谧的天际撼动。 “傅先生,傅先生。”我孤然的立在没入膝盖的草场,看着那白衣白马从我身边瞬间擦过,带起一阵疾风,掀起我污浊凌乱的发。忽然想起,南方密林里的那一幕,依然是那一人一马从我身边擦过,消失在那一片浓重的绿色里。那被奔跑的马蹄扬起的片片落叶,轻轻飘飞,打着旋,然后落下。 那一幕,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中,然后便被那袭入骨髓的寒意扰醒,醒时枕边依旧可以看见那微热的泪渍。 那一群兴高采烈的男人们,拥着他们的神,一个一个,从我身边擦过,最后,只剩下一群模糊的阴影在远方移动。 “在下名叫傅梓斯,是右贤王长子的老师。” 轻轻一笑,东方,你在哪里都能过得这么自在,这么洒脱,在汉朝是,在匈奴依然是,你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可以让我在你离开之后,疯狂的想你。 东方,你可知道,在这漠北的草原,在你意气风发的策马驰骋时,有一个满面污垢,麻衣阑珊的奴隶,静静在你经过的角落,看着你飞扬而过,看着你无视的离开。随后,只能轻轻挪动脚下乌黑的铁镣,发出低微的嗟叹。 一只白色的绵羊静静的走到我脚边,蹭着我的脚踝,让我的思绪重又飘回,可,我用尽心力想要维持的平静的心却再也无法回 复。东方,你知道有多可笑吗,你只是轻轻的从我身边擦过,只是擦过而已,就能让我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东方,你可知道。 晚上的王廷部落,异常热闹,因为东方的回来,伊稚邪准备了整个部族的篝火盛会,四处的火把把整个部落照的通亮,火红的篝火热烈的燃烧着,四下里都可以闻到炭烤的肉香和酣纯的马奶酒的香味。老老少少的匈奴人,围着篝火翩然起舞。四下里,划拳劝酒之声不绝于耳。 我在远处阴暗的角落里,默默的对着发红的火堆,不时翻动着悬在支架上的烤羊,细细的油脂不时滴落,发出滋滋的声音。看着在那一片光明的中央,被众人簇拥着的那个白衣男子依然温润的笑着,那笑,让人想起西子湖畔千丝万缕翻飞的柳絮。这样的你,让我如何能忘记,如何能忘记。 耳边,是两三个匈奴女子在一旁私语,话题,永远是东方。从交谈中,我知道,东方不只是右贤王儿子的老师,也是全族孩子的老师,他永远都可以那么温和的将那些调皮的孩子驯服,他也可以从容的做孩子王,和他们一起嬉闹。东方,在匈奴人遭遇雪灾时,永远都可以想出对策。东方,永远都可以带回神奇的草药,把那些垂死的匈奴人从死神的手中救回。东方,总是会忽然离开部落,四处飘摇,然后,又忽然,带着他的白马,出现在匈奴人的生活里。东方,东方,满耳都是东方,满眼,都是东方,不要,不要,这样,我怎么忘记你,我要逃,逃的远远的,逃到一个听不到你看不到你的地方。 夏日,在混沌中,一点一点度过。一个宁静的清晨,被一声声号角打扰,在依然有薄雾缭绕的草原上,匈奴骑兵开始集结,瞬间,数万凶悍的铁骑,宛若洪水向远方席卷而去,剩下的,只有匈奴女人和睡眼惺忪的孩子们站在空荡荡的帐房前,望着那渐行渐远的骑士们,阳光,也在那渐渐减弱的马蹄声中,悄然而出,将那金色的夏衣洒向那伫立宛如雕塑的女人和孩子们身上。 后来,我知道,那是右将军格拉率军骚扰汉匈边境去了。忽然很恨,既然这样,为何要和亲,为何,要把我送来,这样,又有什么意义。 第八十一章 数日后,格拉带着那些骑兵在漫天的马蹄声中凯旋而归,那些等待着的匈奴女人们看到平安而归的丈夫,个个面露喜色,可,你们可知道,远方那些同样有丈夫的汉朝女子,此刻的,心情。 抱着一堆晒干的敷料,在人群中穿行,整个匈奴部落,一片的欢腾,孩子们在大人抢夺的胜利品间打闹,女子们和分别的丈夫拥抱,得胜归来的骑士们有的依然沉浸在胜利的杀戮中,绕着营帐,起着他们的战马,挥动马刀,不住呐喊。 而我,只是在那些与我无关的喜悦中串行,抱着敷料,拖着脚下沉重的铁镣,嘴角挂着漠然的笑。 只是一堆聚集围拢的人,和人堆里那凄厉的女子的叫声,还是让我停住了脚步。透过人墙,我看到七八个汉朝女子中瑟瑟的蜷缩在一起,身上早已衣不蔽体,脸上,是一道道的抓痕,那些匈奴男人,依然带着嘲弄的笑,那笑声,刺人耳膜,忽然想起那个让我毕生羞耻的夜,心里一阵难以压抑的愤怒,整个人也不住的颤抖起来。 “给我住手。”一个声音清明的在那尖锐的笑声中响起,那些匈奴人被这胆大妄为的声音吸引,纷纷回过头,看着一个蓬头垢面的抱着一堆敷料的奴隶女子。 我呆滞的站在原地,不能动弹,忽然有一丝的胆怯,好希望那一声,不是发至我那不识时务的喉咙,可是,那一声,确实是我发出的。 “是什么人?”一声带着极大怒意的吼叫从人群里响起,然后人群渐渐散开,让出一条通道,另一端,是一个一身黑色战衣的挺拔男子,他长长的头发随意的束于脑后,两道浓烈的剑眉直插发髻,狭长的眼睛深深凹陷,目光凌厉却带着几分顽劣。 而我,此时,正抱着我那一堆敷料,在另一端,无助的站立。而那些汉朝女子,正偎依在一起,用一双双可怜的眼眸看着我。 只是一瞬间,我知道害怕没有用,于是,镇定的放下敷料,拍拍身上的尘土,从容的对他说,“格拉将军,我请你以后不要再俘虏这些汉朝的女子。如果你们匈奴的女子被掳去遭到同样的对待,你们会怎样?” 他嘴角一撇,骄傲的说,“我只相信武力,胜利者享有绝对的特权。你们汉朝的男人,我只佩服两个,一个是卫青大将军,一个是草原上的狼,霍去病大将军,其余的人,哼,是他们无能,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 如果我们不是敌对,我或许会对他有几分好感,至少,他佩服我,想到这里,不禁露出一抹笑意。忽然看 到头顶刺目的日头,心中忽然一片通明,信心渐渐浮起,于是对他说,“要是我赢了你,从今以后,你要对我唯命是从,如何?” 我话音刚落,一阵阵嘲笑声立时响起,明目张胆的讽刺挖苦声不绝于耳。 “好,我就和你比试比试,我格拉一生只佩服强者。如果你能赢我,我自然什么都听你的。” 我也豪气的大喝一声,“爽快,如果我输了,也任由将军处置。不知谁能借我马刀一用。”话音刚落,一柄刀从我身旁飞过,直直的落在我的手中,那刀柄,刻着一匹苍狼,我侧过头,发现伊稚邪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旁。此时他正双手抱胸,依然用他邪魅而又张狂的笑看着我,似在欣赏一场看戏。 对他漠然的说了一声谢了,便头也不回的向人群中走去。 另一端,格拉缓缓的抽出他的刀,一脸肃然,此时的他没有半分轻蔑的意味,忽然有点佩服他了,不论对手是谁,都能用一颗认真的心来对待,不只是对别人的尊重,也是对武士精神的尊重。 只能速战速决,以我的体力和此时的身体状况,略微的迟疑都可能丧命。抬头看了看日头,慢慢凝神静气,只需要一个时机。 双方对持了片刻,格拉凌厉的刀锋便向我袭来,我立刻旋过身子,避开了他的一剑,他微微一怔,显是知道了我步法的灵活,多次的征战,对敌人的杀气和刀锋的方向我已有了异乎寻常的敏锐,他这一刀用尽全力,必是想要一击即中,在他回撤刀刃的时刻,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忽然将马刀举过头顶,一道刺目的光线通过明亮的刀锋射向格拉,他完全没有料到我会出此怪招,眼睛已被强烈的光线照得睁不开,他急忙用手挡住了光线,只是那一瞬间,我的刀已抵住他的咽喉。 “你输了,格拉将军。”我笑着对他说。 他瞬间呆滞后,丧气的对我说,“虽然你用了诡计,但是输了就是输了,好,我格拉,今天当着这些人的面,发誓,我愿听从你的吩咐。” 而那些匈奴人依然无法相信只是在瞬间,他们骁勇善战的格拉将军竟然败给了一个终日刷马的汉朝女奴,几个月前,也是这个女人,杀了他们的一个同伴,他们大概永远都想不透,这,到底是怎么了。 “好,格拉将军,我也敬重你的为人。那么,我希望你,永远不许再俘虏汉族女子,今天这些俘虏,也要全部放走。” “好。不过,我以后还要找你比武的,下次,不许再用 诡计,要真刀真枪。“他忽然孩子似的赌气的说道。 我狡黠的一笑,“谁说有下次了,格拉,以后,不许再找我比试。”说完,将手中的刀丢给伊稚邪,说了声,“谢了。”随后便头也不回的抱起敷料向马房走去,完全不顾在一旁傻眼的格拉和那些匈奴士兵。 只是,我也没有看到,在我身后,有一双恶毒的眼睛,一双来自休屠王的眼睛。 第八十二章 快行至马房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竟发现东方朔跟在我的身后。心下一阵的慌乱,他,认出我了吗? 此时的我,衣衫褴褛,头发凌乱,面染污浊,就算要相遇,我也不要用这样的面目去面对他,不要。于是慌忙向前走去,由于走得太急,牵扯了脚上的铁镣,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身后是东方温和的声音,“小心。” 不敢回头,只是只顾的拼命向前跑,一面大声的喊着,“别跟着我。” “是你吗?”身后的他依然不依不饶的紧跟着。 东方,你是不是好奇心太重了,一定要知道我是谁,有意义吗,非要见到我如此不堪的样子吗。终于,还是抱着那一大堆敷料,摔在了地上,头狠狠的扎在了草堆里,立起头时,头发上已沾满了草料。 他蹲在我身边,温柔的撩开沾在我脸颊的一缕头发,轻声说道,“真的是你吗?你没有死。” 用力推开他依旧握着我发梢的手,“傅先生,我没有死,你很失望?” 他微微怔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他一如既往的闲淡自若,仿佛任何人,任何事,都打扰不了他的从容,东方,你真的无所不能吗。好恨这样的你,永远都是这样的平静,永远都是这样的温和,无论对谁,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好想以前的你,喜欢和我打闹,喜欢极尽所能的挖苦我戏弄我,那时的你总是大喜大嗔,那时的我们总是那么开心,只是,从什么时候,这一切,都不在了,我使劲的回想,只是想起,那密林深处,渐渐消失的一人一马,和那片片翻落的绿色叶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冷冷的一笑,“只要你想知道,大概这天下间就没有你不知道的事吧。”说完便挣扎着爬起来,他伸手想要扶我,手却停在半空,我看到他空悬着的手,心中一片凄然,我肮脏的让你都不想碰触? 我弯腰拾起散落的草料,他依然静静的站在我的身旁,直起身,恶狠狠的对他说,“走开,我很忙。” 他无奈的笑了笑,说道,“紫馥,我会帮你离开这里的。” 冷哼一声,“好像有人说过再也不会帮我了的,是我记错了吗?” 依然是无可奈何的笑,”紫馥,不要这么任性,你的脾气,也该改改了。” 忽然将抱在手中的草料朝他身上猛砸去,那凌乱的杂草和夹杂的纷扬的灰尘立时蒙了他一身的洁白,“我就是任性,我怎么样 ,与你无关。” 沉默了半晌的他,轻轻叹了口气,摘下挂在头上的杂草,缓缓转身离开。 只是他不知道,他身后那个满面尘土的女子,早已泪流满面。 忽贝烈湖,紧挨着匈奴王廷的帐营,此时的我,正静静坐在湖边,看着悠闲的羊群自在的汲水。微风掠过湖面,撩起重重细纹。摘了草放在嘴里轻轻嚼着,有淡淡的涩。索性仰面朝天,看浮云流走。 忽然头顶出现两个圆圆小小的脑袋,一个长得虎头虎脑,眼睛俯视着我忽闪忽闪的,另一个长得十分精干,有着非他年龄的沉稳。 和这两双眼睛对视了无数秒,我终于忍不住了,一下坐起来,头和那个虎头相撞,还真痛。 “喂,你敢撞我。”那个虎头的主人大声嚷嚷起来。 我打量着这两个小孩,他们看上去同龄,约莫十岁的样子,我笑着说,“分明是你撞了我。你看我起身,还不让开,不是有意要撞我的头。”两个小破孩,敢和我顶嘴,我可是和东方顶嘴练出来的。东方?怎么会忽然想到他。 那个虎头气急败坏,却张着一张胖嘟嘟的嘴,说不出话来。 另一个却用童音故作深沉的说,“果然是汉族女子,就是狡猾。单,别和她一般见识。”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你们是哪家的孩子?跑来这里干嘛?” “我是单,我阿爸是草原上的王,伊稚邪单于,这是拉苏,是美丽的苏莫尔姑姑的孩子。”那个虎头单骄傲的说着,说到他的阿爸和苏莫尔时,面上满是自豪的表情。 “单,别和她多说,”拉苏说完便斜瞥着我,“我们,要和你决战。格拉叔叔虽然输给你了,但是我们草原上的勇士是不能败给一个女人的,尤其是汉族的女人。” 苏莫尔?这个小孩难道就是她和右贤王的孩子?看着他,那些不想记起的往事又按耐不住的浮现脑海,只是一个错误,却背负了如此深重的债,这债要用多久才能还清?一辈子吗?深深的叹口气,站了起来,现在轮到我俯视他们了,“乖乖回去玩儿吧。”说完,走向羊群,驱赶着它们,还是撤离比较好。 “站住。”我回头,拉苏手拿匕首向我刺来。 我一晃身,躲过了他的袭击。匈奴人,从小孩开始,就如此好斗。 一袭未成,拉苏又向我刺来第二刀,我一边向湖边后退,一边闪躲着他的刀。虽然 带着脚镣,却依然能从容的躲开他的攻击。此时的拉苏,涨红了脸,气急败坏的向我猛刺,完全失去了章法,而单只是在一旁使命的跳脚助威。 拉苏在单的叫嚣之下,又猛的冲向我,我一个闪身,他便直勾勾的冲向了湖中,闷响一声,拉苏早就掉进湖里了。 “救命。”拉苏在湖里不停的挣扎,“救命。” “怎么办,我也不会水。”单急得在旁边跳脚,“怎么办。” 糟糕,我的游泳技术也烂得透顶,脚上有被困着,如何是好,看着远方的帐房,急忙对单说,“快回去,告诉大人,有人落水了。” 说完,便深吸一口气,跳入水中。 第八十三章 当我睁开眼时,正对上一双阴霾的眸子,那双蓝色的眸子,闪着几丝玩味的光。 “拉苏没事吧。” “看来,你还真是好心肠。”调笑的话语从他如刀刻般的唇齿间挤出。 一阵的恼怒,想起身,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他的怀中,他的手正紧紧钳住我的腰际。抬头看看四面,竟发现自己依然置身湖边,很多匈奴人将我和伊稚邪严严实实的围在了中间。人群中,我看到浑身湿漉漉的拉苏,和忽闪着眼睛的小胖墩单,还有格拉,还有,苏莫尔。苏莫尔,拉尔丹画中那简单纯净的她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虽然这样的脸依然美丽。心猛的一颤,因为,在这人群里,我也看到了东方,他依然平静的看着眼前浑身湿透的我,宛若离世。东方在看着,东方在看着,我猛的挣扎,想逃离伊稚邪的怀抱,却被他更紧的抱住,“怎么了,害羞了?我的王妃。” 被他最后的一句话所震惊,木然的看着他,张着嘴,却嗫嚅的说不出话,他戏谑的用指尖滑过我濡湿的脸颊,忽然拦腰抱起我,大步走向他的坐骑,翻身上马,带着我,奔向营地。 脑子一片空白,这,到底是怎么了。直到被他抱入单于主帐中,整个人才醒转过来。 “放我下来。” “你确定?” “放开。”嫌恶的想要挣脱他,冷冷的说道。话音刚落,他猛然松手,整个人瞬间摔在地上,头重重的磕了一下,一阵的眩晕。我腾的爬起来,“伊稚邪,你——” 他故作无辜的笑着,“是你让我松手的。” 气愤的攥紧拳头,他全看在眼里,只是戏谑的笑,像是在看我一个人的表演。知道自己占不了上风,只有跺了跺脚,“我去干活了。”说完,拔腿就往外冲。可和他擦身而过的时候,手却被牢牢抓住,“谁说你可以走了,我的王妃。” “你,”诧异的回过头,看到他那对蓝色的眸子,散着眩惑的光,黝黑的卷发,湿湿的散在额头,“我,我是奴隶。”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他一边歪着头慵懒的说着,一边用修长的指尖漫不经心的在我颈项间游走。 用力推开他的手,直直对上他的眼,“那是你的事,我不愿意。” 他忽然松开钳住我的那只手,面上没有一丝愠怒的神色,只是轻轻拍了拍手,“我伊稚邪就是喜欢驯服像你这种野马。很好。我有的是时间让你愿意。”说完便 冲着帐外大声喊道,“贝察尔,给我的王妃送件干净的衣服,还有,把脚镣打开。” “是。”守在帐外的贝察尔大声应到。贝察尔是伊稚邪最信任的侍卫,一直和他形影不离,而现在,伊稚邪竟然要他保护我的安全。 看着伊稚邪踏出帐外,我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重重的跌坐在垫褥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头,一阵的晕。 单于帐营总共三层,独立于王庭部落的最中心。最外层连在一起,住着伊稚邪的贴身护卫。第二层共有四个帐房,一间是单的,两间闲置,其中一间被伊稚邪指给我住,而第四间,住着谁,却无从知晓,因为,帐房里的人,从来都不曾踏出半步,而我,也不至于无聊到去询问。最中央的那一间帐房,自然是单于主帐。 每日,只有夜里伊稚邪才会掀帘而入,第一句总是,“决定做我的王妃了吗?”每次,只会冷冷的回绝他。可他,竟然一点都不生气,只是爽朗的一笑,“那我明晚再来,我的野马。” 不过,这样也好,虽然行动不自由,不管走到哪里,都要被贝察尔跟着,但是却方便我进行一项计划,逃跑,远远的逃走。 这段日子,唯一让我烦心的却是拉苏。因为上次输了,竟惹的他日日跑到我的帐房,要我教他武功。还有单,也跟着凑热闹,搅得我头晕晕。只能每日花大把的时间和他们在草原上厮混,直到东方揪着他们的衣领,才能拖着他俩回去读书。每次,他总是对我礼貌性的点头微笑,随后,便笑骂着拽着两个小破孩往他的帐房走去,留下我一人,伫立在空旷的草地上,看着那远去的背影,独自在风中嗟叹。 东方,只是陌生人了吗。 第八十四章 日子缓缓流逝,一晃半个月便过去了。 这日,我依然故意晃到马厩,身后的贝察尔一如既往,不远不近的跟在身后。张骞看到我,装作不小心撞了我一下,一个揉搓成团的碎布被塞在了我的手中。 回到住所,小心展开,里面裹着一粒小小的药丸。布条上面写着一行潦草的小字,“已查到精钢粉所在,需伊稚邪的腰牌。如若无变,明日日落红树林相见。” 看完后,擦了打火石,将布条烧毁,把药丸轻轻置入案几上的酒坛里。随后静静的坐在软垫上,等着伊稚邪的到来。 夕阳西沉时,他终于如往日般走入。 “怎么样,决定做我的王妃了吗?” 我对这他嫣然一笑,“我尊贵的单于,请坐。” 他眸子里的诧异一闪而过,随后朗声一笑,“哈哈,我就喜欢爽快的女人。” 看着他坐在我对面,我拿起酒坛,给他满满的斟了一碗,他拿起酒盏,没有一丝迟疑,一饮而尽。不知是匈奴人天性就不会耍诈所以也不会提防他人,还是他太过自信,他竟毫无顾虑的喝干了我给他倒的酒。的确,我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监视着,如若不是张骞一直暗中给我联络支持,我们的计划也不可能顺利进行。而且,他也绝对不会想到,我,会易容。 静静的看着他,恼怒的瞪着我,蓝色的眸子闪着冰冷的气息,只是一瞬间,他口中嗫嚅着,连声音都没发出,便倒在地上。抽出他的马刀,起身立在帐口,手中反握着刀,大声的喊着,“贝察尔,进来一下。” “是。”帐外传来一声利落的回答。 我深吸一口气,双手高举着马刀,看见帐帘被掀开,立时用尽全力,用刀背狠命砍在贝察尔的颈项上,他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旧患处一阵的疼,急促的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迅速将贝察尔和伊稚邪身上的衣物褪下,穿好贝察尔的外衣,拿出在床垫下藏好的两张面具,带上其中的一张,把贝察尔绑了个严实,堵了嘴,才将伊稚邪的衣物和腰牌面具包好,便走出了帐房。 守在帐口的兵士诧异的看了看我,论身形,我和贝察尔差了一个头,或许守卫看出异样,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而天色也早已暗淡下来,因此,他们只是疑惑的互相对望,却也没有阻拦。 我拿着包裹,迅速向不远处的红树林走去。那里,张骞早已等候多时了。 “老师。” 我朝他一笑,把包袱丢给他,“一切顺利。快换上。” 他嘿嘿的笑两声,一边换衣服,一边说,“我拿干活的酬劳在集市和汉人换的药,还灵吧。” “成,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这个张骞,我做面具的材料也是他偷偷弄到再塞给我的,就这,便得意成这样。摇摇头,催促他,“快点,要是药效散了,咱们就跑不掉了。” 夜色笼罩了整片草原,两个人影从密密的红树林走出,朝王廷部落的一隅走去。 跟着张骞走到一个军帐前,两个守卫看到我们,恭敬的行了军礼。 张骞压低了嗓门,学着伊稚邪的声音说道,“派人把里面的两个箱子送到马厩.”说完,亮出了挂在腰间的令牌。 守卫也是一阵的疑惑,只是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他们对于单于,也是绝对的服从,当下,只是迟疑了片刻,便着人搬运木箱。 只是半盏茶的功夫,我便骑着我的黑风,和张骞在这了无人际的大草原上开始了千里逃离。二人三马,细碎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不断回响。 因为驼着精钢粉的箱子异常沉重,马匹不能快速前进。虽然心中焦急,却也无可奈何,只希望被晚些发现。可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糟了,追兵。”不由促了几下马绳。另一只手牵着驼着箱子的马,加了力道,却怎么也快不起来。 “张骞,看来,精钢粉要舍弃了。” “可是,老师。”张骞看来极不情愿。可他话音刚落,便听到身后凌厉的破箭之声,驼着箱子的马应声而倒。好准的箭,心中不觉暗自叫好。 “张骞,快跑。当心箭。” 没了箱子的负担,奔跑的速度立时加快,可身后如雨的箭密集而至,黑风身经百战,自然可以躲开,可张骞却叫苦不迭。 才跑了不一会,他的马便中了箭,伸手将张骞拽过来,二人一马,在这暗夜里,急速奔驰。起初黑风及不情愿张骞坐在它背上,不住的嘶叫,我抚着它的鬃毛,在它耳际细语,才安抚了它。它也像是同人性似的,知道情势迫人,越跑越快。黑风不愧是我的黑风,那些匈奴战马,都不及它的速度,渐渐被拉下。 回头望去,只有一人一马依旧死死咬住我们不放,他追不上,我们也甩不掉。可毕竟黑风载着两个人,短程还好,要长程的奔跑,它肯定受不了。到天蒙蒙亮的时候,黑风 的速度已经明显减慢了,而身后那个追兵,依然不紧不慢的跟着,之间的距离也越拉越近,心中一阵的焦躁。 忽然,只听到嗖的一声,右肩一阵的刺痛。 “老师,你中箭了。” 好准的箭法。 心中知道,如果不舍弃一个,这次的逃跑计划,就全部失败了。俯身在黑风耳边轻声说,“带着你背上的人逃回长安去,不许耍脾气。”说完,听到黑风长嘶一声,我便从马背滑落,重重的跌落在草地上。 第八十五章 别了黑风,我坠落在草地上,看到黑风不舍的在原地踌躇了片刻,它背上的张骞一直无奈的叫着,“老师,老师。” 只是片刻,黑风便决然的向着前方奔去,向着前方遥远的长安城奔去,一路,悲戚的嘶叫。 别了,黑风。 仰天躺在地上,看着头顶稀薄的墨蓝色的天,远处,有一点亮光的地方,太阳正躲在那里的云层之后。 一直追赶着我们的人,骑着马缓缓踱到我身边,听到翻身下马的声音。懒得动弹,只是惬意的看着天,好久没这么惬意了。 然后,格拉的脸出现在我的头顶上方。 他俯下身子,疑惑的看着我的脸,“面具?” 我冲他一笑,点点头,“是。”然后随手揭开。他看到是我,竟错愕的向后栽倒坐在地上。我笑着爬起来,强忍着肩头的疼痛,向他伸出手将他拉起。 正要开口夸他的箭法高超,可他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跳起来,手捂着耳朵,“我听不到,什么都听不到,虽然我答应什么都听你的,但是我绝对不能放你。” 看着他挺拔的身影,此时却像个小孩,不禁莞尔,拉着他的手,“我又没有要你放我,急什么。” “真的?”他听到我的话,旋又笑起来,脸上如同雕刻般的轮廓却偏偏有这样纯净如孩童般的笑,让人怎能相信,他是叱咤沙场的战将,如果没有杀戮,没有战争,那该多好。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单于伤害你的。我会保护你的。” 保护? 心中一凛,曾几何时,也有一个衣袂飘摇的男子,在长安阴冷的监牢里,对我说过,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保护,誓言,又有几人能够坚守,誓言,在时间面前,是如此的无力与脆弱。 他看着失神的我,以为我在怀疑,情急之下,一把拽过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我向尊贵的昆仑神起誓,我一定不会让单于伤害你的。” 就在此时被甩下的追兵,也陆续赶到,一些留下,一些继续往前追去。 格拉将我肩头的箭拔出,简单的包扎了一下。我疼得咬的唇都青紫了,额角布满了细细的冷汗,他才发觉,木讷的问了一声,“疼?” 踹了他一下,“你试试。” 他挠挠后脑勺,“我真不知道是你。只是奉单于之命追拿叛敌而已。我怎么知道,你会有这么大的胆 子,敢对单于下手。” “我胆子有多大,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 他干笑两声,“你要是男的,我就拜你做兄弟。” 白了他一眼,“你做我徒弟还差不多。” 站在一旁的匈奴士兵,只是呆愣的看着一个逃犯竟对他们骁勇的右将军如此放肆无礼。 午时时分,匈奴王廷大大小小的帐篷已隐约可见。格拉这才将我从他的马上放下,命人给我带上脚镣,又将我的双手反扣绑在背后,才缓缓向前进发。 踏着脚下的柔软,风从忽贝烈湖上吹来,撩动着散落的长发,不远处,如雪的羊群正悠然的汲水,只有偶尔几个挥动着明晃晃的马刀在草地上奔驰的骑兵让人知道,这样的画里也有鲜血和杀戮。 张骞,一路走好,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行至伊稚邪帐营,贝察尔早已等候在外。两个护从立刻更换了押送我的格拉手下的兵士。贝察尔冲格拉点点头,“辛苦右将军了。” 说完,就示意带我进去。格拉也想跟着进,却被贝察尔拦住,“右将军,回去休息吧,单于要单独见人犯。” 被押着的我,回头冲格拉笑笑,便被推进帐内。 两个护从强制的将我跪倒在地上,才掀帘出帐。 抬头看到伊稚邪正立在我面前,他蓝色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是昨夜的迷药还未散尽还是因为极度恼怒?只是他浑身散发的危险的气息让我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 “休屠王曾和我说过,看到你举剑的背影,象极了一个人。’ 心里咯噔一下,他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忽然上前俯身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提起,呼吸,好困难。我用力的吸气,瞪着眼怒视着他。奋力挣扎着,可双手被绑,双脚被缚,这样的挣扎,毫无用处。 “听说,黑风是汉朝大将军的坐骑,旁人更本不能靠近,更不用说骑了。” “会易容?那么,霍去病也会扮了?” 他话音刚落,忽然猛的一甩手,我整个人便直直的倒在软垫上。 “怎么不说话了?”他走过来,俯身欺近,一股邪寐的气息立时环绕了我的周身。侧过头不看他,下巴却被他那被刀柄磨得异常粗糙的手指掐住,硬生生的别过来,正对他的脸。 “休屠王说霍去病是死在他的梅花戟之下的。从这里,”他的手忽然按住我 的胸口,“穿过去。” 一阵羞恼,愤怒的叫到,“把你的手拿开。” 可这样的叫喊,依然无用,他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也仿似没有看到我的挣扎,只是继续说着,“那么,不知道,你的胸口,有没有梅花形的疤痕呢?” 第八十六章 “那么,不知道,你的胸口,有没有梅花形的疤痕呢?” 一阵恐惧袭上心来,“你,想干什么?” 一抹让人心寒的笑意在他刀刻般的脸上散开,“确定一件事。” 话音甫落,一声尖锐的衣物破裂的声音在他扬手的瞬间响起,外衣的襟口被他扯破,露出灰色麻布紧紧裹着的抹胸。 “你想干什么。”使命挪动着身躯,泪水早已不可抑制的沁出眼角。右肩的伤口此刻也因为用力而被撕裂,鲜血一点一点渗出。 伊稚邪粗糙的指尖缓缓滑过我肩头一道一道的战伤,“刘彻,怎么会这么失策,把你,送到我的手上?” “你身上的每一道疤痕,是多少匈奴士兵拿命换来的?” “放开我,放开我。”挣扎的早已没有气力,只能哽咽的一遍又一遍的说着。 帐外忽然响起守卫的声音,“傅先生,单于正在审问犯人,您不能进去。” “我有话对单于说。”东方温润的声音低缓而至。 “不行,傅先生,您现在不能。” 东方,救我,此刻的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无助渺小,多么希望,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可以依偎。 “救我。救我。”沙哑的声音从我早已干裂的咽喉发出,“救我。” “单于,请你把帐中的女子送给我。”东方在帐外不疾不徐的说着。 “哦?”伊稚邪忽然停住了在我肩头游走的手指,“有意思。那我可以从你那里得到什么?” “你的那个要求,我答应。”东方的话语里带着隐约的哀伤,让人心里,一阵酸楚。什么要求,让你这样不忍。 一抹复杂的笑意挂在伊稚邪的嘴角,是满意,是失落,还是其他,不知道,太过复杂的笑,超过了我可以感知的范畴,此刻的我,只是知道,我终于可以离开他的钳制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成交。” 说完,他便缓缓起身。全身紧绷的我这才放松,微微嘘了口气。可他才离开的身躯忽然又欺近,俯身把头埋在我的颈窝,猛的咬了一口,疼的我大叫了一声。 “紫馥,你没事吧。”东方关切的声音旋又响起。 “记住,那是属于我的印记,卫紫馥。”说完,只留给我一个深深的笑意,便起身离开。 “紫馥,没事了,没事了。”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冲 入帐内,将我揽入怀中,那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没事了,没事了。” 在他怀中,不住的抽泣,好久没有哭了,好久,好久。我以为我已经可以足够坚强,可,原来只需要这样一个怀抱,我就可以如此的脆弱。他身上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墨香,这么多年了,依旧是这样的味道,没有改变。 闭了眼,任泪水放肆的流着,濡湿了他肩头的衣裳。 伊稚邪竟然当日便命人在东方帐房旁为我支起了一顶帐篷。独自坐在帐内的软垫上,听到帐外人声喧哗,酒杯碰撞之声连连不断,是在为场突如其来的交易大肆庆祝?这样的欢庆,一直持续到深夜。东方,到底答应了什么,让伊稚邪能够这样轻易的放过我,我的手上沾了多少匈奴人的鲜血,连我都衡量不清了,这样的仇恨,只是一个交易就能划清的吗? 而我,现在是这场交易里的一颗筹码。匈奴人的眼里,女人,只是货物而已吗?忽然为匈奴的女人们可悲。 一个人正在胡思乱想时,帘影翻动,东方被人推入帐中,他儒雅俊美的脸上,因为饮酒的缘故,已映出一道绯红。 “东方。” 他笑笑,“那些人瞎闹腾,别在意。”说完,欲转身离去,却被我叫住,“东方,你答应了伊稚邪什么?” “这是我的事,你不必考虑这些。好好休息,等你伤好得差不多,我会想办法送你离开这里的,让你,回到杭州家中。” 他温暖的笑在嘴角淡淡的漾开,可,为什么,我看着这样的笑,只是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凉意。 讨厌看你笑,不要用这样的表情看我,我不喜欢,不喜欢,“我不需要你的帮忙,如果我要离开,我自己会想办法。” “呵呵。好了,别任性了。休息吧。不要再做傻事,不要再想着自己独自逃走,我的能力,也有限。” 以前那个和我吵嘴的东方去哪里了,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我看不懂。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要这么复杂,都要把自己的心藏得那么严实,然后让我去猜去想。 随手抓起案几上的酒盏朝他砸去,污了他一身洁白。 他只微微叹了口气,便掀帘而出。帐外,响起阵阵调笑之声,“傅先生,被女人赶出被窝了?” “傅先生,居然怕女人?” 一阵阵哄笑声此起彼伏,掩了帐内的我细若游丝 的泣声。 是,我要走,要走的远远的,不看,可以不想,不听,可以不念。 灯盏的火焰愈燃愈淡时,外面的吵闹也渐渐歇止,独自一个人,看着挣扎着的火焰,擦干了眼角最后一滴眼泪。 我想,泪干了,或许就能感觉不到心痛。 第八十七章 鼻尖一阵酥痒,扰了我的清梦。睁开眼,看到单一张肉乎乎的脸。 一把抓住他捏着草柄的胖手,“单,小心我挠你痒痒。”说完腾的起身,搓着手,向他虎视眈眈的扑去,单立刻咯咯的笑着跑开。 帐外,传来拉苏小大人似的声音,“单,上课了。” 单极不情愿的从垫子上爬去来,走到帐口,还不忘回头给我扮个鬼脸。 独自在帐内梳理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一个娉婷的身影掀帘而入,侧过头,手中的牛角梳啪的掉在地上。刘琳一身匈奴女子的打扮,端着一盘草药走了进来。 她在我对面坐下,轻声说道,“这是傅先生给你准备的汤药,趁热喝了。还有草药,你把衣衫褪了,我给你上药。” “谢谢。” “不用。”她只是轻轻的为我上药,动作柔软。 “你不用怪责傅先生,他,只是为了救我而已,我们,什么都没有。而且,不用多久,我就会离开,不会扰乱你们的生活。” 刘琳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依旧继续替我上药,“不管有没有什么,都没关系。只要我能在他身边,就够了。” 都没关系,只要在一起就够了,这样的爱,我想,我做不到。 日子仿佛空中淡淡的流云,一点一点的飘逝。肩头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帐房外,和刘琳挤着羊奶,东方在不远的地方教着十几个调皮的孩子读书,开心的笑声一阵一阵的传来。为什么他可以和任何人开心的笑,可对我,总是那么淡,淡的像天上的流云。 一个匈奴女子大步走到我面前,我抬眼看她,好像是伊稚邪营帐中的女仆。 “你是卫姑娘吧?” 我起身,点点头,“有事吗?” “菸茋有请。” 菸茋?单于的正妻?从来没有见过她,而她找我,又有何事。微微犹豫了一下,依然跟着她走了。余光里,东方似乎侧头看过来,他,是在关心我吗。 跟着她,竟来到了单于营帐,走到营外,踌躇不想走入,那女仆回头催促,才踏入。原来,四顶帐房中从未有人踏出的那间竟是菸茋所在。 走到帐外,女仆停住,示意我进去。 伊稚邪的妻子,一个从不踏出帐房的女人,会是怎样一个人。 可我没有想到的,那女子竟是一个汉族女人。瘦削的脸颊,有一双迷蒙的眼眸, 在这苦寒的大漠,肌肤依旧如雪似玉,虽然已不再青春,却有着成熟的韵味。 “叩见菸茋。”我这样放肆的看她,她也没有生气,只是柔和的打量我。 “很奇怪我的身份?” “嗯。” “我是彘儿的阿姐。” “你……”我一下呆住,她,她竟是南宫公主,刘彻的阿姐,汉景帝的女儿。 “是,我原本嫁给军臣单于,后来,伊稚邪得位后,又强迫我,成为他的妻子。”她淡淡的说着,仿似,这只是别人的遭遇而已。 “那么,丹是,” “是我和他的孩子。” 忽然觉得单很可怜,他的母亲从来不踏出帐房,也从来没有见过菸茋去疼爱她的孩子。可,这样的境况,又怎能怪南宫公主无情。她爱自己的父亲和弟弟,可她却嫁给了一双父子,这样两个和大汉朝不共戴天的男人。若真是造物弄人,这样的安排,也太过可悲。 “不必可怜我。”她温婉一笑,柔弱的外表丝毫掩藏不了她那颗坚韧的心,“找你来,只是想要你转交一样东西给彘儿。” 说完,她从怀中掏出一个淡蓝色的花袋,散着细微的栀子花香。 “这是我自己做的,见到他,告诉他,我很好,要他不必担心。我和东方会帮助你离开这里的。” 在回去的路上,手中,一直紧紧攥着那个花袋,南宫公主也知道东方的真实身份,她对于东方,到底知道多少? 第八十八章 我以为这是一个宁静的清晨。 可,宁静,似乎永远都不属于匈奴草原。 我和刘琳熬着昨日挤下的羊奶,苏莫尔在我们一旁一边和刘琳闲谈着,一边看着不远处的东方和那群草原的孩子们。偶尔看看苏莫尔,只是看到眼角沧桑的痕迹。她要是知道,我也是拆散她和拉尔丹的凶手之一,会怎么想。 近午时分,雄壮的马蹄从远处响起。安静的王廷立时沸腾起来。孩子们纷纷起身张望,只是忌惮东方,一时不敢跑开。匈奴女人们,放下手中的家什,跑到了营地的边缘。隐约间,听到有人在呐喊,“左将军回来了,左将军回来了。” “左将军征讨大月氏国全胜而返。” “左将军大胜。” 左将军?是谁?一直都只见过右将军格拉,却从未见过左将军,原来,是奉命征讨月氏国了。张望中,看到苏莫尔不自然的神色。 渐渐,远方出现了大队的骑兵,宛如洪水般向这边涌来。冲在最前面的人,骑着一匹棕色的骏马,全身褐色的战袍在疾跑中,烈烈飞扬。 不一会,那个人已经骑着战马停在我们面前。他撩起战袍,翻身下马,径直走到苏莫尔面前。拉尔丹,竟是拉尔丹,他的头发依然狂野的散开,只是眼神中少了几分桀骜,多了几分无奈。 “公主,拉尔丹回来了。” 苏莫尔漠然的点点头,面无表情,竟然没有一眼正视拉尔丹。他们,还是没能在一起吗,为什么,难道,苏莫尔,不再喜欢拉尔丹? 拉尔丹尴尬的笑了笑,转身走向那群孩子,“拉苏,叔叔给你的礼物。”说完,从怀中掏出一把牛角做成的小号。 “我不要。我才不要叛徒的东西。你背叛过草原,不要希望用一个胜利换回所有人的原谅。”拉苏侧着头,一脸的蔑视。 “拉苏。”苏莫尔一下站起,呵斥着拉苏,“不可无礼。” “阿妈,你难道还喜欢这个叛徒?你对得起阿爸吗?” “你……”苏莫尔气得一时语结,手紧紧的握着拳,本来就缺乏血色的脸愈发苍白。 拉苏倔强的瞪了拉尔丹一眼,便赌气的跑开了。东方见状,便要孩子们都散了。 苏莫尔颓然的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刘琳说,“我有些不舒服,陪我回帐房吧。” 拉尔丹一直看着苏莫尔的背影,直到,那瘦削的身影消失在错杂的 帐房间,才回过眼神,此 时的他才发觉我的存在。他惊诧的张了张嘴,只是说了声,“你,” 我笑笑,“是我。我没死。” “恨我吧?” 摇摇头,“至少和你两讫了。” “两讫?” “我欠你的苏莫尔,现在,你大胜而还,和苏莫尔在一起,只是时间问题。” “是吗,只是时间问题吗?”拉尔丹颓废的转身离开,只是留下一个孤寂的背影。 “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不是彼此喜欢吗?”我一个人立着,自言自语。 “有些事,并不是只要喜欢就行的。”身后,响起一个温柔淡然的声音,扭过头,东方站在不远处。 “为什么不是。” “世上有些东西,过去了,就再也回不去了。紫馥,也许,你永远都不会懂。” 看到他一脸的淡然,仿佛尘世的一切俗世,他早已看透,在他面前,我仿佛只是一个懵懂无知的俗人,忽然很气愤,这样的气愤,也许已经很久了,只是今天,再也忍不住了。 “东方朔,你知不知道你这张脸很可恶啊。你是神吗?你说的都是对的吗?你以为会些医术,会些诡计,就很了不起了,就可以装作超脱的世外高人对人说教?” 东方愕然的看着发疯的我不住的嚷着,等我停了,他才说,“紫馥,不要闹了。” “是,你嫌我烦是不是?我知道,你对别人可以笑,可以很随和,可对我,你的脸上只有木然,连说话都吝啬。我知道,你是嫌我烦,是不是?你以为我还喜欢你,你怕我打扰了你的生活,你希望我走,走的越远越好,我是麻烦,是包袱,可你还得管我,因为那些可笑的旧情。我知道,我都知道。过去的,再也回不来,也是说给我听的吧,东方朔。我告诉你,自从我向你可笑的告白过后,我就后悔了,那只是一时的冲动,一时的幻觉罢了。现在,我对你,毫无感觉,一点都没有。你可以不必再有负担。” “紫馥,”他提了声调,语气也忽然变得凌厉起来,一点都没了以往对我的淡定,只是沉浸在恼怒中的我,一点都没有察觉。 “别打断我,东方朔,你放心,我会走,这里没有任何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你也不需要费心思帮我逃走,我自然会想办法。” “你,”恍惚间我发觉东方一脸怒气,细长的双眼,充满了血丝,他竟猛 然扬起了右手,朝我侧脸扇过来。 “啊。”我大叫一声,本能的抱住了头。半晌,预想中的那一巴掌并没有落下。我才松开双臂,看到那停在半空中的手紧紧的握成拳头微微的颤抖,指节因为用力,已变成青白色。他紧紧的咬着下唇,渗出淡淡的血色。 “卫紫馥,你真的很厉害,你真的很厉害。”唇齿间挤出的话忽然让我心一阵的痛,闭了闭眼睛,忍住了溢出的泪水。 东方强忍着收回拳头,决绝的转身离去。 卫紫馥,你,很厉害吗? 第八十九章 夜里,躺在软垫上,翻来覆去,脑子里,眼眸里,东方的身影纠缠不散。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层薄薄的雾气,是泪吗?东方,会吗。 失眠的滋味真不好受,清晨起来头痛欲裂。走出帐外,看到孩子们在附近嬉闹,却不见东方朔。 把单叫过来,拍拍他的头,”你们的傅先生呢?“ “不知道啊。傅先生不在书帐里啊。” 这时刘琳急急的走过来,看到我,便问道,“看到先生了没?” 心下一阵的疑惑,她也不知?摇摇头,“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不知,今早我去给他书帐整理床铺时,发现他根本没有睡过。” 张口嗫嚅着却诧异得不能出声,只是看到刘琳匆匆离开。 低头看着单,“单,你们的先生都是在书帐睡的?” “是啊。”单抬起胖乎乎的脸看着我,扯着我的衣裙下摆,“卫紫馥,陪我练武功吧。” 敲了一下他的额头,“就想着玩。一边去。” 只是东方,你还真奇怪。 暮色降临时,东方骑着他白色的骏马从如血的天际疾驰而归。紧接着伊稚邪的贴身护从便匆匆赶至。 “傅先生,大单于召见你。” 从马背翻身而下的东方随口问道,“何事?“ “汉朝皇帝孝期已满。前方的情报称刘彻正打算大举袭击我部。大单于要您赶去商议对策。” “嗯。”东方应了一声,便要随了那个护从离开。 我一把抓住东方朔的衣袖,“不许去。” 东方抬头看了我一眼,以前淡然的脸现在满是冷漠,瘦削的脸上目如寒星,总是挂在唇边的微笑换作了冰冷的僵硬。 我被这样寒冷的脸怔住了,手上握紧的力道也渐渐松懈,这样的脸,是属于东方朔的吗? 他无视的推开拽住他衣袖的手,整整被扯皱的乱纹,大步的向前走去。 而我,依然陷在一片茫然与懵懂中,只是因为,他那张冰冷的脸。 只是东方,为什么要帮助匈奴对付汉朝呢? 一直守在东方朔的帐外,一定要找他问清楚,为什么,要帮助匈奴人。夜已经很深重了,夏末的草原,晚上也开始微微透着几分凉意。站得腿发麻,索性靠在他的书帐外坐下,不一会,便睡过去了。迷迷糊糊间,听 到帐帘掀起的声音。猛然睁开眼,看到东方朔正要进去。 一下子清醒过来,腾的站起身,冲他吼道,“东方朔。”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说道,“我累了,有事明天再说。” “我一定要问清楚。”我大声嚷着。 “你要把大家都叫醒吗?” “那么去湖边吧。”说完,转身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回头看他,依旧站在原地,“快点。” 星夜里,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向营地旁的忽贝烈湖走去,偶尔几个巡夜的骑兵走过。 “东方朔,为什么要帮助匈奴人对付汉军?” 东方只是看着面前的湖水不发一言。平静的湖水,映着月华的光辉,漾起银色的光芒。看不到他的脸,只是看到他白色的衣袂在细微的风中轻轻摆动。 “你喜欢自由的生活,你要离开朝廷的束缚,你要四处飘荡,可以;你要留在匈奴,教这些孩子读书认字,可以;那些匈奴人病了,你给他们治病,他们受天灾了,你帮他们弄粮食,都可以,可,你为什么要帮助匈奴人打汉朝?” 我不停的说着,可东方竟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我只是空气一般。气极之下,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东方朔,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我真的不明白你在想些什么。” “卫紫馥,闹够了没有?我真的很累了。”东方冷淡的说着,语气极度的不耐烦。 东方,我也很累,真的很累,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变得让我不知道,我面前站立的这个冷漠的男人,到底是谁。我无力的垂下双手,叹了口气,“我也累了,好累。只是东方,如果你要与汉朝为敌,那么,你就是我的敌人。” 第九十章 冰凉的匕首抵着东方的襟口,颈项间已勒出一道血色的压痕。他依然定定的坐在书桌前, 青色的竹简依旧握在手中。只是他眼里那层淡淡的氤氲是泪水吗,只是他幽暗的双眸里那个面目狰狞,手持匕首的女子,是我吗? “紫馥,你确定要这样做吗?”他面上平均依然还在,语调中有着一丝细微的颤抖。 “是,我确定。”我的手紧紧的握着匕首,抵着他的咽喉,不敢懈怠,“站起来。” 清早的草原被一阵阵魄人的号角声扰乱,又有什么事要发生?我揉了揉惺松的睡眼,从床榻上爬起。掀开帐帘,格拉正骑着他的战马从我帐前掠过。 “格拉。”我大声叫住他。 他闻声勒住缰绳,调转马头,缓步向我走来,“卫姑娘,什么事?” “又有什么行动?” “嘿嘿。”格拉摸摸后脑勺,对我笑笑,支吾着说,“没事。” 一把揪住他的马缰,“骗我?不是说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的吗?” 格拉无奈的翻身下马,“军事行动,真的要讲吗?” 故意拉了脸,握了拳头,装作要打,“又想挨打了?” 格拉很配合的抱了抱头,然后叹了口气,“告诉你也没有用,你只是自己烦自己而已。” “格拉!” “好了。昨日首领们一起在单于帐中议事,商讨出了对付汉军的计策。” “是什么?” “汉军要进犯我单于王庭,必须经过一片沙漠,切断汉军的水源,我军必胜。” “怎么切断?” “我现在就是要召集骑兵,到所有的水源处散布瘟疫,这样,” “够了,”我烦闷的打断了格拉的话,看着他一脸的尴尬和歉意。 “卫姑娘,虽然我和你是朋友,但是,其他的汉人,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也没有办法。” “是谁出的主意?” “傅先生……” 格拉口中那三个字刚刚说出,我的胸口猛然一闷,脑袋一片空白,全身的力气像是被陡然抽空,晃了晃,才勉强站定,“好了,够了。”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只是无力的回转身,向着湖边走去,把格拉丢在身后。 东方,为什么又是你,为什么又是你。我应该立刻跑去把你揪出来, 恶狠狠的把你骂一顿,把你骂醒。只是,现在的我,已没有一丝的力气。 站在湖边,微凉的湖风乱了我的发,干了放肆流下的泪。远处,有人放牧,有人骑马,天上,有云飘过,有光流淌。不知站了多久,只是我知道,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握紧拳头,在风中,微微一笑。 最后一滴泪,轻轻落入静谧的湖水,漾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静静走入东方的书帐,他一袭白衣,端坐在书桌前,修长的指尖握着散着墨香的竹简,见我走进,一丝诧异在他瘦削修长的脸颊瞬间闪过,因为,我从未走进过他的书帐。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淡漠的双眼直视着我,看着我一步一步走近,看着我从袖中滑出的冰凉的匕首。 “我要回汉朝。” “你确定要用这种方式?” “现在对于匈奴单于,你的脑袋,比什么都重要。” 东方缓缓站起身,我旋身站到他身后,手中的匕首丝毫不敢放松,他的身上,依旧散着淡淡的墨香,宛若初时的味道,忽然想起曾经我也依偎在这样的怀抱中,嗅着墨香,在马背上沉沉睡去。只是,那时的我,无论如何,不会想到现在。 “出去。”我太高音调说着。 东方依言掀帘而出。 只是今天的阳光,有些刺眼。 只是瞬间,我和东方,就被匈奴骑兵团团围住,不一会,伊稚邪便赶到了。好久没有看到他了。此时,他骑着战马,在围兵前立着,一股凛冽的杀气,蓝色的眼眸怒意闪动。 “卫紫馥,我对你已经十分仁慈了。不要挑战我的极限。” 我轻哼一声,“想要他的命,就给我一匹马。” “哦?”伊稚邪冷然的应了一声,线条般坚硬的嘴角轻轻上挑。 “不要以为我不敢。我卫紫馥,什么都敢做。”锋利的刀刃猛然回缩,我听到皮肉撕裂的声音。紧贴着东方身后站着,看不到他的脸,也听不到他一丝的呻吟。只是,我看到了他握紧的拳在细细的颤动没,一滴粘腻的液体滴在我的指尖,有几分温热,我知道,那是从东方血管滴落的血液。 伊稚邪挥挥手,一个匈奴骑兵,牵来一匹棕色的战马,把马缰递在了我的手上。 风在耳边猎猎作响,身后的帐房离我越来越远。不管前路如何,我都不想再回头了 第九十一章 “继续,不要停。”我握着的匕首依旧抵着东方的咽喉。肩头中的那一箭所带来的疼痛已渐渐麻木,追兵已渐渐远去,我知道,是格拉的好意。 “紫馥,你的伤,不要紧吧。”身前的东方双手策着马,没有回头。 紧咬着唇,虚弱的挤出几个字,“不许停。” 身后肩膀的中箭处应该流了很多血,濡湿了衣衫,然后干涸在疾风里。人渐渐开始困倦起来,用力拍了拍脑袋,一阵的痛楚让自己有了略微的清醒,放松的手重又将匕首紧紧捏住,卫紫馥,这个时候,不能睡。 “紫馥,你睡一下吧,我一定把你带到汉军营地。”东方轻声说着,话语里有着无尽的无可奈何,还有,一点点的怜惜。 是我的恍惚吗,将刀刃更用力的向他的颈项压去,“我很清醒,你只管往前骑。” 只是再顽固的我,依旧在马背的颠簸里陷入沉沉的梦中。梦里,我听到匕首掉落草地的声音,梦里,我嗅到那一股淡淡的墨香,将我团团圈绕的墨香,曾经,在一个南国的小城,我也曾在马背上在这股墨香里睡去。这样的梦,让我不愿醒,只想要,一直睡下去。梦里,我好像笑了,很久很久都没有的笑。 睁开眼,一张黝黑的脸庞映入眼目,那样的消瘦,那样的憔悴,只是那双威严的眼依旧闪着王者的光。心微微一怔,刘彻,真的是刘彻,环视四围,是汉军军帐的布置,他怎么会在此。 慌忙从床榻上挣扎着爬起想要行礼,却被坐在床边的刘彻一把拥入怀中。 一阵的错愕,脑中一片空白,只是僵硬的倚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敢动,木纳的唤了声,“皇上。” “别出声,让朕抱抱你。”他在耳鬓轻轻的说着,他抱的很轻,仿佛怕碰到我一身的伤,“是朕错了,朕错了。” “你很重要,朕现在才明白,朕以为别的女人可以替代你,可朕错了,朕以为大汉江山可以替代你,可朕,还是错了,你,卫紫馥,无法替代。” “回来好吗,回到朕的身边,好吗?什么骄傲,什么尊严,朕都不要了,只要你回来,好吗?” 无力的倚在他的怀抱,以为会有一丝的悸动,可,为什么,我会什么感觉都没有,“过去的,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吗?皇上?” “我们一起找回来,一起找。” 轻轻推开他,想要离开他的怀抱,却被他猛然抱紧,肩头的有些消散的痛又加重了, “朕不放你走,再也不放了,绝对不放。” “皇上,东方朔请辞。”军帐外响起这般熟悉刻骨的声音。 “不能放他走。”我听到他要走,一下情急,猛然提了声调,引得一阵咳嗽。 “进来吧。”刘彻依旧拥着我,帐帘掀开,走入两个人,刘彻依旧没有要松开我的意思。 “皇上,东方朔请辞。” “嗯,卫青,” “臣在。”东方身旁的那个穿着黑色铠甲的男子应声道。 卫青,卫大哥,你好吗,他依旧铁骨铮铮的立在那里,面无表情,双眼只是看着地面。泪忽然一涌,我,是坏人,我凭什么要伤害他,凭什么。曾经他的脸上,也有过笑容,只是我的任性,我的顽固,让他的人生更加落寞。只是,我又能做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 “给东方朔安排马匹。”刘彻对卫青说道。 在刘彻怀里挣扎着要起身,“皇上,不能放他走,所有的计谋都是他想出来的,他让匈奴人在所有必经的水源处播散瘟疫,放他走了,不知他还会想出什么可怕的计策。” “在你的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卑鄙的小人吗?一个忘记国家,背弃国家的小人吗?除了这些,再没有别的了吗?” 看着面前的东方,满眼的血丝,身上也有血色的痕迹,颈项间一道黑色的血痂在白色的衣襟下,触目惊心。 心好痛,东方朔,我应该恨你的,可,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痛,卫紫馥,坚强一点。用力的吸了口气,想要把所有的伤心,所有的眼泪都退回到心底。 “是。是的。东方朔,我看错你了。”握紧的拳头,指甲嵌入皮肉,身体的疼痛比心里的痛要轻松千倍。 “卫姑娘,你错了……” “卫青,算了。”一直沉默的卫青忽然出声,却被东方打断,“这样也好。皇上,东方朔告辞。”他说完绝然转身而出。 心,陡然停了跳动,忽然想到,这样的一别,也许就是生死之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刘彻,踉跄的追出军帐,发疯的追着东方朔的马匹。 初秋的草原,深绿色的草微微泛黄,一阵风吹过,夹杂在齐腰深的草色里的白色蒲公英便洋洋洒洒,漫天飞舞。淡蓝的天际,布满了那似雪的扬絮。 我在这样的草地里奔跑着,黑色的发梢被风送起又落下,那纷飞的白色蒲公英迷了我的双眼,“东方朔 ,为什么一定要走,为什么一定要走。”跑得累了,瘫倒在草地里,还要嘶声呐喊。那渐渐远去的白色身影忽然调转马头,渐渐走近,走到我身旁,停住,低低的说了一声,“因为,我有要守护的人。” 泪迷了眼,望着那一人一马,渐渐消失在一片白色的迷茫中。只是,那瘫倒在草丛中的女子,没有听到那马上的人低声叹息,“只是,紫馥,知道吗,我有我的责任,我的承诺。还有,紫馥,那个人能给你幸福。而我,做不到。” 第九十二章 夜风有些冷,独自站在汉军营地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坡上,看着天上零落的星星在闪,心里的落寞在这静谧的微凉里蔓延。 有想要守护的人,那个人,在匈奴草原,不在这里。那个人不是我,不是这个伏在草色深处哭泣的我。 一件披风悄然滑落我的肩膀,回过头,看到卫青坚硬若铁的脸庞。 “谢谢,卫大哥。”之后,便是一阵尴尬的沉默,有很多话想要说,只是,此时,却一句也说不出。 过了良久,我才挤出一句,“卫大哥,行军所需的水,都补给上没有问题吧。” “嗯。” “对付匈奴军队,有计策了吗?” “嗯。” “皇上,怎么会在此地?” 卫青顿了顿,才说到,“为了你,这场战争,也是为了你。” 头蒙了一下,尴尬的笑了一下,“卫大哥什么时候也会开玩笑了。”这样的举动,我要不起,这样的债,我也还不起。 “即使皇上没有下令,卫青也会请命出战的。” “不要说了,不要听。”捂住耳朵,想要跑开,却被他一把拽住。 “卫紫馥,不要再逃避了,就在今夜,就在这里,做一个选择吧。把你心里最想说的话说出来。不管你的选择,你的卫大哥,一定会站在你这一边。” “卫大哥。”无助的望着他,泪又放肆的涌出,“卫大哥,我的心,好痛。”依在他的肩头,泪水濡湿了他墨色的衣衫。 “哭吧,我的紫馥。”他的手轻轻抚着我的头发,只是说着,“哭吧。” “我好恨东方,以前那个和我斗嘴,和我赌气的他去哪里了,他为什么要变,变得我一点都不认识了。好恨,好恨。” “他说,他有要守护的人,而我,不是。我不是。” “那么,紫馥,你的心,是向着东方的了吗?你的选择是,东方,是吗?” “不。”猛然直起身,“我怎么会选择一个背弃民族的叛徒。不会,永远都不会。” “他有他的责任,他的承诺,卫紫馥,你试过平心静气的和东方交谈过吗,有关心过他的内心吗,他的苦衷,你了解过吗?” 呆呆的定住,夜风撩起墨色的衣袍,一颗流星从头顶掠过。 我从未曾探寻过东方的内心,是的,从未。我对他,只是冷漠,或 是怒意,其他的,我好像真的都没有做过。 “紫馥,知道东方为什么要改名成傅梓斯吗?倒过来念念吧。” 傅梓斯,傅梓斯。 斯梓傅, 思紫馥, 思紫馥。 东方,对不起,东方,对不起。 无力的跪倒在地上,头顶,夜游的鹰飞过,留下一声凄厉的鸣叫。 东方,我回来了,因为你,所以我回来了。不管前路如何,今后的我,只会向着有你的方向奔跑。 浓的化不开的夜里,一个依在马背上狂奔的女子,正在灿烂的微笑。 “你的黑风交还给你。”卫青将缰绳讲给我,“让它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皇上那里,我会给一个交代。” “还有,最后叫我一声卫大哥。” 卫大哥,我的卫大哥,谢谢你。 “还记得东方的承诺吗,对拉尔丹的承诺,断指之誓。” “知道皇上拜托东方的事吗,保护南宫公主,救出南宫公主,皇上的姐姐。” “知道东方为了救你,答应伊稚邪的那个要求吗,那个无论伊稚邪使用任何手段东方都没有答应的那个要求。” “知道东方为什么要娶刘琳吗,因为她和你一样执着,他不忍伤害这样一个女子,因为,她有一双和你一样的眼睛,因为她笑起来,右边脸颊上,有一个和你一样的酒窝。” “还有,你来之前,我已经知道水源的事情了。东方,已经传信给我了,多年来,我们一直用飞鸽传信。每一次危难之际,他都会出现在你的身边。” “知道吗,东方只是想要匈奴人在水源里放下他自制的药丸,这种药丸会让人有出现瘟疫的症状,不会有生命危险,东方只是想让我们知难而返,因为,他不想任何一方有死伤。” “在他的眼里,不管是汉人还是匈奴人,都是一样珍贵的生命。” 浓的化不开的夜里,一个依在马背上狂奔的女子,正在灿烂的微笑,只是那扬起酒窝的脸颊上,一道泪,在流淌。 东方,我回来了。 东方,以后的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赶也赶不走,撵也撵不走。 番外东方朔一 我,是东方朔。 曾经的我,只是一 个狷狂的市井之人,终日饮酒,闲时写诗作曲,流连花丛,醉意人生。这样的人生,很自由,很随意。 一直以为,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不喜欢被束缚,不喜欢被羁绊,来到这个尘世是一个人,离开时,也是一个人,就这样懒散的过一生,不要有任何责任,这样的人生,我一直以为是我所要度过的。 可我不知道,因为一个人,我要背负如此多的责任。 可我不知道,因为一个人,我的心永远被一根线牵引,再也无法自由的飞翔。 这个人,叫做卫紫馥。 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清晨,我像往常一样踱着步子走到那家常待的酒肆,遇到了一个古怪的老头,他竟只凭一阙词,认定我的才华,我东方朔,就喜欢古怪的人。 只是他的眼睛,总是在不经意间闪烁着几分顽皮的光芒,这样的人,让我有兴趣去探寻。 只是我没有想到,这样一个身负国家重责的老头,竟然是一个女子所扮。他醉倒在我身上,在聚烟楼的一间客房里,喃喃呓语,流着口水,眼角溢出一滴清泪。她的鼻息在我颈项温热的吹过,我就这样躺了一夜,看了她一夜,想了一夜,想着,这样一个女子,会有怎样的容貌,怎样的际遇。 如果那时的我,没有那么浓厚的好奇心,没有去想要探寻这样一个人,那我的人生,应该还是会照着既定的模式进行吧。 我不知道,她的出现,是我人生的幸抑或是不幸。 之后的日子是在和她的笑骂中度过的,她总是表现的很快乐,可,我是东方朔,我总是可以在她伪装的面具下,找到她隐藏的细细的悲伤,这样的悲伤,是为谁。只是,日日想着点子逗弄她,看她跳脚叫嚣的样子,已经成了我的习惯。 “换上女装给我看看。我想看你带着面具穿女装的样子。”在刘彻大婚的时候,我找到了捉弄她的点子,看着她瞪大眼睛的样子,不禁微笑。而她竟也能换了红装从屏风后面大大咧咧走出来,还不忘翘起兰花指捋捋下巴上的胡子,“公子,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这样的女子,我东方朔还是头一次遇见,她,是不凡的,只是这样的她,也注定只属于一个不凡的男子。沉寂的心忽然有了第一次的跳动。 几声干脆的掌声扰了我忽然的思绪,“有意思,有意思。” 竹帘轻挑,刘彻一身火红的礼服映入眼中。 学舍外,风摇竹动,晃落串串细碎 的声音,我孤然立在一片竹影下,静静的看着舍内的那两团火红的身影翩跹旋转,宽大的衣袂随风飞舞,四围葱翠的竹帘一齐轻摆,静谧的竹舍一片殷红在弥漫。 我忽然醒悟,她偶尔表露的那淡淡的忧伤,是为了这个男人,这个红衣如火的男人,浅然一笑,这样的女子,也只有他能相配了,足矣,足矣,勿需想太多,只需要这样,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里,静静的旁观,看她的人生,看她的精彩,等到她落泪的时候,递给她一方绢帕,足矣,足矣。 浅然一笑,挥挥衣袖,洒脱的走开,身后,那一片殷红,在蔓延。 番外东方朔二 我,是东方朔。 曾经的我,只是一个狷狂的市井之人,终日饮酒,闲时写诗作曲,流连花丛,醉意人生。这样的人生,很自由,很随意。 可,有一天,我的生命里,闯入了一个叫做卫紫馥的女子,从此,我的人生,便开始不同。我不知道,遇到她,是幸抑或是不幸。 对她,我一直以为是好奇,只是好奇而已,因为她的与众不同。只是,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这样的心情,在悄然改变。 她长得并不惊艳,比不上聚烟楼里我的那些红颜知己,可,她那双倔强的眉毛,她眼眸里折射出的纯净的光芒,她笑起来只会出现一个酒窝的脸颊,有着奇异的引力,让我的眼,忍不住停留。 她并不温柔,准确一点,她没有女子应该具有的一切素质。她刁蛮,只要有她想要的东西,会尽其卑劣的手段,达到目的,最后还要逼人承认,是我主动要送给她的;她倔强,男人都无法做到的事,比如射箭,比如骑马,她都会坚持学下去,虽然她会耍小伎俩,但,只需要我言语上的一点点刺激,她都会继续下去,虽然练习的时候,会嘟着嘴。 这样的女子,只能用古怪来形容,可我东方朔,就是喜欢古怪的人,因为我自己,也很奇怪。 对她,我一直以为是好奇,只是好奇而已,因为她的与众不同。只是,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这样的心情,在悄然改变。 也许,是在那个明净的月夜,在那面紫藤花墙下,看着握着酒壶的她,摇摇晃晃的旋转,绕着花墙,绕着秋千,绕着我,一面还不忘迷醉的吟着,“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也许,也许。 只是我忽然明了,我的心,再也不自由了。 夜已经很深了,街市两 边日里喧闹的店铺早已打佯,路上行人寥寥。她一路晃晃悠悠,嘴里嘟嘟囔囔,“要是我今天带着面具出来,看他田酚还争得过。” 今天的她,和往常一点都不一样,拉着我去聚烟楼斗酒,一杯接一杯,喝醉了,还要嚷着继续。我知道,她不开心,是为了刘彻的一句话,一句“你太让朕失望了。” “皇上的一句失望,对你就这么大打击?”望着她,看到她惺忪混沌的醉眼里闪过的悲伤和涌动的泪光,只是这样的她马上用虚假的笑容伪装起来,她笑着,大声叫着,“让我踢一脚,就好了。” 卫紫馥,为什么总是要在我面前伪装呢,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是很好吗,在我面前,你不需要负责任,不需要有任何负担,我这里,永远都可以是你的避风港的,我的肩膀,只让你依靠。 “踢吧,丞相发令,属下自当遵从。”在你面前,我永远只能微笑,在你面前,我永远是没心没肺,洒脱不羁的东方朔。她抬起脚,我知道她以为我会躲开,只是紫馥,我的心更痛。 “你干嘛呢?疼吗?你傻了?” 笑着,看她傻傻的着急,“疼吗,东方朔,你傻了。” 是啊,我傻了,我东方朔,傻乎乎的喜欢上了你这个迟钝的丫头,我是傻了。 “东方朔,说话啊,顶多我让你踢回一脚算了。” 她闭了眼,紧张的黜着眉,双手揪着衣角,风吹散了她的发脚,滑过她的额头。静静走近她,细细看她的眉眼,这是第二次,如此的靠近她,嗅着她温热的鼻息,有花的香味,紫馥,姹紫嫣红,馥郁芳香的紫馥。隔着稀薄的空气,抚上她倔强的眉,她紧闭的眼,她小巧的鼻梁。她的脸,只有一个人可以碰触吧。月华撒下,银色的光笼着她的脸,发出眩目的光,我是在梦里吧,我一个人的梦。轻轻撩拨她额头散乱的发梢,却不小心碰到她冰凉的额头,她猛然睁开眼,然后,我的梦便醒了。 公主醒了,配角的梦就开结束。 我笑着,东方朔,这样傻的人,应该是你吗?你不是应该笑眼旁观这样一个俗世凡尘的吗,什么时候,你也被这红尘羁绊了你自由的心? 番外东方朔三 我,是东方朔。 曾经的我,只是一个狷狂的市井之人,终日饮酒,闲时写诗作曲,流连花丛,醉意人生。这样的人生,很自由,很随意。 可,有一天,我的生命里,闯入了一个 叫做卫紫馥的女子,从此,我的人生,便开始不同。 想象了很多次与她的离别,可离别真正到来的时候,我发现,心,还是会痛。她骑着马,向着杭州的家人飞奔,留下一句再也不见,就这样,绝尘而去,望着那渐渐隐去的背影,心,忽然抽空了。 以后的日子,平静的,有些让人窒息,看书,批公文,或是和刘彻纵横天下局势。闲暇时,吹着白玉萧,馥曲从细小的孔径中悠然溢出,只是听萧的人,此时不知身在何方。江浙瘟疫肆虐,不知她现下如何。 “先生这一曲,琳儿听了,好像看到漫山遍野的春花灿烂,鼻尖,也彷似有花香袭人。”侧过头,娉婷走来含笑的女子。 聚烟楼幽静的后院,淡淡的秋意在飘散。 刘琳,我的一个红颜知己,聪慧伶俐,这样一个女子,我知道,有着不寻常的背景,只是,没有兴趣去探究,除了她,其他女子,都扰不起我的好奇心。 喜欢和她聊曲论诗,因为她的眼和紫馥很像,因为她笑起来,脸颊上也有宛若紫馥的那个浅浅的酒窝。 东方朔,你真是无药可救了。 秋天的上林苑,落英纷飞,漫天的红叶,将淡蓝的天,染得分外凄美。 随着刘彻来到这里散心,已经第三次了,乏味,无趣。只是这次,因为一个叫做霍去病的少年,让我的心,略微有些起伏,这个少年,带着几分桀傲,带着几分倔强,这个少年,会在将来的沙场上建一番功绩的。看了看刘彻满意的眼神,我想他的心思应该与我相同。只是他的眼神,他的背影,他说话时的语气,让我想起一个人,一个我日夜想念的人。 东方朔,你,真是无药可救了。 夜,被众人斗酒的喧哗和眩目的篝火扰乱,上林苑的空气里,弥漫着炭烤的香味。在这样一个夜里,一个身着绿衣轻纱的女子,用她似梵音般的歌喉洗涤着喧嚣的气氛。 一曲终了,这名女子被刘彻叫住,她回眸凝望,轻轻幽幽的行了礼。 “叫什么名啊?” “奴婢卫子夫见过陛下。” 我心头一颤,卫子夫,卫紫馥,这个尘世,还真是弄人。我看到,一旁的刘彻,在听到这三个字以后,身子,也微微一颤,那双平日用威严伪装的眼,也隐隐透出几分迷离,我知道,他,和我在想着同一个人。 只是我偶然,看到了霍去病,就在刘彻抱起那名女子时,他眼中 的落寞和哀伤,是那么的熟悉。 卫紫馥,这次你回来,我不会轻易让你离开,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一直保护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庇护。 “东方朔,你喜欢过人吗?” 夸张的笑着,拍着她的头,“我是东方朔呃,只有人喜欢我,我呢,再慢慢挑。” “东方朔,你的心,会疼吗?” 看着她泛着泪的双眼,猛然叩她的额头,“我是东方朔,怎么可能会心痛。” 一个又一个夜里,这个迟钝的女人,总是依在我的肩头,问着一个又一个愚蠢的问题,就这样,呢喃着,流着泪,濡湿了肩头,再迷离的睡去,只剩下我,独自在昏黄的桐油灯盏下,看她眼角忽明忽暗的泪光。 卫紫馥,你问我喜欢过人吗,我告诉你,我喜欢的人,是你,你问我心疼过吗,我告诉你,我的心,一直都痛,因为,你。 灯火在沉寂的夜里,静静闪动,肩头的女子,正在她的梦里,为另一个男人哭泣。只是,为何,在你为别人流泪时,却要我看到你的美丽。 约定之二未央赋东方朔番外四 我,是东方朔。 曾经的我,只是一个狷狂的市井之人,终日饮酒,闲时写诗作曲,流连花丛,醉意人生。这样的人生,很自由,很随意。 可,有一天,我的生命里,闯入了一个叫做卫紫馥的女子,从此,我的人生,便开始不同。 这个女子,总是喜欢做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然后,残局由我来收拾。 比如,她会抱走小贩所有的糖葫芦,然后扬长而去,丢下我替他付账。 比如,她胡乱的替人强出头,然后让我一个文弱书生独自面对十几个彪形大汉。 等到我气急败坏的赶回家时,她会笑着翘着二郎腿在回廊等我,还不忘说一句,“你说过的,你会保护我。” 还比如,她会频繁的和陈皇后会面,直到被意图不轨的人以扰乱宫闱的名义抓捕,她,还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险恶。而我,能够保护她多少次,能够在她身边待多久? 独自倚在回廊坐下,仰头望去,天很蓝,云很淡,太阳,有点刺眼。闭了眼,静静的呼吸,东方朔,对她最好的方式,是把她送还给那个可以保护她一辈子的男人身边。 睁开眼,轻轻叹息,而后,缓步向汉宫走去,直到走到宣室那扇墨色的大门前 ,犹疑着,最终艰难的迈了进去。 “皇上,霍去病,杀不得。” “为何?” “他,”张开口,却知道,只这一句,便再也回不了头,卫紫馥这个女子,会离我,越来越远,“她是紫馥。” 我看到刘彻手中握着的竹简应声而落,眼中由错愕转为惊喜,脸颊显出平日难得一见的微笑,我以为,我做了一件最正确的事,卫紫馥,应该可以得到幸福了吧,而我,应该是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朕,不会再让她离开。” 我笑笑,这样,很好。 漫无目的的走到聚烟楼,躲在那幽静的后院里,吹着温热的白玉萧,一遍,一遍,姹紫嫣红,馥郁芳香。 “先生,你今日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马上就要离开了,有些感伤。” 刘琳,这个不简单的女子,隐匿在聚烟楼,却成了我落寞时唯一的听众。我日日在那个迟钝的女子面前演戏,安慰她,保护她,只是,我也会累,我的心,也会痛,我也需要有人安慰,有人倾诉,我也是凡人。 “先生若是要离开,带小女子一起离开吧。” 我诧异的抬头,看到她眼中的坚定,像极了紫馥,“你留在这里,不是有你特别的目的吗,你就这样离开?” 刘琳淡淡一笑,“不管先生你知道琳儿多少事,只需要记住一点,为了你,琳儿可以抛却一切,不管这样做,有怎样的后果,琳儿都愿意承受。先生只要不赶我走,就可以了。” 淡然一笑,只是一杯接一杯,又是一场醉。 晃晃悠悠的回到家中,卫紫馥竟然在等我,她不是和皇上去湖心亭小酌了吗? “东方朔,你明明知道我今天回来,你不但不等我,还跑出去喝酒。你太过份了。” 靠在软垫上,看着她,这个女人,还是一样的蛮横,一样的不讲理,只是你知道吗,我只是凡人,我也会累,也会心痛。我以为我心胸宽广,我以为我可以看着你为别的男人哭,为别的男人笑,为别的男人痴。我以为只要你在我身边,让我能够保护你,让我能够看到你,就可以了。只是东方朔,你没有你想象的伟大,你也会不满足。 “紫馥,我为什么要等你呢?为什么每次都要我等你呢?我真的不喜欢等人。你知道吗,等一个人回来,等一颗心回来,很累。我不快乐,我真的希望从来没有遇见过你。” “你和皇上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今天怪怪的。” 她拿着帕子,轻轻擦我嘴角的茶渍,卫紫馥,可以一辈子这样对我吗,就这样,一辈子。只是我的对手是当今的天子,而我,只是个自负又不喜欢束缚的狷狂之徒。 “我能说什么。我只是一个沉迷于诗书酒色的书呆子,他是皇上,我能说什么,我能做什么。” “东方朔。”她提了音调,“你到底怎么回事。一个怪怪的,两个还是怪怪的。你到底怎么回事。” 伸手将她带入怀中,紧紧圈住她,“因为我喜欢你。因为,你在我心里。紫馥,因为我好像又要离你很远了。” 她静静的呆在我怀里,一动不动,是我吓到她了吧,这样乖的她,还是第一次。伸手轻轻揭开她的面具,低头看到她长长的睫毛闪着眩惑的光,脑中一片迷茫,或许是喝了太多的酒,竟然痴迷的吻向她的唇,却被她一把推开 她尴尬的笑着,“你在开玩笑是吧,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不好笑。” 吸了口气,微凉的空气让我晕眩的头脑有些微的清醒,“原来,我在你眼中,只是好笑而已。” 缓缓起身,“夜了,早点睡吧。” 走到院落中,一滴夜露,坠落灼热的颈项。 别了,卫紫馥。 番外东方朔五 我,是东方朔。 曾经的我,只是一个狷狂的市井之人,终日饮酒,闲时写诗作曲,流连花丛,醉意人生。这样的人生,很自由,很随意。 可,有一天,我的生命里,闯入了一个叫做卫紫馥的女子,从此,我的人生,便开始不同。 一人一马,从此浪迹天涯。 “先生,请让我跟着你,好吗?” 无奈的回过头,她又跟来了。从长安城一路往北,多少次甩开她,她又多少次跟上。衣衫褴褛的她,立在风中,鞋子早已因为日夜的赶路而磨破,露出打了血泡的足趾。风沙污了她如玉的脸,只留下那双倔强的眼,让我想起梦中的那双眼睛。 “先生,琳儿的前半生一直活在错误里,但是,选择跟着先生流浪,是我最正确的选择,先生,让我跟着你,天涯海角,可以吗?” 叹了口气,伸出手将她拉于马上,跟着,就跟着吧。风沙很大,细小的沙砾打在脸上,有些疼。 汉匈边陲的小镇, 第九十三章 东方,我回来了,因为你,所以我回来了。不管前路如何,今后的我,只会向着有你的方向奔跑。 浓的化不开的夜里,一个依在马背上狂奔的女子,正在灿烂的微笑。 白色的帐房隐约可见的时候,天空只剩下最后一颗星在闪耀。巡逻的匈奴士兵听到马蹄声响,已从四面八方聚拢,我,只是微笑着,往前奔,直到,四围被冰冷的马刀笼罩。我看到格拉骑着战马,立在人群的最后。四目相触,他只是无奈的对我一笑,挥了挥手,他身边的兵卫便翻身下马,将我从马背上拽下。 被五花大绑的我在一队匈奴士兵的推攘中,撞撞跌跌的往前行。手被绳子勒得辛辣的痛,头也一阵一阵的晕眩,四围的影像都是那么模糊,只是,前方那个白衣翻飞的身影,那么清晰,那个深刻,看到他,便开始傻笑,东方,我回来了,因为你,我,回来了。 “紫馥,你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整个人一下倒在他怀里,好温暖,好温暖,是阿,我真傻,这样的怀抱,我早就该不顾一切的扑进去,这样的怀抱里,有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轻轻凑到他耳边,“东方,紫馥是天底下最傻最傻的人,不过,以后,这样傻傻的人,要赖定你一辈子,赶也赶不走,撵也撵不走。” 以后,如果还有以后。 “傅先生,你最好回到你的帐房去。” 耳边响起伊稚邪冰冷的声音,然后两个匈奴士兵便硬生生的将我从他怀中拽开。 “单于…..” 东方才要开口,便被伊稚邪打断,“来人,将傅先生带走。” “谁敢动他!”一声威仪而冰冷的呵斥让这哄嚷的人群瞬间静下来,所有的人都回过头,匈奴王廷最尊贵的女子,大汉朝唯一一位远嫁塞外的公主,缓缓的走来,环佩声声,那是大汉朝长安最动听的声音。风轻轻的吹着她面上的薄纱,隐隐露出她白如玉的肌肤,岁月和风沙都不能抹去她的美丽。这样一个高贵的女人,终日隐在她的帐房里,大多数的匈奴人都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女人,而今天,她就在众目暌暌之下,轻盈的走了过来。 “伊稚邪,你确定要杀了她?” 平日里凶残冷酷的伊稚邪,见到她,气焰竟黯淡下去,“是。菸茋,你最好也不要管这件事。” “我,是军臣单于的妻子。” “你......"伊稚邪一时气结,竟只是顿住, 不住的喘气。 “你如果要杀她,就先结束我这毫无意义的生命吧。”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我闭了眼,等着生,等着死,嘴角扬着笑,身上还有东方的温暖,这样,就够了,就够了。 刀重重的掉在地上,是伊稚邪的刀。 “把人犯关起来,日夜看守,若有接近者,格杀勿论。” 睁开眼,看到东方温暖的目光,周围的一切都看不清,只是看到,他温暖的目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一天夜里,格拉出现在牢笼外。 “大单于要提审人犯。” 守卫疑惑的看着他,丝毫没有要开锁的意思。 “大单于要提审人犯。”格拉提了音调,又重复了一遍。 "大单于要提审人犯!"格拉拔出手中的马刀,一刀砍在牢笼的木栏杆上。从怀中掏出伊稚邪的令牌。 守卫的手抖了一下,哆嗦的从腰间掏出锁匙,颤抖着开了门。 格拉一把将我拽起来,拖着就往外走,越走越快,两三个困倦的守夜的兵士看了,只是疑惑的起了身,向他们尊贵的将军行军礼,格拉只是掏出令牌,向他们示意。我被他拽着,踉跄的走着,疑惑的看着他,真的是伊稚邪要审问我吗?还有什么可以审问的。只是在困顿中,我们已经消失在一片夜的黑暗里。 一双温暖的手替代格拉的手,将我拥入怀中。是东方,是我的东方。 “能帮的,就只有这些了。你们,快走吧。”这是格拉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格拉,” 黑暗里那个高大的身影缓缓顿了脚步,“格拉,值得吗?”私放重犯,这样的罪,值得吗? 他轻轻的摆摆手,慢慢的,一步一步,消失在夜的黑暗里。 “令牌是怎么弄到的?”跟着东方往红树林走,一边走,一边问。 “南宫公主。” “其他人呢?就我们两个走?”我看看四周,没有刘琳,没有苏莫尼,也没有南宫公主。 “时间紧迫,不要再问了。马和水在前面的红树林,骑上它,跑的越远越好。天亮以后,卫青的大军就要到了。” 我瞬间停住脚步,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东方,你告诉我,你,现在,是在赶我走吗?是要我一个人走吗?离开你,一个人走吗?” 第九十四章 我瞬间停住脚步,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定定的看着他的眼,“东方,你告诉我,你,现在,是在赶我走吗?是要我一个人走吗?离开你,一个人走吗?” 他别过头,避开我的目光,只是说,“快走。” “我说过,赖定你一辈子,赶也赶不走,撵也撵不走。”紧紧抱住他,害怕只要放松一点,他就会在我面前消失,“赶也赶不走,撵也撵不走。” “可是紫馥,苏莫尼不肯走,她说草原是她的家,南宫公主也不肯走,她说,她已嫁入草原,草原已是她的家。可我,对拉尔丹有承诺,对汉朝的天子也有承诺,我,怎么能走。” “刘琳,不是也没有走吗?为什么,又要残忍的赶我走呢?要我此生,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想着你,过完下半生吗?要这么残忍吗?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赶也赶不走,赶也赶不走。” 东方长长的叹了口气,反手也将我紧紧抱住,“那么,就让我们一起面对吧。” 十指紧扣,就这样静静的躺在草地上,湿湿的青草的气息缓缓沁入鼻息间,“紫馥,现在,是我最开心的时刻。” “我也是,很开心,很,爱你。” “再说一遍,喜欢听。” “很开心,很,爱你。” 深色的夜空,慢慢变成淡蓝色,远方隆隆的马蹄声,渐渐的,将最后一抹醉人的夜色,撕碎。 “走吧,紫馥。” “嗯,一起。” 薄薄的晨雾中,渐渐走来两个人,十指紧扣,伴着嘹亮的号角和隆隆的马蹄,往伊稚邪帐营走去。从睡梦中惊醒的匈奴士兵,开始狼狈的穿上战服,准备迎敌,早已无暇顾及我们的存在。现在,汉朝的铁蹄,才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营帐前,伊稚邪早已穿上一身黄金盔甲,骑在他的战马上,看到我们,只是对身边的贝察尔说了一声,“关起来。” “我们只是要和公主在一起,护她周全。” “让他们进来。” 南宫公主一脸肃然的立在不远处,冷冷的说道。 伊稚邪挥挥手,便带着他的骑士往战事的最前方冲去。两个守卫便把我们推进了公主的帐房。 帐房里,还有苏莫尼和刘琳。 “唉,都是一群痴呆之人。”这是,我听到的南宫公主的最后一句话。 白色的帐房里,五个人 静静的坐着,帐房外,充斥着厮杀声和战马的悲鸣声。只是一道薄薄的幕帘,便分隔了两个世界。 只是,血色,渐渐将这道幕帘染成一片殷红。 忽然坐在东方对面的刘琳疯了般扑过来,一把将东方推开,等我们醒转的时候,她已倒在一片血泊中,一道利箭,划破薄薄的幕帘,从她的胸口直穿后背,只是,她的脸上,却绽放着美丽的笑。 东方跪倒在地,慌忙抱起她,“何苦,何苦。” “先生,琳儿,命很贱,很贱,先生的命,才值得,才珍贵。先生不哭,为琳儿,不值得。”她柔弱的手吃力的举起,想要东方眼角的泪光,只是,才举到一半,便无力的垂下,血从指尖缓缓划落,一滴,又一滴。 我在东方身后,看不到他的脸,也不敢看,只是看到他不断颤抖的背。忽然觉得,和他拉近的距离,一下,又变远了。因为那一箭,因为,那一滴一滴往下坠的殷红的血。 帐帘猛然被掀开,拉尔丹满身是血的冲了进来,一把拽住苏莫尼,“快走,汉军要胜了,大单于疯了,他要你们死,全部。” “我不会走的。”苏莫尼淡淡的答道,依旧静静的坐着,一动也不动。 只是瞬间,仿佛有千万只箭矢,穿过帐房,射进来。我一把将东方扑倒在地,肩头,腿,应该是中箭了,一阵一阵的痛,我只是伏在东方的身上,静静的听耳际呼啸而过的箭矢之声。抬眼望去,南宫公主依旧雍容的坐着,面上带着微笑,雪白的衣衫,一朵一朵血色的花在绽放。拉尔丹和苏莫尼,终于,在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刻,相拥在一起,紧紧的,拥在一起。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灿烂的微笑。那是我最后一眼看到的影像,耳际,是胜利的欢呼声。 后记 冬日,暮霭重重,长安城的街市里人潮涌动,过了今夜,新的一年又要到了。 一个一身绿色的女子,咬着糖葫芦,在拥挤的人群里左插右窜,一边嚷着,“等等我,呆子。” 一个一身雪白衣衫的男子,漠然的往前走着。 “呆子,你还要逃避多久,还要躲多久?” 身后的女子,不依不饶,一步不离的跟着。 “呆子,你再不转身,我就要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再也找不到,让你后悔一辈子。” 身后的她,跟了我多久,已记不清了,一年,两年,还是三年?逃够了吗,躲够了吗,心中 的歉疚,还有多少。只是,当身后忽然没有她扰人的声音时,我的人生,忽然变的像地狱一样安静。猛然回过身,才微微松了口气,她,依然站在那里,咬着糖葫芦,傻傻的笑着,赶也赶不走,撵也撵不走。 夜色不知何时悄然降临,她就在我面前,傻傻的笑着,两旁,是拥挤的人潮,熙熙攘攘,热热闹闹,只有我们两个,四目相对,静静的立着,在人潮中,静静的立着。 “东方,看天,星子出来了。” 抬起头,群星璀璨,新年的烟火也在瞬间,燃放起来,天空,如同白昼般闪耀动人。面前的她,一身绿色的裙摆,就在这熙攘的人群中,轻轻旋转,宽大的袖裾随着裙摆轻舞,银色的丝带和乌黑的长发也一起跳动着。 “东方,有一个女子为你跳舞了,穿着绿色的衣衫,在璀璨的星光下,为你而舞。” 白衣男子淡漠的脸上,渐渐漾起一丝微笑,慢慢,整个脸庞,都被微笑所占满,没有负担的微笑,释然的微笑,活着,轻松的活着,为了这个女子,要微笑。 远远的城楼上,一个男子凌然的立着,他,威仪摄人,他拥有大汉的天下,他仰头,看到同样的一片天和宝石般闪耀的星光,他俯视着巍峨的城楼下的子民,那些欢快的看着新年烟火的子民,在他的脚下,他是他们的天子。他俯视着他的子民,熙攘的人群里,一对恋人正紧紧的拥在一起,不知道他满是威严的双眼有没有看到。他,只是默默的俯视着他的一切,他的子民,他的天下。 他的身后,一个一身盔甲的男子,直直的挺立着,刀刻般的脸上,满是沧桑。他的眼中,一片迷茫,他,在看什么,他,在想什么,是那风中的竹林还是那,一望无际的草原。 远方,有烟火在绽放,一朵,又一朵。 远方,有人在笑,灿烂的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