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心蛊》 第1章 处死妖女?! “皇后娘娘,您不能进去啊。” “大胆奴婢,竟敢阻拦本宫?”崔皇后呵斥两个含章殿的嬷嬷。 “奴婢不敢。” “原来这便是那南疆的妖女。”崔皇后看了一眼前方的女子。 卢忆荪坐在榻上,见了皇后也不起身行礼,神情甚是倨傲。 “月娇,你这死丫头,怎么不倒了?给我把酒斟满上。”卢忆荪吩咐自己的侍女月娇道。 “姐姐……“月娇看皇后一行人来势汹汹,愣在了那里。 “快到啊,死丫头,你姐姐我就指着这杯中佳酿过日子了。” 崔皇后一看卢忆荪这副样子,心中的恨更深了。 “不成体统!竟敢在陛下的含章殿饮酒?!去通报各宫,让各宫嫔妃都给本宫过来,告诉她们,本宫要行家法,替列祖列宗处死这个魅惑陛下妖女。” 太监领命出去,不一会儿,皇帝的三十多名嫔妃都已经到了,都立在庭院之中。 “来人!”崔皇后大喝一声。 “奴婢在。”四个皇后坤仪宫的嬷嬷、四个粗使的大力宫女走上前来。 “这大清早的,当真是聒噪得很。”卢忆荪拿起眼前的酒杯,旁若无人的饮了下去。 “你……”崔皇后怒气冲冠,“把这个魅惑圣心的妖女,给我拖到院中,重杖打死!” “是。” 嬷嬷们领命,上前去抓卢忆荪,结果卢忆荪没有半点反抗,连自己的侍女月娇都在一旁呆呆地站着,没有半点护主之意。 嬷嬷们押着卢忆荪走到崔皇后眼前时,崔皇后在卢忆荪的耳畔小声说,“哼,如今陛下不在宫中,太皇太后远在仁寿宫,我看谁能救得了你。” “我实在不知,我不过侍奉了皇帝几日,无名无分,并非皇室中人,皇后竟然要以皇室家法处决我这样一个奴婢,当真是愚蠢、可笑至极啊。” 说着,卢忆荪在殿中大笑了起来,殿外的嫔妃们也都听得一清二楚,那笑声绕梁不绝,十足的妖女做派。 “拉出去,杖杀!”崔皇后严令呵斥道。 “且慢!”一人在殿门口执剑阻拦道。 崔皇后一惊,心想如今宫中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驳斥她的命令。 回头一看,原来是禁军羽林卫的将军。 “易将军,”崔皇后说道,“本宫要依祖宗家法处决后宫之人,你一个禁军的将军,为何阻拦?” “皇后娘娘明鉴,陛下出宫之前吩咐末将,让末将万死都要守护卢氏的安全,不可让卢姑娘伤及分毫。” “你放肆!”崔皇后呵斥道。 “末将不敢。” “你还说不敢,本宫是皇后,乃一国之母,后宫嫔妃婢妾之生死,皆由本宫处置,这是祖宗的家法,连陛下都无权过问,你难道不懂吗?” “末将知晓,不过末将身为禁军将领,有陛下圣谕在身,务必要守护卢姑娘的周全,望皇后宽宥。” “你……”崔皇后说,“你可别忘了,本宫的哥哥乃是大司马大将军,乃众将之首,你若是得罪了本宫,有你的好果子吃。带走!” 嬷嬷们押着卢忆荪刚要往前走,结果被一剑顶了回来。 “皇后慎言!禁军诸将皆由陛下统领,若以外臣干涉内宫军政,乃谋反死罪,连大司马大将军都不能免除一死,请皇后慎言、三思!” “你!” “即使此刻本宫不能拿你怎么样,不过来日,也有你,和你的家人好受的,你给本宫仔细掂量掂量。”崔皇后威胁易将军说。 “皇后娘娘是在威胁末将吗?”易将军说,“这样的话陛下也对末将说过。” “陛下对你说了什么?” 崔皇后问。 “陛下说,若末将不能守护卢姑娘,陛下归来之时,便是末将满门抄斩之日。” “胡说!” “来人!”易峣全将军对着众将士喊道。 “有!”众将士领命。 “陛下有谕,若有人企图谋害卢姑娘,便是谋害陛下,众将士可格杀勿论!” “哈哈哈哈。”卢忆荪大笑道,“皇后,看这架势,你还要用家法处死我吗?” “你这妖女!” “皇后娘娘,”院中的柳昭仪走上前来,劝谏皇后道,“卢姑娘乃陛下心爱之人,还请皇后娘娘看在陛下的颜面,不要伤害她才好。” “你放肆,”崔皇后怒视了柳昭仪一眼,“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给我滚出去!” “是。”柳昭仪悻悻地退出了殿外。 “哼,好你个妖女,”崔皇后说,“既然不能在殿外将你当众杖毙而死,那本宫就给你留个体面。” “悉听尊便。”卢忆荪面带笑意得说。 第2章 皇后落败 “你!”崔皇后看卢忆荪这个样子,恨得牙根痒痒,“去取白绫来,将这妖女在殿中勒死。” 没想到皇后话音刚落,易将军已经带着众将士闯入了殿内,将皇后坤仪宫的嬷嬷、宫女、太监、做粗活的下等婢女都驱赶到了一旁。 五十多个人高马大的禁军将士,将卢忆荪围了起来,如同铜墙铁壁一般。 将士们腰间利刃即将出鞘,让一众宫女太监,连同皇后在内都有些胆寒。 崔皇后心想,“易将军之所以这样做,看来是陛下当真给他下了死命令,不然不会如此,看来自己一时三刻不能将这个妖女怎样了,当着众嫔妃的面,真是把皇后的颜面都丢尽了。” “好,很好。”崔皇后看着被将士团团围住的卢忆荪,“算你狠,陛下三日之后才会回来,我们就走着瞧。” 皇后带着一众宫女太监走到了殿外。 堂中的一众嫔妃都不敢看皇后的脸色,只有裴淑妃满脸堆笑地对皇后行礼,仿佛是在取笑她。 裴淑妃是皇上的表妹,裴太妃的内侄女,皇后自然不敢把她怎么样。 只是皇后看到了刚才替卢忆荪求情的柳昭仪,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将对卢忆荪的气撒到了柳昭仪身上。 “来人呢。” “奴婢在。” 崔皇后当着众嫔妃下令,“柳昭仪为妖女求情,是非不分,冲撞本宫……” “皇后娘娘,臣妾一心为娘娘思虑,并无他意,望皇后娘娘明鉴。”柳昭仪连忙跪下告饶。 “将柳昭仪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柳昭仪身子孱弱,杖责三十,足以要了她的命。 话音刚落,几个嬷嬷和宫女便冲上了前去,要将柳昭仪按住了责打。 没想到此时,卢忆荪走到了殿前,对着易将军吩咐道,“易将军。” “末将在!” “此乃陛下的含章殿,天子堂前,这几个嬷嬷、宫女想在含章殿打人,实在是蔑视陛下。”卢忆荪说着,“易将军,你可听我的命令?” 易将军知道陛下连日以来对这位卢姑娘的话言听计从,于是说,“末将但听卢姑娘分派。” “那便好。” 院中的嬷嬷和宫女们听到这话,都愣在了原地。 “来人!”卢忆荪对众将士大喝道。 “末将在。” “将这几个嬷嬷和宫女关入大内监牢!” ”是!” 五十名披盔戴甲将上去抓柳昭仪的嬷嬷和宫女全都押了起来。 那些嬷嬷和宫女一听要把她们投入大内监牢去,知道那是一个九死一生的地方,于是连滚带爬地到卢忆荪的面前磕头如捣蒜一般求饶,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啊,” “奴婢们不过是听从皇后命令行事,望姑娘开恩啊!” “说的倒也不错,”卢忆荪说,“只是你们欲在宫中动手,实在可恶!易将军,” “末将在。” “先将她们关在禁军的监房里,”监房便是禁军用来也关押可疑之人的临时监牢,“等陛下回来了,再做处置!”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那些嬷嬷和宫女们都赶紧谢恩,因为禁军的监房实在比大内监牢好多了。 “你这妖女,你这妖女,本宫一定要取你的狗命!”崔皇后冲卢忆荪歇斯底里地喊道。 “吵死了,”卢忆荪说,“易将军。” “末将在。” “让人把皇后送回宫里去,身为皇后在皇帝的含章殿前,当着众嫔妃的面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让皇后在宫中静养,无事便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是!末将遵命!”易峣全说,“来人!护送皇后娘娘回坤仪宫,请皇后娘娘闭门静养!” 几个将士拉着皇后往大门外走,皇后颜面尽失,还不忘了大喊道,“易峣全,你这憨货!你也被这妖女下蛊迷惑了吗?妖女,妖女! 本宫一定不会放过你!” 皇后的叫喊声逐渐消失在重重宫墙之中,卢忆荪看了众嫔妃一眼,转身回到了含章殿中。 裴淑妃看着殿中的卢忆荪,心想,“真是个愣头青,不知死活的东西,我就看着你和皇后苦斗,等你斗到了皇后,本宫便腾出手来收拾你。“ 第3章 太皇太后驾到 “太皇太后驾到!”含章殿外有宫人喊道。 与皇后大战后的第二日,卢忆荪早上喝多了酒,刚想睡个午觉,就被吵醒了。 “太皇太后?”她问一旁的月娇。 “是啊,卢姐姐,”月娇说,“太皇太后是皇帝陛下的亲生祖母,大黎皇族之长,这下可怎么才好,一定是有人告知太皇太后含章殿之事了,因此请了太皇太后来替皇后出头,这可怎么办呀?” “急什么,不就是个老太太吗?俺们那的老太太有的可慈祥了,未必难对付。”卢忆荪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二人正说着话,只看着太皇太后和十几位嫔妃进殿来。 卢忆荪看嫔妃之中并没有昨日见的裴淑妃和柳昭仪。 跟在太皇太后一旁的还有秦王、秦王妃、许王,秦王便是皇后的亲生儿子,也是皇长子。许王乃皇四子,与秦王一向亲厚。 “给您请安了,”卢忆荪对太皇太后行礼。 太皇太后在宫人的搀扶下,也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并不是十足的美人,却是少有的憨厚之态,眉目清澈,在宫中少见,并不像后宫嫔妃们口耳相传的那般不堪,这女孩的眉目面庞,倒与她早年夭折的小女儿有些相似。 “放肆!一点规矩都没有,”一旁太皇太后的牛姑姑呵斥道。 “你说谁?”卢忆荪问。 “我说你这奴婢一点规矩都没有,身为奴婢,理应说,’奴婢给太皇太后请安‘,什么’给您请安了‘,真是半点规矩都没有,粗俗至极” “什么规矩,我不懂,”卢忆荪说,“请个安,不过表达我对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尊敬便完了,还那么啰嗦干什么,什么奴婢啊,什么太皇太后什么的,你们黎人,当真是累的慌。” “你一个贱婢,怎敢这般无礼?” ”你不也是贱婢吗?你主子都还没说话,你瞎叫唤什么?“ “太皇太后!”牛姑姑叫道。 太皇太后朝牛姑姑摆了摆手,让她收声,又坐在榻上,嗅了起来,“这是什么味道?孤还从来没有闻过这么香的味道。” “没有闻过吧。”卢忆荪说,“嘻嘻,这是越醴,是我们南疆的醇米酿的。”卢忆荪说,“月娇,快给老太太倒一杯。” “放肆,什么老太太,你敢蔑视太皇太后?!”坐在太皇太后的一位嫔妃说。 “你又是谁呀?“ ”这是皇四子的生母,庄妃娘娘。\"庄妃的侍女说道。 “哦。”卢忆荪不屑地答应了一声,又赶紧走到太皇太后的身边,给老人家亲自倒上了一杯酒。 卢忆荪拿着酒杯在太皇太后的鼻子前晃了晃,“怎么样?香吧。” “香!”太皇太后被那酒香味馋的五迷三道的,”真想喝上一口啊。” “太皇太后~”庄妃在一旁摇了摇太皇太后的衣襟,“皇后娘娘的事,您忘了吗?” “对了,今天来是有正事的。”太皇太后突然想起来庄妃来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交代她的,于是用力地一拍面前的桌案,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连卢忆荪手中酒杯里的酒都洒出了许多。 “你这丫头,实在大胆!”太皇太后指着卢忆荪说,“你敢欺辱皇后!此乃大~逆~死~罪!” “你们都没听见吗?”庄妃对着几个太监说,“太皇太后赐这个妖女死罪!还不快执行太皇太后的懿旨!” 易将军感觉事情不妙,赶紧带着兵士们冲了进来。 庄妃一拍桌案,挺身而起,对着易峣全呵斥道,”太皇太后在这里呢,汝等怎敢手执利刃闯入殿中,是想造反吗?!” “庄妃娘娘,”易将军说,“末将不过是执行陛下离宫之前的交待罢了,并无冲撞太皇太后之意,还请太皇太后、庄妃娘娘不要违逆陛下圣意,做出有害卢姑娘之事!” “你大胆!”庄妃说,“太皇太后乃皇室宗亲之长,太皇太后的懿旨,连陛下也要遵从,否则便是对太皇太后的大不孝,你身为人臣,敢让人君背上大不孝的千古骂名吗?!” “末将不敢!”易峣全也知道,国家危机之时,太皇太后这个皇室的尊长,有废立人君、临朝称制的大权,庄妃的话也在理,此刻他也不敢护着卢忆荪了。 ”哼。”庄妃看着易峣全退出了殿外,于是对几个太监喊道,“你们几个,还不执行太皇太后的懿旨?将这个妖女拉出去处死!” 几个太监只看到一旁的卢忆荪和太皇太后已经喝起了酒。 太监们看两人正和乐融融的样子,而且太皇太后有些老糊涂,脾气阴晴不定,于是踟蹰不前。 “愣着做什么?还不动手!”庄妃呵斥太监道。 卢忆荪看着几个太监朝自己冲了过来,于是吩咐道,“月娇。” “在。” “将陛下离宫前交给我的那个小盒子,拿过来。” “是。” 众人只看卢忆荪的侍女从殿内拿来一个方形的小盒子,卢忆荪将盒盖取下,将盒子中的小玩意儿取出,摆在众人面前。 众人一看是玉玺,吓得殿中的嫔妃、皇子、嬷嬷、太监、宫女跪了一地。 只有太皇太后还在打量杯子中被称为”越醴”的东西,还不时地贴近了猛地嗅上一口。 “真香啊!”太皇太后一边嗅着一边说。 第4章 发落皇子皇妃 一看到卢忆荪手中地玉玺,方才借着太皇太后跋扈嚣张的庄妃此刻也不得不低眉顺眼。 她知道玉玺的分量,但未曾想到陛下离宫前居然会将玉玺交给这个无名无份的贱婢。 看着玉玺,庄妃丝毫不敢顶撞卢忆荪,毕竟玉玺等同皇权,皇权在上,她也只能听从。 卢忆荪手执玉玺说道,“将内侍监传进来。” “是,”说着, 门口的小宫女得令去传内侍监。 内侍监是内宫太监之首,有照顾帝后起居、调动各宫人事的职责。 “老奴在。“内侍监入殿之后,看到卢忆荪手中地玉玺,便和众人一般跪在殿中。 卢忆荪手执玉玺、睥睨着庄妃吩咐道,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庄妃陈氏不但无潜心侍奉太皇太后静养之心,还以太皇太后之名屡屡生事,不守妾妃之德,即日起降陈氏为嫔,改封号为恭,陛下回宫之前,将恭嫔禁足于宫中静养。内侍监可听明白了?” “这?”内侍监往往只听皇帝和皇后的吩咐,未曾遇过今日的境况。 ”嗯?你敢忤逆陛下吗?”卢忆荪将玉玺移到内侍监的面前。 “老奴不敢,老奴马上去办。”说着,内侍监退出了殿内,不一会儿几个内侍省的公公进入殿中,将庄妃硬生生拖了出去。 “太皇太后救救臣妾,太皇太后!”恭嫔被太监拖走时嘶喊着。 “母妃,母妃!”许王胆怯,却也望着恭嫔小声呼唤着。 “秦王、许王,”卢忆荪有看着殿中的两位皇子。 “是。”玉玺在上,秦王、许王不敢忤逆,只小声应答道。 “秦王已经成家分府,今日带着王妃入宫,竟然伙同众人闹到君父休憩的含章殿了,身为人臣、身为人子,你成何体统?!”卢忆荪义正言辞地说。 话音刚落,一众嫔妃听着,对这个平日里嫌恶的南疆妖女多了不少畏惧。 “来人!” “在!”几名含章殿的太监应答道。 “送秦王与秦王妃出宫,皇后现下于坤仪宫静心养神,秦王无诏,不得入宫叨扰!” “是,”四名太监走到秦王夫妇跟前,“秦王殿下,请吧。” 秦王此刻对卢忆荪的恨意已经到了极点,看着她手中的玉玺,仍然不敢发作,直对着皇帝安坐的龙榻作揖行礼,“儿臣携妇……告退。” “许王,”秦王夫妇还没有离开,卢忆荪便发派起皇四子许王来,也是说给秦王听得。 ”在。”许王不过十五岁,还少不更事。 “今日你母妃搅扰太皇太后,大闹含章殿,有违妾妃之礼,已经降为恭嫔,闭门思过,你身为人子,若是懂得劝谏母亲,她也不会有今日之举,母亲受辱,岂不是你这个做儿子的无用之故?” 卢忆荪厉色训斥,许王被吓得浑身哆嗦。 “不过看在你年幼,不忍加以重责。”卢忆荪说,“罚你抄写孝经五十遍,写不完不许出门,带下去。” 两个太监上前搀扶跪在地上的许王。 还没等许王站起来,卢忆荪对着殿外叫道,“内侍监可在殿外?” “老奴在。” “去慎刑司传我的话,许王的教习师傅、侍从、太监,看护皇子不利,教习师傅罚俸三个月,侍从、太监亲密的重杖四十,杖刑后打发到行宫服苦役。” “老奴遵旨。” 其他殿中的嫔妃,看带头的皇后、庄妃、秦王、许王等都被卢忆荪发落,禁足的禁足、降位的降位,驱逐回府的夹着尾巴回府,她们心中惴惴不安,甚至连头都不敢抬,只死死地看着地上。 “你们呢?”卢忆荪知道,这些嫔妃不过是些婕妤、贵人、美人之流的低阶嫔妃,被皇后、庄妃之威裹挟至此的虾兵蟹将罢了。 “臣妾等知罪,望姑娘宽宥。” “都回宫去吧。”卢忆荪说着走到太皇太后和月娇旁边,“我知道你们也有不得已之处,不难为你们,只是今日之事,绝不许有第二次。听懂了吗?“ ”是,多谢姑娘开恩。” “你们也都退下吧,太皇太后有我照顾。”卢忆荪说。 ”是。”众嫔妃也纷纷退下。 “内侍监大人,”卢忆荪换了一副神情唤着殿外侍奉的内侍监。 眉宇间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威严,倒多了些体贴和温柔。 “老奴在。” “这几日皇上不在宫中,”卢忆荪说,“你忙里忙外,实在是辛苦了,天气冷,西凉进献了几匹大氅,是上好的雪兽绒做的,陛下收在了库中,便赐给你吧。” “老奴多谢姑娘眷顾。” “这雪绒大氅珍贵,若内侍监大人看不中这样式,自行发卖了便是,少说能卖个二百两银子。”说着,卢忆荪也将自己的杯中斟满了酒。 “瞧姑娘说的,既然是陛下和姑娘赏的,老奴这腔子里啊,只有千百个心去珍爱,长了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不中意分毫啊。” “行了,你也去吧,下去歇息吧。”卢忆荪心想,真是个老油头。 内侍监知道,卢忆荪这也是在拉拢他,这远比赏了他一件大氅更让他安心,于是踏踏实实地回内侍省去了。 看众人离开了,卢忆荪赶紧让月娇拿她珍藏的好酒来,“快,给老太太斟满。” “是。”月娇给太皇太后斟了一杯接着一杯。 “好,好。”太皇太后接过酒杯,看了满脸含笑的忆荪和月娇一眼,和这个众人口中相传的南疆妖女在含章殿里喝了起来。 第5章 无名无份的婢妾 这一日,大黎皇帝元淮终于回宫了。 元淮领着侍从刚进含章殿,便听见后殿中几个人说话的声音。 “老太太,”卢忆荪说,“昨日啊,您喝了酒,若是今日还想喝酒呢,就要跟我起来疏松疏松筋骨,摇摇头、摆摆手、通通经络,不然这酒留在身子里啊,不好克化。” 卢忆荪和月娇在前面摇头摆手,这套动作像是五禽戏,又像是汉代导引术,太皇太后在后面看的眼花缭乱的。 “诶呦,我说小姑娘,”太皇太后说,\"你们俩这是在摆弄什么呢?看得我老人家眼花缭乱的。别摆弄了,别摆弄了。” “那怎么行呢老太太,”卢忆荪说,“您这个岁数,一定要养成多活动的好习惯,乖,听话。” 太皇太后赌气般地往床沿上一坐,“我就不。” 卢忆荪走过去,看太皇太后歪着脸,十足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瞧瞧,瞧瞧,还生气了不是?” ”哼。”太皇太后也不搭理卢忆荪。 “那好那好,不活动也行,”卢忆荪吩咐一旁的小宫女道,“把糜子酸汤呈上来。” “是。”小宫女端着酸汤走到太皇太后的跟前。 “来,喝碗酸汤吧,是月娇用糜子做的,还加了些杏梅,清爽可口的,还能疏通经络、对血管也是好的。\"卢忆荪舀了一勺,喂到了嘴边。 太皇太后闻到一股糜子的谷物香味和梅子的果香味,顿时神清气爽,况且还是温热的,被卢忆荪伺候了喝了几勺连连赞叹道,“诶呀呀,这又是什么好东西?这般好喝,我老人家说了七十多年了,这样好喝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喝过,可见平日那些庖厨们以为我这个老太婆好糊弄,净弄些腌臜东西来给我混吃,敷衍我这个老太婆。” “这也是我们南疆的风味,老太太觉得适口就好。”卢忆荪说着将碗交到太皇太后手中,“呶,给你,自己端着慢慢喝吧,我与月娇疏松完筋骨,也要喝上一碗。” 卢忆荪对着一旁的宫女吩咐道,“霜娥,再去盛两碗糜子汤来,你若是爱喝,也自己多盛些,解腻开胃的。” “是,多谢姑娘赏赐。” ”什么好东西啊,也给朕多盛一碗。” 元淮带着几个太监进了殿来。 月娇和霜娥连忙给元淮请安。 元淮看他的祖母太皇太后也在这里,于是赶忙上前请安。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好,好。” “皇祖母,您怎么到孙儿的含章殿来了?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孙儿夫妇进去侍奉便可,何苦劳动您走这一遭?” “还说呢。”卢忆荪说,“都是那个恭嫔,非要挟持着太皇太后来含章殿里闹,不成体统。” “恭嫔?”元淮问道,他的后宫中从来没有一位恭嫔啊。 “回禀陛下,”含章殿侍奉的太监说道,“便是庄妃娘娘。是卢姑娘……” “是我把她降位的,”卢忆荪看了那太监一眼,太监赶紧低下了头,“还庄妃呢,哪里半点端庄的样子,所以不仅降了她的位,先封号都给她改了。” 元淮看了卢忆荪一眼,眼神中一半是钦慕、一半是惧怕,“好,夫人改得好。” 其余的宫女太监都面面相觑,十分不解的样子。 “按理说,叨扰太皇太后、大闹含章殿的罪名,将她贬为采女都不为过,还是夫人宽仁,只给她降了一等,改了个封号,恭嫔,还真是适合她。”元淮说。 “只是夫人呢,”元淮怯生生地说,“听说连皇后也被你禁足在坤仪宫了?” “不错,是我做的,”卢忆荪回头看着元淮,“皇后欲在含章殿打人,岂不是藐视陛下吗?连她身边的几个婆子丫头也被我拘押起来了,只等你回来发落呢。” “夫人做得好。”元淮称赞道。 话音刚落,太监宫女们瞪大了眼睛互相看着,不知道他们的皇上如今是怎么了。 “来人呢。” “在。” “传朕的口谕,坤仪宫的嬷嬷和宫女当差有失,发落他们到别出去,朕和夫人不想再看到他们。” “是。” 卢忆荪已经坐下,喝起了面前的糜子汤。 “不过,夫人啊。”元淮伏下身子,蹲在卢忆荪的一旁,“这皇后好歹也是六宫之主、皇长子的生母,这禁足还是给她解了吧,若是传到宫外去,臣民们会说朕苛待国母,也会人心不安啊。” “你是皇帝,她是你的皇后,你做主便是。” “既然如此,恭嫔也侍奉朕多年,降位、改封号的处置也算是可以了,不如……也解了她的禁足吧。” ”你愿意解,差人去传旨便是,你的皇后、你的嫔妾,如何处置,何苦要说给我一个没名没份的婢女听呢。” “胡说!”元淮一拍桌子,“谁敢说你是无名无份的婢女?” 太监宫女们吓得连忙跪下,一个太监连忙解释道,”是皇后娘娘那日说的。” “这个婆娘,朕早晚跟她算账,竟敢污蔑朕的夫人。” “皇后也没有说错,”卢忆荪说,“我可不就是个无名无份的南疆婢女吗?” 卢忆荪站起来走到一旁,“我这个婢女啊,连宫女都比不上,是这大黎皇宫里最下等的奴婢,如今还担上魅惑圣心的罪名,若是你走之前,没有留下易将军和玉玺,我这个南疆妖女,早就被他们撕得粉碎、生吞活剥了。” “她们敢?” “为何不敢?” “夫人既然说没有名分,朕封给你便是了,只是夫人想要个什么名分呢?” 第6章 宣政夫人 “传尚仪来!”元淮吩咐道。 “是。” 尚仪是后宫掌管礼仪的女官,一共有两位。 “月娇,霜娥,你们在此照看老太太,我一会儿便回来。”卢忆荪说着,握了握太皇太后的手,便随着元淮到含章殿的前殿来了。 “奴婢参见陛下。” 一个小太监领着刘尚仪入殿来。 “刘尚仪,”元淮说。 “奴婢在。” “卢氏侍奉朕妥帖,朕想正式册封卢氏为嫔妃,依你所见,该封卢氏一个什么位份合适啊?” 刘尚仪一听,连忙跪下,“此等大事,一项由陛下圣心裁夺,奴婢不敢置喙。” 刘尚仪身在后宫,也听过这几日这位卢姑娘的做派,都说借着圣宠跋扈专断,若是她建议皇帝封她一个低阶的位份,那卢氏一定会记恨她。 若是她建议皇帝封她一个高阶位份,皇后等人也不会与她善罢甘休,于是连忙告饶。 “诶?你不必担心,你只与朕说说,宫中还有那些位份空缺便是,从皇后以降说起。” “是,”刘尚仪说,“回禀陛下,如今宫中位份,自皇后以降,空缺者还有贵妃一位、妃两位、嫔五位、昭仪、昭媛、昭容、淑仪、淑媛、淑容、德仪、德媛、德容、婉仪……” “打住吧,再往下的便不必说了。”元淮说,“你先起来。” “是。”刘尚仪脑门冒汗,赶紧站到一旁风凉风凉。 “夫人,你看……这些位份中哪些能入你的眼啊?” “都俗气的很,没有一个中意的。”卢忆荪拿起桌案上的一盏茶喝了起来。 “那夫人有何想法,快指教指教这些粗笨之人吧。”元淮指着刘尚仪说。 卢忆荪饮完茶,将茶盏放在桌岸上,突然想起,“听闻前朝有一位宣政夫人,武宗皇帝晚年瘫痪在床,由这位宣政夫人代替皇帝宣达政事,位同皇后,尊贵无比,可有此事啊?” “回姑娘,武宗朝却有一位宣政夫人,不过……”刘尚仪说道。 “不过什么?”卢忆荪问。 “不过宣政夫人乃靳太师之女,其祖母为景川齐国大长公主,其母为祁阳郡主,乃镇守北疆的燕王之女,论亲疏,她还是武宗皇帝的表妹,其母家在朝中根基深厚,在戍边武将之中也深得人心,且当时宫中刚经过废太子的风波,武宗皇帝陛下因怒气冲心而瘫痪在床、无法理政,亦不忍废弃糟糠之妻睿哲皇后,武宗诸子无堪大任者,无奈之下才将国事交托给宣政夫人,而姑娘……” 卢忆荪说看着刘尚仪冷笑起来,“而我只是个南疆的婢女,不配得此尊位是不是?” “奴婢不敢。”刘尚仪吓得扑通跪在地上。 “你放心,”卢忆荪说,“陛下如今健在,我怎么会代替陛下理政呢?不过是陛下问我的意思,我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与他听罢了,我只是听着宣政夫人这个封号好听,颇具威严,不会再让我任人折辱罢了,并无觊觎政事的意思。” 卢忆荪这话虽然对着刘尚仪说的,同时也是说给元淮听。 “陛下,你说好不好?” 那摄心的蛊毒发作了,元淮仿佛进入意乱情迷之境…… 虽然日光之下,还能有一些理智来维持君王体面,但是仍旧禁不住蛊惑,心智、意念全都秉承卢忆荪的意思走。 “好,好,便依美人的话,”元淮说,“来人。” “老奴在。”元淮的贴身太监汤哲庸应答道。 “传朕的旨意,册封南疆卢氏忆荪为宣政夫人,位在皇后下、贵妃上,超后妃品阶,赐以印绶,特赐宣政夫人金册金宝,赐属官八人,女官十人、宫女二十人、太监二十人、婢女四十人、侍卫六十人,宣政夫人无宣达政事之权,仅为天子后妃,命礼部、内府局择选吉日行册封大礼,晓谕六宫,钦哉。” “老奴……遵旨。” 汤哲庸知道,这道旨意一出,一定会引发前朝后宫震荡,他担心陛下造人非议,于是忧心忡忡地出去了。 没想到,汤哲庸刚出去,有一名女子便进入了殿中。 进殿之人正是裴淑妃。 她也是皇帝的表妹,不过她的家世远不如武宗皇帝的表妹—那位宣政夫人靳氏显赫尊贵。 “哎呀呀,陛下当真是心疼卢妹妹,妹妹也当真是好福气,姐姐我啊,特意赶来给妹妹贺喜,” “淑妃来了。”元淮说。 “淑妃的耳报神倒是快得很,陛下话音刚落,你便赶了上来。” 裴淑妃听到卢忆荪这话,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想,“你这个小蹄子抢了陛下的宠爱、后妃之中最尊贵的名分不说,还敢在陛下面前羞辱我,看我来日怎么收拾你。” 但脸上仍然笑着说,“听闻陛下回宫,臣妾啊,实在是挂心陛下,于是巴巴的来给陛下请安,没有想到在殿外听到了陛下的旨意和妹妹的好消息。” “淑妃有心了。”元淮说。 “不过陛下,既然卢妹妹有了封号,您可要在宫中选一处上好的宫室给卢妹妹住才好,万万不能委屈了妹妹。” “是啊,”元淮心里想,“改选哪一处给她做宫室呢?” 第7章 管教淑妃 “夫人,”元淮叫着一旁的卢忆荪,“你可相中了哪处宫室啊?” 元淮又说,“后宫之中的宫室,论大小、论华贵,我看只有贵妃所居的仙游宫和嘉福宫最能配得上你,恰好这两处宫苑也都空着,朕一会儿陪你去看看,看你相中了哪一处,只要是合适的,朕都会赐予你。” 裴淑妃说,”是啊,这两处宫苑华丽无比,我看与皇后娘娘的坤仪宫相比也毫不逊色。” 可是裴淑妃心里想的是,“死丫头,这两处可都是老娘相中的,你敢跟老娘抢?!” “这两处……都不好。”卢忆荪说。 裴淑妃脸上担忧,可心中委实松了一口气。 “这两处不好……”元淮说,“夫人,朕确实有心给夫人新盖一处,只是今年是荒年,若是征发民力,不止会引发臣民议论,夫人住着也不安心呢。” “陛下,我并无大兴土木、新盖宫殿的念头。”卢忆荪说,“这含章殿就很好,我便留在这含章殿吧。” “那可不行。”裴淑妃突然说。 “不行?”卢忆荪也被吓了一跳,侧身看着她。 “是啊,妹妹,姐姐是想,”裴淑妃说,“这含章殿虽说是陛下养居之所,不过啊,平日里外朝的大臣、内宫的属官们一有事便会来含章殿当面觐见陛下,当真是聒噪得很,妹妹若是住在这含章殿中,岂不是平白被外臣们频频搅扰、又怎能安心养神呢?” “对对对,”元淮赶紧应承道,“淑妃深知朕意,通情达理啊!” “陛下谬赞,臣妾愧不敢受。”淑妃行礼道。 “夫人,正是这话,”元淮说,“朕同夫人住在这含章殿,倒是没有什么介怀的,只是担心夫人难以安神。” “陛下,我看中的并不是这含章殿的正殿。” “那是?”元淮与淑妃都不解地看着卢忆荪。 “含章殿后面,不是还有几间宫室吗?”卢忆荪说, “你是说……”元淮思量着。 “含章殿的后面……”裴淑妃说,“难道妹妹说的是鸣鸾阁、栖凤阁、金鸳阁和云凰阁四处?” “不错。”卢忆荪点点头。 “只是这四处殿阁乃后妃侍寝后所居,鸣鸾阁为皇后所居、栖凤阁为贵妃所居,云凰阁乃淑德惠贤四妃侍寝后所居,金鸳阁只能由陛下特准居住,哪里能给妹妹做宫室呢?” “为何不能,我如今也是嫔妃,常日以来侍奉陛下,在距离含章殿的近处选一个殿阁做居室,又有何不妥呢?陛下,您说是不是?” 元淮一想,倒也不是不行,于是说,“夫人的想法倒是不错,含章殿与四阁之间有飞檐相连,届时若朕想夫人了,也可就近与夫人一聚,这四阁虽然不大,但到底所属含章殿,装潢不俗,足以彰显夫人沈飞,确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陛下……”裴淑妃想再劝谏皇帝,因为她知道,如果一旦让卢忆荪在四阁中长住,今日无论哪宫嫔妃侍寝,都要从她眼皮子底下过,那她岂不是更不可一世了。 谁知此刻元淮也打定了主意,要将四阁之一赐给卢忆荪,“不知爱妃看中了哪一间呢?” “臣妾看鸣鸾阁便很好。” “你……”裴淑妃终于控制不住脸上的怒气,险些发作了出来。 “嗯?”卢忆荪冷笑着看着她。 “好,那朕便下旨,”元淮说,“朕便将鸣鸾阁赐给宣政夫人做居所。” “谢陛下。”卢忆荪说。 “陛下……”裴淑妃说,“那皇后娘娘来日侍寝,难道要这霜深露重的,要让娘娘回坤仪宫歇息吗?” “怎么会,含章殿这么大,怎么会没有皇后住的地方?淑妃多心了。”元淮说,“朕午后还有政事要处理,先去乾阳宫了。” 元淮说着站了起来,看了卢忆荪一眼,那蛊牢牢摄住了皇帝的心,让他是被勾了魂一样,“夫人,朕夜里再来陪你。” “好。”卢忆荪点点头。 “恭送陛下。”尽管无奈,裴淑妃也只能作罢,免得她像皇后和恭嫔一般被当众折辱。 皇帝走后,裴淑妃走到卢忆荪的跟前。 淑妃万般热络地说,“妹妹啊,你可千万别误会了姐姐,姐姐方才劝谏陛下,不过是担心妹妹的名声罢了,皇后娘娘的兄弟们都在朝中担任要职,他们如今听说了皇后的遭际,都对妹妹十分不满……” 卢忆荪听着裴淑妃的话,顷刻间便明白了她这口蜜腹剑的嘴脸。 “若是外臣们知道了陛下将鸣鸾阁赐给妹妹做居室,就更不得了了,姐姐可是一心为妹妹着想,” “瞧淑妃说的,”卢忆荪说,“不过是内宫的一间宫殿罢了,外臣若是敢置喙内宫之事,还不如找去城里找个手艺好的刀子匠,净了身入宫当太监、做内官,到时再议论内宫之事倒名正言顺许多。” “妹妹……”裴淑妃刚要说。 “淑妃姐姐,”卢忆荪说,“我叫你一声姐姐,只是姐姐也别我当三岁小孩子,淑妃的意思,本夫人知道了,不过,今后,淑妃可千万别在我面前以姐姐自居了。” 方才裴淑妃一脸的喜色听到这话已经消散得不知去处。 “陛下已封我为宣政夫人,位阶在贵妃之上,而姐姐只是个二品的淑妃,我若是自谦,倒是可以唤你一声姐姐,只是本宫未曾开口,你张口便叫我妹妹,这是大不敬的僭越之罪!” 裴淑妃吓得赶紧跪下,连忙告饶,“臣妾失言,望夫人恕罪!” “淑妃一项待人亲和,难免有口无遮拦之时,本宫便宽宥你一回,我初到宫中,这宫中为人处世之道,今后还有的向淑妃你学习呢,起来吧。” \"是,”裴淑妃此刻已经起了杀心,无奈自己位居人下,有心无力。“多谢夫人。” “我还要去后面的鸣鸾阁看看,失陪了。”说着,卢忆荪往后殿走去。 “是,臣妾告退。”淑妃退下之前,低着头斜视了往殿内走的卢忆荪,狠毒阴险之态,远在皇后与恭嫔之上。 第8章 昭仪的家书 坤仪宫,众嫔妃在向皇后请安。 却不见卢忆荪的身影。 “如今那一位既然已经封了她宣政夫人,”恭嫔说道,“虽然说无品级,也终究是嫔妃,既然是嫔妃,就理应照例向中宫皇后问安,可她倒好,迟迟不见身影,再嚣张跋扈也该有个分寸吧。” “就是,”荣妃也说道,“如今宫中嫔妃,无不是出身官宦世家,次者也是良家子选入宫的宫女出身,可她倒好,不过是南疆郡主随嫁的女奴,竟然一越都到咱们头上来了,陛下此举,也太让臣妾们与臣妾们的父兄们寒心了吧。” “罢了,陛下不过是一时受她魅惑,身为嫔妃,不得妄议陛下。”崔皇后说道,“等陛下明白过来,自然有她的好日子。”崔皇后说道。 ”是。”众嫔妃应答道。 “我说卢昭仪,”裴淑妃看着下座的卢昭仪,这卢昭仪便是荣妃口中的南疆郡主,“这宣政夫人原本是你带入宫的,虽说你入宫是你们虞朝皇帝的意思,为的是两国交好,只是这带进宫的侍女也该好好挑一挑、选一选。” 卢昭仪一听裴淑妃当着众人的面这样说,脸上觉得挂不住,于是连忙站起来。 “是啊,”明嫔说道,“淑妃娘娘说的不错,带这样一个人入宫,给咱们宫里平白添了多大的纷扰,嘴上说的是和亲,也不知道这南虞皇帝实际上安的是什么心。\" “皇后娘娘恕罪,各宫姐姐恕罪。”卢昭仪连忙跪下请罪。 卢昭仪是南虞皇帝的侄女,南虞苍梧王之女。 几年前大黎与大虞尚在交战,南虞处于劣势,又值今夏水患,军民疲敝,南虞皇帝卢懋俭无奈之下才想到和亲的法子。 不过,南虞皇帝不想将公主嫁到大黎,以亲生的公主嫁给敌国,会让列国觉得南虞窝囊,折中之下,才将自己的侄女——清宁郡主卢玉姜嫁往大黎,因此休战。 ”罢了,卢昭仪,”崔皇后说,“原本也不是你的错,只是宣政夫人这般行事,如今已经扰的各宫不宁,若再纵容她这般下去,只怕还会惹来更大的灾祸。” “只是……”卢昭仪说,“陛下宠着她,对她言听计从,臣妾愚笨,也不知如何是好。” “对了,“荣妃说,“如今宫人们说,这宣政夫人容貌并不出众,性情又不和婉,宫女间有传言说,仿佛是这宣政夫人对陛下施了某种魅术所致,卢昭仪,你们南虞多蛊术,不知有什么蛊术,可以惑人心智,才使得陛下如此呢?” “这……”卢昭仪说,“臣妾自小养在王府,蛊术乃民间相传,臣妾并不得而知,不过……臣妾倒可以写封家书,让父王派人去民间打听打听,若真是蛊术所致,也好让父王从南虞请人来解了陛下的惑心之蛊。” “既如此,卢昭仪可要快些了,”裴淑妃说,“大黎与大虞相隔千里,快马传书,最快也要半旬的光景,不过三两天她便生出了这许多事,若是再耽搁些时日,还指不定生出多少事来呢。” “是,臣妾马上去安排。”卢昭仪连忙回宫去了。 “卢昭仪办事勤谨,倒是个可用之人,”恭嫔看卢昭仪走后说。 “不过,”明嫔说,“同为昭仪,那柳蕙儿柳昭仪和那个妖女一个鼻孔出气,当真是可恶!” “柳昭仪出身平平,不过是想借着那妖女盛宠,趁机谄媚、讨好陛下罢了。”恭嫔说。 “对了,”恭嫔环视一周,看没有柳昭仪的身影,“柳昭仪呢?今日她怎么没来?那妖女仗着陛下之宠不守宫规也就罢了,难道她也想步那妖女的后尘吗?如此下去,咱这后宫还有没有半点规矩可言了?” 崔皇后和恭嫔一样,十分不喜欢柳昭仪那狐媚娇柔的样子,也是怒从心头起。 “回皇后娘娘,”崔皇后身边的周姑姑说,“柳昭仪派人来说,早起便觉得浑身不适,于是不能来向中宫请安了。” “我看她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崔皇后说,“一个小小的昭仪,竟敢这般不把我这个皇后放在眼里,到底是什么大不了的病,难道都病得下不了床了不成?” 崔皇后接着说,“上一次在含章殿本宫便放了她一马,如今她倒变本加厉了,一会儿本宫倒要去会会这位柳昭仪,顺便带上医女去给柳昭仪诊脉,若是柳昭仪果真抱恙在身也就罢了,若是柳昭仪无病,蓄意欺瞒本宫,本宫定不能轻饶了她。” 常宁宫中,卢昭仪已经写好了家书,正要派人八百里加急将家书送到南虞。 “快,着人将这家书火速送出,不得有误!”卢昭仪将家书交到侍女手中。 “是,” 侍女沅姑拿上家书,步履匆匆的正往外走去。 “且慢。”一个声音喝住了那侍女,乌压压的一群人如群蜂一般涌入了常宁宫中。 第9章 拘押永巷 卢昭仪一看,进她殿中的便是卢忆荪,她曾经的婢女,如今不可一世的宣政夫人。 卢忆荪被皇帝宠幸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卢昭仪,这还是她们主仆俩那日一别后的第一次见面。 卢忆荪之所以姓卢,也是南疆大虞朝的规矩,出身贱籍的奴婢不能有自己的姓氏,只能随主人的姓。 卢昭仪起身,走到卢忆荪的面前,在她眼中,卢忆荪不过是小人得志,而她出身南虞皇族,对这样出身卑微却一朝飞上枝头的小人十分不屑,可无奈她如今不过是个三品昭仪,远在卢忆荪的位阶之下。 “臣妾……”卢昭仪微微欠身,“参见夫人。” 卢忆荪转身往前走去,坐在常宁宫的正榻上。 “将沅姑带过来。”卢忆荪说道。 两个宣政夫人的女官亲自将沅姑提了过来。 沅姑双臂被挟持着,动弹不了,不停地在叫着卢玉姜,“娘娘,昭仪娘娘。” “大胆奴婢!”卢忆荪对着沅姑喊道,“竟敢在殿中咆哮?再敢叫本宫就命人活活拔下你的舌头。” 沅姑畏惧,这才收声。 看着眼前高高在上的卢忆荪,沅姑也十分心虚,她本来是卢玉姜身边最得力的宫女,从前在卢忆荪这样的婢女面前狂三诈四,那威风程度堪比帝王, 如今却只能卑躬屈膝,乖乖俯首称臣。 “我刚才看这丫头走得匆忙,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你们且搜一搜她的身上,看有无可疑的物件。”卢忆荪吩咐道。 语毕,结果宫女摁住了沅姑,两名女官在沅姑身上搜查了起来。 “你们大胆!”卢昭仪呵斥几个宫女和女官,“沅姑是本宫的贴身宫女,本宫还在这站着呢,你们怎么敢对她动手?” “你才大胆,一个小小的昭仪,竟敢忤逆我的意思,在本宫面前大呼小叫?”卢忆荪喊道,“把卢昭仪也押起来!” 两名女官也押住了卢昭仪,卢昭仪的宫女太监想上前护主,也都被卢忆荪带来的八名宫女、十名太监所制服。 “夫人,”一个女官在沅姑身上搜出了卢昭仪写的家书,于是呈到了卢忆荪面前。 卢忆荪一看,才知道卢昭仪在皇后的授意下,想从南虞娘家请帮手来对付她,于是冷笑了几声,”哈哈哈哈,昭仪啊昭仪,你可只是被人耍得团团转啊。” 卢昭仪怒目瞪着卢忆荪。 “还说我扰的大黎后宫不宁,什么未免两国再起兵戈,请父王从民间找寻得力法师入宫制服妖女才好,当真是可笑。” “难道我又说错吗?你可不就是妖女吗?” “若说我是妖女,我可曾做过何事,危害过昭仪啊?”卢忆荪说。 卢昭仪不答话。 “我不过是处置了皇后、恭嫔、秦王、许王四人而已,皇后与秦王母子二人,勾结外臣,谋求储君之位,秦王资质平平,根本就不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若是让他当上太子,当今陛下开创的乾元盛世,可就要断送在他的手中了。” 卢忆荪接着说,“再者说,皇后的哥哥是当朝的大司马大将军,是当时发起大黎与大虞战事的始作俑者,为了满足一人之欲,让黎、虞两国陷于水火、百姓死伤无数,这难道也是我的妖法作祟吗?” 卢昭仪心想,这妖女说的也有些道理。 “还有恭嫔,”卢忆荪说,“也就是从前的庄妃,别看她表面上一心巴结皇后,背地里的心思也大着呢。我处置了她,也自有我的一番道理。” “不管怎么说,你魅惑陛下是真,这一点你无从抵赖。”卢昭仪说, “这宫中的女人,哪一个不想魅惑皇帝、独占其心,我不过是做了众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罢了。”卢忆荪说,“你入宫,难道就只是想做一个被她们呼来喝去的昭仪,不想爬到我这个位子上吗?” 卢昭仪从前在宫中也说过许多对皇后和淑妃她们不敬的话,这些卢忆荪在她的宫中做婢女时都听到过一些。 “再者,”卢忆荪说,”你如今是大黎的嫔妃,你让这丫头传的,与其说是家书,也有泄露我大黎机密、替大虞刺探国情之嫌……” “你敢诬陷我……我并无此意!”卢昭仪辩驳道。 卢忆荪念着她手上的书信,“如今大黎皇帝陛下已无当年英明决断之风,事事对妖女言听计从,数日不上朝,以致百官议论,内宫诸人常怀不安……” “还有这一句,”卢忆荪接着念,“如今大黎正值荒年,谷物歉收,饥民流散于京郊,不知家中可曾安好……你还敢说这不是替苍梧王和虞朝皇帝刺探大黎内情的密信!” “这不过是与我父王话家常而已,你何必如此扭曲我的本意?”卢昭仪恨恨地说。 “是我扭曲还是你有意为之,还要交到皇帝陛下面前,让他来做个公断。”卢忆荪说着,站了起来,看着殿中的主仆众人。 下令吩咐道,“将卢氏和侍女沅姑拘押在永巷,常宁宫中的奴婢们,锁到掖庭宫去。” 永巷是关押犯错嫔妃的地方,而掖庭宫是低阶嫔妃、女官、宫女、宫婢们居住的地方,也有犯错的宫人会被关押在掖庭宫,和宫婢们一同在此劳作。 “你敢!”卢昭仪喊道,“我乃是大虞的郡主,若是关押我,必然伤及大黎与大虞两国邦交,此等大过,你担当的起吗?” “大虞郡主?”卢忆荪说,“哼,你还做梦呢?本夫人告诉你,自从你嫁入大黎的那一日起,你的身份只有一个,便是大黎皇帝的嫔妃,早已不是什么郡主。” “至于两国邦交,与泄露我国机要,二者孰轻孰重,也交由陛下衡量,容不得你分辨。”卢忆荪说,“陛下赐我宣政夫人的金印金宝金册,便有处理后宫琐事之权,带下去!” 卢忆荪的女官们将卢昭仪押着去了永巷。 此时月娇进来了,在卢忆荪的耳边说,“皇后带人往柳昭仪的宫室去了。” “去的正好。” 第10章 崔皇后作死 “皇后娘娘驾到,柳昭仪身为嫔妃,为何不出门亲自迎接皇后凤驾?宫门紧闭,好大的胆子!” 柳昭仪的玉衡宫外,皇后身边的周姑姑对着在殿外侍奉的宫女呵斥道。 “皇后娘娘恕罪,”柳昭仪的侍女说道莘儿回道,“昭仪娘娘身子不适,听太医的嘱咐要卧床静养,故而不能出门迎接皇后娘娘,请娘娘恕罪。” “病了?”崔皇后问道,“太医可曾说过是什么病?” “昭仪近日来总觉得胸闷,太医说乃是气血不调之症。” “很好,本宫正是听闻柳昭仪病了,因此亲自来探望。” “滚开!”周姑姑狠狠地一脚踢开了莘儿。 崔皇后带着周姑姑和几个贴身侍奉的宫女进入了玉衡殿中, 只是殿中空空荡荡,只有两个小宫女在寝室的门口侍奉。 “把门打开,”崔皇后说。 “皇后娘娘,昭仪娘娘已经睡下了……” 小宫女樱珠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周姑姑一巴掌打在了脸上。 樱珠年岁小,经不住打,一巴掌便被周姑姑打趴在了地上。 “既然昭仪养病,太医嘱咐不宜搅扰,”崔皇后说,“周姑姑和我进去便罢了,你们在此等候。” “是。” “昭仪娘娘,皇后娘娘驾到,您还不起身迎接吗?”周姑姑扶着崔皇后对着寝室中的柳昭仪喊道。 “皇……皇后娘娘……”寝室中传来柳昭仪微弱的声音。 “哼,你装的倒是挺像,”崔皇后说。“这病弱的样子,幸亏陛下没看到,若是陛下见了,岂不是魂都要被勾走了?” “臣妾……臣妾确实身子不适,望……望皇后娘娘见谅……” “宫中的嫔妃谁没有个三灾八难、身子不适的时候,怎么就你的身子这般娇贵?”崔皇后前几日受了些卢忆荪的气,于是趁势将对卢忆荪的恨,都尽数往柳昭仪身上撒。 “人人都说,‘祸害遗千年’,你和那妖女串通一气,自然也是懂些妖术的,属于祸害妖孽之流,照理说你这身子应该强健得很,哪里就弱成这副样子?自然是装出来的!” 柳昭仪父亲的官职虽然不高,却也是出身河东柳氏的京中名儒,柳昭仪也是士大夫家族出身的正经女儿,听了皇后这般极尽羞辱、讽刺挖苦的话,满腔怒气都凝到了一处。 “皇后娘娘,臣妾……臣妾好歹是清白人家出身的女孩,您何必这般……羞辱臣妾?” “放肆!”崔皇后怒斥道,“你是什么身份?本宫什么身份?本宫乃大黎皇后,怎么会自降身份羞辱你这妖妇呢?不过是说了些实话罢了。” “皇后……”柳昭仪听到妖妇二字,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尊敬了,使劲全身的力气抓住了皇后的衣裙。 “你敢对本宫动手,竟然还这般用力抓着本宫?!”崔皇后说,“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她拉开!” “是,”周姑姑上前去将柳昭仪的胳膊从皇后的身上挣开,也不知道柳昭仪今日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竟然死死地不撒开。 “无用啊,怎么连她一个病鸡的手都拉不开?!”崔皇后对着门口的宫女喊道,“卉英、菖兰,你们还杵在那里做什么?是死人啊?还不快过来将这个疯妇的手拉开!” “是。”说着,蕙英与菖兰也闯入了柳昭仪的寝室中。 樱珠担心自己的主子受辱,于是想来劝谏皇后、给柳昭仪留一点体面,结果刚想起身往内室走,就被坤仪宫的宫人们死死地摁住。 “皇后娘娘,昭仪娘娘毕竟是陛下的嫔妃啊,请您顾忌陛下颜面,给昭仪娘娘留一丝体面吧!”樱珠被几个人摁住,仍然对着内室中呼喊道。 “你一个小小的宫女,竟然教训起皇后来了,”崔皇后大怒道,“将她拖出去,乱棍打死! 柳昭仪一听说自己的宫女要被杖杀,就更死死地不撒手,恨不得要和皇后同归于尽了。 结果柳昭仪一把抓疼了皇后,崔皇后叫喊了起来。 周姑姑和两个宫女以为柳昭仪当真是疯了,于是最后的体面也不顾了,三个人像拖牲口一样奋力拖拽…… 菖兰甚至将柳昭仪的寝衣给扒了下了,堂堂昭仪,竟然当着下人们的面,露出了酥胸和肚兜。 卉英更甚,指甲竟然划伤了柳昭仪的玉体。 最后还是周姑姑什么都顾不得了,上去用力打了柳昭仪两个耳光…… 而柳昭仪最后的士大夫之女的气节,都随着那两个耳光被打掉了,气力也灭了,留着血泪……撒开了手。 周姑姑一把将柳昭仪推到一旁,赶紧来护着皇后。 皇后也被柳昭仪折腾的不轻,凤冠也歪了,金钗在剧烈摇晃中掉了两支。 周姑姑赶紧上来给崔皇后整理衣冠。 “娘娘……”卉英看着床榻上的柳昭仪,的脸色被吓得苍白,“柳昭仪好像……” 这时崔皇后和几个下人才看到床上的柳昭仪:瘫在床上,一动不动,鲜血从口鼻中流出……染红了枕衾。 “你去看看。”崔皇后心中也感到一丝不安,于是让周姑姑上去试试柳昭仪的脉息。 周姑姑一试,瞪大了眼睛,身体一时支撑不住,坐在了床上,“娘娘……她……好像没有气息了。” “什么?”崔皇后也吓得脸色煞白。 只听到这时,门口有太监的声音喊道:“宣政夫人到!” 第11章 毁尸灭迹? 崔皇后一听卢忆荪来了,于是赶忙着先命人将柳昭仪的衣服给她穿好。 卢忆荪看这玉衡宫的前殿也乱哄哄的,几个太监搬来了板子条凳,放在了院中。 坤仪宫的宫女们将柳昭仪的小宫女樱珠摁了上去,刚要行刑,便被卢忆荪身边的女官喝止住了。 卢忆荪让身边的六个太监看住了樱珠和坤仪宫的宫女,连忙带着她宫中的人往玉衡宫的后殿走去。 卢忆荪一进入柳昭仪的寝室中,只见崔皇后身边的宫女正在给柳昭仪穿寝衣。 可是寝衣早已被撕得裂开了口子,只穿了一半,卢忆荪便进来了。 “参见皇后。”卢忆荪破天荒地给崔皇后微微欠身行礼。 “你怎么来了?”崔皇后惊魂未定,强装着精神问道。 “那皇后又为何到这玉衡宫来啊?” “你放肆?“崔皇后说,“本宫乃六宫之主,本宫问你什么,你回答就是,你怎么敢反问本宫?” “皇后娘娘还是这么大的脾气。”卢忆荪说着,走到柳昭仪的床榻边,看着柳昭仪竟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雪白的背膀露在外面,身体伏在被鲜血染红的枕衾上,心头涌起一阵怜惜与寒意,眼眶也变得有些湿润。 卢忆荪瞪了一旁的卉英一眼。 卉英也知道卢忆荪的手段,被吓得退到了一旁。 看柳昭仪一动一动,而且床榻上满是鲜血,卢忆荪也探了探柳昭仪的气息,结果也果然不出她所料。 卢忆荪转身正色对皇后说,“皇后,柳昭仪怎么了?” 周姑姑怯怯地说,“夫人,妃嫔称呼中宫皇后,要加娘娘二字,以示礼敬。” “礼敬?哼,哈哈哈哈哈,”卢忆荪又大声冷笑了起来,那笑声回荡在柳昭仪的寝室之内,让所有坤仪宫的宫女都不寒而栗。 “礼敬?实在是好笑。”卢忆荪说,“你们主仆几个,在昭仪的寝室中做的这些腌臜事,哪里有半点值得礼敬的样子?” “你!”崔皇后怒目看着卢忆荪,可是眼神中却多了一丝犹疑。 “我什么!”卢忆荪大声回道,“我可曾说错了什么吗?若是我真说错了什么、柳昭仪做错了什么自然要交给陛下评断。” “来人呢,”卢忆荪吩咐道,“去将陛下请到这玉衡宫来,就说柳昭仪薨了,请陛下过来给柳昭仪做主。” “是。” 两名女官得令,领上四名宫女,刚要往含章殿去。 结果被崔皇后喊道,“给本宫站住。” 听皇后这话,坤仪宫的人也围了上来,挡在了那两名女官的前面。 “后宫之事,向来由本宫做主,陛下日理万机,此等小事,何必要劳烦陛下?你是存心跟本宫过不去吗?”皇后对卢忆荪恶狠狠地说道。 “柳昭仪虽然品级不高,也未曾诞育皇子公主,不过到底也是皇上亲自着礼部侧封的正三品昭仪,如今暴死宫中,皇后还敢辩驳说是小事?难道是要毁尸灭迹,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吗?”卢忆荪说道。 “本宫未曾这样想,不过后宫密事本不宜大肆宣扬,”崔皇后突然微笑着对卢忆荪说,“况且柳昭仪本来就抱病在身,甚至有疯癫之状,本宫和宫人们刚到玉衡宫,便看到她这般模样了,” 卢忆荪目不转睛地看着皇后,心中也实在佩服皇后,这谎话说起来眼神中竟然没有一丝心虚的意思。 崔皇后接着说,“如今她死的难看,我们姐妹一场,理应为她遮丑才是,等本宫差人为她妆奁打扮一二,再通传陛下也不迟啊,你若是告知了陛下,岂不是连她的最后一丝体面都不顾了。” 周姑姑低着头看了卉英和菖兰一眼,三个人听到皇后这样说,心中忍不住窃喜。 “皇后思虑周全,我还当真是佩服啊,”卢忆荪一边走一边阴阳怪气地说。 卢忆荪看到柳昭仪寝殿门口的一个小姑娘在小声啜泣,泪珠子都滴到了地上,事情原委便知道了一二。 “不过,若是现在变让人为昭仪妆奁遗容,不就等于……”卢忆荪故弄玄虚地说。 “等于什么?”崔皇后问 卢忆荪走到崔皇后的跟前,“不就等于把杀人灭口的真相……给粉饰干净了吗?!” “来人!” “奴婢在。”六名卢忆荪的女官、四名宫女听命上前。 “守住昭仪床榻,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许动柳昭仪的遗体和遗容分毫!” “是!” 十个人听命将柳昭仪的床榻围了起来。 而崔皇后和她的宫人们站在堂下,靠近不得。 “你们两个去通报陛下。”卢忆荪对那两名女官说,“我看谁敢阻拦!” “拦住她们!”崔皇后对着自己的宫女太监喊道。 那些宫女太监们刚要上前,可是都对皇后被卢忆荪命令从含章殿拖走的那一幕记忆犹新,因此有些踌躇不前。 “谁敢拦着,本宫便杀了他。”卢忆荪淡淡地说道。 那坤仪宫的宫女太监一听到这话,吓得怔在原地不敢动弹。 “霜娥,”卢忆荪对一旁地霜娥吩咐道。 “奴婢在。” “去太医院请个稳妥的太医来。” “是。”霜娥也带着两个宫女往太医院去了。 “皇后娘娘,”卢忆荪甚少这样称呼崔皇后,“这里纷乱,咱们还是到玉衡宫的正殿等陛下御驾到来吧。” 崔皇后气不过,站在那里不动。 卢忆荪示意了月娇一眼,门口的两个鸣鸾阁的侍卫也走上前来,这侍卫是皇帝元淮从含章殿分拨给卢忆荪的。 月娇带着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走到皇后跟前,月娇说,“皇后娘娘,请吧。” 崔皇后看到这两个含章殿的侍卫,又想到那一日她体面尽失的一幕,尽管心中不愿意,也带着周姑姑和两个宫女,乖乖地往玉衡宫前殿来了。 元淮虽然不甚宠爱柳昭仪,但柳昭仪到底也是他的嫔妃,进宫不过三年,年仅二十便薨了,心中也自然有些疑惑,于是很快便到了玉衡宫。 看着元淮一进入殿中,崔皇后的惊悸之色便再也掩盖不住了。 一旁的卢忆荪看了崔皇后一眼,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心中已经盘算好了如何对付崔氏。 第12章 绣蕊指控皇后 “陛下……”崔皇后先开口说,“今早柳妹妹未曾来坤仪宫请安,宫人只说她病了,臣妾一心记挂柳妹妹的病,于是来玉衡宫探望,没想到刚入内殿便看到柳昭仪暴死在床榻上。” 元淮听着,面无表情。 “臣妾原本想,”崔皇后接着说,“柳昭仪这样子实在不慎体面,陛下又因为今年百姓谷物歉收而操劳,本不想叨扰陛下的,卢妹妹刚入宫不久……” 崔皇后面目温和、和声细语地对卢忆荪说,“况且又是从南疆远道而来,不知晓咱们宫里的规矩也是常事,才让人搅扰了陛下,臣妾听闻今日朝堂之上为如何安排京郊饥民一事,臣僚们争论不休,陛下也累了,还是先回含章殿歇息吧。” 崔皇后说的也是实话,元淮这几日确实处理政治十分繁忙,实在也没有多少心思再管后宫的事,现在端坐在殿中,也是一副疲惫的神情。 “汤公公,”崔皇后吩咐道。 “老奴在,”汤哲庸回道。 “陛下累了,快传龙辇,扶陛下回含章殿歇息。”崔皇后如此安排,明显是想独自料理柳昭仪的身后事,绝不能让元淮插手。 “陛下?”汤哲庸走到元淮的身边,小声问道。 “陛下,”一旁的卢忆荪看着元淮,元淮体内的蛊毒在卢忆荪的意念下渐渐发作了。 那蛊毒本就能控制人的心神情欲,自心而起,入情而生,况且…… 况且元淮如今虽然不甚宠爱柳昭仪,但是他和柳昭仪之间到底是有情的,这蛊就更好由情入心了。 柳蕙儿柳昭仪出身河东柳氏的名儒之家,更是宫中少有的才女,元淮对她颇为欣赏,柳昭仪刚入宫之时,元淮常常与她一同吟诗作对。 元淮看到一代才女如今这副模样,心中也实在不忍就这样舍她而去。 “陛下,”卢忆荪说,“皇后说,她和宫人们刚到,柳昭仪便已经薨了,可是太医之前对昭仪的诊断,只是说昭仪有胸闷气短、气血不调之症,也是时气所致,并非什么要命的重症,昭仪宫中又有这么多人侍奉,昭仪怎么会无缘无故暴死在床上呢?” “夫人说得有理。”元淮看着一旁的太医问道,“褚太医,柳昭仪到底是因何病而亡?你给朕仔细说来!” 褚太医吓得连忙跪下,“回皇上,老臣看过太医院的脉案,昭仪娘娘确实只是胸闷之症,加上娘娘从前害过肺疾,安心调养几日便会好的,老臣也实在不知娘娘为何会这般啊,请皇上明见!” 卢忆荪问,“褚太医,你看柳昭仪这情状,是因何而死?” “回夫人,倒像是急怒攻心所致。” 崔皇后一听,面色僵冷。 连一旁的周姑姑、卉英、菖兰都一脸惊恐。 “樱珠,你来说!”卢忆荪说道。 “她是谁?”元淮问道。 ”她是侍奉柳昭仪的小宫女,柳昭仪暴死之时,便是她在昭仪的寝室侍奉的。” 樱珠斜视了一旁的崔皇后一眼,眼神中十分决然,仿佛是要拼上一死也要揭露崔皇后的恶行。 “是,”樱珠说,“回皇上,我们娘娘确实如褚太医所说,昨日只是有些不适,请太医来诊脉、喝了两天的药已经好多了,今日清晨医女来诊脉,也说我们娘娘的病大有起色,再喝两天汤药就可以恢复了。” “既然好多了,昭仪又为何会这般模样?”元淮问, “是……”樱珠牟足了胆子说,“是我们娘娘清晨了饮完医女送来的汤剂,刚想在殿内休憩片刻,谁知道……” “知道什么?别吞吞吐吐的,知道什么快说!”元淮呵斥道。 “谁知道皇后娘娘记恨我们娘娘今日晨起未曾到坤仪宫请安,便带着宫女太监强行闯入我们娘娘的寝殿中……” “你胡说!”崔皇后指着樱珠呵斥道。 “奴婢不敢胡说,”樱珠说,“奴婢在寝殿外还听到皇后娘娘言辞中羞辱昭仪,说昭仪娘娘是妖妇,和……和宣政夫人一样是妖孽之流,一心谄媚讨好陛下。” “陛下!”崔皇后喊道,“这丫头一定是听了谁的指使,存心要陷害臣妾!” “奴婢也听到了,”另一个柳昭仪殿外的小丫头绣蕊说,“皇后娘娘还说昭仪懂妖术,是遗留千年的祸害,祸害都身子强健,怎么会这般病弱,昭仪娘娘从小养在仕宦之家,哪里听过这些折辱人心的话,加上昭仪本就虚弱,才急怒攻心而薨逝的,望陛下为昭仪娘娘做主!” 修蕊说着,又看到了一旁的周姑姑、卉英和菖兰, “陛下,昭仪娘娘身上的伤,也并非如皇后所说,乃犯了疯癫之症自伤所致,其实是樱珠姐姐替昭仪娘娘求情,请皇后娘娘高抬贵手, 皇后一怒之下,竟然命人将樱珠姐姐拉出去杖毙……” 绣蕊接着说,“樱珠姐姐和我都是昭仪娘娘的陪嫁,是从小便侍奉昭仪的,昭仪想替樱珠姐姐向皇后求饶,情急之下才抓住了皇后娘娘的衣衫……结果皇后娘娘……” “皇后如何?”卢忆荪问道。 “皇后命她的姑姑和侍女将昭仪娘娘拉开,娘娘的寝衣,便是被那宫女强行撕开的……”绣蕊指着皇后身后的菖兰。 “还有娘娘胳膊和背上的划伤,是被那宫女拉拽之时,用指甲划伤所致……”绣蕊又指着卉英。 “你们好大的胆子!”元淮对着二人呵斥道,“敢对朕的昭仪上手,是想诛九族吗?” 第13章 反戈一击 卉英和菖兰本就担忧事情败露,被元淮这样一吓,两个人连忙跪下告饶,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奴婢们不过是听命行事!望陛下明鉴!” ”你们胡说!”崔皇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指着身后的两个宫女道,“你们也被人收买了?连同疯妇妖女一同陷害本宫,想置本宫于不仁不义之地!” “陛下!”绣蕊接着说,“这两个宫女的所为,还远原比不上皇后身边的周姑姑,周姑姑看昭仪娘娘不撒手,便狠狠地打了昭仪娘娘几个耳光,娘娘身子本来就弱,哪里经得住那姑姑这样下狠手的掌掴?又看自己衣不蔽体、遍体鳞伤,这才噙着血泪、饮恨而死的!” 绣蕊说着嚎哭了起来,“那床榻上的血,也是娘娘急怒攻心所致的! 昭仪娘娘从小也是被爹娘握在手心里、从小疼爱着长大的,腹中满是诗书礼易,哪里经受过这个?” 樱珠也说,“陛下!昭仪娘娘心中满是陛下,一心只有陛下,丝毫没有如皇后所说的用妖术谋害陛下之举!昭仪尽管恩宠不如从前,也从无对陛下有过怨怼,还常常将两年前与陛下一同在含章殿做的诗,一遍遍的抄录、一遍遍地诵读,这样的她,怎么会有心谋害陛下呢?听到皇后娘娘这般指责,昭仪娘娘自然是满腹委屈与愤慨,最后才口吐鲜血……露着身子倒在了自己的血泊里啊!” 玉衡宫中的宫女听到绣蕊和樱珠这样说,她们也小声啜泣了起来,柳昭仪性子柔和,平日里待她们也甚是宽仁,这份宽仁在其他嫔妃那里是少有的。 “大胆的奴婢!”元淮听到樱珠和绣蕊这样,也回想起曾经与柳昭仪的缠绵,怒不可遏地对周姑姑说道,“你敢掌掴朕的女人,朕也让你尝尝日日被人掌掴的滋味!来人!” “在!”几个带刀侍卫冲入了殿中。 “将这个老刁奴给我待下去,用铁锥穿透她的锁骨,用铁链锁在木桩子上,日日让慎刑司的人重重地掌她的嘴!” 周姑姑听到这话,连滚带爬地爬到元淮的脚前,“请陛下给奴婢一个痛快!请陛下赐死奴婢吧!” 几个侍卫一把将周姑姑抬起,拖着往殿外走。 “皇后娘娘,求求你为奴婢求情吧,看在奴婢侍奉您十几年的份上,皇后娘娘!”周姑姑哭喊道。 而崔皇后早已经瘫坐在椅子上,仿佛丢魂了一般。 “且慢!”卢忆荪也对着几个侍卫喊道。 “夫人为何拦阻?”元淮问。“这婆子的恶行,即便是把她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卢忆荪说,“这周姑姑也不过是个奴婢,在宫中侍奉多年,并非不稳妥之人,她今日之所以会这般行事,不过也是听从主子的命令罢了。” “先放下她!”卢忆荪对几个侍卫吩咐道。 周姑姑一听卢忆荪替她求情,而她侍奉了十几年的主子却坐在那里无动于衷,便赶紧爬到前面去给卢忆荪磕头,“多谢夫人,奴婢多谢夫人。” “不过,即便是听从主子的命令行事,也不能全然为自己的罪行开脱,难道你的主子命令你去杀人,你果然杀了人,手上沾满了鲜血,还敢说自己无辜,只是听命行事吗?!”卢忆荪说道,“身为奴婢,若主子行不义之事,理应直言劝谏,这才是忠仆之道。” “陛下,”卢忆荪说道,“依我看,穿锁骨、锁木桩的刑罚重了些,不如还是将这周姑姑掌嘴一百,打入掖庭宫做苦役,以儆效尤,更能服众。” “夫人宽厚,也是后宫奴婢们的夫妻,”元淮说道,“还愣着做什么,按夫人所说,将这刁奴拉下去行刑!” 卢忆荪又走到菖兰与卉英的身旁,“你们两个……周姑姑的下场你们也看到了,你们竟敢划伤昭仪的玉体、剥了昭仪的寝衣,这样的大罪,哪怕是砍下你们的手,也丝毫不为过。”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菖兰与卉英磕头告饶道。 “要减轻你们的刑罚也好说,”卢忆荪说,“只是当着陛下的面,有些话本夫人问个清楚。” 菖兰和卉英跪在地上,吓得颤抖。 “本夫人问你们,方才绣蕊和樱珠说的话,也有诬陷皇后之处?”卢忆荪问。 “她们二人所说,皆是实情,并无一处诬陷皇后娘娘之处!请陛下明鉴!”菖兰说, “奴婢侍奉皇后娘娘多年,”卉英也说,“也听到皇后娘娘对宣政夫人背地里诸多诅咒辱骂,因那一日柳昭仪在含章殿为宣政夫人求情,皇后便连同柳昭仪一同记恨上了,因为才有了今日这一出,奴婢也是身不得已,请皇上、夫人明鉴!” “很好,”卢忆荪一边说一边走回到了元淮的身边。 元淮此刻望着瘫坐在座椅上的崔皇后,多年来的夫妻情谊也被崔皇后的狠毒所耗尽了,元淮的眼神中早已满是恨意。 “陛下,这奴婢们该招认的,都已经招认干净了,柳昭仪也死的可怜,你看现在该如何处置呢?”看元淮怒气不减,卢忆荪又给元淮添了一把火。 第14章 崔皇后御前行刺 “这两个奴婢实在可恶,”元淮说道。“夫人说得对,就算砍了她们的手也不为过!” “奴婢们知错,请陛下宽恕!”卉英与菖兰跪在地上哭喊道。 “罢了,看在你们将功折罪,理清事实原委的份上,便免了你们砍手之刑。”元淮说,“不过你们的所作所为也实在可恶!拉出去,重杖三十,烙其双手,打发到慎刑司服苦役!” “是!”汤哲庸听命,“拉下去。” 几个太监听命将二人拖走。 “昭仪柳氏,”元淮看着柳昭仪生前抄录的诗,想起来二人从前的那些日子,“才情出众,蕙质兰心,恭谨有德,追风柳氏为穆妃,加谥号贞怡,着礼部以贵妃之礼安葬。” “是,”汤哲庸答道,“老奴这就让人拟旨。” “玉衡宫的宫女樱珠、绣蕊等人,虽然护主不力,但念在尔等摄于皇后之威,不敢违逆,之后且勇于揭露实情,因此朕不加以罪责,赐樱珠、绣蕊白银五十两,其余人等二十两,或去为穆妃守陵,或者遣散出宫,你们自己选吧。”元淮说道。 樱珠和绣蕊都知道皇后的娘家权势熏天,在京城之中不可一世,若她们拿了银钱出宫去,不就等于羊入虎口吗?还不如直接去皇陵,好歹还能活命。 于是二人齐声说道, “奴婢等深受穆妃娘娘恩惠,自愿以余生为穆妃娘娘守陵,望陛下允准!” “难得你们有这份心,”元淮说,“朕答应你们,你们是从小侍穆妃的,如今有你们为穆妃守陵,朕很放心。朕国事繁忙,平日里不能常去皇陵看望穆妃,也有劳你们尽心打点好穆妃的灵位,替朕多尽一份心意。” “请陛下放心,此乃奴婢们的分内之事,万死不辞。”樱珠和绣蕊同声说。 “陛下这般厚葬穆妃,后事安排得如此周全,穆妃在九泉之下也会安心的,”卢忆荪说完,又看着皇后,接下来便要轮到她了。 “皇后!”元淮对一旁的崔皇后呵斥道, “臣妾在,”崔皇后怯怯地说,那副神情,显然对她做下的事已然供认不讳。 “你还有何话说?”元淮说, “陛下为妖女所迷惑,臣妾说什么都是徒劳,”崔皇后说道,“臣妾只是心寒,十几年的夫妻,竟然比不上一个妖女的三言两语,陛下当真薄情之人。” “你还敢分派朕的不是?”元淮说,“你这般肆意妄为,以如此残忍狠毒的手段杀死朕的爱妃,侮辱咒骂,让穆妃惨死,也让朕颜面尽失,明明是你不顾多年的夫妻情分,你反倒数落起朕来?” “陛下连日操劳,切莫气坏了身子啊。”卢忆荪一边说一边给给元淮抚摸着背。 元淮闭着眼睛,听崔皇后这样说,已经是对她失望至极,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皇后无德,行事悖乱,残害嫔妃,有失母仪,念皇后侍奉多年,且为秦王、宁和公主、靖和公主之生母,不忍废弃……” 宁和公主和靖和公主是皇后的亲生女儿,如今宁和公主嫁到了西凉,靖和公主嫁到了月孙。 “削崔氏主理六宫之权,不许过问六宫之事,收回皇后金印金宝、囚于寒雀台,无事不能出入,仅留四名宫女侍奉,坤仪宫其他宫女、太监流配异乡为官奴婢,永世不得入宫。” 卢忆坐在元淮的身后看着崔皇后,露出了一个胜者的微笑。 “你这妖女!我杀了你!”崔皇后看卢忆荪这般,像疯了一样拔下头上的金钗,拼了老命朝卢忆荪刺来。 卢忆荪的几个宫女——月娇和霜娥连忙护住了她。 而元淮身边的太监也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也会些拳脚功夫,有一些的功夫堪比禁军侍卫。 一个太监挡在元淮和卢忆荪的前面,一脚踢中了崔皇后的胳膊,连崔皇后手中的金钗也飞了出去。 崔皇后毕竟是深宫妇人,那太监猛地一踢,崔皇后招架不住,摔倒在地上。 “来人呢!护驾!”汤哲庸看着情形,连忙对殿外喊道。 二十多名禁军侍卫涌入殿中,将地上的崔皇后团团围住。 禁军的将军易峣全拔出了利刃,对准了皇后。 崔皇后对他喊道,“我乃中宫国母,你敢拔刀对着我,这是大怒死罪!” “欲使用利器刺杀陛下,更是株连九族的谋逆之罪!望皇后三思。”易峣全驳斥道。 崔皇后一听这话,如同疯了一般,在地上狂笑了起来。 “陛下,您看皇后这副样子,哪还有半点中宫国母的体统啊。”卢忆荪也说。 “将皇后带下去,好歹也是皇长子之母,也要顾念秦王的颜面才是,赶紧给朕拖出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元淮说。 “哈哈哈哈,”崔皇后大笑着,被几个侍卫押着往外走,凤冠歪斜,金钗玉钏落了一地,头发已经松散,。 皇后口中一边大笑一边喊着,“皇长子之母?皇长子之母?哈哈哈哈哈哈,皇长子之母,如今连草芥都不如。” 第15章 蛊毒发作 “夫人,陛下今日要宿在鸣鸾阁,请夫人准备迎接圣驾。”卢忆荪身边的小宫女走进来通传。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卢忆荪在鸣鸾阁中徘徊着,一会儿月娇进来了, “姐姐。”月娇喊道。 “怎么样?查得如何了?”卢忆荪问她。 “褚太医那边细细检查过穆妃娘娘喝过的汤药,却也没有查出什么东西来。” “可见应该不是汤药的问题。”卢忆荪说。 “姐姐,会不会是咱们想多了?”月娇说,“也许穆妃娘娘正是在崔皇后的多番羞辱之下,一时怒火攻心而暴毙的。” “我想,不会这样简单。”卢忆荪说,“穆妃从前的性子那般恬淡,并非小气促狭之人,而且她入宫也有几年了,皇后或者其他嫔妃平日里说话刻薄一些也是常事,怎么会听见皇后讽刺挖苦几句,便那般反常,抓着皇后的衣衫不放,这完全不像穆妃平日的做派。” “听皇后身边的那两个宫女,叫什么卉英、菖兰的招供,是穆妃听到皇后要杖毙她的宫女樱珠,樱珠毕竟是从小跟着她一同长大的,穆妃又抱恙在身,突然失常抓住皇后的衣衫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我总觉得这完全不像平日的穆妃。”卢忆荪说,“虽然咱们入宫的时间短,但是穆妃是什么样的人,咱们心里是有数的,名门士大夫家族的女儿,平日里端庄自持惯了的。” “也许啊,越是装着端庄自持的人,被逼急了才会更加反常,比平日里放浪形骸的人,发起疯来要厉害多了。”月娇说着,坐在榻上饮起了桌案上的一盏茶。 “这大黎皇宫啊,乍一看金碧辉煌,极尽奢靡,其实深邃黑暗得很,”卢忆荪说,“若此事并非崔皇后做的,那才让人胆寒呢。” “姐姐竟然也会有害怕的时候,”月娇说着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你这傻丫头,你想啊。”卢忆荪说,“若是穆妃之死背后的真凶不是皇后,而是别人,那此人只用一计,便杀死了穆妃,还借我的手扳倒了皇后,又让我成为皇后母家、秦王和皇后远嫁的两个女儿的眼中钉、肉中刺,让我们互相戕害,而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在幕后静静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便可,如此深的心思,怎么能不让人害怕呢?” “听姐姐这样一说,确实是让人不寒而栗。”月娇说着站了起来,走到了卢忆荪的身旁。 “玉衡宫那边,还是要派几个经验老道的人给我盯着,里里外外多查验几遍,看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卢忆荪说。“若是真有人在背后借刀杀人、栽赃嫁祸,要想把她揪出来,还要从这个玉衡宫入手。” “是,我明白了,”月娇说,“我这就让人去查。” “好,”卢忆荪说,“你也要小心,带上几个禁军的侍卫,以防万一。” “我知道了,多谢姐姐。”月娇说着,带着两个宫人出去了。 月娇刚走,霜娥便进来了, “夫人,陛下就要到了。” “好,我知道了,让陛下上楼吧,我在楼上等着他。” 鸣鸾阁上下一共三层,虽说是阁,听起来不如宫、殿大,可毕竟是含章殿的附属殿阁,从前又是皇后侍寝之后居住的地方,面积足足有普通殿阁的三倍大,阔朗得很。 卢忆荪歇息的地方在鸣鸾阁的二楼,二楼除了寝殿,还有三个房间。 “陛下驾到!” “夫人呢?”元淮进来没有看到卢忆荪的身影,于是问道, “夫人在二楼迎候陛下。”霜娥回道。 “原来如此,”元淮说,“哲庸啊,” “老奴在,”汤哲庸答道。 “你们在此等候,霜娥,引朕上去。”元淮说。 “是,奴婢遵旨,陛下请。” 上楼的脚步声传到了二楼的寝殿内,而卢忆荪故意关上了门,在寝殿内等着元淮。 元淮一边上楼,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激动,那感觉元淮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有过。 如今是夜间,阴气最盛,也是御心蛊的蛊性最强的时候,可以完全控制人的心性,沦为下蛊之人的玩偶。 霜娥与几个婢女引元淮上去,远远地守候。 “夫人~”元淮独自进入了寝殿之中。 元淮刚推门进去,就被伏在门后面的卢忆荪一把揪住了耳朵。 “诶呦,疼疼疼~夫人今夜就饶了朕吧。” “朕?你还敢自称朕?” “我,我行了吧。”元淮双手作揖告饶。 “这还差不多,”卢忆荪说,“平日里你倒是威风惯了,到了夜里,也该让你受些磋磨了。” “夫人就饶了我吧。\"元淮的声音有些颤抖,将近四十的大男人如今在卢忆荪的手中,竟然乖得像个孩子。 “跪下!”卢忆荪喊道。 元淮这平日威风八面的帝王,听到卢忆荪这样说,竟然一言不发地跪在了地上,像一个任她处置的奴才。 第16章 帝王沦为玩物 “来,张口,”卢忆荪捏着元淮的鼻子,让元淮乖乖跪在地上,将越醴直接倒在了元淮的口中。 元淮的嘴仿佛变成了一个酒杯,一滴不漏地将卢忆荪酒壶中的酒含在嘴里。 “怎么样?好喝吗?” “好喝,夫人赏的酒,自然是好喝的。”元淮说。 “既然好喝,怎么你只顾着自己喝?也不给本夫人倒一盅尝尝?”卢忆荪说,“一点规矩都不懂!” “夫人,我错了,”元淮怕卢忆荪生气,于是赶紧握住她的手,请求她原谅。 “我这就给夫人倒酒。”元淮连忙从倒满了一杯酒,跪在地上,双手将酒杯举过头顶,呈到卢忆荪的面前。 卢忆荪说,“太低了,本夫人胳膊酸,拿不起来。” 元淮又将双臂拉直,举得更高些。 “算了,还是你喂本夫人喝吧,起来吧。 ”卢忆荪说道, “谢夫人,谢夫人。” 元淮终于不用跪在地上,轻轻地坐在床边,侍奉卢忆荪喝酒。 而卢忆荪双眼看都不看元淮,这高傲的眼神,不知为何,让元淮心中更加欣喜。 等卢忆荪饮完手中的酒,元淮又赶紧给卢忆荪捏肩揉背,“夫人操劳了一天,让我给你揉揉肩背吧,怎么样,夫人,我的手法还可以将就吧。” “真是不错,”卢忆荪说,“这样好的力道,比奴才们精进百倍,如此的天赋异禀,偏偏当了个帝王,若是去当伺候主子的奴才岂不是更得心应手吗?” “夫人说的是,”元淮说,“生不逢时啊。” “还敢油嘴滑舌。”卢忆荪一巴掌打在元淮的腿上。 “夫人轻点打,”元淮说,“我倒是没什么,本就是个粗人,就是怕夫人打得手疼,那我可要心疼死了。” 卢忆荪听他这样说,也渐渐地心软了。 “刚才跪在地上,膝盖疼了吧。”卢忆荪突然温柔的抚摸着元淮的膝盖。 虽然元淮是个已经将近四十的男人,而且常常去骑马、打猎、射箭,体格精壮地很,但终究也是人生父母养的,谁还不是父母的宝贝呢? 卢忆荪突然又对他怜爱了起来。 可元淮突然握住了卢忆荪的手,“不疼,怎么会疼呢?我也是打打杀杀惯了的,身体健壮地很,跪一跪没什么,只要夫人能开心,我这样卑贱的人,即便是跪在地上一夜都是心甘情愿的,夫人别为我揉搓了,只怕脏了夫人的手,我会心疼的。” 卢忆荪用食指抵着元淮的下颌,挑逗似的将他的脸提起,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的脸。 而元淮的眼神中满是期盼与热情,遮不住地蜜意柔情。 元淮的眼角虽然了多了几丝皱纹,但五官棱角分明,眼神清澈,虽然长子秦王已经二十有五,也已经是十一个儿女的父亲,但从他逐渐苍老的五官中,仍然看得出元淮年少时的英俊面庞,脖子上的筋骨分明,那扑朔迷离的健硕样子更是迷人。 “将上衣褪去。”卢忆荪说, 元淮的脸一动一动,仍然被卢忆荪的食指抵着,双手听话地去脱去上衣,浑身上下只剩下一件贴身的寝裤。 卢忆荪看着元淮的身体,肌肉圆润健硕,泛着铜黄色,只是有许多的疤痕。 卢忆荪用指甲顺着那疤痕的形状,一道一道地抚摸着,她知道,虽然此刻的元淮在御心蛊的作用下,已经沦为她的玩物,不过在过去的十年间,元淮是开创了大黎乾元盛世的英明君主,大黎的繁盛,让列国友邦都羡慕不已。 发动对叛臣的战事,元淮几次亲上战场,将不安分的西凉、月孙、北桓打得节节败退,这些伤疤便是这样留下的。 当然,元淮身上的伤疤,有的也是靠砍杀卢忆荪的父老乡亲们所招致的。 天气有些凉,元淮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睡吧,”卢忆荪说。 “好,我去给夫人暖被,暖好了夫人再进来。”说着,元淮像一个大男孩一般走到床的另一边,乖乖的将冷透了的被子捂在自己的身上。 平日里这都是太监们用暖炉给他暖好的被褥,而今日他用身体亲自给卢忆荪暖透。 “抱紧我。”卢忆荪说。 “多谢夫人,让我抱紧夫人的身体。”说着,元淮将卢忆荪搂在怀中。 卢忆荪仿佛体验到一种从未感受过的人间至暖,还听到元淮了搏动有力的心跳声。 她轻轻用手捂着元淮左侧的胸膛,轻轻抚摸着,再让那跳动的心安顿下来。 “夫人待我这样好,我怎么回报夫人才好。” 卢忆荪也窃喜,这御心蛊虽然是她千辛万苦才得到的,虽然御心蛊只能控制他八十一天,但是对她来说已经足矣。 “你连日来操劳政事也实在辛苦,”卢忆荪说,“看你这样劳累我也不忍心,因此对你温柔一些也是应该的。只是你这般辛苦,也该有个人替你分忧解劳才好。” “我也想啊,只是想找到这样一个人,谈何容易。” “眼下不就有一个吗?”也卢忆荪说。 “夫人说的是?” “秦王殿下已经二十有五,且已成家,其妾室孙氏不久前还诞下了皇长孙,出落又成,如何不能为比分忧呢?” “即使成家,可是秦王的才智平庸,不堪大任。”元淮说。 “那陛下诸子中,可曾有哪位,可堪大任啊?”卢忆荪问。 若是寻常嫔妃这样问,这不止是干预朝政,更是干预国本的大事,轻则废弃,重的话会被拖出去赐死。 可是如今的元淮被卢忆荪的御心蛊牢牢掌控,听到这话元淮也没有猜忌,只好将心中的合适人选说出。 “常修虽然年龄尚小,观其资质倒是不错。” 常修是元淮的第六个儿子,其母亲是尉迟德仪,倒是个安分的。 听元淮这样说,卢忆荪便心中有数了,可以安心对皇后最大的依仗——秦王下手了。 第17章 夺权 “陛下,如今皇后被囚禁在寒雀台,后宫之事不能无人打理,您看……还要早日找一个主理后宫之事的人才好啊。”汤哲庸在伺候元淮更衣的时候说道。 “后宫主事之人……”元淮在思量着。 “陛下怎么先回含章殿了,”卢忆荪说着带着宫人们走了进来,反正鸣鸾阁距离含章殿不过几步路。 “夫人来了,”元淮看到卢忆荪,满脸的欣喜,“不过是看夫人在沉睡,不忍叫醒夫人,昨夜夫人歇息地还好吗?” “有陛下相伴,歇息地自然是好。”卢忆荪说着,脸有些微红,“这是我命人煮的银耳莲子汤,暖胃的,陛下近日来琐事繁多,喝一口再去上朝吧。” “好,好,”元淮说,“既然是夫人的心意,朕当然要喝。” “不错,这味道甚好,清新不甜腻,莲子煮的软烂,还有淡淡的酒香味,喝完整个肠胃都是暖的。”元淮说。 “陛下觉得好便是这碗舟的福气了。”卢忆荪说,“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一会儿我会亲自去仁寿宫,服侍太皇太后吃上一碗,让老人家也暖和暖和。” “夫人对太皇太后的孝心,连朕都觉得汗颜呢。” “怎么会?我与陛下是夫妻,我为太皇太后尽孝与陛下对太皇太后尽孝是一样的,再者说,我是南疆人,在这宫里无依无靠,老太太长得十足像我的祖母,因此看着倍感亲切,孝顺她便像是孝顺我的祖母一样。老太太也常常提起陛下,若陛下得空,还要亲自去仁寿宫看望看望老太太才好。” 卢忆荪说这话时,除了元淮,还有两个人对她今日的情状惊讶不已。 一个便是汤哲庸,他之所以惊异是因为听到卢忆荪竟然说她与陛下是夫妻,要知道在这宫中,只有皇后才可称与陛下是夫妻,而皇后如今被收回金印金宝、被囚禁在寒雀台,后位岌岌可危,难道这个南疆来的女婢有谋夺后位之心吗? 第二个是月娇,月娇是看到了卢忆荪脸上微微泛红地羞怯之色,心里想,难道自己的姐姐也对大黎的皇帝动了真心不成? “夫人如此真心侍奉太皇太后,朕很感动,也很放心。”元淮说,“对了,朕听说夫人将卢昭仪发落到了永巷,将她的奴婢们锁在了掖庭宫,这卢昭仪虽然说位阶不如夫人,若是冒犯了夫人,夫人自然可以责罚处置,只是她的身份特殊,毕竟曾是南虞的郡主、南虞皇帝的亲侄女……” 卢忆荪眼神中地柔情瞬间消失不见,满是坚硬冷峻的神情瞪着一旁的汤哲庸,心里想,一定是他给皇帝通风报信。 “她又从小娇生惯养,永巷那样的地方实在简陋破败了些,发落的永巷这样的处置实在是重了,要不夫人高抬贵手,给她换个处置也好?” “陛下先看看这个,再说我对卢昭仪的处置重了也不迟。” “这是何物?” “这是卢昭仪写给南虞苍梧王的家书。”霜娥将那封信交到元淮的手上。 元淮看着那信中所交代之事,确实有不少涉及大黎的宫内密事与国事民情,自然有些生气。 “此等宫中密事,昭仪竟然堂而皇之地告知苍梧王,自然,此时昭仪在心中也说了,是皇后授意她这样做的,不过若是让南虞的人知道了此事,陛下的颜面、大黎的国体要往哪搁呀?” “这个贱人……”元淮一把将那家书握在手中,愤怒地揉成了一团。 含章殿中的奴婢们看皇帝发威,都吓得不敢抬头。 “卢昭仪……变交给夫人处置吧,只是一条,不要伤了她的性命,夫人若是想降她的位份,也不宜降位太过,给她个教训便是了。”元淮说。 “陛下放心,我一定处理好此事。”卢忆荪说。 “朕还有事,晚间再来看望夫人。”元淮说着,正带着太监宫女们往乾阳宫走。 走到殿门口,又想起来有事交代卢忆荪,“对了,还有一事。” 卢忆荪看着元淮,虽然心中明白是何事,但是并未开口先说。 “如今皇后被囚禁在寒雀台思过,后宫之事无人主理,你乃后宫嫔妃中位阶最高者,后宫之事便交由你打理吧,若是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问淑妃,她入宫多年,也协理过后宫之事,或者问问宋尚宫、陈尚宫也可,她们也是协助皇后打理宫务多年的女官了,” “是,我知道了,陛下慢走。” 看元淮走后,卢忆荪带着宫人们去仁寿宫伺候太皇太后,等回到鸣鸾阁,便吩咐身边的女官道。 “来人。” “奴婢在。” “去各宫传旨,命后宫嫔妃前往鸣鸾阁议事。” “是。” 说着,女官带着宫人们往后宫各处去了。 “姐姐,那卢昭仪……”月娇问。 “先晾着她,她如今的小命都握在我的手里,还怕她跑了不成?”卢忆荪说,“既然陛下说永巷简陋,卢昭仪娇生惯养,不宜居住,咱们鸣鸾阁的房间多,而且个个都配得上这位大虞郡主,一会儿嫔妃议事之时,霜娥, “奴婢在。” “你一会儿带人把卢昭仪提到鸣鸾阁来,关在耳房里,稍后本夫人再处置她。” “是。”霜娥带着几个太监往永巷去了。 第18章 大封六宫 “嫔妃都到齐了吗?”卢忆荪问。 “回禀夫人,除了荣妃、恭嫔、明嫔,其余嫔妃都到齐了,现在正在殿中坐着呢。” 卢忆荪正在鸣鸾阁二楼的寝殿中梳妆,“淑妃也到了?” “淑妃娘娘是头一个到的。” 卢忆荪心想,还真是小瞧淑妃的心胸了,竟然这般能屈能伸,“给到齐的嫔妃们上茶和点心吧。” “是。” “还有,本夫人让人去告知她们齐聚鸣鸾阁议事,如今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荣妃、恭嫔、明嫔迟迟未到,想必是在自己的宫里吃饱喝足了,因此才晚到,就不必给她们预备茶和点心了。” “是,奴婢明白。” 又过了两刻,所有嫔妃皆已经到齐,卢忆荪也换了凤冠华服,被女官们搀扶着走到正殿中。 “臣妾等参见宣政夫人。”众嫔妃起身,向卢忆荪行礼。 “都起来吧,”卢忆荪说。 “多谢夫人。” “今日召集大家来,只是有点小事要商量,诸位不必拘束。”卢忆荪说。 “是。” “都坐吧。” “多谢夫人。” 众嫔妃刚要落座,便看到霜娥和四个太监押着一个身着素衣、面色惨淡憔悴,头发散乱的女子进入了殿中,被押着往一旁的耳房中走去。 那女子被人用黑布绑住了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嫔妃们一开始还讶异,以为是哪一个犯了罪的也宫女,仔细一看,才知道是卢昭仪。 “原来是卢昭仪。”明嫔在恭嫔的耳边说。 “在永巷中住了这几日,便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了。” 恭嫔说完偷偷看了卢忆荪一眼,敌视的眼神中多了一丝畏惧。 “永巷那样的地方,缺水少粮,奴婢们又尖刻,看卢昭仪这样子,一定受了不少的磋磨。”明嫔说道。 “穆妃已经安葬入皇陵,”卢忆荪说,“穆妃年仅二十,这样年轻便猝然薨逝,陛下深感痛心,也严惩了一应人等……” 众嫔妃心里都清楚,卢忆荪指的是被囚禁在寒雀台的皇后。 “如今本宫掌管后宫,穆妃之事,本宫不希望再看到第二例,”卢忆荪说,“陛下前朝事多,百姓又值荒年,诸事繁杂,大家身为陛下的嫔妃,应该彼此和睦,后宫和睦,陛下才能专心处理政事,今日若是谁敢蓄意生事,仗势戕害他人,祸乱后宫,给陛下徒增烦忧,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寒雀台虽然已经有人住了,但是永巷、掖庭宫、慎刑司,甚至是冷宫的空屋子还多得很,正好缺人住呢。” “是。臣妾谨记在心,定当和睦后宫。”众嫔妃齐声说道。 “诸位也要约束管好自己的宫女太监,各宫的宫女太监,若主子行事不妥,理应直言劝谏,不能纵容主子肆意妄为。” 卢忆荪接着说,“原本在坤仪宫当差的周氏、卉英、菖兰几人,对穆妃不敬,陛下原本判处她们砍手、穿骨之刑,本宫想,这些宫人们虽然罪有应得,但细细想来,也是迫于主子之威而被迫行事的奴婢罢了,也有难言之处,因此才向陛下求情,免了她们的酷刑,只是杖责掌嘴,赶去做苦役,好歹留了条命,身子也未曾残缺。” “只是,本夫人向陛下开口求情,这是最后一回,若今后,还有哪宫的奴婢敢挑唆主子生事、或看主子生事不加以劝谏、拱手待乱、煽风点火,陛下即便是将她千刀万剐,本宫也绝不拦阻。” “是,奴婢谨记。”侍奉各嫔妃的宫女、陈尚宫、宋尚宫都行礼道。 “裕嫔、冯昭媛、尉迟德仪,”卢忆荪说。 “臣妾在。” “你们是五皇子、三公主、四公主、六皇子的生母,”卢忆荪说,“陛下舐犊情深,知道如今天气严寒,这几个皇子公主年龄小,身子弱,容易被时疫所侵,生怕内府局会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若是你们宫里缺了什么、短了什么,尽管派人来告知本宫,缺什么可以从含章殿领,切不可让皇嗣有损。本宫之后,也会亲自严惩内府局和内宫六局二十四司侍奉的内官和女官们。” “臣妾等多谢夫人记挂。”三人行礼说。 ”夫人关心,臣妾感激,”裕嫔说,“只是内府局的公公和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们一向勤谨,臣妾与五皇子、三公主并无不周到之处。” 冯昭媛与尉迟德仪也说,“臣妾也是。” “那便好,”卢忆荪说,“宋尚宫,陈尚宫,” “奴婢在,” “这几位年幼皇子与公主的生母处,你们也要多费心照应才是。” “是,奴婢们一定约束好下属,不敢怠慢。” “对了,”卢忆荪说,“裕嫔、冯昭媛、尉迟德仪,你们诞育皇嗣,有功于社稷,本宫想晋升你们二人的位份,封号也已经拟好,裕嫔晋升为妃,冯昭媛晋升为嫔,封号为熙,尉迟德仪晋升为嫔,封号为献。” “臣妾等多谢夫人。”裕妃她们家世平平,没有裴淑妃那样的好出身,都是从采女和御女一点一点熬上来的,对卢忆荪这一恩典自然十分感激。 尤其是裕妃,裕妃是五皇子、三公主和一位早夭皇子的生母,只是太皇太后寿辰之时,因为太皇太后十分喜爱三公主,才将已经生育过三位皇嗣、还只是个婉仪的她晋升为嫔。 当年的她即便是成为了嫔,也常常受到崔皇后、荣妃、恭嫔她们的挤兑和打压。 “起来吧,”卢忆荪说,“再者,刘贵人、周美人、林美人、许才人、赵良人、金良人、何良人侍奉陛下多年,也理应升一升位份,也舔一舔后宫的祥和喜乐之气,刘贵人即日起晋升为婕妤,周美人、林美人晋升为贵人,许才人晋升为美人,赵良人、金良人、何良人晋升为才人。” “嫔妾等多谢夫人大恩。” 这些嫔妃因为出身不高,卢忆荪闻过身边侍奉的女官,崔皇后从来都不把这些低阶嫔妃放在眼里,而卢忆荪刚刚主事,便给她们剩了位份,她们今后自然是忠心于卢忆荪的。 第19章 训诫荣妃 “对了,宋尚宫,陈尚宫,”卢忆荪吩咐道。 “奴婢在,” “今年国库吃紧,又有饥民遍地,流离失所,晋位嫔妃的册封礼不宜铺张浪费,免得外朝议论,但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要顾全晋升嫔妃的体统,尽可能办得周全体面。”卢忆荪说,“我想,宋尚宫入宫侍奉多年,陈尚宫才思敏捷,都是操办册封礼的最佳人选,这一点应该难不倒你们。” “是,奴婢们会嘱托下属,一定办妥夫人交代的差事。” “本宫前几日让人查过账目,”卢忆荪突然说, 宋尚宫与陈尚宫一听卢忆荪这样说,两个人虽然低着头看不到各自的神情,但心中仍然是慌乱得很。 “原来当年宁和公主和靖和公主,仅仅是给两位公主上封号的册封礼,前前后后就花了五万两银子,简直是靡费太过了。”卢忆荪说。 “夫人,您有所不知,”荣妃开口道,“这宁和公主与靖和公主毕竟是皇后亲生的嫡出公主,她们二位的册封庆典盛大一些也是有的,并非超过前朝先例。” “这话不通。”卢忆荪立刻驳斥道,“既然是嫡出公主,连陛下都以身做法,躬行节俭,连续几年的万寿节都万般精简,甚至都有些不像样了,这两位公主身为陛下的嫡出女儿,应该学习父皇的节俭之道才是,更应该在课业、武艺、研读经史子集等安身立命之道上用功,何必在这些华而不实的仪式用度争个高下长短呢?身为皇女,是从哪里学的这种奢靡浮华之风气呢?简直荒谬!” 荣妃被卢忆荪驳斥得哑口无言。 “荣妃既然说有前朝先例可循,可知是哪一朝的先例啊?”卢忆荪问道。 “是敬宗皇帝时期。” “难道荣妃也希望当今的陛下,会像敬宗皇帝晚年那般,国库空虚,割地求财,以至于民变四起吗?” “臣妾不敢。”荣妃说。 “夫人,”淑妃替荣妃分辨到,“荣妃是个直性子,怕夫人不知道前朝的旧例,才说与夫人一听罢了。” “这旧例并非定例,也不是既定的王法规矩,”卢忆荪说,“若是这旧例有益,自然要沿袭,但若是旧例不拓,就要废弃,一个小小的册封礼便要靡费五万两银子,这样的旧例如今的宫里开支不起,不要也罢。” “是,”众嫔妃附和道。 “再者说,这两位公主都嫁往友邦,成了番邦的王后、储妃,代表的便是我们大黎女子的脸面……” 淑妃听到这里,十分嫌恶,心里想,你一个南疆来的下贱婢女,什么时候成我们大黎女子了?当真会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自然要将大黎女子的淳朴、勤勉,在内持家有方,在外不让须眉的公主气度带过去,若是将在皇宫里学到的奢靡之风带到外邦去,岂不是有辱大黎的门面,还坑害了番邦的百姓吗?荣妃,我说的对吗?” 荣妃看卢忆荪在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赶紧告罪道,“夫人说的极是,臣妾失言,请夫人恕罪。” 而明嫔看着一旁的荣妃,曾经唯皇后之命侍从的荣妃,如今也屈服在这南疆婢女的淫威之下了。 “夫人英明,乃后宫之福,臣妾等受教,愿遵从夫人教诲,”裕妃、熙嫔、献嫔等刚晋升的十几位嫔妃齐声说道。 “说到这里,本宫也不防多说一句,”卢忆荪说,“宋尚宫,陈尚宫。” “奴婢在。\" “二位嫡出公主的册封礼花了五万两银子,本宫会让含章殿和鸣鸾阁的女官们去细细查验账目……” 听卢忆荪这样说,恭嫔突然一心惊。 “册封庆典的当日,究竟买了些什么顶破天的东西,竟然能花上五万两银子,其中若有虚报不实、中饱私囊之处,本宫一定会核查到底,绝不放过。” 恭嫔的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因为当日二位公主的册封礼,是恭嫔的几个兄弟们操办的,她自己也从中捞了不少的好处。 “至于这次嫔妃的晋升礼,就有劳二位尚宫好好操办,若是办的妥帖且不铺张,本宫会重赏你们二人,若是底下人敢在其中搞什么猫腻,你们二位在宫里的差事也就到头了。” “夫人处事公允,奴婢们敬服。”宋尚宫和陈尚宫说,“奴婢们一定好好操办,让夫人和各位娘娘满意。” “那便好。”卢忆荪说。“说了这么会子的话,让人口干舌燥的,诸位且用点茶吧,这是凤山刚进献的松泉玉暖,” “果真是极好的暖茶,”熙嫔说,“嗅起来还有一股松风扑鼻,让人恍如到了松林之间,回味甘香微润,连肠胃间都是暖的,怪不得叫松泉玉暖这样好听的名字呢。” “夫人宫里的丫头们也是手巧的,”献嫔说,“这烹茶的水选的真好,温度也刚刚好,这叶片还是嫩如翠玉呢,陛下先前也赏过臣妾这样的茶,只是臣妾宫里的人手脚粗笨,再好的茶都烹不出这个味道来。” 而荣妃、恭嫔、明嫔三个晚到的嫔妃,她们的桌子上,连一盏白开水都没有,更别提有这样的好茶了。 连陈尚宫、宋尚宫都有得茶喝,她们这三个堂堂的嫔妃,因为与皇后亲厚,今日摆架子晚到,却连水都没得喝。 “这茶呀,做成茶点也是极好的,”卢忆荪吩咐道,“熙嫔和献嫔既然喜欢,一会儿给她们,还有裕妃包一盒松泉玉暖,让嬷嬷们做成点心,想必公主和皇子们也是爱吃的。” “臣妾多谢夫人。” “起来吧。”卢忆荪说,“快坐吧,大家同为姐妹,不必这般客气。” “是。” “这封赏之事说完了,接下来,便要说说处罚了。” 说到这里,荣妃、明嫔和恭嫔捏了一把汗,以为卢忆荪要对她们这些与皇后亲厚的嫔妃下手了。 “霜娥,将她带上来。” 霜娥挥了挥手,几个太监将卢昭仪押到了殿中,众嫔妃看了卢昭仪那苍白的面色无不心惊,曾经的南虞郡主,如今大黎的昭仪,嫔妃们以为卢昭仪得罪了卢忆荪便落到了这个凄惨下场。 看着卢昭仪的样子,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裴淑妃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20章 杀鸡儆猴 “霜娥,给她松绑。”卢忆荪吩咐道。 两个太监押着卢昭仪,霜娥将卢昭仪双手、嘴上的绑带统统解开。 太监将卢昭仪摔在地上。 “这是卢昭仪给南虞苍梧王写的家书,”卢忆荪将那封家书拿在手上,“本宫已经呈交给陛下看过了。” 卢昭仪被囚禁在永巷几日,整个人已经十分憔悴,没有了反驳的力气。 “陛下震怒,卢昭仪竟然以家书之名,在书信中透露陛下内宫之事与军国大事,等同于向南虞泄露我大黎的机密。”卢忆荪说。 “虽说卢昭仪从前是南虞的郡主,可是既然已经嫁到我们大黎来,就应该事事为我们大黎还有陛下考虑,”裕妃也附和道,“怎能间机要大事传递给不久前刚交战国的大虞呢?” “是啊,”刘婕妤也是,“臣妾的父兄是边境武官,臣妾听闻,大虞与大黎虽然暂止兵戈,不过南虞的军队仍然陈列在两国的边境上,对我大黎依旧虎视眈眈,若是有心之人将陛下龙体之况与国家正值艰难时刻的秘密泄露了出去,岂不是给了南虞一个发兵入侵我大黎的上乘时机吗?此等居心,实在可疑。” “刘婕妤说的不错,这正是本夫人想说的,”卢忆荪说,“不过,那一日本夫人曾审问卢昭仪,卢昭仪说,乃是皇后娘娘交代她做的,荣妃、恭嫔、明嫔,” “臣妾在,”三人连忙起身。 “你们从前常在皇后身前走动,当日皇后吩咐卢昭仪之时,你们三人可在跟前啊?” “臣妾……”三人面面相觑,“当日确实在坤仪宫向皇后请安。” “那卢昭仪做此事,可是皇后授意啊?”卢忆荪说,“皇后身为皇长子之母,难道是看如今东宫虚位,陛下迟迟不肯立储,因此想联络南虞,里通外国,让南虞朝廷助她们母子一臂之力吗?” “夫人所言,臣妾惶恐。”三人连忙跪下。 “臣妾当日虽然在坤仪宫向皇后请安,”荣妃说,“但不曾听到皇后交代卢昭仪做此事,都是卢昭仪自己主动为之,请夫人明鉴。” “是啊,夫人,”明嫔也说,“皇后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卢昭仪便像是金牌令箭一样,上赶着便去做了,” “你们……”卢昭仪用微弱的力气指着荣妃和明嫔二人,当日的事她如今还历历在目,这二人当日如何连同皇后威逼挖苦她,才使得她不得不写了写一封家书,被卢忆荪捏住了把柄,结果今日她们二人却反咬自己一口,说是自己主动为之。 “是啊,”恭嫔也怯生生地说道,“当日皇后不过是想让卢昭仪从南虞寻一些为陛下保养圣体的方子,没有想到她竟然将国家机密公然泄露给南虞,此等居心,只怕连皇后都未曾想到。” “淑妃,”卢忆荪问,“当日你是否在也坤仪宫啊?” “臣妾确实也在坤仪宫向皇后请安,”裴淑妃说,“不过确实不知道卢昭仪会如此胆大妄为,行这般狂悖之事。” “昭仪,你还有何话说?”卢忆荪问道。 卢昭仪浑身没有力气,整个人伏在地上,穿着一身素衣,冷笑了几句。 “里通外国,本是叛国的大罪。”卢忆荪说。 话音刚落,众嫔妃心中一看,都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如今卢忆荪如此惩治卢昭仪,还不知道来日谁会是下一个,因此心中十分畏惧。 众嫔妃连忙起身说道,“请夫人严惩卢昭仪,以儆效尤,正后宫纲纪。” “不过,念在卢昭仪本是南虞郡主,与其父的家书之中,不免会提及大黎之事,倒是也有情有可原之处。”卢忆荪说,“再者说,此封家书被本夫人拦下,尚未酿成大错,本夫人便看在也卢昭仪无知的份上,便从轻发落。” 卢忆荪说着,想起了自己刚被发配到苍梧王府的时候 ,被分到了清宁郡主,也就是卢昭仪的院子里,做洒扫、浣衣的婢女,自己有一次因为不慎将郡主的一件金丝舞衣洗坏,原本要被处死,结果还是郡主求情,只是当众挨了五十板子, 留下了一条命。 “来人!”卢忆荪吩咐道。 “在。”两个女官应和道,“将卢昭仪降位为贵人,罚俸半年,禁足一个月,今后若再行此事,本宫一定严惩不贷。” “是,奴婢遵旨,”女官说着,走向卢玉姜,“卢贵人,请吧。” 裴淑妃原本还想看好戏,以为凭卢忆荪的性子,还会严惩卢贵人,结果只是降了两级,罚俸禁足而已,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个女官让人扶着卢贵人回了常宁宫。 “众嫔妃也须以卢贵人为诫,今日再向宫外传递家书时,切不可提及内宫私事、陛下圣躬还有前朝政事。”卢忆荪说,“本宫知道,平日里内侍省也会查验各宫送出宫外的书信,不过保不住有人会私下里传送,若是让本宫知道你们私下里传递的书信中有危害陛下、有损后宫清誉、敢于前朝国政之事,定不轻饶。” “臣妾等谨记,多谢夫人教诲。” “行了,姐妹们便回宫去吧,本宫一会儿还有别的事,便不虚留你们了。” “臣妾告退。” 众嫔妃走后,卢忆荪召霜娥上前来,“去让褚太医给卢贵人好好看看,让她把身子养好了,这后宫的戏啊,还多着呢,没有一个强健的身子,如何能看好这一处处的戏呢?” “是,奴婢明白。” 第21章 姐妹谈心 鸣鸾阁中, “诶呦,这几日正襟危坐的,真是累得慌,”卢忆荪和月娇两人在说话。 “看姐姐你料理起后宫的事儿来,还挺得心应手、如鱼得水的,半点都看不出疲惫的样子。”月娇说。 “你哪里知道我的难处?也只是外头人看着威风,到底累不累只有自己知道。”卢忆荪说。 “姐姐累也就累这一时了,你这般训诫荣妃、料理了卢贵人,想必她们今后对姐姐也颇有畏惧,不敢再蓄意生事了。” “话虽是这样说,”卢忆荪说,“不知为何,如今坐在执掌六宫的位子上,我倒真有些能明白崔皇后了。” “姐姐您说什么?崔皇后一直想置你于死地,你怎么还会明白她呢?” “我只是明白她的处境,但永远不原谅她的所作所为,”卢忆荪说, “我是想,这个执掌后宫大权的位子,的确是集六宫众人的生死大权于一身,而六宫之人也会将所有的矛头都对准她一人,崔皇后为了让六宫众人心悦诚服,选择以铁腕治之,欲将所有嫔妃踩在她的脚下,只是嫔妃们也未必真的臣服于她,一旦找到了反击的机会,第一个要对准的便是她。” “我听不懂。”月娇说。 “这后宫之所以苦斗不断,也许正是因为总有人轻而易举地握住了决定他人生死的大权,皇后可杀嫔妃,嫔妃也可杀宫女,宫女又欺负宫婢,一层压一层,上位者无不是紧紧将别人的生死握在了自己手中,那别人为了活得有人的尊严,当然要与上位者苦斗,这不过是人求生的本能罢了。譬如穆妃之死,我怀疑也是有人瞅准了皇后的性子,用了一招栽赃嫁祸、暗箭伤人的毒计,为的也是除掉上位者的皇后。” “是了,”月娇说,“姐姐让我去查穆妃的死因,我访查了这几日,看玉衡宫内倒是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汤药也是在太医院方子抓药熬煮的,经手之人我也一一查验过,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只不过……”月娇说。 “不过什么?” “姐姐你看,”月娇将她捡拾到的东西交到卢忆荪的手中。 “这个小圆盖子是什么?”卢忆荪看着那小东西打量着。 “这是我在穆妃寝殿外面的窗户底下捡到的,”月娇说,“那寝殿后面的窗户上,还被人捅了一个窟窿,那窟窿的形状,正巧与这圆盖的一致。” “嗯~”卢忆荪轻微嗅了嗅这圆盖上残留的气味,“这是什么味道,甚是古怪,” “我亦不知,”月娇说,“我去太医院找褚太医验过,他也不嗅不出这味道究竟是什么?” “民间有许多害人的土方子,是连宫里的太医也验不出来的,”卢忆荪说,“月娇,你在咱们宫里找一个稳妥的太监,让他瞧瞧出宫,去寻访民间的大夫,查清楚这圆盖上的气味到底是什么。” “甘缪倒是个机警的人,从前是在皇帝陛下身边当差的,虽然是太监,拳脚功夫也是不差的,”月娇说,“我这就让他出宫去。” “一切小心,”卢忆荪说,“让甘缪带上几个侍卫一同去,互相也有个照应。” “这是自然的。” 晚膳时间,卢忆荪今日没有留皇帝元淮在鸣鸾阁,而是让元淮去了裕妃的宫里,去探望三公主和五皇子。 月娇和卢忆荪在鸣鸾阁的里间一同用晚膳,月娇看卢忆荪有些心不在焉。 “姐姐,你怎么了?”月娇问。 “没什么,没什么。”卢忆荪突然恍过神来。 月娇想起那一日卢忆荪看元淮的神情,脸色微微泛红, “哦?我知道了。”月娇得意地说。 “知道什么?” “我知道啊,今天皇帝去了裕妃的宫里,所以姐姐的魂儿啊,也跟着皇帝一同飘到裕妃宫里了。” “你这死丫头,你再敢胡说,我就揍扁了你,”卢忆荪对月娇比划着拳脚。 “别打别打,”月娇连忙告饶,“我只是看着那一日姐姐看那皇帝的神情,一半的脸都羞红了,那般的羞怯,还以为姐姐是对大黎皇帝动了真情了呢。” “怎么可能?”卢忆荪,如今的大黎皇帝,不过是被我蛊虫控制的玩物,一个玩物而已,又怎么会对他动情呢?” “玩物又如何?”月娇说,“即便是玩物,也是世家少有的风流玩物,对他有情,也没什么丢人的。” “你这小丫头,一点也不知羞,别胡说。”卢忆荪说。 “本来就是嘛,对他动情又有什么见不得人,你看他后宫的这许多女人,哪一个不是对他那般痴情,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学什么淫词艳曲,就盼着他去临幸呢。”月娇说。 “那样的事,我可做不来。”卢忆荪说, “再者说……” “说什么?” “这大黎皇帝虽然年长了一些,可是细看之下,相貌端正,想必他年轻之时,也一定是英俊得很,哪怕是习武之人,倒也铁汉柔情,眉目间透着一股儒雅与斯文,还有他看姐姐时的眼神啊,满是怜惜与倾慕……” “你这丫头,听你这样说,不会是对他倾心了吧,”卢忆荪说。 “姐姐说什么呢?我不过是说他与姐姐罢了。” “他眼中的怜惜与倾慕,也是御心蛊的作用而已。”卢忆荪说,“这御心蛊只可控制他九九八十一天,还仅仅剩下七十多天,不过短短两个多月而已,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如今还只是囚禁了皇后,还有一条大鱼没有下手呢。” “姐姐放心,我已经派人盯着他的府上了,京城之中,也布了不少的暗哨,总会有除掉他的那一日。”月娇说。 “一定。”卢忆荪恨恨地说,“只是娇儿,这宫中实在凶险,要不你先回去,等我事情办完了,也会回家乡找你。”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月娇突然问卢忆荪。 “我?”卢忆荪说,“我怎么了?” “姐姐是从前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如今怎么变得这般畏首畏尾起来?”虽说是玩笑,月娇口气中也带着一种责怪的语气。 “我有什么可怕的,”卢忆荪说,“我这手上也是沾染了不少鲜血的,当年杀贼千百,都未曾手软过,如今又能怕什么?!我不过是担心你罢了。” “既然姐姐不怕,那我也没什么可怕的。”月娇说,“再者说,咱们的家里如今又有什么好的?被一群虞朝委派的狗官鱼肉乡里,就算回去,也不会舒心的。” “这倒也是,”卢忆荪说,“那你还是留在大黎的皇宫里吧,你我姐妹,互相也有个臂膀依靠。” “嗯嗯,好,”月娇微笑着点点头。 突然间,月娇看到卢忆荪身后的窗子外面,有一个黑影。 “姐姐小心!”月娇拉着卢忆荪一同倒在桌子底下。 那窗外的刺客朝着鸣鸾阁中射出几支短箭,朝着卢忆荪和月娇姐妹二人射来。 第22章 捉拿刺客 卢忆荪和月娇躲得也快,那刺客的短箭在了一个宫女的身上。 几个太监大叫了起来,“有刺客,来人呢,抓刺客!” “啊!”那刺客身手不凡,杀了两个御前侍卫,越墙而走了。 “快,快传太医!”卢忆荪赶紧对着宫外的宫女太监吩咐道。 “禁军副统领!”卢忆荪对着殿外喊道。 “末将在,”禁军副统领柴朝义进入殿中。 “立刻命人封锁宫内大小宫门,不许让刺客跑了。”卢忆荪下令道。 “夫人,封锁宫门那是关系到禁军防卫的大事,是否要先告知陛下。” “陛下此刻想必已经在裕妃宫中歇下了,再者说,正是为了陛下的安危,才要立刻封锁各宫门,不能让刺客有机会潜入裕妃宫里行刺,裕妃宫里还有皇子和公主,受不得惊吓。” “本宫有主理六宫之事的大权,看护后宫嫔妃是本宫的职责所在,方才那刺客朝着后宫的方向跑了,若是等请示完陛下,再封锁各宫门,只怕刺客早就跑了。” 柴朝义有所迟疑。 “再者说,刺客胆敢闯入鸣鸾阁行刺,这鸣鸾阁是什么地方?鸣鸾阁乃含章殿的属阁,在鸣鸾阁的行刺,便等同于在含章殿行刺,也便是等同于行刺陛下。” 卢忆荪接着说,“柴将军身为守护含章殿的禁军将领,竟然没有察觉刺客的行迹,导致本宫的宫人被刺客所伤,若不是本宫躲得快,那短箭射中的便是本宫,这岂非是柴将军看守不力之罪?” “末将万死,让夫人受到惊吓,请夫人恕罪。” “柴将军请起,”卢忆荪的语气又变得温和,“本宫知道,柴将军并非玩忽职守之人,只是这刺客狡猾,观其身手,便知道他是惯于行刺之人,若是他有心刺杀本宫,柴将军也无法阻拦,好在本宫身边的月娇机灵,守护住了本宫,才躲过了刺客的暗器。” “是。” “只是现下,”卢忆荪的语气又变得严厉起来,“柴将军应立刻加紧宫中布防,增派各宫苑禁军人手,封锁宫门,竟敢在陛下的含章殿行刺,即便要掘地三尺,也要将这个刺客给本宫找出来,明日陛下问起,自有本宫回禀,柴将军不必担心!” “是,末将愿听夫人派遣,即刻去安排。”柴朝义说。 柴朝义走之前,又看了卢忆荪身旁的月娇一眼,“末将多谢月娇姑娘机警,在千钧一发之际守护夫人,以致夫人安全无虞,也免了末将一场风波。” 月娇自小也未曾接触过什么外间男子,看柴朝义的感觉倒有些像自己的大哥哥。 “柴将军客气了,”月娇行礼说,“刺客阴险狡猾,夜深露重,布防宫中,还望柴将军小心为上。” “月娇说的正是。”卢忆荪也说。 “多谢姑娘挂怀,多谢夫人,末将即刻去做。” 太医院的黄太医不一会儿也到了鸣鸾阁中。 被刺客的短箭射中的宫女名叫灵笳,也是一直侍奉在卢忆荪身边的。 “黄太医,你看灵笳的伤势如何?” “回禀夫人,宫娥的伤势不大好啊,” “如何不好?” “那短箭上淬满了毒液,皆为顷刻便可置人于死地的剧毒,微臣一时也难以分辨究竟有什么毒。” “可有医治之法?” “微臣尚无完全解毒之法,不过好在那毒箭只射中了宫娥的肩部,为今之计可以用针灸之法,为宫娥封住经脉,可暂时让宫娥少些痛楚,也不至于毒发,只是若两日之内,还找不到解毒的解药,即便是华佗在世也没有法子了。” “那便请太医给灵笳下针吧。”卢忆荪对殿外喊道,“来人呢。” “奴婢在,”两个女官进来应答道。 “将灵笳抬到那一旁的暖榻上去。” “可是,”一个女官说,“灵笳只是个奴婢,怎么能躺主人的床榻呢?传出去不合宫中的规矩啊。” “都这个时候还管什么主人奴婢,还管这死的宫规做什么?当然是救人要紧。” “是,奴婢遵旨。” 几个宫女将灵笳轻轻抬到了暖榻上,现下的灵笳也早已经昏迷。 卢忆荪看了月娇一眼,月娇也示意着点点头,将她瓶中的东西给灵笳服下。 “姑娘,只是什么?”黄太医也瞥见了,于是问月娇。 月娇一惊,看了卢忆荪一眼,说道,“哦,这是我们南疆的丸药,也是从南地许多解毒的药材中淬炼而成的珍贵之物,给她吃下,也许会有效用。” “原来如此,”说着,黄太医开始给灵笳下针。 “来人!”卢忆荪对着殿外的太监吩咐道。 “在。”几个太监答道。 “传本夫人的懿旨,就说后宫闹了刺客,去传令禁军都统伍大将军,增派禁军人马,一部分入宫协助柴将军宫内布防,另一部分将宫城的外围也给本夫人团团围住,一个可疑之人都不可以放过,抓住了那刺客,本夫人重重有赏!快去!” “是,奴才即可去办。” 卢忆荪说着走到了灵笳的旁边,看灵笳的肩上已经发黑。 若不是当时月娇反应快,此刻躺在这里的便是她了。 而且很明显,那刺客是冲着她的要处刺来,一旦被刺中,那剧毒足以片刻就要了她的性命,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卢忆荪看着窗外寒凉如水的月色,眼神中满是杀意。 第23章 引蛇出洞 “夫人,夫人,”元淮一听说有刺客在鸣鸾阁行刺,便赶忙从裕妃的宫里赶过来。 “陛下,”卢忆荪正在篦头,就看到元淮走了进来。 “夫人没事吧,听说昨天有刺客行刺,可让朕担心坏了。” “我没事,只是可怜了在我身边侍奉的宫女灵笳,被刺客的毒箭所伤。” “来人!”元淮吩咐道。 “老奴在。”汤哲庸回道。 “传易峣全进来。”元淮说, “陛下要作甚?”卢忆荪问。 “夫人放心 ,朕哪怕在宫中布下天罗地网,也要将那个胆敢行刺夫人的刺客给揪出来。” “陛下不可,”卢忆荪说,“若是在各大行搜捕,只怕会弄得人心慌慌。”卢忆荪说着,吩咐汤哲庸不必传易峣全,摆摆手让他先出去了。 “再者说,陛下,那刺客昨夜行刺,我看得清楚,他杀了两个禁军侍卫,便往北边逃去了。” “北边?” 卢忆荪接着说,“北边乃是后宫嫔妃和女官宫女们的居所,含章殿与鸣鸾阁位于皇城之中,那刺客行刺之后,禁军便在各宫门戒严了,除非那刺客插上了翅膀,否则是断断逃不掉宫外去的。想必这刺客就藏在后宫之中。” “禁军侍卫乃外间男子,而后宫之内多为妇人,若是陛下派易将军派人入后宫搜捕,将置后宫嫔妃的体面于何地啊?” “夫人这话倒是不错,”元淮说,“只是刺客尚在宫内,若是不将他搜出来,岂不是人人惶惶不安,难以度日啊?” “陛下若是信得过臣妾,不如……陛下和我演一出戏如何?” “对于夫人,朕自然是信得过,”元淮笑着说,“夫人说吧,要朕如何做、演什么戏,朕听夫人的便是。” “这出戏便是……声东击西,引蛇出洞。” 到了傍晚,大黎皇宫内寂静一片。 过了一会儿,突然有宫人们大喊,“走水了,走水了!华音阁走水了!” 华音阁原本是前朝后妃们举办宴会的地方,如今的皇帝元淮登基之后,躬行节俭,嫌弃华音阁太过奢靡,于是便废弃了。 不过华音阁距离皇后的坤仪宫很近,一个被废弃的殿阁起火倒是不打紧,若是火势蔓延到国母所居的坤仪宫,传出去会引起臣民揣测。 禁军将士一听说华音阁起火,于是连忙赶来救火。 “如何?”内宫深处一个妇人望着远处华音阁冲天大火。 “回禀娘娘,华音阁的火势冲天,快眼延烧到坤仪宫了,除了含章殿戍卫的将士没有调动,其余各处的将士们都赶来救火了。” “看来真是无意间起火,就算是有人故意为之,虽说如今皇后被囚禁在寒雀台,坤仪宫中并无人居住,可她们也不敢拿象征国母之威的坤仪宫来做局。”妇人说,“那宫门的禁军呢?” “大都也赶去华音阁救火了,此刻各处宫门的守卫最是松懈,况且此时正值傍晚,是禁军侍卫交班之时。” “那便好,”那妇人对着宫内的男子吩咐道,“眼下禁军守卫不严,你赶紧出宫去,这是一万两银子,够你下半生吃喝不愁了,拿着钱去过逍遥日子吧,此生再也不要入京了。” “是,多谢娘娘。” “换上小太监的衣服,趁着此刻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华音阁的大火,赶紧从景华门出去。” “是。” 景华门与彤运门是大黎皇宫中最靠近后妃居所的宫门。 景华门在皇宫的东北角,彤运门在皇宫的西北角,平日里嫔妃们想递送东西出去,也是通过往来宫城内外的太监,从这两个宫门悄悄递送出去,这两处宫门的守卫早已经被各宫嫔妃的赏赐喂熟了,平日里便是松懈地很。 此刻的景华门只有四五个侍卫在看守。 那刺客的身手不凡,计策也颇多,他先是在景华门的不远处故意制造动静,引得两个禁军侍卫前去查验。 又一把火点着了景华门前一间禁军的看房。 又两个禁军侍卫连忙去找人救火。 不过片刻的功夫,景华门的侍卫都已经被他用计支开,此刻戍守在宫门前的只剩下一人。 刺客从暗处朝着那宫门口戍守的侍卫射出毒箭。 眼看那侍卫被毒箭射中,刺客看四下无人,于是连忙朝着景华门走去,距离出宫只有一门之隔。 没想到刺客刚走到宫门口时,突然捂着腿大叫了起来。 原来是方才的侍卫并没有被他的毒箭射中,反而是将毒箭握在了手中,倒在地上假死,等这刺客走近他时,那侍卫瞅准时机,一把将毒箭狠狠地插到了刺客的腿上。 那毒箭深深地刺进了刺客的肉里,因此哪怕是经过严苛训练的专业杀手,都不免疼得大叫起来。 埋伏在宫门外的禁军侍卫也赶来,用刀剑携在了刺客的脖子上。 那佯装假死的侍卫还用黑布紧紧地绑住刺客的嘴,防止他咬舌或是吞食毒药自戕。 被安排在景华门外的禁军将领正是柴朝义。 看刺客被擒住,柴朝义十分欣喜,于是对将士们说,“今夜兄弟们都辛苦了,抓住了刺客,陛下一定会重赏大家。” 柴朝义又看着那立了大功的、佯装假死的侍卫,“这位兄弟我怎么从未也见过?” “怎么?柴将军不认识我了?”那侍卫说着脱下了铁胄。 柴朝义辨认着那五官,惊叹着喊道,“你是……月娇姑娘?!” 第24章 刺客招供 “柴大哥,”月娇被他认了出来,满脸堆笑地叫着柴朝义,“不,柴将军。” “无妨,能听姑娘叫我一声大哥,是柴某的荣幸。”柴朝义说。 “没想到姑娘竟然有这样好的身手,于千钧一发之际,竟然能将刺客淬满了剧毒的毒箭握在掌心之中,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略施薄技便拿住了刺客,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不算什么,不过是些小把戏而已,无堪大用,更无法与禁军兄弟们的真本事相比。”月娇说,“再者说,我是伺候宣政夫人周全的人,若是没有点身手,那一日又如何能护得住夫人呢。” “月娇姑娘过谦了,我禁军男儿虽然勇武,却也有些愚钝,不如姑娘聪慧机敏,真乃深藏不露的女中英豪。” “柴大哥过奖了,”月娇听柴朝义这样说有些不好意思,“此刻陛下与夫人正在含章殿等着你呢,快带着这刺客去交差去吧。也好将功补过。” “好,今夜多亏有姑娘的协助,我们才能不费吹灰之力擒住刺客。”柴朝义作揖道。 月娇看柴朝义这憨态,心里想到,真是个武人啊,人高马大,心思倒是刚毅木讷,若他不是禁军头领,我也不是宫女,我们同在宫外,同为自由之身,看他这样子,当真是个值得托付之人。 柴朝义领着禁军刚要将那刺客押走,月娇回头喊道说,“对了,柴将军。” “姑娘还有何事交代?” “为保万一,还请柴将军将这刺客带去见陛下之前,浑身上下仔仔细细搜一遍他的身子。”月娇说,“这刺客擅长用暗器,而且是用毒的高手,若是他还有那些毒器藏在身上,或是口中,不小心伤到陛下,可就是柴将军当差的过失了。” “是,我知道了。”柴朝义说,“多谢姑娘提醒。” 柴朝义带人将那刺客押到了看房来,柴朝义是个粗人,也不懂细细地搜检,索性将那刺客脱了个精光,连刺客的口都被几个粗人掰得老大、仔细查验,搜检之后,只给刺客换上单薄的亵衣。冻的那刺客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果然,柴朝义从刺客的怀中搜出了几件暗器、粉末还有丸药。 那刺客的口中也有毒药,藏在口内,若是危急之时,刺客便会将毒药的胞衣咬破,用以自杀。 含章殿内, “陛下,刺客带到。”柴朝义说。 “你是何人?是谁派你入宫行刺?”元淮问那刺客。 “哼。”刺客将脸扭到一旁,脾气倒是硬得很。 “大胆!”汤哲庸呵斥道。 “你可别忘了,如今你的腿上中了剧毒,”卢忆荪说,“而且这毒深入肌理,想必很快就会毒发,若是你老实告诉解药在哪,我还可以救你一命,否则你就等着毒发入骨,溃烂而死吧。” 柴朝义命人将刺客身上搜到的几包粉末与几瓶丸药呈到了元淮与卢忆荪的面前。 “陛下,夫人,这便是从刺客身上搜出来的。” 月娇一会儿和霜娥一同进殿来,将一张银票交到了卢忆荪的手上。 “广兴坊?”卢忆荪念着银票上的字样。 刺客一听,猛地一抬头,怒目瞪着卢忆荪。 “想不到你这么有来头,竟然还和城内广兴银庄有往来呢?”卢忆荪说。 刺客一听,又低下头去,假装毫不在意的样子。 “本宫知道,跟广兴银庄往来密切的,并非是你,而是背后指使你行刺的那个人,从广兴银庄拿到了这张银票,又将这银票当成赏金赐给了你。”卢忆荪说,“银票上还有日期呢,延昌九年六月,届时本宫派人去广兴坊一查便知,这张银票所属究竟是谁了。” 刺客一听,瞬间有些心灰意冷。 “我知道,你们当刺客的,家小的身家性命都握在主人的手中,若是事情败露,为了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宁愿自裁,也不会将主人的真实身份泄露出来,我说的可对?”卢忆荪说。 那刺客仍旧不说话,但是眼神已经变得灰暗。 “不过如今你主人的身份昭然若揭,你已经将他的身份外泄了,”卢忆荪说,“因此不管你说或者不说,你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已然保不住了。你若是告诉我,我擒住了那幕后指使之人,还能保护你一家老小的性命。” “求娘娘超生,”那刺客听卢忆荪这样说,立刻磕头如捣蒜,“小的死不足惜,只是求娘娘救护草民的一双儿女,他们仅有两岁,请陛下、娘娘将小的凌迟处死、五马分尸,只是儿女无辜,请陛下莫牵连他们。” “快说,解药在哪?”卢忆荪问。 “那瓶中的丸药,”刺客说,“将三颗丸药对半劈开,将里面的灰丸取出,裹上粉末,放到碗中,等灰丸和粉末化成汁水,服下便可解毒。” “你若敢撒谎,即使你的主子能放过你的家小,本宫也不会放过,哪怕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小的不敢扯谎。” “霜娥,”卢忆荪说,“按他说的去调制解药,赶快给灵笳服下,” “快说!究竟是谁人指使你行刺夫人!”元淮厉色问道。 卢忆荪看那刺客嘴唇发黑,于是赶紧命霜娥也将解药给他服下,过了好一会儿,那刺客才缓过精神来。 “究竟是谁?”元淮问。 “小的是受光禄寺少卿大人的指使。” “光禄寺少卿?”卢忆荪问道。 “是恭嫔的兄长。”元淮说着,握紧了拳头。 第25章 审问恭嫔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深夜闯入本宫的寝殿,”恭嫔一拍桌子,对着闯入殿内的太监的侍卫大喝道。 “将她带走,”带人闯入殿中的是月娇。 太监们上前去将恭嫔和她的几个宫女全都抓了起来。 “大胆的奴婢,”恭嫔挣扎着说道,“本宫乃是皇四子的生母,侍奉陛下将近二十载,你怎敢这般无礼?” “恭嫔娘娘,”月娇说道,“那刺客已经被擒住,现下已被押入大内监牢,刺客招认,是恭嫔与光禄寺少卿指使他行刺宣政夫人,你还有何要辩解?” 恭嫔一听,整个人瘫软了下去,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儿子,一股精神又提振了起来,“我要见陛下,让我见陛下。” “您放心,我此刻前来,就是要带您去含章殿见陛下。”月娇书,“将恭嫔带走,将恭嫔侍奉的宫女太监全部押入慎刑司等候提审。” “是,” “你们几个,将恭嫔的殿内里里外外搜查一遍,不许错漏一丝一毫。” 月娇和几个太监押着恭嫔进入了含章殿后殿。 “陛下,恭嫔带到。” 恭嫔被摔到了地上,抬头一看,坐在上面的是她侍奉十八年的夫君,还有一旁恨之入骨的卢忆荪。 “解开她的绳子,”元淮说。 “陛下……”月娇担心恭嫔欲行不轨,于是说道。 “无妨,好歹她也侍奉了朕这许多年,又育有皇四子常俊成年,朕要亲口听她说个明白。” \"是。” 恭嫔听元淮这样说,眼泪夺眶而出,止不住地流了起来。 “陛下,行刺一事,乃臣妾一人所为,常俊年幼,对此事一无所知,请陛下明鉴,”恭嫔一边说一边磕头,“臣妾愿领死罪,请陛下不要迁怒于常俊。” “你入宫多年,一向端庄勤谨,并非狠辣之人,为何用此毒计,行刺朕心爱之人?”元淮问道。 “不为什么,自从她入宫以后,”恭嫔指着一旁的卢忆荪,“陛下便对臣妾母子疏远了不少,她仗着陛下的宠爱,对臣妾更是当众多加凌辱,臣妾气不过,才行此险招。” “恐怕……这并非你心中所想吧。”卢忆荪说。 “你这是何意?”恭嫔恶狠狠地斜视着卢忆荪,“自你承恩以来,魅惑陛下,跋扈独断,这宫中的嫔妃,哪一个不想要了你的性命?” “可是为何会选在今夜?”卢忆荪问,“为何……偏偏在我说要严查后宫账簿之后,才有刺客来行刺?而不是我当日降你位份,陛下解了你的禁足之后?” “据我所知,”卢忆荪说,“崔皇后主理后宫之时,后宫大小庆典所需的宫外物资,全都由光禄寺少卿委派京城内的皇商与客商采买置办,譬如本宫提及的宁和公主与靖和公主的册封庆典,仅仅一个上封号的庆典,便花费了宫中五万两银子,想必光禄寺少卿也从中自肥了不少。” “你胡说!”恭嫔喊道。 “我胡说?”卢忆荪将一本账簿指着给恭嫔说道,“这内府局的账簿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延昌九年,公主册封庆典,仅仅香烛一项便支了两千两银子,翻遍前朝的旧例,即便是册封皇后、太子之大典,采买香烛也最多不过花费八百两,何至于两个公主,仅仅是上封号的典礼,便花费两千两银子呢?” 卢忆荪接着说,“前朝庆典,若香烛采买太多,因此多支取一些银子也是有的,只是庆典上用不完的香烛,须收入内府局的库中,可本宫也查过内府局的账目,宁和与靖和二位公主的册封庆典之后,并没有香烛的入库记载。” “难不成这些剩下的香烛,在庆典结束之后,便自个插上翅膀飞到了宫外,用宫里的银子采买,又转手卖给了宫外人,所得的银子却没有回到宫里,反而是进了一些人的私库中。” “这账目是你这贱人伪造的,臣妾的兄长并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望陛下明察!” “这账目是延昌九年由内府局所制,本夫人是乾元八年,也就是今年才入宫,哪里会有这样大的本事,伪造十多年前盖了印、封了档的旧账呢?” “你连陛下的圣心都能蛊惑,伪造一本账簿,又有何不能?” 汤哲庸也仔细看了一眼那账簿,于是说道,“陛下,老奴敢担保,这本账簿绝非宣政夫人伪造。” “哦?”元淮疑问道。 “你汤公公又如何能担保?”恭嫔问。 第26章 芳蕖 汤哲庸汤公公说道, \"回陛下,老奴在当含章殿总管之前,曾在先帝时期做过十几年的内府局总管,这内府局记账所用的宫纸,乃楚地所供,取材于楚地特产的桃乡黄竹,此类黄纸存放的越久,颜色越泛黄,且嗅起来有一股淡淡的竹香,而几年前,桃乡黄竹因为砍伐太过,加上楚地大水,黄竹的产量品质大减,制成的纸一年不如一年,且颜色暗黄,宫里记账,已经许久没有用过这样的黄纸了。” 汤哲庸接着说,“即便是宣政夫人想伪造这样的账簿,满宫里、普天下,兴许搜罗搜罗,这样的黄纸还能找到零星几张,可是若想编成账簿,只怕比登天还难。” 卢忆荪看了汤哲庸一眼,轻轻点头,仿佛是以示感谢他出言协助。 “你这妖女,你折辱我也就罢了,为何还攀诬我的兄长,我们家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穷追不舍,将我一家老小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恭嫔,不得无礼!”元淮呵斥道。 \"陛下,陛下,”恭嫔呼喊着元淮,“臣妾入宫以前,一直全心侍奉陛下,事事为陛下思虑,陛下为何不相信臣妾,反而相信这个外邦妖女?” “若是你们兄妹巧取库中金银、倒卖宫中物资也算是为朕思虑,岂非也将朕当成是偷奸耍滑、贪污宫产之徒了?” 一会儿,柴朝义进来回禀,“启禀陛下,末将已经带人将光禄寺少卿全家上下押入刑部大牢,等待候审,其家下仆从已经全部锁在大理寺监牢,无一人逃脱。” “甚好,这事办的不错。” “末将还在光禄寺少卿在京城外的宅子中搜出了金银无数,此刻已经命人看管起来。” “明日一早,派户部官员、御史台监察御史、内府局的属官前去一一清点。” \"是。”汤哲庸领命,派人下去传旨安排。 三名侍卫拿着一大摞账簿呈到御前的桌案上, “陛下,这是从光禄寺少卿府上和广兴坊搜到的账本,请陛下过目。” 元淮看着这或新或旧的许多账本,“哲庸,” “老奴在,” “将这些账本子带下去,让内府局给朕仔细查验,看有何不实不妥、含混不清之处,全部查明了来报。” “是,”四五个太监从侍卫的手中接过一本本的账本,由汤哲庸领着往内府局去了。 \"陛下,”月娥也说,“这是从恭嫔宫中搜出来的账簿,” “这些是内宫之事,就由夫人处置吧。”元淮说道。 “是,”卢忆荪答应道,“将这些账本拿到尚宫局,让司记房的女官们核查。” 月娇也让太监们带着账本,往尚宫局去了。 “恭嫔,你还有何话说!”元淮问。 \"陛下,臣妾认了,这些事皆是臣妾与兄长所为, 臣妾确实巴结皇后,求皇后将内宫采买物资之权交托给臣妾兄长的亲信客商,不过四皇子对此一无所知啊,常俊还小,求陛下明鉴,赐臣妾万死,不要错怪了常俊!” “来人,恭嫔王氏,欲在宫中行刺,伙同外臣,贪污宫中银钱,罪不容赦,念其侍奉多年,赐其毒酒一壶,让她自行了断吧。带下去!” 几个太监拖着恭嫔往殿外走,这时一个声音喝道, “不可!” 元淮和卢忆荪抬头一看,来人原来是太皇太后。 “孙儿参见皇祖母。”元淮连忙起身请安。 众人也皆向太皇太后请安。 “如此深夜,皇祖母不在仁寿宫歇息,怎么会大老远的,到孙儿的含章殿来了?”元淮一边扶着太皇太后上座一边问道。 “皇帝,你不能杀芳蕖。” 芳蕖便是恭嫔的闺名。 “你忘了,当日你征讨北桓,重伤而回,还得了瘟疫,众嫔妃虽然嘴上伤心,可实际上个个避之不及,只有芳蕖,在你身边没日没夜的侍奉,你才捡回了一条命,”太皇太后说,“皇帝,你忘了吗?” 元淮有些惭愧,默不作声。 “我知道,这些年,芳蕖生了常俊,你又有了这宫中的许多嫔妃,她性情也变了许多,确实有些跋扈。只是皇帝,我虽然时而糊涂,这头脑也钝得很,只是每当想那一日芳蕖独自一人入殿侍奉重病不起的你,我毕生永远也忘不了。” 太皇太后接着说,“我老了,只是我年轻时,你的祖父成宗皇帝常说,我们元氏当日从孟氏的手中夺得了天下,承天景命,有幸坐在这大位之上,治国安邦,统御百姓,也并未像前朝君王,大业初定,便屠戮功臣,或坐稳皇位,再伺机清洗,因此臣民归心、四海宾服于我大黎,凭的便是我们元氏的一颗仁心。” 太皇太后将手伏在元淮的膝上,“若你今日杀了芳蕖,便是不顾当日之恩,我今夜前来,并不为了芳蕖,也不为常俊,只为了你和我们元家的列祖列宗,还请你莫要轻易对有恩于你之人动了杀心,做出有损皇家仁德与我大黎的社稷国祚之事。” “陛下,”卢忆荪也说,“太皇太后说得有理,再者说,如今已到深夜,不宜行赐死之事,恭嫔且有许多罪状,若她能交待干净,还请陛下念在四皇子的份上,对她从轻发落吧。” “既然太皇太后和夫人都替你求情,朕也念在恭嫔昔日的德行,免其一死,押入永巷,等将光禄寺少卿与其宫人审问清楚之后,一并发落。” 元淮说完又对太皇太后说,“皇祖母,您放心,儿臣答应您,是不会杀她的,夜深了,还请皇祖母早些回宫安置吧。” “好,好,”太皇太后被宫人们扶着往殿外走去。 走到恭嫔的身前时,恭嫔抓住了太皇太后的腿,“臣妾多谢太皇太后,臣妾今后不能侍奉在侧,还望太皇太后保重身体,长命无极。” 太皇太后被宫人们搀扶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27章 提审刑犯 大内监牢与慎刑司,是宫中之人最惧怕的两个地方,尤其是大内监牢。 慎刑司是用来惩治内宫犯错的宫女、太监的,虽然进了慎刑司的宫人也会吃些苦,不过只要老实招供,好歹还能捡回一条命来,最多就会被送去服苦役。 可大内监牢却不同,大内监牢是用来关押犯了大错之人,多数是在宫内效力的宦官、武将等,若是犯了勾结外官、结党营私、谋逆犯上这样的大罪,都会被关入大内监牢。 还有敢入宫行刺的刺客,都会被关入大内监牢, 这是一个九死一生的地方,因为大内监牢的刑罚要比慎刑司残酷、全面得多,而且狱卒们更残忍贪婪,常常没有主子授意,便故意刁难其中无权无势的犯人。 这也是大黎历朝的皇帝所允准的,既然敢犯下这样的大错,尤其是背叛、忤逆君上这样的大罪,进了大内监牢自然是要多吃些苦头的。 “说!快说!”大内监牢的审讯间,一个大狱卒撸着袖子,用蘸着盐水的鞭子狠狠鞭打悬空吊着的犯人,另一个狱卒坐在桌案前,看着一点一点从犯人口中扒出来的供词,“还有什么没有交代干净的,都给大爷们说清楚,好让大爷们回去交差。” “没……没有什么好说的,”那犯人被打的遍体鳞伤,两个胳膊像待宰的牲口一样被掉在阴冷潮湿的牢房中许久,胳膊早已脱臼,仿佛已不是自己的了,加上一日水米未进,早已经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真的?”身形健硕的狱卒从座位上起来,对供词十分不满,于是走到火炉旁,一脸狞笑地拿起在火炉中烧得火红明亮的烙铁,在火炉旁暖和了一会儿,再慢慢地朝着犯人逼近。 犯人的上半身赤裸,早就被冻得浑身发抖,嘴唇更是煞白,可是当那带着光热、冒着热气的烙铁朝自己靠近时,他整个人的眼睛瞪得老大,丝毫不觉得温暖,因为心底的恐惧一股寒意更是渗入了骨子里,满脸没有一点血色,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 “本大爷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真的没有要交代的了?”身形健硕的狱卒问, 那犯人看着前方,目空一切,撑着最后的力气,已经做好了受刑的准备…… 火红的烙铁发出了滋滋的响声,一股浓烟向上升腾,那剧烈的痛苦让犯人的脸卯足了力气上下拧动,可牙关仍旧紧紧地咬着,没有发出一丝求饶,或者象征示弱的呼喊。 这犯人便是那一日行刺卢忆荪的刺客,作为一个职业杀手,这样的刑求手段他也是经受过的。 “住手!” 两个狱卒不耐烦地回头一看,不知是谁这么大胆,定睛一看原来是卢忆荪。 “小的参见宣政夫人。” “你们好大的胆子,谁许你们滥用私刑的?”卢忆荪厉色问道。 “夫人有所不知,这是大内监牢的规矩,也是上头的吩咐,即便是犯人已经招供,也要再细细拷问一番,看有无遗漏,小的们也好向上交差。” 听他们这样说,卢忆荪也不好责怪他们,对于大内监牢的严苛,她也有所耳闻。 “将他放下来,本宫有话问他。” “只是夫人……这是大内监牢,没有陛下的手谕,任何人不能私自提审犯人。” “你好大的胆子,”月娇对那狱卒喊道,“睁大你的眼睛看看眼前的是谁,这是宣政夫人,夫人来大内监牢,正是奉了陛下的口谕,你们怎敢阻拦?若是不信,不妨差人去含章殿问陛下。” “是,是,小的不敢,小的有眼无珠,无意冒犯夫人,还望夫人海涵。” “还不放人?!”月娇喊道。 “是,”几个狱卒松开一旁的绳索,将那吊在空中的刺客放到了地上,只是双腿上、双手上还被紧紧地帮着。 那刺客受了各种刑罚,浑身的皮肉已经满是疮痍,刚刚又受了烙刑,身体在冰冷与炙热之中被来回折磨,整个人瘫在地上发抖,可是眼神确实十分坚毅,虽然重刑加身,但毫无求饶之色。 “月娇,给他拿件犯人的衣服披上,” 月娇从一旁狱卒的橱柜中拿了两件白色的囚衣给那刺客披在了他的身上。 卢忆荪又吩咐几个太监将盛放烙铁的火炉挪到刺客的一旁,“给他烤烤火,暖一暖吧。” “我……我险些要了你的性……性命,你为何……为何还这般善待于我?”刺客颤抖着说。 “不论如何,本宫敬重骨头硬、不肯轻易卖主之人,”卢忆荪说,“再者说,不过是给你披上件衣服,让你暖一暖身子和舌头,一会儿本宫好问你话。” “该说的,那一日……在你……和皇帝面前都已经交代……交代干净了,没有什么别的好交代的。” “此话果真?” 刺客不回话。 健硕的狱卒一脚狠狠踢在了刺客的腹上,骂道,“大胆刁奴,夫人问话,你怎敢不答,皮又紧了吗?” 刺客被踢得瘫在地上抽抽。 卢忆荪看着这刺客,想起那一日刚被擒住之时,还是个筋骨硬朗、身手不凡的人,可刚进了大内监牢几日,便被折磨得面色土黄,瘫在地上,形同废人。 “诶?”卢忆荪摆摆手,让狱卒退到一旁。 “那我问你,常宁宫暗害穆妃一事,是否也是恭嫔指使?” 第28章 威逼,利诱 “什么常宁宫?什么穆妃?我……我听都没有听过,我入宫……入宫不过是主子吩咐我……取你的性命罢了,再无其他。” “当真?” “我……我和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在你的手中,实在没有隐瞒不言的道理。” “很好,”卢忆荪说着,只是想到暗害穆妃、推手嫁祸崔皇后一事不是恭嫔做的,那还会有谁呢? “你的主子,便是光禄寺少卿陈丛隐吗?” “不错。” “他除了让你入宫刺杀我,想必还交代过你不少的事吧。” 那刺客的眼神变得飘忽,仿佛不想面对卢忆荪的问题。 卢忆荪看着桌案上狱卒审问做的笔录,念道: “你是典顺二年生人,延昌六年,年仅十七岁便被招募进了陈府,替陈家兄妹做事,从延昌六年到如今,已经长达十四年年了,在此期间,就没有替陈丛隐做过别的什么事吗?”卢忆荪说,“难怪这两位看守要给你上重刑,任谁看了这供状,都会起疑心。” 刺客仍旧不说话。 “陈丛隐从一个小小的九品录事,仅用了四年的时间,便成为光禄寺之长,凭陈丛隐的资质和才干,若不是靠着巴结笼络朝中要员,升官又怎能如此神速?” “他……他是当时宠冠一时的庄妃娘娘的胞兄,也是四皇子殿下的舅父,一个四品少卿而已,不过是皇帝关照,升官快些也是常事。” “如今陈家上下,皆被押大理寺候审,而你的家小,还被陈氏的人马控制在淮州,你若是不老实交待这些年为陈氏兄妹做过的那些事,他们……可就活不成了。” 一听到这里,刺客的心立刻软了,“只是我若说了,夫人可有办法将我的家小救出?” “这是自然,”卢忆荪说,“淮州刺史已经将陈家的淮州别院派人盯着,陛下派人深夜抄检陈府,此后便切断了他们京城与淮州之间的联系,连一只鸽子都没办法从陈府飞出去,想必淮州那边的人,还丝毫不知陈家被查抄的 消息。” “陛下今晨也已经派金吾卫大将带人前往淮州,淮州那些陈氏人马说到底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早已被金吾卫将军困在城中,想制服他们,从他们的手中救出你的家小,简直如同瓮中捉鳖一般容易。” 听到这里,刺客才有些安心, “不过……”卢忆荪说,“即使将他们救了出来,你入宫行刺,犯的是株连九族的死罪,他们是逆贼的眷属,也难逃一死。” “请夫人看在小的那一日供出解毒之方的份上,救救小人的家小。”那犯人连忙跪在地上磕头,连身上的囚衣都掉到了地上,一想起家小,他顾不得自身的冷暖了。 “你放心,稚子无辜,本宫不会要你一双儿女的姓名,相反,我还设法让他们远走他乡,再给他们一些银子,让他们去过安生的日子,不过……你,要老老实实将替陈丛隐做过的事,一笔一桩全都说出来,不许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是,是。小人一定知无不言。”刺客跪在地上说。 \"再过几日,陛下会派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御史大夫,这三位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的最高长官一同审问陈丛隐一案,还委派了观察使从旁督查,若是你的口供和陈丛隐的口供有所出入……” “夫人放心,小人不敢。” “那便好。”卢忆荪说,“再者,恭嫔在宫里巴结崔皇后,想必她的兄长陈丛隐在宫外和崔氏府上往来也颇多吧。” 刺客眼神闪躲,过了片刻才从口中挤出一个字,“是。” “陈丛隐……能爬上光禄寺少卿的位子,”刺客接着说,“少不了崔氏的扶持。” \"很好,这才是本宫想听的,关于崔氏府上,你若是知道的,也一并写下来,而且要越详实越好。” “是。”刺客说。 卢忆荪看着那犯人的手指,已经被竹棍夹过、被烧红的铁钳炙过,青一块紫一块,红肿得很,虽然那刺客久经训练,并不觉出痛楚,只是看那样练,他也实在无法提笔写字了。 “月娇,他说着,你来写。” “好。” 卢忆荪又看了一眼霜娥,霜娥也是在含章殿侍奉多年的宫女,是含章殿宫女中数一数二的机灵能干,因此元淮才将霜娥指来伺候卢忆荪。 “二位大哥,连日当差真是辛苦了。”霜娥走到两个狱卒的旁边。 “宫娥说笑了,咱们都是在宫里当差的人,都是替陛下做事,忠于君上,心甘情愿,何谈辛苦呢。” “夫人和陛下平日里恩泽惠下,对咱们这些宫人是极好的,”霜娥说,“我们夫人体念二位大哥尽忠职守,可是这天牢的条件实在苦了些,这五十两银子啊,是夫人特意赐给二位大哥的。” “小的不敢领受夫人的厚赏。”两个狱卒说着就要给卢忆荪跪下行礼。 霜娥连忙拉着二人,“诶?这是两位大哥应得的,二位大哥收下,也好让夫人放心啊。” “宫娥既然这样说,恭敬不如从命,我们兄弟便多谢夫人的赏赐了。” 狱卒二人从霜娥的手中接过那银钱,一共五十两银子,一个人二十五两,这狱卒的年俸不过四两,这二十五两之数,足足是他们六年多的薪俸了。 “这就对了,”霜娥说,“银钱不多,二位大哥去买点衣裳,还是打点酒喝都好,暖一暖身子,也好抵得过这天牢的冷湿之气啊。” “是,是,”狱卒连忙对着霜娥作揖。“多谢夫人,多谢姑娘。” “夫人和宫娥如此关怀我们兄弟,还这般厚赏我们,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夫人才好。” \"诶?说报答不就曲解夫人了啊?咱们夫人赏赐,一心都为二位着想,怎会还指望二位报答呢?” “是,是,小人又失言了。”狱卒连忙说。 霜娥在两位狱卒的耳边说,“不过啊,我们夫人入宫不久,便遇到了刺客行刺这样胆战心惊的事,往后在宫中想要立足,要应对宫中这许多人等,也是委实不易啊,若是二位大哥今后听到什么与我们夫人有关之事,还要不辞劳苦,来咱们宫里告知夫人才好啊。” “宫娥这是说哪的话,为夫人办一点举手之劳的分内小事,哪里就劳苦我们兄弟了?”一个偏清瘦的狱卒说,“宫娥既然这样说,便是看得起我们兄弟,今后若有对夫人有助益之事,夫人和宫娥放心,我们兄弟一定不忘禀告夫人。” “那便好,这便是二位大哥护着我们夫人了,若是得了空,夫人在陛下面前替二位大哥美言几句也是有的。” “小人不敢。多谢夫人。” 过了一会儿,那刺客也招认完了,月娇将刺客的供词拿到卢忆荪面前。 卢忆荪仔细看着上面的供述,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得意笑容。 第29章 表白,爱抚 “夫人,陛下驾到,”霜娥进殿来禀报,而卢忆荪正在仔细看着刺客的供状。 元淮带着几个亲近的太监和宫女到了鸣鸾阁中。 “参见陛下。” “夫人在看什么?这殿中的烛火这样暗,仔细伤眼睛。”元淮问道。 “没什么,”卢忆荪笑着说,“我在读咱们大黎的文人写的诗句,当真有趣。” “哦?”元淮一只手握着卢忆荪的掌心,另一只手轻轻地伏在卢忆荪的腰上,“说来听听,”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卢忆荪念道,“还有这一句,沅有芷兮汀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为何钟情于一人,却不敢将心中的感情如实相告呢?而是辗转反侧,深深藏在心里,写成的诗句却也这般缱绻动人。” \"夫人这话新奇,难道你们南疆女子,不会将心事藏在心里,能堂而皇之地说给心上人听吗?”元淮问。 “南疆女子以歌传情,每到上巳节之时,会将心中的情意,以歌谣的方式唱给自己的心上人听,若是心上人答应,对方也会和歌,一唱一和,唱和的歌谣越多,说明两人心意越是相通,很多人因此便会结为连理,若是不答应,也无伤大雅,不过是唱歌而已” 元淮听完,对着宫女和太监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这听起来,南疆女子倒是大黎女子要直率得多,在大黎啊,一般都是男子对女子表达倾慕之心。” “那女子呢?”卢忆荪问。 “女子深处闺阁之中,轻易不见男子。”元淮说,“到了适婚的年纪,自然有媒人撮合。” “幸好我不是大黎女子,”卢忆荪说。 “否则啊,一生下来就被关在闺阁里,岂不是要憋屈死了?再者,连一个外间男子都见不到,一面说夫君是天,一面连天都见不到、也无从了解,那这天也不是明媚的天,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之天。” 元淮大笑了起来,这样的新奇的想法,他还是头一次听到。 卢忆荪接着说,“到了岁数,直接父兄被许给一个陌生的男子,那男子的性情是否与我相配,我又从何而知呢?既然无从得知,如何能相伴一生?难道要从那些油嘴滑舌的媒婆口中得知吗?她们的话岂可当真,与一个从未相知、更谈不上相爱的男子磋磨一生,那我这一生,岂不是白白耽搁了,想想就替你们大黎的女子觉得委屈。”卢忆荪说。 “夫人的性情这般爽朗,即便是到了大黎,也会将家中父母搅闹得不得安生,绝不肯轻易就范的。” “陛下取笑我?” “没有,没有。” 卢忆荪一看,殿中的宫女太监尽散,殿中只剩下了她与元淮两人。 “跪下。”卢忆荪对元淮说道。 元淮捂着两个耳朵跪在了地上,“跪就跪,只是不许揪耳朵。” “你敢对我说不许?” “不敢,夫人,饶了朕吧。” 卢忆荪揪着元淮的耳朵站起来,又示意元淮不要发出声音,免得外面的太监们听到他的叫喊声,闯入了殿中那就不好了。 卢忆荪又让元淮坐在了她的身边。 “揪疼你了吗?” “没有,”元淮说,“从前在战场上打打杀杀惯了,身上也是新伤叠着旧伤,这点痛不算什么。” “只是……”元淮问,“夫人方才吟诵的这两句,说的都是单恋之人,难道夫人也有了意中人了不成?因此对他起了相思之情?” “在来你们大黎之前,确实没有相思之人,”卢忆荪说,“不过,来了大黎之后,便有了。” “是何人?”元淮突然很正经地问。 “做什么?”卢忆荪看着元淮板着脸,也厉害了起来,“你要像处置偷情的嫔妃一样,偷偷脱出去砍杀了不成?” “没……没有。”元淮的态度立刻软了下来,“我怎么舍得杀夫人呢?不过是问问。” “若是知道了,你难道不会起醋意吗?”卢忆荪问。 “那是当然。” “嗯?” 元淮看着卢忆荪的凶狠刁钻的眼神,担心自己今夜又要受苦,连忙解释道,“正因为我心中有夫人,才会对那人起了醋意,若对方真是翩翩公子,夫人也正当妙龄,朕放你出宫去,成全你们双宿双飞也是有的。” “真的?” “那是当然,君无戏言嘛。” “只怕万千臣民也不会允准。” “夫人放心,有我呢,有我在,万千臣民也不敢多置喙什么。” 卢忆荪看元淮那呆呆的样子,心里想,这心蛊不会让人变得呆笨愚蠢吧! “我是说啊。”卢忆荪说。“若是万千臣民的君主跟着我一个外邦女子出宫去双宿双飞,他们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元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夫人说的思慕之人,难道……是我吗?”元淮不相信地指着自己问道。 “当然是,”卢忆荪说。 元淮的脸突然间仿佛一朵全然绽放的花那般灿烂。 卢忆荪靠在元淮的怀中,“自我入宫以后,你待我这样好,我心中倾慕的男子,自然只有你一人而已。” 卢忆荪说着又调皮地揪了一根元淮的胡子。 “诶呦,疼,疼,夫人,”元淮喊道,“轻一点。” “怎么?方才你不是还说自己身上新伤叠着旧伤,早已不把这点小痛放在眼中了吗?” “只要夫人开心,就算你将我的胡子拔光了,我也会一声不吭的。” “真的?”卢忆荪问。“那我可就拔了?” 元淮虽然嘴上说不在意,但是仍旧闭上了眼睛,眉头紧紧地皱着,那副神情仿佛做好了慷慨大义的准备,“来吧夫人,只要夫人高兴,我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我可真拔了?”卢忆荪说。 “好,夫人请。”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元淮的胡子好像一根都没有掉,面前的卢忆荪也没有反应。 元淮这才张开眼睛,如一个孩童般看着,眼神稚嫩地看着面前带着盈盈笑意的女子。 卢忆荪双手将元淮环抱在怀里,主动吻了上去。 这样炙热、浓烈且深入的吻,而且是由一个女子主动拥吻上来的,元淮活了四十多载,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感觉对他而言奇妙得很。 卢忆荪双手全然打开,将比她高壮许多的元淮搂在怀里。 一边拥吻,她一边将双手轻轻从元淮的亵衣中伸入,用指甲触摸这元淮健硕紧实身体上的一道道伤疤,从腰间轻轻滑到后背,由从后背越过肩头,抚摸到胸前,再从胸前摁到了小腹,再从小腹抚摸到双腿…… 那吻从元淮的嘴唇蔓延到耳畔,从耳畔蔓延到腋下,这一切都让元淮兴奋得如同十六七岁的孩童。 第30章 拆穿毒计 恭嫔站在窗前,一头乌发披散了下来,双目紧闭,沐浴在明媚的阳光里。 这光晕中飘散的尘埃十几年前的那个午后相似,她将身子浸在其中,仿佛被光晕与尘埃裹挟着,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她的心上人躺在床上,生死未卜,她也是这般立在窗前,内里暗流汹涌,表面却如一池静水。 两个太监将宫门推开,“吱呦”一声,划破了这空空荡荡的宫室中接连数日的宁静。 “宣政夫人道!”太监喊道。 卢忆荪带着宫女们进殿来,看着沐浴在窗前阳光中的恭嫔,明亮的光线抚平了她脸上的皱纹,卢忆荪虽然恨她,也能想到她年轻时的样子,想必也是个倾国倾城的女子。 “将她带过来。”卢忆荪吩咐道。 四个太监过去押着恭嫔走到卢忆荪的面前。 “放手,放手!你们这些阉奴,放手!”恭嫔说,“本宫是皇四子的生母,你们怎敢这般无礼?放开你们的脏手!” “都到这步田地,说话还这般刻毒,来日有你的好果子吃,放开这位恭嫔娘娘吧。”卢忆荪吩咐道,“你放心,今日我来便是宣告对你的处置的,很快,你就不是皇四子的生母了。” 恭嫔一听,虽然气馁,但仍旧挺直了身子,十分有气节地瞪着卢忆荪。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穆妃之死,究竟跟你有没有关系?” “穆妃?哦~你说的是柳昭仪那个贱人,”恭嫔说,“她的死,不是皇后做的吗?与我又有何干系?” “皇后对穆妃的所作所为,虽足以诛心,但不至于将她害死,一定还有别人在背后暗害。” “她家世既不显赫,又没有子嗣,这几年陛下也不再宠爱于她,她对我而言,根本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废人,既然已经是废人,我又何必对她下手?”恭嫔说道。 “霜娥,”卢忆荪吩咐道。 “是,”霜娥将一个蒜头瓶呈上前去, “这瓶中的粉末是什么?”卢忆荪拿着这瓶子问。 恭嫔一看,面不改色说道,“不过是些香料罢了。” “这香料用在何处?” “横竖不是用在柳昭仪的宫里便是了,臣妾近来不思饮食,这香料不过是开胃之用,并无其他。”恭嫔心中想的是,这样珍贵的香料,我怎么舍得用在那个贱人的身上。 卢忆荪对着几个太监和宫女摆摆手,殿中只剩下她与霜娥、灵笳三人。 “这是自然,这样好的香料,不知道秦王的府上,会不会也有一些呢?” “你……你说什么?” “本宫问过褚太医,这粉末中虽然有十几种西凉香料,若是加在膳食中,的确会让饭菜美味异常,不过,虽然这西凉香料的香味馥郁,细细查验,仍然能从其中查检出被掺入的郁金、大黄、七叶一枝花、马钱子等药材……” 恭嫔的最后一步棋也被卢忆荪拆穿,仿佛整个人双目中的最后一丝光也被抽走了,身子也矮了一截,跪坐在后面。 “本宫不懂药理,不过听褚太医说,这郁金、大黄、七叶一枝花都有让男子不孕之效,而马钱子本身是有剧毒的,虽然这粉末中的马钱子分量不多,可是若长期服食,慢慢累积,就一定会有毒发身亡的那一日。” 卢忆荪说,“这样好的计谋,不要说陛下,只怕连崔皇后、秦王都被你蒙在鼓中,刷的团团转,表面上你巴结皇后,皇四子亲好秦王,光禄寺少卿在外更是潜心侍奉崔氏兄弟,为了让秦王登上太子之位,重金贿赂朝臣、结党营私,不遗余力,旁人还都以为你们兄妹如此奔走,是真心为了皇后母子,把你们当成忠义之人,明明有亲生的皇四子,却要去支持秦王,没有想到……藏在螳螂背后的,不是黄雀,是这样一条的毒蛇。” “哼,”恭嫔冷笑了起来。 “若秦王成了太子,来日登上皇位,可是那又能怎样?秦王绝不会有自己的子嗣,他体内的马钱子之毒也会慢慢毒发,直至身死,等他死后,兄弟之中,只有常俊与他最好,那皇位自然会落到皇四子常俊的头上。”卢忆荪说,“倒也苦了崔皇后和秦王,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最后都是为你们母子做了嫁衣,真一条缜密的毒计啊。” “这不过是你的揣测,说出去会有人相信吗?”恭嫔说。 “我的揣测?”卢忆荪说,“那好,我这就去禀告陛下,让他派人去秦王府的后厨搜上一搜,横竖那姓张的厨子还留着一条活口,大内监牢的酷刑精巧地很,一审问不就真相大白了吗?只不过,到时候不光是你,连你的儿子都活不成。” “不,不,”恭嫔爬上前去,想抱住卢忆荪的脚卑微乞求,结果被霜娥和灵笳一把拖到后面。“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的儿子。” “常俊的确无辜,”卢忆荪说,“只怕如今连他也被你蒙在鼓里吧,平日里你撺掇他与秦王交好,事事恭谨有佳,常俊年幼,心思浅,对他的兄长也是一味的赤诚相待,或许他永远也想不到,他的真心与赤诚,对秦王而言,不过是沾了毒的催命符而已。” “你放心,我不会向陛下揭发此事的,”卢忆荪说,“若是陛下知道你这般狠毒,只怕宁可违逆太皇太后的意思,也一定会杀了你,到那时,朝臣们岂不是会议论陛下对太皇太后不孝?我怎么舍得让英明一世的陛下担上这样的恶名?” “再者,我也在太皇太后面前答应过她老人家,会留你一条性命,既然答应了她老人家,就绝不会食言。” 卢忆荪对着殿外吩咐道,“甘缪,宣旨吧。” 甘缪领着四个太监进了殿内,对着恭嫔宣读元淮的圣旨: “恭嫔失德,言行狂悖,性情乖张,焉能承召内闱、训养皇嗣?念其多年伴驾,不忍赐死,即日起废居昭宁寺,剃度修行,省其罪孽,由住持督促管教,非死不得出,钦此。” “废庶人陈氏,还不接旨?”甘缪举着圣旨呵斥道。 “庶妾谢恩、接旨。” 恭嫔最后对着圣旨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稽首大礼。 “甘缪,看着陈氏,待她收拾完形状,着人送她去昭宁寺。” “是,奴才遵命。” 卢忆荪带着宫人正往外走,陈芳蕖也对她行了一个大礼,说道,“庶妾多谢夫人不加罪之恩,宽宥我们母子,还望夫人保重凤体,长乐无极。” 卢忆荪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夫人,”霜娥说, “如何?” “陈氏意图毒害秦王之事,您为何不告知陛下?若是来日有人将毒害秦王之事翻了出来,而夫人早就知道,万一牵扯到夫人也就不好了。”霜娥一脸忧心地说。 第31章 乾元三年 “若是将陈氏的伎俩揭发出来,这宫中一定又免不了一场风波。倒是,以你所见,将会有何人受益、何人受害呢?”卢忆荪问霜娥。 “受害者,将会是许王殿下,陈氏是他的生母,即便陛下念其年幼,并不知晓详情,也毕竟是陛下之子,不忍加以重责,不过秦王和崔氏一族,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说得不错,”卢忆荪说,“秦王和他母亲一样,气量狭小,若是他知道许王巴结他在前,其母陈氏下毒在后,来日一定不会放过许王,宫内免不了一场手足相残,只是,这受害之人,除了许王,依你看还有谁?” “还有?”霜娥问,“还有陈氏?” “陈氏身上的孽太多了,虱子多了不咬人,再多一桩,也没有什么。” “那还有何人?奴婢实在不知了。”霜娥说着,忽然想起来刚才卢忆荪说的手足相残,思量着说,“难道夫人指的是,皇帝陛下?” “不错,”卢忆荪说,“自古以来,皇室之内手足相残之事频发,此乃为君父者最忌讳之事,于国祚更是不详,秦朝胡亥杀扶苏,后赵石宣杀石韬,慕容氏之衰,更是起于兄弟猜忌不和。若是陛下知道了,一定会震怒,届时,不仅诸皇子惴惴不安,连陛下的龙体也会有损,更惹得臣民议论,有损陛下之威,还有太皇太后,她年事已高,也见不得这样的事了。” “夫人仁心,一心都在陛下与太皇太后身上。” “我也并非仁善之人,”卢忆荪说,“况且,除了念及陛下与太皇太后,一想到若揭发出此事,她们母子会从中受益,便更不能做了。” “夫人指的是……皇后与秦王?” “正是,”卢忆荪说,“到时陛下与朝臣一定会同情皇后母子,皇后出寒雀台自不必说,秦王也会趁机争得陛下的怜悯与朝臣的心,登上太子之位,可就指日可待了。” “只是……陈氏不是在秦王的膳食中加入了使其不孕之药吗?况且秦王虽说二十有五,可如今确实一个子嗣都没有,岂不是陈氏对其下毒以致其不孕之故?那朝臣们又为何会推一个无法诞育后嗣之人登上国本之位呢?” “我问过褚太医,陈氏给秦王下的剂量幽微,还不足以使其不育,因此太医平日给秦王诊脉,也无法查知有人下毒一事。” “那这药粉,我们是否还要接着给秦王服用呢?”霜娥问。 “这样下作的伎俩,我也不屑为之,再者说,秦王行事跋扈不端,要对付他,方法还多着呢。”卢忆荪说。 “不过,”卢忆荪说,“不管是对付秦王还是皇后,皇后的兄弟,一个为大司马大将军,一个为尚书左仆射,一个为武将之长,一个为宰辅之职,不将他们二人除去,皇后和秦王就还会有依仗,就还有会东山再起的一日。” “甘缪。”卢忆荪说道。 “奴才在。” “你出宫这几日,那圆盖上的气味,可有什么眉目了?” “奴才无能,”甘缪连忙跪下,“跑遍了京城内外,遍访民间郎中,竟然无一人知道这气味究竟为何,有几个郎中只说是提神之用,再无其他玄机。” “起来吧,”卢忆荪拉着他的肩膀,“不是你无能,而是这背后之人心思太深,害人于无形,让人无处下手。” “你和月娇,要一同继续盯着此事。” “是,奴才明白。” “再者,你出宫的时候,替我去寻访一个地方。” “夫人请说,奴才照做便是。” 卢忆荪将一张纸条交到甘缪手上。 甘缪一看,竟然是京城内最有名的妓院——菡香楼的名字。 “可是奴才是个太监,身子残缺,如何能去秦楼楚馆之地呢?”甘缪有些为难。 而身后的霜娥与灵笳偷偷笑着。 “难道你以为本夫人让你去秦楼楚馆,是让你去偷欢吗?” “这……”甘缪一脸苦笑。 “别怕,那秦楼楚馆又不是虎狼之地,只要给足了银两,定然会将你奉为大爷,难不成还会吃了你?”卢忆荪对此身为熟悉,“我只是听那一日刺客招认时,还提及陈丛隐曾让他去菡香楼中刺杀一名女子,名为瑰云,瑰云虽然身死,但菡香楼中,想必仍有不少与她相识之人,你去访查访查,看看有何可疑之处。” “是,奴才遵命。” “你出宫万事小心为上,带上几名侍卫,从月娇那支一百两银子,出宫不可张扬, 也不可太啬刻,剩下的银钱便自己留用吧。” “是,奴才多谢夫人体恤。” 甘缪说着退了下去。 正当卢忆荪在想究竟宫中还有谁会去暗害穆妃、再伺机嫁祸皇后之时,身后的宫女灵笳突然走上前来,说道,“夫人,奴婢想起一事,不知道该不该讲。” “你我之间,但说无妨。” “奴婢曾听在坤仪宫当差的姐妹们说,秦王殿下在迎娶秦王妃之前,皇后娘娘有一日突然将秦王召进坤仪宫,对秦王一番痛骂,还动手打了秦王,没过多久,皇后娘娘便央求陛下,让陛下给秦王赐婚,因此秦王才娶了薛氏为妃。” “这是哪一年的事?”卢忆荪问。 “奴婢记得,是秦王加冠的那一年,是……”灵笳回想着,“是乾元三年。” “乾元三年……那刺客去菡香楼刺杀的那一年,也是乾元三年,难道真有这般巧合之事?”卢忆荪说道。 第32章 宫中瘟疫 这一日,所有的嫔妃齐聚鸣鸾阁听事, “宣政夫人,”还是明嫔先说,明嫔原本是皇后的人,如今倒是常在卢忆荪跟前溜须拍马,卢忆荪也不常待见她。 “臣妾听闻,昨日陛下原本是去了卢贵人那里,谁知道卢贵人身子有些不适,不能伴驾,陛下回宫途中临幸了一个宫女,今早已经封才人,不知道夫人可否知道此事?”明嫔说道。 周贵人问,“才人?才人可是内命妇正五品,一个小小的宫女,即便是晋封,也应该先从从七品选侍做起,如何能一举封为才人呢?” “是啊,”荣妃说,“臣妾自陛下还是楚王之时便在王府侍奉了,陛下登基,臣妾也不过是被封为才人,废后刘氏也不过是被封为从三品婕妤,后来才晋升为皇后,一个小小的宫女,怎么能刚承宠便被封为才人呢?” “夫人,臣妾也觉得不妥,”刘婕妤说。 “才人又如何?”卢忆荪说,“本宫入宫之时,不还是南疆婢女,贱籍出身,连良家子出身的宫女还不如,陛下不也一样将本宫封为贵妃之上的位份?不知道诸位可认为有何不妥吗?” “臣妾不敢。”众嫔妃都低头答道。 “夫人,”霜娥走进来说,“柳才人来向您请安了。” “传!” “是,”霜娥说,“传柳才人觐见。 那柳才人一入宫,换了身嫔妃的打扮,众人还真没有认出来,过了一会儿,淑妃才从其一双凤眼中认出, “臣妾给宣政夫人、各宫姐姐请安!”柳才人行礼道。 “起来吧,”卢忆荪说,“赐座。” “你不是柳昭仪的宫女吗?名叫莘儿的。”裴淑妃说。 “淑妃娘娘好眼力,臣妾此前,正是侍奉穆妃娘娘的随嫁侍女。” “从前侍奉穆妃的太监和宫女,不是都被遣到皇陵去陪伴穆妃之灵位吗?为何你身为穆妃的随嫁侍女,没有出宫前往皇陵,反到留在了宫内呢?”淑妃问。 “陛下体谅穆妃娘娘,”柳才人说,“怕宫女太监太多,到了皇陵也是喧闹,惊扰了穆妃娘娘之灵,因此柳昭仪的四个随嫁侍女中,只让樱珠和绣蕊去了,臣妾和另一个随嫁侍女荃儿留在了宫里,看守穆妃娘娘生前住过的玉衡宫。” “哦~”裕妃笑着说,“因此昨日陛下从常宁宫离开,经过玉衡宫的时候,看到了妹妹,才想起了当年与穆妃窗前作诗的情谊,才宠幸了妹妹,可是如此啊?” “裕妃娘娘说笑了。”柳才人有些羞怯地低下头。 “还真别说,柳才人的眉目、神情,真与当日的穆妃有些相似。尤其是这羞羞怯怯的样子。”熙嫔也打趣着。 “柳才人是新人,”卢忆荪说,“你们几位侍奉陛下多年的淑妃、荣妃、裕妃,还有熙嫔、明嫔、献嫔、刘婕妤,还是要多指点她才好,” “臣妾明白,”众人答道。 “废庶人陈氏已经被囚禁在昭宁寺了,剃度为尼,永世不得出,若是今后宫中谁敢用阴招毒计害人,陈氏便是个例子,陈氏育有皇四子,且与陛下有多年的情分在,因此才免了一死,换了旁人做了这种腌臜事,都在心里给本宫仔细掂量着,看看自己有无本事能逃出一条命去。” “是,臣妾谨遵夫人教诲。” “夫人,”一个女官匆忙地跑进来。 “怎么了?神色这般慌张。”卢忆荪问。 那女官为卢忆荪身边的七品司殿,姓杨名珪如的, 年近四十,是鸣鸾阁中女官职位最高者。 “卢贵人的常宁宫……闹起瘟疫了。” “什么!” “错不了,太医院的秦太医诊治的,如今太医院的医女和药园生,正在忙里忙外地给卢贵人和宫女太监们医治呢,”珪如说,“只是卢贵人宫中的不少宫女都是南虞之人,未曾经过此等瘟疫,有两个已经死了。” “可查清瘟疫从何而起吗?” “暂时……暂时并不知晓。” “传本宫的话下去,将常宁宫的各处宫门禁闭,除了太医院的医者,任何人不得擅自闯入,否则以图谋不轨、散布瘟疫为名,就地论处。” “是,” “各位也回宫去吧,”卢忆荪对着众嫔妃说,“本宫会命人给各宫送去驱疫的艾叶、雄黄、桑根、降香、丹砂等物,有皇嗣的嫔妃要万万看好皇嗣,这几日便安静待在自己的宫里,莫要到处混跑混闹。” “是,多谢夫人关怀,臣妾告退。” 等众嫔妃走后,卢忆荪一直坐在殿中,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常宁宫会闹起来瘟疫。 卢玉姜到底曾是南虞的郡主,她所居住的常宁宫也是皇帝元淮特意命人修葺过的,华丽雅致,而且一应也是用的最好的,连宫门前的扶栏都是用汉白玉做的,有常常有人打扫,里里外外的那般干净,为何单单是她的常宁宫闹起了瘟疫呢? “咳咳。”卢忆荪听到外面的几声咳嗽,推开窗子一看,原来是在远处打扫庭院的宫婢的咳嗽声。 霜娥那宫婢仿佛是着了风寒,生怕将风寒过给卢忆荪,于是对她喊道,“诶,你。” 那宫婢一看是霜娥,赶紧低着头小声说,“宫娥有何吩咐?” “你身子不适,便不必在夫人跟前侍奉了,我会让掖庭宫的管事换别人来,你下去好生歇息吧。” “是,多谢宫娥体恤。”那宫婢一边咳嗽着一边往掖庭宫走去。 “掖庭宫?”卢忆荪突然想到刚才霜娥的话。 “夫人说什么?”霜娥问, “我那一日处置卢玉姜之时,曾经将她的宫人们锁在掖庭宫,难道那瘟疫是那些宫人们在掖庭宫染上的?回宫之后又传给了卢玉姜?” “如果真如此,可就大事不妙了。”霜娥一脸忧虑。 “为何?” “夫人不知,那掖庭宫是合宫里的多数女官、宫女、宫婢居住之处,大约有三万人之数,人鱼混杂,宫人们夜间在掖庭宫歇息,日间或者会前往各处当差,或者留在掖庭宫服役,若是那瘟疫从掖庭宫中起,岂不是很快咱们宫里就都会有了?” “不论如何,吩咐下去,先将这个掖庭宫也锁起来,等查明原委,再做道理。”卢忆荪安排道。 大黎皇宫中的一场灾难正在平日人们最不起眼的地方酝酿着…… 第33章 整顿太医院 “夫人,褚太医、秦太医、赵太医到了。”霜娥领着三位太医在殿外等候。 “传。” “是,”霜娥说,“三位太医请。” “褚太医,”卢忆荪问道,“你是太医院之首,依你看,如今宫中的瘟疫究竟是因何而起?可有办法医治啊?” “回禀夫人,”褚太医说,“冬日天气严寒,本就好发时疫,往年宫中也有嫔妃、宫女常常染疫,不过从未像此次这般凶险。” “回夫人,”秦太医也说,“虽说此次瘟疫多发在卢贵人的常宁宫中,不过观其根本,仿佛不是由常宁宫而起,常宁宫中的宫女虽说有不少是南虞来的,体质弱一些、经不得北地冬日里的风雪也是有的,只是就连常宁宫侍奉的我朝宫女,都有染上瘟疫且病重者,此次暴毙的两名宫人,都是黎人,可见这瘟疫来的蹊跷,不分黎人或者虞人,微臣入宫以来,便从未见过。” “那这瘟疫究竟起于何处,几位太医有何见解?” “微臣……”几位太医异口同声,“无能,望夫人恕罪。” “霜娥,”卢忆荪说,“你来说,” “是,”霜娥说道,“回禀夫人,奴婢昨日奉夫人之命,前去常宁宫中调查此事,探听才知,常宁宫中染疫暴毙的两个宫人皆为宫婢,并非良家子出身的宫女,其他各宫有零星染疫者,也皆为宫婢居多,不过瘟疫大有向宫女、女官、嫔妃等蔓延的势头,仙游宫来报,献嫔宫中近身侍奉的宫女有三个都染上了瘟疫,其他宫室之情也不慎可观。” “可曾派人将献嫔母子挪出仙游宫?” “是,奴婢奉夫人之命,已经让金吾卫中郎将大人,将献嫔娘娘、六殿下送往到洛园行宫了,染病的宫人已经挪到了西北角的金镛城看管起来,有几个医女在给她们医治。” “很好,不愧是我身边的得力之人,不知几位太医可曾派太医院的下属去如此尽心查验与安排此事啊?”卢忆荪问。 三个太医面面相觑,不敢作答。 “本宫知道,你们太医院有太医院的规矩,你们这些太医平日里只在皇上和几位受宠的嫔妃身上下功夫,不要说宫人,连一些不受宠的低阶嫔妃,她们生了病,你们连过问都不过问,我说的可有偏颇啊?” “夫人所言,微臣惶恐。” “只是,这恶疾可不分谁受宠不受宠,谁是主子,谁是奴婢,平日里你们看不在眼里的奴婢们染上了恶疾,她们侍奉主子之时,自然会将病气过给主子,这宫中的主子少,奴婢多,若是奴婢们都得了恶疾,主子们也被传染,我们的大黎皇宫,岂不是要变成了一个大病窝了,究其根本,岂非你们太医院看护不力之故?!” 卢忆荪接着说,“太医院的职责是照顾皇宫众人的安康,并非仅照顾主子们的安康,你们这些太医,伺候皇上的龙体与嫔妃的玉体也就罢了,那太医院的其他人,是否有尽到照顾其他人身体的职责啊?” “太医院之人,各司其职,想必应该有尽到照看宫人的责任,望夫人明察。” “明察?”卢忆荪说,“本宫早就已经明察过了,户部每年拨给你们太医院的薪俸多达三万两之多,养活了你们太医署五百人,只是原本仁心救人的太医院,如今多数却都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一个从六品的太医令,薪俸比朝中的五品官员高出许多,可即便如此,你们仍不知足,仍要从宫中捞上几笔。” “上联不正下梁歪,你们这些领头的太医身子不正,看哪宫里的赏钱多、位分高,便赶着往哪宫里侍奉,也难怪底下人变成浊流!原本理应看顾宫女的医师、医工、针师、针工、药园师、药园生、药童、医婆、医女也上行下效,在诊脉开方子之时,皆先看对方的品级高低、有无银钱。” “若是有权有财的女官、内官、主子的贴心宫女、太监,便上赶着去侍奉,若是无权无势之人,便不屑一顾,生了病便任由其自生自灭,为何此次瘟疫先从宫婢之中而起,不正是掖庭宫的宫婢们多数是罪臣眷属出身,你们太医院的人看不到眼里,因此才把她们的小病拖成了大病,大病耗成了疫病,以至于蔓及各宫,才有了今日的情状吗?” “不知夫人是从哪里听到了这样的不实之词?”秦太医说,“微臣身为太医院之丞,一向严格管教手下之人,从未有过如此之事啊。” “月娇,”卢忆荪吩咐道。 月娇点点头,说道,“秦大人,您身为八品太医,一年的年俸八十两,堪比五品谏议大夫,也算是厚禄,要说在城中买一个两进的院落也是足够的,可您偏偏却在城外购置了两处五进的大宅,每一处大宅都占地九亩、价值千两,不知秦大人要在宫里侍奉多久,才能买得起这样的大宅呢?” 月娇接着说,“这购置大宅,虽然用的是你内弟、连襟之名,但他们不过是些九寺候补之职,这样的大宅,若不是靠你从宫里捞油水所攒下的银钱,他们又如何能买得起呢?” “秦大人,若是本宫将此事告知陛下,不知道陛下会如何处置呢?” “夫人,”秦太医连忙跪下,磕头求饶,“求夫人超生,微臣再也不敢了。” 褚太医和赵太医平日也自肥不少,也赶紧跪下,做出求饶之态。 “本宫可以留你一命,褚太医与赵太医,你们的家底,本宫也可以给你们留点颜面,不给你们都抖漏出来。” “微臣等……多谢夫人。” “褚太医在太医院年资最久,对于如何处置疫病最有经验,”卢忆荪说,“秦太医也确实是太医院的后起之秀,医术精湛,这宫里人都清楚,赵太医身兼药博士,乃药园之长,药材调配之术,太医院之中更是无人能及。我说的可是?” “夫人谬赞,微臣惭愧,愧不敢受。”三人齐声说。 “如今瘟疫来势汹汹,若是你们能将功折罪,协力清除瘟疫,减少宫人伤亡,贪污受贿之事,本宫可以既往不咎,也不会告知陛下,另外,你们在城外的田产,还可以作为赏赐赠与尔等。” “多谢夫人,” “可若是不能根治宫中的瘟疫,也革除不了太医院的弊病,本宫也不是圣人,会从太医院挑选上好有附子、乌头,熬成汤剂,助你们上黄泉之用,连家小都要流配为奴,永世不得回京,你们可明白?” “是,是,”褚太医和赵太医吓得齐声说。 “微臣明白,一定不负夫人所托。”秦太医说。 “夫人,”灵笳突然闯进来回禀,“大事不好了,陛下的含章殿也闹上瘟疫了。” “什么!”卢忆荪急切地问,“那陛下呢?陛下如何了?” 第34章 君王染疫 “宣政夫人到!” “老奴参见夫人。”汤哲庸上前请安道。 “汤公公免礼,”卢忆荪说,“陛下如何了?” “陛下两日前曾去了常宁宫,想必这疫病是从常宁宫的宫人们身上染上的。” “我要去看看陛下。” “夫人不可,”汤哲庸阻拦道,“陛下害的是瘟疫啊,高热不退,夫人即便是进去了,也无济于事的。” “无妨,我进去看看陛下就好。” “夫人。”汤哲庸跪在地上请求,“夫人如今执掌后宫,若夫人也不幸染上了瘟疫,那宫中将有何人主事呢? 再加上后宫又闹上了瘟疫,若没有一个明断的主事之人,宫内宫外,岂不是要大乱了?” “公公说得有理,”卢忆荪走到含章殿的寝殿前,远远地看了躺在床上的元淮一眼,几个太医和医女围着厚厚的绢布面罩,十分焦急的样子。 一个太医还摇摇头,仿佛是说元淮病得严重,药石无灵。 “珪如。”卢忆荪吩咐道。 “奴婢在,” “带上丫头们,回鸣鸾阁去,将我的箱箧搬到含章殿来,这几日我要住在含章殿中,侍奉陛下左右。” “可是夫人……” “还不快去!” “是,奴婢遵命。” 在几个医婆的劝谏下,连同卢忆荪在内,含章殿里里外外侍奉的人都蒙上了面罩,挡住了口鼻,一发现有身体不适的宫女太监,便会被禁军侍卫送到别宫去安置。 “柴将军。”卢忆荪吩咐道。 “末将在。” “这几日本宫住在含章殿陪伴陛下,你不必守护本宫周全,”卢忆荪说,“你带人出金马门,往仁寿宫去,守护太皇太后和太妃们的周全,皇宫内所有的宫人、物资,全都不许到仁寿宫去,违令者斩。” “是!” “若是仁寿宫缺什么短什么,你派人来禀告本宫,本宫会让人从行宫拨一些过去。”卢忆荪说,“不妥,若来人也染上皇宫内的瘟疫,再将这瘟疫传染到仁寿宫去,那便不好了。本宫还是不放心,甘绎。” 甘绎也是在卢忆荪跟前侍奉的太监,与甘缪同辈。 “奴才在。” “你陪同柴将军一同去,在仁寿宫侍奉几日,拿上我的手令,若是缺什么断什么,你派人去行宫、长杨宫、太极宫去支取便是,做好账目,之后本宫也是要查的。” “是,奴才遵旨,” “甘绎啊,不是本宫信不过你,只是怕行宫、长杨宫之人会就中取事,这几日不太平,那些人只怕也会借机兴风作浪,若有了账目,便是有了实据,若是这几处离宫之人敢借机搪塞你,有账目和本宫的手令在,也能震慑他们一番。此番去仁寿宫,一定要侍奉好太皇太后,她年事已高,禁不得疫病之苦。” “是,奴才明白,请夫人放心。 “汤公公,”卢忆荪说。 “老奴在,” “召金吾卫大将齐灵虎、禁军统领伍靖川入宫。” “只是,要召金吾卫大将入宫,要有陛下圣旨与符节才行。”汤哲庸说道。 “玉玺在我手中,让秘书郎拟好圣旨,盖上玉玺便是了,这是虎符,”卢忆荪从怀中掏出虎符,交给了汤哲庸。 汤哲庸一脸讶异,没有想到元淮上次离宫之时,不仅将玉玺留给了她,连虎符也留在了她的手中。 “是,老奴立刻去办。” 给元淮诊治的太医前来禀告,卢忆荪也带着侍女往后殿走去, “褚太医,陛下如何了?” “启禀夫人,陛下与宫中患上瘟疫的宫人一样,高烧不退,身体与四肢却寒得很,嘴唇也有些颤抖,微臣已经给陛下服下了汤药,若能退陛下的高热,便会康复了,如若不然……” “不然什么?陛下的身子一向健壮,此等小病,怎么会治不好?” “夫人容禀,陛下虽然身子强健,不过已经是年逾不惑之人,加上早年征战,身上新伤旧伤不断,早年间征伐北桓,也曾生过一场大病,微臣万死启奏,此瘟疫来势汹汹,只怕也要尽人事、听天命了!” 卢忆荪一听,身子往后一颤,霜娥与灵笳连忙扶住, “褚太医,无论如何,你也要把陛下给我治好,要什么珍贵药材,只管跟我说,不管是什么北桓玄参,还是天山灵芝,哪怕是荡平了四海,哪怕是将大罗神仙请下凡来,我也会给你找出来,你不必有后顾之忧,专心为陛下医治就是,别忘了此前我对你说的话,治不好陛下,罪加一等!” “是,微臣遵命。” “灵笳,” “奴婢在,” “去太医院再请几个太医来,”卢忆荪说,“太医院的其他医婆、医女、医师、医工、针师、针工、药园师、药园生往掖庭宫、常宁宫为染疫的嫔妃宫人诊治,不得怠慢、将太医院年资深厚的针博士、药博士请到含章殿来,协助褚太医。” “是,奴婢这就去。” “秦王殿下,”几个太监在前殿吵嚷着,“您不能进去啊,” “外间何事?这般吵嚷。”卢忆荪呵斥道。 “回夫人,秦王殿下求见。” “秦王?”卢忆荪说,“本宫吩咐过,秦王无诏不得入宫,陛下刚病倒,他这个长子便急不可耐了吗?我正要会会这这位秦王殿下,以他做例,看诸皇子与宗室之人谁还敢放肆。” “带秦王去东面的承祚堂,本宫即刻便去,不许他在含章殿喧闹,惊扰陛下养病。”卢忆荪吩咐道。 第35章 震慑秦王 “我父皇的龙体如何了?”秦王看卢忆荪走入承祚堂,张口便问道。 卢忆荪并未理会,径直往堂前走去。 “本王问你话,你为何不作答?”秦王接着问。 “秦王殿下,”杨珪如对其说道,“请您注意说话的礼数,宣政夫人好歹是您的庶母。” “底数尊卑有别,我乃父皇的嫡长子,她不过是父皇的妾室,本宫对她说话,需要有何礼数?” “罢了,珪如。”卢忆荪说,“ 秦王做吧。” “哼,”秦王站在堂中不动。 “霜娥,” “奴婢在,” “去找易将军,让他将宫门看守的侍卫给本宫抓来,” 霜娥知道这是卢忆荪在给秦王立威,于是故意说,“夫人,宫门的侍卫有看护宫防的重任,不知夫人此时传召,究竟为何啊?” “有看护宫防的重任?把无权入宫之人放进宫来,如此渎职之举,还敢说自己肩负着看护宫防的重任?本宫明明用玉玺下令,秦王夫妇不得入宫,可是这宫门的看守仍然将秦王放进宫来,这不是违逆上意的大罪吗?去让易将军将这几个侍卫统统带到含章殿来,当众打他们一百大板,看今后谁还敢玩忽职守!” “是,奴婢这就去办。” 卢忆荪故意对着外面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有人公然触犯了国法,不众罚是不行的, 这一百板子,就让他们给本宫好好长长记性,若是还有人敢置国法家规于不顾,本宫管他们是嫡是庶、是尊是卑,一定严惩不贷,重刑之下,看谁还敢借机挑衅。” 秦王听卢忆荪这样说,也知道卢忆荪向来不把众人放在眼里,即使是他的母后也被卢忆荪设计,被打入了寒雀台,若是自己再触怒于她,自己堂堂皇长子,被她一个妇人下令当众杖打鞭笞,今后还如何在兄弟之中抬得起头啊。 “庶母,”秦王作揖道。 “秦王是在叫我?” “正是,”秦王说,“不知道父皇现下病情如何?龙体可还安好,儿臣身为人子,理应在父亲床前亲侍汤药,以尽孝道。” “常佑啊,既然你叫我一声庶母,我也称呼你一声常佑,”其实卢忆荪比秦王还要小两岁,“你父皇的病情并无大碍,太医说,不过是你父皇的岁数大了,加上年轻时为国情战事操劳,身上有些病痛也是常事,将养几日就好了。” “可是,儿臣怎听听说,”秦王说,“宫里面怎么闹上了瘟疫,有不少宫人都已经因其而亡,不知父皇的病……是否也是瘟疫所致?” “冬日里时疫本就频发,染上疫病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宫中的太医医术精湛,此刻正寸步不离地为你父皇医治,宫中染疫之人也多数被送到了北边的金镛城,就算是疫病,也早已经被遏制住,秦王不必挂怀。” “不是儿臣多嘴,儿臣的母后掌管后宫之时,宫中从未闹过这样大的瘟疫,即使有瘟疫,宫里人也不至于这般手忙脚乱,怎么庶母掌管后宫短短数日,好好的皇宫便成了这副模样,子曰,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不知是否是如今执掌后宫之人德行有亏,上天不满,才降下了如此灾祸啊?” “秦王殿下……”珪如刚要替卢忆荪辩驳,结果被卢忆荪挡了下来。 “不知秦王是从何处探听得知宫内如今混乱不堪的消息?” “如今宫外早已经流言四起,又何须儿臣故意探听得知?” “秦王入宫,不知道在何处看到宫人们手忙脚乱之象啊?”卢忆荪问。 “这……”秦王说,“民间传言此次瘟疫自后宫而起,混乱之下想必也在后宫之中,儿臣身为人子,不得擅自闯入后宫之中,不过无风不起浪,若是后宫平顺,何至于流言都散到宫外了?” “秦王即为人子,也为秦王,此等未经证实之事,只因一句无风不起浪,便跟着宫外的别有用心之人一起混说,以至于你父皇的君威、你母后的母仪,在臣民之间颜面扫地,这便是你作为人子之道吗?” 卢忆荪接着收,“此次瘟疫确实是从掖庭宫而起,可当日皇后主理后宫之时,对掖庭宫之人颇为苛刻,掖庭宫服役的宫婢们常常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便要做工,一入了冬,那些宫婢也是人,岂不会受寒生病?太医院之人又不肯为生病的宫婢们医治,宫婢的一点风寒,自然会越拖越重,最终变成时疫,蔓延各宫,究其根本,还不是皇后当日授意掖庭宫的官员们行苛政之故?” “我母后一向仁德,怎么会主张苛待宫婢?分明有人故意诽谤!” “若真仁德,那穆妃之死,又是为何呢?”卢忆荪说道。 “你!” “本宫之所以未曾将此事大白于天下,不过是在维护皇后的颜面,也是维护秦王你的颜面,”卢忆荪说道,“若是臣民百姓,知道他们的国母这般刻毒,若朝臣们知道中宫失德,为安定后宫,向陛下主张废后,陛下听从了朝臣的上书,那你这个引以为傲的嫡长子,可就是废庶人之子,皇子之间,向来是子以母贵,一个废庶人所生的儿子,如何立足于诸弟之中呢?” “哎呦,哎呦。”承祚堂外面的院子里,几个侍卫正在被当众行刑,那挨板子的叫喊声传到了堂中。 “灵笳,”卢忆荪说,“传话出去,让行刑之人给我重重地打!” “是,奴婢遵命。” 卢忆荪说着也起身回含章殿,走之前警告秦王,“回你的秦王府去,宫中有时疫,若是你再贸然闯宫,将宫内的时疫传染到了宫外,让城中百姓人心惶惶,你的秦王之位,也就到头了。” 卢忆荪刚走到承祚堂外,没想到汤公公带着金吾卫大将齐灵虎与禁军统领伍靖川。 “末将参见夫人。”二人行礼道。 “二位将军免礼,”卢忆荪说,“齐老将军来的正好,” “夫人有何吩咐?” “烦请齐将军派人将秦王送回府中,秦王闯宫,触犯宫规,且不明就里,听信人言,蓄意散布,居心不轨,有违人子之道,即日起将秦王禁足府中,不得擅出。” “是,末将明白。”齐灵虎说着,对身后的副尉吩咐道,“送秦王殿下出宫。” 第36章 调兵遣将 “夫人,陛下一直高热不退,还请夫人拿个主意才好啊。”褚太医来回禀卢忆荪。 “主意?本宫又不通医理,能拿什么主意?” “老臣想,陛下的病,还需对症下药,若是能找到这疫病的源处,再加上细查宫人们发病之状,或许能开出解疫之方,陛下的病来的凶险,还望夫人早做决断。” “这疫病的源处……可不就是掖庭宫吗?只是这掖庭宫是宫人杂居之所,宫室千间,宫人上万,其中也多有染疫之人,一时如何能查得出啊?”卢忆荪说。 “陛下,陛下……”寝殿中的太监们喊道。“夫人,陛下……” “陛下怎么了?你好好说,惊慌什么。”卢忆荪对那太监呵斥道。 一个医博士来报,“回禀夫人,陛下又晕厥过去了,嘴唇发白,没有一点血色,且高热不退,若再持续下去,陛下龙体虚耗,元气尽损,只怕回天乏术啊。” 卢忆荪咬咬牙,对汤哲庸吩咐道,“传内侍监。” 内侍监是宫廷内侍省的掌管,掌管着宫中所有的宫女太监。 “是,”汤哲庸马上着人去传。 接着又对伍靖川吩咐道, “伍将军,” “末将在。” “一会儿带人和内侍监、褚太医、医工、医女一同往掖庭宫去,给掖庭宫的宫人们诊脉望病,若是身体无恙的宫人,将她们移出掖庭宫,让内侍监遣送到别宫安置,若有宫人身体有恙者,一律由禁军将士看送着,迁往金镛城,将这个掖庭宫给我空出来。” “是,末将遵命。” “禁军的将士们也许佩戴好太医院分发的面巾、面罩,不得与掖庭宫染疫的宫人有亲近的接触,不得仗势欺压虐待宫婢,违令者以军法论处。”卢忆荪正色说道。 “是,末将明白。” 内侍省就在含章殿的不远处,内侍监也很快就来了。 “老奴参见夫人。”内侍监请安道。 “内侍监大人,” “老奴在,但听夫人吩咐。” “内侍监一会儿与伍将军、褚太医一同去掖庭宫,带上掖庭宫的名录簿子,对掖庭宫的宫人一一清点,本宫知道,掖庭宫常有宫婢失踪、逃窜之事,想必此次瘟疫,就是从这些失踪、逃窜的宫婢中而起,太医院就从这些人先查起。” “是,老奴遵命,这就去办。” “陛下安危,不宜耽搁太久,请各位从速才好,若是能平息此次宫中瘟疫、陛下龙体康复,本宫必有重赏,来日加官进爵、福荫子孙,都指日可待。” “是,臣等谨遵夫人吩咐。” 卢忆荪对金吾卫大将军齐灵虎吩咐道, “齐老将军,” “末将在,” “如今宫中正值多事之秋,只怕宫外也不太平,如秦王这般揣测者,应该不在少数,”卢忆荪说,“本宫想让齐老将军去做两件事。” “陛下圣旨与虎符在上,末将但听夫人调遣。”齐灵虎说道, “这第一件事,便是请齐将军从金吾卫中调派人手,支援皇宫外城布防,” 卢忆荪说,“仁寿宫是太皇太后与太妃的居所,献嫔携六皇子去了洛园行宫,一老一幼,身体都虚弱,经不得疫病之苦,如今这两处都有禁军将士看护防守,这样一来,禁军人手不足,此次瘟疫起于宫中,若是因禁军人手不足、看守疏漏,便让瘟疫传到了民间,那京城岂不是要大乱了?民间百姓日子本就困苦,哪里经得起疫病的折腾,本次调派,为的是加紧宫城的驻防,阻止瘟疫向宫外蔓延。” “是。”齐灵虎也心想,这想到这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深宫妇人还有这般仁心。 “本宫知道,平日里,有不少的嫔妃、太监、女官会私自派人出宫,即日起一概不准,内宫所需物资,皆由内府局统一采办,宫人嫔妃无事不可出宫,皇宫、仁寿宫,连带长杨宫、金镛城、洛园行宫、太极宫、甘泉宫这几处离宫,全部戒严,没有本宫的手令,任何宫人不得随意外出。” “是,末将遵命。”齐灵虎回道。 “再者,方才秦王闯宫一事,想必也不是孤例,皇后母子在朝中根基颇深,若此时那些不安分之人接着陛下抱恙在身、东宫国本未立,借机逼宫闹事,那就不好了。”卢忆荪说,“请齐老将军也加紧城中的布防,派三千精兵,列于布政、辅兴、修德、崇仁、胜业五坊。” “可是夫人,这五坊乃朝中忠臣所居之地,若贸然派兵驻防,只怕朝野非议,众臣议论啊。” “无妨,再者说,不必将兵士们列于众臣府邸门前,只需在各街市口巡逻驻防,不过是震慑众臣之意,别无其他,” “是。” “金吾卫向来军纪严明,此次布防,只为安定京城,警示朝臣,众将士不得扰民,若是金吾卫有谁敢趁机侵扰百姓,本宫知道了,可是不依的,一定追究到底。”卢忆荪又语气温和地说, “不过本宫与陛下都信任齐老将军,齐老将军当日与陛下同上战场,立下过赫赫战功,与陛下在外虽说是君臣,可也有出生入死的同袍之谊,本宫也敬齐老将军为兄长,本宫相信齐老将军调兵遣将、行兵布阵乃我大黎不二之人选,也请齐老将军莫辜负陛下与本宫的嘱托才好。” 齐灵虎是武人,没有这许多的心思,听卢忆荪这样说,也甚为动容,于是说:“夫人放心,行兵布阵之事便交给末将,末将一定不负夫人和陛下所托,夫人只管处理内宫瘟疫之事,不必有后顾之忧。” “听老将军这样说,本宫便可安心了。” “末将告退。” 看众人皆退去,卢忆荪来到寝殿,守着元淮。 原本宫人们还阻拦她,结果她们看卢忆荪这几日操劳内外诸事,竟然安排得井井有条,而且面色红润,一看便是康泰之色,知道卢忆荪也是身体强健之人,便不再阻拦。 卢忆荪摸着元淮的手,那般的冰凉,于是将元淮的手依次放在自己的心口,给他暖着。 一开始宫人们看卢忆荪露着雪白的膀子,甚是不雅,因此不敢多看。 后来看卢忆荪不顾自身安危,一心陪伴在元淮近侧,用自己的身子给元淮暖身,无不被她的真挚之情所动容。 “陛下的身子这样滚烫,可是四肢冰凉,嘴唇微微颤抖,便可知陛下此刻被疫病折磨之痛楚,你们也要想个法子,给陛下减轻些苦楚才好,”卢忆荪对太医院侍奉的人说。 “夫人莫慌,微臣方才给陛下施了针,”太医院的针博士说,“陛下虽说高热未退,不过额头微微发汗,乃龙体排毒之状,再过片刻,微臣会再给陛下施针,可缓陛下之苦。” “有劳。” “夫人客气。” 到了第二日,霜娥来报,“夫人,褚太医请您往掖庭宫去,太医有事禀告。” “掖庭宫的宫人可都疏散好了?” “是,”霜娥说,“昨日午后便已经将两千名染疫的宫人送往金镛城了,其余人也都暂时住到了别宫。褚太医在掖庭宫中发现了一件怪事,还请夫人去瞧瞧。” “怪事?什么怪事?” “掖庭宫发现了不少失踪宫婢的尸体。” 第37章 掖庭宫往事 大黎皇宫的宫婢,大致可以分为两种。 一种便是卢忆荪这样的,是后宫嫔妃自母家带来的,是嫔妃母家的私属奴婢,虽然也是贱籍出身,不过吃住好歹可以在嫔妃的宫里。 另外一种,便是掖庭宫的宫婢,罪臣之家的女眷和各地罪没入官的官奴婢,充入宫廷便做了掖庭宫最下等的婢女,做的是宫里最粗重、最脏、最不体面的活计。 许多掖庭宫的婢女,自从入宫之后,就会被关在掖庭宫中服役,直到老死,甚至连掖庭宫都很少出去。 掖庭宫的东北角,是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在住,这里最靠近皇后所住的坤仪宫,一应房舍也是最好的。 东南角是良家子出身的宫女们居住的地方,与含章殿相近,因此常常有宫女从这里得蒙圣宠,从下人变成主子。 掖庭宫的宫婢,住在掖庭宫的西南角,她们是下人中的下人,只能住在掖庭宫最阴冷潮湿之处。 此次发现的宫婢尸体,便是在掖庭宫西南角的几处荒井之中。 “夫人请看,”褚太医说,“这便是发现宫婢尸体之处,这八口井中,足足有三十具宫婢的尸体,官仵作也验过,宫婢们除了身上的淤青与鞭痕,并没有什么大的创伤,可见并非他杀,而是染病而死。” “染病而死?”卢忆荪问,“既然染病,为何不是卒于各自的房间之中,反而是跑到了这几处荒井里?难道是宫婢们死后,有人故意将他们的尸体抛到井里的吗?” “依微臣愚见,只怕并非有人故意为之,而是这些宫婢自己躲进了荒井之中。”褚太医说。 “为何这样说?”卢忆荪问, “微臣与内侍监大人发现这些宫婢之时,宫婢们的尸身皆坐卧在荒井中,俨然有序,若是有人故意抛尸,尸体一定会杂乱无章,定没有这般齐整。再者,若是有人抛尸,那尸体的头上一定会有淤青或血块,可是并未在尸体上此等伤痕,可见是宫婢们自己走入井中的。” 卢忆荪看着这口井的位置,是在几间废弃的屋子后面,一片断井残垣,仿佛还有火烧过的痕迹,十分古怪,便问道,“内侍监。” “老奴在,” “你可知道这些井为何荒废于此啊?” “老奴不知,只怕夫人垂问掖庭令才能知晓原委。”内侍监回道。 “去将掖庭令提来,本宫有话问他。”卢忆荪吩咐道。 含章殿中,卢忆荪坐在殿前,几个太监将掖庭令带了过来。 掖庭令自知瘟疫起源于他管辖的掖庭宫,因此跪在地上,自知有罪,声音颤巍巍地说,“奴才参见夫人。” “掖庭令,本宫问你,你可知那些宫婢为何而死啊?这瘟疫又为何起于掖庭宫中,若是知道什么,一五一十地告诉本宫!” “夫人恕罪,只是奴才实在不知道也那些宫婢为何会死在掖庭宫荒井之中啊,更对瘟疫之事知之甚少,请夫人明鉴。” “你当然不知道,”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因为你知道,一旦说出来便是砍头的死罪。因此便咬死不认。” 卢忆荪抬头一看,是裴淑妃和明嫔。 “臣妾给夫人请安。”二人给卢忆荪请安道。 “免礼吧,赐座。”卢忆荪说,“淑妃方才所言,是何意啊?” “回禀夫人,臣妾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知晓这掖庭宫闹瘟疫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每隔一两年便会闹一回,宫中之人早已习以为常,没成想,会一直闹到今日这步田地。”裴淑妃说。 “回禀夫人,”明嫔也说,“往年这掖庭宫啊,一闹瘟疫,皇后娘娘便会命掖庭令将染病的宫女宫婢一并扑杀,将宫婢的尸身并用过之物一并在掖庭宫的西南角烧毁,再拉到宫外的荒冢掩埋,有些只是偶感风寒的宫婢,也会被当成染疫之人处死,宫人之中蒙冤被杀之人不在少数,这时疫往年,才并未在宫中蔓延开来。” “掖庭令,”卢忆荪对跪在堂下的掖庭令呵斥道,“明嫔说的可是真话。” “是……”掖庭令言语支吾,“不过奴才也是奉中宫之命行事,请夫人明鉴。” “那此次死在荒井中的宫婢,她们身上的鞭痕和淤青又是为何啊?”卢忆荪问。 “是……是皇后娘娘吩咐,让掖庭宫管事的教习……对待宫婢不能心慈手软,娘娘说,铁腕之下,宫婢才会顺服,才肯尽心做事,因此掖庭宫的教习常常对宫婢们用私刑,此次亡故宫婢身上的伤,便是这样来的。”掖庭令说道。 “此时皇后被囚禁在寒雀台,虎落平阳,你自然可以将什么脏水都往她身上泼。”卢忆荪说, “夫人,其实这掖庭令的话,倒也不错,”明嫔接着说。 “果真?” “正是,”明嫔说,“夫人有所不知啊,如今的皇后并非陛下的发妻,陛下刚登临大宝之时,母仪天下的是刘皇后,而当今的皇后刚入宫之时不过是一个四品美人,因为育有两女一子,才被接连晋封,直至被封为贵妃,延昌三年,刘皇后因为意图谋害皇长子被废,被关在金镛城,其父兄被杀,母家女眷入了掖庭宫为奴。” 明嫔接着说,“这崔贵妃当上了皇后,为了报复刘皇后与她娘家的女眷,一心想将刘皇后一族斩草除根,刘氏女眷,在掖庭宫中被虐待致死,这掖庭宫的苛政啊,便是自那时候开始的。” 不过明嫔没有说明的是,当日宫中有瘟疫,是这位裴淑妃向皇后谏言,要扑杀染病宫婢、以绝后患的。 第38章 药方 “即便是皇后的命令,宫规在上,掖庭令又怎么可以如此为虎作伥、草菅人命呢?”卢忆荪问道。 “奴才知错,夫人恕罪!可奴才也只是听令行事啊,昔日若谁敢不听从中宫之命,轻则贬黜,重则杖责至死,请夫人体谅奴才身在此位的为难之处。”掖庭令辩驳道。 “再者,陛下明明下令,禁止各宫对宫人用私刑,若宫人有错,可交由慎刑司、宫正司管教,而你明知下属动用私刑,却不制止,岂非违背陛下仁德之道?” 裴淑妃装作若无其事地品起了一盏茶。 “那些宫婢,或许正是因为受不住教习的责打,正值寒冬,她们衣衫单薄,缺衣少食,害了时疫,担心如往年一样被扑杀,不过为了活命,才躲入荒废的枯井之中,没想到却死在了井里,导致了今时今日宫中的瘟疫,究其根本,岂不是你与皇后之过?” “请夫人饶命。” “再者,内侍监清点过掖庭宫的宫婢名录……”卢忆荪说着,掖庭令听到这里,头上不禁冒了一层冷汗。“ 月娇将内府局的账篇和内侍监的手记交到卢忆荪手上, 卢忆荪说道:“这掖庭宫的实际名录,和内府局领物资的入账单子一对,发现其中出入不少,”卢忆荪说,“掖庭宫的宫婢一共三千六百七十五人,可你们去内府局申请月俸和分例时,上报的宫婢人数……登记在册的四千二百一十五人,这其中相差的五百多名宫婢,或者被派往离宫、太庙侍奉,或者病逝多年,但你仍然用她们去库中领银钱粮米,最后这些银钱粮米,都是进了你的府中,我可有说错?” 掖庭令跪在地上不言语。 “夫人明察秋毫,臣妾敬服,世上还真有这样黑心的人,”明嫔说道。 “再者,即便是你领来了掖庭宫众人的银钱粮米,也不会足额发给她们,你们掖庭宫的属官,不敢得罪良家子出身的女官,有些宫女也不敢得罪,只敢欺压这些无权无势的宫婢,” “掖庭宫良善的属官,会从宫婢的月俸里扒个两三成、刻毒的甚至会扒五六成,从她们身上扒下来的银钱,一部分这些属官们自肥,更大的部分,都孝敬给你这位掖庭令了吧,若不是如此,宫婢们怎么连一件过冬的棉衣都没有,冰天雪地里做活却衣不蔽体,长此以往,怎能不导致时疫?而究其源头,造成此货的掖庭令属官,和你这位掖庭宫之长,实在该千刀万剐!” 听卢忆荪把掖庭令的老底都翻了个干净,掖庭令已经不再求饶,乖乖跪在地上等候处置。 “来人,将掖庭令带下去,关入大内监牢!” “是。”几个禁军侍卫将掖庭令带了下去。 裴淑妃看掖庭令走后,连忙说道,“夫人处事明断,只是掖庭令犯了如此大罪,夫人为何不将其处死呢?” “掖庭令任职多年,想必还有不少事没有吐露干净,本宫留着他还要细细拷问,将他所做之事、与他有牵连之人,都问个明白。” “是,”裴淑妃说,“臣妾此来,是想探望陛下,身为嫔妃,陛下有疾,理应从旁侍奉。”裴淑妃说。 “臣妾也是。”明嫔说,“望夫人允准臣妾侍奉陛下左右。” “淑妃与明嫔的心意,本宫都知道,只是陛下这病来的凶险,至今高热未退,难道淑妃与明嫔不怕过了病气吗?” 明嫔一听,脸色有些僵,眼神闪躲,看了一旁的淑妃一眼。 “臣妾不怕,”淑妃说,“臣妾侍奉陛下多年,正是因为病情凶险,臣妾就更应该侍奉左右,即使染上疫病也心甘情愿。” “是,”明嫔说,“臣妾也是同淑妃娘娘一样的心思。” “你们身娇体弱,若是你们再染上了瘟疫,将瘟疫带到后宫,虽然献嫔和六皇子去了洛园行宫,宫里还有三公主、五皇子与四公主,皆年幼孩童,若是你们将病过给了他们,以至于皇嗣有损,可担当得起这样大的罪名吗?” “是。”裴淑妃恨恨地说。 “是,”明嫔一听卢忆荪这样说,其实自己也松了一口气,她本就不愿意到含章殿来,不过是被淑妃拉着。 “回宫去吧,若是无事,少在宫中走动。”卢忆荪对二人吩咐道。 “是,臣妾告退。” 二人走后,褚太医、秦太医带着几个医工、侍童回到了含章殿。 “如何?可以治愈疫病的方子了?”卢忆荪问道。 “微臣有一方子,已经命医女给染疫的宫婢试过了,她们的病都有起色,或许可以一试。” “可以一试?”卢忆荪问,“秦大人,这可是陛下的龙体,若是用错了药,你可要仔细。” “是,”秦太医说,“夫人放心,此方在医书古籍《金匮要略》有记载,且药性温补,微臣有信心治好陛下。” “那便好,有劳二位。”卢忆荪说。 到了晚间,卢忆荪和月娇在吃饭, 月娇看卢忆荪一脸忧戚的样子,于是打趣道,“姐姐,你就别担心了,连那些缺衣少食的宫婢,用了秦大人的方子都能好,你的陛下身体壮得像一头牛一样,也一定会好的。” “你这死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取笑我。”卢忆荪说, “本来就是嘛,”月娇说,“堂堂的大男子,身子难道还不如整日做粗活的女子吗?” “夫人,”霜娥进来回话。 “如何?”卢忆荪让霜娥瞧瞧去未曾染疫的宫婢之中打听掖庭宫之事。 “夫人猜的果然不错,那些宫婢正是害怕按照往年的规矩被扑杀,因此躲入了被废弃的井中,而天气严寒,她们身上又带着伤和病,那枯井也是进去容易出去难,因此才死在了荒井之中。” “真可怜,”月娇说, “不过,奴婢在宫婢之中打听之时,倒是听到了一件奇事,” “什么奇事?” “有几个刚入宫的小宫婢,也曾去过那荒井一代,和她一同去的三个宫婢都染上了疫病,有一个已经病死,可是这小宫婢却安然无恙,一点病症都没有。”霜娥说。 “竟然有这种事?”卢忆荪和月娇惊异道。 第39章 宫婢双鲤 “夫人,那小宫婢带到。”霜娥带着一个小宫婢走进了含章殿的后殿。 “奴婢参见夫人。”小宫婢行礼道。 “倒是个礼仪周全的孩子,模样倒也周全。”卢忆荪说道。“褚太医,听说这孩子也得过瘟疫,如今却全好了,你不妨问问她,究竟是何原因。” “是,微臣遵旨。”褚太医说着,仔细问着这小宫婢患上瘟疫后又康复的前因后果。 小宫婢说道,“其实,奴婢也不知道为何,前些时日,许多掖庭宫的姐姐们得了瘟疫,都用自己所有的体己钱,去找太医院的医女、药童买一些珍贵的、给主子吃的药材,煮水来喝。” “奴婢与母亲没有银钱买药,只能在掖庭宫的庭院里,采一些野草,母亲采了一些车前草、马兰头、婆婆丁、灰菜、鬼针草、乌袍之类的给奴婢泡水灌下,但是奴婢与母亲仍然填不饱肚子,没有气力对抗瘟疫,仍旧虚弱得很,于是母亲便去宫娥们住的地方,求一些宫娥们不吃的带皮的黍米、糙米、藜麦、黑麦等填饱肚子,吃了几日,变好了。” “果真?”卢忆荪问。 “奴婢不敢欺瞒夫人。” “褚太医,你看这孩子说的,可有道理?” “回禀夫人,这车前草、马兰头、婆婆丁都有清热利下的奇效,灰菜和鬼针草对于治疗风寒也大有助益,再者,染疫之人,多口吐腹泻,粗黍米、糙米、藜麦对于恢复气力、调养肠胃、健脾益肺都是极好的,……” “既然有奇效,且大有助益,陛下高热不退,为何太医不给陛下服用?” “这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这些药草卑贱,历来不被太医院采用,仅在民间流传,粗黍米、糙米、藜麦等粗粮,这些宫廷御苑中的马都不吃的东西,更别说是九五之尊的陛下了,因此这些药材食材即便有益,微臣不敢擅自给陛下使用。” “岂有此理?人也就罢了,怎么药草还要分个尊卑高低?既然有用,你看陛下这几日深受疫病折磨之苦,就该给陛下服用才是。 ” “夫人明鉴,微臣虽然是太医,不过太医院也有章法规矩,若是将这些不入流的民间草药给陛下服用,微臣会有危害陛下圣躬之嫌,论罪当死,请夫人明察。” “夫人,”秦太医也说,“褚太医说的其实不错,先帝崩逝,有位太医为救先帝,偷偷将民间的方子给先帝治病,结果被当成谋害先帝之举,满门皆坐罪,无人幸免,此后太医院之人再也不敢将民间的方子带入太医院,也不敢将民间有益的药草引入太医院的药仓。” “简直荒唐。”卢忆荪说,“这些民间的药草有毒无毒?” “只有轻微毒性,不过其益处远远大于其微毒,”褚太医答道。 “给这小丫头诊脉,看其体内是否还有疫病残留。” 褚太医给小宫婢搭脉之后,说道,“此婢子脉搏搏动平稳有力、面颊红润,双目有神,无一点疫病残留之状。” “很好,那边按照这丫头所说的,给陛下研制个治病的方子出来吧,”卢忆荪一脸温柔地问这小宫婢,“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贱名双鲤。” “双鲤?” “是,‘愿君书札来双鲤,古汴东流水’的双鲤。”双鲤说道。 卢忆荪一听,这丫头倒是颇通诗书,“如此有情意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呀?” “是奴婢的母亲。” 霜娥伏在卢忆荪的耳边说,“这小宫婢便是前礼部尚书王亭驹的女儿,王亭驹因为包庇废后刘氏的眷属而被流配,妻女没入掖庭为奴,这便是王亭驹的小女儿。” “原来如此,不过废后刘氏不是已经被废了十多年了吗?怎么这丫头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卢忆荪说。 “回禀夫人,废后刘氏出身中山刘氏,与太原王氏家族是几代的世交,废后刘氏的弟弟曾经逃窜在外,便是王亭驹私自置办宅院收留,乾元五年,被崔皇后的弟弟、尚书左仆射大人崔友槐带人查出,刘氏被杀,连王亭驹都被连累。” “也就是说,这小丫头五岁便入宫了。也实在难为了她。”卢忆荪对着双鲤说,“双鲤啊, ” “奴婢在,” “这几日陛下抱恙,你是从瘟疫中存活下来的有福之人,若是这几日你能守在陛下的身边,和太医院的太医们……” 卢忆荪说到这里,双鲤一听到太医,眼神中多是畏惧。 “……一同看顾陛下, 将你如何从疫病中痊愈的方法,事无巨细地告知太医,若是陛下能就此康复,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是,奴婢遵命。” “霜娥,” “奴婢在,” “带双鲤和褚太医进去,告诉在陛下身边伺候的人,双鲤虽然是掖庭宫的奴婢,不过是本宫请来的,更是凭毅力战胜了瘟疫的有福之人,让他们不得怠慢。” “是,奴婢知道了。”说着,霜娥带着双鲤走进了含章殿后殿。 寒雀台。 崔皇后虽然被囚禁于此,也被收回了金印金宝,不过她始终是皇后之尊,内侍省仍然留了四个宫女、外间还有六个太监在此侍奉皇后,虽然供奉减半,也没有亏待了她。 一个宫女急匆匆地赶来向崔皇后禀报消息, “怎么样?”崔皇后问。 宫女青霄摇摇头。 “没用啊,这么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出来。” “回禀皇后娘娘,含章殿这几日的禁军足足多了一倍,不要说去打探消息,就算稍稍靠近了一些,都会被禁军盘问被呵斥退回,还告诫奴婢,无事不得走动,否则会被关入禁军的监房。” “这妖女不知道又在搞什么名堂。”崔皇后说。 “奴婢虽然没有从含章殿探听到消息,不过听宫里人说,秦王殿下…… ” “秦王?常佑他如何了?” “秦王殿下违抗诏命闯宫,散播流言,被宣政夫人派人押着秦王殿下出了宫去,被重兵看管在了自己的府中。” “常佑可是皇长子啊,她怎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辱他……这妖女简直该千刀万剐。” 崔皇后恨恨地说道,“青霄,” “奴婢在,” “你悄悄出趟宫,将这封信送到我兄长的府上。” “不可啊皇后娘娘,” “为何?你敢违逆我的命令?” “不是奴婢有心违逆您的命令,而是宣政夫人下旨,任何宫人不得擅自出宫,并且派金吾卫与禁军将皇城牢牢看住,若是有人敢违逆她的命令,可按宫规论处。” “这个妖女……” “不过,内府局的公公们,还可以照常出宫去,采买或收纳宫内所需的物资。” “内府局……”崔皇后冷笑一声,“哼,看来这宫里也不是铜墙铁壁一块嘛,本宫执掌后宫将近二十年,难道这内府局中还没有可靠的人吗?” “青霄,” “奴婢在,” “你去内府局领咱们宫中所用物品之时,悄悄拜访下内府局典事张金泰张公公,将这封信交给他便是。” “是,奴婢这就去办。” 崔皇后看着这冷清的寒雀台,“妖女,这寒雀台本宫也住够了,等本宫出寒雀台之日,便是丧命之时。” 第40章 百姓哗变 在双鲤与太医们的连日看护下,元淮的病已经大有起色。 虽然身子还是虚得很,不过烧已经退了,只是肠胃还不调,需要慢慢也将养数日。 “陛下,你觉得可好些了?”卢忆荪走上前问。 “让夫人担心了,朕觉得松快多了。” 正好有汤公公正在给元淮喂粥,卢忆荪从汤哲庸手中接过那清粥。 “来,我来喂吧。” 卢忆荪一口一口地喂到元淮的嘴里,而元淮却一边吃粥,一边打量着卢忆荪。 “夫人这几日,倒是清瘦了不少。” “我没事,”卢忆荪说,“不过是这几日,不思茶饭,进的少了。” 元淮握住卢忆荪的手,急切地问,“莫不是夫人为了照顾我,也染了这病不成。” “陛下别急,我没事,太医日日给我诊脉,都说无事,陛下不必担心,还是顾好自己的身子要紧。” “那便好。”元淮说,“朕知道,这场疫病来的凶险,宫中上上下下都需要夫人的操持,实在是委屈夫人了。” “陛下说哪里话?既然陛下相信我,赋予我执掌六宫的大权,我就理应替陛下分忧、打点好宫中的一切才是。” 元淮拍了拍卢忆荪的手。 一会儿,甘缪进来传话,不过只在卢忆荪的耳边回道。 卢忆荪听完,面色突然变得严肃凝重。 “怎么了夫人?”元淮说。 “啊,不过是些宫里的小事,”卢忆荪说,“陛下放心,我去去就来。” 卢忆荪走后,元淮吩咐道,“哲庸,” “老奴在。” “你派人跟着夫人去,听听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朕还从未见过夫人那般忧心忡忡的样子,探听明白了来告诉朕。” “是,老奴遵旨。” 卢忆荪走进了承祚堂中,看到伍靖川和齐灵虎两位将军早就在里面等着她了。 “末将参见夫人。” “二位夫人免礼,坐吧,”卢忆荪坐在堂前,“且与本宫说说,究竟是何事,城中百姓为何哗变?还说本宫以瘟疫谋害陛下,将陛下囚禁在含章殿中,挟持天子以谋大位,此等流言,外间百姓是如何得知?” “末将也觉得奇怪,不过仔细想想,此等流言,一定是源自宫内,”齐灵虎说,“宫城守卫森严,究竟是何人编造出这般不堪的流言,传到宫外,再在百姓之中口耳相传,以此蛊惑百姓,酿成今日之情形。” “如今能进出宫城的,只有内侍省的太监,”卢忆荪说,“不过内侍省的太监,对陛下一向忠心耿耿,而且内侍监并非不谨慎之人,派出宫的太监也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不是惹是生非之人。再者说编造出这样的话,太监皆为内官,乃陛下家奴,与外间朝臣百姓疏于往来,生出了这样的事,对内侍监的太监又有何益处呢?” “只怕是城中的异心之人故意编造出来的,借助陛下抱病,以百姓做掩护,”伍靖川说,“以此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哗变的百姓共有多少?”卢忆荪问。 “总不少于两万人之多,”齐灵虎说,“这些百姓和太学的儒生们全部跪在朱雀门前,围得水泄不通,都吵嚷着要面见陛下。” “两万人……以金吾卫的兵力,可应对得来?”卢忆荪问。 “这些百姓与儒生都手无寸铁,想来也不足为虑,只怕有人在背后左右百姓的民心,京城内的百姓有七八十万之多,青壮男子也有十万之众,若有人藏在百姓之中,发给百姓们刀剑枪械,到了那时,可就不好了。” “说到底,还是如今东宫未立,国本之位空虚,民心不定,才导致如此。”伍靖川说。 “依伍将军所言,本宫应该在此时劝谏陛下,从诸皇子之中立一位太子,以安民心?” “此等关乎社稷安危的大事,末将不敢置喙。”伍靖川说。 “只是,若此时强行立了一位太子出来,不是他们主子中意的人选,怕是也难让城中的异心之人满意。”卢忆荪说,“陛下如今有七个皇子,除了七皇子不在京城,养在别处,其余六位皇子,论嫡庶、论长幼,秦王都是储君的不二人选,想必也是此次民变的幕后主使之人的真正意图,借助民力,将秦王推上储君的位子,再清君侧,杀了本宫,搬掉这颗挡在秦王母子路上的绊脚石,是不是?” 二位将军不敢言语。 “只是秦王行为跋扈、心胸狭隘,性情还有些他母亲的残忍,若是随了那些异心之人的意,将秦王推上储君之位,他们倒是得意了,只怕将会是大黎江山的不幸。” “那夫人的意思是……” “本宫方才去看过陛下,陛下的病,不日便可痊愈,既然那些儒生和百姓说面见陛下,再等个几日,等陛下的病好了,让他们见就是了。 话音刚落,齐灵虎的副尉便进来回话,在齐灵虎的耳边回禀着。 “不好!”齐灵虎大惊一声。 “齐老将军,何事?”卢忆荪问。 “夫人,大事不好,”齐灵虎说,“左右武卫、左右骁卫、左右千牛卫连夜向京城进发,此刻已经陈兵于城外,有人开了明德门,这六路大军已经过了兰陵坊,朝皇宫的方向进发了。” “这几路大军不是在灞水以北三十里的驻军营地吗?为何突然会朝着京城进发了?”卢忆荪问。 “若是没有大司马大将军的号令,这六路大军是绝不敢轻易挪动的。”齐灵虎说。 “大司马大将军,那不正是崔皇后的兄长吗?”卢忆荪说,“果然是她,当初放了她一马,还是我错了。” 第41章 缓兵之计 “随我去朱雀门的城楼上吧,”卢忆荪说。 “夫人,不可啊。”霜娥阻拦道,“儒生和百姓在城楼下汇集,而六路大军顷刻就到,万一有人意图对夫人不轨,那该如何是好?” “无妨,”卢忆荪说,“有禁军将士们守护,不会出什么事的。” “姐姐,我与你同去。”月娇从殿外走了进来。 “好,有你在,我便更安心了。”卢忆荪说。 到了朱雀门的城楼上,卢忆荪听到下方的百姓们在喊,“处死妖女,陛下还朝,早立东宫,以安社稷。” “竟然有这么多的百姓在此请命,”卢忆荪说着城下乌泱泱的一片黑色人潮。 “不过是些乌合之众,看我一箭射死几个领头之人,看谁还敢在此闹事。”月娇说着,从守城的禁军将士手中抢过弓箭。 “不可,他们不过也是受人蛊惑,”卢忆荪说,“再者,这几日,宫城内外频频有禁军与金吾卫的将士们出人,虽说也是为了根除宫内瘟疫、阻止瘟疫向民间蔓延,可途经的百信们看了,难免会人心惶,再听了小人的撺掇与哄骗,于此汇集,说到底百姓也是担心君上与社稷,并无他心。” “只是姐姐,这些百姓之数是金吾卫的数倍,若是六路大军一到,百姓们和兵士一同闯入皇城,那便不好了,你虽然知道他们是受人撺掇,并无坏心,可是在他们眼中,你可是个十足的祸患,你听他们口中叫嚷的,只怕当他们闯入宫城之时,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夫人,”齐灵虎将军说道,“您看那边。” 卢忆荪顺着齐灵虎所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有许多旌旗的影子。 “那是左右武卫的军旗,只怕这些兵士已经过了光福坊,顷刻就要到朱雀门前了。” “不够,本宫看这几路大军的行军速度,”卢忆荪说,“这半个时辰的功夫,才走了三里路,可见行军的主帅心中也有犹疑,因此才故意放慢了行军脚步,否则早就兵临皇城之下了。” “那夫人的意思是……” “齐将军,您与这六路大军的主帅可有交情?” “是,这六路大军虽然散于京畿各地,此次自东海讨伐澎夷而回,因此才陈兵于灞水之阳,昔日讨伐西凉、北桓之时,末将也曾与这六路大军的老将共同抗敌,之后便调回京城驻防,再无来往,不过这六路大军如今的主帅是末将的晚辈,虽然情谊浅了,末将也是认得的。” “那便好。”卢忆荪说,“老将军可愿助本宫与陛下一臂之力?” “末将但听夫人吩咐。” “这六路大军即使到了朱雀门前,一时半刻,他们也不敢贸然闯宫,还望老将军亲自到朱雀门前,或震慑,或好言相劝,将他们拖在朱雀门前一个时辰便好,一个时辰之后,大军便会退却。” “百姓和儒生看大军褪去,老将军再派出朱雀门看守的将士,让将军们手执长矛铁盾,守在朱雀门外,不必真的动武,只需恫吓便好,届时百姓和儒生们也会四散,皇城之危自然消解。”卢忆荪说。 “末将遵命,”齐灵虎说,“末将与他们周旋一个时辰不难,只是如何能让大军退却呢?” “这就是要看本宫的了。”卢忆荪说。 紧接着,卢忆荪在回含章殿的路上,又吩咐一旁的霜娥道,“霜娥,将内侍监传来。” “是。” “老奴参见夫人,”内侍监请安道。 堂前坐着卢忆荪,而汤哲庸也立在一旁,如同侍奉君王。 “免礼,平身吧。”卢忆荪说道, “内侍省出了内鬼,才导致了今日兵临皇城之下的大祸,内侍监乃内侍省之首,可觉察到此内鬼是谁啊?” “夫人明察,内侍省的奴婢均是陛下的私属奴婢,对陛下与皇室忠心耿耿,绝不会有勾结外臣、霍乱宫闱之人。” “如今宫中,只有内侍省的太监可以出入宫廷,若不是他们将含章殿之事传到了宫外,那儒生和百姓又会如何得知?”卢忆荪问道,“昨日内府局出宫置办物资的宦者有谁啊?” “回禀夫人,老奴为防止出宫采办物资的小太监手脚不稳,特意吩咐内府局的典事张金泰、王福柏二人负责,这王福柏是从前在仁寿宫侍奉的人,也曾侍奉过先帝,绝不会是勾连外官之人啊。” “那便是这张金泰了,”卢忆荪问,“他从前是在何处侍奉的人啊?” “他……”内侍监回想着,“老奴想起来了,这张金泰在调来内府局之前,曾经在宁和公主的宫中侍奉,与公主的保母过从亲密,被当时的刘皇后下令当众鞭打,是宁和公主求情才救下了他,免了一场鞭刑。后来宁和公主出阁,张金泰便调来了内府局当差。” “这便是了,”卢忆荪说,“这张金泰曾经是宁和公主身边侍奉的人,而宁和公主是崔皇后的长女,崔皇后又是大司马大将军的妹妹,而大司马大将军是当今天下,除了陛下之外,唯一能号令灞水北岸六路大军主帅的人,没想到今日六路大军迫近皇城、有逼宫之势,其根本,都是因为内府局一个从九品的微末宦官。” “夫人恕罪,老奴任人不明,才有今日之祸。”内侍监知道卢忆荪的手腕,吓得连忙跪下。 “本宫知道,内侍省诸事繁多,不过内侍监大人也该好好查一下手底下人的底细,若是还像今日这般,本宫即便能饶恕,陛下也是不会轻饶的。是来吧。” “是,老奴多谢夫人宽恕。” “易将军,”卢忆荪吩咐道。 “末将在,” “派人将内府局的张金泰投入大内监牢,吩咐大内监牢的狱丞,不必对他动刑,将他与掖庭令关在一起,掖庭令应该也领受过大内监牢的刑罚了,当着张金泰的面,让狱卒对掖庭令再拷问一遍,看看他还有什么没吐露干净的,也顺便让这位张公公开开眼,看看若是自己再敢伙同外人祸害内宫,是个什么下场。” “是。末将遵命。” “月娇,”卢忆荪吩咐道,“你也同易将军一同去,这让这位张公公通达通达。” “是,姐姐,我知道了,”月娇说。 “珪如,” “奴婢在,”杨珪如答道。 “你守在含章殿,若有什么情况,着人来告知本宫。” “是,奴婢明白。”杨珪如说。 “霜娥,灵笳,甘缪,”卢忆荪说,“陪我去寒雀台一样,拜会拜会许久不见的皇后娘娘。” 第42章 造访寒雀台 寒雀台位于永巷的北面,是皇宫中最僻静的地方,也是宫中最寒凉之地。 皇帝元淮当日之所以将皇后囚禁在寒雀台,正是因为深恨皇后让穆妃死前衣不蔽体、十分不体面,连身子都凉透了半截。 因此将皇后囚禁于此,也让皇后设身处体会一把寒凉的滋味。 不过皇后始终是中宫国母,寒雀台侍奉的奴才们也不敢懈怠,因此寒雀台的炭火足得很,即便寒雀台地基高达三丈,位处永巷之北犹如鹤立鸡群,周围无宫室遮挡,冬日里殿中更是寒风彻骨,只是如今皇后在住,寒雀台也暖和了起来。 “哎呀呀,”几个太监推开寒雀台的宫门,“外间冷得怕人,没想到这寒雀台殿中倒是这般暖和,” 霜娥将一个暖手炉交到卢忆荪的手上。 崔皇后一听,这声音十分熟悉,日日在她耳边回荡,如今果真听到,恍如做梦一般。 “你来作甚?”崔皇后对卢忆荪说。 “我来,自然是恭喜皇后的,”卢忆荪说。 崔皇后一听,以为她谋算之事就要成了,心中自是喜悦,可脸上仍然没有一点笑意,“何喜之有啊?” “皇后娘娘不知道?”卢忆荪说,“如今百姓和儒生在宫门外请愿,连金吾卫与禁军的将士们都招架不住,又有征伐澎夷的六路大军迫近皇城,快要入宫来拨乱反正、扶立储君了。” “拨乱反正?哼,那你这妖女,岂不是要大难临头了?”崔皇后说。 “那是自然,”卢忆荪说,“和皇后这只真凤凰相比,我不过就是个小麻雀,其实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劳动这数万大军做什么?皇后在宫中根基深厚,买通几个太监,药死我也便是了,” “你如今执掌六宫,六宫的嫔妃奴婢全都唯你马首是瞻,我被困在寒雀台,如同坐在枯井之中,对于宫中之事一概不知,连飞进寒雀台的苍蝇都要被你的人审问一通,如何能买通太监,做暗害你之事呢?”崔皇后说。 “看来陛下将皇后囚禁在此,真是英明决断,皇后的性子果然收敛沉着了不少,”卢忆荪对着灵笳点点头。 “拖进来!”灵笳吩咐道。 看几个禁军的将士将穿着囚衣的张金泰拖进了寒雀台之中,一把将张金泰摔在地上。 “皇后既然说不知道,可这太监怎的说,他所做之事是皇后的吩咐,难道是自己编造出来的?”卢忆荪说,“诬陷国母,罪名不小,那本宫一定要拔下他的舌头,免得他出去惹是生非。”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奴才不敢欺瞒,确实是皇后身边的青霄来找奴才,让奴才出宫之时将皇后的手书交到大司马大将军的手上,若夫人不信,大可盘问青霄,还有皇后身边侍奉的宫女。” 张金泰本就是个势利小人,骨头更是软得很,在大内监牢不过一刻,见识到大内监牢审问犯人的手段,就被吓破了胆,因此便背叛皇后,倒向了卢忆荪这边。 “来人。”卢忆荪吩咐道。 “在,”二十多名禁军将士听命闯入寒雀台中。 “将寒雀台中的宫人拿下,关入大内监牢。” “你们敢!”崔皇后呵斥道。“本宫乃国母,你们怎敢听这妖女之命令,抓本宫的宫人,折辱国母,罪名不小,你们担当得起吗?” “为何不敢?!”卢忆荪反驳道,“崔皇后已经被陛下收回金印金宝,如今禁足在寒雀台待罪,徒有皇后的虚名,并无中宫国母之权,本宫才是陛下亲命的执掌后宫之人,后宫所有奴婢均有本宫做主,将她们拿下!” “我看谁敢?”崔皇后站起来,走到禁军将士的跟前,“想必你们也知道,如今六路大军兵临皇城之下,百姓与儒生请命,皆为早立国本、处死此妖女,若你们执迷不悟,听此妖女之命,不日大军攻入皇城,杀死妖女,你们几个也是妖女同党,也免不了一死!” 禁军将士们一听,愣在原地,也不敢动手。 没想到此时,卢忆荪拍起手来,给崔皇后鼓掌而贺,“皇后果真能言善辩,不过你们也都听到了,这可是皇后娘娘自己说的,勾结外臣,意图逼宫篡位都是皇后所为,陛下还在含章殿养病,皇后便这般急不可耐,想将自己的儿子扶上皇位,清君侧不要紧,只怕皇后心中真正所想,是以清君侧之命,逼迫陛下逊位于秦王,到时候天下,就在你们母子与崔氏外戚的掌握之中。” “你!” “禁军将士的第一要务,是忠于陛下,”卢忆荪从怀中拿出虎符,亮到众将士的面前,“此乃陛下亲自交托给我,有含章殿总管汤哲庸为证,虎符在上,谁敢不从!” 禁军将士看到虎符,又听到卢忆荪这样说,便心中再没有异议,将寒雀台的四个宫女全部都押了起来,拖着往殿外走。 一个宫女担心自己会死在大内监牢之中,于是赶紧跪在地上说,“宣政夫人饶命。奴婢愿将所知之事尽数招供!” “放开她,”卢忆荪吩咐道。 那宫女跪在地上说,“请宣政夫人饶恕奴婢,张公公说的皆是实情,奴婢亲耳听到,的确是皇后娘娘吩咐青霄去找张公公,再让张公公出宫去找崔将军、在城中编造并散布流言、再以大司马大将军之威命令六路大军的皆是皇后娘娘所为,与奴婢等无关,请夫人明鉴,饶恕奴婢。” “你们呢?”卢忆荪对着另外的三个宫女说, 有两个宫女并不知情,跪在地上告饶。 那一名叫青霄的宫女却面不改色,一副慷慨就义的架势,对崔皇后十分忠心,说道,“这样的事皇后娘娘并未做过,是张金泰编造出来的诬陷之辞。” “夫人明鉴,”张金泰爬到卢忆荪的面前,“昨日原本不是奴才出宫,是皇后吩咐青霄给了奴才银两和首饰,奴才才换了班出宫去,夫人若是不信,大可在奴才的屋子里搜一搜,有皇后娘娘的金钗壁钏为证。” 月娇此时走了进来,将从张金泰的屋子中搜出来的金银首饰还有一个香囊,扔在了地上。 “这香囊又是何物?”卢忆荪问道。 第43章 以石攻玉 “听内府局的太监说,”月娇说道,“是咱们这位张公公生性风流,前日青霄去送信之时,被张公公上下摸了个遍,连腰间的香囊都被留了下来,藏在张公公的枕头底下。” “这个色胆包天的老色鬼,当初就应该让刘皇后将你鞭笞至死。”卢忆荪嫌恶的说, 崔皇后一听,知道卢忆荪将十几年前的旧事都这样熟悉,可见是有备而来, “青霄,你还有何话说?”卢忆荪问道。 青霄知道证据确凿,于是跪在了地上,再不言语。 “哼,即便是如此,那又如何,”崔皇后说,“大军不过半晌,便会打入皇城,到时候第一个处决的,就是你这个妖女,还有与妖女同党之人,你就洗干净脖子,引颈就戮吧。” “皇后娘娘还如此自信,我也实在佩服。”卢忆荪说,“不过此时陛下已然康复,六路大军若是敢闯入皇宫,被陛下得知,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一个都跑不了。” 崔皇后听卢忆荪这样说,面色惊恐,可又转而变得平和,仍旧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卢忆荪看她这副样子,也明白了皇后的意思,“我想你此刻在想,即便是陛下苏醒,病弱之躯,也奈何不了这六路大军如何,而六路大军的主帅知道,闯宫已然是族诛的死罪,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拥兵废除今上,拥立秦王登基,到了那时,他们便是靖难功臣,不仅家人相安无事,他们还会加官晋爵,富贵滔天。若你这样想,就太小看陛下了,也太高看了这六军主帅。” “此话何意?” “若是这六军主帅真有谋反之意,陛下又如何能安心让六军主帅陈兵于灞水北岸?虽说六军的主帅,与你兄长大司马大将军有故交,这不假,而且左武卫将军还是他的儿女亲家,崔韩两家更是亲厚。” “不过,据我所知,六军之内的大多将领,如少将军、中郎将、长史、参军之职,多为陛下亲自选拔任命,而且大多是延昌武人的子弟,都是延昌年间随陛下亲征北桓、西凉的老将的后人,陛下对他们平民出身的父辈有大恩,那你想,若是这些平日里作威作福、欺压他们的将帅,与对他们一家有着不世之恩的陛下起了冲突,他们的剑会对准谁呢?” 皇后听完,虽然仍旧是一副平和之态,不过脸色明显有些僵硬、凝重。 “我知道,皇后听到陛下已然苏醒的消息,还想写封手书给自己的哥哥,让他劝六路大军返回灞水北岸,以免株连九族的大祸,不过这样的事,就不劳烦皇后娘娘亲笔了吧。” “你想做什么?”崔皇后问。 “你们几个想将功折罪吗?”卢忆荪问那几个寒雀台的宫女。 “愿意,愿意!求夫人给奴婢们一个机会。” “很好,去内室中将皇后平日的书信全都给我找出来,”卢忆荪说。 “是,”三个宫女听命,急忙走入崔皇后的内室中,去翻箱倒柜找崔皇后平日里书写的书信。 “你们住手,住手!”崔皇后想上前去拉三个宫女。 “拉住她。”卢忆荪吩咐完,四个太监将崔皇后押了起来。 “夫人,”那几个宫女很快便将崔皇后的书信从内室中翻腾了出来。 寒雀台不比坤仪宫,没有什么多余的家具和摆设,而且这几个宫女平日里在崔皇后身前亲近侍奉,找几封信并不难。 “秘书郎,”卢忆荪吩咐道。 “卑职在。”秘书郎是秘书省负责掌管皇室典籍的小官,平日里也会替君王润色圣旨。 此秘书郎是汤哲庸推荐的,最擅长模仿人的字迹与行书风格,平日元淮的许多书信也是由他秉笔。 “你看看这字迹,可好临摹?” “是,”那秘书郎仔细观摩着崔皇后的字迹,“蝇头小楷,这个不难,” “那便好,你便按我说的意思,和这书信中行文的风格,写一封信出来。” “卑职遵命,夫人请讲。” 很快,卢忆荪说着,那秘书郎便将一封临摹崔皇后字迹与行文风格的信写好了。 “月娇,”卢忆荪吩咐道。 月娇点点头,一把扒开张金泰的嘴巴,将三颗褐色的丸药,径直塞进了张金泰的口中。 “还劳烦张公公跑一趟崔府,将这封皇后娘娘亲自写的书信,交托到大司马大将军的手上。” “是,奴才遵命,”张金泰被那丸药噎的难受,于是不停地咳嗽了起来。 “张公公也可以将寒雀台中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崔将军,不过刚才我命人给你服下的,是我们南疆的珍贵之物,名为象蛭,这种东西啊,是南虞的农人用来对付糟蹋农田、毁坏屋舍的疯象的。” “这个小宝贝啊,就连大象吃了,若是没有解药,都会被那药丸中的小虫,逐渐啃噬五脏六腑、剧痛折磨而死,因此很多大象宁可坠落悬崖,也不想忍受被折磨而苦,因此又叫坠崖丹,只怕大黎境内,还没有解药。若是三刻之内,你不能回来,那解药啊,本宫便会拿去喂狗,你就等着肠穿肚破而死吧。”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张金泰磕头如捣蒜,“请夫人放心,请夫人留奴才一条贱命日后好为夫人效力啊,奴才即刻去做,奴才即刻去做。” 月娇将张金泰的衣服扔在地上,寒雀台下,早已准备好了一匹快马。 张金泰换上衣裳、骑着快马从嘉猷门出来,绕过禁军的看防,径直往崔府去了。 卢忆荪还命人将寒雀台的宫女先押入了禁军的监房,留下几个太监和自己宫里的两个女官、六个宫女伺候。 “那臣妾也就告辞了,”卢忆荪恭恭敬敬向崔皇后行了一个欠身礼,“皇后娘娘千万要保重凤体,只怕下一次,臣妾再来朝见皇后,希望不是带着崔将军的死讯,和拿着废黜皇后的诏书吧。” “你!”崔皇后被几个太监押着许久,即便是松开, 也没有了多少力气,“我们崔家到底如何得罪了你,你要将我们一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卢忆荪说,“这就要问崔将军曾经做过什么好事了,我还有事,等他死的那一日,我再来寒雀台与皇后娘娘好好说说,” “关门!”卢忆荪吩咐道。 寒雀台的大门吭的一声关上,殿中空空荡荡,只有崔皇后像是被抽干了魂灵一样,怔怔地坐在殿中。 卢忆荪吩咐两个女官,“看好了皇后,不许冻着她,也不许饿着她,宫里有什么好东西,本宫都会送来,都先紧着她,不许她寻短见死了,本宫要让她好好活着,看着她谋算的一切,是如何倾覆的。” “是,奴婢遵命。” 崔皇后过了片刻又缓过神来,淡淡的说了一句,“我崔隽媖是不会这么轻易倒下的,谁输输赢,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我们走着瞧。” 第44章 双鲤劝谏 “外面……外面情势如何了?”元淮躺在床上,由一旁的宫女侍奉着汤药。 “回禀陛下,”汤哲庸派来回奏的小太监说,“驻军在灞水北岸的六路大军齐发京城,此刻已经兵临皇城之下,还有京城中有数万儒生和百姓,在朱雀门前请命,口中喊着’处死妖女、陛下还朝、早立国本、以安社稷’的话。” 那小太监接着说,“如今齐老将军派出金吾卫的将士在皇城门口与六路大军的将领形成对峙之势,齐老将军也在与他们周旋,不过金吾卫和禁军的人数远在六路大军之下,万一六路大军闯入皇城,可就不好了,汤公公是这样交代奴才的。” “妖女?什么妖女?”元淮的嘴唇煞白,虽然高烧退了,不过身体还十分虚弱,卯足了力气直起身板来问, “是……”小太监说,“是宣政夫人。” 听到这话,元淮的怒气已经到了极点。 “城中的百姓和儒生,不知道是听了谁的挑唆,纷纷都说是宣政夫人以瘟疫来谋害陛下,将陛下锁在含章殿,意图挟天子以令诸侯。” “陛下……”宫女将汤药递到了元淮的嘴边。 “哼!”元淮猛地将宫女手中的汤药推开,瓷碗迸碎的声音回荡在含章殿的后殿之中。 宫女太监们看元淮发怒,担心天子之威殃及自身,于是纷纷跪倒在地。 而给元淮诊治的褚太医、秦太医并太医院的医师、医工、针博士、针工、医婆、医女也都侍立一旁,低着头,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些乱臣贼子、疯妇逆子,看朕……看朕卧病在床,便这样急不可耐,竟然敢伙同刁民腐儒、粗鄙武人,意图逼宫篡位、弑君弑父了吗?” “朕要去……要去教训他们,给朕更衣,给朕更衣!”元淮将御被推到一旁,强撑着力气,从床上下来,对着寝殿外侍奉的女官们喊道。 “不可!”一个小小的身躯拦在元淮的面前。 元淮原本怒发冲冠,怒不可遏,可是看到拦在自己面前的小宫婢,却愣在了那里,眼神中的愤怒变成了疑惑。 是双鲤。 “陛下不能去!”仅仅八岁的双鲤伸展小小的、瘦弱的双臂,拦在元淮的面前,如同螳臂当车。 “放肆,”含章殿的司寝女官呵斥道,“还不将她拖出去!” 两个宫女们抓住双鲤的胳膊,如同拎起一只小麻雀。 但双鲤仍然眼神坚毅,目不转睛地看着元淮。 “且慢。”元淮说,“放开她。” “是。”两个宫女将双鲤松开。 “你为何阻拦朕?朕是天子,你可知拦阻天子,是什么样的罪名?”元淮说。 “奴婢不知有罪,”双鲤说,“陛下对于奴婢,不止是天子,更是病患,是夫人交代的让奴婢时时刻刻守护之人。” 元淮盯着双鲤振振有词的样子,全然不像他平日里见的那些宫人一样。 “陛下既为天子,奴婢知道,为天子者,需时刻将臣民之辛苦牢记于心,以此施政,才能使臣民信服、四海归心,” 元淮一惊,不过是个年幼女童,竟然能像言官一般劝谏于他。 “……陛下卧病在床数日,侍奉在陛下身旁的医官、内官、女官、公公、宫娥无不为了照顾陛下的龙体,昼夜不眠,陪侍左右,不敢懈怠分毫,而陛下身体并未痊愈,若此时因一时的怒气,拖着病体外出,岂不是将众人连日来照顾陛下的辛苦毫无放在心上,众人的辛苦岂不是白费了?” 元淮被双鲤的一番话说得无言以对。 双鲤接着说,“陛下要出去帮助夫人,也需要养足了身体、恢复了元气,到了那时再外出帮助夫人岂不是得心应手吗?奴婢也曾得过瘟疫,奴婢的母亲为了照顾奴婢,甚是辛苦, 奴婢不忍,因此想帮助母亲,看母亲煮饭,奴婢便去帮母亲打水,奴婢身子尚未好全,不仅没有将水打来,还不小心弄湿了床褥,母亲教导奴婢,‘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陛下乃天下至圣,通晓经史子集,如何会不动这个道理?” 若是寻常宫人敢这般对元淮说话,早就被拖出去乱棍打死了,只偏偏是一个龆龄卯齿的小宫婢,童颜无忌,他堂堂帝王,又如何能与一个稚子计较。 “那依你说,朕此时应该如何呢?”元淮的语气十分和缓,像是在跟自己的女儿说话。 双鲤走上前去,用自己的小手探了探元淮的额头,元淮想起,自己最喜欢的女儿——靖和,在元淮抱病之时,靖和也会自己的小手摸一摸父皇的额头,看父皇还发不发烫。 “奴婢的母亲说,高烧退了,身子还是虚的,若此时伤了风,病非但不好,而且会更厉害,因此陛下不应该穿着单薄的寝衣立在殿中,而应该回到床榻上去静养,吃一些恢复气力的食物便会好了。” “好,朕听你的,”元淮说着,回到了床榻上。 而一众宫女和太监都还跪在地上,不敢上前去侍奉。 双鲤走到了元淮的床榻边,等元淮盖好了被子,双鲤的小眼睛转了转,帮元淮将被子塞好,没有一点漏风的地方。 “是夫人吩咐你到后殿侍奉的?”元淮问。 “是,”双鲤说,“奴婢也得过瘟疫,而且已然好全,夫人担心陛下的病情,因此让奴婢将从瘟疫中痊愈的办法告诉太医,而且让奴婢守在陛下的身边,以助陛下痊愈。” “你是哪一宫的小宫女啊?”元淮问。 “奴婢……奴婢不是宫女,而是掖庭宫的宫婢。” “宫婢?”元淮问道。 “是,”双鲤怯生生地回道。 “没想到朕的掖庭宫里,还有这样大胆的宫婢,”元淮说着笑了起来。 “奴婢……奴婢并非大胆之人,因为怕黑,如今还不敢一个人睡,夜间都还和母亲抱在一起同睡,”双鲤说,“只是……奴婢虽然是宫婢,母亲曾说过,宫婢也是陛下的臣子,陛下是万民的君父,为了父亲的身体安危着想,向父亲劝谏是子女应尽之职。” “哈哈哈哈,”元淮笑道,“想不到朕的身边多了一个八岁的谏官啊。不知道朕的这位小谏官……叫什么名字?” “奴婢贱名双鲤。” “看你小小年纪,就这般聪慧,这些是谁教你的?” “是奴婢的母亲,”双鲤说,“奴婢在家之时,父亲也常常这般教导奴婢。” “你父亲?”元淮问道。 “陛下,”一旁的女官提醒道,“这宫婢是罪臣王亭驹的女儿。” “王亭驹的女儿?”元淮看着,“王亭驹虽然有窝藏逃犯、欺君瞒上之罪,不过也果然是……太原王氏的子嗣,百年仕宦之家,果然会教女啊,王亭驹在做礼部侍郎之前,也曾做过左拾遗,你这言之凿凿的样子,还真有你父亲当日的风采。” “双鲤啊。”元淮说,“万一城外的叛贼打入宫里来,在宫中大开杀戒,你不害怕吗?” 双鲤摇摇头。 “为何?” 第45章 君王的粗饭 “奴婢的母亲说,看人要看眼睛,”双鲤说,“奴婢看夫人虽然面容憔悴,不过眼神清澈坚毅,处事周全,因此奴婢和陛下一样,相信夫人,宫外之人也不会打入宫城之内。” 元淮听了双鲤这样说,不知道为什么,听一个孩童这般说,自己反而会更加安心。 “双鲤啊,” “奴婢在。” “你说你得了瘟疫,高热退了,是如何从病愈后恢复气力的?不放说给朕听听,朕也想赶快好起来。” “奴婢?”双鲤问,“奴婢不过是吃了些黍米、高粱、带麸皮的糙米、藜麦之类的。” “这些……好吃吗?”元淮这辈子还从未吃过这些。 “听宫娥们说,这些东西,连宫中御苑中养的马都不会吃,不过奴婢和母亲吃着倒好,别有一股清香,只是粗得很,不好下咽。” “那朕也要尝尝,说不定好的还快些。”元淮吩咐道,“让膳房按照双鲤所说的,给朕烹煮一碗杂粮饭。” “陛下,这些东西是宫中最下等的奴才们吃的东西,您是九五之尊,如何能吃这样的东西呢?” “诶?此话便错了,朕乃万民的君父,既然臣民能吃,朕为何又吃不得?快吩咐膳房去做来。” “是,奴婢遵命。” 御膳房准备御膳的功夫,双鲤坐在元淮的床边,跟元淮说话。 “双鲤啊,你可曾怨恨过朕吗?” “奴婢不懂陛下的意思。”双鲤低着头说。 “你的父亲,是被朕流配到九死一生的边地,你和你的母亲,还有你的族人,也都是朕下旨,充为官中奴婢,你也从仕宦之家的小姐,成为了宫廷之内最下等的奴婢,任人驱使,难道你和你母亲,就从未怨恨过朕吗?” “奴婢……”双鲤说,“奴婢的父亲曾经收留过与他有同窗之谊的朋友,父亲也曾问过我,若双鲤的朋友落难,流落到双鲤的门前,双鲤会怎么做?” “你会怎么做?” “奴婢对父亲说,双鲤会将友人请到家中为客,用上好的珍馐美食款待他,父亲问我,若是因为收留他会给双鲤和双鲤的家人带来灾祸呢?奴婢告诉父亲,母亲说过,莫以善小而不为,何况还是救人一命的至善之举,既然自己做的是善事,便不必担心什么,因为做善事而带来灾祸,那并非双鲤之过,既然不是双鲤的过错,那去行善便是,弗论后果如何。” 元淮听着,对王亭驹夫妇的教女之道十分动容。 “陛下,什锦麦饭来了。”太监们将那掺杂着藜麦、黍米、高粱和糙米的饭端来。 “双鲤,你也饿了吧,同朕一起用些吧。”元淮说。 双鲤闻了闻那饭的味道,“此饭珍贵,奴婢不敢吃。” “怎么会珍贵,不过是按你说的那些杂粮粗麦煮的饭,正是寻常百姓的饭食。”元淮说着,也嗅到一股清香,便用调羹舀了一勺饭,没想到糙米只是上面的一层,下面塞满了莲子、金丝枣、燕窝、竹参、茯苓、芡实等各种各地进贡的珍贵食材。 元淮将那碗重重地拍在桌案上,“哼,朕明明说按照双鲤说的去准备饭食,谁许膳房的奴才私自将这么多珍贵之物掺在其中的?如此跟挂羊头、卖狗肉有何分别?” “陛下恕罪,”太监回话道,“是膳房的姑姑们以为这些食材实在涩口,恐怕陛下抱病,本来就胃欠佳,若是再吃了此等难以入口的东西,对陛下的病就更不好了。” “一派胡言,寻常百姓可有竹参、茯苓、燕菜吃啊?换上疫病吃粗粮照样可以痊愈,为何朕的身子就这般娇贵,怎么就吃不下百姓们吃的粮食了?说朕是万民的父母,子女可以吃的东西,朕为何吃不得?” “还有,”元淮说,“这种百姓们用来果腹活命的粮食,居然连宫中御苑的马都不吃?这是哪个混账东西安排的?难怪御苑中的马一个个脑满肠肥、贪食懒做、毫无野性,苑囿丞便是这般给朕训养御马的吗?改日一定好好责问这帮冗官才是!” “陛下息怒,这并非苑囿丞的主意,而是……”太监们说。 “是谁?” “是秦王殿下担心自己的马在御苑中受委屈,才让人将粳粳稻细粮、鲜蔬野芹喂给御马吃的。” “这个逆子。” 第46章 先礼后兵 “陛下莫要动怒。”双鲤解释道, “百姓们只是吃不起这些珍贵之物,若是吃得起,也断断不会吃掺杂着糠麸的粗粮的,膳房的厨娘也是好意,奴婢的母亲说,莲子清心下火、金丝枣、芡实都是恢复元气的好东西,陛下不如用一些,应该对陛下的身子大有裨益。” “好。”元淮说,“朕便听双鲤的。” 朱雀门的城楼上,张金泰跪在卢忆荪的面前候命。 齐灵虎上来回话,“夫人,那六路大军的主帅仿佛都收到了什么消息,都退出京城,返回灞水北岸了。” 卢忆荪远眺着远处的六军旌旗,已经逐渐消失在了朱雀大街之中。 “很好,有劳齐老将军了,”卢忆荪说着,对齐灵虎行礼道。 “末将不敢。” “不过,老将军,本宫有句话不得不说,”卢忆荪说, “这六路大军之所以能如此轻而易举地闯入京城、如入无人之地,也是因为金吾卫之中有人与六路大军的将帅有所勾结才会如此,金吾卫乃看守京城的王师劲旅,还望老将军回去,严厉整肃金吾卫上下,将与外军有勾连之人一律肃清干净,不能再留有后患,若再有今日之事,本宫担心,陛下不得不将多年的同袍之谊搁下,为了京城的安危,也要问罪于老将军了。” “是,多谢夫人提点,末将谨记于心。”齐灵虎说道。 “你我也算是共同历经过生死、并肩作战之人了,将军不必多礼。”卢忆荪说道。 卢忆荪回头看了跪在远处的张金泰一眼,“张公公也辛苦了,起来吧,下去好生歇着吧。” “夫人,那解药……” “月娇。”卢忆荪叫道。 “是,”月娇走到张金泰的跟前,张金泰担心自己体内的毒发作,于是将双手捧过头顶,恭恭敬敬地等待接着月娇的解药。 “诶,”月娇说,“张公公不必如此,公公奔波于宫城内外,也实在辛苦了,不劳公公动手,我服侍公公服下解药便可。” “那便有劳月娇姑娘了。” 月娇将一块南虞的饴糖投掷到张金泰的口中。 张金泰如同得了救命的老君仙丹,都没有觉出什么滋味,便一阵狼吞虎咽,虽然未曾尝出滋味,张金泰瞬间觉得浑身舒畅了不少。 “多谢夫人不杀之恩!”张金泰给卢忆荪磕了一个头、行了一个礼,便起身往内府局走去了。 “月娇,”卢忆荪说,“着人盯着他,此次之事因他而起,不许他死了,日后还有用得上他的地方呢。” “是,姐姐。” 聚在朱雀门下的儒生和百姓,看到身后给他们撑腰助威的六路大军都已经撤去,有一些百姓也散了,不过仍然有不少儒生和百姓仍然齐聚朱雀门前,等着面见皇帝。 这时,卢忆荪命令禁军将士,将朱雀门的长乐钟与安泰钟同时奏响,分别响了十二下。 平日里皇宫中有重大庆典,都会奏响朱雀门上的钟,让百姓同沐皇室盛事的同时,安定民心。 两口皇家大钟奏响之后,又有两支含章殿禁军各五十人,举着象征天子之威的应龙太常旗从朱雀门城楼的两面踱着雁行步矗立在城楼上。 禁军将士铠甲琤琤作响,与迎风招展、金黄耀目的应龙太常旗交相呼应,太常旗上的金色应龙栩栩如生,青天之下,恍如真龙行风游动,仿佛在告诉城下的儒生和百姓,天子之威尚在,皇城秩序未乱。 此举是在向城下的百姓与儒生示礼。 住在京中的百姓自然知道这是何意,因此有一些以为陛下无虞,便散去了许多。 不过,大部分人仍然迟滞不散。 “伍将军,”卢忆荪眼中已经有了杀意,恨恨地吩咐道。 “末将在。” “派出三百虎贲郎。” “末将遵命。” 伍靖川从城楼上拔出利刃,利刃在阳光之下,如同一道银光,城下的众人都看得仔细。 紧接着,三百名皇宫禁军中最精锐的虎贲军,分成三队,分别从朱雀门、以及两侧的广运门与含兴门中,一支从广运门手执长矛利刃而出,将长矛刺出,距离百姓不过一寸之遥。 令一支从含兴门手持盾甲而出,用肉身与盾甲牢牢守住朱雀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最后一支从朱雀门中奔涌而出,手上擎着号角,奏响军号,那嘹亮之声直冲云霄,对前面诸人颇有震撼之力。 这便是卢忆荪在对城下的儒生百姓们示兵了。 儒生和百姓都知道禁军虎贲郎的厉害,于是纷纷散去,只剩下几十个儒生不走。 “伍将军,命人将京兆尹传来,将这几个泥古不化的儒生投入大狱……”卢忆荪说,“让这些腐儒好好在狱中好好清醒清醒,这世上,可不是他们读了几日的孔孟之道就能放肆胡为的。” “是,末将领命。” “至此,此刻皇宫之威,可以解除了吧。”卢忆荪说着,朝着含章殿走去。 第47章 姐妹叙话 “夫人,陛下经过几日的修养,龙体已经好多了,”褚太医来说,“微臣思量着,不日便可痊愈了。” “真的?那太好了。”卢忆荪说,“看来那小丫头的方子果然不错。” “是,”褚太医说,“想必夫人还不知道吧,这丫头不仅侍奉陛下有功,那一日,陛下听闻叛军逼宫,怒气冲天,还是这不满十岁的小宫婢劝服了陛下。” “竟然有这种事?”卢忆荪和月娇对视了一眼,眼神中尽是狐疑。 褚太医因此将昨日双鲤勇于劝谏陛下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卢忆荪。 “想不到这丫头,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勇气,”卢忆荪说。 “这也多亏了夫人有识人之明,”褚太医说,“不然,陛下的病也不会好得这般快。” “太医谬赞了,这段日子,在含章殿侍奉的太医院众人也都辛苦了,等陛下痊愈之日,本宫一定会禀告陛下尔等之功,好好犒赏含章殿与太医院众人。” “多谢夫人,微臣惭愧,不敢居功。”褚太医说着跪了下去。 “褚太医起来吧。”卢忆荪说着,让霜娥去搀扶褚太医,“不知宫中其他宫室的瘟疫如何了?” “回夫人,因为夫人的吩咐,染疫的宫人都被送往了金镛城,宫中的染疫之人不多,所染疫荣妃、康嫔、刘婕妤、卢贵人、林美人也皆痊愈,嫔妃居所的宫女太监有不少病殁者,不够好歹也算控制得宜,再观察几日,想必此次皇宫的瘟疫就算是平顺过去了。” “如今金镛城还有多少宫人在住?” “回夫人,拒内侍省的总计,约莫有八百多人。” “染疫宫人竟然有如此之众。”卢忆荪感慨道,“那已经病魔的宫人呢?” “大概不少于五百人,大部分为掖庭宫的宫婢,”褚太医说,“还有不受宠的选侍、采女、御女之流,本次宫中死伤最重的,一为掖庭宫,二为永巷,三为低阶嫔妃居住的北巷。” “宫中人多,一有了瘟疫,一传十、十传百,也难免不会传得满宫皆是。”卢忆荪说,“既然双鲤的法子有效,便请褚太医延用此方,并从太医院加派人手,从速为金镛城的宫人们医治吧,况且此方用的不过是些寻常药材,若是宫中没有,只管让内府局出宫去采办便是。宫人的病要紧,太医院还是救人为上。” “是,夫人说的是。”褚太医说,“微臣这就去做。” 又过了几日,卢忆荪看元淮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因此便携着宫人搬回了鸣鸾阁去住。 这一日,鸣鸾阁中,卢忆荪和月娇姐妹二人在说话。 “姐姐,我做了些家乡的饭食,还有越醴和酸汤,一会儿用一些吧。”月娇说。 “哎呀,这几日前前后后,可算是把我累坏了,”卢忆荪看殿中只有她与月娇二人,一改往日的架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无拘无束时的样子。 “早知道这么累,就不接这个苦差事了。”卢忆荪说,“这样累的事,还不如让崔皇后去主理呢。” “诶? 现在的宫女宫婢们,私下都十分感念姐姐呢,”月娇说着,将一个栗子酥糕递到卢忆荪的手上,“若还是崔皇后主事,那这些宫人们染上一点小病,崔皇后怕宫人将病传染给自己和她的几个儿女,都会派人将那些宫人秘密地拖出去处死,神不知鬼不觉的从世上消失,哪还能像今日这般,堂堂正正地捡条命回来啊。” “崔氏的心思确实狠毒,”卢忆荪说,“我翻过内侍省记账,不止是掖庭宫,连坤仪宫都有人如此,这宫里每年竟然有数千的宫人因此害了一点时疫、或染上不明之症,便被秘密处死,还是国母、皇后呢,简直比草菅人命的刽子手还要狠毒几分。” “就是,”月娇说,“虽然此次瘟疫比往年都要厉害,不过宫人们倒没有以往那般恐慌,姐姐派霜娥去提点过金镛城的管事,那些宫人们虽然被迁到金镛城,一应的俸养都是全的,宫人们能在那里安心养病,并未受到苛待,也不会像往年那般战战兢兢、常与死为伍。” “那便好,”卢忆荪说,“对了,大黎皇帝身上的心蛊,还有多少日子?” “算一算, 还有五十七日。” “不到两个月了。”卢忆荪说,“看来我们要加紧了,在御心蛊的蛊毒消退之前,把该料理的事,都料理干净了。” “姐姐放心,崔氏一族的死路就在眼前了。”月娇说。 二人用过膳,坐在鸣鸾阁的暖榻上说着体己话。 “对了,月娇啊,”卢忆荪说,“你是不是有何心事瞒着我?” “心事?我能有什么心事?”月娇说,“我的心事,不过是此事了结之后,陪姐姐返回雪川罢了。” 雪川是从前西越的首府,西越被大虞和大黎瓜分之后,雪川成为大黎的边地州郡。 “我看你那个禁军柴将军,往来颇多?”卢忆荪说,“若是你有意,我如今还握有权势,倒是可以成全你们二人。” “我不懂姐姐的话,”月娇羞怯了起来。 “真的?”卢忆荪问,“那我怎么听闻,柴朝义将军被调往仁寿宫之时,有人巴巴的跑去给他驱疫防身的药草,还缝制成了香包,塞进了柴将军的怀间。” “那不过是……” “不过是兄妹之间的亲昵之举?哪朝哪国的兄妹会像你们这般亲昵啊,连他手下的侍卫都看出来了,你还要瞒着我吗?”卢忆荪说。 月娇被卢忆荪点破了心事,于是不再否认,“不瞒姐姐,我是很喜欢他,月娇自小父亲早亡、母亲改嫁,在入王府之前,一直与婆婆相依为命,住在雪川城外的低洼草屋中,邻家有一位比我长许多岁的兄长,他是个猎户的儿子,他知道我们生活艰难,因此常常照顾我与婆婆,柴将军的相貌,便很像那一位邻家的兄长。” “只是,”方才月娇还一脸的喜悦,此刻又忧心忡忡,“柴将军是名门子弟,将来自然有高门大户的小姐与之婚配,我这样卑贱的人,如何能配得上他呢?” “为何……”卢忆荪刚想要否认月娇自轻自贱的话, 没想到月娇又说。 “不过我想,这世间之事,又何必筹算得那般长远,等他真正成婚之时再说,我只在意此刻,我倾心于他,他也有意于我,我们彼此能乐这一时、乐在此刻也不枉在人世之间活这一遭了,遑论日后。我们西越、贞女的女子就是如此,本就又走婚选夫的旧习,何必像黎人女子那般,时时刻刻将婚假放在嘴上心里,说多了倒也无趣。” “你能这样想,也好。”卢忆荪说,“只是若来日你选定了柴朝义,你放心,月娇,虽然你不是我的亲妹妹,但在我的心里,你早已胜过了亲生妹妹,我一定会竭尽所能成全你的。” “多谢姐姐。”月娇说, “姐姐啊,这些日子,我看你顶着那么高、那么重的发髻,披着那么笨重的黎服,也累怀了吧,快躺在这暖榻上,我懂些推拿之术,给你疏散疏散筋骨。” “好啊,这些日子也实在疲惫,真不知黎人女子到底跟自己有什么仇什么怨,要裹上、戴上这么厚的刑具折磨自己,我看我呀,跟监牢里上着木枷的刑囚没什么分别,”卢忆荪说着躺在了暖榻上,月娇给她推拿着后背和肩膀。 “诶呦,诶呦,真是松快,”卢忆荪一边被推拿一边喊道。 过了一会儿,那推拿按摩的手法仿佛更精进了,卢忆荪更兴奋了起来,“诶呦,月娇啊,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我这肩背上被压歪了的骨头,如今也能享享福喽。” “哎呀,你说快活似神仙,是不是就是这般享受?”卢忆荪说,“我仿佛要飘到天宫里去了。” “哈哈,”背后突然有两声男人低沉的笑声。 卢忆荪猛地一回头,原来方才帮她推拿的,早已经从月娇换成了皇帝元淮。 第48章 惠泽宫人 “陛下怎么会在此?”卢忆荪问,“不知陛下的龙体是否痊愈了?” “那是自然,”元淮说,“如若不然,朕也不会来见夫人,朕怎么舍得将病气过给夫人呢?” “你们都退下吧。”卢忆荪吩咐宫人们道。 看宫人们皆离开,卢忆荪又转身看着元淮,捏着他的鼻子说,“越发油嘴滑舌了。” “这都是朕的真心话,”元淮说,“这几日多亏了夫人里里外外操持一切,宫里才平顺渡过一场瘟疫,宫外才免了一场兵祸,否则的话这后果不堪设想啊,因此朕的病才好,便前来向夫人表达朕的感激之意,” “朕刚才进来,看到月娇在给你推拿,便知道夫人实在辛苦,于是才悄悄将月娇替了下来,给夫人推拿,让夫人舒服舒服。” “你是皇帝陛下,你交托给我的事,我自然应该做好,否则触怒了天子,岂不是要身首异处了吗?” “夫人哪里的话,在夫人面前,朕……不是,我哪里还敢有帝王的臭脾气,又怎么舍得伤害夫人呢?” “那也不好说,不过,摒除天子之威,我也确实想将你交托之事做好,再说,如今我是后宫的女主人,宫廷的事便是我的家事,看着家里乱糟糟的,夫君又卧床不起,我怎么能拱手待乱、不加以打理呢?你说是不是?”卢忆荪说。 “是,是,夫人说的是。” 卢忆荪看四下无人,于是将手穿过元淮胸前的衣服,伸进元淮的身体之中,抚摸着元淮胸前的肌肤。 原本嫔妃侍寝之时,都是帝王这般行事,如今却倒了过来,元淮这个皇帝,在御心蛊的作用下,心甘情愿被御心蛊的主人——卢忆荪亵渎把玩。 卢忆荪的手放在元淮的左胸上,听着那心脏砰砰的跳,“你的心跳得这般快,是害怕我,还是喜欢我?” 元淮闭上了眼睛,双手轻轻托住卢忆荪的手,一脸沉浸享受地嗅着卢忆荪手上的味道,舔着卢忆荪的胳膊,“喜欢,自然是喜欢,夫人不知,卧病在床的这几日,我最想念的便是被夫人这般抚摸,从前当惯了高高在上的帝王,如今,我心甘情愿当夫人掌心的玩偶,这种感觉虽然羞耻,也真是让人欲罢不能,夫人听——我的心都要从口中跳出来了。夫人你便无所顾忌地疼我吧。” “说得好听。”卢忆荪说,“这几日卧病在床,你的身子倒是清减了不少,胸脯上的筋肉都要贴着骨头了,摸起来甚是无味。” “夫人放心, 等我再休息几日,该几日便操练起来,射箭、蹴鞠、打马球、举石锁,一定练一身铜色赤精肉,不仅强身健体,往后少生一些病,让夫人少操些心,还能供夫人取乐,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你倒是乖,”卢忆荪说,“罢了,今日你大病初愈,本夫人也不为难你了,接着给我推拿按摩片刻吧,你这推拿的手艺,也是无人能及地好啊。” “是,是,只要夫人舒心,我给夫人整整推拿一宿都行。” “惯会耍嘴。”卢忆荪看了那元淮脸上笑容憨厚明朗的样子。 “嘿嘿。” 这一日,大黎皇宫之中下了好大的雪,那雪花压在白色的枯枝上,如春日的樱花、梨花一般晶莹洁白,配着大黎皇宫中红白相间、器宇轩昂的宫室,恍如天宫仙境一般,甚是好看。 “这样的景致,在咱们南地还从未见过。”卢忆荪望着窗前的雪景,不住地赞叹到。 “可不是吗?”月娇说,“咱们的雪川城外,虽说也有雪山,从雪川王府内高高的塔楼中望去,也堪诗咏到,‘窗含西岭千秋雪’,不过总归是千秋之雪,那雪横卧在灵丘山上千百年都未曾动过,虽说壮丽,看久了也无甚趣味,不如这大黎京城中的雪,这般灵动,如下界的仙女一般随风舞动,好看极了。” “对了,我给含章殿内外的赏赐,你可都分派下去了?” “嗯,”月娇没好气地答应一声,“这样好的东西,咱们自己留着不行吗?你倒好,陛下赏你什么,你一多半都给了这些人,忙了这许多日子,都是给别人做嫁衣了。” “傻丫头,若想成大事,就不能太留恋在这些小财上,”卢忆荪说,“又权柄在手,将来多少的金银珠宝拿不来呢?” “你说是便是吧,” “那我让内府局给各宫宫人准备的过冬之衣裳、粮米、肉鲞、暖炉,内府局可都准备齐全了?”卢忆荪问。 “都齐全了,我还也特意去内府局看了,经过了这瘟疫一事,还有姐姐杀鸡儆猴,严惩了掖庭令,将他流配边地为奴,如今内府局的人做事可勤勉了,一点都不敢懈怠,昨日我还看到,内府令亲自吩咐手下的小太监亲自去永巷和掖庭宫给那些宫婢们送冬衣呢,可见内府局平时也吞下了宫婢宫女的不少俸养,如今才会这般殷勤讨好。” “准备齐全了便好,我也不过分追求内府局的奴才们了,只要他们今后肯踏踏实实做事,我还可以饶他们这一回,”卢忆荪看着窗外扑簌簌落在的鹅毛大雪,将庭院中的枯枝压得垂到了窗前, “这雪景虽然美,却也是寒凉得很,掖庭宫的宫婢们说到底都是妇人,这寒天雪地的在室外做工,若是没有些暖身的冬衣,岂不是白白冻坏了身子吗?再者,内侍省可能将掖庭宫的属官都撤换干净了吗?若是再有苛待宫人之事,我可就不会饶了内侍监、内府令他们了。” “听说掖庭宫的属官里里外外都撤换了,除了掖庭令,只留下几个熟悉掖庭宫务的属官,其余人都贬为最低等的台役太监,打发到别处去服苦役了。” “那便好。” “夫人,”霜娥进来回话,“双鲤来了。” “请她进来吧。” 第49章 拜为傅姆 双鲤不过八岁,小小的身躯从雪景中走来,虽然是宫婢,让人看着也甚是怜爱。 霜娥和两个鸣鸾阁的宫女引着双鲤到了鸣鸾阁的暖厅。 “奴婢双鲤,参见夫人。”双鲤给卢忆荪磕头行礼。 “快,地上凉,快把她搀扶起来吧,”卢忆荪说。 宫婢与宫女不同,虽然同样自称奴婢,不过宫婢始终是贱籍出身,见了主子是要跪拜的,而宫女若无大事,只要行欠身行礼便好。 “多谢夫人。”双鲤说, “双鲤啊,你在含章殿敢于劝谏陛下之事,本宫都听说了,做的好,也让本宫对你刮目相看啊。”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不忍陛下一时的怒气,做出有损圣体的决定,因此才斗胆做了这样大不敬的事,还请夫人恕罪。” ”诶?你做的对,连陛下也跟本宫夸赞你,也难为你小小年纪,有这份不卑不亢的勇气,再者,陛下之所以康复得这般快,也是多亏你和你母亲的方子,还有你在含章殿几日不眠不休的看顾,果然是小福星啊,因此陛下的病才好的这般利索。这次你立了大功,你说说,想要什么赏赐,只要本宫能做到的,都会赏赐于你。” “奴婢不敢居功。”双鲤说,“这都是奴婢分内之事。” “你不必谦虚,有功当赏、有过便罚,这是本宫一向的处事规矩,若是立了大功的人得不到封赏,岂不是寒了宫中其他行善之人的心吗?本宫知道你虽为宫婢,不过父母家族的教养是极好的,你本身也是谦卑谨慎之人,此事你实在不必过谦,你是有功于陛下之人,即便赏赐你黄金千两,也没有人敢议论什么,说吧,你想要什么,但说无妨。” “奴婢……只想见父亲一面。” “你父亲?” “是,”双鲤说着,眼眶中流下了两行热泪,“奴婢的父亲……自奴婢五岁时,家中被抄,父亲入狱,奴婢与母亲被下入掖庭,后来母亲打听到,父亲被流放到了龟兹与疏勒一代为行军官奴。” “如今已过三载,家父生死未卜,奴婢身为人女,心中所愿不过是父母康健,如今奴婢与母亲困在宫中,浑然不知父亲音信,母女二人无时无刻不担心父亲的安危,若夫人能成全奴婢,寻得父亲的音信,或让奴婢见父亲一面,奴婢与母亲此生一定当牛做马回报夫人。” “这……”卢忆荪说着,吩咐道,“珪如,” “奴婢在。” “你去含章殿找汤公公,让他着人悄悄去外朝打探一下前礼部尚书王亭驹的消息,本宫午后也会去含章殿求见陛下,看看此事有无转圜余地,宽恕一二,即便是流放为奴,龟兹乃不毛之地,实在太远,又有戎人杀掠叨扰,王亭驹所犯之罪,也不止于此啊!当初崔氏将他流放到龟兹,也实在用心不良,不如将他迁到京畿、高陵、雍州以北的军营来吧,也好让双鲤母女二人,还有再叙天伦之时。” “奴婢,多谢夫人。”双鲤噙着泪又给卢忆荪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以表示对卢忆荪的感激之心。 灵笳与霜娥连忙将双鲤扶了起来。 “双鲤啊,除了这个愿望,你还有其他心愿吗?”卢忆荪问。 双鲤摇摇头。 “傻孩子,难道不为你自己求一些好处?譬如若无其他赏赐,今日你从含章殿回到了掖庭宫,还要和母亲在掖庭宫中过从前服苦役、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你难道不想恳求本宫,让我免了你们的宫婢身份,让你和母亲活得体面一些?” “奴婢不敢多求,奴婢的母亲也教导过奴婢,‘香饵之下,必有死鱼’,因此为人不可贪求太多,否则必会为自身带来灾祸,因此双鲤不敢多求。” “哈哈哈,”卢忆荪说,“也真是讽刺,这八岁幼童明白的道理,宫中这许多绝顶聪明的奸猾之人等竟然不知,既然你无所求,那本宫便封赏于你吧。” “霜娥啊,”卢忆荪吩咐道。 “奴婢在,” “将双鲤的母亲带来。” 过了一会儿,霜娥带着一个荆钗裙布、宫装裙摆有些破损、但俊眼修眉,五官端正、目似清泉、面色有些苍白、妇人进了鸣鸾阁。 “奴婢王孙氏,参见宣政夫人。”那妇人礼仪严谨周到,一看便是知礼之人。 “起来吧,” “母亲,”双鲤一连几日没有见到母亲,十分想念,于是跑到了母亲的身边。 “夫人面前,不得无礼。”王孙氏训斥双鲤道,还咳嗽了几声。 “诶?无妨。”卢忆荪说,“孙夫人教女有方,这几日本宫和陛下,都对令爱与夫人的教女之道赞叹不已啊。” “奴婢贱躯,实在当不起夫人二字。” “无妨,不日你便当得起了。”卢忆荪说,“霜娥,传本宫的懿旨,王孙氏教女有方,熟读经书,人品贵重,即日起免去王孙氏宫婢的身份,恢复其良籍,授其为承明殿六品傅姆,居内训宫嫔、教养皇嗣之职。” “夫人天恩,奴婢愧不敢受。” \"你不必谦虚,本宫看你能将双鲤教养的这般得体、知礼、不卑不屈,英气十足、有士大夫女子的风范,便知你的才学深厚,深谙训育启蒙之道。” “傅姆有看护皇嗣的职责,是皇子公主的内宫老师,地位非同一般,将陛下的儿女交给你教养规矩,不止是本宫,想必陛下也很放心。本宫也会去呈奏陛下,陛下也一定会答应的。”卢忆荪说。 “可是夫人,皇子公主那天家儿女,卑贱如我,如何能教养好众殿下呢?” “你放心,承明殿有傅姆十人,你若是有不懂的,大可以向她们讨教一二,本宫也怕人打听过,你是吴郡孙氏出身的名门之女,吴郡孙氏虽然败落,不如从前,但仍旧是名震江南诗礼簪缨的望族,本宫相信你,一定不会辜负本宫的期望,你也要不负本宫和陛下的托付才好啊。” 王孙氏听卢忆荪这样说,也不好再推脱,于是答应道,“是,奴婢遵旨,一定不负夫人与陛下所托。” “双鲤,”卢忆荪说, “奴婢在,”双鲤说, “如今还有一件本宫十分头疼的事,需要你去做,你可愿意?” 双鲤看了一眼,对卢忆荪所说的头疼之事疑惑不已。 第50章 调往行宫 “夫人请说便是。”双鲤说。 卢忆荪说道,“如今献嫔带着六皇子在洛园行宫避疾,住了也有些日子了,宫中的瘟疫也平复了下去,献嫔本想请命带着六皇子回宫来,谁知道六皇子竟然害了风寒,一时不能挪动,本宫想,洛园行宫不比宫内,虽然也有两个太医在侍奉,始终不如宫中太医院的太医医术精进。” “本宫吩咐了褚太医和秦太医,午后前往洛园行宫,为六皇子诊治,侍奉在献嫔母子跟前,双鲤啊,若你能跟着两位太医前去,那便更好了。” “奴婢遵命。”双鲤看了一眼身旁的母亲,眼神中也尽是不舍之意。 卢忆荪也明白双鲤的想法,于是说道,“洛园行宫侍奉的人里,女官倒是不少,只是仅有一位傅姆,人手不足,王孙氏处事果决妥帖,本宫也派你前去洛园行宫侍奉。” “是,奴婢遵旨。”王孙氏也行礼道。 “你们放心,洛园行宫虽然位处京郊,一应供奉不如宫内齐全,不过这京郊也有京郊的好处,不会成为众人目光齐聚之处,也自然可以少了些是非,再说,献嫔尉迟氏,是陛下宠爱之人,性子也是极好相与的,你们去了,也没有人敢亏待你们母女。” “是,多谢夫人为奴婢母女打点安排。”王孙氏叩拜道。 “不必多礼,快起来吧,地上凉,当心伤了身子。”卢忆荪说,“双鲤啊,” “奴婢在,” “你可曾见过六殿下?” “奴婢卑微,身处掖庭,寸步不得出入,不曾有幸见过众皇子殿下。” “诶?如今你已经不是宫婢,而是承明殿六品傅姆的女儿,恢复了良家子的身份,不必自轻自贱为卑微之人,你可是救护过当朝陛下的有福之人啊。”卢忆荪说, “这六皇子常修,与你年龄相当,你不必对他像寻常宫人那般趋奉于他,常修聪慧,下人伴读们一味的趋奉,也会害了他,助长了他的骄矜之气,你要拿出在含章殿劝谏陛下的勇气来,要时时提点他,把他当成朋友一般,可好?” “奴婢不敢无礼。” \"无事,献嫔那边本宫会着人交代,她是通达明理之人,自然会懂。”卢忆荪说,“灵笳。” “奴婢在,” “给献嫔母子打点好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吗?” “回禀夫人,一应都准备齐全了,都是内府局中珍藏之物,共有是嫔位宫装十件、兽绒织锦大氅六件、北桓貂裘十件、鹤羽衬里十二件、狐腋围领十二领、银鼠暖套十二件、姑臧雪髯毡帽十二顶、暖香九盒、火龙、暖炉、足炉、暖盆十套、徽州杭州进献的笔墨纸砚十套,还有一些膳房准备的食物,一共九车,奴婢和宫人们去反复查验过五六遍,一个角落都未曾放过,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也没有人敢在其中动手脚,请夫人放心。” “很好,你做事,我很放心,”卢忆荪说,“午后你便带着这些东西,陪同太医院众人、孙傅姆和双鲤一同去洛园行宫吧。” “是,奴婢遵命,” “也交代献嫔,如今宫中情势纷乱,让她不必急着回宫,还是要将六皇子的病养好了再回来罢。” “是。”灵笳说道。 “奴婢告退,”双鲤母女说道。 “去吧,一切当心,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要紧。”卢忆荪嘱咐道。 “是,多谢夫人关怀。” 这场大雪足足下了一上午,到了中午雪渐渐停了。平日里人流纷杂的大黎皇宫,此时如同盖在雪被之下熟睡的婴儿,冰雪飞檐,映着如云霞般的红色瓦片,那般奇景,仿佛让宫中之人也少了些争强斗胜的诡诈之气,一切都显得静谧、庄穆、平和,白茫茫一片,偶尔有几支寒鸦飞入枯枝之上,枯枝上的积雪被抖落下来,如飞花穿过庭院,静静伏在地面上。 午后,卢忆荪带着侍女们去了含章殿,才发现元淮不在殿中。 “陛下去了何处?”霜娥问道。 “回禀夫人,陛下……”殿门口的小太监回道,“陛下去了寒雀台。” “寒雀台?”卢忆荪说。“正好,本宫正好去仁寿宫看望看望老太太,这许久不见,还真是想念她老人家。” 在往仁寿宫走的路上,卢忆荪吩咐道,“让寒雀台的女官和宫人们留意下皇上和皇后说了些什么。” “是,”霜娥说道,往寒雀台去了。 第51章 打点仁寿宫 仁寿宫位于皇城的北面,背靠着虬山,和另一处离宫——甘泉宫一样,仁寿宫中有不少发自虬山的地热汤泉,再者宫城位于虬山的环绕之中,因为有虬山山脉的阻隔,即使是严冬,北面而来的寒风吹不到这里来,而到了夏日,仁寿宫因为地势颇高,位于台原之上,气候也要凉爽许多,因此成为历朝皇帝奉养太皇太后、太后与太妃的居所。 仁寿宫总共有上百间宫室,除了太皇太后住在此处,还有前朝没有子嗣的太妃们,先帝去世之后,也会被前往这里颐养天年。 “老太太进来可好啊。”卢忆荪说着,和月娇带着美酒佳肴进了仁寿宫的正殿之中,这也是太皇太后的宫室,大小与含章殿相当。 “你来了。”太皇太后看着卢忆荪进来,十分欣喜。 “老太太身体如何,前些日子宫中瘟疫那般凶险,老太太未曾染上吧,若是染上了,我可要心疼死了。”卢忆荪仿佛在对太皇太后撒娇。 “你这丫头,轻薄起来,像猢狲一般,那般的轻佻,”太皇太后轻轻勾了一下卢忆荪的鼻子, “只是做起事来,却也周全,这次仁寿宫安全无虞,也多亏了你让禁军尽早布防,宫中的疫情才未曾传到这仁寿宫来,否则仁寿宫里都是些未亡的老骨头,沾染上瘟疫,岂不是要去见先帝了?“ ”还有你派来的那个舍人,叫……什么绎的,也实在是个得力的人,上上下下打点地很好,我呀,虽然是老身子骨了,时常是病痛缠身,这段日子,被他安排打点的,也未曾受一点委屈,也没有受疫病之苦,多亏了你啊。” “甘绎,”卢忆荪说道, “奴才在。” “看来你当差当得不错,太皇太后对你赞不绝口呢。” \"奴才不敢居功,都是听夫人的吩咐,才有天大的恩赐能侍奉太皇太后几日,卑微如奴才,能为太皇太后尽心,是奴才的福气,担不起太皇太后和夫人的夸赞。” “很好,不愧是含章殿出来的人,”卢忆荪说,“本宫知道这几日你辛苦了,仁寿宫之所以未受疾病侵扰,也是你和柴将军看护有功,柴将军分属禁军,他的封赏,本宫做不了主,但是你的封赏,本宫还是能说了算的。” “吩咐下去,”卢忆荪说,“即日起,鸣鸾阁九品舍人甘绎,擢升为七品寺伯,赏黄金百两、锦缎十匹、御酒一斛。” “奴才惭愧,不敢领受夫人厚赏。” “不必谦虚。得了御酒,也需分给兄弟们一些,让众人与你同庆,将来也好做事。” “是,多谢夫人。” 一旁的牛姑姑也连忙给卢忆荪行礼,“老奴参见宣政夫人。” 当日废庶人陈氏大闹含章殿之时,这牛姑姑也曾将卢忆荪当成妖女,言语之间曾冒犯过卢忆荪,只是看到卢忆荪整顿宫室,手握纸执掌六宫的大权,上上下下十分得人心,又用那般的凌厉手段囚禁皇后、废了恭嫔,她此刻也不得不俯首称臣。 “免礼吧,牛姑姑,”卢忆荪说,“姑姑照顾太皇太后也辛苦了,姑姑年岁大了,身子可还也好吧,” “有劳夫人下问,奴婢一切都好。” “那便好。” “老太太,内府局新到了一批鹤氅和貂裘,我看这些样式,这满宫上下,也就配得上您了,因此特意给您带来,这鹤氅的颜色新亮,和你雪白的肌肤正相称呢。” “又浑说来取笑我了,我这把年纪,还肌肤雪白?只怕雪白的是头顶日渐稀疏的头发罢了。” “哪能啊,”卢忆荪说,“我看老太太这眉目啊,即使上了寿数,仍然清澈如雪、明亮如星,年轻时一定也是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吧。” “偏你的嘴巧。” “还有这越醴和酥糕,也是月娇亲手做的,您不嫌弃的话,用一些吧。” “诶?怎么会嫌弃呢?不瞒你说啊,我这人啊,越老嘴越馋,这几日更是馋坏了,最想念的就是这越醴了。” “那我给您斟上,让月娇拿去暖一暖,今日我也偷闲了,越兴陪您喝上两口吧。” “好,好。” 卢忆荪又和太皇太后说了好一会儿话,走之前又交代了在太皇太后的跟前侍奉的奴婢们一些话,一个时辰之后才带着宫人们离去。 出了太皇太后的万寿殿,看到东面停着一副熟悉的辇驾。 卢忆荪问道,“那不是淑妃的辇架吗?” “正是,”杨珪如答道。 “她的辇架为何会在仁寿宫呢?” “想必是仁寿宫的戒防已解,她来探望裴太妃吧。” “裴太妃?” 第52章 敦慈太后 “裴太妃是何人?”卢忆荪问道。 “回禀夫人,先帝的嫔妃众多,在仁寿宫颐养天年者就多达四十余人,也难怪夫人所有不知。”珪如说道,“这裴太妃是陛下的生母——敦慈太后的堂妹。” “堂妹?” “是,她当年是与太后一同入宫侍奉先帝的,不过因为裴氏门第不高,太后当年也只是婕妤,而裴太妃只是才人,位份不高,后来陛下被先帝立为太子,太后因为母凭子贵,才被晋升为宸妃,而裴才人也被晋封为三品淑仪。” 珪如接着说,“先帝驾崩以后,当今陛下登基,对裴氏子弟多有眷顾,太后的父兄原本只是京城周边掌管皇仓的小官,后来因为太后的关系,才被陛下召入京来,做了些侍郎、少卿等中等官职,才有了裴氏今日的体面。” “怪不得,”卢忆荪说,“我还想,这淑妃的父亲只是鸿胪寺少卿,爵位也只在闻喜伯,原来从前便官位不高,裴氏一族能有如今的地位,也算是沾了太后的光了。” “正是如此,再者说,太皇太后还健在,裴氏外戚虽然依傍太后,也不能封赏太过,正如今日的裴太妃,先帝驾崩前位份只在淑仪,原本只能被封为太仪,是陛下看在太后的颜面上,才将她晋封为太嫔。” “延昌三年,也正是太后崩逝的那一年,因为刘皇后被废之事,加上崔贵妃从中挑拨,陛下与太后生疏了不少,太后卧病在床之时,一直是裴太嫔侍奉左右,太后崩逝之后,陛下为表对太后的追思,也感念太嫔对太后的照护之功,才将太嫔晋升为太妃,加以尊号。” “那裴淑妃与她?” “回禀夫人,淑妃娘娘是太后的亲侄女,论亲疏,淑妃自然与太后更近一层,不过淑妃娘娘自从太后崩逝以后,便与裴太妃常常走动,二人都是裴氏出身,自然亲厚。这裴太妃在外是陛下的庶母,在内是陛下的堂姨母,陛下年幼之时,裴太妃便与先太后一同看顾陛下,太后薨逝之后,陛下对裴太妃也十分眷顾,以母后之礼侍奉于她,后宫嫔妃因此对裴太妃十分敬重,皆不敢小觑于她。” “原来如此,”卢忆荪说,“那皇后呢?既然当初太后因为刘皇后被废之事与陛下疏远,而当时的陛下执意要立崔贵妃为后,可见,太后和裴氏家族,对当今的崔皇后有诸多不满吧。” “可不是,”珪如扶着卢忆荪的胳膊说,“崔贵妃仗着自己的父兄得力,在朝中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她又育有两女一子,亲生的秦王还是先帝的皇长孙,先帝在时便对秦王殿下十分喜爱,崔贵妃又何曾把太后放进过眼里?” “听说当日,太后因为陛下要废黜刘皇后一事,与陛下在含章殿发生争执,太后还说,即便刘氏被废,崔氏不仁,也不能立她为后,那崔贵妃听了,便背地里辱骂太后是仓廪小吏的女儿。” “崔氏怎敢如此藐视太后?太后是陛下的亲生母亲,要处置她一个贵妃还不容易吗?” “夫人有所不知,当时的崔贵妃知道太后不喜欢她,更中意太后亲自为皇上挑选的儿媳——刘皇后,再者说,当日裴淑妃十二岁便被选入了宫里成了妃嫔,即便刘皇后被废黜,太后心中的皇后人选,也一定是自己的亲生侄女,轮不到崔贵妃,因此崔贵妃才一心一意侍奉太皇太后,对太皇太后十分殷勤,太皇太后舐犊情深,因此对崔贵妃也颇为眷顾,太皇太后是太后的婆母,有了太皇太后的照拂,太后又能把崔贵妃如何呢?” “当日的崔氏倒是聪明得很,知道太后不可依傍,便牢牢抱紧了太皇太后这棵更能荫蔽她的大树。”卢忆荪感叹道。 “是啊,当时崔贵妃常常出入仁寿宫请安,便只带着秦王殿下与两位公主去太皇太后的宫里请安,而不去太后的宫里,对外只说公主与皇子年幼吵闹,怕耽误了太后养病,其实宫里人都清楚,崔贵妃不过是故意给太后难堪罢了。” “那这裴淑妃与裴太妃,想必对于如今的崔皇后,也有不少的怨气吧。” “夫人英明,刘氏被废的那一年,太后在延昌三年的冬日也崩逝了,崔氏被立为皇后,自此独掌后宫大权将近二十年,掌权归掌权,陛下的宠爱却离崔氏越来越远,尤其是靖和公主出嫁之后,陛下对崔皇后的宠爱便大不如从前,反倒是裴淑妃年轻貌美,是六宫嫔妃中最得陛下欢心的一位。” “既然淑妃如此得陛下的宠眷,为何淑妃至今,膝下还无所出呢?”卢忆荪说。 \"是啊,这宫中侍奉的奴婢们也奇怪呢,为何淑妃娘娘侍奉陛下多年,从未怀上过龙胎,也当真奇怪。”珪如说。 第53章 秋后找皇后算账 “太医常日给淑妃诊脉,难道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吗?” “未曾听闻啊,”珪如说,“再者说,即便是有什么不妥,淑妃为了不失去皇上的宠爱,也一定会捂得死死的,又怎么会让外人知道呢。” 珪如接着说,“这些年啊,虽然裴淑妃明里暗里与皇后较量不少,不过在子嗣上,便永远也比不过皇后去,皇后即便是后位不保,仍旧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可以依靠,秦王殿下如今也育有三子一女,宁和公主之子也被西凉王立为储君,崔皇后还有这许多的孙子和外孙依靠,可淑妃呢?眼下有陛下宠眷,百年以后,还不是被迁到仁寿宫去,过着等死的日子。” “这话便不通了,”卢忆荪说。 “奴婢失言,夫人恕罪,”珪如想到卢忆荪也没有孩子,便连忙告罪。 “远的不说,太后不也有亲生的儿子,可是怎样?不还是生前与儿子反目疏远,一个人冬日里在仁寿宫染病而亡,晚景凄凉,自己亲生的儿子、孙子、孙女都曾时时去探望一二?” “夫人说的是。” \"陛下也并非薄情寡义之人,从对待下人便足以看出,虽说他也是征战疆场的武人,有一些武人脾性,含章殿侍奉的宫人们上百人,可从未听过陛下有过苛待之举,秦王便不同了。” “秦王如今还未曾登上太子之位,府中的姬妾就已经比陛下的嫔妃还要多上许多,对待下人们,更是动辄槌楚,连从小侍奉秦王的太监,只因为劝谏了他几句,便被秦王拔去了舌头,驱逐到村野之中,变成了乞丐,承明殿的舍人皆有耳闻,虽然皇后对外说是这太监偷盗秦王的珍宝才会如此,但是实情究竟如何,只怕她们母子二人清楚。” “若是秦王将来登上大位,崔氏的日子,只怕连太后都不如,”卢忆荪说,“对了,霜娥,” “奴婢在,” “本宫让甘缪出宫调查之事如何了,他可能与你说过?” “奴婢不得而知,不过想必此时甘缪就要回宫了,不如夫人当面问他,他也说得清楚。” “也好。” 卢忆荪回鸣鸾阁之前,又吩咐甘绎道,“你在仁寿宫选几个靠得住的太监,给我留意裴太妃与淑妃的动向,看看她们姑侄二人,究竟想做什么。” “是,奴才明白。” 寒雀台内,一众宫人都被汤哲庸支开,只有禁军将士守在殿外,殿内只有汤哲庸与四个心腹太监侍奉。 崔皇后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说道, “陛下,臣妾当日所为,不过是担心陛下若遭逢不测,宫中必生大乱,因此才写信给兄长,让他调兵布防,以防万一啊,臣妾兄妹二人,一心为了社稷安危着想,绝无图谋陛下宝座、谋篡皇位之心,请陛下明鉴,切莫被小人蒙蔽了圣聪!” “你还敢信口雌黄!”元淮呵斥道, “那征伐东海的六路大军,兵临皇城之下,刀光剑影,直指皇城,以至于宫内宫外人心惶惶,还敢说只是调兵布防,安定社稷?分明是你们兄妹、你们母子看朕卧病在床,等不急了,想逼宫篡位!” “若不是夫人机智,应对得宜,那想必现在,六路大军打入宫城,宫城之内就要血流漂杵了!” 元淮狠狠指着崔皇后说,“而你!你打量朕不知道?你怨怼朕这些年冷落你,你正好借此机会,登上你梦寐以求的太后之位,让你的儿子登上皇位,而朕,便会被你们母子囚禁起来,如当日的齐桓公、楚成王、赵武灵王一般,或者索性将朕杀了,你们好永绝后患,是不是!” “陛下所言,臣妾惶恐,臣妾母子万死不敢有如此想法啊!”崔皇后说着,抹泪啜泣说道,“常佑虽然是臣妾的儿子,但陛下更是臣妾的夫君啊,臣妾自陛下还是王爷时,便在王府中悉心侍奉,至今已经是二十多年的夫妻,纵使陛下误会臣妾,与臣妾疏远至死,臣妾也宁可伤害自身,也不敢有谋害陛下的半点企图啊!” “臣妾的女儿,宁和与靖和出嫁之时,”靖和是元淮最喜欢的女儿,崔皇后也深知,“嘱托臣妾,即便陛下将臣妾的两个女儿都嫁往苦寒的边塞之地,也莫要埋怨陛下,她们说,能为国、为君、为父尽绵薄之力,是她们的荣光,也是心甘情愿之举,尤其是靖和,交代臣妾要千万照顾好父皇的身体……” 听到这里,元淮的心瞬间软了许多,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还让臣妾慈惠六宫,看顾好她的弟妹,这玉镯,”崔皇后将手中手上的玉镯摘下来,“还是陛下在她十三岁时亲手为靖和戴上的,臣妾的靖和……临走之前,将这玉镯摘下来,放在臣妾的手上,说这玉镯润泽以温,还留着她的体热,若是臣妾想她,便将玉镯戴在手上,便是我们母女再相聚了。” 崔皇后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连侍奉的宦者都十分动容。 崔皇后擦了擦眼泪,又泪眼婆娑地说道,“臣妾一向将女儿的话紧紧存在心间,尽心侍奉陛下,臣妾母子四人的所有,莫不是陛下所赐,投我以木桃,尚且要报之以琼琚,臣妾又怎会是恩将仇报之人呢?”崔皇后说道,“请陛下莫要听信了小人的谗言,将臣妾想成那般不仁不义之辈啊!” 元淮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从崔皇后的话中恍过神来, “朕听信小人谗言?”元淮说,“那掖庭宫枯井中的白骨,也是小人谗言所致吗?” “掖庭宫?”崔皇后故意将祸水东引,“掖庭宫一向有掖庭令打理,太后仙逝之后,裴太妃和淑妃妹妹也曾料理过掖庭宫事,臣妾后宫琐事繁多,哪里还有心思料理掖庭宫之事呢?” 第54章 削减供养 “你不知?”元淮看崔皇后狡辩,方才因为想起靖和激起的柔软之意全无,不禁怒上心头,“掖庭令都招了,若不是你下令掖庭令以铁腕御下,半点宽厚仁德之心都没有,身为中宫国母,竟然纵容下属行这般不义之事,好好的一座掖庭宫,被你们糟蹋成人间炼狱了!” “往年宫中有了瘟疫,你非但不派人详查原委,让人动辄扑杀宫人,闹得掖庭宫人心惶惶,宫婢们患了风寒因为害怕被扑杀或秘密处死,不敢求医问药,为了活命,只敢躲在掖庭宫荒废的院落里,不幸被冻病而死,才有了前些日子宫内的瘟疫,究其根本,还不如你和掖庭令行苛政之故!” “陛下……”崔皇后想辩白。 “也难怪,”元淮思量这说,“难怪京中常常有传闻,说常佑对待下人动辄鞭笞棰楚,从不手软,心中一有不快之事,便拿府中的下人和姬妾们出气,这些朕从前只当耳旁风,并未放在心上,如今细想,有你这样的母亲,常佑会变得这般残酷不仁也不足为奇,还敢说让你兄长调兵布防是为了安定社稷?若是让他登上国本之位,我大黎岂不是要生灵涂炭了?” “陛下,您怎能这般曲解臣妾,”崔皇后说,“若不是往年臣妾铁腕处置宫中瘟疫,宫中的皇子、公主大多年幼,一旦染上了瘟疫,陛下的子嗣又如何能保全?臣妾所为,莫不是尽到嫡母的本分,为了陛下的子嗣着想!谁知今日,竟然为臣妾招来陛下的如此猜忌,实在让人寒心。” “哼,你说得好听,你究竟为何扑杀掖庭宫的宫婢,个中原委,你心中有数。”元淮说。 “臣妾不知。” “你不知?当日废后刘氏一家的女眷,她母亲、伯母、婶母、兄嫂、弟媳等数十人被没入掖庭宫,这些年陆陆续续死在了里面,她们为何而死,你打量朕不知道?难道你杀了她们也是为了看顾朕的子嗣吗?你给我们元氏的子孙积点德吧!” “陛下……臣妾……” \"再者,当日掖庭宫,有几个朕临幸过的宫女,因为身份卑贱,只是封为了选侍,不配入住后宫,只被安置在掖庭宫居住,后来掖庭令竟然来报,她们染上时疫死了,朕还觉得奇怪,如今想来,莫不是你起了嫉妒之心,以瘟疫之名,将她们拖到深宫暗巷中秘密处死?” “陛下明鉴,臣妾已是六宫之主,为何要做这样的事。”崔皇后狡辩道。 “那朕将掖庭令和掖庭宫的一众属官全都提来,一一审问,选侍虽然还不是正式的嫔妃,可也是受过朕宠眷的女子,是天子的女人,好好的人养在掖庭宫,怎么就染上病死了?朕一定命令有司以严刑峻法,细细审问这帮奴才不可!只是到时,若是问出一些什么旁的事、牵扯出旁的什么人,这样大的丑事公之于众,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住!” “臣妾不怕。” “哼,还敢说为了朕的子嗣?朕有十子,有三子早夭,朕的常儒,聪慧、机敏、可爱,朕一向宠爱,谁知四岁时生了一场怪病夭亡,他生母瑾妃也因此神智不清,患了疯癫之状,当时朕领兵在外,后来才得知,常儒抱病之时,宫里的太医都被你请到了常佑的身边, 为常佑诊治区区的皮外擦伤,若非如此,常儒也不会死,你还敢说为了看顾朕的子嗣!” “即便是陛下的子嗣,也要有个尊卑高低,”崔皇后听到常儒,心中的气便不打一处来,恨意十足地说道,“臣妾的常佑是嫡长子,那个孽障,如何能与臣妾的儿子相比,即便是今日再发生这样的事,臣妾也会照旧那样做,是先帝临终前嘱托臣妾要好好照顾常佑,陛下眼中没有我们母子,我们不敢怨恨,难道陛下也想违逆先帝的旨意吗?” “你放肆,”元淮怒斥道,“若是先帝知道你们母子的这幅面孔,以先帝的处事之风,只怕会亲自灌死药给你!” “何必劳动先帝?”崔皇后说,“陛下受妖女蛊惑,对臣妾已经没有半点信任,更不顾念与臣妾多年的夫妻之情,臣妾也早已心灰意冷,若陛下想赐臣妾死药,臣妾领命便是。” “朕不会杀你,若朕此时杀了你,臣民们指责朕无情,抛弃伉俪多年的糟糠之妻,常佑虽然不堪,可靖和、宁和都是朕的好女儿,若杀了你,也会让朕的女儿们寒心,等朕将你所做之事,一五一十地核查明白了,到了那时,再处置你也不迟。” “来人!”元淮吩咐道。 老奴在。”汤哲庸走上前去。 “传朕旨意,崔氏行事不仁,为祸内宫,囚禁在寒雀台数日,无半点也悔过自省之意,削减崔氏的供奉,只按才人的份例供给,寒雀台加派人手,上下宫人,务必看管好崔氏,不许崔氏自戕,若有差池,朕定斩不饶。” “是,老奴遵命。” 鸣鸾阁中,霜娥在卢忆荪的耳边汇报寒雀台之事。 “果真?陛下称皇后为崔氏?可见是动了大气了。”卢忆荪说。 “是,夫人,是陛下身边的侍卫亲耳听到的,”霜娥说,“陛下不仅称皇后为崔氏,还削减了皇后的俸养,只照才人的 份例给她,还说要核查崔氏所做之事。” “既如此,我们也要助陛下一臂之力了,”卢忆荪说,“月娇。” “是,姐姐。” “去告诉甘缪,那件事可以放手去做了。” 第55章 寒山杜若 鸣鸾阁中, “夫人,甘缪来了,”灵笳进来禀告。 “让他进来吧。”卢忆荪说道。 “奴才参见夫人,” “平身吧,起来回话。”卢忆荪说道,“本宫让你调查之事,查的如何了?” “是,回禀夫人,略有些眉目。”甘缪说,“穆妃娘娘薨逝的那一日,月娇姑娘在玉衡宫外捡拾到的陶盖子,奴才遍寻京城内外的郎中,竟无一人知道,后来奴才奉夫人的命令前往菡香楼调查瑰云之死,偶然遇到一位胡商,那胡商是月孙人,他是来咱们大黎做香料生意的,他倒是识得那粉末。” “究竟是何物?”卢忆荪问道。 “是一种产自月孙国以北的特殊香料,月孙当地人称作萨朵伊,因为取自当地萨朵伊花的果实而得名,咱们边地的百姓也多有种植,称为寒山杜若,也叫落雉果。” “落雉果?” “正是,因为当地的猎人在猎捕山鸡之时,会将这种香料掺在诱饵之中,若是山鸡闻了,便会发狂,掉入猎人提前设好的陷阱之中。” “这种产自边地的特殊香料,为何会出现在皇宫之内呢?” “回禀夫人,这种香料也常常用在军中,随军的医者常常用这种寒山杜若的粉末在铁钵上加热,敷在将士们的伤处,有止痛之用。”甘缪说。 “再者,寒山杜若的花露,有迷情上瘾之效,常被秦楼楚馆之中的女子买来,加入其他香料之中,以此留住恩客,那胡商之所以会流连在菡香楼,也是为了给他的常客,送新到的寒山杜若花。” “那这胡商是只在菡香楼一处兜售,还是京城内的所有青楼都能买到?” “回禀夫人,这寒山杜若的花露珍贵,仅仅一罐,便要价三锭黄金,一般的青楼哪里能消受得起?只有在菡香楼、枕玉春、舞暖花林这几处京城之内数一数二的青楼里,寒山杜若才能兜售得出去,也只有这几处的头牌姑娘才肯出价,尤其是菡香楼,有不少这胡商的常客。” 甘缪接着说,“不过,那粉末之中,除了寒山杜若,还有少量的博落回,奴才和月娇姑娘去查过,穆妃娘娘那一日引用的汤剂并没有不妥之处,只是殿中点的是月支香,月支香、博落回若是与寒山杜若相合,则有令神思兴奋,甚至癫狂之症,想必那一日穆妃娘娘行迹反常,多半是拜这寒山杜若所赐。” “月支香、寒山杜若……这都是产自边地的香料,乃月孙国盛产,如今的月孙国太子妃,是崔皇后的小女儿靖和公主,难道是我多想了?是崔皇后拖她的女儿千里迢迢给她送来了这两味香料?害死穆妃的也只有皇后一人,再无其他幕后黑手?”卢忆荪在思量着。 “娘娘,奴婢有话要说,”珪如说。 “杨姑姑但说无妨。” “奴婢在宫中侍奉多年,说句犯上的话,奴婢也是看着皇后娘娘的两个公主、一个皇子长大的。”珪如说,“皇后娘娘的三个儿女,秦王殿下、宁和公主的性子都像极了皇后娘娘,尤其是长女宁和公主,那般的跋扈与目中无人,简直与崔皇后的如出一辙,秦王殿下幼时还颇为敦厚,对兄弟们也多有照顾,长大后才变成了今日这般。可是靖和公主……” “靖和公主如何?” “靖和公主的性子倒是像陛下,待下人也是宽厚有礼的,而且英气十足,为人不拘小节,因此宫人们都说,陛下在皇子之内最宠爱常儒,而公主之中最宠爱靖和。” “当日皇后娘娘对待嫔妃十分严厉,当日裕妃娘娘还是才人时,因为陛下宠爱,招来了皇后的记恨,亲蚕礼之时,崔皇后想要以陆才人不慎打翻桑盘、不敬蚕神的罪名将她处死,还是靖和公主出面,好言相劝,最后陆才人不过罚俸一年,才免了一场杀身之祸。”珪如说,“若是谋害穆妃一事是靖和公主和皇后母女二人所为,奴婢实在是不敢相信。” “只是不是皇后,还会是谁呢?”月娇问。 “既然……青楼女子可以从胡商手中买到花露,那后宫的嫔妃,先要打发人出宫去买,估计也不是常事,不过,小小一瓶就要三锭金子,如此昂贵,若非家中富裕,或者是妃位以上的嫔妃,即使有心采买,也是他们消受不起的。”卢忆荪说。 “那菡香楼那个叫瑰云的女子呢?她的事你打听的如何了?” 甘缪说,“夫人容禀,瑰云五年前便死了,那菡香楼人来人往,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这位叫瑰云的女子了,不过在菡香楼后厨打杂的一个仆妇,倒还记得这位瑰云姑娘,据她所说,曾看到有一位世家公子,在瑰云死前的那段日子,常常去见瑰云,有一次那贵公子还跪在地上,哭着恳求瑰云,不知所谓何事。” “贵公子?那妇可还记得他的相貌?” “回禀夫人,那仆妇是个粗人,即使记得他的相貌,也说不明白,不过,这些仆妇们,会在青楼女子和恩客们亲热的深夜之时,趴在窗户上偷看,那仆妇说,她仿佛看见那男子的后腰上,有一块伤疤,如同祥云。” “祥云伤疤?”卢忆荪说,“珪如。” “奴婢在,你去宫中曾侍奉过诸皇子的嬷嬷们打听打听,问问有没有人的后腰上,有一块祥云伤疤。” “是,奴婢遵命。” 第56章 月支香 “卢贵人,柳才人,你们的身子可曾好全了?”众嫔妃齐聚鸣鸾阁议事,卢忆荪问道。 “是,”卢贵人对卢忆荪心结未解,只冷冷地回道。 可柳才人就要活络地多,连忙起身回道,“臣妾微贱之躯,有劳夫人挂怀,如今已无大碍。” “诶?妹妹如今也是侍奉皇上嫔妃,身居内命妇正五品的位份,怎么还说自己是微贱之人呢?”刘婕妤说。 “就是,”熙嫔也说,“听说昨日陛下还召妹妹入含章殿侍奉,可见陛下痊愈之后,除了宣政夫人,心中记挂的可只有妹妹了。” \"娘娘谬赞,臣妾当不起。”柳才人说。 “卢贵人,”刘婕妤说。 “是,”卢玉姜十分不情愿地答应道,原本她是昭仪,位份远在刘婕妤之上,可是自从遭到卢忆荪的贬黜后,曾经在她面前俯首帖耳的人如今倒是骑在她的头上了,心里属实恨得慌。 “说到底,陛下和柳才人之所以会染上瘟疫,还不都是因为你们常宁宫的奴婢身上不干净?不仅带累了陛下和柳才人,还弄得整个皇宫里鸡犬不宁,卢贵人身为常宁宫之主,也应该仔细管教管教下人才是。” “婕妤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卢贵人说,“若说臣妾宫中的奴婢们不干净,还不都是拜宣政夫人所赐?若是夫人将臣妾宫里的奴婢们关到掖庭宫,臣妾宫中又怎会染上瘟疫?” “卢贵人怎么这般抵赖?当日你听从崔皇后之命,以传递家书的名义,将宫闱密事与我们大黎的国情都透露给自己的母国,如此居心,即便是将你宫中的奴婢赶去服苦役也不为过,夫人不过是将他们关在掖庭宫几日,你自己不谨慎,如何还能怪得了夫人呢?”刘婕妤说道。 “好了,婕妤,卢贵人,”卢忆荪说,“那瘟疫来势汹汹,大家能平顺渡过本是一件喜事,又何必吵嚷?这些事都过去了,着眼于将来要紧,不必再将这些不快之事放在心上、挂在嘴边。” “是,”刘婕妤与卢贵人齐声说道。 “说起皇后,”明嫔说道,“听说前两日陛下在寒雀台生了大气了,不仅当众斥责皇后,还削减了寒雀台的供奉,交代内府局只按才人的份例供给给她,陛下此举,莫不是动了废后的念头了?” “明嫔姐姐说笑了,”熙嫔说道,“皇后再不堪,可她的根基如此深厚,要想废黜她?谈何容易啊。” “是啊,”周贵人说,“皇后始终是皇长子的生母,又是大司马大将军的妹妹,尚书左仆射大人的姐姐,她的两个女儿,一个是西凉的王后,一个是月孙国的太子妃,若是陛下执意废后,想必朝野上下、宗亲诸王、西北友邦也不会答应的。” “不过如今的皇后,”裴淑妃说,“已经被夺去金印金宝,又被陛下按才人的份例安置, 徒有皇后的虚名,哪里还有半点母仪天下的样子?” “是啊。”明嫔说,“即便是皇后又如何,如今执掌凤印的可是咱们的宣政夫人,谁是当今的六宫之主,宫中人都有数。” “是啊是啊,”众嫔妃都附和道。 裴淑妃听明嫔这样说,笑里藏刀地瞪了她一眼。 明嫔本就是个见风转舵之人,一向不被崔皇后放在眼里,原来她看裴淑妃得宠,便去巴结裴淑妃,如今卢忆荪不仅手掌六宫大权,而且还深得皇帝的宠爱,便调转风向,一心巴结卢忆荪。 “宣政夫人,”裴淑妃说,“听说邓婕妤请命回宫,不知道陛下是否允准啊?” 邓婕妤是七皇子的生母,江南人士,元淮巡访江南之时宠幸,因为崔皇后说邓氏不安分,侍奉陛下之前传言有不少相好之人,且是商人之女,不配入宫,因此只被陛下安置在姑苏别宫。 “本宫想,如今宫中的瘟疫刚除,况且七皇子自小养在姑苏,从未来过京城,京城风雪大,若邓婕妤此时带七皇子回宫,怕是有不妥之处,因此驳回了她的请命,还是让她在姑苏看顾七皇子吧。”卢忆荪说。“等开春了,天气转暖,她们母子再入宫也不迟。” “是。”裴淑妃说。 “时候也不早了,你们都退下吧,”卢忆荪说,“柳才人留一下。” “是。” 众嫔妃退去之后,鸣鸾阁的正殿内,只剩下卢忆荪和柳才人, “不知道夫人留下臣妾,是有何要事吩咐?” “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本宫想着,才人这几日伺候陛下,实在辛苦……\" 柳才人还以为卢忆荪是怪罪她分宠,因此故意刁难她,她一个才人,若是卢忆荪要处置了她,实在是不费吹灰之力,于是心有不安,连忙说道, “夫人明鉴,臣妾不过是草芥之人,因陛下与夫人眷顾才有今日,陛下不过是看臣妾的身子弱,深受瘟疫之苦,因此召见垂问,绝无与夫人分宠之意。” “诶~才人不必惊慌,我不过是与才人叙叙家常罢了,本宫看才人身子弱,侍奉陛下辛苦,疫病又刚痊愈,不过是想赐才人一些强身健体、去除邪祟的好物件罢了。” \"臣妾惭愧,不敢领受夫人的赏赐。” “不过是些寻常的东西,”卢忆荪说,“灵笳,呈上来,” \"是,” 柳才人看灵笳和几个宫人,捧着几个锦盒进来。 “这是花胶、鹿茸、铁皮石斛用于滋补元气是上好的,还有这馥齐香、月支香、萧尼香和避寒香,都是驱寒避疫的香料,你带回去,让宫人们点上熏一熏,定会百病不侵。” “臣妾多谢夫人赏赐,”柳才人说着,看了灵笳手上的月支香一眼,说道,“别的臣妾倒是生疏,只是这些月支香,臣妾倒是看穆妃娘娘生前常用。” “真的?”卢忆荪说,“此香乃西域所,气味特殊,还以大黎女子久居中原,不喜爱此香呢,尤其是穆妃这样出身书香门第的女子,只是此香难得,京城之内也少见,不知道穆妃是从何处所得呢?” “这……臣妾也不记得了,大概是陛下所赐,或者是从内府局中领的,穆妃娘娘身子弱,没到冬日便容易染上风寒,因此冬日里常用此香。” “原来如此。” “夫人若无其他吩咐,臣妾也告退了。”柳才人说。 “好。” 柳才人走后,卢忆荪又吩咐霜娥,“你去查一下内府局的记档,看穆妃的玉衡宫里是否有去领取月支香的记载,或陛下是否曾派人去内府局领,再赏赐给穆妃。” “是,奴婢遵命。” 霜娥刚走后,珪如便进来回话, “夫人,” “如何?” “奴婢打听到那后腰上有祥云图案之人了。” 第57章 祥云印记 “是谁?”卢忆荪问, “是……秦王殿下。” “果然是他,你是如何打探到的?一五一十地说给我听。” “是, 原本宫中知晓此事的人实在不多,奴婢还是从仁寿宫一个侍奉的老嬷嬷那里偶然得知的,这宫中侍奉过皇子的太监和嬷嬷们,皇子成婚开府,便会跟着皇子们一同出宫,而没有成婚的皇子,如今也就只有先帝的两个幼子——彭城王与临淄王两位殿下。” “先帝薨逝之时,这两位殿下还不到五岁,因此陛下开恩,将他们养在仁寿宫太皇太后的膝下,即使后来这两位殿下出宫分府,侍奉过这两位殿下的嬷嬷和太监也留在了宫里,未曾出宫。不过,奴婢问过这两位殿下侍奉的嬷嬷和太监,都不记得这两位殿下身上有什么胎记或印记。” “本宫也听陛下提起过他的这两位弟弟,虽说长大后成了闲散的宗亲,无所事事,变成了风花雪月之辈,行事也多有荒唐之处,听说也常常去花街柳巷,不过他们的生母出身不高,在朝中又没有根基,即便是他们二人与青楼女子做出悖乱之事,太常寺少卿陈丛隐何必费心费力,派出刺客替他们去了结此事呢?因此不可能是他们二人。” “夫人说的极是。”珪如说,“那陛下的子嗣中,秦王、赵王、陈王皆以成婚分府,宫中还未成婚分府、且年龄稍长一些的,便只有陈氏所生的许王殿下了,不过乾元三年,许王殿下才不过十岁,陛下看管甚严,因此也不可能是他。” “后来,奴婢打听到,有一批在宫中承明殿侍奉过诸皇子的老嬷嬷,要被调往洛园行宫,侍奉献嫔娘娘和六殿下,因此便去询问,在这批老嬷嬷中,有一位是曾经侍奉过梁王殿下的。” “梁王?”月娇问,“这宫中皇帝的子嗣里,可没有一位的封号是梁王的啊?” “回月娇姑娘,这梁王便是陛下早夭的皇子常儒,常儒四岁时害了一场病便死了,陛下痛心不已,因此破例,即使常儒未满十二岁,也追封他为梁王。”珪如说,“这位梁王殿下只比亲王小一岁,是瑾妃所生,也是赵王的胞兄。” 珪如接着说,“听这位老嬷嬷说,梁王殿下四岁那年的秋日,在陛下的含章殿,与大他一岁的兄长秦王殿下一同玩闹,兄弟二人一开始还十分和睦,后来因为争夺一件玉圭,便打了起来,陛下以为小孩子打闹是常事,因此没有放在心上,便任由他们去。” “谁知道这兄弟二人越抢越凶,情急之下,秦王殿下重重地打了梁王的头,梁王恼怒,便推了兄长一把,秦王一个不稳,便撞在了香炉上,从后腰到臀,都被烙上一连串印记,那嬷嬷说,秦王殿下臀上烙得图案是饕餮的尾,而后腰上的印记,便是祥云。” “这嬷嬷年老,记忆可不会有偏差吧。”卢忆荪问。 \"绝无偏差,正因此事,皇后气急败坏,还当着皇上的面重重打了瑾妃一个耳光,要将瑾妃关到慎刑司问罪,还是陛下拦着,皇后才未能成事,不过侍奉秦王和梁王的十个嬷嬷、十个太监都被拖到慎刑司责打了五十板子,有几个嬷嬷当场便被打死了,因此这嬷嬷许多年过去,这件事仍旧记得十分清楚。” “看来果然是秦王。”卢忆荪说,“珪如啊,你这件事办的不错,让膳房赐珪如御膳一桌,下去好好享用吧。” “是,多谢夫人赏赐,奴婢告退。” “姐姐,即便是你知道了那人就是秦王,而且那刺客替秦王杀了瑰云,又能如何呢?”月娇说。“如今瑰云已死,刺客一人的话不足为证,我们也不能拿秦王如何啊。” “月娇,有没有觉得……”卢忆荪说。 “觉得什么?” \"觉得瑰云之死,与穆妃之死,这两件事之间,也许会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牵连。” 第58章 对付崔氏 “姐姐你没事吧,”月娇说,“这两件事又怎么会有牵连?这两件事不过都是你无意之间让甘缪出宫去调查的两件事罢了,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联系,再者说,一个是皇帝的嫔妃,士大夫家族的女儿,一个是秦楼楚馆的花魁,倚门卖笑之人,会有什么联系呢?” “不过现在看来,一个是因为秦王而死,另一个是有人借机嫁祸皇后,瑰云之死,虽说是太常寺少卿陈丛隐派刺客做的,陈氏兄妹攀附皇后的崔氏家族,幕后指使陈丛隐杀人的,一定是皇后, 你还记得灵笳说过,乾元三年,瑰云被刺杀的那一年,崔皇后曾经将秦王召入坤仪宫痛骂责打一事吗?” “记得啊。” “秦王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被皇后责打?即便是留恋青楼女子,这朝中尽是崔氏人马,也没有人敢将此事呈奏陛下,皇后兄妹又何至于杀人灭口呢?秦王与瑰云之间,一定会有别的隐情,才会让皇后兄妹这般心急,到了必须要派出杀手斩草除根的地步,可是……到底会是什么样的隐情呢?乾元三年,” “只是姐姐,即便我们最后查证,确实是皇后和崔友植派人杀了瑰云,秦王和瑰云之间也还有别的隐情,可是……” 崔友植便是崔皇后的兄长,当朝的大司马大将军,武官之长。 “可是他们位高权重,并非我轻视瑰云,瑰云是风尘女子不假,也不过是苦命人,只是,皇帝知道皇后虐杀宫婢,而且少则几十人、多则数百,不也没有将她怎么样吗?既然这样,再多上一条人命,皇帝也不会拿她如何。” “我刚才在思量,珪如曾经说的,秦王从前的性子也颇为敦厚,为什么会变成了今天的这个样子,是否也会和瑰云有关?瑰云与秦王……” 卢忆荪吩咐道,“将甘缪传来。” 一会儿,甘缪也进来侍奉,“夫人有何吩咐,” “这几日你再瞧瞧去菡香楼一趟,找那个老仆妇打听打听瑰云的事,看看有何反常之处,不必用重金贿赂她,那些仆妇们皆好炫耀,若是得了重金、珠宝,她喝多了酒四处炫耀便不好了。” “是,奴才知道,”甘缪说,“奴才看那仆妇大腹便便,常在厨房里贪嘴,便知道是爱吃之人,奴才会准备一些宫中膳房的细点,想必她一定爱吃。” “甚好,”卢忆荪说,“难为你这般心细,只是万事当心,若要取什么,便和霜娥说了,让她取给你便是了。” “是,多谢夫人关怀,奴才一定不负夫人所托。” 说着,甘缪也退下了。 月娇接着说,“其实啊,这宫中的人心里都清楚,正如今日周贵人和熙嫔所说的,宫里人都有数,崔氏在大黎的根基如此之深,若是没有一些能将其彻底扳倒的证据,想必也是徒劳。” “你说得不错, ”卢忆荪说道,“崔皇后的根基,一在朝中,仰仗的是她的两个兄弟,二在宗室,仰仗的是秦王皇室长子的身份,还有崔氏女儿嫁与宗室诸王的殷勤之谊,三在友邦,仰仗的是她两个女儿嫁与藩王为后为妃。正如当年的吕后,若想铲除,还要学一学陈平与周勃如何铲除诸吕的老办法。” “铲除诸吕?”月娇问道,“可是如今崔氏在朝中的根基,可比当日的诸吕要深多了。” “因此我们要数箭齐发,一则是要追查瑰云之死,以此来消除秦王在宗室、朝中的威望,断了他们母子的储君之路,第二,便是要仰赖陛下。”卢忆荪说。 “陛下?” “不错,皇帝乃英明之君,当初崔氏之所以能扶摇直上,有了今日的地位,皆仰仗陛下的提拔,而此前,陛下知道崔氏跋扈,也未曾料理,不过是看崔氏兄弟对于安定前朝、平定外邦还有些用处,如今崔氏都敢借着陛下抱病,将大军调到皇城之下了,你说陛下心中,会作何感想呢?” “一定想处置而后快。”月娇说道。 “不错,不过陛下是老成稳重之人,如今隐忍,未曾问罪于崔友植兄弟,不过是为了等一个机会,毕竟打蛇要打七寸,要对付崔氏,就要拿出一击致命的招数来,不能再让崔氏有反扑的机会。” “只是隐忍……要隐忍道什么时候呢?皇帝身上的御心蛊毒,还有五十三日,若是等他清醒过来,也许第一个要对付的不是崔氏,而是姐姐你呀。” \"所以啊,在陛下出招之前,我们也要给崔氏兄妹再添一把火。” “如何添呢?”月娇问。 “崔友植不是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吗?京城人称黑蟒郎君,他做的恶事多了,我们便从中挑出几件来,给京中百姓、朝中官员开开眼,看看这位大司马大将军多年来的所作所为。” 第59章 调换宫室,邀买人心 “夫人,周贵人来了。”霜娥来传话道。 “臣妾参见夫人。”周贵人行礼道。 “贵人免礼,赐座。”卢忆荪说道。 “不知夫人宣召臣妾,是有何事吩咐?”周贵人说。 “倒也没有什么事,听说前些日子,贵人所居住的绮霞宫因为年久失修,即使新糊了窗纸,仍旧冷的厉害,贵人虽说万幸没有染上瘟疫,可身子着了凉风,自秋日里到现在也一直没有好全,因此本宫想给贵人换个宫室,不知贵人可有属意之处啊?” 周贵人一听卢忆荪这样说,心里头自是万般喜悦,说道,“臣妾惭愧,这点小事,竟然还劳夫人记挂,夫人前些日子才给臣妾升了位份、涨了供奉,如今看臣妾的宫室残破,还要给臣妾换宫室,臣妾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谢夫人,哪里还敢挑地方,一切皆仰赖夫人的分派便是了。” “贵人客气,”卢忆荪说着,看珪如带着陈尚宫进殿来。 “奴婢参见宣政夫人、周贵人。”陈尚宫给二人请安道。 “尚宫不必多礼,”卢忆荪说,“给陈尚宫赐座。” “是,”珪如让丫头搬了个矮凳,放在周贵人之下,并说道,“尚宫大人请坐。” “多谢夫人,有劳。”陈尚宫说。 “陈尚宫主管宫中嫔妃宫殿陈设安置、修葺之事,以你所见,如今后宫之中可有哪一处是贵人的位份可居住的,在这冬日里也还算暖和体面的,且与我说来听听。”卢忆荪说。 “是,”陈尚宫翻着自己的账篇,想起来在原来陈氏所住的宫室南面,杏花村的西南处,也有一处宫殿,是刚刚修葺过的,地方倒是安静雅致,于是说道, “奴婢想起,在杏花林西南处的天璇宫,是先帝晚年十分宠爱的、也是彭城王的生母——吴婕妤住过的宫室,因为吴婕妤生产之后,十分怕寒,因此先帝特意命人重修过天璇宫,在宫殿的墙壁之中掺入了铜泥与花漆,再用透光、御寒的玉蜡代替窗纸来封住窗子,因此这天璇宫虽说不到,到了冬日里实在暖和,规制也是婕妤、贵人可以居住的。” “听着倒是不错,”卢忆荪问。“贵人的意思呢?这天璇宫可还好?” “臣妾多谢夫人。”周贵人满脸感激地说道,“只是,这天璇宫乃北辰七宫之一,自历朝以来,便是非宠妃不得居住的地方,臣妾福薄,自从入宫以来,陛下的恩宠也与臣妾无缘,这天璇宫富丽堂皇,臣妾这样的人,哪里配得上居住呢?” 北辰七宫,便是大黎皇宫内、以北斗七星命名的七间宫室,散布在御湖与百花林之间,如星斗列于银汉彩云,分别是天枢宫、天璇宫、天玑阁、天权阁、玉衡宫、开阳宫、瑶光殿,以天枢宫为首,最靠近皇帝居住的含章殿与皇后居住的坤仪宫。 不过说起尊贵华丽,还要数天璇宫、玉衡宫、开阳宫、瑶光殿这几处。 “诶~横竖不过是一间宫室罢了,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贵人住了进去,也好给这冷落了许久天璇宫,增添点贵气啊。”卢忆荪说。 “臣妾……多谢夫人。” “贵人才貌双全,以才人的身份入宫,到如今也已经有七年了,摄于崔皇后之威,一向规行矩步,因此掩藏了锋芒,不敢太过出挑,这些本宫都知道,”卢忆荪说道,“并非陛下不宠爱贵人,只是缺少时机与陛下相处罢了,若有机会,本宫也会帮贵人在陛下面前引荐。” 这几日卢忆荪出入含章殿,也常常带上周贵人,周贵人生的周正,眉眼中有一股温润之气,据宫人们说,周贵人的长相,与从前的刘皇后有些相似。 元淮自从在寒雀台斥责了崔皇后,这些日子也常常想起自己的发妻,也就是如今被关在金镛城的废后刘氏。 刘氏十三岁便入了元淮的王府,成了元淮的王妃,与他相知相伴十余载,还有过一个女儿,后来不幸夭折了,后来崔氏入府,常常挑拨刘氏与元淮的关系,不久崔氏还生下了元淮的长子、先帝的长孙,元淮便渐渐冷落了刘氏,直到登基后的第三年才将刘氏废黜。 不过,元淮与刘氏毕竟是十多年的夫妻,刘氏宽厚、大度,对待妃妾们以德不以威,对待太后也是十分孝顺,因此元淮的生母裴太后一听儿子要废后,才那般怨怒,宁可与儿子翻脸,也不肯让儿子抛弃糟糠之妻。 元淮亲眼目睹了崔氏的恶毒,又想起从前有厚德的刘氏来,恰好周贵人的长相与刘氏有几分相似,因此周贵人在含章殿的这些日子,元淮常常亲自赐给她不少的御膳,以表垂爱,夜间也召周贵人侍奉。 原本不受宠的周贵人入住了天璇宫,确实有一些宫人会背地里议论,说周贵人不配,如今周贵人成了名正言顺的宠妃,那些背地里议论的小人们便不敢多说什么了。 这一日,卢忆荪又召了宋尚宫和陈尚宫前来,在鸣鸾阁中议事。 “如今冬日里越发冷了,不知道各宫的衣物、被褥、炭火可都今早送去了?”卢忆荪故意问珪如,说话给两个尚宫听。 “是,夫人,内府局如今出了掖庭宫一事,做事都是赶在前头的,生怕有一个顾不上和有偏颇的地方,像从前的掖庭令一样,没了体面。” “这便对了,侍奉内宫本就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即便是本宫不查掖庭宫之事,这后宫的事也理应如此,内府局不过是陛下交代的暂时管理宫中物资的地方,按位份、按品级供给各人本就是他们该做之事,谁准许他们看人下菜,还分个得宠不得宠,出身高不高的?还私自克扣下嫔妃宫女们的东西中饱私囊,上次本宫追究了太医院和掖庭宫,没有深究内府局之过,若是再有下回,掖庭令流配异乡为奴的下场还是轻的,让内府局的属官们洗干净了脖子,等着掉脑袋吧。” “夫人说的是。”珪如说。 “二位尚宫,你们说是不是啊?”卢忆荪问道。 “奴婢受教,夫人英明决断,是咱们后宫众人之福。” “前些日子,”卢忆荪说,“周贵人所住的绮霞宫,年久失修,甚是不妥,不知道宫中还有其他的宫室,是否也有如绮霞宫之处吗?” 二位尚宫面面相觑,不敢回话。 第60章 新宠周贵人 “本宫是想,连周贵人这样位份的嫔妃,”卢忆荪接着说, “她的宫室尚且冷如冰窖,那其他的美人、才人、良人之流,她们的宫室又当如何呢?是否其中有一些甚至还不如绮霞宫,因此上次有五位良人、三位才人死在了瘟疫之中,这些人有些可是乾元六年选入宫中的、官宦家出身的小姐,连她们尚且如此,其他的宫室也可想而知了。” “奴婢不查,夫人恕罪。”二位尚宫告罪道。 “诶~二位尚宫不必惊慌,我也不过是问问,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便嘛。”卢忆荪说,“我只是想到,上次的瘟疫,病殁者除了掖庭宫的宫人,再就是住在北巷的选侍、采女、御女、宝林了。” “虽然说这些人的位份不高,也不得宠,不过,也不至于自己宫中连御寒的被褥和炭火都没有吧,因此瘟疫袭来之时,是这些人先染病,再被夺去了性命,甚是可怜,本宫是想,采女、御女、宝林之职,好歹也是内命妇正七品、从六品和正六品的御妻,若是供奉齐全,何至于此呢?”卢忆荪说。 陈尚宫和宋尚宫知道,自己手下之人也多是捧高踩低之辈,对这些低阶的嫔妃一向不放在眼里,他们掌管的六局二十四司,是供奉给嫔妃们衣食陈设、负责洒扫庭除、浆洗衣物、掌灯掌寝之处,平日里对待这些不受宠嫔妃,供奉上也多有克扣,听卢忆荪方才所说,她们的心中也甚是不安。 “夫人放心,奴婢等回去之后,一定督促好下属,严查有无供奉不全之事。” “那便好,”卢忆荪说,“若再出了上次之事,就不只是掖庭宫、内府局、太医院,连你们统属的六局二十四司,本宫也会一一清查,不容有失。” “是,奴婢们不敢。” 正说着,灵笳进来回话,“夫人,周贵人来了。” “请她进来。”卢忆荪说,“二位尚宫先回去吧,改日本宫再召你们说话。” “是,”二位尚宫起身,“奴婢告退。” 宋尚宫看到了周贵人,知道陛下这几日连连召幸她,因此连忙上去请安,“奴婢参见贵人。” 周贵人白了宋尚宫一眼,一句话不说。 从前崔皇后掌管后宫之时,因为周贵人不像庄妃、荣妃、康嫔等人一般趋奉皇后,因此崔皇后指示宋尚宫,背地里给了周贵人不少的磋磨,那绮霞宫也是宋尚宫给周贵人安排的。 因此那一日卢忆荪想给周贵人换一间宫室,召见的是陈尚宫,而不是与周贵人宿怨颇深的宋尚宫。 “臣妾参见夫人。”周贵人给卢忆荪请安道。 “贵人来了。”卢忆荪说,“贵人入宫多年,不知道天璇宫住的可还习惯吗?” “有劳夫人垂问,天璇宫很好,”周贵人说,“往年因为天寒,总觉得宫里凉浸浸的,腿脚也常常疼痛,还以为是臣妾身子娇惯,没想到自从搬到天璇宫以后,陛下赐了不少的暖盆与火龙,这腿脚疼的毛病便好多了,说出来也不怕夫人笑话,” “贵人但说无妨, \"卢忆荪说。 “臣妾是想,这往年啊,宫中的姐妹们常有个病痛的,不过这病痛……从来不会去找陛下宠爱之人,想必是受宠的嫔妃有陛下的眷顾,不仅宫中侍奉的奴才们上赶着讨好,所有的好东西都堆积到她们的身旁,这人气一旺啊,连病魔都不敢造访了。” “反倒是臣妾这等平时不受宠的嫔妃,一朝被君王冷落,身上的病也是越积越多,要不是夫人眷顾,在陛下面前引荐臣妾,臣妾如今还是被人仍在那冰窟窿里受苦呢,夫人对臣妾恩同再造,臣妾感念于心。” “诶~贵人不必如此客气,”卢忆荪说,“这都是贵人的福气,这几日陛下常常念及从前的刘皇后,听几个宫中的老人说,贵人的相貌与从前的刘皇后十分相似,不过性子却全然不同,刘皇后宽仁,而贵人耿直,而且博学多才,因此陛下才宠爱,我不过是引荐一二罢了,若换了旁人,资质平平,无论我如何引荐,陛下也不会多瞧几眼,因此,说到底,这都是贵人自己的福气啊。” “说起这刘皇后,”周贵人说,“臣妾入宫晚,还未曾见过她的风姿,只是听说刘皇后对下人很好,看小宫婢站在日头底下受罚,刘皇后见了都会心有不忍,免去那小宫婢的责罚,这便和如今的崔皇后……大有不同了。” “那是自然,”卢忆荪故意说,“这刘皇后虽然出身京城名门,是关内侯之女,是先太后与先帝亲自挑选的侯门千金,不够刘氏一族,已经甚少有人在朝中为陛下效力,哪里比得上崔氏,一门便出了一个皇后,一个大将军,一个堪比宰相之职的尚书左仆射,崔氏的权势滔天,刘皇后又无儿无女,如何能敌得过她们呢?” “哼,不是臣妾嫉妒崔氏一族,”周贵人说,“崔氏的权势滔天,背地里也是干尽了蝇营狗苟之事,这京城百姓心中都有数,只是崔氏兄妹蒙蔽圣聪,陛下未曾听闻罢了。” “从前便听说周贵人性子耿直,刚正不阿,入宫多年,也不像荣妃、康嫔、陈氏之流趋奉皇后,也未曾像明嫔之辈巴结淑妃,因此才会被皇后一党排挤,今日听贵人之言,果真如此。”卢忆荪说。 “嗐,夫人有所不知啊,并非臣妾故意往他们崔氏身上泼脏水,只是崔氏如今做过的腌臜事,臣妾哪怕是往他们身上泼脏水,也当是给他们一家子沐浴净身了。” 周贵人说着,卢忆荪和殿中的宫女都笑了起来。 “别的不说,就说崔皇后那个不成器的侄儿,大将军的儿子,叫……崔慎眄的,他做的那些事,别人不知,臣妾的父亲是京兆府的少尹,没少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而头痛不已,连涅川郡主的儿子都敢……都不放在眼中,还有谁敢放在眼中呢?” “涅川郡主?”卢忆荪问,“她不是陛下的堂姐,世宗皇帝之子——宋王殿下的三女儿吗?况且宋王一家不在京中,皇后的侄儿崔慎眄,又怎么会有她的儿子有交集呢?” 第61章 一场蹴鞠引发的血案 “夫人有所不知啊,”周贵人说,“说起来,那还是臣妾入宫之前的事了。” 卢忆荪听着,让宫女们上好茶来。 “这宋王啊,是先帝的庶出兄长,,一共育有二子五女,那涅川郡主便是宋王的第三个女儿,是他的正室妃子所生。” 周贵人接着说,“想当初,世宗皇帝为了稳定朝局,担心诸皇子与朝臣勾结为朋党,祸乱国事,因此很早就将这个庶出、也平平无才的儿子调往了他的封地——沁阳,涅川郡主虽说生在京城,不过自从三岁起,便同父母迁到沁阳的宋王府去居住了,长大后又下嫁给了汝南许氏、也是汝南伯家的长子。” “郡主和郡马感情亲厚,婚后接连生下三子,而郡主夫妇最宠爱的便是那最小的儿子,小名换作睿郎的,这孩子啊,生的极好,身形狭长,健硕有力,他的父亲便是汝南有名的美男子,因此才被郡主看上、招为夫婿的。” “都说这许三郎的容貌、身量简直比他的父亲还要出挑,都说他的眉眼炯炯有神,还有些形似涅川郡主的祖父、也便是世宗皇帝,所以啊,不止是郡主夫妇,连宋王和宋王妃对这个外孙都当成嫡亲的孙子一样宠爱。” “这许公子不是几年前就病死了吗?又如何会与崔氏子弟有牵连呢?”珪如说,“奴婢还记得,当年涅川郡主伤心不已,太皇太后看了也甚是心疼,因此让陛下还赐了半副侯爵的仪仗给他,准许他葬在京郊的世宗皇帝陵园,也可算是风光大葬了。” “怎么,这许公子不是生在沁阳吗?为何会迁到京郊来安葬呢?”卢忆荪问。 “这便是她们崔家做下的孽了,”周贵人说, “这许三公子十八岁那年,我记得依稀是乾元二年的事了,当时正值太皇太后的千秋大寿,涅川郡主带着公子入宫朝见,给太皇太后进献了上好的汝南花绫和沁阳紵器,太皇太后是宋王的嫡母,也算是涅川郡主名正言顺的祖母,看到涅川郡主的儿子生的好,老人家也十分喜爱,便留涅川郡主一家在宫里住了许多日子,涅川郡主也自然高兴,只是没有想到,这一住啊,倒把儿子的命给搭进去了。” “怎么会?”卢忆荪问,“且不说这公子身上有皇室血脉,而且还在宫中居住,听闻那汝南许氏家族富甲一方,虽然只是伯爵,不过许氏父子经营丝绸生意,这汝南花绫名扬天下,连京城中的妇人们都爱不释手,一匹可抵得上七品官员的月俸,连宫里的龟甲绫、云花绫也多为他们汝南许家所供,听说许氏在汝南,更是颇为跋扈,怎么还有人胆敢谋害他们家的儿子?” “这再显赫、再跋扈也比不过他们崔家去啊,”周贵人说, “这不是乾元二年,正值太皇太后千秋节,为太皇太后庆生的王公卿相,陛下开恩,留他们在长杨宫多住一日,到了第二日,这些王公贵族的子弟们无所事事,便相聚在长杨宫打马球,除了诸王的宗室子弟,还有城中崔家的、范家的、窦家的、高家的、陈家的,不是皇后嫔妃的亲戚,便是公主、郡主的儿子,都是一个赛一个的尊贵,都是奶妈子和保母捧着尿片子、端着屎盆子伺候着长大的。” 周贵人说到这里,殿中的几个宫女太监都笑了起来。 周贵人接着说,“这平日里啊,住在京城中的世家公子,都知道他们崔家权势熏天,又有皇后和秦王撑腰,因此打马球之时,都不敢与崔家的子弟争锋,皆有意避让一二,尤其是当崔慎眄上场之时,黑蟒郎诨名,众人都知道,不屑与他争一时之长短,虽说是打马球,说到底不过是哄着他玩罢了。可这许三公子是沁阳来的,也是跋扈惯了的,是不让人的。” “虽说郡主夫妇也提点过他,可是这竖子不听啊, 非要跟那崔慎眄一较高下,这一较高下不要紧,这给咱们崔公子打得呀,是狗头长角,出尽了羊相,打了十局的马球,一局都没有胜过。” “可见平日里这京城的公子果真拿着崔慎眄取乐,才助长了他的骄横,骄兵必败,难怪一局都胜不了。”卢忆荪说。 “夫人说的极是,可这崔慎眄拎不清自己有多少斤两,他不服,又张罗着跟许三公子比试蹴鞠,蹴鞠也不顶用啊,这许三公子像极了他父亲,平日是个斗鸡走马、嬉戏玩乐的好手,这马球蹴鞠都不在话下,五局三胜,若这崔慎眄若不是使阴招,故意使绊子,便又要开了天窗了,是一个球也进不了。” “只是啊,这蹴鞠不比马球,蹴鞠输了是要受罚的,输的人要当众脱了衣裳挨鞭子,脸上还要敷上白粉,被装扮成伶人被人作弄,往日里京城的公子们未免伤了和气,便以钱代罚,输的人不过打发个几百钱,给众人买酒取乐便完了,可这……” “可这许三公子并非京城人士啊,他们沁阳那里蹴鞠输了,从未有过以钱代罚的规矩,看崔慎眄的态度骄横,还敢使绊子害他的同侪,因此一定执意要当众狠狠鞭打崔慎眄和崔氏子弟。” 这涅川郡主夫妇知道,崔氏不可一世,再者说,那段时日京城中流言纷传,秦王即将被立为太子,而崔友植、崔友槐是秦王的亲舅舅,涅川郡主虽是皇族,可不过也是宗室旁支,也不敢得罪崔氏兄妹,因此连忙让自己的儿子给崔氏一个台阶下,便免了惩罚吧。” “谁知这许三公子竟然当面问陛下,若官员有错,陛下是依据大黎律法、责罚其罪行,还是要官员们上交点银钱便可以搪塞了事呢?”周贵人说。 “这许三公子,倒还是耿直之人,与我的性子有几分相似,”月娇说道。 “是啊,他这般询问陛下,不仅让崔氏下不来台,陛下原本想和稀泥也不成了。” 宫女们听周贵人用词如此粗鲁,因此止不住地笑。 “于是陛下说,蹴鞠乃大黎的国俗,其奖惩之制不可随意更改,祖先之所以定下鞭打与傩戏的规矩,便是让后人以精进技艺、强健身体,若是今后败阵之人,不肯诚心受戒,皆用钱财打发了事,那谁还会将心思用在蹴鞠之艺上呢?多去弄些钱来摆平不轻松得多吗?因此啊,陛下让许睿郎依据祖训,惩戒败阵之人便可,不必有后顾之忧。” “那这许三公子还就真的当众鞭打崔氏子弟了吗?”霜娥问。 “嗐,不止是当众鞭打,而且是重重鞭打,”周贵人说。 第62章 鞭打黑蟒郎 “看崔慎眄输了蹴鞠比赛,“周贵人说, “那许三公子知道崔慎眄有黑蟒郎君的诨名,于是特地让人拿来了大蟒鞭,其余人皆褪去衣衫,挨了十鞭子,那崔慎眄被人按住,当众被许三公子抽了二十鞭子。之后,陛下还不住嘴地赞叹许三公子刚正不阿,如青竹一般,宁折不弯,还赞许郡主夫妇教子有方,当众赐了许三公子一块世宗皇帝的玉佩,还有酒窖中珍藏的御酒。” “青竹不弯却易折,难道当日贵人也在吗?为何会记得如此清楚?”卢忆荪问。 “不瞒夫人,臣妾的姐姐是临淄王的王妃,当时与临淄王一同在席上。”周贵人说。 “那崔慎眄……”周贵人接着说,“当众挨了二十鞭子,被打得鲜血直流,不过他生性阴狠,咬着牙,尽管脊背被那蟒鞭抽打的皮开肉绽,当着众人也一声不吭,暗自记恨在心,皇后和崔氏兄弟也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看自己的侄儿受了责打,皇后脸上也过不去,因此之后每逢涅川郡主入宫请安,一面故意称病不见,一面和嫔妃在殿中玩笑,听说那笑声啊,连坤仪宫角门上的小太监都能听得见,更别说殿门外的涅川郡主了,崔皇后便是以此来给涅川郡主难看,皇后是六宫之主,在皇后的授意下,宫中的人对涅川郡主颇为冷待。” “这便是崔皇后的浅薄性子了,”卢忆荪说,“这崔慎眄倒是与他这个亲姑姑十足相似, “可不是嘛,还真是亲姑侄,错不了,”周贵人接着说, “虽然皇后如此怠慢,但涅川郡主也知道,是自己儿子那一日的所作所为实在有些过了,心中很是不安,皇宫虽好,也想早日回沁阳去,免得再节外生枝,涅川郡主还派人给崔府送去了药膏和补身体的鹿茸、辽参等物,崔府的夫人倒是说,请郡主安心,还说不过是小孩子家打闹,不必放在心上,涅川郡主这才放心了许多。” “不过,那黑蟒郎,哪里是一个能容人的人呢?可是出了名的有仇必报,被人当众这般折辱,他哪里肯善罢甘休,“周贵人说, “这事情啊,便出在涅川郡主一家人即将要离开京城的时候。” “如何?”卢忆荪问。 “奴婢记得,”珪如说,“奴婢当时还是含章殿的宫女,陛下下令赏赐给郡主夫妇一些西域传来的稀罕物件,当时奴婢和含章殿的姑姑们一同去内府局传诏,将内府局准备好的一应物品带到仁寿宫,等郡主与郡马爷向太皇太后请辞之时,赏赐给郡主夫妇二人,只是但是奴婢依稀记得,郡主的双眼红肿,仿佛是刚刚哭过的样子,太皇太后的眼花了,也没有看清。” “哭过,郡主为何哭泣,是不舍得太皇太后,不想离开京城吗?”月娇问。 “奴婢也不知道啊。郡主只说要离开京城,挂念京中亲友,于是一夜未曾安睡,”珪如说,“再说当时只有郡主与郡马爷来仁寿宫向太皇太后辞行,未曾见到小公子。” “杨姑姑的记性不错,”周贵人说,“这许三公子便是在那时候出了意外的。” 众人都一脸不解地看着周贵人,而卢忆荪也装出来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 其实这件事她早就有所耳闻,还是被关在大内监牢、原本是陈丛隐和陈氏兄妹派来行刺她的刺客程如海说的。 “涅川郡主离京前的几日,这位许三公子嫌弃宫里规矩多、太拘束,于是便带着几个下人去了临淄王府,临淄王虽然是涅川郡主的堂弟、许三公子的堂舅,可是年龄上也比这位许三公子长不了几岁,平日里也是贪玩之人,这小公子因此和临淄王十分投契,便在临淄王府上住了几日。” “等到涅川郡主要离京的前一日,郡主吩咐下人,去临淄王府中接许公子回宫,就在这许三公子离开王府、返回宫中之时,没想到在路上竟遭到一群蒙面黑衣人的劫持,除了许三公子,侍奉的仆人、护院全部被杀,连临淄王派去送许三公子的家丁也未能幸免,也足以知晓这些黑衣人的身手了。” “这临淄王府距离皇城这般近,坐马车入宫,不过也就两刻的功夫,如此短的距离、如此短的时间内能将人劫持走,也绝非易事啊。”月娇说, “是啊,”周贵人说,“因为此事发生在京城之中,臣妾的父亲身为京兆府尹,接到百姓们的报案,从那些护院刀把上的徽记中才发现,原来那是涅川郡主府的下人,那被掳走之人也应该是涅川郡主府的主子,等父亲派人通报涅川郡主夫妇之后,才知道被掳走的那人便是许三公子。因此才有了杨姑姑翌日在仁寿宫见到的,涅川郡主双眼红肿、以泪洗面的那一幕。” “那此事没有惊动陛下吗?”月娇问。 “这便是那绑走许公子之人的阴险之处了。”周贵人说。 第63章 报复 “到了午后,涅川郡主和郡马爷在仁寿宫用过了午膳。”周贵人说, “按照原来的打算,郡主夫妇午后便要启程了,可是着人搜遍了京城,仍旧没有找到许三公子的下落,涅川郡主刚要去含章殿禀告陛下其幼子被人绑架一事,结果就在这时,郡主在京中别院的仆人来报,说已经找到许三公子了,许三公子被人丢在郡主别院的门口,被下人们看到抬到了府中,别院的管家又请人赶紧去通报郡主。” “抬进了府中?那许三公子是有什么不妥吗?为何会被抬进去呢?”卢忆荪问。 “那伙绑架之徒,也简直不是人,”周贵人说,“郡主夫妇知道儿子被找到,满心欢喜,脸上的阴霾全消,不过回到别院,看到儿子之时,郡主恍如晴天霹雳一般,伏在儿子的身边丧失理性地嚎啕大哭,郡主只见那许公子的身上,被人用棍子、鞭子、荆条打得体无完肤。” “原本白皙的肤色如今也是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原本俊俏的脸蛋,也被打得面目全非,满是鞭痕,臣妾的姐姐是临淄王妃,因此许公子是从临淄王府回宫的路上被人劫持的,临淄王夫妇也心有不安,因此出事之后,也亲自去郡主的别院里探望,临淄王七尺男儿,看到那许三公子如今的惨状,也不禁失态大哭了起来,更别说旁人了。” “也许是受了剧痛,那许三公子虽然还有一口气,可是一直昏迷不醒,因为担心儿子,郡马爷赶紧请了京城的名医、沁阳的名医,甚至还有西域的外邦医者给许公子医治,结果医治了两三个月,也丝毫不见起色,平日里不过是用参汤吊着一口气罢了,大夫们都说,许三公子的几处骨头都被打断了,还伤及了五脏六腑,只怕是药石无灵了,后来这许三公子便因为伤势过重,便撒手人寰了,不过才十八岁。” “是啊,”珪如说,“那时候宫中之人都说,这许三公子是生了一场病死的,可是从未听被黑衣人掳走一事啊。” “那一伙黑衣人究竟是谁所派,许公子被谁所伤,其实郡主夫妇心里跟明镜是的,都知道究竟是谁所为,不过是那崔慎眄因为输了蹴鞠,被许公子当众退衣鞭打,脸上过不去,心里气不过,才买通了杀手,将许公子掳去报复折磨。” 周贵人说,“他崔慎眄做这样的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臣妾的父亲主管京兆府之事,有一段日子,京城中有四五名民妇接连失踪,过不了几日尸体便出现在京城外,京城之人都十分惊恐,有流言说是崔慎眄做的,因为那崔慎眄生的颌骨上生有一块褐色胎记,其貌不扬,出行之行,有民妇都不敢看他,更有甚者还在背后耻笑,因此那些民妇才遭了毒手。可是流言归流言,没有证据,那又是皇后兄长的府邸,谁又敢进去搜查呢?” “再者说,虽然那许公子平日里确实有些傲气,京中的官家公子中,多有看不惯其言行者,不过仔细想来,除了他崔慎眄,也没有人能做成此事吧,他是大司马大将军的儿子,若不是大司马大将军,还有哪个府上的杀手,武艺会这般高强呢?只是那时候崔氏的权势比如今更盛,郡主虽然是皇家血脉,当今陛下的堂姐,也不敢拿他如何啊,只能饮恨吞下,对外只说儿子是死于急症,不治而亡,等安葬了儿子,便回沁阳去了。” “不过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周贵人说,“臣妾的父亲因为想追查郡主府、还有临淄王府的下人被杀一事,还被崔慎眄的叔叔,也就是当朝的尚书左仆射大人的同党御史中丞黄成义参了一本,说臣妾的父亲布防京城不利,以至于京中凶杀之案频生,从府尹之职,被贬谪为五品少尹了。” “也难怪贵人入宫之后,崔皇后会那般冷落贵人。”卢忆荪说。 “是啊,”周贵人说,“臣妾的父亲为官清正,自然也入不了崔氏家门的眼,臣妾说话也一向耿直,不甚趋奉皇后,皇后才授意六局二十四司侍奉的奴才们,在背地里给了臣妾不少的磋磨。” “说起这六局二十四的奴婢们,本宫让珪如去查账,发现其中的疏漏不好,”卢忆荪说,“不过六局二十四司女官奴婢们实在太多,即便要处置也不能操之过急,要细细梳理,才能根治内宫的弊病啊。” “夫人英明,”周贵人说,“夫人自主理后宫以来,后宫的嫔妃自裕妃、熙嫔、刘婕妤等人起,平日说起话来,没有不称赞夫人治理勾陈公正严明、宽严并济,一改从前崔氏的残酷奢靡之气,也是后宫众人的福气啊。” “贵人谬赞了,”卢忆荪说,“今后本宫梳理六局二十四司的弊政之时,还望贵人能从旁协助本宫才好啊。” “夫人不嫌弃臣妾愚笨便好,”周贵人连忙说。 “怎会?贵人的才气,连陛下都常常夸赞,从前的穆妃也有才情,不过多限于闺阁愁怨,而贵人所做的文章诗篇,正如贵人的人品,舒畅、诙谐,让人看了甚是痛快,此乃非胸襟阔朗之人所不能的。” 周贵人捂着面颊,娇怯地说道,“瞧瞧,听夫人这样说,臣妾反倒羞怯起来了,真是不经夸的贱胚子。” 殿中众人也跟着这二人一同笑了起来。 “对了,今日光说涅川郡主,臣妾倒想起来一件与涅川郡主有关之事,”周贵人说,“听闻涅川郡主不日便要回京了,今年也是那许三公子与世长辞的第七个年头了。” 第64章 沁阳来客 仁寿宫,万寿殿。 “太皇太后,”牛姑姑来回禀,“涅川郡主到了。” “快请她进来,”太皇太后吩咐道。 “是,”牛姑姑回道,“宣涅川郡主觐见!” “儿臣给皇祖母请安,愿太皇太后殿下长命无极、安康顺遂。”涅川郡主带着几个下人给太皇太后请安道。 “看起来吧,”太皇太后说道,“你大老远来的,车马劳顿,不必行这样大的礼,” 牛姑姑和两个宫女连忙将涅川郡主搀扶了起来。 涅川郡主看到一旁的卢忆荪,是个生面孔,而且年纪轻轻便坐在太皇太后的近身之处,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不知这位是……后宫哪位娘娘啊?”涅川郡主问一旁的牛姑姑。 “这位是如今掌管后宫的宣政夫人。”牛姑姑说道。 “久闻夫人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是凡尘之人,臣妾涅川,也给宣政夫人请安了。” “郡主不必多礼,”卢忆荪也连忙立起身子,点头示意,以示礼敬。“给郡主赐座!” 万寿殿的宫女们连忙在堂下设座,这些宫人们听卢忆荪的分派,不仅做事勤勉,而且脸上欣喜,十分活泼的样子,倒是让涅川郡主甚是意外。 没想到这个宣政夫人这么有手段,连太皇太后身边的人都收拾地服服帖帖。 “什么不是凡尘俗人啊,”太皇太后笑着打趣道,“不过是个俗中又俗的人罢了。” 太皇太后指着卢忆荪说道,“这丫头啊,说起话来,比猴儿还要巧,变起脸来,也比猴儿快,这宫里上上下下的人啊,没有不敬她的,也没有不怕她的。” “她也实在是个妥帖的人,陛下常日操劳国事,这后宫的嫔妃们也是三灾八难,没个顺心的时候,也就只有她,身子强健, 还有练武的底子呢,常来仁寿宫啊,陪我这个老太婆说说话。” 太皇太后接着说,“她和她身边那个叫月娇的丫头,也都是手巧的,三天两头的便做一些新奇的膳食亲自捧了来奉给我,是她们南境的风味,还真是别有千秋,好吃得很啊。若没有她,我在这宫里的日子不知有多乏味呢。” “这便是皇祖母的福气呢,也是皇帝陛下的福气。”涅川郡主又对卢忆荪说道,“不瞒夫人,臣妾往年入宫,在皇祖母身边侍奉的嫔妃倒是不少,可是像夫人这样,和皇祖母这般亲近、让皇祖母赞不绝口的,您还是第一位呢。” 涅川郡主又说,“虽说臣妾皇祖母、皇祖母地唤着,可我也常年见不到皇祖母几面,我这不孝在外的孙女,皇祖母古稀之年,也未能在她老人家膝前尽孝,也多亏了夫人,替臣妾侍奉一二,臣妾心中对夫人也甚是感激。” “郡主哪里话,”卢忆荪说, “自从我入宫的那一日起,常来仁寿宫侍奉,不单为了陛下,更是因为看着太皇太后,像极了我的祖母,我母亲早逝,父亲又有不少妾室,是祖母将我养大的,因此侍奉老太太,便如同侍奉我的亲生祖母一样,自然是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拿来给老太太先尝尝,如老太太所说,这宫中常日无趣,这日子乏味得很,不过也是给老人家解解闷、逗老人家一乐罢了。” “光顾着说,”卢忆荪让人将热好的几盘点心端了上来,“这是我今日特意带来的点心,香芋芭蕉乳酥、云片鸡丝雪莲卷、山药牡丹叶、鸡枞点蕈瓤、斑斓椰丝翡翠灯,都是南境风味,老太太,郡主,一同尝尝罢。” “哦呦~这乳酥太香咯,”太皇太后一边吃一边拉起了卢忆荪的袖子,“荪儿啊……” 从前卢忆荪的祖母也是这样叫她的。 第65章 赠送细点 “这乳酥竟然还能这样做,这糕点居然还能这样做!这奶香和南地芋头的香味融合得真好,又醇厚、又绵密,这两种香味啊,仿佛在我老人家的嘴里打架呢,最后回味确实满满的芭蕉花的花香,没有一丝的浊气,做的人怕不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吧,竟然这样巧。” 涅川郡主也拿起一块,在口中细细咀嚼,“皇祖母说的不错,这味道果然极好,臣妾也是从未品尝过此等美味。” “郡主说笑了,月娇平日里也爱吃,因此我们姐妹无事便在家中琢磨这些,博老太太和郡主一笑罢了。” “瞧我说的是不是?”太皇太后给涅川郡主称赞道,“月娇那个丫头啊,是真的手巧,她酿造的越醴,也是数一数二的好,伽穗啊,” “是,”伽穗便是涅川郡主的闺名。 “这次大老远的来京,一定要在宫中多住些日子,也多尝尝月娇那丫头的手艺吧。”太皇太后四处张望了一圈,“诶?月娇那丫头怎么没来啊?” “她……”卢忆荪说,“我宫里还有些需要她操持,因此不得空来。” 其实是月娇做了不少的点心,给卢忆荪准备了两份,另外的一份她拿着给柴朝义送去了。 “改天呢, 一定要把她带来,好不好?”太皇太后半命令半要求地说, “可一定要让月娇丫头开导开导我宫里的那些笨厨娘,做的糕点又甜又腻,我这个岁数,怎么能消受得了那么甜的东西?莫不是她们看我不痛快,要做些点心来齁死我,送我去见你爷爷世宗皇帝和先帝吗?” 涅川郡主笑了起来,方才车马经过儿子墓前的悲戚全消了,“皇祖母这样说,她们岂不是要吓得畏罪自裁了?” “看月娇做的这点心,适口、不腻,是真难得啊,也不知将来哪家的公子这么有福气,能娶了月娇做婆姨。”太皇太后也是一阵明白,一阵糊涂,这会儿便开始有些糊涂了。 “敢问夫人,这一道点心是什么?”涅川郡主问道。 卢忆荪一看,便说,“这个呀,这个是鸡枞点野蕈穰,郡主吃着可好。” “真不怨皇祖母止不住地对这位月娇姑娘的手艺赞不绝口,臣妾的家翁与官人在汝南有几门丝绸生意,不敢说行遍万国吧,平日里也是走南闯北之人,去过不少地方,官人也常常往家中带回一些各国友邦的新奇物件,自然了,也有糕点,我们府上平时南虞的点心也没少吃,不过这样的新奇巧妙、鲜香、沁人心脾的细点,我还是第一次吃到,果真好吃。” “吃到这细点啊,便反复将山中所有的鲜味都吞进腹中了,而且还有一股暖意,南地的山珍,咱们黎人也爱吃,不过大黎的厨子们只怕是想破头,也做不出这样好吃的点心来。” “郡主谬赞了,我和月娇都是越地人,越地多山川,不比中原土壤肥厚,若碰上荒年,便只能上山采一些蕨菜、野花、野蕈子来吃。”卢忆荪说道。 “只是这野蕈也不是四季皆有,因此越人喜爱将野蕈的味道融进油中,或者加上水牛乳、砖茶和果膏,晒干了磨成粉齑,洁白如面粉,还透着野蕈和水牛乳的香味,这样便一年四季都能吃到野蕈子的鲜味了。” “原来如此,”涅川郡主又拿起一块, “月娇啊,是在山上长大的,如何调理野蕈子她最拿手,也是过过贫苦日子,不比大黎的厨子,平日里见惯了各式山珍海味,因此她便想着如何能将这山珍中的味道一丝不漏地融进膳食中呢?于是便有了这道点心,只是鸡枞和野蕈都是从内府局取的,比越地的鲜味还要逊色一些。” “当真是门大学问,”涅川郡主说道。“我这样粗笨的人,是一辈子都学不会的。” “郡主实在是谦虚了。” 二人又在万寿殿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直到涅川郡主请辞,要出宫拜访京中亲友。 涅川郡主告别了太皇太后和卢忆荪,带着下人们要出仁寿宫,结果身后一个声音喊道。 “涅川郡主, 请留步。” 涅川郡主一看,是卢忆荪身边的女官,便问道,“姑姑有何事?” 见过了太皇太后,涅川郡主又想起多年前陪同夫君、儿子一同面见太皇太后的日子,如今儿子惨死、父亲又纳了不少的妾室,常常在外眠花卧柳,想到自身处境,又不禁伤感起来, “郡主请留步,夫人有物相赠,”杨珪如抬起一个紵盒,一看便知道是沁阳所产的紵器,“这份食盒中的点心,和今日献给太皇太后的是一样的,夫人知道郡主思子之痛,因此特赠与郡主,夫人希望以佳肴细点,替郡主纾解心中愁思一二。” 涅川郡主示意下人接过食盒,对珪如说道,“替我……多谢你家夫人。” “奴婢告退。”珪如带着两个宫女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涅川郡主手中握着儿子的玉佩,对着万寿殿中凝望着。 第66章 拜访临淄王府 京郊世宗皇帝的陵园内, “睿郎,娘来看你了,”郡主的奶娘和丫头在烧纸,一旁的涅川郡主跪在儿子的墓前,跟阔别已久的儿子说话。 “自你走后,已经七年了,”涅川郡主说,“不知你在那个世界,有没有怨过娘,怨娘的懦弱,怨娘明明知道谁是杀人凶手,却无法替你报仇雪恨。” “郡主,”奶娘说道,“少爷地下有知,一定不会怪您的,您还是别说这些了,让他听了,在那个世界里也不安生啊。” “好,不说了。”涅川郡主命丫鬟奉酒、奉香、奉胙肉,也将卢忆荪相赠食盒中的点心取出,“娘给你带了点心,你尝尝,好吃吧,这样好吃的点心,天底下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份了,可惜你生前没有吃到。” “你放心,你喜欢吃,娘便去学着给你做,你的仇,娘也绝不会忘的,听闻眼下皇后母子失势,崔氏式微,便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儿啊,你等着,你且在天上看着,看为娘如何替你报仇。” 临淄王府,是距离大黎太庙不远的一处郡王府。 临淄王是先帝宠爱的嫔妃——李昭仪所生,这临淄王府也是先帝特地命人营造,临淄王的爵位虽是郡王,可这王府却是亲王级别,比如今陛下登基之前居住的楚王府还要华丽奢靡许多。 这临淄王府的旧址,是先帝和宠妃李昭仪最爱来的圣寿园。 因为园中后湖的水中央上,有一座方圆五里的小山丘,山丘上种满了蟠桃树,蟠桃有长寿的美意,因此得名圣寿园,先帝特命名此山为圣桃山,听从了风水方士的谏言,先帝还在山上修筑了不少的亭台楼馆,远远望去,圣桃山立于后湖之上,如同海上的仙山,一种亭台楼阁虽然不大,也如同仙家楼宇,而先帝与宠妃流连其间,以求长生不老之意。 不过讽刺的是,临淄王出生后的几年,先帝便崩逝了,李昭仪也殉情,当今的陛下登基为帝,追封李昭仪为圣贞贤妃。 即便是临淄王府奢靡、逾越礼制,有言官还为此上疏谏言,不过当今的陛下元淮也不曾计较什么。 临淄王和彭城王都是先帝晚年所生的幼子,他们在幼年之时,父皇就已经崩逝了,虽然晚年追求长生,不过先帝也知道,自己陪不了这两个儿子多久,父子情分不过寥寥几年而已,因此格外偏疼他们一些。 当今的陛下元淮也知道先帝的心思,因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曾在这些王府规制、藩王久居京城事上过多计较,对这两个已经完全不会威胁到自己的皇位的幼弟也颇多照顾。 再者,虽然给他们选的王妃出身门第不算高,不过也是尊贵体面的京中旧族,二人的王妃温婉贤淑,能与他们平顺度日便好,若是选了高门大姓的女子,只怕朝中的有心之人会趁机生出许多事来,倒是逼着元淮再上演一出手足相残的皇室拿手好戏来。 涅川郡主去太庙拜谒过先祖,便顺道来了堂弟——临淄王的府上,这也是她的儿子生前住过的地方。 “参见王妃。”涅川郡主行礼道。 “郡主快快请起,”临淄王妃周氏在王府的正堂中迎接,“早就听说郡主要回京城了,本想去郡主的府上拜见,没想到郡主竟先来了,是我失礼了。” “来人呢,上茶来,”临淄王妃吩咐道。 “王妃客气了,”涅川郡主说,“我刚刚去太庙拜祭过祖先的灵位,因为想念王妃,王府又离得不远,因此特意来相见。“ ”郡主有心了,“王妃说。 ”临淄王爷呢?”涅川郡主问。 “郡主请上座,”周氏扶着郡主坐下。 “好。” 周氏也坐在客座,说道,“郡主有所不知,王爷啊,这几年陛下看王爷稳重了许多,做事也持重公允, 因此今年以来多了不少的差事,常常交托给他一些接待使臣、巡访吏治的事去做。” “王爷得陛下的器重,不当个游手好闲的宗亲被人指责,这是好事啊,也给我们宗室中人长脸啊。” “是啊,臣妾也这样以为,不过这事情一多,这肩上也多了层担子不是?好在王爷啊,也不负圣意,处置大小事也算是妥当,陛下对他偶有赞许,未曾如彭城王那般训斥,这不是,前几日王爷又奉了圣旨,江淮闹了水患,他接了江都按察使的差事,与四皇子许王一同去江都一代了。” “原来如此,”涅川郡主说着,示意让下人将带给王妃的礼物抬上来,一共是整整三大箱子的东西,“此次上京来,也没带什么珍奇的物件,不过是些花绫、紵器、苏绣,还有独山的玉器、鲁山绸,再者还有一匣寒舍带回来的贞女国所产的香料,寒薄之物,不能酬谢王爷和王妃看护小儿之墓的辛苦一二,还望王妃不要嫌弃。” “诶~郡主实在太客气了,这么贵重的东西,让我和王爷怎么承受得起?”王妃说,“再说了,郡主是王爷和臣妾的堂姐,舍妹是陛下的贵人,咱们是骨肉至亲,睿郎也是我看顾过的孩子,替他打理打理园寝,这不是我这个做舅母的分内应做之事吗?” 王妃又接着说道,“可怜睿郎,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年纪轻轻就走了,要是长到现在,想必出落地更好了,又有郡马爷和老太爷的指点,也一定是个栋梁之才,可惜啊,天不假年。” “王妃方才说,”涅川郡主说道,“临淄王巡访江都,是和四皇子一同去的?这四皇子生在深宫,一向身娇肉贵,腼腆有余,胆气不足,他那里经得起车马劳顿的辛苦?庄妃娘娘怎么也舍得。” “诶呦,郡主还不知道?”临淄王妃说道。 “何事不知?”涅川郡主说。 “如今宫里哪还有什么庄妃娘娘啊,原来的庄妃,已经被废为庶人,被送入昭宁寺出家做尼姑去了。”王妃说。 第67章 入宫朝见 “怎会有这样的事?”涅川郡主说,“恕我无知吧,自从睿郎去后,我避居沁阳,深居佛堂之中,常日里与经书为伴,对这些事倒是知晓得不多,再者说,此乃宫闱之事,我一个外臣,又如何探听知晓呢。” “这倒也是,此事宫中未曾张扬,臣妾也是看小妹的家书才知晓此事,”接着,临淄王妃便跟涅川郡主说起了这段日子宫中所发生之事,也包括崔皇后被软禁在寒雀台、被削减了皇后的供奉、六路大军趁元淮抱病,兵发皇城之事,都一一告诉了涅川郡主。 有些事其实涅川郡主也早就知道,只不是将信将疑,毕竟她听到的只是京城之中口耳相传的流言蜚语罢了,如今听临淄王妃这样说,心里的大石头才落了地。 “这样说来,这宣政夫人竟然有这样大的本事,崔氏对她,竟然毫无招架之功?”涅川郡主说。 “可不是?陛下对这位宣政夫人甚是宠爱,被她迷惑地五迷三道的,人人都说,这宣政夫人是懂什么狐媚妖术,能专门迷惑男人的心智,不过我倒是入宫见过这宣政夫人一两回,言谈之间,倒没有外间相传得那般不堪,对命妇们可比当年的崔皇后周到客气多了。” “正是这话,”涅川郡主说,“那一日我入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宣政夫人也在侧,不止是太皇太后止不住地称赞她,连下人们都是服服帖帖的,比我先前入宫见的宫人们活络多了,也没有一点怨怼之气。” “是啊,论美貌,宫中比她美貌之人倒是不少,不过我看论手段,崔皇后还是稚嫩了些,不过这陛下……也喜欢这种有手腕、有心计的女人?可能我也是年岁大了吧,不懂男人的心思了。”临淄王妃说,“不过也好在有她,看那崔皇后如今还神气不神气、嚣张不嚣张。” “陈氏的兄长……我依稀记得是皇后的弟弟、尚书左仆射崔友槐提拔的,担任光禄寺少卿之职,陈氏敢行刺宣政夫人,陈氏一家也坐罪入狱,如今陛下还没有发落吗?”涅川郡主问。 “这些事……我也实在不知,”临淄王妃说,“不过听王爷说,陛下已经让大理寺、刑部还有御史台三堂会审,审了这许多日子,也不知审查明白了没有。” “是啊,”涅川郡主说,“在御史台和刑部,也有不少是崔氏人马,让他们去审,不过是官官相护罢了,我看未必能审问个清楚。” “不过听说那宣政夫人,让陛下派出了宫使督查此事,即便是他们官官相护,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吧。”临川王妃说。 二人正说着,临淄王府的下人进来回话,“夫人,用膳的时辰到了,您看这午膳应该摆在哪一处啊。” “郡主,中午便在我们府上将就用一些吧。我们一年多未见,也好说说话。” “好啊。”涅川郡主答应道。 “午膳就摆在营丘台吧,那里阔朗、暖和,后面便是后湖与圣桃山,景色也好,让嬷嬷们把世子和郡主都叫来,就跟他们说涅川姑母来了,今日放他们一日的假,不必进学读书了。” “是。” 在临淄王府拜访过,第二日涅川郡主又进了宫,来拜访卢忆荪。 鸣鸾阁外,灵笳进来通传, “夫人,涅川郡主来了。” 卢忆荪看了一旁的月娇一眼,心里想,这一天终于要到了,于是吩咐道,“快请郡主进来,霜娥,上茶和点心来。” “臣妾参见夫人。”涅川郡主行礼道。 “郡主免礼,请坐。”卢忆荪说道。 “还是第一次到这鸣鸾阁来,这含章殿的殿阁就是好啊,若非夫人住在这里,臣妾也无缘见一眼了。”郡主说。 “郡主说笑了。” “郡主请用茶,”月娇端茶来给涅川郡主。 “这位便是月娇姑娘吧,”涅川郡主问。 月娇点点头。“郡主也知道奴婢的贱名吗?” “哎呀呀,太皇太后一个劲的赞姑娘,满宫里谁能不知道呢?月娇姑娘这手真是巧,若是有功夫啊,一定也要去我的府上做客,也教教我府上的庖厨们,好好学一学姑娘的好手艺啊。”涅川郡主说。 “郡主客气了,若是得空,奴婢一定到郡主府上,与贵府的庖厨切磋一二。” “不知郡主今日入宫,可是有何事?”卢忆荪问道,“如今郡主入京,想必京城中的别院常年没有主人居住,若是不嫌弃,便住在宫里吧,宫里的屋子多,我一定让陈尚宫选一间暖和体面的,给郡主居住。” “多谢夫人关心,”郡主说,“京中的别院有下人打理,住着倒还妥帖,况且臣妾不在京中常住,两个女儿年幼,再过几天便要回沁阳去了。” “原来如此。”卢忆荪说道。 “今日前来……”涅川郡主说着低下了头,又悄悄看了周围的宫女太监一眼。 “鸣鸾阁的三楼风景甚好,虽然不比临淄王府的营丘台……” 说到这里,涅川郡主一愣神,心中想,她是如何知道我去临淄王府一事的, “……依山傍水,有仙舞缥缈其间,不过对宫中千篇一律的宫室来说也算是出众了,郡主可愿意同本宫去楼上一叙?” “夫人相邀,臣妾自当同往。”涅川郡主说。 第68章 麒麟玉佩 卢忆荪带着涅川郡主进了三楼的暖室,只留下霜娥、灵笳在暖室门外侍奉,暖室之中,只有卢忆荪、涅川郡主与月娇三个人。 “郡主请,”卢忆荪说道。 “好。”涅川郡主打量着这暖室的四周,平时也仿佛是个饮茶会客的小房间,暖室的四周皆由火龙,脚踩在地上都是暖的。“这暖室虽然窗子大,却一点风都透不进来,四周还有暖炉取暖,连这榻上都是暖的,身处其中,当真舒服。” “这原本是宫人们上夜休憩的地方,因为不大,只容得下两三个人而已,这取暖之法,还是在此处偷闲的奴才们,偷闲之时偶然发明的,暖室的两边装有火灶,平时是用来准备茶水、温酒或烹调甜汤的地方,两边点上火,这中间的暖室便会暖和许多,再装上火龙,便如同在春日里一般了。”卢忆荪说。 “还是奴才们的心思多,竟然能想到这样好的法子。” “听闻临淄王府中的营丘台,先帝冬日里常去,想必应该也是暖和的。”卢忆荪说。 “只是营丘台阔朗,不比夫人暖室中围炉拥衾的暖和。”涅川郡主说,“只是夫人是如何知晓臣妾昨日去过临淄王府的。” “原也是巧合,”卢忆荪说,“听闻临淄王妃刚刚诞下一名小郡主,本宫一直想打发人去瞧一瞧,正好昨日周贵人在这里,临淄王妃是周贵人的胞姐,姐妹二人也是许久未见了,因此便让周贵人带上本宫给王妃准备的吉品,去临淄王府走一趟,到了黄昏时刻,周贵人回鸣鸾阁复命,才知道郡主昨日也去临淄王府一事了。” “原来如此。”涅川郡主说,“既然夫人听周贵人说起臣妾去临淄王府一事,也自然听人说过臣妾的幼子自临淄王府出来,被一群黑衣人掳走,第二日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臣妾的京中别院门口,之后生了一场怪病,不治而亡的事吧。” “略有耳闻,”卢忆荪说,“听郡主所言,难道当年之事,还有不察不明之处?” 涅川郡主将手中的玉佩放在桌案上。 “不知……这是何物?”卢忆荪问。 “是小儿生前随身携带的玉佩。”涅川郡主说。 卢忆荪看着那桌案上的玉佩,一看便知与元淮佩戴的应龙戏珠的玉佩是一样的,是上好的和田黄玉所雕刻,不过比起元淮的应龙玉佩,麒麟玉佩的纹路更是灵动别致。 涅川郡主说,“这麒麟纹的玉佩是世宗皇帝所赐予家父,家父疼惜外孙,在小儿十岁之时亲手所赠,小儿十分喜爱这玉佩灿如月华的质地,还有玉佩上所雕刻的麒麟口吐玉书的纹饰,因此一直系于腰间,除非沐浴,从不离身,结果在小儿去世的那一年,这玉佩竟然丢失不见了。臣妾夫妇寻遍了府上,也未曾找到。” “既然丢失……那郡主又是从何处寻回此宝玉呢?”卢忆荪说。 “说来也巧,还是四年前,从一个醉汉的手中寻回。” “醉汉?”卢忆荪问道,“世宗皇帝所赠的珍贵之物,莫说是寻常的王孙公子,哪怕在皇宫之内,也很难找出第二件了,为何会在一个醉汉手中?” “夫人不知,说来……也话长啊,还是四年前,那醉汉因为烂酒烂赌,欠了不少的酒债和赌债,被债主威胁,若不偿债,便要剁去那醉汉的双手,因此醉汉才将此玉佩拿到京城中的广兴典去典当。” “这玉佩遗失之后,臣妾与郡马客下百金,一直着人四处寻找此物,京城各典当行皆有此玉佩之像,那广兴典的掌柜寻到此玉佩,便让人来告知我们夫妇,这才将此珍物寻回。” 涅川郡主接着说,“盘问之下,才知道那醉汉原本是乐游原一个大户人家里的仆人,因为手脚不干净被主人赶了出来。那玉佩便是这醉汉从主人的密室中偷盗而得,夫人可知道这醉汉的旧主是谁?” “这乐游原濒临曲江池,且居高临下,有万亩花林,那可是个踏春、消暑的好地方,京城之内,公主诸王、达官显贵,皆喜好在乐游原置办园林房舍,连皇家也有不少园子建在那里,听郡主这样说,本宫还一时真不知道是谁。” “万树鸣蝉隔岸虹,乐游原上有西风。羲和自趁虞泉宿,不放斜阳更向东,”涅川郡主说,“那乐游原大名鼎鼎的虞泉别院,夫人可知是谁所有?” 虞泉别院,正是崔友植在乐游原置办的别院。 第69章 求告无门 “这虞泉别院……若是本宫没有记错,是延昌六年崔友植将军所赠,”卢忆荪说,“别院建成之时,陛下下令内府局送去了一对错金玛瑙透闪白玉的白泽摆件,造价非凡,那一日本宫查阅内府局的记档时还亲眼看到过。” “郡主的意思是……许公子的麒麟玉佩之所以会出现在虞泉别院,是崔氏子弟偷盗而得吗?”卢忆荪故意问。 “若是偷盗,这样珍贵的宝玉,不要说崔氏一家,想必连秦王也未必会有,想必那崔家的儿孙定当奉为圭臬,即便是厉害的家贼,也不可能轻易偷来。”涅川郡主说,“夫人也知道,犬子抱病之前,曾经在从临淄王府到皇宫的路上,曾经被一群黑衣人掳走之事,想必这玉佩,便是那个时候遗落在崔氏的别院中的。” “不瞒郡主,令郎薨逝之后,京城之中确实有过流言,说令郎之死另有原因,说是令郎与崔家比试蹴鞠,崔家大败,按照规矩,需要接受获胜之队的鞭打与戏弄,便是那时得罪了崔氏,后来才遭到了崔氏的报复,如今想来,这流言也并非全无道理。”卢忆荪说道。 “若臣妾说,这并非流言,而是事实呢?”涅川郡主说。 “果真是崔氏所为?”卢忆荪问。 “小儿先被掳走、又被莫名也送回之时,满身皆是伤,明显是有人刻意以此泄愤,才将小儿打得遍体鳞伤,只剩下一口气在。”涅川郡主说,“后来臣妾夫妻寻回玉佩,将那醉汉提到府上审问,讯问之下,便更肯定了,就是那崔慎眄吩咐手下之人,掳了小儿到虞泉别院的密室之中……” 涅川郡主想起儿子死之前的惨状,咬着牙、双眼含泪说道。“在密室之中被崔慎眄鞭打羞辱,以报当日长杨宫之仇,小儿耿直,不懂变通,也不肯求饶,谁知那崔慎眄看小儿不低头服输,便下了狠手,才连同几个无赖,将小儿打成重伤……最后不治……不治而亡啊。” “那郡主既然知道事情原委,也知道令郎抱恨而死,您又是当今皇帝的堂姐,堂堂的郡主之尊,为何不向陛下去揭发此事呢?”卢忆荪问。 “夫人有所不知,这几年,崔氏的势力有多大,正如当日京中流言纷纷,说小儿之死另有隐情,甚至传到了陛下的耳中,陛下也派大理寺卿亲自调查此事,臣妾夫妇当时还以为,连大理寺都介入此事,不日便会真相大白,没有想到……” “难道大理寺卿,也是崔氏的党羽吗?” “大理寺卿迟霆育,倒是个清正之人,可是那替小儿医治的大夫早已被人收买,他们只说小儿身上的伤,是喝多了陛下所赏的御酒,放马之时不慎从马上跌下来所致,并非有人故意为之,连这样信口雌黄的胡话,这群庸医都能堂而皇之地宣之于口,更不要说旁人。” “连临淄王府的下人都能被人收买,那些下人说什么在送小儿离开的那一日,小儿一身的酒气,一副醉态,还说小儿执拗,不肯上马车,非要骑马,这才死于非命,怨不了旁人……” 涅川郡主说着止不住哭了起来, “郡主,”月娇将自己的帕子递给郡主。 “多谢姑娘,”涅川郡主将头微微扭到另一侧,不忍让别人看到她流泪的丑态,一手接过帕子,轻声说道。 “那在大理寺的大堂之上,郡主也未曾辩驳一二吗?” “臣妾何尝没有辩驳,可是又有何用?”涅川郡主激动地说,“再者说,当时臣妾夫妇实在是低估了对方的手段,手上又一点真凭实据都没有,我们夫妻二人,常年住在沁阳,与京城宗室诸王和朝廷官员甚少往来,再者,即便是平日里偶有往来, 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京官们心中都有数,又如何敢冒着得罪宰辅与大将军的风险,来偏帮臣妾呢?” “可是两年前,那崔友槐才升为尚书左仆射,当时他虽然在朝为官,也已经有这样大的势力,可以一手遮天吗?” “即便是今日,陛下明断,朝廷官员之中,也确实有不少清正刚直之人,”涅川郡主说,“临淄王与王妃因为没有约束好家中的下人,以至于他们在大理寺说了那样的话,心中惭愧不安,于是也替臣妾夫妇联络了不少朝中官员,协助臣妾夫妇追查此事,可是……当日小儿的随从与护院全都被杀,无一人生还,知道内情者,再无旁人,即便有人仗义相帮,又能做什么呢?” “再者,因为京中的流言皆指向崔慎眄,可崔家的人却放出话来, 说他们家少爷因为身上有伤,自长杨宫回来,便高烧不退,府中医员皆可为证,又如何能做出绑架行凶一事,因为便将自身摘得更干净了,京中的流言没过多久也销声匿迹了,时至今日,除了臣妾一家,还有京中亲友,想必也没有多少人还记得了。”涅川郡主说。 “那四年前,郡主不是还抓到一个醉汉吗?他曾经是虞泉别院的仆人,又偷到了令郎的玉佩,也一定知道其中的隐情。” “那醉汉……”涅川郡主说,“早在四年前便死了。” “死了?” 第70章 交换与结盟 “这醉汉不是拘押在郡主府中吗?怎么会死了?”卢忆荪问道。 “说来惭愧啊。”涅川郡主说,“臣妾本想,有了这人证,便能揭发崔慎眄的恶行,可是不管是大理寺还是刑部,都不放心,万一这人证无辜死在牢里,或者去牢里对他威逼利诱,改了口供,不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这倒也是,不管是刑部还是大理寺,那崔慎眄的叔叔崔友槐身为尚书,都能出入自如,他若是托人到牢中教唆那醉汉,也实在是小事一桩。” “是啊,”涅川郡主说,“虽说大理寺与刑部都有刚正不阿的官员,不过臣妾也实在信不过,心中想,不如直接入宫面圣,亲自向陛下举发此事,我想,这崔氏再厉害,也不敢直接将手伸到陛下所直接统辖的大内监牢之中吧。” “郡主此举倒是明智,那后来为何又……” “入宫面圣,谈何容易,”涅川郡主说,“臣妾不比夫人,若要面圣,直接请见便是了,可是臣妾是宗室外臣,若是面见陛下,要先行派人通报陛下的殿中省,由殿中省的内官们回禀陛下,陛下允准之后,才可入宫。” “谁知那时,月孙使者入京,陛下忙着接待异邦使臣,无暇见臣妾,只等到三日之后,才让宦者安排,允准臣妾入宫。”涅川郡主说道。 “这也难怪陛下,外命妇入宫,皆需依照此定例,再者说国事为上,月孙国是陛下最心爱的女儿靖和公主所嫁之地,陛下若亏待了使节,不止是祸及两国绑架,更是怕女儿在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受委屈。”卢忆荪解释道。 “夫人明鉴,臣妾并未因此事而怨怼陛下,况且陛下日理万机,三日之期,也已经是陛下的隆恩了。”涅川郡主连忙说道,“不过是臣妾担心夜长梦多,万一其间再出什么差错,果不其然,到了第三日,臣妾命人带上那醉汉画了押的供述,还有那醉汉,带上二十个稳妥的家丁,正准备入宫。” “没想到,不知是谁在那醉汉饮用水中下了毒,那醉汉在去皇宫的路上便毒发身亡了,”涅川郡主说,“臣妾知道,没有了人证,只有一纸空文,又能奈他们何。可臣妾已经请奏了陛下,见了陛下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去给小儿扫墓之时,看世宗皇帝的妃陵十分破败萧索,无人打理,因此请陛下责问陵寝主事官员,此事才终于含混过去,也免了又一场风波啊。” “郡主可知道是何人下的毒吗?”卢忆荪问。 涅川郡主叹了口气,“臣妾已经是千防万防了,没想到还是没有躲过他们的算计和毒手,只是臣妾的别院之中,又数十的护院和家丁,即便对方武艺高强,想闯进臣妾的别院之中给那醉汉下毒也绝非易事,只怕是连臣妾的别院之中都有人被他们收买,如今想想也是后怕。” 卢忆荪坐了许久,终于站起来,踱步走到窗前,望着窗子外的后宫众宫室。 “郡主今日与我说了这么说掏心窝子的话,”卢忆荪说,“想必是有事相商吧。” 涅川郡主听卢忆荪这样说,也站起来,整顿衣冠,对着卢忆荪叩拜了也下去。 “郡主何必行此大礼?”说着,卢忆荪与月娇去搀扶涅川郡主。 涅川郡主执意不起,十分肃穆恭敬的样子,谦卑地盯着卢忆荪的双脚说道,“请夫人听臣妾把话说完。” “郡主请讲。”看郡主如此,卢忆荪和月娇也不再强意搀扶她。 “臣妾虽是皇族宗亲,可不过是担着一个虚名,手上没有半点职权,即便深恨崔慎眄,他们一家位高权重,也不能奈他们如何。臣妾在宫外听闻,夫人足智多谋,入宫短短数日,便让皇后权位尽失,被软禁在寒雀台,已经形同废人,还智退六路大军,连秦王与崔氏对夫人都颇为忌惮,臣妾思来想去,能还臣妾一家与犬子一个公道的,这后宫之中、普天之下,也只有夫人了,还望夫人成全。” “只是我与郡主今日不过是第二次相见,如此便要将如此重要之事交托本宫吗?不知郡主为何如此相信我?”卢忆荪说。 “臣妾那一日,有幸吃到夫人所赐的点心,尤其是鸡枞油点蕈穰和斑兰椰丝翡翠灯,听闻夫人又来自越地,想起多年前,是崔友植领兵连同南虞,一同灭掉了诸葛氏的西越国,夫人来自西越故地,对崔友植的恨也不比臣妾对其少吧。” 卢忆荪没想到涅川郡主竟然猜到了她的身份。 “可即便如此,如今咱们手上没有真凭实据,要协助郡主替子报仇,也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卢忆荪说,“即便是本宫真的帮郡主将崔慎眄绳之于法,崔友植和崔友槐,也自有脱身无法,依旧安然无恙,倒是他们也一定会视我为死敌,而且会想出各种方法来除掉我,我帮了郡主,让我陷于如此境地,那郡主又能帮本宫什么呢?”卢忆荪说道。 “夫人放心,臣妾知道夫人的为难之处,对于崔友植的恨,臣妾不比夫人少,若不是他,崔慎眄也不敢如此逍遥法外,当日陛下命令大理寺卿调查此事之时,也一定是他派人买通了证人,还望臣妾亡故的儿子身上泼脏水,我与他的仇也已经是不共戴天。” 涅川郡主接着说,“臣妾与郡马这些年来,没少搜集崔友植所做的不法之事,如今手上也有几桩血案皆与崔友植有关,此前忌惮再节外生枝,因此一直按兵不动,不过人证物证齐全,夫人放心,等崔慎眄被正法的那一日,他崔友植和崔家的蛇虫鼠蚁,也一个都别想跑。” “如此……甚好,”卢忆荪说,“我与郡主便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 第71章 拉拢与利用 “姐姐,”月娇叫道,“我不明白,既然如今你能用那蛊左右陛下的心智,而且陛下对崔氏一族还有生杀予夺的大权,为何不直接让陛下杀了崔友植一家呢?也算是给老夫人报仇了。” “傻丫头,”卢忆荪说道,“哪里就会那么容易,” “为何不能?他们大黎的臣子个个都把忠心二字挂在嘴上,口口声声说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既然这样,直接让陛下将其赐死不就行了吗?也算是成全他忠臣良将的美名。” “那都是暴君所为,并非明君。”卢忆荪说。 “什么暴君明君,说是明君,翻翻他们大黎的历史,哪一个明君杀的人比暴君少了呢?”月娇看着袅袅燃起的香烟说道。 “话虽然是这样说,不过今日涅川郡主的话你也听到了,”卢忆荪说,“崔氏的势力比七年前更盛,即便是郡主的儿子被残忍杀害,手上哪怕握有真凭实据,但是没有将其制服的权力,根本不能动摇崔氏分毫。“ “陛下也一样,尽管陛下手握生杀大权,可是臣民皆知,崔友植是陛下当楚王之时最亲近的幕僚,也有朋友之谊,若是陛下无故杀了他,也会背上不义之名,而且追随崔氏的党羽为了活命,一定会趁机省事,到时候京城免不了一场大祸,说不定他一手开创的乾元盛世都会烟消云散,我……不能这样做。” “说到底,姐姐如今还是对这个皇帝有了感情,才会于此,”月娇说道,“只是姐姐你不要忘了,他如今对你的感情,并非发在其真实心意,而是那蛊虫作祟,等四十七天之后,那蛊虫的毒性全消,他对你的感情也会消失不见,到了那时,可如何是好啊。” “娇儿,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卢忆荪说。 “姐姐你想做什么?我可不许你做什么傻事。”月娇说。 “傻丫头,我这样精明的一个人,是不会眼看着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涉入险境而无动于衷的,你放心便好。” “你不傻?”月娇说道,“你不傻今日原本陛下要过来,你还让他去了周贵人的宫里。” “月娇啊,你看周贵人为人如何?”卢忆荪问。 “周贵人……依我看,”月娇思量着说,“周贵人为人爽直、说话风趣,倒不是心机深沉之人。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周贵人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主见。”月娇说。 “何以见得?\"卢忆荪笑着说。 “那一日听周贵人说起旧事,才知道周贵人之所以与皇后和崔氏不和,完全是因为她的父亲遭到贬黜一事而记恨崔氏,也连带不趋奉皇后,再者关于涅川郡主一事,周贵人仿佛全然听她的姐姐临淄王妃所说,仿佛临淄王妃说什么她便信什么,他所说的许三公子和崔慎眄一事,” 月娇思量了一会儿,说道,“我也是听柴大哥说的,这崔慎眄曾经做过金吾卫的长史参军,倒是与柴大哥共事过一段日子,崔慎眄为人却有些跋扈张扬,仗着自己是皇后的侄儿、大司马大将军的儿子,不将金吾卫的各位老将放在眼中,这是事实。” “不过,柴大哥也说, 崔慎眄也有颇为仗义的一面,他见营中有士兵家中老母亡故,崔慎眄不仅让那士兵归乡为其老母送葬,而且会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几十两银子赠与和他非亲非故的士兵,让那士兵将母亲体面下葬,倒也是个柔情之人。” “不错,”卢忆荪说,“甘缪曾经回禀,黑蟒郎的确凶残,在外十分蛮横,也常常出入花街柳巷,可是对自己的几个弟妹却是甚好,自己的弟弟不慎将祖先的玉圭打碎,免不了一场家法,还是崔慎眄出面,替幼弟跪在祖先的灵前跪上几个时辰请罪。” “正是,柴大哥也曾说过这些,”月娇说,“那崔慎眄是崔友植的原配嫡妻所生, 在他十一岁之时,生母便已经亡故,之后崔友植又续娶了颍川江氏为妻,之后崔慎眄的性情变得诡谲多变,一面残忍,一面仗义,而且好饮酒,柴大哥曾经做过金吾卫的中郎将,曾与他喝过几次酒,崔慎眄的酒量比柴大哥还要好上许多。” “而这些,周贵人只要稍微找人探听探听,便会知道,可是周贵人那一日对崔慎眄的言谈之中,极尽贬损,仿佛那崔慎眄便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也足以察觉周贵人人人云亦云、容易听信流言的一面。” “你说得不错,看得也明白。”卢忆荪说,“不过周贵人并不是一个坏人,只是容易被人左右,其耿直的性情,若是被善用,便会成为良才,若是不慎被导向歧路,便会成为恶人的爪牙与作恶的先锋。” “如今宫里,崔皇后虽然已然失势,陈氏也已经被废黜,”卢忆荪接着说道,“不过年长的嫔妃,如荣妃、淑妃、明嫔、康嫔,年轻的嫔妃,如裕妃、熙嫔、刘婕妤、林贵人,许美人,柳才人,还有卢玉姜,在外的瑾妃、献嫔、邓婕妤,我仔细打量过,这众多嫔妃当众,也只有裕妃、献嫔、刘婕妤倒是可靠之人,其余人深浅未知,且各怀鬼胎,若是周贵人能成为我们的臂膀,不被别人所用,也不是一件好事吗?” “姐姐说的也是。”月娇说,“周贵人也算是貌美多才,而且其父亲是京兆少尹,姐姐是临淄王妃,一个熟知京城内的大小事,一个熟知宗室之内的大小事。” “是啊,周贵人入宫多年,因着崔皇后,一直被人所轻视,连比她晚入宫、出身差不多的柳蕙儿,入宫之时都颇得圣宠,一步步从一个小小的才人晋升为昭仪,死后还被追封为穆妃,而周贵人不过刚刚从晋升为贵人,她也是个心气高的,想必心中也是有怨的,若此时她得蒙圣宠,光耀门楣,也一定会感激在这个时候拉她一把的人,日后也会更亲近我们,最差的情境,念及今日雪中送炭之情,好歹也不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所以姐姐才这几日一直把陛下往她的宫里推?您曾经让卢贵人养好身子,我还以为你会施恩于她呢。” “卢玉姜因为此前之事,想必还恨着我呢,先晾着她,不急,让她先听些冷言冷语、多吃些苦头,到那时我们再对她示好,岂不是事半功倍嘛?” 月娇微笑着点点头。 “夫人,”霜娥走了进来,走到卢忆荪的身边小声说道,“人已经找来了。” “很好,让她们到殿里等着我。” 月娇听着二人的谈话,一脸的疑惑,不知道卢忆荪什么时候去吩咐霜娥找的人,找的又究竟是谁,去的又是什么殿。 “走吧,跟我往坤仪宫走一遭。”卢忆荪说道。 “坤仪宫?”月娇疑惑地问道,心中也实在疑惑,坤仪宫中会有谁在等着她们姐妹呢。 第72章 出卖与求生 “解开她们的面罩和绳子,”卢忆荪吩咐道。 “是,”甘绎和几个太监将堂下两个人的面罩摘了下来。 “夫人饶命, 夫人饶命!”两个人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霜娥搬了一把椅子来,放在坤仪宫凤座的前面。 月娇一看,堂中的三人正是从前侍奉崔皇后的两个贴身宫女——菖兰,和卉英。 “你们放心,当初本宫没有杀你们,如今自然也不会杀你们,而且若不是本宫,只怕你们早就变成断手断脚、流浪街市的废人了吧。” 两个人因为长时间在慎刑司服苦役,眼神也没有从前那样灵动,而是变得有些木讷。 “周姑姑被打发到掖庭宫,前段日子染上了瘟疫,已经死了,”卢忆荪说,“你们可曾知道?” “奴婢……”菖兰说,“一直被关在慎刑司,对于外头的消息半点不知,因此不知道周姑姑亡故的消息。” “奴婢也是。”卉英说。 “慎刑司的日子可还顺畅吗?”卢忆荪坐在凤座前的椅子上, 故意问道。 菖兰和卉英都摇摇头。 卢忆荪又看了看后面的凤座,打量着坤仪宫依然落寞却仍旧光彩夺目的摆件和陈设。 “慎刑司的日子确实是苦了一些,在里面服刑的奴婢也多有被折磨致死者,自然比不上你们从前在这坤仪宫皇后娘娘座下当大宫女,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的时候。不过尽管日子苦,和你们从前一同侍奉皇后的周姑姑相比,你们二人好歹也留住了一条命不是吗?” “是,是。”二人接连点头。 “不过啊,今日本宫问你们的话,你们若是有半句隐瞒,就连这条小命也留不得了,”卢忆荪说,“这里是坤仪宫,是你们侍奉旧主的地方,若是明日清晨,扫撒的奴婢们在坤仪宫的后院中发现了你们的尸体,后宫众人也只以为,你们是受不了慎刑司的苦,思念旧主,因此才自绝于人世的,没有人会觉得什么不妥,也不敢有人怀疑到本宫的头上。” “夫人饶命,请夫人尽管垂问,奴婢若有所知,一定知无不言,不敢欺瞒夫人。”菖兰说。 “是,奴婢也是,夫人当日替奴婢在陛下面前求情之时,奴婢早就在心里把夫人当成再生父母了,对自己的父母,自然是不敢有任何隐瞒的。” “你们明白就好。”卢忆荪说,“本宫问你们,你们侍奉崔皇后之时,崔皇后可曾与大司马大将军府上的人有往来啊?” “这……”二人仿佛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嗯?”一旁的甘绎瞪着二人。 “奴婢……”卉英说,“确有往来。” “每逢节庆,外命妇会入宫朝见皇后,崔将军都会让自己的夫人和府上的女眷带上礼物,入宫来献给皇后,皇后也会用这些礼物打赏下人,年年如此。”菖兰说。 “除了节庆,平日私底下没有往来吗?”卢忆荪问。 二人思量着,卉英突然说,“也有,不过皇后每次见崔家的人,都只有周姑姑跟着,旁人不许在侧,因此奴婢也不得而知。” “是,”菖兰说,“不过,奴婢突然想起,有一年,是瑾妃的生日,陛下挂念瑾妃与二殿下,于是派人给瑾妃母子送去了好多的东西,皇后知道后,派人联络崔将军,仿佛是让崔将军在陛下赐给瑾妃母子的东西中加了些什么东西,结果一个月后,奴婢听到周姑姑跟皇后说,赵王的侧妃暴毙,不知其中是否有何相干之处。” “奴婢也记得,”卉英说,“那一日周姑姑给皇后回禀之时,奴婢从坤仪宫膳房给皇后端来刚刚炖好的补品,听皇后和周姑姑二人在说话,而且皇后大怒,对着周姑姑发了好一通的脾气,因此也不敢进去打扰, 免得惹火上身,只在门外听到皇后娘娘说,姚徵那个废物,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这下可好,只毒死了一个小虾米,那对母子一丁点事儿都没有,以后一定会倍加防范,要想再下手可就难了,还说什么让哥哥打点打点邺城那边的官员,让他们不必审查此事,免得牵连到宫里,到时候便大事不妙了。” “是,奴婢也听到皇后与周姑姑多次提到姚徵这个名字。”菖兰说。 “此人到底是谁?”卢忆荪问。 “具体奴婢也不得而知,不过听皇后所说,此人仿佛是崔将军府上的一个门客。”菖兰说。 “是,奴婢也这样以为,”卉英说,“听皇后的口气,此人并非崔府的下人,而是崔将军收留之人,譬如有一次崔皇后说,‘哥哥的府上幕僚倒是不少,不过大多都是些粗人、莽夫,只有姚氏兄弟还可大用,心思细、做事稳妥,虽然起于布衣,没念过几天的书,不过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倒是多得很’,还是几年前,废后刘氏的弟弟被捉住之时,崔皇后这般感慨的。” “刘氏的弟弟被捉住……”卢忆荪心中想,“那不正是双鲤一家别连累举家遭难一事吗?看来此事也跟崔皇后兄妹脱不了关系。” “关于皇后所说的姚氏兄弟,你们可还知道什么?”卢忆荪问道。 “那姚徵仿佛腿脚上还有些残疾,”卉英说。 “仔细说说。” “是,崔皇后还曾经拿他腿上的残疾取笑,说什么这条跛足的番狗,不仅心思毒,打起仗来,倒是比山里的狼还要凶猛呢。” “崔氏为何会说此话?” “奴婢记得,是三年前,当时崔将军奉命外出征讨西越,可是西越山川险峻,易守难攻,崔将军在路上中了埋伏,被困在一个叫白崖山谷的地方,被西越的将领趁机占了上风,崔将军险些被敌军所杀,还是那个姚徵先是假死,又放出暗器,才杀了那西越的将军,救了崔将军一命。” 卢忆荪听到这里,攥紧了拳头,因为白崖山谷中,被杀的西越将领正是她的亲哥哥。 “原来是他。”卢忆荪恨恨地说道。 第73章 昆仑奴 “不过那个姚徵,仿佛是贱籍出身,”菖兰说。 “何以见得?”卢忆荪问。 “因为如今的朝廷官员之中,从未听说有一位名叫姚徵的、腿上有残疾的官员,文臣和武将之中均未有,若不是贱籍出身,他立了这样的大功,崔将军身为当朝大司马大将军,手握任命、升降从五品以下武官的大权,为何不封个一官半职给他呢。” “倒是也有几分道理。” “对了,奴婢还听几个来往于坤仪宫与崔府之间的小太监说,”卉英说,“那姓姚的兄弟,身上反复都问纹着野兽,那野兽的样子甚是可怕,长杨宫的百瑞园,号称是网罗了全天下的珍禽异兽,那小太监跟随皇后,年节之时,也曾有幸见识过百瑞园的猛兽,只是那姚氏兄弟所纹的野兽,他见都问曾见过,满面獠牙,甚是可怕,不敢多看一眼。” “即便是有纹身,论里也都穿着衣衫,这小太监是如何看到如此私密之物呢?” “夫人有所不知,”卉英接着说,“这姚氏兄弟有些古怪,到了夏日便如同野兽,赤身裸体,除了穿一条贴身的裈裤,旁的什么都不穿,甚至连头发都不绾一绾,甚是粗野无礼,怨不得崔皇后称呼他们为跛足番犬。” 卢忆荪突然想起京城官宦家中畜养的一类家仆,便问道,“他们肤色、长相如何?” “这些奴婢倒是不得而知,不过据那小太监说,那姚氏兄弟的肤色略黑一些,长相大概与我们黎人的长相差不多,不然那小太监早就吆喝起来了。” “昆仑奴?”月娇在卢忆荪的耳边轻轻问道。 卢忆荪点点头。 昆仑奴是一类被大黎或大虞俘虏的澎夷人的贬称,昆仑是澎夷诸部中最靠近大黎与大虞的一个,因此被俘虏的澎夷人被两国皆称为昆仑奴。 黎人认为,昆仑奴烈性难驯,因为被俘虏之后,不少昆仑奴宁死不肯屈服,多有因此被虐杀者,不过这昆仑奴一旦被驯服,便会对主人唯命是从,忠心不二,如犬马一般,因此崔皇后才会蔑称他们为番犬。 “那崔皇后的言语之中,可曾提及过涅川郡主与其幼子许睿郎之事?” “涅川郡主?”菖兰说,“涅川郡主的儿子与崔皇后的侄儿确实有些过节,涅川郡主住在宫中之时,崔皇后因为侄儿在长杨宫输了蹴鞠被当众鞭打一事,曾暗地里记恨过涅川郡主,还吩咐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不必对涅川郡主一家太过殷勤,给涅川郡主使了不少的脸色,也曾口中辱骂涅川郡主是藩姬、贱妇之流。” 菖兰接着说,“不过涅川郡主平日里住在沁阳,并不在京城,再者郡主的儿子暴病而亡之后,皇后也是为人母之人,也体谅郡主的丧子之痛,宫中又有许多嫔妃,如裕妃、献嫔、熙嫔还有外头的邓婕妤,接连受孕生子,裕妃的第二子正是乾元二年夭折的,当时陛下下令严查此事,献嫔的六皇子也是那一年所生,陛下对这位六皇子十分疼爱,崔皇后担心陛下因为宠爱幼子,会危及到秦王的地位,因此对宫内之事已然焦头烂额,实在不必对一个郡主纠缠不休。” “倒也是,”卢忆荪说道,“对付一个郡主,只需崔友植的下属便足够了,也无需劳动皇后出手了。” 卢忆荪突然想起方才菖兰所说的裕妃之子夭折一事,便问道,“裕妃之子突然夭折,可是皇后所为?” “这……奴婢实在不知,不过那段时日陛下接连几个皇子公主都夭折,确实动了大气,不仅将侍奉小皇子的太医、医女、宫女、太监、乳母、保母、稳婆等前前后后近五十人全部关入了大内监牢一一审问,还命令内侍省与殿中省的三百多名宦官在宫内里里外外搜查,一处都不能错漏,那段日子后宫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崔皇后也是如此,看崔皇后的反应,倒像是她做的,不过其中隐情,奴婢也不得而知,请夫人明鉴。” “奴婢也是。” “对了,”菖兰说,“奴婢还想起一事,” “快说,” “是三年前……”菖兰说。 三年前也是卢忆荪国破家亡、家人惨死的那一年。 “也就是乾元五年,崔将军出征之前的一个月,当时曾经有人弹劾崔将军侵吞粮饷一事,高达百万之数,论罪当死,崔氏一族都免不了受牵连,因此崔家上下都惶恐不安,那一日崔将军和尚书左仆射入宫面见皇后,兄妹几人商量应对之法,当时皇后患了风疾,头痛不已,让当时的贴身婢女芮儿给她推拿一二。” 菖兰接着说,“是芮儿转述给奴婢听的,当时的南虞因正在对西越用兵,双方战事焦灼,而崔氏满门正因贪污军款之事惴惴不安,还是皇后向崔将军建议,让崔将军也领兵出征,与南虞一起,分割西越,以抢来的西越土地和百姓,弥补侵吞粮饷之过,于此同时,崔将军还说,要安排一个叫杨迢的人,带人将举发崔氏的御史中丞一家尽数掳到乐游原的崔氏别院之中。” “原来是她的主意。”卢忆荪说道。 “是,芮儿担心自己知道的太多,会被人杀了灭口,才悄悄将此事告诉奴婢,让奴婢知道她的冤屈,”菖兰说,“六个月后,崔将军打了胜仗,班师回朝,奴婢也是后来才听人说,之后御史中丞不仅撤回了上疏,还说自己奉当时的右武卫大将军,也是崔将军的宿敌房晋生的命令诬陷崔将军,之后御史中丞被迫自杀,连房将军都被流配异乡赐死,虽然这些并非崔皇后所为,可是也和崔皇后脱不了干系。” “好个狠毒的女人。”卢忆荪说着,“可还有别的?” “其余之事,奴婢实在想不起来了,也不敢打听,”菖兰说,“当时知道此事的芮儿也被崔皇后借机处死,若非夫人垂问,奴婢至死也不敢将此事说出来啊。” “奴婢也是,”卉英也说。 “很好,今日你们还算懂事,本宫便开恩,免了你们在慎刑司的苦役,”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卢忆荪让人将菖兰和卉英带下去,让霜娥给她们找了两身干净的衣裳换上,甘绎把她们安排到长杨宫的一个隐秘之处做事,免了二人在慎刑司服苦役的折磨。 “姐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二人走后,月娇问道。 “不急,看来当日绑架许三郎的,也一定是这个杨迢,跟那姚氏兄弟也脱不了关系,不过在此之前,我都要去找一个人,也可以他可以帮我们这个忙。” 第74章 探访故人 大黎皇宫,大内监牢。 “二位大哥,你们先出去吧,夫人和他有话要说。”月娇将银两交到两个大内监牢的看守手上。 看守接过银子,心中虽然欣喜,也有些为难,“可是宫娥,那刺客凶恶,夫人独自在里面,万一有出了什么事,我们可担待不起啊。” “二位大哥不必担心,若出了什么事,自然有夫人一力承担,不与二位大哥相干。”月娇说,“再者,甘绎公公也在一侧,甘绎公公是御前的人,身上的拳脚功夫不差,是出不了什么事的。” “既然宫娥这样说,那好吧,咱们兄弟在外头候着,夫人请便。” 两个看守退了出去。 那陈丛隐和陈氏派来刺杀卢忆荪的刺客一直被关在大内监牢的天字号监牢中,脖子和双手还带着重重的枷号,平日里吃饭、喝水,只能向狗一样爬到投放饭食的地方饮水进食。 “多日不见,程大哥竟然这样憔悴了。”卢忆荪走入关押那刺客的牢房中。 刺客程如海因为常日以来的折磨,早已经没有了当日的精气神。 抬头看了好久,才依稀辨认出来人正是卢忆荪。 “你……你怎么来了。”程如海说,“这里肮脏,可不是你这样金尊玉贵的夫人来的地方。” “且不说比这更肮脏十倍的地方我都去过,来探访故人,又何必拘泥于这些外物呢?” “故人?”程如海说,“这里……这里没有你的故人,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帝宠妃,我是犯了死罪、任人羞辱的将死之囚,你我云泥之别,怎会有故旧之情?又怎么谈得上是故人” 卢忆荪拿到了程如海枷锁上的钥匙,给他打开。 “夫人…… 不可啊。”甘绎在牢房外劝道。 “不碍事。”卢忆荪说,“他已经刺杀过我一次了,难道还会有第二次吗?”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程如海问道。 “没什么,只是我看这枷号实在是别扭,因此给你卸下来,我们说话也方便。”卢忆荪说着,已经把枷号上的锁打开。 “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呢?”程如海问,“若是要审问我,和那些御史台的官员、狱卒们一样便是了,拿麻绳吊起来,用沾满了盐水的皮鞭和火红的烙铁拷打一顿也就是了。” “这样的事我也做过,不过是用来对待敌人,不是用来对待朋友。”卢忆荪说。 “朋友?”程如海问道。 卢忆荪将程如海两边的枷号全都取了下来,那程如海的手上和脚上仍然拴着重重的手铐和脚镣,被长长的锁链连着,钉在南面黑漆漆的墙上。 “你的家人已经被我安排到最安全的去处,还给了他们足够的银两,这些银两足够他们在蜀中一个肥沃温暖的地方安度余生,还够你的一双儿女上私塾读书,这还不够朋友?” “多……多谢你,”程如海的嘴唇在发抖,“只是……为……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卢忆荪说。 “我明明想要杀了你,而且差一点便要杀了你,即便这样,你还要照顾我的家人吗?” “我曾经说过,”卢忆荪说,“只要你交出解药,我便会饶你不死,也不会牵连你的家人,既然我曾经这样允诺,便一定会履行,决不食言,你交出了解药,没有人因此而死,我也不过是在践行我的诺言。” “你虽然不会杀我,可是前几日御史台、大理寺、刑部他们在审问光禄寺少卿陈丛隐之事,此事我也有许多牵连, 等到水落石出的那一日,我也免不了一死,甚至是腰斩、凌迟之类的极刑,不过听你说我的家人们未曾受株连,我也可以走的安心一些了。” 程如海身上的衣衫单薄,如今是数九寒天,整个人冻得有些发抖。 卢忆荪将自己的兽绒大氅解下来,蹲下来,亲手将它披在了程如海的身上。 “你…… 你为何对我这样好?”程如海的眼神中泛泪,“上次受刑之后,你也是这般,这里的人还从没有这样待我。” “我本来就不是黎人,”卢忆荪说,“和你一样,我曾经也是微贱如泥土之人,是南虞郡主的陪嫁奴婢,也曾如猪狗一般苟活于世,看你这落魄的样子,就仿佛想到了当初的我自己。” 卢忆荪又说,“从前的有段日子,我们家中的男儿都在战场上战死了,为了护佑家园,我也曾领兵上战场,也是在战场上亲自砍下敌军将领头颅的人,我手上的鲜血也不比你少,再者说,我钦佩武艺高强之人,也钦佩重情重义、守护家人之人。” “我替陈氏兄妹做的那些事,都是些见不得天日腌臜之事,如何能与你相比。”程如海说。 “你想活下去吗?”卢忆荪问着满身伤痕、衣不蔽体,除了一双眼睛还炯炯有神以外,已经被御史台的人折磨地毫无人形的程如海。 “我当然想,”程如海说,“只是如今身陷囹圄,还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不日便要跟着陈丛隐和他的党羽上断头台了吧,哪里还能活下去的机会。” “当然有,”卢忆荪说,”我可以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你?”程如海说,“不是我轻视你,只是我犯得案子,不止是牵扯后宫,还有前朝的许多命案,即便是你能宽容大量饶了我,那前朝众多盯着此案的官吏们,又如何能放过我?你虽然是皇帝的宠妃,连皇后都是你的手下败将,可此事乃是前朝之事,你身处后宫,又如何能插手?” “别忘了, 我南疆妖女的名声,可不是白来的。”卢忆荪说。 这间牢房南面的暗处仿佛有什么动静…… 正在卢忆荪说话的时候,一个黑影从南面的暗处冲了出来,用铁链勒住了卢忆荪的脖子。 那人力气大得很,卢忆荪被他挟持着,一点都动弹不得。 甘绎和月娇听到动静,也赶紧冲入了牢房之中。 “你是何人,胆敢行刺宣政夫人?”甘绎对那人喊道。 “快放开我姐姐!”月娇也对那人喊道。 “原来就是你这婆娘害了我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那人对卢忆荪恶狠狠地说道,“我今天就要了你的命!” 第75章 收买 卢忆荪被那人用铁链紧紧勒着脖子,仿佛已经透不过气来了。 正当月娇和甘绎都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程如海从侧面冲到那人的近处,尽管有锁链锁着双腿,不过那铁链长得很,仍然给他留出了动武的余地。 程如海使尽全身力气,一脚踢在那人的腰上,那人当场便被踢到了一旁,瘫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挣扎着起来。 程如海毕竟是在陈丛隐府上受过多年训练的杀手,对于如何在短时间内置人于死地最拿手。 只见程如海一脚踢在那人的颌骨上,又用脚扭断了那人的脖子。 那人当场口吐鲜血,甚至都没有挣扎,便口吐鲜血而死了。 “姐姐,你没事吧。”月娇连忙上去搀扶卢忆荪。 “咳咳咳,”卢忆荪咳嗽了几声,说道,“我没事。” 程如海也在一旁问道,“你没事吧。” “我还好,”卢忆荪示意月娇和甘绎守在门外。 “方才,你是在试探我吗?”程如海问。 “此话怎讲?” “这么多年, 在陈丛隐的府上,我没有学会别的,如何杀人、如何在危急时刻保全自身性命的方法我倒是学了很多。”程如海说,“我方才看得真切,这死囚虽然力气大,不过也只是蛮力,当他用铁链勒住你的脖子的时候,你很快便用双手仅仅抓住锁链往外挣,身体微曲向后,手肘抵在那人的胸前,若你的手肘稍微用力,打在他的肋骨上,他一定会瞬间感受到巨大的疼痛而将你松开。” “而你却没有这样做。”程如海说,“因为你在试探我,是否会出手救你。” “没想到你观察的竟然这样仔细,”卢忆荪说,“你说的不错,不过我此举并非试探,而是在证实我的判断,证实我的判断是否有误,这样看来,我没有看错人,你并非天生便是一个嗜血如麻的杀手, 因此今日我来到了这里。” “可惜啊。”程如海说,“因为你的到来,我的手上又多了一条人命,身上的血债又多了一重,到阴曹地府阎王老爷面前,一同算总账吧。” 卢忆荪看到程如海的脚踝流血了,大概是因为方才程如海只顾着救她,忘了自己的脚上还有锁链锁着,情急之下才受了伤,于是卢忆荪从头上摘下金钗,划破了自己的袖子,蹲下身体,轻轻给程如海包扎伤口。 “诶,你这是做什么?”程如海看卢忆荪将他的裤管撩起,于是推却道。 “这血都将衣衫染透了,这牢房里又潮湿阴冷,若是不止血,只怕会染上恶疾。”卢忆荪说着, 将自己怀中的药粉涂在程如海的伤口上, 再用自己的袖口上的碎布给程如海包扎了起来。 “我这样肮脏的人,哪里用的起这样昂贵的锦缎给我包扎。”程如海说。 “再珍贵的布料,也没有人的生命尊贵,即使身在泥淖之中,心中有救人的善念,也是世间最高洁之人。”卢忆荪说着, 程如海看着卢忆荪的脖子,眼神中有一种说不清的感情在往外流淌着。 “好了。”卢忆荪说着,站了起来,略带笑意地看着他。 程如海连忙将脸扭到一旁,故意说道,“你这样高贵之人,又不是医女,怎么随身还带着止血的药粉?” “从前的老习惯了,父亲和兄长,还有家乡的男儿都因为保卫家国而上阵杀敌,我也在营帐之中和医员一同救治伤兵,因此常常将这种药粉放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程如海仍然不敢直接看卢忆荪,眼神躲闪,脸上微微泛红,仿佛着了魔一样。 “如今……” 程如海刚要说话,卢忆荪轻轻踮起脚,吻在了程如海的双唇上。 程如海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可是那个吻又是那样的温柔,仿佛他所处的不是肮脏潮湿的死牢,而是九霄云外的神仙之所。 程如海又清醒了过来,连忙退后,“你这是做什么?你可是皇帝的嫔妃,为何敢?” “有何不敢?”卢忆荪说,“我本就是被人非议的南疆妖女,又不是大黎民间的贞洁烈女,再者说,连皇帝都能三妻四妾, 我为何不能,而一辈子只守着一个人?” “你……” “我本来就是越人,我们越人没有黎人那么迂腐。”卢忆荪说着,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尸体。 “从现在起,你已经是个死人了。”卢忆荪说道。 程如海一开始还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是看到地上的死囚尸体,便明白了卢忆荪的意思。 “既然我已经死了,已然是个死人,又何必再费将功折罪的心思?”程如海说。 “需要你折的,不是对皇帝的罪,而是对你良心的罪,也是对你家人的罪。” “我的家人?”程如海问道, “不错,”卢忆荪说,“尽管现在他们的确安全无虞,不过这世上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谁又能保证,这种安然会持续一生呢?” “陈丛隐虽然已经入狱,也早晚免不了一死,只是崔友槐和崔友植还在,若他们不倒,为了撇清和陈丛隐关系,一定会对与陈丛隐有瓜葛之人斩尽杀绝,到时候也不会有人能保证你家人的安全了,这也是你当时为陈丛隐效命时,给你的家人埋下的祸根。” “我需要你帮我,也是帮你自己,”卢忆荪说,“帮你的家人将这个祸根斩断。” “你打算让我怎么做?” “崔友植的府上有一对姚氏兄弟,还有一个叫杨迢的人你可熟悉?”卢忆荪问。 程如海点点头。 “以你所见,他们之中,可曾有人对崔氏兄弟的忠诚有所动摇?”卢忆荪问。 “这些人名义上是崔友植府上的门客,实际上是崔氏秘密培养的杀手,背地里为崔氏兄弟的晋升之路做成过不少的事。”程如海说,“这些人虽然没有一官半职,不过从陈丛隐的口中得知,崔友植对他们不薄,常常赏赐他们重金和歌姬。” “那依你所言,想挑动他们与崔氏离心,便没有可能吗?” “不是一件易事, 尤其是姚氏兄弟,对崔家忠心耿耿,若想从他们入手,怕是难得很,”程如海说,“但是这杨迢……早年因为一位歌姬的事,对崔友槐倒是有过芥蒂。” “歌姬?杨迢是好色之人吗?” “倒也不像,只是那歌姬与杨迢相识多年,有青梅竹马之情谊,后来崔友植看杨迢做事得力,便准备将那买来的歌姬赐给他做妻子,谁知崔慎眄看中了那歌姬,央告他父亲再三,崔友植赏了杨迢千金,将那歌姬赏赐给了崔慎眄做侍妾,那歌姬几年后便病死了,我想……杨迢的心中对崔氏父子也有些许不满。” “如此,便先从这个杨迢下手吧。”卢忆荪说。 第76章 引诱 甘绎带着几个太监,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从大内监牢中抬了出去。 甘绎告知大内监牢的狱丞,“此人冥顽不化,先前便想行刺宣政夫人,此次又想在大内监牢中行凶,因此被咱家用钝器杀了,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甘绎还买通了大内监牢验尸的官仵作和狱卒。 官仵作验尸之后,也对大内监牢的狱丞说,“此人确实是罪人程如海无疑,被钝器击中头部而死,面部也被钝器毁伤,请狱丞大人发落。” ”哎,死了便死了吧,也是他自寻死路。反正也是将死之人,原本是要腰斩的,如今倒是便宜了他。,”狱丞说道。 那狱丞也早就被甘绎打点过,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蒙混过去。 那尸体从太监们拉着,裹着一层苇席,拖到宫外的乱葬岗去草草掩埋掉。 卢忆荪和月娇,还有身后站着一名高大、腰板挺拔的太监,三人正看着那尸体被人抬着运到宫外。 那太监正是程如海,是甘绎给他带了一身太监的衣衫换上,然后趁着天黑,跟着卢忆荪悄悄出了大内监牢。 “如此,这世上便再也没有程如海了,”卢忆荪说,“你也要换个名字才好。” “我的母亲姓梁,我便跟着她姓梁吧,今后,我便以梁如瀚之名跟你联络吧。” “梁如瀚?”卢忆荪说,“倒是个好名字。” 梁如瀚看着卢忆荪,眼神中有一股炽热的欲望,那欲望中除了对卢忆荪效忠的坚毅,仿佛还有一股怜惜,不止是兄长心疼小妹妹的怜惜,还有男子对心爱女人的怜惜,不肯让她受一点伤害的怜惜。 “我想问你,你真的恨崔氏兄弟吗?”梁如瀚问道。 “当然,不共戴天之恨。”卢忆荪说。 “那他们也是我的仇人了,你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便会为你除掉崔氏兄弟。” “不必,除掉崔氏兄弟的事我来安排便好,我只需要从他们的随从杨迢或是那对昆仑奴的身上,掌握崔氏所行勾当的更多证据便好,崔氏乃凶恶之人,你不必与他们缠斗,免得把自己也搭进去。” “好,我听你的。”梁如瀚说。“那我便趁着天黑,出宫去了,若到了明日,便不好走了。” “你如今已经是我的人了,就不必再像从前那样偷偷摸摸的,我会让甘缪出宫之时,顺路将你带出去,”卢忆荪说,“再者说,你这样贸然出宫,身上没有半分银两,从前你是住在陈丛隐的私宅,如今他们全家被抄没,你要住在哪里呢?难不成这样的冷的天气,要露宿在京城的街头与乞儿为伍吗?” “那我……” 一会儿,灵笳过来禀告,“夫人,陛下听您的,去了常宁宫探视卢贵人。” “很好,”卢忆荪又转身对梁如瀚说过,“跟我回宫吧。” “我?这如何使得?”梁如瀚愣在原地。 “还不快跟过来!”卢忆荪如同训斥太监一样对他呵斥道。 于是梁如瀚便跟着卢忆荪一行人往鸣鸾阁走去,只是他身材高、腰板直,跟在众人的队尾,还穿着太监的衣裳,虽是夜晚,若是让有人之人看到了,也甚是别扭。 月娇走在梁如瀚的一旁,轻轻说道,“我说梁大哥,您如今的穿戴可是公公,宫里的公公都是皇帝陛下的家奴,家奴走路若是比主人的腰板还要直,可是会被拖到宫正司打板子的。” “哦,好,好好。”梁如瀚便学着那些太监的样子,把自己的腰背弓了起来。 到了鸣鸾阁二楼的寝宫,霜娥和灵笳将各种药膏、药粉放在寝室的桌案上,月娇也端进来一盆热水和几件干净的亵衣裤。 月娇在门外候着,其他人都被支开了,殿中只剩下卢忆荪与梁如瀚两人。 梁如瀚看着桌案上的瓶瓶罐罐,问道,“这是要作甚?” “你在大内监牢里的这段日子,没少吃苦头吧,身上更是新伤叠加旧伤,明日你就要为我的事去奔波冒险了, 若是身上带着伤,岂不是会多有不便,还耽误了你的好身手?” “这有什么,”梁如瀚说道,“我十七岁便进了陈丛隐的府上,接受刺客的残酷训练,也自然有被抓住之后被刑囚的训练,这些对我而言也只是家常便饭,哪里就那样娇贵了。” 卢忆荪轻轻拉住梁如瀚的衣袋,刚想给他解开,结果被梁如瀚抓住她的手,问道,“你这是作甚?” “别让我放心不下你,好吗?”卢忆荪柔情似水地看着梁如瀚的眼睛。 梁如瀚的脸涨红了起来,也如同元淮一样,仿佛被眼前的女子将操纵情欲的蛊毒种到了心间。 “你不冷吧。”卢忆荪问道。 “不冷,”梁如瀚一边说一边宽衣解带,将上半身的太监衣服褪了下来。 而卢忆荪看着眼前的一幕,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第77章 苟且 卢忆荪看着梁如瀚身上大的伤疤一共有六七处,而且皆是新伤,是在大内监牢三番两次比提审、受刑所致。 小的伤疤便是数不胜数了,背后、胸前皆有伤疤,背后的鞭伤新旧交织,旧的鞭痕已然变得黑紫,新的伤疤因为那鞭子上沾着盐水,因此格外鲜红。 “坐吧。”卢忆荪示意梁如瀚坐在她的床上。 梁如瀚仿佛也将自己交托了出去,任由卢忆荪安排处置。 这样的事他一共历经过三次,第一次是被招募进陈丛隐的府上,成为替陈丛隐和他的党徒谋杀异己的刺客,将自己和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都交托给了陈丛隐。 第二次是被月娇设计捉住,成为了大内监牢的囚徒,在监牢中等候处决之日的到来,他也将自己交托了出去,将个人的生死交给老天来决定。 第三次便是眼前的这一幕,他被卢忆荪从大内监牢中用调包计救出来之后,他把自己的心交托到了眼前女子的手上,当他褪去上衣,与卢忆荪两两相对之时,仿佛洞房花烛的第一日,自己的余生都成为她的俘虏。 “嘶。”梁如瀚本来咬着牙,只是那药膏渗入肌理的那一刻,还是止不住叫了出来。 “疼吗?”卢忆荪用手温暖地抚摸着那伤疤。 “原本是疼的,”梁如瀚羞怯地说,“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卢忆荪问道。 “只是被你指尖的温度抚摸过之后,仿佛是我破碎的魂魄重新愈合,便不疼了。” 卢忆荪微笑了起来,“你与你的妻子也会这样说话吗?” “不会,我的妻子……是我堂舅父家的表姐,”梁如瀚说,“因为一场蝗灾,舅父一家全都饿死了,只有表姐侥幸逃了一条命出来,逃了好远的路,机缘巧合之下才逃到了我家。” “只是我家也是庄户人家,多一个人……嘶……”梁如瀚又痛得后背一拧, “好,我轻一些,”卢忆荪说道。 “多一个人,家中的口粮便不够吃了,我父亲本来想赶她走,只是母亲说,我尚未娶妻,来日娶妻,还要说上不少的银钱,家中也开度不起,因此便做主,让表姐嫁给我,也算是亲上加亲,父亲这才答应,让表姐在我家住了下来。”梁如瀚说。 “那你与她的感情如何呢?”卢忆荪问, “食不果腹的人家,勉强度日而已,哪里还有心思谈什么感情?”梁如瀚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后来天灾不断,我家乡也遭了大水,家中的生计便愈发艰难了,父母妻子快要饿死,后来听同乡的伙伴说,有京城中大户人家招护院,我倒是会一些拳脚功夫,便跟着他一路卖艺,后来索性乞讨,一同去了他所说的京城大户人家的府上,谁知道,竟然便是陈丛隐,况且招的也不是护院,而是卖命的刺客。” “原来你竟然是被陈丛隐骗去的。”卢忆荪说, “是啊, 若是早知道是做这个,我便是饿死在家乡,也不会从命,只是我死了,家里的父母和妻子该如何安置呢?再者说,陈丛隐出的价也高,若是真的被他府上的教头训练成刺客,一个月拿的银子,比家乡州府上的举人老爷、差役大爷们还要多,为了这碎银几两,便咬着牙做吧。” “除了刺杀我,你还杀过多少人呢?”卢忆荪问道。 “这些年,刺杀的人倒是不少,不过多是陈丛隐为了笼络京中皇商,以他光禄寺少卿的官职,在宫廷之内能中饱私囊、从中取利时更畅通无阻而杀的,一想起这些,我也会心中不安,尤其是想到刺杀你的那一夜,险些便要了你的命,心中更是觉得自己禽兽不如、惭愧不已。”梁如瀚说,“我如此不堪,你为何还这般善待于我?” “你在大牢中也这样问过我,”卢忆荪说,“哪里有那么多的为何,既然到了这一刻,既然你我已然两两相对,又何必追究那么多的为何。” 卢忆荪给梁如瀚的腿上敷药。 梁如瀚说,“看你认真的样子,全无宠妃的架势,全然就是一个寻常妇人。” “此刻的我当然不是什么宠妃,只是一个专心给心爱之人敷药的寻常妇人。”卢忆荪说。 “只是……这样好吗?”梁如瀚说,“我不是指与我而言好不好,而是说对你,无论如何,你是皇帝的嫔妃,这里是皇帝的宫殿,若是我们行了苟且之事,若是有一日东窗事发,对你而言真的好吗?若是被你的敌人拿住了把柄,不会将你置于死地吗?正如那劳中的死囚一般。” “苟且?”卢忆荪反问道,“若说我苟且, 那如今的皇帝又在作甚呢?他有几十个嫔妃,想临幸谁便临幸谁,为何无人说他苟且?” “再者,这哪里是皇帝的宫殿,皇宫的一砖一瓦,莫不是取自百姓的脂膏,正如你方才所说的,家中父母妻儿食不果腹,不正是因为将家中一年以来所打的粮米尽数上交给官府,官府之人上交到国库,国库再将那粮米分派给官员和民夫,因此才可大兴土木的吗?这宫殿的奢华之中,何尝不是众人的辛苦汇聚而成,哪里变成了他一人的宫殿?” 卢忆荪说着,坐在梁如瀚的一旁,含情脉脉地说,“若是担心有人举发,没有准备好万全之策,我也就不会行今日之事了。” 说着,卢忆荪害怕触痛了梁如瀚的伤口,从前面轻轻抱住他精壮的身体。 “疼吗?”卢忆荪趴在他的耳边轻轻问道, “不疼,只有恍如帝王与神仙一般的欢欣与快慰,何痛之有?” 第78章 暗箭与筹谋 当卢忆荪与梁如瀚在寝宫之内欢好之时,后宫之中的一处殿阁之中,有两人正在窃窃私语。 “娘娘,陛下今夜又去了卢贵人的宫里。”一个宫女说。 “果然,陛下这几日想必是厌倦了那妖女了,前几日是宿在柳才人那里,之后又是周贵人,今日又是卢贵人,我看,她也已经是失宠于陛下。”荣妃说。 “是啊,”赵才人说,“她本就是南疆的婢女出身,在朝中又没有根基,所有恩宠皆仰赖于陛下之心,若是失了陛下的宠爱,她在这宫中岂不是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本宫吩咐你做的事,都安排妥当了吗?”荣妃问道。 “是,娘娘,”赵才人说。 “哼,皇后母子失宠,崔皇后如今距离被废也只有半步之遥了,秦王跋扈,名声不佳,赵王生的倒是齐全,只是头脑不慎灵光,四皇子母亲被废居尼姑庵,距离这太子之位都远着呢,轮也该轮到我们家常偱了,”荣妃说。 “是啊,若是那妖女再倒了,妃位之中也就只有您和裴淑妃了,虽说裴淑妃比您的位份高那么一星半点,不过裴淑妃没有子嗣,这后宫的人都清楚,等到陈王殿下登上太子之位,母以子贵,您晋升为四妃、三夫人、皇后,不都是指日可待吗?” “若本宫真有那一日,赵才人也是有功之人,”荣妃说,“来日若本宫主管后宫,也少不了赵才人的好处,自然了,母家也会跟着一起飞黄腾达的。” “如此,便多谢娘娘了,”赵才人说。 翌日凌晨,鸣鸾阁中。 卢忆荪与梁如瀚一起躺在床上,卢忆荪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梁如瀚新生出来的胡子。 梁如瀚仿佛感知到了卢忆荪的注视,也从睡梦中清醒,他没想到睡梦中梦到的是她,一睁开双眼,第一眼看到的还是她。 梁如瀚看着卢忆荪的眼神,没有觉得吃惊,而是有一种漫长等待后终于新鲜事成的喜悦,是啊,他煎熬地度过长夜,不正是为了在破晓之初就这样望着她吗? “你笑什么?”卢忆荪用手指摸了摸梁如瀚的鼻头,温柔地问道。 “没什么。”梁如瀚是个粗人,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所思。 “真的?”卢忆荪问道。 “这样望着你,我是想……”梁如瀚将臂弯如一捧弯月浮上夜云,将卢忆荪轻轻拥入怀间,“这仿佛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个清晨。” “此话怎讲?”卢忆荪问道。 “从前的日子,一睁开眼,或者就要和父亲下地苦耕,或者就要在教头师傅们的鞭子下苦练武艺,从前总是想,若是这样一觉不醒该多好啊,若是不醒,便不用这般辛苦了,可是今日,我却想,若是早一些醒来该有多好啊,那样便能早些见到你了,就不必痴醉于梦境中那个幻影的你了,”梁如瀚说。 “若是你能识字,那生在黎朝,一定是个名垂千古的诗人。”卢忆荪说。 “何苦要名垂千古,我这一生中只要有过此刻便足矣了。”梁如瀚说着,又要和卢忆荪亲热着。 两人又在床榻间亲昵了许久,月娇便来敲门了。 “姐姐,甘缪要出宫了。”月娇说道。 是卢忆荪安排的甘缪今日将梁如瀚悄悄带出宫去。 “我就要走了,”梁如瀚说着,从一侧轻轻将被褥掀开,又连忙给卢忆荪盖上,“你保重。” “梁大哥,”卢忆荪说道,“一切小心,尽力便好,不必过分勉强。” “好,我明白,”梁如瀚说,“放心吧,你梁大哥的身手好得很,你我一定会有再相见的那一天。” 梁如瀚穿上干净的衣裤,正要推门而出的时候,卢忆荪穿着寝衣,搂住了梁如瀚的腰。 “不送。”梁如瀚说着,便由月娇引着,从鸣鸾阁太监们出入的角门,和甘缪一起出宫去了。 卢忆荪在寝殿用过早膳,谁知刚要起身,去看望卢玉姜,便听到灵笳进来回禀, “夫人,大事不好了。” “何事?让你这般惊慌,腮上的胭脂都褪色了。”卢忆荪问道。 “五皇子病危,太医院众人都在馆娃宫呢,陛下听闻,也连忙赶了过去。” “病危?五皇子一向康健,为何会病危呢?” “听说是五皇子昨日在书房写字,不知怎的,到了夜间便发了高烧,呼吸短促,情况甚是危急。” “写字?”卢忆荪问道。 “姐姐,那五皇子所用的文房四宝,可都是您相赠的啊。”月娇说道。 第79章 曼陀罗花粉 馆娃宫门前, 卢忆荪和宫人们赶到之时,裴淑妃、荣妃、明嫔、熙嫔、康嫔也正好赶到。 “臣妾参见宣政夫人。”众人给卢忆荪请安道。 “免礼吧,”卢忆荪问道, “夫人今日的装扮华丽中带着雅致,”裴淑妃看着卢忆荪穿着一身靛蓝色的宫装,襦裙是鲁山绸的面料,披肩上如流水一般的纹理中透着青白玉的暗色牡丹花样,“衬得夫人的容貌愈加国色天香了。” “可不是?”明嫔也附和道,“臣妾等和夫人站在一起啊,便如同那老树的枯皮一般呢。” 谁知道话刚说完,淑妃恶狠狠地瞪了明嫔一眼,荣妃和康嫔也不怀好意地笑里藏刀。 而熙嫔却淡淡的,直往馆娃宫中张望,仿佛十分关切里面的五皇子的样子。 “不知五皇子现下如何了?”卢忆荪问道。 “听说太医已经给救回来了,不过因为高烧了一宿,五皇子有些虚弱,至今还没有醒过来呢。”熙嫔说。 “那咱们快进去看看吧。” 卢忆荪将胳膊伸到熙嫔的一旁,熙嫔知道卢忆荪的意思,也连忙上来搀扶着卢忆荪,两人一同往馆娃宫中走去。 “哼,”荣妃说,“还以为明嫔你这么巴结咱们的宣政夫人,夫人有多宠信于你呢,没想到夫人连你的话都不肯搭,在她那里啊,你这个宫中的老人,连从前的冯昭媛还不如呢。” 说着,淑妃冷笑了一声,和荣妃、康嫔一同走向馆娃宫中,只把明嫔留在了最后。 “你!”明嫔恶狠狠在后面说道。 而林贵人、周贵人、许美人也来了,众人向明嫔行礼请安完,想不到周贵人丝毫没有把明嫔放在眼里,她一想到明嫔从前巴结崔皇后和淑妃,对她也颇多刁难 ,便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周贵人不怎么理会明嫔,带着许美人一同往馆娃宫中走去。 “哼,仗着陛下这几日宠你,便这般不可一世,等有朝一日陛下冷落你了,看我怎么腾出手来收拾你。”明嫔说道。 “明嫔娘娘,您还不快进去?”林贵人说着, 上来搀扶明嫔,“站在这风口上作什么,怪冻人的。” “还是你懂事,比那姓周的婆娘知礼数。”明嫔说道。 明嫔进了馆娃宫的偏殿,也就是五皇子所居住的地方,只听到卢忆荪问太医,“五殿下如何了?” “回禀陛下,回禀夫人,”秦太医回道,“五皇子的脉象平稳,已经不碍事了,微臣刚才让针博士给五殿下用过针,五殿下服下了汤药,五皇子将腹中的毒物已经全部呕了出来,此刻脉象平顺,已经无事,不过五殿下精神虚弱,需要卧床静养几日才好。” 裕妃听到这里,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坐在儿子的旁边,看着被折腾了一宿、脸上已经毫无血色的儿子。 “究竟是什么毒?谁的心竟这样黑,要谋害朕的儿子?”元淮问道。 “回陛下,微臣验过昨日五殿下所用之物,在五殿下所用的几支兼毫上,发现了曼陀罗的花粉、硫磺粉,若五殿下在用过兼毫后未及时净手,或是被曼陀罗的香味吸引,不慎将曼陀罗花粉连同硫磺粉一同吸入鼻中,便会被曼陀罗花粉与硫磺的毒性所伤。” 秦太医接着说,“不过好在五殿下晚膳后用过枸杞玉露膏,其中的枸杞、党参、黄芪、天麻和茯苓都是解毒的好药,这才在机缘巧合之下救下了五殿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裕妃听太医这样说,连忙走到周贵人面前,“妹妹,请受姐姐一拜。” “裕妃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叫臣妾怎么承受得起?”周贵人连忙搀扶道。 “若不是妹妹相赠的枸杞玉露膏,那常仪只怕就……”裕妃说着哭了起来。 “裕妃娘娘不必感激臣妾,臣妾也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周贵人说。 “贵人此话何意?”元淮问道。 “回陛下,这玉露膏还是夫人所赠,”周贵人看着卢忆荪说,“听闻是西凉进献的珍品,臣妾身强体健,哪里用得上这样好的东西,因想到裕妃姐姐宫里三公主、五皇子年幼,又值寒冬,小儿不堪病气,于是便献给了裕妃姐姐。” “夫人,常仪这次多亏了你啊。”元淮拉过卢忆荪的手,轻轻拍了几下。 “多谢夫人。”裕妃也满脸感激地对卢忆荪说道。 荣妃一听,脸上阴一阵、晴一阵,仿佛有百般不适, “没什么,你照看了常仪一晚上,身子单薄,快坐吧,”卢忆荪对裕妃说道,又看着秦太医,“秦太医,你确定这曼陀罗花粉和硫磺皆是被涂在在兼毫上吗?” “确凿无疑。” “这兼毫何人所赠?”元淮问裕妃。 裕妃低着头,只擦拭着眼泪,不说话。 “是我,转送给常仪、常修,还有三公主、四公主他们写字的,”卢忆荪说道。 第80章 疑云 “夫人?”元淮问道。 “是,是臣妾那一日看内府局新收入库房中的一批文房四宝甚好,不过样式有些稚气,便让这几位年幼公主、皇子的生母带了回去,给孩子们读书写字用。”卢忆荪说。 “陛下,臣妾不相信是夫人所为,”裕妃说道,“自从夫人打理后宫以来,对臣妾宫中的上下关怀备至,对熙嫔妹妹和献嫔妹妹也是,前些日子宫里起了瘟疫,夫人不仅派人送来了避疾除疫的香囊、药草,还特意让太医院分派了四个医婆、四个医女给臣妾的宫中,因此嘉杭与常仪才能平安渡过此劫,夫人对臣妾母子如此关怀,哪里会有害臣妾的道理呢?” “也是啊,”淑妃说道,“陛下,裕妃说的倒是不错,臣妾也不相信会是夫人所为,只是不知除了夫人,可还有人去内府局领过兼毫?若是还有旁人,或许是旁人做的,以此来嫁祸夫人。” “陛下,您看……”汤哲庸说道。 “传!传内府令来,朕要当面问问他。”元淮说。 “是,”汤哲庸吩咐小太监去传内府令去。 荣妃看了淑妃一眼,没想到她竟然会无形之中助了她一把。 “那这这曼陀罗花粉和硫磺……”荣妃问道,“不知道又是哪里来的。” “秦闲望,你来说,”元淮说道。 “回禀陛下,这曼陀罗花粉虽然有毒,但其根、茎、叶、花、种皆可入药,因此太医院的药园中也会种植此花,花粉虽然有毒,不过为了与其他花粉区分,太医院的药材库房中也藏有此物,而宫外的药房中,曼陀罗花粉并不多见,或许是有人从太医院的药材库房中取出,而硫磺宫中多见,上至内府局,下至太医院,皆由存储,若有人从太医院偷盗出曼陀罗花粉,再掺杂上硫磺,涂抹在五皇子的兼毫上也未可知。” “什么人这样大胆,竟敢谋害皇子,”熙嫔说道,“若不将此人捉拿归案,那宫中其他年幼的皇子公主岂不是还要受其所害吗?” “陛下,内府令来了。”汤哲庸传话道。 “传他进来。” “奴才参见陛下,”内府令陶仲迁说道,“回陛下,这是内府局的账簿,上个月徽州刺史进献了一批笔墨纸砚,品质上乘,样式也算精巧,可惜数量不多,统共仅有十来件,全记在上面了,请陛下查阅。” 元淮看着那账簿上的领用记录,只有鸣鸾阁将那批笔墨纸砚领走,再没有旁人领过。 元淮将账簿交到卢忆荪手上,卢忆荪看着,神情也只是淡淡的,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 而荣妃看在眼里,暗地里却高兴地很。 “陛下,”有小太监进来传话,“药博士携药园生求见。” “传,” “卑职参见陛下,”药博士和三名药园生向元淮问安道。 “起来吧。” “回禀陛下,这曼陀罗花粉……太医院的库房之中确实有,不过因为其有毒,对其看管甚是严格,平时若想取用,必须要有太医令与太医丞,还有卑职的手书才可,三者缺一不可,因为毒害五皇子的曼陀罗花粉,绝不可能源于太医院,请陛下明鉴。” “这便奇了。”康嫔说,“如秦太医所说,既然京城中的药房中不会有曼陀罗花粉,而太医署药材库房中的曼陀罗花粉看管严格,不会轻易流出,那毒害五皇子的曼陀罗花粉会是何处来的呢?难不成有人自天南海北的地方寻来,故意要谋害五皇子?” “怎么会呢?”周贵人说,“裕妃娘娘为人亲和,在宫中不止是对咱们姐妹,对待宫中的下人也是极好的,如何会有人有这般黑的心肠,费这般大的心思,谋害裕妃娘娘的五皇子,甚至还有借宣政夫人好心所赠的兼毫,如此一箭三雕的毒计,当真是狠毒。” “陛下,卑职有一事,不知如此场合,该不该说?”药博士朴淞元说道。 “难道跟今日常仪之事有关?”元淮问道,“知道什么,你直说便是,不必忌惮。” “是,卑职的小徒曾说,旬日前,内宫的一位公公,曾经向他们打听一些药粉,那些药粉甚是古怪,连卑职的劣徒都未曾听过,那公公之后又从宫外而回,说探访京城内外的医馆药房,终于查清了那药粉的名目,还问卑职的小徒那些药粉太医院是否也有。” 朴淞元接着说,“卑职听着,这公公仿佛在四处寻医问药,打探那药粉的来历,若是他能出入宫廷、来往于京城内外,那从京城外的马帮商队手中,买到曼陀罗花粉,再将那花粉带入宫中也并非难事。” “你所说的,是何人?”元淮问道。 “是……”朴淞元不说话。 一个药园生走上前来,径直跪在元淮面前,“回陛下,是鸣鸾阁宣政夫人身边的甘缪公公。” “甘缪?”汤哲庸说道。 甘缪虽然如今在鸣鸾阁伺候卢忆荪,但归根结底,他还是从含章殿拨过去的人,是汤哲庸一手调教出来的。 “夫人,”元淮小声问道, “是,”卢忆荪应答道。 “这甘缪如今在夫人身边侍奉,可曾奉夫人的命令,出宫去寻访医馆药房啊?” “不错,臣妾的确派甘缪出宫去探查一些事,也的确与一些药粉有关。”卢忆荪说着,众人都一脸不解地望向了卢忆荪。 第81章 巧合 云澜宫,是荣妃的宫室 尽管如今云澜宫十分冷清,元淮也已经不甚宠爱荣妃,不过当年元淮还是楚王的时候,楚王妃刘氏之外,元淮还有三个侧室,封号皆为良媛。 最受宠的便是崔氏,也就是后来的崔贵妃,刘皇后被废黜之后成为皇后。 其次是瑾妃,温柔多才,是先帝所赐给元淮的秀女,出身朝中中等人家,在楚王府中的恩宠与崔氏不分上下,先后为元淮诞下了常儒与常佰两个儿子,常儒机敏聪慧,承袭了母亲的才情,是诸子之中最得元淮喜爱的,元淮对这个儿子的眷顾,更是超过了长子常佑。 再有便是荣妃,当年的荣妃机灵美貌,当元淮疲于应对朝中政事、府中妻妾相争之时,只有在荣妃这里才能歇息、松快片刻,而当日的荣妃也与世无争,有了常偱之后,也在宫中安静度日,元淮对其颇为信任。 不曾想到,荣妃第二次受孕之时,宫中的局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时的刘皇后已经被废为庶人,常儒得了怪病而死,瑾妃带着常佰为了躲避宫中的纷乱,自请去了邯郸行宫,而裴淑妃不过刚入宫,还是个丫头片子,宫中崔皇后独大,当年与崔氏争宠的刘皇后、瑾妃都不在了,而此时的荣妃怀孕了,自然成了崔皇后的眼中钉。 荣妃这一胎怀得战战兢兢,噩梦连连,常常在睡梦之中梦到常儒暴死、瑾妃母子被崔皇后驱赶,凄惨出宫的场景,而她与她的常偱在梦中也被崔皇后苛待,那一日,梦中的她与常偱一同染上了瘟疫,被崔皇后借口关入了永巷,在永巷的别宫中,她们母子二人不仅缺医少药,竟然连一床暖和的被褥都不曾有,因此惴惴不安,醒来之后又看到床头贴着可怖的符咒,整个人跌下了床,连腹中的龙胎都没有保住。 经过此事之后,荣妃的性情就变了,变得在崔皇后跟前趋炎附势,说尽了溜须拍马的奉承话,常常担心宫中会有人害她,因此对自己宫中的宫女太监动辄拷问责打,美丽的面庞之下多了许都得阴冷气息,因此元淮也甚少到她的宫室中来,曾经华丽热闹的云澜宫也变成了如今的这幅冷清模样。 “母妃,想什么呢?这般入神。” 荣妃回头一看,是自己的儿子、陈王常偱来了。 常偱的样貌像极了元淮,眉目之间还有一些荣妃的清秀,身量狭长,和他身经百战的父亲相比,有些文弱,和他那几个进士出身的舅舅们倒是十分相似。 “儿臣给母妃请安,”常偱给荣妃请安道。 “循儿,你来了,”荣妃看着常偱的身后,只有几个太监和小厮跟着,再没有旁人,便问道,“她呢?” 常偱知道母亲指的是自己的侧妃,“舒缡病了,原本想入宫给母亲问安,只是实在下不来床,因此儿臣让她在府中好好歇息,等养好身子再入宫给母亲请安。” “罢了,她不来,我这宫里倒是清净许多。”荣妃说,“害的什么病?要不要紧啊,有没有让宫中的太医去过她瞧瞧啊。” “哦,不碍事,不过是时气所致的风寒罢了。”常偱说,“不过母亲,儿子命人去给舒缡拿药时,听闻栎阳来了一位胡商,他那里有不少珍贵的药材,于是命人去那胡商处采买,可不曾想,去买药的随从,在那里遇到了一位宫中的太监。” “太监?”荣妃说,“想必是内府局派出去采办药材、香料的吧。” “非也。”常偱说道, “那还会有谁?” “是从前在父皇的含章殿中奉茶侍膳的太监,名叫……甘缪的,听说如今被拨到了鸣鸾阁去,伺候那位宣政夫人。” “甘缪……”荣妃怀疑道,“一个鸣鸾阁的太监,去栎阳鬼鬼祟祟地会找胡商采买什么东西?” “去栎阳的还不止他一个,身边还跟这几个人高马大的青壮男子,看那块头架势,倒像是父皇身边的侍卫。” “这女人又在搞什么名堂?”荣妃说着吩咐道,“常偱啊,你府上的家丁,可有身手不错、做事稳妥的?” 常偱点点头。 “你找几个,悄悄跟着他们,不必尾随得太紧,小心漏出了马脚,只要打听出来他们究竟在做什么便是了。” “是,儿臣这就去办。” 荣妃听到眼前汤哲庸在说话,思绪又从数日前的云澜宫回到了此刻的馆娃宫偏殿堂中。 “陛下,是否要派人将甘缪召回?”汤哲庸问道。 “不必,”元淮说着,又小心看着卢忆荪说道,“夫人,朕想,既然此事将甘缪牵连了进去,怕是一些有心之人,会将夫人也牵扯进去,不如先在甘缪的住处搜上一搜,若是没有什么不妥,等甘缪回来再交代清楚,那夫人与甘缪身上的疑虑也尽可消了,你看这样可好啊?” “既然陛下有此意,让人在甘缪的住处搜上一搜便是了。”卢忆荪说。 第82章 搜宫 “哲庸。”元淮吩咐道。 “老奴在。” “带人去甘缪的房间里搜上一搜,不可错漏一处,你叫上易峣全一同去,有他与禁军将士坐阵,量有人也不敢趁机栽赃陷害,也不敢有人存心包庇,等太监们搜查完,再让侍卫们搜查一遍,,事关皇子,绝不可姑息” “是,老奴遵旨。” 汤哲庸刚走,就看着三公主嘉杭领着两个保母、两个宫女走了进来, “女儿给父皇,母妃请安,给各宫娘娘请安。” “好,起来吧。”元淮将嘉杭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我们嘉杭的手倒是暖和。” “女儿方才与嬷嬷们在房中玩投壶,因此身子暖和。”嘉杭说,“儿臣挂心弟弟,听嬷嬷们说,投壶射箭可强身健体,因此在房中勤加苦练,身子强健,也好照顾母妃与弟弟,也不会将自身病气与不洁之物过给弟弟,不知道弟弟此次如何了?” “难为你这片心,我们的嘉杭不愧是皇家的女儿,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气概,常仪无碍了,只是没有什么气力,仍旧在昏睡,去看看他吧。”元淮温柔地对女儿说。“嬷嬷,带公主去里间探视常仪。” “是,” “裕妃妹妹当真会教养儿女,三公主养得这样好,连臣妾看着都十分欣慰呢。”荣妃说道。 “是啊,”裴淑妃说,“看三公主这说话,跟个小大人似的,一板一眼,活像宫中的女先生。” “二位姐姐过誉了,嘉杭顽劣,有些男孩脾性,让各位姐妹见笑了。”裕妃说道。 “是啊,虽说是亲姐弟,”康嫔也说道,“不过三公主可比五皇子健朗多了,臣妾一看到三公主这副英气十足、活泼机灵的样子,便想到了从前的靖和公主,靖和公主也是这般活泼,因此才深得陛下宠爱,也到底是裕妃会教女啊,三公主如今可越发像靖和公主了。” 众人一听康嫔这话,乍一听是在褒奖裕妃会教导女儿,实际上明眼人都能听出来,是在说裕妃居心不良,存心让三公主去学习靖和公主的一言一行,当日元淮极度宠爱靖和公主,即便是崔皇后已经失宠于他,可是碍于崔皇后是靖和公主的生母,元淮对崔皇后所行之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无过分追究。 康嫔此话,一是讽刺裕妃携女争宠,其次是以此让元淮念及靖和公主,对崔皇后网开一面,她从前是依附崔皇后的小喽啰,因此无子无女便升到了嫔位,全仰赖崔皇后的提携。 “康嫔这话便错了,”卢忆荪直接瞪着康嫔说,“裕妃入宫晚,比靖和公主大不了几岁,倒是陛下,不论是靖和公主还是三公主,都是陛下看着长大的,若说三公主有那么一些像她皇姐之处,不过全是因为陛下,亲姐妹嘛,自然是相似的,为何到了康嫔的嘴里,这传自父皇的相似之处与天家血脉倒成了有心教养了,实在是荒谬啊。” “夫人说的不错,”元淮说,“嘉杭与靖和都是朕的爱女,朕无分彼此,康嫔失言了。” “是,臣妾失言,请陛下与夫人恕罪。” 两刻之后,汤哲庸与易峣全搜查回来了,还有两个禁军侍卫和几个太监将搜查出来的几个陶瓷瓶呈到了元淮的面前。 “秦闲望。”元淮叫道。 “是,”秦太医还有药博士朴淞元一同走上前来。 朴淞元在太医院供职多年, 对于药草甚是熟悉,很快便核验出了那瓶中之物。 “回禀陛下,此瓶中的粉末,正是曼陀罗花粉。”朴淞元说道。 说罢,也所有人都看向了卢忆荪,而坐在一旁的裕妃也惊急之下站了起来 灵笳和霜娥也慌张地看着卢忆荪,而卢忆荪仍旧是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样子。 “秦太医,”康嫔说,“那个木匣中的黄色粉末又是什么?” “回禀娘娘,是……硫磺,” “那漆盒中的紫黑色膏体又是何物?”裴淑妃也问道。 “微臣不识,还请查验朴大人查验一二。”秦太医说。 “好,”朴淞元接过那漆盒,嗅着其中还未曾干涸的膏体,“回禀陛下,此乃掺入了紫茹草的鱼胶,” “有毒无毒?”裴淑妃问道。 “紫茹草无毒,不过是做调色掩饰之用,紫茹草与硫磺相结合,抹在兼毫的杆上,与笔杆的颜色浑然一体,让人不易察觉,卑职想,令五皇子中毒的兼毫上所涂抹的,正式此物,否则硫磺色泽明亮,若用寻常胶体涂抹,一定会被人觉察出异处,因此才用紫茹草相调和。” “这盒中的膏体未干,不如请太医给咱们调配一番,也好看个真切,”康嫔说。 “陛下……”朴淞元叫道。 元淮闭着眼睛,点点头。 众人只看着药园生取来一个素色的碗碟,朴淞元将那膏体、硫磺一同掺入其中,再倒入了一股滚烫的开水,药园中用药杵搅拌了几下,那颜色便化成了与兼毫覆身一样的淡棕色。 等那膏体凉了下来,药园生再将曼陀罗花粉掺入了其中。 裕妃让一个宫女将五皇子所用的兼毫取来,与那碗碟中的膏体一相比对,二者的颜色竟然一模一样。 “师傅。”一个药园生嗅了嗅那碗碟中的膏体,又交给了朴淞元。 “陛下,此人心思之细,让人后怕,”朴淞元也嗅了嗅那膏体的味道也说道,“如此调配的膏体不止颜色与兼毫覆身一致,连味道也相差无几,还有一股淡淡的紫茹草的草本清香,让人误以为是兼毫自身的气味,怪道五皇子会也无所察觉,反而被这清香之气吸引,将有毒的硫磺与曼陀罗花粉吸入了肺中,才会酿成五皇子今日之祸。” “陛下,甘缪只是个太监,”荣妃说道,“他不会有这样大的胆子敢谋害皇子,不知背后可有人指使啊。” 众人都看着卢忆荪,元淮却紧闭双眼,一副心有不忍的神情。 嘉杭三公主探视完弟弟,听到外间喧嚷也走了过来,拿起弟弟桌案上的兼毫打量着。 第83章 年幼的证人 “陛下,甘缪是臣妾宫里的人,如今谋害五皇子的毒物从甘缪的房中搜检而出,想必这宫中之人,皆以为是臣妾做的吧,”卢忆荪说,“不知陛下如何认为,您也认为是臣妾所为吗?” “朕当然不信。”元淮斩钉截铁地说道。 淑妃、荣妃、明嫔、康嫔都瞪大了眼睛十分不解地望着元淮。 “不过,夫人派甘缪出宫,还远行到了栎阳,找到了那货卖药草与香料的胡商,究竟所为何事呢?” “宫中有人,惯会用栽赃嫁祸、借刀杀人的伎俩,譬如当日……鸣鸾阁有刺客行刺一事,陛下可还记得?”卢忆荪故意岔开了话题,担心说出穆妃之事会打草惊蛇, “自然记得。” “当日刺客的毒箭因为有月娇的保护,并没有射中我,倒是射中了我的宫女——灵笳,宫中的太医也是束手无策,最后还是威逼利诱之下,那刺客才交出了解药,救了灵笳的一条姓名,那是我便觉得古怪,究竟是什么毒药,连宫中的太医都不识得,于是命甘缪出宫去探访,” 卢忆荪接着说,“若是再有刺客行刺,那刺客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肯交出解药,一时自尽而死,岂不是中毒之人也要跟着一同死去了?甘缪出宫不过是为了此事罢了。” 而秦闲望看着他手边的一个蒜头瓶,那蒜头瓶中盛放的,正是寒山杜若的粉末,秦闲望虽然不认识,不过也觉得古怪,不过这与今日之事无关,因此并未言语。 那瓶中的粉末,秦闲望觉察到,像是从前他学医之时,与师傅教导他甄别的一些西域药草相似,不过是些怡人性情的异域草本之物,并非卢忆荪口中所说的解药,心中想着,也许甘缪出宫所寻之物与这瓶中的粉末有关,而卢忆荪的并非实情。 “那也只有等甘缪回宫了,再做处置了。”元淮说,“哲庸,” “老奴在,” “派人在宫门口守着,等甘缪回宫,将其拿下,关去慎刑司,细细审问。” 汤哲庸看了卢忆荪一眼, “陛下,若是有心之人知道甘缪往来宫城内外,又寻医问药,因此趁甘缪不在宫中之时,派人潜入甘缪的住处,借机栽赃陷害也未可知啊,若将甘缪关入慎刑司,慎刑司的人动辄便酷刑相逼,即便招供,也多为不实之词,不仅伤及无辜之人,谋害五皇子的真凶也并未落网,还会再宫中继续行凶。”卢忆荪说道。 “陛下,夫人说的倒是有理。”康嫔说,“只是臣妾想,这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为何会如此巧合?全部都指向甘缪一人,若真有人借机陷害,与甘缪平日里恩怨,要伺机报复于他也未可知啊。” “是啊,”淑妃也说道,“夫人不必心惊,此事乃甘缪所为,并无人指证与夫人相关,陛下乃明断之人,定不会冤枉无辜之人,若是不让甘缪慎刑司,查个水落石出,只怕是甘缪平白背着污名,不也冤屈吗?” 众人正说着,裕妃突然对一旁的嘉杭喊道,“嘉杭!” “母妃,你怎么了?”嘉杭不解地说道。 “快将那兼毫放下,常仪便是因为这兼毫才卧床不起的,难道你也想如此吗?”裕妃喊道,又对一旁的两个保母喊道,“你们是怎么看护公主的?这样危险的有毒之物也让公主触碰,若是公主有个三长两短,本宫饶不了你们。” “娘娘恕罪,”说着,两个保母连忙跪下,将嘉杭手中的兼毫拿了过来。 “等一下。”嘉杭喊道,又将那兼毫握在了手中。 “嘉杭!”裕妃呵斥道。 “母妃方才说,常仪便是因为这兼毫才中毒的?” “正是。” “那边是什么事?这般聒噪。”元淮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陛下恕罪。”裕妃告罪道。 “父皇,女儿觉得这兼毫有些蹊跷,”嘉杭对着元淮说道。 “嘉杭,别胡说。”裕妃拉着嘉杭的衣襟。 “无妨,让她说。”元淮说道。 “这兼毫女儿也有,为何女儿毫发无伤,而常仪却卧病不起呢?”嘉杭问道。 第84章 辩白 “是啊,”周贵人说道,“那一日臣妾给裕妃娘娘送枸杞玉露膏之时,在偏殿之中看到三公主和五皇子在一同写字,再者说,三公主比五皇子读书进学早,当时还是三公主在教导弟弟学写咱们大黎的‘黎’字,为何两人一同用那兼毫,三公主却一丁点事都没有呢。” “你说的可是真的?”元淮问道。 “千真万确,这样大的事,臣妾如何敢扯谎。”周贵人说道。 “秦太医,”元淮吩咐道, “微臣在。” “给三公主号脉,看看公主有无不妥。” “微臣遵旨。” 嘉杭坐在小榻上,由保母侍奉着,让秦闲望号脉,其实众人一看便知道,嘉杭的面色红润,双眼炯炯有神,一看便知道是康健之色。 “回禀陛下,”秦闲望回禀道,“三公主玉体健朗,并无异样。” “这便奇了,”周贵人说道,“为何同样触摸过那兼毫,三公主就一点事没有,而卧床的是五皇子,昨夜甚至病情加重,甚是危急呢?” “嘉杭,你告诉父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元淮问道。 “女儿也不清楚弟弟为何会生病,若说是因为这兼毫,女儿这几日一直用这兼毫练习书法,也并未觉得哪里不适啊?”嘉杭不过才十二岁,说起话来条理却清楚得很,“再者说,弟弟所用的兼毫,还是女儿之前用的。” “你之前用的?”裕妃问道。 “是啊,母妃请看那兼毫柄上的梅花纹饰,还是我和嬷嬷一起刻上去的,嬷嬷,你说是不是?”嘉杭看着自己的保母王嬷嬷。 王嬷嬷回道到,“回禀陛下,三公主说的不错,因公主喜爱庭院中的红梅……” 王嬷嬷馆娃宫西南角的一株红梅说道,“这兼毫覆身的五瓣红梅纹饰是奴婢同公主一同刻画的,因三日前,公主与五殿下一同练习书法,五殿下看中了公主兼毫上的梅花纹饰,因此央告公主再三,公主疼爱幼弟,因此将自己的兼毫与五殿下的兼毫交换,而五皇子如今所用的兼毫,正是先前三公主所用。” 裕妃拿起那兼毫,果然在柄上看到一枚甚是细小的梅花纹,一般人不易察觉,“可见嘉杭说的不错,这兼毫上果然有梅花纹饰。” “这兼毫一共有六支,女儿与常仪各三支,不知为何只有常仪用过的兼毫而染病,而女儿却无事。” “如刚才嬷嬷所说,”卢忆荪说道,“这兼毫是三日前三公主换给常仪的,想必也是这三日之内,有人才将曼陀罗花粉与硫磺涂抹在兼毫的杆上的,而并非臣妾转赠兼毫之时。” “即便如此,这曼陀罗花粉、硫磺、胶体也是在甘缪的房中搜到,”康嫔说,“若说这三日之内有人悄悄潜入馆娃宫中,给五皇子的兼毫下毒,也不是没有可能吧,不过这难度实在大了些,想必不会是身手矫健的太监做的。” 卢忆荪面带笑意地看了康嫔一眼,说道, “陛下,你可记得几日前您因为不放心洛园行宫的膳食,曾经从御膳房拨了一个御厨过去,还嘱托内府局的人,将澎夷进献的鹿肉、山雉、石决明与团鱼,选出一些好的来,给献嫔母子送去之事吗?” “不错,确有其事。”元淮说道。 “我想,内府局要照管后宫大大小的许多事,难免会应对不过来,何况这鹿肉山鸡都是入口的东西,常修更是年幼,更是马虎不得,不放心旁人去做,因此打发了甘缪和宫里几个稳妥的人去给献嫔母子送去了,这几日我也嘱咐甘缪,不必急着回来,在洛园行宫住几日,看那里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回来禀告我,回头再命人去添补上就是了,断断不能让献嫔母子在行宫受了委屈。” “还是夫人想的周到啊。”元淮说道。 “可巧不巧,甘缪五日前便往洛园行宫去了,昨日刚刚回宫,常仪便出了这样的事,又如何会是他做的呢?”卢忆荪说,“分明是有人瞅准了甘缪不在宫中,又出入京中药房医官,借机栽赃陷害!” 元淮也打量着堂中的许多嫔妃宫人。 “不知道是谁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敢诬陷本宫也便罢了,”卢忆荪对众嫔妃呵斥道,“竟敢用如此下作的手段谋害皇子,本宫一定要将她揪出来,碎尸万段!” 听卢忆荪这样说,众嫔妃都低下了头,淑妃和康嫔面面相觑,而荣妃也是一脸的阴霾。 “宫中绝不容许有这样的人,”元淮吩咐道,“哲庸啊,” “老奴在。” “吩咐慎刑司、宫正司,还有内侍省,给朕一宫一宫的搜查,哪怕掘地三尺,也要将此人给朕找出来,绝不姑息。” “是,老奴这就去办。” 赵才人听到这话,又看到汤哲庸带着太监们气势汹汹地往外走去,心中甚是焦急不安,担心此事会殃及到她,正在这时,荣妃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旁的金才人一眼,赵才人瞬间便明白了荣妃的意思,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这才落了地。 第85章 加封与挑拨 “好在这次常仪没事,”元淮说道,“朕也是昏聩了,差点冤屈了夫人身边的人,请夫人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怎么会?”卢忆荪说道,“陛下也是爱子心切才会如此,连臣妾看着常仪这个样子也是心疼不已,更不要说他的生身父母了。” “说到底,如今臣妾掌管六宫,也是臣妾一时不察,才会让常仪遭此横祸,”卢忆荪说着,“不过请陛下和裕妃妹妹放心,今后我一定会全力打理后宫,肃清宫中奸小,绝不会让皇子、公主再蒙受此祸。” “有夫人此言,朕也就放心了。”元淮说道。 “陛下,此次多亏了三公主和周贵人,五皇子才逢凶化吉,也未曾让宫中再添一桩冤案,有功当赏,陛下可不能疏漏啊。”卢忆荪说道。 “臣妾不敢居功,”周贵人连忙跪下说道,“再者说,那枸杞玉露膏是夫人赏的,臣妾也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 “诶~贵人不必过谦,平日里众人也得赏赐不少,可是记挂着陛下的儿女、有心照护、尽到母职的,不就只有贵人一个人吗?”卢忆荪说着,看向了元淮,“陛下?” “好,即日起,便晋封周贵人为婕妤,赐枸杞玉露膏十盒,黄金百两,周贵人之母晋封为正四品诰命夫人,着礼部择吉日行册封礼,以嘉赏其母德。” “臣妾……多谢陛下,多谢宣政夫人。”周婕妤行礼道。 “嘉杭聪慧机敏,心地仁善,即日起册封嘉杭为睿昌公主,以嫡公主之礼册封。” “寻常公主及笄之年才可有封号,陛下圣恩,让嘉杭如何承受得起?”裕妃说道, “嘉杭是朕的女儿,给她再多的封赏宠爱,朕都心甘情愿,她也承受得起。” “嘉杭,快给父皇磕头谢恩啊。”裕妃拉着一旁的嘉杭说道。 没想到嘉杭走到了元淮的身边,径直地望着元淮,“回禀父皇,女儿照看弟弟,乃姐弟天伦所在,人之常情,自认为并未立功,不敢领受父皇恩裳。” “我们嘉杭倒是刚正得很,”元淮跟裕妃说道,“嘉杭啊,父皇就是喜欢你这样的性子,才要以此来嘉许你,若是嘉许你能让所有之人都能效仿嘉杭的刚正品格,人人都可做清流而不看当浊流,岂不是宫中的一大幸事吗?你说父皇说的有无道理?” “父皇说的也是,”嘉杭说道,“女儿多谢父皇。” “不必多礼,快起来吧。”元淮搀扶着嘉杭的手,将嘉杭揽在怀中坐着。 “陛下,”太医院的医工来禀告,“五皇子醒了。” “好,朕去看看常仪,夫人,同朕一道前去吧。” 元淮只让裕妃、卢忆荪、周婕妤还有三公主进了内室探望,其余的嫔妃便让她们先回去了。 刚出了馆娃宫,康嫔看熙嫔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于是便说道, “要说在三公主啊,是果真有当年靖和公主的模样,小小年纪,说起话来,便像个女先生一般,而且铿锵有力的,这才十二岁,就有了封号,连当年的靖和公主也是十五岁时才得了册封,可见这三公主日后的宠爱啊,说不定要越过当日的靖和公主去了。” “可不是嘛,”林贵人也说道,“民间还有俗语,说什么女儿像爹,吃穿不缺,我看这三公主的眼睛不仅跟陛下一模一样,连这股睿智和机敏都与陛下十足相似呢。” “诶~熙嫔妹妹,”康嫔说,“这四公主和三公主也查不了几岁,为何相差便这样大?四公主和妹妹太像了,一见到陛下便如同小猫似得,躲在乳母的身后,如此下去可是不好。这陛下疼女儿啊,是宫中人尽皆知的,若妹妹来日教女也如这般,妹妹的恩宠也一定是冠居群芳的。” “多谢康嫔姐姐教诲。” “说起来啊,熙嫔妹妹和裕妃也算是前后脚一同入宫的,看裕妃膝下如今有一儿一女,这样儿女双全的好福气,在如今的宫中可是无人可及呢,看眼下陛下对三公主和五皇子的宠爱,只怕来日裕妃的位份还会再升。”康嫔说到。 康嫔一句话,便让眼前的四个人,将所有的怒火都对准了裕妃母子, 先是熙嫔,熙嫔和裕妃先后侍奉元淮,年岁也相当,可是如今的裕妃身居妃位,女儿不过十二岁就有了封号,还享有嫡公主的册封礼,而她们母女却寂寂无闻,快要被元淮忘了,看裕妃今日的风光,若说熙嫔心中没有一丝的怨怼也是不可能的。 再者是明嫔,明嫔也是楚王府侍奉的老人,不过她入了楚王府三个月,先帝驾崩,如今的皇帝元淮便登基称帝了,她也跟着从良人,在宫中二十载,一路晋升到婕妤,因为怀有龙裔,被晋升为淑容,谁知道诞下一女后,那小公主不久便夭折了,如今她虽然跻身嫔位,但是裕妃比她晚入宫十几年,便已经晋升为妃,她自然也气不过。 还有是荣妃,荣妃看到裕妃活泼伶俐的三公主,便想到当年自己胎死腹中的孩子,再者说,看自己此次用计,不仅没有伤到五皇子,反而还让元淮对裕妃母子也更加眷顾了,而自己的常偱却不招元淮待见,因此心中自然又多了一丝恨。 最后便是淑妃,淑妃是四妃之首,康嫔方才所说的,裕妃来日位份还要再升,不就是指裕妃来日会跻身四妃之一,和她平起平坐吗?她自然会有危机感,再者,淑妃入宫多年,肚子里没有半点动静,看裕妃的子女这般活泼可爱,还有元淮因为这对儿女对裕妃的呵护与宠眷,而自从卢忆荪入宫之后,元淮对她的恩宠也大不如从前,看着卢忆荪和裕妃这般交好,卢忆荪又捧出了一个周婕妤和她分宠,她更是怒不可遏。 康嫔短短一句话就能让数人的怨恨如箭簇一般,齐刷刷地对准了卢忆荪与裕妃,足以见其心思之狠毒。 “也难为康嫔姐姐,膝下寂寞,还这般为妹妹我和嘉荣着想,当真是大公无私啊,嘉荣年幼,我也不指望她能成为陛下的掌上明珠,在妹妹我的身边平安长大便好,我们母女命小福薄的,也不敢妄求别的,就不劳康嫔姐姐这般费心了。”熙嫔说着,带这宫人往自己的宫室走去了。 “哼,隔着肚皮都能嗅到你肚子里的醋意,装什么呢?”康嫔轻蔑地冷笑着说道,“但愿你心中所想,真如你口中所言。” 第86章 安排替罪羊 云澜宫中, “这个死丫头,从前当真是小瞧她了,小小年纪,便这般伶牙俐齿,当真是和她的母亲个狐媚模子里捏出来的,差不了确实是那狐媚子的骚种儿,我呸”荣妃骂道。 “娘娘息怒,气大伤身,或伤到了身子可就不好了,喝盏香茶吧。”贴身嬷嬷岑姑奉了一盏茶上来。 荣妃接过茶,品了一口,“还有献嫔那个狐媚子,和她那孽种在行宫还得陛下如此记挂,澎夷进献的鹿肉、山鸡、海鲍和团鱼,陛下都想着那对母子,我的常偱几日前入宫请安,陛下也未曾想着让他带一些回去进补,同样是儿子,陛下为何厚此薄彼。” “娘娘息怒,”岑姑说道。“好歹陈王殿下如今还能入宫给您请安,您看秦王与皇后,一个被关寒雀台,一个陛下下旨不许他入宫,母子二人想见一面都难。” 听岑姑这样说,荣妃的心里才稍微好受了一些。 “还有许王和废庶人陈氏,陛下便更不待见,许王被陛下派到了江都去,恨不得眼不见为净,那废庶人陈氏被囚禁在尼姑庵之中,听说也是受尽了屈辱,成年的皇子之中,如今也就咱们陈王殿下还能出入宫廷,给陛下与娘娘请安,朝臣之中也有不少对陈王殿下的贤能之名甚是倾慕者,,娘娘也该宽心安神、将养好身子,以待来日才是啊。” 岑姑在荣妃身边侍奉了十多年了,自然是摸准了她的性情才这样说。 岑姑是东兴国人,东兴国是位于南虞、大黎、澎夷之间的一个小国,常年依附大黎,又对南虞称臣,与澎夷时好时坏,摇摆不定,间于齐楚,长袖善舞,才能在强敌环伺之下保全自身,这岑姑便是东兴国进献到大黎的贡女,岑姑入宫之时,还是先帝典顺年间,曾侍奉先帝的小女儿岚滁公主,后来又侍奉了荣妃母子。 “说的倒也是。”荣妃说,“不过几个大的倒了,还以为储君之位也终归要轮到咱们常偱了,没想到眼看着这几个小的又长起来了,实在可恶,让我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啊。” “嗐,娘娘何苦来操这份心,这几位皇子连一个爵位都没有,等他们长大封爵之时,陈王殿下早就已经功成名就了,何必与他们争一时短长呢。”岑姑说着,给荣妃推拿了起来。 “只是我看陛下,对常仪还有常修,那般宠爱,不得不防啊。” “娘娘所虑不错,咱们的确是要防着他们些,”岑姑说,“不过,当年的先帝,何尝不是万般宠爱彭城王与临淄王,他们的生母也因为母凭子贵,更是不可一世,可如今又如何呢?不过跟着儿子在郡王府中等死罢了。” “岑姑啊,也就是你,偶尔说几句话能让我舒心一些了。”荣妃说道,“对了,本宫让你给常偱的侧妃准备的东西可都送去了?” “是,老奴早就打点妥当,命人送到陈王殿下的府上了。” “哎,虽然我不怎么喜欢常偱这个活猴一样的侧妃,不过好歹她也得常偱的宠爱,家世也算得上是京中勋贵,是左骁卫将军的女儿,若她能给陛下诞下皇孙,想必常偱的地位会更加稳固。” “是啊,娘娘说的不错,那赵王虽然也有儿女,不过赵王痴痴傻傻,不堪大用,陛下也未曾将他的儿女真的放在心里,若是陈王殿下能诞下陛下的皇孙,陛下一定圣心大悦。” “娘娘,赵才人到了。”宫女传话道。 “让她进来。”荣妃吩咐道, “是。” “臣妾给娘娘请安,”赵才人请安道。 “起来吧。” “娘娘英明,”赵才人说道,“事情都已经办妥了,那金才人青梅竹马的表兄从前是掖庭宫的属官,因为宣政夫人而被调到奚官局做苦役,若说是金才人因为其表兄被贬黜,而对宣政夫人萌生了恨意,因此借机陷害宣政夫人,想必所有人都会深信不疑。” “很好,” “臣妾也已经买通了金才人身边的一个小太监,他已经去内侍省自首了。” “如此一来,此事,便与我们没有关系了。”荣妃说着会心一笑,又将赵才人头上的簪子取了下来,从岑姑手捧的首饰盒中,取出她匣中一只凤仙挽蝶攒金点瑾瑜的金钗,给赵才人戴上。 “如此贵重的金钗,臣妾不敢领受。”赵才人推辞道。 “诶~妹妹不必多礼,这不过是我母家兄长所献,是南虞的样式,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那瑾瑜难得,我看配妹妹的这身翡翠连翘的襦裙更合适。往后啊,妹妹宫中的好东西还多着呢,何必拘泥于这俗物呢。” 岑姑让小宫女锦芍拿妆镜来,给赵才人衬着,果然比赵才人从前的玉簪子华丽许多。 “臣妾,多谢娘娘赏赐,今后若有能替娘娘效劳的地方,娘娘但请吩咐便是。” 第87章 顶纲 鸣鸾阁, “姐姐,”月娇说道,“你说此次之事会是谁做的?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谋害五皇子,还借机陷害姐姐?” “这些日子,一直在谋算如何除掉崔氏之事,都忘了提防后宫中的这许多暗箭了,至于是谁做的,我还一时半刻,真想不出是谁,也没有确凿的实据。”卢忆荪说道。 “会不会是康嫔?” “康嫔原来是皇后的人,皇后是她过去的靠山,如今皇后倒了,她自然是对我们有些怨气的,”卢忆荪说,“不过,我总看着,这康嫔的性子和从前的陈氏是相近的,虽然靠拢皇后,但是也各怀鬼胎,心中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卢忆荪接着说,“况且这康嫔无子无女,谋害五皇子,对她又有何益处呢?即便是打压了裕妃母子的势力,可这宫中有子嗣、有恩宠、有家世的嫔妃还多着呢,也不过是平白为旁人做嫁衣罢了。” “是啊,”月娇说,“这大黎后宫的女人,可真是可怕,如死水一般阴冷、浑浊,让人捉摸不透里面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既然我们已经趟了这摊浑水,就不能不提防着她们一些,这些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些小鬼,等我料理完崔氏,报了当日之仇,再来料理她们,岂不是易如反掌吗?”卢忆荪说,“今日之事到底是何人所为,等我腾出手来,一定要查个清楚。” 二人正说着,灵笳慌张地跑了进来。 “夫人,谋害五皇子的人有眉目了。” “是何人?” “是玉成宫的金才人。” “金才人?”卢忆荪问道。 “是,”灵笳说,“慎刑司的人说,金才人的表兄从前是掖庭宫的监作,因为牵扯前些日子掖庭宫瘟疫之事,被罢黜官位、流配异乡,因此金才人怀恨在心,只是她宫里的太监名叫育祥的做的,那小祥子前去慎刑司自首,这才将此事揭发出来。” “我记得金才人是宫女出身。”卢忆荪问。 “是,”灵笳说。“金才人从前是仁寿宫的宫女。” “她家中如何?可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卢忆荪问道, “夫人说笑了,若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又怎么舍得将女儿送进宫来当宫女呢?金才人虽说是良家子出身,听说家计艰难,她在掖庭宫当差的表兄倒是常常接济她们一家,因此她与这位表兄感情十分亲厚。” 灵笳接着说,“这都是那育祥招供的,也正因如此,她的表兄被贬谪到异乡成为了官奴婢,因此金才人在背后咒骂过夫人,知道夫人曾经送文房四宝给五皇子,因此生了毒计,要借五皇子来陷害夫人。” “我只是好奇,金才人也不得宠,家中也甚是拮据,才人的薪俸也不高,她又如何有闲钱,能买通太医院的药童,还有出宫派人寻访到甘缪在京城内外寻医问药,岂不是十分可疑吗?”卢忆荪说道。 “根据那小祥子所说,金才人的表兄在掖庭宫当差之时,曾接着克扣掖庭宫宫婢们的用度,谋了不少的好处,金才人也有份,那小祥子还说,金才人不得宠,长夜寂寂,还与她的表兄之间还有过苟且之事。” “她的表兄不是太监吗?如何能苟且呢?”月娥问道。 灵笳笑了起来,“这个中细节我便不知了。” “金才人怎么说?”卢忆荪问道。 “金才人自然是否认的,一个劲儿地喊冤,只是她身边的一个侍女也承认了,一定是她,错不了。”灵笳说道。 “陛下可曾知道了?” “是,慎刑司的人已经去禀告陛下了,不过陛下说,后宫之事由夫人做主,让慎刑司的人来请夫人的示下。” “既然如此,将金才人废为庶人,夺其品阶,关入永巷,让她在永巷自生自灭吧。”卢忆荪说道。 “是,奴婢这就去传夫人的懿旨。”灵笳说着,朝殿外走了出去。 等灵笳走后,卢忆荪又让人把甘绎叫了来。 “甘绎啊,” “奴才在,” “你在永巷可有熟识的人?” “是,如今的永巷丞曾经是含章殿的内官,奴才进宫之时也曾教导过奴才,相当于奴才的师傅。” “那便好,这是五十两银子, ”卢忆荪让霜娥将一袋钱交到甘绎的手上,“你拿给他,让他暗中护着点金才人,永巷的奴婢们惯会落井下石,被囚入永巷的嫔妃、宫女多有被他们威逼凌虐致死者,让永巷丞打点一番,让金才人也在永巷好过些,别让她死了,日后有他的好处。” “是,奴才这就去做。”甘绎拿着银子走了出去。 “姐姐,既然你刚刚下旨将金才人废为了庶人,又为何让永巷的官员暗中周全她呢?万一真是她做的,岂不是拿着白花花的银子,在照顾要害你的仇人吗?” “我想,金才人在背地里咒骂我倒不是没有可能,与她的表兄或者旁人苟且也或许确有其事,不过,这些确凿的私隐,都像是有人故意在往她身上泼脏水,好让宫中之人以为金才人性子低劣,确实会做出谋害五皇子之事,只是在我看来,她却没有这样的胆子,也没有这么周密的心思,我想这金才人只是个小喽啰,是被人推出来顶纲的,真正的主使还躲在我们未曾注意过的地方。” “夫人,”珪如走了进来。 “何事?” “书信来了。” 第88章 接近 “姐姐, 是何人的书信?”月娇看卢忆荪一脸忧戚的样子,于是问道。 “是梁如瀚写来的。”卢忆荪说。 “信上写了什么?” “说他在京城中的仙籁坊找到了杨迢,现下在想法子,将杨迢拉拢过来。”卢忆荪说着,将那信笺合上。 “这不是好事儿吗?那你为何还有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月娇问。 “只是我想,那杨迢替崔氏兄弟做事这么多年,哪里是好缠的,若是梁大哥性子耿直,若是被他算计了便不好了。” “哦~原来你是在担心梁大哥啊。”月娇打趣着说道,“再难缠的人也会为情所困啊,再者说,梁大哥的性子耿直,也是在姐姐面前这般罢了,若是在外人面前,说不定还是一个智勇双全之人呢。” “会吗?”卢忆荪问道。 “如何不会?”月娇说道,“若是不会,当初那陈丛隐也不会派他入宫行刺你了,陈氏兄妹担心贪污国库银两的事曝露,他也是一时慌了神,最终才被擒住,否则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也是啊,”卢忆荪说,“但愿他能逢凶化吉。” “姐姐,你是不是又对他动情了?”月娇说。 “死丫头,这还用说,若是对她无情,又怎么会那夜与他双宿双栖?”卢忆荪说着,脸上却没有半点羞惭之色。 “哈哈哈,姐姐,若你是黎人女子啊,一定会被她们斥为荡妇、淫妇之流的。” “那又如何?我不在乎。”卢忆荪说,“再者说,当今的陛下都处处留情,后宫嫔妃无数,想要多少便可以有多少,为何无人敢驳斥他荒淫啊。” “因为……他是帝王。”月娇思量着说道。 “这便对了,”卢忆荪说道,“非不为也,实不能也,若人人为帝王,则人人皆会荒淫,可见这荒淫不过是人之本性罢了,又何必单说我?我也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姐妹二人正说着,只见霜娥进来传话道, ”夫人,陛下到了。” “荒淫之首来了,”月娇说,“今夜与他再荒淫一宿吧,这样可以随心摆布他、任你荒淫的日子,只剩四十日了。” “鬼丫头,”卢忆荪笑着说道。 京城,仙籁坊。 “这舞的是什么?”台下的的看客们叫道,“这样的舞也能搬到台面上?简直是侮辱我们的双眼?下去,下去!” “就是,下去,下去!” 二十多个看客一同吆喝道, “哼,”仙籁坊的一角,一个胡须如玄墨、虎背猿腰、面庞红润、五官立体挺拔的男子因几日以来未曾看到赏心悦目的舞蹈,正躲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往口中灌酒,红润的面庞正是心中的苦闷遇上烈酒所致。 仙籁坊的掌柜连忙出来打圆场,“各位客官,各位客官,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 “我等今日来此取乐,贵坊却用这般粗劣不堪的舞蹈来搪塞我等?让我们如何能稍安勿躁!”一看官说道。 “说的对,哪怕抓一只山鸡来,给它脖子上绑上饵料,想必也比贵坊的舞姬们跳的好!” “哈哈哈哈哈哈。”众多看客都哄笑了起来, “哼,哼哼,这些畜生,眼力倒是不错,” “就是。” “若是今日的舞蹈都如这般,我们也不必在这浪费功夫,不如把茶酒钱退给我们,我们往别处取乐!” “别啊,各位看官,”曼娘说道,“且看那幕帘子后头,咱们仙籁坊最好的舞娘,正在后头呢。” 说着,几个乐工奏响了胡琴,一个身着彩色罗裙、身披羽衣的舞姬面容半掩,从幕后缓缓走向台前,白皙的皮肤如同鹤羽般光洁,鼓声与琴瑟声齐奏之下,那舞姬如灵蛇一般舞动着腰身,那华彩的面容也显露了出来。 台下的众人看着那舞姬的样貌都怔住了,有些甚至张着大口,像痴傻了一般。 那舞姬的容貌在天光的映照之下如同天女下凡,身上的羽衣随风而动,更是飘逸不凡,白皙水嫩的肌肤大片的裸露在众多的看客面前,仿佛把几十个人的魂一同握在了她的掌心里。 那角落的男子原本也在喝酒,可是看到那舞姬的样貌,酒也醒了一大半, 耳际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迢哥哥,你看我跳得好不好?” “小姐可不敢这样说,要是让老爷知道了,是会打死奴才的。”小杨迢赶紧退到一旁。 “我就要叫你哥哥,你比我的亲哥哥对我都好,我的亲哥哥明知道我不敢嬉冰,可他仍在冰上百般吓唬我,若不是你护着我,那一日我可要摔疼了。” “照护小姐,是小人应尽的本分。”小杨迢说。 “你是我哥哥的下人,那一日看你在冰场上护着我,我哥哥那个骄横的性子,一定为难你了吧。”说着,无忧拉着小杨迢的胳膊,袖子里满是伤痕。 “这是我哥哥那荆条打的?”无忧看着杨迢身上的伤痕心疼地说,“我哥哥太过分了,我一定告诉父亲,让他狠狠教训哥哥。” “不碍事,我本来就是下人,主人责打也是应该受的。哪里还有老爷会为了一个下人,责罚少爷的理?小姐放心,我皮厚,早就不疼了。” 无忧给杨迢理了理头发,看到远处的河塘里有一只苍鹭。 “看,是仙鹤,”无忧指着那白鹭说,结果那苍鹭听到有人的动静,连忙飞走了。 “小姐,那不是仙鹤, 是苍鹭,”小杨迢说道。 “管它是什么呢,迢哥哥,我给你跳舞好不好?” “好啊。” 杨迢又看着眼前那台上的舞姬,如同仙鹤一般翩翩起舞,罗裙如花,在台上层层绽放着。 “这样好的舞,我也是许久未曾看到了。”梁如瀚也拿着一壶酒,坐到了杨迢的面前。 “兄台也是好舞之人?”杨迢的酒已经醒了大半,看着眼前有些面熟的梁如瀚。 “自然,”梁如瀚说道,“这京中的乐坊数百舞姬,还没有我不认识的。” 杨迢一听,不屑地拿起一杯酒,灌入口中,心想,“这人一定是在胡诌,若他所言属实,为何他从未在仙籁坊中见过他。” “只是啊,再好的舞,也不如当日在乐游原的宴会上,看一位胡姬所跳的拓枝舞啊!” “拓枝舞?乐游原?”杨迢心想也觉得奇怪,乐游原都是京中权贵所居之处,权贵们的确爱养胡姬,不过多喜欢胡旋舞、绿腰舞,拓枝舞早已不是京中权贵们所好了。 不过当年的无忧,最擅长的便是拓枝舞,京中舞姬无人能及,也正是因为在乐游原的宴会上,因为当日的一支拓枝舞,无忧被崔慎眄看中,据为己有,成为他一生之憾。 “兄台所说的宴会,不知是何人所操持,小弟也是附庸风雅之人,若有幸,也想一瞻兄台所言的胡姬之舞。” “仿佛是当日的尚书舍人大人操办的,我本商旅,无资格列席,不过因为光禄寺少卿大人的面子,才有幸在尚书舍人大人的宴会上留了个下座,那宴会举办之处也实在是人杰地灵、世上少有,叫什么虞泉别院的。”梁如瀚故意说道。 听到这里,杨迢手中的酒杯停在了半空中。 第89章 诱骗 “不过啊,可惜了,”梁如瀚接着说, “可惜什么?”杨迢问道。 “那胡姬才貌绝佳,不仅善舞,谱曲作词也是极好的,在座宾客无不称叹,京中的诗人腹中的的文墨还不如一个舞姬,只可惜啊,她命薄,被崔家的公子看中,据为己有,那公子速来有黑蟒郎的别名,那样一个娇弱的女子,到了黑蟒郎的手里,岂不等同于羊入虎口吗?” 杨迢听到这里,顿时觉得眼前自称商人的男子有些奇怪,这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也是他心中最大的憾事,为何这人却对此事了如指掌的样子,岂不是有些太巧合了?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杨迢将酒杯放在桌案上,正色看着梁如瀚。 梁如瀚看杨迢的神情,知道他已经对自己的身份起了疑心,仍旧不慌不忙地斟满一杯酒,饮了一杯酒下肚,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足下这是怎么了?你看我这打扮,能会是什么人?不过是士农工商、四民之末的一个微贱商贾罢了。” “一个商贾?”杨迢眼神中狡黠的神色在上下打量着梁如瀚。“一个商贾,为何会对当朝大司马大将军府上的事这般清楚?” “足下莫怪,我方才不是说了吗?我这样的人,不过是凭借光禄寺少卿——陈丛隐大人,有幸与崔将军有过一面之缘,否则,我与崔将军云泥之别,有怎么知道他家的事呢?此次我回京,听闻陈丛隐大人坏了事,陈家都被下到了刑部的大狱,因此想起当日陈大人携我去虞泉别院赴宴一事,念及故人,也想起那宴会上倾国倾城的舞姬,才有方才之慨叹,并无他意,若有冒犯足下之处,我本粗人,还望足下不要怪罪才好。” 杨迢听梁如瀚这样说,心中的一颗疑心才稍稍放下。 只是杨迢也不答话,自顾自地倒上一杯酒,又接着喝了起来。 梁如瀚看杨迢的样子,仿佛是在有意疏远他,于是说道,“听闻那胡姬自从成了崔公子的姬妾,日子过得也坎坷,后来不知道什么缘故,被那黑蟒郎发卖了出去,歌姬舞女,红颜薄命,这命运大都如此,不知道如今流落到什么地方了。” “哼,哼哼,”杨迢冷笑了起来,“生死有命,皆有天定,个人各有个人的命数,还能如何呢?连皇亲贵胄的儿女在这世上都尚且活得艰难,更别说一个命如漂萍的舞姬了。” 杨迢眼神中冒出一道冷光,斜眼看着梁如瀚,仿佛顺着梁如瀚的眼窝,射入了他的心口里,任谁看了那冷冽的眼神,都会感到脊背发凉。 “都说这商贾重利,是最薄情之人,怎的兄台倒像是个情深之人,对一个不过有一面之缘的舞姬这般念念不忘,当真不像个商人,倒像是个文人,像个嘴上诗书礼易、手上狭弄娼妓的文人啊。” “不瞒足下,”梁如瀚说道,“此事过了这么多年,我也早就抛诸脑后了。不过是入京的途中,经过那鹤津渡口的时候,在鹤津的酒肆之中,也看到一名舞姬,那身段、舞技,还有那唱腔,都一如那一日我在虞泉别院中看到的舞姬,因此才想起当年之事,与足下说起。” 杨迢仍旧不答话, 手中的酒一杯接着一杯,眼看又要醉了。 “还有这个绳结,”梁如瀚从怀中拿出一枚同心结,同心结的下面还连这一个已经磨损得褪色的护身符。 杨迢看着那绳结的样式,一把抢了过来,看着那绳结上的样式,压着一口冷气,小声问道,“这绳结是哪里来的?为何会在你的手中?” “是鹤津的那舞姬离开酒肆之时,不慎掉落在地上的,可巧被我捡拾到了,正要出门送还给她时,谁知道人已经走远了,不见了。”梁如瀚故意编了的一席话来哄骗杨迢。 “哪一家酒肆?”杨迢眉头紧皱,因为有求于对方,面色又变得和缓起来,“可否请兄台带路?让我见一见兄台口中舞姿绝妙的舞姬?” “这个不难,我午后便要往鹤津去,不知足下可愿同往?”梁如瀚说。 “有劳兄台。”杨迢作揖说道。 “好说,好说。”梁如瀚面带笑意地还礼,心中想的却是,“大鱼要咬钩了。” 第90章 凌烟城 梁如瀚与杨迢策马离开京城,往鹤津的方向赶去。 可是刚走出京城没有多远,行至一处驿站的前面,梁如瀚突然停下不走了。 “兄台怎么停下了?”杨迢问道。 梁如瀚望着远处的山岗,说道,“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世上再阴险狡诈、足智多谋的人,一旦被情所困,也都会变得愚笨起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杨迢问道。 “那被崔慎眄霸占的舞姬,我想,就是你的心上人吧。”梁如瀚说,“而这同心结,便是你们二人定情之物,我说的可对?”梁如瀚说。 “你究竟是谁?为何要诱骗我至此?究竟有何图谋?”杨迢说着, 已经将手悄悄挪到了腰间,那腰间的布匣子里盛放着匕首和暗器。 “你不必紧张,”梁如瀚说道,“这同心结确实是当年你亲手为她系在腰间的那一枚。” “不错,既然是她的东西,又为何会在你的手中?”杨迢问道。 “若是我没有记错,她应该是叫妘姬,当日被崔慎眄霸占,成了崔慎眄的姬妾,只是崔慎眄早已娶妻,还有几房的妾室,都是含酸吃醋之人,哪里还有妘姬的也容身之处?” 杨迢听着,眼神也变得柔和了一些,因为梁如瀚说得也是实情。 “后来,崔慎眄的妻子和几个妾室,诬陷妘姬偷情,让人趁着天色黑,让几个家丁将妘姬装进了麻袋里,扛着扔进城外的河中淹死。这同心结的护身符,正是妘姬在麻袋中挣扎之时,被我捡拾到。” “她死了?”杨迢问道。 “她死了,或者没有死,与你还有何关系吗?”梁如瀚的语气,“她活着的时候,你眼睁睁看着她被崔慎眄那种纨绔子弟霸占、被崔慎眄的妻妾们折磨羞辱,她下落不明的时候,你只顾着替崔氏兄弟还有崔慎眄做事,甚至是做尽了腌臜之事,如今听到她死了,你没有半点眼泪,脸上甚至没有半点悲戚之色,只是淡淡地问一句,‘她死了’,你这般凉薄之人,如何能配得上她,配得上这她亲手编成的同心结?” “兄台……”杨迢的手从腰间挪开,语气依旧是十分平淡的说道。 梁如瀚听到杨迢依旧以兄台称呼他,心中一惊,那一瞬间仿佛不认识眼前的杨迢。 “兄台可曾娶妻啊?”杨迢问道。 “你问这作甚?”梁如瀚说道。 “兄台可有心爱之人。” “自然有。”梁如瀚坦率地说,脑海中想到的人却是卢忆荪。 “兄台你可知心碎是什么滋味?”杨迢说,“若是我能流泪,或是脸上流露出悲戚之色倒好了,那样我心中倒还好好受一些,心中也会释然,不像我这般,仿佛心口上压着一座大山,压的人透不过气来。” “兄台,”杨迢平日很少对旁人吐露心迹,今日因为喝了整整两壶的酒,又想起了她,因此藏在心底的话借着酒力从心底喷涌而出, “不瞒你说,我从未像今日这般万念俱灰,当日听说妘姬……我还是叫她从前的名字吧,当日听说无忧失踪的消息,我心里想,好在还只是失踪,不是与世长辞,只要我还活着,还能找到她,我和她还有再相见的一刻,没想到今日听你这般说,仿佛一口气,一口吊着人活下去的气和信念突然被抽空了,也许我们只有在地下,在那个世界里才能重聚了……” 杨迢看着天上的云,回忆道,“她并非生而卑贱,她原名叫……公孙无忧,本是凌烟城主公孙博望的小女儿,当年大黎太祖皇帝初创起家之时,与北桓交战,被桓人的毒箭射中,黎军危难之时,幸而躲入凌烟城中,得到城主的庇护与搭救,太祖皇帝才救回一条性命,也因此,太祖皇帝后来虽然平定四方,但念及当日救命的恩德,未曾剑指凌烟城,凌烟城虽然名义上归属大黎,不过仍旧世代由城主公孙氏家族统辖,一不向大黎朝廷称臣纳贡,二不受大黎官员制约辖制,方圆二百里的凌烟城与下辖的十二郡的兵丁赋税,皆归公孙氏所有。” 因为杨迢所说之事实在新奇,他也听的入迷,未曾想到这北地小邦还会有如此过往。 第91章 公孙无忧 “十六年前,大黎出征北桓,两军僵持不下,分不出胜负,而凌烟城夹在大黎与北桓之间,身处战略俯冲之要地,若是北桓先拿下了凌烟城,便能占领上风,来日南下便事半功倍。若是大黎在凌烟城驻扎兵士,便可居高临下,观察北桓动向,也好做北伐。谁承想,竟然有军士们抓住了来往于凌烟城与北桓之间的商旅,从其中搜出了凌烟城主给北桓可汗的手书,给凌烟城扣上了一个里通外敌的罪名。” 杨迢看着梁如瀚说,“想必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凌烟城在北桓与大黎的夹攻之下,变成了一片血海,百姓死伤无数,几个月的双方夹攻,让凌烟城这座曾经的北地明珠,变成了人间炼狱,我本是公孙府的下人,小时候因为家里穷,被父母卖身给公孙氏为奴,与无忧从小便相识,无忧心善,每次我被府中的主人打骂、下人欺负,她都会挺深护着我,她的兄长调笑她时,我也会暗中保护她,凌烟城城破之时,我们便被当成俘虏,送到了大黎。” “原本我以为,即使当了俘虏,我们也要彼此扶持、相依,最初我们被安置在马棚里、羊圈里,天气冷,我便用身子抱着她,给她取暖,填不饱肚子,我便将我的那一点口粮也让给她,或者去偷,有一次被主人发现,主人要剁下我的双手,还是她苦苦哀求,任那主人调弄,才留下了我的这双手。” “我也不知我们这样走了多久,只知道,到了朔州城之时,我被绑着带往京城,被崔家在集市上买下,成了他家的下人,而无忧被江都的客商买走,从此音信全无,等到我再见到她之时,便是在虞泉别院的宴会之上,那时的她已经成了艳冠京城的舞姬,已经不叫无忧,而被称作妘姬,她被客商当做讨好崔氏的礼物献给崔氏,成为崔府的舞姬,而我仍旧是个仆人,虽然看不到来日,不过能偶尔这样见她一面、与她说上几句话,拉一拉她的手,与我而言已经是莫大的快慰了。” “后来,我便拼命替主人家做事,他们兄弟让我去做什么我都愿意去做,杀人越货、谋刺异己、栽赃嫁祸,什么脏事、腌臜事都做过,只为了来日能赎身出去,攒点银子,带着无忧远走高飞,去过世外隐居的日子。谁知道,当我已经赎身有望的时候,又一场宴会之上,妘姬被崔慎眄看中,被他强要了过去,成为了崔慎眄院中的姬妾,从此要想再见到她便难了。” “两年以后,听说她做错了事,被崔少奶奶打发了出去,我便一边替崔氏兄弟做事的同时,一边四处打探无忧的踪迹,可是多少年了,一点音讯都不曾有,我以为她被卖到了乐坊之中,以为能在乐坊中再见到她,于是逛遍了大大小小的乐坊,甚至秦楼楚馆、烟街柳巷也去了,没有一点她的踪影。” “今日听兄台说,无忧已经去了,也许我们只有在地下,在那个世界里才能重聚了……”说着,杨迢从腰间掏出匕首,迎着日光、对着匕首、斜着脑袋,一边狞笑着一边上下打量自己的样子,“哼,哈哈哈哈哈,连我都要认不出我来了,看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替别人做了多少的恶事,到头来竟然是白忙一场,这人世果然荒唐,也不知我这副嘴脸,到了地下,无忧是否还能认出是我……” “这些年,我也累了,无忧,我来了,等我……”说着, 杨迢正要将匕首插进胸膛里。 “等等,”梁如瀚喊道,“她还没有死。” 匕首停在了半空中,杨迢的眼神已经空了,只看着那匕首上反射出来的白光,“兄台,莫要骗我了,我这一生,已经被人哄骗得够久了,你何苦来还要这样哄我。” “兄弟,说真的,”梁如瀚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性情中人,” 杨迢手中地匕首再一次对准了足以一击毙命的要害…… “说真的,我知道无忧在什么地方,当日送无忧入崔府的人,也正是我。”梁如瀚说道。 第92章 孟梁驿 “是你?”杨迢侧目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你曾说,你与公孙无忧一同到朔州之时,她被一个商贾买走。”梁如瀚说。 “不错,难道当时那商贾就是你?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而且看着不过三十有余,当时买走的商贾绝不会是你。” “的确不是我,买走公孙无忧的人表面上是一个南来北往的客商,实则背后另有其人,若是公孙无忧被江都的客商买走,后来为何又会出现在京城,而且是在当朝大司马大将军的府上,你不觉得奇怪吗?” 杨迢在马背上思量着当时的事。 “其实,买走的公孙无忧的,正是一直依附崔友植兄弟的光禄寺少卿——陈丛隐,也是四皇子的舅父,陈丛隐豢养了数百的胡姬,养在淮州的别院,再借由往来京城的客商之手,将这些胡姬带到京城,有的送到京城的各大乐坊,有的直接献给朝中的达官显贵,替陈丛隐和崔氏兄弟探听消息,因此崔氏兄弟才会爬的这样快,除了依仗皇后和秦王,背后也不离开这些胡姬的功劳。” “这些无忧从未跟我说过。”杨迢淡淡地说。 “她自然是不会告知你,不然等同于将你牵涉进来,若是你坏了崔氏兄弟和陈丛隐的好事,他们也绝不会放过你,因此她不说,是不想让你犯险。”梁如瀚说道。 “你想见她吗?”梁如瀚驱马靠近杨迢。 “你知道她在哪里?”杨迢问。 “自然是知道,不过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日容貌倾城的妘姬了,即便如此,你还愿意见她吗?” “当然,” “随我来吧。”梁如瀚说着策马往前奔驰而去。 杨迢也不甘人后,听闻无忧还活着的消息,也赶紧策马赶上。 “想不到你还是一个性情中人,”梁如瀚说道。“都说崔氏的府上有三毒,前两毒是那姚氏兄弟,这第三毒便是你了,姚氏兄弟时而诡诈,时而空有蛮力,不过你杨迢可是出了名的狠辣,替崔氏做事从不手软,还以为能有这样狠辣手段的人,一定是个冷酷无情、如蛇蝎般冷血之人,没想到还有用情至深的一面。”梁如瀚说。 “我本就是冷血之人,对这世上的一切都冷眼相看,没什么热切期许,也就只有她,还能让冰冷如我的寒凉之躯,自心底提起一丝温热来。” “说得好听,平日里杀人如麻,这会儿又装起情圣来了。” “随你怎么说吧。” 梁如瀚和杨迢来到了一处驿站,上面写着孟梁二字,便是传说中的孟梁驿了,当年大黎的顺宗皇帝亲征南虞,中了南虞的圈套,重伤而回,便是死在了这里。 “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啊。”杨迢嗅着空气中一股奇特的麦香。 梁如瀚带着杨迢绕到了孟梁驿的后面,有一片小小的街坊,坊中有一家卖胡饼的,那空气中的香味,便是从这家传出来的。 “姑娘,”梁如瀚叫道,“给我们盛两张胡饼。” “好嘞,”那围着青色面罩的姑娘说道,“客官您拿好,一共两文。” 梁如瀚将一文钱投入罐中。 姑娘诧异,问道,“客官,怎么少了一文?” “给,”梁如瀚将刚出锅的胡饼交到杨迢的手上,“一文钱,自己吃,自己付账。” “好,”杨迢接过了那胡饼,走到胡饼摊的前面,从怀中掏出一文钱,放在钱罐里。 “好嘞,两位客官吃得好下次再来!”说着,那姑娘抬头看着杨迢,原本喜笑颜开的脸上突然多了一丝阴霾,连忙把头低下。 杨迢从上面看着这卖胡饼的姑娘,额发上的美人尖和白皙明亮的额头万分熟悉…… 想起多年前的一个除夕夜,无忧趁着天色黑没有人,手上拿着两张的羊肉毕罗(从西域流传进来的一种馅饼),来柴房的后面找小杨迢。 “迢哥哥?”小无忧叫道, 杨迢因为手脚笨,刚挨了打,大寒天雪地的,被铁链锁住双脚,关在柴房后面的草垛前,像是个受伤的小兽,躲在暗处不敢冒头。 “迢哥哥,你出来吧,是我,无忧。” \"无忧?”小杨迢从柴房后面的草垛里钻了出来。 “给,快吃吧,”无忧将两张羊肉毕罗交到小杨迢的手上, “要是让老爷和夫人知道了,小姐你也会受罚的。”小杨迢看着香喷喷、冒着热气的羊肉毕罗,口水已经快要溢出来了,可是仍旧不敢接过。 “不碍事的,父亲和母亲今天都忙着招待合族的亲戚,没有精力理会这些小事,你快吃吧。”小无忧将毕罗交到小杨迢的手上。 小杨迢接过羊肉毕罗,也顾不得他在无忧眼中的形象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慢点吃,迢哥哥,慢点吃。” “太香了,我长这么大,还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那一年的杨迢十二岁,无忧九岁。 无忧看着杨迢的脚上因为被脚镣锁着,已经磨出了血痂,于是用自己的手绢沾着药水轻轻给杨迢擦拭着,“疼吗?” “不疼,”小杨迢说,“看到无忧就不疼了。” 小杨迢一边吃羊肉毕罗,一边看着月色下洒满月华的无忧的额发,心中想,无忧应该是月宫中的仙子吧,不然怎么会有这么美的额发。 “无忧。”杨迢试探着叫这卖胡饼的姑娘,“是你吗?” 那卖胡饼的姑娘刚要转身离去,没想到听到杨迢用熟悉的声音叫她,两行热泪顺着脸颊留了下来,滴到了胡饼上。 “什么无忧,我不认得,客官想必认错人了吧。” “天下的人都会认错,唯独不会认错了你。”杨迢说,“你为何不愿意认我?转过身来看看我?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杨迢拉着那姑娘的手,杨迢虽然看着身形瘦削,但力气大得很,那姑娘力气若,挣扎不过,被杨拉了过来。 “你放手,你放手。”那姑娘挣扎着。 一旁的梁如瀚将手中的松针朝着那姑娘的耳边射去,将姑娘掩面的面罩打了下来。 杨迢看着面罩掉落在地上的女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确信眼前的容貌尽毁的女子,就是他心心念念的无忧。 第93章 算账 鸣鸾阁,傍晚时分 “想什么呢?这般入神。”元淮走到卢忆荪的身后,给卢忆荪捋着头发, 温柔地看着她。 “陛下,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卢忆荪假装问道。 “前朝的事左右都忙完了,想念夫人了,过来看看你。”元淮说着,坐在卢忆荪的梳妆镜前,用他的手搭在了卢忆荪的手上。 “夫人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适?手竟然这般凉?”元淮关怀地问道。 “我没事,一切都好。” “那为何……”元淮看着卢忆荪的眼睛,可卢忆荪一直不敢抬头看他。 “只是想起前些日子的事,仍旧有些心惊肉跳。”卢忆荪说。 “夫人说的可是曼陀罗花粉,有人趁机嫁祸夫人一事,夫人放心,朕保证,此类的事今后绝不会再有。”元淮信誓旦旦地说道。 “陛下,我说的并不是这些,曼陀罗花粉一事,虽然有人嫁祸、暗害,但此事我未曾做过,心中坦荡,因此并不害怕,我害怕的是……” “是什么?”元淮问道,“夫人不必顾及其他,但说无妨。” “臣妾这几日做梦,连日梦到陛下身染瘟疫、卧病在床之时,六路大军闯入了宫城,不仅将臣妾枭首示众,而且还将陛下关进了金镛城,还有就是……” \"什么?” “臣妾梦到秦王登基为帝,而崔氏成为了太后,对陛下的嫔妃、陛下的女儿,甚至就连侍奉过臣妾的宫女太监,都遭了毒手,下场好的,被崔氏打发到金镛城去,不好的,甚至笞杖至死,梦中图景实在是惨不忍睹,臣妾几次从噩梦中惊醒,夜夜难眠,现在想来也实在是后怕。” “夫人不必担心……” “臣妾怎能不担心?”卢忆荪打断了元淮的话,“那六路大军还仍然屯兵在灞水北岸,即使犯下过逼宫的大罪,陛下也未曾加罪于他们,若是这六路大军的将领,铁了心要兵发京城,那我梦中的场景,岂不是要成为血淋淋的事实了?” “朕之所以一直未动那六路大军的主帅,并非是心中已经宽宥了他们犯下的大罪,恰恰相反,正是要治他们的罪,才要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免得狗急跳墙,倒不好了。”元淮说。 “再者说,这六路大军之中,一部分为六路大军主帅的旧部,还有一部分是延昌武人的子弟,延昌武人的子弟多效忠皇室,多于军中主帅,而六路大军的旧部是追随各军主帅出生入死之人,再者与各军主帅的家族多有姻亲,因此他们的心更偏向六路大军的主帅,而疏远皇室。” 元淮接着说,“若是朕贸然加罪于六军主帅,便等同于加罪于旧部的家族,他们一定会誓死反抗,不肯就范,到时候反倒不好了,军中内讧,只怕于国于民也甚是不安啊。” “那陛下就要听之任之,看着他们拥兵自重,不加以辖制吗?”卢忆荪故意问道。 “夫人可知,这六路大军的主帅,为何屯兵于灞水之北,而没有领兵返回各自的驻地吗?” “莫不是因为这六路大军讨伐澎夷而回,打了打胜仗,陛下未曾封赏?”卢忆荪早就已经将六路大军里面的打探的一清二楚了,只是在元淮面前装作不知。 “夫人睿智,果真是女中英豪啊。”元淮夸赞着说,“不错,这封赏有功之臣,也是一门平衡朝局的学问。” “臣妾不懂。” “其实此次六路大军意图逼宫,朕也甚是意外,除了意外,更多的是欣喜。” “欣喜?陛下可知当日那六路大军齐聚皇城之下是何等剑拔弩张的场面?眼看一场血流成河的大战就要始于城下,陛下竟然还觉得欣喜?这喜从何来啊?” “夫人莫怪,朕知道当日夫人周旋打点的不易,不过且听朕说完,夫人便明白朕心中为何会喜了。”元淮说。 “这六路大军征讨澎夷,将澎夷抢占我大黎东南的十坐岛屿尽数讨回,还将澎夷驱赶到远离大黎滨海之地,也让沿海的百姓免受澎夷的袭扰,这确实大功一件,朕也实在应该封赏于这六路大军,只是如何封赏,朕的心中也是犯难。” \"陛下难在何处啊?”卢忆荪问。 “如夫人方才所说,若是朕厚赏于这六路大军,他们的气焰一定会更不可一世,日后定会拥兵自重,雄霸一方,难以受朝廷的管教约束,这样一来便不好了,只是若朕的赏赐太薄,这六路大军打了胜仗,正是最得人心的时候,而朕却吝惜赏赐,不但这六路大军上下会不满,连百姓们都会觉得朕有失偏颇,会同情这六路大军,如此一来,便会让他们更得人心了,如此,于公于私也不是件好事。” “陛下说的,倒确实是这个理。”卢忆荪附和道。 \"可巧,这六路大军居然在朕卧病在床、昏迷不醒之时,竟敢趁乱兵发皇城,这京城的百姓们都看着呢,朕听说,那六路大军入京之时,甚至有袭扰京城百姓、调戏良家妇女者,如此一来,民心便不会站在六路大军的一方, 而是会向皇室倾倒,他们也知道,若是没有一个强而有力的皇室对这些拥兵自重的将领们的弹压,将来这群将领们谋逆造反、血染京师之时,他们会是个什么下场。” 第94章 恩威并施 “因此这六路大军征讨澎夷确实是立了大功,可是兵发皇城是犯了大罪,而且左右掂量掂量,他们后者犯得罪更大一些,一功一过,功过相抵,朕即便是对他们毫无封赏,他们也不会说什么,不敢有所埋怨。天下百姓也不会指责朕的不是,只会说这六路大军的不是。” “那陛下为何前几日还让汤公公亲自送去了御酒珍馐,好酒好肉款待六军的将士啊?”卢忆荪问道,“我还听说,不止如此,连太乐署的人都几日前都接到了圣旨,派遣了数百倡优舞姬,给将士们歌舞助兴,这也是陛下的谋算吗?” “将欲夺之,必先予之,这样一来,军中的将士们便不会惶恐不安,而且会感念皇家的恩德,他们的心,便会从六军的主帅,往皇室和朝廷偏移了,”元淮说,“再者,朕不仅不会对六军将士们没有赏赐,也不会对他们赏赐微薄,而是要对六军将士们厚赏。” “什么?”卢忆荪说,“那这样一来,岂不是助长了他们的威风,灭自己的志气吗?等到下回,若再有兵发皇城之时,这些人岂不是更为所欲为了?” “夫人应该知道,此次兵发皇城,那些兵士们不过是听主帅的命令行事,并非他们心中所愿,这些兵士本就是关中和淮扬一带的贫苦人家的儿女,刚不远千里去东海沿子上打了一场恶仗,本就疲惫不堪,又被主帅们威逼着,再同自己的同胞来一场苦战,他们的心中也是一万个不情愿的,” “若是因为一件并非出自他们本心的、不情愿之事,将他们此前出生入死立下的赫赫战功都毁了,他们的怨气固然会对准六军的将帅,也会对准皇室,那时便不好收拾了。因此朕不能冷待,甚至不能责罚这些兵士,而是要用爵位、钱财加以抚恤,如此兵士们才会对朕归心,原来本就忠心与皇室的延昌武人子弟,也会对皇室更忠心不二。” “那六军的将帅呢?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自然也要加以封赏。”元淮说。 “兵发皇城,这样大的罪过,陛下还要封赏于他们,就不怕其他将领也效仿吗?” “夫人可知,这封赏责罚,也藏着升降的调动,有时对待臣子,封赏甚至比责罚还要好用,以封赏之名,鲸吞蚕食掉这六路大军的军权,岂不是比直接加以重罚、冒着引起军中的内讧要好的多吗?” “陛下的意思是……” ”朕前几日,已经将左右骁卫、左右千牛卫的四位大将军,分别加升为辅国大将军、上柱国,再赐良田千顷,食邑万户,左右骁卫、左右千牛卫的将军,加升为镇海大将军、柱国,赐良田五百顷,食邑三千户,原本的中郎将、长史、参军,皆擢升两级,赐征伐澎夷之功的高低,分别赏赐黄金、玉帛、宅地,中郎将擢升为将军后,掌管军中诸事。” 卢忆荪知道,这六路大军中的中下级武官,都是延昌武人出身,“陛下此举,是想让这四路大军的主帅……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回乡颐养天年吗?” “不错,如此一来,这四路大军的军权,便控制在延昌武人子弟们的手中,而四路大军的主帅和副帅,爵位、封赏已经是武官之中最显赫尊贵的了,若是再有什么不满,便是他们恋栈权位,只怕就要被天下人侧目、被底下的人所不齿了,因此这四路大军的主帅,已经见好就收,领旨谢恩了。” “可是,还有左右武卫两路大军的主帅,陛下为何不也用此法料理了呢?” “朕知道,此次兵发京城,这两路大军的主帅是主谋,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他们与崔氏家族是儿女亲家,想来也是可恶,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勾搭起来,不把朕放在眼里,这崔氏兄弟也就罢了,到底还有崔氏和常佑的情分在,这左右武卫的主帅与副帅,皆是朕一手提拔起来的,那四路大军倒是可以轻纵他们一回,这两路大军的主帅确实不能,如今四路大军被朕收腹,京中还有左右金吾卫与众多禁军将士,要对付这区区两路大军还不是易如反掌吗?若不严惩这两路大军的主帅,实在难平朕心头之恨。” 元淮恨恨的看着窗外的绚烂却已经沉入黑暗夜幕中的云霞说道,“恩威并施,向来是平衡朝局之道,这恩已经封赏出去了,这天子之威,还没有发作,就拿这四个老贼秃做法子,看有他们的前车之鉴,天下的众多文臣武将,还有谁敢悖逆于朕。” “可是陛下,此次兵发皇城,那两路大军的主帅也不是元凶主谋啊。” “夫人放心,先将这路扫清了,擒拿贼头岂不是会更得心应手,会更事半功倍吗?”元淮转身温柔地看着卢忆荪。 卢忆荪看着元淮这心有成算的样子,心中想,他不愧是创下了大黎乾元盛世的英明君主,对于如何制衡朝臣、平衡各方势力,这普天之下,果然无人能出其右。 第95章 相认 孟梁驿, “无忧,你的脸怎么会变成了这副样子,这是谁做的?谁做的!”杨迢看着无忧脸上的疤痕,又气又急地说道。 “客官您认错人了,我只是个卖胡饼的小贩,并非客官口中所说之人。” “我绝不会认错,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无忧,哪怕你如今在世人眼中容貌不似往昔,可是在我眼里,你仍旧是这世上最美的无忧,是我在世上唯一的牵挂、唯一的亲人,唯一能指引我活下去的那盏明灯。” 杨迢越说越激动,可是眼前的“丑姑娘”却身体发抖、悲恸地哭了起来,眼中的泪水扑簌簌地滴落在地上,混进人人踩踏的黄土。 杨迢轻轻将无忧拥入怀中,一只手牵着无忧的手,温暖地护着她。 “你脸上的刀伤还有那烙印,到底是谁干的?你告诉我,哪怕是皇帝老儿做的,我也一定会杀了他,替你报仇雪耻。”杨迢恨恨地说。 “杨兄,这姑娘脸上的伤,究竟是谁所为,你机智过人,想必也早就猜到了吧,只是你不敢往哪里想,担心万一确实是他,那你这前半生岂不是全然为他人做嫁衣了?”梁如瀚说。 梁如瀚又对无忧说,“姑娘,恕我冒昧,你脸上这一道道的刀疤,还有右脸颊上的烙印,想必是崔慎眄的妻子——韩氏所为吧,” “你是如何得知?你究竟是谁?”无忧问道。 “韩氏善妒,这在崔家人人皆知,自从你成为崔慎眄的姬妾之后,想必也受了她不少的折磨吧,更在几年前,韩氏诬陷你与人私通,当着众妾室的面,对你用了私刑,用兽面烙印烫伤了你的右脸,又用匕首划伤了你的面颊,让你容貌尽毁。” 无忧回忆起旧事,眼眶中的泪水不停地打转,还有一股愤愤不平之意。 “韩氏又让人将你用麻袋套住,让人将你扔到城外的河中淹死,不料那运送你出城的人,也心有不忍,不想做太多有伤阴鸷的事,于是将你转手卖给了京城外的人牙子,他自己还得了一些银两,便回城去了,对外只说你已经被投入河中淹死,而那韩氏也只对旁人说,你害了女儿痨死了。我说的可是?” “你是如何知道的?还知道得这般仔细,莫不是当时你也在场?”无忧问道。 梁如瀚不回答,接着说道,“那人牙子带你行至孟梁驿,孟梁驿有一对卖胡饼的老夫妻,看你可怜,于是花了二十两银子,从人牙子的手中将你买下,还让你做了他们的干女儿,交给你做胡饼的手艺,从此你便在这孟梁驿安顿了下来,我说的可对?” “不错。” “只是你心中可曾有过疑虑?这对老夫妻为何出手这般阔绰,一出手就是二十两银子,一张胡饼是一文钱,你卖了这许多年的胡饼,哪怕不吃不喝,也难以攒够二十两银子吧,难道你未曾想过这二十两银子的真正来处?” “这二十两银子,难道是你给的?”无忧问道。 梁如瀚点点头。 “我们非亲非故,你为何要这样做?”无忧问。 “你我确实非亲,不过确实有些故交,”梁如瀚说道。 “故交?”无忧打量着梁如瀚的样子,实在想不起与眼前的男子有什么往日的交情。“阁下是否认错人了,我仿佛从未见过你啊。” “姑娘可还记得,多年前,你和九位舞姬,自淮州的陈氏别院到京城的路上,偶遇土匪,慌乱之中,有五个蒙面人从天而降,将土匪击溃,护送姑娘入京城一事?”梁如瀚说。 “不错,确有此事,难道那蒙面人中,便有……” 梁如瀚点点头,“我十七岁便入了陈丛隐的府上,替他做了不少的伤天害理之事,这手上也有不少人命,而姑娘的名义上是舞姬,想必在淮州别院之时,也曾经受过细作的训练,再以舞姬的身份潜入京城朝臣们的府中,替他打探朝臣动向之事吧。当日姑娘从淮州到京城的路上,也是陈丛隐派我等暗中保护姑娘们的周全,因此我才说,与姑娘是故交,虽然你我从未光明正大的正式见过。” \"只是,既然只是数面之缘,阁下又为何会慷慨解囊,让我的义父义母收留我?” “这并非我的主意,或者说,我也没有那么好心,”梁如瀚说道,“这也是陈丛隐的安排,他想,或许今后你还有一些用处,因此,让我暗中将你安置在此处,于是给了我五十两银子,二十两是你的赎身之用,还有三十两给了你的义父义母,交托他们好好照顾你,仅此而已。” \"原来如此。”无忧感慨道,“世事如梦,没想到阴差阳错,上天竟然会这般安排,如同戏弄人一般,戏弄得我好苦啊。” 无忧又接着说,“不过好在,迢哥哥,今日我也终于和你重逢了,也算是天公见怜、格外开恩吧。” “原来是这个婆娘,无忧,你等着,我这就去取了她的项上人头来,给你报仇雪恨,我杨迢已经不是十年前任人宰割的杨迢了,她竟敢这样欺辱你,我便让她不得好死!” “杨兄,你果然是性情中人,一旦沾上一个情字,便会这般横冲直撞,变成一介莽夫了。”梁如瀚讥讽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可知道那崔慎眄的妻子是何人啊?” “我自然知道,那姓韩的贼婆娘,不就是左武卫大将军的也女儿吗?那又如何?她敢这般苛待羞辱无忧,我便要让她好看。” “哎,不成器啊,不成器啊,我看这崔府三毒之一的杨迢,怕是浪得虚名,水分大得很啊,这般有勇无谋,当真是个黄口小儿,匹夫之流啊。”梁如瀚故意激将道。 “你这话何意?” “何意?居然还好意思问我何意?难怪你这活了大半辈子,一直被人当断尾的猴子戏耍,也真是活该。”梁如瀚说着骑上马去,转身就要策马回城。 “你不能走!”杨迢持短刀拦在前面,“把话说清楚再走。” “怎么?”梁如瀚看着杨迢手中的短刀,想必上面也淬着剧毒,“你还要杀我灭口?那还等什么?你的功夫卓绝天下,我一个无名小卒,岂会是你的对手?快动手吧。” “我杨迢并非忘恩负义之辈,今日因为有兄台,我才能与无忧有重逢之日,当日无忧也是以为兄台,才没有被人牙子辗转变卖,有了这一席安身之所,我感激兄台的大德,绝不会恩将仇报,杀害对我们有恩之人,只是也请兄台说个明白,既然那姓韩的婆娘一时杀不得,那我要如何才能替无忧报仇?” 听杨迢这样说,梁如瀚才下马,径直走入胡饼店中,无忧赶紧奉茶,也将店门虚掩,听梁如瀚说着。 “杨兄,我问你,那韩氏对外说,无忧姑娘已经病死,那你是如何知道她还活着的?” 第96章 策反 “是崔友植崔大将军告诉我的,”杨迢说,“崔将军从当日将无忧抬出城外的仆人们口中得知,无忧还没有死,只是不知被人变卖到何处去了,崔将军还说,他知道我与无忧的感情,当日让无忧成为崔慎眄的姬妾,也是崔夫人所迫,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若这次他能寻回无忧,一定让我们二人团聚,成全我们。” “成全你们?哼,哼哼,实在可笑啊。”梁如瀚冷笑道,“若是他真有心成全你们,当日无忧姑娘一入崔府时,岂不是就会成全你们了?” “当时无忧被崔慎眄崔公子看中,崔将军也反对,并说一定会将无忧许配给我做妻子,谁知道崔夫人宠溺儿子,将无忧强要了过去,崔将军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作罢。崔建军看我心有不满,于是说,崔慎眄是朝秦暮楚之人,如今这样,不过是看中了无忧的舞艺,等他过几日倦了,就会将无忧放还给我。” 梁如瀚边听边笑了出来,“这位崔大将军一定是位技艺精湛的渔翁,知道如何利用鱼饵来钓大鱼啊,看杨兄你这条大鱼,直到今日还被他哄的团团转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杨迢问,“崔将军对我恩重如山,我本是崔府中低贱的奴仆,幸而得了崔将军的青眼,才会有今日之成就, 崔建军待我也如同义子,不同于一般下人,你怎能如此污蔑崔将军,挑拨我二人的关系呢?” “由此便可见,这位崔将军愚弄人的功力是当真不浅,不知道他给杨兄灌了什么迷魂汤、灌了多少的迷魂汤,才让杨兄对他这般死心塌地,还义父,只怕是认贼作父吧。” 杨迢拍案而起,指着梁如瀚也说道,“若不是看你救过无忧,若不是看在你让我们团聚的恩情上,就凭你方才的话,我杨某一定对你不客气。” “杨兄啊,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梁如瀚说,“你可曾想过,当日我是如何得知韩氏对无忧姑娘用刑的?” “如何得知?” “那一日我随陈丛隐大人一同到了崔府上,拜谒崔将军,同坐的还有几个崔氏的幕僚,那时崔将军和众位幕僚在堂中议事,而我们几个随从、护卫便守在门外,没过一会儿,就有崔府的下人来传话,说大少奶奶称妘姨娘与外男私通,正给妘姨娘动刑,大少爷如今不在府中,还请老爷过去,你可知道崔老爷如何说?” 杨迢怔怔地不说话,只是眼神中多了一丝苍白,仿佛是多年以来的信任慢慢被抽了出去。 梁如瀚看杨迢不说话,于是接着说,“这位崔老爷抬手便给了这个下人一巴掌,把他打了出去,还骂道,大少奶奶处置区区一个姬妾,如此小事,还来回禀他做什么?‘区区一个姬妾’,瞧这唯崔老爷说的,区区一个姬妾。” “韩氏的善妒并非始于当日,曾经也因为崔慎眄宠爱府上的一个丫头,这韩氏因一时志气,竟然活活将这个丫头鞭笞致死,崔府的人上上下下都知道,连崔府的下人们看韩氏对无忧姑娘动刑都于心不忍,可是你事之如父的崔老爷呢?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若是他真心为了你和无忧,来日会成全你和无忧姑娘,又如何会这般凉薄,你的心爱之人性命攸关之时,他却丝毫不放在心上。” 梁如瀚看杨迢的拳头握紧了,接着说, “当日我担心无忧姑娘遭难,于是趁人不备,赶到了崔府的后院去,谁知看到无忧姑娘被下人们用麻袋扛着,运出了府外,这枚同心结的护身符便是在那时被我捡拾到的,”梁如瀚说,“至于你放才所说的,崔将军从那下人的口中得知无忧姑娘被人牙子带出京去变卖的消息,也是他编出来哄你的。不信你可以问问无忧姑娘,或许连当时的无忧姑娘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活下来,既然连她自己都不确信,崔将军和那下人有如何能知道?” “不错,”无忧说道, “当日我被那人牙子掳去,被装在马车之中,双手双脚被麻绳捆着,脸上的伤口虽然已经不流血了,不够仍旧虚弱得很,加上车马劳顿,我当时气力微弱,还以为自己活不成了,谁知道途经孟梁驿,被一对心善的老夫妇买下,这才捡了一条命回来。因此那崔氏的家仆将我卖给人牙子之时,得了五十两银子,而最后我义父义母用二十两便将我从人牙子手中买下,也是这个缘故,没想到,背后竟然是梁大哥从中周全。” “若是那姓崔的真心待你,为何事后对残害人命的韩氏连也一点惩戒都没有,还不是因为韩氏是大将军的女儿,事关崔韩两家在朝中的利益,因此说不得、动不得,而无忧姑娘和你呢,不过是任崔氏摆弄的、无足轻重的棋子,你口中的那位崔将军,便是一直用无忧姑娘来吊着你的胃口,你越为他的事出力,他越知道你的好处,就越不会成全你和无忧,因为他知道,一旦成全了你和无忧,你便不会那般为他出力了,便要带上无忧远走高飞了,那他岂不是鸡飞蛋打了?以他的性子又如何肯呢。” “杨兄,”梁如瀚试探着问道。 \"如何?兄台有何话想说?”杨迢对崔家的忠心已经冷了一半。 “你是否还想为无忧姑娘报仇?” “那是当然,若是我不能手刃韩氏那贼婆娘,誓不为人。” 第97章 同谋 “只是韩氏躲在崔将军和左武卫大将军的庇护之下,若是你杀了她,岂不是决心要背弃崔将军了?”梁如瀚说。 杨迢的眼神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他想到这些年其实崔友植、崔友槐两兄弟对他实在是宽厚得很,只是这宽厚之中充斥着欺诈、愚弄和利用,于是一想起崔友植对他的微笑来,便觉得有一股冷气从头彻骨,冷得可怕。 杨迢又看着无忧脸上的疤痕,曾经的无忧,是那般的明艳、灿烂,即使遭逢厄运,也一直笑意盎然,从不气馁,再看无忧如今的样子,变得如同一只被几个人残忍虐待的兔子,眼神变得闪躲、怀疑、尽是恐惧,心中也尽是自卑,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那一瞬间,杨迢终于想通了,于是他轻轻握着无忧的手,温柔地望着无忧的眼睛,温暖的眼神中似有泪光,杨迢对无忧的心疼终于克制不住了,如同泉水奔涌了出来,他旁若无人地抱着无忧大哭了起来,什么大男子气概、什么大丈夫气节,他统统都不要了,像一个孩子,像是回道了少年时的凌烟城,抱着自己既是唯一的同伴、唯一的朋友、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的心上人的无忧大哭了起来。 而这一举动,梁如瀚看在眼里,他也知道,杨迢之所以这样做,正是他在崔友植兄弟和无忧之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无忧。 “无忧,你放心,”杨迢的泪止住了,但是脸上尽是泪痕,“不论是谁,不论有天外的人护着韩氏,我也一定要杀了她替你报仇,不光她,还有占有了你却不知道珍惜你的崔慎眄,还有……还有口蜜腹剑,眼看着你羊入虎口却无动于衷的崔友植,也是他在韩氏的背后撑腰,韩氏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地伤害你,你放心,我要他们一家,为你曾经受过的苦,为我们多年来的生离死别,付出血的代价。” \"迢哥哥,“无忧抬头,轻轻用袖子给杨迢擦干脸上的泪痕,“我不许你做傻事,不许你为了我,把自己的性命白白搭进去,那崔府是什么样的人家,天下的人都清楚,其实你一个人就能动得了的?” “可是……” “无忧姑娘说的很对,”梁如瀚知道,杨迢对崔氏的另一半忠心也凉透了,于是见缝插针、伺机说道,“若是以一人之力对付整个崔家,还有崔家在朝中的同党和诸多幕僚,不要说是杨兄你,即使是当今的陛下,只怕也不能拿崔家怎么样。” “那你说该如何?” “这方法嘛,我已经说了。”梁如瀚故意说道,“若想对付崔家这样权势熏天的家族,孤掌难鸣,就必须要借助更强大、更繁多的力量才行。” \"你的意思是……”杨迢问道。 \"正是当今陛下。“ “哼,”杨迢说,“莫说我们这样的微末之人,不要说借助皇室的力量,连皇宫的大门都进不去,如何能借助当今陛下才扳倒崔氏呢?再者说,那崔友植、崔友槐兄弟,是皇帝的内兄、内弟,是皇长子的亲舅舅,他与皇家是什么关系?我们与皇家是什么关系,陛下又如何肯挥刀对准自己的妻舅,而偏帮我们这等无权无势、甚至没有一个良家身份的奴婢呢?” “杨兄出入京城内外,想必如今也听到了不少的风言风语吧,”梁如瀚说。 “不知你指的是?” “如今中宫皇后失宠,被囚禁在别宫,而秦王也被禁足在自己的府中,这两个崔府最大的靠山都已经眼看就要倾倒了,而且当日六路大军兵临皇城之下一事,都已经挑衅到陛下的眼前了,你想,这陛下还能容得下崔氏兄弟吗?” “可是即便如此,崔氏在朝中的力量实在太大,你方才不也说了,即便是陛下,一时也不能拿他们如何吗?”杨迢问道。 “杨兄为崔氏兄弟办事这么多年, 想必对崔氏兄弟所行的不义之事了如指掌吧。”梁如瀚说。 杨迢的颧骨扭动了一下,发出一丝冷笑。 “你终于说到正题了,”杨迢说,“只怕这才是你今日待我来见无忧的真正意图吧。” “哼,也是,也不是。”梁如瀚说。 “此话怎讲?”杨迢问道。 “讲老实话,当日看到无忧姑娘的遭遇,即便冷心冷面如我,也动了些许的恻隐之心,我也知道,无忧姑娘在这世上也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能真心照顾她的,也就只有你一个人。而如今陈丛隐因为牵扯进贪污一事已然入狱,那无忧姑娘这一颗被陈丛隐安排在此的棋子也就没有什么用了,那我何不成全了你们,让你们团聚,免得再被那姓崔的当猴儿耍,蹉跎了这许多年,却苦苦无法相见。” “这一点我信,”杨迢说,“只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怕兄台此举,也藏着什么轻易不告知旁人的私心吧。” “不错,从私心而言,”梁如瀚说,“杨兄,我也有一位心爱之人,她是我见过的最美好的女子,正是见到了她,与她有过一夜的缠绵,我才恍然发觉生而为人是如此幸事。她因为崔友植而国破家亡、亲人离散,崔氏在她心头划下的伤口,也是千疮百孔,至今仍未愈合,我也想为她做一些什么,如你要为了无忧姑娘向韩氏复仇一样,我也要替她,让崔氏一族付出血的代价。” “倒难为你会这般坦诚,也想不到,兄台也是位至情至性之人。”杨迢说,“既然我们有同一位敌人,帮你便是帮我,” 说着,杨迢将一只手臂摆到了桌上,梁如瀚一看,也伸手与杨迢拍在一起,仿佛达成了无形的盟约。 “来,先吃些东西吧。”无忧戴上了青色的面罩,多了一些茶饭、胡饼过来。 第98章 控制后宫 大黎皇宫,鸣鸾阁。 “夫人,”霜娥进来传话,“淑妃、荣妃、康嫔、明嫔四位娘娘到了。” “请她们进来。”卢忆荪吩咐道。 “是。” 四人进入殿中,还以为今日卢忆荪召她们前来,只是如同往日一般议事,没有想到,鸣鸾阁中除了卢忆荪和几个侍女,还有另外的十个人,其中四个女官、四个太监,还有两个禁军的将军,其中一人正是柴朝义。 淑妃和荣妃一看殿中气势汹汹的样子,互相看了一眼,那眼神仿佛是说,不知道她今日又在搞什么名堂。 明嫔有些胆怯,不敢往里面走。 而康嫔却镇定自若,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气定神闲地走到殿中。 “臣妾等参见宣政夫人。”众人向卢忆荪请安道。 卢忆荪看着四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也不回应众人的行礼,只拿着暖玉炕桌上的一盏茶细细地品了起来。 淑妃看卢忆荪这副架势,心中的恨更深了一层,斜着眼睛,恶狠狠地瞥了卢忆荪一眼。 荣妃欠身行礼,因为年岁大了,身形有些不稳,微微地晃动了起来。 明嫔也感觉脚底抽筋,脸上的神色仿佛有万般不适,若卢忆荪再不让她起身,也一定支撑不了多久。 而康嫔却纹丝不动,如松竹一般,脸上的表情也十分恬淡,仿佛没有半点不妥之处。 卢忆荪观察着众人的反应,将茶杯放下,对殿中的四人说道,“免礼,起来吧。” “多谢夫人,”四位嫔妃的贴身宫女连忙上来搀扶。 “赐座吧。” “谢夫人。” 等四个嫔妃刚落座,卢忆荪冲着殿门口的珪如微微点了点头。 珪如也接收到了卢忆荪的指示,一挥手,只看到四个宫女将一个披头散发、穿着囚犯素服的宫人押了进来。 那女子脸色煞白,没有一丁点的血色,仿佛是水米不进好几日的样子,还披散着头发,瘫在地上,只微微的喘气,活像一个女鬼。 明嫔刚要喝茶,一看那跪在殿中的女子,吓了一跳,差点连手中的茶盅都摔在了地上。 “荣妃,“卢忆荪叫着右手边的荣妃。 “臣妾在,”荣妃起身回道。 “你可认得此人啊?” 荣妃仔细辨认了半天,也没有认出那人是谁,又走近一看,原来是她宫里的丫头锦芋。 “回禀夫人,这仿佛是臣妾宫中的丫头,名叫锦芋。” ”不错,正是这丫头。” “不知她犯了什么错,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 “你还有脸来问本宫?”卢忆荪说着,眼神中充满一股厉色,“本宫还正要问问你呢。” “臣妾管束下人不严,不知道这丫头做了什么错事,还是不小心冲撞了夫人,还望夫人恕罪。”荣妃说着,跪在了地上。 “这丫头三日前自陈王府回宫,不知怎的,竟然大摇大摆地在掖庭宫里摆起了主子的款儿来。” 荣妃不解地看着卢忆荪, ”这丫头在掖庭宫里,不但支使掖庭宫的宫婢们如侍奉主子一般伺候她,给她捏肩捶腿、浆洗衣物不说,竟然还让小丫头们从尚食局端来才人规制的膳食,还有酒,大白日的,在掖庭宫大吃大喝了起来,用完了酒菜,还让掖庭宫的婢女给她收拾残局,那婢女不从,她竟然当众责打那婢女,将那婢女打伤,如今还卧病不起,荣妃,本宫问你,这丫头如此行事,可是你这个主子在背后撑腰授意的?” “夫人明鉴。”荣妃连忙说道,“夫人所说之事,臣妾实在不知,这丫头几日前奉臣妾命令,出宫给陈王夫妇送一些冬令进补的膳食,没想到一直未归,臣妾还以为这丫头留在了陈王府侍奉,因此未能回宫,没想到竟然敢背着臣妾做出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望夫人恕罪。” “哼,你倒是撇得干净,”卢忆荪说,“你是云澜宫之主,她是云澜宫的宫女,莫不是你平日的宽纵,她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行这样的狂悖之事,岂非你这个当主子的约束管教不力之故?!” 卢忆荪接着说,“前些日子掖庭宫刚出了瘟疫一事,甚至连陛下都不幸染疫,好在祖宗护佑,陛下身子强健,我大黎才躲过了一截,瘟疫之事,究其源头,皆是因为掖庭宫上下对宫婢苛刻之故,本宫一再训示,各宫各院不得对宫女、宫婢动用私刑,没想到,你们云澜宫的人,竟然将本宫的话这般不放在心上,都当做耳旁风了。” “夫人恕罪,臣妾不敢不将夫人的训示放在心上,还请夫人看在臣妾初犯,饶恕臣妾这回,也给臣妾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臣妾回宫之后一定约束好宫人,绝不会再有此事。”荣妃哀求着说道。 “哼,若是犯了错,更何况还是明知故犯,只等着告饶宽恕便蒙混过去,还要宫中律法何用?”卢忆荪说,“来人,将这个丫头,给我重杖三十,贬为官奴婢,流配到岭南做苦役。” “是,”珪如挥手吩咐道,“将她拖出去。” “就拖到掖庭宫的中院里行刑,行刑的时辰就定在午膳之后,让各宫的宫女、女官们都去观刑,褪去衣衫,泼上盐水,让禁军的力士执杖,给我摁住了狠狠地打,只是不许她断了气,让众人都给本宫看着,敢违背我的命令,欲在宫中行凶施暴,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是。”杨珪如让人将锦芋带了下去。 “荣妃,你可知罪啊?”卢忆荪问道。 “臣妾知罪,望夫人降罪。”荣妃听卢忆荪这般狠辣,不免也有些心惊。 “说起来,你也是宫中的老人了,在座的姐妹里,就属你侍奉陛下最久,怎么连自己宫中的人都约束不好呢?连你都这般疏失,更别说旁人了。”卢忆荪说,“奴才的错,便是主子的错,荣妃,即便本宫也当众杖责你,降你的位分,甚至是赶出宫去,你也无话可说吧。” 荣妃低着头,也担心自己会被当众责罚,那样羞辱一般的惩罚,无异于杀了她。 “宣政夫人,荣妃姐姐可是侍奉陛下多年的老人了……”康嫔想求情,结果就被卢忆荪当众打断。 “本宫在问荣妃,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卢忆荪厉声问道,“荣妃,你可认罚啊?” “臣妾……知罪认罚,但听夫人处置。”荣妃说道。 第99章 安插 “本宫,不会当众杖责你,”其实卢忆荪这话,已经让荣妃感受到了被当众羞辱,“不止因为你与陛下多年的情分,还因为你是陈王的生母,毕竟要顾虑陛下与陈王的颜面,因此小惩大诫,荣妃罚俸三个月,以儆效尤。” “是,臣妾多谢夫人。”荣妃说道。 “起来吧。” “多谢夫人。” “其实呢,本宫也知道, 这宫中良家子出身的宫女们,霸道张狂地多了,又何止锦芋一个,说来也奇怪,这有些宫女为何对待宫婢,竟然比主子们还要苛刻,还更懂得作威作福,当真是狐假虎威,小人做派。” 卢忆荪接着说,“这宫婢要做掖庭宫的许多粗活劳役,已经是十分辛苦,若还要被宫中的宫女、女官们来回支使、欺压无度,当日掖庭宫瘟疫之祸,岂不是要再次上演了?上次掖庭宫的事,本宫只追究了掖庭宫的属官之罪,这后宫各处的许多宫女,又何尝没有一同欺压过宫婢,何尝没有为掖庭宫的瘟疫推波助澜?” “我原以为,经过上次瘟疫之事,宫中死了那么多的人,宫中侥幸活下来的人会涨一些教训,起码会有所收敛吧,如今看来,倒是我错了,这几日我让珪如在各处查探,发现后宫的宫女们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越发张狂蛮横起来,还愈发变本加厉了,被欺压的宫婢也是敢怒不敢言,当日是我轻纵了他们,如此下去可不是长久之计,一定要想一个防患于未然的周全之法才好。” 卢忆荪对杨珪如和甘绎说道,“珪如,甘绎。” \"是,”二人听命,示意那四位女官、四位太监,分别走到四位嫔妃的身后去,而那四位嫔妃原来的贴身婢女,被珪如和甘绎带到了殿外。 淑妃、明嫔看着自己的身后多了这几个生人,而且那些女官和太监都是在宫中做老了事的,十分严肃刻板,甚至透着许多的阴冷之气,面色一丝不苟,她看着,心中也自然有些不安和畏惧。 于是淑妃看了明嫔一眼,示意她开口。 明嫔用极度卑微、柔和的语气问道,“夫人,不知道您这是……” “这四位嬷嬷、四位内官,都是在含章殿侍奉陛下多年的人,若说起这谈吐、德行、礼数、修为,他们在宫女、太监之中的也是拔尖的, 是满宫里最守法知礼的,既然你们无法约束管教好自己宫中的宫人,那本宫就只能找人来替你们好好管教了。” 卢忆荪对这八位女官和太监们说道, “你们到了各宫里,一定不要辜负陛下和本宫所托,尽心管教下后宫的宫女太监,好好改一改宫中这不良不正之风。” 八位女官太监回道,“奴婢等谨遵夫人之命。” “你们是含章殿的人,代表的便是陛下与本宫,想必他们也不敢轻慢了你们,因此你们不必顾忌,只管甩开袖子去施教便是。若其他嫔妃的处所也有宫女或太监,甚至是嫔妃,若她们的行为不端,也只管约束管教,若有谁不听,只管来回本宫,本宫亲自处置他们,看这宫中有谁敢步锦芋的后尘。” 四位嫔妃一听这话,都明白了今日卢忆荪叫她们前来的意图,是借宫女锦芋之事,将这些宫女和太监们安插在自己的身边,好时时刻刻监察她们的动向,不敢再做当日馆娃宫给五皇子下毒、借机陷害卢忆荪一事。 “夫人,”淑妃是四人之中位份最高的,说道,“可是臣妾们的宫中,原本有教习嬷嬷和太监,原本也用不到陛下和夫人身边的人,况且,这些嬷嬷、内官们都是在陛下身边侍奉惯了的,若是陛下离了他们,只怕是多有不便,还请夫人让臣妾们自己管教宫中的宫女们吧,臣妾等一定不会让今日之事重演的。” “听淑妃这样说,本宫还正好想起来,甘绎啊, ”卢忆荪吩咐道。 “奴才在。” “将云澜宫中的教习嬷嬷罚俸半年,赶到长杨宫去, 贬为清扫马厩的粗使宫人。” “是,奴才遵旨。” 甘绎带着几个太监往云澜宫去了。 淑妃一听,便更不再言语什么了。 第100章 平稳后方 “如刚才淑妃所说,”卢忆荪说道,“你们的宫里原来确实有教习嬷嬷、教习太监,可若是他们真的尽职尽责,又怎会有今日之事呢?” 卢忆荪又对着八位女官太监说道,“也正好,等你们到了各宫里去,也好好再教导一番这些教习们,若是他们仍旧这般领着宫中的薪俸却不能尽职尽责,传我的话,长杨宫的地界儿大,也让他们一同去清扫马粪吧。” “是。”八位女官和太监们说道。 四位嫔妃看卢忆荪意志这般坚决,也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乖乖听从。 “你们放心,”卢忆荪说,“只要宫中的风气正了,不再有欺下瞒上、仗势欺人之事,本宫便会让她们回来,绝不停留,可若是宫中的风气无论如何都扳不正,本宫可就要亲自管教后宫诸人了。” “是。”四位嫔妃回道。 “本宫今日之所以让这些嬷嬷、内官在你们四位的身边,皆因为你们是嫔妃之中位份最高的,裕妃和熙嫔都有皇子、公主,以养育皇嗣为重,再者说他们身边的嬷嬷也是从含章殿拨过去的,同你们的也是一样的。” 卢忆荪又说道,“论语有云,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有你们做表率,下面的人也定会见贤思齐,不敢放肆胡为的。本宫也真是因为相信你们,才会有今日此举,你们也要配合这些嬷嬷和内官们,一同训教下人,莫要有负本宫所托才好。” “是,臣妾谨遵夫人教诲。”众人说道。 “柴将军,房将军。”卢忆荪又对一旁的两位禁军将军吩咐道。 “末将在。”二人齐声回道。 “本宫今日之所以让二位将军前来,也是有事交代。” “夫人请讲,末将但听夫人分派。”柴朝义回道。 “这一来呢,是前些日子,出了馆娃宫给五皇子下毒一事,本宫和陛下如今想来仍旧后怕,这宫中竟然有如此奸佞之人,因此本宫已经让禁军统领伍将军,加派了内宫巡防将士的人手,今后馆娃宫、昭纯宫这两处裕妃、熙嫔的宫室,巡防的禁军人手加派一倍,其余的后宫各处,人手加派两成,若后宫各处有人私相授受、传递有毒有害之物,请二位将军一定要督促好手下之人,将此类奸小,缉拿无误。” “是。” \"这二来呢,”卢忆荪说道, “若是二位将军巡防内宫之时,看有谁敢当众滥用私刑,不必顾虑,当立刻以欲在宫中行凶之罪,将其缉拿到禁军的看房之中,轻者交托给宫正司、慎刑司处置,重责给本宫关入大内监牢,以重罪论处。” “是,末将遵旨。”二位将军齐声回道。 “如此一来,诸位禁军将士的活计多了不少,本宫已经同陛下说过,给负责内宫的众将士们每月额外增添赏金,若是有功的,另有赏赐。二位将军只管让手下的人放心去做便是。” “末将替众兄弟多谢夫人。”柴朝义说道。 “不必言谢,想必你们还有要事,便先退下去吧,”卢忆荪对两位将军说道。 “末将告退。” “行了,你们也退下吧。”卢忆荪对着四位嫔妃说道。 “臣妾等告退。” 淑妃、荣妃、康嫔、明嫔走后,一直有几位女官和太监跟着,因此连议论都不敢了。 淑妃看着她身边新来的一位女官、一位太监说道,竟然莞尔一笑,和那女官说起了话来,“不知姑姑是哪里人士啊?” 而康嫔听淑妃这样说,看了明嫔一眼,仿佛明白了淑妃的意图,她们也跟着有样学样了起来。 鸣鸾阁中,众人退去,只剩下卢忆荪、月娇、灵笳和霜娥几人。 “姐姐,你这样做,真的能牵制住她们吗?”月娇问道,“她们可一个个的少说都有上百个心眼子,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能牵制住她们一时便足矣了,接下来,我要一心对付崔氏,今日之举,不过为了对付崔氏之时,保证她们不给咱们添乱罢了。” “只是,你看那几个嬷嬷和太监行吗?” “珪如和甘绎选的人,我看错不了。” 说着,珪如进来,手中还拿着一封有些潮湿的信笺,“夫人,信来了。” 第101章 找茬 “姐姐,信上写的什么?”月娇问道。 卢忆荪看完,将那封信递到月娇的手上。 月娇越看嘴角也越上翘,“想不到这个程如海,还挺不一般呢,这么快就将杨迢说服了。” “那当然了,”卢忆荪说,“诶,月娇,你以后可别再称呼他程如海了,程如海已经死了,如今的他是梁如瀚, 若是说漏了嘴,让旁人听见,只怕会给他和他的家人们招来杀身之祸。” “我知道了,”月娇说,“只是姐姐,如今你打算怎么做?这能将崔氏置于死地的证据都握在手上了,不如直接派个得力的人,去呈报陛下,想必崔家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卢忆荪握着手中的信,说道,“还不能轻举妄动。” “姐姐,你如今怎么这般顾首顾尾起来?当初禁足皇后、降位庄妃、驱逐秦王的魄力都到哪去了?” “诶?崔氏兄弟和她们还是不同的,不管是皇后、从前的庄妃还是秦王,他们的生死荣辱都源自皇帝,说得好听是皇后、妃子、秦王,本质上也都皇帝的家奴,可是崔氏兄弟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崔氏兄弟这些年来,在朝中的根基颇深,若是直接动他们,便如同将一棵参天大树连根拔起,不光是崔氏一家,还有依附他们的同党,届时为了活命,都会反扑,不会束手就擒,再者说,朝臣们结党营私,虽说会威胁到皇权,不过若是没有了朝臣的辅助,那皇室也会失去屏障,只怕有人会伺机而入,社稷动荡,生灵涂炭,便是我们只顾着报私仇、也不顾天下人的罪孽了。” “那照你这样说,咱们的大仇就不报了不成,这蛊毒还有三十七日便会烟消云散,到了那时可就一切都晚了。” “并非不报,而且在报仇之前,先把崔氏这棵大树的树枝和根系先修剪一番,让这棵参天大树变成一棵无依无靠的孤木,到时候再将他拔出,就会容易得多了。” \"姐姐的意思是……” “其实皇帝也是这个意思,况且,在我们出手之前,他也已经将崔友植的武将势力修建得差不多了,六路大军中只有两路还依附崔氏,这两路大军中也多有陛下的人马,因此武的一面,已经不足为据。”卢忆荪说着,“接下来,便是要对准依附崔友槐的文臣了。” “嗐,我还以为什么,”月娇说着,一脸不屑地坐在凳子上,自顾自地倒上一杯茶喝了起来。“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又有何足惧?” “别胡说。” “本来就是嘛,如今的兵力都握在陛下和姐姐的手中,刀都架在他们脖子上了,他们若是不从,砍下去便是,看有谁还敢说一个不字。” “这世间之事哪有你想象得那般简单,”卢忆荪说,“这些文人虽然敌不过手执利刃的武将,不过他们却可以左右一件比利刃更强有力的东西。” “什么?” “民心,”卢忆荪说,“这民心可不是通过打打杀杀就可以轻易得到的,这是一种无形中可以左右天下大势的东西,若是失去了民心,变等同于失去了社稷,即便杀了崔氏千百次,到头来仍旧是两手空空,一片残局。” “我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了,”月娇说,“可是这民心,也不一定就偏向崔氏啊,我说的是不是?我也是民,我的心便是恨透了崔氏,也许,像我这样的人也不在少数,若是都同我这般想,那崔氏岂不是早就民心尽失,成为过街老鼠一般了?那姐姐再趁机给崔氏致命一击,岂不是顺应民心之举?” “你说的倒是不错,只是寻常百姓哪有你这般看得清楚明白?若陛下此时贸然处置了崔氏,只会让百姓们议论,陛下是过河拆桥、屠杀有功之臣的不义之举。陛下是英明天子,若是让外人觉得,陛下凭一时好恶便杀重臣,那与从前的暴君、昏君有何区别?再者说,如今的崔友槐仍旧是尚书左仆射,拥有一众文臣的支持,若没有一个足以服众的罪名,和足以让众人接受这罪名的过程,那朝廷免不了要撕裂,对前朝亦是不稳。” \"那姐姐,说了这老半天,你打算怎么做?” “传话给甘缪,让梁大哥问问杨迢,这崔友槐可曾做过什么不法之事?虽说他在朝中的党徒众多,不过这党徒之中,谁是和崔友槐最亲近的人,若是由崔友槐身边的这些幸臣来检举他,想必朝中的文臣也会看清情势,或者倒戈,或者给崔氏的倒台再添一把火上去。” “是,我知道了。” 孟梁驿前,青阳崮 “杨兄,以你所见,这崔氏兄弟所做之事中,有哪一件让天下人知道了,会让他们兄弟非死不可?”梁如瀚问道。 \"非死不可之事……”杨迢思量道。 第102章 虎口夺肉 杨迢想起那一日,崔氏兄弟将一件件精美的金器、玉雕悄悄藏在虞泉别院一事了。 “若说崔氏兄弟做过的坏事,不胜枚举,如谋害皇嗣、戕害皇亲、刺杀朝臣、栽赃嫁祸之事,统统都做过,不过这些也许还不足以撼动崔氏的地位,只是有一件事,我想皇帝老儿若是知道了,一定容不下他。”杨迢说道。 “何事?”梁如瀚问道。 “那便是虞泉别院。” “虞泉别院?虞泉别院有何不妥之处吗?”梁如瀚问道。 “梁兄,你可知道这虞泉别院是什么地方?” “虞泉别院……不就是崔氏兄弟在城南的乐游原一带置办的别院吗?这朝中的达官显贵在乐游原和曲江池一带置办别宅府邸的多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啊?” “不错,在乐游原置办房舍自然没有什么不可,只是你可知道,这虞泉别院建造之时,除了地面上大大小小的三百多间房舍,这虞泉别院的地下,也大有文章啊。” “这我倒是有所耳闻,说这虞泉别院中古怪得很,京城之中常常有人莫名其妙地失踪,而这些人最后的现身之处,就在这虞泉别院的附近,不过这也是坊间的无稽之谈,未曾有实证啊。” \"不错,”杨迢说道,“这崔慎眄是好色猎奇之徒,京中常常会有妇人被崔慎眄掳到虞泉别院之内,这些妇人便会被关在虞泉别院的地牢里,被崔慎眄轻薄、侮辱,甚至是玩弄致死,之后再有人趁着夜深人静,将这些妇人的尸身扔到城外,这也是崔氏的罪行之一,不过,还不是最要紧的。” “如此草菅人命,还不是最要紧的?” “这虞泉别院的地下,除了囚禁人的地牢,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用处,那便是崔氏兄弟私藏奇珍异宝的地方,想必这地方连崔慎眄都不知道,即使他找到了,也进不去,我也是无意之间才发现的。”杨迢说道。 “奇珍异宝?”梁如瀚一脸不解,“这奇珍异宝也没什么稀奇的啊,崔氏兄弟位极人臣,又是皇后的兄弟,若是皇后所赏,或是各地想巴结崔氏的官员们进献给崔氏的,这也是常事,想必陛下也早就知道,有什么大不了。” “皇帝老儿知道的自然没有什么大不了,只是那里还藏着许多皇帝老儿不知道的,”杨迢说。 “不知道的?什么?” “昔年大黎与南虞一同瓜分西越之时……”杨迢说道,“是崔友植率兵前往,西越乃西陲小国,自然抵不过两大强邻的夹攻,因此国土沦陷,王族被杀,宗庙倾覆,西越东北面的雪川河谷,是西越最富庶的地方,被划归给了大黎,而其余的国土被划归给了南虞,这些梁兄你可知道?” “有所耳闻,”梁如瀚回道,“这些不是崔友植奉陛下之命前往讨伐吗?难道有何不妥?” “梁兄你可知道,在分割西越之时,为何南虞会这般痛快答应,将最肥沃的雪川河谷划给大黎,而自己甘愿要一些常年积雪的不毛之地吗?”杨迢说。 “说的倒是哈,”梁如瀚思量道,“人人都说这虞人是最难缠的,个个精明得很,为何眼睁睁的看着如此大的一块肥肉,让给旁人呢?” “这倒不是虞人突然转了性子,而是这位崔大将军,有手段。”杨迢说,“西越诸葛氏,雄霸一方四百余年,虽然说西越的国土不如大黎或大虞辽阔,不过西越位于胡商、海商南来北往之处,西越的玉牢走廊,是我大黎和大虞的商旅西行的必经之地,凭借如此的地利,和越人善于经商的头脑,西越也称得上是富甲一方,西越王室,更是积攒了数不尽的珍宝,因此西越人都说,雪山上的雪被太阳融化了,用王家的珍珠和白银再垒上就行。” 杨迢接着说,“可是,西越王室如同金山银山一般的珍宝,只有不到一成入了国库,另外的九成多,有四成进了南虞的国库中,作为南虞分割西越贫瘠之地的补偿,另外的五成,一部分崔友植藏在了雪川城外的王室别宫中,还有一部分,就是进了崔氏的府中,被崔氏兄弟藏在了虞泉别院里。” “这崔氏兄弟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如此哄骗欺瞒陛下,难道陛下就未曾察觉吗?”梁如瀚问道。 “这么说吧,仅仅是西越王室珍藏的一成,便足以填满大黎的国库了,大黎皇帝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稀世珍宝,自然以为这便是西越王室全部珍藏了,没想到,大头竟然尽数被崔氏兄弟给侵吞了。”杨迢说。 “若是皇帝知道了,一定会怒不可遏,咱们的这位主上,最恨的便是别人愚弄他,更何况是这般愚弄,”梁如瀚说,“只是,这崔氏多年来积攒的珍宝,大概也几辈子都花不完了,为何还要冒如此大的风险,再从西越那里捞上这么一笔?” “欲壑难填,再者说,梁兄啊,你哪里知道这崔氏兄弟那吃用无度、挥金如土的架势,这些年,崔友植一路做到大司马大将军,崔友槐一路做到尚书左仆射,兄弟两个上上下下需要打点的地方多了去了,宫中皇后和秦王之事,也大多需要崔氏兄弟的添补。” 第103章 三只蠹虫 “譬如当日秦王建造府邸之时,那崔友槐一出手便是三万两银子,给秦王做日常的开支之用,可以说这兄弟两个把所有的宝都押在了皇后和秦王的身上,这些年来,朝中不断有人向陛下谏言,请求陛下早立秦王为太子,谁都知道秦王的资质不足以立为国本,可是有朝臣的拥戴,一众臣僚接连上疏,连皇帝都几乎被朝臣的意见左右,这每一次上疏,可都是崔氏用权势逼迫和用银子砸出来的,不然谁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着开罪于陛下的风险,为秦王谏言呢。” “这兄弟两个打的主意倒是不错,若将来秦王当上了太子,再登上大位,世上多少的金山银山要不得?” “是啊,”杨迢说,“因此这些年来,崔府上下看着的确是财大气粗,只是这家底也耗得差不多了,先前崔氏贪污军饷,也不过是为了填补自家的亏空罢了,只是这区区军饷,仍旧填不满崔氏的天坑,眼看西越那边有这么大的一块肥肉,你说他们兄弟,能不心动吗?富贵险中求,为了这么大的一块肥肉,他们兄弟担一些风险也值了。” “不过,我仍旧有一事不明。” “何事?”杨迢问道。 “你说这朝中的文臣,都是饱读诗书之人,都是听着孔老夫子念叨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的圣人之言考取功名的,这陈丛隐虽然也常常替崔氏打点朝臣,不过具体要花多少银子我却不知,你说,要这些饱读诗书的文臣们开一次口,究竟能花多少的银子?竟然能把赫赫扬扬的崔家的家底都消磨干净了。” “嗐,这你还不懂,”杨迢说,“我是凌烟城出身, 并非黎人,他们黎人你还不知?嘴上说是全是圣人之言,心里想的全是商人利益,我替崔氏办事这么多年,还甚少见过几个刚正不阿的朝臣,即便是真有那清廉之臣,也早就被崔氏一流排挤出京城、外放到边地了,这处处看钱的地方,哪里还容得下他们。” “那这文臣之中,有谁与崔家走的最近、得崔氏的好处最多啊?”梁如瀚问道。 “这个嘛,就要数朝中最肥、吃得最饱的三个衙门了。” “哪三个?” “无外乎是户部、吏部和工部三个了。” 乐游原,涅川郡主别院的门前,陆续来了三辆香轮宝骑的车马。 这三辆车马,分别来自京城内三个寻常人望尘莫及的府第,分别是吏部尚书邢施道邢府、户部尚书薛敦望薛府、工部尚书严仁信严府。 照理说,即便是宗室的王爷,平时都未必能请得动这三位朝中大员,更别说一个不在京城的郡主。 可是今日不知道怎的,涅川郡主分别让三个仆人给这三家送去了三封信,这三家的主人看过了信,便在约定好的时辰乖乖地驱车赶来了,也是京城之内的一件大奇事。 只是这三家的主人毕竟身份不凡,不敢走涅川郡主别院的正门,只敢悄悄从后门出入,让旁人看来,更显得有些鬼鬼祟祟了。 这三位尚书大人由郡主府的仆人们牵引着,穿过几道回廊,来到郡主别院东南角一间临湖的名叫笙泽坞的建筑之中。 是严仁信严大人先到的,其次是薛敦望大人,最后一个到的是邢施道大人。 等三位大人到齐之后,郡主府的仆人将笙泽坞的门猛地关上。 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迷茫地望着墙壁上暖莹莹的水光。 过了片刻,涅川郡主和奶娘张氏走了进来,张妈妈扶着涅川郡主坐下。 “臣等见过郡主。”三人起身向涅川郡主行礼道。 \"三位大人不必多礼。”涅川郡主一脸凝重,涅川郡主的眉目与当年的宋王十分相似,若是展颐一笑,会让人如沐春风,可若是眉头紧锁,让人看着便会心生畏惧。 “不知郡主今日召臣等前来,是有何事要交代,郡主请说便是。”邢施道拱手说道,这三人之中,还是他与崔氏一家走得最近,承受崔氏的恩惠最多。 “不知邢大人可看过那书信了?”涅川郡主说道, “看,看过了……”邢施道支支吾吾地说。 “想不到邢尚书不止做官做得好,而且变戏法也是极好的。”涅川郡主说道,“婺州水患,朝廷下拨了二十万石的赈灾米,想不到这皇仓中的赈灾米,到了灾民的手中,竟然变成了发霉发黑、难以下咽的秕谷了,这便是邢大人变得一手好戏法吧。” “郡主……”邢施道刚想分辨, “本郡主这里有婺州刺史与运送赈灾米的监军司马写给邢大人的书信,”张妈妈将书信呈上前去,“不知道邢大人可还认得自己的字迹吗?” “郡主,”邢施道说,“此乃朝廷中事,您虽然是皇室的宗亲,可也不能如此插手干预政事啊,您可知道,历朝妄图插手干政的宗亲的下场吗?” “邢大人,您不必吓唬我,我已经是年逾四十的人了,这些道理我自然知晓,正因为我是宗亲,从公来说,我是陛下的臣子,从私来说,我是陛下的堂姐,我只是听闻有人在江南行如此不法之事,竟然拿赈济灾民这样大的事当成儿戏,如此不把陛下与皇室放在眼中,改日我这个宗亲入宫给太皇太后请安之时,一定说给陛下好好听听,看陛下听了是作何反应,是怪罪我这个郡主插手干政多呢,还是怪罪底下的臣子欺上瞒下更多。” “郡主既然这样说,臣也不敢分辩,只是不过是一封书信而已,若是郡主存心针对微臣,找人去伪造一封,也不是不可。” “邢大人还真是坐怀不乱啊,”涅川郡主说,“我实在是佩服,到底是为官多年的老人了,这点胆气和魄力还是有的,可是啊,我与邢大人无冤无仇,为何要刻意针对邢大人呢?邢大人实在是多虑了。不知道邢大人知不知晓,当日负责押送赈灾米的监军司马因为牵扯进光禄寺少卿陈丛隐的案子,已经被拘押在刑部大牢之中,既然邢大人否认,那本郡主禀奏陛下之时,谏言陛下让刑部来调查此事,再将那婺州刺史一同提来,到时候人证物证俱在,邢大人再这般强辩申斥也不晚啊。” 涅川郡主接着说,“哦对了,还有那当时倒卖赈灾米和秕谷的商贩,婺州城里良兴米行的掌柜,他也是跑不了的,届时公堂对峙,自然也应该将他请来。” “郡主……” 涅川郡主打断了邢施道的分辩,又接着问薛敦望,“还有薛大人,薛大人也是位变戏法的好手啊,您这变戏法的功力,比起邢大人,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邢大人还只是把赈灾米变成了秕谷,您这倒好,竟然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来了一出大变活人啊。” “微臣……微臣不明白郡主所言。”薛敦望说道。 \"不明白?和大人一样,本郡主也是一万个不明白,不明白这蓝田县的县令,究竟是何人啊?” 第104章 蓝田县令 “蓝田县令……乃新科举人宋修文,此人文采出众,政绩斐然,不知他就任蓝田县,究竟有何不妥?”薛敦望问道。 “是,若真是这位宋举人在任上,那确实没有什么不妥,只是本郡主怎么听说,如今蓝田县在任的县令,论举止、言谈、 施政、处事皆和从前的宋修文大不相同呢,倒是与贵府上的一位下人十分相似啊。” “郡主……郡主说的,下官怎么听不明白,再者说,这朝廷用人之事,虽说的确是由吏部经手,不过上有陛下与宰相裁决,平日里还有御史台的众多御史巡视监察,绝不会出错,否则,岂不是陛下、宰相大人与众御史的失职了?” 邢施道也说道,“不论如何,微臣想,此等朝政大事,尤其是朝廷用人之事,还是不劳郡主劳心劳力了,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只怕对郡主一家的清誉也是有损,还请郡主三思而行。” “哼,绝不会出错?”涅川郡主说,“确实,有薛大人和崔友槐这般周密的安排,的确是不会出错,蓝田乃产玉之地,蓝田的县令更是非同于一般的县令,是个炙手可热的职缺,而上一任蓝田县令正是因为侵吞民产被流配,才换了这一位宋修文宋举人。” 涅川郡主接着说,“只是啊,这宋举人虽然为官清正,可是被一些人容不下啊,只要有他在,蓝田县所产的美玉便会上交朝廷,下通商贾,这蓝田县货玉的银钱,一半归了国库,一半惠及寻产百姓,本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不过因为有些人没有从中得到额外的好处,这心里啊,便存了芥蒂了。” “郡主……”邢施道又想打断涅川郡主。 “这往年,”涅川郡主不理会他,接着说道,“蓝田县出土的上乘美玉,都是先孝敬给京中的大人们,这京中的大人们得了蓝田县令的好处,那这蓝田县令来日的仕途可不就一帆风顺了,可那宋大人主政之时,确实将上好的美玉按照定例上供给皇室,还有一部分交给百姓与商贾,任由百姓和商贾互市,绝不与民争利,这蓝田县在宋大人主政的那几年里,才会成为京南各郡县中最富庶繁华的一个。如今孝敬给京城大人们的美玉都归了寻常百姓,那这京城大人们可不就要怀恨在了,恰好啊。” 涅川郡主看着薛敦望说道,“恰好咱们的吏部尚书大人府上有一位花匠,与这位宋县令十分相似,只是稍微瘦削了一些,于是咱们薛大人便和尚书左仆射,也就是当朝的宰相——崔友槐崔大人商议着,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使了一出调包计,将原来的宋修文和其妻子、儿女,全部派刺客扔进了炼铁的火炉里,烧了个一干二净,再买通了宋府的下人、宋修文原来的小妾、蓝田县的县丞、县尉,与他们串通一气,上上下下打点之后,原来吏部尚书大人府上的花匠,摇身一变就成了堂堂的蓝田县令,当真是好计谋啊。” “郡主,您怎么可以凭借只言片语,这般诬陷一个堂堂的朝廷命官呢?”邢施道对着涅川郡主大声呵斥道。 “邢大人稍安勿躁,我的话是否诬陷, 也好办,只将那蓝田县的县丞、县尉,或者是如今的蓝田县令一同提来,一审问便知。” “荒谬,实在荒谬。”薛敦望说道,“郡主方才所言实在是让人触目惊心啊,试问谁敢在陛下的眼皮底下冒险行如此胆大妄为之事?再者说,这宋修文不过是一个区区县令,若是看他不顺眼,找个借口直接将其调走或贬斥到别的地方便是了,何必还要绕这个一大圈子,因此微臣才说郡主所言实在是骇人听闻,实在是闻所未闻。” “这便是宋修文宋大人自身的魄力了,虽然只是一个七品的县令,不过他上任一年之后,查出了往常蓝田县的不少亏空,这亏空若是让陛下知道,京城里大人们的好日子,只怕也要到头了,因此京城中的大人们不敢轻易动他,我说的可是?” 薛敦望和邢施道把脸转到一边,不回话。 “这宋修文上任不久,也逐渐明白了他长久以来的一个疑惑,那疑惑便是——这蓝田县明明是盛产闻名天下的美玉的风水宝地,不光京城,连其他州郡的高门大户,都对蓝田美玉所做的玉雕、首饰、项圈、玉镯、摆件爱不释手,甚至不光是咱们大黎,听闻这南虞人对蓝田玉也是情有独钟,连南虞皇帝的玉玺都是咱们这蓝田县所产的姜华玉雕刻而成,照理说,这蓝田县理应富甲天下才是啊,可是宋修文目之所及,为何寻常的蓝田百姓会是这般贫穷,即使没有旱涝之灾,百姓们也常常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要卖儿鬻女来贴补家计,照理说不应如此啊。” 邢施道听涅川郡主这样说,回想起他女儿脖子上的项圈正是崔友槐的夫人所赠,是用上好的蓝田水苍玉打造的,连皇宫中的公主都没有,可是他的女儿却视之如寻常物件,听涅川郡主这样说,邢施道不免冒起冷汗来。 涅川郡主接着说,“原来啊,这蓝田县之所以贫困,并不是蓝田县的水土不好,而是蓝田县的水土太好了,好到把京城里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们招来了,饿狼群聚于此,将蓝田县的好山好水都啃噬了个干干净净。” 薛敦望听涅川郡主这样说,不禁想起他与崔友槐一同谋划除掉宋修文的那个夜晚。 涅川郡主接着说,“若要开采蓝田玉,就必须得破坏农田,可若是因为采玉损及农田,官家给百姓们一些贴补就罢了,可是这往年的蓝田县令哪里会有这么好心呢?以为陛下采玉之名强占了百姓们的田,再以征发劳役之名强征了百姓们去采玉,到头来,采出来的上乘美玉连陛下都未曾见到,都被往年的蓝田县令送进京城各位大人们的府邸,这次等的蓝田玉才会献给陛下,若是陛下问蓝田玉的成色为何不如往年,回话的官员们便说是经过千百年的开采,蓝田的上乘美玉所剩无几了,因此此次进献的蓝田玉成色不佳,陛下宽厚,不曾追问,未成想连他都被蒙在鼓里。” “这蓝田的美玉实在是举世无双,上乘的质地也将京城中大人们的贪欲勾起来了,因此蓝田地下的美玉越采越多,相对而言,这蓝田县百姓们能耕种的田地越便来越少,被征发去采玉,发放给民丁的口粮却多不了两斗,如此下去,可不是饥民遍地、食不果腹,到了非得卖儿鬻女地步吗?” 第105章 京城的大人们 邢施道到底是读过圣贤书、凭自身的多年苦读考取了功名,一路爬到了如今的位子,他一边听涅川郡主说着,脑海中一边回想着一幕:大儿子因为吃腻了山珍海味,竟然将鲜嫩的鹿肉随手扔在地上喂狗,而小儿子腰上系着一块上好的美玉,在书斋中读书,只听小儿子念到,“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一句, 又联想到方才涅川郡主口中所说的蓝田县卖儿鬻女的饥民,心中仿佛流露出一丝恻隐之心,可是看着身上的丝绸面料衣服,思绪又被带到了京城的官场之中,恻隐之心烟消云散,眼神中的一点柔情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人又变得冷峻坚硬起来。 涅川郡主又接着说道, “若说是这蓝田县往年的县令和京城中的大人们做事留有一丝余地,蓝田县的百姓也不至于艰难至此啊,这朝廷为了补贴百姓采玉的辛苦,明明是下放给蓝田县不少的银钱的,可是这些钱,哪里会到辛苦采玉的民丁手中,大头都被高高在上、坐享其成的县令、县丞、县尉大人们们鲸吞,小头被衙役、差役、皂隶们蚕食,出人出力、冒着坑洞塌陷风险采玉的百姓们,到头来不过得了几斗陈米,别说养活一家人,连自己都尚且不够呢,家中的田地又荒着无法耕种,可不就变成宋修文刚上任蓝田县的惨狂吗?而这些蝇营狗苟之事,在宋修文上任一年之后,也被查了个清楚, 这往年蓝田县令究竟私吞过多少的上乘蓝田玉、用这蓝田玉孝敬过京中的哪些大人们、朝廷拨下来的贴补银子被侵吞了多少,细心的宋修文全都一五一十地记在了账上。” 薛敦望听完,冷笑道,“方才郡主之言,可不是您自己的臆测吧,为何臣主管吏部,常常派遣官员去巡访蓝田,却从未听过郡主所言之事?您所说的宋县令编制的账单,又在何处啊?” “这账单嘛,”涅川郡主说,“实在是太长了,我只让人誊抄了今日三位大人的,” 张妈妈讲一本账簿交到了涅川郡主的手中,涅川郡主又将这账簿扔在了薛敦望的身前,“薛大人且看看这数目,不知道可对得上啊?” 薛敦望一看那账簿上所记载的年月、时间、金玉名目、数目都一一详实可查,薛敦望看完眉头紧锁,一脸十分痛心的样子。 “至于您方才所说的,所派去有的官员未曾听闻此事,以我的念头,想必是薛大人和您的特使官员被往年蓝田县令进献的美玉蒙蔽了双眼,所以此等灰暗之事您也实在不忍心听罢了。” 涅川郡主接着说道,“可是这宋大人不一样,他查清了以往蓝田县令的勾当,上任之后不忍看到县城内饥民遍地、乞讨为生,于是一改蓝田县的弊政,先是开仓济民,等百姓们填饱肚子之后,又用货卖玉石的钱贴补给被侵占农田的百姓,又将客商和工匠们引入蓝田,工匠们教百姓们将蓝田玉做成玉雕和各类食品,再以低价,交给客商们,让他们去各地货卖,货卖的钱也会分给百姓许多,百姓们有了钱,除了置办房舍、田地,还做起了其他的小生意,常常到城中购置各种布匹、铁器,如此一来,曾经贫瘠的蓝田县竟然一时成为客商云集、百姓安居乐业的富庶之地,蓝田县的客商、工匠、百姓、城中的小贩们都有了银钱,朝廷也收足了税赋,可是如此一来,唯独京城的大人们好处远远没有捞够,自然是大大的损及京城大人们的利益。 “可是京城的大人们知道宋修文的手上有他们不法的实证,又不敢拿他怎样,所以京城的大人们若是想办法诬陷、贬黜甚至是谋杀他,宋修文就一定会将手上的证据想方设法呈给陛下。宋修文做好了完全的应对之法,即便是他不幸罹难,他所结交的南来北往的商贾们,也一定有门路将宋修文手上的证据呈交到陛下的手上。这些商贾虽然为士大夫所不耻,可是他们识人极广,与全天下的达官显贵、朝廷要员、皇族公卿都有往来,宋修文相信他们一定会办到这一点。” 涅川郡主看着笙泽坞外清澈的溪水说道,“其实也不光这些商贾,这京城之中的刑部、大理寺、御史台说到底还是有不少刚正不阿的官员的,因此,京城的大人们,既想对付宋修文,可是又担心宋修文手上的证据会伤害到自身的官运仕途,有恰逢薛大人府上的花匠恰好来送培育好的曼沙珠华,薛大人看这花匠的容貌与宋修文实在是太像了,于是才想出来这个鱼目混珠的妙计啊。” “郡主!”薛敦望被涅川郡主戳穿了老底,于是也顾不得礼数了,厉色对着涅川郡主呵斥道。“您知道诬陷朝廷命官是多大的罪名吗?若您再这般砌辞诬陷微臣,微臣择日,一定要去宗正寺,甚至是陛下的面前,参奏郡主一本!” 而邢施道越听越有些怀疑,这等机密之事,连他这个常常往来崔府和薛府的人都不知道,为何一个平日里远在沁阳的涅川郡主会这般清楚,连那花匠当初端着一盆曼沙珠华都记得清清楚楚,难道是自己、薛敦望或崔府里出了什么内鬼? “哼,”涅川郡主说,“薛大人请便,其实何必劳烦宗正寺或陛下,薛大人看我不顺眼,直接如同当日对待宋修文夫妇一般,找几个刺客将我掳去,投入火炉中练成灰也就是了。” 涅川郡主又看了一旁有些微微颤抖的严仁信,嘴角含笑,说道,“不过这说起来啊,邢大人和薛大人所做的事,也不过是贪图一些赈灾米、觊觎一个蓝田县,可咱们的工部尚书严大人,所行之事便更了不得了,不是别的,而是皇室的殿宇,还不是寻常殿宇,而是宗庙啊。” “严大人,我说的是不是?”涅川郡主看着严仁信说道。 而邢施道和薛敦望也未曾知晓此事,皆一脸惊慌地看着严仁信。 “郡主恕罪,郡主恕罪!”严仁信听到这话,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告饶。 第106章 太庙废墟 “诶?严大人此言差矣,这方才薛大人和邢大人都说了,我不过是个外藩的宗亲,况且又是个女流之辈的小小郡主,空有一个郡主的头衔,身上却没有半点官位,您身为朝中的三品大员,我哪里会有那么大的本事,配得上恕您的罪呢?要恕罪也得到陛下面前啊,您说是不是啊,严大人?”涅川郡主说。 “微臣有罪,请郡主嘴上留情,微臣一定当牛做马,为儿为孙,侍奉郡主一家,请郡主饶恕!” “严仁信!你简直把我们臣子的脸面都丢尽了?被郡主的几句戏言,就吓成这副样子,你成何体统!”邢施道对严仁信呵斥道,“你身为工部的长官、六部的尚书、朝廷的栋梁,怎么可以如此摧眉折腰、奴颜婢膝,做出此等有辱六部门风之事呢?” “是啊,严兄,”薛敦望也说到,“您说您这样,像什么样子、成什么体统嘛。” “哎,还是咱们的邢大人、薛大人不辱朝臣的威仪和风范啊,犯下了此等大罪, 还如此处变不惊,还说本郡主所说的尽是戏言,想必二位大人是觉得背后有崔友槐、崔友植这两棵大树撑腰,因此才这般底气十足吧,或许啊,您二位对严大人所做之事还尚不知晓,才难以理解严大人为何会如此反应吧。” 涅川郡主说着,走到笙泽坞的窗前,听着远处的湖上有人泛舟而来,舟上的丝竹之音伴着层层连衣逐渐朝笙泽坞这边袭来,不过笙泽坞的窗户叩着,身处笙泽坞之中,仅能听到淡淡的丝竹声,清新怡人,让人的心愈发静了。 这丝竹声与潺潺流水的声音环绕在笙泽坞的四周,还有一个用处,便是笙泽坞一旦四周的门户紧闭,在笙泽坞中的人耳畔萦绕的水上的声音,就听不到其余的嘈杂之声了,即便是有人叩门,也需要使足了力气才行,否则笙泽坞中的人是听不到的。 “照理说啊,咱们严大人所做之事,也没有什么了不得,不过是就是在太庙的接引台,动了一些小的手脚罢了,这也难怪,想必是严大人担心我们元氏的列祖列宗怕接引台太过奢华,不敢驻足,甚至以子孙奢靡之名降灾于天下,才在修建接引台时,自个私自决定给接引台的换了种更简朴的石材,是不是啊,严大人? 邢施道与薛敦望一听,两人对看一眼,眼中尽是惊惧之色,因为涅川郡主所说的事关宗庙,乃攸关社稷根基的大事,并非儿戏。 “臣不敢,臣怎敢行此悖逆之事啊。请郡主明察,不要错怪了微臣才好啊。”严仁信拱手作揖。 “诶?这怎么能算是悖逆之事呢?这可是严大人体察上意所行的好事啊。”涅川郡主说,“这历朝天子若是想大兴土木、新修宫室,一定会引来臣子和百姓议论,议论主上不懂得体恤百姓、俭以养德,还会被史官们记上一笔,说天子滥用民力、奢靡铺张,并非圣明君主的作为。” 涅川郡主看着身后张妈妈背后的竹墙,“不过啊,这天底下也有一个地方是个例外,若是历朝皇帝大肆修建此处的宫殿,不仅会被臣民们视为以孝治国、追念先祖的仁孝之君,而且有安定社稷、稳定民心之大用,也绝不会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出面劝谏,薛大人,邢大人,你们是为官数十载的老臣了,想必应该知道是何处吧。” 邢施道和薛敦望都默不作声,其实心中都跟明镜一样。 “不错,那便是太庙,是我大黎天下的根基与皇族的尊严象征所在,只是万万没想到,如今是政治清明的盛世,仍旧是硕鼠横行,有人敢在我大黎的根基上动手脚。”涅川郡主厉色看着低头不语、颤颤巍巍的严仁信, “那一年啊,还是乾元五年的孟夏,想必几位大人都还记得,京中连日大雨,城西许多百姓的房屋都被大水冲毁,许多人无家可归,陛下看京城拥挤,没有地方安置灾民,看京城西北方向的离宫——甘泉宫还空着,于是下旨开放甘泉宫的南苑,将灾民们迁到甘泉宫中居住,如此一来,受灾的百姓不仅有了暂时的安身之所,而且甘泉宫的饮水甘甜清冽,让百姓们不至于因为引用了不净之水染上瘟疫,免了一场灾祸,陛下的此举时至今日仍旧是一大美谈。” “那一年京城的大水,京城内冲毁的房屋不在少数,连名门望族的府邸也多有被冲垮者,只是,就算全京城都被大水淹了,有个地方是万万不会被大水侵袭的,可是那里仍旧有殿阁遭了洪灾,那里,便是宗庙。”涅川郡主说,”这宗庙建在台原之上,地势既高且平,如果连宗庙中都有一些殿宇被雨水冲毁,这便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涅川郡主接着说,“这旁的地方也就罢了,可修建宗庙所用的土木一应都是用的最好的,与陛下临朝议事的乾阳宫所用的土木石材是一样的,再大的雨水也不至于把宗庙的殿宇冲毁啊。” “这宗庙之内,被雨水侵袭最厉害的地方,便要数宗庙北面的接引台了,照理说,这接引台是我黎人祭拜列祖列宗时、接引祖先的神灵来到凡尘的地方,是宗庙建筑之中最肃穆庄严的地方,因此平日里不许宫女、宫婢、太监等接近,若是要洒扫除尘,还必须得是宗室中有名望的命妇,比如王妃、太妃、国公夫人、太夫人、府夫人之流才行,连我这样外嫁的郡主啊,都尚且不够格呢。” 严仁信越听越冒冷汗, “这接引台明明在乾元三年才刚刚大修过,接引台的地基还是用一块上好的龙山玉所打造,这龙山玉比汉白玉还要名贵,号称万年不倒,可是怎么一场大雨下来,这万年不倒的龙山玉怎么会变成破碎的砂石了?难不成这太庙的天和京城的天是两幅光景?难道这太庙的天上下的不是雨珠,而是刀子?而且是金刚钻做的刀子,整整下了一天一宿,才会把用龙山玉打造的接引台,消磨成了一堆外头是一层玉岩、里头满是砂砾的废墟啊?还是说这接引台本就是一堆废墟,是用一层假的龙山玉将外层包了起来,远看着的确是龙山玉,可是内里确是破碎的砂石,不过这雨势稍微大了一些,就让这神台现出了原形。真真是难为严大人了,给陛下想出来一个如此节省的好法子,只是节省下来的银子没有回归国库,倒是进了严大人和旁的什么人的口袋之中。” 涅川郡主看着严仁信,“严大人,以您所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第107章 竹墙之后 严仁信颤巍巍地说,“回……回禀郡主,这……当日之事……太庙丞都已经回禀过陛下 ,的确是是风雨交加,因为接引台周围的一株百年楸树被狂风卷地而起,不慎席卷砂石山岩,砸在接引台上所致,此乃无从预知的天灾,臣……也不得而知,郡主何必……何必节外生枝,来讯问微臣呢?” “是啊,”涅川郡主说,“若不是这太庙丞的一家老小都在严大人和崔友槐的手上,先是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之后再用也重金贿赂于他,这太庙丞又为何会如此回禀陛下呢?这太庙丞虽说官阶不高,到底也是旁支宗室出身,他的祖先虽然是高祖皇帝的族弟,不过到他这一辈也和寻常百姓无甚分别了,他也是因为仰仗陛下,才从一个引车卖浆的市井之徒被提拔为太庙丞,不过到底是市井之人,经不得吓,威逼利诱之下也只有从命的份儿了。” “陛下还以为这太庙丞是忠厚老实之人,听这太庙丞如此回禀,才没有追查接引台一事,而且还大为懊悔,以为是自己为政不仁,见罪于上天和祖先,才使得上天与祖先降下此等灾祸,以示警戒,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严大人在背后搞鬼呢。” “郡主!还请郡主高抬贵手,就饶了臣的一家老小吧。”严仁信不停地告饶道。 “这样说,严大人是承认此事确实如我所说,是你与太庙丞,还有那个督办筑造的官员所为了?” 严仁信不说话。 “那几个督办筑造的官员要查起来也容易,现有一个工部的主事陈良驷就在刑部大牢里羁押着呢,洛园行宫后湖上的廊桥昨日竟然有一处断了,差点伤到献嫔娘娘和六皇子,御史台的人已经查明,这廊桥是严大人您的下属——陈良驷督办的,偷工减料,深得严大人您的真传啊,这陈良驷今日已经被刑部的人带走了,若是我没有记错,当日宗庙的接引台,他也在其中出过不少得力吧。” 涅川郡主说道,“我只是心中疑惑,这工部奉命建造接引台,仅仅是采买龙山玉一项,就要靡费五万两银子不止,还有接引台上的太湖石、神亭、金鼎、玉案、香炉、幔帐等物,仔细算算也是万两之数,竟然一场大雨下去,都把这银子和着泥,冲进严大人的口袋里了。“ “其实何止宗庙啊,这皇宫大内,太极宫、仁寿宫,还有京郊的甘泉宫、金镛城、洛园行宫、长杨宫四个离宫,还有几处皇家的寺庙、道观,每年需要新筑或重整、修葺的工事少则几百,多则数千,还有京城内外的这许多工事,都要您这位工部尚书——严大人的一一批示与首肯,光宗庙北边的一个接引台就是几万两银子进账的架势,哪一项不是流水似的银子,白花花地往严大人的府上淌啊,只是我不知道严大人将这从中牟取的银子,用在何处了啊?” “人人都说,工部尚书严仁信一向简朴,家中的夫人连几件丝绸衣服都置办不起,因此每年京中权贵要员们所举办的宴会,都甚少邀请严大人与会参加,若他们知道了严大人经手且留下的银子,可不是要大惊失色了?这京城总共就这么大的地界,寸土寸金之地,还有哪里能让严大人藏得下这么多的银子?” “臣……” “啊,也是,严大人家里地界狭小,自然是藏不下的,这崔友槐崔大人在乐游原置办的宅子,那里的地界大得很,上面三层,下头三层,想必一定是可以藏得下这么多的银子吧。” 这时严仁信才确信,一定是崔友槐身边出了内鬼,旁的都可能是自己身边的人做事不稳,譬如陈良驷,一时被人拿住了透露出来的,可是这虞泉别院的底下所藏之物,除了崔友植、崔友槐的近身之人,还有几个最亲近的官员,没有旁人知道,连邢施道与薛敦望,这两个常常出入薛虞泉别院的人都未必知道,那这涅川郡主又是如何知道的?一定是崔府的内鬼泄露所致。 “严大人也是勤劳之人,每年京城内外的上千件工事,都有如此多敷衍塞责、滥竽充数之处,不说别的,要指挥手底下的人如何偷工减料、敷衍塞责也是一件劳心劳力的事吧,也实在难为了严大人,一大把年纪还要终日算计这些,而昧下的银子的银子,自然应当孝敬当初提拔你的人,不然你一个七品的工部员外郎,如何能在短短几年之内,爬上正三品尚书的位子呢,这银子不流向恩公的虞泉别院,还要流向何处啊,只是这些年,严大人为了报答崔氏的提携之恩,想必也实在辛苦吧。”涅川郡主说道。 严仁信跪在地上,也不再辩解,因为他知道涅川郡主手中一定握有实证,不然不会对他所作所为、与崔氏如何勾结之事掌握得这般详尽清楚。 “哼!”三人前面的墙壁后面,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你们这群国贼禄蠹,竟敢如此愚弄朕!” 原来这笙泽坞除了三人所居之处,还别有洞天,就在涅川郡主的后面,那看起来严丝合缝、装饰清幽的绢纱竹墙后面,还有一个小的房间。而在房间中端坐着、一直听着外间涅川郡主与三人谈话的,正是当今的皇帝元淮,还有一旁的卢忆荪。 两个禁军的侍卫将虚掩的竹墙轻轻推开,卢忆荪扶着元淮起身,三人惊慌失措,胆子都吓破了,结结巴巴地请安道,“臣等参见陛下。” 元淮怒不可遏、一脸阴霾地看着这三人,也是崔友槐平日里最倚重的三个人。 “不敢,”元淮头上的青筋无比分明,显示是怒气所致,不过元淮的语气却异常冷静地说道,“想不到你们三位这么有本事,把朕还有天下的百姓当猴子一般戏耍,应当是朕给你们请安才对。” “陛下,”邢施道惊慌之下,连忙说道,“方才郡主所言,不过是京城中的流言蜚语,并非切实凭证,还请陛下明鉴,不要被流言所惑,冤枉了臣等啊。” “流言蜚语?邢施道,难道你要朕将婺州刺史、监军司马,还有那婺州的商贾一同提来,与你对峙,你才肯俯首认罪吗?” 邢施道不做声了。 \"臣等万死,请陛下恕罪!”薛敦望和严仁信知道自己所行之事无可辩驳,于是惊慌之下只好连忙磕头,以求元淮能从轻发落。 “恕罪?犯下了如此十恶不赦的死罪,还想让朕恕你们的罪?亏你们张得开嘴,脸皮竟然这样厚,才会厚颜无耻到这般田地。”元淮说着,对一旁的易峣全吩咐道。“将他们给朕抓起来,关入天牢!” “是,末将领命!”易峣全对着笙泽坞外埋伏的众多禁军将士吩咐道,“将他们带走!” “是,” “陛下,陛下饶命,陛下饶命!”三个人一边挣扎一边被将士们带了出去。 刚被将士们带出去之时,严仁信知道自己所做的是株连九族的死罪,自己来日只怕也会熬不过刑,将其余所做之事一一吐露干净,于是奋力地挣脱将士,拼尽全力朝着柱子上撞去。 严仁信的头几乎都要触到主子了,结果被易峣全的一脚踢了出去,被易峣全死死地摁在地上 ,几个将士把铁链和麻绳拿来,将严仁信五花大绑,抬了出去。 “易将军的身手果然不凡,难怪在陛下的含章殿担任禁军将军这么多年也从未有过纰漏。” “夫人谬赞,臣愧不敢当。”易峣全连忙作揖道。 卢忆荪点点头示意,又看着一旁的涅川郡主,一副已经大功告成的样子。 第108章 皇后的自白 大黎皇宫,寒雀台。 “青霄,外头如今是也几更了?”崔皇后问道, “娘娘,已经是二更了,”青霄走进来,给崔皇后披上衣服,“娘娘也早些安置吧,别再等了。” “二更了,陛下也已经歇下了吧,”崔皇后说,“我早就已经不等他了,他的心早就不在我这里了,我还巴巴地等他做什么?” “夜里凉,奴婢已经将暖炉也点上了,被褥一盖都是暖的,让奴婢伺候娘娘歇下吧。” “不,我不困,”崔皇后将青霄的手推开,“白天的阳光照得人无处躲,也只有在夜里,我这心才安静舒畅一些,这样好的时辰,白白浪费在睡梦之中,多可惜啊。” “你说,是我错了吗?”崔皇后问道, “娘娘,您怎么又说起这话了?您是皇后,是一国之母,”青霄说,“陛下不过是一时被奸人所惑,等陛下醒过来了,自然会明白娘娘您的好处来的。” “哼,哪还有什么好处啊。如今我在陛下的心里,早已经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了,若不是因为我的儿子,我的两个女儿,还有我的两个兄弟,陛下早就将我废为庶人了,和从前的刘氏一样,被关在那种永远不见天日的地方,甚是一怒之下杀了我,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崔皇后说。 “怎么会呢?陛下是念旧之人,您陪伴在陛下的身边二十多年,陛下不会这么狠心的。”青霄将一个手炉拿来,给崔皇后握在手中。 “我知道,陛下的确不是一个狠心之人,”崔皇后说着,冷笑起来,“不,我是说,他从前不是一个狠心之人,只是这些年来,渐渐地变了,不,是我渐渐地看清了,陛下从前都不是狠心之人,因为自从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刻起,他便不再是一个人了,而是被皇权操纵的傀儡,既然已经不是人了,又何谈会拥有人的心呢?” “娘娘,这话可不能这样说啊。” 崔皇后自顾自地说道,“我知道,为了这个后位,为我儿子的太子之位,为了崔氏满门,我崔隽媖的确是做了不少的恶事,可是我所做的事,和陛下相比,也没有什么,我所做之事,哪一件的背后没有陛下的影子,既然如此,我做的和陛下做的,也没有分别。” “娘娘,您还要慎言啊,这寒雀台如今到处都是宣政夫人的人,若是让她的人听到了,事情可就糟了。”青霄警觉地走到窗前,朝着窗外望了望。 “怕什么?那贱人想置我于死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豢养的狗奴才听去了便听去了,要杀就杀,我怕什么,成全她便是了,反正我这样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也是没什么意思。”崔皇后接着说,“一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是要说说咱们的陛下,如今宫中、朝中的人都在背地里议论我的狠毒,殊不知若不是陛下,我又怎么会狠毒至此呢?” “娘娘……”青霄知道她劝不住,这样的话崔皇后几乎每天都在说,她从来都是劝不住的。 “我偏要说,”崔皇后说着,将头上的如意双梅簪子取了下来,放在掌心里反复的看了起来, “如今京城中多有人议论,说我们崔家日渐跋扈、目无法纪、结党营私,无法无天,说到底,还不是都是陛下当日刻意纵容之故?若不是陛下的授意,我们崔氏也不会有今日,陛下刚登基之时,朝中尽是先帝留下的勋贵势力,这些老臣都是京中世家大族出身,连先帝都对他们忌惮几分,这些老贼仗着往日的功劳,对陛下的施政处处掣肘,若不是我的两个兄弟宵衣旰食,替陛下出谋划策,用计将这些老贼从朝廷之中清了出去,陛下发号施令、号令群臣,哪里就有那么容易?哪里会有后来的乾元盛世呢?” “如今陛下倒是装出一副清白无辜的样子,仿佛当日铲除勋贵使用的龌龊伎俩都是旁人做的, 与他毫无干系,若不是他在背后运筹帷幄、勤加指点,我的两个兄弟在陛下刚登基之时,不过是区区的东宫翊卫和协律郎,七八品的芝麻小官,哪里会有那么大的本事、那么大的胆子,敢对朝中的二品大员太子少师,还有三省的最高长官——尚书右仆射,中书令、门下侍中、门下给事中等老臣们下手?” “那太子少师韦运谦,还是陛下当皇子时的老师,悉心教导陛下十多年,只是因为他出身京兆勋贵,又常常与陛下的心意相左,陛下对他也未曾手软,更别说对旁人,可怜他年逾古稀,将他到了幽州那样的苦寒之地,让一个文官去当什么幽州司马,他哪里能胜任?再说,幽州与北桓搭界,一到了深秋,北桓铁骑一旦南下,第一个告急的便是幽州,连我的弟弟都劝谏陛下将韦运谦再调往别处安置,以免天下人议论陛下苛待师长,有违皇家仁德,可陛下哪里听过?外人还都以为是我的幼弟崔友槐将韦运谦排挤到了边地,实际上都是陛下的主意,我们崔家不过是替陛下背了污名而已,这韦运谦到幽州的第二年便死在了那里。” “等韦运谦死后,陛下又装出一副懊悔不已的样子,当众申斥当时还是一个吏部侍郎的友槐,又加封韦运谦为一品太师、文远伯,让天下人都指着我们崔家的脊梁骨议论,以为是我们崔家害死了陛下敬爱的老师,而陛下一番粉饰之后又装出了一副仁君的样子,即便是天下人都被他耍得团团转,唯独我不会,我还不知道他?” 崔皇后将那如意双梅簪在烛火面前照着,如意上的夜明珠映衬着柔和的火光,一如当日元淮亲手送给崔隽媖的那一夜。 第109章 如意双梅簪 “这梅花簪子,是我入楚王府为良娣之时,陛下亲手给我戴上的,看着这支簪子,我便想起来从前在楚王府的那些日子,想起了我怀着常佑的时候,想起了楚王府的许多故人,比如刘氏。” 崔皇后指的是如今被圈进在金镛城的废后刘氏,元淮的结发之妻,“说起来,当日我是那般地恨她,恨不得让她挫骨扬灰,可如今想来,我和她,我的兄弟和她的父兄,不过也是被陛下玩弄在股掌之中的棋子罢了,当日陛下娶刘皇后为正妻,也是看中了她中山刘氏的勋贵出身罢了,中山刘氏与太原王氏有世代姻亲之好,娶了她为妻,便是得了朝中以太原王氏为首的勋贵老臣们的支持,如此一来,陛下若要登上储君之位,便更容易了一些,因为陛下和他的兄长齐王相比也别无长处,并未贤德多少,不过是陛下当时取了刘氏之后,刘氏的父兄在勋贵之间勤于走动,为陛下牵线搭桥,让勋贵老臣们的青睐,陛下登基,也离不开刘氏的一份功劳,可后来又怎么样呢?” “时至今时今日我才明白,当日他那般宠爱于我,不过是想用我,先是制衡、之后再除掉刘氏罢了,朝中的勋贵老臣被清出了朝堂,那后宫之内,又怎么可以有一位勋贵出身的皇后呢?因此不光是我的兄弟,连枕边人的我也成了他除去刘氏的那颗马前卒,说起来也是我太痴了,以为除掉了刘氏,登上了后位,不仅能光耀门楣,让我的儿女前程更顺遂,而我也更能抓住陛下的心,可是我错了,前朝没有了勋贵的掣肘,陛下可以在前朝大展拳脚的同时,后宫之中临幸嫔妃,陛下就更没有了忌惮,而我还痴痴地等着,以为陛下会比从前更眷顾我们母子,谁知道,这君心却是一去不返了。” 崔皇后一边说一边抽泣了起来, “娘娘,您别再说了,奴婢听着心疼啊。”青霄在一旁劝道。 “不,我要说,不将这心中的委屈倾倒出来,我就要憋死了,”崔皇后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噙满泪水的眼眶之中多了一丝狠辣, “不错,常儒是我杀的,是我故意趁陛下不在宫中之时,支开了太医,看着那孩子毒发之时慢慢被折磨而死,” 崔皇后看着床上的枕头,“宫里人背地里都说我狠毒,哪里知道我并非生来狠毒,我也有过慈母之心。常儒那孩子不光陛下看着喜欢,老实说我也打心里喜欢,生得那样白净,嘴也甜,从前便是崔娘娘、崔娘娘地叫着我,我成为皇后之后便称呼我母后,渐渐地与我生分了许多,常儒的三岁生辰那年,我还曾亲手给他缝过一个虎头枕与布偶,我也打心底里把他当成过我的亲生儿子,可谁知道,是陛下亲手毁了这一切,将我对常儒的慈母心肠架在火上烤,烤成了灰烬,一丝不剩。” “陛下曾经答应过我,等我登上后位,就立常佑为太子,可是常儒一天天的长大,陛下却越来越宠爱常儒,将立太子的誓言抛诸脑后,每当常儒和常佑争执,陛下都是偏帮着常儒,即使常佑有一次被常儒推到,不慎撞到火炉上烫伤,后腰的皮肤被烫得溃烂,时至今日还有疤痕,陛下也未曾重责瑾妃和常儒,只说是常儒还小,不懂事,又何必与他计较,哼,倒是我计较,我看着常佑后腰上那样大的伤疤,怎能不计较?宁和染上了时疫,一条小命差点丢了,都是我在一旁看顾着,宁和是他的长女啊,不过去草草看过两面便走了,而此时瑾妃又诞下了一个儿子,陛下的心都在瑾妃母子身上,对她、对常儒、对瑾妃肚子中的孽种更加宠爱,眼看着我们母子四人就要步上当日刘皇后的后尘,我怎能不怕,又怎能不恨?怎能不早做打算?” 青霄看着一边流泪,但眼神中已经被仇恨填满的崔皇后, “于是,害死常儒、责打瑾妃、将瑾妃母子赶到邯郸别宫的事都是我做的,我以为,只要瑾妃母子走了,从我的眼前消失了,一切就会太平一些,便没有人可以威胁到我们母子了,谁知道,这宫里的事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崔皇后将如意双梅簪子一把仍在梳妆台上,便如同元淮将她弃置在寒雀台一般,“瑾妃走后,还有荣妃,荣妃也有了身孕,后来又来了个庄嫔,庄嫔专宠数年,不过也好在她倒是乖觉,不敢恃宠生娇,可是庄嫔之后又有先太后的亲侄女裴氏,裴氏出落得如同天仙一般,陛下对这位艳冠群芳的表妹也是甚为宠爱,一举从昭仪晋封为淑妃,她们裴家在朝中的势力蒸蒸日上,裴氏仗着是先太后的亲侄女,野心也是不小呢,大有取我而代之的势头,我怎能不防?因此裴淑妃至今没有一儿半女也是我做的,她当日和陛下赛马,我让人在马鞍子上做了手脚,伤了她的女儿根本,若是她想还有孩子只怕要等来生了,今生怕是不行了。” “只是,这宫中哪里有一劳永逸之事,永远是前门驱狼、后门迎虎,淑妃之后又有裕妃、熙嫔、献嫔、柳昭仪,还有一堆的婕妤、贵人、美人、才人,宫中颇有姿色的宫女、甚至是宫婢也大有伺机魅惑陛下的,姑苏那里还有个姓邓的野狐媚子,也是个不安分的,宫中的人太多了,我也实在是疲于应对了,我哪里能应付的过来呢,个个都是陛下的心头爱,个个又那么有主意、那么又本事、那么有野心,个个都想取我们母子而代之,而此时,我的两个兄弟因为权势日盛,多有御史、左右拾遗劝谏陛下,要制衡、打压我们崔家,使得我们崔氏逐渐被陛下所猜忌,如同当日的中山刘氏,若是我的两个兄弟地位不稳,我们母子在宫中的日子也就到头了,因此他们为了保护自身的地位、崔氏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如何能不在朝中拉拢朋党?如何不能早做打算?” “我知道,陛下想除掉我们崔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哼,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帝王家用人向来都是如此,用得上你的时候捧在手心里,用不上了便要踩在脚底下,恨不得眼不见为净,前朝的争斗永无休止、后宫的争斗也永无休止,我们又怎么可能会生来就是这样好斗的性子,不过是被强推上热锅的蚂蚁罢了,我也实在是累了, 斗不动了,也争不动了,” 说着,崔皇后走向床边,“若是陛下想要这皇后的位子,只管来取便是了,若是陛下想要我的脑袋,只管来取便是了。” 青霄日复一日地听着崔皇后说着这一遍遍重复的话,等崔皇后躺在床上之后,轻轻给她盖上被子、围上幔帐,便退了下去。 青霄侍奉崔皇后歇息之后,一个人走到窗前,看着朗照在寒雀台的一轮圆月,明亮的月光之下多了一丝清冷,这主仆二人如今还仍不知道宫外的一场变故,不知道即将有一场风暴将向她们袭来。 第110章 大乱?大治! 大黎皇宫,乾阳宫。 “陛下,怎么在风口上站着,仔细风冷,”卢忆荪走上前去,给元淮系好赤金蟠龙纹的斗篷, “夫人,你来了。”元淮看着卢忆荪,眼神中多了一丝模糊,仿佛看不清眼前的人,这便是御心蛊还只剩三十天蛊性减弱的影响了。 “陛下想什么呢?这般出神?为何不进殿去?”卢忆荪问道。 \"殿里头闷得慌,不想进去,想在这站站,看看我大黎的京城,看看我元家的后院,”元淮说着,给卢忆荪解释道,“夫人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这里不就是麒麟台吗?” “我知道这里是麒麟台,”元淮将卢忆荪的手握在手中,温柔地说,当初刘皇后刚登上皇后之位、崔氏刚从贵妃被立为皇后的时候,元淮也是这样执子之手的。“你可知道麒麟台是什么地方?” “麒麟台便是乾阳宫旁的高台啊,”卢忆荪说,“咱们这宫里啊,一共有五处大的殿台,乾阳宫有麒麟台,坤仪宫有鸾凤台,东宫有朱雀台、天禄台,仁寿宫有松鹤台,后宫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殿台,为夏日避暑之所,陛下今日为何说起这个?” “这麒麟台,是高祖皇帝兴建皇宫之时所建,与坤仪宫、东宫、仁寿宫的高台不同,这麒麟台位于咱们皇宫之中,前可以远眺京城,后可以俯瞰后宫,高祖皇帝之所以当初兴建这麒麟台,便是为了让后世的子孙们能够时时瞻望我大黎的江山,让后世的子孙时刻将江山父老记在心中,一政一令,是否问心无愧,对得起祖先的期盼,对得起前人打下的江山,对得起百姓的供养,朕……对得起吗?” “陛下,是前几日在涅川郡主的别院中,听到了那样的事,心中不安吗?” “是啊,”元淮说,“人人都称颂如今是乾元盛世,可是既然是政事,怎么在京城,在天子脚下,竟然又这么大、这么肥、这么贪得无厌的三只硕鼠,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啃噬朕的江山,蚕食朕的百姓,将朕玩弄于股掌之中。” “陛下,”卢忆荪劝道,“这也并非是陛下之过,您又何必用他人之过来苛责自己呢?这邢施道、薛敦望、严仁信三人,之所以敢如此,都是因为背后有崔友槐撑腰授意,才会如此。” 卢忆荪接着说, “其实硕鼠横行,历朝皆有,不同的是,有些君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有看见,甚是有意宽纵,任由这硕鼠为非作歹,也有些君王敢将这些硕鼠拎出来,绳之以法,而且追本溯源,将这些硕鼠的同党一并抓起来,以重罪处置,平息民怨,还天下百姓一个世道公理,我相信,陛下会做第二种。” “你相信朕?”元淮说,“连朕都不信,夫人又如何能相信朕?” “陛下为何不相信自身?” “这邢施道在户部任职多年,所行之事,又岂止婺州一件?还有薛敦望,他是吏部的尚书啊, 朝廷考核用人、举办科举、任命官员,都要吏部经手,连蓝田县这样距离京城不过百里的地方他都敢公然杀人越货,这般放肆胡为,更别说我大黎的其他偏远州郡,” 元淮接着说,“还有严仁信,哼,说起啦也是可笑,连咱们脚下这麒麟台,也是他去年奉旨整修过的,不知道这麒麟台基底的汉白玉,是不是也被他换成下等的砂石了,连朕脚下之地都尚且如此,连太庙都尚且如此,跟别说旁的地方了。” 元淮说着,用力地一拍麒麟台的莲花石雕桩,“简直可恶。” “若是崔友槐不除,即便杀了严仁信千百次,将来也指不定会再出几个张仁信、李仁信、赵仁信的。”卢忆荪说道。 “陛下,”汤哲庸上前小声回话道。 “何事?” “上朝的时辰到了,前朝的大臣们都到齐了,在乾阳宫的大殿候着呢。” “先下去!”元淮不耐烦地对汤哲庸说道。 汤哲庸看了一眼卢忆荪,卢忆荪也点点头,让汤哲庸放心。 “是。”汤哲庸退到了一旁候着。 “这些年,朕也是被小人蒙蔽了双眼,常常在朕的耳边盛世、盛世的夸赞着,听着好听,现在想来,是这群猢狲在给朕催眠呢,”元淮说,“朕在宫中长睡倒是不要紧,只是现在看来,这天下还远远未到能垂拱而治的时候,朕这一打瞌睡,这底下的人倒是精神头好得很,忙着蝇营狗苟,结党营私起来,也苦了京城还有天下的百姓。” 元淮看着一旁得了卢忆荪,“不过夫人放心,这该做的事,朕一件都不会落下,朕昨夜一夜未眠,独宿含章殿,总觉得前朝之事是一团乱麻,扰的朕头痛,今天在这麒麟台上站了一会儿,和夫人说了说话,朕倒是清醒了许多,大乱方能大治啊,既然是乱麻,那就一件一件得来,先从这个假的宋修文着手。” “峣全,”元淮吩咐道, “末将在,” “可将蓝田县令宋修文给朕提来了?” “是,末将命人昨日连夜去蓝田,奉陛下之口谕,将这位宋大人给提来了,现已拘押在大内的天牢。” “把他给朕提来,”元淮吩咐道。 “是,末将遵命。” \"哲庸啊,上朝去吧,”元淮吩咐道。 乾阳宫正殿的侧门距离麒麟台不过百步,往常元淮上朝也都是从侧门进去的,但是今日不同,元淮从麒麟台下去,径直往南走,往乾阳宫大殿的正门方向去了。 “陛下驾到!”汤哲庸对大殿中等候的群臣呵道, “臣等参见陛下。”群臣行礼道。 群臣也一惊,心想,今日陛下怎的从正门进来了,陛下登基二十多年,可是甚少从正门走进来,今日这是怎么了? “众卿平身,”元淮说着,对易峣全使了一个眼色。 易峣全对着殿外的备身郎将挥挥手,群臣们便看着四名禁军将士将薛敦望拖了进来。 薛敦望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在大内监牢关了几天,就已经面色苍白,一脸的病色,没有多少力气。 “众卿,可认得此人啊?”元淮说着,对薛敦望呵斥道,“抬起头来!” 众臣看着,辨认了一会儿,才认出来是原来的吏部尚书薛敦望。 “尚书左仆射,”元淮对崔友槐吩咐道,“你可认得此人啊?” 崔友槐不屑地看了薛敦望一眼,“回禀陛下,这不是吏部尚书薛敦望薛大人吗?” “不错,”元淮说道,“这薛敦望是你的下属,你可知道他犯了何事,才落得这般境地?” 崔友槐看了一旁的中书舍人曾钟瑜,“陛下恕罪,臣不知。” “你不知?“元淮冷笑了一声,“好,那朕今日便在朝堂之上,帮你这个尚书省之长,当着众臣的面,替你审一审这桩公案吧。” 第111章 金殿对峙 “哲庸,”元淮吩咐道,“将人犯给朕带上来。” “是,”汤哲庸对殿外吩咐道,“带人犯上殿。” 几个禁军将士将一个素衣囚服、披头散发的男子带上殿来,扔到薛敦望的一旁。 “薛敦望,你可认得此人是谁啊?”元淮问道。 “回陛下,此人……此人乃是蓝田县令宋修文。”薛敦望看了一眼崔友槐说道。 “哼,宋修文,很好。”元淮又看着崔友槐说道,“崔爱卿,你可识得此人啊?” 崔友槐瞥了那地上的男子一眼,“回陛下,此人的相貌倒是像宋县令,只是臣多年不见宋县令,早已记不清宋县令的相貌,因此不识得。” “多年不识?很好,”元淮又问道,“吏部侍郎林爵池。” “臣在。”林爵池是薛敦望的下属。 “你是吏部的副长官,你可认得此人啊?” “回禀陛下,”林爵池看了那人犯一眼,“臣不认得。” 薛敦望指着林爵池,眼神中既有愤怒也有恐惧,愤怒的是自己当日的下属竟然在朝堂之上公然和他唱反调,恐惧的是,薛敦望心里也明白,林爵池之所以这样说,其实是表示林爵池在他和崔友槐之间,毫不犹豫地站到了崔友槐的一边。 “怎么?”元淮问道,“你是薛敦望的下属,你曾经的上司说此人乃是蓝田县令宋修文,你竟然说不认得此人?每年吏部都会派人出京巡访各地,朕记得,乾元六年,你曾以吏部侍郎兼观察使的身份巡查京郊九县,其中就包括蓝田,怎么?前年去蓝田未曾见过蓝田县令?或是你所见的蓝田县令并非此人?” “回禀陛下,”林爵池回道,“臣于乾元六年的确曾去过蓝田县,也曾见过蓝田县令宋修文,不过臣所见的蓝田县令宋修文与此人容貌不同,因此因臣愚见,此人并非宋修文。” “很好,”元淮知道,林爵池这样回话,不仅是在薛敦望与崔友槐之间,选择了崔友槐,也是在他与崔友槐之间选择了崔友槐,“那其他人呢?可有谁认得此人啊?” 朝臣们均默不作声,纷纷沉默。 薛敦望一看朝臣们这般反应,跪在地上,一边哂笑自己一边摇头,笑自己这多年在朝中的苦心经营,竟然还比不过崔友槐的一句话,朝臣们的风向变得竟然这样快,昨日称兄道弟、号称是生死之交的同侪们,看自己落难竟然没有会与自己站在一边的。 “薛敦望,你笑什么?”元淮看薛敦望如此古怪的反应,于是连忙问道。 “罪臣是笑自己,竟然糊涂到了这步田地,为官数十载,仍旧这般看不清世态,一味地胡言乱语,可笑至极啊。” “哼,你的确是可笑至极,”元淮说道,“这朝臣们都说此人并非宋修文,而你却非说此人是宋修文,朕再问你一遍,你仔细看清楚了,此人是谁?” “回陛下,”薛敦望双目紧闭,一脸决绝地回道,“此人并非宋修文。” “什么?”元淮一拍龙案,“方才你还说此人是宋修文,为何如今又变更说辞?是存心要戏弄朕吗?” “罪臣……不敢。” “你既说他不是宋修文,那你可识得此人啊?”元淮问道。 薛敦望双目紧闭,一声不吭,大有一副视死如归的派头。 元淮看着地上被五花大绑的人犯,“当着众臣的面,朕问你,你究竟是谁啊?” “回……回陛下,微臣乃……乃蓝田县……蓝田县令宋修文。” “宋修文?”元淮冷笑着问道,“你说你是宋修文,那这堂上的众臣之中,你可有素日相识的啊?譬如你身旁的这位吏部尚书薛敦望,还有那一位,吏部侍郎林爵池,还有眼前的这位,尚书左仆崔友槐,你可认识啊?” “微臣……”人犯说道,“微臣是七品小官,无福与众位京城的大人们相识,因此不认得各位大人。” “连见过一面都没有吗?” “没……没有。” “哼,这便奇了,吏部的文书上明明写着,乾元六年吏部侍郎林爵池曾巡防蓝田,你说你是蓝田县令宋修文,当年你仍在任上,按这文书上所记载的,林侍郎到蓝田县理应见过你,可你却说未曾见过他,他也说未曾见过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谁能给朕说个明白啊?” “陛下,”林爵池上前答道,“臣两年前的确去过蓝田,也确实见过蓝田县令,可是臣所会见的蓝田县令绝对并非此人,此人一定是冒充的,望陛下明鉴。” 元淮看着那人犯说道,“林侍郎此言, 你可有话要辩驳?” “回……回皇上,”那人犯说,“微臣确实是蓝田县令宋修文,并未冒充他人。” “很好,宋修文,朕问你,”元淮说着,从汤哲庸手中接过一卷文书,当着众人说道,“俗知廉让之风,人悦农桑之劝。犹复旁求謏议,虚伫刍荛。既属对扬,敢陈庸瞽。诚愿察洗帻布衣之士,任以台衡;擢委金让玉之夫,居其令守。则俗忘贪鄙,吏洁冰霜矣。当着众臣的面?你给朕说说,朕方才所念之策,究竟是何意啊?” “微臣……微臣未曾听过这话,因此不知皇上所言。”那人犯说道。 “不知道?哼,好一个不知道。”元淮说道,“这是乾元三年新科进士宋修文殿试所答的策问,你既说你是宋修文,为何连自己当日所言都尚不知晓?” “微臣,微臣……”那人犯支吾其词。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瞒君上,冒充朝廷命官!”元淮呵斥道,“还敢说你是宋修文,你究竟是谁?还不如实道来。” 那人犯两个眼睛在眼眶中来回打转,满眼的惊惧之色,仿佛快要从眼眶里调出来了。 “回陛下,”薛敦望开口说道,“此人乃是罪臣府上的花匠,名叫张黍田。” 第112章 禄蠹们 “你府上的花匠?”元淮问,“既然是你府上的花匠,为何会摇身一变,坐在蓝田县大堂之上?” “罪臣万死,”薛敦望回道,“不过此事并非罪臣一人的主意,是崔友槐崔大人,因为蓝田县令为人刚正清廉,出任蓝田县令之后,宋修文查出不少往年的历任蓝田县令贿赂巴结朝臣们的铁证, 而且不似往年的蓝田县令一般,用蓝田县所产的美玉贿赂巴结朝臣,因此被以崔友槐崔大人为首的京中众臣所记恨。” 薛敦望接着说,“于是想出了这个鱼目混珠的障眼法的伎俩,将蓝田县令宋修文一家残忍杀害之后,用罪臣府上与宋修文相貌及其相似的花匠张黍田冒充蓝田县令,以此来鱼肉乡里,将蓝田县出产的上乘美玉收入自己的囊中,再将蓝田县出产的次等玉送入宫廷,如此蔑视皇家、目无法纪、操弄朝廷用人、杀人越货的主意皆是崔友槐所主使,请陛下明鉴啊!” “薛敦望!”崔友槐呵斥道,“陛下面前,岂容你如此含血喷人,污蔑当朝宰相!” “陛下,罪臣所言皆属实情,若陛下不信,大可派人搜查崔府与崔氏在乐游原的别院,定能搜出多如牛毛的上乘蓝田美玉,再将这些美玉与蓝田县进献到宫中的玉石比一比,届时便知道罪臣有无含血喷人了陛下!” “哼,”元淮对着崔氏兄弟没好气地怒视着,看得崔氏兄弟也将头低了下去。 “陛下,”崔友槐辩驳道,“薛敦望确是诬陷微臣,半年以前,薛敦望曾多次贿赂微臣,想让其幼子出任温汤监一职,臣曾说,这温汤监乃朝廷要职,其幼子不过二十有余,无功名在身,有无过人才能可以察举,如何能胜任此职呢?因此微臣并未答允薛敦望所求,因此薛敦望对微臣怀恨在心,今日他知道自己所行之事已经是板上钉钉,无从抵赖,因此故意将臣也一同拖入泥淖之中,请陛下明察。” “崔爱卿放心,我大黎的朝堂之上,绝不准许有人以公案泄私愤之事发生。”元淮说道。 “微臣多谢陛下!”崔友槐作揖道。 “既然崔爱卿说薛敦望诬陷你,薛敦望指称你府上藏有美玉,你认为自身清正,那朕委派人在你府上搜查一番,如此一来,不就能还崔爱卿一个真相了吗?” “陛下……”崔友槐心虚,满脸恳切地叫道。 “如何啊?”元淮问道。 “陛下既然想搜查微臣的府上,派人去搜查便是,不过微臣敢用项上人头担保,绝无贪赃枉法之事。” 崔友槐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们府上的大部分金银财宝都被藏在虞泉别院的地下,那地下的密室入口十分隐蔽,若非崔友槐贴身的人,一般人绝不会轻易发现,此时的崔友槐还仍旧不知杨迢已经背叛他,因此才敢在朝廷上这般自信地起誓。 “很好,”元淮说道,“不过在此之前,朕还有一件事要问个明白,薛敦望!” “罪臣在。” “你方才说,往年的蓝田县令用蓝田所产的美玉贿赂京中众臣,这京中的众臣,都有谁啊?”元淮问道。 薛敦望知道,反正自己和自己的一家已经是活不成了,若是老实交代这些年所为之事,或许还有一个将功折罪,留下一条贱命苟活的机会。 “回禀陛下,这收受蓝田县贿赂之人实在太多,臣一时也不能尽数说出,况且当日宋修文所掌握的往年蓝田县令在京中行贿的名录已经被毁,臣也无从查知了,不过近几年来,从张黍田冒充蓝田县令之后,收取过蓝田县所贡的人有尚书左仆射崔友槐、中书舍人曾钟瑜、散骑常侍林荣介、门下侍郎曹锦世、户部尚书邢施道、工部尚书严仁信、吏部尚书薛敦望……吏部侍郎林爵池、户部侍郎……” 元淮听后,面无表情地盯着堂下的众臣。 堂下的众臣也都鸦雀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众臣们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几声冷笑。 有几人斗胆微微抬头一看,冷笑的人正是元淮。 “哈哈哈,可笑啊,当真是可笑。”元淮如同癫狂了一般。 “陛下……”汤哲庸看元淮神情有异,连忙上前看顾。 元淮摆摆手,让汤哲庸和几个贴身的太监退下,“可笑啊,可笑,亏我还以为四海清明,浸淫在大黎繁盛的美梦里,想不到,这繁盛竟然不是百姓们的繁盛,倒是纵容你们用百姓的脂膏,养肥了你们这些该杀的禄蠹们!” 元淮将龙案上的茶盅狠狠地扔到地上,破碎声直冲云霄,在乾阳宫的上方回荡着。 “陛下息怒!”众臣看天子发威,连忙跪下告罪。 “息怒?朕的朝堂之上一半的臣子都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蠹虫,朕如何能息怒?!” 而跪在堂下、没有被薛敦望供出的另一半的朝臣听到元淮这话,都交头接耳地面面相觑着。 “你大黎朝上的蠹虫,又何止一半呢。”躲在大殿屏风后面的卢忆荪悄声说道。 第113章 朝堂辩驳 “陛下,”崔友槐连忙跪下说,“薛敦望实属含血喷人,意图陷群臣于不义,望陛下明察秋毫,万勿被小人所蒙蔽啊。” “请陛下明察,”众臣也连忙跪下一同请命。 “陛下,罪臣所言,句句属实,若是陛下不信,大可在罪臣方才供述的众臣府邸中搜查一番,若众臣无贪赃枉法之事,罪臣甘愿万死以谢天下。”薛敦望也信誓旦旦地伏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 “薛敦望!”崔友槐对着薛敦望呵斥道,“你究竟是受了谁人的指使?故意诬陷我等,为何方才你所供述的朝臣之中,丝毫没有念及礼部、刑部二部,你明知道平日里礼部尚书与刑部尚书与我有私怨,朝政意见也常常相左,你是否是受了礼部与刑部二部尚书的指使才这般乱咬?反正你也是将死之人,若是替他们借机除掉了我们,那这朝政就如同落入了他们二人的手中,你这个为他们二人来日的飞黄腾达肃清政敌的有功之臣,就可以侥幸免除一死,是不是!” “左仆射大人,”刑部尚书韦成岳上前驳斥道, “您怎么如此颠倒黑白呢?昔日是您一手将薛敦望,从一个资质平平的员外郎强行提拔为吏部的尚书,这薛敦望平日里对您有多趋奉,私下里往您的府上跑得有多勤快,这朝中百官但凡还长着眼睛的,都看在眼里呢,他薛敦望平日里只会听您的摆布,我与他同为尚书,他又如何会纡尊降贵、听从下官之命呢? “再者说,既然是左仆射大人一手提拔的得力门生,薛敦望对左仆射大人所为之事自然是最清楚的,若是平日与您不和之人故意诬陷您倒是还说得过去,这一向对您忠心耿耿的薛敦望为何会倒戈转而控诉左仆射大人,这其中之事您与他是最清楚的,又和必牵扯上微臣与郑尚书,实在是荒谬至极,陛下,左仆射之言实数个人臆断,您断断不能听左仆射之言啊。” 礼部尚书郑宜祚也走出来驳斥崔友槐…… 而被薛敦望指控的几位朝臣也替崔友槐驳斥礼部尚书、刑部尚书还有靠拢他们二人的党徒们。 正当朝堂上的众人吵成一团的时候,甘缪奉卢忆荪的命令,悄悄将一个名录交到了汤哲庸的手上。 汤哲庸接过来一翻阅,大惊失色,连忙递到了元淮的跟前。 元淮被众臣聒噪地头痛,看到一旁的汤哲庸递了一个小的名录簿子过来,不耐烦地问道,“这是什么?” “陛下一阅便知。” 元淮接过那名录簿子,只看了一页,怒气便已然冲冠,再翻阅了几页,怒不可遏,一把将这名录簿子扔到了崔友槐的跟前。 而正在与刑部尚书、礼部尚书舌战的崔友槐看到殿上元淮的方向扔下了一个小簿子,又抬眼一看,元淮的脸色乌青,眼神中尽是杀意与鄙夷。 “陛下……这是何物?”崔友槐问道。 元淮怒目瞪着崔友槐,一言不发。 崔友槐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小簿子,轻轻地翻开,才知道,这小簿子上记载的正是往年从蓝田县送往京城的礼品单子,还有几封京城众臣亲笔所回的书信。 若只是寻常礼品单子也便罢了,其中有一项礼品最为致命,是一只用蓝田姜华玉雕刻而成的玉摆件,名为“双龙在天利清河”。 “左仆射崔友槐,”元淮问道,“你给朕,和这满殿的臣僚们念一念,这礼品纲第一页的最后一项究竟是何物啊?” “陛下……” “给朕念!” “是,”崔友槐颤颤巍巍地念道,“乾元五年八月初七,敝县进献崔仆射、崔大将军虞泉别院府,一等蓝田姜华玉摆件——双龙在天利清河一件,此玉乃蓝田县新岁所产,双龙在天乃天降祥瑞,谨以物贺人中龙凤崔仆射大人千秋诞辰之喜。” 朝臣们心中都清楚,这双龙指的便是崔友植、崔友槐两兄弟。 而“利清河”的清河,说的是崔氏兄弟的郡望——清河崔氏。 龙并非寻常臣子可以用,乃皇室专用,这样的摆件堂而皇之地摆在崔府,是名副其实的僭越之举。 千秋诞辰也并非寻常臣子可以用,虽然并非冲撞皇帝诞辰的万寿节,但千秋之语,也只有皇室中的太皇太后、太后、皇后、太子、太子妃等非凡尊贵之人可用。 更要命的还有“天降祥瑞”四个字,这是历来的乱臣贼子谋逆举事时所用,而蓝田县令用此语来奉承崔氏兄弟,其用心也昭然若揭。 “乾元五年,”元淮语重心长地对众臣说道, “朕记得,正是靖和公主回朝省亲的那一年,公主在宫中住了月余,正要随月孙的使节返回月孙之时,朕看公主的独山玉项圈还是出嫁和亲的那一年由内府局置办的,经年累月,成色暗了许多,朕因此想在库中选几件好的蓝田玉项圈,赠予公主。” “朕也是当外祖父的人了,只是这外孙女自出生起朕便没有见过,因此也想趁此机会,给远在月孙的外孙女置办几件像样的首饰,尽一尽朕这个外祖父的心意,谁知那几年蓝田县屡屡上奏,说进来出产的蓝田玉成色不佳,尽是些此等的梅花玉,其余的和田玉、羊脂玉、独山玉、岫岩玉成色也不堪,因此偌大的府库中竟没有一件能拿得出手的项圈。” 元淮义正言辞地说,“靖和公主不止是朕的女儿,也是我们大黎的有功之人,她年纪轻轻便以一己之身远嫁月孙,成就我大黎与月孙永世之好,朕身为人父,想给出嫁多年的女儿和外孙女换一件体面的项圈都不能,对公主是满心的愧疚,可公主却安慰朕,” “她说,此次回京,看京中百姓不分老幼皆怡然自足,宫中一应铺陈皆无奢靡华贵之物,库中连一件寻常的玉项圈都没有,可见皇室简朴并非空口之言,若皇室众人珠玉满头,可百姓衣衫褴褛,此荣华虽盛却不长久,若百姓衣冠楚楚,而皇室之人配饰陈朴,此荣华虽小却可流芳百世,因此靖和身为皇室的公主,月孙的太子妃,不仅不以项圈陈旧为耻,反而要日日佩戴此项圈,以此为万民之福,每日穿衣照镜之时,更要时刻警醒自己,戒骄戒奢,不可逾越,并以此教养好儿女。” 朝臣们听着元淮娓娓道来,皆十分汗颜,因此都低头不语,不敢再争执不休。 “朕听公主所言,心中大为欣喜,因此不再深究,”元淮怒目瞪着堂下的崔友槐,“未曾想,我与公主以俭自律,不崇尚奢华,倒是便宜了你们。” “如今证据确凿,还敢巧舌如簧,执意狡辩?朕当初真是瞎了眼,竟然任用你们这等卑劣之徒为官做宰,作贱百姓!”元淮呵斥道。 话语刚落,中书舍人、散骑常侍、门下侍郎等三省六部一大半被薛敦望点到的朝臣纷纷跪地求饶。 “带他们两个进来!”元淮吩咐道。 众臣只看着又是几个禁军将士将原来的户部尚书邢施道、工部尚书严仁信拖了进来。 第114章 倒戈一击 邢施道与严仁信这二人方才已然在大殿之外听了好一会儿了,将朝堂上所发生之事已经听得一清二楚,因此一入殿就不再狡辩,纷纷认罪。 邢施道是个会见风转舵、揣摩上意的人,他一听便知道了,此次元淮并不是针对他一个户部的尚书而来,很显然,他一个户部的尚书还不够格,能承担起如此大的场面,皇帝显然是冲着他背后的崔氏兄弟去的。 而崔氏兄弟的反应,在皇帝审问薛敦望之时,他也早就看清楚了,崔氏兄弟为了自己能活命,是谁都可以推出去的,连他也不例外。 那他与其给崔氏兄弟当替罪羊,还不如像方才的薛敦望一样,倒戈一击,将矛头对准崔氏兄弟,协助皇帝除掉了崔氏兄弟,或许他还能赚的一条生路,不至于死的太难看。 “陛下,”邢施道说道,“罪臣知罪,不过罪臣所为,并非罪臣的本意啊,罪臣掌管户部,俸禄千石,又何必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去黑心昧下婺州水患、发放给受灾百姓们的救命粮呢,罪臣是受了崔大将军的指使,是崔大将军想拉拢十六卫的将士,又不舍得自掏腰包,因此看上了户部周济婺州的赈灾粮,指使臣用省下来的十几万石赈灾粮,用作结党营私、讨好将士之用,请陛下明察,若陛下不信,大可以召左右武卫的长史、司仓参军上殿盘问,罪臣愿意与他们一一对峙。” 严仁信看邢施道这样说,自己也明白了如今的局势,也连忙说道,“陛下,罪臣也是,即便给罪臣一万个胆子,罪臣也不敢搪塞宗庙督办之事啊,若不是崔友槐崔大人威逼利诱,罪臣又怎么会铤而走险,将宗庙接引台的台基龙山玉换成石英砂呢?” “况且,这被换下的龙山玉,也并非藏在罪臣的府上,而是被运到了崔友槐大人的虞泉别院之中,就被放在了在虞泉别院的崔氏祠堂之下,崔氏兄弟为了掩人耳目,还用黄花梨木做了木棺,将这龙山玉裹了起来,若是陛下不信,大可以去虞泉别院的宗祠底下搜上一搜,看崔氏的宗祠之下,是否有黄花梨所做的木棺,那龙山玉便被藏在木棺之中,请陛下明察。” 还未曾等崔友槐兄弟二人说话,一旁的礼部尚书郑宜祚便上前说道,“陛下,若真如严仁信所言,那崔氏之举,乃谋逆无疑。” “陛下,微臣一家对陛下忠心耿耿,又如何会谋逆陛下呢?严仁信是围魏救赵之举,他知道自己的所为死罪难逃,因此故意将所有的箭矢引到微臣的身上。”崔友槐说道。 “陛下,这将皇室宗庙的台基私自撤换已经是人神共愤的大不敬之举,若是再将宗庙的台基以木棺包裹,置于自家宗祠之下, 便是存心诅咒我大黎的宗庙社稷,大有取而代之之意。”郑宜祚说,“既然左仆射大人说是严仁信有的放矢,不如听取严仁信之言,派人在左仆射大人的别院中仔细搜检,若是并没有搜检出严仁信所说的龙山玉台基,那定是严仁信故意诬陷左仆射,可若是有,那便是崔氏的谋逆之举,确凿无疑,臣请陛下一定要严惩崔氏之大逆之罪。” “左仆射,”元淮问道,“你还有何话说啊?” 崔友槐先是不回话,又看着一旁的兄长崔友植一眼,兄弟二人换过眼神之后,崔友槐说,“若陛下不相信臣兄弟二人的清白,大可在臣的府上派人搜检便是。” “易峣全,”元淮吩咐道。 “末将在。”易峣全回道。 “你陪同严仁信、秘书少监一同去崔氏的别院,给朕里里外外搜个明白。” 秘书少监是元淮的贴身亲信,也是侍从三省(内侍省、殿中省、秘书省)之中秘书省的副长官。 “末将领旨。”易峣全领命道。 可是,正当易峣全带着众位将士往外走的时候,有上百名禁军的士兵乌泱泱地冲入了乾阳宫的大殿之内,将众臣还有皇帝、太监、宫女所有人统统围了起来。 易峣全所带的人,也被前来的禁军将士执刀围住,动弹不得。 而在众目睽睽之下,众人看着,跪在地上的崔友槐竟然自行站了起来,将臣子手执的玉笏揣到了袖子里,一改方才谦恭的样子,十分倨傲地看着殿上的元淮。 “大胆,朕在与朝臣们议事,你们怎敢擅自闯入?”元淮对着闯入殿中的禁军们呵斥道。 而禁军统领伍靖川走到了大司马大将军崔友植的一旁,对着崔友植拱手作揖道。 朝中大臣之间一阵地哄乱,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而殿上的太监和宫女看着黑压压闯入殿内的禁军士兵也都人心惶惶。 侍立在一旁的汤哲庸也不知道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倒像是先帝熙宗晚年的一场胎死腹中的宫廷政变。 第115章 金殿政变 正当殿上的众臣都对眼前的一幕疑惑不解的时候,只看着崔友植、崔友槐兄弟走到众人的前面,丝毫没有将龙椅上的元淮放在眼中。 “大胆……”汤哲庸刚要上前呵斥,结果被一旁的元淮摆手制止了。 元淮心里想,“朕倒要看看这两兄弟究竟可以耍出什么花样来。” “众位同僚,不毕惊恐,”崔友槐对着众臣说道,“这禁军将士之所以会手执利刃上殿,并非是意图对众位不利,只是我大黎的百年基业,如今到了危难之时,众将士都是忠君爱国之士,今日实在是无奈之举。” 崔友槐虽然这样说,可是朝臣看到一众禁军将士已经拔出利刃,对准了诸位大臣,大臣们又如何能不惊恐,如何敢发出异议。 “诸位,诸位都是忠心于我大黎的臣子,为了我们大黎的江山,夙兴夜寐,宵衣旰食,是因为诸位同仁,才有了我们大黎如今的太平盛世,只是,身为效忠于大黎的臣子,我等决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大黎的江山毁于一旦啊。” 说着,崔友槐转身对着元淮,已经毫无人臣之态,眼神中尽是倨傲。 崔友槐指着元淮说道,“当今的陛下自从上次的疫病之后,便转了性情,想必诸位同仁也能看出一二,从前的陛下施政果决,哪里会像如今这般反复,从前的陛下心存仁厚,哪里会如此苛待臣民,动辄大加酷刑,” 崔友槐在众臣面前气定神闲地徘徊道,“当今的陛下,据我所知,已经被南虞来的妖女卢氏所迷惑,他已经是当年的英明天子了,已然完全沦为被妖女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傀儡。因此我们兄弟二人,今日并非想起兵举事,在金殿之上弑君夺位,而是要拨乱反正,清君侧,诛除宫中的妖女,早立国本,匡正社稷,安定万民。” “不知左仆射大人有何打算?”中书舍人曾钟瑜应和道,“左仆射大人是臣僚之长,臣等但听左仆射大人吩咐。” 中书舍人曾钟瑜有看了一旁的散骑常侍林荣介、门下侍郎曹锦世,林荣介与曹锦世二人也跪在崔友槐的面前说道,“臣等但听左仆射大人吩咐。” 吏部侍郎、户部侍郎、工部侍郎这些早已经被崔氏兄弟收服、准备被提拔为尚书的三部的副长官也跪下如同侍奉人君一般说道,“但听左仆射大人吩咐。” 而朝中平日里常常往崔府走动的朝臣此刻也到了表忠心、选边站的时候, 这些臣子看崔氏兄弟武的方面拥有手握重兵的禁军统领的拥戴,文的方面——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的诸位高官也已经宣誓表态,他们也只好跪下,对这崔友槐叩首道,“但听左仆射大人吩咐。” 一时间,朝堂上的八十多名官员,已经有五十多名明确表态,选择站在崔氏兄弟的一边。 而六部之中,尚未向崔友槐兄弟臣服的只有礼部、刑部与兵部三个。 这三部之中,刑部、礼部与崔氏兄弟向来是势同水火,只怕是难以冰释前嫌的。 而兵部尚书令狐迁虽说是武将出身, 可是却出奇的油滑,令狐迁与大司马大将军崔友植颇有私交,但是与金吾卫大将军齐灵虎也是多年的故交,这齐灵虎对元淮忠心不二,因此朝中无人知晓令狐迁的真实想法,他总能与朝中最有权势的两股力量攀扯上,而且互不得罪,在朝中的每一次大的风波之中都能保全自身与下属。 太原令狐氏也是京中的勋贵世家,当年崔氏兄弟对朝中的勋贵老臣大开杀戒之时,唯独令狐迁的家族能在这场风暴中全身而退,而且一路做到了兵部尚书这样的要职,也足以看出令狐氏左右逢源的非凡能耐。 因此兵部众人虽然未向崔友槐表态,仍旧屹立在朝堂之上,不卑不亢,不过崔氏兄弟并没有觉得令狐迁碍眼,他们知道令狐迁与兵部并非是他们的威胁。 真正尴尬的是刑部与礼部。 刑部尚书韦成岳也并非清正之人,只是向来与崔氏兄弟不和,皇帝元淮对他也颇为倚重,是从延昌年间就在大理寺、刑部任职的老臣了。 韦成岳对元淮的性子是十分清楚的,他看着殿上的元淮坐怀不乱,丝毫不为堂下的崔氏兄弟的挑衅与谋逆之举所动,而且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因此觉得今日之事远远没有众臣所看到的这么简单。 韦成岳知道,他与崔友槐的恩怨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即便此事他俯首帖耳地臣服在崔友槐的脚下,崔友槐掌权之后,也只会给他留下一条性命,而且已然算是开了天恩了,只是他在朝中数十年的经营、他未来的仕途就要烟消云散了,那对他来说,或许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更有甚者,即便他跪下给崔友槐磕头,以崔友槐阴狠的性格,只会更肆无忌惮地作践他,让他颜面扫尽之后再了结了他的性命,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因此不如赌上一把,站在元淮的一边,或许事情仍旧会有转机。 刑部尚书韦成岳看了礼部尚书郑宜祚一眼,他知道,郑宜祚也是这样想的,于是瞬间觉得有了膀臂。 韦成岳对着崔友槐呵斥道,“崔友槐!你好大的胆子!陛下如今就在龙椅上端坐着呢,你身为臣子,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发号施令,号令群臣了?岂非是坐实了你的谋逆之举?” 郑宜祚也对着崔氏兄弟大骂道,“不错,你们崔氏兄弟口口声声说要清君侧,依我看,真正该从陛下的身边清走的,正是你们兄弟二人,亏得陛下如此信任你们兄弟二人,让你们身居将相之职,可你们非但不思回报陛下,反而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竟然纵容禁军持刀上殿,对陛下刀兵相向,这是理应诛灭满门的大逆死罪!” “郑宜祚,你这老匹夫,竟敢妖言惑众!”中书舍人曾钟瑜上前来指着郑宜祚呵斥道。 “你住口!”郑宜祚骂道,“你这见风使舵、舐痔结驷的卑劣小人,不躲到你主子崔友槐的裈裤中收起你的嘴脸来,还敢在此大放厥词,当真丝毫不知羞耻!” 第116章 二死臣 “你!”曾钟瑜听到这话气得说不出话来。 “无耻小人,鹰犬之流,还不住口!” 郑宜祚不屑于同曾钟瑜这样的狗腿子辩驳,接着将炮火对准崔友槐, “崔友槐!你口口声声说要早立国本,可如今满殿上的许多双眼睛都看着呢,正是你在动摇国本,你口口声声说匡正社稷,哼,也正是你将宗庙的台基挪进自家的宗祠,意图将宗庙踩在脚下,也正是你在动摇社。” “口口声声说什么安定万民, 方才众人都听到了,指使邢施道贪污赈灾粮米的正是你们兄弟二人,用调包计祸乱蓝田县治、以至于产玉之乡、流民遍地的也是你,明明搅扰的万民不安的正是你崔友槐本人!如今在金殿之上,你倒是杀人的喊救命,贪赃的喊捉贼,喊起什么国本、社稷、万民来了,这样的话从你肮脏的口中说出来,你都丝毫不觉得汗颜吗?你当咱们大黎朝堂上的臣子都是傻子、瞎子、聋子吗?你若是当真为了社稷着想,就该当着陛下与众臣的面一死以谢天下,还算是大丈夫之举!” “我郑宜祚,原本是微末小民,得蒙陛下青睐,才忝居尚书之位,久沐君恩,当终君之事,放算得上是为臣之道,你如今凭借几句诳语,和几个莽夫,就想让我背弃陛下、背弃天下人,我郑宜祚万死不能从命!” “不错,我与郑尚书同在,虽死不能从命!”韦成岳也站出来说道。 郑宜祚的一席话,说的原本已经跪在地上对崔友槐宣誓效忠的臣子也纷纷站了起来,站到了郑宜祚与韦成岳的一边,给郑宜祚助威,连同原本就依附郑郑宜祚的众臣们纷纷说道, “郑尚书说的在理”、“祸乱我大黎天下的正是你们崔氏兄弟二人,又何必拉扯旁人”、“不如左仆射与大司马朝堂自刎、或许百年之后,二位的名声还好听一些,省的遗臭万年、被世世代代辱骂唾弃”。 “你,你们……”崔友槐被郑宜祚这样一激,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其刽子手的本色也暴露了出来,“来人,郑宜祚被妖人蛊惑,竟敢在此妖言惑众,将郑宜祚拖到殿外,当即砍杀!” 伍靖川对着几个禁军将士点点头,几个披盔戴甲、身材高大的禁军将士走上前来,不费吹灰之力地将文臣出身、手无缚鸡之力的郑宜祚拎了起来。 “你们做什么?”一群文臣以血肉之躯挡在禁军将士的前面纷纷阻拦,“这里是象征着大黎天下至尊的乾阳宫正殿,陛下都未曾开口,你们身为食君之禄的臣子,竟敢听信佞臣的驱使,意图在殿前行凶,这是什么道理?难道你们也想造反吗?” 可几个禁军将士丝毫不理会文臣们的话,十几个禁军将士走上前来,将刀剑齐刷刷地对准了几个文臣,文臣的议论声逐渐平息了下来,刀剑在前,都纷纷不敢说话了。 而身后的崔友槐看众臣敛声屏气,也一副势在必得的神情,对将士们吩咐道,“将此妖人郑宜祚拖出去处死!” 正当六名将士拖着郑宜祚往外走的时候,只有一个门下省的八品小官——左拾遗杜育义无反顾地走上前来,他也是门下省的臣僚之中唯一一个没有对崔友槐跪下效忠的。 杜育一把抓住那禁军将士用来威吓他的利刃,血肉之躯如何能抵挡锋利的兵刃,那利刃瞬间划破了杜育的手掌,殷红的鲜血顺着将士的兵刃流淌到了大殿的地上。 众臣看着鲜血留到脚边,纷纷往后褪去,前方与利刃对峙的只剩下杜育一人。 崔友槐以为此人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他一个儒生出身的文臣,如何能抵挡训练有素的禁军虎贲将士? 可崔友槐错了,杜育看着身后的众臣退后,自己孤身一人在前,握住兵刃的手不仅不撒开,反而还越握越紧…… 众人看着杜育以肉身挡剑,血流不止,直到那将士的靴子都被鲜血染红,可是杜育仍旧不肯撒手。 连一旁被两个禁军将士架起来的郑宜祚也冷笑起来,丝毫没有畏惧崔氏的威吓,眼中尽是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样子。 连有几个禁军将士也被郑宜祚、杜育的举动所撼动,他们是武人,常常以蛮力取胜,从不把鼓舌摇唇、弱不禁风的文人儒生放在眼中,可是他们从未想到,为何眼前的这两个文臣羸弱的身躯中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力量,竟然能让人将死亡置之度外,因此有几个将士羞愧地垂下了头。 朝中的臣僚们即使没有度过孔孟的圣贤书,但凡还残存一点人的恻隐之心,都会同情郑宜祚与杜育二人,因此有不少臣僚对着禁军将士们加以指责和议论,给禁军将士们无形中增添了不少的压力。 连几个禁军将士都动容了,于是脚步稍微退后了几步,踟蹰不前。 崔友槐原本已经胜算在握,可看着眼前的一幕,觉得事态有些不妙,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了,于是连忙催促着那几个禁军将士,“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动手啊,连同这个……” 崔友槐指着杜育,“连同他,将这两个妖人一并处死!赶快动手!” 连一向不发一言的崔友植也拿出他大将军的威严来,对着那几个将士呵斥道,“再不动手,本将军就以军法处置尔等,动手!” “住手吧。”殿上的元淮对着堂下用十分沉着地语气说道,看众臣仍旧僵持不下,元淮从一盘拔出帝王专用的尚方宝剑,利剑出鞘的声音响彻云霄。 元淮对着那几个将士呵斥道,“还不住手!” 而在元淮一旁的汤哲庸对着堂下的伍靖川点点头,伍靖川一伸手,做出喝止的架势,几个将士把郑宜祚放开,将刀剑收入剑鞘之中,退到了一旁。 韦成岳连忙上来搀扶郑宜祚,说道,“郑大人,你无妨吧。” 郑宜祚轻轻拍了拍韦成岳的衣衫,点点头说道,“无妨。” 崔友植转身看着伍靖川,用责怪的语气说道, “伍将军,你这是做什么?你到底是听从谁的命令?” 伍靖川不回答崔友植的话,双眼看着殿上元淮的方位。而崔友植也从这眼神中知晓了他的答案。 “大理寺卿。”元淮吩咐道。 “臣在。” “大理寺的牢狱,空闲的可多不多啊?” 大理寺卿是刑部尚书韦成岳的人,不解地看了韦成岳一眼,说道,“回禀陛下,多有空余。” “那便好。”元淮说道。 第117章 瓮中捉鳖 “哲庸,”元淮叫道。 “是。”汤哲庸得令,对着堂下的禁军将士吩咐道,“众将听令!” “有!”禁军将士齐声喊道。 而在崔氏兄弟和追随崔氏的党徒还不知所以然的时候,一众禁军的将士已经站到了他们的身后。 与崔氏兄弟对抗的朝臣,还有一直躲在角落里的邢施道、薛敦望、严仁信等人看到眼前的一幕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原来这一切是元淮连同禁军统领伍靖川给崔氏兄弟设好的圈套。 三日前,含章殿。 “陛下,”汤哲庸回禀道,“伍大统领求见。” “这个时候,靖川怎么来了。”元淮还十分疑惑,“请他进来吧。” “末将参见陛下,”伍靖川请完安,连忙将崔氏是如何笼络他的事在元淮面前和盘托出,“崔大将军前日秘密相邀末将前去,以金吾卫大将军、辅国公、良田千顷、黄金万两的筹码贿赂末将,让末将效忠于秦王殿下,整肃禁军,三日朝会之时,听从崔大将军的号令行事。” 元淮一拍桌案,“他竟然这般急不可耐了,他们兄弟上一次以六路大军兵发皇城,朕便没有追究,如今是担心秋后算账,要伙同逆子造反吗?!” “陛下息怒。”伍靖川劝道。 “那靖川为何没有答允呢?”元淮说,“你如今虽然是禁军的大统领,不过俸禄只有两千石,你是仗义疏财的人,常常用这俸禄去贴补禁军之中家境贫困的弟兄,因此日子过得也不丰裕,这良田千顷的食邑、黄金万两的巨财、辅国公的爵位,金吾卫大将军的高官,这哪一项,朕都无法承诺兑现,可他崔友植却可以随口尽数相赠于你,你为何不选择他崔友槐,而选择朕这个吝啬的皇帝呢?” “其实,崔大将军许诺末将的不止这些,”伍靖川说,“崔大将军知道臣与房豫生有杀父之仇,崔大将军还说正是因为陛下的一再宽纵,房豫生才会活到今日,而崔大将军与房氏素来不和人尽皆知,当日正是因为崔大将军才让房氏一族赐死的赐死,流放的流放,贬黜的贬黜,若是末将可效忠崔大将军,崔大将军即刻便取来房豫生的头颅,一泻末将的心头之恨。”伍靖川说道。 “那又多了一条,房老将军对朕有半师之义,即便朕因为他的幼弟房晋生之事将其贬到了姑臧,朕也不会将其赐死的,而崔氏却能以仇敌的性命向你许诺,更算是有恩于你,你为何不听命于他呢?”元淮问道。 “回禀陛下,末将虽然是个武人,也知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道理,报杀父之仇,更需要堂堂正正、光明磊落,才方为大丈夫之举,臣虽然缺良田、缺金银、缺爵位、缺官职,缺仇人的血债,但与崔氏同流,无异于与虎谋皮,因此尽管崔氏如此利诱末将,末将仍旧不会答允,若有了良田黄金、爵位高官,报了杀父之仇,成为了一个背弃君上、为虎作伥、陷填下于不义的小人,仍非明智之举,因此末将并未答允崔大将军,只说思量几日再答复他。” “甚好,”元淮说,“朕果然没有看错人。” “那陛下,末将该如何答复崔大将军,还望陛下明示。” “靖川,你可愿陪朕,一同给这位崔大将军演一出戏啊?” “演戏?”伍靖川说着,看元淮脸上的悦色说道,“末将但听陛下吩咐。” 乾阳宫,正殿上。 一场戏演过,崔氏兄弟还蒙在鼓中、不明所以,只听到殿上的汤哲庸喊道, “陛下有旨,将一众逆贼拿下,押入大理寺监牢,听候发落!”汤哲庸吩咐道。 “是!”一时间,禁军将士转而将崔友槐、崔友植兄弟、跪在地上宣誓对崔氏效忠的群臣统统抓了起来,拖着往殿外走。 其他的文臣自然是敌不过孔武有力的禁军将士的,可是崔友植到底是军旅出身,是身经百战的大司马大将军。 崔友植不肯就范,一拳一脚轻松将两个禁军将士踢开,他一把从禁军将士的腰间拔出利剑,“我们兄弟当了你多年的打手,没想到一朝被弃如敝履,反正横竖都是个死,我们崔家覆灭已经是眼前之事,不同你我同归于尽,倒也公平。” 崔友植执剑冲上前去,对着元淮刺去。 第118章 还施彼身 伍靖川与易峣全等禁军将领见状,纷纷上前拼死阻拦,与崔友植打成了一团。 伍靖川与易峣全的功夫没的说,只是身形和崔友植相比,实在是单薄了一些,崔友植的身形壮硕,犹如熊虎,且身手矫捷,此时更是如发狂一般,众人根本就敌他不过。 埋伏在殿外的金吾卫大将军齐灵虎,禁军将领柴朝义、房陇义听到大殿之内有打斗的声音,于是都闯进殿来,看到崔友植与伍靖川、易峣全打成一团,他们三人也赶来支援。 这齐灵虎的身形与崔友植不相上下,只是齐灵虎年迈,英武早就不如当年,其余两人更是禁军的后生,无法与崔友植相较量。 卢忆荪在屏风后面看着这几人打斗的场面,想起了当年的大黎与西越在白崖山谷打斗的一幕。 当日大黎的领军大将正是眼前殿前作乱的崔友植,而西越派出的将领是卢忆荪的亲哥哥,他们在白崖山谷也是这般龙争虎斗、僵持不下,谁知最后崔友植的手下姚徵放出了暗器,伤中了卢忆荪的兄长,才导致兄长被杀,大黎军队长驱直入,兵临雪川城下,才造成了她随后十多年被辗转为奴的颠沛生活。 “月娇。”卢忆荪对月娇说道。 “是,姐姐。”月娇得令,将暗器藏在袖中等待时机。 与崔友植交战的五人之中,论功夫,柴朝义明显不及其余四人,因此常常处于下风,当崔友植一剑打落柴朝义手中的兵刃,一脚踢中柴朝义的下腹,柴朝义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涌了出来。 正当崔友植自以为得意,转身要越过柴朝义,对柴朝义身后的元淮刺去之时,没有想到自己的手腕的脖颈被远处月娇的暗器和所伤。 那暗器上淬满了能麻痹四肢的毒药,崔友植很快便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和当初卢忆荪被杀的兄长一样…… 齐灵虎一脚将崔友植踢倒在地,用脚踩住崔友植的身体,四个将士上前来将崔友植五花大绑捆了起来,崔友植的身子僵直,即便想继续反抗也有心无力了。 “带下去!”齐灵虎吩咐着,将士们把崔氏兄弟和他们的党徒都押了下去。 而元淮也看到了躲在屏风后面的卢忆荪主仆,让人搬了一把椅子,放到了龙椅的一旁。 “请夫人上殿。”元淮对一旁的汤哲庸吩咐道。 “请宣政夫人上殿!”汤哲庸宣示道。 堂下仅剩的四十多名朝臣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后宫妇人从金殿的屏风后面走出,朝着皇帝龙椅的方向踱步走去。 刑部尚书韦成岳、礼部尚书郑宜祚,还有中书门下的不少谏官、御史台的一众监察百官、劝谏皇帝的御史们都知道,一个后宫嫔妃步入朝臣们议事的乾阳宫正殿之上,这显然是有违法典的。 只是他们也知道,这位后宫妇人并非寻常嫔妃,而是如今代替皇后、掌管六宫之人,多日以前皇帝元淮身染瘟疫、昏迷不醒的时候,更是这位后宫妇人代行天子诏令,才免了皇宫与京城内外一场生灵涂炭的浩劫。 他们的心中更是清楚,若不是方才这位后宫妇人出手,方才的崔友植已经行刺皇帝成功,那坐在龙椅上、掌握生杀大权、会将他们这些异心之人赶尽杀绝的便是崔氏兄弟了,他们也不会还有命站在朝堂之上。 因此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言语。 其余的官员看为首的韦成岳、郑宜祚不发一言,他们也不再议论。 “臣妾参见陛下。”卢忆荪当着众臣的面向元淮行礼道。 “好,夫人坐吧。”元淮说道。 “是,”卢忆荪坐在金殿之上,看着堂下的众臣,和在鸣鸾阁训示众嫔妃不同,这般面对着众大臣,仿佛也让她的身后有了另一重光芒——女主临朝称制、统御天下的光芒。 月娇看着堂下的柴朝义被将士们搀扶起来,十分许多,因此十分担心,但是碍于礼制,又不敢上前去探视。 这一切卢忆荪都看在眼里,于是侧过脸去轻声对月娇说,“你去吧,好好照顾他。” “是,多谢姐姐。”月娇趁着几个太监在清扫大殿上的血迹之时,悄悄从乾阳宫的侧门溜了出去。 月娇走后,一旁的甘缪走上前来,补上月娇的空子,走到卢忆荪的身边侍奉着。 第119章 朝局重塑 “今日之事,”元淮对着堂下的众臣说道,“乃崔氏在朝中结党营私、意图谋逆之过,身为人臣,一不能为君尽忠,而不能为民做主,三不能匡正天下,因此才会有今日之祸,说到底,纵容崔氏做大,朕也负有不可推卸之责,今后一定整顿吏治,绝不容许再有此事发生。” 元淮接着说,“众卿摄于崔氏之威,面不改色,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都是我大黎的肱骨之臣,所为板荡识忠臣,众卿今日之忠义气节,足以撼动山岳,也让朕甚感欣慰,有众卿在,朕也相信,是天下黎民众生之福,也是君王之幸。不过众卿也切不可步崔氏的后尘,忘记臣子的初衷,让朕、让万民、让天下汗颜才好。” “臣等谨遵陛下教诲!”众臣齐声说道。 “如今三省六部的不少官员涉入崔氏之案,朕会让刑部、大理寺、御史台,连同前些日子光禄寺少卿陈丛隐的案子一同审理,只是在此期间,三省六部不可无人主事,因此朕决定,任命刑部尚书韦成岳为尚书右仆射,重整尚书省六部之政。” “臣谨遵陛下圣旨。”韦成岳叩首道。 “任命礼部尚书郑宜祚为从二品门下侍中,郑爱卿乃刚正之人,门下省自崔氏主事以来,逐渐政务荒废,形容虚设,望崔爱卿能革除崔氏的弊政,重振门下省之权责。” “臣郑宜祚定不负陛下所托,谨遵圣意。” “很好,朕相信郑爱卿。”元淮说道。 这两道旨意明眼人都知道,门下侍中与尚书右仆射,是门下省与尚书省的最高长官。 名义上来说,尚书右仆射所管辖的职权大一些,六部的尚书皆是尚书右仆射的下属, 不过门下侍中也同样是宰相之职,门下侍中更有审查君王诏命、谏言封驳的大权,其与君王的亲密程度并非寻常官员可比,因此六部的官员对门下省也十分忌惮。 因此崔友槐任职尚书仆射之职的期间,才刻意打压门下省,让门下省逐渐变成一个畜养冗官的空架子衙门,无法对六部之事插手。 元淮这样安排,从朝中原本的崔友槐一人独大,变成两股势力相互制衡,也是防止朝中再出现像崔友槐这样的权臣,对皇权造成威胁。 “任命御史大夫陶铮为中书舍人,原本的御史大夫之职,由殿中御史继任。”元淮吩咐道。 “臣等谨遵陛下圣旨。”二人答道。 御史台是皇帝的直属,让御史大夫出任中书舍人,让原本御史台陶铮的部下在中书省主事,三省的长官议事之时,都会齐聚在中书省的中书堂,因此中书舍人的官职虽然不高,却也是名义上中书省的最高长官,直达皇帝诏命的要职,如此一来,元淮也能够借由陶铮的力量,时刻掌握三省六部的动向,不再发生先前吏部、工部、户部之事。 元淮又看到了躲在一旁的邢施道、薛敦望、严仁信、张黍田四人,恨恨的说,“将此四人押入天牢,择日候审。” “是,”易峣全带人将四个人拖了下去。 “方才以身挡剑的是哪位爱卿啊。”元淮问道。 “臣门下左拾遗杜育参见陛下。”杜育上前说道。 元淮看着杜育白皙羸弱的身形,全然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爱卿真是让朕刮目相看啊,” “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受。” “爱卿今日之勇,众臣都有目共睹,如何会承受不起?”元淮说道,“门下左拾遗,爱卿今日的言行,倒是不辱此职,让朕想起先祖光宗皇帝时期的谏官杜怀之,杜氏一门,英才频出啊。只是左拾遗乃言官,怕是以爱卿的刚直性子,常常得罪人吧。” “陛下英明,臣确实如此。” 众臣都大笑了起来,一时间,朝廷上的紧张氛围才稍稍舒缓了许多。 “这样吧,这料理崔氏一案,还需要一个品行高尚的官员来主理,这尚书右仆射和门下侍中刚刚上任,想必他们还有许多要事需要打理,这官员之中,朕看也就爱卿最能胜任,便任命杜卿为从四品按察使,搜查崔氏以及同党府邸,抄没入官,造册入账,不得有贻误。” “臣多谢陛下赏识,只是臣在门下省历任年久,不熟悉按察使之职,只怕会有误陛下所托。”杜育回道。 “你不必担心,朕会让人协助你的。”元淮说道,“朕会让御史台、内侍省的人去协助你一二。” “这御史台的御史倒是好说,眼前便有不少合适人选,”元淮说着,看着一旁的卢忆荪,“只是内侍省的官员,夫人,你看派谁去合适啊?” “依臣妾看,内谒者甘缪正合适。”卢忆荪说道。 元淮点点头,对堂下的杜育说道, “杜爱卿,这内谒者和侍御史都是得力之人,有他们协助你一二,一定能办好此事,因此不必担忧。” “微臣多谢陛下为愚臣打点,”杜育说道,“微臣一定不辱使命,恪尽职守,请陛下安心便是。” “朕相信爱卿。”元淮说着。 而卢忆荪看着一旁的甘缪,她知道,若想将崔氏的老底查个底朝天,就必须要有杨迢的协助,而如何去联络杨迢、梁如瀚,非甘缪莫属。 退朝之后,元淮一时起身有些头昏,正当众臣担忧龙体之时,还是卢忆荪上前替元淮推拿着,元淮的头昏之症才舒缓一些。 又是卢忆荪命人将软轿停在乾阳宫正殿的侧门,她亲自搀扶着元淮走下殿去,这一切都被堂下的众臣看在眼中。 众臣们心里想着,如今崔氏地位不保,中宫崔氏的皇后之路只怕也要做到头来,如此一来,中宫皇后的位子便空了出来,会是眼前的这个已经将后宫握在手中、将要把手伸入前朝的异邦女子坐上中宫国母的宝座吗? 众臣遥遥望去,看着她扶着皇帝离去的背影,远远看不到大黎朝廷未来的走向。 第120章 数落与清算 大黎皇宫,鸣鸾阁。 “柴将军如何了?”月娇在给卢忆荪梳妆,卢忆荪问道。 “柴大哥身上的伤已经好全了,只是还需要卧床将养几日,”月娇说道。 “既然要卧床静养,你为何不在侧侍奉呢?”卢忆荪打趣道。 “我……已经好几日频繁出入他的府上,他府上的婆子、下人都已经传上闲话了,我若是再去,岂不是更坐实了他们的风言风语,”月娇说着,头低了下去,羞怯着说道,“我倒是没什么,只是若有损柴大哥的清誉,对他而言也是不好的,因此昨日便回宫来了,不再去了。” “哈哈哈。”卢忆荪大笑了起来,“你呀你呀,当真不是黎人,在大黎啊,都是男子担心与女子来往频繁,会带累了女孩儿家的清誉,你可倒好,到了你这里,竟然全然反过来了,你那憨厚朴实的柴大哥,竟然被你像闺阁的女儿一般护着,也难为你这片心啊,月娇。” “哼,”月娇不屑地说道,“我本来就不是黎人嘛,不过在黎人之间生活,自然也要有所避忌,否则啊,这些婆子、下人闲来无事,专好嚼舌头根子,在京城皇宫里生活久了,我还真有些怵她们,柴大哥的下属将士们倒是豁达得很,每次我去柴大哥的府上若是遇到了他们,他们也只是笑着打趣两句,不似那些婆子下人,如伥鬼一般不还好意,冷气森森的。” “你这死丫头,”卢忆荪带上凤钗,站起来,点了一下月娇的头,打趣着说道,“想不到你还有知道羞知道怵的时候,想不到这满世上还有会让你害羞害怕的人啊。” “那自然有了。” 卢忆荪走到穿衣铜镜前,由灵笳和月娇侍奉着穿上衣衫,孔雀宝相纹的襦裙,套着连翘穿云的银鼠夹袄,外头披上陵阳公样的长袖衫,亏我还以为你是想念我了,才回宫来的,想不到还是为了你的柴大哥,” “姐姐怎么能这样想我?”月娇也装作委屈地说道,“姐姐这不是平安无事嘛,再者说,崔氏一族倒台,这崔皇后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宫中的人如今都看姐姐的脸色行事,姐姐身边的霜娥、珪如、甘绎、甘缪,还有灵笳都这般能干,姐姐跟前哪里还用得上我呢?倒是柴大哥家里,尽是些粗人,伺候他也不周到,我也不放心,这才去他家的。若是姐姐怪我,我往后不去便是了。” “你这丫头……”卢忆荪刚想说话,只看霜娥进来回话, 霜娥说道,“回禀夫人,裕妃娘娘和周婕妤来了。” “好,我知道了,让她们在正殿稍候片刻,我即刻便去,”卢忆荪说,“三公主和五皇子同裕妃一起来了吗?” “回禀夫人,三公主和五皇子还未曾下学呢,因此未能前来。”霜娥回道。 “我倒忘了,给两位娘娘准备点心、果品、茶水和暖炉,本宫一会儿便到。”卢忆荪说道。 “是。” 霜娥走后,卢忆荪又对一旁的月娇说道,“你这丫头真是越发的伶牙俐齿了。” 月娇浅笑道,也对着铜镜装扮起来,月娇还从卢忆荪的梳妆台上,拿起一支翡翠步摇,给灵笳戴上,卢忆荪也不曾计较什么。 “若你是个男儿便好了。”卢忆荪说道,“若你是个男儿身,如今朝中官位多有空缺,凭你这口才,尚书宰相当不了,当个言官只怕是绰绰有余了。” “哼,男儿又有什么了不起,”月娇说道,“即便不是男儿身,咱们女儿郎若是为官做宰的,不一定输给他们,说不定,比他们做的还要好。” 月娇满脸不屑地说道,“你看这群号称国之栋梁的男儿们,平时说嘴说得天花乱坠,什么‘忠诚事君,死不移志’,什么为了君上和百姓,可以舍身取义,可实际上呢,一个个贪得无厌,吃得脑满肠肥的样子,这社稷啊,快要被他们啃噬干净了,这社稷的粮米,快要被他们搬空了,这百姓的脂膏,快要被他们吸干了,正是有他们,这社稷才这样飘摇,百姓才这般困苦,一个个还说嘴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国之栋梁呢,不知羞的东西。” “你这话倒是和新上任的门下侍中郑宜祚郑大人如出一辙啊。”卢忆荪说,“等着郑宜祚郑大人忙完了门下省的俗务,我倒是想请他入宫来,和你切磋一番见解。” “本来就是嘛,”月娇让灵笳给她戴上了一款新的明珠耳环,也是卢忆荪收在匣中的,平日里不舍得戴,不过她从不计较这些,常常送给霜娥、灵笳、珪如她们几个,月娇便更没有见外,常常是不跟她说一声就拿来戴上,或者自行送给旁人。 “姐姐你看,这原来的掖庭宫是什么样子,那些掖庭宫的属官们,对待掖庭宫的宫人们有多苛刻,自从姐姐撤换了掖庭宫的属官,任用掖庭宫宫婢出身的女官,协助如今的掖庭令一同打理掖庭宫之后,如今的掖庭宫是什么样子,政清人和,少有宫婢死于非命或出逃之事,连属官们克扣宫婢的薪俸之事也不再有,掖庭宫的宫婢们没有不感念姐姐和掖庭宫的女官的,这不就是摆在眼前的例子嘛,灵笳,你说是不是?” 灵笳微笑着点点头。 “我要是陛下啊,也和姐姐一样,选贤与能,何必非要分个男儿身、女儿身呢,有才者选用便是,就像从前咱们越人商帮里的度支(负责管钱的人员),还有内算官(西越主管财政的官员)也多有女人出任,哪一个做得不好?我看比那些男人们做的好多了,还清正、廉洁、更知廉耻呢。” 卢忆荪微笑着,其实月娇说的,也是她心里的话。 鸣鸾阁正殿, “这个杜育杜大人,”周婕妤说道,“从前还真是被埋没了,真没有想到,由他主理清查崔氏家产一事,竟然会办得这样细致妥帖,陛下啊,也是止不住地赞他,账目清晰明了,无一不明,清点崔氏所藏的赃物,同样是不遗余力,尽数入账,当真是个可用的贤才啊,这才几日啊,崔氏在京中的两处宅地、京外的田地,就已经清查得差不多了。” “是啊,”卢忆荪也说,“那一日我只看他性子耿直,临危不屈,言谈之中刚烈有余,温润不足,以为是个糙人,竟然没想到做起事来竟然这样得力,也是陛下慧眼识珠啊。” “那是自然,”裕妃也说说道,“陛下自然是英明,先前还有不少朝中官员议论,陛下将一个八品的言官擢升为四品的按察使,越级擢升,有违官员升迁的礼制,可是这几日杜大人的功绩,也足以让这些人心服口服了吧。” \"是啊,”卢忆荪点头说道。 裕妃接着说,“不过夫人也实在是谦虚了,若没有夫人身边的甘缪从旁协助,凭借这杜大人一人之力,也办成此事也是不能的。” 第121章 婕妤说书 “甘缪也确实是可用之人。”周婕妤说,“夫人身边尽是可用的人,听说太皇太后就常常对夫人身边的甘绎赞赏有嘉,想不到这个甘缪也这般有本事,听说杜大人在崔氏的虞泉别院中一举搜查到了崔氏藏匿赃物的密室,便是甘缪的功劳。” 卢忆荪知道,此事也是杨迢在其中出了不少的力,不止是甘缪,其中与梁如瀚的从中斡旋是分不开的。 “说起这虞泉别院的密室啊,”周婕妤说,“可把陛下给气坏了。” “密室?这崔氏的密室是有何不妥之处吗?”裕妃问道。 “裕妃姐姐您不知道?”周婕妤问。 “我只是听宫人们议论,说在虞泉别院中搜出了金银无数,珠玉成堆,难道除了这些,还有别的?” “姐姐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周婕妤又八卦了起来,“听说,从虞泉别院中搜查出来的赃物,那真的足以堆山填海了,咱们国库中所藏之物,连虞泉别院密室中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啊,” “这可是真的?”裕妃疑惑地说道,“我怎的不信?这虞泉别院才多大的地界,哪里就能放下这么多的东西。” “要不是说让人大开眼界嘛,”周婕妤说,“人人都说,狡兔三窟,老鼠生儿会打洞,这狡兔和老鼠加总在一块啊,也比不上咱们皇后娘娘的两个兄弟啊。” 众人听到周婕妤这样说,都大笑了起来。 “夫人、裕妃姐姐见笑,”周婕妤看自己的话闹了笑话,于是赶紧解释道,“并非臣妾信口开河啊,这事儿在京城里都传开了,听说这崔氏兄弟也不知道从哪请来的能工巧匠,竟然在虞泉别院的地下啊,修了上上下下好几层的密室呢,别说放崔氏搜集的各种赃物了,听说把京城一般的人装进他家的密室里啊,依臣妾看,都足以装得下。” “这世上果真有这样的能工巧匠?”裕妃一边笑一边说,“听妹妹这样说啊,知道的是说崔氏的密窖,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说始皇帝的陵寝地宫呢。” “还真让姐姐说着了,”周婕妤说,“真有人这样说,说给崔氏兄弟修密室的人啊, 根本不是什么能工巧匠,说不准,真是从前世世代代专门刨帝王坟的盗墓贼,若不是这样盗墓贼里头的尖子,谁家的工匠会对地下的事这般清楚啊,能给崔氏这两只硕鼠修得这样齐整、隐秘,机关重重,这不是从前的帝王陵,还能是什么?” 众人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从前听人说啊,鬼怕恶人,”周婕妤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这话放在崔氏的身上是不错的,这阴曹地府就在脚下,若没有这一股天煞的恶气撑着胆子,谁敢这样在自家屋舍底下如老鼠一般掏洞挖房呢?臣妾就想,这姓崔的哥俩还真不怕把地挖穿了,从人间不小心挖到地府去了,不怕这掘地的镐头戳到了阎王老爷的脑袋瓜,把地狱里的恶鬼都给放出来,住到自家里了?现在看来啊,倒是臣妾想错了,这姓崔的哥俩是不怕鬼神的,倒是这鬼神啊,怕这哥俩呢!” “不行,不行,我实在是不中用了,”裕妃差点笑得倒仰过去,“清岚妹妹,你可别再说了,你若是再说下去,我只怕是要走在这哥俩的前头了。” 卢忆荪也笑道,“我想,这鬼神,崔氏兄弟是不怕的,倒是怕婕妤的这一张利嘴呢。” “嗐,夫人抬举了, 臣妾这不值钱的东西,哪里能入得了崔氏哥俩的眼呢?”周婕妤说道,“臣妾到底也是残花败柳了,否则便进不得宫来,老死在虞泉别院之中了。” 卢忆荪和裕妃听到周婕妤这话,二人对看一眼,裕妃不解地问道,“婕妤这话何意?为何我听不明白?” “姐姐这还不明白,陛下的后宫嫔妃之中,或是从世家挑选的适龄闺秀,或是良家子出身的宫女,再者是罪臣的女眷、各地的官奴婢等被罚没入宫的宫婢,再有便是各地送入京的女子、友邦进献的胡姬贡女,可是不论如何,入宫前都要经过鸿胪寺的初选,入宫后还要在掖庭造册,再由中宫皇后分派宫室。” 周婕妤接着说,“谁都知道这鸿胪寺卿是崔氏兄弟的人,中宫皇后又是崔氏的姊妹,这崔皇后善妒是人人皆知的,殊不知崔氏兄弟也甚是好色,这但凡入宫的女子,先陛下都还没有见到,变先要给崔氏过目,这不等于把沾腥的鱼交给猫去管吗?” “只怕不能吧,这崔氏财迷心窍、恋栈权位人人皆知,只是他也没有胆子敢打天子女人的主意吧,这可是等于谋逆的大罪啊。”裕妃说道。 “嗐,姐姐你想想,连太庙接引台的龙山玉台基,他们都敢腾挪到自己的祠堂下面,用木棺裹起来,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呢?”周婕妤说道,“这次从虞泉别院的北院里,有十二座楼阁,里面关着上百个女子……” 卢忆荪听到这里,双手紧紧扒住凭几,眼神中涌起一股怒气。 “这些女子啊,也实在可怜,”周婕妤说,“多的是落魄士大夫家族的女儿、多的是京中贫寒人家的女儿,还有罪臣的儿媳、女儿、妻妾,还有北桓、从前的凌烟城抢来的民女、从月孙拐来的胡姬、东兴国的贡女、更多的是南虞、从前的西越来的女人,都被崔氏兄弟囚禁在这十二座楼阁里,作践地如同娼妓一般。” “这姓崔的怎敢如此……岂非禽兽都不如?”裕妃骂道。 “姐姐骂他禽兽不如,倒实在是折辱了禽兽,”周婕妤说道,“可是这崔家的哥俩厚颜到非但不以为耻,还以晋武帝司马炎自喻,要行当日晋武帝羊车望幸之乐呢,还有他们哥俩之所以建这十二座楼阁,是效仿当日的陈后主,在天渊池一侧兴建临春、结绮、望仙等楼阁,也足以见,崔氏的谋逆之心,昭然若揭。” “那这究竟是谁的主意?是崔友植、崔友槐还是他们家那位人送黑蟒郎的公子啊?” 周婕妤说道,“这个中细节,妹妹我便不得而知了,不过这崔友槐和崔慎眄常往虞泉别院跑,他们二人是跑不掉的,还有不少的朝中官员,听闻常常流连虞泉别院,想必也是有此缘由吧。” 卢忆荪听着周婕妤的话——虞泉别院中也有从西越来的女人,其中会不会也有她失散多年的家人。 正当卢忆荪会想到的时候,又听着周婕妤说道,“听搜检的人说啊,光盛放黄金的箱子啊,就堆了三间厢房,还有从前西越国灭,从西越都城运来的珍宝,竟然有大半都进了崔氏的府中,那玉楼银殿是寻常物件,还有用金丝织成的罗汉画,恍如从天宫中掉下来的八宝玉骨灯,咱们宫里半件都没见着,想不到都在虞泉别院中藏着呢。” 第122章 楼馆中的女人 乐游原,虞泉别院。 “奴才参见夫人,”甘缪给卢忆荪行礼道。 “起来吧。” “这里乱糟糟的,夫人怎么来了?”甘缪问道。 “听闻从崔氏的密室中搜出了海量的珍宝,宫里人总觉得不信,这小小的虞泉别院如何能藏得下,我也疑惑得很,因此想来看看。” “原来如此,夫人这边请。”甘缪指引着卢忆荪往东面走。 卢忆荪十分疑惑,这虞泉别院中的建筑十分古怪,从正门进入一间七开门的大堂,上面写着“光佑堂”三个大字,那气派与精致程度不输京城中任何一间王府的正堂,可是往东面走,穿过三道葫芦门,可是看着周边的房舍,确实一间更比一间小,植满了各式各样叫不上名字的奇花异草和瑶林琼树,远远地还有一股水雾朝着几人缓缓地飘来,嗅上去是让人心旷神怡的草木香气,置身其中,如同进了仙境一般。 “甘缪啊,”卢忆荪问道,“你这是要引我去什么地方?不是说要去崔氏的密室中瞧瞧吗?怎的如同好似进了一个园子一般。我仿佛还听到前面有水流的声音,难道这崔氏的密室藏在水中?” 甘缪笑道,“夫人误会了,奴才是想,这崔氏的密室位在别院的东北一隅,若是要走着去,实在是太远,奴才担心夫人疲累,因此想着还不如坐船去,还更快些。” 卢忆荪看着一旁的霜娥,两人一脸不解,霜娥问道,“这倒是奇了,平日里夫人来往仁寿宫与含章殿,常常都免了步辇,徒步前去,倒也没觉得有多远,怎么这虞泉别院巴掌大的地方,还会让夫人累着不成?” “是啊。”卢忆荪也说道。 “夫人有所不知,这虞泉别院古怪着呢, 虞泉别院的地势东高西低,东山西河,东面有几座小的山丘,若要直接往密室去,只怕还要翻山越岭,疲累着呢,奴才刚陪同杜大人查抄虞泉别院之时,也是苦于不熟悉这里的地形,往返其间,每日都疲惫不堪呢,还是一个崔氏的下人为了赎罪,告诉了我们这个巧宗。” 正说着,卢忆荪一行人走到了一条小河的前面,小河旁还停着一架平船。 “什么巧宗?”霜娥问道。 “夫人,杨姑姑,霜娥姐姐,请看,”甘缪指着远处说道,“此河名为献玉溪,与前方不远处的大湖——神渊湖相连,过来神渊湖,再行船驶入天腰川,不过片刻,就会抵达崔氏的密室了。” “想不到这虞泉别院中还有这么多门道,一会儿是山,一会儿是小溪,又有湖,还有河川,说的人眼花缭乱的,”珪如说道。“若不是有个熟悉此地的人领着,是万万也想不到还有这样一条路可以走的。” “这崔氏兄弟果真是骄奢淫逸,”卢忆荪说道,“虞泉别院的后院修的,比皇宫的后花园和昆明池还要精致上十倍,这又可以当成崔氏兄弟怀有不臣之心的另一铁证了。” “夫人英明,杜大人也是这样说的。”甘缪一边说一边扶着卢忆荪上船,又让十几个青壮的力士,也是从前崔氏府中养的船夫划着桨,往前方驶去。 从献玉溪进了神渊湖,卢忆荪看到神渊湖的湖中心又有一座山,甘缪说此山名为方丈山,是崔氏兄弟效仿古代三座海上仙山之一的方丈山的形状硬生生让人填土造出来的,山上还有一座一排小屋子环抱在一起组成的建筑群,上面写着玲珑山庄四个字,于是问道,“这玲珑山庄是做什么的?” “回禀夫人,听崔府的下人们说,这玲珑山庄是原本崔氏兄弟求仙问药的地方,后来便荒废了,奴才也派人上去看过,的确是几间无人在住的院落,如今也只有崔府的下人会不时地上去清扫一二,此外也没有什么,还有几个原本道士炼丹的丹炉,也早就不用了。” “原来是这样,”只是卢忆荪越看这几间山庄越古怪,只是说不出其中的古怪之处。 过了神渊湖,当平船即将驶入一条名为天腰川的人造河的时候,卢忆荪仿佛听到了女人的哭声。 “这是什么动静?仿佛是有人在哭。”卢忆荪说。 “奴婢也听到了,”霜娥也说。 “今日阴风阵阵,和着水声就更似丝竹管弦的呜咽之声了,”珪如说道,“奴婢听着,倒像是这风水相和的声音,夫人还是披上件衣裳吧,仔细着了风寒,那就不好了。” 说着,珪如从一个小宫女的手中接过一件鹤氅,正要给卢忆荪披上,结果卢忆荪摆摆手,对众人说,“嘘,你们仔细听。” 的确不是风声,而是一群女人在小声啜泣的声音。 “夫人听得不错,确实是女人哭泣的呻吟。”甘缪指着西北方向、位于神渊湖一侧连绵不绝的十余座建筑说道,“夫人请看,那边便是崔氏兄弟……养姬妾的十二楼馆了, 里面关着崔氏兄弟从各处抢来的女人,有京城中的,也有各州郡的,还有异邦的,总共有一百多位,就被崔氏兄弟养在这里。” 卢忆荪那一日听周婕妤说起过,当时听周婕妤说,其中也有从西越来的女人,不知道其中有没有她的旧识。 “这崔氏兄弟也实在让人捉摸不透,”珪如说道,“这京城中的官员收纳姬妾也是寻常事,官员们举办宴会之时,还会让府上的姬妾们奏乐献舞,都是光明正大之举,哪里会有像崔氏兄弟这般偷偷摸摸的。” “是啊。”霜娥也附和道。 第123章 安置诸姬 “杨姑姑有所不知,”甘缪对珪如说,“崔氏府上的妾室已经够多了,崔友植光妾室就十几位,崔友槐有六位,崔慎眄也有四位,还有舞姬、丫头、没有名分的姑娘更是数不胜数,这些都是台面上能说得出口的,崔老太君虽然有不满儿孙们这般花心,不过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含混过去了, 不多干涉什么,只是这些女人不同,这些女人的来处都有些不可告人,像原本要选入宫中成为嫔妃的世家女儿,还有良家子选入宫中的宫女、罪家出身的宫婢,异邦进献的、州郡进献的女子,还有崔氏在外征战时从敌国虏获的女俘……” 甘缪接着说,“若是崔氏强行将这些女人养在前院,被来往的外人们知道了,举发到陛下的面前,这更是十成的大逆死罪。” “可不是,”霜娥说,“听你方才这样说,不知道的仿佛还以为是在说陛下后宫嫔妃的出身呢,嫔妃的出身也不外乎是这些,谁知道竟然说的是崔氏兄弟偷养的姬妾,说出去谁敢信啊。” “是啊,因此崔氏兄弟才将这些女人关在这里,四周都用高墙围着,平日里有数十个家丁在这里守着,这些女子也逃脱不得,如同坐牢一般。” “当真可怜。”霜娥说。 “可怜吗?”卢忆荪问道,“宫里的女人,不也是这般吗?这里与皇宫中给选侍、采女、御女、保林等低阶嫔妃居住的北巷也无甚分别。” “是啊,”珪如说,“其实奴婢看着,这里竟然比宫中的北巷强得多了,不被陛下宠幸的北巷嫔妃,一生都要老死在那里,还会被宫女、太监们排挤、欺辱,有些过的连宫婢还不如,宫婢若是得力,主子开恩还会放她们出宫去,或者免了她们的贱籍身份,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可是北巷嫔妃远没有这般幸运,若是没有子嗣,下场好的会在皇帝殡天之后前往皇陵守陵,一辈子与皇陵为伴,下场不好的,会被遣送到昭宁寺去,抛却七情六欲,长伴青灯古佛,那佛寺也远不是个干净的去处,被欺凌致死的嫔妃大有人在,也当真是可怜。” 卢忆荪问道,“杜大人可说要如何安排这些女子了?” “回禀夫人,杜大人说,先将这些女子关在这里,等崔氏的事料理完了,再来处置她们。”甘缪回道。 “关在这里?这杜育竟然也是个糊涂人,这崔氏所犯之罪,与她们有何干系,再说了,她们也是被崔氏坑害之人,为何还要将她们等同于囚犯一般对待呢?”卢忆荪气愤地说道。 卢忆荪又问道,“那将她们关在这里,崔氏的下人大都也都入狱了,可有人来给她们送饭啊?” “这个……奴才倒是不太清楚,杜大人好像是派人每日来给她们送饭……”甘缪说着,看卢忆荪的一脸怒色,“夫人恕罪,奴才连日来一心帮着杜大人清查密室之事,竟然大意了,请夫人恕罪。” “你起来吧,本夫人不怪你。”卢忆荪将甘缪搀扶了起来,“这总管清查崔氏的是杜育杜大人,你不过是从旁协助于他,说是协助,处置这样的事你一个宫官也没有职权,我知道你是个细心老成的人,不够我看这崔氏一家里里外外几百人口,哪里都能应对得过来的。” “不过,杜大人如此行事本夫人觉得有些不妥当,不能坐视不理,他将这些身娇体弱的女人关在这里,连饭食也不周全,万一饿出个好歹来,这如何使得?”卢忆荪说, “你杨姑姑说得好,从前崔氏当家时,她们虽然日子也苦,但也算是衣食不缺,难道今日残害她们的崔氏倒了,你们打着正义之师的旗帜进驻府来,不想着还她们自由身,贴补贴补她们这些年所受的苦,连穿衣吃饭都保证不得,岂不是比从前凶残的崔氏兄弟还不如吗?” “是,夫人说的是。”甘缪说道。 “夫人慈心,也是这些女子的造化了。”珪如说道。 “这几日你也辛苦了,”卢忆荪对甘缪说完,又看着身后不远处的另一个“甘字辈”太监甘绥说道。“甘绥啊,” “奴才在,”甘绥也是含章殿出身的太监,才十八九岁,比甘缪、甘绎等人要年轻许多。 “你和珪如去传我的话,去仔细查查这些女子的底细,你们二人想必也忙不过来,就让宫中尚宫局司计司、司簿司的女官和女史来协助你们,这几日将这十二楼馆中的女子的来历、出身、年龄、父母、籍属都问个清楚,底细清白、有归乡意愿的就给她们一些银两,着人将她们送回去,若是没有交代清楚,行迹可疑的先关起来,无可疑之处的,就让他们先住在这里,不必拘着她们,让人给她们送些穿的吃的用的,也别委屈了她们,所用的银子便先从杜大人那里支取。” “是。”甘绥说着,和珪如一同停靠岸边,下了船去。 卢忆荪等人在甘缪的陪同下一同来到了崔氏的密室之中,原本卢忆荪还以为这密室狭小,没想到下来之后,竟然是这般的阔朗,真如周婕妤所说,如同皇陵一般。 “这密室之中,竟然不觉得有一丝阴冷,还会这般明亮。” “是啊,也不知这密室的墙体是用什么砌成的,触手生温,暖和极了,”甘缪说道,“夫人还没有看刚发现这密室的那一天,奴才和杜大人一看都惊住了,这密室的墙壁上竟然满满地镶嵌着明珠,亮如白昼,震撼极了。” “后来为了收拢赃物,将墙壁上的明珠取下了大半,只剩下这十几个,想不到还是这般明亮。”甘缪说。 “这是从澎夷的明珠湾采来的夜明珠,自然是品质上乘、世上罕有的。” “是,”甘缪说,“这前面的五间是崔氏用来关押囚徒的密牢。” 卢忆荪心想,这便是从前涅川郡主的儿子被绑来囚禁的地方了。 “夫人这边请。”甘缪领着卢忆荪往左手边走去。 前方是一个会客的厅堂,厅堂的四周有七八间屋子,上面都贴着红字写的封条,“这几间屋子就都是崔氏用来堆放珍宝的地方了。” “这个地上的箱子……”卢忆荪看着地上有一箱子还没有抬走、被锁着的物件,“里头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竟然用这么重的锁锁着?” “夫人稍后,”甘缪从腰间拿出一大串的钥匙,这也是他这次协助杜育清查此事所得的便宜之一了——拥有进出各处的自由与打开盛放崔氏赃物的这些大木箱子的两把钥匙。 甘缪将箱子打开,卢忆荪看着这箱子中一件熠熠生辉的宝物便愣在了原地,眼中泛着泪光,想起了从前的许多事。 那件宝物便是那一日周婕妤说的八宝玉骨灯,是从前她房中的心爱之物。 第124章 似曾相识的女子 “夫人,夫人,”甘缪看卢忆荪一脸忧戚,于是连忙问道,“您怎么了?” “没什么,”卢忆荪说道,“只是触景生情,我家中原来也有一个这样的八宝灯,与这个极为相似,是我生辰之时,我的舅舅送给我的心爱之物,这八宝灯极为难得,尤其是这青金石,是南洋所产,世上少见,若到了夜里,点燃烛火,这镶嵌在灯芯周围的八种宝石便会散发出绚烂的光芒,其中以青金石最为耀眼,有如深海的光晕。” “这八宝灯还有辟邪除祟之用,据说点上了八宝灯,便可以百鬼不近、百毒不侵,我家中的小妹怕黑,不敢独自入睡,每次入睡都必须要有嬷嬷相陪,她也甚是喜爱这也八宝灯,因此央告舅舅,等她生辰之时,也求舅舅送她一件,舅舅却说,八宝灯世上只此一件,成色这样好的青金石,只怕是几百年才有一件,小妹听后,便来央求我,求我将这八宝灯送给她。” 甘缪听着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既然八宝灯所用的青金石世上少有,那哪里会有两件极为相似的八宝灯呢?眼下在崔氏别院中搜出来的这盏八宝灯,应该就是从前卢忆荪家中的那一件。 卢忆荪接着说道,“当日,我年岁尚小,也是贪念宝物之人,得了这样的稀世之宝,哪里肯轻易送给旁人,因此不论小妹如何求我,我都没有将这八宝灯送给她,谁知道,后来……” 甘缪悄悄问道,“难道是夫人家中的八宝灯被贼人偷走了不是?” “并非偷走,而是明抢,”卢忆荪说,“其实,连我一开始都不知道这灯被何人偷到了何处去,就像我的小妹,我也不知道她如今去了哪里?是否还活在世上?今日我看到了这灯,便想起了我下落不明的小妹来,多希望此时她在我身边,或者藏在这世上的某片乐土等着我,我一定将八宝灯从盗匪的家中夺过来,亲手再送还给她。” “夫人吉人天相,想必您的妹妹也是天佑之人,想必一定也会平安无事的,”甘缪说,“夫人如今身居高位,振臂一呼,应答者少说也有百万之众,等崔氏的事料理干净之后,不如着人去寻找小姐的下落,想必夫人姐妹二人不日便可以重逢了。” “但愿如你所言。”卢忆荪说着,心中想,这事情哪里就会像甘缪想得这样简单,眼看这御心蛊还只剩下二十二天可以控制住元淮的心智,这二十二天之中,她要做的事太多了,要寻找妹妹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哪里就那么容易?二十二天之后,元淮梦醒,她的处境便不如如今这般顺遂了,甚至会举步维艰,宫中皇后虽然倒了,可是还有不少把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人,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卢忆荪与甘缪又在崔氏的密室中看了许久,仿佛在密室之中,将列国巡游个遍,有些物件她连见都没有见过,其中有一件暖榻,是用足赤的金子点缀着胡玉雕刻成几个胡人侍女的模样,里头是用黄铜浇筑成的暖炉, 暖炉之外裹着窗格,窗格也是胡人样式,用金片贴着,镶着宝石、珊瑚堆砌成的仙葩,下头的暖炉形状如同宫室,模仿的是西凉王宫的样式,四周皆是飞檐走壁、雕梁画栋、金雕玉塑,仿佛如天宫殿宇一般。 甘缪说,若是天冷之时,将这暖榻之中添足了炭火,这其中的热气便会从暖炉的窗格中向四周散去,宫室之中哪怕是到了严冬,也会暖如春日,再将胡女金塑双手托举的盘中放上花水,满室之内都是花水的香气,西凉苦寒,王宫之中皆有暖榻,只是像这般精致华美的整个世上只此一件。 听甘缪说,这暖榻是西凉王宫中的宝贝,乾元二年,西凉内乱,这宝贝便不翼而飞了,后世的西凉王也遍寻不见,没想到竟然藏在崔氏兄弟的府上。 卢忆荪又看了一会儿,便同甘缪一同出来了,说道,“这密室内的东西,还要多少日子才能清理完呢?” “回夫人,奴才与杜大人已经日夜清理了五日,如今还有三成未动,杜大人也估量着,最快还要两日,便可像陛下交差了。” “这几日你也着实辛苦了,等事情办好了,你的功劳本宫也会禀明陛下,绝不会委屈了你。”卢忆荪说道。 “这都是夫人筹谋得当,若有功劳也是夫人的功劳,奴才不过是听从夫人之命办事,不敢居功。”甘缪说着,扶着卢忆荪上船去。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你的辛苦我都看在眼中,”卢忆荪说,“只要有我在,便不会亏待了你,亏待了你们,你安心便是。” “是,多谢夫人。”甘缪说道。 等平船行驶到北院的十二楼馆之时,卢忆荪看甘绥与珪如,还有宫女、太监正在查问十二楼馆中的女子,还有十几位将士,抬着六七个昏厥的女子往后走。 卢忆荪一开始看着那里一切井然,因此没甚在意,可是等平船行驶得越来越近之时,甘绥与珪如等人在向着卢忆荪行礼之时,卢忆荪看到远处的一个女子,样貌、神情都十分的眼熟,只是眼神茫然、呆滞,如同被吸干了魂灵一般。 “停……停……快停下。”卢忆荪看着远处的女子,激动地说。 “停!停船,靠岸!”霜娥也连忙让人连忙靠岸,她和甘缪一同扶着卢忆荪下船去。 卢忆荪走到那女子的面前,想到方才在密室之中与甘缪说的有关八宝玉骨灯和她小妹的话,再看着眼前的女子。 “蓁……蓁儿,”卢忆荪上前拉着那女子的手,泪水像是失控一般淌了出去, 那女子两眼空灵,只觉得眼前有人影晃动,可是仍旧是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没有听到。 第125章 小妹忆蓁 她的模样未曾大改,只是气色很不好,面色如银霜一般惨白,没有一点血色。 “蓁儿,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是姐姐啊,蓁儿,”卢忆荪对着她喊道,可是那女子仍旧怔在原地,毫无反应。 卢忆荪摇晃着她的身体,她仍旧如同一个活死人一般,任由卢忆荪如何摇晃,都没想过要抗衡,没想过有什么举动。 那女子终于将头转了过去,对着卢忆荪,她看着卢忆荪的装饰、衣着,还以为又是一个寻常的黎国贵妇人,当日她被绑来这里时,有过一次出逃的机会…… 那一次她终于逃了出去,跑到了乐游原的街市上,满大街都是人,而且有些衣着不凡,一看就是有权有势的人,她四处央求,求求他们救救她,救救她脱离那群禽兽的魔掌,可是所有人只当她是疯子,没有一个人有意愿想要拉她一把,想要救她于水火。 最后她跑到了一个贵妇人的面前,身后崔府的追兵眼看就要破尽了,她磕头如捣蒜,央求那贵妇人帮帮她,只是带她去见官便好。 谁知那贵妇人非但不帮她,反而把她当做出逃的奴婢,反手打了她一巴掌,让身边的几个家丁将她架起来,交到了崔府的人手上。 被抓回去之后,她被毒打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只是身上的伤再疼,她心里也仍旧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街上的那些人会这般见死不救,为何连他们都如同崔氏一般残忍、冰冷。 过了许多个日日夜夜,她想明白了,无论如何,她是逃不出去的,逃出了一个崔府,外头还有千千万万个崔府,而她的故乡万里之遥,如何能逃的出去呢? 于是她不再挣扎,任由崔府的人肆意摆弄她,她都不再反抗,身边有丫头看着,她也无法寻死,而面对眼前如卢忆荪这般装束的黎人贵妇,她也不再对这样装束的人交托信任,看见了只当没看见,听见了只当没听见,她将那个叫诸葛忆蓁的女孩封印在心里,安心地当十二楼馆中任由崔氏和他的同僚们戏弄把玩的姬妾,形同娼妓。 卢忆荪看着这女子手背上的燕儿形状的伤疤,便更清楚这是她的妹妹——诸葛忆蓁了,因为这伤疤正是她们姐妹儿时斗草时不慎留下的。 卢忆荪抱着妹妹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还唱着故乡的歌谣,“汉德广,开不宾。渡博南,越兰津。渡澜沧,为他人。” 忆蓁听着这歌谣,仿佛时隔了许多年,她身体中那个叫“诸葛忆蓁”的再次被唤醒了,推开卢忆荪之后,忆蓁也认出了姐姐的样貌,于是张开嘴,仿佛要说话,只是她长时间不说话,嗓音已经变得喑哑。 “姐姐,姐姐……”忆蓁轻声说道, “蓁儿,你终于认出我来了,”卢忆荪大哭了起来,“蓁儿。” 忆蓁一脸关心、一脸委屈、一脸愁苦的样子给姐姐用手梳理着散乱的头发,就像她们儿时那般。 突然之间,忆蓁如同发疯了一般,浑身颤抖地看着姐姐这一身黎人的专属,惊恐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也被她们掳到了这里来是不是?” 诸葛忆蓁一把拨开众人,将姐姐护在身后,如同野兽一般发狂似的对眼前的嘶吼:“我不容许你们这样对我的姐姐,我不让你们这样对我的姐姐!滚,滚,你们这群虎狼,滚!滚开!” 诸葛忆蓁又回头抓着姐姐的胳膊,她的力气突然之间变得好大,将筋骨健壮的姐姐都抓疼了,“姐姐你快走!你快走!这种地方如何能留,这哪里是人能久留的地方,你快走!快走啊!走!” 卢忆荪十分心疼地抱起妹妹,只是忆蓁仍旧癫狂,不知道眼前之事,一把推开卢忆荪,“快走啊。” 众人关怀地上前询问道,“夫人,你无事吧。” 卢忆荪将泪眼转到一边,摆摆手、轻声对众人说道,“我没事,你们退下吧。” “快走啊!”忆蓁喊着,因为几日水米未进,体力不支,竟然昏了过去。 “蓁儿!”卢忆荪抱着地上的妹妹,甘缪和甘绥赶紧让人将忆蓁抬进房去。 京城,涅川郡主别院。 “回禀郡主,”大夫说道,“姑娘的脉息虚弱,想必是体虚所致,将养几日、养足了气血便无大碍,至于惊悸之症,乃受常日受惊吓所致,等小人给姑娘开几剂安神的汤药,郡主派人给姑娘每日煎服便可,只是姑娘的身子……” “如何?”涅川郡主问道。 “仿佛前些日子落过红,失血过多,似刚产过小儿,母体仍旧虚弱……” 卢忆荪躲在幔帐后面,听到这里,双手紧紧抓住了幔帐…… “且未曾好好休憩,小人会开几副千金方,给姑娘调养身体,还望郡主让人给姑娘预备一些滋补气血之物,如驴胶、鱼肚、辽参、红花等物,免得落下了女儿疾,便不好了。” “好,我知道了,有劳黄大夫,”涅川郡主说,“妈妈,让账房封二十两银子给黄大夫,好生送黄大夫出去。” “是,”孔嬷嬷引着黄大夫出去,“黄大夫,这边请。” “多谢郡主,小人告退。” “妈妈,”涅川郡主说,“再让人去请几个行事稳妥、精通妇人之疾的医女、医婆来,姑娘刚生产完,马虎不得。” “郡主放心,老身这就去安排。”孔嬷嬷说着疾步走去。 “有劳郡主费心安排。”卢忆荪从幔帐后面有出来,“妹妹在那种地方,触景生情,只怕这病难以好全,我们姐妹在京中实在没有可以投靠之人,思来想去也只有投靠郡主了,舍妹这几日住在郡主这里,实在是叨扰了。” “夫人这是说哪里话?若不是夫人,臣妾小儿的仇、臣妾一家的恨如何能报?夫人对我们一家有再造之恩,臣妾一家理应倾力相报,如何还要说这样见外的话?”涅川郡主似乎带着一些责怪的语气说道,“夫人将妹妹安置在臣妾这里,是信得过臣妾,臣妾一家上下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觉得叨扰呢?” 卢忆荪点点头,微微欠身行礼,坐到了忆蓁的身旁。 “那乐游原是个容易生是非的地方,夫人的妹妹可不能再住在那里,也不益于她养病,臣妾这里倒是清净得很,府上的医员、医女多得很,家夫是行走四方之人,府上旁的没有,天底下最好的补品还是有一些的,妹妹在这里安心静养便是,臣妾的别院乃大黎宗室子弟所居之处,有臣妾在,无人敢来此造次,臣妾一定会将妹妹的身子养好,不留一点后顾之忧。” “郡主这话,让我好生感喟,”卢忆荪说。 “夫人安心便是,妹妹的事便交给臣妾了,”涅川郡主看着昏迷不醒的忆蓁说道,“夫人的妹妹生的真美,可怜她小小的年纪,就要受这个罪。” “妹妹的模样和我母亲是最像的,看到妹妹,便想到了我的母亲,”卢忆荪轻轻摸着妹妹的脸,还是有些凉,“我倒宁愿她生的不那么标致,也省的给她带来这许多的罪。” 卢忆荪看着妹妹说道,“你放心,你所受的罪,我一定会十倍偿还给他们,你所承受的痛苦,我一定会让他们百倍痛苦,我们姐妹多年来的磨难,我一定会尽数偿还。” “蓁儿,快醒来吧,看姐姐如何替你报仇雪恨。”卢忆荪恨恨地说道。 第126章 制衡与打压 大黎皇宫,鸣鸾阁。 众嫔妃齐聚鸣鸾阁议事,只听到周婕妤说道, “这想来啊,真是后怕,臣妾一听说崔氏兄弟的所作所为,到了夜里都不敢入睡,你说……” 明嫔挖苦道,“周妹妹如今圣眷优渥,妹妹的父亲如今又升为了京兆府尹,临淄王如今也回宫来了,陛下一直赞临淄王巡防江都一事做的不错,有意晋升临淄郡王的爵位,临淄王妃是周妹妹的胞姐,这接二连三的福气,可不是谁都有的,若是满宫之内,连周妹妹都夜不成寐,只怕能安枕入睡的也没有几个人了。” “是啊,”康嫔也说道,“想必周妹妹夜里不敢入睡,便是害怕崔氏兄弟的所做所为,是高兴过了头,兴奋地睡不着吧。” “你……” “明嫔与康嫔说的不错,”卢忆荪说,“周婕妤入宫年久,你父亲此次协助观察使杜大人清点崔氏一事也尽了不少的心、出了不少力,多亏了有周大人,才将崔氏兄弟在京城中为非作歹、残害百姓的不法勾当揭发了出来,婕妤侍奉陛下是十分尽心,陛下昨日还和我商议,说要晋升你的位份,晋升为正三品五阶淑媛,只是碍于当下朝中人事调动频繁,嫔妃晋升之事离不开礼部的操持,从前的礼部尚书晋升为门下侍中,新上任的礼部尚书对礼部诸事仍不熟稔,因此册封、晋升之礼等诸事落定之后再举行吧。” “臣妾多谢陛下,多谢夫人,”周婕妤起身谢恩道,挑衅意味十足地瞥了明嫔和康嫔一眼,十分倨傲地对两人行了一个礼,说是行礼,也是示威。 明嫔看周婕妤倨傲地样子,一拍凭几,但看了身后卢忆荪派去监视她们的女官一眼,有卢忆荪之威在前,有卢忆荪的眼线在后,哪怕位份比她许多的周婕妤对她无礼,她也只能忍着,不敢发作。 康嫔心机深沉,就沉着稳重地多,只拿起桌上的一盏茶饮了起来,趁着饮茶用茶盖掩面,狠狠地瞪了周婕妤一眼。 “刘婕妤侍奉陛下多年,且为人宽厚有礼,对下慈爱,对上恭谨,陛下对婕妤的德行也是赞赏有加啊,”卢忆荪说道,“本宫也有意晋升刘婕妤为正三品四阶淑仪,等礼部诸事落定之后,与周婕妤一同行册封礼。” “臣妾……多谢夫人。” 淑妃和荣妃对视了一眼,她们仿佛不明白卢忆荪究竟要做什么?为什么会将这几个她们平时从未放在眼中的小喽啰一步一步提拔到正三品的位子上,几乎快要赶上她们了, 难道是想用这几个小喽啰将她们铲除吗? 淑妃比起明嫔,就要会做人的多了,她听到这两位婕妤晋升的消息,不仅脸上没有一点愠色,反而十分高兴,先是对着刘婕妤满脸含笑地颔首致意,对周婕妤也是如此。 “臣妾啊,”周婕妤说道,“还真不似明嫔娘娘和康嫔娘娘那般所想,如今都几岁的人,心里还这么担不住事儿,再说了,臣妾的父兄多年来一直在朝中为陛下效力,父亲和兄弟升官也好,贬官也罢,臣妾也早就看淡了,臣妾入宫也这许多年了,也早就不是刚进宫的、患得患失的新人了,也难怪。” 众人不解地看着周婕妤,不知道周婕妤要说什么。 “也难怪,明嫔娘娘和康嫔娘娘的父兄虽然出身勋贵,可如今空有个爵位,没有一官半职在身,自然是不懂官宦人家的道理了,所以才将自身的境遇放到臣妾身上来了,臣妾哪里是那么经不起事的人呢?” “你……”明嫔咬牙切齿地说, “周妹妹说的事,”康嫔说,“姐姐我啊,只是好心劝诫妹妹罢了。” 明嫔不解地看着康嫔。 “这崔氏一家不也是官位在身,而且位极人臣,陛下刚登基之时,崔氏兄弟也不过是七八品的小官,和周妹妹的父亲一样,可是后来,崔氏兄弟凭借陛下的宠爱,一个做到了尚书左仆射,一个做到了大司马大将军,听说,这崔友槐也曾担任过京兆府尹的职位,姐姐我啊,不过是告诉妹妹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那便是登高易跌重,月满则亏缺,崔氏一族的例子就在眼前,妹妹给家中写书信之时,可要好好劝劝周大人,也让临淄王妃劝劝临淄王爷,为官做事都收着点,把自己的胆子和野心都藏着点,莫步上崔氏的后尘才好。” “多谢康嫔姐姐提醒,臣妾的父亲老迈,哪里还有什么胆子和野心呢?不过是一片为陛下、为京城百姓的赤诚之心罢了,臣妾也会写信劝告父亲,为官要清正,为人也是如此,”周婕妤说,“不要学那等趋炎附势的卑鄙小人,看人家权势正盛就上赶着巴结,烹子献糜都舍得,将看人家倾颓就落井下石,恨不得踩上一脚,如此卑劣之人,可万万不可效仿分毫。” 烹子献糜说的是当年康嫔巴结皇后之时,明明怀了身孕,但是为了向皇后表忠心,硬生生地在皇后的面前喝下堕胎药,将自己的孩子打下,康嫔对外之说孩子是不慎小产,其实当时宫中的人都知道,康嫔是为了取得皇后的信任而行的险招,只是其中的细节如何也只有康嫔和她身边的人知道。 康嫔听周婕妤话里话外都带着讽刺意味,因此只是对着她淡淡地微笑着,可这微笑中的寒意足以让刚入宫的周婕妤望而生畏,可是如今她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了。 “说起这崔氏兄弟,说他们视财如命,恨不得将整个天下都搬进他们崔家也就罢了,只是这崔氏兄弟如何做出这许多杀人的勾当,”裕妃说道。 “是啊,臣妾所害怕的正是这是,”周婕妤说道,“听说崔氏兄弟牵扯进的人命案子有数百件之多,光是与京城百姓有关的就有三百多件,可怜了这许多的无辜姓名。” “这有什么?若是将当日崔皇后主理后宫之时戕害的宫中嫔妃与宫女、宫婢,和总在一块也有数千人之多了吧。”裕妃说。 而卢忆荪心中想,崔氏一家所害之人何止数千,光是雪川城外的皑皑白骨,就是数万之众。 “旁的也就罢了,听说,”许美人说道,“听说啊,有不少皇亲贵胄,都死在了崔氏兄弟的手上,正如当日涅川郡主的小儿子,就是因为得罪了崔友植的那个儿子,叫什么崔慎眄的,才设计将他毒打致死的,死之前,就是被关在崔氏虞泉别院的那个密室之内啊。” 许美人接着说,“何止是涅川郡主的儿子啊,这崔府的下人有几个都招了,说是虞泉别院的密室,是关门用来囚禁皇亲贵胄的,被说郡主的儿子了,刘姐姐,您入宫早,您还记得吧,” “许妹妹所说的是何事啊?”刘婕妤问道。 “就是当日齐王……”许美人说。 “齐王?”刘婕妤说,“齐王不是延昌四年就因病薨逝了吗?陛下还特意准许齐王葬在先帝的陵园,陪侍先帝左右。” “如今宫中、京城中,都纷纷流传着,齐王并非病死,而是被崔友植掳到了虞泉别院的密室之中,悄悄毒死的。”许美人说。 第127章 齐王之死疑影 “流言无稽,这怎么可能呢?”刘婕妤说, “许美人,你须慎言,此等大事,怎么听凭人云亦云?”卢忆荪呵斥道。 “臣妾知罪,夫人恕罪。”许美人说,“臣妾也是听宫中流言纷纷,一时不稳才……” “罢了,念你是初犯,便不追究了,只是这宫中的流言实在可恶,竟敢有人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将宫外的胡言乱语添油加醋带进宫里,搅扰视听,可恨得很。”卢忆荪吩咐道,“甘绎,” “奴才在。” “去宫中各处传本宫的口谕,今后若再有人敢谣传此事,本宫一定严惩不贷。”卢忆荪吩咐道。 “是,” “让宫正局的赵大人派人在各处巡查,今后,若是再有谣言从侍从三省、内宫六局二十四司、后宫各处、掖庭宫、永巷、诸台、北巷等宫闱各处传出来,谁的下属犯了错,本宫会加倍惩处也上司,哪宫的奴才犯了错,本宫会加倍惩处主子,看谁还敢胡言乱语。” 卢忆荪又在甘绎的耳边说,“你去仁寿宫走一趟,也在仁寿宫加派人手,万万不能让此流言,流传到太皇太后的耳朵里。” “是。奴才这就去办。”甘绎说着,带着门口的八个鸣鸾阁的太监往宫中各处去了。 而正殿中端坐的各位嫔妃看着鸣鸾阁的太监气势汹汹的样子,想起了当日荣妃宫中的宫女锦芋被拖到掖庭宫当众责打一事,三十大板差点要了锦芋的命,锦芋死命的哭喊声,也把宫中不少人的胆子吓怕了,淑妃、荣妃、康嫔也在观刑之列,经过此事之后,加上身后有女官的监视,她们行事也收敛了许多。 “夫人,这崔氏一门已经尽数下狱,连崔氏的亲眷、与崔氏来往密切的朝臣们都被羁押了起来,不知这中宫皇后……”淑妃问道,“陛下会如何处置啊?” “是啊,”周婕妤也说道,“这崔氏兄弟所做之事,不少也是因着崔皇后的关系,若是陛下要问罪于崔氏兄弟,那这崔皇后也难辞其咎,不知陛下会做何处置?” “崔氏一家虽然已经下狱,不过朝廷有司仍在审理崔氏的罪行,等崔氏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被核查审问清楚之后,本宫相信,对皇后之罪,陛下也一定会有所公断。” “是,”众嫔妃回道。 “既然和崔氏兄弟来往密切的朝臣们也被问了罪,那在审问之时,曾经在崔皇后面前谄媚讨好、替崔皇后充当马前卒的后宫嫔妃们,是否也要被一同问罪啊?”周婕妤问道。 一时语落,裕妃、熙嫔、刘婕妤、周婕妤、许美人等人都齐刷刷地看着荣妃、康嫔、明嫔三个人。 “那是自然。”卢忆荪说道。 众嫔妃退散之后,卢忆荪问霜娥,“为何卢婕妤今日没来请安啊?” 卢婕妤便是卢玉姜,因为不日前南虞协助大黎沿海的百姓抗击犯边的澎夷有功,护住了沿海三县的数万百姓,因此大黎朝廷派遣使节前往南虞致意,卢贵人毕竟是南虞郡主、苍梧王之女,卢忆荪也提升了卢贵人的位份,将她升为从三品的婕妤,虽然没有复她的昭仪之位,也不至于让两国面子上太难看。 “宫人来说,卢婕妤身子不适,故而未能前来。” “身子不适?”卢忆荪问道,“一会儿打发人去瞧瞧,问问太医院卢婕妤害的是什么病,可按时服药了不成?若是未曾按时服药,让人带着药去常宁宫去,侍奉卢婕妤用药。” “是。”霜娥吩咐人去了太医院看卢婕妤的脉案。 “夫人,您若是担心卢婕妤会出什么幺蛾子,不然也像对淑妃、荣妃她们一般,派一个得力的女官去常宁宫看着她,倒还能省心些。”霜娥说道。 “卢婕妤和淑妃、荣妃等人不同,卢婕妤虽然出身高贵,不过始终是南虞的人,在朝中没有一点根基,在宫中也没有人可以帮扶她,从前她想靠拢皇后,可如今她也看到了,崔氏的大厦将倾,是靠不住的, ” 卢忆荪接着说,“再者,卢婕妤也没有子嗣,黎人看中子嗣,讲究个母以子贵,南虞人也是如此,卢婕妤没有子嗣,在大黎的朝中就不会有依附自己的势力,南虞那边给予她更多的协助,卢婕妤虽然有陛下的宠爱,不过陛下对她也是有所提防的,经过上次我借崔皇后之事处置了她,她即便是想帮南虞打探消息、安插人手,即便有心也无力为之,南虞那边自然更是清楚,因此她在宫中、在大黎都是孤身一人,成不了什么事,即便是她想生事,到最后只会引火烧身,也不足为据。” “可是夫人对她倒是有拉拢之意,常常打发人送东西去,最初卢婕妤还不敢收,如今倒是都照单收下了,还有陛下的宠爱,若不是夫人,她也不会得到陛下的眷顾,如今她与周婕妤、柳才人,除了夫人,也就是她们三人得蒙圣宠最多,只是奴婢明白夫人对卢婕妤的好心,卢婕妤的心思痴得很,她会明白夫人的苦心吗?”霜娥说道。 “霜娥啊,眼下宫中的情势你也看到了,崔皇后跟着她的兄弟一块倾颓之后,宫中从前被崔氏打压的嫔妃,一定会趁这个机会拼死冒出头来,不再收敛自己的野心,毕竟陛下已经年逾四十,东宫未立,若是宫中皇后之位再空缺,那嫔妃们必会百般拉拢如今朝廷上的新贵,争夺太子与皇后之位,宫中的情势只会更加凶险,那卢婕妤这样孤军奋战之人,便难以在宫中存活了,除了依附本宫,她别无选择。” 其实,卢忆荪没有告诉霜娥的事,她不知道等御心蛊的效力消失之后,自己很可能成为众矢之的,甚至从前对她言听计从的元淮,第一个就要杀了她。 她自己早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只是她身边的人,无论如何她都要保全,可是这些人只要身在大黎,就永远不会安然无恙,曾经卢忆荪的敌人们为了斩草除根,就一定会对她身边的这些人下手,因此只有离开大黎。 而如果要离开大黎,南虞所控制的西越之地山势险峻,南虞对那里的控制十分薄弱,是最理想的避世隐居之所,而且卢忆荪的许多故人当初为了避难,都逃往了那里,如今也已经在那里安置了下来,卢忆荪身边的人若想全身而退,最好的办法就是借道南虞,前往西越故地。 而借道南虞,就必须要依仗卢玉姜这个南虞郡主的力量。 正当卢忆荪陷入思索的时候,灵笳派人回来告诉卢忆荪,“忆蓁醒了。” 第128章 消失的孩子 大黎皇宫,掖庭宫。 卢忆荪听闻掖庭宫出了宫婢暴死事件,因此在出宫探望小妹之前,去了掖庭宫一趟。 暴死的宫婢名叫竹儿,是在后宫各处洒扫的宫女,去世之前曾奉命在后宫几处废弃的宫殿清扫窗棂,掖庭宫负责洒扫的教习白姑姑说,竹儿一向贪吃,约莫是偷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殒命的。 卢忆荪听着,心中有些疑惑,不过在掖庭宫众人面前,并未表露出来,只说让掖庭拨二十两银子,让掖庭的人在宫外给竹儿选一个妥帖的地方,又交代甘绎,命人将竹儿好生安葬了,不能怠慢。 其实卢忆荪是留下了甘绎,让他偷偷去调查竹儿的死因,看看有什么蹊跷的地方。 正当卢忆荪和霜娥、灵笳一同往外走的时候,看着一辆马车往掖庭宫西面的通明门走去。 “夫人您看,那是康裕,”霜娥说道。 “是啊,”灵笳也说道,“还真是康裕,他不是汤公公身边一同侍奉陛下的小太监吗?怎么会在这里?” 康裕是康字辈的太监,因为是在内侍省的康华堂受训的太监,因此这一批的太监均是康字辈,康裕正是康字辈太监中的佼佼者,故而被含章殿的首领大太监——汤哲庸看中,选在元淮的近身侍奉。 “看来那辆马车上的,不是旁人,正是陛下。”卢忆荪说。 “夫人是如何知道的?”灵笳说,“看那马车的仪制,仿佛是京中的某位老亲王的,虽说寻常的臣子入宫都要下马,只得徒步入宫,不过宗室中德高望重的王爷们是不必遵守此礼的,譬如陛下的叔父鲁王,他入宫便是乘坐这样的金路蟠旗车驾,若说车上的是鲁王殿下,也并非不可能啊。” “若是鲁王入宫,陛下派贴身的太监去相送,也是常有之事,只是绝不会这般郑重,车驾之后还有一队禁军中精炼的虎贲郎跟着。” “虎贲郎?”灵笳看着那车驾后面的十几个随从,皆穿着素衣,十分低调的样子。 “是,”霜娥说,“夫人说的不错,寻常的王府家丁,绝不会有这样好的体格和这般训练有素的样子,出了禁军中最精炼的虎贲郎,不会是旁人。” “只是陛下这是要去哪啊?”灵笳问道,“为何不光明正大地走乾兴门,而是要走平常内侍省和掖庭宫的公公们出宫时走的通明门呢?” 卢忆荪和霜娥对看了一眼,瞬间便明白了元淮要去什么地方,“想必是要去探望故人吧。这故人如今的身份若贸然探访,会让人起疑,因此只能偷偷地去。” 灵笳此刻也明白了,这辆车驾,是要去刑部大牢会见崔氏兄弟的。 “甘维啊,”卢忆荪叫道。 “奴才在,” “派人去悄悄跟着,看看这车辆的主人要往什么地方去,不必跟得太紧,只远远地跟着便是了。” “是。” 说着,卢忆荪的车架也早就已经准备好,和往常一样,卢忆荪坐上车架,出华林门,往涅川郡主的别院去了。 谁知此时有一个人伏在角落中偷偷看着,仿佛在时刻注意卢忆荪的动向。 那个人不是旁人,便是与裴淑妃和明嫔交好的林贵人,如今裴淑妃与明嫔皆有卢忆荪派去的女官看着,因此不敢贸然行动,只好让林贵人这样无人注意的小角色,扮演起了眼线的角色。 京城,涅川郡主别院。 “蓁儿,蓁儿,”卢忆荪叫道,“你怎么样了?看看姐姐。” “姐姐怎么才来呀。”月娇责怪地问道,这几日也是月娇一直在忆蓁的身边伺候着,“早上忆蓁姐还好好的,已经苏醒了过来,我便连忙派人去给姐姐送信去,谁知道姐姐竟然过了三四个时辰才来,让忆蓁姐等的好苦啊。” “忆蓁的身子好一些了吗?”卢忆荪问道。 “嗯,好多了,这黄大夫的医术果然精湛,”月娇说道,“依我看,比宫里的那些草包太医强多了,经过他几日的诊治和郡主府上的医女、侍女、嬷嬷无微不至的照料,忆蓁姐除了气力、气血没有完全康复,其余的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她刚生完孩子,又被困在那种地方好几日水米未进,身子还虚弱得很,因此早上清醒了一会儿,不过一两个时辰,忆蓁姐实在支撑不住,用了些饭菜、喝下了汤药又睡下了。” “那便好,那便好。”卢忆荪说,“娇儿,这几日着实辛苦你了。” “我倒是没什么,伺候忆蓁姐和姐姐一样,哪里就辛苦了?”月娇说,“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在郡主的府上可比在黑漆漆的皇宫里舒坦多了,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和礼数拘着,连我心里的病都好了许多。” “你呀,”卢忆荪说,“不过你放心,等忆蓁的身子好全,我将事情料理完了,咱们就回去,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姐……姐姐。”忆蓁听着二人的话,颤巍巍地拉着卢忆荪的手,“姐姐。” “蓁儿,”卢忆荪也连忙握住忆蓁的手,“你可算是醒了,让姐姐担心死了。” “我很好,姐姐不必担心我。”忆蓁看到姐姐,眼角又不自觉地淌下一行泪来,“倒是姐姐,月娇都跟我说了,你怎么能瞒着我做这样危险的傻事呢。” “蓁儿,你放心,你所受的苦,我们一家所受的苦,我一定要从崔氏一家的身上加倍讨回来,你只需要养好了身子,其余的不必担心。” 忆蓁一边哭一边摇头。 “对了蓁儿,大夫说,你不久前诞下过一个孩子,那孩子呢?孩子在什么地方?” 忆蓁一听到孩子,并不是寻常的母亲听到自己的孩子那般心中满是怜悯与柔情,而是用力的抬起手,将眼角的泪水擦干,从眼中散发出一股无比冷冽的神情,卢忆荪看着,知道那眼神不是舐犊之情,而是不共戴天的恨意。 “蓁儿。”卢忆荪叫道。 “我没有孩子,没有孩子,”蓁儿摇着头,又去抓枕头,“那不是孩子,那是借尸还魂的鬼魅,是将我的魂灵啃噬干净的蛀虫,是魔鬼!是魔鬼!” 忆蓁一把将枕头抓了过来,蒙在自己的头上,卯足了力气,仿佛是宁可让自己窒息而死,也不想听和孩子有关的一切。 “蓁儿,你不要这样,”卢忆荪说着去抓住忆蓁的双手,“姐姐不说了,姐姐不说了。” 第129章 西凉厨娘 “忆蓁姐。”月娇见状,也连忙将枕头夺了下来,又连忙对着外头喊道,“黄大夫,孔妈妈。” 黄大夫和孔妈妈带着几个医女进来,医女摁住了忆蓁的身体,黄大夫给忆蓁下针,这才稍微好了一些。 涅川郡主听到这边的动静,也连忙赶了过来。 黄大夫诊治完之后,对涅川郡主说道,“郡主,病人的心神不宁、神思恍惚,还请不要说一些让其躁动不安的话才好,否则小人也不敢担保,姑娘会不会患上疯癫之症,做出自损自残的事啊。” 涅川郡主看着一旁的卢忆荪,又对黄大夫说道,“好,我知道了,有劳黄大夫。” 黄大夫走后,涅川郡主看着卢忆荪一脸忧愁,于是对卢忆荪说道,“夫人,您不必忧心,连大夫都说,忆蓁姑娘的病已经好多了,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啊,还请夫人静待几日,我想姑娘的病一定会好全的,这里有我呢。” 卢忆荪点点头。 “夫人,月娇姑娘,咱们还是先出去吧,”涅川郡主说道,“姑娘的病需要静养,咱们都挤在这里,也不益于姑娘养病啊,这里有医女和丫头们看着,我在笙泽坞准备好了茶水和点心,夫人车马劳顿,不如随臣妾往笙泽坞一叙吧。” “有劳郡主。”卢忆荪颔首说道。 “夫人,月娇姑娘,这边请。”涅川郡主引着众人往笙泽坞走去。 涅川郡主因为崔氏倒台,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心情爽朗,待人也明快,这笙泽坞中的茶点预备了十余份,连跟着卢忆荪一同来的宫女、太监人人都有。 “诸位宫娥、公公也请坐,”郡主府的下人侍奉众人坐下。 霜娥、灵笳她们都是含章殿出来的宫女,是最懂上下尊卑礼数的,因此不敢落座。 “无妨,既然是郡主的好意,你们便别拘礼了,快安坐吧。”卢忆荪说道。 “是啊,姑娘们不必客气,我这府上又不是宫里,姑娘们不必如在宫里那般守着那些老规矩,就如在家中一样,像月娇姑娘这般,不必拘束。” “多谢夫人,多谢郡主。”霜娥和灵笳看着一旁的月娇已经拿起茶桌上的点心吃了起来,她们二人也松快了许多,相视对笑一眼,便安心坐下了。 “月娇,你怎么自己先吃起来了,这般不懂为客之礼。”卢忆荪小声呵斥道。 月娇丝毫不理会卢忆荪的话,全神贯注地品尝起点心与香茶来,“嗯~真是太好吃了,郡主府上的点心真是越来越好吃了,还有一些北国的风味,简直是太香了。” “哈哈哈,”涅川郡主爽朗地笑起来,“还不是姑娘教得好,当日我在皇祖母的宫里尝过姑娘的手艺之后,便念念不忘,满心里想让姑娘来我的府上,指点指点我府上的庖厨们一番,姑娘连日忙,不得空,这几日因着照顾忆蓁姑娘,才终于得空将姑娘做点心的技艺授予他们一二,不过是姑娘手艺的一两层,便已经如此美味,若是得了姑娘的真传,那我才是真的有口福了。” “郡主太客气了,”月娇一边吃一边说道,“这道云片鸡丝雪莲卷,我尝着极好,比我做的更胜一筹呢,这雪莲绵密香软,当真好吃。” “哈哈哈,姑娘果然是行家,什么都瞒不过姑娘。”涅川郡主说道,“姑娘当日进献给太皇太后的云片鸡丝雪莲卷是用南国雪莲做的,回府之后,我也将姑娘做的雪莲卷带给家夫常常,家夫自然也是赞不绝口,不过他却说,若是这雪莲用昆仑雪莲做,味道想必会更佳,因此家夫特意从西凉请来了给西凉王室做点心的师傅,她仿着姑娘的方子,用昆仑雪莲,还加了西凉的乳酪和花蜜,才做成了这道点心。” “原来那个姑娘是西凉来的厨娘,我还以为她是郡主府上的菩萨蛮呢,原来是厨娘,这世上还有那般貌美的厨娘,当日恕我冒昧,竟然小瞧她了,想不到她的手艺这样好。”月娇说道,“怪道今日这茶也别有一番风味啊。” 涅川郡主看月娇一口茶一大口点心地吃着,和霜娥、灵笳一同笑了起来。 “月娇,一个女儿家,还没有出嫁便这般没有吃相,若是让你的婆家看了你这粗野的做派,看还有谁敢娶你过门。”卢忆荪也笑着说道。 “女儿家怎么了?女儿家就不能大口饮茶、大口用点心吗?”月娇不屑地说道,“他们男人这般,就说他们豪迈、坦荡、不拘小节,为何到了我这,就成了做派粗野了呢?” “你……你怎的汤饱饭足,就这般牙尖嘴利起来!” “并非我牙尖嘴利,实在是姐姐你的话,全无道理嘛,他们男人个个都标榜自己大度、豪迈,说女孩儿家小性、气量小,就那般从小忸怩作态的用膳,连用个膳都要看这个的鼻子、看那个的眼睛,吃个饭都要战战兢兢,如何能养成大的气量呢?”月娇说道,“小鼻子小嘴的吃饭,说我们气量小,大口吃饭,又说我们粗野,你说这些人奇不奇怪?为何他们连我们女儿家吃个饭他们都要指指点点,对自己又毫无省察之力,哪来的底气、哪来的脸面、哪来的资格呢?” “我是说啊……”卢忆荪刚要说话,就立马被月娇打断, “旁的人说也就罢了,姐姐你怎么来了大黎这些日子,也变得和他们一样了?还什么婆家看了不敢娶我进门,连饭都吃不香的婆家这样的破门本姑娘还懒得进呢,八抬大轿抬我我都不进。” “柴家的八抬大轿来抬也不进?”卢忆荪小声说。 第130章 宋王妃 月娇刚才还信誓旦旦的样子,瞬间变得羞怯起来,“姐姐你说什么呢?茶都凉了,这样好的茶不喝,只顾着斗嘴做什么?” “郡主见笑了,”卢忆荪说道,“我这个妹妹是个直性子,从前便是在山里同牛羊一同长大的,不懂这些礼数,还请郡主莫要见怪才好。” “诶?夫人这是哪里的话?我就喜欢月娇姑娘这性子,不遮不掩、爽直坦荡,”涅川郡主说道,“老实说,姑娘的话虽然是玩笑话,我在一旁听着却所思良多啊。” “郡主……”孔妈妈看涅川郡主的一脸忧戚,连忙过来安抚着。 “妈妈,无妨,”涅川郡主摸了摸孔妈妈的手,“我生在沁阳的宋王府,还有两个嫡亲的哥哥,两个嫡亲的姐姐,两个庶出的妹妹,我母妃是豫州世家出身的女儿,对女儿们管束十分严苛,对我的哥哥们就宽松得说。” “记得我十二岁那年,正是女孩儿贪玩的时候,”涅川郡主说道,“父王带着两个哥哥去郊外放马,我便悄悄躲在下人们的行伍中,跟着父兄一道前去,到了郊外,哥哥们发现了藏匿在下人之中的我,也未曾说什么,带着我一同去放马、嬉戏,那是我出嫁以前最开怀的一天,可是回府之后,我的母妃便把侍奉我的丫头、嬷嬷们尽数打发了出去,又当众责打我的乳娘,还把我关在阁中,一个多月都不许出门。” “到了十六岁那年,到了议婚的年龄,郡马的面我连见都没有见过,只是媒人往来说和,父母议定,便将我嫁往了汝南,从一个门到另一个门,从一个闺阁到另一个闺阁。” 涅川郡主接着说,“好在郡马和家翁并非愚昧之人,他们待我很好,家翁和郡马虽有爵位在身,不过和寻常的爵禄之家不同,常常往来各地,手下有几支商队、做一些香料、绸缎、金玉的生意,也正因如此,夫婿家中的士大夫礼数便轻得多,外人看许家是重利轻礼的人家,我却不以为然,寻常夫妻过日子,要那么多的礼教压在我们夫妇之间做什么,正是没有了这诸多礼教,没有许多的礼教拘着,我们夫妇之间才会像今日这般情好,外人我是去了虎狼之地,我却甘之如饴呢。” “就是,理会那些只会嚼舌头的外人作甚,关起门来过日子,妨碍着他们什么了?”月娇也说道。 “是啊,几年前,我母妃生了一场大病,父王来信说,母妃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涅川郡主泪眼莹莹地说道,“这些年,我也常带着儿女回沁阳,父王母妃待我的孩子也如同嫡亲骨肉一般疼爱,可是我心中,对于母妃的心结,始终没有放下,寻常的女儿回娘家,都会去从前住过的闺阁中小住些日子,可是我每次回宋王府,都是同郡马、孩子们住在王府的客房,我从前住的那间院子,我一步都没有踏进过。” “一看到那间院子,和高高的楼阁,便想起十二岁那一年被母亲关在阁中每日只能看着飞蛾从窗前经过的昏暗日子,母亲仿佛一直站在那间楼阁的门前,手握着钥匙,任凭我如何呼喊,她始终不会给我开门。”涅川郡主说,“母亲去世前,我的兄长、姐妹都跪在母亲的窗前哭泣,可是我却站在一旁,挤不出一滴眼泪来,如同一个外人。” “郡主……”孔妈妈用帕子给如今的涅川郡主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母亲把兄长姐妹全都支开,只留下我在侧,说有话要跟我说,众人走后,母亲哭着说,都是她从前对我太过严苛了,以至于分割冷淡了母女之情,是她对不住我,她也是做过女儿的人,她如何不知道做女儿的苦呢?” 涅川郡主接着说,“当我的母亲还是个女孩的时候,她的姑母便因为与马夫偷情,让人拿住了把柄,被婆家休妻,让家族蒙羞,母亲的姑母被送回家中的时候,族中的长辈在祠堂面前,逼着祖母要将姑母处死,老太太不肯,她看着这祠堂中众多道貌岸然的长辈,心中想,这些人平日里招鸡斗狗,连青楼都常常出入,可她的女儿不过是因为丈夫花心,回到娘家,见到青梅竹马的马夫,入夜后一同在女儿的房中说了一会儿话,连这样都不行吗?就一定要搭上她女儿的命吗?难道这薄薄的一层贞洁名声,在众人的眼中,果真比她女儿活生生的一条命还要重要吗?” 涅川郡主接着说,“可是老太太看着祠堂上的祖先牌位,还有祠堂下族中长辈们阴沉的脸,她知道,她拗不过的,再怎么替女儿辩驳、替女儿开脱,她都是拗不过的,她永远拗不过的。” 第131章 水上禅音 涅川郡主说道,“母亲说,她的祖母,不得已在众多家中女眷的见证下,以族中的私刑处死了自己的女儿,母亲出嫁前,她的祖母有一次告诉了母亲这些往事,从那一刻起,母亲便知道,若想在这个把男人当成天的家中,更遑论还是王府,她若要保护自己的女儿,她只能更严格管教自己的女儿,免得女儿像当年她的姑母一样惨死。” “母亲说,她也想让我像兄长们一同大好天地、自由驰骋,只是她不能这样做,她知道这是一个对女儿来说何等残酷的地方,名声不是别的,只是女儿的免死金牌,若是没有好的名声,便无法在此地存活,因此母亲说,她当年不得不这么做,若是重来一次,她仍旧会这样做,她若不这样做,外头说起来名声不好听,那些来说媒的人便会小瞧了我,不会把我说给汝南许氏这样好的人家。” “是啊,”霜娥说道,“听宫中的姑姑们说,当日要给汝南许氏家的公子说亲的可不少,不要说汝南一带的名门望族,连京城中都有不少勋贵世家想将女儿嫁入汝南许氏,当年刘皇后的娘家——中山刘氏家族,还有当日的尚书令——欧阳家,都想攀上这门亲事,京中的勋贵们都知道汝南许氏富可敌国,出身也好,若是有了许氏家族的扶持,他们在朝中的根基一定会更加稳固。” “也可见宋王妃当日为了给郡主说一门好亲事,有多用心了,”灵笳也说道。 “是啊,母亲说当日托了几十个媒婆,让一波又一波的人去打听过,她知道,汝南许家的公子品格、样貌都是世上少有的,家中没有那么森严的礼教规矩,若是能嫁给许家的公子,他一定会对她的小女儿好,因此才反复的央告媒婆,求求她一定要说动许家,不管花多少银子、要多少谢礼她都不在乎,都要说动许家,求求她一定让自己的小女儿有个好的去处,把女儿送出这个喘不过起来的铁笼子,以此来稍稍弥补她这个无奈的母亲带给女儿的缺憾吧。”涅川郡主说道。 “也可见宋王妃的眼光是不错的,”卢忆荪听了也十分动容,连忙安慰道,“看郡马爷待郡主这样的好,连郡主爱吃的点心,郡马爷都会特意去西凉找来数一数二的厨娘给郡主做, 这样的情谊寻常男子哪里会有呢?若是看到郡马爷如此,我想宋王妃也是心安的。” “是啊,”涅川郡主说。“三郎薨逝之后,我一直郁郁寡欢,郡马为了让我纾解心结,想了千百种法子,也是难为他,是这样心细的一个人。” “三郎走后,不瞒夫人,”涅川郡主接着说,“哪怕是天宫里下来的神厨,做出再美味的珍馐,我也食之无味,是如今三郎的大仇得报,因此我才这般开怀,用膳才香了许多,这也多亏了夫人。” “郡主不必言谢。”卢忆荪说道。 “我倒是真想如月娇姑娘这般,自小便无拘无束、心无挂碍的,一心只在珍馐美馔上,没有这诸多的烦恼,岂不快哉。” “郡主别听她说嘴,”卢忆荪说道,“她的心思,又岂止只在珍馐美馔上呢?” 这几日柴朝义的身子好全了,常常在郡主府的后门探望月娇,有一次涅川郡主也看到过二人相会的情景,悄悄看了月娇一眼,看月娇脸上的娇怯,也自然明白卢忆荪所言是何意。 月娇故意不答话,听着笙泽坞中有潺潺的水声,十分悦耳,于是打岔说道,“这是什么声音,竟然这样动听,我想黎人常说的天籁之声,也不过如此吧。” “姑娘见笑,”涅川郡主说道,“这也是家夫的拙作了,自从三郎暴死以后,一想到儿子生前的惨状,我便夜夜难以成眠,家夫听闻婆绵有一种音律,是佛陀修禅时所用,可安心宁神,使人入定,因此从婆绵的寺院中请来了僧侣,在水下埋下琴柱,若水面起了涟漪,便会发出禅音,我听着倒是安心了许多。” “郡主殿下,真不是我恭维你,”月娇说道,“这郡马爷对您的这份心思、这份情谊,真的是要羡煞旁人了。” “怪道当日我与郡主商议要设计除掉邢施道等人之时,郡主会选在这笙泽坞。”卢忆荪也说道。 “夫人说的不错,”涅川郡主说道,“这禅音可以使人心醉,也可以使人入眠,那三人置身其中,自然会放松警惕,加上夫人的好谋算,因此才能成事。” 几人正说着, 郡主府的下人领着珪如走了进来。 “夫人,奴婢有事要禀告。”珪如说道。 “何事?”卢忆荪看珪如神情不对,于是与珪如走到一侧的溪水旁。“发生了何事?” “回禀夫人,是那崔氏别院的十二楼馆中有些古怪,十二楼馆中的不少女子和忆蓁姑娘一样仿佛都生过孩子,如今有几个女子也疯了一般,赖在十二楼馆的水边不肯走,都在叫喊着找自己的孩子呢。” “孩子?”卢忆荪问道,一阵风吹过,湖面上遥遥送来潺潺的水音。 第132章 掩人耳目 “奴婢这几日与甘绥奉夫人之命,一边勘察十二楼馆中的女子,一边暗中勘察忆蓁姑娘的孩子之事,”珪如说道,“奴婢这几日打听才知道,原来十二楼馆中生育过孩子的远远不止忆蓁姑娘一个,只是最近几个月刚生下过孩子的女人,就有九人之多。” 卢忆荪有些疑惑地说道,“听甘缪那日所说,这十二楼馆不是崔氏兄弟……为了掩人耳目、秘密设立的取乐之处吗?我也不妨直说,这崔氏两兄弟将十二楼馆作践得与烟花柳巷无异,既然如此,为何会有孩子呢?” “是啊,奴婢也是疑惑呢。”珪如说,“奴婢问过十二楼馆中一些清醒些的女人,她们说,崔氏兄弟在十二楼馆之中行乐毫无节制,只顾着发泄淫欲,哪里会管这些女子的死活,再者说,十二楼馆中的女子大多正当妙龄,正是最适宜受孕之时,因此受孕之事是常有发生的。” “可是即便是这些女子受孕,崔氏兄弟也会让她们把孩子生下来吗?不是说……不止是崔氏兄弟,他们还会带着与交好的臣僚一同在十二楼馆中取乐,如此一来,谁又能清楚……”卢忆荪说道。 “是啊,”珪如说,“这十二楼馆的女子,还都有一两个贴身伺候的丫头,是崔氏兄弟给她们拨过去的,说是丫头,其实是崔氏兄弟以照顾她们的名义,担心女子们想寻短见,怕这些丫头们过去监视她们。奴婢也问过从前在十二楼馆伺候的几个丫头,她们说……” “说什么?” “她们的确在这些姑娘们有孕之时负责照料她们,而且姑娘们生产之时,她们也是在一侧侍奉的, 只是这孩子生下之后去了何处,她们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平时连她们也只能在十二楼馆之间走动,不能外出,对外头的事也知之甚少。” “这真是奇了,这虞泉别院之中为何会有如此多古怪之事?”卢忆荪问道,“你可与甘绥在虞泉别院的各处搜过了?可有没有孩子的踪迹呢?” “是,奴婢已经让人在各处都搜查过了,一点都没有发现有婴儿的踪影,再者说,这婴儿爱哭闹,若是有哭声,一定会被人听到,可是奴婢和甘绥在虞泉别院搜查的这几日,当真是一点婴儿的哭闹声都没有听到。” “婴儿的哭闹声……”卢忆荪看着笙泽坞北面的溪水与湖泊,又起风了,一阵风拂过水面,悦耳的禅音在卢忆荪的耳边回荡着,悠悠地送往心间,让人十分恬淡。 可正当卢忆荪被这水上的禅音抚慰心田的时候,转头看着珪如,她突然想起那一日坐船往虞泉别院的密室时,珪如所说的一段话, 那一日珪如一边给卢忆荪披上以上一边说,““今日阴风阵阵,和着水声就更似丝竹管弦的呜咽之声了,奴婢听着,不像是女人的哭声,倒像是这风水相和的声音,夫人还是披上件衣裳吧,仔细着了风寒,那就不好了。” “风水相和的声音?”卢忆荪口中念道。 “夫人说什么?”珪如不解地问。 “珪如,你可曾与甘绥去虞泉别院那天渊池水中央的几处宅子,叫什么……玲珑山庄的, 可曾去那里搜过了?”卢忆荪问道。 “玲珑山庄?”珪如满脸狐疑,“这玲珑山庄不是许久便荒废了吗?这山庄之中早已无人在住,只有山下还有几间下人的房舍,如今也早就已经空了,杜大人之前也派人上去搜检过,没有查出什么不妥的地方, 因此奴婢和甘绥也未曾上去。” “玲珑山庄……”卢忆荪想着那一日的场景说道,“我记得,这十二楼馆的四周只有两处建筑,一处便是正东面的会稽亭,是崔氏兄弟附庸风雅所搭建的凉亭,四周空旷,地势高耸,平时只是宴会之用,是绝不可能用来藏匿婴孩的。” “是,”珪如说道,“会稽亭的基座仿照宫中麒麟台的样式垒建的,会稽亭中只有一间殿阁,再无其他房舍,里间更是一目了然,杜大人更是派了一队将士在会稽亭驻守,并无异常。” “另一处便是这玲珑山庄了,”卢忆荪说道,“表面上越是荒废的地方,就越越容易被人忽略,成为藏匿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的地方。” “那奴婢这就去派人上去搜查。”珪如说道, “不可打草惊蛇,”卢忆荪悄悄对珪如附耳说道,“等到了夜间,你和甘绥……” “是,奴婢知道了,”珪如说着,带人离开了涅川郡主的别院,往虞泉别院去了。 而卢忆荪走到笙泽坞的门前,对着里面正在和涅川郡主谈笑无度的月娇使了一个眼色, 月娇一看卢忆荪那眼神,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盅,略和涅川郡主说了几句话,就走到门外来了。 “娇儿,你来。”卢忆荪引着月娇走到也不远处。 “姐姐有何事啊?这般神神秘秘的。”月娇说道。 “你今晚替我去做一件事,夜间你往虞泉别院走一趟。”卢忆荪将要做之事一五一十地交代着。 “好,我知道了。”月娇信誓旦旦地说道,“还是这件事有意思,姐姐,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不可莽撞胡来,亦不可掉以轻心,凡事和珪如商量着,事关忆蓁的孩子,一定要小心谨慎才是。” “我知道了,又不是小孩子。”月娇不耐烦地说道,“你就放心吧。” 第133章 玲珑山庄 午夜子时,驻守在虞泉别院中的士兵们都已经疲困了,又到了一天中守卫最松懈的时刻。 这几日的天气都暖和得很,西风暂歇,换成了带着暖意的南风,明明是数九严冬,竟然会让人感受到阵阵春意,连天渊池的湖面都静得很,从山上掉下一块石头都能听到清晰的回声。 玲珑山庄,坐落在虞泉别院西北角的后湖——天渊池正中央的方丈山上,方丈山是传闻中海上三座仙山之一(其余两座为蓬莱、瀛洲),人人都说,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是因为崔氏兄弟听信了江湖术士之言——效仿古代帝王将相于仙山之上求长生之法。 这是崔家人对外的说辞,用来蒙蔽外人的视听之用,包括方丈山之名,也是为了蒙蔽外人的视听。 崔氏兄弟之所以耗费天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来修筑天渊池与方丈山,其意图远非如此。 崔氏兄弟之所以在天渊池之上以人力造一座山出来,要仿造的根本不是一座虚无缥缈的海上仙山,他们要仿造的其实是自古以来就被当做帝王龙兴之地的岐山。 从山的形状来看——如一只凤凰卧在山上,便更能验证这一点,绝不是传闻中的方丈山形状。 而分别从南面和东面汇入天渊池的两条溪水——献玉溪与天腰川,有如盘踞在岐山之下的两条龙,一条向东流去汇入曲江,曲江是长安城达官显贵的聚居之处,象征这崔友槐掌控朝政,一条向南流去,如今大黎北国安定,只有南面诸国还虎视眈眈,也象征着将来崔氏兄弟掌握大权之后,崔友植将兵发南虞,平定南境。 这与当日蓝田县给崔氏兄弟进献的那一尊蓝田玉摆件,名叫“双龙在天利清河”的,是一个道理。 那这方丈山上的玲珑山庄又是做什么的呢? 如今那游方术士死了,山庄上的道场也早就荒废,难道其中还会有什么名堂吗? 珪如与甘绥二人也不信,不相信这山庄之中会有什么古怪,只是卢忆荪让他们入夜之后来,她们也只好听命行事了。 珪如和甘绥还有十几个宫女、太监,都悄悄埋伏在天渊池岸边停靠的小船上,这些小船都是这几日宫人、太监们来往十二楼馆之间乘坐的,一直停泊在岸边,而且围绕着天渊池的四周,都有小船停靠,没有人会发觉有何异常。 “我们已经在这等了三个时辰了,杨姑姑,我看……要不还是散了吧。”甘绥说道。 “不行,再等等。”珪如说。 “可是我们等了这么久,除了水面上的野骛和水鸡,一个活物都没有啊。”甘绥说。 “若是你困了,便先去歇息吧,这里有我看着呢。”珪如说。 “小的倒是不困,只是不知道这样干等下去,究竟有什么用呢?” “别说了,”珪如说,“夫人吩咐我们在这里,自然会有她的道理。” “姑姑,您看……”一个小宫女沅姑指着前面突然出现的光亮说道,“前面那是什么可不是鬼火吧。” “胡说什么,”珪如说,“看样子不是鬼火,是藏在洞中的蛇,终于出洞了。” “姑姑你看,那灯火灭了。”沅姑说道。 “看来她是上船了,趁着夜色,偷偷溜出去,为了怕旁人看见,因此将手中地灯笼熄灭了。”珪如说。 “她要是什么地方?”沅姑问道。 “甘绥,跟上去看看。”珪如吩咐道。 “是,小的这就去。”说着,甘绥纵身一跃,跳到了另一搜船上,撑着杆往天渊池的中心位置划去。 甘绥看那人的动作娴熟,自己赶不上那人,于是一吹口哨,让埋伏在四周的太监和兵士们纷纷划船往水中央去拦截那人。 谁知道船上那人十分警觉,一察觉到四周有人,划着船从四面八方朝着自己追来,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扔掉船桨,掉下船去。 甘绥等人点亮了灯火,看着水中央的那辆小船一动不动,便觉得大事不好,等甘绥带人靠近那辆船的时候,用灯火一照,发现船上已经是空无一人,那船上之人早就已经消失得了无踪迹了。 那人拼了命游过冰冷的足以要人命的湖水,终于游到了方丈山的脚下,心中刚要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劫,只是她刚想上岸,就看到岸上有一个女人的裙子和双脚——是一个女子弯着腰站在她的前面。 “朋友,折腾了整整一宿,终于让我等到你了,”月娇对水中的那人说道。 那人看到了月娇,反复看到了鬼魂一般,转身就像往水中走去。 结果她哪里是月娇的对烧糊,刚要跑就被月娇从水中一把拖了上来,“到手的猎物,还能让你给飞了?哪跑!” 因为天色黑,月娇一开始没有看清楚那人的长相,还以为是个男人,将那人提到岸上来,定睛仔细一看,原来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只是体格粗壮,身材高大,像男人一般。 那人又要往身后的假山上跑,结果被月娇一脚踢翻, “你究竟是何人?”月娇用脚踩在她的胸口上,那人挣扎了一会儿,知道月娇的拳脚功夫好,因此不在挣扎动弹。 “饶命啊,女将军,饶了我吧。”那妇人告饶道。 第134章 石壁之内 “孩子在哪?”月娇抓着那妇人的衣襟问道。 “什么孩子,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妇人眼神恍惚,不敢直接看着月娇。 “好,你若是不说,我就把你绑在这里,活活烧死,反正如今夜深人静,这玲珑山庄年久失修,一时不慎起了火也是常事,反正无人会知道是本姑娘做的。”月娇说道。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妇人拱手求饶道,“可是我实在不知这里哪有什么孩子啊?” “你还敢胡说!” “是朕的,我只是崔家的洒扫下人,当日府里抄家,所有的奴仆都被羁押了起来,将要成为官家的奴婢,我听说官家奴婢常常受到苛待,因为一点小事便动辄被打死,因此躲在荒僻的地方,等官兵们走后再出来,谋一个自由身,仅此而已啊。” “哼,只是洒扫下人?”月娇问道,“一个洒扫下人,为何会这般熟识水性,你方才弃船逃走的样子,一看便知道是惯犯,如何会是扫撒下人?分明是有人故意将你安排在此地,另有打算!” “姑娘明鉴,”妇人辩解道,“姑娘听我这口音也能分辨得出,我并非关中人士,这水性不过是因为自小生在江南,沿水而居,自然是懂得水性的。” “你倒是能言巧辩。”月娇不屑地说道。 “小人的话句句属实,姑娘这样好的身手,这样精明的手段,我哪里敢用胡话含混姑娘呢?” “好,那我问你,如此深夜,你撑着船要往何处去啊?” “我……”那夫人思量着,“我想如今官兵们正是疲困之时,因此想趁着守备松懈,悄悄溜出去。” “溜出去?”月娇说,“倒是个好借口,只是既然要溜走,为何要顺着天腰川往曲江的方向去,曲江是京城中最繁华热闹的所在,即使是深夜,也仍旧有大户人家的下人昼夜巡防,你这样一副逃奴的模样,若是逃到了曲江,岂不是会被外头的人抓住送到官衙去?” 那妇人低头不语。 “但凡你在崔府中做事,就应该知道,这献玉溪直通城南,你既说要逃走,为何不顺流而下走献玉溪,而是要溯游而上去曲江池一带呢?分明是扯谎!”月娇说道。 “小人不敢,实在是因为天腰川直通后门,后门的守备松懈,因此小人才会铤而走险,从天腰川的东北门逃走,哪里赶走守卫森严的南门呢。” 月娇想了片刻,想这妇人说的也是不无道理,只是她眼神闪躲,实在不能不让人怀疑。 月娇看着身后的方丈山说道,“你既说你躲在这里,自然有容身之处吧,快带我前去。” 妇人一听惊了,低头瞪大了眼睛,连忙说,“住处污秽,哪里能让姑娘去那样的地方?” “少废话。”月娇一把将妇人提了起来,从袖中掏出匕首,抵着妇人的脖子,“啰嗦什么,还不带路?”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那妇人双手合十告饶道。 “你放心,只要你老老实实带我前去,我便不会对你如何,否则,这匕首不长眼,上面还淬着剧毒,它若是伤到了你,可别怪我。”月娇一边用一边在妇人的脖子上将那匕首来回比划着。 如此冷的冬日深夜,那妇人吓得头上竟然冒出豆大的汗珠子来,可见也是真心害怕,因此只能老老实实地带月娇前去。 走到一处十分简陋破败的下人房面前,月娇将破旧的门用脚轻轻踢开,用匕首押着那妇人进去。 房间内迎面扑来一股浊臭逼人的气味,那妇人以为月娇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一定闻不了这样的气味,也许会知难而退,谁知道月娇并未将这味道当做一回事,毕竟当年雪川城破,城外尸横遍野,月娇可是战场上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样难闻的气味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那是什么?”月娇指着一个黑漆漆的地方。 “那里不过是小人的铺盖。”那妇人说道。 月娇将手中的灯笼移到那黑漆漆的东西前面,发现那的确是铺盖,不过上面蒙着一层厚厚的灰。 “怎么?这里的风沙竟这样大,只用了不到一天,你所谓的铺盖上就蒙上这么厚的一层灰了?还有这桌子上,竟像是有许多年没有人住过的地方了。” “是小人为了掩人耳目,特地将尘土洒在上面的。”妇人辩解道。 “你还敢信口雌黄!”月娇吼道。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正当那妇人告饶的时候,月娇仿佛听到了一阵熟悉又复杂的声音,“住口!” 月娇细细地分辨这声音,结果那妇人连忙说,“不过是水声罢了,当日建造这方丈山的时候,山上没有水系,常言道,山主人丁水主财,若有山无水,子孙怕是要受穷了,因此老爷特意命人在方丈山的东面凿了一个瀑布出来,姑娘听到的,便是这从山上流淌下来的瀑布的水声了。” “跟我来。”月娇不听那妇人的解释,一手压着她,一手循着那声音往方丈山的东面来,东面除了瀑布、假山,还有几道石壁,不过那石壁前面也有几间简易的房屋,月娇便循着声音,来到了这房屋的门前。 月娇站在这房屋的门前,因为不远处的瀑布水声太大,因此除了水声之外,仿佛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姑娘你瞧,我说的不错吧,没有哄你,就只是这水声罢了。”妇人说道。 月娇仍旧觉得这石壁可疑,因此走近那房屋之中,伏在石壁上听着,里面明明就有小孩的哭声。 “打开。”月娇恶狠狠地用那匕首指着妇人。 “姑娘说什么?我不明白。” “再不打开,我这就杀了你。” 那妇人站在原地不动,月娇一急,用匕首插进了那妇人的膀子。“你若不是不打开, 就等着毒发身亡、浑身溃烂而死吧。” 妇人惨叫着,不得已之下,才忍着伤痛将石壁上的机关打开。 月娇走近那石壁之内,便怔住了,原来这石壁之内还有这样大的一个房间,石壁打开之后,从不远处传来几个孩子十分清晰的哭声。 月娇押着那妇人,走近一看,才发现床上竟然躺着五个婴孩。 第135章 吃人的丹药 虞泉别院,会稽亭。 “进去。”甘绥带人押着那妇人,一把将她摁在地上。 卢忆荪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会躲在方丈山的石壁之内?” 那妇人看着堂中的众人,看着连这些侍奉的下人们穿戴的衣衫都十分华丽,这说话的女人是什么来头就更可想而知了。 “夫人问你,为何不作答?快说!”珪如呵斥道。 “小人杨安氏,是崔府中侍奉崔老夫人的下人。” “侍奉老夫人的下人,那为何不在崔老夫人的跟前侍奉,要鬼鬼祟祟地躲在方丈山的石壁之中?”珪如问道。 “那是因为……是因为,”杨安氏支支吾吾地说道。 “因为什么?” “其实,原本崔老夫人也不知道十二楼馆之事,还是有一次在游湖之时,听到从玲珑山庄上传来小儿的哭声,才觉得疑惑,因此停船上岸来看,才发现竟然是……” “是什么?”卢忆荪问道。 “竟然是几个穿着道袍的游方术士,正将刚满百日的婴孩投入丹炉之中,炼成丹药。” “什么!”卢忆荪一惊,不敢相信会有如此荒谬之事。 “崔老夫人也是吓坏了,如此骇人听闻之事,竟然堂而皇之地发生在当今皇后的娘家,若是传了出去,如何得了呢?再者说,崔老夫人是吃斋念佛的人,一向十分鄙夷这些装神弄鬼的道人,因此让家丁们将几个术士拿下,将那几个小儿救了下来。” “那后来呢。” “后来大老爷和二老爷听说了此事,来向崔老夫人解释,并且恳求崔老夫人将那几个术士放了,否则于他们的事不利,崔老夫人拗不过两个儿子,这才将那游方术士放了,不过崔老夫人下令将也这几个游方术士从崔府赶了出去,不准大老爷和二老爷接近这几个妖人。” “可是大老爷和二老爷早已经被那妖人迷了心智,哪里肯呢?只是嘴上答应着,背地里仍旧与那些术士混在一起,甚至称兄道弟,亲厚得很,崔老夫人无奈,只是不忍心看着两个儿子做出伤阴鸷的事,不许他们再戕害孩子,大老爷和二老爷才因此作罢。” “这崔氏兄弟,为何会打这些刚出生的婴孩的主意呢?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些是他们自己的亲生骨肉吗?”珪如问道。 “这个小人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崔府的下人之间常常会传闲话,大家伙儿背地里议论起来,才知道,原来夜里往十二楼馆去的,不光是大老爷和二老爷,还有不少不堪的朝中的大人们,还有一些大老爷和二老爷的门客,都是些只会耍嘴的斗鸡走狗之徒,那十二楼馆,便如同虞泉别院内的青楼一般,既然是青楼,谁知道这些女人生的孩子会是谁的?究竟是不是大老爷和二老爷的骨肉呢?” 杨安氏接着说, “至于这游方术士和老爷们为何会打婴孩的主意,小人听说,民间有一种无稽之谈,说用不满白日的婴孩炼丹,有回春返阳之用,可求长生,若是自己的骨肉,效用更甚,因此大老爷与二老爷才信以为真,再者,他们也没有把十二楼馆中出生的婴儿当做过他们的孩子,口口声声说不过是孽种。” “都说虎毒还不食子,可见这人狠毒起来,更甚于虎。”卢忆荪说完,又气又笑,觉得这崔氏兄弟在人前是位极人臣的朝廷显贵,为何在背后,却被这游方术士耍的团团转,如此痴傻,会做出如此多出格荒唐的举动。 “听下人们说,大老爷年轻时是征战疆场之人,虽然立了不少的战功,也终究害了一身的伤,人到中年,身体便跟虚空了,二老爷好色,身子却本来就弱,听跟着二老爷的人说,二老爷似乎有不举之症,那些游方术士确实有些妖邪,不过大老爷和二老爷吃了他们所进献的丹药,身子果然一日好似一日了。” “再者,小人曾经偷偷听到有人跟崔老夫人说,两位老爷之所以会吃小儿练就的丹药,是为了效仿当日的周文王,当日的周文王吃下过自己儿子的肉,痛定思痛,之后才起军灭商,而大老爷、二老爷,仿佛是……也有了这个不臣的念头,才会行如此荒唐之事,有压胜之用,小人乍一听觉得有些无稽,只是细想想,也有些道理,像是大老爷和二老爷会做出来的事。” “那既然真有效用,崔氏兄弟果真会听老夫人的话,便不打这些孩子的主意了吗?”珪如问道。 第136章 谁是亲子 “倒是收敛了一些,”杨安氏说道,“这大老爷和二老爷,外人时常为了恭维他们,对老夫人礼敬有加,极尽孝心,称赞他们是大孝子,可是府中的下人都知道,他们可是仗着官位在身,向来都是骄横惯了的,哪里真的把老夫人的话放在心上,可是面子上他们仍旧不敢做得太过分,毕竟崔老夫人是他们的亲生母亲,再者,老夫人也派人在玲珑山庄看着,不许那妖人再上来,大老爷和二老爷虽然还会派人去询问那十二楼馆中出生的孩子,可有老夫人派去的人在,到底也不敢对孩子们直接下手了。” “于是老夫人才让小人几个安排到玲珑山庄来,十二楼馆中若是有孩子降生,仍旧由十二楼馆的下人送到玲珑山庄来,暂且将孩子养在这里,养三个月之后,再让人偷偷将孩子送到城中的慈幼堂去,由官家派来的人将这些孩子抚养长大。” “既然崔老夫人有舐犊之情,那为何不将这些孩子养在崔府呢?”卢忆荪说道,“这崔友植与崔友槐的子嗣不多,除了崔友植的长子崔慎眄,总共也就只有四个幼子,寻常人家也就罢了,崔家大族,只有这几个孩子如何能撑起这样大的家业呢?” “是啊,奴婢也听说了,崔家的孩子容易夭折,那一年京中闹瘟疫,崔友植的三个儿子除了崔慎眄都死了,崔友槐也就只有一个女儿在身边,这四个幼子年岁大的不过八九岁,要想平安养大,也不是一件易事,既然子孙不昌,为何不多留几个孩子在身边呢?”珪如也问道。 杨安氏一听珪如自称奴婢,心中便更确定这群人也许是皇宫里来的,寻常的宗室王爷府上的下人虽然也自称奴婢,可是这虞泉别院如今由皇帝派来的官兵看守,寻常的王爷哪里会那么容易进来呢?因此这群人一定是宫中来的,既然是宫里来的人,为何会对这几个不知父母的野婴这般关心呢? 难道是宫中的哪一位娘娘怀了身孕,想用这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抱进宫中冒充皇子吗?杨安氏越想越有些不安,不过她也想,既然可能是宫中来的人,也许看在她殷勤坦诚的份上,会给她留一条生路,让她不至于沦为官奴婢,去过卑贱凄苦的薄命日子。 “杨安氏?”珪如问道,“你想什么呢?” “哦,没,没什么,”杨安氏说道,“小人是想,这样的事该如何说呢?” 杨安氏假装思量了一会儿,说道,“崔老夫人是吃斋念佛的人,可是她也终究不是圣人,她也极为看重出身血缘,您说这些孩子出身在如同青楼的十二楼馆,她们的生母又是连个妾室和丫头都算不上,更重要的是,谁能保证这些孩子的确是崔家的骨血呢?” “再有,”杨安氏接着说,“虽然十二楼馆位于别院的西北一隅,平时有人看守,下人出入都十分严苛,可是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呢?府上的下人们背地里早就传得风言风语,连夫人、少奶奶、小姐们都听到了,若是要将这些野婴养在崔家,那崔家成了个什么地方了?” “崔老夫人也曾想过,崔府的下人们也育有自己的孩子,都是在府里下人房中出生的家生奴婢,老夫人曾经想过将这些孩子交给崔府可靠的下人们抚养,可是又担心下人们会嚼舌头根,将来这些孩子长大后,若是有些相貌与崔家兄弟二人十分相近,可却是从小养在下人的膝下,如此一来偌大的崔家岂不是要乱套了,因此老夫人只能将这些孩子送走。” “那迄今为止,你送出去过多少孩子了?”卢忆荪问道。 “其实小人也没有数过,总不少于百十个了,以至于慈幼堂的人都对小人起了疑心,以至于小人这几回都不敢往慈幼堂去了,只是打发一些银子给过路的人,让他们送去。”杨安氏说道,“这最近的一次,其实从十二楼馆一共送来了十个孩子,三个男孩,七个女孩,谁知道天寒地冻,又有时疫,加上有几个孩子胎里不足,竟然夭折了一般,只剩下了这五个孩子。” “那其中,你可知道有没有一个是西越女人所生的孩子?”卢忆荪问。 珪如连忙在卢忆荪的耳边说道,“夫人,忆蓁姑娘所住的地方奴婢都打听清楚了,是在望姝馆的棠云榭,您问她这个,或许她更清楚些。” 卢忆荪刚要说,只听道,杨安氏突然说, “西越女儿……”杨安氏思量着, “哦,小人记得,这十二楼馆中的西越女人不多,总共就有两三处,小人的外甥女几年前因为犯了一点小错,便被送到十二楼馆中去侍奉了,她侍奉的便是一个从西越来的女人,这西越女人最近刚生下了一个男婴,还是小人的外甥女和产婆一同送来的,便是这一个。” 杨安氏指着一个宫女手中抱着的,珪如连忙从哪宫女的手中接过,将那婴儿抱到了卢忆荪的面前。 珪如看着这熟睡的婴儿,心中也有些疑惑,“这经你手的孩子这样多?你敢肯定,没有记错?” “错不来,小人看这襁褓的式样便知道错不了……” 杨安氏刚要说着,便被卢忆荪打断了,卢忆荪看着婴儿的襁褓说道,“不会错的,这襁褓上的茱萸云纹,一看便知是出自忆蓁之手,错不了的。” “是,”杨安氏暗中观察着卢忆荪脸上的神情,看这神情,仿佛不是要将孩子抱去充当自己的孩子, 而是替什么熟人来寻找孩子似的,“当日小人的外甥女送来之时,小人便觉得这襁褓上的纹饰新奇得很,不像是如今实行的样式,可是却精致好看得很,留着些古意。” 卢忆荪一听,转头看了跪在地上的杨安氏一眼,心中想,这个妇人倒是不简单啊,竟然能从一块襁褓的布料上看出古意,心中也是一惊。 这杨安氏看得确实不错,这襁褓上的茱萸云纹的确是几百年前中原时兴的样式,自然保留了中原刺绣的古意。 第137章 茱萸云纹 西越诸葛氏是四百多年前因为中原内乱,几个中原王朝互相攻讦,百姓不堪其苦,因此诸葛氏的先民才带领着族人迁入了有群山阻隔的西越之地。 当时的西越之地也是蛮夷杂居,还是未开化的地方,西越诸葛氏曾经是山东望族,自蜀道南下,又一路南迁到了西越,将不少的中原之物带到了越地,自然也将中原的刺绣带了过来,与当地诸民的织染之法相融,才有了如今那男婴襁褓下的古朴刺绣纹样。 在卢忆荪十六岁的时候,忆蓁十二岁,忆蓁因为贪玩,不小心毁坏了姐姐的帕子,为了赔礼,忆蓁就亲自绣了一个送还给姐姐,那帕子上的茱萸云纹还远不如婴儿襁褓中的那块精致,不过也有三分像了。 这么多年来,忆蓁被困在这如同囚笼一样的地方,任人蹂躏,任人糟践、任人侮辱,连生死都尚且不能自己做主,只能由着那些男人们作贱摆布,她也想便这样如行尸走肉地过下去吧,任由生命流逝,也许到生命尽头的那一日一切便解脱了,可是有一日,她看到了桌案上的针线,她也想起曾经与姐妹们一同学针黹的日子,尤其是自己的姐姐。 于是,每当她思念姐姐的时候,她便会绣起这茱萸云纹,她也不知道,究竟是过了多少个这样的日日夜夜,才让那十二岁时的小姑娘仍不熟练的针法,枯坐在寒窗下一遍一遍地绣着,将自己的大好青春都绣了进入,才将手上这纹饰绣得这样精湛,“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若上天有知,若她的姐姐还活在世上,她们姐妹兄弟还会有重逢的那一日吗? 除了绣茱萸云纹,她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到了夜里,她是那帮禽兽们发泄兽欲的工具,到了白天,当她心里苦的时候,她就拿起丝线,一针一线地绣着茱萸纹来打发日子,绣着茱萸云纹,便让她想到了从前和姐姐在一起玩笑时的日子,绣着绣着,那昔日的温情便会涌上心头,让她能借着这回忆中的温暖,在眼前这冰冷彻骨、吃人嗜血的地方一日一日地像个人一样地活下来。 “绣得真好。”卢忆荪抚摸着那茱萸云纹的样式感叹道,眼中浮现着泪光。 可那婴儿却在这时醒了,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给奴婢吧。”沅姑从卢忆荪的手中接过孩子,带下去哄了起来。 “你起来吧。”卢忆荪对杨安氏说。 “多谢夫人。”杨安氏磕了个头说道。 “你倒是个忠心的人,”卢忆荪说,“崔氏都已经抄家落败了,你还想着崔老夫人的命令,一个人巴巴地守在这里。” “小人不敢忘本,”杨安氏说道,“虽然大老爷和二老爷荒唐地很,可是昔年小人的父亲家乡大旱,一路讨伐到了京城,终究是大老爷给了小人的父亲一口饭吃,让父母和小人的几个姐妹、弟弟活了下来,小人的大半生都在崔府,虽然是伺候老夫人的下人,可在小人的心里,也早已经将崔府当成自己的家了。” 杨安氏接着说,“也不瞒夫人,即便是小人出去了,也不知道往什么地方去,若是被人抓住了,听说会被送去做官奴婢,比如今的处境更艰难了, 因此小人也不敢出去,若不是粮食都吃完了,也不会铤而走险,一个人深夜撑船出去了。” “你倒是坦率,”卢忆荪说,“看在你未曾欺瞒我的份上,我不会送你去做官奴,我可以放了你,只是我若是放了你,你可有好地方去啊?” “小人这大半辈子都在崔府,男人也横死,也没有个一儿半女,崔家又被抄没,如今都将近半百的人了,也没有一个依傍,即便是做下人,我这个岁数,有什么好人家会要我呢?哪里有什么好的去处呢?不过是换个地方等死罢了。” “我看你将这几个孩子照料得极好,这些孩子与你非亲非故,你却能这样待他们,也实在是难得了,你若是信得过我,我给你选一个好的去处可好?” 杨安氏知道卢忆荪的来头肯定不小,于是应声道,“若能如此,便是小人的造化了,小人多谢夫人。” “甘绥,”卢忆荪吩咐道,“你过来。” “是。” 卢忆荪在甘绥的耳边吩咐了几句,甘绥听命,便走到杨安氏的身旁,说道,“请随我来吧。” 杨安氏看了甘绥一眼,又郑重地给卢忆荪磕了一个头,跟着甘绥走了下去。 谁知道甘绥带着杨安氏刚走,甘维就走了进来。 “夫人,”甘维说道,“那车驾上的人果然是陛下,奴才派人悄悄跟着,看陛下进了刑部大牢,事后又托人打听才知道,陛下出宫去探视的人,正是崔氏兄弟。” “看来我料得不错,”卢忆荪想道,“只是这个时候,皇帝去偷偷见崔氏兄弟做什么?” 第138章 天字甲号重犯 京城,刑部天字甲号大牢。 一个身材魁梧的犯人背对着牢房坐着,独对着残存了一点光的窗子,飞扬的尘土在光晕下飞舞,犯人紧闭着双眼,仍有窗外的光毫无保留地投射在他的脸上。 “把门打开,”汤哲庸吩咐道,“你们不必进来,在外头候着便是。” “是,”狱卒们将天字甲号大牢的门开开之后,拿着赏金便退到外间了。 “陛……”汤哲庸刚想对里头的人喊陛下驾到,结果被元淮摆手拦住。 “不必了,”元淮对汤哲庸说道。“这里不过只有他一个人。” 那巳蛇监房中的犯人,不是别人,正是崔友植。 这天甲号的牢房中一共有十二个隔间,另外的十一个隔间如今都空着,只有这中间的这一个房间关着崔友植一个人。 如今大黎所有羁押在刑部的犯人中,只有崔友槐配得上这一间牢房。 在刑部大牢中,犯人们也是分等级的,即使是犯了罪,也无法被平等相待。 譬如刑部的大牢中,主要分为三个等级,分别是天字号、人字号与地字号,天字号牢房是用来关押朝廷的一品大员、宗室王公、皇室姻亲外戚的,而天字号一共有十行,以天干命名,甲字为首,癸字为末。 崔氏兄弟便是被关押在天字号大牢中,其中崔友植被关在天字甲号,崔友槐被关在天字丙号。 从前的庄妃、如今被囚禁在昭宁寺的废庶人陈氏她的兄弟,也就是曾经派梁如瀚入宫行刺卢忆荪的陈丛隐,虽然官阶不高,但仍然被关在天字辛号,虽然陈氏被废,可他到底是皇四子的娘舅,因此不会像寻常官员一样被关在人字号监牢。 人字号大牢用来关押一般朝中官员、世家勋贵等,譬如崔氏的同党共犯,如今便被拘押在这里。 地字号监牢便是用来关押平民与奴婢,而且为多人监牢,都是七八个人一同关在一起,条件恶劣,若想住上单间的监牢,或者减一减身上的枷锁,还要让家里人贿赂狱丞和狱卒才行。 这也是地字号监牢不成文的俗例,是刑部之人心照不宣的事,即便是刑部主事的官员知道狱丞与狱卒收受囚犯的贿赂,也不会过分苛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因此地字号监牢的狱卒算是肥缺,一般的小吏需要花不少银子才能在地字号监牢谋一个狱卒的差事。 可天字号监牢的狱卒就没有这样幸运了,天字号监牢的地界的确宽敞,犯人也少,不过相应的,油水也少得多,况且里面关押的都是罪大恶极的要犯,正如现在的崔友植吧,他如今也是双手、双脚上都锁着镣铐,脖子上戴着枷号, 可崔友植便不如地字号监牢的犯人那样,以为使一点银子贿赂贿赂狱卒就能让身上的枷锁轻一些,这在天字号大牢是绝无可能的。 即便是刑部尚书与侍郎来了,也不敢下令解了崔友植身上的枷锁,让他稍微好受一些,因为一旦被人拿住,便会被说成是怜悯崔友植,会被打成崔友植的同党,说不定自己的官位都会不保,哪怕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尚书右仆射韦成岳,连他也不敢下这样的命令。 能让崔友植身上的枷锁轻减一些的,大黎的天底下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且事后绝不会有人敢被问罪于他。 “让那几个狱卒进来,将他身上的枷号解下来吧。”元淮吩咐道。 “可是陛下……”汤哲庸是担心崔友植的枷号解了,万一发起疯来,伤到皇帝怎么办。 “无妨,”元淮说,“有易将军在,他伤不到朕分毫,去吧。” “是。”汤哲庸这才让太监将狱卒传了进来,给坐在地上的崔友植开枷号。 狱卒将崔友植脖子上的枷号解开后便赶紧退出去了,可崔友植仍旧背对着元淮,坐在草席上,一动不动。 “下去吧。”元淮对汤哲庸与易峣全吩咐道, “陛下……”汤哲庸与易峣全一同拱手请求道,“不可啊。” “你们守在后面,朕有些话要单独问他。”元淮说道。 汤哲庸和易峣全知道他们执拗不过,于是退到了天字甲号大牢一进门的子鼠监房那里。 “你,便这般不想见朕吗?”元淮看着崔友植仍旧背对着他,于是淡淡地说道。 “岂敢?你是九五之尊的皇帝,我是引颈待戮的死囚,就死之前,我还想少受些罪呢,哪里敢冒犯您呢?”崔友植说道。 第139章 故旧 “哼,你不必挖苦我,”元淮说道,“我知道,这些年你们兄弟为将为相,在朝中做尽了不法之事,又何曾把朕放在眼中过?” “您是尊贵的皇帝陛下,这朝中的不法之事都是我们兄弟二人做的,我们兄弟二人恶贯满盈,罪恶滔天,都是我们的错,既然如此,您今日何必要纡尊降贵,到这浊臭不堪的死牢里,看我们这些无可救药的罪人呢?怎么?皇宫里的香车宝马不舒坦吗?金奴银婢伺候的不周全吗?新修的琼楼玉宇已经厌倦了吗?妃嫔媵嫱的温柔乡不温柔了吗?” “香车宝马?金奴银婢?琼楼玉宇?妃嫔媵嫱?”元淮冷笑道,“朕宫里的有的,你们兄弟的虞泉别院中,哪一个没有?甚至比朕宫里的,还要气派、精良七分吧,朕不说也就罢了,你竟然还敢以此来挖苦朕?” “罪臣不敢。罪臣哪里敢挖苦您呢,”崔友植说道,“罪臣害怕您还来不及呢,哪里敢挖苦您呢?” “你……”元淮看崔友植这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当真是冥顽不灵,朕看在往日的故旧之情,今日特意前来,给你一个自白的机会,可你这般不受教,朕当真是瞎了眼,白走了这一遭。” 元淮憋着一口气,正要义无反顾地往监牢的外面走,不再理会崔氏兄弟,任由朝廷处置他们兄弟二人罢了。 可元淮刚要走的时候,听到崔友槐说道,“故旧?哈哈哈哈哈哈,故旧啊,我这样卑微的人,哪里配当帝王至尊的故旧呢?陛下,实在是抬举小人了,小人早就明白,小人兄弟俩,不过是您的打手,是您畜养的两条猎狗罢了。” 元淮握紧了拳头,愣在原地,一言不发。 “不,岂止是两条猎狗,是三条,我的妹妹也是,我们兄妹三人都是您畜养的狗罢了。”崔友植说道。 “朕……这般厚待你们兄弟, 让你们兄弟位极人臣,还有隽媖,朕又何尝亏待了她?刘氏被废,朕便将她立为皇后,母仪天下,受万民敬仰,执掌后宫,还有你们崔家众人,朕哪一点亏待过你们?还有这虞泉别院,如此逾越礼制,御史台的御史屡有上奏,朕的耳边风也没有断过,并非不知,还有许家的三郎,究竟是横死在谁的手里,你们一家应该比朕清楚,可是朕都没有追究,为的就是给你们兄妹留足了脸面,希冀你们能有所收敛,可是你们呢?你们可曾有一点要收敛的迹象?可曾有一点要将朕这个皇帝放在眼中?”元淮说道。 “朕知道,你们兄妹怨怼朕最多的,无非就是立太子一事,常佑是朕的长子,隽媖成为皇后,他也有了嫡出的身份,论长论嫡,皇子之中,他都最有资格被立为储君,可是他的性情,你也是知道的,虽说憨直,却空有蛮力,无才无能,还有他与那菡香楼的风尘女子苟且一事,朕不直言,是为了保全他的颜面,你们就当真以为朕不知道?那名叫瑰云的女子珠胎暗结,京城中的流言传的满城都是,人人都说瑰云所怀的孩子来头非同一般,正当此事甚嚣尘上之时,那叫瑰云的女子竟然莫名奇妙的死了,一尸两命,究竟是何人所为,你以为朕不知道?” “常佑他还没有成为太子, 名声就已经如此不堪,若是他成了太子,将来继承大统,以他对待府中下人那副暴戾的性情,只怕会是我们大黎的第二个暴君,第二个废主颍川王,将成为天下臣民的梦魇,你们兄弟只顾着图谋私利,只顾着图谋你们崔家的利益,拉拢党徒,何曾将天下万民放在过眼中?” “哼,如今陛下倒是张口闭口,离不开天下万民了?”崔友植说道,“若是真为了万民着想,陛下当年理应让贤才是,论贤德、论长幼,您都不如您的兄长齐王,彼时的陛下,可曾将天下万民放在过眼中啊?” “齐王的性子柔仁,如何能左右得了朝中的这许多勋贵大臣?若是由他继位,朝政一定会落入勋贵大臣的手中,勋贵大臣们甚至会左右帝位,届时岂不是天下动荡、外邦犯边,我大黎的大好河山,岂不是要内外交困、臣民不安了?因此只有朕才最适合这个位子,朕也从不后悔当日所做之事。”元淮说。 “您当然不必后悔,事情都是我们做的,人都是我们杀的,您的手上一滴血迹都没有,又如何会后悔呢?”崔友植说,“不管是京城的十余家勋贵大臣,还是您的亲兄长齐王,一共上千口人,都是我们兄弟所为,您只需要端坐在乾阳宫里,当您的富贵天子,安富尊荣便是,哪里会后悔呢?” 崔友植仍旧盯着南墙上那扇破旧狭小的窗子,惨败的光映在他的脸上,“你哪里会有午夜梦回、被那些死相惨烈的人追魂索命的时候呢?” 第140章 自述 元淮瞪着崔友植的背影,露出了一股冷冽的杀意,可当崔友植对着惨败的阳光说起话时,这股杀意却无声无息地消融了, 元淮只听崔友植说道, “我十二岁,便在你身边侍奉了,当时你只有九岁,还只是一个连爵位都没有的皇子,母亲也不甚受宠,虽然父亲入宫,是让我当你的伴读和护卫,不过我看着你,小小的年纪,清澈的眼神,和我家中的弟弟一般大,心中把你当成弟弟,也当成主子。”崔友植说道。 “那个时候,虽然你我没有如今这般显贵,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大司马大将军,一个是九五之尊,一个是众将之长,我们在当日皇宫中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如寻常少年那般玩耍,当时先帝的七皇子刚满两岁,竟然和先帝在含章殿中玩骑大马的游戏,你的母亲领着你给先帝请安,你看着七皇子骑在先帝的头上,一向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帝王,竟然为了自己的孩子, 可跪在地上、充当人人骑乘的大马,你好生怀疑,看着先帝,也好觉得十分陌生,你也是先帝的儿子,可他在你的面前,君威胜于父爱,他从未与你玩过这样的游戏,看着被父皇宠溺的弟弟,你好生羡慕。” 元淮也回想着当日的场景,几乎连他都忘记了,可崔友植还仍旧记得。 “回宫之后,我知道你沮丧,于是我和弟弟便主动在地上充当起你的坐骑,任你骑乘,我们兄弟还陪着你放马、投壶、溯溪、凫水,兄弟们和你不亲睦,你沮丧,我们兄弟便陪你到长杨宫去打马球,因为此事被夫子发现,告知了我的父亲,为此我和弟弟还挨了好一顿的打,想必这样的事,你都已然忘却了吧。”崔友植说。 的确,若非今日崔友植说起,这样的事元淮一生都再也不会想起来了。 “后来,先帝的太子因为失德被废,先帝多病,因此朝臣们都呼吁早立国本,皇子之中,只有你与齐王可堪胜任储君之位,你可还记得我们兄弟二人为了让你登上储君之位是如何鞍前马后,为你笼络朝中的勋贵元老,甚至买通了宫人,去巴结先帝晚年最宠爱的李昭仪与吴婕妤,让前朝后宫,一同为你登上储君之位在陛下面前进言,这你难道也不曾记得?” 元淮自然记得,当日自己的母亲裴氏出入李昭仪与吴婕妤的宫室,做小伏低,在李昭仪和吴婕妤面前说尽了好话。 还有当日崔友槐知道吴婕妤贪财,可吴婕妤所生的彭城王年纪太小,肯定无法登上太子之位,因此只能将宝押在齐王或当时还是楚王的元淮身上,崔友槐为了说服吴婕妤支持元淮,因此倾尽家财,给吴婕妤网罗天下的珍宝,托人进献给她,这些事元淮倒是都记得。 “我何曾忘记?”元淮无奈地说。“我从未忘记。” “如今的京城中人都说,尚书左仆射崔友槐城府深不可测,为人奸诈狡猾,心怀鬼胎,为了守住权位,做了不少的杀人越货之事,这些留言传到了你的耳朵里,只怕有一些你也会记在心里吧,可是你还记得,当日若不是友槐的谋划,他将人安插到了齐王府中,拿住了齐王收受官员贿赂的把柄,你如何能登上太子之位?” 崔友植接着说,“若不是友槐的筹谋,先帝薨逝后的第三日,京城骚乱,你如何能那么快地察觉,一举将齐王的连襟南衙宿卫将军逮捕,若由齐王人马控制了南衙众臣,你如何能在先帝薨逝之后这般顺利继位?” 元淮想着当日之事,先帝薨逝之后,虽然他是太子,不过朝中掌握大权的尚书令、中书令、尚书左右仆射、门下侍中等勋贵大臣手中,这些勋贵大臣受先帝托孤,因此有摄政的大权,这些勋贵大臣在先帝薨逝之后,并未第一时间诵读遗诏,命太子登基,反而是故意拖延,摇摆不定,若是他们所在的南衙被齐王的人控制,那今日坐在皇位上的是齐王也未可知。 在京城骚乱的那一晚,崔友槐的眼线早就通报给了崔友槐一行人,崔友槐也事先在南衙安排好了人手,只要等南衙宿卫的人敢贸然出兵,便以太子之命下令金吾卫将军将齐王的人拿下,南衙也就落在了太子元淮的人手中,这些勋贵大臣为了不惹出更大的骚乱,便会乖乖扶持元淮登基为帝,因此可以说元淮今天的皇位,有一半都是崔氏兄弟帮他争来的。 崔友植听着背后没有动静,冷笑了起来,“你登上帝位后所生的事,便更不必我说了吧,一众勋贵大臣以先帝的名义摄政,意图架空皇帝的权力,而在朝廷之外,齐王还留在京城,残存的势力蠢蠢欲动,还是我们兄弟,友槐联合当时朝廷上新晋的中下层官员,暗中网罗勋贵大臣们的不法证据,又利用勋贵大臣之间的矛盾,将他们由弱到强,挨个扫除出朝廷,连你的老师都未曾放过……” “而我为了帮你除去齐王,永绝后患,将齐王掳到了自己的家中,灌他喝下了鸩毒,还买通了齐王府的下人,一把火烧掉了齐王府,连同他的妻妾、三个儿子、五个女儿,除了一个女儿侥幸活了下来,其余的通通都没有放过,奇怪,这些事,你不是都了熟于心吗?怎么你在这宝座上做得久了,竟然全都忘记了?” 元淮看着崔友植,眼神中的那股杀意又逐渐回来了…… 第141章 啄皇孙 “当日朕也想给齐王一家留个体面,正如迁徙到沁阳的宋王一族一样,”元淮说道,“远离了京城,远离了权力的漩涡,朕也不想做的那么绝,可是齐王哪里肯?听了旁人几句吹捧与鼓动,便忘了自己的处境,敢插手干预朝政,朕又怎能容得下他?” “你容不下的,何止是齐王,”崔友植说道,“连和你相守多年的发妻,你都能轻易舍弃,更不要说旁人。” 元淮知道,崔友植说的正是他的原配夫人,如今被关在金镛城中的废后刘氏。 “如今,宫中人人都议论,当今的皇后为人刻薄恶毒,远远不如当年的刘皇后,可是皇后为何会变成了今天的这副样子,别人被蒙在鼓里,你应该知晓吧。”崔友植说。“刘皇后是勋贵世家出身的女儿,我们兄弟在前朝替你除去了勋贵老臣与齐王一家,后宫之中,自然应该有人替你出面,将勋贵出身的嫔妃肃清干净,因此,隽媖便成了这个被选中的人,不错,设计陷害刘皇后的是她,将勋贵出身的嫔妃废入掖庭宫逼死的也是她,将宫中为勋贵世家传递消息的宫女太监一一揪出来、再处死的处死,逐出宫外的逐出宫外,这些事的确都是隽媖做的,可是……” 崔友植低头冷笑道,“可是隽媖做这些事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呢?人人都说,皇后才是后宫之主,其实他们错了,不要说后宫,整个皇宫,甚至整个大黎的天下,真正的主子只有一个,那便是你,若是你真有心守护刘皇后,隽媖如何会得手?” 守在不远处的汤哲庸听着,也想起当日的事,经过内侍省太监们的查证,证实刘皇后给皇长子送去的羹汤之中的确无毒,是膳房的宫女受了当时的崔贵妃、也就是后来的崔皇后的指使,在羹汤中加入了见血封喉的汁液,负责给皇长子试毒的太监被毒死,后来又在刘皇后贴身侍女的房间中搜查出了见血封喉,导致刘皇后被废、崔贵妃登上了皇后之位。 当时的汤哲庸还让人将那膳房的宫女带到元淮的面前招认此事,谁知道元淮竟然将此事按下不提,眼睁睁看着刘皇后被废、与刘皇后往来亲厚的勋贵出身的嫔妃在崔贵妃登上后位之后,一一都被贬到了掖庭宫,被陆续逼死,这些元淮也都知道,不过却视而不见,崔皇后在后宫清洗勋贵出身的嫔妃也未曾干预。 汤哲庸也知道,此事崔友植说的是不错的。 崔友植接着说道,“若你真心守护被你宠爱过、利用过的嫔妃,你如何会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在掖庭宫凄惨死去呢?人人都说皇后崔氏刻薄狠毒,其实这些事,你哪一桩、哪一件不知道?隽媖所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你默许的?结果到了最后,人人都议论隽媖狠毒,连你都这样以为,说隽媖狠毒无情,倒是你,博了一个宽厚仁慈的虚名,所有的恶名都让隽媖一个弱女子担着,当真是大丈夫,当真是天之骄子。” “即便你说的都对,可隽媖善妒是事实,她登上后位之后,利用皇后的大权残害嫔妃也是事实,朕以为她在府中之时,贤惠得体,进退有度,因此刘氏被废之后,不到半年,朕就将她立为皇后,以为她能协助朕料理好后宫之事,让朕 安心打理政务,没有后顾之忧,没想到她竟然行事如此不留后路,挟私报复,让后宫中人人自危,哪里像是一国之母的所做作为?” 元淮说,“朕之所以废弃刘氏,即便知道刘氏是被诬陷,朕也废弃了她,你可知道为什么吗?” 崔友植不回话。 “朕当日所做的,难道还不是为了让你们兄弟安心吗?你和友槐跟随朕多年,你们曾是朕幼年时的同伴,长大后的朋友,出生入死的兄弟,朕在心里,也没有将你们当成过外人,难道你们连朕的这一点心思都看不出来、猜不出来吗?” “若是中山刘氏出身的皇后不废,来日各地蠢蠢欲动的勋贵势力便会借助中宫皇后的名义找到可乘之机,死灰复燃、卷土重来也未可知,皇后虽然不能干政,可人人都知道,皇后是诸皇子名正言顺的母后,不管是谁被立为太子、谁将来登上帝位,只要有刘氏在,那些勋贵大臣就总会借助这一点,早晚能找到翻盘的机会,而勋贵若是倒戈一击,他们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们兄弟。” 元淮接着说,“正因如此,朕才不得已舍弃发妻,为了便是让你们兄弟安心在前朝大展拳脚,如今朝堂上没有那群老臣置喙,前朝政局清明,我们君臣上下一心,一定可以在天下开创一番大事业,可是你们呢?你们兄弟除掉齐王与朝中勋贵之后在忙着做什么?且不说你们,隽媖在后宫又做了些什么?” 崔友植冷笑了几声,笑声中尽是无奈。 “朕明明告诫过她,能放手时须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她答应地倒是爽快,可曾真的将朕的话放在心里吗?朕几日不去坤仪宫,她便醋意大发,动辄责打宫中的宫女太监,甚至借着肃清与刘氏同党的名义,在后宫之中大兴刑狱,弄得后宫乌烟瘴气,伺机逼死了一众勋贵出身、与刘氏交好的嫔妃不说,” 元淮心疼地说道,“瑾妃……当日正怀着身孕,腹中胎儿已经有七个月大,谁知隽媖说瑾妃的宫中查出有为勋贵大臣传递消息的宫女,让人将瑾妃带到坤仪宫问话,谁知瑾妃被隽媖训示,从坤仪宫出来的时候,不慎从台阶上跌落,好好的一个孩子,一个皇子,就这样没了,你还敢说隽媖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朕?” “隽媖是你的妹妹你自然心疼,可是宫中被隽媖借机残害之人,何尝没有自己的兄弟,不是别人的姐妹?瑾妃腹中的孩子,可是朕的亲生骨肉,若你妻子腹中的骨肉被他人所害,如此的杀子之仇,你即便不杀她,又如何能平心静气地待她?还宠爱于她?若朕真这样做了,怎么对得起瑾妃与朕的孩子?” 元淮接着说,“朕与琳琅(瑾妃的闺名),一共育有三子,长子常儒之死与隽媖脱不了干系,幼子也因为隽媖早夭,唯一在世的儿子常佰,兴许是因为从小目睹了兄弟的变故,开蒙甚晚,空有蛮力,头脑也有些呆傻,没有一个能和寻常孩童一般平安长大,这一切,难道不是皆拜她崔隽媖所赐吗?” 第142章 护子 “那几年,宫中的孩子一个接连一个的凋零,先是瑾妃的孩子,再是明嫔的孩子、康嫔的孩子、荣妃的孩子、庄妃的孩子,朕的孩子为何一个一个要活得这般坎坷?她一个人害死了朕这么多的孩子,身为人父、身为人夫,朕没有杀了她,就已经算了宽宏大量、格外开恩了,可你们兄妹三人永远不反省自己之过,还口口声声说为了朕,难道你的妹妹,如此谋爱朕的孩子,还敢说是为了朕吗?” 崔友植想用手遮一遮耀眼的阳光,可是双手都被铁链锁着,根本就抬不起来,只好作罢,叹息着说,“都说我们崔氏一族,是因为攀附皇亲,出了一个当皇后的姊妹,我们兄弟才会扶摇直上,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殊不知,当日小妹想嫁给你,我这个做哥哥的是不答允的。” “隽媖的性子活泼机敏,心思活络,生性要强,有些男儿的豪爽英气,也有些痴性,生得也美,若是嫁给了你,当个寻常的王府侧妃也就罢了,可惜啊,”崔友植会想道,“你的心思并不想当个寻常王爷,她若嫁了你,将来也未必会幸福,可是她的性子执拗,早就倾心于你,我这个做兄长的也不好多说什么。” “可是隽媖入府之后,你可曾真心地善待过她?你明知道她痴,纳她为侧室,不过是月余便丢开了,仍旧是今日纳了这个良媛,明日收了那个承徽,后日宠幸了一个孺子,身为一个女人,看着你眠花卧柳,她却只能一心一意地守着你、盼着你、等着你,等得时日久了,她如何能不妒忌、如何能不争宠?如何能不恨那些将你狐媚走的女人?” “皇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这般过来的?”元淮反问道。 “那皇宫里的女人,哪一个没有生过妒忌心?哪一个没有意图将自己的对手置于死地的时刻?当日你默许隽媖除掉刘皇后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今后之事,你总是劝隽媖得饶人处且饶人,可是你是否想过,隽媖因为除掉了刘皇后,她在后宫树敌众多,若是她得饶人处且饶人,那后宫已经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敌人们,会轻易地饶了她吗?” 崔友植接着说,“你让她坐上了皇后之位,就应该知道,这个尊贵无比的位子背后所需承载的代价是什么?坐上高位,也等同于成为众矢之的,成为嫔妃针对的目标,她的儿子,也会成为皇子们的眼中钉,会成为他们往上爬最先要铲除的人,若是她没有铁腕手段,让嫔妃和皇子们新生畏惧,那下一个被关入金镛城的去和刘氏作伴的,便是她了。” “若只有她一人成为众矢之的也便罢了,可她如今还有三个孩子,在宫中若是母亲失势,她的孩子会有多凄惨,这样的滋味,我想陛下,旁人或许不知,你确是亲身领教过吧。” 元淮想起当日母亲不得宠,为了自己的前程,在几个父皇的宠妾面前做小伏低的样子,还有他小时候不被父皇重视,连在含章殿侍奉的太监都敢轻视他,这些场景都历历在目。 “当日嫁入王府时,隽媖不过十六岁,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不谙世事,为何在你身边这些年,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变成一个满心算计的狠毒妇人,难道真是因为她生性卑劣的缘由吗?你可曾在她耳边许诺,称她是你心爱之人,可是专心,却将这份爱给了旁人?可曾许诺要让她不受人欺凌,可当她茫然无助的时候,你却与陷害她的娇妻美妾夜夜笙歌?你可曾许诺要一生一世地守护与她的孩子们,可是仍旧是狠心地把两个女儿远嫁, 许诺给她儿子的太子之位,一拖再拖?” “陛下,你相信人会变吗?”崔友植问道。 元淮没有回答。 “人的贪欲是永恒不变的,若是人会变,先帝的兄弟们便不会死的死,被放逐的放逐,你的兄长齐王就不会死,先帝的兄长与陛下你的兄长下场如此,若常佑这个皇长子无法登上太子之位,太子之位由他的幼弟们承袭,你想他的幼弟们,难道会放过这个皇长兄吗?你登上太子之位后,可曾放过你的长兄了吗?你以身作则,已经给自己的儿子们示范过了,登不上太子之位、手无大权的长兄,是很难在这皇位的厮斗中活下来,尤其还是常佑这样的嫡长子,登不上帝位,等待他的只有死。” 崔友植说道,“隽媖作为他的母亲,看到齐王一家的下场,如何能不为了自己的儿子,提早防范?她不是没有疼爱过你的孩子,她也曾经把常儒当成过自己的孩子,可是看到你那般宠爱常儒,看到你有意立常儒为太子,又看到你如何料理了自己的兄长,也想到了日后若常儒成为太子,会如何对待自己的哥哥,因此她只能狠下心来杀了常儒。” 元淮说道,“你果然是她的兄长,或许朕都没有这般了解她,可是你却对她的所思所想,一清二楚,不过朕也看清了,你们兄妹当真是错不了血缘的亲兄妹,永远是这一套说辞。照你所说,你在前朝拉拢朝臣,想必也是因为替朕做了先前的许多事,担心勋贵元老余孽的反扑,因此才不得已而为之的吧。” 崔友植不作答。 “那朕卧病之时,你策动六路大军兵发皇城一事呢?在你搜出的谋逆僭越之物呢?还有当日在乾阳宫的大殿上,你当众行刺于朕,又当作何解释呢?” 第143章 恨从何来 崔友植抬了抬手,看了看手上如同楝树叶子一般的硕大刀疤,经年累月,这伤疤也如树叶一般历经风霜而枯萎,可当日这伤疤所留下的痛苦,仍旧历历在目,如同昨日刚留下的一般。 “陛下,你可还记得这片伤疤吗?”崔友植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伤疤说道。 元淮看着崔友植那布满了灰尘的伤疤,说道,“当然记得,这是当年我率兵讨伐北桓,中了北桓骑兵的全套,险些丧命,危及之时,是你率兵冲入重围,将我从敌人的陷阱中解救了出来,你手腕上的刀疤,便是为了救我,与那位北桓名将,名叫乞伏罗丸的,打斗时留下的。” “陛下贵人多忘事,这样的区区小事,竟然还记得。”崔友植说。 元淮不说话。 “当日知晓陛下身陷重围的将领,并非只有我一个,那时,我还只是一个三品将军,并非军中的主帅,但是知道你被北桓人所困,我想都没想便带人前去搭救,还有人劝我,他们说,北桓兵多将广,那乞伏罗丸诡计多端,又勇猛非常,有万夫不当之勇,即便我去了,也只是白白搭上一条命,也挽回不了陛下,可是我丝毫没有迟疑,便带人去了。” “那时,我奉命督办粮草,即使我没有去救你,班师回京之后,也没有人会怪罪到我的头上,再者说,若你果真陷于敌国,那京城、宫中便会以皇后为尊,在京的皇子之中,也只有皇长子与皇三子,皇三子只有五岁,年幼无知,且是庶妾所生,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只有皇后亲生的皇长子常佑。” “那时友槐也继任了吏部尚书,朝中的勋贵与其他反对势力也早就远遁江湖,若常佑继位,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是无人反对的,若是我们崔家真有心要谋夺你的皇位,当日在战场上,当你九死一生之时,我又何苦去救你,若是当日没有救你,隽媖已经成为了太后,常佑也早就登基为帝,我们崔家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因此那一日在金殿之上,你才会冒死行刺,为了便是挽回当日的过错,你心中想的是,当日就不应该冒死前去救我?” “不错,我正是此意,”崔友植说,“早在延昌七年的战场之上,我就应该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北桓人的手上,若是我当时能想到,我救回来的是个刻薄寡恩、心思阴毒之人,当时我就应该了结了你,何必养虎遗患, 何至于会有今日?” “这些年,你们兄妹三人,表面上恭敬有加,其实对我的恨,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吧,只是我仍旧不知,这恨究竟是从何而起?仅仅是因为常佑没有登上太子之位一事吗?”元淮问道。 崔友植不作答。 “若是因为此事,那朕并不后悔,也不怕被你们记恨,若是让常佑登上了太子之位,不仅是列祖列宗会怪罪,朕面对天下臣民之时,也不会安心,不会安心将大黎的江山交托在一个不成器的儿子的手上。” “你是皇帝,是至尊天子, ”崔友植说道,“我们兄弟如何敢恨你呢?或者说,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惧怕,” “惧怕?”元淮反问道,“若说惧怕,应该是朕惧怕你们兄弟二人才对,这朝中的大臣,多半是你们兄弟二人的党羽,六路大军的主帅,曾经也都唯你崔友植马首是瞻,你们兄弟二人都快要将朕的江山架空了,朕几乎成了个傀儡天子,到头来倒是你们兄弟惧怕,你们兄弟惧怕什么?” “拉拢党羽,不过也是因为心中的恐惧,想多拉一些人,给自己壮壮声势、壮壮胆子罢了。”崔友植说道,“除掉勋贵老臣与齐王之后,虽然我们兄弟二人平步青云,官位越做越高,可是这朝中始终有两股势力在缠斗,一股是以我们兄弟为首的朝廷新贵,一股是科举出身的士林学子,彼此牵制,虽然表面上看的确是我们兄弟二人占领上风,可脑子里的这一根弦,永远没有放松过。” “这群科举出身的文人,为何敢再朝堂之上与我们兄弟叫板,说到底,这背后还不是离不开你的支持?即便是友槐掌权之后,极力打压门下省的势力,拉拢中书省得的官员,意图将三省六部都握在手中,其实友槐这样做,并非只是为了他自己、为了给我们崔家谋私利,你哪里知道在朝廷山为政的难处?若是朝臣们无法同心,将心思都放在争权夺利、互相撕咬之上,再好的政令也无法落到实处,因此崔友槐才想出了这样的对策,可这样的举措,看在你的眼里,就成了排斥异己,想独霸朝廷。” “你嘴上说,等肃清了勋贵,就让我们兄弟在朝廷上大展拳脚,可实际上呢,等原本的敌人倒下了,我们兄弟变成了你眼中新的敌人,你早就对我们兄弟起了疑心,要将我们兄弟作为下一个要扳倒的目标,兔死狗烹的把戏,何时终止过?”崔友植说。 “朕未曾这样想过。” “若真未曾这样想过,今日这般,我们兄弟身陷囹圄,又是为何呢?” “你……”元淮指着崔友植恨恨地说道。 第144章 君臣绝义 “朕,不能拿朝政与江山去冒险,”元淮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是朕起用士林儒生,那又如何呢?为何你们兄弟一定要看成是朕有心针对你们二人?为何就不能当成是朕的一片好心,去找一些拥有真才实学的人去协助你们,这样不好吗?” “当然不好,”崔友植说。 “为何?” “这朝局可是我们兄弟当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一群勋贵老臣的手中抢过来的,当我们兄弟拼上性命铲除手握大权的勋贵老臣时,这些酸腐的儒生又在做什么?为何我们抢下来的果实,要平白无故地分给他们,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朕知道,因此朕起用这群儒生之时,不过是封了一批门下省的七品言官,还有御史台的几个御史而已,哪里会对你们兄弟二人造成任何威胁?”元淮说道。 “自从你起用这些言官之后,我们兄弟总感觉有锋芒在背,不管说什么、做什么,这些言官谏臣贞总要说三道四,指指点点,处处要抓我们兄弟的错处,如此一来,为了不走上从前勋贵们的老路,我们兄弟就只能先下手为强,若要不成为鱼肉,就要先变成刀俎。” 元淮转过身去,依靠在牢房上,也背对崔友植,“说到底,若是你们兄弟行事当真坦荡,又何必担心这些言官的上疏,即便是言官上疏,朕知道,你们兄弟从前为朕所做之事,身上难免会有污点,因此并未降罪于你们兄弟二人,只要你们做的不是太过分,朕都没有放在心上,可是你们呢,你们可曾将朕的宽宥放在心里,稍微反省过自身?今后行事低调谨慎也一些?有过吗?” “你们兄弟反而是越来越肆无忌惮,在朝廷上坐大,若不是朕有意,任由你们兄弟胡来,那朝廷上的言官谏臣,都要被你们兄弟杀干净了吧,”元淮说,“常言道,国将兴,必赏谏臣;国将亡,必杀谏臣。你们如此行事,岂不是有心要亡我大黎?” “这些言官不断地在背后给你献言献策,只怕其中也有要铲除我们兄弟的不少计策吧,你是皇帝,我们兄弟是臣仆,即便是你没有怪罪,但只要你那一天被这些言官撺掇着,当真恼了我们兄弟,要降罪于我们,我们也只能乖乖将小命交托出去,我们兄弟能否活下去,都要仰赖你的一喜一怒,如此活着,有何兴味?” “因此你便起了谋反的心思。” “是,也不是。”崔友植说道,“若要将悬在我们兄弟脖子上的刀拿开,我们只能这样做,只是我们兄弟知道,你不是先帝,也不是齐王,更不是一盘散沙的勋贵老臣,你远比他们要精明得多,也更难对付的多了,从前些日子你如此果决地料理了灞水北岸的六路大军就足以知道,若要谋反,岂不是要将我们一家的身家性命白白搭上去?” “我们兄弟贪婪成性,只是还没有这般愚蠢,平日里撺掇我们兄弟拥戴秦王逼宫篡位的朝臣们不在少数,只是他们不够了解你,不知道你看似温和, 实则狠辣,若是逼宫篡位,胜算不到两成,多日前你卧病在床之时都未能成事,更不要说在你康健的时候,因此我们不过是只是在府中听着这些朝臣们溜须拍马,过一过帝王的隐罢了,要是当真谋逆,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那些逾越礼制、有谋逆之嫌的物件,不过是旁人用来讨好友槐、以此在朝廷上谋个一官半职,或是利用友槐,以公器谋些私利罢了。”崔友槐说道,“这是公的一面,私下里来说,我也并不想对你不利, 只是这样躲在刀口下过日子,实在是疲累得恨,因此时常生了歹意,也只是心中想想罢了。” 元淮头也不回地往牢房的出口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若是从前,我们君臣,我们兄弟,时常这样说说话,何至于到今日。” 崔友植回过头去,轻声说道,“明明君臣契,咫尺或未容,若有来世,不,莫再有来世了,我崔友植来世宁做猪狗,也不愿再为人,苍天,何苦来如此戏耍做弄我?” 大黎皇宫,乾阳宫,金殿朝会。 “回禀陛下,臣已查明,”杜育说道,“崔氏欺君罔上、意图谋逆、贪赃枉法、卖官鬻爵、结党营私、陷害忠良,畜养刺客,刺杀朝臣、勾结商贾、侵吞宫产、残害百姓、私占田产等百余桩大罪,均已核实,请陛下过目!” 汤哲庸亲自走下台阶去,将杜育手上的供述交到了元淮的面前。 元淮一一看过了崔氏兄弟还有其一众党徒招认的罪行,脸上却异常平静,没有一丝的愠色,将那供述放在小太监手上的锦盘上。 尚书右仆射韦成岳看元淮面无表情,于是上前说道,“陛下,崔氏之罪,证据确凿,且牵扯之人众多,如今京城之中人心惶惶,臣请陛下从速严惩为首之人,以安朝臣与万民之心。” 元淮怔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龙案,过了好一会儿,仍旧不作声。 堂下的朝臣们都已经开始有了窸窸窣窣的议论之声,这时只听到汤哲庸假装咳嗽了两声,朝臣们皆敛声屏气,听到金座上的元淮说道, “朕,念及崔友植延昌七年护驾有功,不忍加以酷刑,赐崔友植毒酒一觥,准其与刑部大牢中自尽,崔友槐、崔慎眄等崔氏已成年男丁,皆问斩于市,邢施道、薛敦望、严仁信、陈丛隐枭首示众,任命临淄王元、中书舍人陶铮为监刑。” “曾钟瑜、林荣介、曹锦世、林爵池等崔氏党徒,流配边地为奴,张黍田,重杖一百,充为苦役,罪人家仆与未满十四男丁皆没为官奴,女眷充入掖庭为宫婢,在京城各处张贴告示,训导天下臣民,戒之慎之,不可重蹈。” “是,臣等谨遵圣旨。”众臣齐声说道。 门下侍中郑宜祚又上前说道,“陛下,臣还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讲?” “爱卿但说无妨,”元淮说道。 “是,”郑宜祚说道,“崔氏所犯的罪行之中,有不少牵扯到中宫皇后与秦王,不知陛下如何处置?” 第145章 皇后废立 “陛下,”杜育也上前说道,“据崔府的下人供述,延昌三年,先皇后刘氏被废弃之时,他曾经奉命前往刘皇后的娘家,将巫蛊诅咒之物藏入刘府,又买通在刘府侍奉的下人,诬陷刘皇后意图毒害皇长子,中山刘氏诅咒崔贵妃与陛下,使得刘皇后被废为庶人,中山刘氏全族或坐罪处死,或流配为奴,一切祸因,皆起自崔皇后。” 杜育说完,朝廷上的众臣们开始议论纷纷,因为中宫皇后的地位非同一般,又牵扯到皇帝的家事,皇家的私事向来都是天下最大的秘密,可杜育竟然将这等宫闱秘事公然在朝堂之上宣读,不免让群臣惊骇。 “还有,延昌五年,皇次子薨逝一事……”杜育刚要说,结果听到殿上的汤哲庸咳嗽了几声,杜育才住口。 “罢了,杜爱卿,这些事朕方才都看到了,你不必再赘言。”元淮说道。 “是,臣遵旨。”杜育也知道自己方才的所为十分莽撞,因此连忙退下。 元淮看了一旁的汤哲庸一眼,汤哲庸在宫中做事数十年,自然知道元淮这是何意,因此给一旁端着上疏的小太监使眼色,让小太监退下。 汤哲庸又让康裕从乾阳宫大殿的西北角侧门出去,康裕拿着那上疏直接往秘书省去了。 秘书省表面上是替皇家掌管典籍,其实天下的臣民不知道,这秘书省对于皇室来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作用,那便是替皇室保管秘密。 免得让这些秘密一不小心流传到民间,让寻常百姓知道了皇家的私事,到了那时百姓们会发现,他们心中神圣高洁的帝王之家,也会有如此多不堪之事,如此一来百姓们便会对皇家用来教训百姓的仁义、孝顺、恭敬、礼仪等崇高美德便会在百姓的心中破灭,会动摇百姓心中对皇室的信赖根本。 康裕拿着那封上疏到秘书省之后,校书郎会模仿那上疏中的字迹,重新写一份上疏出来,不同的是,新拟出来的上疏只会有崔友植、崔友槐及其同党的罪行,事涉崔皇后、皇帝、皇子、嫔妃的部分会另外记载,最后由皇帝最贴身的内侍们保存起来, “陛下,”尚书右仆射韦成岳上前说道,“若是寻常嫔妃,此乃陛下的家事,臣等外人,自然不应干涉,可是中宫皇后乃一国之母,正所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若皇后德行有亏,不配其位,一定会为天下万民带来灾祸,因此臣以为,崔氏失德,不可胜任国母之职,请陛下废黜崔氏,另立贤良。” 韦成岳说完,六部的官员们大多附和,如同当年附和崔氏那般,都纷纷请求废黜崔皇后。 而卢忆荪带着宫人在屏风后面也听得真切,月娇也说道,“没想到崔氏也会有今天。” 元淮思索着,并没有回应韦成岳以及六部官员的请求。 这时,中书舍人陶铮上前说道,“陛下,臣有事起奏。” “陶爱卿请讲。” “回禀陛下,臣以为,韦大人所言有理,况且以崔皇后所犯之罪,莫说废黜她中宫之位,哪怕是将崔氏赐死也不为过。” 陶铮说完,又在朝臣之间引起了一阵骚动。 “只是,臣以为,崔皇后是秦王、宁和公主、靖和公主的生身之母,秦王暂且不言,宁和公主如今是西凉的王后,靖和公主是月孙国的储妃,月孙王已是油尽灯枯之时,靖和公主不日便会成为月孙的王后,若此时贸然废黜崔皇后,不只是不利于我大黎西北安定,只怕对于西凉与月孙两个敦睦友邦的局势也会造成不安啊。” 众臣之中有不少附和的声音,只是陶铮从前是御史台的大夫,刚刚被元淮调到中书省,在三省之中还没有自己的势力,因此众臣只是轻微附和,并无人站出来表态支持。 “陛下,”陶铮接着说道,“西凉与月孙与我大黎一向和睦亲厚,西北诸民与月孙、西凉互市贸易,百姓们生活富足安宁,皆十分感念两位公主的远嫁之功,西凉、月孙两国王室也十分看中门第出身,若陛下此时废弃崔皇后,那宁和公主与靖和公主便成了废庶人之女,不再我大黎的嫡出公主, 彼时不止是西凉与月孙两国,会认为我大黎轻视他们,连西北边地的诸民也会深感不安啊,请陛下慎重,不可因一人之过,陷万民于水火啊。” “那以陶爱卿之意,应该如何处置崔氏呢?”元淮问。 “臣在出任中书舍人之前,曾在御史台任职,御史大夫常与内侍省的诸位内官们来往,听内侍省的公公们说,如今的崔皇后已经被陛下囚入宫中寒雀台思过,徒有中宫的虚名,全无皇后之实,也算是对其小惩大诫,臣以为,陛下如此处置十分明断,不如仍旧沿袭此法,只需对外保留崔氏的皇后虚名,至于对内如何处置,说到底,都是皇室之事,理应由陛下裁决。” “陛下,”金吾卫大将齐灵虎也站了出来,他一张口, 所有的文官都齐刷刷望向他,“末将是武人,本不应置喙此事,只是事关我大黎臣民的安定,因此不得不说。” “齐爱卿但说无妨。”元淮说道。 “是,多谢陛下,”齐灵虎说道,“末将听闻,这月孙王身染重疾,将不久于人世,如今是月孙太子监理国事,而月孙太子与靖和公主虽然是结发夫妻,只是月孙国人人知道,这位月孙太子最宠爱的是侧妃乞伏氏,乞伏氏出身北桓宗室,若此时废弃崔皇后,一定会使得月孙朝野震动,而靖和公主在月孙的地位也会有损,这月孙太子会在乞伏氏的诱导下,借机亲近北桓也未可知。” 齐灵虎接着说道,“陛下是久经沙场之人,应该知道月孙国对我大黎的北国安宁有多重要,如今北桓蠢蠢欲动,若是再与月孙勾结在一起,那我大黎的北面,便会面临两大强敌,后果不堪设想啊,请陛下三思。” 元淮听到这里,其实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只是在此之前,仍旧对着郑宜祚说道,“郑爱卿,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郑宜祚晃了个神,听到元淮点到了他,赶紧说道。“臣以为……” 卢忆荪听到了这里,也早已经看明白,于是对月娇说道,“想不到陛下如此看中这位新上任的门下侍中大人,居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考验他。” “考验?”月娇问道。 第146章 羞辱 “臣以为,韦大人、陶大人与齐老将军说得皆有道理,”郑宜祚说道,“臣以为,此时若断然废黜崔氏的皇后之位,并非良策,只是若对崔氏所犯之罪不加以惩处,也实在不妥。崔氏犯下诸多大罪,即便是不废其皇后之位,也不宜再久居皇宫之内,应夺其俸养,别宫安置,才可安朝局民心,也可安定西陲,请陛下明鉴。” 卢忆荪听道,对月娇说,“这个郑宜祚当上了门下侍中,倒是比从前稳重了许多。” “稳重?” “是啊,两方都不得罪,两害相权取其轻,倒是懂了一些平衡朝臣之道,他方才所言,想必正是陛下心中所想。” “朕,感念宁和公主与靖和公主和亲之功,”元淮说道,“崔皇后纵有诸多不堪之处,到底是宁和公主与靖和公主之母,算是有功于社稷,崔氏与朕相伴将近二十载,说起来也是朕的糟糠之妻,朕不忍废弃,故保留崔氏皇后之位,再行处置。” “陛下……”韦成岳刚要上前劝谏,看元淮意志坚定,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又是朝廷新贵,若是此时与皇帝意思相悖,一定会被元淮忌惮,步上崔氏的后尘,因此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句,“是”,便不再就崔皇后之事出言。 其他主张废弃崔皇后的臣子一看连韦成岳都这般,也不再反驳圣意,再者说,崔皇后的娘家已经覆灭,将来若想东山再起,只怕是难得很,因此朝臣们只好作罢,没有对崔皇后赶尽杀绝。 “想不到崔氏一辈子的心思都在自己不成器的儿子身上,在这关键时刻,竟然是她的两个女儿救了她。”卢忆荪说道。 “陛下,不知秦王应如何处置。”杜育上前问道。 “暂时圈禁在秦王府中,不得外出,”元淮说道,“若秦王府中的家臣、下人与崔氏之案有勾连的,一律押送到刑部问罪,这件事就仍旧交给杜爱卿去办吧。” “臣遵旨。” 大黎皇宫,寒雀台。 “陛下有旨,”汤哲庸正在宣读圣旨,“崔氏失德,有失母仪,即日起迁居甘泉宫凌虚堂,禁足自省,无旨不得外出,钦此。” “臣妾领旨,”崔皇后的侍女青霄将圣旨接过,崔皇后重重地对着含章殿的方位叩了一个头,一直等到汤哲庸出去,都始终没有起身。 “娘娘,起来吧,”青霄扶着崔皇后起身,“地上凉,您的身子才好些。” 崔皇后拿过圣旨,看着圣旨上的寥寥数字,冷笑道,“陛下当真憎恶极了我吧,即便是没有废弃我的皇后之位,对我应该已经是无话可说了,这道圣旨,想必是他对我生前的最后一道圣旨了吧,可仍旧是这般吝惜文墨,多一个字都不肯给我,夫妻一场,竟然会情薄生疏至此。” 崔皇后说着,往寒雀台的后殿中走去,“凌虚堂?这凌虚堂又是什么地方?为何我从未听过。” “奴婢也未曾听过,”青霄说道。 “凌虚堂是甘泉宫的一间小佛堂,”寒雀台的大门又再一次被太监们推开了,这一次走进来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卢忆荪, 卢忆荪一边说一边走到了崔皇后的跟前,“原本陛下是想将您关到昭宁寺带发出家的,与您从前十分要好的废恭嫔陈氏作伴,还是我念及与皇后娘娘姐妹一场,不忍心将您打发到昭宁寺那样的地方去,因此便劝说陛下,安排您到甘泉宫去,凌虚堂的地界虽然不如昭宁寺宽敞,不过实在是清净得很,是最宜静心思过的。” 崔皇后看到卢忆荪,气不打一处来,一把甩来搀扶她的青霄,恨不得要一口将卢忆荪咬碎,恨恨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我?我知道皇后娘娘要被打发到甘泉宫去了,甘泉宫位于京城西北,路途遥远,今后若是再想见皇后娘娘一面,只怕是难了,因此趁着皇后娘娘还在宫中,特意来相送的。”卢忆荪说道。 “用不着你猫哭耗子假慈悲。”崔皇后说道,“你不过是想来看本宫的笑话罢了。” “诶~皇后娘娘误会了,您是皇后,我哪里敢看您的笑话?我只是听说,甘泉宫那里一到春日,风沙就大得很,因此让人多给皇后娘娘做了几身衣裳和幕篱,娘娘到了那边,自然是用的上的。” 霜娥将手中的衣裳交到了崔皇后的侍女青霄的手上。 “不过啊,陛下吩咐了,今后内府局不再按才人的份例给你,只用选侍的份例,再者说,您是去思过的,又不是去当娘娘的,自然用不上太好的衣料,这几件衣裳是昭宁寺的老尼姑剩下来不用的,虽然破旧,但是我已经命司衣房的人给您缝补齐全了,又命人用兰香熏了一夜,用来思过也是极好的。” 卢忆荪说完,结果女官、宫女都讪笑了起来。 “你这妖女,”崔皇后看卢忆荪一副落井下石的样子,顿时起了杀心,一把将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朝着卢忆荪的脖子刺去。 卢忆荪竟然丝毫都没有慌乱,反而是一把抓住崔皇后的手,用力握紧,崔皇后觉得疼痛难忍,手中的金簪就自然落下了地上,卢忆荪用脚从金簪上碾过去,那金簪上的珠玉被硬生生地碾了下来。 卢忆荪握住崔皇后的手,一把将崔皇后推开,崔皇后瞬间就跌在了青霄的怀里。 “您这又是何苦呢?”卢忆荪对崔皇后说道,“您既然知道我是南虞的粗使奴婢出身,在南虞王府服侍的时候, 是做惯了粗活的,我的这双手啊,连牛都徒手杀过,更不要人了,您是何等尊贵的人,养在深宫,哪里会是我的对手呢?” 崔皇后被青霄搀扶着,“你好戏也看够了,折辱我也折辱够了,我们崔家倾颓覆灭、家破人亡,想必你从中也出了不少的力吧,既然如此你还想做什么?还嫌做的不够吗?” “自然是不够的,”卢忆荪说道,“今日我来看您,也不全是为了给您送行,还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也您呢。” 崔皇后疑惑地看着卢忆荪,不知道她口中的礼物究竟是指什么。 “带进来。”卢忆荪吩咐道。 只见两个太监和几个禁军将士押着一个老妇人走了进来。 最初因为那妇人远远地站在光里,崔皇后没有认出那妇人是谁,等那妇人走的越来越近,崔皇后才认出来,那老妇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母亲。 “母亲,母亲,”崔皇后连忙冲上前去,结果被几个禁军侍卫挡在前面,不能靠近分毫。 “隽媖……”崔老太君也看到了自己的女儿,哀戚地叫着。 第147章 以牙还牙 “皇后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她不过是个官奴,您是皇后之尊,一国之母,怎么能跪在地上喊她母亲呢?如此失态,成何体统?来人呢,还不快将皇后娘娘搀扶起来。” “是。”霜娥与灵笳上前去将崔皇后搀扶了起来。 “母亲,”崔皇后喊道,“女儿不孝,让母亲人到晚年,还要遭此横祸,受此磋磨。” 卢忆荪听着崔皇后对其母亲说的话,正与她当年在雪川城外,抱着母亲的尸体哭泣时是一模一样的。 “母亲,”卢忆荪抱着母亲的尸身,看着母亲满口都是血,奄奄一息地样子,“求求你不要死,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母亲,母亲!” “活下去,答应母亲,好好活下去。” “妖女,妖女!”正当卢忆荪回忆当年的往事之时,听到崔皇后对其骂道,“你有什么怨气都冲我来,放过我的母亲!” “皇后娘娘误会了,”卢忆荪说道,“我何时不曾放过您的母亲,况且,你们母女今日能够相见,还要感谢我呢。” “你到底想做什么?”崔皇后问道。 “我自然是不能对皇后娘娘的母亲做什么,只是眼前这老妪,并非您的母亲,她只是一个奴婢,陛下的圣旨上说得明白,崔家的女眷没入官中为奴,不日便会有一批崔家的女眷会被送到掖庭来了,如今是我掌管六宫,掖庭的奴婢也归我统领,我在想,应该给崔家的女眷安排一个什么好去处呢?”卢忆荪说道。 “听说当日刘皇后的娘家女眷,被充入掖庭为奴,结果被您尽数虐待、逼迫致死……”卢忆荪走到崔皇后跟前说道。 “你敢? “我为何不敢?”卢忆荪说道, 说到这里,崔皇后斜视了卢忆荪一眼。 “佛家有云,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报,皆从业起,您当日统领后宫之时,是如何对待掖庭宫的宫婢的,那今日的掖庭宫,仍旧会遵循您旧时处置宫婢的法子,原封不动地用在您的母亲、兄嫂、弟媳、姐妹还有年幼的子侄身上。不过您放心,我是不会让您娘家的亲眷这么容易就死的。” 卢忆荪坐在一侧的座椅上, “如今的掖庭宫全然一副欣欣向荣之象,再无人像您打理后宫之时,动辄对宫婢处以私刑,克扣宫婢们的份例,强迫宫婢们不分昼夜、不分寒暑地劳作,宫婢们生了病,会被你当成牲畜一般扑杀,如今的掖庭,再也没有这样的事了,宫婢们不仅衣食周全,劳作有度, 我还专门安排了宫中的女学士还有工匠们,教授宫婢们认字读书,依据各人的喜好从事百工,有些宫婢因为才学出众,还被选拔成了女官,连良家子出身的宫女们都不敢小瞧她们,不过嘛,这是对寻常宫婢的。” 崔皇后警惕地看着卢忆荪,只听卢忆荪说道, “只是对待您的眷属,自然不能以仁政了,要沿袭您当日打理掖庭宫的旧法,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才好,我听菖兰和卉英说,您当日料理宫婢的法子,您的妹妹从中给您出了不少的主意,那也好,当日您培养起来的教习嬷嬷,便是动辄打骂虐待宫婢、天不亮就让驱使着宫婢们起来做活、有几个还将宫婢活活打死的那几个,我倒是还留着一些。” 卢忆荪接着说,“虽然她们如今在长杨宫做清扫马粪的苦役,不过等您家中的女眷进了掖庭宫,我便会让人把她们再度召回掖庭宫,恢复从前的老法子,让您当年用在宫婢们身上的办法,原封不动地用在您的亲人,尤其是给您出过主意的妹妹身上,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嘛,当然要最原汁原味地才好。” “你……”崔皇后恨恨地说道。 卢忆荪走到崔皇后的母亲面前,“至于崔老夫人嘛,年岁大了,也确实是经不得磋磨,我会跟内府局的人说说,不必让崔老夫人入宫为婢了,听说边地的随军奴婢逃跑的不少,本夫人便开恩,让崔老夫人去做随军的奴婢吧,崔老夫人做饭的手艺甚好,想必边地的将士们有口福了。” “边地苦寒,我母亲已经年近七旬,如何还能经受的住边地之苦,你这样安排,和杀了她有何分别?”崔皇后哭喊道。 “诶~边地的风光是极好的, 可怜崔老夫人一辈子都被困在京城这巴掌大的地方,老了老了,去边地看看我大黎的大好河山,伺候伺候边地的将士也是甚好的,”卢忆荪说道,“对了,只是听说,崔友植崔大将军料理边地军务之时,常常克扣边地将士们的军饷,因此这些年啊,边地将士们的脾气都大得很,动辄拿随军的奴婢们出气, 活活鞭笞致死的都有不少,若是军饷按时发到将士们的手上,他们又何至于这般残忍呢?正好,也让崔老夫人去边地看看,看看她的爱子在边地做的好事,亲身体验一番,便更能切身理解将士们的苦楚了。” “你好恶毒的心思。”崔皇后说道。 “您说我恶毒?克扣军饷的人……是我吗?盘剥将士们的人是我吗?身为大司马大将军,明明知道边地有将士行凶,不仅打死随军奴婢,甚至会如盗匪一般打家劫舍、抢夺百姓钱财,明明有权制止,却坐视不理的人是我吗?”卢忆荪反问道。 “既然皇后娘娘说我恶毒,”卢忆荪说,“我承认,不过我这个恶毒之人,今日也开一回恩,听说不满十四的崔氏子弟不必斩首,只是被没为官奴,如今还没有个好去处,这样吧,本夫人今日就开一回恩,让他们随崔老夫人一同去边地,也做随军的官奴,祖孙几人在路上好有个照应,正好,也让这些平日里骄奢淫逸的大少爷们,知道知道小民之苦,也明白明白他们平日里挥金如土的不法之财,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带下去!”卢忆荪吩咐道。 “是。”两个太监将崔老太君带了出去,禁军将士也随之退到了殿外。 霜娥与灵笳将崔皇后放开,崔皇后一个没站稳,不小心跌倒了地上,青霄连忙上来搀扶着。 崔皇后满脸都是对年迈母亲的心疼。 卢忆荪摆摆手,让青霄闪开,又蹲下身子,用手抵着崔皇后的下巴,两个硕大的眼睛面带笑意地看着崔皇后,“痛吗?看着自己的母亲受苦却无能为力的感觉痛吧。你可知道,当日我的痛,更甚于你今日之痛的十倍不止,你可知道我的母亲是如何惨死在我的面前的?身为人女,我甚至都不能送她最后一程,就被人硬生生地拖走,至今连她的尸骨埋在何处都不知晓,这一切,都是拜你们崔家所赐。” 卢忆荪用手狠狠扭了崔皇后的脸一下,起身站起来,微笑着示意青霄将崔皇后搀扶起来。 崔皇后刚刚站起来,只听着卢忆荪说道,“皇后娘娘,您可千万别心急呀,你们崔家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第148章 西越往事 “拜我所赐?”崔皇后问道,“不错,我这一生,的确有不少人都死在我的手上,只是说到底,我也始终是个深宫妇人,不要说京城,连皇宫都甚少出去,你是南虞郡主的陪嫁婢女出身,你的母亲自然也应该是南虞人,她如何是被我所害?我倒是真有心将你的母亲挫骨扬灰,只是实在没有这样的机会,真是可惜。” 崔皇后以为她这样说,卢忆荪会怒不可遏,会莽撞行事,谁知道卢忆荪不慌不忙地让灵笳将那件八宝玉骨灯拿了过来。 “你可还记得这是什么?”卢忆荪将八宝玉骨灯拿在手里问道。 崔皇后看着卢忆荪手中的玉骨灯,觉得十分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崔皇后终于想起,这件东西崔皇后在她娘家兄长的虞泉别院中见过。 当日是她母亲的寿辰,因此向元淮请命,准许她回家省亲,探望老母。 元淮当时专宠柳昭仪柳蕙儿,心想若皇后不在宫中,他去柳昭仪的宫中还能方便些,于是很痛快地便允准了,还嘱托皇后在娘家多住几日,多陪一陪崔老夫人与崔氏兄弟。 在寿宴之上,崔皇后便看到虞泉别院的大堂中有一盏灯十分华丽耀目,点亮之后,室内光华璀璨,华美如云霞,置身堂下如同到了九重天宫的凌霄宝殿一般。 崔皇后才问兄长,这究竟是个什么稀奇物件,竟然让人如临仙境一般,她做了十几年的皇后,世上的珍宝也自认为见过数物,只是这样的宝贝还从未见过。 崔友植偷偷跟崔皇后说,这是他率兵攻占了西越,在西越王府中寻到的稀世珍宝。 崔皇后一听,连忙告诫兄长,既然是这样的宝贝,兄长应该藏好了才是,莫让外人知道了它的来历,传出去让有心之人之知道可就不好了。 崔友植倒是听劝,也果然这样做了,未曾跟任何外人提起过这宝贝的来历,只是家中设宴、款待亲近要紧的亲朋好友时,常常将这八宝玉骨灯拿出来摆一摆,充充门面。 秦王常佑府中也常常将这宝贝借去,而将这宝贝送到秦王府的,就是崔友植当日十分倚重的杨迢,也足以看出崔友植对这宝贝的看重。 崔皇后看着卢忆荪手中的八宝玉骨灯,猛地想起当日之事,惊讶地看着卢忆荪。 “看您这副神情,想来也已经是猜到了吧,”卢忆荪说道,“这件宝贝除了我,想必在这大黎,没有几个人知晓它的真正来历,这八宝灯是我从前房中的珍爱之物,可是三年前,一伙儿盗匪闯入我的家中,杀了我的父亲、母亲、兄弟,将我的妹妹掳走,把家中的财物洗劫一空,这件宝物也流离辗转,进了你们崔家的囊中。” “你是西越人?还是西越王的女儿?”崔皇后问道,“难怪,会这般恨我,恨我们崔家。” “当然,看来皇后也不是抵死不认自己过错之人。”卢忆荪说道,“若不是你们崔家,若不是你们兄妹的合谋,我们一家,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当日你的兄长因为贪污巨额军饷一事,被房晋生房将军和御史中丞上疏参奏,御史台也暗中笼络崔氏的罪状,眼看皇帝就要降罪于你们崔家,你们兄妹担心此事会殃及自身,急于脱罪,于是将矛头对准了我们西越,你们想,西越富庶,眼下正与南虞因边境流民一事起了干戈,若是黎军协助南虞,瓜分西越,以西越之财弥补军中的亏空,一定能将功折罪、戴罪立功。” 殿内的卢忆荪与崔皇后在说着,有一行人从寒雀台的西面走了上来, “你兄长崔友植为了一己之私,便将我们西越当做他赎罪的贡品,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他趁我们西越在东线与南虞交战之时,瞄准时机,率领黎军自北面偷袭,一路直达雪川城外的白崖山谷,让我们西越腹背受敌,越军与黎军、虞军两线作战,举全国之力抵抗数月,终究是寡不敌众,兄长惨死在雪川城外,无力抵挡来势汹汹的黎军,只能眼看着黎军攻入雪川城。” “我们西越与大黎一向交好,从未想到大黎会趁人之危,以这样卑劣的方式攻占西越,攻城略地,无恶不作,南虞与西越不睦多年,南虞人进攻西越之时,都未曾这般不择手段,可平日里以兄弟之国互通往来的黎人,一朝反目,竟然会这般疯狂,丝毫不念往日情谊。” 卢忆荪在说这些往事之时,一心只在崔皇后身上,未曾想到窗外还有一个人在窃听着。 “雪川城未破之时,我父亲曾派出使者,我西越愿意献土求和,只求大黎皇帝,念在西越与大黎的数百年之好,能保留我西越的宗庙,不屠戮百姓,不纵火焚烧我们诸葛氏苦心经营四百多年的雪川城,仅此而已,可是呢,我父亲派出去的使者被你兄长崔友植派人射杀,大军将雪川城团团围住,只等崔友植一声令下,便要闯入城中。” “陛下……”汤哲庸在窗外轻声叫道, “嘘!”元淮比划着让他收声。 “最后的时刻,我父亲跪在城外,甘愿自裁,”卢忆荪说道,“一人承担过错,只请黎军不要践踏我西越的宗庙、不伤及城中无辜百姓,只是这样卑微的请求,都被你的兄长崔友植置若罔闻,甚至当做笑谈,对我年迈的父亲,大肆羞辱取笑,之后崔友植的一声令下,数万黎军铁骑冲入雪川城中,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将雪川王府中的珍宝抢夺一空,又将我西越四百年的宗庙付之一炬,手无寸铁的百姓死伤无数,崔友植又命人将世代居住在雪川城的百姓们,尽数驱赶到城外,任由其自生自灭,等黎军离开雪川城之时,被杀害、冻饿而死的百姓不计其数,城外早已经是百姓的皑皑白骨。” “哼,成王败寇,是自古以来不变的道理。”崔皇后说道。 “很好,成王败寇,如今的败寇变成了你们崔家,也该让你们尝尝当败寇是一种什么滋味了。”卢忆荪说道。 “只是,为将者,领兵出征也是常事,”崔皇后问道,“只是你如何能肯定,出征西越就一定是我兄长的主意,而不是陛下的谋划呢?” 第149章 最后的挑拨 “陛下的谋划?”卢忆荪问道。 “正是,”崔皇后说道,“虽然领兵出征的是我的兄长,不过我兄长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将军,若没有君命,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私自领兵出征呢?” “哈哈哈,皇后啊皇后,您果然是皇后,果然是崔友植的妹妹,”卢忆荪大笑道,“您执掌后宫将近二十载,胜过在战场上征伐百年了,您这心中的伎俩,哪怕是兵圣孙武来了都会自愧不如啊,若您是个男儿,他日领兵打仗,军功一定会胜过你兄长百倍。”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在诓骗你?”崔皇后狡辩道。 “我知道,最终下令崔友植出征西越的的确是陛下,这不假,不过在陛下下出征令之前,又是谁假意从西越的边境抓住了几个细作,又从这几个细作的怀中搜到了密函,说西越此时与南虞作战不过是逢场作戏,其实背后的真正意图是,南虞表面与西越交战,实际上是派人借道西越,联络上雄踞西南的婆绵,最终南虞、西越、婆绵三国联手,一举进犯大黎西南两地,这才让皇帝起了疑心,又在崔友植派去的武将轮番游说之下,最终对西越发兵。” “你从哪里听来了这样的话?简直是一派胡言。”崔皇后呵斥道。 “一派胡言?”卢忆荪笑道,“当日你兄长崔友植命人给邛州刺史写的密函,此刻就在我殿中,要不要让人取来,给你当面看看?” 崔皇后不回答。 “邛州位于西越与大黎的边境,邛州的监牢之中,有不少西越囚犯,因此崔友植给邛州刺史的密函上交代,让邛州刺史从监牢中寻找几个西越死囚冒充细作,再将伪造好的书信塞入假细作的怀中,审问假细作之时,再让他们按先前演练好的说辞假意招供,这样一来,不就坐实了西越与婆绵、南虞勾结一事吗?这崔友植写给邛州刺史的密函还有邛州刺史的回信,皇后娘娘可要亲眼看看吗?” 崔皇后心想,这样的事除非崔友植身边亲近的人,旁的人是断断无从知晓的,卢忆荪又是如何知道的。 卢忆荪看崔皇后脸上的疑惑神情,显然是崔皇后此刻还仍不知道杨迢已经背弃了崔友植。 “你之所以想将出征西越一事的主谋,转移到陛下的身上,无非是恨毒了我,也怨极了陛下,因此想在离宫之前,给我们二人之间,再播种下一个仇恨的种子,看着我们被你愚弄着互相仇杀、以此来给你们崔家报仇罢了,所以我方才会那般赞叹您有将帅之才,心中有如此多诡诈之术,今生没有当个将军,实在是可惜。也足以可见,芮儿的话说的不错。” “芮儿?” “是啊,您当初的贴身宫女芮儿,也是被您秘密处死的芮儿,不正是因为知道了你们兄妹三人如何脱罪、如何谋划让陛下同意进攻西越,让你兄长崔友植将功折罪一事,才被你灭了口吗?我想,调转矛头、对准西越的主意,多半也是你出的吧。”卢忆荪说道。 “你倒是看得真切,暗中也做了不少的功夫,不错,是我。”崔皇后坦率地说。“说起来,你放才所说的家国覆灭、家破人亡,都与我脱不了干系,你们西越这种的边陲小国,对于我而言,对于我的兄长而言,对于大黎而言,与一个奴婢没有分别的,因此若能牺牲一个奴婢,换回我们崔家的平安,这当然是个划得来的好买卖。” 卢忆荪看着崔皇后,眼神中已经没有了恨意,因为无论崔皇后怎么说,她们崔家在卢忆荪眼中已经是刀板上的鱼肉,毫无反击之力,任由卢忆荪报复罢了,崔皇后说的再说,不过是给她们崔家徒增新仇,让他们一家覆灭得更彻底一些。 元淮也在寒雀台的殿外听着,元淮却有些意外,他知道皇后骄横、凶蛮,只是没有想到她还有这样满腹阴谋的一面。 “的确是个好买卖,”卢忆荪说道,“牺牲小邦,成就你们崔家的大业,你们兄妹历来不就是如此行事的吗?可惜啊,如今要被牺牲的,轮到你们崔家了,如今我就看着,看你们崔家如何沦于陛下在前朝、我在后宫立威的牺牲品。 “我知道,如今你的确是得意,”崔皇后说着,“只是你放心,即便我方才所说你不为所动,你不肯以陛下为敌,等你成为他后宫中至高无上、独一无二的女人,在前朝中逐渐拥有了追随自己的势力,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的陛下也会自然以你为敌,将你视作威胁皇权的潜在敌人,你与他之间亲密退却了,你才会看到这个男人的真心,那是一颗为了守护自己的权力不择手段的残破之心,为了他口中的家国大义,将挚爱之人亲手放在火上炙烤也在所不惜。” 崔皇后说的话,一五一十地都传入了寒雀台外的元淮耳中,元淮也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从前的我不懂,从前我看着刘皇后被废弃之时,我还沾沾自喜,从前看刘氏家族覆灭的时候,我还让人落井下石,从前我生了常佑,还生了宁和、靖和,以为我与刘皇后会有所不同,起码不会落到刘皇后那样的地步,可是我错了,我们从来没有什么不同,金墉城,还是甘泉宫,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说什么皇后之尊,什么万民之母,说到底,我们都是一样的人,皇后?皇后?哈哈哈哈,都是在帝王之家被摆弄戏耍的玩偶罢了,刘皇后的今日,便是我的明日,我的今日,也一定会是你的明日,逃不了的。” 卢忆荪听着,倒是对崔皇后生了一丝怜悯出来,可是那微薄的怜悯之情,很快就被母亲的惨死与妹妹的遭遇冲散了,冲得一滴都不剩,崔皇后也不知道,她并未像她或刘皇后一样眷恋君王的宠爱与后宫的高位,她也并未曾像她们一样,将冰冷的皇宫视作归宿,既然从未被困在这里,又哪里会逃不出去呢? “这宫中,这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卢忆荪说道,“只是冤有头,债有主,谁造就你的不得已,自然该去找谁开解,不该拿无辜之人泄私愤。漫漫迷途,终有一归,我想你会明白的,你被充为官奴的亲眷们也会明白,当日他们为非作歹,欺压百姓,他们的所作所为,如今要由他们自己来承受,切肤之痛,尽数偿还,非如此不可。” “悉听尊便。”崔皇后说着,仍旧是十分高傲地看着卢忆荪,眼神中没有一丝要求饶、服软的意思,由侍女搀扶着,往后殿去了。 第150章 网开一面 “霜娥,”卢忆荪吩咐道。 “奴婢在,” “三日之后,皇后娘娘就要搬离寒雀台,到甘泉宫去了,如今皇后娘娘身边侍奉的人不多,娘娘的东西多得很,想必一时收拾不过来, 你便留下来,带上咱们宫中的几个丫头,协助皇后娘娘收拾收拾所用之物。”卢忆荪吩咐道。 “是,奴婢遵命。” “记住,皇后娘娘去甘泉宫是要去闭门思过的,一切从简,自然用不上什么华贵之物,免得扰了娘娘的清修,你便和丫头们在皇后娘娘的寝宫里,好好给娘娘打点打点,只给娘娘带上一些素净的衣衫首饰,其余的都没入内府局,不必让娘娘倒腾着,大老远地带到甘泉宫去了。” “是。”霜娥回道。 崔皇后听着,也自然明白卢忆荪这话的意思,卢忆荪是借着让宫人收拾东西的名义,从里到外抄检一遍崔皇后的所用之物。 崔皇后执掌后宫将近二十年,从当贵妃的时候,就多有官员每年进献无数珍宝给她,等她当上了皇后,她的兄弟为将为相,各地为了巴结崔皇后,给她进献的宝贝就更不计其数了。 即便是元淮下旨将崔皇后贬到了寒雀台来,可是崔皇后多年来积蓄的金银珍宝,并非派人抄检,大部分都未曾挪动,崔皇后来寒雀台之时,为了行事方便,带了不少的宝贝过来,其余的仍旧存放在坤仪宫。 今日卢忆荪这样做,就是效仿杜育在前朝抄检崔府,后宫之中,她也要彻底断了崔皇后的后路。 卢忆荪知道,这宫中的人再怎么整顿都是一样的,仍旧还是拿银子办事,若是手上有银子,崔皇后即便是在甘泉宫,仍旧有法子指使得动皇宫中的人大老远地替她办事,若是手上没有银子,那崔皇后就彻底只剩下一个皇后的虚名,即便是有心,也再也翻不起什么浪来了。 “珪如啊。”卢忆荪又叫道。 “奴婢在。” “坤仪宫那边就交给你去清点了,”卢忆荪说道,“若是有什么皇后娘娘用得上的东西,便让人给她送到寒雀台来, 若是没有,也一并送进内府局,让内府局的人一一清点入账,不得遗漏,并交由陛下过目。” “是,” “若有什么不懂的,让菖兰与卉英帮你一把,那两个丫头在皇后娘娘身边服侍多年,对坤仪宫的一应大小事想必是清楚的。”卢忆荪说道。 “是,奴婢明白。” 崔皇后在后殿都听着,虽然心中生气,也早就已经不做分辩,她如今也已经没有了与卢忆荪抗衡的本钱,只能由着她处置,不发一言。 “既然如此,臣妾便告退了,”卢忆荪说道,“望皇后娘娘保重凤体,来日还长着呢,您且养足老精神看看,莫要辜负了来日的好日子才是。” 卢忆荪又安排了几个女官在寒雀台看着,不许崔皇后出什么意外,免得崔皇后想寻短见,倒是便宜了她。 过了一会儿,卢忆荪带着人从寒雀台中了走出来,走到西南角的风口里朝着远处望去,那不远的地方就是永巷。 卢忆荪看着在永巷中做苦役的宫人们,终日劳作,就想到当日的自己刚到南虞苍梧王府的那些日子。 “夫人看什么呢?”灵笳问道。 “看这些永巷犯错的嫔妃和宫人。”卢忆荪说道,“灵笳啊,你说这样做,会让这些人在劳作中与囚禁之中反省自己的过错吗? 灵笳摇摇头。 “你的意思是不能了?” “不是不是,奴婢也不知道,”灵笳说道,“若说他们不会反省自己的过错,可是奴婢也有姐妹,曾经被罚入永巷,出来之后,性子的确有所收敛,不似往昔那般张狂了,可是也有一些人被罚入永巷之后,变得比从前更加狠毒顽劣, 这效用一加一减,倒像是白忙。而且……” “而且什么?”卢忆荪问道。 “奴婢进宫也有些日子,为什么总觉得这永巷之中的人从未少过呢?若是永巷的刑罚对惩治犯人、严正宫纪那般有用,那永巷之人应该越来越少才对,可是仍旧有这么多的人被囚禁在其中受刑,不光是永巷,还有比永巷更苛刻的掖庭宫、宫正局与慎刑司,还有内侍省关押内侍们的监牢,大内监牢……” “仔细算算,这宫中用来惩治宫人之罪的地方可是真不少,按理说,也该起到震慑众人的用处了,为何仍旧与这么多人明知故犯,被关在里头呢?哪一个真的起了防微杜渐、溯本清源的作用呢?若真起了,便不会有眼下永巷的这么多人了,可见若想杜绝宫人之罪,以重刑惩治的效用不大。” “这话有意思。”卢忆荪说道。 “奴婢想,这宫人们之所以会犯错,无非是因为两件事,一是人心,二是刑典,若是人心乱了,该理清的是人心才对,刑典乱了,该修葺刑典才是,人心和顺,刑典清明,所犯之罪自然就少了,到了那时,何必还要兴建千百间永巷这样的地方,白白作践了土木、人力、物力呢?”灵笳说着,说得有些忘神,差点忘了分寸。 卢忆荪回过头去看她,想不到灵笳平日里大大咧咧,和月娇像是一路人,可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头脑却灵光得很。 过了一会儿,月娇走了过来,上前说道,“姐姐怎么站在这个风口里说话?” “你来了。”卢忆荪转身看着月娇,微笑着说,“方才在寒雀台中与崔氏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里头实在是憋得慌,出来站在这里透透气。” “原是这样,”月娇说道。“这崔氏冥顽不化,跟她说话,想必也当真是累得慌。” “不提这个,交代你的事办的如何了?”卢忆荪问道。 “都已经办妥了,让人将她送回原籍了。”月娇问道,“只是姐姐,何必轻饶了她,按我的想法,就将她充为官中的奴婢,由着那些人去作践她罢了,反正以往,她们这一家也没少作践了旁人。” “原本我也想如此,”卢忆荪说道,“只是那一日在虞泉别院,你也听到杨安氏所说,忆蓁的孩子,也多亏了她才能活下来,也足以见得这崔老太君还是存了一点慈心的,不似她的两儿一女,看在这点慈心的面子上,便饶了她的辗转为奴之苦吧,不过,她是过惯了锦衣玉食、奴婢成群的日子的人,即便是免了她的奴婢身份,将她贬为平民,遣送回原籍,由着她在举目无亲的地方,自身自灭吧。” “那倒也是,她们这样的人经不得苦,让她过一过贫苦人的日子,也算是解气。” “我让人给崔大将军准备的药,可准备妥当了?”卢忆荪问道。 “秦太医已经备下了,听人说,明日午后,汤公公会去赐药。”月娇说道。 “那咱们也去送这位崔大将军最后一程。” 第151章 只身送仇人 京城,刑部大牢。 刑部赐死也是选在午时,一天之中阳气最盛的时辰,此时行刑,可以让新鬼身上的怨气少一些,早日去地府挂名,莫要留恋人间。 卢忆荪带着宫人们刚进来,就看到汤哲庸身边的小太监康裕端着毒酒出去,和卢忆荪一行人正好撞上。 “奴才参见夫人。”康裕请安道。 “起来吧,不必多礼。”卢忆荪说道,“犯人可痛快饮下毒酒了?” “是,一滴不剩,两三口便饮了个精光。”康裕说道,“犯人还一个劲儿地挖苦陛下赐的酒不是宫中珍藏的佳酿,咒骂着是给奴婢们喝的杂酒,竟是小瞧了他,平白糟蹋了他的人品,还说什么多年情谊,陛下竟然这样小气,当真让人齿冷一类的话。” “还有……”康裕支支吾吾的说, “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市井糙话,实在是难听,他竟然用在陛下的身上,奴才便实在不敢学了。” “这崔大将军倒是豁达,临了倒是这般放荡不羁起来,敢指着陛下咒骂。”卢忆荪说道,“里头可还有旁人吗?” “回禀夫人,汤总管在里头,陛下的旨意,让汤公公亲眼看着犯人咽气才能回宫复命。” “陛下也是谨慎,这样的事原本是刑部来做,竟然嘱托汤公公亲自来了。”卢忆荪说道,“你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 卢忆荪往里头走着,只听到崔友植在说什么,“若是没有好酒,只管到我府上取便是了,这是什么货色,如饮尿一般,不甚痛快……” “将军若是想要好酒,我即刻命人去取,只是这一来一回,只怕将军等不到佳酿,就已经两腿一伸去见阎王了。”卢忆荪边走边说道。 “老奴参见夫人。”汤哲庸请安道。 “汤公公辛苦了,让您来做这样不体面的事,实在是委屈了。”卢忆荪说道。 “老奴不敢,陛下亲自委派老奴的事,老奴只觉得脸上有光,何来不体面之说呢?夫人实在是说笑了。”汤哲庸看卢忆荪有备而来,知道卢忆荪有话要说,于是连忙说,“既然夫人来了,老奴便到外间伺候,夫人若有吩咐,随时命人差遣老奴便是,老奴告退。” “多谢汤公公成全。”卢忆荪说着,让月娇将汤公公搀扶了出去。 监房外面,只剩下卢忆荪一人,而监房里面的崔友植也被铁链锁着,只能稍微动动四肢,身子是一点都动弹不得。 “怎么样,崔将军?我的主意可好啊,我宫中有上好的越醴,那味道连太皇太后都赞不绝口,要不要我命人去取来,给崔将军送行啊?” “你这妖女,”崔友植的眼睛中似有无尽的寒意,恶狠狠地看着卢忆荪,“你方才不是说,我一时半刻便要殒命了吗?我哪里还能来得及一品你宫中的甘醴呢?” “那不过是我随口说的,”卢忆荪说道,“您平生杀人无数,作恶多端,若是让您一时半刻就死了,岂不是太便宜您了,也不是我的行事作风啊。” “你这话是何意?”崔友植问道。 “说起来,也并非是陛下赏的御酒不好,而是这再好的御酒,掺入了这两味药,味道都不会好的。” “哪两味药?” “您刚才大骂陛下不念旧日的情谊,实在是误会陛下了,陛下之所以念及往日的情谊,才会命人 赐你鸩酒,还加了乌头,你若饮下,不出三刻便已殒命,”卢忆荪说道,“只是如此一来,甚无兴味,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崔友植一脸疑惑,觉得口中发苦,五脏六腑隐隐作痛,只是这痛缓缓地深入肌理,不像是让人速死的剧毒。 “于是我就让精通医术之人,将这酒盅的鸩毒与乌头,换成了上好的马钱子、鹅膏粉与断肠草,还加了一些天山灵芝进去,调配地恰到好处,您放心,离您去见阎王,还有三日呢,等这马钱子、鹅膏粉与断肠草的毒慢慢折磨得你痛入骨髓、五脏如焚,您才能最后撒手呢。” 卢忆荪接着说,“这毒药自心而起,先是肌理疼痛难忍,毒液会顺着肌理渗入骨髓,骨髓又酥又痒,骨头上却如同被针扎刀砍,任凭你再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再是五脏六腑如同被数万条毒虫撕咬得粉碎,被嘶哑的感觉一直传到口鼻,再是呼吸短促,憋闷难忍,想大口喘息都不能,继而是四肢痉挛,浑身的骨头都如同被折断一般,最后是意识错乱,所有被你害死的人、你心中有愧的人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向你报仇雪恨,等你被折磨的只剩最后一口气,这一日才算是结束,等到第二日,这些痛楚便会再来一遍,直到第三日你的气力全无、只留下最后一口气、最后一口血,才算终止呢。” “你,你这妖女……”崔友植一动怒,气血运转之间,那毒药竟然提前开始发错了,崔友植忍着腹部的剧痛,指着卢忆荪说道,“妖女……你竟然如此狠毒,连禽兽都不如。” “哈哈哈哈哈,多谢崔大将军夸赞,被您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人说禽兽不如,我这脸上与有荣光呢。”卢忆荪笑着说,“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妖女,不如趁着还有精神,瞪大了眼睛看看我究竟是谁。” 崔友植瞪大了眼睛仔细辨认着,可始终没有认出卢忆荪究竟是谁来,况且因为骨头酥、痒、痛交织,忍不住是想去挠一挠大腿,舒缓一些痛楚,可双手被铁链死死地捆着,也未能如愿。 “也是,您这一辈子,死在您手上的人不计其数,您连帝王将相都尚且不曾放在眼中,哪里又会想起我一个无名小卒来?”卢忆荪说道。 “求……求……求求你,杀了……杀了我!”崔友植忍不住嘶喊着,可是刚一嘶喊,仿佛觉得有毒虫爬到了他的喉咙里,在撕咬了起来,崔友植的面目也随之扭曲了起来。 “杀了你?那怎么对得起我死去的母亲、父亲、哥哥、弟弟、无数的百姓,还有被你们当做粉头作弄的妹妹呢?”卢忆荪看着崔友植脸上已经有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于是说道,“想不起来?也好,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给你提个醒,乾元五年,雪川城外……” 第152章 杀母之仇 “乾元三年,雪川城外,”卢忆荪说道,“在你将雪川城洗劫一空、带上无数的稀世珍宝班师回朝的时候,一个女孩儿在暗中射箭想要刺杀你,原本那箭正好能从身后将你一击毙命,谁知道你手下之人警觉,替你用刀挡下了一箭,还命人将这女孩儿擒住,想要当众处决了女孩。” 崔友植听着,或许是年月久远,他早就没有了印象,或许是被那酒中之毒折磨得意识错乱,记不得这样的事了。 “士兵奉命处决这女孩之时,一个女人从战俘的行伍中冲了出来,挡在了这女孩的前面,替女孩挡下了一刀,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这女孩的母亲,也是西越的王后。” 卢忆荪接着说,“女孩儿看到母亲在她眼前被刀砍中,可是母亲却一声不吭,只是面色逐渐变得苍白……母亲背上的血止不住地流淌,女孩儿想上前去帮母亲止血,可是女孩儿的双臂被绳子紧紧地缚着,身后还有士兵看押,根本就动弹不得,只能看着母亲在自己的眼前痛苦挣扎,身为人女,竟然一点都做不了什么。” 这时崔友植才意识到,卢忆荪所说的女孩正是她,崔友植在痛苦与清醒之间观察着卢忆荪的五官,倒是与当日的女孩有几分神似,不过如今站在他面前高冠华服、一身黎人打扮的卢忆荪看上去苍老了许多,想必这些年也受了不少的坎坷。 “母亲尽管痛苦,可是仍旧是忍着剧痛,从眉宇之间挤出一丝微笑,安然地望着我,想对我说什么,可是气力衰弱,口中含混喑哑不清,我被士兵拉开,终究是没有听到母亲口中要说什么,母亲的手上满是鲜血,可仍旧想伸过手来再摸一摸自己的女儿,无奈相距太远,于是母亲回头看着你,双手合十,用哀切的眼神卑微地恳求你。你呢?” 崔友植的呼吸变的急促起来,想大口喘气,只是仿佛有一口脓血堵在他的胸口,憋闷的很,那样子像是快要窒息而死。 “你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一副倨傲的神态,根本没有将母亲的请求放在眼里,连一个母亲生前这样的小小恳求都不允准,连一旁的士兵们都动了恻隐之心,将头惭愧地低了下去,不忍心看这骨肉分离的残酷场景,可是你呢?你视若无睹,如同看戏一般,口中还哼着轻快地歌谣。” 崔友植的肋骨感受到一股仿佛被翻转般的剧痛,卢忆荪也哼起了他当时所哼唱地音律,“听,就是这个调子,悦耳吧,动听吧,当别人历经锥心之痛时,你冷眼旁观哼着这样轻快的调子,能将痛楚减轻一些吧,听啊,听吧,听了你就不痛了。” “我看着母亲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想上前去再抱一抱自己的母亲,尽管知道自己挣脱不得,可仍旧是拼命地挣扎着,哭喊着,叫骂着,你知道我当日看着母亲那无助哀戚的神情,我的心里有多痛、有多恨吗?”卢忆荪眼中含着泪、咬着牙、仍旧面带微笑地说。 卢忆荪说这话时,马钱子的毒仿佛渗入了崔友植的胸口心间,一股剧痛直击心窝,崔友槐不禁张口大喊起来,可是喉咙也一样喑哑,喊出来的声音那样微弱,如同告饶。 “母亲的血流淌着,甚至都流淌到了士兵的足边,终究还是在我的面前离去了,我被几个士兵押在远处,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无力地闭上了双眼,安详地躺在了地上,我冲破士兵的看守,冲上前去,用头子和肩膀去拼命抵着母亲的身体,想让母亲醒一醒,不要睡着,就像小时候坐马车, 母亲在马车上对我说的那样。” “我还哭喊着说,母亲快点醒来,醒来以后,等女儿去城中寻找最好的郎中,给母亲买最甜的饴糖,给母亲治伤,让母亲将饴糖含在口里,便不会这样疼了,等把母亲身上的伤治好了,我们就去婆绵找舅舅,离开西越,离开雪川城,去母亲的故乡,去过太平的日子,我不停地哭喊着,仿佛一只刚失去母兽的幼崽在声撕裂竭地叫喊。” 崔友植在交替轮回的痛楚之间,仿佛回忆起了当日之事,神情也平静了一些,眼角的泪水折射着牢房中微弱的阳光,在暗处依稀闪烁,不知道这泪水是因为他身上的痛苦暂缓而感到喜悦的泪水,还是想到了卢忆荪所说的当日场景,留下的怜悯与悔恨之泪。 “我伏在母亲的身体上止不住地哭泣,母亲的身子慢慢地凉了下来,我便一边嚎哭、一边紧紧依偎着她,想让母亲暖和一些,连看押我的士兵都无不动容,并未上前阻拦,可是你却吩咐他们强行将我拉开,让人将母亲的遗体拖走,那语气,仿佛地上躺着的不是一个人,不是别人的母亲,而是一具兽躯。” “你果真没有半点人心,都说你的儿子外号黑蟒郎君,我想他的蛇蝎性子,大多遗传自你,你命人将我母亲拖走、将我与母亲分开之后,又命人以行刺的由头照旧将我处死,当时的我心如死灰,早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也不再挣扎,可是,正当刽子手举刀行刑之时,雪川城外的百姓们纷纷上前阻拦,试图冲破士兵们的防线,有几个甚至将士兵打伤,冲上了前来,想将我从刽子手的刀下救出。” “你担心民变,再者手下之人劝谏,说被砍死的人毕竟是西越人的王后,这样处置的确有些不妥,若是再处死了西越王的女儿,只怕西越的百姓会奋起反抗,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因此你才作罢。将我关在了雪川城外用来关押奴婢的牢房之中。” 崔友植的头止不住地摇晃了起来,脑中一阵阵如同炸裂一般地疼痛。 “后来,一个南虞来的牙婆将我买走。我才辗转到了南虞去,虽然我身在南虞,只是我的心,无时无刻不在你的身上,无时无刻不想替母亲、父亲还有族人们报仇雪恨,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让我等到了今日,让我终于有机会亲眼看着你们崔氏覆灭、看着你们兄妹下场凄惨,看着你在我面前如此狰狞狼狈、痛苦难忍,也足以慰藉亡母在天上的英灵了。” “求……求求你,饶了我吧。”崔友植被酒中之毒折磨地已经像是个废人,早已没有当日大司马大将军的荣光,而是像个泼皮无赖一样叫喊、告饶。 “当年有多少人也这样无比卑微地恳求过你,可是你何曾饶过他们?我的妹妹被你们兄弟当做玩物作弄之时,想必也曾求过你们,你们可曾饶过她?”卢忆荪说道。“当日你的决绝,已经给了今天的你答案,不必再费口舌。” “不……不……杀了我,杀……了我……” 第153章 内外打点 “杀了你?岂不是太便宜了你一些?崔将军,您就慢慢熬吧,”卢忆荪说道,“或许您挨过这两日,到了地下,阎王爷对您的判罚会轻一些。” 卢忆荪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去,刑部大牢天字甲号的门决绝地关上,里面只有一个无法回头的人无尽地哀嚎。 卢忆荪又在刑部大牢的堂中,偷偷交代了汤哲庸一些话。 汤哲庸也知道,元淮之所以吩咐汤哲庸亲自前来,就是为了让汤哲庸盯着崔友植咽气,原本的毒酒不过三刻就能让崔友植去见阎王,可是如今卢忆荪偷偷换了药,让崔友植不能一时半刻速死,卢忆荪怕汤哲庸为难,于是说道, “汤公公不必为难,只管回宫去给陛下复命便是,若是陛下问起,便说犯人已死,本宫也已经让人在这里守着,”卢忆荪指的是身边的太监甘维,“三日之后,等犯人殒命,自有官仵作前来验身,届时自会有人去亲自禀告汤公公,不会有旁的差池,让汤公公难做,请汤公公安心便是。” “夫人安排周全,自然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其实不劳夫人说,老奴也会如此回禀陛下的。” “公公是明白人,多谢公公,”卢忆荪说道。 “夫人客气,老奴哪里当得起 夫人的一个谢字?”汤哲庸恭敬地垂着身子说。 “本宫让月娇做了几样可口的点心,听闻这几日陛下入了夜时而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宫中的膳食也进的不多,烦请公公带去了,陛下想必一定喜欢,也少了汤公公的一些烦忧。” 月娇将食盒交到了汤哲庸的手中,汤哲庸看着这食盒中,微微瞄了一眼, “是,多谢夫人,月娇姑娘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老奴一定转呈陛下。”汤哲庸说道。 \"这几日后宫诸事繁多,我未曾侍奉陛下,不知是后宫哪几位嫔妃侍奉地最勤啊?”卢忆荪问道。 “回禀夫人,这几日嫔妃之中伴驾最多的是周淑媛、柳才人,其余裕妃娘娘、荣妃娘娘那里陛下也常有走动,只是夜间未曾召幸。” “有周妹妹与柳妹妹侍奉陛下,想来也是妥当的, 卢婕妤美貌灵巧,若陛下有兴致之时,也请公公引荐一二。”卢忆荪说道。 “是,夫人的嘱咐,老奴都记下了。”汤哲庸一边答应着,一边心里也觉得疑惑,这卢忆荪心中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为何对从前视作眼中钉的卢婕妤,如今会这样拉拢她?先是提了卢婕妤的位份,又让人引荐,实在奇怪。 汤哲庸走后,卢忆荪并未一同回宫,而是让人抬着轿子,往涅川郡主的别院方向走去了。 “姐姐这样处置崔友植,想来也真是痛快,”月娇在一旁说道。 “我也不过是将他所做恶事万分之一的报应回馈给了他而已,也算是心慈了。”卢忆荪说道。 “他这样的人,竟然只能死一次,真是可惜,有多少无辜之人都因为他而丧命?到了阴曹地府,还望阎王爷好好给他算算这笔账。”月娇说道。“不知道崔友槐、崔慎眄什么时候处斩?等他们也一同去了,才更解气。” “大概在三日之后,这二人便要陪同崔友植一同往黄泉路上走一遭了。”卢忆荪说道,“不说这些腌臜败类了,忆蓁现下如何了?” “好多了,身上的伤已经好全了,大夫也说,身子倒是没有什么大碍,神情也安定了许多,只是仍需调养,郡主府上的人待她实在是好,忆蓁姐的身子才能好得这样快。”月娇说道。 “那孩子呢?她可见过孩子了?”卢忆荪问道。 “孩子……”月娇有些吞吞吐吐。 涅川郡主别院,厢房。 一个小丫头正给忆蓁梳头,忆蓁虽然面色好了许多,可仍旧是两眼空空,没有多大的精神。 卢忆荪悄悄走过来,将小丫头支开,换成了她给忆蓁梳头。 忆蓁觉得这梳头的手法与力道熟练有力了许多,觉得奇怪,一抬头,看到镜子中正在给她梳头的,是她的姐姐。 “姐姐,”忆蓁转过身去,握着卢忆荪的手。“你可算是来了。” “可是你这几日常常念我?怪道我这几日总能梦见蓁儿。”卢忆荪说道,“梦到咱们姐妹从前在雪川城的那些日子,何等快活。” “姐姐,你可是瞒着我在做什么傻事?”忆蓁问道。 “为何会有此一问呢?” “你到这里来的事,月娇都跟我说了,”忆蓁说道,“我知道,姐姐为了家国之仇,在谋划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只是姐姐,这里可是大黎的京城,你甚至还身在皇宫之中,这是何等危险的地方,黎人残酷不仁,我都是见识过的,这皇宫里的人,更是黎人之中的人精,他们有什么样的手段,会有多可怕的行径,也难以想见,姐姐还是不要趟这趟浑水了。” “蓁儿,你不必担心我,这宫中倒是没有……”卢忆荪说道。 “我如何能不担心呢。”忆蓁打断了她,“若是父母还在,他们也不会希望你如此,不如我们便回雪川城去,或是去婆绵,远离了这里,去过安生日子。” “蓁儿,你放心,一切有我呢,你是知道我的性子,我若想做一件事,绝不肯轻易中途废止,这些年来这性子非但未改,但是更坚定了许多,若是你信得过我,便安心在这里将病养好,其余的,便交给我来做,当初带兵闯入雪川城的崔友植如今已经被赐了毒酒,不久便回身死……” “他……他死了?”忆蓁一听,神情有些紧张,脸上没有一丝的喜悦,倒像是十分担忧。 “是,”卢忆荪看着忆蓁脸上有些古怪的神情,“不光是他,连他的弟弟、儿子、妹妹还有崔氏一家上上下下上百人,凡是曾经与崔友植沆瀣一气、作践旁人的,不日便会死的死、发配的发配、贬黜的贬黜,没有一个能逃得过,崔友植也死得其所,一我这些日子以来的苦心谋划,也算是没有白费,父母、哥哥、勉弟的仇,也算是报了一截了。” 忆蓁脸上似笑非笑,过了好一会儿,脸上的忧虑才消失了,露出喜悦之色,“倒是多亏了姐姐,也让我心中的恨、这些年来受的委屈纾解了不少。” “蓁儿,你且在这里放心养病,等你的身子好全了,咱们不日便会回去的。”卢忆荪说道。 忆蓁笑着点点头,卢忆荪看着那笑容,仿佛是曾经灿烂明媚的妹妹又回来了,姐妹二人正说着话,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 “哪里来的婴儿啼哭声?这几日倒是常常听到。”忆蓁说道。 “这不是……”卢忆荪指着窗外刚要说,便看到窗前的月娇冲着她直摆手,卢忆荪才明白,月娇和大夫他们一直没有将孩子的事告诉忆蓁,于是说道,“是这府中的二少爷刚添了弄璋之喜,想必这啼哭的孩子,便会他房里的。” “如此,姐姐可要去贺一贺才好,自从来了这里,这里的夫人对我百般照料,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谢她才好。” “蓁儿,这些有我呢,你只安心养好身子便是。”卢忆荪说道。 正当姐妹两人说话之时,卢忆荪回头一看,看到远处窗外的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人影,正笑意盈盈地望着她,卢忆荪的心底里也萌生出一股如春天般的暖意来。 第154章 私会 “梁大哥,”卢忆荪安顿好妹妹之后,让月娇在里间陪着,朝着窗外、对着卢忆荪微笑的梁如瀚走来。 “忆荪。”梁如瀚的脸变得魏红,有些激动地轻声叫道。 卢忆荪看着梁如瀚的手冻得通红,心疼地拉起来,给他放在袖子中暖着,“手这样冰凉,也不知道放在口袋里暖和暖和,这样的数九寒天,若是冻坏了可怎么好。” 梁如瀚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原本我也是从小就在冰天雪地里摔打惯的,身子骨不怵这区区冷气,若是身子娇惯起来,早就被冻死了,哪里能活到今日,再者,” “再者什么?”卢忆荪问道。 “再者即便是身子感觉冷,一看到你,便丝毫都不觉得冷了,只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 “你惯会油嘴滑舌,自打从宫里出去以后,野了这些日子,更善巧言了,这样的话从前是稀罕物,如今却张口就来。”卢忆荪说道。 “不哄你,全是我掏心窝子的话,我这张嘴原来也笨得很,只是一见到你,它想必也同我一样满是欢喜,通了肺腑,不再拙笨了,竟然这样灵便了起来。”梁如瀚说道。 卢忆荪看梁如瀚一脸真诚,憨实木讷,可是口中所说这样动人,忍不住被梁如瀚的憨态逗笑了。 “你笑什么?”梁如瀚挠挠头,有些尴尬地问道。 “没什么,”卢忆荪低着头,轻轻捂着嘴,梁如瀚身材高大,自然是看不到卢忆荪低头窃笑的样子。 “或许是我这副拙笨的样子让你见笑了,也好,”梁如瀚说道,“你笑意莹莹、一脸娇怯的样子真美,不像有外人在时,你那样的冷艳不可接近,美丽的面孔下藏着一丝寒意,不像如今这纯真无邪的样子。” “惯会耍嘴了,美丽?这几年来倒是很少有人如此赞我,穿衣照镜之时,我也自觉惭愧,如今的模样当不得美丽二字,”卢忆荪轻轻捂着自己的脸颊,“这些年来周折各处,任凭风吹霜打,容貌也早就不似青春时节那般明艳了,到了宫中之后,更是发现黎人女子美艳动人、气度非凡者不可胜数,在她们面前,我哪里能称得上美艳呢?” “不,”梁如瀚说道,“你是我活了三十余载,所见过最美丽的女子。” 卢忆荪微笑着, 看梁如瀚的脸颊被冻得微红,于是伸手去抚摸着梁如瀚的脸颊,给他温暖着, 而这一幕被不远处的涅川郡主看在眼里。 “郡主……”孔妈妈担忧地对涅川郡主说道。 涅川郡主摆摆手,对孔妈妈小声说道,“不必惊慌,” “若是让旁人知道了,陛下的宠妃与男子在郡主的别院中举止亲密、卿卿我我,郡主也会被牵连的。”孔妈妈说道。 “旁人?旁人是谁?此处隐秘,少有人来,除了你我,不会有旁人知道的,”涅川郡主看着卢忆荪带上幕篱,与梁如瀚从小院的后门出去,说道,“你看,他们这不是走了吗?这男子从前也来过,看人一副冷冽彻骨的神情,可是看她却变得柔情似水了起来,这位宣政夫人当真是不一般,不似寻常的宫中嫔妃,谨小慎微,满腹算计,她倒难得是个真性情的人。” “是啊,宫中的嫔妃娘娘们都规矩得很,若是也如她这般,只怕在宫中早就活不成了。”孔妈妈说,“难怪人们都说宫里的人皆有两面,一面似人,一面似鬼,若要在宫中平稳度日,就要把像鬼的一面露出来,把像人的一面藏好了。” “妈妈说的是,”涅川郡主说,“我想,咱们这皇宫里是容不下活人的,若宫里的人活的越来越像鬼,只怕是会活得畅快些,也是他们做好了老死宫中的准备,若是宫里的人活的越来越像人,那便奇了……” 涅川郡主看着卢忆荪和梁如瀚离去的地方说到,“或是他们厌倦了宫闱死气沉沉的氛围,准备一死了之,拼上性命在生前当一回人,驱一驱宫中的鬼气,或是准备好要离开宫廷,远走高飞,去堂堂正正地当个活人。” “郡主的意思是……”孔妈妈问道。 “没什么,”涅川郡主说着,被孔妈妈搀扶着坐下,“忆蓁姑娘的身子可好一些了?” “是,据黄大夫说,除了精神上还不大好,经不得惊吓,身子已经好全了,已经可以下地,在院子中走动了。” “那便好。”涅川郡主说道,“着人好生照顾着,不可怠慢,等姑娘身子好全了,自然有她们的好处。” “是,一直都是如此,郡主放心便是。”孔妈妈说道。 第155章 暗室偷欢 京城,陈丛隐的旧居。 陈丛隐的旧居和虞泉别院一样,为了培养刺客杀手,陈丛隐也设立了不少的暗室,梁如瀚最初被接受刺客的培训,便是被安排在这些暗室之中受训、居住。 尽管后来陈丛隐因为牵扯进贪污宫产一事,府邸被抄没入官,整座府邸都被官衙之人查抄,连这些暗室也未能幸免,如今陈府的几个门口还有人昼夜守着,不许人接近。 梁如瀚知道陈府还有一个下人出入的小门,以为这门 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因此没有官衙的人在此看守,梁如瀚便带着卢忆荪从这个小门进来。 梁如瀚从宫中出来之后,尽管手上有卢忆荪给他的银钱,他也仍旧没有去城中找客栈居住,而是悄悄溜回了这里。陈丛隐府上的其他厅堂自然是不能住的,上面都贴着封条、上着锁,若是贸然闯进,一定会惊动了官兵,好在这几处暗室隐蔽,即便是撕掉入口处的封条进来也不会有人察觉,于是梁如瀚便悄悄住到了这里。 梁如瀚刚回到这里时,在熟悉的密室之中环顾着,心中倒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萌生出来——他心中仿佛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尽管自己作为刺客住在这里时,为了磨砺刺客们的意志,曾接受过残酷的折磨与操练,从前对这里心中只有抗拒,多日后再回来,到仿佛将这里当成了故里,将这地狱一般的地方当成了故里,这种感觉实在奇怪。 梁如瀚带卢忆荪悄悄来到了这里,跟卢忆荪说着自己心中的感觉, “便是这里了,说来倒是古怪得很,当时与兄弟几个住在这里之时,心中只想着赶紧离了这里,攒够了银钱脱身回家去,可是真到家了,恍惚间觉得陌生的很,倒不如这里来的亲切,”梁如瀚说道,“可见我这身贱胚子,经受不住好日子,对这苦地方还魂牵梦萦的,实在是怪了。” “莫不是被这地界驯化了不成?如同牛羊一般,被圈在一个地方久了,对所处的羊圈牛圈之中的恶臭浑浊气味浑然不觉了, 若是将它们放到野外去,倒是觉得广阔天地难以自处,巴巴的钻进巴掌大的囚牢中受罪,尽管知道自己即将被宰杀也要回来, ”卢忆荪说道,“与旧时的奴隶倒是相似得很。” “仿佛真是这个理,”梁如瀚被卢忆荪的话说动,于是附和到。 “从前我的家中,也有不少因家中贫困、被牙婆倒卖进来的,方才在那院中,在我妹妹一旁看顾她的女孩,叫月娇的,你可还记得她吗?” “如何不记得?若不是她,那一夜我也不会在宫中被人擒住,此刻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哈哈哈不错,”卢忆荪笑了起来,“她也是这般被卖进我家的。” “可是她常常称呼你姐姐,我还以为她是你的亲妹妹。” 卢忆荪摇摇头,“她祖母去世之后,她无所依靠,被她一个同族的从叔,以二十两的银子卖进了我家,月娇聪明灵巧,能说会道,我父亲十分喜欢,况且她年岁尚小,和我一般大,于是安排她在我的房中,父亲让她同我一起进学、一同吃穿,待她如同干女儿一般,因此常常姐姐、姐姐的唤我,在我心里,待她和我的亲生妹妹是一样的。” 梁如瀚听着点点头,“她一看便是个实心人,这么多年,仍旧是这样一心一意地跟随着你,不离不弃的。” “是啊,当初我家中破败,我被一个人牙子卖到了南虞的妓院之中,妓院中的人看我不从,又身手矫捷,给我服下迷药,将我用绳子捆住,如牲口一般任由他们作弄,我也不知这样过了个这样的日子 ,后来有一次,我假意要去方便,用头撞昏了一旁看押我的人,从那南虞的妓院中逃了出来,可是南虞人生地不熟,大雨滂沱,道途泥泞,终于逃到了一个兴都城外的驿站,想向店家讨口水喝都不能,店家还以为我是乞丐,说的也不是他们本乡人说话的腔调,自然是嫌恶的。” 梁如瀚听着,轻轻将卢忆荪揽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胳膊。 “那时我也以为我会死在那薄情的驿站,想不到在驿站竟然遇到了月娇,她从王府逃出之后,也在四处寻我,起初我气力衰弱,以为自己要死了,谁知道有一个好心的姑娘拿着粥米过来喂我,还给我擦拭脸颊,终于有了一点人样,那时我才认出来这姑娘就是月娇,如此一来,我才万幸捡回了一条命,才有了今日。”卢忆荪说道, “月娇是重情重义的人,她念着在我家之时,家父与我待她的好,在心中也早就将家父视作亲生父亲,将我视作她的姐姐,即使后来家中变故,也从未想过离弃我们,而且还尽己所能地搭救受难的西越百姓,这些年来,只有她寸步不离的陪在我身边,与我一同图谋后事,我想,即便是亲生姐妹能像我和她这般的,世上也不多见吧。” “那院中的女子,是你的亲妹妹?”梁如瀚问道。 “是啊,我原本以为妹妹已经不在了,没想到竟然还能在这里再见到她,也是上苍见怜,妹妹比我只小一岁,从前也是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十指不沾阳春水,谁知道一朝家事倾颓,竟遭受了此等横祸。”卢忆荪说道,“我的父母、哥哥、弟弟都已经不在了,三年前的那场变故,几乎将我所有的亲人都带走了,除了月娇,妹妹或许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你还有我。”梁如瀚小声说道。 卢忆荪听了,心里也是暖洋洋的,只是她也知道,情人来来往往,情起则往,情去则散,是最不能恒定的,如同天空上漂泊的云朵一般飘忽不定,因此并未言语。 “真的,”梁如瀚看卢忆荪有些犹疑,于是轻轻摸着卢忆荪的手背,梁如瀚一双宽厚的大手温暖热忱,像他热忱的心一般,“你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但凡你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会一生一世……” 卢忆荪打断梁如瀚,“且不说的那样长远,只在此刻。” 卢忆荪一边说一边将手伸进梁如瀚胸膛前的衣衫,不停地调弄着他紧实的胸膛,梁如瀚双眼紧闭,十分入神地享受这一刻,双手一动不动,也仿佛是将自己作为贡品,献祭给眼前的心爱之人,任由卢忆荪把弄着…… 第156章 临别嘱托 两人亲密过后小睡了一会儿,梁如瀚醒来之后,闻到有一股饭菜的香味。 “好香啊。”梁如瀚说道。 “你醒了?”卢忆荪笑着说道,“来吃点面吧。” “哪里能让你做这样的事呢?”梁如瀚看到卢忆荪在装碗,连忙上去帮忙。 “这有什么?”卢忆荪说道,“从前落魄的时候,我连一口这样的面都吃不上呢,快,尝尝我做的面香不香?” “闻着这味道就香得很,”梁如瀚尝了一着面,“比我做的不知道强多少,这味道调的极好,也难为你,这里什么都紧缺得很,还能做的这般适口。” “好吃就好,”卢忆荪笑着说,“趁着暖和,快吃吧。” “好,”梁如瀚也不再拘谨,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等梁如瀚吃完,将碗放在桌子上,只听卢忆荪说道, “梁大哥,吃过面,我也要回宫去了。” “哦,也好,”梁如瀚心思实,还丝毫没有意识到空气中细微的离别氛围,“再过一个时辰,只怕天就要黑了,我送你回去,等若再由空闲,你我再这般相聚,可好?” “梁大哥,我有事要交代你。”卢忆荪说道,“你只听着,千万别叫嚷。” “好,你说便是了。”梁如瀚还仍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梁大哥,我这一去,兴许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在出来了,宫里仍旧有许多事等着我去料理,只怕来日……你我相聚,再难像今日这般容易。” 梁如瀚听着,脸上的喜悦之色褪去,逐渐变得有些忧虑,听卢忆荪这话, 仿佛是要跟他永别似的。 “你也不必担心我,”卢忆荪看梁如瀚一脸忧虑,于是说道,“我行事有分寸的,一定不会眼看着自己以身犯险而不自救,危急关头自然会有完全之法,只是宫廷深似海,情势多有变动,常有诸多身不由己之处,请你谅解。” “这是哪里话,我明白。”梁如瀚说道。 “梁大哥,我只求你一件事,若是我久久不能出宫来,请你千万不要犯险去寻我,若宫中有变故,求你带上我的妹妹忆蓁还有她的孩子,往蜀中去,去寻你的父母、妻子、儿女,照顾好他们,也照顾好忆蓁和她的孩子,莫让她再受颠簸之苦了。” “可是……”梁如瀚说道,“宫里究竟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值得你这般义无反顾的再回去,回到那火坑里去?” “我入宫的这些日子,为了扳倒崔皇后、报复崔家,也在宫中树敌颇多,这些人一时半刻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这一时半刻我也不能奈他们如何。我自然是可以远走高飞的, 只是在宫中,那些追随我的人一定不肯轻易放过他们,甚至会将平日对我的恨,无故发泄在他们身上,那便是我的罪过了。”卢忆荪说道。 “不过,这宫中并非全然还个火坑,仍旧有不少如你、如月娇、如灵笳这样的真挚赤诚之人,有他们在,我想那些宫中那些欲置我于死地之人,也不能将事做的太绝,或许来日我能够安顿好众人,全身而退,仍旧有六成把握,而这其中的关键,在于陛下,在于陛下的心究竟如何思量。” “到底你也是陛下的女人,我从未像此刻羡慕皇帝,”梁如瀚说道,“并非是羡慕他拥有无上的权力,并非羡慕他能将你光明正大地拥在怀中,我只羡慕他能够护你周全,让你不再担惊受怕,一生安然。” 卢忆荪听着,一股热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对不起,梁大哥,对不起。” 梁如瀚将卢忆荪拥在怀中,紧紧地抱着她,“与你无关,你何苦来这样责怪自己?只是世事难料,身不由己。” “我知道,你是个直性子,炽热如火,若是我不这样交代,还不知道你会做出什么傻事出来,”卢忆荪说道,“请你答应过,万万不能做傻事。” “好,我答应你,我也会将忆蓁当做我的亲生妹妹,真心待她好,”梁如瀚说道。 “有你这样说,我便安心了。”卢忆荪说道。 二人又亲密了许久,仿佛余生都不会再见了,因此交欢之时也十足投入,或许结束后二人终究是要分别的,只是身处交欢之中时,二人的灵魂仿佛坠入了另一个时空之中,沉溺在由肉欲构筑的无尽欢好的快慰中,让人忘却平生一切烦忧之事,永无分别的一刻。 可欢好之后,灵魂回到肉身,袒露在时间的苍白里,不得不面对眼下的别离。 到了申时五刻,卢忆荪由梁如瀚护送着,带着幕篱一同回到了涅川郡主的别院之中,接她回宫的轿子和宫人,早就已经在小院外面候着了,卢忆荪同妹妹忆蓁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又去辞了涅川郡主,到了申时七刻,卢忆荪才启程回到了宫中。 而不远处,梁如瀚一直在悄悄跟随着,眼睁睁地看着卢忆荪的轿子进了华林门,回到了宫里,他也如同一个失魂之人,在人声鼎沸的京城大街上孤身游荡着。 卢忆荪回到鸣鸾阁,用过晚膳,只见珪如从殿外进来,走上前来说道,“回禀夫人,陛下今日不会过来了,听殿中省的公公说,陛下今日派人去了常宁宫,召卢婕妤入含章殿侍奉。” “也好,”卢忆荪说道,“汤公公果然是个靠得住的人,这样将我的放在心上。” “如今宫中之人,谁还敢不把夫人的话放在心上呢?”珪如说道,“再者,夫人行事不似崔皇后那般不给人留后路,杀伐决断,使得宫中人人自危,汤公公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您前些日子料理掖庭宫一事,没有追究内侍省、内府局贪弊一案,而给汤公公和内侍监留足了余地,让他们自行处置,既给足了汤公公这个内官之长面子,又护住了内侍省的尊严,汤公公与内侍监的一种公公们,心里也是念着夫人的这个恩德的。” “施恩容易,知恩难,”卢忆荪说道,“如汤公公这般的也是难得了。” \"甘泉宫那边可打点妥当了?”卢忆荪问道。 “是,甘缪亲自过去看着,想是不会出什么岔子的,明日甘缪便会派人回宫来,交代明白。” \"那便好,”卢忆荪说道,“若是打点齐全了,后日一早,咱们便去寒雀台,送一送这位崔皇后。” “是,奴婢明白。”珪如说道。 第157章 送皇后 大黎皇宫,鸣鸾阁。 这一日是崔皇后将要起身往甘泉宫去的日子,卢忆荪也早早地就起来,让人伺候着梳妆打扮,准备好好的去送崔皇后最后一程。 霜娥正在给卢忆荪梳妆,只见珪如进来回道,“夫人,各宫嫔妃都往寒雀台去了,除了淑妃与荣妃才刚刚动身,其他的嫔妃用不了一时半刻就要到了。” “我知道了,”卢忆荪说道,“咱们也麻利些,别让她们等急了。” “是,”灵笳将捧着一件孔雀呢的斗篷,在一旁后者,霜娥将几支凤钗臂钏给卢忆荪戴上。 “对了,”卢忆荪问道,“我派到那四位嫔妃身边的女官,这几日可来回禀淑妃她们的动向?” “前几日都来过了,”珪如说道,“都说一切平顺,这几位娘娘如今都谨小慎微了许多,倒是没有什么动静传出来,规矩得很呢。” “若是真规矩倒好了,只怕是越没有动静,越是里头藏着古怪,让人更琢磨不透,等什么时候给咱们一刀,那可就不好了。”卢忆荪说道。 “夫人思虑的是,”珪如说道,“明嫔也就罢了,其余的三位都是心思比海还要深的,个个都有主意,野心只怕也大着呢,让人无从探查。那些女官们虽然入宫久,只是论心机,哪里及得上他们。” “霜娥啊,”卢忆荪叫道。 “奴婢在,” “一会儿你不必陪我往寒雀台去了,趁着如今众嫔妃的眼睛都盯着寒雀台,你悄悄地去掖庭宫一趟。” “夫人的意思是?” “宫婢之中,也有不少心思机敏、性情忠耿的,你去寻几个,让她们在后宫做事之时,给我好好留意淑妃、荣妃、明嫔、康嫔,还有与她们来往密切的林贵人、王美人、赵才人、何才人、余良人几个,若是有心也多留意一些。 “是,奴婢明白。” 卢忆荪装扮齐全,便让珪如、灵笳、甘绎、甘绥几个陪同着,往寒雀台去了。 卢忆荪一到寒雀台,看众嫔妃之中,除了裕妃照料三公主与五皇子,其余的都到了,寒雀台的殿门关着,嫔妃们只在殿外站着,好在这一日暖和,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臣妾给夫人请安。”众人行礼道。 “免礼,平身吧。”卢忆荪说道,“原本诸位姐妹是不必走今日这一遭的,只是本宫想,皇后娘娘始终是名分上的后宫之主,咱们身为侍奉了皇后娘娘一场的人,若是今日不来相送,岂不是怠慢了皇后娘娘,再者,甘泉宫路途实在遥远,今后众姐妹想再见皇后娘娘一面,只怕是也难了,少因此才将众姐妹召来这寒雀台,请诸位姐妹莫要怪罪才好。” “夫人所虑极是,臣妾不敢。”众人说道。 “到底是夫人的主意好,”明嫔上前说道,“若不是夫人有心安排,臣妾真担心啊,再见不到皇后娘娘一面了。” 周淑媛听了明嫔这话,忍不住在身后白了她一眼,又对一旁的刘淑仪小声说道,“这从前啊,也就数她、废庶人陈氏、还有那头那位,” 周淑媛说的自然是那一列的康嫔,“就她们三个在皇后跟前趋奉地最勤,如今崔皇后不如往昔了,她倒是头一个调转风向,专会九国贩骆驼,四处巴结讨好,只可惜啊,夫人不是崔皇后,看不上她这一套。” 刘淑仪是个稳重的人,不肯同周淑媛一同说,于是说道,“妹妹可要小声些,她气量不大,若是被她记恨上,担心她借着比妹妹高一等, 刻意为难妹妹。” “她如今还敢为难我?她如今只怕是连陛下的面都少见,即便是身在嫔位,只是借着从前的光罢了,终究是个纸老虎,能奈我如何?” “不是这话,”刘淑仪说着,猛地往斜前面一看,看到了柳才人,打扮地甚是庄重得体,比同在才人位份的赵才人、何才人都体面多了,“今日这柳才人穿戴地倒是齐整,不像个才人,倒像是贵人的装扮,衬得两边的赵才人与何才人都太不堪了些。” “她们俩如何能与柳才人相比?这柳才人年岁不大,心思倒是巧,说起话来也是周到体贴得很,也难怪陛下常常召她侍奉,即便是我侍奉御驾之时,陛下也常常赞她,这嫔妃之中,除了宣政夫人,便是卢婕妤与柳才人最得宠,卢婕妤也就罢了,倒是柳才人实在难得。” 周淑媛是说柳才人的出身远远不如卢婕妤显赫,元淮宠幸卢婕妤,多少有南虞的情面在,可是柳才人没有家室,如今也能与她们几人平分秋色,实在是让人刮目相待。 “哪来就只有她们俩,妹妹你如今也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啊。”刘淑仪笑着说道。 ”姐姐别打趣我了。” 略等了片刻,只见甘绎、甘绥还有几个脸生的太监上前回禀,“启禀夫人,往甘泉宫去的轿子已经停在寒雀台下了。” “好,本宫知道了,”卢忆荪对一旁吩咐道,“珪如,请皇后出来吧。” “是,”珪如说着,带人打开了寒雀台的大门,去里间将崔皇后请出来。 “这位公公倒是脸生得很,”卢忆荪对着甘绎一旁的太监说道。 甘绎走到卢忆荪的身旁,侧耳说道,“这是甘泉宫的副总管太监,叫保琪的。 那太监也连忙给卢忆荪请安道,“奴才甘泉宫六品太监保琪,给宣政夫人请安。” “公公不必多礼,”卢忆荪面色温和地说道,“难为公公走这一趟。” “夫人哪里话,此乃奴才分内之事,理应前来。” 卢忆荪听着身后有不齐的脚步声,大约有五六个人的样子,于是转身看道崔皇后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衫出来,披着一件淡琥珀色的狐裘,朝着卢忆荪走来。 “皇后娘娘,您可算是出来了。”卢忆荪说道,“臣妾知道您今日要走,所以巴巴地赶来送你, 还带了这昔日的后宫众姐妹,您看这场面可衬得起您六宫之主的皇后威仪吗?” “你这妖女,”崔皇后说道,“难为你用这样的心思待我,落井下石,你也早晚会有这一日的。” “我?”卢忆荪说道, “我的这一日早在三年前便已经开始了,且重复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我都已记不清了,拜您所赐,我这口井早已被数不清的落石堵死,再多一块又如何呢?” “你……” “忘了告诉您,今日不光是您往甘泉宫去的好日子,还是您的弟弟,大黎的罪人崔友槐、崔友植还有崔家几十口人问斩的日子,您的兄长饮下了毒酒,在刑部大牢中受尽了折磨,今日便可解了苦楚,去见阎罗了,您家中的女眷虽然抄没为奴,今日也会入宫来,男丁之中未曾处斩或自戕的, 今日便要去边地为随军的官奴了。” 卢忆荪靠近了皇后,瞪着她的眼睛说道,“您崔家上下如今都有人照应着,您也不必挂怀,放心往甘泉宫去吧。” 卢忆荪又叫道一旁的保琪,“保琪,伺候皇后娘娘上轿。” “是,”保琪说着走上前来,在崔皇后一旁侍奉。 第158章 旧衣裳 保琪走到崔皇后的身边,引着崔皇后往前头走。 跟着珪如的小丫头,名叫沅姑的,在珪如的授意下, 将一包衣服塞到崔皇后的侍女青霄手上。 “这是何物?”青霄小声问沅姑道。 崔皇后一听,也回过头来看道,谁知道沅姑并未作声,只退到了珪如的身后,听卢忆荪说道,“臣妾知道,自从皇后娘娘坐罪之日起,除了匆匆见过崔老夫人一面,还未曾见过其余的家中亲眷呢,崔府如今已经被抄没入官,早已物是人非了,崔氏亲眷也或打、或杀、或卖,早已遍无踪迹。” 卢忆荪说着,走到崔皇后的一侧,“臣妾担心皇后娘娘怀念家人,于是让人在抄检崔府之时,寻了这几件崔家人穿过的旧衣裳出来,给皇后娘娘留个念想吧,在甘泉宫若是思念家人之时, 还可以时常拿出来看看。” 崔皇后一看那衣裳,尽管用布包着,可是露出来的部分也实在有些破旧,再者说那样式显然不是崔府的主子们穿的。 崔皇后并未说话,只是面带愠色地看着卢忆荪。 “臣妾知道,娘娘是嫌这几件衣裳不够体面,原本啊,臣妾也打算让人寻几件体面的衣裳来给您的,只是主理抄没崔府的官员说,崔府的主子们所穿的衣裳太过华贵,不是里头掺了金丝银线,就是上乘的金貂绒就是狐腋裘制成的,有的褂子上还缀满了珠玉,寻常一件价值都不下百金,比宫中咱们姐妹们穿的都要精良十倍的。” 卢忆荪说着看了众嫔妃一眼,明嫔便说,“是啊,跟皇后娘娘娘家的夫人小姐们一比啊,臣妾们穿着这些贡缎,站在他们跟前显得跟奴婢一样,成什么样子?倒分不清谁是君、谁是臣,哪头是主子,哪头是奴婢了。” “是啊,”周淑媛也应和说到,“都说崔府中藏得金银,都足以将整个京城买下来了,几身镶金带银的衣裳又算得了什么。” “杜育杜大人说了,”卢忆荪说道,“这些崔府主子们穿的衣裳实在贵重,都是要登账入册、尽数归于官中的,若是少了,他这个四品的按察使也担待不起,所以啊,臣妾也不好难为杜大人,只是,想给娘娘寻一件崔家人穿过的衣裳给您留作纪念都不能,说到底也不能怪臣妾,要怪就怪您的娘家兄弟奢靡无度、铺张太过了,若是平日里肯收敛一些,做几身简朴的衣裳,如今也不会尽数入官,兴许还能留下几件官差们不入眼的,让臣妾给您拿来呢。” 两侧的嫔妃听到这话,都纷纷笑了起来,有几个还指着崔皇后议论,周淑媛还说什么“蛇鼠一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差不了她们一家的种,内府局的属官们清点坤仪宫藏匿的私产时不也是这般吗”一类的话,气得崔皇后面色铁青,可仍旧是不敢发作。 “所以啊,只好选了这几件崔家的老佣人穿过的衣裳,给您带来了。虽说是老佣人穿过的衣裳,可他们到底是打小就伺候你们崔家主子的人,想来是差不多的,身上也还有您兄弟子侄、母亲姐妹的味儿呢,就拿着到甘泉宫去吧,虽然秦娟们再难有个相聚的时候,可多少有个念想,不至于思亲情切、肝肠寸断才是。” 卢忆荪说完,众嫔妃、女官、宫女、太监们之间又是传来一阵阵地冷笑,淑妃与康嫔却未曾跟着一同讪笑崔皇后,只是脸上仍旧是微微笑着,一副既看热闹、又替崔皇后惋惜的神情。 崔皇后围在身上的狐裘松了许多,冬日里的冷风免不了要灌入身子里来,可崔皇后仿佛是丝毫感受不到冬日的严寒,也不拉一拉些微松落的狐裘,听着胸膛、一副傲骨、十分不屑地说说道,“你还有多少糟蹋我的手段,趁着我此刻人还在这里,都尽管使出来吧,我一盖受着,若是到了甘泉宫,你可就没有这些机会了。” “皇后娘娘这话便错了,即便是您到了甘泉宫去,臣妾也是有机会问候您的,保琪,你说是不是啊?”卢忆荪对一旁的保琪说道。 “是,”保琪应声道,“夫人吩咐便是,甘泉宫上下但听夫人分派。” “很好,”卢忆荪说道,“只是也没有旁的要交代,甘泉宫上下按陛下的旨意处置便可,皇后到甘泉宫去是静心思过的, 不是去享福的,若是无益于皇后养神的东西,都不必往凌虚堂送去,免得会错了陛下的旨意,保公公,您可明白?” \"奴才明白。”保琪恭敬地说道。 “这保琪公公是甘泉宫的副总管太监,您去了甘泉宫,诸事还要仰赖保琪公公呢,还请皇后娘娘您别外道了才好,”卢忆荪说着,微微欠身行礼,“臣妾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请,”保琪也连忙说道,“奴才侍奉您上轿。” 崔皇后步伐沉重地往寒雀台前的轿子走去,后宫的嫔妃们,从淑妃到选侍一共三十余人都分列在两侧,表面上是在送别皇后,实际上没有一个人不是来以此取乐。 崔皇后尽管如今落魄,衣衫甚是素净,将近四十的年纪,脸上虽多了不少的细纹,但仍保留着年轻时的娇艳美态,姿色仍旧胜过寻常妇人许多。 她毕竟是出身清河崔氏的高门大户,年轻时跟着兄长骑马射箭,少时还有男儿的英姿,一身贵气更是让人畏惧三分,如今一副冷冽、无助的样子,独自一人往前走着,跟在一旁的是名义上来接她,实际上是来看管押送她的甘泉宫太监保琪,其余的两个侍女都远远地跟在后面,看热闹之余,也让不少宫中的老人唏嘘不已。 今日来寒雀台的女官之中,还有不少是从元淮还是楚王之时,就在元淮与刘氏身边侍奉的老人了,这些人还记得崔皇后刚入府的样子,心中也不免疑惑、错愕,他们心中常常想,这世事变迁当真是恍如沧海桑田,如何能让一个灿然无邪、待人和善热忱的女子幻化成这副形同鬼魅的样子。 第159章 意外的刺杀 入宫之时如春日花团锦簇,如今离去如西风席卷枯叶般萧索,崔皇后那孤身决然的样子,落魄之中竟然有些楚楚动人之处。 只是两侧的嫔妃、女官、宫婢之中并没有可怜崔氏的。 崔氏从前治宫甚严,到了近几年更是动辄赐死宫人,被其虐杀者更是数不胜数,妃嫔也知道崔皇后气量狭小,为了皇帝的恩宠与秦王的储君之位可以不择手段,被崔皇后算计、赐死、贬黜的也不在少数,因此不要说寻常的宫婢、宫女、女官都摄于崔皇后之威,连嫔妃都心生畏惧,不管多受宠爱,在崔皇后跟前都不敢有丁点造次。 正因如此,卢忆荪刚得宠、久居含章殿之时,借着皇帝宠幸,敢当众给崔皇后没脸,让崔皇后颜面扫地,便成了崔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成为崔皇后的死敌。 淑妃虽然仗着自己是先太后的娘家人,从前也颇得元淮的宠爱,最初也有和崔皇后一决高下的势头,只是后来她知道崔皇后的手段毒得很,借着瘟疫之事虐杀宫婢的所作所为这些裴淑妃都看在眼里,她无子无女,裴家虽说是先太后的娘家,在朝中也没有得力之人足以和崔氏兄弟相抗衡,最后只好对崔皇后有意示好,俯首称臣。 其余的嫔妃便更不必说,荣妃、康嫔、明嫔这几位从前在崔皇后跟前溜须拍马的,她们对崔皇后,本就是畏惧多于敬重,这敬重也并非发自心底,只是迫于险恶局势的生存之道罢了。她们之所以畏惧崔皇后,不过是因为崔皇后手中的大权,一旦大权尽失,她们几个倒戈往往比众人都迅速果决,她们对崔皇后,也不过是利聚而来,利散而往罢了。 遑论还有明嫔这种立刻调转风向的,从前趋奉地最勤、如今落井下石最起劲的人,只是没有一个人会同情崔皇后,毕竟从前崔皇后待她们以威不以德,也是人之常情。 再者说,荣妃当年死去的孩子,还有明嫔早夭的女儿、康嫔小产的龙胎,多半是因为崔皇后的算计所致,如今看崔皇后这副样子,她们高兴还来不及呢,甚至还暗地里埋怨元淮轻饶了崔皇后,巴不得她此刻便死了、一了百了才好。 还有便是熙嫔、刘淑仪、周淑媛等从前被崔皇后刻意打压的,看崔皇后失势她们的心中或是松了一口气,或是隔岸观火,心里止不住地拍手称快,周淑媛自入宫以来,受了皇后不少的磋磨,因此众人之中,除了卢忆荪,想必最高兴的便是她了。 再者崔家的倒台,周淑媛也出了不少的力,她给父亲和姐姐暗中写信,让人在暗中留意崔氏一党的动向,临淄王是周淑媛的姐夫,崔皇后想来是没有将他这个闲散的王爷放在眼中,况且还有先前崔氏兄弟指使人将许三郎绑架一事,此事也让临淄王夫妇十分难做,临淄王早已经将崔家视为死敌,心里自然与周淑媛亲近一些,此次从婺州调查贪污赈灾粮一事,便是临淄王借着巡查江都一代的名义,暗地里让人去做的。 此刻的周淑媛看崔皇后如此,心中自然是快慰非常的。 崔皇后步履沉重地越过两侧的嫔妃,一步一步地往寒雀台的台阶上走去,两旁的嫔妃们在相互议论着,她们口中的冷言冷语和尖利的笑声,像针一样刺在崔皇后的心上,将她的心穿得千疮百孔。 “想不到,我竟然落了个这样的下场。”崔皇后小声说着,望向了含章殿元淮的方向,眼中的泪再也止不住了。 元淮是她自做女孩时便钟情的男子,她不顾兄长的反对,执意嫁到了楚王府,即便是当侧室也不觉得委屈,她与元淮成亲之时,元淮曾说,会一生一世地待她好、守护她、不离弃她,再看如今,曾经的两心相许,如今只剩遥遥对望, 真是讽刺。 崔皇后正要往前走,只看到柳才人行礼道,“臣妾柳氏恭送皇后娘娘。” 崔皇后只见过柳才人几面,初见之时,柳才人还是穆妃身边的一个小宫女,当时的崔皇后也没有将她看在眼里,如今柳才人站在嫔妃的行列之中,崔皇后只觉得眼生,丝毫不记得眼前的妙人是谁,一旁的赵才人倒是记得,因此崔皇后心想,或许也只是个才人、良人之类的低阶嫔妃吧。 “甘泉宫不如皇宫,望皇后娘娘保重凤体,臣妾身为嫔妃,不能常往甘泉宫给皇后娘娘请安,还请皇后娘娘恕臣妾怠慢之罪。”柳才人的面色凝重,看她那认真的神情,还真以为她对崔皇后是满怀敬重,心有不忍。 “你有心了。”崔皇后从嘴角挤出一个笑来,淡淡地说道。 “瞧,”对面的刘淑仪和周淑媛说道,“平时还真没看出来柳才人有这份儿心。” “嗐,这柳才人古怪地很,谁能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而卢忆荪听着几人的交谈,也没有放在心上,只见甘维回来了,在卢忆荪的耳边说,“回禀夫人,崔友植已经死了。” \"怎么这时候便死了?秦太医调制的这毒慢得很,论理应该还有一日的功夫才行,怎么这会儿便死了?”卢忆荪问道。 “奴才今早看崔友植没了动静,让人打开牢门进去一瞧,已经没了气息,后脑上和口中满是鲜血,想是趁着夜深人静,奴才们一时不查,先是咬舌自尽,咬舌一时半刻也死不了,后又用后脑死命撞墙死的。” “也罢,死便死了,只是便宜了他。”卢忆荪说道,“你差人去转告汤公公一声,也好让他老人家放心。” “奴才知道。”甘维说。 正当卢忆荪和甘维窃窃私语的时候,卢忆荪看着不远处的柳才人凑上前去,在崔皇后耳边又说了好些的话,正如周淑媛说的,柳才人做事古怪,她也没有放在心里, 结果卢忆荪只看着崔皇后露出了一脸的惊慌之色,忙着往后面避让,如同慌张的猎物面对猎人, 又看到柳才人从袖口中掏出匕首,径直插入崔皇后的脖子上,柳才人如同发狂了一般,将匕首拔出来,又在崔皇后身上刺了好几刀,鲜血将汉白玉的台阶染得鲜红,顺着台阶如同小溪一般往下流去…… 第160章 擒拿柳才人 柳才人伏在崔皇后的身上,脸上、发髻上、衣裳上都是血迹,崔皇后也捂着脖子在地上哀嚎,可是血仍旧止不住地流淌着。 众人都吓坏了,以为柳才人是疯魔了,才做出此等疯狂之举,柳才人满脸是血、面露凶光的样子,真仿佛是一个凶残的恶鬼,而不像是昔日得蒙圣宠的宠妃。 柳才人一旁的赵才人与何才人距离柳才人与崔皇后最近,担心柳才人的疯魔行径会伤及自己,于是纷纷躲到不远处的栏杆上,瑟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其余嫔妃也纷纷退避到远处,淑妃、荣妃等人站的远,自以为柳才人的匕首伤不到她们,只是站原地,并靠在卢忆荪的两旁,明嫔吓得大叫一声,躲到了荣妃的后面,康嫔是所有人之中最镇定的,眼中尽是疑惑的神情,与卢忆荪一样,仿佛是觉得今日的柳才人有些古怪,她与柳才人宿无过节,因此并不害怕,与慌乱失态的明嫔一比,更是显得出奇沉着与冷静。 熙嫔、刘淑仪、周淑媛三人由自己宫中的女官和宫女们掩护着,一言不发,也被柳才人的疯狂举动吓得不轻,林贵人、许美人等人吓得面色苍白,被宫人们拉着往远处逃窜, 其余的保林、御女、采女、选侍等人都逃下了台阶,伏在寒雀台栏杆的两侧。 卢忆荪惊惧之余也十分疑惑,柳才人平日里尽管行事颇为古怪,只是寡言少语,同嫔妃相处也是恭谨谦和,为何会变成今日的这副样子?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她拿下!”卢忆荪吩咐道。 十余个禁军将士从寒雀台两侧围了上来,纷纷拔出腰间利刃,对着柳才人。 卢忆荪又对一旁的甘维说道,“快去请太医。” “是。”甘维应道。 柳才人自知无法与身手矫捷的禁军将士们相抗衡,只是也不肯乖乖束手就擒,毕竟自己刺杀之人仍旧是皇后,是大黎的国母,按照律例,行刺国母是大逆之极,会被判处凌迟之刑,柳才人想,与其被他们抓住,投入牢中,受尽千刀万剐的凌虐酷刑,还不如此刻便死了,也还算痛快一些。 于是,柳才人从崔皇后的身上爬起来,挥舞着匕首,将禁军将士驱散到两边,一边挥舞匕首一边还喊着,“别过来!刀剑不长眼,再过来我就杀了你们!” 正当柳才人挥舞匕首之时,月娇悄悄从卢忆荪的身后小布挪开,挪到了一旁的花坛前面,偷偷捡起两枚石子。 而那花坛的位置,正在康嫔的身后,康嫔是个机警之人,往身后一瞥,就注意到有一个人从她的膀子右边移到了左边,再定睛一看,这人正是月娇。 正当柳才人对前面的禁军将士挥舞匕首之时,月娇瞄准了柳才人胳膊上的阳池穴,用足了力气抛出石子,正好打中柳才人的阳池穴。 众人只听到柳才人啊的一声,顿时觉得手腕无力,那挥舞的匕首从空中坠落。 柳才人看手中已经没有了兵器,禁军侍卫气势汹汹地就要冲了上来,于是转身想跳台而死,好歹寒雀台高出地面三丈不止,若是跳下去,也算是能遂了心愿。 只是月娇的手中还有一枚石子,这次月娇对准的是太溪穴,这次月娇所用之力比上次多出了三成,这石子硬生生地打在柳才人的太溪穴上,柳才人本想从寒雀台上一跃而下,谁知脚踝上的剧痛让她狠狠地跌了一跤,当即被两个禁军擒拿了起来。 看柳才人被擒住,众嫔妃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从惊惶失措之中稍稍平静了下来,有几人还忍不住捂着胸口,大口吐气,像是刚逃过了一场大劫一般。 “娘娘,皇后娘娘,”一阵寂静之中,寒雀台前的场院中央,传来了崔皇后的侍女青霄的哭喊声。 崔皇后此时已经气息微弱,青霄跪在一旁,泪水已经涌了出来,只听到崔皇后口中喊着什么,“常佑,常佑,” “娘娘!” 崔皇后的手用力撑着,拼了死命一般伸向了卢忆荪的方向。 卢忆荪看崔皇后这样子,也走到了崔皇后的一侧。 “常佑,求……求求你……放过常佑……” 第161章 崔氏收场 崔皇后的气息十分微弱,若非近身之人是听不到的,于是卢忆荪问青霄,“皇后口中说的是什么?” 青霄也伏在崔皇后的口上, 仔细听着才听明白,转身对卢忆荪说道,“娘娘说,常佑,常佑,求求你放过常佑,放过我的儿子。” 卢忆荪听到这里,心中也不免有了一丝的恻隐之心,她的母亲生前又何必不是这般,求求手执屠刀的大黎士兵们放过自己的女儿,尽管卢忆荪知道,崔皇后的确狠毒,只是她亦非生来如此,不过是被残忍的皇宫将她人性中的美好一面啃噬干净罢了。 她曾经也想以仁善之面待人,只是如此这般,她和她的儿子在明争暗抢的宫中是难以存活的,那宫中之人到底在抢夺什么呢?倒是好笑,不过是一个活命的机会罢了。 说到底,崔皇后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资质平平,并非大黎最佳储君的人选,只是更清楚,她的儿子是嫡长子,若是当不上太子,在血腥的储位争夺之中,长子和嫡子若是当不上太子,便会是当上太子的皇子最大的威胁,等他们将来登上皇位,第一个要除掉的便是这个长子或嫡子,因此崔皇后一心想把儿子送上太子之位,其中或许只有一个母亲最朴素的梦想——让自己的孩子活着。 只是希望一再扑空之后,崔皇后心中人性的明灯也被彻底的扑灭了,变得阴暗、狠辣,变成了涅川郡主口中人不人、鬼不鬼的行尸走肉,只是连最后的人心都抛却了,索性变成了鬼魅。 一旁的惠妃、熙嫔都是有皇子、公主的人,虽然如今记恨崔皇后先前的诸多不义之举,只是慈母之心,都是相通的,有那么一时半刻,都有些怜悯崔皇后。 连明嫔心中也有些不忍,眼神中尽是自责与哀恸的神情,可一旁的淑妃仍旧白了崔皇后一眼,而康嫔冷笑了一声,仍旧如同看笑话一般。 月娇懂些医理,于是上前给崔皇后搭脉,甘绥和珪如也连忙将自己的衣衫撕扯下来,给崔皇后简略巴扎,紧紧地捂着崔皇后的几个伤口,只是柳才人的刀硬生生地插在了崔皇后的脖子上,此刻止血怕是止不住了。 青霄轻轻地将崔皇后的额头扶在自己的膝上,止不住地抹眼泪,不知道是与崔皇后主仆相处了这些日子,对崔皇后之事动了真心,哀泣崔皇后的不幸生平,还是哀泣自己即将沦为无根的野草,将要在波谲云诡的宫廷之中只身飘摇。 月娇搭了脉,又探了探崔皇后的气轮,只是对着崔皇后摇摇头,正在这时,甘维也从太医院请来了秦太医,秦太医给崔皇后号了号脉,又触了触崔皇后的鼻息与颈下,连忙跪在卢忆荪的身前说道,“回禀夫人,皇后娘娘凤驾归西了。” 众人一听,也纷纷都跪下,毕竟崔皇后仍旧是皇后,是她们名义上的主子,只是跪在地上的一众嫔妃、女官、宫女,除了青霄,没有一人哭泣,脸上尽是肃穆的神情,淑妃虽是不情愿,也只好低着头,装着若有所思的样子,康嫔的眼睛虽然垂着,只是嘴脸露出一抹妖邪的微笑,对眼前的逝者没有一丝敬畏之心,仍旧如同在看一场好戏一般,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卢忆荪还仍旧站在原地,没有同众人一同跪下,尽管心中对崔皇后生出一丝的怜悯,她心中又想起崔皇后曾经做的许多事,卢忆荪仍旧是十分不屑,她看着一旁被禁军羁押的柳才人,眼神中既是愤怒,又是疑惑,愤怒的是柳才人打乱了她的计划,让人防不胜防、不知所措,疑惑的是,她实在想不清柳才人为何要这样做。 柳才人看卢忆荪盯着她看,十分不屑地冷笑道,“你为何这样看我?人人都知道你与崔皇后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她死了你应该高兴才是,何故猫哭老鼠,神情如此凝重,又是为的哪般啊?” “若是她死了我会高兴, 她早就已经死了千百回了。”卢忆荪说道,“她如今这般处境,一死只怕是成全了她,她死的惨烈,仍旧是陛下的长子、两位公主的生母,只怕陛下对她心有歉疚,会对她极尽哀荣,若真有那一日,可都是你促成的,你既然恨她,又为何要这样做?” 柳才人的眼神十分倨傲,仿佛不屑看卢忆荪的眼神,也不屑回答卢忆荪的疑问。 卢忆荪看她冥顽不灵,于是吩咐道, “将她带下去,押入大内监牢,没有本宫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探视柳氏,本宫要亲自审问她。” “是。”禁军将士齐声应答道,拖着柳才人往大内监牢走去。 而卢忆荪回头看着地上的崔皇后,还有被青霄放在地上的那一包崔府下人穿过的衣裳,她又环伺着跪在周围的所有人,心想,“崔隽媖当真死了吗?她从未想到自己与崔皇后之间会以如此的场面收场,这一切竟然如此出人意料的就突然结束了。” 第162章 绢画 崔皇后被柳才人刺杀之后,卢忆荪将众嫔妃遣散,又命人将崔皇后的尸身先停放在寒雀台的正殿,又命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们在坤仪宫一侧的鸾凤台收拾好灵堂,六局二十四的女官在鸾凤台里头布置,内侍省的太监们自鸾凤台起,在后宫各处也着手布置起国丧的仪式。 宫内各处一应素色装饰自不必说,还有用银绢、银纸装扮成的各式龙、凤、花、鸟、宫殿、庙宇、女官、太监、将士、食官、酒食、蔬果、首饰、衣裳、用具等一应俱全,这是黎人的丧仪,便用绢布、葛布、银纸裱装成各式用具,发丧之时让人焚了,再将陪送的金器、银器、玉器、陶器、铜器、漆器摆放在丧者墓中,以求人的魂灵到了天上后,仍享受人间的无穷供奉,还有数十个神仙、佛陀等各式神只,作为超度崔皇后的魂灵之用。 数千个银饰灵器摆放在坤仪宫门前,足足排了一里有余,宫内一时间十分肃穆庄重,这是自从十几年前先太后裴氏去世以后最郑重的丧礼。 崔皇后死之前毕竟仍旧是皇后国母,况且还是宁和公主与靖和公主的生母,届时西凉国与月孙国一定会派遣使节前来吊唁,尽管崔皇后死在寒雀台,照理灵堂应该摆在寒雀台, 只是若让友邦时辰看了,难免会觉得古怪,因此卢忆荪便让人将灵堂摆在了国母所居的鸾凤台。 “鸾凤台那边,操持得如何了?”卢忆荪问道。 “夫人暂且放心吧,甘绥在那里盯着,他做事谨慎妥当,想必是不会出什么岔子的。”霜娥回道,“听小太监来报,陈尚宫和宋尚宫也算是有心之人,不过一个上午,便布置的差不多了,这些香烛、丧幡、灵花、灵器原也都是现成的物件,都在内府局的库房中收着,她们奉命去内府局取出来,再照样摆上便是了。” “那便好。”卢忆荪说道,“只是到了刺客,我仍是万万没有料到崔皇后就这样死了,当真是世事难料。”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祸福之事瞬息万变,人如何能料得到呢?况且此事是柳才人所为,与夫人无干,一切罪责自有柳才人承受着,夫人安心便是。” “柳才人的寝宫里搜检地如何了?”卢忆荪问道。 “杨姑姑和甘缪已经带人前后搜查了一个时辰了,想必很快就会查出线索了。”霜娥说道。 “我实在是想不通,柳才人为何会行此事,她行此事,表面上是杀了崔皇后,其实倒是成全了崔皇后,若是崔皇后被贬黜到甘泉宫去,将来的下场未必会好的过今日,可如今骤然去了,又正值陛下前朝处置崔氏及其同党,倒是激起了陛下对崔皇后的一丝怜悯来,不然这宫中的丧事何意会操办得如此庄重?”卢忆荪说道。 “夫人说的是,”霜娥说道,“奴婢也觉得奇怪,这柳才人平日行事虽然古怪,可到底是个谨小慎微、沉着冷静之人,同宫中的嫔妃相处也一向和睦,并非好生是非的人,为何今日会行此莽夫之举,实在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即便是陛下如今对崔皇后有了怜悯之心,只是崔皇后作为崔氏一族最后的希望,如今她死了,崔氏一族也算是彻底覆灭了,若是再想东山再起只怕比登天还难了,如此也了却了夫人、也了却了陛下的一桩心事。” “你说的不错,”卢忆荪说道,“你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朝堂上的几位大臣们,为了崔皇后废立一事争执不休,尚书右仆射主张废黜崔皇后,六部之中甚至有人主张要将崔皇后赐死,可新迁任中书舍人的陶铮陶大人却说废黜崔皇后于边疆不安,主张留崔氏皇后之位再做打算。” “即便是陛下下令将崔皇后贬黜到甘泉宫,仍旧有言官上疏,要陛下以严惩崔氏之决心,安朝臣之心,若不废黜崔皇后,只怕是朝堂众臣不安,陛下看尚书省与中书省争执不下,被聒噪得头痛,也为难得很,如今崔皇后意外身亡,陛下纵然怜悯,也到底了结了陛下的一桩难事。” “是啊,奴婢也听说了,”霜娥说道,“如此一来,既保住了宁和公主、靖和公主的嫡公主名分,也平息了前朝大臣的纷争,只是前朝的风波暂且平了,怕是后宫纷争再起。” “你是说……”卢忆荪说道。 “夫人您想,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一日无后,现在崔皇后崩逝,这皇后之位便 空缺了出来,依夫人所见,这后位将会属谁呢?只怕是后宫里一些野心勃勃的嫔妃娘娘们,又有的忙了。” “这我也想到了,”卢忆荪说道,“只怕咱们此刻想的时候,有些人已经按捺不住,蠢蠢欲动了吧。” 说到这里,卢忆荪突然想到康嫔嘴角露出的邪魅微笑,不觉得心头一凉,康嫔当时仿佛便已经预想到了今日卢忆荪与霜娥的所思所想,想来当真让人后怕。 二人正说着,甘缪与珪如从外头回来,走到卢忆荪的跟前,珪如叫道,“夫人,” 卢忆荪回头一看是珪如和甘缪来了,连忙问道,“哦,可搜查出了什么没有?” 珪如摇摇头,“奴婢和甘缪里里外外地都搜遍了,仍旧没有搜查出什么不妥的地方。” 甘缪也上前说道,“只是,奴才觉得这副绢画甚是可疑,” 卢忆荪看甘缪手中捧着一方小小的淡黄色丝绢,卢忆荪接过,仔细打量着,看那丝绢上画的是两个女孩在一处草堂前放风筝,像卢忆荪少时与月娇、与妹妹忆蓁那般。 不过那两个女孩都是黎人装扮,虽然身后的住处简陋,只是看两个女孩的装扮甚是整洁考究,穿着京中世家女子所穿的花样襦裙,像是哪一家士大夫家的女孩,不是田野农家的女子。 “这有甚稀奇?”卢忆荪问道。 “旁的也就罢了,夫人可还记得您多日前曾打发奴才出宫去调查寒山杜若一事,奴才曾经奉命去过菡香楼调查瑰云之死,在菡香楼才偶遇一胡商,这才知道寒山杜若的来历,夫人您还让奴才去寻访曾经与瑰云相识之人,不知您可还记得?” “不错,确有此事。” “是了,奴才当日在菡香楼遇到一位在后厨打扫的仆妇,她曾跟奴才说起这瑰云姑娘的相貌,不瞒夫人,这瑰云姑娘生得极美,除了姿色美艳,还有一个不同常人之处,便是瑰云姑娘的胸口生有一块胎记,玫瑰色,形状如祥云,因此才唤作瑰云。” 卢忆荪看着手中的丝绢,甘缪上前来,给卢忆荪指着其中一个稍微年幼一些的女子,说道,“夫人且看这里,这丝绢上姑娘的胸口,这赤色如云的印记,正如那菡香楼中的仆妇所说。” 卢忆荪听甘缪说着,眼睛却未看向甘缪所指,反而是看向了一旁的女子,眉目倒是与柳才人有几分相似。 ”难道……”卢忆荪心中想着,“这柳才人是瑰云的……” 第163章 侍女莘儿 “奴才当初奉夫人的命令出宫,去打听瑰云之死,”甘缪说道,“奴才也曾打听过瑰云的身世,说来也十分奇怪,菡香楼之中,竟没有一人知道瑰云的来历,也从来不知道她有什么家人、故旧。” “这瑰云和其余的青楼女子不同,不少青楼女子都想着积攒一些银钱,好作为来日的赎身之用,听那仆妇说,瑰云却是个及其安分的,纵使恩客不断,也算得上是菡香楼的花魁翘楚,从未听过她有赎身出去的打算,竟一心一意地寄身在菡香楼里,把青楼楚馆当成了乡野一般。”甘缪说道。 卢忆荪听罢,感慨着说道,“或许是她知道,即便是从青楼里出去,外头的人也仍旧会以青楼女子的身份看她,即便是被好心的恩客赎身出去,给他做了小的,可家中之人仍旧会以青楼女看她,恩客花心,亲热时山盟海誓,不过一两年便抛开的十之八九,与其被人冷落在一旁,如同残羹冷炙,还不如在青楼快活,一入青楼,便如同被打上了终身的烙印一般,因此对青楼女子来说,青楼外头和里头是一样的,所以何苦来废了死力出去,在哪都是一样的。” “姐姐这是说什么梦话呢?大白天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姐姐被魇着入了邪,平白发起疯来了。”月娇说着走了进来。 “你这死丫头。”卢忆荪骂道。 “奴婢给宣政夫人请安。”正当二人说话之时,两个宫女跪在地上给卢忆荪请安,其中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裳、一个穿着霜色的衣裳,打扮都十分素净,虽然头上仍旧戴着宫女的如意镶瑛钿小发冠,后头的头发用银色的缎子裹着,所戴的簪子也是一应的碧玉簪子与银簪子,不似寻常的宫女那般穿戴红艳。 这两个宫女不是旁人,正是从前穆妃身边的宫女樱珠与绣蕊,自从穆妃薨逝后,她们便在穆妃的陵园侍奉了,因此打扮才如此素净。 “快起来吧,”卢忆荪说道。 “多谢夫人。”二人说道,珪如与霜娥也连忙上前搀扶。 樱珠的年岁大一些,看珪如搀扶她,又知道珪如是卢忆荪跟前的最高女官,如今在宫中的地位,变如同皇后当年跟前的周姑姑一把,在宫女之中地位非凡,因此连忙谢道,“有劳杨姑姑。” 绣蕊也连忙对霜娥称谢,口中说着,“多谢姐姐。” 卢忆荪对一旁的月娇悄悄说道,“你的腿脚倒快,前后不过半日便回来了。” “皇陵又不远,来回有柴大哥的快马,自然是轻便的。”月娇说道。 “劳动你们走这一趟,实在是辛苦,”卢忆荪说道,“且喝口茶歇一歇,沅姑啊,奉茶来给两位姑娘。” “奴婢不敢。”樱珠与绣蕊连忙推辞,卢忆荪也不再勉强。 “今日叫你们回宫来,不为别的,只是想向你们打听一件事。” “夫人请下问,”樱珠说道,“奴婢但凡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卢忆荪看两个丫头虽然年龄不大,倒是极其知礼的,看到她们,便让卢忆荪想到了从前的穆妃。 “我知道,你们从前与宫中的柳才人,是一同侍奉的穆妃的,对于柳才人的底细,你们可曾知道?”卢忆荪问道。 樱珠与绣蕊对看了一眼,便有了注意,只听樱珠说道,“是,奴婢与绣蕊、荃儿还有柳才人都是穆妃娘娘的陪嫁侍女,当日是陪穆妃娘娘一同入宫的,只是……奴婢与绣蕊是柳家的家生女,奴婢的父祖世代侍奉河东柳氏,奴婢和绣蕊也是从小就跟在穆妃娘娘身边的。” “那柳才人呢?”卢忆荪问道。 “柳才人与荃儿都是外头买来的,在府中的管事姑姑房里调教了两年,才被分到穆妃娘娘的闺阁中,做一些外间的杂事,不在跟前侍奉,后来,穆妃娘娘初入宫之时,位份只在才人,老爷担心小姐在宫中的日子艰苦,因此多陪送了几个丫头,奴婢和绣蕊自不必说,另外在小姐外间侍奉的六个丫头里,只挑了荃儿与莘儿两个。”樱珠说道。 莘儿便是柳才人的名字。 绣蕊也说道,“是啊,荃儿也就罢了,柳才人那一批新买的丫头中,最伶俐聪慧的, 年岁虽然稍大一些,做事却是格外的熟练、麻利、老成,像是从前就在世家府里做老了事的,而且还认字知书,夫人对她可是赞不绝口,夫人不认字,年末核账之时,偶有那起不老实的含混糊弄,可是莘儿……柳才人来了以后,夫人知道她认字,便让她在账房里帮着照看,府里倒是省了一些差池,后来柳才人执意要到小姐的房里,夫人是小姐的继母,十分不情愿,自此也恼了她,只让她在小姐的外间当个粗使的丫头,可即便这样,莘儿也无怨无悔的。” “这倒是奇怪,怎么这柳才人入你们府里,仿佛是一心冲着你们小姐去的?”卢忆荪又问道,“你们可还记得,柳才人是何时入府的?” 二人思量了好一会儿,才听见绣蕊说道,“奴婢记起来了,是乾元三年。” “你可没有记错?”卢忆荪问道。 “错不了,奴婢记得,小姐是乾元五年入的宫,莘儿……不,是柳才人,柳才人当日的月例银子不过六钱,我们府里小丫头的月例最多就六钱,三年一增减,可见柳才人那时入府还不满三年,再有,有一日放月例银子的时候,奴婢打发莘儿去领,她领来后交给奴婢,一共是二十五两四钱银子,奴婢还打趣着问她可没有领错,她说自个儿都进府两年了,若是这点小事都办错了便不配在小姐的房里伺候了,那一年是小姐入宫的乾元五年,往前倒两年,可不就是乾元三年吗?” “乾元三年……”卢忆荪回想着,瑰云被刺杀的那一年正是乾元三年,秦王常佑被崔皇后训斥责打、仓促行了加冠礼、又急着娶了王妃的那一年也是乾元三年。 卢忆荪心想,“当日崔皇后与崔氏兄弟急于促成此事,仿佛是为了用这桩喜事,冲淡什么不光彩的之事。” “那你们可还记得,穆妃薨逝的那一日,当时的柳才人可有何异样没有?”卢忆荪问道。 樱珠与绣蕊又回想着,绣蕊说道,”倒是没有什么不妥,穆妃娘娘的寝殿之内,平日里只有我与樱珠姐姐照看,那时候穆妃娘娘抱恙在身,因嫌身边的丫头多不益于养病,因此将她们都支出去了,不在殿里伺候。” “也就是说,”卢忆荪说道,“当日崔皇后往玉衡宫去的时候,柳才人在殿外?” “正是。”绣蕊回道。 “奴婢也记得那一日,殿外的奴婢们懒怠,奴婢看殿里冷,穆妃娘娘的身子寒,想给娘娘捧个汤婆子来暖暖玉足,让殿外的丫头们去烧点开水来,结果殿外一个丫头也没有,看娘娘病着,都四处躲清闲去了,过了好一会,莘儿才从西边的廊子上过来,看她面色白得很,还以为她不受用,便让旁人去烧水了,她只在殿外侍奉了片刻,等崔皇后来,还是她上前去迎的,崔皇后入殿之时,莘儿有意拦着,还挨了崔皇后身边的周姑姑一脚,踢在了她的膀子上。” “她从玉衡宫外的西面廊子上过来?”卢忆荪问道。 “正是。”樱珠回道。 卢忆荪看了一旁的甘缪一眼,甘缪轻轻点点头,因为当日甘缪在玉衡宫捡拾到那装有寒山杜若的小盖子,就是在玉衡宫的西面。 第164章 韩家姐妹 大黎皇宫,天牢。 此刻的柳才人已经换了一身女囚的打扮,穿着一身素色的粗布衣裳,披散着头发,只是粗略地挽着一个团髻,两个眼睛只盯着牢房中干枯的茅草,眼神中尽是柔情,嘴角含笑,仿佛在回想着什么趣事。 忽然之间,从柳才人所居的牢房外面,传来一股奇异的香味,柳才人嗅了嗅,觉得这香味甚是熟悉,担心有毒,于是捂住了口鼻,免得将这气味中不干净的东西吸入腹中,白白糟蹋了身子。 “柳妹妹不必担心,此香并无毒。”卢忆荪说着,走到了柳才人的牢房一侧。“不过是从前穆妃宫里常点的月支香罢了,听说这香可以暖身避疫,狱中潮湿多瘴气,妹妹身子娇弱,只恐瘴气伤身,因此命人给妹妹点上,驱一驱狱中的邪祟。” 柳才人听到这话,十分警觉地瞥了卢忆荪一眼,并未打算起身向她行礼,仍旧抱膝坐在地上,或许她认为自己也是将死之人了,又何必再向从前那样,对这些后宫的女人卑躬屈膝、委屈自己? “将死之人,这狱中的区区瘴气不算什么,你倒是有心了,这样腌臜的地方,不是您这样的贵妇人来的,何以会贵步临贱地呢??”卢忆荪的眼睛往牢房之中看着,柳才人过了一会儿才说道。 “柳妹妹知道,我不过是南虞郡主的婢子出身,比此地更肮脏不堪的地方都去得多了,牢狱又算得了什么?你我姐妹一场,特意来送柳妹妹一程。”卢忆荪说道。 柳才人听卢忆荪说道姐妹二字,心中仿佛十分嫌恶的样子,将脸扭到前面,仍旧看着地方的甘草,将卢忆荪晾在一旁。 卢忆荪看她这般,也知道她心中所想,于是说道,“自然了,后宫的女人之间常常以姐妹相称,可知真正有姐妹之情的实在是凤毛麟角,且如空中楼阁,虚华得很,倒不似柳妹妹与自己的亲妹妹那般情真意切,为了给自己的妹妹报仇,不惜把自己的卿卿性命都搭进去了。” “你知道了。”柳才人听着卢忆荪的话实在有些惊讶,于是缓缓站起身来,看着卢忆荪。 卢忆荪点点头,“若不是为了给自己的妹妹报仇,妹妹又何至于沦落到今日这般地步呢?那菡香楼中奉崔皇后之命被刺杀而死的女子瑰云,想必就是你的亲妹妹吧。” “哼,”柳才人轻蔑地笑道,“什么瑰云,这不过是她在那红尘场中取来给狎客们取乐、作贱的名字,妹妹的真名,叫从婳。” “那柳莘儿想必也不是你的真名吧。” “自然,柳莘儿不过是从前的主人家给胡乱起的名字,你也做过丫头,自然也知晓此理,”柳才人说道。 卢忆荪一想,如今的宫中嫔妃之中,仿佛的确只有她与从前的主子卢玉姜、柳才人与她从前的主子柳蕙儿同一姓氏,她的真姓并非姓卢,而是诸葛, 卢也是当年在苍梧王府时按照王府的规矩改的姓氏。 “我俗家姓韩,名叫从嫣,妹妹从婳,都是家中母亲给取得名字。”柳才人悻悻地说道, “听你们姐妹这名字,倒像是个知书识礼的人家给女儿起的名字,听起来考究的很。”卢忆荪说道。 “我也是将死之人了,也不防与你打开天窗说亮话,”柳才人看着窗子说道,这神情,倒是有些像被关在刑部大牢中的崔友植,“我是典顺十一年生人,我妹妹婳儿比我小两岁,是延昌元年生的,只是妹妹生的不巧,还不到两岁,家中便因为卷入中山刘氏之案,父亲官职被免,家产被抄没,我们一家七口人没有了栖身之所,在京城之中游荡,形同乞丐。” 柳才人接着说,“我们家出身昌黎韩氏,也算是京城中的大族人家,父亲原任国子监司业,也算是诗礼簪缨的书香门第,家中亲朋常有往来,谁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才看出冷暖亲疏来,当时崔氏兄弟为了构陷中山刘氏家族,意图废黜宫中皇后,改立崔氏出身、育有皇长子的崔贵妃,在城中大肆制造冤狱,勋贵世家被牵扯进此案的有十余家之多,我们家也在其中。” 卢忆荪后来知道,当日崔氏兄弟之所以会对付刘皇后的娘家中山刘氏,并不全是为了崔贵妃崔隽媖,还有一个更深层的原因,便是皇帝元淮的授意,以此良机将先帝留下的勋贵老臣一律逐出朝堂,因此将柳才人家族牵扯进此案的,除了崔世家族,还有元淮。只是卢忆荪看柳才人如今的样子,仿佛还是不知道的。 “当时,不少与刘氏有来往的世族都被牵扯了进去,”柳才人接着说,“刘家的小公子曾经在父亲门下学过几年的学问,与父亲有师生之谊,也因此被人拿了,丢了官位,族中亲友知道崔氏厉害,都怕跟刘氏家族扯上关系,就连同族的父亲也被亲族排挤,流落街头之时,竟然没有一人肯收留。” 卢忆荪听着也觉得这柳才人的遭遇也与她有几分相似,都是被崔氏一家害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后来,因着我的表姑母嫁与广平王为侧妃,在我们一家落魄之时,只有她仍旧不畏惧崔氏,肯暂且收留我们一家,将我们安排在京城外一间宅院里住着,那宅院是广平王的奶兄弟旧时住的,虽然是下人的宅邸,倒也阔朗,只是多年无人打理,有些房屋也倒了,也好歹算是个容身之处了,我们一家便在那里住了下来,只是没过几年,父亲便因为勾结刘氏,又被官府拿去了,死在了流配异乡的路上,母亲在妹妹五岁时也捱不过陈年旧疾,死在了冬日里,家中也只剩下了我与妹妹相依为命。”柳才人说道。 “你对崔氏之恨,便是自此留下的吗?”卢忆荪问道。 “并不是,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只有七岁,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哪里知道这些?况且母亲去世的时候,将我与妹妹叫道床边,母亲说,她话有一些首饰,都是她当日的陪嫁,至少还值三百两,让乳母拿着去城中典当了换成银子,带着我和妹妹回姑苏的外祖父家,投奔外祖父一家,并未提崔氏之事,母亲或许也想让我们姐妹远离京城,去过平静的日子。” 卢忆荪想着,当日她母亲去世的时候也是这般,“那后来,你们又为何……” 第165章 沦落风尘 “当时的家中,我们姐妹的身边还有三个伺候的家人,除了乳母,还有一男一女两口子,也是母亲自姑苏娘家陪送来的,这两人心思不正,母亲去世后,便没有了辖制他们的人,又听闻母亲的箱笼里还有三百两的首饰,自然是动了邪心的,母亲去后,他们趁四下里无人,悄悄将母亲留下的首饰尽数盗走,一丝一毫都没有留。” 柳才人接着说道,“自此我们便与外祖父一家断了联系,表姑母也跟着广平王一家就藩到了广平府,甚少再回京城,即便是年节之时再回京城,父亲已经去了,广平王京城中的亲眷甚多,我们与他府上多年不走动,哪里还记得我们?再者今时不同往日,我们也不敢上门去求,后来听说表姑母产下一女,害了寒症,也去了。自从我们姐妹在京中便没了亲眷,与乳母三人最初没有银两过活,后来只靠着乳母给官宦人家缝缝补补勉强养活了我们姐妹二人。” “这乳母倒是个忠心良善的人,“卢忆荪说道。 “乳母是下邽人,家乡遭了水患,家里人都死了,是一路讨饭讨到我们家门前的,她寡妇孤儿,又挺着个身子,那时母亲也怀着妹妹,将心比心,看她可怜,因此将她收留了下来,后来乳母的孩子胎里不足,生下来不过俩月就灌不进汤水,没有了气息,又过了一个月,母亲生下了妹妹从婳,她便做了妹妹的乳母,自小也是把妹妹当亲生女儿一般待着,妹妹是喝着乳母的乳汁、被乳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自然与乳母的情谊早就越过了主仆,亲如母女,即便是家中遭了变故,乳母也跟在我们身边,从未想过离弃。” 卢忆荪听柳才人说着,想起了她话语中提及的母亲、妹妹,仿佛都是十分温柔和善的样子,连她也不例外,到底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小姐,只是又想到那一日柳才人将匕首插入崔皇后的脖子、溅得满身是血的样子,心中便觉得错愕。 “我依稀记得,”柳才人回忆着说道,“是乾元元年,乳母生了一场大病,我们家中没有多余的银钱给乳母请大夫,那时因为我识字,在城中的一家典当行,帮着典当行中的小伙计录账,每月只有一钱银子,将将够补贴家用,妹妹视乳母为亲生母亲,看着乳母抱病,她心中自然是万分焦急,乳母挨了几日,身上的病仍旧没有起色,而且愈加虚弱了。” 柳才人接着说道,“妹妹知道,身为女子,在城中是难以寻到一份正经差事的,即便是正经差事,以她如今的出身,每月也不过给她四五钱银子,若要来钱快一些,只得入风尘,不得已之下,为了给乳母的病筹钱,进了菡香楼,妹妹记得,乳母小时候常说她胸口上那片胎记生的极美,如玫瑰,亦如祥云,妹妹来日一定是花容月貌的大美人,因此妹妹便取名为瑰云,那一年,妹妹只有十五岁。” “后来,妹妹确实是赚到了不少银子,只是乳母的病已经药石无灵了,妹妹让大夫不管花多少银两,都要开一些温补身体的好药,即便是救不了乳母,也要让乳母离去时少一些苦楚才好,毕竟乳母这一生也实在是太坎坷了些,乳母去世之后,我与妹妹便将乳母葬在了草堂的不远处,埋葬了乳母,我劝妹妹,不要再回菡香楼去,那群浪子狎客哪来是懂得怜香惜玉的?若是妹妹在菡香楼中受到旁人的欺辱怎么好?可是妹妹执意回去,我也勉强不得,只能由她,后来才知,妹妹当时是有了属意之人,那人是两个月前才到菡香楼的一位恩客。” “难道是……”卢忆荪问道。 “正是秦王,常佑。”柳才人说道。 “果然是他。”卢忆荪低声说道。 “那时的秦王还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郎,不谙世事,虽然在宫中长大,那时秦王的秉性尚且纯真,远没有今日这般不堪。那时秦王刚被陛下封了王爵不久,也是刚从宫里搬出来,搬到宫外的秦王府小住,在府中长日无聊之时,那时,他还是被崔友植的儿子,那位人送外号黑蟒郎君的崔慎眄带着往菡香楼去的,便是在那里遇到了我的妹妹。”柳才人说道。 “诚如乳母生前所说,妹妹长大后果然生的很美,出落得亭亭玉立,目若灿星,面似桃花,入了菡香楼后,也跟着菡香楼的几位乐师学了古琴、琵琶、扬琴等管弦丝竹,还有几位西凉月孙来的胡姬,跟着她们学了拓枝、绿腰、胡旋还有西凉乐舞,从小跟着母亲学了不少的文章,腹中也有些诗书,作词极好,虽然年幼,风韵却佳,那秦王在宫中见的尽是刻板无趣之人,一看妹妹如此灵动多才,才貌俱佳,自然是喜欢的,因此成了妹妹房中的熟客。 柳才人接着说,“秦王那时还未曾娶亲,房中只有几个丫头,都是从前贴身侍奉他的,被母亲赏在身边,因天家的规矩多,这几个丫头也不敢越矩,还不通男女之事,初次云雨还是妹妹教给他的,他初常尝男女滋味,竟不知为人还有此等乐趣,伺候与妹妹之间的轻易便更深了,自然是不肯抛却妹妹的,后来还与妹妹有了孩子。” “什么?!”卢忆荪惊呼道。 柳才人看卢忆荪惊讶,才发觉卢忆荪也不知晓此事,于是说道,“想不到你竟然不知。” 卢忆荪思量着,当初瑰云(韩从婳)被刺杀一事是梁如瀚去做的,也是梁如瀚告知她的,可见梁如瀚也是不知晓此事的,若是知道,梁如瀚一定会说与她听,梁如瀚当日是奉陈丛隐的命令去的,而此事连陈丛隐都尚且不知,否则陈丛隐一旦知晓,就一定会告诉当日还是庄妃的陈芳蕖。 而卢忆荪回忆着,陈芳蕖被废黜位份、将要去昭宁寺的时候,卢忆荪与她的交谈之间,看陈芳蕖也是丝毫不知此事,否则她不会派人暗中对秦王做那样的事。 卢忆荪心想,看来此事,或许只有秦王、崔皇后、崔氏兄弟几个要紧的人知晓。 “也正是这个孩子,给妹妹招来了杀身之祸,”柳才人说道。 第166章 母子不留 “孩子?”卢忆荪一边问一边想着,当日梁如瀚去刺杀瑰云之时,并未提及瑰云有孩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才人说着,“妹妹腹中有了秦王的孩子,这也是秦王的头一个孩子……” 卢忆荪说到这里,想到当日陈芳蕖所说的,她命人将七叶一枝花悄悄掺入了秦王的饭菜之中,秦王此生只怕是再也没有自己的孩子了, 因此秦王与瑰云的这个孩子,或许也是秦王唯一的孩子了。 “秦王当时还算是忠厚,他告诉妹妹,妹妹有了孩子,再住在这里也委实不便,请妹妹暂且离开菡香楼,去他的王府上住着,秦王还说,请妹妹放心,他不会让孩子从一生下来就没有名分,也不会让妹妹再沦落风尘,做任人践踏凌辱的外妾,如今他尚未成婚,尽管妹妹做不了他的正室妃子,起码当个妾室的孺人(大黎亲王的妾室封号,外命妇正五品,在王妃、良媛下,媵侍之上)也好,总归有个名分,妹妹与他也不必再鬼鬼祟祟的,他还承诺会照顾好妹妹和孩子,让妹妹不必操心。” “承诺得倒是痛快,只是能践行诺言的男子,世间又有几个呢?”卢忆荪也说道。 “不错,正是这话,”柳才人说道,“当日的秦王还是年轻,哪里知道这皇家争斗的险恶之处?他自己也便罢了,竟然也将妹妹卷入了其中。为了掩人耳目,秦王只让妹妹住在了王府花园后头的三间小院里, 安心将孩子生下来,秦王暗地里去谋算,如何给妹妹弄一个名分来,还与崔慎眄哥俩个商量着,让妹妹顶了府中丫头的籍属,虽然微贱,好歹也比青楼女子得当一些。” 卢忆荪想起秦王从前的样子,蛮横、跋扈,实在想不到当年的秦王还有如此稚嫩天真的一面。 柳才人接着说道,”谋算归谋算,只是这天底下,哪有密不透风的墙呢?王府的奴才虽然都是自小伺候秦王的, 可是终究是崔皇后选的人,面上是秦王的奴才,可实际上有不少都是崔皇后的眼线,为的便是崔皇后担心秦王出宫之后会放肆胡为、惹出什么事来。只是跟着崔慎眄往请青楼去也就罢了,可还与出身青楼的女子有了孩子,这样的大事无论再怎么也瞒不住的。” “妹妹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来, 王府中的人也都知道妹妹住在后花园小院之事,这风言风语便跟着甚嚣尘上,妹妹的身份终于也瞒不住了,还是被一起往来王府与后宫之间的太监,传到了崔皇后的耳中。” 柳才人说道,“当日,陛下寻访江南,流连姑苏美景,暂且在姑苏别宫小住,因此并不在宫中,那时的皇宫之中,皇后独大,崔皇后从王府太监的知道秦王有了自己的骨血,起初还是高兴的,秦王是皇长子,若是诞下了皇孙,将来对秦王登上太子之位也有助益,可是后来听秦王府中的太监们说,王府之人皆传,妹妹出身烟街柳巷,崔皇后当即便变了主意,心想若是秦王与烟花女子有了孽种,一旦陛下知晓,那秦王此生便与储君之位无缘了。因此便对刚刚诞下孩子的妹妹动了杀心。” 卢忆荪听着,记得珪如曾经告诉她,秦王对待下人颇为刻薄,曾经将从小贴身伺候他的内侍处以拔舌之刑,还将其驱逐到了村野之中,沦为了乞丐。 卢忆荪心中想到,难道这名被秦王处以拔舌之刑的太监,就是当日在崔皇后面前告密的那一个? “虽然崔皇后是秦王的生身母亲,秦王如今是封爵开府的亲王之尊,崔皇后看秦王与妹妹如胶似漆,形影不离,若要贸然对妹妹下手,只怕秦王也会不依,因此妹妹临盆之后,崔皇后便借口偶然风疾,让秦王入宫侍奉,看秦王不在身边,便让秦王府中之人将妹妹所生的孩子抱走,只说是太医说孩子身上不好,要带到别处瞧瞧,并意图用毒药将妹妹毒死,谁知道被侍奉的小丫头误食,不过两刻那小丫头便被毒得口鼻溢血,死在了妹妹的眼前。”柳才人说道。 “想不到崔皇后算计了一辈子,在后宫算计了嫔妃们一辈子,在前朝让她的兄弟与朝臣们算计了一辈子,最后竟然算计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身上。”卢忆荪说道。 “你说的不错,”柳才人说道,“也是后来我才知道,乾元三年的四月,陛下巡防姑苏之时,在姑苏别宫宠幸了一个姑苏女子,那女子便是如今住在姑苏别宫的邓婕妤,那时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陛下还说等邓氏剩下龙裔之后,要将她接回宫中照料,消息传到宫中之时,崔皇后自然怒不可遏,恰逢此时又传来了秦王与妹妹之事,也将对邓氏之恨,撒在了妹妹的身上。” “妹妹看着那丫头暴死在她的眼前,当即慌了神,那些受崔皇后指使、意图对妹妹不轨之人一时半刻也不敢再下手,趁着天色黑,私下里无人,妹妹瞧瞧潜入了太医的房中,可是并未看到自己的孩子,只在房门外听到几个使女说什么,‘那孩子是受宫里的命令被带出去了,还不知道被杀了还是被卖了,到底也是秦王的亲生骨血,也是她的亲孙儿,宫里的那位也当真下得去手’,妹妹才知道孩子已经被拐走的消息,恍如晴天霹雳,此刻秦王并不在府中,只是她也无法与崔皇后相抗衡,崔皇后的人也绝不会轻易饶过了她,便悄悄走到王府花园后头的小角门,贿赂了看门的婆子才终于出了王府。” 正当柳才人说着,霜娥走上前来,在卢忆荪的耳边悄悄说道,“夫人,陛下往鸾凤台的灵堂去了。” 卢忆荪点点头,在霜娥的耳边交代了几句话,霜娥便连忙退了下去。 “妹妹从秦王府逃出去的那个夜晚,曾经去典当行找我,谁知道那时我去了京郊收账,不在城中,大致还要三五日才能回来,妹妹在城中游荡着,无处可去,只好回道了菡香楼中,若是那天我在变好了,”柳才人说道,“我一定会带着妹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不回来,谁知道……” 第167章 凤尾飞龙 “世间之事,总是如此,”卢忆荪说着也回想到自己家中之事,自己的境遇与柳才人也无甚分别,“多的是缺憾,难的是圆满。” “妹妹被刺杀之后的两日,我方才从京郊的典当铺子里回来,从前,妹妹住在王府花园的日子,我也曾悄悄去照看,与王府花园角门上的婆子、小厮都熟络得很,可是一问才知道,妹妹早就离了王府,连她所生的孩子也不见踪影,秦王也仍旧在宫中,未曾回来,于是我便去从前居住的城外草堂寻找,也未能寻见妹妹的踪影,最后才去了菡香楼,菡香楼中的人还算是厚道,给妹妹买了个棺材,停放在城南的殓房中。” “后来,我将妹妹的尸身与乳母葬在了一处,”柳才人说道,“后来我去问过仵作,仵作说妹妹是中毒而死,颈后被暗器所伤,那暗器上淬满了毒液,连仵作都难以分辨究竟是何毒,” 卢忆荪想起当日梁如瀚行刺她之时,不慎伤到了灵笳,那毒连宫中的太医都不认识,更何况是民间的仵作呢? “父母去得早,我自小便与妹妹、乳母相依为命,后来乳母病死,妹妹被人谋杀,偌大的世上,只剩下我一个孤鬼,我不能让妹妹白白丧命,也要找到妹妹的亲生骨肉,还有将妹妹丢下、一去不返的负心贼,我也想将他找出来,让他说个明白,又过了些时日,我去菡香楼取回妹妹所用之物,谁知道从前在菡香楼中侍奉过妹妹的仆妇,将一封信递到了我的手中,那是妹妹去世前的亲笔说书,妹妹知道崔皇后为了秦王的名誉,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我便是从信上才知晓妹妹死因的来龙去脉,才知道,妹妹之死的真凶是谁。”柳才人说着。 “你对崔皇后的恨我自然知晓,”卢忆荪说道,“只是柳蕙儿与你无冤无仇,且在你寥落之时,是她们一家将你收入府中,为何你连她都不放过?还用柳蕙儿之死去嫁祸崔皇后?” “你猜到了?”柳才人说道。 卢忆荪不说话,眼神中带着笑意,说道,“当日之事宫中人人都以为是崔皇后跋扈,将柳蕙儿逼迫致死,只是此事实在不合常理,崔皇后并非莽撞之人,再者,事后我细细审问过崔皇后身边的嬷嬷、宫女,她们的确是奉崔皇后之命对柳蕙儿动了粗,只是凭她们当日的所为,根本不足以要了柳蕙儿的性命,纵然柳蕙儿身上带着病,也不止于此。” 卢忆荪说着,将袖中的小陶瓷盖取了出来,“后来,我便命人在玉衡宫中搜查,你倒是警觉,已经将也玉衡宫中的可疑之物尽数销毁,当日柳蕙儿寝殿中的香灰,都被你清理得一干二净,找出一点线索来,直到在玉衡宫外头西面的窗子底下捡拾到了这个。” 卢忆荪将那拇指般大的盖子举在手上,给柳才人看着,“这瓶盖中的粉末,我也命人四处打听,才知道,原来是一味名为寒山杜若的西域香料,本是男女欢好的娱情之物,常被烟街柳巷中的女子买来做留住恩客之用,此物价值不菲,若是寻常的烟花女子未必消受得起,还得是京城中有名的青楼之中花魁才行,听说令妹身前常从一位胡商处采买,想必,你这瓶盖之中的,也是从那胡商手中周转来的吧。” 柳才人听着,并未言语。 卢忆荪看她如此冷淡,于是接着说道,“若这寒山杜若只能娱情助兴倒也罢了,只是这寒山杜若还有一个妙用,因产自异邦,哪怕是黎人之中知道的也不多。” 柳才人听着,忍不住微笑了起来,那微笑仿佛是说,想不到她竟然探听得如此仔细周全。 “这寒山杜若,还有一个名字,名为落雉丹,还是月孙国的猎人们在山间打猎时偶然发现的,月孙国有一种山鸡,名为凤尾榛鸡,又名‘凤尾飞龙’,天上龙肉,地上骊肉,这龙肉指的便是飞龙,而北国飞龙之中,以凤尾飞龙最为珍贵,月孙国特产。” “若是从月孙国卖到大黎来,经手的商贾三只便可赚一镒金子,因此常佑月孙的猎人去山间猎取,只是此物难得,生在千丈高山之阴,性子机敏,体格又小,只听到一点动静,便投入林中,若要再寻到,只怕是难于登天,尽管如此,世代居住在高山之上的月孙国猎手们,为了这几两金子,仍旧寻得一个捕获凤尾飞龙的巧宗,其中的关窍,便在这落雉丹上了。” 柳才人听得入迷,卢忆荪看她这样子,只怕连她知道的也未必有如此详细。 卢忆荪小步徘徊着说道,“若是这凤尾飞龙误食了落雉丹的果子,或是将这落雉丹的果核晒干之后,和着落雉花的花露磨成粉齑,再至有凤尾飞龙的林子中将其点燃,凤尾飞龙嗅到了这气味,便会在林中迷失了去向,且会发狂一般撞向树干,形容疯迹,那月孙国的猎人擒获凤尾飞龙,便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容易了。” \"若是添上足足的寒山杜若粉末,掺上些许剧毒的博落回,再用火焚成细细的烟雾,混在陶管之中,一头用蜂蜡封起来,另一头盖上盖子,趁人不备悄悄吹入房中,再和着月支香这样的暖香一吹,不仅室中之人全然嗅不到寒山杜若的气味,还可使人血脉喷张、神智不清,若再被人用力一激,动了足足的肝火,用不了一刻血脉崩裂而死,让不明白的人看了,还以为是被那人气死的,实际上竟是这小玩意的缘故,”卢忆荪看着那陶盖子说道,“如此巧妙的手法,真真是杀人于无形之中。” “想不到你竟然这般心细,连这般细微之事都体察得如此清楚,”柳才人看着卢忆荪说道,那眼神之中倒是多了不少的敬意。 “原本我心中也有疑虑,不能确信,仍旧有一块石头悬在心上。”卢忆荪说道,“于是我在进来探你之前,特意让人在你牢房的窗子外头,用月支香熏了一熏,人人都知道月支香是无毒的,况且是难得的好东西,可是你一嗅到这月支香,便死死地捂住口鼻,我便确信,当日在玉衡宫外行此事的人一定是你。” 卢忆荪问道,“为什么?崔皇后也就罢了,为何你一定要杀了柳蕙儿?” 第168章 柳氏恩怨 “我何曾杀过她?”柳才人说道,“这寒山杜若与博落回虽然有毒,可终究不会要人性命,若是没有崔皇后那一日的未必羞辱,她只需卧床休整几日便好,根本不会身死,何至于会落到那般境地呢?” 柳才人接着说道,“因此害死柳蕙儿的是崔皇后 ,并不是我。” “你自然可以强辩,”卢忆荪说道,“只是若没有你的铺陈,即便是崔皇后再多说几句锥心之言,纵容手下的奴婢多动些粗,柳蕙儿又何至于会枉死呢?” “若说你对柳蕙儿没有恩怨,又何必用她的命来拖崔皇后下水呢?虽然你精于算计,当日之事,连我与陛下都在你的算计之中,可是我仍旧相信,你并非一个滥杀之人,不会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去肆意牺牲无辜之人,所以,你与柳蕙儿之间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恩怨,否则,不至于此。” 柳才人的心思精明,毕竟刺杀崔皇后已经是灭九族的大罪,若是连谋害穆妃都算上,那她的罪岂不是更深了?承认这样的事对她没有好处,又何必担在自己身上?于是并未回答卢忆荪的话。 卢忆荪也看出了柳才人的心思,于是试探着说道,“我只是不明白,柳蕙儿做昭仪之时,是宫中出了名的好性子,宽厚待下,和睦嫔妃,是后妃之中少有的贤德恭谨、与世无争之人,莫说嫔妃之间的纷争她都甚少参与,对待下人更是无半点苛刻之举,这样一个和善之人,和你之间究竟会有何……” “和善?”柳才人说着笑了起来,“这宫中的女人都是带着面具的,表面上看去尽是和善的面孔,可是面具之下其真实面目究竟如何,你又如何能知呢?” “你的意思是说,柳蕙儿的温柔面孔之下,其实是一个十足伪善之人?” “不错,她是我在这世上见过最虚伪恶心的女人,我对她的憎恶,与崔皇后不分上下,”柳才人说道,“还是妹妹去世后的第二年,失去了妹妹,也没有了乳母,当年昌黎韩氏鼎盛之时,家中亲眷济济一堂,足足有数十口人,可如今树倒猢狲散,只剩了我一个孤魂野鬼,我也丢了典当铺中的营生,如同乞丐一般,破衣烂衫,流落街头。” 卢忆荪看着如今容貌、气度冠绝后宫的柳才人,想不到她还有这样一段经历,可是她低头看着身披绫罗的自己,落魄之时,不也是和柳才人一般的遭际吗?” “妹妹走后的清明时节,我从街上偷了妹妹爱吃的玉乳酥和古楼饼,去妹妹的坟前拜祭,谁知道不过旬日没来,妹妹与乳母的坟都不见了踪影,只有一伙脚夫在那里挖什么工事,不光是乳母与妹妹的坟茔,还有原来与妹妹一同居住的草堂,都已经被尽数拆毁,我上前去问这群脚夫,只是这些脚夫看我衣衫褴褛,灰头土面,如同驱赶叫花子一般将我赶到了别处。” 柳才人接着说,“我再三打听之下才知道,这里的地皮原本是广平王府所有,广平王为了恩赏下人,将这片地赐给了他的乳兄,后来王爷的乳兄害了痨病死了,这片地并上头的屋子便荒置了下来,我的表姑母看当年父亲坐罪、一家人无处可居之时,便让我们住在了这里,并给了王爷乳兄一家几十两银子,也就罢了,谁知后来,广平王一家因崔氏独大,不少宗室子弟也被崔氏逼害,为了保全一家性命,于是远遁京城,举家迁往广平府,这些京城外早年置办的地便闲了下来,只留着京城里两三个下人粗略看管着。” 卢忆荪听着,心中思量,这广平王是当今陛下的堂弟,是世宗皇帝的孙儿,崔氏当政之时连他们这样的皇室近支都活得如此坎坷,更遑论旁人了。 \"这些在京城中看管屋子、田产的王府下人,都是些嗜财如命之人,在京中常日无聊,沾上了赌业,结果不仅将自己的积蓄尽数赔了进去,还欠了赌坊、债主千百两银子的账,他们怕还不上账,会被人拿去送官,于是便打起了王府这些闲散土地的主意,三五个人联合起来,将这些王府的地,以低价悄悄卖给了城中的世家显贵,而我和妹妹从前居住的草堂这一片,便是被卖给了京城中的世家——河东柳氏府上。” “便是柳蕙儿娘家的府上?”卢忆荪问道。 “不错,”柳才人说道,“今日的这些脚夫,也是河东柳家从外头的庄子里雇来的,说是他家的小姐看中了这里,这里正处在骊山西北面的山腰上,风景秀美,天晴之时,可登高望远,曲江池、皇宫、王宅都可尽收眼底,因此命人在此修一处山水庭院,当做柳家小姐的别院。” “这柳家的小姐,便是……” \"正是柳蕙儿。”柳才人说道。 第169章 践踏之恨 “这修筑别院,是柳蕙儿的主意?”卢忆荪问道。 “起初我也不知道,后来才知道,河东柳氏有意将家中的长女送入宫廷,成为嫔妃,因此从京中请了不少的文人骚客、儒学大家,教授柳蕙儿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倒不像是寻常的世家大族培养女儿,倒像是培养状元的架势,以求柳蕙儿能入宫之后,谋得陛下的宠爱。”柳才人说道。 “也难怪,”卢忆荪说道,“当日崔氏兄弟那般狠辣地将京中的诸多勋贵世家清除出京,河东柳氏虽然得以暂存,可被清除出京的世家之中,多为河东柳氏的姻亲故旧,河东柳氏因在朝中根基不深,得以暂存京城,也仍旧是元气大减,今后柳氏子弟若想入朝为官只怕也并非易事,柳家的人倒是清楚得很,这家中男儿的仕途行不通,便只有在女儿身上下工夫,若是女儿入宫得宠,他们一家作为外戚,所得的好处也是自不必说的。” “不错,诚如你所言,我想当日柳蕙儿的父亲当日也是这般想的,”柳才人说道,“只是学习这诗词歌赋,不是埋头啃书就能成的,除了文思、秉性,还有用十足的灵气,做出来的诗词才可灵巧动人,柳家在京城中的宅子虽然富丽堂皇、屋舍阔朗,可终究是乏味得很,久居在这样一成不变屋舍之中,头脑之中哪里会有半点灵气可言呢?” “这话倒是不错。”卢忆荪说道, “河东柳氏盘踞京城世家之列近四百年,自前朝孟氏主政之时,柳氏子弟就已经入仕为官,协助孟氏帝王治理天下,也颇得孟氏皇族的倚重,后来元氏取代孟氏,得了这天下,河东柳氏便弃了孟氏,转投元氏,是京城之中最早向元氏俯首称臣的世家大族,因此得以侍奉穆、黎两朝,仍旧经久不衰,富贵不减,这柳家的宅邸,有些院落还仍旧保持着四百年前的老样子,实在有些陈旧,不合时宜,因此听家中先生的主意,柳家便开始着意在京城内外,请风水先生去挑选地方,自然了,柳家的大小姐柳蕙儿也一同前往。” 柳才人接着说,“挑选来,挑选去,柳大小姐还是看上了我与妹妹曾经住过的草堂一处,柳家大小姐看中了此处的风光秀丽,风水先生也擅长望气,称此地贵不可言,于是柳家便从广平王府的下人手中将这片土地买来,并雇了几十个脚夫和车把式,开始给柳家大小姐修筑别院。” “可是,即便是修筑别院,那破败的草堂拆除也就罢了,妹妹与乳母的坟茔离着草堂有两里地,且十分隐蔽,与附近村子里村民的老坟挨得很近,根本碍不到什么,何必要将妹妹与乳母的坟茔一并捣毁呢? 等我到那里时,妹妹与乳母的坟已经被掘地三尺,连尸身都被刨了出来,不知道被随意丢弃在哪里,我去找柳府的下人们理论,可是柳府的下人一看我这样的打扮,便嫌恶地不能自持,以为我是穷极了、故意来讹诈他们府上的银两,因此下人跟柳府管事的人说了,让人 随便给我几百钱银子,以为这样我便会见好就收。” 卢忆荪听着,想到从前自己沦落在兴都城外的驿站之时,也是被那驿站中的小厮这般随意打发的。 “那柳府的下人给了我银子,我执意不收,且站在柳府门前不走,向柳府之人索要妹妹与乳母的尸身,那柳府的下人以为是银子给的不够,看我不知好赖,于是命人来将我拖了出去,四个小厮将我一把扔到了大街上,走之前还一口啐在我的身上,我也无法,只是仍旧挂念乳母妹妹,于是便如同疯了一般四处去找乳母与妹妹的尸身,若是能找到,再将乳母和妹妹葬在别的地方,起码还有个安身之处,不至于让她们到了地下都魂魄不安。可是我寻遍了整个山上,仍旧没有找到她们的尸骨,正当我万念俱灰的时候,听到了不远处传来刺耳的鞭炮声。” \"鞭炮声?”卢忆荪问道。 “是,是柳家的别院已经盖成了,就在我与妹妹从前居住的草堂之上,柳府一间的气派雅致的别院刚刚落成,也是因为盖这座别院,让我妹妹与乳母尸骨无存,连死后都不得安宁,正在我因为找寻不到她们的尸骨万念俱灰之时,柳家崭新的别院矗立在我的眼前,那崭新的程度仿佛是在有意羞辱我,因为那时的我正灰头土脸,破衣烂衫,十分不堪,而前来柳府别院道贺的人群华冠丽服,如同天上下凡的神仙,而我刚在柳家别院的不远处小站了片刻,就被柳府的下人们驱赶到了别的地方,只是站在那里时,我心中便想,为什么……” 第170章 杀意萌生 \"为什么,为什么柳家的人要将事做的这样决然?连我妹妹死后的一个容身之处都容不下?为什么同样是人,柳家的大小姐就金尊玉贵,我的妹妹就天生命如蝼蚁?为什么柳家的大小姐拥有良田百亩、广厦千间,可我的妹妹连死去一个安放遗骨的地方都要被人强行夺去、被弃如敝履?为什么柳府的小姐绣口一吐,就将我们姐妹存有无数珍贵记忆的草堂夷为平地,变成她吟诗作赋的取乐之地?” 卢忆荪听着,她从前是西越王的女儿,西越王在雪川城外的极佳地段也曾盖过不少的离宫行馆,只是在兴建之时,是否也曾图一时之间,而有过践踏周遭百姓屋舍、祖坟之事?她也想到了她弟弟的死,在黎军犯境之时,弟弟带兵抵抗,正是因为军中出了许多叛徒,将情报有意泄露给黎军,才会在交战之时,致使弟弟的军队一败涂地,那军中的叛徒之所以会背叛西越,会不会也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柳才人接着说道,“即便是有广平府仆人的从中取利,柳府的人为了给自家的小姐盖一间别院这也无可厚非,只是难道非要这般急不可耐吗?妹妹与乳母的坟茔上清清楚楚地立着墓碑,难道柳府的人就不能等到我来之后,宽限几日、商量妥当了再行处置吗?我并非冥顽不化之人,若是她们让我将妹妹与乳母的坟茔迁到别处去,我并非执意不肯,就非要将别人至亲的骸骨从地里随意挖出来,如废土一般随意弃置在路旁,难道就一定要将此事做的这样难看吗?” 柳才人十分委屈,说着泪水止不住地流了出来,或许是想到了自己可怜的妹妹与乳母,不免潸然落泪。 柳才人接着说,“若是那坟茔中埋葬的是柳家人的骸骨,他们也会这般处置吗?为何就不能推己及人、彼此体谅一些呢?柳蕙儿口口声声说盖着院子是为了学诗词歌赋,如此心硬,即便是舌灿莲花、堆砌辞藻,做出来的诗词文章也不过是巧言令色的哗众取宠之流吧,真的可以动人心扉、打动人心吗?” “为什么?我和妹妹、还有乳母都是极其本分、老实之人,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所做之事不过是为了活下去,为何一定不肯放过我们,先是从前的崔氏兄弟在朝堂之上害死了我的父亲,又是崔皇后杀了我的妹妹,最后是柳府,让妹妹死后都不得安宁、魂魄无依,为什么他们一定要将人往绝路上逼呢?” 柳才人说着,用粗布袖子擦拭了眼角的泪水,眼神中的委屈变成了满满地杀意,卢忆荪只听她说道, “正当我心如槁木死灰、形影寥落、感觉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时候,听到柳家别院门外的两个小厮偷偷议论,说他们柳府的大小姐再过两年是要入宫的,将来这柳家可就是皇亲国戚了,就更不可一世了,虽说她们小姐入宫的位份只在内宫五品才人,可是柳府的老爷对这个女儿如此栽培,可不是为了让这个女儿一辈子做个小小的才人,他们还说,如今宫中的皇后不得宠,陛下流连于姑苏迟迟不返,正是被姑苏的一位美貌女子绊住了脚,他们家的大小姐不仅容貌是一等一的,又擅辞赋音律,若是入了宫,陛下一定宠爱,为嫔为妃都是势在必得的,说不定诞下了皇子,与中宫皇后一较高下也不是不可能。” 卢忆荪听着,后来之事倒是果真被这两个小厮说中了,柳蕙儿入宫之后的短短两年,就连升四级,从才人擢升为了昭仪,要知道如今的周淑媛周清岚,和柳蕙儿几乎同时入宫,入宫时位份也只在才人,可入宫多年,周清岚的位份只在太皇太后寿辰之日升了一级,从才人升到了美人,直到卢忆荪执掌后宫之前,便再也没有变动过,可见柳蕙儿当日有多受元淮的宠爱。 柳蕙儿生前的位份只在昭仪,这还是崔皇后刻意打压才如此,若是凭借当时元淮对她的宠爱,即便是柳蕙儿没有儿女,晋升她为嫔也并非没有可能。 “听到这话,”柳才人接着说道,“除了等死,我仿佛又想到了另一条路,若是能跟随柳蕙儿一同入宫,在柳蕙儿身边侍奉,等柳蕙儿在宫中与崔皇后争宠之时,或许还会另有转机,借崔皇后之手先料理了柳蕙儿,再嫁祸给柳蕙儿,如此一来也当是替妹妹报仇雪恨了,也不失为一个上策。” 卢忆荪听到这话,心中一惊,这简直跟她当日进苍梧王府的目的如出一辙。 “只是你当时形同乞丐,若想成为柳府的侍女,也并非一件易事。”卢忆荪说道,“那你又是如何从一个街市上的乞丐,摇身一变,成为柳府中最得力的侍女的呢?还有那寒山杜若,价比黄金,你不偷不抢,又如何消受得起?” 第171章 西凉胡商 “你既然能将寒山杜若的由来探听得一清二楚,昨天是见过那人的。”柳才人说道。 卢忆荪想起,甘缪是在菡香楼的一位胡商的口中知晓寒山杜若的,心中想。“难道是那胡商协助她做成此事?只是那胡商乃重利之人,又为何要这样做呢?” “你所说的那人,可是菡香楼中的那位西域客商?”卢忆荪问道,“只是京城之中有往来商旅数万,西凉与月孙与大黎一向交好,城中客商与胡人更是不计其数,难道手上有寒山杜若花露与粉末的客商,只有那位出入菡香楼的胡商一人吗?” “不错,这菡香楼的掌柜与此胡商是多年故交,这胡商的父亲是西凉的胡人,自从天祚年间(先帝熙宗皇帝的第一个年号)就跟随西凉的商旅到京城来了,他母亲也是青楼女子,母亲生下他之后不久便死了,他是在菡香楼由他母亲的姐妹们照顾着长大的,直到四岁才被父亲接回家中,后来跟着父亲行走于西凉、月孙与大黎之间,成了一名胡商,如今菡香楼的虔婆(老鸨)便是小时候看顾他的人,所以常常出入也菡香楼之中。” “这菡香楼便没有其他的胡人出入吗?”卢忆荪问道。 “没有,菡香楼是京城中的文人士大夫出入的地方,许多年前因为一名胡人喝多了酒,在菡香楼中与一位世家公子起了口角,几个胡人不堪羞辱,一怒之下出手将这公子打死,可这世家也属实剽悍,为了报复,派人一把火烧了西市的怀远坊、怀德坊等胡人聚居地方,不光胡人,连周围的黎人都被殃及,京城中的冲突一触即发,于是京兆府为了平息干戈,允许城中的胡人在西市自行开设酒肆、乐坊、青楼等地,而菡香楼这样黎人出入的地方,胡人不许再出入,因此这些年来,出入菡香楼的胡人只有他一个。” “胡人与黎人相貌迥异,难道旁人就看不出来吗?”卢忆荪问道。 “虽然他的生母是黎人,可到底有胡人的血脉,相貌上自然与黎人、南虞人、北桓人是不同的,只是他与菡香楼的掌柜夫人关系亲厚,且时隔多年,菡香楼中的黎人早已将多年之事抛诸脑后,再者说,寻常的黎人与胡人都是在京城之中谋个营生罢了,彼此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这些年京城的黎人百姓因为与胡商互市,也盆钵体满,寻常百姓对胡商亲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有那么多愚顽之人呢?因此他出入菡香楼之时,即便是有黎人认出来他有胡人血脉,不过是一笑而过,从不会多说什么。” 柳才人接着说,“这胡商从前来菡香楼只是饮酒取乐,或是将西域的不少物件卖给菡香楼中的女子和菡香楼的宾客们,并无其他意图,从不寻花问柳,与菡香楼的姑娘们调笑无度,直到后来,妹妹入了菡香楼,妹妹能歌善舞,又善音律,不止是秦王常佑,连已过而立之年的胡商都被妹妹吸引,可妹妹只当他是个寻常宾客,妹妹初到菡香楼之时,有人意图排挤妹妹,也多亏这胡商替妹妹解围,或许视他为兄长,并无男女之情,那寒山杜若的花露便是……” 卢忆荪想起当日甘缪所说,“难道是他欲行不轨之时……” “不错,”柳才人说道,“这花露原本是胡商买通了后厨的仆妇,在晌午菡香楼中宾客最稀疏的时候将寒山杜若的花露加在妹妹房间的熏笼里, 谁知道这时秦王常佑突然来了,原本的谋划也未能如他所愿,反到给旁人做了嫁衣,被秦王常佑得了便宜,从此对妹妹倾心,愈发如胶似漆,这胡商从秦王常佑的随从也能看出,这人的来头不小,因此打消了对妹妹的念头,后来妹妹入秦王府,这胡商就更死了心,整日间借酒浇愁,连菡香楼都少来了,哪知道过了许久等他再来菡香楼探望掌柜夫人,才知道了妹妹被刺杀的消息。” “难道是你去菡香楼取回妹妹所用之物时?因为你与妹妹有几分相似所以才……”卢忆荪问道。 “并非那个时候,是我遍寻乳母与妹妹的尸骨无果、悻悻从柳府的别院离开之时,忆起妹妹的信上曾经说起过他,我这才主动去菡香楼外面寻他,起初他也只当我是个花子(乞丐),不曾理会我,只打发给我几文钱,知道我说起瑰云,他这才知道我便是瑰云的姐姐,我与他说起妹妹与我之事,他这才决定助我,从进柳府、侍奉柳蕙儿、入宫为宫女、还有利用柳蕙儿嫁祸崔皇后一事,虽然皆是我所谓,可背后,若是没有他的指点与襄助,我也不会如此轻易得手。” “还有,”柳才人说道,“当日你们在金殿之上举发崔氏兄弟之时,那个坐实了崔氏兄弟卖官鬻爵的礼品单子,你以为是谁交到甘缪手上的?” 卢忆荪会想到,“那礼品单子不是杨迢从崔府中偷窃出来,交给甘缪的吗?” “这单子共有两份,而交到甘缪手上的那一份,是从蓝田县那假县令的府上偷出来的,崔氏身边的人哪里会有呢?” “原来是你。”卢忆荪说道。 “正是,是我命人将那礼品单子交到甘缪手上的,若是没有这单子,你们想扳倒崔氏兄弟,哪里会有这么容易。”柳才人说道。 “真没想到,我愿意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谁知道你躲在背后洞察一切,连我、涅川郡主、杨迢、甘缪、还有梁……”卢忆荪刚要说梁如瀚,担心柳才人知道当初正是梁如瀚奉命刺杀了她的亲生妹妹,不会轻易放过梁如瀚,于是赶紧止住,“这所有人……都成了你的棋子呢。” “那你便是抬举我了,我哪里那般遮天的本事,不过你我都是对崔氏一家恨之入骨的人,在思量如何扳倒崔氏之时,狭路相逢,恰好碰到了一起,因此索性你帮我,我也帮你罢了。”柳才人说道。 卢忆荪看着柳才人在黑暗牢狱中的眼神,那眼眶中的欲望让人捉摸不透,仿佛一处无法抵达的深渊。 “你方才想说的,姓梁的男人,便是如今化名为梁如瀚,曾叫做程如海的陈府刺客吧。”柳才人说道。 “你是如何得知!”卢忆荪惊呼道。 第172章 一个都不放过 柳才人看卢忆荪这焦急的反应,心中想,她为何会这般情急,难道她们二人之间别有什么隐情吗? “他是杀害我妹妹的仇人,”柳才人说道,“如何能不知道呢。” “你知道了。”卢忆荪说道,“只是他行事隐蔽,不为旁人所查,你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那梁如瀚原本是陈丛隐府上的刺客,原本崔府的刺客如云,且不乏绝顶高手,刺杀从嫣一事,本用不着程如海动手,只是我妹妹住在秦王府之事被宫中崔皇后得知之时,崔友植并不在京中,连他身边最得力的杨迢和姚徵兄弟都随御驾去了姑苏,崔府之中剩下的不过是些只会清谈狂论说嘴之徒,若要将此事办妥,就必须要依赖一向趋奉崔氏兄弟的陈丛隐府上的刺客,于是陈丛隐才派了梁如瀚前去,我说的可是?”柳才人问道。 “不错,”卢忆荪说道。 “这陈府上的刺客,尽管都是自年少之时便入了陈府,被陈丛隐有心培植多年,人数最多时可达百人,少时也有四十余人,这些人虽说都师承几人,可其手段各异,刺杀时讲究个’一击毙命’,若不能在须臾之间取人性命,那便是一次失败的刺杀,徒留一堆是非,因此陈府的这群刺客啊,有擅长下毒的,有擅长使剑的、有擅长刀劈斧砍的,而这位梁如瀚,最擅长的暗镖,将一支三寸长的淬毒流星镖刺入被刺杀者的致命穴位上,便可一击要其性命。”柳才人说道。 卢忆荪听着,想到当日梁如瀚奉命入宫刺杀她的时候,用的也是这种被叫做“流星镖”的暗器,好在月娇敏锐,及时发现,让卢忆荪侥幸逃过了一劫,可是那暗镖却射中了灵笳。 当那飞镖射在灵笳身上的时候,卢忆荪仔细观察过,那飞镖尖锐无比,是用上好的玄铁打造而成的,眼生的还会错认为是银打的,梁如瀚腕力极强,一旦对准了目标,便会使出最大的力气将袖中的飞镖射出,深深地插入被刺杀的人身体中,足足插入两寸有余,即便是没有淬上剧毒,也足以要人性命,也可以想见梁如瀚当年手段之狠辣。 “听说当日陈府也派出刺客入宫行刺过你,”柳才人看卢忆荪陷入回忆,于是趁势说道,“那派出之人就是梁如瀚吧。” 卢忆荪并未回答。 “他是陈府之中数一数二的刺客,若不是他,陛下何意会那样动怒?以雷霆之威处置了陈丛隐和庄妃兄妹二人,当日我初入宫时,妃嫔之中最得宠的便是淑妃与庄妃二人,而且庄妃还育有皇子,陛下对她便更加宠眷,若不是谋刺这样的大罪,他们之间又何以会到今日呢?”柳才人说。 “你思虑得不错,”卢忆荪说道。 “听说那刺客死在了大内天牢,”柳才人说道,“可后来有人又在京城之中又见过他,化名为梁如瀚,出入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之中,可见当初是有人故意使得瞒天过海的伎俩,才将这刺客有意放了出来,宣政夫人,您说,究竟是谁会做这样的事呢?” 卢忆荪的眼神中也起了杀意,因为私放死囚是杀头的大罪,她听柳才人这样说,也知道柳才人已经知道了,于是冷冷地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又何必问我呢?不错,是我将他放出去的,” “您不必这样看着我,”柳才人也看出了卢忆荪眼中的杀意,“反正我也是将死之人了,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横竖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只是我不明白,他曾经有意杀你,你为何还要轻纵了他?” “他当初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卢忆荪说道,“背后的真正主谋是陈丛隐与陈芳蕖,再者说,他敢作敢当,倒也是个汉子,我敬佩这样有担当之人,因此只惩治背后主使之人便罢了,何苦来拿住他不放?如今陈丛隐已经身死, 陈芳蕖被废入昭宁寺,形同废人,许王常俊也已经与储位无缘,也算是报了当日之恨了。” “夫人豁达,”柳才人说道,“看我便没有夫人这样的肚量,尽管如今崔皇后、崔友植、崔友槐、陈丛隐、柳蕙儿都死了,也仍旧难解我的心头之恨,若是他不死……” 柳才人一边说一边试探着看着卢忆荪脸上的神情,“我这口气至死也不能平复,因此他非死不可。” “你……”卢忆荪一听到柳才人这样说,以为梁如瀚有危险,于是心中担忧、不安、焦急累积在一处,坠在胸口上,押得她喘不上起来,连脸颊上都升起一轮红晕,“你对他做了什么?” “哈哈,妹妹我如今身陷囹圄,还能做什么?再说了,对付一个崔皇后都让我自顾不暇,又哪里能腾出手来对付旁人呢?”柳才人说道,“况且他身手不凡,寻常人哪里是他的对手,若是硬碰硬,这京城之中有几个人能敌得过他呢?” “那你……” 柳才人看卢忆荪这担忧的神情,窃笑道,“我也只不过是在几个小物件上动了些手脚罢了,譬如他常穿的裘皮袄,是在京城内的西市买得,这梁如瀚倒是省俭,不舍得买身大氅,只买了中等的羊皮裘袄,这羊皮裘袄产自西凉,哪里有不经过那胡商之手的道理呢?他曾经用淬满毒的流星镖刺中了我妹妹的天突穴,那流星镖上的毒折磨得我妹妹生前惨痛不已,我自然要将这毒送还给他。” “你……” “不过你放心,我没有他那样残忍,那剧毒还有暗镖不过一时半刻便要了我妹妹的命,况且他所用之毒实在难察,我只是粗略仿照了一份,浸染在羊皮裘袄之中,他便慢慢地受吧。”柳才人说道。 “你说的可是真话?”卢忆荪问道。 “都到了这个地步,我又何苦说谎呢。” 卢忆荪心口一紧,痛苦不安,一想到梁如瀚将要承受得痛苦,连她也恍如受到锥心之痛,“你若是将解药交出来,我还可以给你个痛快,否则,别怪我无礼,不念昔日薄如蝉翼的姐妹情谊。” “这倒是奇了。”柳才人说道,“他是曾经想要了你性命的仇人,我杀了他,岂不是也替你报仇了吗?你应该感念我才是,为何还会威胁我,替他索要解毒之方,仿佛我要杀的,不是你的仇人,而是你的心头挚爱之人啊?” 第173章 拆穿奸情 “他的确是我心仪之人,那又如何?”卢忆荪说道。 柳才人看卢忆荪这般果断地承认,心头也不免一惊,对这位宣政夫人倒是多了一些敬佩,也萌生了许多的不解。 “可是他曾经想要杀你,只差分毫便要了你的性命,这你也全然不放在心上吗?”柳才人问道。 “那又如何?如今掖庭宫中的宫婢皆是罪臣眷属,哪一个与当今的陛下没有杀父、杀夫、杀子之仇?可陛下还不是照样宠幸她们?”卢忆荪说道,“再者说,我并非肚量狭小之人,当初真正要杀我的是陈丛隐与陈芳蕖兄妹二人,他们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既然他们已然是死的死、废的废,也算是报了当日之仇,我又何必对一个受命于人的棋子赶尽杀绝呢?” 柳才人知道,卢忆荪这话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进一步说,当日若是没有梁如瀚的协助,凭我一人,或者仅凭你与那胡商两个,如何能这般迅速将崔氏一族扳倒?你又如何会有机会接近崔皇后,会那般轻易地了结了她的性命?”卢忆荪说道,“我这一生,敬佩敢作敢为、顶天立地且心有柔情之人,梁如瀚尽管从前是做了不少腌臜之事,可是事后他已然悔过,他出身贫苦,为了一家老小能活命,不得已走上这条不归路,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几斗稻粮罢了,当日他担心连累家人,不顾脸面地在地上向我磕头告饶,我倒是真动了些许的恻隐之心。” “后来在天牢之中,被天牢的狱吏用尽了酷刑折磨,仍旧不肯将自己的家人招认出来,连他从前替陈丛隐所做的事也并招认,听闻陈丛隐其余的家人门客被羁押之后,被审问用刑之时已经招了个干净,那些平日里在陈丛隐跟前溜须拍马的门客们到了危急关头,一个个落井下石不说,恨不得编出胡话来扣在陈丛隐的头上,可是这梁如瀚却不同,倒还念着他家人垂死之时陈丛隐施舍的一饭之恩,可见他并非冰冷无情之人,倒是个知恩的人。” 卢忆荪接着说道,”他性子憨直,容易被人蛊惑,从前种种,皆是被陈丛隐指使之故,如今已然是脱胎换骨,不再如从前那边,又何苦来对他穷追不舍呢?” “话倒是没错,只是恐怕你没有将实话和盘托出吧。”柳才人说道。 “你这话是何意?” “此话何意?你心中清楚,”柳才人说道,“当日用死囚将梁如瀚替换出天牢之时,有人亲眼所见,一个高大健硕的男子跟在小太监的后面出入鸣鸾阁,那人的样貌与梁如瀚极为相似不说,且那男子进了鸣鸾阁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直到第二日一大早,才从鸣鸾阁的后门溜了出来,跟着甘缪悄悄地出了宫,那男子是谁,我想不必我说出来吧。” “你知道了。”卢忆荪说道。 “是,当日陛下去常宁宫探望卢贵人我便觉得有些疑惑,陛下不理会卢贵人许久,平日里不是去鸣鸾阁,便是到周贵人与我玉衡宫来,那一日午后,为何突然要去看卢贵人?卢贵人性子木讷,凭她的本事是绝不可能扭转圣心的,而那时南虞与大黎之间也并无来往,陛下贸然去看她,也并非因为卢贵人母国之故,因此我想,一定是有人有意撮合陛下与卢贵人,或是将陛下支到了常宁宫里,而如今的宫中有这个本事的,除了你,再也没有旁人。”柳才人说道。 “你料事如神,从前我当真是小瞧你了。”卢忆荪叹了一口气说道,若是她早知道柳才人的心机谋算这般熟稔,一定会加以笼络,不会让柳才人到了今日这个地步。 “并非我料事如神,而是这事实在是过于古怪,让人不得不心生疑窦,皇宫之内的许多怪事,其背后一定潜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甚少会有意外之说。”柳才人说道,“而陛下的含章殿一切如常,常宁宫也是如此,唯一可能存在古怪的地方,便只有促成此事的鸣鸾阁一处了。” 柳才人接着说道,“因此,我为了证实心中所想,便要派人去探查一二,结果这一探查不要紧,果然从中看出了这里头的蹊跷,”柳才人说道,“若是我没有料错的话,这梁如瀚出入鸣鸾阁的那一夜,并非对你谨守着君子之礼,兴许是与你缠绵在枕衾之间吧,” “你果然厉害,”卢忆荪说道,“的确,正是从那时起,我便与他有了私情,只是那又如何?陛下可以今天这个嫔妃、明日那个宫人,四处播撒雨露,我为何不可呢?那刺客身材伟岸,相貌堂堂,健壮英武,且憨态可掬,像极了我年少时的心爱之人,与他有了私情也是在所难免,这与陛下临幸嫔妃有何不同?当日皇帝痛失爱妃柳蕙儿,行至玉衡宫时,遇到了与柳蕙儿的打扮、眉目有几分相似的你,对你一见倾心,你当日不也是以此谋得圣宠的吗?” “自然,”柳才人说道,“我亦未曾轻视于你,从前我便想,为何大黎的男子就可以三妻四妾,而女子就要从一而终?为何帝王将相寻花问柳,招蜂引蝶,一生可以拥有无数女子,非但无人指摘,享尽了世人的钦羡与景仰,且毫不避讳,将枕衾之事堂而皇之地当作宴会之上与众人吹嘘的谈资,而我的妹妹与几个男人生了情愫,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谋生而已,便会被他们大加挞伐、被人轻贱侮辱,说她是淫荡无耻之娼妇,为何会这般枉己正人呢?” 柳才人接着说,“这些口口声声说着饱读诗书的儒生士人,都读过孔夫子说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言,还以此来教化世人,为何对待世上的女子之时就将此等圣人之言抛诸脑后?当真是让人鄙夷得很。” “是啊,”卢忆荪说道,“我主政后宫的这些日子以来,看这后宫之中,不乏有才学的女子,处理宫中庶务通达明断,前朝六部的郎官都未必能抵得上,为何她们就要一生虚耗在勾陈(后宫)之中?被尚且不如她们的寺人压制在头上,非但做不了主,更是一点才学都施展不开,多少精明强干的头脑就这样被无声扼杀在富丽堂皇的宫苑之中了,那前朝的臣子年老之时还可衣锦还乡,可这宫中的白头宫女下场又是何等凄惨?同样是为君王之事操劳了一辈子,为何老年境遇会是这般云泥之别?” 柳才人听着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卢忆荪问道。 “我想到了我的乳娘,还有妹妹。乳娘有一手针黹的手艺,和苏州的绣娘想必都毫不逊色,可是因为出身卑下,只能做一些缝缝补补的活计,莫说苏绣,连丝绸都摸不到,大户人家更不把她绣的东西看在眼里,妹妹辞赋极好,又擅作诗,若是男儿即便是不能出仕为官,亦能被贤达赏识,不像妹妹这般,锦心绣口,曼歌曼舞,只能青楼之中给狎客取乐,”柳才人说道。 柳才人的眼眶中突然涌出一股热泪来,“还有我的母亲,尽管母亲在年幼之时便已经去了,只是我仍旧记得,母亲理家之时,将偌大的昌黎韩氏家族打理得井井有条,在官宦的妻室之中,也是出了名的贤能,府中诸事清明,家下仆人服帖,府中各项开支出入分明,绝无贪弊之事,上上下下没有人不赞她的。可是那又如何?父亲被牵扯进朝廷的祸事,母亲的贤能理家便如同空中楼阁一般,一眨眼的功夫便烟消云散、无影无踪了。” “这世上不该是这样的。”卢忆荪说道。 第174章 化仇敌为知己 “是,不该是这样的,”柳才人说道,“只是你我又能如何。” “让世间之道回归原处。”卢忆荪说道。 “这谈何容易。” “矩行便是,早晚可以抵达彼处。”卢忆荪说道,“如今朝堂之上呈现一派崭新气象,便是来日之肇始。” 柳才人听卢忆荪这样说,于是说道,“方才我说,在梁如瀚的羊皮裘袄中下毒一事是哄你的,不过是为了验证我心中所想罢了。”柳才人淡淡地说着,十分失落地坐到了地上。 “你说的可是真的?” “都到了这步田地,我何苦来骗你?”柳才人说道,“他所做之事我如何能不知道?痛改前非,善莫大焉,我亦不是促狭之辈,不会与他过分计较。再者我亦清楚他为了扳倒崔氏一事如何奋力奔走,功过相抵,便了却于此吧,何苦缠斗不休。” 卢忆荪心中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稍微舒畅了一些。 “只是你也需知道,今后行事万万小心,这样的事我能知道,旁人也能知道,宫中奸诈之人多着呢,她们更是放了一万只眼睛在你身上,若是别他们知晓,怕是会大作文章,将你逼迫到万劫不复的地步。”柳才人说道。 柳才人又想到了当日在馆娃宫一事,“譬如当日馆娃宫一事,便是有人促成此事,故意给你设局,若是没有三公主聪慧,只怕你也会深陷其中,不会轻易脱身的。” “不错,当日之事如今想来仍旧后怕得很。”卢忆荪坦诚地说道。 “以我所见,如今宫中有力促成此事的,只有淑妃、荣妃、康嫔三个,熙嫔摇摆不定,且为人好强,心思又深,她若是被旁人所用,也会是一大祸患,淑妃阴狠,荣妃果决,康嫔多谋,都不是好缠的,只是也各有短处,这些日子我细细地看着,淑妃对待下人颇为苛刻,与当年的崔氏十足相似,下人虽然身份低微,如同匍匐在权位之下的野草,只是失去了野草的拱卫与衬托,权位便如同高阁上的花瓶,虽然耀目,可一旦摔落在地上,仍旧会摔得粉碎。” 卢忆荪听着也深以为然,想不到柳才观察世事也这般事无巨细。 “荣妃表面愚钝,可心中谋算不少于淑妃,其愚钝的表象,不过是伪饰之用,獠牙藏在假面之下,冷不防地被她咬上一口,若是被她咬中了脖子,也可以要了你的性名,只是她所行之事,无非是为了她的儿子,如今秦王、许王皆已经于储位无望,赵王远在邯郸,其余皇子年幼,如今养在宫中的成年皇子只有陈王,若今后宫中之事,受益最多的人会是陈王,那毋庸置疑,在背后促成此事的一定是荣妃无疑。” 柳才人接着说,“至于康嫔,我倒是真琢磨不透她究竟想要什么,她腹中之谋虑,不逊于朝中将相,且又多了一层毒辣阴险,只是看她从前依附过崔皇后,或许她如今正如同谋士在寻找另一位有权有势的主君罢了,淑妃与荣妃皆未能入她的眼,她要仰赖的大概还是一位如同崔皇后这般的大权在握且有所依傍之人。“ 她出手狠毒,听说陛下身边有位柔妃,深受陛下宠爱,曾出言冒犯于她,于是她利用崔皇后的善妒之心,以柔妃怀有利器欲谋刺皇后之名,将柔妃处死,如此刁滑狠辣之人, 若是你来日不能收服她,或者将她囚禁起来,或是将她杀了,不能容她暗算于你。”柳才人说道。 “多谢你如今还为我筹谋。”卢忆荪说道。 “忆荪,你是叫忆荪吧。”柳才人说道。 “不错,也是许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卢忆荪说道。 “今日我们说了这些话,我也当你是个知己,自然不肯像旁人那边称呼你的封爵,只想像朋友一般以朋友之名唤你。”柳才人说道。 “听着甚是亲切,从嫣,你我虽然今日相识,却像是相识相交多年,这是我母亲给我起的名字,忆乃我们姐妹辈分,荪字取自楚辞——少司命一篇,‘竦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想必母亲是想让我成为一个良善公正之人吧。”卢忆荪说道。 “你憧憬的那个世上,我的乳母和妹妹都能有尊严地活着,不被人践踏的世上,你说未来的有一天会存在吗?” “会的。”卢忆荪信誓旦旦地说。 “那便好,”韩从嫣说着,看着地上干枯的茅草,“看到这地方的茅草,我便想起了从前与乳母、妹妹住在草堂的日子,有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到了夜间我们三人更是冻得睡不着,乳母便将一床破芦花被子披在身上,然后搂着我和妹妹,乳母说,孩子,睡吧,睡着了就不冷了。可乳母冻得脸色苍白,妹妹便也紧紧保住乳母,我又从外头捡来了一些茅草,盖在那芦花被子的外头,我们母女三人,才捱过了一个有一个的寒夜。” 卢忆荪听着蹲了下来,想去握一握韩从嫣的手。 “不,”韩从嫣说道,“若是有一日你拥有了这世上,请你也这般俯下身来去拉一拉贫苦百姓的手,记住他们掌心的温度,让他们不必再过这样挨饿受冻的日子,那我便知足了。” “你知道吗?”韩从嫣说道,“我之所以杀了崔隽媖,除了给妹妹报仇,也是为了将皇后的位子闲置出来,而寄希望于你,若是能登上皇后的位子,即便是不能临朝听政,也会拥有左右天下的大权,你明白吗?” “可是我……”卢忆荪的心中其实另有打算,“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正如当日将梁如瀚送出天牢一般,我也将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过与世无争的日子。” 韩从嫣摇摇头,“这世上哪里还会有与世无争的地方?再隐居世外,心中仍旧有诸事牵绊,纷扰不休,争执不下。再者说,这可是谋杀国母的大罪,大黎上下的千万双眼睛都看着呢,哪里会和当日那般容易?我的心愿已足以,于这尘世亦无留恋,不如此刻归去的好。” 说着,韩从嫣笑意盈盈地看了卢忆荪一眼,说了一句“你保重”,便咬舌自尽,不一会就倒在了地上,口中的鲜血将地上的茅草染得鲜红。 卢忆荪看着韩从嫣双目紧闭,如同沉睡了过去,可她仍旧眉头紧皱,如同被疼痛地心牵动着,又过了一个时辰,卢忆荪一直在韩从嫣的身边陪着她,也说了好多的话,如同对自己的知己倾诉衷肠,等天色沉了下来才起身,朝天牢外走去。 第175章 昭献皇后 大黎皇宫,鸾凤台。 鸾凤台的崔皇后灵堂都已经准确妥当,后日发丧,礼部对崔皇后的谥号也拟好,只等着元淮择选,此刻鸾凤台的灵堂之中烛火通明,所有的太监、女官、宫女、侍卫都在鸾凤台的外头守着,灵堂之内,只有元淮一个人在里面。 卢忆荪带着人走了上来,此刻已经夜静人稀,宫闱之内一片肃穆,鸾凤台之上只有风划过枯枝的凄冷之声,再就是卢忆荪带着宫人走上台阶时发出的脚步声。 汤哲庸一看卢忆荪来了,连忙上前去迎接, “汤公公,”卢忆荪叫道。 “老奴参见夫人。”汤哲庸行礼道。 “公公不必多礼。” “夫人,这个时候夜风凉得很,这里又是灵堂,您怎么上这来了?”汤哲庸问道。 “陛下可在里头吗?”卢忆荪问道。 “是,”汤哲庸说道,“陛下自午后便一直守在先皇后的灵前,寸步不离,连晚膳都未曾用过,膳房的人来送晚膳,还被陛下申斥了出去,险些担了罪,奴才们也不敢再劝了。” 卢忆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崔皇后尽管薨逝之前不慎体面,可到底是与陛下相守二十余年的妻子,纵然生前夫妻形同决裂,可他毕竟是重情之人,发妻骤然长逝,如何能不痛心呢?” “夫人说的是,”汤哲庸,“午后礼部的官员送来先皇后的谥号,一共挑了怀思、祯隐、昭献三个尊谥。” “陛下钦定的是哪一个?”卢忆荪问道。 “回夫人,是昭献二字。”汤哲庸说道。 “昭献……”卢忆荪一边说一边思量道,“昭献,昭献,昭德有劳曰昭,明德有功曰昭,惠而内德曰献,贤德有成曰献,智能翼君曰献,这昭献二字倒是个良谥啊。” 汤哲庸听着点点头,“不日前,清河县令传来消息,昭献皇后的母亲昨日也薨逝在了,陛下此前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让清河县令将其妥善安葬了,如今崔皇后仙逝,陛下也下旨追封昭献皇后之母江氏为清河郡夫人,以二品郡夫人之礼安葬。” 卢忆荪说道,“可见随着崔皇后之死,元淮对她和崔氏族人的怨念,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汤哲庸轻轻点头,不再言语。 卢忆荪想到,尽管崔皇后与崔氏一族做了诸多不法之事,甚至有不少谋逆之举,可元淮对他们仍旧是心有愧疚的,昭献二字,指的是崔皇后为皇室诞下秦王常佑、宁和公主、靖和公主一子二女,而且还革除了先帝崩逝之后留下的勋贵势力,让元淮收拢皇权,施行善政,才有了大黎如今傲视列国的大好局势。 若是没有崔氏兄弟在外襄助、崔皇后在内宫辅佐,元淮如何能这般容易地将皇权收拢在自己的手中?因此昭献二字不止是封给崔隽媖,还有她的兄弟族人们,死前惨烈,死后哀荣,帝王惯会的作秀把戏。 崔氏兄弟当权的十余年间,确实做过不少戕害百姓、结党营私、为害一方之事,可如今大黎的国力昌盛是列国有目共睹,其中有不少也是崔皇后与崔氏兄弟的功劳,崔友植出任大司马大将军期间,与北桓、西越、南虞交战不断,为大黎重新与四方划定疆界,自然是有功于社稷的,崔友槐在前朝为尚书左仆射之时,皇帝元淮的政令下达天下,更是从来没有那么顺畅过,如今人人都说崔友槐是贪权之人,可没有了门下省的封驳审议与谏官们一次次的上奏谏言,帝王的政令何意会如此通达?因此崔友槐每一次对门下省与朝中谏官的打压,背后其实都有元淮支持的影子。 当年至于那些枉死的百姓嘛,元淮从前便知道崔氏所行之事也并未发作,可见这些百姓在元淮这样的人眼中是根本无足轻重的草芥之流,元淮如此追谥崔皇后,也算是他对崔皇后与崔氏一族所做之事的再一次肯定了,如此一来先料理了崔氏,事后又让天下百姓看看他的宽仁厚德,也免了一些对他的非议,安定了民心。 此次葬礼,正是帝王为收拢民心苦心安排的一场演出,为的是平衡与妥协,招揽与重塑。 卢忆荪这样想着,才发现元淮性格中矛盾与柔仁的一面,也有十分冷酷与不仁的一面,或许这是帝王反复思量之后所做的无奈取舍,或许也是元淮的年龄老了,所作所为已经不能凭借个人的好恶来施展,而多了些老脸、世故、虚伪与麻木,不再是意气风发的天子,毕竟元淮的年岁已经是四十有余,而她不过才二十三岁,可元淮处置政事的油滑老练,让她有些不以为意。 “汤公公,有劳您尽心看顾好陛下,”卢忆荪说道,“本宫先回宫去了。” “夫人放心便是,”汤哲庸说道,“老奴恭送夫人。” 三日后,距离御心蛊失效还有五天。 这一日,是崔皇后发丧的日子,自大黎皇宫到京城内外,再到各地州郡,举国哀戚,昔日繁华热闹的京城,如今变得分外安静,街道之上人流攒动、引壶卖浆的声音都不知去了何处,走在京城的街道上,细细地听着,只能听到熹微的哭声。 除了这哭声,还有车马辚辚驶向宫城的声音,这车马行走起来,也比平日里满了许多,一点都不敢张扬。 这些车马是各地的宗室王宫、公主命妇赶来京城,给昭献皇后吊唁的,自然了,除了这些皇室宗亲,还有三辆马车格外不同,车上载着的不是别人,而是当今陛下的宠妃与皇子。 一辆马车自洛园行宫驶来,车上载着的自然是献嫔与六皇子常修。 再有一辆马车载着的虽然是亡者的近亲,可也算是远客了,这辆马车自邯郸行宫驶来,车上载着的是瑾妃与二皇子——赵王常佰。 最后一辆马车所发之地便更远了,快马走了三日,方才赶到京城,这辆马车发自姑苏,车上载着的是邓婕妤与七皇子常信。 第176章 发丧时的哭声 瑾妃与常佰的车驾一直行驶到鸾凤台的前面,这是大黎皇族后妃、皇子的特权——车驾可在宫中行驶,不似寻常臣工只能当步。 瑾妃与常佰先是在鸾凤台之中给崔皇后的灵位叩了几个头,又起身对着卢忆荪与裴淑妃还有一旁仁寿宫的太妃们欠身行礼,之后常佰便到皇子之中去了,而瑾妃也被嬷嬷搀扶着,走到了嫔妃的队伍里。 尽管崔皇后对瑾妃、常佰从前十分刻薄,还蓄意害死了瑾妃的儿子、常佰的胞兄——常儒,瑾妃对崔皇后自然也是恨的,从前崔皇后在世之时,瑾妃对她是又恨又怕,如今崔皇后走了,惧怕没有了,想不到竟然连恨意都被冲淡了,瑾妃无奈地看着崔皇后的灵位,心中百感交集,可面上仍旧是云淡风轻,让人觉查不出来有任何异处。 瑾妃的位次在后宫嫔妃之中位列第三,次于卢忆荪与裴淑妃,在裕妃与荣妃之上,淑妃看着瑾妃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当年瑾妃侍奉元淮之时,淑妃还只是一个小丫头。倒是一旁的荣妃是当年与瑾妃一同侍奉元淮的,两个人也像是二十多年了。 只听到荣妃对瑾妃说道,“好多年头没见瑾妃姐姐了,姐姐这些年身子可好?” “荣妃妹妹安好,我不过还是老样子,让妹妹挂心了,妹妹在宫中可一切平顺吗?” “一切都好,都好。”荣妃说道。 卢忆荪观察着瑾妃的相貌,五官清丽秀气,柔情似水的目光之中有那么一丝的坚毅,一张樱桃口与玲珑脂玉鼻,眼角尽管多了一些细纹,已经是藏不住老态,可一颦一笑足以见贵气修持,仍留当年风韵,让人心旷神怡。 “常佰倒是出落地越发好了,这粗壮健朗的体格,一看便知是弓马娴熟的将才。”荣妃看着皇子之中的二皇子常佰说道。 “他呀,也就只能在弓马上略有些进益了,”瑾妃说道,“倒是常偱,我也多年未见,一看便知道是个聪慧的,如今娶了王妃,想必不日妹妹就能报上孙子了。” 卢忆荪又看着赵王常佰,乍看之下被吓了一跳,常佰的样貌、体格简直跟元淮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尤其是眉眼,更是像极了元淮,站在他的兄弟之间,也是最具英气的,不过眼神游移,对人只会傻笑,像是有些呆症。 这也难怪,卢忆荪听周淑媛说过,这二皇子小时候受了一些惊吓,自此之后便有些呆傻,智力迟缓,连字都认不全的,连性情也是焦躁的,因此在他幼时,瑾妃便带着他去了邯郸行宫居住,此后甚少回京来。 又过了一个时辰,一个年轻美妇带着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孩童走了进来,那妇人与孩童的后面还跟着两个属官、四个太监、宫女,那妇人的神情十分悲戚,一跪在崔皇后的灵前就大声嚎哭了起来,哭得梨花带雨,旁若无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崔皇后的女儿,而不是情敌。 妇人嚎哭不止,一旁的孩童也跟着哭泣了起来,这母子两人这般不顾体统的哭泣,也引得一旁的秦王止不住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大喊着“母后、娘”之类的字眼。 “旁人这样哭我也就信了。”周淑媛对一旁的刘淑仪说道,“她这样哀嚎当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啊,若说崔皇后去了,天底下谁最开心,除了她,我也想不出旁人来了。” “就是,”刘淑仪说道,“谁不知道若不是崔皇后,邓氏早就带着儿子回宫来了,正是因为崔皇后百般阻挠,才让她被搁置在姑苏,一待便是七年,也让七皇子自小就没有父皇的宠爱,父子夫妻不能相聚,不都是拜崔皇后所赐吗?她这样兴师动众的、哗众取宠的,究竟是为哪般啊?” 众嫔妃听着,才知道这地上嚎哭不已的不是旁人,正是住在姑苏别宫中的婕妤——邓湄湘。 淑妃看邓婕妤也这样子,忍不住白了她一眼,而康嫔用帕子捂着脸,别人以为她也跟着哭了起来,只是一旁的明嫔看得仔细,那康嫔分明是在笑,笑得不能自持,因此采用帕子蒙着脸,怕让人看出来了,说她不敬皇后,她可吃罪不起,可看到邓婕妤这滑稽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卢忆荪看着邓婕妤,与她年纪相当,只是妆发打扮稍长个几岁,褪去了稚嫩之气,多了一些年轻妇人的成熟风韵,梳着单刀髻,别着珍珠步摇,发冠上插着如意银簪,后头带着一顶白色的牡丹,牡丹绒花之下还飘着织花绣字的绸缎发带,尽管珍珠略显暗淡、银簪泛黄,白牡丹也十足小巧,可细细打量之下,也知道这身装束是用足了心思的。 邓婕妤略哭了一会,被宫中的女官们扶了下去,常信也被乳母领着走到了皇子行列中的末尾。 周淑媛看了邓婕妤一眼,看邓婕妤仍然在擦拭眼泪,那眼神中尽是不解。 昭献崔皇后的丧仪足足从中午操办到了傍晚,办得十足隆重,甚至比十几年前先太后的那场国丧都要郑重得多,又因为崔皇后的两个女儿是番邦的王后与储妃,西凉与月孙的使臣各自派了一支仪队来,跟在大黎送丧仪仗的后面,北桓、南虞、东兴国的使臣也都派遣了使者、臣仆、哭婢、巫女前来,以表心意,这些年来大黎的国丧不少,但是引得列国如此郑重相待的,未唯有昭献崔皇后的这一桩。 从京城到皇陵的路上,沿途之人无不哭声撼天动地,尽管这些京城的百姓从前受了不少崔氏家族的欺压,可如今哭起来确是格外的真挚,如同历经了丧母之痛一般,和邓婕妤一样,卢忆荪不知道这些京城百姓脸上的泪水究竟有几分真诚、几分是做戏。 自然了,散布在京城百姓之间的哭婢她们哭起来是最真的, 若是哭声不真,也换不到谋生的几钱银子,或许百姓是受这些哭婢的影响,被悲戚的氛围笼罩,假哭也当做真哭了。 在送丧的人群之中,卢忆荪会怀疑所有人的哭声不真,可只有一个人她不会怀疑,那便是秦王常佑,秦王常佑扶着棺椁,一同扶棺的还有两个月孙国与西凉国的使者,他们自然是代表崔皇后的两个女儿了,可这两个使者不懂中原风俗,也只是光打雷不下雨,不像秦王常佑,哭声动天,连跟在后面的宗室王宫、朝廷大臣听到秦王的哭声都十分动容,倒是多了一丝对他的怜悯之情。 嫔妃的送丧队伍只能走到皇宫的宫门口,毕竟是皇帝的内眷,内外有别,是不能被寻常百姓看到她们的姿容的,嫔妃们看着送丧的队伍过了通化坊,可是仍旧能听到秦王嚎哭的声音。 卢忆荪也听得十分真切,在这哭声之中,她恍惚想起崔皇后死之前微弱的呼喊,“常佑,求……求求你……放过常佑……” 第177章 群贤坊大火 昭献崔皇后的葬礼结束后的第二天,京城中一间名为华亭居的酒楼突然起火了,这华亭居位于大黎京城的群贤坊之中,突如其来的大火将群贤坊杀了一个精光,火势险些蔓延到西市去了,好在京兆府及时控制住了火势,否则当真是不堪设想。 这是这场火来的古怪,是清晨时节起火,烧到了午时,起火的地点就在华亭居的后厨之中,若是平日也就罢了,水火无情,起火乃是常事,只是如今正值崔皇后的丧仪,京城之内严禁有宴乐,乐坊、酒肆一律歇业,这华亭居也是这般,那这场火的起因究竟为何呢? 大火之后的一日,大黎皇宫,鸣鸾阁,未时。 “夫人,卢婕妤来了。”珪如说道。 “卢婕妤?请她进来吧。”卢忆荪说道, “是,” 珪如引着卢婕妤来到了鸣鸾阁三楼的暖室,暖室之中只有卢忆荪与月娇在里面,卢玉姜急匆匆地走进了暖室之中,珪如、沅姑还有卢玉姜的侍女檀奴都守在外面。 檀奴十分不屑地看着沅姑,眼神中尽是鄙夷的神色,因为沅姑从前是侍奉卢玉姜的人,沅姑服侍卢玉姜的日子,甚至比檀奴还要久远,可是当日卢玉姜身染瘟疫,连周遭的宫女都跟着遭殃,被软禁在常宁宫里,形同坐牢。 沅姑是南虞人,没有染过北地的瘟疫,身子也是外强中干,是宫女之中染疫最重的一个,卢玉姜以为沅姑不行了,于是让人将沅姑抬了出去,扔到金镛城的宫婢之中,由着沅姑自生自灭。 沅姑听到她侍奉多年的主子对她如此绝情绝义,心已经寒透了,她也以为自己活不过这场瘟疫了,也不敢奢求什么,只等着咽气闭眼的那一天,谁知道正在她垂死金镛城之时,被前来宣读卢忆荪旨意的珪如看到。 珪如看沅姑十分眼熟,且知道这沅姑从前与卢忆荪、月娇她们有些过节,若是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了,卢忆荪知道了也会怪罪她,于是,珪如让医女、针婆给沅姑灌药施针,抬到金镛城的暖和房间里住着,让太医院的医员与医女着意看了几日,这才将沅姑救了回来。 沅姑身子养好之后,也早就对卢玉姜寒透了心,虽然沅姑是卢玉姜的陪嫁丫头,可是入宫之后,便都是皇帝元淮的人,由内侍省统一督管,当日卢玉姜派人将沅姑抬了出去,便是等同于抛弃了沅姑,沅姑名义上也不再是常宁宫的宫女,等身子好后,由内侍省和主管后宫宫女的尚宫局重新分派宫室。 沅姑当年算是卢玉姜身边的大丫头,也有些体面,于是宋尚宫询问沅姑之时,沅姑并没有要求回到卢玉姜的身边,只是央求了珪如,情愿做从九品的小宫女是侍奉珪如与卢忆荪左右,以报答她垂死之时的不弃之恩。 如今的檀奴看着沅姑,只当她是背弃旧主的叛徒,眼神中的鄙夷也自此而来。 可沅姑却低着头,已经全然变了一个人一般,没有了昔日的张狂,谨守着宫女的本分,一心一意地侍奉在卢忆荪的身边。 “婕妤可是甚少到本宫的鸣鸾阁来啊,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卢忆荪问道。 “臣妾……臣妾……”卢玉姜有些支吾其词,仿佛有难言之隐。 “婕妤与我,虽然先前因为崔氏的缘故,有过些许不快之事,可时过境迁,崔氏也已经仙去了,我也并未将昔日的过节放在心上,你我都是南虞来的人,我从前又是侍奉婕妤左右的婢子……” “臣妾不敢。”卢玉姜连忙说道,因为凭借卢忆荪如今在宫中的地位,已经与皇后无异,她自然不敢唐突失礼。 “从前婕妤待我也并无过分苛刻之处,在外人的眼里,”卢忆荪接着说道,“看我与看你是一样的,都是南境而来的嫔妃,因此婕妤不必见外生疏,若有难事,但说无妨。” 卢玉姜听她这样说,才终于说道,“夫人,还请夫人施以援手,以免大黎与大虞两国再起干戈啊。” “你这话是何意?”卢忆荪问道,“如今大黎与大虞两国相交亲厚,前几日大行昭献皇后丧仪,南虞派遣使者吊唁,礼数周全,丧仪齐备,连客居京城的南虞官员、商贾也多有致意,这大黎朝堂上下多有赞许,两国邦交正值如胶似漆之时,婕妤为何会有此言呢?” “是因为……”卢婕妤的神情有些惭愧,不知该如何应答,只怯生生地说道,“夫人可曾听闻,昨日京城的群贤坊之中,有一处名叫华亭居的酒肆突发大火之事?” “略有耳闻,”卢忆荪说道,“这场火来的古怪,倒是听往来皇宫与京城之间的内官们说起过,只是,这华亭居的大火,与大黎、大虞两国邦交有何干系?难道……” “那华亭居的大火,是……是南虞的细作放的。”卢婕妤说道。 “什么?”卢忆荪惊叹道,连一旁的月娇也吓了一跳。 “夫人莫怪,”卢玉姜说道,“原本此事连我也并不知道的,只是今日清晨,父王派人悄悄送了密函进来,与我说起了此事,可是我一个后宫妇人,如何能料理此等大事?我虽然是南虞的郡主,可入宫不到一年,在京城之中全无根基,如何能插手政事呢?” 卢忆荪想到她跟随卢玉姜出入宫之时,卢玉姜对崔皇后百般的讨好,为的也是向崔皇后背后的崔友植、崔友槐兄弟二人示好,这样一来,既能让南虞的官员在京中往来通畅,不会被人掣肘,再者便是若是南虞那边想要图谋什么,真做起来也更容易。 虞泉别院的密室之中有不少珍宝,那一看便知道是南虞的式样,也一定是卢玉姜和南虞的使臣、驻京番官进献的。 卢玉姜接着说道,“再说这细作也实在是一群草包,这一场大火非但没有脱身,反而还引来了京兆府巡防的官兵,将他们一举缉拿在了京兆府,如今想必也审的差不多了,证据确凿,等过了这几日,京兆府尹只怕是要上疏陛下,到那时,陛下一定龙颜大怒,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只怕两年前大黎与大虞之间的那场沅陵之战,要再次上演也未可知啊。” \"证据确凿?”卢忆荪问道,“究竟是什么证据落在了京兆府手里?” “是……兵部的舆图与宗卷文书。”卢玉姜说道。 第178章 偷盗兵书 “什么?”卢忆荪一听,瞬间大惊失色,毕竟兵部的舆图与文书事关大黎的军政机密,不是寻常之物,哪里能轻易动的?厉色对卢婕妤说道,“南虞上下怎么敢胆大妄为?兵部的舆图与文书事关大黎社稷安危,除也陛下、大司马、尚书令与兵部尚书之外,寻常官员都不可接近,若将舆图外泄,等同谋逆叛国之罪,岂可儿戏?” “夫人息怒。”卢玉姜连忙劝道,“其实,连臣妾也是昨日才刚刚知晓,不知那些混账竟然会这般唐突,手脚不稳,一不小心就便惹出这样的大祸来。” “究竟是谁的主意?是南虞的皇帝?太宰?”卢忆荪问道。“还是苍梧王?” “是……”卢玉姜不敢直言。 卢忆荪一看她这副神情,也明白了,一定是苍梧王的主意。 卢忆荪叹了一口气,说道,“王爷贸然行此事,恐怕连大虞的皇帝陛下也未必全然知晓吧,不要说大黎,若是让大虞上下的朝臣知道了,挑起两国干戈,我想这样的大罪连苍梧王都承担不起吧。” 卢玉姜十分惊恐的样子,无奈地微微点点头。 “纵容细作潜入兵部,盗取兵部舆图文书,乃有意泄露大黎至高机密、是图谋大黎的江山社稷之举,再放火焚烧京城坊市,异邦之臣于京畿重地、天子脚下作乱,视同对大黎上下宣战。”卢忆荪说着,站了起来,立在窗前,看着远处的皇宫殿宇。 月娇给卢玉姜倒满了茶,又听着卢忆荪说道,“再者,大黎与大虞一年以前,一场战事使得两国百姓死伤无数,元气大伤,事后两国已签署沅陵和议,大黎与大虞两国盟好,结为兄弟之国,互遣使节,边境互市,召返细作,如今若是大虞的细作被抓住,交到皇帝陛下的手上,那撕毁两国盟好不说,大虞的威望在列国之前也会当然无存,成为如同北桓、澎夷一般的无赖群氓之邦,如此恶名,如此困局,皆由苍梧王而起,他可担当的起码?“ 卢忆荪厉色问道,卢玉姜吓得也是连忙跪在地上,叩首道,“还请夫人救命才是,若此事宣扬了出去,臣妾一家倾颓下狱是小,只怕两国再起兵祸,百姓无辜,望夫人怜悯两国百姓,略施援手,阻止此等大祸啊。” “我一个后宫妇人,又如何能阻止此事呢?”卢忆荪说道。“苍梧王当日行此事,为何就未曾想到今日之窘境呢?” “父王愚昧,本想在崔氏一门倾颓之后就撤手,谁知听府中幕僚的谗言,一时起了贪念,才冒险行此事,哪曾想落到这般田地。”卢玉姜说道。 卢忆荪听这话,突然觉得后背一凉,原来这大黎京城中的细作从未被完全召回,尽管两国表面上已然重修旧好,可暗地之中,大虞仍旧在京城之内安插了不少细作,并与崔氏勾结,探听大黎的军政之事,“原来苍梧王的打算这般长远,这细作在京城之内根植许久,从当日崔氏兄弟主政之时就已经安插妥当了!” “只是我不明白,”卢忆荪看卢玉姜低头不语,思量着说道,“这王府的蠢笨幕僚是给苍梧王出了个什么主意?才让一向稳重的苍梧王冒险行此事啊?” “其实,臣妾也不明白父亲的打算,”卢玉姜说道,“只听父亲心中说,是他一时糊涂,听信了草包门客的妖言蛊惑,才做出了此等鲁莽之事。” “只怕老王爷没有实话实说吧。”卢忆荪说道,“莫不是苍梧王的细作传回消息,说如今大黎的能将崔友植已经伏诛,陛下先前也处置了屯兵灞水的六军主帅,京城之内将才空缺,军心不稳,一时之间没有领兵作战的帅才,且崔氏之祸,也使民心动荡,大黎百姓深受崔氏党徒所害,因崔氏不法作为多有议论,尽管崔氏已死,可寻常百姓的日子仍旧艰难,大黎上下军民之心皆有涣散之象,若是再趁着先皇后的丧仪,京城皇宫守卫松懈,因此冒险潜入并不,将兵部的舆图文书盗来,届时大虞举兵来犯,一定会将大黎打得溃不成军,以报两年前沅陵之战的大仇,我说的可是?” 卢玉姜擦了擦额头上细小的汗珠子,轻声说道,“夫人料事神准,臣妾也不敢再替家父辩驳,只是臣妾来夫人的宫中之前,听闻京兆府已经派人整理昨日的审讯状纸,让主事整理成书,用不了多久便会上疏陛下,通报刑部与大理寺,到时候事态便不好收拾了。” “话虽如此,是是本宫又能如何?”卢忆荪问道,“事关兵部之事,我久居后宫,又能如何?” “夫人如今是执掌后宫之主,论地位与皇后无异,且前朝新贵尚书右仆射、门下侍中、吏部侍郎、中书舍人,还有京兆府尹,对夫人都是赞誉有加,且有私交往来……” 听到这里,卢忆荪连忙打断了她,说道,“婕妤慎言!自古以来后宫嫔妃勾结前朝外臣是君王心中的大忌,婕妤这些无稽之言是从何处听来的,若是让旁人知道,岂不是要将本宫与诸位前朝的大人们置于不仁不义之地?” “夫人莫怪,臣妾一时情急,口不择言,还请夫人饶恕,”卢婕妤也连忙解释着,那神情确实是十分焦急,“臣妾知道,从前臣妾轻狂无知,对夫人有颇多冒犯僭越之举,夫人仍旧宽宥臣妾昔日的过错,常常看顾臣妾,陛下也是因为夫人,对臣妾颇有眷顾,才让臣妾在这宫中有立足之地,如今一想起从前的种种,实在是悔不该当初。” 卢婕妤的眼神中尽是懊恼与自责之情,十分真挚恳切地说道,“只是如今摊上今日这事,臣妾的父亲一时糊涂,才造成此等大错,臣妾在京城之中毫无根基,如今能求靠之人也只有夫人了,再者说,夫人到底是南虞王府出身,若是此事泄露了出去,让满朝文武知晓,臣妾与臣妾一家坐罪身死自不必说,只怕是会殃及夫人也未可知啊。” 卢忆荪听着,卢玉姜所言也的确有些道理,“罢了,不为你,本宫只是可怜大黎与大虞的百姓,尤其是大黎百姓,两年前的沅陵之战已经让大黎百姓苦不堪言,州郡之上,又有崔氏的党徒祸害一方,如今好在战事止息,崔氏诛灭,刚要过几天安生日子,若是再卷入两国纷争,岂不是又要百姓们死伤无数、十室九空?” “夫人说的是。”卢婕妤说道,“臣妾也是这般想,若是文臣武将们知道了,一定会就或战或和之事争执不休,可是无论如何争执,两国之间的嫌隙与裂痕便就此种下,即使臣妾的父亲被处死,仍旧不能平息黎国百姓对大虞的疑心,到了那时,互市便成了互相敌视,最后伤及的也是寻常百姓。” 卢忆荪心中想道,“但愿过了此事,你也能这般时时刻刻将百姓挂在嘴边、记在心上,不是只有危难了,才将百姓拎出来挡在前面。” 第179章 打点谋划 “好在如今的细作被关押在京兆府,而不是刑部或大理寺,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卢忆荪思量着说着,走到暖室屏风后的桌案前,让月娇准备纸笔,连忙写了一封信出来,写好之后,月娇便悄悄从暖室连廊南面的小门出来,将甘缪召了进来。 “夫人有何事吩咐。”甘缪在一侧说道。 “带上这封信,往京兆府尹周大人的府上走一趟,周大人看过信,自然知晓会如何处置,那几个南虞人不过是些市井无赖,国丧之期无处作乐,喝多了酒便大闹华亭居,还纵火伤人实在可恶,只是并非细作,腰间之物不过是些落魄文人酒后的涂鸦妄作,并非兵部舆图文书,让周大人与南虞使臣商量着裁夺,莫要将此事闹大、引得京城人心惶惶才是。” “是,奴才知道了。”甘缪说道。 “月娇去了天璇宫,周大人是淑媛的父亲,想必也有书信送往家中,本宫就让月娇去取来,同你一道去周大人府上,也说的明白,周大人是明理之人,想必他也一定会明白本宫的意思。” ”是,奴才明白。”甘缪说着,从一侧悄悄下去了。 卢忆荪又对卢玉姜说,“那至于华亭居与群贤坊的损伤……” “夫人放心,皆由臣妾父王一力承担,会让南虞的使臣来京中操办,绝不动用京兆府的银钱,让周大人为难。” “那便好,”卢忆荪说道,“两国相交,贵在诚挚,若是南虞再不将京城中的细作遣回,下次再惹出此等事端,只怕本宫也没有办法了。” “是,臣妾知道,一定写信给父王,让父王将京中的探子细作统统召回,不再滞留京城,说到底,臣妾的父亲也是当年被崔氏兄弟所惑,总以为能皆由这些细作,可以有所图谋和作为,也好在大虞的朝廷上露露脸,谁知道竟然这般不中用,生出这些事来。” “本宫知道,苍梧王是当今大虞皇帝的兄弟,当年距离皇位也是一步之遥,虽然远在苍梧,仍旧对兴都城中的政事指手画脚,以为大虞皇帝子嗣不昌,如今最年长的皇子不过五岁,且多病多灾,他身为皇室的近支,便生出了别的心思来,沅陵之战,使得南虞国力大伤,皇帝的声威大减,割地求和不说,沅澧之民死伤无数,流民遍地,如今南虞国内都多有动荡,于是苍梧王想趁此良机,在南虞宗室朝臣之中提升威望,联合南虞朝中的大臣们,有意扶持苍梧王世子,也就是你的兄长登上南虞太子之位……” 卢玉姜听着想不到她父亲苍梧王的这些心思,竟然被卢忆荪洞察得这般清楚。 “只是大虞皇帝的性子,我虽然不甚了解,不过我想,天下的帝王都是一样的,大黎的皇帝,为了巩固自己的皇位,将自己的亲哥哥都能毒杀,齐王一家为何只留下一个孤女在世?个中原因我想婕妤也能想到。莫要低估了一个帝王巩固手中权力时的狠辣之心,那并非他恋栈权位,而是失去了手中地权力,他便失去了活下去的机会,因此他只能这样做,若是苍梧王不想步上大黎齐王的后尘,还是收敛一些的好。” “是,待此事平息之后,臣妾一定会对父王好言相劝,让父亲手收敛野心、颐养天年才是。”卢玉姜说道。 “那便好,”卢忆荪说着,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和月娇她们,毕竟御心蛊两日之后便要失效,到时候宫中免不了一场风波,于是说道,“既然本宫帮了婕妤与苍梧王,婕妤该如何回报本宫呢?” 卢婕妤听这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反问道,“夫人请说,若臣妾能办得到,一定为夫人效劳。” “此事对旁人或许艰难无比,可是对婕妤来说,便是小事一桩了。” “夫人说的是……”卢玉姜问道。 “听闻南虞在京城有几支商队,往来于京城与南虞各地之间,而这些商队,名义上是由南虞的商贾自行组办,实则有两支,背后是苍梧王出资支持的,”卢忆荪说道。 卢玉姜一惊,心想她是怎么知道的。 卢忆荪看卢玉姜眼神中的意思,也瞬间明白,心中只暗暗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涅川郡主的夫家汝南许氏与这些南虞的商队往来颇多,寻常行走四方的商贾都有些粗野、市侩之气,而这几支商贾却整训有素,一看便知是官办的,一来二往之下,自然能知道这商队之中有多少是从苍梧王府出来的人马。。 “夫人……” “婕妤不必惊慌,”卢忆荪说道,“我并无他意,不过是想借用这两支商队,送几个人去婆绵与南虞的边境罢了。” 卢忆荪说的婆绵与南虞边境,便是从前的西越故地,如今被南虞占领。 “听闻那里的商贾云集,且有各国所产的珍贵药材,这些药材南国所产,大黎也不曾有,本宫看陛下的身子空乏,不过是想让人去那里采买一些罢了,” “原来是这事,”卢婕妤说道,“此事不难,后日清早,就有一支商队将要启程,先返回南虞黔郡,再去往婆绵、大黎、大虞的三国边境,夫人的人若是不嫌弃商队简陋,自然可以一同前往,臣妾也会只会他们,让商队之人好生看顾的。” 婆绵、大黎、大虞三国边境,便是原本的西越国。 “如此,便有劳婕妤了。”卢忆荪说道。 “夫人客气。”卢玉姜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第180章 迎回刘氏 大黎皇宫,鸣鸾阁。 午后,卢忆荪命人将众嫔妃与后宫女官皆召到鸣鸾阁议事,满堂之中的嫔妃女官仍旧穿着素服,没有一点华丽之色。 这也是在崔皇后的灵堂之外,卢忆荪第一次与瑾妃、邓婕妤她们初次会面。 “回禀夫人,”珪如说道,“都到齐了。” “好,”卢忆荪说道,“今日召诸位前来也没有旁的事,不过是前些日子忙于大行昭献皇后的丧仪,后宫中有诸多琐事未曾料理,今日召集诸位前来,也好说个明白。” “是。”众人应声答道。 “陈尚宫。”卢忆荪吩咐道。 “奴婢在。”陈尚宫出列应答道。 “可将太极宫的宣宁殿派人收拾齐整了?”卢忆荪问道。 “是,奴婢听从夫人的分派,不日前已经知会太极宫总管,也从尚宫局派遣了六位女官前去布置,今早女官来报,宣宁殿已经收拾齐整了,一应陈设、用具都是按贵妃的规制布置,太极宫没有的,就让人从内府局的府库之中支取新的补上,这是这几日所用的陈设、摆件、家具出入账目,还请夫人过目。” 霜娥走下堂去,将陈尚宫手中的账簿取来,交到卢忆荪手上。 正当卢忆荪翻阅账目的时候,堂下的嫔妃已经忍不住议论起来了,一听陈尚宫说是按照贵妃的规制布置的,难道是陛下新册立了一个贵妃吗?只是既然册立了贵妃,为何这位贵妃又不住在皇宫之中,而是要迁到太极宫去住呢?太极宫是位于皇宫的北面,先帝世宗皇帝期间就已经率领皇室众人迁到如今的皇宫中来了,太极宫已经闲置多年,为何今日会再次启用?这些事实在古怪,因此嫔妃们忍不住地议论了起来。 听堂下的嫔妃嘁嘁喳喳,珪如听着实在纷乱地不甚体面,于是假意咳嗽了两声,嫔妃一看珪如的脸色,也安静了下来,不再议论。 “这事办的不错,”卢忆荪称赞陈尚宫道,“侍奉在侧的宫人可挑选妥当了?” “是,奴婢已经从皇宫之中的,挑选了两名七品女官,一位原本是在尚仪局当差的典乐江氏,一位是在仁寿宫先太妃身边当差的李氏,都是稳重知礼的,还有贴身宫女八名、粗使宫婢十名,一名属官原本是在内府局当差的典事公公,内侍省挑选的十名太监已经送去了,还有左右翊卫和侍从禁军,奴婢也已经通报伍大将军,不日便会挑选何事人选派到宣宁殿去,请夫人放心便是。” “陈尚宫办事周全,我自然是放心的。”卢忆荪说道,“前些日子大行昭献皇后的灵堂也是陈尚宫前前后后在操持,这些本宫都看在眼里,陛下也一直跟本宫称赞这丧仪布置地妥当,有条不紊,十分尽心,本宫有意擢升陈尚宫为正五品尚宫,总管尚宫局之事,宋尚宫调往姑苏别宫当差,你可不要辜负本宫的心意才好。” “是,奴婢多谢夫人,一定不辱此职,效力后宫,不敢有失。”陈尚宫叩首道。 “快起来吧。”卢忆荪说道。 “夫人,”裴淑妃问道,“听您方才的话,仿佛是陛下有意再册立一位贵妃娘娘?” 卢忆荪看着裴淑妃眼神中的窥探与不安,说道,“若是真要册立一位贵妃,淑妃以为此人会是谁呢?” “臣妾愚昧,哪里能通晓上意?只是听您方才所言,这贵妃要搬到北面的太极宫去住,心中实在是疑惑,不知道为何会有此等安排。”裴淑妃说道。 “要去太极宫的,淑妃想必也知晓,不是别人,而是住在金镛城的前皇后刘氏。” “什么?”裴淑妃惊讶地说道。 “这刘氏不是已经被废为庶人了吗?”荣妃问道,“将其以贵妃之礼迎入太极宫中居住,难道有意复立刘氏的皇后之位吗?” 众嫔妃一听荣妃这话,也都一片哗然,又议论了起来。 卢忆荪看裴淑妃的裙子猛地一皱,想必是裴淑妃心有不甘,于是狠狠地握紧了拳头。 “陛下目前尚无此意,”卢忆荪说道,“只是感念刘氏毕竟是陛下的结发元妻,还为陛下诞下过一位公主,虽然公主早夭,可陛下与她毕竟是多年夫妻,先前废黜刘氏一事,也不乏有谬误失当之处,当日谋害皇长子乃酷吏严刑逼供、蓄意栽赃所致,并非刘氏所为,陛下看刘氏久居金镛城,寥落困苦,形容憔悴,对其多有愧疚之情,因此跟本宫说过,让本宫在离宫之中择选一处妥当之处,让刘氏居住,也好弥补当年之事一二。” “夫人说的是。”裴淑妃说道,“只是这刘氏如今是废庶人,与平民无异,太极宫即便是离宫,也到底是皇家宫苑,让她住在其中,只怕也多有不妥之处吧。” “是啊,”明嫔也说道,“不知道陛下会给她一个什么位份?否则岂不是太名不正、言不顺了?” “陛下的意思是让本宫裁夺,”卢忆荪说道,“因此本宫想,从前刘氏的位份是皇后,如今迎回宫中,自然不能太委屈了刘氏,因此决定册立刘氏为宣德夫人,在皇后之下,贵妃之上,暂无主理后宫之权,只在太极宫宣宁殿居住,后宫嫔妃若见了刘夫人,也应以礼相待,不得有违。” “是。”众嫔妃应声道。 “其实啊,”康嫔说道,“这崔皇后去了以后,皇后之位便空闲了出来,从前的刘皇后素有母德、乃贤良典范, 这朝野之上,想复立刘氏为后的不在少数,夫人是南虞来的,对我大黎先朝之事有所不知啊。” “康嫔此话何意?”卢忆荪问道。 “夫人恕罪,臣妾并无冒犯夫人之意,只是我大黎先朝就有复立废后之事,往年复立废后,也是先将废后以贵妃之礼迎至别宫,带先皇后丧期一过,再命礼部操办复立皇后之时。”康嫔说道。 “臣妾方才所言,也是此意,”明嫔说道。 “譬如文宗皇帝的景贞皇后,便是经过一废两立,文宗皇帝复立景贞皇后之时,便是先将废后迎至甘泉宫,册立为妃,一月之后,又名礼部宣旨册封为后,不知陛下待刘氏今日之举,是否要效仿昔日文宗朝景贞皇后之事呢?”康嫔说道。 第181章 二妃去留 “康嫔慎言,”卢忆荪厉色看着康嫔,“册立谁为皇后、如何册立皇后乃陛下圣心决断之事,也事关大黎的千秋社稷,并非是你我可以置喙的。” “是。”康嫔答应着,脸上的神情仍旧狡黠。 “如今刘氏身子抱恙,金镛城荒僻,人流嘈杂,不益于刘氏养病,因此才将刘氏接回太极宫居住,并无他意。”卢忆荪说道,“这些日子本宫料理大行皇后丧仪之事,竟然疏忽了整肃宫规之事,以至于让这些风言风语甚嚣尘上,扰的各宫人心浮动,流言揣测不断,这些话只在鸣鸾阁说几句也就罢了,若是传到了陛下和外臣的耳中,搅扰了陛下圣心与朝局,还让有心之人生出了害人的心思,本宫可是不依的,一惊查证,定会严惩。” \"是,臣妾不敢。”众人说道。 “陈尚宫,”卢忆荪吩咐道。 “奴婢在,”陈尚宫应答道。 “你也要连同宫正局,一同督促好后宫的女官与宫女、宫婢们,清正后宫风气,若是谁敢散布流言,扰乱宫闱,便将这些易生口舌是非的,都给本宫擒拿到慎刑司去,轻则杖责、流配,重则处死,绝不姑息。”卢忆荪说道。 “是,奴婢遵命。”陈尚宫说道。 “众嫔妃也要督促好自身和自己宫里的宫人们,如此非常时机,莫要给自己招惹无妄之灾才好。”卢忆荪说道。 “是,臣妾谨遵夫人教诲。”众嫔妃齐声说道。 “臣妾自邯郸回来,”坐在卢忆荪右手边的瑾妃说道,“看到宫中一片崭新气象,便知道夫人治宫有方,比从前的刘皇后或昭献皇后治理后宫之时更宽严并济、井井有条了,臣妾看后宫的宫婢和宫女们如今做事都周到体面,上上下下感念夫人的体恤与公正,是断断不敢生事、添堵的。” “瑾妃姐姐谬赞了。”卢忆荪说道。 裴淑妃听瑾妃这样,喝茶的功夫瞥了瑾妃一眼。 “瑾妃娘娘说的是,”周淑媛也说道。 “本宫昨日还跟陛下计议,”卢忆荪说道,“瑾妃与赵王常年在外,虽然邯郸供奉充沛,也始终不如京畿,倒是父子夫妻团圆在一处才是天伦之道,因此想让瑾妃携赵王回宫来住,不知姐姐意下如何?” “夫人为我们母子打算,臣妾感念在心,只是常佰的病一时好、一时难,仍旧是小儿心性,呆傻贪玩,不知礼数,在邯郸行宫只有我们相依为命,倒也碍不到旁人,若是久居宫中只怕搅扰得各宫姐妹不安,倒是臣妾母子的罪过了,”瑾妃说道。 “赵王的病这些年了,还未曾见好吗?”荣妃问道。 瑾妃无奈地摇摇头,“太医说,常佰的病乃是惊吓所致,又害了时症,连日高烧不退,邪祟侵体,只怕是此生难愈了,妹妹只看着他生的人高马大,不过是金玉其外罢了,里头虚空得很,不通人事,冒失无度。” 瑾妃说着,眼泪都流了下来,那梨花带雨的样子,仿佛能窥见瑾妃年轻时容貌倾城的风度,让人一见面怜爱不已,不忍中伤违逆其一二,瑾妃又对卢忆荪说道,“臣妾说句犯上不敬的话,这京城虽然繁华富庶,可人心浮乱,争端纷扰,无休无止,臣妾也是经历过的,当年臣妾也是因此才携常佰离了京城,臣妾那时也是昏了头,听一个游方术士的话,他说若常佰欲享其天寿,便不可久居富贵之乡,五行火旺,当有序泄之导之,择选母族亲眷久居、川泽披野之地才好,原本以为只是方士胡诌,未成想到了邯郸,常佰的病果然进益了许多。” “臣妾感念夫人的好意,”瑾妃说道,“只是臣妾有三子,常儒早逝,一子落地不久便早夭,所剩的只有常佰一人,还请夫人与陛下体念臣妾的爱子之心,让臣妾与常佰为昭献皇后服孝后,允许臣妾携子返回邯郸。若能如臣妾所愿,虽死无憾。” 卢忆荪听瑾妃这样说心中也满是感慨,瑾妃当年是宠冠后宫之人,可是这帝王盛宠也为她招惹来了后宫盛妒,尤其是崔隽媖,她的两个孩子都是死在了崔皇后的手上,连常佰崔皇后也不想放过,当年派人去恫吓常佰的那个宦官,虽然被元淮杖杀,可是宫中之人清楚,除了崔皇后,宫中不会有第二人指使那宦官去做此事。 瑾妃担心连唯一的儿子都保不住,于是才冒着得罪皇帝元淮的风险,拼死也要带常佰离开京城,回到她的故里邯郸,其实元淮也并未责怪于她,还封了她的两个兄弟为行宫的卫将军与郎中令,守护她们母子的周全。即便是如今崔皇后已经死了,可瑾妃对崔皇后、对皇宫、对京城的恐惧仍旧不减,她知道,若想不涉入是非之中,就必须先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才行。因此无论如何,瑾妃的决定仍旧和十几年前一样,她一定要走。 “既然姐姐这样说,本宫也没有强留姐姐与赵王的道理,只是姐姐执意要走,也要在宫中多住些日子才好,陛下与太皇太后都十分想念赵王,太皇太后年迈,每次去仁寿宫请安之时,常听老太太念及姐姐与赵王,姐姐也要在京城之中多陪陪老人家才是。” “这是自然之理,多谢夫人成全。”瑾妃说道。 瑾妃往年带着赵王回京,仍然会被崔皇后百般刁难,崔皇后主理后宫之时,对她们母子而言,想离开京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最后还是瑾妃求过元淮,她们母子才得以脱身,没想到卢忆荪比起从前的崔皇后竟然会这般通情达理,也让瑾妃心中十分感念。 “瑾妃与赵王如今住在芮荫阁,多余不变,陈尚宫,”卢忆荪吩咐道, “奴婢在,” “命人将岐阳宫收拾出来,给瑾妃与赵王小住,” “是,奴婢遵命。”陈尚宫应答道。 “这岐阳宫在皇宫西北一隅,是先帝养居之所,一应都是全的,且清净少人,距离太皇太后的仁寿宫又近得很,姐姐便与赵王住在岐阳宫吧,想来也是方便的。” “臣妾多谢夫人打点。”瑾妃说道。 “邓婕妤,”卢忆荪叫道。 “臣妾在。”邓湄湘起身说道。 “本宫想,七皇子年幼,从前让婕妤和七皇子住在姑苏别宫也实在是委屈了,因此想让婕妤和七皇子回宫来住,就住在倾云宫,不知你意下如何啊?”卢忆荪问道。 第182章 倾云宫新主 邓婕妤听卢忆荪这样问,十分谦卑地说道,“夫人这样下问,又替我们母子打算,臣妾与常信也好生感激,只是臣妾命小福薄,原本是不配住在宫里的。” “诶~”刘淑仪说道,“妹妹是诞下皇子的大贵之人,有功于大黎的千秋社稷,何必如此自谦自贬呢?” “娘娘抬举,臣妾愧不敢受。”邓婕妤对着刘淑仪微微行礼,仍旧是一副做小伏低的架势,一副惊慌无措的样子,“臣妾从前奉朝请回,都被大行皇后驳斥了回来,说臣妾贪恋富贵之地,实在是曲解臣妾了,臣妾从前便是孑然一身,虽然数年前得蒙圣宠,有幸诞下皇子,还忝居婕妤的位份,但臣妾平白享有后宫三品嫔妃的俸养,一不能随侍陛下左右,二不能侍奉皇后千秋,三不能为各宫姐妹分忧,除了替陛下与皇后娘娘养着常信,未能尽到半点的后妃之责,心中实在是愧疚不安,因此臣妾在哪都是一样的,不敢僭越生事。” 众嫔妃听邓婕妤这样说,倒是都有些怜悯她和常信的处境,都知道从前的崔皇后对待她们母子过于苛刻,以为邓婕妤也和瑾妃一样,受了不少的委屈,丝毫没有看出邓婕妤的欲望与野心。 “臣妾在哪都是无碍的,只是常信如今已经到了进学的年龄,”邓婕妤接着说,“实在不能再住在姑苏那样的地方。” “姑苏钟鸣鼎秀,向来是京中文人雅士心驰神往之地,”裴淑妃说道。“如何到了婕妤口中,就变得这般不堪呢?” “娘娘恕罪,臣妾并非此意,”邓婕妤说道。“臣妾正是姑苏人士,哪里有轻贱出身故里之意?淑妃娘娘说的不错,姑苏确是文人荟萃之地,只是姑苏的那些文人,都是些放浪形骸之徒,腹中也有些文采,只是不堪大用,且如今的姑苏文人终日与酒色为伴,三五成群,招摇过市,形如市井无赖,哪里有半点儒门子弟的体统呢?” “那婕妤的意思,是看上咱们京城的哪位鸿儒硕学、或是太学博士,足以教导七皇子学一些帝王之道、圣贤学问的?婕妤不妨说出来,姐姐我也好在陛下面前为婕妤和七皇子谏言,免得委屈了婕妤和七殿下。”裴淑妃说道。 “淑妃娘娘误会了。”邓婕妤说道,“常信资质平平,哪里经得起京中的大儒调教,他愚笨无知,又哪里学的通帝王学问,妹妹只希望他将来能当一个有用的宗室王公,能为陛下分忧解劳,不沉迷于风花雪月罢了。” “婕妤的话倒是在理。”裕妃说道,“常言道,‘昔孟母、择邻处‘,为人母者,莫不盼着自己的儿女有出人头地的那一日,即便不能出人头地,也好歹要当个安宅正路、知书达理的人,莫要将此生荒废在虚妄享乐上才好。” “是,裕妃娘娘说的极是,臣妾心中所想正是此意。”邓婕妤说道,“只是臣妾与常信远在姑苏,一没有君父教导,二没有兄弟帮扶,三没有贤良引路,经年累月,如何是好,臣妾草芥之人,不敢住在倾云宫这样的华丽居所,哪怕是住在掖庭,只求夫人与各宫姐姐怜悯,让常信能入得京来,得陛下与兄弟们眷顾一二便好。” 说着,邓婕妤跪在了地上。 “婕妤不必如此,”卢忆荪连忙说道,“快,将婕妤搀扶起来。” 邓婕妤的宫女和珪如一同将邓婕妤搀扶了起来。 “陛下也常常眷念妹妹与七皇子,到底是亲生父子,哪有不思念的道理,”卢忆荪说道,“只是当年有诸多无奈,才留妹妹与七皇子在姑苏小住,本想过个一年半载就将妹妹接回宫中的,只是妹妹也知道,这京城也是一年太平、一年饥馑,洪涝不定,又常有瘟疫袭扰,实在是慌乱得很,并非有人从中作梗,事关皇子,谁敢存心阻挠?实在是因为常信年幼,经不得这些苦,如今好了,看妹妹将常信养的这般康健,不光陛下看着高兴,连我也是打心里万分欣喜,如今也回京来了,便不必回姑苏去了,便在宫中安心住下,有陛下在,没有人敢委屈你们母子。” “至于常信的进学一事,此事不急。”卢忆荪说道,“如今且不论仍旧在他母后的孝中,即便是出了孝,常信还不满七岁,连常修都未曾进学,他自然也不是不急的,先在宫中安顿下来,让他且一边玩耍,一边了解宫中礼仪与京城风土才是。” “是,听夫人这样说,臣妾便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臣妾与常信多谢夫人。”邓婕妤说道。 “婕妤此次入宫,一共便只有这两个丫头在旁伺候吗?”卢忆荪看着邓婕妤身边的两个别宫侍女说道。 “是,这两个丫头良珣、虹琇,都是从臣妾初入别宫之时便侍奉在侧的,倒是稳重妥帖的,还有一个乳母、一个保母、两个丫头、两个太监,都在常信身边伺候,臣妾与常信此次入京,不敢招摇,一共便带了这几个人。”邓婕妤说道。 “也罢,我看这两个丫头也是机灵能干的,”卢忆荪打量着邓婕妤身边的两个丫头,的确都十分水灵,肤色粉白,如同璞玉一般,或许是长在别宫的缘故,没有宫女那般刻板,嘴角微微含笑,一看便知道是伶俐的,“倾云宫的宫人都是得力的,过会儿珪如再挑选结几个稳妥的,拨入倾云宫服侍吧。” “是。”珪如说道。 “臣妾多谢夫人。” 众嫔妃又说了一会儿的话,无外乎是关于柳才人的事,而说的最多的当然是宫中的包打听周淑媛, “这柳才人平时看着和和气气、不声不响的,想不到竟然有胆子做这样灭九族的事。”周淑媛说道。“听说她的妹妹便是惨死在崔氏的手上,想必是因此,才冒死做下了这样的事吧。” “是啊,”裴淑妃说道,“说起来也是咱们的皇后娘娘,当年做事不留余地,对下面的人逼害太过,才招致了她们的怨怼与愤恨,终于还是惹上了这样的业障,也实在是让人唏嘘不已。” 尽管裴淑妃说话有些犯上不敬,只是在座的诸位嫔妃也都知道淑妃说的都是事情,因此没有一人站出来替崔皇后说话。 “是啊,这嫔妃之中,属穆妃最柔善,崔皇后连她都不曾放过,更不要说旁人了,还有涅川……” 周淑媛说得起劲,只听卢忆荪打断她说道,“罢了,淑媛,逝者已矣,且陛下对昭献皇后多有尊崇,不看她,只看陛下的颜面,出了鸣鸾阁,也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免得给自己招来祸患。” “是,臣妾失言,请夫人恕罪。”周淑媛连忙说道。 众人正说着,灵笳带着鸣鸾阁的宫女们进来奉茶。 “喝茶吧。”卢忆荪说道。 一旁的刘淑仪刚要饮茶,看到周淑媛杯中的茶汤是琥珀色的,嗅起来也与她的有些不同,于是问道。“周妹妹不是最爱夫人宫中的松泉玉暖吗?如今怎么换了样式?这是什么茶?看起来这般新奇。” “这是祁门琥珀,姐姐也要来一盏吗?”周淑媛将茶杯举到刘淑仪的面前,打趣着说道。 “我向来喝不惯徽州茶,妹妹从前也不甚喜爱,前些日子夫人赏的一些徽州茶,妹妹还推脱不要,到时便宜了宫里的丫头们,如今怎得变了口味?” “松泉玉暖也是极好的,只是略微寒凉一些,还是祁门琥珀温补,妹妹喝着更适口熨帖一些。”周淑媛说道。 “淑仪莫怪,是淑媛有了身孕,”卢忆荪说道,“这饮茶的口味自然也不同往昔了。” “真的?”刘淑仪问道。 第183章 淑媛有孕 周淑媛羞怯地点点头,对着刘淑仪开怀地笑着。 “本宫听说淑媛身子不适,心中焦急地很,连忙遣了宫人和太医去瞧,”卢忆荪说道,“秦太医诊脉才知,淑媛已经有了一个月多月的身孕,而且淑媛的脉象平稳,身子康健,腹中的龙胎也安好,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好事。” 众嫔妃一听周淑媛怀孕,反应也各不相同,瑾妃、裕妃、献嫔这些有皇子、且皇子已经长大的,脸上的神情倒是十分欢欣,直对着周淑媛笑,熙嫔脸上虽然也笑着,可那笑容显然十分僵硬,毕竟熙嫔如今只有一个女儿,她也想再为元淮生个皇子,这样一来她和公主在宫中的日子也更好过,可是元淮对她恩遇平平,因此没有机会。 淑妃放下茶盅,一听这消息,左手恨不得将那茶盅拿起来摔个粉碎,可众人都在,不好发作,只好忍着心中的妒火,微微攥紧了拳头,粗粗地喘着气,脸上挤出一丝冷峻的笑,那笑中也透出的狠毒,恨不得将周淑媛生吞活剥。 淑妃承欢多年,可是从未有过身孕,连明嫔和康嫔都怀过孩子,可是她的腹中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又是妃位之中唯一一个没有子嗣的,平日里后宫的女官、宫女对她无孕之事也多有议论,她对嫔妃有孕之事自然是最在意的。 康嫔倒是坦然得很,仍旧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那脸上的微笑也灿然,而明嫔就紧张许多,因为明嫔是如今的嫔妃之中与周淑媛过节最深的,若是周淑媛一旦生下皇子,加上如今的恩宠,地位一定远在她之上,到时候她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荣妃与邓婕妤的神情也让人玩味,荣妃与瑾妃坐在一处,荣妃的笑意便不如瑾妃那般诚挚,也有所担忧,她自然是为了她的儿子常偱打算,尽管常偱已然长成,可是幼子得宠,仍旧会妨碍到常偱的地位,看从前荣妃意图谋害常仪便知道她的心思。 而邓婕妤刚刚回宫,还以为能借常信年幼、与元淮分隔多年,能得到元淮的眷顾,可是这时候周淑媛怀有身孕,元淮的心思一定会放在她的心上,她们母子还会备受冷落,再者说,她从前怀着也常信的时候,受了崔皇后多少的欺压,可是周淑媛便不同了,如今崔皇后已死,她这一胎只会让她受众人之宠,尽享荣华,两厢比较,自然是心中有不甘与愤懑之情。 刘淑仪虽然没有子嗣,可是她入宫年久,这样的事早就看淡了,从前有孕的嫔妃不少,可是怀有龙胎,在宫中从来不是一件易事,即便是崔皇后死了,前头仍旧有多少坎坷在等待着淑媛也未可知,因此刘淑仪不为自己未曾怀有身孕而失落,也不曾因为周淑媛怀有身孕而妒忌,她有的只是对平日里与她交好、一口一个姐姐地叫她的周淑媛遭逢喜事的欣喜,也有对淑媛的担忧,担心未来的路会走的坎坷,那笑容中也有一丝坚定,她要陪同淑媛一起将未来的路走下去,护好淑媛腹中的骨肉。 其余的卢婕妤、林贵人、许美人、何才人她们自然对周淑媛都是羡慕的,她们和周淑媛差不了几岁,也是入宫多年,可是因此从前崔皇后强悍,耽误了自身,只想着若是她们也能一朝得蒙圣宠、怀有自己的子嗣该多好啊。 邓婕妤、卢婕妤、林贵人等位份比周淑媛低的嫔妃都起身恭喜道,“恭贺淑媛娘娘有孕之喜。” 而淑妃、瑾妃、荣妃、裕妃、康嫔等比周淑媛位分高的嫔妃坐在各自的座位上,齐声对周淑媛说道“恭喜妹妹”。 “陈尚宫,”卢忆荪叫道。 “奴婢在。” “既然淑媛有了身孕,为了以防万一,便将淑媛的住所从天璇宫挪到栖凤阁来,栖凤阁的一应供应与陛下的含章殿、本宫的鸣鸾阁同出一处,无闲杂人等插手,自然不会有人敢从中动手脚,且守卫森严,出不了什么岔子,如此一来,陛下与本宫也更安心一些。” “是,奴婢遵旨,这就命人去通报内侍省,着人将栖凤阁收拾出来,也好让淑媛娘娘的安心养胎。” “臣妾多谢夫人费心安排。”周淑媛说道。 “你我姐妹,不必言谢。”卢忆荪说道,“对了,献嫔,” “臣妾在。” “如今宫中的瘟疫尽消,你与六皇子还是搬回仙都宫住吧,咱们姐妹在一处,诸事也好有个照应,倒是比你们在洛园行宫妥当一些。” 献嫔并未应答,脸上还有一些犯难,卢忆荪也看出来了,于是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论理,此乃陛下与夫人决定之事,臣妾心中并无违逆之意,还请夫人不要曲解臣妾了才好,其实,不等夫人开口,臣妾也理应带着常修搬回仙都宫居住,只是常修顽劣,且生性体弱畏寒,早年也害了不少的病,太医说,这洛园行宫有汤泉,若是能在洛园行宫调养数月,对常修的身子也是极好的。” “原来是这样。”卢忆荪说道。 “臣妾与常修住在洛园行宫的这段日子,也看着常修比往日活络了许多,日前陛下召臣妾与常修入含章殿一叙,与常修说起话来,想不到常修竟然能将建安辞赋诗话中的‘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几句脱口而出,连陛下都止不住地赞他。” 献嫔接着说,“陛下还恩裳了常修的傅姆与伴读,臣妾想,既然常修在洛园行宫不耽误课业,且于其养身有益,因此想恳求夫人,恩准臣妾母子在洛园行宫再多住些日子。” “如此以来,既然对常修有益,妹妹也不觉委屈,也好,便依了妹妹吧。” “多谢夫人。”献嫔说道。 卢忆荪说着,突然想起方才常修念的两句建安诗中的“遗我双鲤鱼”一句,到时想起来在常修身边照顾的双鲤与孙氏,心中不觉想到,“竟然把双鲤给忘了。” 过了一会儿,康裕来传话,“回禀夫人,陛下晚间会驾幸鸣鸾阁,还请夫人早做准备。” “好,本宫知道了。”卢忆荪说道。 第184章 后园绸缪 从鸣鸾阁出来的路上,裴淑妃带着宫女们往自己的寝宫衍庆宫走去,裴淑妃并没有往衍庆宫门前的正道走去,反而绕道了衍庆宫西北角女桢林小道上,只听自己身边的侍女芒角搀扶着裴淑妃说道,“娘娘今日也太冒失了一些,那邓氏不过是姑苏的乐伎出身,您何必与她置气呢?岂不是失了体面?” “哼,那姓邓的女人实在可恶,”裴淑妃没好气地说,“口口声声把自己的杂毛小子挂在嘴巴,张嘴常信,闭嘴常信,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个儿子?” “若是此事,依奴婢看,便更不必与邓氏置气了,这邓氏诞下了皇子,也不过是个三品婕妤,可娘娘是正一品妃,凭她又如何敢与娘娘论高低?也敢在娘娘跟前耍威风吗?”芒角说道。“依奴婢看,这邓氏不过是借着七皇子的学业,好回宫来罢了,看她那娇柔的样子,也不敢张狂。” “你哪里知道这个中细节,”裴淑妃说道,“这邓氏出身贱籍,论理只能从选侍做起,当日崔皇后在时,便是以邓氏出身不慎清白,乃倡优之流,因此频频阻挠她入宫,最初位份也只在七品选侍,可是自从邓氏身怀有孕之后,便一路高升。” “先是被越级擢升为五品才人,又晋位美人,诞下七皇子之后陛下虽然未曾将邓氏母子接回宫中看顾,也让汤公公亲自到姑苏宣旨,晋升邓氏为贵人,七皇子三岁之时,又晋升她为三品婕妤,宫中寻常贱籍出身的嫔妃,不过是些御女、保林之流,哪来会是晋升得这样快,她这样赫然入宫,只怕来日借着皇子,还有的晋封。”裴淑妃说道。 “娘娘这话便岔了,”芒角说道,“这宣政夫人不也是贱籍出身吗?如今不也是一跃成为后宫嫔妃之首,代掌凤印,何等威风。” “这边是是我的第二个忧心之处了,”裴淑妃说道。“那邓氏一看便知道是个不省事的狐媚子,若是她来日如同那妖女一般,俘获了陛下的心,邓氏还有一子,岂不是要又要爬到本宫头上了。” “不会的,邓氏在朝中的根基实在是浅的很,即便是要晋升她的位份,想来也不会太过,夫人看如今的裕妃、荣妃她们便知道了。”芒角说道。 “这邓氏倒也罢了,”裴淑妃说道。“如今周淑媛也有了身孕,陛下近来除了去那个妖女那,便是周淑媛和卢婕妤最得宠,周淑媛的出身不低,父亲位居京兆府尹,临淄王的正妃还是她的胞姐,她如今在朝堂、宗室之间的势力不可小觑,若是周淑媛一朝诞下皇子,那本宫在这后宫里岂不是更抬不起头来了?” “娘娘不必过于忧心,这宫中的嫔妃怀有龙胎是常事,要想平稳生下来也不是件易事,将来如何还说不准呢,咱们要不要像从前那样,早做准备?”芒角在裴淑妃的耳边悄悄说道。 “此事姓崔的刚咽气,若是此时咱们冒险做此事,怕是没有人给咱们顶缸,从前裕妃和熙嫔小产之时,人人都以为是崔皇后所为,半分没有疑心到咱们头上来,如今那妖女理事,连本宫身边都有那妖女安插的眼线,无孔不入,若不是今日借着取月例银子的缘故将她支开了,真是半点松快的时候都没有,更别说取做这样的事了,还是缓一缓衣再说才是上策。”裴淑妃说道。 “是,”芒角说道,“看到周淑媛,奴婢倒是想起从前的刘皇后来了,昔日还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废后刘氏,如今倒要称呼她一声宣德夫人了,这周淑媛的相貌与刘夫人有几分形似,奴婢思量着,如今陛下宠着她,可不是因为刘皇后之故吧。” “你说的不错,昔年我虽然年幼,可也知道尽管陛下表面上对刘皇后淡淡的,心里也是有她的,毕竟刘皇后是他的结发妻子,与他多年荣辱与共,还给他生下过一个女儿,多年夫妻,哪里会绝情到那般地步?如今崔皇后死了,他便接刘氏去了太极宫,倒是大有复宠刘氏的意思。”裴淑妃说道, “是啊,好在只是将她迎到了太极宫,未曾入后宫来,如今朝堂上是下品士人出身的大臣的天下,这些大臣既看不上从前的崔氏,对京城原来的勋贵老臣也十分提防,奴婢想,陛下为了朝局着想,也不敢将刘夫人直接迎回宫中,也不敢对她太过宠眷,或许真是为了刘夫人的身子考量,只是接回太极宫好好养着罢了。”芒角说道。 “但愿如此。”裴淑妃听着,变得十分焦躁不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原本以为这姓崔的死了,这宫中会是一番平顺气象,少了一个常年压在我头上的人,我这个淑妃在宫中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哪成想,竟然引来了群魔乱舞,各方势力苦斗不休,我们的日子在宫中愈发艰难了。” “自然,最可恶的还属那个妖女,”裴淑妃说道。“骑在本宫的头上作威作福,想当初崔皇后那般跋扈,都要让本宫三分,不敢太过,可这妖女倒好,越发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当着众嫔妃的面,本宫连句话都不敢说,当真是憋得慌,若是哪一日这妖女和崔皇后一同去了,我也便省心了。” “话虽这样说,只是那女人实在有些本事,”芒角说道,“前一阵那瘟疫闹得那般凶,她也常往掖庭宫去,可硬是一点瘟疫都没有沾上,陛下那样健壮之人都病倒了,她搬到含章殿侍奉,也未曾中招,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哼,还说呢,陛下当日为何病得那样厉害,还不是和那卢婕妤亲热的缘故,这南虞来的主仆俩都是在古怪,若说她们不会妖术连我也不信。”裴淑妃说道。 “不光是宣政夫人,连她身边的那个丫头也是古怪得很,听宫人们说,这丫头不仅厨艺超群,哄得太皇太后殿下被她们主仆俩迷住,听说她拳脚功夫也了得,娘娘可还记得柳才人刺杀也崔皇后的那个清晨吗?” “这样惊心动魄的时候如何能不记得?”裴淑妃说道, “是了,那个时候奴婢看得仔细,原本那柳才人要从寒雀台上一跃而下,自裁殒命,结果是那个叫月娇的丫头用袖子中的暗器打上了柳才人的脚,才让柳才人跌在了地上,柳才人这才被擒住,又羁押了起来,若是寻常的宫女,哪里会有那样好的身手?”芒角说道。 “你说的不错,不光是那丫头,我看着,连那妖女都会些拳脚功夫,那临危不惧的样子,十足像一个女将军,不像是后宫中娇怯怯的妃妾,”裴淑妃回想着说道,“自从卢玉姜入宫、那妖女承宠以来,这宫中古怪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当真是乱哄哄的, 若是什么时候上苍开眼,让这些妖女一同死了才好。” 裴淑妃和芒角正说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一侧的拐角处传来,“淑妃娘娘昔日是何等足智多谋的人,为何今日变得这般计绌方匮,除掉区区一个妖女,竟然也要仰赖起怪力乱神之术了?” 裴淑妃被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康嫔。 第185章 康嫔押宝 裴淑妃与康嫔之间关系微妙,两人从前有些过节,倒也有些同病相怜之处。 说二人有些过节,那时因为康嫔得宠之时,裴淑妃也也刚蒙盛宠,那时候正好是刘皇后刚被废为庶人之后,宫中属康明嫔、庄妃、康嫔还有淑妃风头最盛。 其中明嫔的年纪最长,侍奉元淮最早,再是庄妃,次于明嫔入宫,再就是康嫔,裴淑妃虽然是元淮的亲表妹,两人自小便认识,裴淑妃也早早入宫了,只是一直养在仁寿宫裴太妃跟前,直到延昌四年才侍奉元淮,正是成了元淮的嫔妃。 康嫔与裴淑妃的年纪差不多大,又几乎是同时成了元淮的宠妾,早年的康嫔没有今时今日的心机深沉,是山东望族——渤海高氏出身,也是个爱出风头的,裴淑妃仗着是先太后的亲侄女,势头更不必说,当日二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争奇斗艳,自然是不必说的,因此早年间二人也有不少的过节。 说二人同病相怜,也是因为二人如今都膝下单薄,没有子嗣,虽然出身不低,可如今元淮也不太宠爱她们,将她们晾在一边,早年不管是康嫔还是裴淑妃,争奇斗艳之时,也是崔氏兄弟与崔皇后势头最盛的时候,崔氏兄妹,几乎将前朝和后宫一同把持在了手中,天下臣民,除了皇族元氏,莫不以后族清河崔氏为尊,连宗室王公路过崔氏的府邸都让马夫看紧了马匹,莫让马屁的嘶鸣吵到崔府的人,崔氏兄妹当日的权势,也足以想见。 而崔皇后以为已经将后宫所有人的生杀予夺握在手中的时候,竟然手底下有两个年轻的嫔妃不消停,在后宫之中恃宠而骄,自以为有了皇帝的宠爱便目中无人,屡屡生事,崔皇后自然是容不得这两个人的,这两个人便是康嫔与裴淑妃。 康嫔曾三次有孕,足以可见元淮昔日对她的宠爱,可无奈三个胎儿都未能保住,且两个都与崔皇后有关,怀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康嫔知道保不住孩子,便主动将胎儿打下,且以死胎起誓,一心侍奉崔皇后,不敢有违崔皇后之意,伺候便成了崔皇后的党羽。 而裴淑妃早年曾借着先太后娘家人的身份,想和崔皇后一较高下,可无奈,无论门第高低、德行名望、子嗣一脉都无法与崔皇后抗衡,于是听从姑母裴太妃的建议,逐渐收敛锋芒,屈居崔皇后之下,尽管心中有旁的打算,但是面子上对崔皇后也算是恭谨,不再与崔皇后抗衡。 再者,卢忆荪执掌后宫大权之时,便将裴淑妃与康嫔一同防范,不分彼此,也更使得二人逐渐走到一处。 “你吓我一跳,”裴淑妃看康嫔突然出现,于是说道,“这里是衍庆宫的后花园,你为何在此鬼鬼祟祟?” “臣妾冒失,还请淑妃娘娘恕罪。”康嫔说道,“只是如今宫中尽是鸣鸾阁的眼线,若是堂而皇之地进出衍庆宫,被有心之人发觉,密告到鸣鸾阁去,那我与淑妃娘娘岂不是连这样鬼鬼祟祟说个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裴淑妃一想,康嫔的话也有道理,而且康嫔的思虑周全,做事滴水不漏,今日与康嫔私想必也是无碍的,于是说道。“也罢了,你放才所言,是何意啊?” “臣妾不过是看淑妃娘娘心有所忧,特来给淑妃娘娘献计的。”康嫔说道。 “本宫如今心无挂碍,何来忧思一说呢?”裴淑妃说道,“倒是你,如今又不安分了起来。” “娘娘的心事都写在脸上,愁容不展,臣妾这眼拙之人都能看得出来,更别说旁的眼明心亮之人了。”康嫔说道,“其实不止是娘娘,连臣妾这样的愚笨之人,一想到宫中情势都忧愁得很,更不要说身居高位的淑妃娘娘了。” 裴淑妃听康嫔这样说,握紧了袖中的手绢。 “其实何止是你我,”康嫔接着说道,“臣妾想如今的宫中,除了将要远遁邯郸的瑾妃,没有一个人是没有烦忧的,旁的不多,眼前最要命的事便有一件。” “何事?” “便是崔氏身死之后,虚闲出来的皇后之位啊。”康嫔说。“这后宫嫔妃,有哪一个不想做皇后的?即便是不想做皇后,也担心将来的皇后人选是否是个性情和善、宽容待下的主,皇后座下有属官十分、侍奉在侧的女官、内官、宫女、寺人成百上千,一人便手执后宫众人的生死大权,若还如当日的崔皇后那般,姐妹们在宫中的日子岂不是又要难过了?因此,臣妾忧心不已。” “那依康嫔所见,谁会是来日登上后位之人?”裴淑妃问道。 “咱们大黎继立皇后,一共有三种可行之法,”康嫔说道,“这第一种嘛,便是废后复立,眼前便有一位,便是陛下的结发元妻刘夫人。” 裴淑妃听着,让芒角将康嫔引到一侧的掩碧亭坐下,又让小宫女栾儿奉茶过来。 “有劳姑娘,”康嫔接过茶,看了容貌秀美、颇有风韵的小宫女栾儿一眼。 康嫔接着说道,“这刘夫人虽然是陛下的元妻,只是出身京兆勋贵,虽然如今崔氏倒了,臣妾想若是刘夫人当上皇后,让潜藏在各处的勋贵势力死灰复燃,不光如今的右仆射和门下侍中,是连陛下都不敢冒这个险的,崔氏主政多年,威势之下,处处裂痕,若是此时刘夫人复位为后,这裂痕只会越来越大,于朝政、民心也是不安,因此,陛下绝不会复立刘氏。” “说的有理。”裴淑妃说道。 “这第二个法子,便是从宫外的官宦之家择选适龄的女子,迎入宫中为后,”康嫔说道,“这法子朝臣们想必是没有异议,若是从宫外迎立新后,皇后人选无外乎是从如今的朝廷新贵之间迎娶,且能为天下带来崭新气象,这与如今的韦氏、郑氏、陶氏的心意是不谋而合的,朝臣们自然愿意,只是臣妾想,淑妃娘娘也知道,如今后宫之中势力纷繁,嫔妃皇嗣众多,且仅是皇宫一处便有数万宫人,还有几处离宫,更遑论公主王妃与外臣命妇了,皇后乃内宫之主,责任重大,且敦慈太后早殇,无先辈引导,一个十七八的黄毛丫头,如何能辖制周全这许多人等?因此迎立新后也绝无可能。” “那康嫔的意思是……”裴淑妃问道。 “陛下立后,一定遵循第三种法子,”康嫔说,“便是扶立妾妃,从现有的后宫嫔妃之中,择选合适之人,册立为后。而如今的后宫嫔妃之中,论家世、论子嗣、论尊荣、论名望、论亲疏,只有一人合适。” 芒角和裴淑妃目不转睛地看着康嫔,芒角问道,“康嫔娘娘说的是……” “便是您啊,淑妃娘娘。”康嫔对裴淑妃说道。 第186章 谋夺后位 “我?”裴淑妃指着自己说道。“哼,康嫔的嘴一向甜如蜜糖,惯会找这样好听的话来哄本宫开心罢了。” “臣妾哪敢呢?”康嫔说道。“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哦?”裴淑妃故作疑惑地说。 “淑妃娘娘您想一想,如今宫中除了那位宣政夫人位份最高,嫔妃之中就属娘娘最显赫尊贵,可是那宣政夫人是南虞的婢子出身,出身卑贱,前朝后宫人尽皆知,即便是陛下如今对她的宠爱逾越后宫法度,可她仍旧登不上皇后的位子,皇后乃一国之母,她倒是想登上后位,可是前朝大臣是万万不会答允的,淑妃娘娘便不同了,您是先太后的娘家人,如今又有河东裴氏的出身,家中父兄叔侄多有入朝为官者,出身不凡,自然比那南虞婢子离后位更近一步。” “可是本宫如今膝下无所出,不像宫中的荣妃、瑾妃、裕妃他们,都有自己的儿子,母以子贵,岂不是矮了她们一截。”裴淑妃说道。 “娘娘这话便岔了,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育有皇子搁到平时自然是对她们在后宫的地位大有助益的,可如今这个时候,有皇子反倒是他们的拖累。” “你这话的意思是……” “若淑妃娘娘您站在陛下的角度来看,如今储位虚悬,东宫未立,且前朝纷争不断,各方势力攻伐不休,如今谁坐在皇后的位子上,不仅是关系到后宫的安定,更是直接关系到前朝与与储位,您是会立一个育有皇子、会带来纷争的嫔妃为后?还是会立一个没有皇子、会止息干戈的嫔妃为后呢?”康嫔说道。 裴淑妃听懂了康嫔的话中之意,心中争夺后位的欲望也被康嫔挑逗了起来,十分坚定地说道,“那自然是后者。” “不错,”康嫔说道,“那宣政夫人以为拉拢宫中有子嗣的嫔妃,这段日子不住地晋升她们的位份,她以为如此便能在后宫中培植自己的亲随势力,她在后宫的地位会稳如磐石,殊不知,她这样做,不过是让这些嫔妃与后位越行越远罢了。” “此话和解?”裴淑妃问道。 “自古帝王统御众臣,都讲究一个平衡之道,其实统御后宫也是如此,若是纵容一方的势力坐大,便会侵吞其他弱小的势力,如此一来,羽翼渐丰的那一派势力便会逐渐危及到皇权,这是历代君王最不想看到的。”康嫔说道,“如今的宫中,且不论将要离京的瑾妃母子,还有以形同废人的庶人陈氏与四皇子,其余有资格登上后位的嫔妃中,荣妃育有三皇子陈王,裕妃育有五皇子与三公主,献嫔育有六皇子常修,还有一只脚敢迈进皇宫的邓氏,育有七皇子常信。” “若是陛下立她们其中任何一人为后,都会打破如今后宫、前朝与皇子之间的平衡与安定,刚诸除崔氏一党的前朝会重新陷入混乱。她们几个无论是谁登上后位,她们所生的皇子便拥有了嫡出身份,即便是她们自己性情恬淡,不想争夺储位,可是,依我看,那些前朝蠢蠢欲动、野心勃勃的新贵大臣们,有些便会向皇后母子靠拢,她们也会像从前的崔皇后一样,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儿子去争一把,如此一来,不止是前朝与后宫失衡的局面了,将会带来一场后宫与前朝联手争夺太子之位的血腥厮杀,只怕连陛下都难以平息。” “说的有理。”裴淑妃说道。“从前的崔皇后为了将自己的儿子秦王扶上太子之位,那般地痴狂,我想陛下,也不会再立一个崔皇后吧。” “娘娘说的是,”康嫔说道。“因此,陛下即便是她们,也绝不会立她们为后,那其余位份低下、出身不足以服众的嫔妃便更不值一提了,如此,能够登上后位的,只有您——淑妃娘娘一人。” 康嫔其实还有一个理由没说,那便是裴淑妃的娘家人虽然在朝为官,可最高不过是官居四五品的中等官僚,且个个都是草包,癞狗扶不上墙,即便是裴淑妃登上了后位,裴家人也不会像从前的崔氏那般变得难以掌控,裴家从前便是看管皇仓的小官,哪怕是成为了朝廷的头等外戚,他们没有敢僭越犯上的胆子因此在元淮的角度看来,立裴淑妃为后,绝对是眼下的最佳方案。 “不过眼下还有一个犯难的地方。”康嫔说道。 裴淑妃不解地看着康嫔。 “那便是那位南虞婢子出身的宣政夫人,她如今在宫中的威望颇高,宫人对她颇为拥护,”康嫔说到这里,连她和淑妃身边的宫女都惭愧地轻微低了低头,因为卢忆荪执掌后宫以来,内府局与六局二十四司都摄于鸣鸾阁之威,少了许多贪污不法之事,宫人们的月例银子、衣食供奉都丰腴了许多,远胜从前崔皇后在位的时候。 “而且不光是后宫众人,”康嫔说道,“内有太皇太后殿下、仁寿宫的不少太妃,外有涅川郡主、临淄王妃等宗室命妇,都对其赞赏有加,即便是如今她无缘于皇后之位,不过有她在,即便是淑妃娘娘您登上了皇后之位,这条路也会走得辛苦。” “那依你所见,如今又该如何扫除这个祸患呢?”裴淑妃说道。“软的咱们及不上她,来硬的……她身边能人济济,看废恭嫔陈氏的下场便知道了,想对付她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臣妾倒是有一个法子,若是这法子用得好,她在后宫的威望不仅如同过眼烟云,甚至连性命都难保,陛下说不好还会杀了她。”康嫔说道。 “果真有这样的法子?”裴淑妃问道。 “修业,”康嫔身边的有两个宫女,分别唤作修则、修业,都是她从小跟在身边的,如今便是吩咐的便是年纪小、做事更机灵、心思更缜密的修业。 “是,”修业应答道, “将人带上来。”康嫔说道。 于是,裴淑妃和芒角看着修业和两个太监将一个人提了上来,带到裴淑妃的面前,一把摔在了地上。 “抬起头来。”修业对那人呵斥道。 正当康嫔饮茶的功夫,裴淑妃和芒角看着那缓缓抬头的妇人,且认出了那妇人的相貌,原来是从前卢忆荪派到裴淑妃身边的女官,名叫银湖的。 第187章 银湖叛主 “康嫔,你这是……”裴淑妃不解地问道。 “娘娘莫慌,”康嫔说道,“这个奴婢手脚有些不稳,竟然偷盗太医院的药,自私运送到宫外去,被我身边的人拿住,仔细一瞧,竟然是宣政夫人派到夫人身边的人。” “她偷了什么?” \"是徽南进献的铁皮石斛二两,价值十金,按照宫中的律法,应该处以砍手、流配之刑。”康嫔说道。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那名叫银湖的女官狼狈地在地上磕头。 “你身居八品中使女官之职,怎可做出这等鸡鸣狗盗之事?”裴淑妃对其呵斥道。 “淑妃娘娘恕罪,是因为奴婢的母亲染了毒疮,医了数月都不见好,奴婢不忍母亲受疮症之苦,听大夫说,这徽南进献的铁皮石斛对治疗毒疮有奇效,因此才甘冒大不韪,做出了这样的事,还请淑妃娘娘明鉴。”银湖说道。 “倒是个孝心可嘉的人。”裴淑妃说道, “若是能将这铁皮石斛送往奴婢的家中,就奴婢的母亲一条姓名,奴婢甘受砍手、流配之刑。”银湖说完一头磕在地上,久久不起。 “你原是鸣鸾阁的女官,虽然听从宣政夫人之命,调到了本宫跟前当差,可是一应月俸都还是从鸣鸾阁中支取,”裴淑妃说道。“听说你们宣政夫人对待下人极好,常会赏赐身边的人,怎么她知道你家中困苦,未曾体察你的难处,赏赐你几两救命的钱?” “夫人确实常有赏赐,只是这铁皮石斛实在昂贵,一两便要数金,夫人的赏赐实在是杯水车薪。”银湖说道。“再者说,奴婢的家中害了这样的病,即便是奴婢母亲的病不会传人,只是传让旁人知晓也实在不堪,是不敢让旁人知道的,不然她们会嫌弃奴婢不干净,只怕会将奴婢赶出宫中也未可知,到时候奴婢连这差事也丢了,一家五口岂不是要饿死了。” “其实嘛,”康嫔说道。“这铁皮石斛莫说价比数金,即便是价值几十金、几百金都不算什么,本宫念你一片孝心,自然可以将这铁皮石斛赏赐于你,还可不将此事喧闹出去,免了你的砍手、流配之刑。” 裴淑妃听着,也应和着说道。“不错,本宫也是这个意思。” “奴婢多谢二位娘娘。”银湖叩首说道。 “不过,”裴淑妃说道。“赏赐你十金、百金都是小事,要紧地事,你对于本宫而言,究竟值不值这百金之数?本宫如今在宫中处境困窘,如履薄冰,本宫也知道,当初宣政夫人将你派到本宫身边,名为规劝教导本宫身边的宫人,实则是监视本宫的一举一动,只要有你和你的主子在,本宫的头上仿佛一直悬着一柄斧子一般,它随时会落下来要了本宫的性命。” “奴婢不敢,只要娘娘能不计前嫌,救了奴婢母亲的性命,二位娘娘便是奴婢的再生父母,是奴婢的新主子。奴婢一定会肝脑涂地,一心忠于二位娘娘。”银湖说道。 “你不会,可是有这位宣政夫人在,本宫和康嫔在宫中的日子照样不会安生。”裴淑妃说道。“本宫可以对你和你一家施以援手,可是你要如何来回报本宫,帮本宫除去这个难处呢?” 银湖抬起身子,虽然脑海中回想着卢忆荪从前待她的好,可是再想到家中被毒疮折磨得皮包骨头的母亲,咬了咬牙,说道,“娘娘放心,只要您好心救救奴婢的母亲,让奴婢上刀山、下火海,奴婢都心甘情愿。” “诶?淑妃娘娘看重你,怎么舍得让你置身于刀山火海之中呢?”康嫔说道,“只是,我听身边的翠澶说,这宣政夫人从前做过许多伤风败俗、背弃陛下、有辱妃嫔本分之事,” 翠澶说着,从一旁走了出来,银湖看着如今对康嫔唯唯诺诺的翠澶,心中也知道她早就已经背弃了卢忆荪,转而投靠了康嫔。 “不过,翠澶从前只得在鸣鸾阁的外间侍奉,比不得你和被派到荣妃身边的汉琚,能在殿内侍奉,自然里头的事,你更清楚。” 银湖听着,想起甘缪带着梁如瀚偷偷潜入鸣鸾阁的那一夜,到了第二天的清晨,她又看到甘缪又带着那高大的男子偷偷地出了宫,对着康嫔说道。“是,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奴婢的确知晓一件足以替淑妃娘娘和康嫔娘娘扫清前路的事。” “那便好,”康嫔说道,“修业,带她下去吧。” “栾儿,”裴淑妃也吩咐道,“派人去太医院将徽南进献的铁皮石斛赐予银湖姑姑吧,再从本宫的匣子里取二十两银子,给银湖姑姑作寻医问药之用。” “是,”栾儿也应答道。 “奴婢多谢淑妃娘娘。”银湖说着,跟随栾儿和修业一同下去了。 芒角给淑妃和康嫔的茶杯中都酙满了茶,康嫔刚又入座,只听淑妃问道。“康嫔这般襄助本宫,若本宫来日果真登上了皇后之位,康嫔所求。究竟为何啊?” “娘娘放心。”康嫔说道,“臣妾膝下无子,如今陛下的宠眷也不深,昔日臣妾依归在崔皇后的麾下,不为其他,不过是为了在这波谲云诡的宫中保命而已,臣妾无子无宠,不过是猢狲之流,前树已倒,如今所为,只是在求靠一棵能庇佑臣妾周全的大树罢了。” “说起来,这后宫嫔妃之中,康嫔的心思计谋算是拔尖的,从前依附在崔皇后身边,崔皇后也未曾给过康嫔妹妹什么好处,若是妹妹不嫌弃,来日本宫登上皇后之位,一定让妹妹登上一品妃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让妹妹光耀门楣,连渤海高氏全族都要仰赖妹妹,康嫔觉得可好?” \"若果真能如此,臣妾便先谢过淑妃娘娘了。”康嫔说道。 第188章 幕后主使 鸣鸾阁中有几个常宁宫的小丫头来传卢婕妤的话,说卢婕妤已经吩咐京城中的南虞商旅,明日清早便要从经京城启程了,卢忆荪答允着,吩咐珪如将这几个小丫头好生送出去,回到寝殿,与月娇说着话。 “想不到京兆府这事,这么快就办好了。”卢忆荪对月娇说。 “姐姐都发话了,他敢不照做吗?” “你也太瞧得起你的姐姐了,”卢忆荪打趣着说道, “姐姐哪里话?谁不知道如今姐姐如今在后宫的地位,外间的朝臣谁敢不给姐姐这个面子?”月娇说道。“再说,淑媛娘娘亲自给周大人写了书信,周大人一看女儿的信,自然明白此事的厉害,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将此事拦了下来,南虞的使臣也封了两千两送来,一千两银子给京兆府交给工部,做修缮群贤坊之用,另外的一千两银子来打点京兆府、兵部和工部的主事,如此一来,这事便算是过去了。” “这样倒也好,免了一场两国风波。” “是啊,”月娇说道。“听说淑媛娘娘的两个哥哥,都死在两年前的沅陵之战,周大人一家也深受两国纷争之苦,老大人是慈心之人,临别前他也对甘缪说,‘将心比心,若是能止息一场两国干戈,莫让许多人家的好儿郎白白搭上性命,也是他的德行与造化了’,因此才将此事遮掩了过去。” “了结了便好,本就是一场假戏而已,若是宣扬出去便不好了。”卢忆荪说道,“梁大哥这事做的不错,瞅准了这几个京城中的南虞细作,故意用那假冒的舆图与文书引他们上钩,趁他们在华亭居喝酒的功夫,又去京兆府报官拿人,只是那两个南虞的细作实在手脚粗苯得很,可惜了华亭居与群贤坊,白白葬送在了大火之中,还将此事闹得京城人尽皆知,当真是草包废物。” “姐姐不必内疚,好在没有人在大火之中殒命,只有华亭居的几个伙计因为偷喝了华亭居的藏酒,醉死在后厨,任凭怎么呼喊都不曾起,等大火烧起来的时候,他们来不及跑,被掉下来的大梁砸伤了膀子和腿脚,京兆府的府丞大人发送给他们一人五十两银子,足足是他们十年的工钱了,尽管身上有伤,可得了这样大的一个便宜,他们自然是高兴得很,连痛也忘了,脸上只是一个劲的小,倒也没有怨言。”月娇说道。 “哈哈哈,竟然这些小贼得了便宜,还替他们销了贼赃,无意中竟成全了他们。”卢忆荪说道。 “还有那群贤坊被烧的房屋,因着崔皇后的丧事,百业不兴,群贤坊与西市的商家尽数歇业,那里住的本就是些游散胡商,这些日子城中禁止宴乐,他们早就到城外的万年城里偷着取乐去了,如今无人居住,这场火倒自然也没有伤到人,一千两银子足够给他们修缮屋舍了。”月娇解释着,“其中啊,光那华亭居就独占了三百两银子的修缮钱,听周大人说,那华亭居的掌柜等修缮完屋子,还能余下五十两银子,他也是就中取利的,高兴还来不及呢。” “也好,这两千两银子,也让南虞那边长一长记性,省的他们一伙人在城中鬼鬼祟祟的。”卢忆荪说,“说起来,还是梁大哥的地方选的好,里里外外这样周全,实在是难为他。” “哪会?梁大哥帮姐姐做事,高兴还来不及呢,若是姐姐不交给他事做,他反而会不安。”月娇说。 “就属你机灵,”卢忆荪硕大,“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我说的可曾有错?”月娇说道,“如此一来,倒是让卢婕妤更亲近了姐姐,今后咱们的事做起来便更平顺稳当了。” “对了,等珪如回来,”卢忆荪说道。“你且先跟珪如、霜娥她们说说明日一早启程去婆绵之事,我等陛下安睡了,再跟她们交代此事。” “是,我知道了。” “陛下驾到,”二人正听着话,只听着门外的太监喊道。 第189章 掌心玩物 大黎皇宫,鸣鸾阁。 元淮这些日子因为操办崔皇后的丧仪,虽然免了上朝,也未曾得空歇着,即便是入后宫来,也只是在鸣鸾阁、天璇宫、常宁宫等宫室中略坐坐,或陪同卢忆荪等人用个晚膳,入了夜仍旧回含章殿歇息,不曾在嫔妃处歇脚。 卢忆荪看元淮走入殿中,脸上虽然淡淡地笑着,可仍旧有心事的样子,便遣了宫女太监在寝殿外候着,她与元淮两个人走入了寝殿之中,让元淮伏在自己的膝上卧着,歇息片刻。 那御心蛊既可以控制人的心思,自然也可以知晓人的心思,从那蛊中的得知,原来元淮是因为崔皇后的死仍旧心有愧疚。 “这些天在外头忙了许多日子,入了夜也常有旧人入梦,搅扰地彻夜不安,也只有到了夫人这里,才心安了许多,”元淮说道。“仿佛这颗心都交托给了夫人,一颗心都被夫人牵着,倒是安宁了许多。” “你惯会耍嘴哄我。”卢忆荪用手指狠狠地戳了一下元淮的脑袋。 “是真的,”元淮一把将卢忆荪戳他脑袋的手握住,将那手挪到胸口,“不信夫人你听。” “听?让我听什么?” “听那心律的搏动, 仿佛都是在呼喊夫人的芳名。”元淮说道。 “油嘴滑舌的嘴脸腔调,实在让人看不上。”卢忆荪说道,“堂堂帝王,何以这般奴颜婢膝了起来?” “嘿嘿,夫人莫笑话,”元淮憨憨地笑着,卢忆荪的手将轻轻枕在面庞底下,“也不知怎的,自从见了夫人,这心里便只有夫人了,尤其是到了夜里,即便是夫人推脱朕去了旁人那里,这颗心仍旧悬在夫人这里,寸步不离。” “还说呢,”卢忆荪说道,“看你从前在周淑媛、卢婕妤、柳才人那里,戏耍欢好,不知道何等快慰,哪里来的底气在我面前说这些。” “夫人这便是为难我了,”元淮说着。“去淑媛还有卢婕妤那里,大多是夫人让我去的,” \"那柳才人呢?” “这柳才人的举止仪容有些夫人的神韵,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元淮说道,“再者说,这柳才人那里也不知怎的,一去便像是挪不开脚,定在她宫里似的,任由她如何摆布都通泰畅快,让人摸不着头脑。” 卢忆荪听着,想起了以前甘缪说的寒山杜若花露一事,城中不少青楼女子用这寒山杜若来留住恩客,不惜掷下重金也要得来,看来这寒山杜若的花露果然厉害,如同她的御心蛊一般。 “柳才人从前侍奉我朕倒也是恭谨谦逊,想不到败絮其中,包藏祸心,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元淮说道,“隽媖虽然做过不少恶事,可我与她到底是二十多年的夫妻,本想将她安置在甘泉宫也就罢了,想不到竟然让她沦落到这样的田地,实在是心中有愧。” 元淮说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卢忆荪一把揪住了元淮的耳朵,只听见元淮诶呦诶呦地叫着,“夫人饶命,夫人高抬贵手,且松开小人的耳朵吧。” 卢忆荪听他这样说,才将元淮的耳朵松开,又元淮的头抱在自己的怀里,如同搂着婴儿一般,又用自己的手给元淮来回抚摸着耳朵, \"夫人您方才为何突然那般?”元淮溺在卢忆荪的怀里,静静地问道。 “如今你在我这里,还提旁人作甚呢?还一口一个二十年的夫妻,让人实在止不住心中醋意。”卢忆荪也温柔地说道。 “哈哈,”元淮笑着,用手指轻轻摸了摸卢忆荪的颌骨,“我与隽媖,自然不及与夫人这般情好,说是二十年的夫妻,我与她之间也只剩下这薄薄的夫妻情分了,不过是看在三个孩子的面上罢了,若是将来靖和还朝,她母后骤然去了,我如何与她交代呢?” 元淮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卢忆荪看他这样,又点了他的头一下,“你呀,你又不是身驼石碑的赑屃,何苦将所有的过错都往自己的身上背呢?” “说的也是,只是情不自禁,”元淮说,“夫人方才戳弄我时,虽然身上疼痛,可心里顿觉轻快了不少,或是长久在帝王位子上,被人捧得喘不过起来,外人只觉得钦羡,可日子长了,终究是觉得负累、乏味,这些日子如同玩物一般落于夫人的股掌之间,想不到竟是这般快意。” “那本夫人让你更快意更上一重可好?” 元淮听到这话,顿时涨红了脸,心中仿佛激动万分,连下身都挺立,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被卢忆荪的这句话调动了起来,好似只等待着这一刻。 ”跪下。”卢忆荪对其呵斥道。 元淮听到这话,不仅丝毫不恼,反而是得了圣旨一般,平日里都是他给别人下圣旨,如今也有人以圣旨的口气命令他,乖乖地走到寝殿中央,退了衣服,赤膊着上身,如同犬马一般四肢着地地跪在地上, 卢忆荪踱着小步朝着元淮走去,坐在了元淮的背上,调弄着他的一张一弛,让他反复坠入了仙境一般…… 第190章 万全退路 “可曾觉得快意吗?”卢忆荪问云雨后的元淮。 “平生未有之快意。”元淮说着,嗅着卢忆荪的头发,“夫人的秀发这般芳馨,如阆苑仙葩一般。” “你倒是快意了,”卢忆荪说,“可是我却……” “夫人这是怎么了?”元淮看卢忆荪将脸扭到了一旁,于是扶了扶她的肩膀,轻声问道,“方才还那般欣然,怎么这会儿怏怏不快了起来?” “你端坐朝堂,九五至尊,哪里知道我一人周全这后宫的难处?”卢忆荪说道。“旁的倒也罢了,只是我在这京城之中没有半点根基,比不得昭献皇后,即便是犯下了那样的大罪,从前在外有她的好哥哥、好弟弟和崔氏一门的贤能子弟给她撑腰,如今坐了罪,里头还有她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护着她,再有还有你的情分在,相形之下,我有什么呢?” “夫人怎么突然发此伤感之语?”元淮问道,“旁的不说,若说宠眷,夫人若论第二,何人敢与夫人争第一呢?我的这颗心都在夫人这里,夫人便安心吧。” “若说这个,是最让我放心不下的。”卢忆荪说道。“都说君恩似流水,一去不回头,若是哪一日你变了心,将这心交托给了旁人,那我岂不是沦为刀俎鱼肉,任人宰割了?” “那我究竟该怎样做,夫人才肯安心呢?”元淮问道。“从前我便将玉玺献给夫人,若是能让夫人安心一二,我这便命人将这玉玺取来,这玉玺如同皇位,夫人将皇位拥在手上,便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吧?” “你还说呢?”卢忆荪又重重地弹了元淮的脑袋一下。 元淮哎呦地叫了出来。 “从前便是因为这玉玺,平白让我担了外头多少的诋毁谩骂,别的不说,单说这宫里,就有不少的嫔妃宫女指着我的脊梁骨,说我是妖女,要祸乱前朝后宫,倾颓大黎的宗庙社稷, 还在宫中大行压胜之术,意图要咒死我, 如今你又说要将这玉玺交托给我,他们眼馋心热,岂不是又要做法害我了?”卢忆荪一边说一边哭了起来。 “夫人莫哭,”元淮轻轻拉着卢忆荪的袖子,如同孩童一般,“夫人一哭,我的心里像如同被猫抓了一般,夫人伤心,殊不知看夫人这般,我的心之痛远甚于夫人。” 卢忆荪仍旧掩面啜泣着,元淮不停地“好夫人、好夫人”地叫着。 “好夫人,那我究竟该怎样做,才能让夫人安心呢?即便是让我去将天上星星月亮摘下来,我也绝无二话,立刻就让人在麒麟堂上搭梯子,亲自爬上去给夫人摘去。”元淮说道。 “呸!”卢忆荪转身啐了元淮一口,想不到元淮竟然甘之如饴,只听卢忆荪说道,“我哪里就有那样刁钻了?摘星星月亮?也不怕天上的神仙怪罪,一个雷将我了结在这里。” “其实,我也并不奢求什么,玉玺皇位,更是无甚兴味,不是我的东西,即便是得到了,终有一日还要还回去,如何能安心呢?”卢忆荪说道,“不过是想求你的一件丹书铁券罢了。” “丹书铁券?”元淮讶异道。 “不错,听说此物在险要关头可以免罪,即便是犯了杀头的大罪,只要不是谋逆之罪,都可免死十次,不知可是真的?”卢忆荪问道。 “既是此物,夫人早说不就完了?何必啼哭不已,让我也跟着伤心难过。”元淮说道,“这个容易,丹书铁券共有三件,如今都在含章殿的库房中收着,夫人既想要,明日一早,我让哲庸给夫人送来便是了。” “若只有丹书铁券,旁人会不会以为是臣妾偷盗来的?”卢忆荪问道。 “哈哈哈,这旁人以为朕的含章殿是什么地方?探囊取物会这般容易?竟然可以随意出入,偷取其中宝物?”元淮说道,“若夫人不安,我便让哲庸拟一道旨意来,圣旨上写明此物是朕于今日特意赠与夫人,以嘉许夫人协力内廷、平定崔氏逆乱之功,凭此丹书铁券,坐罪不咎,死罪除谋逆不宥外皆可免除,期限十次,夫人以为可好?” 卢忆荪一听,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到了地上,于是说道,“既有陛下这话,臣妾若再有什么疑心的,便真要遭上苍之天谴了。” 卢忆荪一边说一边抚摸着元淮的胸膛,元淮轻轻握住卢忆荪的手,说道,“夫人妄言,可不敢这样说。” 等元淮睡下之后,卢忆荪悄悄出了寝殿,来寻月娇。 “娇儿,如何?可跟她们交代明白了?”卢忆荪问道。 月娇点点头说道,“交代是交代明白了,只是从珪如到甘维,都顽固得很,不知道此事的厉害,他们看我平日言语孟浪,只以为是我在跟他们玩笑,都说若真有变故,他们也要留在姐姐的身边,须臾不离。” “罢了,容我亲自跟他们说吧,”卢忆荪说道,“如今甘缪不在宫中,等鸡鸣前夕,将珪如、霜娥、灵笳、沅姑、甘绥、甘绎、甘维,召到三楼的宾室中,就说我有事要吩咐。” “好,我知道了。” 说毕,卢忆荪又悄悄回到了寝殿中,坐在床边,看着熟睡中的元淮,心中百感交集,这八十天以来,元淮曾经带给她无数的安慰与快乐,尽管是御心蛊的作用,可卢忆荪仍旧发自心底里高兴,进过多年的颠簸沦落,好似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让她安心的男人。 可是她心中也清楚,这一切也是如同空中楼阁一般,随着一天之后,御心蛊的效力彻底消失,这一切也会成为过眼烟云,一阵风吹过,什么柔情蜜意都不会留下,留下的只有一个愤怒的君王与引颈待戮的“妖女”。 正当卢忆荪看着元淮回想这一切时,元淮也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一般,竟然从睡梦中恍然苏醒了,慢慢将眼睛睁开,看着床边正一脸柔情看着他的卢忆荪。 “真是奇了,”元淮说道。 “陛下怎么这会儿便醒了?为何不再多睡一会儿?陛下方才说的是什么奇了?”卢忆荪问道。 “原本我也已经深陷梦境之中,可混沌之中,仿佛听到了夫人在呼喊我,于是便醒了过来。”元淮说道,“一醒来,肉眼所及便是夫人,想不到睡梦之中魂牵梦萦的,与醒来初见的,竟会是同一个人,分毫不差。” 卢忆荪听元淮这样说,不禁湿了眼眶,于是握着元淮的手,褪去了披肩,与元淮同枕躺在床上,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元淮的面庞,“陛下国事操劳,不宜伤神太过,还是早睡才好,睡吧,睡吧。” “与夫人执手相望,与夫人同枕而眠,都是朕一声之中最快慰之事,分毫都不觉伤神之处。”元淮说着,逐渐坠入梦乡之中。 卢忆荪仍旧握着元淮的左手,在寒冬之末的时节里,那掌心的温度竟然递送来一股春夏季节万物萌发的温暖,缓缓沁入心神,让人好生快慰。 第191章 苦口劝行 鸡鸣时分前夕,鸣鸾阁宾室。 卢忆荪对珪如她们七人说道,“自从入宫的这些日子,有劳诸位鞍前马后,为我打点宫中上下大事小情,我知道,若没有诸位的襄助,便不会有我的今日,在此我诚心谢过诸位。” “夫人这是说哪的话?”珪如说道,“夫人是奴婢们的主子,奴婢们听从主子吩咐做事,皆是分内应当,何劳夫人金口玉言说一个谢字呢?奴婢们实在承受不起。” “奴婢也是,”灵笳说道,“当日奴婢被刺客的暗器所伤,身染剧毒,性命垂危,若是换了旁的主子,只能听天由命,自认倒霉罢了,奴婢命如草芥,可夫人非但不离弃奴婢,还让太医院的太医给奴婢医治,再威逼利诱,让刺客将解药交出来,奴婢才万幸捡回一条性命。” 灵笳接着说。“奴婢病愈之后,夫人还让月娇姐姐给奴婢送来了好些主子们才能享用的补品,还嘱咐奴婢,让奴婢安心养病,将身子养全了再来夫人身边侍奉便可,连这样的小事夫人都放在心上,费心替奴婢周全,待奴婢不像是奴婢,倒像是姐妹一般……奴婢这样说,实在有些僭越,可这的的确确是奴婢心底里的话,从那时候起,奴婢便打定了主意,不论将来发生什么,都要与夫人共进退,以这条贱名来回报夫人的救命之恩一二。” “是啊,”珪如说道。“奴婢从前只是含章殿一个末流女官,从来不被人看在眼里,因奴婢家中贫苦,也在含章殿受尽了冷待,幸而得到夫人的赏识,让奴婢在您的身边侍奉,这才有了奴婢的今日,现下旁人看来以为奴婢是含章殿的六品首领女官,出入宫闱,施放号令,好不威风,其实奴婢知道,奴婢今日所有,莫不是夫人抬举,因此不敢忘恩,也不敢居功,只求与夫人生死与共,还求夫人莫要嫌弃奴婢才好。” “奴婢从前虽然在含章殿得脸,”霜娥也说道,“出身京城良家子,家中也算是个士大夫之家,可那含章殿是殿中省公公们的天下,里里外外,都有殿中省的内官们周全,外头有还有崔皇后担心有宫人魅惑陛下,因此对含章殿的女官、宫女看防得甚严,奴婢在含章殿之时也如履薄冰,丝毫不敢越矩,好在后来到了夫人身边服侍。” 霜娥看了一眼灵笳,说道。“奴婢和灵笳的心思是一样的,夫人对待奴婢们宽厚,多有关怀,少有打骂,让奴婢们抬头做人,不再仰人鼻息,也行走各处,受众人尊敬,让奴婢觉得生而如此才不枉此生,因此奴婢听到月娇姑娘说夫人的担忧,不敢自求安逸,愿同夫人共进退,生死不弃。” “奴婢从前轻狂,也没少给夫人和月娇姑娘气受。”沅姑说道。“可是奴婢身染瘟疫、垂死之际,侍奉十余年的主子将奴婢弃如敝履,避之不及,万幸承蒙夫人与珪如姑姑不弃,才让奴婢捡回了一条命,奴婢请命到夫人身边侍奉,夫人非但不念从前的旧恶,还软语宽慰奴婢,让奴婢在夫人身边安生做事,如此大恩,奴婢怎么能离弃夫人去苟且偷生呢?” “奴才也是。”甘绎说道,“奴才从前虽然在含章殿侍奉,可是年纪尚且,辈分低,虽然经由汤公公指教过几年,可到底不是汤公公的心腹,后来入了含章殿,还以为是捡了个便宜,没想到只是在分派在各处做一些旁人不愿意做的脏活杂活,且殿中省规矩森严,但凡有个行差踏错,便会被拖出去结结实实打一顿,身子虚弱的哪里经受得住那样重的板子?因此奴才甘字辈的兄弟十二个,时至今日只活了奴才兄弟六人。” “是啊,从前在含章殿侍奉的日子,”甘绥也说道。“实在是不堪回首,如同霜娥姐姐所言,含章殿的太监的确得脸,只是得脸的那些都是殿中省长官大人们的亲随与心腹,像奴才们这样不得脸的太监,也一样是如履薄冰,丝毫不敢有失,直到来了鸣鸾阁,在夫人身边谋了这份差事,才让我们兄弟几个有了出头之日,如今殿中省的太监们正因为奴才在夫人身边当差的缘故,对奴才兄弟几个好生羡慕,夫人对奴才兄弟几人恩同再造,奴才兄弟几人也不敢忘恩背主!“ “奴才也是,”甘维也作揖道,“奴才手生,做事多有疏失之处,若是搁到别处,只怕早就一顿板子要了奴才的性命也未可知,可夫人非但不苛责怪罪,还对奴才勤加指点,多有劝勉之语,奴才对夫人好生感激,如何能因为一点困难,就背弃夫人、远走高飞呢?若真如此作为,岂不是连禽兽都不如了?奴才也死生追随夫人,矢志不渝。” “你们的忠心,我都知道。”卢忆荪说道,“只是你们也知道,如今宫中情势险恶,昭献皇后崩逝,各宫嫔妃为了争夺后位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而她们为了谋夺后位,第一个要对付的人便是我, 或许她们摄于我平日之威,不敢直接对我下手,而你们在我身边侍奉,或许她们为了扳倒我,将你们视作放矢之地,到时候岂不受罪?” “夫人……”珪如刚要说话,结果被卢忆荪打断, “听我说完。”卢忆荪摸了摸珪如的手,轻声说道,其实对珪如这样的人来说,卢忆荪温柔地触摸着她的手的举动,已经远胜千言万语,更足以让珪如对她死心塌地。 “再者,你们也知道,宫中嫔妃失宠乃是最寻常之事,昨日还是炙手可热、集六宫之宠于一身的宠妃,因为一句话便见罪于陛下的大有人在,况且我无子无女、朝中没有父兄子侄依傍,陛下若是突然恼了我,连你们也要跟着倒霉,如今就有人背地里嫉妒你们的荣耀地位,若是有那一日,他们如何肯轻易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 卢忆荪叹了一口气,说道,“最后,你们也知道,我并非黎人,也并非虞人,而是被大黎与大虞联手灭掉的西越之人。不瞒你们,我深恨当年崔友植带病杀入我家中,害的我家破人亡,将我的亲妹妹劫掠到京城,如同营妓一般糟践,此次入宫,也是为了向崔氏报当年之仇,如今崔氏一族覆灭,崔皇后也已经身死,父母兄弟还有妹妹的仇也算是有所交代,或许有一日我会返回西越故地,和妹妹、月娇去过安生日子,到时候你们孤身在宫里,当日我为了报崔氏之仇而得罪的小人,找不到我,便会拿你们泄私愤,我实在于心不忍。” “再有,”卢忆荪语重心长地说道。“不瞒你们说,陛下不日便会与我反目成仇,虽然我已经求了丹书铁券在手,可以保全你们的性命,只是虽然免死,那宫中的宿敌也会借此机会作践我们,我也就罢了,本就是亡国丧家之奴,不在意这些,再者有陛下昔日的情谊在,我想他们不会做得太过,只是你们……失去了帝王之心,便失去了如今我手中的所有大权,我又如何能护你们周全体面?” “若是你们能跟随那商旅去西越故地,虽然没有今时今日的荣耀,可我保证,能让你们过衣食无忧的逍遥日子,去国离乡,见不到族人亲眷,可到底能留存体面,不至于被小人所害,”卢忆荪说道,“我并非轻视诸位,而正如方才霜娥与甘绥所说,正因为我视你们如亲眷,才想出了这个法子,即便你们去了西越故地,我心中也绝没有一丝不快,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便跟随那商队去西越吧,可好?” 珪如笑着,起身跪在卢忆荪面前,说道,“无论如何,奴婢都不会离弃夫人,若夫人不答允奴婢随侍左右,奴婢就长跪不起,直到夫人应允奴婢所有。” 月娇和卢忆荪刚要去搀扶,结果霜娥、灵笳、沅姑、甘绎、甘绥、甘维都跪在了地上,口中所言,与珪如如出一辙。 卢忆荪和月娇又好言相劝了一会儿,实在是执拗不过,才轻声对珪如她们说道,“你们起来吧。” “夫人……”众人抬头看着卢忆荪。 “既然你们不走,我也违拗不得,如此也好,有你们在,我也安心许多,未来宫中、前朝不论有什么风浪,都能携手一同趟过去,绝不让小人得逞。”卢忆荪说着。 “是啊夫人,”珪如说道。“奴婢入夜去常宁宫之前,曾有掖庭宫的宫婢来特意来告知奴婢,说她途经华林门的时候,看着夫人派到淑妃娘娘身边的当差的银湖,竟然悄悄地出宫去了,身边还有一个丫头,容貌光艳,倒像是淑妃娘娘身边的栾儿。” “竟然有这样的事?”卢忆荪说道,”也好,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你和沅姑去打听打听,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古怪?” 第192章 刘夫人送玉 大黎皇宫,天璇宫。 这一日巳时,平日里与周淑媛交好的嫔妃都来到了周淑媛的宫里,都来庆贺周淑媛的有孕之喜,自从康嫔上次小产,宫中已经许久没有嫔妃有孕,周淑媛的这一胎又在诛除崔氏一族之后,宫中少了从前的许多紧张气氛,周淑媛的这一胎,倒是给沉闷已久的宫闱带来了祥瑞端和之气。 天璇宫的正殿中上座的是卢忆荪、裕妃,再者是献嫔与熙嫔坐在卢忆荪左手边,周淑媛与刘淑仪坐在裕妃的右手边,两边列坐的还有卢婕妤、许美人,周淑媛招待众人用过茶点,正说着话,只见周淑媛身边的宫女彤鱼领着一个脸生的宫女走了进来。 “娘娘,”彤鱼说道,“太极宫刘夫人身边的明露姑姑来了。” “刘夫人?”周淑媛一听,知道是从前的刘皇后身边的人,于是连忙说道,“快请。” “奴婢给宣政夫人请安,给淑媛娘娘请安,给各宫娘娘请安。”明露说道。 卢忆荪打量着堂下那名叫明露的宫女,如今已经是两鬓微霜,略显苍老,穿着一身吐绶蓝色的宫装,也已经是数年前的样式,如今的宫中早已经不时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可眼角的细纹敷了再多的细粉也盖不住岁月如水流缓缓浸过的痕迹。 “姑姑请起,快免了礼吧,”周淑媛说道,“来人,快给明露姑姑看座。” 殿中的嫔妃除了刘淑仪,都未曾见过这位明露姑姑,但都知道她是从前的刘皇后身边服侍的陪嫁侍女,即便是刘皇后被废为庶人,迁到金镛城去居住,受尽了宫中人的冷眼,刘皇后身边的宫女太监也是散的散、跑的跑,只有明露与掩宸二人在刘皇后身边服侍,不离不弃,贫贱不移,这殿中的嫔妃都知道,因此对这位明露姑姑颇为礼敬。 “淑媛娘娘客气,奴婢实在承受不起,”明露说道,“奴婢今日是奉宣德夫人之命前来,宣德夫人知道淑媛娘娘有孕,满心欢喜,于是特意命奴婢将这本夫人亲手抄的妙法莲华经、金丝葫芦琉璃珠玉佩给娘娘送来,给娘娘作安胎之用。” “替臣妾多谢夫人美意,”周淑媛说道,“莲汀,快好生收着。” “是,”周淑媛的贴身侍女莲汀走上前去,将刘夫人所赠之物接了过来。 “这金丝葫芦琉璃珠的配饰,倒是眼熟得很,”刘淑仪说道,“像是从前夫人在怀公主时,先太后所赠。” “淑仪娘娘好眼力,”明露说道,“正是当年先太后所赐。” “不是我的眼力好,实在是这葫芦口的琉璃珠子实在珍贵异常,且光华璀璨,色如冰珀,不染纤尘,让人见之不忘。”刘淑仪说道。 “如此珍贵之物,臣妾如何消受得起?”周淑媛又推辞道。 “淑媛娘娘过谦了,”明露微笑着说道。“夫人无福,未能秉承先太后的慈愿,连公主也不幸夭折,而淑媛娘娘命格贵重,有了此物,一定能平安诞下龙胎。” “请姑姑回禀宣德夫人,”周淑媛说道,“等改日,本宫得了功夫,一定亲自去太极宫探视夫人。” “淑媛娘娘的好意,奴婢代夫人心领了,只是太极宫路途遥远,娘娘如今有着身子,怕是劳动不得,若是伤到了龙胎可如何是好?”明露说道。 “哪里就这般娇贵?”周淑媛说道。 “再有,夫人如今身子有疾,若是将病气过给了淑媛娘娘和腹中皇子,那便是夫人的罪过了,因此请淑媛娘娘不必心有挂碍,安心养胎为上。”明露说道。 周淑媛一听连忙问道,“夫人身子不适?可曾请太医去瞧过了不曾? “娘娘不必忧心夫人,太医院的人都去瞧过了,陛下也常常念着,时常遣人去探视,夫人不过是从前在金镛城时落下的小毛病了,不妨事的。”明露说道,“夫人那边还有事交代奴婢,奴婢先告退了。” “姑姑慢走,”周淑媛说道,“莲汀,将陛下赏赐的何首乌与北地雪参给姑姑带上,好给夫人补养身子。” “是,”莲汀说着,让彤鱼去去取。 “多谢淑媛娘娘。” 明露说着退了下去,陪同莲汀、彤鱼一同退了出去。 “这刘夫人倒是有心,”卢忆荪说道。“尚在病重,还不忘这样贵重的礼物给淑媛。” “是啊,”刘淑仪说道。“刘皇后……不,是宣德夫人,从前宫中的妾妃有孕,都会内外周全打点,处处用心,像是自己有了身孕一般,不仅毫无妒色,到了妾妃临盆之时,还会亲自前去侍奉,当初昭献皇后、瑾妃娘娘有孕之时,都是这般。” “怪道人人都说刘皇后贤德,果真是不虚此名。”献嫔说道。 第193章 檀香麒麟 “是啊, 昭献皇后生靖和公主的时候是深夜里,一连好几个时候都没有动静,可刘夫人在崔氏的产室候着,寸步不离,还催促着太医和产婆想些法子,也好减轻一些崔氏的痛楚,知道第二日,崔氏才将靖和公主生了下来,这些日子,刘夫人便夙夜未眠,直到崔氏产下公主,听到她们母女平安后才回宫歇息。” “当真是相形见绌啊。”熙嫔说道,“当日我生嘉荣之时,不要说皇后娘娘,连身边的产婆都是些手脚粗笨的,太医也不甚尽心,当真了受尽了苦楚,产下嘉荣之后,因为是个公主,当日位份又只在美人,崔皇后那样心高气傲的人,何曾将我们母女放在心上呢?” “是啊,”刘淑仪说道,“崔氏何曾有刘夫人的半分肚量?崔氏生下靖和公主之后,身子虚弱,又因为是公主,她的心思皆在皇长子常佑身上,刘皇后担心公主无人照拂,于是将靖和公主接去亲自抚养,靖和公主长到三、四岁之时,实在是聪颖可爱、玉雪可人,深得陛下宠爱,崔皇后这才以思念亲女为名,将公主接回了宫中。” “想不到刘夫人与靖和公主之间竟还有这段往事。”卢忆荪听刘淑仪的话说道。 “是,哼,”刘夫人冷笑了一声说道,“若是由崔皇后亲自抚养,靖和公主哪里会出落得这般落落大方?看崔皇后的大女儿宁和公主便知道了,和她的母亲一样跋扈啬刻,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敢怪,有这样的母亲亲自教养,会教导什么好孩子呢?” 众人听着刘淑仪的话都笑了出来。 “其实啊,看刘夫人是否贤德啊,不是红口白牙说出来的,这还要看她身在后位之时,后宫的皇子与公主是否安好便知晓了,那时候嫔妃小产乃是稀有之事,但凡嫔妃有孕,刘皇后都会百般护着,生怕有什么差池,这才从典顺十年到延昌二年,宫中前后便有七个孩子降生,而且个个都未曾夭折,除了梁王常儒后来夭折了,其余的个个都养得好好的,不曾有一点不周之处,哪像延昌三年后,崔贵妃登上后位之后的光景?” “是啊,”献嫔说道,“臣妾当初怀常修之时,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听说宫中的孩子多有坎坷,若要平顺诞下皇子在崔氏执掌后宫之时,哪里是一件容易的事?” 裕妃和熙嫔听到这里,一股怒气不禁涌上心头,因为延昌三年之后,她们都曾有孩子夭折,裕妃曾夭折过一子一女,熙嫔也夭折过一个女儿,大半是葬送于崔皇后之手。 “如今好了。”裕妃安慰周淑媛说道,“崔皇后如今已经故去,宫中是夫人当政,妹妹又有陛下的护佑,想必是不会有什么事的。” 众人正说着,只听彤鱼进来回禀,“娘娘,明嫔娘娘来了。” “她?她怎么来了?她平时一见我就冷言冷语地,有时恨不得把我活吞了,今日怎么会来我天璇宫呢?”周淑媛疑惑道。 卢忆荪一听便明白了,料想是那明嫔担心周淑媛生下皇子之后,位份会越过她去,担心周淑媛会跟她过不去,于是赶着来服软巴结。 刘淑仪正往门外看着,没想到正瞅见许美人用帕子捂着嘴在偷笑。 “许妹妹,你笑什么?”刘淑仪不解地问道。 “没……没什么,”许美人仍旧止不住笑意,说道,“我是想周姐姐这一胎实在是有些神意,当真是祥瑞之胎。” “此话怎讲?”刘淑仪问道,众人听许美人这样说也探头听着。 “若没点神意,如何会让人转了性情,变了口味?从前恨不得一口吞了的,如今却想含在嘴里怕化了,当真是造化弄人啊。”许美人笑着说。 明嫔一进来,看到卢忆荪她们都在,脸上还有一点羞赧之色,不过既然来了,就免不得与众人寒暄几句,于是说道。“臣妾给夫人请安,给裕妃娘娘请安。” “给明嫔娘娘请安。”周淑媛说道。“娘娘可是我天璇宫少有的稀客啊,娘娘上座,” 周淑媛将自己的位子让给了明嫔,明嫔走到裕妃的旁边坐下。 “原本……我知道淑媛妹妹有孕在身,本不宜搅扰,”明嫔说道,“只是我想着,咱们到底是姐妹一场,同为在陛下跟前侍奉的人,妹妹有孕这样的大喜事,当姐姐的若是不来恭贺妹妹,如何说得过去呢?” “姐姐说的是。”周淑媛一脸笑意地应和着。 “娘娘请用茶。”莲汀捧了一盏茶来,放在明嫔的一侧。 “诶,有劳姑娘。”明嫔说道,“姐姐想着,如今妹妹得陛下眷顾,宫中一应都是全的,于是命娘家从宫外的积善寺中求了一对檀香木镶玉麒麟,是积善寺的大师送到佛前受过七天七夜香火的,麒麟送子,又有佛陀护佑,一定会给妹妹带来吉兆,护佑妹妹腹中的皇子,还望妹妹不要嫌弃才好。” 众人看着明嫔的侍女吉茂端着一对檀香麒麟走了过来。 第194章 熙嫔发难 “看这檀香木麒麟身披宝甲,目色坚毅,神情盎然、栩栩如生,一看便知道出自京城名家之手啊。”刘淑仪说道,“檀香木品相上乘,覆身油量如蜡,且雕工精良,想必一定要价不菲吧。” “是啊,如此珍贵之物,妹妹如何敢承受呢?”周淑媛也说道。 “嗐,淑媛妹妹如今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又怀有龙胎,何等金尊玉贵?即便是再比这贵重十倍的物件,妹妹也消受地起,”明嫔说道,“此物不过我母家进献的山野拙作,我宫中实在没有什么好东西,瞅着这对檀香木镶玉的麒麟还能入眼,意头也好,于是给淑媛妹妹带来,以作安胎祈福之用罢了。并不似刘淑仪所说那般精细,原不值多少银钱,跟我与淑媛妹妹的情谊相比,实在值不了什么。” 嫔妃们都知道,虽然如今明嫔不得宠,可到底是出身扶风窦氏家族,扶风窦氏虽然不是京城勋贵世家,可是窦氏已经显赫了千百年之久,出过无数将相后妃,何等尊贵? 如今窦氏家族为官者不多,不过是守着旧时的封爵,和涅川郡主的夫家一般做一些买卖生意,也结交陇西权贵,其家中财力更非寻常世家可比。 这檀香木麒麟,在寻常人看来自然是价值连城,尤其是那檀香木的品相,是取自树龄百年的老山檀香,京中的显贵即便是手上有现成的银子,只怕这样质地的檀香木,也要在大黎、西越、婆绵等地寻个一年半载才能寻到,可这檀香木对明嫔而言,诚如她所说的,实在是不值什么。 “明嫔姐姐既这样说,却之不恭,那妹妹我就收下了。”周淑媛说着,示意宫女莲汀将这一对檀香麒麟收下。 莲汀也谨慎得很,嗅到这股檀香麒麟有一股极其馥郁的香气,不知周淑媛如今身怀有孕,这香气对其是否有益。于是先放在后殿的连廊一角的风口上,打开了两旁的窗子,通通风、量一量,等让妥当的太医瞧过了再往殿内摆放。 可是莲汀打开窗子的时候,忘了一旁的橱柜上有沙桃,沙桃的气味香浓,会将窗外的雀鸟引来。 “妹妹何必客气呢?”明嫔说道,“今后姐姐我什么好东西,只要妹妹看上了,言语一声,姐姐我即刻便命人给妹妹送来,妹妹自用也好,送人也罢,由着妹妹分派吧,若是有什么东西能博妹妹一笑,也是它的福气了。” 周淑媛从前十分厌恶明嫔,只是看明嫔突然换了面孔,这般一片赤诚地巴结她,她倒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对周淑媛这样耿直的人来说,实在不知道如何与明嫔这样三头两面的人相处,如今身怀有孕,这心里也比从前柔软了许多,脸上也只是略显尴尬地笑着应和。 想不到熙嫔看明嫔这副见风转舵的样子,实在是看不过眼,于是说道。“到底是明嫔姐姐好性子,从前啊,姐姐不往淑媛的宫里来,甚少登天璇宫的门,咱们姐妹不常聚在一处,没有时常聚在一起说话的功夫,从前倒是对明嫔姐姐多有误会,如今这样说开了多好,姐妹们少了嫌隙,多了姐妹情谊,何等融洽?若是让陛下知道了也一定会高兴,定会称赞今日的后宫敦睦和乐,也会盛赞明嫔姐姐识大体。” “熙嫔妹妹说笑了,我微贱之躯,如今连陛下的面都不常见,又如何当得起陛下的赞许?”明嫔说道。 “是啊,若是明嫔姐姐不嫌弃咱们姐妹,今后便常来天璇宫走动走动,叙一叙姐妹情谊,”周淑媛说道。 “瞧妹妹说的,能和众姐妹同在一处,姐姐心中欣喜还来不及,哪里会嫌弃呢?”明嫔说道。 明嫔也知道,如今天璇宫中做的,除了许美人,个个都是得宠的,即便是不得宠,也或者有自己的儿女傍身,或者与宠妃交好,与这些人处久了,她自然也会跟着受益。 “明嫔姐姐看这天璇宫,里里外外,布置得可好?”熙嫔问道。 “啧啧,果真是极好的地方。”明嫔抬头打量着天璇宫,“一切都这般齐整雅致,虽然不算阔朗,可处处透着陛下宠眷妹妹的心思,北辰七宫,当真是名不虚传啊,到底是先帝的宠妃吴婕妤住过的地方。吴婕妤多子,膝下有彭城王、晋仙公主和晋阿公主,因此先帝才那般宠爱她,淑媛妹妹住在这天璇宫,我想子嗣一脉,将来也会如同吴婕妤一般兴盛啊。” “是啊,天璇宫自然是好的,不像周妹妹从前住过的绮霞宫,”熙嫔说道。“简直是不成样子,窗牖破旧不堪就罢了,到了冬日,就如同寒窑冰窖一般,冷得彻骨,周妹妹原本多好的身子,住在那样简陋的地方,耽搁了几年,活生生害了一身的病出来,当初也不知道是谁空着天璇宫这样的好地方,让周妹妹住进来那样的冰窟窿里?” 明嫔一听这话,瞬间听出来熙嫔的话锋对准自己,方才被熙嫔吹捧的快意全然消散,好似刚被熙嫔捂热了脸,又被她狠狠地甩了一个耳光,当着众人的面仿佛打得明嫔抬不起头来,明嫔惭愧之余,仍旧要面对众人,于是说道,“嗐,从前都是崔氏主理后宫,人人都知她生性悍妒,对嫔妃也颇为苛刻,还不是她看周妹妹的貌美多才,又出身不低,若是得陛下宠爱,她自是不安的,于是动了这样不堪的心思,故意将妹妹安置在了那样的地方。” 熙嫔看了周淑媛一眼,讶异地说道,“哦~竟是这样一回事?怎么妹妹记得,当初崔皇后忙着将秦王送上太子之位,忙得两脚朝天,哪里有功夫理会这些后宫之事,于是将这些后宫琐事交托给了崔皇后平素信任的嫔妃料理,当时也不知道是谁在崔皇后身边趋奉得那般勤快,成日间贴在崔皇后的跟前,倒像是常住在坤仪宫了一般,又狐假虎威,仗着崔皇后的名义,做出了此等伤天害理的事来。” 周淑媛听着,回想着当日之事,一股怒气仍旧止不住涌上心头。 第195章 鸦雀横死 除了卢婕妤,在座的众人都知道,熙嫔所说之人正是明嫔,当日明嫔狐假虎威,借着巴结崔皇后,常常给年轻的嫔妃下马威,自然也没少给熙嫔母女气受,二人之间早有过节。 “是啊,”明嫔说道,“当日崔皇后的盛威之下,后宫的嫔妃为了平顺度日,除了周妹妹这样的直性子,哪一个没有在崔皇后身边趋奉巴结过?其实何止是嫔妃呢?当日尚宫局的宋尚宫,为了巴结崔皇后,身为六局二十四司之首、堂堂的正五品女官,不一样亲自给崔皇后捏肩捶腿,如同粗使的奴婢一般侍奉她吗?好在夫人睿智果断,将宋尚宫这样的小人打发到了姑苏,否则留她这样的人在后宫,岂不是后患无穷吗?” “宋尚宫不过是个女官,”熙嫔说道,“不过是听主子之命办事罢了,殊不知嫔妃之中还有谁,以堂堂从二品嫔位之尊,侍奉崔氏如同亲生母亲一般,那般的奴颜婢色,何其孝顺,哪有半分二品嫔妃的体面呢?连官奴之中都甚少挑出个这般熨帖周到的!” “你……”明嫔听熙嫔这样说,怒不可遏,恶狠狠地说道,恨不得一跃而起,上去打熙嫔两个耳光。 “罢了。”卢忆荪说道,“如今昭献皇后已经身故,陛下虽然痛恶崔氏子弟的妄作胡为,昭献皇后也多有不周、刻薄之处,可念在多年的夫妻情分,如今对昭献皇后也多有追念,否则会那般隆重安葬?若是这样编排昭献皇后的话传到了陛下耳中,龙颜大怒,岂不怪罪?” “夫人教训的是,臣妾知罪。”熙嫔与明嫔一同起身告罪道。 “起来吧,”卢忆荪说道。 “谢夫人。”二人起身坐下,也没有了方才的剑拔弩张之态。 “本宫已然将宋尚宫、袁尚仪等其身不正的女官打发出宫去,宫中女官交由陈尚宫、宫正局与慎刑司督促改教,若还有如宋尚宫一般的心术不正、多有贪污宫中财物的,一定交到慎刑司以严刑论处,嫔妃之中若今后还有谁敢狐假虎威、仗势欺人之流,废庶人陈氏便是个例子。”卢忆荪说道。 “是。”众嫔妃说道。 “如今宫中风气倒还算清明,本宫也不想赶尽杀绝,从前的诸多事便不必说了。”卢忆荪说道,“今日是淑媛的好日子,本不该说这些沉重肃杀之事,只是方才熙嫔说的好,咱们都是在陛下左右侍奉的人,若是能敦睦相处,是后宫之幸,也是陛下之幸啊。” “是,臣妾明白。”明嫔说道。 “今日明嫔来看淑媛,也是一片好心,诸位姐妹也莫要曲解了才是。”卢忆荪又对明嫔说道。“今后常来常往,如今日这般以诚相待,自然不会有什么嫌隙。” “是。”众人应答道。 “光顾着说,臣妾还准备的点心,是从月娇姑娘那里学来的手艺,”周淑媛打圆场说道。“还请诸位姐妹尝尝,是否可口?” 说着,彤鱼领着七个小丫头上来,一人端着四样细点上来。 周淑媛分别给指着众人介绍道,“这是薰风明月、菡萏吐华、蟹走平湖、瑞雪呈祥。” “难为周妹妹,”刘淑仪说道,”这点心跟月娇姑娘学得好,名字起的也雅致。” “不仅点心精巧,这道菡萏吐华,”许美人说道,“还果真有一股莲花的清香。” “嗯~”献嫔吃了眼前一道忍不住称赞,“这一道极好,我在宫中这些年,还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茶点,何以会这般醇香适口,沁人心脾呢?” “这一道啊,叫瑞雪呈祥,”周淑媛说道,“外头的酥皮是用松麦、藜麦等五种五谷蒸熟了之后用是松枝烧的火细细烤的,内馅是江米裹着乳酪做的,吃起来外头是谷物的清香酥脆、江米的滑糯香软,最里头的乳酪醇厚香甜,这三种口味合在一起啊,便是这味道了。” “当真是美味,”献嫔说道,“我想我们常修一定爱吃,” “臣妾尝着也是极好,”卢婕妤也说道,“还有这道薰风明月,倒是用了南国的织花芋头、黑糖和桂花蜜,吃起来别有一股清香。” 献嫔又看着卢忆荪身边是霜娥在侍奉,没有见月娇的身影,于是问道。“夫人,为何不见月娇啊?” “哦,我有事烦她去做,因此并未跟了出来。” “哎呀呀,要是什么时候夫人能将月娇姑娘请到我的宫里,也能给我们常修做几道点心,让我这个愚笨的娘跟着学一学便好了。” 众人听献嫔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方才明嫔还以为熙嫔的话怄气,只是浅笑着,心中还甚是不快,一尝这细点,也讶异不已,紧皱的眉头也舒展了。 “对了,献嫔妹妹。”裕妃问道,“听说你还要回洛园行宫去?” “是啊,午后便要启程了。常修这孩子去了洛园行宫更开怀明朗了许多,身子也远胜从前,强健了许多,因此禀明了陛下,想和他在洛园行宫多住些日子。” “好是好,”裕妃说道,“看从前常修多病,我在一旁看着也心疼,去了洛园行宫也好,只是你我姐妹怕是难有像如今这般时时相见的日子了。” “姐姐这是说哪里话?”献嫔说道,“妹妹也不是一去不返了,不过到了孟春时节,地气暖了,还是要带常修回宫来住的,到时候便会有这样相聚的日子了,常修长大了些,也好跟他的三皇姐、五皇兄还有四皇姐一起玩了。” 周淑媛听她们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中想着,若是将来她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也能和裕妃、献嫔、熙嫔的孩子一起玩耍了。 周淑媛正回想着,忽然听到后殿仿佛有什么瓷器坠在了地上,于是悄悄吩咐彤鱼,“鱼儿,去后殿看看是什么动静。” 彤鱼说着,走到后殿,遍寻了一圈仍旧没找到究竟是什么打碎了落在地上,地上仍旧是干干净净的,忽然之间,彤鱼嗅到一股木质香气,便顺着这香气,走到了后殿的连廊风口处。 想不到竟然看到不远处,那一对明嫔送来的檀香麒麟后头,一只鸦雀撞在那檀香麒麟后头的墙壁上,撞得墙上满是鲜血,那灰色的鸦雀从墙上坠落˙之时,还将那盛放沙桃的盘子打翻在了地上。 彤鱼被这一幕吓得愣在原地,久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前殿中众人正吃着细点,只看卢忆荪身边的甘绥来了。 甘绥走到卢忆荪身边悄悄说,“夫人,汤公公来了,还有珪如姑姑让奴才通报夫人一声,事情都已经办妥了,” 卢忆荪便知道,是汤哲庸给她送元淮承诺的丹书铁券和拟好不发的圣旨来了,于是推辞说道,“我宫中还有事,诸位且再陪陪淑媛,用些点心茶果,我先回宫去了。” 众人送过卢忆荪,也纷纷回宫去了,周淑媛还打发人给献嫔、熙嫔、裕妃包上了今日所用的细点,让她们带回宫给各自的皇子公主享用,连身边的莲汀、雁浦都一同去了。 周淑媛送别了众人,疑惑身边的彤鱼一直没有出来,觉得奇怪,于是越过幔帐,走到后殿去寻。 第196章 手足别离 大黎皇宫,鸣鸾阁。 “老奴参见夫人。”汤哲庸看卢忆荪回宫来,连忙上前请安道。 “汤公公不必多礼,”卢忆荪说道,“赐座,看茶。” “不必劳动夫人身边的人。”汤哲庸说道,“老奴奉陛下之命,将此锦匣给夫人送来。” 说着,康裕将锦匣捧了上来,甘绥将那匣子接过。 “多谢陛下恩典。”卢忆荪对汤哲庸行礼道。 “诶~夫人不必谦虚,陛下赏罚分明,这都是夫人应得的,”汤哲庸凑到卢忆荪的跟前说道,“只是这丹书铁券并非寻常之物,还请夫人妥善保管,莫要让人轻易窃取了去才好。” “有劳汤公公提点,本宫自会小心。”卢忆荪说道。“也请汤公公看在往日的情面上,若来日宫中有变,还请公公看顾鸣鸾阁上下的宫人太监一二。” 汤哲庸听卢忆荪说这话,眼神一惊,心想,这宣政夫人眼下权势熏天,不知道她为何会说这样的话。 可是汤哲庸是个聪明人,随机应变,知道卢忆荪并非冒失之人,她今日之所以会这样说必有缘故,于是眼神变得柔和,“夫人如今得了丹书铁券,还有陛下这道未发的圣旨,连阎王爷拿夫人和夫人身边的人都没法子,即便是有天大的变故,也伤不到夫人身边的人啊。” “本宫不过是自入宫以来,看宫中情势多变,不免心惊后怕了。”卢忆荪故意说道,“再者我虽然身居高位,可身家性命终究仰赖陛下,若是陛下他日听信了小人的谗言,怪罪本宫,岂不是如同浮萍一般被人连根拔起,连葬身之处都寻不着啊。” “夫人的忧思,老奴明白。”汤哲庸在宫中数十年,什么样大的变故没有见过,也自然明白卢忆荪的思量,于是说道。“其实不劳夫人说,老奴身为含章殿总管、殿中省监,这鸣鸾阁的宫人太监都属老奴统辖,看护下属是老奴的本分,老奴如今已经是近六十的人了,说起来夫人身边的人,也都是老奴的自家孩子,哪里不爱护着、把胳膊肘往外头拐的道理呢?若真那般岂不是被外人耻笑?夫人放心,若有不测,老奴自会看顾一二的。” “有公公这样说,本宫便可安心了。”卢忆荪说道。 汤哲庸笑着应和,缓步走到卢忆荪的面前,作揖说道,“今日陛下召了临淄王、彭城王入宫,午后将要去长杨宫行猎,含章殿那边还有诸事需要打点准备,老奴先行告退。” “公公且慢。”卢忆荪疑惑着问道,“陛下午后要和二位王爷去长杨宫行猎?为何昨夜未曾听陛下提起?” “是,”汤哲庸回道。“也是今日散朝之后,赵王殿下入含章殿向陛下请辞,陛下仓促之下才决定的。” “敢问公公,除了二位王爷,还有谁随侍在侧呢?” “回禀夫人,因为昭献皇后丧仪刚过,此次行猎不宜张扬,因此未有朝臣、武将参与,只有陛下和二位王爷,还有秦王、赵王、陈王、许王四位殿下随侍。” “那后宫嫔妃之中可有随侍圣驾的?”卢忆荪问道。 “这个……”汤哲庸有些支吾其词,过了片刻汤哲庸才在卢忆荪的耳边悄悄回道,“事发仓促,陛下各宫都未召见,唯独遣人去叫了瑾妃娘娘,让瑾妃娘娘申时从景华门启程,前往长杨宫侍驾。” “瑾妃?”卢忆荪小声问道。 “是,”汤哲庸说着退到一旁,轻声说道。“老奴告退。” “甘维,送送汤公公。”卢忆荪吩咐道。 汤哲庸走后,卢忆荪坐在殿中思量着,元淮今日之举,分明是给瑾妃母子践行,而且看汤哲庸这意思,元淮今夜一定是要住在长杨宫,入夜后召瑾妃侍奉,这一两日怕是不能回宫了。 只是今日是御心蛊八十一天效力的最后一日,若是明日一早,朝阳东升之时,御心蛊的效力便会消散的无影无踪,到了那时,元淮会想到这些日子卢忆荪对他的愚弄,一定会怒不可遏,回宫来向她兴师问罪,到时候场面一定会很难看。 “不如,我也去长杨宫的好。”卢忆荪心中想着。 卢忆荪心中正思量着,甘缪从后门回来了,走到卢忆荪的身边说道。“夫人,忆蓁小姐和梁如瀚已经跟随南虞商队前往婆绵了。” “好,我知道了。” 卢忆荪说道。 “这是忆蓁姑娘给夫人写的书信,她转托奴才交给夫人。”甘缪将那封信交到了卢忆荪的手上。 卢忆荪看着信封上写着,“娣忆蓁谨奉阿姊尺牍”,将那封信紧紧地握在手里,慢慢放在心间。 “那个婴儿也一同去了吗?”卢忆荪问道。 “是,由安姑姑抱着,涅川郡主府上还派遣了一个医婆、一个医女、两个从婆绵采买的侍女跟随着,南虞的商旅中还有随性的医员,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差池的。”甘缪回道。 “妹妹可曾亲近那孩子?” “这个……倒是少见,”甘缪说道。“奴才去的时候,小少爷都是由安姑姑抱着,不曾与忆蓁小姐亲近,忆蓁小姐问时,只说是随行商人的孩子。” “也罢,她尚有心结,此事还要慢慢来。”卢忆荪说道。“那杨安氏可还妥帖?” “甚是妥帖,夫人亲自挑选的人,自然是没有什么不妥帖的,”甘缪说道,“那小少爷时常夜间啼哭,旁人哄劝皆不济事,只有安姑姑哄一哄才可安睡,白日间也除了安姑姑,谁都不理,只怕是将安姑姑认作亲生母亲了。” 甘缪说完,知道自己说多了,于是连忙跪下告罪道,“奴才失言,还请夫人恕罪。” “这有什么,快起来吧。”卢忆荪连忙说道,“你说的也不过是实情,我未曾介怀。” “多谢夫人体恤。”甘缪说道。“涅川郡主府还是委派了十几个镖师随那商旅一同去,都是跟着郡马爷走南闯北的,甚是老练,涅川郡主还吩咐,让他们将忆蓁小姐送到了婆绵,等一行人安置下来再返还。另外,还安排了四个仆妇跟随,专门侍奉忆蓁小姐,给忆蓁小姐、梁先生还有小少爷他们准备膳食。” “涅川郡主实在是有心了,难为她里里外外安排得这样周到。”卢忆荪说道,“那……梁大……梁如瀚临行前,可有话交代?” “梁先生嘱托奴才好好协助夫人,此外倒是没说什么。”甘缪说道。 “也罢。”卢忆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那封信取出,看着忆蓁写给她的信。 第197章 空城计 大黎皇宫,鸣鸾阁。 “夫人,”珪如进来回话,“银湖和栾儿已经命人看管起来了,敢问夫人应当如何处置?” “再拘押她们一个时辰,便将她们放回去吧。”卢忆荪说道。 “放了?”珪如问道,“那岂不是纵虎归山?” “纵虎?”卢忆荪说道。“不过是两个小虾米罢了,再怎么吃也吃不成猛虎啊,连她们的主子也不过是一只老鸦罢了,难道还真以为她能飞到坤仪宫的凤座上,变成凤凰吗?” “夫人的意思是……” “若你是银湖,或者栾儿,你被放回去之后,到了淑妃的跟前,会如何交代呢?”卢忆荪问道。 “换了奴婢?”珪如思量道,“奴婢一定会将被人羁押之事一五一十地回禀淑妃。” “那若是淑妃听了银湖或是栾儿回禀的这话,她会作何想法呢?”卢忆荪问道。 “裴淑妃……”珪如回想着,灵机一动,仿佛明白了卢忆荪的意思,于是说道,“裴淑妃疑心颇重,若是听了这话,一则不敢轻举妄动,不敢再伙同银湖举发诬陷夫人,那她们先前谋算的伎俩便会不攻自破了。” “不错。” “二则,裴淑妃看银湖和栾儿都相安无事,被咱们的人无缘无故的看管了起来,又被无缘无故地放了回去,淑妃的心中一定会想,莫不是夫人在放长线,钓大鱼,暗中筹划什么招数,准备利用这两个鱼饵钓她上钩,如此一来,她一定会不敢轻举妄动,自会消停检点一阵子,不再生事。” 卢忆荪微笑着,连珪如看卢忆荪这般,也一同笑了起来,仿佛二人心意相通。 “再有,还有第三个好处呢。”卢忆荪说道。“这银湖原本是本宫身边的人,淑妃好不容易将银湖策反,想必也耗费了不少功夫,银湖是个聪明机敏的,若是她成了淑妃的人,岂不是让淑妃一党如虎添翼?” “如此一来,她对银湖的信任便一丝不剩了,咱们不费吹灰之力,不过是演了这出戏,就让淑妃的身边折损一枚干将,让淑妃明白,如今后宫究竟是在谁的掌控之中,无论她做什么都是瞎子点灯,白费力气,如此一来,岂不是三处受益?” “夫人英明,换了奴婢,可是万万都想不出来这样的好法子。”珪如说道。 “不过是诸葛孔明用过的空城计罢了。” “只是,”珪如说道,“若是她们二人回去,不将实情告知淑妃,那可如何是好?” “她们不敢。”卢忆荪说道,“她们被无端放了回去,只怕也会疑心本宫在耍什么花招,若是不告知淑妃,由着淑妃落入了本宫的陷阱,莫说本宫,淑妃也不会轻饶了她们,横竖都是死,还不如如实相告,不过是被淑妃疏远冷落,再不济被打发了出去,对她们而言也许更好。” “夫人说的是,”珪如说道。 二人正说着,嗅着有一股参薯与织花芋头的香味。 “我让月娇多做了几道点心,”卢忆荪对珪如说,“昔日忙着招待旁人,倒是委屈了咱们自己,竟没有空下来好好品尝品尝月娇的手艺。” 珪如看着霜娥和灵笳。 “灵笳啊。”卢忆荪吩咐道,“去将甘绎、甘绥、甘维叫进来,一同尝尝月娇做的点心吧。” “是,”灵笳欣喜地快步走到殿外去张罗,卢忆荪还让月娇特意给甘缪留出了一份,另外还有八样点心也都装好了,一旁还有新酿的越醴,是要去仁寿宫孝敬太皇太后的。 仁寿宫,万寿殿。 “嗯~月娇的手艺真是越发进益了,”太皇太后说道,“可惜啊,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是吃不动了,否则啊,真要将这几盘统统吃光了才好。” “您慢点。”牛姑姑在一旁给太皇太后轻轻垂着。 “尤其是这道酥玉乳沙,当真是绝了,”太皇太后说道。 “太皇太后既然喜欢,便多吃一些。”卢忆荪说道,“只是慢些吃才好,这参薯是发物,用的急了难以克化,还易胀气,您且喝一盏我与月娇新酿的越醴,送一送。” 说着,坐在太皇太后右手边的月娇连忙给太皇太后倒上了一盏,递送道太皇太后的跟前。 卢忆荪心想,这怕不是最后一次来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机会了吧,想着想着不禁伤感,这些日子太皇太后对待她甚好,如同自己的亲生祖母一般,而且诸事宽宥,不加苛责,所以她在宫中才能这般施展拳脚。 太皇太后饮着杯中佳酿,一低头看到了卢忆荪有些怏怏不快的样子,缓缓地放下手中的玛瑙兽首杯,拉着卢忆荪的手轻声说道,“好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瞧您说的,”卢忆荪连忙赔笑说道,“有老太太您在,谁敢给我气受?” 说着卢忆荪拉着太皇太后的胳膊,轻轻伏在太皇太后的肩上,如同年幼的小孙女靠着慈祥的老祖母一般。 “没事便好,没事便好,不然啊,我还以为你也是来跟我辞行的。”太皇太后说道。 卢忆荪一听,被老太太猜中了心思,只是心有疑惑,于是问道,“您这样说,是先前有人来给您辞行了吗?” “昨日瑾妃带着常佰来了,与我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常佰这些年都委身在邯郸,也是可怜见的,回京之后倒是常来,只是怎么也稀罕不够,这孩子说起话来虽不沉稳,可却是童稚可爱,宫中孩子少有这样的性情,惹得我好不开怀,可见瑾妃会教子,个个都这样出挑,看见常佰,便想起他早殇的兄长来。” “瞧我,老了,老了,糊涂了,又自顾自地说到哪里去了?”太皇太后说道,“瑾妃虽未言明,可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事没有经过,什么事没有见过,她不必说,我只看她的面色、举止便明白个八九分了,那分明啊,是带着常佰给我辞行的。” “老太太还说自己糊涂?您耳聪目明,主要是这心啊,还仍旧跟明镜一般,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您呢?”卢忆荪打趣着说道。 “琳琅(瑾妃的闺名)还不住的赞你,说你将宫中上下打点得井井有条,连她们母子都跟着沾了光,这些年回京,从未像此次这般惬意过,都是你安排周全的功劳。” 卢忆荪只笑着,并未应答。 “还有日前,忘了是两日前还是三日前了,”太皇太后说道,“涅川也来给我送褥子和衣裳,我说涅川丫头,这宫中什么好被褥没有?还劳动她亲自往宫里送?涅川说那褥子是她夫婿从波斯采买的,外头续着貂鼠绒和暖草绒,冬日里盖在底下,是一点风都透不进来的。” “那褥子果真是好,只是涅川入宫,送褥子和大氅还是其次,也是为了来辞行家去的,”太皇太后说道。 月娇和卢忆荪只听太皇太后回忆着说,“我是太初二年(宪宗皇帝年号,宪宗是元淮的曾祖父)生人,如今已经是八十又二的人了,历经过多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如今都记不得了,一生所经离别之事也数不胜数,照理说早就应该将此事看淡了,只是看着儿女们离我而去,仍旧是心有戚戚然。” 太皇太后用手摸着卢忆荪的脸说道,“丫头啊,如今你这样和涅川、琳琅一般带着好吃好用的来了,我还以为你也是来跟我这老妪辞别的。” “怎么会?”卢忆荪说道,“我可不舍得离开您,再说了,月娇丫头还会做好多好吃的点心,还未曾孝敬您的。” “其实也不必劳动你和月娇一趟趟地带着东西往我这里跑, 你牛姑姑如今跟着月娇学了不少做点心的手艺,我吃着也好,你们若闲来无事,来这清冷的仁寿宫陪我这个老人家说说话我便心满意足了。” 卢忆荪点点头答应着,也看着一旁的牛姑姑的笑了笑,当初卢忆荪还与这位牛姑姑有些过节,如今也算是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离了仁寿宫,卢忆荪又和月娇、甘绎往长杨宫去了,好在仁寿宫与长杨宫相隔不远,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卢忆荪的辇架赶到长杨宫的时候,看着一辆翟车也驶了进去。 “想必那便是瑾妃的车驾。”卢忆荪说道。 第198章 长杨宫冬猎 长杨宫,延武猎场。 “陛下,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汤哲庸走进八荒台回话。 八荒台是在延武猎场中央的一间宫室,与乾阳宫的麒麟台大小相当,大黎是武人起家,当日高祖皇帝在长杨宫的猎场建了这座八荒台,便是以此来训示子孙,每年皇室行猎之时,都要当成在天下的四野八荒之中驰骋征战,也让子孙莫要忘了,他们能立足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祖先在八荒之中金戈铁马、浴血杀敌、用无数先贤祖辈的英灵一寸一寸换来的。 “好,”元淮对众人说道,“如今冬令时节,原本不宜行猎,只是常佰不日便要返回邯郸,我们父子少有这般一同切磋武艺的时候,再者,常佰的心思向来是不用在诗书礼易之上,只用在这些拳脚、射猎之事上,你们兄弟不在一处,难免生疏,也好借着今日的机会,一叙收足之谊,也不枉费朕的一番苦心安排啊。” “是。”众皇子回道。 “哲庸啊,都放了些什么猎物出来啊,说出来给咱们听听,也好像诸王心中有个筹备。” “回禀陛下,长杨宫都监牧使命人寻了山间的黑熊、山猪、麋鹿、麂鹿、狐狸、雉鸡、野兔等共数十余种猎物,已经让人从山上驱赶到猎场林间。” “也罢,难为他们搜刮山野,不过前后两三个时辰,竟然能寻出这么多猎物来,可未曾袭扰周边村民吧?”元淮说道。 汤哲庸笑着摇摇头说,“多数都是长杨宫的人在山上驯养的,陛下也知道,若是赶上荒年,山上野物不多,为了不扫了陛下的兴致,长杨宫的人都会在早早地驯养、繁育一批,等春秋两头行猎之时,便放出来一批,以供众人之娱。” “好虽是好,只是由他们驯养的,难免会失了野性,行猎之时没甚兴味。”元淮说道。 “陛下放心,都是一等一的猎郎在林间驯养的,那野性足得很,老奴去检视之时,还看到一只黑熊险些扑伤了人呢,甚是凶恶,老奴还忧心这畜生万一不小心伤了陛下可如何是好?” “休得胡说,朕武人起家,征战四野,哪里就那般不堪?”元淮嗔怪道。 “父皇放心,”赵王常佰从席间一跃而起,挺身说道,“有儿臣在,绝不让此野物伤了父皇龙体。” “吾儿勇武,为父甚是放心。”元淮说着,打量了在座的四个儿子,常佰没有回来的时候看他们还好,如今常佰回来,再看常佑、常偱他们,一个个都甚是文弱,常俊那小身板,更是连衣裳都撑不起来,如此羸弱不堪,她们几个能拉得动弓箭便是万幸了。 元淮看着这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一脸嫌恶的表情。 而那三位皇子除了赵王常佰,也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尤其是常佑,他因为皇后新丧,心中悲恸,再者他的两个舅舅全都伏诛,秦王妃的薛氏家族也一同遭了祸,他从前在朝中的根基已经尽数被拔除,如今有不少官员主张追究他从前的诸多罪行,眼前的处境如同风前残烛一般,自然没什么精神。 常偱和常俊就更是不堪,常偱好色,一味地和他的侧妃在王府中花天酒地,无所不为,元淮也是略知一二,好在他对这个儿子没有报什么太大的期望,这几年也是由着他,未曾严加管束,还以为长大了自会懂事,没想到看着仍旧一脸苍白的病色,还是这样的不成器。 常俊心思小,敏感多思,若是让他做些文章倒还工整,章句倒也秀气灵动,只是从不在武艺上下功夫。前些日子他的母亲被废入昭宁寺,舅舅陈丛隐也惨死,他也是被吓破了胆,常日将自己困在宫中,不操练武艺,才会变成今日这般。 “只是,你也别小觑了父皇。”元淮说道,“父皇虽然不久前才病愈,只是力气未减,昔日南征北战,与敌军猛将马上交锋也是有的,区区山野禽兽,如何能伤了父皇啊?” “是,”常佰应答道。 父子二人正说着,元淮只听到左手边的彭城王元湜在一旁的临淄王耳边悄悄说道,“这大冷天的,野物们都在洞中睡着,何苦将人唤起来,驱赶到林子里,强迫人家做这些娱人损己的苦营生?” “陛下面前,你胡诌什么?”临淄王元津比彭城王长几岁,连忙私底下拉着元湜的袖子说道。 “元湜,”元淮知道他向来喜欢高谈阔论,时常说着不着边际、不成体统的话,看元津的这般反应,也知道一定又是元湜私下在支吾什么,“今日当着你众位侄儿的面,咱们兄弟也要切磋一番才好。” “这……”彭城王一惊,“臣弟?” “怎么?如今你已经将近而立之年,难道弓马还是这般不娴熟吗?” “皇兄知道,臣弟一向愚笨,性子有懒怠,哪里懂弓马之术?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如何能与皇兄相较?” “诶?不必过谦,皇考早逝,你的弓马射艺都是我亲自教的,连常佑、常佰我都未曾这般尽心,看你弱冠之时,为兄带着你来长杨宫射雁,观你虽然力气不大,箭法倒还算精准,若是这几年不曾进益,反到衰微了,为兄可要按照咱们元氏皇族的老规矩,当众鞭笞你五十马鞭,以示惩戒了。” “啊?射不中还要打?”元湜说道,“皇兄可不是要逼死臣弟吗?” 元淮一听,元湜这话虽然玩笑,只是细想也让人心生寒意。 元淮对这两个弟弟实在是没的说,他们比自己的儿子大不了多少,自小没了父亲,是他这个兄长将这个弟弟看护到大的,即便是没有晋升他们的爵位,仍旧守着先帝封他们的郡王之爵,这也是为了将他们与朝廷的势力分隔开,免得涉入朝臣之争,或是被异心之人挑唆着干什么傻事,可旁的当真是挑不出一点毛病来,元湜如何就能说出他要将弟弟逼死这样的话来? 临淄王看元淮的脸色渐渐地沉了下来,于是连忙起身,从席间出来,跪在一旁求情道,“陛下恕罪,彭城王一向心直口快,方才口不择言,并无他意,还望陛下切莫怪罪。” “臣弟失言,请皇兄恕罪。”彭城王也跪在席上,连忙叩首说道。 第199章 勿伤其子 “诶~兄弟们说说笑笑,哪来会怪罪,”元淮瞬间展颐,和气地说道,“我素来知道彭城的性子,自然不会与他为难。” “多谢陛下海涵。”元津起身行礼、叩首说道。 “多谢皇兄。”元湜也作揖说道。 而这一幕都被另一侧席上的兄弟四人看在眼里,秦王常佑看了常佰一眼,常偱与常俊对视着,四人都知道,方才的一幕仿佛是他们四人来日的预示,如今同列席上为手足兄弟,来日便是君臣,自己的身家性命、贵贱荣辱都握在既是兄弟、也是主子的帝王手中。 “多说无益,”元淮说着,站了起来,而堂下六人也连忙起身,只听元淮说道,“再说只怕是林间猎物都要跑回洞中蛰伏起来了,不免无趣,管什么君臣父子兄弟,不如猎场上见分晓,打下猎物最多的才算是当时英雄,走吧。” 元淮带着两个幼弟、四个儿子,还有伍靖川、易峣全、易峣安等七个禁军头领、数十个禁军将士,骑着马, 一同往林间奔去。 而此时瑾妃的翟车也已经驶过太昊门,由禁军将领护送着,往猎场外围的后妃席上走来。 元淮这些日子虽然没有操练弓马,加上前些日子又病了一场,又接连诛除崔氏一党,整个人被悬在了前朝诸事上,只是到了夜间,每次到卢忆荪的宫里,常常被卢忆荪操弄支使着做一些耗费体力的粗活,卢忆荪拳脚功夫也不差,精力也足得很,元淮为了将自身托付给她、由着她取乐耍弄,因此每次去鸣鸾阁之前,都会先和一些功夫不错的太监们摔跤、对剑、比拳脚,与卢忆荪相处的这些日子,心思倒是开坏了许多,因此体力一点都没有衰减,反到是更胜从前。 其余的皇子、将军,还有两个郡王除了赵王常佰都跟在后面,众人的表现自然比不上元淮和常佰,元淮射中了两头麋鹿、一只野狐、一只灰雀、一只斑鸠、两只雉鸡,而常佰也不甘落后,射中了一头山猪、一头獐鹿、一头麂鹿、两只猕猴、两只灰雀。 其余人的猎物和他们一比便不堪入目了,常偱倒是射中了两只豺,有一只连元淮都没有射中,而常偱一箭穿心,倒是让元淮对其刮目相看,常俊在临淄王的教导下,射中了一只野兔、一只雉鸡,彭城王好歹射中了一只狍子,可是此物蠢笨,跑到人前,由着彭城王一箭射中了下腹。 那几位禁军将领不过略略射中了几支大雁、鸿鹄、灰雀、斑鸠等禽类,而秦王常佑身为皇长子,心有挂碍,一只野物都没有射中。 元淮看常佑有心事,身为长兄,又不能为诸皇子的表率,想训斥常佑一番。 结果刚要开口,就听到常佰在前面叫喊道,“父皇,父皇快看!前面好似有一只黑熊,身长足足有五尺之多,若是父皇不取,儿臣便策马先行,将其取来,献于父皇!” 说着,赵王常佰驱马上前,不过须臾之间,已经超出众人十丈之远,论马上功夫,莫说诸皇子、王爷,想必连那几个禁军的将领也赶不上他。 元淮被常佰言语一激,也起了争强斗狠的心思,好似要与这个口出狂言的儿子一较高下,于是策马往前,也是须臾之间,便赶上了常佰,到了常佰的一侧。 结果元淮刚要取出箭支,朝着那硕大的黑熊射去,结果元淮操之过急,又加上身下坐骑方才被元淮勒得太近,用力一扭,使得元淮那一箭偏离了将近一寸。 而常佰瞅准了时机,当众人还为元淮射偏的一箭遗憾的时候,只听着黑熊一声惨叫,被常佰一箭射进了身体。 身后也随即传来了众人的喝彩声。 “吾儿勇武,更胜为父当年啊,”元淮也十分满意地对常佰笑着说道。“有子如此?北桓等胡虏如何敢犯我大黎边境?如何敢搅扰边地百姓安宁?” “父皇谬赞,儿臣惭愧,不敢领受。”赵王常佰作揖说道。 正当二人说着,结果听到彭城王元湜说道,“皇兄快看,那黑熊的身后,还尚存有一只幼熊。” “还果真是有。”元淮望了望说,一只手从箭囊中取出箭来,对准了那幼熊。 而常佰看那幼熊不过二尺,一双黝黑的眼睛茫然看着众人,看着一旁被射中的母熊,十分茫然无助的样子。 元淮此次万事齐备,看自己的猎物已经被儿子撵过,对这只小黑熊是势在必得,于是胸有成竹地射出一箭。 众人也看着那箭径直朝幼熊射去,他们皆知元淮的箭法老道精准,要射中那幼熊还不是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容易?都以为那幼熊铁定是元淮的麾下猎物了。 结果让众人意外的是,一侧有一支箭也一并从一旁射来,将元淮的那支箭轻轻击开,让元淮与他的心仪猎物失之交臂。 众人还想,是谁这样大胆?竟然将皇帝的箭击开,此等行为如同谋逆。 结果一看,从一旁射出那一箭的并非别人,正是赵王常佰。 “常佰,你这是作甚?”元淮略带怒意、略带疑惑地问他。 “回禀父皇,此熊年幼,吾等已然射杀其母,何苦再杀幼子?”常佰说道。 众人听着也知道常佰的心意,有几人听着十分动容,也有几人为常佰感到有心:竟敢当众驳斥皇帝的意思? 而常佑听到,也缓缓将头抬了起来,眼神中有了往日的生气,心中的寒意也被常佰的话化解了八分,在一旁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弟弟说话。 “儿臣恳请父皇,不如将此幼熊放归山林,且饶其一命,也是我皇家恩德所在。”常佰说道。 而元淮听着,迟迟不说话,面色倒有些凝重,不知实在沉思还是已经发怒,众人也皆不敢作声,气氛僵持,倒是有一股隐隐的肃杀之气,如同眼前泛白的冬日山林一般。 沉默之中,一阵细碎的马蹄声哒哒地在元淮与常佰的身后响起,刺破了眼前的僵局。 原来是秦王常佰,缓缓地驱着马,走到了元淮的左侧。 元淮仍旧看着前方,不发一言,看一旁有人走来,睥睨了左侧一眼,知道来人原来是常佑。 只听常佑俯身作揖说道,“幼弟口无遮拦,见罪父皇,只是其心存悲悯,望父皇晓其心意,切莫怪罪。” 元淮听着,方才心中还有的一丝怒气,如今听常佑这样说,竟然半分也没有了,心中只有动容,轻轻拍了拍常佑的肩膀,给常佑拉了拉他的衣裳,怕寒风冻着自己的儿子。 元淮又拉着右侧常佰的手,说道,“常佰心慈,箭法又这般精妙,竟然可于迅电流光之间,仅凭手中之箭就存其性命,为父如何舍得怪罪?” 元淮又握着秦王常佑的手,说道。“手这样冷,林子里有风来,你身子单薄,只怕经不得山风灌膛,咱们且回去罢,炙肉煮酒,一同畅饮。” 元淮拉着两个儿子往回走,身后的众人也连忙驱马让出道来。 元淮正要往前走,一抬头便看到远处,瑾妃立在八荒台的栏杆上,杏色的斗篷随风而起,正朝着他远远地望着。 第200章 姑臧雍王 长杨宫,显仁殿 “琳琅,来,”元淮拉着瑾妃的手,往一侧的暖榻上走去。 “陛下,”瑾妃听元淮这样唤她,倒是想起当日初进楚王府的时候,“陛下刚行猎回来,且宽座片刻,容臣妾为陛下推拿一二,也好舒缓舒缓筋骨。” “诶~你堂堂皇妃之尊,何苦做这样的事,让宫人们来做便是了。”元淮说着,坐在了暖榻上。 瑾妃说着,已经微微蹲下,宫女洁儿端来一个矮凳,让瑾妃坐下,给元淮轻轻推拿着胫部。 “你还是和当年一样,还是一样的性子,这些年来都不曾改,”元淮说着,回忆起瑾妃刚入楚王府的时候,那般的温婉动人,灵动似水,可性子坚毅,也有些执拗,好在她一心都在元淮身上,这执拗的性子未曾顶撞了元淮。 “陛下莫要这样看着臣妾,”瑾妃看元淮十分轻佻地看着她,有些羞涩,于是连忙将脸转到了一边,“臣妾容貌不比当年,早已经是深宫老妇,容颜衰败,不配入陛下的眼。” “诶~你何必过谦?”元淮说道,“在朕的心里,你仍旧和二十年前一样貌美,如今这样看着你,一如当年王府初见。” “陛下谬赞,臣妾自惭形秽。”瑾妃羞怯地说道。 “再者,你将常佰教养得极好,今日在猎场之上,常佰箭法超群,所获猎物远胜众人,连朕都比不上他了,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常佰顽劣,臣妾的话他未必都放在心上,此次回京,性情倒是收敛了许多,细细想来,还不都是陛下这个君父调教得好?再有,臣妾知道,陛下和几位皇叔、皇兄,还有几位将军,只当他还是个孩子,也有心让着他呢,不然凭常佰的一身蛮力,哪里就会那般出挑?” “朕也想冒领此功,可当真并非是朕的功劳,而是这孩子啊,天生是个将才,来日倒是个带兵打仗的好苗子,我们大黎以军功立国,可是今日打量朕的诸位皇子,也只有常佰,孔武有力,尚有祖先的遗泽庇佑啊,”元淮说道。 “若只是功夫好也就罢了,最难能可贵的是啊,这孩子心地纯善,倒是难得。”元淮抚摸着瑾妃的面颊说道,“今日在林间,我们一行人偶然寻到两只黑熊,一母一子,其母被常佰射中,幼熊不过二尺,躲在其母身后,好一会儿才被吾等发觉,朕求胜心切,想射杀这幼熊,也好壮壮门面声威,充实一番麾下猎物,可是你猜如何?” “如何?”瑾妃给元淮捶着膝盖问道。 “结果朕刚朝着那幼熊射出一箭,就被一旁的常佰一箭逼开,原本朕势在必得,要取了这稚熊的性命,结果被常佰这孩子当众阻拦,让朕与那猎物失之交臂。朕,起初还有些愠怒,问其缘故,常佰才说,如今这幼熊之母已死,何苦来再杀其子?不如将其放归山林,也好彰显我们皇家恩德。” “这孩子,虽然心中没有恶意,”瑾妃仍旧有条不紊地给元淮推拿着,“有君父、皇叔、皇兄在前,如何敢做陛下的主?还敢当众顶撞陛下,实在该捆起来好打。” “朕知道他的心思,因此心中并未怪罪,常佑也驱马上前给他的弟弟求情,兄弟手足亲厚,也让朕好生感动啊。”元淮说道,“朕今日行猎,看着常佑一直闷闷不乐,心中常怀忧戚,常俊这孩子在朕面前也是战战兢兢的,倒像是避猫鼠一般。” 元淮叹了一口气,“宫中皇后与庄妃,如今也是死的死、废的废,这些日子朝堂之上虽然肃清了奸佞,可终究是流血太过,伸张公道之余,血流漂杵,百姓们也难免惊骇,京城之内好似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想必将这两个孩子吓坏了吧。再有,朝廷上也多有些楞头儒生,天天对朕的儿子喊打喊杀的,一力主张要朕严惩常佑与崔氏勾结之罪,朕到底是他们的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这般,朕也心有不忍啊。” “陛下说的是,”瑾妃说道,“到底是自家孩子,还请陛下以慈父之心,宽宥秦王与许王吧,莫将佞臣外戚之罪牵连到他们身上吧。” 元淮说着,将瑾妃拉了起来,拍了拍瑾妃的手,让瑾妃在他的身边坐下,宫女洁儿跪在软垫上,给元淮继续推拿着。 “难为你有如此心胸,”元淮说道,“当初皇后那般苛待你们母子,可你非但不记恨,还肯为她的孩子求情,常佰这孩子有你这样的母亲,如今出落得才这样好啊。” “常佰痴傻愚钝,如何当得起陛下如此赞赏?” “人人都说常佰不智,可是朕却觉着,常佰是大智若愚啊。” 瑾妃听到这话,瞬间变了脸色,神情有些慌乱,还在元淮看着远处的香炉,未曾看她。 “常佰有万夫不当之勇,不要说朕,只怕连那几个禁军将领都敌他不过,且心中有德,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不强逞匹夫之勇,尚存以德化民的悲悯之心,若是来日由他统御万民,想必是万民之福啊。” “臣妾惶恐。”瑾妃连忙说道,“常佰不才,无能至极,如何能为万民之主?” “琳琅啊,你看着常佰这孩子,当真未曾设想过有一日他可继承朕的大统吗?”元淮十分正经地问道。 瑾妃连忙摇摇头,说道,“若愚笨如常佰都能继承陛下大统,岂不是天下百姓之祸?陛下也万万动不得这样的心思。” “这倒是奇了,”元淮看着瑾妃说道,“寻常嫔妃,就譬如荣妃、裕妃吧,听到这话心中早就欣喜若狂了,还有淑妃,她只是没有儿子,若是有孩子,想必对储位的心思,比当日崔氏还要痴狂。可是你为何会这般惶恐?又为何会这般轻视、贬损自己的儿子呢?” “陛下明鉴,臣妾身为人母,何苦来轻视贬损自己的肚子?”瑾妃说道,“再者,臣妾并非轻视,而是正视,恰恰是因为臣妾知道常佰的秉性,才这般劝谏陛下,若常佰果真有帝王之才,或者如当日的常儒一般聪慧,臣妾和天下的母亲一样,一样有私心,也定会当仁不让,向陛下力荐自己的儿子登上储君之位,毫不避讳。” “你倒是坦诚啊,”元淮说道,“还和当年一样,说话坦率耿直,且深明大义,朕甚是喜欢。” “臣妾惭愧。”瑾妃说道。“再者,常佰非嫡非长,有嫡长兄在前,长幼有序,堂堂的储君国本之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常佰啊,” “至于这个……朕也另有打算,”元淮说道,“常佑是朕的儿子,朕自然不会加害于他,只是如同的朝堂之上的一众大臣,都是与崔氏针锋相对之人,若是常佑在,他们便不会把心思放在朝廷政事上,会一心与常佑过不去,只怕双方剑拔弩张,如此一来,京城又不可避免的卷入另一场纷争。” “那陛下的意思是?”瑾妃问道。 “朕不忍心天下百姓再次为朝臣苦斗殃及,也实在是被这接连不断的纷争折腾乏了,疲倦得很,因此决定,改封常佑为雍王,等昭献皇后五七过后,前往姑臧,由右武卫将军张平皎护送前往。” “姑臧?”瑾妃思量着,也明白了元淮的意思,于是从旁称赞道,“陛下圣明。” 而此时卢忆荪也早就抵达了长杨宫,和月娇躲在显仁殿的一角,听着元淮和瑾妃的交谈。 第201章 亲射鸿雁 “你可知晓朕的用心所在?”元淮问道。 “臣妾愚昧,如何能知晓陛下圣心?”瑾妃说道,“只是臣妾想,姑臧位于月孙与西凉之间,陛下的用心,想必在此吧。” “不错,”元淮说道,“姑臧想来为羌胡戎黎四族杂居之处,城中有外族数万,朕也知道,其中除了各国商旅,还有不少异心之人,有意对姑臧不轨,看姑臧位处边塞要道,若是控制了姑臧,便如同扼住了我大黎西行的咽喉,有如此谋算之人,定有北桓,而月孙与西凉两国表面驯顺,暗地之中也难保动了这个心思。” “如此军政大事,臣妾一深宫妇人,便听不明白了。”瑾妃连忙说道。 “也罢,朕将常佑送往姑臧,一来是为了让他避开朝廷的纷争,免得朝臣们看他不顺眼,必欲除之而后快,他不在眼前,正好堵住那些臣僚的嘴。” “是,陛下思量得是。”瑾妃应和道。 “再者,朕将他派往姑臧,也是因为他是宁和与靖和的同胞兄弟,有宁和与靖和在,他这个月孙与西凉的国舅爷,也没人敢将他如何,有常佑这个雍王,还有右武卫大军在,月孙与西凉也不敢轻视、慢待了朕的两个女儿。” “陛下的心思,臣妾敬服。” “还有,若是常佑表面臣服,而他心里敢动了旁的心思,想联合月孙与西凉的势力,形成犄角之势,意图对我大黎不轨,有张平皎的右武卫大军在,他也不敢如何。” “臣妾不懂旁的,只是这张平皎,臣妾听着甚是耳熟。” “便是陇国公、二品宁远将军张舜为的儿子。” “张舜为?便是当年与西凉的乐陵之战,在战场上立过大功的、与陛下结为义兄的?” “不错。”元淮说道,“这平皎便是他的次子,是他当日在戍守平凉之时与姬妾所生,因这孩子生在八月十五的中秋月圆之夜,因此取名平皎。” “是了,臣妾还记得,当年陛下有意将宁和公主许配的,便是这位张家的二郎吧。” 元淮点点头,“谁承想后来西凉有意和亲,公主之中唯有宁和适龄,便将宁和嫁到了西凉,如此也好,宁和那个性子,颇为跋扈,只怕也委屈了他们一家,民间常说的‘娶妇得公主,无事取官府’,指的便是宁和这样的性子,后俩朕又将宋王的孙女怀湘郡主许配给了他,谁知怀湘命薄,未过门便薨逝了,以至于他年逾三十,至今未娶,此次让他陪同常佑去姑臧也好,这孩子性情沉稳,又颇有谋虑,有他在,朕也放心常佑出不了什么岔子。” “还是陛下思虑得周全,想必常佑也是愿意的,听说祁连山一带风景甚美,离了这四脚朝天的宫廷,常佑也能自在一些。” “是啊。”元淮说,“这孩子,不知怎的,小时候倒也活泼,越大越发没有个皇子的风姿,跟他两个不成器的舅舅学了些上不了台面的伎俩,没有多少我黎人大好儿郎的生气,让他去边塞历练一番也好。” 二人正说着,一缕霞光越过古柳,划过窗子,照在一旁的宫女洁儿的发带上,绽放出绚烂的橙黄之色。 “今日的夕光倒好,”元淮说道。 “是啊,”瑾妃说道,“京郊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天空澄澈,如靛色绸子一般。” “朕让元津、元湜还有孩子们在八荒台设宴,将打来的猎物炙烤来享用,琳琅啊,” “臣妾在。” “不如赏过夕光,陪朕一同入席赴宴吧。” 元淮和瑾妃出去,卢忆荪和月娇才从显仁殿的幔帐后面出来,听着元淮方才所说,卢忆荪好生感慨,“难为他有这样好的心思,竟然将区区一件小事,布置得如此周全。” “姐姐你说什么呢?”月娇说道。 “我是听刚才陛下所言,心有喟叹罢了。” “哦~那是自然了,他是皇帝,在他面前哪有小事?”月娇说道,“他面前的芝麻小事,放在百姓身上或许便是牵扯到身家性命的大事,不周全一些行吗?” “倒也是。” “咱们也去吧。”卢忆荪说道,“不过就这一夜的功夫了,不必再藏着掖着了,走吧。” “好。”月娇也拿着点心,陪着卢忆荪往外头走去。 长杨宫的城墙之上,元淮正与瑾妃赏着夕光,那夕光的映衬下,整座猎场如同一块浑圆的琥珀,八荒台的一角,冉冉升起几缕炊烟,晚风拂面而过,送来八荒台上炙烤鹿肉的香气。 元淮沉醉在眼前的美好一幕,突然有人将一件大氅披在了他的身上,回头一看,才知道是卢忆荪。 “夫人?你怎么会来长杨宫呢?”元淮问道。 “臣妾参见夫人。”瑾妃也连忙行礼道。 “姐姐不必多礼。”卢忆荪说道,“臣妾午后去探视过太皇太后,给太皇太后送去了一些她素日爱吃的点心,正好还留下一份,想去含章殿给陛下送去,谁知宫人们陛下来了长杨宫,臣妾入宫以来,还未曾来过长杨宫,心驰神往不已,听陛下来长杨宫取乐,因此也来凑个热闹,陛下不会怪罪臣妾不请自来吧。” “怎么会?”元淮说道,“原本也想相邀夫人,只是担心夫人疲惫,受不了颠簸之苦,因此未曾惊扰。” 卢忆荪走到一旁,拉着瑾妃的手说道,“与姐姐,还有陛下同处,臣妾不曾觉得有何疲惫之处,再者长杨宫天高地广,远处有高山,近处有旷野,又有游猎之乐,臣妾喜欢还来不及,不曾觉得辛苦。” “夫人可也会射猎吗?”元淮问道。 “取箭来!”卢忆荪吩咐道。 “将朕的弓箭给夫人取来。”元淮吩咐道。 卢忆荪将那弓箭握在手上,对准天上的一只鸿雁,搭弓射箭,只听嗖的一声,箭中雁落,让元淮对眼前的一幕十分惊讶,吃惊的说道,“想不到夫人的箭法这般精妙,丝毫不逊于男儿。” “这有什么?臣妾不是当着陛下和姐姐的面故意吹嘘,想淡出,臣妾也是父亲从小将我扔在男儿堆里长大的,没少和家中兄弟一起混闹,小时候到了秋日上山打猎的日子,臣妾还跟着家中兄长猎到过一只偌大的野牛呢。” “夫人果真是女中豪杰,从前竟然小觑了夫人。”元淮说道。“既然夫人也是喜好行猎之人,且箭法超群,不如与我一同入席吧,” “入席便入席,都是自家人,臣妾没什么好怯生的。”卢忆荪说道。 卢忆荪一边说一边如侍女一般拉瑾妃,好似姐妹一般有说有笑,随着元淮的御驾一同往八荒台走去。 第202章 杯酒释前嫌 长杨宫,八荒台。 傍晚时分,元淮领着卢忆荪与瑾妃走上了八荒台,有小太监前来回禀,各式菜肴都已经齐备,只等元淮等人落座即可开席。 汤哲庸吩咐太监们将菜肴呈上,原本准备长杨宫的菜肴是最容易的,不需要耗费多少精细的功夫。 因为这是大黎先祖立下的规矩,长杨宫不比旁出,是勉励皇族莫忘先祖以武立国的地方,因此连菜肴都做得甚是粗糙,甚至有意保留其血腥之味,不可向文人世家的菜肴一般太过精细,以免后代子孙沉溺于口腹之欲,吃得大腹便便,没有半点元家子孙的武人体统。 宴会之上,元淮端坐在八荒台的正中央,卢忆荪坐在其左侧,瑾妃坐在其右侧,三人的座位着意搬到了堂下,并无在宫中那般高高在上、一副不可接近的样子,卢忆荪一侧坐的是临淄王、彭城王与陈王常偱,瑾妃一侧坐的是秦王常佑、赵王常佰与许王常俊。 八荒台的正中央点起暖炉,所有人都围坐在暖炉前面,氛围倒是十分融洽敦和。 酒过三巡,只听彭城王说道,“好歹臣弟还打了一只狍鹿,否则定要挨皇兄一顿好打。” “哼,倒是让你这不长进的躲过一劫,此次便罢了,只是为兄听说,是这蠢物跑到了你的跟前,才让你侥幸得逞,如此深究下去,也算不得是你的猎物,等三月春猎,你定要给朕打一头山猪来吃,再不能用这样的蠢笨之物来含混过去。” “啊?三月春猎还要来此?” “你若是不喜欢这长杨宫,朕带你到边塞之地的凌烟城,那里物产富饶,山林间什么样的野物都有,你可喜欢?”元淮说道。“只是你若是在凌烟城还是如同今日这般,往北几十里便是北桓地界,朕就将你这个没用的弟弟捆了送给北桓人,省得在京师给咱们皇家丢人。” 众人听着,都不禁大笑了起来。 “啊?皇室宗亲之中不成器的子弟多了,皇兄何苦来偏要寻上臣弟呢?既知道臣弟并非骑马打猎的材料,就不该如此为难臣弟。”元湜说道。“若皇兄看臣弟碍眼,此刻将臣弟了结了便罢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便宜了北桓人。” “你又疯了?三两杯黄汤下肚,又要当众失了分寸、给皇兄皇嫂难看不成?”临淄王元津嗔怪道。 “诶~无妨。”元淮说道,“元湜是个爽直性子,朕是知道的,朕听惯了溜须拍马、唯唯诺诺之言,倒是喜欢他这幅直言不讳、憨厚老实的样子。再者说,今日咱们兄弟子侄难得聚在一处,不必拘泥于君臣之礼,只当做是家宴,一家子围炉夜话,倒是寻常百姓家的乐事,定要像元湜这般直抒胸臆才好,莫要把朕当成外人了。” 虽然元淮这样说,元湜颇有醉意,有些糊涂,可临淄王元津是十分清楚的,他早就知道长兄齐王是怎么死的,虽然是崔友植与崔友槐兄弟命人下的手,可是他清楚得很,当日齐王被毒死一事,都是皇帝元淮暗中授意的。 “是,”元津连忙作揖。“皇兄海量,是臣弟之福。再者说,长兄如父,父皇崩逝时,元湜不过四岁,我们兄弟也多仰赖皇兄看顾教养,才能有今日光景,元湜虽然憨直,言语上略有顶撞之处,对皇兄的心确实错不了的,只是不善言辞罢了,诚如皇兄所说,元湜正是与皇兄亲厚,才这般与皇兄无礼,并无旁的不敬之意。” “为兄明白。”元淮说道。“只是元湜啊,朕并非逼你操练弓马之术,你需清楚,这皇族是臣民的表率,宗室更是我大黎的栋梁,春猎之时,世家子弟均在,若是他们看到堂堂的宗室王爷如此孱弱,不光是你一人之荣辱,也会连带整个皇族,被世家子弟小觑,更要紧的是,若是被一些不安分的人看在眼里,只怕就有心生事。闹得臣民不安,而这苗头,都从你这个不争气的王爷身上来啊。” “皇兄何必忧心这些?”元湜说道,“有常佰这样的一员猛将在,谁还敢轻视咱们元家不成?” 元淮看了看常佰,也十分得意地点了点头。 “还有常偱和常俊,臣弟看也是后生可畏,稍加调教,将来都会是将帅之才,咱们元家人才辈出,只出了臣弟这样一个草包废物,也妨碍不到什么的,皇兄安心便好。” 众人听元湜这话,都掩面笑了起来。 元淮听着,也是又气又笑,“也罢,你个憨货,朕只当是对你白费了口舌。” 元淮又看着一旁的元津,“元津倒是很好,近些日子,朕交给他做的几件事料理得都不错,对常俊也多有教导。” “不过是臣弟分内之事罢了。”临淄王元津说道。“常俊懂事,且性子聪敏,臣弟也未曾教导他什么。” “皇弟过谦了。”元淮说道,“朕今日看着常佑与常佰兄弟亲厚和睦,心里也甚是安慰啊,即便来日不能成为栋梁之材,也要这般和睦敦亲才是。” “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二人齐声说道。 说着,常佑突然起身,举着手中的酒对着卢忆荪说道,“夫人,儿臣先前对夫人多有冒犯之处,都是儿子一时糊涂,还望夫人莫要怪罪,恕儿臣轻慢之罪。” 众人都看着卢忆荪,只听卢忆荪也举起酒杯,对常佑说道,“殿下多虑了,区区小事,我并未放在心上,再者说,我虽年轻,可是侍奉陛下的这些日子,只把殿下也当成是自己的孩子,爱子之心是一样,从前诸事已成过往,我对殿下爱护还来不及,哪里会怪罪呢?” “儿臣敬您。”常佑举杯说道。 卢忆荪也满饮一杯,常佑看卢忆荪爽快坦荡,也将杯中浊物一饮而尽,二人当真如同冰释前嫌一般。 其实他对常佑也没有太多的心结,加上崔皇后死之前的哀求,她也不想赶尽杀绝,并未曾想真的对常佑如何。 至于朝堂之上的新贵们揪着常佑不放,也并非卢忆荪授意,只是这些不知变通的文人大臣的谋算罢了,连她也没有法子。 元淮看常佑与卢忆荪这般,心中自然欣喜,能消弭皇室之间的隔阂,他这个皇室之长自然是高兴的。 因为菜肴粗糙,众人除了元淮、卢忆荪与常佰,盘中的炙肉都未曾大动,尤其是常偱和常俊。 瑾妃看出来元淮有些嗔怒地看着常偱,于是上来打圆场,说道。“原是这些肉都是山野糙物,不比家中圈养的,肉质粗了一些,且干柴发硬,像陛下与常佰的口条好、筋骨健硕的吃了倒也罢了,如此深夜,只怕吃了容易积食,难以克化,不如明日午间再呈上来,让王爷们吃了,午后去猎场上走动走动,想来会更好些。” 元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嫌弃两个儿子这般忸怩作态,十分嫌恶的样子。 第203章 半路杀出一个太监 “是啊,”卢忆荪也说道,“当日太祖与高祖皇帝立下这样的规矩倒是不错,只是莫忘了武人之风,也不必只吃这样美味的炙肉吧,行军打仗乃是一等一的艰苦之食,哪里就常有这样上等的肉吃?” “夫人说的不错。”常佰也应和道。 “臣妾想来,寻常士兵常用五谷糙麦果腹充饥,若是让诸皇子与二位王爷,都能尝尝这五谷、糙麦制成的食物,或许更能体悟武人之辛苦,不忘祖先设立长杨宫的初衷啊。” 说着,卢忆荪示意月娇,“将新做的糙麦团子呈上来。” “是。”月娇让人将两样点心带了上来,一碟是糙麦团子,一碟是月娇做的精致点心。 卢忆荪先命人将糙麦团子摆在了众人的桌上,元淮、瑾妃、元津、常佑、常佰都觉得这团子甚是新奇,因为都当时品尝新鲜膳食一般,兴味十足地吃了,元湜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认不出眼前之物究竟是糙米团子还是珍珠丸子了, 两眼瞪直了打量着,而常偱、常俊看这糙米团子色泽发黑且有股饲养牲畜的谷物的怪物,因此面有难色,只是有元淮在上,也不敢违拗,勉强将那糙米团子送入了口中。 看众人吃过糙米团子,卢忆荪又让人将另一碟点心呈上,“也罢,且用些点心吧,是出自月娇之手,太皇太后素来爱吃,诸位不妨也尝尝可还适口?” 卢忆荪又对元淮说道,“陛下请用。” 常偱平时是个挑嘴的,食色二欲都深嗜,刚才吃过了带着血和腥膻气味的炙肉,还有能把喉咙拉破的糙米团子,仿佛受了苦刑一般,本以为这碟子中的点心也是寻常之物,并没有期待过多,谁知道拿起来一场,如同久旱逢甘霖,从未吃过如此美味一般,将碟中的四样点心狼吞虎咽下肚。 常偱刚吃完点心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立在卢忆荪身边的月娇,看她立在烛火旁笑意莹莹的样子,一双杏眼之中露出的目光如同星芒,身量纤纤,穿着一身丁香色的宫装,襦裙的点点樱花在烛火的映衬下也如同从天宫中飘落的一般,常偱整个人都愣住了,如同痴了一般,仿佛从未看到过如此美丽的女子。 用过点心,元淮命人将碗碟撤下,“哲庸啊,将这碗碟撤下,上些果子吧。” “是,”汤哲庸应和道。 “今日天朗气清,月色甚美,只是昭献皇后丧仪期间,不宜歌舞太过,只请此次随行出宫的、擅长箫管的乐师来,给咱们吹奏一曲《月下捣素歌》吧。” “是,”汤哲庸命康裕去寻乐师,命长杨宫的宫人将碗碟撤下,又命九个太监进来摆上果子。 就在上果子的功夫,康裕将随行出宫的乐师请来准备演奏,乐师将长笛取出,在月光下只吹了几个音调,且试一试这长笛的音色, 众人都被这乐师吸引了过去,正在此时,一个太监端着面果子呈到元淮的面前,将匕首从怀中掏出,朝着元淮刺了过去。 谁知道卢忆荪一心不在音律之上,只想着等明日御心蛊的效力消散,她该如何与元淮解释,她的心思都在元淮的身上,谁知道就让她看到了眼前这太监行刺的一幕。 卢忆荪手中正握着酒杯,那太监将匕首向元淮刺去之时,卢忆荪将手中的空酒杯猛地往那太监的手腕上砸去。 那酒杯是银制的,卢忆荪也有些拳脚功夫,被她用力一掷,硬生生砸在太监的手腕上,一瞬间将那太监的手腕砸歪了,匕首落在了元淮的衣襟上,不过还差分毫,就要刺入元淮的胸膛了。 卢忆荪又一跃而起,一脚踢翻了元淮的桌案,桌案朝着堂中滑去,那太监也被卢忆荪猛地一踢,摔倒在一侧。 直到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有人行刺,慌得众人都惊叫起来,汤哲庸连忙对殿外的禁军喊着护驾,瑾妃也慌得愣在原地,仿佛怔住了一般,常俊吓得躲到了临淄王的身后,彭城王的酒也已经醒了大半,吓得一跤跌在后头,常偱也连忙站起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还没等禁军冲进来,只看到常佰冲上前去,一脚踢在了刺客的脸上,又死死地摁住刺客的双手,用膝盖顶着刺客的身子,刺客的脸抵在地上,口中鲜血直流,而四肢和双手任凭再怎么再也动弹不得。 而常佑走上前去,挡在元淮与瑾妃的面前。 这时候,伍靖川和易峣全才带人走了进来,将那刺客五花大绑了起来。 “陛下,您无事吧。”卢忆荪问道。 “陛下,”瑾妃也伸手呼喊道。 “朕无妨,好在夫人警觉,未曾让这贼人伤着朕。”元淮说着,也站了起来,将挡在前面的常佑轻轻支开。 “末将等护驾来迟,望陛下治末将护驾不力之罪。”伍靖川和易峣全齐声跪在地上说道。 “那刺客在何处?”元淮问道。 禁军将士将那行刺的太监押到了元淮面前。 “你是何人?是何人指使你来行刺朕?”元淮说道。 那太监低着头,卢忆荪和月娇看那太监有些面熟,于是让禁军将士将那太监的头抬起来。 “这不是从前在内府局当差的张金泰吗?你为何会行刺陛下?“卢忆荪说道。 第204章 如梦惊醒 “张金泰?” 元淮问道,“此人是何人啊?” “回禀陛下,张金泰是抄没入宫的太监,因此还保留着私家的姓氏,”汤哲庸上前说道,“此人先前在内府局做过八品典事,因为曾经勾连外官,私占宫中财物,后被查出,被废除了官职,贬到长杨宫的后山做养马奴,不知他今日为何会现身在此处,还斗胆行刺陛下。” “勾连外官?”元淮问道。“他究竟与何人有过勾结?” 汤哲庸用余光微微瞥了一旁的秦王常佑与许王常俊一眼,“是前尚书左仆射、罪人崔友植与前光禄寺少卿、罪人陈丛隐。” 元淮握紧拳头,他本以为崔氏的案子都已经过去了,想不到还会惹出今日这样的事。 “你叫张金泰?”元淮问道。 张金泰一副铁了心要赴死的样子,如同倔牛一般,对着元淮一句话都不说。 “太监勾结外官,私吞宫中财物,是足以斩首的死罪,”元淮说道,“朕前些年南征北战,看惯了血流成河、十室九空的场面,因此不想杀人,回宫之后,也以此来约束宫中内官,不可轻易处死太监宫人,因此他们才开恩免你一死,只是将你发配到长杨宫养马,仍旧领宫中的供奉,照理也是法外开恩,朕也算是有恩与你,可你为何要行刺于朕?” “呸!”张金泰一口啐在地上。 汤哲庸看他无礼,于是示意一旁的康裕走上前去,照着张金涛狠狠地打了七八个嘴巴,张金泰本就挨了常佰一脚,又被康裕着实打了一顿嘴巴,此时已经接近昏厥。 “且慢。”元淮示意道,“让他说,朕给他一个辩白的机会,或许还可饶了他这一回。 “哼,狗皇帝,你……你何必假慈悲呢?”张金泰颤颤巍巍地说。“我们一家都死在了你的手上,你何必还惺惺作态,装作是什么宽宏大量之人?” “你的家人?”元淮问道。 “大胆刁奴,”汤哲庸也上前呵斥道,“你竟然如此不知好歹?陛下何曾杀过你的家人?当日你们一家曾参与私吞宫中财物之事,且与崔府往来密切,你的兄弟、侄儿身上牵扯着不少案子,可陛下并非判处他们死罪,不过将他们流配在边关服役而已,何曾害过他们?” “你是皇帝,端坐在九重深宫之中,哪里知道外头百姓的难处?”张金泰轻蔑的说道,“我的哥哥、弟弟、父亲、母亲哪里经得起流配三千里之苦?再者边地苦寒,如今又有瘟疫作祟,他们在边境缺衣少食,一场瘟疫,足足要了我们一家九口的性命,可怜他们死后都无地掩埋,尸身只能被人扔进山野里喂了豺狼,这一切的根源,还不是因你而起吗?” “实在好笑,”元淮说道。“难道他们勾结外官,做尽了欺压百姓之事,也是因朕而起吗?难道他们与你盗卖宫中财物,抢夺百姓田产,也是因朕而起吗?” “陛下,如此不知恩的刁奴,做尽了恶事,不如就地处死,以儆效尤。”卢忆荪说道。 元淮听卢忆荪这话,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此岂不是太便宜了他?” “哲庸。”元淮吩咐道。 “老奴在。” “将此刁奴给朕押入天牢,让狱丞细细用刑审问,将与他狼狈为奸、往来亲密之人统统囚入天牢审问,一个都不能给朕放过,等事情审问清楚了,将其按照内侍省的规矩,从重治罪。”元淮吩咐道。 “是,”汤哲庸示意看押张金泰的几个禁军,“带下去,押入天牢严刑审问。” 张金泰走后,一旁的常佑、常偱、常俊,还有彭城王与临淄王都噤若寒蝉,一句话都不敢说。 “再者,明日去尚书省传旨右仆射韦成岳,”元淮吩咐道,“从即日起,所有嫔妃、公主、王妃的外戚亲眷,一律不许在宫中任职,宫中但凡与外官勾结密切的太监、宫女,轻则逐出宫外,重责杖刑百板,迁徙到边地为奴,永世不得入关。” “是。”汤哲庸连忙说道。 瑾妃听着,看了她的儿子常佰一眼,那眼神反复是在说,“如今你知道母亲为何一定要带你远离京城,到邯郸去隐于世外了吧。” “好好的一场家宴,让这刁奴给扰了。”元淮说道。 “皇兄无事便好,”临淄王元津说道,“臣弟看方才情势凶险,慌得不成体统,实在是无能至极,真恨不能为皇兄手刃此贼,以泄皇兄心头之恨,好在皇嫂机敏,识破了此刁奴的伎俩,未曾让他得逞。” “陛下无事吧,”瑾妃也连忙走上来打量,“此贼可曾伤到陛下?” 元淮摆摆手,捡起地上的匕首看着。 “哲庸啊,将这匕首交到刑部去,让他们看看这匕首有何蹊跷。” “是。” “夜色已深,咱们还是离了这荒郊野外,回长杨宫去吧。”元淮说道。 众人迎着月色回到了长杨宫里,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除了卢忆荪,所有人的心中都有一块大石头压着,不知明日一早,又会有谁被牵扯进这件案子,除了瑾妃与常佰,其余人在京城中的势力都算是盘根错节,就连彭城王的王妃一家,也是京城中的旧日勋贵,虽然没有官职在身,不过与朝中许多大臣之家都有姻亲相连,临淄王、常佑、常偱、常俊就更是如此,因此人人自危,只怕今夜又将难眠。 回到长杨宫里,诸王住到了灵甲台、金戈台一代,瑾妃独自携带宫人去了后妃居住的葵泽馆,而卢忆荪侍奉元淮进了长杨宫正中央、守卫最森严的显仁殿。 而今夜显仁殿的守卫,足足比平时多了一倍。 元淮虽然在众人面前镇定自若,可是仍旧被那刺客吓得魂不守舍。卢忆荪也知道,于是命人煮了安神汤,给元淮服下,让元淮早早地就睡着了。 可是卢忆荪却夜不成寐,独自在窗前,望着皎洁的遥遥明月。 到了午夜,月娇与柴朝义欢好过后,走到显仁殿,看到卢忆荪一人独自伫立在窗前,于是走了进去,给卢忆荪披上了一件披风,“姐姐怎么还不安睡?” “睡不着,”卢忆荪说道,“看这月色极好,想再看一看。” 二人正说着,元淮突然从噩梦中惊醒,此时已经过了子时五刻,当初卢忆荪引入元淮心中的御心蛊已经作古。 元淮大喊一声,卢忆荪和月娇对视了一眼,走到元淮的床榻一侧。 “陛下,您无事吧。”卢忆荪问道。 元淮的头顶流淌着豆大的汗珠子,一句话不说,卢忆荪看着元淮,最初从元淮的眼神中看到的是恐惧,可过了片刻,从他眼神中看到的是疑惑与漠然。 第205章 诸葛忆荪 元淮的眼神从漠然又变成了恐惧,对殿门外大喊道,“来……来人!抓刺客!” 汤哲庸连忙带着禁军侍卫闯入了显仁殿后面的寝殿之中。 “陛下,刺客在哪儿?”汤哲庸茫然地打量着寝殿四周。 “她!她们俩。”元淮用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卢忆荪与月娇。 汤哲庸仍旧是十分疑惑,看二人手中空无一物,又如何能行刺元淮,于是问道,“陛下,这是宣政夫人,怎么会是刺客呢?” “什么宣政夫人?宫中哪有什么宣政夫人?她们是意图行刺朕的刺客,还不将此二人给朕拿下!” 禁军将士踟蹰不前,只是将腰间刀剑提到一半,未曾全然出窍,相互之间疑惑地看着彼此,那眼神仿佛在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陛下晚间受了惊吓,方才又梦魇了,神思慌乱,不碍事的,你们先退下吧。”卢忆荪说道。 “你胡说……”元淮说着,望着卢忆荪的眼神,一些破碎的记忆涌入他脑海之中,凌乱地混在一处,将原本的清晰的思路堵塞住。 元淮忽然双手用力地捂着头,仿佛感觉到一股猛烈的疼痛,关于眼前这个叫卢忆荪的女子的记忆也从脑海之中涌了出来,过往的点滴重新汇聚成了一条缓慢流淌的记忆之河,让元淮从惊梦之中重新忆起与卢忆荪有关的诸多往事。 “陛下,”汤哲庸关切地走上前去问道,“陛下,要奴才请太医来瞧瞧吗?” 元淮紧皱着眉头,不发一言。 “快传太医!”汤哲庸对着殿外侍奉的小太监喊道。 元淮突然对汤哲庸摆摆手,“不必,你们且退下吧,朕无事,” 头部的剧痛随着凌乱的记忆重新梳理清晰也消退了,元淮脑海中一直萦绕着方才卢忆荪的眼神,逐渐回忆起八十一天之前,散碎的记忆终于从点连成了一条线。 元淮忆起当初卢忆荪是如何奉茶给他,之后他又如同疯狂一般对卢忆荪痴迷,到了夜间如何沦为了玩物被卢忆荪调教耍弄,再有庄妃是如何被废入昭宁寺,柳昭仪如何惨死,崔皇后如何被囚禁在寒雀台,再有他染上了瘟疫,卢忆荪不顾自身风险如何在一旁侍奉他,再有六路大军兵临皇城,卢忆荪如何用计将六路大军逼退,再有他与卢忆荪在涅川郡主的府上听到了那佞臣的供述,他如何在朝堂之上料理了崔氏一党,再到后来崔皇后如何被人刺杀……这两个月来的种种如同手影戏一般在元淮的眼前一幕一幕地呈现着。 汤哲庸看元淮恢复了平静,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原本还以为今夜宫中又有变故,看来诚如卢忆荪所说,是元淮被张金泰刺杀所埋的阴影,终于在入睡之后化为了噩梦,才有了这般反常场景,看眼下无事,汤哲庸也示意禁军军将士的刀剑也重新回到了剑鞘之中。 “汤公公,这里有我呢,你们且退下吧。”卢忆荪说道。 “是,奴才告退。”汤哲庸随即领着人出去。 等寝殿的门合上之后,卢忆荪轻轻走到元淮的面前,想服侍元淮躺下安睡,结果被元淮一把抓住了卢忆荪的手。 “你这妖女,”元淮恶狠狠地对卢忆荪说道,“那一日在常宁宫,你究竟是给朕用了何等妖术?以至于让朕这两个多月以来,心神思绪皆被你所掌控?” “陛下多虑了,”卢忆荪也一把将元淮的手拿开,放进枕衾之上,“那一日在常宁宫,我不过是奉了一盏南虞的乌茶而已。” “你还敢狂骗朕?若不是那盏茶,为何我饮下之后,心中所想所念皆是你,白日间也就罢了,尤其是到了夜间,仿佛变成了你的奴隶一般,但凡你所说,在朕听来如同皇令,朕竟然一丝都不敢违逆。那乌茶之中究竟有何物?才使得朕如此?你若不说, 朕即刻便命人将你关入天牢!严刑之下,看你说是不说!” “陛下当真是凉薄,”卢忆荪说道,“就算是当初我耍了手段,可是这两个多月以来,与你缠绵缱绻,好不亲热,为何今日一遭梦醒,便这般无情呢?” “你少混说,”元淮说道,“别的往后再提,你且说说,究竟是何等手段,才使得朕变成这般?” “那还要从两年前,我流落在南虞的兴都城说起。” “兴都城?”元淮问道,“那不是南虞的都城吗?你是苍梧王府的奴婢出身,据我所知,苍梧王是如今南虞皇帝的庶出兄长,多年前就已经迁到苍梧城中居住,你是他王府的奴婢,怎么不在苍梧,而是会现身在兴都呢?” “入苍梧王府,也是后来的事了,”卢忆荪说道。“至于我为何还流落在兴都城,还不是拜你们黎人所赐吗?” “你此话何意?”元淮问道。 “若不是三年前你们大黎军队攻入雪川,让我国土沦丧、家破人亡,我又如何会沦落到南虞去?” “雪川?”元淮问道。“雪川……这不是西越曾经的首府?难道你并非南虞人,而是西越人?” “正是,”卢忆荪说道,“我也并非姓卢,卢姓是南虞的皇族姓氏,之所以易名为卢忆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以南虞婢女的名义混入皇宫罢了。” “那你的真名究竟是什么?”元淮问道。“依朕想来,大概是姓诸葛吧。” “陛下聪慧过人,当真是瞒不住陛下。”诸葛忆荪说道。 “其实想来也不会有错,”元淮看着身上的龙纹枕衾,思量着说,“若是寻常的西越百姓,不管上头是诸葛氏、卢氏还是元氏,他们还不是一样过日子?哪里会有这样的野心与愤恨,一定要潜入大黎皇宫,冒险来做这样的事?能有充分的动因行此事的,只有西越的王族——诸葛氏家族的人吧。” “陛下错了。”诸葛忆荪说道,“当日崔友植率兵攻入雪川城,曾纵容手下兵士劫掠屠戮西越百姓,以至于无数的西越百姓流离失所,雪川城外目之所及,皆是皑皑白骨。寻常的西越百姓,也是恨崔氏的部下入骨,只是刀剑悬在颈上,敢怒不敢为罢了。” “那你为何有这样大的胆子,还能在三国之间行动自如,最后做出这样的事来,果真向崔氏兄妹报了当年之仇?可是有何高人指点协助于你?” “我一个女子,哪里能在三国之间行动自如呢?”诸葛忆荪说道,“不过命薄如纸,被牙婆掳去,在西越、南虞、大黎之间辗转贩卖罢了,几番周折之下,被卖到了南虞兴都城的青楼之中,任人凌辱践踏,几番差点活不下来。” “什么?”元淮惊异道。 “直到后来,我好不容易逃出了兴都,幸而得月娇搭救,才逃出了那个炼狱一般的地方,后来我们走到兴都城外的山野间,在那里,遇到了一位蛊婆。” 第205章 谪仙美人面 “蛊婆?何谓蛊婆?”元淮问道。 “便是南境养蛊的年老妇人,”诸葛忆荪说道,“大黎有神婆、巫婆,南国有蛊婆,都是通晓阴阳五行之术之人,只是和黎人的神婆不同,南国的蛊婆虽然也擅长相面、八字、测算之术,不过她们最为人知晓、也是为人惧怕的,还是养蛊之术。” “南国妖术,”元淮不屑地说道。“若到了大黎,这样的妖婆会被当众处死。” “其实在南虞与西越,蛊婆也是人人喊打的鼠辈,若有村子闹起了瘟疫,当地人便会先杀村中的蛊婆,南虞更甚,若是蛊婆害人,会处以火刑,只是若要让他们说起,蛊婆究竟是以何妖术害人、到底有无确凿证据,这些人便要哑口无言了。” 诸葛忆荪接着说道,“说到底,还是这些人制服不了瘟疫,平息不了灾祸,以此拿这些年迈妇人发泄私愤罢了。正如陛下,尽管我在陛下身上用过蛊,陛下如今可曾觉得有何不适之处吗?” 元淮将头扭到了一边,不答话,毕竟他自己的身子也没有什么大碍,反倒是比从前硬朗了不少,昨日午后与常佰他们去猎场行猎,那满载而归的猎物便是最好的凭证。 “那蛊婆也是可怜,一双眼睛早就盲了,是被人用火棍活活戳瞎的,南虞人将蛊婆的双目视为恶魔之眼,若是被蛊婆看了,会给家中老小带来厄运,因此才对这蛊婆处了私刑,被人戳瞎了双目,这蛊婆又被周围村子里的人驱赶,不得已在躲到了山林之间,靠着捡拾地上跌落的野果勉强维生。” 诸葛忆荪看元淮不说话,于是接着说。“我与月娇路遇这蛊婆,看她垂死,于是将她扶到了月娇在南虞的故友家中,这蛊婆才捡回了一条性命,为了回报我与月娇,她先是用手摸了摸我与月娇的面庞与臂膀,像是摸骨之术,于是给了月娇一颗丸药,给了我一只情蛊,说是情蛊,不过是装在罐中的一些粉末而已。” “粉末?”元淮问道、 “不错,”诸葛忆荪说道。“这粉末原是南虞山林间一种名为谪仙美人面的蝴蝶死后磨成的粉末,此谪仙美人面极其珍贵,相传为巫山神女的魂魄所化,巫山神女因与楚王生前无缘,死后魂魄化作此类蝴蝶,徘徊于南虞的深山老林之间,展翅之时,在其背上便会浮现令楚襄王魂牵梦萦的巫山神女的容颜,因此被唤作谪仙美人面。” “这粉末既可直接和水吞下,吞下之后,面如新生,皱纹、疤痕皆散,还可使容颜不老,若是入侍王侯将相,可让男子对其一见倾心,只是难以长久,若是将这粉末装入绣囊里,再缝在亵衣之内,与十个五行齐备、命格悬殊的男人欢好,让这粉末吸足了男子的炽烈情欲,再将这粉末放入三净陶罐之中,静待九九八十一天,这粉末中残留的蝶卵会萌生出新的蝶蛹,最后破茧成蝶,将那蝶蛹的蜕壳磨成粉末,加入温水之中,便可摄人心志,谓之御心之蛊。” “你竟敢将这样的邪术用在朕的身上?!”元淮说道。 “若想诛除崔氏,以报当年之仇,凭借我与娇儿的力量,无异于蚍蜉撼树,这天底下有力量辖制、根除崔氏的,也只有你一人。”诸葛忆荪说。 “只是你如何得知,一定是崔友植害了你们一家?”元淮问道。 “我的母亲,便惨死在崔友植的面前,我的父亲请降之后也是被他下令杀害,我的哥哥在与崔友植交战之时被他的部下用暗器所伤,被崔友植砍下了头颅,我的妹妹被崔友植关在后院之中欺辱作践,你问我是如何得知?这一桩桩、一幕幕皆是我亲眼所见,难道还有错吗?” “也罢,当日朕也是被崔氏蛊惑,说西越有意勾结婆绵与南虞,有意锦帆我大黎西陲,才下令崔友植领兵出征,只是如今想来,崔友植借此一战,让崔氏的势力在朝中不可一世,连将帅之中与崔友植不和的,都贬官的贬官,诬陷的诬陷,眼看着崔氏坐大,朕有也不可推卸之责,可要说西越勾结婆绵的证据,仅凭几个细作的一面之辞便出征讨伐与我大黎敦睦数百年的西越,也是实在草率,如今想来,哪里什么意图犯境,皆像是崔氏弄权的幌子罢了。” “陛下英明,如今倒是明白,可惜当日陷于迷局之中,容这卑劣之人,白白弑杀了数万条无辜性命。”诸葛忆荪说道。 “只是,即便你要报崔氏之仇,如此愚弄于朕,也实在可恶。” 诸葛忆荪说道,“虽是愚弄,可也并未曾伤了陛下,且你早就对崔氏有了心结,若非有我在,你如何能这般果决清除了朝中的崔氏势力,朝堂之上又怎么会有今日这般崭新气象?” “再有,这御心之蛊,既要与十个男子欢好才可成事,你又从哪寻来这十个五行齐备、命格悬殊之人呢?” “我曾经沦落兴都的秦楼楚馆之中,也颇得大虞男子的青睐,兴都城也是人声鼎沸之处,街上的男子摩肩擦踵,从将相之流到贩夫走卒皆有,莫说十个男子,即便是一百个,也是能寻得出来的。”诸葛忆荪颇为得意地说道。 “你……你这下作的女人。”元淮说着。 “然而陛下前些日子不也是倾倒在我这下作女人的裙下, 戏耍得不亦乐乎吗?” “你!”元淮听诸葛忆荪这样说,愤怒至极,恨不得杀了她,可是又想起张金泰行刺之时,还是诸葛忆荪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于是便饶她一命。对殿外吩咐道。 “来人!” “有!”禁军将士又被召入寝殿之内。 “将她们二人跟朕拿下,”元淮说道。 禁军将士知道诸葛忆荪的厉害,仍旧不敢上前去拿人,元淮一看这些将士有所犹疑,瞬间勃然大怒,对他们呵斥道。“杵在那里做什么?你们想抗旨不尊吗?将这两个妖女给朕关入幽篁院,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出入半步。” “是。”禁军将士冲到诸葛忆荪和月娇的面前。 “不劳诸位,”诸葛忆荪十分淡然地说道,“陛下保重龙体,切勿动怒,我们姐妹二人,自行前往便是。” 元淮看着诸葛忆荪带着月娇气势轩昂地走出了寝殿,往长杨宫极为清冷僻静的幽篁院款款走去。 第206章 再谋毒计 大黎皇宫,衍庆宫。 裴淑妃闲来无事,正在打珠花玩,康嫔带着侍女走了进来。 “淑妃娘娘好雅兴啊,竟然还有功夫摆弄这些。”康嫔说道。“这样的小事,交给六局二十四的奴婢们去做也就是了。” 裴淑妃一听是康嫔来了,原本脸上还是一团和气,可是听到了康嫔的声音,淑妃的脸色立马阴沉了下来。 “芒角,上茶吧。”裴淑妃冷冷地说道。 康嫔自顾自地坐在裴淑妃的一侧,看着芒角端了一盏茶来,康嫔原以为这茶是奉给她的,刚要伸手去接,谁知道看着芒角径直走到了裴淑妃的一旁,将一盏香茶放在了裴淑妃的跟前。 裴淑妃品了一口茶,奚落康嫔道,“你还有脸来本宫的宫里走动?还有脸喝本宫宫里的茶?” “淑妃娘娘这是何意?”康嫔故意装作不知道,将手帕往前一摊, 原本对着裴淑妃的脸也转到前头,一会儿掸一掸身上的尘土,一会儿摸一摸冠上的步摇, 十分倨傲不屑的样子。 “你……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裴淑妃说道,“若不是你自作聪明,撺掇银湖去揭发那女人的私情,结果让银湖与本宫宫里的人被她逮了个现行,拘押在别宫暗室,又无缘无故地放了她们回来。” 康嫔陪笑着,仿佛不觉得自己有错。 “这女人一向狠辣,死了的崔氏,还有那被废为尼姑的陈氏,她们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若是让她身边的人知道我意图对她不轨,说不定会让本宫步上崔氏与陈氏的后尘,你做事这样不谨慎,还险些将本宫也牵扯了进去,如何还敢这般气定神闲地走到衍庆宫来,还敢来讨茶喝吗?” 裴淑妃说着,恶狠狠地白了康嫔一眼,又将康嫔晾到一边,和自己的侍女栾儿在穿珠花。 “娘娘消消气,臣妾今日来啊,就是给淑妃娘娘送好消息来的。” “好消息?你能有什么好消息?”裴淑妃连正眼都不看康嫔,只专注在自己手中的活计。 “淑妃娘娘可曾听说了没?长杨宫那边出事了,”康嫔悄悄说道。 “哼,本宫知道,不就是那女人被关入幽篁院了吗?那又如何?陛下仍旧未曾处置于她,还留着她的位份,说不定一时半刻又将她放出来了。”裴淑妃说道。 “诶~今时不同往日了。”康嫔说道。“听陛下身边的人说啊,圣驾午后便要回宫了,可是未曾让人到幽篁院去传话,只怕是要将那女人留在长杨宫,不许她回来了。” “果真?”裴淑妃不相信地问道,“若是她不能回宫来……” “若是她不能回宫来,即便是她的位份在娘娘之上,可那又如何呢?正如当日将要被发派到甘泉宫的崔皇后一般,哪怕是中宫皇后,被发落到了离宫别院,那她的位份再高,也毫无用武之地了。”康嫔说道。 “是啊。”淑妃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眼眶中的欲望又被康嫔的三言两语点燃了。 “再有,”康嫔说道。“听说啊,陛下前几日是午夜时分动了大怒,将那女人和她身边那个叫月娇的丫头命人关入了幽篁院,眼下幽篁院的大门外还有一支禁军在看守着,连一只鸟雀都飞不进去,那还不如同坐牢一般啊。” “这倒也是。”裴淑妃说道,“不过,只怕是陛下对那妖女旧情难忘,万一让她耍了什么手段,再重回宫来,便不好了。” “所以啊,”康嫔说道,“咱们就要乘胜追击,彻底断了她回宫的路才好。” “虽这样说,可是有何法子呢?”裴淑妃问道。 康嫔打量着四周,没有看到银湖的身影,于是问道,“怎么不见银湖啊。” “都是因为她行事不稳,前些日子才被人拿住,惹出了这许多事来,如此无用,还留她在跟前做什么?”裴淑妃说道。“我把她打发到后院侍弄花鸟了。” “原来如此。” “难道你不会还想用此招?”裴淑妃说道。“万万不可,那女人诡计多端,上次轻易纵了银湖回来,本宫便觉得其中有什么古怪,若是这女人利用银湖弄鬼,咱们岂不是要调入她的圈套了。” “娘娘误会了,既然已经打草惊蛇,便不可再行此计。”康嫔说道。 “那你的意思是……” “银湖从前到底是卢忆荪身边的人,”康嫔说道,“眼下那女人与她身边最伶俐的丫头都不在宫中,若是用银湖牵线搭桥,网罗那女人的罪证,岂不是事半功倍吗?况且眼下就有一桩案子,就用得着她呢。” “什么案子?”裴淑妃问道。 康嫔走到裴淑妃的耳边,悄悄说道。 “真的?竟然会有这样的事?”裴淑妃喊道。 康嫔笑着点点头,裴淑妃一听,顿觉来日可期,于是对康嫔说道,“既如此,康嫔妹妹就将银湖带了去吧, 一切都由康嫔妹妹分派,即便是杀了她,我也没有二话,只是鉴于上次之事,还是要谨慎一些,那女人在宫中眼线众多,若是再被人拿住,可就是康嫔你的过失了。” “臣妾明白。”康嫔微微欠身说道。 “对了,听说周淑媛这几日突然闭门谢客,谁都不见,”裴淑妃说道,“且昨日栖凤阁那边安排妥当,她已然搬进栖凤阁去了。” “确有此事,也不知是怎么了。”康嫔说道,“天璇宫前些日子何等热闹,连明嫔那般与周淑媛交恶的嫔妃,都低三下四去给周淑媛贺喜,怎么过了几日,便众人都不见了,变得这般小心翼翼了起来。” “这有什么?”裴淑妃说道,“她入宫多年,好不容易怀上了龙胎,自然是要小心的,若是空欢喜一场,岂不是扫陛下的兴吗?” 康嫔听着,脸上阴晴不定,从前她也多次小产,淑妃这话倒是有影射她的意思,只是碍于当年二人联手,暂且不计较这些。 “怕就怕,其中会有什么古怪。”康嫔说道。 “只怕是周淑媛也知晓了卢忆荪被关入幽篁院的消息,卢忆荪一向与她亲厚,且是她在宫中最大的靠山,连当日能再得陛下恩宠,也都是卢忆荪多番引荐之功,若是卢忆荪倒了,她自然也会受到牵连,只怕因此失去了陛下的恩宠也未可知,若是再没了腹中的孩子, 她在宫中的路只怕是走到头了。”裴淑妃说道。 “淑妃娘娘说的是。”康嫔说的是。“倒是太极宫的刘夫人,听说那一日在天璇宫,她也曾派身边的明露给周淑媛送去了贺礼,倒是周到勤谨。” “凭她如何勤谨,一个别宫的弃妇,即便是跟陛下如今宠爱的人搭上了,还能掀起什么浪来?由着她去吧。”裴淑妃说道。“周淑媛也就罢了,裕妃、献嫔、熙嫔、邓婕妤几人还是不经世事的黄毛丫头,明嫔、刘淑仪、卢婕妤、林贵人她们,得陛下的宠眷不深,在朝中也没有什么根基,她们倒是不足为虑,如今让本宫疑惑与提防的还有一人,” “淑妃娘娘说的是……”康嫔思量道,“杨荣妃?” “不错。”淑妃说道,“这些日子云澜宫那边静的可怕,她如今是后宫之中资历最深的嫔妃,又一心都为自己的儿子陈王打算,如今后位虚闲,难道她不会为了自己的儿子争一把吗?” “娘娘所虑极是,”康嫔说道,“臣妾自会派人盯着云澜宫那边,看荣妃母子有何动向。” 第207章 一走了之? 长杨宫,幽篁院 诸葛忆荪独自站在南窗之下,将窗子打开,朝着远处望去,只看到枯枝之上的飞鸟茫然地立在那里,不知一双眼睛在看着何处,欲往何处栖身。 “姐姐怎么起得这样早?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月娇问道,“这风口里冷得很,还是裹上被子暖和。” “也不知道忆蓁和梁大哥他们到了没有。”忆荪说道。 “路途遥远,又有千山万水阻隔,自她们那一日启程,才过去了十天,只怕是还在路上。”月娇说道。 “不过好在已经过了大黎的地界,抵达南虞了吧。”忆荪说道。 “想想大概过了嘉龙河,抵达南虞境内了,”月娇说道,“姐姐放心,那商旅是南虞官派的,沿途自然不会有人敢为难他们,再者说,还有梁大哥与涅川郡主府的人护着,忆蓁姐他们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也是,有梁大哥在,自然是不会有岔子的。”忆荪说。 月娇走到用膳的方桌前,倒了两碗热由面茶、放下一盘面果子与小菜,备好了碗筷说道,“姐姐快来用些吧,这面茶还是热的呢,刚用开水滚过的,饮下一碗,也好去寒。” 忆荪将窗子关上,走到了方桌面前,一股扑鼻的谷物香气迎来,看那油面茶中还有不少的百合、莲子、红枣等物,于是问道,“这又是柴大哥让人悄悄送来的吧。” 月娇笑着点点头。 “难为他武人出身,竟然这样细心。忆荪说道,“这油面茶的味道,粗犷之中藏着绵密、细腻,便如同他一般。” “姐姐这都能品得出来,这油面茶还真是他亲自做的,里头的莲子、红枣、百合、核桃、板栗、南薯等物,都是他担心咱们在这里吃不好,特意加进去的。”月娇说道,“外头的禁军看守甚是森严,眼下除了他,还有谁有能耐送这样的东西进来?” 忆荪喝了一口那油面茶,说道,“好是好,只是太过显眼,若是被那起子小人知道了,怕是他也要被牵连。今后便别让他送了,我们吃长杨宫的人送来的餐食也好,长杨宫的饭食也算是说得过去。” “说得过去?”月娇吃了一口面果子,“如何过得去?姐姐你忘了前几日他们送来的伙食,连潲水都不如,这些见风转舵的狗奴才惯会拜高踩低,平日里被上头人压着,动辄打骂,他们看咱们也遭了祸,不能将心比心不说,还变本加厉地作践我们,以此来泄往日积压在心头的恨,只是何苦将这恨发泄在咱们头上,当真是可恶,若是姑奶奶出去了,看我如何惩治他们。” “即便是你惩治了他们,又有何用?你出去了,又得了体面,他们自然是敬你怕你,不敢拿你怎样,只是若来日再有人不幸落到了他们的手里,他们岂不是更要苛待那些人?将他们对你的恨,再转嫁到那些后来人身上?如此周折往复,何时会有个尽头呢?” “难道就这样轻易饶过他们不成?若是我能出去,必要将这种下作的奴才赶去服苦役,再不许他们在这里作威作福。”月娇说道。 “说得轻巧,咱们何时能离了这里,还未可知呢。”忆荪说道。 “姐姐,我倒是有个法子。”月娇说道。 “什么法子?” “还是当初你使过的移花接木之法。”月娇说道。 “你是说……” “到了夜深人静之时,趁着守卫松懈,让柴大哥从南面的角门接应着,咱们同他一起离了这里,也回雪川去,去过隐居世外的日子。” 诸葛忆荪只用着油面茶,并未答话。 二人用过早膳,诸葛忆荪连忙将碗碟收拾了起来,藏在了方桌里头。 “姐姐且说好是不好?”月娇说道,“我们被困在这里这些日子,实在是如同坐牢一般,听说那皇帝的辇架早就回宫了,那薄情的男人早就将姐姐给忘了。” 月娇看诸葛忆荪不说话,只擦拭着桌子,于是紧接着问,“反正如今咱们大仇得报,与其在这里做活死人,还不是拼一把,若是出去了,起码天高海阔,倒还逍遥自在。” “娇儿,”忆荪说道,“若是从前,我自然会二话不说,便随你回雪川去,” 月娇听着,一脸期待的样子。 “只是如今,若是我私逃了,”忆荪说道,“那宫中的珪如、甘缪等人,便会成为我的替罪羊。” “怎么会?姐姐不是已经给他们求了丹书铁券,可保他们性命无虞啊。” “只是我若一走了之,如你方才所说,从前我在宫中的宿敌,便会将对我的恨意,转嫁到他们身上,这丹书铁券能保得住他们的性命,只怕那些人也会想尽了法子刁难她们。而我若是在,起码宫中有汤哲庸的看顾,倒还不会殃及他们太多。” “姐姐若随我一走了之,事态当真会演变成如此吗?”月娇问道。 忆荪点点头,拉着月娇的手,“娇儿,你与他们并无恩怨,若是你走了,她们也不会揪着你不放,姐姐不能再拖累你,当初让你随我来大黎京城,便已经是带你涉入险境了,若是还因为姐姐,耽误了你的终身幸福,那姐姐也于心不忍,不如,趁着如今咱们还在长杨宫,守备并不森严,让柴朝义带着你,回雪川去吧。” “姐姐说什么呢?”月娇说道。“我怎么能舍下姐姐,去过苟且偷安的日子呢?况且当初来大黎,也是我执意要来,姐姐也不曾逼迫我,姐姐不必自责。” 二人正说着,有人推门进来。 诸葛忆荪与月娇一看,来人是含章殿侍奉在元淮身边的小太监康裕。 “夫人,”康裕说道,“陛下让您往含章殿去,有事相问。” 诸葛忆荪听罢,与月娇对视着,满眼的疑惑,不知道元淮会有何事问她。 第208章 对峙讯问 大黎皇宫,含章殿 诸葛忆荪与月娇在康裕的指引下走入了含章殿的后殿,想不到后殿之中不止是元淮,后宫中有头有脸的几位嫔妃都在, 裴淑妃、瑾妃、荣妃、裕妃、康嫔、明嫔、献嫔、熙嫔、刘淑仪、卢婕妤、邓婕妤此刻都在殿中站着。 除了满殿的嫔妃,地上还有几个男子低头跪着,仿佛刚被讯问完的样子,穿着一身单薄的囚徒衣裳,冻得哆哆嗦嗦,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名堂。 “你可认得这是此人?”诸葛忆荪与月娇刚要行礼,只听到元淮指着地上一个男子问道。 忆荪看了那人一眼,那人正跪在地上发抖,头也不抬,她如何能认得此人是谁? “还不抬起头来,让夫人认一认。”康嫔对那男人说道。 那人才缓缓抬起头来,忆荪起初也未曾认出那人的相貌,后来才渐渐想起,心中想道,“这不是大内监牢的狱丞吗?” “臣妾认得。”忆荪坦率地说,“此人乃是大内监牢的九品狱丞,唤作董师武的。” “亏你还记得他,”元淮说道。“你可知道今日朕为何召他来?” 忆荪与月娇对望着,心中想,难道当日私放梁如瀚之事被人知道了? “臣妾不知。”忆荪说道。 “你不知?”元淮说道。“好,好,董师武,你来说,你告诉宣政夫人,朕今日为何将你提来?” “卑职……卑职……”董师武颤颤巍巍地说道。“卑职万死,望陛下恕罪。” “混账!饶不饶你,得看你老不老实,若是敢诓骗朕,天牢的刑罚,你是知道的。”元淮说道。 “卑职不敢欺瞒陛下。”董师武说道。“卑职私放了……放了大内天牢的犯人,只是望陛下明鉴,卑职是受宣政夫人胁迫与贿赂,才敢行此事,望陛下明鉴!” 董师武和一旁的天牢狱卒一同哭喊着在地上磕头。 月娇看了忆荪一眼,感觉到大事不妙,毕竟大内天牢不是别处,而是皇宫中象征着皇帝尊严的监牢,才被称作天牢,私放大内天牢的犯人,如同忤逆皇帝,乃是忤逆犯上之重罪,足以判处斩首、绞杀甚至是凌迟等死刑的。 “够了。”元淮对其呵斥道。“朕再问你,当日宣政夫人,究竟是让你放了哪个犯人?是如何同你瞒天过海的?你且跟朕一五一十地说个明白。” “是……”董师武也知道,那刺客是谋刺君上的大逆死罪,按照大黎的律例,私放死囚与其同罪,追究起来他也不会落个好下场,说了也是死,不说也是死,还不是咬紧牙抗一抗。 “是谁?”元淮问道。 那董师武过了许久都不回话,于是康嫔说道,“狱丞大人,你可要仔细想明白啊,如今陛下只是罢了您的官职,收了您的官服绶带,若是您再这般支吾其词,故意欺瞒陛下,那只怕您这皮肉之躯,可要受些罪了。” 董师武知道大内天牢刑罚的厉害,有些犯人都会死在天牢的酷刑之上,又想到,自己向来骨头软,哪里能受得住天牢中的一道道刑罚?与其如此,还不如一刀来个痛快,还是说了的好。 “回陛下……是……”董师武支支吾吾地说道。 “这刁奴不老实,”裴淑妃说道,“不过,既然这刁奴是受夫人的指使,想必问夫人也是一样的。” “你说,当日你胁迫狱丞,究竟是将谁私放了出去?你若坦白,或许朕会对你从轻发落。”元淮对忆荪说道。 “陛下何必来问臣妾,查一查大内天牢的犯人名录,不就水落石出了吗?”忆荪说道。 “夫人做事滴水不漏,只怕早就在大内天牢的名录上做过手脚了,”康嫔说道,“再有,前些日子宫中起了瘟疫,连天牢中的许多犯人都死于瘟疫,才让夫人有机可乘,做出了这瞒天过海之事,当日陛下抱病,宫中的大小事皆由夫人料理,这样的事夫人如何能不知晓?还明知故问,何苦让人白做功夫,去查什么天牢的犯人名录呢?” “是啊。”荣妃也说道,“听说夫人当日还让人将那些死去的犯人妥善葬在了后山上,往常天牢中死去的犯人,不过扔到荒郊野岭喂狼罢了,可是您却让人安葬了他们,当时臣妾便觉得奇怪,这些凶恶之徒,夫人何苦对他们这样宽厚?今日才知晓,原来是这些人帮过夫人,才使得您如此啊。” “陛下,既然夫人不肯说,”康嫔说道,“不如将夫人身边的那几个女官、宫女、太监压入天牢讯问,夫人身边伺候的人多,总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当日我行此事,她们并不在跟前,问了也是白问,只怕有人会借机栽赃呢。”诸葛忆荪说道。 “他们不在跟前,”康嫔看着诸葛忆荪一旁的月娇,“那夫人旁边的那丫头和夫人形影不离,她走在跟前吧,那便拷问她吧。” “你敢。”诸葛忆荪用手挡着月娇说道。 “臣妾自然不敢,”康嫔说道,“只是敢不敢由不得臣妾,还要看陛下,您主仆二人如此欺瞒陛下,在宫中无法无天,连大内天牢中的重犯都能偷放出宫去,可曾将陛下放在眼里?置陛下的天威尊严何在?这与从前的清河崔氏有何区别?” “来人。”元淮吩咐道。 “老奴在。”汤哲庸应道。 “将这个叫月娇的丫头,还有董师武、以及那两个牵涉其中的狱卒,统统给朕押入天牢,令御史中丞给朕严刑拷问,定要从他们嘴里问出真话来。”元淮说道。 “是。”汤哲庸说着,无奈地看了诸葛忆荪一眼,对殿外的禁军将士吩咐道,“将他们带下去。” 禁军将士们上前将月娇押住,诸葛忆荪一看情势紧急,知道若是她不说,不仅是月娇,连珪如等人都逃不过的,于是说道,“且慢,臣妾直说便是。” 汤哲庸示意那些禁军将士退下。 “是谁?”元淮问道。 “是……”诸葛忆荪也担心她一旦将梁如瀚供了出来,便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陛下。”诸葛忆荪刚要说,只听到卢婕妤从一旁站出来说,“臣妾知道那犯人是谁。” 第209章 蒙混过关 卢婕妤刚说完,众人都齐刷刷地盯着她, 站在卢婕妤身后的诸葛忆荪也一脸惊讶地看着卢婕妤,忆荪心想,“难道她知道梁如瀚之事了?还是卢玉姜心中对她的恨意并未消散,想借此机会踩她一脚?” 卢婕妤回头看了诸葛忆荪一眼,那眼神中并无傲慢之态,反而是有一丝的同情。 “哦?”元淮问道,“此人是谁?婕妤又是从何处知晓?” 卢婕妤笑着说道,“陛下忘了不曾?此人陛下也曾见过的,” “朕也见过?”元淮问道。 诸葛忆荪一听,心想,“梁如瀚陛下也是见过的, 难道卢玉姜真的知道她们之间的事了?” 一边回想着,诸葛忆荪攥紧了双手,而康嫔看诸葛忆荪十分紧张的样子,示意一旁的裴淑妃也看着,二人便更以为卢婕妤说的是真的了。 “那究竟是何人啊?”元淮说道,“当着众人的面直说便是。” “陛下可曾忘了?”卢婕妤说道。“臣妾刚入宫之时,宣政夫人那时还是臣妾身边的婢女。” 众人听着,以为卢婕妤要借此机会当众作践卢忆荪,尤其是裴淑妃、荣妃与康嫔,她们从前一直被诸葛忆荪压着,因此看诸葛忆荪遭难,她们三人自然是笑得最尽兴的。 “婕妤刚进宫之时?”元淮也回忆着。 “是啊,”卢婕妤说道。“那人与宣政夫人一样,都是臣妾的陪嫁,是臣妾从王府带入宫的,他最擅长烹制鱼糜包肉,陛下尝过也赞不绝口,陛下可还记得?” “鱼糜包肉……”元淮回忆着说道。“朕记起来了,是那个南虞来的厨子,烹制鱼肉绝佳,朕当初还和婕妤玩笑,说要将他调到含章殿来,专门给朕烹制鱼羹、鱼糜,只是后来,便未曾在婕妤的宫中看到他了,怎么?此人是犯了什么大罪,才被婕妤发落到了天牢之中啊?” “陛下才思敏捷,连这样的事都放在心上,”卢婕妤说道。“这厨子原本倒是个规矩的,谁知道后来,臣妾在他的房中搜检出了砒霜,臣妾一看慌乱极了,当即让人将他捆了怎么打他他也不说……” 诸葛忆荪听卢婕妤的话,也想起了确有此人。 “臣妾也无法子,于是命人将他发落到了天牢之中,拷问之下才知,这厨子对臣妾身边侍奉的丫头馥青起了歹心,想与馥青欢好,这丫头抵死不从,那厨子不曾得手,又担心馥青将他的不轨之事宣扬出去,他也免不了一个死,他便起了杀意,便想要毒死馥青了事,结果那时,恰好臣妾宫中闹起了贼,盗走了臣妾陪嫁的两副妆奁,一番搜查之下,未曾拿住贼,倒是将藏在他房中的砒霜搜检了出来。” “果真这砒霜是用在婕妤身边的丫头身上?还是另有他用啊?”康嫔问道。“陛下方才还说,要召这厨子入含章殿侍奉,他又是贴身烹制羹汤膳食之人,臣妾害怕,不知这砒霜,是不是用来谋害陛下啊? 卢婕妤也不曾理会康嫔,只对一旁的小丫头馥青示意,“你来说。” 馥青连忙跪在元淮面前,“陛下明鉴,婕妤娘娘说的句句属实,奴婢事后也曾在娘娘面前坦言,将此事的前因后果一盖告知娘娘,奴婢虽然是下人,可到底是京城的良家子出身,视自身清誉如同性命,如何会拿奴婢的女儿清誉浑说呢?” “是啊,”裕妃也说道,“咱们大黎良家子出身的宫女,到了岁数是可以出宫配人的,若是没有了女儿清誉,莫说无人上门问媒求亲,连娘家都不要的也大有人在啊。” “莫不是当日那姓林的糟头子想轻薄奴婢,又受不住刑,将当日的龌龊之事都交代了出去,奴婢也是至死都不会将这样不体面的事说出去的,”馥青说道,“那糟头子只是个粗人,胆子比蚂蚁尚且还小一些,奴婢是知道的,即便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谋害陛下,那砒霜不过是用在奴婢这样的人身上罢了,望陛下明鉴。” “罢了,朕知道你也有你的难处,起来吧。”元淮说道。 馥青站了起来,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走到卢婕妤的身后侍奉着。 “只是这人……”元淮一边说一边指着诸葛忆荪,“与她又有何干系?她又为何会冒着杀头死罪,将他私放出宫呢? “回陛下,”卢婕妤说道。“这林初一曾在王府之时,救过宣政夫人的性命,据臣妾所知,宣政夫人刚入王府之时,还在后厨做粗使的婢女,因为得罪了后厨的总管,被人诬陷将不洁之物掺入我幼弟的汤羹之中,险些被人以私刑处死,危难之时,还是在王府略有头面的林初一出言阻拦,后厨总管看在林初一的面上,只打了她四十板子,好歹救下了一条命来。” “原来如此。”元淮说道。 诸葛忆荪听着,知道卢婕妤说的确有其事,不过当日救她的并非林初一,而是卢玉姜的亲弟弟——苍梧王府的小世子,否则凭林初一,如何能救下她呢?只是此事发生在南虞的苍梧王府,且知晓此事的人不多,让康嫔等人也无错可寻。 “后来,阴差阳错之下,当日的婢女成了掌管六宫、首屈一指的宠妃,她看自己当初的救命恩人落难,自然是要相救的。”卢婕妤说道。“因此宣政夫人才冒险与大内天牢的狱丞勾结,被他们二人悄悄送出宫的, 不过是从前在臣妾身边侍奉的厨子林初一而已。” “是,回陛下,的确是此人。”董师武连忙说道。 因为他知道林初一早就死于瘟疫,死无对证,况且林初一所犯的罪过并不大,不过是在宫中藏匿砒霜、意图行凶杀人的罪而已,虽然也是不小的罪行,可是和梁如瀚所犯之罪相比,只是小巫见大巫。 梁如瀚潜入皇宫行刺,虽然当日刺杀的人是诸葛忆荪,不过诸葛忆荪居住的鸣鸾阁为含章殿所属,因此在鸣鸾阁行刺,与意图谋杀皇帝无异,私放了这样的罪人如果让别人知道,不仅是董师武这条命保不住,连他的家人都要受株连。 董师武听卢婕妤这样说, 于是连忙应了下来。 “是吗?”康嫔质问董师武道,“若果真是区区一个犯了错的下人,方才陛下问你,你为何不直言呢?” “那是因为,”董师武说道,“因为卑职摄于宣政夫人之威,若是将此人招供出来,只怕是宣政夫人来日与卑职为难,于是不敢直说,请陛下明鉴。” 元淮不理会董师武的话,直接问诸葛忆荪道,“婕妤所说,可是真的?” “不错,正是此人。”诸葛忆荪说道,“臣妾是知恩图报的人,此人虽然行事卑劣,可到底救过臣妾一命,看他染上了瘟疫,性命垂危,不能置之不理,因此想出了这个法子,将他挪到了宫外去医治,待其痊愈之后,臣妾又给了他银子,让他回南虞去了。” 元淮一拍桌子,对诸葛忆荪呵斥道,“你勾结外官,做出了这样的事,可曾将朕放在眼里?你可知私放天牢死囚,乃是忤逆犯上的死罪。” “臣妾知道,陛下但请降罪便是。”诸葛忆荪视死如归地说道。 “姐姐……”月娇在一旁喊道。 “你以为朕不敢吗?”元淮怒不可遏得指着诸葛忆荪的脸说道,“你想死,朕今日便成全了你。” 第210章 淑媛报恩 大黎皇宫,栖凤阁。 周淑媛的宫女莲汀急慌慌地快步走了进来,是周淑媛吩咐她往含章殿去,打听着里头的消息的。 “姑娘且慢一些,”栖凤阁侍奉的女官姓钟名宝篆的,位居侍从女官从七品参事的,对莲汀说道。“娘娘如今怀着龙胎,姑娘是贴心侍奉的,若是冲撞到了腹中龙胎可如何是好?” “无妨。”周淑媛知道宝篆也是好心,只是她心中急切,也顾不得许多,“我知道姑姑是一片好心,只是莲汀也是自小侍奉在我身边的,行事有分寸的,这里也没有旁的事,姑姑且先下去歇息吧,这里有莲汀、雁浦侍奉便可。” “是,”宝篆带着几个栖凤阁侍奉的小丫头退了下去。 “含章殿里的情势如何?”周淑媛连忙问着莲汀。 “回禀娘娘,如今陛下与各宫娘娘都在里头,还将大内天牢的几个看守的狱丞与狱卒提了来,说是宣政夫人勾结狱丞,私放大内天牢的犯人,现下陛下还在讯问呢。”莲汀说道。 “什么?私放大内天牢的犯人?”周淑媛惊异地说道。 “是,听说私放的那人,是从前侍奉在卢婕妤身边的厨子,因为对宣政夫人有恩,前些日子宫中闹瘟疫之时,那厨子也不幸染上了瘟疫,夫人不忍看他病死在天牢之中,于是买通了狱丞与狱卒,偷偷将他运送出宫去养病,等他病愈之后,夫人又让人给了他银两,将那人送回南虞去了。” “竟然有这样的事,”周淑媛说道。“夫人到底是知恩图报的宽厚之人,只是私放天牢的犯人,罪名可不小啊。” “是啊。”莲汀说道,“奴婢回来的时候,听见里头说,要治夫人死罪、想死便成全你一类的话。” “是何人说的?”周淑媛问道。 “自然是陛下对宣政夫人说的。” 周淑媛一听,仿佛整个人垮了下来,身子骨瞬间软了,精神也散了,脸色变得煞白,若是后头有软垫靠着,恨不得一下子跌在后头。 “夫人,”雁浦看周淑媛脸色有异,连忙上前去搀扶,“您没事吧。” 周淑媛没有力气地对雁浦摆摆手。 雁浦又嗔怪莲汀,“姐姐说话也该有个轻重,娘娘如今有着身子,平日里与夫人亲如姐妹,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话?即便是陛下真这样说了,也该和缓一些慢慢说才好。” “莫怪莲汀,”周淑媛一脸忧戚地说道,“倒是她耿直,否则旁人哪里会告知我这样的事?只哄着我罢了。” 莲汀知道自己有些莽撞,方才的话说的有些急了,知道雁浦也是为她着想,于是并不放在心上。 周淑媛又站了起来,对莲汀、雁浦吩咐道,“快,安排软轿,我要去含章殿面见陛下。” “娘娘糊涂了,”雁浦说道,“如今陛下盛怒之际,那里头只怕是要喊打喊杀起来,旁人躲着还来不及,您只往前去凑做什么?即便是不为了您自己,也要为腹中的龙胎思量啊。” “正是因为旁人如今都避着,夫人一个人孤立无援,如今遇上了这样的事,若是没有个人在陛下面前求情,若陛下真动怒降罪给夫人可如何是好。” “若是如此,娘娘便更不能去了,”雁浦说道,“人人都知道娘娘与夫人平日里亲厚交好,旁人都惧怕天威不敢冒头,只有娘娘去为夫人求情,陛下万一认为娘娘与夫人有所勾结,认为此事您也有参与,误会了娘娘便遭了。” “是啊,”莲汀也说道。“娘娘万万不能去,况且如今奴婢听着,夫人的罪名已经落实了,人证皆在,娘娘再去求情也是无用,况且,您应当也知道,私放天牢重犯可是忤逆大罪,若是夫人都牵扯了进去,只怕株连起来,连老爷、临淄王府都要跟着作祸啊。” “可是夫人平日里对我不薄,”周淑媛说道。“若是没有她,咱们还在那个破冰窟窿里当活死人呢?哪里会有今日?如今夫人有难,我如何能只顾着自身安危,坐视不理呢?” 周淑媛看莲汀与雁浦拦在前头,于是吩咐立在远处的宫女彤鱼说道。“彤鱼,吩咐下去,准备软轿,本宫要去含章殿面见陛下。” “彤鱼不可。”莲汀走上前阻止道,“娘娘可曾忘了那檀香麒麟之事吗?又忘了您临来栖凤阁之前,刘淑仪娘娘对您的嘱托了吗?” “我不曾忘。”周淑媛说道。“只是做人不可忘恩负义,否则便不配为人。” “奴婢也知道,”雁浦说道,“奴婢和莲汀姐姐从小侍奉在小姐身边,是知道小姐的炽热性情的,这般阻挠小姐实属不义之举,只是小姐也该知道,即便是报答夫人之恩,也要先活下去,才有命去报恩啊,小姐这样直接去了,无异于落入她们的火坑啊。” “是啊,小姐,”莲汀也说道,“那檀香麒麟之事,奴婢如今想来还后怕得很,宫中那些人向来是杀人不见血的,就如同今日之事,也一定是那些人给夫人设下的圈套,与假借明嫔之手、给娘娘送来檀香麒麟的人一伙的,若是娘娘贸然去了,只怕她们对付完夫人,下一个要对付的便是娘娘您啊。” 第211章 周折求援 周淑媛回想起那一日众人在天璇宫祝贺她有孕之事,她送别了众人,到后殿去寻莲汀、彤鱼,结果被莲汀拦着,不敢往后殿走去,又看着地上有雀鸟死在地上,才知道那尊檀香麒麟有异。 后来周淑媛又让人悄悄请来了太医,查验之下才知道,檀香麒麟之上被人涂抹上了滴水莲与断肠草的汁液,那雀鸟曾飞到檀香麒麟之上,吃过果子后又用鸟喙啄过羽毛,才那般暴死,太医还说,若是这表层的毒性伴着檀香被人吸入了腹中,不成三日足以要了人的性命,也可见下毒之人的狠辣。 周淑媛知晓此事之后,本想让人去找诸葛忆荪,结果诸葛忆荪携月娇去了仁寿宫,后来又去了长杨宫,恰好刘淑仪晚膳之后来来她宫里闲坐,刘淑仪在宫中侍奉多年,自然是老道的,周淑媛惊慌之下,才将此事告诉了刘淑仪。 刘淑仪当日告诫她,“依我看,此事不宜宣扬,虽然这檀香麒麟是明嫔送来的, 可是以我看,明嫔不会这样愚蠢,用她们一族的安危来做这样的事,一定是有人瞅准了明嫔与你平日不和,借机栽赃明嫔,再除掉了你,她们岂不是两处有益?” “那依姐姐说,此事便不管了?任由她们坑害我不成?”周淑媛反问道。 “不是这话,依我说,倒不如将计就计的好,”刘淑仪说道,“妹妹将这檀香麒麟命人锁在库中,莫要声张,如此一来,那起要害妹妹的人看妹妹宫中没了动静,她们心中也没底,想来是不敢再行别的招数。” “姐姐说的也是。”周淑媛说道。 “好在夫人命陈尚宫为你将栖凤阁收拾出来,让你搬进去住,想来不过一两日栖凤阁便收拾出来了,等妹妹熬过了这一两日,搬入栖凤阁便好了,这两日我闲来无事,也来天璇宫陪陪妹妹,宫中害人的伎俩姐姐我见多了,我倒要看看她们还敢甩什么伎俩。”刘淑仪说道。 “多谢姐姐。”周淑媛听刘淑仪这样说才稍微安心许多。 “只是妹妹,姐姐也要嘱咐你一句,”刘淑仪说道,“入了栖凤阁,就如同入了陛下的庇护之下,那些人想害妹妹便难了,妹妹也要谨慎一些才好,少出来走动,闲话一句不听、闲事一概不问、闲人一概不见,只保养龙胎为上,如此妹妹与腹中孩儿才可保全。” “是,妹妹记下了,多谢姐姐为我们母子周全打算。”周淑媛说道。 周淑媛听两个侍女这样说,想起了那一日刘淑仪的嘱咐,她知道雁浦说的有理,自己这样硬生生的去含章殿顶撞元淮,等同于螳臂当车、飞蛾扑火,可是想到诸葛忆荪往日对她的好,只这样苟且偷安,实在是良心不安。 想着想着,整个人怔在了原地,心中百感交集,觉得难过不已,抽泣了起来。 莲汀走到周淑媛的身边说道,“娘娘莫哭,哀思伤神,于娘娘身子无益。奴婢倒是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助宣政夫人一臂之力。” “什么法子?快说。”周淑媛说道。 “娘娘以为,如今还能制衡陛下一二的,还有谁呢?”莲汀问道。 周淑媛回想着,终于想到,“你是说,太皇太后?” “正是,”莲汀说道。 “本宫这就去仁寿宫求太皇太后。”周淑媛说道。 “娘娘不可,”莲汀说道。 “为何?”周淑媛问道。 “且不说娘娘有孕,不宜前往,再者娘娘平日往仁寿宫去的少,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一时糊涂了,万一不认得娘娘了如何是好?”莲汀说道。 “那依你说该如何料理?”周淑媛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奴婢听说,夫人身边的甘绎常常往仁寿宫去,也是在太皇太后跟前侍奉过的人,当日闹起瘟疫之时,甘绎还得到过太皇太后的赞许,若是让他去,既稳妥,又省了娘娘的许多是非。”莲汀说道。 “甘绎……”周淑媛说道。 “莲汀说的是啊,”雁浦也说道,“况且咱们栖凤阁与鸣鸾阁挨得近,如今甘绎尚在鸣鸾阁中,娘娘只派遣一个稳妥的人去传话给他,他自会知道该怎么办了。” “也好。”周淑媛说道,“莲汀,你去安排,只是悄悄的,别让宝篆她们知道了才是。” “是。”莲汀说着,过了片刻,借着给周淑媛去膳房传膳的功夫,让周淑媛身边的小太监广聪去了鸣鸾阁,寻了甘绎将这些话交代给他,甘绎趁如今没被拘押起来,也连忙往仁寿宫去了。 第212章 乘胜追击 大黎皇宫,含章殿。 元淮看着堂下跪着的一个狱丞、两个狱卒,于是吩咐道,“事已至此,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朕给你们一个辩白的机会。” 董师武一听,连忙说道。“卑职知罪,只是卑职也是摄于宣政夫人之威,又看那林初一实在可怜,才做出了此等糊涂事,还请陛下明鉴,恕卑职死罪。” 那两个狱卒也连忙爬到堂中,一边磕头一边说道。一人说道,“陛下明鉴,小的们也只是听命行事,大人吩咐,小的又能如何?还敢违抗不成?” 另一个人也说,“是啊陛下,小的们虽然供职于天牢,说到底不过是微末小吏,也只是受命于人罢了,还请陛下饶恕。” “受命于人?”元淮反问道。“康裕,将搜检的东西呈上来。” “是,”说着,康裕将一包银子、两匹绸子扔到那两个狱卒面前。 “是受命于人,还是受贿于人啊?”元淮说道,“这里有足足有二百多两银子,究竟是哪里来的?” 诸葛忆荪一听,当日明明只让霜娥给了那狱卒五十两银子,如今怎么会变成了二百两?可见不只是她,还有旁人向他们行贿。 “你们一年的俸俸不过五两,这些银子足足是你们四十年的俸俸了,如此贪赃枉法,还敢以受命于人这样的说辞脱罪?”元淮说道。“实在是可恶!” “陛下饶命!”二人哭喊道。 “来人,”元淮吩咐道,“将此拖到大内天牢门前,当众杖责八十,没入贱籍,分派到官中去做苦役。” “是,”汤哲庸应道,“拖出去。” 几个太监将两人径直拖了出去,这二人身板单薄,八十板子足以要了他们的半条性命。 “董师武,”元淮指着狱丞董师武说道,“有辱皇恩,知法犯法,革除官职,杖责一百,刺配漠北为奴。” “陛下饶命……”董师武哭喊着,也被几个太监拖了出去。 处置完几人,元淮又转头看着诸葛忆荪,如今堂下只有她与月娇立在那里,堂上的嫔妃也都看着。 “陛下……”献嫔刚要起身向陛下求情,结果熙嫔拉了拉献嫔的衣襟,对她摇摇头,暗示她不要涉险。 康嫔仿佛看热闹一般看着在右侧坐的裕妃、献嫔、熙嫔、刘淑仪等人,这些人从前因着诸葛忆荪的关系,在宫中何等威风?如今倒仿佛霜打的茄子一般,连头都不敢抬。 而坐在左侧的裴淑妃、 荣妃、康嫔、邓婕妤等人,看诸葛忆荪倒了,仿佛她们又有了出头之日,各自都神情盎然,十分得意的样子。 “陛下,”康嫔说道,“看在夫人往日辅佐内廷有功的份上,还是从轻发落吧。” 众人想不到竟然是康嫔第一个开口为诸葛忆荪求情。 没想到又听到康嫔接着说,“纵使夫人往日有九分不好,到底也是有一分好的,倘若不是夫人,那瘟疫之事只怕会殃及更多人呢。再者说,对诛除崔氏一事、检举崔皇后一事,夫人也是尽了力的,只是臣妾近来听到一件奇事,有人说此事竟然与夫人有关,仔细想想倒是心惊肉怕。” “何事?”元淮径直看着前头,并未正眼看康嫔,只是冷冷地说。 “那便是昭献皇后遇刺之事,”康嫔说道。 “当日昭献皇后遇刺之时,康嫔也是看见的。”裕妃说道,“众人看得清楚,行刺之人是废庶人柳氏,你为何强行将此事与夫人扯上干系?” “裕妃娘娘好记性。”康嫔说道,“只是臣妾疑惑,这柳才人与昭献皇后无冤无仇,平日里一向恭谨温和,那一日为何突然如同癫狂一般行刺昭献皇后?难道陛下不觉得可疑吗?” “是啊,臣妾也觉得疑惑,”裴淑妃也说道,“若说宫中谁与昭献皇后的过节最深,只怕非宣政夫人莫属,昭献皇后崩逝之后,宣政夫人便成为名正言顺的后宫第一人,为何行刺的是一个区区才人,最终受益的确是宣政夫人,如此想来,康嫔之言也不无道理。” “那除去了本宫,下一个后宫第一人岂不是淑妃你了?那这样说来,今日之事是否都是淑妃指使?”诸葛忆荪反问道。 第213章 及时止损 “你……”裴淑妃一听,仿佛被踩住了尾巴。 “够了。”元淮被聒噪地心烦,于是呵斥道。 “陛下,”康嫔说道,“臣妾听说,废庶人柳氏实在大内天牢之中自戕而亡的,只是有人曾目睹,废庶人柳氏自戕之前,有人曾亲眼看到宣政夫人去大内天牢探视过柳氏,等夫人出来后不久,柳氏便身亡了,陛下不觉得其中有蹊跷吗?” “是何人目睹她去探视柳氏的?”元淮问道。 “正是柳才人从前的侍女荃儿,”康嫔说道,“此刻人就在殿外候着,陛下可要传召。” “传她进来。”元淮说道。 康裕领着荃儿走了进来,荃儿从前是穆妃柳蕙儿身边的侍女,穆妃死后,未曾去守陵,和柳才人一同留在了宫中,后来又做了柳才人的贴身侍女。 “奴婢荃儿,叩见陛下。”荃儿磕头道。 “荃儿,将你那日亲眼所见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陛下。”康嫔说道。 “是,奴婢遵旨。”荃儿说道,“昭献皇后遇刺的那一日,才人被押入了天牢,奴婢因为是贴身侍奉才人的,刺杀皇后,兹事体大,连奴婢和其余几个侍奉才人的宫女也被送到了慎刑司去问话,之后又被慎刑司的人移交到大内天牢,当奴婢被人押到大内天牢之时,看到……” “看到什么?”荣妃问道。 “看到宣政夫人身边的人守在大内天牢的北门,过了一会儿,宣政夫人也从天牢的北门出来,奴婢恰好被人拘押进去,想不到进去不久,便听到了里头传来了有一女囚过身的消息,那过身的女囚不是旁人,正是奴婢从前的主子、行刺昭献皇后的废庶人柳氏,奴婢当时便觉得疑惑,柳氏是刺杀昭献皇后之人,宣政夫人去见她做什么?又为何夫人出来后不久,柳氏便过身了。” 众嫔妃听完,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确实有些可疑。 “你既然入了天牢那种地方,”献嫔问道。“如今怎么又好端端地出来了?又为何能将此事告知康嫔? 如今还呈到陛下面前来了,凭你一个宫女,如何敢疑心宣政夫人?还是有谁蓄意指使你如此?” “娘娘明鉴,”荃儿对献嫔磕头说道,“后来奴婢经过重重盘问,知道奴婢与昭献皇后遇刺一事属实无关,于是便将奴婢放出了大内天牢,被分配到掖庭宫当差,有一日奴婢被分派到康嫔娘娘的宫中,给娘娘宫中的宫娥们送衣裳,被娘娘看到,康嫔娘娘看奴婢脸熟,垂问了奴婢几句,奴婢因此此事昼夜不安,才斗胆告诉了康嫔娘娘,即使给奴婢一万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受人指使诬陷夫人啊。” 元淮听完,心中只觉得有一股冷意,于是问诸葛忆荪,“你可有话辩驳?不然,朕便要按照宫中律令,将你囚入大内天牢审问。” “我的确是去见过柳才人。”诸葛忆荪坦率地说道,“只是她之所以会刺杀崔氏,不过是因着她与崔皇后之间的私仇罢了,若是要杀崔氏,我何必要用这样不体面的法子。” “私仇?什么样的私仇竟让她有胆子去刺杀皇后?”元淮说道。 “荃儿。”诸葛忆荪对荃儿说道,“你从前是与柳才人一同在穆妃的身边侍奉的,你的名字荃儿与她的名字莘儿,都是入了柳府之后才起的,我说的可是?” “是,夫人说的不错。”荃儿说道。 “那你可知道柳莘儿原来的名字叫什么?” “奴婢……不知道。”荃儿心想,连我从前的名字都忘了,又何况是她呢。 “这柳才人柳莘儿,原名韩从嫣,出身昌黎韩氏,”诸葛忆荪对元淮说道,“她的父亲,便是从前的国子监四品司业韩康儒,因为被崔氏牵扯进延昌三年刘氏逆案,才使得韩康儒丢了官职,一家人沦为庶民,只能寄居在亲友家度日,后来她的父母皆亡故,一家只剩下她与妹妹、乳母相依为命,后来因为家贫,妹妹也沦落风尘,进了菡香楼做了姑娘,唤作瑰云。” 元淮一听,心想道,“瑰云,这不是从前与秦王常佑有了孩子的那个风尘女子吗?她竟然是柳才人的妹妹?” 诸葛忆荪看着元淮的双眼,那眼神中略带一丝笑意,反复是说,“还让我说下去吗?若是再容我说下去,你的儿子、你那不堪的妻子、你两个不成器的内兄弟,他们所做的腌臜事,可就要宣扬出去,让天下人口耳相传了。” 诸葛忆荪看元淮挣在那里不发一言,于是刚要说,结果听到堂上的元淮喊道,“够了,不必说了,不过是些陈年唆使,何必再捕风捉影,这般搅闹聒噪?” 元淮瞥了一旁的康嫔一眼,康嫔看元淮眼神中的怒气,也知道若是再生事,元淮只怕也要追究她的罪过,于是也示意荃儿不必再说。 第214章 禁足幽篁院 众人正说着,仁寿宫的牛姑姑走了进来,走到一侧的汤哲庸处,将一帖手书递给汤哲庸。 汤哲庸看着那手书上盖着仁寿宫的徽记,这徽记只有仁寿宫之主——当今的太皇太后可用,又是由太皇太后贴身的牛姑姑给送来,汤哲庸自然不敢怠慢,只能将那书信呈了上去,交托到元淮手中。 淑妃、荣妃、康嫔等人一看到牛姑姑来了,她们也知道了此事是惊扰了太皇太后,而太皇太后一向对诸葛忆荪和这个叫月娇的丫头十分宠爱,牛姑姑一脸肃穆地立在那里,显然是太皇太后派她来含章殿听事的,她们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 太皇太后虽然不问宫中之事,看上去一脸慈祥之态,可是宫中上了年纪的人知道,这位太皇太后当初在世宗皇帝与熙宗皇帝两朝在宫中如何叱咤风云,手段狠辣之处远在崔皇后之上,心中又有明断,若是让太皇太后知道了是她们几个在宫中生事,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元淮看完了那封手书,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柳才人之心,朕相信与宣政夫人无关。” 淑妃听元淮这样说,一脸急切地样子,她这副神情也被元淮看在了眼里。 元淮也知道,若是任由诸葛忆荪说下去,只怕会将瑰云与秦王常佑之事当众抖搂出来,到时候堂堂的皇长子与风尘女子瑰云珠胎暗结、皇后兄妹买凶杀人之事便会在宫中、甚至在京城内外流传开来,到时候一定会让皇家颜面荡然无存。 于是元淮说道,“这废庶人柳氏从前是在贞怡穆妃身边侍奉的婢女,主仆情深,她看贞怡穆妃死的可怜,因此深以崔皇后为恨,一直伺机为崔皇后报仇罢了,哪里是宣政夫人指使?纯属无稽之谈!” 元淮指着荃儿,“这个丫头,没有确凿凭证,只凭着一人的臆断便在宫中生事,实在是可恶!哲庸,” “奴才在。”汤哲庸应道。 “看在她从前是侍奉穆妃的婢女,朕也不会要了她的性命,将这个丫头掌嘴四十,关入金镛城,做粗使的奴婢,由着她在里头自生自灭吧。” “陛下饶命啊。”荃儿一个劲儿地哭喊道。 “是,”汤哲庸随即命人将荃儿拖了出去。 元淮对牛姑姑点了点头,也示意牛姑姑退了下去。 而康嫔见状,也不敢再就此事辩驳,可是私放天牢犯人一事是证据确凿,连诸葛忆荪都承认的,于是问道,“陛下赏罚公允,臣妾敬服,只是不知私放天牢重犯,该如何处置呢?” “陛下,”瑾妃沉默了半晌,这会儿才起身开口说道,“臣妾记得那一日在长杨宫,有刁奴起了歹意行刺陛下,还是夫人机警阻拦,才让那刁奴未曾得逞,陛下可还记得?请陛下看在夫人那日救驾有功的份上,还是对她从轻发落吧。” “瑾妃娘娘说的是,”康嫔说道,“只是人人都知道私放天牢重犯,乃忤逆陛下的大逆死罪,若是宫中之人以为自己有功,便可以忤逆欺瞒陛下,那将置陛下的天威于何处啊?大内天牢的尊严又将被置于何处啊?” “康嫔言重了,”卢婕妤也站出来说道,“哪里是重犯?不过是我身边不成体统的奴才罢了,又何必小题大作呢?” “罢了,休要聒噪。”元淮呵斥众人道,“朕念其旧日功劳,不降死罪于她。” 这也是元淮手中的书信里,太皇太后的央告。 ”即日起,夺其宣政夫人之位,废为庶人,也不必挪回宫中,禁足长杨宫幽篁院,身边只留一个宫女、一个太监侍奉,无旨不得出。”元淮说道,“带下去。 诸葛忆荪看着元淮,冷笑了几声,连礼都未行,便径直转身,往殿外走去。 结果只听到身后荣妃对其喊道,“放肆,陛下饶恕你死罪,你怎的不行礼谢恩?” “是啊,”康嫔也说道,“你如今可不是宣政夫人了,废庶人可是连宫女也不如,若是再这般无礼,可就要按宫中律法,将你从严处置了。” “罢了,聒噪什么?容她去吧。”元淮对二人不耐烦地说道。 诸葛忆荪头也不回,带着月娇往殿外走去。 元淮看着诸葛忆荪英气十足的背影,竟然如男子一般挺拔,挺拔之中观其骨相,仍旧保留着女儿秀气,和宫中妇人的萎靡之态甚是不同。 诸葛忆荪的背影在逆光下映照着,不卑不亢,如同一块玉璧,元淮心中仿佛有一股情欲被那远去的背影牵动了过去。 第215章 做好的嫁衣拱手让人 一旁的瑾妃、裕妃、献嫔、刘淑仪等人看诸葛忆荪被带走的样子,想起她当日何等威风,虽然看她不卑不亢,到底有些凄清,对诸葛忆荪十分同情。 可熙嫔虽然也受过不少诸葛忆荪的恩惠,脸上的神情倒是淡淡得,仿佛不觉得有什么,未曾放在心上。 等诸葛忆荪走后,众嫔妃知道,如今宫中没有了主事之人,后宫大事小事颇多,若是没有一个有理事之才的高位嫔妃做主,只怕后宫要乱成一团了。 元淮自然也知道,后宫不宁,他也会被搅扰得没个清净。 方才荣妃与康嫔被元淮没有好气地驳斥,也算是失了体面,因此众人都不言语,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过了片刻,只听明嫔和声细语地说道,“陛下,如今宫中没了主事之人,眼下淑媛怀着身孕,膝下年幼的公主皇子颇多,不日又有新人入宫,诸事繁杂,还请陛下早日择选新后才好,以辅助陛下,早日安定后宫人心。” “这话朕也知道。”元淮冷冷地回道,“择选新后此事不急,仍需从长远计议,只是如今后宫需要有一个决断之人,明嫔既这样说,你也入宫多年,算是宫中的老人了,你可有何建议啊?” 元淮知道,如今在座的这些嫔妃明争暗斗,方才处置诸葛忆荪时,她们暗地里便分为了两派,一派是裴淑妃、荣妃、康嫔等人主张严惩,甚至要治其死罪,一派是瑾妃、裕妃、献嫔、刘淑仪、卢婕妤等与诸葛忆荪颇为亲厚的嫔妃,主张从轻发落。 而仍有三人不曾表态,便是明嫔、熙嫔、邓婕妤三人,熙嫔从前也颇得诸葛忆荪看中,她这嫔位便是诸葛忆荪加封的,可熙嫔方才一言不发,胆小怕事,知道她心中没有成算,也不太厚道,邓婕妤入宫日子太浅,也自然对宫中之事了解得不深。 因此元淮可以询问之人,竟然只剩下了明嫔。 “臣妾?”明嫔经过先前的许多事,性格倒是沉着平淡了不少,只是仍旧没什么主见,众人齐刷刷地看着明嫔,更让她慌了神,只听她说道。“臣妾愚笨,哪来知晓陛下的圣意?对后宫之事也不尽熟稔,陛下这样问臣妾,臣妾倒一时真想不出适宜人选。” 裴淑妃一听明嫔这话,心中便不禁生了怒气,不怀好意地瞥了明嫔一眼。 因为如今宫中论位份高低,都是以她这个从一品淑妃为尊,既然不立新后,只是择选一个决断后宫之事的人选,自然应该由她这个淑妃来担任才是,什么叫一时想不出适宜人选,明嫔这话,分明是小觑了 她,想当众给她难堪。 元淮也看了一旁的裴淑妃,看她方才行事还有些浮躁,而且急功近利,气量不大,若是由裴淑妃主事,只怕宫中会更鸡飞狗跳,元淮怕是更不得安生 元淮于是看向了一旁的瑾妃,瑾妃侍奉元淮二十多年,是仅次于刘皇后、崔皇后之后的第三位夫人,从前侍奉元淮之时,深得元淮宠爱,且不侍宠生骄,处处避让,因此瑾妃虽是妃妾,可元淮在心中对瑾妃十分礼敬,方才瑾妃当众替诸葛忆荪求情,元淮非但不恼,反而觉得瑾妃处处替他思量,是个厚道敦和的人。 瑾妃对宫中之事也十分熟悉,在邯郸行宫之时,大小之事都是由瑾妃料理,不止是将皇次子常佰养得甚好,打理行宫琐事之上,倒也处置得井井有条。 于是元淮看着瑾妃,眼神甚是温和,一改方才的威严肃杀之态,那温和之中还有一丝的恳求。 裴淑妃与康嫔看在眼里,都十分担忧的样子,好在瑾妃知道元淮这样看着她究竟是何意,于是十分惭愧不忍地微微地低下头,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 元淮看瑾妃这副神情,他知道瑾妃是铁了心要回邯郸行宫,元淮也不好太违逆她的意思,免得伤了彼此的情分,再者有先前的常儒之死,元淮也明白瑾妃的心思,十分体谅她们母子的处境。只是再看荣妃、裕妃、康嫔等人,既没有打理过宫中之事,位份不够尊贵,资历不足以服人,实在都不是合适人选。 这下元淮可就犯难了,深深吐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元淮瞥见一旁的桌案上放着一碟蜜饯,便想起从前在楚王府中时,发妻刘氏到了秋日里,常常做一些蜜饯来吃,甚是美味,便想暂时将宫中之事交托给刘氏。 一侧的康嫔给裴淑妃使眼色,那意思是想让裴淑妃毛遂自荐,只是裴淑妃刚要开口,只听元淮说道,“依我看,太极宫刘夫人料理后宫之时,倒也是百事周全。” 裴淑妃与康嫔一听,自然是心中不快,她们辛辛苦苦除掉了诸葛忆荪,好不容易做好的嫁衣,难道要白白便宜那个别宫弃妇不成?尤其是裴淑妃,她想着,怎么轮也该轮到她了,为何又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难道又要坏了她的好事?心中不觉升起一股恨意。 “哲庸啊,”元淮吩咐道,“你便带人前去太极宫传朕的口谕,将宣德夫人以半副皇后仪仗好生接回宫来,请她暂且在宫中打理后宫琐事吧。” “是,”汤哲庸应道。 “陛下圣明,”瑾妃也说道,“刘夫人心存仁厚,又处事公断,行事稳妥,有她在,陛下尽可高枕无忧了。” “陛下圣明,”听瑾妃这样说,裕妃、荣妃、献嫔、明嫔、熙嫔等人也连忙说。 “但愿如爱妃们所言。这后宫还是以和为贵,今后诸位爱妃也要约束好自己宫中之人,莫让他们生事才好。”元淮说道。 “是,”众嫔妃应道。 正说着,荣妃觉得口渴,于是拿起桌案上一盏茶气若神闲地喝了起来,喝茶的功夫,余光看到裴淑妃的脸上阴晴不定,裙子上皱的厉害,再一看,裴淑妃的手搭在一侧,狠狠地抓着襦裙。 第216章 安抚与指点 大黎皇宫,衍庆宫。 从含章殿出来之后,裴淑妃便忍着心头一股怒气,铁青着脸回到了衍庆宫中,康嫔也做着小轿,避开众人,从衍庆宫后院悄悄走了进来。 “都给本宫退下!”裴淑妃对着侍奉的宫女太监呵斥道。 裴淑妃身边侍奉的芒角、香扇、银湖、栾儿看裴淑妃这般,都纷纷退到了殿外,康嫔也示意自己身边的修则、修业退了出去,衍庆宫的正殿中只剩下康嫔侍奉在裴淑妃左右。 “哼,看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贼婆娘,自作聪明做出来的好事!”裴淑妃对康嫔骂道。 “淑妃娘娘别恼,且听臣妾与娘娘慢慢说。”康嫔上前说道。 “本宫费尽了苦心好不容易将那狐狸赶下去,想不到又便宜了半路杀出来的一头混账豺狼,好好的嫁衣,白白便宜了她!你还与我慢慢说?你还是腆着你的面皮滚到别的地方去,将你这些没个成算的一腔子酸汤坏水往别人的尿桶上倒去吧!” 裴淑妃不顾体面地骂道,连自己的一只点翠凤头金钗都落在了地上。 康嫔出身渤海大姓高氏家族,裴淑妃口中这样粗鄙十足的话她听了的确恼怒,心中不禁咒骂裴淑妃是皇仓小吏的女儿,只是她如今不得不要用着裴淑妃,因此只能忍着。 康嫔脸上仍旧笑着,将地上的凤头钗拾起,握在手中说道,“臣妾知道娘娘不甘心,咱们忙活了一场,没成想到头来倒是让刘氏钻了空子,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臣妾起初也是和娘娘一样,也是一口气上不来,气得要死,只是回头想想,陛下如此安排,倒也好。” “好?真个是好,你且说说这好在何处?”裴淑妃说道。 “娘娘听得真切,连陛下也说,只是让刘氏暂且理事,又并非让她重新坐上皇后的位子,因此也不算什么板上钉钉的事。” “此事还没有落定?”裴淑妃说道。“哼,宫中人人都知道,往年这主理后宫的嫔妃登上皇后之位的大有人在,说不定这就是陛下在为那贱人牵线搭桥呢,这难道还不算板上钉钉之事吗?” “这有什么?”康嫔不屑地说道。“娘娘忘了?方才不还有一个主理后宫的宠妃被废为庶人,幽禁在别宫里了吗?” 裴淑妃一听这话,眉头的怒意倒是稍稍舒展了许多。 “再者说,娘娘可还记得明嫔今日的话?”康嫔问道。 “明嫔?她不着四六的,今日何曾说过什么。”裴淑妃说道。 “明嫔今日说,眼下宫中的事多,周淑媛怀孕,将有新人入宫,还有诸皇子公主年幼得年幼,陛下将那刘夫人请来,哪里是想让她做皇后的,分明是让她来收拾烂摊子的。”康嫔说道。 “那又如何?旁人想收拾这样的烂摊子,只怕还碰不着呢。” “既是收拾烂摊子,就容易出错,便如同那妖女一般,咱们让人细细地看着,若是刘氏出了什么岔子,也好以此来做文章,”康嫔说道,“再者说,刘氏出了太极宫,堂而皇之地搬进了皇宫之中,只怕有人比咱们还要忧心呢。” “你是说?” “还不是刘氏的出身吗?”康嫔说道,“当年刘氏家族覆灭与肃清宫中的勋贵,虽然主要功夫是姓崔的哥俩做的,可是如今朝中的不少大臣,也没少出力,便如同当今的尚书右仆射大人、从前的刑部尚书韦成岳,即便是他与崔氏兄弟政见不睦,可是在处置中山刘氏等勋贵老臣一事上,倒是出奇得一个鼻孔出气,您想,如今他位列宰相,若是刘氏当了皇后,他们韦氏一家的好日子不就到头了吗?” “只是,此事乃陛下圣心独断之事,他一个外间臣子敢说什么?”裴淑妃说道。 “且不说皇后之位干系到前朝臣子的兴衰荣辱,再有……”康嫔说道,“臣妾听说,右仆射大人的爱女就要入宫了, 陛下决定赐她美人的位份,右仆射对这个女人寄望颇深,怕是指望着这个女儿给韦氏一族撑门面呢,若是刘氏当了皇后,那他的这个心思岂不是就白白断送了?” “这倒也是,”裴淑妃说道,“不过,今日在处置那妖女一事上,我实在有些唐突了,陛下常那般看我,仿佛对我颇为失望一般,看得我心里毛毛的,即便是刘氏当不上皇后,只怕还有旁的程咬金猛地杀出来,哪里就会轮得到我?万一我再废了一番苦心,到头来又给别人做了嫁衣,那岂不是坑死我了。” “此事倒也容易,”康嫔说道,“刘氏有前朝的臣子们牵绊着,咱们也盯着她,她走不远,说不定哪一天就灰溜溜地回太极宫去了,只是淑妃娘娘的皇后之路,还需要一位贵人拉拔拉拔才好。” “贵人?什么样的贵人?”裴淑妃问道。 “淑妃娘娘当日是如何进的宫啊?”康嫔故意问道。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当日是为了制衡崔妇,太后将本宫接进宫中来的……”裴淑妃说道,“太后?!” “敦慈太后已经仙逝,可到底是陛下的生身母亲,太后虽然去了,可仁寿宫的裴太妃娘娘还在,她是太后的姐妹,与太后、陛下的感情都颇为亲厚,她的话陛下一定能听进去许多。”康嫔说着,走到裴淑妃的面前,将手中的凤头金钗轻轻给裴淑妃戴上。 第217章 图谋夜遁 大黎皇宫,幽篁院。 “终究还是走到了今日。”诸葛忆荪对月娇说道。 “姐姐,你怎么入宫久了,也如同深宫怨妇一般?”月娇说道。 “我?”诸葛忆荪说道,“娇儿你果真不懂你姐姐,走到这一步,我非但没有怨言,反到觉得轻快了许多。” “轻快?”月娇走到桌上,拿起一盏茶,“你方才那神情可一点都不像轻快的样子。” “我说真的, ”诸葛忆荪说道,“哼,怕人只以为手握后宫大权有什么好?其实在我看来,简直疲累得很,勾心斗角,没有停歇的时候,当真无趣至极。” 月娇饮了一口茶,“那我便不明白了,” “不明白什么?” “为何后宫那些女人都像乌眼鸡一般,斗得不亦乐乎,要争一个六宫之主的位子呢?”月娇一边饮茶一边说道。 “这谁能知道?”诸葛忆荪说,“依我看,这些人都是出身高门大户,即便是宫女出身,也算是京城中的小康之家,到底算是衣食周全,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要来宫里趟这一趟浑水。” “她们入宫,也未必是自己心中所愿吧,”月娇说道。“正如那卢婕妤,虽然是南虞的郡主,南虞皇帝的侄女儿,可大老远地嫁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哪里是她自己愿意的?不过是被父亲、叔叔、兄弟们逼迫着进宫的,说的好听是什么为国和亲,难听直白一些,不过是将她拐卖过来罢了,哪能由得了她?” “倒真是如此。”诸葛忆荪说道。 “那其他的后宫嫔妃就更是如此,说是世家大姓的闺秀,也不过是被家中父兄当成礼物一般,送进来的罢了,否则谁愿意到这样鬼魅一般的地方,今天你坑害我,明天我坑害你,看着雕梁画栋、琼楼玉宇的,仔细看和地狱一样的鬼魅场也差不了多少。”月娇说道。 “是啊,”诸葛忆荪说道,“黎人不比西越人疼惜、爱重女儿,这些后宫女子自小便被轻视,入宫之后,或是为了自己心中的报复,或是受父兄的托付,要给家中争口气,才不得不如此拼杀撕咬,可是争到最后又能如何呢?还不是老死在这不见天日的金囚笼里,毕生的力气都白耗在与人斗上,便宜了外头无情的父兄子侄,蹉跎了自己的大好青春罢了。” “当真如同从她们吸血一般,可看她们那样子,还乐在其中呢,着实是古怪得很。”月娇说,“看今日殿堂上淑妃、荣妃还有康嫔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自以为得了便宜,不过是在这地狱般的泥淖中越陷越深而已。”月娇说道。 月娇捧了一盏茶递给忆荪,说道,“瑾妃、裕妃、献嫔、卢婕妤倒是感念旧恩的,只是那熙嫔,姐姐平日待她也算是不薄,可她看姐姐被人刁难,竟然一句话都不曾言语,那神情相貌,竟然像是与她毫无关系一般,当真是让人心寒。” “如此倒也好,”诸葛忆荪小口呷着茶说,“绝情也有绝情的好,借此机会也正好看清了她的面目,从今往后,咱们与她两无牵挂,倒也潇洒。” “咱们被困在这里,寸步难移,哪来还能潇洒呢?”月娇说道。 “你这憨丫头,难道真想一辈子耗在这里不成?”诸葛忆荪说道。 “姐姐的意思是?” “我可不想白白困在这里当一辈子的活死人。”诸葛忆荪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陶瓷蒜头瓶子。 “这是何物?”月娇问道。 “这是柳才人从前留下的寒山杜若花露,都是极为浓纯的,听说这花露有催情助兴之效,”诸葛忆荪说着,望向窗外,“虽说这幽篁院的守卫足足多了一倍,可是这些守卫常日无聊,常常聚在门外吃酒耍牌,尤其是到了夜间。” “姐姐你是想用这寒山杜若……” “不错,如今不日便到了春日里,这几日守卫们刚到,自然要做做样子,等再过些日子,守备自然会松懈下来,到时候,和煦的暖风吹着,写着年轻力壮的守卫们难免思春,到了深夜里,咱们再用这寒山杜若的香气一催,难保他们不头脑发热,往长杨宫外的旅店中寻乐子,咱们也好借此机会溜走。” “回西越去?”月娇欢喜地问道。 “不然还去哪里?忆蓁在那里,我横竖不放心,自然是要回去的,”诸葛忆荪说道,“我包袱里还有些银子,东海明珠也有几颗,是从前皇帝老儿赏的,好在被发落来幽篁院之时不在宫里,我贴身藏着,未曾被搜检了去,有这些东海明珠与散碎银子,足够咱们回西越去了。” “如此真是太好了。”月娇说道,“夜里柴大哥会来,我也说与他听,让他与我们一同去吧。” “也好,他既然舍得官位俸禄,肯跟你吃苦,也实在难得,便一同去吧。”诸葛忆荪说道。 二人正说着,幽篁院的大门突然开了,诸葛忆荪和月娇连忙走上前去张望,原本以为是守卫,再一看竟然是个太监抱着包袱走了进来,那人打开房门走了进来,诸葛忆荪和月娇这才认了出来, 来人竟然是甘缪。 第218章 同患难方见真情 “甘缪?”诸葛忆荪一看来人是甘缪,不知道甘缪为何会来幽篁院,再看着甘缪的样子,已经褪去了昔日的缎子衣裳,换上了一身青色的布衣,甘缪曾经有内侍省的七品官职在身,若还有昔日的官职自身,绝不会是这副打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还换了这身打扮。” “奴才参见夫人。”甘缪行礼道。 “快快起来。”诸葛忆荪和月娇一同将甘缪扶了起来,“哪里还有什么夫人?不过是个废庶人罢了。” 甘缪也被搀扶着起来,一脸笑意,“奴才不敢忘本,在奴才的眼里,夫人永远是奴才的主子。” “不必如此。”诸葛忆荪说道。“咱们如今都是一样的人,你便和月娇一样,姐弟称呼吧。” “奴才不敢。”甘缪一听慌了神,连忙推脱道。 “姐姐你便由着他吧,这样称呼他心里只怕还好些。”月娇说道。 “罢了,便由着你吧。”诸葛忆荪也说道,“你为何来此啊?” “回禀夫人,奴才听说陛下还准许夫人身边留一个太监服侍,于是便去找汤公公,自行请命,来侍候夫人左右。”甘缪说道。 “你这傻孩子,如此一来,岂不是自己断送了自己在宫中的前程吗?我如今已经被废黜,到了我这里,再想回宫可就难于登天了,你来伺候我,岂不是自己往坑里跳吗?” “奴才不曾这样想,”甘缪说道,“夫人对奴才的好,奴才都记在心里,能来伺候夫人,是奴才的福气,丝毫不觉得委屈,至于宫中前程,也是刀口舔蜜,着实辛苦,丢了变丢了吧,好歹与夫人、月娇姐聚在一处,也好做个伴,彼此有个依傍,好过在宫中成日间勾心斗角的好。” “你倒是实心。”诸葛忆荪说道。“如今鸣鸾阁中的珪如、霜娥、灵笳、甘绎他们可还好吗?” “是,都还好。”甘缪说道。 “眼下裴淑妃与荣妃她们得势,可曾为难你们吗?”诸葛忆荪问道。 “怎么会?鸣鸾阁上下属于含章殿汤公公统辖,并不归后宫所有,有汤公公在,她们的手伸不进鸣鸾阁,哪里敢为难我们?再说了……”甘缪说道。 “再说什么?” “再说了,淑妃娘娘、荣妃娘娘即便势盛,在宫中也不管事,如今后宫是宣德夫人当家,宣德夫人待下人慈善宽厚,不曾有后宫主子苛待下人之事,因此夫人不必忧心。”甘缪说道。 “宣德夫人?”诸葛忆荪问道,“那不是从前住在金镛城的废后刘氏、如今迁到太极宫去住的刘夫人吗?她回宫来了?” “是,陛下亲自下的口谕,暂且让刘夫人入后宫打理宫中琐事,前几日已经住进了嘉福宫,后宫的主子们也都去拜见过了,没有一个不心服的。” “如此也好,她性情温厚,又有才学,想必一定能料理好宫中之事,有她在大家的日子还好些。”诸葛忆荪说道。“对了,那一日在含章殿,牛姑姑怎么会来?想必是太皇太后吩咐她来的,只是太皇太后如何知晓我的事?” “回夫人,是周淑媛命她身边的莲汀去找来甘绎,让甘绎去仁寿宫求了太皇太后,因此牛姑姑才带了太皇太后的手书前来。”甘缪说道,“夫人不知道,周淑媛知道夫人坏了事,急得了不得,本想亲自去含章殿求陛下宽恕夫人,只是她有着身子,又怕自己人微言轻,帮不到夫人,于是才安排了此事。” “也难为淑媛,其实她身子要紧,实在不必为我操持这些,甘绎也是个有心的,这样短的时间内,居然能说的明白,能说动太皇太后,派了牛姑姑前来。”诸葛忆荪说道。 “太皇太后对夫人一向宠爱,听甘绎回禀,老人家自然也是挂心夫人和月娇姑娘的,只是路途遥远,太皇太后年事高,受不得颠簸,于是亲自写了一封手书,交给了牛姑姑和甘绎禀承陛下,好歹未曾误了事。”甘缪说道。“太皇太后看甘绎忠心可嘉,又做事稳妥,便将甘绎调往了仁寿宫,侍奉在太皇太后左右。” “也好,原本我也担心老太太的身子,有甘绎侍奉在侧,我很放心,也算是替我尽一尽心吧。”诸葛忆荪说道,“淑媛的腹中龙胎如何?可还安好吗?” “都好,”甘缪喝了月娇给他倒的一碗茶,“淑媛娘娘早就搬到了栖凤阁去,自然是出不了什么叉子的,这几日,宣德夫人又让秦太医亲自挑选了两个医博士、两个医婆、四个医女专门侍奉栖凤阁,看顾淑媛娘娘的龙胎,又安排了身边的明露姑姑亲自去照料,自然是没有一丝不妥的。” “那便好,”诸葛忆荪说道,“刘夫人当真是心宽似海,贤德能容人,从前的崔氏,还有如今的裴淑妃,是万万做不出这样的事的,她们的心只在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之上,不去坑害旁人也就罢了,哪来还会像刘夫人一般如此待承人呢?” “夫人说的是。”甘缪说道。 “甘缪啊,你既然来了,我便当你是自己的弟弟,”诸葛忆荪说道,“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说与你听。” “夫人请讲。”甘缪说道。 “我和月娇思量着,咱们在这里也不是长处之法……”于是诸葛忆荪与月娇便将方才二人计划的事都说给甘缪知道了。 “原来是这事。”甘缪听了脸上还有些欢快。 “你的想法如何?”诸葛忆荪问道。 第219章 甘缪往事 “夫人与月娇姐姐可愿意带上我同去?”甘缪试探着问道。 “既然我们说与你听,自然是想带你一同前往的,只是还需要问问你的意思,若是你不愿同往,我也好再给你早做别的打算,莫要连累了你。”诸葛忆荪说道。 “奴才自然是愿意的,”甘缪的眼神中浮现出一缕光,“怕只怕夫人和月娇姐姐嫌弃奴才拙笨,不肯将奴才一同带去,还将奴才留在这里呢。” “怎么会?你这般机灵,哪里拙笨?有你一同前往,我们在路上也好互相照应,彼此看顾,心里还欢喜着呢。”诸葛忆荪说道。 “是啊。”月娇也说道。 “奴才多谢夫人不弃之恩。”甘缪又跪下说道。 “快起来,”诸葛忆荪说道,“你和我弟弟一般年纪,我在心里只当你是弟弟,不曾当你是奴才,你也莫要自轻自贱才好。” “是,其实不瞒夫人,”甘缪说道,“前几次夫人派我出宫去找梁先生,与调查那寒山杜若之事,我便被宫外的大千世界迷上了,天高地远,人声鼎沸,何等辽阔,何等热闹,总好过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地方,被重重的礼制压着,当真是让人透不过气来,夫人视我为家人,有意带我远离此地,我是打心底里感念夫人的恩德。” “哪里是什么恩德?”诸葛忆荪说道,“你曾经是宫中七品内官,如今因着我被困到了此处,来日只怕也有风餐露宿的苦日子要过,只怕还拖累了你呢。” “夫人千万不要这样说。”甘缪说道,“什么七品内官,跟夫人说实话吧,小人虽然出身寒微,却从不留恋这些,小人家中姊妹六个,上有两个哥哥,下头还有弟妹,因为家中艰难,家父便将小人净了身,送进了宫,进宫之后也没少吃苦,内侍省的恃强凌弱、草菅人命之事乃宫中之罪,小人小时候也没少吃苦,几次都活不下来。” 诸葛忆荪与月娇听着,心中想到,此处苦的何止是后宫的女人,这些太监们也是可怜人。 “即便是后来活了下来,也时时刻刻记住自己是一个奴才,是主子身边的犬马,丝毫不敢逾越礼制,否则下一个被拖到无人的角落里秘密处死的便是小人。因此小人在夫人面前才奴才、奴才的不离口,便是十几年宫中生活在奴……小人心头烙下的印子。”甘缪说道。 “小人早就厌倦了宫中的尔虞我诈、恃强凌弱与朝不保夕,虽然说是七品内官,何等威风,只怕小人俗家的父母也常常挂在嘴边,其实小人心里清楚,七品内官不过是赤脚走刀山罢了,一不留神得罪了主子,便会死无葬身之地,哪里会有人记得你是什么七品内官,宫外即使艰苦,跟在夫人身边、让小人跟着历练历练,总好过在这宫廷之内不知何事便遭了祸的好。” 诸葛忆荪听甘缪这样说,也明白了他的心思,甘缪也是的确想离了宫廷,并非口上说说而已。 “你放心,你跟着我到了宫外,只要有我一口气在,就绝不让你受委屈,”诸葛忆荪说道,“你方才说的不错,宫内处处都身不由己,身家性命都握在旁人手里,还是宫墙之外自在许多。” “夫人说的是。” 说着,诸葛忆荪和月娇去幽篁院的东厢房给甘缪收拾床铺,甘缪去打水洗刷,便先在幽篁院住了下来。 “啪!”含章殿的后殿,一个茶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太监宫女跪了一地,低着头,丝毫不敢抬头看元淮。 一个奉茶的小太监跪在地上吓得双腿发抖,头顶冒着豆大的汗珠子滴在地上。 汤哲庸走了进来,问了康裕殿中之事,知道是这小太监冲错了茶,惹怒了陛下,汤哲庸于是命人将这小太监拖到慎刑司打五十大板,发配到别的宫苑去做苦差事。 元淮看着来人将那太监拖了出去,心头的怒气才稍稍缓解。 料理完此事,元淮听着汤哲庸又吩咐众人,“你们先退下。” 一众太监和宫女将地上的碎瓷片收拾干净后退了出去,只留下汤哲庸在后殿侍奉,汤哲庸又呈了一盏茶来,捧到元淮的面前,说道,“陛下,方才那奴才做事不周,奴才已经处置了他,又冲了一盏茶来,陛下请用,暂熄怒火。” 元淮看茶香四溢,味道甚好,于是才淡淡地品着说方才那小太监道,“尽是些不中用的,后宫有些不中用的也就罢了,想不到朕身边竟然也有这样不中用的人。” 汤哲庸一想,后宫中不中用的人?元淮说的是谁?难道是昨日新召幸的韦美人?是她侍奉不周,惹得元淮不高兴了? 汤哲庸笑着说道,“这小混账是刚来的,手生得很,这都是老奴的不是,若是再调教他几日,送到陛下的面前侍奉便不会惹得陛下如此了,请陛下恕罪,莫气坏了龙体。” “罢了,”元淮说道,“这太监手生还可以调教,这人没有趣味,再怎么调教都像个榆木疙瘩一般,怕是没救了。” 汤哲庸知道,元淮说的便是昨日侍寝的韦美人。 从前宫中得宠的嫔妃,为首的是诸葛忆荪,次者便是周淑媛、卢婕妤、柳才人几个,如今诸葛忆荪被废置在别宫,周淑媛有孕不宜伴驾,柳才人也废除位份惨死天牢,宠妃之中只剩下卢婕妤一人,于是汤哲庸说道,“陛下,卢婕妤娘娘那里来了新厨子,听说那厨子会烧的一手南虞好菜,且有些东兴国的风味,陛下尚未用过晚膳,可要去尝尝?” “也好,便着人去常宁宫传话吧,让卢婕妤好生预备着。”元淮说道,嘴上虽然说的是卢婕妤,可是脑海中想的却是另一个人。 第220章 不近女色? 大黎皇宫,嘉福宫。 一个女子坐在嘉福宫中抽抽搭搭地哭泣着,那女子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生的倒是白净清秀,一双杏眼泛着盈盈水波,梨花带雨,若是让寻常男子看了,只怕三魂六魄都被勾去了一半。 可惜看到她这副神情的,不是寻常男子,而是如今的皇帝元淮,元淮对她这副矫揉造作的样子甚是嫌恶,昨日侍寝,让人直接撵了出来。 这女子便是新入宫的沈美人,被元淮撵出来之后,自觉已经见罪于皇帝,只怕今后再得蒙圣眷是难上加难,因此今日又和一同入宫的韦美人来到了如今的六宫之主——刘夫人的嘉福宫来倾诉心中苦闷。 “臣妾也不知如何得罪了陛下,竟然让陛下恼臣妾恼到这种地步,”沈美人说道,“大半夜的,外头禁军侍卫、宫女、太监都看着,陛下竟命人将臣妾轰了出来,臣妾还有什么脸在宫中活着,只求一死罢了。” 刘夫人虽然心地宽厚,可是一大早就被她这样搅扰,也没有什么好气,说道,“昨夜的事本宫也都知道了,陛下近来有朝政颇多,心情烦躁,对身边的人都动辄申斥责打,你在他跟前侍奉,也该谨慎一些才是,哪里就只凭着自己的性子,在陛下面前没个分寸,还哭闹不休,成何体统。” “夫人明鉴,臣妾微贱之躯,如何敢在陛下面前哭闹?只是头次侍寝,不知礼数,看陛下愁眉不解,不过是想宽慰陛下一二,不知道那句话说错了,被陛下厌弃,一怒之下摔了茶盅,臣妾一时惊慌,不知如何是好,才掩面洒泪罢了,谁知道陛下看臣妾这样子,说臣妾存心与他置气,才让人将臣妾撵了出来。” 韦美人听着,用帕子捂着嘴,在一旁偷笑。 “那你究竟是说了什么,才一时不察惹怒了陛下?”刘夫人问道。 “回禀夫人,臣妾着实未曾说什么,不过是陛下说起三月春猎,要往长杨宫去,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父子兄弟不在身边,行猎也无甚趣味,臣妾便说,三月春猎还早,何必思量彼时之事?再者说,既然陛下觉得无趣,不如便留在宫中,臣妾刚学了一曲《虞美人》,配上月琴,弹唱给陛下听可好?” 沈美人接着说,“谁知陛下听了 ,登时便恼了,摔了茶盅,说春猎乃祖制,为的便是警示子孙莫要沉溺于靡靡之音,耽于享乐,混迹于优伶女眷之中,荒废了武艺,变成如齐废帝、陈后主等不肖子孙,还说臣妾要做潘玉儿、张丽华那样的妖妃,夫人您听,臣妾实在愿望,臣妾入宫不久,哪里知道这些?不过是看陛下苦闷,顺着陛下的话说,想为陛下宽解愁肠罢了。” “是啊,”韦美人也说,“臣妾侍奉陛下那日,也觉得陛下深思烦躁,若是臣妾们出入宫廷,侍奉不周惹得陛下烦忧自然是臣妾们的过失,不过夫人,若是陛下龙体有疾使得陛下如此,还是要请太医院的太医给陛下好好诊治一番,以保无虞啊。” 刘夫人也觉得元淮近来有些古怪,但是不好跟她们二人直说,只好借故说道,“黄太医每日都去含章殿为陛下请脉,本宫也问过太医院侍奉的太医等人,都说陛下龙体无恙,或果真是近来朝政之事颇多,再者,陛下改封了秦王为雍王,不日便要前往姑臧去了,还有赵王与瑾妃旬日也要离京往邯郸去,雍王与赵王都是陛下的爱子,慈父之心,自然是舍不得,难免会焦躁些。” “都是臣妾命小福薄,没有造化,本想为陛下分忧,不曾想竟然触了陛下的眉头,惹得陛下不快。”沈美人一边说一边又哭了起来。 “此事也怨不得你。”刘夫人说道,“你们初入宫中,不熟悉宫廷礼仪与皇家规矩,也难免会有个磕磕绊绊的,本宫刚嫁入王府之时也是如此。” 刘夫人知道近来入宫的七个新人元淮都不慎喜爱,其实原本也不是她们的错,只是伴君如伴虎,若是再如沈美人这般,即便是并非他们的过错,一个不小心触怒了元淮,被发落到冷宫别院可就不好了,于是说道,“既这么着,妹妹们也不必忧心,本宫会让派遣尚仪局的女官们和承明殿的女傅们,再悉心教导教导你们宫中礼仪和规矩,这些时日既然陛下心情烦闷,你们还是先潜心学规矩再侍奉陛下吧。” “多谢夫人为臣妾们周全。”二人起身行礼说道。 正说着,瑾妃、荣妃、裕妃、明嫔、献嫔、熙嫔、刘淑仪、卢婕妤也走了进来,众人向刘夫人问安后,沈美人与韦美人也对众人行了礼,便退下了。 荣妃看沈美人脸上有泪迹,于是问道,“呦,这沈美人是怎么了?抽抽搭搭的。” “这您还不知道?”明嫔说道,“昨日沈美人被陛下派人从含章殿撵了出来,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的,难道荣妃娘娘的云澜宫太远,这消息还未曾传过去吗?” “原来就为这事?”荣妃说道,“她也是年轻姑娘,没有经过事,咱们侍奉陛下久的,时而有一句话说差了,谁没有被陛下斥责过?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也值得她从白哭到黑,从含章殿哭到夫人的嘉福宫来?” “沈美人左右不过十七岁, 在家中又是大小姐当惯了的,被爹娘捧在手心里、成群的下人仆妇小心侍奉看大的,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瑾妃说道。 “不过也难怪沈美人,”熙嫔说道,“近来入宫的七位新人,都未曾得了陛下的青眼,都淡淡地晾在那里,这沈美人、韦美人、杜才人好歹还见过陛下,余下的段才人、上官才人、靳良人、牛良人入宫快一个月了,更是连陛下的面都没见着,也不知是怎么了。” “是啊。”献嫔说道,“这些佳人论样貌、论才学、论家世都是拔尖的,若是搁往年,陛下宠爱还宠爱不过来,如今倒让人摸不着头绪,揣摩不上陛下的心思。” “何止是她们,连臣妾也觉得,陛下这样日子仿佛有心事的样子。”裕妃说道。“前些日子去臣妾宫中用完膳,往日去都是和嘉荣、常仪有说有笑的,也不知是怎么了,陛下严肃的很,吓得嘉荣和常仪都不敢与父皇说话,陛下也是用过晚膳略坐坐就走了,不曾留宿,只说回含章殿去。” “裕妃娘娘说的不错,陛下去臣妾宫中也是如此。”卢婕妤说道。 “谁知道陛下是回了含章殿,还是到后头的鸣鸾阁去了。”荣妃酸溜溜地说道。 第221章 元淮送子 “鸣鸾阁?”明嫔问道,“这话可是真的?” “那还能有假,”荣妃说道,“陛下每每夜里不宿在嫔妃宫里,在回含章殿之前,都会去后头的鸣鸾阁瞧瞧,出入的太监看得真真的,也不知道那鸣鸾阁里,有什么妖精将陛下的魂儿勾了过去。” “荣妃,”刘夫人说道,“你须慎言,陛下的行踪乃内宫机密,岂敢混说?什么妖精,天子宫苑,哪里会有什么鬼魅妖精?再者鸣鸾阁乃含章殿所属宫室,陛下去鸣鸾阁略坐坐还有什么不妥吗?” “是,夫人教训的是,臣妾明白,”荣妃不情不愿地说道,“这话是不该臣妾议论,只是夫人,咱们都是侍奉陛下多年的人了,陛下的性子咱们比谁都清楚,这鸣鸾阁中从前住过什么人,陛下为何深夜往鸣鸾阁去,究竟为何,难道夫人不明白?” “是啊夫人,”明嫔也说道,“如今七位新人刚入宫,陛下将七位世家出身的妙龄佳人冷在一边,却频频往鸣鸾阁去,若是传到外头去,只怕是会伤了七位佳人母族的心啊。” “那依你们说,该当如何?”刘夫人问道。 “臣妾想,这诸葛氏虽然被废入了长杨宫幽篁院,只是长杨宫又不远,留在陛下的身边始终是个祸害。”荣妃说道。 “那依你所言,竟要本宫谏言陛下,杀了她不成?”刘夫人说道。 “那也不必如此,”荣妃说道,“不如将那庶人关在远一些的地方,比如姑苏别宫,邓婕妤与七皇子已经搬到宫里来了,姑苏别宫也空了,比如将她迁往姑苏,省的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今儿个想着,明儿个念着的。” “这个法子不妥,”刘夫人说道,“陛下的心思本宫明白,只怕如此安排并非长久之法,便由着她去吧。” “是啊,”瑾妃也说道,“或许陛下并没有这样的心思,若是扬铃打鼓瞎张罗,倒是徒增陛下的烦忧,惹得陛下不快罢了。” “瑾妃说的正是本宫心中所想。”刘夫人说道。 众人正说着,看刘夫人身边的侍女掩宸带着陈尚宫走了进来。陈尚宫向众人请了安,又对刘夫人说道。“回禀夫人,雍王殿下后日便要起身前往姑臧了,夫人吩咐奴婢给雍王殿下准备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妥当,还请夫人过目。” 陈尚宫将一张物品名录递到刘夫人手中。 刘夫人一边看着那名录上各式物品,一边说道。“姑臧苦寒,如今京城虽然已经有些许春意,姑臧还是数九寒天,冷得厉害,这些御寒衣物怕是不够,再让尚服局添上五件大氅、五件狐裘、五件披风、五件毛毡、五件夹袄给雍王带上,让太医院预备些驱寒驱疫的药材、药囊,这些京中特产的点心、肉鲞也预备一些,雍王此去,不知何日才能回京城,他虽然年仅三旬,可久居京城,未曾出过远门,哪里受过风霜之苦?因此万万要准备的周全妥当,莫要有疏失才是。” “是,奴婢记下了,回头再照夫人的意思给足量添上。”陈尚宫说道。 “好,你做事稳妥,本宫很放心,”刘夫人说道。“对了,过几日瑾妃娘娘与赵王殿下也要回邯郸去,给瑾妃与赵王预备的东西也要务必周全,赵王爱吃酒糟肉与秦八珍,多给他预备一些,给瑾妃预备的鲁山绸与芙蓉霜,也比往年多一倍置办。” “是。”陈尚宫应道。 “臣妾多谢夫人对臣妾母子厚爱。”瑾妃说道。 “快坐下吧。”刘夫人说道,“你养育常佰多年实在辛苦,将常佰栽培得这样出挑,连陛下都常常与本宫夸赞常佰,说常佰虽然诗书不甚通晓,可是敬爱手足,孝敬父母,有仁者风范,又有万夫不当之勇,也算是承继祖先的遗泽,这背后,也离不开瑾妃你的教导之功啊。” “夫人过誉了,常佰愚钝顽劣,都是臣妾教调坏了,当不得夫人这话,”瑾妃看荣妃笑容僵硬,“依我说,陛下膝下的几位皇子都聪慧过人,哪一个都远胜常佰数倍, 常佰不过会些马上功夫,不算什么。” 听瑾妃这样说,荣妃心里才舒畅了许多,知道瑾妃母子知道分寸,因此心中不与她们计较。 过了几日,元淮与刘夫人先是送了雍王常佑,又送别了瑾妃与赵王母子,荣妃与陈王自然是开心的,只是元淮立在城楼上,看着儿子们长大了离他远去,自从诸葛忆荪去了,他心中也总觉得空落落的,看着西风吹过远处的旌旗,元淮的心中也倍感孤寂。 元淮看着一侧刘夫人的侧脸,又回想起当年刘夫人初次嫁入楚王府的日子,她仍旧与往日一般端庄持重,落落大方,尽管有些老态,可眉宇之间的一股灵气仍旧十分动人。 元淮轻轻抚摸着刘夫人的侧脸,轻轻唤着刘夫人的小字,“涓奴,孩子们都长大了, 一个个都离了朕远行,朕的身边也只有你了。” “陛下莫要伤感,虽然说没有不散的筵席,只要心中念着彼此,这天下也没有永久的分别,自会有团圆重聚的那一日。”刘夫人说着,也拉着元淮的手。 诸葛忆荪也这样牵过元淮的手,彼时诸葛忆荪牵元淮的手时,元淮的心中仿佛涌起一股热浪,可是如今执着刘夫人的手,心有却再没有热浪涌起,只有点点的温情,二人之间只剩下如姐弟一般的夫妻亲情,再没有昔日的男女相好炽热之情。 元淮拉着刘夫人的手,一同在城楼上走着,夕阳下二人的身影略显落寞,只是这一幕,都被远处的荣妃看在眼中,对元淮身旁的刘夫人倒是暗暗生了嫉恨。 第222章 另得新欢 大黎皇宫,常宁宫。 这一日是卢婕妤的生辰,白日间众人都来道贺过了,到了夜间,元淮也来探视卢婕妤,还带了许多的贺礼,卢婕妤也让宫里新来的厨子进献了一桌子的南虞美味,二人正吃着,想不到元淮竟然举着筷子愣起神来。 “陛下,陛下……”卢婕妤轻轻叫道。 元淮恍惚间听见有人叫他,只是脑海中的三魂七魄都被一个人女人勾了去,对卢婕妤的叫喊声无动于衷。 元淮脑海中的那女人十分泼辣,将元淮支使得如同一个奴才、一个玩物一般,可元淮却对这样的感觉欲罢不能,倒是将宫中百依百顺的嫔妃们当成脂粉俗物,对这些千娇百媚的女子没有了兴味。 卢婕妤用手轻轻推了推元淮的身子,元淮这才反应过来。 “陛下,您没事吧。”卢婕妤轻声问道。 “啊,没,朕无事。”元淮支支吾吾地说道。 “陛下,臣妾看您方才的神情实在是放心不下,是近来入夜睡得不香吗?”卢婕妤问道。 “朕一切无碍,爱妃不必忧心。”元淮嘴上说着无视,可是心里知道,这些日子以来的确是夜不成寐,不管是歇在嫔妃的宫中,还是自己独宿含章殿,到了深夜都会翻来覆去,脑海中所想的都是诸葛忆荪的身影。 元淮也很困惑,自己心中明明是十足憎恨她,可是为何到了夜里又会这样想她。 “陛下无视,臣妾便放心了。”卢婕妤虽然这样说,可看着元淮眼下有微微的乌青,仍旧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吩咐檀奴,将温好的酒呈上来。 元淮刚想下箸,结果嗅到有一股熟悉的酒香,看着檀奴捧着一壶酒上来,给元淮倒了一碗。 “这不是越醴吗?”元淮看着碗中那碗中通透如玉的酒体与温糯清甜的酒香。 “陛下认得此酒?”卢婕妤问道。 “从前夫人……是诸葛庶人也常会酿一些,每每到她宫中,都会热热的喝上一碗,顿时觉得肠胃里暖和舒坦不少。”元淮说道。 “原来如此,”卢婕妤听了也没有什么不快,“这越醴我们南虞人也爱喝,只是南虞人喜好往越醴之中加一些温补的药材、食材,以越醴做药引子,还可药用,臣妾让人在这越醴中掺入了安神的百合、莲子、龙眼、青果、木樨等物,都是过了滚水、捣成细沙,混入越醴之中架在小火上细细地烘着,是最安神清心的,陛下饮下一盏吧。” “难为你如此细心,朕惭愧得很,爱妃今日生辰,还要爱妃这样操劳,为朕的身子忧心。”元淮说着,将那碗越醴喝下。 “臣妾自从嫁到大黎来,得陛下爱重,才能在宫廷之中有一寸立足之地,臣妾膝下没有子嗣,家人又远在南境,因此臣妾将陛下视作臣妾唯一的亲人,为陛下尽心,臣妾高兴,从不觉得有何操劳,只是臣妾手脚粗笨,还请陛下莫要嫌弃。”卢婕妤说道。 “这越醴的味道甚好,与……”元淮刚要说和从前诸葛忆荪宫中的月娇做的不相上下,结果忍住没说,“爱妃蕙质兰心,哪里粗笨。” 元淮就这小菜,一边和卢婕妤说话,一边将整整一壶越醴都饮尽了,这越醴喝多了也有些醉意,元淮这一夜便歇在了卢婕妤的宫中,未曾回含章殿去。 到了第二日,卢婕妤又一早起来,为元淮准备早膳,亲自给元淮收拾冠冕龙袍,极为尽心,也让元淮颇受感动,知道卢婕妤昨夜说的视元淮在京中的唯一亲人并非是虚言。 况且卢婕妤也不同于一般的后宫嫔妃,温柔中灵动十分,娇媚里也有些烈性,十分通晓男女之事,更懂一些南虞那边的房中之术,倒是让元淮颇为惊喜,因此对卢婕妤十分宠爱,一连几天都歇在常宁宫中,甚至连含章殿都很少回去,每日清晨径直从常宁宫打点好袍服冠冕,直接到乾阳宫上朝。 又过了几日的清晨,刘夫人还有裴淑妃、荣妃、裕妃等人在嘉福宫中说话,只见元淮身边的康裕进来传话,康裕说道,“回禀夫人,陛下有命,晋升常宁宫婕妤为昭仪,还请夫人打点昭仪的晋升之礼。” “本宫知道了。”刘夫人说道。 “奴才告退。”康裕也随即退下。 “陛下近来也不知是怎么了。”康嫔说道,“心思都用在南地来的女人身上,先前是诸葛氏,如今又是这位卢昭仪,倒是将咱们黎人出身的嫔妃们都晾在一边,视若无睹呢。” “是啊,”熙嫔也说道,“陛下今日以来都是歇在卢昭仪的宫里,连含章殿都甚少去,别说咱们,就算是刚入宫的佳人,陛下也未曾召幸,看陛下对她的宠爱,莫说昭仪的位份,只怕来日为嫔、为妃的日子,都不远了。” 第223章 借机撮合 “那有什么?”裕妃知道熙嫔近来跟裴淑妃、康嫔一行人走得近,十分嫌弃地说道。“卢昭仪本就是南虞皇室出身,一入宫便是昭仪的位份,如今陛下不过是复了她的位份而已,陛下连日深思倦怠,为朝政所困,连陛下身边侍奉的人都常被牵连责打,如今陛下在卢昭仪宫中修养的甚好,远胜从前,陛下龙体康健,咱们理应高兴才是,何必拈酸吃醋,这般小气。” “你……”熙嫔刚要分辩,只听康嫔说道,“咱们比不得裕妃娘娘,来日有一双儿女可以依傍,三公主活泼机灵,五皇子聪慧懂事,若是宫中嫔妃都能有裕妃娘娘这份好福气,自然也会像裕妃娘娘这般豁达了。” “裕妃说的有理。”刘夫人也说道,“后宫当以陛下的龙体为重,再者说,卢昭仪出身高贵,即便是封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如今还只是晋升个昭仪之位,大伙儿何必这般计较?若是有人心生不满,借机生事,本宫知道了,可是不依的。” “是,”众人皆应道,只是裴淑妃、荣妃、康嫔等人仍旧心中有怨,也将卢昭仪视作和诸葛忆荪一样的眼中钉。 这一日,元淮下了朝,在裕妃宫中用过午膳,午后来到常宁宫里,卢昭仪近来身子有些疲倦,正在 寝室中小睡,起身之后,看到元淮在窗前张望,于是连忙上前请安, “臣妾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卢昭仪说道。 “诶~无妨,昭仪快起来吧。”元淮将卢昭仪拉了起来,“朕看见昭仪在午睡,不忍心让人搅扰,于是在外间小坐片刻,不曾还是扰动了你。” “臣妾不敢,陛下何曾扰动臣妾,臣妾熟睡,睡得头昏脑涨,连陛下进来都一丝都未曾察觉到,当真是昏聩了。”卢昭仪说道。 元淮说着,摸了摸卢昭仪的手,接着朝窗外张望着,想起从前诸葛忆荪带着丫头们在院中做八段锦的样子,便不觉笑了起来。 “陛下想什么呢?这般欢喜,也说给臣妾听听,让臣妾与陛下同乐同乐。”卢昭仪说道。 “啊,没什么,”元淮连忙解释道。“朕是看着窗外的院中已经泛起了青色,草长莺飞,不日便是春天了,方才那里有一只猫儿,憨态可掬,倒是可爱的很,因此忍不住笑了起来。” “猫儿?”卢昭仪疑惑,她的宫苑附近也是从来没有猫儿出入的,因为她小时候被猫抓过,十分畏惧,所以让宫人们看着,不许猫儿靠近她的宫苑,“臣妾为何没有见着?” “春日猫儿焦躁,只怕是去寻欢去了。”元淮说道。 “草长莺飞,不日便是三月春猎了,”卢昭仪说道,“今年春猎,仍旧选在长杨宫吗?” “这个自然,”元淮说道,“祖先定下的规矩,不可擅自更改。” “是,臣妾明白。”卢昭仪试探着说道,“只是不知长杨宫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长杨宫的都监牧使倒是个做事妥当的,”元淮想,正好借此机会去长杨宫看看故人,“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往年都是常佑去一同布置的,如今常佑已经改封了雍王,迁往姑臧,眼下倒是没有一个合适的人看着,春猎之时,公侯世家子弟都会前来,若是长杨宫布置有失,只怕会丢了咱们皇家的脸。” “既然如此,春猎不过还有半月而已,为免有失,不如臣妾陪同陛下去长杨宫看看也好。”卢昭仪说道。 元淮一听,心中自然是喜不自胜,脸上还故意装作有些为难的样子说道,“也好,只是舟车劳顿,怕爱妃受不了这样的苦。” “臣妾从南虞万里之遥嫁到大黎来都未曾觉得颠簸,这点路不算什么。”卢昭仪说道。 “如此,咱们明日便启程吧。”卢昭仪说道。 卢昭仪知道,元淮的心中仍旧对诸葛忆荪念念不忘,有几次在夜里说梦话,还会“夫人、夫人”地喊着,卢昭仪一开始还以为元淮喊的是刘夫人,结果听了几次,听到有“鸣鸾阁、赏口越醴吃”一类的话,卢昭仪才确定,元淮梦中所念之人,一定是诸葛忆荪。 卢昭仪也是女人,她听到自己的丈夫枕在自己的身边,可是梦里喊的却是旁人的名字,自然是心中不快,只是她也知道,如今自己在宫中截然一人,没有个与她互相帮扶的,嫔妃之中都是黎人,虽然面上一团和气,可是心中都将她视为外人,尤其是淑妃、荣妃等人,看着她如今受宠,心中自然是恨她的。 因此卢昭仪心想,与其自己在宫中孑然一身,成为后宫众人的怨恨嫉妒所在,元淮又无论如何都放不下诸葛忆荪,自己也未曾真的得到元淮的心,元淮对她仍旧是还不如借机撮合他们二人。 如此一来,诸葛忆荪会念及她的好,自然会与她互相依靠、互相扶持,即便是不能,有诸葛忆荪在,一定会将裴淑妃、荣妃等人对她的敌视转移到诸葛忆荪身上,她在宫中的处境自然也会好受一些。 因此她才瞅准了元淮的心思,故意像元淮说这些。 第224章 潜逃之夜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诸葛忆荪那边,早就已经预备好要逃离京城,并未有再入宫的打算,只是幽篁院外头的守卫颇多,长杨宫忙着准备春猎、迎接圣驾,因此才迟迟没有动身罢了。 到了第二日的夜间,诸葛忆荪瞅准了今天是二月十五的月圆之夜,只是风云突变,到了傍晚竟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因此到了深夜,幽篁院的守卫一定比平时松懈许多,于是想今夜潜逃。 月娇也用炉火温了越醴,想让她们三人吃了,也好壮壮胆子。 诸葛忆荪先吃了一碗,甘缪在门口观察守卫的动向,回来之后身上被雨水打湿,月娇也连忙给甘缪盛了一碗。 “快热热的吃下去,也好驱寒。”诸葛忆荪说道。 甘缪嗅着那越醴的味道极为香醇,于是狼吞虎咽地就这菜脯吃了,吃完说道。“月娇姐姐这手艺简直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当真是绝了,咱们这里这边简陋,姐姐也能酿出如此美味的越醴来,这样吃上一碗,真是畅快啊。” “这有什么难的?等咱们到了雪川,我教给你,今后行走四方,学会了酿造这越醴,便饿不着了。”月娇说道。“其实还多亏了柴大哥送来的籼米和酒曲,都是南国产的,经由南虞的商人带过来的,若是我们西越产的长米,酿出来的味道只怕还要醇正,如今这越醴的味道只不过肖像西越所产越醴的六七分而已。” “西越当真会有这样美味的酒?等我到了西越,那一定要喝个痛快,”甘缪说道,“怕只怕是囊中羞涩,吃不起这样的仙酿罢了。” “这有什么。”诸葛忆荪也给甘缪擦拭着身上的水汽,“等咱们到了雪川,雪川的好酒好肉一定让你吃个尽兴,才不枉咱们这一路的辛苦才是。” “跟着夫人和月娇姐姐,奴……我的心里高兴,从不觉得有什么辛苦。”甘缪说道。 “外头的情势如何了?”诸葛忆荪问道。 “小的看了,今夜这雨凉得很,守卫们都怨气冲天的,都商量着找个干净的地方夜里睡觉去,谁想站在这透骨寒的冷雨中受活罪 ,只留下两个人在这里看着罢了。” “如此真是太好了。”诸葛忆荪说道,“那芦杆可准备好了?” “是,”甘缪说道,“那胡商教过小的这寒山杜若的用法,用火地上,顺着芦杆吹一吹,准保那几个守卫闻了,情热难耐,要往别的地方逍遥快活去。” “只是今夜下雨,不妨碍这寒山杜若的效用吗?”诸葛忆荪问道。 “自然是有些妨碍的,”甘缪说,“好在咱们预备的寒山杜若多,况且是从前柳才人留下的,是又浓又纯的,浓得都有些气味呛人,或者雨水的湿气,恰好让这呛鼻子的味道弱一些,便更不容易让他们察觉到了。” “那便好,你做事熟练,我相信不会出什么岔子。”诸葛忆荪说道。 二人正说着,月娇将一碗糙米麦饭端了过来,那麦饭之中还有些稻壳。 “快吃吧。”月娇说道,“这麦饭虽然糙了一些,可是吃上这样一碗,别提多有力气了,咱们从这走了,还有一段路要走,姐姐,甘缪,快吃一些,一会儿歇息两个时辰,到了深夜,也好赶路。” 甘缪是不挑的,可是看这麦饭实在是粗糙,看着还有些黑黢黢的,可是吃了一口,便说道,“这样好吃的麦饭,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底下铺着菜脯和笋干,糙麦之中还有一股山茶的浓香,当真好吃,” 说着,甘缪便大口大口地吞了起来,诸葛忆荪和月娇看了直想笑。 “傻孩子,慢些吃。”诸葛忆荪对甘缪说的哦啊。 “是啊,阿缪这娃子当真是过惯了苦日子,这样寻常的茶油菜脯蒸饭都未曾吃过吗?” “糙麦饭倒是从小吃,只是这样好吃的的确从未吃过。”甘缪没有吃相地说道。 “慢一些,慢一些,”诸葛忆荪说道,“你这样貔貅吞金似的,只怕吃的肠胃饱胀,夜里难受。” “这黎人当真是糟蹋好东西,”月娇说道,“幽篁院里有那样一大片上好的篁竹,到了这个时候遍地是笋,竟然没有人来采摘,倒是便宜了咱们。” “这笋容易得,茶油又是哪里来的?”诸葛忆荪问道。 “还是柴大哥悄悄送进来的,如今天气寒凉,怕我和姐姐皴坏了面皮,于是送了一些来让咱们抹身子,只是哪里用得了这老些,剩下的我便用来烹饭了,这些都是专门预备出来烹饭的,我还用火熬过,加入了些许木樨,山茶香与木樨的味道便浓了。” “倒是真难为了你,“诸葛忆荪说道,“换了别人,打死也想不出这样好的主意。” 二人正说着,看甘缪狼吞虎咽地吞下一碗,又去盛饭,月娇笑着打趣他,“缪尔可要小心一些,若是吃撑了肚皮,到了夜里只怕是跑不动路啊。” “哪里会?”甘缪说道,“月娇姐姐莫笑话我,我不过才十八岁,只怕是还要窜个子呢。多吃些只怕长得再高一些。” 三人说笑着,想不到听到窗外一些细碎的响声,像是门上的锁链被打开的声音,紧接着,院内被人悄悄的打开了,有几个人悄悄走了进来。 月娇原本还以为是柴朝义提早一步布置妥当,来接她们,结果想不到来人竟不是柴朝义,走在前头的人是易峣全, 第225章 巧言求色 易峣全如蛮牛一般健壮,臂膀宽厚,他走在头里,后头的人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丝毫看不到一点身影。 等到一行人走近,诸葛忆荪站来一看,跟在易峣全后头的不是旁人,正是汤哲庸与元淮。 元淮走在最末,等走到三人跟前的时候,甘缪和月娇都大惊失色,险些忘了礼数,等汤哲庸咳嗽了一声,二人才连忙向元淮行礼。 “参见陛下。”月娇与甘缪跪在地上,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眼神仿佛是在说,“他怎么回来?” 而诸葛忆荪看到元淮,心中也自然是惊讶的,只是这惊讶中也有一些恐惧和欣喜,恐惧的是她担心元淮一行人来者不善,是不是要来了结了她们三人的性命。欣喜的是她仍旧对元淮留有余情,看到元淮,想起二人从前欢好亲昵的日子,心头不觉有一丝暖流涌起。 可诸葛忆荪只站在原处,心中百感交集,可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未曾屈膝行礼,脸上没有惧色,也未曾笑脸相迎。 “哲庸,带他们下去吧。”元淮说道。 汤哲庸给跪在地上的月娇与甘缪使了一个眼色,甘缪和月娇也跟着汤哲庸走了出去,易峣全把门带上,守在院内。 “陛下万金之躯,怎么会到如此简陋不堪的地方来?”诸葛忆荪故意说道。 元淮看了看桌子上的糙麦饭,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说道,“长杨宫春猎在即,朕担心他们做事有失,因此来长杨宫看看,想你在此,也顺道来看看。” “陛下今日算是看过了,请回吧。”诸葛忆荪说着,将头扭到一边,看着小窗外的森森翠竹。 “夫人。”元淮上前去拉诸葛忆荪的手。 “哼,此处哪里有什么夫人?只有一个至微至贱的废庶人罢了。” 诸葛忆荪说着将元淮的手用力甩开。 “夫人还在生朕的气吧。”元淮十分温柔地试探着说道。 “岂敢?”诸葛忆荪说道,“我哪里敢跟九五之尊的皇帝置气?如此大逆不道,按照你们黎人的规矩,岂不是要处以极刑、死无葬身之地了。” “有朕在,谁敢如此?!”元淮说道。“话说回来,朕又如何舍得?若是有人敢伤夫人一根汗毛,朕都不与他干休,让他提头来见。” 诸葛忆荪听着话,心中一软,可嘴上仍旧十分不屑地说道。“这倒是奇了,当初陛下当着众人废黜我的位份,极尽羞辱,又将我扫地出门,关在这见不得人的去处,整日与枯枝衰草为伴,如何怎得又贵步临贱地,信誓旦旦地说些这样掏心窝子的话?” “我乃蛮夷,心肠素来耿直,”诸葛忆荪不卑不亢地说道。“不得已到了你们这地界,实在是不懂你们黎人的一肚子花花肠子,还是又为了降服而设的圈套?当日把话说绝,把事做尽,今日又巴巴的赶来换了另一副嘴脸,将当日之事尽数抛诸脑后,到底是为哪般啊?” “朕知道,夫人心里还恼着愚夫……”元淮说道。“说话才这般冷言冷语,夫人这般说说也好,将腹中的苦水当着朕的面都倾倒出来吧,不管夫人说什么,朕都听着,朕都应着,朕都甘心承受着,只求夫人将满腹委屈倒个干净,咱们今后再无芥蒂才好。” “岂敢?”诸葛忆荪说道,“岂敢有苦水?岂敢有委屈? 岂敢心存芥蒂?我尚且惜命,若是敢对陛下存着这些,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朕知道,当日的事是朕不对,”元淮说道,“不过就放了一个奴才,这有什么大不了?实在不该那样对夫人。” 元淮看着诸葛忆荪不说话,于是说道,“不瞒夫人,自从夫人离宫之后,从前与夫人的种种,萦绕心头,久久不去,后宫纵使佳人无数,可与夫人一比,不过是庸脂俗粉的人间俗物,比不上夫人的分毫,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朕也翻来覆去难以成眠,心中脑中所思所想都是夫人,恍惚间这才明白,朕心头挚爱,只有夫人。” “朕登基至今已经二十余年,前前后后也有过上百嫔妃,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拥有过?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只是不知怎的,尽管天下女子朕招手即来、挥手即去,也一度沉迷女色,可仍旧觉得心里有块大石头压着,未曾真的尽兴过,可是遇到了夫人后,夫人与我做那样的事,才让活了四十多年的我,第一次体会到那样无拘无束、逍遥自在、脱去帝王壳子一般的畅快感觉,每次与夫人做那事,当真是如临仙境、曼妙非凡、让人忘却万种世间烦忧。” 元淮又说道,“因此那一夜猛然醒悟,虽然乍一想从前那般被夫人耍弄,的确对夫人有些恼怒,可是当日子久了,没有夫人在侧,只有那些庸俗之辈聒噪在四周,心头只觉得憋闷、无趣,回想起夫人从前的种种,便再也等不得,定要来见夫人才可。” “哼。”诸葛忆荪知道元淮说的都是真的,可仍旧冷笑一声坐在床畔,翘腿坐着,十足无礼,说道。“耍贫嘴的贱奴才,谁信你这狗嘴里吐出来的专会糊弄人的鬼话。” 元淮一听,整个人都怔住了,还以为是在梦中,恍惚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梦境,尤其是眼前卢忆荪英气十足、威严赫赫的样子,还有那翘起的一只秀足,插在怀间、粗壮有力的胳膊,还有空中对他那极尽羞辱的话,都让这个听惯了山呼万岁、逢迎谄媚的帝王,如同瞬间挣脱了如同枷锁桎梏的至尊帝王身份,又变成从前在鸣鸾阁被诸葛忆荪肆意耍弄的玩物,这样的感觉让他魂牵梦萦。 可是窗外窸窸窣窣的春雨、和迎面袭来的阵阵寒意才让元淮感觉到这并非是梦境,而是真的, 看着诸葛忆荪的样子,元淮的面颊涨得通红,跪在诸葛忆荪的面前说道。“好夫人,可怜可怜我,赏了我,跟我回宫去吧。” “哪里就能这样便宜了你?”诸葛忆荪说道,“你回去吧,让我在此自生自灭罢了,今后不必再来。” “夫人……”元淮拂着卢忆荪的膝盖恳求道。 “你若不听我的,今后休想再见我。”诸葛忆荪皱了皱眉头,愤怒之余带着一丝微笑说道。 而元淮也从她这话里听出了门道,元淮看诸葛忆荪这神情和这话的意思,诸葛忆荪仿佛是在告诉他,若他听从诸葛忆荪的话走了,今后或许还能再见到她、再续前缘的机会。 “我走我走,夫人保重,朕改日再来看你。”元淮说道。 元淮起身,急急忙忙地要走,只听身后的诸葛忆荪说道,“我这里虽然简陋,但也不是你想来便来、想走就走的,下次你若再来,我不答允,你不许进来。” “好,好,我听夫人的,只要能让我再见夫人一面,什么都依你。”元淮说道。 第226章 暗生情愫 月娇与甘缪守在幽篁院的门外,不知道里头的情势,只是天空中的雨越下越密,到了夜间,冷风一吹,更觉得冷冽彻骨。 “来,披上吧。”甘缪将自己身上的领袍给月娇披上。 那领袍还带着甘缪身上的温热,披在身上甚是暖和,月娇感到一阵暖意的同时,看甘缪里头的衣裳十分单薄,于是问道,“可是你不冷吗?” “无妨,我皮糙肉厚的,冻不坏的。”甘缪说道。 月娇也没有把甘缪当外人,况且门外只有汤哲庸和几个禁军侍卫,月娇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于是将那领袍撑起,一半搭在自己身上,一半搭在甘缪的身上,两个人贴身靠着,肩膀相依,十分亲密的样子。 甘缪与月娇靠在一起,一股女子的迷人香气传来,甘缪低头看着月娇的盈盈笑意,长长的睫毛与深邃的眼睛中有一股光芒直射入他的心间,肩膀与月娇的身子依靠在一起,一股暖流也顺着肩膀流淌进他的心间。 他平生第一次有这样的体会,仿佛自己的身子与月娇的身子连在了一起,他心里有个声音也回荡着,“多希望就这样和她靠在一起,哪怕天上下一辈子的冷雨,也想依偎在她的身旁,永不分开。” 汤哲庸看到这一幕,看着甘缪脸上的神情,也看出了一些端倪,于是打趣着说道,“你这小子倒是头脑机灵,看这架势竟像是抱得美人归了。” 甘缪一听,半边脸羞得绯红,连忙辩解道,“公公莫打趣小的了,月娇姑娘待小的好,小的也把月娇姑娘当做自己的亲姐姐一般,姐姐身上的衣裳单薄,哪里经得住这冷风冷雨的吹打?若是冻坏了可怎么好?小的手脚粗笨,这幽篁院里里外外全都仰赖月娇姐姐勤于打理,才没有太委屈了夫人,若是月娇姐姐冻坏了,我们这一家子可怎么好?” “你们放心吧,”汤哲庸笑着说道,“看这架势,你们的苦日子就要到头了。陛下都舍弃满宫的嫔妃光顾这幽篁院,你们主仆还担心没有出头的日子吗?” “公公的意思是……陛下今日是来接夫人回宫的?”甘缪问道。 汤哲庸笑着摇摇头,“即便不能即刻便将夫人接回宫中,有陛下的眷顾,这长杨宫上下,也没有人敢给你们委屈受了。” “如此便是我们的造化了,”甘缪说道。“也有劳汤公公暗中周全之恩,才让我们主仆未曾受大的磋磨凌辱。” 正当二人说着,月娇看着幽篁院不远处的院墙一角有两个人披着斗篷、打着伞站在那里。 天色黑,月娇未曾看得清二人的长相,只是月色下映照着,一旁的女子头上仿佛带着一支紫荆花样式的银步摇,月娇越想越觉得眼熟,仿佛是从前卢玉姜身边的哪个侍女常常戴在头上的。 “敢问汤公公,如今这个时候,陛下为何会到长杨宫来呢?”月娇问道。 “哦,是一年一度的长杨宫春猎就在眼前了,往年都是雍王殿下督促操办的,今年雍王殿下不在京中,陛下担心长杨宫的人做事不周,惹得世家公卿笑话,于是亲自来长杨宫看看春猎预备得如何了。” “原来是这样。”月娇问道。 “陛下那日虽然处置了你们夫人,可是心里对你们夫人挂念得很啊,你瞧这不是,陛下晌午刚到长杨宫,在显仁殿用过午膳,下午去了猎场巡视,傍晚哪里都没去,冒着雨就到你们这幽篁院来了。” “哪来都没去……”月娇掂量着汤哲庸的话,问道,“敢问公公,陛下此次驾临长杨宫,可携带了 哪宫的嫔妃前来啊?” “众妃皆未带,只带了常宁宫的卢昭仪。”汤哲庸说道。 正说着,元淮从里头走了出来,易峣全贴身跟着,康裕也领着辇架来迎候,元淮一行人便回去歇息了。 元淮走后,月娇和甘缪回到了幽篁院内,院子的门随即被门外的守卫合上,可是月娇和甘缪细细观察着,那些守卫未曾上锁,于是月娇和甘缪便飞一般地回到了房中。 月娇看着诸葛忆荪站在小窗前,看着月光下的小雨淅淅沥沥地打在竹叶上,一声不吭,于是走上前去问道,“姐姐,陛下方才……跟姐姐说什么了?” 诸葛忆荪仿佛怔在了那里,过了片刻才说,“没说什么,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痴话罢了。” “痴话?”月娇疑惑地问道。“难道他大老远的来这一趟,就为了跟姐姐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看诸葛忆荪不说话,月娇接着说,“姐姐,你猜我方才在院墙一角看见谁了?” “谁呀?” “卢玉姜,”月娇说道,“旁边带着紫荆花步摇的丫头想必是她身边的檀奴没错了,她也跟着陛下来长杨宫了,听汤公公说,陛下这次来还只带了她一个,旁人都未曾带来,你说奇不奇怪?” 诸葛忆荪的心里乱的很,自然没有将月娇的话听进去。 “听汤公公的称呼,她如今又晋升为昭仪了,和刚入宫的时候一样,看来这段日子,陛下想必很宠爱她吧。”月娇说道。 甘缪看诸葛忆荪也不回应月娇的话,而且面有难色,于是上前拉了拉月娇的袖子,让月娇别再问了。 月娇也识趣,看诸葛忆荪不知道在思量什么,于是不再搅扰,转身走去,可是一转身,就看到了桌上了糙麦饭,想起三人今夜计划好的潜逃一事,于是悄声问诸葛忆荪,“姐姐,咱们今夜还走吗?方才我和甘缪去看过了,院门外的锁撤下了。” “虽然撤下了锁,可是陛下来了,想那些守卫也不敢懈怠,再者,易峣全也来了,他反应机敏,身手了得,有他在,我们如何能逃的出去?”诸葛忆荪说着将窗子合上,走到方桌前,看着没有用完的糙麦饭。 “是逃不出去……”月娇问道,“还是姐姐看到陛下来了,脚都软了,因此逃不动了呀?” “你这死丫头,胡说什么?”诸葛忆荪一抬手装作想照着月娇的头给她一下,结果一旁的甘缪却心急的很,好在诸葛忆荪也只是和月娇玩笑,并未动手。 诸葛忆荪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去,“我心里也乱得很,原本约定好的事,如今都被打散了。既然陛下来长杨宫,这几日长杨宫上下一定守备甚严,连你柴大哥都未必能接应咱们,此事还是往后放放再说,等陛下圣驾回宫了再议吧。 到了第二日,月娇起得最早,看外头的雨停了,天空放晴,拂面而过的风中有层层的暖意与草木之香,于是月娇洗漱之后,便去院中舒展筋骨,结果过了一会,看着院门的缝隙中好像有人影,于是将眼靠在门缝上张望。 结果刚看了一会儿,终于看清了院门外之物,便吓了月娇一跳,月娇惊吓之余,连忙打开院门,看到门外有两个太监手捧着两摞绸缎制成的衣裳,足足有三尺高。 月娇看那衣裳的样式,都是诸葛忆荪从前穿过的,还有一些样子乍一看略显奇怪的叠在下头,月娇正分辨着那衣裳的样式,眼神穿过两个小太监胳膊里的空隙,瞅见两个小太监身后的地上两双脚,一双脚穿着紫黑色黼黻样式的靴子,一双脚穿着五爪金线串珠蟠龙纹样式的靴子, 月娇抬头一看,二人正是汤哲庸与元淮。 第227章 一送越人罗裙 “陛下。”月娇连忙行礼道。 “你这孩子,慌什么?”汤哲庸说道。“快起来,将这些绫罗绸缎带去给夫人瞧瞧,这都是陛下所赏赐的。” “陛下的赏赐?”月娇问道。“陛下为何会赏赐夫人这些?” “这你就甭问了,陛下自有深意,快拿进去吧, 也好让夫人高兴。”汤哲庸说着,吩咐两个小太监,“你们两个,也随月娇姑娘一同进去,将绸缎搁下再出来。” “是,”二人应道。 月娇看元淮一直朝着院中张望,也不说话,只对他行了个礼,就带着两个太监往幽篁院室内走去。 诸葛忆荪和甘缪一看那两摞绫罗绸缎,都是一脸疑惑的样子,况且上头的都是诸葛忆荪从前穿过的,这些衣裳都是三夫人才可以穿的,而元淮竟然让人将这些衣服寻了出来,还亲自送到幽篁院的门外,难道是要复立诸葛忆荪的位份吗? “这是何意?”诸葛忆荪问两个小太监。 “回禀夫人,陛下昨日看夫人身上的衣裳不成样子,不能御寒,因此特意赏赐这些绫罗衣裳,让奴才们送来给夫人穿。” “如今我是废庶人之身,哪里能穿这样华丽的衣裳?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岂不是要坐实了我僭越的罪名?”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大可放心,这些衣裳都是陛下赏赐,既然陛下让夫人穿这些衣裳,满宫之中,谁还敢说个不字?”小太监康祝说道。 “你倒是个伶俐的。”诸葛忆荪说道,“可是自古以来都是名不顺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我如今的身份,是穿不得这些衣裳的,即便是陛下应允,我也不能穿,你们还是将这些衣裳带回去吧。” “还请夫人超生,若是奴才这样回去回话,那奴才们的小命就要不得了。”另一个小太监康祁说道。 “是啊夫人,既是陛下赏赐,夫人还是留下吧,到底也是陛下的一番心意啊,陛下说了,这些衣裳全都由着夫人自行处置,这一件衣裳价值数金,即便是夫人赏人或者自行发卖了都好,岂不是比白白送回去,让陛下颜面难堪的好?”康祝说道。 \"这底下的又是什么?”月娇从底下翻出来一件衣裳,披在身上观摩着。 “奴才告退。”康祝连忙拉着康祁退了出去。 “姐姐,这是咱们越人的衣裳款式,和咱们从前在雪川穿的一样呢。”月娇看着身上的衣裳说道。 诸葛忆荪一看,那衣裳的做工、面料、款式都是西越的样式。 “陛下也是有心了,”月娇说道,“西越万里之遥,竟然能在宫中寻出西越的衣裳,特意寻出来给姐姐巴巴的送来。” “这有什么?当日崔友植派人将王府劫掠一空,王府中多少的堆金积玉的锦衣罗裙都被崔友植那混账抢到了帝京来,崔友植的府邸被抄没入关,这些衣裳自然也跟着一同进了宫中的府库,从府库中寻出一两件来是什么难事?”诸葛忆荪说道。 “可是我看着倒不像,”月娇说道,“这些衣裳都新的很,仿佛是刚做的,崔友植抢来的那些即便是小心存放在柜子里,积压了这一两年也旧了,那里像这些,像是刚织成的一般。” “你这丫头,看见好衣裳便入迷了。”诸葛忆荪打趣着说道。 \"可不是?咱们离了雪川这一两年的光景,不是穿南虞人的衣裳,就是穿黎人的衣裳,样式倒是不俗,可终归是别扭得很,哪里像咱们越人的衣裳穿着舒坦呢?” 诸葛忆荪看院门还开着,仿佛还有几个人立在门前,于是问月娇,“方才你去开门时,除了这两个小太监,可还有谁在门外?” \"姐姐怎么知道?”月娇说道,“陛下也来了,只是未曾进来,还有汤公公,他们二人想必此刻仍旧在门外呢,姐姐收了衣裳,可要让陛下进来?” “哪里就能那么容易?”诸葛忆荪说着,对一旁的甘缪说道,“甘缪,你去将院门关上,里头插上门栓,不许有人进来。” 可甘缪看月娇穿着一身越人百褶罗裙的样子,如同看到了天上的仙女,眼睛都看直了,哪来听得见诸葛忆荪的话,只痴迷一般地看着镜中月娇的样子。 ”甘缪?”诸葛忆荪也看出了甘缪这两日有些反常,刚才看甘缪看月娇的神态,更是明白了大半。 “啊?”甘缪听诸葛忆荪连续叫了他几声,这才缓过神来,“夫人方才说什么?” “你去将外头的院门关上,合上门栓,不许放门外的人进来。“ “是。”甘缪连忙出去,结果走到院门口,没想到站在院门外的人是皇帝元淮,甘缪连忙跪下行了个礼、磕了一个头。 “快起来吧,”元淮对甘缪说道,“夫人吩咐你出来做什么?” “夫人……夫人说今日刮北风,屋里有些冷,让奴才出来将院门关上。” 可元淮看一旁的风拂过柳枝,那柳枝朝着东面摇曳,那分明刮的是西风,况且春风和煦,即便是他站在风口里,也丝毫不觉得冷,更何况是在屋子里。 元淮明白,是诸葛忆荪让甘缪出来关门的,不许他进院子里去,甘缪怕当着众人元淮的脸面上过不去,才故意这样说。 “也罢,你且将院门关上吧,春风还凉得很,莫要冻着夫人。”元淮说道。 “陛下……”汤哲庸担心元淮觉得屈辱,于是叫道。 甘缪于是缓缓地将院门关上了,可元淮仍旧不禁地朝着里头张望,看着诸葛忆荪所在的堂中,心中觉得哪怕看看这堂屋也好,可是随着甘缪将院门轻轻合上,那门缝中的堂屋之影越来越细宅,直到院门紧闭,只留给他一扇冰冷的院门。 第228章 二送雪川点心 到了第二日,诸葛忆荪和月娇刚起,就听到窗子的外头传来啾啾的鸟鸣,月娇起身去院中打水,刚走到院中,就嗅到院门外有一阵阵的乳香与花香,像是从前住在雪川时,雪川街市上糕饼店中传来的香气。 甘缪刚洗完脸,嗅着门外的香气,问道,“月娇姐姐,你可曾嗅到什么味道?这般的浓香怡人,仿佛是有牛乳、木樨与参薯混在一起的香气,把咱们这个院子都烘得喷香,像是个糕点坊一般。” “是啊。我也嗅着了,这味道像是故乡雪川的味道,还甚少在京城嗅到。”月娇说道。 正当二人说着,院门外传来了清脆的叩门声。 月娇和甘缪觉得疑惑,走上前去将门栓卸下,打开门一看,还是昨日来送衣裳的两个小太监捧着两盒点心,那点心仿佛是刚做出来的,上头还冒着热气。 月娇与甘缪看到元淮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槲树下,二人连忙请安道,“参见陛下。” “起来吧。”元淮轻声说道。“这棵槲树竟然生的这样大了。” “这不过是寻常的槲树,陛下为何会有此感慨?”月娇立在院门上问道。 元淮回眸一看,月娇穿着一身湖青色的襦裙,头上挽着绯色的发带,如同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于是跟月娇说道,“你同夫人入宫晚,又是南境之人,自然不知道这槲树的来历。” “奴婢的确不知,”月娇说道。“况且这槲树生在幽篁院这样荒僻的地方,难道会有什么非同寻常的来历吗?” “这棵槲树,是肇兴九年,世宗皇帝的生母端懿皇后亲手种下的。”元淮说道。“当日姚氏外戚把持朝政,废后姚氏祸乱后宫,许多皇嗣都死于姚氏之手,当日还是宫婢出身、位份只在采女的端懿皇后怀有身孕,宪宗皇帝为了让自己的骨肉脱离姚氏的魔掌,于是将端懿皇后母子安排在这幽篁院。” 元淮接着说道,“后来宪宗皇帝借千秋节太后寿宴的契机,一举铲除了姚氏的势力,废黜姚皇后,将嫡母姚太后幽禁在仁寿宫,才将端懿皇后母子从长杨宫接回了宫中,端懿皇后离开幽篁院之时,恰好是三月三上巳节,恰好有宫人将树种栽植在长杨宫,于是端懿皇后便从中选了一株槲树,种在了此处,便是你眼前所见的这棵了。” “想不到这棵平平无奇的槲树竟有如此来历,”月娇说道,“夫人前几日无事,便会坐在堂前的台阶上,望着这棵槲树上的鸟儿,看它们在天空中飞来飞去、自由自在的样子。” “这些日子为难夫人了,也苦了你们。” “奴婢不敢,”月娇连忙说道。 “自肇兴九年到如今,已经九十有六年矣,”元淮说着,看到康祝手中的点心,于是说道,“夫人想必要用早膳了,这是雪川风味的乳酥糕,凉了便不好吃了,快拿进去吧,你们侍奉夫人辛苦,也跟夫人一起用一些。” “是,”月娇和甘缪分别拿过康祝与康祁手中的两个点心盒子,走进了院子里。 “将院门关上吧。”元淮吩咐道。 “是。”康祝和康祁轻轻将院门掩上。 月娇听着身后的院门轻轻合上,知道元淮的用心,若是诸葛忆荪不发话,元淮是绝不会擅自莽撞地闯进来的。 月娇将点心拿到方桌前,甘缪去取碗碟,诸葛忆荪也嗅到一股十分熟悉的味道,于是问,“好香的味道,像是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姐姐你忘了?”月娇说道,“雪川城南坊有一家卖乳酥糕的,从前夫人常常会让人去买一些带进王府来,便是这个味道。” “你这样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诸葛忆荪说道,“只是这样稀罕的东西,是哪里来的?” 其实诸葛忆荪也猜了个大概,只是仍旧不敢相信会在万里之外的大黎京城,还能见到如此醇正的故乡点心,仍旧是难以置信。 “姐姐你说,这整个大黎,还有谁有能力、有心思肯为姐姐做这样的事?自然是陛下了。”月娇说道。 “这雪白雪白的乳酥我倒是认得,”甘缪说道,“从前月娇姐姐也做过,只是不如陛下送来的香气扑鼻,这是为何?” “是因为这香芋乳酥是从西凉宫廷中传到西越的,那雪川南坊卖这乳酥的,便是从前西凉内乱,从王宫中逃到雪川的一位糕点师傅她做出来的,西凉人做这糕点是用猛火烤的,但是我们西越人喜欢食用芭蕉,因此我便在这糕点中加入了芭蕉花,包上芭蕉叶烤的。用芭蕉叶的清香中和了水牛乳与酥油的醇香,自然没有这般香气扑鼻了。” “原来如此,”甘缪说道,“这两样又是什么?” “是雪川的松香雪莲卷、蒸茸霜与牡丹荞皮,都是雪川人平日里最爱吃的,也是藏在雪川七扭八拐的小巷子里最难找寻的市井小食,难为陛下竟然能一日的功夫寻出来,还一大早刚出炉,便巴巴的给姐姐送来。”月娇说道。 “陛下在哪里?”诸葛忆荪问道。 “正在院门外。”月娇说道,“姐姐可要见他?” 诸葛忆荪吃了一口乳酥糕,仿佛瞬间回到了雪川去,可是又想起雪川城破之时的惨状,仍旧吐了一口气说道,“不见了吧。” “哼,我就知道。”月娇说。“看来陛下和姐姐还真是心意相通呢。” “这话怎么说?” “方才我和甘缪进来的时候,陛下也让人将院门轻轻掩上了,倒是不必劳烦我和甘缪,冒着触怒龙颜的风去关院门了。”月娇说道。 诸葛忆荪说着,用仅剩的几片茶叶冲了一壶淡到没有滋味的茶水,给月娇和甘缪倒上。 这些雪川点心,其实都是卢玉姜命人安排的,卢玉姜娘家的府上有不少西越来的厨子,都是雪川城破之时辗转到兴都,又从兴都被带到苍梧王府的。 知道元淮的心思都在诸葛忆荪身上,又从旁人口中得知了诸葛忆荪的西越人身份,于是卢玉姜便命人悄悄将这几个厨子带到了京城来,打扮成太监的模样,又跟着卢玉姜到了长杨宫来。 “娘娘请用。”檀奴将一碟雪川点心呈到卢玉姜的桌案面前。 卢玉姜品了一口乌茶,尝了一口那道乳酥糕说道,“这味道果然不错,只是不知……能不能降服得了那倔强的女人。” “不能降服也好,”檀奴说道,“这几日她浪着不见陛下,陛下还不是到咱们宫里来?这绮芳阁比虽然比不得宫里,可陛下对娘娘,比在宫中还好呢,又没有宫里的许多规矩拘束着、许多人眼巴巴地盯着、瞧着,咱们到时更自在些,不必出来进去,看旁人的脸色。” 卢玉姜听着这话,其实檀奴说的不错,这两日元淮的确宠爱她更甚,可是卢玉姜知道,这过分的宠爱之中,有不少是因着诸葛忆荪的缘故,欢喜之余,眼神中闪烁着一丝嫉妒与冷冽之气。 第229章 众妃请命 大黎皇宫,嘉福宫。 “夫人,”裴淑妃说道,“陛下去长杨宫巡视已经三日了,三日以来,未曾上朝,惹得外间臣子多有议论,若再这样下去,京城中尽人皆知,那陛下的一世英名将置于何地啊?” “可不是?”荣妃也说道。“陛下此次去长杨宫,身边只带了卢昭仪,也不知这卢昭仪使了什么法子,把陛下独留在了长杨宫里,将咱们姐妹晾到一边,好让她独占陛下。” “这南境来的女子都有些古怪,想来都是会些妖术的,”裴淑妃说道,“这从前的诸葛氏是这般,现在的卢昭仪也是这般,这两个人自从入了咱们宫里,哪里有过一日消停的光景?” “淑妃娘娘还不知道吧,”康嫔也说道,“这长杨宫除了卢昭仪,还有一只什么骚狐狸,咱们不是不知道。” “你说是她?”裴淑妃惊讶地说道,“她不是已经被废入幽篁院了吗?难道陛下还对她余情未了吗?” “何止是余情未了啊,简直是旧情复燃,而且是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了,”康嫔说道,“臣妾听说,陛下这几日在长杨宫,闲来无事便道那幽篁院去,有时候还时常立在幽篁院的门外,未曾进去,只差遣身边的小太监往幽篁院送赏赐的吃用之物,往来不绝呢。” “竟然有这样的事?”熙嫔也说道,“只是那幽篁院荒僻破败,陛下万金之躯,怎能去那样的地方?” “荒僻破败又如何?陛下常去,那便是个最好的去处。况且陛下在长杨宫,近水楼台先得月,那女人在幽篁院,总好过我们在后宫中更能亲近陛下了。”康嫔说道。 “夫人,”裴淑妃说道。“祖宗有定制,后世君王,无故不可不上朝,若是耽于玩乐,需谏臣上疏劝导,若是耽于女色,需以家法铲除此祸根,您是如今的后宫之主,陛下因长杨宫废庶人诸葛氏耽误朝政,况且这诸葛氏被废黜,且丝毫不知悔改,臣妾请夫人以祖宗家法,处死诸葛氏,以安前朝后宫人心,维护陛下英名。” “何苦来……”刘夫人刚要说,结果看荣妃、康嫔、熙嫔、邓婕妤、林贵人等人也纷纷起身。 ”臣妾请夫人以祖宗家法,处死诸葛氏,以安人心。”荣妃先跪在地上说道。 “请夫人处死诸葛氏,以安人心。”其余嫔妃也附和道。 “哼,”刘夫人冷笑了一声,问道,“淑妃既说陛下沉溺于女色,耽搁朝政,本宫只想问你,如今的朝政可曾废弛荒乱啊?” “臣妾……”裴淑妃支支吾吾地说道。 “掩宸,去含章殿,将康裕找来。”刘夫人吩咐道。 过了一会儿,掩宸便带着康裕到了嘉福宫,康裕看着嫔妃们大半都跪在地上,只有一侧的裕妃、刘淑仪、许美人等还端坐着。 “奴才参见夫人。”康裕请安道。 “起来吧。”刘夫人说道。“康裕啊,当着诸位嫔妃的面,本宫问你的话,你可得一五一十回答,若是有含混搪塞之处,日后本宫查出来了,可是不依的。” “是,夫人请下问便是,奴才一定知无不言。”康裕说道。 “本宫问你,你是含章殿贴身伺候陛下的,此次陛下巡视长杨宫,你为何未曾一同前去啊?” “回禀夫人,”康裕说道。“陛下交代奴才留在含章殿,每日将三省大臣并御史台要禀奏之事,呈到长杨宫去,因此未能跟随陛下一同前去。” “你每日如何将前朝之事转呈给陛下,且说给我们听听。”刘夫人说道。 “可是夫人,事关前朝,说出来怕是不好。”康裕说道。 “无妨,不过只说说你每日如何在前朝大臣与陛下之间往来便可。”刘夫人说。 “是,”康裕想了片刻,说道。“每日辰时,尚书右仆射韦大人、门下侍中郑大人、中书舍人陶大人都会将朝臣所议之事写成奏折,交到奴才手上,奴才再快马前往长杨宫,陛下审阅之后若有批示,会直书在三省奏折之上,若有口谕,奴才先草草记下,回宫到秘书省转述,由秘书郎拟成旨意,先按下不发。” 康裕接着说道,“待午后,御史中丞黄大人将殿御史、侍御史、各州郡监察御史所察之事编纂成册,奴才午后再将御史台的书册上呈陛下,等陛下批示之后,再将拟好的圣旨盖上玉玺、与批示后的奏折、书册与圣旨一同发放下去,日日皆是如此。” 刘夫人听完,对着康裕点点头说道,“你做事稳妥,回话也是个伶俐的,难怪陛下会留你在宫中,本宫也喜欢。那依你所见,陛下不在宫中、不曾上朝,前朝政事可曾荒废啊?” “夫人恕罪。奴才身为内官,岂敢置喙前朝政事?” “不错,是个知分寸的,知道自己只是内官,丝毫不敢探听外朝之事,不像一些心思大的,深处后宫,忘了后宫不得参政的祖制,心眼神意都盯着前朝之事窥探,简直忘了身为嫔妃的本分,竟然还有脸让本宫对旁人行家法,有嘴说旁人,却没有眼睛看看自己。” 刘夫人一席话说的裴淑妃满脸涨红,众人也都看着她,让裴淑妃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本宫也未曾想问你前朝政事,”刘夫人说道,“你只说说你去三省传话之时,可曾看到三省的官员之中,有不安守本分、玩忽职守之人啊?” “奴才倒不曾见到,三省六部皆井井有条,再说了,御史台的黄大人精明干练,一众御史日日各处行走,谁敢玩忽职守?岂不是不要脑袋了?”康裕说道。 “说的倒也是。”刘夫人说道,“今日累你走了这一趟,掩宸,送些肉果子、银瓜子给康裕,你且下去吧,别耽误了你往长杨宫去。” “多谢夫人。”康裕说,“夫人吩咐奴才是看得起奴才,奴才高兴还来不及,何曾有过耽误呢?” 说着,掩宸也将康裕带了下去。 康裕走后,刘夫人问跪在地上请命的众嫔妃,“如何?听完康裕所说,你们还敢说陛下耽误朝政、沉迷于女色吗?” “臣妾不敢。”众人说道。 “况且陛下英名何曾有失?”刘夫人说道,“即便是有失,也一定是从你们几个宫里传出来的,若是让本宫知道谁敢在背地里议论陛下,还勾结外臣,有损陛下天威,本宫决不轻饶。” “是。”众嫔妃轻声说道。 “裕妃,淑仪,”刘夫人叫道,“日头还早,你们且随我去栖凤阁看看周淑媛吧。” “是,”裕妃和刘淑仪齐声应道。 刘夫人与裕妃、刘淑仪走后,将裴淑妃等人晾在宫中,被刘夫人一顿折辱,也让裴淑妃等人在低阶嫔妃面前颜面扫地,伺候裴淑妃、荣妃不单是对诸葛忆荪、周淑媛等人,还有刘夫人也深以为恨。 午后,幽篁院门口,月娇去拿晾晒好衣物的工夫,看到门外依稀有一个年长的老人站在门口。 月娇打开门一看,竟然是汤哲庸亲自站在那里,手中还捧着一个盒子。 第230章 三送马鞭镣铐 “汤公公,您怎么这个时候亲自过来了?”月娇看着汤哲庸手中的珊瑚色螭龙纹漆盒说道。 “烦请姑娘将此物转呈给夫人。”汤哲庸说道。 “这又是什么新奇物件,竟然用这样精美的盒子装着。”月娇一边问一边用手去开那漆盒,可是不管月娇如何用力,这盒子就是打不开。 “姑娘莫动,只将此物交给夫人便是。”汤哲庸说着,将盒子举到胸前。 月娇也接过了盒子,掂量了掂量,觉得这盒子还挺重,不知道这盒子中究竟装了什么宝贝。 “老朽先走了,”汤哲庸说着,将院门合上。 “汤公公慢走。”月娇说着,也抱着盒子走到了房中。 诸葛忆荪正在收拾自己的衣裳,看月娇抱着一个精美的盒子,那盒子上的螭龙纹图案在阳光之下绽放出彩色的光晕,如同一件价值不菲的宝贝。 “这又是什么劳什子?”诸葛忆荪问道。 “我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月娇将那盒子放到堂中的方桌上,“这里头也不知道有什么关窍,外头看着也未曾上锁,可是里头紧紧地合着,四周连一个缝隙都没有,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半,任凭怎么用力,也丝毫也打不开。” “这竟奇了。”诸葛忆荪说道。“让我瞧瞧。” 诸葛忆荪也看了半天,未曾看出什么门道,又看着盒子覆身的纹饰说道,“原本我还以为这上下纹路对称之处便是关窍,谁知道用力一掰,这盒子仿佛咬合得更紧了。” “是啊,我方才也以为是这是盒盖衔接之处,结果怎么也打不开,真是奇怪了。” 甘缪清扫完后面的院子,走进来看着两人正围着一个盒子上望下看,于是笑着说道,“夫人和月娇姐姐这是在做什么?难道这盒子里头有小鬼,把夫人和姐姐的魂儿勾去了不成?” “别胡说,这大白天的怎么会有鬼?”月娇说道,“这陛下让汤公公送来了一个如此古怪的盒子,里头分明装着东西,可是从外头看也没有上锁,四周没有一点缝隙,竟不知是如何将东西盛放进去的。” “哈哈哈,也难怪夫人和月娇姐姐不认得,此物名为鲁班盒,且不说南国罕见,就算是在大黎的市面上这样的盒子也不多,只有大户人家为了藏一些传世的珍宝,才会这样的盒子呢。”甘缪说道。 “鲁班盒?”二人齐声问道。 “是啊,说起这鲁班盒,自先秦时便有了,此物稀奇,在制成之时不费一钉一锁,内里只用榫卯,便能将这盒子丝严缝合地盖上,且里头设有机关,若是寻不到机关所在,是一生一世都打不开的。” “竟然会有这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月娇说道。“我就不信,惹急了,看我把它摔在地上,摔得粉碎,也一定要将其中的物件给取出来。” “那你不妨试试?”诸葛忆荪一边敲了敲这盒子的质地,说道,“你若是能将里头的东西原封不动地取出来,我便服了你。” 月娇被诸葛忆荪这样一激,将那两寸长、半寸高的漆盒举过头顶,用力地往地上一甩,啪嗒一声,众人看着那盒子弹到一边,再拿起来细细观察,仍旧是完好无损。 “这盒子究竟是什么做的?竟然这样硬?硬生生地摔在石头地上,竟然分毫磨损都不曾有。”月娇说道。 “这外头灌了一层软胶,有这层软胶裹着,再怎么用蛮力都砸不坏的。”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说的不错,”甘缪说道,“依我看,这螭龙纹的鲁班漆盒,大概和含章殿府库中,用来盛放玉玺、虎符、鱼符、金牌令箭、丹书铁券等物的密盒是一样的,是出自同一工匠之手,若是能轻易打开,岂不是早就失窃了?” 甘缪接着说,“寻常的鲁班盒都是木头做的,据说陛下府库中的密盒,是用珊瑚木制成的,覆身的螭龙纹精雕细琢,为陛下专用,此物甚是难得,巧手的工匠光抛光雕琢这么一件便要数年,再者还有如何构思密盒的机关,也要几十年的老师傅琢磨上个数月才行,即便是西域的烁金、东海的明珠都比不上此物珍贵。” “怪不得都说黎人心思奸诈、巧于算计,这奸诈、算计的心思,便是从这些物件上来的。”月娇说道。 “这样的东西,寻常的黎人百姓一辈子都见不到一件,哪里就生出奸巧的心思来?别说百姓了,即便是世家公卿,也未曾见过这样精巧的密盒啊。”甘缪说道,“再说,若是我猜的不错,此物除了用来存放玉玺、虎符等关乎军政之物,还有一件关乎江山社稷的物件,会在关键之时从诸如此类的密盒中取出。” “什么物件?”月娇问道。 “那便是先皇的遗诏,”甘缪说道,“我大黎的每位皇帝在殡天之前都会将遗诏提前盛放在密匣之中,等皇帝驾崩,再由殿中省的太监将这密盒中的遗诏取出,宣读完遗诏,新皇帝才可顺利登位。” “说的言之凿凿的, 难道从前你也见过这样的密盒?” “这样的密盒,一向由汤公公和殿中省的几位高位太监保管,我官卑职小,哪里能见过这样的稀罕物?今日还是沾了夫人的光,才有幸见到这样精美的密盒呢。” “可即便再稀罕精美,陛下送这样稀奇古怪、又根本打不开的盒子给姐姐,岂不是存心耍姐姐?” “我看未必,”甘缪说道,“若是心意相通,这密盒要打开也容易,我想这密盒中的关窍,只有陛下与夫人知晓了。” 月娇又琢磨了片刻,实在打不开,就将那盒子扔在桌上,同甘缪出去打水洗刷去了。 诸葛忆荪也在房中睡了片刻,醒来之后,看到甘缪与月娇二人在院中玩水,站在门牙上看了一会儿,看月娇天真无邪的样子,她心中也开怀得很,回头一看桌上的那漆盒,在夕阳的斜照下金光闪闪,覆身的螭龙纹也栩栩如生,仿佛在盒子上游动一般。 诸葛忆荪最初仿佛觉得没有什么,可是在一看那螭龙纹的排布,十足像一条条的鞭痕,于是诸葛忆荪悄悄将房门栓上,走到方桌前,在那漆盒的四周顺着螭龙纹的图案摸索着。 那螭龙纹做得极好,肉色的光晕如同人的皮肤一般,手指滑在上面,也如同在触摸一个男子健壮的肌肤,诸葛忆荪越抚摸那蟠龙纹饰,越仿佛是在抚摸元淮的肌肤一般,她逐渐陷入了那种亲密的感觉里,陶醉、用力地抚摸着,也像是抚摸元淮背上细微的鞭痕,那奇妙的感觉,仿佛又带着她回到了鸣鸾阁与元淮耍弄的一个个夜晚…… “咔哒”一声,诸葛忆荪的指尖一戳,螭龙的鼻子处被戳了一个洞出来,那原本密不透风的漆盒,瞬间就被打开了。 诸葛忆荪看着里头的东西,竟然是一根马鞭与一套镣铐。 到了黄昏时分,那一日的夕阳光晕甚美,如同月前在长杨宫城楼上的一般,诸葛忆荪让月娇将幽篁院的门轻轻打开一侧,月娇一开始还觉得疑惑,可是诸葛忆荪这样说,她也只好照做了。 过了一会儿,元淮果然跨过院门,从外头步履蹁跹地走了进来。 第231章 赤膊请罚 元淮从幽篁院的小门走了进来,到了夜晚,月娇与甘缪都被汤哲庸远远地支了出去,幽篁院的四周都有易峣全率领禁军侍卫重重把守,室内只有元淮与诸葛忆荪二人。 “你这是做什么?”诸葛忆荪看元淮脱下了上衣,露出了铜色坚实的臂膀,跪在地上,背对着诸葛忆荪。 “夫人,请用你手中的马鞭惩罚我吧。” 诸葛移速将马鞭拿在手中,不解地看着元淮,“为何要惩罚您?” “前些日子因为我一时恼怒,实在是薄待了夫人,让夫人在此地受了不少的委屈,实在是该打、该打。” “可是你是皇帝,人人都知道,有伤龙体,是大逆死罪,我只有一条小命,如何担得起这样大的罪名。” “无妨,今夜我不是皇帝,只是夫人的奴隶,夫人只管打便是,打在我身上,只怕我心里还好受一些。”元淮问道,“他日若有人问起,只说是我摔的,绝不会怪到夫人头上,若夫人不信,我再写一道圣旨封在密盒之中送于夫人便是了。” “你当真想让挨我手中的鞭子?”诸葛忆荪问道。 “只要夫人能原谅我,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诸葛忆荪将马鞭围成一个圈,套在元淮的脖子上,有力一拉,将元淮的脖子勒得紧紧地,元淮用手挣住往后拉的马鞭,轻声说道,“夫人饶了我吧。” “我让月娇留门给你,就表示已经宽宥你了。”诸葛忆荪用力一拉马鞭,“起来。” 元淮挺着胸膛,两腿蹬直,往后一仰,瞬间被诸葛忆荪拉着站了起来。 “地上凉得很,罚你也无趣,不如到床上去,等我细细地折磨你。”诸葛忆荪说道,便拉着元淮往床上走去。 连着过了七日,元淮都在诸葛忆荪的幽篁院歇息,到了第七日的深夜,元淮躺在诸葛忆荪的胸前,诸葛忆荪问道,“陛下一连七日都歇在我这里,您是带卢昭仪一同来的,若是太冷落了她,岂不是我的罪过了?不如明日就往她的房中歇息吧。” “我哪里舍得与你分开?”元淮用手轻轻抚摸着诸葛忆荪的面颊。 “耍嘴的囚奴,说得你仿佛是个一心一意的主,你这后宫之中嫔妃足足有上百人,若你当真一心一意守着我不与我分开,又何必招惹这许多人?既然有了这许多妻妾,就免不得要均分雨露一些,省的众人不敢怪罪你,只将怨气撒在我的头上,让我因为你的缘故,平白受了多少的无妄之灾?”诸葛忆荪说道。 “有朕在,她们不敢。” “明里自然是不敢,可是背地里使得伎俩,谁又能知道呢?若是她们果真不敢,我又如何会被发落到这幽篁院来?” “罢了,那朕明日便去绮芳阁,看望卢昭仪吧。”元淮说道,“卢昭仪如今倒是比从前沉稳了许多,这些日子看朕苦闷,想尽了法子逗朕开心,便是来看你,卢昭仪也是愿意的,她与你如今亲厚,爱屋及乌,朕也不好太薄待了她,免得因为朕的关系,又让夫人在宫中少了一个姐妹,多了一个宿敌。” “若真能如此,便是陛下成全我了。”诸葛忆荪说道。 元淮心里也明白,即便是不为了诸葛忆荪,卢昭仪毕竟是南虞的郡主,如今大黎与南虞重修旧好,彼此互市,即便是为了大黎的社稷着想,也不能太冷待了卢玉姜。 听诸葛忆荪这样说,也正中元淮的下怀。 况且,元淮尽管去了卢昭仪的绮芳阁,可是心思仍旧留在幽篁院里,元淮又让汤哲庸派人照着诸葛忆荪的意思,重修幽篁院,不过几日的功夫,幽篁院便换了另一幅光景。 幽篁院毕竟地界狭小,院落破败,可是诸葛忆荪心思巧得很,小小的一方院落倒是修整得别有洞天,还让人从显仁池引来了一条小溪,院中掏出了一片不过方圆十六尺的小池塘,虽然不大,却十分深邃,引来流水,又在池塘的东北角堆放了八九块雪浪石,错落叠放,形如远山,池面之上还有几艘用桃核雕刻的小舟浮在上面,远远看去,倒有些山水意境。 重修后的幽篁院虽然的不甚华丽,可院中篁竹苍翠秀气,墙角的几株老梅颇有古意,又有流觞曲水,常有片片梅花飘落在水面之上,或者如雪一般覆在核舟之上,室内也是简易得很,不过是重新用竹片木板稍稍整修,挂上篁竹颜色的青黄色幔帐,再添置了一些朴素干净的家具,仅此而已。 里里外外倒是颇像诗礼簪缨人家的书斋一般清丽工整,一走进其中,便让人的心格外幽静,元淮看了也甚是喜欢,后来索性连显仁殿都不去了,白日间便留在幽篁院,到了夜里,或许留在幽篁院歇息,或者去绮芳阁看望卢昭仪,一连半月都是如此。 因为元淮留在幽篁院,康裕从宫中递送来三省的奏折、御史台的书册,都会呈到幽篁院来,有一些不太重要的,譬如工部要整修城中的坊市,都会问问诸葛忆荪的意思,甚至直接让诸葛忆荪批示在上头,再交由元淮看,过了几日,元淮看诸葛忆荪见事明白,一针见血,索性寻常小事,连看都不看了,由诸葛忆荪批完,直接让康裕发放出去。 又过了一日,诸葛忆荪和元淮用完午膳,问道,“您在长杨宫已经停留一个多月了,宫中只有刘夫人主事,只怕也操劳得很,不知御驾何时启程回宫?” “难道是夫人厌弃了朕?要将朕赶回宫中吗?”元淮问道。 “是啊,”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元淮一脸委屈地说道。 “你们先出去吧。”诸葛忆荪对侍奉的众人说道。 看众人走后,诸葛忆荪用手指重重地戳了元淮的太阳穴一下,“哪里你这样狠心的爹啊?旁人也就罢了,宫中淑媛有孕,难道陛下也不回宫去瞧一瞧吗?” “我倒忘了。”元淮说道。“只是我舍不得夫人,不如夫人和我一同回宫去?” “我?我可不去。”诸葛忆荪说道,“你那宫里有人恨不得撕碎了我,如今你长留在幽篁院的消息,估计宫中早就传遍了,那几个心窄的,早就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我,我若是回宫去,岂不是羊入虎口吗?” “有朕在,看她们敢。”元淮信誓旦旦地说道。 “你就会……”诸葛忆荪刚要说,觉得腹中一阵恶心,忍不住呕了出来,瞬间变了脸色,干呕了几下,绯红的脸庞变得煞白。 “夫人怎么了?莫不是吃坏了东西?”元淮紧张地问道。 “没……没事……”诸葛忆荪刚说着,觉得眼前一黑,头晕得很,好在诸葛忆荪身子骨健朗,未曾昏厥。 “夫人,”元淮和诸葛忆荪刚用过午膳,又听诸葛忆荪方才说宫中有人要生吞活剥了她,还以为是有人给她下毒,于是连忙对门外喊道。“来人,快传太医来!” 第232章 相继有孕 “黄太医,夫人身子如何?可是有何不妥?”元淮问道。 “恭喜陛下,恭喜陛下,夫人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黄太医说道。 “此话当真?”元淮由惊转喜,“你果真没有哄朕?” 诸葛忆荪一听也十分惊讶,从前她在南虞之时,屡屡被人糟践,还以为那时候便糟践坏了身子,从此不能有孕,想不到她也能怀有身孕,何况还是整个大黎最尊贵的皇帝之子。 诸葛忆荪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又看了看月娇,那温柔的笑意之中已经有了慈母的神情。 “卑职如何敢哄骗陛下?”元淮说道。 “只是夫人初次有孕,前些日子又饮食不调,身子单薄,如今又值春日还寒,还需要好生调理才好。”黄太医说道。“请姑娘摸一摸夫人的手足,看看是否冰凉?” 月娇说着,摸了摸诸葛忆荪的手脚,“太医说的不错,姐姐的手脚冰凉得很,如同盖着雪的冰块一般。” “哲庸,快去取地龙、炭盆、火炉来,再取几个上造的金丝手炉,热热地给夫人捧来。”元淮慌忙地吩咐道,一边说着一边亲自给诸葛忆荪盖上被子,将双脚严严实实地裹着,又旁若无人地揉搓着诸葛忆荪的双手。 “是。”汤哲庸说着,吩咐一旁的康祝去准备,又对一旁的黄太医说道,“太医,这边请。” “哪来就那般娇贵?”诸葛忆荪说道,“如今都春日里了,陛下还让人寻来这些暖身之物,我们母子岂不是要被夫人给烤成烤乳猪了?” “怎么会?朕也不舍得。” “陛下膝下都十几个孩儿了,难道后宫姐妹有孕之时,陛下都是个个这般贴心呵护吗?” “不过只有对夫人如此而已。”元淮说道,“夫人有孕,这幽篁院偏僻,虽然重修,可到底是不方便,不如夫人回宫去住,就住在从前的鸣鸾阁吧,与淑媛所住的栖凤阁相距不远,你们姐妹住在一处,也好作伴。夫人觉得可好?” “陛下安排妥当,自然是好的。”诸葛忆荪说道。 “只是方才太医说,姐姐身子虚,前些日子住在这幽篁院,衣食不周,单薄得很,只怕要修养一些日子才能启程。” “娇儿,别胡说。”诸葛忆荪嗔怪月娇道。 “诶~月娇心直口快,也未曾说错,”元淮说道,“也罢,如今夫人有孕,不宜挪动,便先在长杨宫修养一段日子再回宫吧。” “只是不日便是春猎了,到时候不管是宫中的嫔妃、皇子、公主,还有宗室王侯、世家公卿都会前来,还有他们的随从,加起来前后上百人,姐姐怀着身孕,到时候人多眼杂,只要不利于姐姐安胎啊。”月娇说道。 元淮思量了片刻,吩咐道,“哲庸。” “老奴在。” “你且让人去各处传朕旨意,今年地气寒凉,迟不回暖,春猎延迟到四月廿日,让各宫嫔妃、各府公卿,不必这大冷天的,携亲带眷地往长杨宫跑了。” “是,老奴这就吩咐下去。”汤哲庸说道,“那长杨宫都监牧使那边……” “也让他们缓一缓吧,既然春猎推延到四月下旬,便不必紧赶慢赶地准备春猎之事了,”元淮说道。“虽然不必预备春猎,只是让都监牧使去让人将明月台收拾出来,给夫人做暂时的安胎之所。” “可是……陛下,”汤哲庸支支吾吾地说道,“这明月台乃是皇后娘娘所居之处,给夫人做安胎之用,让外头言官们知道了怕是多有议论吧。” “夫人如今是怀有龙胎的大贵之身,谁敢议论?”元淮说道,“再者说,明月台如今空着也是空着,如今中宫虚位,中宫皇后为一国之母,是上下女眷之首,长久不置,如明月九亏不满,于国祚亦是不祥,夫人怀着龙裔住进明月台,象征着皇室添丁进口,也是为天下女子繁衍子嗣增添些祥瑞之气,外间谁敢议论,若是传到了朕的耳朵里,便让内官去申斥一番,跟他们讲讲道理。” “是,”汤哲庸一听,连忙让人去安排,不敢再有二话。 “明月台虽然不如幽篁院雅致,可是地界大,太医、庖厨、侍奉宫人往来方便,夫人搬到了明月台,朕也安心一些。”元淮温柔地对诸葛忆荪说道。 “只是,方才汤公公说的也不错,姐姐虽然身怀l龙裔,可仍旧是废庶人之身,陛下眼中是大贵之身,在旁人眼中,仍旧会议论姐姐卑贱,还会毁谤姐姐不伦不类、不三不四、不成体统,若是就这般挪进了明月台,自然没有没有敢非议陛下,不过是将矛头齐刷刷地对准姐姐罢了。”月娇说道。 “月娇!你这丫头越发没有规矩了!”诸葛忆荪怒斥月娇道。 “夫人何必动怒呢?这般河东狮子吼,小心吓着腹中的孩儿。”元淮说道,“月娇说的也是实话,字字都是为夫人考虑,朕不怪她,她说的也是,没有名分,便会被人小觑,将来也委屈了咱们的孩子。” “是啊,我倒是没什么,废庶人也好,皇后也罢,怕是将来孩儿受委屈。”诸葛忆荪说道。 “既然如此,等夫人搬回鸣鸾阁之时,朕会让礼部重新册封你为宣政夫人,只是后宫之事,仍旧交给纤韫吧,你安心养胎为上。” “纤韫是谁?” “便是刘夫人的闺名。”元淮说道,“一会儿康裕来了,朕也会让他回宫去告诉纤韫,让她在宫中先布置着。” “陛下所虑周全,我和孩儿听陛下安排便是。” 又过了些日子,正当元淮与诸葛忆荪用晚膳的功夫,绮芳阁的檀奴来报,说卢昭仪身子不适,原本还以为是天气回暖,肠胃不调,后来让太医一瞧,想不到卢昭仪也怀有身孕了。 元淮一听,心中也自然万分欣喜,不过两月的光景,就有三位嫔妃怀有身孕,况且都是他一向宠爱之人,又值春光正好、万物萌生之时,皇室子嗣昌盛,于大黎社稷、聚拢民心也多有助益,这一桩接连一桩的喜事,让元淮春风得意,整个人都年轻了几岁。 只是诸葛忆荪与卢昭仪一同有孕的消息传回宫中,有些人可就如同晴天霹雳一般,丝毫没有元淮的那般快意了。 第233章 屋里衣香不如花 大黎皇宫,衍庆宫。 裴淑妃正从库房中拿出来一匹水光绢,和身边的丫头们在比量着裁一条裙子出来。 “淑妃娘娘好兴致啊,”康嫔走了进来,像淑妃欠身请了个安,便走到裴淑妃的一旁,与她一同打量着那匹水光绢,“这样好的绢布,如今的宫中倒是不常见,不知娘娘是从哪来得到了这样好的绢布?若是还有富余的,也赏臣妾一尺吧。” “哪里是什么好绢布呢?不过是陈年的粗布罢了,这样式虽然旧了些,可做工还说得过去,穿在身上熨帖得很,温柔似水,总好过这冬日里穿着袍子沉甸甸的,围在身上,都要把好好的身子都要憋闷坏了。”裴淑妃说道。 “是啊,前些日子陛下让人来传旨,说今年春猎推延到四月,还有一个月的工夫,淑妃娘娘自然可以司衣房好好给您裁制一身春装出来,春猎之时,也好艳压群芳啊。”康嫔说道。 “哼,康嫔今日来,可不是专程来奉承本宫的吧?”裴淑妃说道。“你的耳报神一向快得很,这春猎推延到四月倒也罢了,早一个月、晚一个月又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眼下宫中有三个嫔妃相继有喜,你怕是等不急了,便巴巴地赶来告诉本宫吧。” “臣妾倒是没什么,只是怕淑妃娘娘委屈。”康嫔说道。 “这有什么委屈的?陛下有了添丁之喜,本宫与陛下既是夫妻,又是至亲,心中只有高兴,哪里来的委屈呢?”裴淑妃看着眼前的水光绢,“这绢布是水芤白色的,上头该绣一些什么花样才好呢?” “臣妾听说,陛下新修了幽篁院,将那幽篁院修整的比皇子们的书斋还要雅致呢,那幽篁院的后院池塘中有一株老梅,亭亭玉立,花开之时,水面之上会落满梅花,听说陛下和诸葛氏最喜欢的便是在后院赏梅了,不如娘娘的群里,便让司衣房的人绣上梅花吧,水芤白的底色如同水面,铺上满池的梅花,在春日的清光下一照,多美呀。”康嫔说道。 裴淑妃听着,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怒气,可是她表面上仍旧笑着,丝毫看不出一点苦色,开怀地说道,“康嫔的想法极好,栾儿。” “奴婢在。” “你便将这两匹水光绢拿到司衣房去,让张司衣裁夺着,在上头给本宫绣上满月垂枝的梅花,颜色不可张扬,清浅、秀丽、匀称一些便好,不可太惹眼了,剩下的水光绢便留下,让司衣房的宫娥们做些手帕自用,再从匣子里取三两银子,让张司衣买点点心吃。” “是,”栾儿抱着两匹水光绢往司衣房去了。 “芒角啊。”裴淑妃又吩咐道。 “奴婢在。”芒角应道。 “咱们的库房里还有一匹水光绢,你和康嫔娘娘身边的修则一同去,给康嫔娘娘拿上,里头还有几匹赤色的潞绸,是延昌年间潞州别驾进献的,我看着往后的潞绸都不如那一年进献的好,因此不舍得穿,日子久了竟然忘了,平白积压在箱子里糟蹋了这样好的绸子,你也取出来,给你、栾儿、香扇几个在跟前伺候的做件衣裳吧,只是这绸子颜色红亮,穿在外头太过张扬,便做成衬里,便穿在里头吧。” “多谢主子。”芒角和香扇连忙叩首道。 “库房里还有些苏州来的绢布,也给外头侍奉的丫头们做一些衣裳吧,待康嫔娘娘身边的丫头们一同去,若是她们喜欢,样式颜色也不逾制的,也赏她们几尺,再放不得了,若是这样好的绸缎丝绢积压坏了,便是我的罪过了。” “是。”说着,芒角领着衍庆宫里里外外的宫女们都下去了,宫内只剩下裴淑妃与康嫔两人。 “淑妃娘娘倒是好心胸,”康嫔说道。“听说陛下许了诸葛氏,入宫之后便复她宣政夫人之位,如今咱们头上不光有个刘夫人押着,这好端端的还又来了一个,若是只有她倒也罢了,肚子里还有个小的,若是让她诞下了皇子,今后咱们要料理她只怕更棘手了。” “虱子多了不咬人,平白想这些做什么?”裴淑妃故作镇定地取下头上的一株簪花,在手中把玩着。 “淑妃娘娘不生气?” “生气?若是生气有用,她们岂不是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我气也气过了,可除了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又能换回来什么?反倒让陛下越发疏远我,去亲近那些外三路的野狐狸了。”裴淑妃说道。 “只是臣妾听闻,陛下这些日子在长杨宫,连显仁殿都不常去,日日浸在那女人的幽篁院里,决断政事也丝毫不避讳那女人,由着她置喙插嘴,看陛下如今对她的宠眷,倒是更胜从前了。” 裴淑妃叹息道,“从前我还以为那姓崔的女人死了,再除掉了诸葛氏,即便是做不了皇后,这宫中上下还能高看我一眼,起码日子过得舒心一些,陛下的圣心也能像从前那样回到我的身边,可是没想到,陛下如今竟然丝毫没有将我这个淑妃放在眼里,平白捧出一个姓刘的老妪压我一头不说,如今连诸葛氏都要再回得宫来,还有周淑媛和卢昭仪,今后若是有了孩子,凭借她们的门第出身,岂不是都要踩在我的头上?” “是啊,臣妾今日前来,为的便是与娘娘计议今后之事。” “既然我当初好心放她们一马,没有了结了她们的性命,如今,倒让她们愈发不把我放在眼里,那便休怪我狠毒。”裴淑妃心中想道。 裴淑妃看着桌上的一碟赭石颜色的粉末,用簪花轻轻挑起一小撮,“康嫔妹妹可知道这是何物?” 康嫔走进去嗅了嗅,“臣妾哪里识得?只是嗅着有些苦涩,还有一丝草木的清香,娘娘这究竟是什么?” 淑妃走到后殿的廊下,将那粉末放在了饲喂鹦鹉的陶罐中。 那鹦鹉口中说念着刚学的诗, “池中水影悬胜镜,屋里衣香不如花”,刚念完,便从半空中径直落到了地下,四肢僵直,一伸腿便死了。 康嫔都被那鹦鹉的死相吓了一跳,可是她看着裴淑妃仍旧气定神闲的样子,不慌不忙地用手帕擦拭了擦拭簪花上的粉末,若无其事地将珠花写插在云鬓之中。 第234章 再回鸣鸾阁 大黎皇宫,鸣鸾阁。 春猎的前几天,元淮怕长杨宫喧闹,便让人将鸣鸾阁收拾出来,让易峣全率领禁军侍卫护送诸葛忆荪返回了宫中,并让康裕去后宫各处传旨,复立诸葛忆荪三夫人之一的宣政夫人之位。 诸葛忆荪与月娇、甘缪一同回到了鸣鸾阁,看到久别重逢的珪如、霜娥、灵笳、沅姑、甘绥、甘维等人,心中自然十分欣喜,也感慨万千。 “夫人,奴婢等恭喜夫人。”珪如率领众人向诸葛忆荪行礼祝贺道。 “这是做什么?”诸葛忆荪说道,“娇儿,快将杨姑姑她们搀扶起来。” 诸葛忆荪看众人的脸上有泪色,于是问道。“今日这样大好的日子,怎么脸上还挂起泪珠子来?快用手帕猜一猜,春日的风大,仔细皴了脸。” “奴婢们高兴,看到夫人回来,夫人和腹中的小殿下,还有月娇姑娘、甘缪都平安无事的,奴婢高兴。” “奴婢也是,从前还以为再也……”灵笳也说道,“呸呸呸,这样大好的日子又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奴婢实在该打,哪里会再也见不到夫人了?从今往后,还要日日都服侍在夫人的身边,将夫人腹中的小殿下养大成人才好。” “谁敢打你?我可舍不得。”诸葛忆荪拉着灵笳的手说,“先别说长大成人了,先让这个孽障足月了从我肚子里出来才好,前两日实在搅闹得我难以安枕,春日里燥热懒怠,整个人愈发疲倦了,早知如此辛苦,倒不如不怀他的好。” “姐姐说什么呢,腹中的娃娃会听到的。”月娇说道。 “夫人快进殿去吧。”霜娥说道。“这几日的风还凉浸浸的,站在这风口里,仔细吹着便不好了。” 诸葛忆荪被霜娥扶着,一边说一边往殿中走去。“还是我们霜娥贴心,不像你们杨姑姑,看见我只知道抹眼泪,看得我心里也不落忍,站在殿门口说了这会儿子的话。” “夫人说的是,”珪如说道,“若说咱们宫里谁最细心,加起来都比不上霜娥和月娇姑娘啊。” 诸葛忆荪走近殿去一看,鸣鸾阁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比原本阔朗了不少,连幔帐都比从前清减了,只听珪如说道。“夫人您瞧,这都是霜娥问过太医院的太医之后,重新规整了一番,鸣鸾阁还是老样子,只是咱们为了迎接您腹中的小殿下,尤其是霜娥,没少下功夫。” “是啊,”沅姑也说道,“别说夫人没有睡好,这几日霜娥姐姐也没有大睡,里里外外全都与几个新来的医女一同规整了一通,殿中的香炉、香案尽数挪了出去,连殿中的花卉草植都挪到了院子里,若是那些花卉草植对胎儿不好,或是容易招来蜂蝶蚊虫,都叫人搬回了花房中,先满宫里的幔帐都让人重新撤下来清洗了一般,换上了透亮的月影纱,若是有人想在其中藏匿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便不能了。” 诸葛忆荪轻轻拍了拍霜娥的手,“我知道你倾心待我,只是也不必如此,太劳动你不说,殿里头这样干净,我也住的不踏实啊。” “夫人有所不知啊,这宫中之人用毒的心思实在是无孔不入,从前康嫔有孕之时,奴婢奉陛下之命给康嫔娘娘送去安胎的百宝甜汤,曾在长欢殿(康嫔宫室)的角门外听到康嫔在后院也审问医女,将那医女打得不成人形,后来才知道,是有人借医女之手,在康嫔安神的丸药之中掺入了伤胎的牛膝粉末,后来那医女在慎刑司自尽,此事也不了了之,可是那之后不过只有两月的光景,康嫔便小产了,殊不知便是那牛膝的缘故?” 第235章 醉芙蓉 诸葛忆荪听霜娥所言,不禁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倒是十分忧虑自己的孩子会不会被人暗中加害,只是诸葛忆荪实在是困乏得很,跟众人说了会儿话,便上二楼寝殿歇息去了。 第二日,卢昭仪也从长杨宫的绮芳阁搬到了含章殿西南侧的金鸳阁,原本金鸳阁是嫔妃头次侍寝后由皇帝下赐居住、过夜的地方,地方比鸣鸾阁、栖凤阁要小一些,不过距离含章殿不过几步之隔,又有随侍含章殿的太医、医员、医女在金鸳阁出入,倒也方便,卢昭仪也没有不满之处。 因为周淑媛这几日害了风寒,才稍稍好一些,因此未能来见诸葛忆荪,等到第五日,也就是长杨宫春猎开始后的两日,周淑媛的风寒好全了,才到鸣鸾阁来看望诸葛忆荪。 想不到卢昭仪闲来无事,也跟着周淑媛一同来了。 这一日,诸葛忆荪用过早膳,起得也早,外头珪如来回禀,“夫人,卢昭仪与周淑媛来了。” “快请。”诸葛忆荪一听周淑媛来了,十分欢快地说道。 诸葛忆荪看卢昭仪和周淑媛由珪如引着走进来,卢昭仪也罢了,前些日子诸葛忆荪与她二人时常相见,可是周淑媛诸葛忆荪已经两个多月未曾见到了,周淑媛走进殿中的一刻,下了诸葛忆荪一跳。 周淑媛头上蒙着长长的妆花幂篱,那幂篱一直垂到胸前,走路缓慢得很,还有微微地咳喘,人也比从前瘦削了许多。 诸葛忆荪看周淑媛的样子,欢喜之余也有些心疼,二人刚想行礼,诸葛忆荪就说道,“快免了这些虚礼吧,檀奴,雁浦,快扶着你们家娘娘坐下。” “多谢夫人。”二人说道。 霜娥端上来两盏醉芙蓉的茶和两碟乳酥糕,二人用过之后,周淑媛的气色听着才平顺了许多。 “这样清心的茶,臣妾还是头一次喝呢,不知叫个什么名啊?臣妾回去也好让人寻一些来烹着喝。”卢昭仪问道。 “此茶名叫醉芙蓉,是用夏日莲花上的一点顶芽,还有莲花芯,在日头底下晒干,再用滚过的头茬醋泡半月,再从罐子里取出,用桂花蜜渍着,搁置在阴凉处,半年后便可用莲叶上的雨水烹煮饮用了,这都是霜娥做的,她是晋阳出身,家乡的妇人们暮春初夏时节喜好饮用此茶,昭仪既然喜欢,一会儿我便让霜娥取一些给昭仪送去。” “多谢夫人,”卢昭仪说道,“这样细碎的工夫,难为姑娘能耐心调制,” “雕虫小技,让昭仪娘娘见笑了。”霜娥说道。 “只是这芙蓉茶用晋阳的醋浸泡过,可为何尝着,一丝都不觉得酸呢?” “回禀娘娘,这头茬醋本就醇香不酸,再者奴婢用温火烹煮过,只留下高粱米的甘香了,春日里火旺,饮一些芙蓉茶倒是清心去燥,到夜里睡得也踏实一些。”霜娥说道。 “哎呦呦,难为姑娘如此细心,有姑娘在夫人身边伺候着,臣妾倒也可以安心了。”卢昭仪说道。 “昭仪谬赏,看昭仪身边的宫人也是伶俐的, 细心之处,不输霜娥。”诸葛忆荪说着,看着一旁的周淑媛,看她只是陪笑,仿佛没有什么精神说话,“淑媛,今日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你是最爱玩笑的,如今却这样安静,身子可好一些了?” “回禀夫人,臣妾的身子无大碍了,不然也决然不敢来见夫人,哪里敢将自身的病气过给夫人?”周淑媛说道,“只是春日里花粉重,臣妾脸上生了不少的红疹,一来数日都下不去,因此不敢惊吓着夫人。” “咱们姐妹,哪里就这般见外了起来?”诸葛忆荪说道,“往年娇儿的面颊上也多有红疹,擦了些硝粉也不济事,后来在南虞之时,吃了一个老妇的土方子竟好了,你走上前来,让我瞧瞧,是否与当日娇儿脸上的一样?” 周淑媛被雁浦搀扶着,走上前去,将幂篱轻轻打开,诸葛忆荪看周淑媛的样子,整个人瞬间花容失色,往后一怔,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第236章 红斑 “淑媛……你的脸……”诸葛忆荪看周淑媛脸上星星点点的红斑,磕磕巴巴地说道,“为何会变成这般?” 周淑媛也未曾让卢昭仪看自己脸上的红斑,连忙将幂篱放下,心中委屈地恨不得哭出来,可是卢昭仪在侧,又有这许多的女官与宫女,怕失了威仪,于是忍下悲戚之情,只淡淡地说道, “许是到了春日里,花粉、沙尘大,这腹中的孽障也是个调皮的,虽然已经三个多月大,可仍旧是搅闹得很,臣妾时常到了夜间仍旧不得安睡,这春回大地,天气回暖,原本是好事,可臣妾时常觉得憋闷难受,在殿中坐着,便觉得喘不上气来。” 周淑媛又看诸葛忆荪十分忧虑的样子,她也不想让诸葛忆荪忧心,于是又赶忙说道,“夫人不必挂怀,秦太医来瞧过,说是乃妇人有孕常有此事,刘夫人也委派了四个医女在侧侍奉,给臣妾施针、推拿,倒也是勤谨的,这些日子臣妾觉得好多了。” “你何必哄我?方才我看你的气色,分明未曾见好。”诸葛移速说道。 “臣妾与夫人亲如姐妹,哪里会哄骗夫人?当真比从前好多了,这脸上的红斑让医女用枇杷水蒸一蒸便可消退,不过六七日的工夫便好全了。”周淑媛说道。 诸葛忆荪看一旁的卢昭仪在侧,周淑媛与她生分,因此不肯吐露实话,于是说道,“既然是这样,淑媛便多饮一些芙蓉茶吧,此茶清燥火是极好的,桂花蜜也可滋润肌肤,一会儿让霜娥也给你呈一些带上,慢慢用露水煎服,怕是会好些。” 诸葛忆荪又看着外头的春光说道,“春日里连猫儿都燥得难受,何况是你我、还有昭仪这般身怀六甲的?不光自身,腹中还有一个小的,有个干湿冷暖交替的时节是最难挨的,将这冤孽平安生下来便好了。” “是啊,”卢昭仪也说道,“周姐姐不必忧心,若是宫里的太医们看不好,妹妹的宫里有几位从苍梧来的郎中和女医,对妇人之症是最拿手的,昔日妹妹家中的庶母有孕之时也是不好,苍梧湿热,庶母怀相也不好,几次险些活不下来,后来经他们一调理,不仅母子康健,庶母产后更是一点病根都未曾留下。” 卢昭仪接着说,“他们入宫时,太医院的秦太医、黄太医都去看过,都是再稳妥不过的,若是周姐姐再有不适之处,只管让宫人去金鸳阁告诉妹妹一声,妹妹便让他们侍奉在姐姐跟前,一定要将姐姐的身子养全了,妹妹才放心啊,横竖妹妹的月份小,宫中的太医便能料理,一时半刻还用不着他们,姐姐只管吩咐便是。” 周淑媛听着,连忙对卢昭仪颔首致意,“多谢昭仪美意,若果真有那一日,臣妾一定会遣人去昭仪宫里寻的,只是昭仪也需当心,前几个月最是凶险,万万不可马虎了。” “是,妹妹都记下了。” 又过了片刻,卢昭仪的宫中有事,她便先回宫去了,诸葛忆荪看周淑媛身子虚弱得很,于是拉着周淑媛走到后殿的暖榻上,两个人贴身坐着,诸葛忆荪一拉周淑媛的手,觉得寒意彻骨,于是说道,“如今都三月了,手还这样冰凉,身子何曾?何曾好全?你还要哄我到几时呢?” 周淑媛一听诸葛忆荪这样说,心中的委屈憋闷再也忍不住了,两股热泪顺着面颊滴落在幂篱上,诸葛忆荪掀开幂篱,才看见周淑媛已经泪如雨下,于是用手绢去给她擦拭,周淑媛也抬起袖子,去擦拭眼角的泪珠子。 一旁侍奉的宝篆看周淑媛哭成一个泪人,担心自己会被诸葛忆荪怪罪,于是想上前开解开解,可是刚要张嘴,诸葛忆荪看她脸上似有责怪之意,冷眼一瞥,宝篆看了,知道诸葛忆荪厉害,吓得不敢说话,低头退到了一侧。 “你还痴痴地立在这里做什么?”诸葛忆荪说道。“淑媛娘娘出门,你们连一条帕子都不曾给她预备下?只让她用袖子拭泪?再有,虽然到了春日里,日头不似往常那般冷了,可娘娘有孕,行动小心便会手脚发冷,你怎能不先烫个汤婆子让娘娘捧着?是怎么服侍的?亏你还是含章殿侍奉多年的八品女官,每月七八两的薪俸拿着,做事怎能这般疏失?若是淑媛娘娘和腹中小殿下有个闪失,看本宫打你不打?!”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宝篆连忙跪下对着诸葛忆荪叩头如捣蒜。 雁浦从外头走来,将一个金丝攒的汤婆子奉给周淑媛,诸葛忆荪没有好气,也嗔怪雁浦道,“你这丫头如今也这般粗心大意的,往常看你倒是伶俐,怎么到了栖凤阁去,头脑便发呆了?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利索。” “奴婢知错,夫人教训的是。”雁浦也跪下请罪道。 周淑媛擦了擦泪,敛声屏气地说道,“原不怪雁浦,今日出门之时,她去看着煎服安胎药去了,不再跟前。” 诸葛忆荪一听,便知道其中有猫腻,雁浦是周淑媛的陪嫁,不在身边贴身伺候着,怎么会被支派出去做粗活?看着地上宝篆唯唯诺诺地样子,便知晓了六七分。 诸葛忆荪对宝篆说道,“你起来吧,回宫去将你们娘娘的手帕取来,再取一件夹袄来,穿得这样单薄,若是再着了风寒可怎么好?” “是,是,奴婢这就去。”宝篆说着,一阵风似地往栖凤阁去。 诸葛忆荪让灵笳带众人出去,后殿之中只留下了珪如、月娇、霜娥与雁浦四人。 “清岚,你仔细说给我,你这脸上的红斑究竟是怎么来的?”诸葛忆荪说道。 “我也实在不知,或许是忧心所致,前些日子,被那些事吓着了,陛下近来又不在宫中,心中不安,不思饮食,才使得如此,将养几日便好了。” “被那些事吓着了?被何事吓着?”诸葛忆荪看周淑媛不说话,于是问雁浦,“雁浦丫头,你来说。” 第237章 鬼符泣血 雁浦看了一眼周淑媛,似有难言之处,因此迟迟不回话,诸葛忆荪看她神色迟疑,于是说道,“你不必顾虑,只管说便是。” “是,”雁浦说道,“夫人可曾记得我们娘娘有喜的那一日,众人皆来天璇宫贺喜一事?” “不错,我记得,”诸葛忆荪说道,“只是那一日只来了几个平素与淑媛交好的嫔妃,再有便是明嫔,皆相送了一些贺礼,说了会儿话便散了,难道有何不妥吗?”诸葛忆荪问道。 “旁人也就罢了,夫人可还记得那一日明嫔娘娘曾送来一对老山檀香雕刻而成的檀香麒麟吗?” “自然记得,本宫还想着众人皆夸赞那檀香麒麟的雕刻精美不说,最难得是檀香麒麟的成色,非养在深山之中上百年的老山檀香木不能有这般成色,檀香的味道也极正。” “是啊,这关窍在这檀香麒麟的香味上,”雁浦说道。 “你此话何意?”诸葛忆荪问道。 “其实奴婢等人最初也未曾察觉,殿中随侍在侧的医女也只是粗略嗅了嗅味道,便让人天璇宫后殿的廊子上了,”雁浦说道,“谁知道有雀鸟被那檀香味吸引了进来,先是立在那檀香麒麟之上,又偷吃了廊下盘中的果子,不过片刻就突忽然暴死,后来悄悄问过太医才得知,那檀香麒麟的表层浸满了断肠草与滴水莲的汁液,那雀鸟不过是羽毛接触过檀香麒麟,再用鸟喙啄食过羽毛才使得如此。” “竟然有这样的事?”诸葛忆荪问道。 “是啊,那几日娘娘也是又气又恼,还有些后怕,好在那几日刘淑仪娘娘来天璇宫陪娘娘住了几日,后来又搬到了栖凤阁,娘娘才稍微安心一些。” “淑仪也是个做事稳妥的,”诸葛忆荪说道,“只是那檀香麒麟是明嫔送的,明嫔不可能蠢笨到在自己的东西上下毒,况且这檀香麒麟听她那意思,还是她母家进献的,断肠草有剧毒,谋害皇嗣与皇妃这样的罪名,明嫔和窦氏也担待不起,那究竟会是谁呢?” “臣妾和刘姐姐也是这样想。”周淑媛说道,“正因如此才觉得后怕,这些小人用心如此狠毒,杀人于五行,又借剑杀人,如何让人不惊心呢?” “那檀香麒麟在何处?”诸葛忆荪问道。 “回夫人,被锁在天璇宫的库房里,”雁浦说道。 “月娇,”诸葛忆荪吩咐道,“这几日你不必在跟前,带上甘缪,一同去天璇宫暗地里查一查此事有何蹊跷,我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做在本宫跟前,对淑媛母子做这样的事。” “是,我知道了。”月娇说道。 “珪如,你也往嘉福宫走一趟,如今是刘夫人主事,你去好生回禀刘夫人一声,让娇儿与甘缪在后宫各处行走也方便。” “是,”珪如应着,也和沅姑一同往嘉福宫去了,看殿中人少,甘绥与甘维在前殿候着,灵笳进来侍奉在侧。 “多谢夫人筹谋。”周淑媛说道。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诸葛忆荪说道,“只是这檀香麒麟之事也是两个多月之前了,可淑媛脸上的红斑,还有这病色,又是如何招致的?我看方才那叫宝篆的,言行之间颇有张狂之意,可是她暗中给你气受?” “她一个八品中使,哪里敢给我气受?”周淑媛说道,“不过她始终是陛下与刘夫人派来给我安胎的女官,代表的始终是陛下与刘夫人,少不得要给她三份薄面,这宝篆只是心急了些,做事也算是老成,偶尔在宫人之间拿大一些,倒还算是稳妥,只是比不上姐姐宫中的这许多人,不仅伶俐,且一心都在姐姐身上。” “她若是拿大,”诸葛忆荪说道,“我看你身边的莲汀、雁浦倒是不错,又是从小跟着你的,如今她们的年岁也大了,不如过几日,若是遇着了刘夫人,我便跟刘夫人提一提,将她们二人擢升为从八品少使,也好有个制衡,她们只管在你跟前伺候,不必受制于人。” “姐姐何必费这个心?她们到底年轻,若是因为她们坏了女官的规矩,只怕招人记恨。”周淑媛说道,“再者说,宝篆做事也说得过去,不过是那一夜后殿闹了起来,栖凤阁上下慌了手脚,她也怕被怪罪,才过分小心了一些,难免失之急切,也是人之常情。” “后殿闹了起来?栖凤阁乃含章殿属阁,谁敢深夜在淑媛的后殿闹起来?” 诸葛忆荪看周淑媛不说话,于是又问雁浦,“你来说。” “是,”雁浦欠身应道,“旬日前的深夜,有人趁着夜色身子,守卫松懈,在娘娘寝殿的窗户上贴上了满满的赤色鬼符,又用铃声将娘娘从睡梦中惊醒,娘娘本来睡得就轻,听到窗子旁有铜铃声,便起身一瞧,没想到那鬼符在月色下如同七窍流血的恶鬼一般怒目瞪着娘娘,且那鬼魅画得惊悚,满口獠牙,披头散发,如同百鬼泣血,画得万分真切,娘娘当即便被吓昏了过去。” 雁浦接着说,“虽然腹中龙胎无碍,可是从那时候起,便觉得浑身不自在,不过三五日便病了,夜间惊悸难眠,又着了风寒,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这几日不知怎的,脸上又起了这些红斑,让太医来瞧,只说是时气所致,可夫人的心总不踏实,等夫人回宫了方才好一些。” “岂有此理?!”诸葛忆荪说道。“这含章殿是皇宫之中守卫最森严的地方,昼夜都有禁军之中最精良的龙骧虎贲将士巡视,为何有人敢在栖凤阁的后殿做这样的勾当他们都未能察觉?不是玩忽职守,便是与那些贼人一起的同谋!” “夫人莫气了,小心吓着腹中骨肉。”周淑媛淡淡地说道。 “回禀夫人,也并非是含章殿的侍卫们不尽心,实在是那一夜先有承祚堂起火,数百个将士们奔忙了半夜好不容易才将火势扑灭,栖凤阁此事发生之时,已是子时深夜,将士们疲困,难免一时不察,才让旁人钻了空子。” “哼,我看只怕不是钻了空子,这分明就是她们使得把戏,故意要害淑媛母子。”诸葛忆荪说道,“只是,谁会有这样的胆子、这样大的能耐,敢在宫中做这样的事?” 第238章 同住鸣鸾阁 “自从夫人去了长杨宫,说来惭愧,臣妾在宫中便如同没有了臂膀,形单影只,倍觉落寞。”周淑媛说道,“从前在天璇宫,刘姐姐还时常来与我作伴,来了这栖凤阁,人人都说是含章殿属阁,安胎或许还稳妥些,谁知道她们哪里肯轻易撒手,照样不放过我们母子,臣妾被那鬼符惊吓之日起,便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惊惧忧心,这面上的红斑,或许正是因此而生的吧。” “淑媛放心,”诸葛忆荪说道。“虽然我如今也身怀有孕,宫中如今又是刘夫人主事,许多事做起来不如从前便宜,只是既然我已经搬回宫中,便会竭力护着淑媛与腹中的骨肉,断了那些小人的念头,你安心养胎便是。” “夫人这样说,臣妾便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周淑媛应道,“说来也是臣妾无用,从前听到宫中有人议论,说臣妾口舌厉害,可是也空有一副口舌伶俐罢了,被人这般三番两次的暗算,竟然全无招架之功,还要仰赖夫人的庇佑才可安心一些。” “也不是这话。”诸葛忆荪说道,“说来也是我不好,陛下连月来留宿长杨宫,你身怀有孕,他也未曾回宫探视,原本以为刘夫人主理后宫万事无忧,可刘夫人通共就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猛虎不敌群狼,刘夫人也是个和软好性的,倒是让她们越发肆无忌惮地坑害你们母子了。” “夫人回宫了便好,何必再说往事。”周淑媛说道。“陛下去长杨宫陪夫人,让夫人能与臣妾有重逢相聚的时候,我心中只有感激罢了,虽然深夜清冷,也曾埋怨过陛下,只是想到夫人与陛下和好,还有了骨肉,臣妾也仿佛有了臂膀,再看夫人这般毫发无伤地回宫来,臣妾哪里还会有怨怼之言?” 诸葛忆荪拍了拍周淑媛的手说道,“如今也好,眼下她们都不在宫中,大概还有旬日才能回宫来,鸣鸾阁屋子多,你便搬来与我同住吧,好歹我们姐妹做个伴,月娇手巧得很,有不少调养肌肤的好法子,你在这里,也好让她给你瞧一瞧,这面上的红斑不日尽可全消了。” “若如此,便是夫人疼惜我们母子了。”周淑媛说道。 “雁浦,”诸葛忆荪吩咐道。“你一会儿去栖凤阁,将淑媛的箱箧包袱归置好,再找几个稳妥的人抬了来,告诉宝篆姑姑,这几日淑媛便在本宫这里住,让她看好屋子,你只带上莲汀、彤鱼两个,内官只叫上广聪、广闻两个,其余人留在栖凤阁,让宝篆好生约束,便不必跟来了。” “是,”雁浦应道。 “霜娥,你和甘绥,一会儿雁浦一同去,丫头们给淑媛收拾箱箧的时候,你也在一旁掌个眼,仔细瞧一瞧。” “是,奴婢这就去。”霜娥对诸葛忆荪微微颔首致意,带上甘绥一同往栖凤阁去了。 诸葛忆荪又吩咐一旁的灵笳,“笳儿,” “奴婢在。”灵笳应道。 “今日太医还未曾请脉,一会儿你便去太医院,将伺候本宫和淑媛的太医、医女、医婆都传来,给本宫和淑媛请脉。”诸葛忆荪吩咐道。 “是。”灵笳看殿中没有人侍奉在侧,于是说道。“只是……” 诸葛忆荪会意,连忙说道,“昨日我看跟在你杨姑姑身边的那个丫头,叫妙箜的,我看她做事也响快,从前是太乐署的杂工,出身倒也清白,便让她进来侍奉吧。” “是。”灵笳这才放心往太医院去。 正当诸葛忆荪与周淑媛说话,妙箜走了进来,眉目清秀,周淑媛打量了她一眼,看妙箜的五官长相倒是有几分穆妃柳氏的神韵,立在诸葛忆荪的一侧时候着。 妙箜先是给二人酙满了茶,又拉了拉诸葛忆荪的靠枕,让她依靠着更舒坦一些,又看周淑媛的手不再紧紧地贴着汤婆子,于是从廊下取来一个新烫好的汤婆子,轻轻递到周淑媛的手中说道,“正好里头的水开了,姐姐们给淑媛娘娘烫了一个汤婆子,奴婢把这个略冷些的给您换下来吧。” “说起来,我还比周姐姐青春几岁,从前只是淑媛、夫人的唤着,到底冷了你我的情分,不如以后没有外人在时,私下里我只唤你姐姐可好?”诸葛忆荪说道。 周淑媛说道,“夫人抬举,只是我这般愚钝,哪里当得起夫人的姐姐?” “姐姐不必自谦,不过是前些日子时运不济,让那起小人将矛头只对准了姐姐,陛下不在宫中,她们便愈发兴风作浪起来,等姐姐平安把腹中的孩儿生下,内有陛下眷顾,外有母家得力,又有皇嗣依傍,到那时看他们还敢怎样?”诸葛忆荪说道。 二人正说着,灵笳带着秦闲望、王展霆两位太医、四个医工、两个医婆、六个医女走了进来。 秦闲望是给诸葛忆荪安胎的太医,又是太医院中的红人,他先给二人请脉,之后再是王展霆给二人搭脉。 同时又有两个医婆将周淑媛的幂篱撩开,给诸葛忆荪和周淑媛望气,之后两个医女在一侧询问诸葛忆荪、周淑媛还有贴身侍奉的宫女二人饮食寒热等起居之事,再有两个医工坐在脚榻的四仙桌上,将二人口述与太医、医婆诊断所言一一记录在册,四个医女在鸣鸾阁中四处检视着,看殿中有无不妥当之物,太医请完脉又退到一侧的小耳厅,一一询问医婆与医女望、闻、问的结果,一行人前前后后忙了半个时辰。 “秦太医,王太医,”诸葛忆荪问道,“本宫与淑媛腹中胎儿可还康健啊?” “回禀夫人,您腹中胎儿康健安好,并无大碍,只是淑媛娘娘腹中胎儿……”秦闲望说道, “如何?”周淑媛连忙问道。 第239章 提点秦闲望 “淑媛娘娘今日忧思伤神,气血凝滞,”一向负责给周淑媛诊脉的王太医说道。“母体不安,腹中胎儿也多受扰动,难以安神,因此略显虚弱,待微臣给娘娘开一些安神的汤剂,入夜之前再让按摩医女给夫人推拿一二便好些,只是还请娘娘莫要劳神多思,否则对胎儿也多有不益啊。” “本宫知道了。” 周淑媛说道。 秦太医也交代嘱托了二人一番,诸葛忆荪说道,“本宫知道了,自会遵照太医之意保养龙胎,只是现下还有一事。” “夫人请讲便是。”秦太医说道。 “这些日子淑媛会搬来与本宫同住,日后请脉,请王太医不必再往栖凤阁去,与秦太医一同来鸣鸾阁便是了。”诸葛忆荪说道。 ”是,微臣遵旨。”王太医说道。 “是,微臣明白,方才路上宫娥也交代过,微臣回去自会重新安排人手侍奉。”秦闲望也说道。 “那便好。”诸葛忆荪又示意一旁的灵笳先将王太医和医工、医婆、医女等人带了出去,二人跟前只留下了秦太医一人。 “秦太医,”诸葛忆荪说道,“此事原不该本宫开口,只是今日当着淑媛与你的面,本宫有些话不得不说。” “夫人请说便是,微臣悉听尊便。”秦闲望对着诸葛忆荪俯身哈腰、拱手作揖,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前些日子,天璇宫那对檀香麒麟一事想必你也知道,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本宫已经派人去细细查访了,想必不日就会见分晓。”诸葛忆荪说道。 秦闲望一听,面色一惊,正想跪下辩白,没想到诸葛忆荪说道, “你放心,本宫知道此事不与你相干,你向来谨慎,只是再谨慎也不可处处都顾虑到,再者若是有人故意从宫外寻来毒物,你便是有八只眼也难以察举。” “夫人英明。” “只是如今你是太医院的大红人,是谁将你捧到今时今日的地方,你心中也明白,上次掖庭宫一事,褚清言褚太医今日的处境你看到了,虽然未曾问他的罪,只是他不如你通达明白,仍旧与崔氏有往来,如今被冷待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诸葛忆荪又对秦闲望说道,“你是个伶俐的人,应该听得懂本宫此话是何意,过往的事便交给月娇与甘缪去细细地访查,檀香麒麟之事,不管是在鸣鸾阁、金鸳阁还是栖凤阁,本宫都不想见到第二次,你可明白?” “是,微臣明白。”秦闲望连忙应道。 “这太医院两部四科,上下有数百人,人多手杂,的确不好约束,若是有人的爪子不老实,敢从太医院盗取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也在所难免,倒也不必严防死守这些,他们想拿,由着他们拿便是,只是,不论他们将什么断肠草、附子汤拿到了什么地界,要用在什么地方,你于各处行走,还要给本宫留个心才好,莫要等这些东西掺入本宫、淑媛和卢昭仪的膳食里,你才来知会本宫,到了那时,不光我们三人腹中的龙胎有损,只怕你的小命也留不住了。” “夫人放心,有微臣在,一定不会容许此事发生,若各宫有人敢存了这样的心思、用了这样的不洁之物,微臣一定立刻遣人来知会夫人,好让夫人和两位娘娘安心。”秦闲望跪在地上说道。 “那便好,”诸葛忆荪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一旁的妙箜,说道,“跪在地上做什么?地气凉,快起来吧。” 妙箜连忙上前去将秦太医搀扶了起来。 “近些日子宫中有孕的嫔妃多,太皇太后殿下的身子不好,太医院的人手怕是有些不足吧。”诸葛忆荪问道。 “是,” “既然人手吃力,想必很快就要从宫外遴选新人入太医院侍奉了,太医、主药、四科博士自有贤能之人充任,医工、医女、医婆等人也会从官奴婢中细细挑选,你看人准,这选人入宫之时,也要在侧掌个眼才好,莫让一些黑了心肠、动了灭九族心思的小人,把一些手不稳、心思大、不中用的杀才选进宫里,到时候你们太医院也难做不是?” “微臣明白。”说着,秦闲望转过身去,妙箜也引着秦闲望出去了。 走到殿外,妙箜看秦闲望头顶有一层细微的小汗珠子,于是将自己的手绢递给秦闲望, “大人擦一擦吧,殿里头暖和,外头风冷,仔细受了风寒。”妙箜说道。 “多谢宫娥。”秦闲望接过那透着脂粉香的手绢,轻轻擦了擦头顶的汗粒,一股兰花的清香沁入心脾,再看眼前的妙箜生地凤眼柳眉,腰身婀娜。 春日里的风一吹,秦闲望不禁有些恍神,过了片刻才从香阵中苏醒过来,连忙将手绢还给妙箜,口中说道,“多有沾染,还望海涵。”便赶紧往太医院走去了。 第240章 射场学艺 “夫人布置得当,连我在一侧看着也安心许多。”周淑媛说道,“刘夫人料理宫事也算周全,待臣妾也是极好的,只是思虑不如夫人这般细致入微,再有便是宽厚有余,决断不足,若是她也有您的三分果决便好了。” “刘夫人的身子也是一日好、两日歹,是从前在金镛城留下的病根吧,陛下不在宫中,她一人能操持成这样,也算是尽心尽力了。”诸葛忆荪说道。 “是啊,”周淑媛说道,“刘夫人的身子不好,臣妾也想去探望,可嘉福宫那边推脱不见,怕将病气过给臣妾,此次春猎也未曾随圣驾同往,不知身子可曾好些?” “姐姐不必忧心,太医院那边我派人去知会一声,秦太医自会怕稳妥的人去瞧的,”诸葛忆荪说道,“说起长杨宫春猎,内闱之事是淑妃在安排,倒是让她捡了个空,不知这几日是谁侍奉在陛下的身边,便由着她分派去吧。” 长杨宫,八荒台射艺校场。 这一日,宫中三位年幼的皇子——五皇子常仪、六皇子常修、七皇子常信,因为年纪小,尚且不擅长弓马,因此未能跟着元淮与两位年长的皇子、宗室王公外出行猎,只能先在射艺校场跟着教授武艺的外傅们学习射箭。 常仪与常修一个十岁、一个八岁,还拉不了弯弓,只能先用柳木做的月牙短弓连连准头,而常信还不到七岁,生的又小,身量尚短,甚至连月牙短弓都拉不了,只能耍一耍鹿角弹弓。 而教授三人习学射艺的,便是柴朝义和几个禁军的参将。 “这射艺啊,说来也容易,将就一个八法口诀,”柴朝义一边逡巡在三人面前一边说道,“分别是,占足、构身、摄念、企矢……” 还没等说完,一支短箭嗖的一声射在二十米开外的靶子上,一旁的伴读与侍童们都欢呼着喝彩。 柴朝义回头一看,原来是六皇子常修嫌他啰嗦,等不急了便将短箭射了出去。 一旁的常仪也给常修鼓掌欢呼,常修也洋洋得意的样子,谁知道正当常修得意之时,一只竹条从空中“啪”的一声,重重地打在了常修细小的胳膊上。 常修忍不住将箭支扔到一边,连忙揉搓了起来,又对打他的柴朝义喊道,“你为何笞我?” “因为殿下不守校场的规矩,远处的行令官未曾举旗,师傅还在你前头站着,你便将箭朝着师傅的一侧射了出去,箭支无眼,若是不小心射伤了人,殿下可担待得起吗?”柴朝义说道。 常修也自知理亏,默不作声,将头低了下去。 柴朝义看常修沮丧,于是将地上的箭支捡起,命令远处行令的宦官执旗,柴朝义将箭支递到常修的手中说道,“不过,六殿下虽然有失礼仪,可箭法精准,正中靶心,六殿下,不妨再给大伙掩示一遍?” 常修接过箭支,点点头,脸上又恢复了悦色。 “只是规矩是要有的,等箭道上无人,行令官举旗,方可发箭,你可知晓?” “嗯!”常修点点头,看柴朝义走下了箭道,不远处的行令官将彩旗举过头顶,常修又将一箭射了出去,照样是正中靶心。 柴朝义便以常修为范本,教授一旁的常仪与常信射艺,常仪虽然不如常修,可目光炯炯,一点一点学得倒快,不过一会儿便有模有样,朝着罢了射了一箭,即便未曾射中箭靶,一不小心将箭射到了一旁的林子里,好在力道不错,稍微精进精进便有进益。 可常信却底盘不稳、上身摇晃、胳膊上只有蛮力,不懂借力,那石头弹子不过射出去二尺,惹得有一同来射猎的年幼世家子弟哄笑。 常修看常信被人讪笑,作为兄长,倒也维护弟弟,于是连忙走到常信的一旁,手把手地教导着常信。 而常仪听到身后的矮木丛里有响声,走近一看竟然有一只浣熊,那浣熊双眼乌黑,一脸稚嫩,常仪看了十分怜爱那幼宠,于是走上前去逗引着。 常信练了一会儿弹弓,可始终不娴熟,而且胳膊有些疲累,一转身看到兄长常仪在逗引幼熊,于是他也走上前去,逗引那浣熊,可是浣熊只觉得常仪亲切,常仪又喂过它肉果子,一直留在常仪的脚边,不曾往常信那边走。 常信看那浣熊不识趣,一怒之下,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按方才常修教他如何瞄准箭靶的法子,将那石头对准了常仪脚边的浣熊,用力将石头发出,恰好砸在那浣熊的后脑上。 那浣熊年幼得很,一股血花从后脑迸发出来,无序地喷在脸上还带有笑意的常仪脸上,常仪的笑意瞬间变成了惊恐,而身后传来了常信将“目标”一击致命的欢呼雀跃之声。 第241章 兄弟互殴 常修一看常仪满脸的血迹,还以为常仪也受了伤,连忙赶上去询问,“五皇兄,你没事吧。” 常仪看着浣熊在自己的眼前惨死,如此美好的生命却转瞬即逝,心中不禁万分怜悯,一股热泪夺眶而出。 “五皇兄……”常修叫道。 常仪看到一旁的常信仍旧一脸的喜悦,心中毫无惭愧,也是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与泪,绕过常修,冲到常信的面前,狠狠得推了常信一把,而常信一个不妨,便摔在了地上。 常仪对地上的常信骂道,“它不曾伤你,你为何要杀它?” “我引逗它它不来,不知好赖,杀了它又如何?不过是个畜生而已,有什么要紧!”常信在地上犟嘴道。 “你简直无赖!今天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常仪说着,跑上前去,与地上的常信厮打在一起。 而柴朝义方才去小解方便,这才回来,其余的参将不敢上前阻拦,看到两个皇子在地上厮打,连忙上去阻拦。 而射艺校场外头,韦美人韦鸾荫正带着宫女新蓼在野外采摘胡荽,听到校场里头有吵闹的声音,因此伏在门外窃听着。 柴朝义的力气大,不过三两下就将两个稚童分开了,又将两人分隔开,可常仪与常信仍旧不停的朝对方叫嚣。 “看我不打死你,好替它报仇!”常仪喊道。 “你是我的兄长,为什么宁可向着一个畜生,都不向着自己的亲弟弟?当真是不知香臭、不分亲疏!”常信也说道。 “你这臭肉,无怜悯之心,还有脸说是我的弟弟,比畜生还不如!” “都少说些罢,何必为了区区一只浣熊,伤了二位殿下的手足之情呢?”柴朝义又对身后的侍童说道,“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将你们的主子带下去好生歇着,今日射艺便学到这里,带两位殿下回去,用些点心,安抚安抚。” 说着,几个侍童与伴读都上前去将各自的主子拉开,常修也走到常仪的身边劝慰,常仪这才好些。 可常信方才被人推倒摔了一跤,心中怒气难消,不顾侍童们的劝阻,从地上捡拾起一块石头,朝着常仪的头上狠狠地投去。 一旁的韦美人看着那石子分毫不差地朝着常仪砸去,也不免一惊,好在一旁的常修反应机敏,用手中的月牙弓对准石子一挥,才将那石子击开,没有打在常仪的头上。 “七殿下!”柴朝义看常信意图行凶,于是呵斥道。 而常信也丝毫没有将柴朝义放在眼里,看石头被常修击开,他也无趣,于是对着柴朝义做了一个鬼脸,又对常仪啐了一口,带着侍童径直走出了校场。 而常仪看着地上的浣熊尸体,心有不忍,又怕浣熊被野兽啃噬,就让侍童们将那浣熊埋在了较长一旁的林子里。 伏在门外的韦美人看众人散了,也刚要走,可刚一转身,就看到不远处有一只硕大的浣熊在林间游走,那浣熊身长三尺有余,四处张望探听,仿佛是在寻找自己迷途的幼崽。 邓婕妤看着常信回来,灰头土脸,也衣襟都被划破了,好好的绸子都露出丝线来了,十分不成体统,有些嗔怒,一拉常信的手,常信受不住疼,哎呦一声哭了出来。 邓婕妤掀开常信的袖子一看,胳膊下头都擦掉了一层皮下来,渗着细微的血珠子,又被邓婕妤一拉,伤口又裂开了, 常信毕竟才不满七岁,又担心母亲责骂,疼痛与惊惧交织之下便哭了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邓婕妤问常信,“早晨还好端端,怎么这会儿泥猴附了身,你直往野地里滚去了?惹了一身泥不说,这胳膊上的伤又是如何作弄出来的?” 常信只是嚎啕大哭,不说话,邓婕妤看侍童嵩儿跟在一侧,于是对其呵斥道,“你过来!七殿下这身伤是如何作弄的?你且给我说个明白,若敢含混,看我打你不打?!” “是,是。”嵩儿平时也是被常信打惯了的,对他们母子满是畏惧,于是将今日之事的前因后果尽数交代,没想到刚说完,就被邓婕妤一巴掌狠狠地打在地上, 邓婕妤对他骂道,“你们难道都是折了胳膊断了腿的?看着主子被人欺负,就只在一旁看着,由着旁人在你们主子被人厮打?没用的狗才,良珣!” “在。”侍女良珣应道。 “将这个小崽子拉出去,交给他师傅,给我狠狠地打!”邓婕妤说道,“打烂了也不要紧,横竖也不留这样的糊涂虫在跟前,如今在行宫不方便,将他拘在后头的净桶房里,等回宫了,遣回内府局,另换个机灵的来,不要这等蠢笨的,仍旧将他派到外间去当官奴,不必送进宫来现眼!” “是。”良珣两只手像拖一只牲口一般将侍童嵩儿拖了出去。 第242章 裕妃送绸 邓婕妤是姑苏的乐伎出身,她知道自己之所以会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全是仰赖这个儿子,于是宝贝似的疼着常信,将常信骄纵得十分蛮横,常信顽劣,邓婕妤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便是管教,也只是小惩大诫,不曾真心管教常信,时常还拿下人出气。 从前在姑苏别宫之时,常信便如同个小霸王一般,如今进了宫,元淮对这个儿子也不甚上心,常信虽然有所收敛,可骄横的脾气仍旧未改,才引起了今日的祸患。 到了午后,邓婕妤将常信哄睡了,听着虹琇来报,“主子,裕妃娘娘身边的顔姑姑来了。” “颜姑姑?”邓婕妤问道。 “便是五皇子的乳母。” 邓婕妤一听,脸色瞬间一冷,心中对裕妃与常仪的恨意又再次涌起,阴沉着脸淡淡地说道,“传她进来。” “奴婢参见婕妤娘娘。”颜姑姑行礼道。 “姑姑免礼,”邓婕妤看着颜姑姑脸上的冷意全无,重绽花容,满脸堆笑地对颜姑姑说道,“良珣,给姑姑看座。” “娘娘客气,奴婢不敢当。”颜梅裳说道。 “姑姑不在裕妃娘娘和五殿下、三公主跟前侍奉着,怎么有空到本宫的眠石斋来了?” “娘娘容禀,裕妃娘娘听闻今日晌午五殿下与七殿下在射艺校场玩闹,兄弟间还起了口角,原本是小儿间的常事,可裕妃娘娘却好生教训了五殿下一通,说五殿下身为兄长,比七殿下虚长三岁,不能谦让弟弟,还当着外人厮打起来,实在是不成体统,于是派奴婢前来探望七殿下,看殿下是否安好。” “偶呦,”邓婕妤连忙应道,“正如姑姑所说,小儿间打闹本是常事,更何况是亲兄弟,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兄弟俩常年不在一处,如今骨肉团聚,打打闹闹的才更亲呢!” “娘娘是豁达明理之人,可裕妃娘娘一心疼惜七皇子,方才已经责骂了五皇子的师傅、侍童和伴读们,此刻正罚五皇子抄写孝经,说是定要给七皇子讨个公道,向这个不成器的哥哥身上出口气才好。” “诶~姑姑这话便说得见外了不是?”邓婕妤说道,“常信不过是个垂髫小儿,成日间哭闹,吃了睡,睡了吃,万事不放在心上,今日之日也未曾生气,又哪来的出气一说呢?裕妃娘娘不必放在心上,跳蚤一般的小事儿而已,常仪年幼,姐姐莫要惊怪,只怕吓着孩子,还请姑姑回去禀奏,就免了五皇子抄书吧。” “是,多谢娘娘海量体恤,有娘娘这样的生母,也是七皇子殿下的福气呀。”颜姑姑说道,“听说今日七皇子的衣衫有损,裕妃娘娘心中挂念,特意让人寻了两匹鲁山绸出来,让奴婢立刻给七皇子送来,眼下在行宫多有不便之处,行动只带了这两匹下等货,原是预备给五皇子做衣裳的,也不知道这靛色双如意云纹的式样七皇子殿下喜不喜欢,也还请婕妤娘娘莫要嫌弃才好。” 小太监连喜将绸子捧到邓婕妤的面前,邓婕妤一看那匹织金双如意云纹的鲁山绸,眼睛都直了,心想,哪里是下等货色?寻常人家苦做百年,也换不来一匹这样的织金鲁山绸啊。 “姑姑哪里话?再说了,既然是给五皇子预备下的,还是留着给五皇子裁制衣裳吧,常信长得快,来行宫之前,我特意命人多预备了几身现成的,碍不着穿的,这鲁山绸实在是珍贵,我们母子卑微,如何消受得起?” “娘娘莫怪,到底是裕妃娘娘的一片心意,您还是收下吧,也好让裕妃娘娘安心啊。”颜姑姑说道。 “既然姑姑这样说,”邓婕妤说道,“良珣,好生收起来吧,再取些姑苏点心来,给裕妃娘娘带上,说起来裕妃娘娘与我都是姑苏出身,也让娘娘尝尝我这粗制的点心可不可口?” “娘娘的心意,奴婢一定带给裕妃娘娘知道。”颜姑姑说道。 颜姑姑让连喜收下点心,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喝了两壶茶才走。 邓婕妤又让良珣将那两匹鲁山绸寻了出来,在内室里翻过来倒过去看得万分仔细,她入宫这几个月了,虽然侍奉过元淮几次,可是元淮也不曾赏赐给她这样好的绸缎,怕是寻常的嫔妃宫中也不曾有。邓婕妤一看裕妃也并非不通事理之人,又看这鲁山绸珍贵,对裕妃母子的怨怒和心结也尽数消散了。 元淮近几日打猎颇丰,于是下令第二日在行宫举行宫宴,用狩猎来的猎物款待行宫众人,往日行猎,都是成年的皇室子弟、宗室王宫、贵戚世家子弟追随,女眷只在八荒台嬉戏,不曾行猎,听说明日后宫嫔妃与各府女眷也将出席宫宴,于是都潜心准备着,尤其是新入宫的七位年轻嫔妃,准备借此机会出个风头。 而荣妃、裕妃、献嫔、熙嫔等有皇子的嫔妃心思都在自己的儿女身上,倒是不甚在意这些,尤其是献嫔。 她原本也是平戎大将尉迟渭的孙女,出身武人世家,本就是个爱玩的,她来了长杨宫,看着处处草长莺飞,恨不得比常修还爱玩,常修的箭法也是献嫔亲自教授的,常修才会有这般进益。 到了傍晚,春风和暖,花香馥郁,夜色也好,而常修贪玩,和自己的伴读、侍童在宫外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常修为了不让人发觉,于是越跑越远,跑到了邓婕妤所住的眠石斋附近。 谁知道常修刚躲起来,身体仿佛触碰到了身旁一只受伤的小兽,那小兽正瑟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还以为又有人要来打他了。 常修还以为遇到了鬼,刚想大叫,结果听到那角落里的小童虚弱地说,“求求你,莫叫喊……莫叫喊……” 第243章 两小无猜 “你是何人?为何会在这里?”常修依稀看着黑影中的嵩儿问道。 嵩儿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常修看着西北方的眠石斋问道,“前头便是邓娘娘的宫室了,难道你是她和七皇弟身边的人吗?” 嵩儿点点头,仍旧不敢说话,怕被邓婕妤宫中的人看到,他又要挨一顿打。 常修凑近了嵩儿,因为天色黑,又有屋檐挡着月色,常修险些贴在嵩儿的脸上,从怀间掏出一颗夜明珠,照了照,认出了嵩儿,说道,“你不是白日间跟在七皇弟身边的侍童吗?不在七皇弟身边侍奉,怎么会在这里?” 嵩儿也认出了常修,说道,“奴才因为没有看顾好主子,所以被娘娘责罚在此。” “即便是责罚,跟在七皇弟身边的侍童有三个,为何没见到其他二人,只有你在此?” “因为……”嵩儿支支吾吾地说道,“因为他们二人都有义父护佑,独我没有,进去回话的时候,他们二人都被义父带着躲了出去,只让我进去应承。” “哪里还会有这样的事?再者说,今日本就是七皇弟失礼在先,哪里能怪在你的头上?”常修说道。 “主子哪里会有错,即便是主子有错,那也是奴才的错,是奴才侍候不周、未能护主,六殿下房里不是这样管教奴才的吗?”嵩儿说道。 “傅姆教育我,‘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若要臣仆忠心,为上者也要宽厚有礼对待臣子才可,若是为上者不仁,便莫怪臣仆不忠。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常修说道。 “奴才不识字,不懂得这些。”嵩儿说道。 常修嗅到一股难闻的气味,对嵩儿说道,“这里的味道甚是难闻。” “里头便是净桶房了,气味自然是难闻的。”嵩儿说道,“殿下快走吧,仔细被这气味熏着,殿下明日还要赶赴宫宴,还是早些回宫歇着吧。” “你也起来吧,”常修站了起来说道,“既然邓娘娘嫌你伺候不周,不如我进去向她求求情,把你要了来,今后你便跟着我吧。” 常修将手对着嵩儿伸了过去,嵩儿连忙低头说道,“奴才不敢。” “无妨,这有什么?”常修说着,主动去拉嵩儿的手,将嵩儿从地上拽了起来。 而嵩儿忍着脊梁和屁股上的痛,咬着牙从地上艰难站起来。 常修听到脚边有叮当声响,低头一看,才知道嵩儿的双脚都被铁链锁住了,脚踝的裤袜上殷红一片,常修还以为那殷红的裤袜是被铁链磨损所致,可是提起嵩儿的裤袜一看,常修才知道那血是被从腿上留下来的。 常修搂起嵩儿的裤子一看,才发现嵩儿细细的胫上布满了新伤与旧伤,掀起嵩儿的衣裳,从臀到腰,皮肉几乎被打烂了连在一处,常修瞬间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心寒。 “是谁打的?竟然打成这样,不细看竟然看不出这是人的皮肉,是哪个对你下了这样的黑手?”常修心疼地问。 “挨打习惯了,便不大疼了。”嵩儿疑惑地看着常修,那疑惑仿佛是在说,奇怪,难道他宫里不是这样教训下人的吗? 嵩儿又神情闪烁地看了一眼远处的眠石斋,常修这才知道,是邓婕妤下令打的。 “即便是有错,哪里能这般责打宫人?”常修轻轻将嵩儿的衣服覆上。 “再过些日子,奴才便不是宫人了,”嵩儿说道,“等回宫,奴才便会被遣到宫外去,当粗使的官奴,到时候还不知道来日怎样呢。” 嵩儿说着,肚子忍不住咕咕地叫了起来,常修说道,“你饿了吧。” 嵩儿先是一个劲地摇头,可肚子不争气地又叫了一声,这才无奈地点点头,委屈地说道,“从午后挨了板子,被锁在这里,还不曾吃过一粒米。” “你等着,我去寻些点心来。”常修说着,七拐八拐地走回自己宫里,从后厨寻了许多糕点、肉鲞、面果子、肉果子来,最初嵩儿还拘束,不敢吃,可是他不过十二岁,还是个孩子,实在是被饿得难受,于是便顾不得吃相,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慢些吃,慢些吃。”常修说着,“你放心,明日我便会恳求母亲,把你要了过来,你原定是要出宫的,我与母亲如今住在洛园行宫,你不如便来洛园行宫跟着我吧,让我傅姆和双鲤教你读书写字,一定比现在强多了,好歹不会委屈了你。” 嵩儿听了,眼泪止不住地流着,不住地点头,手上的面果子和着咸咸的泪水一同吞咽下去,可是心里仍是甜的,这也是他十二年的人生第一次体悟到甜的滋味。 到了第二日,常修来求献嫔,献嫔也不好直接给邓婕妤要人,即便只是个小小的侍童,一旦献嫔开口,只怕邓婕妤起了疑心,更不放人。 于是献嫔便给常修出了一个主意,让常修用了一招“金蝉脱壳”。 拂晓之前,常修走到眠石斋东南角,先是让嵩儿假死,再用煤炭在嵩儿的眼下涂抹得乌青,嘴唇用细粉抹得煞白,日出之后,邓婕妤的宫人到净桶时,一看旁边的嵩儿躺在地上,再看面色,还以为嵩儿得了痨病,邓婕妤一听,担心嵩儿将病气过给她们的七皇子常信,于是让长杨宫主事的太监看着,将嵩儿抬到宫外草草埋了,管他是死是活。 献嫔一边和常修赴宴,一边又让宫女采潇跟着那几个太监,悄悄给了那几个太监三五两银子,将嵩儿接了过来,又雇了一辆马车,采潇将嵩儿送到了洛园行宫,让傅姆孙氏与双鲤好生照顾着。 等采潇回来复命时,已经到了午时用膳的时候。 这宫宴就设在八荒台前头的空地上,并不在八荒台中,午膳也是如同先祖行军打仗时一般席地而坐,将打来的猎物用军士们常用的炙烤之法烹制,再盛放到如盔甲一般的铁片子上,草草地端到众人面前,元淮在中间坐着,裴淑妃充当主母之位,坐在元淮的一侧,嫔妃、公主、皇子列坐两侧,献嫔在元淮左手边第二位,靠着裕妃、三公主、五皇子坐着。 采潇寻到献嫔与常修母子,将嵩儿已经打了洛园行宫一事禀告给二人,常修这才安心一些,放心地大口吃起眼前的山猪肉来。 第244章 美人炙肉 元淮看常修吃的尽兴,于是问道,“常修,这山猪肉可口吗?” “儿臣觉得甚是美味。”常修作揖说道。 “那便好,美味便多吃一些,”元淮说道,“方才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还以为这山猪肉烹得不香,不合你的口味呢。” “父皇多虑了,这山猪肉烹制得甚好,别有一股清香,儿臣爱吃。”常修说道。 “那便好,”元淮说着也夹起眼前的一块山猪肉,品尝了起来,果然汁水丰溢,且没有腥味,还有一股草木的香气,“果然不错,今日这山猪肉烹制得甚好,丝毫不干柴,是出自哪个庖厨的巧手啊?朕看几位皇子用的香,也要好好奖赏他一番才行。” “陛下,这山猪肉并非出自长杨宫庖厨之手,”汤哲庸说道,“而是出自韦美人的妙手啊。” “韦美人?”元淮问道。 “正是,韦美人今日一大早便到后厨去了,忙活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将这山猪肉料理齐整,方才炙烤之时,老奴看也是韦美人在一旁悉心看着,这粗糙的野猪肉炙烤后才会有此等味道。”汤哲庸说道。 “韦美人,”元淮叫道。 “臣妾在。”韦美人从席中站起来,连忙应道。 “听说这山猪肉是你亲自烹炙的?”元淮说道,“你究竟是用了什么好法子,才将这肉炙烤得这般美味啊?” “回禀陛下,”韦美人说道,“臣妾雕虫小计,在陛下与各宫姐姐面前不过是献丑而已,未能藏拙,实在惭愧。” “诶~你不必谦虚,朕尝着这山猪肉的味道极好,往年行猎归来,山猪倒是打的不少,只是不曾吃过这样的味道,你且说说,是如何烹炙的呀?若是好法子,也教给众人,日后也循着你这法子烹调肴馔才好。” 韦美人说道,“陛下过誉了,臣妾这土法子其实简单得很,不过是将这山猪肉在水中浸泡一个时辰,从水中取出之后,再把铁镬烧的红红的,将山猪的皮子贴上去燎一燎,将燎痕串洗干净了,脍成肉片,加上粗盐、石碱,还有将士们引用的绿酒,腌上半个时辰,在镬上将腌好的山猪肉两面炙得焦脆便好了。” “这法子倒是朴实,也不甚靡费,”元淮说道,“只是这山猪肉之间清香解腻的草木之味又是从哪里来的呀?” “是啊,臣妾嗅着,倒有些像胡椒的气味。”熙嫔说道。 “熙嫔娘娘说笑,”韦美人连忙说道,“这胡椒难得,价比黄金,寻常将士军旅之中如何能有这样珍贵的东西?回禀陛下,这不过是臣妾昨日和丫头去野地里采的胡荽、野山芹与野葱罢了。” “这胡荽、野山芹与野葱倒是易得,只是韦美人这样好的心思难得,既体恤将士军旅艰辛,又就地取材,不执着于靡费之物,只用寻常野物就能将山猪肉烹调得这般美味,堪称是后妃表率啊。”元淮说道。 “是,臣妾受教。”其余的嫔妃听元淮这样称赞韦美人,于是都纷纷应和道。 “陛下谬赏,臣妾愧不敢当。”韦美人说道。“臣妾是想,这山猪肉的肉质实在粗糙,又有一股山野的腥味,大人也就罢了,宫中皇子公主大多年幼,肠胃娇细,若是山猪肉烹炙不好,难以下咽不说,只怕也不好克化,积在腹中再生出病来便不好了,臣妾也问过太医,这绿酒可除杂腥之味,还可化毒,石碱可使山猪肉质软嫩,更好克化,才想了这个法子。” “爱妃爱护皇子之心,也当真难得啊。”元淮说道,看着一旁的常修和常信都用的香,可常仪却怔怔的,一脸忧郁之色,也不大进食,于是问道,“常仪啊,你身子弱,也要多吃些肉补一补才好,你看你的两个弟弟,都进得多香啊,尤其是常修,身边愈发健壮了, 若是你再不多吃些,午后摔跤,只怕就要被常修比过去了。” 常仪是想到了昨日被常信用石块残忍投掷死的浣熊,神思郁结,才没有胃口,昨日刚被裕妃训斥过,今日又被父亲元淮这样说,他心里也委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支支吾吾地说道,”儿臣,儿臣……” 第245章 浣熊复仇 “嗯?如何?”元淮问道。 “啊,臣妾看五皇子盘中的炙肉冷了,怕是不好吃了,”韦美人走上前去说道,“那火上又新炙烤了一些山猪肉,还有鹿肉、野鸡肉与兔肉,臣妾鼻子灵,已然闻见香味了,臣妾便去呈一些来,给众位小皇子、两位公主分一分吧。” “诶~这样的事怎能让你亲自去做?康祝啊,”元淮刚要吩咐,可看着韦美人已经带着侍女新蓼往后头的火灶方向走去了。 “不碍事的,臣妾在家中也常如此照顾弟妹子侄,知道哪块肉好吃,还是臣妾去妥当些,康公公便留在陛下身边侍奉吧。” 不一会儿的功夫,新蓼端着铁盘,铁盘中装着满满地香气四溢的、新烤出来肉走到裕妃一侧,韦美人先分给三公主嘉杭分了一些,嘉杭贪吃,只略略谢过,便不顾体面地大口吃了起来。 “哈哈,嘉杭啊,你的胃口倒好,近来面庞也肥壮了许多,”元淮说道,“若是常仪有你一半的胃口便好了。” “这有什么?父皇只把弟弟当女儿一般养,弟弟的胃口自然就好了。”嘉杭说道。 “你这话是何意?倒是有趣。” “父皇难道不知?”嘉杭说道,“父皇与母亲的心思都在常仪身上,两人的心思重,一个要常仪当弟弟们的表率,文武齐备,一个要常仪小心谨慎,藏拙守愚,常仪还不满十岁,这样小的人儿,便要背着父皇母妃的两方期许,心都被压坏了,哪里还有什么胃口呢?” “嘉杭,你休得胡说!”裕妃瞪着嘉杭说道。 “无妨,让她说吧。”元淮听嘉杭的话,也心头一惊,恍如从梦中惊醒,于是对裕妃摆摆手,让嘉杭说下去。 嘉杭仍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又十分俏皮地说道,“父皇你瞧,母妃厉害,这样嗔怪女儿,女儿胆子都被唬破了,哪里还敢接着说呢?” 众人一听,也纷纷笑了起来,连裕妃也无奈地笑着,她养育一双儿女实在疲惫,常仪不爱说话,平时也就只有这个女儿偶尔说几句话能让她开怀许多。 裕妃也故意说道,“臣妾教女五方,只是臣妾也要寻陛下的不是,都是陛下娇惯坏了她,让她愈发口无遮拦,让她今日这般在众位姐妹、宗室公卿的面前出丑,由着她给臣妾难堪罢了。” “诶~爱妃这话便错了,”元淮说道,“朕看嘉杭倒好,说话爽直,却不跋扈,以理服人,娓娓道来,倒是难得。” “女儿不敢承受父皇谬赞,父皇夸赞女儿越多,女儿日后便要为了讨父皇的夸赞而过得辛苦,变得和常仪一般,因此父皇还是骂女儿两句的好,女儿面皮厚,经得起骂,经不起夸,只求日后过得舒心一些,能放心大口吃这样盘中美味的炙肉便好。”嘉杭说道。 裕妃听了,也是又气又爱,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哈哈哈哈,你这丫头,实在是机灵,这鬼灵精怪的样子倒是与你二皇姐靖和有些肖像,”元淮说道,“也难怪,宁和与靖和远嫁之后,朕只有你与嘉荣两个女儿,嘉荣也是个乖巧的,可是总是有些怕朕,倒不如你,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倒是让朕快慰许多啊!” “嘉杭是朕心头爱女,如今已经年满十三 ,”元淮说道,“朕会让礼部仔细择选个吉日,册封嘉杭为公主,赐千户汤沐邑,嘉荣还年幼,便缓一缓吧。” “臣妾替公主多谢陛下。”裕妃连忙起身谢恩道。 “女儿多谢父皇。”嘉杭只在座位上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 而康嫔听着,瞅了一旁的熙嫔和嘉荣公主一眼,加上平时私底下的挑拨,也让熙嫔将裕妃母女视为眼中钉,与她们疏远。 韦美人将盘中的肉分给众位皇子、公主,还剩下几块,于是走道常仪的面前,对裕妃说道,“恭喜裕妃娘娘。” “妹妹客气。”裕妃也颔首说道。 “还剩下几块保肋肉,五殿下,便给你吧,多吃一些,午后好有力气嬉戏啊。”韦美人说着几块软嫩的保肋给常仪拨到盘中。 “有劳妹妹,”裕妃说道,“妹妹快入席歇息吧,这些事让顔妈妈来吧。” 裕妃回头一看,顔妈妈不在,宫人只说是回宫去给常仪取手炉了。 “不碍事,看五皇子吃得开心,臣妾也高兴。”韦美人说道。 正说着,元淮让人准备午后的摔跤,几个虎背熊腰、坦胸露腹、筋骨硕大的将士已经比划了起来,那二人不分伯仲,彼此叫嚣,斗得实在有趣,也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正当一个摔跤手被人搂住腰、狠狠地摔在地上、被对手言语嘲讽、惹得众人哄堂大笑之时,忽然间,身后有一头足足有三尺长的硕大浣熊,伸长了利爪朝着常仪猛地扑来。 韦美人看着远处那浣熊伸着利爪、恶狠狠地朝常仪扑来,于是跃到常仪的面前,用身体护住常仪,并喊道,“殿下小心!” 这时众人听到韦美人的叫喊,一旁的宫人太监惊叫起来,仓促之间,宫人们逃窜得多,勇于护主的少,只有韦美人与裕妃身边的棠杏挡在常仪的面前,可二人看着那浣熊发疯一般朝着她们扑来,心中也害怕得很, 好在一旁的常修敏捷,从桌上拿起一个筷枕瞄准了那浣熊的头,使足了力气,朝着那浣熊砸去,那浣熊和她的幼崽一样,被击中了命门,挣扎了几下,血流了一地,伸腿便死了。 棠杏还抄起铁盘,朝着那浣熊砸去,看浣熊瘫在地上不动,棠杏还上去恶狠狠地踩了几脚。 “不必踩了,”常修说道,“她已经死了。” 第246章 长杨宫新宠 “五皇兄,你无碍吧。”常修连忙问道。 裕妃也从慌乱中定了定神,看到常仪在韦美人的守护下,只是受了一些惊吓,不曾受伤,这才安心许多,又连忙让侍女们将韦美人搀扶起来,“韦美人无事吧。快看看可曾伤到了不曾?” “娘娘放心,臣妾无事。”韦美人掸了掸身上的土,微笑着看着惊魂未定的常仪,说道,“只是那野兽面相凶恶,五殿下吓坏了吧。” 裕妃也将常仪拉了起来,看常仪无事,十分恭敬、满怀感激地对韦美人说道,“方才情势凶险,多亏妹妹挺身护着常仪,才未曾让那畜生伤到常仪,请妹妹受姐姐一拜!” 裕妃说着,朝着韦美人跪拜了下去,韦美人也连忙将裕妃母子搀扶起来,“裕妃娘娘这是做什么?臣妾恰好在跟前,不过是尽了本分罢了。” 正说着,元淮与裴淑妃、荣妃等人赶了过来,元淮连忙过来,蹲下身来仔细检视常仪是否受伤,“无事吧,可曾伤到哪里?” “父皇,儿臣无事。”常仪说道,“多亏了庶母与常修相救。” 元淮看常仪无事,这才起身,对着韦美人说道,“方才情急之下,多亏了爱妃了。” 裴淑妃听元淮这样说,也看了一旁的康嫔一眼,双目含笑,可尽是寒凉之意,那冷笑的神情仿佛是说,“不过是个刚进宫的美人,哪里就当得起陛下唤她爱妃了?” 元淮看着地上的浣熊,十分恼怒地说道,“这宫苑禁地,如何会窜出来这样的畜生?还径直朝着皇子扑来,长杨宫的都监牧使都是干什么吃的?这样的小事都料理不好,看朕得空,不问长杨宫一干人等的罪!” 听元淮这样说,侍奉在侧的谏议大夫,也是世家出身的皇甫容诫说道, “陛下,当下草长莺飞之时,长杨宫位处山郊野林,有野物出没乃是常事,如陛下几日前行猎收获颇丰,亲口称赞是都监牧使保养山林、饲养野物得当之故,才使得陛下率领皇室、宗室、百官行猎时满载而归,野物丰饶,乃上天赐福之兆,陛下也曾降下厚赏,若今日再以此问罪于他,使得长杨宫一干人等闯入山林、扑杀野物,一则寒上苍之心,二则有损陛下英明,三则前赏而后罚,朝令而夕改,也让百官今后借不敢主事,皆以小心避祸、塞责为上,岂不有愧百姓、社稷所托?还望陛下三思。” 皇甫容诫说完,所有人都知道这话说得严重,句句都重重打在元淮的脸上,因此敛声屏气,大气都不敢出。 “也罢了,”元淮听皇甫容诫说得也有道理,于是说道,“好在五皇子无事,此事便罢了,哲庸,剩下的事便交给你了。” “是。”汤哲庸说着率领几个太监去搜查此事。 元淮看着地上浣熊的尸体,对一旁的常修说道,“常修,这畜生是你掷杀的?” “儿臣担心这浣熊伤了皇兄,情急之下,只拿起桌上的筷枕,朝着那浣熊砸了过去,好在皇兄无虞,这才放心。”常修说道。 “难为你有这份心。”元淮说着,抚摸了抚摸常修的面颊,又让太医来给韦美人与常仪检视了一遍,说二人没有大碍才终于放心。 一旁的沈才人、杜才人、靳才人看韦美人与元淮亲近、在众人面前露脸的样子也心中五味杂陈。 “罢了,裕妃,你先带常仪回去歇息吧,朕看这孩子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还是调养调养为是。”元淮说道。 “是,”裕妃说着带常仪与嘉杭回长杨宫去了。 而一旁的献嫔看裕妃三人回宫之后,也带着常修落座,可一转身刚要入席,便瞥见一旁常仪的坐垫上有点点红斑,不像是刺绣的纹样,倒像是血迹。 献嫔觉得疑惑,太医方才给常仪检视,分明说常仪并未受伤,若是常仪未曾受伤,这血迹又是哪里来的? 献嫔先看了看一旁的侍女采潇,又若有所指地看着常仪的坐垫,采潇机灵,也明白了献嫔的意思,采潇趁着众人观赏摔跤时,悄悄将那坐垫拿了下去。 一旁的常修倒是镇定,未曾受到惊吓,仍旧饶有兴致地看着那赤膊力士摔跤,可献嫔没有心思看那摔跤比赛,若有所思,一转身看着元淮的方位,才发觉韦美人坐在了元淮的另一侧,比一旁的裴淑妃更接近元淮,此刻正推杯换盏,若无其事地给元淮敬起酒来。 而与沈美人一同入宫的沈美人、杜才人、靳才人等人看到韦美人在元淮面前得脸,今日又出尽了风头,心中也是五味杂陈,韦美人也不孚重望,自此得了元淮的宠爱,一连几日都侍奉在显仁殿,成为了新晋嫔妃之中的佼佼者,连裴淑妃等人也被冷落在一旁。 没过几日,元淮便下令晋升韦美人为贵人,只是等圣驾回銮之后再行册封礼,韦贵人一时也是风光无两,成为元淮停留长杨宫时最宠爱的嫔妃。韦成岳知道女儿在宫中得脸,他在外朝也甚是得意,渐渐地就有人主动巴结他,渐渐在前朝形成一股势力。 在韦鸾荫被晋升为贵人的第二日,也是圣驾将要回宫的前几日,她午后悄悄带着宫女,来到了荣妃在长杨宫的居处华音阁。 这一日岑姑正在给荣妃推拿筋骨,只看见锦芍进来回禀,“娘娘,韦贵人来了。” “如今陛下面前的大红人来了,”荣妃故意抬高了音量说道,“还不好生请进来?!” 第247章 绢布血帕子 “臣妾参见荣妃娘娘,”韦贵人欠身行礼道。 “免了吧。”荣妃说道,“我一个被陛下也冷落到冰窟窿里的人,哪还能当得起你这样的礼?快坐吧。” 荣妃仍旧侧卧在榻上,不曾起身,只是让锦芍搬了一个台凳给韦贵人坐。 “娘娘哪里话?昨日陛下还止不住地夸赞三殿下,说殿下这几个月来长进不少,此次行猎,皇子之中,就属三殿下出挑,那一日猎了一头黄金斑纹的花豹子来,不止是陛下,连宗室贵戚还有一众世家公卿都对三殿下刮目相看啊,陛下还亲赐御弓、骏马,娘娘脸上也有光不是?” “这样的话,我却没有好福气,亲口听陛下当面说,倒是劳累妹妹日日应承在陛下面前,听了这话,还巴巴地赶来学给我听,”荣妃说道,“再说了,如今宫中成年的皇子只有常偱与常俊两个,常俊甚是文弱,即便是有人悉心教导,可终究是癞狗扶不上墙,白费心思罢了,另外三个年幼的皇子,只有常修伶俐些,可到底年幼,相形之下,只剩下常偱,矬子里头拔将军,出挑也不算什么。” “娘娘又何必过谦呢?”韦贵人说道,“到底是娘娘教子有方的功劳,其实何止是陈王殿下,连臣妾有今日,不也是全仰仗娘娘筹谋?” 荣妃听着,示意岑姑先带锦芍和丫头们下去,殿中只剩下荣妃与韦贵人二人,韦贵人看荣妃要起身,于是亲自上前去搀扶侍奉,如同侍奉主子一般。 “本宫何曾做了什么,到底是你机灵,看准了时机,本宫不过是助你一臂之力罢了。”荣妃接过韦贵人奉给她的一盏茶说道。 韦贵人笑道,“说起来,还得多亏那只被七皇子打死的那只浣熊呢,若没有它,臣妾也不会有今日。” “眼下你得了陛下的宠爱不说,连裕妃母子都把你当成救命恩人一般,千恩万谢呢!”荣妃说道,“这裕妃往日看着也是个明快的人,如今竟然也这样愚钝起来,连自己的宝贝儿子坐垫底下有什么东西都不知不觉的,还有常仪那乳母,竟然这样好耍,巧言一哄便把她给引出去了,这样不谨慎,当真无用。” “她们痴傻,哪来有娘娘这般智谋?”韦贵人说道,“再者说,虽然臣妾用帕子在那浣熊崽子的血里浸了几个时辰,血腥味浓得很,可是在做这事之前,臣妾与丫头也试过,那坐垫里头的棉花厚着呢,将那血帕子塞进里头,外头又熏着香,是一点都闻不见血腥气的,也觉察不出什么来,也就是疯癫了一般的母浣熊吧,它鼻子比狗灵呢,风一吹,即便是它在十里之外都能闻着,舐犊情深,嗅到了自己幼崽的血,哪里会不拼命的?” “也难为这畜生,对自个的幼崽还有这份心。”荣妃说道。“不像那康嫔,当日为了巴结崔皇后,竟然硬生生打下了自己腹中的孩子,常言都说衣冠禽兽、人面兽心,虎毒不食子,殊不知这人若是狠毒起来,心肠可比禽兽还要狠,比虎狼还要毒。” “娘娘说的是,正是此理,尤其是宫中之人,虎狼之心更甚。”韦贵人应承道。 “只是……”荣妃说道,“如今陛下派了汤哲庸去查访此事,那老奴才在陛下身边服侍了二十多年,都说他是内宫宰相,他那心思,可是比千年的狐狸还要乖巧奸猾十倍呢,会不会被他查出什么影儿来?” “是呢,臣妾也曾顾虑,”韦贵人说道,“尤其是……宫宴结束以后,臣妾让新蓼去将五皇子的坐垫子悄悄寻了来,丢到无人的地方一把火烧了,可是谁知,那坐垫竟然不见了。” “什么?竟然有这样的事?”荣妃急切地问道。 “是,”韦贵人神色忧虑地说,“不过臣妾也让新蓼去问过,说那坐垫并非是汤公公一行人取走的。” “你怎的知道?” “臣妾这几日在陛下跟前侍奉,与陛下身边的内官们多有接触,臣妾身边的凝春颇有姿色,让她去笼络了一个叫康祁的太监,是和汤公公一同巡查此事的,臣妾让凝春瞧瞧问过他,说汤公公掌握的物证之中,不曾有五皇子的坐垫,毕竟这坐垫也是显仁殿的人负责安置的,若是他们知道是因为这坐垫引发此事的,他们只怕也脱不了干系。”韦贵人说道。 “如此便罢了,”荣妃问道,“只是这不起眼的坐垫,究竟到了什么地方去呢?” “娘娘放心,”韦贵人说道,“即便是那坐垫中的血帕子被人翻了出来,那血帕子面料是姑苏绢布做的,样式是姑苏流行的云凤牡丹样式,人人都知道这样式是邓婕妤素日钟爱的,即便是追查下去,也只会查到邓婕妤的头上,再说了。” “再说什么?”荣妃问道。 “再说了,那浣熊崽子就是七皇子常信当众用石块打死的,为此五皇子还和七皇子在校场上扭打在一起,连七皇子的衣襟都别撕破了,浑身都在泥土里滚过了,这校场上的许多双眼睛都看着呢,那邓婕妤虽然是乐户出身,可心气儿高的很,自己的儿子被人欺负了,她难道会不记恨?”韦贵人说道。 “你看得倒是通透仔细,以邓婕妤掐尖要强的心性,是的确是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的。”荣妃说道。 “娘娘说的是,”韦贵人说道,“因此,这坐垫丢了便丢了,即便是没有丢,没有人追究到这坐垫上,就是邓婕妤母子的造化,若是追究到这坐垫上来,将那血帕子翻了出来,那埋在眠石斋后院的浣熊崽子和诅咒五皇子的木偶也会一并被翻腾出来,到时候,便是她们母子不受天命眷顾,只能自认倒霉罢了。” 荣妃一脸欣赏地看着韦贵人,“到底是右仆射大人的爱女,这样的好谋算,若是托生为男儿,一定是将相之才。也难怪新入宫的嫔妃之中,只有妹妹最出挑,侍奉圣驾不过两月就晋升为贵人,也算是实至名归了。” “娘娘谬赏,臣妾愧不敢受,”韦贵人说道,“臣妾能有今日,还大多仰赖娘娘的指点教导呢,往后宫中的日子还长,还请荣娘娘不吝赐教才好。” 第248章 笼络新人 “诶~此言差矣,”荣妃说道,“妹妹心性聪慧,宫中这些人加在一起也及不上妹妹啊,说起赐教,还请妹妹今后多指点指点我这愚笨的姐姐吧。” “荣妃娘娘哪里话,这话可是要折煞臣妾了……”韦贵人说道。 “不对,”荣妃突然想起了诸葛忆荪,倒吸了一口冷气,面色变得凝重起来,“眼前长杨宫这几个倒也罢了,只是宫中有个霸王难缠,她可不是个好对付的,心思又细,性子又蛮横得很,对上烘得太皇太后和陛下团团转,下头一心为她的女官、宫女,甚至是宫婢也不在少数,看从前的崔皇后与陈庄妃就知道了,一个死得凄惨,一个被废入尼庵,与死又有什么两样呢,看她二人便知道与她对着干会有沈阳的下场了。” “娘娘说的……”韦贵人说道,“便是身怀有孕、被陛下接回宫中、复立为宣政夫人的那位吧,说起来,臣妾与她缘分浅,至今还未曾见过呢。” “想来也是,”荣妃说道,“昔日她被废入幽篁院之时,你刚入宫,等陛下将她送回宫中安胎的时候,不巧你又随圣驾到这长杨宫来了。” “是,”韦贵人说道,“不日回宫,臣妾倒要光会光会这位宣政夫人才是。” “诶,何必去碰着个钉子呢,她那性子,也绝不是好惹的,她身边那几个也个顶个地八面玲珑、油嘴滑舌的,陛下如今又那样地宠她,若是被她寻到了茬,以后的日子可不是好过的。”荣妃说道。 “臣妾明白,只是往后在宫中度日,早晚会有相会的时候。”韦贵人说道。 “先不说宫里的老虎,眼下还是与身边的几个狐狸周旋好要紧。”荣妃说道。 “娘娘指的是?” “你如今恩宠正盛,殊不知陛下如苍穹之日,嫔妃如同园中百花,如今你独承天光,便意味着有人要受冷落、心生不忿了。”荣妃说道。 “臣妾明白。”韦贵人说着,想起刚进华音阁时荣妃的冷言冷语,不也是被陛下冷落才说的吗?连荣妃都尚且如此,更遑论旁人了。 “譬如那宫中的母老虎,为何被贬黜到别宫冷院去,都有法子能扭转乾坤,再得了今时今日的地位,这个中关窍,你可知晓?”荣妃说道。 “臣妾蠢笨,入宫时日又浅,哪里知晓这样的东西?”韦贵人说道。 “那便是她专宠之时懂得分宠,年轻的嫔妃入宫,都想着集六宫宠眷于一身,做陛下跟前最得脸的宠妃,可是,只知道专宠、不懂得分宠的宠妃,便如同拔地而起的空中楼阁,陛下的宠眷越多,这楼阁越高耸入云,越被人景仰,便越容易招致怨恨,自以为气势冲天,殊不知根基飘摇,巍巍高阁,不日便会轰然倒坍,距离从天上狠狠地摔在地上、任人凌辱践踏的那一日便不远了。” 韦贵人听得入神,毕竟如今她眼下正是荣妃所说的气势冲天的宠妃。 “这从前的崔皇后便是如此,”荣妃说道,“虽然陛下顾念着崔皇后的体面,也是看在她两个女儿和亲有功的面上,死后极尽哀荣,可崔皇后死前有多凄惨,宫中人人皆知,也怨不得旁人,崔氏专横太过,在宫中积怨太深,宫中人只是畏惧崔氏的威势,心中对崔氏的德行皆颇有微词,宫中奴婢们虽然卑微,可失去了她们的支持,在宫中的路也走不远。” “娘娘说的极是,臣妾受教。”韦贵人说道。 “我冷眼看着,诸葛氏便比这崔氏更高明许多,不止是对宫中卑贱的婢仆们,对嫔妃也是如此,昔日她专宠之时,还想着在宫中拉拢自己的势力,便如同耸立空中的高阁,拓宽自己的根基,如今一同有孕的卢昭仪与周淑媛,便一向与诸葛氏交好,诸葛氏有宠,也常常将陛下的恩宠分给她们,因此诸葛氏有难时,她们二人会出手相救,才使得诸葛氏有化危为安的契机,我说这话,你可明白?” “臣妾知晓娘娘话中的道理,”韦贵人说道,“只是这宫中姐妹,贤愚难辨,除了娘娘,实在不知该亲近谁才好。” “这淑妃、康嫔、明嫔几个,已经是水牛过窄巷——转不过弯来,菩萨的眼睛——动不了了,即便是你亲近她们,以淑妃与康嫔的小算盘,到底也不会真心待你,只怕在她们的心里,你如今与诸葛夫人、卢昭仪她们是一样的。” “是,臣妾也是这么想的。”韦贵人说道,“只是她们也是地头蛇,实在惹不得,不过面上亲热、心里疏远、里里外外防着些也就是了。” “不错,”荣妃说道,“与你新入宫的六位年轻嫔妃,如今还是刚织出来的白绢,不曾上颜色,心思也浅,倒是可以亲近的。” “她们?”韦贵人说道,“只是看他们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怕也是癞狗扶不上墙,朽木上不得梁,哪来是可以依傍的?” “诶~这话便小看人了。”荣妃说道,“头脑不灵光,在宫中多历练历练,也就灵光了,你看如今宫中那几个比猴还精的,刚入宫的时候,哪个不是呆呆笨笨的?” “娘娘说的是。”韦贵人说道。 “再有,这些年轻嫔妃,眼下她们的父兄在朝中得力,因此才被陛下选入宫来,加以笼络,若是她们能为我们所用,对咱们常偱将来的事,”荣妃说着,又灵光一现,对韦贵人说道,“对韦大人在前朝行走也容易,横竖也能多个膀背多条路不是?” “是,到底是娘娘看得远,臣妾愚昧,往后要跟娘娘学得还多着呢。”韦贵人说道,“只是这新入宫的嫔妃之中,沈美人沈彤年怕是呆到根儿上了,即使在调教也不会出挑,才人之中,这杜才人、段才人、上官才人虽然木木地话少,可臣妾看得出来,都是机灵的。” “杜才人的兄长刑部侍郎杜育在朝中也甚是得脸,当日查抄崔氏,便是这杜育杜大人立了功,才能在朝中平步青云,成了刑部的大员,若是能将杜才人拉拢过来,对咱们可是大有裨益。”荣妃说的咱们指的不是旁人,正是她与三皇子常偱。 “是,段才人是左骁卫将军的女儿,将门出身,也可亲近,上官才人出身世家,其祖母是宪宗皇帝的孙女嘉鱼郡主,父亲在宗正寺任职,也算是得力,”韦贵人说道,“臣妾与她们三人住得近,陛下新赏了一些东海明珠做的珠花,都是京城春日里时兴的样式,一会儿回宫,臣妾让人选上好的五支先孝敬娘娘,剩下的等臣妾去她们宫中走动之时,便赠与她们吧。” “我如今已经年老色衰,如何能用得上这样的东西?再者,若是让旁人看出来了,岂不起疑心?还不如把这五支再添补给她们三人,她们都是诗礼簪缨人家娇养的小姐,这礼物轻了,只怕她们也看不在眼里。” “娘娘海量,臣妾敬服,”韦贵人说道,“其实臣妾看娘娘美貌,不逊于当年罢,也是,这样的珠花皆是花鸟样式,虽然时兴,到底花俏了些,配不上娘娘的雍容华贵与沉着气派。” “你这丫头,惯会哄我的。”荣妃笑着说道,听了这话,心中也万分畅快。 “家父偶然得了两尊上好的蓝田玉,臣妾写信家去,让能工巧匠将那玉做成一对浮雕天竺孔雀镶牡丹金花坠子的玉梳背,一对献给陈王的侧妃,一对等王妃入宫时便献给娘娘吧,如此别人闻起来,也说得爽利明白。”韦贵人说道。 “又何必破费呢。”荣妃一边说着,一边也心花怒放地应承着收下了。 第249章 献嫔探病 长杨宫,绛笋阁 绛笋阁是裕妃在长杨宫的居住,位处长杨宫东南,与熙嫔所住的宝烟榭、刘淑仪所住的成篁馆、诸葛忆荪从前住的幽篁院挨着。 这绛笋阁原名绛笋居,修筑于元淮的祖父——世宗皇帝之时,原来这绛笋居只是长杨宫东南角的一片荒地,还未曾划入长杨宫,四周只有一片无人打理的野竹林,荒无人烟,附近的笋子硕大鲜美,长杨宫的膳房工人也不曾摘取,倒是偶尔有几里外的村民冒险上来采摘。 早在隆熹十年的春天,长杨宫闹起了鼠灾,可奇怪的是,这些泛滥成灾的害鼠并非家鼠,而是生在竹林中的竹鼠,个头比寻常家鼠大出许多,且不爱偷吃粮食,专好啃噬宫室的木头,许多宫室的梁柱都被这些贼鼠啃噬坏了。 宫人们觉得奇怪,长杨宫四处都有竹林,竹鼠也并不罕见,可为何今年的竹鼠如同疯了一般,数量比往年多了数倍不止,后来宫人们先是抓住几只竹鼠,又将它们放归,宫人们悄悄跟在后头,这才发现,这些祸害长杨宫的竹鼠都回到了同一个竹林里,而这竹林之中遍地都长满了赤色的竹笋。 那一年恰好是子鼠年,到了五月,中宫皇后恰好诞下了一名皇子,这便是后来的熙宗皇帝,当今皇帝的父亲。 由于长杨宫许多宫室都遭到啃噬,眼下也正值荒年,世宗皇帝的宠妃——薛贵妃利用僧道等方士入宫蛊惑世宗皇帝,说刚降生的小皇子命格不祥,刚一降生,便给大黎带来了灾殃,待来日皇子长成,将会把大黎社稷带往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僧道还说,皇子不可养在宫中,一定要出居佛寺道观,以清其前世冤孽才可让大黎渡过此劫。 好在世宗眷念与皇后多年的夫妻之情,皇后多次小产,千辛万苦才诞下一子,不忍心将小皇子送出宫外,并未听从僧道之言,可心中仍旧留了一个疑影,折中之下,下令在长杨宫以南修筑道观,取名为绛福观,让小皇子在长杨宫入道观修行,直至成年。 后来,熙宗皇帝在勋贵老臣的拥戴下登基,并且勤于政事,开创了天祚中兴的太平盛世,国库丰盈后又重修长杨宫,将绛福观更名为绛笋居。等元淮登基之后,因为绛笋居破败,又在绛笋居原址之上修筑了绛笋阁与绛福宫,可是论规模、论形制与当年熙宗皇帝修筑的加绛笋居简朴多了。 从前的绛笋居是拔地而起,建有七重高阁,朱阁绮户,极尽奢靡,而如今裕妃与三公主嘉杭、五皇子常仪居住的绛笋阁,只有上下两居而已,后头的绛福宫也抱朴守拙,一切从简,与京城的寻常道观相差无几,三开门的几间房子,里头只供奉着北斗星君,可到底是皇家道观,打理得甚是清幽静谧。 这一日,裕妃的侍女荼蘼进来回禀,“娘娘,献嫔娘娘与六殿下来了。” 裕妃赶紧擦拭了擦拭眼角的泪水,对着常仪床前的镜子照了照说道,“快请进来。” 献嫔带着常修、采潇、彩萍走了进来,献嫔欠身行礼道,“参见裕妃姐姐。” “儿臣参见裕娘娘。”常修也作揖道。 “妹妹免礼。”裕妃连忙说道。“修儿也免礼吧,快做。” “是,”献嫔说道。 “多谢裕娘娘。” “常修真乖。”裕妃又吩咐一旁的荼蘼和棠杏,“快去拿六殿下爱吃的七色粉团来,给献嫔娘娘奉茶。” “是,”荼蘼和棠杏应道。 “姐姐,妹妹听说常仪抱恙,如今病势可好些了?”献嫔与常修坐下说道。 “有劳妹妹挂怀,寻常小病而已,已经好些了。”裕妃说道。 献嫔看着裕妃的眼圈红红的,神色勉强,便知道裕妃有所隐瞒,于是说道,“那便好,妹妹便可放心了。” 献嫔说着,示意一旁的采潇将一个绸布包着的锦盒奉到裕妃的面前。 “妹妹这是?”裕妃不解地问道。 “前些日子,正巧家父奉旨巡边,途经商洛之地,看商洛山野里新上的天麻出挑,于是命长史官采买了一批,都是上好的丹凤天麻, 又命太医制成了天麻散,听说常仪抱病,病后体虚,虽然常仪年纪小,也可不大意,这丹凤天麻补气血是极好的,于妹妹特意带了来,献给姐姐。” “这丹凤天麻被称为神草,比山参还要难得,如此贵重的东西,况且又是尉迟将军特意捎给妹妹与常修的,姐姐我怎好领受?”裕妃连忙说道。 “诶~不妨事,家父命人送来了好些,妹妹分成了三份,一份是专门给常仪准备的,一份等入宫之时,若有机会献给夫人,剩下的一份便给常修留着吧,姐姐便收下吧。” “如此……便多谢妹妹,多谢令尊尉迟大人了。”裕妃欠身说道。 献嫔连忙搀扶,“姐姐这是哪里话?你我之间,哪里还用得着说个谢字?” “裕娘娘便收下吧,”常修也说道,“五皇兄是儿臣的亲哥哥,从小便在一处长大,本就是手足,这天麻散再贵重也不及兄长的身体贵重,儿臣看皇兄被病痛折磨也心有不忍,只希望兄长能快些好起来,远离病痛,便是神佛听到常修的日夜祝祷了。” 第250章 青阳仙师 “常修真乖,裕娘娘听你这样说,实在是感喟得很,”裕妃的眼眶中不自觉地有淌起泪来,“妹妹啊,这宫中之人虽互道姐妹,可在我眼中,算得上是姐妹的,只有妹妹,皇子们本是兄弟,可真心把常仪当做兄弟的,只有常修啊,妹妹将常修教调得这样好,不光是陛下喜欢,姐姐看在眼里也高兴啊。” 献嫔看裕妃的眼圈红红的,于是将自己的帕子递给裕妃,裕妃接过帕子,轻轻擦拭了擦拭泪水,平复了一会儿,说道,“瞧我,越发不争气了,这软弱的性子越发了不得,今日竟然当着修儿的面竟然淌起泪来。让妹妹和修儿见笑了。” “姐姐莫说这话,这眼泪啊,只有心中柔情似水之人才有,宫里那些冷心冷面的人心如磐石,是断断不会如姐姐这般的。”献嫔说道。 “哎,妹妹哄我,如今我也愈发如同老妪了,只会掉泪,陛下看了也厌烦,若是有妹妹的一点刚毅便好了。”裕妃说道。 “姐姐哪里话?陛下爱重姐姐还来不及,如何会厌弃姐姐?”献嫔说道,“五皇子如何了?妹妹心中挂念,想去看看。” “光顾着说,到忘了,妹妹快这边请。”裕妃轻轻挽着献嫔的手,前头有荼蘼引着,常修与采潇、彩萍跟在后头,一同走到常仪的寝室内。 献嫔坐在常仪的床边,常仪仍在酣睡,而且眉头紧皱,双手还在胸前不停地摆动,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胡话,像是中了邪一般。 “别过来,别过来!”献嫔刚给常仪盖了盖被子,没想到常仪突然喊着,右手猛地一挥,吓得献嫔连忙站起来,采萍连忙将常修挡在身后的,担心常修被吓着。 裕妃连忙走上前,轻轻拉住常仪的手说道,“仪儿乖,仪儿乖,娘在,娘在,好孩子,好好睡吧,好好睡吧。” 等常仪稍稍平复了一些,裕妃怕吓着常修,于是说道,“修儿,你三姐姐让人抓了一只白玉狮子猫来,正在厢房里比这那猫儿、摆弄她那墨宝呢,画得倒也像,那猫儿也乖,还是个异瞳的,你可愿意去看看?” 常修点点头说道,“还是三姐姐会耍,儿臣愿意去,五皇兄有裕娘娘与母亲看着儿臣也放心,便去看看三姐姐吧。” “好,好。”裕妃说着吩咐一旁的宫女棠杏,“好生送六殿下到三公主屋里。” “是,”棠杏和采萍一起带着常修往西厢房去了。 “嘉杭这性子,不像姐姐,倒是像极了陛下,贪玩得很,胆子也大。”献嫔笑着说。 “陛下也是这样说。”裕妃说道。 献嫔又看着形同枯木的常仪,忧心地说道,“看仪儿这样子,那一日宫宴上,真是被那畜生吓得不轻啊,可曾找太医来好生瞧过?” “褚太医来瞧过了,请过脉,几个医婆望了望病气,只开了几副苦药汤子,吃了些定神茶,到了夜里,又有针博士来给常仪施针,稍稍好了一些,可到了第二日仍旧是这般,夜里睡得也不安稳,常常大喊大叫的,几次从梦中惊醒,满头是汗,连枕衾都湿了,脸色煞白,没有一丁点的血色,妹妹,也就是你在这里,我才与你说句贴心的话,这孩子可不是被人魇着,着了魔吧!” “不会,我看常仪只是那日宫宴上被吓得,那畜生直冲冲地扑过来,莫说是一个不满十岁的稚童,即便是大人也难保被惊吓着,若是姐姐不放心,明日便是初十,是绛福宫打醮的日子,宫里刘夫人也抱病在身,听说陛下特意请了鹤鸣山的青阳仙师来打醮。”献嫔说道。 “青阳仙师?”裕妃问道。 “是啊,五斗米道宗的掌教弟子,本是个游走四方的老神仙,恰好客至万年,于是陛下特意写了御帖请他,明日便会往长杨宫来了,姐姐的绛笋阁与绛福宫也一墙之隔,若是担心常仪身上有邪祟,不如请他来,祈福禳灾,发送发送也是好的。” “妹妹说的是,等过会儿我也写过拜帖,明日让梅裳送去,将那仙师请来,让人把这屋里收拾出来,做个道场,好歹安心些。”裕妃说道。 “姐姐快快安排便是。”献嫔说道。“只是那仙师性子有些古怪,不收金银,若是给他金银,只怕他怪罪。” “竟有这样的事?”裕妃说道,“这也难怪,得道仙师,游离于世外,又承了五斗米宗的衣钵,多少是有些不同于俗流的。” “姐姐说的是。”献嫔说道。 “只是那要如何酬谢他才好呢?”裕妃问道。 “说来也容易,”献嫔说道,“姐姐宫中可有纻丝衣裳没有?” “倒是有几尺,慈溪来的素雪纻,原本是给嘉杭预备的。”裕妃说道。 “如此便好,便把这雪纻赏了他吧,权当是给他裁制道袍用的,再有……若有姐姐有玉簪子,也给他几支作为酬谢,他喜好用这玉簪束发,若是姐姐这里没有,妹妹回去寻几支,给姐姐送来。” “妹妹哪里话?哪里能用妹妹的玉簪子?岂不是显得姐姐心意不诚了?这玉簪子姐姐宫中倒是有,只都是妇人喜好的花鸟样式,并没有男子的玉簪啊。” “无妨,只要是玉簪子便好。”献嫔说道,“等打醮完毕,姐姐将这些雪纻玉簪子包起来,让梅裳姑姑悄悄给他便是了。” “好,好,我全听妹妹的,到底是妹妹心细如发,我这几日实在是急得发昏了,这样的正经事都未曾想到。”裕妃说道。 “慈母之心,总是如此。” 献嫔又看了看常仪的脸色,轻轻抚摸了抚摸,说道,“可怜常仪,年纪轻轻就要受这样的苦,若是他嫌太医院的药苦,不如午后给他冲一剂妹妹带来的天麻散?医书古籍有记载,这天麻散可止谵语狂躁,而且味道甘甜微苦,只怕比那些苦掉了舌头的汤剂强一些。” “妹妹思虑得是,等常仪醒了,便给他冲一服压一压,只盼着他快好吧,可别再受这个罪了。”裕妃说道。 “常仪这般,陛下可曾来瞧过?”献嫔说道。 “昨日晌午来用过午膳,又说了会儿话,问了问太医常仪的病势,略坐坐便走了。”裕妃说道,“这不是,连这青阳仙师进宫的事还是妹妹告诉我的,陛下在我面前一个字都没有提过,这几日他的心都在段才人身上,只怕午后忙着要和段才人去八荒台上放纸鸢呢。” 献嫔看裕妃的神情冷冷的,仿佛有埋怨元淮的意思,于是连忙开解道,“陛下话虽不多,可心里是有姐姐和常仪的,不然也不会亲自写了帖去请青阳仙师来打醮,为的便是常仪的病势啊。” “妹妹说的是。”裕妃说道,“如今我的心也只在这两个孽障身上,对陛下也不曾上心,也难免陛下会亲近那些年轻貌美的,也怨不得他。” “这样的话,姐姐在我面前啰嗦几句也就罢了,可万万不能在旁人面前提起,若是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可就不好了。”献嫔连忙说道。 “姐姐明白,”裕妃叹了一口气说道,“也只是在妹妹面前诉诉衷肠罢了。” 献嫔点点头,又轻声问道,“再有,此事已经过去数日,汤公公奉旨访查,可曾发现有何什么不妥之处来回禀吗?” 献嫔一边问着,又看着一旁采潇的衣裙,想起那一日采潇从常仪的坐垫中取出的血手帕。 第251章 姑苏往事 “昨日陛下来,倒是当着我的面问过汤公公,汤公公说,检查过常仪所用的器皿、所穿的衣物,没有发现有何不妥之处。”裕妃说道。 “可是若无不妥之处,那浣熊为何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偏不倚地扑向常仪呢?”献嫔问道。 “汤公公问过兽苑的管事,那管事说,浣熊春日里急躁常有之事,往年长杨宫也多有宫人被浣熊、野獾等畜生扑上,不甚稀奇。”裕妃说道。 “即便是春日野兽扑人是寻常事,可是这宫宴之上,四周有人把守,即便是当时众人都在观赏力士摔跤,可常仪的外围有太监与宫女在侧,为何这野兽不扑向他们,独独扑向常仪呢?”献嫔说道。 “哎,”裕妃听着,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知道常修回宫,可曾与妹妹说过射艺校场之事?” “甚少说起。” 献嫔说道,“射艺校场不是年幼的皇子与世家子弟们跟着禁军将领学习箭术的地方,难道有何不妥吗?” “宫宴的前一日,常仪校场上回来,我看着他的衣衫有些破损,破损处还有泥土,于是我便问常究竟是何原因,这孩子性子腼腆,好面子,又不想让我担心,无论怎么问他都不说。”裕妃说道,“后俩我便将他的侍童叫过来询问,一问才知道,那一日,常仪与常信兄弟俩竟然在校场上打了起来,当着众人厮打到了一处,甚是不堪。” “竟然有这样的事?”献嫔说道。 “是啊,可是好端端的,这兄弟俩为何要不成体统的厮打?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那一日,常仪贪玩,趁着教授他们箭术的柴将军去方便的间隙,有一只浣熊幼崽爬到了常仪的脚边,常仪便和那浣熊玩耍了起来,常信看那浣熊可爱,也在一旁逗引,可那浣熊丝毫不理会常信,只留在常仪的身边,常信恼羞之下,便用石块将那浣熊打死了。” “什么!”献嫔惊异地说道。 “听侍童说,常信那手中的石块径直砸在了浣熊的后脑上,溅得常仪满脸是血,为此常仪才与常信扭打在了一起,”裕妃说道, “这常信还不到七岁,如何会这般蛮横?”献嫔回想着常信天真无邪的面孔,疑惑地问道。 “上梁不正下梁歪,”裕妃说道,“当母亲的都尚且如此,也难怪常信的性情会变成这样。” “姐姐为何会有此言呢?”献嫔说道。 “婧儿,”裕妃唤着献嫔的闺名,“你也不是外人,这样的话我也只和你说罢了。” 献嫔点点头,看裕妃起身,于是献嫔挽着裕妃的手,一同走到一侧临窗的小花厅坐下。只听裕妃说道,“你知道,我是姑苏人,与那邓婕妤本是同乡,她虽是乐户出身,可姐姐我自认未曾小觑了她。” “是,姐姐的性子,旁人不知,难道妹妹还不明白?”献嫔应道。 “因着我的父母姊妹都在江南,虽然家中衣食不缺,三亲六眷也多有看顾,家里承袭着先祖的爵位,即便是无人在朝为官,倒也平安和顺,姊妹弟兄都是守礼的,不曾有牢狱之灾,也不因为是外戚便擅作威福。” “吴郡陆氏乃是名震一方的江南望族,看姐姐便知道,姐姐的母家是个钟鸣鼎食的诗礼之家,陆氏子弟也绝不会做出有辱门风之事。”献嫔称赞道。 “妹妹谬赞了,”裕妃说道,“只是我入宫年久,实在是思念家中亲眷。因着邓婕妤与七皇子住在姑苏别宫,常有别宫的宫使往来于姑苏与京城两地,每次姑苏宫使入京,我都会打点好一些京城风物,让宫使回姑苏之时,捎给家中父母。” “这妹妹也知道,那一次姐姐得了上好的茶,也说等宫使入宫,给家中父母姊妹捎去。”献嫔说道。 “是啊,只是这宫使到底是因着邓婕妤才往来京城,我也算是沾了邓婕妤的光,于是有一次,等宫使回姑苏之时,也托宫使将一批陛下赏的绸缎转赠给邓婕妤,那宫使也是个实诚人,因为与我熟络,每次去我家中之时,父亲对其赏赐也颇为丰厚,于是他一心替我着想,也不瞒我,对我说了好一些的话,劝我还是不要与邓婕妤母子沾上才好。” “这是为何?”献嫔问道。 “是啊,当时我心中也甚是疑惑,后来才知道,那宫使虽然往来与姑苏与京城之间,替邓婕妤母子传递书信消息,可他只是奉陛下之命行事,心中对邓婕妤母子也颇有微词,听那宫使说,邓婕妤自从生下常信之后,从一个别宫的从七品选侍,被陛下晋升为三品婕妤,人也跟着跋扈起来,对人颇为吝啬苛刻,别宫的宫女不过是打碎了几个杯盏,便动辄拖出去当众杖打,若是有人不慎错端了汤水给常信,还会以行刺之名将那人拖去拷问,甚至处死。” “竟然会有这样的事?”献嫔问道 “是啊,”裕妃说道,“当日我听到这话,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再说这宫使并非是侍奉邓婕妤的内官,而是别宫的管事委派,是从陛下的含章殿出去的人,不与邓婕妤相干,于是便听他的谏言,只躲着她们母子罢,转赠她礼品,虽是好心,可为免节外生枝,还是免了吧。” 裕妃接着说,“这常信从小便养在邓婕妤的跟前,她母亲连人都可以当众活活打死,常信能打死一只浣熊的幼崽,也就没什么稀奇了。” 第252章 推敲真凶 “难怪,”献嫔思量着说道。 “妹妹说什么?”裕妃问道。 “我是想,难怪当日崔皇后想尽了法子阻拦邓氏回宫,也阻拦着陛下晋升邓婕妤的位份,虽然崔皇后也有私心,她的本意是不想邓婕妤母子入宫之后,万一陛下对这个幼子百般宠爱,因此分了雍王常佑的恩宠,雍王距离太子之位便多了一重阻碍,可是……这崔皇后看人倒是极准,分毫不曾错看了邓婕妤。” 献嫔说着,又想起常修那日跟她说起的被邓婕妤用锁链锁在净桶房的侍童嵩儿,不也是被邓婕妤苛待至此吗?嵩儿还是个孩子,邓婕妤在宫中都敢如此苛待他,天高皇帝远,更遑论侍奉在她身边的姑苏别宫的宫人们了。 “是啊,”裕妃说道,“那一日常仪与常信扭打在一起,听说常信的衣襟也被撕扯坏了,我生怕邓婕妤怀恨在心,俗话说,宁可得罪十个君子,不能得罪一个小人,于是连忙让梅裳带上两匹上好的织金鲁山绸送到眠石斋去,让她给常信做几身新衣裳,梅裳又与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回来,只求如此能安抚她一二吧。” “姐姐良善,只怕旁人不领姐姐的情啊。”献嫔说道。 “你这话是何意?”裕妃喝了一盏茶问道。 “难道姐姐真的以为那浣熊扑向常仪是因为那浣熊的误会所致吗?”献嫔问道。 “ 我是想,或许是因为那一日在校场上,常仪身上沾染了浣熊幼崽的气味,浣熊的嗅觉灵敏,那一日宫宴,他在常仪身上嗅到了死去幼崽的气味,错以为常仪杀了它的幼崽,才那般奋不顾身地扑向常仪吧。” “采潇,呈上来吧。”献嫔说道。 “是,”采潇将手中的木盒呈到桌前靠近裕妃的一侧。 “这是何物?”裕妃问道。 “姐姐打开这木盒看看便知。”献嫔说道。 裕妃示意一旁的侍女荼蘼将木盒打开,一股腐臭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裕妃和荼蘼连忙用帕子蒙住口鼻,将脸不自在地扭到一边,不解地问献嫔,“这究竟是何物?黑乎乎的,气味还如此难闻。” “姐姐莫怪,”献嫔说道,“这帕子上的黑乎乎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那浣熊幼崽的血。” “什么?”裕妃眉头紧皱,被这气味熏得难受,憋着一口气说道,“妹妹你寻这样的东西做什么?还不快远远地丢了去?” “这血帕子不是妹妹有意寻来的,而是从常仪那一日宫宴上的坐垫之中取出来的。”献嫔说道。 “什么?”裕妃一听,惊异之下,仿佛连眼前难闻的气味都顾不得了,一脸正色地看着献嫔。 “是有人,故意将这血帕子塞进了常仪的坐垫里,才将那发疯了的浣熊引来的。”献嫔说道。 裕妃一听,忍着恶臭,让荼蘼将那血帕子取了出来,她细细地看着,说道,“妹妹说的可是真的?” “不敢蒙骗姐姐。”献嫔说道,“那一日常仪早早回宫之后,我刚要入席,偶然看到常仪的坐垫有些泛红,那红色也并非是坐垫纹样的颜色,于是让采潇悄悄将那坐垫拿了下去,不曾想,竟然在坐垫之中发现了这个。” ”这帕子上的纹样,甚是眼熟。”裕妃仔细辨认着,终于认出了那帕子的样式,“这不是……苏绣中的云凤牡丹吗?” “正是,”献嫔说道。 “果然是她!”裕妃一拍桌子,一股怒气忍不住涌上心头,恨恨地说,“那一日我好心让梅裳送绸子给她,又说了好些安顿她的话,还以为她能不跟常仪一个孩子计较,想不到仍旧是这样不堪,做出了这样天理不容之事!” “姐姐切勿冲动,”献嫔劝道。 “妹妹,知道有人存心要害我的孩子,常仪仍在床上躺着,昼夜寝食难安,我如何还能坐得住呢?”裕妃说道。 “妹妹知道姐姐的心,只是此事仍需从长计议,不可冲动行事啊。”献嫔说道。 “宫中会用苏绣帕子的,只有我与邓湄湘,如此铁证摆在眼前,不是她做的,难道会是我做的不成?”裕妃说道,“我要将此物呈给陛下,让陛下治那贱人的罪!” “姐姐,”献嫔拉着裕妃的手说道,“姐姐你仔细想想,这邓湄湘会有这般愚蠢吗?” 裕妃听这话,才稍稍镇定了许多。 “明明这帕子的样式,让人一看便知道是她做的,”献嫔说道,“况且汤公公做事一向谨慎,若要搜查到这坐垫之中的血帕子也并非难事,如此惹眼,即便是她存心要谋害常仪,用这样的法子,岂不是太铤而走险了一些?这不是平白给她们母子招致灾祸吗?” “可宫中除了他,还能有谁?”裕妃说道,“再者说,那常信打死浣熊幼崽一事,修儿连你都未曾说,只有我与她知道,也只有她会有这样狠的心肠。” “姐姐,我也看不上邓婕妤的为人,”献嫔劝解道,“我这话并非是要替她开解,只是,若我是邓婕妤,便会从旁人的宫里再偷一个帕子,嫁祸给旁人,或者就用外头买得,自己落个干净,横竖不会用自己宫中独有的花样,若是让一看便知道是自己所为,岂不是自戕自灭之举?” “妹妹说的也有理,”裕妃冷冷地说道。 “她在姑苏别宫之时虽然跋扈,可是入宫之后,一直谨小慎微,也不曾生事,虽然仍旧会苛待宫中下人,可是对宫中位份比她高的嫔妃,也算是小心侍奉,退避隐忍,这邓婕妤虽然回宫来,可陛下对她不过尔尔,连陛下都不眷顾着她,她有什么样的底气敢生事呢?再者说,邓湄湘不过乐户出身,在朝廷之上没有半点根基,她眼下所有,不过只有一个常信罢了,我想她还没有蠢到做这样的事,”献嫔说道。 “倒是的确如此,”裕妃说道,“方才我一看到这帕子上的纹样都气昏了,一时冲动了些,还请妹妹莫要见笑。” “怎么会?”献嫔说道,“若是常修遭遇此事,我想我也会如姐姐一般的。” “呸呸呸,常修好好的,休说这话。”裕妃说道,“如今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妹妹的话实在有理,陛下也是慈父心肠,若是看到这帕子,知道那日校场上的事,也会认定了就是邓婕妤所为,不会再深查下去,若是当真是有人故意嫁祸给邓婕妤,那凶手逍遥法外,岂不是还要再伺机加害常仪?” “是啊,姐姐说的极是,我也是这般想的,”献嫔说道,“因此一直未将这血帕子交给汤公公。” “妹妹沉着谨慎,此事多亏了有妹妹。”裕妃说道。 “这几日我也一直在想,”献嫔说道,“究竟是谁做出了这样的事?先是谋害常仪,又看准了那日校场上的事,嫁祸邓湄湘,若是邓湄湘被问罪,常信也和四皇子一般成了没有娘的孩子,也大致失去了登上储位的可能,姐姐,你想,此事谁会真正从中受益呢?” “如今宫中的皇子只有五位,四皇子常俊已经与储位无缘,他一个皇子在外间行走,内宫里无人,想来也做不成此事,此次之事,还是冲着常仪来的,还捎带了上了七皇子常信母子,再者,此事也绝对干系不到妹妹,如此想来,真正受益的只有三皇子常偱,”裕妃思量着说道,“难道是荣妃?” 第253章 姐妹设局 “即便这件事不是荣妃亲手做的,”献嫔说道,“依我看,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如此想来,当真是后怕,”裕妃说道,“再看这血手帕,竟然仿佛是被人故意安放在坐垫中,等着被查抄出来,将祸水引到邓婕妤母子的头上,一箭双雕,当真狠毒。” “是啊,姐姐莫看荣妃如今一副恬淡的性情,好似与世无争的样子,当初崔皇后在时,荣妃侍奉崔皇后何等殷勤,只怕当日摄于崔皇后之威,不敢展露锋芒,如今崔皇后去了,连雍王都去了姑臧,宫中成年的皇子之中也就常偱出挑一些,难保她不动了旁的心思。”献嫔说道。 “如今听你这样说,我倒是想起来,”裕妃说道,“当日在常仪的墨宝上发现曼陀罗花粉一事,虽然后来证实了与夫人无关,可是当时我瞥见荣妃的神情,那般阴冷不甘,莫不是当日用曼陀罗花粉嫁祸宣政夫人一事,也是她做的?” “这手法倒是与今日之事有些相似。”献嫔说道。 “果真是她?!”裕妃说道。 “可惜你我没有实证,当日也曼陀罗花粉一事有金才人认罪,可是事后金才人暴死在永巷,死无对证,难以再追查下去。”献嫔说道。 “一个小小的才人,为何会有胆子谋害皇子、陷害宣政夫人,倒是荣妃可疑。”裕妃说道,“从前她在崔皇后跟前侍奉,崔皇后看陛下时常夸赞常仪,当着众嫔妃的面,便时常折辱我们母子,连荣妃也没少帮腔,只怕她与崔皇后一样,都死死提防着常仪与常修,生怕挡了她儿子的储君之路吧。” “总之,姐姐与常仪在宫中万万要小心提防荣妃,还有,”献嫔说道,“要让可靠的人仔细留意着,有那些嫔妃常会出入荣妃的宫室,这些嫔妃也要小心。 “是,多谢妹妹提点,日后我一定会留意。”裕妃说道。 “陛下五日之后便要起驾回宫去了,”献嫔说道,“妹妹也要与常修赶回洛园行宫,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想让姐姐和我一起,用这血帕子演一出戏。” “什么戏?”裕妃问道。 “引蛇出洞。”献嫔说着,吩咐一旁的采潇说了好多的话,采潇听令便下去布置。 “妹妹是想用这血帕子将幕后真凶引出来?” “不错,”献嫔说道,“后日陛下按照惯例,要在灵甲台设宴,款待宗室王公与世家公卿们,只邀请了众位皇子相陪,无需嫔妃出席,嫔妃们都留在各自宫中,趁此良机,将那真凶引出来。” 说着,献嫔在裕妃悄悄自己的打算,裕妃听了也点点头。 第二日,绛福宫打醮,宫中嫔妃也听闻过青阳仙师的大名,像明嫔、献嫔、熙嫔、刘淑仪、邓婕妤、林贵人、韦贵人等人也纷纷赶来,希望能一瞻青阳仙师的真容,借着打醮,也为自己和身边之人消灾赐福。 等众人在绛福宫参拜过,青阳仙师又去绛笋阁为常仪禳灾,不过一个时辰,这禳灾仪式便结束了,裕妃让颜姑姑将青阳仙师好生送出去,又给了青阳仙师十只玉簪子、五匹慈溪雪纻,两盒宫中上造的果子。 众嫔妃一并拜别了仙师,又来到绛笋阁喝茶。 饮茶的功夫,嫔妃们说起了话,先是刘淑仪说道,“这下娘娘尽可安心了,这青阳仙师灵验地很,由他亲自给五皇子做过禳灾法事,今后那些邪祟就再也不敢接近五皇子了。” “但愿如淑仪所言。”裕妃说道。 “不知道五皇子如今可好些了?”熙嫔也问道。 “这几日好多了,太医来瞧过,说是再静养几日便无恙了。”裕妃说道。 “如此,妹妹也可安心了。”熙嫔说道,“姐姐不知道,这几日可把妹妹担心坏了,听那些小人议论说五皇子不好,生怕五皇子有个闪失,姐姐岂不是要……” “熙嫔说话越发不得体了。”明嫔呵斥熙嫔道,“方才仙师刚给五皇子祈福禳灾,连仙师都说五皇子的灾殃已经过去了,哪里还会有什么闪失?你为何又要说这样的话?安的是什么心?” “我不过是担心五皇子罢了,哪来会安什么旁的心呢?我也是已为人母之人,自然明白为人母的心思,将心比心罢了,明嫔何必这般吵嚷,扰的姐姐宫中不宁。”熙嫔说道。 “哼,你担心五皇子?”明嫔说道,“既是担心,五皇子抱恙的这些日子,你可曾来瞧过一回呀?” “臣妾……”熙嫔刚要辩解。 “即便未曾亲自来瞧过,可曾派宫人送过一盒点心、一碗汤剂呀?”明嫔说道,“担心?担心就只是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既然担着心,那为何心不动?只是你这嘴皮子晃荡?晃晃嘴皮子的担心谁不会?谁知道是真担心还是假担心?这宫中心口不一之人还少吗?” “听明嫔这样说,想必姐姐是探视过五皇子的?”熙嫔反问道。 “这还用你说?几日前听说常仪不安生,本宫便让人送来了上等的肃州百合,看常仪小小年纪便要受这样的苦楚,我也于心不忍,只求这百合能安神静心,让常仪睡个好觉我这心便足矣,倒不像有些人,只会耍嘴皮子,一双脚都快把别人宫里的门槛踏破了,也没见来探视过常仪一遭。”明嫔说道。 “你……”熙嫔被明嫔这话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恨不得冲上去给明嫔一耳光。 “罢了,明嫔姐姐,”裕妃说道,“熙嫔妹妹有心记挂常仪便好,也权当是给常仪积愿祈福了, 本宫心领,不求旁的。” 正说着,荼蘼进来说道,“娘娘,奴婢有事启奏。” “说吧,”裕妃说道。 “只是……”荼蘼看了看一旁的各宫嫔妃,神色迟疑。 “无妨,这屋里也没有外人,都是为常仪的长辈,为了给常仪禳灾祈福特意来的,你直说便是。”裕妃说道。 韦贵人一听,心想这裕妃当真是愚蠢,这满屋里有几个人是真心对她的?有几个是她的自己人?竟然这样不避人,当真没有一点心计。 韦贵人正拿起桌上一盏茶喝了起来,只听荼蘼说道,“连喜和连胜在射艺猎场外擒拿住一个神色可疑之人,审问之后那人才说, 宫宴前的那一夜,他曾在射艺猎场外亲眼见过谋害五殿下之人。” 第254章 初露马脚 “此话当真?”裕妃连忙问道。 而韦贵人听了,险些连茶盅都没有拿稳,好在她还算镇定,未曾被人看出有何破绽。 “千真万确,”荼蘼说道,“那人曾说,曾亲眼看见宫宴前的那一夜,有两个宫装的人曾经在射艺校场外头的林子中不知道做什么,那人本以为是不检点的太监宫女,趁着夜静人稀在林子中苟合,谁知道,竟然是用手帕在沾一只浣熊的血。” “竟有这样的事?”明嫔问道。 “用手帕子沾浣熊的血?如此腌臜污秽,”邓婕妤也问道,“可是她们为何要这样做?” “听那人招供称,他原本以为那两人是用死去的浣熊施行什么巫蛊之术,从前也有宫人想要害人,就会将陷害之人的贴身之物偷来,或者染上野兽的鲜血,或者包上野兽的骨头,再埋在被害之人居处的院子里,被施行巫蛊之术的人便会倒霉,此事宫中常有,因此那人未曾放在心上,只怕惹祸上身,于是悻悻地走开了。” “那后来呢?”明嫔问道。 “第二日宫宴之上出了那样的事,那人才恍然大悟,原来前一夜用手帕沾染浣熊之血的宫人,不是要施行无辜,而是要谋害五皇子。”荼蘼说道。 “可是如何要用这沾满浣熊之血的手帕谋害五皇子呢?”刘淑仪问道。“当日那浣熊是径直冲着五皇子扑来的,难道是她们设法将这血帕子放在了五皇子的身上?那日扑向五皇子的浣熊,嗅到了浣熊血的气味才变得那边癫狂?” “是,”荼蘼说道,“只是,那手帕沾上了浣熊之血,气味难闻,不可能贴身放在五皇子的身上,而是被安置在了某处,宫宴之后,那人因为是长杨宫的仆役,趁着收拾宫宴的功夫,悄悄检视了五皇子坐席的四周,结果在五皇子的坐垫之下发现了血迹。” 韦贵人听着,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竟然将这腌臜之物藏在了常仪的坐垫之中……”裕妃也哀恸地说道,“究竟是谁有这样狠的心,用这样的法子来谋害我的孩子。” “我年幼时常跟着父亲在野外行走,倒是熟悉这些野兽的习性,”献嫔说道,“这浣熊虽是兽类,可是若有同伴、父母或者幼崽被人猎杀,它们也会伤心,甚至流泪,尤其是幼崽被杀,那母浣熊一定会伺机为自己的幼崽报仇,听猎户们说,野外浣熊伤人,大多为此。”献嫔说道。 “这便是了,”刘淑仪也说道,“难道是有人故意将浣熊的血沾到手帕上,再将这手帕塞进常仪的的坐垫里,那日的浣熊循着味道找来,错把常仪当成了谋害它亲眷之人,于是才奋不顾身扑了过来。” “竟然用这样的心思谋害皇子,还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幼童,当真是歹毒。”熙嫔也附和道。 献嫔看着韦贵人的神情有些苍白,也生了疑心。 “后来,“荼蘼接着说道,“那人趁人不备,悄悄将五皇子的坐垫带了下去,躲到没人的地方,用剪子剪开了那坐垫,果然从其中搜出了沾满了浣熊血的帕子,也正是那一夜宫人从怀间取出来的那方。” 韦贵人听到此处,也故意说道,“这夜色漆黑,难为这人看得如此真切。” “是啊,”邓婕妤也说道,“夜色黑也便罢了,还在校场那边的林子里,树枝繁杂,不会看错吧。” “连喜也曾问过他此事,”荼蘼说道,“那人说宫人手中拿着宫灯,他自小便在长杨宫做仆役,周围的林子极熟,绝没看错。” ”只是,裕妃娘娘身边的人,又是如何抓到此人的?可没有抓错吧。”邓婕妤又问道。 “回禀婕妤娘娘,”荼蘼说道,“那人本来是要将坐垫销毁,免得被人搜查到,惹祸上身,可是后来,陛下命令汤公公搜查此事,行宫各处一时之间加派了人手,宫人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严格监察了起来,若是他此时行动鬼鬼祟祟,被汤公公的人抓住,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倒也有理。”邓婕妤说道。 “这几日,因为忙着后日大宴群臣之事,行宫的紧张氛围便逐渐松懈了下来,他以为寻到了机会,连忙找地方将这坐垫销毁,结果不曾想到,今日打醮,青阳仙师说要用五皇子平日亲近之物来做法除邪祟,因为少了五皇子素日所用的弓箭,连喜与连胜便去校场取弓箭,结果就在校场外头发现了此人,正在填埋这坐垫,因为觉得可以,才将他提了来,审问之下才知晓此事。” “这连喜和连胜倒是机灵的,此次多亏了他们。”献嫔说道。 “是那人经不住吓,连喜不过言语恐吓了他几句,他便什么都招了。”荼蘼说道。 “那他可曾看清是几个人、那几个人的长相如何没有?若是知道了长相,便可擒拿真凶了。”韦贵人问道。 “那人说,夜色黑,一共有几个人他也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其中一个手提灯笼的宫人的长相。” “当真?”裕妃问道。 而韦贵人听着,荼蘼说着提着宫灯的宫人,便是她一旁的贴身侍女新蓼。 ”那人说,宫人生的倒是十分白净端正,五官清秀,让人过目不忘,如今连喜已经叫了画师来,按那人口中说的,让画师描摹那宫人的画像呢。” “如此甚好。”明嫔说道,“只怕过不了多久,便能知道那要谋害五皇子之人究竟是谁了。” 韦贵人说着,悄悄用手拉了拉一旁新蓼的衣裳,意思是让新蓼镇定。 “本宫要禀告陛下,让陛下来料理此事,”裕妃装作十分慌忙的样子。 “姐姐,莫慌,陛下此刻正与前朝大臣商议政事呢。”献嫔也装着劝道。 “顾不了这些,我决不能容的此人,一定要面见陛下,亲自回禀此事。”裕妃说道。 “娘娘且慢。”荼蘼说道,“那画师说,仅凭那人口述、描摹一人长相并非易事,总归要一日左右的功夫。” “你这蹄子,怎的不早说?”裕妃嗔怪道。 “只是一日之后,灵甲台的宫宴便要开始了,”刘淑仪也说道。 “是啊,姐姐,不妨让连喜和连胜再细问问,还有什么疏漏的地方,或者那宫人有何标志,让人一看便知的,等问清楚了,不如等宫宴结束之后,也就是后日了,到时候妹妹也陪你一同前去,将此事所有一概回禀陛下。”献嫔说道。 “也好。”裕妃拍了拍献嫔的胳膊说道。 韦贵人也松了一口气,自以为横竖还有一日的工夫,尚且有转圜的余地,殊不知她正在逐步钻入裕妃与献嫔所设的圈套之中。 第255章 岑姑破局 长杨宫,瑶翠圃。 韦贵人从绛笋阁回来,便坐立不安,担心万一那仆役当真看清了她身边宫人的长相,万一裕妃知道后禀告元淮,元淮一定会问罪于她。 到时候不止是她,连她的父亲右仆射韦成岳都在劫难逃。 “小姐,眼下咱们该怎么办?”新蓼问道。 韦贵人仍旧不说话,脸色煞白,过了一会儿,凝春奉了一盏茶上来,韦贵人颤颤抖抖地接过,心中七上八下的,没个安生。 韦贵人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莫慌,我们还有时间。” 于是韦贵人让新蓼过来,在新蓼的耳边吩咐着,让新蓼带上凝春先去绛笋阁与长杨宫射艺校场打听打听消息,看看裕妃身边那个叫荼蘼的宫女所说是否属实。 结果新蓼与凝春去四处问了一圈,打听着确有此人,而且也的确被关押在绛笋阁的水房里,也有画师在水房里,在依着那仆役的供述临影。水房四周被裕妃跟前得脸的太监们亲自看着,没有裕妃的命令,即便是绛笋阁的宫女都不能靠近,因为怕被人发现,新蓼、凝春也没有深追细问下去,便回来向韦贵人复命。 韦贵人一听便慌了,便想起了从前的废庶人陈氏的老法子,立刻写了一封信,打算让自己身边的太监悄悄递给自己的父亲,让父亲派出刺客,了结了那仆役。 结果太监刚要走,就看到荣妃身边的宫人岑姑走了进来。 岑姑问道,“贵人这是派人要往何处去啊?” 韦贵人一开始还想隐瞒,可岑姑精明老练,这几日后宫之中也因为裕妃擒拿住加害五皇子之人也闹得纷纷扰扰,看韦贵人这神情,便知道是韦贵人沉不住气了。 “贵人可是要送信出去,让韦大人派人来协助贵人?”岑姑说道。 韦贵人一听,也愣了愣神,便让那小太监和两个宫女先退下了,屋内只留下她与岑姑二人,“姑姑是如何知道的?” “并非老奴知道,而是荣妃娘娘担心贵人沉不住性子,一时冲动做出追悔莫及之事,于是派老奴来劝慰贵人两句。”岑姑说道。 “荣妃娘娘知道了?”韦贵人说道,“说起来到底是我惹下的祸端,本不想惊扰荣妃娘娘,家父之手,干净利落,倒是省了许多的麻烦事。” “干净利落?若是当真干净利落,便没有先前恭嫔陈氏被废一事了。”岑姑说道。 “恭嫔陈氏?”韦贵人问道。 “便是四皇子的生母,陛下从前的宠妃——庄妃陈氏,后来因为得罪了诸葛夫人,被降号为恭嫔,之后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竟然斗胆让其兄长派出刺客,潜入陛下的含章殿附近谋刺宣政夫人,结果被人拿住,贵人可知,这陈氏与其兄长伺候的命运如何啊?”岑姑问道。 “姑姑方才也说了,陈氏被废黜了位份,贬为庶人,从前我倒是听人说过,四皇子的生母如今在昭宁寺出家为尼,想必便是她吧,只是她兄长又当如何呢?”韦贵人问道。 “其兄长原本是光禄寺少卿,原本是崔氏党羽,事发之后,先是被关入大牢,不久前,陈氏一族全部籍没为奴,陈氏的兄长陈丛隐被当街枭首示众,那头颅不久前刚被取了下来。”岑姑说道。 韦贵人听着,心里打颤,不知道该说什么。 “听完老奴所言,贵人可还要送信给韦大人,让他来派人来处置此事吗?”岑姑说道。“这长杨宫啊,虽说守卫不如皇宫森严,又远在山野之中,如今皇宫之中得力的禁军将领都侍奉在此,还有戍守京郊、参与行猎的各路将军,老奴倒不明白,韦大人府上到底有何身手高强的刺客,有胆量、有能力突破这千挑万选的禁军守卫,而不被人擒拿住呀?” “只是,那裕妃手上握有人证,那人曾经见过本宫身边的新蓼,”韦贵人说道,“若是裕妃将此事禀告陛下,到时候我与家父也难逃死劫,横竖早也是死,晚也是死,倒不如拼一把,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奴婢啊,虽然是东兴人,可是在这皇宫之中侍奉二十年余年了,这后宫嫔妃们善用的伎俩,老奴当真是见得多了,”岑姑说道,“贵人如何知道,裕妃手上便真有这样的一个人证呢?” “那日听裕妃身边的丫头亲口说的,”韦贵人说道,“我又让新蓼、凝春去打听过,从绛笋阁、射艺校场都问过,都说却有此人,此刻便在绛笋阁里关着呢。” “即便是真有此人,仅凭他一面之词,那画师当真就能凭着他的供述将所见的宫人相貌描画出来?”岑姑说道,“再者,如何就能说那画师描画之人,就一定是您身边的宫女呢?” “只是万一就与我身边的人肖像,那我们岂不是完了?我们又哪里能坐以待毙,甘心将自己的身家性命、父母兄弟、家族门楣去付于豪赌呢?” “旁的不说,老奴心里便有个疑影,”岑姑说道,这事情过去这么久,连汤公公这样老谋深算的,硬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巡查出来,可裕妃身边两个呆呆笨笨的愣头青,却不费吹灰之力,碰巧将这人寻了出来,这天底下哪里会有这般凑巧之事啊?” 韦贵人听着,心中的急切之情逐渐压了下去,整个人也变得镇静许多。 “贵人可曾细想过,此事中有多少个巧合?”岑姑说道,“先是这仆役碰巧瞅见、又是凑巧将什么坐垫子私藏了起来,再是什么凑巧宫中戒严,他便不敢捣毁物证,又是那两个小太监凑巧将这人擒住,最后,是画师据他供述描画之人凑巧是贵人宫里的人。” “这巧合多了,便不会是偶然的巧合,”岑姑说道,“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姑姑的话有理,”韦贵人说道,“只是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若贵人当真不安,也实在不必这个时候派人去了结了那人。”岑姑说道,“若是这人当真被关在绛笋阁里,若是贸然刺杀,倒是不易得手,只怕会弄巧成拙,被人瓮中捉鳖也难说。” “那姑姑的意思是?” “依老奴的糊涂想法,”岑姑说道,“既然裕妃要在灵甲台宴会结束之后的第二日面见陛下,到时候若有此人,裕妃要么会将那人提了来,一同去见陛下,从绛笋阁到显仁殿可还有好一段路呢,将刺客埋伏在路上暗中刺杀便可。要么会将那人关在绛笋阁中,到时候绛笋阁的人大半会随侍在裕妃身边,一同往显仁殿去,绛笋阁内一定守备松懈,再让刺客乔装扮成太监的模样,潜入绛笋阁中,将那人顺手了结便是。” “姑姑说的有理,我这就去安排。”韦贵人说道。 “诶~”岑姑连忙阻拦,“此事何必劳烦韦大人府上的人呢?若是人生地不熟的,被人擒拿了去反而不好,娘娘手下便有妥当人选,便让老奴布置吧。” “多谢姑姑。”韦贵人欠身说道。 “贵人客气。”岑姑说道,“还有一种可能,便是压根就没有此人,这一切都是裕妃故意设的局,那咱们也不能平白辜负了裕妃的苦心,便让她作茧自缚,将此事宣扬到陛下的耳中,让陛下彻查此事,到时候看裕妃怎么交差。” 韦贵人听着,不禁对眼前的老妇多了一丝敬佩,到底是在宫中侍奉二十多年的人,寻常嫔妃哪里会是她的对手,也着实羡慕荣妃,有这样的智囊在侧,难怪荣妃母子能在宫中历经了多少大风大浪而不倒,想必也有这岑姑的功劳。 第256章 火烧绛笋阁 长杨宫,绛笋阁。 到了第二日午后,绛笋阁整座院落都笼罩在一股极为肃穆的氛围之中,裕妃因为养育嘉杭与常仪两位皇嗣,侍奉在裕妃母子三人身边的宫人是长杨宫所有嫔妃之中最多的。 可是这一日午后,除了侍奉在嘉杭与常仪身边的乳母、保母还有太监们,其余的绛笋阁一共十二名太监、十名宫女,还有在绛笋阁外头守卫的八个禁军将士全都严阵以待,小心留意每一个进出所绛笋阁的宫人,不管是嫔妃宫里的宫人、还是膳房、司衣房、茶点房等处做事的宫人。 裕妃也神情紧张,连午觉都没有歇,只在堂中拿着一本古籍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其实心思都在外面来往的宫人身上。 可是直到傍晚,灵甲台的宫宴都已经开始了,绛笋阁仍旧没有任何不同寻常之事发生,等裕妃与嘉杭、常仪用过晚膳,乳母们带他们去睡下了,绛笋阁外仍旧是寂静一片,静的可怕,连一只鸟雀从空中掠过都会让裕妃主仆倍加小心。 刚到一更天,荼蘼便进来回话,“娘娘。” “外头可有什么神色古怪的宫人出没?”裕妃问道。 荼蘼摇摇头,裕妃也心头一冷,以为是她大惊小怪了,可是仍旧不敢松懈,仍旧让人彻夜把守,给了太监、宫女、侍卫们足足的赏钱,让他们分成两班,每隔两个时辰交换一般,时时刻刻守着外头。 可这样过了一夜,外头仍旧没有什么动静。 到了第二日的鸡鸣时分,荼蘼和棠杏走了进来侍奉裕妃起身,看裕妃神思倦怠,才知道裕妃一夜未眠。 棠杏出去端水,荼蘼在给裕妃篦头,荼蘼一边篦头一边问道,“娘娘,可还要按照献嫔娘娘所说的,装点好往显仁殿去?” 裕妃本来已经疲倦得连眼都抬不起来,可是一想到有人要害自己的儿子,便瞬间有了精神,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既然决定了做戏,还是要做足了才行,自然是要去的。” 等裕妃用过早膳,便坐着软轿往显仁殿去了。 等裕妃走后,献嫔担心绛笋阁之事,于是也带着宫人往绛笋阁来,谁知道,刚到绛笋阁门口,便嗅到一股刺鼻的烟味, 一群宫人叫喊着往外面跑,献嫔抬头一看,绛笋阁后头的水房火光冲天, 火势快要蔓延到前头的主殿来了。 颜梅裳连忙带着常仪往外头走,结果正巧遇到了献嫔,献嫔看常仪惊慌,于是便让采潇带着常仪先去她宫中。 过了片刻,看里头的宫人都出来了,唯独不见三公主嘉杭。 献嫔询问再三,宫人们都说没有见到三公主,过了一会儿,才听到里头小厨房的反向传来嘉杭的喊叫声。 献嫔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退下了披风,冲进了绛笋阁,循着喊叫的声音,好在献嫔身手敏捷,将嘉杭从水房不远的小厨房里平安救了出来。 献嫔出来的时候,一边安抚嘉杭,一边穿上衣裳,谁知道正当献嫔穿衣服的功夫,瞥见拐角处有一个带着斗篷的黑影,于是让两个禁军将士将那人带过来,谁知道那黑影一转身便不见了,因为火势越烧越大,禁军将士也没有穷追不舍,只赶紧到前头打水扑火。 裕妃去显仁殿对外只装作要禀告那仆役之事,可她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她为了引蛇出洞故意设的局,并没有那仆役之事,于是便装作给元淮送醒酒汤,在显仁殿中与元淮说了好一些的话,等裕妃出来,才知道绛笋阁起火的消息。 裕妃一听,瞬间变得万分惊慌,因为担心自己的一双儿女,恨不得连忙飞到绛笋阁,听到常仪与嘉杭都被献嫔接走,此刻都相安无事,这才放心一些。 可是此时到底是惊动了元淮,元淮听说绛笋阁起火,不仅是后头的水房、柴房与小厨房,连绛笋阁都有一部分被烧毁,绛福宫也跟着遭了殃,怒不可遏,常仪三番两次被人陷害,于是下令彻查此事,连负责看守绛笋阁的八个禁军将士都以失职之命,被拖到刑房重打了一百大棍,一个年纪尚小的将士没有挨过,行完刑便咽了气,另外七个将士即便捡了一条命,也被赶出了宫,贬黜为民,再不录用。 裕妃连忙赶到献嫔的藏蛟坞,看嘉杭与常仪无事,这才安心,听说是献嫔冒着火势冲进起火的绛笋阁,将嘉杭救了出来,便跪在地上叩谢献嫔的救命之恩,也被献嫔连忙拉了起来。 献嫔说道,“姐姐不必如此,听嘉杭叫喊,我如何能见死不救呢?更何况……” 第257章 推辞妃位 裕妃知道献嫔有所顾虑,于是吩咐梅裳先将嘉杭、常仪带了下去,侍女们也都在外头伺候,献嫔才说,“更何况,此事我也有错,若不是我自作主张,姐姐的绛笋阁也不必遭受此劫。” “妹妹何必说这样的话?”裕妃说道,“你也是为了我们母子的安危着想,也是你我太过心急,又低估了她们的本领,竟然敢纵火行凶,险些连嘉杭与常仪都跟着遭殃,实在是可怕。” “姐姐可想再追查下去?” “罢了,我也乏了,再者,常仪与嘉杭也跟着受罪,日后还是防范为上,与人为善,只求那些人莫再坑害我们母子便好。”裕妃说道。 “也好,”献嫔说道,“只是我与常修不日便要回洛园行宫去,姐姐万事还要多加小心。” “唉,”裕妃叹气道,“我也是当真羡慕妹妹,多亏了当年夫人给妹妹和常修找了这个安稳的去处,不必像我这般在她们的眼皮底下艰难度日。” “横竖夫人入宫已经回了鸣鸾阁,等回宫后,有夫人庇护,只怕她们便不敢那般猖獗。”献嫔说道,“还是那日我与姐姐说的那话,让人留意荣妃,还有康嫔也要小心,再有便是韦贵人。” “韦贵人?韦贵人那一日可是在宫宴上救过常仪之人啊。” 献嫔回想起前日在绛笋阁韦贵人的神情,又想起韦贵人曾带着宫女去野外采摘胡荽,而射艺校场附近的胡荽最为茂盛,难保她没有经过射艺校场,再者,宫宴那一日听汤哲庸说,韦贵人一大早便起了,而宫宴上的后厨距离宫宴之地那样近,若是想做什么事也比其他人更容易,只是这仍旧是献嫔的猜测,并无实据,因为担心裕妃听了会胡思乱想,于是便没有告诉裕妃。 献嫔只说道,“姐姐听我的,还是小心为上。”裕妃也只好答应着。 到了夜间,元淮听说是献嫔冲进起火的绛笋阁救了嘉杭,于是来探望献嫔,看献嫔无事便稍稍放松一些,元淮教了常修一会儿的箭术,入夜与献嫔歇在一处,元淮因顾念献嫔有功,当日韦贵人之所以晋升位份也是因为救护皇子有功之故,如今也想晋升献嫔为妃,可是没想到献嫔连忙推辞。 “陛下的好意,臣妾心领,”献嫔躺在元淮的怀中说道,“只是臣妾实在年轻,实在不敢忝居高位,与宫中诸位资历深厚的姐姐比肩。” “诶~你不必有顾虑,朕说你当得起,你便当得起,你为朕育有皇子,常修又这般出众,区区一个妃位,又不是淑德惠贤四妃,何必推辞呢?”元淮说道。 献嫔听元淮这样说,只好故意撒娇说道,“陛下就可怜可怜臣妾吧,若是当上妃位,这宫人们又要添上许多,平时还要帮助刘夫人料理宫事,陛下知道臣妾,是个只会撒泼疯玩的料,实在是懒怠得很,一听到别人念账篇子就头痛得很,跟唐和尚给苏大圣念紧箍咒一般。” 元淮听这话不禁笑了起来,“无妨,朕只晋升你的位份,不让你管事。” “那怎么行?俗话说,在其位,谋其政,若是臣妾身在高位不管事,对其余身居妃位的姐姐们来说也不公允,若是到时都撂挑子不管了,那这偌大的宫里岂不是要乱了?陛下若真要赏臣妾,您的府库中有上好的风筝、有上好的蹴鞠,给臣妾送一些来便好,那便是对臣妾的天恩了。” “就属你会玩。”元淮说着,也打消了晋升献嫔位份的念头,第二日让人给献嫔送来了十顶风筝,有凤凰、朱雀、玄武、麒麟、青龙、天马的,还有两顶宫殿样式的,还有一顶刺绣鸳鸯样式的、一顶双鲤呈祥样式的,都给献嫔送了来。 常修看那双鲤呈祥的风筝做的精美,又想到了洛园行宫中的双鲤,许久不见,送双鲤这顶风筝她一定喜欢,于是便央求母亲一定要留给他,不许送给旁人,献嫔也只好依他。 过了两天,献嫔便携常修去显仁殿拜别了元淮,又去裕妃母子暂居的澶瑚斋探望常仪与嘉杭,送了好些点心、补品给裕妃,又给了常仪一个蹴鞠、一个麒麟样式的风筝,给了嘉杭一个毽子、一个朱雀样式的风筝,便带着常修回洛园行宫去了。 而长杨宫这边也在收拾元淮等人的仪仗、辇架,不日便要启程回宫了。 第258章 相聚与疏远 大黎皇宫,鸣鸾阁。 “夫人,陛下的圣驾已经过了玄安门,往含章殿来了。”珪如进来回禀道。 “玄安门?”诸葛忆荪问道,“圣驾回宫,不是一向走朱雀门吗?” “是,只是陛下挂念太皇太后,于是从长杨宫径直去了仁寿宫,携各宫嫔妃、各位皇子、公主探望太皇太后与各宫太妃,在万寿殿用过了午膳,午后才从皇城背北面的玄安门入宫,未曾走南面的朱雀门。”珪如说道。 “也好,可惜我如今怀着身子,不能前往万寿殿给太皇太后请安,许久未见,还挺想念老太太的。”诸葛忆荪说道。 “姐姐不必挂心,”月娇说道,“上次我去仁寿宫给太皇太后送点心与姐姐给太皇太后做的暖帽,太皇太后也说,让姐姐安胎为上,等月份再大一些再去请安也是一样的。” “是啊,姑娘说的是。”珪如说道,“太医也说,等再过一两个月,夫人腹中的龙胎安稳一些,到时候再去仁寿宫,太皇太后看着也安心啊。” “也罢了,”诸葛忆荪说道,“对了,珪如啊,淑媛刚回栖凤阁,我不太放心,咱们宫里人手多,灵笳聪慧机灵,甘绥稳重,便将他们二人拨去栖凤阁侍奉在淑媛身边,等过几个月淑媛诞下了皇嗣,再将她们调回来。” “是,”珪如说道。 正说着,康裕走了进来,“奴才参见宣政夫人。” “快起来吧。”诸葛忆荪说道。 “多谢夫人,”康裕说道,“回禀夫人,陛下的圣驾已经过了后宫,不一会儿还便要回含章殿来了。陛下说心中思念夫人,一会儿要来鸣鸾阁要与夫人说话。” “本宫知道了,有劳你跑这一趟。” “夫人客气,奴才告退。” “珪如,好生送公公出去。”说着,珪如引着康裕往宫外走去。 “姐姐,”月娇说道,“陛下就要回宫了,我陪你进去梳妆打扮一番吧。” “何必费这功夫。”诸葛忆荪说道。 “姐姐这几日害喜害的厉害,面色都憔悴了不少。”月娇说道。 “既然如此,便更不用梳妆打扮了,”诸葛忆荪说道,“面容憔悴,也好让陛下知道我为他怀这孩子有多辛苦。” “罢了,我也拗不过姐姐。”月娇说道,“好在周淑媛娘娘脸上的红斑尽数消退了,扑上雪白的粉,肤色愈发白里透红,陛下看了一定喜欢。” “到底是你有法子,”诸葛忆荪说道,“那些太医都束手无策之症,淑媛只是吃了你做的药膳,不过十余日便痊愈如初了。” “这有什么?小菜一碟而已。”月娇说道。 诸葛忆荪抿着嘴笑了起来,月娇看诸葛忆荪看神情,于是去戳弄她的腋下,“姐姐笑话我。” “不敢,不敢。”诸葛忆荪一向怕痒,连忙向月娇求饶,月娇看诸葛忆荪身子越来越笨重,于是也不敢太过,只是轻轻戳弄了她几下。 “只是我也有一事不明,”月娇说道。 “何事?” “我做的那些药膳,都是解毒、去湿的法子,这栖凤阁我也去过,地处向阳之处,哪里来的潮湿烟瘴之气呢?再者,这独角参、三七、茯苓、鹿仙草、云木香都是通气解毒的药材,可为何会对淑媛娘娘这般有效?莫不是淑媛娘娘脸上的红斑,是中毒所致?” “我也让秦太医去栖凤阁查过,并没有发现有何不妥之处啊。”诸葛忆荪说道。 “是啊,论理,这栖凤阁一应衣食、用具与含章殿是一样的,谁会如此大胆敢在其中下毒呢?” 正说着,门外传来仪仗队先行的细碎脚步声,诸葛忆荪往门外一张望,才知道是元淮来了。 元淮知道诸葛忆荪的月份尚小,也不敢与她过分亲近,只陪同诸葛忆荪用过晚膳,二人又说起了话,诸葛忆荪也知道了绛笋阁起火之事,于是问道,“许久没有见常仪那孩子,也不知道现下如何了?去了一趟长杨宫,便经历了两起胆战心惊的事,小小年纪,如何承受得住? ” “是啊,今日在万寿殿用膳,”元淮说道,“皇祖母看常仪消瘦得不成样子,也心疼得很,当众责问了侍奉常仪的宫人们,又问起裕妃,裕妃语塞,只会干着急,朕看裕妃也为难,不知道该如何交代,于是打了个圆场含混了过去,并未告诉皇祖母浣熊扑人与绛笋阁起火之事,否则以皇祖母的性子,一定会忧思伤神,她有年纪,岂不是白白伤了身子。” “只是陛下,这样的事,难道就算了不成?”诸葛忆荪问道。 “朕也派人去里里外外搜查过,让哲庸调派内侍省的人手,长杨宫的都监牧使也加紧调查此事,可是拷问了一圈,不少宫女、太监都跟着受了不少得罪,可是横竖也没得出什么结果。”元淮说道。 “难不成,那纵火之人插上翅膀飞到了天上去?”诸葛忆荪问道,“一定是后宫之人所为,因此不论是汤公公的人还是长杨宫都监牧使的人都有诸多不便,若是换做臣妾,一定将长杨宫里里外外翻个底朝天,也要让把那元凶绳之以法,让他尝尝被烈焰焚身的滋味。” 第259章 旧宠与新欢 元淮一听,心中一惊,一时语塞,竟然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只说道,“夫人还是先顾好腹中咱们的孩子吧,外头的事有朕料理,看夫人都比先前憔悴了许多,殊不知是忧思伤神的缘故?你放心,等咱们的孩子生下来,朕一定会百般呵护他,断断不会让他受此委屈。” 诸葛忆荪本来想反驳,只是突然害喜,差点没有呕出来,甘缪连忙拿东西接着,呕了好一会儿才稍稍好些。 “看夫人这样辛苦,朕心中也实在不忍啊。”元淮握着诸葛忆荪的手说道。 “陛下知道臣妾有孕的不易,便知道当日裕妃怀着嘉杭与常仪之时有多辛苦,为了她们母子,也该彻查此事。” “朕知道了,此事决不能就这样罢了,只是眼下朝局初定,若是后宫再起风波,只怕朝廷上也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啊,只是夫人放心,朕也会让人着意盯着,一定不会放过要加害朕的孩子之人,绝不姑息。”元淮说道。 诸葛忆荪也知道,元淮虽然这样说,只是时过境迁,若要再追究今时今日之事,只怕人证物证都已经烟消云散,也无从查起,哪里是这样容易的?他不过是看诸葛忆荪怀着孩子,不想让诸葛忆荪担心,用这话掩盖搪塞过去罢了。 于是诸葛忆荪也不再追问,只由着元淮处置。 “陛下一回宫便来看臣妾,臣妾自然欣喜,”诸葛忆荪说道,“只是眼下昭仪与淑媛也有孕在身,陛下也该去看看她们才好,还有刘夫人,病势虽然见好,可仍旧没有好全,陛下不去嘉福宫瞧瞧刘夫人吗?” “嘉福宫还是明日再去吧,夜深了,不宜探病。”元淮说道,“既然夫人这样说,朕一会儿便去栖凤阁与金鸳阁坐坐。” “如此甚好。”诸葛忆荪说道。 元淮离了鸣鸾阁,先去了栖凤阁探视周淑媛,看周淑媛的面色比先前好了许多,又和从前一样爱说笑起来,元淮看了也高兴,后来才知道,他不在宫中的这段时间,都是与诸葛忆荪在鸣鸾阁同住,因此对诸葛忆荪与周淑媛的姐妹之情颇为嘉许。 又过了半个时辰,元淮带人去了金鸳阁,看望卢昭仪,因为夜色深了,便歇在了金鸳阁。第二日又去了嘉福宫探视刘夫人,看刘夫人虽然面色苍白,可是总归能下地走动了,心中也宽慰不少。 之后的许多日子,元淮都是午膳、晚膳时间陪同诸葛忆荪一同用膳,偶尔也会陪同周淑媛与卢昭仪,可是到了夜里,不是去韦贵人宫里,便是去杜才人、段才人、上官才人处,尤其是韦贵人,因为她得宠,其父亲在前朝也得力,被晋升为尚书左仆射,也是从前崔友槐做过的宰相之职。 而裴淑妃、荣妃、裕妃、康嫔、明嫔、熙嫔、刘淑仪、邓婕妤等人都冷落在一边,尤其是裴淑妃,曾经宠冠一时,可是如今已经完全被元淮冷落,回宫后的两个月里,只见过元淮两面。 裕妃因为常仪接连受到惊吓,入了夜便噩梦缠身,呓语不断,裕妃回宫后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整个人也变得木讷了许多,不再似从前。 诸葛忆荪因为收到妹妹诸葛忆蓁的家书,忆蓁在信上说她在雪川一切都好,梁如瀚也从蜀地回到了雪川,对忆蓁颇为照顾。 信上还说,梁如瀚还凭着在涅川郡主府的历练,也和涅川郡马爷一样,做了商人,来往蜀地、雪川与婆绵三地之间,售卖药材、茶叶、丝绸、纻器等物,忆荪与忆蓁的舅父对梁如瀚也颇为照顾,如今生意上颇有成色,如今她们在雪川一些都好,那孩子的身世忆蓁也已然知晓,时过境迁,毕竟是她的亲生孩子,心中再无芥蒂,只求安心将孩子养大,并且给孩子起了一个名字,名为诸葛伯彦。 诸葛忆荪因为思念妹妹,也写信给涅川郡主,委托郡马爷的商队给自己的妹妹送去了好些东西与家书两封,一封给自己的妹妹忆蓁,一封给梁如瀚,并在信上告知了二人她已经身怀有孕、再次入宫的消息。 此后的一个多月,又收到了忆蓁的一封回信,写了好多宽解诸葛忆荪的话,也让诸葛忆荪十分安心,信上却再没有提到梁如瀚,只在末尾略略带过,说梁如瀚也记挂着她,希望她们母子一些安好,他会为此像神佛祝祷。诸葛忆荪看到信,因为思念二人,不觉流下泪来,可知道二人平安无事,心中也安心许多。 又一日,诸葛忆荪的腹中龙胎已经六个月大,一切都十分安稳,于是命人叫裕妃、刘淑仪来鸣鸾阁说话。 诸葛忆荪一看裕妃面容憔悴消瘦,乍一看比先前苍老了许多,实在有些心疼,裕妃请安之时,诸葛忆荪虽然脸上笑着,可看着裕妃疲倦衰老的样子,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第260章 裕妃伤怀 刘淑仪在鸣鸾阁略坐了片刻,便去了栖凤阁探望周淑媛。 鸣鸾阁之中,只剩下诸葛忆荪与裕妃,诸葛忆荪看裕妃深思倦怠,于是问道,“你我姐妹多日不见,再见姐姐,怎的会消瘦成这般?妹妹看着,好生心疼。” “夫人不必忧心,”裕妃说道,“臣妾不过是昨夜没有歇息好,才略显疲倦罢了,回去让太医调理调理便好。” “你还要瞒我?”诸葛忆荪说道,“我虽然在鸣鸾阁安胎,甚少出去,可外头的事也听了一耳朵,拾在心里,听说常仪梦魇越发厉害,到了午夜便呓语不断,还时常喊叫,这可是真的?” “夫人是听何人所言?常仪前些日子的确梦魇过,可是喝了秦太医的几贴药,已经好多了,常仪小孩子家,有个三病两痛的都是寻常事,夫人不必牵挂他,孕中忌忧思,莫要因为我们母子伤神了。”裕妃说道。 诸葛忆荪看裕妃虽然笑着,可是笑意之中露着苦色,于是走到裕妃的身边,和她贴身坐下,裕妃看诸葛忆荪过来了,眼神一个劲地闪躲。 诸葛忆荪一摸裕妃的胳膊,枯瘦如竹,连衣衫都快要撑不起来了,于是说道,“姐姐如此清减,快皮包骨头了,还要瞒着我,只一个人扛着。” 裕妃一听这话,将脸扭到一边去,抹了抹眼角的泪,可是这些日子,裕妃一个人照看常仪,实在辛苦,元淮也甚少踏足馆娃宫看望,再者因为常仪入夜之后便会嚎叫,宫里头都传起了闲话,竟然有人说常仪疯魔了,所以才会这般鬼叫。 可裕妃身旁,没有一人与她分担,只有自己承受着这许多,家人远在江南,诸葛忆荪这样猛地说了句掏心窝子的话,让她心中的委屈再也承受不住了,泪如泉涌,擦拭不叠,须臾之间便哭成了一个泪人。 而诸葛忆荪也走上前去,轻轻抱住裕妃,让裕妃靠在她的怀里哭,只怕还舒心一些,诸葛忆荪一边抱着裕妃一边轻轻拍着裕妃的肩膀轻声说道,“哭吧,哭出来心里舒坦些,没事,有我呢,有我呢。” 过后诸葛忆荪又支开了宫人们,只带着月娇还有裕妃走到后殿的暖榻上贴身坐着。诸葛忆荪又问裕妃常仪的病情,只听裕妃摇头说道,“哎,不瞒妹妹,自从去了长杨宫,在宫宴上被那浣熊吓着,又遇着火灾,常仪的病便没有好过,到了夜里,便噩梦连连,一个劲儿地说胡话。” 诸葛忆荪听着,握住裕妃的手,想以此给她力量。 裕妃也拍了拍诸葛忆荪的手背,“到了白天,这孩子的确像着了魔一般,将自己锁在房间里,拉上窗子,不许任何人接近,若是有人进去,他便抄起身边的瓶罐猛地掷过去,只有我与嘉杭进去还好些,夫人只说我瘦的厉害,是没有见常仪那样子,实在是不忍多看,臣妾看他这般,心都要碎了,哪还有心思顾别的,只日夜祷告神佛,保佑他能早日如常罢了。” “我去看看。”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不可,”裕妃连忙阻拦,“夫人如今怀有身孕,若是常仪这孩子冲撞到你,臣妾怎么担待得起?又怎么对得起陛下与夫人?” “是啊姐姐,你有着身孕,出入也不方便,不如我去吧。”月娇说道。 “你?” 月娇点点头,附在诸葛忆荪的耳边说了几句,诸葛忆荪也点点头说道,“这样也好,你的手艺我信得过,连大人都甚少能经得住,何况孩子。” 诸葛忆荪又对裕妃说道,“裕妃姐姐,不如让娇儿去看看吧,她手巧,也懂些医理,前些日子淑媛脸上起了好些的红斑,太医都没有法子,还是多亏淑媛吃了娇儿的药膳才好。” “如此,便有劳姑娘了。”裕妃说道。 第261章 月娇医病 月娇到了馆娃宫,先是将宫人们都遣了出去,去掖庭宫找了许多不到十岁的小宫婢,让嘉杭领着她们在馆娃宫的庭院里玩耍,之后月娇又在馆娃宫的小厨房,做了许多雪川点心,是她新学的乳酥糕、香雪莲卷、蒸茸霜与牡丹荞皮酥,都是孕中的诸葛忆荪最爱吃的,月娇这次还着意加上了许多甜脆多汁的果子。 常仪虽然将自己的关在房里,可是听到院子里头天真无邪的欢笑声,又嗅到了一侧厨房里糕点馥郁浓郁的香气,起初常仪还只是用被子蒙着头,可是被这香气吸引着,实在忍不住了,从房间里跑到厨房中,拿起糕点不顾三七二十一地吃了起来。 常仪吃点心的功夫,嘉杭与许多的小宫婢也被这乳香与果香的气味吸引了过来,趴在门上偷看,月娇看门上那些小家伙口水直流的样子也忍俊不禁,于是招呼她们进来一起吃,谁知道她们也一窝蜂地冲了进来,险些将常仪撞倒,常仪看她们吃没吃相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嘉杭与孩子们吃完,净了手,又跑到了院子中玩起了拔河。常仪看着她们在院子中玩耍,好生羡慕的样子,连心中惧怕之事都忘了,月娇拿了两个牡丹荞皮酥给常仪,说道,“吃吧,吃完了有力气,和她们一起去放风筝好不好?” 说着,月娇便取了两个比月娇还要高的风筝,放到了院子中,嘉杭与孩子们看那风筝的样式都目瞪口呆的,常仪也三下五除二吃完了手中的荞皮酥,穿上衣裳,跑到了院子中。 这风筝便是先前献嫔送给常仪与嘉杭的,一个是麒麟样式,一个是朱雀样式,月娇便让常仪与嘉杭比赛,看谁能先将那比他们还要宽大的风筝放起来,再让孩子们选队站,又四个站在常仪这边,九个站在嘉杭那边,月娇还定下规矩,说若是哪一队输了,便要去收拾厨房与清扫房间。 随着月娇的一声令下,院子中的孩子们也比赛了起来,一对人大声喊常仪、一对人大声喊嘉杭。 而诸葛忆荪也和裕妃走到门外偷看着孩子们玩耍的场景,看常仪吃饱了点心和孩子们一同玩耍的场景,心中说不出有多开心。 “你看,还是娇儿有办法。”诸葛忆荪说道。 “是啊,月娇姑娘好法子,不像那些太医,只会给常仪灌苦药汤,要么就上针,扎的常仪哭天喊地的,连我看着都心疼,他们哪里有月娇姑娘这样好的心思,不用一针一药,便让常仪的病好了大半。” “其实也怨不得太医,宫中礼法比天大,他们哪里敢越矩呢?再者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常仪得的是心病,徒然下针吃药是好不全的。”诸葛忆荪说道,“也不怪常仪,这宫中实在是太憋闷了,先前又经历过那样的事,别说像常仪这样小的孩子,咱们好端端的大人被困在这四脚朝天的囚笼中,也硬生生憋出一身的病来,憋得大伙儿只能看和别人争强斗狠,才能打发这漫漫长日,遑论是孩子。” “夫人说得有理。”裕妃与诸葛忆荪挽着手在宫道上走着,珪如、甘缪等人就在宫道的转角处迎候着。 “我知道你是一心为了常仪,在常仪身上的心思,只怕比嘉杭多出数倍。”诸葛忆荪说道。 裕妃点点头,有些惭愧之色。 “可是你终究把他保护的太过了,就像园中的花朵,也要时常不要理它才好,不必勤于修剪枝叶,只把它挪出来晒一晒太阳,由着他出芽开花落果,只怕长得更茁壮些,只关在屋子里,看不见天日,再好的花也难免凋零。你看,嘉杭和常仪养在一处,便没病没痛的,乐得自在呢。” “臣妾知道夫人所言,这两日臣妾也想明白了许多,从前还希望常仪能给臣妾争气,将来能出人头地,臣妾脸上也有光,可看常仪这副样子,这些期许便尽数消散了,只求他康健便好,不奢求别的。“裕妃说道,”可是,即便臣妾能这样想,怕是旁人不会放过我们母子,存心与常仪过不去,这一连几遭了,连臣妾也没有法子。” “我知道,所以我想,若要常仪这小毛病好得彻底些,还要给他换个地方才好,不能再将他拘在这里受活罪。”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有着身子,臣妾母子实在不敢劳烦夫人太过。” “诶~姐姐这话便见外了。”诸葛忆荪说道,“常仪这孩子文静敦和,我甚是喜欢,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他小小年纪就受这份苦。” 二人正说着,院墙的另一边,一只赤色的麒麟风筝迎风飞了起来, 院子内传来一阵孩子的欢笑声。 “你看,”诸葛忆荪抬头看着天上说,“这风筝飞的多好啊。” 第262章 常仪挪宫 仁寿宫,万寿殿。 “快让我瞧瞧,”太皇太后前瞻后顾地看着诸葛忆荪已经显怀的肚子,“若不是我亲眼所见啊,当真是无法置信,竟然像一口气儿吹出来的一般,才多少时节,这月份便已经这么大了。” “是啊,前些日子不得空,听太医说,前三个月胎像不稳,磕磕碰碰的怕是不好,因为一直在宫里静心养着,如今月份大了,臣妾才带着腹中的小曾孙来给您请安了。” “真好, 真好,”太皇太后摸着诸葛忆荪的肚子说道,“再不用五个月,老身便能见到这小孙儿了,” 正说着,月娇将一盒点心给太皇太后呈上去,并坐在太皇太后的身边,一碟一碟地给太皇太后摆上,还给太皇太后斟上了一小盅温热的越醴。 “看你今天带着月娇来啊,老身我便知道,今日又要有口福了。”太皇太后看着月娇说道,“好孩子,前些日子宫里不太平,出了那许多的事,可没有让你受委屈吧。” “有太皇太后护佑,奴婢与姐姐都不曾受委屈。” “那便好,那便好。”太皇太后拉着月娇的手说道,“诶?何必说自己的是奴婢呢,在我眼里,你和这丫头是一样的,都是我的好儿孙。” “这话老太太便说岔了,”诸葛忆荪也被牛姑姑扶着,坐在一侧说道,“在咱们老太太眼里啊,你比我更亲近呢。” 太皇太后拿起一块乳酥糕吃了起来,一边摇头一边说,“哎呀呀,这可太香了,” “您慢点吃,我生怕不得空来仁寿宫看望您,也因此做了好些点心,吃完还有,这点心噎得慌,快喝盅越醴送一送。”月娇说着,将越醴递到太皇太后的嘴眼前,亲手侍奉太皇太后饮下。 “太皇太后您不知道,”诸葛忆荪说道,“月娇丫头比我还想您呢,别看这些点心一个个的玲珑小巧,殊不知做这些最耗费心神,她足足做了一上午才做了这些出来,一个一个都是她亲手做的,旁人要插手帮她,她还不依呢。” “难为我们月娇丫头对我有这片心,”太皇太后说道,“但愿啊,你能诞下一个像月娇这样聪明灵巧的女孩儿便好了。” “太皇太后您又糊涂了,”诸葛忆荪笑了起来,“这陛下和臣妾和孩子,如何会像月娇呢?” “诶~你们姊妹整日间在一处,你的孩子生下来也有她带着,像她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太皇太后说道,“只是不要想你这般装乖滑头便好。” “太皇太后这样说我,我便委屈死了,”诸葛忆荪说道,“不如生下来,送到太皇太后的跟前养着,只希望这孩子能有太皇太后的三分精明、三分睿智、三分高寿、一分福气罢了。” “瞧瞧,多贪心的猴儿啊,孩子还未降生,便求上了这许多,又是精明、又是睿智、又是福寿,哪里有这样十全十美的呢?”太皇太后说道,“再者说了,孩子一生下来,便送到哀家身边来,亏你也舍得?” “老太太说的是,我的确不舍得,”诸葛忆荪说道,“可是宫中有位姐妹,舍得将自己的孩子送到太皇太后跟前尽孝,借一借太皇太后的福气庇佑,就不知道您老人家肯不肯收。” “宫中的姐妹?你指的是谁呀?”太皇太后问道。 “不知太皇太后可喜欢裕妃姐姐身边的常仪吗?” “常仪?”太皇太后会想道,“前些日子在万寿殿设宴,我倒是见过那孩子,怎的瘦成那样?又不爱说话,看着可怜,我还问皇帝与裕妃,这孩子看着不好,可曾找太医瞧过?或许是皇帝不想让我老人家担心吧,只说让人瞧过,说没什么大碍,可我看这却不像,先帝像他这般大的时候,身量可比他大多了,也能吃能睡的,可孩子眼中无神,又不思饮食,活像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吓着了。” “是啊,这宫中不干净的东西多着呢,只怕与他相克,相士们都说,要论福泽深厚,哪里都比不上太皇太后所居的仁寿宫一代,若是让这孩子搬来仁寿宫,与您作伴,说不定还好些。只怕这孩子顽皮,吵闹着您,扰了您的清净。”诸葛忆荪说道。 “诶~我又不是处士姑子,成日间要参神修佛的,要那么清净做什么?再者说,那孩子乖巧文静,看着也懂事,不像是个顽皮的,既然是他在宫中不好,相士说这仁寿宫的地界与他相宜,裕妃若愿意,改日我便让人将这孩子接了来吧。” “有太皇太后护佑常仪,裕妃自然是愿意的,如此,便两全其美了。”诸葛忆荪说道。 又过了三日,裕妃与常仪去含章殿给元淮、刘夫人请过安,便与常仪一同到了仁寿宫来,住在万寿殿后头的枕寿阁,还让常仪的师傅也跟了来,到了白日间,太皇太后便会让人将常仪叫过去,看着常仪读书写字,太皇太后的才情也好,也教常仪写诗作赋,用过午膳,便让常仪在万寿宫肆意玩耍,不再拘着他,随便他射箭、放马,或是与伴读、侍童们玩蹴鞠、打马球,都随着常仪的心,天气暖和的时候太皇太后也会去看着。 不出两个月,常仪便再也没有梦魇之症,筋骨也比从前健朗了许多,个子也肉眼可见地出挑了,而太皇太后看着孙辈们在自己跟前嬉笑玩耍,老人家也高兴,觉得平日寂寥的仁寿宫有了生气,她也跟着年轻了许多。 周淑媛的月份已经九个多月,不日便要临盆了,可是刘夫人的病却反反复复不见好,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而崔皇后去世已经将近一年,后位虚悬多时,前朝大臣也为此争执不休,人人都知道皇后之位也干系到前朝的证据,哪位后宫嫔妃先登上了皇后之位,这嫔妃背后的一方势力便会凭借外戚的身份在朝廷上平步青云。 元淮也因为此事甚为苦恼,他也知道皇后之位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于是来到鸣鸾阁,找诸葛忆荪商议。 第263章 新皇后,故皇后 大黎皇宫宫,鸣鸾阁。 “前朝大臣这几日因为立后一事,日日在朝堂之上聒噪争执,没个消停。”元淮说道。 “那陛下心中可有合适的后位人选吗?”诸葛忆荪问道。 元淮思量了片刻,又扭脸看见诸葛忆荪正盯着他,于是连忙说道,“朕的心中自然是属意于夫人了。” “陛下何必哄臣妾呢?”诸葛忆荪一听无趣,便低头摸着腹中的孩子。 “不哄夫人,是朕心中的确这样想。”元淮说道。 “即便是陛下属意臣妾,臣妾也有自知之明,我是个什么东西?哪里配得上至尊的中宫皇后之位呢?” “夫人才德兼备,又有主事之才,回想夫人打理宫事之时, 宫中诸事井井有条,嫔妃敬服,相处和睦,女官宫人们也真心服帖,里里外外没有不称赞夫人的,也没有不怕夫人的,哪里像现在,纤韫病着,夫人又怀着身孕,宫中许多事还要来过问朕,光一个前朝还不够,如今还搭上一个后宫,朕实在是分身乏术了,只想夫人能替朕分忧一二罢了,夫人又何必妄自菲薄呢?”元淮说道。= “不是我妄自菲薄,而是来大黎久了,也看明白了,”诸葛忆荪说道,“这寻常的后宫嫔妃,若没有家世,或没有前朝的大臣做靠山,都尚且不能在宫中站稳脚跟,更何况是皇后?若是在前朝根基,皇后之路也会走的艰难,臣妾放着眼前的安稳日子不过,平白趟这个浑水做什么?陛下也别属意于我,更不必顾念着我们母子,还是另选贤良吧。” 元淮听诸葛忆荪这样说,才说道,“哪里有什么贤良?若是真有贤德出众之人也就罢了,若是有贤能出众之人,自然会让前朝那些大臣们心服口服,朕也不会犯难了。” “那前朝大臣们有何看法?可有支持的人选?”诸葛忆荪问道。 “诶~这皇后毕竟是内宫之主,内外有别,不同于储君人选,他们是外臣,不好直说,只是聒噪着要选一位皇后出来,国母之位不早立,便如同朗夜无月,百姓也难以安心。” “那宫中姐妹之中,陛下可曾觉得有谁胜任后位啊?”诸葛忆荪拿起桌上一块点心若无其事地吃着。 “若是想要堵住朝臣们的嘴,朕看淑妃合适,只是淑妃遇事急躁,才干平平,打理宫事一不熟稔、二无耐心,只怕后宫不安。” “陛下思虑的是。”诸葛忆荪说道,“其实这也不是大事,便如同寻常人家娶妻,新妇若是不懂理家,有德高望重的长辈们扶持着教导几年也就是了,可咱们这家里,太皇太后年迈,陛下的生母敦慈太后仙逝,各宫太妃们又不曾主事,只怕也不妥当,的确让人犯难。” “不过臣妾想,”诸葛忆荪接着说,“宫中比淑妃德高望重、资历深厚之人并非没有。” “你说的是?” “刘夫人是陛下的发妻,虽然一度废黜,可如今也接回宫来了,当年之事也已经平反,还了刘夫人清白,前些日子刘夫人身体康健之时,打理宫事也轻车熟路,并未让陛下费一点的心思,底下人也挑不出来一个‘不’字的,若是陛下复立刘夫人为后,这后宫倒也安定。”诸葛忆荪说道。 “可她毕竟是中山刘氏的出身,世家勋贵之女, 若是复立她为后,只怕朝堂之上大多数出身儒林、士大夫的大臣们会心有忌惮。”元淮说道。 “我知道陛下的顾虑,只是也不必事事顺着那些大臣们,君威在上,难道御令一出,他们还敢抗旨不尊?那这样的人也实在不必留在朝堂上了,请出去便罢了。”诸葛忆荪说道。 “这些大臣们索求也太过了些,嘴上说着要一个国母的人选,陛下已经给他们选了一个德才兼备的,况且还是位曾经母仪天下之人,说是中山刘氏之女?这朝堂之上哪还有中山刘氏呢?也别太刚强了些,难道一定要选他们亲生的女儿当皇后才肯答允吗?” 元淮知道,诸葛忆荪这话暗讽的是左仆射韦成岳。 “可是刘氏如今抱恙在身,迟迟不见好,即便前朝大臣们没有话说,朕怎么忍心将宫事再委托给她?平白拖累了她的身子呢?” “陛下,”诸葛忆荪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只说刘夫人抱病,可还记得夫人这病是怎么来的吗?” “朕知道,”元淮说道,“是在金镛城那几年,崔氏悍妒,没少给纤韫明里暗里下绊子,金镛城的奴才们也惯会见风使舵,看纤韫失势,更是没少借机糟践她,一来二去便把身子给拖累坏了。可纤韫的确有德,朕接她出金镛城之后,一次都未曾跟朕说过金镛城那些刁奴们的不是,打理宫事之时,也没有故意冷待了金镛城那边,如此以德报怨,熙芸便没有这样的气度与心胸。” 熙芸便是裴淑妃的闺名。 “陛下说的甚是,”诸葛忆荪说道,“也正因如此,陛下才应该好好补偿刘夫人才是啊,况且刘夫人是陛下的糟糠之妻,曾陪伴陛下渡过近多年的风风雨雨,这是天下之人尽皆知晓的事,当年亏待了发妻,如今愧悔不已,复立发妻应有的位份,弥补发妻当年所受的委屈,这也是陛下的德行所在啊,天下之人一定会广为称颂,谁若是议论,便是他不通人情,不明事理,不知好赖,陛下大可以当面责问他才是,若是他也做了愧对糟糠之事,是视若罔闻,还是尽力弥补一二,看他怎么说。” “也的确是这个道理。”元淮说道,“况且如今朝堂之上士族对立,儒林士族与勋贵士族干戈再起,而以韦成岳、郑宜祚为首的儒林士族占了上风,以谏议大夫皇甫容诫为首的勋贵士族,并非没有才学,可受到儒林士族们的排挤,若是复立刘氏为后,倒是也足以平衡朝堂一二。” “陛下英明。”诸葛忆荪说道。 “可是,纤韫的身子弱,此次的病便是被后宫之事拖累坏了,即便是复立她为后,那后宫之事又该交托给谁呢?” “臣妾自荐,若是刘夫人的迟迟没有起色,待臣妾诞下皇嗣,倒是可以替夫人分担一二。” “如此,朕便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旬日之后,元淮以太皇太后武氏的名义下令,复立刘纤韫为皇后,入主坤仪宫,赦免中山刘氏族人的流配之罪,生者赐还爵位,逝者昭雪污名,其父兄皆以国公之礼,迁回祖籍中山隆重安葬。 可是刘皇后的病仍旧不见好,只是勉强撑着渡过了立后的仪典,而刘氏登上后位的不久,周淑媛也到了临盆之期,被人挪进了产室,等待着腹中孩儿的降生…… 第264章 丧子封嫔 大黎皇宫,鸣鸾阁。 这一日,是周淑媛临盆产子的日子,虽然被一早挪进了产室,可是半天不见动静,只听见周淑媛撕心裂肺地叫喊声,孩子却迟迟不肯降生。 栖凤阁与鸣鸾阁相距不远,诸葛忆荪站在庭院里,听到周淑媛似哀嚎一般的叫喊,心中担忧,于是让珪如去打听着,过了一会儿,珪如一阵小步赶来,连忙向诸葛忆荪回禀。 “淑媛那边的情势如何?”诸葛忆荪问道。 “回禀夫人,太医说,淑媛娘娘娘的胎位有些不正,听产婆说,像是不全足位,只怕一时半刻,小皇子还不能降生,太医已经命人熬了催产药给淑媛娘娘服下,医女也在给娘娘用心推拿着,只求龙胎快些降生便好了。” “不全足位?”诸葛忆荪问道。 “便是胎儿的一只脚先出来,可是身子仍旧留在母体之中,产婆说,这样的胎位在民间妇人之中倒也常见,只是不论是胎儿还是母体,都要多受些罪了。” 诸葛忆荪听着,也抚摸了抚摸自己的肚子,腹中的孩子仿佛也有感应,轻轻踢了她一下。 到了第二日晌午,栖凤阁的产室之中,终于传来了孩子的哭声,而周淑媛被这孩子折磨了一天一夜,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昏厥了过去。 元淮下朝之后,便来到了栖凤阁门外守着,听到孩子的哭声,自然是欢喜,听产婆来报,周淑媛诞下的是一位皇子,是元淮的第八个儿子。 元淮听着里头孩子的哭声,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一个劲儿地说好。 淑妃、荣妃、康嫔也在外头候着,听说元淮又得麟儿,也连忙道贺,“恭贺陛下弄璋之喜。” 可是正当元淮喜不自胜之时,产室之内那婴儿的哭声却越来越微弱,仿佛气力不足的样子,产婆将抱到了栖凤阁之中,给元淮和各宫嫔妃们相看,元淮喜悦之余,看着那孩子的脸越来越红涨,几乎没有了哭声,在产婆的怀中不安地扭动着。 元淮脸上喜悦也逐渐变成了担忧,于是连忙让产婆带下去好生看顾着。 过了一会儿,周淑媛醒了,可是经过这一两日的折磨,实在是疲乏得很,只撑着精神问了问孩子好不好,听侍女们说孩子很好,被产婆抱下去悉心照顾了,周淑媛这才放心,不一会儿又昏睡了过去。 元淮也起身来到产室看望周淑媛,莲汀刚想将周淑媛唤醒,可元淮连忙阻拦,说道,“别叫醒她,淑媛也累了,让她好好安睡吧,等她醒了再来探视吧。” 元淮又奖赏了栖凤阁与太医院上下,宫女每人两匹丝绢、十两银子,太监两匹纻丝、十两银子,太医院上下赏五倍薪俸、赐御膳一席,等诸葛忆荪与卢昭仪的皇子平安降生,再额外赐太医院众人三日休沐。 元淮又让莲汀、雁浦、灵笳她们好生照顾周淑媛,要什么东西、什么馔膳、加派多少人伺候,便直接到含章殿找汤哲庸便是,又让医女们看顾好周淑媛的身子,莫要留下什么病根,交代了一圈方才回含章殿。 诸葛忆荪知道周淑媛平安产子的消息,心中也十分欣喜,也想准备来探视周淑媛,可是知道周淑媛睡着,便让人送来了许多进补的珍材,只说等周淑媛醒后再来探视。 可是,那小皇子终于还是没有挨过去,降生不过三日,便在乳母怀中没有了气息,可怜周淑媛,醒了之后只见了那孩子一面,便与那孩子断了母子缘分,从此天人永隔。 元淮原本欢喜,可是听闻孩子早夭,也如同五雷轰顶,坐在榻上,许久缓不过神来,心中悲切,面带愁容,只觉得苍天无情,也不同旁人言语。 周淑媛也不顾旁人的劝阻, 非要去看那孩子的最后一面,从床上挣脱着爬起来,站在冷风口里,看着宫人们将那小皇子的棺椁抬了出去,当即便哭昏了过去。 周淑媛生产之时伤了根本,未曾见好,又着了冷风,被宫女抬回去以后,便一直卧床养着,终日以泪洗面,汤药不断,面色枯黄,整个人已经没有了半点精神,只是还未断气罢了。 元淮为了安抚周淑媛,于是下令晋升周淑媛的位份,晋封周淑媛为嫔,封号为“祯”,取吉祥之意,也是以此来为她祈福。此后又恩准祯嫔的继母秦氏与胞姐临淄王妃入宫探视,母女三人也只是六个眼睛一同淌泪罢了。 等祯嫔出了月,灵笳、甘绥也回到了鸣鸾阁侍奉,诸葛忆荪有一日在三楼的暖阁与灵笳说话, “祯嫔还不见好吗?”诸葛忆荪问道。 灵笳点点头,“奴婢前几日奉夫人的命去给祯嫔送滋补的花胶,听彤鱼说,祯嫔娘娘还是那样,终日躺在床上,以泪洗面,只哭自己夭折的孩子,口里还时常埋怨自己,说自己未能尽到母职,有时端进去的饭食碰都不碰,憔悴得不成样子。” “也难怪她,她怀胎十月受尽了苦楚,都是为了那腹中的孽障,一朝降世,原本是久久盼望的母子欢聚之喜,可不曾想竟生离死别,世间之苦,莫过于此。”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说的是。”灵笳应道。 “只是,我总觉得奇怪,王太医先前给祯嫔请脉,是说过祯嫔腹中的胎儿不大好,可是这些日子都调养过来了,众位太医也均不曾说过有何不妥之处,为何好端端的一个孩子,降生不过三日便夭折了呢?” “奴婢也觉得疑惑,”灵笳说道,“奴婢奉夫人之命去祯嫔娘娘身边侍奉,从一应的衣食、用具、汤剂、丸药与含章殿都是一样的,并无任何不妥,每次用膳,都是有内侍省的公公们用银针验过才给娘娘食用,不曾有一点疏失,或许那产婆说的是,民间妇人产子若是遇上了不全足位,多有母子聚亡的,如今好在祯嫔娘娘万幸无事,也算是吉人天相了。” “说到此处,我亦不解,”诸葛忆荪说道,“祯嫔又为何会遇上不全足位呢?” “这个奴婢倒不曾知晓,听那产婆的意思,妇人生产,本就一人一个情势,遇上了不全足位也是难免。” “我倒不信。”诸葛忆荪说道,“灵笳,你将月娇唤来,我有事交代她。” 第265章 再决宫事 月娇奉诸葛忆荪的命令,四处打听祯嫔腹中子之死的事,尽管刘夫人刘纤韫已经登上后位,入主坤仪宫,可是身子骨仍旧不好,秋日里越发咳个不止,元淮也下令让她在宫中静养,将宫中大小事一应交托给诸葛忆荪料理。 大事上都是诸葛忆荪决断,小事上诸葛忆荪交托给了刘淑仪与陈尚宫,后宫嫔妃与六局二十四司之事有陈尚宫布置,而掖庭宫、永巷、慎刑司等处有刘淑仪帮着协理,最后再交由诸葛忆荪裁夺着。 诸葛忆荪虽然有着身孕,各处行动不便,可是便如同前朝大臣上朝一般,元淮不必在天下走动,便可以料理天下之事,诸葛忆荪虽然不比在后宫各处走动,也对后宫之事了如指掌。 月娇也因此于各处行动方便,也让她在各处调查祯嫔腹中子之死更畅通无阻了。 这一日,月娇赶回宫中,跟诸葛忆荪说起调查之事,只听月娇说道,“姐姐,我这几日四处打听,许多事虽然不甚明了,可是有一事,倒是果真如姐姐所料。” “你指的是……祯嫔的胎位吧。”诸葛忆荪问道。 “不错。”月娇说道,“我问过产婆,这妇人究竟在何等情形下才会有不全足的胎位,产妇们一开始还担心自己牵扯进小皇子的早夭与祯嫔抱病两件事,不肯直说,还要数甘缪机灵,去问过宫外许多给产妇接生过的老妈妈,说不全足与产婆们的接生手法无关,产婆们这才肯如实相告。” “这些产婆们怎么说?” “她们说,这不全足位民间、官家都常有,之所以孕妇会有不全足位,大多是因着两件事,一件是相承自其母,若是母亲受孕之时有不全足位,侥幸养活了女儿,这女儿生儿也大多是不全足位。” “这也有理。”诸葛忆荪说道,“另一件又是什么?” “再有一件便是孕妇的坐卧习性、饮食或汤剂所致,”月娇说道。 “汤剂?”诸葛忆荪问道。 “是,民间女子若是不想要腹中骨肉,想用汤剂将腹中胎儿打下的,服下汤剂之后,被打下的胎儿因为在腹中已死,将其送出体外时,有许多都是不全足位,这时的胎儿尚未足月,因此即便是不全足位,一只脚先下出来也没有什么,妇人所受之苦倒是比足月产子的妇人要轻些。”月娇说道。 “那祯嫔的家中母亲,在生她之时是否也是不全足位呢?”诸葛忆荪问道。 “此事去祯嫔的母家、京兆尹周大人府上问过,与汤公公说了,借着给他家送封赏之物的空子,问过她家管事的仆妇,那仆妇也是从前侍奉过祯嫔娘娘过世的母亲的,她也说祯嫔娘娘的母亲在生子之时,从未遇上这样的情势,也未像祯嫔娘娘那般,足足花了一天又一上午,才将腹中的皇子产下。” “那便不是相承自其母,而是孕期的习性与饮食、汤剂所致了。”诸葛忆荪说道。 “我想也是,”月娇说道,“我也问过那仆妇,临淄王妃生产之时,可也曾遇到过这种情势吗?” “她如何说?” “那仆妇也常往来临淄王府,临淄王妃有孕之时她也曾去看顾过,说临淄王妃诞下两子一女,生产之时都是顺遂妥当,不曾有过难产之症,这不全足位更是未曾听说,临淄王妃是祯嫔的胞姐,她母亲与胞姐都是这般,只怕便与先天之症无关了。” “那便是祯嫔有孕之时所致。”诸葛忆荪说道,又问着一旁的灵笳,祯嫔有孕之时可有何不妥,灵笳都一一答过,不管是从胎教、坐卧、饮食、衣饰、汤剂都有专人仔细查验,绝对没有一丝不妥之处, 灵笳看诸葛忆荪心中仍旧有疑惑,于是说道,“若是果真有什么不妥,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那祯嫔娘娘腹中皇子岂不早就夭折了?哪里还会将孩子生下?好歹还养了几日才薨?” “这话倒也有理。”月娇说道。 “怕是有些细微之毒,让人防不胜防,虽然不能一时半刻要了人的姓名,可是日积月累,渐入肌理,慢慢地杀人于无形之中,也并非不可能。”诸葛忆荪说着,想起了当日恭嫔陈氏给皇长子常佑下的 不孕之药,便是用那七叶一枝花、马钱子、郁金等药材慢慢掺入饮食之中,伎俩微弱,验毒之人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什么不妥来。 诸葛忆荪心想,“难道是有人又得了陈氏的真传?将这样的法子用在了祯嫔的腹中皇子身上?” 诸葛忆荪一边回想,一边让甘绥去将秦太医传来,秦太医也说,诸葛忆荪的猜测也不是没有可能,只听秦闲望说道,“夫人之虑倒也有理,有些药材的毒性幽微,甚至是无毒的,只是药效有些猛烈,对大人倒是没什么害处,可胎儿尚小,又在母体腹中,即便是毒性微弱,腹中胎儿或许也没有招架之功,长期将这样的药材摄入体内,只怕早就损伤了胎儿的肺腑,即便胎儿能生下来,也是活不成的。” 诸葛忆荪听罢,不禁胆寒,于是让月娇、灵笳去祯嫔的住处与产室仔细查一查,究竟有何不妥之处,诸葛忆荪担心她们二人对于医理不甚熟悉,于是让月娇留下,吩咐灵笳带着霜娥与妙箜一同去,只说给祯嫔送燕菜花胶羹,不要惊动了祯嫔养病。 燕菜花胶羹需要文火炖许久,秦太医看妙箜也一同去,他早就与妙箜有了首位,只想着哪一日妙箜在诸葛忆荪面前得了脸,恩赐她出宫,或是干脆许配给他便好了,于是回太医院写了一张单子,让医女给妙箜送来,希望妙箜能凭借此事立下功,诸葛忆荪也一定欢喜。 等月娇看着将花胶羹炖好之后,让三人用食盒提上,一同往栖凤阁去了。 再说康嫔,这几日月娇在宫中各处巡查的消息早就有人透露给她,再者如今诸葛忆荪又接手宫事,她在宫中行事也不似往常那般方便,心中焦急,可脸上仍旧冷冷的,来衍庆宫看看淑妃的有何动向,结果刚走入衍庆宫的前殿,扑面就嗅到一股清香。 “娘娘好雅兴,心灵手巧,这又是在摆弄什么劳什子?竟这样悉心照看着,竟然比看顾着刚降生的孩子还宝贝呢。”康嫔问道。 裴淑妃与芒角、栾儿围在茶炉前头,芒角往炉中添了香炭,栾儿将上一壶茶汤倒了,裴淑妃在一旁嗅着气味,裴淑妃一听是康嫔来了,只抬眼看了看,说道,“哪里是什么巧宗?不过是今早去收了孔雀枫上的露水,金秋最后一茬了,只埋了一缸,将旧日的取出来,做些枫露茶罢了。” “这枫露果真是越陈越香,经娘娘宫里的香炭一烹,当真是满殿之中都是秋日的草木清香,竟然比宫女腰上积满了香粉的手绢更沁人心脾呢。”康嫔说道。 第266章 淑妃弄茶 “今年的风雨多,”裴淑妃说道,“这枫露埋在后院里,没少受雨打风吹的,滋味倒不算是上乘。” “眼前就要入冬了,”康嫔说道,“南来的风雨少了,也不似往日那般潮湿,娘娘新采了枫露,只需深深埋在后院里,等冬日里下了雪,厚厚地盖在上头,味道自然甘甜清香,比往年的要醇正许多。” “康嫔也是懂这枫露茶的。”裴淑妃说道。 “是啊,昔年闲来无事,倒也不辞辛劳,酿过几罐。”康嫔说道,“这枫露虽好,可是要埋在无人察觉的地方才好,莫要让人翻腾了出来,曝露在飞尘地下,让日头晒了,只怕就坏了味道,到了来年就发酸发苦,再也喝不得了。” 裴淑妃知道,康嫔也是个聪明的,分明是在借这枫露说祯嫔腹中皇子早夭一事,于是让芒角与栾儿都退下,只留康嫔在跟前。 “康嫔今日来我这里,可不是只与我论茶的吧。”裴淑妃说道。 “难为淑妃娘娘有这样的好雅兴,外头都快要翻天了,您还能坐怀不乱,和两个丫头在这里摆弄茶水。” “不在这里摆弄茶,难道要往人家跟前去凑,给人往手里递辫子抓?”裴淑妃给康嫔斟上了一杯茶,只是这茶热气腾腾的,一时喝不得。 “臣妾只听说,那女人一时掌了权,便让她身边那几个伶俐的丫头,各处行走打听,好似问的便是祯嫔腹中皇子的是,连太医院的那几个蠢笨的太医都被叫进去好几回了,难为她即将临盆了,还有这样的心思。”康嫔说道,“早知道,当时就了结了这几个丫头,没成想她还能东山再起,留下了这些祸患。” “砍一枝损百枝,物伤其类,说是为了祯嫔,实则她也担心腹中的孽障,怕是也像祯嫔腹中的短命鬼一样夭折了吧。”裴淑妃说道。 “是啊,谁又猜不到她的心思呢?她是最小心的,一点疑影都不肯放过,”康嫔说道,“不过,这几日我看着那个叫月娇的丫头,宫里宫外的进出好几趟,还去过祯嫔母家府上,又在栖凤阁外头探头探脑的,煞有介事的样子,那帕子是宫人们贴身戴的,不会让她翻着吧。” “即便是翻着,也自有旁人顶缸,与你我又有何关系呢?”裴淑妃说道。 “夫人说的是谁?”康嫔有些疑惑地问道, “瞧你急的,越发沉不下心来了,来日若是有人寻到了你宫里,岂不是不打自招了?这可怎么好?”裴淑妃说道,“这茶汤子要凉了,快饮上一杯,平心静气一些。” 康嫔看裴淑妃这样说,也不好推辞,于是坐在裴淑妃的对面,拿起那枫露茶只抿了一小口,用袖子掩着,将那茶从秀口中吐出,沾在了袖子上,一滴都不曾入口。 康嫔说道,“当真是好茶,臣妾只尝了一口,便觉得清香四溢,满腹甘香,可惜臣妾近来肠胃不适,喝不得凉茶,只品一小口致意吧。” “妹妹请便。”裴淑妃说道。 又做了片刻,康嫔推脱说自己宫中有事,连忙带着两个侍女回宫去了,一回长欢殿,康嫔就让修则与修业把宫门掩上,令几个太监在外头,修则与修业带着七八个侍奉的宫女将长欢殿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尽数翻了一遍,连后院的土都仔细验过,才发现没有什么不妥之物。 康嫔又把自己宫里用来做手帕的绫绢都去内府局查过,并没有与其他嫔妃处有何不同,又让太医院的医女来长欢殿翻过,殿中所有药草也都稳妥,没有伤胎之用的,这才放心一些,可是立在殿门口,看着远处的殿宇,康嫔想到,“那淑妃所说的顶缸之人究竟会是谁呢?” 康嫔走后,裴淑妃又让栾儿将康嫔碰过的那盏茶倒去喂狗,连茶盅都放在了狗窝里,只对芒角说道,“我好心给她沏茶,她却疑心我下毒,又怀疑我栽赃给她,一阵风似的溜走了。” “康嫔如今不得陛下宠爱,又没有子嗣,这宫中又无依无靠的,若是有人从她宫里起事,她一宫上下便要完了,听娘娘这样说,如何能不心惊呢?”芒角说道。 芒角抬头一看,裴淑妃正在恶狠狠地瞪着她,芒角这才知道,方才所说的“不得陛下宠爱、又没有子嗣的话”也戳中了裴淑妃,于是连忙说道,“她哪里比得上娘娘这样的好福气,内有太妃做主,外有家人帮扶,还有陛下的宠眷,自然是不必忧心的。” 裴淑妃听芒角这样说,只冷冷地说道,“你惯会哄我。” “娘娘说笑,您倒说说奴婢哪一句话说错了?”芒角说道。 “其实康嫔也不必忧心,她以为我要拿她顶缸,可是我未曾看得上她,不过犬马之流,到不值得我费心思在她身上,只是这康嫔心思多,虽然依附咱们,同咱们一个鼻孔出气,可心里终究还防着你我呢。看来若要在这宫中作长远计,不让咱们陷入孤立无援之境,由着别人栽赃构陷,还要再寻个臂膀才好。”裴淑妃说道。 “奴婢看这韦贵人、杜才人、段才人都已经被荣妃宫里拉拢了过去,不然平白无故的,这几人往荣妃哪里跑什么?”芒角说道。 “只怕这些狐媚子和荣妃那个老妇勾结,不光是在后宫中,只怕前朝也暗地里勾连上了。”裴淑妃说道。 “奴婢看新入宫的靳良人、牛良人,也是中等官宦之女,靳良人容貌清秀,一看便是个机灵的,只是沉默少言,牛良人姿容艳丽,听说也擅长音律,闲时常往太乐署行走,这几日因为祯嫔丧子一事不曾去了,也是个谨慎的人,可荣妃仿佛并未将她们看在眼里,这些官家小姐都是心高气傲的,只怕这两个背地里也不忿。” “荣妃也太小看人了,”裴淑妃说道,“这枫露茶还有好些,小厨房里新进了些野雉崽子、嫩鹌鹑和猴头菇,让他们做成点心小菜,明日若是天气好,让邀了熙嫔、明嫔、康嫔、邓婕妤、林贵人、何才人、靳良人、牛良人、余良人一同来咱们宫里坐坐吧。” 第267章 云熟绢帕子 大黎皇宫,栖凤阁。 霜娥、灵笳与妙箜一同来探视祯嫔,将花胶羹呈给祯嫔的宫人之后,霜娥与灵笳又走上前去与祯嫔说话,看祯嫔还是那般卧在床上,只是对着霜娥与灵笳淡淡地笑着,不曾说什么,霜娥与灵笳也只好替诸葛忆荪嘱咐了一番,走到一侧,莲汀于是前来相送。 霜娥便将她们的来意说与莲汀,莲汀也愤恨有人存心要害祯嫔,连她也跟着受了许多委屈,于是连忙答应着,让霜娥她们三人到小花厅坐着,留雁浦、彤鱼与几个医女、医婆在祯嫔床前伺候着。 过了一会儿,莲汀亲自倒茶来,依次给霜娥、灵笳、妙箜三人斟满,又在方桌的一角坐下,将祯嫔有孕以来所遇之事、所用之物,但凡是她知道的、仍旧记得的,无一不跟霜娥与灵笳说,妙箜也在后头听着,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 霜娥、灵笳与妙箜听着,也没有觉得有何不妥,于是三人又悄悄的与莲汀在栖凤阁各处巡查,霜娥与灵笳在殿堂里看摆件、各式用具,莲汀与妙箜一同到了里间,搜看祯嫔在孕中所用的衣物,搬箱倒柜,仍旧没有查出什么不妥,莲汀与妙箜还平白出了一身的汗。 正当二人用手帕子擦拭额头上的汗珠时,妙箜看着莲汀的手帕有些脏了,于是说道,“姐姐的帕子旧了,不妨用我的吧。” 莲汀说道,“不妨事,这不是旧了,新送来的这一批帕子都是这般,用的便是暗色的丝线,看着发灰,并非沾染的,这帕子吸汗,还有一股香味,是极好的。” “这样好的东西,姐姐是哪里来的?”妙箜疑惑地问道。 “司衣房早前送来的,怎么?难道你们宫里没有吗?”莲汀看着帕子,也是满脸疑惑地回道。 妙箜接过帕子,仔细打量了打量,说道,“我用的都是生绢,比这个粗一些,这样细密柔软的熟绢布,都是陛下赏赐给各宫娘娘的,咱们哪里会有呢?可见祯嫔娘娘待你们姐妹是真的好,竟然把陛下赏赐的绢布送到司衣房去,让司衣房做了手帕子给你们送来。” “这并非是我们娘娘赏的,我们娘娘哪里有心思再这样的芝麻小事上?是前些日子司衣房送来的,我还以为是因为到了这栖凤阁,与往日用的不同,更要精细些,难道是只有我们宫里这般?鸣鸾阁与昭仪娘娘身边的人不是这般吗?” “卢昭仪宫中是什么境况我倒不知,只是我们鸣鸾阁的手帕都是个人单独剪了缎子自己绣的,纵使夫人赏赐上好的绸缎料子,上头的花样也是咱们自己绣的,不曾有司衣房的女史做好了一并送来。” 妙箜说着,接过那手帕子,细细地嗅着。 而外头的霜娥与灵笳听见里头的动静,也连忙走了进来,问是怎么回事,莲汀一并说给二人听,霜娥和灵笳也将各自的手帕拿出来给莲汀看,莲汀一看都是潞绸做的,霜娥的是一块杏黄色的,灵笳的一块丁香色的,不似莲汀、雁浦、彤鱼她们的,全都是秋香色的云熟绢布做的。 正当几人说着,元淮也打发康祝来给祯嫔送来了一盒肉苁蓉,是州郡上进献的上乘贡物,对于产后补养身子是极好的,于是让康祝给祯嫔送来。 康祝知道祯嫔抱病,静休在床,不敢打搅,只悄悄的进来,没想到走到门厅,就听见莲汀与霜娥几人说话。 “究竟会是谁有这样的好心,将自己宫里上好的绢布送到司衣房去,巴巴地做成了手帕子送到我们宫里来?” “究竟是好心还是祸心,如今还不曾分晓,只是这帕子的面料,”霜娥说到,“是上乘的云熟绢,里头还掺了一些冰蚕丝进去,若是做成裙子,夏日里穿上身上,风一吹,最是凉爽的,这样好的面料,只怕寻常嫔妃也难有。” 康祝远远地听着,口里念道,“云熟绢?有什么稀罕的?这几个小蹄子不做事,在这里躲清闲,也看我不吓他们一吓。” 康祝刚要破门进去,就听到一个声音说, “这味道乍一闻香得很,”妙箜仔细嗅着那帕子上的脂粉香味,“也不上头,只是仿佛有一股哪里说不上的古怪,霜娥姐姐,你瞧瞧?” 霜娥从妙箜手里接过帕子,来回瞧着,妙箜也赶紧转身到一旁,将秦闲望交给她的那张药材单子拿出来看一看,说不定有什么能对得上,可是她对于医药之理甚是生疏,纸上谈兵哪里行得通呢? 灵笳也走到霜娥的一侧,横竖看着帕子,说道,“这帕子怎的灰扑扑的?” 第268章 畏罪投井 “原就是这个颜色,”莲汀说道,“司衣房的人送来时,我们就问过,只说是特意染成秋香色的,倒是比旁的颜色沉稳别致一些。” “这沉稳倒是有,别致也难得,触手甚是柔滑,如同拂在水面上一般,只是这颜色宫中少见。”灵笳说道。 霜娥嗅着没有什么不妥,只是一股不甚浓烈的脂粉香,看这颜色有些古怪,霜娥有举到窗前,透着光一看,那颜色分明不是丝线染就而成的颜色,而是一些脂粉末聚在丝线上而显现出来的,霜娥又用舌尖轻轻点了点,试了试味道,连忙吐掉。 “这里头除了脂粉,分明还有一股药草的微苦清香,究竟是何物?费了这样大的心思,被这般巧妙地藏在手帕子里。”霜娥说道,又对莲汀说道,“我拿了去,让秦太医看看,究竟有何不妥,看完了再送来给你。” 莲汀答应着,霜娥和灵笳又到里头去取了雁浦的手帕子,一并带着,回宫取了,找来秦闲望一看,便说道,“这里头被人掺入了木通的粉末。” “木通?这是何物?”诸葛忆荪问道。 “是一味药材,有通经下乳、活血化瘀之效,有孕之人若是少量误食倒也无妨,可若是大量服食,或日积月累积在母体之中,便会滑胎,即便万幸生下了胎儿,那胎儿也早就被伤了肺腑,是活不成的。”秦闲望说道。 “果然,我便说好端端的,祯嫔的皇子怎会降生三日便夭亡,根由便在这上头,”诸葛忆荪说道,“竟然将这药材研磨成粉末,与脂粉一起,附在侍女们的手帕上,这样狠毒难测的心思,真难为用毒之人想得到。” “只是,太医、医女、医婆等人日日守在栖凤阁,也察觉不出来吗?”月娇问道。 “一来,正如夫人所说,此人不仅知晓木通的药性,还懂得用香,依微臣所见,这木通是与灵犀香、兰香一同调和在一起,再用蜡丸封在这绢布上,蜡丸遇热便化了,与木通粉末、灵犀香等融在一起,看着发灰,让人误以为是丝线的颜色,其实是木通粉末所致,即便是太医与栖凤阁的宫娥们贴身站着,不仔细查验,也看不出有什么古怪。”秦闲望说道。 “这样好的心思,用在这样的害人之事上,倒也可惜。”诸葛忆荪说道。 “二来,男女授受不亲,这手帕子平常被宫娥们放在腰间,太医们哪里敢近身查验呢?即便是医女、医婆也只把心思放在祯嫔娘娘身上,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叶,才让那人钻了空子,想出了这样的法子来谋害祯嫔娘娘的腹中皇子。” “也不怪你们,千防万防,也放不过敌人奸巧、细致入微的心思。”诸葛忆荪说道。 “微臣多谢夫人体谅,”秦闲望拱手作揖道,“微臣行医十数年,也从未想到用人会用这样的法子来谋害一个胎儿,这帕子上木通或是粘到宫娥们的身上、宫娥们的手上,再经由宫娥们服侍祯嫔娘娘之事,无形之中便入了娘娘的体内,再由母体传给胎儿,怪道小皇子刚降生之时,面庞涨得发紫,又没有哭声,再有胎儿降生之时的不全足位,也皆是这木通所致。” “究竟是谁有如此狠毒的心肠?”诸葛忆荪思量着。 “不论如何,这手帕子是司衣房的人送去的,总与司衣房之人脱不了干系。”月娇说道。 “霜娥,”诸葛忆荪吩咐道,“你叫上甘绥,往宫正局走一趟,再去告知陈尚宫,把司衣房的一干人等给我提来,我要仔细审问她们。” “姐姐,你的月份大了,不日便要临盆,此时可动不得气,不如就让霜娥与甘绥看着,交由宫正局的人审问,陈尚宫陪审,横竖此时霜娥都知晓,她在那里和你是一样的。”月娇说道。 “也好,”诸葛忆荪便给了霜娥她宫里得了令牌,让她和甘绥带上四个女官、四个太监一同往宫正局去了。 可是不过一个时辰,霜娥和甘绥便回来了,诸葛忆荪正要问她们为何此事便回来了,结果霜娥先开口说,“夫人,此事陛下已然知晓,奴婢和甘绥还没到司衣房,便看着汤公公亲自带人将司衣房上下三十余人全都带走了,那押送的队伍浩浩荡荡,想必此时满宫里的人都知道了。” 甘绥也说,“只是没有见张司衣,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张司衣已经投井死了。” 第269章 葫芦金簪 “投井?”诸葛忆荪问道,“在何时投井?” “奴婢与甘绥赶到之前不到半个时辰,”霜娥说道,“汤公公将人带走之后,奴婢也去尚服局瞧过,官仵作正在验尸呢。” “是,听人说,汤公公还从张司衣的房中搜出了好些东西。”甘绥说道,“康裕一并拿上,往含章殿去了。” 诸葛忆荪刚要追问,可是突然觉得恶心地厉害,止不住地呕了起来,月娇一边给她拍着,一边又劝她保养腹中的龙胎要紧,此事横竖有汤哲庸带人查办,自然会给祯嫔母子一个交代,让诸葛忆荪还是安心养胎,莫要再忧思伤神,追问这样的干系到任人命的事。 诸葛忆荪害喜之后,顿时觉得头晕目眩,也将月娇的话听了进去。 月娇和珪如都是谨慎的人,知道有人会用这样的法子坑害祯嫔母子,诸葛忆荪在宫中树敌颇多,也难保不会用在诸葛忆荪的身上,于是叫上太医院的三位太医,在鸣鸾阁内外搜检了一遍,不管是宫人们穿戴的衣物、用过的器具、还是鸣鸾阁内外的大小物件都查验过,只差没有将后院的地掘开三尺一粒土一块泥挨个搜一遍了。 秦太医、王太医、朴太医都来给诸葛忆荪问过脉,这才放心。 过后,诸葛忆荪有了精神,也让霜娥去卢昭仪的金鸳阁里,将此事缓缓地告诉卢昭仪,让她也严谨一些,小心防着。卢昭仪也怕自己和孩子有个闪失,于是让檀奴带人挨个查过。 檀奴听了这话,便以为有了金牌令箭,不一会儿便对着金鸳阁的宫人们呼来喝去的。这檀奴仗着自己是卢忆荪的贴身宫女,在金鸳阁中管事,又是王府的陪嫁,自以为得脸,连金鸳阁原本的女官巧素,好歹是内命妇八品掌训,也丝毫没有被檀奴看在眼里,搜检金鸳阁的内外宫人之时,将他们浑然当贼一般看待,冷着一张脸,手上也没有太客气。 馥青、启朱从苍梧王府就跟着卢玉姜的自然不会跟檀奴计较,可是旁的人就没有这样的心胸了,被无故搜身本就心中不快,看檀奴神色倨傲,便更是不忿,好歹他们也是含章殿在陛下身边侍奉的人,虽然被拨来了金鸳阁伺候卢昭仪,也自认为比檀奴这样南境来的私家奴婢体面些。 檀奴在搜检金鸳阁一个名叫甘缚的太监时,一把脱下甘缚的官帽,里里外外检视一同,毫无轻重忽的给甘缚带上,甘缚嘴里囔囔,“轻着些,何苦来这般摔摔打打的,不明白的还以为姑娘当了阴司里的判官,这般凶神恶煞的。” 檀奴听了,也有他辩了起来,“你便是这般尊贵?如同这宫里的老爷一般?我还要如同侍奉主子那架势,软着胳膊跪下小心谨慎地给你把帽儿带上?只怕一点风都惊不到你才好?里头主子跟前有多少事等着呢,你自己好好带上又如何?便委屈了你?” 甘缚被檀奴抢白地说不出话来,又有这许多人看着,担心自己脸上没有光,嘴上硬生生地对着檀奴脸上说道,“瞧你张狂的,什么好嘴脸?小人得志。” 檀奴最是要强,一句话仿佛打在了她的脸上,自觉受辱,又瞥见一旁素日与她有过节的两个宫女窃笑,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甘缚的脸上,险些惊动了里头的卢玉姜。 “你……你这歪脖丧门的泼皮蛮子,”甘缚恶狠狠地骂道,结果话音刚落,又被檀奴打了一巴掌。甘缚刚想与檀奴厮打,结果被一旁的哥几个劝住,她们都知道檀奴在卢昭仪面前甚是得意,自然不敢与她当面斗狠,只能作罢。 可这檀奴即便是打了甘缚两巴掌,仍觉得不解气,走到廊下抽抽搭搭地哭了一场,把两个眼哭得跟桃儿一般,卢昭仪想吃甜汤,启朱出来让檀奴去做,檀奴端进去的时候,卢昭仪夸赞檀奴这甜汤做的好,可是抬眼一看,檀奴红肿的双眼里有挤出泪来,在主子面前万分委屈地哭着,浑身颤抖,可嘴里没声。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这样哭起来?谁给你委屈受了?”卢昭仪问道,檀奴最初还只是摇头,卢昭仪追问再三,她都不说,后来问了馥青和启朱,才将檀奴与甘缚之事描声绘影地说了出来,檀奴一边听着一边哭,说着自从在卢玉姜身边侍奉,还没有受过这样的气,又说甘缪骂她是蛮子,岂不是连卢昭仪也一同带上了? 馥青与启朱不断地劝着卢昭仪莫要动气,可卢昭仪怒眼圆睁,哪里听在心里?卢昭仪也知道,这甘缚虽然在她跟前伺候,可终究是含章殿的人,于是让启朱去将汤哲庸叫来,向汤哲庸要个公断。 启朱到了含章殿门口,刚想让康裕去寻汤哲庸,结果听康裕说,汤哲庸在里头回话,让启朱略等等。 元淮知道祯嫔丧子是有人暗害,于是让汤哲庸吩咐下去,将司衣房的女官、宫女押入大内天牢,让内侍省的少监审理、狱丞陪审,严刑拷问众人,可是汤哲庸知道,这司衣房的三十多人不可能尽数都是共犯,其中一定有冤屈之辈,于是先将此事按下,只说有件可疑的事要禀告元淮。 “何事可疑?”元淮问道。 “陛下可认得此物?”汤哲庸将一个造像十分精美、却是旧时样式的金葫芦点翠七宝簪装在匣子里,递给元淮。 “这发簪子看着甚是眼熟。”元淮说道。“只是一时不记得了。” 汤哲庸听了也低着头,不敢回话,元淮看他的样子,便知道其中有事,于是问道,“你这老滑头可认得?” “老奴?”汤哲庸故作疑惑地说道,“老奴也记不清了,只是看这簪子精美华贵,用料珍奇,不像是寻常女官可有,再说这七宝点翠的葫芦样式,更不像是如今宫中嫔妃们时兴的。” 汤哲庸看着元淮也将这簪子拿起,又说道,“这金葫芦样式倒是难得,可是陛下昔年赏赐给哪位娘娘的?” 一句陈年的旧话突然涌入元淮的脑海,“这葫芦啊,又称福禄,取福禄双全之意,意头极好,朕让宫中匠人特意制来,覆身七宝,都是无价之珍,原也不值什么,比不得你在朕心中贵重,朕给你带上,也好给你和腹中咱们的孩子添添喜气吧。” 汤哲庸一早便知道这金葫芦簪子是何人所有,只是元淮不说,他也不直言,免得元淮疑心。 元淮又看了片刻,眼神也从犹疑变得明亮,终于想起,这金葫芦簪子是延昌三年,明嫔初次有孕之时,元淮亲手给她戴在髻上的。 第270章 杖打甘缚 元淮将这金葫芦簪子丢在匣中,脸上升起一股愠色,问道,“这簪子,可是那贱婢偷来的?” “老奴带人赶到是时,司衣张氏已经投井自尽,死无对证,至于这簪子是如何来的,陛下容禀,老奴实在也不知晓。”汤哲庸回道。 “将她日常亲近的掌衣、典衣、女史朕带来,”元淮说道。 “是,”汤哲庸对一旁的康裕是使了一个眼色,让康裕去大内监牢将这几人提来,又将一个包袱呈了上去,“陛下,这也是老奴在张氏的房中搜到的,还请陛下过目。” 元淮一看,包袱中都是些珠宝,还有一些散碎银子,良莠不齐,有几个样式粗糙,像是张司衣平日里自己置办的,还有几个样式精美、用材华贵的,一看便是嫔妃所用之物,“这些首饰看着眼熟。” “是,和那葫芦金簪一样,不像是寻常宫人可有,倒像是嫔妃所用之物,不如让内府令来瞧瞧? 若是陛下赏赐给嫔妃之物,或是嫔妃陪嫁所带来的,内府局那边都有记档,想必是错不了的。”汤哲庸说道。 “传内府令,让他携了内府局存档来看。”元淮吩咐道。 康祝不一会儿便将内府令传来,和内府局的记档一对,这些珠宝大多数也是明嫔宫中的,还有一些手镯、项圈、臂钏、钗环,是一些位份不高的嫔妃所赠,想必是以此贿赂张司衣,让她给这些嫔妃做几身体面衣裳,让她们能重得元淮的宠眷。 元淮一听这些珠宝大多是明嫔的,于是让汤哲庸亲自去缀玉台将明嫔传来问话,再派人将明嫔的缀玉台上上下下搜检一遍。 汤哲庸听令,刚要去缀玉台传话,走到含章殿门口,看到卢昭仪身边的宫女启朱站在那里,康祝也回禀汤哲庸,于是问道,“姑娘怎么来了?怎么不好生在昭仪娘娘身边伺候着?” 启朱看汤哲庸走得匆忙,于是将檀奴与甘缚之事掐头去尾,只捡了几句要紧的、那话里明显是偏向檀奴的说给汤哲庸,汤哲庸一听也骂道,“这泼皮不长进,只是陛下交代咱们有事去做,不能亲自去金鸳阁料理,还请姑娘回禀昭仪娘娘,请娘娘海涵,只是也不能轻纵了他。” “公公说的是,”启朱应和道。 “康裕,你去,将这泼皮盘剥了衣裳,押到金鸳阁门口,重杖五十,让金鸳阁侍奉的宫人们都看着,欺辱主子是个什么下场,打完了撵到外头伺候,只做些粗活,不许再进阁中伺候,免得惹娘娘生气。” “是,”康裕领命,带着几个内侍省的太监,抬着板子与刑架到了金鸳阁宫门前,几个太监是平日里专管行刑的,力气大得很,三下五除二便将甘缚押了来,褪了衣裤,绑在刑架上,让金鸳阁侍奉的太监们都来看着,宫女们看甘缚裸着身子,虽是太监,也不敢看,只能在墙内听着。 甘缚心里委屈,可是知道自己力量微弱,哪里能与汤哲庸抗衡?只能等着伏身受刑,可是康裕刚要行刑,金鸳阁的几个太监便在康裕的耳边将此事的前因后果都仔细说了一遍,康裕这才知道,甘缚虽然言辞不当,可是也不能全怪他,是那檀奴仗着主子的威势欺人太甚,康裕也是从底下人的堆里爬上来的,哪里不知道这些? 于是,康裕给行刑的太监悄悄递了个话,让他们的板子高举轻落,莫要打实了,也让甘缚装着,哎呦几声,给里头的人听一听,这事儿便过去了。这掌刑的、受刑的都是一同在宫中长大的同侪,哪里有个不通融的?于是行刑的太监与甘缚也果然照做。 檀奴在里头听着甘缚喊叫地真切凄惨,心里这口气才舒坦一些。而打完之后,甘缚身上只是蹭破了一点皮,从臀到大腿都没有伤着骨头和肉,可是这一场板子下来,甘缚的脸算是丢尽了,因此往后将檀奴、启朱并卢昭仪一同记恨在心里,只想寻个机会找主仆几人报仇才好。 恰好,甘缚挨杖打一传十、十传百,宫中有头脸的太监没有几个不知道,裴淑妃身边的重晓是与甘缚一同入宫的,虽然分在内侍省不同的堂中受训,可是二人相交不错,重晓借着探视甘缚的机会,说了好些卢昭仪主仆的不是,又称赞裴淑妃待下人又多好多好,重晓还奉裴淑妃的命,给甘缚买了一身新袍、新帽还有一些肉果子,甘缚的心自此便向着裴淑妃靠拢。 再说汤哲庸到了缀玉台,让康祝用软轿将明嫔抬到了含章殿,又在缀玉台中里里外外搜查了一同,果然在酒窖缝子里搜出了木通粉末,还有几匹云熟绢,与雁浦、莲汀腰上的手帕子一对,从材质、颜色,甚至连里头掺的冰蚕丝都是一样的。 明嫔看元淮面有愠色,含章殿中又跪了几个司衣房的女官,起初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到汤哲庸将从缀玉台搜出的云熟绢等物呈到元淮面前,给祯嫔安胎的王太医也验过,说这些木通与宫女手帕上的木通别无二致。 明嫔这才知道,元淮是怀疑祯嫔腹中皇子是被她所害,连忙跪在地上喊冤。 “冤枉?这铁证摆在眼前,你还敢说冤枉?!”元淮看明嫔的样子,想起她刚入宫时那般的明艳可人,毕竟是他宠爱过的人,知道她做这样的事,心头顿时觉得一阵悲凉,将那云熟绢左右推到了地上,又将那匣中的金葫芦簪子朝着明嫔狠狠地砸去。 第271章 墙倒众人推 “陛下,臣妾愚钝,又不懂医理,哪里有胆子敢做这样的事呢?”明嫔说道,“再者说,臣妾虽然从前与祯嫔有些过节,可是时过境迁,臣妾早就幡然悔悟,何苦来要害祯嫔腹中的孩子呢?” “这证据确凿,除了你,还会有谁?” 元淮说道,“若不是你,你的首饰为何会在司衣房张氏的房中?张氏又为何会送帕子给栖凤阁众人?太医方才也说过,祯嫔腹中皇子夭折,根由便是出在这沾染了木通的手帕,除了你又会是谁?” “陛下,这福禄金簪是您昔年所赐,又亲手给臣妾戴上,即便是臣妾要贿赂张司衣,又何苦来用这样弥足珍贵、况且一眼就容易被人认出来的东西呢?”明嫔辩解道。 “那这云熟绢,还有从你宫中酒窖里搜出来的木通粉末,你又当作何解释?”元淮问道。 “臣妾是被人栽赃陷害了,若是臣妾当真用这些物件害人,皇子夭折之日,一早便让人拿出去烧毁了,何苦来还要藏在宫里,巴巴地等人来搜呢?”明嫔说道。 元淮与汤哲庸一想,明嫔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况且,这木通粉也就罢了,臣妾实在不知这赭石颜色的粉末有何用处,只是云熟绢,即便是掺入了冰蚕丝,也是往年内府局所送,早入宫的嫔妃之中难保都有,何苦来只怀疑臣妾?”明嫔说道,“此事分明就是有人偷了臣妾箱箧中的簪子,塞进了张司衣的房中,以此来栽赃诬陷臣妾,还请陛下明鉴,臣妾生死不甚要紧,只是生要清清白白地生,死要清清白白地死,莫要给臣妾扣上这样的腌臜的罪名,让臣妾不明不白地做一个冤死鬼,岂不辜负了陛下的英明?” 元淮听明嫔这样说,心中也有动摇,只是如今证据所指都对准了明嫔,为了给六宫之人与祯嫔母子一个说法,他也不能含混过去。 元淮问一旁的汤哲庸,“缀玉台的宫人如今在何处?” “回陛下,都被人看押在缀玉台的后殿。”汤哲庸说道。 “押入慎刑司,一一审问。”元淮说道。 明嫔一听,是将她的宫人押入慎刑司,而不是重犯被羁押的大内监牢,她对元淮的性子也知晓三分,知道他并非那般铁石心肠,于是趁势说道, “陛下,臣妾也曾两度有孕,可是上苍不护佑,一个胎死腹中,一个小公主生下了便夭折了,臣妾哪来不知晓有孕的辛苦?哪里不懂为母之心?既然知晓,将心比心,又怎么会狠得下心肠来,去害祯嫔腹中的孩子呢?” 元淮听了这话,顿时心肠便软了下来,他也记得明嫔昔年有孕,都是遭了崔皇后暗害,尤其是延昌三年明嫔诞下小公主,可是小公主刚降生便死了,明嫔也和今日的祯嫔一般,在宫中悲恸大哭,哀嚎不已,当日之事元淮仍旧是历历在目,只是因为当日崔氏势头正盛,崔皇后刚登上中宫之位,元淮也未曾追究下去,委屈了明嫔母子。 明嫔刚说完此事,脸上便窸窸窣窣地泛起了泪水,元淮见状,以为是自己太过急躁,中了小人的伎俩,的确委屈了明嫔,心中的怒气已经不见了,变成了对明嫔的歉意。 就在此时,康祝走了进来,小步走到汤哲庸耳边说着什么,汤哲庸一听,又对元淮说道,“缀玉台有宫女想求见陛下。” “缀玉台?”元淮说道,“将她带来。” 过了片刻,一个叫翡泽的宫女跪在下首说道,“奴婢翡泽参见陛下。” “你有何事要面见陛下?还不快如实说来?”汤哲庸厉色说道。 “奴婢是侍奉明嫔娘娘的宫女,因不忿于娘娘诸多不义之举,特来向陛下举发。”翡泽说道。 明嫔听罢,向着后头的翡泽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也被元淮看在眼里。 “你要举发何事?”元淮问道。 “启禀陛下,”翡泽说道,“自从祯嫔娘娘有孕以来,明嫔娘娘便时常怨怼咒骂,咒骂之言,实在是不堪入耳,后来看陛下对祯嫔娘娘愈发宠爱,趁着司衣房的人给宫里送衣裳的功夫,将张司衣叫入内殿,将宫人们都遣了出去,只留张司衣在身边,不知道在里头吩咐她什么,足足有半个时辰,张司衣才走。” 翡泽又说,“明嫔娘娘身边的吉茂总在跟前侍奉,许多事她比奴婢清楚,奴婢也常见吉茂鬼鬼祟祟地往酒窖中走,奴婢问她,她只说娘娘夜间不得眠,需要借些酒力,知道汤公公从酒窖之中搜查出了木通粉末,奴婢这才知道,原来是替娘娘做这些事。” “是,”司衣房的典衣也爬到前头说道,“张司衣时常出入明嫔娘娘的宫中,这是司衣房中人人皆知的事,尤其是最近这些日子,张司衣每次从缀玉台回来,都是一脸喜色,所用珠宝首饰也与往日不同,不知是否与得了明嫔娘娘的赏赐有关。” “陛下,”明嫔说道,“臣妾召张司衣入臣妾的宫中,不过是让她给臣妾裁制几身衣裳罢了,春日里长杨宫宫宴,臣妾看淑妃穿着一身满月垂枝的水光绢襦裙实在好看,听说是出自张司衣之手,于是才……” 明嫔说着,才想起,淑妃……张司衣,难道这件事是她给我设的局? 过了一会儿,又有小太监来报,说林贵人来了,元淮知道林贵人素日里与明嫔交好,于是让人将林贵人传了进来。 “臣妾参见陛下。”林贵人请安道。 “免礼吧,贵人今日来,有何要与朕说?”元淮问道。 “臣妾偶然知晓一事,心中日夜不安,今日才敢呈报陛下,还望陛下见谅。”林贵人说道。 “贵人所说的,是何事?”元淮问道。 “祯嫔娘娘有孕之时,明嫔娘娘曾去天璇宫道贺,还将一对檀香麒麟作为贺礼,臣妾有一日去缀玉台,在窗外偶然听见,这檀香麒麟似有不妥。” 明嫔看着一旁的林贵人,素日也对她颇为照顾,想不到关键之时,林贵人居然会来捅自己一刀。 元淮听着,怒意再起,让康祝去栖凤阁找莲汀雁浦,让她们着人去天璇宫将檀香麒麟抬来。 过了一会儿,几个小太监将檀香麒麟抬了来,莲汀留雁浦与彤鱼在祯嫔身边伺候,她独自到了含章殿来,将檀香麒麟尽数禀告了元淮,元淮又让人将王太医找来。 王太医验了验檀香麒麟说道,“回禀陛下,此物上……” “究竟有何物?仔细说来。”元淮正色说道。 “此物上被人涂抹了滴水莲与断肠草的汁液,若是摆放在殿中,莫说腹中的胎儿,即便是身强体健的大人都要受其所害。” 第272章 明嫔落锦 “只是这滴水莲与断肠草都有剧毒,即便有人要用此下毒,如何能逃得过太医们的眼睛,堂而皇之地被拜放在祯嫔殿中呢? ”元淮问道。 “回禀陛下,”王太医说道,“这滴水莲与断肠草本是无色无味的,又有这老山檀的香味掩盖,即便是太医,乍一看也难以分辨,再者,此物是宫中的寻常摆件,即便是太医有心,也不会将心思放在这摆件之上,况且当日祯嫔娘娘在天璇宫,没有太医随侍,只是日常请个平安脉,才让这下毒之人钻了空子。” 元淮一听,这檀香麒麟上的下毒手法与宫人手帕的用毒手法简直别无二致,分明是出自一人之手,而这两个物件、人证、物证都指向明嫔,除了明嫔,又还会有何人呢? “明嫔,你还有何话要说?”元淮冷冷地问道。 明嫔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跳出来指证自己,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她无论再怎么争辩,也敌不过这悠悠众口。 更何况,数月前,就有人给明嫔设好了圈套,只等明嫔一点一点钻进去,敌人的用心这般良苦,一丁点容她辩解的余地都没有给她留下,证据所指,皆是自己,如此她还能说什么呢?亏得元淮还要这样问她,若是她再要辩解,只怕还有别人证人出来再打她的脸,到时候岂不是更加不堪了。 明嫔也挺直了身子,神情倨傲地看着元淮与堂下众人,风轻云淡地说道,“劳你们费这样大的苦心,将我拖入这污秽泥泞之中,不得翻身,我也无话可说。” 元淮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当真是让朕失望透顶。” “不瞒陛下,臣妾也是。我也陛下失望透了,英明天子?乾元明君?哼,当真可笑。”明嫔冷笑着,众人只当她是疯了。 “大胆!竟敢藐视陛下。”汤哲庸呵斥道。 “岂敢藐视?不过是正视罢了。”明嫔说道。 “你可知谋害皇子,是株连九族的死罪?”元淮说道。 “自然知晓,”明嫔说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仿佛心已经死了,将诸事都已经看淡,千古艰难惟一死,又有什么可惧怕的?只听明嫔说道,“陛下若要株连,扶风窦氏一族数百人都洗干净脖子等着呢,陛下只管派人去提来,押到闹市之上杀了便是。” 明嫔冷笑道,“窦氏家族不堪,只是好歹也算是百年世家,时常修德修善,做过些周济百姓的小事,若是一族死在这样莫须有的冤屈事上,也算是名垂千古,遗憾百世,让后人扼腕叹息,齐声称颂陛下英明果断罢了。” “你……你还敢莫须有?!”元淮说道。 “妾去了,与君长绝,望君保重,妾实在想念早逝的两个孩子,如此也好,我们母子三人可团聚了,离了这冰冷的世间。”明嫔说着,只是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可是一滴都没有落下,挪动步子,轻轻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殿外走去。 殿门口的禁军将士手执利刃挡在前面,而明嫔也只好不放在眼里,恨不得脖子抹在这利刃上,死了也罢,只是不甚干净,死在这样肮脏的地界,岂不委屈? “陛下……”汤哲庸拱手问道,“是否将明嫔下狱,再做处置?” 元淮摆摆手,“让她去吧。” “是,”汤哲庸也对着殿门口的将士示意,让他们将路让开,放明嫔离去。 从含章殿到缀玉台,还有甚是漫长的一段路要走,宫人们知道明嫔失势,对她已经没有了半分的礼敬,只是聚在两旁,对着明嫔指手画脚地议论,还有一些宫女太监也特意跑出来,看明嫔的笑话,有的故意在一旁笑着,有些宫女还口出恶言,在明嫔的背后咒骂不已。 淑妃和康嫔听到宫道上喧闹,也走了出来,宫人们看着淑妃来了,这才规矩一些。 明嫔也远远地望到了淑妃与康嫔,只是眼神一花,眼前的深宫妇人依稀之间变成了延昌三年刚入宫时的豆蔻少女,脸上也不是冰冷地神情,而是灿然如花的微笑,明嫔从二人身边走过,未曾行礼,未曾注目,只是经过二人,转身往缀玉台去了。 眼睁睁,把万事全抛。 而诸葛忆荪也听到了含章殿中的事,诸葛忆荪总觉得此事有什么古怪,心中不安,于是想去含章殿面见元淮,向元淮说明心意,可是一旁的月娇阻拦, “姐姐何苦来为明嫔这般奔波呢?当年她依附崔皇后,也没少做助纣为虐的事,倒也不算冤屈了她,再者说,我听汤公公的意思,陛下也未曾要杀了明嫔,不过是降位软禁,再做处置,姐姐的临盆之期近在眼前,也应该为了腹中的孩子打算,不该趟这种浑水的。” “罢了,这几日我甚是懒怠,实在没有精神,由她去吧。” “是啊,”月娇说道,“姐姐放心,我会让人去看着明嫔,让她忍下一时之耻,且待来日。” 诸葛忆荪答应着,让珪如暗中替明嫔安排一二。 可是元淮这便已经拟好了旨意,要将明嫔降为选侍,软禁永巷,并未株连窦氏族人。正当汤哲庸要往缀玉台去传旨之时,结果缀玉台的宫门被明嫔拴住,只能让人撞开。 汤哲庸一打开宫门,便看到明嫔的身子吊在一匹锦绸上,悬梁自尽,选的还是一匹上好的江宁锦绸,汤哲庸抬眼看明嫔梳着云台高髻,珠翠满头,一身锦袍在秋光之下熠熠生辉,十分耀目的样子,襦裙上的虞美人在空中随风飘曳,如同回到了延昌三年五月那个虞美人花开如玉的日子。 荡悠悠,把芳魂消耗。 “将她放下来吧。”汤哲庸也无奈地吩咐道。 康祝与康祁走近殿中,刚要将明嫔放下来,可是康祁刚要往前走,仿佛有什么东西硌脚,微微低头一看,才知道是明嫔的金葫芦七宝金簪,被明嫔随意丢弃在了地上。 康祁趁人不备,将那葫芦金簪揣在了怀中。 第273章 离间吉茂 明嫔死后,元淮因为顾念与她往日的情谊,看明嫔死的惨烈,于是收回了将明嫔降位为选侍的旨意,仍旧以嫔位的丧仪将明嫔安葬在皇陵。 司衣房的一众宫人都被查明与张司衣下毒一事无关,于是仍旧被放了回去,没有一人因此受责,这也是诸葛忆荪的意思,明嫔既然已经身死,也不必过分株连无辜宫人。 诸葛忆荪看刘皇后与祯嫔的身子都不好,尤其是刘皇后,入秋之后病势反而一天比一天重了起来,而她与卢昭仪不日也将要临盆,也只当是给后妃积福,于是做主将此事按了下去,不论是司衣房的宫人,还是明嫔缀玉台侍奉的宫女太监,都被盘问清楚之后便放了出去,因此众人都对诸葛忆荪甚是感激。 明嫔的宫人们在慎刑司受了刑,有些不知什么缘故便死在了慎刑司之中,连举发明嫔的翡泽被放出来之后再房中自尽而亡,诸葛忆荪总觉得有什么蹊跷,于是让珪如去追查此事,再将侍奉明嫔的宫女吉茂、吉春带来,有些事想要问她们。 珪如做事利索,很快将吉茂与吉春带到了鸣鸾阁,让二人在殿外候着,因诸葛忆荪不日便要临盆,等二人进殿之气,几个医女、太监给吉茂、吉春搜查身上有无不妥,珪如自己先行进来回禀。 \"夫人,”珪如说道,“明嫔身边侍奉的吉茂、吉春来了。” “带她们进来吧。”诸葛忆荪说道。 “是,”珪如领着吉茂与吉春走进了鸣鸾阁,诸葛忆荪与月娇、霜娥、灵笳等人看着吉茂与吉春朝着她们走来。 吉茂神色坦然,步履轻快,而吉春一向胆小怕事,神情闪躲,她知道诸葛忆荪厉害,心中畏惧,于是低着头,丝毫不敢张望,也不敢正视前方。 “奴婢参见宣政夫人。”二人行礼道。 “起来吧。”诸葛忆荪说道,二人谢过,起身立在堂下一侧,只听诸葛忆荪对二人说道,“今天叫你们来不为别的,是有些事想要问你们。” “夫人请说便是,奴婢但凡知晓,一定知无不言。”吉茂欠身行礼说道。 “奴婢也是。”吉春只是附和着。 “是翡泽自戕一事。”诸葛忆荪说,“说起来,这翡泽还是本宫指派到明嫔身边侍奉的,她本是在含章殿陛下身边侍奉的掌训女官,前些日子有些嫔妃宫中的宫女张狂无状,行为举止实在不堪,于是让银湖、汉琚、翠澶、翡泽四人到后宫侍奉,督促教导宫人,可没想到,她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吉茂听着,想起她在慎刑司之时,康嫔身边的宫女修则假意来看她,还给她带了许多的珍馐美馔,吉茂在慎刑司磋磨了许多日子,吃惯了发馊的剩饭,看到修则带来的珍馐美馔,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吉茂一边吃,一边听着修则在她耳边说,“明嫔娘娘死的实在可怜,堂堂一个出身高贵的世家女儿,被一个南虞来的贱婢陷害,沦落到这般境地,也实在让人惋惜啊。” 修则看吉茂神情有些不解,于是说道,“姐姐,你想想,明嫔娘娘为何而死?还不是被翡泽举发所致?若没有翡泽的举发,明嫔娘娘又怎么会那般心如死灰、决然赴死呢?这翡泽原不是和姐姐这般,打小就在明嫔娘娘身边侍奉的,是谁将她委派到了明嫔娘娘身边?” 吉茂听了修则的话,入神地回想着,当初将派翡泽到明嫔身边的人正是诸葛忆荪。 修则看吉茂的神情逐渐犀利明朗,于是趁势再扇了一把火,“她一向与明嫔娘娘过不去,这你也是知道的,即便是后来虚情假意,面儿上与明嫔娘娘和气了许多,仿佛是摒弃前嫌,真心与娘娘交好,可是海水可斗量,人心不可测,她心中究竟如何想的?谁又会知道呢?若是她真心待娘娘好,也不会只怕翡泽在陛下面前这般陷害娘娘。” 吉茂自此也将对诸葛忆荪的恨意记在心里,她自小便在明嫔身边侍奉,后来又跟着明嫔入了宫,原本有些脸面,可是如今惶惶如丧家之犬,以为自身的凄惨境遇和亦亲人、亦主子的明嫔之死,都是诸葛忆荪一手造成的,只想有一日能替明嫔报仇。修则还告诉吉茂,引着淑妃与康嫔在陛下面前求情,不如她便会被放出慎刑司了,修则还假意说,“若是有命出去,姐姐可千万要小心,莫再遭了旁人的毒手,如此便连最后能替明嫔娘娘沉冤昭雪的人都没有了,若是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让人来长欢殿后院寻我便是,我一定竭力协助姐姐。”吉茂也点头应着。 “吉茂?”诸葛忆荪问道,“想什么呢这样出神?” 第274章 奉毒茶 吉茂这才缓过神来,慌忙地说道,“奴婢失仪,奴婢从小侍奉明嫔娘娘,因方才想起与娘娘的诸多过往,一时失态,望夫人恕罪。” “罢了,我只问你,翡泽在缀玉台侍奉了也有些日子了,你们算是朝夕相处,可曾见过她与什么宫人往来密切啊?” 吉茂一听,心中顿感疑惑,心想,这翡泽从前不是时常到鸣鸾阁来,向诸葛忆荪汇报明嫔的动向吗?即便是后来诸葛忆荪被贬斥到长杨宫去,翡泽便不往鸣鸾阁去了,只是若论及翡泽与那个宫里的人往来密切,难道不是非鸣鸾阁莫属吗? 吉茂只当是诸葛忆荪在故意试探她的话,于是说道,“回禀夫人,翡泽姑姑平日里颇为严肃,不与缀玉台的宫女太监说笑,奴婢们虽然与她同在明嫔娘娘面前侍奉,可是不得亲近,因此不知道翡泽姑姑的这些私事,还请夫人恕罪。” “你呢?”诸葛忆荪又问一旁的吉春。 吉春胆子小,只是颤颤巍巍地说,“奴婢也是,不常与翡泽姑姑说话,因此不得而知,还望夫人恕罪。” “当真?”诸葛忆荪正色看着二人。 “奴婢不敢欺瞒夫人。”二人都急忙回道,只是脸上的神情却大不相同,吉茂的神情万分镇定,可吉春仍旧仿佛受了惊吓一般,止不住地点头。 “也罢,翡泽也已经随明嫔去了,斯人已矣,便由她去吧。”诸葛忆荪觉得有些疲惫,于是示意一旁的珪如替她吩咐。 “叫你们来还有一件事,”珪如说道,“夫人挂心明嫔已逝,旁的人还好说,你二人是跟着明嫔,从她母家陪嫁来的,在宫中难免会被人排挤冷落,或是从前与明嫔不和的嫔妃,故意刁难你二人,因此给你们二人另寻了一个去处。” 吉茂与吉春二人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诸葛忆荪意图将她们安置在何处。 “原本呢,明嫔娘娘已经被葬入皇陵,你们是她身边的大宫女,按照宫中的惯例,是要去皇陵替娘娘守陵的,后半生就要在皇陵打发了,皇陵日子清苦,也难保你二人的安危,因此想安排你们到仁寿宫去侍奉太皇太后,不知你们二人意下如何?” 吉茂一想,如今仁寿宫的管事甘绎公公就是从鸣鸾阁出去的,即便是到了仁寿宫也仍旧了落入了诸葛忆荪的手中,逃脱不得,看来修则说的果然没错,这女人果真是要将她往死路上逼。 而诸葛忆荪是担心二人被旁人暗害,想来想去,也只有仁寿宫安全一些,这宫中还没有人敢在太皇太后眼皮子底下行凶杀人,因此想了这个法子。 正巧,妙箜端了一盏茶来,刚要走上前,呈给诸葛忆荪,可是被一旁的吉茂接了过来。 这吉茂捧着茶,将藏在指甲中的小白丸子往茶杯壁上一蹭,那小白丸子便落在了茶水之中,连一旁的月娇都没有察觉。 吉茂跪在地上,捧着茶,将那盏茶毕恭毕敬地呈到诸葛忆荪的跟前,说道,“奴婢多谢夫人替奴婢与吉春打算,奴婢也知道,若不是夫人向陛下求情,我们娘娘也只会以选侍的身份被草草埋了,哪里还会有今日的风光?奴婢对夫人甚是感怀,只认夫人为奴婢的再生父母,理应在夫人跟前朝夕侍奉以尽心意,可不日便要听从夫人之意到仁寿宫去,因此奉上此茶,聊表心意,还请夫人莫要嫌弃。” “你这丫头倒是会说话,难怪明嫔在宫人之中最倚重你。”诸葛忆荪接过茶说道。 “奴婢不敢。”吉茂说道。 诸葛忆荪看了一眼杯中的茶水,神情变得疑惑,进而凝重了许多,转而看着吉茂,笑盈盈地说,“这茶有些凉了,本宫喝不惯,不如便赏给你喝吧。” 吉茂一听,心中瞬间有些慌了,可是面上却不曾露出马脚,“奴婢怎配喝的上这样好的茶?” “无妨,看你伶俐,本宫赏你的。” 于是吉茂将茶杯接了过来,只听诸葛忆荪说道,“这茶香得很,快喝吧。” 而月娇在一侧也看出了端倪,这吉茂捧着茶,眼神中有些为难与慌张,再看诸葛忆荪脸上有了愠色,于是才知道这茶不妥。 吉茂捧着茶,斜着眼,满眼都是仇恨与杀意地瞥着诸葛忆荪。 诸葛忆荪虽然有着身孕,可是行动仍旧敏捷得很,于是一把将吉茂手中的茶打翻在地,又狠狠地踢了吉茂一脚,对着一侧的甘绥与甘维说道,“将她拿下。” 第275章 平安产子 甘维与甘绥冲上前去,死死摁着吉茂的胳膊,将吉茂架了起来,跪在地上,没有一丝招架之功。 “夫人您这是做什么?”吉茂还故意装着无辜的样子,有些委屈地说道。 “到了这步田地,你还敢诓骗本宫?”诸葛忆荪说道,“你方才趁人不备,掺入本宫茶水之中的是什么?” “奴婢冤枉,众目睽睽之下,哪里敢往夫人的茶水中掺入什么?不过是一点子心意罢了。” “你还敢哄我?”诸葛忆荪冷笑道,“我不妨坦率告诉你,年轻时我便跟着家中兄长在山林中长大的,连山野里的狼都猎杀过许多,十四岁时,还亲手猎杀过一只比我高出许多的黑熊,用的便是此物。 诸葛忆荪接着说道,“俗名称作见血封喉,无色无味,只需些许涂抹在箭簇之上,再将箭支射中猎物,便可要了一头山间猛兽的性命,我可曾说错?” 吉茂一听,无从抵赖,于是冷笑道,“想不到被你认了出来,我只恨没有将此物灌入你的腹中,要了你和你腹中孽种的性命。” “放肆!”珪如走上前去,狠狠地给了吉茂两巴掌。 “你究竟是奉了何人的命令,要来谋害本宫?殊不知谋害本宫与腹中龙胎,是灭九族的大罪?” “我孤鬼一个,自小便被人拐了出来,卖进了窦氏府中,在小姐身边侍奉,她便是我唯一的亲人,横竖我没有半个亲眷,你若要株连旧族,只管株连便是,反正如今连娘娘都死了,哪里还怕你株连呢?”吉茂说道。“再者说,要杀你,又何须旁人指使,若是我心中对你的恨足以化成利刃,早就将你劈得粉碎,岂能容你苟活至今?贱人,都是你害苦了娘娘,才让娘娘死得凄惨,我今日所为,自然是替她报仇!” “明嫔之死与本宫何干?”诸葛忆荪说道。 “莫不是你指使翡泽在陛下面前诬陷娘娘,娘娘哪里会有今日?亏你还有脸面问我翡泽究竟与何人往来,这宫中除了你还会有谁?呸!”吉茂朝地上啐了一口。 “看来是你对本宫误会甚深,本宫也对你无话可讲,”诸葛忆荪说道,“只是这见血封喉乃剧毒之药,你刚从慎刑司放了出来,究竟是何人将此毒药送到了你的手上,又指使你冒此灭族的风险来谋害本宫?” 吉茂此时才幡然悔悟,是自己一步一步钻入了别人的圈套里,被人当棋子利用了,又回想自己这一生也尽是蹉跎,一生都在给别人做嫁衣裳,一生都在别人的圈套里,从来不曾跳脱出去过。 “将她押入天牢,细细审问。”诸葛忆荪说道。 吉茂一想,她在慎刑司之时便受了刑,天牢的刑罚比慎刑司要严苛数倍,她不想再受罪了,可双手挣脱不了,无奈之下,咬舌自尽了。 诸葛忆荪知道她也是被人利用,因此让甘绥花十两银子买了块栎木板,在宫人冢选了个好地方,将吉茂葬了,吉春因为胆子小,诸事不通,便被安排到了仁寿宫去,在仁寿宫安顿了下来。 康嫔她们知道吉茂身死、东窗事发,于是也连忙收手,不敢再对鸣鸾阁有一点动作。 珪如早就在翡泽的房中柜子里搜查出了一副绣春荷包与男人的鞋袜,诸葛忆荪也不想就此罢休,知道这荷包一定是太监或是禁军将士之物,上面的花纹也独特别致,是苏绣的如意云纹,于是让甘缪暗中留意着,太监之中谁的鞋袜上会有这样的纹饰,又让月娇转托柴朝义,让他留意禁军将士。 月娇虽然答应着,可心中一直担心诸葛忆荪忧思太过,不益于安胎养神,诸葛忆荪的月份已经九个多月大,这个月份大的孕妇随时可能生产,终于在七天之后,诸葛忆荪平安诞下了一子,太医还说母子都十分康健,并无不妥之处,元淮也大喜,洗三之后,便将小皇子赐名常佺,又重赏了鸣鸾阁上下。 之后,元淮又去太庙举行了祭祀祈福的仪式,还宣旨大赦天下,除十恶不赦之罪,其余皆从轻处置,徒杖之刑皆免。 太皇太后还亲自坐软轿来鸣鸾阁探望诸葛忆荪母子,小皇子看着太皇太后笑意莹莹的,老人家也甚是喜欢,于是送来了乳娘庞氏、保母梁氏、保母景氏在小皇子和诸葛忆荪身边侍奉。又让牛姑姑将将先帝熙宗皇帝出生时世宗皇帝亲手所赠的长命浑金锁和独山玉如意,从库房中寻了出来,赐给小皇子。 刘皇后、裕妃等人也送了好些东西进来,只是不论哪宫送来的被太医和医女们横挑竖拣地搜检过才收下,造册收入库房中,自从诸葛忆荪产子之后,元淮的赏赐也没有断过,一时之间连鸣鸾阁的库房都被珍宝堆满了。 诸葛忆荪并非贪财之人,还取了大半出来,赏了宫中之人,也着意给常仪、嘉杭、常修等人送了好些玩物过去,只求散财能积福。 淑妃看见诸葛忆荪平安产下小皇子,又甚得宫中众人的宠爱,她已经被完全冷落在一旁,元淮的心眼神意丝毫都不在她身上,都被鸣鸾阁的母子勾了去。 淑妃心中的恨意已经无法克制,而鸣鸾阁的一众奴仆都甚是忠心,得了诸葛忆荪的厚赏之后便更是如此,即便她想对母子二人做些什么也无能为力,因此将恨意转移到了同样有孕、即将临盆的卢昭仪身上,到了诸葛忆荪产子的第二日,便命人悄悄将甘缚叫了来。 第276章 卢昭仪受惊生女 大黎皇宫,金鸳阁。 自从卢玉姜有孕之后,南虞皇帝卢烨与苍梧王都万分欣喜,若是卢玉姜产下一个皇子,这皇子将来也有出息,对南虞而言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因此南虞皇帝也借由往来于大虞与大黎之间的使臣,出入大黎宫廷,给卢玉姜送去了诸多赏赐,包含南虞的医员与医婆,光是南虞送进宫的前后就有六人。 这一日,又是南虞使臣入宫朝见元淮的日子,顺道也会命人送一些礼物到金鸳阁去。 卢玉姜原本在金鸳阁的里间听管弦之乐,弹奏的是关古琴与长箫合奏的《凤求凰》,可是卢玉姜听着不太适耳,让乐师只弹奏了一段便摆手停下了。 琴音刚落,卢玉姜从卧榻上刚坐起来,结果听到外头有宫人往来不绝的声音,于是走到前殿,只看檀奴走了过来。 “外头是什么动静?这般吵嚷?”卢玉姜问道。 “陛下有心,给郡主送来了许多玩乐之物,足足有两车呢,派了十几个亲随巴巴地送来,眼下启朱与馥青正看着他们往库中腾挪,谁知竟然不甚惊扰了郡主养胎。”檀奴说道。 “玩乐之物?”卢玉姜问道。 “是啊,都是南虞所产,竹马、彩偶、飞鸟一类的足足有十件之多,还有两大箱子的南地丝竹和许多十足精致的小玩意,都是上造的,郡主看了一定会喜欢。” “陛下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对咱们这般用起心来?”卢玉姜说着,嘴角上翘,心中欣喜,低头敛笑,一副似笑非笑的娇羞样子。 檀奴看卢玉姜这副神情,才知道方才的话没有说明白,让卢玉姜生了误会,于是连忙跪下说道,“郡主恕罪,奴婢方才未曾交代明白,是郡主的叔父、大虞皇帝陛下让南虞使臣送来的。” 卢玉姜一听,嘴角的笑意全无,狠狠地瞪了檀奴一眼,转过脸去,冷冷地说道,“你这小蹄子,连句话都说不明白?这般拙笨。我便说嘛,陛下如今的心思,都在鸣鸾阁刚降生的小皇子身上,一日里恨不得往她们母子跟前跑十趟,也不往咱们金鸳阁里走一遭,哪里会有多余的心思留给本宫和本宫腹中的孩子?” “娘娘切莫这样说,让旁人听去了不好。”檀奴说着,示意一旁侍奉的两个金鸳阁宫女退下,只留她在卢玉姜跟前侍奉,“传到了陛下的耳边,岂不会说娘娘犯了嫉妒?” “我怕什么?陛下也太厚此薄彼了,”卢玉姜说道,“早知道,就不放这样的狐狸入宫来。” “娘娘切莫动气,莫要因为她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再者说,有她在也好,奴婢看这几日后宫的许多娘娘们看陛下这般宠她,恨得牙根痒痒,她一人背了众人的恨,咱们也乐得轻松自在。”檀奴说道。 “再者说,等娘娘不日产下了皇子,陛下也一样捧在手心百般地疼,定不会委屈了娘娘。” “陛下从来不会一碗水端平,”卢昭仪说道,“不说远的,只瞧那祯嫔,她生子之时,陛下便没有这般高兴,若是一碗水端平,又何曾有过因皇子降生而大赦天下之举?不过是看祯嫔没了孩子,只生了她的位份而已,这又有什么。” “那是祯嫔母子没有这个福气,小皇子降生三日便薨了,都未能熬过洗三,鸣鸾阁夫人的小皇子也是洗三过后才有了这样的恩典啊。”檀奴说。 “可是一出生便赐名,这样的恩宠也只有鸣鸾阁夫人才有,陛下从前那样宠爱瑾妃生的梁王常儒,听刘淑仪说,也是满月之时才赐的名,哪里像她的儿子一般,一出生有了众人之宠,不过是个庶出的儿子,还因他而大赦天下,太皇太后还将熙宗皇帝出生之时佩戴的吉物也赏赐给了她们,瞧瞧,多抬举她们母子啊,这样的无上天恩,到底是旁人比不上的。”卢玉姜说。 “俗语说,有得便有失,她得了陛下的殊宠,也自然招致了六宫的怨恨,早晚是要还回来的。”檀奴说道,“娘娘不必忧心,您吉人天象,论起出身,比鸣鸾阁夫人高贵百倍,是天命护佑的大贵之人,自然是有后福的,且待来日,她命小福薄的,哪里配跟娘娘相比。”檀奴说道。 “罢了,我也不说这些酸话,免得腹中的孩子听了去,来日也和我这般没出息便不好了。”卢玉姜说道。“里头那管弦咿咿呀呀地,聒噪地厉害,我到听不惯,哪里比得上咱们南国的乐曲,我倒是甚是思念南虞编钲的音律,也不知这批送进宫的玩物里有是没有,随我去瞧瞧吧。” 说着,檀奴搀扶着卢玉姜走到金鸳阁东面的库房里,启朱从使臣随从手中要来了礼品单子,果然有一套编钲,馥青带人从里头寻了出来,让人摆进了内殿之中,等着给卢玉姜弹唱。 卢玉姜刚想走,看到一旁有一个镶着螺钿的精美盒子,让檀奴拿上来。 打开一看,结果是一支南虞所产的洞萧,覆身紫莹莹的,一看便是上好的南虞紫竹做的,还挂着一个红彘龙的玉坠子,卢玉姜心中喜爱,于是将那洞萧拿了起来。 正当卢玉姜将这洞萧拿起之时,看到这木盒子中用来盛放洞萧的绢布下面似有松动,仿佛藏着什么东西。 卢玉姜好奇,将那绢布拨开,看到下头有一张缃黄色的折纸,卢玉姜还以为是这洞萧的曲谱,于是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张符咒,上面除了诅咒的血符,还有一个站在高台之上、衣着华丽、上吊自杀的女人,那女人的面庞紫涨浮肿,满面鲜血,瞪着硕大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正狠狠地盯着她,活像是明嫔上吊自杀时的惨相。 卢玉姜又气又惊又怕,加上腹中一阵疼痛,突然昏了过去,险些跌倒在地上,檀奴扶着卢玉姜,感觉自己的腿被一阵暖流打湿,低头一看,原来是卢玉姜的羊水已经破了,于是连忙让人将卢玉姜抬进了产室中,将产婆、太医、医女、医婆们都尽数叫了来,伺候卢玉姜分娩。 好在卢玉姜腹中的龙胎一向康健,于酉时三刻平安产下了一个女儿。 第277章 上 遇冷生恨 卢玉姜产下小公主之后,连孩子都没有看一眼,只让乳母伺候着,元淮只来看过她与孩子一面,说了几句不温不火的话,让人抬了些阿胶、鹿茸、鲍参翅肚等补养身子的补品,下令赏了小公主与嘉杭、嘉荣一样的金玉之物,又命人赏了金鸳阁上下双倍薪俸的赏赐,赐了众人御膳一桌。 也仅此而已,这样的赏赐在旁人看来,连诸葛忆荪产子之时的皮毛都不如,而卢玉姜也不敢埋怨,只是淡淡地谢过,元淮看她苦闷,便托辞前朝有事,离了金鸳阁,一连十日便未能来过。 大虞皇帝那边倒是照旧赏赐了许多南虞所产的珍贵之物与玉佩、金锁、项圈、银冠等,卢玉姜虽然只是大虞皇帝的侄女,可大虞皇帝对她倒是十分看重,产下了公主,也是按着大虞皇宫里后妃产女的规制,赏赐给卢玉姜所产的小公主,可卢玉姜的母家、苍梧王府那边却反应平平,只是让人送来了一些母家的馔膳与寻常器物,连府中姨娘产子产女,苍梧王都要更上心一些,也让卢玉姜心中倍感冷暖炎凉。 宫中的嫔妃也惯会看人下菜碟,她们看元淮对卢玉姜母女不过尔尔,也未曾将这两母女看在眼里,只有刘皇后与诸葛忆荪还好些。 刘皇后让明露送来了一对如意金锁、一对赤金雕宝相纹的手镯、一对赤金雕祥云纹的脚镯、一副凤凰展翅的七彩琉璃金项牌、一对束发的点翠镶玉金箍、一顶百鸟朝凤攒东珠的金冠、还有金钗、金簪、金环、镶金玉梳背等有十余件之多,用七八个百宝螺钿盒子 一件一件单独盛着,又让明露带着十余个宫人齐齐整整地带来了金鸳阁。 旁的不说,即便是那用来装金首饰的螺钿盒子,也足够在京城的兰陵坊买一间三进的院落了。 这套金器是刘皇后生女之时,刘皇后的母家中山刘氏家族进献给她的,比宫中所产的还要精美奢华三分。 昔年刘皇后被废黜为庶人,拘禁在金镛城之时,这些妆奁之物都被没入了内府局,可元淮让人封好,未能拿来打赏嫔妃,等刘皇后出金镛城之时,又将她的这些私家进献的妆奁送还给了她。这些金器对于刘皇后的全部嫁妆来说,也不过是寻常之数,刘皇后看卢昭仪门庭冷落,大不如当日诸葛忆荪产子之时那样风光热闹,担心卢昭仪心中不平,于是特意命人从府库中将这套金器来,让人给卢昭仪送来。 可卢昭仪表面谢过,看明露走后,便立刻让檀奴将这套金器收进库房,锁了起来,一件都不许女儿碰一碰,担心刘皇后将病气过给女儿。 诸葛忆荪也派了珪如前来,按照当日祯嫔产子之时的赏赐,也照样给卢昭仪送来,另外还寻了几匹潞绸料子,给小公主作为裁衣服之用。 卢昭仪也一样不将这些赏赐放在眼里,只当刘皇后与诸葛忆荪不过是如同赏赐下人一般,一边折辱她,一边又落下了贤良的名声,因此心中更为恼恨。 无奈此时她知道,宫中有人意图对她和孩子不轨,当日那木盒之中的符咒便是有人要故意害她,即便是心中不快,表面上也不得不依附诸葛忆荪,特意让启朱将大虞皇帝赏赐的金钱燕窝、通江雪耳、岭南八珍与太子参,挑了一些给诸葛忆荪和刘皇后送去。 卢玉姜尚在月中,看丈夫不在身边,心中苦闷,虽然每日滋补之物不绝于口,可是心中始终有一股气不得纾解,吃了再多的补品也无济于事。 有一日,卢玉姜听到韦贵人已经被晋升为了婕妤,又万分得宠,元淮除了去鸣鸾阁,最多去的便是韦婕妤的弋安宫,看韦婕妤在宫中的地位日渐兴起,而她这个刚入宫不到两年的人,已经被元淮抛在脑后,心中便更是生寒。 檀奴看卢玉姜愁眉不解,气色不佳,于是给她炖了花胶雪耳,小心翼翼地端上来,结果被卢玉姜推开。 “娘娘好歹要吃一些啊,妇人产后身子最是虚弱,若再不吃些滋补之物,伤了根本可怎么成呢?”檀奴说道。 “伤了根本又如何?我如今这副样子,宫中还有谁会在乎呢?”卢玉姜赌气说道。 “娘娘休说这话, 何必为了旁人才补养身子?除了自身,在这宫中任何人都是不可依傍的,您看那祯嫔,自从丧子抱病之后,意志消沉,形同残废,素日里往她宫中频繁奔走的嫔妃女官,如今还有几个肯出入她的宫里呢?都嫌着晦气,只求能躲着罢了。” “祯嫔?哼,”卢玉姜冷笑了一声,“眼下我的处境,还不如祯嫔。” “娘娘怎的这样说?咱们宫里的情势可比祯嫔宫里强十倍,哪里便不如那个活死人了?” “好歹陛下还晋升了她的位份,也给足了她母家体面,听说陛下也时常去探望她,可我呢?位份仍旧是昭仪,生的是个女儿,没有人疼惜,也没有人看在眼里,竟然连那个死了的小皇子都不如,莫说旁人了,连母家都不曾将我们母女看在眼里,哪里好的过她呢?”卢玉姜恨恨地说道。 “娘娘不必忧心,好在您与小公主都甚是康健,总好过祯嫔母子一病一薨的好,至于这位份,祯嫔的小皇子不过三日要夭亡了,陛下之所以晋升她的位份,不过是稍作弥补、以宽解她的心罢了,好事多磨,依奴婢看,陛下只是这些日子忙,小公主又未曾满月,等时候到了,一定会晋升您的位份的,何必心急,徒添烦忧呢?”檀奴说道。 第277章 下 雪茹入局 “陛下忙?忙什么?忙着在鸣鸾阁与弋安宫两处来回游走吗?”卢玉姜接过那碗花胶雪耳说道,“到底是她有福气,一举得儿,即便如今不能侍奉陛下,可那小皇子听说甚是讨人喜欢,大的本来就有本事,如今又添了个小的,母子俩便更能拴住陛下的心了。” “娘娘不必自苦,远得不说,您看三公主便知道了,若是公主得了陛下的宠爱,说不准比还皇子还更好呢,看邓婕妤便知道了,即便身边有个七皇子,可陛下对她们母子的宠爱,可比三公主少多了,如今三公主还有了封号——瀛安公主,陛下还赏赐了三公主一个郡的封邑,宫中莫说公主,皇子也没有这样的殊宠啊?咱们的小公主一看便知道是个聪慧伶俐的,若长大了,再有了您的美貌,一定能得了陛下的宠爱,连您这个生母也后福无穷啊。”檀奴说道。 “偏你这丫头生了一张巧嘴,惯会挑一个讨我喜欢的话说,但愿也能真如你所说,公主能被陛下眷顾便好了。”卢玉姜听檀奴这样说,心中才开怀许多,因着檀奴的话,也想起自己的女儿了,于是问道,“公主呢?说起来我还未曾好好看过,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当娘的,不该这样狠心的,她又有什么不是呢?都是这宫里的人、天下的人轻视女儿家、冰冷无情罢了。” “奴婢看公主被乳母抱下去哺乳了,因为公主入夜啼哭,怕吵着娘娘安养,于是去了西配殿暂住,乳母也在那里照料,娘娘既然这样说,奴婢这就让人吩咐乳母把公主抱来。”檀奴说着,吩咐馥青,去外头传乳母。 卢玉姜又问,“你是个伶俐人,看这乳母可还妥当吗?” “是,您母家苍梧王府送来的,王妃亲自挑选,自然是个万分妥当的。”檀奴说道。 “叫什么名字?”卢玉姜问道。 “回禀娘娘,那乳母名叫缀红。”檀奴说道。 卢玉姜听说近日来韦婕妤十分喜爱穿绛红色的衣裙,又跟着宫中舞姬学了绿腰舞,元淮看了,也多有称赞,卢玉姜记恨在心里,一听乳母叫这个名字,顿时脸上一阵乌云,将那碗花胶雪耳摔在食盘中,“什么妖妖翘翘的名字,花红柳绿的,不像样子,等她来了我跟她说,将这名字改了,便叫雪茹吧,卢雪茹,倒也个上口的名字。” “是,她叫什么名儿,还不是娘娘一句话的事?”檀奴也应道。 那缀红听卢玉姜传她,满脸堆笑地走了进去,结果卢玉姜对她冷冷的,檀奴也对她不甚客气,又让她改了名儿,心中也十分不快,从里头出来的时候便铁青着一张脸,等着用膳的时辰,从宫门里走出来,一张脸上仍旧是面带愠色。 结果雪茹正往膳房走,结果与甘缚撞了一个满怀。 “小的失礼,不小心冲撞了姑姑,还望姑姑恕罪。”甘缚毕恭毕敬地说道。 “无妨,怨不得公公,原是我未看清路,才这般唐突。”雪茹说道。 甘缚看雪茹脸上似有不快,淡淡的微笑也遮不住深厚凝重的阴霾,想必是与人有了过节,可甘缚转念说,“小的知道姑姑哺育公主,实在辛苦,陛下赏赐的御膳,小的特意给姑姑留了许多肉膳,让宫娥们给姑姑送去,不知姑姑吃了可好?” “有劳公公费心,”雪茹往后退了一步,隔着一丈远,倚在门里说道,“那鹿肉我倒是第一次吃,炖得软嫩,吃着甚好,那两块鹅肉与兔肉虽然不是家乡风味,可别有一番风味,可见是公公用心择选过的,吃着才这般适口。” “姑姑吃着适口便好,”甘缚说道,“小的还担心姑姑吃不惯北国风味,若是饮食不周,耽误了姑姑哺育公主,让姑姑受委屈可就不好了。”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担心旁人看见不好,就连忙分开了,分开之前,二人的眼中还互相递送着款款的秋波,早就已经有了苟且之事。 原来甘缚自从雪茹一进金鸳阁之时,便有心要拉拢雪茹,雪茹刚从苍梧王府入宫,人生地不熟,又没有亲人在侧,一同入宫侍奉的几个王府之人与她非亲非故,孤独苦闷之时,看甘缚对她十分热络,这甘缚虽然是太监, 还有些男儿的英气,也生得眉目清俊,身材挺拔,行为举止颇为风流,雪茹与甘缚多番四目相对,彼此也逐渐生了情意。 入夜之后,雪茹与另外的乳母换班之际,便会到含章殿那面殿中省的几间空屋子里私会,因为是殿中省太监们的住处,禁军也不敢涉足,倒是给了雪茹与甘缚机会。 雪茹年近三十,比甘缚整整大了一旬,况且从前死过丈夫,对男女之事早就心冷,于是一心一意在苍梧王府为奴,不曾有过异心,直到奉王妃之命,入宫侍奉卢玉姜,遇见了甘缚,年轻俊朗,待她又热切贴心,她心中的情愫再也抑制不住,又猛的重新燃起,只以为自己在异乡又遇见了有情郎,殊不知正一步步落入一个圈套之中。 第278章 月孙脂粉 在殿中省的几间空闲房子里,甘缚与雪茹搂抱在一块,彼此亲热了一会儿,甘缚因为是太监,不能与雪茹行男女之事,好在太监之中多有人从宫外买来铜祖,以此自娱,甘缚的房中也有,平日里藏在炕坑里,怕被人发现,等和相好的宫女,再取出来,用束带系在腰上取乐。 二人亲热之后,雪茹一想又要回金鸳阁去,又想起今日被卢玉姜强行改名一事,顿时觉得屈辱,心中悲切,只差没有哭出来。 甘缚见她面露苦相,于是问道,“好端端的,姐姐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今日进里头,被娘娘好一顿斥责,我自认一向尽心,入宫以来,侍奉娘娘也好,侍奉皇女也罢,无不勤谨周到,并无错处,想不到只因为一个名字不好,便招来了娘娘的一顿冷言冷语,当着几个姑娘的面儿把我好生数落,恨不得造个地缝钻进去。”雪茹委屈地说道。 “说起这个,我也正想问姐姐,姐姐从前不是叫缀红吗?如今怎的改叫雪茹了?”甘缚说道。 “我又从何而知?虽说从前在苍梧王府中侍奉,可是未曾侍奉过郡主,摸不准她的性情,谁知道缀红两个字如何让她这般不痛快,横挑鼻子竖挑眼,说我这名字狐媚,她身边的大姑娘叫檀奴的,也附和着,只说‘什么花红柳绿、穿红着绿、灯红酒绿、红香绿玉的,又不是院里人,起这样乍眼的名儿做什么’,今后便改名叫雪茹吧,听着端正些。” “雪茹,亏他们想得出来。”甘缚也借机挑拨说道,“生在雪地中的茹草,当真冰清玉洁得很,只是雪地中万物凋敝,一株茹草如何活得下来呢?” “是啊,缀红原本是我母家父亲给取的名字,只因我生日那天,院墙外头的凤凰花生的极好,如红色的花海一般,因此取名缀红,后来入了王府,王妃也不曾嫌弃我这名字不端正,怎的咱们娘娘这般年轻,心中还忌讳这些,入府为奴,丢了姓氏也罢了,连个名字都不让留着,随着主子心意任取,当真连院里的娼妓都不如了。”雪茹说道。 “依我看,不是姐姐你这名字不好,是咱们娘娘起了嫉妒,才将这火气撒在你的头上。”甘缚说道。 “这话可怎么说?娘娘嫉妒何人?怎的和奴家有关?” “嗐,姐姐入宫晚,不知道宫中情景,虽说咱们娘娘为陛下诞下了皇女,可你也看到了,陛下对娘娘不过尔尔,如今宫中最得宠的,除了鸣鸾阁的宣政夫人,便是去年刚选入宫的韦美人,入宫一年有余,便接连晋升为婕妤了,看陛下对韦婕妤眼下的恩宠,她的位份不日便要赶上咱们娘娘,何况这韦婕妤无儿无女,又未曾有孕,便这般势盛,娘娘怎么不心生不忿?” “这宫中、府中,哪宫嫔妃、哪房侍妾,得宠与失宠不过是寻常之事,又何苦来这般小气,如今还在月中,当心气坏了身子,留下了病根便不好了。”雪茹说道,“再者说,这韦婕妤得宠,与我的名字又有何干?不知是怎的碍着了娘娘的眼?” “姐姐不知道,这韦婕妤啊,最爱穿绛红色的衣裙,又善歌舞,那腰肢舞技比菩萨蛮还要精妙呢,因此才得了陛下之宠,她素爱穿红色的衣衫,娘娘若是唤你从前缀红的本名,岂不是常会想到韦婕妤?她不能奈韦婕妤如何,便只能拿咱们撒气了。”甘缚说道。 “哎,娘娘也就罢了,她自小娇生惯养,只是我看娘娘身边的几个姑娘也实在是不好相处,尤其是那叫檀奴的丫头,仗着一张巧嘴哄的娘娘喜欢,实在是张狂的厉害,不光对我,我看那巧素姑姑,还是这陛下跟前的女官,都明里暗里吃了她不少的闲气。” “姐姐看得明白,”甘缚说道,“咱们这宫里,除了从前跟着娘娘从常宁宫来的几个亲随,旁的宫女太监没有不恨檀奴的,只是恨她又能怎样?纵容她这般张狂的是娘娘,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们又能如何?不过是小心存体面,里里外外地避着些,不与她开交便是了。” “你说的倒是轻巧,你们常在外间行走,自然与她不常碰面,可是我是公主的乳娘,今日娘娘吩咐,她不日便要出月,往后若是公主不哭闹,便带到她跟前去,如何能躲得开她?今日便吃了她这些话,往日还不知道如何呢?”雪茹说着,眼中的泪簌簌地往下流。 甘缚见状,轻轻用袖子给她拭干泪水,在将雪茹拥入怀中,在雪茹的胸前吮吸着一股馥郁的奶香味儿,又在她的脸颊上亲了起来。 “姐姐不必烦忧,如今有我呢,只吃她几句话,不必往心里去,到了夜里,我为姐姐劝导劝导也就过去了,她行事无状,在宫中得罪人颇多,众人都恨她,指不定哪日便被打发了出去也未可知,姐姐忍耐些,只待来日吧。”甘缚说道。 雪茹听甘缚这样说,心中才好受许多,也觉得甘缚的话有理,在宫中也有了盼头,于是答应着,“奴家这一生虽然不易,十岁那年因为水患死了父母兄弟,与妹妹流落到苍梧去,给人织绣、浣衣为生,后来妹妹远嫁,我亦为人妇,姐妹从此不得相见,三年以前,丈夫被征伐到西越,与敌国起了战事,死在了疆场之上,奴家没有办法,只能卖身为奴,入了苍梧王府,配给了府中小厮,又辗转被送到了这大黎皇宫里,伺候郡主左右,本已认命,只觉此生不过如此,直到遇到了哥哥,才让奴家如再遇春日,又有了盼头,这宫中日子清苦,如履薄冰,可是有了哥哥在侧,也当时刀口舔蜜,虽苦也填,倒也值得了。”雪茹一边说一边哭着,泪水溢满面颊。 甘缚听着,也动了真心,可无奈因为淑妃交代,还有一事他不得不做,于是狠狠心说道,“瞧你,哭花了脸,眼也肿了,过会儿回去,让人看出来只怕又要生事。” “奴家是高兴,”雪茹摸着甘缚的手,将甘缚的手放在心间,说道,“不信官人且试一试奴家的心口,这般热忱,哪里有一个字的谎话?若是谎骗了哥哥,奴家便不算是人。” “好姐姐,莫哭了,你的面皮薄,哭皴了脸便不好了。”甘缚说着,给雪茹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又从床头的匣子里取出一盒脂粉说道,“快,抹一点吧,莫叫人看了出来。” 雪茹嗅着,觉着味道极好,也白润得很,问道,“这样好的粉,官人是哪里来的?” “不是什么好的脂粉,不过是我想,姐姐是土生土长的南国人,受不了这北地的风沙与干涩,那一日看姐姐的脸,都憔悴了许多,因此命人去京中的群贤坊,买了这月孙的脂粉,掺了羊脂,抹上一点,不仅显得肤色白,也不怕秋冬的大风吹了。”甘缚说道。 雪茹取来,对着铜镜抹了许多,说道,“这月孙的脂粉果然是好。” “不算什么,”甘缚说道,“等赏钱下来了,我再给姐姐去城中置办更好的。” “多谢官人费心。”雪茹说着,看时辰到了,于是便悄悄回到了金鸳阁去。 甘缚将那脂粉盒子握在手中,心想,不日事情便成了,未免东窗事发,牵连到自身,还要早做打算才是,宫中妇人的伎俩见多了,淑妃也未曾真心待他,不过是把他当棋子用,还是要早些想个脱身之术才好,离了这里,带上雪茹,去过安生的日子。 第279章 祯嫔探病 这一日,诸葛忆荪听说祯嫔身子见好,因此邀上了裕妃、刘淑仪一同来看祯嫔。 “姐姐的身子可觉得好些了?”诸葛忆荪在祯嫔的床榻前问道。 “有劳夫人下降垂问,臣妾觉得好多了。”祯嫔说道。 “那便好。我带了些滋补气血的茯苓与三七来,让宫人取一只三黄鸡来,加上枸杞、红枣,还有这茯苓、三七,慢慢地用小火煨着,痛快地喝上一碗,是最补养气血的。”诸葛忆荪说道。 “多谢夫人关怀,”祯嫔淡淡地说道,“不知夫人的小皇子可好?” “他呀,这几日我也不曾见,月娇带着,去仁寿宫太皇太后宫里了,在跟前也是聒噪个没完,好歹太皇太后不嫌弃,倒是与这孩子甚是投缘,便让老人家替我照看几日吧。”诸葛忆荪说道。 祯嫔听着,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替诸葛忆荪高兴,另一方面又因为自己的孩子落地不过三日便去了,自己又连日抱病,除了诸葛忆荪、裕妃与刘淑仪等人,后宫嫔妃一概避之不及,世态炎凉,自己如何能不心寒? “好在如今明嫔已经伏诛,”刘淑仪说道,“妹妹心中的委屈也尽可消了,等妹妹将养好了身子,凭借陛下从前对妹妹的宠爱,早晚还会有孩子的。” “是啊,祯嫔妹妹,”裕妃也说道,“妹妹产子之后就一直抱病,不曾好好调养身子,若是因此伤了身子可怎么好?因此夫人今日特地带来了婆绵的三七,这三七活血化瘀,对于产后妇人调养身体是最好不过的,妹妹近来的气色好多了,再补养几日,身子便可好全了。” “多谢夫人、陆姐姐、刘姐姐关怀。”祯嫔说道,“自我抱病以来,各宫都认为我不祥,都躲着我们栖凤阁,生怕沾上了晦气,还有一些小人背地里传上了风言风语,都说是我命格太硬,生生克死了那孩子,听到这话我如何能不气恼?只有夫人与两位姐姐不嫌弃,也不避讳我这病,时常来探望,让我心中好生感激。” “咱们都是在宫中荣辱与共的姐妹,姐姐不必说这话,岂不外道?”诸葛忆荪说道。 “是啊,宫中的风言风语便未曾断过,妹妹只当是耳旁风,实在不必往心里去,若是真吃在心里,岂不是着了那些小人的道?正中了他们的下怀了?他们越败坏咱们,咱们越要拿出口气来,越不为所动、还要蒸蒸日上才是,这样才反将那些小人一军,不让这些腌臜东西们称心如意才好。”刘淑仪也说道。 “是,姐姐与夫人说的是。”祯嫔说道,“其实,这明嫔之死,我虽然在病中,也听说了,宫中有不少人对她倒是十分同情,都说明嫔是冤屈的,这小皇子之死与她无干,其实我心里也有个疑影,或许真不与她相干,看她死得悲壮惨烈,倒是让我对她生了不少的敬意,不像往日我所认识的明嫔。” “依我说,既然陛下当日认定了是明嫔所为,咱们也不好说别的,若是让人传了出去,让陛下知道咱们背地与陛下的圣意相悖便不好了,宫人们怜悯明嫔倒也罢了,嫔妃之间若是也同情她,陛下听了未必高兴,还是莫说此事了。”裕妃说道。 其实诸葛忆荪也不认为此事是明嫔所为,但是为了不让祯嫔担忧,也附和着裕妃的话说道,“是啊,此事已经过去了,姐姐便莫要因为此事忧思伤神了,不为旁的,只为了姐姐的身子,此事有我呢。” “是,有夫人在,臣妾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祯嫔说道。“对了,听说卢昭仪的小公主身子不好,我因为身子抱恙,一直未曾去看望公主,如今好多了,不如夫人与两位姐姐陪着,一同去看看卢昭仪的公主?” “也好。”诸葛忆荪说道,裕妃与刘淑仪也附和着。 诸葛忆荪与裕妃走在前头,刘淑仪轻轻挽着祯嫔,四人一同到了金鸳阁,只看到太医院众人进进出出的,里头甚是吵嚷,诸葛忆荪与裕妃对视了一眼,便知道里头不好,于是让太监不必呵道,只悄悄地进去便罢了。 诸葛忆荪带着众人先去一旁的西配殿看望公主,看到一旁的卢昭仪在抹眼泪,于是问道,“昭仪这是怎么了?可是公主不大妥当?” 卢昭仪一看是诸葛忆荪来了,后头还跟着裕妃、祯嫔、刘淑仪,于是连忙请安道,“参见夫人,参见诸位姐姐。” “不必多礼。”诸葛忆荪连忙搀扶她起来,于是问一旁的宁怀生宁太医道,“听说公主微恙,本宫挂念公主,因此特来探望,不知公主的病势可好些了?” “回……回禀夫人,公主的病似乎是着了风寒、饮食不周所致,因为呕吐不止,还发了高热,微臣正尽力给公主诊治,可是公主如今无法服用汤药,又无法施针,只能将汤药兑入乳汁之中,给公主慢慢服下,再等分晓。”宁太医支支吾吾地说道。 第280章 搅闹弋安宫 “那便有劳宁太医,务必看顾好公主,若是人手不足,只管来告知本宫,若是用什么药材只管去药园取便是,若是没有的,本宫即刻便让人出宫采买,一切皆仰赖太医的医术,还请宁太医多费心,若能治好公主,到时候本宫必有重赏。” “微臣遵命。”宁太医说道。 “多谢夫人关怀臣妾母女。”卢昭仪听了,心中也甚是感激,于是连忙称谢,“此处嘈杂,不如请夫人与诸位姐姐到正殿一叙,用些茶点。” “也好,咱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倒是让太医们畏首畏尾,施展不开拳脚,不如到外间去候着吧,或许对公主的病有益一些。” “是,”裕妃、祯嫔与刘淑仪也一同跟着诸葛忆荪、卢昭仪到了金鸳阁前殿,略说了一会儿的话,看卢昭仪一心都在公主身上,心里慌乱的很,也没有精神,诸葛忆荪不敢多搅扰,便回宫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裕妃说道,“看这小公主的病实在是古怪,嚎哭不止,仿佛是哪里疼痛似的,当年我生下嘉杭,嘉杭年幼时也生过寒症,这秋冬之际,乍一被冷风吹了,小儿家有个三灾六病的也是难免,服下汤剂便好些,可是这小公主,我怎么瞧着,这汤药越喝越不见好,反而哭闹地更厉害了?”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刘淑仪说道,“我虽然未曾生养过,可是见也见多了,像这小公主这般嚎哭的,公主皇子之间还真不多见。” “夫人可要让月娇姑娘看好小皇子,”祯嫔连忙说道,“既然秋冬日里多发时疫,便让月娇姑娘和小皇子在仁寿宫多住些日子吧,避一避也是好的。” “多谢姐姐关怀,我也是这般所想。”诸葛忆荪说着,吩咐道一旁的甘缪,“去仁寿宫告诉你月娇姐姐,这几日让月娇和常佺在仁寿宫多住些日子,不必急着回来。” “是,奴才明白。”甘缪说道。 “小皇子不回宫,只怕咱们陛下便要思念坏了,小皇子在宫中之时,哪一日不去夫人宫中三四趟?”裕妃说道。 “陛下如今因为那小公主日夜吵嚷,已经三日未回含章殿了,每日下朝,便从乾阳宫直接到弋安宫去,听上官美人鼓瑟,看韦婕妤起舞,好不乐哉。”刘淑仪说道。 “可怜卢昭仪一个人巴巴地守着公主,”裕妃也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公主是卢昭仪自个生的,与陛下无干呢。” “这可怎么行?!”诸葛忆荪说道,“我倒要去会一会这位韦婕妤,看她是使了什么法子,让陛下长留在她的宫里,连亲生女儿都抛在一边,不管不问的。” “夫人又何必去趟这个浑水呢?”刘淑仪说道。 “哪来是去蹚浑水,分明是要去凑热闹,”诸葛忆荪说道,“听说这韦婕妤的舞姿绝妙,我在宫中无聊,也想一观,几位姐姐可想与我同去啊?” 裕妃本想劝谏,可是看诸葛忆荪目光坚毅,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由着诸葛忆荪,她也没有诸葛忆荪的胆子,敢与元淮顶撞,于是说道,“臣妾可不敢,若是陛下发了威,臣妾骨头都软了,只怕与夫人同去,只会给夫人丢丑罢了。” “臣妾也是,”刘淑仪说道,“臣妾年岁大了,如今倒是不喜欢热闹,只想多清闲罢了。” 诸葛忆荪看祯嫔还是不好,于是让刘淑仪陪着祯嫔回宫,裕妃也说嘉杭在宫中无人看顾,也带着侍女往馆娃宫去了。 诸葛忆荪也先回了鸣鸾阁,让灵笳与妙箜寻了几个舞姬与乐伎,珪如与沅姑准备酒食,霜娥给她梳妆,准备妥当之后,传了辇驾,一同让弋安宫去了。 元淮在弋安宫同韦婕妤一同用过了午膳,歇息片刻,韦婕妤便让段美人、上官美人一同相陪,上官美人鼓瑟,段美人吹笙,韦婕妤起舞,侍奉得元淮好不快哉。 可三人正奏乐起舞,只听到外头有太监喊道,“宣政夫人到!” 三人一听,甚是慌乱,吓得上官美人与段美人连忙停下丝竹,韦婕妤也连忙穿好衣裙,让新蓼给她齐整衣衫,立在一旁。 元淮一听诸葛忆荪来了,又看堂下的三个美人如惊弓之鸟一般,又看诸葛忆荪带着十余个宫女太监气势汹汹地从外头走来,好好的歌舞被她打算,也觉得扫兴。 第281章 羊羹鱼馔,软语劝谏 可元淮面上毫无不快,这几日不见诸葛忆荪,元淮心中也甚是想念,又看诸葛忆荪云鬟雾鬓,产下皇子之后越发肤色粉白,气韵不凡,一身云锦配上缥缈的越罗披风,踱步走来,如同仙娥下界,诸葛忆荪武艺也好,还有一股不输男儿的英气,远远看去,一颦一笑皆是世上少有的美态,他看着也甚是陶醉,再看一旁的韦婕妤慌乱狼狈的样子,对韦婕妤的心也凉了一般。 “臣妾参见夫人。”韦婕妤、段美人、上官美人连忙请安,段美人与上官美人知道诸葛忆荪厉害,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行稽首大礼,韦婕妤也躬身行礼,不敢有一丝越矩。 “参见陛下。”诸葛忆荪只是微微前身,又对一旁的三位嫔妃说道,“三位妹妹快免礼吧,瞧我,不请自来,只怕是冲撞了三位妹妹,搅扰了三位妹妹与陛下的雅兴了。” “夫人哪里话?”元淮说着,站起身来,立在一侧,对诸葛忆荪说道,“夫人来得正好,快请上座。” “多谢陛下。”诸葛忆荪说着,由霜娥搀扶着走到台上坐下。 三人看诸葛忆荪落座,也连忙起身,只听韦婕妤说道,“不知夫人前来,臣妾未曾远迎,还请夫人恕罪。” “妹妹哪里话?”诸葛忆荪满脸堆笑、十足温柔地对韦婕妤说道,“原是我爱热闹,听闻妹妹的绿腰舞冠绝后宫,也想一观,又听闻陛下在此,正好凑个热闹,妹妹不嫌我不请自来便好。” “夫人说笑了,臣妾岂敢。”韦婕妤淡淡地说。 “珪如,将本宫给陛下与三位妹妹准备的酒食呈上来。”诸葛忆荪吩咐道。 “是,”珪如与沅姑带着四个宫女将七八样南虞的馔膳摆到元淮的面前,尤其是一道清汤鱼糜包肉,还盖着盖碗,元淮般觉得一股鱼糜的鲜香。 “有劳夫人还准备这些。”元淮说道,“不过还是夫人知我心思,鸾荫这里什么都好,只是馔膳粗糙了些,远远不如夫人宫中。” “陛下何出此言?”诸葛忆荪说道,“韦婕妤是京城人士,她宫中的庖厨自然是依着她的喜好,预备的都是京兆风味,陛下吃惯了,乍一看臣妾端来了南虞的膳食,图个新鲜罢了。” “诶呀,这道羊羹做的极好,甚是鲜美,”元淮称赞道。 “如今秋冬进补,羊羹是极好的。”诸葛忆荪说道。 元淮用完羊羹,对堂下的韦婕妤、段美人与上官美人吩咐,“三位爱妃歌舞也累了,正好夫人带来了馔膳,不如一同用些吧。” “臣妾不累,臣妾的舞能得陛下青眼,臣妾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疲累呢?”韦婕妤说道,“正好夫人在此,不如臣妾也为夫人一舞,以示欢迎。” “有劳妹妹。”诸葛忆荪说道,“本宫怕妹妹疲惫,也带来了几个舞姬,都是西凉来的菩萨蛮,不如让她们给婕妤伴舞吧。” 灵笳将三个舞姬引上殿来,这三个舞姬是西凉人,腰肢极美,扭动起来如同灵蛇洑水,肤如凝脂,又用眼纱抹面,一双秀目如有星芒,又身披霓裳,舞姿轻盈婉转,如仙女飞天,韦婕妤的绿腰舞与她们一比,简直是雕虫小技,也相形见绌,也使得元淮的心思都转到了韦婕妤身后的三个舞姬的身上,只觉得前头的韦婕妤物资粗俗,甚是碍眼。 诸葛忆荪又让一旁的珪如将那鱼糜包肉的盖碗轻轻取下,诸葛忆荪舀了一勺喂到元淮口中,元淮也称赞起来,“原本以为昭仪宫中的鱼糜包肉做得好,想不到夫人宫中的鱼糜包肉做的更鲜美三分。” “不过是加了月娇的一点巧思罢了,”诸葛忆荪说道,“臣妾知道昭仪也爱吃这道鱼糜包肉,这几日小公主抱病,昭仪也茶饭不思,整个人消瘦得不像样子,于是让人做了两份鱼糜包肉,一份呈给陛下,一份给昭仪母女送去了。” “小公主的病,还不曾见好吗?”元淮觉得羞愧,装着用膳,若无其事地问道。 “是啊,宁太医还说,越发厉害了。” “哎,朕也是不忍心看这孩子难受,这几日不曾往金鸳阁去,倒是疏忽了。” “陛下是真龙天子,有至阳之气,若是陛下陪着公主,只怕公主的病好的快些。”诸葛忆荪说道。 “也好,朕一会儿便去金鸳阁瞧瞧。” “是,臣妾与陛下同去吧。”诸葛忆荪说道。 元淮拍了拍诸葛忆荪的手,觉得诸葛忆荪越发的识大体,又体贴入微,今日这般,又是歌舞、又是鱼羹,不过是为了劝谏他看顾女儿罢了,他也感念在心,看眼前的歌舞顿时没有了兴致,让众人都散了,将韦婕妤等人冷落在一旁,与诸葛忆荪挽着手,往金鸳阁去了。 第282章 韦婕妤挪宫 诸葛忆荪挽着元淮的手,一同往金鸳阁走去,元淮从前只觉得诸葛忆荪身上有一股远胜男子的英气与气概,可今日在弋安宫,元淮看诸葛忆荪那般苦心安排,既投其所好,又软语劝谏,身上还有一股众妃远远不及的风韵与妩媚。 韦婕妤也好,段美人也罢,在元淮看来终究还是些小丫头,尤其是韦婕妤,小公主这些日子抱恙,韦婕妤只想把元淮留在自己的宫里,虽然也与元淮说过,让元淮去看望卢昭仪与小公主,可元淮明白,韦婕妤不过是说说而已,弋安宫里莺歌燕舞一出接着一出,韦婕妤哪里肯让元淮舍了她去旁人宫里?段美人与上官美人就更是如此,她们心思也只在自己身上,不然怎么一听说地方进献的鲁山绸入宫,段美人与上官美人便抢在众人前头向元淮求娶,终究是些莺莺燕燕之流,哪里有诸葛忆荪的半分气量? 在往金鸳阁的路上,诸葛忆荪还劝谏元淮,说韦婕妤如今已经位居三品,还住在刚入宫时的弋安宫,实在狭小,诸葛忆荪还说,弋安宫的弋字不好,虽然此字是取自汉宣帝之母钩弋夫人,可终究是带着些兵刃的乖戾之气,于是提议给韦婕妤挪宫,换个更宽敞体面的宫室。 “夫人如今代替皇后管教后宫,那夫人看着,如今后宫中的哪一处宫室妥当呢?”元淮问道。 “陛下可还记得从前穆妃所居住的玉衡宫?”诸葛忆荪假意问道。 “玉衡宫?”元淮思量着,“自然记得,夫人的意思是,想让韦婕妤挪进玉衡宫去?” “这玉衡宫虽然地界宽敞,可到底是从前穆妃与废才人柳氏住过的地方,若是让韦妹妹住进这样的宫室,实在有些不相宜。” “夫人思虑的是。”元淮说道。 “臣妾想,这玉衡宫的东北面,也有一座宫室,也是北辰七宫之一,地方阔朗华丽,宫室的南面,还有一片芍药圃呢。” “夫人说的是……开阳宫?”元淮问道。 “不错,正是这开阳宫。”诸葛忆荪应道,“韦妹妹如今是从三品婕妤,又是当朝左仆射大人之女,开阳宫,无论从宫名、到规制,都配得上美美的身份与人品。” “果真极好。”元淮说道,“难为夫人为她打算这些。” “陛下心尖子上的人,臣妾如何敢疏忽怠慢?”诸葛忆荪说道。 “诶~夫人这话便抬举她了。”元淮说道。“也好,这开阳宫与鸣鸾阁相距不远,正好夫人得空,也指教指教鸾荫一二,她毕竟年轻,入宫不到两年,便身居婕妤之位也算是朕的疏忽,有些过分抬举她了,未免她盛宠生娇,有了不安分的心思,夫人也要时常把她叫到鸣鸾阁,调教她一二才好。” “有了陛下这话,我便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都是自家姐妹,做姐姐的帮教妹妹自然是分内之事,陛下只管放心便是。”诸葛忆荪说着,给一旁的珪如使了一个眼色,让珪如预备着给韦婕妤挪宫一事。 其实诸葛忆荪一早便知道韦婕妤与荣妃过从亲密,这韦婕妤的弋安宫与荣妃的云澜宫只有一条宫道隔着,她们二人住得近,彼此勾结图谋便更容易生事了。 将韦婕妤挪到诸葛忆荪的耳边来,她若是再想频频出入云澜宫,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诸葛忆荪也想借着给韦婕妤挪宫,给了荣妃和陈王一个警示,若是荣妃想借着与韦婕妤交好,与左仆射韦成岳勾搭成奸,在前朝替陈王常偱谋求储君之位,搅扰得前朝与后宫不宁,也要仔细掂量掂量,莫要玩火自焚才好。 挪宫之后,韦婕妤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不管是韦成岳还是荣妃,想借着韦婕妤这个门路勾结在一起,便没有那么容易了。 可是外人看着,开阳宫实在是阔朗、华丽、体面,是历朝非宠妃不得居的宫殿,诸葛忆荪给韦婕妤挪宫至此,外人只会称赞诸葛忆荪贤德,看不出旁的。 元淮虽然知道诸葛忆荪的心思一二,可是心里也认定诸葛忆荪做事周全,虽然刘皇后抱病,可后宫之事交由诸葛忆荪打理,便没有什么不妥当的了,因此也十足放心将后宫交托给诸葛忆荪。 元淮与诸葛忆荪徒步走到金鸳阁门口,刚要入西配殿探视小公主,便听到宫人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诸葛忆荪听这哭声觉着心烦,于是呵斥道,“公主好好的,你们哭什么?岂不是存心诅咒公主?若是谁再这般没眼色,又不存好心,本宫就让人把大板子预备在宫门口,将他拖出去狠狠责打,让你哭个明白。” 宫人们一听,连忙敛住哭声,诸葛忆荪与元淮走入殿中,卢昭仪也满脸带泪地上来迎接,诸葛忆荪看她悲戚,还没等卢昭仪行完礼,诸葛忆荪就连忙将她搀扶了起来,“昭仪快快请起,不必拘礼。” “是啊,快起来吧,你连日照看女儿辛苦,身子疲惫,檀奴,快搀扶着你主子坐下。”元淮也说道。 元淮与诸葛忆荪坐在正榻上,檀奴让人抬了雕花靠椅来,与启朱一同搀扶着卢昭仪坐下。 宁太医看元淮来了,也连忙过来回话,诸葛忆荪看连忙问道,“小公主的病势可好些了?” “陛下、夫人容禀。”宁太医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说道。 “但说无妨。”元淮说道。 “小公主玉体孱弱,加之早产,胎里有些不足,本是寻常寒症,却日渐加重,公主实在太小,不便施针用药,如今已经疫毒已深入肺腑,只怕是药石无灵了。” 第283章 宫外寻郎中 卢昭仪一听太医这话,本来想责怪太医与宫人们伺候不周,才使得小公主病势愈发厉害,可现在又想起,当日被那木盒之中的符咒所惊,继而早产,才使得女儿早早落草,身子孱弱,才害了女儿的性命,于是愈发自责,在元淮面前哀泣不已,一度昏厥了过去,馥青与启朱连忙将卢昭仪搀扶进了殿中。 元淮看着公主病痛,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心中实在愧悔难过,未能早点来陪着公主,尽一尽为父之心。 原本元淮看祯嫔、诸葛忆荪与卢昭仪三人一同有孕,乃宫中少有的喜事,可是祯嫔的皇子降生不过三日便夭亡,如今卢昭仪的小公主也保不住,心中也自责难过,认为是自己罪孽深重,见罪于上天,上天谴责,才将天罚降在了自己的儿女身上。 “陛下不必忧心,”诸葛忆荪说道,“这宫中太医因为公主玉体娇贵,纵然医术高超,也施展不开拳脚,不敢将民间的一些法子用在公主身上,宁太医,本宫说的可是?” 宁太医此事只想自身能够脱罪,一心祈求小公主之死莫要牵连自身与家人,听诸葛忆荪这样说,顿时心头明朗,仿佛捡拾到了一棵救命稻草,连忙附和道,“夫人说的是,民间的许多方子虽然看似无稽,可代代相传,也自有其道理,只是取材有些不堪,药性凶猛,历来不被太医院采用,若是请民间大夫来为公主诊治,用上些屡有奇效的民间偏方,公主的病或许尚能见好也未可知。” “岂有此理?!”元淮恼怒道,“你方才还说公主病入肺腑,药石无灵,如今又说尚能见好,岂非存心蒙骗于朕,要故意害死朕的女儿?” “微臣岂敢?陛下明鉴。”宁太医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若是江湖郎中用草头方子治好公主,那便足以说明你们这些糊涂太医平日里有意糊弄朕,朕的许多儿女都折在了你们手里,欺瞒皇室形同谋逆,这样的大罪,你们太医院可担当得起?”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宁太医谢罪道。 众人看元淮盛怒,宫女太监跪了一地,连汤哲庸一时也不敢劝谏,只有诸葛忆荪轻声说道,“陛下何必动这样大的气?平白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可怎么好?这宁太医与太医院上下我平日里瞧着也算是尽心,哪里敢存心搪塞陛下,拿皇嗣之事玩笑呢?” 元淮听着,心中怒气才小些。 “再者说,即便是陛下要问罪与宁太医与太医院上下,也不急于这一时啊,等这民间医术精湛的大夫入宫给小公主诊治之后,听完民间大夫的回禀,再问罪于他们也不迟啊。”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说的有理。”元淮说道。 众人看元淮怒火暂且平息,这才松了一口气,只听诸葛忆荪吩咐道,“甘缪啊,你不必在跟前伺候,带上太医院的秦太医与王太医赶紧出宫去,问问两位太医可否有医术精湛的同门尚在京中,若是妥当,即刻便将人好生请了进来,替小公主诊病。” “是。奴才即刻便去。”甘缪说道。 “霜娥,”诸葛忆荪又吩咐霜娥,霜娥连忙将鸣鸾阁的金牌给了甘缪,又给了甘缪五十两银子,让甘缪作为出宫之时的打点之资,甘缪拿上金牌银钱,缓缓退出殿外,又一阵风似的出了宫。 诸葛忆荪虽是这样说,可甘缪与她心照不宣,明白事情紧急,若是叫上秦太医与王太医去京中大海捞针似的,寻找妥帖的大夫,即便是找到了合适人选,只怕小公主的病也等不得。 恰好,诸葛忆荪与甘缪都知道,在涅川郡主的别院有一位黄大夫,如今尚在京中。昔日诸葛忆蓁与其子伯彦在涅川郡主的别院暂住之时,正是这位黄大夫替二人诊治,甘缪常在宫外行走,也认得这位黄大夫。 听当日涅川郡主所说,这黄大夫是郡马行商之时特意从姑臧请来的,不但通晓黎人的岐黄之术,对月孙、西凉等地的医术也甚是熟悉。甘缪连忙去了涅川郡主的别院,将这位黄庭桂黄太医请了来,又嘱咐了秦闲望,只说是秦闲望秦太医的同门师兄,莫要说漏了嘴才好。 甘缪出宫去,前后不过一个半时辰,便将这位黄大夫请了来。黄大夫给元淮行过礼后,连忙给小公主诊治,黄大夫也看了小公主的病势,也摇头只说不好,好在他从前在姑臧行医,也见过小儿有此病症,尚有医治的法子。 黄大夫说着,从药箱中取出一支长条、硕大的宽口金针来,比宫中太医所用的铜针粗五倍不止,黄大夫刚想下针,结果被一旁的太医一把拦住,太医对他说道,“这样粗的金针,如何能用在小公主的玉体之上?实在不妥、不妥。” 第284章 妙手救皇女 “公主腹部浮肿,只怕是脏腑中被毒气所侵而使之如此,此毒气不知深浅,还需用此寒金针一试,才可对症用药。” “不妥。”太医坚定地说道。二人争执不休,一直吵闹到了元淮的面前,元淮如今才体谅到了宁太医的难处,只说道,“到了如今这个份上,让黄先生一试无妨。” 一旁的诸葛忆荪也对黄大夫点头,黄大夫一早便与诸葛忆荪相识,知道诸葛忆荪的为人,当日黄大夫医好了诸葛忆荪的妹妹,诸葛忆荪对他百般称谢,还盛赞黄大夫妙手,又嘱咐涅川郡主一定好生相待黄大夫,让黄大夫也感怀于心。 黄大夫入宫,并非贪图功名利禄,也知道宫中人心险恶,对医者来说,常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可是一看甘缪来请,宫中又有诸葛忆荪在,他知道诸葛忆荪绝不会坑害于他,因此才大胆将月孙的寒金针、推拿、香疗、泻下、药浴四种方法一起用在小公主的身上。 过了一会儿,裕妃、康嫔、熙嫔、刘淑仪知道小公主不好,也一同来金鸳阁看望,说了一会儿的话,可诸葛忆荪担心西配殿中人员混杂,空气污浊,不利于黄大夫诊病,于是让裕妃陪着元淮,带上康嫔等人一同去了金鸳阁正殿等候,只有诸葛忆荪与黄大夫还有几个医女、医员在西配殿中。 诸葛忆荪看着黄大夫用的不是黎人的医术,也不是虞人与越人的法子,而是月孙的法子。先是点上月孙的月支香,让公主安睡,用一支芦条将小陶罐中的一缕烟吹入了小公主的鼻腔,诸葛忆荪看着,这法子甚是眼熟,好似寒山杜若的用法。等小公主熟睡,黄大夫才拿起金针,刺破小公主的下肋,缓缓地刺入腹中,小公主只是眉头紧皱,却未曾苏醒。 不过须臾,黄大夫将那金针取出,看金针尖上发白,可是周围的血却发黑,才知道小公主中的是水银与硫石之毒。 第二日,黄大夫再用月孙的药浴之法与推拿之术,将毒素累积至一处,又用泻下之术,在羊乳之中加入解毒通气、催吐催泻的月孙药材,看小公主病势稍稍稳定,疼痛缓解,肠胃空乏,再用黎人的穴位麻痹之法下针,再一次搭配月孙的寒金针穿入小公主的下腹中,竟然顺着金针,流出了一摊黑血。 诸葛忆荪看黑血流出之后,黄大夫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她这才明白,小公主的病有救了。 原本连元淮都觉得小公主的病无药可医,而且宫中皇子公主凋零本就是再寻常不过之事,虽然那一日斥责宁太医,可他心中也觉得此事已经无从转圜,自己可怜的女儿已经是必死无疑。 可是到了第四日,汤哲庸一脸悦色地请元淮去金鸳阁瞧一瞧。 元淮也连忙问道,“公主的病情如何了?” “恭喜陛下,太医院的太医都去瞧过公主,个个都说公主脉息和缓,气息顺畅,再无腹痛之症,面上病色消退,已经大好了。” 元淮一听,心中大喜,连忙去了金鸳阁,径直走入西配殿中,看小公主在床上安然睡着,呼吸的确顺畅有力,面色也变得白里透红,虽然看着虚弱,可是相较于前几日,已经恍若两人。 “妙手回春,妙手回春啊。”元淮止不住地赞叹道。 看小公主安睡,元淮放心,于是走到了一侧金鸳阁殿中,想不到淑妃、裕妃、荣妃、康嫔、祯嫔、熙嫔、卢昭仪、刘淑仪、邓婕妤、韦婕妤等人听闻小公主大好,于是都纷纷来金鸳阁探望。 尤其是淑妃、荣妃等人,小公主染病之时不见踪影,如今病好了,又在元淮面前装着十足贤惠的样子,与卢昭仪亲热地直呼姐姐妹妹起来,说了些虚情假意的话。 元淮见公主病势见好,宫中太医也说无碍,心中大喜,赏赐给了黄大夫百金与太医院八品医正的虚职。也宽宥了太医院众人,众人这才安心些,元淮看只是不见诸葛忆荪,于是问一旁的汤哲庸。 “怎的不见夫人?可是身上不好?” “回禀陛下,夫人无恙,这几日黄大夫替公主诊治,宣政夫人一连三日都在西配殿陪着公主,困在只草草歇在榻上,寝食不安,如今夫人知晓公主玉体无碍,于是让黄大夫和身边的两位宫娥陪着,独自回鸣鸾阁去安睡片刻。” 元淮一听,心中甚是感动,明明是自己的女儿,他自认连自己对这个女儿不甚上心,只会在韦婕妤宫中以莺歌燕舞来逃避为人父应尽之责,可是诸葛忆荪待小公主却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公主抱病,诸葛忆荪昼夜相伴,连她的生母卢昭仪也只说,“此次当真是多亏了夫人,夫人之心,臣妾实在感喟,我这个当娘的,一着急只会哭,若非夫人有主意,公主此刻只怕是离了我而去了。” 裕妃与刘淑仪听卢昭仪这样说,也应和着,只是淑妃与荣妃不忿,心中忌恨,可终究也无可奈何。 元淮一看,陪在小公主身边的公主是诸葛忆荪身边的霜娥与灵笳,于是对二人说道,“有劳你二人,等公主好全了,朕自会重赏。” “奴婢等不敢居功。”霜娥和灵笳连忙说道。 “如今公主有乳母照料,你们二人便回宫去伺候夫人吧,朕同你们一道去鸣鸾阁,看看夫人。” “陛下,奴婢斗胆。”霜娥跪在行稽首大礼说道,“奴婢奉夫人之命在此看顾公主,非公主痊愈不得回鸣鸾阁,因此不敢有负夫人所托,奴婢也略通医理,请陛下让奴婢留在公主身边侍奉,与黄太医一同照料公主直至痊愈。” “也罢,难为你如此懂事,不愧是含章殿出身、经夫人一手调教的鸣鸾阁大宫女,朕也不难为你,你便留在金鸳阁照料小公主吧,等公主痊愈,朕自有重赏。”元淮又对一旁的灵笳说,“灵笳,你便同朕往鸣鸾阁去吧。” “是,奴婢遵旨。”灵笳说道。 元淮带着汤哲庸、灵笳等人往鸣鸾阁去,众嫔妃也与卢昭仪说了一会儿话,各自去看望了一眼公主,也都散了。 淑妃与康嫔等人西配殿看了看小公主,看霜娥在侧伺候,淑妃素来知道她万分伶俐,自然不敢把手看伸到小公主的身边,略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便走了。 淑妃走到金鸳阁的宫门口,看到了一旁侍奉的甘缚,对其使了个眼色,悄悄留下宫中的太监重晓,趁着如今诸葛忆荪疲倦,在宫中安睡,让重晓来打点安排后事。 第285章 筹备替死鬼 大黎皇宫,衍庆宫。 “娘娘,重晓来了。”芒角进来回禀道。 “让他进来吧。”淑妃说道,“栾儿,带丫头们下去。” “是。”栾儿看重晓走入殿中,带着六个正在吹奏箫瑟、预备上元节演奏曲目的丫头们一同走了出去。 “奴才参见娘娘。”重晓请安道。 “起来吧。”裴淑妃说着,也从榻上坐了起来,芒角扶着她,重晓在二人身后跟随,一同往衍庆宫后殿的抱厦厅走去。“事情办的如何了?” “回禀夫人,奴才趁没人的时候,去悄悄问过甘缚,他也一个头八个心眼的,未曾与奴才说什么,只是说话之时,奴才看他房中甚是干净,衣柜的门儿半掩着,瞥见里头包袱齐整,大概是他担心东窗事发,起了离宫远遁的念头。” “既然他要走,你与他相交一场,何不备上薄酒,去送送他?”裴淑妃说道。 “娘娘的意思是?”重晓问道。 “今日鸣鸾阁那位还未曾得空,只在殿中猫着,若是等她腾出手来,有了精神,以她的性子,一旁还有个那样精明的郎中协助,定会将小公主抱病一事追查到底,到时候一来二去查到了甘缚的头上,岂不是连咱们也倒腾出来?真到了那时候咱们失了体面了,合宫上下都活不成,不如舍了一人保全咱们,远遁江湖也终究是个祸患,只有伸腿延期了,本宫才会安心一些。”裴淑妃冷冷地说道。 “奴才明白。”重晓说道。 裴淑妃又给一旁的芒角使了一个眼色,芒角将一锭金子交到重晓的手中。 “你与他自小便是耳鬓厮磨的,”裴淑妃说道,“看这样子,今夜他必定要远行,你岂能不去送一送?本宫手头尚不宽裕,只是上好的珠玉的确没有,只有这薄银一锭,你便拿给他,也权当作他替本宫做事的报酬吧,让他看了也高兴高兴,到了阴司的路上也不至于没有金银打点鬼差。” “是,奴才明白。”重晓说道,“以奴才的想法,甘缚出宫一向是走通明门,今夜他也一定会到通明门,只装作要出宫办事的太监溜到宫外去,奴才入夜之后便去通明门附近的空屋子里蹲守,只等甘缚前来。” “也好,让重明与重昼与你一同去,打昏了扔进御河中此事便完了。” “是,奴才明白。” “与甘缚相好的那个乳母,叫什么雪茹的,若是也在侧,一并了结,莫要留下个杂毛辫子,让人抓着可不好了。” “奴才遵旨。”重晓说道。 裴淑妃等重晓走后,又让芒角去买通金鸳阁的女官巧素,将一些信物藏入雪茹的房中,裴淑妃只说,“既然咱们的宣政夫人想要彻查此事,咱们怎么忍心让夫人扑空呢?走了这二人,再推出旁人来顶罪,这件事才算是真的了结,与咱们没有半点干系了。” 到了傍晚,甘缚与雪茹相约戌时三刻,金鸳阁中乳母、保母交班的功夫,趁着眼下金鸳阁诸事慌乱,又担心诸葛忆荪追查到自身,只求远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才可安心。 甘缚因为容貌清秀俊美,曾认内侍省四品少监薄春山为义父,实则是薄春山的娈童,因此即便是甘缚得罪了金鸳阁之主卢昭仪,可是凭借他在宦官中的交际,不曾被撵了出去,只是在金鸳阁外间伺候,四处行走,仍旧畅通无阻,其中多少因着薄春山的关系才可如此。 薄春山已年近五十,在万年县东置办有宅邸,因为甘缚在他跟前侍奉勤谨,薄春山也忙于内侍省之事,于是索性将自己的家资都交由甘缚打理着,甘缚也常拿上他的令牌出宫去私家宅子,往来与薄氏宅邸与宫城之间。 甘缚这一日便又取来了薄春山的令牌,拿上在宫中积攒的金银,携上雪茹,先在万年县的薄春山宅邸歇歇脚,过几日便从孟梁渡坐船,到他的故里登莱去,甘缚的姑母嫁到了玄貊洲,与登莱城隔海对望,又是番外之地,若是登莱也不太平,便与雪茹渡海到玄貊洲投靠姑母。 可是,到了戌时五刻,甘缚仍旧未曾看到雪茹的身影,知道雪茹被金鸳阁的琐事绊住了脚,因此狠下心来,撇下雪茹独自离去。 刚走到通明门,甘缚看只有寥寥几个守卫,况且都是熟面孔,心中大喜, 恨不得飞到宫门口,赶快脱身,可是刚走到近侧,便看到重晓在暗处的小耳房中小声叫他,“兄弟,兄弟”地小声唤着。 甘缚心中无奈,与重晓又是自小相识,于是走了过去,与重晓说话, 第286章 投尸龙首渠 “知道你要走,也不与我说一声,便偷偷去了,这一走,天南海北,哪里还有个见面的时候?”重晓说着流起泪来。 甘缚看他哭的真切,也相劝道,“并非我无情,正是因为顾念你我多年耳鬓厮磨的情谊,才不忍心告诉你,鸣鸾阁一向厉害,若是追查起来,追查到你的头上,岂不是我的罪过了?也辜负了你我之情。” “休这样说,你我虽无血亲,可是这么多年一同在宫中彼此扶持依靠,我自认,待你比亲兄弟还亲几分,即便是因为你而坐祸,我心中也没有半点埋怨,只求你能躲了这是非,从此逍遥平安便好。”重晓说着,从桌上拿起一盏清酒,说道,“文人士大夫与好友相别,定会折柳、备酒相送,这耳房一侧便有古柳,愚兄也折来修成柳环,兄弟你放在包袱里,愚兄不能陪你一道前去,若是有心念我,便看看这柳枝子,只当是看到愚兄了。” 甘缚听着,泪水直流不住,将那柳环好生收在包袱里。 重晓看他上道,紧接着说道,“还有这薄酒一杯,只当相送,贤弟,饮下此杯,全当愚兄的一点子心意了。” 甘缚虽然被重晓的话哄的眼中泪眼婆娑,也是一颗心仍然悬在胸口,一时一刻都不曾放下,只说自己明日还要赶路,只怕喝酒误事,因此只抿了一丁点,聊表心意。 重晓看甘缚不喝酒,心中恼怒,可是面上仍不显露,怀中的银子掏出,一把递到甘缚的手上,“路上颠簸,多有用钱的地方,这是愚兄的一点心意,还请你莫要嫌弃。” 甘缚也是个贪财的,否则不能与薄春山这样年近五旬、面相不堪的歪拉骨打得火热,看着金子足赤纯黄,于是满口称谢,伸手去接。 结果重晓一把将甘缚拉过,重重地将他打昏在地。谁知道二人说了一会儿话,正赶上通明门侍卫交班之际,数十个将士举着火把从这空屋子一旁走过,火光冲天,其中一个将士还往屋子中窥探,好在重晓警觉,连忙拉着甘缚靠着窗子伏在地上,这才未曾被发觉。 等侍卫们过去,埋伏在暗处的重明与重昼也出来,重明说道,“本想一刀结果了他,只怕他此时昏迷,一刀下去,再惊叫起来,把那将士们引来便坏了。不如再等一刻,等将士们松懈了,咱们将这杀才背到永巷后头的龙首渠,盘剥了衣裳,用麻袋套上,系死了扔进渠中,如此一来便没个不死的,再给管渠闸的太监几两银子,让他趁着天黑,将闸口打开,顺着龙首渠流到宫外去,随他们怎么查,也查不到咱们头上。” 三人议定,果然照着重明所说的做了,通明门一代本就是内侍省、秘书省与掖庭宫三处宫室相聚之地,常有宫女太监鬼鬼祟祟的,将士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便听到附近有细碎的脚步声,也不当做一回事儿,更使得重晓三人很快得手。 三人用力将甘缚投入河中,又贿赂了看管龙首渠下游四个小闸口的四个太监、一个大闸口上的两个太监,共六人,重晓从甘缚包袱里取出了三十两银子,给了四个小闸口太监每人五两,大闸口上的两个太监每人十两,这件事便成了。原本这些清水衙门口的太监们平日就没有什么油水可捞,两只眼见了白花花的银子恨不得亮起光来,自然是没有什么不请愿意的,哪还管人命之流,二话不说就开了闸口。 重晓三人看着那麻袋顺着龙首渠留到了皇宫外,重晓等人这才放心,又取了甘缚的包袱与衣裳,往衍庆宫走去,再做打算。 而雪茹对皇宫中的路甚不熟悉,足足晚了一个时辰,看到恰好有宫婢走过,她听人说,这通明门与宫婢们所居住的掖庭宫不远,一定在掖庭宫附近,于是悄悄尾随在宫婢们的后头,好不容易才走到了通明门。 过了掖庭宫,不远处便是也通明门,雪茹立在暗处四处张望,足足等了两刻,始终也没有甘缚的身影,又有将士们巡查,她只好躲入一棵大柳树后头的灌木丛里,结果在地上发现一个甚是眼熟得湘绣荷包,等将士们过去,雪茹捡起来一看,才发现那正是她给甘缚的定情之物。 雪茹心想,这荷包一向被甘缚贴身佩戴,他处事谨慎,怎么会不小心落在这地上? 雪茹往后一看,借着月光,雪茹又看到地面上仿佛有人被拖拽过的印记,直到这时候,雪茹心头一冷,可额头上顿时起了汗珠子,才知道大事不妙,只以为事情败露,甘缚已经被人带走,若是她再留在宫中,甘缚受不住苦刑,把她供出来,连她也要跟着皮肉受罪,最终也死得凄惨。雪茹心想,反正横竖是个死,不如铁了心今夜一定要出宫去,或许还有活路也未可知。 恰在此时,雪茹远远地看见一人,是给掖庭宫倾倒潲水的奚官小吏刘麻子,正推着潲水车正往宫外走着,这刘麻子刚从掖庭宫装满潲水,这味道实在是浊臭逼人,一旁经过的将士们都觉得气味难为,避之不及,只有那刘麻子还气定神闲地哼着小调旁若无人的驶过。 雪茹看着不远处的将士们纷纷躲避潲水车的一幕,慌乱之中,心中顿时生了一计。 第287章 雪茹避祸入娼门 雪茹知道,如今只有这一身浊臭、粗胖丑陋的刘麻子可以帮助她走出院墙,可是与刘麻子非亲非故,刘麻子为何要冒着杀头的风险协助自己呢? 即便包袱里有几两碎银子,刘麻子也未必看在眼中,也实在不值得刘麻子冒这么大的风险。 刘麻子常在宫中行走,尽管宫中美女如花,可都躲着他走,生怕与他走的太近而沾染上污浊之气,刘麻子想必以此为憾,于是雪茹趁着刘麻子走到柳树前头,雪茹悄悄叫他。 刘麻子看大柳树下站着一些肤白如雪、五官美艳、胴体丰满、无奈身材短小的女子,刘麻子在民间听过不少的精怪故事,知道宫中阴气重,还以为雪茹是什么精怪,刚要大嚷,只听到雪茹说道, “好大哥,求求你别叫嚷,若是你叫出来,小妹我只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了。我原本是后宫中的使唤宫女,主子不得宠,我因与主子不对脾气,常常被虐待打骂,若要继续在宫里待下去,只怕会死在她手里。” 刘麻子一听,不是什么精怪,而是一个落难的宫娥,而且透着点点的月光,这宫女身上的肤色透亮如玉,眼眶中泛着泪花,越发像天宫中的仙娥了。 “好大哥,好人儿,我的恩公,求求你带我出宫去吧,若是能出去,我愿意以身相许,伺候你一辈子。”雪茹说道。 刘麻子一看雪茹的样子,整个人都看傻了,口水直流,两眼发直,一双腿木头似的大不了弯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雪茹梨花带雨的样子,莫说这一件事,百事也依她。 可是转念一想,上前对雪茹说道,“只是这宫门守卫森严,有重兵把守,我这样一个蠢笨的浊物,如何才能带宫娥出宫去呢?” 雪茹想起方才禁军将士看到刘麻子纷纷躲避的样子,又看刘麻子车上的潲水桶,足可以盛下一个人,于是说,“好大哥,今天你这潲水桶里,可有空余的?若是有空余的,我藏在你这潲水桶里,悄悄地躲在这潲水车上,便可出宫去了。” “这如何使得?姑娘珠玉一般的人物,如何能让姑娘委身在这里头,岂不是玷污了姑娘。” “不碍事,奴只求离了这里,能活命便知足了。”雪茹说道。 刘麻子虽然看着拙笨,可也是个体贴人的,将自己的衣服脱下,让雪茹裹着,藏匿在了潲水桶中。这刘麻子也不再哼小调,小心翼翼的拉着车,到了通明门,将士们也不再查验这潲水车上有无不妥之物,都退出两丈地去,嫌恶地对刘麻子挥着手,示意刘麻子赶紧出宫去,恨不得一刻都莫要停留。 雪茹在潲水车上,听到外头的禁军将士议论,“哎,就属咱们这一班儿晦气,被分派这最污浊不堪的通明门来,白日里运净桶,入夜后走潲水,一个胜一个的污浊,咱们大好男儿,好歹也是京畿的良家子,千辛万苦通过了武试被选拔进了大内禁军,却终日与这些浊物为伍,成什么样子……” 雪茹听着将士们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后来直至消失不见,潲水车仿佛缓缓地驶入一个小巷子里,有一阵阵清脆的打更之声传来,雪茹这才安心一些。 “姑娘,你莫慌,且再委一会儿,还未曾到我家,这里是宗亲、公主府的下人们杂居之地,再过一刻便到家了,你便可安心了。” “有劳大哥费心。”雪茹说道。 到了这刘麻子的家中,雪茹在屋中坐着,屋子里倒也干净,也并没有污浊之气,只有一股兰花的香味,过了一会儿,刘麻子给雪茹烧了一缸水,让雪茹沐浴净身,这刘麻子却早早地睡去了,一夜未曾动雪茹。 到了第二日,刘麻子一早便出去了,雪茹吃了刘麻子给她留的饭,给他留下了五两银子,便偷偷离开了刘麻子的家。 雪茹只想回南虞去寻找妹妹,听闻南虞的商旅都住在城南的群贤坊,于是一个劲儿地往南走,结果人生地不熟的,有一个拐子看雪茹生的美貌,便将她哄骗了去,以二十两银子的价钱将雪茹卖入了娼馆之中。 第288章 水银硫石之毒 而甘缚虽然被重晓等人投入龙首渠中,可他毕竟是登莱人,自小便在海边长大的,水性极好,顺着水流出了宫门以后,便挣脱了麻袋,因腹中呛入了污水,呕吐不止,将胃肠倒了个干净,也将重晓喂给他的毒酒也吐了出来,赤身裸体、穿着亵衣流落在甘泉宫北面的一个荒村之中。 再说诸葛忆荪,到了第二日,诸葛忆荪让人将黄庭桂黄大夫请了来,让甘绥与甘维伺候黄大夫在厢房中用过酒饭,又让黄大夫入鸣鸾阁说话。 “黄大夫,小公主的病势如何了?”诸葛忆荪问道。 “已无大碍,让宫人们悉心将养几日便可好全。”黄大夫说道。 “那便好,此次连宫中太医都说小公主的病已无从医治,你却妙手将公主救了回来,陛下昨日来,都跟本宫不住口地称赞你呢,说你是京中神医,医术无双呢。” “陛下谬赞,老朽愧不敢受。”黄大夫说道。“夫人容禀,老朽从前在姑臧行医,许多月孙婴孩也时常不慎吞服一些不洁之物,腹部肿胀,疼痛难忍,老朽曾见月孙大夫用巧方医治,老朽也习学了一二,索性小公主腹中之毒尚未深入骨髓,还有痊愈的可能,否则,便是扁鹊华佗在世,也无可奈何。” “小公主腹中之毒?究竟是何等毒物,才使得公主如此?”诸葛忆荪问道。 “回禀夫人,那一日老朽给小公主医治,夫人也在侧,亲眼目睹从小公主下腹流出的那一滩黑血。” “不错,当时我也疑惑,碍于当时大夫正在行医,并未追问。那便是公主所中之毒吗?究竟是何物?”诸葛忆荪问道。 “正是,此乃水银与硫石之毒,黎人太医看公主浑身颤抖,只以为是寒症疫病,其实不然,乃是水银与硫石团聚于公主脏腑所致。”黄大夫说道。“虽然这水银与硫石的剂量不多,可公主尚在襁褓,只需分毫,日积月累,便足以要了公主的性命,况且死前,脏腑皆损,公主一定会疼痛难忍,这下毒之人如此黑心,实在是让人唏嘘啊。” “究竟是何人,竟然用这样下作的法子来毒害小公主?”诸葛忆荪说道。 “这下毒之人究竟是谁,老朽尚不得知,可一定是近身之人才能做成此事。”黄大夫说道。 “近身之人?这近身伺候小公主的有数十人不止,上到乳母、保母,下到膳房的庖厨,或许都有下毒之嫌,一时也无从查起。”诸葛忆荪说道,“方才黄大夫说月孙婴儿多中此毒,您可知为何如此?为何偏偏是月孙婴孩多染此毒呢?” “不知夫人可曾听过菩萨蛮?”黄大夫问道。 “自然听过,京中也常有。”诸葛忆荪说道。 “是,这月孙身染此毒的婴儿,便多是青楼乐坊之中的菩萨蛮的孩子。”黄大夫说道。 “菩萨蛮的孩子?”诸葛忆荪说道,“这小公主可是卢昭仪之女,卢昭仪是南虞的郡主,身边并没有月孙的侍女,为何小公主也会染上此毒?” “回禀夫人,这菩萨蛮的孩子之所以会多染此毒,皆是因为菩萨蛮以姿容歌舞取悦看客,对自身容貌极为看重,常用一种膏体抹面, 这膏体可以使姿容胜雪,光艳照人,可其中的水银与硫石对人体有百害而无一利,大人也便罢了,若是这些女子一朝有孕,多半小产,即便是能产下婴孩,这母体乳汁之中早已被荼毒至深,婴儿喝下乳汁,这母体之毒便顺着乳汁累积到婴儿体内。因此月孙大夫才会用香疗、药浴、泻下的法子让毒素累积至一处,再用寒金针放血化毒,小儿才有痊愈的可能。” “顺着乳汁传入小儿体内……”诸葛忆荪念叨着,“那便从小公主的几个乳母查起。” 第289章 如意金锞子 “珪如,”诸葛忆荪吩咐道,“你带上沅姑、灵笳、妙箜,再叫上甘缪,一同往金鸳阁走一趟,悄悄地与卢昭仪说一声,莫要大张旗鼓,惊动了小公主养病。” “是,奴婢明白。”珪如说道。 “黄大夫,也劳烦你跟着珪如走一趟,正好也去瞧一瞧小公主的病如何了。” “是,老朽遵命。” “有劳。” 于是,杨珪如带着众人往金鸳阁走来,与卢昭仪说明了她们的来意。经过上次的事,卢昭仪对诸葛忆荪也是一百个放心,不管诸葛忆荪说什么她都会听从,更何况还是对自己的女儿有益的事。 卢昭仪还吩咐檀奴、启朱领着珪如等人一同到几个乳母的房间里去。黄庭桂黄大夫看小公主正睡着,呼吸匀称,面色红润,已经接近痊愈了,因此放心,留下太医院的几个医员、医女,自己带着小厮往一旁的乳母耳房来。 珪如做事沉稳,而沅姑谨慎,灵笳聪明伶俐,妙箜心思活络灵巧,又通药理,因此诸葛忆荪指派了她们几个人过来,甘缪因为对女子之物不甚熟悉,只能搜一搜几个乳母的箱笼包袱。 过了一会儿,黄大夫也走了过来,谁知道珪如几个做事麻利,已经把几盒古怪胭脂水粉搜了出来,妙箜将一盒脂粉呈给黄大夫看。 黄大夫打开嗅了嗅,又取了一个小木条,抿了一单,擦在袖子上轻轻碾开,仔细甄别着。 “正是此物。”黄大夫点点头,喃喃自语道。 珪如一看黄大夫的反应,于是问檀奴,“这是何人的房间?” “是小公主的乳母,名叫雪茹的。” “可是掖庭宫分派过来的?”珪如问道。 “并非掖庭宫指派,而是……”檀奴说道。 “是什么?” “是苍梧王府给娘娘送来的。” “南虞来的。”珪如说道,“你们再仔细搜检搜检,趁黄大夫在这里,还有什么不妥当的东西,济着黄大夫的空,让他老人家一并查验了才好。” “是,”几人纷纷应道。 甘缪在箱子里又发现了两锭如意金锞子,底下还印着一行小字,甘缪仔细辨认着,谁知道上面竟然有雍王府的字样与徽记。 “如何?”沅姑走了过来,问甘缪,“有何不妥?” “没,没什么。”甘缪机灵,知道这事如果宣扬出去,只怕又会牵扯到许多人,于是先自己按下,等回宫去单独交予诸葛忆荪再做打算。 珪如带着几人又在房中搜了一遍,还发现有一件未曾绣完的男人网巾,于是让灵笳与甘缪先同黄大夫回去复命,自己又在金鸳阁询问与这名叫雪茹的乳母相识之人。 灵笳与妙箜将搜检之物呈到诸葛忆荪的桌上,黄大夫上前说道,“回禀夫人,老朽思量,小公主腹中之毒,正是源于此物。” “这脂粉看着比寻常脂粉要滑腻一些,倒也清香,是有何不妥?”诸葛忆荪问道。 “这脂粉中因为混入了羊脂,又用月孙的草木香料调和,秋冬季节,月孙妇人倒是常用此脂粉抹面,可使姿容水润,只是这脂粉之中,除了羊脂与外邦香料,还有些许的水银与硫石。水银混在羊脂之中,可使女子的肤色雪白,硫石荧光,可使肤色透亮艳丽,虽然这脂粉之中水银与硫石的量不多,可是日积月累,也可伤人性命。” “果真处在这乳母身上,将那人给我提来,本宫要细细审问她。”诸葛忆荪说道。 “回禀夫人,”灵笳说道,“这乳母名叫雪茹,并非宫里人,而是苍梧王妃派进宫来服侍小公主的,只是听檀奴说,这乳母昨夜便不见了踪影,金鸳阁的宫人们四处寻找,也未能找见。” “只怕是畏罪潜逃了,可她一个从大虞来的外人,刚入宫不久,对宫中地形尚不熟悉,若是没有旁人帮忙,如何能逃得出门禁森严的九重宫闱去?”诸葛忆荪说道,“其中一定尚有什么猫腻,是咱们不知道的。” “是,杨姑姑也如此想,因此让奴婢先行回宫来禀告夫人,姑姑还在金鸳阁中查问与这乳母相识之人,说不定能查出什么线索来。” “难为她想得周全。”诸葛忆荪看着那脂粉盒子问道,“敢问黄大夫,这样的脂粉,在宫中,乃至京城之中,可易得吗?” 黄大夫摇摇头,“中原女子与月孙女子不同,并不喜用这羊脂做的膏体抹面,因此京中倒不易得,往来的胡商多是男子,也不喜用此物,京城乐坊青楼的菩萨蛮或许会用此物,多是从往来于京城与姑臧,或是月孙等地的商人手中重金求得,不过寥寥之数,多不了的。” “姑臧……”诸葛忆荪想着,如今也有一个人在姑臧呢,不会与他有干系吧。 “有劳黄大夫,甘缪,送黄大夫下去歇息吧。”诸葛忆荪说道。 “是,”甘缪对一旁的甘维说道,“好生送黄大夫。” “是。”甘维走到黄大夫一旁,“黄先生请。” 等黄大夫走后,诸葛忆荪看一旁的甘缪也不相送黄大夫,痴痴地立在她身边,仿佛有话说,于是说道,“沅姑,你也去金鸳阁,帮衬着珪如。” “是,”沅姑说着,走了下去,灵笳与妙箜也跟着退了出去,再去查问此事。殿中只留下甘缪与甘绥在侧。 “你可有话要说与我听?”诸葛忆荪问一旁的甘缪。 “夫人请看。”甘缪将从雪茹房中搜出来的如意金锞子呈给诸葛忆荪。 “这是何物?倒是眼熟。”诸葛忆荪说道。 “回禀夫人,这是奴才在雪茹的箱笼里搜出来的,觉得有些古怪,未曾惊动旁人,只拿来给夫人,请夫人的示下。” “何处古怪?”诸葛忆荪打量着那几锭小小的金锞子,虽不如金元宝大,倒也做工精细,如意纹一看便是宫中上造的,金黄足赤,造型饱满,要比寻常的金锞子略大一些。 诸葛忆荪想起中秋节元淮给诸皇子、公主预备的节礼,说道,“这金锞子,倒像是今岁中秋,陛下赏赐给诸王、皇子与公主的。” “夫人且看背面。”甘缪说道。 诸葛忆荪看着金锞子背面的字样与徽记,尤其是徽记,上头写着,“上赐雍府”,便是皇帝元淮赐予雍王府之物的意思,又想起方才黄大夫所说,这脂粉是姑臧与月孙妇人常用,而如今的雍王常佑就在姑臧。 “难道又是他?”诸葛忆荪说道。 第290章 从一条裈裤说起 “夫人,杨姑姑来了。”甘绥说道。 “快让她进来。” 说着,珪如和沅姑带着一个网巾、一个香囊、一个裈裤走了进来。 “手上拿的这是什么?”诸葛忆荪问道。 “回禀夫人,这未做完的网巾与香囊皆是在雪茹的衣柜中寻出来的。”珪如说道,“这裈裤……是在金鸳阁的一个名叫甘缚的太监房中寻出来的。” “甘缚?他是何人?为何会搜检到他房里去?”诸葛忆荪问道。 “回禀夫人,奴婢问过与雪茹相识的几个保母、宫女,都说雪茹这几日常与这个叫甘缚的,过从亲密,雪茹的膳食中常有荤菜,可这荤菜并非昭仪所赐,而是这个叫甘缚的太监,花了自己的梯己银子打点了膳房的管事,特意让膳房给雪茹预备下的。” “竟然有这样的事?这甘缚听名字,与你们倒是同侪啊。”诸葛忆荪对甘缪说道。 “是,奴才也认得这甘缚,初入宫时,奴才与他曾一同在堂中受训,因此同为甘字辈太监,只是后来,这甘缚做事伶俐,生的又俊,被内侍省的内谒者监调到别处去了,从那以后便不常相见了。” “原来如此,”诸葛忆荪说道。“既然这甘缚是从小在宫中伺候的,而雪茹是不久前刚被苍梧王府送入宫来,他们二人非亲非故,为何行为举止会如此亲厚?” “夫人请看,这裈裤上的纹路,可与香囊上的纹路相似?”珪如说道。 “不错,是湘绣中的虎纹,看着线脚样式,仿佛出自同一人之手。” “夫人说的是。”珪如说道,“这网巾、香囊与裈裤都是男子的贴身之物,尤其是这条裈裤,男子的裈裤非近身之人可以接近,而这雪茹竟然有心替甘缚缝制这些,还在这裈裤上绣花样,只怕二人早就有了苟且之事,奴婢听说,这雪茹在交班之时,时常鬼鬼祟祟的,不知到什么地方去,只怕是鬼混到了甘缚的房中。” “那这掺了水银与硫石的脂粉,只怕便是甘缚给她的。”诸葛忆荪说道。 “奴婢也是这般想。”珪如说道。 “只是这甘缚是哪里人士?”诸葛忆荪问道。 “奴才记得甘缚不满七岁便入了宫,他家乡好似是胶东登莱地方。”甘缪说道。 “这便奇了,一个胶东人,远在东海之滨,为何会对月孙之物这般熟悉?只怕其中还有什么事是咱们不知道的。”诸葛忆荪说道。 “奴婢还打听道,”珪如说道,“这甘缚月前曾经与昭仪娘娘身边的檀奴姑娘起了口角之争。” “有这样的事?” “是,说起来不过是些芝麻小事,檀奴姑娘便哭闹了起来,也没少添油加醋,昭仪娘娘知道自己身边的丫头受了委屈,甘缚口口声声骂檀奴是破皮蛮子,连自己都被羞辱,不肯罢休,于是闹到了含章殿汤公公面前,汤公公让人将甘缚押到金鸳阁宫门外,盘剥了衣裳,动了棍杖,打得甘缚哭天喊地的,连入宫十几年的颜面都丢进了。” 沅姑听着,她与檀奴是自小相识的,檀奴也惯会仗势欺人,在王府中便仗着卢玉姜信任她屡屡生事,今日做出这样的事也并不稀奇。 “若是这甘缚因此生恨,起了谋害主子的心思也并非不可能,我只是疑惑,这脂粉连城中的菩萨蛮都不常有,甘缚就在宫闱,甚少出宫,他是如何得来的?” “夫人有所不知,”甘缪说道,“这甘缚时常出宫去。” “他不是在金鸳阁侍奉吗?又不是内侍省与内府局管着采买的太监,为何会时常出宫去?” 于是,甘缪才冒着得罪内侍省众人的风险,将甘缚与内侍省少监薄春山有首尾的事尽数告诉了诸葛忆荪,甘缪还说道,“夫人可还记得奴才方才所说的甘缚一位内谒者监调走一事?那位内谒者监便是如今的内侍省少监薄春山。” “听说甘缚也没了踪迹,”珪如说道,“莫不是趁机出宫,藏匿到了薄公公的府上?” “这薄春山与甘缚,也曾伺候过雍王?”诸葛忆荪问道。 “薄公公与甘缚一直都在内侍省与含章殿当差,雍王殿下身边的太监,都是在后宫当差的,他们二人也不曾被指派去伺候雍王殿下。”甘缪说道 “那如此说来,也不曾伺候过崔皇后、宁和与靖和二位公主?” 甘缪思量了片刻,说道,“是,这二人向来只在陛下跟前伺候,不曾伺候过这几位主子。” 诸葛忆荪心想,“那这陛下亲自赏赐给雍王的金锞子,为何会出现在雪茹的房中?他们二人怎么看都是风马牛不相及,毫无关系啊。” “甘缪,你替本宫去做一件事。”诸葛忆荪吩咐道。 “你且去含章殿,悄悄找一趟汤公公,让汤公公带内侍省或是殿中省的人,亲自去找薄春山问个清楚,再带人去他私家宅邸搜上一搜,看看甘缚是否藏匿在他的府上,或者有无到访。”诸葛忆荪说道。 “是,奴才明白。” “记着,此事要悄悄地办,越少的人知道越好,否则将薄春山与甘缚的私事张扬出去,内侍省众人岂不是要颜面扫地了?还是让汤公公按照内侍省的规矩悄悄的办更为妥当一些,这薄春山滥用职权,竟然在宫中将年幼内官收为面首,还纵容面首任意出入宫门,犯了宫中大忌。” “夫人说的是。”甘缪附和道。 “你让汤公公自己小心裁夺着,清理清理门户吧。”诸葛忆荪说道。 “是,奴才明白。” “甘绥,你也一同去,与甘缪有个帮衬,也跟着历练历练。” “是,奴才多谢夫人提携。”甘绥说着,跟在甘缪后头,一同往含章殿去了。 “珪如啊, ”诸葛忆荪吩咐道,“此事尚未查明,还不便张扬,先在本宫这里按下,将这些物什锁在库房里好生收着。” “是,奴婢明白。”珪如说道。 “这几日霜娥在小公主跟前侍奉,你去嘱咐她一声,让她若有空,给我仔细留意着金鸳阁众人,看看可有女官、宫女、太监们与后宫的嫔妃们有所往来,不然,这如意金锞子如何会平白无故的跑到了雪茹的房中。” “是,夫人思虑周全,奴婢这就去安排,也会派人暗中留意着,定不会放过一个可疑之人。”珪如说道。 第291章 探公主敲山震恶虎 诸葛忆荪听说小公主大好,于是邀上裕妃、祯嫔、刘淑仪等人一同去探望,刚到卢昭仪的宫中,发现淑妃、荣妃、康嫔、熙嫔、邓婕妤、韦婕妤等人都在,淑妃等人一同问过安,看过了小公主,诸葛忆荪让卢昭仪在金鸳阁正殿预备下茶点,众人一同在金鸳阁的正殿中一同说起话来。 “我看小公主的病已经好全了,只是还有些虚弱,还要让黄太医给公主开几贴补养身子的药,让乳母饮下,兑入乳汁之中,给公主服下才好。”诸葛忆荪说道。 “是,臣妾记下了,有劳夫人费心想着臣妾母女。”卢昭仪说道。 “可不是,臣妾看小公主病了,夫人里里外外地照看,倒是比昭仪这个生母还要用心呢。”康嫔说道。 “你还说嘴?”诸葛忆荪笑着对康嫔说道,只是这笑容让康嫔看了有些发毛,“论理,你们也是小公主的母亲,女儿抱病,当娘的不在身边伺候着,还要浪到哪里去寻汉子吗?” 众人看诸葛忆荪这话说得粗鄙,于是都纷纷侧过脸去,不敢应答,韦婕妤尤甚,脸颊绯红,小公主抱病之时,就属她侍奉元淮侍奉的最勤,甚少来金鸳阁看望,诸葛忆荪这话明摆着就是冲着她来的。 “夫人说的是,”荣妃说道,“臣妾里满心里记挂,只是担心人多口杂,吵嚷到了公主养病,因此不得前来,今日听说公主大安了,特意相邀来瞧,看公主多亏夫人看顾,幸而无恙,这才安心许多。” “是啊, 臣妾也是这般想。”熙嫔也附和道。 “若果真如此,便是公主的福气了。”诸葛忆荪说道,“对了,公主身边侍奉的那个乳母,叫雪茹的,甚是不检点,已经被本宫打发了到长杨宫去了,这样的人再不许进到公主身边。” 金鸳阁的女官巧素一看诸葛忆荪在看着她,一时之间没有恍过神来,慌忙应道,“是,奴婢明白。” “你是金鸳阁侍奉的女官,也是从陛下的含章殿出来的人,自然应该约束好金鸳阁众人才是,公主出了这样的事,你也责无旁贷,理应严惩才是。”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恕罪,夫人恕罪。”巧素慌忙之间跪了下来,五体投地,磕头如捣蒜。 诸葛忆荪觉得这巧素有些不对劲,照理说也是含章殿出来的女官,怎么一点女官的风范气度都没有,简直比自己身边的珪如差远了,“好在公主没事,本宫只当是给公主积德积福,便不严惩金鸳阁的宫人了,不严惩也只此一次,若你不能看管好金鸳阁的一众宫人,惹得宫人们仗势欺人、掐尖生事,再有这么一回,你在这宫中数十年的体面就存不得了,慎刑司或永巷地界宽敞,任你选。” “是,奴婢明白,多谢夫人,多谢夫人。”巧素说道。 “起来吧。”诸葛忆荪说道,“本宫已经下令掖庭,让他们再挑两个妥当的乳母在公主身边侍奉,明日便会入宫了。” “是,多谢夫人打点。”卢昭仪说道。 “论理,这乳母是苍梧王府……”康嫔刚要说,结果就被诸葛忆荪打断, 只听诸葛忆荪说道, “这乳母入宫,一时也别急着让她哺育公主,听黄太医的意思,公主肠胃虚弱,还是先用羊乳与药膳调养几日才好。” “是,”卢昭仪说道,“只是不知宫中可有羊乳?” “本宫已经让人从甘泉宫取了一些来,再有,也让内侍省的人出宫去采办了一些月孙的羊乳,听黄太医说,这月孙的羊乳是极好的,比咱们甘泉宫所产的要软一些,婴儿的肠胃娇弱,饮用月孙的羊乳是最合适不过的。”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当真是心细,连这样的小事都为公主思虑到了,倒是小皇子,夫人只将他放在仁寿宫里,反倒没有这样上心,若是小皇子来日知道了,是要怪夫人这个当娘的偏心妹妹,不疼惜自己了。”祯嫔打趣道。 “怎么会?仁寿宫的老嬷嬷们都是最稳重老成的,连先帝和先帝的诸皇子都亲手照看过,还有月娇在侧,常佺在仁寿宫,我是一百个放心,等过些日子,本宫跟老太太说说,让她拨连个仁寿宫的嬷嬷们在小公主身边侍奉,便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诸葛忆荪说道。 “是啊,太皇太后亲自调教的人,自然是没有什么不妥当的。”裕妃也说道。 “对了,本宫忽然想起一事,”诸葛忆荪对一旁的灵笳说道,“内侍省派出宫采买羊乳的,是何人啊?” “奴婢听汤公公说,是内府左丞王福柏亲自带人去的。”灵笳说道。 “不错,是个妥当人,”诸葛忆荪说道。 “是,这王福柏公公曾侍奉过先帝,自是妥当周全的。”灵笳说道。 “那便好,这羊乳珍贵,又路途遥远,还好有王公公亲自去采买,若是让那起手脚不干净的,往羊乳中掺入些伤天害理的东西,可就不好了。”诸葛忆荪故意说道。 而裴淑妃与康嫔听着,心中都不禁一凉,原本康嫔还要挑那乳母是苍梧王妃派入宫中的这一毛病,这样一来也再不敢说话,生怕说多了,让诸葛忆荪看出了破绽,查到自己身上可就不好了。 诸葛忆荪又对卢昭仪说道,“昭仪为陛下诞下皇嗣,有功于社稷,本宫也有意晋封昭仪为嫔,昨夜已经与陛下说了,陛下也应允,只是尚未拟定封号,等明日本宫去坤仪宫面见皇后娘娘,与娘娘回禀了,再拟定了封号,让尚仪局操办封嫔的仪典此事便成了,昭仪还需耐心等待几日才好。” “是,臣妾一应都听夫人调遣,多谢陛下、皇后娘娘与夫人眷顾臣妾母子。”卢昭仪连忙起身谢道。 而一旁的邓婕妤甚是不忿,她诞下了皇子多年,还不过是个婕妤,而卢昭仪只是诞下了一个公主,刚刚满月,就要被晋升为嫔,心中不满,对诸葛忆荪与卢昭仪暗生恨意。 康嫔心思奸巧,她也看到邓婕妤脸色僵硬铁青,饮茶的功夫,又生了奸计,想要拉拢邓婕妤,今后一道行事。 第292章 明置麝妘,暗查巧素 众人正说着话,妙箜带着鸣鸾阁的两个宫女倩簧、滟笙捧着几个螺钿盒子走了进来,妙箜说道,“夫人,您要的东西已经寻来了。” “给昭仪吧。”诸葛忆荪说道,“这是蜀地进献的米易何首乌、姑臧来的君迁子与一小扎怀庆州的玲珑淮山,公主年幼,常吃药只怕把好好的身子拖累坏了,这些滋补之物对身子都是极好的,黄大夫说,让膳房做成细细的药膳让公主吃下只怕更进益一些。” “多谢夫人。”卢昭仪说着,让檀奴赶紧收下。 诸葛忆荪知道这檀奴有些张狂,心思促狭,言行不稳,担心这檀奴再惹出一些事来,殃及到昭仪母女。 于是几日前问过从前服侍过卢昭仪的沅姑,从前侍奉卢昭仪的丫头中可有行为稳重、做事更妥当的。 沅姑说道,“倒是有一人,名叫麝妘,也是自小跟在郡主身边的,好个模样,性情也和婉,与众人处得都好,倒是不以势欺人的。” 沅姑接着说,“这麝妘虽然是王府的家生奴才,可跟着郡主自小也学了些诗书在腹中,等大了就更明理了,甚是出挑,只是郡主出嫁之时,她因为不慎染病,不曾跟郡主一同来,如今还在王府中侍奉。奴婢想,若是有她侍奉在昭仪身边,只怕比那檀奴要强些。” 于是诸葛忆荪让沅姑去找过南虞的使臣,让使臣往来与苍梧之时,伺机将这名叫麝妘的侍女带来,又让掖庭宫查验入册,分配了宫装、钗环、宫女头面,以良家子的身份入得宫来,今日也正好入宫,于是诸葛忆荪让珪如去掖庭宫将麝妘带来,等众嫔妃散了,珪如先领着麝妘诸葛忆荪跟前磕了头,又带到了金鸳阁,留她在卢昭仪身边侍奉。 卢昭仪一看到麝妘,心中大喜,麝妘伶俐,性子温柔,做事百处周到,卢玉姜本就倚重她远胜檀奴,再者,二人虽是主仆,也有些姐妹情谊。檀奴看麝妘来了,夺了她的宠,心中暗暗有气,也不敢多说什么。 诸葛忆荪又去祯嫔宫中,与裕妃、瀛安公主、刘淑仪、许美人一同用过午膳,在栖凤阁与众人说了一会儿的话,才回了鸣鸾阁。 珪如扶着诸葛忆荪往内殿走去,劝道,“夫人今日在金鸳阁,当着众嫔妃的面,说那雪茹与月孙羊乳一事,万一被有心人听去,打草惊蛇了可怎么好?” “无妨,我还就怕这毒蛇不知道怕,越发肆无忌惮地糟害后宫里的人来,惊一惊她们也好,若是躲在草窝里不出来,眼下便是春日里了,本宫自然有办法将她们给揪出来。”诸葛忆荪又想起那巧素的神情,于是问道,“这巧素你可认得?” “认得,与奴婢一同在含章殿承祚堂侍奉过。” “她品性如何?家底可清白?在宫中可有什么根基啊?” “奴婢记得,这巧素虽然也是良家子出身,家中颇为贫苦,父母皆亡,如今只有一个幼弟,不知现下在何处当差。巧素平日里倒是个小心谨慎的,恪守宫规,只是心气儿高、要强得很,生怕别人小看了她。若是有一点小事得罪了她,她虽然面上不显露,可是暗暗地存在心里,轻易不恕人的。” “她便一直都在含章殿侍奉吗?”诸葛忆荪问道。 “是,”珪如思量着说,“只有延昌三年,敦慈太后抱病之时,曾奉陛下之命去太后跟前侍奉过一段时日,太后仙逝之后,她又回了含章殿,两年前又被分派到了金鸳阁,成了金鸳阁的掌事女官。” “敦慈太后抱病……”珪如说道,“本宫记得,当日崔皇后跋扈,不曾在敦慈太后跟前尽孝,只有太后的堂妹,也就是裴太妃,当时位份还只在淑仪的,侍奉在侧,我可否记错?” “夫人好记性,不曾记错,”珪如说道。 “这便是了,”诸葛忆荪说道,“我看这巧素今日那慌张的样子,有些古怪,心头里有鬼一般,你和霜娥留意着,再传话给甘缪,趁着出宫的工夫,好好打听打听她的幼弟如今在哪里当差,看看有何不妥的。” “是,奴婢明白。” 二人正说着,听见一阵婴儿的笑声,还有月娇的逗引孩子的玩笑声,才知道是月娇带着常佺从仁寿宫回来了。 第293章 一品通尹梁姑姑 常佺一走三个月,诸葛忆荪也甚是想念,一听儿子来了,也不顾一身的疲累,连忙小步走了过去,摸着常佺的脸说道,“哎呦呦,为娘的心肝肉儿,亏你还记得娘,可算是从阿太那里回来了,再不回来,只怕要把娘给忘了吧。” “姐姐眼里只有佺儿,就不想念我?”月娇说道。 “你这丫头,这般大了,怎么还和你外甥吃起醋来,终究是长不大的心气。”诸葛忆荪将常佺抱在怀中说道,“让娘看看,哦呦呦,咱们佺儿在阿太那里高了,也胖了,这脸圆的像饽饽,也不憨着一张小嘴留口水了,比生下来的时候俊多了,出息得紧,到底是阿太会疼人,这才几个月呀,把我们佺儿养得这样好。” 阿太便是南虞、西越等地对曾祖母的称呼。 “老奴仁寿宫梁氏,参见宣政夫人。”一个满头银发、气度不凡的年老妇人伏在地上给诸葛忆荪请安道。 “这位姑姑何须这样礼重?看着面生,不知该如何称呼?”诸葛忆荪问道。 “是太皇太后身边的梁姑姑,也是先帝爷,和滕王爷、莒王爷二位皇叔的保母,小皇子在太皇太后宫里时,都是梁姑姑亲自照看的。” “姑姑年迈,何须行这样大的礼,叫我一个晚辈得如何担当得起,快快请身!”诸葛忆荪连忙说道,“灵笳、妙箜,还好生将姑姑搀扶起来。” “是。”二人连忙上去搀扶。 “夫人有礼,老奴不敢承受。”梁姑姑说道。 “姑姑客气,有劳姑姑不辞辛劳照料常佺,常佺长得这样好,都是姑姑的功劳。” “老奴不敢冒领功劳,也是月娇姑娘仔细,老奴倒是省了不少的心。”梁姑姑说道。 “姑姑谦虚,”诸葛忆荪说道,“娇儿,你也辛苦,也有劳你看顾你外甥。” “我是什么东西?哪里敢当皇子的姨母?”月娇说道。众人听着都笑着。 诸葛忆荪与梁姑姑谈话间才知道,梁姑姑是太皇太后娘家的陪嫁,当初陪嫁入宫之时还不到十岁,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入宫六十载,如今也已经是古稀老人了。 这位梁姑姑到了十九岁,蒙太皇太后,也就是当时的皇后武氏恩典,给她指了一门婚事,头婚还是个七品的光禄寺宫官,只是命途多拆,梁姑姑的两任夫婿都早亡,一对儿女也不满五岁都夭折,人人都说她命格重,克夫又克子,是个煞星,在宫外之时,背地里遭了不少的闲话。 太皇太后可怜她在外孤苦,到底也是自己自小的陪嫁,不忍遗弃在外,可身边的人因为她的身世多番劝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只说,命格再高,也高不过皇家,怕什么。 于是派人又将她接回了宫中,成了先帝、滕王与莒王的保母,因着梁姑姑的侍奉,这三位皇子无一人夭折,而且都少病少灾,顺利成年封爵分府。 因为梁姑姑做事妥帖,又是宫中侍奉三朝的老人,伺候过太皇太后的三个儿子,功劳不小,因她没有家眷,先帝登基之后便让她在宫中颐养天年,滕王与莒王二位皇叔入宫请安之时,除了向太皇太后问安,还会亲自去保母梁姑姑的院子里探望。 到了元淮一朝,元淮借着尊奉太皇太后的机会,也多次晋升这位梁姑姑的位阶与薪俸,虽然身份仍旧是宫女,可如今梁姑姑领有宫中最高女官一品通尹的职衔与薪俸,是宫女、女官之中位份最尊重者。梁姑姑即使手中没有通尹女官之权,可是连元淮都要给这位梁姑姑几分薄面,宫中更是人人敬重,不敢怠慢。 这梁姑姑平日里并不常在太皇太后身边侍奉,在仁寿宫有自己的院落与侍女照顾,只是闷了给太皇太后端端茶、梳梳头、说说话,不做旁的活计。诸葛忆荪去仁寿宫请安之时,梁姑姑恰好不在太皇太后跟前,因此不曾相见。 如今太皇太后听说了小公主的遭际,担心常佺回宫之后,周围的人不尽心,会有所疏失,于是派梁姑姑来亲自照料常佺,也足以看出太皇太后对常佺这个重孙儿的珍视与喜爱。 诸葛忆荪知道梁姑姑远道而来,加上年事已高,面色有些疲惫,于是让珪如连忙给她在鸣鸾阁后头的抱厦厅收拾出来,让梁姑姑先去歇息。 看常佺玩了一会儿,有些睡意,于是让月娇陪着常佺到二楼寝室中睡下了,又交代妙箜,让司衣房做几身衣裳出来,准备赠与梁姑姑。 有了梁姑姑在,诸葛忆荪也觉得有了臂膀,不止是常佺有了妥当的人看顾,而且这位梁姑姑在女官、宫女之中地位尊崇,今后她说话,便更能镇得住后宫众人。 这也是太皇太后心中所想,听月娇说诸葛忆荪打理宫事辛苦,于是派了梁姑姑来助她的另一重深意。 过了几日,诸葛忆荪去坤仪宫请安,将卢昭仪晋封之事说与刘皇后听,刘皇后也自然答允,内府局与尚仪局都预备起卢昭仪封嫔与小公主赐名之事,七日之后,是二月初八黄道吉日,诸葛忆荪与元淮在坤仪宫东北面的紫宸台为卢昭仪举办了仪典,还相邀了南虞使臣、北桓使臣、西凉使臣、东兴使臣、月孙使臣、出云使臣一同列席,也接着此事,来彰显南虞与大黎的邦交亲厚之意。 卢昭仪被晋封为晟嫔、小公主被赐名为嘉蔚,虽然是封嫔的仪式,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按照从一品妃的规制来操办的,也是对卢昭仪与南虞的抬举。 而邓婕妤看在眼里,自然不忿,在宴席之上饮多了酒,被良珣搀扶着,往净房里来。宴会结束之后,邓婕妤也在宫中大骂宫婢,以此来泄愤,足足打了一个时辰,天都黑了下来,康嫔趁着夜色朦胧,携了侍女走了进来, “如今风还凉得很,未曾到春日里,妹妹为何这般大动肝火,仔细伤了身子。”康嫔走入倾云宫中说道。 第294章 挑唆邓婕妤 邓婕妤一看康嫔来了,对一旁的良珣吩咐道,“带着蹄子下去。”那被打的宫婢名叫安卉儿,是邓婕妤从姑苏别宫带入京城的,因为容貌有几分像邓婕妤从前厌恶之人,邓婕妤若是动了气,便尽数撒在安卉儿身上。 安卉儿被打得皮开肉绽,哭哭啼啼地被良珣和虹琇拖了下去。邓婕妤听到康嫔的声音,于是从内殿整束妆容,裹上披风,连忙出去迎接。 “臣妾参见康嫔娘娘。”邓婕妤脸上的凶狠之色全无,满脸地恭敬温和对着康嫔行礼,“娘娘今日怎的有空到臣妾的宫里坐坐?快请上座。” “闲来无事,路过倾云宫,偶然听见妹妹的宫中有哭喊声,担心妹妹不好,于是进来瞧瞧,没想到是妹妹动了气,担心妹妹气坏了身子,便过来劝劝。”康嫔说道。 “有劳娘娘记挂,”邓婕妤说道,“贱婢蠢笨,砸坏了臣妾的玉镯,才教训了她几下。” “这倒也罢了,打死了奴才事小,气坏了身子便不合算了。”康嫔说道,“不过就是个玉镯子,也值得妹妹如此大动肝火?若是妹妹喜欢,正好我妹婿刚进献了一对上好的镶金虎头玉镯,我戴着不合手,妹妹的手腕圆润匀称,配这镶金镯正好。” “如此珍贵的东西,臣妾哪里能承受?”邓婕妤假意说道。 “修业,去咱们宫里取来,奉与邓婕妤。”康嫔说道。 修业便连忙回宫去取,邓婕妤本想假意阻拦,可是修业的脚步快,刚一回头便已经走远了,于是起身谢道,“多谢娘娘厚赏。” “诶~咱们都是姐妹,有好东西理应同享,哪里当得起妹妹的一个谢字呢?”康嫔说着,看邓婕妤怒色全无,喜上眉梢,趁机说道,“按理说,一个金玉镯子本不算什么,妹妹是诞下了皇嗣的有功之人,即便是再珍奇十倍的东西,妹妹也承受得起,也是理应奉与妹妹的。” “娘娘打趣,臣妾微贱之躯,哪里敢痴心妄想旁的呢?”邓婕妤说道。 “皇子生母,大贵之人,妹妹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即便是皇子生母,也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邓婕妤心中的怨怒已经累积多日,被康嫔这样一挑拨,心里的话便如同失序的洪水一般喷涌而出,“即便是产下了皇子,也仍旧是个婕妤,哪里像韦氏,入宫还不到两年,便与臣妾平起平坐了。还有那运势更好的,即便诞下的只是公主,还不是照样封嫔?将紫宸台为她举办封嫔的仪典,还有列国使臣一同列席朝贺,何等风光?” 邓婕妤接着说道,“自然了,臣妾是姑苏乐伎出身,与宫中的宫婢们没有两样,哪里配跟她们相提并论?一个是左仆射的千金,一个是南虞皇室的郡主,何等的金尊玉贵,何等的金枝玉叶?贱户出身之人,得蒙陛下宠幸,原本有个保林、御女的位份也该知足了,如今忝居三品婕妤的高位,哪里还敢痴心妄想许多?只求守着儿子平安度日罢了。” “妹妹这话便错了,也太妄自菲薄、自轻自贱了些,若说妹妹是乐伎出身,鸣鸾阁里的那位,何尝不是王府的粗使婢女出身呢?如今还不一样位份在贵妃之上,替中宫皇后执掌后宫,宫里的嫔妃哪里及得上她的?鸣鸾阁夫人都能如此,妹妹多才,又有何不能呢?”康嫔假意劝解道。 “鸣鸾阁夫人的手段,臣妾如何能比得上?被关在冷宫别院里,仍旧有法子把陛下的魂儿勾过去,臣妾会的不过是些扬琴三弦、古筝箫管这样的雕虫小技,这样勾魂的法子,臣妾可学不来。”邓婕妤说道。 康嫔一听,也听出了邓婕妤话中的妒恨,原来邓婕妤也对诸葛忆荪等人不满多时。 “再者,她虽是贱婢出身,可如今已经免了她的贱籍出身,恢复了西越诸葛氏的原籍,也是一方的望族,臣妾到底是小门小户家的儿女,如何与她相比?”邓婕妤说道。 “自古英雄不问出处,妹妹实在不该这样小觑自己。”康嫔说道。 “臣妾被陛下冷落多时,入了宫也不得陛下的欢心,这也无妨,可是,如今连常信也跟着臣妾一同被冷待,且不说陛下,合宫中人,哪个眼中会有臣妾母子呢?鸣鸾阁生了皇子,便得了太皇太后的百般喜爱,听说太皇太后担心小皇子回宫之后,宫人们照看有失,特意让先帝的保母梁姑姑亲自去照料。” “不错,确有此事。”康嫔应和道。 “常信也是太皇太后的重孙儿,为何她老人家便这般厚此薄彼?”邓婕妤说道。 “妹妹可千万不敢这样说,这样的话在姐姐面前抱怨几句也就罢了,陛下自不必说,太皇太后何等厉害,妹妹刚入宫尚不知晓。若是传到了陛下或太皇太后的耳中,可就糟了。”康嫔说道。 “原以为这皇宫之中有陛下看顾,日子比在姑苏别宫还强一些,因此费了无数的心思带着常信回得宫来,可是想不到比从前在姑苏别宫之时更难熬了些,处处不遂心。”邓婕妤说道。 “妹妹快休说这样,此言不等同于怨怼陛下?千万不敢让旁人知晓。”康嫔说道,“虽然太皇太后不看顾咱们七皇子,可是后宫中并非人人如此,淑妃娘娘便常说,这七皇子活泼可爱,行动颇有陛下当年的风范,淑妃娘娘便喜欢,只是没有机会对七皇子尽尽心罢了。” “娘娘所言可是真的?” “怎会?”康嫔说道,“淑妃娘娘位份尊贵,可无奈膝下寂寞,若是妹妹能时常带着七皇子去衍庆宫给淑妃娘娘请安,有了淑妃娘娘的看顾也是好的。” “若果真能如此,便是臣妾母子的造化了。”邓婕妤说道,“只是还请康嫔姐姐为臣妾母子引荐一二。” “这个不难。”康嫔说道,“午后无事,不如等七皇子午睡醒了,一同随我到衍庆宫给淑妃娘娘请安吧。” “也好。”邓婕妤说道。 自此以后,邓婕妤便带着常信时常出入淑妃的宫中,与淑妃、康嫔、熙嫔,还有新入宫的靳良人、牛良人一同作伴,淑妃还认了七皇子常信为义子,时常将常信养在衍庆宫,彼此都有了依靠。 邓婕妤与淑妃相处久了, 也洞悉了淑妃与康嫔等人的真面目,淑妃也以常信的名义,常常交代邓婕妤去做一些事,有一日,淑妃对邓婕妤说道,“小公主身边侍奉的那个黄大夫,是个洞察世事极为明白的,又与鸣鸾阁走得近,若是此人在宫中长留,咱们岂不是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邓婕妤心思也颇为狠毒阴险,于是对淑妃说道,“既然这老狗挡住了咱们的路,拿个棒槌打死便是了。这事儿不难,娘娘交给臣妾尽可放心。” 第295章 褚太医纵火自戕 这一日,沅姑奉诸葛忆荪的命令去给刘淑仪送明前茶,刘淑仪的南薰殿与倾云宫相距不远,之间只有一片梅林相隔,沅姑听说梅花开得正好,于是送完了茶,便道南薰殿东面的梅林逛了逛。 沅姑知道珪如也喜欢梅花,于是顺着梅林折了许多,轻轻包在绸布里,折了七八枝的工夫,沅姑就远远地听见梅林的最东头,传来了细碎的哭声。 沅姑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个宫婢蹲在墙角下哭,脸上红红的,满是巴掌印,以为是她受了什么委屈,于是轻轻走上前去问道,“你是哪个宫的?怎么蹲在这冷风口里哭?仔细皴了脸。” 那宫婢便是倾云宫的安卉儿,邓婕妤没事儿便拿她出气,这一日被邓婕妤掌掴,面颊红肿,没脸见人,于是躲在了倾云宫墙角下的梅林里哭泣。 安卉儿一看沅姑走了过来,认出沅姑是鸣鸾阁的人,于是赶紧站了起来,也不敢多说什么。 “给,擦擦吧。”沅姑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安卉儿,正好,刘淑仪送给沅姑两盒龙脑红玉膏,沅姑从怀中取出了一些,给安卉儿抹在脸上,“忍着些,有些疼。” 安卉儿看沅姑待她这样好,自她被邓婕妤带入宫以来,还没有人这样悉心待过她,泪珠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沅姑又用帕子给安卉儿擦着眼泪,“快别哭了,让主子看见了不好,反而会责罚得厉害,主子有个不顺心的那奴婢们撒气是最寻常不过的,咱们当奴婢的这也难免。” 安卉儿一听便更委屈,将自己的袖子撸起来,全是被邓婕妤用簪子扎的、挑的,一块好肉都没有。 沅姑用胳膊轻轻托着安卉儿的手,安卉儿看沅姑的胳膊如同美玉一般丰匀雪白,两个手上还带着一对用碧玉与金珠打造的精致臂钏和一个银跳脱,箭袖上的吉祥锁子纹整洁如新,面料也一看便知是上等货,心中只纳罕,为何同样是下人,境遇会这般云泥之别。 “那边便是倾云宫了,你可是邓婕妤身边的人?”沅姑问道。 安卉儿点点头。 “为何平日里未曾见过你?” “奴婢卑微,只是宫婢,原没有跟随娘娘到处行走的体面。” “你叫什么?”沅姑问道。 “奴婢罪家姓安,名会儿,曾是姑苏别宫的乐伎,因犯了错,被贬为宫婢,分派到了婕妤的身边,伺候婕妤与七皇子,后来跟着婕妤入了宫。”安卉儿说道。 “我说呢,看你这姿容、气度,不像是寻常的宫婢。”沅姑说道,“你身上这伤,若不调理,只怕会留下疤痕,再难愈合,只是我今日来的匆忙,只有这两盒龙脑红玉膏,没有擦伤口的药膏,夫人宫中倒是有一些,我明日取一些来赠与你,可好?” “奴婢怎么当得起宫娥为奴婢做些?” “诶~入了宫都是姐妹,不必如此,若是你觉着邓婕妤的宫里难熬,横竖你是宫婢,但凡宫婢皆属掖庭宫统辖,我回了夫人,把你调到别处当差便是了。” “奴婢不敢。”安卉儿吓得眼神发抖,连忙退后说道,“若是让婕妤娘娘知道了,可了不得。” “也罢,随你的心吧,若是你想离了倾云宫,便过了这梅林,到南薰殿去找淑仪娘娘身边的堇岚,她是极好说话的,我自会为你安排一个妥当的去处。” “多谢宫娥。”安卉儿说道。 到了第二日,安卉儿趁着邓婕妤去熙嫔宫中的空隙,避开众人,往梅林走来,沅姑一早便在这里等着她,取来了上好的七珍桃花胶,给安卉儿抹上,安卉儿看沅姑十分温柔,待她友好,便对她暗中生了情愫,毕竟这是她在宫中第一个对她这样好的人。 沅姑看着安卉儿脸上的伤也好了一些,又给她梳了梳头,擦了点茉莉油,肤色愈发透亮如玉,再看其五官,柳叶罥烟眉、杏眼桃花面,玲珑小巧樱桃口,唇峰似远山微黛,面容清秀娇美,眼波中款款柔情,沅姑不禁心中想到,这样的姿容,真乃姑苏人物,宫中的许多的嫔妃都不及一二。可惜命薄,落在了邓婕妤手中,这样作贱凌辱。 沅姑与安卉儿说了一会儿话,时辰不早,邓婕妤想必也快回宫了,于是安卉儿正要走,可是想起一事,担心对沅姑与鸣鸾阁不利,于是说道,“姐姐,有一件事我悬心已久,若不告诉你,我心中不安。” “是何事?” “姐姐,你们宫中可有一位黄太医常常出入?” “不错,是有一位黄太医,如今在金鸳阁照料五公主,夫人知道他医术高超,也常常召见他入鸣鸾阁,探讨医理。”沅姑说道。 “这就是了。”安卉儿说道,“姐姐万万要嘱咐他,这几日在宫中行走,切记要小心,最好有功夫高强的人相伴着,莫要走单路,仔细遭了暗害。切记,切记。” 安卉儿说着,便溜回了倾云宫。 沅姑这才知道有人要暗害黄大夫,如今诸葛忆荪对黄大夫颇为倚重,等五公主病愈,诸葛忆荪还有意让黄大夫照料刘皇后的凤体,若是黄大夫有什么意外,对诸葛忆荪的事也无益,于是连忙回宫去。 可是如今鸣鸾阁中,会功夫的甘缪、甘绥出宫去了,沅姑只好将此事告诉了月娇,月娇一听,未曾告诉诸葛忆荪,只与柴朝义暗中看顾着黄大夫的安危。 只是一连几个日夜都相安无事,直到第七日,黄大夫入夜后回了太医院的住处,刚要点灯歇息,结果窗外燃起来熊熊火光,黄大夫被浓烟呛醒,高呼救命也没人听见。 好在柴朝义看事情不妙,冲入火势之中将黄大夫背了出来。只有这院子被大火烧毁,好在人无事。 而月娇与几个侍卫躲在太医院东西两门的暗处,一个带着斗篷的男子看黄大夫的宿处火光冲天,以为黄大夫必死无疑,于是连忙从太医院的东门溜走,谁知道月娇已经埋伏在东门外头,恭候此人多日了。 此人刚出了大门,自以为的得手,正得意洋洋地要回去给自己的主子邀请请赏,结果脚下一个不注意,被月娇抬腿绊了一跤,猛地摔在地上,月娇一脚踩住他的肩膀,几个禁军侍卫从暗处冲了出来,用刀抵住这人的脖子,看押了起来。 月娇刚扯下了他的面纱,一看竟然是褚太医,褚太医担心自己受刑不过,将幕后主使之人招供出来,对自己的家人不利,于是猛地碰在侍卫的刀上,自尽而死。 第296章 举发连庆 褚太医自尽之后的第二日,月娇看梁姑姑带着常佺出去玩耍,才悄悄地走到诸葛忆荪跟前,说了昨日褚太医纵火一事。 “可今日清晨,黄大夫前来请安,并未与我说起此事啊。”诸葛忆荪说道。 “这是黄大夫看姐姐疲惫,存心替姐姐省事,不肯让姐姐操心罢了。”月娇坐在一旁,剥了一个橘子吃,“昨夜那场火差点要了黄大夫的性命,黄大夫也受惊不小,若不是柴大哥身手敏捷,我看黄大夫性命难保。” 诸葛忆荪一听,怒不可遏,“这些混账东西,越发无法无天了, 祯嫔丧子一事本宫因为常佺尚小,未曾追查到底,小公主中毒一事也未曾惊动后宫众人,只是让甘缪与甘绥细细地查访,想不到她们还不肯罢休,越发不把本宫放在眼里,此次之事,非要将幕后元凶揪出来不可。” “可是褚太医已死,他的住处我也搜查过,并无什么不妥,即便要追查幕后元凶,又要从何下手呢?” “既然有胆子做出这样的事来,就一定会有线索可查,他宫中的宿处干净,只怕宫外的家里难保。”诸葛忆荪说道。 “可是咱们身在后宫,如何能搜查褚太医的私宅呢?”月娇疑惑道。 “替我梳妆,我要去含章殿面见陛下。”诸葛忆荪说道。 “诶~姐姐不必往含章殿跑,刚才滟笙来说,陛下正在鸣鸾阁后头的小花园里陪着常佺玩耍呢。” “这个时辰陛下不是刚下朝吗?”诸葛忆荪问道。 “今日并非大朝会,案牍不多,因此陛下一离了乾阳宫,就往咱们宫里来了。” “也好,”诸葛忆荪说道,“听说陛下前些日子头痛,秦太医说是风湿所致,让妙箜去煮一壶羌活汤,一会儿我给陛下拿去。” “是,我知道了。”月娇说道。 诸葛忆荪取上羌活汤,与月娇、灵笳、妙箜走到了花园,看元淮正抱着常佺,看太监们往池中投掷鱼食,引得常佺发笑,一旁的梁姑姑还给常佺擦拭着嘴角的口水。诸葛忆荪走上前去,与元淮、梁姑姑说了一会儿的话,担心元淮疲惫,头痛愈发厉害,于是让甘维将常佺抱了过去,与梁姑姑走到一旁,看宫人们投壶戏耍。 诸葛忆荪让妙箜给元淮呈上羌活汤,元淮趁热喝下羌活汤,妙箜又给元淮推拿着,夫妻二人正看着常佺拿着沙袋击壤,元淮摆了摆手,让妙箜退至一侧,说道,“前几日朕还头痛的厉害,可是看着咱们佺儿这样康健,一天天的越发大了,朕身上的病也好多了。” 诸葛忆荪看元淮高兴,于是趁机将昨日黄大夫宿处被火烧毁一事说与元淮听,元淮惊呼道,“竟然有这样的事?这褚太医竟如此大胆,敢在宫中做这样的事?!他虽然说了,可朕也绝不能轻饶了他的族人。” “论理,此事发生在宫内太医院,”诸葛忆荪说道,“不便让外廷官员审理,臣妾想,还是让宫里的人去悄悄地调查吧,莫要让臣民知道,惶恐不安。” “夫人说的是,”元淮说道,“只是依夫人所见,该让何人去才好呢?” “如今汤公公事多,实在再不宜劳烦他,依我看,不如让禁军的将军去将褚太医的家人拿了来,统统押入天牢,再于他家里搜上一搜也就是了。”诸葛忆荪说道。 “也好,让秘书省少监童晏去传朕旨意,将褚氏一家罪没入宫,搜查一事,便让秘书省的人,和昨日救下黄大夫的柴朝义一同去办吧。”元淮说道。 “是,陛下思虑的是。”诸葛忆荪说道。 元淮说完,又有些头痛,妙箜给他推拿了片刻,元淮便别了诸葛忆荪,又跟梁姑姑说了几句话,就带上人回含章殿歇息去了。 诸葛忆荪又让人将秘书省少监童晏请到了含章殿来,仔细交代了童晏几句,又让月娇与童晏、柴朝义一同去,也好有个帮衬。 童晏知道如今诸葛忆荪在皇宫中的地位,昨天是诸葛忆荪说什么,他听着什么,没有什么敢辩驳的。自然,诸葛忆荪也未曾亏待了童晏,知道他喜好墨宝,特意让人赐给童晏两方上好的青州红丝砚,童晏看了无不欢喜,也知道诸葛忆荪对此事有多上心,自然不敢懈怠。 宫外有童晏、月娇与柴朝义,宫里也未曾闲着,诸葛忆荪将秦闲望找来,让秦闲望排查太医院之中的可疑之人,又让妙箜与甘维传话给掖庭令与内侍监,让掖庭令和内侍监将宫中所有曾与褚太医有过来往的宫婢和太监都提了来挨个讯问,若是行踪可疑、说辞含混不清的,一律拘入慎刑司严加审问,不能放过一人。 掖庭令也多亏了诸葛忆荪才有今天的地位,做事自然尽心,很快,就有洒扫的宫婢举发,褚太医曾在纵火的前一日与一个后宫嫔妃处的太监在御花园南角一处废弃的亭子里有来往,宫婢还亲眼看见那太监将两块火石递给褚太医。 “奴婢因为害了风寒,身子懒怠,因此躲在花园南角亭子的竹林后面偷闲,想不到竟然无意之中听到了这些。” 诸葛忆荪又问那宫婢,“你可未曾听错?” “不曾听错,”宫婢莜儿说道,“连那太监奴婢也认得,是叫连庆的。” “连庆?连字辈的太监,那不是……”诸葛忆荪惊讶地说道。 “是在裕妃娘娘宫里当差的。”莜儿说道。 第297章 金玉簪引来枕下臂钏 诸葛忆荪一听,横竖不信是裕妃做的,又担心直接去馆娃宫拿人,会伤了裕妃的脸面,于是只让人悄悄盯着这个叫连庆的太监,看他又有何动向,并未着急将他拿下。 诸葛忆荪还让珪如借着给裕妃送东西的空儿,嘱咐了荼蘼一声,让荼蘼小心提防连庆几日, 也不必给他安排多余的活计,把他纵了出去才好。荼蘼也满口答应着。 且说月娇那边,柴朝义已经带人将褚太医一家十九口尽数押入了大内天牢,家人们一看是皇宫禁军亲自拿人,明白家主在宫中坏了事,也束手就擒,一丁点都不敢抵抗。 褚太医的一妻两妾与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关入天牢的人字丙号监房,十二个下人在地字甲号监房分别看押,里里外外在褚宅搜了一圈,也未曾发现有何不妥之处。 结果褚太医的一个妾室曼娘,经不住吓,刚被关入天牢之中两天,就已经受不住了,苦苦哀求狱卒放她出去,可是狱卒们非但不肯,还给了她一顿嘴巴,曼娘被打得嚎哭不已,她虽然是城中乐伎,可是也未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月娇以为褚太医的家人们自然与他一条心,不肯将褚太医所做之事、所结交之人轻易说出,于是本想暂时不理会这些家眷,从那些下人们入手,吓一吓、再许他们一些金银便没有什么不招认的。 可是月娇刚要往地字号监牢走去,谁知道月娇嫌弃地字号监牢空气污浊,在人字号监牢前头停驻了片刻,和灵笳互相带上及腰的长幂篱,谁知道停留的功夫,灵笳听到人字号监牢里传来一阵阵的呜咽哭声。 “娇儿姐姐,你听这是什么动静?”灵笳说道。 月娇将幂篱拉扯齐整,听到里头有妇人的哭声,于是说道,“想必是罪人的眷属因着褚太医之死而哭吧。” “也难为她们,落到如此境地,不埋怨褚太医,还有心思为他哭丧。”灵笳说道。 一旁的狱卒听了,忍不住笑道,“二位宫娥误会,这哪里是罪人的眷属为褚氏哭丧,而是他的一个小妾受不住天牢之苦,恳求咱们放了她,我们兄弟嗔她不安生,给了她几个嘴巴,她正为此而哭罢了。” “小妾?”月娇心想,或许这小妾平日里与褚太医最是亲密,下人们所知未必有她多,看着样子,是受不得苦,自然为了能有命出去,知道什么便会说什么。 “有劳两位大哥将那小妾提了来,我倒有话问她。”月娇吩咐道。 “好说,好说,宫娥吩咐,咱们哥俩即刻便去。”一位狱卒说道,“大堂宽敞干净,气味也好,已经给宫娥收拾出来了,宫娥不如在那里问她?” “天牢大堂是狱丞大人办公之处,我们两个怎好鸠占鹊巢呢?不如便在刑房见她吧,地方近,也省了两位大哥的许多事。”月娇说道。 “都听宫娥吩咐。” 不一会儿,两个狱卒就将那曼娘提了来,一把扔在地上,月娇与灵笳在刑房之中正坐,将两个狱卒支了出去。 那曼娘抬头一看,周围满是刑具,有些还沾着血,皮鞭在盛满盐水的桶中浸泡着,曼娘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也担心自己的皮肉被刑具所伤,今后即便是出去,也不能再重操旧业,于是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前方高坐的月娇与灵笳饶她一命。 “我们夫人倒是不忍心罪及家眷,”灵笳说道,“只是如今陛下盛怒,只怕是难以轻恕的,你是女眷,即便不会身死,也会被没籍入官,被分配到掖庭、官衙或军营之中为婢,将来的日子想想也是难熬。” “姑娘明鉴,贱妾实在与此事无关啊。”曼娘哭喊道。“况且,我本是乐伎,被他买入府中,虽然开了脸面,当了姨娘,正室娘子待我如同奴婢,平日里还要做许多粗活,在他们褚家,贱妾仍旧如外人一般,不拿我当人看待,好事儿半点没有,为何有了灾祸,却连我也要跟着受罪,这世上哪里有这样的事?” 曼娘说着,嚎哭了起来,月娇与灵笳也是女子,对她的境遇也颇为同情,于是月娇说道, “你也不必如此,此事也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若是你能将功折罪,不但能离了这牢笼,另有一番天地,若是功劳大, 不止是免罪,或许官家另有赏金相赠,岂不两全其美?”月娇说道。 曼娘一听这话,眼前瞬间有了生机,连忙说道,“还请宫娥指个明路,该如何将功赎罪才好?” “如今褚太医虽然身死,可是陛下仍旧怀疑背后主使另有其人。褚太医纵然嫉妒黄太医的医术,可凭借他一人,是断然办不成此事的,你可知,这褚太医与朝廷官员之中、或是宫中之人有何来往吗?” “这……大人平日里结交,不过是太医院众人,不曾听说与朝廷大臣们有所往来,即便是有所往来,大人也不会告诉贱妾啊。”曼娘说道。“至于宫中之事,事涉皇家密事,他便更不敢跟家里人说了。” 月娇与灵笳一听,顿时灰心,以为白费了功夫。 “只是,有一事贱妾觉得万分古怪。”曼娘说道,“前些日子,大人赏给贱妾许多堆金叠玉的首饰,看首饰甚是精美,并非民间行市上的样式,贱妾平生未见,欢喜之余,心中也疑惑不已,大人薪俸微薄,平日里也啬刻,今日怎么转了性子,哪来的这样精美的东西。” “这金玉首饰如今在何处?”月娇问道。 “就在贱妾所居的三进右小院火墙夹层里,贱妾担心这首饰来路不正,怕是赃物,因此将首饰藏在了这里。”曼娘说道,“那夹层里的首饰盒子上了锁,钥匙就在炕桌抽屉里,姑娘取了来打开一观便是。” 月娇与灵笳听完,心中欣喜,于是让狱卒将曼娘的监房挪到了天字号监牢前头的两间耳屋里,原本是狱卒们值夜的地方,让曼娘安置在那里,也算是对她酬谢一二了。 月娇按照曼娘所说,去褚宅之中将那首饰盒子取出,打开一看,果然有两对赤金打造的花鸟簪子,还有五支镶着珠玉的金钗、两个榴花玉梳背,都是宫中样式。 月娇心想,这旁人的房中或许也有此物,于是又去正方与东小院褚太医的正妻与另一妾室的房中,果然那两间房中的火墙夹层中也有两个首饰盒,也取了出来,又去天牢逼问褚太医的一妻一妾。 那另一妾室很快便说了,褚太医的正妻嘴硬,狱卒给她上了拶刑,她也很快就招了,取来钥匙将首饰盒子打开,将一妻两妾房中的宫中首饰累积到一块,没想到仅是金簪就有六对,只是这些金簪子都不大,样式也不是如今宫中时兴的。在褚太医正妻的首饰盒中,还发现了不少的金锞子。 诸葛忆荪让内府令取来账篇一比对,发现这些金簪都是昔年元淮赏赐给邓婕妤的,这金锞子,也是今岁中秋元淮赐给常信的。 诸葛忆荪也怕冤屈了邓婕妤,未曾声张,直到荼蘼让人来告诉珪如,说看到连庆与邓婕妤宫中的糯玉过从密切,二人只怕也已经有了苟且之事,荼蘼已经派人将连庆绑在柴房里头,只等诸葛忆荪发落。 过后,裕妃又让连喜、连胜在连庆房中搜出了几锭银子,银子底下都雕刻着倾云宫的字样,还有许多淫器与春宫画,甚是不堪,在连庆的枕头底下,还有几个臂钏,是连庆和邓婕妤知道如今诸葛忆荪正在彻查此事,担心查到了她们身上,于是将裕妃的臂钏偷来,预备着交给邓婕妤,好埋在褚太医的院子里,如此一来,此事顺利就栽赃到了裕妃头上,没想到事情败露,才未曾成事。 诸葛忆荪这才确信,只是褚太医纵火杀人的,正是邓湄湘。 第298章 裴淑妃做戏复宠 这一日,是敦慈太后的忌日,刘皇后抱病,祭典都由诸葛忆荪操办着,可因为常佺有些积食,诸葛忆荪在鸣鸾阁照看常佺,不能出席祭典,可内外命妇不能无人率领,元淮担心不成体统,于是率领内外命妇参拜太后灵位之事便交由裴淑妃来做。 裴淑妃本就是敦慈太后的亲侄女,自然比旁人更上心许多,举哀之时,裴淑妃也一边念着悼词一边哀泣不止,与会的所有人都被裴淑妃的洒泪之举打动,也跟着一同垂泪。 原本敦慈太后逝世多年,莫说旁人,连元淮如今对生母之情也淡了许多,可是看到淑妃这般,元淮又想起当年他们母子在宫中不得先帝的重视,母亲为了他的前程,甘愿在先帝的宠妃跟前做小伏低的样子,便感怀万千,也掩面而泣,久久不能释怀。 祭典结束后,到了第二日的夜里,汤哲庸上前问道。“陛下,今夜可要往哪个宫里歇息?若陛下有意,老奴这就去准备。” “许久不曾见淑妃了,前些日子太后祭典,她感念太后之心,让在场之人无不动容,朕也是,说起来,淑妃往日里是有些轻浮,可如今朕看她倒是沉稳了许多,倒是多了些别致的风韵,今夜朕就去衍庆宫看看淑妃吧。” 元淮到了淑妃宫里,不曾让太监通传,只是倚在门上听着,只听里面淑妃说道,“信儿啊,裴娘娘这里的果子好吃吗?” “好吃,比我们宫里的好吃多了,”常信说道,“我母亲喜好吃姑苏的江米团子与梅花糕,可我只觉得甜腻粘牙,还是京城的面果子更合儿臣的胃口。” “你这贪嘴的娃娃,当真和你父皇一样,都好吃裴娘娘宫里的面果子,你爱吃便多吃一些,香扇啊,再捡一碟奶霜鸡蛋泡螺来,我看信儿爱吃。” “父皇也爱吃裴娘娘宫里的面果子吗?”常信说道。 “是啊。” “既然爱吃,怎么不见父皇来?”常信问道。 “你父皇日理万机,不得空来,再者,听太医们说,你父皇近日又新添了头痛的毛病,一时不得好全,还要在含章殿静养,从前裴娘娘因为年轻,不懂得替你父皇分忧,只会给他徒添烦扰,没个安生,不来也罢,我只想你父皇龙体康健便罢了,不求别的。”裴淑妃说道。 “说起来,儿臣也许久没见父皇了,”常信说道。“父皇是不是忘了儿臣了?” “怎么会?”裴淑妃说道。 “父皇有了八皇弟,心思只在八皇弟与诸葛娘娘身上,哪里还记得卑微的儿臣呢?” “信儿,可不能这样说,你是陛下的儿子,是皇室中尊贵的皇子,何必说自己的卑微呢?”裴淑妃说道,“你皇弟还不满一岁,如今宫中又有时疫,小儿家是最容易多病多灾的,父皇在他身上多用些心思也是应该的,你可万万不能因此而怨怼你父皇,知道吗?” 常信点点头。 “不光你父皇,来日等你大了,作为兄长,也要看顾好你的弟弟,你们兄弟是咱们皇家的栋梁,若是你们兄弟能齐心,也是咱们皇室的福分啊。” “可是,儿臣年幼之时,也不得父皇偏爱,兄长们也不能看顾儿臣,都将儿臣丢在姑苏别宫,只有母亲朝夕相伴而已。”常信说道。 “当日你父皇将你们母子留在姑苏别宫也是好意,那时候京城不太平,若是将你们留在身边,只怕也白让你们母子担惊受怕。”裴淑妃说道。 二人正说着,香扇端着一盘奶霜鸡蛋泡螺上来,还冲了一壶枫浆荷叶茶。 裴淑妃说道,“快,趁着温乎,快吃几个,如今有裴娘娘呢,莫想往日不快之事了,且看来日吧。来日信儿若想吃什么,只管和裴娘娘说,裴娘娘亲自给你做,好不好?” “嗯!”常信拿起一个泡螺儿,一口吞在嘴里,奶霜溅得满脸也都是。 “哎呦呦,你这个馋鬼,又没有人跟你抢,哪里需要这样狼吞起来?”裴淑妃一边用帕子给常信拭面庞一边说道,“再喝一盏枫浆荷叶茶,这夜里吃了这许多果子,只怕积在肠胃里不克化。” 二人正说着,只听外头太监喊道,“陛下驾到!” 裴淑妃这才带着常信起身,常信也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演下去,侍立在一旁。 “臣妾参见陛下。”裴淑妃行礼道。 “儿臣参见父皇。”常信也作揖。 “爱妃免礼,平身吧。”元淮说道,“信儿怎的也在此?” “啊,是臣妾与信儿这孩子投契,这孩子又喜爱吃臣妾宫中的面果子,因此常常叫了他来,做些果子给他吃。” “原是这样。”元淮说道,“信儿既然喜欢,朕便从御厨里拨一个专做面果子的庖厨到倾云宫去,天天给你做着吃。” “儿臣多谢父皇。”常信说道。 “陛下也尝一个臣妾宫中的果子吧。”说着,裴淑妃将一个泡螺儿与酥起面角儿递到香扇刚摆上的干净碗碟中,奉给元淮。 元淮一尝,赞叹道,“嗯,当真好吃,御厨的人做出来这个味道。” 元淮细细品着,觉得这味道甚是熟悉,回忆一番才想起,这泡螺儿与面角儿与元淮的生母敦慈太后所做的十分相似,甚至比敦慈太后做的还要好些。 自此以后,元淮便时常歇在裴淑妃的宫里,对裴淑妃也愈发宠爱。 第二日,也就是诸葛忆荪查明纵火之事是邓婕妤指使的那日,到了夜里,元淮仍旧歇在裴淑妃的宫里,裴淑妃知道元淮头疼了毛病又犯了,于是说道,“陛下,臣妾不善丝竹管弦,而后妃之中,属邓婕妤最通音律,清雅的音律最能宁神,或许陛下听了,还能舒缓一些,不如让邓婕妤前来,为陛下演奏几曲?” “也好,朕记得湄湘的月琴极好。”元淮说道。 “是,臣妾这就去传。”裴淑妃说道。 而诸葛忆荪这边,已经查明纵火之事的幕后主使,正让珪如去将邓婕妤传来,谁知道晚了一步,邓婕妤已经被淑妃身边的人叫到了衍庆宫去。 “夫人,可要奴婢去衍庆宫守着,等邓婕妤一出来,就将她拿了来?”珪如问道。 “不必急于这一时,如今陛下歇在淑妃宫里,若是让陛下知道,搅扰了陛下的兴致,惹得陛下厌弃也就难办了,”诸葛忆荪说道,“明日黄大夫会给陛下诊治,到那时再说也不迟。” 第299章 衍庆宫智丰羽翼 衍庆宫中,一阵清亮的月琴之音如同月下的水波一般,将元淮带往了多年前的一个姑苏春夜,那一艘客船上,有女子抱着月琴临江奏乐,透着这清妙的音色,来体悟到姑苏风物之好,山川亭台在这月琴之音中如同活了一般。 而当日弹奏这月琴曲的人,就是此刻在元淮面前弹奏月琴的邓湄湘,而昔日的她只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姑苏乐伎,如今再看,邓氏已成深宫妇人,连音律都变得老成许多,更能摄人心魄,让人魂牵梦萦。 元淮听着这美妙的月琴曲,不仅赞叹道,“我月太古色,我琴太古音。色见音声求,焉能知我心。此时此刻知我心者,唯有婕妤之月琴。” “陛下盛赞,贱妾愧不敢受。”邓婕妤说道。 “诶~婕妤不必谦虚,原本朕头痛得厉害,可是听完了婕妤方才演奏的春和景明一曲,这头痛的毛病也全无了,顿时觉得心胸开朗,如同到了春日里一般。” “臣妾微贱,不会旁的,只有这雕虫小技而已,能为陛下暂缓痛楚,臣妾便心满意足了。”邓婕妤说道。 “爱妃何必过谦呢?你所言的雕虫小计,在咱们这宫里,乃至京城之中,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元淮说道。 “是啊,妹妹,你何苦来自轻自贱呢?信儿在我面前,也只说自己卑微,只怕也是素日听妹妹常把微贱二字挂在嘴边,他也学了去,只以为自己在宫中处处低人一等,连我看着也甚是心疼呢。”裴淑妃在一旁故意说道。 “娘娘宽宥,这并非臣妾的本意,臣妾只是担心常信刚入宫,不懂宫中的规矩,还和当日在姑苏行宫一般,言行之间没个分寸,冲撞了后宫姐妹与诸位皇子便不好了,因此才以此来警醒常信,让他谨小慎微罢了。”邓婕妤说道。 “诶~爱妃这话便错了,常信是皇子,如今又是身心长成之时,若是一味的谨小慎微,再好的苗子也要被生生捂死了,将来长大了也没有出息,男儿家,正要像常佰一般恣意驰骋才好呢。”元淮说道。 “是啊,臣妾也常这样说,妹妹虽然应着,也仍旧那副性子,不曾更改。”裴淑妃说道。 “这也难怪,宫中向来是子以母贵,也罢,邓婕妤侍奉朕多年,又育有皇子,功在社稷,婕妤的位份实在是有些不相称了。”元淮一边说一边吩咐一旁的汤哲庸,“即日起,便晋升邓婕妤为正三品淑容,让内府局择个好日子,给邓淑容行册封礼。” “是。”汤哲庸应道。 “臣妾多谢陛下,”邓婕妤连忙起身行大礼说道,“臣妾侍奉陛下,并不敢贪求高位,只是常信渐渐地大了,若是只因为生母卑微,被旁人轻看了,便是臣妾的过失了,臣妾多谢陛下为臣妾母子周全。” “常信是朕的爱子,朕哪有不为他打算的道理?你放心,朕也寄厚望于他,爱妃也要好好教导信儿才是啊。”元淮说道。 “是,臣妾谨遵陛下圣意。”邓淑容说道。 “恭喜妹妹。”裴淑妃也在一旁侧身祝贺道。 “臣妾不敢。”邓淑容连忙应道。 “陛下,趁着陛下兴致好,臣妾也想替四公主求一个恩典。”裴淑妃说道。 “四公主?” “是,四公主比三公主小不了几岁,如今陛下已经册封三公主为瀛安公主,陛下也有意册封五公主为棠川公主,以棠川一郡为五公主汤沐邑,五公主还不满周岁,陛下就已经赏赐了这许多殊宠于她,陛下的女儿之中,也只有四公主还没着没落的,不如也给四公主一个恩典吧,也好让熙嫔安心啊。”裴淑妃说道。 “也好,嘉荣也虚岁满十了,嘉杭与嘉蔚都有了封号与汤沐邑,独独冷落了她,朕也不忍心,只是这孩子不爱说话,在朕面前畏惧得厉害,朕也时常忘了她,便册封她为蓟安公主吧,汤沐邑与瀛安等同,蓟阳是熙嫔故里,女儿的封邑便蓟安郡,想必她也喜欢。”元淮说道。 “陛下思虑的是,”裴淑妃说道,“臣妾替熙嫔母女多谢陛下。” “何必替别人言谢,朕也有一事要相托于你呢。”元淮对裴淑妃说道。 “臣妾?”裴淑妃疑惑道。 “是啊,朕看淑妃待常信极好,有意让淑妃为常信的养母,与邓淑容一同看顾好常信。”元淮说道。 “陛下抬举,臣妾只怕会有负陛下所托。”裴淑妃说道。 “淑妃不必自谦啦,”元淮说道,“淑妃这明理的性子便不必说了,再有,淑妃乃四妃之首,位份尊贵,常信有了淑妃这个养母,宫中之人如何还敢小觑了咱们常信?” “是,陛下既这样说,臣妾领命便是。”裴淑妃说道,“再者说,常信伶俐可爱,臣妾也万分喜欢,今后一定倾我所有待承他,不让常信委屈着。” “有爱妃这句话,朕也放心了。”元淮说着,躺在了裴淑妃的怀中。 邓湄湘听到元淮让裴淑妃当常信的养母,心中也是万分的欣喜,邓湄湘本来就担心自己在朝中没有根基,对常信来日无所助益,如今有了裴淑妃这个养母,就与在朝中日渐显贵、又是陛下至亲的裴氏家族搭上了线,有了这个靠山,她便不愁来日朝中没有支持常信之人了。 而邓湄湘眼神中的欲望也被裴淑妃看了个一清二白,裴淑妃心想,乐伎出身,想不到还有这样高的心气,当真是痴心妄想得没边了。 “淑容啊,再为陛下演奏一曲吧。”裴淑妃说道。 邓淑容这才缓过神来,“是。” 于是轻拨月琴,弹奏了一曲《平江小调》,让元淮甚是喜欢。 元淮在衍庆宫接连歇了几日,以为自己的头痛也好些了,谁知道第二日下了朝,仍旧是疼痛得厉害,晕头转向,险些跌倒在御座之上。 诸葛忆荪连忙让黄大夫进来给元淮诊治,给元淮开了几贴药,再用西凉的薄荷药膏给元淮在悬颅穴至曲鬓穴敷着,元淮顿时觉得头脑通透清凉,头痛的毛病才好些。 诸葛忆荪看元淮病势平稳了许多,于是当着元淮的面夸赞黄庭桂医术高超,又问道,“前些日子黄大夫的院子毁于大火,如今新挪了地方,可还住得惯吗?” “有劳夫人垂问,老朽本就是山野之人,宿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夫人给老朽安排的院子如雪洞琼庐一般,清雅秀丽,老朽哪里配得上这样好的屋子,心中常觉不安呢。” “黄大夫治好了小公主,如今又用良方缓解了陛下的头风,替陛下减轻痛楚,哪怕给黄大夫再好的宿处都是应该的。”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客气,老朽草芥之人,万不敢受。”黄大夫说道。 “太医不必客气,如今你也是太医院八品医正,也算是客卿,夫人满心为太医打算,还请太医安心承受便好,朕也安心。”元淮也说道。 “是,多谢陛下、夫人对老臣厚待。”黄大夫说道。 “黄大夫你也不必惴惴不安,前些日子你宿处起火之事,本宫已经命人里外追查,如今也有了头绪,不日便可给黄大夫你一个公道说法了。”诸葛忆荪说道。 “果真?”一旁的元淮听了,也连忙问道。 第300章 十二短簪之主 “是,”诸葛忆荪应道,“经褚清言的眷属招认,她们家中倒是藏着许多上造之物,秘书少监童晏也派人搜检了来,臣妾正让内府局一一比对,只是那些金玉饰物并非如今宫中流行的样式,一时还不知出自何处。” “上造之物?”元淮问道。“何不拿了来,让朕也瞧瞧?” “陛下头风刚好些,何必再费心神,只让内府令他们去库房中搜检账篇子出来,再比对也就是了。”诸葛忆荪说道。 元淮一香,内府局库房中的账篇名录如海水一般,若是内府局一一比对,此事要什么时候才有个头呢?元淮看这位黄大夫的医术不凡,不仅妙手救了自己的女儿,连自己头风之症经过黄大夫之手调养,如今也好了许多。 元淮心想,黄大夫在宫中如此出力,即便是为了黄大夫的颜面和安危,也要给他一个交代才是。 “不妨事,多亏了黄大夫妙手,朕的脑疾好多了,夫人只管叫人将那金玉之物取来便是。” “陛下果真不碍事?”诸葛忆荪轻轻抚摸着元淮的额头说道,“倒是冰凉得很,只是我看陛下的面色还不好。” “无妨,好多了。”元淮说道。 诸葛忆荪这才让人传童晏进殿,将从褚清言府上搜检出的诸多金玉首饰双手捧着呈了上来。 康裕也给元淮系上抹额,轻轻将元淮从榻上搀扶了起来。 元淮一看童晏手上捧着的六对十指长的短金簪,乍一看眼生的很,那样式上的花鸟纹饰都粗大许多,并非如今宫中流行的暗纹精巧的样式。 “你也看看,可曾认得?”元淮对一旁的汤哲庸说道。 汤哲庸何等精明,一眼就认出了这金簪是乾元三年元淮赏赐给宁和公主之女与刚刚诞下皇子的邓湄湘的,可是汤哲庸脸上故布疑云,左看不是,右看也不是,一个劲儿地摇头说不认得。 汤哲庸又拿起一旁的几个如意金锞子,翻过身来,看到金锞子背面有一行小字,刻着“上赐子信”的字样。 汤哲庸也将那金锞子远远地拿着,眯缝着眼,脖子往后一个劲儿地仰,装作老眼昏花的样子,说道,“哦呦,这样比苍蝇头还小的字,老奴这眼越发不济事了,实在认不得,究竟写的是什么?” 元淮将那金锞子拿了过去,宫中金锞子是寻常之物,用来赏赐皇子、宗室诸王也多用这样造像的如意金锭与金锞子,起初并未起疑,可是翻过那金锞子的背面一看,看到“上赐子信”的字样,便想起这金锞子是中秋时元淮赐给常信的。 元淮不觉怒从心头起,再看一旁的金簪,想起当日宁和公主生女,元淮心喜,命宫中巧匠打造了六对贵妃规制的金簪,一共十二支,让西凉使者入宫之时给宁和带去,也当做是外祖父给外孙女的见面礼,此外珍奇之宝更是不计其数。 正巧,那一年,远在姑苏的邓婕妤刚生下常信,元淮也命人给邓婕妤送去了十二支的金簪。因为当日邓婕妤的位份只在贵人, 因此这金簪的样式只按照贵人的仪制打造,只有食指长,连贵妃仪制金簪的三分之一都不如,样式纹理也粗大许多。 当日崔皇后还说,“陛下赐十二金簪的福分,咱们宫中的姐妹尚且没有呢,哪里就轮到了她?一个姑苏城里弹唱卖笑的院儿姐,让她住在别宫,给了她贵人的位份已经是过分抬举了,听说这邓贵人心气儿大得很,一有个不如意,就在别宫里打骂下人,今日带上这陛下亲赏的十二金簪,便越发了不得了,陛下此举,岂不是愈发纵了她?” 元淮当日并未理会这酸话,说道,“她不敢,再者,这金簪子不过是赐给七皇儿的,他远在姑苏,一生下来我们父子便不得相见,朕对他颇为愧疚,这金簪只当是送给他,将来做束发戴冠之中,因此特意做的比寻常的短了些,也好给他添添贵气吧。” 元淮心想,这些金玉之物分明是邓婕妤宫中所有,只是又怕旁人偷来栽赃,于是又问童晏,“这些宫中的金玉首饰,是在何处搜来的?” “回禀陛下,”童晏说道,“卑职无能,起初不曾搜到这些器物,还是经由褚清言的一妻两妾招供,在他妻妾所居的火墙夹层中取出,又寻来钥匙,从夹层中的箱笼中取出来的。” 元淮听完,才确信不可能有人栽赃,这些物件一定是邓婕妤贿赂褚太医的。 “这贱妇。”元淮暗暗说道。 “陛下,”康祝从外头走了进来。 “何事?”汤哲庸问道。 “回禀陛下,裕妃娘娘说有要事求见。” 第301章 邓湄湘舍身保幼子 “传她进来。”元淮淡淡地说道。 裕妃面带忧郁之色、穿着一身青色衣裳缓缓走入殿中,给元淮与诸葛忆荪请安之后,元淮看裕妃好似哭过,于是问道,“爱妃这是怎么了?怎的脸上有泪色?何人给爱妃委屈受?快说给朕,朕给爱妃出气。” “陛下,臣妾愚昧,知道陛下头痛得厉害,只恨自身不能替陛下分担一二,只会落泪,搅扰了陛下心烦,给陛下徒添忧思,实在是臣妾的罪过。”裕妃一脸委屈地说道。 “诶~爱妃何出此言?你入宫也已经十五年了,朕哪里不知道你的性子?是最宽和谦恭、安静娴雅的,从不曾因为一些琐碎小事闹到朕的跟前,今日这般,一定事出有因,你我之间,但说无妨。” “是,有陛下此言,臣妾便再没有什么委屈了,只是有一事,若不告知陛下,臣妾也心中难安。”裕妃说着,吩咐一旁的荼蘼,“带上来。” “是,”荼蘼应了一声,小步溜到殿外,让连喜将连庆带了上来。 元淮看着地上的连庆,一脸不解,不知道是因为何事,只听裕妃说道,“连庆,你若是将你所为,老实告知陛下,本宫念在往日你服侍本宫一场的份上,还能向陛下求情,不株连你的族人。” “陛下开恩,夫人开恩,娘娘开恩。”连庆的手中被麻绳捆在背后,只是不住地在地上磕头,说道。 “大胆的奴才,还不速速招来?!”汤哲庸对其呵斥道。 “陛下,奴才并不敢欺瞒,字字是真。”连庆已经被连喜与连胜劝了几日,此事的心已经完全不在邓婕妤一边,只能将自己所做之事如倒豆子一遍说道,“是邓婕妤娘娘,先是指使身边的糯玉,借着与奴才是姑苏同乡,刻意接近笼络奴才,后又给了奴才金银,还让人从宫外给奴才买来弄春人事,教唆糯玉与奴才苟合,再指使奴才给褚太医预备火油与火石,让褚太医在宫中行纵火一事。” 元淮听着,心中怒火中烧,额头上也不觉起了豆大的汗珠子,诸葛忆荪看着,连忙给元淮擦拭,又给元淮捋着胸口,说道,“陛下,此事还是改日再听也不迟啊,您龙体要紧。” “不必,朕要听他说个明白,否则到了夜里也不能安枕。” “是,”诸葛忆荪说道,看了一旁的童晏一眼,童晏也瞬间领会了诸葛忆荪的意思,责问连庆: “你是连字辈的太监,论理应该是裕妃娘娘宫中的人,邓婕妤即便要暗害黄太医,为何不用自己宫中的心腹,而要舍近求远,利用你来做此事呢?” “这便是邓婕妤的第二重打算了,她担心若是用她宫中的心腹,若一朝事发,自己也跟着坐祸,因为便瞅准了奴才,若是东窗事发,她便可金蝉脱壳,旁人一看奴才是馆娃宫的,便以为是裕妃娘娘指使,横竖不会疑心到她的头上。”连庆蹦豆子似的说道。 说着,荼蘼将连庆偷来的一些首饰呈到元淮面前,元淮一看其中一件芙蓉臂钏十分眼熟,于是问道,“这芙蓉臂钏,不是昔年朕赐给裕妃的吗?” “陛下说的不错,”裕妃说道。 “陛下明鉴,奴才虽然苦寒,可也不敢偷盗主子宫中之物,何况还是陛下所赏,是邓婕妤命奴才趁主子去仁寿宫探望五皇子的工夫,从主子的匣中偷来,好进一层栽赃给裕妃娘娘,她便可撇得干干净净,不与她相干了。” 元淮一听,怒气已极,诸葛忆荪担心元淮气坏了身子,在一旁劝导,可元淮哪里听得进去,吩咐一旁的汤哲庸道,“将那贱人给朕拿来,倾云宫所有宫人,与贱人亲近者投入大狱,其余人等拘禁在倾云宫后头的水房里,不得出入。” 汤哲庸看元淮怒不可遏,于是连忙带人去捉拿邓婕妤。 可裴淑妃也早就听到了风声,于是往倾云宫去,对邓婕妤说道,“如今此事怕是遮掩不住了,现下,你有两条路可走,一条便是告诉陛下,是本宫指使你做此事,到时候不光是你,连本宫,还有常信都跟着倒霉,第二条路,便是你咬死此事,一人承担了下来,横竖本宫是常信的养母,有本宫在,起码不会让常信受了委屈,再者,本宫也会以常信年幼的名义向陛下求情,让陛下留你个体面,好歹不会太难堪。你仔细想想,该走哪条路,都在你。” 说着,裴淑妃命芒角将常信的亵衣摆在邓湄湘眼前,邓湄湘一看,便明白了裴淑妃的意思,于是恳求裴淑妃,万万要看顾好常信,此事自然有她一力承担。 等汤哲庸带人到倾云宫之时,常信已经跟着裴淑妃去了衍庆宫,邓湄湘将一众宫女太监尽数遣散,只留良珣在跟前,她也换上姑苏的扶光绢月华绫套袖短褂子,换上了宽大的天青色百裥裙,在侧殿中弹着扬琴唱起了故土的唱曲。 第302章 倾云宫树倒猢狲散 邓湄湘被汤哲庸带人拿了来,并未哭闹,汤哲庸也给了邓湄湘体面,让人在后头远远地跟着,引着邓湄湘到了含章殿来。 “你可还有何话要说?”元淮看都不看邓湄湘一眼,只冷冷地说道。 “事儿都是臣妾所为,无话分辩,请陛下降罪。”邓湄湘说道。 “你倒是认得痛快。”元淮说道,“只是你为何要谋害黄太医?究竟是何人主使你如此?” “臣妾看这黄太医太过精明,若有他在,臣妾往后在宫中行事,只怕处处受阻,因此才决心要除了他,永绝后患。”邓湄湘说道。 “那五公主中毒一事,是否也是你所为?” “中毒?”邓湄湘不解地问道,“臣妾粗笨,哪里会下毒这样精细的法子,还是听陛下说起,臣妾才知道小公主中毒一事,若是陛下认定了此事也是臣妾做的,那臣妾也一并认下便是,反正虱子多了不咬人,臣妾只有这一条贱命,随便陛下裁夺处置。” “陛下,依我看,这小公主中毒一事,与邓氏倒不相干,她如今已经走上了绝路,一并胡乱招认,为的是混淆陛下的圣听罢了。” “放肆!你竟敢愚弄朕,给朕狠狠掌她的嘴!”元淮吩咐道。 几个太监将邓湄湘架了起来,康祝等一共五人,十下一替,当着诸葛忆荪、裕妃,还有满殿的女官、太监宫女的面,狠狠地打了邓湄湘五十个嘴巴,打得邓湄湘双面紫涨,满口是血。 等康祝再上前接着掌嘴之时,元淮摆了摆手,汤哲庸于是呵道,“住手。” 太监也将邓婕妤一把仍在地上,邓婕妤也没了气力,趴在地上,再忍着疼痛、硬撑着立起身来,满口是血地狞笑道,“陛下好狠的心,贱妾昨日还给陛下弹奏月琴、唱姑苏小调,唱的喉咙都喑哑了,只求陛下的痛楚舒缓些许,陛下今日便不念旧情,让不知轻重的奴才们当众掌掴贱妾,好歹贱妾也给陛下诞下一子,侍奉陛下将近十年的光景,陛下竟一点往日的情分都不顾及,让贱妾当着下人们这般狼狈,弃如敝履,连猫狗都尚且不如。” 邓婕妤刚才还狞笑着,不一会儿又啜泣了起来。 “你做出了这样的事,不真心悔过,还敢埋怨于朕,当真是可恶至极,若不是看在常信的面子上,朕真想此刻便杀了你,以泻心头之恨!” “陛下,切莫动气,仔细头风的毛病更厉害了,不值当。”诸葛忆荪说道。 正说着,殿外的太监来报,“回禀陛下,淑妃娘娘求见。” “让她进来。”元淮说道。 裴淑妃带着常信走了进来,常信看自己的亲娘跪在地上,珠钗散落,乌发凌乱,脸颊上尽是巴掌印子,口中还满是鲜血,衣衫之上被浸染得一片片血红。 “母亲!”常信也顾不得行礼,不忍母亲这般狼狈,猛地哭了出来,冲上去抱住邓湄湘。 淑妃微微行礼,让一旁的芒角、香扇连忙将常信拉开,说道,“信儿,你母亲糊涂,做了天理不容的事,你父皇本就有疾,被你母亲一事气得越发厉害了,你也该明理一些,莫要像你母亲一样糊涂,快,还不快向你父皇问安?!” 常信一向畏惧裴淑妃,听裴淑妃这样说,他也不情不愿地走上前去,向元淮请安。 元淮倒是没有因为邓湄湘一事过分迁怒常信,只问一旁的裴淑妃,“淑妃此来,是有何事?” “回禀陛下,臣妾知道邓淑容触怒陛下,担心陛下龙体,因此特来相劝,还望陛下保重龙体为是,莫要因这样的糊涂人气坏了龙体。” “淑妃有心了,只是邓氏德不配位,哪里当得起淑容的位份?”元淮说道,“哲庸,册封邓氏为淑容的旨意可曾拟好?” “回禀陛下,礼部尚未动笔。” “正好,免了吧,”元淮说着,本想将邓湄湘废为庶人,可看了一旁的常信一眼,心中不忍,于是说道,“这册封的旨意可免,再让礼部给朕拟一道降位的旨意来。” “但听陛下圣意。”汤哲庸说道。 “邓氏心思歹毒,欲在宫中行凶,即日起降为选侍,迁居北巷,禁足,不得出入居处半步,只留一个宫女侍奉,倾云宫其余人等交由掖庭再行分派,昔日封赏之物尽数没入内府局。” “是,”汤哲庸说道。 “再者,即日起,七皇子常信搬到衍庆宫居住,由淑妃裴氏抚养,邓氏不配为皇子生母,今后宫中不得说起邓氏一事,若有违者,交由慎刑司严刑重处。” “是,老奴遵旨。”汤哲庸说道。 诸葛忆荪看元淮精神不振,说完旨意,便两眼有些发昏,于是赶紧扶着元淮躺在榻上,让人将邓湄湘带了出去,淑妃与裕妃也接连告退。 诸葛忆荪又替元淮发落了连庆与糯玉,连庆被拖到内侍省,退衣重杖一百,虽然捡了一条命,可腿上拖了残疾,被打发到官衙中做苦役,糯玉杖责三十,发卖到了原籍姑苏为官奴婢。 邓湄湘始终挂念自己的儿子,于是身边只留下良珣侍奉,侍女虹琇与雅琮虽然被没入了掖庭宫为宫婢,可邓湄湘再三央求,让裴淑妃带了去,侍奉在常信身边当粗使丫头。 安卉儿也从倾云宫被发落到了掖庭宫,她本就是宫婢出身,从前被邓湄湘百般虐待,只因为她的容貌像极了邓湄湘深恨之人,如今邓湄湘倒了,她去了掖庭宫,日子倒是比往日好过了也许多。 诸葛忆荪命人重修了掖庭宫许多荒废的居处,本就是宫中殿阁,整修之中倒是崭新宽阔,掖庭宫的地界更大了一半,这样一来,掖庭宫的宫婢们不必挤在一处,或者两三个在一间屋子里一同住,安卉儿去得晚,也分得了掖庭宫西北家的一间小屋子,分了个浣衣的差事,也不繁重。 诸葛忆荪还增添了掖庭宫的伙食与衣衫的份例,出入司衣房的小女史做的珠钗翠环,因为不甚精致,可用料都是好的,会分给掖庭宫的宫婢们做首饰,安卉儿入了掖庭宫,不仅穿戴不同往日,肌肤也丰匀了许多,愈发明艳动人了。 而沅姑无事的时候,也会到掖庭宫去寻沅姑,常佺周岁之时,鸣鸾阁众人的赏赐颇为丰厚,沅姑也特意带来,与安卉儿同享,二人之间的关系便更加亲厚了。 元淮的头风之疾在黄大夫的调养下越发好了,只是不能太过操劳,朝廷之上的小事,有些会交给诸葛忆荪处理,便如同往日在幽篁院之时一样。可是过了一日,诸葛忆荪突然命人将奏章送了回去,元淮不解,还以为诸葛忆荪病了,谁知道探问之下,才知道诸葛忆荪又身怀有孕,如今已经两个月了。 第303章 探病坤仪宫 大黎皇宫,鸣鸾阁。 这一日,黄庭桂进来给诸葛忆荪请平安脉,看诸葛忆荪腹中的皇子是否康健。 黄庭桂入宫已经一年有余,因为他为人忠厚,比不得太医院的太医们有些刁滑,又是涅川郡主府的旧人,诸葛忆荪也把黄庭桂当做是心腹,予以重用,诸葛忆荪以元淮的名义拜黄庭桂为四品御医,不料理太医院诸事,只在含章殿、坤仪宫与鸣鸾阁等处走动,给元淮、刘皇后、诸葛忆荪以及常佺与嘉蔚等人请脉探病。 “如何?”诸葛忆荪问道。 “回禀夫人,夫人脉象搏动有力,腹中的龙胎甚为康健,无需忧心。”黄庭桂说道。 “那便好,有劳御医。”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客气。” “黄太医这几日可曾去过坤仪宫?我身子越发沉重,未曾去坤仪宫探望,不知皇后娘娘身子如何?可比从前好些了?” “回禀夫人,皇后娘娘的身子暂无大碍,只是气力虚弱,加上陈年痼疾,仍需勤加调养,不可大意,尤其是到了春日里,娘娘害得是肺脏湿寒之症,本就羸弱,春日里风沙大,只怕不益于娘娘养病,侍奉之人需谨慎看顾,莫让风沙伤了娘娘凤体才好。” “这宫中不益于皇后娘娘养病,依太医所言,这几个离宫之中,可有哪一处有益于娘娘养病呢?”诸葛忆荪问道。 “回禀夫人,老臣以为,这风沙是从北边吹来的,皇宫位于京城之北,自然是首当其冲,京城那面的乐陵原倒是相宜,外有丘陵,内有曲江,四处都有茵茵绿植,温润舒爽,距离皇宫也近,是最适宜皇后娘娘养病的。”黄庭桂说道。 “乐陵原……如今乐陵原上倒是有一座别宫,不过是崔氏虞泉别院的旧邸,陛下去岁命人将其加以修缮,命名为曲阳别宫,那里我倒也去过,遍布水泽,又有百种奇花异卉,更有皇宫中都少见的珍奇树种,的确是个好地方,只是皇后娘娘心中对于崔氏的芥蒂,住在那里怕是心中不安。”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容禀,曲阳别院不好,其实涅川郡主的别院也妥当,不如让皇后娘娘屈居郡主别院?对娘娘的病也是好的。” “也不妥,”诸葛忆荪说道,“只怕陛下不会答允,如此一来,只怕宗室之中会有微词,皇宫里上百宫事,皇室在京城内外又有七处离宫别馆,如何连给皇后娘娘选个安养病情的地方都没有了?还要住在郡主的别院之中?陛下最重颜面,如此一来,岂不是让宗室众人笑话?再者,郡主如今甚少上京来,皇后若是下降到她的别院之中,为了尽主人礼数,她也免不了要上京来请安,如此一来岂不是太劳烦郡主?” “夫人说的有理。”黄庭桂说道。 “仁寿宫与长杨宫都在京郊,两处依山傍水,都是极好的地界,仁寿宫有太皇太后与诸位太妃们在住,如今五皇子也养在那里,若是皇后再挪进了仁寿宫,岂不叨扰?依你看,长杨宫如何?” “也好,只是地方远了些,路上颠簸,不知皇后娘娘凤体吃不吃得消。”黄庭桂说道。 “这个不碍事,”诸葛忆荪说道,“过几日便是春猎的日子,众人都要往长杨宫去,到时候,本宫会劝说皇后,让皇后一同去,十六人抬的轿子,倒也不算颠簸,只是皇后若是到了长杨宫,就要委屈太医,今后要两处奔波了。” “夫人容禀,其实,皇后娘娘的病并非急症,不必用药太过,保养为上,老臣想,若是皇后娘娘到了长杨宫,老臣每隔十日往长杨宫去请一次脉,再让诸位太医仔细照看着也就是了。如今夫人有孕,陛下交代老臣,万事还要以夫人腹中龙胎为重,不敢有失。” “太医既然这样说,也好。”诸葛忆荪说道。 到了午后,刘皇后用过了汤药,诸葛忆荪算着时辰,刘皇后也该醒了,于是带上月娇准备的甜汤,唤上常佺,往坤仪宫去探望刘皇后。 “你如今月份越发大了,该在宫中安胎为上,何苦来还要三五日地往这满是苦药气味的坤仪宫来?还巴巴地加上常佺,我的孩儿正是玩乐的年纪,大好春光,不在外头跑闹,到我这里来,岂不吓着他?”刘皇后说道。 “姐姐这是哪里话?常佺是你的儿子,母亲抱病,当儿子的来看望卧床的母亲,这不是为人子应尽之责吗?哪里就吓着他?” “是,儿臣喜欢母后这里,”常佺赶回说话,咿咿呀呀地说道,“母后都不觉得药苦,儿臣也不觉得。母后喝了药,赶快好起来,跟儿臣一起去投壶击壤,好不好?” “好孩子,好孩子,等母后好些了,亲自给你缝一个壤包,陪你去玩,好不好?”刘皇后倚在床边,拉着常佺的手说道,“手心这样暖和,跟个小火炉一般,炉火纯青,是咱们元家的好苗子,来日一定是个有出息的。” “姐姐喝了药,嘴里发苦,喝口薄荷甜汤吧。”诸葛忆荪舀起一勺甜汤,送到刘皇后的嘴边。 “真好喝,真好喝。”刘皇后说着,吩咐一旁的侍女,“掩宸啊,带八皇子下去和丫头们玩吧。” “是。”掩宸带着常佺和两个乳母走了下去。 “妹妹啊,多亏了你,我才能有命活到今天,”刘皇后说道,“看这常佺生的好,妹妹教养得也好,我也高兴,我也想多陪陛下,多陪着妹妹与佺儿几年,只是我今年入春之后,胸口愈发沉闷了,有几次一口气险些上不来,还以为要完了,偏也不去,白白带累了旁人,是我的罪孽。” “姐姐何苦这样妄自菲薄?哪里就带累了旁人?姐姐宫里的人,哪个不是仰仗着姐姐才有今日?”诸葛忆荪说道。 “妹妹你是个实在人,也不必哄我。”刘皇后说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最清楚,早在十几年前,陛下废黜我的那一日我就应该死了,能忍耻活到今日,看着崔氏覆灭,又被陛下接回宫中,两度立为中宫皇后,已经是寻常女子几辈子没有的福气了,也该知足,不敢贪求寿数。” “这正是姐姐的福气,福寿相依,一定能长命百岁,姐姐切不可说此自暴自弃之语。” 刘皇后将诸葛忆荪的胳膊拉在自己的怀间,用两只手轻轻靠着,说道,“只怕我命小福薄,经不起这样的运势。” “只是,妹妹,若是姐姐走了,有句话还要嘱咐你,”刘皇后十分严肃地看着诸葛忆荪。 第304章 刘皇后病重吐真心 “妹妹,我知道你的心气,说起来,我年轻的时候,也和妹妹这般,英豪之气不输男儿,从不觉得女儿身拘束了我,不觉得男儿们有何了不得的,一朝运起,我未必不如他们,说不定,比他们还要出色几分,只是入了王府,当日的心气都被日复一日的争夺、算计,还有任人摆布的身不由己,都尽数消磨干净了。” 诸葛忆荪也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当日经商之才远在舅舅之上,可是嫁入西越之后,一概生意都交托给舅舅,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母亲就慢慢地消失不见了,曾经跟着马帮四处闯荡的母亲,被终日困在了那个宅院里,只与儿女为伴。 “妹妹,你若想要什么,不必顾虑旁人,只管放开心胸去拿来便是,我是看透了的,不管是前朝后宫,这些人都虚张声势得很,若是你谦卑礼让他们,他们只怕会小瞧了你,若是你发起狠来,给他们点厉害,他们反而会怕你、敬你、不敢怠慢了你,后宫中的宫女太监如此,前朝穿靴戴帽的士大夫们也是如此,说嘴时都是孔门儒生,可有几个是有气节呢?陛下也是如此。”刘皇后说道。 “姐姐说的有理。”诸葛忆荪说道。 “若我去了,这皇后的位子,非你莫属,若不是你,换了旁人,仍不能安定后宫,仍旧与崔氏在时没什么分别。你可不能临阵退缩,让那无能无才、空有野心的草包们夺了去,到时候后宫不宁,连前朝只怕跟着风波再起。”刘皇后说着,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姐姐喝了甜汤,歇息片刻才好,”诸葛忆荪说道,“莫要再说这样伤心神、费心力的话了,姐姐的病我问过黄太医,安养一些时日就大好了,只是宫中尘沙弥漫,姐姐害的是肺病,最忌讳这个,我想,长杨宫在山川之间,宫中又遍布水泽,还有参天古树,此刻正是萌发之时,过几日就是春猎,不如姐姐随我一同去长杨宫,在长杨宫住些日子,对姐姐的病也是好的。” “也好,终日困在这坤仪宫,不说病好不了,人都要憋闷坏了,正好,我也想去长杨宫看看咱们京郊的山川风物、秀丽山泽,即便是死也值得了。”刘皇后说道,“只是妹妹,方才我说的话,并非玩笑,你也要听取一二才好。” “是,姐姐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诸葛忆荪说道。 二人正说着,听明露走了进来,说道,“回禀娘娘,刘淑仪来了。” “快请她进来吧。”刘皇后说道。“我如今病着,六宫避讳,也就只有妹妹和淑仪常来探望,从不嫌弃我这病弱残躯晦气。” “姐姐这是哪里话?”诸葛忆荪说道。 诸葛忆荪只见刘淑仪走了进来,让宫女堇岚奉上刘淑仪给刘皇后新作的窗纱,只听刘淑仪说道,“这是东海所产的香眠纱,春日里最是防尘沙的。”刘淑仪说道。 刘皇后看那香眠纱织的细密,在日光下透着,如暖玉一般,刘淑仪还特意在上头系上了驱病除邪的十色彩线璎珞坠子,挂在窗子上倒是光彩熠熠,刘皇后看着也舒心许多,诸葛忆荪也夸赞了刘淑仪一番,又说了一会儿的话,又让常佺进来请了安,一同回宫去了。 在路上,常佺问诸葛忆荪,“听说过些日子,母亲要与父皇到长杨宫去,可是真的吗?” “确有此事,”诸葛忆荪说道。 “儿臣也能一并前往?”常佺问道。 “佺儿年纪尚小,长杨宫路途遥远,只怕颠簸,山上又有诸多野兽,佺儿不怕吗?”诸葛忆荪问道。 “有母亲与月娇姨娘在,儿臣不怕。”常佺说道。 “那黑蝮蛇你也不怕?前些日子在后园池中,一条水蛇就把你吓得够呛,这山上的蝮蛇可比那水蛇大多了,咬上一口不是闹着玩的,佺儿也不怕吗?” 常佺听着,脸都吓白了,故作镇定地咽了口水说道,“不……不怕。” “你不怕啊,母亲可害怕。”诸葛忆荪说道,“你忘了母亲从前跟你说过,你五皇兄在长杨宫被浣熊冲撞一事?” “可是,父皇与母亲都去了,只有儿臣在宫中,也无意思。”常佺说道。 “胡说,不还有梁嬷嬷与你作伴?你卢娘娘与小妹也留在金鸳阁,到时候,可与你妹妹一处玩耍,不过一个月的光景,母亲和你父皇便回来了。”诸葛忆荪说道。 “也好。”常佺应道,“月娇姨娘也一同去吗?她去了,便无人给常佺做点心吃了。” “也罢也罢,让你姨娘留下陪你。”诸葛忆荪说道,“你这孩子,便这样贴你姨娘,也正好,让你姨娘带着往太奶奶宫中住一段日子,这些日子太奶奶染上了风寒,你也不曾去请安,你太奶奶甚是向你。”诸葛忆荪说道。 刘皇后要随着圣驾去长杨宫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荣妃耳中,荣妃最初也在刘皇后的汤药中动过手脚,谁知道后来黄庭桂来了,荣妃便连忙撤了手,不敢再动手,如今知道刘皇后要往长杨宫去住一段时日,于是又起了心思,让岑姑准备着。 “如今她身边多了个伶俐人,咱们不好在丸药上下功夫,长杨宫那边野物多,让咱们的人预备一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是,老奴明白。”岑姑应着。 第305章 箜篌女收拢帝心宠 长杨宫,显仁殿。 这一日,是又一年春猎的前一日,今年刘皇后也跟着圣驾一同到了长杨宫,元淮知道刘皇后身子弱,经不得冷风吹,因此春猎开始前的夜晚,在显仁殿预备下宫宴,让刘皇后在宫宴上略坐坐,以表示对刘皇后的敬重,再者,也让宗室王公与世家公卿们参拜中宫皇后,有国母在,外间的朝臣们也更放心。 此次长杨宫春猎,跟随元淮一同前来的嫔妃不多,诸葛忆荪的月份已经过了三个月,腹中龙胎一向康健,再者也并非初次有孕,因此跟了圣驾同来,其余跟来的嫔妃也就只有裴淑妃、荣妃、熙嫔、献嫔、刘淑仪,韦婕妤、上官美人、段美人、靳才人、牛才人,其余的嫔妃不曾跟来,裕妃去了仁寿宫,祯嫔害了胃病在宫中修养,晟嫔要在宫中看顾小公主,康嫔的母亲新丧,因为有孝在身,自请到昭宁寺为母子诵经十日,林贵人因为明嫔之死一事触怒了元淮,因此被元淮厌弃,被发落到了永巷,其余的美人、才人、良人、保林、御女等人也不深得宠,不曾有跟随御驾出宫的体面,因此守在宫中。 刘皇后因为受不了喧闹,因此宫宴开始没多久,便让人搀回明月台去了,元淮看歌舞平平,不如宫中的精致夺目,只说,“长杨宫的舞姬或许平日里甚少排练新的舞曲,都是往年的俗套,连管弦丝竹也荒腔走板的,当真作践琴瑟。” 因元淮兴致不高,于是也陪着诸葛忆荪一同往幽篁院去歇下了。 裴淑妃听了,暗暗记在心里,宫宴散了以后,便嘱咐栾儿苦心精进乐理,以待来日。 因着今岁瑾妃犯了腿疾,常佰要在邯郸侍奉,不曾上京来,常佑的王妃薛氏也难产而亡,常佑忙着治丧,也不曾前来。皇子之中出席春猎的也只有常偱、常俊、常修、常信几个,常修倒是进益了不少,其余人仍旧是老样子,甚至常俊愈发不长进,元淮看着也是生气,而彭城王元湜也领了剑南巡察使这个差事,去了蜀中,宗室兄弟之中连个真心和他说笑的实在人都没有了,因此今岁春猎越发觉得无趣,过了申时也早早地回宫来,不再八荒台一代行走。 这一日,元淮刚去明月台探视过刘皇后,刚要往幽篁院去,走到淑妃所住的晏华台下,便听到一阵甚好的箜篌之音,对一旁的汤哲庸说道,“这是孔雀东南飞。” “像是从淑妃娘娘的晏华台传出来的,莫不是娘娘研习了新的曲子?在这春夜里落花飞雨之中,这样的音色连老奴听着都心神荡漾呢。”汤哲庸说道。 “淑妃的古筝、古琴还有箫管都是极好的,只是箜篌却不善弹奏。”元淮听着这音色,越听越入迷,顿时心生喜悦,说道,“去瞧瞧。” “是,”汤哲庸对下头人吩咐,“摆驾晏华台!” “不必惊动,只悄悄的去,恰如伶伦寻音一般。”元淮说道,汤哲庸也只好让太监宫女们远远地跟在后头,独有汤哲庸、康裕、康祝、康祁与元淮近身相随。 元淮轻轻走入晏华台的内室,只看到淑妃隔着杏色的纱帐,侧身卧在榻上闭目凝神,一旁一个裹着青色纱衣、粉色鲛绡衬里、穿着一席藕荷色罗裙的侍女正在抚弄流水一般面带愁绪地拨弄怀中箜篌,元淮看那侍女的十指如同玉雪,只有指甲上有点点微红,眉心点着海棠花钿,弯眉似柳,粉面如花,弹奏的箜篌之音如同天籁,而眼前的佳人更像是布散天籁之音的天宫仙娥,元淮看着,不觉得怔住了。 那侍女不是旁人,正是栾儿。 栾儿弹奏完了一曲,刚要上前请问淑妃,一转身,看到了立在帐下的元淮,刚想请安,元淮便对着她嘘了一声,示意她淑妃正在安睡,莫要惊扰。 而一旁的裴淑妃只是假寐,一双眼早就看到了一旁的元淮,看元淮的神情,也猜准了元淮的色心八分,只是嘴角微笑,并不张扬,仍旧闭着眼睛只当不知道元淮来了,等箜篌之音停了下来,淑妃才假意略带倦色地轻声问道,“刚听得入神,怎的停了下来?” 淑妃抬头一看,才看到元淮已经走到了她的帐子前,装着慌忙起身,说道,“陛下……臣妾失仪,望陛下恕罪。” “诶~朕不请自来,脚步右轻,怕的便是扰了你安睡,你又何罪之有,快快起来。”元淮看着淑妃只披着粉紫色的梅花披风,更趁着肌肤丰匀雪白,又说道,“淑妃宫中有这样好的箜篌之音,却在这里独享,怎的不邀朕一同前来欣赏?” “婢子拙作,只恐怕污了陛下尊耳,臣妾不藏拙,哪里还敢邀陛下前来?”淑妃说道。 “若说这是拙作,那这长杨宫的乐师弹奏的都是花子沿街乞讨的不入流之音了。”元淮说道。 “陛下谬赞,她怎的担得起?栾儿的雕虫小技,哪里敢跟宫中乐师们相比?”裴淑妃说道。 “栾儿?”元淮问道。“这便是当日你入宫之时,一同带入宫中的六岁的小丫头?如今都已经这样大了,越发出挑了。” “是啊,”裴淑妃极力掩饰自己的妒色,说道,“栾儿虽然名份上是臣妾的丫头,可她的祖母是臣妾的乳娘,臣妾的奶兄弟、奶嫂也没有运势,早早丢了她去了,乳娘垂危之时,将她交托给了臣妾,一直将这孩子带在身边,与臣妾的女儿也差不了多少的,这孩子也伶俐,因此琴棋书画都通晓的。” “有你这个师傅,她自然是歪不了的。”元淮说道。 “是啊,臣妾今日常常不得安枕,只说了几句,这孩子便记在了心上,巴巴地跟乐伎们学了几支箜篌曲子,说是这曲子安神,臣妾听了一定安睡,因此只弹来给臣妾听,不曾想竟然扰动了陛下。”裴淑妃说道。 “从前瑾妃的箜篌也是极好的,可是自她离宫,朕便再不曾听到,去岁她上京来,再让瑾妃弹奏,还有当年的调子,只是韵味已经不及当年了,不曾想今日在你的宫里,还能听到比当年瑾妃弹奏的更好的箜篌曲。”元淮说着,眼睛一直盯着栾儿上下打量。 而裴淑妃听着,脸上阴一阵晴一阵,只附和说道,“栾儿的技艺生疏,哪里配跟瑾妃姐姐相比?陛下这样夸赞她,她越发了不得了。” “不知栾儿还会弹奏什么曲子?且再奏一曲给朕听听吧,朕也好品鉴一二。” 说着,裴淑妃又让栾儿弹奏了一曲《凤求凰》,栾儿的神情似蹙非蹙,一双秀目十足灵巧,那弹奏之时的神情看得元淮骨头都酥了。 第306章 宋良人专宠结妒怨 过后栾儿又奏了几曲《高山流水》、《阳春白雪》,元淮怕栾儿累着,让栾儿好生下去歇着,夜色身子,元淮便歇在了淑妃的宫中,床笫之间,元淮更觉淑妃妩媚风流,胴体生香,让人魂牵梦萦,远胜新入宫的韦婕妤、上官美人等人,对淑妃也愈加宠爱。 到了第二日,淑妃特意让栾儿给元淮梳头,她带人去给元淮预备早膳,元淮看栾儿粉雕玉琢地样子,也难以自持,就在淑妃的寝室之中要了栾儿,事后将自己的香囊留给栾儿。 裴淑妃一看香囊,也并不责怪,用过早膳,旁敲侧引地给栾儿要名分,只听裴淑妃说道,“陛下,此次春猎,跟来行宫的嫔妃不多,诸葛夫人又有着身孕,侍奉陛下也是多有不便,若是陛下觉着行宫之中有可意之人,不如收为嫔妃,侍奉在陛下身边也是好的。” “淑妃身边的栾儿就好,”元淮说道,“只是你们主仆情深,朕若是将她收为嫔妃,你也舍得吗?” “诶~陛下这话便说差了,臣妾身为嫔妃,一切皆以侍奉陛下为重,莫说是自小跟着臣妾的丫头,即便是臣妾的亲妹妹,若是陛下觉得中意,她能得了陛下的欢心,臣妾也会去替陛下说和的。”裴淑妃说道,“若是陛下体谅臣妾,让栾儿住得离臣妾近一些也就是了。” “爱妃大度,那朕也不能委屈了栾儿。”元淮说道。“栾儿虽是你的家中奴婢出身,到底不是罪没入官的贱户,又是你乳母之后,朕便按良家子出身的宫女晋封嫔妃的规矩,封栾儿为良人,不知她俗家姓什么?” “臣妾记着,她俗家姓宋。” “便封为宋良人,入住醉棠春榭,距离晏华台也近,最相宜的是,这醉棠春榭在海棠深处,朕想着宋良人眉心一点的海棠花钿甚美,这醉棠春榭也就只有她可住。”元淮说道。 “多谢陛下,奴婢愧不敢受。”栾儿说道。 午后,元淮又去幽篁院陪着诸葛忆荪歇过午觉,与诸葛忆荪说了半个时辰的话,诸葛忆荪将奏折批了,拿给元淮看过,元淮一一点头,仍旧让康裕快马递送回宫去,到了夜里,元淮仍旧往醉棠春榭来,一连七日都是要宋栾儿侍奉,宋栾儿的床笫之事都是淑妃亲自教的,元淮自然挑不出一点不如意来。 元淮专宠宋栾儿,诸葛忆荪倒是没有什么,横竖元淮只是夜间召栾儿侍奉,到了白日,除了在八荒台,最常来的仍旧是幽篁院,入了夜倒也时常歇在诸葛忆荪这里。 淑妃便更没有不放心的,还跟芒角、香扇她们说,“如今也好,平时熙嫔、康嫔、靳才人她们时常往咱们宫里来,我是知道的,虽然这些人有心巴结咱们,可是心里各自有各自的算盘,不曾真心为着咱们,暗地里谋算的主意大着呢。可栾儿就不同了,横竖是咱们府里出来的人,自小就与咱们在一处,是个知根知底的,这孩子也纯真,没有康嫔她们那样一肚子弯弯绕绕的,是个可以依仗的,陛下如今宠着她,心也就在咱们这里,远比在别人那里的好,若是她能诞下个一儿半女的,就更好了。” 宫中因为元淮专宠宋栾儿最愤愤不平的,要属荣妃与韦婕妤,荣妃私下里与韦婕妤一同骂道,“想不到淑妃这样好的手段,让自己宫中狐媚子抓住了陛下的心,倒是便宜了她们,看眼下陛下对那小狐媚子的宠爱,若是不日她肚子再争气,生下个一儿半女的,淑妃的气焰岂不是更盛了?那她便更要踩着我们母子的脸,让我们抬不起了。” 韦婕妤也说道,“听说这宋良人生的甚美,又会弹奏一手的箜篌,比当年的瑾妃还要出挑,若是能毁了这贱婢的狐媚子脸,或是把她的手爪子折断了,陛下的心自然远了淑妃他们,看淑妃他们又能怎样?如今手中只有一个七皇子,陛下因着他的生母恶毒,本就不喜欢,若再没了这宋良人,陛下就更要冷落淑妃了,凭她也再难翻起浪来。” “是啊,你这样说,倒是提醒了我,还有常信呢,”荣妃说道,“若是陛下因为宋良人,对常信也越发宠爱,那不光是淑妃这个养娘跟着沾光,连咱们陈王也再没有出头之路了,这几日行猎,我看得真切,陛下对常偱总是淡淡的,说不上有多喜欢,莫不是因为这小蹄子魅惑了陛下的缘故?” 荣妃想着,心中的恨便越发重了,恨不得将这个碍眼的宋良人撕成碎片。 “听说,这宋良人眉心有一点海棠花钿,陛下素日里最爱,如今咱们在行宫,又是荒郊野外,许多畜生不长眼,若是和去岁一样,平白窜出来一只浣熊来,直冲着那小蹄子去,将她的脸抓花了倒好了。”韦婕妤说道。 韦婕妤走后,岑姑走到荣妃的身边说道,“老奴听说,山间猎户常会驯养猎鹰猎隼,用于捕猎山中野兽,这猎鹰都是猎户们费尽了心思熬出来的,倒是极通晓人意,若是能找几个干练的猎户,用这海棠花钿的图样,引诱驯教猎鹰,让这猎鹰看到妇人眉心的海棠花钿便错当成是猎物,俯身冲下来,用爪子勾花了,或许能为娘娘除去此害。” 荣妃听了,觉得也是个法子,按照春猎的惯例,十日之后,元淮便会在八荒台前设宴,以打猎收获之物款待众人,那时就是个绝佳的良机。 于是索性倾尽私囊,让岑姑带上满满的金银,去山野中的村中,找可靠的猎户,暗中布排此事。 第307章 长杨宫再遇双鲤 长杨宫,幽篁院。 这一日,诸葛忆荪午睡刚起,霜娥点上了兰香,烹煮了一壶香茶,灵笳捧来披风,伺候诸葛忆荪穿上,妙箜煮了消肿祛湿的芡实木樨薏仁水,套在暖盒里,给诸葛忆荪舀了一碗呈上。 诸葛忆荪用过了芡实水,披上披风,走到后院里,看着池塘中的鱼儿游来游去,倒是觉着有趣。 没过一会儿,只听到滟笙走进来说道,“夫人,献嫔娘娘与刘淑仪娘娘来了。” “快请她们进来吧。”诸葛忆荪说道。 二人问过安,在正堂坐下,只见献嫔身边跟着一个小丫头,形容举止与寻常的小宫女不同,八九岁的年纪,可身量比寻常宫女大一些,一双秀目如同明珠一般,乖巧之中似有主意,诸葛忆荪越看越觉得面善,于是问献嫔。 “夫人不记得这孩子了?”献嫔说道。 诸葛忆荪细细地端详端详,终于认出那女孩,正是双鲤,于是说道,“莫不是双鲤?” 双鲤也连忙从献嫔的身边出来,走到堂前,给诸葛忆荪问安,“小女双鲤,参见宣政夫人,一向不曾请安,不知夫人是否康健?” “好,好,咱们双鲤如今出落成大姑娘了,越发水灵了,从前就是个能说会道的,如今跟着你们娘娘和六殿下,学了些诗书,愈发灵秀文雅,举手投足,竟像是个十足的官家小姐。” “夫人谬赞,小女愧不敢受,仰赖夫人抬举,母亲与小女才有今日,夫人大恩,小女与家母时刻不忘。”双鲤说道。 “这样说便生分了,到底是你们母女在献嫔与六殿下身边得力,才有今日,何必谦虚至此?你母亲可好?身子可还健朗吗?她足上的病痛可好些?”诸葛忆荪说道。 “回禀夫人,家母一切都好,献嫔娘娘与六殿下待家母甚好,家母的足疾已经大愈了,若是得空,母亲还想入宫向夫人问安呢,只是夫人如今身怀六甲,宫中又有许多事要夫人操持,一心只怕叨扰,因此不得去,还望夫人恕家母问候不周之罪。”双鲤说道。 “诶~如今我看常修也越发长进了,你母亲看顾有功,便全当是为我尽心了,何必说这些外道话?”诸葛忆荪看双鲤也是越看越喜欢,因此与献嫔说了,将双鲤留在幽篁院住了几日。 谁知道这几日,倒是惹得常修往幽篁院跑得厉害,有一日,诸葛忆荪看常修与双鲤在槲树下逗弄鸟儿、甚至亲昵的样子,也猜到了常修的心思七八分,于是与献嫔说了,献嫔也一早察觉常修的心思,不曾怪罪双鲤,也不曾苛责常修,只是时常告诫二人要谨守分寸,莫要逾越。 诸葛忆荪也对献嫔说,“如今常修不过九岁,年纪实在小了些,你且让他再等几年,如今正是他做学问的时候,若是让陛下知道了,只怕是要责怪的,发起怒来,只怕连双鲤都不能留在他身边,等双鲤及笄,常修也有了爵位,本宫自然会说给陛下,将双鲤许给常修做侧妃,若是这孩子有造化,修成正果也不难。” “是,多谢夫人为臣妾母子打算,”献嫔说道,“其实,臣妾也是这样想的,夫人不知道,双鲤这孩子聪明着呢,论诗书,连常修都及不上她一半呢,论行动分寸,她比常修这孩子严谨,不是个轻佻的,臣妾将双鲤留在身边也甚是放心,,不为别的,只求她能陪着常修读书长进些也好。” “姐姐说的有理。”诸葛忆荪说道,“只是姐姐也要提点提点常修,平日里在你我跟前也就罢了,在别人的眼前也要遮掩一二才好,莫要让那些黑心的传上闲话,败坏了咱们孩儿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臣妾明白,夫人所想也是臣妾所想,定会严谨。”献嫔说道。“春日里孕妇最容易手冷,臣妾给夫人带来了一副玉川产的缠丝琮炉,若是夫人觉得冷,将这琮炉卧在枕衾上,不一会儿也就暖了。” “有劳姐姐费心,”诸葛忆荪说道,“这几日天气阴沉,入了夜又常有雨水,的确有些手脚冰凉,陛下倒是让人送来一对芙蓉彩螭龙沉香暖玉炉,样式倒是粉雕玉琢的万分精巧,炉口的螭龙里还是吐着安神好眠的沉香,只是热的慢了些,不如姐姐的这一对朴实好用。” “这还是昔年我怀着常修之时,家姐苦心找人做的呢。”献嫔说道。 “如此珍贵,我如何使得?” “天底下再珍贵的物件,如今也不及夫人如今的身子珍贵啊。”献嫔说道。“过几日天晴了,地气一暖,也用不着了。” “是啊,等天晴了,咱们一同去八荒台前头的草场上踏青去,舒展舒展筋骨,在宫里猫冬了这些时日,实在是憋坏了。”诸葛忆荪说道。 “过几日宫宴,夫人也要一同去?”献嫔说道。 “自然是要去的,”诸葛忆荪说道,“我若不去,只怕晏华台与华音阁的那两位出尽了出风头不说,还要张狂生事的。” 献嫔知道,诸葛忆荪说的是淑妃与荣妃两个,“可不是?去岁因为那浣熊,惹出了多少的事来,有夫人坐镇,事儿还少些。” “是啊,那浣熊之事不知道哪个黑心种子故意纵的,我要擦干净这双眼看看,今岁宫宴,她们还敢做出什么没有天理王法的事来。” 第308章 宋栾儿宫宴传仙籁 长杨宫,八荒台猎场。 这一日,是每年一度的长杨宫宫宴的日子,因这一日是百年一遇的黄道吉日,又天气大好,天光普照,太史令也来报,说天有吉象,日月同辉,双星合抱,是大吉之兆,元淮也决定在这一日祭祀社神,为大黎的百姓社稷祈福。 祭祀之时,因为刘皇后病着,元淮让诸葛忆荪代替皇后,充当亚献,淑妃为其捧胙,荣妃为其斟酒,瀛安公主为其献香,而其余嫔妃只能在八荒台前的宫宴上候着,未能跟来。 宫宴上的嫔妃因元淮与诸葛忆荪不在,不曾入席落座,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话,熙嫔与靳才人、牛才人在一处,韦婕妤与上官美人、段美人在一处,献嫔与刘淑仪在一处,只有宋良人独自单着。 熙嫔等人虽然依附裴淑妃,可仍旧看不上宋良人,唯恐与宋良人站在一处降低了各自的身价,因此不与她为伍,只煞有介事地说一些妇人琐事。 韦婕妤等人对宋良人更是嫌恶,如今她们失宠,都将由头怪在宋良人身上,而且看宋良人眉心的海棠花钿甚是妖媚,直说宋良人的棠红襦裙也不甚体面,窸窸窣窣地说着宋良人下作,如娼妓一般。 献嫔看宋良人被众嫔妃排挤,倒是可怜,于是想上前去与她说话,结果被刘淑仪悄悄挡在前头拦住,只听刘淑仪说道,“妹妹要往哪里去?若是往宋良人那里去,我劝妹妹还是莫做这个好人。” “这是为何?不为别的,只是为了陛下的体面,眼下女官、太监、宫女、宫婢、仆役们都看着呢,她们这样不顾体统地作贱陛下宠爱之人,将陛下的颜面置于何地?”献嫔说道。 “这宋良人是淑妃的人,若是与她走得近,只怕让旁人以为,妹妹有意靠拢淑妃,夫人倒是不多心,只是怕那些心思促狭地会给你们母子绊子使,再者说,淑妃可不是个好缠的,你去招惹她的人,她万一起了疑心,不仅不会领妹妹你的情,反倒故意给你难堪也未可知,妹妹何苦去讨这个不落一丁点好处的众人嫌?” “不妨事,我又不常在宫里住,过后还要往洛园行宫去,她们要使绊子只管使,只怕她们没有这样长的臂膀,又能奈我何。”献嫔说着,走了过去,与宋良人说了几句话,刘淑仪无奈,也只好跟了过去。 没过一会儿,看元淮的仪仗太监们走来,众嫔妃也跪在一侧迎候着,元淮与诸葛忆荪、淑妃等人一同走来,元淮走到嫔妃处,看一旁的献嫔与宋良人挨在一起,刘淑仪在献嫔的右后方,其余嫔妃、好似都躲得远远的,他自小在宫中长大的,瞬间便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对献嫔倒是颇为敬重,越发觉得献嫔心地澄澈,不以身份压人,对着献嫔微微颔首。诸葛忆荪走过,也对献嫔微笑着。 宫宴开始后,众人落座,仍旧是往年的俗套,摔跤、蹴鞠、赛马、剑舞等,韦婕妤再用去年的法子炙肉,可元淮尝过,反应不过尔尔,倒是觉得诸葛忆荪宫中的灵笳用春泥裹着荷叶炙烤的鸡肉与鹅肉甚好,止不住地夸赞灵笳手巧。 韦婕妤看了,自然是恨得牙根痒痒,心中暗暗想道,“陛下当真是情薄之人,去岁还当着众人夸赞我心思巧妙,说了百般情好的话,一朝有了新人, 就将我丢在一旁,弃如敝履,看见了只当做是没看见,对一个命如草芥的宫女都比我亲厚些,分明是借着夸赞那宫婢来刻意贬损我,如今我在这宫里,越发连个使女都不如了,都当真是让我没有半点颜面。” 诸葛忆荪也让灵笳与妙箜给众人分一些,众人吃了也都美味,一众王孙公子、王妃命妇当着元淮的面奉承起诸葛忆荪来,而元淮看诸葛忆荪高兴,也跟着一同夸赞了几句。 淑妃在一旁看了,也同样是心中极其不自在,觉得诸葛忆荪主仆几个万分碍眼,去岁宫宴,坐在元淮一旁的还是自己,如今有了诸葛忆荪,自己越发不入众人的眼,心中想到,“这些势力小人,若来日我得势,你们要在我跟前这般奉承,看我如何奚落你们。” 淑妃为了打压诸葛忆荪的气焰,于是对元淮说道,“陛下,虽说今日是春猎之宴,先祖定下的规矩,需勤于武艺,莫忘先祖武德,莫沉溺于靡靡之音,只是没有乐律,到底无趣。” 元淮听着,只是微微点头,说道。“那淑妃的意思是?” “臣妾听闻,宋良人近来新学了一曲,名为《平沙落雁》,音律铿锵,颇有武风,不如……令禁军的郎官们执剑作舞,良人抚琴,给陛下、夫人还有宫中姐妹、诸位宗亲贵戚、世家大夫们助兴吧。”淑妃说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夫人觉着呢?”元淮问一旁的诸葛忆荪。 “早就听闻宋良人抚的一手绝佳箜篌,只可惜未曾有这个耳福听得,今日盛宴,若是良人不辞劳苦,以箜篌曲配上剑舞,也不失为一件风雅幸事啊。” “宋良人,”元淮说道,“你可愿意为朕奏乐助兴啊?” “是,只是陛下、夫人莫要嫌弃臣妾琴艺生疏才好。”宋良人说道。 “将宋良人的凤头箜篌抬来。”元淮又吩咐易峣安,“易爱卿。” “末将在。”易峣安起身说道。 “去择选二十位虎贲郎来,在外围执剑作舞。” “是,”易峣安听命说道。 众人只看着四个侍女抬了屏风来,将宫宴前的场所隔成两块,一块是靠近元淮等人的内闱,四个侍女在四角守着,独有宋良人坐在中间中的青色纱帐之中,调试琴音,轻抚箜篌。 而二十名虎贲郎,在七丈开外的外围,手执刀剑,均匀分布其中。宋良人毕竟是内宫嫔妃,席上坐的亲贵们也就罢了,而虎贲郎是外间武官,内外有别,故而如此设置。 外围的虎贲郎只能远远地看着青纱帐中宋良人的身影,而一点都看不到她的容貌。 宋良人先是根据宫、商、角、徵、羽几个音调分别拨弄了一遍,如同调兵遣将一般,外围的虎贲郎们也一一应道,宋良人知道众人皆准备就绪,这才弹奏起《平沙落雁》。 众人听着这清脆悦耳又不失英气地箜篌之音,皆点头称赞,知道这宋良人是淑妃宫里出来的,几个王妃也称赞淑妃娘娘会调教人。 连诸葛忆荪也称赞道,“果然是好,如同仙籁,若是没有几年的苦练,断断不会这般清奇精妙。” 刘淑仪也说道,“臣妾昔年听过瑾妃娘娘弹奏箜篌,以为已是世间绝响,想不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是啊,臣妾听着,让人身心舒爽,音色清丽,洗尽铅华,昔日伯牙绝弦的高山流水也莫过于此,眼前确是宋良人独奏,可见良人技艺高妙啊。这音律入耳,仿佛往心间流淌一般,让人飘飘欲仙,当真难得。” 元淮也是止不住地点头,微微闭上双眼,如同沉醉其中。 淑妃看元淮陶醉的神情,又听见众人不住口地称赞,心中自然是万分得意。 韦婕妤看眼前这般,只是不住地饮酒,一盏接着一盏。 可就在淑妃志得意满之时,有两只猎鹰从云层之中俯冲着下来,直冲着宋良人扑来。 第309章 射双鹰女主救宫妃 宋良人仍旧拨弄着手中的箜篌,只感觉头顶渐渐地暗了下来,还有回旋的风飘过,以为是头顶的浮云遮住了天光。 谁知道没过一会儿,席上的宫女、太监都大叫了起来,宋良人抬头一看,一只巨大的黑鹰展开双翅朝着自己扑了过来。 宋良人慌乱之下,猛地从台上滚落,摔在一旁,那猎鹰扑空了,于是用喙去啄宋良人的肩膀,众人看着宋良人香肩上被那黑鹰啄下了一块,一股鲜血从宋良人的肩膀上喷涌而出,巨大的痛苦让这个瘦弱的女子忍不住大叫起来。 席上众人见状,纷纷站了站起来,各宫嫔妃、各府女眷连忙护住自己的孩子,躲在了屏风后面,以防不测,贴身的女官、宫女们忠耿的用双臂护住自家主子,有些心志不坚、且平素不得主子赏识的早就四散跑开,只顾着自保,哪还顾得了旁人。 一众世家公卿、武官将领见状也不知所措,这些人之中不乏武艺高强、箭术精准者,可是都不敢上前搭救,他们毕竟是外臣,而宋良人是皇帝的嫔妃,若是成功将宋良人救下,只怕会引来旁人的闲话,况且眼下那黑鹰与宋良人近在咫尺,刀剑无眼,若是不小心伤到了宋良人,也落下个谋刺内宫的罪名,因此踟蹰不前。 外围的虎贲郎们,见此险状,大喝一声连忙往前冲,可一则毕竟外围与内围相隔七丈远,他们的腿脚没有那样快,二则与席上的武官将领有一样的顾虑,若是不小心伤着陛下的爱妃,可就不好了。 元淮连忙吩咐一旁的汤哲庸,“还不取朕的箭来?!” 汤哲庸先忙从围帐之中将悬挂在一侧的弓箭取来,递给元淮。 可是元淮起身太猛,刚要去拿那弓箭,瞬间觉着天旋地转,眼前一阵漆黑,扶着额头,若不是汤哲庸与康裕扶着,险些跌倒在地。 “陛下!”诸葛忆荪也不顾自己的身子,先忙上前搀扶,又转身看着远处的宋良人。 那黑鹰一看到宋良人眉心的海棠花钿,就如同发狂了一般,恨不得用利爪对着那海棠花钿抓个粉碎。 宋良人用双臂护住自己的额头,可是那黑鹰不停地用鹰喙去啃啄宋良人的胳膊,两个硕大的翅膀不停地扑扇,吹起地上的风沙,将宋良人裹了起来。 宋良人的胳膊被黑鹰啄得生疼,刚要伸开,那黑鹰也瞅准了机会,伸开利爪,朝着宋良人的面庞的合力抓去。 就在这时,一支利箭从席上射出,深深地射在那黑鹰的胸口上。 众人只听着那黑鹰惨叫一声,仰面长号,宋良人也看着眼前黑鹰的利爪仿佛一瞬间没了力气,原本向内攒聚、如同四个铁钩的利爪,也变得瘫软僵直、平铺开来,黑鹰的身子被箭簇射中,下腹的羽毛逐渐被染得黑红,只扑扇了几下翅膀,再也不能乘风远去,跌落在一侧的地上,只溅起寥寥沙尘。 一众后宫嫔妃、皇子公主、宗室皇宫、世家公卿、武官将领、女官内侍,心中还好奇是谁有这样好的箭法、这样的胆识,纷纷看向那利箭射出的方向,这才知道,射出利箭的正是诸葛忆荪。 不是王子皇孙,不是忠臣良将,只是一个身怀六甲的深宫妇人。 众人惊魂未定,却听到头顶的苍穹之上,仿佛还有一阵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猛禽鸣叫,抬头一看,天空之中还有一只黑鹰,先是飞到那陨落黑鹰的半空中,目睹自己的同伴被人射杀、跌落凡尘,好似要替伴侣报仇一般,自半空中朝着射杀它伴侣的诸葛忆荪方向,如一阵玄色流星一般竭力扑来,那架势仿佛要与诸葛忆荪拼上性命、一决雌雄。 周围侍者无不退避、外臣无不匿藏,而后宫嫔妃们更是伏在地上,躲在屏风围帐后头,连头都不敢抬,淑妃、荣妃等人微微抬头看着,瞅着那黑鹰直冲着诸葛忆荪扑来,心中暗暗称快,荣妃更是希望那猎鹰将诸葛忆荪连同腹中之子一同了结,这才趁了她的心。 汤哲庸与康裕、康祝等人用肉身护住元淮,甘缪、甘绥、珪如、霜娥等人也挡在诸葛忆荪的四周,将诸葛忆荪团团护住。 哪承想诸葛忆荪将侍者支开,又让灵笳取来一支箭,挽弓搭箭,对准了那黑鹰的方位,诸葛忆荪自小便与父兄在山林间放马行猎,是熟悉这禽兽习性的。 她看那身量略小的黑鹰从半空中俯冲而来,于是微微半蹲身子,瞅准了那黑鹰,巧力拉开弯弓,射出利箭,射在那黑鹰的下颈处。 众人只听了有什么东西猛地落在了地上,抬眼一看,才知道那黑鹰落在了距离诸葛忆荪与元淮大约十步的位置。 “陛下,您无事吧。”诸葛忆荪看那黑鹰落地,“头风可无碍?” “无事,无事。”元淮虽然嘴上说无事,可面色有些苍白。 诸葛忆荪给元淮斟了一碗热汤,让灵笳伺候元淮饮下,看元淮定了定神,面色平复,头昏之症暂消,这才放心。 第310章 听寒话识元淮冷心 席上一众人等还未曾反应过来,只看到诸葛忆荪已经走到了那黑鹰一侧,诸葛忆荪看到那黑鹰脚上有红色的印记,便知道这黑鹰并非寻常鹰隼,而是猎户有意驯养的猎鹰,于是吩咐甘缪,“将这黑鹰抬下去,找几个在行宫侍奉的猎户来瞧瞧,这黑鹰脚上的朱红印记有何古怪。” “是,”甘缪说着,与甘维去取绳子与木杆,将这猎鹰绑在杆上,抬了下去。 诸葛忆荪又走到宋良人身边,宋良人被吓得没了主意,也顾不得礼数,看见诸葛忆荪,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珪如啊,”诸葛忆荪吩咐道,“找两个丫头将宋良人搀扶进八荒台,让太医好生给她瞧瞧,看看宋良人身上的伤要不要紧,再让太医给宋良人看看精神,开几副安神的汤药压一压惊才是。” “是,”珪如说着,与宋良人的侍女慕篱、青苒一同将宋良人裹好衣衫,从嫔妃一侧搀扶了下去。 元淮看诸葛忆荪的额顶出了汗,便连忙用帕子给诸葛忆荪擦拭,说道,“夫人有着身子,自当谨慎,何苦要做这样的事?当心惊了风、闪了腰,或是动了胎气,伤着腹中的孩子便不好了。” “臣妾一时情急,也顾不得许多,因为看着那畜生伸出利爪,一副要伤人的架势,便也不管不顾起来。”诸葛忆荪说道。“陛下有所不知,这类鹰隼,若是发起狠来,连百斤重的肥羊都能凭空抓起,那宋良人身量纤纤,哪里是它的对手?若是一不小心,被那畜生伤着性命便不好了。” “夫人说的是,”元淮说道,“只是宋良人如何能跟夫人腹中的龙胎相比?即便是伤着十个,也不足以跟咱们的孩子相提并论啊。” 诸葛忆荪听着,心头涌起阵阵凉意,腹中孩子仿佛踢了她一下,她未曾言语,用那龙纹帕子擦了擦额头,再轻轻叠起,放在元淮的桌案上。 “末将护驾不力,望陛下恕罪!”众武将与虎贲郎上前告罪道。 那猎鹰不曾扑向元淮,元淮当着宗室王公的面,也未曾深责众武将,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下去吧。” “这行宫一代,怎的总有禽兽出没伤人?!去岁是那浣熊蹿出来惊吓了五皇子,如今又有野禽平白无故扑伤了宋良人,明年是不是连朕都要受其所害?这都监牧使是如何布排春猎宫宴?这般无用?!” “微臣有罪,望陛下降罪!”都监牧使连忙从座上起身,跪在一侧请罪。 “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谏议大夫皇甫容诫起身说道。 “有话便说。” “是,”皇甫容诫说道,“臣从旁看着,那鹰隼并非山间野禽,山间野禽虽也有扑人之事,可断然不像今日这般,旁人一概不理,只对着宋娘娘而去,实在古怪,其动作之娴熟、目的之明确,倒是像有人蓄意驯养的猎鹰习性,并非野物,野史传奇之中有屠岸贾驯养神獒谋害赵盾一事,用的便是此等伎俩。” 元淮听着,再结合方才那黑鹰的样子,觉着皇甫容诫说得倒是也有几分道理。 “若此时因怒而责罚宫官,并非明智之举,”皇甫容诫说道,“依臣愚见,不如将都监牧使之罪先记下,令其待罪立功,召见行宫待命猎户细细查问此事,若是都监牧使可查清原委,倒是可以免其死罪,从轻降罚,若是他果真不济事,陛下再重刑处置也不迟,他也心服,不敢有怨。” “朕便依你所言。”元淮说道,“都监牧使,朕便给你五日期限,查明此事来报。” 诸葛忆荪在一旁看得真切,元淮不过是借着处置都监牧使一事重塑皇威,只是事涉内宫嫔妃,都监牧使是外官,他如何能查的明了?于是说给灵笳,让她过后交代珪如与甘缪,在后宫各处留意着,也暗中与都监牧使一同巡查此事。 众嫔妃也被宫人们搀扶着,从屏风后面灰溜溜地出来,略整头面,回到席上,元淮看几位皇子无事,这才安心。 荣妃看这猎鹰双双被诸葛忆荪放箭射杀,白白糟蹋了几千两银子不说,倒是对诸葛忆荪多了不少的畏惧,又听说元淮下令相差此事,荣妃便臊眉耷眼地扭过头悄悄看了岑姑一眼,一只手放在桌案上,再轻轻收进袖子里,以此来示意岑姑收手,岑姑也领会其意。 淑妃看宋良人被那猎鹰扑伤,原本一曲平沙落雁引得众人称赞,而如今所有的风头,又重新被诸葛忆荪抢走,心中自是不平,可是转念一想,方才诸葛忆荪的所作所为,不管是抢了她与宋良人的风头,连元淮的风头都被她盖了过去。 淑妃心想,众目睽睽之下,席上所有人都看得真切,这陛下头风发作,险些跌倒,而一旁的诸葛忆荪那般赫赫扬扬,身怀六甲,都能拉弓搭箭将两只雄鹰射下,偏偏太史令又说有什么日月同辉的天象,元淮最忌讳的便是这个,正好以此来做个文章,灭了诸葛忆荪的威风。 第311章 送点心明露智谏 献嫔看着诸葛忆荪,也想起当年的自己,她父亲虽然未曾把她当成寻常女子一般,困在闺阁里学针黹女工,可她毕竟是北地门阀出身,到了许嫁的年纪,父兄叔伯领兵在外,尉迟家族为了拉拢与皇室的关系,让君王放下对握有兵权的武将的戒心,父亲仍旧是将她送进了宫来,成了元淮的嫔妃。 自那以后,她便被困在黄金打造的囚笼里,规行矩步,不敢有所差池,与和她命运一样悲苦的女子,在巴掌大的地方如困兽一般厮斗,自己与家人的命运都悬在既是丈夫、又是君王的一颦一笑之上,年轻时不输男儿的志气都在宫闱之中消磨殆尽,只留下满肚子的揣度算计。 再看诸葛忆荪,仍旧有她年轻之时的胆气,面对满座的须眉,临危不乱,那份胆气与智谋,哪里在男儿之下?分明比慌乱四散的男子还要镇定勇武些,可惜自己的半生已经虚耗,残生正如她此刻端坐在软垫之上,丝毫动弹不得。 此时元淮一心还在诸葛忆荪腹中的皇子身上,于是命灵笳与沅姑一同将诸葛忆荪送回宫去,让秦太医给诸葛忆荪诊脉,看看腹中龙胎有何不妥。 献嫔与刘淑仪以为诸葛忆荪不好,于是急忙遣贴身侍女去问安相陪,常修也择了一盘果子,让侍童嵩儿送去。 元淮等人又看了将士们对剑与优伶的傩戏之后,方才散场回宫,听到秦太医说诸葛忆荪腹中龙胎并未大恙,诸葛忆荪也只是有些微的疲乏,并未伤风,这才放心,又命人挑了十几样上乘补品让显仁殿的太监们腿脚不停地给诸葛忆荪送去,尽数堆在幽篁院的堂前。 入了夜,元淮才想起宋良人的伤势,王太医说宋良人只是受了些皮外伤,略受了一些惊吓,元淮当时一心擦拭着自己的弓箭,对着王太医点点头,让王太医给宋良人准备些愈合外伤的上乘药膏,又让康裕戴上几匹樱色潞绸,去醉棠春榭传话,说让宋良人安心静养,等她好些再去看她。 刘皇后听说了宫宴之事,也打点了明露、拂清来探视诸葛忆荪,明露会做桃花姬,也特意带了许多,诸葛忆荪吃了两块,直称赞明露这桃花姬做得好。 明露又奉茶给诸葛忆荪,看诸葛忆荪一边饮茶一边说道,“先时奴婢也在这上头吃过亏,自那以后收敛了许多。” “姑娘的手艺这样好,是因何而吃亏?何人敢委屈姑娘?”诸葛忆荪不解地问道。 “还是先时在楚王府,我们主子设宴款待府中诸位夫人,因为奴婢这桃花姬做得好,娘娘便只让我做,我当时还小,不懂上下周全,只顾着自己冒头,谁知道得罪了膳房中的众人。” “这是为何?”诸葛忆荪问道。 “原本宴席结束后,膳房众人能得十两银子的赏钱,因为这点心是我做的,他们只得了六两,比平常少了许多,自然以奴婢为恨,背地里还败坏奴婢,说我又不是上饭的老婆,为何要抢了他们的活?折了他们的银子不说,让他们的颜面往哪搁?他们是折了胳膊还是断了脚,连一碟粉团子都摆布不了?要小蹄子现眼?刚出娘胎的牛犊子倒在豺狼眼皮子下耀武扬威的,这样年轻便拔尖出头,外六路抢了正道,把她们干晾起来,是哪家的道理?将奴婢好一顿抢白。”明露说道。 诸葛忆荪听了,只觉得桃花姬噎得慌,猛地往喉咙里灌茶汤。 又听明露说道,“还是奴婢年轻不知事,奴婢又不希图钱,若是过后将银子散给厨房众人,再置办点酒菜,让她们受用受用也就没有这一出了。” 诸葛忆荪一听,便明白了明露话里的意思,也知道明露此次前来,分明是刘皇后借着送桃花姬,有意提点诸葛忆荪,大黎有句俗话说,出头的椽子先烂,莫要因此事太出挑,让众人面上无光,暗中生恨便不好了。 于是,诸葛忆荪又让灵笳去写帖子,亲自请了后宫嫔位与诸位外命妇,回宫的前几日,在苍桦台设宴,刘皇后略坐了坐,就回宫去了,只见诸葛忆荪在宴席之上,说了几车的好话,诸位公主、郡主、县主、亲王妃、郡王妃、国夫人、郡夫人各等外命妇们听了无不心中熨帖,又将元淮所赠的取自深山大洋的珍贵补品,让宫人们用螺钿盒子包起来,挨个好生赠与,只说是,“如今虽然到了春日,可终究是昼暖夜寒,最伤身子,这些土物不甚珍贵,拙笨粗糙,难以入眼,只是补身子是极好的,还请诸位夫人带了回去,莫要嫌弃才是。” 寻常外命妇们一看,是她们拿银子都买不到的各地贡物,自然无不欢喜,对诸葛忆荪没有不心服的。 诸葛忆荪回到宫里,只对霜娥说,“我最不擅长做这样的事,当真是比骑马打猎还累,可那一日明露说的也是实话,在这宫里非如此不能长处。” “夫人说的是。”霜娥说道。“今日宫宴,人倒是齐全,该来的都来了,只是不见淑妃娘娘,竟然这点面子都不做了。” “且不说如今这几日陛下都歇在她的晏华台,她一心只想讨陛下的宠,即便是她来了,咱们送一座金山给她,只怕她仍旧是不餍足的,对咱们心中的宿怨也少不了几分,还要多心。”诸葛忆荪说道,“只随她去吧。” 第312章 灵笳巧做乳鸽汤 “夫人晚上用得不多,”霜娥说道,“如今在行宫,娇儿未曾跟来,行宫里也挑不出一个囫囵的好厨子来,我让灵笳用芭蕉花炖了乳鸽,倒是清爽不腻、最是补养身子,若是夫人有胃口,喝两口汤,呷两块明月台送来的桃花姬,多少吃一些,免得夜深了饿得慌,腹中的胎儿也跟着夫人受委屈。” “你这丫头,我原本没有胃口,让你这一说,我若是不吃一口,倒是我的不是了。”诸葛忆荪说着,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鲜香,只见灵笳捧着芭蕉乳鸽汤上来。 “好香,与月娇炖的不相上下。”诸葛忆荪说道。 “这还是月娇姐姐教给我的法子呢,有夫人这句话,也算是我得了月娇姐姐的真传了。”灵笳说道,“怪道人人都称赞月娇姐姐的手艺好,若不是用足了心思,是断断出不了这样的味道的,只说这道乳鸽汤,先是用冷水浸了半个时辰,又在老酒里加上香茅叶和黄姜浸泡了半个时辰,用茶油细细煎了,架在陶锅上,用冷泉水在小火上炖足足一个时辰,撇过三次油水,将乳鸽炖的软烂,再加上去心的莲子与芭蕉花的嫰芯,再焖上一刻才可歇了火。月娇姐姐是这么说给我的,也不知道味道究竟怎样,呈上一碗夫人尝尝如何?” 诸葛忆荪细品了品汤,点点头说道,“月娇这个师傅当的好,你这个徒儿也学得精,得了她的真传了。” “果真?有夫人这句话,我这两三个时辰的工夫也值了。”灵笳说道。 正说着,忽听到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妙箜与霜娥连忙去将帘子合上,免得进来水汽。 “这行宫处处都好,有前头的山挡着没有京城的风沙,只是雨水多,湿漉漉的。”诸葛忆荪说道。“快,别忙了,这一早一晚忽晴忽雨的,灵笳丫头也实诚,这一缸的乳鸽汤,我一个人如何吃的完呢?霜娥、妙箜、滟笙、倩簧,你们也来做下,一同用些,又下了雨,湿气重,这烫头暖和,你们也热热地喝上一盏,暖暖身子,到了夜里也不饥困。” “奴婢们怎么敢?”滟笙与倩簧纷纷说道,也杵在门口,不敢上前来。 而霜娥与妙箜早就搬了茶凳来,围着诸葛忆荪坐下。 “无妨,咱们一屋相处,何必生疏?”诸葛忆荪看着霜娥、妙箜说道,“你们是新选上来的,自然拘束些,你看她们两个,早就不是头一遭了,有外人自然另说,如今只有咱们几个,不拘礼数,也是常有之事,彼此相处也还亲厚些,别杵在那里,快来坐下吧。” 滟笙与倩簧看霜娥她们都将茶凳搬了过去,灵笳也舀上了两盏热汤,还着意给滟笙添了些她素日爱吃的莲子,给倩簧的碗中添了些她爱吃的乳鸽尖儿,二人这才过去。 灵笳与诸葛忆荪贴身坐着,霜娥与倩簧坐在一处,妙箜与滟笙坐在一处,四人喝了这乳鸽汤,都一个劲儿地赞好,灵笳被夸赞得不好心意,忸怩着也谦虚了起来,被诸葛忆荪玩笑着奚落了几句,灵笳只是笑着。 窗外的雨下得越来越急,听诸葛忆荪说道,“这春雨打在檐下,倒也清脆,伴着这雨声最是好眠。” “夫人今日操劳了一日,也疲惫得很,不如也早些安置吧。”霜娥说道。 “也好,”诸葛忆荪喝了这热汤,本就有些困意,可时间只是戌时二刻,到底早一些,心中想,伏在床上理理思绪也是好的。 只是诸葛忆荪刚要起身,就听到寝殿后的小角门处有熹微的叩门声。 妙箜起身去开门,只见滟笙连忙放下银勺,拦着说道,“姐姐坐着,还是我去吧。” “不妨事,你安心用些热汤,解解疲乏,今夜好当差。”妙箜说着就往门前走,滟笙这才作罢,也起身将各自的茶凳子撤了下去,只有碗勺未曾收拾。 甘维披着蓑衣推开门,一看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宋良人,甘维连忙请安,只是心中也觉着疑惑,心想,宋良人怎么不走正门,偏要走下人们出入的后院角门?况且一个侍女太监也没有,只提着一个食盒,独自前来。 妙箜也撑着伞、披上蓑衣走了过来,一看是宋良人,连忙请安,“奴婢参见宋良人。” “姑娘不必多礼,冒昧前来,搅扰了姑娘清净。”宋良人说道。 “良人哪里话?奴婢当不起,”妙箜看宋良人独自前来,于是问道,“这个时辰,宋良人怎的独自前来?可是有要事请见夫人?” 第313章 沦落女夜访幽篁院 “也并无要事,”宋良人说道,“只是那一日宫宴之上,多谢夫人挺身相救,才让妾身不曾被那畜生所伤,还毁了衣衫,出尽了丑态,这些日子臣妾在房中安养伤势,白日间夫人又不得空,因此只能夜间前来,向夫人一表谢意。” “良人客气,”妙箜说道,“既如此,还请良人在此稍候,容奴婢入内禀告夫人。” “有劳姑娘。”宋良人说道。 妙箜担心宋良人身子单弱,若是久站会被寒气伤着,于是一阵小快步回到堂中,将宋良人的来日三五句话便回禀了。 诸葛忆荪一听,转念一想,元淮今夜已经去了淑妃的晏华台歇息,便已然明白宋良人为何会如此,不走正门、漏液独往、不带侍婢,为的是掩人耳目、怕生是非,也是她一番苦心。 于是诸葛忆荪连忙让妙箜与甘维好生将宋良人请进来,又让人点上暖香,滟笙与倩簧也走到门口,点上脚炉,挂上幔帐,滟笙一手捧着帕子、披风,一手拿了个上夜用的汤婆子,倩簧也预备好一双干净木屐,在门前恭敬迎候着。 宋良人换上干净的衣衫与木屐,走入殿中,将一个六角攒心盒子轻轻递给一旁的霜娥,又端正衣衫、十足恭敬地请安道,“臣妾给夫人请安,漏液搅扰,还望夫人海涵宽宥臣妾冒失之罪。” “宋良人请起,你身上有伤,不在醉棠春榭好生养着,怎么雨夜独自一人出来?若是伤口沾上雨水尘泥,越发好得慢了。”诸葛忆荪又吩咐一旁的霜娥,“快将宋良人搀起来好生坐下。” “多谢夫人体恤,臣妾肩上的伤已经好多了,不碍事的,只是那一日在宫宴之上,若不是夫人相救,臣妾只怕连命都没了,耽搁了这许多日子,未曾向夫人谢恩,实在是失礼之至,听闻夫人近日胃口不佳,臣妾特意做了家乡的莼菜银鱼羹,略表臣妾对夫人的心,还望夫人莫嫌粗陋。” “怎么会?”诸葛忆荪看灵笳将那攒心盒子盖子拿开,莼菜银鱼羹用瓷罐子好生封着,一滴都不曾撒漏出来撒在盒中,“从醉棠春榭到幽篁院路途遥远,良人怎的不带个丫头?自己一个人提着这实木盒子,也怪沉的。” “臣妾房中的丫头实在不如夫人宫里的姑娘们这般周到细致,只恐她们磕了碰了,便不好了。”宋良人说道。 “难为妹妹的这片心,快好生入座吧。”诸葛忆荪说道。 宋良人坐在灵笳方才做的位置,看到桌上一共有六个碗,才知道诸葛忆荪宫里的侍女们方才一同与诸葛忆荪围坐喝汤呢,心中既是惊讶,也实在是钦羡,她在淑妃宫里侍奉十余年,没有一日如同诸葛忆荪身边的侍女一般过。 霜娥看诸葛忆荪与宋良人在说话,将宋良人拿来的莼菜银鱼羹与妙箜细细地验过,方才盛了端上,诸葛忆荪方才喝过乳鸽汤,觉得这莼菜银鱼实在鲜美,又连着喝了好几大口,本想再呈一碗,被妙箜劝过,这才罢休。 宋良人也喝了一盏芭蕉炖乳鸽,也止不住地说好,“这乳鸽嫩的像豆腐,没有一点腥味,骨肉间还有一股酒香,想是在清炖前用女儿酒浸过的,莫不如此,芭蕉花与莲子的味儿便单了些。若是没有两个时辰的功夫和这样的巧宗,做不出这样的美馔来,到底是夫人宫里的人手巧又心细,不怨臣妾说,还是夫人的眼光好,挑的姑娘个个都是出挑的,即便是性子憨些,在夫人宫里调教些时日也就水灵了。” “良人也是个巧的,这莼菜银鱼羹做得极好。”诸葛忆荪说道。 “臣妾的祖母是江阴人,一生最挂念的,便是这道莼菜银鱼羹,少时家贫,没有什么打牙祭,只有这莼菜和银鱼,祖母做了几十年,倒是做出了文章来,喝过这鱼羹的,没有不赞的,我入宫早,不得祖母的亲传,只是照猫画虎,难得夫人赏脸,倒是这菜的造化。” 说了一会儿的话,诸葛忆荪挂念宋良人的伤势,看堂中都是女子,于是让宋良人走到榻上,轻轻将衣衫褪下,看看宋良人肩上的伤,虽然伤口已经愈合,仍旧是黑漆漆的,四周也乌青一片。 “哎呀,那畜生一身蛮力,竟然将你伤的这样厉害。”诸葛忆荪说道。 “这点子伤对臣妾来说倒不算什么,本就是粗皮糙肉,摔打惯的,只是怕陛下看了厌弃。” 第314章 因花钿荣妃惹疑 宋良人刚说完,才知道自己说多了话,连忙岔开说道,“臣妾只是疑惑,内帐外围,足足几十人等,那畜生唯独看见臣妾,如同发了狂一般。” “兴许是那黑鹰上辈子是个色鬼,如今托生为野禽,看了妹妹的美色,也垂涎不已,竟然连上辈子的色心都勾起来了,因此才发了狂,伤了妹妹。”诸葛忆荪笑道。 “夫人打趣臣妾了,臣妾如何当得起?”宋良人说道,“若说美貌,席上众位嫔妃、命妇比臣妾貌美十倍的不在少数,如何单瞅准了臣妾?” 诸葛忆荪看着宋良人眉心的海棠花钿,在烛火之下甚是娇艳,于是问道,“妹妹谦虚,旁的不说,只说妹妹眉心的海棠花钿,芳心一点娇无力,再配上妹妹这似蹙非蹙的神情,连我看了都动心,遑论旁人。我看妹妹的海棠花钿描画得精致,可是妹妹自己的手艺?” “臣妾这双手只会抚弄琴弦,手指头都磨得粗糙,哪里做得了这样精细的功夫?”宋良人说道,“这花钿,是几年前西凉使者进献给陛下的,陛下将芍药、昙花、海棠赏给了淑妃主子,不久前,淑妃主子又将这花钿赐给我,最初臣妾还不敢承受。夫人休看花钿不过指尖大小,用料却珍贵,听淑妃娘娘说,这海棠花钿是用昆仑冻玉、榴红玛瑙,撒上金粉与异域香饵制成的,这小小一片便价值不菲,海棠花钿一共六帖,娘娘竟然都赏了臣妾。” 宋良人说着,也不禁疑心问道,“难道……是这西凉花钿子把那畜生引来的?” “良人不必多心。”诸葛忆荪说道,“我只是看你这眉心的花钿精巧,不过随口问问,竟然是西凉使者进献入宫的,果然不俗。。” 诸葛忆荪记着,前些日子让甘缪去暗中调查猎鹰伤人一事,甘缪说那猎鹰足上的印记,便是西凉文字。 听宋良人说是几年前送入宫的,诸葛忆荪追问道,“良人可知陛下除了将这花钿送给淑妃,还给过宫中的那几位嫔妃?” “要紧的嫔妃都有,”宋良人说道。 “不知良人可记得都有哪几位得了?也说说这宫里往年的事给本宫听听。”诸葛忆荪说道。 “臣妾记着,当年西凉使者献进宫的共有五十种样式,昭献皇后独有二十种、淑妃、薨逝的惠妃、庄妃、荣妃、每人三种,明嫔、康嫔、裕嫔,每人两种,冯昭媛、尉迟德仪虽然位份不高,可到底是四公主、六皇子的生母,每人也得了两种,因当日柳昭仪得宠,陛下也给了她两种,瑾妃娘娘入京之时,陛下把余下的都给了她,余者一概没有。”宋良人说道。 “淑妃待你也算是好的了,”诸葛忆荪说道,“连寻常嫔妃都不曾有的爱物儿,她也舍得独留出一份来给你。” 宋良人只淡淡地应了一声,“是”。 “本宫这里有上好的愈伤药膏、药酒,让妙箜侍奉,给你擦一擦吧。” “多谢夫人。”宋良人应道。 诸葛忆荪也和霜娥走到了堂中,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想起了前些日子的事。 前些日子,诸葛忆荪让珪如与甘缪去协助都监牧使查访此事,可是甘缪只认得那猎鹰爪子上的朱色徽记是西凉文字,是有猎户饲养之物,终究没能查出什么线索。为此,元淮发落了都监牧使,重杖五十,贬了官外放到丽州。 可怜那都监牧使有了年纪,五十重杖伤了他的筋骨,又要走远路,没有到任所就死在了路上。 虽然此事以都监牧使之死而告一段落,元淮以为此举也足以震慑新任的都监牧使,让其今后当差不敢有失,定不会再有这两年山兽野禽扑伤皇族一事,顾不得许多。 可诸葛忆荪仍旧觉得不妥,这猎鹰既然是有人故意纵了来,都监牧使又如何能意料到?即便是有所疏失,也实在不至于搭上姓名与满门荣辱。都监牧使至死也有冤无处诉。无奈诸葛忆荪此时怀着龙胎,行动不方便不说,还有诸多后宫之事要她料理,这样的事一则她不好置喙,二则腾不出手,只让珪如给了都监牧使的家眷几亩薄田,安置在陵邑一带,又让甘缪去群贤坊接着调查此事。 如今听宋良人这样说,莫不果真与宋良人眉心的海棠花钿有关? 眼下行宫嫔妃之中,有这花钿的,只有淑妃、荣妃、献嫔与熙嫔,淑妃不可能做这样的事,熙嫔如今与淑妃有的近,她也未必敢背着裴淑妃来暗伤裴淑妃的人,剩下的就只有荣妃。 不过也只是诸葛忆荪的一点猜测罢了,黑鹰远在高空之上,即便有千里目,只凭眉心一点的花钿辨识猎物实在是耸人听闻了些,可见使出猎鹰伤人计策的人,她的谋算一定不会这般简单。再者,虽然不能因为此事就料定是荣妃所为,可荣妃如今不得元淮宠爱,韦婕妤也被元淮冷落多时,她是行宫之中最有动机、最有能耐做成此事的人,因此让沅姑找几个谨慎小心的宫婢,暗中留意着荣妃宫中的动向。 诸葛忆荪正思量着,听宋良人与妙箜谈笑亲密,宋良人知道妙箜会雕青,担心肩上留疤,因此想让妙箜给她雕个纹样遮掩一下。 妙箜看了看诸葛忆荪,看诸葛忆荪点头,这才应下。诸葛忆荪又让妙箜送一送宋良人,谁知道宋良人走的匆忙,将自己的攒心盒子落在了幽篁院。 到了第二日,妙箜装上了几样点心,等到傍晚,避开旁人,到了醉棠春榭去送还给宋良人,那时,元淮正在灵甲台设宴款待群臣,妙箜从醉棠春榭出来,行至御河边,远远地看这灵甲台的侍者进进出出,十分喧闹的样子,可是她未曾想到的是,一场风波正在灵甲台中酝酿着,即将往她们寂静一片的幽篁院袭来。 第315章 庆国公再攀皇亲 长杨宫,灵甲台。 “今岁各地宗室上京来的不多,”元淮说道,“这宫宴,倒是比往年冷清了许多,往年元湜在京,虽然他说起话来没个分寸,朕只说他聒噪扰人,如今他不在,也少了趣味。” 临淄王一听,连忙说道,“皇兄心里虽然挂念他,可不敢当着他的面这样说,不然,元湜越发了不得,在皇兄与诸位亲贵面前,更要学螃蟹横着走了。” 众人听着,大笑了起来,只听元湜的亲家庆国公说道,“王爷说笑,依老臣看,彭城王是越发老成了,往年陛下看重,也常交托给他巡视州郡的差事,可他总是雪人下水,闹了个无影无踪,让陛下悬心不说,京中的亲眷们也挂念,日夜不安,如今倒好,去了剑南,知道给家中来书信了,上上下下都有书信,观其书中言语,倒是比往常沉稳不少,也体谅小民之苦,常有悲悯之语,让人看了倒是颇为感慨啊。” “是啊,朕也收到元湜的家书一封,言辞恳切,一片赤子之心,倒是也以苍生为念,不再把心只放在风花雪月之上,此去剑南,这元湜进益颇多,朕心里宽慰不少啊。” “是,”庆国公应道,“也是陛下英明决断,知人善用,彭城王才会如此,如若不然,只将彭城王拘在京城,混迹在这绮罗丛中,如此再过十年,只怕也不成事的。” “庆国公这话说得不假。”元淮说道,“再过几年,等常偱、常俊大了,朕看着,也要和常佑、常佰一般,让他们到京外转转,若不如此,怕是一心都在饮食男女之事上,白白虚耗了大好的流年,性情也变得古怪起来,自误也误人,便是好好的孩儿变成了朽木粪土,不可大用了。” “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常偱与常俊连忙起身作揖说道。 “庆国公,”元淮说道。 “是,陛下请将。”庆国公说道。 “你是几朝老臣,又是先帝的左膀右臂,都说庆国公教子有方,五个儿子个个都出挑,若是你得了空,也只管入宫,指教指教常偱与常俊两个才好,也不往咱们累世的亲厚。” “老臣不敢。”庆国公连忙说道,“凤子龙孙,老臣草芥之躯,哪里敢造次胡为?不过陛下之心,老臣深知,若是无恙,一定入宫请见,与几位皇子谈谈学问、比试比试功夫。” “若真能如此,便是庆国公待朕的一片心了,”元淮说道,“眼下朕的幼妹霖川公主,嫁与你的次子为妇,若是霖川不懂为妇之礼,也请庆国公拿出老臣的威仪来,一并管教,才是周全皇室与先帝的颜面啊。” “陛下哪里话?霖川公主断不会如此,还请陛下放心。”庆国公说道。 “听闻庆国公的三女年方十六,尚且待字闺中,未曾许嫁,生的周正,也是知书达礼,懂得操持家事的,元湜府上如今只有两个孺人、一个媵侍,也都不是什么高门出身,朕有意赐婚,让庆国公府三小姐赐予彭城王为王妃,承继王府祭祀之事,不知庆国公意下如何啊?” “陛下抬举,老臣何以克当?”庆国公连忙说道。“我慕容氏不过是草芥出身,蒙先帝不弃、祖宗护佑,才有了今日尚霖川公主之荣,如何敢一再攀附皇恩?让皇室宗亲蒙羞?” 还没等元淮说话,一个坐在下手末等位次的宗室睢阳王元沃起身说道,“诶~庆国公不必过谦,庆国公功勋卓着,莫说是令爱嫁给元湜做郡王妃,即便是做亲王妃也是门当户对的,何曾让皇室宗亲蒙羞?霖川公主是元湜的亲姐,嫁与令郎为妇,如今令爱嫁入彭城王府,也是亲上加亲的大喜事啊,陛下一片苦心,阿翁放心领受便是。” 其余宗室也点头应道。 元淮听罢,也说道,“不错,睢阳王所说,正是朕的意思。” 庆国公见状,也只好应下,心中自然也是欢喜,只是担心慕容氏一族势头太盛,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便是乐极生悲了。 临淄王元津看方才元淮的话被睢阳王打断,元淮虽然接过睢阳王的话,可面上到底有些不快,于是说道,“陛下,听说今日有莲花舞,可久久不曾见到,不知臣弟几日可否有幸一观?” “你还排遣元湜,我看你也是个只知道风花雪月的。”元淮说着,示意一旁的汤哲庸,汤哲庸也示意换莲花舞。 元津看着殿中舞童跳的极好,果真如同莲花朵朵,于是说道,“旁的舞臣弟也见得多,不会这般心热,只是这莲花舞外间不常有,乃宫中独有,宫中乐坊也不常排演,倒是难得一见,才忍不住搅闹了规矩,还请皇兄恕罪。” “你既然自知搅闹了规矩,朕也不忍重责,只是必得罚酒,将内廷的螺仙榻取来,给临淄王满上。” “是,”汤哲庸说道。 元津看着康裕取来螺仙榻,虽说叫榻,其实是个祭祀龙王时元淮用的礼器,足足有盘子大,是用乌金木整颗掏出来、被宫中匠人雕刻成海螺形状,里头施上七彩珠蚌打磨抛光,壁上刻着些仙人故事,因此取名螺仙榻。 “临淄王,这螺仙榻还是芒种时祭祀四海龙君用的,”元淮说道,“快喝上一盏,也当是祝祷咱们大黎今年风调雨顺,尽一尽你的心意。” 元津听了,再有一万个理由、一万个胆子都不敢推辞了,只能一口气饮下,众人看了也都喝彩称赞道。 “也罢,”元淮又对临淄王一旁的小太监说道,“还不快给王爷夹菜,这道野三珍锅子倒好,,给临淄王搛些雉鸡肉,盛一碗蕈子汤头,醒醒酒。” “多谢皇兄。”元津有轻微醉意,可时时刻刻不敢忘了礼数,仍旧起身谢道。 莲花舞演到最佳之处,众人都纷纷称赞, 睢阳王元沃也说道,“这莲花舞又名屈拓枝,既有西凉乐舞的艳丽妖娆,又融合了咱们大黎舞曲的蹁跹韵味,的确是宫中一绝,今日这莲花舞就更是如此,臣看这些舞姬的年岁尚小,仿佛尚且不满十岁,正如莲花初绽之时,不知是何人有这样好的巧思,将莲花舞排演得这般精妙?” 元淮也并不知晓,只听长杨宫司乐说道,“回禀陛下,卑职不敢居功,此舞是宣政夫人下令排演的。” 第316章 睢阳王僭越取辱 并未动用行宫中的舞姬,而是夫人特意着人从掖庭宫调来了一批年幼宫婢,夫人说莲花舞本就是女儿舞,若是用行宫舞姬,虽然舞姿娴熟,可到底少了精髓,因此才如此布排。夫人又让宫中教习教导了她们一个月的功夫,排演了三次,便让她们在宫宴上侍奉了。” “原来如此,怪道朕今日看着这莲花舞与往年的不同,更清丽不俗了。”元淮说道。 “以掖庭宫年幼宫婢充任舞姬,这样的事臣也是未曾听闻。”睢阳王说道。“若不明说,臣还丝毫都看不出来这殿中舞姬,是宫婢充任,难为她们竟能以假乱真。” “都说这莲花舞跳的好,”元淮对堂下舞姬们说道,“可见你们是用了心思的,可惜宫婢不能穿绸布,只好赏你们一些珠玉了。” “回禀陛下,她们已经有赏赐,夫人也给她们备下,再说此乃分内之事,她们当不起陛下珠玉之赏。” “也好。”元淮说道。“夫人想的周到,原不用朕另行封赏。” “不知宣政夫人,对她们备下何等赏赐,会让这些宫婢们苦下功夫至此?”睢阳王问道。 长杨宫司乐看了看元淮,元淮见睢阳王插嘴,心中已经有了怒意,当着诸位宗室贵戚不忍发作,只好点点头,长杨宫司乐这才敢说。 “回禀王爷,”司乐说道。“若这些宫婢们舞得好,得陛下与宾客们赏识,春猎结束之后,夫人下令,可免她们十三人的贱籍身份,准她们和寻常宫女一样,进宫廷内学读书。” 话语刚落,堂下的宗室王公、世家公卿等人无不眼触神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睢阳王元沃听了,从座位上一跃而起,说道,“陛下,此事虽然分属内宫,臣乃外臣,本不该轻易置喙,只是若不谏言,终觉不安,若有冒犯之处,还望陛下海涵。”睢阳王说道。 元淮面色铁青,默不作声,眼神中有一股冷意对准了睢阳王。 “陛下,这掖庭宫宫婢,大多是罪没入宫,本就是罪臣眷属,怎么轻易免贱?还许她们与良家子宫娥一般入学读书,夫人此举,岂不是亵渎掖庭宫的法规,乱了良贱之序?若是宫中来日因此生乱,搅扰了陛下的心声,岂不是因小失大之举?” “睢阳王言重了,”元淮轻声说道,“如今皇后多病,宫中之事都是鸣鸾阁夫人主理,宫中诸事皆井井有条,无不称颂,哪里会平地起波澜、无故生乱子?想是睢阳王方才喝多了御酒,这会儿子有些醉了,哲庸啊,派人好生将睢阳王搀扶下去歇息。” “是,”汤哲庸应道,可汤哲庸刚要下去亲自搀扶睢阳王,就听到堂下睢阳王愈发放开胆子、抬高了嗓门说道, “陛下,臣清醒得很,不曾酒醉,不必劳动汤公公搀扶,”睢阳王说道,“且不说今日之事有多么不伦不类,不成规矩,今日便宴,在座都并非外臣,有一句话臣憋了许久,不吐不快!说那日在猎场之上,陛下未曾允准,宣政夫人就敢手夺御弓,以御箭射鹰,虽是情急,可终究是越俎代庖,以阴代阳,当众僭越,一众公子王孙、武官将军都在,哪里就轮得到一个女流之辈这般强出头?!此举不止是不将陛下放在眼中,又将咱们皇族宗亲的颜面置于何地?还望陛下以罪论处!” “依朕看,并非是夫人不将朕放在眼里,是睢阳王想要替朕做主了。”元淮说着,将一个缠玉碗狠狠地扔在地上,对睢阳王呵道,“这竖子简直无礼!” 众人一听那缠玉碗碎落在地上的声音,知道元淮大怒,连忙从坐席上起身,跪在一侧,只说请元淮息怒,而睢阳王元沃见状,也撩开蔽膝,跪在堂前,可并不告罪,仍旧神情倨傲。 元淮因为动了怒,今日被也元沃屡屡冲撞,头被气得有些发昏,可仍旧撑着精神,指着堂下的元沃说道,“来人,睢阳王目无君上,御前无状,将睢阳王带下去,褪去衣衫,鞭打一百,以儆效尤。” 元沃一听,有些发怵,可仍旧故作镇定,并未告饶。 河间王元潜上前替元沃求饶道,“陛下,元沃无知,冲撞陛下,打他一百蟒鞭也不为过,只是还请陛下念在元沃一心为陛下思量,劝谏之时言语过激了些,实属无心,还请陛下从轻发落吧。” 皇甫容诫也说道,“陛下,河间王所言甚是,睢阳王的确有过,只是今日乃春猎宫宴,君臣同饮,我朝先祖设此宫宴的深意,陛下可还记得?若是只因为睢阳王便伤了先祖的心,只怕不妥,请陛下三思。” 元淮一听,这才说道。“也罢,朕看在世宗皇帝与先帝的份上,便免了你的鞭刑,只是你方才言行实在可恶,后宫之事,岂容你一个外臣置喙?当日八荒台宫宴,宣政夫人是为救宋良人,情急之下才动了朕的御弓,并非蓄意而为,夫人如今身怀龙裔,都不顾自身而救人,当日怎不见你元沃的身影?今日又是从哪里跳出来,这般言之凿凿,大义凛然,怎的当日就做了缩头王八?你又怎敢信口雌黄、蔑视于朕?睢阳王,你可知罪?” “臣……知罪。”睢阳王也磕头说道。 “你实在可恶,朕本想免了你的郡王爵位,废为庶人,荡平了你的王府,关在囚车里发送到边地去看押至死才可泄恨。”元淮说道。 睢阳王听到这里,才知道害怕,于是止不住地磕头,一边磕头一边说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如朕方才所说,你是世宗皇帝的长孙,朕看在世宗皇帝的面上,看在先帝的面上,看在宋王与涅川郡主的份上,饶了你这次。”元淮对一旁的易峣全说道,“在殿前庭院里取一口缸来,装满井水,将睢阳王盘剥干净衣裳,投入缸里,给睢阳王醒酒,过半个时辰,若是睢阳王的酒醒了,给他穿上麻布衣裳,在显仁殿旁的御河边找间空屋子,将睢阳王关在里头,风凉三日,好好清醒清醒。” 元沃一听,觉得万分屈辱,口中只喊着陛下,可是四个御前禁军侍卫已经走到了元沃面前,将他三两下提了起来,架在空中。 元淮又说道,“御驾后日回宫,睢阳王也不必入京了,经跟随他的人寻来,在行宫角门外头守着,从行宫回睢阳去吧,朕也不想见他。” “是,”易峣全一抬眼,几个将士将元沃提了出去。 元淮又吩咐道,“睢阳王自然打不得,只是他府中之臣也不知劝谏,去转告宋王,将睢阳王府中教习师傅和长史,各打五十大棍,以儆效尤。” “是。”汤哲庸也应道。 元淮处置了元沃,又让堂下众人入座,另外让长杨宫司乐传了一支舞,名叫《春莺啭》,在殿中演奏着。 第317章 刘皇后妙语辨真凶 到了第二日,睢阳王在灵甲台宫宴之上取辱之事便传遍了整个行宫,元淮看睢阳王颜面尽失,也学到了教训,于是让汤哲庸在显仁殿靠近御河的西北面,找了一间名为“翠影居”的屋子,将睢阳王元沃安置在了里面。 另外还从显仁殿拨了两个小太监侍奉在侧,只是仍旧派了一支御前侍卫守着,不许元沃出来,等几日后御驾回宫了,才准他出来。 诸葛忆荪用过早膳,因为明日就要回宫去,她心中挂念的不过只有刘皇后,于是早早地就去明月台请安。 恰好黄庭桂黄太医正给刘皇后诊脉。 诸葛忆荪带着霜娥与灵笳走入幔帐之内,黄庭桂本想起身,诸葛忆荪怕耽误了他请脉,于是对帐外吩咐不必起身,看黄太医号完脉,诸葛忆荪问道。 “黄太医,娘娘的凤体可好?”诸葛忆荪问道。 “回禀夫人,皇后娘娘尚且安好,只是陈年痼疾,不过从脉象上看,娘娘仿佛动过肝火,为免肝火牵动着肺脏,不益于娘娘凤体,微臣顿首恳请娘娘,还是要平心静气,才是保养之道。” “本宫知道,有劳太医。”刘皇后说道。 “正巧本宫也在娘娘跟前,不如请黄太医也给本宫一并诊脉吧,也省的太医再往幽篁院走一趟。” “是,”黄太医给诸葛忆荪号脉,脸上便没有了方才给刘皇后请脉之时的愁云,眉心舒展,不住地点头说道,“夫人与腹中龙胎一切皆好,并无半点不妥之处。” “那便好,有劳太医。”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客气。”黄太医起身俯身说道。 刘皇后也吩咐道,“拂清,好生送黄太医下去,到外间用过茶点再走。” “是。”拂清应道。 “多谢娘娘,多谢夫人,微臣告退。”黄太医说着走了出去,明露与掩宸也吩咐几个小丫头将幔帐撤去,点上暖香。 “方才太医说,娘娘动过肝火?”诸葛忆荪侧着身子坐在榻上,拂着刘皇后的手问道,“是谁这样没眼色,敢惹得娘娘动肝火?看我不打她们。” “并不是身边的丫头们,”刘皇后说道,“再说了,昨夜陛下在灵甲台已经动了气,发落了弟兄,连他的家臣都挨了棍杖,如今你又要打人,那咱们这宫里岂不是越发鸡飞狗跳,没个安生的时候了?” “是因为昨夜宫宴上的事?”诸葛忆荪问道,“这是睢阳王不知好歹、不知进退,才惹得陛下动了怒,姐姐何必也跟着生气呢?” “回禀夫人,”明露说道,“今早睢阳王妃来请安,在娘娘面前抽抽搭搭地哭了半个时辰,说了许多没轻没重的话,倒是惹得娘娘不自在。” “睢阳王妃?”诸葛忆荪一听,便气不打一处来,对这一旁的霜娥吩咐道,“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夫妇俩都是一个性子,去传我的话,皇后娘娘如今在明月台养病,各宫嫔妃、各府女眷不便随意搅扰,无事不必请见,这样的小事也实在不必请见娘娘,若是冲撞了皇后娘娘,惹得娘娘病情加重,本宫是要问她们的罪的。” “是,”霜娥应道。 “说起来,这睢阳王妃比我还长几岁,当年刚嫁入王府之时,我看着脾气倒好,待人接物也无不周全,上上下下地都夸赞她贤良,怎么如今上了岁数,竟然这样糊涂起来,与睢阳王一般不通人气,净说些胡话,惹人厌弃。”刘皇后说着咳嗽了几声,掩宸给她轻轻拍着。 “人人都说,王八眼睛找绿豆来配,才是门当户对,即便当日是珍珠,与王八相处久了,也早就变成绿豆了,哪里还有半点珠光呢?只由着她去吧,姐姐何必与这样的人置气?为她气坏了身子,怎么值当?便是一百个她也抵不过姐姐的一根寒毛不是?”诸葛忆荪说道。 刘皇后听着笑了起来,说道,“偏你嘴巧,把我说成什么了?比山还大、比海还宽的老怪物吗?” “可不是?姐姐你啊,就是鲲鹏一样的人物。”诸葛忆荪说道。 “别只哄着我开心了,依我看,这事来的古怪,也该长个心眼才好。”刘皇后说道。 “姐姐的意思是?睢阳王之所以昨日在宫宴上说那话,并非出自其本心,而是有人着意指使?”诸葛忆荪问道。 刘皇后也点点头,示意一旁的迎晖带着外头侍奉的宫女太监出去,寝殿之中只留下明露与掩宸侍奉在册,而侍奉在诸葛忆荪一旁的,只有灵笳一人。 “这睢阳王啊,往常我也见过的。”刘皇后说道,“的确心中没什么成算,又心性要强,空有一心的志气,可没什么才干,口齿也不伶俐,说出来的话一个字砸一个坑儿,生硬得很,陛下对这个堂兄本就不算喜欢,他也尚有自知之明,在陛下面前算是谨慎,以他平日的性子,是断断不敢说出昨日宫宴上的那番话的。” “论理,这睢阳王是宋王爷的长子,涅川郡主的庶兄,”诸葛忆荪说道,“宋王爷如今年逾古稀,我倒是不曾有幸见过,只是涅川郡主上京之时,倒是与她说过话,极其周到知礼数的,待人也好,姐姐看着黄太医便知道了,怎么睢阳王和自己的妹妹一比竟然是云泥之别,当真是玷污了宋王一脉的贤名了。” 诸葛忆荪接着说,“听说陛下还许他住在翠影居,还让汤公公巴巴地找了两个得力的内官去伺候他,当真是玷污了翠影居那样的好地方,我早就相中了那地方,等他走了,一定要叫人里里外外拿浆水擦拭一遍,熏上几个月的香去去晦气才可。” “陛下这样做,也只是为了安抚宗室,俗话说,砍一枝损百枝,物伤其类,齿竭唇亡,若是陛下动了怒,宗室中人没有一个不胆战心惊的,倒是惹得皇族不安,宗室离心便不好了,如此安排,并非存心善待睢阳王,不过是为了安宗室们的心罢了。”刘皇后说道,“我心中不放心的是,依我对睢阳王的了解,昨日宫宴之事倒没有这样简单,” “姐姐的意思是?” “我只说一句,你便明白了。”刘皇后说道。 “姐姐请见讲。” “这睢阳王有个同母妹妹,嫁到了渤海高氏做了宗妇。”刘皇后看诸葛忆荪的眼神瞬间从犹疑变得清朗,便一口打住,不再说下去。 “原来如此。”诸葛忆荪点点头说道,心中再想,这宫中渤海高氏出身的嫔妃,只有康嫔,而康嫔与谁一条心,往日里与谁走的最近,如今谁又跟到了行宫来,谁最有心思做这样的事,这还不是一目了然吗? 第318章 苦命女赠福禄项圈 “这睢阳王不过是马前卒罢了。”刘皇后说道,“祸起萧墙,若不是将那元凶擒拿了,只抓几个小喽啰,终究也是白费功夫。” “我明白。”诸葛忆荪说道。 刘皇后又止不住咳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好些,又说道,“我知道你心思大,能容人,只是淑妃身边出来的人,还是少来往为上。” “妹妹明白。”诸葛忆荪虽然应着,可心中仍旧疑惑,心想,皇后是如何知道她与宋良人往来之事。 “那一日你当众救了她,虽然是出自你的一片好心,可究竟为此担了多少的是非。”刘皇后说道。 “是,妹妹知道。”诸葛忆荪说道,“不过是宋良人身子单弱,若是被那畜生伤了性命,也实在可怜。满座男儿,竟然无一人起身相救,情急之下才会如此。” “哼,那席上的王孙公子,不是我小瞧了他们,”刘皇后说道,“都是些有心没胆,嘴比胆子壮的。斗鸡走马个个是魁星,论荒唐不经古往今来都是打头第一。可是一经着事,若指望他们是断断不成的。虽然他们看不上宫中的太监,瞧不起咱们身边伺候的丫头,论伶俐、论实干、论心胸,这些王孙公子那什么跟他们比呢?差得海了!这睢阳王便是头一个,虽然领了郡王的爵位,处处以世宗皇帝的长孙自居,我却看不上那虚架子,旁的不说,连他妹妹涅川的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姐姐看得明白,依我也是这样想。”诸葛忆荪说道。 “我看咱们佺儿便好,你肚子里这个,不论是男孩儿、女孩儿都好,若是个女儿,儿女双全的就更好了,”刘皇后说道,“妹妹,将来可要教导常佺,不可让他像常偱、常俊那般,更不可像元沃,若是真的如元沃那般,即便我死了,做了鬼,也是要托梦来寻你的,定要好好问问你,是怎么把好好的孩子教养成烂泥猪狗了。”刘皇后说道。 “姐姐哪里话?您啊,将来还要看着常佺成家立业,在你跟前百般孝养呢。”诸葛忆荪说道。 刘皇后只是摆摆手,又吩咐明露,“将那匣子取来。” “是,”明露从里间取出一个赤金木匣子,呈到了刘皇后的面前。 刘皇后轻轻打开匣子,诸葛忆荪这才看到,原来匣中盛放着的,是一个赤金镂空、内藏天珠的金葫芦项圈, 只听刘皇后说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妹妹你收下。” “这样贵重的东西,姐姐已经白给我了许多,我怎好一而再、再而三消受姐姐这样珍贵的东西?都是姐姐昔年的陪嫁,只留下身边,做个念想吧。”诸葛忆荪说道。 刘皇后听着,不禁落下泪来,轻轻抚摸着那金葫芦,说道,“不瞒你,这还是我出嫁之时,母亲特意让母舅给我打造的,这里头的九眼天珠,是西凉的吉物,能避凶趋吉的,哼,又何等讽刺,哪里给我母亲、舅舅带来什么福气?过后都是因为我,母亲惨死在了掖庭,舅舅死在了流配异乡的路上,都是我给她们招致的祸患啊,不日到了地下,我要怎么见他们呢?” 诸葛忆荪见刘皇后哭的可怜,在一旁不住地安慰道,也跟着一同哭了起来,“姐姐看开些,如今姐姐的族人们沉冤得雪,恢复了往日的爵位,还有专人祭祀供养,他们在天上哪里还会怪罪姐姐呢?” 刘皇后听着,这才止住了眼泪,说道,“这东西的确是上好的,只是姐姐一家时运不济,玷污了这灵物,妹妹不要嫌隙,你看我这身子,即便是有命活到妹妹临盆之日,只怕也进不得宫去,看看孩子,这劳什子,只当是给腹中的孩子尽尽心罢了。” 诸葛忆荪不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默默垂泪。 “这葫芦又叫福禄,比我去岁给佺儿预备的那个错金蜩略小一些,只是做工难得,这上头的雄凤雌凰并非雕刻的,是用金丝缠成样子浇筑在上头的,明嫔有个福禄簪子,是陛下亲赏的,仿照得就是这个样式,可不过只学了一个影儿,明嫔也糊涂,从前做过不少傻事,本就没有享福的运数。我比她还不如。送这个福禄金项圈,不为别的,只是我一心这孩子去享福受禄罢了,别苦着她。” “是,妹妹明白。”诸葛忆荪应道。 诸葛忆荪又陪着刘皇后说了好一会的话,用过了午膳,才往幽篁院走。 可是刚出了明月台,走到绛福宫一带,便看到甘维急慌慌地走来。 霜娥担心甘维冲撞着诸葛忆荪,于是走上前去问道,“什么事儿这样着急忙慌的?仔细冲撞着夫人。” “是,我知道的。”甘维说着,放慢了步子,走到诸葛忆荪的一旁,说道,“夫人,奴才听见了一件怪事,如今满宫里议论的厉害,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什么要紧的事惹得满宫里议论?”诸葛忆荪问道。 “鹿苑出事了。”甘维说道。 “鹿苑?”诸葛忆荪问道,“八荒台北面的鹿苑?能有何事?” “回禀夫人,”甘维说道,“鹿苑的管事今早来报,鹿苑中有十余头鹿不知因为什么缘故,都骈死在了槽枥之中。” “这是为何?可是瘟疫所致?”诸葛忆荪问道。 “其原因为何,一时还未曾清查明白,”甘维说道,“只是有一件事众人不解。” “何事?”霜娥问道。 “这鹿苑中的雌鹿都安然无恙,死的都是雄鹿。”甘维说道。 “竟有这样的事?!”诸葛忆荪惊讶道。 第319章 鹿死风波 “看来是有人故意为之。”霜娥说道。 “你方才说,如今宫中之人都议论纷纷,都议论什么呢?”诸葛忆荪问道。 “夫人,咱们还是回宫去吧,这里人多口杂,您又怀着身子,哪能站在这风口里说话?”灵笳瞥了一眼来往的宫人们说道。 “也好。”诸葛忆荪直视前方,正眼都不看一旁的宫人们一眼。 诸葛忆荪回到了幽篁院,让灵笳搬来了一张竹椅,坐在后廊下,看着远处的庭院,和已经生出绿叶来的老梅。 “宫人们都说些什么?”诸葛忆荪问道。 “回禀夫人,”甘维说道,“原本只是些三三两两的无稽之谈,原本只当做是茶余之谈,不知怎的竟然在行宫之中流传开来。” “不就是鹿苑死了几头鹿吗?这有什么好大做文章的。”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有所不知,这鹿自古便有皇权之象征。”甘维说道,“行宫中侍奉多年的老宫人们说,古时有逐鹿中原、‘“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的说法,鹿所象征的乃是帝王之位,如今雄鹿死,而雌鹿安然,宫人们都说,这是上苍降下‘雄主将亡、有女主临朝’的大凶之兆。” “女主临朝?”诸葛忆荪问道,“如今宫中太皇太后年逾八旬,太后仙逝已久,中宫皇后病弱,哪有什么女主?连我在内,不过都是些妃妾之流,也值得让他们编排这些话来说?” 甘维也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一日在猎场,夫人手执御弓,射下双鹰,众人都看在眼里,只怕被那些小人看了去,心里不忿,因此才编了这些胡话来坑害夫人。” “我?我是个什么东西,哪里有动摇社稷的本领?射下双鹰不过是为了救人罢了,并不为别的,这些人有手有脚地不去做些正经事,只会鼓弄一张贫嘴烂舌,拨弄是非,当真可恶。”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不知道,这些人背地里有多厉害,别看平时个个乖觉得很,只是一个不顺心,或是被人拨火煽动起来,这伶牙利嘴的,别的不会,只会吃人,宫里宫外多少的是非都是从这些个闲人的口舌中来,又有多少人死在这上头。”霜娥说道。 “是啊,如今宫中的人话说得难听,”甘维说道,“说夫人八字不利夫主,也不利子息,乃孤煞之星,这样的胡话从前不知道传了多少,如今因着鹿苑一事,又添了些新故事在里头,越发胡言乱语,荒诞不经了。” “既然是胡话,也不算什么大事,不过是糊涂人不知死活的胡诌。”诸葛忆荪说道。“既然此事因为鹿苑之事而起,你去找新上任的都监牧使,让他责问鹿苑将那鹿苑的管事,给他三日的期限,让他将雄鹿之死因查个明白,如若不然,就当这雄鹿是被他害死的,故意编了这个谣传,来祸乱后宫,惹得后宫人心惶惶,是要治他死罪的。” “是,奴才这就是去办。”甘维说着,连忙退了出去。 “霜娥啊,”诸葛忆荪又吩咐道。 “奴婢在。”霜娥走上前来应道。 “你是含章殿出身,如今在御前侍奉的女官、宫女你大都熟识,”诸葛忆荪说道,“如今宫中这流言明显是冲着咱们幽篁院来的,旁的地方、旁的人只管他们说去,关键在于陛下,那一日睢阳王在宫宴之上说了那些不成体统、冒犯本宫的话,陛下就已经动了怒,虽然是八分不信,到底也存了两分的半信不信在心里,要是再听进去这个,那咱们在宫中的前程可就被那些小人们彻底断送了。” “奴婢明白,但听夫人吩咐。”霜娥说道。 “你去御前问问,陛下如今可曾听见这胡话?若是听了,可有何反应,再者,你去问问,是谁将这样的胡话带到了御前,传到了陛下的耳中,若是真有这几个拨弄是非的小人,将他们记下,等回宫了,本宫亲自要亲自料理了他们。”诸葛忆荪说道。 “是,奴婢明白。”霜娥说道。 “要用着什么,就只管到本宫的箱笼里去拿,东西有什么要紧,只要将事情办妥了,多少东西拿出去了,还怕没有再拿进来的时候?” 霜娥点点头,也领会了诸葛忆荪的意思。 “去吧。”诸葛忆荪拉了拉霜娥的手面带笑意地说道。 霜娥走后,诸葛忆荪又让人将甘绥传了来,对他吩咐道,“听说行宫里有些老人的嘴不稳,背地里连陛下的安危、江山社稷都编排上了?” “是,奴才也听了一耳朵,实在是不堪得很。” “我看这些人也不必留在行宫了,”诸葛忆荪说道,“原本是些老太监、老宫女,太皇太后与陛下体谅他们在宫中伺候了一辈子,特意将他们送到长杨宫来安养,怎么我翘着这些老宫人竟然不体念皇家的恩德,竟然还口里嚼蛆,说起这样的话来,若是再住在长杨宫,岂不是皇室的清白都要断送在他们的一双惹是生非的舌头上?” “夫人说的是。” “你去将编排此事的人给我查出来,安排几辆马车,把他们送到甘泉宫去,”诸葛忆荪说道,“甘泉宫那边的副总管太监保琪已经升了从四品总管太监,也是咱们的旧识,让保总管给这几个老人在甘泉宫安排几个好地方,好吃好喝好人的伺候着,只是有一点,不许他们跟外头人嘁嘁喳喳的,若是再从他们嘴里传出什么不干不净的话来,本宫可是要追究的。” “是,”甘绥说道。 甘绥走后,诸葛忆荪走到庭院之中,给池中鲤鱼投喂鱼食,突然想起自己的儿子常佺被元淮抱着投喂鱼食的场景,对一旁的灵笳与妙箜说道,“出来这一个多月,还真怪想佺儿的。” “好在明日就要回宫去了,”灵笳说道,“八皇子能吃能睡,应该又长大了不少。” “是啊,”妙箜也说道。 “陛下昨日可是歇在显仁殿吗?”诸葛忆荪问道。 “陛下……”妙箜支支吾吾地说道,“昨日去了晏华台,今早用过了早膳才回了显仁殿。” “也罢,”诸葛忆荪叹了一口气,看着头顶的云层聚拢了过来,洁白的云朵瞬间变成了黑青的乌云,将整个行宫笼罩在一片阴暗之中。“好好的,又变天了。” “阴晴难测,也是常有之事,”灵笳说道,“起风了,咱们还是进去吧。” “索性明天就要回宫去了,想不到今年春猎,惹出了这许多的风波,可是我却感知不到一点动静,不声不息地便被推入了风波之中。”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莫要多思。”妙箜说道,“如今夫人怀着身孕,多思伤神,不益于安胎,只怕那些小人为了便是以此来中伤夫人,惹得夫人动了胎气,她们才称心如意了呢。” “你说的是,我也明白,”诸葛忆荪说道,“只希望这场风波就此止息吧,不为我,只为了她们,若是因为此事殃及我身边之人,她们可莫要逼我,再做出些手上沾血的事来。” 第320章 回宫寻内鬼 这一日,元淮与诸葛忆荪等人终于启程回宫,诸葛忆荪刚到鸣鸾阁,就看到祯嫔、晟嫔、梁姑姑带着常佺和嘉蔚在看宫人们插花玩耍。 祯嫔与晟嫔看到诸葛忆荪回宫来,也连忙带着小皇子与小公主上前去迎,月娇也从小厨房里出来,与诸葛忆荪说话。 “母亲,母亲……”常佺呼喊着往诸葛忆荪怀里跑。 可诸葛忆荪却看常佺走过来,又是高兴,又是忧虑,高兴是因为时隔一个多月,日思夜盼地终于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孩儿,忧虑的是这段日子常佺又长胖了许多,足足比嘉蔚胖了两倍不止,自己如今的月份也大了,实在抱不动他,于是将牵着常佺的手一同走入鸣鸾阁中。 晟嫔与祯嫔也迎到了门口,见诸葛忆荪来了,连忙上前问安,诸葛忆荪也让灵笳、妙箜将二人搀扶起来,又看到梁姑姑上前请安,诸葛忆荪连忙亲自上前搀扶,轻轻搀扶梁姑姑,晟嫔与祯嫔跟在后头,几个乳母看护着常佺与嘉蔚,一行人一同往鸣鸾阁正殿中走去。 梁姑姑坐在诸葛忆荪下手,而祯嫔与晟嫔坐在梁姑姑之后,只听诸葛忆荪说道, “看佺儿越发白胖了,姑姑却清减了许多,我看着不忍,因为佺儿,姑姑实在辛苦,是近来天气炎热,茶饭进得不香吗?” “多谢夫人挂怀,老身一切都好,月娇姑娘为了让老身多用些膳食,每日不住地往后厨跑,可是老身无用,胃热的老毛病犯了,只觉得腹中酸涩,吃不下,白白可惜了姑娘的心意,当真是越老越不济事了。” “姑姑上了年纪,这天气猛地一冷一热,自然经不起,”诸葛忆荪说道,“黄太医倒是给我了一个以膳食调养胃的好方子,不用那些苦药汤,只用淮山、芡实、莲子、麦冬与猴头菇,做成丸子,每日吃上几颗,倒是比汤药熨帖许多,我这便让膳房备下,姑姑吃上几日便好了。” “多谢夫人挂怀。”梁姑姑说道。 “前些日子襄平王进献了一批上好的鹿茸蜡片,是山林里的花鹿制的,如今襄平王让人在林中养了许多,往后年年都有上好的鹿茸送进京来了。陛下看这批鹿茸不少,于是让人分装在蚌匣里,给瑾妃姐姐送去了一批,又让人选了五盒好的给我,听说这鹿茸蜡片最是固本培元、强健筋骨的,我挑了两盒给太皇太后送去,一盒给了献嫔,还剩下两盒,一盒留着给嘉蔚与常佺,还有一盒,是独独给姑姑留着的,姑姑腿脚不好,是最用的上这个的。” “老身微贱,哪里用的上这样好的东西?”梁姑姑推辞不受,可无奈诸葛忆荪再三嘱托,这才收下。诸葛忆荪又让人选了各地藩王进献的珍贵之物,选了一些赠与晟嫔、祯嫔与嘉蔚,略说了一会儿话,用过午膳,梁姑姑便回房歇着,晟嫔也带着嘉蔚公主回宫歇息,只有祯嫔留了下来,与诸葛忆荪说话。 只听祯嫔说道,“夫人还说什么鹿片不鹿片的,如今因为这鹿,惹出多少的事来?宫里宫外都传遍了,不知道是哪个烂了心肠的,编排出这样的话来诬陷夫人。” “鹿苑之事,姐姐也听说了?”诸葛忆荪问道。 祯嫔点点头,“宫里人说的越发没影了,我如今搬回天璇宫,没少听这些风言风语,也申斥过后宫众人,可是哪来能防得住呢?过后便说得更厉害了,如今只怕满宫里没有不知道的。” “那依姐姐之见,此事该如何料理?” “依我看,倒是想往年夫人处置云澜宫的锦芋一般,拖到掖庭宫门口,当众杖打几个爱生事的才好,若不如此,只怕他们不知道此事的厉害,越发口无遮拦了。”祯嫔说道。 “只怕舀几碗脏水出去,这池子仍旧是脏的。”诸葛忆荪说道。 “依我的主意,这宫里头的闲话,多半是从长欢殿康嫔主仆嘴里传出来的,擒贼先擒王,料理了她,宫中的闲话也就不攻自破了。”祯嫔说道。 “只是贸然处置了康嫔,众人不会心服。”诸葛忆荪说道,“我也让鹿苑的管事去调查此事,只等此事查明白了,咱们再关起门来,抓宫里的鬼。” “夫人说的是。”祯嫔说道。 到了傍晚,霜娥从含章殿回来,径直走到鸣鸾阁的里间,对诸葛忆荪说道,“夫人,奴婢已经问明白了,这御前的确有人想拨弄是非,蓄意散播和鹿苑的谣传,好在未曾等他得逞,奴婢究竟将他揪了出来。” “是谁?” “是汤公公身边一个叫康祁的小太监。”霜娥说道。 “竟然是他?”诸葛忆荪放下书册,转身对霜娥说道。 “正是,” “我平日看他倒是憨厚,不像是个滑头的,他为何要做这事?” “这个奴婢倒是不知,”霜娥说道,“只是奴婢听说了另一件奇事,也与康祁有关。” “何事?” “有花房的小太监,常看见康祁空闲之时,常往后宫行走,旁的地方也就罢了,有一处康祁三五日便要去一次,而且每次去,都在黄昏之时。” “什么样的地方?”诸葛忆荪好奇地问道。 “夫人可还记得开阳宫的后头,有一大片芍药圃?” “自然记得,怎么?”诸葛忆荪说道。 “有两个花房的小太监说,这康祁常往这芍药圃去,与一个宫女有了首尾,鬼鬼祟祟的。” “可是开阳宫的宫女?”诸葛忆荪问道。 “夫人您想,这芍药圃附近的宫殿就只有鸣鸾阁、栖凤阁与开阳宫,再者就是几间无人居住的空屋子,如今祯嫔娘娘回了天璇宫,栖凤阁也空了出来,不是开阳宫的宫女,难道还是咱们宫里的不成?”霜娥说道。 诸葛忆荪倒吸了一口凉气,又冷笑道,“看来,是我一心都在康嫔身上,竟然忘了这个眼前的软钉子,她都敢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弄鬼,当真是越发厉害,丝毫不将咱们放在眼里了。” 第321章 分酥酪巧藏人情 “既然这康祁三五日便往芍药圃去,”诸葛忆荪对霜娥说道,“你去找个可靠的人盯着,要是他果真去了,咱们也要抓他个正着,将此事翻腾出来,给后宫那些拨弄是非的人一个厉害瞧瞧。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霜娥应道。 元淮回宫之后,虽然后宫因为鹿苑一事流言纷纷,但因为诸葛忆荪派遣霜娥嘱咐过含章殿众人,汤哲庸也训诫过在含章殿以谣传谣之人,因此元淮身边这样的闲话并不多,即便是元淮听过几句,也并未放在心上,如今常佺与嘉蔚正是懵懂可爱之时,元淮的心思还在这两个幼子的身上,尤其是常佺,不过一岁多就能说会道的,元淮下朝后,多半都是到鸣鸾阁来,看望常佺,入了夜,也多半歇在诸葛忆荪的宫里。 诸葛忆荪知道如今宫中的许多话传的难听,可是她在元淮面前也并不提起,只当不知道,与元淮仍旧和往常一般,并无房事,可二人仍旧是无话不谈,并无芥蒂。 诸葛忆荪给长杨宫鹿苑管事的三日期限已到,这一日,正好元淮在于常佺玩耍,就看到甘缪进来传话。“夫人,鹿苑管事来了。” 诸葛忆荪若无其事地看了一旁的常佺一眼,元淮听到甘缪说鹿苑管事来,也淡淡地问道,“鹿苑管事?他来做什么?” “还不是月娇那丫头,说是用鹿乳做的酥酪味道极好,梁姑姑这几日膳食用得不多,常佺与嘉蔚又到了长身体的时候,听说行宫的鹿苑中有不少梅花鹿,于是托我问问有没有鹿乳,要一些来,她做成乳饼、酥酪,分给咱们宫里的人吃。”诸葛忆荪说道。 “还是月娇想得周到,”元淮又捏着常佺的脸蛋儿说道,“托你的福,为父如今也可解馋了。” 诸葛忆荪听着,也面带笑意地吩咐一旁的甘缪说道,“快请管事大人进来吧。” “是。”甘缪说道。 不一会儿,诸葛忆荪、元淮与常佺果然看着鹿苑的管事捧着一个鎏金铜壶走了进来,给三人请过安,诸葛忆荪连忙让人接过这铜壶,对鹿苑管事说道, “这大老远的,管事又有了年纪,怎么亲自来了?什么要紧的事儿,打点个副手来也就是了。”诸葛忆荪温和地说道。 “夫人打趣,奉给八皇子、六公主、梁夫人饮用之物,怎么疏忽?属下之人粗笨,甚少入宫来,若是有个差池,鹿苑上下担待不起。”鹿苑管事又指着那铜壶说道,“这壶鹿乳是今早鹿苑中的灵芝梅花鹿今早才下的鲜乳,等了两个月的光景,只下了这一壶,还温热呢,不如夫人让人送到膳房去现做,做出来的鹿乳最是鲜美的。” “也好,”诸葛忆荪也说道,“正巧陛下说进来宫中的膳食不香,今日可算是他老人家有口福了了。” 诸葛忆荪又轻轻吩咐一旁的灵笳,“笳儿,进去说给你月娇姐姐,让她趁热将这鹿乳蒸上吧,多做一些,刚出锅的酥酪与乳饼给太皇太后送去,再让人拿到梁姑姑的房里,剩下的装七盏出来,与午膳一同摆上,一会儿咱们在花厅用午膳,滟笙,去金鸳阁说一声,过会儿让晟嫔与小公主过来,说是有鹿苑新来的玉团酥酪和鹿乳饼,陛下也在这里呢,请她们娘儿俩来一同用些。” “是,”灵笳与滟笙都应道。 “还是夫人想得周全,”元淮说道,“只是算上咱们三口,还有晟嫔和嘉蔚,也不过五碗,为何要盛出七碗来?” “另外两碗是我的人情,一碗自然要给月娇的,让娇儿忙活一阵,自己一口没有,她心里岂不委屈?往后这厨艺便不长进了。再有一碗,我想,管事大人实在辛苦,不光是巴巴地亲自押着车来送鹿乳,还有这苦等了两个月,才好不容易盯着收了一壶的鹿乳,若不是管事大人得利,咱们今日哪里有这个口福呢?这一晚是我单独给管事大人留出来的。也好慰劳他连月来的辛苦。” “夫人抬举,此事皆属卑职分内之事,卑职实在不敢居功,不敢领受夫人莫大的恩赏。”鹿苑管事连忙说道。 “管事不必客气,俗话说,若要马儿跑,就叫马儿先吃饱,哪有用人却不待承人的道理?”诸葛忆荪说道。“再者说,如今咱们宫里这人心啊,浮动得很,我看着上上下下有不少人的心思都不在自己的分内之事上,只想着拔高出头,眼高手低,只有嘴勤快的。如今能将分内之事做到这步田地的,已经是好的了,满宫里也找不出几个来,这碗酥酪不值什么,只是我的一片心,大人安心领受便是。”诸葛忆荪说道。 “是,卑职感念夫人体恤之心, 今后自当恪尽职守,回报陛下与夫人之恩。”管事说道,“外头还有几桶的鹿乳,本是送到含章殿去的,听闻陛下在此,卑职便让他们在鸣鸾阁外头候着,不知陛下要如何处置?” 第322章 赐彩壶管事诉真心 “这鹿乳既然是夫人给你要的,便送到鸣鸾阁来吧,交由夫人处置,横竖朕这几日都在鸣鸾阁,这牛乳、鹿乳一类的朕往日也不饮,若是想喝了,朕常日在夫人这里,也短不着朕的,夫人处置与朕处置是一样,你只问她便是。”元淮说道。 “陛下慷慨,那我也不推辞,”诸葛忆荪说道,“便有劳管事送进后厨去吧,放在北边廊下的阴凉地界,等用完午膳,再想着安置一事吧。” “是,卑职这就去做。”鹿苑管事应道。 “有劳大人。”妙箜引着鹿苑管事去安排。 过了一会儿,晟嫔便和乳娘抱着小公主嘉蔚一同来了, 在花厅上用过午膳,元淮命人在庭中设座,诸葛忆荪坐在左手边,晟嫔坐在右下手,乳母、保母还有几个太监陪着常佺、嘉蔚一同斗草,诸葛忆荪又让人排了一出竹马戏,常佺与嘉蔚看得入神,也拿着竹条,一同戏耍了起来。 管事也在膳房的小南堂用过了茶饭,这一会儿来辞行,可是看元淮与诸葛忆荪、晟嫔看这竹马戏看得万分入迷,于是不敢搅扰,只静静地立在一旁。 等竹马戏演完了,滟笙才上前轻轻跟诸葛忆荪说道。“夫人,鹿苑田管事已经等了好一会儿子了。” 诸葛忆荪这才仿佛责怪自己似的,对管事带有歉意地说道,“哎呀呀,瞧我,一时看戏入了迷,竟然忘了管事,如今日头不早了,到了傍晚风凉,管事便先回鹿苑去吧。” 元淮在一旁听着,心中不禁疑惑,明明这几日宫中因为鹿苑雄鹿骈死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连他都听到几耳朵不知轻重的闲话,怎么如今鹿苑的管事来了,这管事是最知晓此事的,诸葛忆荪竟然都不当着我的面问他一问? 只听诸葛忆荪说道,“对了,本宫看管事盛鹿乳的是个铜壶,可是鹿苑之中像样的壶具不多吗?” “回禀夫人,行宫始终比不得宫里,平日里所用之物只是装个样子,并不考究,卑职还是寻了半日,才寻了这一个像样的来呢,若是夫人介怀,等卑职去内府局申领一批便是了。”鹿苑管事说道。 “也好,只是你去内府局,还不知什么年月能领得出来,”诸葛忆荪当着元淮与汤哲庸无所避讳地说道,“再者说,你薪俸不多,鹿苑又是个清净的地方,有什么好东西能在里头周全打点呢?咱们宫里这些人肚子里弯弯绕绕多,若是碰上个尖刺儿的,故意拿个不出息的、有瑕疵的来搪塞你,还反说是你们将好东西折损坏了,反讹上你一嘴便不好了。” 元淮听了这话,只觉得宫内风气污秽,急需整饬,早就将鹿苑雄鹿之死引发的无稽之谈抛到九霄云外了,而汤哲庸听了,也是额顶不住地冒汗,大气都不敢出。 “陛下,”诸葛忆荪又对一旁的元淮说道,“臣妾记得,去岁上元节,咱们宫里新进了一批上好的波斯银壶还有三彩仙羽壶,有一个赤足翠羽的,陛下给了臣妾,臣妾看那壶做得便好,嘴儿是嘴儿,把儿是把儿,底盘又宽又厚实,拿着也稳当,不然选出十一二个来,让田管事拿了去,往后入宫来送鹿乳,也体面些。” “也好,这波斯银壶不过是有外使朝见时拿出来摆一摆,咱们宫里人倒是不时兴用这个,再说了,库房里也多得很,白放着吃尘土,实在可惜了。”元淮说着,吩咐一旁的康裕,“你便去内府局支领五个波斯银壶、七个三彩仙羽壶,让内府令装好了,派几个人送到鹿苑去。” “是,”康裕应答道。 “朕记得这三彩仙羽壶中,有一个白孔雀的,拿来赏给夫人,有一个绿孔雀的,拿来给晟嫔,还有一个丹顶鹤的,拿来给常佺,有一个翟如鸟的,拿来给嘉蔚吧,康祝一同去。” “是,”二人应道,都退了下去。 “多谢陛下,”诸葛忆荪说道,“娇儿说,明日要给我烹煮鹿乳茶喝呢,我想着鹿乳茶,用这白孔雀三彩仙羽壶盛着,看着也舒心。” “是啊,”晟嫔也附和道。 “倩簧,取二十两银子来,”诸葛忆荪说道,“赐予管事大人,最近鹿苑辛苦,鹿苑上上下下都不安生,这二十两银子不为别的,只是让管事去膳房治一桌珍馐美馔,招待众人,也好让众人安心才是。” “是,卑职明白。”鹿苑管事说道,“说起圣驾回銮的前一日,惹行宫之中流言纷纷,如今连宫中都传上了,说是雄鹿尽数骈死,只有雌鹿幸存,是什么上苍降下征兆,喻示天下有变这样的不经之谈。卑职看管鹿苑几十年,当着陛下与两位娘娘,破着胆子说句实话,看鹿比看人还准呢,这鹿有个生老病死是寻常之事,此次之事本就是人为,哪里就会跟上天示警勾连起来。” 管事田应启接着说,“因此卑职并未曾将这样的胡话放在心里,只是事出古怪,对鹿苑名誉也是有损,新上任的都监牧使大人已经责令卑职去详查此事,如今这事已经卑职也已经查了个明白,若是再有人拿此事做文章,诋毁皇室,便是其心可诛了。” “哦?究竟是什么缘故?”晟嫔问道。 第323章 智破谣传笼帝心 “我虽然未曾与陛下、夫人一同往长杨宫去,可是人在宫中坐,这些日子耳边的流言蜚语就没有断过,不知究竟是何原因,才惹得宫人们如此。”晟嫔说道。 “回娘娘,原本也是以讹传讹,”鹿苑管事说道,“这鹿苑雄鹿骈死并非宫人们说的上天示警之谈,而是鹿苑一带荒僻,位处行宫东南面,毗邻山野与村庄,原本是山野之中的一伙儿盗匪,听闻鹿鞭珍贵,鹿苑之中的许多梅花鹿更是吃灵芝、饮泉水长大的,其鹿鞭比寻常鹿鞭贵出五倍不止,于是趁着夜深人静,那一日又恰好是灵甲台宫宴,鹿苑一代守卫疏松,他们才越墙而过,意图往槽中取雄鹿之鹿鞭,又担心雄鹿嚎叫,因此索性将尽数雄鹿击杀,取下了鹿鞭,才生出了这样的事来。” “竟然敢越墙而过、杀鹿取鞭,这起贼子实在可恶!”元淮大喝一声,而一旁的小公主嘉蔚顿时被吓哭了,乳母连忙将她抱下去哄着,而一旁的常佺却瞪着一双大眼睛,只觉得奇怪,心中却并不觉着害怕。 “也难怪,”诸葛忆荪说道,“道德经有言,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外头有人用昂贵五倍的价钱采买此物,也难怪山野百姓敢冒着株连九族的风险深夜闯入御苑,做出这样的事来。” “夫人说的有理。”元淮也附和道,又问一旁的管事,“这盗取鹿鞭之人,京兆府可能擒拿住了?” “回禀陛下,卑职听闻,已经拿住两人,人赃并获,京兆府现下正严加拷问此二人,并布下海网,擒拿同伙。”管事说道。 “哲庸,你去京兆府传朕的话,”元淮吩咐道,“告诉京兆府尹,不止要问出其余流犯的下落,连幕后的采买鹿鞭之人也要一并给朕问出来,不得搪塞了事。” “是,”汤哲庸应道。 “如此也好,宫里的流言便可不攻自破了。”晟嫔说道,“陛下不知道,这几日宫里的流言甚是刺耳,句句还都是冲着夫人来的,不知是谁有意为之。” “闲来无事之时,我也听了几耳朵,只是不曾放在心上,”诸葛忆荪又对晟嫔说道,“这样的话自从咱们入宫以来,听得还少吗?” 元淮一听这话,想起诸葛忆荪与晟嫔都是一同从南虞来的,诸葛忆荪这样一说,不止是关系到皇室的尊严,更是关乎了大黎的颜面,顿时怒不可遏,对一旁的汤哲庸喊道,“这存心制造流言之人,当真可恶,将内侍监和宫正给朕传来,朕要当面责问此二人,是如何管教宫人们的?!” “哎呀陛下,”诸葛忆荪扶着肚子,还轻轻走上前来给元淮轻抚着胸前,做顺气之状,“何苦动这样大的气?这样的小事,臣妾便可料理干净,只交给臣妾便是。” “此事夫人实在受委屈了,”元淮看着诸葛忆荪挺着个大肚子,也搀扶着诸葛忆荪坐下,满眼之中,又是心疼,又是爱怜。“这件事,还是朕来亲自处置,也让那些小人彻底断了这个念想。” “陛下体谅臣妾之心,臣妾感念,只是前朝许多事陛下还操心不过来,哪里还能让陛下操心后宫之事?我是料理惯了这些琐事的, ”诸葛忆荪看汤哲庸身边的康祁不在,于是对元淮说道,“再说了,陛下一出手料理,后宫人人自危,岂不伤了和乐之气?不如就交给臣妾,陛下与晟嫔就当不知道。” “是啊,陛下,还是交给夫人吧,”晟嫔也说道,“臣妾虽然无能,也会襄助夫人一二。” “也好。”元淮这才作罢,汤哲庸与跟随在元淮一侧的秘书省侍臣、含章殿一众伺候的太监宫女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看方才的竹马戏甚是有趣,这几个丫头们越发伶俐了,不如让她们再演一出,也好去午睡。”诸葛忆荪说。 “这不是那日在宫宴之上作莲花舞的几个年少舞姬吗?” “是啊,”诸葛忆荪说道,“圣驾回銮,我便也让她们跟着回宫来了,佺儿与蔚儿整日闹个没完,臣妾与晟嫔姐姐不说,侍奉的人也实在辛苦,可也奇怪,这两个翻天的小祖宗,一看到这几个丫头跳舞啊,便像是入迷一般,也不吵不闹了,因此臣妾就自作主张,将她们带进鸣鸾阁来,在外间侍奉了。” “诶~虽说含章殿有宫婢不得近身伺候的规矩,”元淮说道,“可是夫人曾许诺,若是她们在宫宴上舞得好,便赐她们良籍,免了她们宫婢的身份,如今也算是良家子出身的宫女,只是未曾登书入册,夫人这样安排也有道理。” “多谢陛下。”诸葛忆荪说道。 “还是夫人想得周全,往日鸣鸾阁与金鸳阁哭声不断,如今这两个孩子倒是安静了许多。”元淮说道。“这其中也有她们的一份功劳。” “往日里我看常佺最看她们演出的《甪端》,我看着倒也有趣,不如让她们排演一出,陛下与姐姐也看看?”诸葛忆荪说道。 晟嫔不曾看过这些,只觉得新奇,于是点点头。 “甚好。”元淮目不转睛地看着诸葛忆荪,将诸葛忆荪的手握在掌心里说道。 第324章 得双婢 到了傍晚时分,元淮去了祯嫔宫里歇息,晟嫔也带着嘉蔚,提了几壶的上乘鹿乳回金鸳阁去了。 诸葛忆荪将跳竹马戏的宫婢们留了下来,安排她们在小南堂用茶饭,又把月娇叫过来问道, “娇儿,你今日做酥酪的那壶灵芝鹿乳可还有富余吗?”诸葛忆荪问道。 “倒是还留下了一些,我看佺儿用的香,想着这鹿乳珍贵,等明日再做一些给他吃。”月娇说道。 “还够做几碗的?”诸葛忆荪问道。 “我嫌那铜壶笨得很,就让笳儿倒出来封在罐子里冰上了,方才我去看那罐子里,还足足可以盛一海碗出来,兑上越醴,约莫着还能做五六碗酥酪呢。”月娇说道。 “正好。”诸葛忆荪说道,“那便劳烦你洗手做了,正好成全我几个人情。” “姐姐今日的人情还没有做够?这会儿又要做什么人情呢?” “这宫里人多,要做的人情自然也就多了。”诸葛忆荪说道,“我看今日汤公公因为我的话,平白担了不少的惊吓,他平日里对咱们宫里也多有看顾,虽然乖滑惯了的,但咱们面前还算是厚道的,我想必得给他送一碗过去,也当是尽了咱们的心,不叫他觉着我们轻视了他。”诸葛忆荪说道,“再者,康祁的事,毕竟事涉内侍太监,咱们妇人家,不好置喙插手,也免不了汤公公出面打点,才可让后宫众人心服口服。” “姐姐思虑的周全。”月娇说道,“那我只做两碗就够了,再有一碗,给咱们佺儿喝,我看他午膳时早早吃完了,看着一旁小公主碗中的直流口水,馋虫似的,也看着可怜。” “可怜?!你莫要太娇惯了他,如今他在绮罗从中、脚不沾地地养着,有什么可怜的?不可太宠溺他,将来也没什么出息,寻常人家,一辈子都喝不上这样一盏呢,哪里能顿顿给他精烹细作了端上去?越发把他的嘴儿养刁了。没有了灵芝鹿乳,用羊乳、牛乳做一些也都是上好的。”诸葛忆荪拉着月娇的手说道,“好妹妹,我知道你待承他好,他也实在是你的亲外甥,你只当我今日这话是为了你外甥的前景,今后切不可骄纵他太过,让他摔打摔打将来长得更瓷实一些呢。” “姐姐说的也是正理。”月娇点点头说道。 “再有四五碗,我想多少日子不见常仪了,他一个人养在仁寿宫,不与兄弟们在一处养着,到底孤苦些,正好裕妃还在仁寿宫,不曾回宫来,你便好生做两碗,一会儿沅姑回来,让她给裕妃与常仪送吧。”诸葛忆荪说道。 月娇点点头。 诸葛忆荪又说道,“再有富余的,便给你分派吧,我想禁军的柴将军平日里风霜与共的,最是辛苦,随你怎么处置,给柴将军送去吧。” 月娇听着,不禁笑了起来,说道,“姐姐的心当真是想得齐全,连我都不曾想到那个榆木疙瘩,倒是忘了他,给他喝这样好的东西实在是白白糟蹋了,他也喝不出个味儿来。” “铁树都尚且有开花的时候,即便是老榆木疙瘩碰上你这样的好水土,不愁来日没有开花的一天。”诸葛忆荪打趣着说道,又将灵笳叫了进来,让灵笳跟着月娇一同学一学如何蒸酥酪,也用鹿乳多做一些,给鸣鸾阁上下尝尝。 正说着,霜娥走了过来,霜娥对着诸葛忆荪点点头,诸葛忆荪也领会其意,二人走到后院的庭中,只听霜娥说道,“夫人,奴婢听说康祁托人买来了胭脂,又赶上他明日休沐,不知是不是要带上胭脂,去后头私会?” “着人盯着他,我自有安排。”诸葛忆荪又转身对霜娥说道,“都说灵笳做的酥酪味道好,你也去尝尝。” “是,奴婢多谢夫人。”霜娥说道。 那十三个宫婢在小南堂用过了茶饭,诸葛忆荪一一问过,对这十三人的性情也拿捏了三分,于是留下的两个模样周正、性情灵巧、说话周到的,让她们与霜娥、灵笳、妙箜一同在鸣鸾阁学本事,跟着霜娥学待人处事、清查账篇,跟灵笳学刺绣功夫、厨艺烹茶、跟着妙箜学习药理、辨识百花,无事之时还陪着常佺一同戏耍。 其余的十一人让滟笙带着去了陈尚宫那里,被陈尚宫分派到药园、绣房、花房、内学等处,学学本领,因为她们是鸣鸾阁出来的,这几处的人也不敢薄待了她们。 跟在诸葛忆荪身边的两人,到了第二日,诸葛忆荪让人给她们做了一身的新衣裳,换好了到花厅上来给诸葛忆荪看,只听诸葛忆荪说道,“真好,真好,不过才八九岁,就面色生的跟桃花一般,说话也伶俐,跟着你们的几个姐姐在咱们宫里学学本领,将来长大了就更不俗了。” 一旁的常佺也在一旁玩耍,看到这两个穿着新衣裳的小宫女,放下了手中的角弓,目不转睛地望着二人,只是憨笑着。 第325章 芍药圃抓奸康祁 “奴婢多谢夫人抬举。”二人齐声说道。 诸葛忆荪又问二人,”你叫桃婢?你叫桑奴?“ ”是。“二人应道 ”好好的孩子,叫什么奴啊、婢的,即便是有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为了自谦,常给自己的小字带奴含婢的,不过是小姐们为了取乐,咱们倒是用不着这些自贬自抑的取法。“诸葛忆荪说道,“你们可还记得自己俗家的名字?” “奴婢在家里时叫娟儿,没入掖庭之后,因为要避讳皇后娘娘的小字,因此改了,管事给奴婢起了桃婢这个新名儿。” “奴婢入宫之时不过四岁,已经不记着俗家的名字了,也不敢叫,若是叫错了,是要挨嘴板子的。”桑奴说道。 “也罢,那我做主,给你们取个名儿吧,如今院子里的藤萝便好,你便叫萝娟,你便叫绛蕊吧。” 二人听这名字倒是雅致,于是谢过,被灵笳领了出去。 到了夕光时刻,果然有小太监看着康祁傍晚时分往开阳宫方向去了,这一日元淮歇在含章殿,并未往嫔妃宫中去。 昨日元淮赏了祯嫔一株萤石彩珠扶桑树,是出云国使臣进献来的,元淮知道祯嫔因为小皇子早夭一事心里一直都不畅快,这扶桑树上缀有羲和女神与十只金乌,是祈求多子的吉物,到了夜间,更是光华璀璨,甚是美观,于是祯嫔邀了诸葛忆荪、晟嫔、刘淑仪、许美人、沈美人这几个素日与她往来亲厚的嫔妃,一同往天璇宫观赏萤石珠玉扶桑树。 诸葛忆荪因为和晟嫔住得近,于是诸葛忆荪一早便准备妥当,亲自去金鸳阁,邀上晟嫔,想一同去天璇宫。 晟嫔原本觉着疲惫,用了晚膳之后就更是懒怠动弹,原本想让麝妘亲自去天璇宫告知晟嫔一声说她推脱不去的,可是看诸葛忆荪亲自来宫里邀她同去,又看诸葛忆荪兴致颇高的样子,晟嫔也不好扫兴,于是披上衣衫、略整头面,与诸葛忆荪一同往天璇宫去。 而从金鸳阁到天璇宫,必然要路过开阳宫一带,正巧,这一日康祁休沐,腰间带着胭脂与绣春的荷包,想在开阳宫后头的芍药圃中与凝春做苟且之事,没想到的是,这一日正巧诸葛忆荪与晟嫔只带着零星几个宫人往开阳宫一带走来。 诸葛忆荪与晟嫔说道,“如今正是芍药花开得正好的时节,白日里往来的人多,难免会遇见几个面目可憎的,如今入了夜,众人都散了,此刻那里想必甚是清幽,恰好咱们去天璇宫,也是顺路,不如趁着天际上仍有残霞一抹,月色清朗,去看看芍药花也好。” 晟嫔听了,也饶有兴味,也在一旁答应着。 快走到芍药圃,诸葛忆荪故意放轻了脚步,可是刚要往前走,就看到沈美人走了过来。 沈美人请过安,也没有说什么,知道诸葛饮食与晟嫔都是去祯嫔宫中赴宴的,因此只带着侍女默默跟着一侧。 三人走到芍药圃的一角,看着一望无际的芍药花在月色之下光艳照人,诸葛忆荪略大一些,可年岁不过二十六,晟嫔不过二十出头,沈美人更是十八九岁的样子,说起来都是年轻姑娘,哪里有不爱花的?因此被眼前的美景摄住了心神,无法自拔。 二人正观赏着眼前的芍药花,只看到一旁的林子中有一阵异动,今夜风并不大,可是那新萌生的树叶却左摇右晃的。 “那林子里可不是有野猪吧?!”沈美人惊讶地说道,可声音不大,只是伏在诸葛忆荪与晟嫔的身后悄悄地说。 “怎么会?这宫苑之中哪来的野猪?”诸葛忆荪说道。 “是啊,即便是野猪,那树枝子又怎会左右摇晃呢?”晟嫔也说道。 诸葛忆荪示意一旁的甘绥、甘维去林子里看看,又让倩簧去叫侍卫,那侍卫听从诸葛忆荪的吩咐,早就悄悄地埋伏起来了。 诸葛忆荪与晟嫔、沈美人站在原处,没过一会儿,只听到原处有个男人的声音叫喊,“放开我、放开我、你们黑心瞎了眼的,怎敢拿我?” 三人于是一同往那林子处走去,结果看到康祁衣衫不整、赤身裸体地被甘绥与甘维拿住,甘绥看他不堪,给他披上了一件衣裳,用麻绳扎住了腰,侍卫们跑了过来,将康祁看押了起来,康祁一看诸葛忆荪来了,也不再叫嚷,乖乖束手就擒。 一旁的一个宫女也被滟笙与倩簧看了起来,抽抽搭搭地跪在地上告饶。 诸葛忆荪与晟嫔看那个宫女有些脸生,可是一旁的沈美人却认得,在一旁说道,“这不是韦婕妤的陪嫁丫头凝春吗?” “还真是韦婕妤身边的凝春。”诸葛忆荪说着,看着倩簧呈上来的绣春荷包,对其大声呵斥到,“你们二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皇宫禁苑之中如此苟合,实在该杀,将他们二人先押到监房里,明日一早,送去慎刑司严加审问!” “是。”甘绥应道。 诸葛忆荪、晟嫔与沈美人仍旧往天璇宫去,沈美人越过芍药圃,远远地看着开阳宫的宫墙,嘴角冷笑,不屑地朝里头瞥了一眼。 第326章 沈美人挑拨是非 处置了康祁与凝春,诸葛忆荪与晟嫔、沈美人仍旧往祯嫔的天璇宫来,因为来的迟了些,诸葛忆荪便将路上拿住康祁偷奸之事说与祯嫔、刘淑仪与许美人听。 祯嫔听了,对众人说道,“这康祁是陛下身边伺候的人,为何会与韦婕妤宫中的丫头在芍药圃做此事呢?实在可疑。” “娘娘这还不知道?”沈美人说道,“依我看,是开阳宫的那位婕妤娘娘,为了在陛下身边安插个眼线,所以把自己宫中的丫头当做诱饵,笼络住了那个叫康祁的太监,如今一来,陛下有什么事,她便能尽数知道,要是她想在陛下身边弄什么鬼,有了这个人在,自然没什么事儿做不成了。” “若韦氏当真存了这个心思,”刘淑仪说道,“可就是犯了陛下的忌讳,错了主意,敢在陛下眼前头安插眼线,还不知道明日是怎么死的呢。” “臣妾还听说,”沈美人说道,“如今宫中关于鹿苑一事的谣言,也多半是从开阳宫里传出来的,夫人明日将那两个奴才移交慎刑司的时候,可要让慎刑司的人好好查问此事一番,也好震慑后宫众人,看她们还敢不敢在背地里败坏夫人的清誉,惹得陛下与夫人离心。” 原来沈美人当初被元淮从含章殿撵出来以后,便颜面尽失,不仅是宫中的女官、宫女不与她亲近,连一同入宫、往常以姐妹相称、何等亲厚的韦鸾荫,也与她交割清楚,担心元淮知道她与沈美人有所往来,也带累了自己,于是如同割袍断义一般,在不与沈美人来往。 过后韦鸾荫为了拉拢新入宫的嫔妃,与杜才人、段才人、上官才人交好,将沈美人冷落在一旁,这几人因着韦鸾荫的关系,都晋升为美人,与沈美人平起平坐。 而位份低一些的靳良人、牛良人,因为家世平平,沈美人也不把她们看在眼里,靳良人、牛良人也实在看不上沈美人的性子,倒是往淑妃、康嫔、熙嫔宫里跑得勤快,这二人借着淑妃的光,也爬上了才人的位子。 七位入宫的新入宫嫔妃之中,也就只有沈美人一人仍不上不下的,入宫一年多,位份还在美人,陛下也未曾召幸,不上不下的,甚是尴尬。七人之中或多或少都曾被元淮召幸,韦婕妤、段美人、上官美人一度也是内闱专宠的势头,即便其几人未曾如韦婕妤一般,兼得高位与恩宠,起码如今都有了依靠,段美人与上官美人与荣妃、韦婕妤走得近些,靳才人、牛才人与淑妃、康嫔、熙嫔、何才人、宋良人等嫔妃相交热络,即便是杜美人虽如今不做这些蝇营狗苟之事,可诗书甚好,元淮时常与她说话,不像沈美人这般被人全然冷落在一侧。 近来祯嫔搬回了天璇宫,沈美人看祯嫔说话风趣、为人也和善,又是京兆府尹之女、临淄王妃之胞妹,倒是常往天璇宫中与祯嫔说话,祯嫔也不曾冷待了沈美人,也引荐晟嫔、刘淑仪、许美人与沈美人交好,沈美人也以为得了依仗,宫人们往后也不敢在小觑她。 众人观赏完萤石扶桑树,在天璇宫用了一点精细的果品,便都回宫去了,祯嫔只让诸葛忆荪留了下来,说是有话要说。 “姐姐要与我说何事?这般神神秘秘的?”诸葛忆荪问道。 “还能有何事?还不是那鹿苑雄鹿之死一事?”祯嫔说道,“听说是周遭山村中的流民潜入鹿苑之中,为了盗取鹿鞭,才将雄鹿杀死,如今有两个已经被擒拿住了,被关进了京兆府的大牢,此事夫人可曾知晓?” “自然知晓,”诸葛忆荪说道,“前几日鹿苑管事入宫,在陛下与我面前亲自回禀的,陛下还吩咐,不止是要捉拿这两个盗匪的同伙,还要将幕后的买主一并拷问出来,怎么了?可是有何不妥?” “是了,这关窍就在背后的买主身上,”祯嫔说道,“夫人前几日赏的鹿茸蜡片,因为家父腿脚不好,最用得上这个,于是让雁浦带上一小罐蜡片,还有几个宫中的玩意儿,交托给外出采买的小太监,捎给家父,谁知道家父写了一封手书,让那小太监转呈到了我这里,家父在信上除了嘱咐我几句家常闲话,还提起了这盗取鹿鞭的幕后买主一事。” “周伯父如今任职京兆府尹,原本此事就属他最清楚,”诸葛忆荪说道,“伯父可曾在信上说明幕后买主究竟是谁?” 祯嫔点点头。 “究竟是谁?”诸葛忆荪问道。 “是一个叫韦奉贞的,”祯嫔说道。 “韦奉贞?” “正是韦婕妤的亲哥哥。”祯嫔说道。 “果然是她,看来沈美人说得不错,”诸葛忆荪说道,“这宫中的流言虽然不是自开阳宫而起,可是这韦婕妤也没少推波助澜,以至于到了今日的地步。若不是我拦在头里,只怕陛下也被她哄住,与我离心,她兄长倒是可全身而退。” “是啊,”祯嫔说道,“夫人打算怎么处置?” “还请姐姐转告伯父大人,请他老人家多辛苦几日,看看韦奉贞背后,还有何人参与其中,索性一窝端了, 省的以后再生是非。” “是,臣妾明白。”祯嫔应道。 诸葛忆荪回宫之后,吩咐甘绥,“明日一早,下朝以后,你去悄悄找汤公公,将康祁昨夜在芍药圃与韦婕妤的宫女有苟且之事说与汤公公,并问汤公公的示下。” “是,奴才明白。”甘绥说道。 “若是汤公公碍于颜面,不想将康祁交到慎刑司去,你只管依着他,带几个人悄悄将康祁交给汤公公处置,若是汤公公说交由咱们处置,你也只说我的吩咐,这康祁毕竟是汤公公身边的人,自然是由汤公公处置,只是康祁身上除了私会宫女一事,还在宫中掀起了不少风波,还请汤公公一并问出来,也好给后宫众人一个交代,若是汤公公手头之事繁杂,便交给内侍省的公公们去处置也可,若是再不妥,就只好交由慎刑司发落了。” “奴才明白夫人之意。”甘绥说道,“那凝春呢?” “一早便送入慎刑司,让慎刑司的人务必给本宫问出东西来,旁的也就罢了,这宫中关于雄鹿之死的流言,可与她和她主子有关,这鹿苑雄鹿之死,她们主仆是否一早就知道,都要给本宫一并仔细问明白了。” “是,奴才知道。”甘绥说道。 第327章 借金簪再引风波 到了第二日,甘绥果然去问汤哲庸,汤哲庸知道诸葛忆荪此举也是为了保全他的名声,于是便接受了诸葛忆荪的好意,让殿中省少监带人去将康祁带回了殿中省,关入了殿中省的监房。 凝春被送入慎刑司,谁知道凝春骨头硬得很,受了酷刑也不肯招,康祁却在汤哲庸的审问之下,或许是因为阴气森森的内侍监房其刑罚比慎刑司还要厉害,康祁本就是刑余之人,同样是刑余之人的太监们更有办法对付他,因此一给康祁上刑,他交托了一个干干净净。 康祁招供说,是韦婕妤看康祁对凝春有意,因此故意利用凝春引诱康祁,让康祁成了韦婕妤的耳目,洞察元淮的一举一动,且意图在元淮身边撒布许多流言蜚语,来陷害诸葛忆荪等与韦婕妤有过节的嫔妃。 康祁还说,宫中近日流流传着鹿苑雄鹿之死的流言,韦婕妤因为被诸葛忆荪设计多了宠爱,又将韦婕妤的宫事挪到了诸葛忆荪的眼皮子底下,在行宫春猎之时,元淮对韦婕妤十分冷待,她也一并算在了诸葛忆荪的头上,因此想借机陷害诸葛忆荪,想用鹿苑雄鹿之死来大作文章,使得诸葛忆荪母子失宠于元淮。 汤哲庸也将韦婕妤利用康祁在元淮面前散布流言的计谋,禀奏给诸葛忆荪,可是并未提及康祁与凝春在芍药圃偷奸一事。 诸葛忆荪一看康祁的供状,也明白汤哲庸的意思,毕竟此事关乎到殿中省的脸面,且宫中的太监们有个相好的宫女是寻常事,因此便将此事遮掩了下来,并未声张出去,也说给了晟嫔与沈美人,让此二人也三缄其口,又派珪如、沅姑去搜查凝春的房间,还派人将韦婕妤禁足在宫里,不许她生事。 这一日午后,京兆府尹也入宫来,向元淮回禀鹿苑盗匪盗杀雄鹿一事,京兆府尹周九苍与少尹邢文坛将奏折呈上,恭恭敬敬地立在一侧等候。 而元淮接过奏折一看,越看越眉毛竖立、怒眼圆睁。 原来是在周九苍的审问之下,不止是其余的六名嫌犯尽数落网,连幕后的买主也都被抖搂出来,其余的嫌犯不过是京城的一些纨绔子弟,上不得台面,只是有两个实在可恶,一个叫韦奉贞、一个叫韦惜贞,韦奉贞是尚书左仆射韦成岳的儿子、婕妤韦鸾荫的亲兄长,韦惜贞是韦成岳的族侄,韦鸾荫的族兄,都是韦氏的族人。 还有一个名叫薛机,河东薛氏的旁支出身,虽然不是什么正经地世家子弟,可是薛机的亲姐姐嫁给了陈王常偱为侧妃,名义算是常偱的小舅子,是个实打实的皇亲,元淮看了便更气恼交加,只是当着外臣的面未曾发作。 等京兆府的人走后,诸葛忆荪带着常佺,带上蒸酥酪来含章殿请安,元淮看到了自己的妻儿,心情这才舒缓许多,将方才的不快暂且抛诸脑后,只等上朝之后再另行处置。 常佺在含章殿与宫人们玩闹了一会儿,就被乳母带着回鸣鸾阁歇息去了,元淮而诸葛忆荪留了下来,午睡之时诸葛忆荪就歇在含章殿。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元淮也从午睡中渐渐醒来,一触手去搂一旁的诸葛忆荪,却发现枕衾是空的,不知道诸葛忆荪去了何处,元淮只听到不远处的帐子里头有窸窸窣窣地交谈声,于是穿着寝衣,往那帐子处寻来。 元淮只看着诸葛忆荪挺着肚子,再跟一旁的宫女小声说话,只听诸葛忆荪说道,“我自认未曾亏待了她,还巴巴给她寻了个好的宫室,让她与我贴身住着,距离陛下这里也不过百步之远,她为何要散布着许多谣言来中伤本宫?” 元淮听着,还十分疑惑,如今与诸葛忆荪贴身住着的不过是晟嫔和韦婕妤,诸葛忆荪口中说的人究竟是谁? “如今凝春如何了?可曾交代了当?”诸葛忆荪问道。 元淮一听凝春,知道是韦婕妤的丫头,才反应过来方才诸葛忆荪所说的人正是韦婕妤。 “凝春的嘴严得很,并不曾说什么,慎刑司的人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倒是与凝春勾结那个太监,殿中省的人也麻利得很,已经问清楚了,真真是凝春交代他在陛下身边伺候的姑姑、宫女、太监之中散布流言,添油加醋的编了好大一篇故事,说是夫人是雌鹿,陛下乃雄鹿,雄鹿之死便是兆示夫人要取陛下而代之一类的话,实在是难听至极,无法入耳,横竖是冲着夫人来的,也与凝春的主子韦婕妤脱不了干系。”沅姑说道。 “也罢,让慎刑司的人再详加审问,不可有所疏漏。” “是,珪如姑姑还搜查了凝春的屋子,倒是在凝春的屋子中搜出了许多不干不净、来路不明的东西,旁的倒罢了,有一件东西奴婢不敢不说。” “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诸葛忆荪问道。 沅姑捧着一个木匣子呈上,诸葛忆荪打开,原来是一支葫芦金簪。 诸葛忆荪左右打量,说道,“这金簪子样式倒是眼熟,只是一时记不得是谁戴过的、拿过的,可这通神赤金镶嵌宝石的架势,并非寻常宫女所有,为何会在凝春的房中搜得?” 诸葛忆荪虽然不认得,可元淮一眼就认出了这葫芦金簪,正是他昔年赐给明嫔的,前些日子明嫔还因为这葫芦金簪一事,被认为是谋害祯嫔腹中皇嗣的元凶,在缀玉台自缢而死,当日元淮因为明嫔死的惨烈,总觉得其中仿佛有什么冤情,因此还发落了诬告明嫔的林贵人。 而这葫芦金簪子为何会出现在韦婕妤宫女的房中?元淮心中觉得甚是可疑,因此不自觉地挪动着脚步往前走。 这帐子本就轻薄透亮,沅姑也透过帐子,认出了帐子内侧的元淮,于是连忙跪下请安喊道,“陛下。” 而诸葛忆荪也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元淮吓了一跳,似有埋怨地对元淮嗔怪道,“陛下怎么不声不响地就走了过来?巴巴地藏在臣妾的身后,吓了臣妾一跳!若是吓着臣妾腹中的孩子可怎么好?!如今也不是与佺儿玩藏猫儿,你怎么还这样淘气?” 元淮面无表情地将诸葛忆荪手中的金簪子拿了过来,仔细看了看,的确是他赐给明嫔的那一支,悔恨与怒气交加,不发一言。 而诸葛忆荪看面色铁青,也在一旁轻声问道,“陛下,您怎么了?为何这副神情?当真要吓坏臣妾与腹中之子了。” 第327章 生恻隐轻纵韦婕妤 “这葫芦金簪,果真是从韦婕妤的侍女房中搜得?”元淮问沅姑。 “是。”沅姑回道。 “陛下都听见了?此事还未曾查明白了,或许与韦婕妤没什么关系,说不定是这宫女从何处捡来的也未可知啊。”诸葛忆荪说道。 “这韦婕妤的侍女,名叫凝春的,是犯了什么错,才被夫人发落进了慎刑司啊?”元淮问道。 诸葛忆荪看了沅姑一眼,沅姑也连忙回道,“回禀陛下,这个叫凝春的丫头,勾结太监,在宫中散布流言,诋毁夫人清誉,被当场拿住。” “勾结太监?”元淮问道,“是哪个太监啊?” “回禀陛下,”沅姑看了一旁的诸葛忆荪一眼,只见诸葛忆荪点点头,沅姑才说道,“正是陛下身边的康祁,汤公公已经审问过了,因陛下在歇息,不敢搅扰,夫人挂心此事,于是让奴婢去问,才知道康祁已经将如何与凝春勾结、韦婕妤如何指使二人散播流言,已经说得明明白白,其个中细节,攸关到殿中省之事,奴婢不得而知,还请陛下问汤公公或殿中省的公公们便是。” 元淮一听,心中不禁大怒,将汤哲庸召入殿中一问,果然与沅姑所说分毫不差,又问诸葛忆荪如今韦婕妤在何处。 诸葛忆荪说道,“因为她的侍女做下了这样的事,臣妾担心韦婕妤面上过不去,所以让几个丫头去开阳宫看着,好生劝慰,只悄悄儿地搜检了这个叫凝春的丫头的屋子,谁承想搜出了这样的东西来,连臣妾都吓了一跳。” “夫人有心,倒替她周全这些,”元淮说道,“将韦婕妤给朕叫来,朕要亲自问她。” 诸葛忆荪看了一旁的沅姑一眼,沅姑也应了一声连忙去开阳宫提人。 韦婕妤自知这件事已经瞒不住,本来想索性招了,也省的在元淮面前彼此难看,荣妃也悄悄派人去慎刑司打听过,说凝春死咬着此事,未曾招供,于是也接着送点心给韦婕妤的功夫,让膳房的奴才偷偷送了封书信去,韦婕妤看了信,心中又有了别的主意。 到了元淮面前,韦婕妤只说,“陛下,臣妾也实在不知道凝春竟然会背着臣妾做出这样的事来,请陛下、夫人明鉴,臣妾实在未曾交代她去做这样的事,这丫头伺候臣妾多年,又一同入宫,虽是下人,可与臣妾的姐妹也什么分别,臣妾岂有为了自保、狠心将情同姐妹的丫头舍出去呢?” “慎刑司那边可有凝春的供词了?”元淮问道。 “回禀陛下,尚且没有,”康祝回道,“奴才奉命去问过,慎刑司的人说该上的刑都上了,可是凝春只说散布流言、与康祁勾结是自己的主意,并未招供旁的。奴才也拿着这福禄金簪去慎刑司问过,凝春只说是康祁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为了贪求凝春,于是将这福禄金簪送给了凝春作信物,仅此而已。” “也罢,”元淮说道,“那康祁那边,也是这般招供的?” “是,”康祝应道,“汤公公仔细问了许多遍,康祁都是如此说。” “这福禄金簪的事,也就罢了。”元淮又责问韦婕妤,“这鹿苑一事,婕妤在宫中可曾听闻?” “臣妾久居深宫,虽然偶然听到一些不着边际的浑话,只当做是宫人们闲来无事的茶余之谈,并未当真,鹿苑雄鹿之死,臣妾虽然知晓,也从未将此事与上苍祸福征兆联系起来,生死祸福对人来说尚且是寻常之事,鹿也如此,如何会牵扯上许多虚妄之说?实在荒谬,臣妾向来不听这些的。” “既然婕妤不将这样的胡话放在心上,与婕妤贴身长大、情同姐妹的宫人,又为何会利用此事大做文章,搅弄得后宫里人心浮动不说,竟然还勾结起陛下身边的人,要在陛下面前装神弄鬼的,败坏本宫。” “夫人明鉴,臣妾实在不知道这样的事,因为今日臣妾伤了风,平日深处宫中,只求静心养病,不曾管教下人,一时不察,她们竟敢生出这样的事来,实在是臣妾过失,请夫人放心,臣妾回宫,一定约束好宫人,今后断断不容许这样的事再发生。”韦婕妤说道。 “她们竟然生出这样的事?难道婕妤宫中散布流言的,还不止凝春一个吗?”诸葛忆荪反问道。 韦婕妤一听,顿时语塞,于是说道,“臣妾这些日子实在是疏忽了,竟连底下人成日间想什么、做什么都不能了然,请夫人放心,臣妾回宫,定会查问个明白,若是宫中还有如凝春一般的奸小之辈,臣妾查了出来,一定亲自捆了,送到鸣鸾阁交由夫人治罪!” 元淮看韦婕妤这话说得万分恳切,眼神中又梨花带雨的,甚是让人怜悯,想起昔日与韦婕妤的好来,于是也生了恻隐之心,只长叹一口气说道,“你的确该严谨!如今夫人有着身孕,后宫嫔妃不说为夫人分忧,竟然还生出这许多事来,让夫人忧心,若是夫人腹中龙胎因为此事有个什么闪失,朕定要问你们的罪。” “是,臣妾知错,还请夫人海涵,给臣妾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韦婕妤在地上叩首道。 诸葛忆荪看着元淮的神情,虽然话说得重,可是佯装的怒意之下,对如花美眷的韦婕妤仍旧藏着一股柔情,也只好说道,“既然妹妹管教不好宫中的下人,我宫里还有几个做事周全、最懂宫中礼节的姑姑,便让她们去妹妹的宫中,替妹妹管教管教宫中的下人吧,妹妹年轻,制服不了宫里人也是常有之事,本宫一时恼怒,恼的是那播弄是非的小人,并非妹妹。” “是,臣妾多谢夫人体谅。” “本宫此举,也为了杜绝妹妹的宫中再出一个像凝春这样的祸患,今日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万一今后再因一个不长进的,翻腾起事来,连累了妹妹可就不好了,本宫派知事明理的姑姑去妹妹宫中,为了是给妹妹杜绝后患,妹妹可不要疑心本宫啊。”诸葛忆荪说道。 “是,”韦婕妤惊魂未定,也只好应道。 “陛下,”诸葛忆荪又问元淮,“听说鹿苑雄鹿之死,如今京兆府已经将所有嫌犯尽数擒拿住了,这件案子也审了数日,不知如今可有了结果?” “京兆府今日晌午来报,已经审问清楚了,那盗杀雄鹿的八个人,不过是些山野盗匪,穷急了才做出了这样的事来,至于背后的买主……” 元淮看了地上的韦婕妤一眼,以元淮的性子,要处置一个事,定会循序渐进,绝不轻易打草惊蛇,正如此事与韦婕妤的两个兄弟有关,可元淮再没有发落这二人、已经问罪于这二人的靠山之前,绝不会先惊动了韦婕妤,省的再生是非。 于是元淮定了定神,对诸葛忆荪说道,“这买主不过是几个不长进的纨绔子弟,成日间游手好闲的,不知道在哪里听信了游方术士的鬼话,说这御苑中的雄鹿有妙用,于是才许下重金,撺掇着这山野村夫做出了这样的事,夫人放心,如今已经有了名录,朕已经让京兆府去各自擒拿,自会重处。” “如此甚好,”诸葛忆荪说道,“那这宫中的流言也可不攻自破了。” 第328章 发落开阳宫诸人 “陛下,那康祁、凝春,还有婕妤,该如何处置?”诸葛忆荪问道。 “康祁是殿中省的人,便交给哲庸去处置吧,他一向有分寸的,定然不会轻纵了他;凝春,杖杀。”元淮说完,又看着一旁的韦婕妤说道, “韦婕妤未能约束好宫人,罚俸半年,以示惩戒,开阳宫出了这样的事,未必只有凝春这一个恶的,便交由夫人一同约束管教吧。” “是,”诸葛忆荪应道。 “臣妾谢陛下。”韦婕妤也叩首道,这才松了一口气,定了定神。 殊不知更大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韦婕妤回到开阳宫之后,看到开阳宫的四个宫女、四个太监尽数跪在庭院里,而珪如与霜娥带着鸣鸾阁的人站在堂前,一早就等着韦婕妤前来。 韦婕妤一走进开阳宫,看到了珪如,虽然面上故作镇定,可是心中也有些慌张,故意放慢了脚步往珪如、霜娥的方向走去。 珪如看到韦婕妤走来,连忙迎了上去,说道,“参见婕妤娘娘。” “姑姑免礼,”韦婕妤主动说道。“原本不过是我们开阳宫的事,竟然劳动姑姑跑这一趟,都是我这个一宫之主的不是。” “娘娘客气,回禀婕妤娘娘,奴婢是遵奉陛下与夫人之命前来,替娘娘调遣开阳宫人事的。” “是,姑姑只管吩咐便是。”韦婕妤也恭恭敬敬地说道。 “这两位姑姑,宝篆、宝簟,都是在含章殿做老了事的,身居从八品掌训之职,行事最是稳妥,也最知宫中礼数、最擅长约束宫人们的。”珪如说道,“奴婢特意从含章殿的一众女官中挑选了这二位来服侍娘娘。” 韦婕妤也对着宝篆、宝簟二人颔首致意,可宝篆的神情甚是严肃,宝簟还略有笑意,也微微欠身行礼。 “还有这几位宫人,”珪如又指着霜娥身后的四个宫人说道,“也是从前在云凰阁、栖凤阁侍奉的得力之人,都是千挑万选过的尖子,奴婢也特意将她们拨来开阳宫伺候。” 韦婕妤点点头,也有些疑惑,韦婕妤心里清楚,婕妤的位份,身边最多只能有两个女官、六个宫女侍奉,寻常的婕妤也不过是四个宫女侍奉,断断不会逾越太多,若是加上新送来的这六人,自己身边岂不是有十几个宫女伺候?这是妃位以上才有的规制,珪如不可能不知,诸葛忆荪和杨珪如这般安排,就是是和用意。 韦婕妤只是微笑应着,并不说话。 又听霜娥说道,“这六个太监也是内侍省新挑的,都是伶俐的,有几个还在内府局当过差,稳重不说,还能帮着婕妤娘娘打理打理宫中的账目。” “姑娘有心。”韦婕妤也淡淡地说道。 “不知婕妤娘娘还有何吩咐?若是有吩咐,只管说与奴婢知道,奴婢自会替娘娘周全。”霜娥说道。 “姑娘是宣政夫人身边的人,我算是什么东西,哪里敢劳动姑娘听我的分派?”韦婕妤说道。 “娘娘哪里话?”霜娥欠身说道,“既然娘娘没有别的吩咐,您也操劳了这半日,风寒之症又刚好些,还是早些去歇着吧。那这从前在开阳宫伺候的人奴婢就带走了。” 霜娥使了一个眼色,就看着八个粗使的宫女、八个太监走上前来,将说原本开阳宫伺候的宫人提了起来。 只听霜娥对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的开阳宫宫人们说道,“夫人有命,开阳宫宫人不能劝谏主子、约束同侪,生出了许多的风波来,惹得满宫里议论,诸多虚妄不实之辞,皆是从你们这些人嘴里开始,凝春已经杖毙,陛下宽厚,夫人仁德,不忍心对你们加以重刑,只是将你们调回掖庭宫重新受训,等出挑了再拨到别的宫室伺候。” 珪如听霜娥说完,也对鸣鸾阁的一众宫人们吩咐道,“将他们给我带走!” 开阳宫原来的宫人们也都哭哭啼啼地跟了去了,两个太监走到韦婕妤的身后,抓住韦婕妤的贴身宫女新蓼。 “姑姑,新蓼是我的贴身侍女,竟然连她也要带走吗?”韦婕妤问道。 “是,开阳宫上上下下的宫人全都要带走,”珪如说道,“连粗使的仆役也要再调遣旁的来伺候。” “娘娘,娘娘……”新蓼一边被太监们往外拖,一边对着韦婕妤呼喊道,韦婕妤本想上前去阻拦,可是看珪如与霜娥在侧,有心也无力,只是对着远去的新蓼扭过身去,摆了摆手。 等开阳宫原本的宫人们都被带走之后,珪如上前对宝篆、宝簟二人说道,“你们仔细侍奉,若是这里再生出什么事端来,都出在你们身上。” “是。”二人恭敬地应道。 “那奴婢们也先告辞了。”珪如说着,领着霜娥与鸣鸾阁诸人往外走去,刚到门口,便看到临近的宫人们闲来无事,都聚在开阳宫门口,往里头一个劲儿张望。 论理珪如看到宫人们如此,她作为鸣鸾阁的姑姑,本应教训这些宫人们一番,可是珪如并没有申斥这许多看热闹的人,只是径直走开。 珪如也看见,有几个宫人是沈美人宫里的,看到韦婕妤受到如此大的屈辱,即便是没有降位分,也足以让沈美人拍手称快的。 珪如回宫之后,将开阳宫之事禀奏给诸葛忆荪,诸葛忆荪说道,“这开阳宫的宫人们,有几个原本就是在开阳宫伺候的,并非一直跟着韦婕妤的,你着人盯着他们,若是有本分老实、并非与韦婕妤一条心的,不必将他们带到掖庭宫,故意让他们做一些繁重的活计,只将他们派到别处不起眼的宫室便是。” “是,”珪如应道,“只是夫人,韦婕妤背地里没少利用流言蜚语来败坏夫人,如此处置,岂不是太便宜了她?” “便宜?今日这番,也让她受尽了屈辱。”诸葛忆荪说道,“不过更大的屈辱还在后头呢。” “夫人所指的是?”珪如问道。 “你只去告诉宝篆她们,这几日外头的人韦婕妤病体初愈,不能被外务袭扰,无论宫外有什么样的消息,都不许让她知道,只等陛下发落了韦奉贞、韦惜贞两个再做分晓。” “是,奴婢明白。”珪如也答应道。 第329章 荣妃献计 第二日上朝,元淮因韦氏子弟牵涉进鹿苑盗杀一案,责令刑部对韦奉贞、韦惜贞二人从严治罪,虽然在朝堂上未曾对尚书左仆射韦成岳有所处置,也未曾当众深责韦成岳,可韦成岳终究是惴惴不安。 韦成岳知道,如今能帮自己一把的只有元淮身边的内宫之人,可因为诸葛忆荪撤换了开阳宫的一干宫人,让宝篆、宝簟二人看住了韦婕妤的一举一动,如此一来也切断了韦成岳与女儿的联系,不能将手伸到元淮的近侧。 于是,韦成岳又去陈王府求陈王,借着陈王让宫中的荣妃想想主意,陈王倒是不曾闭门谢客,也让左右热切招待了韦成岳。 陈王常偱知道,韦成岳是他在朝中的最有力支持者,如今韦成岳为着陈王登上储君之位的事,前前后后也出了不少的力,保全韦成岳也是保全自己,于是陈王知晓此事之后,立刻入宫去找荣妃。 可是还没有走到云澜宫,陈王常偱就看到诸葛忆荪身边的太监在迎候着陈王,诸葛忆荪派来的太监是甘绥, 只听甘绥说道,“陈王殿下,荣妃娘娘不在宫中,往鸣鸾阁去了。” “原是这样,既然母妃不在宫中,那本王在云澜宫等候便是。” “是,殿下请便。”甘绥说着,正要往鸣鸾阁走,又转身对陈王说道。“殿下可曾去含章殿请安?” “本王不曾去。” “可曾去长杨宫看望皇后娘娘?” 陈王常偱脸上有了怒色,心想这个太监怎么这般多嘴多舌,只因为是鸣鸾阁诸葛忆荪身边的人,未曾动怒,只是隐忍着一股怒气说道,“皇后娘娘的病需要静养,本王不曾去搅扰,只是本王府上的良媛不日前曾去看望过,说是皇后娘娘凤体无恙,本王便安心了。” “这便是了。”甘绥说道,“殿下休要恼怒,奴才说句实在为殿下好的话,殿下可知道今日下朝,陛下因为动了怒,又犯了头昏的旧疾,君父有疾,殿下身为人子,入宫不先去君父宿处问候,不亲侍汤药,只往来于母妃宫中,若是让陛下知道了,岂不寒心?” 陈王一听,也不敢多说什么,心想甘绥说的也对,若是被宫中的一干小人们知道了,未免又大做文章,于是说道,“多谢公公提点,本王不知父皇有恙,既如此,本王这就去含章殿请安问候。” 说着,陈王常偱就往含章殿来,看元淮面色的确有些不好,只与元淮说了几句话,元淮对常偱一向淡淡的,如今大了,父子二人之间更是生疏,只说了一些家常起居的话。 元淮用过汤剂,因为想起今日在朝堂之上发落韦氏子弟的话,于是对常偱说道,“想不到韦氏子弟背地里这般不堪,京兆韦氏虽然不比往年,可到底是京中旧族,如今子弟仗着韦成岳的威势,做了不少败坏祖宗名声的事,你常在京中行走,王府又与宗室们的府邸相邻而居,若是宗室子弟也有这般的,你要拿出皇子与亲王的威仪来,或是当面制止,或是来禀告朕,由朕来处置,万万不能让这些不肖子孙玷污了祖宗的门楣,给皇族宗室抹黑,惹得世家抱怨、百姓离心。” “是,儿臣明白。”陈王常偱口中应着,心中也明白,元淮对此事甚是介怀,他该如何向韦成岳求情呢? 常偱从含章殿出来,又去了云澜宫找荣妃商议此事,荣妃对常偱说道,“出了这样的事,没有别的法子,即便是为娘托人在陛下面前进言,只怕也无济于事,今日在鸣鸾阁,听宣政夫人说起,陛下因为此事动了大气,盗杀御苑之鹿非同小可,追究起来,可是足以株连全族的大罪啊,他韦成岳连自家子弟都约束不好,咱们又能做什么?” “儿臣又何尝不是?”常偱说道,“只是若韦成岳倒了,咱们岂不是失了左膀右臂,好不容易借着韦成岳笼络起来的朝中势力,看韦成岳失势,也就作鸟散状,咱们这些日子以来的心血岂不是又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你思虑的是。”荣妃说道,“依我看,倒是还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让韦成岳脱险,不过需要他下点狠心,才可保住自己与韦氏一族。” “母妃说的是?” “大义灭亲。”荣妃说道。“这事儿陛下交给了刑部发落,韦成岳如今还是尚书左仆射,六部之事他都说得上话,甚至做得了主,如今的刑部尚书杜育杜大人,别号镀金木头,甚是不通情理,陛下说要从严治罪,他也一定不会轻判。韦成岳一家若想脱罪,就要他做的比这个杜育更不通情理十倍,给朝中众臣做个表率,以此来挽回陛下对他的信任,甚至连那起不明就里的百姓,看他如此也会对他心生敬意,博得一个贤良的名声,今后在朝中做事便更顺当了。” “可是那韦奉贞,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啊。”陈王在旁说道。 第330章 韦成岳大义灭亲 “要这样不争气的儿子有何用处?即便是韦成岳走一百个门路,终于从虎口里将他救下,我看以韦奉贞的性子,将来还要生事,带累了父母族人,如此的朽木粪土,不如舍了也罢。”荣妃说道。 “是,儿臣明白,”常偱应道,“自会回去向他转告母妃的意思。” 韦成岳听了常偱的话,虽然知道大义灭亲是眼下最好的法子,可韦奉贞毕竟是他与夫人的爱子,夫人对他又百般宠溺,如果他大义灭亲,如何对得起相守多年的糟糠之妻?可若是不如此,韦奉贞的所作所为,一定会牵连到韦氏族人,他的政敌们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个足以扳倒他的机会,自己的女儿在宫中的日子也会更难过。 韦成岳狠了狠心,在祖宗祠堂面前祷告、跪坐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出来,等刑部开堂审理此案,韦成岳也向元淮请旨与刑部尚书一同审理此案。 元淮也答允了,也正好看看韦成岳是否忠心。 七日之后,刑部终于将此事审理清楚,刑部尚书、中书舍人、门下侍中,还有尚书左仆射还有几个近臣在承祚堂面见元淮。 刑部尚书杜育对元淮说道,“回禀陛下,此事已查明,八名主犯与两名从犯皆供认不讳,臣以为,八名主犯乃是盗杀鹿苑之鹿的罪魁祸首,当处以斩刑,七名从犯有教唆之罪,当处以流配两千里、充当仆役之刑。” 元淮听完,点点头说道,“其他爱卿看过刑部卷宗,可有何不同之见?” “陛下,臣韦成岳以为,如此责罚,对犯下如此大罪之人而言实在过轻,实在不足以震慑臣民,以杜绝此类事发生。” “哦?那依你所言,该如何处置?”元淮说道。 “回禀陛下,御苑之鹿乃天子圣物,鹿,又是皇权社稷的象征,非同寻常之物,这起贼人深夜潜入鹿苑,盗杀鹿苑之雄鹿,乃形同谋逆的十恶不赦大罪,该夷其三族,腰斩示众,以儆效尤,还有七名从犯,也当处以重罪,不可流配为奴了事,当枭首示众,其尸身葬于街边,让众人践踏,才可警示众人。” 其余臣子一听,都十分惊骇,旁的不说,韦奉贞是韦成岳的嫡出儿子,他这个当父亲的如此主张严惩自己的亲子,没有丝毫徇私之处,也让人感慨万千。 韦成岳又接着说,“陛下,臣还有一言,那八名主犯虽如此处置,可臣也清楚,若不是被生计所困,这些山野流民也万万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来,国法在上,虽然要从严治他们八人之罪,可为防患于未然,也要派出巡抚使,巡视京郊山民,问民之所苦,济民之所难,开仓放粮,加以抚恤,矫枉过正,施行仁政,如此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不至于成为盗匪。” “爱卿说的极是,”元淮听了也点头说道,“便依照韦爱卿的意思去办吧。” “陛下, 这盗鹿一案之中,有两人乃微臣的子侄,微臣约束族中子弟不力,有负陛下天恩,还请陛下降罪。”韦成岳跪下请罪说道。 “也罢,韦爱卿能先公后私,也是朝臣的典范,朕不忍加以重责,只是如你所说,此事韦氏子弟牵涉其中,你这个一族之长也脱不了干系,即日起,便降韦成岳为尚书右丞,不协管六部之事,只掌管文书,也算是小惩大诫吧。” “臣,多谢陛下天恩。”韦成岳在地上叩首道。 刑部最终果然按韦成岳所奏请的,处置了这十五人,虽然韦成岳从尚书左仆射降为了从四品的尚书右丞,连降四等,可也让韦成岳在朝中赢得了不少不明就里、年轻官员的心。 这消息终于还是传到了开阳宫,韦婕妤听了只是一个劲儿的哭,她的父亲官职被贬,兄长被杀,整个韦氏家族都蒙羞,她在宫中也抬不起头来,越发觉得处境艰难。 可消息传到了鸣鸾阁,诸葛忆荪却点点头,说道,“想不到这位韦成岳韦大人还有这样的心胸,不知背后有什么高人指点他如此,从前当真是小瞧了他。” 第331章 威逼太史令 韦成岳被贬官的消息最终也传到了裴淑妃的耳朵里,裴淑妃掂量了片刻,对自己的宫女芒角说道,“原本只是想用这雄鹿之死来对付鸣鸾阁,没想到竟然闹出这样一出事。” “是啊,这世事多变,果然难料,原本娘娘只是让家中大人寻了几个盗匪去盗取鹿鞭,没想到韦婕妤的两个兄长也牵涉在其中,韦婕妤也没少在宫中散播谣言,倒是让宣政夫人认定了此事都是韦家人做的。” “谁能想到呢?”裴淑妃说道,“没伤着凤凰,倒是错伤了野鸡,不过如此一来也好,这韦婕妤一向与云澜宫的往来颇多,韦婕妤父女失势,云澜宫那边也会有所收敛,荣妃母子安的是什么心思,别以为能瞒过我去,等我料理完鸣鸾阁的,再腾出手来收拾这对不安分的,谁知道他们的人竟然先送上门来,乱了本宫的好事。” “是啊,这宣政夫人也是厉害,”芒角说道,“经过此事,陛下不仅对她没了疑心,反而越发对她言听计从的。” “没了疑心?”裴淑妃说道,“我看这倒未必。” “娘娘的意思是?” “陛下对后宫之事,或许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做没看见,可是关系到皇位与江山社稷的事,也是关系到陛下自身安危之事,他是断断不会轻视的。”裴淑妃说道。 “可陛下近来,不是在含章殿,就是在鸣鸾阁,自然了,也时常到咱们宫里来,若是陛下当真疑心了宣政夫人,又如何会往鸣鸾阁跑得那般勤快?”芒角问道。 “依我看,一来,陛下心中虽然对诸葛氏有疑心,可心中到底还是有她的,陛下何等英明,还未曾被心中的疑虑冲昏了头脑。”裴淑妃说道,“这二来,她毕竟还有着身孕,且不到两三个月就要临盆,陛下看顾她多一些也是为人父、为人夫应尽的常理。” “娘娘说的是,” “再者,我看陛下对八皇子宠爱有加,爱屋及乌,诸葛氏毕竟是八皇子的生母,有这个孽障种子在,也难免对鸣鸾阁有恻隐之心,不会如同当年汉武帝料理钩弋夫人那般果决。”淑妃说道,“宋良人如今可好全了?” “是,听底下人说,已经好全了,”芒角说道,“宋良人倒是个明事理的,如今正用夫人给她的方子蒺藜脂玉膏摸身子呢,摸了以后,肌肤越发细嫩透白,陛下看了一定喜欢。” “也算她懂事,”裴淑妃说道,“她也知道,出身不高的嫔妃,若是再没了陛下的眷顾,在宫中只能被人践踏凌辱,没有活路。再有,让王太医给她调理好身子,她还年轻,本宫让人给她测算过八字,说是子嗣一脉好得很,若是能早日为陛下生下一位皇子,那对咱们就好了。” “娘娘不担心这宋良人若是有朝一日生下皇子, 翅膀硬了,恃宠而骄,不肯再听娘娘的指教,可怎么好?”芒角问道。 “她不敢,即便是生下了皇子,凭她的家奴出身,她的孩子将来若想在朝中有所出息,免不了要朝臣们的协助,若是朝中无人,她们母子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她又是本宫这里出去的,只能依附本宫,没有别的法子。”裴淑妃说道。 “是,看宋良人那唯唯诺诺的样子,看她也不敢生出别的心思。”芒角说道。 “对了,明日本宫要去仁寿宫给太妃请安,太妃近日以来深思倦怠,说想听听太史令的占卜,看星象上可有什么不利,你便去太史局,悄悄说给太史令知道,让他明日到仁寿宫去伺候。” “是,奴婢明白。”芒角应道。 第二日,太史令荀伏给裴太妃说完星象,裴淑妃伺候裴太妃歇息以后,午后又将太史令请到了侧殿。 裴淑妃知道,当日长杨宫春猎,日月同辉的天象已经让诸葛忆荪惹了不少流言蜚语,只是宫中诸人已经将此事忘却得差不多了,于是想问太史令,近日还没有别的星象,能和此事牵扯在一处,勾起往日众人对日月同辉天象的疑惑来。 太史令荀伏知道诸葛忆荪行事颇为果决狠辣,如今又最得元淮的信任,若是惹上了她,太史局上下只怕是会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荀伏对裴淑妃说,今日并无什么异常天象,不能牵扯到当日之事。 裴淑妃一听,知道荀伏在故意搪塞她,也并不恼怒,只是面上说道,“其实说起来,这天象不天象,并不取决于上苍,而取决于人,说白了,只在荀大人的一张嘴如何在陛下面前说罢了,如今倒不是没有什么好的天象,应在往日的事上,而是大人不肯动心思,想一出好的卦象说辞罢了。” “娘娘明鉴,微臣实在不敢有意欺瞒。只因今日沙尘雾霭遮天,难以观测天象,微臣哪里敢蓄意编造,欺瞒陛下?” “只怕不是沙尘雾霭遮天,而是大人摄于旁人威势,不敢睁眼罢了。既然大人这样说,本宫也只好去找一个敢睁眼的得力之人去观测星象罢了,这太史局旁的没有,眼神明澈的人还有几个。只是本宫若是寻了得力之人出来,大人这太史令一职就做不得了,还是尽早打点行装,回乡养老罢了。”裴淑妃说道。 “娘娘恕罪,微臣不敢欺瞒主子,请娘娘明鉴。”荀伏说道。 “诶~大人何须此言?大人的主子是陛下,上司是吏部与秘书省的官员,说起来,其中吏部侍郎与秘书监大人与我娘家也有些姻亲,本宫与大人不过是故旧,哪里敢当大人的主子呢?” 荀伏一听,知道如今裴家在吏部与秘书省的势力, 如今的秘书监夫人正是裴氏出身,他一个微末小官,哪里敢违抗淑妃的命令?若是有这样的胆子,不止是官位,只怕连一家人的性命也难以保全。 荀伏说道,“说起来,微臣也是上了年纪,头脑实在有些不灵光,有些星象之事倒是记得不全,不如娘娘容微臣回去翻阅占星古籍,入了夜,起了风,天朗气清,倒是不妨碍微臣观测,微臣方才说,实在是因为年迈愚钝,一时间不曾转过念来,等微臣回太史局,翻查明白,再亲自奏明娘娘,定不会有负娘娘所托。” “如此,便有劳荀大人了。”裴淑妃说道。 第332章 两使臣朝见诉苦 这一日,正好是端阳节,恰好又有东兴国、贞女国、出云国等南境几国使者入京朝见元淮,元淮晌午在乾阳宫设宴,款待列国使臣。 宫宴结束以后,东兴国使臣与出云国使臣又带上献礼,在含章殿承祚堂朝见元淮。 东兴国使臣献上的是一套点翠九尾九珠金凤冠和两车轻丝瑶绣,东兴国使臣只说,“敝臣看如今已过端阳,天气炎热,因此我王特意让敝臣献上王宫瑶绣,最是清凉合体,献给皇帝陛下,还请陛下及各宫娘娘、皇子、公主不辞笑纳。” 元淮知道这轻丝瑶绣是用东兴特有的一种玲珑玉蚕吐的轻丝制成的,东兴国国土狭小,一年所产轻丝瑶绣不过数匹,东兴王室中人都未必都能分得,而如今这东兴使臣巴巴地运了两箱来,可见此次上京一定有事。 “这瑶绣珍贵,可比珠玉,又路途遥远,盗匪横行,贵使实在辛苦,其实我大黎与东兴乃是兄弟之国,东兴王有心挂念着朕,只打点贵使带一些家常之物入京来游历一番也就是了,这瑶绣难得,让朕如何消受得起?”元淮说道。 “陛下言重,再珍贵的布匹都不及两国邦交之情珍贵,纵然有稀世珍宝,我王也不敢独享,不奉与陛下,这普天之下,还有何人当得?”东兴使臣说道。 元淮一听,虽然心中动容,也自然知道,东兴使臣此次入京,必定是有事相求。 看过了歌舞,东兴使臣也用过了茶点,对着这歌舞茶点赞赏之声不绝于口,等好话说尽了,看着元淮高兴,东兴使臣这才对元淮说道,“陛下容禀,敝臣此次入宫,是奉了王命而来,还有一事想恳求陛下。” “贵使请讲。” “回禀陛下,我王年迈,膝下只有三子,可一时择选不出适宜的储君人选,只因大王子与二王子之母皆是西北番族出身,二位王子的母舅皆是手握重兵之边将,三王子德才兼备,我王素日最爱,可若是立三王子为储君,定会招致西北番族不满,且如今西北番族与南虞之间勾结,若是强行立储,定会引起国内纷争,可若是改立大王子与二王子,此二人也会同室操戈,不能心服,因此我王心中苦闷,竟然积郁成疾,如今才好些。” “前些日子朕也听闻,特意遣了大黎医术高超者前去王宫中问安,听闻东兴王好些,这才安心。”元淮说道。 “陛下天恩,我王恭领。”东兴使臣接着说,“我王思量再三,如今能制衡南虞与西北番族之人,只有大黎皇帝陛下,若是大黎能陈兵震慑,敝臣想,这西北番族与大虞也不敢轻举妄动,等我王传位于三王子,国内局势稳当,一定举国孝敬陛下,以报陛下大义相助之恩。” 元淮思量了片刻,又问道,“朕依稀记得,东兴国如今共有三族共生,分别是人口占五成的瑶族,还有人口占三成的西北番族,另外两成,是南边的鲛族,如今的东兴王是瑶族出身,关键在于这鲛族,若是鲛族也与西北番族勾结,即便朕派兵震慑,只怕大军一退,贵国国内仍旧陷于动荡之中。” “陛下放心,鲛族是三王子的母舅之族,历来与我们王族相交深厚,定不会舍本逐末、投靠番族。” 元淮听了,这才放心一些,于是只说此事事关军政,还要让他与军政之臣商议过后,再告知东兴使臣。 东兴使臣也明白,于是又说了一会儿的话,就退了下去。 不过半个时辰,出云国使臣又带着十二套玳瑁与玛瑙的饰物献给元淮。 元淮看中了一个赤色玛瑙的绅带极好,也知道此物珍贵,也一定是出云国国王心头所爱之物,便知道出云国使臣无事不登三宝殿,肯将这样的稀世珍宝进献给元淮,也一定是有事相求。 几番询问之下,出云国使臣也说明白他此次的来意,与东兴国使臣一样,出云国不堪澎夷的袭扰,出云国上下都深受澎夷海盗之害,苦不堪言,此次澎夷海盗更是将出云国的几艘王室货资盗去,其中还有一艘,是出云国公主的嫁妆,让出云国王室受尽了屈辱。 也让出云国国王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剿灭了澎夷,才能除此心头之恨,可出云国虽然富庶,可国中之人不善征战,虽然是海上岛国,可海战也不是澎夷人的对手,于是此次派遣使臣上京朝见,为的也是联络大黎,共同剿灭澎夷,已绝此边患。 其实即便出云国使臣不说,元淮也早就动了这个心思,几年前就派出六路大军,与澎夷在东海有过一场大战,夺回了东南重镇珠墟城,可澎夷人实在狡猾,出入海面之上如神鬼一般,根本无法断其根,元淮也以此为恨。 听出云国使臣这样说,元淮心中其实有些欣喜,可面上仍旧说容他与军政之臣计议之后再答复贵使。 出云国使臣也无法,只在宫中略坐了坐,便出宫去了。 可两国使臣走后,元淮并未连忙召集心腹近臣与朝廷重臣,反而是入夜之后,交代康裕,“去太史局,将太史令荀伏给朕叫来。” 康裕机灵,先是看了看今夜星空清朗,倒是最宜观测天象,便去太史局寻太史令。 荀伏看到康裕来找他,心中也是万分欣喜,想起了淑妃那日的威逼利诱,自己也常觉不安,战战兢兢的,如今终于被他寻着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腹中编好的说辞总算能派上用场。 第333章 荀伏借星象进谗言 太史令荀伏被康裕带着进了含章殿一侧的承祚堂,问过安后,元淮赐了太史令坐席,又让康裕给他斟茶,等太史令用过茶,元淮今日倒是面色和善地问道, “近日太史令可曾观测星象?可有异于往常之处?” 太史令荀伏定了定神,心中卜算一二,拱手说道,“回禀陛下,微臣几日前夜观星象,见东井东南之天狼星宿明亮异常,天狼星主侵扰兵祸、异族犯边,只怕是上苍示警我大黎,东南边境或有兵戈之祸。” 元淮听了,不禁点点头,“卿这卦卜算得不错。东南边境的确有些不太平。” “请陛下详说一二,微臣洗耳恭听。”荀伏说道。 “近日有番邦使臣来朝,说起东南一带倒是有些不太平,尤其是这东兴国与出云国,可不就在我大黎之东南面吗?”元淮说道。 “陛下,恕微臣妄言国事,”荀伏说道,“依微臣看,这东井之中,有多星攒聚,好在两星如今尚且不成气候,可又逢天狼异亮,并非善事。当年刘邦入关东,就有五星聚东井之星象,乃称霸群雄之象,不可小觑啊。” “你这话虽然放肆,”元淮说道,“可说得倒也不假,如今东兴番族与南虞有勾结之势,意图动摇东兴国国本,搅乱社稷,兴风作浪,东兴国虽然国土狭小,位处大黎、南虞、澎夷三国之间,尤其是横亘在射南虞与澎夷两国之间,若是东兴国国君之位被南虞势力所把持,南虞再皆由东兴,与澎夷勾搭起来,如你所说,有多星攒聚之象,只怕会对我大黎不利,朕有意出兵,襄助东兴王铲除国内奸小,或陈兵在东南边界,震慑南虞,令其不敢插手东兴之事,只是不知此次出兵,是凶是吉,星象之上可有征兆?” “回禀陛下,”太史令说道,“这天狼星虽主兵祸,只是以臣观测,我大黎紫薇垣的右垣七星,还有太阳守、玄戈等皆气盛而宏,静守一隅,紫薇垣被其环抱而守,并无灾殃。其星宿之芒,也非天狼星可比,再有天鼓偶现,如同上苍为我大黎出兵擂鼓助威,若有兵事,必主大吉。” 元淮听了,心中畅快,也点头说道,“如此,朕便放心了。” “陛下,今日夜空清朗,陛下不如挪动御步,随微臣登台观星,这星象常有变数,常看常新,若是星象如微臣所说,陛下看了,也好放心,若是星象有变,微臣也好说与陛下知道,再想别的破解补救之法。”荀伏说道。 元淮思量了片刻,说道,“也好,这两日使臣们入宫叨扰,朕也只得端坐陪笑,身子都坐软了,如今夜色清爽,不如出去,松松筋骨。” “是,”荀伏起身应道。 “麒麟台地方宽敞,又是宫中高台之冠,便不必去太史局了,去麒麟台也是一样的。”元淮说道。 “是,麒麟台地势极好,最是有益于观测星象的,可惜微臣卑微,不曾有幸往麒麟台去,如今陛下有意,微臣也有幸登麒麟台一观宫闱盛景。”荀伏说道。 “你倒是个嘴甜的。”元淮说着,吩咐汤哲庸准备步辇,加上秘书省的几个近臣,一同往麒麟台去。 元淮率领荀伏登台观星,荀伏拿着玉笏,一一给元淮与秘书省众人指点星象,再做解说,众人听了无不点头。 元淮听着,也与荀伏在承祚堂说的全都一致,又看秘书省的几位博古通今的博士也点头,心中便更信了荀伏的说辞,对荀伏倒是多了几分得信任。 荀伏看着东井星宿,对元淮补充道,“这东井东南天狼星一侧的弧矢星也隐隐发亮,天狼得弧矢,如虎添翼,除攒聚之星,只怕东南一隅还有小人作祟。” 元淮听了,心中也觉得星象神准,于是点头说道,“这东南一隅的小人,指的可不就是澎夷吗?数次袭扰我东南海域,如今竟然还劫掠出云国王室船只,在东南海独大,扼住我大黎东南海的往来要道,不平此贼,只怕后患无穷。” “陛下,不必忧心,只看紫薇垣右垣七星之盛便知道区区澎夷,不足为虑。”荀伏一边说一边指着天际的紫薇垣方向说道,可霎时间变了脸色,惊异地说道,“这……怎会如此?” 元淮一看太史令荀伏也面色惊慌,脸上的快意全无,于是问道,“爱卿怎么了?何事惊慌至此?” “天象有异,陛下容禀。”荀伏说道。 “但说无妨。” “陛下请看,”荀伏指着紫薇垣的方向说道,“紫薇垣之正中,勾陈方向,有星宿也明亮异常。” 元淮遥遥望去,勾陈星中果然有异亮,只听荀伏说道,“陛下,这勾陈若是掩盖紫微,乃女主兴国、祸起萧墙之兆,如此一来,必然会使左垣七星、右垣七星已经拱卫在紫薇垣的众星宿离心,即便是光亮势盛,只怕是纷乱之兆,或招致不祥啊。” “放肆!”元淮呵斥道。 荀伏连忙跪下,叩首行礼说道,“陛下,天象在上,微臣岂敢胡言? 若陛下不信,诸位秘书省同僚皆在,不如请他们一同观之,若有不实之处,微臣甘愿俯首领罪。” “你们也看看,太史令说的可是真的。”元淮吩咐秘书监众人。 秘书监的诸位博士,有些本就不懂天象,也有太史局出来的,自然与太史令一条舌头说话,还有些是裴氏的姻亲或门生晚辈,早就被裴淑妃授意,说法也与太史令一致,没有一点相左之处。 元淮听见众人都如此说,于是让太史令起身,看着天象,问一侧的荀伏,“你既说勾陈星宿之中,有意图掩盖帝星紫微之势的,可知道此人现在何处啊?” “陛下请看,异亮者相距紫微星不过咫尺,可知乃居住陛下近侧之女眷。”荀伏说道。 元淮心想,如今住在他近侧的后宫女眷,只有诸葛忆荪与晟嫔两人,晟嫔又是南虞的郡主,如今南虞在外勾结番族,难道在内也要借由晟嫔生事吗? 荀伏看元淮若有所思,于是接着说道,“陛下请看,异亮之处,有小星若隐若现,此小星仿佛尚未降世,因此时隐时现,不能恒亮,说明其仍在其母腹中。” 元淮心中大惊,这才知道,太史令荀伏说的人,会掩盖帝星、对兵事不利的人,正是诸葛忆荪。 第334章 听童谣元淮生狠心 元淮听罢,怒目圆睁地看着一侧的太史令荀伏,他自小在宫中长大,太清楚宫中的尔虞我诈、明枪暗箭,宫中的嫔妃、皇子、公主、太监、女官、宫女们为了获得权力,会使出何等下作的手段来打击对方,这样的事元淮都是经历过的。 尤其如今诸葛忆荪乃掌管后宫大小事务之人,有多少人盯着她的位子,就会有多少个潜在的敌人对着她射出冷箭,以求取而代之,因此元淮不得不警惕方才太史令荀伏所言,毕竟荀伏或许也是后宫之中潜藏在暗处的某一人的棋子。 荀伏看元淮正色看着他,摄于皇帝之威,他心中惊惧交加,只是面上也不敢露怯,也微微抬头,看着元淮的颌骨,眼神中并无丝毫迟疑,十分坚定的样子。 他不能不坚定,若是让元淮看出来他在撒谎,还诬陷皇妃,不止是他,连他一家都性命难保。 元淮冷冷地说道,“长河渐落,银汉迢迢,爱卿可看得仔细?” “绝无错漏。”荀伏作揖说道,“秘书省诸位博士同僚皆在,其中不乏通晓天象之人,陛下若是不信,不妨问问他们。” 元淮一一问过,众人所说与荀伏所言尽数吻合,只有几个狡猾的,说自己老眼昏花,看不清了,不过是不想置身与宫闱内斗的是是非非之中,故而含混了过去。 与太史令一个鼻孔说话的,还有秘书郎唐仲允说道,“回禀陛下,依微臣观测,这帝星紫微,虽然明亮,却有虚空之象,勾陈之星,如今其星芒虽然不及帝星紫微,可暗藏幽光,有冉冉上升之气势。” “回禀陛下,微臣与秘书郎看法不二,”太史令荀伏说道。“若陛下存疑,不妨亲自展目观之。” 元淮听几人都是如此说,有关系到军政之事,自古星象与上苍之意相连,历代君王行军布阵,皆会听星象之言,顺天而行,因此太史令的话不可轻忽,于是问道,“即便星象如此,可有破解之法?” 荀伏说道,“回禀陛下,破解之法容易,勾陈乃陛下后宫所在,外臣不好置喙,只是若要消解勾陈星芒,必要破其威势,如此帝星紫微困局可解。” “如何破其威势?”元淮看着天际上的满天星斗问道。 “或废或杀,全凭陛下。” “不可。”元淮厉色说道。 “微臣失言,望陛下恕罪。” 荀伏说道,“除此之外,或将其迁徙至去国两千里之地,皆是勾陈 暗淡,紫薇垣危机可解,也可免除此患。” “迁徙至相距国都两千里之地……”元淮口中喃喃自语道。 诸葛忆荪距离临盆之期不过一月有余,可这些日子元淮并未到鸣鸾阁来探望,只与朝廷显贵陪同各国使臣在京郊游历。 这一日,元淮陪同五国使臣现在曲阳别宫用过膳,又去了乐游原一带观赏大黎的风土人情,顺着曲江池,元淮率领着使臣与亲贵众臣乘坐着御船过黄渠,到了终南山脚下,在终南别苑歇息。下午酉时,元淮看夕阳甚美,于是让汤哲庸、易峣全、康裕等人陪同着微服出巡,一同往山野中走走,往视野开阔之处去,登高望远,观赏夕阳。 不曾想元淮等人越走越远,刚走到一处台原之上,就听到有几个临近村庄的儿童正在戏耍,口中还唱着一首童谣。 易峣全本想带着人上前将几个村童驱赶开,可元淮看着这几个孩童天真无邪、憨态可掬,因此不曾让人上前驱赶,元淮看着远处夕光逐渐引入群山,不远处的孩童执手嬉戏,欢声笑语之中还有孩童歌谣之声 ,也是他这个久居九重深宫之中的帝王难得一见的盛景。 元淮看着远处的夕阳,又看着不远处的少陵原,也是汉宣帝少陵所在,口中不禁念道,“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一旁的汤哲庸故意装作不解其意,在一旁说道,”陛下的诗情比文人骚客还精妙许多,可惜陛下对牛弹琴,老奴只是听着郎朗上口,实在不知此意,若是宫中的娘娘们侍奉在侧,或许还能与陛下说上几句。可惜咱们此次郊行,走得匆忙,并未召幸后宫嫔妃同行。” “无妨,即便是朕说的你不知此意,那孩童唱的童谣你该懂得,你只听他们唱的便是。”元淮说道。 元淮说完,只仔细听着听那几个儿童口中唱到,“勾陈兴, 紫薇衰,鸾凤鸣,游龙哀。” 元淮越听越觉得这童谣古怪,又联想昨日太史令荀伏的星象卜辞,越发觉得眼前的童谣所指之人,正是诸葛忆荪。 而这样的山野村童的童谣,往常会有“九尺之台、始于微末”之效,若是一传十、十传百,只怕会左右民心,乱了大黎的江山社稷。 这微弱的童谣传至元淮的耳中,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让元淮震耳欲聋,元淮看着远处的夕光,山间笼罩着一层薄雾,让元淮心中不禁想到,自己的江山是否也如同这远处沉入夜幕之中的夕阳一般,将丧于妇人之首。 山间有凉风猛地袭来,元淮只觉得眼前一阵漆黑,眼前黑星频频,一阵晕眩,险些没有站稳,跌在地上。 一旁的汤哲庸与易峣全连忙上前搀扶,元淮平静了片刻,将二人推开,独步走到台原之上,眺望着远处的宫城,心中的不忍终于被担心江山易主的恐惧消磨干净,眼神中萌生出的,是他二十岁刚登上皇位之时的那股狠心与杀意,像是一只老虎要守护住他的山林。 “陛下,天色渐晚,还是回终南别苑去吧,”汤哲庸劝道。 “也好。”元淮说道。 汤哲庸知道元淮有疾在身,于是示意一旁的康裕上前搀扶。 可元淮将康裕的手推开,将手背在身后,看着不远处、口中唱着歌谣的孩童,对康裕、康祝二人吩咐道,“给这些孩子们拿些果子,散给他们吃。” “是,”康裕应道。 元淮又对康祝说道,“你送他们回家去,给他们家中几两银子,给孩子们买些像样的衣裳,再嘱咐他们的爹娘,看好自己的儿女,为了他们一家人的安危着想,这样的童谣往后切勿再传唱了。” “是,奴才明白。”康祝应着,也走到孩童们的一侧,等村童们拿上果子,康祝领着他们往山下走去。 第335章 送贡物元淮巧夺权 元淮这一日歇在终南别苑,东兴国使臣看元淮此次出行,未曾带后宫嫔妃一同前往,身边也不曾看到有伶俐的女官、宫女之流,因此将预备好的绝色佳人献上。 这名从东兴国远道而来的佳人名唤长君,年纪不过十七岁,本是东兴王宫中的宫女,因为姿容绝佳,乃王宫之冠,又长袖善舞,因此被女官选中,成为了东兴贡女,跟随东兴使臣的队伍一同到了大黎来。 长君家中本姓邱,可为了嘉奖她为国远嫁之功,东兴王特意赐她王室之姓——葛氏,被东兴王年幼王叔收入义女,以东兴王堂妹的名义,远嫁大黎。 东兴使臣原本想一早将葛长君与东兴瑶绣、珍宝一同献给元淮,可他知道,元淮宫中的嫔妃颇多,上上下下有百人,有名有份的如今就有三十几人,皇后淑妃且不说,还有诸葛忆荪这样强悍嫔妃在侧,葛长君若是那时入宫,未免会成为后宫善妒妇人们的眼中钉,在宫中的路也走不长远。 于是,东兴使臣只让葛长君留在驿站,等候时机,终于,元淮要在曲阳别宫设宴款待各国使臣,随身又未曾带后宫嫔妃,终于被东兴使臣寻到了机会,派人传话给葛长君,让她贴身相随,只等入了夜,派人送到元淮的居处,将葛长君献给元淮。 元淮一看葛长君与副使在终南别苑的正堂候着,元淮带人走了进来,副使带着葛长君上前请安,元淮一看葛长君的容貌、穿着、打扮,本来对葛长君甚是动心,可再看一旁的副使,便对葛长君瞬间没有了兴致。 葛长君的相貌再美, 美貌之下潜藏着的是东兴国君臣的图谋与野心,只不可过分亲近与交心的。 只是当着东兴国副使,元淮仍旧不好太驳他的面子,于是让人在正堂设了一桌御膳,让葛长君侍奉,东兴国副使也入席用膳,用过膳才回到居处歇息。 入了夜,元淮也未曾让葛长君侍奉,只让她去侧殿安睡。 到了第二日,元淮带着众人回宫去,也未曾将葛长君带回宫中,只留下几个人侍奉她,也未曾给葛长君任何名分,如此就将葛长君留在了终南别苑,终日与山峦村树为伍。 原本东兴国带了五个宫女前来,葛长君是五人之中最出挑的,看元淮这般处置葛长君,东兴国使臣也不敢再将其余四个贡女奉上。 元淮回宫之后,先是去看望了诸葛忆荪,诸葛忆荪因为临盆之期迫近,身子沉重,入了夏,精神也有些慵懒,又将东兴、出云、陆浑、 玄貊洲几国进献的贡品,半数都让人抬进了鸣鸾阁。 元淮对诸葛忆荪说道,“不过是番国所产的土物,不甚珍贵,夫人只挑拣几件顺眼的留在跟前,其余的或是留着赏人、或是收入库房,只凭夫人处置吧。” “多谢陛下。”诸葛忆荪说道,只挑了几件玳瑁的摆件和玩具留在跟前,其余的让人收进了库房。 “依朕看,夫人如今月份大了,后宫之事繁多,朕实在不忍心夫人被俗务所累,不如便撒开手吧,将这些宫务托付给旁人,也好安心养胎,等咱们的孩子平安降世,再做旁论。”元淮说道。 “若是将宫务交托给旁人,陛下心中可有合适人选?”诸葛忆荪看元淮神情不对,于是趁机问道。 “内宫嫔妃之中,属淑妃、荣妃资历最为深厚,曾经也协助崔氏打理过宫务的,倒也还算妥帖,大事上勉强说得过去,小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含混过去了,只是这二人并没有夫人的才干,无法独挑大梁。”元淮说道。 “陛下说的是。”诸葛忆荪应道。 “裴太妃倒是个稳妥的人,不如便让她主理后宫之事?再由淑妃、荣妃从旁打理,如此,也可保后宫无虞。”元淮说道。 诸葛忆荪一听,如此一来,后宫大权便等同于落到了裴淑妃的手中,对她来说自然是不利的,只是如今自己的月份确实大了,平日里料理宫务,也实在有些吃力,看元淮目光坚毅,她也没有旁的理由反驳,于是只说道,“如此也好。” 元淮听罢,点点头说道,“即便如此,后宫之中,除了皇后,仍旧以夫人为尊,若是淑妃、荣妃行事有何不妥之处,夫人也大可叫了来教导。” 诸葛忆荪听着,心想,即便裴淑妃兴风作浪,有裴太妃在,她又能如何了?只是如今确实要以腹中孩儿为重,也管不了许多,只好应下。 元淮又陪着常佺在庭院中玩耍了一会儿,和诸葛忆荪歇过午觉,才回含章殿去。 诸葛忆荪等元淮走后,将元淮送来的十二件出云国所产的玳瑁、玛瑙腰饰、玄貊洲的点翠网巾、送给了自己的六个心腹太监,又给了自己的八个贴身宫女,每人一件镶嵌东珠的银步摇、两颗东珠、一盒沉香、一匹瑶绣,给了梁姑姑、月娇每人两匹瑶绣、两个赤色玛瑙手镯、四个玳瑁手镯、一套银首饰,两个玄貊洲所产的玉丝竹簟、众人看了自然高兴,毕竟这一日所赏,顶得上他们几年的薪俸了。 用过晚膳,诸葛忆荪又将霜娥叫来,拉着霜娥的手说,“你操劳几日,不必再我跟前侍奉,再去趟含章殿,让贴心的人听着,陛下这几日都见了谁,说了什么话,回来一五一十地说给我听。” 霜娥应着去了,月娇收拾好床铺,走到诸葛忆荪的跟前说道,“姐姐也太操心了,都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操这份心,怕肚子里的那位也和姐姐一般,多思多愁的,将来生成个苦瓜脸,一辈子不得开心。” “哪里是我多心?只是我看陛下这几日去了终南别苑,回来之后,虽然面上还好,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实在让我这心里不踏实得很。” “会有什么事?”月娇说道,“我看陛下就是一片好意,就是姐姐心里想得多。” “但愿是我多心了,并没有这样的事才好呢。”诸葛忆荪说道,“往后宫中琐事都托给衍庆宫的那一位,你也要提点咱们宫里的人,出出入入的,严谨些,别让他们抓住了辫子,让人趁机大做文章出来。” “我知道了,你就安心吧,咱们这里的人不会的。”月娇说道。 “但愿不会,即便会,我倒要看看,她们能兴起什么浪来。”诸葛忆荪说道。 第336章 麒麟台夜话太史令 第二日夜晚,也是出云国使臣与东兴国使臣即将离京的前一日,入了夜之后,元淮仍旧将太史令荀伏召到麒麟台去,屏退左右,只留易峣全与汤哲庸在侧, 元淮问道,“勾陈之事,朕如今已有所处置,只是不可操之过急,况且又是朕之爱妃,哪里舍得太过无情。依你所见,朕如此处置,紫薇垣内乱之危,可以消解了吗?” 荀伏一边观测天象,一边思量着元淮的话,白日里淑妃早已将元淮暂时将料理后宫之权重新交给裴太妃一事,托人告知他,他知道裴淑妃对此仍不满足,必定要图谋后宫大位才行,于是荀伏说道, “回禀陛下,俗语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天象虽然时常有变,只是并非一朝一夕可改,如今依臣看来,勾陈对紫薇垣之威胁仍然存在,并未消解。” “半点都不曾消解?”元淮问道。 “恕臣直言,不曾变改,”荀伏说道,“只是陛下心中有此意,假以时日,下定决心消除勾陈之威胁,天象虽然变幻徐缓,可终会有吉兆降世。” “果真?”元淮问道。 “微臣怎敢欺瞒天子?” 二人正说着,汤哲庸觉得麒麟台的夜风有些凉,于是让康祝拿了一件披风来,在一旁候着,康祝在暗处静静地候着,也将荀伏与元淮的交谈听在耳中,只听元淮说道。 “如此便好,等夫人产下皇儿,朕自会另有安排。”元淮说道。 “是。”荀伏应道。 “明日东兴使臣就要离京,朕有意出兵襄助东兴,平定国内不臣之人,那依你卜算,朕应该何时派遣兵将,陈列于大黎、东兴、南虞之间,才算是占尽天机啊?再过些日子,就是天贶节,那时出兵,可还妥帖?” 荀伏双手作揖,微笑着摇摇头。 “时机不好?”元淮问道。 “并非良辰。”荀伏说道。 “那依你所言,何时才是出兵良辰?”元淮问道。 “陛下请看,”荀伏指着天际说道,“那遥遥天际,牵牛之北,河鼓三星,如今只有天鼓星宿一枝独秀,参旗九星更是黯淡无光。” “不错。”元淮看着,也点头说道。 “陛下,这个时气,是南风独占鳌头之时,陛下也知道,今年我大黎雨水比往年多出一倍,且闷热异常,北地多有烟瘴之气,正因如此,虽然紫薇垣不被烟瘴之气所困,可河鼓三星与参旗九星却多数暗淡,可知道,此时并非南征北战的最佳时机。若是贸然出兵,只怕会让南国占了上风,我军必会损兵折将。” 元淮心想,这太史令说的也不错,今岁的确比往年要炎热许多,再者,兵士们还好,自然可以从南境诸州郡征调,只是领兵之将,大多数都是北地人,不耐南方暑热烟瘴,今年多雨水,只怕南地多有洪涝之灾,黎人不善水上之战,此时出兵,自然是要吃亏的。 “那依卿所见,何时出兵才好?”元淮问道。 “陛下莫急,七夕之后再过一月零一旬三日,会有参旗九星攒聚之象,此星象乃百年不遇,大军行军、布阵也要一月之数,十月佳期,月满之时,西风起,而南风衰,届时出兵,将无往而不利。”荀伏说道。 “如此,也好。”元淮说着,又望向勾陈星,问道。“如今后宫又有皇嗣降世,依爱卿看,此胎吉凶如何?” “大贵之胎,贵不可言。”荀伏说道。“虽然刑杀克主之象,只是会承天贵、顺人愿,终其天寿,只是子嗣上缘分浅,倒也碍不着什么。” “可知男女?”元淮问道。 “陛下恕罪,微臣不敢妄言。”荀伏说道。 “也罢,既然是贵不可言,自然是位皇子。”元淮说道。 “陛下,微臣还有一言。”荀伏说道。 “且说无妨。” “回禀陛下,勾陈乱,则紫薇乱,勾陈衰,则紫薇衰,如今勾陈之主中宫国母气势衰微,如此不利于紫薇垣之运势,若要紫微兴,如今有两层破解之法。” “如何破解?”元淮说道。 “中宫皇后命格贵重,如今又身在皇家富贵之中,彼此冲撞,不益于其病,不如出居道家,或可安养天年。”荀伏说道。 “不可,皇后身子娇弱,如何能去山野道观之中?此法不通。”元淮说道。 “是,”荀伏应道,“微臣妄言,陛下恕罪。” “也罢了,朕自会派遣良医在皇后跟前侍奉,如今黄太医也说,皇后病势安稳,并无不妥,朕信得过太医,你不必多言。” “是。”荀伏应道。 “朕也乏了,你且退下吧。”元淮吩咐道。 “是,微臣告退。”说着,荀伏拱手轻轻退了下去。 “陛下,夜色已深,今夜是要在含章殿歇息,还是去后宫嫔妃处?”汤哲庸问道。 “宋良人如今可好全了?”元淮问道。 “回禀陛下,宋良人如今已无大碍,陛下忘了,前几日良人还给陛下送了玫瑰冰霜来,给陛下解暑。”汤哲庸说道。 “朕到忘了,便去宋良人宫里吧,朕这几日诸事繁多,疲乏的很,到时想念宋良人的一手好箜篌。” “是,”汤哲庸应道,对一侧的康裕等人吩咐,“摆驾景籁阁。” 第337章 刘淑仪探病明月台 这一日,元淮终于送走了东兴使臣与出云使臣,给两位使臣的赏赐都是大黎所产的珍贵之物,单就一个蓝田玉绛丝手串,就足够一个京城中等人家十年衣食无忧,而独独是这样的手串,元淮让人从库房中寻出了一百件之多,分别赠送给出云国与东兴国的国君。 当东兴国使臣的车队途经蓝田,看到今岁蓝田大旱,加上去岁官家为了取玉,占用百姓之田,使得百姓谷物歉收,因此十之有三的蓝田百姓都跟着遭了殃。 东兴使臣坐在装饰精美的马车中,看到道路两旁有不少的百姓卖儿鬻女,寻常百姓都衣衫褴褛,而饿得皮包骨头、双眼无神的百姓抬头看着途经蓝田县丞的使臣车队,还以为是天上的神仙过境。 殊不知,这使臣车队的箱子里头,装满了从蓝田所产的珍贵玉手串,当年为了取玉,凿毁了百姓良田百亩,如今百姓遭难,竟然不能分得采玉之财的分毫,连上头拨下来的赈灾粮米也是从一个库房进了另一个库房,一个口袋进了另一个口袋。 这使臣看着路旁的一对姐弟面容极好,姐姐看着不过八九岁,弟弟最大也不过五岁,东兴使臣会相面,一看这二人便知道是个机灵的,又有贵相,只是面黄肌瘦,心生不忍,于是与护送使臣的官员再三央告,将这两姐弟买了下来,给了他们一口饭吃,跟着东兴使臣,往南边去了。 使臣们的车队走后,后宫之中因为诸葛忆荪挂念刘皇后,于是想让人去长杨宫探视请安,哪曾想刘淑仪正带着人来请安,送了一套亲手给小皇子常佺与小公主嘉蔚做的夏衣。 诸葛忆荪与刘淑仪说了她心中的忧虑,刘淑仪一直是个热心肠的人,况且入宫早,早年也侍奉过刘皇后,知道刘皇后的性情,当日崔氏跋扈,若不是刘皇后护佑,凭借她一人与宫女的出身,在后宫之中也是万万不能保全的。 于是刘淑仪应承到,“既然夫人有此心,又何必寻张觅李、派遣旁人,臣妾如今也甚是挂心皇后娘娘,且平日也无事,不如便让臣妾去吧。” 诸葛忆荪知道刘淑仪是个稳妥的人,于是答允了下来,让月娇预备好给刘皇后送去的东西,刘淑仪带上,与鸣鸾阁的妙箜一起往长杨宫明月台去了。 刘淑仪到了明月台,便连忙到寝殿去给刘皇后请安,谁知道明露出来说,刘皇后已经喝药睡下,只等刘皇后午睡醒来之后再见。 刘淑仪也只好应着,在明月台的前殿等候了足足一个时辰,到了申时二刻,掩宸才连忙出来回禀,“淑仪娘娘,皇后娘娘有请。” “好,本宫这就去请安。”刘淑仪连忙吩咐侍女堇岚、屏云还有几个太监带上诸葛忆荪送给刘皇后的东西,往刘皇后的寝殿中来。 刘淑仪一进到寝殿之中,原本心中万分欣喜,谁知道一看到刘皇后,面色由喜转悲,竟然登时落下泪来。 刘淑仪看着刘皇后气力衰弱,面色枯黄,肤色煞白,一脸病色,连微笑都甚是吃力,虽然明露让人焚香,可刘淑仪仍旧能嗅出一股陈年老药汤子的苦浊之气。 因为害怕刘皇后忧伤,淑仪轻轻擦拭了眼角的泪珠,勉强笑着,对刘皇后请安,问过安,将诸葛忆荪给刘皇后预备的东西一一奉上, 刘皇后此时如同风前残烛,即便是抬来一尊真佛,她如今也没有心力看了,只是淡淡地笑着,吃力地说道,“都好,都好,劳她费心,其实我这里一应俱全的,本用不上这些,还劳动你远道送来。” “是,臣妾明白,”刘淑仪说道,“皇后娘娘如今在长杨宫,陛下特意嘱咐过,一应起居饮食所用,都从宫中拨来给娘娘用,长杨宫上下也尽心侍奉,臣妾都看在眼里,这也是夫人的一片心,不在东西多少,只在她对娘娘的一片心吧。” “我也明白,”刘皇后说道,“可怜她如今怀着身子,还要替本宫料理后宫琐事,到末了还要为我这病弱之躯操心,实在是于心不忍。” “娘娘放心,”刘淑仪说道,“太医日日去给夫人请平安脉,说夫人腹中的龙胎一向安好,比怀着八皇子时还要稳健几分呢!太史局都说,夫人这一胎会承天之贵,终享天寿,自然是没有什么不妥的。” “天象虚言,哪里能信?”刘皇后似有责怪之意地说道。 第338章 见手书皇后垂泪 “臣妾这样想,只是陛下近来倒是常把这样的话挂在嘴上,说起来,也不过是让人听了安心罢了,心安了,身子也就没什么不妥的。”刘淑仪说道。 “也罢,但愿真如太史局所言吧。”刘皇后有气无力地说道。 “还有这料理后宫之事,如今夫人身子沉重,哪里还能料理这些?陛下体恤,已经将裴太妃请来坐镇,淑妃与荣妃二位协理,夫人如今只在鸣鸾阁养胎,只等着腹中的孩儿降世了。” 刘皇后听了,面上一阵阴云,只是因为面容憔悴,这阴云也看着淡淡的, 若是不往近乎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忆荪觉着料理宫务吃力,自己个儿跟陛下提的?”刘皇后问道。 “哪里会是夫人主动提起?娘娘也知道夫人的性子,夫人知道这宫务是替娘娘在料理,若是交给别人,她哪里会放心,莫说如今才八个多月,即便是到了十月份,哪怕是临盆的时候,她一颗心在将要生产的孩子身上,还要分出一颗心来支使珪如去查账呢!” 刘皇后听着,觉着刘淑仪这话滑稽,想痛快笑一场,只是担心胸口疼,只是淡淡地抬了抬嘴角。 “如此说来,是陛下的安排?”刘皇后问道。 “正是。”刘淑仪说道,“陛下一心都是为了夫人和夫人腹中的孩子着想才会如此,这段日子,五国使臣来朝,带了几十车的贡物献给陛下,陛下竟然将一半都赐给了夫人与八皇子,可见陛下对夫人的宠爱,赐完了贡物,看夫人高兴,这才说了想将六宫之权暂且交给裴太妃,夫人这些日子身子有些懒怠,也未曾说什么,便应下了,只安心养胎为上。” “陛下可曾说,等忆荪产下皇嗣之后,将六宫之权归还鸣鸾阁之事?”刘皇后问道。 “这……”刘淑仪思量着,“臣妾倒是不曾听过。” 刘皇后十六七岁就嫁入楚王府,成为了元淮的结发妻子,时至今日已经有二十五载,元淮是什么样的性情,旁人不知道,刘皇后是最清楚的。 如今她虽然在病中,可听着刘淑仪的话,便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元淮的心思绝不会这样简单,又听说元淮听信太史局的天象虚言,心中便更是不安。 “对了,夫人还让臣妾,将这封手书呈给娘娘,”刘淑仪说着,亲自从怀中将手书呈给刘皇后。 刘皇后看着手书,诸葛忆荪在心中只称呼她为姐姐,一句都不曾称呼她为皇后娘娘,刘皇后看着,也像是在看着一封娘家小妹写给长姐的家书。她哪里还有娘家呢?娘家人在十几年前就死绝了,只是如今看着诸葛忆荪写给她的手书,字里行间情真意切,让刘皇后觉着诸葛忆荪像是她的亲妹妹一般。 刘皇后一边看一边流泪,只是如今刘皇后的泪已经流淌干净了,泪泉已经和她的身子一样,逐渐枯萎干涸了,哪里还能流出眼泪来?只是心中动容,止不住地里流泪,最后这泪水泛红,眼眶中几乎要流出血泪来,掩宸在一旁不停地劝谏,刘皇后这才敛住。 只是她也是个聪明人,虽然忧愁,可从字里行间也能看出诸葛忆荪的不安,刘皇后心中便暗暗发誓,一定要为她做些什么,才能不辜负了诸葛忆荪的心。 刘淑仪看着皇后一直落泪,也在一旁不住地劝着,刘皇后听了刘淑仪的话,心中也舒坦不少,刘淑仪侍奉刘皇后用过晚膳才回去歇息,因为不放心刘皇后身子,淑仪也不曾回宫去,便在长杨宫住了下来,要照料皇后几日,等刘皇后的身子好些了再回宫去。 刘皇后用过膳,让明露将刘淑仪好生送出去之后,只是怔怔的,一个人愣神,过了好一会儿, 掩宸与拂清觉着有些担忧,于是上前问道,“娘娘,您可是觉得哪里不痛快?可要我去传太医吗?” “无妨,我没事,只是想一些事情罢了。”刘皇后说道,“宸儿啊,” “是,”掩宸说道。 “给我磨墨,清儿掌灯,我要写两封手书,送到宫里去。” “是,”二人应道。 刘皇后一边咳嗽,一边缓慢伏案写字,掩宸看她辛苦,上前劝道,“娘娘,您身子不曾好全,这写字又是最费心神的,不如明日再写吧。” “无妨。”刘皇后摆摆手说道。 “请娘娘恕我冒昧,”掩宸又问道,“不知娘娘的手书是为何人而写?” “一封自然是给忆荪的,”刘皇后说着,满脸地柔情,可是回想到另一个人,这柔情又变得冷峻,说道,“另一封是给陛下的。” 第339章 滑鳅鲥鱼汤 熬到了三更天,刘皇后终于才写完了给诸葛忆荪的一封家书,给元淮写的书信才起了一个头,因为想起从前与元淮的点点滴滴。 写着写着,刘皇后竟然呕出一口血来,掩宸与拂清连忙去请太医,行宫的杨太医给刘皇后开了一副药,下过针,病势才稍稍稳住。 掩宸将刘皇后扶上床,因为担心刘皇后,所以彻夜不息地守在刘皇后的窗前,刘皇后也辗转难寐,看着她的四个贴身侍女之中年龄最小的掩宸,像是看着她过世的女儿,刘皇后微笑着,与掩宸说着她这一辈子是如何过来的。 当年刘皇后被废之时,掩宸不过才九岁,是她娘家母亲陪房家人的女儿,一直跟随刘皇后侍奉,行事机灵,刘皇后平时有心事,往往会和她说。 掩宸听着刘皇后说起过往,从她初入楚王府,成了楚王元淮的正妃,后来为元淮诞下一个女儿,谁知道女儿也早早夭折,后来辅助元淮登基,她也顺理成章成为了中宫皇后。 谁知道不过三年,元淮就对她的家族举起了屠刀,随着勋贵势力被尽数铲除,刘皇后也因为被崔氏陷害,被废为庶人,贬到了金镛城。 她的母亲、姐妹等家中女眷被没入掖庭,后来被崔皇后逼害致死, 家中父兄叔伯子侄死的死,流配的流配,偌大的中山刘氏家族,到末了只剩下她一人。 谁知道造化弄人,后来崔氏覆灭,元淮将她接回太极宫安养,又在诸葛忆荪的谏言之下,元淮将她立为皇后。 时隔二十年,刘皇后带着宫人重新回到了坤仪宫,可是物是人非,心中感慨万千。 她二度成为皇后的那一夜,元淮到坤仪宫去看她,她再看着元淮,不知道心中是悲是喜,元淮是她在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亲人吧,可也是杀了她们刘家满门的仇人啊,在金镛城之时,她心中最牵挂的是元淮,心中最怨的也是他。 当日瑾妃带着赵王常佰回邯郸去,刘皇后与元淮在城楼之上远眺目送,城楼之上风大,元淮给刘皇后披上自己的披风,轻轻扶着刘皇后回宫去,那一刻刘皇后仿佛觉着自己回到了出入楚王府的时候,可是过了瓮城,推开城门,是巍峨的宫殿,眼前人不是她的结发丈夫,也是冷血无情的至尊帝王,而她呢?她又是什么? 她仿佛一粒上造的胭脂粳米,被洪流裹入一潭深不见底的大缸,自以为酝酿出了滋味甘醇的绝品仙醴,而自身早已经变成了破碎丁零的酒糟。 刘皇后说着说着,心中悲切,不觉便昏昏睡了过去,可是入了梦,往事仍旧抓着她不放,她梦见死去的崔隽媖狠狠地掐着她的脖子,自缢而亡的明嫔捧着白绫来请她悬梁, 还有被废入尼庵的庄妃在一旁敲着木鱼,仿佛是要超度她去往极乐世界,可凑近一看,敲着木鱼的庄妃嘴脸早已经变成了恶鬼。 因此刘皇后只睡了两个时辰就从噩梦之中惊醒,出了一身的汗,将枕衾都浸透了。 刘淑仪来请安,看刘皇后的气色比昨日还不好,于是问了明露、掩宸她们。 掩宸并未说刘皇后强撑着身子写信之事,只是说昨日晚膳只用了一口,今日如何能有力气支撑? 刘淑仪听了,连忙走上前问道,“皇后娘娘,您可有什么想吃的膳食?只管说给臣妾,臣妾让人去调制。用过膳,臣妾陪着您出去走走,用不了十日您便好咯。” 刘皇后摆摆手,说道,“不中用,你看我这样子,即便是吃了老君的仙丹、王母的蟠桃、仙翁的灵芝,都是不济事的,不过是白白糟蹋东西罢了,索性不如留给还有救的人。” “您说哪里话?”刘淑仪一边说一边淌下泪来,,“若是您再这样说,我可就不依您了,好好的,说什么不济事的话,我看着您就好,入了夏食欲不振、身子空乏些也是有的。往后可不再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了。” 刘淑仪接着说道,“臣妾无用,看您这样,我宁可替您受这份罪罢了,我宁可折寿十年,哪里忍心看着您这样折损一日?” 刘皇后说道,“好妹妹,我哪里不知道你的性子,你心实,待人热忱,是他辜负了你,不知道你的好,一味地眠花卧柳图新鲜。” “不说这些了,您想吃些什么,我亲自去给你预备下。”刘淑仪说道。 “说起来,突然想起往年母亲做的一碗滑鳅鲥鱼汤来,只是有些费事,若是膳房有这个,喝上一口我心里也舒坦舒坦,若是没有,寻常的莼菜银鱼汤也是好的。” “这个容易,”刘淑仪说道,“如今行宫的荷花开得正好,我就让人折了新鲜的嫩尖儿、搓了滑鳅、烧了鲥鱼小火烹上。” 说着,刘淑仪亲自带着几个丫头,还有掩宸,一同往明月台的膳房去,膳房烟熏火燎,刘淑仪平日甚少来,可今日寸步不离地守着那一小锅鲥鱼汤,生怕火候过了。 “淑仪娘娘去外头松快松快吧,让我来看着就行了,我看这火候,再过一刻也就好了。”掩宸说道。 “好姑娘,有劳你。”刘淑仪说着,与堇岚、屏云一同出来,堇岚看刘淑仪淌眼泪,不知道是被膳房的烟火熏得还是伤心流泪,于是连忙给刘淑仪递手帕。 “无妨,”刘淑仪接过手帕,对一旁的屏云吩咐道,“你叫上展宁、展钰,一同回宫去,转告夫人,皇后娘娘只怕不好,还请夫人早些预备上冲喜之物,回禀的时候和缓一些,夫人不如便要临盆,受不得惊吓。” “奴婢明白。”屏云说道,领着刘淑仪身边侍奉的太监展宁、展钰坐上马车回宫去了。 诸葛忆荪一听,心中焦急,可是如今自己的身子坐不得马车,无法到长杨宫去看望刘皇后,于是让月娇带上常佺,一同往长杨宫在刘皇后跟前侍奉。 刘淑仪亲自捧着一碗滑鳅鲥鱼汤,呈到刘皇后的窗前,一勺一勺地侍奉刘皇后吃,滑鳅里头的一股荷叶清香,还有淡淡的胡椒与罗勒香味,刘皇后尝了觉着极好,足足用了半碗,明露、掩宸看着也高兴。 “说起来,还是娘娘宫里的姑娘手巧,”刘淑仪指着一旁的掩宸说道,“这样的鲥鱼汤臣妾往年也喝过,不过只有这个样式,断断没有这个味儿,” “觉着好,你也多用一些,”刘皇后说着,也对掩宸说道,“丫头,既然淑仪爱喝,你辛苦些,这几日再做一些,给淑仪和淑仪宫里的人都尝尝。” “娘娘想得周全。”刘淑仪说道,“娘娘用了膳,臣妾给您梳梳头,今天的日头大好,不如让我陪着您出去走走吧。” “也好。”刘皇后轻轻点点头。 第340章 绾平髻皇后漫步闲庭 刘淑仪扶着皇后走到明月台的妆镜台前,扶着刘皇后轻轻坐下,用玉梳给刘皇后轻轻篦头, “娘娘的乌发极美,也不用梳压歪了头的高髻,娘娘气度不需要这些外物来粉饰,依我看,回心髻就很好。”刘淑仪说道。 刘皇后点点头说道,“你这梳头的手艺,旁人不说,我是最信得过的,只凭你梳罢,我只安坐就好。” “是,”刘淑仪应道,回想起当日在含章殿侍奉,因为她手巧,会梳各种发髻,于是被安排在云凰阁,侍奉刚侍寝后的嫔妃们梳头,谁知道被元淮看中,从此成了元淮的嫔妃。 曾经元淮时常当着众嫔妃称赞刘淑仪手巧,还惹来了崔隽媖的嫉妒,等崔隽媖成为贵妃之后,想起刘淑仪伶俐的样子,让人将当时还只是个良人的刘淑仪去崔贵妃宫中梳头。 因为崔贵妃故意刁难,说看不中这发髻,故意当着一众宫人给刘淑仪难看,用烧热的茶盅让刘淑仪捧着,刘淑仪觉得烫手,不甚将茶盅跌落,还被崔贵妃诬陷,说刘淑仪因为羞愧难当,于是故意砸碎了茶盅,想用这烫手的瓷片谋刺崔贵妃,险些被人以谋刺贵妃的罪名拖到慎刑司去乱杖打死。 好在惊险之时,被刘皇后救下,只是刘淑仪当日凭借一双巧手,得了元淮宠爱,如今被茶盅烫伤,掌心满是血泡,元淮也自此冷落了她,从此便不大得元淮宠爱,倒也因祸得福,免了被人算计,得以保全到今日。 刘淑仪的一双妙手,三两下就帮皇后绾好的发髻,刘皇后看着,清丽舒心,让人看着如沐春风,也点点头,说是甚好。 刘淑仪也欣喜,拿起妆台上的一支金簪,想给刘皇后别上,刘皇后淡淡的说道,“不用这个这金玉簪子,什么金阳玉阴的,净是邪说,我倒不信这个,金玉耀目,不过是带给人看罢了,只有你我,不必这般。” “是,”刘淑仪拿起一支木簪对着妆镜给刘皇后比量着,“那这龙蕊木的花簪,可好吗?” “样式倒是别致,终究小家子气。”刘皇后说道。 “的确,娘娘的乌发已经是黑亮的,这龙蕊木簪也是玄色的,不甚相宜,”刘淑仪又拿起一支深棕色的祥云图案木簪,问道,“这个香京木的,倒是更合适一些。” 刘皇后点点头,说道。“极好。” 梳好发髻,刘淑仪挽着刘皇后的胳膊,在明月台上闲庭漫步,明月台是行宫东南角后妃所居宫殿之中地势最高的,象征着皇后所居的明月台的地位,刘皇后远眺着嫔妃们的宫室,突然看到了不远处的落锦台, 刘皇后说道,“明嫔走后,总觉得这落锦台阴森森的,她用一匹锦绸自缢而死,她住的地方又偏叫个什么落锦台,细想想,竟然有些后怕。” “娘娘多虑了,”刘淑仪说道。“这落锦台在明嫔入宫前就有了,不过是巧合罢了。” “幽篁院倒也齐整。”刘皇后说道,“只是忆荪不在,终究是只有个空壳架子没有那股气在。” 刘淑仪也应着,二人远眺了一会儿,正在往翠影居的方向望去,谁知道听到不远处仿佛有孩童的欢笑声。 刘皇后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谁知道刘淑仪也听见了,转身一看,竟然是月娇带着八皇子还有几个嬷嬷朝着她们二人走来。 “哎呦呦,瞧瞧谁来了?!”刘淑仪搀扶着刘皇后转身对月娇与常佺说道。 刘皇后一看常佺,满脸笑意地朝着她走来,心中动容,看着常佺长得胖了许多,身子也健朗,心中又是高兴又是动容。 “快去,给皇后娘娘和刘娘娘请安。”月娇轻轻推了常佺一下。 常佺也朝着刘皇后与淑仪天真无邪地跑去, 在刘皇后面前也像个小大人一样给刘皇后作揖,“儿臣参见母后。” 常佺又学着月娇和老嬷嬷在路上教导他的话,说道,“久疏问候,疏于晨昏定省,请母后见谅。” 刘皇后轻轻蹲下,将常佺拥入怀中,说道,“好孩子,好孩子,不用学这些客套话,母后知道你的心,难为你这样大热的天还来看我,母后看着你啊,什么样的病也都好了。” 常佺又给一旁的刘淑仪请安,“儿臣参见刘娘娘。” “八皇子有礼。”刘淑仪也欠身回礼,看常佺可爱,于是让堇岚将刘皇后搀扶起来,刘淑仪将常佺抱在了怀里。 月娇也上前请安道,“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刘淑仪娘娘。” “好,好。”刘皇后勉强微笑着说道,可是体力有些不支。 “姑娘快快起来,” 刘淑仪说道,“这下好了,姑娘来了,咱们也有口福了。” 刘淑仪看刘皇后有些憔悴,于是说道,“瞧我,八皇子和姑娘风尘仆仆的,咱们在这大日头底下说话做什么,快入殿去,用些茶水点心吧。” 说着,刘淑仪便让堇岚搀扶着刘皇后,让屏云、丹凇、展宁、展钰从月娇和几个老嬷嬷手中接过行李,一同往明月台中走去。 刘皇后因为体力不支,只陪着月娇说了一会儿的话,看着迎晖与拂清带着常佺玩了一会儿的投壶,便进去歇息了。 刘淑仪带着月娇与常佺到她住的成篁馆来,月娇在刘淑仪宫中说了一会儿的话,到了傍晚,就到行宫的太医院来找妙箜,问刘皇后的病情。 妙箜见了月娇,自然欣喜,只是一听月娇问刘皇后的病情,只摇摇头说道,“娘娘的病即便是华佗在世,只怕也难了,昨夜又呕了血,越发厉害,听太医院的人说,也就是这几日的光景了。” 月娇听着,心中一震,只觉得难过异常,而刘皇后仍旧不顾念自己的身体,此时又拿起笔来,用写起给元淮的绝笔信来。 第341章 灯油枯皇后留懿旨 写完了给元淮的绝笔信,刘皇后也到了油尽灯枯之时,临睡前,刘皇后将掩宸叫到跟前,将一封给诸葛忆荪的家书与给与元淮的绝笔信交给掩宸,对掩宸嘱咐道, “待我走后,你便回宫去,将这两封书信,一封送到含章殿呈给陛下,一封送到鸣鸾阁交给夫人。” “娘娘胡说什么。”掩宸一边说一边哭了起来,“娘娘好好的,哪里用得着安排这些。”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刘皇后说道,“老实说,到了这个时候,心里倒是有舒坦了不少,不像从前,总觉得憋闷难受。或许是这身子也知道我大限到了,不再挣扎,只等着死的那一日到来罢了。” “夜深了,娘娘别想这些,快安置吧。”说着,掩宸给刘皇后盖上毯子,在寝殿外头的小榻上侧身眯着眼,也不敢深睡,只巴巴地守着刘皇后。 到了第二日,刘淑仪一早便带着人到了明月台来,照旧给刘皇后梳头,看着刘皇后的面色如霜,越发惨白,刘淑仪也忧心不已。 她梳头的时候也不敢用力,因为刘皇后已经没有了力气,一捋头发,头像是被牵着动似的,因此刘淑仪只轻轻地拂着她的头发,给刘皇后仍旧绾了一个回心髻, “娘娘想用些什么?”刘淑仪给皇后梳完头,搀扶着她穿上衣衫,轻轻拂着刘皇后往前殿走,“臣妾让她们去安排。” “何必费事。” 二人正说着,明露进来通传,“娘娘,八皇子来请安了。” “还不到辰时,佺儿怎么就来了。”刘皇后说道,“一清早,虽入了夏,仍旧凉浸浸的,明月台又高,冻着我的孩子可怎么好?” “快请八皇子进来。”刘淑仪吩咐道。 过了一会儿,刘皇后看着月娇、妙箜带着八皇子进来,月娇手上还提着一个船盒,妙箜捧着锦盘,上头放着一个波斯银壶。 “儿臣参见母后,”常佺请安道。 “好, 好,快起来。”刘皇后有气无力地说道。 “八皇子快起来,到刘娘娘这里坐。”刘淑仪说道。 常佺回头看了月娇一眼,月娇轻轻推了常佺一下,常佺就被刘淑仪抱了起来,坐到了榻上。 月娇提起食盒说道,“知道娘娘不曾用早膳,特意做了四碟子小点心,娘娘将就着用一些吧。”“好,好,劳你费心。”刘皇后说道。 月娇将食盒递给一旁的明露、掩宸,二人接过食盒,将几碟子点心摆了上去。 刘皇后说道,“这样精巧的果子,看着跟花朵一样,做起来是最费事的,为着我这个病身子,姑娘多早晚就起来调制这个了,让我怎么担待得起?” “皇后娘娘哪里话?这几样点心都是姐姐平日里最爱吃的,奴婢也是做惯了的,不费事,娘娘且尝一尝,合不合您的口味?”月娇说道。 “姑娘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刘淑仪也说道,“这道牡丹荞皮卷,往常也在夫人宫中用过,今天这道牡丹荞皮卷越发清香, 可见姑娘为了皇后娘娘进的多一些,又往里头用了多少的心思。” “奴婢侍奉娘娘是应当的。”月娇说道。 \"诶?姑娘何必这样说呢?姑娘在太皇太后殿下跟前都不必自称奴婢,太皇太后把姑娘当成自己孙辈一般看待,在这里又何必自贬?何必自称自己是奴婢呢?”刘淑仪说道。 刘皇后也点点头。 月娇又看着身后的妙箜说道,“这是茯苓霜,是妙箜特意给娘娘调的,本想用鹿乳,只怕太热,娘娘喝了不克化,所以兑了热热的羊乳,我还加了些芭蕉露,娘娘趁着温热,喝上一碗吧。” “好。”刘皇后勉强支撑着力气,用了半碗的茯苓霜,吃了两块点心,看着常佺玩耍了一会儿,才被刘淑仪侍奉着又睡下。 刘淑仪挂念,即便是刘皇后午歇,也不曾回自己的住处,一直在外头候着,直到侍奉着刘皇后用过晚膳,方才回成篁馆去。 到了夜里,刘皇后只觉着气力衰微,仿佛只有吐气、没有进气了一般,可仍旧挣扎着,将平时伺候她的明露、掩宸、迎晖、拂清叫到了跟前,吩咐道, “明露,将皇后之玺取来。” “是,”明露走到后头,开了箱子,将一块方方正正的皇后之玺过来。 “这皇后之玺虽然在咱们这放着,可是咱们却不曾用过。”刘皇后说道。“这宫里的规矩我守了一辈子,到头来仍旧是这般结果,有何善处?如今我也拼上老脸,破一次例。” 大黎的玉玺一共有两方,一方是皇帝之玺,还有一方便是皇后之玺,皇帝之玉玺处理朝政大事之时常用,可皇后之玺并不常用,处理后宫之事用凤印便可,动用不到皇后之玺,除非到了大黎的危难关头,才可动用皇后之玺,来代替皇帝之玺处理大事。 如今元淮健在,且社稷并无动荡,若贸然动用皇后之玺,自然是会让宫中之人侧目,只是一旦用了,这皇后之玺所代表的便是中宫皇后的最高意志,若不是狂悖荒谬的懿旨,连元淮都要礼敬一二,后宫众人也不得违逆。 刘皇后又吩咐一旁的迎晖,“迎晖,我说着,你执笔写几道懿旨出来。” “是。”迎晖说道。 “这第一道,便是我无德,不曾有所出,终觉愧对陛下与百姓,八皇子常佺,天资聪颖,虽然年幼,却视我如亲母孝养,我有意将八皇子常佺收为嗣子,待我身后,有八皇子常佺掌管祭祀之礼。”刘皇后说道。 “娘娘……”众人都劝道。 “我有成算,就这样写。”刘皇后吩咐道。 “是,”迎晖应道,执笔写了下去。 第342章 散余财凤驾归西 掩宸看着刘皇后决然的眼神,也明白刘皇后的心意。 刘皇后之所以要收常佺为嗣子,并非全然为了诸葛忆荪与常佺母子着想。 若是刘皇后不如此安排,等刘皇后仙逝,到了她的两个忌日、还有年节之时,祭祀她的皇子将会是谁呢? 第一个无非是雍王常佑,常佑是嫡长子,由他来领导诸皇子祭祀刘皇后是最名正言顺的。这一点刘皇后也心中清楚。 可常佑毕竟是她的仇人之子,常佑的母亲害的刘皇后满门覆灭、一生凄惨,虽然她并不因此迁怒常佑,可心中终究有芥蒂。 可此时常佑并不在京城,而是远在姑臧,那第二个最有可能主持祭祀她的皇子,便是陈王常偱。 刘皇后抱病的这些日子,她只单独见过常偱一面,自从刘皇后扳倒了明月台,常偱一次都未曾来看望过,常偱的母亲荣妃,刘皇后也越发看清这个女人的真面目,往年那个面容娇艳、总是带着一脸真挚笑意的荣妃已经不见了,如今的荣妃满肚子阴谋算计,只为了将自己的儿子推上太子之位。 常偱也是如此,即便是今后常偱来祭祀她,即便是她对鬼神之说不甚放在心上,可一想到常偱或者虚情假意、或者搪塞敷衍的样子,也觉着无趣,因此也不肯将主祭她的机会交给常偱。 也只有常佺。她生前也把常佺当成了亲生儿子一般看待,诸葛忆荪会教子,自然不会把常佺往歪路上领,百年以后,由常佺来祭祀她,她是最安心的。 说完了常佺,刘皇后又接着对迎晖说道,“这第二道,便是晋升刘淑仪为嫔,封号为敦,着礼部择吉日为敦嫔行册封之礼。” “是,”迎晖应道。 “这些日子,淑仪在我身边侍奉,一日两三次地过来,实在劳苦,我知道,她心实,如此这般并非为了谋求名位,往年被崔氏刁难,她还记着我当日待她的好,我也明白,如今宫里,能知恩回报便很好了,我看她不被陛下爱惜,实在可怜,下了这道这旨意,即便我走了,或许让她在宫里的日子好过一些。” 刘皇后越说,气力越衰微,掩宸见状,也连忙上来给刘皇后轻抚着背顺气, “无碍,无碍,”刘皇后摆摆手说道。“这第三道,便是我死后,你们不必去皇陵守着,若是愿意出宫与家人团聚的,便去明露那领一锭金子,出宫去吧。若是愿意留在宫中的,便回皇宫去,让宣政夫人给你们安排个妥当的地方。” “娘娘,奴婢们哪里肯舍下娘娘出宫过日子?若是娘娘去了,奴婢们也不活了。”几个贴身的宫女都这样说。 “万万不可如此,”刘皇后说着,猛地咳嗽起来,被掩宸给她拍着,好一会儿才平复过来,“原本我废入金镛城之时,拖累了你们,耽误了你们的韶华,心中就甚是感喟,如今入了宫,又二度为后,还以为能带着你们过安生日子,以弥补一二,谁知道我竟无福,好日子没过几天,就要撒手走了,这是我个人的命罢了,可你们万万不能做傻事,平白耽误了后半生。” 刘皇后再三嘱咐,众人这才口里答应着。 “就这三道,”刘皇后说道,“迎晖啊,你打了草稿,再让咱们宫里侍奉的秘书郎正经拟了出来,再交给你明露姐姐,让她盖上玺,放在我的桌案上也就罢了。” “是,”迎晖说着,拿上稿纸走了出去。 “我箱子里,还有一些当年陪送进来的嫁妆,”刘皇后说道,“当年被废黜为庶人,都被罚没入官中,又两箱子被动过,剩下的我复位之时,陛下又尽数让人送还了回来,都是你看着。”刘皇后对明露说道。 “是,”明露噙着泪水、点点头。 “里头那两个小檀木箱子的,是些金锭子、金锞子、银锭子之类的,我估量着,光金锭子就还有两千多数,用来安置贴身伺候我的宫女、太监们,若是剩下的,就让你们四人分了吧。”刘皇后吩咐道。 明露掩宸本想推脱,可知道刘皇后的性子,若是推脱,反倒耗费她的心神,于是只好应下,不再多说。 “还有两个嵌蚌老樟木的,是我娘家母亲给我预备的首饰衣衫,有两个双凤螺钿匣子里头的,是一些我母亲、舅舅置办的首饰,等我走后,就给淑仪吧,其余的百余件首饰,都留给忆荪,还有几个宝石银项圈,是旧年的样式,用料虽然好,可如今不时兴了,你们戴着也无妨,就由你们四个分去吧。”刘皇后说道。 “是。” “那些旧衣裳,是我往年穿过的,若是我走了,棺椁会被抬到鸾凤台去,灵堂也在那边,这明月台也就空了,陛下还记着我,会来这明月台看看,拂清啊,就把这旧衣裳留给他吧。”刘皇后说着,眼圈满是血红,可再也流不出眼泪来,说道,“若是他不来,就烧了吧。” “是,奴婢记着了。”拂清说道。 吩咐完了,刘皇后对着明露与拂清说道,“你们自去歇息吧。留宸儿在我跟前,我好跟她说说话。” “是,”明露与拂清擦着眼泪退了下去。 刘皇后摸着掩宸的手说道,“好孩子,我就要回去了,独留下你,让我怎么放心去呢?” “小姐放心,不用挂念我,说不好小姐也是自己吓自己,到了明日一早就大好了。”掩宸说道,“我也自有安排,自会无碍的。” 刘皇后哪里看不出掩宸的心思,于是说道,“好孩子,答应我,莫做傻事。” 掩宸也只好点点头。 “若是你不想再住在京城,不如就回中山去吧。”刘皇后说道,“你的父母都被我牵连,如今他们的魂灵尸身都迁回原籍了,他们是中山刘家出来的,如今他们的坟茔无人打理,不如就回去,守在你父母身边吧。” 刘皇后又有气无力地抬手指着梳妆台,“我生前用过的首饰,不留给旁人,都给了你,你便带了去吧,若是你果真往中山去,到了我父母叔伯、兄弟姊妹的坟前,也替我问候一二,求他们原谅吧。” “我记着了。”掩宸含泪说道。 刘皇后又陪着掩宸说了一会儿的话,终于没有了力气,昏睡了过去,掩宸给她裹上薄毯,守在窗前。 到了酉时,掩宸打来了梳洗的温水,走到刘皇后的床边,看刘皇后眉峰紧蹙,嘴唇微张,掩宸探了探刘皇后的鼻息,才发现刘皇后已经仙去,享年四十一岁。 第343章 元淮垂泪思亡妻 直到第二日,刘淑仪她们才知道刘皇后已经仙逝的消息,刘淑仪一早就到了明月台来,在刘皇后的床前哭了一会儿,又打发人回宫去,回禀元淮。 月娇与常佺知道后,也连忙赶到明月台来,常佺虽然年纪小,但是心里记着刘皇后对他的音容笑貌,那样的慈善温和,比他的母亲更可亲,不禁在刘皇后的床前嚎啕大哭,月娇、妙箜也垂下泪来。 明露、掩宸与刘淑仪的两个宫人堇岚、屏云一同回了皇宫,明露与堇岚到了含章殿,元淮知道了刘皇后去世的消息,面色沉重,回想起从前与刘皇后的种种,心中百感交集。 而含章殿的一众太监宫女听闻皇后薨逝,纷纷跪在地上,痛哭不已。汤哲庸问了元淮的意思,连忙去找内侍省、内府局的人,预备宫中置办灵堂、将刘皇后凤驾挪回鸾凤台、为众人预备素服一事,汤哲庸又让康裕去告知礼部,操办国丧。一切都安排地井井有条。 明露和堇岚在元淮面前,说起刘皇后去世前说的一些话,元淮听了,悲戚之情难以自抑,眉头紧皱,闭上双眼,仿佛将世事都置之度外一般。 明露又将刘皇后生前留下的三道遗旨呈到元淮面前,元淮看着遗旨上写的,一是让八皇子常佺为刘皇后嗣子,二是晋升刘淑仪为嫔,三是对刘皇后宫人们的安排。 遗旨之上,还盖着皇后之玺,元淮也不好驳回,况且除了让八皇子常佺为刘皇后嗣子,其余的两道都是小事,于是也只好一一应下,让秘书省去拟了一份圣旨,昭告天下。 元淮看过了圣旨,明露又将一封书信呈到元淮面前,说这是刘皇后生前带病写给元淮的,请元淮亲启。 元淮拆开书信,看这信是用梨花笺写的,那梨花笺还是刘皇后初入楚王府为妃之时常用的,元淮只看那信上用簪花小楷写着,“妾涓奴谨奉吾君淮启”。 涓奴便是刘皇后的小字。 元淮看着信上写道,“妾承蒙陛下不弃之天恩,以妾草芥之身入主中宫,为国母至尊,然妾命小福薄,常缠绵病榻,不曾理事,亦不曾尽中宫之责,心中惭愧,羞见官家。忆往昔,妾豆蔻之年便入侍君之左右,时至今日已然二十有五载,任东西南北,彼此两地分隔多日,然妾心之所念,无非君尔……” 元淮看着,不觉垂下泪来。 可是越往下看,元淮心中顿时生了疑惑,只看刘皇后最后写到,“……小妹忆荪,若有朝一日冲撞陛下,或为奸邪谗言中伤,还望陛下,看妾之薄面,宽宥于她,莫加重罪,更勿要效仿汉武帝立子杀母之举,请万万保全忆荪母子,莫让吾娣甥为虎狼所伤,为小人所害,若真如此,妾到九泉之下,亦魂灵不安,亦辜负你我多年夫妻鱼水之情,他日终难相见。” 元淮看着,虽然刘皇后在心中言辞有些激烈,可心中明白,她是担心诸葛忆荪,情急之下才会如此。 元淮也感慨,自己与纤韫也算是老夫老妻,果然是“知夫莫若妻”,如今宫中的人都以为元淮宠着诸葛忆荪母子,将列国使臣进贡的珍宝一半都抬进了鸣鸾阁,以为元淮对诸葛忆荪母子荣宠至极,可宫中知晓元淮心中打算的,仿佛只有纤韫一人。 刘皇后虽然生前远在明月台,不在元淮跟前安养,可也只有她看出了元淮对诸葛忆荪的防备与疑心。 元淮看到最后,又见刘皇后写到,“妾不久将长眠于极乐之地,将日夜祝祷,只愿郎君享天贵、天福、天寿,做万世称颂之明君,若真能如此,妾亦不悔此生。勿念,愿君长安。” 汤哲庸看元淮止不住地掉眼泪,可面上没有一点表情,仿佛丝毫没有觉察出泪水夺眶而出。 汤哲庸担心明露等人看着狼狈,于是连忙递上一条干净的帕子,元淮看到汤哲庸捧着手帕,看着一滴泪珠子打在自己的龙袍上,这才知道自己流泪了。 “陛下……”汤哲庸在一旁问道。 “无妨,朕无事,只是看皇后这封手书,言辞恳切,不免让人牵动情肠,才会如此。”元淮说道。 “陛下长情,若皇后娘娘有知,也一定会被陛下真情所打动。”汤哲庸说道。 “都是朕不好,实在是亏欠纤韫太多,”元淮说道,“生前不曾好好待她,如今她走了,又当着你们点眼,做出这副架势来。” 汤哲庸听了,一时也不敢应承,只执着拂尘、侧立在一旁默默不语。 “这梨花笺,亏她还留着。”元淮说道,“朕记得纤韫刚入楚王府时,她的庭院之中有一株长势甚好的碎雪梨花,那个时候,纤韫还让人仿着庭院中的梨花样式,做了这梨花笺出来,这都多少年了,那梨树都枯死多日,难为这梨花笺她还留到今日。” 元淮默默地看着这手书,又问一旁的明露,“皇后生前,只留下这一封手书吗?” “回禀陛下,”明露不敢欺瞒,只能如实回禀,于是说道,“皇后娘娘生前一共写了两封手书,一封让奴婢呈给陛下,一封由掩宸送去了鸣鸾阁,交给了夫人。” 元淮听着,心想也是情理之中,刘皇后在心中直呼诸葛忆荪是小妹,可见二人亲厚,诸葛忆荪待刘皇后想必也如亲生姐姐一般,因此才还不避讳,让自己唯一的儿子不顾刘皇后的病,大老远地去刘皇后跟前侍奉,自然是与旁的嫔妃不一般的。于是不再追问,让明露与堇岚退下。 而二人刚走到殿门口,就看到康祝慌忙地走进来说道,“陛下,夫人此刻只怕是要生了。” “什么?夫人这一胎不过才九个多月?那岂不是要早产?”元淮问道。“为何会如此?太医可去看过?有何不妥?” “回禀陛下,听说是夫人听闻皇后娘娘仙逝,悲戚不已,动了胎气,太医们也去瞧过,说腹中龙胎并无不妥,已经让产婆、医婆、医女们在侧殿的产室中候着了,已经将夫人挪到了产室里,预备着迎接腹中龙胎落草降世。” “朕去瞧瞧。”元淮说着,连忙起身,让汤哲庸将刘皇后的这封信收好,直往鸣鸾阁去。 第344章 鸣鸾阁丧姊产女 含章殿与鸣鸾阁相距不远,元淮带着几个侍奉的人,三步并两步、急匆匆地赶到了鸣鸾阁,而此刻裕妃、晟嫔、祯嫔等人已经在候着了,一看到元淮,众人问过安,元淮也称赞几人道,“你们有心了。” “臣妾们惶恐,这都是臣妾们应该做的。”祯嫔、晟嫔等说道。 珪如听到外头的声音,于是带着沅姑出来,给元淮请过安,汤哲庸问道,“里头太医怎么说?夫人这一胎可顺遂安稳吗?” “回禀陛下,请陛下放心,太医们说夫人的胎一向安好,只是如今还没有到临盆的正经日子,预伺候夫人临盆的东西一早就备下了,倒不妨碍只。只是夫人之胎尚不足月,事发突然,太医们都说,还要用催产的汤剂催一催,才可保夫人与腹中龙胎的万全,秦太医已经着人去煎药了,奴婢也派了两个宫人跟着,定不会出岔子。” “那便好,若是夫人平安诞下皇嗣,鸣鸾阁上下朕都有重赏,尤其是你们贴身伺候夫人的,你们的劳苦朕也看在眼里,赏赐之物自不必说。”元淮说道。 “多谢陛下,只是奴婢们伺候主子,乃是分内应尽之责,不敢领受陛下额外厚赏,倒是让奴婢们受之有愧。”珪如说道。 “怨不得你们夫人看重你,果然行事周全,与寻常女官不同。”元淮称赞珪如道。 “奴婢惭愧。”珪如说道,“回禀陛下,夫人那里一时半刻还没有消息,烈日炎炎,还请陛下与几位娘娘殿中安坐。” “好,你们小心侍奉着,自然会有你们的好处。”元淮说道。 “陛下放心,夫人跟前伺候的人个个都是让人放心的。”裕妃说道,“咱们还是先进去吧,若是有好消息,珪如定会遣人来告知咱们的。” “也好。”元淮说道。 于是裕妃搀扶着元淮,往鸣鸾阁的正殿中走,晟嫔与祯嫔跟在后头,一走入鸣鸾阁中,就看到三公主嘉杭带着小公主嘉蔚在朝外张望,看到元淮来了,二人赶紧问安。 元淮一看事发突然,殿中尚没有皇子前来,只有两个公主,虽然这两个公主平时元淮也十分宠爱,只是元淮心里头还是希望诸葛忆荪的这一胎是个儿子,眼下就这个两个女儿在此,元淮虽然笑着,可终究是心里有嫌隙,不像往常对两个女儿一般那样亲密无间。 裕妃侍奉元淮多年,自然也摸准了元淮的性子,况且她也是切身经历过这样的事的,延昌十一年,她生嘉杭之时,元淮一看是个公主,况且宁和公主与靖和公主已经远嫁,嘉杭是宫中唯一的公主,元淮仍旧是似笑非笑、不冷不热的,虽然脸上欣喜,可心中仍旧是淡淡的,后来裕妃生下常仪之时,元淮那股发自内心的喜悦就全然不同,此时此刻,她也自然是知道元淮心里的盘算。 于是裕妃对嘉杭与梅裳说道,“这里人多眼杂,又有这许多人进进出出的,两位公主在这里多有不便,你且带着三公主和小公主去金鸳阁玩耍吧。” 嘉杭今年快十四了,且平时是个最机灵的,天性又聪慧异常,一看父亲不冷不热的样子、还有母亲的避讳,早就明白了七八分, 于是蹲下来,十分温和宠溺地对自己的妹妹嘉蔚说道,“五妹妹,姐姐带你回你们宫里吧,咱们去斗草好不好?你们金鸳阁那里有热点心,不像这,夫人和月娇姐姐不在,没好的面果子呈上来,只有这冷面果子吃。” 嘉杭说着,站起身来,脸上毫无惧色、不卑不亢、神色坚毅地看着元淮说道,“父皇,女儿们先告退。” 元淮虽然知道嘉杭是用冷面果子当众讥讽他,可是看嘉杭小小年纪,说话伶俐风趣,心中也并无不快,竟然还笑了出来。 裕妃看着嘉杭领着嘉蔚走了出去,没好气儿地说道,“这丫头,越发没大没小的,说话口无遮拦,让陛下与二位妹妹见笑。” “朕看嘉杭倒好,虽是女儿身,这股子英气不输给诸皇子。”元淮说道。 “是啊,臣妾也看着三公主很好,字写的越发好了,针黹女红也是拔尖的,臣妾在她这么大的时节,可比三公主差远了。”祯嫔说道。 晟嫔听了元淮的话,心中也不太痛快,什么叫虽是女儿身,不输男儿,别看元淮的几个皇子被当成宝一样,晟嫔却看不上,心里也觉得比他们南虞的皇子差得远了,皇子之中,八皇子常佺还小,长起来的皇子中,也就二皇子常佰与六皇子常修能入晟嫔的眼,旁的比嘉杭差远了。 晟嫔心中也暗暗想到,她的女儿将来也和嘉杭这般就好了。 元淮领着几个嫔妃在鸣鸾阁等了许久,可是产室之中终究没有消息传来,只听到诸葛忆荪的呼喊哀嚎之声,元淮听了也五味杂陈,不知道诸葛忆荪是因为生产时的疼痛,还是因为看刘皇后猝然长逝、心中悲切才会如此,对诸葛忆荪的怜悯之情也不可自抑。 可元淮心中仍旧保留着一丝清醒,还记着太史令的天象之言,对诸葛忆荪还保有戒心。 到了夜里,元淮站在鸣鸾阁的三楼茶室,远眺着远方天际的漫天星斗,身后是诸葛忆荪生产时的的哀嚎之声,而面前是大黎的江山社稷、太史令的勾陈夺紫微乱社稷的天象之说,还有萦绕在耳际的终南山村童歌谣中潜藏的谶语。 到了晚上,裕妃与祯嫔先回各自的宫中,晟嫔因为住得近,与元淮说了一会儿的话,也回金鸳阁去了,而元淮看夜色深了,就在鸣鸾阁歇下,且诸葛忆荪时而哭嚎之声牵动情肠,元淮不忍离去,于是这一夜就不曾回含章殿去,独宿在鸣鸾阁。 到了第二日中午,珪如才连忙来报,说道,“贺喜陛下,夫人平安产下了一位小公主。” “公主?”元淮微笑着问道,对着汤哲庸点点头,“好啊,好啊,公主也好。朕与夫人也算是儿女双全了。” “是啊,这都是陛下与夫人的天家福气啊,”汤哲庸附和道。 元淮又问珪如,“夫人如何?可还安好?” “请陛下放心,夫人产后虚弱,还需勤加休养,并无大恙。”珪如说道。 “你去回禀夫人,说朕心里记挂着她,让她安心休养,只管养好身子,等她好些了朕再去看她,其余的事有朕呢。”元淮说道。 “是,”珪如应道,走了进去。 元淮看过了小公主,也去产室内殿看了看诸葛忆荪,只是诸葛忆荪因为疲惫,就睡了,元淮只陪着她坐了坐,又来看小公主。 元淮只听有年纪的老嬷嬷在一旁说道,“陛下,咱们这小公主生的真好,皮肤雪白,将来一定是个美人胚子,连胸前这一点点的梨花胎记,梨花便是丽华,将来定是个姿容美丽、气度雍华的。” “梨花胎记?”元淮看着小公主的胸口,果然有一点的梨花胎记,那样式,倒是有些像刘皇后生前所用的梨花笺的样式。 第345章 治新丧二妃争位 诸葛忆荪产下小公主之后,昏睡了三个时辰,也终于醒了过来,灵笳一直在她身边侍奉着,看诸葛忆荪醒了,连忙将乳母将小公主抱了过来, 诸葛忆荪看着女儿生的好,心中也甚是欢喜,将女儿放在身边,轻轻抚摸着小公主的面颊,小公主也张着嘴望向诸葛忆荪,十分好奇的看着她。 诸葛忆荪因为想着刘皇后新丧,她如同失去了亲生姊妹一般,万分悲恸,而她刚好又生下了一个女儿,心中想到,“这孩子不会是纤韫姐姐转世吧,若果真如此,姐姐前半生潦倒可怜,一生郁郁不得志,若这孩子果真与姐姐有缘分, 我一定全力照顾好这孩子,不让她今生受一丁点委屈。” 诸葛忆荪想着想着,不禁流下泪来,小公主也跟着一同哭了起来。 灵笳看了,让乳母林氏将小公主抱了下去,轻轻给诸葛忆荪擦拭着泪水,安抚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小公主平安降世,生得也好,月内不宜忧思,还请夫人莫要伤神了。” “没什么,只是看着女儿,想起了先皇后,不免伤怀。” “如今陛下已经追封了先皇后为元懿皇后,位次在昭献皇后之前,元懿皇后丧仪,比之昭献皇后也隆重数倍,陛下特意为此辍朝十日,命诸皇子、各地藩王、内外命妇皆入宫为元懿皇后守丧,陛下还追谥了元懿皇后的亲族,追谥元懿皇后之父为魏国公,元懿皇后之母为魏国夫人,元懿皇后之兄为一等辅国将军,其妻室为一品诰命,陛下如此追谥,想必元懿皇后在九泉之下也可安心了,还请夫人莫想那些伤心事,还是多看看眼前吧。”灵笳说道。 “如此也罢了,我如今身子尚未好全,佺儿、月娇与妙箜不日就要回宫来了,等她们回来,有些事本宫一定要查问清楚,再做道理。”诸葛忆荪说道。 “是,奴婢蒸了鹿乳酥酪,夫人还是吃一些吧。”灵笳说道。 “也好。”诸葛忆荪点点头。 因为诸葛忆荪产后虚弱,后宫之事都由裴太妃、裴淑妃与荣妃料理,此次元懿皇后之丧仪,外命妇众人,由陛下的姑母、世宗皇帝之女——盛荌大长公主领着诸外命妇致哀,而领着内命妇致哀的嫔妃一时竟然没有决断,礼部也分为两派,一派支持裴淑妃领着致哀,另一派则支持荣妃领着致哀,两派各有说辞,为此事争执不下。 支持裴淑妃的礼部官员说,裴淑妃乃是除了宣政夫人以外的众嫔妃之首,位份在荣妃之上,理应由裴淑妃领着内宫诸位嫔妃向元懿皇后致哀。 而支持荣妃的礼部官员更多,这一派人则更言之凿凿,他们说荣妃乃是皇三子的生母,在后宫嫔妃之中资历最为深厚,由荣妃领着内命妇众人向皇后致哀也是理所应当。 眼看就到了元懿皇后一七,可领着内命妇众人致哀的人选尚未定下来,瑾妃与赵王常佰也刚刚入宫。 元淮觉着,瑾妃入宫资历最久,由瑾妃领着众嫔妃向元懿皇后致哀也是有理的,因为想将两派之争都搁置不用,强扶瑾妃担任此职。 可是裴太妃却说,荣妃与瑾妃年岁都大了,领着后宫嫔妃致哀之后还有许多事要料理,只怕二人身子吃不消,再说了,后宫论位份尊贵,还是淑妃最为妥当。 听太妃都这样说,元淮也不好驳太妃的面子,因此只好让裴淑妃领着内宫嫔妃致哀,如此一来,裴淑妃在后宫的地位便更不可一世。 而领着诸位皇子致哀的任务,虽然雍王常佑回宫来,可如今元懿皇后指定常佺为元懿皇后嗣子,论礼,应该由常佺领着众皇子致哀,元淮也答允如此安排,礼部众人也不敢多置喙。 于是,在元懿皇后的一七丧礼之上,由不满两岁的常佺由乳母领着,后头跟着诸位年长他许多岁的皇子们,在元懿皇后的灵前磕头参拜。 诸葛忆荪虽然在月中,不曾前来,可有常佺在此,一众皇室贵戚也不敢小觑、轻视了她。 常佺虽然年幼,可是当着众人,并不曾慌乱,也不曾哭闹,只是满眼的好奇,一些宗室中的老人看着常佺的样子,都说常佺小小年纪,遇事却镇定非常,颇有其曾祖父——世宗皇帝遗风。 听宗室大臣们如此夸赞常佺,瑾妃、裕妃、献嫔等皇子的生母也并不放在心上,只是一笑了之,可荣妃却心中怒火交加,恨得牙根痒痒,只恨诸葛忆荪母子不能随刘皇后一同去了,她和自己的儿子也少了几个绊脚石。 元懿皇后一七过后,荣妃听闻陈王的侧妃舒氏小产,于是向元淮请命,出宫去了陈王府。 荣妃是向来不把陈王的侧妃舒缡放在心上的,她此次出宫为的也并不是舒缡,而是另有其人。 荣妃让岑姑将带给陈王侧妃的补品留下,又在陈王府后花园南角的画茵堂悄悄会见一人。 此人从长杨宫远道而来,不是旁人,正是元懿皇后殡天之时在她身边伺候的杨太医。 “微臣参见荣妃娘娘。”杨太医褪下斗篷,连忙跪下给荣妃行礼道。 “杨太医免礼。”荣妃说着,给一旁的岑姑使眼色,岑姑将怀中的五百两银子塞给杨太医。 “娘娘重赏,微臣受之有愧。” “比起太医替本宫做事所承担的惊吓相比,这点银子不算什么。”荣妃说道。 “多谢娘娘。”杨太医拱手谢道。 “不知杨太医将来有何打算?”荣妃问道。 “微臣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如今既然为娘娘效力,自然唯娘娘之命是从,还请娘娘的示下。”杨太医说道。 二人正说着,陈王的侧妃舒缡故意支开了下人,带着侍女容玥走到画茵堂的北窗下,听着堂中荣妃与一男子的谈话。 只听荣妃说道,“本宫想,如今元懿皇后猝然长逝,虽是陈年旧疾,皇后之死在众人看来,并不与你们相干,可陛下若是有朝一日,回想起元懿皇后的从前种种,突然查问其来,难免会查到你的头上,到时便不好了。” “是,娘娘的意思,微臣明白,行宫这是非之地,微臣只怕是待不得了。”杨太医说道。 第346章 设圈套斩草除根 “听说如今东兴王抱病,陛下有意,一个月之后将派遣使节前往东兴,探视东兴王,使节的队伍里,难免会有随行的太医院之人,不如你便打点打点,随使臣一同前往东兴吧。太医院归太常寺统辖,太常寺卿那边,本宫自会派人帮你说话,你不必担心,只预备好前往东兴一事便可,届时,你的妻妾儿女,也会一同与你在东兴相会,一家团聚,何等快慰?”荣妃说道。 杨太医知道,自己的家人老小都在荣妃手里,因此哪来敢说个不字?于是只好应下来。 “这大黎前往东兴的路途上,实在遥远,打点上下破费钱财,这五百两银子只怕不够,待你启程之日,本宫自会派人再封八百两,前往太医的下处,有了这些银子,即便是你想留在东兴,置办点田产房屋,也足够使得了。”荣妃说道。 “小人多谢娘娘为小人布排。”杨太医说着,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等杨太医走后,荣妃让几个太监在画茵堂外四处看着,守在堂外,舒缡看有人来了,这才带着侍女赶紧从小道溜走。 只听堂中荣妃吩咐岑姑,“等他到了东兴之后,剩下的事儿便交给你去做了。” 岑姑应道,“是,奴婢是番族出身,从大黎入东兴,必须要过番族之地,自会派出族中死士途中截杀此人,断断不会留下祸根。” “那便好。”荣妃点点头说道。 “只是那八百两银子,是否还要送到他宿处?”岑姑问道。 “这是自然,他是个爱财的,只有看到了这银子,才会安下心来前往东兴,若没有这银子,是定要生疑的。”荣妃说道,“再有,他的妻妾儿女,便一同了结,一个活口都不要留下。” “是,奴婢明白。”岑姑应道。 “料理了这几个,咱们再对付淑妃那个活狐狸,敢挡着咱们的路,我看她是好日子过腻了。”荣妃恨恨地说道, 月娇与妙箜也回到了宫里,诸葛忆荪一一见过,也说他们此行辛苦,且自去休息,三日之后,诸葛忆荪又将妙箜找来,询问她元懿皇后生前病重、服药之事,妙箜虽然颇通医理,可终究不过是半路出家的,哪里知道这其中精深阴狠的诸多门道? 妙箜只说,元懿皇后生前的确是按黄太医的嘱托安养、吃药,只是为了给元淮与诸葛忆荪写那两封信,太过于耗费心神,才使得自身的病越发厉害,以至于到了最后无可挽回。 诸葛忆荪一听,对元懿皇后心中万分愧疚,况且元懿皇后的身子本就薄弱得很,她从前也是听黄太医说起过的,再想起元懿皇后生前写给她的手书上,那般恳切、那般情真,只以为是元懿皇后为了她,才耗尽了心神,油尽灯枯而死,便心中更觉惭愧,也不再追问元懿皇后的死因。 到了元懿皇后三七,诸葛忆荪的身子略好些了,亲自到鸾凤台去,为元懿皇后放声高哭了一场,在场之人听着也无不动容,以为二人当真是姐妹情深,诸葛忆荪终究是有情之人,不比当日裴淑妃领着内命妇众人致哀,也是刚打雷不下雨,宫中的老人们都看了眼里。 又过了一个月,是小公主的满月之礼,因为与刘皇后五七相近,满月之礼一切从简,可是元淮仍旧给小公主赐名“嘉梨”,小字玉琅,给小公主的满月礼比四公主、五公主多出许多,以作满月之礼从简的弥补。 元淮还有意册封小公主为长兴公主,将长兴郡作为小公主的封邑,以示对小公主的宠眷。 熙嫔听了,心中自然不忿,也在淑妃与康嫔的撺掇与授意之下,常往金鸳阁去,在晟嫔耳边说一些闲话,也让晟嫔心中多了些愤愤不平,可晟嫔转念一想,当初若不是诸葛忆荪召来了黄太医,治好了自己的女儿,只怕自己的女儿如今都夭亡了,哪里还有今日的光景?于是对熙嫔等挑拨是非的人也不再理会,安心教养女儿,只与裕妃、祯嫔、敦嫔等嫔妃来往。 元懿皇后七七之后,诸葛忆荪在元懿皇后的灵堂进过香,又哭了一场,才看着鸾凤台的灵堂慢慢撤了下来,挪到了皇陵与宗庙去,心中不免伤感,只是还有一事心中更是不安,让她在宫中的处境愈发尴尬。 那便是她已经出月了,可元淮丝毫未曾提及将后宫之权交还给她,她知道,手中没有权力,在这宫中就难以踏实,因此每日悻悻的,只看着常佺与嘉梨一同玩耍之时,心中才会稍微舒解一些。 不日就快到重阳了,诸葛忆荪因为挂念太皇太后,于是让人备下车驾,带着常佺、嘉梨、月娇、梁姑姑他们一同往仁寿宫去。 太皇太后虽然入秋之后病了一场,如今已经好全了,身子也还算健朗,老人家看着两个小重孙,常佺越发可爱,而嘉梨也乖巧,那沉静的性子与常佺别无二致,看常佺一同玩耍,甚是高兴。 可是转眼看着诸葛忆荪,太皇太后一眼便看出了有些不对劲,于是问道,“你这孩子,如今怎的这般木头似的,可是有心事?” “哪里有什么心事,只是如今臣妾也是两个孩子的娘,也是二十有五的人了,比不得往年,一张嘴便像是踩着鸡脖子一般,不知大小、没有分寸的话说个没完,”诸葛忆荪说道,“再说了,如今臣妾也是个闲散的人,心里眼里只有这两个孽障,没有旁的,遇不到旁的事,自然话就少了。” “如今宫中是淑妃与荣妃理事,倒是把你晾在了一边,不知道皇帝这心里是如何想的。”太皇太后说道,“虽说这样也好,可你哪里是个闲得住的人?即便是你闲得住,那些人也闲不住,背地里不知道装什么神、弄什么鬼的,这样的事儿旁人不知道,我是经历过的。” “老太太不必为我烦忧,陛下待我很好,我不曾有事,只是元懿皇后一时舍我去了,心里悲戚,旁的并没有什么要紧的。您只要安养好自己的身子,便是我与孩子们的福气了。”诸葛忆荪轻轻搀扶着太皇太后的肩膀说道。 太皇太后也拍了拍诸葛忆荪的手,“若是你觉得宫里憋闷,便带着常佺与嘉梨,到仁寿宫来住段日子,横竖常仪在我这住着,一个人也无趣,弟弟妹妹们来了,和他做个伴,他也高兴些。” “一个常仪就已经够您操劳的,若是我再带着两个成日间不消停的来闹您,那便真是我不懂事了,儿臣无事,您且放心吧,”诸葛忆荪说道,“这是儿臣用鹿乳做的蒸饼,您尝着可还适口吗?” “好,好,你的手艺也是难得的好,只是吃着心事重重的样子,让人心里不踏实。”太皇太后说道。 诸葛忆荪听着,不禁笑了出来,“都说人老成精,太皇太后可不就是成了人精了吗?吃一道蒸饼就能吃出儿臣的心事来?这样的好本领,只怕是天上少有,世上无双了。” “你莫逞强,我虽然老了,识人却是准的,”太皇太后也笑着说道,“若你仍旧这般强颜欢笑、自欺欺人的,只怕将来有你哭的那一日。” 第347章 睹衣衫元淮思亡妻 “太皇太后,儿臣还有一事相求,”诸葛忆荪说道。 “什么样的事?也值得你如此郑重其事的?”太皇太后问道。 “您是千眼佛,我就是那成精的猢狲,能耐再大,这颗心也终究瞒不过您去的。”诸葛忆荪说道,“这些日子,我这心里的确不太踏实,总觉得在宫里头暗潮涌动,像是有什么事儿似的。” 太皇太后点点头,说道,“纤韫走了,你又刚产女,后宫里荣妃、淑妃也不想让,一点小事争夺不休的,大事小事堆积到一块,你心里不踏实也是常有的,没事儿,好孩子,你只管放心,诸事有我呢。” “有太皇太后这样说,儿臣便安心了,”诸葛忆荪说道,“只是您年逾八旬,我哪里忍心让您操心动气的?许多事儿臣自会料理,只是若来日有变,还请太皇太后看顾好常仪、常修还有裕妃、嘉杭、献嫔、祯嫔她们,宫中能保全她们的,只有您一人了。” “好孩子,这样的事即便你不说,我也自会如此,眼下你只养好自己的身子,照顾好常佺与嘉梨要紧。”太皇太后说道。 诸葛忆荪点点头, 常佺又走了过来,躺在太皇太后的怀中,常佺不怕生,在太皇太后面前嬉嬉笑笑的,拿起桌子上的蒸饼就往嘴里送,也掰出一块来,拿给太皇太后吃。 诸葛忆荪在一旁喝止道,“佺儿,不得无礼。” “诶~无妨,我老太太就喜欢我们佺儿如此,虽然我儿孙不少,可在我前头,都拘着礼呢,只把我当成是老虎,不曾当我是祖母,一步都不敢行差踏错似的,好好的孩子管教得可怜,有时候我还时常照镜自观,是不是我这老太太不够慈祥才使得儿孙们如此?”太皇太后说道。 “怎么会?当初我刚入宫,只觉得您亲切,如同儿臣的亲祖母一般,亲还亲不过来呢?诸皇子、宗室王孙之所以如此,不过是咱们这宫里的规矩使然,与您不相干的。” “什么样比天大的规矩,连人的天伦都不顾,至亲之间,倒是因为这规矩隔阂得生分。”太皇太后说着,看着怀中的常佺说道,“还是我们佺儿这般好,不曾将我这个太奶奶当成外人,在我怀里这样撒娇装嗔的才显得亲厚呢。” 诸葛忆荪听太皇太后这样说,也不再喝止常佺,只是时刻看着,怕常佺不小心伤着太皇太后,可众人看着,常佺虽然年幼,可行动之间极有分寸,凡事先审视一番而后行,并非粗鲁无状之人。梁姑姑在一旁看着,也时常对常佺多有赞赏。诸葛忆荪看太皇太后喜欢常佺,在仁寿宫用过晚膳,才带着一儿一女回宫去。 元懿皇后五七之后,长杨宫的都监牧使来请示元淮,“回禀陛下,从前元懿皇后居住的明月台,如今还有一些大行皇后的遗物留在那里,元懿皇后的遗旨之中也不曾提及对这些遗留之物的处置,长杨宫之人皆因为这些都是大行皇后的遗物,不敢擅动,卑职此次前来,便是请示陛下,这些皇后遗物,该如何处置。” 元淮听了,因为心中万分思念刘皇后,如今鸾凤台的灵堂也撤下,宫中只有鸣鸾阁的侧殿之中还留有刘皇后的灵位和遗物,除此之外,竟然没有一处可以让元淮追念亡妻之地,于是元淮想将刘皇后往年的旧物取回,在含章殿近处寻一个堂室,当做追念亡妻之所。 于是元淮让汤哲庸预备车辇,往长杨宫明月台去。 一走入明月台,就看到刘皇后从前的侍女拂清从寝殿之中,连忙上前迎接。 “奴婢拂清参见陛下。” “请来吧。”元淮一眼便看出这是从前侍奉元懿皇后的贴身宫女,于是说道,“你们主子已经去了,朕知道元懿皇后慈心,留下遗旨,不曾让从前侍奉在跟前的宫人们去皇陵守陵,若是宫人们意愿出宫回乡,皇后还让人给她们若干金银,当做路上的盘缠,许多人都趁此良机出宫去了,难为你还苦守在这里,寸步不离的。” “回禀陛下,奴婢侍奉皇后娘娘十余年,与皇后娘娘悲欢与共、形影不离,如今皇后娘娘猝然长逝,奴婢如何肯舍下娘娘,独自拿上金银、出宫享乐去?况且娘娘的许多旧物仍留在明月台,无人打理,有几间都被虫蚁啃噬坏了,奴婢看着心有不忍,于是奴婢求了都监牧使大人,容奴婢留在明月台,等打理完娘娘的旧物,再行离去。” “也好,难为你有这份心。”元淮说道,“不知皇后的旧物在何处?” “回禀陛下,都在寝殿后头的衣厢里,奴婢已然尽数叠好,搁在里头的楠木箱子里。”拂清说道。 元淮听着,就往衣厢中走,独自进了衣厢,将汤哲庸等人留在外头候着。 元淮看着那整整两个楠木箱子的衣裳,有昔年刘皇后嫁入楚王府时穿的新嫁衣,有她嫁入王府几个月,与元淮夫妻情好,元淮特意命人给她做的。还有几件是元淮的生母、敦慈太后赏赐给她的。 还有几件是刘皇后为早夭的女儿预备下的小衣裳,还有几件是刘皇后为宁和、常佑、常儒、靖和、常佰、常偱等妾室所生的儿女预备下的衣裳,与她给自己亲生女儿预备下的衣裳都是一样的用料,款式甚至更新颖许多。 还有一件是元淮登基、刘皇后成为皇后,元淮赐给她的皇后宫装,可是元淮登基之时,她所穿的皇后朝服随着延昌三年被废黜了皇后之位,都被内府局的人收回去了,换之而来的一件废庶人穿的素色粗麻衣裳。这一件衣裳也被刘皇后一直留着,此刻也被拂清叠起来,安放在楠木箱子里。 还有几件衣服就更不像样子,都是最低贱的宫婢们都不穿的粗褐衣裳。 还有几件,元淮一眼就认了出来,是他赐给诸葛忆荪的越罗与轻丝瑶绣做的夏衣,这边是刘皇后二度被立为皇后,由元淮、诸葛忆荪和内府局的人再给她预备下的。 元淮还看到几件未做完的衣裳,便知道这是替祯嫔早夭的小皇子与刘皇后尚在世之时、为诸葛忆荪腹中的孩子准备的。 还有一包衣裳,,被刘皇后用绸布轻轻包着,元淮打开一看,是几件男子所穿的长褂、汗衫、汗巾,这几件贴身穿的衣裳倒也奇怪,明明是旧年的样式,可针脚却是新的。 尤其是那夔龙纹的样式,如今宫中的夔龙纹都是暗纹的,这夔龙纹不仅是明纹,样式也宽大,宫中已经二十年没有如此样式的衣衫了,何况又是男人的贴身衣衫,刘皇后为何会藏着?又是给谁做的?当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第348章 中暗箭鸣鸾阁惹疑 元淮看了许久,这才看出,这夔龙纹的长褂、汗衫、汗巾,都是刘皇后嫁入楚王府为妃之时,元淮当年平日里常穿的,想不到刘皇后如今还记着这样式,更想不到刘皇后还能一针一线将这样式绣出来,和当初她刚嫁入王府,与自己年少夫妻缠绵缱绻的那些日子。 元淮拿起一件刘皇后从前的衣裳,嗅着上头的余味,心中百感交集,不禁垂下泪来。 将眼角的泪水擦拭干净,元淮又让汤哲庸带人进来,将刘皇后的衣裳尽数抬到含章殿去。 汤哲庸也连忙应道,让康裕进衣厢抬箱子,元淮又回到了寝殿之中,听到一旁的幔帐之内有啜泣之声,走近一看,果然是拂清。 元淮以为拂清是思念旧主,才会如此,于是说道,“难为你待元懿皇后,有这份心,你也莫要忧伤,虽然如今元懿皇后不在了,这宫里也没有人敢为难了你,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只管说给朕,自有朕替你做主。” “陛下与娘娘待奴婢极好,奴婢并没有什么委屈,”拂清说道,“只是娘娘走得凄惨冤屈,奴婢想起娘娘,才会如此。” “凄惨冤屈?”元淮疑惑地问道,“此话何解?元懿皇后生前,有何凄惨冤屈?” “奴婢不敢妄言,”拂清说道。 “有朕在,你不必有所顾虑,直说便是,此事干系重大,不可有所隐瞒,如若不然,朕也难以相容。”元淮略带怒意地说道。 “回禀陛下,奴婢侍奉元懿皇后十数年,虽然不通医理,可对皇后娘娘的病是知晓一二的。”拂清说道。 元淮听着,觉得这话也有理,微微点头。 拂清看元淮的神情,于是一边哭着一边说道,“娘娘从染病、请脉、用药,后来挪到明月台安养,奴婢都侍奉左右,寸步不离,奴婢记着,夫人从前在宫里时,这病虽然侵扰娘娘玉体,可娘娘尚有精神,不曾像到了长杨宫之后这般,每况愈下,最后竟然回天乏术,带累娘娘到如此地步。” “你的意思是?”元淮问道。 “奴婢不敢疑心旁人,陛下将那黄太医给娘娘开得方子拿来,找老成的太医们一瞧,娘娘生前煎服汤药的药渣子还有一些,查验之下,便知其中有无蹊跷。”拂清说道。 元淮听着,也生了疑心,等康裕等人将刘皇后的旧衣裳挪回宫中,将汤哲庸找来,让汤哲庸悄悄将黄太医的药方子寻来,让长杨宫的太医看看有无不妥。 被召来的是杨太医、林太医和宁太医,三人都说,黄太医的药方子并没有什么不妥,都是养肺安脾的好方子。 汤哲庸又从拂清那里取来药渣,三人都细细查看、嗅闻,最初倒是不曾看出有何不妥,可是翻来倒去,杨太医终于在药渣中发现了五味子与马兜铃。 “回禀陛下,这两味药,黄太医的药方之中不曾有,可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大行元懿皇后的药渣之中?”杨太医说道。 “是哪两味药?” “回禀陛下,是五味子与马兜铃,此两味药虽无剧毒,可是对大行皇后娘娘的病无所助益,反而有所妨碍,微臣看过大行皇后娘娘的脉案,娘娘生前之病因肺火而起,五味子有润肺补气之用,可对肺热之人并不相宜,反受其害,再者说,黄大夫的药房之中已有金银花,再加五味子,这金银花便再无用处,马兜铃便更是如此。不知何人如此居心,将这样的药材掺入了大行皇后娘娘的汤剂之中。” 元淮听着,怒从心头起,因为是内宫之事,也不好对外宣扬,于是让内侍省的人去长杨宫访查此事。 内侍监将元懿皇后生前侍奉汤药之人都尽数拘押在长杨宫的监牢之中,一尽数查问了一个遍,众人都说,自己生前不过是在元懿皇后的药房中做一些粗活,像煎药这样的事,因为宣政夫人不放心,特意让自己身边颇通医术的贴身侍女妙箜来做,不曾让旁人插手,因此只问妙箜便是。 内侍监听众口一词,知道妙箜是诸葛忆荪身边的人,虽然如今诸葛忆荪不打理宫事,可到底是八皇子与六公主的生母,又得陛下与太皇太后的宠爱,他们是断断不敢入鸣鸾阁将妙箜提来讯问的。只能将这话回禀给元淮。 而此事杨太医也改口,对元淮说黄太医的药方也又不尽不实之处,其中的许多药材药性猛烈,元懿皇后身子本来就病弱,是经不得这些药材的,不知黄庭桂黄太医为何将这些药材给元懿皇后服用。 长杨宫的其余太医,本就对黄太医一个宫外来的江湖郎中,不仅在太医院横行无阻,连长杨宫太医院的事都指手画脚,早就看他如眼中钉、肉中刺一般,听杨太医这样说,也纷纷附和,说黄太医这药方子十分不妥,只怕是别有用心,还请元淮派人细细审问。 元淮一听,他也知道这黄庭桂与妙箜都是诸葛忆荪身边的人,他到底不好直接将二人提来审问,省了伤了诸葛忆荪的体面,让后宫众人轻视于她。 他听了太史令荀伏的谗言,心中虽然防备着诸葛忆荪,可毕竟对诸葛忆荪还是留有余情,不忍心直接让人将妙箜与黄太医拿去审问,于是突然想起,此事也分属后宫,如今后宫理事的是裴淑妃,不如此事就交给裴淑妃来做,于是示意康裕去衍庆宫告知裴淑妃,让裴淑妃查清此事。 裴淑妃听了,只以为是元淮在试她的理事之才,于是不可轻忽。将一旁的芒角叫来问到,“如今宣政夫人可在宫里?” “奴婢听说,宣政夫人因为思念元懿皇后,早早就预备下祭礼,一早就带着小公主往皇陵去了。” “那她身边那个叫妙箜的丫头也一同往皇陵去了?”裴淑妃问道。 “这个奴婢倒是不知,待奴婢去查问查问。”芒角说道。 过了一刻钟的工夫,只见芒角回来说道,“回禀娘娘,只有珪如、月娇、灵笳、霜娥还有六个贴身伺候的太监跟着宣政夫人往皇陵去了,妙箜并不曾去。” “正好,如今那阎王不在,这些个小鬼也好收拾。”裴淑妃说道,“芒角,一会儿你和慎刑司的人,将那个叫妙箜的丫头,给我带到慎刑司去问话。再告诉重晓、重明,去金鸳阁门口候着,等黄庭桂黄太医出来了,一同带到慎刑司去,就说有要紧事问他。” “是,奴婢明白。”芒角应道。 第349章 得小权芒角逞威风 芒角看诸葛忆荪正好不在宫中,于是往慎刑司去,说是裴淑妃的意思,要慎刑司出几个得力的人去鸣鸾阁将妙箜拿来。 慎刑司的人也是最擅长见风转舵的,从前诸葛忆荪掌管后宫的时候,不止是诸葛忆荪,连诸葛忆荪的身边的小丫头他们都忌惮三分。 可如今掌管后宫的人是裴淑妃与荣妃,且裴淑妃又有太妃撑腰,她的话自然比荣妃分量更重一层,听裴淑妃身边的大宫女芒角这般说,慎刑司的主司也丝毫不敢懈怠,连忙派了六个嬷嬷、六个皂隶,与芒角一同往鸣鸾阁去拿人。 而妙箜此事还无知无觉,因为前些日子她去了明月台侍奉,不曾回宫来,萝娟与绛蕊本想跟着她学些医理,也寻不着空子,如今正好她调回了宫来,且诸葛忆荪与月娇、珪如去了皇陵祭祀元懿皇后,她们二人也正好得了这个机会,与妙箜看些医术、辨别药草,学些医理。 秦闲望本就与妙箜有意,妙箜在明月台侍奉多日,也让秦闲望好生想念,如今也趁着诸葛忆荪不在宫中,要去皇陵住个少则三五日、长则一旬半月的,元淮又宠幸杜美人、靳才人、宋良人等人,不常往鸣鸾阁来,他得空也时常借着给八皇子、梁姑姑请脉的契机,与妙箜亲好。 太医院的许多太医,平时知道秦闲望是个奸猾的,虽然年轻,遇事是个脱手的泥鳅,最是油滑的,他们看秦闲望本是个三等太医,因着诸葛忆荪的关系,不过几年的工夫,就升到了一等太医,时常出入御前,又以为褚清言之死也与秦闲望脱不了干系,因此早就看他不顺眼,恨不得寻个机会将他一并处置了。 这几日从行宫的太医院传来流言,说元懿皇后的死因不纯,鸣鸾阁的宫女也牵扯进了其中,只怕与鸣鸾阁脱不了干系,宫中太医院的人都知道秦闲望最大的靠山就是鸣鸾阁,若是鸣鸾阁倒了,他们也好趁势落井下石,给秦闲望这样的小人几分颜色瞧瞧。 于是,太医院几个资历颇深的老太医都嘱咐太医院众人,莫要将这流言让秦闲望与跟着秦闲望出入御前的医员和医女们知道了,将他们几人蒙在鼓里,只等后宫之人出手料理了鸣鸾阁,他们再伺机而动,以报往日之仇。 这一日,秦闲望去鸣鸾阁后头的梁姑姑的宿处,给梁姑姑与八皇子请脉,看梁姑姑与八皇子的身子都安好,于是急不可耐地往前头,找个机会与妙箜私会。 谁知道秦闲望刚从后堂的洞门出来,看着妙箜站在北廊下,对着医术,教授萝娟、绛蕊草药的药性医理,滟笙、倩簧凑在跟前,一同习学着。 妙箜也看见洞门前的秦闲望,二人四目相对、正眉目传情之间,秦闲望突然看见芒角带着一群人,乌压压地从门外冲了进来,直冲着妙箜去了。 妙箜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回头,看到芒角站在廊下,带着四个衍庆宫的宫女、六个慎刑司的嬷嬷、六个皂隶,将妙箜等人团团围住。 萝娟、绛蕊不曾见过这样的阵仗,也纷纷站了起来,神情慌乱地看着廊下的众人。 只听芒角对着妙箜说道,“咱们是奉命而来,要将妙箜姑娘带去问话的,还请妙箜姑娘跟咱们走一趟?” “带去问话?”倩簧与滟笙二人不解地对视着。 妙箜一听,也十分不解地问道,“要带我去问话?带我往何处问话?不知我究竟犯了何事,竟然劳烦姑娘动用这样大的阵仗,闯入鸣鸾阁来拿我?” “姑娘既说是奉命而来,不知是奉了哪位主子的命令?”滟笙问道。 “如今由淑妃娘娘执掌后宫宫务,后宫一众女官、宫女若是当差有失,皆由咱们淑妃娘娘处置,我自然是奉了淑妃娘娘的口谕前来,”芒角说道,“至于你犯了何事,等你到了慎刑司,自然知晓,不必说与众人知道。” “什么?要将妙箜姐姐带到慎刑司去?”倩簧问道,“可妙箜到底是鸣鸾阁的人,你们要来鸣鸾阁拿人,可曾问过夫人?” “放肆!”芒角厉声呵斥倩簧,“事态紧急,如今夫人又不在宫中,你岂不是明知故问?只不过是要带一个宫女去问话而已,又何必惊动夫人?况且夫人刚诞下六公主,仍需静养,若贸然惊动了夫人,惹得夫人忧思伤神,岂是你我能担待的起的?你这般替妙箜开脱,究竟是何居心?” 倩簧听了,也担心自己也被一同拿去,知道慎刑司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宫人们都十分畏惧,看芒角这架势,她也不敢多言。 “一切自然有淑妃娘娘做主,”芒角又对着廊上的妙箜说道,“妙箜姑娘,你是自己走?还是我让人请你?” 秦闲望听着,知道自己不能施救,可如今诸葛忆荪不在宫中,他又不敢去惊动元淮,后宫之中,淑妃独大,也无人可以辖制一二。 慌乱之中,秦闲望听着后头有声音,回头一看,是梁姑姑的小丫头在开窗子,秦闲望无奈之下,只好往梁姑姑的宿处匆忙走去。 第350章 泄私愤大闹鸣鸾阁 “看在你是鸣鸾阁的人,娘娘交代,要咱们不能太粗鲁,还是请姑娘自己走吧。”芒角说道。 “宫中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且不说我是在宣政夫人宫里当差的宫女,你不说明缘由,就想带我去慎刑司这样的地方,民间衙门里拿人,还要县太爷的文书呢,难道咱们宫里的规矩,还不如民间周全不成?”妙箜说道。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再次大放厥词,违抗娘娘的口谕不遵,简直是目无王法。若你真是个好的,慎刑司有什么去不得的,不过是查问你几句,自然是会放你出来, 看你这般,果然是心中有鬼,才怕往慎刑司去吧。”芒角说道。 “你何苦来激我?”妙箜说道,“慎刑司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难道我还不知?死人的口供他们都有手段改过来,更何况是我?此番去了,如何问、如何说,哪里还由得了我?不过是由着旁人设下了圈套让我们去钻罢了。我一人安危不要紧,只是不能带累了夫人的清誉,仍是那话,没有夫人的旨意,我是断断不能跟你们去的。” 芒角一听,冷笑道,“既然我好说歹说,姑娘听不进去,这般冥顽不灵,不顾体面,那也恕我不顾你的体面了。” “你想作甚?”妙箜也咬牙问道。 “既然如此,”芒角恨恨地说道,又微微侧首,对身后的众人吩咐道,“将妙箜给我拖下来,扔进慎刑司去!” “是。”众人听令,六个嬷嬷登时冲上廊去, 滟笙与倩簧挡在前头,护着妙箜,可她们二人身量纤细,哪里能敌得过膀大腰圆、在慎刑司做惯了体力活计的嬷嬷们,三两下就被几个嬷嬷推开。 萝娟与绛蕊也跪在前头,求几个嬷嬷莫要动粗,也被四个嬷嬷抬着架到了一旁,一边哭一边甩开,差点摔在地上,二人年幼,也无能无能为力,只能瘫坐在地上抹眼泪。 几个皂隶也冲到木阶,妙箜本想反抗,可是猛虎难敌群狼,何况她一个弱女子要面对这许多男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几个皂隶一个箭步上前,反手摁住妙箜的肩膀,将妙箜押了起来,拖着往廊下走。 芒角看了,心中甚是欣喜,平日里她看着鸣鸾阁的阿猫阿狗都在她们跟前耀武扬威的,心里早就有了怨恨之意,如今看着鸣鸾阁这许多人如此狼狈,也自然觉着解气。 “带走!”芒角对几个皂隶呵斥道,转身就要走。 正当芒角以为得手之时,只听到东北角的洞门下头,传来一阵阵清晰的拐杖驻地的清脆之声,“咚、咚、咚”,这声音好似与芒角相距越来越近的样子。 芒角起初还觉着疑惑,可当梁姑姑从洞门中被几个小丫头搀扶着走出来之时,芒角脸上的欣喜神情瞬间蒸发了,原本她也昂首挺胸的,可是看到了梁姑姑,也渐渐地将头低了下去,低头哈腰,两手合在腰前,立在原地一动不动,顿时变得如同个小宫女侍奉主子一般。 跟在芒角身后的众人,原本也得意洋洋的,如同打了胜仗一般,看着芒角这般,他们也是知道梁姑姑的分量,也连忙收敛了许多。 梁姑姑不慌不忙地拄着拐杖走到了芒角跟前,看着廊上妙箜被几个穿着黑靴的皂隶押着,连衣衫都松动了许多,两个小丫头萝娟、绛蕊蹲在地上,裙子上沾满了泥土,满眼噙着泪的样子,滟笙和倩簧虽不曾哭,也一脸丧气,还不停地搓揉着胳膊,仿佛被扭伤了一般。 还有廊上几人读书习学的小茶几也被一脚踢翻在地上,桌上的杯盏、熏香、药材、书籍散落的到处都是…… 梁姑姑看那几个嬷嬷拦在倩簧与滟笙的前头,再想起他们一行人刚才的神情,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于是问芒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禀姑姑,”芒角欠身请了个安,又伏着身子、毕恭毕敬地说道,“因有一件公事,与妙箜有关,奴婢只是将她传去问几句话,说明白就放回来的,谁知道这姑娘竟然赫然违逆,奴婢无法,也只能如此,不想竟然惊动了姑姑,还望姑姑恕罪。” 第351章 梁姑姑大义护妙箜 梁姑姑知道芒角是裴淑妃身边的宫人,自然是奉裴淑妃的命令前来,虽说梁姑姑的身份说到底也只是个老宫女,可到底是先帝爷、滕王、莒王的保母养娘,陛下又赐她一品通尹女官的职衔与薪俸,对其多有礼敬,虽然不及太皇太后,可元淮在无外人之时,常常以祖母之礼看待梁姑姑,连陛下都如此,更遑论一个晚辈的淑妃。 梁姑姑看着芒角,丝毫不生怯,正色问道,“究竟是什么要紧的公事?竟然让你们都带人闹到御前来了?” 芒角一听,梁姑姑显然是心向妙箜的,不得不将实情托出,“回禀姑姑,是和元懿皇后之死有关的事。” 梁姑姑听了,知道这件事干系重大,可她在宫中五十多年,连两朝先帝驾崩都是经历过的,这样的话也吓不住她,并不曾有丝毫退缩。 “因妙箜姑娘在大行皇后娘娘跟前伺候过,因此寻她去问问就放回来的,并不敢刻意为难。”芒角说道。 梁姑姑一听便知道芒角是在哄她,这几个皂隶一看就是慎刑司的人,进了慎刑司,哪里会有问问就放回来的道理? 于是笑着说道,“妙箜到底是鸣鸾阁的人,这鸣鸾阁乃是含章殿的属阁,她也算是御前侍奉的宫女,你们要将御前的宫女叫去问话,一不曾请示过陛下,二不曾请示过夫人,只因为这未曾证实的莫须有之事,就擅自动御前的人,老身在宫中侍奉五十余载,还不曾听过这样的道理!” 芒角一听梁姑姑说着说着动了气,也不敢反驳,只能听着。 “再有,如今你也知道,宣政夫人前脚去了皇陵拜谒元懿皇后之灵,你们后脚就拿了她身边的宫人,还说这宫人卷入元懿皇后之死的疑案,岂不是存心要给夫人难堪?当着后宫众人,打宣政夫人的脸?你们倒是趁此立了威,可是要将夫人的脸面置于何地?也将陛下的颜面置于何地?” “这……”芒角思量再三,也不敢反驳梁姑姑的话,一则是因为梁姑姑的话戳中了她们主仆的心思,二则是因为梁姑姑不比旁人,平时从不干预后宫之事,今日这般,实在反常,又地位尊崇,她们主仆是不敢冒犯的。 梁姑姑看芒角不做声,跟她一同前来的众人也不动,将在这里,也到底尴尬,于是狠狠地敲了一下手中的赑屃拐杖,那声音清脆嘹亮,也震得众人心中一惊。 “今日我在此,是断断不会让你们将御前的人带走,”梁姑姑说着,对众人呵斥一声,“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也敢在此动粗,可是脖子痒了?!” “是,奴婢无礼,还请姑姑恕罪,请姑姑万万息怒,奴婢这就带他们退下。” 说着,芒角悄悄对着众人摆手势,众人一看,也灰溜溜地跟着芒角,一阵烟似的溜了出去。 妙箜看芒角等人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整理衣裳,穿上丝履,往梁姑姑处走来,滟笙、倩簧跟在后头,萝娟、绛蕊也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几个人都走到梁姑姑面前称谢。 “奴婢多谢姑姑相救,”妙箜对梁姑姑说道,“今日若不是姑姑,奴婢只怕有命跟他们去,没命回来。奴婢一身安危尚且不足为道,只是这些人一向与我们鸣鸾阁过不去,是要见缝下蛆的,如今被他们寻着了由头,只怕是要趁此陷害我们夫人的,奴婢不敢带累夫人与鸣鸾阁上下,多亏姑姑,我们鸣鸾阁上下才免了一劫,姑姑的大恩,奴婢余生当牛做马,无以为报。” 梁姑姑听着妙箜的话,方才脸上的怒意全消,反笑了起来,“你这孩子也是个机灵的,还是你们夫人会调教人,跟着她的丫头里,珪如、沅姑、灵笳、霜娥几个我倒是常见,只说他们出挑,你平日里不常在我跟前走动,竟不知你这孩子也是个巧的,既然这样,我又怎么舍得让你被他们带去,要打要杀的,玷辱了你。” “姑姑谬赞,奴婢愧不敢受。”妙箜连忙说道。 “也罢,如今你们夫人去了皇陵,宫中那些有心人,难免要生事,你放心,有我在,量他们也不敢怎样,你们这些日子在宫中也要谨慎些,只过了这几日,你们夫人从皇陵回来了,一切也就妥当了。”梁姑姑说道。 妙箜也点点头,连忙与小丫头一同搀扶着梁姑姑往回走,走到月洞门口,才看到秦闲望在那里候着,妙箜这才知道,方才是秦闲望冒着大不韪请了梁姑姑,继而保全了她。 妙箜看着秦闲望,眉目之间尽是谢意与柔情,那般妩媚,让秦闲望看得心痒难耐,只恨不能与她出宫去做正经夫妻,可抬头看着宫里巍峨的高墙,只能低下头,往太医院去。 芒角回到衍庆宫,将鸣鸾阁所发生之事尽数回禀裴淑妃,谁知道裴淑妃听了,狠狠地一耳光打在芒角的脸上,打得芒角半天都不曾回过神来。 第352章 裴太妃指点迷津 裴淑妃对芒角呵斥道,“本宫让你将那丫头悄悄地提来,谁许你大张旗鼓,弄得人尽皆知的?” “奴婢不敢张扬,起初对妙箜也受尽了软话,谁知道她先叫嚷起来,嘴里还说什么若是没有宣政夫人的命令,她断断不会跟奴婢走的,奴婢也无法,只能如此。”芒角说道。 “你还敢砌词狡辩!”裴淑妃怒斥道,“如今你这一去,连梁姑姑都得罪上了,连陛下都礼让她三分,本宫哪里敢开罪于她?你自己碰了一鼻子灰不说,还带累了本宫, 若是知道你这般不稳妥,有了一丁点的小权就兴风作浪的,当初就不应该带你入宫来。” 芒角听了,心中万分委屈,不禁垂下泪来。 香扇见了,奉上一盏茶来,在一旁劝裴淑妃,“娘娘明鉴,其实此事也怨不得芒角,人人都知道梁姑姑现下住鸣鸾阁里,既要去鸣鸾阁拿人,惊动了梁姑姑也是在所难免的,娘娘快喝盏茶,消消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 香扇将茶捧到裴淑妃的面前,裴淑妃听香扇这样说,才平静了片刻,接过茶,抿了几口。 “只是,奴婢觉着疑惑,这梁姑姑是向来不过问后宫之事的,今日怎的为了鸣鸾阁,豁出去一张老脸,与咱们较起劲来?”香扇说道。 “当初她不在仁寿宫颐养天年,大老远的到鸣鸾阁来,照看八皇子,只怕来之前,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就对梁姑姑有所吩咐,才使得她如此。”裴淑妃说道。 “宣政夫人可果真有手段,进宫才两年多,就哄的陛下、太皇太后迷了心窍一般,只听她一人的,即便如今陛下渐渐地疏远了,可太皇太后仍旧那般护着她,当真是好计谋。”香扇说道。 “哎,陛下将此事交代给我,让咱们来查处这件事,可有她这样一个人拦在头里,可不把咱们的事都搅黄了?一则这样的小事本宫都料理不好,陛下难免会觉着咱们不济事,于本宫之威也是有损,二则还承望皆有这个丫头,咱们也做些文章,将元懿皇后之死与鸣鸾阁牵扯起来,断了她在宫里的路,对咱们今后也大有裨益,可如今竟跳出来这样一只拦路虎,让本宫进退维谷,实在头疼。”裴淑妃扶着额说道。 香扇不说话,只看着地上跪着的芒角,裴淑妃也知道此事并非芒角的错,方才自己太过急切,不该打芒角那一巴掌的,于是对芒角关切地问道, “你起来吧,此事是我过于急躁,不该这般的,方才可曾打疼了?” “奴婢无事,本就是奴婢当差有失,这一遭也是该受着的。”芒角说道。 香扇也连忙上前去将芒角搀扶起来。 可裴淑妃仍旧愁眉不解,思量了一会儿,起身说道,“不行,此事不能就这样算了,本宫非要将这个叫妙箜的丫头拿来不可!若是遇上了这梁姑姑,本宫也要跟她好生说道说道。” 裴淑妃还让香扇去备好礼品,取了一副上好的北桓雪参,正好借着去探望梁姑姑的空子,让人将妙箜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了去。 看礼品齐备,裴淑妃正要带着宫人们往鸣鸾阁去,只听到西窗的廊下有声音传来,“这般急匆匆的,是要往何处去呀?” 裴淑妃一转身,看到说话的原来是裴太妃带着两个宫女走来。 裴淑妃见了,连忙上前迎接,请安道,“不知太妃娘娘驾临,臣妾有失远迎,还请太妃恕罪。” “起来吧。”裴太妃说着,将手往前一抬,裴淑妃也连忙搀扶了起来,芒角连忙拿来软垫靠背,香扇奉茶,芳髓将太妃的披风轻轻褪下,服侍着裴淑妃在临窗的榻上坐着。 “你们都退下吧,”裴淑妃对着宫女们吩咐道。 “是,”众人应着,一同退到殿外伺候。 “你这急慌慌的,可是要往鸣鸾阁去?”裴太妃问道, “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裴淑妃说着,将芒角带人去鸣鸾阁拿人,梁姑姑阻拦一事尽数说给裴太妃听。 裴太妃听着,又看着桌上的一盒雪参,“难为你有这片心,只是那梁姑姑我是知道的,心思深着呢,只怕你这调虎离山的伎俩,是瞒不过的,最后不过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自己讨个没趣、让众人看笑话罢了。” “姑母,那照您说,我该如何是好呢?”裴淑妃问道。 “照我看,即便是你今日用计,将那妙箜拿了来,只怕等梁姑姑回过神来,知道你明着献礼、暗着拿人,这般耍弄她,她记恨在心里,将来即便她在太皇太后面前说个话,败坏你几句,你可承受得起?”裴太妃说道。 “您说的有理,”裴淑妃思量着说道,“只是陛下将这样事交托给我,若是这样的小事都料理不妥,臣妾该如何与陛下交代呢?” “我倒是有一个法子,你可想听?”裴太妃说道。 “求姑妈疼疼我吧。”裴淑妃起身,坐在裴太妃的跟前,给太妃捶腿捏肩。 裴太妃只笑着,并不言语,眼神直盯着桌上的那盒雪参。 裴淑妃一看,也领会其意,说道,“这样的百年雪参,我库房里倒是有不少,只是不够出挑,哪里好意思孝敬姑妈?前儿刚有人孝敬了一盒雪参,听说是北桓王室们享用的,我年轻,用不上,回头就让人封好了,给姑妈送去,雪参不值什么,不过是女儿的一片心,求姑妈像这雪参一般享寿千载,便是女儿的福气了。” “瞧你说的,仿佛我今日来,就奔着你库房中的老参去的一般。”裴太妃说道。 “姑妈自然不是这样的人,不过是我的一点敬意罢了。”裴淑妃说道。 “我这法子,说来也没有什么巧之又巧的,”裴太妃说道,“就是偏要你什么都不做,只到陛下面前告罪,说你无能,此事便可了了。” “您的话,为何臣妾听不明白?到时候陛下岂不怪罪于我?”裴淑妃疑惑地问道。 第353章 裴淑妃架桥拨火 “陛下为何会怪罪于你?”裴太妃反问道,“此事并非你无能,而是有人存心护着鸣鸾阁,故意与你为难,你又能如何呢?难道为了拿一个丫头,冲撞了在先帝跟前侍奉过的老嬷嬷吗?” “您的意思是……”裴淑妃思量着。 “你可知道,陛下如今为何疏远了鸣鸾阁,而亲近了旁人?”裴太妃问道。 “莫不是因为陛下听信了太史局的星象之言?以为勾陈星会冲犯紫微,故而疏远?”裴淑妃问道。 裴太妃笑着摇摇头,“这勾陈之中,女眷众多,为何陛下一听到太史令之言,就独独想到了诸葛夫人身上?” “还不是因为如今这后宫里,她一人独大,不仅用手段笼住了陛下的心,先后宫之中的人心也都被她一人占尽了。”裴淑妃说道。 “这便是了,她太过于惹眼,就难怪陛下会对她有所忌惮,我也是侍奉过两朝帝王的人了,这帝王们心里如何想,我还略知一二,在他们的心里,女人也好,皇子也好,臣子也罢,无论表面上偏宠谁都是虚的,他们心里最在乎的终究还是皇权,若有谁威胁到了皇权,不论是宠妃、爱子还是宠臣,为了维护自己皇权,也就是维护自己的性命,他们都不会手软,从前的刘皇后如此,后来的崔隽媖也如此,如今的诸葛忆荪也是这般。”裴太妃说道。 “您看得真切,一针见血。”裴淑妃听了也觉得甚是有理,有醍醐灌顶之感,于是从旁应和道。 “因此,若是今日你强行去鸣鸾阁,将那丫头提来,虽然不负陛下之托,可也让陛下见识到了你的强悍一面,拿你也和诸葛夫人一般看待,只怕等你将诸葛夫人这块又臭又硬的绊脚石挪走,将来也未必能得偿所愿,咱们的陛下为了高枕无忧,只怕也会让人来对付你呢。” “姑妈说的甚是,那咱们便收着些,此事我也不便出面,免得再与梁姑姑起了纷争,只怕连太皇太后那边都得罪上了,实在不值当,明日我便素簪绾发,去含章殿向陛下告罪,也让陛下明白,这鸣鸾阁在宫中的势力究竟有多厉害,岂是我这样的人可以轻易冒犯的,只看陛下如何料理。”裴淑妃说道。 “说的很是,这才是正理。”裴太妃说道,“你这孩子也是机灵的,一点即通,不枉我一番苦心。” 到了第二日午后,裴淑妃故意只用一支银簪绾发,穿着一身极其素净的衣裳,淡抹脂粉,疲态毕露,带着几个宫女往含章殿去。 元淮午睡刚起,刚想将宋良人叫来,给他弹奏一曲箜篌,也好提神振气,刚想吩咐,就听到康裕前来传话,“陛下,淑妃娘娘求见。” “淑妃?”元淮不解地问道,“这个时候她怎么来了?” “娘娘说有事求见陛下。”康裕说道。 “请她进来吧。”元淮淡淡地说道。 裴淑妃被康裕引着,带着芒角、香扇一同走入殿内,谨小慎微地给元淮请安。 “臣妾参见陛下。”裴淑妃躬身行礼道, “起来吧。”元淮看着裴淑妃一脸疲态,又不甚装扮,一支素银簪子都是旧年的样式,那身衣衫更是连选侍都不穿的。“爱妃这是怎么了?这般憔悴,可是昨夜不曾歇息好?” “回禀陛下,臣妾昨夜的确彻夜未眠,因为心中有愧于陛下所托,哪来还有心安枕?”裴淑妃说道。 “此话何解?”元淮问道,“爱妃做事一向勤谨周到,何曾有负朕之所托?” “陛下交代,大行元懿皇后之殇有些不纯不查之处,臣妾原本想替陛下分忧,擒拿后宫有嫌疑之人加以询,可是臣妾无用,这样的区区小事都未能料理齐整。”裴淑妃说着,将芒角如何带人去鸣鸾阁提芒角、梁姑姑如何阻拦、阻拦之时都说了些什么话,都尽数说给元淮知道。 元淮听了,心中自然不快,可因为梁姑姑毕竟是先皇的保母,又是太皇太后跟前的人,他并不敢怪罪,只说道,“虽然爱妃此事并未办错,只是梁姑姑说的也在理,尽管妙箜如今在鸣鸾阁侍奉,可到底分属御前,此事还是朕思虑的不甚周全,让爱妃难做了。” “臣妾不敢,”裴淑妃连忙说道,“听梁姑姑这样说,臣妾是晚辈,自然受教,只是时时刻刻将陛下的嘱托放在心里,不敢有一丝一毫地忘怀,既不敢辜负陛下的交代,又不敢去顶撞梁姑姑,还望陛下海涵。” “无妨,朕自然知道爱妃的心,不会怪罪于你。”元淮说道。 “是,臣妾也思虑得不周全,原本应该等夫人回宫之时再去传唤她宫里的宫人的,可转念一想,若等到那时,只怕此事一拖二拖,成了件不了了之的悬案,终究对不住元懿皇后,才不得已行此事,到底是臣妾糊涂,不该如此冒撞,即便是夫人不在宫中,凭他是谁,夫人宫里的人也是动不得的。” “哼,”元淮冷笑一声,“此事干系不小,是拖不得的。” “陛下说的是。”裴淑妃应道。 “朕本想此事不宜声张,所以交给后宫去处置,既然梁姑姑说这妙箜是御前的人,轻易动不得,看来也只有朕出面料理了。”元淮说着,吩咐一旁的汤哲庸,“传朕的口谕,将妙箜送到慎刑司问话,不得有误。” “是。”汤哲庸应着,连忙出去传话。 “陛下英明,不为别的,臣妾只想着元懿皇后,若果真遭人毒手,也好彻查明白,以慰元懿皇后的在天之灵啊。”裴淑妃说道。 “你说的是。”元淮也应道,无意间抬头看着裴淑妃身边的宫女,双颊红涨发紫,便问道,“这宫女是叫芒角吧。” “是,”芒角应道。 “你的脸是怎么了?”元淮问道。 “回禀陛下,奴婢昨日实在不该带人往鸣鸾阁去,虽然是奉淑妃娘娘之命,可是宣政夫人宫中的人,奴婢怎敢唐突失礼?又不知为何冒犯了梁姑姑,娘娘虽然体恤,不曾怪罪奴婢,可奴婢终究问心有愧,于是在娘娘面前自罚掌掴,以此自戒。” 元淮听着,心中越发不满,心想这宫女们如今这般畏惧鸣鸾阁,是当真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里里外外都把诸葛忆荪当成后宫之主了?如今诸葛忆荪还有梁姑姑护着,连他这个皇帝都不敢怎样,越发憋屈,心中对诸葛忆荪的戒防又更深了一层。 汤哲庸带着人赶到鸣鸾阁去,让人去将妙箜叫出来,说有话吩咐。 去传话的人是滟笙,妙箜听了,心中也知道,自己今日也是在劫难逃,好在昨夜她已经将自己给了秦闲望,虽然在旁人说来是苟且、秽乱,可她却只当成是与情郎相好,有甚要紧?并无负疚之心,只是如今被人设下圈套,她是不能带累诸葛忆荪与秦闲望的,于是将自己的遗书今早就交给了滟笙,让滟笙好生留着,在汤哲庸等人推门进来前,服下了一早备下的见血封喉,早早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过了一刻,汤哲庸等人看妙箜迟迟不出来,于是闯入妙箜的房中,才发觉妙箜已然服毒自尽,也让汤哲庸、康裕等人看着唏嘘不已。 第354章 汤哲庸巧做人情 汤哲庸将妙箜服毒自尽之事连忙回禀了元淮,汤哲庸还以为此事会就此罢休,谁知道元淮登时大怒,拍案说道,“好大的胆子!此贱婢竟敢以死抗命,是存心不把朕放在眼里。” 汤哲庸一听,原本想问那妙箜的尸身该如何处置,可看到元淮这般,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她的尸身如今在何处?”元淮问道。 “已经挪到了掖庭宫停放着。”汤哲庸说道。 “哼,何必玷污了掖庭宫,只将这样背主忘恩的贱婢之躯给朕扔到山郊野外,任由豺狼野狗叼了去,以示惩戒!”元淮怒喝道。 “陛下,妙箜到底是良家子选入宫中的宫女,并非贱籍出身的宫婢,不曾问罪就这般处置,只怕于礼不合,会让后宫众人侧目啊。”汤哲庸劝谏道。 “朕就是要让后宫众人看着,以此为戒,看今后还有谁敢忤逆朕!”元淮说道,“既是良家子出身的宫女,宫人自戕,本就是祸及家人之罪,将妙箜的家中眷属流配异乡为官奴婢,此生再不许踏入京城半步。” 汤哲庸本想劝元淮顾念着诸葛忆荪的颜面,可看元淮盛怒,汤哲庸心里也清楚,元淮此番,就是冲着诸葛忆荪去的,未免惹祸上身,也不敢再多说,于是只应道,“是,老奴遵旨。” 汤哲庸做事向来圆滑,看元淮这般处置,他心中也觉得不妥,因此暗中周全,不曾将妙箜的尸身丢弃在郊外,而是偷偷让他的心腹将妙箜埋在了临近郊野山村的一棵柏树下,只将妙箜生前的衣衫丢弃在了郊野的路旁,如此了事,也当是他卖个人情,做件善事。 后宫众人看元淮如此处置诸葛忆荪身边的宫女,也都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以为元淮已经逐渐与诸葛忆荪离心,纷纷向裴淑妃靠拢,衍庆宫一时之间也门庭若市,往来之人络绎不绝,成为后宫之中最热闹的所在。 荣妃看妙箜自戕,心中也甚是喜悦,不仅是因为元淮与诸葛忆荪疏远,还因为杨太医也已经从此事择了出来,如今后宫的风向皆以为元懿皇后之死与鸣鸾阁脱不了干系,而杨太医不日就要随着使臣队伍前往东兴,那元懿皇后之死千查万查也不会查到她们母子的头上,心中自然觉着畅快。 只是,荣妃转念一想,虽然除掉了元懿皇后,如今诸葛忆荪也与元淮有了嫌隙,淑妃那只不会下蛋的鸡眼下是众人趋奉、风光无两,可荣妃知道,淑妃无子,只有一个出身卑微、不受元淮宠爱的七皇子常信养在身边,也不足为虑。 如今宫中让荣妃放心不下的还有一人,那便是八皇子常佺。 荣妃在无人之时与岑姑暗骂道,“这个不好死的娼妇,死都死了还留下这么一手,收了常佺那个孽障种子为嗣子,让常佺有了皇后嗣子的嫡出身份,那孽障也是个妖精托生的,伶俐得很,陛下虽然如今与他母亲生分,可照旧一日不住脚地去看顾着他,假以时日岂不是要越过我们常偱去?趁着如今陛下与诸葛氏疏远,咱们也要想个法子,拔去这个眼中钉不可。” “听说献嫔娘娘托人给八皇子送来了一批三彩俑,是尉迟家族进献的,这八皇子旁的东西,都是从含章殿拨过去的,自然是百无一失的,只是这批三彩俑,奴婢看到是可以做些文章。”岑姑说道。 二人正说着,听到锦芍在侍弄园中的月季时,对小丫头们喊道,“这哪里来的蜂子啊,还不快轰走?!” “也是个好法子。”荣妃点点头说道。 再说鸣鸾阁这里,诸葛忆荪还有两三日才能回宫来,此事尚且不知道妙箜已经自尽的消息,也没有人敢去告知诸葛忆荪,只好先瞒着。 滟笙手中有妙箜遗留下来的一封书信,妙箜希望滟笙能转交给秦闲望,滟笙也答应着,这一日,滟笙终于找到了一个空子,让倩簧在宫中照应着,自己到了太医院去偷偷找秦闲望。 可是滟笙刚过了小角门,正要往太医院中去,就听到太医院之中一阵嘈杂,滟笙仔细听着,其中仿佛有秦闲望的声音,于是躲在墙角,偷偷张望,果然看到重明、重晓两个衍庆宫淑妃跟前的太监,带人将秦闲望五花大绑地带了出去。 秦闲望口中大喊冤枉,重晓如今得势,不管三七二十一,照着秦闲望的脸上重重地打了一下,又给秦闲望口中塞住,让他叫不出来,重晓虽然是太监,可官至七品,秦闲望虽然是太医,也不过是从七品,且如今重晓仗着淑妃,越发厉害,打秦闲望这一巴掌也不算什么大事。 滟笙觉着蹊跷,就偷偷问了太医院的医女,医女说,因为秦闲望与妙箜往来亲密,被跟着秦闲望的一个小厮举发,裴淑妃看妙箜死了,想要嫁祸鸣鸾阁,正无从下手,如今听了这件事,也知道秦闲望是鸣鸾阁的人,于是便回禀了元淮,派人将秦闲望带到大内监牢去,审问此事。 滟笙一听,便知道大事不好,于是握紧手中的书信,连忙赶回鸣鸾阁去,思来想去,也只好去找梁姑姑,或许此事还可挽回一二。 第355章 护幼主倩簧殒命 滟笙急匆匆地回到鸣鸾阁的花园,看到倩簧、萝娟、绛蕊,一旁还有两个乳母、两个保母、四个个太监甘维、甘缙、甘纶、甘缜正在陪着八皇子常佺玩耍,梁姑姑正在荣寿堂中饮茶, 倩簧看到滟笙神色匆匆的样子,于是问道,“什么事这样匆忙?” 八皇子常佺也觉得仿佛出了什么事,原本在摆弄手中的三彩俑,也连忙站了起来。 滟笙担心八皇子受到惊吓,于是故作镇定地说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件小事要请姑姑的示下,姑姑可在里头?” “正在里头呢,姑姑昨夜歇得不好,预备喝了安神茶,午睡一会儿。”倩簧说道。 “正好,趁着这个空子,我这里有一件事要请示姑姑的意思呢。”滟笙说着,看倩簧的神情疲倦,眼圈发红,“你是怎样?眼圈这样红?可是昨夜也不曾歇息好?” 倩簧说着,神情哀伤地说,“我没事,不过是因为三伏天热的,不碍事,你快进去吧。” “也好,一会儿咱们再说话。”滟笙意味深长地看了倩簧一眼,转身往荣寿堂里去。 滟笙一看到梁姑姑,便如同见了救星一般,于是连忙跪在地上说道,“姑姑,恕我唐突,有一事奴婢不得不说。” “姑娘这是怎么了?”梁姑姑问道,“有什么事你便只管说吧。” “姑姑容禀,方才奴婢往太医院去,谁承想看到几个太监带着大内监牢的人,把秦太医给捆着拿去了。”滟笙说道。 “什么?为何会有这样的事?”梁姑姑也心中一惊,追问道,“你可看清了是哪个宫的太监?” “奴婢看清了,正是衍庆宫淑妃娘娘身边的重明、重晓二人,身后跟着的是大内监牢的人。”滟笙说道。 “淑妃宫里的太监,跟的是大内监牢的人,”梁姑姑思量着说道,“淑妃没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动用大内监牢的人去太医院拿人,看来是陛下的意思。” “这可如何是好?”滟笙慌忙地说道,“原本妙箜姐姐正是因为此事喊冤去了,谁知道他们又寻上了秦太医,秦太医与妙箜姐姐之事,到底是被他们察觉出来了,看妙箜姐姐去了,才故意找茬,拖累了秦太医。” “秦太医与妙箜之事,此二人之间究竟有何事?”梁姑姑问道。 “您只看这封书信便知道了,这还是妙箜姐姐临死前亲笔写的,让奴婢好生拿着,若是有机会便转交给秦太医,让秦太医呈给陛下,也好证实了她的清白,也不枉死。”滟笙说着,将那封书信递给梁姑姑。 “我年岁大了,眼花得厉害,你只念给我听就是。”说着,滟笙将书信中的一字一句尽数念给梁姑姑知道。 梁姑姑听了,不禁地叹气,也知晓了妙箜的冤屈,满口里只说可怜、可惜。 二人正说着,听着门外头常佺在玩弄献嫔送来的三彩俑,与周围的宫女、乳母、保母们嬉笑着。 “妙箜这信上说,从前在元懿皇后跟前伺候的,无非是明露、迎晖、掩宸、拂清四人,如今明露去了仁寿宫侍奉,迎晖跟着你们夫人去了皇陵拜谒,掩宸带着元懿皇后的遗物回了原籍中山,只剩下一个拂清,谁知道这个拂清一口咬定元懿皇后是被人所害,长杨宫的太医院也众口一词,都将祸水引到妙箜身上,妙箜虽然走了,可她的医术是秦太医教的,二人之间的关系又非同一般,如今秦太医被关进了大内监牢,只怕是捱不过流水的苦刑。明露和迎晖也就罢了,她们俩常在外间行走,平日里在元懿皇后跟前侍奉的只有掩宸与拂清,如今能证实妙箜与秦太医冤屈的,只怕只有掩宸,可京城到中山路途遥远,况且人海茫茫,如何去找她呢?” “若不然,姑姑可能让人将明露从仁寿宫找回来,去陛下面前当面与拂清对峙,或许还能救下秦太医啊。”滟笙说道。 “我看未必这样简单,”梁姑姑说道,“那拂清都有意留存下药渣子,还有太医院的药方,两层物证,即便是我们将明露找来,苦无证据,陛下也是不会相信的。” “那依姑姑的意思,此事该如何才好?”滟笙说道,“我看他们是有备而来,咱们若是坐以待毙,只怕就要坐实了罪名,将来再要翻案只怕也难了。” “依我看,还是让人去皇陵一趟,半日的功夫也就到了,若是腿脚快,夫人明日就能回宫来,你们夫人主意多,到时候自有对策。”梁姑姑说道。 “是,奴婢这就去传信给夫人。”滟笙说道。 二人正说着,只听着门外常佺和宫人们玩彩俑玩得好好的,众人突然惊叫起来,一边叫喊着一边四散奔逃。 梁姑姑和滟笙觉着奇怪,于是连忙往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群胡蜂如同一阵黑风似的,将常佺、倩簧、萝娟、绛蕊几人团团围住。 有一些胡蜂还如同发疯一般,冲上前去用蜂尾蛰几人。 滟笙担心这些胡蜂冲进屋子里,万一伤着梁姑姑可就不好了,于是连忙将自己的衣裳脱下,护住梁姑姑, 而倩簧听到几只胡蜂已经蛰在了常佺的手上,常佺哭喊着大叫起来,倩簧又用身子将常佺牢牢地护着,任由这些胡蜂怎么蛰咬她都不撒手。 倩簧看常佺年幼,害怕吓着他,于是不住地安慰常佺没事,即便是身上被胡蜂蛰遍了,也不带喊叫的。 萝娟和绛蕊看着,也赶紧脱下衣衫,去击打这疯了一般的胡蜂,可二人毕竟年幼,不过十岁上下,被胡蜂蛰了几下,也觉得疼痛难忍,不住声地哭喊起来。 滟笙看情势不妙,这胡蜂有毒,倩簧如何经得起这些胡蜂这般盘蛰?她们二人也相交深厚,既有姐妹之情,也有伴侣之意,看这自己风霜与共的同伴这般受苦,滟笙也心中不忍,于是急中生智,从一旁取下支着窗户的窗竿,去了一块绸布裹起来,倒上火油,燃了起来。 滟笙举着火把,冲到倩簧与常佺那里,对着胡蜂群癫狂一般的一边大叫着一边挥舞火把,胡蜂是最怕火烟的,那火把又热,不一会儿就被驱散了。 看胡蜂群退散,滟笙也将火把扔到一旁,赶紧去扶倩簧与常佺,谁知道轻轻一推,倩簧的身子便软了下去,滑在一旁的地上。 滟笙看常佺暂且无事,只是哭喊得厉害,连忙让乳母抱下去,再去看倩簧之时,最初还以为倩簧是疼晕了过去,可滟笙看倩簧神情木然,双颊泛白,用手探了探倩簧的鼻息,又试了试她的脉搏,谁知道倩簧已经没有了脉息。 滟笙见状,将倩簧扶在自己的怀中,如同天塌下来一般,在庭院中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起来…… 第356章 黄庭桂寻查祸因 甘维见状,连忙去金鸳阁将黄太医请来,黄太医先给八皇子常佺看过伤势,将八皇子身上的两个短小的胡蜂针取出,看八皇子并无大碍,又过来给梁姑姑诊脉,看了梁姑姑无恙,这才来到宫人们的房中,查看倩簧的伤势。 黄太医看过后,无奈地摇摇头,“姑娘身上已经被胡蜂蛰遍了,胡蜂之毒已经渗入穴位,无可挽回,已经西去了。” 滟笙听了,一边哭着一边恳求黄太医再看看倩簧的伤势,可黄太医让滟笙摸了摸倩簧的手,都已经凉透了,哪还能救得过来呢? 滟笙握着倩簧的手,先是用力地搓着,想用自己身上的体热来温暖倩簧,可哪里中用?于是伏在倩簧的身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祯嫔与敦嫔听说鸣鸾阁出了事,也连忙赶了过来,谁知道听到倩簧的死讯,二人站在倩簧的房门外头,也百感交集,忽然看到常佺哭喊着要冲入倩簧的房中, 祯嫔见状,连忙让莲汀拦住八皇子,说道,“佺儿乖,到祯娘娘这里来。” “倩姐姐,倩姐姐。”常佺叫道。 “倩簧姐姐累了,刚刚睡着了,咱们别去吵醒她,先去别去玩一玩可好?”祯嫔说道。 常佺听到里头的哭声,知道是滟笙的,也将信将疑,听祯嫔这样说,只好跟着莲汀先到鸣鸾阁正殿去,也不敢再到庭院里来。 梁姑姑也被小丫头搀扶着走了过来,祯嫔与敦嫔对梁姑姑行礼,梁姑姑也连忙还礼,梁姑姑听到滟笙的哭声,也走到房里,看了看倩簧,也好不避讳,在倩簧的床边与滟笙说了好些的话,宽慰了滟笙一二,滟笙这才止住眼泪。 梁姑姑又让人去料理倩簧的后事,拉着滟笙往庭院中走来。 滟笙看到祯嫔与敦嫔二人在庭院中站着,连忙请过安,又问萝娟与绛蕊二人,这胡蜂为何会突然疯癫一般,围着八皇子常佺与倩簧二人蛰咬, 只听萝娟说道,“奴婢也不知道究竟是何缘故,奴婢们正陪着八皇子在玩彩俑,谁知道那胡蜂便成群结队地围了过来,奴婢看着仔细,那些胡蜂起初并不曾要蛰咬倩簧姐姐,分明是一股脑直扑八皇子去的。” “是,奴婢也看见了,”绛蕊也说到,“那胡蜂只围着八皇子的手脚飞窜,因为倩簧姐姐看八皇子惧怕,又担心这胡蜂不长眼,伤了八皇子,倩簧姐姐这才将八皇子护在身子底下,一个人挡住胡蜂,护住了八皇子。” “倩簧忠心护主,当真是让人感慨不已。”敦嫔赞赏道。 “是啊,只是本宫总觉得可疑,”祯嫔说道,“这胡蜂为何会不偏不倚地对着八皇子去了?当时庭院之中,一众宫女、太监、乳母、保母前前后后十几个人,为何这胡蜂只冲着一个蹒跚小儿去呢?当真是让人不解。” “滟笙丫头,”梁姑姑吩咐道,“你和黄太医,去检视检视八皇子所穿的衣衫、所用之器物可有何不妥?” “是,”滟笙说着,与黄太医一同往鸣鸾阁中去。 而其余众人仍旧在庭院中站着,敦嫔又问,“这胡蜂喜爱花蜜,庭院中多种植花卉,旁的紫微、栀子、秋海棠虽然香气馥郁,可都种植得远,临近处只有一片月季圃,月季的香味最浓艳,可是事发之时,八皇子在月季圃旁玩耍,身上沾染了月季花的香味儿,这才将那胡蜂引来?” 萝娟上前说道,“回禀敦嫔娘娘,庭院中的月季虽开得好,八皇子也喜欢,可因为这月季有尖刺,奴婢们担心八皇子被刺锁上,因此不曾让八皇子在月季圃附近游玩。” “况且事发之时,甘维、甘缙几位公公距离月季圃更近,为何他们便无事?也不见胡蜂去蛰咬他们?”绛蕊也附和说道。 “是啊,”乳母姜氏也说道,“八皇子曾被月季花刺过,此后只远远的看着,从不敢上前这折花,奴婢们也担心,因此只让八皇子在平地上玩,不敢让八皇子靠近月季圃、还有有水之处。” “再有,奴才从前在含章殿花草房里当差,”甘缙说道,“这鸣鸾阁、云凰阁中所种植的月季,是软香金凤、慕夏紫荷和龙宫霞蔚几种,虽然花开之时,满园飘香,偶尔也会有蝴蝶流连园中,可花房的公公们挑选月季花种时万分仔细,月季圃外头,还种植着一圈驱虫草,是断断不会将胡蜂、虎头蜂一类的毒蜂招惹来的。” “由此可见,不是这月季圃将胡蜂招来的,”敦嫔说道。 “这是何物?”祯嫔看着地上有几件样式精美的三彩俑和演奏竹马戏用的竹偶。 “回禀祯嫔娘娘,”绛蕊说道,“八皇子喜爱看奴婢们演奏竹马戏,这竹俑是演奏时所用的。” “那这彩俑呢?”祯嫔说道,“看着样式不像是咱们大黎所产,倒像是西凉来的,可这三彩的工艺的确是咱们大黎的。” “回禀娘娘,这批三彩俑,是前些日子,献嫔娘娘特意送给八皇子、六公主玩儿的,听说是献嫔娘娘的母亲进献给六皇子的,听说是乐都来的,因此有些西凉的样式。” 正说着,滟笙与黄太医走了过来,向梁姑姑、祯嫔、敦嫔回禀道,“回姑姑,二位娘娘,奴婢已经同黄太医检视过八皇子所穿之衣、所用之器,不曾查出有何不妥。” “黄太医,”梁姑姑吩咐道,“这竹偶和三彩俑八皇子把玩过,你也看看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是,”黄太医应道,先检视了地上的竹偶,不曾发现什么,只说道,“这竹偶并无异处。” 黄太医又拿过那三彩俑,仔细翻看,突然从俑的底部嗅到一股异香,黄太医用手指往陶俑内壁上轻轻沾了沾,仔细嗅着,又轻轻尝了尝这微微发苦涩口的味道,才点点头说道,“老朽猜得不错,果然是这东西。” 第357章 周清岚智掩彩俑 “黄太医所说的,究竟是何物?”祯嫔问道。 “回禀娘娘,这彩俑的内壁上,被人涂抹上了一种名为波斯睡莲的精露,北地胡蜂最爱水生花的花露,这波斯睡莲的精露又是从西域传进来的,其香味是寻常花露的百倍,想必是八皇子在把玩彩俑之时,沾上了这波斯莲的花露,胡蜂嗅了,自然如发狂一般,围着八皇子蛰咬。” “这波斯莲精露,为何会出现在彩俑之中?”敦嫔说着,看着一旁的梁姑姑与祯嫔,也明白了,一定是有人为了暗害八皇子故意为之,又问道,“既然这精露是从波斯传过来的,中原之地也不常见,太医又是如何知晓?” “娘娘容禀,”黄太医作揖说道,“微臣曾在姑臧、玉门,还有乐都一带悬壶行医,曾见边地妇人,酿造蜂蜜之时多用此物吸引群蜂,也有妇人不慎会被吸引来的胡蜂蜇伤,虽然胡蜂有毒,可毒素不多,甚少要人性命,蜂针若是善用,还有疗毒化疮之用。这三彩俑中的波斯莲精露甚是浓重,且几个彩俑内皆有,中原又不常用此物,才会将胡蜂成群引来,酿成今日之祸。” 祯嫔听了,心中明白,是有人想借由献嫔送给八皇子的彩俑,先暗害了八皇子,再嫁祸个献嫔,到时候连六皇子和尉迟家族也跟着遭殃,如此狠毒的伎俩,一连陷害两个嫔妃、两位皇子,还有一个将门世家,若是让元淮知道,或者是被裴淑妃她们抓住了把柄,献嫔母子便要糟了。 于是,祯嫔思量了片刻,与梁姑姑说了自己心中所思,又吩咐一旁的甘维,还有自己宫中的心腹太监广聪,“你们两个今日不必再宫中当值,午时从通明门出宫,往皇陵去,将八皇子受伤、妙箜自尽、秦太医被拘押、倩簧护主而死之事尽数说与宣政夫人知道,让夫人不必逗留,赶快回宫来要紧。” “是。”甘维与广聪应道。 祯嫔又吩咐一旁的广闻,“今日午后,你跟着内侍省采买太监的队伍出宫去,去周府找本宫的父亲,让父亲盯着群贤坊往来与西凉与大黎之间的胡商,看这些胡商可曾有宫中之人有所往来,若是果真有,让父亲小心留意着,看看究竟是谁与胡商往来,做出这天理不容的勾当。” “是,奴才明白。”广闻应道。 梁姑姑又嘱咐鸣鸾阁众人,“此事暂且莫要声张,只说八皇子被吓着了,倩簧为了保护八皇子才不幸殒命,旁的一盖莫说,尤其是这三彩俑之事,等夫人回宫,详查明白了,再做道理。” 众人也齐声应着。 过了晌午,元淮听说常佺被蜜蜂蜇伤,连忙赶过来瞧,看常佺无事,元淮这才安心,在鸣鸾阁陪着常佺睡过午觉这才回宫去。 裕妃、晟嫔与许美人、沈美人听到消息,也连忙过来探望,裕妃还做了些八皇子爱吃的点心,晟嫔携了一副如意锁,许美人打了璎珞,二人一同送给八皇子,以求让八皇子安心,其余几人也皆有薄礼相送。 淑妃、熙嫔、康嫔等人听元淮来了,她们也免不得要去凑一凑。 淑妃看鸣鸾阁中的皇子、宫女,伤的伤、死的死,惊慌的惊慌,心中也暗喜。 荣妃、韦婕妤、段美人、上官美人也作势来探望,实则是看热闹、落井下石,荣妃看八皇子果然被胡蜂所伤,直对着岑姑使眼色,暗地里也称赞岑姑有手段、很得力,荣妃恨不得将此事的由头引到献嫔身上,可看鸣鸾阁众人不牵头,她也不好说,只在鸣鸾阁略坐坐就走了。 祯嫔担心八皇子,因此不曾回天璇宫去,一直在鸣鸾阁陪着八皇子到深夜,入夜回天璇宫之前,还留下莲汀、雁浦在八皇子身边侍奉,自己独自携了彤鱼回天璇宫,次日一大早又来鸣鸾阁照看。 敦嫔也是次日一大早就过鸣鸾阁来,敦嫔知道滟笙一个人忙里忙外十分辛苦,于是她也让堇岚和屏云一同帮衬着,打理倩簧的后事等等,敦嫔看梁姑姑年岁大了,不忍心看她再为八皇子之事操心,于是先是去和梁姑姑说了一会儿的话,再亲自到膳房去,给八皇子预备膳食。 祯嫔陪着常佺用过了早膳,又给常佺念起山海经里的神怪故事来,常佺听得入迷,将昨日的惊慌和悲切都抛诸脑后,安心听祯嫔讲故事。 祯嫔正好讲到海外东经的羲和女神一篇,就看到广聪进来回禀说道,“娘娘,宣政夫人回来了。” 第358章 鸣鸾阁盛祭义婢 诸葛忆荪一回到鸣鸾阁,常佺看到母亲,便奔跑着过去,投在诸葛忆荪的怀中又是开心、又是呜咽哭着,诸葛忆荪也安抚着年幼便经历这些事的儿子。 祯嫔看诸葛忆荪回来,也自然松了一口气,连忙过来请安, 诸葛忆荪将常佺交给乳母,亲自将祯嫔搀扶起来,“姐姐快快请起,佺儿若不是得姐姐看顾,还不知道要出什么样的事情,请姐姐受我一拜。” 说着就要拜,祯嫔也连忙扶着,只说这都是她该做的,又说起三彩俑一事,“我看这三彩俑之事,绝非是献嫔所为,只怕也有人从中嫁祸于她。” “定是如此,当日献嫔将这三彩俑送来,我特意嘱咐沅姑查验无误再收入库中,里头绝无猫腻,怎的凭空又掺了什么波斯莲的精露?一定是有人从中使诈,害了佺儿还不算,连献嫔和尉迟家族都要赔上,如此居心,当真歹毒。”诸葛忆荪说道。 “我也是这般想,因此昨日陛下过来,我一个字都不曾提起,也嘱咐敦嫔姐姐和众人,不许声张此事,免得带累了无辜之人受怨,到让那起黑心短命的称心如意了。”祯嫔说道。 “姐姐做得好,”诸葛忆荪说道,“此事我自会清查明白,有胆子做出这样的伤天害理之事,绝不会让她安生。” 正说着,敦嫔也捧了甜汤过来,诸葛易损看到祯嫔与敦嫔二人里里外外在看顾着她的儿子和宫里人,自然是感念在心,对二人止不住地称谢,知道二人辛苦,于是说了一会儿话,让月娇、珪如将祯嫔与敦嫔送回宫中歇息。 看常佺安然无事,诸葛忆荪这才稍稍放心,放下嘉梨,这才往后头的梁姑姑房中。 诸葛忆荪在路上也听甘维说起芒角带人大闹鸣鸾阁、梁姑姑挺身相护之事,于是连忙到荣寿堂,拜谒梁姑姑,与梁姑姑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起身要走。 梁姑姑也出来相送,对诸葛忆荪说道,“如今旁的暂且还好说,只是秦太医如今被押入了大内天牢,听说已经被动了刑,秦太医的身子,如今经得起大内天牢的重刑拷问?还请夫人想个法子,救出秦太医才好,也不枉妙箜待夫人的心了。” “这是自然,姑姑放心,我自有安排。”诸葛忆荪说道。 诸葛忆荪从荣寿堂出来,又在滟笙的陪同下,来到宫人冢倩簧的墓前,让人预备下三牲祭礼与百种祭品,拜祭倩簧,在倩簧的墓前,诸葛忆荪一边哭一边说心中对倩簧救护之恩的感激,若不是倩簧,只怕常佺已经被人暗害。 诸葛忆荪在倩簧的墓前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害死倩簧之人血债血偿。 到了晚间,诸葛忆荪将月娇叫到跟前,吩咐月娇去详查三彩俑之事,“这能接近三彩俑、将波斯莲精露放入三彩俑之中的,只有鸣鸾阁贴身伺候常佺的人,你让人留意着,看当天是谁从库房中取出彩俑、清洗彩俑、抬到庭院中,都有谁经手,一一查个明白。” 月娇应着,便紧锣密鼓地下去排查,甘缪、甘绥也去搜检这波斯莲精露,一个在宫内、一个在宫外,四处巡查,看是何人将此物带入宫来的。 到了晚间,诸葛忆荪又带了黄太医,走到含章殿,请见元淮,说起拂清呈上的药渣一事,黄太医说了这药渣中的药并非太医院所供的药材,将药园博士召来一比对便知道是有人扯谎,故意用假的药渣来行诬陷之事。 谁知道元淮听了,全然不以为意,又将秦闲望的供词让人拿给诸葛忆荪看,“秦闲望如今已经招了,说皆是他指使妙箜所为。” “臣妾不信,一定要亲自与秦闲望对峙才可。”诸葛忆荪说道。 “也好,”元淮吩咐一旁的汤哲庸,“将秦闲望给朕提来。” “是。”汤哲庸应着,带人往大内天牢去了。 第359章 帝妃反目 过了片刻,两个狱卒将秦闲望拖了过来,一把摔在地上,诸葛忆荪看着,秦闲望的十指都被夹过,伤口已经溃烂,手背上也被什么东西挑破似的,膝盖上也满是鲜血,已经无法站起来行走,嘴唇煞白,双眼无神,只是还有一口气吊着,不过进了大内天牢两三日的工夫,已经与死人无异。 “陛下,如此屈打成招得来的证词,如何能信?”诸葛忆损质问元淮道。 “不然,依夫人所言,此事该如何审理?事关元懿皇后之死,朕也不得不如此。”元淮说道。 “臣妾已经说过,这拂清呈给陛下的药渣漏洞百出,并非长杨宫太医院所用的药材,若是陛下不信,自然可以将药园博士召来,一相比对,自会真相大白,究竟是何人在兴风作浪、故意诬陷好人,一目了然之事,陛下又为何要用重刑苦打无辜之人?妙箜正因如此,才宁可自尽,也不愿被囚入天牢受此拷问之苦,陛下为何不以此为鉴,还要将秦太医也一并问罪?好好的一个妙手圣医,被那些奴才们折磨得恍如废人,何等可惜啊!” 诸葛忆荪说着,瞥了一旁的天牢狱吏一眼,狱吏们心中有愧,又慑于诸葛忆荪之威,于是低头退到一侧。 元淮也知道诸葛忆荪说得有理,可是那日听信了太史令荀伏之言,知道诸葛忆荪会对紫薇垣构成威胁,会对元淮陈兵东兴、出兵讨伐澎夷不利,因此糊涂了事就糊涂了事,横竖都是后宫之事,元淮也无所顾忌,只要最后能达成目的,旁的并不放在心上。 “秦太医在宫中侍奉,一向周到勤谨,如今陛下只因为一个宫人的谗言,就这般拷打太医,岂不是让众人寒心吗?”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慎言,元懿皇后是朕的发妻,朕听闻有人暗害于她,如何能不忧心?旁的也顾不了许多,查出真凶要紧。”元淮说道。 “哼,那真凶是谁呢?是秦太医?秦太医与元懿皇后无冤无仇,又为何对元懿皇后下此毒手?”诸葛忆荪说道,“人人都知道,秦太医是为臣妾安胎之人,有了常佺与嘉梨之后,秦太医也多有看顾,在后宫嫔妃之中,秦太医只有出入臣妾的宫中最为频繁,陛下如今已经深信,是秦太医指使妙箜在元懿皇后的药方中,偷偷换了对元懿皇后有害的药材,该不会也以为,是臣妾指使秦太医如此吧!” “朕并未作此想法。”元淮淡淡地说道。 “那陛下还将秦太医关在大内天牢作甚呢?依我看,是有人故意要讲祸水引到秦太医身上,再借由秦太医,引到臣妾的身上来,陛下只管将秦太医关在大内监牢,不出两日,便可证实臣妾就是幕后元凶了,即便臣妾不是,两天的重刑磋磨,死人的口供他们都有本事扭转过来,又何况是秦太医呢。” 元淮听着,也知道其中不乏有冤屈,他并不想真的杀了秦闲望,也不想坐实了诸葛忆荪的罪,让诸葛忆荪和他的一双儿女难堪,于是吩咐汤哲庸,“先将秦闲望带下去,给他选一间干净的监房,不许再为难他,再让人看看他的伤势,莫要留下什么病根。” “是,”汤哲庸应着,示意一旁的康祝和两个小太监将秦闲望轻轻带了下去。 “你们也先退下。”诸葛忆荪对黄庭桂等人说道。 看众人退去,诸葛忆荪走到元淮的身边,轻柔地看着元淮的眼睛,将元淮的手抬起,摸着自己的心,说道,“陛下,你当真不知道臣妾的心吗?” 元淮眼神闪躲,不敢直视诸葛忆荪的眼睛,“你是我枕畔之人,又是朕一双儿女的母亲,哪里会不知道的你的心?” “陛下既然知道臣妾的心,就知道此事绝非臣妾所为,即便后宫之中所有人都会做此事,臣妾也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说句犯上的话,臣妾视元懿皇后如同胞姐一般,又哪里会用这样阴狠的法子,来谋害她呢?若是臣妾果真做出这样的事,这些日子又为何会留下常佺,去皇陵拜祭姐姐的灵位?臣妾是相信鬼神的,若是心中有鬼,又如何敢做出这样的事来?难道不怕上苍惩罚吗?臣妾也为人母,难道不怕鬼神将报应降在臣妾的一双儿女头上吗?” 元淮听着,又想起元懿皇后生前的遗言嘱托,心稍稍软了一些,只是此时的元淮,他的帝王之心,更强过一个男人的本性,为了维护他的皇权,不会因为男女之事而心慈手软。 元淮将手收回,说道,“此事仍需详查,有崔氏的例子在前,朕不能再感情用事,如此大事就搪塞了之。” 诸葛忆荪听了,心想,是啊,崔隽媖又何尝不是元淮的枕畔之人,又何尝不是一子二女的母亲,照样做出了这些事来。 “朕从前已经对不起纤韫一次,不能再对不起她第二次,若是真有人为了谋夺权位,用此等毒计害得纤韫不得善终,朕也绝不会放过此人,定要给纤韫一个交代才是。” “既然如此,陛下也不必再查,”诸葛忆荪也冷冷说道。 元淮听了心中一惊,还以为诸葛忆荪要就此应下此事。 “臣妾问心无愧,自认并不曾做过这样的事,当日臣妾派遣妙箜去行宫照料纤韫姐姐,一心为的是姐姐的身子,若是安了旁的心思,就让臣妾天诛地灭,祸及子孙。”诸葛忆荪咬牙起誓道,“只是如今必须爱听信了小人的谗言在先,并不采纳臣妾的谏言,详查药渣根本,一心要从清白之人下手,秦太医今日受刑之后的惨相,陛下也见了,若是再要追查,只怕秦太医性命难保,不如放了秦太医,只拿臣妾一人治罪吧。” “你放肆!竟敢说朕被小人谗言所惑,如今是不明事理,在滥用酷刑冤屈良善之人吗?”元淮佯装生气道。 “难道不是吗?”诸葛忆荪也丝毫不动摇地直视着元淮的双目说道。 “你既然要替秦闲望领罪,也好,朕也知道秦闲望不过是个马前卒而已,朕便成全了你。”元淮恨恨地说道。 第360章 逐妻子远放雪川 “如今宫里头乱哄哄的,佺儿好端端的,不知为何被胡蜂蜇伤,朕让人看过,这孩子的命格与宫里不甚相宜,若是养在宫里,只怕多灾多病,于他也不利,不如也和常佰、常信一样,养在别处的好。”元淮说道。 “如此也好,”诸葛忆荪说道,“臣妾在这宫里,也从未有过一日安生,自从鹿苑雄鹿无端暴死一事起,便没有过一日太平,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如今我不过是去皇陵住了几日的光景,两个宫人暴死,连佺儿也受了惊吓,至今都未曾缓过来,也实在是疲于应对了,倒不如去别处的好,也让宫中的这许多人省了在臣妾母子三人身上下功夫,净做些伤阴鸷的腌臜事。” “你……”元淮听了不禁恼怒,本想呵斥诸葛忆荪,可是他转念一想,诸葛忆荪不过是在赌气,素来就是这样的性子,因此不曾怪罪。 元淮冷静了片刻,说道,“此事不急,朕知道,你一直挂念故里,朕有意让你和常佺一同回雪川去,只是雪川城外的行宫仍需修葺,横竖要一个月的工夫,一个月后你们母子便启程吧。” “多谢陛下为我们母子安排打算,”诸葛忆荪疑惑问道,“虽然雪川与京城之间路途遥远,可是到底是臣妾故里,物是人非,可终究有许多旧识留在雪川,有父老相护,臣妾一定会将常佺与嘉梨平安养成,不负陛下所托。” “朕并未答允让嘉梨也随你一同去。”元淮冷冷地说道。 “为何?”诸葛忆荪一惊,正色问道,“嘉梨如今尚且不满半岁,陛下就忍心让我们母女两地分隔吗?” “正因为嘉梨不满半岁,路途遥远,未免舟车劳顿,嘉梨尚在襁褓,朕哪里舍得女儿受这个苦?自然是要留在宫中的。”元淮说道。 “如今嘉梨不曾断奶,陛下将她留于宫中,是要交与何人抚养?我身为其母,又如何能放心呢?” “这个朕自有合适人选。”元淮说道。 诸葛忆荪一想,如今元淮宠幸宋良人,心都在淑妃那里,莫不是以为淑妃贤良,又看淑妃膝下无子无女,要将嘉梨交给淑妃抚养?若不是淑妃,难道是康嫔?若是元淮果真将女儿交给此二人抚养,那可就遭了。 “不劳陛下费心,”诸葛忆荪说道,“臣妾去皇陵之时,常佺被胡蜂所伤,祯嫔与敦嫔二位姐姐不辞劳苦在常佺身边照料,可见二位姐姐是真心疼惜臣妾的孩子,若陛下执意要将嘉梨留于宫中,不如就将她交由祯嫔姐姐抚养?敦嫔姐姐也可一并看顾,如此一来,臣妾即便是去了雪川,也能安心。” “也好,”元淮说道,“待你与常佺离宫后,便将嘉梨交给祯嫔看着吧。” “多谢陛下。”诸葛忆荪说道。 “一个月后是佺儿两岁的生辰,你也不必急于一时,还是等佺儿过了生辰,再走吧,到时候朕会让禁军之中最精锐的虎贲郎、龙骧军,和禁军的侍卫们护送你们母子前去雪川,定不会有任何错漏。”元淮说道,“朕也不会废黜你的位份,仍旧以宣政夫人的身份随常佺一同前往雪川城吧,好好教导他才是。” “臣妾自会遵从陛下嘱托。”诸葛忆荪冷冷地说道。 “也罢,夜深了,回宫歇息去吧,”元淮说道,“若是无事,你便只在鸣鸾阁看顾常佺与嘉梨,不必在宫中行走,后宫之事也不必过问了,自有淑妃与荣妃料理。” “是。”诸葛忆荪恨恨地说道。“臣妾还有一事想问陛下。” “何事?”元淮问道。 “陛下今日的这个主意,只怕在您心里已经存了数月之久了吧。”诸葛忆荪冷笑着说道。 元淮仿佛被诸葛忆荪窥探中了心思,面色凝重地说道,“夫人何出此言?” “当日陛下派人送列国进献的奇珍异宝给臣妾之时,也顺便将主理后宫之事交托给了裴太妃、荣妃和荣妃几人,只怕从那是开始,陛下就铁了心要做今日之事,妙箜也好, 秦闲望也罢,陛下心里也清楚,她二人都是冤屈的,可是陛下非要如此不可,为的便是今日对臣妾母子的这一处置安排,正好安心,臣妾可曾说错?” 元淮被诸葛忆荪看中了心思,脸上却故布疑云,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 “还有那拂清,是何人指使她如此,臣妾尚且不得而知,只是陛下绝非轻信之人,为何今日便对她的话这般信服?不能不让人心生疑窦。若这拂清所为,并非陛下授意,而是有旁人指使,还请陛下也将那幕后之人一并处置了才好,否则陛下的后宫也定然不会安宁。” “你放肆。”元淮正色说道。 “臣妾不敢,臣妾惶恐万分,哪里还敢在陛下面前放肆?”诸葛忆荪说道,“还请陛下息怒,若无事,臣妾便回宫去了。” 说着,诸葛忆荪便往殿外走,元淮也不曾说什么, 只是看着诸葛忆荪的背影,除了方才被看破了心思的恼怒,还有一丝怜惜与不舍,若不是为了社稷安危,他也断断不会对诸葛忆荪这般薄情。 元淮看着诸葛忆荪带着宫人们离去,看着两侧大开的宫门,天际露出了灿然星斗,元淮抬头看着那遥远的银河,想起太医令荀伏的话,“如今勾陈星异亮,而紫薇垣式微,只孔拱卫紫薇垣众星宿离心,于兵事不利。”脑海中又想起终南山村童们传唱的童谣,“勾陈兴, 紫薇衰,鸾凤鸣,游龙哀”,对诸葛忆荪虽有不忍,可心中的想法一时一刻不曾动摇 过了片刻,汤哲庸看元淮坐在榻上怔怔的,于是上前问道,“陛下,今夜可要召幸嫔妃,或者留宿后宫哪处?” “不必了,”元淮脑海中想的仍然是诸葛忆荪,对汤哲庸说道,“今夜便在含章殿歇息吧。” 第361章 裴淑妃喜上添喜 大黎皇宫,衍庆宫。 诸葛忆荪要被贬到雪川行宫的消息一夜之间不胫而走,宫中几乎是人尽皆知,平日里热闹的鸣鸾阁,变得万分冷寂,而最热闹的宫室,莫属裴淑妃的衍庆宫了。 这一日,七皇子常信、四公主嘉荣,还有熙嫔、康嫔、靳才人、牛才人、何才人、宋良人、余良人都齐聚在淑妃宫里,都侍奉裴淑妃如同皇后一般,百般奉承讨好。 只听康嫔说道,“听说陛下那一夜动了大气了,连鸣鸾阁的门儿都没有再进去过,虽说她还有一个月才离京,只是失了陛下的宠眷,又没有执掌后宫之权,前朝也没有娘家人帮衬,我看鸣鸾阁的那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是啊,”熙嫔也应和道,“陛下对她也实在是万分宽宥了,还留着她的位份,只是让她到雪川去住,毒杀元懿皇后这样大的事也就含混过去了,并未深究,到底是便宜了她。” “便宜?”靳才人说道,“这雪川城可不比邯郸或是姑苏,相距京城有万里之遥,又属化外之地,在婆绵、大黎、南虞、西凉四国之间,若是一个不小心起了干戈,那雪川城便会首当其冲,哪里是个太平之地?” “可不是?”牛才人说道,“笞杖徒流死,这流配自古以来就是五刑之中仅次于砍头的重罚,陛下如此处置她们母子,也算是严惩了,且不说从京城到雪川山高路远,沿途所经都是盗匪成患之地,还有峡谷沟壑,甚是难行,能平安抵达雪川城,就是她的造化了。” “哼,又有何不能呢?”淑妃说道,“咱们的宣政夫人,连天上的鹰都能一箭射下来,这点子路对她来说又算什么?” “臣妾听说,宣政夫人生下六公主以后,身子就大不如从前了,这才几月啊,便让人预备下手炉了,大白天的就让人合上宫门,在宫里酣睡,说是要静养精神,这身子啊,只怕是连从前的一半都不如。”熙嫔说道。 “凭她好与不好,都是要出宫的。”康嫔说道,“等她离了宫,这后宫之中,就以咱们淑妃娘娘为尊,如今后位虚悬,娘娘出身河东裴氏家族,又是先太后的娘家人,在宫中资历年久,这中宫之位,一定非淑妃娘娘莫属了。” “是啊,”众人也附和道。 “众位妹妹慎言,此事乃陛下圣心独断之事,哪里是咱们该说的?”裴淑妃心中欢喜、假意嗔怪道,“莫说这些,还是喝盏香茶吧。” “是,”众人皆应道。 宋良人刚要饮茶,谁知道竟然干呕了出来,一旁的侍女青苒连忙给她拍着,宋良人觉得好受一些,口中直说着无事,又将青苒轻轻用手摆开,可头仍旧有些晕眩,眼神也呆呆的。 裴淑妃看宋良人有些不适,于是问道,“宋良人,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哪里觉着不适吗?” “劳娘娘挂心,臣妾无事。”宋良人说道。 “芒角,去请王太医来,给宋良人请脉。”裴淑妃吩咐道。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芒角就去太医院将王太医请来,这王太医正是从前给祯嫔安胎的太医,如今日日在裴淑妃的跟前趋奉着。 裴淑妃看前殿人多眼杂,于是将宋良人挪进内殿的榻上,其余嫔妃都在小花厅坐着,芒角、香扇伺候王太医进去给宋良人诊脉,没过一会儿,就听着王太医满脸带笑地从内殿出来,走到小花厅上,对着裴淑妃满口道喜, “大喜,大喜!恭喜娘娘,宋良人是有身孕了。”王太医说道。 “此话当真?”裴淑妃一听,心中也十分欣喜。 “微臣在内宫侍奉数年,虽然对妇人之症不甚熟悉,只是这点把握还是有的。”王太医说道。 “若真如此,可就是本宫和宋良人的福气了,有劳太医替本宫看顾好送宋良人的龙胎才是。”裴淑妃说道。 “是,微臣定当全力以赴,让宋良人腹中龙胎万无一失。”王太医说道。 裴淑妃也十分欣慰地点点头,众人都连忙行礼恭贺道,“恭喜娘娘,恭喜宋良人。” 熙嫔起初还觉得讶异,心想,裴淑妃又没有孩子,平日里不管哪宫嫔妃有孕产子,她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终究是不忿的,如今是怎么了?为何今日这般宽宏大量了起来? 康嫔一眼便看出了裴淑妃的心思,她知道,虽然眼下裴淑妃有七皇子常信这个样子,可常信到底不是从小养在裴淑妃身边的,何况如今邓选侍虽然被有幽禁在永巷,可到底还活着,将来常信长大了,未必会跟裴淑妃一条心,也未必真的将裴淑妃当做自己的母亲,裴淑妃即便为常信做再多事,终究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宋良人和她腹中的孩子就不同了,且不说宋良人在宫中、朝中没有半点根基,宋良人还是裴淑妃的家生奴才,自己的亲眷大都还在裴府当差,宋良人与她腹中的孩儿,能依附的只有裴淑妃与裴氏家族,宋良人又是个性格绵软的,即便是元淮宠爱,裴淑妃也认准了宋良人是不会背弃旧主的。 再者,宋良人的孩子生下来以后,凭借裴淑妃在宫中的位份与势力,将宋良人的孩子抱来,养在自己的膝下,就如同自己的亲生骨肉一般也并非难事,这个孩儿将来长大了定不会像常信这般疏远了裴淑妃,若是裴淑妃与这个孩子的母子缘分深,这个孩子把裴淑妃当成自己亲娘一般也并非不可能,如此一来裴淑妃在宫中也有了个稳定的依靠,地位便更稳了,因此她心中自然是高兴的。 “常信啊,”裴淑妃对七皇子常信说道,“将来宋娘娘给你也生个小弟弟陪着你一起玩,好不好?” 常信面无表情、神情木然地点点头。 “香扇啊,快去把这件好消息去回禀陛下,让陛下也高兴高兴。”裴淑妃吩咐道。 “是,”香扇说道。 “你们且先退下吧,”裴淑妃说道,“等宋良人腹中的龙胎安稳一些,本宫再为她举行庆贺之礼,到时候自然会派人到各宫延请各位妹妹。” “是。”众人应道,“臣妾告退。” 康嫔也带着修则往外走,对修则悄悄说道,“这淑妃当真是好谋算,等龙胎安稳一些?莫不是要再等一个月?等鸣鸾阁母子启程离京的时候,她再趁势给宋良人举办庆贺之礼,到时候便可抢尽了鸣鸾阁的风头,那裴淑妃在宫中的地位就更了不得了,当真是好心思。” 说着,主仆二人往长欢殿走去。 第362章 月娇深查真凶 大黎皇宫,鸣鸾阁。 “夫人,裕妃与三公主来了。”霜娥走进来回禀道。 “快请她们进来。”诸葛忆荪吩咐道。 不一会儿,诸葛忆荪看着霜娥引着裕妃与嘉杭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梅裳、荼蘼与枫闻三人。 “臣妾参见宣政夫人”、“儿臣参见夫人。”裕妃与嘉杭一同行礼道。 “快快请起,”诸葛忆荪连忙搀扶起两人,“姐姐坐,三公主也坐, 霜娥,快拿三公主爱吃的点心来。” “夫人不必拿点心,儿臣刚用过晚膳,此刻实在用不下了,因看着八皇弟在庭院中掏蛐蛐,儿臣也想去同八皇弟一起玩耍。”嘉杭说道。 “你这孩子,越发胡闹,一个女孩儿家玩什么掏蛐蛐,沾的裙子上尽是泥,若让你父皇看见了,成什么样子?”裕妃嗔怪道。 “诶~嘉杭还是个孩子,爱玩是孩子们的天性,既然是天性,又何必分男女?只让她去玩吧,再过几日,常佺就要启程离京,她们姐弟一别,不知道何时再见,就让她们玩去吧,若是裙子脏了,我看嘉杭的身量大了,穿我的裙子也是一样的,何必因为这些小事把好好的孩子管地扯手扯脚的。”诸葛忆荪说道。 “既然夫人这样说,也好,杭儿,你去吧。”裕妃说道,“可好生看着弟弟。” 嘉杭点点头,被梅裳和陶嬷嬷领着去庭院中玩耍了。 “这孩子,自小就野惯了的,”裕妃说道,“若是常仪也像她这般就好了。” “常仪如今住在太皇太后宫里,可好些了?这些日子我里里外外不得空,不曾去太皇太后宫里看他,心里倒是挂念得很。”诸葛忆荪说道。 “好多了,只是他这文弱的性子到底难改,整日间与那些诗书为伴,虽然存了不少好文章在腹中,可弓马之术越发生疏了,臣妾说过他机会,怕是改不过来了, 都是昔年在猎场上被吓着了,臣妾也不求别的,只求这孩子能平安长大就好了。”裕妃说道。 “姐姐说的是,这儿女脾性大都由天而定,并非人力可改,常仪醉心诗书也是好事,男儿家也不必都在马上跑,能静下心来、潜心钻研些经世道理的更是难得,说不定自有他的好处呢,咱们还是莫要强逼了他,常仪这样的好苗子,到了日子自然会长成栋梁之材的。”诸葛忆荪说道。 “听夫人这样说,臣妾也好生宽慰,但愿真如夫人所言,臣妾便心满意足了。”裕妃说道。 “可惜我不日便要离宫,心中对嘉杭、常仪甚是眷念不舍,宫中的日子清苦,又有严父在上,还请姐姐以慈母之心待这一双儿女,也是他们的造化了,我也会央告太皇太后,看顾姐姐母女三人,不会让那起子小人为难了姐姐。”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的话,让臣妾好生感激,只是夫人放心,臣妾一定会看顾好他们,也会看顾好六公主,即便是夫人不在宫中,臣妾也会将六公主当成臣妾的亲生女儿一般,和祯嫔一同照看,不会让六公主受了委屈。”裕妃说道。 “多谢姐姐。”诸葛忆荪含泪说道。 “夫人放心,眼下宋良人有了身孕,陈王殿下不日就要议婚,她们有的忙了,哪里还会有心思与臣妾母女三人为难?”裕妃说道,“方才臣妾从衍庆宫旁过来,听着里头欢声笑语一片,何等热闹,可见宫里的人正经本事不多,这见风转舵的本领都是最娴熟的,您瞧,往日里鸣鸾阁在夫人面前奉承的人也不少,如今都跑到衍庆宫去了,果真是一群属苍蝇的,闻着糟味儿便聚拢过去了。” “哈哈,姐姐说笑,”诸葛忆荪笑道,“如此一来也好,正是这个时候最能看清人心的,能看清谁是真心待我,谁是趋炎附势的,也不失为一件大好事。” “夫人心宽,必有后福啊。” “不瞒姐姐,平日里她们在我跟前巧言令色、溜须拍马的,倒是让我心颤筋抖,百般不受用,谁愿意听她们那些捧高踩低的违心话?既然淑妃想听,正好将这些个小鬼儿收到淑妃的庙里,咱们跟前还落一个清净呢。”诸葛意思说道。 “夫人说的是,臣妾也是这般想,只是看不上她们那腔调,当真是丢后宫的脸。”裕妃说道。 二人正说着,和敦嫔与祯嫔二人抱着六公主来了, 裕妃看着祯嫔与敦嫔说道,“夫人瞧瞧,还是她们姊妹两个实在,比不得那些两面三刀的小鬼头子。” “裕妃姐姐说什么呢?什么小鬼头?莫要吓着我们嘉梨才好。”祯嫔说着,上前请安。 裕妃看了嘉梨,也将嘉梨抱了过来,说道,“看咱们嘉梨,多好的孩子,不哭不闹的,比你三姐姐小时候强多了,这面皮儿也白,将来一定是个出挑的。” 四个人说了一会儿的话,用过了午膳才回去。 到了晚间,月娇走了进来,将众人遣了出去,独自在诸葛忆荪身边说道, “姐姐,那一日伺候在佺儿身边的、碰过那一套的三彩俑的人,我都查过了,别的人都好说,只有一人的嫌疑最大。” “何人?”诸葛忆荪问道。 “便是佺儿的保母,叫月柳的,” “月柳?”诸葛忆荪说道,“这月柳不是从前在祯嫔身边侍奉的,原本是为了伺候祯嫔腹中的胎儿召入宫中的,后来祯嫔的小皇子夭折,这月柳先是被调回了掖庭宫,后来佺儿的一个保母不谨慎被我打发了出去,掖庭宫又将这月柳送来了咱们宫里伺候佺儿。” “姐姐记得不错,正是此人。”月娇说道。 “当日她来咱们宫里的时候,我还特意问过祯嫔,祯嫔说她妥当,我才放心留她在佺儿身边侍奉,此人竟然别有用心吗?”诸葛忆荪实在有些难以置信。 “那一日,正是她和另外两个保母一同去擦拭的三彩俑,送到庭院中给佺儿玩耍时,她又借口落在宫里东西,独自携了这三彩俑回了房去,出来的时候,甘维也正巧碰上她,说她神情有些古怪,她房里还有一股异香,可不就是那波斯莲的精露香气吗?”月娇说道。 “那三彩俑你可查过?”诸葛忆荪问道。 “是,虽然几个彩俑中都有波斯莲精露的香气,可只有两个香味最浓,便是月柳擦拭的那两个。”月娇说道。 “我对佺儿的几个乳母、保母一向不薄,她为何要这般做?”诸葛忆荪问道。 “甘缪回来说,这月柳的家人有些可疑,”月娇说道。 “如何可疑?” “月柳氏京城人士,良家子出身,原本家境平平,还有几亩薄田、几间房舍、一件祖传的买卖度日,可因为其父烂赌,将家底尽数赔光了,还欠了别人几十两银子,差点被人将她父母拿了去,卖身赎债,半个月前,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月柳的父母家人都被人接到了城外的一处田间宅子上安身,连赌债也偿清了。” “莫不是月柳拿了自己的薪俸去给其父偿债?”诸葛忆荪问道。 “她入宫时日不长,即便因为照看佺儿拿了几次赏银,可到底是不够的,这赌债绝对是另有人替她偿还的。”月娇说道,“说起这城外安置她们一家的田产,姐姐可知道的是何人的?” 诸葛忆荪不解地看着月娇。 “竟然是尚书右丞韦成岳大人的亲家所有。”月娇说道,“这一门亲家也有些门路,听说是姓舒的。” “姓舒?”诸葛忆荪思量了片刻,灵光一闪说道,“如今陈王的侧妃可不就是姓舒吗?” “不错,那城外良田之主,正是陈王侧妃的族兄。” “果然是她。”诸葛忆荪说道。 第363章 处置月柳 “可要将她拿来?”月娇说道,“扭送到陛下面前,也让她交代个明白。” “我看未必妥当。”诸葛忆荪说道,“眼下荣妃帮着协理后宫之事,而咱们不过是即将要离宫的闲散之人,再者,看这架势,月柳的家人都在韦成岳手里,韦成岳对她们一家有恩,又被人刀架在脖子上威胁着,即便是咱们闹到了陛下面前,只怕这个月柳也不会将荣妃一党供出来,说不定还会为了保她一家的性命,反咬咱们一口,那就不好了。” “若不如此,难道就这样纵容她继续为害不成?”月娇问道。 “自然不会,”诸葛忆荪思量着说道,“咱们不日便要离宫,不光这月柳,佺儿身边的乳母、保母能留下的都留下,姜氏和景氏这两个从小伺候在佺儿身边的自然跟着,旁的不必跟着咱们万里迢迢地到雪川去,这个月柳既然是掖庭宫选上来的,还仍旧送还掖庭宫去。” “也好。”月娇说道,“等我明日便去掖庭宫与掖庭令说道说道,让掖庭令看紧了她。” “不必看紧了,由着她去,若是看紧了反而不好。”诸葛忆荪说道。 “姐姐这话是何意?”月娇似有不解。 “如今宋良人有了身孕,身边正缺少伺候的人,乳母、保母也要提前预备下了,再有,彭城王的正妃也怀有身孕,当初这彭城王妃还是承蒙陛下赐婚才嫁入了王府,如今宫里头也要派几个人去彭城王府上伺候,若是月柳回到掖庭宫去,你说会被派往何处伺候呢?”诸葛忆荪说道。 “那自然是姐姐说的这两处,若不是去宋良人身边,便是会被派到彭城王府上。” “不错,”诸葛忆荪思量着说道,“宋良人是裴淑妃宫里出来的,裴淑妃对宋良人这一胎也颇为看重,连有孕的庆贺之礼,裴淑妃都要亲自替宋良人张罗,我知道裴淑妃特意将庆贺礼的日子选在了咱们离宫的后一日,为的是抢了咱们的风头,也借机测一测后宫嫔妃们的心,可此举也足以看出裴淑妃对宋良人府中龙胎的用心,而荣妃她们岂有不记恨之礼?” “姐姐说的是。”月娇笑道,“若是这月柳回了掖庭宫,荣妃看她办事妥当,自然会想法子将月柳安排到宋良人的身边伺候,咱们虽然眼下不能奈荣妃她们如何,可淑妃有的是法子,到时候看她们二人争斗,岂不快哉。” “正是此理。”诸葛忆荪也点点头,“宋良人虽然是淑妃宫里出来的,可是那一夜在幽篁院一叙,我看她的心思倒是纯良许多,不与淑妃、荣妃、康嫔她们是一路的,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到底无辜,咱们也不可伤了她,等明日你去掖庭宫,也交代几个可信的人,若是有一日月柳真的拨去了她宫里,一定要让宋良人着人好生提防着她,莫要受其所害,那便是咱们造孽了。” “这个不难,掖庭宫的宫人之中有许多咱们都信得过,到时候我自会安排。”月娇说道。 “若是月柳被分到了彭城王府去伺候,咱们也要转告彭城王妃,防着她一些,彭城王生性爽直,最看不惯蝇营狗苟之事,与陈王不睦多时,若是荣妃母子趁此谋害彭城王一脉,倒也不是没有可能。”诸葛忆荪说道。 “这也简单,”月娇说道,“临淄王妃与彭城王妃妯娌二人极要好的,彭城王妃有孕之时,临淄王妃也常去府上照看,临淄王妃又是周娘娘的胞姐,等有空了,我去与莲汀一说便准成了。” “也好,你做事妥当,我放心。”诸葛忆荪说道。 “说起来,虽说陛下冷落了姐姐,可是我心里却不知怎的,一想到要回雪川去,竟然浑身松快了许多,”月娇说道。 “好丫头,亏咱们姐妹这么多年朝夕相对的,你的心思竟然和我一样,我想回雪川的心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陛下虽然恼了咱们,可对我而言,并非坏事,终日里困在这四脚朝天的金笼子里有什么好的,到底是捆手捆脚的不自在,哪里比得上咱们的雪川城,天高山阔,翠林草甸,柔湖盈波,何等逍遥快乐,可惜要与老太太分别,也不能带嘉梨一同去。” “还有柴大哥……”月娇说着,脸颊红红的。 “你这死丫头,我就知道你的心事,你放心,陛下要派一支禁军将士前往,我自会说给伍大统领,让大统领派遣柴将军和房将军护送咱们一同去,我怎么舍得让你们二人因我而天南地北相分别呢?” “真的?!”月娇说着,满脸欢腾地握着诸葛忆荪的手跳了起来。 “怎会骗你?”诸葛忆荪说道,“倒是成全了你们二人,不知道嘉梨与老太太,此时一别,不知何日再见了。” “姐姐莫要有心,”月娇说道,“看瑾妃娘娘便知,若是姐姐想回京住一段日子,我想陛下不会反驳的,自从那一日姐姐从含章殿出来,陛下至今还不曾召幸过后宫嫔妃呢,都是独自歇在含章殿,说不定他心里还念着姐姐呢。” “你胡说什么?!”诸葛忆荪嗔怪道。 “我是说真的,我看陛下对姐姐未必像表面这般绝情,否则,便不会让虎贲郎、龙骧军还有大内禁军三支精锐护送咱们一同去雪川了,还让他们在雪川行宫驻守着,不必返回京城,连瑾妃娘娘和赵王都不曾有过此等恩遇。”月娇说道。 “哼,这哪里是为了我?还不是为了他的儿子?”诸葛忆荪说道。 “陛下的儿子多了,也不是个个如此啊?”月娇说道,“再说了,今日陛下还让康裕来传话,说行宫那边伺候的人不多,还请姐姐按照在宫中的规制,多选一批女官、宫人、太监戴上,若是姐姐没有看中的,还让人从内侍省和掖庭宫送来,如此替姐姐着想,哪里像一个冷酷无情之人呢?” “你倒成了他的说客。”诸葛忆荪假意嗔怪道,“说起来,我也不怨他,我让霜娥派人留意着出入陛下近侧之人,听闻前些日子,含章殿常有太史局的人出入频频,只怕是陛下听信了太史局妖言惑众的天象之言,因此才变得这般也未可知,总之与后宫里那些巴不得咱们早些死的人是脱不了干系的。” 第364章 召见四幼子 “是啊,甘缪也说,前些日子吏部侍郎的公子娶亲,取得是裴氏的外甥女、裴淑妃的远房表妹,原本这样的高门大户,是看都不看太史令荀伏一眼的,可如今吏部侍郎王照为竟然将太史令荀伏拜为座上客,不得不让人起疑啊,再有秘书监的人也与裴氏往来密切,太史局隶属于秘书省,一个哪里有不奉承裴氏的道理。”月娇说道。 “可惜陛下听信了他的谗言在先,咱们如今再说什么,只怕陛下也听不进心里,也由他去吧,多行不义必自毙,自然会有他们这一丘之貉倒霉落难的那一日。”诸葛忆荪说道。 “是,”月娇说道,“即便是咱们走了,这宫里的争斗可是从不会休止的,眼下皇后之位虚悬,淑妃逐渐坐大,荣妃一心要扶持自己的儿子登上储君之位,这二人之间的矛盾只怕深得很,咱们离了这里,由着她们斗去。” 诸葛忆荪听了,深叹一口气,不由得担心自己留在宫中的女儿,“只是嘉梨可怜,我担心,这淑妃与荣妃争起来,万一狗急跳墙,拿咱们的嘉梨做文章,便不好了。” “姐姐放心,且不说嘉梨有陛下护着,还有裕妃娘娘、祯嫔娘娘和敦嫔娘娘看顾着,再说了,陛下也常说嘉梨命格贵重,会承天贵、顺人愿,终其天寿,自会逢凶化吉的。”月娇说道。 “瞧瞧,瞧瞧,太史局的鬼话,连你都听信了,也难怪陛下那样有主意的人都会听进去,”诸葛忆荪说道。 “星象卜算之言,或许也有其道理的。”月娇惭愧地说道。 “不行,我不能将女儿的安危交托给这虚妄之言。”诸葛忆荪说道,“第一便是这侍奉的人,若是再有一个月柳这样的黑心之人在嘉梨身边侍奉,我如何能安心呢?” “祯嫔娘娘身边伺候的莲汀、雁浦、彤鱼,还有敦嫔娘娘身边的堇岚、屏云、丹凇都是在二位娘娘身边伺候多年,自然是知根知底的妥当人。”月娇说道,“若是姐姐不放心,再留两个咱们信得过的人,照看嘉梨,若是得空,也要来封书信,说一说嘉梨的近况,如此一来咱们倒也安心许多。” “你说的是,”诸葛忆荪说道,“不如就让珪如、沅姑留下照看公主吧,甘绥与甘缙也妥当,他二人也留下。再有,先前太皇太后派来的几个稳重老练的嬷嬷,姜氏和景氏都是妥当人,如今都在常佺身边伺候着,还有两位也是好的,只是那些日子就将乳母沈绘茵沈妈妈,和保母袁春庭袁嬷嬷一同留在嘉梨身边照看吧。” “也好,旁的不说,珪如与沅姑两人是极妥当的,有她们二人从旁照看,咱们嘉梨一定会平安长大的。”月娇说道。 “但愿真如你所说吧。”诸葛忆荪说道。 又过了三日,元淮突然将五皇子常仪、 六皇子常修、七皇子常信、八皇子常佺一同召入含章殿,而裕妃、献嫔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皆有些担忧,于是现在鸣鸾阁中候着,毕竟鸣鸾阁距离含章殿近得很,有什么消息几人自然会第一时间知道。 祯嫔、敦嫔、晟嫔与许美人也一同到了鸣鸾阁中,七人在鸣鸾阁的廊下坐着,看着乳母沈氏抱着嘉梨在鸣鸾阁的庭院中晒太阳,六公主嘉蔚刚会走,在庭院中玩耍,三公主嘉杭正和几个小宫女在庭院中放风筝。 “哎呀呀,这皇子们都进去一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有出来,可不是陛下要查问他们的课业?若是答不上来可如何是好?”裕妃茶水都不曾喝,直望着含章殿的方向左顾右盼地说道。 “瞧你,”敦嫔说道,“急成这副样子,即便是陛下要查问皇子们的课业,又何至于这般忧心呢?人人都知道五皇子的课业极好,才多大啊,一本论语都已经烂熟于心了,连黄老之学都多有涉猎,人人都称赞五皇子有慧根呢,陛下查问,五皇子自会对答如流,岂有怪罪之说呢?” “姐姐有所不知,”裕妃对敦嫔说道,“常仪这孩子,不过是纸上谈兵,若是写在纸上倒还好,若是当着陛下的面,看陛下那般威严,心中一惊,只怕连话都说不齐全,哪里还记得圣人文章呢?” “若果真如此,陛下知道五皇子的秉性,为人父的,心疼还来不及,哪里会怪罪呢?”敦嫔说道。 “是啊,裕妃娘娘,”许美人说道,“我看陛下是思念几位年幼的皇子了,只是将他们召入含章殿一叙罢了。” “也到也是,”裕妃说道,“陛下这些日子,不光后宫一步都不曾踏进,连咱们的这些皇子、公主,陛下也是一面都不曾见,若是往日,陛下没事儿就要来陪着八皇子、六公主一起玩的……” 正说着,众人忙给裕妃使眼色,裕妃再看一旁的诸葛忆荪,只是看着庭院中的嘉梨,并未因此生气,于是才连忙止住,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勾起诸葛忆荪的伤心事来。 “臣妾许久未入宫来,倒甚是思念夫人这里的这一口香茶,松泉玉暖,也还是当日初次在夫人宫中品尝的滋味,”献嫔说道,“细品之下,倒是多了一缕芰荷的清香与从容。” “这烹茶的水还真是灵笳与妙箜采的今夏荷叶上的雨水,妙箜将这水滤过几遍,又埋在地下,虽然如今荷花谢了、荷叶干枯,因为妙箜的心思,灵笳的细细烹煮,喝起来仍旧有一股夏日芙蕖的清香啊,倒是比牡丹白露喝起来更清心有味一些。”诸葛忆荪说道。 “的确如此,”献嫔说道,“难怪臣妾那里的松泉玉暖不如夫人这里的喝起来适口,少费了一层心思,自然是少出来一层味儿的。” “臣妾的父亲派人照看着妙箜的家人,虽然被流配到外乡,到底也做些轻松的活计,不会有人故意为难了他。”祯嫔说道。 “多谢,”诸葛忆荪说道,“姐姐的心思,若是妙箜在天有灵,也一定会感念在心的。” 祯嫔怕诸葛忆荪伤心,于是对裕妃说道,“裕妃姐姐,你只顾着说话,这茶冷了,茶香便散了, 还不趁着茶盏温热,喝上一口,也能去一去心火。” 裕妃说着,也拿起一盏茶,淡淡地品着。 突然间,裕妃身边的小太监连喜小步跑过来,跪在众人的面前惊慌地说道,“夫人,娘娘!” 裕妃的茶都没有喝完,看连喜这样,又惊又怕,一口茶呛住,险些喷了出来,止不住地对着众人咳嗽。 荼蘼连忙给裕妃拍着,用拿手绢擦拭着身上的茶水。 嘉杭听见裕妃咳嗽,也连忙跑了过来,从旁问道,“母亲怎么了?” “没事,没事~”裕妃摆摆手说道,又问一旁的连喜,“你这般慌里慌神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恭喜娘娘,恭喜夫人,恭喜献嫔娘娘,是好事啊,陛下给几位殿下封爵了。”连喜说道。 第365章 封爵放权 “封爵?”裕妃问道。“封什么爵?” “回禀娘娘,”连喜说道,“奴才也是听汤公公身边的人所说,今日陛下将四位皇子召入含殿,为的就是给四位殿下封爵一事,咱们五皇子,被封为吴王,六皇子被封为燕王,七皇子被封为郑王,八皇子被封为宁王。” “果真吗?”裕妃脸上的神情转忧为喜,仿佛终于松了一口气一般。 “是,含章殿之人亲口所说,自然不会有错。”连喜说道,“只是封王的旨意如今还不曾下来,想必不久就有好消息传来了。” 祯嫔、敦嫔、晟嫔、许美人一听,连忙恭贺诸葛忆荪、裕妃、献嫔,她们都知道,皇子一般弱冠之年才会有爵位,可这几位皇子,最大的还不到十二岁,就已经得到了亲王的爵位,自然是其他皇子不常有的恩典,于是纷纷起身祝贺。 “快起来吧,”诸葛忆荪对几人说道,又问一旁的连喜,“如今几位皇子可还在含章殿里?” “是,”连喜说道,“方才奴才去瞧时,几位皇子还在里头回话呢,奴才看汤公公派人传了点心茶果,想必几位殿下此刻正在里头用点心呢。” “这我便安心了。”裕妃坦然地说道,“王爵不王爵的有什么要紧,只要陛下不曾怪罪便好。” 献嫔笑道,“姐姐何时这般小心起来?若说淘气,常修与常信属宫里头的第一,陛下即便是怪罪也怪罪他们两个,仪儿是最懂事的,陛下怎么舍得怪罪?” “还不是我被前两年的事吓怕了,”裕妃说道,“常仪有幸跟在太皇太后身边住了这一两年,多亏太皇太后和身边的嬷嬷们看顾着,性子比往年好了许多,梦魇的老毛病也大好了,只是这孩子除了仁寿宫,一去旁的地方便觉得浑身不自在,即便是到了父皇面前也是如此,我也生怕他有什么闪失,不得不如此一起担惊受怕的。” “姐姐慈母心肠,常仪还小,再长大些,自然会好的。”许美人也说道。 “是啊,”诸葛忆荪也点头说道,“想必皇子们说话的工夫就要回来了,他们年纪小,也是头一回被单独召进含章殿去,说了这几个时辰的话,虽然是父子,只是陛下教子甚严,这几个孩子难免会心里头惧怕,咱们还是去崇圣门前头迎一迎吧。” “也好,”裕妃与献嫔都说道。 “那臣妾们先告辞了,”晟嫔、敦嫔与许美人说道。 “霜娥,送送二位娘娘。”诸葛忆荪吩咐道。 霜娥应着,领着晟嫔与许美人往西南角金鸳阁的方向走,诸葛忆荪与裕妃、献嫔出了鸣鸾阁正门,往含章殿前头的崇圣门走去,祯嫔抱着嘉梨,仍旧在鸣鸾阁殿中候着。 三人刚到了崇圣门,就看到康裕带着几个小太监领着常仪、常修、常信,甘维领着常佺一同出了含章殿,往崇圣门走着。 常佺看到了诸葛忆荪,心中欣喜,不顾左右地朝诸葛忆荪飞奔而去,常仪与常修也加快了步伐,走到了各自母亲的身边。 裕妃看常仪出来,连忙走上前去,先是半蹲下,上下看着常仪,常仪神情自若,并无惊慌的神色,且淡淡地微笑着,裕妃这才安心,起身将常仪领在手里。 一旁的常修走到诸葛忆荪的面前,先是给诸葛忆荪请过安,又给裕妃请安,最后才回到献嫔的身边,诸葛忆荪看常修如今做事稳妥,长得也好,个头高挑,皮肤白皙,不语先笑,与常仪十分亲厚,带着常仪也开朗了许多,也和一旁的常信又说有笑的,顾念着二人的骨肉之情,不曾刻意疏远冷待了常信。 诸葛忆荪与裕妃都止不住地赞常修进退得宜,大有长进。 三人正说着,只看着一个穿着赭石色粗布衣裳的宫人走到常信身边,灰溜溜地跟在常信的后头。 常仪、常修、常佺除了自己的母亲,还有乳母、保母、两三个宫女、两个太监伺候着。 而常信的身后只跟着一个不甚体面的宫女、两个臊眉耷眼的太监。 常信向诸葛忆荪、裕妃、献嫔三人请过安,便过了崇圣门,往衍庆宫走去。 诸葛忆荪领着常佺与裕妃、献嫔、五皇子、六皇子一同往鸣鸾阁走,刚出了崇圣门,便看到淑妃身边的芒角带着两个嬷嬷来接常信。 裕妃看着芒角,便说道,“这个丫头方才不知道在哪里偷懒呢,如今仗着淑妃的威势,越发厉害了。” “好歹淑妃是七皇子的养母,淑妃还打发自己身边的贴身宫女亲自来接七皇子,可见对七皇子也是用心的。”诸葛忆荪说道。 “可不是?淑妃娘娘虽然对七皇子严了些,可是心终究是错不了的,如今七皇子要封王了,今后裴淑妃也更有依仗了,夫人和献嫔妹妹也看见了,七皇子到底比从前稳重知礼了许多吧,不像从前养在邓选侍身边,那般放诞凶蛮、不知礼数的。”裕妃说道。 “是啊,七皇子的确比从前长进了许多,”献嫔说道。 “裴淑妃的心思,外头人看不真,可咱们姐妹是知道一二的,如今七皇子封了郑王,宋良人也有了身孕,裴淑妃的膝下也热闹了起来,若是裴淑妃的性子像两位姐姐这般,咱们在这宫里度日,倒也省了许多的防备之心,偏她是个最好登高要强的,最会做损人利己的事,两位姐姐今后再宫里,可万万要看好自己的儿女,莫要受其所害才好,能远着她们,就远着些,约束好身边的人,装憨卖癫的,也省了这诸多是非。”诸葛忆荪说道。 “是啊,臣妾也是这般想,日子清冷些就清冷些,热闹多的地方是非也多,躲还来不及,哪里往前凑得礼?倒是清清静静的,将孩子们养大了,往后的日子也就好了。”献嫔说道。 “依我看,如今淑妃心里的刺儿,只在云澜宫里,听说前些日子因为一件小事,淑妃与荣妃的宫女争执了起来,就是这个叫芒角的丫头,打了荣妃身边的宫女,让荣妃好没体面,这二人乌眼鸡似的厮斗着,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哪还有心思在咱们的孩子身上呢。”裕妃说道。 三人说着,走到了鸣鸾阁中,裕妃、献嫔与祯嫔在鸣鸾阁中用过了晚膳,才各自回宫歇息,献嫔知道诸葛忆荪母子不日便要启程,是一定要送一送诸葛忆荪的,因此不曾回洛园行宫去,仍旧在仙都宫住着,只等诸葛忆荪母子二人走了,她们再出宫去住。 到了第二日,汤哲庸果然将封王的圣旨和金印、金册送来,诸葛忆荪领旨谢过,与汤哲庸好生说了许多的话,才让甘缪好生将汤哲庸送出去。 诸葛忆荪走入内室书房,仔细看着那圣旨,月娇奉茶来,也从旁看着,对诸葛忆荪笑着说道,“陛下册封佺儿为宁王,遥领宁州两千户封邑,可酌情裁夺宁州、雪川两地之事,这旨意也实在新奇,佺儿尚且不满两岁,如何能料理州郡之事?” “不过是酌情裁夺罢了,为的是佺儿到了雪川,州郡只之官不怠慢咱们罢了。”诸葛忆荪虽然这样说,心中也满腹犹疑,即便是斟酌裁夺,常佺过于年幼,如何能裁夺?到时候裁夺之事还不是交由诸葛忆荪来做?如此一来,诸葛忆荪岂不是借着常佺的名义,可以直接插手州郡之事了?元淮下这样的圣旨,真实意图究竟为何? 诸葛忆荪一时半刻也想不明白,只是嘱咐月娇,“将这圣旨、金册、金印收好了,圣旨上的话,对外一个字都不要提起。” 月娇点点头应道。 第366章 暮雨祭故人 这一日是常佺两岁的生辰,元淮也特意在一日举办了四位皇子封王的典礼。 只是典礼之上。元淮只叫了裴淑妃、裕妃、献嫔三位皇子之母前来,诸葛忆荪作为八皇子常佺的生身母亲,并不曾前来。 后宫众人都以为元淮此举是故意给诸葛忆荪难堪,仿佛是当众打了诸葛忆荪一个耳光一般,可诸葛忆荪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只是一心打点行装,预备三日之后启程前往雪川。 熙嫔、康嫔等人看常信封了郑王,裴淑妃作为郑王的养母,又位居众嫔妃之首,在封王典礼之上做在中宫之位的下首,与皇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也出尽了风头,因此这些嫔妃哪有不趋奉淑妃母子的道理? 熙嫔等人也借着向裴淑妃道喜的机会,言语之间尽是对诸葛忆荪的凌辱与挖苦,“今日这封王典礼,陛下的意思,宫中人看得再清楚不过了,虽然不曾重处鸣鸾阁那位,也不过是看在八皇子的面子罢了,等她离了宫,宫中便再也没有这一号人物,后宫之中,莫不以咱们淑妃娘娘为尊,呸呸呸,瞧我说的,娘娘如今执掌后宫,出身又尊贵,还是皇室的至亲,只怕没有多少日子,咱们就要改口,称呼您为皇后,将您迎入坤仪宫,正式入主中宫了呢。” “妹妹这话错了,”裴淑妃假意说道,“如今并非本宫一人独掌后宫,不是还有荣妃姐姐吗?” “并非臣妾信口胡诌,荣妃娘娘虽然入宫早一些,可是如何能跟娘娘相提并论呢?且不说她出身江南薄宦之家,打理宫事之才也比娘娘逊色许多,即便是恩宠,又哪里能比得上娘娘呢?陛下如今哪里还看荣妃一眼呢?”熙嫔说道。 康嫔看了熙嫔百般讨好的样子,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心中想到,“真是个脑子缺一角儿的蠢货,看不出皇帝的此番用意,凭这三个皇子,何时才会有封王的恩典?还不是沾了她们的光?陛下如今不过惑于天象之言,才刻意疏远了她,若是放虎归山,不早早断了她的后路,只怕迟早还有被她们母子刀架在脖子上的那一天,荣妃又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她们如此郑重其事地当回事儿来说。” 康嫔听众人趋奉裴淑妃的话,越发聒噪,环视堂下,看宋良人不曾来,于是问道,“对了淑妃娘娘,今日怎么不见宋良人前来啊?可是身子有些不适?” “宋良人害喜害得厉害,头回有孕也是在所难免,本宫看她面色不好,不曾让她前来,只让她在景籁阁歇息,过两日便是她腹中的胎儿满三个月的好日子,本宫有意为她和腹中的孩子举办贺仪,到时候难免操劳,因此让她在宫中好生修养,无事不必出来,也省些心神。” “原来如此,”康嫔说道。 封王典礼后,月娇带着常佺去仁寿宫给太皇太后磕头请安,在仁寿宫侍奉太皇太后面前用过午膳,过了未时一刻,月娇侍奉太皇太后午睡,便带着常佺回宫来。 “月娇姨母,”常佺坐在太监们往来各处的马车上,看着窗外的景致十分陌生,于是问道,“这是要回鸣鸾阁的路吗?” “咱们先不回鸣鸾阁去,先去找你母亲可好?”月娇说道。 “我母亲?我母亲不在宫里吗?” “佺儿乖,跟姨母走就知道了。”月娇摸着常佺的头说道。 不一会儿,马车停在了掖庭宫东北角的一个隐蔽、狭小的宫门门前,月娇带着常佺下了马车,看见诸葛忆荪穿着一身素色衣裳,身边跟着灵笳、滟笙、甘维三人。 “参见宁王殿下。”三人对常佺行礼道。 “免礼。”常佺用稚嫩的声音说道,又看着一旁的诸葛忆荪,“母亲,这是什么地方?” “佺儿,你可还记得倩簧姐姐与妙箜姐姐吗?”诸葛忆荪问道。 常佺轻轻点头。 诸葛忆荪指着身后一处写着“掩芳门”的宫门说道,“走吧,咱们去看看你倩簧姐姐和妙箜姐姐的宿处吧,再过几日,咱们就要回雪川去了,走之前,也要给两位姐姐磕个头,以谢她们的救护之恩啊。” 说着,诸葛忆荪领着常佺走过掩芳门,便到了埋葬宫人之地,宫中之人只叫此处为“宫人冢”,倩簧死后,诸葛忆荪派人将她好生埋在了这里,妙箜的尸身被遗弃在外,诸葛忆荪也遍寻不见,于是只让人偷偷选了一块坟地,将妙箜的衣物用具埋在里头,成了个衣冠冢,以供人时时拜祭。 诸葛忆荪先是带着常佺走到倩簧的坟前,让常佺在倩簧的坟前磕了一个头,诸葛忆荪让滟笙烧纸,只听诸葛忆荪说着大哭了起来,“倩簧,好妹妹,你走得可怜,小儿当日,全仰仗妹妹高义,才能苟活至今日,我们母子何德何能,能得妹妹如此给高义?你放心,终有一日,我会手刃那天杀的贼子,给你报仇。” 诸葛忆荪又领着常佺走到妙箜的衣冠冢前,让常佺给妙箜磕头,诸葛忆荪也给妙箜作揖。 灵笳在坟前烧纸祭酒,诸葛忆荪给妙箜的坟上添土,“妙箜啊,我知道你走的冤屈,一时不能替你报仇,是我无能,不过你放心,终有那么一天的。你的父母我已经派人安顿好了,秦太医也保住了性命,虽然丢了官位,不过也好,离了这个是非之地,去过安生日子吧,你若在天有灵,只求你护佑着他,护佑着我,护佑着常佺,且看来日。” 没过一会儿,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仿佛是有所感召似的,诸葛忆荪也再三叩拜,这才带着常佺、月娇等人趁着天色渐晚悄悄离去,因为是内侍省太监的车马,月娇让甘维赶着车马到了内侍省,一行人换了小轿,悄悄回了鸣鸾阁。 用过了晚膳,雨下得急了,地上起了水雾,有些烟雨朦胧之景。诸葛忆荪让乳母姜氏哄着常佺去歇息,陪着嘉梨玩耍了一会儿,嘉梨哭闹不止,仿佛是知道诸葛忆荪即将要离宫似的,祯嫔再三哄着,终于安静地睡了,祯嫔这才和嘉梨歇在了鸣鸾阁侧殿,不曾回天璇宫去。 诸葛忆荪本来在窗前,就着雨景、点着窗蜡,看刘皇后留下来的文集,刚看了半个时辰,就听到有一阵轻微的叩门声。 “霜娥,去瞧瞧,是何人叩门。”诸葛忆荪淡淡地吩咐道。 “是,”霜娥应着,手执琉璃灯,走到门前,开门一看,竟然是宋良人,行礼问道,“宋良人?这大雨夜,您怎么来了?” 第367章 宋良人临别送绣衣 诸葛忆荪一听宋良人来了,连忙起身,走上前去,宋良人也千盛行礼道, 诸葛忆荪搀扶起宋良人,“快快免礼,你有着身孕,夜雨霏霏,道路湿滑,怎么会到鸣鸾阁来?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可怎么好?” “夫人与八皇子要走,臣妾无论如何,都是要来送一送的。”宋良人说道。 “快,别站在门口说话,快往殿里走,靠着暖炉,驱一驱雨气。”诸葛忆荪说道。 霜娥与青苒也扶着宋良人往殿中走,二人服侍宋良人坐下,青苒又将一个豆绿暗花的包袱呈到诸葛忆荪的面前。 “这是何物?”诸葛忆荪问道。 “八皇子年幼,此去路途遥远,寒暑不定,出门不比在家,未必事事想得周全,若是一时短了什么,生了病可怎么好?”宋良人说道,“这是臣妾给八皇子做了几件褂子,还有夏衣、凉帽、肚兜,我和青苒赶着做了一个月的工夫,才做了这几件,针脚粗糙,还请夫人莫要嫌弃才好。” 诸葛忆荪听了,眼眶含泪说道,“妹妹有着身孕,哪里能这般操劳?让我们母子如何能承受得起?” “夫人莫说这话,”宋良人说道,“当日在长杨行宫,若不是夫人相救,臣妾哪里还会有今日?” “妹妹言重了。”诸葛忆荪说道。 “当日为了救护臣妾,夫人平白担了多少的是非,臣妾日夜感念夫人之恩,不敢忘却。”宋良人说道,“再说了,臣妾虽然卑微,论名分八皇子的庶母,当母亲的给即将远行的孩子做几件衣裳,更是理所应当,夫人不必着意放在心上。” 诸葛忆荪听宋良人这样说,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知道宋良人夹在裴淑妃与自己之间,左右为难,一个是对她有恩的旧主,可是一心要利用她争宠,一个是她旧主的死敌,可偏偏对她也有救命之恩,难为她心地宽厚,并不曾顾此失彼,为了一人而辜负另一人,在两者之间小心应对。 “夫人放心,臣妾虽然在淑妃娘娘身边,”宋良人抬着头,柔情似水地望着诸葛忆荪说道,“可一定会暗中护着小公主,保公主周全,夫人安心便好。” “有妹妹这句话,我也着实安心许多,”诸葛忆荪感慨万千地说道,“难为妹妹怀孕辛苦,还挂念着嘉梨。妹妹初次有孕,也要万分小心,吃的用的一盖让人仔细验过,万万不可疏失了,等过些日子,妹妹便会搬进云凰阁或栖凤阁来,在陛下的身边住着,又有淑妃的看护,自然是不用忧心的。” 二人又说了好些的话,诸葛忆荪越说越觉着宋良人心思纯良,与工于心计的淑妃性格迥异,若宋良人不是淑妃身边的人就好了,她们二人一定会十分投契,不会如今日这般处境尴尬。 宋良人说了一会儿的话,看夜色深了,诸葛忆荪才让甘维、甘纶从荣寿堂后头的角门护送着宋良人回宫去。 宋良人走后,诸葛忆荪和灵笳、霜娥看着宋良人给常佺做的衣衫,只听灵笳说道,“宋良人还说针脚粗糙,这样细密的针脚、这样精挑细选的面料,连尚服局的人看了都会汗颜。” “是啊,”霜娥也说道,“那一日奴婢奉夫人之命前去探望宋良人,裴淑妃、熙嫔等人也都在,宋良人不曾与奴婢多说什么,只忙着手中的针线活,熙嫔她们还以为宋良人是在给自己腹中的孩子做穿戴的衣裳,没成想是给咱们八皇子做的。” “好生收起来吧。”诸葛忆荪吩咐道,“原本我还想给宋良人腹中的孩子预备一些礼物,元懿皇后留下的一对镶玛瑙的长命金锁,我看便十分相宜,只是担心陛下去她宫里时,认出了那长命金锁是元懿皇后的遗物,陛下多心,对宋良人反倒不好,因此便错了。” “夫人思虑的是。”灵笳、霜娥二人都说道。 “也罢了,等庆贺礼那一日,让祯嫔着意多给宋良人预备一些衣衫、金玉之物,也全当是我的心意了。” 第二日,诸葛忆荪又带着常佺去太皇太后的仁寿宫探望太皇太后,在仁寿宫住了两三日,太皇太后自然是舍不得,只是元淮圣旨如此,她也无可奈何。 诸葛忆荪也说了许多宽慰太皇太后的话,老人家这才好些,不曾太过伤心,又嘱咐祯嫔,若是无事,常带着嘉梨到仁寿宫看望太皇太后,也权当是嘉梨替她向太皇太后尽孝心了。 终于到了诸葛忆荪与常佺启程前往雪川的日子,淑妃、荣妃、康嫔等人只是往鸣鸾阁略凑了凑,说了一些不冷不热的话,便回宫去了,只有裕妃、祯嫔、敦嫔、晟嫔、献嫔、许美人,还有嘉杭、常修几个一直送她们母子二人到宫城门口。 元淮也不曾出来相送,只登上麒麟台,遥遥相望着,心中虽然不忍,可是执意以为为了江山社稷不得不如此。 临走前,诸葛忆荪拜别了裕妃、祯嫔等人,朝着身后巍峨的宫城遥遥望了一眼,除了冰冷的砖墙、密不透风的高墙,还有站在城楼之上的将士们冷峻、木然的脸,旁的什么都不曾望见,这才登上马车,头也不回地驶向雪川。 第368章 送氅衣祯嫔受辱 大黎皇宫,天璇宫。 祯嫔因为担心嘉梨哭闹的厉害,再者诸葛忆荪母子走的那一日起了西北风,不曾带着嘉梨前去相送,刚走到天璇宫门口,就听到嘉梨的嚎哭之声,仿佛知道自己的母亲与兄长离去似的,无论乳母沈氏怎么哄都无济于事。 “嘉梨乖,让祯娘娘抱。”祯嫔听到家里的哭声,就连忙上前将嘉梨抱过来哄着。“看祯娘娘给嘉梨准备了好些玩的,有竹马、有鸠车,还有鲁班锁,你看这鸠车好不好?” 嘉梨看鸠车被一旁的珪如牵着走看得入迷,两个翅膀还忽闪忽闪地,仿佛要鸟儿起飞一般,也平稳了许多,只是轻微抽泣,不再仰天嚎哭。 祯嫔也松了一口气,刚说着,雁浦也走了进来说道,“娘娘,后日给宋良人预备的庆贺礼品都准备好了,娘娘可要瞧一瞧?” “我实在是疲乏的很,珪如啊,你行事周全,便替我去看看吧,若是觉得少什么,就和雁浦商量着添上些经用的,不要那些中看不中用的才好。” “是。”珪如说着,走了出去查验要送给宋良人的贺礼,因为看一件月华色霜隐昙纹麂皮雪绒大氅肩上的针脚松了些,于是让沅姑捧着去司衣房找人整饬整饬。 沅姑听命,便捧着大氅往司衣房去,谁知道途经掖庭宫,路遇在掖庭宫当差的安卉儿,安卉儿看沅姑神情急切,知道她有事去做,于是也不和沅姑如往常一般耳鬓厮磨地谈心说话,只是看了看这大氅,说道,“这大氅的样式倒是别致得很,里头的麂皮、雪鹿绒都是北地所产,霜隐昙花纹确实姑苏样式,针脚也是苏州曲针绣法。” “曲针绣法?”沅姑问道,“你可会此针法?” “小时候跟着母亲、姨娘们学过,会一些皮毛。”安卉儿说道。 “如今司衣房的人对我们宫里的事敷衍得很,只往淑妃、荣妃宫里走的勤,你瞧,若是往日我们宫里有事,只把他们叫进去吩咐也就是了,可今时不同往日,倒要我巴巴的捧着去司衣房求她们,即便是给了银子,也未必尽心,”沅姑说道,“我看司衣房的那几个绣娘手脚粗苯得很,也丝毫不及你细心,不如便劳烦你,好妹妹,帮我这一回,若是做得好,我自然会深谢你。” 安卉儿原本胆小怕事,在掖庭宫也谨小慎微地小心度日,若是平日有人求她做这样的事,她是断断不敢接下来的,可一听是沅姑的事,心里头便鼓起了十足的胆气和百分的巧思,一定要帮沅姑这个忙才能报答沅姑平日里待她的心一二。 于是安卉儿与沅姑回到沅姑的房中,让沅姑取来丝线,沅姑捻线,安卉儿穿针,二人有说有笑,不过半个时辰,就将这雪绒大氅针脚松垮之处尽数紧密了一遍,一针一线都是安卉儿的心意,过后又用昙花油浸在雪鹿绒上,再用暖炉微微烘过一遍,这大氅看上去如同新做的一般,连覆身的暗色昙花纹也如同鲜活一般。 沅姑在旁也止不住地称赞安卉儿手艺好,稍微整了整大氅,叠放在竹盒中,连忙回去给珪如复命,珪如看了,也说沅姑这件事做得好,等后日祯嫔将这件大氅送给宋良人,她们看了也一定喜欢。 到了后日,宋良人所住的景籁阁,一时之间成了后宫之中最热闹的所在,来往之人络绎不绝,不光是后宫的嫔妃,连睢阳王妃、河间王妃、嘉鱼郡主等众多外命妇也纷纷入宫献礼。 裴淑妃看了心中自然高兴,于是让人在景籁阁中设宴,裴淑妃坐在台上主位,宋良人坐在台上左侧,郑王常信坐在靠近裴淑妃右侧,康嫔、熙嫔、祯嫔、敦嫔、晟嫔等内宫嫔妃依次坐在左下手,睢阳王妃、河间王妃、嘉鱼郡主等外命妇依次坐在右下手,与会之人有五六十人之多,加上奴仆有百人之众,裴淑妃看着台下诸人,那架势也如同中宫皇后一般。 最初是康嫔挑头,将自己准备的礼品献上,是一套飞仙散花金流苏的臂钏,一共有六件之多。宋良人也连忙起身行礼称谢。 紧接着是睢阳王妃,睢阳王妃也是渤海高氏出身,是康嫔的堂妹,献给宋良人的是一套玳瑁袖炉,熙嫔等人连忙将各自的礼品献上,裴淑妃都止不住地称赞,又说众位姐妹客气,实在不必如此破费。 等到了祯嫔献礼,祯嫔的礼品甚多,两件鹿绒大氅、两件貂鼠暖帽、一套银制的碗碟筷勺,一套润手的羊脂滑霜,不过其余的祯嫔已经让人一早送进了景籁阁,祯嫔让人捧在手里、当着众人献上的还是那一件月华色霜隐昙纹麂皮雪绒大氅。 这月华色雪绒大氅被莲汀手中,在殿中烛火的映照下熠熠生光,众人看了纷纷称叹,可裴淑妃抬眼一看,冷冷地笑着说道,“祯嫔这件大氅的式样倒是好的,只是这昙花的意头不好。” “回禀淑妃娘娘,这昙花有花开祥瑞之意,又难得一见,今日穿在身上,岂不是日日都能见到了?日日都有祥瑞傍身了?”祯嫔也好意解释道。 裴淑妃摇摇头,“人人都知道,昙花一现,不过是片刻的光彩,虽然花开灿烂,终究是无果而终,最后只剩下一对枯枝败叶,让人何等惋惜,祯嫔将这样花朵纹饰的大氅献给宋良人,岂不是有心诅咒宋良人和她腹中的孩子?” “臣妾不敢有这样的想头,不过是看宋良人肤如凝脂,面庞俊秀,穿着这样的大氅,冬日里不仅暖和,也会别有风姿,更显美态罢了。” “臣妾也觉着,祯嫔妹妹并非有意如此,”康嫔假意说道,“只是妹妹当日也有幸怀有龙胎,谁知道小皇子降世不过寥寥数日便不行夭折,妹妹初次有孕,便如同昙花一现一般,思己及人,才会将这样暗色昙花纹的大氅献给宋良人吧,并非有心为之。” 康嫔当着众人说的一席话让祯嫔面红耳赤的,可祯嫔定了定神,也反问康嫔,“臣妾腹中的孩子到底是来到这世上,看了一眼人间光景的,可姐姐的几个孩子当真可惜,竟无一个落地,更有甚者,还因为有人谄媚讨宠,生生把一个孩儿打了下去,臣妾竟不知,世上还有这样狠心之人。” “你!”康嫔恨不能起身指着祯嫔骂道。 “好了,”淑妃看场面难看,也连忙劝道,“今天是宋良人的好日子,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做什么,只是康嫔说得有理,祯嫔啊,你的小皇子是福薄了些,又送这样福薄的花给宋良人,终究是不过,依我看这件氅衣受不得,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是,”祯嫔也忍耻应道。 而康嫔听了,心中自然得意许多。 宴席结束后,祯嫔回到宫中,想到淑妃今日所说的话,一把将那氅衣扔在庭院里,自己在内室里委屈地大哭起来。 沅姑走了过来,看氅衣被扔在了庭院里,于是走上前去问珪如,“姑姑,这样好的大氅,不是要献给宋良人吗?怎的被娘娘丢弃在庭院里。” “还说呢。”珪如悄悄说道,“因为这件大氅,娘娘今日被淑妃、康嫔当众言语奚落,受了多少的委屈,还留着这种东西做什么,还不快收起来。” “是。”沅姑应着,将那氅衣拿了下去。 第369章 姑苏婢戏水龙首渠 “嗯?怎的这个时节,有这样好闻的花香?”元淮嗅着空气中的味道,看着一旁高耸的天璇宫宫墙。 “陛下,可是这花香的味道有异?”汤哲庸警觉地说道。 元淮摇摇头,“大概是女子所用的花油味道,不必惊慌。” 元淮带着汤哲庸等人顺着天璇宫西侧的小道往前走着,空气中无不是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 “怪了怪了,”元淮说道,“这个季节正是菊花盛开的季节,可天璇宫一带又不曾种植菊花,木樨金桂的时候也过了,是何人所用的花油,竟然这样好闻,嗅起来有一股桂花栀子的馥郁,余韵之中还添了一丝兰花梅花的清幽,闻着让人仿佛回到了夏末秋初之际似的。” “陛下说的是,”汤哲庸从旁说道,“老奴愚笨,倒是闻不见这许多,只是这味道,倒是让老奴想起昨夜陛下秉烛沉吟的那首《少司命》来,有‘荷衣兮蕙带,攸而来兮忽而逝。夕宿兮帝郊,君谁须兮云之际?’两句,不知老奴可曾会错了陛下的意?” “说的不错,正是荷衣蕙带之香,”元淮说着,追着这香气往前走。 走到拐角处,往南是天璇宫的后门方向,往北便走远了,顺着一片桐树林一往掖庭宫、龙首渠的方向去了。 元淮嗅着,这香气分明是在北边,于是便带着太监宫人们往北边走。 一旁的汤哲庸说道,“陛下晌午不是说思念六公主,一早便备下了六公主爱吃的点心,只等六公主午睡醒了就来天璇宫探视,怎的这会儿不去天璇宫了?” “这会儿天还早,嘉梨贪睡,只怕还不曾醒,你便让人将点心送到祯嫔那里,若是公主午睡未醒,不可惊动了她,若是公主醒了,让祯嫔陪着公主用一些点心,再来回朕,朕且去顺着这香味散散心,过会儿再去也不晚。”元淮吩咐着。 “是,”汤哲庸应着,给一旁的康祝使了一个眼色,让康祝带上点心和玩偶,往天璇宫去了,汤哲庸、康裕等人在元淮身边伺候。 过了桐树林,又过了一片杜鹃圃,过了一个矮坡,远远看着西门面的宫柳树旁,有两个宫女正在龙首渠旁吸水,一旁的竹笼中还放着一件月华色的大氅。 汤哲庸看着远处的两人,因为年纪大了,看得不真切,可是一旁的康祝看得真真的,那其中穿着丁香色襦裙、杏黄色披帛、带着一件银步摇的人正是从前在诸葛忆荪宫中、如今被派到六公主身边侍奉的沅姑。 而沅姑一旁,穿着驼色衣衫的宫婢,正是安卉儿。 “姐姐你去了这半日,妆靥都淡了,前儿我得了一盒好的胭脂,让我给你补一补可好?”安卉儿对沅姑说着,偷偷将手伸到裙子后头的水洼里,沾了点水,又点了一点的青泥。 “也好。”沅姑点点头。 “请姐姐闭上眼睛。”安卉儿说道。 沅姑看安卉儿眼神柔善可亲,一汪春水楚楚动人,于是放心地将双眼合上。 安卉儿伸手向前,虽然心里打颤,若是沅姑突然睁开眼识破了她的招数就不好了,可看沅姑那认真的神情,也不禁暗喜,轻轻将手上的春泥攒在沅姑的腮上,还煞有介事地扭了几圈。 沅姑起初嗅着有一股腥味儿,与寻常胭脂有些不同,因听安卉儿说这胭脂是上好的,和麝香一般味道呛人些也是常有的事,便不深疑。 “姐姐,你临着水,照照可好?”安卉儿忍不住笑着说道。 沅姑对着水面,轻轻挣开双眼,就这天光,看着水中的自己,活像一个说媒拉纤的媒婆,觉得面相丑陋,紧皱着眉头,也知道是安卉儿是故意作弄她,于是忍气吞声,故作镇定地说道,“果真是好东西,让这绿水一照,越发显得浓艳五方了。” “果真?”安卉儿吃力地忍笑说道,“姐姐喜欢,明日我再多送姐姐一些。” 沅姑点点头,只看着清澈见底的龙首渠,对安卉儿说道,“卉儿,这昙花油是从前夫人赏给我的,只有一小蒜头瓶,我想全数给了你,可是你在掖庭宫当差,若是用昙花油让旁人闻着,怕是会背地里议论你招摇,她们愈发故意刁难你,不给你好脸色,便不好了。” 元淮远远听着昙花油三个字,心想道,“原来是昙花的花油,从前夫人也用过,怪到香味有些熟悉,只是不如这个清幽动人,谁知道这昙花油竟是越陈越香的。” “姐姐说的是。”安卉儿。 “前几日,临淄王妃入宫,送了好些东西给祯嫔娘娘和小公主,这月华色霜隐昙纹的雪绒大氅就是临淄王妃送给祯嫔娘娘的,是临淄王爷去扬州巡查之时,特意给王妃采买的,王妃舍不得穿,想着只有祯嫔娘娘这一个妹子,又在宫中度日艰难,于是才献给了祯嫔娘娘,还给了娘娘许多的江南花露,还给了杨姑姑和我许多红菱露,你是姑苏人,可知道这红菱露吗?” “红菱露?红菱倒是吃过,只是不曾听过这红菱露啊?”安卉儿说道,“我虽是姑苏来的,可长在衢州,不曾听过姑苏还有这种爱物儿。” “当真是好东西,最是清香怡人的,”沅姑说道,“我用不上,便都给了你吧。” 安卉儿听得入神,两汪眼睛径直看着沅姑的侧颜,突然之间,沅姑便用手舀起了一大捧水,泼到了安卉儿的脸上, 泼完便起身大笑起来,安卉儿也知道自己是被沅姑耍了,也又恼又气又笑,也捧起水来呲沅姑,二人便围着那柳树嬉闹,弄得衣衫上满是水花。 而元淮看着夕阳之下,安卉儿在戏水的样子,简直美得不可方物,面庞被水打湿了,越发显得肤色透白,天然去雕饰一般。 一双嫦娥拂云眉之间似有松风穿过,像极了诸葛忆荪,而一汪孟春杏眼中藏着无尽柔情,像极了刘纤韫,让元淮看得如痴如醉,而一旁的汤哲庸也自然瞅准老元淮的心思。 “好个痴丫头,”沅姑说道,“亏你也真信了,这红菱的叶子俏的很,哪里会接住花露呢?即便是花露,也自然顺着菱花漫入水中了,这龙首渠的菱角极好,透着紫红色的微光,方才泼你的可不就是红菱露吗?你又恼什么?” “人家一心信你,谁知道你编出这样的话把我当愚人待,看我不折下柳条来打你?!”安卉儿说着就扥下一串细柳,串去叶子,磨了磨柳枝,说话就要抽打在沅姑的身上。 沅姑一边往一侧跑一边指着自己的妆靥,“看我脸上这腥臭的紫泥,还不是你的杰作?你又怎敢折柳打我?” 安卉儿听了,不禁笑了起来,也顿时没了力气,只弓着腰笑了起来。 沅姑看着夕阳沉了下去,于是走到竹笼旁,轻轻用手帕子沾着水,将妆靥上的青泥擦了下来,又提起竹笼,对安卉儿说道,“时辰不早了,这会儿小公主也该醒了,祯嫔娘娘今天受了好大的委屈,只怕宫里事多,杨姑姑忙不开,我先回去,等明日寻着空子咱们再说话。” “也好,你慢些,这鹿绒大氅刚烘过油的,又刚擦洗过,若是走得急了,沾上泥土,娘娘是要怪罪的。”安卉儿嘱咐道。 “我知道,从前头的银杏林里走,不走那泡桐林,路又近,道上又干净,飞尘最少,自是无碍的。” 安卉儿这才点点头,表示放心,看着沅姑走了,安卉儿心里突然空落落的,于是蹲在地上,将面庞半埋在双手之间,一只手拿着柳条子拨水玩。 正拨弄了一会儿,看着远处的夕阳却好,于是扭脸看着,只听着身后有一阵沉稳、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第370章 新宠安卉儿 安卉儿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心想,一定是沅姑,因为这里除了她们二人,还不曾有人来过,除了她还会有谁呢?也许是她又想出了什么作弄人的法子,方才那一招红菱露不曾过瘾,特意再添上一招,也好尽兴。 安卉儿原本心情有些沮丧,以为沅姑来了,转忧为喜,手上也搂起一小撮水,预备着迎面泼在远古的身上。 那脚步越来越近,安卉儿自以为看准了时机,猛地一起身,笑容灿烂地将手中的一小撮水泼向来人。 谁知道水泼出去了,泼在了那来人的身上,安卉儿才知道来人不是沅姑,而是这宫中最不可冒犯的九五之尊。 元淮被安卉儿泼了一脸的水,那水上还沾着腐臭的点点河泥,可看着阳光下、古柳旁、笑靥如花、眉目胜过千百诗画的安卉儿,心中没有丝毫的不快,只觉着心门大开,想将眼前的佳人拥入心怀。 安卉儿一看是元淮,脸上的笑意一丝都不曾剩余,取而代之的一股发自内心的惧怕摄住她的面庞,嘴唇微张,面皮紧绷,眼珠子瞪得老大,眉毛也倒立着…… 元淮看着安卉儿这副神情,如痴如醉之间,也觉得甚是好笑,可一旁的汤哲庸看安卉儿这样冲撞元淮,对安卉儿大声呵道,“大胆宫婢,竟敢无礼?!” 安卉儿本想上前跪下请罪,谁知道脚底一滑,险些跌在河中,还是元淮上前拉住安卉儿的手,将安卉儿拥在怀里,这才让安卉儿不曾当着众人出尽丑态,众人看得真切,看元淮的嘴角只有笑意,便知道这丫头想必是苦尽甘来了。 汤哲庸见状,也不敢对安卉儿再吹胡子瞪眼,康裕用手帕子将元淮脸上、身上的水花和泥点擦拭干净,也跟着汤哲庸连忙远远后退。 安卉儿被元淮当众搂在怀中,一时半刻还不曾缓过神来,只看着元淮身上的应龙云纹,这次清醒,连忙远远地退到一侧,比汤哲庸他们退的还要更远一些,叩头说道, “奴婢万死,请陛下赐奴婢死罪。”安卉儿叩首说道。 元淮看着安卉儿腿脚发抖,驼色的裙边被河水打湿,有些发黑,于是说道,“起来说话吧。” “奴婢不敢。”安卉儿双眼直盯着地面说道。 元淮笑着说道,“你这裙子湿了,跪在地上,西风一吹,岂不冻得慌?” 安卉儿听着这口气,元淮仿佛并没有存心怪罪她之意,可眼前来了乌压压一群人,她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心中仍旧惧怕得很,虽然腿上湿冷,可头顶直冒冷汗,只觉得虚热,不觉得腿冷。 元淮看安卉儿头顶将额发都沾湿了,又想起方才安卉儿的样子,更觉得滑稽可爱,怕她跪在地上着了风寒,于是说道,“快起来吧,地上又碎石,跪着岂不伤膝盖?” 安卉儿这才微微起身,如寻常宫婢一般退到一侧,一点都不敢抬头。 元淮看安卉儿穿着一身驼色的宫婢衣装,乌发轻绾,倒是比高髻华服得嫔妃们更多了些如清水芙蓉般的清丽美态,于是吩咐一旁的女官文笏,“方才是朕唐突,才让这姑娘湿了衣裙,你且带着姑娘下去换身干净的衣裙吧,在鸣鸾阁候着我。” “是,”文笏应着,带着四个宫女走到安卉儿一侧,恭恭敬敬地说道,“姑娘请。” 安卉儿只好跟着文笏退下,头也不敢抬,也不敢看元淮一眼,知道这是含章殿的姑姑,也不敢冒犯,只敢跟在宫人们的一侧往鸣鸾阁走。 到了鸣鸾阁,文笏仍旧选了一身驼色的衣裳,恭恭敬敬地呈到安卉儿面前,可那驼色看起来亮闪闪的,是汝南来的跃金驼色的贵重花绫,安卉儿连忙推辞,“奴婢卑微,哪里敢穿这样好的宫装?姑姑岂不是折煞奴婢了?” “姑娘哪里话?”文笏说道,“不过是旧年的汝南花绫,只是奴婢看着颜色与姑娘的裙子相近,想着姑娘喜欢,才选了来奉给姑娘,还请姑娘莫要嫌弃这样式陈旧才好。” “这样好的裙子,即便是旧了,奴婢也穿不得。”安卉儿说道。 “姑娘这话错了,凭姑娘的好福气,今后比这再名贵十倍的绫罗也是能传穿下的,何必妄自菲薄呢?”文笏说着,吩咐一旁的两个宫女,“淼萍、漱络,还不伺候姑娘梳妆?” 安卉儿听着,也大概知道了文笏的口气,又想起方才元淮的话音,知道元淮为何会如此善待自己,这鸣鸾阁又是后妃侍寝后才可暂居之所,元淮吩咐身边的女官将她带到这鸣鸾阁来,自然也不会只是为了让她换一条裙子而已。 想着想着,淼萍给安卉儿梳头之时,安卉儿不禁落下泪来。 淼萍看了,连忙退到一旁告罪道,“可是奴婢手脚粗笨,输的不好?若是有得罪姑娘之处,还请姑娘莫要放在心上,若是姑娘只觉得发髻不入眼,还请姑娘指点奴婢一二吧。” “宫娥哪里话?我并未怪你,何至如此?”安卉儿说道,“我觉着这发式倒是相宜,你只接着梳便是。” 元淮让人将安卉儿送回了鸣鸾阁,只去天璇宫看了看小公主嘉梨,看祯嫔神色忧思,也略宽慰了祯嫔几句话,让人预备了几样祯嫔爱吃的菜肴,原本还想陪着爱妃爱女一同用膳,可是一心只在安卉儿身上,元淮如何用的下去?只用了几口,便急慌慌地回含章殿去了。 从此之后,一连十日都不曾召幸后宫嫔妃,只在含章殿、鸣鸾阁两处歇着,身边只有安卉儿作伴。 而沅姑第二日仍旧去了也龙首渠旁,也不曾看见安卉儿的身影,第三日去仍不曾召见,又在掖庭宫打听了几日,也无人知晓安卉儿去了何处,再加上裴淑妃得势,时常刁难天璇宫上下,她也急着应对,不常有空打听这些,可是心里头一时一刻都不曾将安卉儿放下。 又过了几日,宫里头又传上了什么流言蜚语,可沅姑仍旧不曾放在心上,仍旧到了傍晚无事的时候,去龙首渠旁痴痴地看着她从前与安卉儿一同嬉戏玩耍过的地方。 忽然之间,不远处有个人背着夕光朝她走来,沅姑还以为是安卉儿,于是不管不顾地跑上前去,结果走近一看,来人不是安卉儿,而是含章殿的宫女漱络。 沅姑认错了人,脸上的笑意逐渐消退,又变得平静拘谨起来,小步走上前去,对漱络行礼道,“姐姐有礼。” “姑娘好,”漱络笑着说道,“姑娘可是叫沅姑?” “是。”沅姑疑惑地回道。 “请姑娘随我来。”漱络说道。 “姐姐要引我到何处去?” “横竖是好地方,姑娘只随我来便是。” 沅姑知道漱络是含章殿的宫女,还以为是含章殿的意思,自然不敢反驳,只好跟着漱络去。 可是越走沅姑越觉着奇怪,心想,“这不是去鸣鸾阁的路吗?” 第371章 沅姑故地见故人 漱络引着沅姑往鸣鸾阁的侧殿走去,这侧殿原本是八皇子常佺住的,沅姑还疑惑,如今怎么侧殿又住人了,难道是陛下在里头? “你先在此候着,容我进去回禀一声,”漱络说着,往侧殿中走去。 “是,”沅姑微微欠身行礼,转眼看着一旁的鸣鸾阁正殿。 正殿原本是诸葛忆荪住得地方,从前也是嫔妃宫人往来不绝的,好不热闹。可如今大门紧闭,只是开着几扇窗子,里头已经是人人去楼空。 忽然之间,沅姑嗅着一股香气,才发现是侧殿廊下摆着的几盆花房刚栽培的并蒂凤仙花,正是“香红嫩绿正当时”。 沅姑正看着这宫里头独一份儿的凤仙,漱络从侧殿里头走了出来,对沅姑说道,“请随我来吧。” 漱络又示意在殿门外侍奉的几个侍女退下,引着沅姑往侧殿中走,虽然沅姑从前出入鸣鸾阁毫无顾忌,对这鸣鸾阁的一草一木是最熟悉不过的,可如今再访鸣鸾阁,物是人非,鸣鸾阁又有了新的主人,她这个旧仆哪来敢造次?只能低头哈腰,小心翼翼地跟着漱络往殿里走。 沅姑往年出入这鸣鸾阁侧殿上百回,第一次觉着这侧殿的路这般漫长,过了正堂,不知道又穿过几个画屏、隔窗、花罩、曲屏,最后过了一个纱橱,沅姑才终于停下脚步。 “姑娘,沅姑来了。”漱络回道。 沅姑不敢抬头,只嗅着这纱橱中有一股昙花油的香气,甚是好闻,和当日她与安卉儿调制的极为相似。 一个穿着跃金驼色宫装的女子从梳妆台前起身,对漱络说道,“有劳你走这一趟,下去歇息吧。” 沅姑听着,声音怎的这般耳熟?卯着胆子抬头一看,这穿着跃金驼色宫装的女子正是安卉儿, “卉儿?”沅姑忘神地脱口说道。 “放肆!”一旁的文笏呵斥沅姑道。 沅姑这才猛然醒过来,又连忙低下了头。 “我与她旧识,不必拘泥于这些虚礼,你们且先下去吧,有事自会叫你们。”安卉儿吩咐道。 “是。”文笏应着,带着漱络出去,淼萍也在临窗的暖榻上奉好茶,行了个礼,便挽着茶盘出去,将寝室的门轻轻掩上。 “姐姐,”安卉儿拉着沅姑的手,一股热泪夺眶而出,落在沅姑的手上。 “奴婢不敢。”沅姑连忙将手缩回去,看如今安卉儿的装扮,心里也猜准了七八分,若不是陛下临幸,又有何人敢将安卉儿安置在鸣鸾阁的侧殿,又有何人敢派含章殿的七品女官来贴身侍奉着安卉儿? “如今殿中只有你我两人,咱们还和以前一样,莫要外道了才好。”安卉儿说道。 “想必姑娘如今是受陛下恩宠之人,奴婢不敢唐突冒犯。”沅姑说道。 “姐姐难道不知晓我的心?咱们从前那样要好,比亲姐妹还要亲昵三分,如今不过是一时的际遇,镜中繁华、昙花一现、终是虚妄罢了,只是我待姐姐的心无论今后际遇如何,一分都不曾改,也请姐姐莫要听信宫里人传的闲话,将我当成是不堪之人,与我生疏才好。”安卉儿一边流泪一边说道。 沅姑这才想起这几日宫里人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流言蜚语,虽然不曾往心里深去,可人云亦云,难免听了一耳朵,看这眼前金玉一般的安卉儿,这才知道流言中所说的陛下一连十余日不入后宫,正是因为在鸣鸾阁独宠安卉儿所致。 “姑娘莫要说这样的话,” 沅姑听安卉儿言辞恳切,也将自己掏心窝子的话说给安卉儿听,“既然姑娘不嫌弃奴婢寒微,即便是姑娘嫌弃了奴婢,奴婢待姑娘的心,与从前也是一样的,把姑娘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一般,除了杨姑姑,姑娘就是我在这宫里的至亲之人。恕我唐突,原不该说这样的话。” “姐姐哪里话?姐姐方才所说的,也正是我心中所想的,可见心有灵犀是有的。”安卉儿说着,拉着沅姑的手,往暖榻上走。 沅姑看安卉儿坐在从前诸葛忆荪所坐之处,一时心惊,无论安卉儿怎么说,都不敢坐在安卉儿的对侧,只站在安卉儿的一侧,微微屈身,往榻上靠了靠, 沅姑对安卉儿说道,“妹妹,你也知道,我是苍梧人,从前是晟嫔娘娘身边伺候的,后来阴差阳错,跟着杨姑姑侍奉在了从前的宣政夫人身边,也就是这鸣鸾阁的旧主。” 安卉儿点点头,自然明白沅姑所说。 “我入宫也有三年多了,虽不是自小长在这宫里,可也看了后宫的是非,刚入宫时崔皇后何等厉害?庄妃又是何等刁钻,我都是见识过的,后来陛下独宠宣政夫人,也是一废两立,几乎便被陛下冷落在幽篁院,还有刘皇后,她还是富甲天下的豪门大族——中山刘氏的女儿,陛下的发妻,敦慈太后亲选的儿媳,可即便如此,在宫中度日又是何等艰难,更遑论死了的穆妃、明嫔、林贵人、柳才人、金才人,被废的庶人陈氏、你从前的旧主邓氏,连出身高门大户、有子嗣傍身的嫔妃都下场凄惨至此,又何况是你呢?” “妹妹我也明白,其实我哪里想要这样的恩宠?宁愿回到掖庭宫,在这皇宫的角落里做一个不起眼的宫婢,与姐姐说说笑笑,了此一生,也心愿足矣,谁知道造化弄人!”安卉儿说道, “瞧你,这便是我忧心之处,”沅姑说道。“平时咱们在龙首渠浣衣戏耍,说多少这样的话都不妨事,可如今不同,你如今是陛下的新宠,住在鸣鸾阁这样的是非之地,若是这样的话让旁人听了去,添油加醋,做一番文章,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可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安卉儿听了,连忙敛声屏气,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第372章 良言劝姊妹 “方才我所说的或死、或废、或遭贬黜的嫔妃,哪一个刚得蒙陛下恩宠之时,不是这般轰轰烈烈的?”沅姑看安卉儿不做声,借着说道,“可如今又怎样呢?要我说,既然你已经被卷入是非之中来了,便莫要再埋怨造化如何,只有想想今后如何才能在宫中安身立命、与后宫嫔妃周旋相处才是上策啊。” “姐姐你还不知道?且不说我性子是最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往昔也只在掖庭宫做些杂活,莫说嫔妃了,连体面的女官都不曾见过几个,我如何懂得与她们周旋之法呢?”安卉儿说道。 “依我看,若是进了后宫,即便是你想躲着是非,是非也自会找上门来,不如远远地走开,走为上计,也许当时还可保全自身。”沅姑说道。 “姐姐这话……”安卉儿悄声说道,“难道是让我逃窜出宫不成?” “这宫墙高耸,哪来就这么容易得?”沅姑说道,”再说了,宫外的日子也未必太平,好在你是宫婢出身,按照宫中礼法,良贱有别,即便是宫婢得蒙盛宠,也只能从位份最低的选侍做起,不可如同良家子出身的宫女、世家小姐一般,从保林、良人做起,再者,不可住在宫里,要迁往北巷去住,北巷偏僻,虽然里头的宫人蛮横了些,常有刁奴欺主之事,可是我会让杨姑姑留意着,不会让人为难了你,也远离了这是非场,虽然清苦,往后的日子还安生些。” “我并非不知晓姐姐的意思,可陛下如今已经留我在鸣鸾阁侧殿住了十余日,丝毫没有要将我迁往北巷去住的意思,也不曾说起位份一事,陛下执意如此,我又能如何呢?”安卉儿说道。 “你放心,这也是常有的事,虽然如今中宫皇后未立,可是再过些日子,就会有秘书省、殿中省的谏官、礼官给陛下谏言的,陛下也只能如此安排。”沅姑说道。 “也好,”安卉儿应道。 可安卉儿独宠的消息终究是传到了裴淑妃的耳中,可巧这一日裴淑妃正在与裴太妃一同听昭宁寺的住持演诵佛经,听了佛经,裴淑妃又吩咐人在衍庆宫侧殿伺候住持师傅用斋饭,自己与裴太妃在正殿说话, “太妃近日可曾听说宫里头议论纷纷的闲话?”裴淑妃奉茶给裴太妃问道。 “议论纷纷的闲话?”裴太妃笑着说道,“我入宫三十又六年了,宫里头议论纷纷的闲话就不曾断过,若是将我耳朵里听的闲话写下来,只怕内府局的纸都用尽了也写不完啊。你今日所言的究竟又是哪桩呢?” “姑母取笑我。”裴淑妃说道,“您是最明白的,哪里会不知道如今陛下独宠一个宫婢,许她住在鸣鸾阁侧殿一事?” 裴太妃忍不住笑着,搛起一块菊花团子来放到嘴里,一边吃一边笑了起来。 “我这心里像是埋了土似的,憋闷得厉害,找您给我开解开解,您还笑我呢。”裴淑妃说道。 “好丫头,并非我存心笑你,是你也太过于小题大作了。”裴太妃笑着说道。“只是个粗使的宫婢罢了,也值得你堂堂的淑妃娘娘这般心焦气躁起来?” “哪里是我小题大做,姑母难道不知道?已经十余天了,陛下一步都不曾往后宫里来,独独在含章殿守着她,又许她住在了鸣鸾阁的侧殿,这鸣鸾阁从前住过什么人,姑母岂非不知?从前那位不也是贱婢出身?不也一样因着陛下的宠眷,飞到天上去,压了我这几年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才远远地滚出了京城,这平白无故又来了一个,让我如何能安心呢?“裴淑妃说道。 “你怕什么?难道如今后位虚悬,陛下会将皇后之位许给一个贱婢不成?”裴太妃说着摇摇头,“且不说陛下没有这个心,即便是有这个心,满朝文武、宗室诸王、世家公卿是断断不会答允的,如今前朝后宫才稍稍平稳些,陛下是明断之君,依我看,他是绝不会昏聩到这般田地,做出这样的事来的。” “可陛下这般宠她,将整个后宫都晾在一旁,这与当年的诸葛氏有何分别?岂不是照着诸葛氏的旧例来的吗?”裴淑妃说道。 第373章 裴太妃贪财献策 “依老身看,”裴太妃说道,“这陛下新宠的姑娘,比诸葛氏还次了一些,你别忘了,当初这诸葛氏刚承蒙皇恩的时候,可不是住在鸣鸾阁,是寸步不离地住在含章殿的,你可曾忘了?当日还是你挑拨崔皇后趁着陛下离宫,闹到了含章殿去,崔皇后还因此当众被禁军抬了出去,更荒唐的事,陛下连玉玺都交托给她保管,庄妃陈氏还因此吃了大亏,这样的事你怎的忘了?” “姑母好记性,这样的事我倒是记不得了,”裴淑妃说道,“既然陛下当初做过这样的事,难保不会做第二次啊。” “我看陛下倒不会昏聩至此,”裴太妃说道,“若是真如当日待承诸葛氏一般,索性就让这宫婢住进鸣鸾阁正殿了,何必将她安置在偏殿呢?可见陛下心里也是有所顾忌的,否则断断不会如此。” “您说得有理,”裴淑妃点点头说道。 “要说我,此事你非但不该恼怒,还该窃喜才是。”裴太妃说道。 “窃喜?臣妾满腹忧心,不知这喜从何来啊?”淑妃问道。 “你想想,陛下既然宠爱这宫婢,一不曾给她位份,二不曾分派给她宫事,只将她留在鸣鸾阁的侧殿暂且安置着,究竟是为何啊?”裴太妃说道。 “这宫婢与宫女不同,受封先得从最末流的选侍做起,还要迁到北巷去住,身边只留一个丫头伺候,莫不是陛下觉得委屈了她?因此迟迟不肯按照旧例赐她位份?迁至北宫?”淑妃说道。 “不错,”裴太妃说道,“此刻正是陛下为难的时候,若是有人能想陛下所想,替陛下料理了这个烦难,陛下一定会对她另眼相看,而中宫虚位,早就有礼部官员上书,让陛下早立国母,若是此时后宫之中,谁能替陛下排忧解难,给了陛下心爱之人体面,陛下也自然会给她体面,离皇后之位岂不是更近了一部?” “您是说,让我去陛下面前,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好名正言顺地给这宫婢位份,让她风风光光的入后宫?那我这淑妃做的岂不是太窝囊了些?成了个专门给陛下说媒拉纤的媒人,后宫之人谁还会敬服我呢?” “这便是你与当日诸葛氏不同之处,当日诸葛氏与雍王常佑,能在长杨宫宫宴之上,一酒泯恩仇,她二人之间的仇怨,不比你和一个小小的宫婢深多了?”裴太妃饮了一口枫露茶,“再说了,你如今是料理后宫之人,这样的事你去说,后宫之人也没人敢说三道四的,即便是要给这宫婢体面,也不过是个良人、才人罢了,哪里会碍着你在宫中的路呢?再说了,让她早早地住进后宫来,离了陛下的护佑,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还不是任由你摆布?她还能飞到天外去?” “您说的在理。”裴淑妃也应道。 “这宫婢实在是芥荳之微,不值什么,要紧的是你借着她,在陛下面前卖个人情、博个贤良的名声才是正经,”裴太妃说道,“若是你不是拿出区区一个淑妃的心胸,而是拿出中宫皇后的胸怀来替陛下周全此事,依我看,咱们距离皇后的位子,也就近在咫尺了。” 裴淑妃听了,如梦惊醒,连忙走到堂下,对着自己的姑母裴太妃行礼,“臣妾愚钝,险些误了正事,多谢太妃娘娘指教。” “瞧你这煞有介事的,”裴太妃说着,也连忙下榻,让侍女珊纹将裴淑妃搀扶起来,“咱们是至亲骨肉,何苦来说这样生分的话?这昭宁寺的住持用过膳,你且派人送她们回去吧,我实在乏了,还是先回仁寿宫去,伺候太皇太后用过午膳,也好回宫歇息。” “儿臣送送姑母。”裴淑妃也搀扶着裴太妃要往外走。 “诶~不必,你宫里事多,何苦费心思在我身上?且留步吧,我尝着你宫里的金桂松糕极好,让人搛上些给我送去吧,晚膳吃两块也就是了。”裴太妃说着金桂松糕,可抬眼看着的明明是一盆连翘浮金珠玉盆。 裴淑妃知晓她这个贪财的堂姑母的意思,只说道,“是,儿臣自会命人送去,太妃慢走,香扇,好生扶着太妃。” “是,”香扇应道。 第374章 初访宁州城 诸葛忆荪与常佺一行人在路上走了十余日,终于到了常佺的封爵之地——宁州,过了宁州往南走,过了九崖山,就是西越的故地,最多走两天的功夫,也就到雪川城了。 虽然诸葛忆荪与月娇已经有五年不曾回到雪川,归乡之心自然是也急切的,何况还有小妹忆蓁在雪等她,姐妹三人恨的不立马相见。 可是常佺毕竟是元淮亲封的宁王,是名分上的宁州之长,领有宁州两千户的供奉,食此地百姓之俸,哪里能不忧百姓之所忧、替当地百姓料理几件烦难之事再走呢? 否则一对不起常佺的宁王之印,也二对不住当地的百姓,三有负元淮所托,因此母子二人议定,一定要在宁州住些日子才是正理。 诸葛忆荪与常佺从京城到宁州一路走来,所见所闻无不触目惊心,这百余州郡,繁华富庶之地连十之一二都不到,宁州也是如此,虽然城中也有商贾往来繁盛之处,可是往城外望去尽是荒村野店,安居乐业者少,食不果腹者多。 诸葛忆荪与常佺暂住在宁州城的驿站别馆,这别馆原本是河阳王元湉的王府别宅,后来元湉因为与崔氏兄弟勾结,被御史台拿住了把柄,被革除爵位,抄没家财,贬为庶人,迁回洛阳原籍,不过一年的工夫就郁郁而终了,这王府别宅也被宁州太守奉命抄没,成了宁州城用来招待外来贵使的驿站,如今诸葛忆荪与常佺来了,自然将这别院收拾妥当,作为诸葛忆荪与宁王常佺的下处。 “宁州别馆”,诸葛忆荪念着这别院上的四个字说道,“别馆?别管。倒像是让咱们莫要理会宁州之事似的。” “姐姐是最好管闲事的,”月娇说道,“如今到了宁州地界,又是佺儿的封邑所在,姐姐若是不管上几件闲事,岂不是浑身筋痒?” “你这死丫头,”诸葛忆荪嗔怪着打了月娇的胳膊一下,“最是伶牙利嘴,会拿我取笑的,咱们既然到了这宁州城,免不得要吃用宁州百姓的供奉,为他们做几件事也是分内应当,哪里就会是闲事了?把你姐姐说的也太不堪了些。” “好好好,姐姐腹中旁的没有,大道理一说就是一窝,我哪里能辨得过姐姐?只是到咱们家门口 ,不近家门去,反而在这里驻留,我虽然知道姐姐的心思,诗云''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我这只在外飞了几年的鸟儿,实在想念家乡的旧林,难免抱怨几句罢了。”月娇说道。 “人人都说近乡情怯,怎的你这丫头一点羞怯都没有?倒是急不可耐了?” “羞怯?为何羞怯?”月娇说道,“我自小就是在这山林里跑着长大的,好不容易回到家,亲还亲不过来呢,哪里会情怯呢?” “好了,休要饶舌,”诸葛忆荪说着,看了看神思疲倦的常佺,轻轻扶着一旁的乳母姜氏,让她先回房里去哄着常佺午睡,又对一旁的月娇、霜娥、灵笳说道,“你快和霜娥、灵笳一同进去打理打理,打理完了咱们好用午膳。” 月娇说着便同霜娥、灵笳一同走入别馆的正厅,放下东西,过了穿堂,往后头的居处走去。 滟笙也带着萝娟、绛蕊一同去给大伙儿收拾宿处,两个女官惜蓬、芳芦奉命去给禁军将士们送点心饭食,诸葛忆荪又带着甘缪、甘维在别馆之中四处巡看。 “这别苑虽说是从前河阳王的旧宅,可我看着,这地界大小还不到崔氏兄弟虞泉别院的三成,”诸葛忆荪对甘缪说道,“这样的宅院,在京城金玉如土之地,自然算不得什么,可是在宁州的地界上,就如同神仙洞府一般了,可见京城之豪奢、州郡之贫瘠,是如何的云泥之别。” “夫人说的是,”甘缪说道,“不过依小人愚见,这宁州位处西越故地与大黎、西凉交界之地,自古都是客商云集,城中富户也自然不在少数,只是边境之地本不太平,若是城中富户漏财于外,只怕会成为边境悍匪们眼中的肥肉,若是被这些盗匪们顶上,不止是家中之财,只怕连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都难以保全,因此不得不如此收敛谨慎,免得招来祸患。” 诸葛忆荪听甘缪说的,想起自己家的往事,国破家亡,又何尝不是因为如此?如今又行至家门前,不免心中伤感,只是当着甘缪等人并不曾流露。 “你说的是,”诸葛忆荪应道,“只是财物可以遮盖,百姓的贫瘠确实遮掩不了的,咱们进城来的官道之上,寻常百姓连自家的竹篱茅舍破损了都无力修葺,任由野物出入,这还是官道两旁的村舍,那寻常村舍是何等模样,更是可想而知了,咱们如今在这别馆住着,每日靡费不少,你还需警醒随行的众人,莫要借着本宫和宁王殿下的威势,向州郡之官索要金银财物,若是本宫知道,可是要严惩的。” “是,小人明白,一定会提点众人。”甘缪说道,“还好夫人警醒,不然连我也要落人口实,让夫人和宁王殿下难堪了。” “此话怎讲?” “奴才方才在外头安排琐事,有太守大人派来帮忙的排军,悄悄给奴才递了一张名帖,奴才闲时打开一看,竟然是宁州城里的南宫员外,说是其小儿定亲,请宁州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前去光会,知道奴才行至宁州,若是不请,怕咱们怪罪,因此央告排军,万万要将这帖子递给奴才,让奴才赏脸赴会,奴才正为此事为难,听了夫人方才的话,这南宫家的定亲宴是万万不能去的。”甘缪说道。 “南宫员外?你可知道这南宫员外是什么来历?”诸葛忆荪问道。 “是,听那排军说,南宫家虽不是宁州望族,可颇有家资,家里养着两只商队,来往于西凉与大黎之间,自西凉到姑苏都有他家的茶叶丝绸生意,也算是宁州城数一数二的富户,与城中不少能官干吏都有往来,听说这定亲宴,不少的官吏都会前去赴会呢。”甘缪说道。 “这定亲宴在何时?” “就在后日。” “那你也不必推辞,前去赴宴便是,”诸葛忆荪嘱咐道,“我方才得话,为的是约束不知轻重的小太监们,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哪里会不知道?你若是那样的不堪之人,我哪里会巴巴的留你在身边,如自己的弟弟一般看你呢?你也太谨慎了些,既然出来了,也不必拘在我的身边,也不必推辞,既然是南宫员外请你,你赴宴便是,也正好借此机会,探一探宁州城里的虚实,看看此地官吏如何,让甘维和你一同去,你们二人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是,小人明白。“甘缪和甘维都说道。 “一会儿,等霜娥忙完了,让她来我这里,让她开箱子,取出两件三彩羽壶来,宫里的那些他们自然用不得,也承受不起,就从两个内府局给宁王预备的十二尊小壶中挑两件出来,我记得雎鸠和琵鹭的两件花彩极好,意头也应景,就拿上这两件给这位南宫员外送去,给他们家这大喜事上再添添贵气,也当是还了他请你的礼。”诸葛忆荪说道。 “是。”甘缪应道。 诸葛忆荪又对一旁的甘维说道,“再去找你月娇姐姐,拿上二十枚‘同心守’样式的金锞子,生意场上的人,难免都是些‘见了金子才交心’的,看见这样精巧的金锞子,凭他是谁,凭他如何走南闯北,难免会不动心的,也正好借此探一探这南宫员外的真心话,看看这宁州城的虚实如何。” “是,”甘缪和甘维也都一一应着。 第375章 酒肆探民情 到了后日,南宫员外家举行定亲宴的日子,诸葛忆荪让霜娥、滟笙还有易峣安看常佺,自己带着月娇、灵笳往宁州城的市井酒肆中来。 月娇和灵笳看着宁州城的风物与京城大相径庭,满眼都是好奇,街市上售卖之物,月娇还有三分认得,灵笳满眼都是新奇,即便是宁州地界黎人所产之物,也与京城一带甚是不同, “这样的紫黑色、赤红色的双耳陶罐,我只在画上见过,在京城的街市上一件都不曾见过。”灵笳拿起一件陶器说道。 “当真?仔细想想,宫中的确不常有此物,宫中的陶罐都是极为精巧花俏的,可是花俏归花俏,不经用,白白的摆在屋子里藏灰的,哪里像宁州这里,陶器都是百姓的家用之物,或者存水、或者盛饭、或者烹煮食物,或者存放粮食种子,或者酿酒,用处多着呢,”月娇说道,“这紫黑色和赤红色的陶罐不仅不怕落灰,即便是落了灰,也是极好擦洗的,因此想必京城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宁州、西越、西凉的黎人百姓更偏好这种经久耐用的。” “是啊,即便是摆放所用的花瓶,这里的百姓也更青睐样式深沉淡雅的,不喜张扬,和此地民风一样,”诸葛忆荪也说道,“这宁州的陶瓷也是从中原、京师流传过来的,有些古意,怪不得你说从画上见过。” “这件鱼瓶做的极好,”灵笳又看一旁一对赤色双鱼瓶,“倒是比我故乡的传神许多,这一双鱼眼珠里头还有微微赤色,这鲤鱼的眼珠里头可不是有点红丝吗?当真是做活了。” “还真是。”月娇也一同赏玩着。 诸葛忆荪赏玩归赏玩,可仍旧是警觉得很,留意到不远处有个穿青色粗布衣裳的男子神情有些诡异,眼神飘忽,不经意地往诸葛忆荪她们这边瞥一眼,最初诸葛忆荪也不曾放在心上,可有那人不停地往她们身上瞥了两三眼,就起了疑心。 可诸葛忆荪仍旧不动声色,俯身同月娇、灵笳赏玩陶器,又悄悄对月娇说, “娇儿你只听我说,莫要动声色,那布摊前头穿青色短褐的男子有些古怪,仿佛是跟着咱们来似的,一会儿你仍和以前一样,先拖滑走开,我和灵笳往酒肆里去,若是这人不曾跟我们去,就说明是我多心,若是此人跟在我们后头,一路尾随,就说明是有人派他来探查我们行踪的,柴将军的人就在不远处,是我让他们暗中照护着的,你去将柴将军叫来,瞅准合适的机会,若此人当真跟踪我们,就将他拿了,看管起来,等咱们回去再细细查问。” 月娇往心里听着,脸上的神情不曾露出惊讶反常之色,过了一会儿,月娇说她早上喝多了米粥,要去方便,让诸葛忆荪和灵笳先走,便悄悄走开。 诸葛忆荪与灵笳往酒肆中走去,那人果然在后头悄悄跟着,诸葛忆荪也留意到了,因此故意放慢了脚步,给月娇足够的时间去叫人。 诸葛忆荪和灵笳在一间名叫孟海居的酒肆前头张望了许久,故意在等月娇似的,那人也果真以为诸葛忆荪是在等人,过了半个时辰,诸葛忆荪算着时候差不多了,于是带着灵笳走入酒肆里去, 那人也跟上先来,假装等了片刻,刚要往酒肆里走,结果被柴朝义一掌打晕,被两个假装醉酒的力士拖着往宁州别馆中走去。 月娇看着那人被拖走,心中畅快,也连忙走入酒肆去见诸葛忆荪,看诸葛忆荪与灵笳坐在临窗的一桌,二人都带着幂篱,月娇也连忙带上面纱,坐在诸葛忆荪的一旁轻声说道, “姐姐猜的果然不错,那人果然是个派来的探子,已经被柴大哥缉拿起来了。” 诸葛忆荪只微笑着点点头,“果然是,看来这宁州城里还有人这般防着咱们呢,也不知是谁,你也忙了这半日,快用些茶酒。” 月娇拿起那茶酒一闻,只觉得气味污浊,哪里肯入口,只搁在一旁。 三人正坐着,只听酒肆堂中有人三言两语地说道, “听说今日这南宫员外家里大摆宴席,将宁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半都请去了,还从夔州、河阳请来了不少达官贵人,好不气派呦。”一人说道。 “他家里也能装得下着许多人?” “这算什么?!即便是漫天的神佛降世,皇帝老儿的宫里装不下,南宫府里也能装得下,这还只是宁州城一半的显贵,又有什么要紧?” “连兄台也是咱们街巷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不见这南宫员外下帖子请您呢?”年纪稍长的一人问道。 “我这头脸?到了守山虎的家里,连个皮毛都算不得,他哪里会请我?” 诸葛忆荪听着,南宫员外别号“守山虎”。 “听说今日是南宫家的小孩子定亲的日子,那娃娃不过才三岁,这么早就定下亲事了?也不知道定的是谁家?” “要不说你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这般不通当今的世情?”姓连的男人说道,“说是定亲,谁还不知道南宫员外的心思?不过是借着攀亲,和州府里的老爷们搭上话罢了,如今咱们州府的别驾大人,娶的不就是南宫员外的姑舅姊妹?说是姑舅姊妹,谁又能寻得请呢?只由着他说嘴罢了,不过说嘴归说嘴,到底是借着这门亲事,和别驾大人成了姻亲,两家又走得近,这不是?东边黄姑岭的山头子,不还是让南宫家占了去?那山头上所产的珍物,不管是跟着南宫家的商队往西凉去,还是往姑苏去,最后不都进了南宫家的库房里?” “那这么说,今日这定亲,也是这般?”年长的一人问道。 “此事除了我,只怕咱们这紫罗巷还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我那拙荆的姑妈,是咱们宁州、夔州地界上有名的媒婆,南宫员外小儿子的这桩亲事就是她给拉的线,说定的是夔州长史大人家的五女儿,虽然是偏房养的,可咱们南宫员外不挑这些,只看中了夔州长史所管辖的一个山口,若是他们成了亲家,今后过往的商旅、船只、百家、农人,除了要给夔州衙门里交一份子银钱,还有南宫家的好处,听说啊,这南宫家往后不往西凉走商队了,这一番周折,又盗匪猖獗,实在辛苦,等结了这门亲事,再往长史家里多多孝敬孝敬,南宫家就可吃现成的买卖了。” “现成的买卖?哪里来的现成买卖?”一个年轻的愚人问道。 “瞧你蠢的,这还不懂?”年纪稍长的那人端起一碗酒笑道,“这山口水关,过路的商旅船只有些经不起官府的层层盘剥,有些本钱小的,所幸把货物一撩,当场走的,还有就地卸货,便宜发卖的,你说说,这些货物将来会便宜了谁?西凉的氆氇卖到南虞,价钱翻上五倍不止,如今更省了马帮商队的嚼用,这油水岂不是更大了?还不都让南宫家挣了去?有别驾给他们撑着门面,今后越发连人都买卖了,遑论别的,要不这一份家私是如何挣下的?这守山虎的名号是怎么来的?” 诸葛忆荪从旁听着,心中想到,“这宁州地界的水,还果真是深得很。” 第376章 送潞绸淑妃博贤名 大黎皇宫,栖凤阁。 这一日,元淮正在栖凤阁中陪着宋良人说话,裴淑妃带着几个乐工走了进来。 “臣妾参见陛下。”淑妃请安道。 “爱妃免礼,平身吧。” 宋良人刚要起身行礼,裴淑妃便上前扶着宋良人的手止住,“妹妹如今怀有身孕,哪来还用得着行这些虚礼,快免了吧。” “是,多谢淑妃娘娘。”宋良人请安道。 “我知道妹妹一向喜爱音律,陛下也是好音律之人,担心妹妹孕中烦闷,特意从太医署叫来了几个拔尖的乐工,借妹妹的箜篌一用,也好给陛下和妹妹演奏一曲,我也跟着沾点光吧。”裴淑妃说着,朝一旁的香扇使了一个眼色,香扇便示意几个太监将箜篌抬到殿前,又抬了一架古琴、一柄洞箫,安置好座次,让三位乐工依次落座,给元淮与宋良人演奏。 谁知道元淮听着几位乐工弹奏的箜篌曲子,神情淡然,毫不在意似的,不曾夸赞,也不曾放赏,只说“倒是不曾错音,只是灵动之处终究不如宋良人弹奏得精妙动人,别有风姿”。 裴淑妃也从旁附和着,“是啊,这宫中的乐师自然是宫宴之上演奏黄钟大吕一般的庄严雅乐,音色自然是肃穆敦和、辽远深沉为上,不比宋良人有女儿含羞之态,又有楚辞汉赋相佐,自然是更动人情肠的。” 宋良人也再三推辞,说元淮与淑妃谬赞,那娇怯的样子,让元淮也更加怜爱。 元淮让汤哲庸将几位乐师带下去,不经意间看着淑妃的宫女芒角抱着几匹潞绸倚在门口,于是问道,“这个季节还不曾有新做的潞绸,这丫头手里捧着的潞绸又是何处来的?” “陛下还说呢,”淑妃假意说道,“臣妾昨日来探望宋妹妹,看鸣鸾阁里头进进出出的,一问之下才知道住进了新人,如今臣妾打理着后宫诸事,哪里有不去看视之礼?” 几句话说的元淮有些面有愧色,可淑妃仍不动声色,借着说道, “可臣妾进去一去看啊,吓了臣妾一跳,这妹妹姿色是世上少有的,有些元懿皇后当年的模样,可身上那件裙子的面料虽是汝南进献的上乘花绫,可到底旧了些,哪里能配得上妹妹的姿容呢?于是回宫去开了库房,选了今岁陛下赏给臣妾的几匹潞绸,挑了两匹来给新妹妹添添喜气罢了,还有这两匹,就给宋良人带来,这样式俏丽,她们年轻,自然是喜欢的。”裴淑妃说道。 “臣妾如何能受得起娘娘这样大的厚礼?”宋良人说道,“这潞绸您平日里都不舍得穿,去岁一共就得了五匹,一匹给了您娘家小妹,这两匹品相更好的,叫臣妾如何消受得起。” “淑妃有心了,”元淮说着,安慰一旁的宋良人,“既然是淑妃的一片心,你收下便是,再过两季,就是潞绸进宫的日子,即便是没有潞绸,我看前两年淑妃做的一身满月垂枝的水光绢襦裙甚好,去岁湖阳新贡了一批水光绢,不过九匹之数,如今内府局的库房里还有六匹,便寻出两匹来,赐给淑妃吧。” “是,”汤哲庸应道。 “臣妾多谢陛下。”淑妃欠身行礼,“陛下既然要赏,就莫要这般小气,宋妹妹也就罢了,我看鸣鸾阁那位安妹妹的肤色如玉,穿这水光绢一定有倾城之色,陛下何不也赏她几匹?” “朕也想赏她,”元淮说道,“只是图这并蒂如意团百花暗纹的水光绢实在珍贵,连荣妃、裕妃、献嫔、晟嫔朕都不曾赏赐,如今安氏还没有位份,哪里能受得起这样珍贵的丝绸呢?” “这有什么?”裴淑妃说道,“这安妹妹刚侍寝,刚侍寝的嫔妃,陛下多给她一些赏赐也没有什么要紧,也不曾碍着宫规。只是臣妾问过伺候的人,说安妹妹是掖庭宫宫婢出身,从前是侍奉在邓选侍身边的粗使丫头,陛下的思虑也是有理,若果真赐太过贵重的丝绸给她,外廷不怕什么,只怕内廷的言官们没好话的。” “不错,朕也正为此事为难呢。”元淮说道。 第377章 献巧计裴氏得圣心 “陛下,臣妾知道宫中的规矩,也知晓陛下的心意,陛下心中为难,臣妾听了也心中难安,可是宫规之上,也有人情,臣妾倒是有个两全之法,既不曾违逆宫规,也可顺从了陛下待安妹妹的心,不知陛下可愿听臣妾一言?”裴淑妃说道。 “哦?爱妃果真有两全之法?” “是,”裴淑妃说着,示意一旁的香扇,带着里头伺候的人出去,只留汤哲庸、青苒、慕篱、香扇在里头伺候, 只听裴淑妃说道,“臣妾知道,按咱们宫里的规矩,宫婢承蒙皇恩,只能从选侍做起,且要迁到北巷去,不可入后宫,不行册封礼,也不可享用嫔妃规制之物,臣妾也知道,宫规如此,为的是区分良贱,先祖订此宫规,也自有考量。” 元淮点点头。 “臣妾也问过从前在邓选侍身边服侍的人,还好,这安妹妹并非是一早便没入掖庭宫的宫婢,而是邓选侍从姑苏带来的,她也并非乐户,只是在乐坊之中服侍乐户的使女,因此,也不能拍板说她是贱籍的奴婢,或许其中尚有冤屈,当日邓选侍失德坐罪,也牵连了她,将她没入了掖庭宫做苦差事,其实她心里也委屈,原不该如此安排。” 裴淑妃说道,“臣妾想,如今安妹妹父母兄弟皆亡,是个可怜的孤女,即便是有心之人想要追究安妹妹的籍属,也追查不到什么。若是给安妹妹寻一个义父,让她有了良家子的身份,再委屈妹妹一两个月,在陛下身边以女官身份服侍陛下,等到时机合适了,再册封妹妹为嫔妃,岂不是两全其美?” “朕也思虑到了,只是一时之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家,让安氏相认啊。” 裴淑妃听了,心头顿时生了一股恨意,心想,“陛下当真这样看重这个贱婢,良家的身份哪里寻不到一个呢?还非要给她选个体面风光的,难道有一日让这贱婢与我比肩不成?” 看裴淑妃面上仍旧不露奴役,攒着一脸的笑说道,“陛下好生疏忽,连臣妾都听说,陛下身边的秘书郎唐仲允唐大人,爱女因为产子而崩,家中夫人也常年抱病,无人侍奉在侧,正要寻一个义子义女伺候夫人之侧、让两老晚年无虞呢。哪里还要去别的地方苦寻呢?” “唐仲允?”元淮问道。 “是啊,晋阳唐氏的出身,秘书省六品官职,还有先祖留下的几分薄产微爵,难道还配不上妹妹的为人?”裴淑妃说道。 “听爱妃这样说,倒是个上上人选。”元淮点头说道。 “只是陛下切勿过于急切,依臣妾的意思,还要委屈妹妹在陛下身边做一个月的女官,过后再行册封,臣妾再给妹妹在后宫选一处好宫苑,体体面面地将妹妹迎入后宫去,和咱们姐妹一同处着,总比在这鸣鸾阁的侧殿委屈尴尬得好啊。”裴淑妃说道。 “爱妃思虑的当真妥帖,”元淮说道,“朕一定会依了爱妃的意思来料理此事,定不会让爱妃这个主理六宫的人为难了才是。” “多谢陛下。”裴淑妃说道,“臣妾也借着安妹妹有了着落的喜事,再斗胆向陛下求个恩典。” “是什么样的恩典?快说给朕听听。”元淮问道。 裴淑妃走到宋良人的身旁,轻轻挽着宋良人的胳膊说道,“虽说咱们宫里有孕的嫔妃,大多是产子之后再行加封,可栾儿如今在这栖凤阁住着,位份还仍旧是个良人,臣妾倒不是说栖凤阁的人小看了栾儿,这是断断没有的事,可位份终究是低了些,配不上栾儿腹中龙胎的贵气,栾儿到底是臣妾奶母的后人,也是臣妾身边出去的,还请陛下再给她一份体面吧。” “多亏了爱妃提点,不然朕都忘了,”元淮也微微笑着,一脸怜爱地看着宋良人,“也罢,且不说宋良人如今怀有身孕,就说宋良人平日里侍奉朕,无不用心,理应加封,朕明日便下旨,晋封宋良人为从四品美人,另择吉日行晋封之礼。” “多谢陛下。”裴淑妃与宋良人听了,连忙行礼称谢道。 第378章 第三位皇后 “淑妃当真是朕的解语花,”元淮称赞道,“有爱妃替朕料理后宫,朕很放心。” “陛下谬赏,臣妾愧不敢当,只是臣妾想,这水光绢实在太过珍贵,”裴淑妃又说道,“我这每日间在宫内各处行走的,难免沾染脏了,可惜了这样好的面料,不如臣妾就借花献佛,送给衬得起这水光绢的人吧。” “哦?”元淮疑惑道,“这宫里头除了爱妃,还有谁能配得上这水光绢呢?荣妃年长,水光绢实在花俏了些,穿着只怕不相宜,裕妃往年也得过这水光绢,只是不曾见她穿过,想必是不合她的意,朕想着,妃位之上也就只有爱妃最合适。” “正如陛下所言,这水光绢花俏,自然是该给如花朵一般的人穿了,既然陛下将这绢布给了臣妾,臣妾也自行做主,给四公主做一身裙子,五公主、六公主的神量小,一匹绢布足以做两身裙子了,三公主那里,陛下既然往年已经赏了裕妃妹妹,若是三公主喜欢,只让裕妃妹妹给她裁制吧,臣妾顾不得了。”裴淑妃说道。 “难为你还想着公主们。”元淮说道。 “臣妾没有亲生的儿女,如今只有常信养在身边,常信一个秃小子,眼下封了郑王,越发看着跟个小大人似的,自然用不着臣妾多管,管多了这些衣食之物只怕溺宠坏了他,只让师傅们教他课业,臣妾每日问一遍也就是了,倒是公主们,可巧到了爱美的年纪,臣妾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自然知道她们的心,不过是给她们做一身衣裳,也权当是臣妾为这几个孩子尽尽心了。” 元淮听着,一个劲地点头,也不住口地称赞淑妃很是周到得体,从此后宫的事多交给淑妃,荣妃渐渐地不怎么理会宫中的事,多数都由淑妃打理。 回了含章殿,元淮又将唐仲允叫来,与他说起认安卉儿为义女、籍贯入晋阳唐氏一事,唐仲允早就知道此事,又见元淮亲自说与他,他哪有不答应的?且不说他是秘书省的郎官、皇帝的近臣,如今认了安卉儿为义女,越发有了半个国丈的虚名,和皇家攀上了一层亲,心里头一万个愿意。 唐仲允还说,如今他们家里下一辈女孩从“简”字,为了名正言顺,还请安卉儿易名改姓,才是出身晋阳唐氏家门的正理。 元淮一听,唐简卉,也算是个妥当名字,配得上安卉儿的品格,因此让汤哲庸去掖庭宫修改名册,将宫人名录上存有“安卉儿”之处,尽数改为唐简卉,也让左右众人皆以唐简卉称呼,又下赐了她正七品殿前司训女官的品阶,仍让唐简卉住在鸣鸾阁侧殿,只等过了一月,再将唐简卉正式册封为嫔妃。 沅姑听了这消息,虽然心中甚是不安,可终究也没有什么法子,只能听从主上的圣意,还能如何。 又过了半个月的功夫,这一日正好的裴太妃的生辰,众嫔妃都去给裴太妃贺寿,而裴淑妃前前后后张罗着,原本太妃的寿宴靡费颇多,可如今有裴淑妃料理,只花了二百两银子,治了几桌的酒,请了宫内宫外的几班耍百戏的,操办的也甚是热闹,元淮看了也十分称许。 用了午膳,裴淑妃又给众人散果子,元淮看场面热闹,也带着唐司训一同去看,果然看着四公主嘉荣穿着一身水光绢的新衣裳,五公主的披肩也是水光绢做的,对裴淑妃又更加满意。 等寿宴结束前,元淮去给裴太妃辞行,裴太妃也当着宫里几位老嬷嬷的面,对元淮说道,“陛下,这样的话原不该我这个未亡人插嘴,可是从私而言,陛下也算是我的甥辈,有些话我也不得不说,如今后宫虽然有荣妃、淑妃料理,可终究是权宜之法,并非长策,为了后宫安稳、前朝安定,还是要早立中宫才是,如此一来,我也能放心了,我无子息,腆着老脸也将陛下视作亲生孩儿一般,陛下宝龄虽然已经四十又三,可是不管多大,于国于家,终究有个妻室辅佐才是正途啊。如今我已经有两个月不曾往敦慈太后的灵前去了,也请陛下早立国母,等老身到了太后灵前,也好对太后有个交代,不枉费太后殿下生前所托了。” 裴太妃说着也抹起眼泪来,元淮看着也心里不是滋味,这些日子又有外廷言官御史上书,请他早立中宫国母,又加上裴太妃在自己寿辰说了这些话,也打定了主意,对裴太妃说道,“姨母放心,此事您不必有心,朕自有主张,国母大位,非同儿戏,因此不敢擅自决断,自从元懿皇后走后,朕也冷眼瞧了这段时日,觉着朕已过不惑之年,膝下也已经有八子六女,不宜再从宫外世家女子中迎立新后,若果真迎立新后,实在劳民伤财,也让前朝再起风波,于朝政也是不安。因此想扶立妃嫔登临后位,这后宫之中,朕瞧着,只有熙芸最能胜任皇后之位,又是太后、太妃的内侄女,朕的至亲,熙芸在后宫之中颇有人望,立她为后,定能安抚前朝后宫之心,请姨母放心,朕不日便会去请示太皇太后殿下,若皇祖母首肯,朕自会降旨,立熙芸为后。” 裴太妃听着,也含泪说道,“若果真如此,敦慈太后在九泉之下也可心安了。” 因再过一月,便是腊月,到了年下宫里的事自然就多了起来,不能无人主理,因此元淮让太史局挑了个好日子,降下旨意,立裴淑妃为皇后,入主坤仪宫,母仪天下,掌管后宫。 裴淑妃也终于如愿以偿,在立后典礼之上出尽了风头,河东裴氏也继清河崔氏之后,成为第二个权倾朝野的外戚家族。 可裴熙芸入主坤仪宫后不过七日,元淮不知因为什么缘故,便莫名其妙地病倒了,太医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含章殿也乱成了一团, 唐简卉在鸣鸾阁的殿门口朝着含章殿的方向张望着,她还不知道,一场风波正在向她涌来。 第379章 往朝政伸手 大黎皇宫,含章殿。 “陛下龙体如何?”裴皇后问道, “回禀皇后娘娘,陛下乃头眩之症,也是陈年旧疾了,可巧遇上时气,天寒之时头眩之症最易发作,等微臣与针博士为陛下针灸推拿一二,头眩之症或可缓解,在辅之以天麻饮,调养些时日,龙体便可痊愈。”王太医说道。 “有劳太医。”裴皇后说着,看裕妃、荣妃、祯嫔、晟嫔、康嫔也都进来探望,裴皇后只说元淮是因为今日立后大典,加之临近年关,诸事操劳,犯了旧疾,并不打紧,让裕妃、荣妃、祯嫔、晟嫔她们略坐了坐,在含章殿说了会儿话,就让她们都退下了,只留康嫔在侧,与裴皇后说话。 几位嫔妃刚走,汤哲庸便走了进来,走到元淮的床榻一侧,看元淮并未苏醒,神情甚是忧虑, 裴皇后和康嫔看汤哲庸这副神情,还以为外头出了什么事,于是裴皇后问道,“汤公公,外间可是有事?” “启禀皇后娘娘,”汤哲庸说道,“中书侍郎、中书舍人、门下侍中、左谏议大夫、尚书左丞、刑部尚书等三省官员已经到了承祚堂了,说有要事求见陛下,可陛下如今昏迷,不知该如何处置。” “这些三省官员,能有什么紧急要事?平日里就因为一些小事争执不休的,惹得陛下心烦,就说陛下身体微恙,等明日龙体好些了,再召见他们也不迟。”裴皇后说道。 “是。”汤哲庸应道。 等王太医与针博士在给元淮施针,裴皇后问道,“王太医,依你看,陛下何时才能苏醒?” “回禀皇后,此事微臣不敢夸下海口,这头眩之症因人而异,快则一两个时辰,慢则三五日,都是寻常之事,即便是陛下一两个时辰的工夫就苏醒过来,依微臣愚见,也不可太过操劳,还需静养十日,养足了精神,龙体才可好全,不然还会复发,或许越发厉害,也未可知。”王太医说道。 裴皇后听着,心里像是被火燎了一层皮似的,只说到,“也罢,有劳你们仔细照看陛下,若是陛下好全了,自然有你们的好处。” 王太医和针博士都应道。 康嫔也看出了裴皇后的忧心,于是扶着裴皇后走出寝室,走到含章殿寝室对侧的三间小小的暖室来,嫔妃侍寝后,便是经由这暖室出去。 “皇后娘娘,依臣妾看,此事并非权宜,还请娘娘早早想个应对之法才好。”康嫔说道。 “我也是这般想,后宫之事也就罢了,只是前朝之事不能无人主持,方才太医的话你也听着了,总归还要十余日的工夫,这前朝之事如何能耽搁得起?三省之事也就罢了,只是陛下刚派遣了大军前往珠墟,这行军打仗之事,事关社稷安危,不是咱们可以裁夺的。”裴皇后说道。 “若是明日,陛下仍旧不上朝、不会见三省官员,只怕咱们也难以交代,陛下昏迷的消息也难保不会传到朝廷上,眼下东宫未立,到时候三省官员一定会力主要选一位皇子来暂理国事,娘娘您想,朝廷众臣,会奏请哪位皇子主政呢?”康嫔说道。 “一定是陈王了。” “不错,”康嫔说道,“到了那时,荣妃与陈王母子只怕要欺压到娘娘您的头上来了。” “那依你说,咱们该如何是好?”裴皇后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 “如今陛下抱恙,前朝之事难免要有一个妥帖的人出面主持协理,这是连娘娘也不能阻拦的,”康嫔说道。 裴皇后也点点头。 “只是主持协理朝政之人,应当是谁、该由何人来选定、何时出面主持协理,仍旧是未定之事,若是等到明日,让外间大臣们来商定此事,他们定然会推举陈王上位,再由几个三省的大臣从旁辅佐,到时候可就没有咱们得戏唱了,若是陈王表现出众,等陛下修养好了身子,未必不会依从前朝大臣们的意思,立陈王为太子,那娘娘这个皇后岂不要被荣妃这个太子之母越过去了?” “这些本宫也思虑到了。”裴皇后说道,“依我看,此事不能全然听凭前朝大臣们的意思,也不能等到明日,还要找一个比陈王更相宜、更不会挡着咱们路的人才行。” “不错,”康嫔说道,“况且,这样的大事,如何能让外间臣子们来定?自然应当要听从皇室之中的最高长辈——太皇太后的意思。” “说得有理,本宫这就去仁寿宫,请见太皇太后。”裴皇后说道。 “娘娘可曾想好,见了太皇太后要说些什么?”康嫔说道。 “自然是请太皇太后作主,从宗室之中择选一个可靠之人,将朝政交托给他,直至陛下康复为止。”裴皇后说道。 康嫔听了,一边笑着一边摇头说道,“那娘娘可曾想过,太皇太后会委派何人担此重任呢?” 第380章 闯仁寿宫 “横竖是滕王、莒王这两个皇叔之间的一个,这两位皇叔一向闲云野鹤,不问朝政,总比陈王可靠多了。”裴皇后说的。 “谁知道他们是真的闲云野鹤,还是故意装出来,掩人耳目的?”康嫔说道,“若是太皇太后果真委派了他们二人料理朝政,那样一来,宗室便会伺机坐大,在朝中延揽人心,当年的八王之乱,可不就是因此而起?贾后也是由此担上了千古骂名,难道娘娘想做第二个贾后吗?” “那依你的想法,此事该如何奏请太皇太后?”裴皇后问道。 “依臣妾看,此事也不能由着太皇太后的意思处置,横竖要有咱们的人在里头,”康嫔说道,“这滕王、莒王之中选一人出面也就罢了,再者,娘娘也要保举一人,譬如河间王,是陛下的堂兄,眼下就在京中,为人耿直憨厚,在宗室之中也颇得人心,和咱们走得也近,就是个合适人选,再者三足才可鼎力,还要选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臣,代表朝臣们的意思,这事才会更加稳妥,依臣妾看,庆国公就是个上上人选。” 裴皇后思量了片刻,也点头应道,裴皇后担心迟则有变,于是连忙等针博士与王太医给元淮施针用药,给元淮盖好枕衾,又嘱咐了侍奉的太监女官等人,才带着自己的宫人往仁寿宫去。 谁知道裴皇后与康嫔刚到了仁寿宫万寿殿门前,刚想进去,万寿殿的太监安渠上前阻拦道, “皇后娘娘恕罪,太皇太后有些不适,方才用过汤剂,已经歇下了,吩咐过外人不许惊扰,还请娘娘见谅。”安渠说道。 “太皇太后凤体不适?可有大碍?”裴皇后说道。 “太医来瞧过,说太皇太后是风热的旧疾了,暂且无碍,只是凤体虚弱,仍需静养。”安渠说道。 康嫔眼尖,安渠回话的工夫,往门里头瞅了一眼,看见荣妃身边的丫头锦芍从殿里出来,康嫔也连忙给裴皇后使眼色。 裴皇后觉得那丫头有些面熟,只是一时之间说不上是谁,康嫔看裴皇后面露疑色,于是在耳边说道,“那丫头,不就是荣妃身边的锦芍吗?” 裴皇后一听,一股怒意涌上心头,将里头的事也猜到了三分,忍住怒火对安渠说道,“既然太皇太后身子不适,本宫身为晚辈,理应进去探视,你且让开,本宫只带康嫔与香扇进去,不带旁人,探视过太皇太后,本宫安心了,自然会回宫去。” 裴皇后说着,就要往前走,这安渠也不顾许多,拦在裴皇后前头,只身挡住裴皇后的路, 一旁的香扇呵斥道,“大胆的奴才,你胆敢阻拦皇后娘娘?!冲撞了娘娘,你有几个脑袋砍得。” “奴才不敢,只是太皇太后吩咐不许放人进来,奴才也不敢违抗太皇太后的口谕,还请皇后娘娘见谅。”安渠说道。 “本宫并非执意与你为难,既然你方才说太皇太后吩咐不许放人进去,那本宫问你,如今有何人在里头侍奉?” “回禀娘娘,只有牛姑姑和几个侍奉的女官、宫女罢了。”安渠说道。 “你还敢哄骗本宫?!”裴皇后大怒,对安渠呵斥道,“荣妃身边的宫女为何会出入其中?该敢说荣妃不在里头?” 康嫔见裴皇后恼怒,连忙从旁劝止。 “奴才哪里敢扯谎,荣妃娘娘的确不在里头。”安渠跪下磕头说道。 “外头为何会这般吵嚷?”门里头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宫人推开门,裴皇后与康嫔一看,来人竟是梁姑姑。 “老身参见皇后娘娘。”梁姑姑请安道。 “梁姑姑有礼。”裴皇后也微微欠身还礼。 “见过梁姑姑。”康嫔等人也行礼道。 “康嫔娘娘有礼。”梁姑姑微微颔首。 “姑姑,臣妾听闻太皇太后身子不适,不知太皇太后凤体如何?心中实在牵挂,想进去给太皇太后请安,还请姑姑成全。”裴皇后说道。 “回禀皇后,太皇太后此刻已经醒了,请皇后娘娘进去吧。”梁姑姑说道。 “是,”裴皇后说着,白了一旁的安渠一眼,带着康嫔、芒角、香扇往里头走,过了前殿、围厅、花厅、暖阁,只看到十余个万寿殿的女官和宫女,不曾看到荣妃。 裴皇后与走到寝殿,连忙给太皇太后请安道,“臣妾参见太皇太后。” “皇后来了,快免礼,平身吧。”太皇太后淡淡的说道,“给皇后看座。” 第381章 中了荣妃的计 “是。”牛姑姑应着,示意一旁的小宫女给皇后、康嫔设座。 “皇后今日来仁寿宫,可是有何要事?”太皇太后有气无力地说道。 “臣妾看太皇太后面色不好,可是哪里不适?臣妾未能常来探视请安,还请太皇太后恕罪。” “无妨,你初登后位,后宫之中诸事琐碎繁多在,自然要忙着料理,哪里能脱身到仁寿宫来?”太皇太后说道,“只是我听闻,陛下头昏的毛病又发作了,龙体微恙,如今可好些了?” “太医们方才给陛下用过针,说是陛下的病没有大碍,只是仍需卧床静养,不能太过操劳,臣妾方才侍奉陛下安睡,嘱咐了伺候的人一番,这才得出空子,来仁寿宫给您问安。”裴皇后说道。 “难为你两头奔波,实在劳苦,我这里倒是不碍事,只是宫里头事儿多,几个皇子、公主还年幼,熙芸啊,还要你多看顾一些吧。”太皇太后嘱咐道。 “是,臣妾谨遵太皇太后教诲。”裴皇后说道。 正说着,锦芍端着净盆、帕子,还有一盒蜡丸走了上来, 裴皇后问道,“你不是云澜宫的宫女,名叫锦芍的吗?怎么会在此啊?” “原是我风热的老毛病犯了,肩颈后头难受得厉害,这丫头啊,推拿的功夫极好,”太皇太后说道,“是荣妃巴巴地打发她过来的,这不是,她方才给我推拿了片刻,觉得肩颈好些了,刚想睡儿,谁知道外头聒噪得厉害,也不得安睡。” 裴皇后听了,脸色变得煞白,头顶冒汗,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多问,只能强颜欢笑地应着。 “太皇太后,让奴婢再给您推拿片刻吧,这薄荷蜡丸最是清心安神的。”锦芍说道。 “你且放着,等会儿子再用。”太皇太后笑着说道,“皇后啊,若是无事,你也往侧殿歇歇去,让丫头给你捶捶腿,等过会儿我这毛病好些了,再叫你进来说话,再仁寿宫用过晚膳再回去吧。” “太皇太后的好意,臣妾心领,”裴皇后说道,“只是如今陛下卧病在床,宫里还有许多事,臣妾不敢耽搁,一会儿就要回宫去的,只是有一事臣妾不敢擅自做主,还要请太皇太后的示下。” “何事?” “太医说,陛下这病,仍要卧床修养些日子,不能操劳,可前朝之事不能无人主持,陛下如今睡着,不知何人才能清醒,臣妾也不敢拿这样的事让陛下烦忧,因此特来请示太皇太后,还请太皇太后指定适宜之人,暂且主持前朝之事,替陛下分忧。”裴皇后说道。 康嫔听着裴皇后这话不曾说到点子上,只拉了拉裴皇后的衣襟,也不敢多说什么。 “哎,我一个一半身子都已经入土的人了,多少年不问朝政之事,皇后一时这样问我,到让我没了主意,”太皇太后说道,“那以皇后的意思,此事该委派给谁呢?” “臣妾想,如今皇子们都年幼,且不曾历练,若是选一位皇子出来,主理朝政,只怕不妥,”裴皇后说道,“不如请太皇太后作主,委派几位宗室之中、德高望重的王爷,与朝臣们一同商议着,裁夺处置,想必会更稳妥些。” “皇后说的在理,不过这皇子之中,并非都是些年幼不知世事的。”太皇太后说着,看着一旁的薄荷蜡丸,便是陈王常偱进献、荣妃让锦芍奉给她的,“这常偱已经过了加冠之年,皇帝在他这个年龄之时,都已经登上帝位了,咱们也不能再拿他当小孩子待,也该让这孩子多历练历练才是,依我说,这皇帝抱恙之期,就让常偱协理朝政,让莒王、临淄王、庆国公帮忙料理,若是军政之事,就交给齐老将军和令狐尚书暂且处置,旁的仍旧拿不准的,就暂且搁着,等皇帝醒了,再处置也不迟。” “是,臣妾遵旨。”裴皇后听太皇太后这样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应着,又说了一会儿的话才回宫去。 在回去的路上,裴皇后对康嫔说道,“咱们从前倒是小瞧了荣妃,倒是让她钻了空子,这前朝主政之人中,没有咱们的人在里头,横竖是要吃亏的。” “如此也好,”康嫔说道,“陈王是块什么料子,咱们还不知道?正好也借此机会,让他在朝臣们面前现现眼,也断了荣妃的野心。” “说的是,”裴皇后说道,“她既然敢瞒着我装神弄鬼的,就别怪我心狠。” “对了,娘娘,这鸣鸾阁如今还有个唐司训住着,陛下一病,她也成了无根的浮萍一般,不知皇后娘娘要如何安顿她呢?”康嫔说道。 “你不言语我都快忘了此人了,”裴皇后说道,“咱们如今哪里还顾得上她?她还妄想着要当陛下的嫔妃、住进后宫里来呢。就让她还回掖庭宫去,找个女官的院子随便安置下来也就是了,对外只说染了恶疾,扔进掖庭宫由着她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去吧。” 第382章 金蝉脱壳入尼庵 “参见唐司训,”这一日,芒角带着四个宫女、四个太监气势汹汹地闯入鸣鸾阁的侧殿,对唐简卉说道,“奴婢奉皇后娘娘口谕,陛下龙体微恙,含章殿琐事繁多,唐司训身为女官,也不宜再忝居鸣鸾阁,即日起,迁往掖庭宫居住。” 唐简卉看了,知道自己也违拗不得,只好让淼萍给她收拾好行李,跟着芒角她们往掖庭宫去。 而文笏等人知道这是裴皇后的意思,她们也不敢违逆,只有多替唐简卉收拾了一些穿用之物,以此略微尽尽心而已。 芒角等人刚带着唐司训出来,就迎面看到祯嫔带着嘉梨到含章殿来,给元淮问安。 芒角本不想应承祯嫔等人,可是迎面遇上,也少不得请安问候,只站在远处,微微欠身道,“参见祯嫔娘娘,参见六公主。” 沅姑也跟在祯嫔后头,看着芒角带了这许多人,将唐简卉围在里头,仿佛看押犯人一般,便知道事情不妙,于是拉了拉珪如的衣衫,想让珪如向祯嫔进言,也好帮唐司训一把。 “姑娘不在皇后娘娘身边侍奉,怎的到这鸣鸾阁来了?”祯嫔问道。 “回禀祯嫔娘娘,奴婢正是奉皇后娘娘的旨意而来。”芒角神情倨傲地说道。 “原来如此。”祯嫔听芒角这样说,也不敢多问,只是看唐司训跟在芒角的后头,一个人拿着包袱,不知道被芒角带去何处,于是问道,“这不是唐司训吗?唐司训这是要往何处去?” 芒角听祯嫔这样问,扭脸看着唐司训,狠狠地等瞪了唐司训一眼,又浮起一阵假笑。 唐简卉看芒角这般,也不敢和祯嫔多说什么,只轻声说道,“回禀祯嫔娘娘,奉皇后娘娘的懿旨,往掖庭宫去。” “掖庭宫?”祯嫔问道,“那不是宫人居住之处?你如今的身份,哪里还能住在那里?” “祯嫔娘娘慎言,”芒角说道,“皇后娘娘的懿旨,谁敢违逆?唐司训如今还是女官,掖庭宫正是女官居住之所,哪里住不得?再说了,如今唐司训身子抱恙,再住在这陛下近侧的鸣鸾阁只怕是不相宜,皇后娘娘体谅,让奴婢在掖庭宫找了一处合适的宅院,让唐司训能安心养病,难道还有何不妥吗?” “皇后娘娘的吩咐,自然是没有什么不妥的,只是不知道唐司训是生了什么病?这般急切地要带她独自一人到掖庭宫去。” “这宫里的规矩,娘娘自然比奴婢清楚,宫人染病,皆不可久居于主子近侧,该另寻别处安养,染病厉害的,被安置到昭宁寺的也是有的,”芒角说道,“唐司训如今中了寒气,身子孱弱,只怕不宜在这寒天里与娘娘多说什么,还是奴婢带司训去掖庭宫,找人来给司训医治是正理,奴婢与唐司训先行告退,望娘娘恕罪。”芒角说着,就带着唐司训往掖庭宫去,将祯嫔与六公主晾在了一侧。 祯嫔知道,如今元淮抱恙在身,宫中大小事都是由裴皇后做主,虽然芒角跋扈无礼,她眼下在宫中的处境,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带着嘉梨往含章殿去。 沅姑看了,甚是忧心,担心唐简卉会遭人所害。珪如安抚道,“你放心吧,等陛下好了,自然会将唐司训从掖庭宫接回来,找别处安置的,不会将她撇在掖庭宫置之不理的。若是无事,你也往掖庭宫去,多照看她一二,这也是祯嫔娘娘的意思,也当是咱们的好意了。” 沅姑听了,果然三五日便往掖庭宫去,照看着唐简卉,元淮也渐渐地好了起来,前朝诸事平顺,后宫也如同一池静水,沅姑这才安心许多。 唐简卉看沅姑时常来掖庭宫她所居住的院子里看她,对沅姑说,“如今也好,倒是比从前在陛下跟前住着的时候自在了许多,姐姐出入这潭秋院,也不必避着旁人了,咱们仍旧和从前一样,旁的都不算什么。” 沅姑虽然表面应着,可她心里知道,裴皇后表面贤德,其实妒心极强,哪里能这般容得下她?好在如今裴皇后的心思都在荣妃与陈王身上,不曾将唐简卉放在眼里,才不曾对唐简卉下手,若是裴皇后一时想起她来,又担心元淮仍旧和往常一样宠爱她,只怕裴皇后容不得她,到时候唐简卉性命难保。 沅姑思量了片刻说道,“虽然眼下的日子平静,可我心里仍旧不踏实得很,卉儿,我只是担心,裴皇后不会这么轻易地放了咱们,早晚有一日会想起咱们来,若是那时候没有了陛下的护佑,裴皇后又一心针对你,只怕神仙难救。” 唐简卉也仍旧不往心里去,只让沅姑放宽心,不必多想以后的烦心事,且趣当下便好。沅姑执拗不过,也不再多说什么,可心里终究不踏实。 到了第二日,沅姑仍旧往潭秋院来,谁知道走近屋子一看,遍寻唐简卉不见,最后在屋子后头的阴暗角落里才看见唐简卉。 唐简卉正捂着自己的双腿、瑟缩在角落发抖,沅姑走近一看,还以为唐简卉疯魔了,结果推开唐简卉捂着面庞的双手一看,唐简卉竟然满脸起了细小的红疹,且有几个都已经抓破,沅姑看着也吓了一跳,用了许多法子也无济于事。 裴皇后知晓此事,也心中甚是欢喜,等元淮康复后,因元淮问起唐司训的下落,裴皇后也连忙叫人将唐司训叫来。 虽然唐司训带着面纱,可是额头之上仍旧溢满了红疹,元淮看了也不再说什么,只让她去好生安养,等这红疹消退了再召见她。 可是元淮身边美女如云,哪里还会想起一个面容尽毁的女子呢?只将唐司训扔在掖庭宫,再也不曾召见过她。 后来,裴皇后托故说唐司训的病或许会传染旁人,只怕再住在宫里,会搅闹得宫中人心不安,于是让人将唐司训送到了昭宁寺去,将其安置在昭宁寺的后山禅院养病,自此宫中众人仿佛忘了唐简卉一般,只有沅姑还记着。 沅姑每个月都会去昭宁寺,替祯嫔与六公主添祈福的海灯,祈福诵经完了,也会往后山禅院去,与唐简卉私会。 有一日,沅姑正在禅房中与唐简卉说话,只听沅姑说道,“幸好不曾留下伤疤,这样惊险的法子,亏你想得出来。” 唐简卉也摸着沅姑的手说道,“若不是我想出这样的法子,哪里能脱身出来?姓裴的女人又哪里会放过咱们?我从小吃冬笋便会浑身起红疹,可是过了腊月,这红疹就会消退下去,不会留下丁点疤痕,那一日我看掖庭宫膳房里正好有冬笋,于是偷偷拿了一块,吃了下去,第二天果然生了许多红疹,幸好上苍护佑,能瞒天过海,到了这里,虽然简陋些,也到底是个安身之处,也让我和姐姐有个地方能安顿下来。” 二人正说着,窗外一个声音传来,“哈哈哈,果然是极好的智谋,人人都想进宫去,还头一次见这样费尽心思想出来的。” 那人推门进来,唐简卉看着那女人的面孔,还以为只是昭宁寺一个容貌端庄的中年尼姑,只问道,“不知是哪位师太?难道不知这后山禅院是我养病之处,外人不得擅入,你怎敢这般堂而皇之地闯进来?!” 而沅姑看着那尼姑的面容,觉得十分眼熟,过了片刻才幡然醒悟,说道,“你不是……四皇子的生母,从前住在嘉福宫的恭嫔娘娘陈氏吗?” 陈芳蕖也假意捻着手中的念珠,“姑娘好记性,竟然还记着我这被废弃之人,只是恕我眼拙,倒是记不得姑娘是哪个宫里的了。” 第383章 诈口供 宁州城,宁王别馆。 “将那青衣探子给我提上来。”诸葛忆荪吩咐道。 月娇也示意门外的几个禁军侍卫,将那探子提到了正堂中间,堂中除了诸葛忆荪,还有月娇、柴朝义、灵笳、甘缪、甘维几人。 “是何人派你来的?为何要一路尾随我们?”诸葛忆荪问道,“自然了,你不说我也不会强求你,更不会对你用刑,如此一来倒是会成全了你的忠耿,何苦来呢,我会将你安然无恙地放回去,你可愿意?” 那探子一听,诸葛忆荪要将其放回,于是先猛地抬头看了诸葛忆荪与众人一眼,又悻悻地垂下头去以为诸葛忆荪存心戏耍他,也不言语。 “只是若我将你放回,横竖你被掳到这里来已有两日,若是一点皮肉之苦都不曾受,你主子岂不心中生疑?你虽是一心待他,不曾多供述一句,可是他未必这般想,只以为你因利投敌了也未可知,到时候你在我这里省下的这顿打,自会有人给你补上,更有甚者,还会连累上你的家人,岂不可惜?”诸葛忆荪说道。 “你这女人,不必挑拨什么,以为小爷我因为你三言两语,就会上了你的当?中了你的圈套?也太小看了小爷一些,呸。”那探子一口啐道。 “放肆,你胆敢无礼?!”甘缪冲上前去呵斥道。 诸葛忆荪摆手阻拦道,“看你这身手筋骨,便知道你是在江湖上行走多年的,心思成算更非旁人可比,只是你这千里马,如今也有失足的时候,落到了我们手里,让你主子知道,岂不带累坏了你的一世英名?” 那探子仍旧扭过脸去,无言以对,一脸愤恨的样子,两侧有禁军看守,即便想咬舌自尽也不能如愿,实在憋屈。 “甘缪,将这好汉的汗巾解下,”诸葛忆荪吩咐道。 两个禁军将士将那探子提起来,甘缪走上前,将探子腰间的汗巾取下,没有了汗巾束腰,探子的衣衫都松垮下来。 “夫人。”甘缪将那汗巾呈到诸葛忆荪的面前。 其实前一日,柴朝义就将这探子浑身的衣裳脱了个精光,和月娇从头到脚搜查了一遍,别处倒是不曾发现什么,只是月娇看那汗巾内侧有一黑蛇图案甚是可疑。 正好甘缪赴宴归来,看柴朝义和月娇在里头不知道做什么,担心月娇吃亏,于是假装有事走了进来,与柴朝义、月娇二人一同翻看着, 甘缪看着这黑蛇图案,说道,“这黑蛇图案好生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你与甘维才从南宫员外家回来,莫不是在他家见过?”月娇问。 “南宫员外家的下人都穿红着绿的,倒是不曾有这样煞风景的纹饰,”甘缪回想着说道,“我记起来了,是南宫家的宾客之中,有位是宁州城别驾,他喝多了酒,正要去方便,险些跌了一跤,这别驾的随从去搀扶之时,别驾眼花了,不曾抓住那随从的手,反而抓住了随从的腰,将随从的汗巾子一把扯了下来,那随从的汗巾子里头,也有一个这样的黑蛇纹饰,只是比这个略大一些,且花纹暗沉,样式精美几分。” “你可不曾看错?”月娇问道。 “不曾看错,正是那别驾的随从,若不是他的随从,谁会去搀扶他呢。”甘缪说道。 诸葛忆荪拿着汗巾,对月娇说道,“这好汉的汗巾实在脏了, 另选一条好的给这好汉换上,至于这一条嘛,不止是脏,我看这黑蛇纹饰的针脚都有些送了,咱们这里的丫头不懂这绣法,若是贸然修补,只怕糟蹋了好汉的汗巾子,听说……” 诸葛忆荪故意一边说一边走到那探子的身旁,“宁州城里,就属别驾王大人府上的绣娘最出挑,针法没的说,甘缪啊。” “小的在。” “一会儿你就送到别驾大人府上,烦请王大人府上的绣娘帮着修补修补,正巧,一会儿我也去拜访尊府,也好跟着习学一二,正巧也问问别驾大人,这宁州城里的大小琐事,想必别驾大人也都知晓。” “是,小的遵命。”甘缪接过汗巾,转身就要往别驾府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那探子抬头求饶说道,“别,别去,还请夫人超生,留小的全家一条生路。” 甘缪听着,转身看着诸葛忆荪,诸葛忆荪点点头,示意甘缪止步,又回头看着月娇,二人相互眨了下眼睛,以示事成。 “果真是别驾王大人府中出来的人,”诸葛忆荪对那探子说道,“只是我初来乍到,与王大人也并未过节,为何要派你来跟踪本夫人呢?” “这……”那探子支支吾吾地说道。 第384章 宁州城断案 “怎么?你还想替你的主子隐瞒吗?”诸葛忆荪说道,“属若是让你主子知道你如今落在本夫人手里,只怕他杀你的心,比本夫人还要急呢。” “不,不,小人不敢隐瞒,只是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那青衣探子说道。“是王大人知道,您是从京城来的贵人,又浩浩荡荡带着这许多人进宁州城来,还以为您是为了调查……” “调查什么?”诸葛忆荪假意问道,“调查黄姑岭侵占山林一事?” “你是如何知晓?”那探子惊异地问道。 “许你们鬼鬼祟祟,就不许我们先知先觉了不成?”月娇说道。 “我再问你,你汗巾上的黑蛇纹饰,究竟是何意思?”诸葛忆荪拿着那汗巾问道。 “是……是别驾王大人,为了怕黄姑岭的山民找您与宁王求告,因此召集了二十多个护卫随从,将这黄姑岭的山民拦在城外,不许他们入城来面见宁王,并以黑蛇为信,彼此联络,互通有无。” “我却不明白,你们如何能用这黑蛇纹饰联络?” “二十多人分为五班,其中四班分布在宁州城的东西南北四处,还有一班专门盯着宁王的宿处,小的便在这一班之中,若是哪一班遇着难事,便将这黑蛇汗巾取下,立在城门高处,再朝着天空发出信号,黑蛇弟兄们看到这汗巾子,便会前来相救。”那探子说道。 “原来如此,这王别驾为了提防黄姑岭的山民,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竟然将自己的亲随都派出来做这样的事。”诸葛忆荪说道。“只是如今你被擒住,迟迟不曾回去,只怕你的主子也知道你已经被擒拿住的消息吧。” 那探子说道,“倒也未必,我们这般一共五人,其余四班都是四人,每两人一班,隔天当值,并非日日看守,闲时咱们还会趁着五人看管,去城中的花街柳巷逛逛,虽然我已经两天未回,兄弟们或许以为我是醉倒在哪里也未可知,若是明日再不回去,可就要让上头起疑了。” “你的兄弟们看你不当值,会往何处寻你?”诸葛忆荪问道。 “我闲时会往别馆东南角牡丹巷的藏花院歇着,兄弟们自然会去那里寻我。”探子说道。 “你倒是老实。”诸葛忆荪说道,“甘维,” “在,”甘维应道。 “你和柴房将军去藏花院守着,将这黑蛇汗巾系在腰上,穿上他的衣裳,若是有人来寻他,给我一并拿来。” “是,”甘维说着,命人将这探子带到后院去,与他换衣裳,并问了那探子的姓名,收拾齐整,便先往牡丹巷去,房礼儒带人身穿便衣跟在甘维的不远处,埋伏在藏花院的四周,只等那探子的同伙前来。 那探子换了一身衣裳,又被禁军押着进来,诸葛忆荪看出他心中担忧,于是说道,“我知道,如今你所挂念的不过是自己的父母妻儿,好歹你的主子昨日刚从南宫员外家里赴宴归来,只怕又得了南宫家的不少好处,这会儿正忙着清点银两呢,还没有心思在你身上,你的父母妻儿暂时也并无性命之忧。” “只是如今虽无性命之忧,难保以后不会遭人毒手。”那探子叩首说道,“小人已将心中所知尽数告知夫人,还请夫人护佑小人妻儿父母。” “也罢,”诸葛忆荪看着一旁的月娇说道,“既然咱们已经骑在虎背上,即便是不上虎背,这老虎也不会轻易放过咱们,所行一不做、二不休,将他拿了来。” “甘缪,别驾王镶义现在何处?”诸葛忆荪问道。 “回禀夫人,”甘缪说道,“王别驾如今正在州府与周太守议事呢。” “你奉宁王之命,将周太守、王别驾,还有宁州的长史、参军、司马一同请到宁王别馆来,就说宁王殿下有事吩咐。”诸葛忆荪吩咐道。 甘缪领命出去,带着易峣安的虎贲郎一同前去,周太守等人一听是宁王吩咐,也自然不敢怠慢,连忙重整官服,一同驱马上轿来到宁王别馆。 诸葛忆荪也让甘纶、甘缜、灵笳将黄姑岭的山民们安置在宁州别馆的厢房里候着。 周太守、王别驾等人连忙进来给诸葛忆荪与宁王常佺请安,诸葛忆荪也神情严肃,没有一点笑意,只给周太守看座,王别驾等人都立在堂中。 几人干站在堂中一刻,过了一会儿,诸葛忆荪才吩咐一旁的甘缪,“将那几个山民带上来。” “是。”甘缪说着,让甘纶等人将几个山民带入正堂,而王别驾、长史、参军等人看到这几个山民衣衫褴褛,形同乞丐,连忙退到一旁,生怕沾着这些人,脏了自己的衣衫,又因为这些人气味污浊,连忙用袖子掩住口鼻。 “王大人,你可认得他们?”诸葛忆荪指着这些山民们说道。 “回夫人,微臣不认得这些流民乞丐。”王别驾连忙说道。 “不认得?”诸葛忆荪笑道,“也好,你不认得他们,他们倒认得你。” 几位山民当诸位州郡长官的面,将王别驾如何纵容手下侵占他们的田地、只给了他们几两银子,就将他们从先祖世代居住之地赶了出来,纵容南宫家的人上山去,开凿山野,如杀鸡取卵一般,将山间的药材野物洗劫一空,比山上土匪还要凶恶几分,另外,南宫家又说这些山民欠了他家的银钱地租,因山民们无力偿还,连自己的妻女也被南宫家夺了去,卖到异乡为妾为婢,自己本想进场找太守大人讨个说法,也被王别驾派人拦在的城外,只能混在草铺里,与乞丐为伍。 王别驾听着,额顶的汗都浮起来一层,刚想反驳,又见房礼儒将一个姑娘带了进来。 那姑娘叫樊云儿,就是那探子常去的藏花院的妓女,原本是黄姑岭良善人家的女儿,只因为略有姿色,被王别驾趁机抢占了去,日夜践踏凌辱,可是王别驾的夫人悍妒,哪里能容得他这般?那王夫人不敢对自己的丈夫发作,只将一腔怒火发泄在樊云儿身上,派人将樊云儿打了一顿,险些打死,王别驾也不敢相护,只说不认得,王夫人也趁此将樊云儿卖到藏花院,成了藏花院的妓女,王夫人如此还不解气,常常派遣家丁家仆去藏花院作贱凌辱,让樊云儿过得生不如死、形同鬼魅一般。 “王大人,你还有何话要说?”诸葛忆荪说道, “回禀宁王殿下,回禀夫人,微臣冤枉,都是这些刁民故意编造胡话来诬陷微臣,还请宁王殿下明鉴、请夫人明鉴。”王别驾跪在地上说道。 诸葛忆荪看他仍旧狡辩,示意月娇将那青衣探子提上来, 王别驾一看那探子的神情,就知道那探子已经招了个干干净净, “王大人可认得此人?”诸葛忆荪问道,“你派此人跟踪本宫与宁王殿下,究竟所求为何啊?” “夫人,夫人恕罪,微臣实在不认识此人,不知此人为何要构陷微臣。” 那探子听王别驾这般说,也索性将别驾府的许多密室都和盘托出,周太守、长史、参军、司马等人听着,也都明白此人所言非虚,是王别驾蓄意指使。 “到了如此地步,你还敢说是旁人构陷吗?”诸葛忆荪说着,问一旁的周太守,“太守大人,依你说,此事该如何处置?” “这……”周太守也神情犹疑地说道。 第385章 偏不听你的 “回禀夫人,”周太守看了一眼王镶义,义正言辞地说道,“依微臣愚见,王别驾既然做了如此不法之事,理应重处。” 王镶义听着,惊慌的在后头看着周太守。 “只是微臣担心,举发之人不曾告到州府,州府之中也无判案文书记述,王别驾好歹也是朝廷五品官,若不经有司审理,就贸然定罪,只怕引得朝臣们议论,将来御史巡查,只怕也要问微臣之过,还请夫人体谅。”周太守说道,“依微臣所见,不如将王别驾先停其官职,命人看守在家中,等明日州府衙门升堂,微臣自会将堂中人证一一叫去询问,等王别驾的罪名落实了,再行定罪也不迟啊。” 一旁的长史、司马、参军等人听了,也纷纷点头,以示附和。 诸葛忆荪哪里看不出周太守的心思,虽然周太守说着义正言辞,一切皆按朝廷章程审理,可又何尝不是在替王别驾拖延时间?再求别的门路呢? 再说了,王别驾侵占黄姑岭、勾结客商从中牟利、强抢民女、欺压山民之事,这身为宁州之长的周太守怎么会不知道?说不定王别驾与南宫兕从黄姑岭牟取的金银,估计也有不少进了周太守的口袋里。 于是诸葛忆荪说道,“周大人说的实在有理,本宫并非要在此别馆私设公堂、审理朝廷命官,只是见这些山民如此狼狈可怜,心中不忍,只是将周大人与王别驾叫来询问一番便是了。” 周太守听诸葛忆荪这样说,也不敢给诸葛忆荪再叩一个私设公堂、私自审理、藐视朝廷法度的帽子了。 “只是,今日事,今日毕,如今人证皆在,又何必等到明日呢?”诸葛忆荪对周太守说道,“如今时辰还早,不如就请周太守带路,我与宁王坐堂,到州府衙门里一同审理此事,周大人觉着可还妥当?” 周太守有些迟疑,只说道,“夫人与宁王殿下刚到宁州城不过数日,舟车劳顿,还未曾善加修整,微臣哪里还敢用州府之事,来劳烦夫人呢?不如就让微臣将这些人证带了去,一并审问了也就是了。” “诶~周大人这话便错了,”诸葛忆荪吩咐着一旁常佺的乳母姜氏,“将宁王殿下的金印拿来。” “是,”乳母姜氏说着,走入内室,从宁王常佺的箱笼中将宁王金印取出,呈到诸葛忆荪的面前,诸葛忆荪也将那金印拿在手里。 堂下周周太守、王别驾,和长史、司马、参军等人一看这亲王金印,也连忙叩拜,以示礼敬。 “诸位大人不必多礼,快起来吧。”诸葛忆荪吩咐道。 众人这才敢起身。 “当初陛下赐这亲王金印给宁王,为的便是让宁王协助州郡之官料理州郡之事,若是州郡太平,宁王自可高枕无忧,可如今州郡的良家百姓这般流离失所,朝不保夕,宁王又如何能偷闲,对如此关乎人命之事视若罔闻呢?”诸葛忆荪说道。 刚说完,霜娥看了宁王常佺一眼,常佺也学着霜娥教给他的话说道,“母亲说的很是。” “是,”堂下众臣也应道。 “既如此,就请周大人带路,我与宁王,还有这许多人证一同到州郡衙门去,审问清楚此事才可安心。”诸葛忆荪说着,对门外吩咐道,“虎贲郎可在?” “有!”十名穿着盔甲的虎贲郎手执利刃雄赳赳、气昂昂地踏步入堂, 周太守看到一旁有大黎皇家禁军之中最精锐的虎贲郎在侧,只有额顶冒汗的份儿,一句闲话也不敢多说。 “将宁州别驾王镶义给本宫带出去,看守好了,另成一队,跟在本宫、宁王与众位大人的后头,若是他有个闪失,本宫拿你们是问!”诸葛忆荪吩咐道 。 “是,末将领命!”说着,虎贲郎将王镶义带了出去。 诸葛忆荪让甘缪、甘纶安排两顶软轿,诸葛忆荪坐在前头的一顶,乳母姜氏抱着宁王常佺坐在后面的一顶,还有周太守、巫长史、白参军、簿司马跟在众人的后头,月娇、甘缪、甘纶、甘缜、柴朝义和几十名禁军将士,带着青衣探子、妓女樊云儿、黄姑岭的山民等十余人跟在后头,最后头是十几个虎贲郎看管着别驾王镶义,一同往宁州衙门走去。 这场官司足足审了一个时辰,甘维和埋伏在藏花院的房礼儒,又擒拿了几个王镶义手下的探子过来,王镶义百口莫辩,也将自己所做之事一概应下,不曾牵扯上周太守等人。 周太守看王镶义已经俯首认罪,于是从旁说道,“回禀夫人,既然王镶义已然认罪,下官想,如此大罪,应禀奏朝廷,让吏部详查此事为是。” “何必劳烦吏部的大人呢?”诸葛忆荪知道,如今吏部尽是裴氏、韦氏的人马,这两派人马虽然争斗不休,可是对她都不怀好意,周太守这样说,只怕也与吏部的官员有所勾连,于是说道,“本宫听说,彭城王奉陛下之命,出任黔州观察使、宁夔巡察使,不过还有几日便会到宁州与夔州来,依我看,就将此事先行呈报给彭城王,彭城王乃陛下亲派的巡察使,若是此事不告知他,只怕于理不合。” “是,”周太守也只好应道。 “这王镶义罪犯滔天,先将其和一众同党押入大牢,家眷奴仆圈在家中不得出入。”诸葛忆荪吩咐道。 “是,下官遵旨。”周太守应道。 第386章 守山虎断尾求生 宁州城,宁王别馆。 这一日,诸葛忆荪与月娇、霜娥、灵笳,还有常佺的乳母姜氏、景氏、保母冯氏一同看着常佺在庭院中玩耍,姜氏看宁州城中奇花异草颇多,于是在花园之中与常佺一同辨识百草。 常佺手中拿着一片树上掉落的叶子,问一旁的姜氏,“妈妈,这是什么树的叶子?” 姜氏认了半天,虽然她通读诗书,可到底是河洛人,哪里认得这个? 于是翻着一旁的山海经说道,“哦呦呦,连我也不认得,殿下稍待,待我翻看翻看这山海经上可有记述。” 月娇在一旁看着,觉得常佺可爱,心中自然爱怜,只是心中也实在思念故里,闻着一旁的诸葛忆荪。“姐姐,咱们说好了十天就回去了,又住了这五日,刚到宁州城时,就给忆蓁姐传去书信,说不过时日就与她和伯彦相聚,如今已经十五日了还不曾归去,只怕忆蓁姐忧心,咱们什么时候才回雪川去啊,在这宁州城里终究有些不踏实。” “瞧你说的,”诸葛忆荪笑着说道,“佺儿是宁王,这里是他的封地宁州,这也是在咱们自己的地盘儿上,为何会心里不踏实呢?” “总归就是不如雪川多了,这宁州城潮湿得很,到了夜里又起风降雾的,风一吹,那冷气顺着骨头缝往里头钻,难受极了,还不如在京城时住着自在,更遑论雪川。要是再多住几日,连我也要霉烂在这里,等回去的时候,我也不用骑马坐轿的,姐姐只让人把放在缸里,撒上酒母,封起来、抬着去,到了雪川正好酿成一缸美酒,用来给兄弟姊妹们接风洗尘也就是了。”月娇委屈巴巴地说道。 霜娥、灵笳也都笑了起来。 “偏你这丫头就这般娇贵,连佺儿都不曾说这些,你倒先摆上谱、以死相逼起来,且不说佺儿要在这修养一段时日再走,对他也有益,再说了,这王镶义虽然已经入狱,可这案子未曾办完,若是咱们这就走了,岂不是有始无终、落人话柄吗?佺儿又是一方之主,哪里能这般潦草行事?”诸葛忆荪说道。 “罢罢罢,我说不过你,幸好彭城王今日便到了,等他来,这案子办起来也就顺了,即便是你铁了心要留下,雪川行宫那边也会来人叫咱们了。” 正说着,甘缪急慌慌地走了进来,说道,“回禀夫人,南宫兕顺着水路,逃到西凉去了。” “什么?不是说去了夔州?”诸葛忆荪说道,“周太守已经遣人到夔州去捉拿了吗?怎么会让他逃窜到夔州去?” “周大人说,他的人刚到夔州,南宫兕不知从何处听得了消息,先是躲到了渡口,又趁着天黑,渡口看管之人一时不察,就撑着几艘小船,溜到了西凉境内。”甘缪说道。 “哼,什么一时不察,说不准是被人买通了也未可知。”诸葛忆荪冷笑道,“那南宫兕的家人呢?可都跟着一并逃到西凉了?” “回禀夫人,南宫兕的两个儿子、几房妾室仍留在宁州城中,如今已经派人看管起来了,只是南宫兕的妻室、小儿子、两个未嫁之女,原本与他一同去夔州送长史一家,听了消息,也不敢回宁州城来,于是都随他一同逃到了西凉,听说南宫兕一半的生意在西凉的松都城中,虽然没了宁州城的买卖,仅凭松都城积攒的底子,也够他们一家人开支的了。”甘缪说道。 “好一个守山虎,这般机敏,原本还以为是个林中兽王,没想到更像个壁虎,这一招断尾求生倒是保全了他,他的探子只怕比王镶义还要多,不然怎的宁州城里一有风吹草动,他远处夔州,这么快便知道了。”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说的是。”甘缪说道,“如今咱们可还要追索下去?” 诸葛忆荪问了月娇一句,“娇儿,依你说呢?” “依我说,穷寇莫追,再说了,他都逃窜到西凉去了,咱们即便是有心有力,可怎么追呢?”月娇说道。 “甘缪,你说呢?”诸葛忆荪又问着甘缪。 “以我看,即便咱们的人马不能追进西凉去,也要给这个南宫兕一些手段瞧瞧,若真这般放任不管,等咱们回到雪川去,他再卷土重来,与宁州、夔州两地的旧识勾结在一起,再闹到朝廷里,让裴家的人知道了他与咱们的恩怨,到时候可就不好了。”甘缪说道。 诸葛忆荪听着,一连称赞了甘缪这话几个“很是”,“你这话真和我想到一处了,不像你月娇姐姐,思乡都思得魔障了,半点正经主意都没有了。” “常言说,宁恋家乡一捻土,莫爱他乡万两金,莼鱼之思也是人之常情,可见月娇姐姐是重情重义之人才有此心,再说了,月娇姐姐也是担心宁王殿下的贵体与夫人的安危才会如此,并不为一己之逸乐。”甘缪说着。 “谁说的?!偏为了一己逸乐,再在这里住下去,只怕真要去见先父先母了。”月娇抱怨着说道。 诸葛忆荪看她这般憨态,只是笑着,不曾怪罪,又对甘缪说道,“我也想给那南宫兕一些颜色看看,只是如今他远在西凉,西凉咱们又无人可用,再说了,宁和公主是如今的西凉王后,她的性子与她母亲一样,与咱们也有积怨,若是让这南宫兕知道了这个,只怕也要趁机弄鬼,越发借着咱们与宁和公主的嫌隙,他从中取利,只怕连西凉百姓也要跟着遭殃。” “谁说咱们无人在西凉?”甘缪也笑着说道,“夫人猜猜小的去夔州之时,在城中驿站,遇到了何人?” “夔州驿站?这夔州城中我并无相熟之人啊。”诸葛忆荪说道。 “夔州的士绅百姓,咱们自然是不认得,只是往来客商之中,到时有一两个故人在其中。”甘缪说道。 “往来客商?”诸葛忆荪思量道,“难道是涅川郡马?” “夫人英明,”甘缪说道,“小人此去,不光遇到了涅川郡马,还碰到了梁如瀚梁大哥,他如今也跟着涅川郡马爷在夔州做木材买卖呢。” “梁大哥?”诸葛忆荪问道。 “正是,梁大哥还悄悄问过小人,夫人可曾安好,对夫人甚是记挂呢。”甘缪附在诸葛忆荪的耳边,悄声说道。“趁着涅川郡马与梁大哥如今客至夔州,也即将过水关、到西凉去,将此事告诉他们,让他们好生防着、看着那南宫兕,凭涅川郡马爷在这西南诸州郡的势力,假以时日,寻一个合适机缘,将那南宫兕捆了回来发落,也并非难事啊。” “如此……也算是个上策。”诸葛忆荪说道,“就烦你再走一趟夔州,与房礼儒房将军、虎贲郎副将一同去,路上也有个照应。” “是,夫人客气,小人这就去办。”甘缪说道。 “何必这般急切?”诸葛忆荪说道,“用过午膳再去,你月娇姐姐做了你爱吃的点心,用一些安顿安顿再去也不迟。” “多谢夫人,”甘缪说着,也对着一旁的月娇作揖,“多谢姐姐。” 过了一会儿,甘维进来说道,“回禀夫人,彭城王的车马已经过了城门,正往咱们这里来。” “彭城王怎的不先去州府?先往咱们这里来了?”诸葛忆荪疑惑道。 “回禀夫人,彭城王说既然夫人与宁王殿下在此,理应是要先谒见夫人,骨肉相聚,彭城王一行原本是明日才来,为了与夫人、宁王殿下相见,才早早赶路,提前一日就到了,因此特来相见。” “也好。”诸葛忆荪说道,“让人备下酒宴,灵笳啊,你去做一些宫里的佳肴,也好给彭城王接风洗尘吧。” 第387章 彭城王宁州拍案 甘维引着彭城王一行人去谒见诸葛忆荪,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女子身影,仿佛立在别馆一旁的大树旁张望着,甘维只是心中疑惑,因引着彭城王前去,也没有闲暇多想许多。 “臣弟参见皇嫂。”彭城王入内请安道。 “王爷快快免礼,”诸葛忆荪说道,“想不到京城一别,咱们还能在这宁州城一叙。” “京城一别,不知皇嫂与常佺可还安好?一路上可否平顺?沿途州郡官员可否礼敬?” “都好,都好,有几位禁军的将军护佑,还有这许多得力宫人照拂,本宫与常佺一切都好,”诸葛忆荪说着,吩咐一旁的姜氏抱着常佺上来,“佺儿,还不快见过你十六皇叔?” “儿臣见过十六皇叔。”常佺也行礼道。 “来,让皇叔抱抱。”彭城王说着,抱着常佺到怀里,看着常佺的袖子中藏着一片树叶,“呦,这是何物?是佺儿给皇叔的见面礼吗?” “不知是什么树上的叶子?”常佺看着手中的树叶问道。 “这孩子痴得很,用过了早膳,就和乳娘在园中识百草呢,谁知道从树上落下来这样一片叶子,她们娘儿两个翻遍了山海经和神农百草经也没有找到,让他丢了他也执拗得厉害,非要拿在手里,认出这叶子出自什么树上才好。”诸葛忆荪说道。 “这也是皇嫂的福气啊,常佺自小便这般专心不二,这才是读书的好苗子,自有一股慧根在呢。”彭城王说道。 “王爷取笑。”诸葛忆荪说道。 “佺儿,让皇叔看看这叶子好不好?说不定皇叔认得呢。”彭城王说道。 常佺便将这叶子拿给彭城王看,彭城王看了,辨认一番才大笑道,“哈哈,也难怪你不认得,这叶片实在古怪,像长全了的银杏,可又不是银杏,像荷塘上的浮萍,偏又长在树上,咱们中原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叶子?” 一旁的房礼儒上前说道,“末将唐突,倒是认得这草木。” “哦?究竟是什么树上落的叶子啊?”彭城王问道。 “回禀王爷,此树名叫金钱槭,又名双轮果,是丹木别种,只生长在雪川、西凉、宁夔二州交界之处,因此非此三地之民,甚少有人认得。”房礼儒说道。 “哦?房将军出身关陇世家,为何会认得此树啊?”彭城王问道。 “回禀王爷,末将先祖父因得罪崔氏,曾遭贬官,又被革职、流放西南边塞,末将幼年随祖父、父亲、家母、家姐生在在此,虽是关陇人,却是在西凉、西越交界之处的山林草舍中生长,所以此地特有草木皆认得。” “想不到竟有这样一番缘分在此。”彭城王说道。 “罢了罢了,王爷一路辛苦,本宫已经命人置办了接风酒席,还请王爷入内用膳吧。”诸葛忆荪吩咐道,“甘维啊,王爷的随行大人们,就由你替本宫好生款待吧。” “是,”甘维应道。 “王爷请。”灵笳也引着彭城王往宴客厅走。 用过午膳,等彭城王歇息了片刻,特意带领下属前来辞别诸葛忆荪与宁王常佺,诸葛忆荪又将别驾王镶义一事尽数说给彭城王听,当日在州府做的笔录诸葛忆荪也命人誊抄了一份,让人拿给彭城王看。 彭城王看了,心中大怒,对着一众属官厉声说道,“岂有此理?!宁州太守周寒初竟敢如此哄骗本王?本王两年前才奉陛下之命巡查剑南道,也到过宁州、夔州两地,当日周寒初、王镶义都在任上,已经做出了这样的事,竟然还哄骗本王,将本王瞒在股掌之中,当成小儿般戏耍!” “王爷息怒,”诸葛忆荪说道,“也怨不得王爷未能察觉,若不是姻缘巧合被我的人碰上,又拿住了王镶义派来跟踪监视我的探子,我又哪里能知道这样的事?只是看宁州百姓被州府之官荼毒至此,实在是心中不安。” “皇嫂放心,此事就交给臣弟查办,定会给黄姑岭这十个村寨的山民、还有宁夔两地山口水关的客商一个交代。” “有王爷此言,本宫也可安心了。”诸葛忆荪想起方才房礼儒的话,她知道房礼儒是个最知进取、立志报国、谋得功名的人,若是让房礼儒和她一同留守雪川,只怕也可惜房礼儒的满腔抱负,和房晋生老将军,也就是房礼儒的祖父对其的一番教导,于是十分识趣地说道,“王爷此去,本宫放心不下,既然房将军与王爷投契,不如就让他带上一支禁军与王爷一同前去,也好随身相护,等事成之后,也请王爷在陛下面前多提点房将军护佑之功才好。” “多谢皇嫂为臣弟筹谋,臣弟一定不负皇嫂所托。”彭城王说道。 “末将多谢夫人。”房礼儒知道诸葛忆荪是一心为他的前程着想,也单膝跪地郑重行礼。 “免礼,起来吧。” 彭城王与房礼儒拜别了诸葛忆荪与宁王常佺,诸葛忆荪让甘维和一众内官将他们好生送了出去,等彭城王在城中驿馆安顿了下来,甘维等人才回来。 刚走到门口,甘维看到那女子仍旧站在树后头,觉得可疑,于是带着几个内官,气势汹汹地走上前去,让内官将那女子带出来。 那女子身子孱弱,被几个内官如一阵风似的提了出来。 甘维看着这女子十分眼熟,思量了片刻,终于想起,于是问道,“你不是藏花院的樊姑娘吗?” 第388章 俏太监结缘樊云儿 “皇天菩萨保佑,大人还认得小女。”樊云儿眼底含泪说道,“小女云儿,见过大人。” “姑娘不必多礼。”甘维说着,吩咐甘纶、甘缜、甘绒他们先进去,“只是姑娘为何会现身在此处呢?难道不知此地是宁王殿下与其母下榻之处?若是让禁军把姑娘当贼拿了,可就不好了。” “大人见谅,小女并非有意如此,”樊云儿说着,便抽泣了起来,“小女一家被王镶义所害,父亲兄弟都被打死,母亲病殁,合家上下只剩下小女一人,原本被人卖到了藏花院,可如今藏花院牵扯进王镶义不法之事,也被官府查封了,我本是乡野之人,家乡父老被王镶义、南宫兕一行人坑害地丢家舍业,自身都难以保全,又哪里能顾得上我?小女实在没有别处可去,这宁州城之中,只认得甘大人,还请大人收留小女,小女 宁愿给大人当使女丫头,伺候大人,只求有口饭吃,有个容身之处罢了。” 原来那一日,甘维奉诸葛忆荪之命,换上了那青衣探子的衣裳,埋伏在藏花院,就与樊云儿相识了,樊云儿看甘维面容清秀,举止彬彬有礼,不曾像旁的嫖客一般那般唐突冒犯她,对她一个风尘女子多有礼敬,倒是个良善之人,也让樊云儿对甘维有了倾慕之心,那一日在州府做完证,就来到了宁王别馆附近,只求能遇见甘维,让甘维收留了她。 当然了,樊云儿说的也是实情,她在这世上,除了甘维,没有第二个可以依靠的人了。 “不知姑娘用饭了没有?”甘维问道。 樊云儿摇摇头。 “请姑娘在此稍待,待我进去回禀一声,一会儿再来寻你。”甘维说道。 “请大人万万不要嫌弃云儿出身风尘,这一走就舍云儿去了。”樊云儿一听甘维要走,连忙跪在地上说道。 “姑娘放心,我并非言而无信之人。”甘维说着,从袖中拿出了两枚梅花银锞子,足足有五两重,“你且拿着这银锞子,在此稍待。” 说着,甘维走近了别馆,与诸葛忆荪说完话,交代甘纶替他当值,说了自己的去处,便出了角门,带着樊云儿一同往城中去。 甘维先是同樊云儿去城中的衣料铺子里,给云儿换了一身家常衣裳,还给樊云儿买了几件首饰,都是兰菊梅棠的花样,等樊云儿换了衣衫,就带着樊云儿往城中小巷中的食肆中用饭。 刚用了一半的茶饭,就看到甘纶找来,“兄长怎么还在这里?夫人有话吩咐,还不快进去呢?” “夫人有话?我就回去。”甘维听了,于是吩咐甘纶,“兄弟,夫人那边我走不开,还请你带着这姑娘在近处赁两间屋子,也好安身。” 甘纶应着,甘维又从腰间拿出二两银子,交给甘纶说道,“这是赁屋的花销,一两给这姑娘赁屋子,剩下的一两你便拿着打酒吃吧,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甘纶推辞再三,甘维好说歹说一番这才收下,说着,甘维就要起身回去,樊云儿也相送到门口,“恩公,这两枚银锞子奉还给恩公,” “不必了,姑娘且收着,”甘维说道,“这赁来的的屋子东西未必齐全,若是短了什么你且拿着这银锞子去换成铜钱,少什么便添上,剩下的便作你每日饭食之用吧。” 樊云儿听了,面无喜色 ,反倒垂头丧气地立在门口,“恩公布排得妥当,往后我与恩公便没有相见之日了吗?” 甘维也看出了樊云儿对他的情意,可是自己毕竟是太监,哪里能动别的心思呢?于是说道,“等姑娘安置好了,我自然会去瞧一瞧的,看姑娘住处妥当,我也才安心些,我还有事,姑娘快进去吧。” 樊云儿听了,不禁面露悦色,如娇花初绽,眼角带泪,又被正午的艳阳映照着,越发娇艳欲滴,甘维也仿佛被摄魂了一般,只是也不敢多看,连忙往宁王别馆走去。 诸葛忆荪看甘维来了,便笑着问道,“这是到哪里玩去了?这会儿子才过来?莫不是你也知道咱们要去雪川,舍不得这宁州城,去城里逛逛不成?” 甘维听了,连忙跪下告罪道,“夫人恕罪,奴才不敢招摇过市。” “快起来吧,我并未怪罪,这几日你当差辛苦,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诸葛忆荪说道,“滟笙,快扶着甘维起来。” 甘维这才敢起身,恭敬地说道,“奴才多谢夫人。” “你也太小心了,如今咱们又不是在宫里,不必这般拘谨,你也是我身边的老人了,这些日子我交代你的几件事,都办的极好,也正因为你寻来了那藏花院的女子、擒拿住了王镶义府中的探子和家仆,这才坐实了他的罪名,说起来你也是立了大功一件,等王镶义还有宁州城这几个不法之官的判决下来了,本宫自会颁赏于你。”诸葛忆荪说道。 “都是夫人好筹谋,运筹帷幄,奴才不过是听命办事而已,不敢居功。”甘维连忙说道。 “也罢了,说起来,你们一早就跟着我的四个,从甘缪、甘绎、甘绥再到你,还有后来跟在本宫身边的几个,留在宫里的甘缙,跟着咱们来的甘缜、甘纶、甘绒、甘缬, 说起来就你和甘缜两个礼数上最要紧,一丝都不敢逾越,在宫里时这般,好不容易出来了仍旧是这般,都有些刻板了,我自认看人是不错的,知道你不是个得势便张狂的,你也不必太难为了自己个儿。你们真心待我与佺儿,我自然也拿你们当自己的兄弟一般看待,不必因为这些虚礼,倒让咱们生分了。”诸葛忆荪说道。 “奴才多谢夫人体恤,”甘维也恭敬作揖说道,“夫人面前,奴才也不敢隐瞒,方才出去的确有一桩小事,不知夫人可还记得那一日在公堂之上作证举发王镶义的妓女樊云儿?” “樊云儿?”诸葛忆荪思量了片刻说道,“我记起来了,就是那黄姑岭出身,被王镶义抢占了去,又阴差阳错被卖到藏花院的丫头?” “夫人好记性,就是此人。”甘维说道,“奴才方才在角门外头凑巧遇见了她,看她可怜,如今又漂泊无依的,看她那一日出堂作证,倒也帮了咱们的大忙,于是想给她在宁州城里赁两间房屋,也好安置。” “这件办得好,”诸葛忆荪说道,“我倒是忘了,灵笳,取二十两银子给甘维,也是本宫的一点心意,你来了去,就当做是安置那姑娘的资费吧。” “多谢夫人。”甘维说道。 “这几日你若得了空,也多看顾看顾这位姑娘,莫让城中那些王镶义的同党们伤了她。”诸葛忆荪吩咐道。 “是,奴才遵命。”甘维应着。 “方才叫你来,不为别的。”诸葛忆荪说道,“如今宁州城的诸多贪弊不法之案,有彭城王裁夺着,想必不日就有了结果,咱们还是预备着启程往雪川去时正经。” “是,奴才明白,不知夫人打算何日启程?”甘维问道。 “约莫着再过五日吧,等甘缪和虎贲将军回来了,你与他一同打点好行装,过两日你遣人前往雪川去,与雪川行宫的都监大人说一声,若是诸事顺遂,咱们便可启程了。”诸葛忆荪吩咐道。 第389章 山茶花荷包 甘维应着,也吩咐底下的几个太监开始打点行装,将所有行李尽数清点,与霜娥对过账后,甘维又命人将诸葛忆荪和常佺的几个用不着的箱子挪到了马车里。 别馆中的诸事料理齐整后,甘维又问过甘纶,去宁州城寻樊云儿。 那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天上正下着一轮豪雨,好在夕光正好,还能看得清路,甘维借着天光、撑着伞往樊云儿的住处寻去, 樊云儿正在屋子里擦洗宿处,一看甘维来了,连忙将手胡乱洗了两下,就不顾雨势地迎了上去,“恩公,这样大的雨天,您怎么来了?” “你又何必跑来?衣衫都打湿了,冻着了可不是玩的。”甘维将伞挪向樊云儿的一侧,自己却露在大雨之中,一边说着一边往屋里走,“快进屋去吧。” 甘维看樊云儿的头发都被雨水打湿了,连忙拿起帕子给樊云儿擦拭着,樊云儿也连忙让甘维把自己的衣裳褪下,在火塘旁烤一烤也就干了。 可是甘维却不听,只说到,“不必了,我一会儿就要走,只来看看姑娘这里住的可还安心吗?” “恩公派人给我寻得这地方,自然是好的,”樊云儿说道。 “姑娘不必叫我恩公,叫我甘维便是。”甘维说道。“这里既然好,姑娘就好生在这里住下吧,夫人赏了我二十两银子,便都给了姑娘,姑娘也好做个买卖,自此就在这宁州城安顿下来吧。” 樊云儿说道,“甘维大哥可是要走?” 甘维也点点头,“我们一行毕竟是途经此处,五日后仍旧要启程赶往雪川的。” 樊云儿一听,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方才被雨水打湿的寒意这才沁入骨子里,只说道,“甘维大哥,且喝盏热茶吧。” “也好。”甘维就将伞立在一旁,捧起一盏茶,坐在樊云儿的对面喝着,就这烛火,甘维心中不禁感慨,“她好美啊,比我从前在宫中见过的许多女子都美,如同这深山之中的一块璞玉。” “甘维大哥是哪里人?”樊云儿问道。 “高陵人,”甘维说道,“家中贫苦,七岁便净身入宫了。” 樊云儿从甘纶的口中知道甘维与甘纶都是侍奉在宁王身边的太监,听甘维这样说心中也不惊奇,只说道,“高陵,仿佛距离宁州有万里之遥,说起来我连宁州城都不曾出过,何况那遥远之地,甘维大哥的故乡一定很美吧,才会生出甘维大哥这样世上一流的人物。” 甘维听着,不禁脸红,“高陵距离京城不远,也算是天子脚下之地,更有沃野百里,土壤肥沃,即便如此,寻常百姓仍旧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我家在乡野,虽不是贱籍奴婢,可是连城中大户人家的奴婢尚且不如,与乞丐也无甚差别,我是家中长子,父母为了养活两个弟弟,才将我送入了宫,断了子孙根,成了太监。” “甘维大哥与家中如今尚有联络吗?” 甘维摇摇头,“我一年有八两的薪俸,年节下主子打赏也有十余两呢,每年中秋,都会攒出十五两来,给家中父母送去,可父亲拿了银钱,只一味地吃酒赌钱,甚是打骂母亲弟弟,如今倒是不给银钱了,只托人买些粮米、油茶、布匹送往家中,只此而已。” 二人说着,也越来越投机,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甘维替樊云儿打了几桶水,劈了几捆柴火这才回去,到了第二日接甘缪他们回来,入了夜仍旧来看望樊云儿,只是说说话、替樊云儿做些粗重的活计。 到了第四日,甘缪、甘维走入堂中与诸葛忆荪回禀,说一切皆已打点妥当,只等明日启程。 诸葛忆荪听着二人回话,却看着甘维腰间的山茶花荷包十分新巧别致,灵笳也在诸葛忆荪的耳边说着,“夫人你看,这荷包的样式,和咱们那一日在街市上看着的好生相似,比街市上荷包的绣工更灵巧呢,像是个女儿绣的,不知是哪一家的姑娘送给甘维的。” 诸葛忆荪也看出了甘维的心思,知道甘维有些话不好说出口,于是主动说,“甘维啊,你这几日可曾往樊姑娘哪里去?她那里可一切妥当吗?” “有劳夫人下问,一切皆好。”甘维说道。 “那便好,依你看这樊姑娘的品性、行事如何?常佺顽劣,如今力气越发大了,连贴身穿的衣裳都撕扯坏了几件,少不得要找个绣娘替他缝补一些,若是这樊姑娘女红也好,便让她跟在咱们身边,一同往雪川去吧,这路上万一常佺的衣裳扯了裂了,也好给常佺缝补缝补。” “樊姑娘的女红手艺没的说,其母是巴中人,会些蜀绣的针法,若是夫人不弃,奴才这就说与她去。”甘维神情激动地说道。 诸葛忆荪看了一旁的灵笳、滟笙一眼,都相视一笑,只听诸葛忆荪说道,“若是樊姑娘会做荷包,何不让她替本宫也做几个?都说宁州山茶极美,可这个几年我们也无缘相见,若是绣在荷包上,也就可日日见着了。” 诸葛忆荪说着拎起甘维腰间的荷包欣赏起来, 甘维被诸葛忆荪识破了心思,连面颊红到了耳朵根子,说道,“夫人取笑,奴才不敢。” “去吧,”诸葛忆荪笑着说道,“我这边让惜蓬去预备着,将她的名录纳进来,也好有个正式的身份,今后每月也有几钱银子的开销,也好给你省下一笔。” 甘维虽然看诸葛忆荪在调笑他,可是一点都不生气,知道诸葛忆荪所言无不是为他与樊云儿打算,心中自是感激,连忙领樊云儿进来,给诸葛忆荪磕头谢恩。 到了第五日,诸葛忆荪与常佺终于辞别了彭城王与宁州州府上下官员,启程往雪川去了。 第390章 见鱼汤思妻儿 大黎皇宫,含章殿。 元淮的身子渐渐地好转,前朝之事仍旧由陈王常偱与莒王、临淄王、庆国公一同打理。 后宫之中虽然表面上是裴皇后一人当家,可是有不少嫔妃看如今陈王监理朝政,几位王爷、国公爷等宗室王公、朝廷重臣都对陈王多有赞许,来日陛下也一定倚重,眼下后宫之中虽是裴皇后独大,可万一陈王被立为太子,荣妃便是未来的皇帝生母,即便是有裴皇后这个名份上嫡母,可终究不如荣妃这个生母地位稳固,因此嫔妃之中有不少都频频出入云澜宫,在荣妃跟前趋奉的厉害。 裴皇后原本恼怒,想惩治这几个人一番,可康嫔在一旁劝着,“娘娘这个时候切不可冲动行事,免得给人落下话柄,说娘娘趁着陛下卧病在床,便处置后宫嫔妃,那后宫的人心,可不就更偏向云澜宫那边了?依我说,娘娘还是守在陛下身边为是,等陛下康复了,再让几个亲近的官员在陛下面前进言,说陈王监理朝政期间多有疏漏,那陈王与荣妃母子二人的风光也就到头了。” 裴皇后听了,觉着大有道理,于是便带人往含章殿去,这时元淮也早就苏醒了过来,只是身子还疲乏得很,尚且不能理事,仍需静养,裴皇后也在一侧侍奉着,诸事无不勤谨。 这一日,裴皇后看元淮的面色大胜从前,于是伺候过元淮用过粳米粥,轻轻问道,“陛下,今夜可觉得身子好些了?” 元淮点点头,“倒是比昨日轻快多了,头也不昏沉了,只是觉得身子空得很,没什么气力。” “病后初愈,体力不支也是常有之事,等陛下再卧床将养几日便好全了,”裴皇后说着,吩咐一旁的王太医,“还请王太医给陛下再请一次脉吧,也好放心。” “也好。”元淮说道。 康裕将元淮扶了起来,王太医于是便跪下给元淮请脉,过了好一会儿的工夫,王太医才说道,“回禀陛下,您的头眩之疾,乃是慢症,需慢慢调理才好,虽然陛下身子一向强健,可昔年征战疆场,留下了不少的病根,不曾善加保养,如今才拖累了身子,再遇上头眩昏沉的旧疾,尤其是这数九寒天,最易惊风,更是马虎不得,依臣愚见,陛下仍不可操心太过,今年冬日比往年寒冷三分,更是要慎之再慎,到了明年开春龙体便可见好了。” 裴皇后一听,这王太医分明是劝元淮莫要理政,仍要留在含章殿静养龙体,虽是为了元淮的身子着想,可于她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 于是说道,“太医日前才说陛下需卧床十日,如今都已经过了半月,你又说要静养一冬,若是到了春日,陛下的身子仍不见好,你要如何跟陛下和本宫交代呢?” “皇后容禀,”王太医连忙说道,“微臣不敢诓骗陛下与娘娘,微臣句句皆是为陛下龙体着想,若是娘娘信不过微臣,可将太医院同僚召来一同为陛下请脉看诊,若是与微臣所言相左,微臣甘愿领罪。” “陛下,”裴皇后对元淮说道,“依臣妾的意思,还是多叫几个太医来一同看诊更稳妥些。” “也好。”元淮说着,吩咐一旁的汤哲庸去传召太医院诸位太医。 太医们看过了,与王太医说法并无二致,再者说,元淮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这些日子因为诸葛忆荪与常佺母子离京,操办封后大典,关切前线军事,诸事夹杂在一处,才使得旧疾复发,王太医的话也并没有虚言,于是让一旁的王太医起来,让太监们将太医院的太医们都好生送出去,只说道,“虽要勤加保养,可成日间被困在这屋子里,也实在憋闷得厉害,不如一会儿用过午膳,去庭院中逛一逛,可有大碍吗?” “回禀陛下,若穿戴齐整,避着冷风一些,倒是无碍。”王太医说道。 元淮也点点头,“如此甚好,朕出去逛逛就回来的,绝不久留,你安心便是。” “臣妾侍奉陛下梳洗更衣,”裴皇后说道。“一会儿再去后厨做几样陛下爱吃的菜肴,用过午膳,臣妾陪着陛下一同去逛逛,也好放心啊。” “有劳皇后。”元淮拍着裴皇后的手轻轻说道。 裴皇后听王太医的吩咐,特意按照裴太妃教给她的贩法子,做了一道双蒸枸杞鱼头汤,汤色奶白浓郁,以为元淮一定喜欢。 可元淮喝着这汤,只淡淡地喝了两口,想起了从前诸葛忆荪给他做的一道红果鱼头汤,酸鲜可口,原本还觉着这汤实在酸涩,谁知道越喝口里越回甘,痛快地饮上一碗,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好不自在。 而裴皇后做的这一道,是宫里的老味道了,他小时候母亲便常给他做,为的是让他多进补,好去跟自己的兄弟们争,如今喝着,只觉得寡淡无味,那枸杞浸入了鱼腥味儿,更是难以入口。 “陛下,您怎么了?”裴皇后看着元淮只用了两口鱼汤,吃了几块笋和鹿肉,便不动筷子,于是问道。 “啊,没什么,”元淮淡淡地说道,“朕只是想起来,从前佺儿也是爱喝鱼头汤的,他母亲和月娇常给他做,朕也沾了佺儿的光,喝过几次,是月娇那丫头想出来的好法子,也是南国风味,用红果、青木瓜、泡过的青梅果,和金杏,用山泉水炖一锅赤红鲜亮的汤底,再将微微煎得焦黄的鱼头泡在里头,顿足一个时辰,起锅再放上几种香草,喝上一碗,不仅是肠胃,浑身都觉得舒爽啊。” 裴皇后听了,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只说,“陛下既然这样说,臣妾也找南地来的厨子好好学一番,等学好了,也做给陛下享用。” “诶~你是皇后,这样的事你又何必亲自去做呢。”元淮说道。 二人正说着,殿外的小太监进来回禀,“启禀陛下,陈王殿下想求见陛下。” “陈王?让他进来吧。”元淮说道。 太监便引着陈王往殿里走,陈王看见裴皇后在此,也心中有所忌惮,可面上仍旧微笑着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参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元淮说道。 “儿臣听闻父皇龙体大安了,心中欣喜,因此料理完前朝之事,便直奔含章殿来,给父皇请安了,父皇身子可好些了?”常偱问道。 “已无大碍,前朝之事可还平顺吗?”元淮问道。 “回禀父皇,儿臣才疏学浅,不敢擅专,好在有父皇广施善政,有司官员皆秉章办事,又有莒王爷、临淄王叔和庆国公协助,朝政之事倒还平顺稳妥,并无风波。”陈王说道。 “你懂得与几个长辈商量,听取朝臣谏言,又不骄矜跋扈,朕很放心。”元淮说道。 “父皇所托,儿臣不敢有丝毫怠慢。”陈王说道。 元淮看着陈王一言一行都比往年进益了许多,再有昨日御史中丞、谏议大夫、中书舍人面见元淮,也说了不少夸赞陈王行事周全稳健的好话,对陈王常偱自然刮目相看。 “也罢,朕刚用过膳,要去庭院里走一走,你便陪着朕一同去吧。”元淮对陈王说道。 裴皇后说着,吩咐一旁的香扇将元淮的斗篷取来。 元淮示意汤哲庸接过斗篷,又对裴皇后说道,“皇后也操劳了这半日,实在劳苦,后宫还有许多事等着皇后料理处置,你便回坤仪宫去吧,有常偱陪着朕便是了。” “陛下……”裴皇后面带忧虑地低声说道。 “放心,朕无事,”元淮用双手拉了拉裴皇后的胳膊,又吩咐一旁的康裕,“好生送皇后回宫去吧。” “是,”康裕应道。 “是,”裴皇后也只好行礼退下。 “儿臣恭送皇后娘娘。”陈王也躬身行礼道。 裴皇后一边往后退,又趁元淮与陈王不注意,恨恨地瞥了陈王一眼,带着宫人往宋良人的栖凤阁走去。 第391章 陈王府的山楂糕 “父皇,”陈王常偱一边扶着元淮一边说道,“儿臣看您午膳用得不多,可是病后初愈,没有胃口吗?还是膳房做的菜肴寡淡,味道不佳吗?” “并非菜肴不佳,只是为父喝了几日的苦药汤,肠胃都苦透了,哪来还有什么好胃口?再过几日,把汤药停了,胃口自然就好了。”元淮说道。 “都是儿臣疏忽,看父皇如此,恨不得替父皇分担苦痛,心里也好过些。”常偱说道。 “难为你这片孝心,看你这几年越发做事沉稳,很好,有你在侧,为父也可老怀安慰了。”元淮试探着说道。 “父皇正当盛年,何必言老?只是偶感时气,加之前些日子太过操劳,才会如此,”常偱说道,“父皇既然胃口不好,儿臣府上侧妃新做了山楂糕,儿臣吃着甚好,既然父皇胃口不佳,儿臣等午后亲自送来,等父皇午睡后将就着吃上几块,晚膳多用一些,不日龙体便好全了,儿臣与母妃也好安心。” “也好,朕正想吃点酸甜的东西。”元淮说道,“只是,儿啊,为父如今的心不在这些小事上,你可知为父如今最牵挂的是什么?” 陈王常偱思量了片刻说道,“儿臣愚昧,哪里能知晓父皇的心思一二?如今经手朝政,有几个王叔长辈的协助,尚且觉着吃力,何况平素是父皇一人裁夺这许多事,便知父皇为国为家之操劳,儿臣心思糊涂,窃以为国政无论大小,并未紧急之事,只有东兴战事,吉凶未定,或许会让父皇悬心在此事上。” “不错,不错。”元淮赞许道,“不亏你这些日子监理朝政,见事也明白,为父牵挂之事,的确在此。这东兴国内政之事,为父无心插手干预,只是若番族得权,一定与南虞勾结,只怕南境战事再起,也并非全无可能。” “父皇所虑极是。”常偱应和道。 “再有,这东兴虽是南境小邦,可地处要塞,也算是占尽了地利,难怪南虞动了搅乱东兴的主意,若是东兴被南虞所扶持的番族王子掌控,到时候不止是东兴,连澎夷也会和南虞勾结在一起,那时候可就大事不妙了。因此,此事你要格外留心,与齐老将军、还有令狐尚书多留意此事,此事为干系到我大黎国运与存亡安危,若是前线溃败,中了番族与南虞的伎俩,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因此,此战只许胜,不许败,若前线缺什么,就让他们着力去补,若是让朕知道他们从中牟利,趁着朕一时不察,苛待了前线的将领士兵,朕事后知晓,顶以通敌叛国的不赦重罪严惩。” “是,父皇的嘱咐,儿臣谨记在心。”常偱说着,无时无刻不看着元淮的暖帽是否歪了、手炉中是否要添炭、围领是否松了、斗篷是否透风,让元淮和元淮的亲随们都觉着,这陈王果真比往年成熟了许多,仿佛比起政事与权力,这陈王更在乎着父皇的身体,这才是身为一个皇子更难能可贵的。 父子二人正说了,出了后门,在鸣鸾阁与金鸳阁之间的宫道上站了站。 常偱担心地说道,“父皇,此处有风,又背阴,咱们还是略站站就回去了,等父皇龙体大好了,儿臣天天陪父皇来这里逛都使得,只是如今父皇身子还不曾好全,经不起这阴冷处的风吹的。” “也好,回去吧。”元淮朝着鸣鸾阁张望了一眼,刚想转身回去,就听到一阵孩童的嬉笑声,定神一看,是五公主嘉蔚抱着布偶,正和几个刚留发的小宫女捉迷藏玩呢。 “那不是嘉蔚吗?”元淮问道。 “是,陛下,正是五公主。”汤哲庸应道。 “病了这些日,这小家伙胖了不少,倒是怪想她的,过去看看。”元淮说道。 于是,陈王便扶着元淮往金鸳阁方向走去,刚走到近处,元淮就叫道,“朕的小公主~” 嘉蔚也看到了元淮,转身连忙朝着元淮跑去,谁知道一个不稳,跌在了地上,元淮脸上的神情瞬间由喜转忧,陈王也看在眼里,连忙让一旁的汤哲庸搀扶好元淮,自己小步跑上前去,将嘉蔚搀扶起,连忙给嘉蔚拍着身上的土,看看嘉蔚有无受伤,又轻轻抱着嘉蔚一同到元淮面前。 “可摔疼了没有?”元淮关切地问道。 嘉蔚虽然不曾哭,也受到了惊吓,只嘟着嘴、摇摇头。 门里头的晟嫔看嘉蔚跑远了,也连忙出来寻找,谁知道正好碰上元淮和陈王常偱,于是赶紧让乳母将嘉蔚抱了过来,向元淮问安。 可巧这一日祯嫔也带着嘉梨来金鸳阁,与嘉蔚一起玩耍,听到门外的动静,也抱着嘉梨赶紧来给元淮请安。 陈王也不敢怠慢,连忙给二位还礼,“儿臣参见晟娘娘、参见祯娘娘。” “陈王不必多礼。”晟嫔与祯嫔都说道。 “祯嫔也在,正好,朕也许久不曾见我们嘉梨了,快,让父皇看看。”元淮说道。 乳母连忙抱着嘉梨走上前去,陈王常偱在近侧看得清清楚楚,元淮对尚在襁褓的嘉梨满眼都是怜爱,捧在手里怕化了,放在地上怕摔了,对嘉蔚虽然也十分关切,可陈王看着,不及嘉梨,心想:莫不是因为嘉梨母亲的缘故? 元淮又申斥了嘉蔚的乳母和保母几句,“公主年幼,怎能一个人往宫道上跑?身旁连个照看的人都没有,若是公主有个闪失,你们担待得起吗?” 乳母保母跪了一地,都跪在地上纷纷叩头告罪。 “陛下恕罪,也是臣妾疏忽,方才公主与几个小公主在玩捉迷藏,特意躲开了照看之人,臣妾与祯嫔姐姐说话说得尽兴,一时不见,公主便跑到了宫外头,刚出来找寻,就迎面看到了陛下,还请陛下见谅。” “也罢了,你们都起来吧。”元淮对地上的一众乳母、保母说道。 “晟娘娘,方才五皇妹不小心跌了一跤,儿臣看皇妹腿脚倒不曾受伤,只是担心皇妹受到惊吓,还请晟娘娘请个太医来瞧瞧,也好安心。”陈王说道。 “我知道了,多谢陈王关怀。”晟嫔说着,吩咐一旁的乳母、保母将嘉蔚带下去,好生安抚。 元淮不能在风口里久站,也嘱咐了晟嫔、祯嫔两句,由陈王搀扶着回含章殿去了。 午睡刚起,元淮看着一旁的桌子上放着一碟山楂糕,一问才知道是陈王亲自送来的,还嘱咐了含章殿侍奉的人,等元淮午睡起了过半个时辰再用,又嘱咐了侍奉的宫女、太监几句好生伺候的话,这才出宫去,不曾在宫中久留。 元淮吃了几块山楂糕,果然是极好的,偏酸微甜,吃着肠胃都舒坦了许多,到了用晚膳的工夫,裴皇后打发人送来了几碟开胃小菜,元淮只让人搁在一旁,又命人另外安排一桌膳食,再让汤哲庸去云澜宫将荣妃请来,与元淮一同进膳。 第392章 荣妃教子 大黎皇宫,云澜宫。 这一日,陈王晌午侍奉着元淮用过午膳,等元淮歇下了,又来云澜宫给荣妃请安, “昨日你父皇晚膳之时,召我入含章殿,与他一同用膳,说了好多夸赞你的话,临走还让人送了许多赏赐给为娘,”荣妃笑着说道,“偱儿,都是你在前朝出力,你父皇才会这般,母亲也沾了你的光了。” “母妃哪里话?若不是母妃好计谋,儿臣愚钝,如何会有今日?”陈王连忙说道。 “你我是亲生母子,不像皇后和七皇子那般貌合神离的,倒不必说这些外话,只是母亲还有一句叮嘱。”荣妃转身看着陈王说道。 “母亲请将,儿臣洗耳恭听。” “不日便是小年了,到时候雍王常佑和赵王常佰都会上京来像陛下贺岁,雍王倒也罢了,虽是嫡长子,可如今的朝廷众臣哪一个不是踩着崔氏的尸骨爬上来的?他们是断断不会让雍王登上储君之位的,陛下多病,也断断不敢冒这个险。” “母亲说的极是,儿臣也是这般想。”陈王说道,“只是二皇兄虽然早年有人说他愚钝不慧,可几年前在长杨宫,父皇对二皇兄可是青眼有加,他的弓马之术又是极好的,父皇一向喜爱,常常当着几位皇叔、几个兄弟的面夸赞二皇兄有仁义之心,乃刚毅木讷的仁者。万一对他存了别的期许,岂不是……” 荣妃笑着摇头说道,“依我看,断断不会有此事。” “母亲何以见得?” “即便是常佰有这样的心思,他的母亲瑾妃也断断不会听从的,想当年,瑾妃被崔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处处刁难她们母子,瑾妃诞下的三个皇子,两个都被崔氏所害,连她的兄长也被崔氏诬陷,被贬为庶人,她早就被宫里的争斗吓破了胆子,哪里还敢怂恿自己的儿子回宫夺位,再将她卷入漩涡与风暴之中呢?”荣妃说道。 “这瑾妃娘娘明面上最是与世无争的,”陈王说道,“可是背地里真面目如何,谁又能知道呢?” “即便是她真有这样的心,裴皇后第一个就容不下她,咱们还可再行一次取出吞狼之计,拔了她们母子这两个软钉子,对你将来的路也有助益。”荣妃说道。 “母妃说的极是,” “儿啊,你便莫想这些琐碎之事,后宫之宫都有为娘呢,你只把心安顿在朝政上便是,等雍王与赵王入宫,在你父皇面前,你一定要表现得比他们二人更加出挑、更加稳重,让你父皇更信任依赖你,等年后开春了,咱们的储君之位便可到手了。”荣妃嘱咐道。 “儿臣谨记母妃教诲。” “也不必着意拔尖要强的,在你父皇面前也不显好,俗语说,出头的椽子先烂,你父皇又是个疑心病一顶一厉害的,只和如今这般就很好,抱朴守拙的,你父皇看着,倒比那些巧言令色、会些奇淫技巧的可托付一些。”荣妃再三嘱咐着陈王。 “是,”陈王说着,想到了今日在含章殿外看到了裴皇后的人给元淮送膳,于是说道,“这两日,不知怎么了,皇后娘娘每次去给父皇岂请安,父皇都推脱不见,也不知道这皇后娘娘是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父皇。” “哼,裴氏还是那副性子,她看如今后宫中的嫔妃多往为娘的宫里来,她这个皇后倒像是被冷落了一般,心中不忿,巴不得陛下赶紧好起来,夺了你的监理国事之权,她这个皇后的地位或许更稳些,可不曾想,昨日在陛下面前斥责了王太医,过于伶俐,甚至不顾陛下的龙体安危,只一心在名利权位身上,你父皇是何等精明之人,如何会看不出来她的心思?哪里还会理会她呢?” 荣妃接着说道,“不过她到底是皇后,是你名义上的嫡母,在你父皇面前,断不可露出对她的轻蔑之色,还要多礼敬些才好。” “儿臣记着了。”陈王应道。 “不过皇后如今还做梦的,以为能借着七皇子和宋良人腹中的孩子能掀起多大的风波来?即便是能掀起风波,于她又有何益?终究没有个亲生的皇子依仗,白费功夫罢了。”荣妃说道。 “是,”陈王想起昨日元淮看嘉梨的神情,又对荣妃说道,“昨日儿臣看父皇对六皇妹那般怜爱,一看见六皇妹,眼中就好像没了旁人似的,莫不是还对诸葛氏夫人念念不忘,才会如此?” “念念不忘又如何?你父皇终究是个帝王,还并非那等好色昏君,心中对皇权看得极重, 若是有人妨碍到了他的皇权,即便是亲生父母、亲生女儿,都会狠下屠刀的,历朝历代的有识之君皆是这般,”荣妃说道,“诸葛氏前有她自己作死,后头又有裴皇后利用太史令装神弄鬼的,让你父皇不得不防着她些,被迁至万里之外的蛮夷之地,即便那女人真有野心,又能如何吗?你父皇难道要将大黎的国政交给那外邦妇人和一个黄口小儿吗?” “是,如此,儿臣也可安心了。”陈王说道,“对了,舒缡小产后,身子渐渐好全了,想入宫向母妃请安。” 荣妃一听到舒缡,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十分嫌恶地说道,“免了吧,让她好生修养身子才是正经,别把心思歪在别的事儿上,不属于她的位子,终究不是她的,强求不得。” “是,”常偱应道,“只是儿臣府上如今只有舒缡一人打理大小事务,她终究是侧妃,只怕许多事做起来不顺手,底下人也不心服啊。” “她另有外命妇四品良媛的品阶,你府上之人谁敢不服?”荣妃怒色呵斥道,“若是她不能料理好王府之事,那为娘就派遣岑姑到你府上,帮着你周全琐事,看有本宫的人坐镇,谁还敢造次!” “是,儿臣记下了。”常偱看荣妃始终看不上舒缡,心中苦恼,可母命难违,也不敢多说什么。 “儿啊,你放心,母亲知道你喜欢她,本宫也给你选过几个丫头侍奉,你都不中意,只一心在她身上,也罢,若是她能早日诞下皇孙,母亲也不会亏待了她,你父皇那边,母亲也会去进言的,诞下皇孙的功劳,她这个皇孙之母,自然可以名正言顺地坐上王妃之位。” “是,多谢母妃。”常偱应道,又陪着荣妃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元淮午睡醒后,小太监来报,常偱又去了含章殿探视了一会儿,与元淮说了几件政事,这才出宫去。 裴皇后因为元淮几日不见她,心中烦闷,性情愈发暴躁,对身边的太监宫女动辄槌楚,宋美人 见了,也常常劝裴皇后断断不可因小失大,不能因此而落人口实,让有心之人知道了,只会说中宫皇后毫无国母之慈,对身边侍奉宫人多有打骂,那些小人若是趁机编造些流言出来,流传出去只怕名声不好听。 裴皇后也知道宋美人一心为她,倒也听了进去。 可从栖凤阁一出来,就看到沅姑往金鸳阁方向走来,满面堆笑,看在裴皇后的眼中甚是轻佻的样子。 裴皇后细看之下,又认出了那沅姑是原本侍奉在诸葛忆荪身边的人,怒火便再也遏制不住,让芒角带人将沅姑带了过来…… 第393章 掌掴沅姑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沅姑请安道。 “你不是天璇宫的宫女吗?为何会到含章殿来?” “回禀皇后娘娘,”沅姑笑着说道,“六公主的雪绒暖袖落在了晟嫔娘娘这里,奴婢因此奉命来取……” 还没说完,裴皇后便一个耳光狠狠地打在了沅姑的脸上。 “你难道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是陛下居住的含章殿,你出入此地怎能如此随意?再说了,陛下如今抱恙,你却这般举止轻佻,嬉皮笑脸,是何居心?若是冲撞着陛下,你担当得起吗?” “娘娘明鉴,奴婢不敢有这样的心思,只是……” 沅姑还不曾说完,芒角便走上前去,狠狠地打了沅姑三个耳光,打得沅姑一个不稳跌在地上, 芒角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反驳皇后娘娘的话?若是气坏了皇后娘娘,你长了几个脑袋可以砍的?” “奴婢不敢。”沅姑哭着说道。 “这一回也就罢了,若是下次再让本宫看见你这般不谨慎,一定严惩!还不快滚?!”裴皇后也骂道。 沅姑也忍着泪水,退到一侧,恭恭敬敬地等裴皇后等人过去,才擦一擦被打的绯红的面颊,去金鸳阁烦劳麝妘找来了雪绒暖袖,便灰溜溜地拿着回天璇宫去了。 “你这脸是怎么了?可是天气冷,冻伤的?”珪如接过暖袖,看着沅姑通红的面颊问道。 “是,奴婢面皮薄,经不得冻,才会如此。”沅姑说道。 “我那里有从前夫人赐给我的百花脂香髓,就在床头靠窗的箱子底下藏着,你便拿一盒来,好生擦一擦,好好的姑娘家,若是脸上留下什么疤可就不好了。”珪如说道。 “多谢姑姑。”沅姑含泪说道。 “快到年下了,祯嫔娘娘也赏了天璇宫上下一些杂绒衣裳,暖袖、暖帽、围领、汤婆子也有,每人两件,还有一些肉果子、茶叶和点心,你快去找莲汀姑娘把你的那份取来吧。” “是,”沅姑听了,祯嫔对她们的赏赐颇丰,也挂念着远在昭宁寺的唐简卉,脸上的痛便淡了些,脸上也有了悦色。 珪如看了,也放心许多,又说道,“后日祯嫔娘娘要派人往昭宁寺去,送小公主的寄名符,放在观音娘娘的金身之下,受香火三日,祯嫔娘娘这里事儿多,我走不开,你便替我去吧。” “是,我知道了,多谢姑姑。”沅姑说着,也笑了起来,可是面颊上的伤突然绽开似的,被风吹着一阵刺骨之痛,疼得沅姑直哎呦。 珪如也知道,沅姑一定是在别人那里受了委屈,那脸上哪里是冻伤?分明是巴掌印子,可沅姑为了不让她和祯嫔担心,也怕她们卷入是非,并不曾张扬,心中也感喟不已,于是让沅姑赶紧进去歇着,没事儿不必出来了,祯嫔和嘉梨那边都有她应着。 沅姑这才去找莲汀领来赏赐,回房去养着,第二天的脸都肿了许多,到了后日,沅姑脸上还有一道红印子,是裴皇后的指甲划了一下,为了不让唐简卉担心,特意敷了许多的香粉遮掩。 谁知道一出门就遇上了芒角,芒角看她打扮得妖悄,脸上的粉扑得如同娼妓一般,当着几个小宫女的面,对沅姑好一阵嘲弄。 沅姑也不曾与芒角争辩,只瞪了芒角一眼,那几个宫女也不敢再拿她说笑,径直往昭宁寺去了。 昭宁寺,后山禅院。 沅姑将嘉梨的寄名符给了昭宁寺几位德高望重的师太,在一旁与几位师太一同你诵经诵了半个时辰,后山禅院去。 唐简卉正在纳鞋,看沅姑来了,心中的喜悦自然是不言而喻,沅姑看她高兴,也将包袱放在桌上,坐到床边,与唐简卉一同做些,绣着挑选鞋面上的花样。 “姐姐今日怎的面妆这般浓艳?倒像是宫中的舞姬一般。”唐简卉一边纳鞋一边看着日光下沅姑雪白的面庞笑着说道。 “粉敷得厚一些,冷风就吹不着了。”沅姑不敢看唐简卉,只一心在手中的鞋面花样上。 “姐姐又欺我哄我?若这样说,冬天也不必穿冬衣,只往身上敷粉抹面便可御寒了?”唐简卉说着笑了起来。 可沅姑只是略抬了抬颧骨,嘴角被牵着往上一提,笑得甚是勉强,显然是有心事的样子。 “姐姐怎么了?可是何人给姐姐气受了?”唐简卉连忙问道。 “没,没有。”沅姑眼神闪躲,走到桌子上,将包袱解开,将祯嫔赏赐的一些御寒之物,还有肉果子、点心、茶叶都给唐简卉带来了一些。 “快瞧瞧我给你带了些什么好东西。”沅姑说道。“今年祯嫔娘娘身边添了六公主,陛下给的赏赐比往年多了两倍不止,还有外头临淄王妃和周大人府上进献的,娘娘体谅我们当差辛苦,便着意多赏了我们这些,这花样、用料也都是好的,甚至有些逾制了。” 唐简卉也走上前,一同看着,“祯嫔娘娘有心。” “还有这百花脂香髓,”沅姑说道,“是姑姑给我的,冬日里擦一些在脸上,最是舒坦熨帖的,我那里还有别的脂膏,这一盒就拿来给你用吧。” “多谢姐姐记挂,”一束天光正好映在沅姑的脸上,唐简卉看着沅姑的脸,分明有几道红印子,像是被人用手打的,又是关切又是心疼得问道,“姐姐的脸这是怎么了?是何人打的?” “不是谁打的,都是我那一日出来得急,被风吹着,回来又有冰水一洗,才会这般。”沅姑眼神闪躲,不敢直视唐简卉的双眼。 “姐姐还要瞒我到何时呢?这分明是被人用手打的。”唐简卉想着,一定不会是祯嫔,而沅姑是祯嫔与嘉梨身边的贴身宫女,在宫中敢这样打沅姑的,也没有几个人了,恨恨地说道,“是皇后打的?还是荣妃?” “没……没这回事,我在宫里一切都好,你只安心便是,这里还有些肉果子,你从前不是最爱吃的吗?眼看就要到中午了,先吃些吧。”沅姑说道。 第394章 白崖关吊唁亡兄 诸葛忆荪一行人顺着水路南下,不过两日的功夫,就到了白崖关。 白崖关曾是西越国的北境第一关,只要守住了白崖关,纵使大黎有十万铁骑犯境,西越国也会相安无事。 可是五年前的那场血战,诸葛忆荪的兄长诸葛勉中了姚氏兄弟的奸计,惨死在白崖城外,尸骨只是被周围的村民们草草掩埋了。 可是当年大黎军队与西越军队交战之地仍旧是遍地折戟、白骨如山, 诸葛忆荪过了白崖关,也不忍心这样丢下自己的兄长和当年丧命于此的将士们就离去,于是便让甘缪和甘维去买来祭典之物,想去祭典一番。 诸葛忆荪一行人便暂时在白崖关的驿站歇脚,等明日再启程往雪川去。 诸葛忆荪用过午膳,正看着常佺在看山海经的小画册,一旁的乳母姜氏在给常佺讲着上头的神怪故事。 诸葛忆荪正这神怪故事听得入神,月娇从外头走了进来,对着诸葛忆荪点点头,二人仿佛有什么密事一般, 诸葛忆荪与月娇避开旁人,走到廊下,只听月娇悄悄说道,“姐姐,我已经去周围的村子里打听过了,起初村里的老伯们还有所顾忌,不敢直说,给他们金银也不收,后来听我说起了西越的土语,才知道我也是越人,才告诉我埋葬大哥与将士们的地方。” “在何处?”诸葛忆荪问道。 “就在那清石寨西南角的山坡上,”月娇说道,“听那老伯说,当年西越兵败之后,有黎人的军队看守,白日里他们不敢去给大哥和将士们收敛尸骨,直到深夜,村民们才敢带上火把、趁着月色,去两军交战之处,把西越将士们的尸骨裹好,带回村子里,葬在村民先人的坟茔旁,每到年节之时,村民们祭典完先人,也会拜祭这些为了守护西越而战死的将士们一二,也尽一尽他们的心。” “也多亏了他们,才让兄长的亡灵有个落脚之处。”诸葛忆荪说道,“一会儿让甘缪去准备两辆马车,带上常佺,一同去清石寨,拜祭兄长。” 月娇应着,连忙去安排此事。 白崖关距离清石寨虽然不远,可是有山峦阻隔,诸葛忆荪一行人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才到了清石寨,找到了埋葬兄长和将士们的坟墓。 诸葛忆荪让甘缪和甘维摆上供桌祭品,一边哭着一边追念亡兄,月娇祭酒,想起当日战事之惨烈,诸葛勉的头颅被姚氏兄弟砍下,与战书一同送进了雪川,也悲恸不已,哀声嚎哭,常佺看母亲哭得悲切,也跟着哭了起来。 三人身后的甘缪、甘维、灵笳、霜娥、滟笙、樊云儿、乳母姜氏、柴朝义等黎人,知道此地埋葬的是与大黎交战的西越将士,可知道这些人也敬佩这些宁可一战、也不忍辱求全的外族男儿,也纷纷上前进香拜祭。 坟茔前的阵阵青烟升起,忽然之间,山间一阵风划过松林,吹向了坟墓前的几人,如同地下之人有所感知一般。 诸葛忆荪知道兄长当年被砍下的头颅,尸骨不全,于是让人打造了一个小铜人,身后镌刻着兄长的生辰八字,让自己的兄长将来即便是到了地下,也不至于做个无头鬼。 原本诸葛忆荪想用块绢布裹起来,埋在地下,可又怕那绢布是黎人所产,兄长到底是死在了黎人的刀下,如今又用黎人的绢布裹着他的铜身,只怕兄长的魂魄不安。 这时候,樊云儿看出了诸葛忆荪脸上的迟疑,于是走上前来,在一旁一边帮着月娇烧纸一边说道,“夫人可是觉着这绢布有些不妥当?奴婢昨日看宁王殿下有几件丢弃不穿的寝衣,听姜姑姑说,这是夫人亲手给宁王殿下,奴婢想,扔了也怪可惜的,于是做了个荷包出来,又用当地采买的丝线在荷包上绣了些花样,夫人看看可还好?若是觉着好,也烧给夫人的故旧吧,也当时奴婢的一点心,为了报答夫人肯收留奴婢的恩情一二。” 诸葛忆荪看着那件绣着茱萸花的荷包,惟妙惟肖,果然极好,当初她兄长的腰间就常常佩戴着一个茱萸香囊,如今用这个荷包连包裹铜人,当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诸葛忆荪含泪对樊云儿说道,“这荷包绣的真好,尤其是这茱萸纹,竟然如同真的茱萸一般,比雪川最好的绣娘绣的还要出挑。” “夫人客气,奴婢惭愧,”樊云儿说道,“奴婢看夫人和月娇姐姐的袖口和发带上都喜欢绣这茱萸纹,于是便照猫画虎,绣的不成样子,还好夫人不觉着粗陋。” “这是哪里话?方才我正因为这绢布不妥犯难呢,还好有你这茱萸荷包,成全了我的一片心。”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喜欢,便是这荷包的福气了。” “不瞒你说,这坟中埋葬之人,是我的哥哥、佺儿的舅舅,当日死的可怜,”诸葛忆荪哭着说道,“多亏了你这份心意,用佺儿的寝衣给他做的荷包,裹着他的铜身而眠,不光是替我,也替佺儿尽了一份心,我兄长若是地下有知,也一定会感激你的。” 樊云儿听着,也在一旁安慰着诸葛忆荪,说了好多开解她的话,自己也是父母兄弟俱亡之人,看到诸葛忆荪祭典亡兄,她也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兄弟,跟着大哭了一场,几乎哭昏了过去,才被滟笙扶着退到了一侧。 天色渐晚,诸葛忆荪担心回程之山路难行,于是又在兄长与将士们的坟前说了一会儿话,和月娇给添了土,才坐上马车往回走。 途经当年大黎与西越交战之处,仍有许多大黎低阶将士的尸骨曝露在月光之下,如同挂了一层霜一般。 诸葛忆荪也让人摆上供桌,众人进香,夜祭阵亡的黎人将士,让月娇从每位将士的尸骨前取了一抔黄土、祭下三盏从京城带来的酒,月娇将这些土用绢布垫着、装在三彩罐中,便如同也收敛了将士们的亡灵一般。 月娇又将这三彩罐放在供桌前,足足受了一刻的香火,用包袱裹好,收在了马车里。 诸葛忆荪对月娇嘱咐道,“好生收好,放在显眼处,也好时时刻刻提醒咱们,莫忘了当年惨烈的战事,也让佺儿明白兵事之凶。” 月娇应着,可是看着马车里的常佺被姜氏抱在怀里,已经睡得不省人事,诸葛忆荪又担心夜晚风冷,常佺着凉了便不好了,这才回白崖关的驿站去。 第二日,一行人仍旧往雪川城走去,雪川行宫的人在城外十里处的驿站相迎着,一直引着诸葛忆荪往雪川行宫走去,不曾让诸葛忆荪进雪川城, 诸葛忆荪明白,这也是元淮的意思,担心万一诸葛忆荪进了城,被雪川的遗老遗少们认了出来,只怕民心浮动,再起风波,于是命雪川行宫的都监带人在此地迎候,与其说是迎候,不如说是特意为了阻拦她们进城的。 又走了两刻,一行人走了将近二十日,终于走到了雪川行宫的宫门口, 还不曾下马车,诸葛忆荪从马车中远远望着门口前有几个人站在那里,除了雪川行宫的宫女太监,还有五个熟悉的身影, 而有一人,诸葛忆荪从人群中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人就是她的小妹诸葛忆蓁。 第395章 乱离姐妹终相聚 诸葛忆荪一看到小妹忆蓁,就连忙让马车停下,往雪川行宫前的众人走去。 在都监的指引下,一一见过行宫各人,又赶忙走到一旁,与小妹忆蓁姐妹俩拥抱在一处, “一别这些日子,姐姐可还安好?”忆蓁抱着姐姐问道。 “都好,都好,不论前程好歹,咱们姐妹终于聚在一处了。”诸葛忆荪眼中含泪说道,又吩咐一旁的姜氏领着常佺上前来,“快,佺儿,见过你姨母。” “姨母好。”常佺因为赶路十分疲倦,神情有些呆呆地。 “宁王殿下有礼。”诸葛忆蓁微微欠身行礼道。 “妹妹,使不得。”诸葛忆荪连忙将妹妹搀扶了起来,又看到一旁的杨安氏。 杨安氏将一旁的诸葛伯彦领了过来,对伯彦轻声说道,“还不快见过你姨娘?” 诸葛忆荪看着伯彦,满脸笑意,可伯彦一直躲在杨安氏的裙子后头,仿佛十分怕见生人似的,满脸都是惊异之色,不止是对诸葛忆荪,看自己亲生母亲的神情也满是畏惧,眼神闪躲,不敢直视。 杨安氏看诸葛忆荪满脸带笑地望着伯彦,可伯彦却不理不睬的,杨安氏担心失礼,让行宫的众人看了笑话,于是赶忙行礼,“奴婢杨安氏,参见夫人,参见宁王殿下。” “快免礼吧,”诸葛忆荪说道,“多亏有你照料,小妹和伯彦才相安无事。” “夫人抬举了,奴婢愧不敢受。”杨安氏说道。 “这两个姑娘,也是当初涅川郡主派给妹妹的吧,”诸葛忆荪看着忆蓁身后的两个侍女。 “是,”二人应道。 “多亏了郡主的一番美意,才让本宫略安心一些,否则小妹、小甥住在万里之外,无人照拂,让本宫如何能安心呢?有劳两位平日里看顾小妹与伯彦,只是这雪川终究是异乡,若是你们在这里住的不习惯,本宫也体谅你们的归乡之心,会让人将你们好生送回涅川郡主府,离你们家中亲眷也近些。”诸葛忆荪说道。 “小的们不敢。”两个侍女也连忙说道。“小的们初到雪川之时,的确有些不惯,可住久了,觉着这雪川气候极好,夫人对小的们也亲切,从此便跟定夫人,只想一心一意地在这里服侍夫人公子,并不思乡。” “那便好,既然是你们的意思,本宫也不强求,今后妹妹、外甥还仰赖几位照顾。这是本宫的一点薄礼,还请几位收下。”诸葛忆荪说着,让霜娥将她给三人准备的见面礼拿上来。 给两个侍女的是每人两对金蝶穿花的簪子、两个银臂钏、一身绸缎衣裳。给杨安氏的是两双丝履、两个翠玉镯子、两块金丝点玳瑁的包头。 三人原本推辞,可诸葛忆荪让人将赏赐之物捧到了三人面前,三人也连忙称谢收下。 雪川行宫的都监上前说道,“夫人,奴才已经在行宫正殿治了一桌筵席,为夫人、宁王殿下、诸位将军、姑娘们接风洗尘,这边请。” “好,有劳都监大人。”诸葛忆荪说着,又对忆蓁母子说道,“妹妹与我同去吧,用过了膳,就在行宫里住几日,咱们姐妹好好说说话,都监大人,本宫想邀妹妹入行宫住些日子,依你看此举可合规矩吗?” “瞧夫人说的,夫人就是这行宫的主人,夫人想邀请亲眷入宫同住,哪里还需要过问奴才?实在是折煞奴才了,”都监连忙作揖说道,“请夫人先去正殿用膳,奴才这就派人在夫人的近处收拾出一间干净齐整的院子,让夫人的妹妹与小公子同住。” “有劳都监。”诸葛忆荪说道,“这些将士们跟着本宫从京城一道前来,实在辛苦,还请都监从窖里多取几坛好酒、治几桌好菜,替本宫好生款待这些将士们一二。” “这个不劳夫人费心,奴才自会安排齐全。”都监说道。 “跟着本宫来的四个女官、十二个宫人、十六个太监,也请都监给他们选个好的宿处,走了这一路,实在疲困辛苦,用过膳,也让他们好去安睡。” “是,夫人且放心用膳去吧,都有奴才呢。”都监说着,吩咐一旁的几个仆役,“快将几位公公、宫娥的包袱取下来,安放到公公、宫娥们的宿处。” 诸葛忆荪看这都监倒也用心,于是顾不得查问许多,领着忆蓁、伯彦、常佺一同往雪川行宫的正殿走去。 这雪川行宫,原本是诸葛氏在雪川城外的别院,因为西越位处婆绵、南虞、大黎、西凉四处之中,往来使节、商贾络绎不绝,诸葛氏为了款待各国使节、客商,便在桃溪与绿川之间修了这别院。 因西越本就是小国,往来使节、客商虽多,也算是国丰民裕,可也不好耗费太多民力大兴土木,因此这城外别院虽不如城中的王府阔朗,可也吸取了婆绵、西凉、南虞、大黎多地的宫殿样式,正殿紫阳殿仿照的是大黎宫殿命名式样,可殿内装潢陈设更像是婆绵和西凉宫殿的样式,石台玉柱琉璃藻井,说不清究竟是哪国建筑,与雪川城也十分相似,城中又南虞的街巷、黎人的庭院,西凉、西越的寺庙,婆绵的纱帐,乍一看四不像,仔细看却也个个都像。 诸葛忆荪带着妹妹、月娇等人往紫阳殿走去,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建筑,心中感慨万千,月娇心中喜悦,喜悦的是她终于回到了故土,而忆蓁却觉着有些悲伤,悲伤的是看着自己的家变成了黎人的宫室, 而诸葛忆荪却目视前方,眼神异常坚毅,周围的故国如何繁华寥落,旧家如何改头换面,山川上的积雪如何消融冻结,她都无悲无喜,只是心无旁骛地朝着紫阳殿走去。 第396章 甘缪掩私情 诸葛忆荪在紫阳殿用膳之时,对手下之人也毫不避忌,让月娇捡了几盘好菜,甘缪甘维捧着几壶好酒,她与常佺亲自去到易峣安、柴朝义还有几位禁军将士们的桌上,给一路护送着她们来雪川的虎贲郎和两千禁军加菜添酒,还说了好些掏心窝子的话。 易峣安还有一众虎贲郎的将士们一看,夫人亲自来赏菜,又让贴身的宫娥、公公添菜赐酒,脸上也与有荣焉,看诸葛忆荪这般体恤将士、与将士们同饮同乐,对诸葛忆荪与宁王常佺也更加尽心。 诸葛忆荪又另外将从京城带来的宫中御酒,赐给了都监与雪川行宫的有司属官一些,众人也感念在心。 这才回紫阳殿与妹妹、外甥一同用膳,在席间,诸葛忆荪对妹妹忆蓁说道,“昨日客至白崖关,想着兄长便是殒命在那里,因此命人备下几分祭礼,去祭典了一番兄长与阵亡的将士们,崔氏之仇已报,兄长与将士们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姐姐有心,”忆蓁一听崔氏,便眼神十分嫌恶地看了一旁的儿子伯彦一眼,脸庞唰地一下便红透了,仿佛如坐针毡一般,“可惜我无能,相距地这般近,也不曾去白崖关吊唁一二。” “你这是哪里话?即便是你想去吊唁,路上也不太平,你身边又没有个随身相护之人,让我怎么放心的下?”诸葛忆荪说道,“你既然想去吊唁兄长,等过些日子,我陪你去便是了。” “多谢姐姐,”忆蓁说道,“爹爹阿娘的长眠之处也在不远处,等改日咱们姐妹,也一同去爹娘的坟前,与爹娘说说话,也好让爹娘在天上放心啊。” 诸葛忆荪一想到父母,一股泪水上涌,顿时红了眼圈,也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算算日子,梁大哥也快回来了。”忆蓁淡淡地说道,“他若是知道姐姐回来了,也一定会欣喜若狂吧。” 伯彦一听,梁如瀚要回来了,也抬头探了探,仔细听着大人们说话。 “前些日子,甘缪在夔州城巧遇郡马爷和梁大哥,说他们要往西凉的松都城去,正巧有件事儿要烦劳梁大哥,只怕他要在松都城多耽搁些日子,事情办妥了就会回来了,”诸葛忆荪又笑着说道,“听妹妹这样说,我便知道我不在妹妹身边的这些日子,梁大哥一定十分关照妹妹与伯彦,等他回来,我还要好好谢他呢。” “梁大哥的确待我很好,待伯彦也是,我们母子多亏了姐姐和梁大哥才会相安无事,咱们姐妹也才有相聚的日子。”忆蓁说道。 伯彦听着,仿佛梁如瀚一时半刻还不能回来,于是又垂下了头,杨安氏看出了伯彦的心思,怕他当着众人哭闹,赶紧夹了几样伯彦爱吃的菜给他。 “是啊,”诸葛忆荪说道,“如今我虽一时半刻也进不了雪川城区,可心里头仍旧对雪川城记挂得很,当日崔氏率兵入城,在城中为非作歹,糟害百姓,还烧毁了许多百姓民舍,不知道这五年过去了,雪川城里头可好些了?即便是不如当年的繁华,城中百姓也还安居乐业吧?” 忆蓁听了,面色铁青,看着眼前这一桌丰盛的宴席,再想起城中商贾尽散,街边遍地都是乞丐,且气味浊臭腌臜,如同炼狱死城一般,回看眼前紫阳殿中的气派华丽,如同做梦一般, 支支吾吾地说道,“啊,城中……一切还好,只是盗贼比往年多了一些。” 诸葛忆荪看妹妹的神情有异,也不再问,只说道,“一会儿,等妹妹用过膳,让灵笳与妹妹身边的晴光一同进城去,将妹妹的贴身所用之物拿来吧。” “何必劳烦灵笳姑娘呢?姑娘与姐姐一路走来,实在辛苦,让晴光和佳苗去也就是了。” “也罢,就劳烦她们俩走一趟吧。”诸葛忆荪说着,可是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等入了夜,诸葛忆荪带着忆蓁与伯彦一同往行宫的怀瑾堂去,将忆蓁等人安顿好,又将甘缪找来,对甘缪吩咐道, “等过几日,都监对咱们的看管松了,你便去找月娇,让月娇给你寻一身雪川百姓穿的衣裳,换上了往雪川城中走一趟,避开众人,小心为上。” “是,小人明白。”甘缪也应着。 “对了,你上次去夔州,听你梁大哥的意思,他还有多少日子才能回雪川来?”诸葛忆荪又问道。 “梁大哥说,这次他要和郡马爷去松都城做一件大买卖,从松都出来,还要往婆绵走一趟,只怕还要一月的工夫才能回雪川来。”甘缪说道。 “也罢了,只是这路途艰险,从西凉到婆绵,山路崎岖难行不说,那松都南边,还有昔年西凉内乱遗留下来的一支叛军,不曾清剿,这些人都是些亡命之徒,若是不小心被他们伤着了可怎么好?”诸葛忆荪心中不安地说道。 “夫人放心,且不说梁大哥的功夫极好,自不会被沿途山匪所伤,再说了,这些路郡马爷都是走遍了的,即便是有山匪,也都打点熟了,是不会有事的。”甘缪也安抚道。 “但愿真如你所言。”诸葛忆荪又说道,“等你回去着,去跟甘维说一声,让他明日一早为本宫预备下三牲祭礼,本宫要与佺儿、妹妹去祭奠先父先母。” “是,夫人放心,奴才定会办妥。”甘缪说道。 “有劳你,”诸葛忆荪说道,“快下去歇着吧。雪川不比宁州,白日间虽然暖和,可入了夜风凉得很,万万盖好被褥,莫要着凉了才好。” 甘缪听着,也记在心里,便往太监们的宿处走去,走到甘维的房间里,看甘维今夜不当值,本想去敲门,可是看房屋里已经熄了灯,想必是已经睡下去,于是甘缪也不再惊扰,只等明日一早再说与他。 可是刚要走,依稀听见房间中有女子的声音,甘缪听了一会儿,那声音仿佛是樊云儿的,便知道甘维与樊云儿二人已经有了首尾。 也藏在心里,不曾声张,只往自己的屋子里走去。 第397章 伯彦不配 到了第二日,甘缪早早地到甘维的房间里走来,那女子也走就离去了,只听甘缪说道, “你我都是夫人身边的人,夫人的脸面就是咱们的脸面,若是咱们做了什么没脸的事儿,不光是自己丢丑,连夫人也被人说闲话。” “兄长这话怎么说?”甘维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的性子我明白,并非不谨慎的人,只是再谨慎的人,碰到了一个情字,也难免会做出格之事。”甘缪说着,也想到了月娇,“你与云儿姑娘之间的情意,夫人不是看不出来,也有意成全你们,只是还需要耐心等候些日子,等日子到了,不等夫人开口,我便会去夫人面前央求,让她成全了你们。” “兄长……”甘维被甘缪戳破了心事,瞬间有些羞愧,只面红耳赤,垂头不语。 甘缪也看甘维还知道脸红,也知道他还顾及颜面,不会做的太过,于是接着说道,“只是如今是断断不成的,这雪川行宫中的许多双眼睛都盯着咱们,盯着夫人的一举一动,你和云儿姑娘之间也要守礼自持,不可逾越太过,若是让行宫的人拿住了,可不是玩闹的。” “是,多谢兄长提点,我自会谨慎自持,今后绝不再做这样的事。”甘维说道。 “那便好,也算我没有白费唇舌。”甘缪说道,将诸葛忆荪要前往父母坟前祭奠一事说给甘维,让甘维去准备三牲祭礼,再套四五辆马车,跟着诸葛忆荪等人一同前去,甘维应着,也连忙去准备此事。 而甘缪从月娇处找来了一身西越百姓的衣装,在柴朝义的房间里换上,悄悄往雪川城中去了。 甘维张罗好了祭品与马车,来向诸葛忆荪回禀,正好诸葛忆荪与妹妹、月娇在说话,常佺、伯彦,还有萝娟、绛蕊一同在庭院中玩耍。 诸葛忆荪听了,深深叹了一口气对忆蓁说道,“走吧,去看看爹爹和阿娘。” “好,我给姐姐引路。”忆蓁说道。 诸葛忆荪与忆蓁、月娇、霜娥、灵笳等人一同走到庭院中,对着常佺和伯彦说道,“你们过来,今日天朗气清,咱们去看看阿公、阿婆可好?” 常佺昨夜与诸葛忆荪一同安睡,诸葛忆荪在睡前也给常佺讲了许多阿公、阿婆的事,诸葛忆荪说着说着自己都哭了起来,常佺也跟着诸葛忆荪一同哭,虽然只有两岁,可常佺也知道,母亲是想念她的父亲母亲了,于是乖乖地走到诸葛忆荪,拉着她的手点点头。 而身后的伯彦却站在远处不动。 诸葛忆荪看伯彦神情古怪,于是温柔地笑着对伯彦说道,“伯彦,跟姨母一起去看阿公、阿婆好不好?” 谁知道诸葛忆荪刚说完,忆蓁都不回头看伯彦一眼,当着众人冷冷地对诸葛忆荪说道,“姐姐叫他做什么?爹爹和阿娘看到了他,只怕会魂魄不安呢,你只带着佺儿去便是,不必叫他。” 忆蓁的声音虽然不大,伯彦也还不到三岁,可是忆蓁的话他都听在心里,有些惧怕地躲在了萝娟的身后。 “妹妹,你这是说什么呢?!”诸葛忆荪有些嗔怪地说道。 “我难道说的不对吗?咱们的爹娘是因为谁而死?兄长是被谁暗害?姐姐当年在南虞又是吃了多少苦?还有我……他们又是如何对我的?!”忆蓁说着哭了起来,“我怎么让一个流着仇人血液的孩子,去坟前哭咱们的爹娘呢?” 忆蓁哭喊的声音越来越大,诸葛忆荪看她这幅样子,也好像回到了虞泉别院刚看到她时,那疯疯癫癫的样子,担心忆蓁的病又犯了,于是诸葛忆荪连忙抱着妹妹,一边抚摸着妹妹的背,一边安抚道,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莫在想那些事,既然这样,都依妹妹的,快,上马车吧。” 晴光和佳苗走上前来,扶着忆蓁往马车上走。 诸葛忆荪又吩咐一旁的杨安氏,“你照顾好伯彦,我们去去就回。”杨安氏也将伯彦从萝娟的身后领了出来,连忙答应着。 诸葛忆荪又嘱咐滟笙、萝娟和绛蕊,“你们留下,也与安姑姑一同照看着小公子吧。”三人也应着。 诸葛忆荪这才与常佺一同上了马车,月娇和灵笳、甘维、甘纶、甘缜、甘绒也跟随着,一同往诸葛忆荪父母的墓前驶去。 原来,诸葛忆荪的母亲当日去世之后,崔氏并不曾让人将她的尸身埋葬在父亲的墓旁,只埋在官道的一处僻静角落里,后来还是诸葛忆荪的舅舅知道了长姐去世的消息,派人花了不少银子,才将姐姐与姐夫葬在一处,又派人按照西越人坟茔的规制,将二人的坟墓重新整修了一遍,就在雪川城北的云灵山下。 姐妹三人一同拜祭过了父母,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诸葛忆荪与月娇二人哭得十分悲切,而忆蓁因为常来,虽然也流泪,可不像忆荪与月娇这般。 不仅如此,忆蓁仿佛还有些警觉似的,她看到不远处的矮坡上, 好像有许多若有似无的黑影,在朝着她们摆着三牲、供着果品和点心的坟墓前张望着。 忆蓁看诸葛忆荪哭得悲切,也在一旁劝着,诸葛忆荪的泪水才止住了一些,忆蓁扶着诸葛忆荪、灵笳扶着月娇,晴光和佳苗拿上食盒包袱,几个太监拿着供桌香烛,一同往马车上走去。 诸葛忆荪和月娇坐在马车中仍旧止不住地哭,毕竟这是她们二人五年来第一次祭奠父母,每次黎人的清明寒食、中元重阳都会悼念先人,诸葛忆荪与月娇自然也会怀念死去的父母,还有月娇早已去世多年的祖母,可毕竟人在异乡,只能将心中的思念压在心底,一点都不敢张扬,或是在人迹罕至之处烧点纸、进点香,也仅此而已。 如今回到了阔别五年的故土,终于到了父母的坟前,那五年里压抑着地怀念之情,一股脑地倾泻了出来,自然是难以自抑的。 忆蓁看姐姐和月娇哭得伤心,也从旁劝解着,只说道,“姐姐,娇儿莫要这般伤心,爹娘看姐姐替他们报了当年之仇,又有了佺儿和嘉梨,他们在天上,一定会替姐姐高兴,保佑姐姐和两个孩子的。” 忆蓁说着孩子,也陷入了沉思,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只是一想起来,她心中五味杂陈,对伯彦的感情甚是复杂,时而疼爱,时而嫌恶,既是亲人,又是仇人一般。 想着想着,马车已经走出了半里地,忆蓁轻轻掀开车帘,看着父母的坟前,果真有一群如同野兽般饥饿的流民,冲到了摆放祭品的地方,如同癫狂一般地哄抢着那三牲、果品和点心,这些当年富庶一方的雪川百姓,如今竟然与林中的野兽没什么分别。 忆蓁看着也胆战心惊的,若是诸葛忆荪看到了,万一做出什么冲动之举,那就不好了,于是连忙合上车帘,紧紧地握住一旁姐姐的手。 第398章 母子心结 诸葛忆荪祭拜过父母,回到行宫后,因心情沉重,一个人把自己锁在灵苏宫的寝室中,整整一日都没有出来。 众人看了,也都不敢打扰,忆蓁回到了自己的宿处,月娇也回了自己的房中,霜娥在梳理行宫的账目,只有灵笳、滟笙在寝殿外头候着。 诸葛忆荪直到第二日才从房里出来,灵笳侍候她用过了早膳,给她梳洗齐整,这才出来走走,散散心,也整整一日不曾见常佺了,心中挂念,便往常佺居住的圣榆堂走去。 刚走到水池旁,就看到一个伯彦和杨安氏在水池边看池中的锦鲤,二人看得入神,诸葛忆荪带人走到她们的身后也不曾察觉。 “伯彦,在看什么呢?这样入神。”诸葛忆荪上前说道。 杨安氏一看诸葛忆荪走了过来,连忙上前请安,“参见夫人。” 伯彦呆呆地看着诸葛忆荪,看诸葛忆荪常常对他慈眉善目的,也渐渐地放下了心房。 诸葛忆荪朝着四周打量了一圈,不曾看见忆蓁的身影,于是问道,“怎么就你们娘俩?忆蓁呢?” 杨安氏一听,只神情尴尬地说道,“姑娘想是有些疲累,昨日回来就在房中安睡,今日也不曾歇过来,小公子贪玩,老奴便自己带他出来了。” “也罢,”诸葛忆荪看出杨安氏有意替忆蓁遮掩什么,“正好,我要往佺儿那里去,姑姑便带上伯彦,与我一同去吧,他们兄弟俩年龄相仿,便让他们一块玩吧。” “是,”杨安氏应道。 圣榆堂因为南面有一棵老榆树而得名,这榆树与雪川行宫同岁,树龄已经将近三百岁,当初诸葛氏的先人在兴建这别院之时,从别处移栽了十六棵榆树,可其余的十五棵都死了,只有这一棵活了下来, 诸葛家的人都以为这榆树有灵性,于是派专人好生看护,每到春日诸葛家还会专门举行祭典,祭拜树神,这圣榆堂最初便是为了祭祀之用。 诸葛忆荪与杨安氏、姜氏在一旁看着常佺与伯彦一同玩耍,又示意姜氏去给二人拿些果子过来,独留杨安氏在一旁。 “我来了这几日,就没有见伯彦笑过,”诸葛忆荪说道,“这么大的孩子正是该玩该闹的年纪,为何伯彦总是这么闷闷不乐的,可不是有什么心病吧。” 杨安氏眼神有些闪躲地说道,“回禀夫人,都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这孩子们本就是一人一个秉性,有些孩子天生性子内敛一些也是常事,并非是有心病。” “眼下没有旁人,你也不必存心瞒着我,”诸葛忆荪说道,“昨日忆蓁当着众人对伯彦说了那些话,你也听见了,可见忆蓁如今心里还存有芥蒂, 她平日里对伯彦,也是如同昨日那般冰若冰霜的吗?” “这……”杨安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也是为伯彦思量,你有话直说便是。”诸葛忆荪说道。 “是,”杨安氏应着,“夫人,您也是当母亲的人,世上哪里有当娘不爱孩子的呢?老身随着姑娘、公子,还有梁先生刚到雪川的时候,姑娘刚知道公子便是她的儿子那阵,对公子也是百般爱怜的,公子被山里的狼嚎之声吓得直哭,最后吓出了一身的病来,烧的浑身滚烫,姑娘也曾成宿成宿地不睡,陪在公子的一旁,知道公子好了这才放心。” “为母之心,莫不如此。”诸葛忆荪说道。 “只是,公子渐渐地大了,这相貌也越来越……越来越像崔家的人,”杨安氏故意压低了音量在诸葛忆荪的耳边悄声说道,“姑娘越看公子,就想起从前的那许多事来,这原本已经渐渐淡忘的事,也重新浮现出来,还引得姑娘一度又犯了癫狂之症,还是梁先生从婆绵请来了大夫,吃了些丸药,这才好了过来,可是姑娘对公子也越来越疏远,偶尔还让晴光和佳苗送些吃的给公子,也会给公子做些衣裳,可是再也不曾公子同处一室过,哪怕是公子明晃晃地出现在姑娘眼前,姑娘也是看见了只当没看见,公子也觉出了姑娘对他的冷意,也渐渐地怕了姑娘,母子之间生了隔阂嫌隙,便成了今日这样……” 诸葛忆荪看着伯彦的背影,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她应该怪自己的妹妹吗?她没有资格,她不曾被关在崔氏的楼馆中,如牲口一般作贱凌辱,她又哪里能真的体会到妹妹的苦呢? 她该怪伯彦吗?怪他是崔氏的骨血?可这也并非伯彦可以选择,他生而如此,一个不满四岁的小孩,又能做什么呢? 诸葛忆荪看着伯彦的背影,眼神中满是怜爱,也对杨安氏说道,“也多亏了有你在,伯彦还有个可以亲近的人,若不如此,这小小的孩子,当真要憋出病来。” “夫人这话言重了,奴婢是崔府出身,当日崔府坐罪抄家,奴婢也险些被发卖为官奴,九死一生,下场将何其凄惨!若不是夫人垂怜,让奴婢照料姑娘与公子,奴婢哪里还有今日站在这行宫里,与夫人说话、照看公子的光景呢?”杨安氏说道。 诸葛忆荪看杨安氏生性朴实,是个知恩图报的,对她也颇有敬意,只说道,“姑姑这话也客气了。” “说起来,实在是奴婢该拜谢夫人,”杨安氏说道,“奴婢膝下无儿无女,丈夫早死,如今虽然只是小公子的养娘,可小公子待奴婢亲近,也让奴婢也略体验了一点为母之情,让奴婢好生感激。” 诸葛忆荪说着,“姑姑哪里话?都是姑姑对伯彦尽心,伯彦才会亲近姑姑,依你看,伯彦这孩子,性子如何?” 杨安氏知道,诸葛忆荪这样问,是担心伯彦将来会像崔家的人,于是心里十分谨慎、面上仍旧笑着说道, “俗语说,三岁看到老,奴婢却不这样想,这人的性子,有些是会随着境遇不同而转变的,”杨安氏说道,“只是奴婢眼下所见,小公子的性子宽厚,夫人方才看小公子在池边投喂鲤鱼,有些鲤鱼抢不过,被远远的挤在远处,小公子担心他们挨饿,会着意投喂那些被排挤的,这不正是说明小公子性情有仁厚、宽和的一面吗?” 诸葛忆荪点点头,“的确是这个道理。” “再有,奴婢看着,小公子的性情,也是个不爱张扬、甚是沉稳的,这般大的孩子能这般沉得住气,也是男的。他学东西也快,那一日萝娟与绛蕊两个在手舞足蹈地演木偶戏,他当晚回去便用布偶演给奴婢看,学得有鼻子有眼的,连两个姑娘说的话都记得,可见天性是聪颖的。” 诸葛忆荪说道,“听你这样说,伯彦倒是块好苗子,你方才说的不错,这人的性情会随境遇不同而变,这天资也是,若是空有天资,不好好栽培着,只怕也无用,白费了上苍的一番苦心。” “夫人这话说得极是,奴婢也是这样想,”杨安氏说道,“不怕夫人笑话,奴婢虽然一心都在公子身上,可是腹内没有半点文墨,大字不识一个,只会些糙话,姑娘那边又……若是像宁王殿下的这两个妈妈这般便好了。” “姑姑不必谦虚,你虽然不通文墨,可是这良善宽仁的性子要比文墨更加难得。”诸葛忆荪说道。 “小人愧不敢受。”杨安氏说道。 “也罢,姑姑不必有心,伯彦身边只有姑姑照顾,也实在辛苦,早就该多找几个人来,一同看顾着他,也让他学些安身立命的道理,这事不难,就交给我吧。”诸葛忆荪说道。 第399章 给伯彦寻保母 到了夜晚,诸葛忆荪和月娇两人在给常佺、伯彦绣肚兜,姐妹二人一同说话, 诸葛忆荪便想起了要多找几个有才学的保母一同照顾伯彦的事,诸葛忆荪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于是问月娇。 月娇思量了片刻,说道,“当年太皇太后倒是派给了佺儿几个乳母和保母,贴身伺候佺儿的姜氏和景氏就不必说了,这次跟咱们一同来的里头,还有几个四十来岁的,我问过,都是知书识礼的,只是为人刻板了些,不如姜氏和景氏那般聪敏。” “她们几个我也知道,为人处事是不错的,只是就如你所说,有些呆板迂腐,怕是不妥,”诸葛忆荪说道,“可还有谁呢?这行宫中也有几个婆子,倒也是心思活络、做事麻利的,只是咱们不知根基,不敢擅用。” “是啊,”月娇说道,“伯彦这孩子,本就有些内敛,若是猛地给他安排个生人在身边,即便是再周全、再和善的,也只怕会吓着他。” “你这话说的有理,”诸葛忆荪说道,“想来,要找一个知根知底的,还要性子活泼些的,再有,还得识文认字、有些才学的,咱们这里当真有这样的人吗?” 月娇听着诸葛忆荪的话,也一同思量着,却看着诸葛忆荪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还嘴角含笑,仿佛是相中了自己一般,于是问道,“姐姐难道是想我去照看伯彦吗?” “我想,才学什么的,倒也不急,”诸葛忆荪说道,“重要的是前两个,知根知底、性子活络,再者,你又会些拳脚功夫,射艺弓马都是好的,我看,此人娇儿你莫属了。” “你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月娇说道,“我知 道,我也的确是个百里挑一、人见人喜的,可是最缺一种东西,便是耐心,尤其是伯彦这样大的孩子,万一他跟我使性子,哭闹起来,或是苦心教他一些技艺,他却死活不往脑子里进,万一我性子起来了,一着急上火,抬手打了他可怎么好?” 诸葛忆荪笑着说道,“你倒是敢!你平时对柴朝义动粗也就罢了,伯彦是断断不行的。我是想,这伯彦和佺儿差不多大,又是表兄弟,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放,不如养在一处的好,到时候白日间你与杨安氏、姜氏、景氏还有萝娟、绛蕊,以及那几个跟咱们一同来的妈妈们一道看着,费不着你太多的精力的。” “既然姐姐这样说,也好。”月娇也应道。“看忆蓁姐对伯彦这孩子这样冷淡,我看在心里也不落忍,姐姐既然托了我看顾,以后也多疼他一些也是应该的。” “就等你这句话的。”诸葛忆荪说道,“只是你也不能偏心,不能因为有了伯彦,就忘了佺儿了,小孩家最在乎大人是否偏心,若是因此伤了佺儿的心,他可是会记仇的。” “这个自然,”月娇说道,“对了,甘缪进城去了这两日,怎的还不曾回来?” “是我吩咐他的,在城中多住些日子,也好将城中虚实看个明白。”诸恶忆荪说道。 甘缪进了雪川城之后,原本在幽篁院之时,听诸葛忆荪和月娇口中描绘的雪川城,恍如世外桃源一般,大街小巷都是西越糕饼、百花芬芳还有异国香味的气味,还有那如云的商贾,从四周的各国而来,都走街串巷地谈论买卖生意,更有当地的女子,应该也和他心心念念的月娇姐姐一般漂亮吧,或者也有诸葛忆荪那般的果敢与英气。 可是进了雪川城,越往雪川城的深处走,甘缪就越触目惊心, 街市上的许多铺子已经歇业多年,往来如云的商贾一阵风似的不见了踪影,换来的却是满街的流民乞丐,许多乞丐还是缺胳膊断腿的,除了乞讨,再无活路。 哪里有什么百花香气、糕饼的香气和异国香料的香气,反而有一股腐烂的臭味,弥漫在空中,久久不能散去。 倒是也有几处繁华所在,酒肆、赌场、金铺也有几间开着,也有一些穿靴戴帽地穿梭其中,不过毫不热闹,只让人觉得不可企及。 那些穿靴戴帽的还时常挨家挨户地进去耀武扬威,或者趁机搜刮一番,城中百姓也不敢说什么,官府门口,还有被枷锁示众的、被绑在刑架上鞭笞杖打的囚徒,让人看了顿时升起一阵凉意。 不过甘缪对眼前场景并不陌生,他曾经去过京城周围的州郡,贫瘠的州郡也大都这般。 甘缪过了正对着雪川王府的大路,穿过小巷子,去投宿店家,刚要进去,就听到一侧的小巷里传来犬吠声, 甘缪觉着好奇,就走过去看了看,原来是一群恶狗在撕咬乞丐的尸体。 甘缪心想,这哪里是夫人和月娇姐姐说的仙境般的雪川城?分明是地狱。 第400章 不许饿狗进城 虽然临近年关,可雪川城因为地处南境,南面有从婆绵吹来的暖风,可因地势高,并不酷热,北面又有万水千山阻隔着凛冽的寒风,即便是到了数九天气,也全然不似大黎冬日里那般严寒,仍旧是鲜花似锦、绿草遍地的明媚之地。 这一日,诸葛忆荪看天气好,想沿着雪川行宫别面的桃溪走走, 都监劝了再三,可知道诸葛忆荪的脾气,也执拗不过,只好派人好生跟着,让跟随去的人时时从旁劝着诸葛忆荪,别让诸葛忆荪一行人往深处走去,又让人安排了马车在近处跟随,过一个时辰就要回来的。 诸葛忆荪也答应着,不让都监为难,毕竟若是她或是常佺外出受了点闪失,他也是要担责任的。 诸葛忆荪与忆蓁、月娇、常佺、伯彦几人一同用过早膳,与忆蓁说要带着两个孩子在行宫近处走走,忆蓁也答应着,可是她心气郁结,哪里有出游的心思?于是只让诸葛忆荪与月娇带着两个孩子去,自己留在怀瑾堂,做些没做完的活计,又嘱咐了诸葛忆荪也不可耽搁太长时间,早早回来为是。 诸葛忆荪也应着,让晴光和佳苗好生照看着忆蓁,自己带上月娇、灵笳、滟笙、萝娟、绛蕊还有几个乳母、保母、四个太监,一同往雪川行宫北面的桃溪沿岸走去。 诸葛忆荪和月娇看着常佺与伯彦在溪边舀水玩、检视石头,姐妹二人一边沿着溪边走一边说道,“伯彦这两日和佺儿在一处玩,整个人也变得开朗多了,爱说话了,也爱笑了,他这一笑的模样,还真有点像兄长。” 月娇也附和着,“外甥像舅舅,也是常有的事,只是他这嘴巴,的确有些像崔友槐与崔皇后的模样。” “嘘!”诸葛忆荪说道,“即便是像,今后也莫要再说了,往后伯彦就是我们诸葛家的人了,和崔家没有半点关系。” “这个我明白,也嘱咐过她们,霜娥与灵笳自是不必说,尤其是那些在宫中多年的妈妈们,莫要在伯彦面前说起崔氏的话来。”月娇悄悄说道。 “那便好。”诸葛忆荪说着,走到伯彦与常佺的旁边,看着二人在用地上的石子摆弄什么, 诸葛忆荪先是问常佺,“佺儿,你选了这些花花绿绿的石子,是要做什么用的?” “回母亲,儿臣昨日不慎将绛蕊姐姐的手串弄坏了,想给姐姐再做一条。” 月娇和灵笳在诸葛忆荪身后嗤嗤地笑了起来,诸葛忆荪也笑着说道,“就用这些花花绿绿的石头吗?” 常佺呆呆地点点头,“把这石头磨圆了、穿上线,可不就是手串吗?” “那你可得擦亮了眼,好好挑一挑,若是真从溪水里挑到了好的,先给为娘做一只吧。”诸葛忆荪说道。 “先给绛蕊姐姐,再给母亲。”常佺说道。 诸葛忆荪笑着看了一旁的绛蕊一眼,绛蕊担心诸葛忆荪吃心,连忙低下了头,十分惭愧的样子, 诸葛忆荪走到绛蕊的身旁,拉着绛蕊,对常佺说道,“可见绛蕊待你好,好到你连娘都忘了。也罢,等你挑够了,娘让匠人们去给你打磨成珠子,做成手串,送给绛蕊可好?” 常佺听着,笑着点点头,仍旧在溪水中挑选石头。 诸葛忆荪又走到一旁的伯彦身边,看伯彦只挑选了一些灰色、青色的又平又宽的石头,在将这些石头垒了一圈,垒成一个方形,中间还有两个用石头从大到小、从宽到窄垒成的小石柱, “伯彦,你这是垒的什么?可是羊圈吗?”诸葛忆荪问道。 “我……”伯彦支支吾吾地说道。 “是什么?告诉姨母?”诸葛忆荪也蹲下,和伯彦一起看着,看到前头还有一块小石头被抽了出来,空出来一块,恰似让羊群出入的小门一样。“这是让羊出来的洞吗?” “公子,还不快告诉姨母?”杨安氏看伯彦不说话,于是从旁轻声劝道。 伯彦有些害羞,只低着头,也不敢看诸葛忆荪。 月娇也走了过来,看着伯彦垒的东西有些古怪,也蹲在地上一同看,尤其是那两个小石柱,实在不懂就是是什么, 月娇看着看着,又想起前两日她曾带着伯彦往柴朝义的住处去玩,柴朝义的房里有一块羊皮地图,上有就画着许多城池和哨所,和眼前伯彦垒的有些微相似, 于是月娇笑着说,“让月娇姨母猜猜看?” 伯彦点点头, “可是伯彦垒的城池?那两个柱子,是士兵们住的了望哨所吧。”月娇说道。 伯彦扭过头来,对着月娇展颐大笑,一个劲儿的点头,还说道,“是,是。” “呦,听你月娇姨母这样一说,还真是有点像舆图上的城池呢。”诸葛忆荪说道,“只是伯彦是从哪里看到了这个呢?即便是不小心在哪里看到了,怎么就能记在心里,还能用石头垒了个城池的形状出来,越看越有模有样的,当真是个聪明孩子。” 伯彦也淡淡地笑着,杨安氏听诸葛忆荪这样夸奖伯彦,她也跟着脸上有光似的。 “只是伯彦,你为何会垒这个呢?其中可是有什么缘故?”诸葛忆荪问道。 “我想,我想……”伯彦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想建一个美丽的城池,让吃不饱的孩子们,都住在里面,里面还不许养狗。” “为何不许养狗呢?”诸葛忆荪问道。 “因为……那些狼狗会冲上来,把孩子们吃了。”伯彦说道。 诸葛忆荪听了,觉着十分奇怪,伯彦小小年纪,为何会想到这个?难道是在哪里见过饿狼饿狗啃噬孩子不成?或者是伯彦小时候不慎被狼狗咬过?因此才有这样的想头? 于是诸葛忆荪问道,“伯彦,可是你小时候被狗伤过?从此便怕了狗,所以才要建这样一个石头垒的城池出来,只让你的伙伴们在里头玩耍,不许有恶狗进来伤人?姨母说的可是?” 伯彦轻轻摇摇头,诸葛忆荪有看着一旁的杨安氏,谁知道杨安氏也眼神闪躲,不敢看着诸葛忆荪的眼睛。 诸葛忆荪觉得十分古怪,仿佛有什么事儿故意瞒着她一样,于是又看着一旁的月娇。 月娇也十分不解,又看着那两根伯彦垒的小石柱说道,“伯彦,这哨所上的几根草棍又是什么?怎么有几根还对着城里的人呢?” 伯彦说道,“要是有人放狗进城来,就用这草棍将人和狗赶出去。” 诸葛忆荪起身,对杨安氏的耳边问道,“伯彦好像很怕狗,可是曾被狗咬伤过吗?” 杨安氏神色迟疑地说道,“回夫人,小公子不曾被狗所伤,哦对了,兴许是从京城到雪川来的路上,曾被山里的狼,还有犬吠声惊吓过,有几晚上都不能安睡,或许是从那时候起就在心里留下了一个影儿,到今天都不能释怀,见了猫猫狗狗的都闪躲着。” 诸葛忆荪听着,总觉得伯彦口中说的这些,并没有这么简单。 正说着,常佺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指着不远处的林中说道,“兔子!母亲快看,有兔子!” 第401章 围帐后头 常佺看林中的兔子跑远了,于是赶紧往前追,可是有两个都监派来的人在前头守着,对常佺说道, “殿下,再往前可就走远了,林子里有野兽,若是伤着您可怎么好?您可不能再往前走了。” “让开!”常佺对二人呵斥道。 “殿下恕罪,奴才们不能放您到那边去。”二人都说道。 常佺担心野兔跑远了,于是回头看着自己的母亲,神情沮丧,简直快要哭了出来。 诸葛忆荪看了,也连忙走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回禀夫人,”那二人说道,“都监大人吩咐过,让奴才们在此好生照看夫人和殿下,莫让夫人与殿下走远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奴才们不好交差,还请夫人体谅。” “你们也太小心了些,”诸葛忆荪说道,“八殿下又不往林子中跑,只沿着溪边,在这草地上走走,身后头又有这许多人看着,能有什么事儿呢?方才他看见一只长耳的灰兔,好不欢喜,这么大的孩子正是窜窜跳跳的时候,日后身子也强健些,这会儿被你们拦下,那兔儿也跑远了,也扫了他的兴致,看他这愁眉苦脸的。” “若是殿下喜欢兔子,奴才这就回宫去取,多胖多俊的兔子都有。只是莫要再往前头去了。若是让都监大人知道了,奴才们少不了一顿好打。”那二人说道。 “你们放心,都监那边本宫自会去说,他怨不着你们,再说了这宫里养的兔子有什么趣味?一点野性都没了,只养在后厨、等着杀了吃的。”诸葛忆荪说道,“快些让开吧,本宫看那边的溪水在上流,更清澈凛冽些,不光是宁王殿下,本宫也要过去走走。” “夫人……”二人看诸葛忆荪要往前走,于是两个人一碰,用身子挡在诸葛忆荪的前头。 “嗯?”诸葛忆荪一看他二人这般阻拦,便顿时生了怒意,说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拦着本宫的去路?!你们只怕那都监,就不怕惹恼了本宫?陛下是将这雪川行宫赐给了本宫与宁王殿下居住的,你们可别忘了这雪川行宫真正的主人是谁?!” 那二人一听,也连忙闪开,连忙告罪,不敢再阻拦,只将原本设在溪边的围帐撤下,让诸葛忆荪与常佺过去玩耍。 月娇等人也往那边走去,可伯彦仍旧在一心一意地垒筑他的“石头城”,无论月娇怎么叫他,都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月娇没有法子,只好留下杨安氏、一个保母,还有甘绒侍奉在侧,自己也沿着溪边,往诸葛忆荪与常佺的方向走去。 这围帐两侧的风景并没有不同,只是原本被围帐拦起来的那一侧,更靠近山林一些,过了一段平坦的草地,就是上山去的路了,过了那段上山去的冗长的缓坡,山的后面是什么样的光景,就要徒步走上半个时辰才能看见了。 常佺虽然没有看见灰兔,可看着眼前那绿草如茵的缓坡,还有草地上花花绿绿的石头,又变得格外兴奋,或是捡拾石头,或是就在草地上打滚,好不惬意。 诸葛忆荪远望着远处的山峦与森林,心中也感慨,“这样的景致,已经五年不曾见到了。” 月娇也过来望着说道,“是啊,的确是美,看着眼前的美景,总是想起从前和姐姐一起在山上放马、饿了就去林中寻果子吃,渴了就去捧泉水来喝,累了就睡在山坡上,有一回姐姐就在山上睡着了,我看那边的蓬藟长得出息,就去采一些,等姐姐醒了,咱们一起吃,谁知道勉哥哥和勖儿趁我不在,不知道他们俩从哪里寻来的蓼蓝草,给姐姐画了个大花脸,害的姐姐几天都洗不下来。” 诸葛忆荪笑着说道,“我记得,那天回去,阿娘看我脸上青一块、蓝一块的,我还被阿娘骂了一顿,说我人不人、鬼不鬼的,不成样子,让人家看了岂不是要把诸葛家的脸都丢光了,足足有一个多月不曾让我出门,这恍如昨日才发生的事,可是如今……” 第402章 取水见饿殍 “姐姐莫要伤感,好在咱们如今不也回来了不是?她们虽然不在了,好歹还有我、忆蓁姐和佺儿,一同守在她们的身边,若是什么时候想她们了,就去和他们说说话,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月娇说道。 “你刚把我的伤心事勾起来了,如今又来劝我不要伤感,想起了这样的事,如何能不伤感?”诸葛忆荪回头看着在草地上打滚的常佺,也怀念起自己的女儿来,“可惜梨儿太小,不能跟咱们一起来,终究是一生下来,就被锁在那个金窟窿里,我苦命的女儿,若是我在她身边再多待几年,就好了。” “姐姐放心,”月娇说道,“宫里头好歹还有太皇太后、祯嫔、敦嫔她们,一同照看着嘉梨,想必是不会有事的,再说了,姐姐当时连自己都身不由己,也顾不得了。嘉梨长大了,自然会体谅姐姐的苦心的。” “但愿如此吧。”诸葛忆荪也叹了一口气说道。 二人又在溪边站了一会儿,只听到身后的常佺跟自己的乳母说道,“奶娘,我渴了。” 姜氏将铜壶拿来,轻轻地打给常佺喝,可是常佺三五口便喝完了,天气也炎热了起来,仍旧口渴得很,又给姜氏要水喝。 姜氏就让一旁的甘纶去拿些水来,月娇听了走上前去,对常佺说道,“佺儿乖,姨娘去给佺儿打溪水喝好不好?” 常佺点点头,月娇也从姜氏的手中将铜壶取了过来,转身朝着溪边走去。 诸葛忆荪看了,也与灵笳、滟笙一同往溪边走。 月娇看了这近处的溪水中泥沙甚多,不甚干净,于是沿着山坡,往溪水的上游走去,一直走到一棵半山腰的大树旁,才看见一处的溪水从高处流下,水下皆是灰白色的石头,尤其澄澈清冽,于是连忙蹲下来喝了一口,觉得甘甜凉爽,还有山间草木的香气,很是解渴,于是月娇就拿出铜壶来取水, 诸葛忆荪也脱下披风,跟了过来。 “你这丫头,当真是属兔子的,也不等等我。”诸葛忆荪嗔怪道。 “姐姐年轻时,十个我都撵不上你,如今怎么地上有浆糊,粘住了你的脚,抬不动了?”月娇边在溪水边打水边说道。 诸葛忆荪听月娇打趣她,于是用手掌舀起一巴掌水,朝着月娇猛地泼去。 这水凉得很,月娇呀的一声大叫起来,可是又担心手中的水撒了,只好忍着接完水,放在一旁的平稳石头上,和诸葛忆荪姐妹二人在溪边打起水仗来。 诸葛忆荪疯了似的一边大笑着一边使足了力气往月娇身上泼水,月娇也不肯甘拜下风,也使足了浑身伎俩朝着诸葛忆荪泼水,不一会儿姐妹二人的身上都溅满了水花,虽然有些冰凉,可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欢快过了,姐妹二人也如同回到了她们年轻的时候。 月娇看诸葛忆荪的头发松了,一会儿让人看见,只怕有伤体面,于是让诸葛忆荪坐在石头上、面朝溪水、背对阳光坐着,月娇给诸葛忆荪用袖子擦干了头发,再给她把头发梳好。 可是正梳着头,太阳也到了正午,一阵山间的风吹过,月娇嗅到一股极其难闻的气味,险些呕吐了出来。 诸葛忆荪也嗅着了,于是问道,“这是什么味道?这般难闻。” 月娇觉着疑惑,于是给诸葛忆荪别好发髻,就往前走走,朝着大树的那边张望着,诸葛忆荪也跟了过去, 结果在大树的一旁看到两个躺在地上的黑影,因为被太阳照的睁不开眼睛,月娇与诸葛忆荪一时没有看清那两个黑影是什么。 “好像是病死的羊吧。”诸葛忆荪说道。 “我看不像,哪里有这样瘦、这么黑的羊?”月娇往前走了走,定睛一看才惊讶的说道,“那……那好像是一老一小……两个人啊!” 诸葛忆荪也走近一看,竟然真的是两个死人,刚死了没几天的样子,尸体仿佛被豺狼扒拉过,可是连豺狼也不曾下嘴。 因为这两个人太瘦了,瘦的只剩下骨头,外头的黑褐色衣裳像是包着两股气似的。 “姐姐,那里。”当诸葛忆荪还现在惊讶之中时,月娇指着远处的林子里,也有一样的几个黑影。 诸葛忆荪看着,不禁握紧了拳头,心里头也终于知道,那都监郭钦为何不让她们母子二人往林中深处走了。 第403章 谁是猫?谁是鱼? 雪川行宫,灵苏宫。 “哼,”诸葛忆荪恨恨地说道,“这都监郭钦竟然敢如此蔑视我,他想把本宫当成三岁小孩,蒙骗在股掌之中吗?” “姐姐,郭钦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这样大的事,他一个小小的宫监,哪里敢擅作主张呢?” “我也猜着了,”诸葛忆荪说道,“他是陛下派来了,今日所为,也自然是陛下授意的。” 月娇示意一旁几个脸生的宫女退下,只留灵笳、滟笙在侧。 月娇说道,“只是陛下为何要这样做?既然有心将姐姐和佺儿安置在雪川行宫,姐姐就难免会知道这样的事,既然知道了,以姐姐的性子,就不会视若无睹,定会闹上一场的,如此安排,陛下岂不是把刚杀的鱼交给猫儿管吗?岂不是存心让自己不安生吗?” 诸葛忆荪原本一肚子火,听月娇这样打趣她,又气又笑地骂道,“你这个死丫头!我正生气呢, 你还这样不知好歹的玩笑?!咱们哪里是猫儿呢?分明是刚杀干净、冒着腥味儿的鱼,被人委派给这不怀好意的猫儿管着呢。” “姐姐若是鱼,那也是浑身是刺儿、肉里藏毒的,谁敢吃您呢。”月娇打趣着说道。 灵笳和滟笙也一起笑了起来。 “少胡说!”诸葛忆荪笑着抬手打了月娇的屁股一下,“不过我看,这雪川城如今的光景,连陛下也未必知道,还不是一层瞒着一层,他们联起手来,把陛下也蒙在鼓里。” “我也是这般想,”月娇说道,“陛下那般的喜爱佺儿,心里也还念着姐姐,若真知道如今的雪川这般光景,哪里还舍得让姐姐和佺儿来呢?又早早地让人修整行宫,好让姐姐和佺儿住的舒心。” 诸葛忆荪听了,心中想起了元淮,一半是暖流,一半是冰霜,百感交集,又想起那日在溪边看见的饿殍,心中只剩下怒意。 “依我看,”诸葛忆荪说道,“这都监只怕与雪川城中主事的官员也有勾结,毕竟若这城外惨相被上头知道了,先遭殃的是他们,而不是都监。” “也的确如此。”月娇说道,“只是这都监原本是陛下派来伺候姐姐与佺儿的,如今却吃里扒外,与城中的官员们有勾结,若果真如此,姐姐可要寻个由头,料理了这都监?” “若是咱们狠狠心,杀了他也不难,”诸葛忆荪说道,“只是杀了他,宫里头难保还会派别人来,再派一个不知根基的,还要再费心力,倒不如将他收为己用,往后咱们要做什么,还能更顺心一些。” “姐姐说的是。”月娇也应道。 诸葛忆荪思量了片刻,对灵笳说道,“笳儿,这几日霜娥正在把咱们从宫里带来的东西清理一遍,一一入账呢,借此机会,也能探一探这行宫的账篇和库房,一会儿你给她送些糕点过去,就说是我让你送给她的,以慰劳她这几日的辛苦。” “是,奴婢明白。”灵笳应道。 “再有,你转告本宫的意思,让她留意一些,这行宫里的账目,可有什么不对的、亏空的、虚实不符的,若是有,让霜娥给我记下几笔,等核实明白了,这就是咱们的把柄了,有了这个,今后还有大用呢。”诸葛忆荪说道。 “是,奴婢这就去。”灵笳说着,滟笙取来食盒,两人一同往后厨去了。 诸葛忆荪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城外这幅光景,这离城不到十里的地方,就有着许多活活被饿死、病死的百姓,雪川城中,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呢。” “姐姐不必过分担心,”月娇说道,“甘缪不是进城去了吗?算算日子,也快回来了,等他回来了,城里头是什么境况,一问便知。” 诸葛忆荪点头应着,又让甘纶去临近的村子里寻来几个背尸匠,将那些溪边、林中的饿殍妥善安葬了,免得闹起瘟疫来,殃及到更多的人可就不好了。 到了第二日,诸葛忆荪与忆蓁、伯彦、常佺一同用过午膳,因无心午睡,只站在紫阳殿的栏杆上,朝着不远处的雪川城远眺着,城后的苍山仍旧巍峨不改,只是山下的雪川城早已经不是昔日光景。 霜娥与灵笳看诸葛忆荪在此,便连忙赶了过来, “夫人,”霜娥说道,“您交代给奴婢的事,奴婢查出来了。” 第404章 木头账 “如何?”诸葛忆荪回头淡淡地问道。 “回禀夫人,”霜娥说道,“奴婢昨日翻阅库房的账目,看这账目上说,原来,陛下让宫里头拨了三万两银子,还有户部和南境诸州岁供的两万两银子,一共五万两银子,让工部的官员和雪川行宫的都监拿着,来修缮行宫。” “不错,离宫之前,汤公公也曾说起过。”诸葛忆荪说道。 “是,夫人可知,这五万两银子,最大的一宗是用来采买什么的?”霜娥问道。 “难道是行宫侍奉的宫女太监?” “奴婢最初也是这样以为,谁知道择选宫人,共两百人,只花了五千两银子,”霜娥说道,“花销最大的一宗,竟然是采买木材的,但是这木材,就花了三万多两银子。” “究竟是买了什么样的木材?竟花了这许多的银子。”诸葛忆荪问道。 “那账上写着,夫人所住的灵苏宫、宁王殿下住的圣榆堂,年久失修,木材朽坏,皆重新采买,打造家具、修整廊厦、新贴墙壁,皆用灵香木、云杉木、沉香木与文柏木。”霜娥说道,“这些木材皆是最名贵的,自然靡费也就最多。” “这倒是,若是真的灵香木做的精巧器具,可比金银香料贵重多了。”诸葛忆荪说道。 “是,奴婢也是这般想,只是这里头有没有滥竽充数、鱼目混珠之事,奴婢不敢担保,于是找了一位跟咱们一同来的木匠,姓齐的,一同去库房中查验。” “查验的结果如何?” “回禀夫人,这库房还剩余的灵香木、云杉木、沉香木和文柏木倒都是真材实料,夫人的灵苏宫中所用的木料也都是真的,只是宁王殿下的圣榆堂中所用的木料,竟有一半都是假的。”霜娥说道。 “什么?!”诸葛忆荪说道。 “这也难怪,”灵笳说道,“原本宁王殿下按理应住在游龙殿,只是夫人看这游龙殿虽然开阔敞亮,可过于古板,没什么兴味,于是让殿下住到了圣榆堂,都监他们若是有好木材,自然先紧着游龙殿,圣榆堂那里地方偏远,又不阔朗,原本只是祭祀之用,一年也去不了两回,用些价低质糙的木料搪塞,咱们有看不出来。” “这圣榆堂都用了些什么木料,来搪塞过关的?”诸葛忆荪问道。 “回禀夫人,”霜娥说道,“奴婢听齐匠人说,这圣榆堂原本用的灵香木,被换成浸了散香的鸡翅木,文柏木被换成了桧木,沉香木被换成了黄杨木,云杉木被换成了白松木,尤其是这文柏木,还是做房梁用的,他们都敢换成不结实的桧木,雪川城风大,若是房梁不结实,不小心伤着八殿下,这罪名他们担当得起吗?” “只这圣榆堂一处,他们可从中取利多少?”诸葛忆荪问道。 “奴婢估量着,总归有八百两银子。”霜娥说道。 “好,好,好,”诸葛忆荪说道,“这行宫有二十几处宫室,圣榆堂这样不大的宫室他们就能从中刮取八百两银子的油水,旁的地方就更不用说了。” “是啊,”灵笳也说道,“奴婢想,这八百两银子还是少的,或许他们就是为了捞油水,才故意换上了这劣等的木头呢。” “不错,若是真用上那千年不坏、万年不朽的好木头,免了往后的修修补补,岂不是挡住了他们的财路?”诸葛忆荪说道,“我看,他们正是为了谋财,才故意用的这些烂木头,先是以次充优、假货登账、冒领了银钱,先赚这一笔,等往后这不经用的木头朽坏了,修葺修缮还是他们来做,再赚一笔,如此一来,岂不是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了吗?当真是打的好算盘。” “奴婢正是这意思。”灵笳说道。 “论理,原该是工部领着人修缮宫事,再由都监来验收,只是如今咱们远在雪川,京城工部的人不能常来,修缮的活计便落到了雪川城的有司官员身上,这以次充优、冒领行宫银钱的事,只怕雪川城中的官员们也一定清楚,这便更坐实了都监与雪川官员勾结一事。” “夫人说的是,”霜娥说道,“奴婢看其他宫里采买的摆件,里头也有些猫腻,有好几件一看就是市卖货,满破不过几百文就能买一车来,可是登在上账,一件就是几十两,身价翻了千倍不止的不在少数,这里头有多少的油水,又都进了谁的口袋里,就可想而知了。” “你和灵笳、甘纶三个,小心避着些都监的人马,若是被他们问着,就说是我的吩咐,特意放你们出来走百病的,再四处查查,只怕还有,归整在一处,等明日将那都监找来,本宫和他算总账。” “是。”霜娥等人应道。 第405章 灵香木与鸡翅木 雪川行宫,圣榆堂。 这一日,诸葛忆荪让人将都监郭钦叫到了圣榆堂的东厢房来, 郭钦起初还不明就里,只以为是诸葛忆荪让他往东厢房里添几样东西,谁知道一进了圣榆堂,就看到几个太监一架浴桶抬了出来,放在院子里。 郭钦还不知道出了何事,只上前问安,“奴才参见夫人。” “都监大人,”诸葛忆荪语气轻佻、十分不屑地看着郭钦,“这圣榆堂的器具,可是您一手布置的?” “回禀夫人,并非是小人,而是圣榆堂的管事钱空,可是有何不妥当?夫人只说给奴才,奴才立刻着意去换。”郭钦说道。 “前些日子,宁王的乳母来报,说宁王身上起了些丘疹,本宫原以为是他生在京城,身子不适应雪川的气候所致,过了日子就会消退的,谁知道过了这几日,迟迟不见好,反而越发厉害了。”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恕罪,可是圣榆堂的奴婢们侍奉不周,让宁王殿下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会如此?”郭钦假意问道。 “本宫问过太医,说宁王身上的红疹,并非是饮食所致,仿佛是接触过什么不洁之物,于是让太医在这圣榆堂下上下搜检搜检,若是真有什么脏东西,找出来扔掉也就罢了,谁知道太医说旁的都甚是妥当,只有这净身的木桶,有些不妥。”诸葛忆荪看着那木桶说道。 “奴才疑惑,不……不知有何不妥?”郭钦说道。 “本宫派人从库房取来账篇子,账篇上写着清清楚楚,圣榆堂支取五尺长、两尺宽的灵香木浮雕百兽木桶一支,置于东厢房内,这账篇上说的明白,这浴桶该是灵香木的,怎么本宫看着不像?郭大人,您的眼睛利,不妨掌掌眼,看看这浴桶可是灵香木做的?”诸葛忆荪问道。 郭钦小步走上前去,伏着身子,只打量了两眼,说道,“回禀夫人,奴才眼拙,认不得这木头材质,既然账目上说这浴桶是灵香木的,那理应就是灵香木的。” “也好,既然都监大人不认得,本宫便找一个认得这木材的人来好好瞧一瞧。”诸葛忆荪吩咐道,“甘纶,去将齐匠人找来。” “是,”甘纶说着,往外头走去,不一会儿就将齐匠人找了过来。 “小人参见夫人,”齐匠人行礼道。 “齐匠人不必多礼,快起来吧。”诸葛忆荪又对一旁的郭钦说道,“都监大人,这位是齐匠人,是咱们宫里头拔尖的木匠,少府监左校署的能手,宫里头许多木制器具都是经由齐师傅的一双巧手打造的,连陛下、故去的元懿皇后都对齐匠人的手艺赞不绝口呢。” “老师傅有礼。”郭钦听了,也连忙作揖。 “都监大人不必多礼,”诸葛忆荪说道,“齐匠人整日见与木头打交道,这浴桶是用什么木头做的,齐匠人是最清楚不过的,如今当着都监大人的面,齐匠人,你就掌掌眼,看这齐王所用的木桶,究竟是什么木材的吧。” “是,”齐匠人说着,走到那浴桶前,看了片刻,又仔细嗅了嗅味道,上前对诸葛忆荪说道,“回禀夫人,这浴桶是鸡翅木做的,只是不知为何有股异香,这香味倒是与灵香木有些相似,只是灵香木乃木本自带的香气,而这鸡翅木中的香味,更像是某种草本的花香,至于是那种花,连小人也一时分辨不出,小人只知道,这浴桶的木材的确是鸡翅木,并非灵香木。” 郭钦听了,眼神十分慌张地样子,也不敢抬头看诸葛忆荪和齐匠人。 诸葛忆荪又问道,“这鸡翅木本宫看着品相倒是不错,不知价值几何啊?是否与灵香木相当吗?” 齐匠人笑着摇头说道,“小人在宫中供职,并不知这两种木料价值究竟是多少,只是鸡翅木的品相即便再好,也不及灵香木分毫,宫中人人皆可用鸡翅木,只是灵香木的器具,只有太皇太后殿下、皇帝陛下、皇后娘娘,还有几位份尊贵的嫔妃娘娘,再者,就是陛下宠爱的皇子、公主可用,旁人是用不得的。” 诸葛忆荪听了,问一旁的郭钦,“都监大人,您可听见了?这账篇子上,明明支取地是灵香木浴桶,为何宁王用的时候,换成了这廉价的鸡翅木?还被人用什么下等的香料浸泡过,宁王年幼,皮肤稚嫩,用这样的浴桶沐浴,怎么能不受其所害?这究竟是何人偷天换日,你身为行宫的都监,今日可要给本宫一个交代!” “夫人恕罪,奴才实在不知,请夫人给奴才三日期限,奴才回去一定将此事彻查明白,好给夫人交差。”郭钦说道。 “你先不必忙,”诸葛忆荪说道,“说不准这圣榆堂里,还有旁的鱼目混珠之物呢,霜娥!” “奴婢在。”霜娥应道。 “你带上账篇子,与齐匠人一同在圣榆堂四处悄悄,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也好让都监大人一并处置了。”诸葛忆荪吩咐道。 “是,”霜娥应着,先是领着齐匠人、两个宫女、四个太监进了圣榆堂的东厢房,霜娥念着账篇子,齐匠人上去查验,若是有和账上不符的东西,一并抬到院子里,让都监和众人看着。 不一会儿,就有三四件脚凳、香兀被抬了出来,这脚凳和香兀上还有灰,一看便知道是不常用之物。 “灵笳,”诸葛忆荪又吩咐道, “奴婢在,” “你带人到库房去,将采买圣榆堂器物的太监给本宫叫来,本宫要当面问他。”诸葛忆荪说道。 “是,”灵笳应着,带上两个宫女、四个禁军将士一同往库房疾步走去。 霜娥与齐匠人不一会儿的工夫,就将东西厢房中所有名不副实的器具都找了出来,又让姜氏带着常佺先去灵苏宫玩,霜娥又去圣榆堂的正殿搜检,谁知道只有两件滥竽充数的,其余的都无错漏。 灵笳也将那采买太监拿了来,那太监看着院子里摆满了以次充优的器物,又看着诸葛忆荪拿了张太师椅,在庭院当众坐着,一旁的四个女官与四个宫女,一旁是七八个相貌威严的太监,两边还有虎贲郎穿盔带甲的将士。 那太监姓于,连忙上前给诸葛忆荪请安, 诸葛忆荪捧着一盏茶,若无其事地品着问道,“这些器物你可认得?可都是你采买进宫呢?” “这……是。”于太监知道东窗事发,瞒不住了,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诸葛忆荪将茶碗放在一侧,一拍椅背,对其呵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拿这种东西来糊弄本宫?还害得宁王染病,中饱私囊,谋害皇子,你有多少个脑袋可以砍的?!”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小人也是一时糊涂。”于太监连忙叩首道。 “你打量陛下远在京城,我们母子是糊涂不知事的,所以存心欺瞒我们母子,”诸葛忆荪神情悲戚地说道,“你们奴大欺主,只打量我们母子是软弱的愚人,又无人作主,才这般小觑蔑视我们母子,恨不得把行宫里所有的东西都塞进你们自己的口袋里,你们才称心如愿,是不是?本宫这就给陛下写信,让陛下委派钦差御史来料理此事,定要将你这刁奴处以极刑,株连三族,以儆效尤,才可泄本宫心头之恨!” “夫人饶命,夫人明鉴,奴才不敢欺瞒夫人与宁王殿下,也是受人胁迫、被人指使啊。” “受人胁迫?被人指使?何人胁迫你?又是何人有这样大的胆子,敢指使你做这样的事?”诸葛忆荪问道。 “是,是……”于太监抬眼看着一旁的都监郭钦,“是都监大人。” 第406章 给你条生路 “你胡说,夫人明鉴,奴才并未吩咐他做过这样的事。”都监郭钦连忙跪下告罪道。 “奴才没有胡说,”于太监说道,“夫人明察,奴才只是个买办,若没有都监的授意,哪里会有这样大的胆子?” “你好大的胆子,是谁指使你的,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存心污蔑本官?!”郭钦指着于太监说道,那只手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夫人明鉴,奴才不敢扯谎。”于太监说道。“若夫人不信,只将库房的账目取来,与库房中所存之物、各宫支取之物一相比对便可知晓。” “是啊,都监大人,”诸葛忆荪说道,“这采买太监们出宫去采买回来,您这个七品都监理应验收的,他们哪里会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将这样劣质粗糙的玩意收进库房里,又堂而皇之地摆进圣榆堂呢?” “这……”郭钦听了,也百口莫辩。 “回禀夫人,据奴才所知,又何止圣榆堂这一处呢?”于太监说道,“除了紫阳殿、灵苏宫与游龙殿这几处夫人居住、服侍的人最多的宫殿,行宫里旁的几处如太和堂、天兴堂、怀柔堂、怀瑾堂、圣榆堂、五华台都是这般,里头的摆件、器具有一小半都被人换了,不知道运到什么地方去发卖了呢。” “你……”郭钦指着这个太监说道。 “郭钦,你还有何话说?陛下任命你为行宫都监,你便是这般为陛下和本宫效力的吗?!”诸葛忆荪站起来对一旁的郭钦呵斥道。 “夫人,夫人……奴才不曾做过这样的事,还请夫人明察,奴才行事一向耿直,在行宫当差的这些日子,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因此这些小人在背地里联起手来,故意诬陷奴才啊,请夫人明鉴,莫要中了小人的奸计啊。”郭钦说道。 “不论如何,这偷天换日之事,不管是你,还是采买之人,都脱不了干系,”诸葛忆荪吩咐道,“来人!” “有!”几个虎贲郎上前应道。 “将郭钦还有这采买太监,一同给本宫押入大狱,听候处置!” “是!末将遵命。”几个虎贲郎将郭钦和于太监都拖了出去。 诸葛忆荪又将霜娥叫到跟前,吩咐道,“好丫头,这几日你再去库房看看,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一并理清楚、弄明白了,也好让都监死心。” “是,奴婢明白。”霜娥说道。 “甘维,”诸葛忆荪吩咐道,“这几日你去打听打听,这行宫里的人可是真的看不惯郭钦的行事作风,许多人背地里对他怀恨在心,他们之中究竟有何过节,你且去打听明白了,咱们初来乍到的,也好提上灯笼走道儿,不至于两眼一摸黑。” “是,奴才明白。”甘维应道。 正说着,伯彦和月娇走了过来,伯彦上前作揖道,“见过姨母。” “伯彦,你怎么到圣榆堂来了?”诸葛忆荪看伯彦渐渐地与自己亲近,心中也十分欣慰,一改愁容,微笑着望着伯彦。 “来找佺儿弟弟玩。”伯彦说着,走到庭院中,看着那几件木头家具,问道,“这些木头家具,怎么都抬到院子里了?” “哦,是这些家具有些不妥,姨母准备再换一批更妥当的进来。”诸葛忆荪说道。 “那这些木头东西,也要给梁叔叔,让他卖到婆绵去吗?”伯彦问道。 “给梁叔叔?”诸葛忆荪问道,“是何人将这些木头东西,给过梁叔叔呢?” “不知道。”伯彦摇了摇头,“从前听梁叔叔说过,他就是去西凉、婆绵卖木头的。” 诸葛忆荪笑了起来,“这个不假,我看你是想念你梁叔叔了吧。” 伯彦眼睛放光似的点点头,“姨母,你也认得梁叔叔吗?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已经好久没有见他了。” “伯彦乖,你梁叔叔就快回来了。”诸葛忆荪说道。 雪川行宫,监牢。 那都监被脱去了官服,穿着一身素服,不过才两天,整个人就仿佛苍老了一圈似的,正卧在草席上,朝着牢房外头张望。 突然有一阵阵的脚步声传来,监房的狱卒还说道,“参见夫人。” “打开牢门吧,本宫有事要问郭都监,你们连日当差,也辛苦了,本宫让甘绒给你预备下了酒菜,下去去用一些吧。” “是,小的们多谢夫人体恤。”狱卒们说着,也打开监房锁链,推开监房过道的门,退了出去。 “都监大人,别来无恙否?”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怎么到这样肮脏不堪的地方来了?岂不脏了夫人的丝履?”郭钦说道。 “大人还有心惦记本宫的丝履,怎么不惦记惦记自己的身家性命呢?”诸葛忆荪问道。 “奴才的身家性命,如今都在夫人手中握着,要生要死还不是夫人一句话的事?奴才又能如何呢?既然无可奈何,费心惦记又有何用。”郭钦说道。 “大人是明白人,本宫便打开天窗说亮话,”诸葛忆荪说道,“昨日本宫已经派人,将库房中的亏空和各宫中支取的不实之物,已经清查明白了,大人好手笔,一伸手,便从行宫捞了两万两银子揣进了自己的怀里,若不是亲眼所见,简直是难以置信。大人敢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做这样的事,当真是丝毫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诸葛忆荪接着说道,“若是本宫一封书信递回宫里去,不管大人的背后有谁撑腰,只怕都活不成了。” “奴才做下了这样的事,自知没有活路,但听夫人处置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过本宫并不想把事做绝,大人也可以照样做你的都监,那查出来的亏空,本宫也可以不追究,替你遮掩过去。” “夫人……”郭钦支支吾吾地说道,“当真愿意放过小人?” “只是从今往后,你的命就是本宫给的,你只能听从本宫的命令行事,不管是宫里头、京城里,谁吩咐你做什么,都要来告知本宫,如何应对宫里的人,也要本宫说什么,你便回什么,若果真能如此,本宫不仅不会杀你,还会让你得到比裴氏许诺给你的百倍的东西,让你活得比如今体面百倍。” “夫人明鉴,奴才只听从陛下与内侍监大人之命,并不听命于什么裴氏,想是其中可有什么误会?”郭钦试探着说道。 “你若是再这般欺瞒本宫,那这条命可是你自己不爱惜,存心要舍弃了生路,往死路上奔了。”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 “难道要让本宫将你写给工部员外郎裴守义的礼帖拿来,你才肯承认么吗?!”诸葛忆荪说道。 第407章 巧用郭钦 “哼,”诸葛忆荪想起那礼帖上写的内容,不禁冷笑起来,“都监大人拿着宫里的薪俸,当真是做的好差事啊,将宫里的灵香木偷换出去,让能工巧匠雕刻成一双鸳鸯,还托人献给如今风头正盛的裴氏家族,拿行宫里的东西去作你的人情,为的只是让裴家人把你放在眼里,还敢说你与裴氏没有勾结吗?” “夫人开恩,奴才再不敢欺瞒,今后一定唯夫人之命是从,再不敢做背主忘恩之事。”郭钦说道。 “那便好。”诸葛忆荪说道,“虽说行宫亏空的东西,本宫可以不上报陛下,可是价值两万两银子的宫产,也不能如此轻描淡写了事!” “是,是。”郭钦说道,“还请夫人给小人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小人一定报答夫人之恩。” “也好,虽说行宫之中出现亏空,不算是什么稀罕事,可是别人本宫管不着,这雪川行宫往后,若是再有这样的事,本宫决不轻饶。”诸葛忆荪说道。 “是,奴才明白。”郭钦说道。 “再有,这些被你和你手底下的太监,偷换出的宫中珍贵之物,留到了什么地方,是偷卖给了商贾,还是和那对灵香木鸳鸯一般,当做礼品,献给了朝中、州郡上的大人们,每一笔都给本宫交代明白了。” 诸葛忆荪说着,吩咐一旁的甘维,“抬张桌案、拿些笔墨纸砚进来,” “是,”甘维应着,吩咐几个太监将牢房门的打开,将桌案、笔墨纸砚放在郭钦的面前。 “这每样东西,是什么时候、如何偷运出去的、被运到了什么地方,有那几个人经手,一笔一笔都给本宫写清楚了。”诸葛忆荪吩咐道。 “是,奴才遵命。”郭钦应道。 “若是还有什么不尽不实之处……”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放心,”郭钦说道。“小人再也不敢隐瞒。” “若真能如此,也算是本宫今日没有与你白费口舌。”诸葛忆荪又吩咐一旁的甘维,“让两个妥当人在郭钦的身边伺候着,添饭倒茶,也别委屈了他,至于他的一饮一食,本宫都会专门派人送来,牢房外面,也有易将军带人看守,你辛苦这两日,断断不能出什么差错。” “是,小人遵命。”甘维应着。 诸葛忆荪又望着远处的郭钦一眼,看郭钦下笔坚定,并无犹疑,才稍微安心一些,带着人出来。 往灵苏宫走的路上,灵笳搀扶着诸葛忆荪问道,“这郭钦犯下这样大的过错,如此卑劣,夫人为何不以重罪处置了他?” “若是处置了他,宫里头再派一个人来,你觉着,会比郭钦更好吗?”诸葛忆荪问道。 “这……奴婢不敢保证,”灵笳说道,“只是他们看夫人这样料理了郭钦,一定会对夫人多有畏惧,不敢再像郭钦这般欺瞒夫人。” “明着不敢,暗地里是什么盘算,咱们又如何能知道?”诸葛忆荪说道,“再说了,这郭钦与裴皇后的人有勾结,处置他不难,若是让裴皇后和裴家的人起了疑心,她对咱们好不容易放下的戒心,又重拾了起来,如此一来,咱们在行宫,就越发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夫人说的是,”灵笳说道。 “杀了郭钦,是最简单的,对咱们而言,只是发泄了一时的私愤,又有什么真正的裨益呢?”诸葛忆荪说道,“留着他,收为己用,那用处可就不同了。” “夫人说的是,”灵笳应着,“俗语说,攘外必先安内,咱们初来乍到的,对这行宫里的人是如何想咱们、看咱们的,一时还摸不清楚,有了这郭钦在,咱们就可用他,替夫人来收服行宫里的人心了。” “正是此意,”诸葛忆荪说道,“再有,这郭钦也算是给本宫做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灵笳问道。 “他敢将宫里的东西偷运出去,当做他私人的礼品送给朝中的官员们,而那些官员们还真敢收下,等他交代清楚究竟是哪些官员收受了他的贿赂,再与库房的账篇一对,咱们的手里便有了这些官员的把柄,只要有这个在,将来这些官员们也会畏惧咱们三分。”诸葛忆荪说道。 “是,如此看来,这郭钦还的确是帮了夫人的一个忙呢。”灵笳说道。 “再有,郭钦的为人,也并非一无是处。”诸葛忆荪说道,“那一日,咱们刚到行宫那会儿,你看紫阳殿的筵席安排得甚是妥当,一丝不苟的,我让他替我去款待慰劳禁军的将士们,他也做得很好,给你们安排宿处,接忆蓁与伯彦入行宫来住,也没有一个人说个不字,他也不装腔作势的,这些人情世事虽然不大,可是能料理周全了,也并不容易,他却能处置得得心应手的,可见也是有些门道的。” “可不是?在这些事上,郭钦倒也是个用心的。”灵笳说道。 “咱们大黎在各州府郡县上,一共有十几处行宫,没有一处的行宫都监是廉洁奉公的,像郭钦这样的不在少数,若是能及时回头,咱们也该给他个机会,善用他的好处,对咱们的裨益大着呢,若是他死性不改,就怨不得本宫了。”诸葛忆荪说道。 刚走到灵苏宫门前,滟笙就上前来禀告,“夫人,甘缪回来了。” “果真,去了这些日子,总算是回来了,”诸葛忆荪说道,“他眼下在何处?” “就在宫里候着呢。”滟笙说道。 “快带本宫去见他。”诸葛忆荪说着,往灵苏宫走去,走到后堂,看到甘缪怔怔地立在堂中。 诸葛忆荪还故意放轻了脚步,想上前去吓他一下。 “嘿!这大白日的,发什么呆呢?”诸葛忆荪笑着说道。 谁知道甘缪见了诸葛忆荪这般,也欢喜不起来,满脸的苦笑,仿佛有满腹的心事。 “怎么了?”诸葛忆荪看甘缪这神情,十分疑惑,“可是牙疼?因此不敢咧嘴?若真如此,让太医给你开两副下火的药吃一吃。” 甘缪苦笑着摇摇头,恨不得落下泪来。 “可是城中境况不好?”诸葛忆荪看甘缪这般,才知道情况不妙,这才一本正经地问道。 甘缪点点头,一把跪在地上,浑然不顾眼前的许多人,啜泣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摇着头。 “这雪川城中光景究竟如何?还不快说啊!”诸葛忆荪略带怒意地问道。 第408章 垒墙分治 甘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小的在雪川城中住了这些日子才知道,原来如今的雪川城,被分隔成了两块。” “雪川城方圆几十里,有一半都是依山而建,城里头地形崎岖不说,百姓少说有十几个族属,如何能被分成两块呢?”诸葛忆荪疑惑地问道。 “夫人可记得宣化门?”甘缪问道。 “自然记得,正是雪川城西面的正门。”诸葛忆荪说道,“难道如今的雪川城以宣化门为界,将南北区分开了?” “正是。”甘缪说道。 “这是何人的主意?”诸葛忆荪问道。 “还能是谁?一定是城里那些为官做宰的老爷们,”月娇说道,“雪川城南那样的好地方,他们自然是先占起来,再把寻常百姓赶到山路多、冬天冷、还时常缺水的北城去。” “可真是这样?”诸葛忆荪问道。 “是,只是被赶到城北去的,并非是寻常百姓,黎人的百姓仍旧住在城南,而几年前,大黎军队攻破雪川城后,就陆续将城中的旧民,迁到了城北,又以宣化门为界,在中间垒筑起一道高墙,墙的南边是黎人官员与黎人百姓所居之地,墙的北边是雪川旧民杂居之所,好好的一个雪川城,被硬生生的从中分开,隔成了两半。”甘缪说道。 “他们为何要如此安排?那城北多商铺、作坊,所产之物颇丰,若没有城北之民的供奉,城南的雪川世家公卿又如何能住的这般舒适?建了这一堵墙,岂不是形同自废武功吗?”诸葛忆荪问道。 “小人听说,是雪川刚被纳入大黎版图,被朝廷委派的官员接管之时,城中人不满这些黎人官员在城中为非作歹,还好重刑、无仁义,若是雪川旧民犯了一点错,便会被绑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身裸体,当众鞭笞棰楚,激起了不少的民怨,又两任雪川太守、一位别驾、两个司马、三位府丞都被人暗杀。” “做得好!这才是我们雪川的好儿女!”月娇赞道。 “解气归解气,可是正因如此,州府之人又如何会善罢甘休呢?”甘缪说道,“虽然不曾查清究竟是何人暗杀,雪川旧民又层层包庇,甚是团结,州府官员一时还不能奈他们如何,于是才想出了垒墙分治的主意。” “这雪川城东西足足有三十里呢,要垒堵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月娇说道。 “这有何难?”诸葛忆荪说道,“他们连雪川城都能打下来,还垒不了区区一堵墙吗?” “夫人说的正是,”甘缪应道,“民力不够,州府的人便征伐城外的村民们进城垒墙,以徭役免赋税,若是人手再不够,就调来巡防之兵,强行征伐百姓进城垒墙,不过三个月的工夫,这墙就垒成了,又花了一个月的功夫,安插了十个哨所,日夜看守。” “那后来呢?”诸葛忆荪问道。 “后来,州府官员便下令,雪川城的旧民一律迁往城北,限期一月,若有不从者,轻则受棍杖之刑,重则流配异乡,州府的人还说,早迁过去的,不仅可以免一年的税赋,还可分到好的房舍,若是晚过去的,税赋加倍,兴许连一间正经的房舍都分不到,只能睡街边的窝棚,如此一来,原本的城南旧民,大都抢着往城北跑呢,生怕睡当街的窝棚。”甘缪说道。 “那城南原本的雪川世家呢?”诸葛忆荪问道,“这些世家公卿可是在城南住了三百多年了,从雪川建城那会儿就迁到了城南住,世世代代皆住在城南,又都是诗礼簪缨之族,不会为了这点小利,连祖宗的基业都要抛却吧。” “小人听说,州府的官员对这些世家另有安排,若是肯迁到城北去的,州府不仅是分给他们大宅,还会赐给他们一官半职,让他们来管辖城北的雪川旧民,城北之民每年的税赋,只交给他们,再由他们上交州府。” “那不肯走的?”月娇问道。 “或者被州府的人强拉到了城北去,还有那些抵死不从,甚至组织家丁与州府武力抗衡的,就都被抄家灭门,一个都不留下,那一年,不知道因为这事,死了多少的人,从上流的世家公卿,到市井的贩夫走卒,在崔氏率兵入城大开杀戒后,又足足有三成,死在了这场迁徙之中。”甘缪说道。 “亡国之人,大都如此。”诸葛忆荪神情沮丧地说道。 “只是,侥幸活下来的城北之民那时候还不曾想到,这场灾殃,才刚刚开始。”甘缪摇着头说道。 “这话怎么说?”月娇问道。 “当日雪川城破,黎军是从城北打进来的,又在城北纵火,多少房舍,被付之一炬,因此城北能居住之屋,本就不多,迁到城北之人,有许多人家都住在断壁残垣之中。”甘缪说道,“再者,城北原本的商贾,多数在战乱之前,早就流散到别处,这商贾们一散,城北就更是死寂一片,万分萧条。” 月娇与诸葛忆荪听了,仿佛不敢相信一般。月娇淡淡地说道,“想当初,我与姐姐时常偷跑到城北去逛,城北虽然不及城南那边层台累榭,多是高门大户,好不气派,而且城北多山,并不好走,可最是热闹,各国往来的游人商贩、僧侣道人,边地都是乐坊、食肆、茶楼、酒馆、赌场、青楼,鱼龙混杂,好不快意,如今怎的变成了这般?” 甘缪接着说道,“这就算了,还有州府的小吏,动辄便派人去搜刮盘剥,以至于城北街巷的铺子十家有九家都关着,许多人受不住小吏袭扰,都逃到了城外,街巷中只剩下衣衫褴褛的流民乞丐,还有即将的孩童,旁边就有饿狗守着,只等他咽了气,那饿狗便上前去捕食他们的尸体啊。” “怪不得,怪不得。”诸葛忆荪说道。 “姐姐说什么呢?”月娇问道。 “怪不得那一日伯彦在溪边说出那样的话,他一定见过饿狗扑咬孩子的场景,才会说出那样的话。”诸葛忆荪说道。 “只是,忆蓁姐与伯彦也住在城北吗?怎的从来不听忆蓁姐说起过呢?”月娇问道。 第409章 雪川出了个山大王? “其实,这城南城北之间虽然有高墙相隔,”甘缪说道,“也并非铁板一块,听说,若是家中有银钱的,还可以贿赂城南小吏,让他们在城南寻一处房舍安身也是有的,只是多数的雪川旧民,都被迁徙到城北,有手腕、家中又有足额的银两迁到城北的,不到十之一二。” “看来这城墙虽高,架不住有老鼠挖洞。”月娇说道。 “是,”甘缪说道,“再者,二小姐当初是随着梁大哥,还有南虞的商队一同来的,南虞的商队自不必说,梁大哥是黎人,自然有法子能在城南赁上几间屋子,给二小姐与小公子住的。” “以梁大哥的心思,倒也不难,”诸葛忆荪说道,“只是我伤心的事, 为何在先前的家书中,不管是忆蓁还是梁大哥,竟然一句都不曾提及此事?这城北之民,如今不过是在等死而已,难道他们就忍心看着城北之民惨死吗?” “或许是忆蓁姐和梁大哥怕姐姐操心吧,”月娇说道,“咱们那会连宫里的许多事儿都疲于应对,被发落到了行宫去,即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呢?还不是白操心罢了。” 诸葛忆荪也不答话,只对甘缪说道,“这些日子你辛苦了,好生下去歇着吧,且休养几日,等过些日子,我还有事烦劳你。” “夫人客气,小人告退。”甘缪说着,退了下去。 “你们也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诸葛忆荪对月娇和灵笳等人说道。 “姐……”月娇刚要说话,可是看着诸葛忆荪背过身去,灵笳也走上前来拉着月娇的衣袖,二人只好退了出去。 又过了几日,诸葛忆荪寻来一身西越人的装束,只寻来甘缪,避开众人,混入雪川城去。 到了城北,街上景象果真如同甘缪所言,往日街市上的繁华褪去,诸葛忆荪走在其中,如同置身地狱。 正在走城北的街市上,一个老人饿昏了过去,几条黑狗看老人身边无人,于是围了过来,刚要下嘴,诸葛忆荪拿起石块,狠狠地掷在那黑狗的腿上,黑狗惨叫一声,便狼狈逃走了。 只是那昏倒在地的老人也不济事了,甘缪上前去探了探鼻息,无奈地对着诸葛忆荪摇了摇头。 回到行宫之后,诸葛忆荪一日不吃不喝地,觉得一饮一食都没了滋味,食不下咽,夜不安枕,几日都是如此。 这一日,甘维走了进来,将郭钦的供述呈到了诸葛忆荪的面前,诸葛忆荪一看那供述,便来了精神,问道,“该说的,可都交代明白了?可有遗漏、不实之处?” “回禀夫人,奴才与霜娥对过账目,但凡郭钦所写,在账目之上皆可查证,霜娥姑娘也仔细审问过一众采买太监,皆无错漏。” “那便好。”诸葛忆荪说道。 “奴才担心郭钦不老实,每日都会拿上他的供述,重新问他一遍,并无不符之处。”甘维说道。 “将他带到后殿去,我有事问他。”诸葛忆荪说道。 不一会儿,甘维就派人提着郭钦,过了灵苏宫后角门,带到了后殿里,诸葛忆荪与月娇早就在后殿中等着了。 “将他眼上的黑布摘下,手上的镣铐解开吧。”诸葛忆荪吩咐道。 “多谢夫人,”郭钦叩头道。 “你的供述,本宫看过了,算你乖觉,若是有一处瞒着我,让我查出来了,你可就活不成了。”诸葛忆荪说道。 “小人不敢,”郭钦说道,“小人这条命是夫人给的,哪来还敢蓄意欺瞒?” “那好,本宫还有事问你,”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请讲。” “你这供述上,有不少东西都流进了雪川城的官员们家里,像这沉香木菩萨造像,雪川太守的寿辰那一日献给了他,还有黄蜡三清摆件,献给了喜好炼丹修道的雪川别驾,一对三彩天王,雪川府丞乔迁之时,着人送给了他。我可曾记错?”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好记性,不曾有错。”郭钦红着脸说道。 “你如此频繁地给雪川城中的官员们进献珍宝,所求究竟为何啊?论官位,虽然你品阶只在七品,可你是宫官,代表的是皇家,与他们有君臣之分,并不矮他们一截,何必这般勤于趋奉、自降身价呢?”诸葛忆荪说道。 “回禀夫人,小人这般,并非为了自己,说起来,还是为了咱们行宫考量。”郭钦说道。 “这是何意?” “夫人您想,咱们行宫里的吃用之物,无不源自雪川城里,还有若是哪一处宫室需要修修补补的,凭咱们宫里的几个匠人怎么够呢?也保不齐要与州府上的人打交道,都说强龙难压地头蛇,若是不把他们伺候好了,万一有什么事,只怕做起来会棘手啊。”郭钦说道。 “这倒也是,只是依我看,你巴结他们,也并未全都是出自公心吧。” “夫人明鉴,小人挪用宫中物件,要献给京中的大人们也好,要送到南虞、婆绵等地发卖了也好,要送回小人家中,藏在库房里也好,这一路上,免不了路过各州府,头一个路过的就是雪川,若是与州府上的人生疏了,到时候岂不为难吗?”郭钦说道。 “你想的倒是周全,”诸葛忆荪说道,“只是万一遇上个清廉的州官,送这些个东西不仅不济事,反倒成了赃证,难道你就不怕?” “夫人明鉴,恕小人直言,这雪川州府上的官员,哪个是清廉的?”郭钦说道,“这在雪川地界上,山高皇帝远的,朝廷也甚少派遣御史前来,他们就是这里的山大王,连城中的雪川王府都霸占起来,当日雪川太守的寿宴,便是在雪川王府的正殿中摆的寿宴,那场面,比正经的王爷还阔气呢。哪来还是个清廉的?” “这可不是小事,你所说的可有虚言?”诸葛忆荪问道。 “小人不敢弄虚作假,句句属实。”郭钦说道。 “这雪川城也算是边境要塞,往东可到南虞,往西可通婆绵,北面便是大黎南境诸州,往西北,走水路,还可以去西凉,如此险要之地,朝廷怎么这般不放在眼里呢?连个巡察使都不往这里派遣?”诸葛忆荪问道。 “小人并非州府之人,不懂这些,只是每次赴宴,也听那些州府之官说过,一来是这雪川实在是山高路远,陛下委派的巡察使、御史、钦差,走到宁夔两地也就完了,不再往雪川来,再有,如今的雪川徐太守,在京中人脉颇广,尤其是吏部的几位郎官,他都相熟,即便是有御史前来,能派到雪川来的,也都是京中不得志、家中根基不深、不被器重的御史,才会被派到这万里之遥的蛮夷之地,只恨不得多捞些银钱,走个过场也就完了,哪里会真的办事?这些年来都是如此。” “既是京中的御史大人们不来,本宫是西越蛮夷之人,雪川出身,本宫到了这雪川地界上,倒要会一会这位徐太守。”诸葛忆荪说道。 第410章 不亏本的买卖 “夫人打算怎么做?若是有用得上奴才的地方,请夫人尽管吩咐。”郭钦说道。 “你倒是乖觉,”诸葛忆荪说道,“说起来,这行宫里头,也就是你与雪川州府上的官员有所往来。” “奴才不敢。”郭钦作揖道。 “若是你能替本宫拿住他们的把柄,坐实了他们的罪,本宫倒是可以让你将功赎罪,从前你用行宫之物行贿一事,本宫可以不计较。”诸葛忆荪说道。 “多谢夫人。” “只是,你藏在家中的、倒卖宫中之物换来的银子,可要尽数交还,毕竟你从行宫中偷运出去的东西,足足有数万两之多,够咱们宫里一两年的开销了。还有数日,就是年关,本宫与宁王在此,陛下心里惦念,少不得宫里头会派人送些东西过来。若是你投运出宫之物不交还上来,亏空太大,一时被宫里的人知道,到时候追查到了你的头上,连本宫也保不住你的。”诸葛忆荪说道。 “是,奴才明白,奴才既然已经诚心悔悟,便再没有昧下赃物的道理,夫人不说,奴才也要想法子交还的。”郭钦说道,“多谢夫人为奴才打算,奴才今后对夫人一定忠心不二。” “也罢,本宫暂且信了你的忠心,什么时候你能替本宫料理了那些州府上的蠹虫们,本宫定会嘉奖你的忠心,”诸葛忆荪说道。“这些行宫中的物件,即便是你有能耐偷运出去又如何?不还得藏着掖着,如同老鼠一般,是见不得天日的,若是此事你能办得周全妥当,成全了本宫的心,本宫会将比这些更珍贵十倍的宫中珍宝,光明正大的赏赐给你,到时候岂不心中坦荡?也不必这终日如做贼一般,战战兢兢的,也没什么意思。” “是,奴才明白。”郭钦说道。 “再有,此事本宫虽不计较,可是,也不能不给行宫里的人一个交代,否则,这宫规岂不成了摆设?本宫对外就说,你侍奉宁王不周,身为都监,不能清查圣榆堂的亏空,对手下多有宽宥纵容,治你一个失察之罪,去刑房领四十板子,你可心服?” “奴才认错领罚,没有什么不心服的。”郭钦说道。 “那便好,甘维,”诸葛忆荪吩咐道,“将都监大人带下去吧,解了他的镣铐,打完了板子,再给他拿些金疮药去,换身干净衣裳,再告诉霜娥,给他支取二百两银子,作为他日后打点州府官员的资费。” 诸葛忆荪又在甘维耳边说,“告诉刑房的人,不必真打,他身子薄弱,伤了筋骨可不好了,走个过场、稍微打两下,给他个教训也就是了。” “奴才明白,”甘维应道,走到郭钦面前,“郭大人,请吧。” “奴才告退。”郭钦磕了个头,被甘维带了出去。 到了第二日,诸葛忆荪亲自预备下了几样霜娥爱吃的菜肴,亲手提着到了库房去,还拿了宫中珍藏的好酒来,款待与霜娥一同清查账目的几个宫女太监,众人看诸葛忆荪这个行宫的主人亲自给她们斟酒夹菜,脸上自然有光。 诸葛忆荪一边陪着众人用膳,也说起郭钦的事,众人也听说了,诸葛忆荪下令打了郭钦四十板子,如今还卧床不起,不敢挪动,连都监都如此,更别说旁人,这些库房之人从此对诸葛忆荪也多了几分畏惧,不敢再搪塞欺瞒。 等用过膳后,诸葛忆荪将众人支开,只留霜娥与甘缪在侧,诸葛忆荪对霜娥说道,“好丫头,这几日在库房上忙里忙外地,你是在辛苦。” “奴婢不敢,奴婢也是做惯了这样的事儿的,得心应手,何来辛苦?”霜娥说道。 “这便好,”诸葛忆荪说道,“咱们行宫里如今的粮食还有多少,够咱们吃几个月的?” “回禀夫人,几个仓房都是满的,奴婢也去看过了,虽然这郭钦挪动了行宫里不少东西,可是这仓房里的粮食却未曾动,足够咱们吃到明年秋天的。” “那便好,”诸葛忆荪说道,“如今雪川城北饥民遍地,州府那起子没有心肝的可以不管,本宫不能不管。” “夫人的意思是?”霜娥问道。 “依我看,到不了明年秋日,宫里和户部就会让人送新的粮食来,咱们行宫人不多,上下严谨些,省出一个月的粮食来,让甘缪带人悄悄给城北的饥民们送去。” “咱们行宫一个月的粮食,足足有一千石之多。如此劳师动众,只怕会惊动了行宫的众人。”霜娥说道。 “无妨,即便是他们知道了,也不敢说什么。”诸葛忆荪说道,“再者,本宫与宁王一年的供奉万石,就当是从我们母子的供奉中拿出一部分来,赈济城中的饥民吧。” “是,”甘缪应道。 “只是,这也长久之计,”诸葛忆荪说道,“本宫问过郭钦,这行宫南边还有几百亩的田地,都属行宫所有,田地上还有些屋舍,如今冬日里,正好空着,甘缪啊,” “在。” “等你进城之时,若是城北之民中,有那些体格还算结实的、能走远路的,就将他们接到行宫南面的田地上,若是老弱,不宜走远路的,就在城北选几处妥当的房屋,将他们安置下来,每隔几日,让人送些粮食过去。”诸葛忆荪吩咐道。 “是,小人明日就派人去将那些田地上的房舍打扫出来。” “好,等将城北之民接过去一些,管过了饭,那房舍交给他们打理便可,等他们修养好了精神、有了气力,去城中接济老幼的事也交给他们,一则他们比你更清楚门路、更认得人,二则也让他们有些事做,若是闲在那里,性情懒了、只会张嘴吃饭不说,也容易生事,有些事给他们做也好,如此一来,也可省了咱们的工夫,只按月给他们粮米便可。” “夫人说的是。”甘缪应道。 “这几日你先带人过去,且合计合计饥民的人数,”诸葛忆荪说道,“也看看城北的守备如何,等过几日,郭钦好全了,让他随你一同去,就说从城北选一些人来行宫做事,量那州府之人也不敢拦阻。” “是,小人明白。”甘缪说道。 “依我看,夫人这想法甚好,”霜娥说道,“如此一来,只费一个月的粮米,不仅养活了城北的饥民,连咱们田庄上都有人打理了,如此一举两得,真是个好法子。” “好丫头,亏你知道我的心,”诸葛忆荪说道,“只是我心中想的,还远远不止如此。等甘缪将他们接来,我还有别的一番安排的,到时候还有烦劳你的地方呢。” ”奴婢不敢。”霜娥说道,“只是奴婢笨拙,只会理理账篇子,那田庄上都是些粗活,哪来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呢?难不成夫人也想让奴婢去和他们一块耕种吧?!” 第411章 雪川复兴之计 “即便是你想去耕种,我也舍不得。”诸葛忆荪说道。“再者说了,谁说住在田庄上,就只能种地了?依我看,能把一块土地打理好的人,未必不能把别的活计打理好,做起事来,未必就不如那些蝇营狗苟之辈,说不定,许多事交给他们来做,比那起小人,更让人放心呢。” “正是此理,”霜娥应道,“以奴婢的想头,州府上那些为官做宰的,一心都怎么想着往上巴结的,花天酒地、溜须拍马的本事的确少有几个人能比得上,旁的又能指望他们什么呢?不给州府的百姓们添乱,也就是他们积阴德了。” “正是这话。”诸葛忆荪说道。 “只是,夫人要劳烦奴婢做什么呢?难不成让奴婢教他们看账篇子吧。” “正是这个,”诸葛忆荪说道。 “啊?夫人莫怪,奴婢不甚明白,会看这账篇子,除了在库房上管管账,还能作甚?” “傻丫头,能做的事儿多着呢。”诸葛忆荪说道,“雪川这个地方,或者说,整个西越国的故地吧,平地少,山林多,即便是把西越所有能种稻米的地方都插上秧子,与南虞和东兴都是没法比的。” “的确如此,都说京城多山,可是京城的山和雪川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甘缪说道。 “不错,即便是丰年,雪川当地所产的粮食,也就刚能养活当地人而已,且不说去年大旱,又有风灾,即便是州府不盘剥城中百姓,雪川城也会边地都是饥民。”诸葛忆荪说道。 “这可如何是好?”霜娥说道,“若是今年再有个什么天灾,只怕咱们宫里的粮食,也不够吃的啊。” “这西越虽不宜耕作,有件活计那可是得天独厚,旁的地方都比不上的。”诸葛忆荪说道,“那便是经商,就拿这雪川城来说,往北可以到西凉、大黎,往西可以到婆绵,往东可以到南虞,还不止如此,西越故地的南面连同大海,原本的橘海城,每日往来船支少则数百,多则上千,驾驶船支还可以抵达贞女国、陆浑国、莱康国、出云国等地,可惜如今被南虞占着。” “不过也不碍事,只要借道婆绵,往来各处也并非难事,”诸葛忆荪借着说道,“若是想要城中之民不再挨饿,只盯着行宫南边的那些是不够的,莫说一年两收,即便是一年三收、四收也不够,还要组建几支商队才可,仍旧和以前父亲在时那般,让列国货物,都借道雪川,运往各地,到了那时候,雪川城中的百姓们不仅饿不着,还能留有富余,最起码,不必像今日这样,惶惶如丧家之犬了。” “夫人这话,奴婢明白了,”霜娥说道,“夫人放心,只要夫人有用得上奴婢的地方,只管吩咐,奴婢一定当仁不让。” 诸葛忆荪也笑着点点头。 “算算日子,梁大哥也该快回来了,”甘缪说道,“如今梁大哥跟着郡马爷,还有南虞的商团历练的,最是个精通买卖行市的,这组商队之事,夫人放心,有梁大哥在,定不会出岔子的。” “虽如此说,”诸葛忆荪说道,“只是,若要商队往来顺畅,还要先把雪川城里的那几只山大王、拦路虎都料理了,否则有他们在,没有商队敢再往雪川来。” “是。”甘缪说道。 “不光是咱们要使力,京城里头也要有所动作,把这徐太守的靠山先处置了,到时候对付他,不就容易了吗?”诸葛忆荪说道。 “听郭钦说,这徐太守与吏部的几位郎官甚是相熟。”甘缪说道。 “如今这吏部尚书王照为,与裴家人往来甚是亲厚,说不准,这徐太守也与裴家人有勾结呢。”诸葛忆荪说道。 “那一日,甘绎从宫里头递出来消息,”甘缪说道,“说如今三皇子陈王如今在陛下面前颇得宠信,在朝廷众臣之间也人望颇高,陛下前些日子抱恙,朝政之事都是三皇子在料理着,裴皇后对荣妃与陈王母子也是敢怒不敢言,裴家与陈王,早就已经势同水火,若是让陈王一派知道这吏部尚书与裴家人勾搭在一块,只怕第一个就想除掉这王照为。” “只怕陈王早就知道这王照为与裴家人有所勾结了,不过是制胜之法、将其一举扳倒罢了。否则以荣妃和陈王的性子,这王照为早就死上百次了。”诸葛忆荪说着。 “夫人说的是。”甘缪应道。 诸葛忆荪思量了一会儿,吩咐道,“甘缪啊,等一会儿,我写封手书,等明日,甘绎派的人来了,你只交给他,让他转递给祯嫔,祯嫔见了信,自会处置的。” “是,小人遵命。”甘缪应道。 诸葛忆荪让霜娥回库房去,自己和甘缪一同往灵苏宫走去。 在回去的路上,诸葛忆荪问甘缪,“甘缪,当初咱们在幽篁院,我与月娇说起雪川城时,说的如同世外桃源一般,与你今日所见,有些大相径庭吧。” “我不敢瞒夫人,的确有许多难以置信之处。”甘缪说道,“可转念一想,大黎的许多州郡也大都如此,就没有什么好讶异的了。” “你放心,终有一日,我与月娇口中所说的那个雪川城,终会重现西越高原的,等到了那一日,我和月娇带着你去城中逛去,带你去尝尝我们日思夜念的糕点,好不好?”诸葛忆荪像姐姐一般对甘缪说道。 甘缪也点点头,看着头顶明朗的星空,又看着诸葛忆荪坚毅的模样,脑海中也确信,那一日终会到来的。 第412章 珍宝换百姓 雪川北城,大榕树。 这一日,诸葛忆荪与月娇、灵笳、甘纶、甘绒换上便装,先跟着甘缪一同到了雪川北城。 而郭钦与甘维带上礼物,往州府打点去了,这次郭钦给徐太守送去的,是诸葛忆荪从皇宫里带来的珍宝,一套玳瑁扶桑树玉雕盆景摆件。 这原本是出云国的贡品,元淮在诸葛忆荪怀着嘉梨之时,献给了诸葛忆荪,诸葛忆荪知道,这扶桑树是出云国的妇人求子之物,树上的十只金乌象征着十个儿子,元淮当做一件珍宝似的,可诸葛忆荪不甚喜欢,只将这摆件收在了库房里,后来又带到了雪川来。 这扶桑树上的十支金乌神鸟,是用出云国本地所产的十中不同色彩的宝石、珊瑚等物雕刻而成,最难得是扶桑树枝,虽然外头贴着一层是玳瑁,里头确是一尊品相极好的出云绿玉,到了夜里,将烛火熄灭,这扶桑树里头的绿玉便会绽放异彩,连外头的一层玳瑁都被映衬出暖色的光芒,如有神迹一般。 那徐太守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山野小官,哪里见过这样的珍宝?一看到这玳瑁扶桑树玉盆摆件,连骨头都软了,眼也直了,不管郭钦央求他什么,都连连答应着。 郭钦原本说想从城北挑选五十个会料理田地之人带到行宫外头,后来看徐太守这样子,索性就说一百个。 徐太守听着,眼睛不离这扶桑树,口中说道,“莫说一百个,就算一千个,也随您去任意挑选吧,反正这城北的刁民,也只有饿死的份,也不如让您带了出去,给他们一条活路,也当是我徐某人积阴功了。” “太守大人此话当真?”郭钦问道。 “那还有假?”徐太守说道。 “如此,便多谢太守大人了,这玳瑁玉摆件也不算什么,我看那女人的库房里还有不少比这珍奇十倍的东西呢,等事情办妥了,下回还有珍宝相送呢。”郭钦说道。 “郭老弟也要小心,都说这女人厉害,在皇宫里的时候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万事还要小心,若是让她拿住了把柄就不好了。”徐太守还嘱咐道。 “太守大人放心,凭她省不省油的,如今到了这行宫里,就是被陛下冷落之人,和被关进冷宫的嫔妃有何两样呢?小弟我是行宫的都监,这行宫的一切自然都是我说了算,凭她到了这步田地,还能嫌弃什么浪来呢?”郭钦说道。 “如此,我也可放心收用了。”徐太守说道,“哎呀呀,这样的宝贝,我真是白活了半辈子了,竟知道今日才有幸一见,郭老弟,实在是多谢你了。” “太守大人哪里话?孝敬您还不都是应该的?”郭钦说着,也带人往城北去了。 而诸葛忆荪此次不曾带粮食,只带了一些点心和果子来,散给城北的老幼妇孺,一些饿了好几天的青年人也分得了一些,对诸葛忆荪多有感激。 等郭钦回来了,与诸葛忆荪说明了情状,诸葛忆荪这才放心,在城北深处的一株大榕树下,对城北的众人说明了来意, “乡亲街坊们,”诸葛忆荪说道,“我本是雪川人士,几年前因为那场大战,被拐带到了异国他乡,险些丧命,好在遇到了贵人,有了几分家业,今日再回雪川,看到雪川城物是人非,咱们雪川百姓,境况凄惨至此,实在心中不忍啊。” 诸葛忆荪说着,也和月娇一起哭了起来,而乡亲们听着,许多都十分动容,毕竟几年前那场大战,他们也都失去过自己的亲人,听到这话,哪有不落泪的? “如今看着乡亲们遭劫,挨饿受困,城南的州府之官也不管不问,这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我在城外,又几处庄子,如今庄子上正是用人的时候,若是乡亲们不嫌弃,不如就跟我到庄子上去,起码有个体面的安身之处,衣食虽然不丰盛,可到底也有身干净的衣裳穿,有一日三餐的茶饭吃,有个正经的活计做,不比在这城里头空耗流年、惶惶不可终日的好?” “我们倒是想出去,可是这城门巍峨,又有差役府兵看守,我们如何能出得去呢?”一个人说道。 第413章 行宫新气象 “这你们不必操心,咱们黄昏时分启程,我会让人打点好城门的看守,不会有人拦阻。”诸葛忆荪说道,“只是我力量有限,庄子上的房屋虽多,也容不下咱们所有的人不是?如今只能安顿一百人而已,过去以后,也有许多活计要做,不知有谁可愿前往?” 城北之民一听,大多数人终究是信不过诸葛忆荪这个外来人,可是有些人实在是饿得受不住了,只吃一些果子、糕点如何能填饱肚子呢?无奈之下,于是便与妻子说好,让妻子留在城中,自己挺身站了出来。 诸葛忆荪见状,于是又说道,“大伙儿放心,庄子上并不只收男子,咱们妇人家能做的事儿,不比他们男人少、不比他们男人差,用得着咱们的地方多着呢,若是想去的姐妹们,不必顾虑,只管跟着自己的丈夫、兄弟,或者自己孤身一人的,只管去便是,不必抛家舍业的,把自己的亲人舍下。” 妇人们听了,有几个也纷纷站了出来,甘缪与月娇清点了一番,一共只有五十六个,其中男子十九人,女子三十七人,男子之中,还有三个是孩童,女子之中,也有六人是女童。 其余的城北之民, 仍旧不敢相信天上会掉下这样的好事儿,还以为出了城,会被卖到别处去,只怕比城中的境况还不如,因此并不动身,只站在原地观望着。 “也罢,”诸葛忆荪说道。“大伙儿放心,就算是不曾出城去的,往后每日我也会送些粮米、果子进来,大伙儿也要保重身体。” 说着,诸葛忆荪就带着这五十六人,分作四班,被分别带着出城去了。 到了行宫南面的庄子上,这些人一看,诸葛忆荪果然没有哄骗他们,哪里只是干净的衣裳?那衣裳比城南的黎人百姓穿的还要讲究,哪里只是粗茶淡饭?这比他们从前啃树皮、吃野菜的好太多了,这房舍也干净,活计也轻快,妇人们不过是做些衣裳,有力气的男人们就往口袋里分装些粮米,没有力气的就清扫清扫屋子,对诸葛忆荪与行宫管事的郭钦,也甚是感激。 过了几日,郭钦带着十几个男男女女,带上了粮食和衣裳,又回到了城北,去接济留在城中的亲友们,亲友们一看,差点都不认得他们了,不仅是穿的衣裳体面,一脸的病色也淡了些,人也更有精神了,听他们出城的这些人说起城外的遭遇,也十分眼馋,还央求他们,将他们一同带出去。 到了第二日,就有一百多人跟着郭钦一同出去,过了五日,郭钦又带着人进城来,仍旧是先孝敬给州府上的人一批珍宝,又去城北,带了二百多人出去,不过半个月的工夫,行宫南面的几处庄子上,就足足安顿了九百多人。 因为庄子上住不开,诸葛忆荪还选了一些做事麻利、聪明伶俐的,让他们住进了行宫,住在行宫一些空置的宫室里,空着也是白落灰,让这些民众住着,不仅能添点人气,住在行宫的这段日子,也能让在行宫里学习手艺。 诸葛忆荪又让月娇给众人分配活计,如此一来,不仅有了活计,每个月还有一吊钱的月钱拿着,会烹煮的就分到膳房去,会做女红的就去绣房,会修葺房舍的,就去工房,会种茶的,就去茶园,懂些医理的,就去太医院,懂些药草的,就去药园,会种菜的,就去菜园,会做买卖、会看账的,就去库房,会打造器具的,就去匠人房,即便是只懂一些皮毛、或者想学些手艺的,诸葛忆荪还专门让人带着去教,等学会了,再去行宫南面的庄子上,再去教给他们的亲戚朋友,按个人的喜好,学一门手艺,众人也没有不愿意的。 等这些人想念留在城中、实在出不了城的故旧们,诸葛忆荪就让郭钦或是甘维带他们进城去,给城北的人们送些吃用之物,或者把他们做的东西,比如衣裳、器具、糕点什么的,去城南做些小买卖,再把钱买成粮食,接济留在城北的人们。 这一日,诸葛忆荪带着伯彦、常佺一同往行宫南面的庄子上来,伯彦和常佺溪边玩耍,诸葛忆荪看着远处的城北之民们,在挑水浇园,或者上山摘菜,或者修建花木,都怡然自乐,心中也十分欢喜。 正远眺着,身后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说道,“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伯彦的耳朵灵敏,一下子就听出了是梁如瀚的声音,于是跑上前去,抱住梁如瀚的腿喊道,“梁叔叔!” 诸葛忆荪听着,也知道是梁如瀚回来了,仿佛定在了远处,一动也不敢动,也不敢回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去,背着阳光、看着梁如瀚一脸温柔地望着他, 心里仿佛颤动了一下,轻轻叫道,“梁大哥。” “忆荪。”梁如瀚眼眶湿润地唤着她的名字。 第414章 忆蓁寒心 “伯彦,”诸葛忆荪唤着一旁的伯彦,“快,快叫梁叔叔。” “梁叔叔好。”伯彦奶声奶气地唤着。 “宁王殿下有礼,折煞小人了,小人如何能当得起?”梁如瀚连忙作揖道。 “您是我与佺儿的贵人,不过是唤您一声叔叔而已,如何当不起?”诸葛忆荪也说道。 “梁叔叔,您可算是回来了。”伯彦说道,“我……我很想念你……” 诸葛忆荪看着伯彦的神情有些讶异,伯彦除了对杨安氏,对行宫的众人都竖起了高高的心墙,对他这个亲生的姨母也是,可是对梁如瀚却如同自己的至亲一般。 “伯彦乖, 梁叔叔也想念着你,你看,这是梁叔叔从西凉给带回来的瓷哨,是一只猕猴呢,怎么样?喜欢吗?宁王殿下也有,这是一只雉鸡的。”梁如瀚将两个瓷哨交到两人手中,“拿着去玩吧。” “梁大哥一路辛苦,走,咱们也回去吧,我让人安排一桌酒菜,好给梁大哥接风,”诸葛忆荪说着,又看着梁如瀚身后的一个年轻男子问道,“这位是?” “哦,这位是孟轻雷,孟贤弟,”梁如瀚介绍道,“夔州人士,家中世代经商,独他家中就曾养着十余个马帮,大黎、西凉、西越、婆绵、南虞,再远的到月孙国、贞女国,这沿途的道路,没有他不曾走过的,这沿途的风土人物,没有他不认识的,机缘巧合之下,我与他在夔州相遇,又有郡马爷引荐,自此混熟,这一路上多亏有孟贤弟的照应啊,不然我一个外乡人,不知道要在此吃多少的暗亏。” 诸葛忆荪看着孟轻雷的相貌,俊眼修眉,面庞敷雪,鬓如刀削,天然一副清秀风流好相貌,手脚宽厚,站如劲松,筋骨健朗,一看便知身手不俗。 于是上前作揖道,“孟贤弟有礼。” “夫人客气,小弟多听梁大哥说起夫人故事,心中钦佩不已,今日一见,果然是脂粉英雄,非同凡响。”孟轻雷说道。 “孟贤弟说笑了。”诸葛忆荪说道。 “小弟并非说笑,”孟轻雷说道,“小弟这几年常在雪川行走,每每行至雪川,便觉得心中凄然,感慨百姓多艰,不曾想过这雪川还有眼前这般景象,当真是恍如隔世啊。” “梁大哥与孟贤弟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咱们别只顾着在这里说话啊,走,到舍下一会,用些酒菜,也要慰劳你们一路的辛苦啊。”诸葛忆荪说着,引着梁如瀚与孟轻雷往行宫里走。“请。” 灵笳与杨安氏也领着常佺、伯彦,一同回宫去,常佺只觉着奇怪,这位梁叔叔究竟是谁呢?而伯彦却是喜笑颜开,仿佛是自己的父亲回来了一般。 诸葛忆蓁听说梁如瀚回来了,也仿佛枯木逢春一般,原本像一株枯死的杏花,顿时重现了生机,面色也变得红润,如少女怀春一般。 忆蓁看梁如瀚走南闯北,最是费鞋的,她这连月来,诸事都抛到一边,只专心给梁如瀚做一双最耐穿、最合脚,也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靴子出来。 诸葛忆荪回雪川之前她在做,诸葛忆荪回宫之后,她搬到了行宫来住,也不曾放下手中的活计。 如今这双靴子,只剩靴口的一点花样没有绣完了,她铁了心,一定要绣完这点花样再交给梁如瀚,要亲手将一双完好的靴子交到梁如瀚手中。 诸葛忆荪派人来请忆蓁,与她们一同用膳,可是忆蓁一盖推卸了,只留在房中绣未完的花样。 直到申时一刻,忆蓁才将靴子修好,让晴光包好,拿着往梁如瀚的住处去,可是晴光说,如今梁如瀚不在自己的宿处,而在诸葛忆荪所住的灵苏宫。 忆蓁最初不曾觉着有什么不妥,毕竟姐姐与梁如瀚是旧相识,二人之间有许多话要说,商量如何安顿行宫上下的这许多人也是应该的。 可是走到灵苏宫一看,灵苏宫的正门掩着,几个宫女在外头守着,诸葛忆蓁往台阶上走着,越走就越觉着不太对劲。 刚走到灵苏宫门口,灵笳迎了上去,对忆蓁说道,“二小姐,夫人正与梁先生有要事商议,嘱咐过奴婢,若无事,不许人去惊扰,不知二小姐可有要事?” “啊,我也没什么要事,”忆蓁说道,“只是听说梁大哥回来了,久疏问候,理应致意,既然姐姐与梁大哥有要事相商,我也不便打扰,请姑娘不必与姐姐说我来过了。” “是,”灵笳应道。 忆蓁刚要走,可是转念一想,又回头问灵笳,“敢问姑娘,姑娘可见过孟大哥?他如何可好?如今可也在里头与姐姐、梁大哥一同议事呢?” “劳二小姐动问,孟先生一切都好,”灵笳笑着说道,“孟先生午宴之时,多饮了些宫中的酒,不胜酒力,甘维扶着他下去歇息去了。” “那殿中,除了姐姐与梁大哥,可还有谁侍奉在侧吗?”忆蓁问道。 灵笳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好低下了头。 忆蓁一看灵笳这副神情,便幡然醒悟了,想起从前梁如瀚待她的种种好处,原来不过是爱屋及乌,看在姐姐的份上罢了。 忆蓁紧紧地握着那一双靴子,被晴光扶着,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台阶,迎面的太阳虽大, 可也驱散不了她心中的凉意。 忆蓁心中想到,“姐姐回来,我们骨肉重逢,原本是天底下难有的大喜之事,可是为何我的心里,知道了梁大哥与姐姐的事,如同万箭穿心一般,这般地痛呢?比从前被关在虞泉别院里、任人凌辱践踏的那些日子还要痛。” 诸葛忆荪连续几日,一直与梁如瀚在一处,可有一次常佺来请安,说自己的想念自己的父皇了,看梁如瀚的神情也多有嫌恶,诸葛忆荪也不再与梁如瀚昼夜相处,只是白日里,与众人一同相见,倒也光明正大一些。 梁如瀚在西凉的这些日子,也实在做了不少的好事儿,谈成了几件大买卖不说,还与松都的官员们,拿住了守山虎南宫兕和他的家人,押回了宁州受审,也算是了结了诸葛忆荪的一桩心事。 梁如瀚又让孟轻雷带着城中来的百姓,操办商队之事,不过是半个月的功夫,就选出了三十来个壮劳力,跟着孟轻雷手底下的商队,一同往松都去谈买卖生意去了。 诸葛忆荪的舅舅慕莲氏的商队从婆绵途经雪川来,诸葛忆荪也派人在行宫款待,临走,也带着庄子上的二百余人,先去南虞贩货,随后到了婆绵去,或者在婆绵过安生日子,或者学些本领,积攒些本钱,等往后再回雪川来。 临近年关,万里之外的京城之中也热闹了起来,雍王常佑、赵王常佰、赵王常佰的母亲瑾妃,分布在各地的宗室近支王公,还有从西凉、月孙来的两支贺岁的使节,都进了京城,安顿了下来。 元淮的身子仍旧疲乏得很,这安顿众人的事,大多都交给了陈王常偱,常偱办的也甚为妥当,荣妃安排的许多说客们也常在元淮面前不经意地说常偱的许多周到妥帖之处,也让元淮对这个儿子越发满意。 而裴皇后看在眼里,却对荣妃母子恨得牙根痒痒。 这一日,荣妃与瑾妃二人探望完太皇太后,正从仁寿宫出来,谁知道迎面遇上了裴皇后,二人也连忙上去问安。 第415章 后妃交锋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荣妃与瑾妃二人上前问安道。 裴皇后平日里一向深以荣妃为恨,从凤辇上下来,目空一切地走到二人面前,只对着瑾妃说道,“免礼吧。” 荣妃也丝毫不放在心上,起身对着裴皇后满脸堆笑,迎上了前去。 “儿臣见过瑾娘娘、荣娘娘,”郑王常信也上前作揖道。 “七殿下有礼。”二人也连忙说道。 “二位今日怎么有空到仁寿宫来?”裴皇后问道。 瑾妃上前说道,“回禀皇后娘娘,臣妾在邯郸一直挂念着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凤体,今日好不容易上京来,自然是要来请安的,前些日子只因为腿脚不适,怕老人家看了忧心,因此不曾先来,如今好些了,便请旨入宫了。” 裴皇后听着,点点头,又当众对荣妃说道,“荣妃今日又为何前来啊?你宫里整日门庭若市的,还以为你忙着应对,不得脱身呢。” “皇后娘娘说笑,臣妾哪里敢当呢?不过是臣妾好热闹,常和宫里年轻的姐妹们说说笑笑的,她们看臣妾和善可亲,这些日子往臣妾的宫里走的勤一些罢了, ”荣妃说道,“倒是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这些日子为了匡正宫规,在后宫里杀伐决断的,臣妾们除了晨昏定省,便不敢往娘娘的宫里去了,若是去的勤了,怕只顾着和娘娘说笑,耽误娘娘料理宫事,那这后宫岂不是乱套了?” “荣妃好口齿, 怨不得这几日宫里的奴婢们,越发争强斗狠的,一点小事儿便嚷嚷起来,看来是上行下效,有样学样罢了。”裴皇后说道。 “臣妾不敢,”荣妃欠身说道,“臣妾何曾没有吃过这样的亏呢?自从出了锦芋的事以后,对宫中之人严加管束,免得让人拿住了把柄,惹得娘娘烦心。” “若果真如此,就是荣妃替本宫分忧解劳了。”裴皇后说着,都不正眼看荣妃一眼。 “臣妾前几日才向太皇太后问过安的,只因为一则,今日瑾妃姐姐入宫,臣妾便陪着姐姐一道来了,二则,是臣妾看今年冬日里风寒,于是和陈王的妃妾们一同给太皇太后做了一床寿被,着意续了一些月孙国的彩雀儿绒,最是挡风御寒的,昨日才做好,今日便给老人家送来了,还有几日就是除夕,老人家盖着也欢心些。” “荣妃的心思可真是周全,”裴皇后说道,“只是听说,陈王的侧妃又有了身孕,她腹中怀着的,好歹也是皇室的骨血,你又何必大冷天的,巴巴把她召进宫来,让她和你亲自做这个?司衣房多少奴婢用不得?若是让别人知道了,不说荣妃不懂事理,还以为咱们皇家苛刻,身怀六甲的媳妇儿,还让人做这些。” “娘娘这话便是曲解她了,”荣妃说道,“她一听是给太皇太后老人家做的,满心的欢喜不说,还亲自拿了她的包袱里,说要住在宫里,尽早做完了,好早给太皇太后送去,她也放心。可臣妾哪里舍得让她做呢,这寿被大多是臣妾带着孔氏与苗氏做的,她只是绣了几个花样罢了,哪里就能累着她呢。” “既然是这样,本宫便放心了。”裴皇后又对荣妃笑着说道,“本宫也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常偱了,说起来,他也是本宫的儿子,他的侧妃如今有孕,这样的大喜事,我这个做嫡母的,哪能不替他庆贺庆贺呢,不日便是除夕,这宫外头有他照应,宫里头有我呢,我们母子齐心,咱们这宫里许多事才能更顺当不是?” “娘娘说得极是,等下回常偱入宫请安,臣妾一定让他去坤仪宫请安,都是这些日子,诸王入京,他忙着张罗,不曾入宫来,实在是疏忽了。”荣妃说道。 “无妨,贵人多忘事嘛。”裴皇后说着,“本宫先进去给太皇太后问安,等有空,咱们姐妹再一处说话吧。” “是,恭送皇后娘娘。”瑾妃与荣妃齐声说道。 二人在回去的路上,瑾妃十分不安地对荣妃说道,“我说楚宵啊,如今她好歹是皇后,咱们的命都在人家手里握着呢,你当着下人们与她说话,这般针锋相对的,万一她怀恨在心,暗地里给你使绊子,到时候岂不是要吃亏吗?” “并非是我存心与她较量,”荣妃说道,“方才的情形,姐姐也看见了,是她存心要与我难堪,话里话外更是丝毫不给我留些体面,说起来,我比她先侍奉陛下,又育有皇子,即便是皇后又如何?敬人者,人恒敬之,她这般不尊重,我也说不出什么好话、软话、矮话来奉承她,作践了自己不说,人家还不领情,往后越发上脸,我们母子在宫里头,还有什么立足之地呢?” “我在外头,虽然不知道宫里头的情势,可是也没少听这些风言风语,”瑾妃说道,“裴家,到底是先太后的娘家,陛下的亲眷,如今她当了皇后,裴家更成了当朝的外戚,我看她这情势,想起了当日的崔氏家族,崔氏有多厉害,咱们是领教过的,我与你说这些,并不为我自己,是为了你和常偱思量,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能避着他们就避着些,说不定往后的日子还好过些呢。” 荣妃心想,如今的裴氏家族,不过是靠裴皇后一个人撑着戏台子,如何能与当日的崔氏相比?可见瑾妃是被崔隽媖吓怕了,如今不过是一条井绳,也怕成这样。 荣妃应承着说道,“姐姐的话,我听在心里,多谢姐姐为我们母子思量,我心中有数。这时日还早,这里离我的云澜宫也近,姐姐不如就去我宫里坐坐?” “不了,萝溪不曾出过远门,到京城便害了风寒,如今才好些,我心中挂念,便先回去了,”瑾妃说道,“前些日子妹妹送来的蜜糟鹅脯甚好,萝溪也爱吃,等吃完了,还要向你讨一些呢。” “这是哪里的话?既然萝溪爱吃,我宫里做了好些呢,等一会儿让锦芍再给萝溪送些过去。”荣妃说道,“什么时候,我们常偱也能像他二皇兄一样,有萝溪这样生得又俊、又聪明伶俐的女儿就好了。” 萝溪便是常佰的长女,如今已经六岁了,是常佰的侧妃柏氏所生,虽然常佰有几个儿子,可是瑾妃与常佰最爱的始终是这个女儿,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今年还是第一次上京来,元淮见了,看自己的宝贝孙女出落得这样好,也爱若珍宝,送了好些的玩物、珍奇贡物给萝溪。 宫里有些侍奉多年的老人在萝溪入宫的那一日,有幸见过这位萝溪郡主一眼,都说这位郡主的模样,简直与年轻时候的瑾妃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怨不得元淮对萝溪宠爱有加。 除夕宫宴上,元淮也让瑾妃与萝溪郡主与他贴身坐着,同席用膳,若是萝溪郡主爱吃什么,元淮也不论这菜式有多繁琐,一盖让人去预备下,裴皇后、荣妃、裕妃等人看在眼里,也觉着自己备受冷落,尤其是裴皇后,她还真不曾见过元淮如此宠爱自己的一个儿女。 可是荣妃见过,当年她刚入宫那会儿,元淮便是这般宠爱自己的小女儿靖和公主的。 第416章 除夕宫宴 宫宴之上,所有的皇子、公主、嫔妃都想着如何去讨元淮的宠爱,只有三公主嘉杭满不在乎,当着众人畅快地大吃大嚼,眼里只有面前的一碟点心、一碗肉羹,旁的万事都不放在心上。 “嘉杭,你体面些,在父皇和皇后娘娘面前,你这成什么样子?”裕妃在嘉杭耳边不停地说道。 嘉杭也不放在心上,仍旧那般我行我素的。 嘉杭吃完了,还走到祯嫔与嘉梨的身边,帮着乳母一同照顾嘉梨,还将自己喜欢吃的、炖的烂烂的菜肴,专门留出来,给自己的妹妹吃。 当元淮给萝溪夹菜,看了一出出的歌舞,又有雍王常佑带来的菩萨蛮献了一支胡旋舞,四公主嘉荣弹奏了新学会的曲子《良宵引》,四皇子常俊颂赋,五皇子常仪写了一副对联,六皇子常修说了几个谜语,七皇子常信舞剑, 连只有三岁的嘉蔚都上去念了几句诗。 一出出的戏演完了,热闹终究归于寥落,突然在宫宴的一隅,六公主嘉梨被姐姐嘉杭的鬼脸逗笑了,天真无邪地大笑了起来。 众人听见了这笑声,目光齐刷刷地聚拢在嘉梨的席前,而嘉杭背对着众人,正在给嘉梨龇牙咧嘴地摆鬼脸,弄得嘉梨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得。 元淮看了,也十分喜欢,听见嘉梨的哭声、笑声,元淮更觉得心中畅快,仿佛直击心怀的天籁一般,于是问道,“三丫头,这是做什么呢?弄得你妹妹哭笑不得的。” 嘉杭也不回话,仍旧自顾自地在对着嘉梨摆鬼脸。 “嘉杭,你父皇问你话呢,还不快说!”裕妃着急地对嘉杭说道。 而嘉杭仍旧不回话,众人看元淮问话,而嘉杭不理不睬的,还背对着元淮,看元淮脸上的神情渐渐地冷了下来,众人以为元淮要动怒,也纷纷敛声屏气,不敢作声。 万分寂静之时,嘉杭做着鬼脸,扭过了头来,翻着眼皮、拱着猪鼻子、吐着绿舌头…… 元淮一看,原本冷峻的脸噗嗤一声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众人也跟着渐渐笑了起来, 而嘉杭仍旧摇头晃脑、龇牙咧嘴地,元淮也捧腹不止, 终于平静了片刻,才问道,“嘉杭啊,今日你的兄弟、妹妹们都大方献艺,要说才艺,你这鬼精灵,没有你不会的,为何不给父皇和大伙露一小手啊?” “女儿粗笨,不如兄弟、妹妹们会的多,不过是雕虫小技,哪里还敢献丑呢?只是看六皇妹怏怏不乐的,兴许是这大节下的,想念她的母亲了……”嘉杭说道。 “嘉杭,你胡说什么呢?”裕妃驳斥道。 “女儿不过是逗六皇妹一笑,让妹妹开心一些,也吃些饭食,倒是可以宽慰宽慰她的思母之情。”嘉杭说道。 气氛又沉寂了片刻,只听元淮对着嘉杭说道,“你这鬼丫头,朕的这些孩子里,偏你的鬼心眼儿最多,你六妹妹年龄最小,朕这些日子抱病在床,少有看顾,有你这般记着她,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你六妹妹,父皇也可放心了。” 元淮当着众人又对着裕妃说道,“说起来,朕从小在嘉杭身上费的心思,远远不如他们兄弟几个,这都是朕这个当父亲的疏失,可是你仍旧把咱们的女儿养得这样好,这样英气十足、古道热肠、有仁有义的,朕也是打心里谢你啊。” “陛下言重了,这都是臣妾应尽之责,哪里当得起陛下的一个谢字呢?”裕妃说道。 裴皇后看元淮这般夸赞裕妃母女,怕她们抢了自己的风头,于是说道,“等宋美人的孩子生下来了,宋美人也要多和裕妃学一学教子之道才好。” 元淮看着宋美人微微隆起的肚子,也满意地点点头。再看陈王常偱的侧妃也怀了皇孙,皇室添丁进口、人丁兴旺的,心中也万分欢喜,只是看着嘉梨,又想起来自己的爱妃、幼子不在跟前,顿时觉得有些伤怀,只略坐了坐,就撤了宫宴,被汤哲庸搀扶着回宫去了。 元淮一走进含章殿,就问一旁的汤哲庸,“给佺儿和忆荪预备的东西,都送去了吗?” “是,五日前已经启程,快马加鞭,算算日子,今日也应该到了。”汤哲庸说道。 “佺儿最喜欢吃御膳房的五宝蒸鹿腿了,最喜欢这菜里的板栗,每次蒸好了,不用朕喂他,他自己都能吃小半盘,这孩子……”元淮说着说着,湿润了眼眶。“这菜她母亲也爱吃,可惜这菜不能给她们母子送去。” “陛下,陛下不必伤感,忧能伤身啊。”汤哲庸劝道,“陛下放心,老奴从御膳房挑了两个手艺拔尖的庖厨,这厨子到了雪川,若夫人与八皇子想吃了,自然会给他们做的。” “这便也罢了,”元淮说道,“还有那玩器,鸠车竹马,可也送去了?” “都是新作的样式,好看极了,老奴让人选了两大盒子,一同给殿下送去了。”汤哲庸说道。 “希望这孩子,看见这吃的玩的,能不怨他这个狠心的父皇啊。” “陛下多虑了,八皇子怎么会怨您呢?只是常常思念您罢了。”汤哲庸应道。 “这东兴和澎夷的战事,虽然初战大捷,可是后头如何,不知可否平顺啊,早点打完了这场仗,朕这颗心也才能落地。” “这打仗事儿,老奴实在不知,”汤哲庸说道,“只是那一日听东兴国派来的使臣们说,他们老国王的病好多了,或许是战事平顺,了了老国王的一桩心病,才会如此,依奴才看,这倒是好事,只求陛下的病也能快些好起来,今日宫宴上,您瞧,几位皇子、公主们的多么孝心可嘉,变着法子逗你开心呢。” “是啊,嘉杭的心最是难得,”元淮说道。 “何止如此啊?过不了多久,宋美人又将为陛下诞下一位皇嗣,”汤哲庸说道,“如今太皇太后身子康健,陈王殿下不日再为您添一个小皇孙,还是头一个养在您身边的孙儿,这五世同堂,便是皇室枝繁叶茂、大黎社稷根基稳固的吉兆啊,这样好的福分,可是咱们大黎历朝的帝王不曾有的啊。看着这些皇子皇孙的份上,您也要快些好起来才是啊。” “你这老货,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今日倒是嘴甜,说的这一车好话,倒是句句都正中我的心,听你这样说,朕心里也舒坦多了,身子也松快了许多。”元淮说道。 “老奴失仪,陛下恕罪。”汤哲庸说道。 “这是哪里话?哲庸啊,说起来,你在朕身边侍奉已经二十多年了,多少年前,都是寸步不离、寒暑与共的。”元淮对汤哲庸说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朕心里最清楚不过,如今殿中只有你我,不必这般拘禁才是。” “是,说起来,也是陛下的天恩浩荡,老奴多喝了几盏御酒,才说了这些没轻没重的话。”汤哲庸说道。 “哲庸啊,你看朕的这些儿子里头,哪一个可以依仗呢?” “依老奴看,”汤哲庸笑着说道,“陛下的几位皇子个个都是好的,哪一个依仗不得?” “你这老货,越发滑头了,也罢,只当朕没有问过,你也早些安置吧。今夜不必守着了。”元淮嘱咐道。 又过了几日,因元淮今年身子不适,年后的迎来送往都交给陈王常偱来料理,陈王常偱也借着这一机会,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尤其是宗室的力量,常偱想,若是再有了宗室王爷们的支持,这太子之位便非他莫属了。 而雍王常佑与赵王常佰却不想这些,雍王常佑因为思念瑰云,便带上祭礼,往瑰云的坟墓前去,加以祭拜。 常佰与涅川郡主的几个儿子关系漱络,这几日也只到郡主的别院上去串门。 瑾妃闲来无事,就带着孙女萝溪郡主往天璇宫里来,正好看看嘉梨公主。 正好晟嫔、敦嫔也都在,祯嫔一听瑾妃来了,也想起了几日前诸葛忆荪派人给她送的那封手书,仿佛终于等到了一个好机会,于是忙着对莲汀说,“快请瑾妃娘娘和郡主进来。” 第417章 劝说瑾妃 “臣妾参见瑾妃娘娘。”祯嫔、晟嫔、敦嫔都上前说道。 “瑾娘娘好。”五公主嘉蔚也说道。 “几位妹妹快免礼吧,”瑾妃说着,又对一旁的萝溪郡主说道,“萝溪,还不快见过几位娘娘。” “萝溪给三位娘娘请安,给五皇姑、六皇姑请安。”萝溪郡主穿着一身靛色衣衫,头上挽着宝蓝色绸布发带,顶着黄水晶镶金钴蓝宝石珠冠,如同出水芙蓉一般清秀。 “郡主不必多礼,”祯嫔连忙说道,“虽说是皇姑,可她们俩比郡主还小许多呢。” “只期望将来能出落得像郡主这般,就是她们的福气了。”晟嫔也应和道。 “说起来,五公主和六公主满月时,我远在邯郸,只怕人送了几分薄礼,还不曾亲自探望,实在是失礼啊。”瑾妃说道。 “娘娘哪里话?”二人都说道。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瑾妃说着,让侍女洁儿、绛玉将礼物呈了上来。 祯嫔与晟嫔一看,给五公主嘉蔚的是一件弥勒尊者玛瑙佩,给六公主嘉梨的是一件普化罗汉玛瑙佩,每人还给有两件手串、一件银项圈。 “这样贵重的东西,让我们如何能受得起?”祯嫔与晟嫔都说道。 “不过是些小玩意儿,不算什么。去岁常佰的侧妃柏氏,又诞下了一子,其母舅兄弟是燕赵商贾,送来了一批上好的红缟玛瑙,我看这玛瑙的成色甚好,意头也佳,让人做成了几件佩饰,上京来带着,也好献给两位公主。给她们姐妹二人解闷罢了。”瑾妃说道。 祯嫔也不好推却,于是说道,“既如此,臣妾就替六公主多谢瑾妃姐姐的好意了。瞧我光顾着说,瑾妃姐姐,郡主,快请上座,莲汀,去拿一些点心和果品来。” 众人在天璇宫正殿用了一些点心,没过一会儿,檀奴走了进来,在晟嫔耳边嘁嘁喳喳地说着什么,晟嫔一听,神色一惊,又装作无事的样子,对瑾妃、祯嫔与敦嫔只说她的宫中有事,宫里来了一些南虞的使节,给她送了一些南虞皇帝与苍梧王大节下送给她与嘉蔚公主的东西,于是便领着五公主回宫去了。 祯嫔又领着瑾妃到了暖阁中去一叙,敦嫔领着萝溪郡主、六公主嘉梨,坐在暖阁的地上玩鸠车、竹蜻蜓, 瑾妃看着嘉梨说道,“嘉梨小小的年纪,陛下就狠心将她的生母放逐到了山高水远的雪川去,母子二人一朝分离,都不知道何日才会重聚。嘉梨幸好有妹妹与敦嫔百般照拂着,才能养得这样好,否则,看眼下的情势,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瑾妃娘娘说的是,”祯嫔说道,“只是公主在宫里头,好歹还有陛下的怜惜,我与敦嫔姐姐的看顾,横竖是委屈不了公主的,我只担心夫人与八皇子。” “不是说,当日夫人与八皇子礼敬,陛下委派了禁军中最精锐的虎贲郎一同护送前往吗?还有两千的禁军将士相随,夫人又是那等说一不二、甚有主见的女中英豪,想必是不会有事的,妹妹放心便是。”瑾妃说道。 “是,”祯嫔应道,“只是前些日子,彭城王奉陛下之命,巡查黔州、宁州、夔州等地,不知道揭发出来多少的弊案,连这些朝廷时常委派观察使、监察御史去巡视的地方,都尚且如此,跟别说,比宁夔二地更远、常有山匪出没、朝廷至今还不曾委派过御史巡视的雪川了。” “妹妹这话可当真吗?”瑾妃说道,“我终年都在邯郸,照看常佰与几个孙女、孙儿,只以为雪川与邯郸是一样的,那地方,果真有妹妹说的这般艰苦吗?” 祯嫔点点头,“何止是艰苦?当日崔氏纵兵入雪川大肆劫掠,雪川城自从那时候起,便商贾尽散、人丁大减,雪川的土地不似邯郸、邺城那般肥沃,终年所产的粮食,如何能养活的了城中的许多人呢?百姓被饿死的不在少数,如今的雪川,恍如一座毫无生机的死城啊。” 瑾妃听着,心中不免动容,可是转念一想,祯嫔远在皇宫,又是如何知晓雪川情景的? “前些日子,涅川郡主入宫朝见,给太皇太后殿下请安,也来天璇宫看望小公主,臣妾还是从郡主的口中听得的。” “看来此话不假,”瑾妃说道,“涅川郡马爷这几年一直在月孙、西凉、婆绵、南境诸州行走,那里的情形,只怕他比陛下还清楚呢。” “瑾妃姐姐,您说,夫人与八皇子住在这样的地方,若是百姓们不堪其苦,一时反了,夫人与八皇子岂不是会首当其害?每回想到这里,臣妾就不免心惊啊。”祯嫔说道。 “可是咱们在宫里头,又是些终年足不出户的妇人家,又能如何呢?”瑾妃说道。 “若是陛下能知晓如今雪川城的境况,革除如今雪川城那些尸位素餐、鱼肉乡里的昏官,另外委派贤良治理,只怕雪川的境况还好些,夫人与八皇子的处境也还好些呢。” “祯嫔妹妹慎言!”瑾妃警觉地说道,“这样的朝政大事,我等后宫妇人如何敢轻易置喙?” “这样的话,是不该咱们去说,”祯嫔说道,“只是有一人,最该在陛下面前进言,请陛下英明裁夺此事。” “妹妹所说的是何人?”瑾妃问道。 “便是如今的御史中丞,黄文寿黄大人。”祯嫔说道。 “他?”瑾妃说道,“他那个性子,最是孤高自赏的,朝廷上的官员,一盖不来往,朝臣之间的迎来送往,他也一盖不参与,谁的话他也听不进去,谁的事他也不理的。” “黄大人性子耿直,都有些不近人情了,”祯嫔说道,“可是,这黄大人原本是梁王殿下的师傅,姐姐您是梁王殿下的生母,虽然梁王殿下仙去了,可姐姐您的话,他还是能听进去一些的。” “我?”瑾妃自问道。 “正是。”祯嫔说道,“姐姐也知道,如今宫中的形势艰难,皇后娘娘这般势盛,连裴氏外戚也跟着日渐跋扈,颇有步崔氏后尘之象,听说,这雪川太守,与裴家人往来密切,连陛下亲自下旨,赐给八殿下的灵香木,这雪川太守都有法子偷出来,给裴家人送去,这般地不把陛下与皇室放在眼里,若是将来让这些人得了势,那京城岂不是要再上演一次崔氏之祸?” “可是,只凭一个黄文寿,又能奈何他们什么呢?”瑾妃说道。 “姐姐放心,黄大人是忠耿之人,是畏德不畏威的,咱们并非要利用黄大人做什么打击异己的事,若果真如此,也实在玷污了黄大人的品格,不过是让他这个御史中丞,做好他分内之事罢了。”祯嫔说道,“这雪川多年不曾委派御史前去巡查,使得州府之官无法无天,岂不是他这个御史中丞的过失?咱们不过是给他提个醒罢了,若是他能亡羊补牢,也为时不晚,陛下说不定还会褒奖他呢。” “也好,”瑾妃说道,“后日是初九,本宫会往皇陵去,祭祀元懿皇后与常儒,每年黄大人都会在这一日去祭拜的,正好借这个机会,与他说起此事,只是做与不做,便要看他自己的心了。” 第418章 九分的陈王 大黎皇宫,含章殿。 这一日,陈王常偱上午送别了瑾妃与赵王常佰,又会见了前朝大臣,料理完政务,直到晌午才入宫请见,先是侍奉元淮用过了午膳,又和往常一样,陪着元淮在含章殿庭中散步。 元淮一边散步一边夸赞常偱,“此次年节,诸王入京朝见,又要安顿诸王,又要预备皇陵祭祀先祖,又要安排除夕宫宴,给众臣下赐节礼,又要接连设宴,款待列国使节、宗室王公、勋臣武将,还要过问东兴与澎夷前线战事 ,这一桩桩、一件件,难为你能料理得周全稳妥,虽不是十分出众,也有九分了,最难得的是你如今的性子越发沉稳,遇事不急不躁,这些事若是换了旁人,比如你的大皇兄,还不知道怎么鸡飞狗跳的呢。” “父皇不嫌弃儿臣粗笨,便是儿臣的造化了。”常偱说道,“俗语说,‘不经事不知事艰,不历事不晓事难’,儿臣往年只知道风花雪月、清谈狂论,心中虽明白父皇的操劳,可直到今日,承蒙父皇不嫌弃,有幸替父皇分忧,才直到父皇为了咱们皇家、为了大黎的天下,这般地劳心劳力,大小诸事、成千上万,如同乱麻一般,且日日如此,不休不止,父皇一人竟能料理得这般井井有条,让臣民称颂,也让儿臣好生景仰。” “好了,咱们父子之间,何必说这些呢。”元淮说道。 “是,”陈王常偱虽然面上应着,可心中明白,皇家的父子之间,为了不让君父疑心臣子起了不敬之心,必须要说这些奉承的话,以此来消除君父的疑虑,好保全性命。 “今日前朝,可有什么要紧事啊?”元淮问道。 “父皇容禀,儿臣倒是有一件大喜事要禀告父皇。”陈王常偱说道。 “何事?” “东兴前线来报,东兴王已经顺利平定国内之乱,处死了番族头领,立自己的三王子为太子,今岁六月节,就要正式登基为王了。” “果真?” “千真万确。”常偱面带悦色说道。 “那东兴王的另外两位王子呢?”元淮问道。 “听说,大王子出逃到了南虞,不过番族已经溃不成军,也成不了什么势力, 东兴王已经派人去南虞追索了,二王子以谋逆大罪,废为平民,流配孤岛。” “如此,便传朕的意思,让三路大军仍旧留守东兴前线,只等南虞交还了这位大王子,东兴王处置了他,才可还朝。”元淮说道。 “是。” “偱儿,”元淮问道。 “儿臣在。”常偱应着。 “你瞧着,这东兴王对他两个儿子的处置,是否相宜啊?是太严了些,还是太宽纵了些啊?”元淮问道。 “儿臣以为……”常偱思量着,毕竟自己的也是皇三子,自己上头也有两个颇有势力的兄长,若说太严了些,父皇一定说自己心太软弱,不能决断,若说太宽纵了些,父皇一定会说自己太过心狠,不顾念手足亲情。 这该如何应答呢? 常偱思量了片刻,跪在地上,对元淮作揖说道,“回禀父皇,儿臣以为,从一国之法度而言,东兴王对其二子的处置并无不妥,自古道,先君臣,后父子,这二位王子先是东兴王之臣,其次才是东兴王之子,身为人臣,不能忠于其君,反而联络异族、异邦,意图动摇江山社稷,此乃十恶不赦的大罪,即便处以极刑,也并无不可。” “哦?你当真这样想?”元淮问道。 “是,”常偱目光坚毅地答道,又看着元淮,神情又变得温柔和缓,“可于私而言,毕竟大王子、二王子是东兴王与东兴太子的至亲骨肉,若果真处以极刑,定会让臣民侧目,君上、太子待自己的亲骨肉、亲兄弟都尚且如此,对寻常百姓,岂不是更加苛刻?因此东兴王只将次子流配孤岛,也算是上策,只是,孤岛湿热艰苦,若儿臣是东兴王,会派人在孤岛上修葺妥当房舍,将其子好生安置,让其子不至于沦落到客死荒岛的惨境。” 元淮思量了片刻,对常偱说道,“起来吧。” “谢父皇。”常偱说道。 “我儿慈心,是皇家之幸……”元淮说道。 常偱听着,刚想称谢, 可元淮突然冷下脸来,对常偱正色说,“却是社稷之不幸!” 第419章 皇家生存哲学 “父皇!”常偱说道。 “为父言至于此,旁的你自己领会。”元淮说道。 “是。”常偱也只好应着,“还有一事,儿臣斗胆请父皇的示下。” “何事?” “是派遣御史巡查诸州一事,”常偱说道。 “这样的事,照往年的旧例来做便是了,又何必来问呢?” “回禀父皇,儿臣想,如今八皇弟与诸葛娘娘住在雪川,是否也要另外委派御史前往雪川巡查呢?雪川吏治清明,那八皇弟与诸葛娘娘住得安稳,父皇也能安心。”常偱说道。 “是这事啊。”元淮说道,“也巧了,御史中丞黄文寿,这个老木头,平日里一向不言不语的,昨日也在朕跟前说起此事。” “是,黄大人如今是御史台之首,此时自然上心,儿臣不才,竟然与黄大人想到一处去了。” “朕原本想,这西越诸州、北桓诸州、东海诸州都是新归化之地,百姓之中多有泥古不化的顽固之人,州府官员为了教化他们、治一治这些顽民的性子,手段急一些也是常有之事,只将地方之政,尽数交给他们,每年只让吏部查问此事,旁的一概不问,也罢,既然你们都提及此事,就让御史台,多委派一些监察御史,去雪川、凌烟城、珠墟等地,或明或暗,巡视当地之政也就是了。”元淮说道。 “是,儿臣领旨。”常偱说着,扶着元淮进去歇息,因元淮念着宋美人的胎,于是便往栖凤阁去,常偱也去了自己母妃的云澜宫。 常偱与荣妃说起元淮说的,“是皇家之幸、却是社稷之不幸”的话,问起荣妃究竟是什么意思。 荣妃只说道,“傻孩子,想一想,当年你父皇是如何利用崔家兄弟毒杀了他的皇兄齐王,你便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了。” 常偱听了,虽然明白元淮是教导他对政敌要斩草除根,即便是亲兄弟,也不能心软,可也不免心中一冷,尽管深处炉炭丰足的暖室里,也觉得阵阵寒意透骨。 荣妃与常偱说了一会儿的话,看常偱有些木然,知道方才自己说的话难免太急了一些,虽然他们母子做过一些伤天害理的事,可常偱不曾想到,他们母子所做之事,跟自己的父皇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曾经在他心中高大伟岸的父亲,变成了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心中许多信以为真的东西瞬间变成了谎言,碎了一地,压在他的心上,让他觉着沉重地透不过起来。 荣妃为了安抚常偱,于是亲自给他做了一些点心给常偱吃,又说了许多皇家的故事给他听,常偱也想通了,皇室的历史本就如此,要想在皇家活下去,他也只能如此,不曾做错什么。 “这些日子,你可曾去皇后宫中,给皇后行礼问安吗?”荣妃问道。 “母亲知道,这大年节下,宫里宫外多少事都要儿臣去料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没要紧的事?”常偱说道。 “你觉得没要紧,可看在别人眼里,就要落一个不礼敬嫡母、有失为人子孝道的大罪名了。”荣妃说道。 “儿臣这些日子,没少给坤仪宫送各式珍奇宝贝去,可儿臣的人每次去了,都难免要听皇后几句冷言冷语的,她这般不知好歹,还要儿臣如何孝养呢?” “她是她,她不对自有别人评说,可是咱们不行,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在这些礼节的小事儿上出了岔子,礼部可是有不少裴家的人,若是被他们拿住了,也够你喝一壶的。”荣妃说道。 “礼部?哼,等我收拾完吏部那群裴氏的爪牙,下一个就拿礼部开刀,看他们还敢说什么。”常偱说道。 “你又呆了,”荣妃说道,“往后的事还没影儿呢,就值得你这般得意忘形的?且看眼前吧!” “也罢了,儿臣也正想会一会皇后呢,”常偱说道。 “听娘的,对她,就跟对你父皇一样,且应付她这些日子,莫与她耍勇斗狠的,也要万分小心,莫要中了她的伎俩,等你真修成正果的那一天,再摆布她,岂不是易如反掌吗?”荣妃说道。 “母亲说的是。” “裴氏喜欢饮茶,正巧,你舅舅年前刚进献了一些绝好的龙宫仙露,你便带了去,明日去坤仪宫,给皇后请安去吧。” “是。”常偱应道。 第420章 选尤物 大黎皇宫,坤仪宫正殿 这一日,是年节后良家子出身的宫女入宫的日子,这些宫女原本是要送往掖庭宫的,可是裴皇后下令,让香扇与芒角从中挑选出五十个姿容清秀、家世清白的,带往了坤仪宫, 供裴皇后挑选。 裴皇后看着殿中的许多宫女,让她们将衣裙解下,只穿着亵衣,让银湖挑选了几个面相好、与子嗣有利的。 裴皇后也走到台下,从中挑选出两个貌美、伶俐的,一个叫杏婵,一个叫佩环。 又吩咐一旁的香扇和银湖,“带她们下去,换身体面衣裳,好生调教着。” “是,”银湖与香扇应着,领着二人往左后殿走去,谁知道正巧遇上了前来请安的康嫔。 “哎呀呀,”康嫔看着两个小宫女说道,“好俊的模样,把宫里的许多妹妹都比下去了。” “奴婢不敢。”二人连忙欠身告罪。 “多大了?”康嫔问道。 “奴婢十七,”杏婵说道。 “奴婢十九。”佩环说道。 “真好,真好,花朵一般的年纪,这腰身也俏, 再让宫里的舞姬一调教,在男人们面前一晃荡,只怕把他们的魂儿都勾去了。”康嫔笑着说道。 “谁在那里说话?”裴皇后听出了是康嫔的声音,假意问道。 康嫔听了,也让香扇与银湖连忙带两个宫女下去,又连忙走到一侧,说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平身吧,”裴皇后说道,“这正殿里空旷,风大,咱们里头说话去吧,重晓啊,再添些炭火。” 裴皇后说着,给一旁的芒角使眼色,芒角也连忙领着其余的宫女往宫外走。 “你们都下去吧,”康嫔吩咐一旁的修则、修业、重明、重晓。 重明与重晓看了裴皇后一眼,也退出了西暖阁,只留裴皇后与康嫔在内。 “皇后娘娘恕罪,恕臣妾多嘴,”康嫔先欠身告罪说道,“不知娘娘要选这俊俏的宫女做什么?是给陛下预备着,好夺了韦婕妤、上官美人她们的宠?还是给哪位皇子预备的?” “康嫔多心,这样好的丫头,我哪里舍得给别人。”裴皇后说道,“自从宋美人承蒙陛下宠幸,我这跟前就少了贴心的丫头伺候,选几个伶俐的,不过是留在我身边侍奉罢了。” “竟是娘娘自己选用的,也好,臣妾方才看那两个丫头伶俐、娇俏,一定能得娘娘的欢心呢。”康嫔说道。 “行了,免了这些奉承话吧。”裴皇后说道。“倒是你,这些日子陛下渐渐地好了,嫔妃们多有被召幸的,韦婕妤、上官美人、段美人这些年轻也就罢了,连敦嫔、熙这两日都时常与陛下一同用膳听曲,你也该预备着,侍奉陛下才是。” “臣妾这把年纪,又无儿无女的,哪里还敢奢望陛下的宠爱呢?只求能得了皇后娘娘的庇护,在这后宫里能有臣妾的一席之地,那便是臣妾的造化了。”康嫔说道。 “你是存心讴我?”裴皇后冷笑着问道,“这宫里人如今看三皇子受陛下器重,哪里还把我这个皇后放在眼里?一有空子,都去云澜宫荣妃跟前趋奉着,听说,熙嫔这个从来不登荣妃宫门的,前几日也带着四公主去请安了呢。这宫里的人哪还把我这个皇后放在眼里?你还巴巴地来本宫跟前要什么一席之地?连我尚且没有,又那什么给你呢?” “嗐,臣妾的眼睛看得真,如今云澜宫的热闹,不过是镜中繁华,终是做梦罢了,且让她们再打个盹儿,什么时候真的醒了,就看清楚宫里头真正的主子是谁了!”康嫔说道。 “宫里真正的主子,自然是陛下,若是三皇子成为了太子,那便是宫里头将来的主子,人家就快要美梦成真了,你怎么还看不清呢?”裴皇后说道。 “嗐,臣妾这几日,一直看着三皇子在宫里头进进出出的,不知可曾到坤仪宫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啊。”康嫔问道。 “今早荣妃前来请安,说三皇子这几日琐事繁多,未曾尽到礼数,等忙完了这些日子,便到坤仪宫来亲自给本宫谢罪请安。说得多好听,谁又稀罕她们母子虚情假意的?”裴皇后说道。 “诶~若是不稀罕,这两个天仙似的宫女,可不就白挑选了?”康嫔说道。 “你这是何意?” “依我看,这两个丫头,放在陛下或是皇后娘娘身边都不相宜,她们与三皇子年龄相当,还是赐给三皇子最妥当。”康嫔说道。 “我也不是没有这个想头,”裴皇后说道,“只是荣妃的心,你不是不知道,本宫赐给三皇子一罐子雀舌茶,她都要扒拉出来,一片一片地挨个厘清了,看看里头有没有藏着针呢,更何况是两个大活人呢。” 康嫔思量了片刻说道,“依我说,娘娘直接赐给三皇子可就不好了,若是三皇子看中了她们俩,自己去跟荣妃说,这事儿便可成了。” “这样好的丫头,说实话,我还怕陈王糟蹋了她们呢?”裴皇后假意说道。 “诶~娘娘怕也无用啊,看到这样的佳丽,有几个男人能不起心动念的?娘娘先着人悉心调教她们些日子,且让她们再有些风韵便更能一举抓住陈王的心了。” 裴皇后听着,点点头。 “这些日子,即便是陈王来您跟前请安,只怕也防备得很,咱们就是真的想做什么,也不易得手。”康嫔说道,“听说,陈王奏请陛下,要多委派御史,巡查各州郡,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他能有什么好事?”裴皇后说道,“还不是冲着本宫的人来的。” “是,臣妾也是这般想,”康嫔说道,“依臣妾看,咱们不必与他来硬的,就让他得意一回才好,越是得意,越容易志得意满、不知天高地厚,就更容易放下戒心,越会言行无度,到时候,咱们再用这摄心御魂的诱饵,将他一举拿下,闹到陛下面前,让这小子身败名裂,也让荣妃清醒清醒。” “说的是,说的是,妹妹这话正合了我的心。”裴皇后笑着说道。 “前些日子,睢阳王妃入宫,还给臣妾送来了一件好东西。”康嫔说道。 “除了那块龙涎香,睢阳王妃还有什么好东西?”裴皇后问道。 “是一块玳瑁落龙子脏腑制成的香膏,”康嫔说道, “玳瑁落龙子?” “是,此种落龙子是玄貊洲海域独有,听说,这种落龙子以水晶海花、香螺为食,腹内独有一股异香,若是用此种香做成香膏,只取一点,放在香炉里,会有迷情之效,男子一旦闻了,便会起心动念、无法自持,皇后娘娘,您说,这是不是好东西啊?” 康嫔说道。 “果真是极好的东西。”裴皇后说道。 “可惜即便是在玄貊洲,这玳瑁落龙子也极其稀少,又有那天杀的畜生——北桓人,杀人掠地、欺男霸女的倒是在行,男女之事上竟是些无用废物。因此他们行房之事,最好用此物,知道玄貊洲有,时常去索求无度,世上所存,就更是稀少,也只有这么一小盒,臣妾门庭冷落,用不上这样好的东西,因此便借花献佛,献给皇后娘娘吧。” “如此,便多谢妹妹了。”裴皇后说道。 第421章 裴家的难处 裴皇后虽然收下了这落龙子香膏,可她毕竟疑心颇重,也不能完全信得过康嫔,定要试一试这落龙子香膏的效用才可放心。 一日,裴皇后让芒角从掖庭宫抓来一个宫婢,在坤仪宫后院收拾出一间干净的房间来,点上香膏,再将重昼与那宫婢关在里头,裴皇后与芒角在房间外头看着。 过了一刻的功夫,重昼果然如同发情的野兽一般,扑向了那宫婢。 那宫婢也不敢违逆反抗,只好含泪任由重昼这去势之人糟蹋。 裴皇后心想,连重昼这样的太监都尚且如此,更遑论一般的男子了,再说了这宫婢姿色不过尔尔,若是换成了姿色绝佳的尤物,寻常男子只会更难以自持,可见这香膏的厉害。 裴皇后过后,赏了重昼十两银子,又担心那宫婢张扬出去,让重昼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就将那宫婢处死,拉到荒冢之中草草埋了。 之后,裴皇后又让芒角去她娘家府上,找几个家丁和家人媳妇儿试试,那家丁闻了,比重昼还要厉害,折腾得他媳妇儿了不得。裴皇后才终于放心。 陈王来坤仪宫请安,将上好的龙宫仙露送给裴皇后,裴皇后看这茶叶极好,止不住地夸赞着,一高兴也赏赐给了陈王和陈王侧妃不少的东西。 陈王虽然收下,叫了四五个府中医员将裴皇后赏赐之物一一验过,并无发现什么不妥,又将几件吃用之物,赐给了府上有孕的女奴,也并无不妥,这才安心一些。 往后陈王入宫,只要向裴皇后请安,裴皇后也多有赏赐,有几件玩器,陈王看着也是爱不释手,只是碍于是裴皇后送的,不敢擅动。 可是四五次皆是如此,陈王对裴皇后的戒备心就慢慢地放了下来,心中只想,“这女人不会蠢到在自己送的东西上做手脚,不然,等查了出来,连她也跟着吃瓜捞。” 因此便放心收用了裴皇后赏赐之物,荣妃告诫一番,才会好些,不过取一两件实在喜爱的放在身边,其余的都一盖收在库房里。 转眼到了二月二,龙头节,裴皇后的母亲鲁国公夫人陶氏入宫请安,陶氏与裴皇后说起了进来家中许多不顺心的事, 陶氏说,裴皇后的弟弟裴守顺任凌烟城太守,被人以玩忽职守、为官不正的罪名参奏了一本,贬为了八品县丞。 陶氏又说自己的弟弟,裴皇后的舅舅原本只是东海客商,谁知道被人以勾结官府、巧取豪夺的罪名被关入囚车、发落入京。好在元淮顾念着裴氏的脸面,才让人免了囚车入京的折辱,只打了四十大板,流配异乡了事,可是裴皇后的舅舅早已老迈不堪,哪里能经受得住棍杖?又有御史看着,差役们也不敢徇私,竟然将他当众活活打死了。 裴皇后与母亲哭了一场,香扇等人好一顿劝,才好些,陶氏又说,只怕如今雪川那边又要生事,于是问裴皇后该如何是好。 裴皇后知道,那雪川太守与自己的堂兄——吏部侍郎裴守谦最是亲厚,又是吏部尚书王照为的同窗,曾拜在同一位大儒的门下,平日里与裴府走得最近。 试想裴府原本不过是皇仓小吏,虽然是先太后与如今皇后的娘家,可是在京中根基不深,除了皇室接济,并无太多的外财应对京中的开支,都是靠这些州府之官和客商的孝敬,才有今日的排场,尤其是雪川的徐太守,这几年没少往裴皇后的娘家送东西,若是他倒了,裴家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拉饥荒。 可是,裴皇后想起康嫔那一日说的话,此时的三皇子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此刻不是与他正面交锋的时机,定要将他捧上天去,再让他大摔一跤,跌在地上粉身碎骨才行。 因此裴皇后也只对自己的母亲陶氏说,“母亲,你也知道我如今的处境,陛下的龙体虽说好些,可仍旧不理朝政,前朝的许多事,都是陈王做主、莒王、临淄王与庆国公协理着,我这个皇后,不过是个摆设罢了。朝廷自有法度,我一个后宫妇人,祖宗家法在上,哪里敢插手这样的事?” “可是娘娘……您不能……”陶氏说道。 “无妨,既然他们查到了雪川,让他们只管追查下去便是,这京城中,也不独有咱们裴家收受了徐太守的东西,再者说了,从雪川到京城有万里之遥,路上又有强盗悍匪的,那徐太守的身子,能不能活着到京城还两说呢。” “您的意思是?” “母亲放心,我自有安排,”裴皇后说道,“这些账都在徐太守一个人头上,牵扯不到咱们裴家来,等他想攀扯咱们的时候,女儿自有办法,让他闭眼伸腿,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是,家中的开支,又该如何呢?”陶氏问道,“如今你是皇后,你父亲又封了鲁国公,家中的应酬实在太多,独独年下,里里外外就花了上万金银,如今还有亏空呢,咱们裴家虽然空顶着个河东裴氏的门第,可到底不是河东裴氏的大族出身啊,又没有祖宗的荫封产业,只有这一两年的热闹光景,如今再没了这些州郡上的孝敬,越发力不能支了。” 第422章 东宫新主? “也罢,这家中的开支,女儿会想别的法子,只苦这段日子,过后自会好些。”裴皇后说道,“只是母亲回去,也要劝一劝父亲,约束好府中的叔伯兄弟们,别觉着有了个小官做,就狂得没变了,拿着银子当泥土般挥霍,这次的事,女儿还有力量可以替府上遮掩过去,若是再这般横行霸道的,闹了出来,连女儿也没法子,不等陛下降罪,女儿先请旨,将那个几个不知好歹、惹出祸来的兄弟、叔父们赐死了事。” 陶氏听裴皇后这话重了些,也不敢多说,只好应着,略坐了片刻,康嫔来请安,又和康嫔说了一会儿的话,再去栖凤阁探视宋美人,这才出宫去。 康嫔也看出了裴府上的难处,于是从娘家去了几千两银子,给裴家送去,先应付着府上的开支,又让人盯着雪川那边,看那些御史们如何处置雪川之事。 御史台的几个御史,先后到了雪川,诸葛忆荪早就让郭钦网罗徐太守的不法证据,又让城北之民去举发。 谁知道那几个御史听了城北之人的血泪哭诉,还有板上钉钉的铁证,仿佛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即便是徐太守真的戕害雪川旧民、盘剥无度,御史们也不过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不曾往心里去。 郭钦是看准了这些御史的,于是与诸葛忆荪商议着,将一个与南虞有所勾结的长史裘氏拿来,威逼利诱一番,让这位裘长史去举发徐太守擅自夺占雪川王府、贿赂吏部官员一事。 御史听了,贿赂京官倒不觉有什么稀奇,只是侵占雪川王府、举办寿宴实在惊讶,有如天塌地陷一般, 几个御史轮番对徐太守义正言辞地呵斥道,“这雪川王府乃皇家之产,区区太守,竟敢用皇家之地举办寿宴,谋取私利,实在该杀!” 于是下令将徐太守入狱,只等择日押上京城受审。可是在半路上,途经驿站,这徐太守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东西,哎呦着叫了半天,便死在了驿站,御史们也只好拿着证据回京复命。 而吏部尚书王照为也因为收受州官贿赂、勾结外官的罪名,被革职查办,吏部侍郎裴守谦被贬为了六品员外郎,只管着一些吏部的琐事。吏部自此换成了三皇子常偱与韦成岳的人。 元淮看常偱这些日子,料理州郡上的诸多弊案万分用心,且惩治了不少不法昏官,上至朝臣、下到百姓,也都多有称颂的,皇室的府库一时也丰盈了不少,元淮看在眼里,也当着众人对常偱大加赞赏,也有意将常偱立为太子,还让人将东宫收拾了出来,若是政务繁忙,就让常偱住在太子的东宫,不必再策马回府去。 宫中之人也以为,这三皇子常偱的太子之位是板上钉钉的了,对荣妃尊崇若后宫之主,常偱在前朝的势力也如日中天。 连裴皇后也如同俯首陈臣一般,常往荣妃的云澜宫里去,对荣妃“姐姐”、“姐姐”地唤着,连裴皇后都如此,熙嫔这起人往云澜宫就走的更勤了,甚至有意让四公主认荣妃为义母,荣妃只是笑着应承,也不曾答允。 长杨宫春猎,荣妃在外命妇面前更是大出风头,把裴皇后全然晾在了一旁,真把自己当成了六宫的主人。 常偱就更是如此,庆国公的次子、霖川公主的丈夫慕容利昆得了一匹乌骓马,原本想献给元淮,谁知道常偱先看到了,给自己的姑夫硬生生索要了过来,再自己献给了元淮,元淮一时高兴,又将这乌骓马送给了常偱,春猎之时,常偱骑着这乌骓马,在众臣面前耀武扬威的,好不气派。 而霖川公主夫妇知道如今三皇子眼下的势头,也不敢违逆,只好忍气吞声的,慕容利昆为此还大病了一场,险些没有熬过去。 这一日,转眼就快到先帝的忌辰,宫中之人都流传着,先帝忌辰之后,元淮就要立常偱为东宫太子,而荣妃听了,虽然心中欢喜,也只当是流言,还告诫传这些流言的嫔妃、宫人,又嘱咐常偱,没有成为太子之前,一切还要留心才行。 可如今的常偱自以为将朝政稳稳地握在了自己手中,哪里还将这话放在心里? 这一日,常偱照旧给元淮请安,又去坤仪宫给裴皇后请安,可是刚走到坤仪宫门口,就看到有两个袅娜风流的俊俏宫女,往坤仪宫中走去, 常偱只看着那宫女的背影,三魂七魄就已经被勾去了一半,腿都软了,只顾着朝里头张望,一个没留神,险些跌在地上。 这时候,香扇走了过来,对常偱满目堆笑、恭恭敬敬地行礼说道,“天气炎热,陈王殿下久候多时了,皇后娘娘一早吩咐人,晾好了殿下最爱吃的桑果冷元子和乌梅饮,只等着殿下来,给殿下解暑之用,殿下快请!” 陈王常偱听着,看都不看一旁的香扇一眼,只想着方才两个俊俏可人的小宫女,直往坤仪宫中走去。 第423章 身陷坤仪宫 大黎皇宫,坤仪宫。 陈王常偱昂首阔步地走入了坤仪宫,先是朝着两侧瞥了几眼,不曾瞅见方才见到了俏丽宫女,再整了整衣襟,往坤仪宫的后殿走去。 一走进去,便觉得今日坤仪宫中点的香格外怡人,比龙涎香还要沁人心脾,常偱嗅着,也觉着心中萌生出一股暖意。 走过几道幔帐,才走到裴皇后养居之处,刚要往里头走,才看见霖川公主也在里头。 常偱看了,只是淡淡地笑着,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对裴皇后与霖川公主作揖道,“儿臣参见皇后娘娘,参见霖川姑母。” “免礼,快做吧。”裴皇后说着,又吩咐道,“杏婵,上茶来。” “是。”屏风后头一个娇弱的声音应道。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淡红色襦裙、身材曼妙、覆身披香的宫女捧着茶出来,给陈王常偱奉茶。“殿下请。” 陈王常偱一看杏婵的模样,再嗅着这覆身的异香,仿佛自己的色魂要从皮囊里跳出来似的,只看着杏婵手背上芳心一点娇无力的海棠花钿温和地说道,“好,好。” 裴皇后看在眼里,也知道常偱的色心被杏婵勾起来了,于是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方才我还和公主说,你送来的这龙宫仙露甚好,公主喝了都赞不绝口呢。” “哦,既然姑母爱喝,”常偱定了定神说道,“儿臣府中还有一些,回头让人包好了,给姑母送去。” “诶~”裴皇后假意说道,“这东海仙岛上所产的绝品仙茶,每年不过就这么一口,你献给了我这许多,府中哪里还会富余呢?” “是啊,这茶虽好,可是喝惯了却不好了,”霖川公主说道,“不然把口舌养刁了,来日喝别的茶岂不是难以入口了?陛下年节之时赐给臣妹许多沅陵雀舌,臣妹喝着也是极好的,常偱啊,你府上来往的人多,是用得上这样的好茶待客的,还是自己留着吧。” “正是这话呢,”裴皇后说道,“再说了,上次偱儿献给我的龙宫仙露还多着呢,公主既然喜欢,也不必劳烦偱儿府上的人,一会儿我让人包上一些,公主带回府中,和驸马爷、国公爷、太夫人一同饮用吧。” 说着,裴皇后又吩咐道,“佩环,” “奴婢在,”又一个宫女轻轻越过纱帐,举止袅娜,一双桃花眼如有星芒,俏丽樱桃口略施胭脂,仿佛点着露珠一般,看了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一会儿你去茶房,将第二道隔扇柜子里最上头的那盒龙宫仙露取出来,再找银湖姑姑,让她取个琥珀匣子来,装满一匣子,给公主取来。”裴皇后吩咐道。 “是,只是奴婢愚笨,不曾进过茶房的隔扇里头,若是拿错了,岂不让长公主误会?也辜负了娘娘待长公主的一片心吗?还请娘娘另外委派一个熟门熟路的姐姐去吧。”佩环说道。 陈王听着,心想,这佩环说话可真是悦耳,莺啼婉转,比宫中的乐伎唱曲还要动人啊。 “你这丫头,越发懒怠了,”裴皇后笑着说道,“不过这话也是有理,也罢,杏婵,你和她一道儿去吧,装好了,早些给长公主拿来。” “是,杏婵微微侧身应道。 说着,杏婵与佩环一同往坤仪宫的茶房走去。 陈王一看佳人要走,不自觉地挺直了身子,装作若无其事地探头张望了两眼,可是看裴皇后与霖川公主在前,不敢造次,心里实在是奇痒难耐。 “多谢皇后娘娘,臣妹托娘娘与三皇子的福,回去也仔细品一品这东海的仙茶。”霖川公主说道。 “长公主客气。”裴皇后说道。 “姑母客气。”常偱也作揖说道。 “臣妹方才从后院经过,仿佛嗅着皇嫂的后厨,有一股让人垂涎的香味,不知是在做什么珍馐美馔?可是要给皇兄送去?”霖川公主问道。 “公主机敏,是我让人做了红果松鸡汤,是给宋美人做的,最近天气炎热,她又怀着身孕,这些日子不知怎的害喜得厉害,又不思饮食,正好,膳房新进了一批北地松鸡,我让人用红果、金杏和渍过的梅子炖了,最是开胃解暑的,已经炖了一个时辰了,一会儿就给她送去。”裴皇后说道。 “听皇嫂这样说,连臣妹都馋了。”霖川公主说道。 “不如公主与我去后厨看看?我不好吃酸的,既然公主喜欢,不如公主就替宋美人尝尝吧,若是味道好,公主也喝上一碗,再给宋美人送去。”裴皇后说道。 “只是,这合适吗?” “这有什么?”裴皇后说道,“你是陛下的亲妹妹,咱们是一家人,哪里还计较这些?” “如此,臣妹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霖川公主说道。 裴皇后又对着常偱说道,“正好,偱儿,你的侧妃也有了身孕,一会儿我也让人给她送一碗过去,这松鸡难得,她也是爱吃这个的,你在此稍后,等你出宫回府的时候,正好给她带了去,也让她尝尝本宫的手艺。” “是,多谢皇后娘娘。”常偱应着,此刻他咋恨不得在坤仪宫住下,能一吻那两个小宫女的芳泽就好了。 “你在此稍候,我和你霖川姑母去去就来。”裴皇后说道。 “是,儿臣遵旨。”常偱应道。 只是过了一刻钟的功夫,裴皇后与霖川公主仍旧不曾回来,常偱嗅着坤仪宫殿中的香味,虽然殿中凉爽,并不觉着热,可是总感觉心里燥热难耐、奇痒难耐的,脸颊通红,脑海中想着的都是与那两个宫女的云雨之事。 正巧,杏婵与佩环去了仙茶来,看殿中裴皇后与霖川公主都不在,只有常偱与左右侍奉的宫女。 二人先是走到常偱的面前,对着常偱行了一个礼,杏婵面容羞怯,不敢与常偱四目相对,而佩环却满眼含笑、一双桃花眼止不住心里的风流,极尽轻柔地看着常偱的双眼,而常偱也如同被勾魂摄魄了一般,五官都直了。 杏婵与佩环走到裴皇后的桌案前,将那琥珀匣子放在裴皇后的案上,佩环俯身的时候,常偱看着佩环的腰身,如同癫狂了一般,一跃而起,让左右宫女尽数退下。 杏婵与佩环也刚要走,可是被常偱拦住,杏婵惊惧之下,更新娇媚,而佩环本就有些轻薄,转过脸去含笑不语。 常偱一把抓住佩环的手,又揽住佩环的腰,面颊绯红,在堂中就要亲热,终于吻到了杏婵的面颊,又褪去了佩环的衣衫,手伸进了佩环的襦裙里头,当下就要行云雨之事一般, 一旁的杏婵以为陈王欲行不轨,突然大叫了起来。 第424章 压倒陈王的一盒茶 常偱听这惊叫之声,瞬间醒了一半,担心这事宣扬出去,于他名誉有损,惊惧之下,又将佩环放在一边,上去掐住杏婵的脖子、捂住杏婵的嘴,常偱的力气大,又有那玳瑁落龙子香膏作怪,竟然一用力之下,将杏婵掐晕了过去。 佩环见状,也跑到杏婵的身旁,看杏婵昏迷不醒,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时,裴皇后与霖川公主刚进来,就看到陈王面颊绯红的立在堂中,杏婵昏倒在地,一旁的佩环正拍着杏婵的胸膛急切地大哭,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霖川公主问道。 而陈王这时才稍稍清醒了一些,知道自己惹下了大祸,转身就要跑。 “你要往哪里去?!”裴皇后指着陈王,看陈王仍旧往外头走,于是对殿外的埋伏好的重明与重晓说道,“拦住他!” 这时,重明与重晓带着坤仪宫的禁军侍卫冲了进来,将陈王常偱擒拿了起来。 裴皇后吩咐银湖,“快把杏婵抬到后殿去,找个太医好生看看。” “是,”银湖应着,看着裴皇后使得眼色,银湖也明白了裴皇后的意思,于是将杏婵抬到后殿之后,等众人都走了,她亲自下手,将杏婵活活掐死,如此便坐实了陈王虐杀母婢的罪名。 “你身为人子,怎敢在本宫的殿中行凶杀人?”裴皇后质问常偱说道。 “儿臣没有,儿臣看那宫女无礼,不过是教训了她两下,并不曾想杀她。” “有这多双眼睛看着呢,你还敢狡辩!”裴皇后说道。“如今你越厉害了,丝毫不将本宫这个皇后放在眼里了,本宫倒要去陛下面前讨个公道。 ” “皇后娘娘,儿臣并非是有意为之,还请娘娘顾念儿臣与皇家的名声,莫要声张吧。霖川姑母,求您替儿臣向皇后娘娘求个情吧。”陈王恳求道。 “这……”霖川公主对陈王也多有不满,只冷冷地说道,“你做下了这样的事,又让姑母有何脸面替你求情呢? “事关人命,本宫哪里敢擅自裁决?”裴皇后吩咐一旁的重明、重晓,“他到底还是本宫的儿子,是皇室的骨血,本宫不能不顾忌皇家的颜面,咱们也不必大张旗鼓地闹到含章殿去,只请陛下到坤仪宫来,让陛下来处置此事。” 元淮正在天璇宫与祯嫔、六公主嘉梨玩投壶,汤哲庸突然神色慌张地也走了进来,对元淮慢慢地说起坤仪宫的事。 元淮听了,脸色渐渐地沉了下来,让祯嫔看顾好六公主,自己带上人往坤仪宫去。 祯嫔也好生劝了几句,让自己宫里的广闻、广聪去留意坤仪宫的事,她也好见机行事。 到了坤仪宫,元淮看坤仪宫里乱哄哄的,听到后殿传来了抽抽搭搭的哭声,于是直往后殿走去。 原来是裴皇后和几个宫女守在一个俊俏的宫女的床边哭泣,那宫女生得倒是端正,只是嘴唇泛白,脖子通红,像是被人狠狠地掐过一般。 “臣妹参见陛下。”霖川公主先看到了元淮,连忙上前请安,裴皇后这才知道是元淮来了,已经哭得双眼通红, 让人看了甚是怜惜。 裴皇后扑倒在元淮的面前,大哭着说道,“陛下,陛下!求陛下为臣妾和这孩子做主!” “皇后,发生了什么样了不得的大事,让皇后这般伤心,你只说给朕听,朕自会给你做主。”元淮也将裴皇后搀扶起来,好生安抚道。 裴皇后只梨花带雨地哭着,如丧至亲一般, 让人看着像是悲戚地说不出话来,佩环跪在元淮的脚边,与元淮说起陈王常偱是如何轻薄于她、如同对杏婵动粗行凶,将杏婵掐死之事尽数说给元淮也听。 元淮听着,还不曾尽信佩环的话,不经意间元淮瞅见自己的妹妹霖川公主眼神闪躲,便觉得可疑,于是问道,“霖川,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你也亲眼看到了不曾?” “臣妹不曾亲眼所言这些,”霖川公主说道,“只是……这宫女被褪去上衣,臣妹与皇后娘娘的确是亲眼所见。” 元淮心想,皇后也就罢了,霖川与常偱无冤无仇的,常偱如今势盛,霖川又何必冒着得罪常偱的风险偏帮皇后呢? “将那逆子带来,”元淮吩咐道。 汤哲庸走到殿外,吩咐几句禁军侍卫将常偱带了进来。 元淮一看常偱面颊微红,且衣冠不整,几缕头发都散乱在额前,也信了七分。 “这果真是你所为吗?”元淮问道。 “父皇……父皇所说的是何事?”常偱问道。 “那床上的宫女,是否真是被你掐死的?还有她,”元淮指着佩环,“她是皇后宫中的侍女,你是否轻薄于她?” 常偱思量了一会儿,想起从前荣妃嘱咐他的话,这才说道,“儿臣没有,儿臣不曾做过这样的事,是这两个宫人想行刺儿臣,儿臣处于自保,不得已而为之,请父皇明鉴啊。” “她们行刺于你?”元淮问道。 “陈王,你怎能如此信口雌黄,颠倒是非黑白呢? ”裴皇后哭着说道。 “这是事实。”常偱坚定地说道。 “你……”裴皇后指着常偱说道。 一侧的重晓上前说道,“殿下,既是她们行刺于你,门外就是禁军,为何不曾听到你的呼救之声?见了皇后娘娘与长公主,你又跑什么呢?” “是啊,”霖川公主也应道。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常偱说道也哭了起来,“ 儿臣担心再遭毒手,因此不得不逃啊父皇!” “陈王你怎能在陛下面前,杀了本宫宫里的人不说,还要反咬是本宫派人行刺于你?怎么如此陷害本宫呢?”裴皇后说道。 “是谁想陷害本王,今日故意设下了此局,娘娘心中有数。”常偱字句铿锵地说道。 “殿下既说奴婢想行刺殿下,可凶器是什么?如今又在何处?”佩环问道。 “你住口!”常偱对其呵斥道,“你们想谋害本王,还敢如此言之凿凿,凶器早就被你们一早掩藏好了,本王又如何能知晓?” “陛下,奴婢与杏婵奉皇后娘娘之命,前往茶房去给霖川公主取茶,回来见皇后娘娘与公主往后厨去了,于是将装茶的琥珀匣子放在了桌案上,若是陛下不信,可以去娘娘的桌案上查验,是否有一方琥珀匣子。”佩环说道。 汤哲庸带人一看,果然在裴皇后的桌案上有一个琥珀匣子,里面装着不少的白茶。 元淮一看,是先前东海进贡的龙宫仙露,连他也只有这样一小方,除了太皇太后宫里,旁的谁都没给,于是问裴皇后,“这白茶可是龙宫仙露吗?朕未曾给过皇后,皇后是从何处得来的呢?” “说起来,这茶还是常偱献给臣妾的,公主喝了觉着好,臣妾让人也转送公主一些,让这两个丫头去取茶,谁知道竟然惹出了这样的事。”裴皇后说道。 元淮听着,眼神中顿时多了一丝怒意,想来是外臣进献之时,进献给陈王的贡品,比进献给他这个皇帝的还要多啊,这是已经将陈王奉为大黎之主了,那将他这个皇帝置于何地呢? 常偱虐杀宫女、淫辱母婢,元淮都可以宽宥,可是只有龙宫仙露这件事,元淮绝不能容忍。 “你这逆子,做出了这样的事,还敢狡辩!”元淮说着,抄起一个茶碗朝着陈王常偱掷去,“将陈王拘押在王府,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出入。” “是,”汤哲庸应道。 “父皇!”陈王常偱呼喊道。 “带下去!” 几个太监将陈王搀扶了下去。 裴皇后见状,伏在杏婵的床边哭得更伤心了,像是被荣妃母子欺压了许久的一次彻底释放一般。 第425章 韦婕妤反水?! 大黎皇宫,云澜宫。 “你说什么?!”荣妃质问跪在堂下回话的宫女锦芍,“陈王在坤仪宫失仪?被陛下下令拘押了起来?大白天的说什么梦话?” “娘娘明鉴,这样的话给奴婢十个脑袋,也不敢胡说啊。”锦芍哭着说。 “怎么会?怎么会……”荣妃跌在座位上,两眼空空地看着前方香炉中一丝刚刚燃起的香烟被袭来的风猛地吹散开来。 “娘娘,您无事吧。”岑姑上前劝解道。 “快,准备一下,本宫要去含章殿面见陛下。” 荣妃带人走到含章殿门口,好生央告含章殿的人进去通传,没过一会儿,康裕就出来回话说道,“回禀荣妃娘娘,陛下身子不爽,已经听太医的,正在后堂静养,此刻无暇见娘娘,还请娘娘改日再来吧。” 荣妃也无法,只能回宫去,派人去坤仪宫打听,谁知道元淮下了死命令,若是坤仪宫中的人敢讲陈王之事宣扬出去、诋毁皇室的清誉,定要严刑处置,因为后宫众人并不知晓坤仪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元淮又是因为什么冷落了陈王常偱,将其拘押在了王府。 如此一来,荣妃便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三五日的工夫,一着急上火,夜里又被冷风一吹,竟然病倒了。 原本门庭若市的云澜宫,此刻也沦落到了无人无津的地步,众人看陈王失势,连荣妃也要跟着受牵连,都远远地躲着云澜宫的人,昨天还是被众人捧上天的香饽饽,才几天的光景,就变成了一摊人人嫌恶的烂泥。 荣妃的病稍稍好些,只有韦婕妤前来探望,还带来一盒玫瑰胶来,荣妃一看到韦婕妤,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在床边拉着韦婕妤的手说道, “好妹妹,还是你有心,不曾忘了我,我这身子倒是没什么,只是陈王被小人算计,咱们实在不能袖手旁观啊,否则,陈王倒了, 裴家的人得势,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令尊大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保全了陈王,就是保全了咱们自己啊。” “娘娘放心,臣妾明白,”韦婕妤说道,“只是如今陛下正在气头上,除了祯嫔、晟嫔与宋美人,其余嫔妃一概不见,咱们就算要为陈王求情,也要对症下药,要先知道陈王是因为什么惹恼了陛下才行啊。” “依……依我说,”荣妃说道,“这事儿还得前朝有脸面、受陛下礼敬的大臣们,在陛下面前进言才好。” “娘娘指的是?”韦婕妤试探着问道。 “若是令尊,尚书左丞大人,肯冒着触怒陛下的风险去向陛下求情,我与陈王自然是感激不尽,只是实在太过冒险,况且,尚书左丞乃尚书省的执事之官,并非专司讽谏的言官。” “娘娘思虑的是。”韦婕妤说道。 “依我看,若是能劝说得动左谏议大夫皇甫容诫,让他在陛下面前为陈王美言几句,或许陛下才能听得进去。” “只是……娘娘也知道,这左谏议大夫与家父不睦已久,因尚书省之事,家父与他当着陛下的面都多有争执,他生性顽固,家父如何能劝说的动他呢?”韦婕妤说道。 “这皇甫家的二公子,工部侍郎皇甫承诫,不正是令尊大人的门生和下属吗?他是皇甫容诫的亲弟弟,若是让他去劝说兄长,想必皇甫容诫是听得进去的。”荣妃说道。 韦婕妤心中为难,可是当着荣妃的面,看荣妃做小伏低、神情恳切,只能说道,“到底是娘娘睿智,臣妾一会儿就派人告知父亲,让他去安排此事,只是成与不成,还要看这位皇甫大人了。” “如此,便多谢妹妹了,”荣妃眼眶含泪地看着韦婕妤。 “娘娘哪里话?这样的事,臣妾又如何无动于衷呢?”韦婕妤也跟着红了眼,侍奉荣妃用过汤药,这才带着新蓼出来。 在回宫去的路上,新蓼在一旁轻轻问道,“咱们可要回宫去吗?” “这时辰还早,巴巴地回宫做什么?”韦婕妤说道,“父亲前些日子送来了一副上好的葵岛金钱胶,听说晟嫔诞下五公主以后,身子一直不曾好全,这花胶最是滋补,你回宫取来,咱们一同到常宁宫去,将这好东西送给正好去看看五公主。” “是,”新蓼应道,“奴婢回宫的时候,可要吩咐人写封手书,给大人传去?” “手书?传什么手书?”韦婕妤问道。 “就是方才您与荣妃娘娘说的那件事啊。”新蓼说道。 “那件事啊, 不提也罢,”韦婕妤说道,“谁知道如今陛下最忌讳的就是陈王,咱们又何必冒着得罪的风险,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呢?再说了,那皇甫容诫本就是个又臭又硬的顽石,父亲有什么的本事,能说动他呢?即便是他的亲弟弟去劝他也一样,他不趁机寻父亲的把柄,咱们心里就只念佛吧!还要去招惹他?何苦来呢?!” “那大人那边……”新蓼说道。 “父亲自有主意,只是这个时候,并非是向陛下谏言的好时机,一会儿你派人去府上传话,还是让父亲谨慎些才好,没得折进去一个陈王也就罢了,连咱们自己也跟着陪葬。” “只是奴婢想,当年咱们被宣政夫人困在开阳宫的时候,奴婢也被发落进了掖庭宫,还是荣妃娘娘理事之后,将奴婢放了出来,解了咱们的困局呢。”新蓼说道。 “难道她放咱们出来,是一心为了咱们?这宫里哪里有这样的良善之人?”韦婕妤反问道,“还不是让咱们出来,好去分皇后、熙嫔和宋美人的宠吗?你快别做梦了,又在这里打嘴的工夫,赶紧去将金钱花胶取来,咱们往常宁宫去是正经。” “是,”新蓼也不敢多说,只好回宫去取金钱花胶。 不曾想,荣妃最是个多心的,早就让岑姑派人跟着韦婕妤了,没一会儿,岑姑就进来回话说道,“娘娘猜的果然不错,韦婕妤这会儿让人取来葵岛的上乘花胶,往晟嫔的宫里去了。” “看来她是指望不上了,还得靠咱们自己。”荣妃说道,“一会儿,我写封手书,你拿了去,让人快马加鞭,往邯郸走一趟,瑾妃如今在陛下面前还有些分量,只能求求她了。” “是,老奴明白。”岑姑说道。 “再有,太皇太后那边,等本宫病好了,也要去求求太皇太后,有了太皇太后的庇佑,即便是陛下免了常偱的差事,好歹也不会太过苛责于他。” “娘娘说的是,”岑姑说道,“只是这几日,老奴听说,霖川长公主时常带着小公子往仁寿宫去。” “霖川长公主……”荣妃口中念着。 第426章 跟着皇后有肉吃 大黎皇宫,坤仪宫, “您瞧臣妾的主意如何?”康嫔说道,“即便是陛下未曾处置荣妃母子,可是这都两个月了,一次都不曾召见过陈王,荣妃病得那些日子,陛下更是问都不问,连臣妾都不曾想到,陛下会这般嫌弃她们母子,如此也好,倒也省了咱们的许多功夫。” “都是你的好谋算,如此一来,终于帮本宫除去了这个眼中钉,料想她们母子,今后再想翻身,也就难了。”裴皇后说道。 “臣妾不敢居功,还是娘娘布排得当,一击致命,”康嫔说道,“其实,即便是陈王真杀了杏婵、连那个叫佩环的丫头一块杀了,陛下也不会真的疏远了常偱,我看, 陛下真正介怀的,还是那一盒陈王献给娘娘的龙宫仙露上。” “你说的不错,陛下当日正是看见了那盒龙宫仙露,才动了气,”裴皇后说道,“否则的话,杀个宫人,在陛下的眼中根本算不了什么,当初崔皇后独掌后宫之时,不知道虐杀了多少的宫人,陛下也清楚,到底也不曾说什么,可这龙宫仙露就不同了,他一个小小的皇子,敢拦在陛下的头里,陛下还不曾享用地方上进献的贡品,他就先受用上了,这样的事,陛下最是忌讳。” “是啊,”康嫔说道,“说不准,是有人和咱们里应外合呢。” “你这话何意?” “您仔细想想,前些日子,陈王力主要多委派御史去巡查偏远州郡,那些偏远州郡的知州太守,都是地方上的土大王,朝廷上几两银子、几石粮食的俸禄,哪里够他们开支的?还不是借着地利,从百姓身上榨取罢了,陈王此举,岂不是动了他们的命根子?” “听你这样一说,还真是如此。”裴皇后说道。 “可怜荣妃母子,还以为自己在陛下面前露了脸、现了眼、离了大功一件呢,背地里不知道得罪了多少的人,”康嫔说道,“那些人最是心狠,什么事干不出来呢?即便是陛下追查下来,他们也自然会有脱身之法,拉一个替死鬼搪塞过去,照样做他们的山大王,岂不美哉?”康嫔说道。 “还是你看得真, 经你这么一说,本宫还真要告诫在朝为官的叔伯兄弟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往后在朝廷上,莫要去招惹是非,管他是清是浊做什么?把自己的官帽和性命保住,就是祖宗保佑了。再者,定要将些州郡上的老虎们养好了,不然的话,什么时候被他们咬一口,可就不好了。”裴皇后说道。 “娘娘说的是,这才是长长久久的为官之道呢。”康嫔说道。 “那陈王那边,咱们是要再加一把火,让他烧成灰才好呢?还是放他一马,给他留条活路才好呢?”裴皇后问道。 “娘娘可曾听过,穷寇莫追,再说了,留着这穷寇,咱们还有大用呢。” “凭他?一个被陛下厌弃至极的人,还能有何用处?”裴皇后一脸不解。 “如今宫里头的情势您也看到了,”康嫔说道,“陛下的身子三病两痛的,若是再和年前那般似的,突然病倒了,这监理朝政的担子,会落在谁身上呢?” “横竖还是宫里头这几个皇子吧,不是陈王,就是许王,许王?哼?更不中用,又没个决断,成日间号丧似的阴沉着脸,到时候若是将正式交托给了他,还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呢。” “正是这话呢,”康嫔说道,“依臣妾看,留着陈王,比杀了他的用处大得多呢,如今朝廷上追随他的那一派人,正是首鼠两端的时候,若是咱们对陈王逼迫太甚,这些人会觉得咱们没有容人的气量,只怕与咱们的人硬来、打个两败俱伤,到时候又是谁得利呢?不如啊,就留着陈王,陛下要追究他的责任,您还要拿出一个人母的慈心来,去向陛下求情,让朝廷上的人看看您的气量,再让裴家的大人们趁势拉拢拉拢这些人,给他们个台阶下,许他们一些好处,慢慢的,他们不就是娘娘您的人了吗?” “对啊,有道理啊,跟随陈王的人,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小人喻于利,只要好处给够了,没有什么做不成的。”裴皇后笑着说道。 “正是呢,”康嫔说道,“若是陛下再有个不适,不管政事交托给谁,朝廷上的都是咱们的人马,前朝,后宫,还不都是娘娘您说了算吗?” “妹妹啊,妹妹,”裴皇后称赞着康嫔说道,“你这样的好心思,若是托生为一个男子,岂不是第二个活诸葛吗?” “娘娘谬赞,臣妾姓高,诸葛又有什么好?还不是照样被发落到雪川去了?”康嫔说道。 裴皇后大笑道,“等过些日子,本宫便会向陛下谏言,说你协助本宫,将六宫之事处置得甚为周全,晋你为妃,也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吧。” “多谢娘娘,”康嫔说道,“臣妾为嫔为妃的,倒是没什么要紧,只是臣妾家中的兄弟子侄们,成日间游手好闲的,臣妾实在是担心,不知想个什么法子,给他们安排个什么差事就好了。” 裴皇后一时高兴,也允诺道,“妹妹放心,将来前朝都是咱们的人了,给渤海高家的才俊们在朝廷上谋一份美差,那还不是易如反掌吗?” “多谢皇后娘娘。”康嫔说道。 过了几日,裴皇后便与元淮商量,册立康嫔为妃,协助裴皇后一同料理后宫之事,元淮知道康嫔生性聪慧,也入宫年久,在宫中的资历也仅次于皇后、荣妃,昔年元淮也十分宠爱于她,又出身渤海高氏这样的高门大姓,封妃是理所应当的,也欣然允诺了。 一个月后,宋美人平安诞下了一个皇子, 元淮看这个孩子生来爱笑,甚是乖巧,于是给这个皇子起名为常僖,取常怀喜乐岁岁无忧之意,对这个孩子爱如珍宝,恨不得养在含章殿自己的身边。 元淮看宋美人生下九皇子后,更加风韵美艳,也下了晋封宋美人的旨意,越过了贵人,直接晋封宋美人为婕妤,以示对宋婕妤的宠爱。 裴皇后看元淮高兴,也趁机说,宋美人产子的时候,多亏有康妃鞍前马后、不眠不休的,诸事才会这般周全,不曾让宋婕妤母子受委屈。 元淮也知道皇后的意思,对康妃的功劳也看在眼里,于是好事成双,下旨晋封康妃为贤妃。虽然位列淑惠德贤四妃之末,可高氏终究成了后宫里头仅次于皇后的嫔妃,比育有皇子的裕妃、荣妃还要尊贵一层。 不到半年的工夫,裴皇后身边的两个嫔妃,都跃迁两级,嫔妃们也都看清了裴皇后的分量,没有不趋奉的。 这一日,裴皇后与高贤妃、宋婕妤、沈美人、上官美人、段美人、牛才人、靳才人一同在坤仪宫后殿的暖堂中用茶,听到外头芒角前来禀告,“娘娘,熙嫔与四公主来了。” “熙嫔?”裴皇后听着,冷笑一声,“这些日子她倒是甚少在本宫面前走动,让她们母女进来吧。” “是,”芒角应着,领着熙嫔与四公主走了进来。 谁知道熙嫔与四公主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贤妃说道,“咱们宫里啊,出了这样好的船娘,也算是好事一桩啊。” “船娘?”宋婕妤问道,“妹妹愚昧,不曾听说哪个船娘出挑啊。” “不是掖庭宫的船娘,而是昭纯宫的那一位啊。”昭纯宫便是熙嫔的宫室。 “这话怎么说呢?”众人都问道。 “若不是宫里头数一数二的船娘,这见风转舵的本领,怎么会这般驾轻就熟呢?”高贤妃笑着说道,众人一听,实在讥讽熙嫔,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熙嫔在门外听着,虽然怒火中烧,可如今这情势,自己也免不了要隐忍陪笑的,对一旁的宫女说道,“开门吧。” “是,”那宫女也连忙收敛笑容,将门轻轻推开。 第427章 船娘冯氏失足 “呦,说曹操,曹操就到了。”高贤妃看着熙嫔带着四公主走了进来,拿起一盏茶,轻声说道。 熙嫔也假装不曾听到贤妃的话,“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儿臣嘉荣参见皇后娘娘。”四公主也请安道。 “快起来吧。”裴皇后说道,“看座。” 熙嫔谢过,也不曾入座,只对着高贤妃行礼道,“参见贤妃娘娘。” “船……”高贤妃假意说道,“熙嫔妹妹有礼,快坐吧。” “来人,上茶来。”裴皇后吩咐道,“给四公主那些点心吃。” “是,”芒角应道。 “多谢皇后娘娘。”熙嫔谢道。“宋妹妹可好?还不曾恭贺妹妹产下皇子、晋升婕妤之喜。” “熙嫔娘娘折煞臣妾了,”宋婕妤说道,“臣妾哪里敢受娘娘的贺喜呢?臣妾还想,这些日子宫里事多,一时忙不开,等过些日子闲下来了,还要带着僖儿,去给娘娘请安呢。” “妹妹客气,妹妹眼下虽然出了月,可是这日子一天天的冷了起来,妹妹也马虎不得,勤加保养身子才是。”熙嫔说道,“陛下给九皇子的起得名字也好,常僖,日日将九皇子待在含章殿,可见陛下对妹妹、对九皇子有多用心了。” 宋婕妤一看裴皇后脸上的笑僵住,便连忙说道,“熙嫔娘娘哪来话? 陛下不过是看臣妾与九皇子命小福薄的,多看顾些罢了,想来四公主刚降世那会儿,陛下也是这样待姐姐的吧。” “姐姐我生下的是公主,如何能与妹妹相比?当日崔皇后何等厉害,我哪里敢奢望这些呢?只求我们母子能够相安无事,就是祖宗护佑了。”熙嫔说道。“哪里像妹妹?咱们皇后娘娘待你如同自己的亲妹妹一般,陛下也是百般怜爱,妹妹才是福泽深厚之人啊。” “姐姐说的是,臣妾草芥之躯,不算什么有福的,若不是陛下与皇后娘娘的看顾怜惜,哪里会有今日的福气?”宋婕妤说道。 裴皇后听惯了熙嫔的奉承,如今听着,只觉得令人作呕,面上冷冷的,只说道,“不知道荣妃的身子如何了?熙嫔可曾派人去瞧过?” “臣妾?”熙嫔一听,脸色煞白,故作镇定地说道,“臣妾也想遣人去问问的,只是看嘉荣这几日有些咳嗽,万一再过了病气给公主,陛下是要责怪臣妾的。” “你也太小心了,不过是派个人去问问,又不是让你的人在那里伺候着,哪里会过了病气呢?”裴皇后说道。 “是啊,臣妾昨日派翠澶去了,说荣妃姐姐的病虽不曾好全,也好了八分了, 只是如今还有些胸闷郁结,再喝几日的汤药也就是了。”高贤妃说道。 “还是贤妃有心。”裴皇后说道。 “臣妾与荣妃姐姐也是多年的姐妹了,虽然没有个一儿半女,也没有让自己的亲生女儿认荣妃姐姐作干娘的这层深情厚谊在,可是看着姐姐抱病,也实在不忍心啊。”高贤妃说道。 “贤妃娘娘说的是,”熙嫔应道,“只是这干娘再好,也不如亲娘好啊,皇后娘娘是后宫所有皇子公主的嫡母,也是嘉荣的嫡母,那比亲娘还亲呢,没有把亲娘晾在一边,去照看一个干娘的道理。” 裴皇后听着,僵着脸说道,“熙嫔与四公主,有这份心,也是难得了,只是干娘也好,亲娘也罢,今后这后宫姐妹之间,当以和为贵,别整日间盘算着这个亲、那个疏的,捧高踩低、抑此扬彼的,搞臭了自己的名声也就罢了,还作弄后宫的风气,把后宫的风气搞得乌糟糟的,本宫可不会轻饶了她。” “是,臣妾谨记在心。”众人应道。 “银湖,”裴皇后吩咐道,“带四公主下去玩吧,这屋里闷得慌,免得把四公主憋闷坏了,” “是,”银湖应着,与四公主的乳母、保母将四公主带了出去。 众嫔妃说了一会儿的话,也都散了,裴皇后只留高贤妃与宋婕妤在身边。 高贤妃嘱咐宋婕妤说道,“宋妹妹,如今陛下宠着你,熙嫔免不了要往你宫里去的,若她真去了,你可千万别给她好脸色。” “娘娘这话,臣妾不解,她从二品嫔位,臣妾只是从三品婕妤,臣妾哪里敢给她脸色瞧呢?”宋婕妤问道。 “位份高又如何?殊不知如今在陛下心中,妹妹与九皇子的分量,比她这个被冷落多时的人尊贵多了,”高贤妃说道。“再说了,妹妹你想想,这熙嫔也是个扫把星,被她趋奉过的人,除了咱们皇后娘娘命格贵重也就罢了,其余的,哪里有一个落得好下场了?别的不说,只看如今的荣妃,和被赶到雪川行宫的诸葛氏就知道了。她这个船娘,见风转舵到谁那里,谁就要跟着倒霉,咱们可莫要沾惹这个霉头,免得连自己也搭进去。” 宋婕妤听了,看了一看裴皇后,裴皇后也点点头。 “你如今与九皇子住在栖凤阁,若是不想见她,她也不敢硬闯的,咱们的九皇子是何等尊贵之人?旁的不多,若是她不安好心,给咱们九皇子招来个病啊灾的,九皇子这般年幼,如何能承受得起呢?” “贤妃这话说的是,”裴皇后说道,“熙嫔这样的小人,不必与她为伍。” “是,臣妾明白。”宋婕妤说道。 不一会儿,元淮就打发身边的康裕来找寻宋婕妤,说小皇子正哭闹不止,陛下与乳母怎么也哄不好,元淮请宋婕妤快些回去看看。 裴皇后看了,也打发香扇陪着宋婕妤一道去,又让人找来了太医,一并去含章殿候着,以备不时之需。 宋婕妤走后,裴皇后与高贤妃一同往殿里走,裴皇后问道,“本宫如今虽然养着七皇子,可他到底不是本宫的亲生儿子,更不是自小就养在本宫身边的,他心里还记挂他的生母邓氏呢。” “娘娘说的是,”高贤妃说道,“这几年,七皇子养在娘娘膝下,臣妾瞧着,这七皇子还有些劣性未改,颇有些蛮横,听说前些日子,不知怎的,险些将他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活活打死,若不是娘娘与臣妾将此事摁了下来,传到了陛下的耳中,可就糟了。” “你说的是,”裴皇后说道,“常信这性子,的确有些蛮不讲理,本宫虽然时时教导,他表面上应着,心里还不知道怎么记恨本宫呢。” “是,恕臣妾多嘴,这七皇子即便将您视为亲母,依我看,终究也是依靠不住的,他这顽劣的性子,将来不被陛下厌弃、能保得住自身的爵位,就是件上苍护佑的大喜事了,哪里还能奢求别的呢?”贤妃说道。 “你这话在理,和我想的一样。”裴皇后说道。 “不过,娘娘若是有意收养九皇子,以我的主意,不可操之过急。”高贤妃说道。 “这是为何?” 第428章 看在皇孙的面上 “方才的情形,您也见着了,”高贤妃说道,“这宋婕妤刚离开了一会儿,陛下便巴巴地寻她回去,九皇子这样小,正是离不开她的时候呢,只怕这时候去说,陛下也未必答应。” “哼,妹妹未免也太小瞧本宫了,这样的事,本宫如何会蠢到自己去说?”裴皇后说道。 “娘娘误会了,臣妾如何不知道娘娘的智谋?只是照宫里的规矩,小皇子敢落草的这一年,是无论如何都要住在陛下身边的,这宋婕妤与小皇子在栖凤阁住满一年,才可搬出来,娘娘若是收养了小皇子,难道要抛下这六宫诸事,也住进栖凤阁去?”高贤妃说道。 “这倒也是。”裴皇后说道。“也好,正好这个时候,本宫忙着料理后宫的不臣之人,等将后宫之人的脾气扭过来了,再收养了九皇子也不迟。” “是啊,臣妾也是这话,”高贤妃说道,“臣妾说句不妥当的话,这一岁的小儿,身子最弱,万一有个病啊灾的,在宋婕妤身边养着,倒是也没有人说什么,若是在皇后娘娘身边养着,让小皇子染上个凶险的病症,难保宫里头那些人,会大做文章啊。” “不错,的确如此,看来,眼下是不宜急着收养九皇子,我只是担心,若是九皇子养在宋婕妤的身边,与生母的感情深了,将来也会如同常信那般。”裴皇后说道。 “嗐,几个月大的孩子,能知道什么?”高贤妃说道,“若是娘娘不放心,得了空,常去看顾着小皇子也就是了,后宫若是有事,娘娘放心,还有臣妾呢。” 裴皇后听着,这才安心一些,往常还是三五日去一趟栖凤阁,如今一两日便要往栖凤阁去,待九皇子比常信还要亲密十分,九皇子的起居饮食等一应小事,裴皇后也没有不上心的。 元淮看在眼里,也觉着皇后是真心待小皇子好,当年崔隽媖让人用雪蛤贝母霜嫁入裴氏的膳食中,伤了裴氏的根本,让她此生无法再有身孕,元淮对这个妻子兼表妹也心有歉疚,看如今裴皇后在九皇子身上找到了为人母之心,心中也宽慰不少。 而后宫的大小事,便大多落在了贤妃高氏的身上,不管是后宫嫔妃,还是掖庭宫、永巷和六局二十四的女官,对贤妃都马首是瞻,贤妃也趁此良机,在宫中各处安插自己的势力,暗中将后宫笼络在了自己的手中。 陈王的侧妃舒缡也终于产下了一子,元淮也格外开恩,让侧妃带着皇孙入宫来,给元淮和皇后请安。 元淮看这皇孙生得白胖可爱,心中也无限怜爱,常佰虽然有几个儿子,可是都远在邯郸,这个孩子是元淮身边的第一位皇孙,祖父宠爱孙儿的心也可想可知。 可是元淮转眼看着侧妃舒缡,面带愁容,身形消瘦,于是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王府上的人待你不好?若真有这样的,说给朕听,朕惩办他们。” “陛下关怀,妾身感念,王府之人并未苛待臣妾,只是殿下这些日子不得亲见陛下,心中思念,只想入宫给陛下请安,才可安心。” “不必了,”元淮冷冷地说道,“让他在府中安养便是。” “陛下……”舒缡说道。 “不必多言。”元淮略带怒意地说道。 “陛下,三皇子禁足在府上这些日子,想必也知道错了,”裴皇后假意求情说道,“如今又为陛下添了皇孙,这可是咱们皇家开枝散叶地大好事啊,您看在皇孙的份儿上,也该宽宥他一二才是啊。” “此事皇后不必多言,朕自有安排。”元淮说道。 “也请陛下允准,妾身能带着皇孙,给母妃请安。”舒缡说道,“听说前些日子,母妃身子不好,妾身不能亲侍汤药,侍奉母妃,实在是不孝至极,如今皇孙降世,母妃一定日夜想念,若是不能亲见孙儿,只怕忧思成疾,还请陛下允准妾身所求。” 元淮听着,深深谈了一口气说道,“你这孩子,倒是孝心可嘉,你侍奉偱儿多年,偱儿也属意于你,朕都知道,若不是荣妃拦着,只怕早就是陈王妃了,你今日还能说出这番话来,也甚是难得。也罢,朕许你自由出入陈王府,若是想入宫去给荣妃请安,只管好生带着适儿去就是了。” “妾身多谢陛下。”舒缡叩首谢道。 舒缡与小皇孙在含章殿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回陈王府去,在回去的路上,侍女容玥从旁问道,“奴婢不明白,荣妃娘娘带您颇为苛刻,您为何还要为她在陛下面前说情呢。” “傻丫头,我何曾是为了她呀。”舒缡说道,“如今王爷的太子之位算是彻底没戏唱了,当初咱们之所以隐忍,也是想着若王爷真能娶一个高门大姓的女子,对他在前朝的事也有助益,若是王爷真有运势,登上了大位,咱们先混个皇妃当当,再谋别的,如今既然皇妃当不成了,这王妃的位子,还是要争一争的,陛下听了我那番话,又看在咱们的适儿的份上, 这王妃的位子啊,还能落到别人头上去吗?” “您说的是。”容玥应和道,“还是您想得多,奴婢是断断想不到这一层的。” “罢了,快回府去吧,明日还要再入宫来呢。”舒缡说道。 荣妃见了皇孙,顿时就落下泪来,对着小皇孙也是满脸的宠溺之色,过问了许多常偱的事,舒缡一一安抚着,荣妃也才放心一些,也说了舒缡的许多好话,这时才想起舒缡的好处来了。 荣妃想,连瑾妃那边的人在元淮面前替常偱求情,都被元淮斥责了一番,让太监当众撵了出去,闹了个没脸,如今能帮陈王一把的,也就只有太皇太后了。 于是,择了一个霖川公主不曾入宫的好日子,荣妃带着自己的儿媳、小孙儿,预备上了许多秋日进补的稀罕补品,坐上马车往仁寿宫去。 一早就有人知道了荣妃要去仁寿宫的消息,还不等荣妃婆媳启程,就有人先告知了贤妃,还问贤妃,是否要从中阻拦。 贤妃笑着说道,“这样的事,咱们能有什么法子拦着呢?若是太皇太后知道了,还不怪罪?只让荣妃婆媳去便是了,咱们倒要看看,这荣妃娘娘,到底还能掀起什么浪来。” 第429章 借茶劝孙儿 仁寿宫,万寿殿。 荣妃与舒缡带着小皇孙走了没一会儿,太皇太后武氏就将牛姑姑叫到了跟前,问道, “皇帝如今在何处呢?” 牛姑姑回道,“今日有大朝会,陛下正在乾阳宫处理政务呢。” “哎,也罢了,”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说道,“依你看,荣妃婆媳今日为何而来啊?” “这……”牛姑姑思量着说道,“这不是陈王的侧妃产下了小皇孙,您又多了位重孙,还是头一个养在京城的重孙儿,您又当了高祖母,这五世同堂的福气,世上能有几个人有啊?” “你惯会捡这些好听的来哄我开心。”太皇太后武氏说道,“方才你瞧着,荣妃的眼眶红红的,问她又不直说,她这个做戏给我这老太婆瞧呢。” “您多心了,”牛姑姑说道,“荣妃才多大?能有几年的道行?哪里敢在您这尊真佛前头的装神弄鬼呢?” 明露拿了一个软枕来,给太皇太后靠着,太皇太后也被明露与牛姑姑服侍着,歪在榻上。 “我也不怨她,”太皇太后说道,“我也是人母,为母之心都是一样,只怨皇帝,因为这丁点的小事,弄得家宅不宁、儿女不安的,何苦来的。” “太皇太后,您都已经是做高祖母的人了,这孙辈的事,还是交给陛下去处置吧。”牛姑姑劝道。 “若陛下真能处置得周全,怎么又会有今日这一出?”太皇太后武氏说道,“今日大朝会散了,三省的那些文官还要争执个没完,皇帝今日只怕是不得空,明日,明日你去含章殿一趟,将皇帝请来,我有话嘱咐他。” “是,”牛姑姑应道。 第二日,元淮果然与裴皇后一同到仁寿宫来请安,太皇太后当着皇后的面,也不曾多说什么,知道这几日裴太妃抱恙,于是让皇后去裴太妃宫里探望,裴皇后也只能依从,只将元淮一人留在万寿殿中。 “皇祖母,”元淮搀扶着太皇太后,一边往殿中走,一边说道,“孙儿今日还有一件大喜事想回禀皇祖母,” “哦?大喜事?是什么样的大喜事?也让我这个老太婆跟着高兴高兴。” “是咱们大黎的军队,与东兴国的军队、出云国的军队,三军合力,大胜了澎夷,澎夷国灭,往后再想袭扰咱们的东海,也有心无力了。”元淮说道。 “果真是个大喜事啊。”太皇太后说道,“当初你父皇在位之时,澎夷人兴风作浪的,打入了咱们的珠墟城,屠灭了多少的城中百姓,如此大仇,终于得报了。” “是啊,过几日,孙儿也要去皇陵祭奠父皇,多亏父皇的在天之灵保佑,这场战事才会这般平顺啊。” 元淮搀扶着太皇太后坐在软榻上,明露也搬来一个软凳,让元淮坐在堂下说话。 “也好,你父皇看你这般英明有为,也可以放心了。”太皇太后说道,“我这老人家也可以跟着沾点光,这东海没了澎夷人的袭扰,往后送进宫来的龙宫仙露就不必紧巴巴的,因为这一口的茶,惹出多少的是非来。” “是,皇祖母既然爱喝这龙宫仙露,孙儿那里还有,明日就让人给您送来。”元淮说道。 “我这个老婆子,粗茶也是喝的惯的,只是霖川这丫头,每回入宫,都要讨我的好茶来喝,被她闹得了不得,上次你送来的龙宫仙露,都被她给糟蹋了,如今的口味越发叼了,这龙宫仙露都给了她,她还不满足,没有好茶就堵不上她的嘴,我被她聒噪得了不得,就撵了她出去,这些日子不许她再入宫来,多嘴多舌的。” “怪道这些日子不曾见霖川来请安,原来是因为这个。”元淮淡淡地说道。 “可是过后,我坐在榻上,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有不当之处,不过就是一口茶嘛,有什么要紧的?也值得生这样大的火?多了少了,还能与自己的儿女、孙辈计较不成?因为这一口茶,疏远了自己的骨肉,值当的吗?”太皇太后看着元淮说道。 太皇太后看着元淮一言不发,双目低垂,仿佛也是若有所思,于是接着说道,“这不是,今早上,我又让明露拿了一些补品,给霖川的夫婿送去,也宽慰宽慰霖川的心,权当是我这个老太婆一把年纪为老不尊了,也正好给她个台阶下,这事儿就算过去了,皇帝,你说是不是?” “是,皇祖母好心胸,也是儿孙们的福气啊。”元淮说道。 “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心里也明白,”太皇太后说道,“我哪里是一个心胸宽广之人呢?” 元淮听着,想起世宗皇帝驾崩之后,她的祖母,也就是面前的太皇太后武氏是如何处置世宗皇帝宠爱的妃嫔们的,那般狠辣,如今想来也是后怕得很。 “说起来,”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心胸并非全然是为了别人,不过是成全自己罢了,何苦来成日间憋着一口气在心里?气坏了身子不说,还惹得众叛亲离,落了个孤家寡人,换来什么好呢?不如开些心胸,本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即便是大事儿,说开了也就过去了,万事穿肠过,不往心中留,才是保养自己的身子的道理啊。” “皇祖母说的是。”元淮说道。 “咱们皇家近来有不少添丁进口之喜,连我的孙儿,如今都当皇祖父了,我大黎将士,如今又在东海大胜宿敌澎夷,大黎的天下几时有过这等的喜事啊,皇帝也该大赦天下才是,也当时告慰前线死伤的将士们、给九皇子、小皇孙积德积福啊。” “是,皇祖母说得极是,孙儿也是这般想,昨日三省之官也提起过此事,孙儿也答允了,不日便大赦天下,此外,也当时为皇祖母积福,多亏了有皇祖母在,我们大黎才能诸事平顺啊。”元淮说道。 “诶~我一个老太婆知道什么?不过是在这仁寿宫坐吃等死的命罢了,还是你这个皇帝做得好,才有今日的气象。”太皇太后说道,“既然说到这大赦天下,皇帝,你连那作奸犯科的囚徒都可轻恕,更遑论咱们皇家的至亲骨肉了,我说的可是?” “是,”元淮服服帖帖地拱手应着,“常偱的侧妃诞下了小皇子。” 太皇太后点点头,“不错,那一日我也见着了啊,那孩子倒是好个模样。” “是,孙儿想,如今常偱还一直不曾迎娶王妃,看这侧妃舒氏倒是个妥当的,孙儿有意扶立侧妃舒氏为陈王妃,不日行嘉礼,到时候,也让陈王、陈王妃,还有您的小重孙,入宫来给您请安呢。” “如此甚好,我这个老人家也可安心了。”太皇太后说着,想起了诸葛忆荪与常佺母子,于是问道,“只是可惜……” “皇祖母说可惜什么?”元淮问道。 “可惜啊,忆荪与常佺不在跟前,若是她们母子还有那月娇丫头在,我这心里啊,就更欢喜了。也不知她们娘儿几个如今怎么样了?在雪川一切可好?”太皇太后问道。 元淮听着,想起诸葛忆荪与常佺的音容笑貌,心里升起一股暖意,再想想妻儿不在眼前,顿时觉得心里有一阵阵酸楚。 “皇祖母放心,雪川那边一切都好,只是……” “只是什么?”太皇太后一听,神情突然紧张起来,急切地问道。 第430章 祖母的心事 “只是今年夏日里,雪川就没有下几场雨,实在是干旱得很,”元淮说道,“只怕雪川城和行宫的粮食一时短了,皇祖母放心,孙儿已经下令,让黔州与衡州两地走水路运些粮食过去,是委屈不到她们母子的。” “这便好,”太皇太后说道,“这雪川城,也该多建造几个粮仓才是,也好以防万一啊。” “是,皇祖母只管放心,孙儿自有安排。”元淮说道。 太皇太后知道,孙儿的这句话,是在提醒自己的,后宫之人,即便是太皇太后也莫要干预政事了,朝廷之事自有大臣处置,不是她这个妇人可以操心的。 可太皇太后想起忆荪、月娇还有常佺的音容笑貌,也顾不得自身了,即便是惹得元淮不快,有些话她也不得不说, “皇帝,有些话是我这个老太婆不该置喙的。”太皇太后说道。 “皇祖母哪里话?孙儿并非此意。”元淮连忙解释道。 “我知道,只是我瞧着,原本忆荪打理后宫之事的那段日子,虽然她年轻些,可是也将后宫的事料理的很好嘛,不曾让你费过一点心,嫔妃、宫人们也没有不心服的,她既然有这份才能,她又是雪川出身,依我看,雪川州府之事,倒也可以让她从中裁夺着,或许还比不熟悉雪川之事的臣子们强一些呢。”太皇太后说道。 “皇祖母,原本的雪川太守昏聩,已经处置了,孙儿已经委派了贤能之臣赴任,这新上任的太守彭第庵本是东昌太守,在朝廷上颇有人望,有他在,雪川州府之事定能安和平顺的。”元淮说着,“再说了,咱们大黎,从来没有过女子参与州府之事的先例,若是让前朝的文人儒生们知道了,岂不会惹得朝野非议,人心浮动啊。” “这些文人儒生们,最是酸腐。”太皇太后说道,“就只会拿着死人的话来堵活人的嘴,开口就说圣人、圣人,眼里只有个圣人,大活人在他们面前饿死,张口闭口的还是不管饱的圣人之言,连活人的生死都不放在心里,又算哪门子的圣人?分明是一群打着圣人旗号的欺世盗名之徒罢了,白白玷污了圣人二字,不知羞耻!何必听他们的。” 元淮听着,铁青着脸,似有怒意,可是看自己的祖母年迈,怕冲撞了她,留下个不孝的骂名,因此不敢发作,只是淡淡地应着。 太皇太后也看出了元淮的不快之意,于是缓颊说道,“再说了,淮儿,你让常佺去雪川,可不是让他在那里一辈子当个闲散王爷的吧。” “是,孙儿的确希望常佺将来能成为一个于国于家的有为之人,莫要当个只寄情于风花雪月、终日斗鸡走马、做些浓词艳赋的泛泛之辈。” “这便是了,”太皇太后说道,“如今你们父子分离,他身边只有自己的母亲,若是终日与他母亲困在行宫里,沉溺在绮罗从中,娇养于妇人之手,纵使是天赋异禀,也终将会被消磨干净,变成个不问世事、只知享乐的废人,你滕王叔可不就是如此吗?” “皇祖母思虑的事,孙儿倒是不曾想到这一层,也罢,这诸葛氏也算是个妥当人,孙儿听皇祖母的,便以教养皇子之名,许她参知州府庶务之权吧。等御史、钦差巡查雪川之时,也听取她的意思,如此一来,州府之官也不敢薄待、小看了她们母子。”元淮说道。 “如此甚好,”太皇太后说道,“若是她不才,祸乱州府之事,你也只管惩处便是,不必因为她是皇族之人便网开一面的,也让州府之人难以心服,只是我看这孩子并非昏聩之辈,定能教养好常佺,不让你我大失所望的。” “皇祖母慧眼,定不会看错人的。”元淮说道。 “淮儿,皇祖母最嘱咐你一句,”太皇太后说道。 “皇祖母请将,何止一句,哪怕一万句,孙儿都洗耳恭听。”元淮说道。 “这话旁人说,只怕是讨你的嫌,你未必愿意听的,一时恼了,他们性命难道也是常有之事……” 元淮听着,心中已经猜到了七分, “你如今已经是当祖父的人了,咱们大黎后继有人,这是社稷之福啊,只是如今东宫虚位……” 元淮心想,果然是立太子之事。 “恐怕臣民不安,若是还像年前那边,你若是有个好歹,咱们元家这大好的江山社稷要交给谁呢?”太皇太后说道。 “孙儿不敢欺瞒皇祖母,这东宫之位,原本孙儿属意于常偱,只是经此一事,也认清了这孩子终究是金玉其外,才能品性终有些不足的。” “那其余的的皇子之中,就果真没有一个配得上储君之位的?哪怕年幼些也无妨,你亲自教导,或者着人好生教导他几年,也就出挑了,我知道,咱们家的孩子并非个个都是愚顽不化的,机灵的多着呢。我不怕你恼,若是你有个好歹的,总不能让我这个八旬的老婆子,拄着拐棍入朝听政吧,若是这样,岂不是让列国笑话?” “是,孙儿明白,皇祖母放心,只要孙儿有一口气在,定不会容许这样不孝至极的事发生,回去便筹谋此事,也请皇祖母放心。” “那就好。我信得过你,人人都说娘看儿子、越看越好,我的双目虽然花了,可心里并不昏聩,我看着你比你父皇,比你的两个叔叔,强得多了,有你在,祖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是,有祖母这话,孙儿绝不辜负祖母期许。”元淮说道。 正好,裴皇后也从裴太妃处回来了,与元淮陪着太皇太后说了一会儿的话,就回宫去了。 过了几日,元淮吩咐汤哲庸道,“哲庸啊,去让人将仙游宫收拾出来,不日就派人去接献嫔与常修回来吧。” “是,”汤哲庸应道。 第431章 昭宁寺见故人 大黎皇宫,坤仪宫。 “娘娘,”侍女芒角一边给裴皇后捶腿一边说道,“听说陛下让人打扫了仙游宫。” “仙游宫?这不是献嫔的寝宫吗?怎么这个时候陛下想起来做这些?”裴皇后问道。 “奴婢也觉得疑惑,前些日子,陛下解了陈王的禁足,还将侧妃舒氏立为陈王的嫡妃, 陈王如今又在各处走动呢,这个节骨眼上,陛下又接献嫔与六皇子入宫做什么?” “如今的陈王,凭他如何在各处行走,也再难掀起什么浪来,与陈王往来最密切的尚书省,如今也都换成了咱们的人,即便是陛下解了他的禁足,他又能怎样?”裴皇后说道,“只是这六皇子入宫,不知陛下心中究竟是何打算。” “含章殿那边,要不要奴婢派人去探听一二?”芒角说道。 “也好,只是万事小心,莫要像当初韦婕妤那般蠢笨,自己在后宫里出尽了丑态不说,自己的陪嫁侍女也被活活杖毙,下场何等凄惨,你也要谨慎些才好,本宫看中你,不想让你做第二个凝春。”裴皇后说道。 “奴婢明白,多谢娘娘挂怀。”芒角说道。 “对了,九皇子的寄名符已经做好,明日是个黄道吉日,你便将这寄名符送到昭宁寺去吧,到时候本宫的母亲鲁国公夫人也会到昭宁寺去,你吩咐昭宁寺的住持,念足一个时辰的《血盆经》和《妙法莲华经》,权当是给本宫的母亲、九皇子,还有宋婕妤积福了。” “是,奴婢明白。” 到了第二日,芒角打听到鲁国公夫人已经起身往昭宁寺去,于是也连忙拿上九皇子的寄名符,启程去昭宁寺,按照裴皇后的吩咐,将九皇子的寄名符递交给昭宁寺保管。 听完了住持诵经,鲁国公夫人又在芒角的陪同下,一同到昭宁寺的后山禅房用斋饭。 芒角如今虽然是皇后跟前的红人,可是也不敢与鲁国公夫人同桌用膳,昭宁寺的人只好在后山禅院的耳房里,另外摆了一桌的斋饭,倒也十分精致齐全。 芒角用过膳,看这后山禅房的庭院倒是十分雅致,背依青山,苔色青翠,果真是个修禅避世的极好去处。 芒角看着耳房后头,有几件苔藓山水盆造像捯饬得甚是雅致精巧,看着这小小的用苔藓堆成的山水盆景,还真如同到了那巴山楚水之地一般。 芒角看得入神,恍惚间觉着眼前有一股光亮飘过,抬眼一看,才发现是一个穿着黄色襦裙的女子,手中拿着一个宝蓝色的包袱,往后面的几间禅房走去。 “奇怪,这昭宁寺是皇家的寺院,除了宫中之人,还有皇室的近支亲眷,旁人一概不许入内,那女子是谁?她为何会到这里来?是宫里人?还是哪个王府的女眷?为何不到前边的庙宇去,怎么鬼鬼祟祟的到这后山一带来?”芒角自言自语地说着,也跟了那女子过去。 远远地看着,那女子走到后山禅房的最深处,在紫竹林下有几间小屋,女子左顾右盼地拐到一侧,进了那几间小屋里, 芒角也跟了过去,起初还不敢跟上前去,只敢躲在小屋的拐角处听着, 忽然,从那小屋中传来一阵欢声笑语,仿佛是有两个女子在说笑,芒角仔细听着那声音,怎么会这般耳熟? “这仿佛是祯嫔宫里那个叫沅姑的丫头的声音。”芒角心中想道。 芒角走上前去,伏在窗下,悄悄起身探头往屋里看着,瞅见方才穿黄色襦裙的女子果然是祯嫔宫里的沅姑,而与沅姑贴身坐着的女子,虽然只穿着一身旧式的褐色衣裳,可是面容那般娇媚,一颦一笑,仿佛能勾魂摄魄一般,一身旧衣裳也难以遮掩那女子的姿色,恰似一块被破布包裹着的美玉一般。 芒角瞧着,那眉眼口鼻,倒是有些像从前侍奉在元淮身边的唐简卉,只是肤色更白一些,眉眼灵动三分,只是看侧颜,就知道那是个世上少有的绝色美人。 芒角定了定神,那人也正过脸来,芒角一看,果然是唐简卉,而且唇红齿白、肤白胜雪,一双秀目含情脉脉,让女子见了都不禁慨叹,甚至被触动情肠,比从前那个病病歪歪的唐简卉,不知道美艳可人多少。 第432章 听谗言裴皇后起杀心 芒角又听了一会儿二人说话,不过都是些家常姐妹之间的闲话,没有什么正经的,于是便连忙往前头走去,好生送别了鲁国公夫人,就赶紧回宫去了。 宫人们说,这会儿子裴皇后不在坤仪宫,而是去了栖凤阁探视小皇子,芒角便往栖凤阁去,刚到栖凤阁门口,便看到乌泱泱的一群人挤在那里,还有一支禁军侍卫,这才知道元淮也在里头。 芒角敛声屏气地走进了栖凤阁,先是立在一侧,只看到九皇子与乳母在玩拨浪鼓,庭院中有几个秘书省的小童和太乐署的乐工,乐工吹箫抚琴,小童们在唱诗,九皇子在乳母怀中听得入神,元淮正坐在廊下,裴皇后在逗引着小皇子说话,而宋婕妤在屋里头做些绣工。 不一会儿,小皇子不知怎的,听到唱诗唱到《箜篌引》的“盛时不再来,百年忽我遒。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四句,突然大声嚎哭了起来,怎么也哄不好。 宋婕妤听见小皇子的哭声,连忙抱着小皇子进殿内哄着。 元淮与裴皇后也觉着无趣,于是让庭院中的乐工与小童都散了。 裴皇后一边搀扶着元淮一边问道,“陛下,听说陛下让人清扫了仙游宫,想必是要接献嫔妹妹与六皇子回来了?” “是啊,”元淮也警觉地说道,“这常修自从去了洛园行宫,越发谈完了,只长身量,不长学问,那一日朕从皇陵回来,去洛园行宫探视她们母子,一问他的课业,谁知道越发荒废了,连常信都比他精进许多,如此放纵他下去怎么行?” “陛下说的是,”裴皇后一听元淮夸赞常信,她这个养母脸上也跟着有光似的。 “因此让人将仙游宫清扫出来,还是让他搬回宫里住吧,到了明年开春,再给他延请一位师傅,定要严加约束管教才好。”元淮说着,似有怒意。 裴皇后一听,看来这六皇子也不怎么招元淮的喜欢与器重嘛,即便是搬回宫来,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假意劝道, “陛下说的是,只是延请夫子这样的事,还是要细细择选,咱们当爹娘的,干急切也无济于事啊。” “皇后说的是。”元淮应道。 裴皇后看到芒角立在一侧,于是问道。“九皇子的寄名符可送去了?” “是,”芒角应着。“奴婢听娘娘的吩咐,让住持师父念了一个时辰的血盆经与妙法莲华经才回来,寄名符已经交给住持收着了,定会保咱们九皇子多福多寿,娘娘尽可放心便是。” 元淮听着,也夸赞裴皇后道,“皇后这般怜爱九皇子,这样的小事也放在心上,当真是慈母心肠啊。” 裴皇后听元淮这样说,心中也得意得很,暗暗想着,看来贤妃的话果然不错,把这些表面功夫做足了,等明年收养小皇子的事就好说了。 回坤仪宫后,芒角一边给裴皇后推拿着,一边说道,“娘娘您猜,今日奴婢在昭宁寺遇到了谁?” “昭宁寺?不过都是尼姑与废为庶人的嫔妃之流,还能有谁呢?”裴皇后问道。 “娘娘可还记得从前那个得陛下宠眷的女官,司业唐简卉吗?” “她呀,自然记得,”裴皇后闭着双眼、修养精神,神情淡然、若无其事地说道,“倒是忘了她也在昭宁寺呢,你今日可遇着她了?” “是,奴婢与鲁国公夫人一同在后山禅房用膳,看到一个宫女往后山禅房的深处走去,奴婢看这宫女像是祯嫔身边的,就觉得疑惑,于是跟了过去,不曾想竟在那里,见着了这位唐姑娘。” “祯嫔身边的宫女?只怕是从前与唐氏相熟之人吧,”裴皇后问道,“嗐,一个已经毁容之人,咱们何必为她耗费心神呢?即便是陛下、太皇太后身边的人去看她又怎样?一个废弃在佛寺中的丑妇,又能如何呢?” “娘娘有所不知,”芒角说道,“这唐姑娘脸上的疮疤竟然都好全了,而且这容貌比从前更俏丽了些,奴婢远远看着,简直难以置信,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法子治好脸上的疮疤的,竟然还能让容貌更胜从前了。” “这话可是真的?”裴皇后一听,有所警觉似的瞪着芒角问道。 “奴婢看得真真的,哪里敢哄骗您呢。” “难道,咱们是被这贱人使障眼法,哄骗了过去?”裴皇后问道。 “难保真是如此,”芒角说道,“娘娘您是没有见着,她如今过得越发滋润了,与那宫女两个一唱一和、有说有笑的,比亲姐妹还亲呢,那个叫沅姑的宫女,还拿了不少的宫中吃用之物给她,她见了欢喜得了不得,可见还念着咱们这宫里呢!我的菩萨,幸亏没让陛下见着她那狐媚样子,不然,定要再被她狐媚倒了,将她再接回宫来、再住进鸣鸾阁不可。” 裴皇后一听鸣鸾阁,浑身便不舒服,眼神中萌生出一股杀意, “我本想放她一条生路,不想把事做绝,想不到她并不领情,还是这般不安生,咱们一个不妨,竟让她和祯嫔身边的人勾搭上了,”裴皇后看着自己的手说道,,“既然她敢弄鬼糊弄本宫,本宫就成全她,让她当个真鬼,下地狱去吧。” 第433章 沅姑之死 “您打算怎么做?奴婢但听娘娘吩咐。”芒角说道。 “如今本宫是皇后,哪怕明着杀了她,也不是什么难事,”裴皇后说道,“只是如今她与祯嫔身边的人有所往来,若她一时死了,让祯嫔她们察觉了出来,倒是不好了。” “是,”芒角说道,“奴婢看这唐简卉与祯嫔宫里的沅姑,两个人是极其要好的,如若不然,她一个被废弃之人,沅姑又何必这样大老远地去瞧她呢?” “我一时没有主意,若是依你,你当如何?”裴皇后问道。 “连娘娘这样睿智之人都没了主意,奴婢粗笨之人,又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呢?”芒角说道。“只是奴婢瞧着,沅姑每次去看她,好像都带一些宫里的点心、果子过去。” “宫里的点心、果子……”裴皇后思量着说道,“你是说,在这些上头做些手脚?” “是。” “怕是不妥,”裴皇后说道,“这沅姑是祯嫔和六公主身边的人,若是在她们宫里的饮食上动手脚,万一被祯嫔、敦嫔察觉了出来,追查到咱们的头上,再闹到陛下的面前,给咱们扣一个谋害小公主的罪名,那本宫,岂不是要步王皇后的后尘了?” “娘娘思虑的是,”芒角说道,“咱们自然不会在天璇宫的饮食上做手脚,只是,奴婢想起来,有一年,沅姑去昭宁寺的时候,奴婢正巧遇上了她,还和几个丫头与她在宫门口说笑了一阵子,她一个人孤身出宫去昭宁寺,不如趁那个时候,奴婢假借着与她说笑,将不易察觉的毒药粉末,下在她带去的果子、点心上,这事儿也就成了。” “这主意倒是不错,”裴皇后说道,“只是若她们二人死在了昭宁寺,难免会惊动了宫里,若是陛下派人去追查,说沅姑出宫前只有你见过,追查到了你的头上,可怎么好呢?” “娘娘放心,奴婢还有一个脱身之法。”芒角说道。 “说来听听。” “奴婢与鲁国公夫人在昭宁寺用斋饭的时候,看见这昭宁寺的后厨里,有不少的野蕈、草菇,昭宁寺的人明面上不敢吃荤,若是馋了,只能吃这些,许多小尼姑、被安置在昭宁寺的嫔妃也会上山采一些来打牙祭,这些野蕈、草菇,哪些是有毒的,哪些是无毒的,哪里是那么容易分清楚的?等唐简卉与沅姑一起死了,奴婢会买通了昭宁寺的师傅们,让她们放出话来,说这唐简卉与沅姑是吃了有毒的蕈菇死的,再塞给那验尸的官仵作几两银子,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哪里会牵扯到咱们的头上呢?” “还真是好主意。”裴皇后说道,“也罢,明日你去找银湖,支取一百两银子,作为上下打点之用吧,若是真做成了此事,再取五十两,权当是本宫对你一片忠心的赏赐吧!” 芒角听了,心里哪有个不欢喜的?于是巴巴地去找银湖要银子,接连几日一大清早都在天璇宫的后角门守着,可是迟迟不见沅姑往昭宁寺去。 芒角一行人足足等了十二日的工夫,终于等到了沅姑的身影,芒角装着与沅姑说笑的空子,将沅姑的包袱抢了过来,只说是替皇后娘娘查验查验,若是有宫女携带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被人知道了,带累了宫女的清誉就不好了。 沅姑也不敢违逆,只好乖乖听着,被两个丫头拦在后头,芒角和几个小丫头走上前去,把沅姑的包袱翻了个底朝天,看着里头只有几件秋日里穿的棉衣,还有几件手帕、一套亵衣、一盒点心和几两碎银子。 芒角嗅着那点心的味道,说还不曾嗅到过这样香的糕饼,想取一块来吃,沅姑也只好答应着,看着芒角将点心盒子打开,趁着取点心的工夫,将一些产自北桓的乌头粉末撒在了点心上。芒角还假意让小丫头把沅姑的包袱收拾齐整了,给沅姑好生背着,放沅姑过去。 沅姑在宫里说了芒角的委屈,到了唐简卉的跟前,也不敢发作,将她带来的东西拿给唐简卉,唐简卉看了也自然高兴。 沅姑心里郁闷,将那点心从盒子里取出来,拿到唐简卉跟前,说道,“卉儿,这是牡丹荞皮卷,还是杨姑姑从前跟月娇姐姐学的呢,南地的做法,好吃着呢,总共做了这些,杨姑姑只吃了两块,剩下的都给我捎上了,你快吃些吧。” 唐简卉正在做荷包,一时忙不开,只说到,“姐姐先吃吧,我这荷包就快做完了,一共做了两个,一个是杜鹃花的,一个是素心蕙的,杜鹃花的给姐姐,素心蕙样式的,等我做好了,就让姐姐捎回去,送给杨姑姑吧,杨姑姑待姐姐这样好,我心里也高兴,这是我的一片心,等一会儿我做完了,姐姐你看看好不好?” “你做的都是好的,比宫里的绣娘还好呢。只是这牡丹俏皮卷搁久了就不好吃了,”沅姑说道,“你当真不吃?” 唐简卉摇摇头。 也罢,你不吃?我吃!”沅姑想起今日一清早就被芒角欺负,拿起牡丹俏皮卷来,止不住地往嘴里送,一连吃了四五个。 “看姐姐这吃相,就知道是个有福的,慢点吃,我也不跟你抢,当心噎着。”唐简卉说道。 沅姑刚咽下一个牡丹荞皮卷,果然仿佛卡在喉咙里下不去,咳也咳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看着甚是难受的样子。 唐简卉还笑着,放下手中的活,来给沅姑拍着,可是怎么拍也不见好,刚要去取水给沅姑送一送, 可是刚倒好水,一转身,就看到沅姑往后昏厥了过去,瘫在炕上,口鼻里都是血,眼皮也止不住地颤抖着, 唐简卉一看,惊得把手中的茶碗都摔了,连忙走上前,呼喊着沅姑的名字,又给她掐着人中,使劲了浑身解数,终究是无济于事, 唐简卉摸了摸沅姑的脉搏,已经没有了跳动,疯癫了似的将沅姑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下颌轻轻的摩挲着沅姑的额头,仿佛天塌地陷一般地在屋里嚎啕大哭起来…… 第434章 陈氏的希望 听到禅房的深处传来一阵阵凄厉的哭声,陈氏也赶了过来,刚走进屋子,就看见唐简卉给沅姑换上了一身好衣裳,将沅姑的尸身安放在炕上,唐简卉更伏在沅姑的尸身旁嚎哭着。 “这是怎么回事?这姑娘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么成了这副样子。”陈氏上前问道。 唐简卉原本哭声动天,心里只有失去挚爱之人的撕心裂肺之痛,再也听不进旁的话去。 陈氏看唐简卉还是止不住地哭,于是上前推着唐简卉,“嘘!小声点,若是让昭宁寺的尼姑们知道了,闯了进来,看到这尸体,难免不通报宫里,连你也要下狱受审,到时候岂不遭了?” “宫里知道了更好,查清了姐姐的死因与下毒之人,我正好替她报仇。”唐简卉说道。 “下毒?下什么毒?”陈氏问道。 唐简卉泪眼婆娑、恨意满满地转头看着桌上的那一碟牡丹荞皮卷。 陈氏看唐简卉这副神情,也走到桌旁,盯着那碟子牡丹荞皮卷看,“可是这碟子点心不妥?” “姐姐正是吃了这个,才毒发身亡的!”唐简卉说着,又大哭了起来。 “哎呀,人都已经走了,你哭又有什么用?难道能把她哭活了不成?”陈氏劝道。“再说了,你以为此事就那样简单?宫里的人来了,就当真会一丝不苟地查案子?” 陈氏说着,冷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唐简卉听见陈氏这笑声,大怒地说道。 “笑你这人,好歹也是从宫里出来的,怎么这般不明白宫里人的把戏呢?即便是有人来调查此案,也不过是寻几个替死鬼将此事搪塞过去也就罢了,还能真的因为一个宫女,去皇宫里的各处访查不成?你与她生前同处一室,按照那些人的糊涂性子,只把你当凶犯拿了去,再动了刑,没有什么不招的,到时候,你稀里糊涂地被人当成了替死鬼,人都不明不白地死了,还说要报仇呢?当真是可笑。” “究竟是谁害死了姐姐?我一定要查出来,将他挫骨扬灰,碎尸万段。” “只怕,这碟子点心,未必是冲着沅姑来的。”陈氏说道。 “你此话何意?” “难道你不曾想过?”陈氏说道。“那你可当真是愚笨了。你想啊,这沅姑在宫里吃过多少的点心都相安无事,唯独吃了这一碟专程给你带来的,才不幸中毒死了,依我看,这下毒之人,想害的并非是沅姑,而是你呀。” 唐简卉听了陈氏的话,伏在沅姑的身上,哭得越发厉害,哀泣之声,连一旁的陈氏听了都有些动容。 唐简卉一边握着沅姑已经冰凉的手一边哭喊道。“姐姐,我的好姐姐,都是卉儿连累了你啊。” 陈氏从旁劝道,“人已经走了,任凭你怎么哭喊,终究是无用的。侥幸活下来的人,不如想想以后得安身之法才是正经。” “哪来有什么安身之法呢?”唐简卉说道。“我这余生,不过只想在姐姐的坟前,给姐姐的守一辈子的坟罢了。” “哼,你倒想一辈子做个守坟的,只怕旁人未必依你,”陈氏说道,“若是那下毒之人知道你如今还活着,还要另想别的法子来对付你呢,哪里还容你去死人守坟?她们只求你也变成个死人,才能安心呢。” “我自问不曾害过任何人,她们又为何对我穷追不舍,一定要看着我死在她们面前,才会就此收手吗?”唐简卉含泪说道。 “咱们这地界,可不是一个不曾害人就能保全自身的地方,正是那些主动害人的,兴许还能活得顺风顺水一些呢。”陈氏说道。 “难道为了活下去,就只能如此吗?我不想这样。”唐简卉说道。 “活生生的例子就在你面前躺着呢,你若是也想变成她这般,就只管在此号丧吧,沅姑还是个好的,还有你替她收尸,等来日你死了,只怕连个给你收尸的人还没有呢。” 陈氏说完,擦了擦眼角的一点泪痕,转身就要走。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唐简卉叫道,“等等,” “怎么?”陈氏反问道。“若真有那一日,你是想让我替你收尸吗?” “我不想死,我想活。”唐简卉满眼的泪水将眼睛浸润地通红,“我活着,不光是替我,也是替姐姐活下去,还请你,为我指点一个活命的法子。” “这个,不难。”陈氏神情得意地说道,心中也想,“被困在这尼庵里这些时日,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第435章 假死复仇 因沅姑迟迟没有回宫来,珪如甚是挂念,看天上阴云密布,嘉梨公主这两日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总是啼哭不已,珪如的心里也有些毛毛,怕沅姑有什么不测,于是请示了祯嫔,带上小宫女往昭宁寺来。 到了昭宁寺,珪如给祯嫔与小公主进香祈福结束后,刚要往后山禅房走去,就看几个尼姑神色慌张地聚在一块,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珪如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本住在后山禅房紫竹林前头的女官唐氏,还有一个常来探望她的宫女,因为误食了有毒的蕈菇,双双暴毙在房里,珪如让人带她去女官唐氏的住处,一看才知道,那死的宫女果然就是沅姑。 珪如拨开众人,静静地走到前面,看沅姑面色已经发青,没有一点的血色,珪如缓缓地蹲下身子来,跪在沅姑身子的前头,哀泣地小声啜泣了起来。 珪如又问唐简卉的尸体在何处,尼姑们只说,已经告知过坤仪宫,听坤仪宫的吩咐,已经将唐简卉埋在后山了。 因为担心沅姑的尸身在昭宁寺耽搁太久不好,珪如也不曾追问下去,只给了昭宁寺的人二十两银子,让昭宁寺的人好生看着唐简卉的坟,莫要让禽兽们糟蹋了,尼姑们拿了钱,没有什么不好生应承的。 祯嫔也知道了沅姑的死讯,于是拿了五十两银子出来,给沅姑择选了一份体面的棺木,让人将沅姑的尸身抬回了宫人冢好生安葬。 晟嫔毕竟是沅姑的旧主,知道沅姑的死讯后,也拿出了一百两银子,聊表心意。 裴皇后与芒角听了唐简卉与沅姑双双离世,二人的心里终于去了一块心病,因裴皇后忙着在前朝弄权,在后宫忙着弹压嫔妃,又想图谋储君之位,许多事交织在一起,哪来顾得上这样的小事?只听唐简卉死了,也不曾让人细查下去,就此放过。 陈氏将唐简卉藏在了自己的房中,买通了昭宁寺的尼姑,编了个谎话将众人瞒骗了过去,又将那盘置沅姑于死地的牡丹荞皮卷拿了来,只等自己的儿子许王常俊来昭宁寺探望之时,让许王留意此事。 那许王常俊,一见了唐简卉的容貌,魂儿都飘到了九霄云外似的,听母亲说是唐简卉的事,也自然没有不尽心的,定要替唐简卉查清此事才可。 陈氏与唐简卉又听昭宁寺的一个小尼姑慧清说,曾在事发的前几日,她去唐简卉居住的紫竹林山上打水之时,曾看见有一个宫女在唐简卉的屋子外头鬼鬼祟祟地朝里头张望,那宫女慧清也认得,正是那一日与鲁国公夫人一同来的坤仪宫宫女芒角。 许王常俊让自己身边的小太监,去坤仪宫相好的宫女处打听道,沅姑出宫去昭宁寺的那天清晨,芒角带着坤仪宫的人,以查验宫女有无携带不妥、不净之物的名义,搜检过沅姑的包袱。芒角还打开了沅姑的食盒,借口说沅姑食盒中糕饼香,想取一块尝一尝,可是偷着不知道往里头洒了些什么粉末,那宫女知道芒角是裴皇后身边的红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那宫女还说,芒角因为从前被鸣鸾阁宣政夫人和她身边的人刁难过,看沅姑是鸣鸾阁出来的人,明里暗里时常给沅姑气受。 有一回,沅姑去金鸳阁取小公主落下的东西,不小心与裴皇后一行人碰上,裴皇后看沅姑不顺眼,还打了沅姑一个耳光,芒角趁势也上前去打了沅姑几下,让沅姑当众受了好大的屈辱,像这样的事还有许多,只是后来因为元淮宠幸陈王,荣妃与陈王母子在宫中坐大,裴皇后的心思只放在了荣妃母子身上,芒角也收敛了许多,不再刁难她,想不到如今仍旧不肯放过她,直至将沅姑害死,芒角才肯干休。 唐简卉听着,想到有一回,沅姑来看她,她看沅姑的面颊通红,像是被别人打的,可是沅姑死活不说是谁,不想让唐简卉担心,还只说是被冷风吹的,看来那时候沅姑脸上的伤,一定就是裴皇后与芒角打的。 唐简卉知道,芒角虽然得势便张狂些,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下毒害人,或许是芒角那一日在窗子外头张望,知道了她不曾毁容之事,裴皇后不放心,当心元淮见了唐简卉,再复昔日之宠,才安排芒角做下了这样的事。 “一定是她。”唐简卉心中暗暗想着。 第436章 妓院与猎场 陈氏听了唐简卉的推论,心中也深以为然,只说道,“想不到如今裴氏的野心这样大,竟然成了第二个崔隽媖,一登上皇后之位,为了让自己的位子稳若泰山,就要将所有对她有威胁之人铲除干净,只是她不曾想到的是,你的命硬,还活得好好的。除了害死一个与她无冤无仇的可怜人,也是白费力气了。” 唐简卉听着,眼神中没有了一丝柔情,仿佛已经心冷地彻底,只存着对裴氏与芒角的恨意,跪在陈氏的面前说道,“你从前是后宫里宠冠一时的嫔妃,在宫中侍奉多年,一定知道宫里的不少秘事与安身之法,还请您多多指教,来日,我定当回报你的再造之恩。” “你是想在宫里只图一个安身呢?还是想攀上高位,如同当年的诸葛氏一般,将后宫人心与皇帝的宠爱一同握在手中呢?”陈芳蕖说道。 “自然是想如同后者,安身又有什么用,只有笼络住皇帝的心与后宫的人心,才能将裴氏碾在脚下,替沅姑报仇。” “好,也当我不曾看错了你。”陈氏说道,“你放心,凭借你的美貌,想笼络住多少男人的心,都不是难事。” 唐简卉听着,那坚定的眼神如同一潭死水一般,没有一丝的波澜。 “只是,仅凭美貌,是没办法永远驾驭住男人的心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是空有一张面皮,终究会被更美貌之人取代,你看我,崔皇后、荣妃、康嫔、明嫔还有这许多的嫔妃就知道了,当美貌不再,只剩下一副日渐衰老的皮囊和浑浊泛黄的双目,曾经许下过海誓山盟的男人,转身离去之时,会是多么的决绝。”陈氏说道。 “那依您的意思,我该如何是好呢?”陈氏问道。 “我亦不知,只是,在京城之中,有两处地方,或许你从那里的女子身上,学到许多驾驭男人之心的道理。”陈氏说道。 “您说的是?”唐简卉问道。 “一个是青楼,看青楼中的女子是如何笼络住她的恩客,”陈氏说道。 唐简卉一听,也并不觉着吃惊,她自己也猜到了三分,更何况,这样的地方她也不陌生,自己原本就是邓湄湘身边侍奉的丫头,邓湄湘在姑苏的教坊卖艺之时,她就已经在身边侍奉了,教坊与青楼也相差不大。 “那另一个呢?”唐简卉问道。 “第二个便是猎场,”陈氏说道。 “猎场?”唐简卉十分不解地问道。 “不错,”陈氏说道,“在那里,你能明白男人是如何来猎取自己心仪的猎物的。” “这又是为何?”唐简卉问道,“我又不是男子,知道这些又有何用?”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是你不知道一个猎人的心态,就贸然想当猎物,岂不是将自身置于险境吗?”陈氏说道,“再说了,谁说一定要男子才能当猎人,你也可以是一个好的猎手,学着如何布下陷阱,将男子如同猎物一般,引入你的圈套之中,这不是很有用处吗?” 唐简卉思量了片刻,并不答话。 “你可愿意去吗?”陈氏问道。 “不妨一试。”唐简卉说着,又坚定了信念说道,“不,是破釜沉舟,非如此不可。” “很好,”陈氏说道,“你收拾几日,我会让俊儿派人将你送到平康坊和菡香楼去,你先委身在那里做些粗使的活计,看看那些青楼女子是如何待人接物、驾驭人心的,你若是愿意,也如青楼女子一般,招揽恩客也无妨。过后,我再让俊儿送你去白兔寺,春猎之前,那就住在那里吧。” “春猎?”唐简卉问道。 “是啊,长杨宫春猎,皇室会到行宫来,陛下身边侍奉的嫔妃也不多,这可是个好机会啊。”陈氏说道。 “也好。”唐简卉说着,脑海中已经浮现出裴皇后与芒角的面孔,眼神中的冷意又变得柔和起来,她知道,好的猎人一定要足够狡猾,决不能让人看出她的一喜一哀,只是心里已经暗暗立下誓言,定要让裴皇后与芒角血债血偿才行。 而此时的裴皇后,正忙着张罗一门亲事,让新上任的吏部尚书娶了她母舅陶氏的女儿,如今前朝之中,除了几个言官,再也没有与她们裴家相抗衡的力量,后宫之中,也只有她宫里出去的宋婕妤最得元淮宠爱。 裴皇后自以为已经将后宫与前朝握在了手中,却不知,远在昭宁寺,一股杀意潜藏在入秋后的凉风之中,暗暗地朝着坤仪宫吹来。 第437章 从一件猫鼠旧案说起 大黎皇宫,长欢殿。 “贤妃娘娘,内府令王公公来了。”修则进来传话说道。 “请他进来吧。”高贤妃淡淡地说着,示意一旁的修业,将那件赤色四爪蟒袍呈上来。 “老奴王福柏参见贤妃娘娘。”王福柏上前请安道。 “王公公免礼,修则,赐座。”高贤妃说道。 “多谢贤妃娘娘。” 这王福柏年纪五十出头,是先帝熙宗皇帝在位的天祚九年入宫的,因为生的相貌端方清俊,中等身材,做事稳妥,一入宫就在先帝的身边侍奉,写得一手好字,说话也周全,颇得先帝的宠信。 先帝晚年,身边有不少太监在内勾结后宫嫔妃,意图左右储君之位,祸乱后宫,在勾连朝廷勋贵世族, 假借熙宗皇帝之名,在前朝掀起许多狱事风波,害了不少刚正不阿、秉公执法的大臣。 只有这王福柏,虽然得先帝的宠爱,却不像那些为非作歹的奸宦一般祸乱前朝后宫,还时常劝说先帝,莫要受小人蒙蔽,疏远了贤臣。 最有名的便是典顺十一年,当时的御史大夫晁景与门下右拾遗薛让被政敌诬陷,先帝一怒之下将二人关入了大牢,还有太监在先帝耳边进谗言,力劝先帝一定要杀了这二人才好。 先帝正在犹豫之时,恰好看见王福柏抱着一只硕大的狸猫走了过来,先帝不解,问王福柏,抱着这样一只狸猫做什么?他早就吩咐过,吴婕妤(彭城王的生母)是最怕猫的,含章殿一代不许养猫,他为何还抱一只猫来? 当时的吴婕妤最得先帝宠爱,吴婕妤怕猫,先帝也不喜欢,若是寻常的小太监这般,先帝一定会大怒,定要将他发落到慎刑司一顿板子打死才可平息怒火,可是这王福柏在含章殿已经侍奉多年,又与先帝私下里情谊深厚,看王福柏这般,先帝并未动怒,只是说笑似的问他,难道是含章殿闹起了老鼠? 王福柏也笑着说道,“是啊,奴才这两日在后院里看见几那般硕大的老鼠,把不少器具、幔帐、衣裳都要坏了,若是再不管啊,只怕这老鼠就要钻进陛下的床底下了,若不是陛下当日将所有的猫都尽数驱逐,又哪里会有今日的硕鼠之祸?奴才也是怕猫的,可奴才更怕那些硕鼠伤着陛下,因此才会如此。” 先帝一听,知道王福柏是借机讽谏,把猫比喻成言官谏臣和监察之官,把硕鼠比喻成团聚在自己身边谄媚讨好的小人,如今正是因为他将说话耿直、不怎么悦耳的猫关在了监狱里,却把硕鼠留在了自己的身边,若是再放任这些硕鼠,只怕连自己的安危也会受到威胁。 先帝还不信,接着问道,“这硕鼠之祸,果真就到了非治不可的程度?为何朕不曾看见,含章殿这许多人也不曾看见,难道只有你长了火眼金睛的,偏只有你看着了。” “陛下若是不信,请允准奴才将这狸猫放出,有无硕鼠,不出一刻就能见分晓。”王福柏说道。 先帝也答应着,果然,不过一会儿的工夫,这狸猫就抓了两只硕大的老鼠回来,先帝这才无话可说,王福柏还说,这些硕鼠最擅长躲避隐藏,狡猾得很,家里头表面上看着齐齐整整的,可看不见的地方,早就被这些硕鼠啃噬坏了,主人若是不将猫放出来,若是一时眼花,是看不见这些的,或是明明知道家里有老鼠,却假装视而不见的,假以时日,鼠患必至。 先帝也将王福柏的话听在了心里,将御史大夫晁景和右拾遗薛让放了出来,只是乏了他们的薪俸,可是朝政之上仍旧重用他们,王福柏此举,也让先帝熙宗皇帝未能彻底沦为一个被奸佞小人蒙蔽的昏君,让一些朝廷上的有识之臣看了一丝光明。 先帝崩逝之后,王福柏几度不想苟活于世,被人多番劝阻才打消了轻生的念头,可王福柏仍旧想出家为僧,在佛寺替先帝超度往生,太皇太后武氏感念他的一片忠心,就将他留在了仁寿宫,对他颇加礼遇,后来诸葛忆荪打理后宫之时,看王福柏乃是宫中难有的忠耿之人,又与汤哲庸商量,让王福柏担任了内府左丞一职,主管内府局的大小事务,不过半年的时间,又将王福柏晋升为内府令,成了内府局之首。 原本的内府局,因为是负责采买、置办宫中一应穿用之物的地方,列国、州郡进献的贡品、珍宝,也是经由内府局登记造册、收存在库房之中,是个名副其实的肥缺衙门,因此往年多有贪弊之事发生。 自从诸葛忆荪打理后宫之事以来,处理了掖庭令与掖庭宫的一众属官,牵扯出许多内府局的弊案,内府局的属官也有所收敛,再者,就是王福柏上任后,坐镇内府局,内府局的属官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勾结宫外客商买办,倒也给宫里每年省下了不少银子。 如今诸葛忆荪虽然去了雪川,可是王福柏还在,贤妃高氏上位之后,早就看中了内府局这块大肥缺,只是有王福柏在,她的手也不敢伸进内府局里,因此一心想要将王福柏这块绊脚石搬开,让人暗中搜罗证据,将王福柏一举拉下马来。 只是王福柏做事向来是滴水不漏的,要找他的证据哪里就那么容易呢?贤妃的人左找找不见,右寻寻不着,当她正为此事心烦的时候,有一件东西的出现,倒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只听贤妃对王福柏说道,“今日百忙之中,让王公公往本宫这里走一趟,实在是有一件要紧事想听听公公的意思。” “娘娘客气,”王福柏说道,“不知娘娘所说的,究竟是何事?” “修业,”高贤妃吩咐道。 “是,”修业的身量高,端着那件银丝四爪蟒袍,走到了王福柏的跟前。 王福柏一看这银丝蟒袍,整个人都愣住了,一动不动地看着这银丝蟒袍,的确是前些日子他让人拿到宫外变卖的那一件。 王福柏看着贤妃的笑容,神情恳切地说道,“贤妃娘娘……” 第438章 贤妃的圈套 “王公公,您可是从前侍奉过先帝的老人了,得先帝礼遇,受太皇太后器重,连陛下对您都礼敬有加,该不会不知变卖先皇赏赐之物,是什么样的罪名吧?”高贤妃神情故作为难地说道。 “贤妃娘娘,奴才不敢变卖先皇赏赐之物,还请娘娘明察,莫要冤屈了奴才啊。”王福柏起身跪下说道。 “这银丝蟒袍,可不就是先帝特意赏赐给您的珍贵之物啊?您让人拿出去置换了银子,这事儿明明白白的摆在眼前,您还有何冤屈呢?”贤妃说着,让人将王福柏派出宫的小太监成亥抬了上来。 王福柏一看成亥,下半身被打得稀烂,十指被夹棍与针扎的惨不忍睹,嘴角满是鲜血,不知道被掌掴了多少下,除了眼睛尚且能看见事,脸上旁的地方,连一个好地方都找不到, “贤妃娘娘,这成亥好歹是内府局的人,您怎么能对他动这样重的刑呢?”王福柏看了成亥的样子,原本眼神中的恳切央求也变成了愤怒,浑然不顾地质问高贤妃。 “王公公误会了,”高贤妃仍旧好声好气地说道,“我哪里不知道他是您身边的人?只是偷盗先皇御赐之物,这样诛灭三族的大罪,哪里能不送进慎刑司仔细查问呢?这孩子又嘴犟,问他也不说,慎刑司的人为了交差,难免会心急一些,这也是常有之事,您在宫里侍奉将近四十年的光景,应该比本宫更清楚。” 王福柏也无心听贤妃的话,只走上前去,将成亥伏在自己的膝上,像是关心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问道,“成亥,成亥,你还好吧!疼不疼?都是义父一时糊涂害了你啊。” “义父……”成亥受尽了酷刑,也没有力气说话似的,口中只喊着义父两个字。 王福柏擦了擦泪水,对着贤妃说道,“娘娘容禀,老奴并非是变卖先帝御赐之物,实在是家中出了要紧的大事,才让人将这蟒袍抵押在群贤坊的客商当铺里,换些银两,等来日老奴有了银子,定会将蟒袍再好生赎回来的,并非有意变卖。” “不知公公家中出了什么要紧之事?”贤妃问道。 “此事不与娘娘相干,恕娘娘不能相告。”王福柏说道。 “公公又何必拒本宫于千里之外呢?”贤妃面带笑意地说道,“此事若不是本宫,只怕要惊动陛下与皇后娘娘了,到时候国法宫规在上,岂不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王福柏看着贤妃面上那笑容,他在宫里这许多年,不知道看过了多少的或是真情、或是假意的笑脸,他太明白,贤妃脸上那笑意,绝非是一个柔软之人释出人性之善的、发自肺腑的笑容,而是一个狡猾的猎人终于拿获了猎物的得意之笑。 “原本,奴才的家中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王福柏此时已经猜到了三分,“不过是奴才的侄儿与自己的同伴去城中戏耍,二人不过是玩闹了一番,侄儿不慎失手,打上了他自小长大的同伴,谁知道第二日,那同伴竟然死了。” 贤妃听着,装着眉头紧皱、秀口微张的惊讶之色,可是她心里正得意着呢,这都是她苦心安排的杰作啊。 “那死了儿子的一家,原本与奴才一家是极好的,不知受了谁的挑唆,竟然认准了是奴才的侄儿害死了他家的儿子,要去官府告官,定要让奴才的侄儿偿命才行。”王福柏说道。 “竟有这般不通事理之人?”贤妃也假意关怀道。 “奴才的母亲已经年迈不堪,侄儿又是她看着长大的,哪里肯眼睁睁看着侄儿去送死呢?于是想和那家人商量,赔补他们一些银子,就此了事也就罢了,谁知道平日里看着敦厚老成的那家人,一开口就要五千两银子,奴才的母亲又急又气,又担心自己的孙儿,急火攻心,竟然卧床不起,奴才知道后,将毕生积攒的积蓄、卖了家中的田地,还差一千两银子,因此,无奈之下,只能将先帝爷赐给奴才的这件蟒袍去典当了,先救下奴才的侄儿要紧。”王福柏说道。 “原来是这样,”贤妃说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本宫记得,公公是朔州人士,您又是在陛下跟前伺候的人,还侍奉过先帝爷,您只派个人与州府上的官员说一声,那家人哪里还敢这般索求无度呢?” 第439章 两条活路? “奴才虽然不堪,也不想做此仗势欺人的事,”王福柏说道,“再说了,那家人也不知背后有谁撑腰似的,打定了主意要将奴才的侄儿送官,那人刚死,州府也派了仵作前来查验,也说是伤势过重而亡,平日里州府哪里会留心在这样的事上?仿佛是约定好了,冲着奴才的侄儿去的,奴才一家又能怎样?” 高贤妃听王福柏这样说,也知道,王福柏也猜出了她在背后安排之事,只是还不曾有实证,揪出背后的主谋,于是高贤妃说道, “这州府之事,本宫也爱莫能助,只是公公变卖先帝赏赐之物、藐视皇室的罪名,本宫如今奉皇后娘娘之命协理后宫诸事,却不能不视若无睹。”高贤妃的语气变得冷峻起来。 “奴才自知有罪,”王福柏说道,“只是奴才乃是内侍省之人,并不听命于后宫嫔妃,娘娘并无发落奴才的权责,还请娘娘明白。” “公公放心,本宫知道,公公是侍奉过先帝之人,又得太皇太后的器重,即便是闹到了陛下的面前,公公自然有全身而退之法。”贤妃说着,指着伏在王福柏膝上的成亥说道,“只是他,可就非死不可了。” 王福柏看着成亥,他没有子嗣,这成亥自从四岁那年入宫以来,是他看着一点一点长大的,与他的亲生儿子没有分别,他哪来忍心看着成亥去死呢? 于是恳求贤妃说道,“还请娘娘给奴才指一条明路,来日奴才定当报答。” “这事儿不难,”贤妃说道,“本宫可以吩咐慎刑司的人,将此事就此按下不提,就当不曾发生过一般,只是作为代价,今后公公与内府局诸人,都要听本宫之命行事,否则,本宫有法子再将此事公之于众。” “要奴才听贤妃娘娘之命行事?不知娘娘要用内府局来做何事呢?”王福柏说道。 “这个公公无需过问,只说你答不答应便可。”贤妃冷冷地说道。 “娘娘恕罪,此事奴才虽死不能从命。” “你……”贤妃恨恨地说道,“你果真就如此狠心?狠心看着自己的义子去死吗?” 王福柏看着成亥说道,“奴才知道这孩子的心,若他看着奴才变成了别人敛权谋利的鹰爪,一定比杀了他还要难以承受。” “你……”贤妃心想,不能与王福柏撕破脸,毕竟他背后还有太皇太后这棵大树,若是惹恼了他,他狗急跳墙,让太皇太后知晓此事,那不论是她这个贤妃、还是裴皇后,只怕都没有好果子吃。 贤妃于是说道,“也罢。本宫便再给公公指第二条路。” 王福柏决绝的眼神又再次变得柔软,仿佛又抓到了一线生机似的。 “这宫里啊,您是住不成了,内府令的位子,也交给其余的后起之秀吧,您是先帝跟前的红人,不如就自请皇陵侍奉先帝吧,也当是为先帝尽心了,至于这蟒袍一事,本宫仍旧奉还给您,慎刑司那边,也不会让他们张扬,此事只当不曾有过,您放心往皇陵去便是。”贤妃说道。 “那奴才的侄儿那边?”王福柏问道。 “朔州的太守那里,本宫会派人去通融通融,这个面子他不会不给的。” 王福柏心想,这朔州是渤海故郡,渤海高氏在朔州的势力有多大,这世上的人没有人不知道的,此事果然是他中了贤妃的伎俩。 虽如此,王福柏嘴上也只好说道,“如此,便多谢贤妃娘娘了。” 贤妃将王福柏这个最大的绊脚石之后,又找了个借口,将六局二十四司的陈尚宫给流配异乡,最后陈尚宫也死在了路上,从内府局、奚官局、掖庭宫、六局二十四司的许多肥缺,都尽数换成了渤海高氏豢养的客商买办,这些客商买办从宫中支取的银子,最后也流入了渤海高氏家族的口袋中。 正在贤妃得意之时,裴皇后派人来请她过去,贤妃还心中疑惑,看裴皇后这般急切,不知又发生了何事。 第440章 凭空多了两块绊脚石 大黎皇宫,坤仪宫。 高贤妃带着一众宫人朝着坤仪宫走来,因不知坤仪宫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不敢唐突,只好生将宫女太监留在了殿外,自己带着修则,步履轻轻地从坤仪宫的侧殿,十分小心谨慎地走了进来。 几个宫女都跪在地上,一侧满是花瓶的碎瓷片,明显是被裴皇后一怒之下摔碎的。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高贤妃看裴皇后脸上似有愠怒之色,于是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裴皇后也不理睬,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嘴缝儿里挤出几个字来,“起来吧。” 贤妃看着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和满地的碎花瓶瓷片,试探着含笑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是什么人惹得娘娘动了这样大的气?说给臣妾,臣妾替娘娘出了这口恶气。” “你还问我?”裴皇后说道,“难道你不知道?” “臣妾?臣妾久居深宫,近来宫里的琐事繁多,臣妾一心在这些庶务上,不曾听说有什么令人大动肝火的事。” “都给本宫退下!”裴皇后呵斥堂下跪着的一众太监宫女,只让芒角与香扇在旁。 “你自己看看。”裴皇后将写好的懿旨扔到高贤妃的脚边。 高贤妃有条不紊地将那懿旨捡了起来,看那懿旨上盖着皇后的凤印,才知道这懿旨是裴皇后命人所拟,又看着圣旨上的字样,不觉瞪大了眼睛说道,“立晟嫔为晟妃?立献嫔为献妃?这可是陛下的意思?” “若非陛下,难道本宫是吃饱了撑得,会下这样的旨意?”裴皇后反问道。 “只是,陛下为何突然想起这样的事来?要立这二人为妃,也要有个由头才是啊。”高贤妃说道。 “你膝下一无所出,不还是忝居贤妃之位?她们两个一个是六皇子燕王的生母,一个是南虞皇族出身、还是五公主的生母,区区一个妃位,又算得了什么?”裴皇后神情冷峻地瞪着高贤妃说道。 高贤妃听着,不仅不恼怒,反而陪笑说道,“臣妾有皇后娘娘的眷顾,她们二人如何能与臣妾相比呢?” “哼,你惯会溜须拍马的。”裴皇后说道,“何止如此,如今东海大军打了胜仗,不日就要还朝,陛下已经委派了三皇子陈王与六皇子燕王前去城外相迎,朝廷上一些有心之人还编出闲话来,说东宫储君之人选,一定就在这两个皇子之间,本宫好不容易将陈王的势力收为己用,如今眼看着他又要东山再起了,我如何能坐得住呢?一个陈王还不算,如今又来了一个燕王,荣妃也就罢了,献妃尉迟氏,乃是北地大族出身,尉迟氏一门武将如云,献妃回宫后,陛下也多有宠眷,你还一向哄我,说什么后宫前朝,再也没有与本宫相抗衡者,如今陛下的心意一转,就凭空冒出来两个劲敌,让本宫如何能不忧心?” “嗐,若是因为此事,娘娘也实在不必心急,”高贤妃说道。 “她们都要骑在本宫的头上了,本宫还怎能平心静气呢?”裴皇后面目扭曲地说道。 “不过的让这两个皇子去迎接凯旋而归的将士们罢了,也只是个皇室的虚礼,往年陛下也常常委派宗室的闲散王爷们,譬如莒王爷、益王爷、还有临淄王、彭城王,越是闲散无用的,咱们陛下越爱派他们去做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呢。”高贤妃说道。 “依你这样说,陛下越是看重的皇子,越是看重的皇子,越要将他们晾在一边,什么差事都不派给他们,这才是爱重之道吗?如此说来,陛下倒是极为看重咱们的七皇子了。”裴皇后阴阳怪气地说道。 “依臣妾看,此次征伐澎夷的大军之中,不乏有尉迟氏出身的将领,让六皇子去,不过是更显亲厚罢了,这六皇子年龄太小,于是又让陈王这个兄长陪他一同去的,兄弟俩只是做个伴罢了,哪里会有别的心思呢?”高贤妃说道。 “谁知道陛下如此安排,不是在给六皇子铺路呢?让他亲近了自己母亲的家族,今后再朝中就有人给他撑腰了,到时比陈王更顺风顺水了。”裴皇后说道。 “娘娘放心,若是六皇子和献妃真有这样的心思,不是再给自己铺路,只怕是在自寻死路呢。”高贤妃说道。 “此话何意?” 第441章 高贤妃解语 高贤妃说道,“陛下最忌讳的便是这些手握重兵的将军们干预国事,更何况还是干系到大黎社稷的立嗣一事,献妃的父亲尉迟老将军,昔年就因为颇有野心,被先帝爷申斥过,还贬了官, 这几年才收敛一些,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尉迟老将军的野心,哪里会变呢?若是他果真想借着自己的外孙,图谋储君之位、继而动摇大黎的江山社稷,那陛下一定不会容得下他,”高贤妃说道,“即便他没有这样的心思,您若是看着献妃不安分,臣妾也会让人网罗些尉迟家族与献妃勾结、图谋不轨的蛛丝马迹,再添点油、加点醋,利用谶纬做些文章出来,到时候陛下就像疏远诸葛氏母子一样,也一定会冷落了献妃母子,尉迟家族也就完了,正好拔了这个眼中钉,岂不干净爽利?” “说的是,”裴皇后听着,脸上有了三分喜悦,“当日陛下正是听信了荀伏的天象之言,连那般宠爱的诸葛氏与八皇子都能舍下,更何况是献妃与六皇子呢?再说了,如今东海打了大胜仗,一举歼灭了澎夷,也正应了太史令的天象之说,陛下今后,只怕对这些话就更信了。” “是啊,”高贤妃说道,“只是这法子不可用得太勤,否则陛下就会起疑心了。” “这个本宫明白。”裴皇后说道。 “至于陈王那边,”高贤妃说道,“若是陛下果真还对他寄予厚望,就不会扶立他的侧室舒氏为王妃了,从舒氏成为陈王妃的那一刻起,陈王即便还有心图谋太子之位,一则在朝廷上没有能说得上的大臣替他筹谋,二则,也没有来自母亲与妻子家族势力的支撑,就凭他一个人,能前期多大的浪来?陛下也就只交给他这些迎来送往的小事罢了。” 裴皇后也听着点点头,说道,“这倒也是,只是听本宫的叔父说,这左谏议大夫皇甫容诫、门下侍中郑宜祚、中书侍郎陶铮还有刑部侍郎杜育、御史中丞黄文寿,这些都是些油盐不进、泥古不化的,可恨他们不能为咱们所用。” “娘娘不必忧心,这些人臣妾自有法子对付他们。”高贤妃说道,“只是如今还没到时候,且再容他们轻狂一阵吧。” “你?你有何主意?” 高贤妃在裴皇后的耳边说着,裴皇后一听,不禁会心一笑,说道,“果真是好主意。你只管去做便是了。” “是,臣妾明白。”高贤妃说道。 “听说,前些日子那内府令王福柏已经自请去了皇陵,”裴皇后问道。 “是,也算是他识相了。”高贤妃说道。 “这新上任的内府令尹明鹤倒是个乖觉的,这不是,刚主事不过一旬,就封了五千两银子来孝敬,”裴皇后说道。“今后这宫里啊,就要多一些这样明白事理的人才好。” 高贤妃心想,裴氏即便是当了皇后,骨子里也仍旧是皇仓小吏的女儿,不过才五千两银子就这般心满意足的。 “是,娘娘的府上如今开销大,如今臣妾在皇宫各处都换成了咱们的人,往后任凭哪短了,也短不着鲁国公的府上。”高贤妃说道。 “妹妹做事,本宫是最放心的,往后这宫里的许多事儿,还要多劳烦妹妹上心呢。”裴皇后说道。 “此乃臣妾辅佐娘娘的应尽之责,皇后娘娘放心便是。”高贤妃说道,“过些日子,就是长杨宫春猎,不知今年,陛下要带哪几位嫔妃、哪几位皇子、公主前去呢?” “哎,陛下这心思,不知是怎么了,喜怒无常的,越发不好猜了,”裴皇后说道。 “不知陛下是怎么说的?” “陛下昨日还说,此次长杨宫春猎,有列国使臣觐见,尤其是南虞、东兴、出云这三国,如今四海升平,我大黎与这三国邦交正是如胶似漆之时,因此想多留使臣在长杨宫多住些日子,因此带去行宫的嫔妃宫人不必太多,除了皇后,只让裕妃、献妃、晟妃、祯嫔、敦嫔、熙嫔、韦婕妤和杜美人去也就是了。” “为何没有宋妹妹?”高贤妃不解地问道。 第442章 昙花一现田良人 “还不是因为九皇子年幼,经不得路途颠簸,在行宫又远在山上,若是被山间的疾风吹了,受了风寒只怕不妥,因此让宋婕妤留在皇宫里,照看九皇子。还嘱咐让你留下,好生看顾宋婕妤母子与留下的后宫嫔妃呢。”裴皇后说道。 “陛下思量的是,只是如此一来……”高贤妃说道,“这跟去行宫的嫔妃之中,就没有娘娘的人了。” “正是这话,本宫也正为此事犯愁呢,”裴皇后说道,“这裕妃、献妃、祯嫔倒是不是那等狐媚子,可是她们几人,到底与本宫不是一心的,只怕到时候会便宜了韦婕妤和杜美人,此二人也是各怀鬼胎,一个过分伶俐,一个过分孤高,都不好操控,若是本宫身边还有一个宋婕妤这样的就好了。” “臣妾这些日子,协助娘娘打理后宫之事,倒是在后宫里看见几个面容姣好、性情温婉,最要紧的是,出身不高的宫女,不如娘娘带了去,借机献给陛下,也好笼络住陛下的心啊。”高贤妃说道。 “也好,”裴皇后说道。“那宫女现下在何处?不如让本宫先见见。” “那宫人……臣妾只记得她是尚仪局的,等臣妾回去寻来,明日请安时,带给娘娘相看。”高贤妃说道。 裴皇后也答允着,到了第二日,高贤妃果真带了一个面容姣好的宫女进来,颇有当年元懿皇后年轻时候的相貌,还多了一丝水灵娇俏,看着甚是可人,比先前裴皇后用来设计对付陈王的杏婵与佩环还多了三分媚态。 “子吟,还不快给皇后娘娘请安。”高贤妃在后头嘱咐道。 “奴婢田氏子吟,参见皇后娘娘。”那宫女行礼道。 “起来吧。”裴皇后说着,又问了这田子吟的年纪、 出身、籍属、父母等等,知道这田子吟是个家中只有几亩良田、无人在朝为官的良家子宫女,这才放心许多。 高贤妃又将这田子吟留在了裴皇后身边,让她在裴皇后身边伺候着,还委派了宫中的乐伎、歌姬前来调教,等皇宫众人出发去行宫的时候,裴皇后果真将这田子吟带了去。 元淮初到行宫的半个月,白日间只与宗室王公、世家子弟们在猎场行猎,或是陪同列国使臣在行宫各处游玩,有五日晚间睡在了幽篁院,两日去了祯嫔的宫里,看望女儿嘉梨,另外的几日,只与杜美人吟诗作对、抚琴唱词,杜美人才情极好,倒是也稍稍宽慰元淮的心中愁绪。 可是又过了几日,觉得这杜美人虽有才情,模样也好,却是个冰雪美人,元淮与她相处,心虽然静,可是太过素雅,相处久了也没有什么兴味。 再看跟来行宫的这许多嫔妃,也都是看了多少年的老面孔了,裴皇后之善解人意、裕妃之温柔和婉、献妃之英姿飒爽、晟妃之天真活泼、祯嫔之灵巧诙谐、韦婕妤之艳而不妖,纵然是人间少有的绝色尤物,元淮与她们朝夕相对了这些时日,终究也有些腻烦了。 正在这个时候,芒角安插在元淮身边的人,觉察到了元淮这一心意,于是连忙告知裴皇后,是时候将预备好的人献给陛下的时候了。 这一日,元淮从明月台出来,往显仁殿回去的路上,路过了翠影居一带,突然听到有一阵阵的捣衣声,走到河边一看,竟然是一个小宫女正在柳树下洗衣裳,风一吹,那柳絮落在了那小宫女的衣裳上, 小宫女也不气恼,反而伴着月光、柳絮,和着春夜里透着花香的风,在河畔跳起舞来。 元淮看着那小宫女的样子,恍如当年他在龙首渠初见唐简卉时的样子,那小宫女的容貌清丽,举止不俗,倒是比唐简卉更显风韵与成熟。 当晚,元淮就让人将那宫女召入了显仁殿侍奉,元淮想不到的是,这宫女虽然容貌清秀俏丽,可每每与她行床笫之欢,那游刃有余的把式,仿佛比元淮还要老练许多,也让元淮过了一把青楼嫖客的瘾,对这女子就越发宠爱。 没过几日,就册封这女子为良人,还将苍桦台给了田良人居住。 又过了一些时日,元淮对田良人的心便渐渐地冷淡了下来,虽然比起其余的后宫嫔妃,对这位刚宠爱的田良人还时常召见,可心里头待她,也终究不似那一夜在御河旁初见那般了。 元淮心里头总觉着空落落的,每次途经幽篁院,想起从前与诸葛忆荪在幽篁院里的那些岁月,诸葛忆荪伏在他的肩上,一同看庭院中的老梅落满池水,将核舟盖了起来,那时的他与诸葛忆荪也仿佛在那条核舟之上,那时候的他比世间任何的男子都要逍遥,可是如今……面前院落空空,佳人远去,独留他自己形单影只。 元淮心中苦闷,只好借打猎来消遣惆怅,有一次行猎,元淮总觉得这猎场太小,山也被人围了起来,行猎要的就是辽阔天地无拘无束,这般四处设限的行猎实在不够尽兴,也不管侍臣如何劝阻,也要翻到山后面去,到不曾涉足的野外之地,打一些猎物回来,才有兴味。 可是越到了山后边,仍旧是千山万仞、河山大好,看久了却是空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立在天地之间,茫茫四野,任凭朝着南国如何呼喊,都无人回应,只有他一人的回声。 正当元淮策马返程之时,突然看到一只兔子,可是身上的毛色竟然是七彩色的,那兔子行至草地平坦之处,还会像人一般,站起来张望,元淮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于是让随从们止步,只与汤哲庸、易峣全一同走上前去,跟着那七彩色的兔子,往密林深处走着…… 第443章 巧设诱饵 那毛色七彩的兔子个头不大,若是寻常人只怕是会一晃而过,不会留意太多,可是元淮不同,他不光是大黎的皇帝,还是大黎皇朝数一数二的顶尖猎人,这样的珍奇之物,他是绝不会看错的。 “陛下,”易峣全也是个好猎人,他也看到了,眼神中没有元淮的好奇,只有担忧,“那兔儿的毛色诡异,只怕是有人蓄意为之,事若反常,必有妖相,咱们还是回行宫猎场为妙。” “怕什么?朕也不是第一次行猎了,这样的深山老林也没少去过,如今天下太平、四夷臣服,难道还会被人算计了不成?”元淮的心神早就已经被那七彩兔儿吸引过去了,此时他的猎奇之心已经胜过了一切,他过惯了安全却如死水一般的日子,欲望驱使他走向那不曾涉足、不知凶险、却满是新鲜刺激的密林深处。 易峣全看元淮执意如此,也不好太扫元淮的兴致,于是让禁军侍卫好生跟随,不敢再说什么。 “快,那兔儿快不见了,”元淮说道,“还不快跟上!” “可要末将给陛下射来?”易峣全问道。 “不可!这兔儿毛色如此珍奇,兴许是天降吉物,若是轻易射杀,只怕招来上天之遣。” 易峣全看了一旁的汤哲庸一眼,二人相顾无言,不知元淮如今为何这般相信这种谶纬之说,易峣全无奈,也只好应着。 元淮策马跟着那兔儿后头,穿过密林,一时之间看着面前土地平坦,草色青青,从密林之暗处,忽然行入阳光普照之地,众人都觉得心情万般开阔,神情怡然自若。 只是元淮不见了那兔儿的踪影,怅然若失,觉得万般扫兴,即便是眼前一片开阔景象,也只觉得万分憎恶,若不是眼前这片开阔之地,或许他便能抓住那兔儿了, 谁知道那兔儿身手不凡,一穿过密林,就一溜烟似的不见了。 “那兔儿终究是不见了,好没意思,回宫去吧。”元淮说着,就要调转马头,原路而返。 忽然有一个小太监远远指着溪水边说道,“陛下您看,那兔儿正在溪水边饮水呢。” “果真?”元淮顺着那太监手指的方向望去,在一块褐色石头边又发现了那兔儿的身影。“你们且在这里,莫要惊动了它,朕要亲自去将那兔儿擒来,六公主正是贪玩的时候,就送给她解闷吧。” “可是陛下,”易峣全又劝道。 “不必多言,就成全了朕的这一片慈父之心吧。”元淮好生说道。 “是,”易峣全听了,也不好再说什么。 元淮步履轻轻地朝着那溪边走去,手上拿着弩机与细网,与那兔儿相距不过半里之地,只等再靠近一些,便扳动弩机、射出细网,将那兔儿抓住。 眼看距离那兔儿越来越近,元淮也将弩机对准了兔儿,突然之间,一只两人大、鬣毛挺直的野猪朝着元淮疯了一般撞来…… 元淮手上只有一个弩机,弓箭与箭囊都在身后的太监手里,看那野猪来势汹汹的样子,一时之间慌了手脚,原本脸上的悦色全无,面色变得铁青,瞪着那野猪愣在原地。 身后的易峣全本想冲上前去用剑砍杀野猪,以身守护住元淮,可是那野猪与元淮相距不过几尺,只好拿起弓箭,对准了那野猪,刚要射去, 只听到那野猪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倒在元淮的身前,渐渐地没有了气息,不一会儿,地上就躺满了野猪的鲜血。 众人看着一支竹子制成的长矛插在野猪的脖子上,在那长矛的不远处,依稀站着一个穿着白衣的身影。 元淮仔细看着,原来在褐色大石头后面,有一个穿着白色短衣的女子,用长矛射中了那野猪,才将元淮救下。 那女子又走到溪水边,轻轻蹲下身来,那七彩色的兔儿乖乖地跑入了她的怀中,那女子抱着兔儿对着元淮喊道, “今日本姑娘走运,打了这样大的一头野猪,见者有份,阁下可要野猪肉吗?” 元淮看着那溪水边、抱着七彩兔儿的女子,如同从天上下界的仙女一般,一时愣住了神,半天说不出话来。 “姑娘……”元淮颤颤巍巍地小声说道。 “好生奇怪,怎么不做声呢?”那女子说着,抱着兔儿往元淮的前面走去。 元淮痴痴地看着那女子的面容身段,在这深山老林之中,褐色石块之前,这女子就如同一块发光美玉一般,简直不像是人间该有的佳人。 那女子也不看元淮,只看着那野猪,突然之间笑靥如花,那般的灿然,任谁看了都会心神荡漾。 女子只对着元淮点点头,又从腰间取出绳子,说话就要套在那野猪的身上,绑起来,说话就要往山中的住处拖去。“阁下可要去寒舍分一块肉吗?” “如此,便有劳姑娘了。”元淮说着,看这女子的容貌,越看越觉得眼熟,恍惚间突然想了起来,问道,“你不是卉儿啊?” 唐简卉这才正眼看着元淮,认出了这人也正是元淮,将手中的兔儿放下,神情由喜转悲,连忙跪在地上说道,“陛下,陛下为何会在此处?妾身不曾想到,竟然此生还能见着陛下。” 第444章 欲擒故纵 “快快请起。”元淮说道,“你为何会在此处?当日朕抱病在身,也顾不得你,只听皇后说,你害了怪病,脸上生了许多红疹,再难痊愈,留于宫中只怕不好,于是皇后派人将你送去了昭宁寺安养,只是为何会在此处呢?” “此事说来话长,”唐简卉说道,“妾身也觉着昔年之事,恍如大梦一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有人故意欺瞒于朕?害的朕与你不得相见吗?”元淮说道。 “陛下切勿猜忌旁人,都是妾身无福,”唐简卉说道,“当日妾身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害的面容尽毁,也无颜再见陛下,皇后下旨,将妾身挪去昭宁寺安置,妾身本想,在昭宁寺了此残生也就是了。” “只是你为何不在昭宁寺,又到了这荒山野岭之中呢?” “妾身不知怎么,到了昭宁寺之后,脸上的红疹竟然渐渐地愈合了,也不曾留下伤疤,容貌一如往昔……”唐简卉说着。 元淮心想,“哪里是一如往昔,简直是大胜从前了。” “只是既然已经到了昭宁寺,也不敢再做别的打算,余生只在昭宁寺为陛下祈福,也算是妾身偿还陛下厚待一场的恩情了,谁知道去年,妾身又不知道错吃了什么东西,竟然手脚麻木僵直,一度昏死了过去,身子也无知无觉,恍如一个死人,被人抬到了昭宁寺的山上,用草席子裹着,往林子里一扔也就罢了,昭宁寺的人都以为妾身已经死了,谁知道几日之后,妾身竟然又苏醒了过来,手脚也有了力气,不敢再回昭宁寺去,更不敢让宫里知道,好在被山野之中的老猎户救下,与猎户夫妇相依为命,直至今日。” “这昭宁寺,怎敢如此草菅人命?等朕回宫去,一定要严惩昭宁寺的住持与尼姑,详查此事。”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妾身也不怨她们,她们与妾身无冤无仇,平日里对妾身也多有看顾,若不是……” “若不是什么?”元淮问道。 “没什么,都过去了,妾身如今虽委身于山野之中,也学了一些行猎的本领,能养活一家几人,也乐得逍遥自在,不再费心于这些俗世纷扰之中, 过去的事也只让它们过去吧。” “你倒是开脱,只是朕不舍得让你留在这荒郊野外,不如同朕回宫去吧,当日是朕听信了奸人的话,委屈了你,若是你肯同朕回宫去,朕就下旨,册封你为良人,正式做朕的嫔妃可好?”元淮温柔地说道。 可唐简卉对眼前的荣华富贵毫不放在心上似的,只轻轻地将地上的兔儿抱起来,只看着兔儿七彩的毛色说道,“陛下恕罪,妾身不能同陛下回宫去。” 元淮听了,一脸的惊讶之色,他这一生,还没有几个女人敢这样拒绝他呢。 “这是为何?宫里虽有千般不好,可也不必这般辛苦啊。”元淮看着地上的野猪说道。 “请陛下恕妾身无礼,”唐简卉说道,“宫里自然是好的,养尊处优,衣食不缺,可是劳心之苦,更甚于劳力之苦,宫里头要动心思的地方实在多得很,妾身头脑愚笨,先前已经吃过几次的亏,好不容易逃出命来。若是再回去,陛下别恼,只怕妾身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你放心,有朕在,定不会让你受委屈。”元淮说道。 “恕妾身难以从命。”唐简卉说道,“妾身的养母抱病,如今还在家中等妾身回去呢,今日打了这样一头好的野猪肉,妾身的养母吃了,身子也就好起来了,养母的病耽搁不得,请陛下保重,容妾身先行一步。” 元淮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果真要弃朕而去吗?” 唐简卉缓缓地走到元淮的跟前,与元淮四目相对,满眼地妩媚与柔情,将元淮的心都要勾出来了。 唐简卉缓缓地拿着元淮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说道。“陛下知道妾身的心,妾身并非那等绝情之人,只是宫里终究有太多无可奈何之处,还请陛下见谅。” 元淮的双颊绯红,过了片刻才缓过神来说道“也罢,朕不勉强你,你既然要抬这野猪归去,你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抬得动呢?朕派人送你回去。” “弱女子?”唐简卉说着,淡淡地笑了起来,如同芙蓉初绽,让人心神荡漾,“并非我这弱女子夸口,今日若非我这弱女子,陛下您这大丈夫,方才只怕要被那野猪所伤了呢。” 元淮听着,也大笑起来,“这倒也是。” 说着,唐简卉将绳子套在了野猪的身上,将那野猪吃力地拖到了溪水边,这溪水从山谷之间流淌而出,附近的村民、猎户都住在溪水沿岸的山谷之中。 唐简卉便对着那峡谷中高歌唱着,让峡谷深处的邻家们撑船过来,将这野猪一同运回村子里,没过一会儿,果然有山歌从山谷之中传来,那粗犷的声音,也让元淮觉得神清气爽,比宫里那些靡靡之音简单干净多了。 不一会儿,几个山民撑着竹筏从山谷里面撑船过来,与唐简卉一同将这野猪在溪水边宰杀清洗干净,分成了几块,放在竹筏上,撑着竹筏往山谷深处划去。 唐简卉也抱着七彩兔儿,站在竹筏之上,对着元淮轻轻挥手,不一会儿便隐身在山谷之中了。 第445章 美人二度救英雄 元淮朝着唐简卉离去的地方,一动不动地张望了片刻,就如同当年他站在城楼上,看着诸葛忆荪与常佺离去似的,心中满不是滋味。 汤哲庸看天色渐渐地沉了下来,才上前劝说着,元淮这回了长杨行宫。 那几日,元淮虽然也歇在田良人的宫里,也去看几个有皇子、公主的嫔妃,可是心中挂念的,无不是唐简卉。 宫里的女人,已经被这沉甸甸的皇宫压得一点野性都没有了,形同木偶,元淮虽也是这沉甸甸的皇宫一环,可是他对这样的木偶,实在提不起多少兴致来,他喜欢的正是诸葛忆荪、唐简卉这样有野性的女子, 或者说,他想要的是那些求而不得的女子,唾手可得的反而弃如敝履。 这也是唐简卉在青楼妓院中从妓女身上学到了第一件本领,若是青楼女子想要长久的留住恩客,就是既要给他们一点甜头,当他们想要更多甜头的时候,又让要他们求而不得。 到了回宫的前一日,原本是元淮在灵甲台设宴款待重臣的日子,可元淮突然下令,要在长杨宫多住些日子,让长杨宫的都监牧使不必急着准备。 正当所有人都觉着疑惑、猜不透元淮心思的时候,元淮已经带着亲随,往他与唐简卉重逢的那条溪水边去了。 可是一连几日,元淮虽然带人前去,可都不曾见到唐简卉的身影,这人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难道是朕看错了?这是一场梦吗?”元淮躺在床上想着。 到了第二日,他又问汤哲庸,汤哲庸说他也看得真切,并非是梦,元淮才坚定了心思,一定要在溪边等到唐简卉才行。 等了半个月的工夫,元淮终究是不曾等到唐简卉,唐简卉也像是故意躲着元淮似的,一日都不曾现身。 宫里的裴皇后看着,都觉着疑惑,于是让人悄悄跟着元淮,看看究竟有何古怪。 元淮又带着人到了溪水边,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元淮实在等不及了,于是让人寻来竹筏,命令熟悉水性的太监撑船,往那山谷深处驶去。 结果竹筏走到溪水中间,不知为何,那用来捆竹筏的绳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似的,撑船的太监一用力往前撑竿,绳子就断了,竹筏就松散开来,元淮与一个太监、易峣全和一个禁军侍卫统统落入了水中。 还好众人都熟悉水性,刚要往岸边游去,就看到山谷深处,有一个女子撑着竹筏、伴着临江的水雾缓缓地驶来…… 那女子走近一看,正是唐简卉。 唐简卉对众人说,这溪水的岸边设有暗器,不要往岸边游去,否则性命不保。 众人答应着,也不敢擅动,唐简卉将元淮拉上自己的竹筏,撑着竹竿沿着固定的水道往溪边驶去,易峣全等人也跟在竹筏的后头,小心谨慎的游到了溪水边。 “陛下何苦这般?”唐简卉伺候元淮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朕心里日日夜夜都念着你,你不愿意同朕回宫去,朕不勉强,只是让朕能这样看你一眼也好,看见了你,朕这心里就好受多了。”元淮深情款款地说道。 “陛下惯会说这样的话来哄妾身开心,”唐简卉羞怯地说道,那羞怯的神情更是让元淮欲罢不能。 元淮趁着唐简卉给他换衣裳的工夫,轻轻抓住唐简卉的手,“手这样冷,朕怎么舍得让你做这样的事呢?” 唐简卉只是淡淡地笑着,心中想,从沅姑死去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是世间最冷的地方,再也不会暖起来了,心冷透了,手自然也是冷的。 “妾身不冷,从小就是这般。”唐简卉说着,撇到一旁的林子里,有一个人正在暗处盯着他们张望,这也是她在白兔寺跟那些猎户们学到的捕捉猎物的本领,“妾身虽然不冷,只是有些人心热,陛下来这里勤的些,有些人就按捺不住了,巴巴地派人跟着陛下,此刻埋伏在林子里盯着您呢。” “你说什么?”元淮问道。 “陛下莫要声张,只当作不知道,”唐简卉说道,“那人正在林子东面的松树后面藏着呢,陛下若是不信,让将军去将他提来就是了。” 元淮听着这话,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易峣全叫到了跟前,先在易峣全身边小声嘱咐了几句话,让易峣全莫要打草惊蛇,装着要回宫去,去那林子里的松树后头将探子抓来。 为了放松那探子的警惕,元淮又大声吩咐易峣全,“咱们的衣裳都湿了,带来的干衣裳也不够,你且快马加鞭回宫去,再取几件暖和的衣裳过来。” “末将遵命。”易峣全也装着带人要回宫去,骑上马,一阵疾驰穿入林中,又放轻了脚步,走到那松树的后头,对那探子说道,“兄台是奉何人的命令前来?竟敢来监视陛下?!” 那探子这才反应过来,刚要跑,就被易峣全一脚踢在了地上,被两个禁军将士拿住,先用绳子把嘴巴捆住,为了防止他自尽,又用绳子捆住了四肢,提起来带到了陛下与唐简卉的跟前。 此事唐简卉仍旧不动声色地给元淮换好了衣裳,神情淡然地对元淮说道,“陛下您瞧,妾身可有说错?这回您该明白,妾身为何不敢回宫去了吧。” 第446章 逾制封婕妤 “你是何人?”元淮越过唐简卉,上前去质问那探子道,“是何人派你来跟踪朕的?” 那探子看地上有块石头,想趁着后头的禁军守备松懈,猛地碰在石头上一死了之。 可唐简卉看出了那探子的意思,正当那探子想碰在石头上自尽的时候,唐简卉走上前去,一脚将那探子踢到一侧, “好个刚烈的探子,”唐简卉说道。“不知道他背后的主子,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竟然值的他宁死不屈的。” “将这探子给朕带下去,关入大牢,严刑拷问,莫要让他死了,定要问出实话来。”元淮吩咐一旁的禁军侍卫。 “是,”禁军侍卫提着那探子就往行宫走去。 “宫中情势如此,还请陛下保重,妾身去了。”唐简卉从旁说道。 “卉儿……”元淮上前拉住唐简卉的手。“今日让你受到了惊吓,是朕的不对,只是当真不肯与朕回宫去吗?” “妾身害怕,即便有命回宫去,也没命活下来,还是在这山野之中,逍遥自在,保全自身的好。”唐简卉说道。 “你若是不与朕去,朕便在此日日等着你,你一日不去,朕便在此等你一日。”元淮心中的征服欲又被激起,他心想,他是四海的王,连四海都征服过,难道还征服不了一个小小女子吗? “陛下这又是何苦呢?”唐简卉说道,“再说了,这山谷中的村民猎户,正是为了避世才寻了这样一个好去处,陛下日日在此,岂不是搅扰得他们不得安生吗?当日对亏他们收留了妾身,妾身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平静日子又被人打破,又要过上颠沛流离的日子呢?” “你随朕去吧,”元淮神情柔和地恳求道,“你随朕回宫去了,朕会感念他们收留你一场的好意,一定不会让州府之官来袭扰他们,让他们世世代代过上与世无争、世外桃源般的日子。” “陛下说的可是真的?”唐简卉知道,若是她不随元淮前去,看元淮这几天日日守在溪边的情势,他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到时候惊动了宫里的人,再派了探子前来,只怕这山谷里躲避战乱的百姓们,真要受灭顶之灾了。 “君无戏言,自然是真的。”元淮说道。 “看眼下这情形,妾身是非随陛下去不可了?”唐简卉笑意盈盈地说道,“妾身随陛下去也可以,只是陛下既然许下诺言,口空无凭,还要下一道旨意才好。” “什么样的旨意?你说给朕听,只要不是悖乱无状的,朕一定依你。”元淮说道。 “还请陛下下旨,将这片山林列入皇室禁苑,今后任何人都不许涉足,否则便是忤逆陛下的大不敬之罪,论罪当死。不知陛下愿不愿意下一道这样的旨意?” “也好,只要你肯跟随朕去,朕都依你。”元淮许诺着,吩咐一旁的汤哲庸,“哲庸啊,回宫后就按照唐娘娘的话,让秘书省拟一道圣旨出来,等朕看过了再加玉玺。” “老奴遵旨。”汤哲庸应道。 “唐娘娘?”唐简卉含羞问道,“妾身不过是个女官而已,如何当得起陛下如此称呼?” “诶~你放心,等朕回宫以后,就正式册封你为嫔妃,定然不会在委屈了你,让你没有个正式的名分,再以女官的身份侍奉朕。” “只是,良人的位份……”唐简卉试探着问道。“妾身知晓宫廷礼法,贵人以下,是称不得娘娘二字的,当着汤公公的面,陛下实在是抬举妾身了。” “你放心,朕心意已决,只要你肯随朕入宫去,朕便封你为婕妤,也不会让宫里的人小瞧了你。”元淮说道。 “妾身多谢陛下。”唐简卉说着,走上前去行礼这些,与元淮不过咫尺之隔,元淮看着唐简卉的美貌与羞怯之态,简直如获至宝似的,也不顾也一侧的汤哲庸与易峣全等人,将唐简卉拥入怀里。 汤哲庸本想上前劝说,一看元淮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正好如今宫中皇后与贤妃气势熏天,将整个后宫都把持在手中不说,连内府令都遭了她们的算计,侍奉过先帝的王福柏也是他的故交,都被皇后与贤妃发落到了皇陵去,贤妃还让慎刑司对王福柏的养子成亥下了那样打的死手,这后宫嫔妃的手都已经伸入内府局来了,汤哲庸心里对二人早就不满,如今唐简卉高调入宫也好,元淮又有了新的宠爱之人,也好与这二人有个制衡。 唐简卉回宫的消息,终究是传到了裴皇后的耳中,元淮还逾制将唐简卉册封为婕妤,裴皇后的心中就更是不满,想当初自己刚入宫的时候也不过是个美人,唐简卉算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比她当年还要风光呢,如何能容得下。 裴皇后咽不下这种恶气,也顾不得许多,定要想个法子来劝说元淮收回圣旨才行,可是贤妃不在身边,她一时之间也没有了一个出主意的人, 正当裴皇后为难的时候,芒角进来回禀道,“娘娘,不好了,奴婢打听到了,咱们派出的探子,已经被关入大牢, 此刻汤公公正派人在严刑拷问他呢,若是这探子受不住刑,若是将咱们招出来,可如何是好呢?” 第447章 香扇献策 裴皇后一听,便瞬间慌了神,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唐简卉的区区小事,还是先想法子让那探子不把自己供出来、保住了自身,再谋来日是正经。 “你可有什么法子?让那探子说不出本宫的一句话来?”裴皇后问芒角道。 “娘娘放心,那探子的妻女都在咱们手上,晾他一时不敢胡乱攀扯,否则,连他自己妻女的性命也难保,”芒角说道,“只是奴婢听说,陛下责令汤公公,不管用尽什么刑罚,一定要从那探子的口中问出实话来才行,若是那探子熬不住日复一日的苦刑,也难免不会说什么胡话出来。” “可否从他的饭菜里下手?”裴皇后说道。 “这几日,行宫的大牢那边加派了几支金吾卫的禁军将士,听说是陛下下了严令,没有他的旨意,任何人都不得擅入,如今监牢那边,连一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别说是人了。”芒角神情为难地解释着。 “一定是那个贱婢从中搞鬼,”裴皇后说道,“当日你不是说她已经死透了吗?为何又活了过来,还好端端的出现在陛下面前,还被陛下风风光光地迎进宫来,封了婕妤,莫不是你存心在戏耍本宫?!”裴皇后厉色质问芒角道。 “奴婢不敢,给奴婢一万个胆子,奴婢都不敢做这样的事啊。”芒角连忙跪下叩头求饶,“昭宁寺的人亲眼看着仵作给她验过尸身,听仵作亲口说她没有了气息,又将她抬到后山上去埋了,难道是其中有人弄鬼……” 芒角还不等说完,一个耳光狠狠地打在芒角的脸上,芒角一时不稳,被摔在了地上,嘴角瞬间淌起血来。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这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平白养你这样蠢笨没用的东西做什么,不如拉出去一顿板子打死了事!”裴皇后怒斥道。 芒角一听,连忙爬到了裴皇后的脚边,拉住裴皇后的衣裙求饶道,“打死奴婢事小,娘娘气坏了身子事大,还请娘娘留住奴婢,让奴婢将功补过吧。” 香扇与银湖也上前求情,香扇说了一句,“娘娘您想,打死芒角是再简单不过的,只是如此一来,您在含章殿布下的眼线岂不是都断了?如今那唐氏入宫,来者不善啊,若是这样的事被她知道了,她在陛下面前议论娘娘的不是,说明明虐杀贴身宫人,那陛下到时候会怎么想您呢?” “她倒是敢?!”裴皇后恶狠狠地说道。 “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不敢的?”香扇反问道。 一句话倒是提醒了裴皇后,裴皇后心想,这唐氏入宫,看来果真不怀好意。 “起来吧。”裴皇后淡淡地对芒角说道,“下去。” “是,”银湖搀扶着芒角起身,二人连忙退了出去。 香扇又在裴皇后耳边说道,“娘娘莫慌,这探子又不是刺客,又不曾做什么出格的事,您又何必自乱阵脚呢?说起来,还不是皇后娘娘担心陛下的安危,所以委派了他前去跟着罢了,即便是陛下知道了这探子是您委派去的,看在您一片好心的份上,也不会过分苛责您的。” 裴皇后听着,如同拨开云雾见月明似的,心中豁然开朗,慌乱的心也渐渐冷静了下来,“是啊,是陛下行迹古怪,连原本要回宫的日子都改了,本宫也只不过是关心陛下罢了。” “依奴婢看,”香扇说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若是汤公公从那探子的口中问出来什么不该说的话,反倒不好,不如娘娘明日便去陛下面前,将此事应下来,这事儿也就过去了,您都主动应了,对那探子不过打几下,流配异乡罢了,还会有谁穷追不舍不成?” 裴皇后听着,深以为意,对香扇说道,“贤妃不在,也只有你能在本宫身边出个正经主意,多亏有你在,不然本宫慌了神,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娘娘只管安心便是,莫说是陛下今日封了一个婕妤,即便是封了妃位给她,凭她的出身,也是威胁不到咱们的。”香扇说道。 元淮将唐简卉接回宫中之后,只是拟好了册封她为婕妤的旨意,还不曾行册封礼,元淮身边的人也不敢再把她当女官看待,都和汤哲庸一样,称呼她为唐娘娘。 自从入了宫,唐简卉一连几日都侍奉在含章殿,虽与元淮歇在一处,可是二人还不曾有过夫妻之实,唐简卉知道,若是元淮那么容易地就得到了她,她的下场比刚得宠就被元淮扔在一旁的田良人好不到哪里。 唐简卉只说身上不适,不宜侍寝,元淮也答允着,只与唐简卉一处歇着,元淮也是心甘情愿的。 唐简卉也不曾太过冷待了元淮,或是调弄着元淮的身子,或者献上香吻,或是眼神妩媚婉转地与元淮眉来眼去一会儿,又如娇花照水一般羞怯的低下头,一脸忧思地望向别处。 她给了元淮一些甜头,又轻轻地收了回去,总是勾着元淮的心往前走,也总是让元淮得不到,元淮非但不恼,只觉得她是被从前的事吓着了,反倒越发怜爱,从那一日起,元淮的心一刻都离不开唐简卉,比从前更宠爱于她。 这一日清晨,元淮刚醒,就听见窗外的啾啾鸟鸣伴随着一阵呜呜咽咽的哭泣之声。 元淮起身一看,原来是唐简卉坐在妆镜台前掩面哭泣,元淮看着那梨花带雨、如同娇花滴露的样子,心都碎了,连忙上前去劝慰着, “卉儿,你这是怎么了?是朕哪里做的不周?才让你这般伤心吗?”元淮问道。 第448章 唐氏离心术 唐简卉仍旧不理会元淮,轻声掩面哭着。 “你说出来,朕替你开解开解,只是这般伤心落泪的折磨自己,当真是让朕心疼死了。”元淮满脸委屈和心疼的劝道。 唐简卉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斜着身子扑在元淮的身上,细软的手臂揽住元淮的腰肢,一阵香雾朝着元淮迎面扑来, 只听唐简卉说道,“陛下待臣妾这样好,臣妾本不该这般,只是臣妾昨日夜里被噩梦惊醒,又想到那一日被人抬到山上丢弃在路旁的场景,近来又有人派了探子,再臣妾的身边窥探,臣妾实在担心,若是再被别人算计,只怕此次,难以逃出命去,让臣妾一死,倒是没什么惧怕的,臣妾所怕的,只是与陛下天人永隔、此生不能这般相见罢了,一想到这里,哪里能不垂下泪来?” 元淮听着,心中满是怜爱,也满是气恼,怜爱的是唐简卉先前被人几番陷害算计的遭际,气恼的是如今自己的后宫里,看他待唐简卉好,还要意图谋害自己的心头所爱之人,恨不得将那人挫骨扬灰。 元淮劝慰了唐简卉一会儿,看唐简卉略平静了些,又传汤哲庸进来,询问那探子有无招供。 汤哲庸只回道,“回禀陛下,那探子实在是嘴硬得很,行宫大牢的刑罚有限,都用遍了,那探子硬是一点实话都不肯说。” “无用!”元淮对着汤哲庸大喝一声,吓得汤哲庸这个在元淮侍奉了几十年的老人连忙跪在了地上。 “陛下息怒。”唐简卉一边劝着,一边抚摸着元淮的胸膛,又走上前去,亲自将汤哲庸搀扶了起来,说道,“是那幕后主使实在有手段,有法子不让那探子说实话,又与汤公公何干呢?陛下切莫怪错了人,冤枉了您身边的忠臣啊。” “也罢,起来吧,方才是朕心急了些。”元淮对汤哲庸说道。 “多谢陛下。”汤哲庸这才敢起身,也对一旁的唐简卉说道,“多谢娘娘。” “陛下,”几人正说着话,康裕进来传话道,“皇后娘娘来了。说有要事求见。” “皇后?”元淮问道。 唐简卉一听,连忙躲在了元淮的一侧,如兔儿一般害怕地说道,“陛下。” “爱妃莫怕,有朕在呢。”元淮轻轻拍了拍唐简卉的手说道,“传皇后进来吧,朕在正殿见她。” 唐简卉在显仁殿的寝殿幔帐后头听着,裴皇后也梨花带雨地说,那探子是她派过去的,她看元淮带人到了荒郊野外之地,心中实在担忧,于是才派遣了探子跟随,并无其他的不轨之心。 裴皇后又说道,如今列国使臣都在,其中贤愚难辨,若是有人起了歹意,想谋害陛下,陛下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东宫未立,几个皇子公主们都这般年幼,让她这个皇后该怎么办呢? 元淮听着,也并未斥责裴皇后,只是冷冷地说道,“皇后虽是好心,可好心也容易办坏事,派遣探子跟随朕的行踪,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不可再有第二回。” 裴皇后也连忙答允着,一句都不曾问唐简卉的事,擦了擦眼泪,领着侍女退了出去。 元淮看皇后走了,进寝殿来探望唐简卉,跟唐简卉解释着方才裴皇后说的话, “这探子并非是冲着爱妃来的,不过是皇后愚昧,想知道朕的行迹,以此安心罢了。”元淮说道。 “是,皇后娘娘自然是宫里头头一个关心陛下的,只是臣妾想不明白,若真是如此,那探子直说便是,为何当日要触石自尽呢?如今又是受尽了酷刑也不肯透露半个字出来。”唐简卉说道。 元淮听着,心里头也跟着疑惑起来。 “臣妾想来,皇后娘娘或许是关心陛下的安危,因此才在身边养着这样一批视死如归、忠勇可嘉的死士,有皇后娘娘在,陛下尽可高枕无忧了,连臣妾也跟着安心了许多。”唐简卉说道。 元淮听着,心里的猜忌之心越发重了,心想道,是啊,这样的亡命之徒,皇后养在身边做什么? 第449章 搅闹后宫 “不知陛下要如何处置那探子?”唐简卉问道。 “朕想,那探子既然是皇后的人,朕也不好处以严刑,只打几下,发配边地也就是了。”元淮说道。 “陛下说的是,只是臣妾担心,如此一来,任何人都能以为了陛下安危考虑的名义,派出探子来,探听陛下的行迹,反正横竖不过是打一顿、发配了事,这般轻纵,岂不是那些探听陛下踪迹之人,越发肆无忌惮了。”唐简卉说道。 “爱妃说的有理,只是皇后这般恳切,她毕竟是朕的妻室,朕也不忍责罚太过,依爱妃说,该如何处置此人呢?”元淮说道。 “依臣妾说,”唐简卉说道,“既然皇后娘娘是一番好意,是为了陛下的安危着想,臣妾看此人身手不凡,不如就将此人留在陛下身边吧。” “这如何使得?”元淮说道。“爱妃也知道,皇后虽是好意,可是这探子居心不正,不远远地打发出去也就罢了,如何还能留在朕的身边呢?” “陛下哪里话?他既然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自然与娘娘是一条心的,何来居心不正之说呢?”唐简卉说道,“若是陛下不肯,不如就派到臣妾身边吧,臣妾情愿替陛下领受了皇后娘娘的这层好意,在臣妾身边当个贴身护卫,臣妾也好安心啊。” “爱妃说的可是真心话? 不是故意在和朕玩笑吧。”元淮问道。 “臣妾岂敢,臣妾身边有了皇后娘娘的人侍奉,心里啊,是一万个踏实,再没有什么担忧的。”唐简卉说道。 “也罢,既然你愿意,那就让他在爱妃身边做个侍卫吧。”元淮说道。 “多谢陛下。”唐简卉说着,扑在了元淮的怀中。 元淮还是放心不下此人,于是从禁军之中挑选出了十个身手不凡的,一同分派在唐简卉身边,元淮嘱咐他们,要时时刻刻护好唐简卉。 裴皇后听说了元淮对着探子的处置,非但不觉得有一丁点的喜悦,反而比从前更担忧了,这探子毕竟是裴皇后身边出去的人,若是他当差有个什么闪失,只怕元淮会将罪责怪在她的头上。 再者,若是这探子经不住唐简卉的追问,将她们府上畜养死士的事说了出来,到时候整个裴氏家族岂不是全完了? 当初陈丛隐与恭嫔兄妹二人两个,派了刺客入宫,行刺诸葛忆荪不成,反将连累了整个陈氏家族,还继而连累了崔氏,她们家不会也要步上崔氏和陈氏的后尘吧。 裴皇后越想越怕,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怎么悄无声息地除掉那个探子身上,其余的也想不了许多了。之后芒角打听到,元淮派了十个禁军中的精锐,与那探子一同在唐简卉身边侍奉,她们要下手阻碍重重,哪里那么容易得手呢? 一时之间,裴皇后也消停了许多,对唐简卉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再正面与她过不去了。 元淮又在行宫住了七日,就带着后宫嫔妃、皇子公主、太监女官等也返回了宫里,元淮回宫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将鸣鸾阁的侧殿收拾出来,让唐简卉住了进去,仍旧让女官文笏,侍女淼萍、漱络等人在唐简卉身边伺候。 随后,元淮又让礼部择选了一个黄道吉日,正式册封唐简卉为婕妤。 原本后宫之中有许多愤愤不平者,譬如韦婕妤、沈美人、上官美人、段美人等出身世家大族的嫔妃,她们暗地里咒骂唐婕妤,说她不过是个贱户奴婢出身,竟然一入宫就成了三品婕妤,她也配吗?上官美人与段美人还在宫里议论元淮过于厚此薄彼, 必定惹得朝廷众臣离心,落得一个孤家寡人的地步。 有一日,元淮下朝回来,到鸣鸾阁去看唐婕妤,可是刚到门口,就看到所有的侍女太监都守在门口,门也掩着,只有唐婕妤一个人在里头。 元淮问文笏,文笏也不敢直说,直说唐婕妤不知怎么神思郁结,连午觉都不曾歇,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元淮进去一看,才看见唐婕妤在睡着,并无异样,可是一旁的桌案上,放着一封书信,元淮一看,竟然是唐婕妤写给他的绝笔书。 元淮这才知道事情不好,上前去探了探唐简卉的鼻息,又赶紧让太医来救,好不容易才将唐婕妤救了回来。 元淮守在唐婕妤身边好几日,唐婕妤好不容易苏醒过来,可是无论元淮怎么问,她也什么都不说,只是流泪哭泣。 后来唐婕妤才说,“妾身无德,入宫以来,给陛下徒增了多少烦忧,惹得宫里凭空多了几车的闲话,若是这闲话只议论妾身,妾身也只好领受,可近来,这闲话连陛下都议论起来了,妾身害的陛下清誉有损,如何还能苟活?一死罢了,陛下何苦还让太医施救?只让妾身去了,她们也自然不会再议论陛下了。” 元淮听了,勃然大怒,让汤哲庸即刻去查,后宫之中,究竟是谁在散播流言蜚语。 汤哲庸看元淮盛怒,知道此事必定要查出一个结果不可,于是让殿中省众人去各处查问,后宫之中一时人人担心害怕,生怕自己被查到,还有些不等殿中省的人来查,就已经自戕了事的。 终于,汤哲庸查证,大多数流言都是从上官美人与段美人的宫里流传出来的。 元淮听了,定要杀了上官美人与段美人不可,裴皇后与贤妃前来给元淮求饶,让元淮顾及前朝,元淮也不听,还是唐婕妤带病入含章殿,跪在元淮面前恳求,元淮看了唐婕妤那病弱动人的样子,才饶了上官美人与段美人的死罪。 只是元淮怒气未消,让人下旨将上官美人、段美人贬为采女,关入北巷。将上官美人与段美人宫里散播流言的宫女、太监杖责一百,关入掖庭宫做苦役,其余侍奉之人分配到别宫冷院,再不许入宫侍奉。 上官美人被关入北巷的那一夜,就悬梁自尽,段美人也装疯扮傻的,以此苟活而已。 宫里人一看元淮这般,如同疯魔一般宠爱唐婕妤,经此一事,也不敢再小看了唐婕妤,对她都存了三分畏惧。 裴皇后也是敢怒不敢言,高贤妃也忙着将自己的人塞到后宫各处,以此牟利,也顾不上这些。裕妃、献妃、晟妃、祯嫔等人也躲着这位来势汹汹的唐婕妤,终日只把心思放在自己的儿女身上而已。 又过了些日子,元淮专宠唐婕妤的消息,终究还是传到了太皇太后的耳朵里,太皇太后知道了上官美人与段美人的遭际都是因这个唐婕妤而起,心中恼怒,以为又有人像当年世宗皇帝时的薛贵妃一般借着皇帝的宠爱兴风作浪,于是派人将这位唐婕妤传到了仁寿宫去讯问。 第450章 坏了你的好事 唐婕妤到了仁寿宫一看,何止是太皇太后,连裴太妃也在,只是裴太妃面带笑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唐婕妤不敢冲撞太皇太后,也只好小心应付着。 “妾身婕妤唐氏参见太皇太后、太妃娘娘。”唐简卉上前行礼道。“妾身自承宠以来,一直身子不好,不曾到仁寿宫来给太皇太后、太妃娘娘请安,不孝至极,今日承蒙太皇太后召见,特来请安,还请太皇太后恕罪。” 太皇太后看着唐婕妤礼仪周全,穿戴齐整,模样也是宫中少有的标致,眼角眉梢还有一股风流妩媚,淡淡一笑,让人见了如沐春风一般, 且听其言语,并非后宫流言中所说的狐媚之人。 “起来吧。”太皇太后说道。“赐座。” 唐简卉还特意带了一盒牡丹荞皮卷来,太皇太后尝着,倒是有从前月娇的味道。 太皇太后也觉着欢喜,于是问唐婕妤,“这道可是牡丹荞皮卷?哀家许久没有吃过了。” 唐婕妤于是说道,“臣妾听说太皇太后爱吃这道点心,知道祯嫔娘娘身边的珪如姑姑是从前侍奉在宣政夫人身边的人,于是一大早就去央求祯嫔娘娘,求她放珪如姑姑一日的假,教臣妾做一做这道点心,等臣妾觐见太皇太后之时,也好尽一尽妾身对太皇太后的孝心啊。” 太皇太后听了,心里很是受用,又看唐婕妤生的模样齐整,说话也伶俐,一举一动宫里的确再也找不出一个比她生的周全稳妥的人了,说话做事都是最会揣测人心意的,难怪元淮会这般喜欢她。 “唐婕妤的手巧,嘴更是巧的,”裴太妃说道“依臣妾看,这满宫里再也找不出一个像唐婕妤这般手巧、心巧、嘴巧的人了。” “太妃娘娘说笑。”唐婕妤说道。“妾身再巧,也不及太妃娘娘的万分之一,再说了,妾身并非巧言令色之辈,在太皇太后殿下面前,太皇太后就是天尊菩萨,妾身不过是庙里的小鬼,菩萨面前,哪里敢卖弄这些?不过是尽些心意,图太皇太后一乐罢了。” 太皇太后听着也点点头,也不曾因前些日子上官美人与段美人之事太过责问她,只是告诫了唐婕妤几句,今后侍奉元淮,要多劝着元淮做些善待宫人、和睦六宫之事,多存仁义,不可大施刑罚,尽失人心。 唐婕妤一一应着,也说先前曾向元淮求情,只是事关陛下颜面,且陛下已经下了旨意,她一个小小的婕妤也不敢再说什么。 太皇太后也不曾多说,只吃了几块牡丹荞皮卷,用了一盅茶,与唐婕妤说了一会儿的话,就让裴太妃与唐婕妤都退下了。 走到万寿殿的门口,裴太妃走到唐婕妤面前,拉着唐婕妤的手说道,“本宫看唐婕妤也是越看越喜欢,若是唐婕妤得空,也常来仁寿宫与本宫说说话吧。” “是,这正是臣妾的福气的,还望太妃娘娘莫要嫌弃才好。”唐婕妤说道。 “这是哪里话,本宫喜欢你还来不及,哪里会嫌弃呢?”裴太妃说着,将自己的头发上一个玛瑙石榴镶金的簪子取下,轻轻插在了唐婕妤的头上,“这簪子是当年敦慈太后赏给本宫的,并不贵重,只是意头极好,本宫便赠与婕妤,权当是本宫的见面礼了。” 唐婕妤原本推脱,可是看裴太妃执意如此,也只好收下。回宫后,让文笏找医女,细细查验过这簪子,知道无碍之后才放心一些,可她也不敢往头上戴,装在匣子里收了起来。 唐婕妤也将太皇太后的话听在心里,从此不再节外生枝,一心只对付裴皇后与芒角,其余的后宫嫔妃,只要不是太过分,唐婕妤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此过去。 又过了些日子,是宋婕妤的小皇子满周岁的日子,元淮与裴皇后都十分喜爱这个孩子,于是命人在麒麟台给小皇子准备了盛大的周岁宴,后宫嫔妃、公主王妃为了巴结皇后和宋婕妤,没有不去贺喜的。 唐婕妤看小皇子喜欢,于是也派人将元淮赏赐她的一匹团龙纹的汝南花绫找了出来,让小皇子做了两身寝衣,当做贺礼献了上去。 熙嫔为了讨裴皇后的宠, 还趁机刁难,看着唐婕妤献上的那件团龙纹的寝衣说道,“哎呦,到底是唐妹妹刚入宫,不知道宫里的忌讳,这小皇子不过才一岁,哪里能承受得住这样厚重的图案呢?” 唐婕妤故意装作委屈的样子,当着众人,一句都不肯分辩,只是委屈地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一样,用帕子捂住脸。 元淮看着自己的爱妃受了委屈,又不会分辩,一个男人的保护欲也让元淮无法视若无睹,众人只听元淮对熙嫔说道,“这是什么话?小皇子天命贵重,区区一件衣裳罢了。有什么承受不住的?” “臣妾并非此意。”熙嫔看自己出丑,也连忙解释。 “这团龙纹的花绫是朕赐给唐婕妤的,唐婕妤体察朕的心思,才特意让司衣房的人做了这身寝衣出来,难道熙嫔觉着,这寝衣有何不妥吗?”元淮厉色说道。 “臣妾岂敢?既然是陛下的心意,便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臣妾也看着这团龙纹的样式极好,是最配九皇子的。”熙嫔连忙说道。 “哼,”元淮对着熙嫔冷笑了一声。 众人一看,也不敢再说什么,也不敢再为难唐婕妤。 唐婕妤知道,这九皇子满了一岁,按照宫中的规矩,宋婕妤就要和他搬回后宫居住。裴皇后想收养小皇子的心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时常在元淮面前说起自己有多喜爱这个孩子。 唐婕妤听了,装作漫不经心地劝说元淮,“臣妾冷眼看着,说起这宫里谁最喜欢九皇子、谁最关心九皇子,除了陛下,也就是他的生母宋婕妤了,陛下又何苦因为一些堂皇的理由,惹得宋婕妤与九皇子母子分离呢?若是宋婕妤的出身不够荣耀,不过在九皇子身边安排几个博学知礼的傅姆伺候也就是了,这样小的孩子,就让他离了生母,送到养母的身边,只怕会在九皇子心里留下一块伤疤,终身难以痊愈啊。陛下只看七皇子便知道了,从前的七皇子虽然顽劣,可还是天真烂漫,爱说爱笑的,如今陛下还常说呢,七皇子小小年纪,便常怀忧戚似的,七皇子的生母邓氏无德,让七皇子养在皇后娘娘膝下,这也是不得已的法子,可是九皇子的生母宋婕妤最是个温婉知礼的,又精通音律,陛下又何苦来多此一举呢?” 元淮听着,也觉着有理,只是皇后再三说起,他也不好太驳皇后的面子。 唐婕妤又说,“依臣妾看,这事儿啊,都是因为宋婕妤母子要搬出栖凤阁而起,若是宋婕妤母子继续在栖凤阁再住几年,就没有这样的事了,再说了,让生育过皇子公主的嫔妃在含章殿的属阁多住几年,又不是什么稀罕事,五公主与她的生母晟妃,不就是到了五公主两岁多,才搬离的金鸳阁吗?为何到了九皇子这里就不行?九皇子身子单弱,依臣妾看,住到三岁也是无妨的,若果真这样,陛下亲自教导九皇子也就是了,又何必再给九皇子多找一个养母呢?” “爱妃说的甚是,也罢,朕便传旨下去,就说九皇子体弱多病,不宜挪动宫室,就让他们母子在栖凤阁多住几年,等九皇子大一些,再挪宫也不迟啊。”元淮说道。 “是啊,臣妾就是这个意思,”唐婕妤说道。 “说起来,臣妾没有孩子,看着九皇子天真烂漫,不止是皇后娘娘,臣妾看着也喜欢,留在栖凤阁,臣妾与陛下也能多去看顾着,何乐也不为呢?” 元淮也应着。 只是传到了裴皇后的耳朵里,裴皇后勃然大怒,也知道是唐婕妤在元淮面前坏了她的好事,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这个女人不得好死才可纾解她的心头之恨。 第451章 父女同谋 唐简卉自从入宫以来,虽然时时陪伴在元淮身边,可迟迟不曾与元淮圆房,最初元淮只以为是唐简卉仍旧对从前的事耿耿于怀,自己当初也的确有些对不住唐简卉, 可是如今,他对唐简卉的宠爱在后宫嫔妃中来说,无出其右者,而唐简卉仍旧不肯与元淮行周公之礼,一次两次元淮只觉得唐简卉娇俏可爱,多了就觉得唐简卉有些过于骄矜、不识好歹,入了夏,一脸七日不曾到鸣鸾阁侧殿来,反而多召幸祯嫔、宋婕妤、韦婕妤、杜美人等人。 唐简卉也觉察出元淮的意思,仍旧不慌不忙,只当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她知道元淮的心,也知道元淮之所以这般,不过是在做戏给她看罢了,以为自己会担心失去了元淮的宠爱,去和其他的嫔妃一般主动对元淮投怀送抱,那便是太小瞧了她。 她太了解像元淮这样的男人的心思了,堂堂君王,对待女人的心思,与青楼妓院的一众嫖客们没有什么本质分别,越是投怀送抱的,就越是容易被他们轻贱的,若是此时她主动投入元淮的怀抱里,元淮只会更不珍视她。 况且,她在等一个契机,即便是要与元淮同房,她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明明心里并不觉得快乐,为了去迎合元淮的好胜心与占有欲,要装作欲罢不能的样子,元淮满足后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子,也丝毫没有把她作为一个人放在眼里,只是个被征服和占有的猎物,这般出力不讨好,她又何必做如此违心之举? 如果非来一场不可,唐简卉想,也要像青楼的女子一般,要轰轰烈烈的,只此一次,就足够元淮回味余生的,如此才好。 唐简卉还想让人给她算一算同房的吉日,那一日与元淮合房,才能一举怀上子嗣,唐简卉复仇心切,她知道自己的家世、在后宫的地位都不足以和裴皇后抗衡,可是一旦有了子嗣,到时候连裴皇后都要让她三分,又多了一层制衡也裴皇后的筹码。 只是,想算一算这同房的吉日,她也不敢去找太史局的人,她太清楚,太史令荀伏是裴皇后的人马,跟不敢让人出宫去找巫女术士,此刻裴皇后、高贤妃与熙嫔的眼睛无时无刻不盯着她的宫里,若是被他们拿住,趁着元淮近来对她冷淡了些,再给她扣一个施行巫蛊的罪名,可就糟了。 可是天无绝人之路,正当唐简卉以为山穷水尽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便是当初她认下的义父、秘书郎——唐仲允。 唐仲允也是裴家的人,可是毕竟是唐简卉的义父,若是唐简卉在宫中被人算计,那唐仲允这个义父也会跟着遭殃,这一点唐仲允也很清楚。 唐简卉让人将唐仲允叫到鸣鸾阁后头的小花园里,父女二人以叙旧的名义,唐简卉让唐仲允去算一算近来的同房吉日。 最初,唐仲允还不敢答应,直到唐简卉对唐仲允开门见山的说道,“父亲大人如今以为,是投靠裴氏稳妥?还是咱们父女同心稳妥?” “这……”唐仲允思量着说道,“难道娘娘当真要与皇后势同水火不成?” “女儿倒是想与裴皇后和睦相处,可是架不住她苦苦相逼,始终不肯放过女儿。”唐简卉说道。 “可是凭咱们的力量,如何能与裴氏家族相抗衡呢?”唐仲允一脸担忧地说道。 “既然已经被推上了这条不归路,也顾不得许多,若是父亲大人不肯帮女儿这个忙,到时候女儿在宫里失了势,陛下也不会轻饶了父亲大人,如今可不是女儿被发落到昭宁寺的时候了,当日那个柔善可欺地唐简卉已经被人埋在昭宁寺的后山了,站在你眼前的这个,一定要与裴氏分个高下不可。” “只是婕妤娘娘……”唐仲允又劝道。 “不必说了!”唐简卉无比嫌弃地看着一旁的唐仲允说道,“女儿又不是让你去替我杀人,不过是算几个日子罢了,你便这般推三阻四的,若是将来女儿得了势,还会少了晋阳唐氏家门的好处吗?父亲在宫里为官几十载,虽然还只是个小小的秘书郎,怎的连这个理都掂量不明白?” 唐仲允知道,如今唐简卉的确变了,若是他不听唐简卉的吩咐,将来不等裴氏上门索命,这唐简卉就先要了他们夫妻的命不可。 再说了,唐仲允听自己这干女儿的话也有道理,跟着裴氏又有什么好处?裴家如今在朝廷上的气势这般不可一世,自己又跟着落着什么好处了?还不只是一个区区的秘书郎? 只是这唐简卉就不同了,她是个孤女,在京中亲眷只有自己这个义父,若是她得了圣心,来日的好处自然是少不了自己与唐氏家族的。 唐仲允才如同恍然大悟似的俯身作揖说道,“是,娘娘放心,此事只交给微臣,微臣回去一定办妥,定不会耽误了娘娘的事。” 第452章 惊为天人 “那便有劳父亲大人了。”唐简卉说道。 唐仲允将那同房吉日的单子送来后,唐简卉也不告诉旁人,只好生守在自己的首饰匣子里。 三日之后,唐简卉带上宫女往天璇宫去,还特意给嘉梨公主做了一身苏绣的褂子,祯嫔也不曾想太多,只让人给嘉梨公主换上,祯嫔与敦嫔看着,果真是又合身、样式又别致,最难的是,里头的料子最是防风的,如今这秋凉时节穿着正好。 元淮这一日傍晚也到天璇宫来,与祯嫔说了会儿话,看着嘉梨在堂中骑竹马,元淮看着嘉梨身上的那件对襟小褂,问一旁的祯嫔,“嘉梨这身衣裳倒好,我看比司衣房做的还巧一些,尤其是这苏绣的切针绣法,细密雅致,粉黛芙蕖含苞待放的花样更是难得,朕看着,倒不像是司衣房的人做的,她们断断不会有这样的心思,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啊?” “当真是一丁点都瞒不过陛下。”祯嫔说着,吩咐道,“彤鱼,带公主过来,给陛下这身新衣裳好不好?” “是,”说着,彤鱼领着嘉梨走到元淮与祯嫔的跟前。 元淮轻轻将嘉梨抱在怀中,“让父皇看看,咱们嘉梨这身衣裳真是俊俏,梨儿穿着可熨帖啊?” 嘉梨还不会说话,可是哼听得懂元淮的意思,只是点点头。 “陛下,您看,这衣裳外头的绣法也到罢了,最难得是这里头的心思。”祯嫔说着,将嘉梨的对襟小褂轻轻翻出来一块。“这里头掺了一层辑丝呢,最是防风的,如今一早一晚最是风冷,有了这褂子,晌午的时候有凉风盈袖,不会热着,到了傍晚,也不担心被风吹着公主的身子,省了公主来来回回换衣裳,臣妾看着也放心呢。” “说起来,朕倒是想起来,先前,唐婕妤倒是给朕做过一件这样里头掺了安吉丝的领袍,朕穿着也直说好,难不成也是唐婕妤做的?”元淮问道。 “陛下英明,正是唐妹妹做的,”祯嫔说道,“妹妹刚做好,就给公主送来了,难为她心细,臣妾给公主换上的时候,这大小更是一点不差。” “也难怪,朕早该想到是她的。”元淮说着,想起有几日不曾见唐婕妤,有些冷落了她,她才做些衣裳来,以此打发宫中的光景吧。元淮只会与她赌气,可是她却一心挂念着元淮的小女儿,想到这里,元淮不禁心生愧疚。 “陛下?”祯嫔看元淮陷入了沉思于是问道。 “啊?何事?”元淮突然从对唐婕妤的怀念中惊醒似的。 “陛下且尝尝这点心如何?”祯嫔说着,拿起一碟子点心献到了元淮的面前。 “嗯~当真是不错,”元淮只尝了一口,便不住地夸赞道,“竟有些像从前忆荪身边那个叫月娇的丫头的手艺。” “陛下当真厉害,”祯嫔说道,“这点心的确是师承月娇姑娘,不过是臣妾宫里的珪如与唐妹妹做的。” “唐婕妤?” “是啊,”祯嫔说道,“唐妹妹知道太皇太后殿下爱吃这点心,可前些日子,太皇太后身边的牛姑姑病了,被挪出宫去养病,唐妹妹便得了空来臣妾的宫里,与珪如学着做这点心,若是做好了,就让人送到仁寿宫去,太皇太后喜欢的了不得,这不是?今日唐妹妹多做了一些,臣妾与敦嫔姐姐、公主也跟着沾了光了。” “难为她有这份孝心啊。”元淮说着,也说,“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与公主安置吧,朕改日再来看你。” “是。”祯嫔也起身应着。 出了天璇宫,元淮便带人到了鸣鸾阁侧殿,刚走进宫门,就远远地望着唐婕妤背对着宫门、侧着脸对着烛火穿针引线,不知道又在绣些什么。 元淮让身边侍奉的人不要作声,悄悄走进去,在唐婕妤的背后说道,“这么晚了。做这些针线活,岂不伤眼睛?何不等明日再做?” 唐简卉听着背后是元淮的声音,也不起身,仍旧坐在烛火前,笑意盈盈地说道,“陛下莫在妾身身后杵着,挡着妾身的光了。” 元淮听着这话,非但不觉着唐婕妤失礼,反而觉着他与唐婕妤,就如同寻常夫妻一般,更亲密无间了些。 元淮轻轻摆手,示意殿中侍奉的宫女太监都退下,自己走上前去,走到唐简卉的对面, 可是元淮看着唐简卉穿着一身浅云色的襦衫,襦衫上绣着点点似开未开的香雪海花朵,梳着一个愁来髻,珠钗翠环一盖不戴,只斜插着一个芙蓉玉簪,眉心点着粉黛芙蕖的花钿,一双似笑非笑的双目之中带着一缕愁绪,娇唇欲滴,在烛火的映衬下,恍如一块不可亲近的天仙神娥, 元淮看过世间佳丽无数,也不曾看过这般美态,只一动不动地看呆了过去…… 第453章 俘获帝心 “陛下这样看着臣妾做什么?”唐婕妤装作羞怯地将脸扭到一边,说道,“都把臣妾看羞了。” “朕看,就连嫦娥下界,都远远不及爱妃之貌,朕前世里不知积了什么德行,此生才会与爱妃相遇。”元淮面颊绯红地说道。 唐婕妤听着,这话倒是与菡香楼中前来买春的王孙公子别无二致,当男人们看上了哪个女子,就会将她当做猎物,先用这甜言蜜语编织成陷阱,将猎物引诱入自己的猎网之中。 “陛下这话不知对宫中的姐妹说过多少回了吧,何苦来又来打趣臣妾?”唐婕妤说道,“臣妾自知相貌平平,哪里经得起陛下如此夸赞?” “爱妃又何必自谦呢,”元淮看着唐婕妤手中的活计问道。 唐婕妤说着,面露愁色,眼泛泪光,深深地低着头,浅粉色玛瑙耳坠在烛火下散发出柔和的光晕,更映衬得唐婕妤如刚开放的荷花一般娇嫩, “爱妃这是怎么了?”元淮看唐婕妤眼泛泪光,于是关切地问道。 “臣妾无碍,”唐婕妤将脸转过去,轻轻擦了擦泪珠儿说道,“妾身看天渐渐地凉了,太医们说,陛下一到秋冬,那眩晕的旧疾就容易发作,臣妾一听就吓坏了,特意做了这抹额,只愿陛下带上能无疾无忧罢了,可是妾身不知怎的,惹恼了陛下,陛下一连几日都不曾来妾身这里,妾身怕即便做好了抹额,也无缘再献给陛下。” 元淮听着,十分怜爱地轻轻将唐婕妤抱在怀里,“都是朕不好,都是朕不好,爱妃切勿伤感。” “臣妾在宫中,无亲无故,唯一的亲人只有陛下,若是陛下也要舍妾身而去,妾身在这宫里就是孑然一人了,若是陛下不来,妾身也要将这抹额做好,放在枕畔,看见它,就当是看见陛下了,与它同枕而眠,就当是与陛下同枕而眠了。” “爱妃哪里话?朕怎么舍得丢下你而去呢?”元淮满脸愧疚与怜惜地说道,“时候不早了,这抹额明日再做吧,咱们也早些安置吧。” “妾身为陛下备下了桂花酒,陛下饮一些,也好香梦沉酣,夜里睡得安稳一些。”唐婕妤说道。 “你便是世间唯一能让朕沉醉的酒,看着你,朕便如痴如醉一般,哪里还用别的酒引朕入梦呢?”元淮神情涣散、那骨子里的兽欲遮掩不住了似的。 “既然如此,妾身以身子当爵,为陛下沽酒一盏,陛下一饮而尽、一醉当欢便是。” “果真?”元淮的眼睛也变得红亮,一动不动地看着唐简卉。 唐简卉轻轻将自己的襦衫褪下,只穿着一席半露酥胸的长裙,将披帛轻轻绕住元淮的手,娇无力似的提着披帛,引着元淮往床上走去, 那一刻,她是世上最高明的猎人,布置好最温柔的陷阱,让大黎皇朝最有权势的男人心甘情愿成了她的俘虏、她的猎物。 更难的是,这猎物对她设下的陷阱痴醉入迷,日复一日地深陷其中,形同上瘾,且浑然不觉。 这今后的一个月里,唐简卉几乎与元淮形影不离,出入含章殿如同家常便饭,若是没有大朝会,元淮必定会去鸣鸾阁看她,与她长相厮守似的,除了献妃、晟妃、祯嫔与宋婕妤还时常召见,将裴皇后、高贤妃、韦婕妤等人竟然全然抛在了一边。 裴皇后看着,虽然妒火中烧,可唐简卉有元淮护着,她也无可奈何,眼看自己在元淮面前失宠,只能嘱咐自己的娘家族人,令他们在朝廷上笼络朝臣, 以图来日。 裴氏家族也借着是皇后的娘家,在朝廷和州郡上结党营私,无恶不作,寻常州郡百姓的日子,比当日崔氏外戚把持朝政之时还不如。 高贤妃就更不在乎这些,她的心只在光复渤海高氏的身上,眼看十几个买办客商都被高贤妃一个一个地安插在了后宫之中,流水般的银子也从皇宫国库里流进了渤海高氏的口袋之中,高贤妃还让自己的弟弟用着银子组建了一支亲兵,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巴不得这个唐简卉整日缠着元淮,元淮自然也没有也心思去调查这些小事。 裴皇后与高贤妃只把唐简卉当成一个皇帝的宠妃,一心只把心思用在争夺元淮的宠爱上,那便小看了唐简卉。 她们还不知道唐简卉从前在白兔寺跟着京城中最好的猎人学过狩猎的手艺,而她们二人,也早已被唐简卉当成了猎物,看着她们暗中坐大,就如同纵容猎物把自己喂饱养肥一般,越是这样的猎物,越是容易露出马脚,想要猎捕她们也就更容易。 这一日,唐简卉带人到了永巷,永巷令知道这位唐婕妤如今是元淮心尖上的人,哪有不小心侍奉的? 看着唐简卉带人过来,连忙上前恭迎着,比侍奉裴皇后还要更殷勤一些。 “永巷令大人,”唐简卉吩咐道。“本宫今日此来,是来探望故人的,不知永巷令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第454章 永巷见故人 “婕妤娘娘这是哪里话?娘娘只管吩咐小的,小的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永巷令说道,“只是这永巷之中,都是因罪被发落至此的嫔妃、女官、宫人等,娘娘所说的故人,究竟是谁呀?” “便是七皇子的生母,选侍邓氏。”唐简卉说道。 “邓选侍?”永巷令一听,瞪大了眼睛,知道此人皇后和贤妃都吩咐过,不许后宫嫔妃接近此人,“回禀娘娘,永巷之中的确有一位邓选侍,只是……只是她进来染了恶疾,小的担心她将恶疾传染给娘娘,娘娘还是不见为好。” “无妨,你只管引路便是,”唐简卉说道。 “只是……”永巷令拦在唐简卉的前头。 “怎么?永巷令大人是不肯行这个方便了?”唐简卉说道,“说起来,本宫与这位邓选侍都是姑苏人士,从前还有些交情,今日来,也是回禀过陛下的,若是让陛下知道,本宫想探望故人而不得,都是因为永巷令大人横加拦阻,您有几个脑袋可以给陛下砍的呢?” 永巷令一听,连忙跪在地上磕头说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小的也是担心娘娘的安危才会如此,既然娘娘决心要去,小的又岂敢阻拦?还请娘娘带上面罩,小人这就在前头给娘娘引路。” 唐婕妤也不说话,只示意一旁的女官文笏,文笏也是个机灵的,对永巷令说道,“那便有劳永巷令大人了。” “小人不敢,还请婕妤娘娘这边请。”永巷令说道。 这还是唐简卉入宫以来,第一次到永巷来。 永巷原本是大黎皇宫之中被废弃的一些宫室,在大黎废主颍川王以前,这永巷是后宫之中最繁华之处,因废主颍川王晚年宠幸贵妃谭双媚,重用倡优出身的奸相兰之琮,将朝廷重要官职许给几个毫无真才实学、只会溜须拍马、耍嘴皮子的优伶,这些奸佞小人在前朝掀起道中(颍川王的年号)之乱,使得大黎江山社稷险些不保。 光宗皇帝登基之后,便下令将永巷荒废,另外修建宫室,永巷只用来关押犯错的嫔妃、女官、宫女等人。 永巷分为上永巷与下永巷,上永巷用来关押犯错的嫔妃,下永巷是犯错的女官与宫女服役的地方,有些被皇帝厌弃的嫔妃,有一些也会被发落到永巷来,一旦进了这里,连活下来都是个难于登天的事,更何况出去。 “娘娘请,”永巷令引着唐婕妤来到了邓选侍的住处, 邓选侍一看永巷令进来,连忙走上前去拉着永巷令的手说道,“大人,求求你,昨日给我们的米都是生了虫子的,我们吃了,腹泻了好几日,险些死在了这里,还请大人开开恩,给我们一些好的米吃吧,即便是喂马的糙米也行啊。” 永巷令用邓选侍的手甩在一边,理都不理,轻轻引着唐简卉往里头走,“娘娘,您慢一些,这里头气味污浊,还请您把面罩戴好。” “娘娘?”邓氏与良珣对视一眼,心里都觉得纳闷,“娘娘?哪个宫的娘娘会到这里来?” 唐简卉看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邓湄湘与良珣,也顾不得气味污浊,将脸上的面罩取了下来。 邓湄湘起初被唐简卉白亮如雪的肤色映衬得睁不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认出,眼前这位华服高髻的贵妇人,竟然是从前被她从姑苏带来、被她和侍女们当做一个出气包一般任意责打的侍婢安卉儿。 “卉儿?你不是卉儿吗?”邓湄湘也顾不得礼数,只站在堂下,对唐简卉怔怔地说道。 话还没说完,只看到文笏已经走上前去,狠狠地甩了邓湄湘两个耳光。 只听文笏对着邓选侍说道,“区区一个被罚入永巷的选侍,竟敢当众直呼婕妤娘娘的名讳?你好大的胆子!” “放肆!”永巷令也指着邓选侍的鼻子说道,“还不快给婕妤娘娘行礼问安?若是迟一步,咱们后头也预备好了刑架与板子,要当众责打你这对娘娘无礼之人,以儆效尤呢!” “贱妾失礼,贱妾失礼!”邓选侍在永巷也是被打怕了的,连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良珣也拖着一条已经残废的腿,险些跌在地上,对着从前被她任意责打、眼前高不可攀的唐婕妤行礼道,“参见娘娘,参见婕妤娘娘。” “呦,”唐简卉对着良珣说道,“这不是从前在邓娘娘身边最得宠的良珣姐姐吗?你这腿是怎么了?” 第455章 成全旧主 “奴婢,奴婢……”良珣跪在地上又是害怕又是紧张地支支吾吾说道。 “回禀婕妤娘娘,”永巷令说道,“是这丫头犯了错,被拖进慎刑司活活打断的。” 唐简卉一听,装作十分怜悯地问道,“究竟是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错?才被处以如此重刑呢?” “个中情形,小人也不能全然清楚,只是听说,这邓选侍被关入了北巷,仍旧不守本分,有一日竟然趁着守备松懈,逃了出来,趁着天黑,跑到了坤仪宫七皇子的住处附近,险些惊吓到了七皇子,替皇后娘娘协理后宫诸事的贤妃娘娘听说后,勃然大怒,下令将邓选侍与侍女良珣去衣杖责三十,为了警示邓选侍,还下令将侍女良珣的腿打断,若是邓选侍再敢跑到七皇子的跟前,就连她的腿也一并打断。” “原来是贤妃的命令,这也难怪。”唐简卉说道,“只是她们二人不是在保林、采女、御女、选侍们所居的北巷吗?为何又被发落到了这永巷来?” “回禀娘娘,”永巷令说道,“是邓选侍受过了杖责,便大病了一场,贤妃娘娘担心她的病祸延北巷,于是就下令,将邓选侍挪到了这上永巷来,交由小的好生约束看管。” “原来如此,”唐简卉听完,眼神中略带笑意地斜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唐简卉主仆说道,“这贤妃下手,的确是狠了一些,不过若是她知道从前这位邓选侍对本宫的所作所为,就明白这些杖责也好、染病也好,挪宫也罢,都算不得什么。” 邓湄湘一听,磕头如捣蒜似的对唐简卉告饶,“娘娘饶命,娘娘饶命,从前都是贱妾的不是,还请娘娘高抬贵手,饶了贱妾吧。” “邓选侍这是哪里的话?本宫今日来,可不是为了报从前之仇的。”唐简卉说着,给一旁的文笏使了一个眼色。 文笏走到永巷令的跟前,将一锭金子塞到永巷令的袖子里,说道,“永巷令大人也劳累了这半日,还请大人出去喝会儿茶吧,咱们娘娘有话要与邓选侍说呢。” “姑姑哪里话?娘娘请便,小的就在外头候着,还请娘娘随时差遣才好。” “大人请,”文笏说话就引着永巷令出去,还让两个贴身太监在门口守着,不许永巷令的人趁机窃听。 只听唐简卉对邓湄湘说道,“本宫今日来,并不为别的,只为了问你一句话。” “娘娘请说。”邓湄湘丝毫不敢抬头说道。 “你可愿见七皇子吗?” “什么?” “本宫只问你,愿不愿意见七皇子?”唐简卉又重复道。 “贱妾日思夜想的,无非不是常信,我们母子自小便相依为命,” “这个本宫知道。”唐简卉说着,也想起从前在姑苏别宫那些被邓湄湘刁难责打的日子。 “只是常信如今是皇后的养子,即便是贱妾思念,又如何能见到呢?娘娘只看良珣的腿便是了,若贱妾再不自量力,只怕贱妾的腿也如同良珣一般了。” “这个你不必担心,只说你愿不愿意见便是。”唐简卉问道。 “愿意,妾身愿意。”邓湄湘说道。 “那当日你命人放火谋害褚太医一事,背后究竟是何人指使,你可愿告诉本宫?” “当日之事,的确是贱妾一时糊涂,才千不该万不该做下了这样的事。”邓湄湘说道。 “那你做此事以前,皇后是否知晓?” “这……”邓湄湘犹豫着说道。 “她与贤妃如此对待你们母子,你还要替她遮掩她做下的丑事吗?”唐简卉问道。 “知道。”邓湄湘无奈地点点头,看眼下的情形,她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永巷,于是将当日之事尽数告诉了唐简卉。 唐简卉听了,也嘱咐了邓湄湘几句,又吩咐永巷令,让永巷令顾念着她好歹是七皇子的生母,莫要接着苛待邓湄湘,她也会时常遣人来探望,若是永巷令仍旧这般,就活不成了。 永巷令一一应着,恭恭敬敬地将唐婕妤送了出去。 一日,唐婕妤与元淮一同用过午膳,只听唐婕妤说道,“陛下知道,妾身从前是邓选侍与七皇子身边侍奉的人,虽然邓选侍对妾身从前算不得好,只是也多亏了她,妾身今日才能与陛下相遇,妾身那一日途经御花园,看在七皇子正站在一棵桂花树下闷闷不乐的发呆,妾身担忧,于是上前询问殿下,谁知道殿下一见了臣妾,便独自跑开了。” “常信这孩子,越发不知礼数,等过几日,朕将他提来,亲自给你赔罪。”元淮说道。 “瞧陛下说的,妾身如何会与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唐简卉说道,“只是妾身记得,从前邓选侍是喜欢桂花树,看七皇子愁眉不展、满腹心事的样子,莫不是因为思念生母的缘故才会如此?” “哼,他的生母邓氏刁钻狠毒,这样的生母只当她死了也就罢了,还思念她做什么?”元淮一想起邓湄湘就没好气地说道。 “妾身也明白,这邓氏死不足惜,可是七皇子毕竟是咱们皇家的骨血,小小的年纪便这般忧愁,人小心大,于他将来也无益啊,” “那依爱妃说,该如何是好呢?”元淮对这个儿子一向也不怎么上心,对他的事儿又何曾放在心上,听爱妃这般说,仍旧毫不在意。 “邓氏虽然有错,只是这爱子之心是错不了的,不如就让她见见七皇子吧。”唐简卉说道。 “可是,皇后那边未必答应啊。”元淮说道。 “妾身并非要与皇后娘娘过不去,实在是臣妾如今有了身孕,也将为人母,如何能不知道为人母的心思?” “真的?卉儿,你说的可是真的?”元淮欣喜若狂地问道。 唐简卉点点头,“太医来给臣妾把过脉,若是陛下不信,大可亲自传太医前来询问。” “信,朕怎能不信呢?朕是高兴过头了,”元淮说道。 “瞧陛下这样子,跟个孩子似的,又不是第一回当父亲了。”唐简卉说道。 “这是你与朕的第一个孩子,朕自然是高兴的,再说了,旁人如何能与爱妃相比呢。”元淮说道。 “不如就让七皇子与他生母见一面吧,就只当是为臣妾腹中的孩子积福积德了。”唐简卉歪在元淮的怀里,轻轻摸索着元淮的胡子说道。 “你都这样说了,朕又如何能不依你呢?都听你的吧,只是不可过于频繁,常信还是要在坤仪宫皇后膝下养着为好,与他生母每月只见一次面,也就算格外开恩吧。” “是,”唐简卉听着,起身谢道,“妾身替七皇子多谢陛下。” 第456章 中秋宫宴 这一日,恰好是中秋节,元淮上午先带着陈王常偱、许王常俊与燕王常修,父子四人一同去了宗庙,与一早就迎候在宗庙的各支宗室王宫、皇族子弟,一同祭祀大黎的列祖列宗。 到了中午,元淮又备下两顶大辇,与裴皇后坐着,一同去仁寿宫看望过太皇太后,与太皇太后用过了午膳,回宫之时,元淮特意将吴王常仪亲自带回了宫里,也好晚上的中秋宫宴,父子妻妾儿女同在一处。 元淮一早就命人将麒麟台收拾出来,命内侍省众人一定要隆重操办今年的中秋宫宴,内侍省众人起初还不明白元淮的圣意,心想也这中秋宫宴年年都办,元淮一向嘱咐他们节俭为上,为何今年会这般郑重其事? 后来听含章殿的人说,他们才知道,是唐婕妤有了身孕,陛下高兴坏了,也顾不得省俭之事,一定要操办得隆重热闹才行。 到了傍晚,后宫嫔妃、皇子公主按照位份、长幼都候在麒麟台外头,到了黄昏时分,众人都到了,唯独不见唐婕妤。 正当裴皇后与高贤妃疑惑之时,康裕出来传话,让皇后领着众嫔妃皇子公主进去,裴皇后还想借着唐婕妤恃宠生骄、故意来迟,给她点颜色瞧瞧,谁知道唐婕妤早就站在堂中了,明显是元淮的意思,裴皇后也不敢多少什么,强颜欢笑地往席间走去。 不一会儿,元淮从后殿走了出来,众人都纷纷跪下行礼,唐婕妤也刚想下跪,只听元淮对着唐婕妤说道,“唐婕妤身子不适,免了礼吧。” “是,臣妾多谢陛下。”唐简卉欠身说道。 裴皇后听着,不禁攥紧了拳头。 而唐简卉站在裴皇后、高贤妃等人的身后,看着这些平日里不可一世的人,如今在元淮面前如同奴婢一般向元淮恭恭敬敬地行礼,心里也觉得万分解气和畅快。 元淮看着众人说道,“免礼,平身吧,今日是中秋家宴,正是夫妻儿女团圆之时,免了这些虚礼,开些落座吧。” “多谢陛下。”众人也都说道。 元淮示意一样的汤哲庸,让汤哲庸预备好歌舞与御膳,只等元淮一声令下。 众人落座之后,先看了一支白纻追月舞,因元淮说要隆重准备宫宴的吩咐,太乐署的舞姬乐伎一连七日都在苦心编排这场白纻舞,众人看了,今年的白纻舞果然是仙侣飘飘、舞步曼妙,让人不禁拍手称快。 “臣妾在宫中看了这白纻舞十几年了,往年所演不过尔尔,都不及今岁中秋的这般出神入化,让人见之忘俗啊。”高贤妃说道。 “是啊,可见太乐署的人也算是用心了。”裴皇后也说道。 元淮也点头说道,“哲庸啊,下令赏赐太乐署的歌姬、乐师、乐伎每人御酒一壶、宫缎两匹。” “是,”汤哲庸应道。 “再设一副座,”元淮对着堂下的唐简卉说道,“婕妤,还不坐到朕的身边来?” “是,”唐简卉起身应着,越过荣妃、裕妃、贤妃、皇后的座次,径直往元淮的御座旁走去。 元淮也好生搀扶着唐婕妤,在自己的身边安坐。 裴皇后等人看在眼里,恨在心里,方才看白纻舞时的一脸愉悦又冷了下来,仍旧是敢怒不敢言。 “在中秋宫宴开始之前,朕有一件大喜事要宣布,”元淮对着众人说道,“唐婕妤有身孕了,这可是咱们皇室添丁进喜的大喜事啊。” 众人一听,也连忙起身说道,“恭喜陛下,恭喜唐婕妤。” “朕准备喜上添喜,晋封唐婕妤为昭容,让礼部择日行册封之礼,不知道皇后意下如何啊?”元淮问道。 “臣妾觉着陛下的想头极好,”裴皇后说道,“不过,唐妹妹入宫还不到一年,就已经晋升到了昭容之位,陛下也太急切了一些,只怕后宫有些人会不心服,暗地里编排什么闲话,不如等唐妹妹诞下皇嗣,再行晋封之礼,也好让后宫众人心服口服啊。” “皇后这话不妥,”元淮冷冷地说道,“这后宫究竟是朕与皇后当家,还是由那起小人当家?若是只因为那些小人仇怨议论,这主子家就要看他们的脸色,该做的事不做,反而推延,岂不是倒助长了这些小人的威势?朕与皇后今后说话行事都要看他们的脸色了不成?” 第457章 厚待生母 “臣妾并非这个意思。”裴皇后解释道。 “唐婕妤怀有帝裔,是咱们皇家的有功之人,晋封也是理所应当之事,何必因为一些流言蜚语,反倒让有功之人寒心,卑鄙之人称心如意呢?” “陛下说的是,臣妾也只是替唐妹妹着想罢了。”裴皇后委屈地说道。 “朕心意已决,七日之后,正是个黄道吉日,就于八月廿二,正式册封唐婕妤为昭容吧。”元淮看着唐婕妤说道,“若是后宫有人编排议论,风气不正,皇后与贤妃也该加以惩戒才是,若你二人不能遏制这股不正之风,纵容这些小人将后宫弄的乌烟瘴气的,朕也只好再委派旁人协助你们料理宫事了。” “是,”皇后与贤妃都应道。 正说着,九皇子突然哭了起来,元淮一听到儿子的哭声,心都软了下来,让宋婕妤抱着九皇子上前来,元淮接过九皇子,在怀里哄着。 元淮看宋婕妤立在一侧,斥责一旁的小太监,“糊涂东西,还不给宋婕妤看座。” “是,”小太监连忙拿了软垫来给宋婕妤,让宋婕妤也坐在御座的另一侧。 元淮看着宋婕妤消瘦了一些,也关切地问了几句,知道这些日子宋婕妤为了照看九皇子辛苦,也下旨,晋封宋婕妤为淑容,与唐婕妤一同受册封之礼。 裴皇后听了,心中这才稍稍宽慰一些,只是淑容的位份与昭容虽然同在正三品,可还比昭容低三等,也可见元淮对唐婕妤有多偏爱,将来若是唐婕妤生下个一子半女,那还得了? 元淮将九皇子抱在怀中哄了一会儿,可九皇子仍然哭闹得厉害,又让一旁的唐婕妤哄着,谁知道九皇子到了唐婕妤怀里,竟然不哭也不闹的,没过一会儿,还睡在了唐婕妤的怀里,元淮看九皇子睡得安详,让乳母将九皇子带下去安睡,又对着堂下的一众妻妾儿女说道, “这九皇子在朕的怀中哭闹,朕非但不觉得吵嚷,反而觉得心中踏实,今早朕去太庙祭祀先祖,若是先祖天上有知,看着如今咱们皇家子嗣昌盛,也一定会喜笑颜开的。”元淮说道。 “陛下说的是。”众人应道。 “如今朕膝下已经有了九个皇子、六位公主,唐婕妤也有了身孕,皇室多子,江山社稷才能稳固啊,”元淮说道,“众位皇子公主的生母,也是咱们大黎的有功之臣,朕决定,赐众位皇子的生母、养母黄金百镒、再多赏每人宫女两名、太监四名,以示嘉许吧。” “多谢陛下。”众人都起身谢道。 元淮又对着许王常俊说道,“俊儿,” “儿臣在,” “你母亲先前糊涂,做下了不该做的事,可她到底也是你的母亲,等明日你也带上些吃用之物,去昭宁寺看看她吧,也算是尽一尽身为人子之心。” “是,儿臣多谢父皇。”许王常俊说道。 “常信。”元淮又对七皇子常信说道。 “儿臣在。” 元淮看了一旁的裴皇后一眼,也想给裴皇后留三分颜面,只说道,“等明日你也到含章殿来吧,朕有事要吩咐。” “儿臣遵命。”常信说道。 唐简卉看着裴皇后那惊慌不已、若有所失的样子,心中也觉得无比畅快。 宫宴结束之后,裴皇后回到宫里,对侍女说道,“今日陛下竟然许了四皇子去见他的生母,那陈氏是罪大恶极之人,难道陛下是打算宽恕她不成?” “娘娘多虑了,兴许只是陛下看在四皇子面上,额外给她个恩典罢了。”芒角和香扇都说道。 “本宫只是担心,看四皇子也这般,难不成陛下也要咱们的七皇子去见他的生母邓氏不成?”裴皇后说道,“本宫已经无力抚养九皇子,难道如今连七皇子也要从本宫的身边夺走吗?陛下当真薄情。” “娘娘可不敢说这样的话啊。”芒角连忙劝道。 “是啊,娘娘可曾忘了上官美人与段美人的事了吗?若是被旁人知道了,传到了陛下的耳中,再被人添些油加点醋的,可就糟了。”香扇也说道。 裴皇后也不听,心里只咒骂唐简卉,又吩咐一旁的芒角,“你让人盯着,看看陛下明日召七皇子去含章殿,究竟是所为何事?” “奴婢明白。”芒角应道。 第458章 邓湄湘出永巷 大黎皇宫,含章殿。 这一日,元淮派人将七皇子常信召到了含章殿来,唐简卉也派文笏去永巷,将邓湄湘接到了含章殿后殿。 唐简卉做了一些点心,让人呈给七皇子吃,自己又命人去将邓湄湘叫来。 七皇子坐在殿中,看着文笏领来的妇人,常信认了半日,几乎认不出眼前面黄肌瘦、枯黄衰老、只穿着一件宫人衣裳的妇人正是她的母亲。 邓湄湘看常信这般,也不敢上前去相认,走一步退两步的,也深深地低着头,她日日夜夜思念的都是自己的儿子,可是到了眼前,又担心自己如今的丑态,只怕会吓到自己的儿子,因此站在原地,脚上摔着秤砣似的,重的抬动不了,自己不过是个永巷的弃妇,哪里看如今身为皇后养子、已经被封为郑王的儿子? 而常信越看越是泪眼婆娑,只有十岁的常信仿佛一瞬间就长大了,也顾不得许多,上前扑在邓湄湘的脚边,哭喊道,“母亲,孩儿不孝,让母亲那些地方受了这许多的苦楚……” 常信一边说一边大哭了起来,而邓湄湘也轻轻张开双臂,抱着常信大哭。 元淮看了,也不禁垂泪,他想起当年在姑苏那个夜晚,与邓湄湘初见、邓湄湘在姑苏的小河上抱着月琴、和着水音、唱着小调、那般妩媚柔情,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虽说当年是邓湄湘自作自受,可元淮看在眼里,也心酸得很。 唐简卉看了,也装着伤心抹泪的样子,可是她的心里,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她一时一刻都没有忘了在邓湄湘身边的那些日子,只要邓湄湘一有个不顺心的地方,就拿她责打出气,每次都打得她遍体鳞伤,若不是唐简卉后来有幸遇到了沅姑,只怕也活不到今日。 因此她是一滴泪都不会留给邓湄湘母子的,如今这样不过是装模作样给元淮看罢了。 邓湄湘抱着常信哭了一会儿,常信搀扶着邓湄湘坐下,拿点心给邓湄湘吃,邓湄湘也低着头,卯足了胆子抬头看看元淮与唐简卉,仍旧是摇摇头,不敢吃。 唐简卉看了,也说道,“不过是点心罢了,七皇子拿给你吃,你只吃便是了。” “是啊,母亲,吃吧。”常信也说道。 “多谢七皇子,多谢娘娘。”邓湄湘这才敢接过一块点心。 常信又与邓湄湘说了一会儿的话,没过一会儿,常信的乳母刘氏走进殿来说道,时辰不早了,七皇子也该早些安寝了,若是过了这会儿还不会,后半夜只怕七皇子睡不安稳呢。 常信担心往后与母亲见面就难了,因此执意不肯跟着乳母刘氏睡去。 元淮看了,对常信说道,“信儿听话,夜已深了,你明日一早还要进学,早些跟你乳母去安睡才是正理。” 常信一听,也不敢违拗父皇的意思,可是一想母亲要走,今后难以再见了,心中不免悲切,脸上的神情甚是委屈,像是快要哭出来了,让人看了也于心不忍。 只听唐简卉说道,“是啊,七殿下,安心跟你妈妈歇息去吧,今日既然已经同你母亲见了,往后难道还愁没有再相见的日子吗?” “可是真的?”常信忘了礼数,直接对唐简卉说道。 “当然,当然是真的,”元淮说道。 “父皇恕罪,儿臣告退。”常信对着元淮作揖,又悄悄对一旁的邓湄湘说道,“母亲放心,孩儿改日再去看你,到时候给母亲带身体面衣裳、带些上等果子去。” 邓湄湘也微笑着点点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那身宫人衣裳,心想,这已经是她这一年来穿过的最体面的衣裳了,哪里还有不知足的? 邓湄湘又想到,来日再见?傻孩子,这宫廷深似海,今日一别,咱们母子哪里还容易见面呢?下次见时,只怕是母亲入殓之时了吧。 “你也回去吧,朕得空再见你。”元淮说道,“康裕,送邓选侍回去。” “是,”康裕说道,“邓选侍请。” “贱妾告退。”邓选侍说道。 而唐简卉知道元淮今日辛苦,夜里替元淮好生推拿了一番,元淮也觉得松快了许多,遗憾的是,如今唐简卉怀着身孕,二人不能同房。 到了第二日,唐简卉又说想吃故乡的芡实鱼羹,可是宫中的庖厨都不擅长做这道菜,要么就是炖不出味来,要不就是芡实不够软糯,元淮心中急切,只听唐简卉说道, “陛下,邓选侍也是姑苏人,不如就委屈她给臣妾做一碗解解馋吧。” 此时唐婕妤正怀着身孕,莫说是让邓选侍给她做一碗鱼羹,哪怕是让邓选侍给她当下人,元淮也是答允的。 “既然你喜欢,朕让人将邓选侍叫来便是。”元淮说着,吩咐一旁的康裕,“一会儿下了朝,去将邓选侍召到鸣鸾阁来,再让御膳房预备些上好的莲子、芡实与几尾银鲫鱼,收拾好了,等邓选侍来给昭容娘娘做。” “是。”康裕应着。 “文笏,你也和康裕一同去吧。”唐婕妤吩咐道,“将这匹红绢带上,劳烦她走一趟,只当是本宫的心意了。” “是。”文笏也答应着。 可是等康裕与文笏刚走到上永巷邓选侍的住处,正看到裴皇后派人将邓选侍和侍女良珣绑在了庭院之中的刑架上,几个太监摁着邓选侍的肩膀,两个禁军侍卫正往死里杖打邓选侍。 康裕与文笏对视了一眼,不知道眼前究竟又是为了什么,看皇后在此,也不敢多说什么。 文笏给身后的漱络使了一个眼色,让漱络赶紧回宫去,文笏又和康裕走上前去说道,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裴皇后对二人理都不理,看那两个侍卫停下了手中的大杖,大声呵斥道,“怎么停下了?本宫可曾下令让你们停手?还不给本宫狠狠打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那侍卫手中的大杖打得邓湄湘和良珣垂死一般地狰狞吼叫着, “皇后娘娘,”康裕上前说道,“奴才是奉陛下的口谕,要传邓选侍往鸣鸾阁去的。” “陛下的口谕?”裴皇后问道。“这邓选侍是个罪妇,她竟敢在房中做下布偶来诅咒陛下与本宫,本宫本不想惊扰陛下,以宫规处置她呢,等本宫处置完了,公公再将她带去也不迟。” “皇后娘娘,不知您要如何处置邓选侍?”康裕问道。 “杖责一百,以儆效尤。”裴皇后冷冷地说道。 “娘娘,您也知道,这邓选侍身子薄弱,一百大杖打完,只怕她命都没了,哪里还能随奴才去呢?还请娘娘看在七皇子的份上,饶了邓选侍这回吧。”康裕说道。 “饶了她?那这贱妇犯下的大罪,你替她承担吗?”裴皇后质问道。 “巫蛊大罪,奴才如何能承担得起?”康裕说着。 “既然承担不起,还不退到一侧?你苦苦替邓选侍求情,难道也是邓选侍行巫蛊之术的同党不成?”裴皇后呵斥康裕道。 康裕一听,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退到了一旁。 文笏看了看那被反差出来的布偶,上前好生劝说裴皇后道,“皇后娘娘,巫蛊大罪,非同小可,只怕有人从中嫁祸,也未可知,还请娘娘详查此事,再处置邓选侍主仆也为时不晚啊。” 文笏话还没说完,只听裴皇后一巴掌打在了文笏的脸上,打得文笏半天都不曾回过神来。 第459章 重杖处死? “皇后娘娘,”文笏一只手捂着挨打的面颊,惊讶地问道。 “大胆奴婢,”裴皇后对着文笏呵道,“你是说本宫不分青红皂白、不查清事情原委,就在此滥发淫威吗?” “娘娘恕罪,奴婢岂敢有这个意思?”文笏俯身说道。 “你若再要替邓氏主仆求情,本宫就只当你也受邓氏的妖法所惑,一并捆起来,棍杖伺候!”裴皇后说道。 文笏听着,也退到一侧,不敢再说什么。 “怎么又停下了?给本宫接着打!”裴皇后对行刑的侍卫厉色说道。 “是。”侍卫领命说道。 大杖高高落下,邓湄湘与良珣又大声嚎哭起来,众人看着那大杖上满是血迹,刑架上也血肉模糊的,都不忍直视,文笏和康裕都深深地低着头,连摁着邓选侍肩膀的两个太监都生了不忍之心,悄悄松动了一些,以此也想让邓湄湘好受一些, 可裴皇后不为所动,仍旧喝令两个侍卫,“给本宫狠狠地打!” 突然,邓选侍的嚎叫忽然停了,一个行刑的侍卫上前说道,“皇后娘娘,罪妇昏过去了,可还要接着行刑?” “总共打了多少下?” “回禀娘娘,一共三十九下。”侍卫回道。 “才三十九下便昏过去了,定是贱人狡诈,故意做出这腔调来,想蒙混过关,妄想!”裴皇后吩咐一旁的重晓,“拿冷水来,给本宫泼醒她,接着打!” “是。”重晓说着,从木桶中舀了几瓢凉水,泼在邓选侍的身上,邓选侍这才苏醒了过来。 裴皇后又使眼色,换了两个新的行刑侍卫,接着对邓选侍主仆动刑,哀嚎之声响彻整个永巷。 高贤妃一早就知道裴皇后来永巷处置邓选侍主仆二人的事,早就有人告知她了,因此也带着侍女躲在暗处看着。 “娘娘可要去劝一劝?”修则劝说高贤妃道,“看这情形,皇后娘娘今日是非要将邓选侍置于死地不可啊。” “连你都看出皇后的心思来了,本宫又何必去触这个霉头?更何况,皇后是后宫之主,处死一个小小的选侍,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般,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高贤妃说道。 “可邓选侍毕竟是七皇子的生母,若是陛下知道了,一定会怪罪皇后娘娘的,到时候岂不是连咱们也要跟着受牵连?” “正因为邓氏是七皇子的生母,想必皇后也知道昨夜七皇子与邓氏相见一事了,因此皇后才非要置邓氏于死地,皇后娘娘此刻正在气头上,你没看方才连含章殿的女官她都打了,咱们若是去劝,只怕她也会迁怒咱们呢,又何苦去讨这个没趣?”高贤妃说道。 “皇后娘娘并非急躁之人,今日是怎么了?”修则说道。 “她不急躁,是因为从前不曾触碰到她的软肋与痛处,如今唐婕妤用计,先是坏了她收养九皇子一事,如今又要把七皇子从她身边夺走,她能不急躁吗?若是没有了皇子依靠,她这个皇后迟早要看人眼色的,看清了这一点,就明白为何会有眼前这出了。” 两个侍卫刚打到五十二下,只听一侧有人对着两个侍卫大喊一声,“住手!” 裴皇后回头一看,竟然是唐简卉与汤哲庸二人。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唐简卉上前行礼道。 “老奴参见皇后娘娘,”汤哲庸说道,“奉陛下口谕,传邓选侍入鸣鸾阁侍奉。” 裴皇后一看是汤哲庸亲自来传旨,也不敢再违拗。 “还请皇后娘娘行个方便,”汤哲庸说道。 “既然是陛下的口谕,汤公公亲自来传旨,本宫也不敢违抗圣意,只是邓选侍在永巷大兴巫蛊,诅咒陛下与本宫,本宫实在担心陛下的安危,陛下为何还要召她入鸣鸾阁侍奉,留这个妖妇在身边呢?” “回禀皇后娘娘,原本是臣妾有一事想交托给邓选侍,不曾想皇后娘娘在此行宫规,既然皇后娘娘说这邓选侍手脚不稳妥,臣妾也不敢再将贴身之事交托给她了,只是,陛下既然传了她前去,汤公公免不了要带人过去,娘娘既说她在永巷大兴巫蛊,不如与臣妾和汤公公一道前去,也好在陛下面前说个清楚,若邓选侍果真存了这个心思,陛下查明了,也定会以宫规处置,省了娘娘动手,免的带累了娘娘的名声。”唐简卉说道。 “本宫的名声,又岂是一个小小的选侍可以带累的?今日之事也就罢了,打了这贱妇贱婢五十六杖,也算是个小惩大诫,本宫便饶了她这回。”裴皇后说道。 “诶~娘娘这话不妥,”唐简卉说道,“若邓选侍当真做下了诅咒陛下的事,这个是株连满门的大罪啊,怎可打一顿板子就搪塞了事?再说了,今日陛下要在臣妾宫里用完膳,看了邓选侍,必然是要问的,到时候若是有人添油加醋、在陛下面前诬陷娘娘可就不好了,不如娘娘亲自去说个明白,岂不更不好些?” “你不必在本宫面前卖乖弄俏的,也好,本宫就随你到陛下面前,将此事说个明白,若是邓氏的罪坐实了,你还有你身边的文笏,百般包庇于她,也要落个妖妇同党的罪名。”裴皇后说道。 “娘娘请便。”唐简卉欠身说道,“康裕,将那布偶拿上,到时候好呈给陛下。” “是,”康裕上前去将盘中的两个木偶的拿了过来。 “汤公公,您是陛下身边的人,也请您在邓选侍的住处搜上一搜,看看还有何不妥之处,到陛下面前,一并说明白了才好。”唐婕妤说道。 “是,”汤哲庸说道。 “文笏,带人将邓选侍解下,抬到鸣鸾阁去,换身体面的衣裳打扮,届时也好回话。”唐简卉吩咐道。 “是,”文笏应着,带人将邓湄湘解下,抬着往鸣鸾阁走去。 到了晚间,元淮也知晓了此事,将裴皇后、唐简卉还有邓湄湘都叫到了含章殿, 裴皇后先与元淮说明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只说是担心元淮的安危,才不得已如此,又让芒角将从邓选侍的住处搜到了一对布偶、一些碎布料都尽数呈上, 芒角还当着元淮的面将布偶的布料、字迹一相比对,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是邓选侍做的。 元淮看了皇后呈上的证据,也认定了此事一定是邓湄湘所为,于是呵斥道。“大胆贱妇,朕上回已经宽恕过你,谁知道你仍旧不知悔改,做出了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如今物证俱全,你还有什么话要分辩?” “陛下,”邓选侍嚎哭了起来,“贱妾昨日刚蒙陛下隆恩,能与七皇子母子相见,如何会做下这样人神共愤、背主忘恩的大错呢?” “陛下,”唐简卉看着那布偶说道,“臣妾有一事不明。” “昭容请讲。”元淮说道。 “臣妾知道,邓选侍是姑苏人士,这姑苏的绣法与京城绣法大有不同,这布偶的布料、字迹都可能有人模仿冒充,可是这姑苏绣法,每位绣娘都有不同的绣法,是很难冒充的,可是臣妾看着,这上面的绣法,倒像是京畿样式,并非姑苏绣样啊?” 元淮也观摩着那手中布偶的针法,果真与唐简卉平日里绣得甚是不同。 “陛下若是不信,不妨让人将七皇子从前穿过的衣裳找来,一相比对,就知道了。”唐简卉说道。 第460章 两种针法 “唐昭容说得有理,”元淮说着,对一旁的汤哲庸吩咐道,“去将七皇子从前穿过的衣裳都拿来。” “是,”汤哲庸领命,便往七皇子如今在坤仪宫的住处、倾云宫等处,不一会儿,就将从前邓湄湘做给七皇子常信的衣衫都尽数找来。 唐简卉还吩咐文笏,去司衣房将何司衣寻来,在一旁佐证。 唐简卉将从邓选侍的住处搜来的木偶,与从前邓选侍给七皇子做的衣裳在元淮面前一相比对, “陛下您瞧,这布偶和这些织物的针法可是一样的?” “朕虽然不懂这些织绣之法,只是这布偶的针法,明显比邓选侍从前给常信绣的织物粗一些。”元淮说着,问一旁的何司衣,“你是司衣房之首,最懂绣法的,你也看看,这些织物的绣法可是相同的?” 何司衣看了看那布偶,又看了看七皇子从前穿的织物,的确看出了其中的破绽,何司衣被传到含章殿之前,高贤妃就派人前去嘱托过她,她也是高贤妃提拔上来的人,自然记得。 只听何司衣说道,“回禀陛下、回禀皇后娘娘,奴婢自延昌六年入宫,在司衣房当差,至今已经是第十九个年头了,虽然如今老眼昏花,可是看这针法,是从前不会看错的。” “何司衣直说便是。”元淮吩咐道。 “是,”何司衣说道,“回禀陛下、皇后娘娘,这布偶的绣法乃是秦绣的穿罗绣法,讲究匀称、整齐,而这些七皇子穿过的织物,用的是滚针绣法,讲究的是灵动、细腻,此二者一南一北,自然是大相径庭的。” “那依何司衣所言,”唐简卉问道。“给七皇子绣出这些织物的人,可否能做出这样秦绣针法的布偶呢?” “回禀娘娘,依奴婢看,断然不会。”何司衣说道。 “那有无可能,有人明明最擅长苏绣,可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学了这秦绣的针法来缝制布偶呢?”裴皇后问道。 “回禀皇后娘娘,”何司衣说道,“奴婢平心而论,这布偶的秦绣针法,若是没有个几十年的女红功底,是断断绣出不来的,即便是有人想故布疑阵,可这针法的功底如此,是骗不了人的,娘娘若是不信,可以传唤司衣房绣法精湛之人前来比对。” “罢了,”元淮说道,“又何必再大张旗鼓,找来司衣房众人,依朕看,这布偶也不会是邓选侍绣的,且不说针法天差地别,即便真是她做的,她又怎会蠢到放在自己的房中的显眼之处,等着旁人来搜呢?定是有人嫁祸。” “贱妾多谢陛下英明决断,还贱妾清白。”邓湄湘被人搀扶着垂泪说道。 “皇后,邓选侍如今住在永巷,即便是她果真在房中做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元淮问道。 “是给邓选侍打扫的宫婢,在清扫邓选侍住处之时偶然看见的,那宫婢胆子小,一看这布偶便吓坏了,便来坤仪宫告知臣妾,臣妾一听,竟有人在永巷之中做如此大逆不道、危害陛下之事,一怒之下,便赶到了永巷,看证据确凿,便下旨严惩邓选侍主仆二人,谁知道险些冤屈了她。”裴皇后说道。 “陛下,皇后娘娘也是关心则乱,一心记挂着圣躬安危,才一时冲动误打了邓选侍,还请陛下莫要怪罪皇后娘娘。”唐简卉也假意求情道。 “罢了,既然邓选侍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皇后主理后宫,难免会遇上这样的事,朕也不忍心怪罪,”元淮说道。 “只是,陛下,”唐简卉说道。“今日之事,是有人存心陷害邓选侍主仆,您想啊,这布偶的布料、字迹都与邓选侍房中搜检出的一模一样,这后宫里,是何人安了这样黑的心思,想借皇后娘娘的手,定要置邓选侍主仆二人才可,也害的皇后娘娘动了好大的气,将堂堂的中宫国母都被她算计了进去,若是此人一日不揪出来,连臣妾也难以安心啊。” 元淮一听,今天皇后打了邓选侍倒是不打紧,只是,若是因为此事,让他心尖上的唐简卉都无法安心养胎,那怎么行? 于是吩咐道,“哲庸啊,这事儿朕就交给你去处置,一定要将那幕后嫁祸之人揪出来、让昭容安心才可。” “是,”汤哲庸应着,可心中想,这陛下如今也是色令智昏了,此事究竟是谁做的、由谁主使、打死了邓选侍,这种受益者会是谁,这还不是一目了然吗?还要我去四处详查做什么?简直是多此一举。 唐简卉花容失色地委屈说道,“臣妾一想到邓选侍被那些奴才陷害,又被大杖责打的样子,就心慌不已,若是陛下容此人在宫中,岂非连臣妾有一日也要遭其毒手吗?” “爱妃休要作此想头,有朕在,绝不会让爱妃受委屈。”说着,元淮不顾众人都在,就将唐简卉拉在自己的榻上贴身坐着。 唐简卉也伏在元淮的胸前,“陛下听一听,臣妾可曾说谎?如今还心跳得厉害,久久不能平复呢。” “狐媚东西,你放心,我可不会这么便宜了你, 哪里能一顿板子把你打死了事?”裴皇后心想,“你坏了本宫的两件好事,让本宫膝下再无人可依靠,若是陛下有一日厌弃了你,你落到了本宫的手里,看本宫要如何让你在这宫里,活活煎熬至死。” 元淮一看唐简卉这娇羞可爱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刚想安慰,只听唐简卉呀的一声喊道。 “呀!陛下,臣妾怎么看着这荷包的绣法,”唐简卉指着一个宫女腰上的荷包喊道,“竟然与那布偶的针法有些相似呢?难不成那嫁祸之人就是……” 唐简卉和元淮又抬头一看,那荷包正是裴皇后的侍女芒角的。 裴皇后一看唐简卉指着自己的侍女,于是急着起身对唐简卉呵道,“唐婕妤,你怎敢当众诬陷本宫身边的人?你好大的胆!” “皇后,”元淮语气柔和地说道,“昭容不过与皇后开个玩笑罢了,她方才还在朕跟前,让朕莫要怪罪皇后呢,哪里又会存了诬陷你的心思呢?你又何必如此大动肝火。” “陛下,臣妾本不该如此,只是陛下不知,今日婕妤信口雌黄说是臣妾身边的人嫁祸邓选侍,明日这宫里就会流言四起,连臣妾都被他们编排进去,到时候臣妾岂不委屈?好好的清誉,都要被那些小人给败坏了。” 裴皇后说着,也作势点眼哭了起来。 “昭容不过是随口一说,若是明日有谁敢中伤皇后,败坏皇后的清誉,朕一定追究到底,将那些小人处以极刑不可。”元淮安慰了裴皇后一会儿,可是,看着一旁芒角的手正轻轻将荷包藏在腰里,神情紧张,实在是有些鬼鬼祟祟, 元淮看着那荷包的针法,又联想到那布偶的针法,说道,“只是,朕看这丫头腰间的荷包,针法的确与那布偶的有些肖像,哲庸,将这丫头的荷包取来,让朕仔细瞧瞧。” “是,”汤哲庸说着,带着康裕与康祝往芒角的身边走去。 第461章 司衣房众人指证 “陛下,”裴皇后一看汤哲庸带人朝着身后的芒角走去,于是想劝阻。 只看元淮神色坚定地说道,“皇后莫慌,朕只是看一看这丫头的荷包,若这荷包没什么可疑之处,也正好堵住众人之口,免了皇后的烦忧。” “是,”裴皇后听元淮这样说,也不好再说什么。 “陛下,”汤哲庸将芒角的荷包呈上。 “好,”元淮看着那荷包的针脚、布料都与那布偶有些相似,又想起方才芒角躲躲藏藏的神情,心里的疑惑就更深了一层。 “臣妾眼拙,倒是看不出什么,”唐简卉坐在元淮的一侧,假意说道,“不如让何司衣看看吧。” 元淮便让汤哲庸将布偶与荷包递给了何司衣。 何司衣一看,这布偶的针法与荷包明明白白出自一人之手,可是她也清楚,若是如实说了,就得罪了裴皇后,裴皇后到底还是后宫之主,得罪了皇后,可不是她可以担待得起的。 何司衣只说道,“请陛下恕罪,奴婢奉命给九皇子做冬衣,整整做了一日,每到了这个时辰,眼睛便有些花了,实在看不真切,不如请陛下召司衣房其余绣工精湛之人前来辨识,众人相看,也好过奴婢一人之言。” 元淮知道,这何司衣是慑于裴皇后之威,因此不敢直说,于是吩咐道。“也好,康裕啊,” “奴才在。”康裕应着。 “你去司衣房,将司衣房的典衣、掌衣还有资深老练、绣工精湛的绣娘,统统给朕召到含章殿来,说朕有要事垂问,让她们且放下手中的活计,快些过来。” “是,”康裕应着,连忙从后殿出去,带人往司衣房去。 “康祝,”元淮又将康祝叫了过来,在康祝耳边吩咐了几句话,康祝领命,也带着人往后宫去了。 不一会儿,康裕就带着司衣房浩浩荡荡将近二十人一同到了含章殿来。 “回禀陛下,”康裕上前说道,“司衣房的两名典衣、两名掌衣,还有十三位精通绣工的绣娘、女史,奴才都带过来了。” “奴婢等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众人给元淮与裴皇后请安道。 “起来吧。”元淮说道,可看着康祝还不曾来,于是对司衣房众人说道,“尔等且立在一侧稍待。” “是,”众人都应着。 “皇后、昭容,还有殿内众人,且莫要作声。”元淮吩咐道。 “是,”裴皇后、唐简卉还有邓湄湘都应着。 裴皇后还疑惑,不知道元淮在等什么,可心中总觉得不踏实。 过了一会儿,只看着康祝带着几个太监,又取了几件织物过来。 芒角探身一看,康祝手中拿着的,大都是自己箱笼中的织绣之物,脸色瞬间了白了三分, 而一旁的元淮也侧脸看着芒角的神情,心中也确信,此事一定与这个叫芒角的丫头脱不了干系。 而唐简卉看着,康祝新拿来的几件织物,虽然有几件还不曾绣完,可是与芒角的腰间荷包绣法、配色都极为相似。 邓选侍一看,也惊慌失措,还以为又有人栽赃一些东西给她,被康祝带人翻了出来,又有用这些嫁祸之物来栽赃于她, 于是忍着伤痛、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去说道,“陛下……” 元淮厉色看着邓选侍,“莫要置喙,只站在一旁看着便是。” “是,”邓选侍只好退到一侧。 元淮又吩咐堂下站着的两个女官,吩咐道,“宝簟,将这布偶、荷包、这几件旧衣裳、还有这些织绣之物呈给司衣房众人。” 宝簟应着,将所有织物都胡乱摆放,将布偶上的字条、头饰取下,让这布偶看着与寻常布偶无异,又放在两个承盘中,与宝篆端着,往司衣房众人处走去。 司衣房众人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只看着两个女官胸前的承盘中摆放着几件新新旧旧的织物,且针法不一,不知究竟是什么道理。 众人正疑惑之时,只听元淮和颜悦色地吩咐道。“你们都是精通刺绣穿罗之人, 且看一看,眼前的这些织绣之物,有哪些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且当着朕、皇后、昭容的面,分辨分辨。” “奴婢遵旨。”众人都应着。 宝簟又对着殿外吩咐道,“来人。” 不一会儿,进来了八个含章殿的宫女、八个太监,守在了司衣房众人身边,为了杜绝她们互通消息,趁机作弊。 司衣房的十三个绣娘、女史,最年轻的一个入宫也已经九年了,看这些刺绣织物是再熟悉不过的,不一会儿,就将这两盘的织物分成了两份,一份是七皇子常信从前穿过的旧衣裳,还有一份就是那布偶、荷包、从芒角房中搜出的织绣织物。 两个司衣房的典衣端着承盘上前回道,一位于典衣说道,“回禀陛下,奴婢们愚笨,不能知晓陛下深意,只是拙眼瞧着,这些织物是出自一人之手,用的都是苏绣的绣法。” 另一个肖典衣说道,“回禀陛下,这些织物,用的是宫中流行的秦绣绣法,虽然与司衣房众人的绣法不同,可奴婢们看的真切,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你们可曾眼花看错?”元淮对肖典衣说道,“兹事体大,若是你们敢搪塞、愚弄朕,朕可是要严刑追究的。” 肖典衣与于典衣对视一眼,二人也担心被责罚,又回去与十三位司衣房的绣娘、女史商量了一番,只听肖典衣回道,“奴婢以在司衣房当差十余年的资历保证,绝不会看错,这荷包、汗巾、手帕、发带、布偶、香囊都是用的秦绣针法,的的确确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不会有错?”元淮问道。 “是。”肖典衣与于典衣都应道。 元淮眼神中露出一股冷冷的杀意,看着一旁已经哆哆嗦嗦地芒角,“你还有何话要说?” 第462章 回旋镖 “陛下明鉴,奴婢不敢做下这样大逆不道之事,还请陛下明鉴。”芒角连忙跪在元淮的面前磕头道。 “这证据一目了然,你还要朕如何明鉴?”元淮说道,“你好大的胆子,敢用这样下作的伎俩,栽赃嫁祸,险些害了两条性命。” “奴婢……”芒角说道。 “此事若果真不是你做的,朕方才看得真切,你又何必鬼鬼祟祟地将荷包掩藏于腰间?若果真是清正之人,又何必怕朕查验此物呢?”元淮问道。“分明就是你这贱婢所为,还敢强词辩解,当真可恶!”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芒角止不住地磕头说道。 正说着,康裕进来传话说道,“回禀陛下,宫女良珣求见。” “传她进来。”元淮说道。 众人看着良珣也是一瘸一拐、险些跌倒在元淮面前。她的一条腿本就被高贤妃下旨打断,又被裴皇后杖刑伺候,若不是唐简卉拦阻,也早就没命了。 “良珣,你有何话要当面回禀?直说便是。”元淮问道。 “是,回禀陛下,奴婢今日清早,给邓选侍收拾箱笼之时, 将邓选侍所用之物一一清理,并未发现有什么布偶,可是,皇后娘娘今日一早,突然派人来翻查邓选侍的住处,还是芒角与重晓从邓选侍的箱笼之中翻出了布偶,奴婢便觉得疑惑,邓选侍平日里连一块像样的布料都不曾有,连短褐破了,都只能用麻布缝补,哪里会有多余的布料和棉絮、芦絮缝制这布偶呢?” “大胆奴婢,你这般说,便是认定是本宫存心要陷害一个小小的选侍了?”裴皇后指着良珣呵斥道。 “皇后娘娘莫要动气,这也只是她的一面之词罢了,若是没有道理,您自然不必与她置气,何必在陛下面前,动这样大的火气呢。”唐简卉从旁劝道。 而元淮一言不发,只冷冷地看了裴皇后一眼,裴皇后这才收敛一些,坐了回去。 “奴婢不敢诬陷皇后娘娘,”良珣说道,“陛下明鉴,若是陛下不信,大可以传永巷令,奴婢与邓选侍所用之物,尽数都是永巷发放的,自然都会记在永巷令的账目之上,陛下查过永巷令的账目,便可知道奴婢有无撒谎。” “将永巷令传来。”元淮对康裕吩咐道。“让他将永巷的账目也一同带来。” “是。”不一会儿,康裕就去永巷,将永巷令带了过来,元淮看过账目,果然看到永巷令都是按照宫婢的标准给邓选侍与良珣发放月例,的确不曾给过邓选侍这样的布料。 “去内府局,也将坤仪宫的账目给朕取来。”元淮吩咐康祝道。 “是,”康祝应着,也将内府令叫了过来。 一查问才知道,这木偶的用料不曾给过永巷,只给过后宫几个贴身伺候皇后嫔妃的大宫女。 元淮心里也知道,这件事,除了皇后身边的芒角,再不可能是旁人做的。 “将芒角给朕押入天牢。”元淮吩咐道。 “是,”汤哲庸听令,吩咐几个太监将芒角拖了下去。 芒角仍旧是哭喊着,可是裴皇后坐在远处,一动不动地,仿佛已经是打定了主意,要弃卒保车了。 “等等,”唐简卉对着几个太监喊着。 几个太监这才停下,将芒角撂在堂下一隅。 “陛下,芒角没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做出诅咒陛下与皇后娘娘这样灭九族的大罪来,不知背后还有何人主使?” 元淮听了这话,眼神冷峻地看着裴皇后。 裴皇后也故作镇定地说道,“陛下恕罪,臣妾也不曾想到,此事竟然是这丫头所为,怪道这丫头日日在臣妾挑拨,说邓选侍主仆在永巷诅咒臣妾,想借臣妾的手,除掉邓选侍,想必是她平日里深恨邓选侍,连臣妾也被她蒙在股掌之中,耍得团团转,这丫头到底是臣妾身边的人,不如陛下就交给臣妾处置吧,臣妾一定会还邓选侍主仆一个公道。” “皇后娘娘要处置这丫头自然是好,只是,”唐简卉说道,“这丫头到底是娘娘身边的人,若是让后宫的那些糊涂人知道了,不说娘娘贤德,只说娘娘有心包庇这丫头呢。” “只要唐婕妤不说,后宫之中断然不会传出这样的话来。”裴皇后说道。 “皇后娘娘这话,岂不是冤屈了臣妾一片好心吗?”唐简卉委屈地说道。 “好了,”元淮说道,“皇后莫要曲解了昭容的意思。” “臣妾不敢,唐婕妤如今是陛下的爱妃,尚且未曾行晋升昭容之礼,陛下便满口地昭容、昭容地称呼她,如此隆宠,臣妾哪里敢得罪呢?”裴皇后赌气说道。 “你……”元淮指着裴皇后的背影说道,他也知道,今日之事,芒角并非主谋,不过是裴皇后为了能长久留常信在自己身边,做出来的蠢事罢了。 元淮也不忍心对裴皇后太过苛责,毕竟裴皇后被崔皇后害得终身无子一事,他也一清二楚,也不曾拦阻。 元淮又对一旁的唐简卉说道,“那依昭容的意思,此事该如何处置,才算公正呢?既惩治了芒角,又还了邓选侍主仆二人一个公道。” “陛下何苦又问臣妾呢?臣妾入宫时日尚浅,哪里知道这些?”唐简卉故意说道,“况且,陛下好忘性,可是忘了,皇后娘娘今日一早不是已经给过处置了吗?” “皇后的处置?”元淮问道。 “是啊,臣妾记得真切,”唐简卉说道,“皇后娘娘以为邓选侍主仆二人做下了悖乱妄为之事,亲口下令,对二人重杖一百,以儆效尤。娘娘金口玉言,岂能反悔?今日之刑,也未曾完毕,不如就将这处置,如数用在芒角身上吧。” 第463章 旧主成新婢 “唐昭容这主意不错,”元淮说道。“就按照皇后的处置,将芒角拖到掖庭宫,重杖一百,以儆效尤,打完了,若还有命,就关入天牢,由着她自生自灭去吧。” “是。”汤哲庸应着,“将芒角拖下去。” 芒角知道,自己的身子单弱,或许捱不过这一百大杖,于是止不住地朝着裴皇后呼救, 裴皇后不忍,也开口向元淮求情,只见元淮冷冷地说道,“皇后不必多言,这芒角是你宫里的人,她做出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也难辞其咎。” “陛下怪罪,臣妾不敢辩驳,悉听陛下处置便是。”裴皇后跪在一侧说道。 “皇后即日起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出坤仪宫。”元淮说道。 “是,多谢陛下。”裴皇后也应着。 唐简卉又对元淮说道,“今日,邓选侍也受了好大的委屈,平白受了这等无妄之灾,陛下也该宽慰她一二才是啊。” “邓选侍。”元淮对邓湄湘说道。 “贱妾在。”邓湄湘应着。 “今日只因为奴婢挑唆主子,兴风作浪,也委屈了你,这永巷实在是不通人情了些,即日起,若是你愿意,就在唐昭容身边服侍吧,她如今有着身孕,喜好吃姑苏风味的菜肴馔膳,你是姑苏人,也是生育过的人,是最懂如何安胎保养的,与唐昭容也算是投契,即日起,你就搬到鸣鸾阁后头的西小院去住吧,等唐昭容平安诞下了皇嗣,朕对你也会另有封赏。” “是,贱妾遵旨,一定悉心伺候昭容娘娘,不让陛下忧心。”邓选侍说道。 “哎呀呀,邓选侍言重了,咱们都是陛下身边的人,何谈伺候呢?不过是一处做个伴罢了,”唐简卉说着,吩咐一旁的文笏,“你且带邓选侍回去,她身上有伤,去请个太医给邓选侍和她身边的丫头好好瞧瞧,莫要耽搁了才好。” “是,奴婢明白。”文笏应着。 “再有,”唐简卉又在文笏耳边瞧瞧说道,“去告诉行刑之人,后五十下不必动真力气,莫要将芒角打死了。” “是。”文笏应着,带着邓选侍往鸣鸾阁去了。 “鬼鬼祟祟的,和文笏说什么呢?”元淮关切地问道。 “嗐,臣妾能有什么大事?不过是嘱咐文笏,陛下赏的几尾银鲤鱼,且再养几日,勤换些水,莫要让那银鲤鱼死了才是。”唐简卉说道。 “偏你嘴馋。”元淮听着,方才唐简卉与文笏的耳语中确实有个死字,听唐简卉这般说,这才安心。 “等邓选侍好了,臣妾还要跟她讨教,如何做一碗鲜香醇厚的芡实银鱼羹呢,若是臣妾做好了,陛下也来尝一碗可好?”唐简卉坐在元淮的一侧娇俏地说道。 “正好,朕正要尝一尝,爱妃魂牵梦萦的芡实鱼羹,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呢。”元淮也满脸怜惜地说道。 裴皇后一看,自己堂堂皇后、元淮名正言顺的正室妻子,在唐简卉跟前,竟然浑然像个外人似的,自己也觉着无趣,于是悻悻地说道,“臣妾告退。” 元淮也只是不用心地一瞥,冷冷地应着一声,又扭脸看着唐简卉如花般的笑靥,眼神中更是遮不住地宠爱与柔情。 到了第二日,唐简卉带着人,亲自到西小院来探望邓选侍。 邓选侍一看,想起身迎接,可是实在痛得难受, 怎么挣扎也起不了身, 唐简卉看了这样,不屑地说道。“罢了,你只管躺着吧,又何必做这副样子来,难道是让本宫怜惜你吗?” “贱妾岂敢?”邓湄湘一脸惊惧地说道。 “你放心,”唐简卉面带笑意地对邓湄湘说道,“一想起你从前对我的所作所为,我只觉得,昨天皇后赏你的那顿板子,实在太轻了些,丝毫不曾解本宫的心头之恨,对你,更是没有半点恻隐之心。” 邓湄湘也连忙说道,“从前都是贱妾的错,贱妾不该那般刁难娘娘,贱妾也不该奢望娘娘谅解,只是想答谢娘娘昨日相救的恩德罢了。” “哼,免了吧。”唐简卉冷笑一声说道。“这是枸杞鱼肚汤,你喝了,也好得快些。” 漱络说着,舀了一碗送到邓选侍的面前。 “多谢娘娘。”邓湄湘惭愧地说道,“这样珍贵的金钱肚,定是东海来的上品,贱妾身份低微,如何能消受得起。” “你倒是乖,不过是一碗汤罢了,不算什么。”唐简卉说道。 二人正说着,淼萍进来回道,“回禀娘娘,七皇子到了。” 邓湄湘一听,惊讶地说道,“七皇子?他来做什么?贱妾被打成了这副样子,又怎样让七皇子看见呢?” “你这是什么话?”唐简卉说道,“当娘的被打成了这副样子,当儿子只顾着自己享乐、不来探望怎么行?传七皇子进来!” 第464章 种下仇恨的种子 “是,”淼萍便引着七皇子走了进来。 七皇子常信一看自己的母亲趴在床上、神情憔悴,也顾不得礼数,径直扑到邓湄湘的床前,哭喊道,“母亲,母亲这是怎么了?是何人将母亲打成了这副样子?” “信儿,不得无礼,”邓选侍连忙嘱咐常信说道,“还不快给昭容娘娘请安。” 七皇子常信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对一旁的唐简卉行礼,“儿臣见过唐娘娘。” “七皇子不必多礼。”唐简卉说道。 “母亲,快告诉儿臣,是何人所为,儿臣一定要替母亲报仇!”常信说道。 “信儿,休得胡说。”邓湄湘告诫常信道。 “七皇子也不必有心,邓选侍的伤已经好多了,原是皇后娘娘不分青红皂白,就对邓选侍下的手,好在陛下英明决断,查明了实情,否则啊,七皇子只怕都见不到邓选侍了。”唐简卉说道。 “皇后娘娘?”常信难以置信地说道,又想起从前裴皇后对自己那般严厉,心中不禁生恨说道,“是皇后!” “信儿,不得无礼!”邓选侍说道。“皇后娘娘并非有意为之,况且,母亲只是挨了几下板子,又有什么要紧。” “母亲……”七皇子常信看着邓选侍虚弱地神情,便伏在邓选侍的一旁哭了起来。 唐简卉却不为所动,心想,从前你们母子在姑苏别宫之时,被你们母子活活打死的宫人不在少数,也不见你们母子有过仁慈之心,今日轮到自己身上,终于才知道那板子打在人身上有多痛了。 “七皇子莫要伤感,”唐简卉云淡风轻地说道,“好歹陛下已经还了邓选侍清白,本宫还恳请陛下,将邓选侍挪到了本宫的西小院来住,不必再回上永巷受苦了。今后七皇子来含章殿给陛下请安,若是有空,大可到鸣鸾阁探视邓选侍,总好过母子二人分隔两处、难以相见的好。” “儿臣多谢唐娘娘。”常信含泪说道。 “也罢,本宫还有事,你们母子有话,慢慢说吧。”唐简卉说着,吩咐一旁的宫女说道,“对了,邓选侍从前的侍女良珣也挨了大杖,如今下不来床,不能服侍,这是本宫身边的宫女小苔,做事最是伶俐机变的,今后就让她在邓选侍身边侍奉吧。” 小苔说着,也上前给邓选侍微微欠身行礼。 “贱妾多谢昭容娘娘。”邓选侍探着身子勉强说道。 “咱们都是自己,又何必言谢?你只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正经。”唐简卉说着,吩咐一旁的小苔,“一会儿伺候邓选侍将那枸杞鱼胶羹喝了,最是补气养身的,若是凉了就不好了,这西小院若是短了什么,只管去本宫那里找文笏姑姑要,你也要悉心伺候邓选侍,莫要委屈了她才是。” “是,奴婢谨遵娘娘吩咐,绝不敢怠慢邓选侍。”小苔应道。 唐简卉对着小苔点点头,又回头看着邓选侍母子说道,“那本宫先回宫去了。” “恭送昭容娘娘。”邓选侍说道。 “恭送唐娘娘。”常信也作揖说道。 邓选侍原本想与自己的儿子说一些体己话,可是看小苔在一侧, 房外还有两个唐简卉派来地太监看守着,她又敢说什么呢?只是告诫常信,“儿啊,你切莫因为母亲的事,怨怼皇后,在皇后跟前,还要和从前一样才好,这边是保全母亲了,皇后到底是中宫至尊,若是让她知道你因为母亲怨怒于她,对嫡母不孝,那母亲才是当真要活不成了。” “母亲放心,儿臣都记下了。”常信也应着。 唐简卉刚走出来,就看到虹琇与雅琮二人在房外守着,便上前打趣着说道,“呦,这不是虹琇与雅琮二位姐姐吗?” 虹琇与雅琮从前借着在邓湄湘跟前得脸,也没少为难唐简卉,一看如今唐简卉,连忙跪下、五体投地地行大礼道,“奴婢参见昭容娘娘。” “嗐,二位这是做什么?”唐简卉眼中含恨、嘴角含笑地说道,“咱们都是旧相识,又何必行这样大的礼呢?快起来吧,这地上是日日被人践踏的,实在污浊不堪,若是脏了二位的衣裳可就不好了。” 虹琇与雅琮听着,胆子都要吓破了,因为这“日日被人践踏、污浊不堪、莫要与这贱人用处一室、连咱们也沾上晦气、脏了衣裳”的话,正是虹琇与雅琮每次在肉体上欺负完完唐简卉,都会言语奚落的话。 “奴婢不敢。”二人跪在地上说道。 “起来吧,若再不起来,就是存心违逆本宫了,”唐简卉说道。 二人一听,这才连忙起来, “本宫今日有事,改日再和二位姐姐说话吧。”唐简卉说着,带着淼萍就要往前走,看了一眼二人的衣裳说道,“二位的衣裳实在是不堪了一些,这样的褐色宫装,不是做粗活的最下等宫婢们才穿的吗?二位怎的把这样粗陋不堪的衣裳披在身上了呢?哦~本宫忘了,二位如今的身份也不再是邓选侍身边的大宫女,而是犯过罪的宫婢,也罢,本宫便看在从前与二位相识一场的份上,让人给二位选两件好宫装穿吧,好歹是跟着七皇子的人,这般不体面,让七皇子的颜面往哪搁啊?” “娘娘厚爱,奴婢愧不敢受。”虹琇与雅琮都说道。 “哼,从前二位姐姐是最张扬的,如今倒是学乖了,”唐简卉吩咐一旁的淼萍,“一会儿去选两个体面些的宫人衣裳,给她们俩把这身皮换下来吧,起码是出入本宫宫里的人,穿的这般不堪,岂不被人笑话?” “是,奴婢明白。”淼萍应着。 唐简卉也睁眼不瞧二人,带着淼萍径直往宫里走去,刚过了月亮门,就看到漱络朝着自己步履匆匆地走来, “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这般神色匆匆的?”唐简卉打趣着漱络说道。 “娘娘,”漱络说道。“高贤妃来了,如今正在咱们宫里等候娘娘呢。” “贤妃?”唐简卉说道,“她怎么过来了?也好,我正想会一会她呢,带路。” “是。”漱络应道。 第465章 贤妃献媚 唐简卉走到宫门口,看到高贤妃也不在堂上坐,只在殿中坐着,便明白了高贤妃来意的一半,不紧不慢地被漱络与淼萍搀扶着走了进去, 高贤妃一看唐简卉来了,不仅丝毫没有从一品贤妃的架子,反而迎了上去, “臣妾参见贤妃娘娘。”唐简卉微微欠身行礼道。 “妹妹不必多礼,”高贤妃满面堆笑地连忙上前搀扶,“妹妹如今身子贵重,连陛下面前都免了规矩,咱们本就是一家子姐妹,又何必这般多礼呢?” “多谢贤妃娘娘体恤,”唐简卉说着,引着高贤妃说道,“娘娘请上座!芜菁,还不上茶来?” 高贤妃一边与唐简卉往堂上走去一边说道,“妹妹不必操劳,我今日前来,不过是探望探望妹妹罢了。” 高贤妃扶着唐简卉坐下,又让侍女修业、修业两个用上等绢布包着的绸缎上来,“正好,内府局近日新进了一批蹙金绣,我特意从中选了两匹孔雀牡丹与宝相百合样式的,这宫里啊,依我看就妹妹穿得起,因此给妹妹带来,妹妹送人也好,自己穿也罢,全凭妹妹处置吧。” “这样珍贵的绸缎,妹妹怎么穿得起?”唐简卉说道。 “妹妹如今怀着龙裔,就是这宫里最珍贵之人,凭它再珍贵的料子,也不及妹妹的万分之一啊。”高贤妃说道。 “贤妃娘娘抬举,臣妾如何能担当得起?”唐简卉正色看着高贤妃说道。 “唐妹妹又何必自谦呢,”高贤妃说道,“妹妹如今住在鸣鸾阁,衣食吃用之物都与陛下的含章殿是一样的,自然是上好的,只是,陛下毕竟是男子,咱们女人家喜欢的小玩意儿,他未必能全然知晓,如今姐姐奉命协理后宫之事,若是妹妹今后有什么想吃的、想穿的、想玩的、想乐的,尽管打法人到长欢殿去告诉姐姐一声儿,姐姐一定给妹妹尽数预备齐全了,妹妹用了,也就安心了,也好安心养胎、平安诞下皇嗣才是正经道理。” “贤妃娘娘厚爱,让臣妾受宠若惊呢。”唐简卉说道。 “嗐,妹妹哪里话?这宫里的东西,一草一木莫不归属陛下所有,妹妹如今又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我说是贤妃,充其量不过是个管家婆罢了,有了好东西,自然要先紧着妹妹这边,只是把陛下家里存放的好东西,留给陛下最中意的人罢了,如此,也好让陛下不觉着我这个管事之人偏颇啊。”高贤妃说道。 “姐姐哪里话?姐姐处事最是体察上意、公道清正的,何来偏颇之说呢?”唐简卉说道。 高贤妃听了体察上意的话,也丝毫不恼,仍旧满面堆笑地陪着。 刚好芜菁端茶上来,唐简卉对高贤妃让道,“姐姐请用茶。” 刚说着,一个小太监进来对高贤妃说道,后宫中要放出宫的年老女官们已经在掖庭宫预备妥当了,只等着高贤妃去发放了。 高贤妃也不曾用茶,只说掖庭宫那边还有事要处置,让唐简卉安心养胎,不必相送,可是走到一半,高贤妃又走了回来,在唐简卉身边嘱咐道,“妹妹,有一句话,姐姐憋在心里许久,还是要嘱咐嘱咐,才可安心。” “什么样的嘱咐?娘娘请说,臣妾洗耳恭听。”唐简卉说道。 “妹妹可曾知道,当初八皇子与宣政夫人是因为什么才被陛下疏远,以至于宣政夫人刚诞下六公主没多久,就被发落到雪川行宫去了?”高贤妃说道。 “这个中细节,臣妾当真不知,”唐简卉说道。 “嗐,说起来,那宣政夫人在宫中的隆宠,不亚于妹妹今日,可不知为何,陛下便对其生了疑心,连最喜爱的八皇子都舍得送到雪川去。别人不知道个中情形,可是姐姐我知道,还不都是因为陛下听信了太史令的天象之说吗?”高贤妃说道。 “天象之说?此等虚言,又岂能迷惑陛下的圣心呢?”唐简卉说道。 “虽是虚言,让那别有用心之人的巧舌一说,再添上些危言耸听的话,听在陛下耳朵里,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三分真话了。”高贤妃说道。 唐简卉一听,这太史令荀伏一向与裴家的人走得亲近,高贤妃这话,岂不是在向唐简卉揭皇后的老底吗? “嗐,妹妹也不必过于忧心,姐姐不过是给你提个醒罢了。”高贤妃说道,“掖庭宫还有事,姐姐先告辞了。” “贤妃娘娘慢走,”唐简卉欠身说道。 可是等贤妃走后,唐简卉心想,她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说了,这太史局虽然是个终日只会钻研些旁门左道的小地方,可是毕竟天象事关国运,太史局若是有心掀起一点水花,被皇帝听见了心里,也能兴起一股滔天巨浪来。 虽然如今裴皇后被禁足,可她到底还是皇后,裴家人在朝廷上的势力也越发不可小觑,况且,平日里她与元淮说话之间,也发现,元淮是深信天象之言的,若是裴皇后仍旧用这招来对付她,她的下场,未必会比得上诸葛忆荪,到时候沅姑的仇就报不成了。 “文笏。”唐简卉吩咐道。 “奴婢在。” “明日寻个空子,将本宫的义父秘书郎唐仲允,叫到鸣鸾阁后花园来。”唐简卉说道。 “是,奴婢明白。”文笏说着,带人走了出去。 “不过在此之前,本宫还有一个故人要会一会呢。”唐简卉吩咐一旁的漱络,“打点打点,本宫一会儿要去天牢一趟。” “是。”漱络也领命出去。 只见唐简卉端起一碗茶来,细细品着,对芜菁说道,“果然是好茶,细品起来,滋味果真与昭宁寺的粗茶是大不相同呢。” “回禀娘娘,这是松泉玉暖,听说从前的宣政夫人,是最爱喝此茶的。”芜菁说道。 “果真?怪道方才贤妃左右不喝呢,”唐简卉一边饮着茶、一边心中想到,“高贤妃倒是个八面玲珑的伶俐人,在本宫与皇后之间两面讨好,还谁都不得罪,寻常人哪里会有她这些心思,难怪如今后宫都听她的,只是不知这贤妃,究竟打的是什么心思?难道凭她这比海还要深的心思,当真甘心给陛下和皇后当个默默无闻得管家婆吗?我看未必。” 第466章 收服芒角 大黎皇宫,天牢。 “想不到我也会落到今日的下场,早知今日,”芒角心想道,“当初何必为了在皇后面前谄媚讨宠,一心要置那女人于死地呢?如今倒好,只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沅姑,她倒是活了下来,她非但活得好好的,如今越发厉害了,看着架势,是存心与我和皇后过不去,现下可该如何是好呢?” “姑娘这是想什么呢?这般出神?”牢房前头一个声音传来。 芒角抬头一看,有两个人影正站在牢房门口,芒角忍住身上的伤痛,吃力地爬到门前,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片刻,这才发现,来人正是唐简卉与她的侍女淼萍。 “唐昭容?”芒角心想,她怎么到这里来了,又猛地朝着唐简卉的裙子边磕头,“叩见……叩见唐昭容,叩见唐昭容。” “姑娘免礼吧,”唐简卉说着,从淼萍的手中接过一瓶药膏,轻轻低下身子,将药膏好生放在了芒角的额头前。 “这……这是何物?”芒角还以为是毒药,便叩头说道。“唐昭容饶命、唐昭容饶命啊,小的也是一时糊涂,求昭容娘娘饶过小的。” 唐简卉心想,一时糊涂?害死了我的挚爱之人,只凭一句一时糊涂,就想含混过去?岂不是太便宜你了?若是如今看你还有些用处,你早就身首异处、粉身碎骨了,哪里还有命在这里说自己是一时糊涂。 “姑娘误会了,”唐简卉笑着说,“这并非是死药,而是治姑娘身上疮症的御用药膏呢。” “娘娘……” “本宫既然在陛下面前救下了你,又哪里舍得姑娘白白去死呢?”唐简卉说道。 芒角听着,心里也不禁疑惑,她何曾在陛下面前救下过我?若不是她,我也不用挨这一百大板了。 唐简卉看着芒角脸上面露犹疑之色,于是笑着说道,“你仔细想不想,若不是本宫,依你缝制巫蛊之物、诅咒陛下的罪名,不要说你,你一家老小的头颅,如今只怕都在城门楼子上吊着呢?你哪里还有留下命来,与本宫说这番话的工夫?” 芒角仍旧是不信,即便是唐简卉还不知道,当初正是她在裴皇后面前,挑拨裴皇后,要毒死唐简卉与沅姑一事,芒角终归是皇后的人,满宫里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裴皇后与唐昭容势同水火,唐简卉又怎么会对她网开一面呢? 唐简卉看芒角默不作声,接着说道,“再有 ,这一百大杖也非同儿戏,别人不知,你最清楚,皇后可是要借由这一百大杖,置邓选侍主仆于死地的,而你,你受了这一百大杖,也只是受了些皮肉之苦,并不曾伤及性命,你可知其中的缘故?” “难道是昭容娘娘你……”芒角说道。 “不错,正是本宫命人向行刑之人求情,才留下姑娘的一条命啊,否则,此刻姑娘,早就被内侍省的人拉到宫人荒冢去,一条席子裹着扔进山坳里喂野兽了。”唐简卉说道。 “奴婢多谢娘娘大义施救。”芒角说道。 “本宫也只当是为肚子里的孩子积德积福罢了。”唐简卉说道,“只是,当初陛下要处置你的时候,你的正经主子皇后娘娘又是何反应?想想当真是让人心寒呢,她只说你是后宫的人,要交由她处置,不过是将你挪到她眼皮子底下杀人灭口罢了。到了那时,你以为你还有命活下来?” 芒角思量了片刻,心想,的确,皇后为了保全自身,定会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说不定会和得罪了皇后的宫人一般,被拖到后宫一些不见天日的地方秘密处死也未可知,也许下场比投尸宫人荒冢尚且不如。 况且,芒角如今是进退维谷了,坤仪宫她是回不去了,裴皇后不能除掉邓选侍、反而害的自己被禁足,莫不都是因为芒角做事不谨慎的缘故,即便她有命出天牢,只怕裴皇后也不会轻饶了她。 若是被分配到了别的地方,芒角从前仗着自己是裴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没少狐假虎威、做惯了仗势欺人的事,若是落到了从前得罪过的人手中,只怕自己在宫里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 正当芒角茫然无措、预见了自己今后下场凄惨之时,看着眼前的唐昭容笑意盈盈的,释放出了一丝的善意,也让芒角又看到了一丝生机似的。 只见芒角抓着唐简卉的衣裙求告道,“奴婢愚钝,从前做尽了蠢事,如今即便是不死在天牢,将来出去,也会受人欺凌,生不如死,还请昭容娘娘慈悲,给奴婢指一条明路!” “姑娘言重了,”唐简卉说道。“只是本宫一时之间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明路,这后宫之中,一向都是皇后娘娘做主,即便是如今皇后禁足,终究会有解禁之时,你见罪于皇后,又与后宫众人不睦,还想在这后宫中保全自身,本宫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法子。” 芒角一听,也万念俱灰似的,懊悔不已,心想自己不该像从前那般任性的。 “只不过,”唐简卉故布疑阵地说道。 芒角竖直了耳朵,唐简卉话音刚落,就如同抓住了一线生机似的。 “若是你肯出宫去,倒是还有一线生机。”唐简卉说道。 “奴婢倒是想逃出宫去,只是奴婢犯下大错,出宫?哪来是那么容易的?即便是有命出宫去,这京城上下,乃至州郡之上,到处都是裴家人的党徒,奴婢又能逃到哪里去呢?”芒角说道。 “本宫倒是有一个好去处,不知你愿不愿去。”唐简卉说道。 “求昭容娘娘超生,若娘娘果真能救出小的,留小人一条贱命苟活,小人今后一定奉昭容娘娘为亲母,对娘娘效犬马之劳。” 唐简卉心想,我等的就是这句话呢。 “你且在天牢再住些日子,等再过几日,宫里人对此事渐渐淡忘了些,本宫有法子,将你送到昭宁寺去。” “昭宁寺?”芒角问道。 “不错,到时候,你便佯装死了,与本宫一同演一出戏,瞒过后宫众人,本宫再悄悄雇了马车,在宫人冢前头的掩芳门接着,送你到昭宁寺去,到时候,自会有人在昭宁寺接应,虽然昭宁寺的日子清苦些,总好过宫里头尔虞我诈,永无宁日的。”唐简卉说道。 “多谢娘娘替奴婢苦心安排,奴婢愿意到昭宁寺去。”芒角问道,“只是奴婢不明白,娘娘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奴婢施救,奴婢从前,也借着皇后的威势,为难过娘娘,娘娘为何肯摒弃前嫌,搭救奴婢?” “本宫也不再瞒你,裴氏曾害死本宫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本宫与裴氏早就已经是水火不容,凡是裴氏想害死之人,本宫都要救。”唐简卉说道,“不为别的,只要能让裴氏愤怒且无力,本宫都会觉得舒心,只为了这口气罢了。” 芒角心想,这也有理,便一心想要攀住唐简卉这棵大树,不再妄想别的。 “你且好好修养,等过些日子,本宫就会派人前来接你。”唐简卉说着,往天牢外头走去。 “恭送娘娘。”芒角也叩头说道。 走到天牢门口,唐简卉示意一旁的淼萍给了狱卒一人一锭金子,并让淼萍嘱咐他们二人,一定要看顾好芒角,若是芒角有什么差池,他们也活不成的。 狱卒们虽然深处天牢,可是宫中的风言风语无处不到,元淮宠爱唐昭容的事他们也一清二楚,对唐昭容吩咐的话,自然也当做圣旨一般,一丁点都不敢违逆。 唐简卉带上幂篱,刚走到通明门,就看到文笏迎了上来,在唐简卉的耳边悄悄说道。“娘娘,秘书郎唐大人已经在后花园候着了。” 唐简卉听着,便往鸣鸾阁走去。 第467章 昌嗣门熙嫔弄是非 唐简卉一行人途经昌嗣门之时,正巧,熙嫔等人刚从枫花涧游玩出来,要往昌嗣门走来, 还是靳才人看见了唐简卉一行人,对熙嫔说道,“娘娘您瞧,那不是唐昭容吗?” 熙嫔一听,往前探了探身子,只看到跟在唐简卉身后的淼萍、芜菁等人,又小步走上前去,伏在昌嗣门后头,瞧瞧往宫道上看,果然是唐简卉带着人步履匆匆地走过, “还真是她,”熙嫔说道,“只是这个时候,唐昭容不在鸣鸾阁安胎,是打什么地方来呢?” “看那宫人的手上,还带着幂篱呢,不知道又是去什么地方,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吧。”牛才人也说道。 “牛才人慎言,”宋婕妤提醒道,“莫要忘了当日的上官美人与段美人之祸啊。” “怕什么?”熙嫔说道。“这里都是咱们自家姐妹,难道会有人为了讨好唐昭容,把这话传到她跟前去讨宠不成?” “隔墙尚且有耳,何况是在这宫女太监往来络绎不绝的宫道之上呢?少用口舌招惹是非总没坏处。”宋婕妤说道。 “也是啊,”靳才人说道。“连皇后娘娘都被唐昭容摆了一道,如今被禁足在坤仪宫,咱们想去给皇后娘娘请安都不能,可见她的手段有多厉害。” “唐昭容的手段的确厉害,区区一个宫婢出身,再次入宫才多久啊,就怀上龙裔,升为昭容了,等她诞下龙裔,只怕连我都要屈居她之下了。”熙嫔说道。 “咱们这些人的生死荣辱,说到底,都在陛下的一喜一怒之间,”何才人说道。“这宫里啊,从来不缺昨日风光富贵已极,今日化为过眼烟云之事,未来之事又如何能料定呢?与其把心思放在此等虚妄之事上,还不如午膳多吃两碗饭,踏踏实实地活下去才是正理,咱们只将这身子养好,睁眼瞧着就行了,旁的都是白费力气。” 熙嫔听着,也不接何才人的话,只看着身后的田子吟说道,“我只是为田良人抱不平,说起来,田良人比她先得陛下之宠,好歹也是良家子出身,容貌、性情,我看啊,也都比唐氏强多了,她有手段一跃成为昭容,可是咱们田妹妹还只是个良人,若不是她当年狐媚获宠、横刀夺爱,陛下又怎能冷落田妹妹至此呢?” 田子吟听着,只觉得熙嫔当着众人这般奚落她,脸上无光,可仔细想想,熙嫔的话也有道理,当日元淮对她尚且还有余情,都是因为唐简卉的出现,才彻底将她冷落,以至于今日,被后宫众人欺压耻笑。 “呦,好好的怎么起风了?”熙嫔说道,“咱们还是回宫去吧。” 何才人、赵才人、牛才人、靳才人也跟着熙嫔一同往前头走去,宋婕妤却留下,看田良人有心事,于是拉着田良人一边走着,一边悄悄说道,“这些话,妹妹实在不必往心里去,还是何姐姐说的对,这些日子宫里不太平,风波不断,咱们还是莫要招惹这些是非、保全自身为上,否则, 别人看妹妹心性不稳,只怕会唆使着妹妹给她们做嫁衣呢,到时候苦了自身,却成全了别人,白忙活了一场,岂不是自讨苦吃吗?” “多谢姐姐提点,妹妹明白,定不会做傻事的。”田良人也知道宋婕妤的好意,于是从旁应着。 回到鸣鸾阁,唐简卉先问过漱络,元淮如今去了何处,听漱络说,元淮去天璇宫探望祯嫔与六公主,唐简卉这才放心,往后花园的廊下走去。 一见了秘书郎唐仲允,唐简卉只是微微颔首致意, 唐仲允作揖道,“微臣参见昭容娘娘,恭喜娘娘怀上龙裔,又晋升为三品昭容之职,连微臣满门都觉得与有荣焉啊。” “父亲大人言重了,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样的外道话呢?”唐简卉先坐在廊下的小榻上,又对唐仲允说道,“父亲大人请坐,芜菁,上茶。” “多谢娘娘。”唐仲允不敢与唐简卉对坐,只远远地坐在一个宫女奉茶的蒲垫之上,芜菁又搬来一个茶桌,放置在唐仲允的面前,在廊下将茶烹好,给二人摆放齐整,这才退了出去。 “说起来,还要多谢父亲大人那张合房吉日的单子呢,若不是父亲大人得力,女儿也不会这么快就怀上龙裔啊。”唐简卉说道。 “娘娘哪里话?这都是娘娘独得圣心、恩宠备至的缘故啊,换了旁人,只怕有这样的单子,也无济于事的。”唐仲允说道。 “母亲的病可好些?”唐简卉问道。 第468章 抬举义父上位 “劳娘娘垂问,说起来,都是陈年的老毛病了,不曾见好,也不曾恶化,只悉心将养着,想必就不碍事的。”唐仲允恭恭敬敬地说道。 “那便好,女儿在宫里也可放心了,女儿已经命人备下了天麻散和铁皮石斛,补身益气是最好的,还有两匹蹙金绣,一会儿父亲大人且带了去, 母亲看了,也能高兴些。”唐简卉说道。 “娘娘厚爱,让微臣夫妇如何敢受?这天麻散与铁皮石斛也便罢了,可蹙金秀乃皇族独用,虽然世家子弟也有效仿的,可微臣不过是一介寒门,六品薄宦,哪里敢用这样名贵的绸缎呢?” “父亲大人这便见外了,您如今正是皇室的姻亲,女儿腹中皇嗣的外祖父,两匹缎子罢了,也值得这般惊骇的?”唐简卉说道。“若是父亲大人不敢消受,只拿到群贤坊,找胡商变卖了也就是了,寻常蹙金绣一匹也能卖十金之数,这两匹上造的,花样图案又都是百里挑一的,卖个五十金也绰绰有余了。” “微臣寒微,实在不敢消受此等御用之物。”唐仲允仍旧推脱。 唐简卉看唐仲允那副窝囊样子,有些嫌恶,可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也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几句,只听唐简卉说道,“父亲大人便不必妄自菲薄了,女儿今日让父亲大人入宫,还有一事想要交托给父亲大人。” “娘娘请将,微臣一定尽力而为。”唐仲允仍旧躬身作揖说道。 “咱们是父女,父亲大人的礼数不必这般周全,”唐简卉担心再过一会儿,唐仲允的老腰就要折了,“父亲大人担任秘书郎一职,已经有十余年了,以父亲大人在秘书省的资历,只担任一个六品的秘书郎,实在有些委屈了。” “微臣不敢。”唐仲允说道。 “况且,秘书郎一职,仍旧要掌管皇室的藏书典籍,父亲大人年逾六旬,一双眼睛只怕早就花了,哪里还能做这样的苦差事呢?女儿实在不忍心,因此,想替父亲大人,谋求秘书省少监一职。” “娘娘好意,微臣心领,只是微臣何德何能,能担任少监之职?”唐仲允说道。 “父亲大人不必推辞,一个四品的秘书省少监,也不算什么高官,只当是为女儿和腹中未出世的外孙吧。” “既然娘娘言至于此,微臣厚颜接下此职便是。” “女儿等的,便是父亲大人这话,”唐简卉说道。“这秘书省少监,也算是秘书省的副长官,您又是女儿的义父,堂堂的皇室亲眷,将来在秘书省也算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了。” “微臣能有今日,莫不是娘娘所赐,只是微臣不知,娘娘是想让微臣这个未来的秘书省少监替娘娘做些什么呢?”唐仲允思量着说道。 “父亲大人也是聪明人,女儿也不必与父亲大人拐弯抹角地说车轱辘话,”唐简卉说道。“女儿之所以让父亲大人担任此职,一来是当真体恤父亲大人年迈,不宜太过操劳,当上了秘书省少监,秘书省之事,父亲大人也不必亲力亲为了,只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便是了。” “是。”唐仲允应着。 “这二来呢,便是女儿听说,这太史局实在不安生,常常用天象之言蛊惑圣心,左右陛下之意,还与裴家过从甚密,如此便不妥了。”唐简卉说道。 “娘娘的意思,微臣明白,娘娘放心,微臣心中有数,这太史令荀伏,仗着皇后娘娘与裴家人的势力,对微臣多有不敬,即便是娘娘不说,微臣也明白,这样的人不宜留不得。等来日,微臣一定会另外择选有能之士担任太史令之职。” “这便好,有能之士也好,无能之辈也罢了,只要不在陛下面前鼓舌摇唇、拨弄是非便好。”唐简卉说道。 “是。微臣明白。”唐仲允应着。 “再者,咱们晋阳唐氏也算是京兆的旧族,如何就人丁寥落至今日呢?父亲大人回去,也要多去拜访拜访咱们族中的至亲骨肉们,尤其是那些青年有为的,父亲得了银子,给他们一些去上私塾、参加科举,对咱们将来的路,也是有益无害的啊。” “娘娘放心,此事微臣一定照娘娘的意思去做。”唐仲允说道。 “如此,便有劳父亲大人了。”唐简卉端起一碗茶说道,“这茶汤快凉了,凉了味儿便淡了,喝茶,喝茶吧。” 第469章 天璇宫庆生宴 大黎皇宫,天璇宫。 这一日,是六公主嘉梨两岁的生日,众嫔妃齐聚在天璇宫,为嘉梨庆生,因为元淮对于这个最小的女儿平日里格外宠爱,祯嫔为人也不张扬跋扈,最是谦逊端和、喜欢同后宫众人说笑的,因此这一日,后宫众人都备好也贺礼,齐聚到天璇宫来。 这一日的大清早,元淮在上朝之前,将内侍监召到含章殿来,下令在天璇宫举办嘉梨公主的庆生宴,内侍监负责操持,祯嫔与敦嫔这两个嘉梨公主的养母也从旁督办,许美人带着几个乳母在后殿照看着嘉梨公主,元淮下朝,在鸣鸾阁陪同唐简卉一同用过午膳,二人歇息了片刻,又一同到天璇宫, 元淮与唐简卉一看,此次公主的庆生宫宴倒是操办得倒是十分热闹,众嫔妃都聚在天璇宫的后殿里济济一堂、有说有笑的,宫里因前些日子裴皇后与唐昭容苦斗引发的紧张气氛,也在这一日,暂且消弭于无形了。 唐简卉看着,今日后宫之中,除了裴皇后和几个抱病在身的嫔妃不曾前来,其余的嫔妃都到了,贤妃、裕妃、晟嫔、献妃更是早早就到了,来同祯嫔、敦嫔二人帮忙料理庆生宫宴, 荣妃自从陈王被元淮冷落以后,一直深居简出,对外只说身子不好,不宜外出,直到前些日子,裴皇后被元淮下旨禁足坤仪宫,荣妃知道了,也像是出了一口恶气似的,近来也时常出来走动了,也和女官宫人们有说有笑的,倒是比以往更和善可亲了一些。 这一日,荣妃也带着韦婕妤、陈王妃等一同往天璇宫来,元淮看她气色比以前好些了,陈王妃又有了身孕,从前的细节也纾解了不少。 不一会儿的工夫,熙嫔也带着四公主嘉荣,让人带上了好些上等的丝绢走了进来,宋婕妤、沈美人、杜美人、靳才人、牛才人、何才人、赵才人、余良人、田良人都陆续到了天璇宫正殿,敦嫔与许美人也让人将众人的礼物登账收下,吩咐宫人们摆上果子、茶水,先让太乐署预备下几出扮丑娱人的小戏看着,再延请晚到的这些后宫嫔妃入席,这时,贤妃、晟妃、献妃带着她们的皇子、公主也从后殿出来,各自入席,敦嫔与许美人都是在宫中多年的,这样的小事对她们来说自然是得心应手。 元淮、祯嫔、裕妃、唐昭容、三公主嘉杭在后殿与嘉梨一起穿新做的衣裳,陪着嘉梨玩闹,还不曾出来,其余人都已经齐至天璇宫正殿,只等着宫宴开始。 “咱们六公主一看就知道是个知礼懂事的,”裕妃称赞道。“今日这宫里进进出出这许多人,还有许多都是生面孔,咱们嘉梨不仅不怯生,也不哭闹,还笑意盈盈地,要跟大伙儿说话似的。” “是啊,这性子倒是与八……”祯嫔刚想说八皇子常佺,可是担心触了元淮的霉头,又连忙收住方才的话,不敢再说。 元淮却并不在意,只将嘉梨抱在怀里,说道,“嘉梨这淡然自若的性子,的确与佺儿是极像的,或许是因为他们母亲的性情使然吧。” 祯嫔听元淮这样说,低着头看了一旁的裕妃一眼,二人眼神交汇,心里明白对方所想,也丝毫不敢接元淮的话。 还是唐简卉上前说道。“陛下这样说,臣妾今后可要谨慎些,万一,臣妾腹中的孩子也和臣妾一样,成日间也不爱说话、又时常闷闷不乐的,像个木头,将来臣妾的孩子也和臣妾一样呆若木鸡似的,可就不糟了?到时候陛下看臣妾这个大呆子生下来一个小呆子,岂不是要怪罪臣妾吗?” 众人听了唐简卉的话,都不敢作声,只有元淮与三公主嘉杭笑了起来,只听嘉杭说道,“唐娘娘说笑了,呆子哪里能说出来这样的话?想必,娘娘腹中的小弟弟或小妹妹也一定是个能说会道的。” “嘉杭,不许胡说!”裕妃呵斥道。 “诶~嘉杭说的也在理,自从从宣政夫人走后,宫里也甚少有像唐昭容这样能言善辩的人了。”元淮说道,“不对,还有咱们嘉杭,你这鬼丫头,将来长大了,凭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只怕这口齿,比唐昭容还要伶俐十倍呢。” 第470章 缺席的珪如 裕妃看了一旁的祯嫔一眼,二人心想,这陛下今日是怎么了?怎么三番两次当众提起宣政夫人?难道是看着嘉梨越大越像她的生母,又思念起宣政夫人来了? 只听裕妃装作嗔怪元淮的样子说道,“陛下莫再夸赞她了,如今这孩子说话就不知轻重,已经足够惹人嫌了,臣妾正犯愁呢,若是陛下再夸她,她就更当真了,将来到了婆家,定是要吃亏的。” “诶~怕什么,嘉杭是朕的爱女,将来谈婚论嫁,不管什么人家,都要以礼相待,再凶蛮不讲理的婆家,也不敢让朕吃亏啊,嘉杭啊,你说是不是?”元淮说道。 嘉杭如今大了,也通晓了一些男女之事,听她父皇说起谈婚论嫁之事,便有些羞怯,也不答话,只给一旁的妹妹家里平整衣裳,假装听不到。 几人正说着,只见莲汀进来说道,“回禀陛下,仁寿宫太皇太后殿下,派人送了礼物和寿面来。” “好,咱们这就出去吧,莫让大伙儿等急了。”元淮说着,领着唐简卉、裕妃、祯嫔等人跟在后头,一同往天璇宫正殿走去。 元淮一看,前来送寿面与礼物的人是从前侍奉过诸葛忆荪的甘绎,心中也感慨万千,也知道太皇太后如今还念着诸葛忆荪呢,因此才特意打发甘绎过来,给诸葛忆荪的女儿送一些西越的果品和寿面。 元淮让康裕将仁寿宫的贺礼好生收下,又说了许多的好话,让人带了膳房刚烹制好的膳食,装在食盒里,让甘绎带回去,先给太皇太后,以此致意。 元淮又让人将寿面分了,先给元淮、祯嫔与嘉梨盛出一份来,再给众人分,众人用过了一小茶碗的寿面,只听太乐署的官员上来说,歌舞都已经备好,只等元淮的一声令下,元淮一看歌舞单子,只觉得开场歌舞太过喧闹,他知道唐昭容与宋婕妤都是不喜喧闹的,因此让太乐署预备些清雅的舞乐,太乐令应着,连忙去换,只随着钟声与琵琶声阵阵响起,舞姬们如同朵朵流云一般飘入殿中,随乐起舞,这宫宴才算是真的开始。 唐简卉仍旧觉得这歌舞太过繁杂,宫里又繁文缛节最多,她心里觉得憋闷,只想出去走走,于是只说有些困乏,让文笏搀扶着她走了出去。 只听文笏说道,“娘娘既然觉得困乏,让奴婢早些陪娘娘回宫安置吧。” “不必,陪我四处走走吧。”唐简卉说道,“只是,今日看天璇宫的宫人们进进出出的,怎么不曾看到杨姑姑啊?” 文笏与珪如同样是在含章殿侍奉过的女官,彼此也有些交情,只说道,“珪如的手艺甚好,说不定在后厨帮忙呢。” “也是,”唐简卉说道,“这也有理,那咱们就到后厨去转转,与杨姑姑说会儿话吧。” “是。”文笏应着,刚要陪同唐简卉往后厨走去,可巧就看到甘绥从后厨走了出来,穿过游廊,往天璇宫正殿走去 文笏知道,甘绥、甘缙还有杨珪如,都是当初诸葛忆荪留下,让他们一同侍奉六公主的,彼此最为亲厚,于是一声叫住。 甘绥一看是唐简卉与文笏,于是连忙请安,唐简卉从前沅姑说,甘绥与甘缙二人对她也颇有照护,因此对甘绥也十分礼敬,不曾摆主子的架子,对甘绥说道,“快快免礼。”文笏又问道,“甘绥,珪如可在里头吗?” 甘绥看文笏指着后厨的方向,于是说道,“回姑姑,杨姑姑不在后厨。” “那她眼下在何处?”文笏问道。 “这……”甘绥支吾道。 “可是杨姑姑身子不适?”唐简卉连忙问道。 甘绥知道唐简卉素日里与珪如亲近,也并不隐瞒,于是走到唐简卉的近侧,悄悄对唐简卉说道,“奴才不敢隐瞒,杨姑姑在龙首渠呢。” “龙首渠?”唐简卉问道。 “是,今日的沅姑母亲的生辰,每年这个时候,沅姑都会去龙首渠吊唁,今年沅姑走了,杨姑姑待沅姑如同亲女儿一般,因此特意告了假,想趁着夜色,对沅姑的母亲夜祭一二。”甘绥说道。 唐简卉听了,心中不免动容,自己都不曾想到这样的事,而杨珪如却始终记在心里,于是让甘绥去忙他的事,又对文笏说道,“去龙首渠吧。” “是,”文笏说着,让淼萍叫了几个贴身侍卫,跟在唐简卉的身后,往龙首渠走去。 第471章 夜祭沅姑 “杨姑姑。”唐简卉将文笏、淼萍等人留在不远处,让她们在不远处把手,独自走到杨珪如的身边唤道。 杨珪如一听,声音有些像沅姑,以往沅姑也是这般唤她的,心中不免动容,于是轻轻放下手中的河灯,转身一看,不是沅姑的芳魂,而是唐简卉。 “奴婢参见昭容娘娘。”杨珪如连忙上前请安道。 “姑姑不必多礼,快起来。”唐简卉看着那草地上扎好的河灯说道,“今日是沅姑母亲的生祭,我竟然忘了,幸好有姑姑记得,替我尽一尽心思。姑姑歇着,让我来吧。” “这如何使得?娘娘如今怀着身孕,哪里能让娘娘做这样的事?若是触了皇室的忌讳,奴婢就是万死不能赎罪了,还是让奴婢来吧。”杨珪如说道。 唐简卉听了,也知道杨珪如说的话在理,于是点点头说道,“也好。” 只看着杨珪如将两盏河灯点上,一盏大的,写的是沅姑母亲的名讳与生辰八字,一盏略小一些的,写的是沅姑的名讳与生辰八字,大的一盏,由杨珪如缓缓地推入水中, 略小的一盏,唐简卉先抬到胸前,十分不舍地看着,便如同看着沅姑了一般,因起了风,唐简卉不得不将那河灯推入了水中,含泪看着河灯漂向远处,就如同看着沅姑的魂灵归于故土一般。 “娘娘慢点,”珪如轻轻搀扶着唐简卉离了水边,二人一同看着那两盏河灯漂向远处。 想当初,唐简卉被邓湄湘苦打之时,只有沅姑时常带一些治伤痛的药膏,来给她擦拭,沅姑得了什么好东西,也会悄悄拿给她,两个人一同分着用。 后来邓湄湘失势,唐简卉也被发落到了掖庭宫,成了浣衣的宫婢,也是沅姑闲了,就和唐简卉一同到龙首渠来,和她一同说说笑笑,浆洗衣裳,也时常带一些杨姑姑做的果子、给她们的脂粉,那时候虽然二人都是下人,可是在皇宫的一隅,两个人相依为命,日子虽然清苦,可是心中何等单纯快乐。 后来唐简卉又被发落到了昭宁寺,那些昭宁寺的尼姑也时常给她气受,好在沅姑每隔半月都会来昭宁寺探望,原本无比灰暗的日子里,也有了光,有了盼头似的,每次她来,唐简卉的生活中就如同射入了一束光似的,她来一次,唐简卉的生活便闪亮一次。 可是,她生命中唯一的这束光,也被裴皇后活生生地掐灭了,如今她的日子虽然表面上过的光鲜亮丽,被万人景仰,可是她的骨子里已经被黑夜填满,再强烈的光,都再也照不进她的内心深处,她也成为了永夜的一部分,发誓要将害死沅姑的人,成为永夜的奴隶,永生永世堕入暗无天日的深渊。 “娘娘可曾听沅姑说起过她儿时的故事?”珪如看着那远去的河灯,对一旁的唐简卉说道。 “她倒是甚少说起。” “或许是从前的日子太过灰暗,她怕说了,娘娘会心疼,因此不曾说起。”珪如说道。“其实每年今日,沅姑都会在龙首渠边放河灯,悼念她的母亲,不过,她所悼念的,并不是她的生母。” “那是何人?”唐简卉问道。 “沅姑从前就是个孤儿,一出生,她的父母就将她遗弃在了沅水边,后俩,被一对商人夫妇遇到,便将沅姑收为了养女,沅姑今日悼念的便是她的生母隋氏夫人。” “既然不想要她,又为何生她下来呢?这样的父母,当真狠心。”唐简卉说着,也想起了自己的遭际,自己又何尝不是年幼时就被自己的父母卖到了姑苏一个人家,成了别人家的奴婢。 “其实,也怨不得她的父母,”珪如说道,“那一年,沅水暴涨,南虞几十个州郡都被洪水侵袭,她的家乡一带,虽然未曾被洪水冲垮,可是缺衣少食,人人皆易子而食,或许是她的父母不忍心,才将她留在渡口,她的母亲还留下一条丝帕,只求让好心人捡去,给她口饭吃,总好过在爹娘身边等死啊。” “原来如此,”唐简卉听着,心想,姐姐的父母倒是比我那狠心的爹娘要好些。 “后来啊,沅姑便跟随那对商人夫妇一路到了苍梧去,她的养母隋氏夫人一生没有儿女,对沅姑倒是极好,甚是有些溺爱,在家中也如同大小姐似的,让沅姑从前的性子颇有些张狂,可是好景不长,她十岁的时候,隋氏夫人一场病就去了,沅姑也掉在了地上,成了无依无靠的野草一般,还不到一年,她的养父和续娶的妻子为了得到苍梧的几桩绸缎生意,知道苍梧王的女儿清宁郡主正在选伴读丫头,就将她送进了苍梧王府,伺候在清宁郡主的身边。” “这后来的事,我也听姐姐说起过,”唐简卉说道,“后来,姐姐跟随清宁郡主远嫁入宫,因为一场瘟疫,被安置在别宫,幸而得姑姑搭救,姐姐才万幸活了下来,被姑姑带到了宣政夫人身边服侍。” “是啊,说起来,若不是夫人海量,不曾与她计较过往种种,她哪里能留下夫人身边侍奉呢?又哪里能与娘娘、与我有这段缘分呢?”珪如说道。 “姐姐死得可怜,正与我好好地说着话呢,就一口气上不来,撒手去了……”唐简卉说着,想起从前与沅姑的种种,也不禁哭了起来。 “请娘娘顾念腹中骨肉,切莫伤感,否则沅姑在天上看到娘娘这般,也会魂魄不安的。” “如今宫中,除了我与姑姑,只怕也没有人将姐姐记在心上了,”唐简卉说道,“姑姑放心,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替姐姐讨回一个公道……” “娘娘切莫要做傻事啊!”珪如劝道。 二人正说着,一个身影从柳树后头突然猛地窜了出来,一身的酒气,还拿着匕首,朝着唐简卉刺了过来。 第472章 荀伏行刺 “什么人!”唐简卉看那人手执匕首朝着她刺来,慌忙大叫了起来。 “你这妖妇,蛊惑陛下,害得我苦心经营了大半生,如今又成了废人一个,我要杀了你,以泻心头之恨。”那人说着,手执匕首朝着唐简卉刺了过来。 “娘娘小心!”珪如见状,也不曾逃窜,反而以肉身挡在了唐简卉的身前。 那人的匕首正好刺中了珪如,好在那人文弱,并非精通刀剑之人,一看见涌出的鲜血,便瞬间慌了神,酒也醒了大半。 文笏等人一听到唐简卉的呼喊,连忙赶到了近侧,文笏急忙对侍卫们喊道,“护驾!有刺客,快保护昭容娘娘!” 那人一听文笏叫喊了起来,又知道方才自己只是刺中了一个老宫女,并不曾伤及唐简卉分毫,于是又拿起匕首,卯足了胆子,想着拼上这条命,一定要杀了唐简卉不可。 正当那人朝着唐简卉持刀刺来之时,不等侍卫们赶到,只见甘绥冲上前来,一脚踢开了那人手中的匕首,又紧接着狠狠踢在那人的胸膛上,将那人踢到了一旁。 “姑姑,杨姑姑,”唐简卉扶着珪如,不停地呼喊道。 “杨姑姑。”甘绥也连忙上来看视,好在甘绥从前跟着秦闲望、妙箜等人学了一些医理,连忙将自己的衣衫扯下,按住珪如的伤处,给珪如止血。 几个侍卫也闻声赶了过来,将那行刺之人执剑围住, 唐简卉又气又恨,走上前说道,“莫要伤了他性命,本宫要抓活的。” 那人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于是仰天大笑了起来,文笏依稀认出了那人的模样,于是在唐简卉身边说道,“娘娘,那人好像是从前的太史令荀伏啊。” 唐简卉也借着火光,仔细辨认了一番,果然是荀伏。 只见荀伏一副醉态、衣衫不整地看着天际,恰好有流星划过紫薇垣。 “愣着做什么?还不将他拿下?!”唐简卉对侍卫们说道。 而荀伏担心自己被擒拿住,熬不住苦刑,于是转身一越,投入了龙首渠,扑腾着游到了深处,挣扎了几下,便溺水死了。 此时,元淮带着后宫的嫔妃、皇子、公主正在天璇宫中看莲花舞,正看到兴头上,元淮还不禁拍手称快, 只见康裕神色慌张地从一侧走到元淮的耳边,在元淮的耳边说了几句,元淮当即便慌了神,对康裕问道,“怎会有这样的事?唐昭容如何?” “天璇宫的杨姑姑挺身相护,被那刺客所伤,眼下生死未卜,昭容娘娘无碍,可也受了惊吓。” “岂有此理!”元淮恨恨地说道,因担心唐简卉,连忙带着人往事发之地走去。 众人一看元淮神色突变,太乐令连忙呵停了舞姬乐伎,不敢再奏乐起舞,几个皇子也站起来,不知发生了何事。 高贤妃、裕妃、晟妃、献妃、祯嫔、敦嫔、熙嫔、宋婕妤等人都面面相觑、心存疑窦的,元淮方才看绿腰舞还一直称赞舞乐曼妙,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脸色? 韦婕妤也装出一副狐疑地样子,与一旁的杜美人说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众人正犹疑之时,九皇子的乳母突然进来回禀,说九皇子突然从梦中惊醒,哭闹不止,还请宋婕妤赶紧去瞧一瞧。 高贤妃便说道,“宋婕妤,九皇子要紧,这宫宴一会儿便散了,你还是先回栖凤阁去,照看九皇子吧。” “是。”宋婕妤应着。 “来人,”高贤妃又吩咐几个含章殿的内官与副将,“好生把婕妤娘娘送回去,不得有失。” “是,”内官、副将们都应着。 正当几人说话的功夫,韦婕妤端起半碗甜汤,假借着喝甜汤的工夫,意味深长地看了不远处的荣妃一眼, 荣妃也悄悄朝着韦婕妤点点头,以此致意。 元淮也带人赶到了龙首渠旁,只见甘绥正抱着样珪如往太医院急匆匆地跑去,元淮也让康祝和甘绥一同去,让太医全力施救,接着带人往龙首渠走来。 唐简卉命文笏将那些未曾放到河中的河灯都收好藏起来,又让几个侍卫将荀伏的尸身打捞出来,再搜检搜检荀伏的身上有无可疑之物,正搜检着,只瞅见一侧灯火通明,如林般的火把照得龙首渠一带亮如白昼似的,唐简卉这才知道,瞧这阵仗,一定是连元淮也惊动了,于是装出一副惊惶失措、沮丧落魄的样子, “卉儿,你无事吧,可把朕担心坏了,可曾伤着哪里?”元淮关切地问道。 第473章 黄雀在后 “陛下,”唐简卉一看元淮来了,便止不住哭了起来,伏在元淮的怀中说道,“臣妾得列祖列宗庇佑,不曾被奸人所伤,可是杨姑姑为了保护臣妾,如今还不知生死。” “都是你们侍奉不周!”元淮呵斥一旁的文笏与众位侍卫道,“如此深夜,让昭容娘娘在天璇宫近处走走也就罢了,怎么好让娘娘走到龙首渠来?!若是昭容与腹中皇子有个闪失,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砍的?” 众人一听,连忙跪在地上叩头求饶。 “陛下息怒,都是臣妾的不是,”唐简卉说道,“臣妾想,天璇宫与龙首渠相距不远,又是陛下与臣妾的初见之地,夜风凉爽怡人,因此不管她们如何劝阻,执意要来这里走走,还请陛下莫要怪罪她们。” “也罢,有娘娘替你们求情,朕便宽恕了你们这回。”元淮对文笏等人说道。 “多谢陛下,多谢娘娘。”文笏等人起身谢道。 “这侍奉的宫女太监也就罢了,可是这几个侍卫,护主不力,竟然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官挺身相护,你们又在何处偷懒?简直无用!”元淮对四个唐简卉的侍卫呵斥道,“来人,将他们几个给朕拖到禁军监房,重杖四十,罚俸三月,以示惩戒!” “是,”易峣全应着,吩咐一旁的禁军,“将他们拖走。” 唐简卉也并不为几个侍卫求情,只倚在元淮的怀中,哭着指着地上荀伏的尸身说道,“这便是那行刺之人,原太史令荀伏,还请陛下为臣妾和腹中孩儿做主!” “将这贼人的尸身拖出去,让仵作好生查验!”元淮吩咐道。 “是。”汤哲庸应道,吩咐一旁的侍卫,“拖走。” “夜里风寒,咱们还是先回宫去吧,”元淮将自己的披风取下,给唐简卉披在身上。 唐简卉答应着,与元淮一同往含章殿走去。 途经天璇宫,正好,刚要遇见高贤妃吩咐人将众位皇子、公主先送回各处,又与祯嫔一同,让人好生相送诸位后宫嫔妃,裕妃、晟妃、献妃、熙嫔、宋婕妤等人都回宫去了,只有荣妃、祯嫔、敦嫔、韦婕妤等人还在天璇宫流连,高贤妃正带着众嫔妃往外走,可巧碰见也元淮搂着唐简卉走来, 高贤妃一看,唐简卉的脸上满是泪痕,于是关切地问道。“唐妹妹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是谁惹妹妹生气了?气恼伤身,妹妹为了腹中龙裔思量,也该平心静气才是啊。” “啊,没什么,只是唐昭容一时触景生情罢了,朕这就送她回宫去,天璇宫的事,还要劳烦贤妃料理。” “陛下放心,只交给臣妾便是,方才臣妾看夜已深了,陛下兴致也不高,就打发几位皇子、公主还有他们的生母先回去了,九皇子哭闹,臣妾一早就派人好生将她送回去了,六公主也被乳娘抱去后殿睡了,前殿的歌舞早就散了,眼下内侍监的人还在里头打理,臣妾们只坐在庭院里说会儿体己话,消消食,不一会儿也就散了,陛下安心与唐妹妹回宫便是。”高贤妃说道。 “爱妃处事周全,是后宫之福,你们姊妹也早些回宫安置,如今风凉了,莫要冻着才是,唐昭容有些不适,朕先和她回宫去了。”元淮说道。 “是,”众嫔妃应着,“多谢陛下关怀,恭送陛下。” 等元淮走后,高贤妃就领着几个嫔妃往天璇宫殿里走,只有韦婕妤看唐简卉还安然无恙的,神情便有些木然,又打发自己的宫女翠莺前去打听今夜之事,和荣妃等人一同往天璇宫庭院中走去。 到了第二日,合宫都知道了唐简卉在龙首渠遇刺、杨珪如挺身护主受伤一事,无不震惊,只有荣妃有些担忧,连忙叫了韦婕妤过来询问, “昨夜之事,不会牵连到咱们的头上吧。”荣妃问道。 “娘娘只管放心,这荀伏都已经死了,难道还能说什么不成?”韦鸾荫说道,“再说了,这荀伏私底下与裴家人走得最近,而裴皇后又与唐昭容一副势不两立的架势,荀伏行刺于她,若是出于私愤,那是荀伏丢了官位,对唐昭容父女二人怀恨在心的缘故,若是有人指使,人人都会以为是裴氏所为,哪里会怀疑到咱们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头上呢?” 荣妃听了,觉得也甚是有理,这才安心一些,又与韦婕妤说道,“既然如此,咱们不如就顺水推舟,坐实了这荀伏行刺,就是裴皇后主使的,有人担下了这罪名,岂不更稳妥些吗?” 第474章 祸水外引 大黎皇宫,鸣鸾阁。 “如何?”唐简卉让文笏和漱络在太医院看守在杨珪如的床前,让文笏一有情状立刻禀告给她,看文笏走了进来,唐简卉连忙问道。 “请娘娘放心,”文笏说道。“太医都奉命给珪如诊治过了,好在甘绥及时给珪如止住了血,包扎住了伤口,被刺伤之处在肋下,伤口不深,也并非要害,太医们都说珪如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仍旧要修养一段时日,伤势才可好全。” “那便好,那便好。”唐简卉这才安心了许多,“本宫要去太医院看看杨姑姑。” “娘娘如今怀着龙裔,太医院人多手杂,多有见血之事,甚是不吉,您千金贵体,哪里能去那种地方?”文笏劝道。 “这是什么话?”唐简卉反问道,“若是杨姑姑,如今躺在那里的就是本宫,且不说腹中孩儿保不住,只怕性命堪忧,杨姑姑是本宫与腹中孩儿的救命恩人,滴水之恩,尚且要涌泉相报,也何况是救命的大恩?本宫若是只懂得独善其身,看着恩人受苦,都不去探视一二,岂非不配为人?” “娘娘说的固然是,只是陛下吩咐,让娘娘安心在鸣鸾阁安胎,若是奴婢们再看顾不好娘娘,连奴婢们都活不成了,那几个受杖刑的侍卫就是前车之鉴。”文笏说道。 “这一点,你不必担忧,本宫自有分寸,定会照顾好自身,若是陛下问起来,本宫自会回明,不让你们平白受屈的。”唐简卉说道。 “是,”文笏知道自己的执拗不过,也只好应着。 “前些日子陛下送来的一盒鹿茸蜡片和北桓雪参,一会儿都拿上,送到太医院去,也好让杨姑姑吃了,身子好得也快些。”唐简卉说着,就带着宫人太监往太医院去,看杨珪如仍旧在昏睡,也不便叨扰,只放下补品,问过太医杨珪如的伤势,听太医说一切无碍,看过脉案之后这才放心出来。 唐简卉在回去的路上,问一旁的文笏,“陛下让人将荀伏的尸身交给仵作去查验,可曾在他身上查验出什么可疑之处?” “奴婢派人去问过,”文笏说道。“那仵作说,除了一把匕首,并无其余的可疑之处。” “这天杀的贼子,想不到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唐简卉说道,“难道只是因为他丢了官,一时不忿,就撒在了本宫的头上?怎么当初他充当裴氏的喉舌,替裴氏在宫里宫外散布谗言、清除异己、做尽了不法恶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今日之难,皆是他恶事做尽、咎由自取罢了,哪里能怪在本宫的头上,当真是可恶!” “娘娘切莫动气,”文笏看唐简卉气得面颊通红,连忙劝道,“陛下已经发落了他的家人,荀伏的几个兄弟、儿子、女婿都被投入了刑部大牢,陛下还委派了郎官前去审问此事,想必不日就会真相大白了。” 二人正说着,只见韦婕妤带着宫女新蓼走了过来,韦婕妤连忙上前请安道, “臣妾参见昭容娘娘。” “韦婕妤有礼。”唐简卉一改怒色,嘴角带着一抹笑应着。 “娘娘这是从太医院来?”韦婕妤问道。“可是去探望杨姑姑了?” “不错,韦婕妤是如何得知的?” “瞧您说的,昨夜有人行刺娘娘、杨姑姑英勇护主的事如今已经是满宫皆知了,”韦婕妤说道,“只是不知杨姑姑如今身子可好些?连臣妾也跟着忧心不已呢。” “本宫方才问过太医,说杨姑姑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伤势不小,仍需要修养一段时日才可见好。”唐简卉说道。 “哎,”韦婕妤深深叹了一口气道,“臣妾只觉得后怕,您说说,昨夜咱们都好好的在天璇宫给六公主庆生,何等欢快热闹,怎的突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虽然此事不曾发生在臣妾身上,可是连臣妾也不免胆寒啊,也实在心疼娘娘与腹中的皇嗣啊。” “韦婕妤不必担心,本宫与腹中的孩儿一切安好,陛下也答允,此事一定会彻查明白,给本宫与杨姑姑一个交代。” 韦鸾荫一听,看来唐简卉对此事也有疑心,那这件事就好办了,韦鸾荫凑到唐简卉跟前悄声说道,“看来娘娘也举得,此事并非荀伏一人所为,背后一定有人主使吧。” “本宫可未曾这样说,”唐简卉说道,“只是兹事体大,又事涉皇嗣,当然要查个清清楚楚,让韦婕妤和后宫众人安心才是。” “臣妾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韦婕妤说道。 “这话都已经想好了,韦婕妤直说便是。” “是,”韦婕妤说道,“这荀伏从前担任太史令一致,说起来,与咱们后宫各处都没有往来,臣妾听说啊,倒是皇后身边的重晓,常常往太史局去,鬼鬼祟祟的,不知道二人有什么勾当,此事并非臣妾蓄意捏造,实在是宫里有许多人都看见了,最近几日都有宫人看见重晓到太史局去,二人也不知说了什么。” “果真?”唐简卉问道。 “臣妾如何敢扯谎呢?若是娘娘不信,一问太史局的人便知。”韦婕妤说道。 唐简卉听着,看了一旁的文笏一眼,二人眼神交汇,示意让文笏记下此事。 “再说了,娘娘您想,”韦婕妤说道,“这荀伏从前在太史局任职,若无宣召,他一个外臣,是绝不会到后宫来的,他即便想谋刺娘娘,若是无人接应串谋,如何能熟门熟路地找到天璇宫去?又趁着那一日的公主庆生宫宴,进进出出天璇宫的人多,他好趁机起事,只凭他一人,如何能度过外朝内宫之间的重重守卫,藏匿在娘娘近处呢?” 唐简卉听了,虽然对韦婕妤等人心中多有防备,可是这话也实在有理,心里也不禁点头,对韦婕妤说道,”多谢婕妤提醒,本宫自会将此事呈报陛下与内侍监,定要查出与荀伏勾结之人才好。” 韦婕妤听了,先是有些心虚,不免往后一怔,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是,有娘娘这话,臣妾也可放心了。” “本宫宫里还有事,先回宫去了。”唐简卉微微颔首说道。 “恭送昭容娘娘。”韦婕妤在一旁恭恭敬敬地欠身行礼说道。 看唐简卉带人走远了,韦婕妤与自己的宫女新蓼说道,“父亲那边都安排好了?” “是,听小厮们说,刑部已经在严查此事,对荀伏的几个兄弟、儿子、女婿都动了刑,自然会将此事引到与荀伏来往最密切的裴家人身上。”新蓼说道。 “那宫里呢?” “娘娘放心,等陛下查问起来,相干人等,都会将此事牵扯到坤仪宫的头上。”新蓼说道。 “如此,咱们就只等着看好戏才是正经。”韦婕妤说道。 第475章 茁絮的心事 唐简卉回宫之后,回想韦婕妤说的话,虽然句句在理,可是再一想韦婕妤的神情,过于伶俐了些,仿佛是故意让唐简卉知道了这些事,用唐简卉的手去对付裴皇后一般。 唐简卉越想越觉得不踏实,原本她也认定了这件事就是裴皇后所为,可宫里的事哪里有表面上看上去这样简单的?自己什么时候被人利用、一番辛苦最后给别人做了嫁衣的事,在这宫中更是数不胜数,她不能就这般轻易钻进别人设好的圈套。 于是吩咐一旁的文笏,“一会儿,你去天璇宫,将陛下那一日赏的茱萸云纹图样的越罗给祯嫔娘娘与六公主送去,再者,看看甘绥在做什么,若是他得空,你只请他来鸣鸾阁一趟,那一日若非他,本宫也难逃此劫,就说本宫想当面谢他,祯嫔也定会应准。” “是,奴婢明白。”文笏说着,想起了方才韦婕妤的话,顺便说道,“可要奴婢往内侍省和秘书省去,让他们好好查问太史局的人一番吗?” “暂且不必,先将此事摁下,只等刑部审问完了荀伏的家眷,再提此事也不急。”唐简卉说道,“你先到天璇宫去,只当不知道此事,将甘绥叫了来是正经。” “是,娘娘思量的是。”文笏说着,就往天璇宫去。 一个时辰后,文笏就带了甘绥前来,正巧,太乐署的几个乐伎正在殿中奏雅乐、九个舞姬按例跳古楚地的祭神舞《少司命》,以此给唐简卉行胎教,文笏与甘绥也立在殿外听了一会儿,只等演奏完了,文笏才进去禀告。 而甘绥站在殿外,看着那殿中跳舞的舞姬,有两个十分眼熟,甘绥仔细看着,心想,“那两个舞姬不正是几年前诸葛忆荪安排她们在长杨宫宫宴之上表演莲花舞的十三个宫婢吗?如今身量大了些,越发亭亭玉立了。” 甘绥正看着,只见文笏来说道,“让你久等了,昭容娘娘有请。” “有劳姑姑。”甘绥说道。 可巧,淼萍也领着一众乐伎舞姬下去,甘绥与乐伎舞姬擦肩而过之时,一个曾经相识的舞姬面带愁容地出格看了甘绥一眼,甘绥看出了那女子的意思,只暗暗记在心里,仍旧跟着文笏往殿中走去。 “娘娘,”文笏回禀道,“甘绥来了。” “奴才甘绥参见唐昭容娘娘。”甘绥跪在地上行大礼道。 “公公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唐简卉说道。 “多谢娘娘。”甘绥这才起身。 “给公公赐座,姑姑,上茶来。”唐昭容吩咐一旁的文笏,看文笏带人下去了,又对刚刚落座的甘绥说道,“那一夜,多亏了公公大义相救,本宫与腹中的孩子才能安然无事,奸人也可伏法,如今宫里头都急着杨姑姑舍身救护本宫一事,却甚少说起公公的不世之功,都是本宫的疏失。” “娘娘哪里话?”甘绥说道,“陛下已经派人厚赏奴才,还让奴才有了五品内给事的职衔,奴才救护娘娘也是分内之事,陛下厚赏,实在受之有愧,心中不安呢。” “公公哪里话?这都是公公应得的。”唐简卉说道,“今日特意请公公前来,一则为谢,二则,也有一件为难的事想交托公公去做,不知公公可愿意帮本宫这个忙与否?” “娘娘言重了,蒙娘娘不嫌弃,但凡奴才能办到的,一定竭力而为。”甘绥说道。 “有公公这句话,本宫便放心了。”唐简卉看着甘绥的神情,也比看着韦婕妤的神情安心许多,“那一夜荀伏行刺本宫之事,本宫不相信是他一人所为,背后一定有旁人指使,陛下已然下诏,将他的家眷尽数投入大狱,外头自然有朝廷官员前去审理此事,只是荀伏已死,即便是拷问他的眷属,或是查问与他相近之人,也未必能查问清楚,再者,此事毕竟发生在皇宫禁苑之内,外朝官员不便插手,内侍省慑于一些人的威势,或是为了应付差事,最容易受人蒙蔽、搪塞了事的,未必能全然尽心。” “娘娘思量的是。”甘绥应着。 “公公从前便是这鸣鸾阁侍奉的人,又是宣政夫人身边出去的,虽是机智过人的,因此想拜托公公,替本宫留意此事,看这荀伏,是如何潜藏在龙首渠与天璇宫近处的,究竟有何人在暗中与他串谋,这样的事本宫不便牵涉太深,还请公公协助本宫,详查此事。”唐简卉说着,颔首致意道。 “娘娘言重了,此事奴才记下了,娘娘放心,奴才自有分寸,只是奴才受宣政夫人之托,仍旧以照看公主为头等之事,这些日子,若是奴才闲时,一定加紧查问此事。”甘绥说道。 “那本宫也可安心了,”唐简卉看文笏和芜菁拿来了茶与点心,笑着对甘绥说道,“这点心是本宫亲手做的,不如从前宣政夫人身边的月娇姑娘手艺好,到底是本宫的一点心意,还请公公不要嫌弃。” “奴才不敢。”甘绥说着,拿起一块牡丹荞皮卷说道,“娘娘谦虚了,奴才尝着这点心比御茶膳房的美味多了。” 用过了点心,甘绥推脱说天璇宫中还有事,这才起身离开,刚出了鸣鸾阁,正要往天璇宫走去,谁知道那个脸熟的舞姬躲在暗处,悄悄叫甘绥道, “甘绥公公,”那舞姬叫道。 甘绥一回头,在假山亭子的后头,看到了那舞姬正朝着甘绥招手,想起那舞姬出鸣鸾阁时看他的眼神,便知道她有事,甘绥趁着四下无人,悄悄往舞姬所在的假山后头走去。 “姑娘有何事唤我?”甘绥左顾右盼地问道。 “公公可还记得奴婢?”那舞姬问道。 “看姑娘有些脸熟,倒像是从前奉夫人之命、在长杨宫灵甲台宫宴上演奏过莲花舞的姑娘。” “公公好记性,当日演奏莲花舞之人,正是奴婢,奴婢茁絮,承蒙夫人抬举,免了贱籍,被分到六局二十四司做事,可是被同侪们排挤,仍旧回了太乐署去。” “原来如此,”甘绥说道。“姑娘找我,可是有事?” “奴婢有一事,憋在心中许久了,实在昼夜不安,担心被人发现,丢了性命。”茁絮说道。 “什么要紧的大事?让姑娘这般不安?”甘绥问道。 “公公也知道,如今宫中因有人行刺唐昭容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奴婢所见之事,正与行刺一事有关,旁人奴婢不敢去说,只敢说与公公。”茁絮说道。 “这话我倒不解,为何姑娘要单单说与在下知道?如今内侍省正在宫中四处悬赏此事,为何不到内侍省去举发此事呢?”甘绥问道。 第476章 玉兜美人兰 “去内侍省?奴婢怎么敢呢?弄不好还要落一个构陷主子的罪名,连自己的命都要搭进去。”茁絮说道,“只是奴婢也不能不说,” “这又是为何?你越说我越不明白了,究竟是何事?”甘绥问道。 “那一夜,奴婢奉命,演练六公主生辰宫宴上的莲花舞,因奴婢来了月信,身子实在不适,就与教习姑姑告假,从太乐署往掖庭宫的住处走去,因月色甚好,奴婢便驻足在龙首渠旁看了一会儿的月色,突然有人走了过来,奴婢害怕,就躲在了树丛中,不曾想听到了那几人的谈话。” “是什么样的人?” “是一位年老的姑姑,和从前的太史令荀伏。”茁絮说道。 “荀伏与宫中的姑姑?在深夜的掖庭宫附近,她们二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还有一个宫娥,替他们在不远处看守,却不曾看到我躲在树丛中。”茁絮说道。“奴婢听着,那姑姑对荀伏说,大人此次丢了官职,都是拜唐昭容所赐,如今大人还只是贬为了太史局司历,将来等唐昭容生下了皇子,知道大人从前替皇后娘娘做事,那太史局还有大人的容身之处吗?只怕连大人从前做过的许多事,都会被人翻查出来,秋后算账呢,不要说荀大人,只怕一家老小也要跟着受牵连啊。那荀伏听了,只说还请姑姑指点,那姑姑才说,若是唐昭容死了,唐仲允的后台便倒了,还有谁能与大人一家为难呢?大人的困境岂不迎刃而解了?接着,那姑姑便伏在荀伏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荀伏听完,先是一惊,随后定了定神,答应着那姑姑,之后荀伏便走了。” “有这样的事?你可不曾听错?那果真是从前的太史令的声音吗?”甘绥问道。 “绝不会错,”茁絮肯定地说道。“从前,我们教坊的姐妹若是闲了,时常会去太史局去,使了银子让太史局的人看看星象命理,一来荀伏好色,觊觎几位教坊姐姐的美色,二来,太史局的人职位低微、薪俸微薄,也想靠着替宫中之人测算时运命理,来赚些银子贴补家用,太史令荀伏也不例外,况且荀伏最喜欢的便是我们太乐署与宫廷教坊之人,他也不摆官架子,倒是很愿意和我们说话,因此对他的相貌、音色,我绝不会听错。” “那,你方才所说的,那位年长的姑姑,可是坤仪宫的银湖?”甘绥问道。 “奴婢与坤仪宫的银湖姑姑不甚相熟,并未说过几句话,不过听那人的口音,不像是银湖,银湖好歹是从前在含章殿侍奉的人,奴婢听着,有些像云澜宫荣妃娘娘身边的岑姑。” “你所说的可是真的?”甘绥问道。 “奴婢只是猜想罢了,对了,那姑姑好像还有些咳嗽,奴婢借着月色,看那姑姑拿出腰间手帕捂口咳嗽之时,清楚地看见,那姑姑的手帕子上所绣的花样,也并非中原的花样,更像是从前陛下赏赐给宣政夫人的那些东兴进献的轻丝瑶绣上的花样,唤作玉兜美人兰的。” 甘绥一想,自己的汗巾子正是当初诸葛忆荪所赏赐的轻丝瑶绣做的,于是一手提着裤子,一手将汗巾子从腰间取下,对茁絮说道,“你看看,可是这个?” “这如何使得?”茁絮一看甘绥将自己的汗巾取下,脸瞬间变的绯红,连忙扭到了一边,羞怯地说道,“奴婢哪里敢看这个?” “哦,是我一时唐突,还请姑娘海涵,”甘绥连忙作揖道,“只是想让姑娘看看是不是这图案罢了,并无歹意。” 茁絮这才扭过脸来,看着甘绥那汗巾子上的花样,“正是这花样!只是比公公衣衫上的要更大、更艳丽些呢,不知道公公这汗巾是哪里来的?” “是东兴国的贡品、往年夫人所赐,”甘绥说道,“这便是了,云澜宫的岑姑,可不就是东兴国的人吗?” “若果真是她们所为,”茁絮说道,“还请公公好生提防,莫要让她们像要害唐昭容与腹中皇子一般,也伤到了六公主。” “这个自然,只是荣妃为何要这样做?”甘绥思量着,“此事你我切勿声张,待我将此事厘清了,再做打算。” “是,”茁絮说着,将那汗巾子送还给甘绥,“请公公保重,奴婢先走了。” “多谢姑娘今日来告知我此事。”甘绥说道。 “公公客气,奴婢先走一步。”说着,茁絮悄悄下了假山,顺着御河往太乐署去了。 过了几日,是天璇宫去领月俸的日子,甘绥知道,今日是雁浦去领,于是相托雁浦,若是遇到了云澜宫的岑姑,请她留意一番岑姑的手帕,又将茁絮描摹的那玉兜美人兰的样式拿给雁浦看,雁浦记下,便往内府局去。 雁浦在内府局足足待了半个时辰,可是始终不见云澜宫的人前来,若是再等下去,只怕内府局的人就要起疑心了,这才拿上月俸和节赏,与几个小宫女走了出来。 可巧,雁浦刚出了内府局的门,就看到岑姑往内府局走来,正好一个小太监出来倒香灰,雁浦给身后的小丫头晶儿使了个颜色,晶儿伸腿拌了那小太监一脚,小太监一个不妨,把香灰撒了一地,风一吹,正好刮到了岑姑的面前。 岑姑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又连忙从腰间拿出手帕子捂住口鼻,嫌恶地看着一旁跌倒在地上的小太监, 管事出来一看,揪着那小太监的耳朵从地上提了起来,狠狠地打了那小太监两个耳光子,打得小太监嘴角直流血,还要人将那小太监拉到刑房去好好修理一顿, 雁浦见状有些不忍心,那小太监一看就是刚别了父母亲人才进宫的,最大不过六七岁,雁浦连忙从自己的月俸里拿出一钱银子,交给管事,让管事拿去喝茶,饶了这小太监这一会儿,又让晶儿拿了几块饴糖和果子给小太监,安抚了几句,让那小太监将地上的香灰清扫干净,以后当差小心些的话。 雁浦又走到岑姑面前,和岑姑说话,看岑姑手帕子上的图案,果然与甘绥拿给她看的形状极为相似,这才确信,甘绥要找的人的确就是岑姑。 岑姑也对雁浦说道,“姑娘当真是好心肠,刚发了月俸,就巴巴地拿出一钱银子来,替一个非亲非故的小太监摆平了一场祸事啊。” 雁浦也说道,“瞧姑姑说的,大伙儿都是在宫里做事的苦命人,那小太监不过犯了一丁点小事,看这些大人们,就喊打喊杀了起来,何苦来呢?” “内侍省的规矩,向来都是这般。”岑姑说道。“毕竟是将来侍奉在陛下身边的人,打死了一个小太监事小,若是将来还是这样不稳,在陛下面前行差踏错的,陛下怪罪起来,内侍省岂不是要大难临头了。” 雁浦也不分辩,只看着岑姑的手帕子说道,“姑姑的手帕可真别致,奴婢在宫中,还不曾看过这样别致的花样呢,不知姑姑手帕上绣的,这加个什么花呀?” 岑姑听了,警觉地将手帕子放到了腰间,说道,“不过是南地乡间的野花罢了,哪里配有名字呢?是我胡乱绣着玩的,也配入姑娘的眼吗?” “姑姑绣工极好,何必自谦呢?祯嫔娘娘宫里还有事,奴婢先行告退了。”说着,雁浦带人往天璇宫来,将路遇岑姑的事说给甘绥听。 甘绥知道让雁浦破费,连忙拿出一锭金子来给雁浦,雁浦知道,前些日子甘绥救护唐昭容有功,陛下赏了他许多金银,也并非推脱,收下金子,说了一会儿话就出去了。 雁浦走后,甘绥心想,“果然是岑姑,只是他为何要这般做呢?难道真是冲着唐昭容去的?” 正当甘绥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甘缙走了进来,说祯嫔叫他呢,于是甘绥暂且将此事搁在一边,二人连忙往祯嫔和六公主处走来。 第477章 将计就计 大黎皇宫,太医院。 珪如在太医院的病舍中躺了几日,终于苏醒了过来,唐简卉一听说,简略用过些膳食,就连忙往太医院来。 可不巧,珪如服下汤药,刚刚睡了,唐简卉就问了问太医珪如的病情,听太医说,珪如的病势见好,静养一旬,就可起身下地了,唐简卉心里这才踏实了一些,又让人赏赐了太医院伺候珪如的几个太医、医女、医员一些元淮新赏的丝帛,虽不曾上花样,可一看就是上造之物,一匹就值几十两银子之多,都千恩万谢地收下,对珪如的病势自然也更加用心。 唐简卉正和太医院的人说着话,珪如也醒了过,唐简卉一看,连忙坐到珪如的床边说道,“姑姑,你终于醒了,可觉得好些?身上的伤还疼不疼?” “有劳娘娘下问,多亏太医院几位太医悉心照料,奴婢觉得好多了,身子也轻了一些,不似前些日子那般昏沉了。”珪如说道。 “那便好,”唐简卉说着,让淼萍拿过一盏刚炖好的金丝燕窝,自己捧在手里说道。“姑姑的伤势如今虽然见好,可是气力不曾恢复,这是出云国进献的金丝燕窝,我让人用阿胶、百合、枸杞炖了,最是益气养身的,来,趁着温热,姑姑喝一些吧。” “这可如何使得?娘娘身份贵重,又怀着身孕,哪里能为奴婢做这些?奴婢万死不敢受。”珪如说话一用力,面色突然又得惨白,头顶又冒了些虚汗,仿佛伤口也隐隐作痛似的,面露苦色。 “姑姑何必这般客气?若不是姑姑,本宫与腹中孩子说不定早就一尸两命、不在人世了,您是本宫与孩子的救命恩人,本宫不过是想回报姑姑一二,这一丁点的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唐简卉说道。 “不可,不可……”珪如说着,痛得紧闭着双眼, “娘娘,还是莫要勉强姑姑了,让奴婢来吧。”淼萍上前接过燕窝。 “也好。”唐简卉便起身站了起来,让漱络轻轻扶着珪如的肩膀,淼萍给她喂燕窝, 没过一会儿,就看到甘缙与甘绥来了,二人说是奉祯嫔的命令来探望珪如,也送了一些补品过来,也上前去与珪如说了几句话。 甘绥便走到一旁,给唐简卉使了一个眼色,把唐简卉叫到后廊上,将那一日茁絮和雁浦探查到的事禀报给唐简卉。 唐简卉不解地问道,“荣妃身边的人?为何会与荀伏有所牵连?本宫自从入宫以来,与荣妃都不曾见过几面,与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她为何要这般谋害本宫?” “这个中情由,奴才也不得而知,”甘绥说道。“只是还请娘娘好生提防着荣妃身边的人,连时常进出荣妃宫中的韦婕妤也要小心一些,莫要中了她们二人的奸计。” “怪不得那一日好端端的,韦婕妤会巴巴的与我说那些话。”唐简卉思量着说道,“可见她们二人都是一伙的,利用我来对付裴皇后,将裴皇后拉下马,她们自然报了往日的仇,也从中受益最多,好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奸计,好个口蜜腹剑的女人。不过,也可见裴氏在宫中有多不得人心,不光是本宫对她恨之入骨,宫中一眼望去,只怕个个都将她视为死敌了吧。” “娘娘打算怎么做?”甘绥问道。 “既然荣妃打算利用本宫来对付裴皇后,看这样是,她们也备下了其余的圈套,只等着裴家人往里钻呢,本宫不如就将计就计,也利用她们报了昔日之仇,等裴皇后倒了,再来对付她们两个。” 唐简卉看着珪如用过了燕窝,于是走了过来,与珪如又说了一会儿的话,看珪如还是没有力气,就让珪如先好生歇着,自己带人回宫去了。 刚到鸣鸾阁,就看到康裕迎了上来,说道,“昭容娘娘让奴才好找,陛下来了,请娘娘快进殿去吧。” “本宫知道了,这个时候陛下不是正在午睡吗?”唐简卉问道,“怎么到鸣鸾阁来了?” “娘娘恕罪,这奴才也不得而知,等娘娘问过陛下就自然知晓了,”康裕说道,“只是,今日散朝之后,刑部与大理寺的人又与陛下禀奏了许多前朝之事,陛下听了,就有些不自在了,午膳也用得不多,也不曾午睡,就直往娘娘宫里来了。” “刑部与大理寺的人?”唐简卉心想,或许是审问荀伏的眷属有了结果了,说着,就直往鸣鸾阁侧殿走去。 “臣妾参见陛下,”唐简卉看元淮闷闷不乐的,上前请安道,“陛下这个时候怎么到臣妾宫里来了?” “朕有些心烦,也睡不安稳,因为思念爱妃,就想着到爱妃这里坐坐,爱妃方才到何处去了?”元淮问道。 “是臣妾听说,杨姑姑已经醒了,因为担心杨姑姑的伤势,因此去太医院看望了杨姑姑。” 元淮看了一眼一旁的文笏,又勉强笑着说道,“爱妃宅心仁厚,也是底下人的福气,只是太医院人多眼杂,又常有见血之事,爱妃往后还是少去的好。” “臣妾明白陛下的好意,”唐简卉看着元淮眉宇间有一股愁绪,不像往常般开怀,于是问道,“陛下今日这是怎么了?可是陛下有什么烦心之事?不妨说与臣妾听听?臣妾虽然愚昧,只是听着罢了,许多事说出来了,就不觉得烦扰了,反而是憋在心里,越想越觉得心里不痛快,平日里再通达的人,都要这些积压在心里的琐事憋坏的。” “爱妃见事明白,什么都瞒不过你。”元淮说道,“朕前些日子,让刑部与大理寺加紧审理荀伏眷属,详查此案,如今刑部与大理寺倒也得力,没过几日就有了分晓。” “可否说与臣妾听听?”唐简卉已经猜到了三分,故意问道。 第478章 鹅膏粉末 元淮神情好似十分为难似的,唐简卉看了,也犯了错似的装作无辜地说道,“臣妾知道,此事乃前朝政事,臣妾一个后宫妇人,原本是不该探听的,若是陛下为难,臣妾也不敢再问,否则落一个干政的罪名,臣妾如何担当得起呢?” “爱妃哪里话?”元淮说道,“并非是朕不想说给你听,只是怕你听了忧心罢了。” “怎么会?臣妾也算是从好几回都一脚踏入鬼门关的人了,连生死之事都经历过,还有什么会让臣妾忧心的呢?倒是陛下,心事重重的样子,臣妾看了倒是觉着忧心不已呢。” 元淮听了,眉头瞬间舒展了许多,装作若无其事的拉着唐简卉的手说道,“卉儿,若是朕早几年遇见你就好了,或许就没有今日之事了。” “臣妾惭愧,哪里就有这个本事呢?” “嗐,”元淮叹了一口气说道,“刑部与大理寺的官员,接连审问了荀伏的家眷好几日,荀伏的兄弟、儿子倒是吐了个明明白白,说他们府上除了几个秘书省亲近的官员府上,就只与皇后的娘家——鲁国公裴氏府上往来最密切,前些日子,荀伏被免了太史令一职,也曾到过鲁国公府上。” “不知他是何时去的?” “算算日子,大概是,嘉梨生辰的三天之前。”元淮说道。 “即便是荀伏到过鲁国公的府上,也不能说明,荀伏行刺臣妾一事,就与鲁国公有关啊。”唐简卉故意说道,“臣妾虽然也想早日查明真凶,让臣妾和后宫的姐妹们也好安心,只是这有司官员为了查明案子,实在不该攀扯到鲁国公府上,鲁国公是皇后娘娘和先太后的娘家,从私亲来说,他是陛下的舅舅,堂堂的国舅之尊,也是臣妾腹中孩儿的至亲,哪里会是做出此等骨肉相残之事的人呢?” 元淮听了,心中对裴家人的恨更深了一层,心想道,是啊,谁都可以犯下此等大罪,只有裴家人不行,裴家从一个洛阳的皇仓小吏的家族,有了今日的显赫,全都仰赖元淮的提拔,他们怎么敢背主忘恩,对着元淮的宠妃与未曾降世的子嗣下手?若真是裴皇后和裴家人做的,那当真是万死不足以平息元淮心中的怒意。 “陛下?”唐简卉看元淮在思量什么,于是关切地问道。“您想什么呢?这般入神?” “没,没什么。” “还请陛下听臣妾一言,诏令有司官员详查此事,莫要为了草率了事,冤屈了鲁国公一家。”唐简卉说道。 “朕也不想,可昨日,内侍监来报,说有宫人举发,”元淮说道,“荀伏行刺当日,曾亲眼目睹皇后宫中的重晓往太史局去,私会荀伏,二人不知鬼鬼祟祟地说了些什么,朕已经将重晓囚入天牢,严刑审问,可是这奴才嘴硬得很,竟然抵死不说,” “或许,这重晓不过是与荀伏说一些私事罢了,这太史局的人精通卜算之术,臣妾听说,后宫有许多宫女太监都会找太史局的人去卜卦测算,也是寻常之事,或许并非是有人刻意交代他如此。” “哼,皇后正在禁足,她宫里人也不得随意出入宫闱各处,可重晓却有法子悄悄从坤仪宫溜出来,跑到太史局去找荀伏,难道就只是为了去找他卜卦算命吗?实在可疑。”元淮说道。 “陛下可切莫因为这些未曾证实之事,就疑心皇后娘娘啊。”唐简卉假意求情说道。 “朕也不想,可是这摆在眼前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指向坤仪宫,让朕如何能不疑心呢?”元淮说道。 话未说完,只见康祝走了进来。 “有何事?” “陛下,”康祝立在一侧,拱手说道,“内侍监有要事回禀。” “内侍监?”元淮问道。 “可要臣妾回避片刻?”唐简卉说道。 “诶~内侍监乃宫廷内官,所禀奏的也是宫内之事,并非前朝正事,爱妃有着身孕,不必麻烦起身,只听着便是。”元淮拉着唐简卉的手说道。 “是,”唐简卉也面容羞怯地说道。 “传他进来吧。”元淮吩咐一旁的康祝。 “是,”康祝领着内侍监走了进来,只见内侍监也捧着一个承盘,承盘上放着一个蒜头瓶,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元淮的桌案面前。 “这是何物?”元淮问道。 “回禀陛下,是老奴派人在荀伏的宿处搜到的。”内侍监回禀道。 “这瓶子里是什么?” “回禀陛下,是鹅膏粉。”内侍监说道。 “什么?”元淮惊异地问道,唐简卉也吓了一跳。 “荀伏的宿处,为何会藏有此物?”元淮问道。 “奴才奉陛下之命,仔细查过那一日天璇宫宫宴,众位皇子、公主的膳食,偶然发现一个天璇宫的宫婢,在清洗碗碟之时,双手突然变成了靛色,找太医院的人一看,才知道是那宫婢触碰到了鹅膏粉的缘故。”内侍监说道。 “这宫婢只是清洗宫宴后的碗碟,手才变成靛色的吗?”元淮问道。 “是,”内侍监应着,看了一旁的唐简卉一眼,“而且……” “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就说!”元淮说道。 “是,听那宫婢说,是清洗了昭容娘娘用过的碗碟,才会如此。”内侍监说道。 “这又何以见得?” “因为,那一日宫宴,那碗碟中所盛放的汤羹,只有昭容娘娘一人不曾饮用,后厨之人在上汤羹之前,昭容娘娘就已经带着宫女出了天璇宫,因此那宫婢记得清楚,定是唐昭容娘娘的碗碟无疑。”内侍监说道。 “也就是说,这荀伏本来想用鹅膏粉加入昭容的汤羹之中,以此来谋害昭容,不想昭容觉得憋闷,恰好外出,他的奸计也正好扑空了,因此又一路跟随昭容,潜藏在龙首渠附近,趁机行刺?”元淮推测说道。 “陛下英明,老奴料想也是如此。”内侍监说道。“否则,这从荀伏的房中搜出的鹅膏粉末,该作何解释呢?再有,奴才派人去看过重晓的手,虽然他用草木灰反复擦洗,可是奴才与药园博士查验过,的确也有些残余的靛色痕迹,鹅膏粉末一旦粘在手上便会数日不退,这重晓也定是沾染过鹅膏粉末无疑的。” “大胆的奴才。”元淮恨恨地一拍桌案,听到一旁有娇花带雨的啜泣声音,转脸一看,一旁的唐简卉掩面而泣,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第479章 剑指坤仪宫 “爱妃,”元淮一看唐简卉落泪,连忙上前安抚,“爱妃为何伤感?” 汤哲庸一看,也让内侍监等人先到鸣鸾阁殿外候着,不必在跟前。 “都是妾身无德。”唐简卉哭泣说道,“原本就是该死之人,实在不敢苟活于世,还被陛下接回宫来,百般宠眷,以至于让一些人眼红心热,想出了这许多刁钻古怪的法子,要置妾身于死地不可,既然如此,又何必她们费尽心机,尚且不得如愿,将来,还不知道又要想出什么法子来,要对付臣妾与腹中的骨肉,臣妾实在害怕,担心自己与孩子受罪,还不如自己先去了,省的让被人动手,总好过受尽折磨而死得好。” 唐简卉语毕,就奋不顾身地朝着桌案的一角碰去,还好元淮与一旁的淼萍两处拉着,才阻拦下一心寻死的唐简卉。 唐简卉看自己的没有死成,便泪如雨下地大哭起来,连发冠上的珠钗金钿都散落了下来, 元淮在一旁看着,看自己宠爱的女子如此,自己也心都碎了,越发觉得自己的后宫不堪,自己也落下泪来,轻声对唐简卉说道,“爱妃放心,此事不敢是谁,只要谋害爱妃与朕的孩儿,朕一定不会轻饶过她,让她血债血偿!” “陛下又何苦多事?”唐简卉哭着说道,“只死臣妾一个,倒也免了后宫的许多风波,臣妾还能落一个好的名声,何等干净!” “爱妃休说这些痴话,朕哪里舍得?”元淮说着,对着殿外吩咐道,“将内侍监传进来。” “老奴在,陛下有何吩咐。”内侍监作揖说道。 “你带人往坤仪宫去,给朕仔细搜查常晓的住处,一丝头发、一根针都不要给朕放过,务必要查出这狗奴才要谋害昭容与腹中皇儿的真凭实据来,再者。”元淮说着,停顿了片刻。 “是。”内侍监应着。 元淮看了一旁的唐简卉一眼,那眼圈泛红的样子任世间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会怜惜不已,因此也下定了决心吩咐道,“将坤仪宫与常晓有所往来的太监、女官、宫女、宫婢,给朕尽数拿来,关入天牢,严加审问,不得含混放过一人。” “可是……”内侍监听着,还有所迟疑,不敢领命,“这坤仪宫毕竟是皇后娘娘的宫室,乃中宫国母尊严之所在,老奴岂敢带人造次呢?” “大胆!”元淮对内侍监呵斥道,殿中的太监宫女也纷纷跪地,“你不敢在坤仪宫造次?难道你就敢在朕的面前造次吗?!朕的话也敢反驳,这宫里朕做主?还是你替朕做主?还不快去!” “是,是。”内侍监看元淮动了怒,赶紧说道,“陛下息怒,奴才这就去办。” 说着,内侍监跌跌撞撞地从鸣鸾阁溜了出来,汤哲庸看元淮仍旧抚恤着唐简卉,唐简卉也倚在了元淮的胸口上,汤哲庸也吩咐殿中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 看内侍监魏哲隐还不曾走远,汤哲庸便迎上去,还不等汤哲庸开口,魏哲隐就先开口诉苦,“哎,如今这差事越发不好当了,一边是陛下,一边是皇后,我这个小喽啰,哪边能得罪得起呢?” “我说魏老弟,你怎么越发昏了?在宫里当差当了这许多年,怎么这点子眉眼高低都看不出来?没看到方才昭容娘娘闹了一出,陛下那般心疼,正一肚子暗火没处撒呢,你不好生应着,还当着陛下与唐昭容的面说了那些话,陛下能不生气吗?”汤哲庸说道。 “老哥哥,您是最了解陛下心思的,依你说,今日这事,我该怎么办才是?虽说皇后如今被禁足,可到底是皇后,裴氏一族在朝中的势力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一个内官,哪里能得罪的起呢?”魏哲隐说道。 “嗐,你这会儿又扯什么臊呢?”汤哲庸没好气地说道,“外朝内宫,各管各的,咱们是奉陛下之命行事,代表的便是陛下,凭他们一家在朝中额势力有多大?难道还敢把手伸进咱们侍从三省不成?若果真如此,只怕他们一家也离倒霉的日子不远了。” “虽说如此,可皇后也是内宫的主子,看从前的内府令王福柏便知道,得罪皇后的下场是什么了,咱们如何敢得罪呢?” “说你呆,你还当真是不机灵,”汤哲庸说道,“陛下方才的话,只让你去搜查重晓的屋子,又不曾让你搜查坤仪宫,让你将与重晓亲近的宫人们下狱,又没有让你将皇后下狱,你怕什么?” “老哥哥,你说的轻巧,感情这事不是你去做,如今我浩浩荡荡地带人一去,如何能不惊动皇后呢?” “你可别忘了,皇后如今在禁足啊,”汤哲庸说道,“你只等皇后午睡之时,与看守坤仪宫的禁军打好招呼,不许任何人进去寝殿惊动皇后,再带人看好坤仪宫各处,按住坤仪宫的宫人们,若是谁敢吵嚷,就视作是重晓的党羽,就先带了谁去,再去后头太监们的住处办正经事就是了,这有什么难得?” “公公说的是,是我一时糊涂了,多谢公公指点,下官这就是去安排。”魏哲隐说着,往内侍省去了。 可是,魏哲隐的人将重明、重昼、芳髓等十余人都带去了内侍省,又在重晓的宿处上下翻查,终究还是惊动了裴皇后。 裴皇后知道,内侍监断断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缉拿她宫里的太监宫女,一定是元淮的意思,她也不与元淮硬碰硬,不曾上前阻拦,只等魏哲隐的走后,让香扇带着一封手书,贿赂了禁军,往仁寿宫去找裴太妃去了。 第480章 裴太妃救急 大黎皇宫,天牢。 “泼醒。”内侍监吩咐道。 一个狱卒舀起一瓢冷水泼到了受刑昏倒的重昼脸上, 重昼仿佛从一场深沉的梦中恍然惊醒,醒来之后,却觉得自己的骨头缝里都在隐隐作痛,又觉得上身置身于烈焰之中炙烤,下半身被浸入了彻骨的寒冰之中,自己的身体从此时此刻开始已经不属于自己了,而他的逐渐清醒的意志也不知道仍旧在坚持什么。 “你与重晓平日里走得最近,如何不知道他房中的鹅膏粉是哪里来的?” 内侍监说着,给一旁的狱卒使眼色,让狱卒将未曾上刑的重明与芳髓等十几个坤仪宫的太监宫女提来。 “什么鹅膏粉末,重晓一人私藏之物,奴才哪里能知道?请公公明察,莫要冤屈了奴才啊。” “你不知道?你还打算替他隐藏的什么时候?你以为本公公不知道,重晓用来盛放鹅膏粉末的蒜头瓶子,正是你拿给他的,”内侍监说道,“有人亲耳听见,你拿蒜头瓶给他的时候,嘱咐了他好些话,什么这膏粉用之前,先用火烤一烤,把这膏粉烤干了,遇水即溶,不显色的,最不易被人察觉,还敢说你不知道?” “公公实在冤枉了小人,小人以为重晓是用这蒜头瓶盛放皇后娘娘赏赐的茯苓霜,哪里想得到重晓这天杀的贼子是用来做这些?”重昼狡辩道。 “哼,本公公派人在重晓的宿处搜了个底朝天,连地上的一根毛都不曾放过,从不曾在重晓的房中搜到什么茯苓霜,你还敢信口雌黄!”内侍监说道,“来人,上烙刑!” 几个狱卒正好将坤仪宫的太监宫女提到了审讯的刑房里,几个人听着重昼受烙刑时撕心裂肺地惨叫,空气中还有一股焦糊的味道,重昼受了几次烙刑,仍旧不改口,又昏了过去。 内侍监当着一众坤仪宫的太监宫女说道,“好个忠心耿耿的奴才,从前我倒是不曾看出你有这副铮铮铁骨,可惜啊,你的主子并不领情,她明知道你们被带到天牢来,就免不了要受这份苦,可是如今的她,只想着自己如何能脱身,哪里会将你这份忠心放在眼里呢?事情一旦败露,巴不得你们即刻便死了呢,她才会安心一些。只看从前的芒角就知道了,跟了她那么多年,孤零零的死在了天牢里,皇后娘娘可曾打发人来看过她一眼?” 内侍监说着,看着一旁的重明与芳髓眼神飘忽,好似他们对皇后的心也已经动摇了,只要再一下,或者略施小惩,就再没有什么不招的。 “这重昼的嘴硬得很,咱们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也罢,再换另外两个,”内侍监指着重明与芳髓说道,“再弄些天牢里新进的家伙儿来,就拿他们两个试试手。” 重明还咬着牙不说,可是芳髓被内侍监一下,便跪在地上叩头,“求公公饶命,奴婢再不敢隐瞒。” “很好,你若是知道什么,还是早些一五一十地告诉本公公,免了皮肉受苦,陛下知道了, 也会看在你将功恕罪的份上,好歹留下你一条小命。”内侍监说道。 接着芳髓就将皇后如何吩咐重昼到龙首渠上,贿赂看守闸口的太监,让他们顺着水路,将鹅膏粉偷运进了宫里,又如何将这鹅膏粉装进了蒜头瓶中,再交给了荀伏,荀伏因为平日里给许多太乐署的乐伎、舞姬算命,与一个叫怀嫣的舞姬早就有了私情,让怀嫣趁着宫宴上众人忙的手忙脚乱之时,借故潜入膳房中,偷偷将那鹅膏粉末掺入了唐昭容的羹汤之中,谁知道唐昭容不曾饮用这万寿羹,荀伏担心事情败露,这才起了刺杀的念头。 内侍监随后将看守龙首渠的闸口太监与舞姬怀嫣一同擒拿了来,二人也对此供认不讳。 元淮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之后,勃然大怒,一想起唐简卉受尽委屈的样子,恨不得当下就杀了裴皇后,刚要派汤哲庸到坤仪宫去,将裴皇后拿来,他要亲自审问裴氏,就听到康祝进来回禀道,“陛下,太妃娘娘来了。” “太妃?请太妃进来吧。”元淮淡淡地说道。 元淮远远地看着,两个侍女搀扶着裴太妃走入了含章殿中,元淮也连忙站起来相迎, “老身参见陛下,”裴太妃行礼道。 “太妃这是做什么?快快免礼,请太妃上座。”元淮让道。 两个侍女搀扶这裴太妃坐在了榻上,只听元淮问道,“不知太妃今日驾临含章殿,是有何要事吩咐?如今冬日里风寒,太妃年岁大了,若是有事,何必亲自走一趟,只打发个人告知朕就是了。” “陛下,我听说,内侍省的人将皇后身边的宫人、太监尽数带到了大内天牢去,严刑逼供,这可是真的?”裴太妃问道。 “太妃是如何知晓此事的?”元淮诧异着看了看裴太妃左右的侍女,面无表情地冷冷说道,“是哪一个多事的奴才,将这些后宫的琐事,搬弄到了仁寿宫去,搅扰了太妃的清净,实在该杀。” 侍女珊纹、桂影一听,连忙吓得深深低下头。 “并非是她们多事,”裴太妃说道。“此事整个皇宫之中,还有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呢?皇后宫中的人被陛下拖到大内天牢施以严刑,中宫国母的颜面,顷刻之间荡然无存,宫人们如今正将此事当做笑话似的口耳相传呢,她们看的是皇后的笑话,陛下与皇后夫妻一体,看得自然也是陛下的笑话,这样的事我虽然远在仁寿宫,又如何能不知道呢?” “这都是朕的不是,朕无德,以至于皇后不贤良,也不能约束好宫人们,让太妃替朕忧心了。”元淮说道。 “我这个未亡人,受先帝、先太后、陛下之恩,为陛下分忧解劳也是分内之事。”裴太妃说道,“陛下,听说从侍奉皇后的太监房中搜查出了鹅膏粉?此事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皇后宫中的太监宫女都对此供认不讳。” “供认不讳?”裴太妃笑着说道,“那陛下打算怎么做?要废黜皇后的中宫之位吗?” “朕还未曾如此想过,只是若此事当真是皇后所为,事涉皇嗣,朕不能不将皇后叫来,问个明白。” “陛下,你可知这鹅膏粉,皇后原本要用在何处?”裴太妃说道,“她哪里是要毒害唐昭容和未出世的皇嗣,她是觉着如今活在世上实在无趣,因此让人取来这鹅膏粉,下在自己的膳食中,想一死了之啊。” “什么?”元淮惊异地问着,又神色坚毅地说道,“朕实在难以相信,证据确凿,这鹅膏粉分明就是皇后用来加害昭容的。” 第481章 皇后迁宫 “陛下,你看这是什么?”裴太妃说着,让珊纹将裴皇后写的手书呈到了元淮面前, 元淮打开一看,开头便写道,“姑母,熙芸无德,有负姑母照拂,只是再无颜面苟活于世,熙芸也不敢怨怼陛下,终究是熙芸有命无运,忝居皇后之位,惹得后宫嫔妃离心、陛下厌弃,不如一死,尚且不玷辱裴氏门楣,昔年熙芸入宫,承蒙先太后与太妃不弃,视熙芸如亲女,今日一别,实在不孝至极,望姑母切莫伤怀,只魂归寰宇、陪伴先太后左右而已,请姑母万万珍重、勿念。裴氏熙芸绝笔。” 元淮越看越皱紧了眉头,不禁问道,“皇后这是何意?难道是要畏罪自杀,让朕落一个薄待妻室、威逼至死的污名吗?” 裴太妃听着,不禁摇摇头,“皇后无罪,何来畏罪自裁之说?” “铁证如山,难道太妃还要执意相护吗?”元淮说道,“侍奉皇后的一干宫女、太监皆供认不讳,说那鹅膏粉正是皇后吩咐重昼带进宫来的,重晓又指使荀伏与舞姬怀嫣,将那鹅膏粉加入了昭容的汤羹之中,句句属实,难道还有假?若是太妃不信,朕这就让人将一干人等尽数带来,让他们当面说给太妃听。” 裴太妃听了,连忙苦笑着摆摆手,说道,“陛下,我年岁大了,实在受不得惊吓,听说坤仪宫侍奉的太监、宫女都在天牢中受尽了酷刑,重晓的一只眼睛都瞎了,重昼的肋骨被打断了几根,我只听着,就已经毛骨悚然,哪里还敢当面见他们呢?” 元淮听着,也思量着自己当初一心为了查明此事,有些过于急切,大内天牢的人用刑也实在重了些,听太妃这样说,心中也生了一丝惭愧之情。 “这鹅膏粉末,”裴太妃看元淮神情变得柔和,借着说道。“的确是皇后让人运进宫来的,只是皇后并非是要用这鹅膏粉末来毒害何人,不过是觉着在这世上活得了无生趣、想自我了断罢了。” “太妃如此说,倒像是朕如何薄待了皇后,皇后当日不分青红皂白,要重杖处死常信的生母邓氏,皇后身边的宫人利用巫蛊诬陷邓氏,朕也不曾深究,只是处置了那宫人,让皇后禁足罢了。今日皇后身边的人又做出了在宫内行凶、私藏毒药、谋害嫔妃皇嗣之事,朕也是让内侍监审问了皇后身边的宫人,不曾伤及皇后的分毫,一应供奉如前,还让朕如何宽宥皇后、厚待皇后呢?” “陛下,熙芸自从延昌二年便入宫了,陪伴在你的身边,已经有二十余年,虽然是你的继室,可她在身边的时日,与你的发妻也无甚分别吧!你如何还不知晓皇后的性情?皇后因为早年间的事,迟迟不能生育,今生只怕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儿,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孩儿能时时承欢膝下罢了。”裴太妃说道。 元淮听着,心中的愧疚又多了一层,崔氏当年害得裴熙芸今日再无自己的子息,此事他最清楚。 “当日你明明答应,等九皇子周岁,就让皇后抚养九皇子,可是后来又为何变了主意?让她苦等了一场,多日的希望扑空。如此也罢了,皇后抚养了七皇子这几年,眼看她们之间的母子情缘越来越深了,你又让邓氏与七皇子私下相见,岂不是要从皇后的身边再夺去一个孩儿吗?她这个皇后,如今被禁足宫中,你只与后宫嫔妃们在宴会之上丝竹管弦、莺歌燕舞不断,她一个人在坤仪宫中,堂堂皇后,受尽了冷落,入宫二十载,到头来还是孤身一人,她在这宫里,与其来日再受人凌辱,还不如死了的好。”裴太妃说道。 “太妃这话未免偏颇,”元淮冷冷地说道。“即便是皇后心中苦闷,也不该让底下的人做这样的糊涂事。” “这些事连皇后也并不知道,”裴太妃说道,“那一日,皇后想要服毒自尽,好在被身边的宫女太监死命救了下来,主辱臣死,身边的宫女太监看皇后如此,心中愤慨,都以为皇后如今的处境,皆是唐昭容所害,因此才私下里串谋,瞒着皇后,做下了这样的事,若是陛下不信,只将皇后叫来,看皇后手上的靛色痕迹便知。” 元淮思量了片刻,将让汤哲庸将皇后叫到了含章殿来,一看皇后的手上,果然留有触碰过鹅膏粉所致的靛色痕迹,再看裴皇后面色憔悴如霜,曾经的朱唇秀口也变成灰褐色的腐木一般,元淮看着当年笑靥如花的表妹,如今变成了眼前这副模样,也不禁感慨,为何自己的妻子,从刘纤韫、崔隽媖,再到如今的裴熙芸,一个一个都会变成了这幅模样。 裴皇后跪在元淮与裴太妃的面前,也不为自己做过的事分辩,只说这些事都是因她而起,还说元淮若要降罪,只降罪于她便是,莫要牵连旁人。 裴太妃又说道,“陛下,皇后的确有约束不周之处,只是,若因此事而轻言废立,只怕会让宫中之人会议论纷纷,宫中之事不免会传到外间百姓耳中,臣民揣测,只怕民心浮动,皇室的威严不再,内廷之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为是,莫要大动干戈才好。” “朕又何尝希望如此?只是这后宫纷争不断,朕因此也不能安下心来,料理前朝政事,此番这些奴才们竟然敢互相串谋、谋刺主子,实在可恶,朕绝不轻饶。” 元淮说着,吩咐一旁的汤哲庸,“传朕旨意,将重晓、重昼、怀嫣等人,枭首示众,荀伏眷属、与重晓、重昼相近的太监、宫女,皆贬为官奴婢,流配异乡,今后宫中若有人敢议论此事,或是效仿重晓等人,一经查证,皆重罪处死,绝不轻恕。” “是,”汤哲庸应着,也看了地上的皇后一眼。 元淮看了一旁的裴太妃一眼,知道如今裴太妃也豁出了一张老脸,为的就是保住裴皇后与裴氏一族, 裴太妃昔年不管是与元淮母子同仇敌忾、为元淮能登上皇位四处奔走,还是元淮的生母敦慈太后抱病,裴太妃在侧悉心侍奉,无不尽心,元淮也不能不给裴太妃这个面子。 于是说道,“皇后裴氏,约束宫人不周,致使近身宫人在宫中行凶,袭扰宫闱,有失中宫之职,朕念及多年夫妻情分,不忍加以重责,只是皇后之德,实在不宜久居坤仪宫,即日起,将皇后迁回衍庆宫居住,静思己过,留其皇后名位,夺其中宫之权,后宫之事,交由贤妃高氏裁夺。” 裴皇后跪在地上,低头冷笑了片刻,只有气无力地说道,“臣妾领旨。” 话刚说完,裴皇后就昏了过去,裴太妃连忙派人将裴皇后送回了宫中,元淮只打发女官宝簟跟着皇后前去,也无心过问皇后的病情,因挂念着唐简卉,带人往鸣鸾阁去了。 第482章 珪如劝谏 唐简卉看元淮将皇后宫中近身的太监、宫女杀的杀,流配的流配,裴皇后的身边只剩下香扇与银湖两个,其余的尽数被诛除驱赶,等裴皇后的病略好了些,元淮让宝簟、宝篆给裴皇后迁宫,经此一事,让裴皇后在宫中的颜面尽失,威信荡然无存,对裴皇后的处置也算是足够了。 只是,唐简卉一想起沅姑之死、珪如之伤,看皇后这个幕后主谋只是受了些屈辱,仍旧觉得心里不痛快,对皇后的处置还是不够,可皇后在后宫有裴太妃、先太后的这层关系给她撑腰,在前朝还有裴氏子弟作为倚仗,仍旧不能把裴皇后怎么样。 唐简卉又想起从前诸葛忆荪扳倒崔皇后,还是先从前朝网罗崔氏兄弟的罪证,等崔氏兄弟倒台,秦王常佑失势,崔皇后也变成了无根之树,过些时日就会自己枯死,用不着自己多费功夫,唐简卉也要如法炮制,用昔日诸葛忆荪对付崔皇后的办法,来对付她的死敌裴熙芸,又让自己的义父唐仲允笼络唐氏子弟,借着元淮对她的恩宠,先将唐氏子弟安插在朝中一些不起眼的八九品小官的位置上,暗中积蓄力量,以待来日取裴氏而代之。 这一日,唐简卉听说珪如已经挪回了天璇宫去住,心中挂念珪如身上的伤,于是用过早膳,让膳房另做了几碗粳米细粥,让文笏带上,到天璇宫去探望珪如。 唐简卉主仆几人走在往天璇宫去的宫道之上,看宫道上的太监宫女们对她们主仆都纷纷退避不及,唐简卉心中思量,想是前些日子元淮处置了重昼、重晓、怀嫣等人,将重昼、重晓等四个太监的头颅悬挂在内侍省,怀嫣、芳髓等六个宫女、宫婢的头颅悬挂在掖庭宫等宫女出入之地,后宫的太监宫女不敢疑心元淮,都以为是唐简卉在元淮面前鼓唇弄舌才导致宫人们遭此大难。 又想起先前上官美人、段美人只因为议论了唐简卉几句,唐简卉就在元淮面前进谗言,害的两人一死一疯,宫人们心里都觉得唐简卉为人实在邪恶阴狠,对裴皇后还生了同情之心,因此对唐简卉主仆纷纷退避,视若瘟神。 唐简卉一心要报仇,也不理会宫人们的说长道短,全然不似先前诸葛忆荪即便是要向崔皇后报仇,可尤其善待各处宫人太监,与崔皇后的严苛、暴虐截然不同。 刚到了天璇宫,唐简卉让人伺候珪如用过了粥米,正与珪如说话, 珪如虽然身子还未曾好全,仍旧下不来床,可是听彤鱼等人说,如今宫里人对唐简卉多有议论,因为担心唐简卉的名声,于是劝道,“娘娘,奴婢听说,陛下已经下旨,处死了坤仪宫和太乐署的十几个太监宫女,还将他们的头颅,怪在内侍省、掖庭宫等宫中太监宫女们出入之地,以此来震慑宫人们,不知可是真的?” 唐简卉看了一旁的文笏一眼,说道,“本宫依稀听着,仿佛是有此事。” “奴婢想,震慑归震慑,也过于骇人听闻了些,这内侍省与掖庭宫,说白了,不过是陛下的家中内院,与寻常大户人家的后院无异,自己的后院悬挂着刁奴的头颅,只怕有悖仁德、会让家宅不宁啊,不如求娘娘在陛下面前求情,就将这些罪人的首级取下,葬入宫人冢,后宫之人也会感念娘娘的仁德,也当是为娘娘腹中的龙裔积福啊。”珪如说道。 这话若是旁人说,按照唐简卉如今的心性,一定会勃然大怒,对此人怀恨在心,可看在珪如的面上,这番话虽然僭越无礼了一些,也实在是为自己的名声思量,唐简卉也不恼怒,只说道,“也好,死者已矣,让他们的亡灵安息,不为别的,也当是为姑姑积德行善,上天感念姑姑的德行,让姑姑的伤早日好起来,比旁的都要紧。” “多谢娘娘,娘娘仁心,神佛也一定会护佑娘娘的。”珪如说道。 唐简卉与珪如又说了一会儿的话,便带人往天璇宫的院子里走去,看嘉梨公主和宫人们正在玩耍风车,祯嫔与敦嫔坐在廊下打络子,唐简卉便走上前去与二人说话。 第483章 氅衣新主 淼萍与漱络奉唐简卉的命令,捧着两个手炉、一件双肩绣着茱萸云纹的银鼠裘走了过来,唐简卉微微欠身行礼,又对祯嫔与敦嫔说道, “如今冬日里风冷了,两位姐姐怎么还在这廊下穿风的地方做这些琐碎活计,只交给司衣房去做便是了,何苦两位姐姐亲自动手?即便是亲自动手,也该让丫头们预备几个手炉,若是被风吹着可怎么好?妹妹前些日子刚得了两个上好的玉川琮炉,给姐姐拿了来,正好用得上。还有这件茱萸云纹的银鼠裘,是给公主做的,公主穿上,在外头玩,风吹不着的。” 祯嫔与敦嫔也连忙称谢收下,只听唐简卉笑着说道,“祯嫔姐姐收下了我的东西,我也有一件东西,想求姐姐赏我。” “妹妹这是哪里话?”祯嫔一听,实在有些恍神,心想,她如今得蒙圣眷,宫里的好东西积压如山,我这里还什么东西能入得了她的眼?实在古怪,定了定神笑着说道,“我宫里的东西都是些旧年时兴的粗陋之物,我倒是也想送给妹妹一些,只是担心入不了妹妹的眼,扫了妹妹的兴致,如今妹妹竟然不嫌弃,看中了我宫里的东西,妹妹只管说给我听,但凡妹妹看中的,我一定让人好生给妹妹取来,也正好在妹妹面前尽一尽心,不枉妹妹平日里对我们娘儿几个的好意。” “姐姐客气,”唐简卉说道,“听说昔年,姐姐有一件月华色霜隐昙纹的麂皮雪绒大氅,妹妹正想要一件隐花暗纹的素色氅衣,谁知道今年司衣房新制的和内府局新贡的,都没有中意的,这氅衣也不曾见姐姐穿过,可是收在库房中?若是姐姐不爱穿,不如就赏了妹妹吧。” “原来是这件氅衣啊, ”祯嫔说道,“妹妹有所不知,这氅衣,原本是我要献给宋良人怀九皇子时的贺礼,谁知道皇后娘娘看了,说这氅衣霜隐昙花的暗纹不妥,还当着众人说我暗指宋良人昙花一现、无子而终,害得我在一众嫔妃宫女面前,受尽了凌辱,于是便让珪如将这氅衣收了起来,免得一看见它,再想起当年的事来。” “哼,”唐简卉说道,“可见皇后娘娘这话不实,如今宋良人不仅生下了皇子,还晋升为婕妤了,这样的福气,我正想借一借,沾沾光呢,再说了,我不怕什么昙花一现、无子而终的花,人的际遇乃自身争取,或是由天注定,哪里是一件衣裳就可以左右的,姐姐既然封在库房中,实在可惜了这样好的衣裳,不如就送给妹妹吧。” “妹妹不嫌弃,我一会儿就让莲汀从库房取出来,掸一掸灰,给妹妹好生送去,”祯嫔面带笑意地说道,“这氅衣是家姐外头得的,虽不是宫中所产,与上造的也不相上下了,即便是积压在库房里几年,用昙花油细细地借着炉火烘一烘,和新做的衣裳没甚分别的,也一定衬得起妹妹的品格。” “如此,便多谢姐姐了。”唐简卉说道。 等唐简卉回宫之后,到了晚间,与元淮一同用过晚膳,劝说元淮将那几个罪人的首级取下,安抚宫人,只当是为她腹中的孩儿积福,元淮也答应着,让重昼等人的首级,只在内侍省、掖庭宫等处悬挂了十二日,就派人取了下来,被草草掩埋在宫人冢,唐简卉把珪如的话听在心里,又让僧侣超度了几人的亡灵一番,后宫之人看在眼中,这才安心许多,也不在背地中议论唐简卉。 过了两日,祯嫔身边的莲汀带着那月华色霜隐昙纹的麂皮雪绒大氅,好生送到了鸣鸾阁来,唐简卉谢过,让文笏招呼着莲汀到外间用茶,等莲汀走后,唐简卉看着那氅衣肩上的针脚,还是当初沅姑做的,触摸着那针脚,就好像又触摸到了沅姑的手一般,不禁垂下泪来,这泪流淌自情肠深处,无法止息。 第484章 艳冠群芳 这一日,是冬至后的一九日,京城下了一场久违的大雪,雪势虽大,却没有西风趁势而起,一派“庭宇无风凛气和”的景象,不过一个时辰,这场静谧的大雪就将皇宫笼罩在了雪被之下,纷争不断地皇宫也因为这场大雪变得分外静谧,平日里宫人往来不绝的宫道上,只有宫人的步履踩在积雪上的声音。 宫苑各处都寂然无声,只有栖凤阁中热闹非凡,这一日,九皇子出过痘,元淮刚派人将宋婕妤与九皇子接回了宫里,又派人从积善寺请来了护国渡虚仙师,在栖凤阁举行驱疫祈福的法事, 宫女太监们端着经幡、香烛、纸马、神符等进进出出栖凤阁不断,当宫女们低着头、端着炭盆从栖凤阁中走出之时,一个女子正穿着比白雪还要冰清玉洁的月华色霜隐昙纹雪绒大氅,踱着稳健如松、飘逸如云的步伐,越过一众宫女太监,走近了栖凤阁中。 元淮一看这女子身上月华色大氅,覆身的暗色昙花,仿佛在雪色的映衬之下,又无声盛放了一般,再看那女子的面庞,胜冰雪多三分高洁,似美玉留一丝灵动,朱唇若春樱般透着点点娇粉,秀目犹雨杏留存星星水光,元淮当即便愣着了,心想,这是月宫中的仙子,还是当年楚王所欲的巫山神女? 等那女子踱步走近,元淮才看了个清楚,正是他的昭容,唐简卉。 连平日里十分瞧不上唐简卉的熙嫔,看见今日唐简卉的妆容,都看呆在那里,对一旁的何才人悄声说道,“她怎么来了?” 元淮也不顾礼法地迎了上去,轻轻将唐简卉掺在手中,好生扶着说道,“这雪天路滑,你还怀着身孕,怎么到这里了?若是摔着可怎么好?” “这样的大雪,闷在房里又有什么趣味,臣妾正想出来走走,看看这宫中难得一见的雪景呢,”唐简卉说道,“再者说,听闻宋姐姐与九皇子回宫来了,心中挂念,若是臣妾住得远,不来也就罢了,可是臣妾就住在鸣鸾阁,几步之遥,自然是要来探望姐姐与九皇子的。” “快将九皇子抱来,给昭容看看。”元淮吩咐伺候的人说道。 “陛下糊涂了,这样冷得天,九皇子病愈不久,身子虚弱,哪里能抱他出来,臣妾进去就是了。”唐简卉说道。 “是朕糊涂了,”元淮对一众嫔妃说道,“也罢,这法事也做完了,外头冷,还是进去说话吧,” “是,”众人都应着,一同往栖凤阁殿内走去,而元淮担心唐简卉摔着,更是寸步不离地搀扶着唐简卉。 许多嫔妃看在眼里也分外眼红,她们入宫多年,也曾身怀有孕过,元淮从前从不曾这般待她们,唐简卉再次回宫才多久啊,元淮就宝贝似的捧着护着,她一来,越发显得众人如同草芥蒲柳,元淮连正眼都不看她们,满眼里心里只剩一个唐昭容了。 “唐昭容这身衣裳,怎么有些眼熟?”靳才人悄声问一旁的牛才人。 “是啊,好像是当年宋婕妤有孕之时,祯嫔送给宋婕妤的那件。”牛才人说道。 “娘娘您瞧,”修则也对一旁的高贤妃说道,“还真是当初祯嫔送给宋婕妤的那件氅衣,只因那覆身的昙花暗纹,被皇后当众奚落了一顿,祯嫔闹了个没脸,这氅衣也不曾送给宋婕妤,如今怎么会穿在唐昭容的身上了?” 高贤妃也记在心里,只随着元淮往栖凤阁殿内走去。 宋婕妤带着元淮与唐简卉往内殿里来,让乳母抱起九皇子给唐简卉相看, 而跟在三人后头的高贤妃、裕妃、献妃、熙嫔、韦婕妤、沈美人、何才人、靳才人、牛才人、余良人、田良人等都早已看过九皇子,怕内殿之中人多,气味污浊,闹得九皇子不安,因此都到栖凤阁的内殿中坐着用茶。 唐简卉看着九皇子胖了一些,也不哭闹,一双大眼睛来回转动,头顶还被渡虚仙师点了个开智的朱砂,可爱极了,九皇子还一把拉到了唐简卉的步摇, “不得无礼!”宋婕妤连忙上前阻止道, “无妨,”唐简卉将榴花步摇取下,说道,“臣妾倒是不吝惜一支步摇,只是怕这步摇尖锐,伤着九皇子,想必是九皇子喜爱这榴花的纹饰吧,臣妾宫里的淼萍,前些日子刚打了一个榴花珠络,一会儿臣妾让人拿来,给九皇子玩吧。” “多谢昭容娘娘。”宋婕妤谢道。 “婕妤不必多礼。”唐昭容也微微颔首还礼。一旁的元淮看着唐昭容落落大方、甚是得体、如娇花照水的样子,也爱不释手,看着唐简卉已经显怀的腹部,元淮说道,“若是昭容也能生下一个像僖儿这般可爱的皇子就好了。” “臣妾粗野,只怕将来生下的孩子,也是个混跑混闹的,惹陛下烦忧罢了。”唐简卉说道。 “怎么会?爱妃与朕的孩儿,哪怕将来调皮地像个活猴儿似的,朕也喜欢,一定倾尽全力来护着他、宠爱他。”元淮说道。 唐简卉看宋婕妤的脸上虽然笑着,可是那笑容之中尽是苦辛,于是说道。“陛下莫说将来的话,臣妾腹中他的弟弟或妹妹还不曾降世呢,就当着九皇子的面就说这些,他这个当兄长的若是知道了,心里岂不委屈吗?九皇子生了一场大病,如今好不容易回宫来,陛下该好好抚恤九皇子和宋姐姐才是。” “这是自然。”元淮说话之时,眼睛只看着唐简卉,这话虽是元淮对宋婕妤说的,可是眼睛里已经丝毫没有宋婕妤了。 宋婕妤也不计较,只对元淮与唐简卉说道,“这都是臣妾分内之事,不敢奢求陛下抚恤,昭容娘娘有孕,久站无益,臣妾命人备好了茶水点心,还请陛下与昭容去前殿安坐吧。” “也好,”元淮说着,领着唐简卉往前殿走去,宋婕妤抱着九皇子跟在后头。 元淮领着唐简卉坐在自己的一侧,而高贤妃、裕妃、献妃、熙嫔等比唐简卉位阶高的嫔妃都坐在堂下。 看唐简卉独承圣宠、与元淮同榻而坐,那架势宛如皇后,高贤妃与熙嫔也是敢怒不敢言,过了片刻,只听熙嫔打趣着说道, “臣妾看,昭容的这身衣裳,怎么有些眼熟?好像在哪来见过似的。” “是啊,臣妾也觉着,”韦婕妤也说道。“倒像是昔年祯嫔娘娘送给宋婕妤的那一件,因皇后娘娘说,这氅衣上面的花纹与宋婕妤不甚相宜,祯嫔才带了回去,如今怎么穿在了唐昭容的身上?” 第485章 千丝万缕的仙缘 唐简卉听见这两人的话,正眼都不看熙嫔和韦婕妤,只含情脉脉地看着元淮说道, “原本是臣妾近来忧思多梦,偶然有一日,梦见一位披着白袍的仙翁,送给臣妾一件月华色的冬衣,说只要穿上这氅衣,就可以保臣妾与腹中的孩儿平安,臣妾便信了,让人去内府局或司衣房,寻一件月华色的鹤氅或裘衣,谁知道内府局与司衣房的几间月华色氅衣,颜色太杂,臣妾不慎中意,听说祯嫔娘娘宫里有这么一件,与娘娘说了,祯嫔娘娘二话不说就派人开了库房,让人寻了出来,掸过了灰尘,就让人给臣妾好生送了过来,前两日臣妾和淼萍用昙花油烘过,今日正好降雪,便穿上了,陛下觉得这衣裳穿在臣妾身上不妥吗?” “怎么会?怪道朕今日远远看着爱妃,如同神妃仙子一般,超然脱俗,恍如从天而降,原来是仙翁托梦,也是天降吉兆啊。”元淮说着,嗅着唐简卉手中的琮炉中袅袅升起的香味,突然想起与唐简卉初次相遇的那个午后,当唐简卉与沅姑在龙首渠便戏水之时,一旁的竹笼中也有一件月华色的雪绒鹤氅,难道就是唐简卉如今穿在身上的,就是当日的那一件吗? “难道?”元淮面带笑容地惊异问道。 “陛下,怎么了?”熙嫔看元淮面有异色,于是连忙问道。 “陛下……”唐简卉看元淮的神情,却羞怯地低下了头,轻声地说道。 “难道当日朕与昭容在龙首渠初见之时,有一宫人正在与昭容戏水,那宫人所提的竹笼里,就放着一件这样颜色的氅衣,那宫人好像是从前侍奉夫人、如今在祯嫔身边伺候嘉梨的沅姑,难道当日她竹笼中的鹤氅,就是如今爱妃穿在身上的这一件吗?” “正是。”唐简卉的面颊渐渐地升起如薄雾云霞般的淡淡红晕。 “哎呀,想不到朕与爱妃之间的缘分,竟然是前世天定啊!”元淮激动地握住唐简卉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唐简卉的面颊无比怜爱地说道。 堂下的众嫔妃都十分不解,只听唐简卉羞怯地说道,“臣妾也不曾想到,与陛下的缘分,竟是这般千丝万缕。” “是啊,当日朕与你龙首渠初见,就是因为这鹤氅身上的昙花芬芳引路,朕才会到龙首渠去,与爱妃相遇。如今爱妃再度回宫,虽然历经波折,又有仙翁托梦,让爱妃从祯嫔处得到了这件氅衣,正如朕对爱妃失而复得一般,朕与爱妃的情缘,想必也是得上苍仙君护佑的。” “臣妾每每想到此处,都惭愧不已,想不到这人世情缘,竟然这般妙不可言,让臣妾百转千回,都能得遇陛下,与陛下再续情缘。”唐简卉羞怯地说道。 而堂下的嫔妃看元淮与唐简卉这般不顾礼法地亲昵,或是嫉妒唐简卉独得圣心,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或是顾影自怜,心想只要有唐简卉在,今后自己若要再得宠,只怕难上加难,或是替自己的儿女担心,若是将来唐简卉诞下皇子,会不会威胁到她们的孩儿?毕竟内室操戈,皇室自古如此。或是担心唐简卉得宠会危及自身,自己将来也会落得如同裴皇后、上官美人、段美人一般的命运,对唐简卉多了一层惧怕,众人各怀心思,只有元淮,一心都在唐简卉身上,他的心,已经完全被唐简卉俘虏,丝毫没有其他的杂念。 元淮与唐简卉在天璇宫略坐了一会儿,就带着唐简卉往含章殿去一同用午膳了,其余嫔妃也在天璇宫说了一会儿的话,都各自回宫去了,裕妃却邀上献妃,二人一同往裕妃的馆娃宫去。 原本裕妃与献妃是想去天璇宫的,心中有些担心的事要和祯嫔说说,只是宫里的规矩,九皇子刚出过痘,她们二人去过九皇子的宿处,是不能去年幼的皇子、公主宫里的,于是裕妃邀上献妃去了馆娃宫, 只听献妃搀扶着裕妃说道,“姐姐方才也看见了,如今陛下的眼中只有一个唐昭容,陛下独宠她也就罢了,先前陛下独宠宣政夫人,这后宫在夫人的治下,皆尊礼守法,无人敢兴风作浪,夫人虽有些雷厉风行,可是待咱们、待后宫众人,都是极好的。只是这唐昭容,心思之深,实在不可揣测,除了天璇宫祯嫔那里偶尔去几次,又不与后宫众人来往,她如今得宠,将来对咱们的孩子,不知是福是祸、是吉是凶啊。” “哎,老实说,姐姐我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裕妃说道,“咱们只求在宫里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可是但凡宫里起了风浪,哪一次不把咱们一起带上?咱们倒是想安稳平静,可旁人偏不答应,何曾有过安生的时候?前些日子,你瞧荣妃母子与皇后苦斗了那一场,那形势何等凶险,不论是皇后还是荣妃,都是在崔皇后的手底下熬过来的,如今越发气量狭小了,她们若是得了势,对咱们的孩子只怕多害而无益,眼下又冒出来一个唐昭容,将皇后和荣妃的风头都抢了过去,依我看,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此话怎讲?”献妃问道。“前些日子,陛下将那牵涉进荀伏之乱的宫女、太监们枭首示众,何等可怖?人人都说,是她在背后挑唆陛下才会如此,若是她将来一人独大,岂不是比皇后和荣妃更厉害了。” “我怎么觉着,这唐昭容,与从前宣政夫人留下的几个宫人,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在?”裕妃说道。 “从前宣政夫人留下的几个人?”献妃问道,“姐姐是说,那一日荀伏行刺,救过唐昭容的珪如和甘绥吧。” “不错,不过,不止这二人,”裕妃说道,“妹妹忘了今日陛下的话?说陛下与唐昭容初次相遇之时,唐昭容正在与祯嫔宫里伺候六公主的沅姑一起在龙首渠边上嬉戏, 当时的唐昭容身份还是一个低贱的掖庭宫宫婢啊,而沅姑却能不顾良贱之分,与唐昭容来往,那一日天璇宫宫宴,荀伏行刺之地,也是在龙首渠,也是唐昭容,而且与沅姑那丫头最亲密的珪如也在龙首渠,沅姑已死,唐昭容与珪如深夜在龙首渠做什么?荀伏行刺之时,珪如还舍身相互,可见二人之间私下的情谊非同一般啊。” “裕妃姐姐说的极是,”献妃说道,“还是姐姐入宫年久,见事明白,我竟然不曾想到这一层。” “妹妹谬赞,这些不过也是我的一些猜测罢了,”裕妃说道,“只是我依稀觉得,这唐昭容或许有一日会与后宫众人为敌,可是六公主身边的这些人,她是绝不会轻易戕害的,如此咱们便可放宽心了,你我平日里对六公主的好她应该也知道,如此便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往后咱们也多帮着祯嫔,和往常一样看顾着六公主,想必这唐昭容,也不会与咱们为难的。” “是,妹妹明白,”献妃说道,“听姐姐一席话,我这心里才踏实了许多。” 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献妃才回仙都宫去。 唐简卉在含章殿歇过午觉,到了黄昏时分,回到了鸣鸾阁来,因为有几日不曾见邓选侍,于是带着人往邓选侍居住的西小院走来。 邓选侍看唐简卉来了,连忙要下床起身,唐简卉只冷冷地说道,“你身上有伤,还是别挪动了,安心躺着吧。” “是,”邓选侍看着唐简卉的一身月华色霜隐昙纹的雪绒大氅,眼神中没有元淮看着唐简卉时的痴迷,只觉得眼前的唐简卉仍旧冰冷彻骨,坐在自己的床边,如同一座冰山似的。 第486章 邓湄湘的谏言 唐简卉面无表情地看着邓湄湘说道,“看你这气色,比先前好多了。” “是,这还要多谢娘娘和小苔姑娘照看,贱妾才能好得这样快,身上的伤不日就能好全了,等贱妾的伤好了,一定当牛做马,侍奉昭容娘娘左右。”邓湄湘怯生生地说道。 “哼,你倒是乖,”唐简卉冷冷地说道。“也好,若是你能诚心诚意侍奉本宫,本宫对你从前做过的那些缺德事,倒是可以暂且不追究,将你留在本宫身边。” “是,娘娘海量,贱妾之福。” “如今皇后身边的太监、宫女,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连她也被赶出了坤仪宫,回到了衍庆宫去住,如今空有一个皇后的名号罢了,此番对皇后的处置,虽不曾将她从中宫的位子上拉下来,也算是替你出了一口恶气,你说是不是?”唐简卉说道。 “娘娘哪里话?贱妾不敢对皇后娘娘心存怨恨。”邓湄湘说道。 “哼,”唐简卉用手指头抵着邓湄湘的下颌,冷笑道,“在我面前,就不必装蒜了!你是个什么德行的人,旁人这不知道,我是在你手底下苦苦煎熬过来的,难道还会不知道?” “娘娘……贱妾知错了,对从前做过的糊涂事懊悔不已,日夜在神佛面前忏悔,还请娘娘原谅。”邓湄湘楚楚可怜地含泪说道。 “你知道吗?你越是装可怜,本宫就越是觉得恶心!”唐简卉将邓湄湘的脸狠狠地扭到一边,从床边上站起来说道。“你放心,本宫说暂且不追究以往的事,就绝不食言。本宫也知道,虽然你眼下失势,一度步入万劫不复之地,若是旁人经历过这些,只怕早就一死了之了,可你不,不论被人如何践踏、如何凌辱,从未想过寻死之事,” 邓湄湘听着,眼微微地垂了下来,仿佛被唐简卉戳中了心事, “这是因为你还做梦呢,做着有朝一日七皇子能攀着皇后这棵大树,登临储君之位,来日登基为帝,你这个生母就有出头之日的梦,因此你怎么会怨怼皇后呢?你们母子还要借着她爬上高位呢,本宫可曾说错?”唐简卉说道。 “贱妾岂敢?”邓湄湘说道。 “若是没有这样想倒也罢了,若你果真这样想过,本宫劝你趁早止住,今后,你们母子能依附、能仰仗、能效忠的人只有本宫一个,” 唐简卉说着,一旁的小苔将侍奉的人都带了出去,让淼萍在房外守着,又对邓湄湘说道,“皇后是本宫的死敌,此事后宫众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不久的将来,她是必定要下黄泉路的,若是你还寄希望于皇后,身在曹营心在汉,敢背着我做一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事,我会让你们母子,和皇后一同上路……不,是先走一步!” 邓湄湘听唐简卉这话,魂儿都被吓了出来,也知道如今唐简卉凭着元淮的宠爱,是什么事都敢做得出来的,前些日子皇后宫中的太监宫女被枭首示众就是个例子,也是撑着身子、垂首说道,“贱妾不敢!今后一定唯娘娘之命是从。” “那便好。”唐简卉说,“如今皇后虽然被赶回了衍庆宫,七皇子也跟随皇后一同回去,你们母子也有些日子没见了,只是你放心,今后,只要七皇子按例来给陛下请安,本宫都会安排你们母子相见,不会像从前皇后那般,隔绝你们的母子之情,奖励,若是皇后与裴家坐罪,也不会殃及七皇子。” “多谢娘娘,”邓湄湘说道,“只是,贱妾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有话直说便是。”唐简卉冷冷地说道。 “是,”邓湄湘说道,“如今皇后失势,贱妾却想起当年诸葛夫人与崔皇后相争一事,贱妾虽是在昭献崔皇后过身之后才入宫的,可是也听宫里的人说起过往日之事。” “宣政夫人与昭献皇后?”唐简卉问道。 “正是,”邓湄湘说道,“宣政夫人诸葛氏当日虽然斗垮了崔皇后,崔氏家族也一同覆灭,可如今宣政夫人又在何处呢?还不是被陛下远放到了雪川?连她亲生的八皇子也受了牵连,娘娘以为是何缘故?” “你是说,是裴氏利用谗言,在陛下面前诋毁她们母子所致?”唐简卉说道。 “是。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日诸葛夫人一心对付崔皇后,却对裴淑妃,也就是当今的裴皇后疏于防备,中了裴淑妃的暗箭,才会被陛下疏远放逐,”邓湄湘说道。 唐简卉听邓湄湘说着,眼神不自觉地看向了不远处的鸣鸾阁正殿,那里正是诸葛忆荪当年住过的地方。 “如今娘娘您的境遇,与当初的诸葛夫人别无二致啊,”邓湄湘说道,“万万要地方那些潜藏在暗处,等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人,说不定,她们也想效仿当年的裴皇后,等您与裴皇后苦斗之时,她们早已架好了弓弩,等着给您致命一击呢。” “这一点,本宫也曾想过,”唐简卉说道,“只是本宫想,荣妃还有韦婕妤之流,不过是些癣疥之疾,况且与本宫也无什么深仇宿怨,只有几件小过节,眼下还是对付裴皇后要紧。” “娘娘错了,”邓湄湘眼神坚定地说道,“只怕当日诸葛夫人也是这般想,才让裴氏钻了空子,贱妾当日便侍奉在裴氏身边,裴氏当日对中宫之位有多热忱,如何费尽了心机谋夺中宫之位,这些贱妾最清楚,万万不可小觑荣妃等人啊。” “也罢,这话倒实在,本宫会记下的,你好生修养吧,本宫过几日再来看你。”唐简卉说着,与淼萍往宫中走去, 在回去的路上,唐简卉也想起了荣妃身边的岑姑撺掇荀伏刺杀她与腹中孩儿,以此嫁祸给裴皇后,之后,韦婕妤又想挑拨她怂恿元淮严惩裴皇后,就觉得此二人居心实在恶毒,邓湄湘这话也的确在理,只是荣妃毕竟是三皇子的生母,韦婕妤的父亲又是尚书省的大员,要对付她们,也并非一朝一夕的事,还要从长计议。 刚回到鸣鸾阁不久,唐简卉就觉得有些头昏不适,文笏担心,赶紧遣人去叫太医,当值的太医只说唐简卉是被风雪所惊,并无大碍,腹中胎儿也无异常,请唐简卉安心便是。 唐简卉不知为何,有些信不过这位夏太医,虽然面上好生应承,等夏太医走后,也不曾让人按照夏太医的方子去煎服汤药,反而让人跟着好生跟着这位夏太医,看看是否是唐简卉多虑了。 果不其然,这夏太医离了鸣鸾阁,到了傍晚时分,竟然悄悄往衍庆宫去了。 第487章 撤换太医院 唐简卉知道这夏太医是裴皇后的人,非但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又拿住了一个裴皇后的把柄,皇后连贴身伺候在含章殿的太医都有办法买通,还敢利用太医对她腹中的皇儿不利,这样的大罪一经证实,足以让裴皇后堕入万劫不复之地。 于是,唐简卉让文笏带着夏太医开的方子和从前留下的药渣,拿到宫外去,找一个妥当的郎中看一看有无不妥, 文笏去了半日,找了京城中三位德高望重的郎中,将夏太医开得所有的方子还有相应的药渣都拿给他们看了,几位郎中都说,这些方子都是对孕妇和胎儿有益无害的,绝没有半点不妥之处。 唐简卉听了,心中不禁疑惑,而且举得有一丝诡异与恐怖之处,心想,这夏太医既然是裴皇后的人,如今又奉命照看她的龙胎,裴皇后必定交代过夏太医一些不可告人、意图谋害她与腹中孩儿的事, 可是如今仔细查过药方与药渣,并无不妥,看来,裴皇后与夏太医都不是不谨慎之人,要害人哪里能这般轻易露出马脚呢?经过了先前的事,裴皇后也长了教训,如今再要害她,一定会预备一些杀人于无形的法子才能全身而退、不留把柄,想到此处,唐简卉不禁觉着后背一冷,若是等着裴皇后与夏太医出招,说不准,自己还不等拿住她们的把柄,就被其所害,她不能冒这个险。 唐简卉也明白,这夏太医是留不得的,若再留此人在身边,不知道会出什么样的乱子,于是让人将一些宫中的珍宝,藏匿在夏太医的宿处,再通报给内侍省,将夏太医缉拿了起来。 夏太医最初还抵赖,说他不曾偷过这些珍宝,是有人栽赃陷害,抵死不认。 于是,唐简卉指使一个小宫女去内侍省指证夏太医,说他傍晚时分,非但不按例出宫去,反而在衍庆宫附近鬼鬼祟祟,不是做贼是做什么? 内侍省的人又用刑拷问夏太医,傍晚时分在衍庆宫做什么?夏太医知道,与皇后勾结、意图对唐昭容不轨的罪名,足以让他全家满门抄斩,可比偷盗宫中珍宝的罪名严重多了, 因此,夏太医只好应下,说那些珍宝的确是他偷的,原本想送给后宫相好之人,谁知道被翻查了出来。 元淮听后,下令将夏太医革除职位,本想按例砍其双手,幸而有唐简卉和太医院几位太医求情,元淮这才轻判,将夏太医拖到太医院堂前,去衣重杖五十,贬为官奴,流配到乐都服苦役,这才了结此事。 这一日,元淮与唐简卉一同用膳之时,唐简卉只用了几口,就吩咐一旁的文笏不必再给她布菜,元淮看唐简卉一脸忧戚之色,于是说道,“可是这膳食不和爱妃的口味?爱妃如今月份大了,只用了这几口,入了夜如何能撑得住呢?” 唐简卉听着,又勉强用了几口炙鹅肉,元淮见状,以为是膳房之人不尽心,做出来的菜都是些数十年如一日的老套子,不求有功,只求无过,没有丝毫的新意和长进,枉费了这样好的食材,定要下旨严惩膳房的奴才。 唐简卉这才说道,“陛下息怒,并非是膳房之过,这膳食都是人间绝味,实在是臣妾忧心,才用不下罢了,” “爱妃有何忧心之处?说给朕,朕替爱妃排解。”元淮信誓旦旦地说道。 “陛下,这夏太医平日里那般憨厚老实的人,这宫里的太医臣妾看着,都不如夏太医,想不到竟然会做出这般不体面的事,连他尚且如此,臣妾又能信得过谁呢?如今臣妾的月份大了,说话就要到了临盆之期,身边连一个信得过的太医都没有,臣妾与孩子的安危又能交托给谁呢?想到这里,实在惊心不已,尽管美馔如花,也用不下啊。” “原来是此事啊,”元淮笑着说道,“爱妃不必担忧,新补上来的王太医、朴太医,都是医术精湛之人,这王太医,从前佺儿与嘉蔚能平安降世,都有他的一份功劳在,有他在,爱妃大可安心。” “这王太医固然好,只是臣妾听说,先前祯嫔娘娘的小皇子,最初也是这位王太医在照看,谁知道小皇子降生不过几日,就夭折了,每每想到此处,让臣妾如何能安心的下?”唐简卉说着,便眼睛里泛起了泪光。 元淮一看,便慌了神,连忙哄劝道,“爱妃莫要伤感,是朕疏忽了,既然爱妃觉得宫里的太医不好,朕便下旨,从宫外另外择选,不止是太医,连伺候的医员、药园生、医女、医婆、稳婆等一干擅长施针用药、精通医理人,都让太常寺卿去亲自挑选,爱妃看过觉得妥帖的,才准备她们在身边伺候,爱妃觉得可好?” “这法子虽好,是否太过铺张了一些?”唐简卉问道。 “哪里哪里,比起爱妃与腹中的孩儿的万金之躯,这些花销不过是小小皮毛罢了,只要爱妃和咱们的孩儿能平安,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如此,臣妾也能安心了。”唐简卉说道。 不过半个月,太常寺就从京城及各州郡遴选了上百个精通医理之人入宫,内侍省的人出宫去,查问这些人的亲朋故旧和往日的病患,再将这些人带到内侍省最机密之处,挨个盘问核对,将这些人的底细问了个清清楚楚,有一丝惹人疑惑之处的,都会被赶出去,不敢放在含章殿,最后,从这批人中择选了三位太医、三十多位医员、药园生、医女、稳婆、针婆,放在唐简卉的身边侍奉。 元淮为了让唐简卉放心,也和她日日起居一处,整日间寸步不离的,裴皇后等人也无可奈何,再也不敢动什么手脚,只能眼睁睁看着唐简卉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来。 只是,到了七个月大的时候,有几个民间来的、给无数妇人接生过的稳婆,觉得唐简卉的胎儿与寻常妇人的胎儿有些不同,好像是双生子的样子。 唐简卉听了,也觉得自己身子越发笨重,的确比寻常妇人怀胎之时吃力地多,最初还觉得是病态,一听稳婆说是双生子,这才安心,一举得双子,也让唐简卉欣喜许多。 可是文笏的一番话,让唐简卉由喜转忧了起来。唐简卉这才知道,原来皇室之中,对双生胎这般忌讳。 第488章 独霸帝心 文笏支开了医女和稳婆,对唐简卉说道,“娘娘有所不知,咱们大黎皇室对于双生子历来有些忌讳,当日前朝大穆哀皇后有孕之时,正值各地叛……义军揭竿而起,哀皇后诞下双生胎不久,义军就攻入了皇城,大穆哀帝被杀,哀皇后与两个皇子也投河而死,民间都说,双子为阴,主国运衰,正是这哀皇后所生的双生子,给大穆皇家带来了灭之祸,因此我朝历代对皇室双生子之事为有损国祚的不祥之事,” “当真是一派胡言,”唐简卉冷笑着说道,“国事之兴衰,与后宫妇孺又有何干?这大穆之民也是窝囊,平日里一口一个后宫不得干政,怎的政事乱了,又将这帽子扣在一个年幼的后宫女子,和两个尚不知事的小儿身上?若是只凭这一母二子就能动摇大穆的社稷,只能说,是大穆实在危如累卵,到了气运衰竭之时,又何必牵三扯四的?没有半点气节刚性的下作软骨头,对那些手握权柄、祸国乱政的奸相佞臣不敢有半点指摘,只敢把一腔子邪火撒到最不怕得罪的妇孺身上,挑出个替罪羊当箭靶子,过后还要做事后诸葛,只会躲在暗处嚼舌头罢了。” “娘娘说的是,只是旁人未必会像娘娘这般明理,再者说,这皇室双生子的禁忌由来已久,只怕早就根深蒂固了,并非一朝一夕可该的,尤其是陛下心中怎么想,旁的事都好说,这国祚之事,可并非儿戏啊。”文笏说道。 “看来,此事还不能小觑了,”唐简卉说道。“是,若是双生的公主倒也罢了,若是娘娘产下一对皇子,会有人借此生事不说,连娘娘所生的一对皇子,也只能留一个在身边,气息略弱一些的,会被送到佛寺,交由僧侣抚养,终身要出家为僧,即便将来长大了,也不得回到皇室之中。”文笏说道。 “既如此,你吩咐下去,鸣鸾阁上下侍奉的太医、稳婆、医女、医婆等人,都给本宫三缄其口,此事不得外泄到后宫里去,若是让本宫听到了有关此事的风言风语,本宫一定不会轻饶了她。”唐简卉吩咐道。 “是。”文笏应着,“那您打算怎么做?” “好歹还有两三个月才是临盆之期,这时日也够了。”唐简卉说着,写了一封帛书,交给文笏说道,“你将这帛书交给本宫的父亲,他看过了,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是,奴婢明白。”文笏便将那帛书好生收好,等侍奉唐简卉午睡,才带着那帛书往秘书省去。 过了几日,元淮果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说唐简卉怀得可能是双生胎,于是将新上任的太史令霍郊叫来询问。 只听霍郊说道,“请陛下放心,微臣日前夜观天象,见北极四星异亮且庶子增,又有北方七宿的室火猪、壁水貐遥遥相应,似主严冬之后有兄弟降世,一禄一寿,皆为吉兆,唐氏广君,命格多子,子多且贵,唐昭容此胎,定能使皇室兴旺、家宅安宁。” “不会祸延国祚?”元淮问道。 霍郊摇了摇头,说道,“陛下安心,明年乃是癸亥年,室火猪异亮,主家室安宁,并无灾殃,只是严冬将至,尚需谨防灾疫,经此一冬,开春之后,若有皇子降世,定主祥瑞。” 元淮这才安心一些,唐简卉又下令将几个嘴不严实的医女稳婆都打了一顿,赶出了宫去,宫里的流言这才消停了许多。 这一年除夕,因唐简卉有孕,元淮特意下旨,擢升唐简卉的义父唐仲允为秘书监,升唐简卉的义母张氏为三品诰命,另外赐晋阳唐氏家族良田千顷、奴婢百人,唐氏家族在朝为官的子弟也越来越多,在朝中逐渐形成一股新的政治势力。 又因为陇南接连下了十日的大雪,今岁雍王常佑、月孙、西凉时辰都不曾入京来,元淮想起前些日子太史令霍郊说的今岁必是严冬的那番话,原本心里还对双生胎的事存了个疑影,如今疑虑全无, 也吩咐底下人,说今岁时气不太平,赵王常佰、宁王常佺与其生母、家眷恐怕被时气所伤,都不必上京来了,只让宫中内使赐了节礼分别送到了邯郸与雪川,就此了事而已。 其实,元淮心中也思念在外的几个儿女,最思念的莫过于八皇子常佺,他们父子已经两年未见,父子之间只怕连彼此的相貌都要淡忘了,只是,唐简卉临盆之期将近,担心诸王入京,最容易节外生枝,如今宫里的裴皇后、荣妃和韦婕妤已经让她疲于应对了,哪来还能对付得了这许多人? 于是唐简卉又让太史令霍郊在元淮面前进谗言,说祸星南来,或有瘟疫,果不其然,年末黔州便起了瘟疫,腊月十九日,诸王原本你定好入京的前几日,金镛城果然起了疫病,有十余个宫人都相继染疫而死,元淮也信了太史令的话,说如今唐昭容有孕,几个皇子公主还小,若是沾染上疫病,后果不堪设想,因此让诸王今岁不必入京,等明年开春,长杨宫春猎之时再入京也不晚,唐简卉这才安心。 裴皇后原本还想借着除夕佳节,与元淮冷到谷底的关系能缓和缓和,谁知道,元淮听信了太史令的话,说今岁除夕一切从简,元淮也只在正月初一祭祀祖先之时,与裴皇后草草见过一面,原本正月初一是铁定的皇后合宫之日,元淮说唐简卉近来多梦少眠,只陪在了唐简卉的身边,裴皇后也无可奈何,只能接连几个月独守空房,被元淮冷落到了极点。 连与裴皇后亲近的高贤妃、熙嫔、宋婕妤、靳才人、牛才人、田良人等嫔妃,整个正月里,更是一次都不曾侍寝,只有宋婕妤,因为九皇子年幼,元淮也一向喜欢,只与她们母子在栖凤阁用过两次午膳,其余的嫔妃连见元淮一面都难上加难,更别提往日的恩宠了。 而其余的后妃宫里,也只有裕妃、献妃、祯嫔、敦嫔有幸侍奉过元淮一两日,别的时候,都是唐简卉侍奉在侧,元淮对唐简卉的恩宠也是只增无减,宫中人也看明白了,对唐简卉也越来越趋奉。 这一日,是正月二十五日,元淮与唐简卉在鸣鸾阁歇息,还没到鸡鸣时分,唐简卉突然一边做梦一边笑了起来。 第489章 梦熊得双子 “卉儿,”元淮也被一旁唐简卉银铃般的笑声惊醒,轻轻推着唐简卉问道,“卉儿,你无事吧。” 唐简卉才装着懵懂苏醒,怯生生地说道,“陛下,臣妾失礼,还请陛下恕罪。” “诶~无妨,”元淮笑着说道,“方才你是做了什么好梦?趁如今还记着,不如说给朕听听,让朕也与爱妃同乐可好?” “臣妾……”唐简卉用锦衾半蒙着脸说道,“这梦实在荒诞不经,臣妾怕污了陛下尊耳。” “梦大多虚幻荒诞,哪里有正经的,横竖朕也睡不着,不如你说给朕听听,也好解解闷。” “是,”唐简卉说道,“臣妾方才梦见,自己不知为何,被人遗弃在冬日结冰的河面之上,身上只有一几片薄布遮掩,” 说到这里,唐简卉的脸瞬间变得绯红,看元淮微微笑着,于是接着说道,“臣妾觉得身子透风似的,看不远处的河岸上有一草棚火堆,于是挣扎着站起来,越过河面,想走到草棚里取暖,谁知道一不小心,踩在冰面的虚出,跌入了河水之中,臣妾原本是熟识水性的,可是在梦里竟然成了个旱鸭子,不管如何挣扎,都只能陷入河中,越陷越深,危难之时,竟然有一只黑熊将臣妾就起。” “黑熊?”元淮问道,“是什么样的黑熊?” “便是山野间的寻常黑熊,只是胸膛处有一小撮白色的毛发,那形状,好像一把猎弓,”唐简卉说道,“臣妾最初害怕极了,还以为它要伤害臣妾,可是那黑熊将臣妾救上岸之后,非但不曾伤害臣妾,反而将自己的一身毛发脱了下来,给臣妾披在身上,自己露着白白的肚子,又架起火来烤火,臣妾顿时觉着暖和多了,可是肠胃饥饿,止不住地叫了起来,顷刻之间,又一头黑熊从河中破冰而起,臣妾又被吓了一跳,谁知道这黑熊对臣妾也无歹意,反而一手拿着一条鱼,另一手拿着树枝,将那鱼用树枝穿起来,架在火堆上,给臣妾烤着吃。” “竟然还有这般仁善的熊吗?可惜是在梦里,若是世上也有这样的熊,等今年春猎,朕一定打一头回来,送给爱妃把玩。”元淮笑着说道。 “陛下说笑,也就是在梦里,若是真的,臣妾躲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敢把玩?”唐简卉说道,“臣妾一边吃着鱼,一边看着一旁那黑熊露着肥硕滚圆的肚皮、还憨憨地笑着,那熊头人身的样子实在可爱极了,才止不住地笑了起来,一会儿,又走来了一个男子,声音很是熟悉,正在一旁叫臣妾过去,臣妾刚要过去,就醒了,谁知道,竟然是陛下在叫臣妾。” “竟然有这样的梦,”元淮说道,“自古以来,梦熊都是吉兆,爱妃还一次梦到两头熊,” 元淮说着,不禁变了脸色,联想起前些日子宫中流言中传说的双生胎的话,瞬间脊背一冷, 唐简卉看元淮脸色突变,脸上的笑意全无,也连忙问道,“陛下,您怎么了?” “啊,没什么,”元淮故作镇定地说道,“想是上天赐福,才会托这个梦给爱妃吧。” “赐福不赐福的,臣妾不敢奢求,”唐简卉说道,“只是想着梦中那黑熊实在可爱,若是真的该有多好啊。” 元淮看时辰不早,一会儿还要上朝,让唐简卉歇着,不必起身了,自己起身梳洗,略用过一点粥米就上朝去了。 下了朝,元淮不曾直接回含章殿,反而将太史局的司历叫到了麒麟台,将昨日唐简卉做的那个梦说给司历谢回听,让谢回给他解一解这梦的深意。 谢回也是太史令霍郊的人,自然说不出旁的话来,只回禀元淮道,“回禀陛下,昭容娘娘此梦大吉,大吉啊,梦中双熊,代表的便是双阳,胸前有弓状兽毛,弓者,宫也,说明娘娘命中之子,且皆为福禄之星,一献兽裘,一献河鱼,一暖一饱,今日又是正月二十五,乃民间添仓节,娘娘今日之梦,正是预示着将来昭容娘娘的子嗣,将来必定是国之栋梁,会保佑我大黎子民暖衣饱食,五谷丰登啊。” “即便昭容一胎双生,也于社稷无忧吗?” “安然无恙,且主富贵之相。”谢回说道,“且昭容娘娘腹中之子,乃上天赐福于我大黎,断不可伤,否则,于国祚不祥。” 元淮听着,这颗心才彻底放下。 又过了一个月,唐简卉终于诞下了一前一后两个男婴,果然应了那几个稳婆一胎双生的话,可元淮不曾按照皇室旧例,将两个皇子一子留下、一子送往佛寺,都养在了自己的身边。 这两个皇子虽是一胎所生,可容貌不同,元淮看了,就更加喜欢,更免了将来的许多麻烦事,有意给头生子十皇子起名叫常健,给次生子十一皇子命名为常倜,只愿这两个皇子康健英俊之意,只等小皇子满月就给他们赐名。 后宫中因为唐简卉诞下了双生胎,又新添了不少不堪入耳的闲话,可是太皇太后看过这两个孩子,也十分喜欢,虽然对唐氏在后宫所为之事颇有成见,可是对这两个孩子是真心喜爱,老人家一高兴还赏赐了双生子不少金银玩器,还称赞元淮不因为一些无稽之谈,伤了父子人伦。 后宫众人一看皇室的最高长辈太皇太后都这 般发话了,她们自然也不敢做拿此来添油加醋地做文章。 而唐简卉一举得双子,在后宫的地位更不可同日而语,等两个小皇子满月,元淮就下旨,晋封唐简卉为妃。 可是,当内府局拟定好封号,送来给唐简卉择选之时,唐简卉看着那封号,却欣喜不起来。 第490章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唐简卉看着内府局呈上的封号说道,“端、顺、敬、谦,这是何人拟的封号?本宫一个都不喜欢。” 内府左丞心想,这些好听的封号平日里连陛下都不舍得赏给旁人,这唐昭容当真是恃宠生骄,连这样的封号都看不进眼中。 内府左丞仍旧陪笑说道,“是,既然娘娘不喜欢,奴才这就命人去重新拟来便是,只是,还请娘娘指点一二,这封号该体现娘娘的什么德行才好?” “本宫一时也没有主意,就听着这端顺敬谦四字,实在是过于约束拘谨,得了这封号,仿佛就要端庄、驯顺、敬服、谦恭似的,过于刻板了些,不像是给皇妃的封号,倒像是大户人家里管教奴婢时、对奴婢的警醒和规训似的。” “娘娘误会,内府局上下绝不敢有这个意思。”内府左丞也连忙作揖解释道。 “本宫知道,你们也不过是按照旧例来拟,本宫并无怪罪之意,只是这封号实在不妥,本宫觉得,裕妃、晟嫔、熙嫔、祯嫔的封号这些就好, 不如就照着她们的去重新拟定吧。” “是,”内府左丞应着,便回到了内府局,转告给了内府令。 内府令尹明鹤是贤妃的人,也趁着回明贤妃采买炭火之事,将此事说给了贤妃, 贤妃正忙着安排家中的客商去北地采买银松炭,再以五倍的价钱送进宫里来呢,哪里会理睬这些小事?于是漫不经心地说道, “既然唐昭容不喜欢这几个封号,你们再择选几个她中意的、意头好、气势轩昂的去细细拟来就是了,一个字罢了,除了宸、贵、淑、惠、德、贤,其余的随你们选去,这样讨她欢心的好差事,旁人求都求不来呢,你们还有什么好为难的?” “奴才倒是没有什么好为难的,”内府令说道,“只是看这唐昭容如今的架势,越发不可一世,连略微驯顺谦和的封号都看不在眼里,今后岂不是要越过娘娘您的次序去?” “越过本宫的次序去又如何?”高贤妃说道,“再高能高的过皇后娘娘去?可那又如何呢?如今料理后宫之事的人还不是本宫吗?” “娘娘说的是,”内府令奉承道。 “眼下唐昭容一举诞下双子,风头正盛,她宫里缺什么、要什么,即便是不缺不少,你们也要多送些好东西过去应承着,这样她才挑不出毛病来,更不会在陛下面前寻你们的是非。”高贤妃吩咐道。 “是,咱们内府局听娘娘的嘱咐,一向都是这般做的。” “那便好,”高贤妃说道,“再有,这唐昭容一心与皇后宫里过不去,她心里的火如今置喙朝着皇后撒去,与咱们无由,你们要看清了这宫中的情势,也要适时地短一短皇后宫里的供奉,如此才能合了她的意,今后咱们要做什么,就更一帆风顺了不是?” “贤妃娘娘英明,多谢娘娘指教。”尹明鹤说道。 到了第二日, 内府局又拟了新的封号呈给唐简卉,唐简卉一看,是“福祥祺祎”四个字,唐简卉便择选了一个“祎”字,取美好珍贵之意。 元淮看了,也觉得十分相宜,也责令礼部,择选三月初九,行册封之礼。 第二日,元淮又下令,在景泽台为唐简卉的封妃之喜举行宫宴,宫宴之上,只见元淮与唐简卉同榻而坐,两个小皇子的乳母抱着皇子侍立一侧,裴皇后、高贤妃、裕妃、荣妃等人都在堂下坐着,让不明就里的外臣看了,还以为唐简卉才是元淮的妻子,而堂下只能抬头瞻仰的嫔妃仿佛是低微的侍妾一般。 过了些日子,元淮又封唐简卉的义父唐仲允为宜阳侯,赐封邑千户,将唐仲允的秘书监一职,交由唐仲允的亲侄儿唐宗易来承继,唐氏的姻亲严知桓,被任命为门下给事中,许多唐氏子弟还借着唐简卉与两位皇子的关系,担任了不少州府之官,裴氏与唐氏的较量,也从京城,逐渐蔓延到了州府之上。 裴氏与唐氏为了培植自己的势力,裴氏与地方上的士绅大族勾结,为了得到士绅们的支持,裴氏对士绅的不法之事也视有如无,士绅大族愈发无法无天,原本按大黎律法,佃户收成,六成上缴拥有土地的士绅大族,自己可留下四成,可是如今要上交八成,自己只留下两成,士绅大族只要贿赂裴氏,就可放高贷给佃户与百姓,若是佃户百姓无力偿还,就会沦为士绅大族的奴婢,有些奴婢还会被士绅大族孝敬给州府,成为裴氏州官的私家奴婢,此类事不胜枚举。 而唐氏本就是暴发户,更加肆无忌惮、毫无底线,纵容手下的恶吏盘剥百姓之财,还与盐商、茶商、酒商等互通有无,唐仲允的堂弟出任扬州知州不到半年,家中积攒的银钱就已经无处存放,必须得新建仓房才行放得下。 御史台、中书门下的言官,知道元淮宠爱唐氏,最初还敢进言,可是看苦劝无果,有时还会被元淮申斥,甚至贬官,后来索性闭口不言、明哲保身,裴氏与唐氏的明争暗斗、拉帮结派就更无人可以制衡。 乾元初年的国泰民安之象已经一去不返了。而此时,宫中宴饮不断,仍旧是一派歌舞升平之象。 这一日,正值后花园中梨花满园,后宫嫔妃们也都出来赏花,裴皇后与荣妃、熙嫔、韦婕妤、宋婕妤等人不期而遇,虽然裴皇后与荣妃曾经势同水火,可如今同是失意之人,二人之间的气氛也缓和了许多。 第491章 后妃怨怼 赏过了梨花,裴皇后相邀众人一同到衍庆宫用茶,只听熙嫔说道,“咱们这些人,不算韦妹妹与宋妹妹,侍奉陛下都多少年了,可是如今在陛下心中的分量,竟然不及一个刚入宫不久的毛丫头,看陛下如今的势头,恨不得要把天下都给她们娘儿三个,那时候,哪里还有咱们这些人的容身之地啊?” 裴皇后和荣妃听了这话,眼神中的怒火,都恨不得将唐简卉生吞活剥了。 “人人都说,陛下如今在朝中这般任用唐氏子弟,就是为了这两个皇子铺路呢。”熙嫔说道。 “这样的朝政大事,好也罢,歹也罢,岂是咱们能议论的?”裴皇后说道。 “臣妾知道,此事原不该臣妾说,”熙嫔说道,“只是物不平则鸣,陛下也太偏宠唐氏了,臣妾倒是没什么,只有一个公主,只是替皇后娘娘与荣妃姐姐鸣不平罢了。” “说起来,宫中嫔妃也不都对唐氏得宠之事愤愤不平,”韦婕妤说道,“譬如贤妃娘娘,她可是对祎妃母子格外殷勤侍奉,连陛下看了,都对她赞赏有嘉呢。” “是啊,这贤妃当真无情,”熙嫔说道,“当初她这贤妃的位份,还是皇后娘娘您一手提拔的呢,若不是皇后娘娘,哪里会有她的今日?可她倒好,把当初提拔自己的恩人抛在一边,看着哪里热闹就往哪里飞了。” 裴皇后听着熙嫔这话,虽然心中愤慨,可一言不发,只是不住地饮茶。 荣妃虽然瞧不上熙嫔的嘴脸,可是也深恨祎妃母子占尽了元淮的宠爱,以至于如今三皇子如今郁郁寡欢,害了时气,断断续续三个月了都不曾好全,而元淮的心都在唐简卉母子身上,对她的儿子不闻不问,简直让她心寒。 可是荣妃不敢把过错迁到元淮的头上,心里只恨唐简卉一人。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的话,便从衍庆宫出来,熙嫔又挑拨宋婕妤,“宋妹妹,旁人倒也罢了,我只是可怜你和九皇子,凭什么她产下皇子,就能晋升为妃,而妹妹如今还只是个婕妤,如此厚此薄彼,实在让人心寒。” 宋婕妤却不为所动,只淡淡地说道,“多谢熙嫔娘娘为我们母子操心,只是臣妾卑微,不敢奢求高位,只想守着僖儿,平安度日罢了。” “妹妹这样说,我便更替妹妹抱不平,”熙嫔说道,“妹妹虽说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女出身,可到底是良家子,她不过是个乐户的侍婢,在宫婢里头都算不得高贵的,不过是仗着她那狐媚伎俩,迷惑的陛下如此,才登临了妃位,一朝得志。妹妹的容貌才学不在她之下,不为了妹妹,哪怕是为了九皇子的将来,也该替他争口气才是啊。” “娘娘慎言,臣妾不敢与祎妃娘娘相提并论,自愧不如,不敢与其相争,”宋婕妤说道,“臣妾想起当日上官美人与段美人之事,就觉得不寒而栗,还请娘娘慎之再慎,这些话您只说给臣妾也就罢了,若是被别人听了去,传到了鸣鸾阁,可就大事不妙了。” 熙嫔听了,知道宋婕妤油盐不进,也担心这话被人传到祎妃的面前去,这才勉强笑着说道,“多谢妹妹提醒,姐姐我自会谨言慎行的。” 荣妃回到了宫里,对一旁的岑姑说道,“这熙嫔话虽然含酸拈醋,可是也有些道理,陛下如今对她们母子越发宠爱,咱们不能不为将来的事思量。” “娘娘的意思是……”岑姑问道。 “这寻常皇子,身边只有四个乳母、四个保母,可是陛下为显恩宠,给十皇子与十一皇子每人赐了六个乳母、六个保母,两个人身边足足有二十余人伺候,这恩宠虽然寻常皇子没有,可是伺候的人多了,容易下手的地方也就多了。”荣妃说道。 “老奴明白,只交给老奴便是。”岑姑说道。 “这祎妃经过上次鹅膏粉之事,也警觉了不少,咱们若要下手,不能像裴氏这般愚蠢,要和从前那般,用一些人不知、鬼不觉的法子才好。”荣妃说道,“听说,御膳房新进了一批冬笋甚好。” “是,这冬笋虽好,可鸣鸾阁膳房那里,知道祎妃与这竹笋相克,是一丁点都不敢碰的。”岑姑说道。 “祎妃母子碰不得,难免她们身边新来的人喜欢。”荣妃嘴角带笑说道。 “是,老奴明白。”岑姑应道。 第492章 观音兜 大黎皇宫,鸣鸾阁侧殿。 “娘娘,”淼萍说道,“杨姑姑来了。” “快请她进来。”唐简卉正和邓湄湘选料子,准备给两个小皇子缝制个观音兜。 “奴婢参见祎妃娘娘,”杨珪如走入殿中行礼道,“见过邓选侍。” “杨姑姑免礼。”邓选侍也起身还礼。 “姑姑来了,快坐。”唐简卉看珪如走了进来,一脸欢喜地说道,“可巧,我正想给健儿和倜儿做两个观音兜,一时不知道该用那块料子,正好请姑姑来帮我参谋参谋,听说姑姑身上的伤好了,也正好来本宫这里逛逛,不比整日闷在屋子里强一些?” “是,多谢娘娘关心,奴婢今早喝了娘娘送来的鹧鸪石斛汤,觉得气力好多的,只是这红喉鹧鸪和铁皮石斛实在珍贵,奴婢卑微,不敢消受,还请娘娘莫要让人再送去了,太过惹眼,奴婢倒是没什么,只怕旁人看了,要议论娘娘的是非,只因为奴婢一人,带累了娘娘的清誉,奴婢百死莫赎。”珪如立在堂下说道。 还不等唐简卉说话,只见邓选侍走到珪如的一旁,拉着杨珪如的手说道,“姑姑这是哪里话?这满宫里谁不知道姑姑当日的救驾之功呢?若是没有姑姑那一夜的挺身相救,说句不中听的,哪里还有娘娘和两个小皇子今日的福气?姑姑是大贵之人,何来卑微呢?” “邓选侍说的是,”唐简卉说道,“红喉鹧鸪也好,铁皮石斛也罢,都是一些州郡上进贡的土物罢了,不值什么,我只求能姑姑养好了身子、莫要留下什么病根才是,旁的都不要紧。” “娘娘厚爱,奴婢定结草衔环以报。”珪如说道。 “姑姑也太外道了,”邓湄湘拉着杨珪如往前走,“娘娘待姑姑的心思,难道姑姑还不知道?何必这般拘谨呢?” “是啊。”唐简卉也说道。 珪如笑着坐在唐简卉一侧,看着案几上的一些绸缎、绒线、布匹,只听唐简卉问道,“我正想给做两件观音兜,春日里虽说回暖,可早晚的风仍旧凉得很,健儿和倜儿年幼,若是被吹着了不是玩的,只是一时没有主意,姑姑看,该做个什么样式的才好?” 珪如看了一旁的邓选侍一眼,说道。“邓选侍的女红极好,当日七皇子的穿用之物都是您亲手缝制的,奴婢看着样式比宫中司衣房做得还好,娘娘也该问她才是。” “姑姑抬举,”邓湄湘接过话来,“我倒是有十二万分的心,想说给娘娘听,可是这观音兜我的确不曾做过,当日常信生在姑苏,姑苏春日里风暖且燥,并不时兴这观音兜,因此不曾做过,若说旁的娘娘问我,但凡我知道的,一口气恨不得给娘娘出一万个主意,只是这观音兜,实在没有想头。” “这也难怪,”珪如笑着说道,“这观音兜原来叫鲜卑帽,是鲜卑人防风沙用的,姑苏气候相宜,是用不上这个的。” “是啊,本宫从前在姑苏长大,也不能见人戴过这个。”唐简卉说着,看了一旁的邓选侍一眼。 “这观音兜,先前祯嫔娘娘倒是给六公主做过几个,”珪如说道,“用的是一块宝相雪花纹的潞绸,里面填了些百家布,冠上用银丝线穿榴红玛瑙玉绣的长寿花、祥云、如意,后头披幅上绣的是上面是宝鹿衔灵芝,下头是月见草,都是祯嫔娘娘和敦嫔娘娘亲手绣的,尤其是那长寿花,敦嫔娘娘最擅长金银丝珠绣,那长寿花绣的简直活了一般,连陛下看了,都赞不住口呢。” “这潞绸、红玛瑙、金银线都好说,”唐简卉说道,“只是这百家布最是难得,不知祯嫔是从何处得来的?” “是临淄王妃四处寻来、入宫之时进献的,”珪如说道。 唐简卉听人说过,这临淄王夫妇的人缘极好,尤其是这临淄王妃,与朝中的大小命妇们往来甚是亲厚,广结善缘,生下了一女三子,而且与临淄王夫妻两人感情甚好,是临淄王府中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待下心慈,深得下人们的拥趸,本就是福泽深厚之人,临淄王妃还不以王妃之尊压人,在宗室、世家的命妇之中颇有人望,由她寻来的百家布,自然是齐聚了众人之福的, 不像如今的晋阳唐家,虽然风头正盛,可是京城旧族和黎民百姓都对唐氏日渐跋扈、结党营私颇为不满,若是她让义父和家中子侄去民间寻百家布,想必也是以威势欺压人得来的,积攒着众人的怨气,哪里比得上临淄王妃亲自寻来的。 第493章 百家布 “到底是祯嫔有福,“唐简卉说道,”出身名门,又有父亲、胞姐同在京中,彼此依靠,连给六公主做观音兜这样的小事,都有亲姐姐帮衬着,哪里像本宫,支身在这宫里,无亲无靠的。” 邓选侍听着,也连忙低下了头, 杨珪如也看出了唐简卉的心事,于是主动说道,“奴婢听祯嫔娘娘说,上次王妃送进宫的百家布还有一些,娘娘都妥善收着,若是娘娘不嫌弃,奴婢回去说给祯嫔娘娘,让娘娘送一些来,正好给两位皇子做风帽用。” “这百家布难得,是临淄王妃献给祯嫔姐姐的,本宫怎能夺人所好呢?”唐简卉说道。 “娘娘客气,您往日对祯嫔娘娘和六公主多有照顾,但凡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娘娘与六公主,祯嫔娘娘平日里也时常跟咱们称颂娘娘之德,巴不得要替两位小皇子做些什么,以回报娘娘的深情厚谊一二呢。再说了,这百家布祯嫔娘娘自己留着也无用,不如献给两位皇子,这也是积德积福的好事啊,娘娘定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介怀的。” “也好,那便有劳姑姑,就说本宫想求一些上好的百家布,听说祯嫔哪里有,不如就赠与本宫一些,本宫来日定当报还。”唐简卉说道。 “是,奴婢明白。”珪如答应着,又与唐简卉和邓选侍说着那观音兜花样的事。 打了第二日,珪如果然将几块颜色、用料都十足厚朴的百家布拿了来,唐简卉一看,那百家布正是寻常人家所用的衣料,虽然不慎名贵,可是干净、朴素,更难的是祯嫔的这份心意,唐简卉嗅着,那百家布上还有一股淡淡地兰草香气,与从前沅姑所用的别无二致,因此觉得更加亲切,对祯嫔与杨珪如也愈发感激。 敦嫔知道唐简卉在给小皇子绣观音兜,听珪如说,元淮新赏了唐简卉一块浑然无缺的田黄玉,唐简卉让司珍房将这田黄玉打磨成了玉珠、玉片,准备用在两个小皇子的观音兜上,而敦嫔最懂珠绣,因此也趁着来给唐简卉请安的功夫,帮着唐简卉、邓湄湘一起给两个小皇子做观音兜。 敦嫔还拿了一方葱岭玉来,说这葱绿配田黄最相宜的,只是自己的这一方葱岭玉还是她当年晋升贵人之时,元淮所赐,已经是几十年前的老物件了,虽然价值平平,可是敦嫔一直舍不得用,今日特意给两个小皇子送来做观音兜之用,只当是她的一点心意。 可是,当敦嫔看到那田黄玉实在珍贵,自己的这方葱岭玉拿不出手,于是对唐简卉说道,”娘娘宫里可有更好的葱岭玉?没有葱岭玉,和田青也好,臣妾的这一方是旧年陛下赏的,臣妾虽然不舍得用,可到底价值了了,若是同样做成珠绣,只怕与这珍贵的田黄玉不相配。” “敦嫔姐姐这是哪里话?”唐简卉连忙说道,“起初我还担心,这田黄玉太过贵重,两个皇儿的命格小,只怕消受不起呢,倒是姐姐的这一方葱岭玉配他们俩正好, 玉石倒是其次,只是姐姐待两个皇儿的心意最是难得,我也不让了,就用姐姐的这一方吧,等回头,我得了好的青玉,再让人给姐姐送去,补上姐姐的这个缺口,莫要耽误了姐姐用才是。” 敦嫔听着,这才敢将葱岭玉用在两个皇子的观音兜上,不过两日,敦嫔就用金丝银线穿着玉片宝珠,绣好了一个松鹤图样、一个玄武图样,唐简卉和邓湄湘看了,无不称赞敦嫔的手艺好。 邓湄湘也十分尽心,用苏绣的针法,在观音兜上绣了许多葫芦、仙桃、蝴蝶的图案,与冠上的珠绣甚是相宜。 过了两日,唐简卉与敦嫔、邓湄湘才将两个观音兜一针一线地做好,正当唐简卉看着那观音兜,想着那观音兜戴在自己的两个孩儿头上,不禁喜笑颜开之时, 漱络突然进来说道,“娘娘,十皇子的脸上不知怎么发了许多红疹,还高热不止,请娘娘快去看看吧。” “什么?”唐简卉听着,顿时举得一大盆凉水从头浇到了脚,手中的观音兜也掉在了地上。 第494章 一子夭 等唐简卉来到两个小皇子的住处,看到太医院的太医都聚在十皇子常健的榻前,互相之间只是摇头晃脑,也没有个正经主意。 看十皇子的脸上起了红疹,乳母、保母等一众侍奉的人担心是疫病,也不敢上前去,只有保母丰氏在旁照看着。 唐简卉面色焦急地走上前去,两个乳母拦住了唐简卉,担心唐简卉也被传染, 唐简卉远远地看着常健脸上的红疹,和自己当初吃下冬笋的症状一致,便知道并非传染病,不过是误食了东西,对两个乳母没好气儿地说道,“这么大的孩子,能患上什么了不得的病,还传染了你们?难道你们就是这样伺候十皇子的吗?如此不尽心,难怪十皇子会抱恙,若是小皇子有个什么闪失,你们一个都别想苟活!” 乳母与保母们连忙跪在地上求饶,唐简卉看都不看她们几人,只心疼地走上前去,将榻上的常健轻轻抱在了怀中,用自己的额头去触碰在常健的额头,烫得厉害,于是对一旁的房太医说道,“小皇子高烧不止,你们也该早些想个法子才好,只白白杵在这里作什么?” “娘娘容禀,”房太医说道,“十皇子的病来的凶险,一时不知病因,实在不知该如何下药。” “简直无用!” 唐简卉说道,“等你们查出病因来,小皇子只怕都烧坏了,还不找一些散热去火的法子来,给十皇子用上,亏你们还是太医呢,这点子小事都不能办妥,还要让本宫来操心,要你们到底有何用!” “是,是,”几个太医应着,连忙退了出去,去预备药酒和冰盆。 唐简卉又问一旁的丰氏,“这几日,小皇子可是吃过,或是碰触过什么东西,譬如青笋一类的,” “娘娘放心,奴婢知道娘娘忌食青笋,对两个小皇子的饮食也是格外小心,膳房那边也让人仔细也看着,绝不会掺入一丝青笋或是与青笋有关之物。”丰氏说道。 “拿你们呢?”唐简卉问着一旁伺候十皇子的六个乳母,“近日可曾吃过和青笋有关的膳食?” 六个乳母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知道兹事体大,即便是吃过了青笋也不敢认,于是都说不曾吃过。 没过一会儿,太医院众人就取来了散热之法,可是什么法子都用过了,常健始终不见好,反而越发厉害,太医院众人用药酒抹在十皇子的身子,再用扇子轻轻扇着,以此散热,可是那药酒气味难闻,十皇子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没哭一会儿,那响亮地哭声就戛然而止,躺在床上,也不四肢挣扎,力气逐渐衰微似的,只有出气的、没有进气的,过了一会儿突然昏厥了过去。 唐简卉心疼地赶紧抱起孩子,还以为孩子已经去了,可太医把了把脉,说十皇子只是昏厥,一息尚存,便给十皇子下针, 唐简卉看着这么小的孩子就被针刺,便不能自己地哭了起来,元淮与高贤妃也走了进来,唐简卉一看元淮来了,就扑在元淮的怀中大哭了起来, 元淮一边安抚着唐简卉,一边责问太医,太医一看元淮责问,就越发着急,下针时手都有些颤抖,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太医们就跪在了元淮的面前说道,“陛下恕罪,微臣无能,无力救回小皇子,小皇子脉息全无,已经薨了。” “什么?”高贤妃也惊讶道,“昨天小皇子还好好的,能吃能笑,今日怎么突然就……” “爱妃,爱妃……”元淮看唐简卉昏了过去,不停地呼喊着,让人将唐简卉抬回了房中,拨了几个太医给她诊治。 而敦嫔用过晚膳,刚想来鸣鸾阁探望探望小皇子,听到里头的撼天动地的哭喊声,就知道大事不妙,只在宫门前偷偷哀泣了一会儿,也不敢进去。 侍女堇岚劝道,“请娘娘切莫伤感,这里是非多,咱们还是先回宫去吧,免得被人看见,只怕不好。” 敦嫔也答应着,与侍女往天璇宫走去,天上也下起了蒙蒙细雨,敦嫔与侍女几个不曾带挡雨的东西,就立在金鸳阁的宫门口暂且避一避,吩咐宫人回去取雨具。 就在这躲雨的工夫,敦嫔远远地看着一个宫女与一个小太监不知道在议论什么,那宫女从鸣鸾阁的角门里偷偷摸摸地走了出来,敦嫔看着那宫女说道。“你瞧,那人是谁?不像是祎妃身边的人,为何在鸣鸾阁的角门那里站着?” 堇岚眼尖,仔细看了那人两眼,看那人的衣饰打扮,觉得甚是眼熟,说道,“虽然奴婢看得不真切,可看着,像极了荣妃娘娘宫中的锦芍。” “锦芍?这个时候,她在这里做什么?”敦嫔问道。 第495章 雷氏的遗书 大黎皇宫,鸣鸾阁侧殿。 唐简卉渐渐地苏醒了过来,只听到一旁的元淮的呼喊声,“卉儿,卉儿,你醒了,可把朕担心坏了。” “陛下。”唐简卉含泪握着元淮的手,“健儿不在了,那孩子走得可怜,还请陛下为健儿做主。” “你这话是何意?”元淮问道,“这宫中小儿夭折乃是常有之事,如今京城内外又有时疫,天命如此,咱们做爹娘的也强留不得啊,好在倜儿无恙,太医看过,说倜儿一切皆安,也算是祖宗护佑了。” “陛下,臣妾也明白,如今京城内外起了时疫,多少百姓之子都不幸往生,若健儿果真是因疫病而亡,倒也显示咱们皇家与百姓同甘共苦,臣妾绝不会怨天尤人,可是健儿之死,并非是因为疫病,而是有人蓄意为之。” “蓄意为之?爱妃何以见得?” “臣妾从小便忌食竹笋,若不小心误食竹笋,便会面部起红疹,且会有高热之状,胸口也憋闷难受,健儿走之前,臣妾在侧,看着健儿生前的惨状,简直与臣妾误食了竹笋的症状一模一样,难道不是有人蓄意将竹笋加入了健儿膳食之中?才使得健儿如此受罪的吗?若是疫病,为何除了健儿,周围伺候之人,竟无一人沾染,难道不是太古怪了些?” “听爱妃这般说,的确有些道理,只是朕知道,爱妃忌食笋类,特意吩咐御膳房,绝对不容许爱妃与两个皇儿的膳食中有青笋,这膳食也有专人查验,并无错漏,健儿之死,又怎会是误食了青笋所致呢?”元淮说道。 “陛下,这青笋虽并未直接掺入健儿的膳食之中,可若是健儿的乳母们食用过青笋,再以乳汁哺育健儿,岂不如同健儿也食用了青笋一般?” 唐简卉说着,大哭了起来,“可怜臣妾的健儿,生前被折磨得那般可怜,满脸起了红疹,得又被药酒熏、又被冰敷,高热不散,一口气喘不上来,小脸涨得发紫,再受针刺,小小的孩儿,走之前,胸口上、口鼻上刺满了银针,可即便如此,仍然救不回我儿的命来,若早知道他活在这世上要守着许多的罪,当日臣妾还费劲了辛苦,生他下来做什么?一生下来就活受罪罢了。” 元淮听着唐简卉的话,如同一刀一刀剐在了他的心口上,于是恨恨地说,“爱妃放心,朕一定让人严查此事,若真有人敢用这样狠毒的伎俩,暗害咱们的孩儿,还害得爱妃这般愁苦憔悴,朕定要将此人揪出来,千刀万剐,以泻心头之恨。” 唐简卉也不说话,仍旧是止不住地哭,哭到连支撑自己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便伏在了元淮的膝上,身子颤抖着啜泣,这泪水也仿佛流入了元淮的心窝里一样,让元淮十分不是滋味,安抚了唐简卉片刻,就让人将内侍监魏哲隐叫了来。 元淮当着唐简卉的面,交代内侍监严查此事,若是不能给祎妃母子一个交代,这内侍监就提头来见吧。 魏哲隐吓得连忙跪在地上求饶,也一脸几个“是”,结结巴巴地答应着,颤颤巍巍地退了出去,派出内侍省的人按照唐简卉的意思来调查此事。 不到一日的功夫,内侍省的人就从太医院、御膳房、六局二十四司、掖庭宫,还有侍奉在十皇子身边的人中,选了将近二百个惹疑之人,带入内侍省严格查问。 哪怕是小皇子薨逝当日,小皇子殿中伺候洒扫的宫婢都被叫到内侍省去询问,但凡有不明不实之处,受询之人答不出来的,就会被拘押在内侍省的监房,若是三日之内,仍旧不能解释清楚,就会被投入天牢,动刑审问,鹅膏粉的事还没有过去多久,宫中之人又因为十皇子之死,再次陷入了惶惶不可终日之中。 内侍省调查此事不过三日,就有侍奉在小皇子身边的小太监,曾去给小皇子倒溺盆之时,看到云澜宫荣妃身边的锦芍在鸣鸾阁角门那里,与鸣鸾阁宫中侍奉的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内侍监魏哲隐听着,就派人去云澜宫,将锦芍传来,可是委派之人还不曾出内侍省的门,就有人进来通报,说小皇子的乳母雷氏上吊死了,内侍省的人去雷氏的房中搜查,还搜到了一封遗书。 魏哲隐听着,此事有些古怪,于是先不曾派人去云澜宫传唤锦芍,只让人将雷氏的遗书寻来,魏哲隐看着那雷氏留下的遗书,越看越觉得疑惑。 只因那遗书上说,雷氏曾在小皇子薨逝前的一日,曾去过裕妃身边侍奉的太监连庆房中,雷氏与连庆是表姐弟,雷氏入宫,也是连庆知道雷氏家中艰难,才给她寻了这个差事,雷氏才得以入宫。 那一日在连庆的房中,雷氏曾吃过连庆给她的点心玉笋黄粑,因为是家乡风味,雷氏贪图一时口舌之快,竟然忘了那黄粑之中有笋干,才连累了小皇子,雷氏内疚不已,自尽明志,此事是她无心之失,雷氏还在心上恳求陛下,莫要牵连她的家人。 魏哲隐看着这封遗书,心中为难,若是将这封遗书呈给陛下,他自然了了一桩难做的差事,也保住了自己的脑袋和官职,可是,元淮此时正在气头上,一定会觉得此事乃裕妃指使,会因此牵连裕妃。他平日里看裕妃的为人,不像是会做出此事来的人。 正当魏哲隐为难之时,康祝奉元淮的命令,来传魏哲隐去含章殿问话。 昨日,元淮替小皇子举办了隆重的葬礼,唐简卉在葬礼之上哭晕了过去,元淮看着实在心疼,因此今日来责问魏哲隐此事调查的如何。 魏哲隐担心,若是自己查了这些日子,一无所获,元淮一定会迁怒于他,不得已之下,才将雷氏的遗书呈了上去。 元淮一看,不禁大怒,猛地一拍龙案,殿内的侍奉之人都纷纷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片刻,元淮才吩咐魏哲隐,“将裕妃身边的连庆,押入天牢问话,裕妃禁足,身边的宫女太监,但凡与此事有关的,一律押入天牢,严加审问!” 皇帝盛怒之下,魏哲隐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答应着说道。“是,奴才遵旨。” 出了含章殿,魏哲隐便带人往馆娃宫去,裕妃正与献妃饮茶,三公主嘉杭与六皇子常修在比试箭法,母子几人正玩到兴处,突然看见魏哲隐带着几十个内侍省的太监,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第496章 大闹馆娃宫 “老奴参见裕妃娘娘、献妃娘娘,燕王殿下、 瀛安公主。”魏哲隐虽然来者不善,仍旧上前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 裕妃一看魏哲隐这架势,原本云淡风轻的脸色也紧张了起来,起身问道,“魏公公不必多礼,这个时候您怎么来了?” “裕妃娘娘容禀,老奴是受陛下的口谕而来。”魏哲隐面带和气地说道。 “陛下的口谕?”裕妃听着,看了一旁的献妃一眼,二人都不解其意,交汇的眼神中尽是犹疑。 魏哲隐看连庆正立在六皇子常修的一侧,于是吩咐左右。“将他拿下。” “是。”左右之人听着,便快步走到六皇子常修的一侧,将一脸茫然的连庆押了起来。 “娘娘,”连庆不知所以地看着裕妃说道, “魏公公,您这是做什么?”裕妃内心慌忙、脸上仍故作镇定地问道。 而一侧的献妃知道今日内侍省正在调查十皇子薨逝一事,想必魏哲隐此次前来,定与十皇子之事有关。 “裕妃娘娘恕罪,老奴是奉陛下的口谕前来,要将连庆押入天牢问话,还有与连庆亲近之人,都要一一带走。”魏哲隐说道。 “什么?”裕妃惊慌地问道。“不知连庆犯了何事,要被公公亲自押入天牢问话?” “老奴不敢欺瞒,只因老奴今日奉命调查十皇子无故夭亡一案,现有一处疑点,需要叫连庆过去查问清楚。” “十皇子夭亡?这与连庆有何干系?十皇子夭亡的那几日,连庆整日都在宫中,不曾外出,如何会与这桩事扯上关系?”裕妃问道。 “娘娘恕罪,老奴也是奉陛下之命前来,等此事因果查清了,自会告知娘娘。”魏哲隐说道,“带走!” 内侍省的人先将连庆押了出去,又将连胜、连吉等四个与连庆往来密切的太监、莹澜、枫闻等六个宫女一同带往内侍省,只留下荼蘼、棠杏在裕妃的身边伺候。 众人担心自己进内侍省受罪,于是都呼喊着裕妃,魏哲隐听了呵斥道,“你们这般吵嚷,成何体统!不过是叫你们进去问几句话罢了,若是果真清白,自会放回来的,如此大呼小叫,难道果真与此事有关不成?” 馆娃宫的宫人们这才噤声,乖乖跟着内侍省的人去。 魏哲隐又上前对裕妃说道,“裕妃娘娘,这几日宫里头风言风语的难免不中听,您还是安心在馆娃宫里躲清静,莫出门吧。” “公公这话,是陛下要将本宫禁足不成?”裕妃倒吸了一口冷气说道。 魏哲隐也不回话,只无奈地点了点头。 裕妃看着,险些昏了过去,献妃也连忙上前搀扶,又吩咐一旁的荼蘼,“快,搀扶着姐姐坐下。” “献妃娘娘,这馆娃宫的门一会儿就要上锁了,您也早些带着燕王殿下回宫去吧。”魏哲隐也劝说道。 “多谢公公提醒,还请公公通融片刻,等本宫安顿好裕妃姐姐,自会带着六皇子离去。”献妃说道。 “是,”魏哲隐也答应着,“老奴告退。” 到了天牢,魏哲隐也不曾让人给连庆上刑,只问连庆与雷氏和雷氏遗书中所记载的有关之事, 连庆也是个老实的,先给魏哲隐磕了一个头,坦率地说道,“公公容禀,雷氏的奴才的姑舅表姐,也的确是奴才看雷氏家中贫苦,心有不忍,知道祎妃娘娘正在择选乳母,却月俸比寻常的宫人高出许多,于是便托关系,让雷氏入了宫,小皇子薨逝前的那日,雷氏的确到馆娃宫来见奴才,问奴才借银子。” “借银子?”魏哲隐问道,“据我所知,小皇子满月礼那日,陛下新赏了伺候小皇子的乳母、保母每人三十两银子,足足是她半年的月俸了,怎么这三十两银子还不够?还要问你借银子?” “是,雷氏命苦,不曾得一个好夫婿,其夫嗜酒烂赌,雷氏便是有座金山,也会被那混账给败光了,雷氏刚诞下女儿不久,便入了宫,成为十皇子的乳母,家中小女年幼,其夫时常借着幼女之名,问雷氏索要银钱无度,雷氏伺候小皇子所得的赏钱,一早就被那混账东西挥霍空了,那一日,那泼皮又说奴才的外甥女害了时疫,家中缺钱拿药,雷氏怕女儿受苦,于是才问奴才借钱。” “原来是这样。”魏哲隐说道,“那雷氏遗书中所说的,曾吃过你给她的玉笋粑,可有此事?” “公公明鉴,奴才绝不曾做过此事!”连庆说着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奴才知道,祎妃娘娘与小皇子忌食青笋,雷氏又是小皇子的乳母,哪里敢给她吃这些?” 第497章 改用酷吏 “如此说来,是雷氏捏造的?”魏哲隐问道,“那日雷氏既然向你借银子,你们姐弟俩,可曾起过什么冲突?” “公公容禀,”连庆说道,“奴才的确当着她的面,抱怨过几句,可奴才也知道,即便是给了她银子,也会被那泼皮拿去挥霍个干净,哪里会真的给女儿买药?于是便央求了颜姑姑,顔姑姑去太医院,给奴才要了上好的药材,还给奴才带了两样点心,让奴才拿给雷氏的女儿吃,那两样点心奴才也看过,只是鹅油卷和驼乳糕,拿给雷氏前,奴才也仔细看过,绝无玉笋粑,雷氏收了,也对奴才和颜姑姑不住地称谢,谁曾想雷氏会在遗书中写这样的不实之词,奴才一片好心,反而被置于不义之地。” 魏哲隐听着,知道这事的关键,出在雷氏的夫婿身上,于是暂且将连庆收押,派人去宫外找雷氏的夫婿。 又让内侍省的人一一详细查问馆娃宫的宫人,也不曾问出什么来。 因为宫外雷氏一家住在京城不远的万年,京城内外起了瘟疫,因此原本一日的行程,足足耽搁了五日,五日之后,魏哲隐派出去的人终于回宫来,可是一问才知道,雷氏的丈夫因为欠下了赌债,被人失手打死了,家中空无一人,几个儿女也不知下落。 这下魏哲隐的差事又难办了起来,魏哲隐冥冥之中觉着此事有些不对劲,仿佛是有人故意将是视线转移到雷氏与连庆身上似的。 正当魏哲隐为难之时,高贤妃、晟妃、熙嫔、敦嫔、韦婕妤、宋婕妤等人相约好了去探望祎妃, 熙嫔看祎妃仍旧满面愁容,于是趁机煽风点火,“看娘娘愁苦,臣妾也不落忍,如今有了实证,臣妾也不明白,为何内侍省做事这般拖沓敷衍,将馆娃宫的人拿了去,竟然一个手指头都不曾动他们,如此能问出什么事儿来?不趁热打铁空手等着做什么?臣妾看,他们这是故意在拖延此事,只等过些日子,大伙儿将此事都忘了,他们再随便找个什么由头,随意含混过去,臣妾想想便替娘娘抱不平,还有十皇子,他们如此做事,如何对得起走得那般凄惨的十皇子呢?” “此事攸关皇嗣,内侍监处置起来自然会审慎一些,魏公公在这个位子上十多年了,这点分寸还是有的,若是操之过急,只怕会有冤屈,不仅对不住薨逝的十皇子,也对不住陛下的托付啊。”敦嫔说道。 “是啊,在这个位子上十余年了,只怕这位魏公公做起事来,不如年轻的时候干脆爽利,有些迂腐昏聩了吧。”韦婕妤也帮着熙嫔说道。 唐简卉听了这些话,脸上的愁绪尽散,只有恨意和怒火,一心要替死去的孩儿报仇,听了熙嫔这话,更觉得这内侍监实在敷衍塞责,包庇罪人,于是晚膳之时,趁着元淮来看她,故意在十皇子的灵位前哭诉自己无能,也有意无意地说道内侍监不能当机立断,还她们母子一个公道,边哭边说的样子,元淮看了,简直怒不可遏,一怒之下,将内侍监魏哲隐免职,贬为了内常侍,提拔了唐简卉的远房堂兄唐近甫来担任内侍监一职。 唐近甫本就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虽然姓唐,可是与唐仲允一家并未血亲,因为看如今唐简卉得宠,于是腆着脸拜在了唐仲允的门下,与唐仲允一家连了宗,认唐仲允为族叔,也借着唐氏一门的威势,从一个太庙看守祭礼的九品小宦,被提拔为内侍省的七品寺伯,最近因为时常在唐简卉和秘书监唐宗易跟前趋奉,一路扶摇直上,如今更是被元淮破格提拔为了内侍监。 唐近甫上任之后,即刻下令对连庆等馆娃宫宫人动刑,又派人去捉拿颜梅裳。 而此时颜梅裳正在仁寿宫中伺候五皇子常仪,唐近甫也顾不得许多,直让人将颜梅裳押入了天牢,一样处以重刑。 最初,馆娃宫的众人不管被如何拷打,都咬死不忍,可最终,连庆等人实在受不住,便勉强应下,是裕妃指使他们,将绛笋阁成上来的竹笋做成了玉笋粑,又让连庆拿给了雷氏食用。 元淮看了连庆等人的供状,半晌说不出话来,因为顾念着三公主和五皇子,也不相信以裕妃的为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于是派人去将裕妃叫到含章殿来问话。 第498章 带血的绸布包 汤哲庸亲自带人去了馆娃宫,一边对裕妃传了元淮的话,要召裕妃到含章殿去,一边又派人在馆娃宫上上下下搜查了一遍, 裕妃与三公主嘉杭看宫里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还四处翻箱倒柜的,连院子中几处不平的都被人用铁锨翻开了,母女二人担心大祸临头。 裕妃立在庭院之中,任凭太监们四处翻查,她只紧紧抱住嘉杭的头,面色僵冷,心如死灰,一句话不说,身后的两个侍女止不住地流泪。 不一会儿,内侍省的两个做老了事的老太监,神色慌张地走到汤哲庸身边说道,“公公,后院的北墙根上,不知道埋了一包什么东西,咱们不敢私自翻看,免得落下个伺机嫁祸的罪名,还请公公过去看看。” “北墙根上?那里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汤哲庸说着,就跟着两个老太监去,裕妃疑惑,也领着嘉杭、后头跟着两个侍女,一同往后院里去。 汤哲庸看着北墙根的一株桧树旁,被人刨开了一个扁担大的圆坑,坑里又一个用绸缎包裹着的带血的方包,只是那血迹发黑干涸,可见并非是近日新埋下的。 汤哲庸让人将那绸缎包取出来,让一旁的康祝打开,众人一看,无不惊骇:原来那绸缎中包裹的是三只被毒死的兔子,一大两小,上面还有一张布条,写着“丁卯年九月初七亥时”的字样。 汤哲庸看了一旁的康祝一眼,康祝不敢再看,连忙低下了头,因为他知道,这是唐简卉的八字,而这绸缎中包裹的一大两小三只兔子,都是用来诅咒唐简卉和她的两个皇子的。 裕妃看着那绸缎包中的脏东西,并不恼怒,反而是分外的平静,她被人如此陷害,也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只是看着怀中的女儿止不住地流泪,心中还牵挂着远在仁寿宫的儿子,不知道此事会不会牵连自己的一双儿女, 裕妃的眼神越过宫墙,遥遥地望着远处,仿佛一去不回似的,不知道今生还能否再见到自己的儿子常仪一面。 汤哲庸静静地走到裕妃的身边说道,“裕娘娘,请吧,陛下正在含章殿中等您呢。” 裕妃也对女儿嘉杭说道,“杭儿乖,母亲去去就回,你们万万要照顾好公主。” 荼蘼和棠杏也答应着。 “娘娘不必担心,陛下吩咐,让三公主先去祯嫔娘娘宫里,娘娘安心随老奴去便是。”汤哲庸说道。 “有劳公公。”裕妃止不住地流泪,仍旧微笑着对汤哲庸说道。 “娘娘客气。”汤哲庸哪里不知道裕妃的为人呢?知道此次裕妃一定是被人布局陷害了,只是他秉公办事,也没有法子,想起如今五皇子常仪还在太皇太后跟前养着,若是裕妃就这样跟汤哲庸去了,只怕难逃一劫,若是让太皇太后知道了插手干预此事,或许还有一丝转机。 可是有内侍省的人跟在后头,汤哲庸即便有心帮裕妃母女出个主意,也不敢说的太明白,若是让内侍省的人听了去,看如今宫中的情形,只怕连他也有麻烦。 汤哲庸带着裕妃走到馆娃宫门口,荼蘼与棠杏都跪在地上垂泪相送,汤哲庸对荼蘼大喝一声说道,“陛下叫娘娘去含章殿不过是问几句话罢了,你们哭什么?你们这般哭哭啼啼的,惹得三公主与五皇子也烦心,有这功夫,还不如好生照看着五皇子,免得让娘娘忧心正理。” 汤哲庸看着荼蘼,一边说着,一边把头往北边扬着,荼蘼机灵,也听出了汤哲庸话中的意思,便说道,“是,奴婢们一定会照顾好五皇子与三公主,请娘娘放心。” 裕妃听着,头也不回地跟着汤哲庸去了,内侍省的人还用承盘端着那绸布包跟在后面。 荼蘼看着裕妃的背影远了,于是便对棠杏说道,“你快些送公主到祯嫔娘娘那里去,照看好公主,我去去就回。” 嘉杭拉了拉荼蘼的衣襟说道,“姐姐可是要到仁寿宫去?” “公主……”荼蘼一听还十分惊讶,心想三公主是如何知道的。 “姐姐一会儿莫要走丹华门,那里人多,若是让人看见就不好了,仁寿宫的甘绎公公每月的这个时候,都会一日几次地来给六皇妹送吃喝玩用的东西,想必这会儿就在太天璇宫呢,你不如跟了他一同去,倒也快些。”嘉杭说道。 “还是公主明白,也好,奴婢这就送公主到天璇宫去,若是遇到了甘绎公公,正好与他同去。”说着,荼蘼与棠杏步履匆匆地带着三公主往天璇宫去。 太皇太后身体微恙,正在被牛姑姑服侍着饮用汤药,只见五皇子常仪哭着走了进来,二话不说跪在了太皇太后面前,给太皇太后磕头,说道,“请太皇太后救救儿臣的母亲。” “这是怎么说的?好孩子,快起来。”太皇太后一脸病色地说道。 “快将吴王殿下搀扶起来。”牛姑姑也吩咐一旁的宫女道。 常仪摸了摸眼角地泪,便让荼蘼将今日宫中所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听了,不忿地说道,“岂有此理?竟然会有这样的事?裕妃是什么样的人,哀家最清楚,她哪里会做这样的糊涂事呢?皇帝也当真糊涂了,这样的事也大张旗鼓地张扬起来,闹得满宫里不安宁。” 太皇太后想了片刻,说道,“不行,哀家要去看看,以皇帝如今的性子,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太皇太后,外头风大,您的病还未曾好全,还是凤体要紧啊。”牛姑姑说道。 “哀家不妨事,这点子小病,哪里就能碍着哀家了。”太皇太后看着桌案上的一碟香芋芭蕉乳酥,就想起诸葛忆荪离宫前的嘱托,便吃了一块乳酥,将剩下的汤药一股脑喝了,吩咐一旁的甘绎,“预备车马,哀家要到含章殿去。” “是。”甘绎应着,连忙出去安排。 太皇太后拄着拐杖,刚下了马车,走到含章殿门口,便听到里头裕妃跪在地下哭诉,“陛下明鉴,臣妾实在不曾做过这样天理不容之事,臣妾也有儿女,如何会不知道为母之心呢?如何还会去伤害刚刚降生的小皇子呢?” “你不会?那你宫里人的供状如何解释?这些巫祝压胜之物又该作何解释?你犯下此等大罪,人赃俱获,还敢砌词狡辩,佯装无辜吗?”元淮对裕妃呵斥道,“朕念在嘉杭与常仪的颜面上,不忍对你当众处以极刑,就赐你毒酒一觥,自我了断吧。” “陛下……”裕妃哭喊道,“臣妾自从延昌十年入宫,时至今日伺候您已经十六年了,您为何只相信这子虚乌有之事,不肯相信臣妾,要如此冤枉臣妾呢?” “朕不想听,拖下去,赐死,”元淮说道,“将这污秽之物,一并烧毁。” 几个太监听命,将裕妃径直架了起来, “皇帝!”只听那拐杖重重地震在含章殿的地面之上,满殿中都回应着那坚定、清脆却有些无力地老迈地回音。 太皇太后佝偻的身影一步一步朝着殿中走去,走到近处,看了那几个架住裕妃的太监一眼,几个太监连忙低下了头,将裕妃好生放在了地上。 第499章 太皇太后出马 “皇祖母,”元淮一看太皇太后来了,连忙走下堂去好生相迎,搀扶着太皇太后的胳膊说道,“您身子不好,怎么亲自到儿臣这里来了。” “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我这个最好闲操心的,哪里还能坐得住呢?”太皇太后一边说一边用拐棍戳地面,那一声声震得元淮一句话都不敢说。 “儿臣惭愧,因宫里的一些小事,让皇祖母烦心了。”元淮说道。 “既然皇帝知道是小事,小事化了也就是了,何苦来这样大动干戈?”太皇太后说着,指着裕妃,“裕妃伺候你多年,可曾有过一点错漏?还给咱们皇家诞下了那样一对金童玉女,是咱们元家的有功之臣,她做了什么样的错事你要这样当众折辱她?要让那几个寺人带裕妃到何处去?” 太皇太后瞥了身后两个太监一眼,两个太监赶紧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是朕看错了人,”元淮正眼也不看裕妃,把头扭到一侧,淡淡地说道。“不曾想裕妃表面和善温婉,背地里竟然这般不堪,谋害十皇儿,还在宫中大行巫祝压胜之术,扰的后宫不宁,所作所为,实在让朕齿冷,若不重处,只怕后宫之人还有步裕妃之后尘者。” “裕妃乃是江南望族出身,又是嘉杭与常仪的生身母亲,此事非同小可,皇帝可清查明白,没有嫁祸栽赃之事吗?” “是,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她在砌词狡辩。”元淮说道。 “人证物证俱在?”太皇太后问道,“不如让哀家也看看这人证是谁、物证又是个什么爱物儿,也帮着皇帝,审一审这桩公案。” “皇祖母,您身子不好,孙儿哪里敢让您再为孙儿的妃妾之事耗费心神呢?”元淮说道。 “无妨,既然哀家来了,就免不得要问清楚此事,哀家从世宗皇帝时,掌管后宫二十余载,先帝初等大位,哀家也曾帮着先帝料理过后宫之事,如今精神短了,虽不如年轻时候那般,眼也花了,耳朵也聋了,可是哀家的心还没有糊涂到那等地步,皇帝只将那人证与物证一同寻来便是,哀家自有分寸。”太皇太后说道。 “是,”元淮也不敢违拗,于是吩咐一旁的汤哲庸,“去天牢,将连庆、顔氏等人拿来。” “是。”汤哲庸应道。 太皇太后又一旁的甘绎,“你去,传哀家的意思,将皇后、贤妃、荣妃、献妃给哀家叫到含章殿来,哀家有话要问她们,晟妃和祎妃要照看儿女,就不必来了。” 甘绎也应着,带人往后宫各处去了。 不一会儿,甘绎就先带着皇后、贤妃、荣妃、献妃到了含章殿,众人上前请安道,“臣妾参见太皇太后、参见陛下。” 太皇太后看了堂下四人一眼,将脸扭到一边,一句话不说,元淮看了,也不敢说话让几人起身。 过了一刻钟的工夫,众人都有些身形摇晃,太皇太后这才说道,“免礼吧。” “多谢太皇太后。”众人说道。 “皇后,贤妃,你们二人可知罪?!”太皇太后猛地一敲拐杖,对着皇后与高贤妃怒斥道。 “太皇太后息怒,臣妾不知身犯何罪,还请太皇太后明示。”二人跪在地上说道。 “你身为皇后,一国之母,后宫之主,一则,不能看护好皇嗣,让皇嗣折损,二则,不能平定后宫风波,让皇帝不能专心前朝之事,反而为后宫小事操心,三则,不能及时劝谏皇帝,险些让皇帝因为一时之怒,酿成冤案,岂非是你这个皇后的过失?”太皇太后说着,又看着一旁的贤妃,“还有你,贤妃,不能尽心协助皇帝与皇后料理好后宫之事,一心看着哪里热闹就往哪里巴结,你以为这样的事,哀家不知道?有你做例,这后宫风气,如何能好?” “臣妾知罪,请太皇太后息怒。”二人纷纷告罪。 正说着,汤哲庸将连庆、颜梅裳等人都带了过来,裕妃看着连庆与梅裳,辨认了好一会,才认出眼前遍体鳞伤、形同残废的人是他们二人。 裕妃看着那二人,止不住地大哭起来。爬着上前叩首说道,“陛下,太皇太后,此事都是因臣妾而起,还请陛下赐死臣妾,莫要冤屈了旁人,求您饶过梅裳与连庆,他们二人数十年来与臣妾朝夕相处,照看嘉杭与常仪无不尽心,哪里会做下这样天理不容的事?即便他们有错,也都在臣妾的身上,还请陛下只处置臣妾便是,饶了他们吧。” “姐姐,”献妃也蹲下身来,此时也顾不得会不会被裕妃牵连,只拉着裕妃的胳膊,搀扶着她一同哭了起来。 连庆与梅裳听了裕妃的话,心中无比动容,尽管内侍监唐近甫百般拷打他们,还用家人相威胁,他们才不得不招认此事,可是听裕妃这样说,心中的良知仿佛也被鼓舞了, 于是连庆跪在原地止不住地叩头说道,“陛下明鉴,裕妃娘娘从不曾吩咐奴才做过此事,是奴才受刑不过,才含糊应下,裕妃娘娘宽仁待下,平日里来犯错的宫人都多有宽恕、少有打骂,哪里会有心去害尚在襁褓的小皇子呢?还请陛下明鉴,太皇太后明鉴,莫要冤屈了裕妃娘娘,此事都出在奴才身上,还请陛下赐奴才一死,饶过裕妃娘娘。” 颜梅裳也是如此说道,太皇太后听了,十分感慨,对一旁的元淮说道,“皇帝,这就是你说的人证吗?如此屈打成招,岂可作为证据?这新上任的内侍监到底是什么人?这般滥用酷刑,实在糊涂。” 献妃看着地上的那绸布包,皇后、贤妃、荣妃看了,都避之不及,献妃从小跟着父兄在山野中长大的,并不在意,走到殿中,将那绸布包轻轻翻开,仔细那绸布包的血迹,还上前嗅了嗅,起身对着元淮与太皇太后说道, “太皇太后,陛下,臣妾觉着这绸布包中的血,甚是可疑。”献妃说道。 “如何可疑?”元淮问道。 “臣妾自小在乡间山野长大,年幼之时,跟着父兄一同猎捕野兔儿长大的,对这野兔儿是再熟悉不过的,”献妃说道,“臣妾看,这绸布包上的血,并非是兔子的血,嗅起来,倒像是雉鸡野鸟的血似的。” “此话当真?”元淮问道。 “陛下若是不信,可让人传兽苑的管事来,让他细细查验,便知真假。”献妃说道。 第500章 献妃审案 康裕带着兽苑的管事和兽医走了进来,兽苑管事和兽医验过那绸布包上的血说道,“回禀陛下,诚如献妃娘娘所说,这绸布包上的血,的确不是兔血,而是禽鸟之血,至于是哪类禽鸟的血,卑职无能,一时分辨不出。” 兽医也说道,“这绸布包上的血色虽然阴干,可是嗅其味道、观其颜色,都像是鹌鹑血,也有些像雉鸡血,并非宫中膳房中所进的鸡鸭鹅等禽类之血那般略浅一些。” 献妃也问道,“敢问兽医,这血迹可是近日新沾染上的,还是许久以前沾染的。” “这个卑职不敢下定论。”兽医说道,“不过,卑职在兽苑为兽类节省之时,布帛之上也沾血,以卑职过往的经验来看,这绸布上的血迹,起码有半旬了,若是今日新沾染的,大概会泛红,不会这般浑然发黑。” “此话可真?”太皇太后也问道。 “是,陛下与太皇太后面前,卑职岂敢胡言乱语?”那兽医说道。 “献妃,你到底是何意?”皇后也问道。 “皇后娘娘恕罪,容臣妾再问他几句,”献妃对着皇后微微欠身,又问一旁的兽医,“请兽医看看,这两个兔儿好似刚落草不久,这兔儿的长势几块,日日不同,不知兽医可能看出,这两个小兔儿是才落草几日的?” 兽医只看了两眼,便说道,“回禀娘娘,这两个幼兔最大的不过五日,若是长到五日的兔儿,其身上会有一层细小泛白的绒毛,可是这两只却没有,可知不过是刚落草三四日而已。” “可能看出这兔儿埋了几日?” 兽医摇摇头,说道,“卑职愚钝,肉眼不得看出,只是看这母兔腹部的毛发上有血迹,且血迹有些泛黄,应该是这母兔产子不过几日,就被人药死掩埋,若是一早埋下的,这血迹会变成棕色,不会这般鲜亮。” “这便是了,”献妃上前说道,“太皇太后,陛下,臣妾觉着,此事甚是可疑,若这绸布包是裕妃一早派人埋下的,一则,绸布上不是兔儿的血,而是野禽的血?二则,这兔儿身上的血迹理应深一些才是,两只小兔儿的身子也会泛黑才对,为何颜色这般鲜亮?” 太皇太后听着,点点头,看了一旁的元淮一眼。 “三则,陛下记得,前些时日,京城今春多雨,三公主淘气,常修、六公主也时常去馆娃宫玩耍,这几个孩子日日给馆娃宫的花草浇水,北墙角的那棵桧树也不例外,臣妾与祯嫔、敦嫔、还有侍奉几个皇子公主的乳母、宫女、太监们都可以作证,若这绸布包果真是裕妃一早埋下的,听汤公公说,这绸布包就埋在那棵桧树一侧,论理,这绸布包上该有泥土浸湿过的痕迹,再不然,也该有几处霉点子才对,可是陛下请细看,这绸布包上只有一些散碎的新土,若此事是裕妃一早做下的,定不会是这副样子。”献妃说道。 “献妃说的有理,”太皇太后说道。 “臣妾惭愧,只是觉着此事疑点颇多,擅自推测罢了。”献妃说道,“陛下您细想想,若这绸布包不是裕妃旬日前埋下的,而是近日所为,那便更不可能了,您已经将裕妃禁足十日有余,馆娃宫里只有裕妃、三公主和两个侍女,连饭菜都是旁人按例送来,莫说是兔儿,只怕连点荤腥都没有,这又是刚降生不久的兔儿、就是沾了野禽血的丝绸,她们娘儿几个,又哪里能找全这些?又如何会做下此事呢?” “那依你说,此事该是何人所为啊?”元淮冷冷地问道。 “具体是何人所为,臣妾一时的确不知,可看这手法,”献妃轻轻左右一瞥两侧的皇后、高贤妃和荣妃,淡淡地说道。“只怕是有人为了让陛下赶紧了结此案,将此事坐实了就是裕妃所为,而故意栽赃嫁祸,什么桧树、又是祎妃妹妹的年庚八字,满宫里都知道祎妃妹妹肖兔,她们又看陛下宠爱祎妃妹妹,若是陛下看了这个,自然会怒不可遏,认准了是裕妃做的,正好替那幕后真凶,当个替罪羊罢了。” 献妃说完,满殿之人没有一人作声,太皇太后又对元淮说道。“听了献妃的一席忠言,皇帝,你也该明白过来了吧,这人证、物证,如今都不足以为证,你还要说此事是裕妃所为吗?” “旁的也就罢了,只是这雷氏的遗书,又该做何解释呢?”元淮问道。 “陛下,奴才千真万确不曾给过雷氏什么玉笋黄粑,还请陛下明鉴,莫要冤屈了娘娘。”连庆又磕头说道。 “陛下,”献妃接着说道,“臣妾也有疑惑,想问一问在祎妃妹妹宫中侍奉之人。” “将十皇子的乳母丰氏传来,”元淮说着,让康裕去传丰氏。 不一会儿,丰氏就被领进了殿来,给众人请过安,只听献妃问道,“本宫有一事相问,本宫知道,十皇子身边有六个侍奉的乳母,不知这些乳母,可是日日给小皇子哺乳啊?” “回禀娘娘,并非是日日给皇子哺乳,文笏姑姑将这六人分作两班,每班三人,隔一日为小皇子哺乳一次。” “那小皇子薨逝当日,最后一次哺乳,可是雷氏当值啊?”献妃问道。 第501章 沉冤得雪 “并非雷氏,雷氏是小皇子薨逝的前一日给小皇子哺乳的。”丰氏说道。 “前一日的何时?” “奴婢记得,是酉时六刻。”丰氏说道。 “这便是了,”献妃说着,“连庆,我且问你,当日你与雷氏相见,是什么时辰?” “回禀献妃娘娘,是酉时正刻。”连庆说道。 “不过,那时候奴才并不曾拿药材和点心给雷氏,颜姑姑申时才往太医院去,奴才是申时二刻将药材与点心拿给雷氏的。” “申时二刻……也就是说,你拿点心给雷氏的时候,雷氏早已经在酉时六刻给小皇子哺乳完了?”献妃说道。 “是。”连庆应道。 “只是,小皇子半夜醒了,乳母们也会给小皇子哺乳的。”丰氏说道。 “也是,”献妃说道,“那小皇子薨逝前的一夜,与雷氏一同当值的乳母还有何人啊?” “还有乳母马氏。”丰氏说道。 不一会儿,元淮又派人将马氏叫了来,只听献妃问道,“本宫且问你,小皇子薨逝的前一夜,你与雷氏一同当值,小皇子半夜可曾苏醒?你们二人又可曾给小皇子哺乳?” “回禀娘娘,”马氏说道,“小皇子确有苏醒,奴婢等也的确给小皇子哺乳,只是……” “只是什么?”献妃问道。 “只是奴婢看雷氏当日双眼哭得红肿,也有气无力似的,样子甚是可怜,因此奴婢让她给小皇子换衣裳,哺乳之事只让奴婢一人来做,雷氏……不曾给小皇子哺乳。”马氏说道。 “雷氏哭过?你可知道她为何哭泣?可是在宫里受了委屈?”献妃问道。 “奴婢听说,是因为她刚出生的小女儿得了时疫,她关心女儿才会如此。那一夜,她那赌鬼丈夫又她她索要银钱,她没有银子,只给了丈夫一些药材和点心,让丈夫给小女儿带去,谁知道她丈夫一看没有银钱,就将药材与点心撒了一地,才踩了几脚,便赌气走了,她怕女儿没有药材医治,熬不过这个时节,女儿生下没多久她便入了宫,她日夜怀念,只想见女儿一面,可眼看女儿就要撒手而去,她心中悲恸焦急,因此才伤心落泪。” “那点心和药材都被她丈夫撒在地上,还用脚碾过?”献妃问道。 “是,不仅如此,还照着她胸口打了一拳。”马氏说道。 “陛下,由此可见,这雷氏的遗书不实,”献妃说道,“既然这点心是雷氏给小皇子哺乳之后才得的,那点心又被她丈夫捣毁,即便是她嘴馋,吃过那点心,小皇子起夜,她也不曾给小皇子哺乳,可见小皇子的病,与雷氏无关。” “那这遗书,可见是有人伪造的,故意混淆视听,将这祸水引到裕妃头上的,”高贤妃看水落石出了,也帮腔说道。 “皇帝,这案子审完了,”太皇太后说道,“你还认定了此事是裕妃所为吗?” 元淮吩咐一旁的汤哲庸将裕妃搀扶起来,赐座给她,又当着众人对裕妃说道,“是朕一时心急,让爱妃受委屈了。” 裕妃听了这话,自己的冤屈终于有了昭雪的一日,泪水顺着下颌滴在身上,眼眶中的泪珠儿如同小溪似的,不停地流淌了下来,跪地说道,“臣妾不敢,此事真相大白,还臣妾清白了便好。” 元淮又吩咐汤哲庸,“将连庆、梅裳等人带下去好生休养吧,是朕委屈了她们。” “是,”汤哲庸也吩咐众人,将馆娃宫众人好生搀扶了回去。 “陛下,”高贤妃说道,“虽然此事与裕妃妹妹无关,可是那暗害小皇子、嫁祸裕妃之人,实在狠毒,还请陛下彻查此事,还祎妃妹妹与十皇子一个公道,也还裕妃和馆娃宫众人一个公道。” “这个自然。”元淮说着,看着殿中的献妃。 “皇帝,依我看,”太皇太后说道,“这献妃睿智果断,既然内侍省的人糊涂,皇后与贤妃失职,不如就让献妃帮着你,去调查此事吧。” “是,孙儿谨遵皇祖母教诲,此事的真凶实在可恨,朕不能姑息,就让殿中省的人去亲自调查此事,献妃从旁协理吧。”元淮说道。 “臣妾遵旨。”献妃也应着。 “既然此事了了,哀家这个老太婆也回宫去了。”太皇太后说着,拄着拐杖站了起来。 众人一看,也纷纷立身,恭恭敬敬地立在一侧。 只听太皇太后对裕妃说道,“常仪这孩子,还担心你呢,不如你与我一同回仁寿宫去吧,也好让他放心。” 陆氏听着,连忙止住泪水,上前轻轻搀扶着太皇太后,一同往仁寿宫走去,在回去的马车上,裕妃这才知道,只诸葛忆荪离宫之前,曾央求太皇太后照看裕妃母子,太皇太后才会不顾病躯、有今日之举。 裕妃听着,心中对诸葛忆荪更是感恩不已,也不禁想到,不知诸葛忆荪与八皇子如今怎么样了,在雪川过得可好不好。 第502章 热锅上的皇后 裕妃去仁寿宫看过常仪,在仁寿宫侍奉太皇太后汤药、陪伴常仪整整住了三日才回宫来,因为挂念女儿,赶紧往天璇宫来了。 此事献妃、祯嫔、敦嫔都在,五皇子常仪、六公主嘉梨都在庭院中玩耍,三公主嘉杭也蹲在池塘边,闷闷不乐的,突然听到背后有裕妃的声音传来,“杭儿。” “母亲?”嘉杭转过身去,一看是母亲平安回来了,忍不住扑到了裕妃的怀里,“母亲。” “姐姐可算是回来了,”祯嫔走到庭院中说道,“这几日姐姐不在,三公主也不大用膳,才几日的工夫啊,好好一个人就清减了一圈,她这是担心姐姐才会如此啊,姐姐也是,即便是要去仁寿宫,也该先回来与嘉杭说一声才是啊,昨夜听珪如说,三公主夜里直哭,珪如跟她说,姐姐已经平安无事了,可是她没有见到姐姐,仍旧是不放心,只当我们哄她呢,如今倒好了,姐姐平安回来了,她这颗悬着的心也可以放下了。” “姐姐不在的这些日子,多谢妹妹对嘉杭多加照拂。”裕妃也对着祯嫔行礼。 祯嫔连忙搀扶起裕妃,说道,“姐姐这是哪里话?咱们姐妹一场,这都是妹妹应该做的。” 祯嫔又看着珪如说道,“姐姐宫里的人收了委屈,尤其是梅裳,自从回宫来,就一直高热不止,幸好昨日,珪如用从前黄太医留下来的丸药和方子,给她吃了丸药,又去太医院拿药煎服,给梅裳服下,如今已经好多了,只是身上的伤一时不能好全,还要静静养着。” “有劳杨姑姑。”裕妃对着珪如颔首说道,“姑姑身上的伤才好,又劳动姑姑做这些。” “娘娘哪里话?”杨珪如说道,“宣政夫人离宫之前,就吩咐奴婢照看好六公主之余,若有余力,也要看顾着娘娘与三公主,奴婢不敢忘记夫人嘱托。” 裕妃听着,红了眼眶,登时就落下泪来,献妃和敦嫔也从廊厦走了下来。 “母亲。”三公主嘉杭看母亲落泪,也心中难过,从旁劝着。 “母亲没事,”裕妃说着,又看着献妃,对献妃行大礼,“此次我能脱险,多亏了献妃妹妹相助,还请妹妹受我一拜。” “姐姐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献妃说道,“我不过是不忍看着姐姐受委屈、被那些奸人陷害罢了,快些起来,荼蘼,快将你们娘娘搀扶起来。” “是。”荼蘼和嘉杭也将裕妃搀扶了起来。 “快,进屋去吧,咱们姐妹里头说话。”祯嫔说着,吩咐一旁的莲汀去设座。 四人落座后,只听献妃说道,“姐姐别急着谢我,如今奸小未除,还不是言谢的时候,如今太皇太后和陛下让我来协理此事,我让人上下四处翻查了几日,竟然无一点头绪,可见这陷害姐姐、谋害小皇子之人心思高明,手段熟稔,要拿住她,并非易事。” 敦嫔听了,若有所思,饮茶之时,忘了茶水滚烫,险些失手,将茶盅撒打翻,撒在裙子上。 莲汀连忙用手帕给敦嫔擦拭。 “姐姐没事吧。”祯嫔也问道。 “无事,”敦嫔这才回过神来,“只是方才听到谋害小皇子一事,我倒是想起来,小皇子薨逝那一日,我因为帮着祎妃,给小皇子做过几日的观音兜,心中挂念,于是到鸣鸾阁去看看里头的情势,谁知道刚走到鸣鸾阁门口,就听到里头哭声动天,便知道小皇子不好,只在宫门口站了片刻,也不曾进去,要走的时候,正好,天上下起了小雨,我让屏云回去取雨具,我立在金鸳阁宫门口避雨,谁知道在鸣鸾阁的后角门,看到一个宫女鬼鬼祟祟的,不知道与鸣鸾阁的小太监在说些什么,往回走时,嘴角还带着笑。” “宫女?是哪个宫的宫女?姐姐可曾看清楚?”献妃问道。 “是荣妃宫里的锦芍。” “锦芍?”献妃问道,“那个时候,她在那里做什么?还有一个鸣鸾阁小太监。” “我也正纳闷儿呢,”敦嫔说道。 献妃思量着,心中暗暗想到,看来要查清此事,一则要派人巡查雷氏几个儿女的行踪,知道雷氏家中到底发生了何事,二则,要从这个锦芍的身上查起。 而裴皇后这里,一心也希望让裕妃应下此事,如此一来,即便是唐简卉想利用小皇子的死,来陷害于她也无济于事,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一个献妃,几句话就将裕妃的嫌疑撇了个干干净净,此事又要重新查起,万一她也像裕妃那边被人陷害,可就遭了,因此坐立难安。 正当裴皇后苦闷之时,看见香扇进来说道,“皇后娘娘,贤妃来了。” “什么?献妃?献妃追查到咱们这里来了?” “不,不是献妃,是高贤妃来了。” “她?她来作甚?”裴皇后说道,“传她进来吧。” “是,”香扇应着,引着高贤妃走了进来。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高贤妃请安道。 “起来吧。”裴皇后淡淡地说道,“怎么贤妃不在炙手可热的鸣鸾阁趋奉着,竟然有功夫到本宫这里来了。” “臣妾担心娘娘心中不安,于是特意带了北地雪参,献与娘娘。”贤妃说着,吩咐一旁的修业,修业走到了裴皇后的面前,将雪参盒子打开,跪着举到裴皇后的面前恭敬地呈上。 “贤妃有心,”裴皇后说道,“只是本宫如今凤体安康,何来心神不安之说呢?自然也用不到这北地雪参,不如就送给鸣鸾阁那位吧,听说她自从失了孩儿,日夜啼哭,夜不成眠,自然是她那里更用得着一些。” 高贤妃一看裴皇后因为前些日子往祎妃身边走的勤些,裴皇后仍旧心存芥蒂,于是吩咐一旁的侍女太监,“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走后,高贤妃走到皇后的身边,立在一侧,好生说道,“娘娘何苦来要拒臣妾于千里之外呢?臣妾如今奉娘娘之命,掌管六宫之事,那祎妃有孕,臣妾自然该多看顾她一些,并不为了她,一心只为了成全娘娘您的体面罢了。若是臣妾不如此,陛下觉得臣妾职责有失,不让臣妾打理宫事了,您想想,这后宫的琐事能落在谁身上?荣妃也好,献妃也罢,或者是祎妃,她们哪里是好相处的?到时候岂不是与咱们为难吗?” 裴皇后听着,也有些道理,想想如今她能相信的后宫嫔妃也没有几个,若是再得罪了高贤妃,将高贤妃推到了祎妃那边,她这个皇后就更是孤掌难鸣了, 因此也心软了一些,和气地说道, “这话也是,只是,那祎妃如何会领你我的情呢?不过是肉包子打勾,白白浪费东西罢了,”裴皇后说道,“她是存心与我过不去,在宫里,借着陛下对她的宠爱,屡屡给本宫难看,如今还让本宫迁到这衍庆宫来,堂堂皇后,越发连说句话都担心被旁人听了去,传到她的耳朵里,在陛下面前诋毁本宫。” “皇后娘娘多虑了,有臣妾在,她又岂敢如此明目张胆?”高贤妃故意说道。 “如何不敢?!”裴皇后说道,“如今的内侍省都是她的人马,本宫身边新来的几个太监,一看就伶俐得很,难道不是她委派来监视本宫的?” “您如今仍旧是皇后,若是嫌这些侍奉的人不好,只把内侍省的人叫来,让他们另换一批就是了,”高贤妃说道,“只是依臣妾看,祎妃不会在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动手脚的。” “如何不会?如今她的孩子没了,依我看,巴不得将此事赖到本宫头上,苦于没有证据,因为派了这几个伶俐的太监来本宫这里伺机找茬,就如同裕妃那般。”裴皇后说道。 “您实在多虑了,”高贤妃说道,“说起裕妃,臣妾今日来,也想问问,这陷害裕妃一事,可是您做的?” 第503章 裴唐斗法 裴皇后一听,便冷笑道,“这话怎么说?要是本宫做的,哪里会挑中裕妃这个无名小卒?再说了,本宫倒是有心,只是困在这衍庆宫里,身边信得过的,只有香扇一人,哪里能做这许多事?” “臣妾也是随口一问罢了,若真是娘娘做的,臣妾也好替娘娘筹谋,商量对策啊。”高贤妃说道,“这几日献妃派人在后宫四处翻查,但凡有点疑影的,都会查问半日才能放回,看这势头,是定要将那幕后之人揪出来才肯罢休。” “此事竟然让献妃出了风头,”裴皇后说道。 “如此也好,此事让献妃来做,总好过让内侍省的人伺机栽赃陷害的好。”高贤妃说道,“陛下因为内侍省的人断案不明,滥施刑罚,已经重新任命魏哲隐为内侍监,将唐近甫贬为了少监之职,只在祎妃身边伺候,不管内侍省之事了。” “如此也好,倒是了却了本宫的一桩心事,”裴皇后说道,“只是祎妃在宫里,就会与咱们苦斗一日,不是她死,就是我亡,当初芒角这个死丫头当真是不中用,竟然没有毒死她,只毒死了一个沅姑,本宫可被她害惨了。” “芒角如今都死了,您再骂她也无用,还是想想今后该如何在宫中自处才是正理,您到底还是皇后啊,哪里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唐氏在后宫横行霸道、胡作非为?”高贤妃说道。 ”哎,”裴皇后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是陛下宠她,本宫又能如何?别说是在宫里横行霸道、胡作非为的,这晋阳唐氏的子弟借着祎妃母子的势力,在州郡之上,愈发目中无人了,近日御史台的人检举云中、常山、冀州三地的太守玩忽职守,将三地的太守原本都是裴氏的亲信,如今被尽数免职,唐氏子弟趁虚而入,两人担任云中、常山太守,一人担任冀州司马,岂非是祎妃纵容唐氏子弟,存心要与本宫的人过不去吗?” “是啊,人人都知道这御史台的几个御史与秘书省的人最为亲近,如今的秘书监唐宗易是她唐简卉的堂兄,这背后若是没有祎妃的指使,又怎么如此?”高贤妃说道。 “人人都明白的事,可是陛下不明白,被那女人迷惑的眼里再没有旁人了。”裴皇后说道,“这祎妃倒是比从前的诸葛氏,更难对付了。” “是啊,好在咱们不是孤军奋战,”高贤妃说道,“此次十皇子早夭,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若是留的此人在,下次将毒对准了祎妃,直接了结了她就好了。” “本宫看那么简单,”裴皇后说道,“比起祎妃这个站在明处的敌人,本宫倒是更害怕这些潜藏在暗处的黑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朝着你的软肋刺上一刀,一击致命,最是难防,依我看,横竖此次的事与你我无干,让献妃将那谋害十皇子之人揪出来也好,她今日能这般暗害十皇子、嫁祸裕妃,让陛下险些赐死了裕妃,下一回要暗害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娘娘说的也在理。”高贤妃说道。 “要对付祎妃,依我看,用再多的法子都不好使,她人贱命大,连匕首、鹅膏、乌头都能躲过去,还有什么法子能要了她的命呢?再说了,她如今正得盛宠,陛下心尖上的人,若是一时死了,陛下只怕会不惜一切替她报仇,那便不好了,依我看,还是让人夺了她的恩宠是正理,没有了陛下的宠眷,她不过就是个略有体面的嫔妃,本宫身为要对付一个嫔妃,还不是易如反掌吗?” “这话倒不假,只是娘娘有所不知,自从祎妃失了十皇子,装得那般楚楚可怜,陛下对她倒是愈加怜爱了,还有十一皇子,听殿中省的人说,陛下有意要册封他为晋王,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就得到如此尊贵亲近的封爵,那祎妃的气焰岂不是要更厉害了?”高贤妃说道。 裴皇后听着,不禁怒从心头起,咬牙切齿地说道,“不行,本宫不能坐以待毙,一会儿让人,将宋婕妤、靳才人、牛才人和田良人叫来。” “臣妾知道,”高贤妃也说道,“经过上次之事,娘娘身边一时没有了可信任之人,于是特意择选了几个做事伶俐、为人忠厚的宫人,娘娘若要用人,只吩咐他们便是。” “那便多谢贤妃的美意了。”裴皇后说着,给一旁的香扇使眼色。 “对了,”高贤妃又说道,“近日陛下说,这鸣鸾阁侧殿有些陈旧,要让祎妃母子搬到金鸳阁去住,预备让人大修金鸳阁,想从北地运一批木材和金玉宝石进宫来。” “陛下当真是鬼迷心窍了,当初那般宠爱诸葛氏,都不曾给诸葛氏重修鸣鸾阁,长杨宫的幽篁院虽然修过,不过是就地取材,修整得甚是简朴,如今倒好,要从北地给她运木材和珠玉进来,这是要再给她造一座琼楼玉宇?与她们母子一道住进去当神仙吗?”裴皇后含酸说道。 “若说只重修金鸳阁倒也罢了,”献妃冷笑着说道,“听说,唐近甫想懒了这桩差事去,若是让他得了这个便宜,岂不是愈发助了唐氏的威势?臣妾想,此事宜早不宜迟,若是能借道瀛州、走运河,再让与内府局相熟的客商买办多加派些人手,大概比唐近甫的人快了一个月不止,陛下又岂会舍近求远呢?只是这瀛洲的太守是您的堂侄儿,若是他能帮忙,在运河两岸多增派些纤夫,让这木材快些到京,陛下知道了,一定喜欢,唐近甫的他们可就是空欢喜一场了。” 裴皇后原本对此事并不上心,更何况是给唐简卉母子修宫殿的差事,可是一听能与唐家的人做对,让自己的娘家人出个风头,便瞬间有了兴头,说道,“既然如此,本宫吩咐他一声就是了,你也安排相熟的客商买办接应着,力求将此事办妥了才好。” “娘娘放心,此事臣妾一定安排他们做好,不让瀛州太守为难。”高贤妃说道。 等高贤妃走后,皇后就吩咐香扇,“贤妃送来的人,不必留在跟前伺候,想个办法打发到别处就是,你仍旧知会本宫的母亲,让她从国公府选几个能干的人就是了。” “是,”香扇应着。 高贤妃出了衍庆宫,也格外欢喜,吩咐一旁的修业,让她传信给家中兄长,让他的兄长吩咐几支商队,趁着给皇室运木材、珠宝进宫的契机,也运一些铁材、皮甲到府上,以备后事。 而唐简卉这边,自从十皇子走后,一直郁郁寡欢,人也消瘦了许多,元淮看了,心有不忍,于是想带着唐简卉到长杨宫去散散心,还商量着要重游从前他们再次相遇的那个湖边,唐简卉也想换个地方,免得一睁眼就想到自己逝去的孩儿,于是一一答应着。 过了几日,元淮就与唐简卉同辇而行,十一皇子的乳母、保母也带着十一皇子也坐在一侧的大轿里好生跟着,裴皇后坐着凤辇,高贤妃、荣妃、晟妃、祯嫔、敦嫔、熙嫔等人坐小轿跟在后头,上千人浩浩汤汤一同往长杨宫去。 而献妃独留在宫里,继续追查十皇子遇害、裕妃被陷害一事。 第504章 云澜宫的鹧鸪 大黎皇宫,仙都宫。 等元淮带着众人去了长杨宫之后,献妃让人将裕妃宫里的连庆叫了过来, “奴才参见献妃娘娘,”连庆刚要行礼。 “不必多礼,快快起来,”献妃对连庆殿前忠心护主十分钦佩,尽管连庆只是个下人,还是太监,献妃也不曾小看了他,只当他是忠义之辈,让一旁的采潇将连庆搀扶了起来,“你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多谢娘娘下问,奴才自小就摔打惯了,这点子伤不碍事。”连庆说道。 “颜姑姑的病也好全了?”献妃问道。 “虽不曾好全,也好了八分了,可见是杨姑姑拿去的药方子和丸药有奇效,不然……”连庆说着,也红了眼圈,“都是奴才连累了颜姑姑,姑姑好心给奴才和雷氏预备药材、点心,毫无半点歹意,想不到遭此无妄之灾,被奴才一家连累的险些丢了性命……” “好在转危为安,一切都过来了。”献妃说道,“我今日叫你来,不为别的,正是为了查清此事、替馆娃宫无辜受屈之人讨回公道的。” “娘娘但请吩咐,但凡有用得上奴才之处,娘娘说话便是,哪怕是刀山火海,让奴才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连庆说道。 “嗐,莫说这样的话了,即便是你想去刀山火海,你们裕妃娘娘也舍不得你去,”献妃笑着说道,又吩咐一旁的采苹,“搬个靠椅来给连庆坐吧。” “奴才不敢。”连庆连忙推却道,可是采苹的手脚倒快,不一会儿就将靠椅挪到了连庆的身后。 “坐吧,你腿上有伤,坐下也好说话。”献妃说道。 “是,多谢献妃娘娘体恤。”连庆也只好坐下。 “说起来,此事这满宫里也只有你一人能做。”献妃说道。 “娘娘说的是?” “雷氏的丈夫虽然被人打死,可是她的几个儿女却没了踪迹,本宫想,这诬陷裕妃姐姐的人,想必是给过雷氏什么好处,雷氏才肯昧着良心,写了这遗书出来诬陷你和裕妃姐姐,还能甘心自缢,我想,雷氏在这世上最放心不下的,只有她的几个儿女,若不是那幕后黑手答应,能帮着雷氏安顿好她的几个儿女,雷氏断断不会如此,连自己的性命都能舍出去,自然了,这也只是本宫的推测,这实情究竟如何,还要找到了雷氏儿女的下落才可下定论。”献妃思量着说道。 “娘娘所虑极是,奴才也是这般想,”连庆说道。 “这满宫里,除了你,再也没有人认得雷氏的儿女,知道雷氏的底细,”献妃说道,“因此,本宫想让你出宫去,跟着殿中省的人,一同寻找雷氏儿女的下落,若是雷氏的儿女们还活着,那是最好,雷氏的大女儿如今已经十岁,自然知道当日所发生之事,若是雷氏的儿女不幸遇害,也要查问清楚邻近之人,这其中缘由究竟为何。” “是,奴才明白,一定竭力去做。”连庆说道。 “你放心,本宫会暗中派人护你周全,你也要多加小心谨慎些才是。”献妃说道。“这两日陛下刚去了行宫,只怕那些人还不曾放松警惕,你后日随殿中省的人出宫也不迟。” 连庆一一应着,只用了会儿茶就回馆娃宫去了。 献妃又派人给家中写信,让自己的弟弟轻车都尉尉迟朗安排人手,暗中保护好连庆。 到了午后,跟着六皇子常修一同去的人回来禀告献妃,说六皇子都已经安顿好了,与敦嫔一同住在成篁馆,敦嫔也派人来说,六皇子一切都好,让她放心便是。 献妃这才放心,采潇也劝道,“娘娘不必担心,六皇子行事稳妥,有敦嫔娘娘看顾着,又有孙氏、双鲤、嵩儿看着,定然不会有事的。” “哎,今时不同往日,”献妃仍旧忧心忡忡地说道,“陛下如今的眼里心里,只有祎妃母子,哪里还有常修呢?我只怕这孩子从前在洛园行宫胡闹惯了,也怨我不曾勤加约束,到了长杨宫去,越发撒开手混跑混跳,若是冲撞了祎妃母子,只怕陛下怪罪。” “娘娘这话偏了,依奴婢看,陛下心里未必没有咱们六皇子,否则, 那一年,就不会纡尊降贵,亲自到鲁地,延请大儒澹台累秋先生当咱们六皇子的授业师父了。” 二人正说着,只见侍女采苹走了进来,只听采苹说道,“娘娘,奴婢查问清楚了。” “如何?”献妃问道。 “这一个多月以来,宫中御膳房倒是进了不少的鹧鸪、鹌鹑、雉鸡等野禽,除了给仁寿宫送过一些活物,就只有祎妃娘娘宫里和荣妃娘娘宫里的小厨房,要过一些鹧鸪,旁的宫里虽然也用过这些膳食,可都是御膳房做了现成的,给各宫送去,不曾进过活物。” “只有祎妃和荣妃宫里要过鹧鸪?”献妃问道。 “是,御膳房都记在账上的,奴婢也一一看过,不曾有错。”采苹说道。 “祎妃宫里的鹧鸪,本宫记得,祎妃曾做成汤品,给珪如送过一些,再就是给伺候两个皇子的乳母们。” “其实何止呢?”采苹说道,“奴婢看过御膳房的账簿,祎妃娘娘自从有孕,御膳房的红喉鹧鸪就只紧着她宫里,鸣鸾阁的鹧鸪就不曾断过。红喉鹧鸪难得,连陛下含章殿中的份例,也都匀给了祎妃娘娘宫里。” “即便如此,也不该是祎妃做的,祎妃与裕妃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何苦要用自己亲生骨肉,来陷害一个对自己毫无威胁的裕妃呢?”献妃说道,“倒是荣妃宫里,这鹧鸪究竟用在了何处呢?” “奴婢听说,是陈王妃刚诞下的小世子前些日子生了一场病,月前才好些,荣妃娘娘担心孙儿,于是让人去御膳房寻了活的红喉鹧鸪,让自己宫里的人亲自做成了菜肴,让人给陈王府送了去。” 献妃又想起那一日在天璇宫,敦嫔说的曾在鸣鸾阁看到荣妃身边的锦芍鬼鬼祟祟的话,心中便越发疑惑,又让人寻来那从裕妃宫中搜出来的绸布, 献妃主仆几个看着那绸布,觉得疑惑,说道,“这绸布仿佛不是生料子,看这丝线都有些泛黄了,倒像是从前被人时常穿在身上似的。” “是,”采潇说道,“这料子也不是什么名贵的绸缎,只是寻常的妆花缎子,年轻的嫔妃和宫人们,如今也相不中这样的,倒像是宫里哪位老嬷嬷穿过的。” “一会儿,你往司衣房走一趟,”献妃吩咐一旁的采潇,“若是她们手上的活计不多,让司衣房的人带上花样簿子,来仙都宫一趟,本宫有事问她们。” 第505章 哪里来的五色鸟? 且说长杨行宫这边,元淮带着皇后嫔妃、公主、皇子等人在长杨宫安顿下来以后,列国使臣、宗室王宫、姻亲贵戚、世家公卿等人也纷纷来显仁殿请安,可元淮不像往年一般,待众人亲切热络,反而有些心不在焉,即便是对今年齐聚长杨宫的九国使臣,也只是派莒王、临淄王等宗室王爷们陪着,元淮如今的心思只在唐简卉与十一皇子的身上。 唐简卉如今虽然渐渐从十皇子之死中走出来,可是真凶未除,终究还有心结,唐简卉也明白,元淮也正因十皇子被人暗害而心有愧疚,觉得对不住唐简卉母子,唐简卉更要以此来牢牢抓住元淮的心,越是这个时候就越不能表现的若无其事,不能表现的超脱大度,越是装作心怀忧戚、装作茫然无助、装作深情款款,越能激发元淮的保护欲,让元淮心生怜悯,果然,元淮到了行宫以后,对她们母子也更加言听计从。 而唐氏亲眷借着唐简卉的光,有幸忝居贵胄之列,受皇室之邀来长杨宫赴宴,看元淮愈发宠爱唐家会母子,唐氏外戚也跟着鸡犬升天,越发有了外戚的势头,世家之中也多有对唐氏谄媚趋奉之人。 元淮也不想将唐简卉与十一皇子安置在行宫东南角的后妃院落,只让人将显仁殿后面的宝珣映月修整出来,让唐简卉与十一皇子一同住进了里面。 裴皇后知道后,简直如同被元淮当众打了一巴掌似的,也无颜再住在明月台,只说自己心神不宁,常常做梦被狐鬼所伤,日夜不安,听说终南山的玄都坛十分灵验,因此向元淮请命,想去终南山拜神,元淮一一应允。 有一日,元淮带着众人行猎,走在林间,发现一只羽毛五彩缤纷的雀鸟,元淮嘱咐众人不可伤到它,让人取来猎网,将这雀鸟网了起来。 宜阳侯唐仲允看元淮高兴,连忙上前说道,“陛下,微臣记着古籍上有载,此鸟名为木客,身披五色神羽,乃山中精灵所化,只有太平昌盛之年,此鸟才会现世,今日陛下与臣等有幸得遇此木客鸟,定是陛下的功业感动了上苍,因此才降下祥瑞,以表嘉许啊。” 彭城王心思耿直,心想,今岁黔州瘟疫,不知死了多少百姓,大疫之后黔州与郴州又有水患,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哪里是太平繁盛之象? 彭城王看不惯唐仲允谄媚的嘴脸,想直言劝谏,刚要说话,临淄王元津就拉住弟弟的胳膊,眼神坚定的摇摇头。 彭城王知道兄长的意思,话到嘴边,只好咽了下去,连御史中丞黄文寿因为前些日子劝谏元淮都被贬了官,谏议大夫皇甫容诫被外放到南境诸州巡查,他又何苦讨这个没趣,只冷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祥不祥瑞的,朕倒是不放在心上,只求上苍护佑我大黎风调雨顺,就是朕与苍生万民的福气了。”元淮说道,“朕只是看这五色雀儿难得,一会儿,好生将这鸟儿装在笼子里,给倜儿送去,博他和他母亲一笑罢了。” 后宫众人听说祎妃得了五色神鸟,也都借着探望祎妃母子的功夫,纷纷来宝珣映月观赏,高贤妃、晟妃、祯嫔、敦嫔、熙嫔、韦婕妤、宋婕妤等都来看过,无不称奇,几个皇子公主更是啧啧称奇,恨不得整日留在宝珣映月,祎妃觉得叨扰,于是将这木客鸟放到了御河边的翠影居里,让众人随意入内观赏,今后就不必再借着观赏木客鸟的名义,往宝珣映月去吵闹了。 韦婕妤看这木客鸟引得后宫众人都来观赏,有头有脸的嫔妃都来过了,唯独少了荣妃,这一日午后,韦婕妤闲来无事,带着宫人到了荣妃所住的华音阁中来,与荣妃说起了这事, 只见荣妃淡淡地说道,“不过是只毛色艳丽的雀鸟罢了,哪里就被说成是象征着天降祥瑞的木客神鸟?都是那些谄媚逢迎的小人没得说了,编出了这些没影儿的话,讨陛下的欢心罢了。” “这是不是神鸟倒在其次,”韦婕妤说道,“只是陛下如今对祎妃母子的恩宠,实在让人心惊,神不神鸟的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陛下连宝珣映月都赐给她们母子居住,没看裴皇后气得,连这行宫一日都住不得了,大老远地跑到终南山去躲清静去。” 韦婕妤的一席话不止是挖苦裴皇后,更是刺到了荣妃的痛处,荣妃原本柔和的眼神逐渐凝滞起来。 韦婕妤接着说道,“这宝珣映月是什么地方,宫里人人都知道,当初宪宗皇帝的生母张氏,原本只是文宗皇帝身边的侍女,后来有幸承宠,生下了宪宗皇帝,景贞皇后嫉妒张氏,多次派人谋害张氏,文宗皇帝担心她们母子被人所害,就将她们母子安置在了显仁殿后头的宝荨堂,后来宪宗皇帝历经波折,终于登上了帝位,将逝世多年的张氏追封为景怀文皇后,肇兴元年的那次春猎,宪宗皇帝途经宝荨堂,回想起当日与张氏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一同住在宝荨堂的那些日子,心中悲戚,就将张氏唯一的遗物——出云国进献的玉镯埋在了宝荨堂的院子里,又派人重新整修宝荨堂,作为祭祀生母的神圣之地,后来世宗皇帝继位,又将此地更名为宝珣映月,当今的太皇太后与滕王爷幼年之时,担心被世宗皇帝的宠妃薛贵妃暗害,就曾住在此处,而陛下如今将祎妃母子安顿在宝珣映月,其目的不是一目了然的吗?怪不得一向沉稳的裴皇后都这般沉不住气,定要搬到终南山去。” “哎,但愿当初宪宗皇帝埋下的那块蛮夷进献的玉镯,能保佑祎妃母子吧,”荣妃含酸说道,“只是,虽说祎妃的出身与景怀张皇后不相上下,可这景怀皇后的福气,不是人人都有的。” “是啊,也不知陛下送给祎妃母子的那只山鸟,会不会真如宜阳侯那般说的,给祎妃母子带来福气,说起来,”韦婕妤说道,“祎妃和那山鸟又有何意?不也是陛下从山野乡间寻回的吗?何曾给咱们大黎带来半点祥瑞之兆?自从祎妃入宫、生下那一对祸胎后,咱们大黎的百姓就不曾太平过。哪里是什么神鸟,分明是大黎的灾星,若是什么时候,祎妃这只邪鸟,带着她的小孽障,再回到林子里,咱们这宫里宫外、大黎天下就重新太平了。” “妹妹别急,迟早会有那么一天的。”荣妃说着,看了一旁的岑姑一眼,岑姑也若有深意地笑着点点头。 第506章 山雀啄皇子 这一日,元淮与唐简卉一同在显仁殿设宴款待南虞、西凉、月孙、东兴、出云、真诺、贞女、陆浑、莱康等九国使臣。 九国使臣一看,裴皇后不在宫中,即便是裴皇后在此,也从来不曾像唐简卉这般,与元淮同榻而坐,使臣便知道唐简卉如今在后宫的地位非同一般。 使臣们都是何等精明之人,又听说如今京城之中唐氏子弟出入宫廷如同探囊取物,内侍省与秘书省这两处也尽是唐氏人马,更遑论州郡之上,唐氏门人与皇后的裴氏外戚势力不分伯仲,争斗的厉害,而如今裴皇后失了元淮的心,唐简卉独承皇恩,今后若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为难之事,使臣们或许可以走唐简卉这个门路,得了唐简卉的青眼,唐简卉给元淮吹一吹枕头风,就再也没有办不成的。 于是,从东兴国使臣开始,纷纷在歌舞佳肴一巡之后,给唐简卉献上宝物,都是宫中之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珍奇之物,有一个出云国进献的会自己走水的百兽盆,有半个案几那么大,盆沿上立着将近二十个飞禽走兽,有众人认出的山猫、猞猁、矮脚犀牛、大象、也有众人认不出的头上长着角的猫头鹰、鼻子和手臂一样长的猿猴、脸上长者羊角的野猪,不可胜数。 出云国使臣看众人看得全神贯注,还让人取水来,给元淮与唐简卉演示了起来,只要在玉盆地下的箱体中灌满了水,轻轻拨动中间的珠子,那玳瑁珠子转到那个珍禽异兽前头,哪个珍禽异兽就会弯腰抬头,口中就会吐出长长的水流,射在那中间的玳瑁珠子上。 众人乐看了,无不称奇,唐简卉原本心思郁结,看了这使臣的表演,也对元淮赞不绝口,尚在襁褓中的十一皇子,看着那百兽盆,也指着大笑了起来,一同咿咿呀呀叫起来的,还有陈王府的小世子元适,也就是荣妃唯一的孙儿,可是元淮丝毫不曾在意自己的孙儿,只吩咐道,“多谢贵使费心,朕看十一皇子倒是喜欢这百兽盆,一会儿就拿到宝珣映月,给十一皇子玩吧。” “多谢陛下。”唐简卉也说道。 而陈王妃听了,一脸不忿,将自己的儿子抱在了怀中,可元适突然哭了起来,陈王担心元淮看了多心,于是连忙让陈王妃把小世子抱出去哄着。 这一切荣妃也看在眼里,看了自己的儿子常偱一眼,知道常偱对元淮的偏心正心怀怨恨、忿忿不平,荣妃面无表情地对着陈王轻轻摇头,脸上仿佛丝毫不在意这些小玩意似的,看太监们将那百兽盆搬着要往宝珣映月去,她也只是云淡风轻地拿起一杯酒,若无其事地品了起来。 其余使臣看元淮高兴,也纷纷献上自己的宝物,众人一看,这些使臣的献礼与往年不同,全是些女子稚童会喜欢的小玩意,在座之人都看的清清楚楚,这些使臣分明是看准了元淮宠爱唐简卉,想借着献宝,来想尽了法子讨唐简卉的欢心罢了。 而唐简卉也并不独占,也选了一些使臣进献之物,当着元淮的面,送给了六皇子、七皇子、九皇子、五公主、六公主,陈王小世子爷得了一套陆浑国进献的手戏偶,可陈王夫妇只当做是唐简卉的施舍,虽称谢收下,可心中丝毫不领情。 过了一会儿,十一皇子常倜因为春困睡在了乳母怀里,唐简卉就让乳母抱着十一皇子先行回去歇息。 荣妃看着那乳母抱着十一皇子往后头走去,给一旁的岑姑使了一个眼色,岑姑也趁着歌舞丝竹又起,悄悄退到了殿外去。 韦婕妤看着岑姑走了,也看了荣妃一眼,只见荣妃搛起一块炙鹌鹑腿儿,一边拂袖掩面轻轻拒绝,一边胸有成竹似的含笑看着韦婕妤, 韦婕妤知道,荣妃主仆两个一定又在暗中谋划什么,看荣妃的神情,便知道此事快要成了,于是也举起一杯杏花酒,与荣妃遥遥相贺似的,心满意足地饮下。 而这一幕也被韦婕妤一侧的许美人看在了眼中,许美人看了看韦婕妤,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荣妃,不知道二人在搞什么名堂。 十一皇子的乳母吕氏将十一皇子轻轻抱在了床上,唱着歌谣哄着十一皇子睡着了,吕氏也东边的耳房里去用膳,正要换两个保母进来伺候着,可是两个保母不知怎么,突然腹痛不止,到了净桶房里,只让两个小太监在十一皇子的房外守着,心想房间里也不会什么大事, 这两个小太监也春困贪睡,暖暖的日头一照,二人就倚在门框上歪着睡着了,突然之间,一只红尾山雀飞到了十一皇子的房间里,径直飞到十一皇子床前,仿佛是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对着熟睡的婴儿发疯似的啄了起来,最初有幔帐围着,那山雀不曾进到里头,可没一会儿的功夫,这丝织的幔帐也被这山雀啄出一个洞来,那山雀要报仇似的,对着十一皇子的脸上啄去。 邓湄湘因为身份低微,没有资格列席宫宴,虽然唐简卉已经诞下了皇子,两个皇子身边侍奉的乳母和保母一大堆,原本用不着邓湄湘在身边伺候,可是唐简卉开恩,仍旧将邓湄湘留在了身边,让她与七皇子时时相见,不必到北巷去当活死人。 这一日,邓湄湘给十一皇子做了个肚兜,正巧给十一皇子送来,不曾想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房间里有鸟雀尖锐的叫声与一个婴儿薄弱的哭声,而两个小太监睡死在那里,心想大事不好,连手中的肚兜都丢在了地上,踱步跑到了房间里, 邓湄湘一看眼前的情景,整个人都如同五雷轰顶似的,那红尾山雀在小皇子的脸和胳膊上,啄了七八个小洞,尤其是下巴和腮上,几处都渗着鲜血, 邓湄湘倒也不曾径直将那山雀驱赶开,只大声对着门外呼喊,众人一听,都纷纷跑了进来,这时邓湄湘在众目睽睽之下,第一个冲上前去,将那山雀用拂尘驱赶开,几个侍卫也冲了进来,连忙将房门掩上,并取来猎网,将那红尾山雀网了起来。 邓湄湘看十一皇子大哭不已,亲自将十一皇子抱了起来,让人取来干净的帕子,轻轻给十一皇子擦拭着不甚要紧的伤处,又拜抱在怀中百般安抚着,又吩咐身边侍奉的人,“还不快去找太医?” 两个侍女领命去了。 邓湄湘又吩咐侍女良珣,“你快往含章殿去,告知跟着祎妃娘娘的人,说小皇子出事了,让她快些回来。” “是,”良珣也答应着,一瘸一拐地往显仁殿去了。 第507章 又见徽记 良珣到了显仁殿门口,说自己有要事禀告祎妃,可显仁殿的看守上下打量着良珣一身褐衣的装扮,便知道是个低阶嫔妃的侍女,无论良珣好说歹说,显仁殿的看守只是嘴上硬着,可是腿脚怎么都不肯挪动,替她进去通传。 好在敦嫔宫里的堇岚从显仁殿的门走了出来,正要去给六皇子取东西,良珣从前便认得堇岚,于是托堇岚带她进去,良珣这才得以入内,堇岚是个热心肠的,知道良珣这副打扮也到不了祎妃的近侧,于是让小丫头把淼萍叫了过来,良珣就将十一皇子被山雀啄伤一事说给了淼萍,淼萍听了,脸上一阵黑云,连忙走到祎妃的一旁,说给祎妃听。 原本祎妃正在看蜀地的黥面丑戏,是元淮为了让唐简卉开心,特意命蜀州太守安排的,祎妃正看得高兴呢,笑声如同悦耳的丝竹之声,可听完淼萍的话,仿佛瞬间从温汤浴跌入了冰窟窿里,祎妃也不顾三七二十一, 便跟着淼萍往宝珣映月走去, 元淮看唐简卉要走,抓住唐简卉的衣袖说道,“这丑戏正演到兴头上,爱妃怎么这会子要走?若是错过了岂不可惜?” 唐简卉微微转过头来,仍旧侧颜对着元淮,不想扫了元淮的兴致,可是一双眼睛忧心忡忡地看着左顾右盼,“倜儿出事了,臣妾要去看看。请陛下恕臣妾失陪。” “什么?倜儿出事了?”元淮也一惊,“方才还好好的,这片刻的工夫出了何事?” 唐简卉心中焦急地看要哭出来似的,“臣妾也不知具体情形,只是听宫人们说不好。” “朕也随你去。”说着,元淮便撇下众人,与唐简卉一同往宝珣映月赶去, 那蜀地丑戏看元淮走了,也连忙停了下来,原本欢声笑语不断、热闹非凡的显仁殿也瞬间安静了下来,显仁殿中的后宫嫔妃、皇子公主、宗室亲眷还有列国使臣都面面相觑,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急事,才能让元淮这个主人,撇下皇室宾客们,带着唐简卉步履匆匆地往外走去, 正当众人疑惑不解之时,许美人看着远处的荣妃,虽然面上装作狐疑,与一旁的熙嫔也和众人一样,好像十分关心元淮似的,不一会儿,荣妃身边的岑姑也走了进来,荣妃看了岑姑一眼,装作若无其事地喝了一盏茶,嘴角露出了一个胜利者笑意,让远处的许美人觉得不寒而栗。 “倜儿,”唐简卉如一阵风似的连跑带走往宝珣映月赶去,元淮都跟不上她的步伐,与她十步之遥走在后面,唐简卉径直回到了宝珣映月,滑过游廊,来到十一皇子的宿处,只看乳母吕氏抱着十皇子坐在床上,十皇子哭闹地厉害,邓湄湘立在一侧一边哭一边安抚着,两个太医正在给十一皇子敷药, 众人一看唐简卉和元淮前后脚进来,纷纷起身行礼,而唐简卉也顾不得众人,将常倜从乳母的怀中抱在了怀里,心疼地看着常倜浑身的伤,眼角、颧骨、面颊、下巴、胳膊上都是被雀鸟啄的伤疤, 元淮看唐简卉这般,心里也不是滋味,于是大怒,对侍奉之人呵斥道,“你们是如何伺候十一皇子的?这一会儿的工夫,十一皇子为何落了一身的伤?究竟是何人这般胆大妄为、手段残忍,对一个婴儿下这般毒手?若十一皇子有个什么闪失,朕要你、你们,还有你们的族人以死谢罪!” 众人一听,不论乳母、保母、太监、宫女、侍卫统统跪了一地,邓湄湘看众人摄于元淮之威,都不敢回话,于是她走到一侧,将此事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说给元淮与唐简卉听。 元淮听了,立刻下令,将十一皇子的两个乳母、还有两个侍奉的太监拖出去杖毙!” 话音刚落,十余个近身侍卫就进来拖人,众人也都央告哭喊不止,邓湄湘上前劝说祎妃,祎妃也知道,这些人并非元凶,只听祎妃说道,“陛下,等查清此事,再处置他们也不迟啊。” “也好,”元淮下令道,“将这些无用的杀材关入行宫大狱,上枷锁、脚镣,莫要他们死了,朕还有话要审问他们,若是他们有个好歹,让行宫监牢的狱丞提头来见。” “是,”侍卫们应着,将几个保母、太监统统拖了出去。 “太医,十一皇子的伤势如何?”元淮问道。 宁怀生说道,“回禀陛下,万幸十一皇子不曾被那畜生伤到眼睛,只是些皮外伤,伤口处略有些红肿,微臣已经给十一皇子擦过了药酒,正准备给十一皇子敷上一些愈合伤处的草药,以观后效。” “莫要让十一皇子留下什么伤疤才好。”元淮淡淡地说道, “陛下放心,小儿气血足,只要好生调理,是不会留下疤痕的。”宁怀生说道。 “那便好,有劳。”元淮说道。 “微臣不敢。” 唐简卉看自己的孩子三番两次地被人暗害,也不再像常健刚逝世时那样软弱,看着床上疼痛哭喊的儿子,她明白,她已经没有了自怨自艾的时间,否则,别人看她软弱,又要伺机来害她的孩子。 于是问道,“那伤了十一皇子的山雀在何处?” “回禀娘娘,侍卫们来得及时,已经将那山雀网了起来,关在笼中。”邓选侍说道。 “将那山雀提来,本宫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要害本宫的儿子。”唐简卉说着,也跪在元淮的面前,“陛下也要替我们母子做主才是,健儿尸骨未寒,她们又要来害倜儿,若不是邓姐姐看护着,只怕倜儿的眼睛,都要被那畜生啄瞎了。” “爱妃放心,此次之事,朕绝不会姑息。”元淮说着,连忙将唐简卉搀扶了起来,也吩咐侍卫,“将那畜生给朕提来。” 唐简卉看着那笼中的红尾山雀,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只以为是个寻常的野鸟,于是问道,“可让行宫的猎户们看过,这野鸟有什么古怪之处?” “是,猎户们说,这山雀名为红尾鸲,看着倒是与寻常的鸟儿没有什么分别,只是眼圈泛红,实在易怒了些,再有,这雀儿的尾羽背面,有一行徽记,猎户们也无人认得。” “徽记?什么样的徽记?”唐简卉问道。 淼萍给侍卫取来兼毫布帛,那侍卫也是个善于描画的,便将看着那红尾鸲尾巴上的徽记,描画在了布帛上,又呈给唐简卉。 唐简卉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那徽记上的鬼画符是什么,又拿给元淮看,元淮也说道,“这徽记,倒不像是我中原文字,拿去秘书省,让精通蕃文的经学博士们认一认,这徽记中说的是什么。” “是。”汤哲庸接过那布帛,让康裕快马回宫,送到了秘书省去。 唐简卉不放心,让那侍卫重新描画了一张,放在手边时时看着。 没过一会儿的工夫,宁怀生就给十一皇子敷好了药膏,元淮与唐简卉听到十一皇子仍旧哭闹,就进去安抚着。 到了第二日,后宫众人都不敢来宝珣映月探望十一皇子,只有祯嫔宫里的珪如带上祯嫔预备好的药膏来探望,唐简卉一看珪如来了,也将那布帛放在桌案上,出来与珪如说话。 珪如看过了十一皇子的伤势,按照祯嫔的嘱托,将从前给六公主治擦伤的药膏留下,说道,“娘娘,这续春膏对伤疤愈合有奇效,六公主当日贪玩,磕在了地上,胳膊上擦伤了好大的一片,祯嫔娘娘心疼坏了,生怕留下个什么疤,于是托人求了这药膏,是北桓人擦伤口的,等十一皇子的伤势好些,退了痂,若是伤口留疤了,就只管给他擦这个便是。” “多谢姑姑,也待我多谢祯嫔的好意。”祯嫔说着,招待珪如用茶,两人说了好多的话,珪如听了,也知道这次十一皇子再被人暗害,给唐简卉的刺激不小,珪如看着唐简卉的眼神,曾经唐简卉眼神中的柔情与活泼都褪去了,即便是对她,说话也一丝不漏,疑心越来越大,说话越来越巧,待人越来越虚,眼神越来越冷,已经十足像一个深宫嫔妃了。 珪如说了一会儿的话,只说祯嫔宫里还有事,便要告辞,唐简卉也不深留,让淼萍好生送珪如出去,刚走到门口,一阵风吹过,那桌案上的布帛被吹到了珪如的脚边。 珪如拿起那布帛,知道是唐简卉的东西,刚要将布帛送给淼萍,让她妥帖收好,可是看到了那布帛上的徽记,觉得十分眼熟,又看了几眼,不禁问道,“这布帛上描画的是什么?” 淼萍看杨珪如的神情,也十分疑惑,于是问道,“咱们也不知道是什么番邦字,难道姑姑认得?” “虽不认得,可十分眼熟,像是在何处见过似的。”杨珪如说着,突然说道,“我想起来了,是那一年宋婕妤险些黑鹰所伤,万幸被夫人搭救,后来在黑鹰的爪子上发现有一串朱色的徽记,仿佛就是这个样子。” 第508章 鸟卜猎人 唐简卉听了,便走到珪如跟前问道,“姑姑说的可是真的?” 杨珪如也思量着说道,“奴婢依稀记得,当日那黑鹰爪子上的徽记,就是这般形状。” “当日那黑鹰,也是无缘无故扑向了宋婕妤吗?”唐简卉问道。 “是,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宋婕妤为众人演奏箜篌之时,一只黑鹰突然疯癫似的,从天空中朝着宋婕妤扑了过来,先是将宋婕妤的肩膀啄伤,紧接着又朝着宋婕妤的脸上啄去,幸而夫人搭救,不曾让那畜生伤了宋婕妤的容貌。”杨珪如与唐简卉说起当日之事。 “那后来呢?陛下可曾查清此事是何人所为?”唐简卉问道。 杨珪如摇摇头,“陛下虽然责令都监牧使调查此事,苦寻无果,陛下便发落了都监牧使,重杖五十,流配异乡,以此了事罢了,后来,夫人也让甘缪与甘绥暗中访查此事,可后来宫中风波不断,这访查之事也就暂且搁置了,奴婢记得,当日甘绥倒也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不如娘娘将甘绥叫来,一问便知,虽不能一时半刻查清此事,可到底多谢线索,兴许会有帮助呢。” “也好,淼萍,一会儿去澶瑚斋,请祯嫔的示下,若是甘绥公公得空,让他来宝珣映月一趟,本宫有事儿相问。”唐简卉吩咐道。 “是,”淼萍说道。 “正好,奴婢与淼萍一道去,”杨珪如说道。 “有劳姑姑。”唐简卉微微颔首说道。 到了午后,六公主午歇之时,甘绥便让甘缙在边上好生伺候,自己往宝珣映月来,甘绥给唐简卉请过安,知道唐简卉正在调查此事,也不拐弯抹角,看着那布帛上,开门见山地说道,“回禀娘娘,这布帛上的徽记,果真与当日那黑鹰爪子上的朱色徽记一模一样,奴才当日在行宫四处巡查此事,听说这徽记,是一些会驯养猎鹰的猎人,在驯服猎鹰之时,在猎鹰的脚上做的标记,至于是什么文字,奴才也问过宫中的经学博士,也无人认得,还有人说,这并非是文字,倒像是卜辞。” “卜辞?驯养猎鹰的猎人……”唐简卉思量着,突然想起自己被陈氏与许王安排,委身于溪水沿岸的山谷之中时,曾听当地北面的石头房子里,住着一个姓庞的猎户,虽然世代住在村子里,可是人人都说,这庞猎户一家不是黎人,而是西来的羌人,当初也是为了避祸,才躲入了山谷。 “娘娘?”甘绥看唐简卉陷入了沉思,于是问道,“您无事吧?” 唐简卉看甘绥与珪如是一样的,都把他当成是自己人,于是带着甘绥到宝珣映月的正殿里,将众人派遣到外头候着,房里除了唐简卉和甘绥,只留下淼萍与漱络二人伺候, “羌人猎户?”甘绥听了唐简卉的话不禁问道,“可是奴才问过宫中的经学博士,其中也不乏通晓羌人文字的,也不曾说这徽记是羌文啊?” “方才你说这徽记有些像卜辞,本宫倒是想起了从前的一桩旧事,”唐简卉与甘绥说起了那庞猎户的事,“记着村里人常说,这庞猎户为人倒也和善,只是生活习性上古怪了些,不仅爱吃生肉,不爱沐浴,而且通晓鸟语,能和山间的百种鸟儿说话,不止如此,他还会用山间的鸟儿卜卦。” “用鸟儿卜卦?奴才只听过龟儿卦,用这山间的鸟儿如何占卜呢?”甘绥说道。 “我记得,当日有村里的猎户说,那姓庞的猎人,先是用鸟语,将山间的雀儿引到自己的怀中或掌上,再细细地观察这雀儿的毛色,若是毛色平平的,就会放走,若是毛色奇异的,他不知道会跟雀儿说些什么,雀儿会主动触地而死,他剖开那雀儿的肚子,看那雀儿腹中可有谷物。” “谷物?”甘绥问道 “若有谷物,且谷物繁多,猎户便会与村民们说,今年是丰年,让大伙儿放心,若是雀儿腹内空空,没有谷物,只有霜雪,肠胃也泛着血色,那今年便是荒年,定会有惨烈之事发生,这姓庞的猎户,会告诉村民们,早多存些粮食,以备不时之需。”唐简卉说道。 “世上竟然还有这样古怪的事?恕奴才冒昧,村民们也信他这鬼话?”甘绥说道。 “起初村民也不信,可是典昌年间的一年夏日,京郊大旱,山谷中溪水干涸,连草木都尽数枯死,百姓们不仅没有粮食,甚至连饮用之水都没有,还是这庞猎户的父亲,将地窖中积攒的浆果、泉水、粮食拿出来散给山谷中的百姓,又去山之阴面寻找水源,苦苦撑了半旬,终于等来了一场甘霖,山中百姓这才活了下来,从此也都信了庞猎户的话,若是家中有个不顺之事,也会找庞家的人来卜算卜算吉凶。” “只是,奴才还是觉得疑惑,只凭鸟儿腹中有无谷物,如何测算百姓家中琐事的吉凶?”甘绥问道。 “那庞猎户,会将鸟儿肠肚的纹路,刻在简牍上,当做一卦,再将此卦对应的鸟儿腹中的谷物数目、品类、颜色、还有鸟儿脏器的颜色一一记下,比如在鸟冠上长着三色羽毛的松鸦腹中发现了九粒粟米、六粒水稻,九乃阳数、粟米黄色、属土,此为上卦,六为阴数、水稻乃白色,属水,此为下卦,再有,这粟米是否圆润、颜色是否纯正,味道如何,都会写成卜辞和谶语,将写好的简牍放在竹筒之中,以此来卜算吉凶。”唐简卉解释道。 “奴才不大懂这些,听娘娘这样说,这鸟卜的法子看似荒诞,冥冥之中仿佛也有其道理,可见此人并非轻下妄语的招摇撞骗之辈。”甘绥说道,“再有,此人精通鸟语,又擅长捕猎熬鹰之法,说不准,小皇子被鸟雀所伤,还有昔日宋婕妤被黑鹰所扑伤一事,都与此人有关。” 唐简卉也点点头说道,“幸好,这宫里也就只有本宫知道他的住处,等明日,要亲自去会一会这个精通鸟语的猎户。” “依奴才看,”甘绥说道,“若是打草惊蛇,反而不好,他既然行事古怪,娘娘此去,必然会有亲随同往,若是惊扰了他,他逃遁到山野里,到时岂不是难以寻其踪迹了,不如用引蛇出洞之法?” “引蛇出洞?只是该用何物来引诱他呢?”唐简卉问道。 “娘娘方才说,此人最喜好用毛色奇异的鸟儿来占卜,娘娘您不是正巧有一只身披五色羽毛的神鸟吗?”甘绥说道。 唐简卉恍然大悟似的,说道,“是啊。本宫倒是忘了,当日陛下专程送来这五色鸟儿,本宫还只是图一个乐子,并不曾当个正经事儿,想不到,竟然还有这番用场。” 第509章 三鸟擒庞宾 这一日,山间正好下过了雨,林间弥漫着一股草木的香气,庞宾带着猎鹰走入了林间,i猎鹰被他放了出去,寻找今天的猎物,而庞宾看到林中有一处椴树木桩,庞宾走到那木桩子前头,数了数年轮,一共是一百零二圈。 庞宾眉头一皱,觉着这数目不大好,椴树在羌人的心目中是神圣的甜蜜之木,只是甘过即苦,这棵百年的椴树有一股苦涩的味道,让他有些有心,随后庞宾又坐在这木桩上,闭目养神,用一双耳朵聆听林中白鸟的鸣叫。 鸟鸣声嘈杂极了,像极了那个他故土的族人被无情屠杀的清晨,百鸟也是这般在他家的门前这般鸣叫。 他也发出了一阵阵鸟鸣,像是在安抚林中百鸟,也像是在询问百鸟今日出猎的吉凶与否,鸟儿是林中精灵,是神人的使者,是最通晓上天之意的,百鸟也对他的询问发出了一阵阵回应。 “嗯~”庞宾听着这回声,和二十年前的那个清晨,在他家门前啼叫的鸟儿一样,都在说大祸将至,劝他们避祸为上。 庞宾心中不安,也知道世上之人都会骗他,只有这鸟鸣不会骗他,他也记着父亲临死之前对他的劝告,不可对鸟儿传达的上天示警置若罔闻,否则将迎来杀身之祸。 于是庞宾拿起项上的骨笛,朝着天际凄厉地吹了一声,让它的猎鹰不必巡山了,今日不宜出猎,还是早些归去为是。 可是,就当庞宾转身要离去之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鸟儿的鸣叫,这样凄惨动人的叫声他从来不曾听过,他本想早些离去,可是听着这鸟儿的叫声心痛不已,便循着那鸣叫传来的方向、往林子深处走去。 走到迫近皇室行猎的一处密林之中,庞宾知道,他不能再往前走了,他的父亲便是因为走入了不该去的地方,而失了性命,可是那鸟儿的叫声突然消失了,他不忍心就这样离去,愣在了那里。 正当万籁俱寂之时,一阵风打林间吹过,那鸟儿叫声再次凄凄惨惨地响起,任何一个听得懂那鸟儿叫声的西羌国巫狠心舍它而去,因此庞宾这个西羌国巫的后人明知道今日或有大难,仍旧义无反顾地往林中鸟儿叫声的方向走去。 庞宾走到林中一看,有一只羽毛五彩斑斓的鸟儿正在一株树上一会儿飞、一会儿上下跳跃,口中还不停地鸣叫,庞宾远远地看着,还不知道究竟究竟为何, 走到近处,才看到那鸟儿的脚上仿佛被什么东西拴着,因此飞不出去,飞到树枝高处,被脚下的东西牵引着,就扑闪着翅膀跳到了树枝上, 作为一个精明的猎人,庞宾如何能不知道这是个明晃晃的陷阱,他回头一看,距离这林子的出口不远,此时他若是回头,尚且还能脱身,可是庞宾看那五色鸟儿实在辛苦,明知道是个诱饵,仍旧走上了前去, 刚要往前走,就有埋伏在暗处的士兵从四周跳了出来,庞宾也不曾抵抗,只淡淡地走到那鸟儿的一旁,将五色鸟儿脚上的无色蚕丝解下,刚要将那鸟儿放走,就被士兵一脚踢在了地上,庞宾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士兵用刀剑抵住了脖子, 而那五色鸟儿也不曾走远,刚飞了一会儿,就又被人网住,关在了笼子里,庞宾只见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提着鸟笼走了过来,对他说道,“庞师傅,闻名不如见面,庞师傅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莫测,今日可算让我见到庞师傅的真容了。” “你是何人?”庞宾问道。 唐简卉看着笼中上下跳跃的五色鸟儿,挑逗着那鸟儿,神情淡然地说道,“前些日子,有一只红尾鸲飞入了我孩儿的房中,将我孩儿啄得好生可怜,险些被伤了眼睛,” 说着,甘绥提着那红尾鸲也走了上来,放在庞宾的面前,让庞宾看着, “看这红尾鸲儿,如此通人事,想必是由您调教出来的吧。”唐简卉说道,“呦,您平日一向使猎鹰不离身的,方才骨笛声声、传林而出,连我都听的真切,为何那猎鹰还不曾回来?” 庞宾听着,正有些疑惑,只看两个行宫待命的猎户将他的猎鹰提在的手中,脚上用麻绳和铁丝捆着。 猎户将那猎鹰一把仍在庞宾的身前,只听唐简卉说道,“你也仔细看看,可曾是你的猎鹰吗?” 庞宾心思一沉,耳边传来百鸟的哀鸣,知道自己一定是在劫难逃了。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我的孩儿,”唐简卉呵斥道,“说!你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而庞宾仍旧默不作声。 “你若不说,我就派人到你的石头屋子里去,把你的妻儿也拿了来,让她们也试试被百鸟啄咬的滋味,你的猎鹰一会儿我就命人烹煮了喂狗,还有你家中的那些简牍,也一个不留。” 庞宾一听,妻儿也就罢了,他狠狠心倒是可以舍得下,只是那简牍,是他祖辈传下来的,如今已经有还有两片就满一千,若是一旦被毁,岂不让他也成了愧对祖先之人?于是只好说道,“求你高抬贵手,我如实相告便是。” 唐简卉听着,与甘绥相视一笑,对庞宾说道,“快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妇人的真实身份,只是隐约觉着她不像是黎人,年纪在五十上下,打扮得甚是素净,像是个在大户人家做事的仆妇。”庞宾说道。 “此人大概三年前问你借过两只黑鹰吧。”甘绥也说道。 “你是如何得知?”庞宾问道。 “这你别管,只说这人姓甚名谁,身上有何不同常人之处、让人可以一眼便分辨出的特征便好。”甘绥说道。 “至于她姓甚名谁,我的确不知,”庞宾说道,“只是记得她的手背上,有一块月牙状的疤痕。” 唐简卉一听,顿时有些灰心,手上有疤痕的人千千万万,只说这个,岂不如同大海捞针吗? 甘绥接着问道,“不知道姓名,你又住在山谷深处,她若是要寻你,那你们该如何联络呢?” “她若是有事,便会让信鸽来信。我看过了信,就会在信中约定好的地方会面。”庞宾说道。 “那你又该如何主动联络她呢?”唐简卉问道。 “我从不擅自找她,这也是她嘱托我的。”庞宾说道。 “你是在存心耍我?”唐简卉有些不耐烦,说话间,就将一个匕首扔在了那猎鹰的一旁。 “我并无隐瞒,夫人若是要见她,我或许可以一试,让信鸽去寻她便是了。” “很好,若是能将她引来,我不会伤你和你妻儿分毫,若是不能,别怪我无情。”唐简卉说道。 “是,是。”庞宾看了一旁的猎鹰,心疼地说道,“还请夫人解了这猎鹰脚上的绳索,即便不能将它放归山林,还请给它寻个松快的地方,让它自在一些吧。” “你倒是关心这畜生,”唐简卉冷笑着说道,“将这猎鹰带回行宫,松开他的一只脚,另外关在兽苑之中,给它些水米。” “是,”两个待命猎户听着,就将那猎鹰带了下去。 唐简卉对庞宾说道,“三天以内,若是那人不能前来,我就当庞师傅是存心耍我,到时候,不论是这鹰,你的妻儿,还有那些简牍,就都要化于无形了。” “是,小人不敢。”庞宾也低头应着。 第510章 岑姑落网 长杨宫后山,溪水沿岸。 这一日,庞宾撑着一架竹筏立在溪水之上,远远看着远处的林中是否有人走来,苦等了几个时辰,都不见有半个人影, 而唐简卉与元淮在山野的另一侧放马,身边只有伍靖川、易峣全、汤哲庸、康裕、康祝、甘绥等几个要紧的跟随,再无旁人。 元淮今日听见唐简卉约她来八荒台不远处的山林中放马,还以为唐简卉兴致盎然,回忆起二人去年重逢的时候,于是也一口应下,欣然前往,放了这半日的马,元淮总觉得唐简卉心事重重的,时不时地还往天上看, 于是元淮笑着问道,“爱妃为何总是抬头看天?这天猎物可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的。” “陛下说笑,”唐简卉也羞怯地笑着,“臣妾是听着林中百鸟幽鸣,空谷回音,比宫中的丝竹之声还要怡人,一时听得入神,不免失礼。” “嗯,不错,”元淮也闭上眼睛细细地听着林中鸟鸣,静静听了一会儿,果真觉着十分悦耳,“今日爱妃出游,连百鸟都被爱妃之美貌吸引,齐聚林中,羌人以为,鸟儿乃天神之使者,想必这布谷、子规、画眉、百灵,是见了爱妃之貌,错以为是天上仙子,因此以鸣叫之声来博爱妃一乐吧。” “陛下如此抬举,臣妾如何敢当呢?”唐简卉说道,“还是陛下博文广志,臣妾听了半天,都不曾听到究竟是什么鸟儿鸣叫,陛下一听就听出了这许多来。臣妾自愧不如。” 元淮听了,不禁大笑道,“朕比爱妃虚长二十岁,到了朕这个岁数,若是连这些鸟儿的鸣叫都听不出来,岂不是白活了这一世了?再说了,这些常见的鸟儿叫声最好辨识,听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唐简卉一听到“常见”两字,就想起了早逝的孩儿常健,面露伤感地说道,“若是健儿再大一些,陛下和臣妾也会带着他和倜儿,来林间听一听鸟儿幽鸣、辨识百鸟,说给他们伶伦闻凤凰之鸣而制音律的故事,咱们一家该是何等快乐,谁知道天不假年,他来这世上一遭,不过寥寥数日,就这般狠心撇下陛下和臣妾去了。” “爱妃莫要伤感,听说献妃巡查此事,已经有了眉目,不日就能查明真凶,给爱妃与健儿一个交代。”元淮说道。 唐简卉也点点头,不再说伤感之语,每日略提一提便可,若是说多了,就会被元淮厌弃了。忽然之间,林中又传来一阵悦耳的鸣叫,如同空谷幽兰一般,于是唐简卉问道,“陛下,您听,这是什么鸟儿的叫声?” 元淮闭着眼睛听了这半日,始终不曾听出究竟是什么鸟儿的叫声,于是吩咐跟随之人,“你们也听一听,这是什么鸟儿?若是谁能分辨得出,朕与祎妃娘娘有赏。” “是,”众人应道。 正当众人闭目静听鸟鸣之时,有一人始终睁着眼睛,不曾将眼睛闭上,那人便是甘绥,众人刚要分辨鸟鸣,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正好有一只信鸽落在了甘绥的马笼头上,那信鸽的腿上也有着朱色的徽记,甘绥一看,便知道这信鸽是庞宾派来报信之用的。 唐简卉也回头看了甘绥一眼,甘绥对唐简卉点点头,也面向北面的林中给唐简卉使眼色,唐简卉领会其意。 看元淮等人全神贯注地听着那鸣叫声,唐简卉假装闭着眼睛,没过一会儿便说道,”臣妾听着,这倒像是黄眉姬鹟的叫声。” “黄眉姬鹟?”元淮问道。 “是,臣妾忽然想起,幼时母亲带着臣妾在溪边浣衣,曾看见一只长着黄色眉毛的鸟儿落在了头顶的乌桕树上,臣妾问母亲,那树上的是什么鸟?母亲说,农家只叫鸭蛋黄,也叫黄眉鸟,春天的溪边河边的树上常有,后来才听义父说,此鸟的真名叫黄眉姬鹟,因此臣妾其余的鸟都不认得,倒是记着此鸟,方才一时之间,竟不曾辨识出来。” “黄眉姬鹟,”元淮说道,“这鸣叫之声果然动听,爱妃既然说此鸟在溪边常有,不如到朕与爱妃重逢的溪边看看,是否也有此鸟?如今这鸟在树梢之上,朕倒是想网一个给爱妃带回去赏玩,只是实在不易得手,既然溪边常有,不如到那溪边看看,网一只回去,给爱妃与倜儿玩吧。” 唐简卉一听,这话正合了她的意,于是淡淡地说道,“多谢陛下。” 众人策马走到林间,大约还有一里地,唐简卉只说听到有水流之声与鸟儿的鸣叫声,于是让元淮河众人放轻了脚步声,莫要把鸟儿吓跑了,元淮等人也应着,缓步朝着溪水边走去。 “陛下您看,”唐简卉指着竹筏上的一对男女,“这水面上有人,不知在说些什么。” 元淮也跟唐简卉躲在岩石的后头,听着那二人的交谈,只听那男子说道,“那红尾鸲可曾替贵人除去一患?” “你还说呢,这般不中用,”年长的女人说道,“只是啄了几处无关紧要的伤口,没有伤到那孽障的要害,若是瞄准些,啄瞎了他的眼睛就好了。害得我白忙活一场,废了不少心思,支开了看守那孽障的下人,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贵人可还要对那孽障下手?”男子问道。 “不除去这孽障,我家公子再无出头之日,”年长的女人说着,从怀中拿出了几个婴儿的肚兜,“不知你是否还有猎鹰?” “舍下新驯养了几只。”男子说道。 “那便好,这红尾鸲虽然隐蔽,可是实在太小了些,难以成事,若是能像上回那般,放出猎鹰,对准那孽障,他一定必死无疑。”年长的女人说着,将怀中的肚兜交给男子,“这是那孽障的贴身之物,你拿去让猎鹰熟悉熟悉气味,好生调教那猎鹰几日,争取一击毙命,莫再有什么差错,若是再不能替娘……夫人除去心头之患,你可就活不成了。” 唐简卉看着那肚兜,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怒意,对元淮说道,“陛下,那正是倜儿的肚兜。” “什么?”元淮惊异地说道。 “那花样臣妾也认得,是仿着倜儿的观音兜绣的,定不会有错。” “可恶,原来是他们要谋害倜儿。”元淮说着,吩咐一旁的伍靖川,“瞅准时机,将此二人拿下。” “是,”伍靖川和易峣全都也答应着。 “这是夫人的谢礼,收下吧。”那年长女人拿出一袋银子,交给那男子,不曾想不小心触碰到了男子的手,年长的女人仿佛十分忌讳似的,掏出手帕来擦了擦手。 而在日光的映衬之下,一旁的甘绥看到了那手帕上的图案,正是茁絮曾经说的玉兜美人兰的图案,甘绥便知道,那女人不是旁人,正是荣妃身边的岑姑。 而竹筏之上的男子,正是庞宾。 没过一会儿,庞宾撑着竹篙,将岑姑送到了岸边,岑姑刚一下地,伍靖川、易峣全还有四个身手不凡的近身侍卫,就冲上了前去,将岑姑和庞宾擒拿了起来。 元淮和唐简卉也走上前去,看着这二人,指着岑姑吩咐康裕说道,“将这女人的幂篱取下。” “是,”康裕领命,顺手就取下了那幂篱。 元淮与汤哲庸一看,不禁大惊失色,汤哲庸和康裕等人看元淮的脸色凝重,连忙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你不是荣妃身边的岑姑吗?为何会在此处?”元淮怒火中烧地说道。 第511章 华音变哀乐 长杨行宫,华音阁。 荣妃连续几日都有些心神不宁,夜里也睡得不安稳,这一日,荣妃让人将太乐署的乐师叫来,给她演奏一些宁神静心的曲子,心里也踏实一些。 可是宁神静心的曲子,都略有些伤感,荣妃听着,非但心中无法平静,反而生出有一股无法摆脱的忧伤,想起自己前生的遭遇,恨不得落下来泪来, 荣妃听了一会儿,就再也无法听下去,忍不住怒斥那几个乐师,“本宫让你们弹奏几支安神静心的曲子,不曾让你们奏哀乐!本宫这里叫华音阁,并非哀乐署,本宫难道是要往生了不成?你们存心演奏这样的曲子来诅咒本宫?!” “娘娘恕罪,卑职不敢!”几个乐工连忙跪地求饶。 “下去!”荣妃没好气地斥责几人,乐工们也拿着埙和箫管,连滚带爬地退了出来,正好陈王妃舒缡来给荣妃请安, 舒缡健壮见状,就上来劝道,“母妃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动怒呢?没得为他们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 荣妃一看一向看不中的儿媳妇来了,心里的气就更不打一处来了,正眼也不看舒缡,只掸了掸自己袖子上的柳絮说道,“这会儿子你怎么过来了?怎么不见适儿?” “适儿睡下了,因此不能来给母妃请安,”舒缡说道,“臣妾听殿下说,母妃这几日神思郁结,夜里难以成眠,臣妾的兄长刚送来了一副玄鹿茸,听说此物最能安神,因此特体带来,献给母妃。” “难为他费心想着,”荣妃冷冷地说道,仿佛那舒缡的兄长不是她的亲家,只是个来趋奉她的路人,“这玄鹿茸珍贵,连行宫鹿苑里吃灵芝长大的鹿,都没有这样好成色的鹿茸,实在是让他破费了。” “母妃哪的话?”舒缡仍旧攒着一张笑脸说道,“臣妾与兄长只求母妃身子康健,那便是我们的福气了。” “娘娘,韦婕妤娘娘来了,”茂丰进来传话道。 “快让婕妤进来。”荣妃一听韦婕妤来了,立马换了一副好脸色,要从坐席上立起身来相迎,陈王妃一看,也不在乎荣妃对她的冷遇,连忙上前搀扶, 韦婕妤走近来一看,荣妃婆媳两个满面春光地立在堂中迎接她,不知道荣妃又安的什么心思,淡淡地笑着上前说道,“参见荣妃娘娘。” “见过韦婕妤。”陈王妃也行礼道。 “王妃有礼,”韦婕妤也还礼道。 “妹妹快坐,”荣妃招呼着说道,“给韦婕妤上茶。” 韦婕妤看着那桌案上的玄色鹿茸,不禁赞道,“这样好的鹿茸,连陛下的库房中都不多见,娘娘是从哪得来的?一定是陈王妃孝敬娘娘的,娘娘可当真是好福气。” “这孩子也的确孝顺,”荣妃拍了拍陈王妃的胳膊说道,“我不过是这两日睡得不安稳,她知道了,巴巴的让她兄长寻了这个来,我这心里啊,正过意不去呢。” “姐姐这是哪里话?这才是您的好福气呢,晚辈们孝敬您的,只管好生收下便是,回头让人寻几只红脚野鸡来,取山泉水熬成一锅浓浓的高汤,再将这鹿茸配上银耳、百合细细的炖了,最是补血养神的。”韦婕妤说道。 “娘娘说的是,这炖鹿茸实在麻烦,”陈王妃说道,“一会儿臣妾亲自给母妃料理了,母妃吃了,夜里睡得也踏实些,陈王殿下知道了,也可安心。” “好,好。”荣妃满脸带笑地看着陈王妃说道。 “臣妾方才看那乐工们慌不择路,想必是奏的曲子不好,惹您心烦了,”韦婕妤说道,“正好,臣妾带了一个姑苏乐伎来,是最会弹月琴的,不如让她给您奏一曲子,兴许还能合您的心呢。” “也好,我正想听些悦耳的曲子,谁知道这些乐师都是些中看不中吃的,有劳妹妹。” 那姑苏乐伎拿着月琴,缓缓地从殿外走了进来,给三人行过礼,便款款地弹奏起来,月琴之音如满月临江,十分清新怡人,荣妃听着心里舒坦多了,止不住地赞赏这乐伎好。 韦婕妤也说道,“姐姐既然觉得这乐伎好,臣妾就借花献佛,献给姐姐吧。” “妹妹好意,只是我怎么好夺妹妹心头所爱呢?” “不过是个乐伎罢了,不值什么。”韦婕妤说道,“哪里比得上姐姐宫里的人?诶?怎么不见岑姑呢?” “本宫想吃些京中的点心,烦她出去给本宫采买去了。” “原来如此,”韦婕妤看着那乐伎说道,“姐姐既然喜欢着丫头弹奏的曲子,就再让她奏一曲《雅颂》吧。” “也好。”荣妃点头说道。 那乐伎的这首雅颂比第一首平江月更好,众人都听得入迷,仿佛到了吴越水乡似的,正听到兴头上,只听见外头如同破竹似的乱哄哄的。 “外头怎么这般吵嚷?”荣妃问道。 忽然之间,华音阁的院子里闯进来几十个禁军侍卫和十余个殿中省的内侍,将华音阁上到管事的太监、宫女,下到做粗活的宫婢,全都被侍卫们看押了起来。 没一会儿,元淮也带着唐简卉走进了殿内, 荣妃、韦婕妤、陈王妃一看,纷纷起身,可没等荣妃说话,就听元淮吩咐道,“将这贱妇给朕拿下。” 说着,四个内侍就走上前去,将荣妃押了起来, “陛下,您这是做什么?”荣妃惊慌地问道。 “你还有脸问朕?你这个蛇蝎妇人,”正当元淮说话之时,几个侍卫也将岑姑、庞宾进来,太监将十一皇子的肚兜扔在了地上,“铁证如山,你还狡辩吗?意图谋害朕的皇儿、爱妃之人,就是你这贱妇!” “臣妾冤枉,陛下莫要听信小人谗言,冤屈了臣妾。”荣妃说着,看了一旁的唐简卉一眼。 “将华音阁上下众人,尽数给朕押入大牢,交由狱丞严加看管,听候发落!荣妃羁押到华音阁后头的下人房里,着人看管起来,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元淮吩咐着,满屋子里的太监侍卫将荣妃宫里上上下下都拖了出去。 韦婕妤和陈王妃担心受牵连,也连忙跪在了地上,一句话不说,元淮对着韦婕妤冷笑一声,直往殿外走去,唐简卉走到韦婕妤的一侧,淡淡地说道,“婕妤若是无事,还请到本宫宫里坐坐,本宫有事相问。” “是。”韦婕妤已经被这阵仗吓破了胆子,只好恭敬地答应着。 第512章 恩赏邓湄湘 长杨行宫,宝珣映月 “好了好了。”唐简卉看着十一皇子常倜脸上的疤痕欣喜地说道,“这伤处终于结痂了,上天保佑,让倜儿的脸上莫要留下什么疤痕就好了。” “娘娘请放心,”宁太医说道,“只要让这血痂自然脱落,再用温羊乳或是鹿乳每日擦洗擦洗,是断断不会留下疤痕的。” “那便好。”唐简卉说着,吩咐一旁的乳母吕氏,“结痂的时候最容易发痒,你们仔细看好小皇子,莫要让小皇子用手去抓挠,若是破了就不好了。” “是,奴婢遵命。”吕氏也答允着。 “这几日,本宫让人从鹿苑取了一些鹿筋,还有阿胶、鱼肚,让膳房选一些当季的菜蔬和果子,做给乳母们吃,莫要沾染一些不该加的东西,若是小皇子脸上的伤好了,本宫有伤,若是小皇子脸上留下一点疤痕,本宫让你们的身上多十处,你们可仔细着。”唐简卉说道。 “是,”众人都应道。 “娘娘放心,吕氏做事一向稳重老成,定然不会出差错的。”邓湄湘笑着上前说道。 “但愿如此,”唐简卉看了吕氏一眼,被邓湄湘扶着往殿中走去。“上回倜儿多亏了你,才不能被那野鸟伤了眼睛。” “贱妾不敢居功,”邓湄湘连忙说道,“娘娘对贱妾恩重如山,贱妾看小皇子有难,哪里能袖手旁观呢?可惜贱妾不能一早就在小皇子身边看着,否则,小皇子今日也不会受今日这份罪了。娘娘也不必这般日夜悬心。” “别人存心要害本宫的儿子,即便是你一早来了,她们照样有法子把你支出去,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唐简卉说道。 “是,贱妾这几日也听说了此事,这荣妃主仆二人当真狠毒,竟然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暗害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贱妾说句让娘娘伤心的话,说不准,咱们十皇子之死,也与荣妃脱不了干系呢。” “陛下已经派了秘书监、内侍监、殿中省少监来彻查此事,健儿之事,宫里头献妃也在巡查,想必不日就会真相大白,若健儿之死果真是荣妃所为,本宫定要让她偿命。” “娘娘恩怨分明,本就该如此。”邓湄湘说道,“只是荣妃做下了这样罪大恶极之事,只让她一条贱命来偿还所有,实在是太便宜她了。” 唐简卉听着,知道邓湄湘话里是在挑拨她,要对陈王一脉动手,唐简卉心中想,斩草要除根,陈王一家自然是留不得的。 邓湄湘又看了看侍奉在十一皇子身边的几个保母、太监、宫女都是新面孔,于是问道,“那一日陛下一怒之下,将十一皇子身边的几个保母、太监、宫女发落进了行宫大狱,如今查明了当日之事是荣妃所为,贱妾听闻,陛下开恩,将她们都放了出来,今日怎么不见她们在十一皇子身边侍奉,反而换了这几个新面孔?” “邓选侍这话糊涂,”唐简卉抬高了音量,故意对着几个新来的保母太监说道,“即便当日之事是荣妃指使,可是她们当差这般不谨慎,如此轻易的就被人算计得团团转,关键之时不能护主,这样的人本宫怎么容他们留在倜儿的身边呢?已经命人将他们贬入行宫的兽苑马厩为奴,既然主子都伺候不周全,就让她们去伺候畜生去吧。” “娘娘处事公正,贱妾敬服。”邓湄湘行礼道。“只是这兽苑马厩,听人说,经常有奴婢被咬伤、咬死一事,到了那里,就只能自求多福吧,谁让她们这般不中用呢。” 几个常倜身边的乳母、保母、太监听了这话,头顶都止不住冒了一层冷汗。 “有错该罚,有功当赏,本宫并非赏罚不明之人,”唐简卉冷冷地对邓湄湘说道,“当日你救护十一皇子有功,本宫已经与陛下说过,等回宫之后,晋升你为良人,今后就不必再贱妾贱妾地称呼自己了。好歹也是七皇子的生母,如此称呼自己,让人听了,岂不轻视了你与七皇子?” “贱妾……不,臣妾多谢祎妃娘娘,今后一定肝脑涂地,侍奉娘娘与十一皇子。”邓湄湘激动地跪在地上行大礼。 “快起来吧,”唐简卉仍旧是正眼都不看邓湄湘一眼,只是摆摆手让一旁的文笏将邓湄湘搀扶起来,“虽然晋升了良人,有了正式的名分,不再是下三等贱籍出身的嫔妃,只是这倾云宫你还住不得,若是分到别的宫里,本宫怕你受人挤兑,日子过的还不如眼下呢,因此,你也不必迁宫了,仍旧在本宫的西小院住着吧,如此也能常常与七皇子相见,难道不比你寄人篱下、终日看人眼色的好?” “是,”邓湄湘无奈,只好应着,“多谢娘娘替臣妾费心安排这些,臣妾也在娘娘的西小院住得习惯了,一时去了别人的宫里,还当真不习惯。” “今后,你就名正言顺地是本宫宫里的人了,往后只能与本宫一心,莫要在本宫面前弄鬼,自作主张的把主意出在本宫头里,或是在本宫面前挑唆什么。” ‘臣妾不敢。”邓湄湘连忙欠身行礼说道。 “不敢就好,你若是能襄助本宫,本宫也不会亏待了你们母子,等将来七皇子分府出去,本宫也会答允你随他到宫外去住,当一府的主母,受人尊崇,岂不乐哉?” “是,臣妾受教。”邓湄湘听着唐简卉这话,心中不禁想到,如今的唐简卉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他摆布的小丫头了,她的心思深不可测,自己也不是她的对手,今后就认命吧,莫要再存别的心思,也不敢在她面前卖弄聪明,免得吃亏。 “下去吧。”唐简卉吩咐道。 “是,臣妾告退。” 邓湄湘走后,唐简卉又吩咐一旁的文笏,“你可去行宫大狱打听过了,他们可曾对庞宾用刑啊?” “已经动过了,听狱丞说,庞宾一五一十都说了,没有什么不招的,锦芍与茂丰也招了个干净,倒是岑姑,嘴硬得很,一件事都不曾认下。” “她们倒也罢了,自有狱丞处置,倒是这庞宾,本宫还有大用呢。”唐简卉说道,“安排下去,本宫一会儿要去行宫大狱,探望探望这位懂鸟卜之术的庞宾庞猎户。” 第513章 收为己用 长杨行宫,大牢。 两个狱卒将庞宾拖到了一间暗室之中,一把扔在了地上,溅了庞宾一脸的尘土,一旁的狱丞看庞宾披头散发,身上被鞭子打得没几处好地,虽然睁着一双眼睛,可与死人没什么分别。 狱丞嫌恶地看着庞斌,给两个狱卒使了个眼色,只见一个狱卒从木桶中舀起一瓢浑浊的冰水,泼在庞宾的头上,庞宾瞬间便清醒了许多,也挣扎着有了生气。 “罪犯庞宾带到,娘娘请便。”狱丞拱手对唐简卉说道。 唐简卉淡淡地说道,“有劳。” 文笏也顺势走到狱丞的一旁,将一袋金子塞到狱丞的手中,金子碰撞的清脆响声,听在庞宾的耳中,像极了一阵鸟鸣。 “多谢娘娘赏赐,卑职告退,若有用得着卑职的地方,还请娘娘不吝吩咐。”狱丞说着,带着两个狱卒走了出去,文笏也带着漱络到别室的外头候着,只留卓吟、卓啸两个身手极佳的心腹太监留在里头。 “庞师傅受苦了,不过,一切均有代价,这也是你当初为了几两碎银,谋害本宫的孩儿应该承受得。”唐简卉问道。“不过你放心,本宫不会殃及无辜,不会以牙还牙,将你们对本宫孩儿所做之事,加倍偿还在你的孩儿身上。这一点,本宫可以向你保证。” “有你……有你这句话,我也能安心赴死了。”庞宾忍着身上的疼痛说道。 唐简卉拿着桌案上的一片片简牍说道,“庞师傅有经世之才,心中经纬不亚于当年的蜀相诸葛氏,难道甘心就这样籍籍无名地黯然死去吗?” “哼,我当初差点害了你的孩儿,谋害皇嗣的罪名,难道还有活路吗?”庞宾说道。 “事在人为,若是人甘心认命,自然遍地都是死路,若是能竭力争取,这死路之中,或许还有一条坦途,指引着先生登上万人之巅,和本宫一样,俯瞰众生。” “你这是何意?”庞宾不解地问道。 “你虽然犯下过九死不能赎罪的恶行,可是,毕竟不是主谋,是受人指使罢了,”唐简卉说道,“本宫看,先生连林间一只小小的雀儿都不忍心伤害,可见是有仁义之心的高士,并非是像荣妃主仆那般的冷血残忍、无可救药之人。” “贵人抬举,我也并非善类。”庞宾说道。 “本宫亦然,只是本宫昔日曾浪迹在山野之中,听山间之民说过先生一家的事迹,昔年先生的父亲在灾年之时能散尽家财,协助山中受灾百姓渡过难关,先生也秉承父亲遗志,做过不少为人称颂的善事,”唐简卉看着手中的简牍说道,“本宫还知道,先生图谋钱财,并非是为了私欲享乐,而是为了编纂这些卜辞罢了。” “你是如何得知?”庞宾讶异地问道。 “你家中的石壁之内,藏着百种稀世鸟雀的翠羽和鸟雀样方,本宫让人去京中的群贤坊查问过,是你斥重金找北桓、西凉、月孙等地的胡商买下的,为的便是编纂这些用于鸟卜的简牍,本宫可有说错?” “哼,”庞宾冷笑着嚎哭了起来,“可怜我辛苦巴结一世的营生,如今竟然要毁于一旦,可怜我家祖上世代经营的家业,如今也要毁在我的手上了。” “先生放心,本宫不会焚毁这些简牍,”唐简卉说道,“相反的,还会尽数交还给先生。” “这是为何?” “只是,作为回报,先生今后也要助本宫一臂之力才好。” “我虽有心协助贵人,只是身陷囹圄,看这情势,不日就要被处死。” “先生放心,本宫既然有能耐出入这行宫大牢,就自有办法救下先生,先生只耐心等待些时日便是。”唐简卉说着,吩咐一旁的卓啸,“一会儿你嘱咐狱丞,将庞宾单独关押,莫要再对他动刑,衣食上也莫要委屈了他。” “是,奴才明白。” 又过了两日,裴皇后听闻了行宫中的变故,于是就带着人从终南别院提早回来了,听说还从终南别院之中带回来一个女子,名叫葛长君的。 唐简卉虽然听说了此事,也不曾放在心上,仍旧只让人加紧网罗荣妃的罪证,先将荣妃这个祸害除去,再论别的。 这一日,秘书监、内侍监、殿中省少监一同到了显仁殿中,向元淮禀报荣妃之罪,正好唐简卉刚与元淮用过午膳,元淮也让她一同听着。 秘书监唐宗易毕竟是唐简卉族中之人,殿中省少监关敏之也与唐氏族人多有往来,为了公正起见,三人推举出内侍监魏哲隐来回禀此事, 只听魏哲隐说道,“回禀陛下,经过老奴几日的巡查、宫中献妃娘娘的访查,还有荣妃宫人锦芍、茂丰的供词,荣妃罪行累累,实在不可胜数,除了与山民庞宾串谋,意图谋害十一皇子,还有十皇子早夭,献妃娘娘派太监连庆昼夜访查、老奴几人也细细审问过锦芍,这才得知,荣妃曾指使宫女锦芍与鸣鸾阁的粗使太监勾结,在十皇子乳母马氏所食用的淮山乳鸽汤中,掺入了红笋,又买通蓝氏,让蓝氏伪造遗书,诬陷裕妃宫人,裕妃禁足后,命茂丰漏夜潜入馆娃宫,在北墙埋下诅咒之物,嫁祸裕妃。” “竟然是她,这贱妇实在可恨。”元淮恨恨地说道,“若不是太皇太后阻拦,朕险些冤死了裕妃。” “其实,早在乾元十年,荣妃还指使金才人,在五皇子的兼毫中掺入有毒的曼陀罗花粉,害得五皇子险些殒命,并以此嫁祸宣政夫人,幸而三公主多智,证实了宣政夫人的清白,荣妃又嫁祸金才人,让金才人担下了罪名,金才人被废入永巷之后,又指使亡故的赵才人谋害金才人,金才人死后,指使岑姑买通赵才人的宫人,推赵才人跌落高台而死。” 元淮听着,眼睛里目露凶光,恨不得当下就将荣妃凌迟处死。 “陛下,请息怒,莫要被这狠毒妇人气坏了身子啊,”唐简卉也劝道。 魏哲隐看着元淮面色发白,怕再说下去,会引得元淮旧疾复发,于是问道,“陛下?是否还要臣接着回禀?” “还有?荣妃究竟瞒着朕,做过多少的恶事?朕当年待她不薄,她竟然如此狠心,费尽心思的坑害朕的妻儿。”元淮说道,“还有什么,你直说便是。” 第514章 掉包救军师 “陛下……”唐简卉说道,“您今晚还要在灵甲台设宴,款待宗室亲眷,没得为此等罪妇气坏了身子,倒是冷落了宗室诸王与皇室贵戚,惹得皇族离心,还是让臣妾伺候您歇息片刻,等明日再听这些也不迟啊。” “也罢,眼下在行宫,有着许多外臣使节在此,不宜大动干戈,等回宫后,朕再处置荣妃之罪。”元淮对着堂中的三人说道。 “是。陛下圣明。”三人也附和道。 “将荣妃先送回宫里去,关在永巷,不许她死了,等朕回宫再处置她。”元淮吩咐一旁的汤哲庸道。 “是,老奴领旨。”汤哲庸答应着。 “将荣妃宫里的那几个奴才,和一干同党,押送到天牢中,着人好生看管,过些时日与荣妃一并处置。”元淮说道。“易峣全。” “末将在。” “你带着亲随的禁军侍卫,协同行宫大狱之人移送犯人,不可出半点差池。”元淮吩咐道。 唐简卉听着,心想,这下可如何是好?易峣全一向处事刚正不阿,有他在,还如何能偷梁换柱,将庞宾偷送出宫去呢? 只听元淮又说道,“眼下诸王与九国使节都在,人多眼杂,若是让外人看见了那些犯人的血流披面之状,只怕有损我大黎的天威,你只等黄昏时分,灵甲台宫宴开始后,再着手去料理此事吧。” “末将领命。”易峣全也答应着。 唐简卉听着,心想,还好,还有时间,于是对元淮说道,“陛下,倜儿如今才好些,臣妾担心若是房里头再飞进一个鸟儿雀儿,或是什么不堪的毒物,伤了倜儿可怎么好?” “爱妃放心,意图谋害倜儿的奸人已经落网,再也没有人敢伤害咱们的倜儿了。”元淮说道。 “陛下,并非臣妾多心,这荣妃主仆虽然落网了,可陛下的后宫里,还有这许多人,臣妾母子招众人怨恨,只怕和荣妃存着一样心思的不在少数,臣妾只有一个倜儿,可是那些小人的心思却是无穷无尽的,让臣妾如何能放心呢?” “那依爱妃的意思,该如何是好呢?”元淮问道。 “臣妾听闻,易将军身手了得,又是北地将门出身,调兵遣将、排兵布阵的本领无人能及,若是能让易将军亲自安排一批妥帖的侍卫亲随在倜儿身边,臣妾倒是能放心一些。”唐简卉说道。 “爱妃说的是,也好,易爱卿,就劳烦你再择选几个可靠的禁军精锐,侍奉在祎妃与十一皇子身边吧,务必要守护娘娘与皇子的周全,十一皇子是朕与祎妃唯一的孩儿,上回十一皇子被鸟雀啄伤一事,朕不想再看到第二次。”元淮说道。 “是,请陛下与娘娘放心,末将一定鼎力而为。”易峣全说着,心中也知道,守护皇妃与皇子的安全,自然比押送一些死囚要重要千百倍,因此出了显仁殿,先去安排撤换宝珣映月的禁军守卫,无暇理会旁的。 而唐简卉也瞅准了这个空子,让人将内侍省少监唐近甫找了来,嘱咐唐近甫去安排此事。 这唐近甫虽然是个溜须拍马的小人,可毕竟在内侍省浸淫了这许多年,处置这样的腌臜事上还真有一手,唐近甫知道,这易峣全是个一板一眼的人,一心忠于元淮,况且又是见过庞宾的,只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难以弄鬼,若是弄巧成拙,让庞宾被他们盯上,将来再要将庞宾送出宫去,可就难了。 于是唐近甫又想了一个别的法子,先是让人去宫外,将一位江湖郎中寻了一包药草,唐近甫给庞宾服下了,只见庞宾浑身打冷颤、身上还起了些丘疹。 易峣全虽是做事说一不二,可是见了庞宾这般,又有狱丞在易峣全耳边出枕边风,说如今黔州闹起了瘟疫,这庞宾的症状,十足像是瘟疫之症,易峣全知道这黔州瘟疫来了凶猛,许多百姓都丧命于此,又看庞宾受过了酷刑,身上几处都被打烂了,只有一口气吊着,与死人也没有两样,于是也着了几个狱卒丧将庞宾等人送回了宫中天牢,易峣全只在后头跟着。 等囚车进了宫门,唐近甫又买通了天牢的两个差役,差役们对易峣全说,“回禀将军,此人有瘟疫之症,陛下吩咐过,染上瘟疫不可送进天牢,要送往别处单独关押。” “既然是陛下的吩咐,理应如此。”易峣全说道,“只是敢问二位,要将此人关到何处啊?” “将军客气,”差役们说道,“如今得了瘟疫的宫人都被迁到了金镛城,得了瘟疫的天牢重犯,也要被关到金镛城东南角的狱神庙去,与得了瘟疫的宫人一同医治,等疫症全消了,再送回天牢关押。” “原来如此,有劳二位。”易峣全说着,也不像旁的,看了一眼囚车中瘫在茅草上的庞宾,就带人回长杨宫复命去了。 那两个差役将押着庞宾的囚车驱赶到皇宫外,就和唐近甫一早安排好的人搭上了线,让唐近甫的人趁着夜色漆黑,将庞宾偷运了出去。 到了第二日,两个差役又安排了一个濒死的、患上瘟疫的死囚,顶了庞宾的名儿,只等这死囚一死,再使两个银子买通了仵作,此事就成了。 唐近甫自以为出了力,到了第二日上午,就往宝珣映月来,正好唐简卉在十一皇子常倜的房中,唐近甫也只能在外头乖乖候着,等唐简卉陪着十一皇子用过了早膳,看着常倜脸上的疤都消退了,这才放心出来,来见唐近甫。 “此事可办妥了?”唐简卉支开众人,问唐近甫道。 “是,都妥当了,”唐近甫说道,“奴才已经将庞先生安置在了城北的别院之中,还派了几个人照看着,天牢那边也买通了人,只等那替死鬼一咽气,拉到城外去烧了,今后宫里头就再也不会有人问起庞先生之事。 ” “此事办得好,”唐简卉微笑着说道,“你前前后后也出了不少银子,这二百两是本宫给的,若是有富余的,你就收下,只当是本宫的酬谢钱了。” “奴才不敢收娘娘的厚赏,”唐近甫连忙说道,“奴才的一身一己,无不是娘娘给的,若不是娘娘提拔,奴才哪里会有今日呢?哪里能做这一点芝麻小事儿,就收娘娘的赏钱?奴才万万不敢收。” 唐简卉听着,知道唐近甫当了内侍省少监之后,因为有唐简卉给她撑腰,也从中牟取了不少的好处,莫说是区区的二百两,只怕两万两都有了。 看唐近甫这般,唐简卉也不再勉强,说道,“算你有心,如今虽然委屈你只当了个内侍省少监,当魏哲隐的副手,可是经你手的差事与银钱,可比魏哲隐几倍不止,若你肯忠于本宫,将来内侍监的位子,迟早还是你的。” “是,多谢娘娘不嫌弃奴才粗笨,肯留奴才在娘娘身边伺候。”唐近甫说道,“只是,奴才今早入宫,听人说,昨夜灵甲台宫宴,有一舞姬为陛下献上鲛人舞,不仅引得满殿宗亲拍手喝彩,还令陛下动心不已,昨日也是这舞姬侍奉陛下的。” “这舞姬承宠,也不是宫里头一回了,那北巷之中,有的是承宠一夜,就被陛下抛弃在北巷的白头宫妃,这有什么好惊奇的?”唐简卉笑着说道。 “听说,这舞姬是皇后娘娘进献的,”唐近甫说道。“皇后娘娘几日前,从终南别苑带回来的,就是此人。” “竟有这样的事?”唐简卉听着,神情瞬间警觉了起来。 第515章 两宫争宠 “是,听说此人原本是东兴国的贡女,”唐近甫说道,“名唤葛长君,陛下恩旨,已经晋封她为美人,还要带她回宫去呢。” 唐简卉听了,冷笑道,“想不到皇后还有这个心思,还以为皇后去了趟终南山,拜了半个月的神佛,以为她心里也能干净许多,不曾想,终究还是这般疯魔,知道自己将要败下阵来,临了临了,还给自己找了个帮手。也罢,着人好生看着这位葛美人,兴许和咱们也是亦敌亦友呢。” “是。”唐近甫也答应着。 可是,唐简卉终究还是小瞧了皇后,也小瞧了这个葛美人,自从回宫之后,元淮赐葛美人入主望仙台,按照贵人的仪制,赐了她许多得力的宫人太监伺候在侧,唐近甫原本预备好的人,竟然一个都安插不进去。 一连七日,元淮都留宿在望仙台,听葛美人唱鲛人歌、跳鲛人舞,仿佛与葛美人做了神仙一般,后宫众人都被冷落在侧。 可裴皇后这个引荐之人,看葛美人得宠,也跟着与有荣焉似的,时常到望仙台去,与元淮、葛美人一同取乐,半个月过去,元淮仿佛将荣妃谋害皇子之事抛在了脑后。 直到秘书省唐宗易面见元淮,说起荣妃一案,元淮这才想起唐简卉来,想起唐简卉辛苦诞下双生子,一子被荣妃所杀,一子又险些被荣妃暗害,心中对唐简卉也有愧意,又想起十一皇子尚在襁褓之间,他太冷落了唐简卉母子,也实在心有不忍,宠幸葛美人之余,也时常到金鸳阁去探视唐简卉母子。 唐简卉知道,如今宫中又多了一位与她争宠的劲敌,她也十分清楚,虽然如今唐氏一门凭借着她受元淮宠爱,也跟着鸡犬升天,可是,晋阳唐氏在朝中、京中的根基实在还是太浅,况且,唐简卉也只是晋阳唐氏的干女儿,与唐家的羁绊实在不深,不过是利聚而来、利尽而散罢了,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元淮所赐,将来她要替沅姑报仇,也必须要靠元淮才能成事。 因此,她知道,虽然元淮见异思迁、终究还是个花心之人,男人本性如此,她也不强求什么,再说了,元淮是帝王之尊,她即便是强求,终究是自取其辱、惹得元淮厌弃罢了。 唐简卉很清楚,此刻并非是儿女情长、使小性子的时候,她必要牢牢抓住元淮的心,也只有如此,她和她襁褓中的孩儿,才能在后宫之中活下去,也唯有如此,来日才能替沅姑报仇。 因此,每当元淮来探视唐简卉之时,唐简卉都会想尽了法子,让元淮的心再回到她这里。 有一夜,正好是月圆之时,唐简卉穿着一席素锦襦裙,坐在堂中弹奏月琴,一旁的乳母抱着常倜,听着这月琴之声不仅不哭闹,反而听得格外的入神,入定一般,而元淮带人走来,看着那月华照在唐简卉的素色衣裙上,唐简卉的发髻上一盖珠钗翠环尽数取下,只别着两朵小小的玉簪花, 元淮看着唐简卉的侧影,也仿佛当年的楚王见到了巫山神女,耳畔的月琴之声如同天籁。 唐简卉看元淮来了,也赶紧请安,而元淮缓缓地将唐简卉搀扶起来,将唐简卉发上的玉簪取下, 唐简卉解释道,“都是倜儿这孩子调皮,将盆中的玉簪拔了,别在了臣妾的发上。” “这玉簪若是别在寻常的宫女头上,倒是糟蹋了,只是簪在爱妃的头上,玉簪芳魂有知,也可安心了。”元淮说道。“爱妃今日这素锦襦裙上的白海棠在月色下一映衬,也恍若仙宫天女,让朕觉着,今日来的不是金鸳阁,而是广寒宫啊。” “广寒宫清冷,陛下也舍得让臣妾独守吗?”元淮说道。 “朕哪里舍得?”元淮说道。 二人正说着,常倜又哭闹了起来,元淮连忙抱过孩儿,在怀中哄着,对唐简卉母子也宠爱也一如往昔。 到了第二日,元淮知道唐简卉仍旧对荣妃谋害两个皇子一事耿耿于怀,于是将内侍监、秘书监、殿中省少监叫来,查问荣妃一案的进展,三人又回禀了半日荣妃所犯之罪,元淮听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感慨道, “荣妃自从朕为楚王之时,就入府侍奉,与朕相伴的时日,与元懿皇后、昭献皇后相差无几,背地里竟然这般糊涂狠毒,犯下了天理不容、十恶不赦的大罪,即便是将其凌迟处死也不为过,只是朕顾念夫妻之情,还有陈王一脉,网开一面,废黜妃位,赐其毒酒一觥,给她留个全尸,让她自己了断吧。这几日阴雨连绵,不宜行刑,等过些日子再由殿中省来秘密料理此事吧。” “是。”汤哲庸也答应着。 第516章 硬闯万寿殿救母 陈王常偱终究还是听闻了母亲荣妃即将被赐死一事,自从三月里以来,常偱得了风寒,一直就不曾好全,可如今常偱不顾念着自己的一身安危,只想进宫去向元淮求情,求他留下母亲荣妃一命。 常偱刚让人准备好车马,正要往宫中去,王妃舒缡就带着小世子元适挡在马车的前面,拦阻常偱入宫。 “你这是做什么?”常偱面色惨白、气力虚弱地问道。 “妾身恳求殿下,切勿入宫去,为母妃一事向陛下求情。”舒缡含泪说道。 “你这是什么话?不论如何,她都是本王的母妃,身为人子,难道你要本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妃被赐死而无动于衷吗?”常偱说道。 “殿下您也知道,陛下此时怒气未消,妾身担心殿下若是贸然入宫去,言语之间不慎得罪了陛下,若是陛下怪罪,咱们王府如何能承受得起?如今陛下只是降罪于母妃,万幸不曾牵连到咱们王府,难道殿下当真狠心,只为了罪行累累的母亲,弃咱们王府、弃妾身、弃咱们的儿女于不顾吗?适儿还不满一岁,殿下当真狠心,不顾念适儿的将来,若是陛下降罪,您要让他将来如何自处呢?” “不必说了,说起适儿,将来若是你也被人所陷害,难道也要适儿看着自己的母亲身陷险境而无动于衷吗?”常偱撑着一口气,质问道。 “殿下容禀,若臣妾也做下那许多伤天害理之事,臣妾定会自我了断,不让自己的儿女为难。”舒缡说道。 “你……”常偱听了舒缡这话,怒发冲冠,吩咐一旁的家丁,“将王妃拉开,送王妃和世子回房去。” “殿下!”家丁们也认同王妃舒缡的话,因此拱手作揖,仿佛也要劝常偱似的,迟迟不敢动手。 “还不快去!”常偱怒斥家丁道。 几个家丁便将王妃舒缡从陈王的马车前拉开,几个老嬷嬷也过来搀扶起王妃,在一旁劝着。 可王妃舒缡仍旧挣扎得厉害,怒斥这几个家丁和老嬷嬷,对着即将启程的陈王马车怒喊道,“即便是殿下入宫去,又能如何呢!白去惹陛下的嫌弃,若是惹恼了陛下,咱们这一家子四五百人也不用活了!只一同给荣妃陪葬就是了!” 可是不管王妃舒缡如何嘶喊,那马车头也不回地驶出了王府的大门,往皇宫里驶去。 王妃舒缡仿佛预感到大难即将临头似的,蹲在地上大声嚎哭了起来。 陈王常偱先是到了含章殿来,可含章殿的太监们说,此刻元淮不在含章殿,正在金鸳阁探望祎妃和十一皇子。 常偱也顾不得许多,直往金鸳阁去,可是金鸳阁哪里是那么好进入的?只走到了含章殿的后门就被人拦了下来,常偱央告看守的人再三,又花了银子贿赂了几个看守之人,看守的太监终于才去金鸳阁传话。 元淮一听,神情嫌恶地说道,“陈王?他怎么闹到金鸳阁来了?当真不是不成体统。” 正好唐宗易也在一旁听候差遣,唐简卉给他使了一个眼色,只听唐宗易说道,“陛下恕罪,陈王殿下想必为了给生母废庶人杨氏求情,才不顾宫中礼法、做出了冲撞陛下之事,还请陛下顾念殿下到底是孝心一片,莫要苛责殿下。” “杨氏的罪行昭昭,朕已经是法外开恩,让她在宫中自尽,为的便是保全陈王一家的颜面,他还不知足。”元淮说道。 “不如陛下听一听陈王殿下的陈情也好?”汤哲庸说道。 唐简卉一听,连忙用帕子捂住口鼻,唐宗易看了,也拱手对元淮说道,“陛下容禀,陈王殿下虽说是孝心一片,可是……微臣听闻,陈王殿下抱恙在身,一连几个月都不曾好全,这般贸然带病入宫,若是将病症过给了陛下、祎妃娘娘,还有年幼的十一皇子,实在只知道对生母之孝,而忘了对君父之大孝、对幼弟的孝悌之情,请陛下明断。” “秘书监说的是。”元淮也指着唐宗易说道,“他如今身子不好,朕无暇见他,让他自行回府吧,朕不会对他今日的莽撞失礼降罪,找两个妥当人,送陈王回府去。” 汤哲庸看元淮铁了心这般说,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答应着,让康祝派人送陈王出宫去。 陈王常偱听了,知道如今元淮在唐简卉宫里,有唐简卉在侧,即便是他见到了元淮,只怕元淮也听不进他的话,于是就带人往仁寿宫去,想去央求太皇太后。 刚带人走到仁寿宫万寿殿门口,只看到甘绎与安渠、安扈在宫门口守着。 “奴才参见陈王殿下。”三人都行礼道。 “不必多礼。”常偱说道,“本王有事要求见太皇太后,还请公公去通传一声。” “回禀陈王殿下,太皇太后凤体违和,特意吩咐过不许任何人打扰,还请陈王殿下改日再来。”甘绎说道。 陈王常偱想,听说上回裕妃有难,太皇太后都能不顾自己的身体,亲自到含章殿去向元淮求情,如今自己的母亲有难,难道太皇太后当真狠心,要袖手旁观吗? “既然太皇太后凤体违和,本王身为晚辈,理应探望,亲侍汤药,你们只进去通传便是。”常偱说道。 “回禀殿下,”甘绎仍旧恭敬作揖说道,“太皇太后已经按太医的嘱咐,用过了汤药,太医说,太皇太后这把年纪,实在不能再为烦难之事操心劳力,此刻正宁神养病呢,还请殿下改日再来。” 常偱看了一眼天上的乌云,即将要散去了,这几日的雨渐渐地停了,他母亲的行刑之日就在眼前,也顾不得许多,带着怒意地对甘绎道,“本王今日,一定要面见太皇太后,还请公公进去通传。” “王爷恕罪,奴才侍奉太皇太后,不敢违抗太皇太后的旨意,不敢入内搅扰,也请王爷遵从太皇太后之意,莫要惹太皇太后不快。”甘绎说道。 “岂有此理?!”陈王常偱卯足了力气,狠狠地打了甘绎一个耳光,顿时打的甘绎嘴角带血,“你一个奴才,怎么敢这般轻视本王?本王让你进入通传,你遵命便是,怎敢诚心阻拦本王,究竟是奉了谁的指使?还是你从前是诸葛氏身边的奴才,要诚心与本王母子过不去?!” “奴才不敢。”甘绎擦了擦嘴角的血痕,无奈地说道。 “王爷!”牛姑姑听着外面吵嚷,从宫门中走了出来,对陈王呵斥道,“甘绎是万寿殿的六品管事太监,是太皇太后的心腹之人,您怎么如此无礼?对太皇太后身边之人这般行凶打人,传了出去,岂不是让人议论王爷的品性?” “你……”常偱听了这话,被气得面色惨白,指着牛姑姑的一双手也猛烈颤抖着。 第517章 禁足陈王府招祸 “奴婢不妨告诉王爷,太皇太后已经知晓废庶人杨氏之罪,正因为从前错信了杨氏,老人家为此心存愧疚、自责不已呢,昨夜也因此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今早老人家的病更重了些,哪里还有空子见您呢?奴婢不妨说一句公道话,杨氏治罪,证据确凿,有几桩厉害的外人不知道也就罢了,王爷想必是知道的,既然如此,又何必找太皇太后求情呢?太皇太后英明一世,难道会为了一个罪大恶极之人向陛下求情,罔顾法度吗?”牛姑姑说道。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信口污蔑本王。”陈王说道。 牛姑姑也不理会陈王的话,只对一旁陈王的太监茂诚、茂温说道,“还不送陈王殿下回府?这般在万寿殿吵嚷,搅扰了太皇太后的清净,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砍的?” 茂诚、茂温也上来劝着陈王,陈王一把甩开两人,看了看即将放晴的天空,知道母亲之死,自己也无能为力,于是冷笑了两声,便回王府去了。 而元淮也听说了陈王常偱硬闯万寿殿一事,顿时大怒,加上唐简卉的几句风言风语,更是火上浇油,一发不可收拾,于是先吩咐一旁的汤哲庸,“传旨,将陈王一家上下禁足陈王府,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都不得出入!陈王不守孝道,让太监替朕去陈王府上责骂训斥。再有,将跟着陈王一同硬闯万寿殿的亲随茂诚、茂温,当着陈王府一众下人的面,重杖一百,若是陈王府的下人不能劝谏主子,任由主子胡作非为,这两人就是个例子!” 汤哲庸看元淮盛怒,也一一答应着,赶紧安排人去处置此事。 先是金吾卫的中郎将带兵将整个陈王府围了起来,不止是陈王府的各个府门都有重兵把守,连院墙边都有士兵们轮流驻守,陈王府一时,连只麻雀都飞不出来。 两个殿中省的太监奉元淮的旨意,责骂陈王,陈王跪在大堂中,府上的下人都跪在堂外,听着两个太监责骂陈王,太监没说完一句,陈王就道一句“儿臣知错”,整整责骂了陈王一个时辰,也让陈王的颜面尽失,心如死灰。 最后,殿中省的人又在陈王府正堂前的庭院里,设了两个刑架,将茂诚、茂温捆在上头,府上的下人都跪在庭院中观刑,一百大杖下来,打得两人血肉模糊,茂诚体格强一些,只是哭喊地没了力气,昏厥了过去,还有一丝气息,茂温只打到七十二板,就一命呜呼,被当场打死。 等殿中省的人离去之后,金吾卫的人将陈王府的各个大门小门尽数上锁,将陈王府一家上下都锁在了里头,形同坐牢。 陈王责跪坐在堂中,万念俱灰地发出一阵阵冷笑着,额顶止不住地冒汗,嘴唇更是没有一丁点的血色。 “殿下,您快些起来吧,”王妃舒缡连忙过来搀扶陈王常偱,“妾身扶您进去歇息。” 陈王怔怔地被搀扶了起来,目中无神地要往内室里走去, 只听舒缡说道,“妾身可有说错?早知道您入宫,就免不了会有今日这一遭,可您又何曾听进妾身的话去?” 舒缡看陈王的目光呆滞,还以为他是被方才的情形吓傻了,也知道了厉害,舒缡就不管不顾地,越性把这心里话当着陈王的面说了出来,“这下可好,适儿尚在襁褓之中,小小年纪就做了囚徒,说起来,还不是都是拜杨氏所赐?可真是个十足的害人精,害了那么多人不说,如今可好,连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儿都被她连累,这样的人还有什么理由活在世上?” 还不曾说完,只听舒缡啊的一声,被陈王常偱一脚踢在了腰上,身子撞在了一旁的屏风上。 常偱听了方才舒缡的话,又想起那两个太监对自己难以入耳的责骂,于是就将所有的火尽数发在了舒缡的身上,一连上去踢了好几脚,舒缡也惨叫不已,满口是血,将自己的襦裙都染得血红,可陈王仍旧是不住手,死命对舒缡一顿踢打,若不是有几个丫头小厮死命拉着,只怕舒缡会被常偱当场打死。 丫头小厮将二人分开以后,只见常偱指着躺在地上的舒缡,放声大笑了起来,那笑声中,既有对舒缡的嘲笑,也有对那个没有及早看清舒缡真心、被舒缡的温柔假面骗了一辈子、自以为身在皇室、受尽了荣华、可是一时一刻都不曾真正掌握住命运的自己尽情嘲笑,也嘲笑自己父亲冰冷无情,自诩为慈父仁君,却逼着后宫、前朝、皇室、宗族中的人为了争夺他的一点怜惜,各个都出尽了丑态,变成了和此刻的他一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也嘲笑他的母亲,奔忙辛苦地谋算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落了个孤身待死一场空的凄惨下场。也嘲笑整个大黎皇朝,宫殿富丽堂皇、衣着华丽考究的假面之下,无处不是比粪土还要腌臜百倍的无耻勾当。 王妃舒缡被送回房间后,直到晚间才终于醒了过来,只觉得自己腰上疼的厉害,仿佛断了似的。 侍女容玥看主子醒了,跪在床边哭道,“小姐,您可算是醒了,担心死奴婢了。” 舒缡渐渐地想起了白日间常偱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原本她苦心为荣妃与陈王守着的那个秘密,如今也没有必要苦守了,况且,看眼下的形势,只怕元淮还要降罪她们一家,她必须要用这个秘密,去换她的一个儿子、三个女儿的性命。 舒缡眼角带泪地对侍女容玥说道,“容玥,我嘱咐你一件事,你务必要替我办好。” “是,小姐请说,奴婢一定替小姐做好,万死不辞!”容玥也信誓旦旦地说道。 “明日鸡鸣时分,你就去找……”舒缡说着,觉着自己的肋骨疼的厉害,连喘气都跟着疼似的。 “小姐让奴婢去找何人?” “你去将……看守王府的金吾卫中郎将房礼儒找来,”舒缡吩咐道。 “找房将军?”容玥疑惑地问道,“找他做什么?再说了,他又怎么会见奴婢呢?” “你就说,你知晓元懿皇后之死,与废庶人杨氏有关的一桩密事,他自然就会见你了。” “小姐,您当真决定要将此事说出来吗?”容玥仍旧不敢答应。 舒缡微微点点头,眼角的泪水也垂了下来,眼神看着房梁说道,“为了适儿和我的三个女儿,非如此不可。” 第518章 旧案引新波 这一日,元淮上完早朝,被前朝大臣们聒噪得了无生趣,大臣们在乾阳殿中争执不休,先是为黔州瘟疫吵了半日,又说起湘州水患,再提起巴州山匪,一桩桩一件件,让元淮实在头痛,此刻的他已经不是刚登位时踌躇满志的英明天子,只想钻进后宫嫔妃的温柔乡里躲个清静,什么瘟疫、什么水患、什么山匪扰民,他一盖都不想理会。 元淮一只手扶着额头,无论堂下的朝臣如此吵嚷,元淮的耳中想起的,是一阵阵悦耳的楚地小调,这小调哪里需用什么丝竹管弦,只用那个女子的曼妙歌喉深情款款、如歌如诉地静静唱着,就能让人忘却世间的一切烦忧,跟着那小调中的神怪故事,去往一个光怪陆离的彼岸世界。 这女子不是如今元淮盛宠的葛美人,也不是善弹琵琶月琴的唐简卉和邓湄湘,诸葛忆荪和周清岚也不及她,自己的发妻刘纤韫虽有才情,可论及歌喉,更她也逊色许多。 这女子就是陈王的生母、曾经的荣妃、如今被废为庶人、等着被元淮赐死的废庶人杨氏。 杨氏虽然罪大恶极,可是元淮想起她初次入府之时,那般的温柔可人、歌声曼妙,昔日元淮不得父亲重视,母亲家族不够尊贵,论为人处事也不如自己的兄长齐王得朝臣们的偏爱,为了登上那个遥不可及的储君之位,真可谓是披荆斩棘、费劲心机,回到王府之后,也就只有侍妾孟氏与杨氏能让他忘记纷争烦扰, 可是,一转眼将近三十年过去了,不曾想那个温婉动人的女子,如今竟然变成了一个害人无度、手上沾满鲜血的鬼魅,他们夫妻,最终也是走到了这步田地。 散朝之后,元淮走到含章殿的门口,却迟迟不曾进去,只站在门前仰望着放晴的天际,驻望良久,终于吩咐一旁的汤哲庸,“天晴了,一会儿你预备下毒酒,午时一道,就去永巷送杨氏上路吧。” 汤哲庸先是看了元淮一眼,看元淮眉头紧皱,也无奈地答应道,“是。” “她爱喝青梅酒,”元淮紧闭着双眼、皱紧了眉头说道,“这毒酒,就用她故乡进贡的靖州梅酒吧,” “老奴明白。”汤哲庸答应着。 “取药性烈一些的毒药,让她少受些罪。” “是。”汤哲庸应着,缓缓地退到一侧的回廊处,转身带着殿中省的太监往太医院与内府局走去,预备赐死杨氏所用之物。 汤哲庸刚走远没一会儿,只见金吾卫中郎将房礼儒上前回禀,“陛下,末将有要事回禀。” 元淮看了房礼儒一眼,说道,“何等要事?这般神色匆忙?” “陛下,恕末将唐突,陈王妃今早派遣婢子告知末将,说她知晓一桩与元懿皇后之死有关的秘事,想当面禀奏陛下,不知陛下可否传召?” “陈王妃?”元淮疑惑道。“元懿皇后之死,在这个节骨眼上,难道是……” 元淮怒色看着房礼儒,“你可知晓陈王妃所说的秘事究竟是什么?” 房礼儒听着,连忙跪在地上,拱手作揖说道,“陛下恕罪,事涉大行皇后之死,乃皇室机密,末将不敢细问,还请陛下明示,是否要传召陈王妃入宫?” “传!”元淮说道。 “末将遵旨。” 等房礼儒走后,元淮又吩咐一旁的康祝,“去转告哲庸,赐死杨氏之事且缓一缓,等问明白了陈王妃所禀奏之事,再行处置。” 康祝应着,也连忙往太医院去寻汤哲庸。 一个时辰后,房礼儒派人用软轿抬着陈王妃、避开众人,入了含章殿,从含章殿后门让太监接引着陈王妃舒缡入了含章殿,陈王妃强忍着腰上的伤痛,由侍女容玥搀扶着走到了含章殿中。 “儿臣参见父皇。”舒缡跪下请安道。 “起来吧。”元淮说道。 “谢父皇。”舒缡勉强起身,可是腰仿佛要断了一般,挣扎了半天也站不起来。 元淮看了,也让女官宝簟上前搀扶,好一会儿舒缡才挣扎着站了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元淮问道。 “劳父皇关怀,儿臣并无不适,只是若日不小心从廊下跌了下来,摔了一跤。”陈王妃说道。 “给陈王妃搬个软垫靠椅来吧。”元淮说道。 “谢父皇。”陈王妃谢道,看一旁的女官和太监们都出去了,只有汤哲庸在元淮一旁侍奉。陈王妃舒缡这才说道,“父皇想必也已经知晓,儿臣今日入宫,是向父皇揭发废庶人杨氏买通行宫太医、趁元懿皇后在行宫养病之时、暗中谋害元懿皇后之事。” “此话当真?!”元淮说道,心中也想。“果然是她。” “千真万确。”舒缡说道,“昔日杨氏以儿臣小产之名,带着宫人入王府探望,可杨氏入府之后,只让人送了一些补身之物,嘱咐儿臣好生修养,不曾入内探视,儿臣虽然身子不适,可听闻婆母入府,自然该去请安的,谁知道看杨氏让一众宫人死死守在门外,只与岑姑和一位姓杨的太医在内。” “杨太医?”元淮问道,“当日侍奉在元懿皇后身边的,的确有一位杨太医。” “是,父皇英明,正是此人。”陈王妃说道,“儿臣也觉得疑惑,便绕过后花园。避开众人,走了一条众人不知的小径,绕到了画茵堂的北窗下,这才听到房中庶人杨氏正在安排这位太医,谋害了元懿皇后,因为担心东窗事发,牵连了自身,于是杨氏就命岑姑给了这位太医上千两银子,让他跟随东兴国使臣,前往东兴避祸。” 陈王妃接着说道,“后来儿臣听闻,有元懿皇后身边的宫女拂清,说元懿皇后之死,是宣政夫人派遣精通医理的宫人侍奉在元懿皇后身边,偷换药方,以五味子与马兜铃暗中加害元懿皇后,实则这并非是宣政夫人身边之人所为,杨太医也为了保住自身,将此事推到了宣政夫人身上,暗害元懿皇后的,并非宣政夫人的宫女,而是杨太医的背后的废庶人杨氏啊。” “你此话可有虚言?”元淮问着,心中也想起诸葛忆荪来,想起当日因为此事,诸葛忆荪受了多大的委屈,今日想来,心里实在惭愧得很。 “父皇明鉴,杨氏乃是陈王殿下的生母,陈王殿下是儿臣的夫君,儿臣没有理由诬陷杨氏,做出有损陈王殿下与儿臣的孩儿之事。实在是儿臣亲眼所见,父皇天威在上,儿臣岂敢欺瞒?” “那既然你早就知晓此事,为何当日不来回禀,知道今日才将实情和盘托出,究竟又是为何啊?”元淮问道。 “父皇容禀,儿臣确有私心。”陈王妃舒缡说道,“儿臣担心因杨氏之罪,儿臣的几个儿女都要无辜受牵连,因此不惜大义灭亲,对杨氏之罪据实以告,还请父皇看在儿臣不偏帮私亲、一片忠心的份上,饶了儿臣的几个儿女,她们是无辜的啊,适儿还不到一岁,他哪里能知道这些?父皇要怪罪陈王殿下或是儿臣,我们夫妇都甘心领受责罚,只求父皇看在适儿年幼的份上,眷顾适儿一二,他毕竟是您的亲孙儿啊。” 元淮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也罢,朕看在你通情明理的份上,不会对适儿和几个孙辈过分株连,只是此事若果真是庶人杨氏所为,不知陈王可也知晓?” 第519章 裴皇后背刺旧敌 “父皇容禀,儿臣平心而论,以为陈王殿下并不知晓,儿臣身为陈王府的主母,除了那一回,从不曾见那杨太医到过王府,府上的下人也不曾与杨太医府上有所往来,只是儿臣到底是个妇人,深居简出,对外头之事知之甚少,若是父皇不信,请父皇派人详查此事便是,若陈王殿下也牵涉其中,儿臣也不为殿下辩白,请父皇一并秉公处置,儿臣与几个女儿绝不敢有所怨言。”陈王妃舒缡说道。 “很好,不愧是朕亲自为常偱挑选的王妃,”元淮说道,“此事不管是荣妃……杨氏,还是陈王所为,朕一定会派人查个明白,只是不论结果如何,朕也答应你,不会过分株连你与孩子们,你安心便是。” “是,儿臣多谢父皇。”舒缡听了这话,也连忙跪下谢道。 “起来吧。”元淮说道,“你身上有伤,且回王府去安养,朕也会嘱咐金吾卫的人,不让他们委屈了你和孩子们。” “是。”舒缡应道。 “哲庸,送陈王妃回府。”元淮冷冷地说道。 汤哲庸将舒缡送走后,元淮又让人再次拷问荣妃身边的岑姑、锦芍与茂丰等人,锦芍与茂丰都说,废妃杨氏的确与行宫的杨太医有所勾结,只是其中细节唯有岑姑知晓,她们也不得而知。 岑姑倒是嘴硬得很,受尽了酷刑,愣是一句话都不曾招供,后来这陈王妃揭发杨氏一事,终于还是传到了后宫之中,后宫嫔妃没有不知道的,但是对此事最上心,非裴皇后莫属。 自从裴皇后引荐东兴贡女葛长君、让葛长君成了元淮的宠妃之后,东兴使臣就与裴皇后一家密切了许多,这岑姑又是东兴人,宫里人拿岑姑没有办法,可是东兴人未必没有。 裴皇后让自己的兄长裴英时联络东兴使臣,东兴使臣将岑姑的底细查了个底朝天,知道岑姑当初是押送入宫的东兴俘虏,后来承蒙荣妃器重,一直在荣妃身边伺候。 岑姑有两个女儿,当年也被没入了掖庭,成了宫婢,一生都要在宫中为奴,幸而岑姑侍奉荣妃得力,荣妃知道岑姑的心事,趁着陈王分府的机会,将岑姑的两个女儿拨到了陈王府伺候,后来岑姑又斥重金买通了王府的长史,让她的两个女儿得以免除贱籍身份,回到了东兴,如今也嫁作人妇,有了自己的儿女,岑姑担心这两个女儿生活艰苦,也每隔三个月都会给女儿送去金银,让她们一家度日,随着岑姑为荣妃所做之事越来越多、且荣妃对岑姑最为信任,给岑姑的赏赐也越来越丰厚,岑姑的两个女儿也凭借着母亲在宫中的赏银,得以在东兴国的王都瑶丘置办了几间气派的大宅,为人处世颇为张扬,也正因如此,东兴使臣很快就查清楚了岑姑和这两个女儿的底细,尽数告知了裴皇后。 裴皇后以岑姑的两个女儿和几个孙儿相要挟,岑姑很快便招供了干干净净。 在裴皇后的授意下,东兴使臣也很快将那位谋害过元懿皇后的杨太医捉拿归案,审问之下才得知,这杨太医正是废庶人杨氏的族兄。 裴皇后心里也明白,当初元懿皇后之死,根本不是因为那药渣子里头搜出来的五味子和马兜铃,裴皇后先让裴英时私下里拷问杨太医才知道,是杨太医在元懿皇后的饮食之中加入了芫花,芫花虽然无毒,却与甘草相克,元懿皇后先是饮下含有甘草的汤药,在吃了掺有芫花的饼饵点心,如此,甘草不仅对元懿皇后的病情没有助益,反而有害,长此以往自然难以保全姓名。 裴皇后感慨荣妃心思之毒以外,也交代杨太医,莫说起这芫花一事,只说是在药渣中加入了五味子和马兜铃才加重了元懿皇后的病情,如此一来,即便是证实了荣妃杨氏谋害元懿皇后一事,也不会牵扯出裴皇后指使宫女拂清诬陷诸葛忆荪的旧案。 再者,裴皇后仍旧对昔日陈王监理朝政、仗着元淮的宠信对她这个嫡母多有不敬之事,时至今日裴皇后仍旧怀恨在心,既然事情到了这步田地,索性不一做二不休,让杨太医招供他与陈王也有所勾结,陈王也参与了荣妃谋害元懿皇后一事,如此一来,陈王也在劫难逃了,也替裴皇后出了一口积年的恶气。 与杨太医串通好供词之后,东兴使臣才将杨太医交给了元淮派去的御史,岑姑与杨太医都对昔日谋害元懿皇后一事供认不讳,元淮看了御史所呈上的二人供词,也不禁大怒,对御史说道, “朕原本不想过分株连,可是杨氏弑杀国母,凶手是其族兄,其母家也罪责难逃!” 御史听着,侍立一旁,一句话都不敢说。 只听元淮吩咐道,“传旨,废庶人杨氏谋害大行皇后,罪不可赦,赐废庶人杨氏自尽,岑姑、杨仁津腰斩,废庶人杨氏、杨仁津三族之内眷属皆斩首示众,杨氏一族尽数贬为奴婢,男子一律迁往姑臧做苦役,女子没入官中为奴,钦哉。” 那御史张敖一听,元淮的圣旨之中没有涉及对陈王常偱的处置,于是说道,“陛下,据罪人杨仁津招供,陈王常偱也牵涉其中,未显国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知该如何处置?” 元淮叹了一口气,冷冷地说道,“废黜陈王秦王之位,禁足府中至死。” “那王妃和小世子、郡主等人……”张敖说道。 “一并废黜爵位,贬为庶人,”元淮说道,“只是他们毕竟是皇室血脉,况且王妃舒氏曾向朕陈情,朕知道,此事的确与她们无关。仍旧许她们住在王府,陈王府的房舍、田产、奴婢,仍旧由元适承继,看守之人对他们也要以礼相待,不可为难。” “是,”御史张敖也答应着。 “再有……”元淮刚要吩咐,就看到康祝急慌慌地走了进来,元淮没好气地质问道,“何事这般慌忙?” “回禀陛下,陈王府守卫来报,陈王病危,太医们也束手无策,太医们说,说……” “说什么?!”元淮问。 “说太医们使劲了毕竟所学,最多还能留殿下多活一个时辰,还请陛下……” 陈王到底是元淮的亲生儿子,也是留在他身边最年长的儿子,知道儿子就要离他而去,哪里还顾得儿子从前做下许多的糊涂事?他这个老父亲,如今只想再看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一眼,也算是不枉他们今生父子一场的缘分。元淮听了这话,如同五雷轰顶似的,只颤巍巍地说道。“摆……摆架陈王府。” 第520章 丧子之痛 “陛下驾到!”元淮带人匆匆忙忙地赶到了陈王府,一旁的小太监高声传呼道。 “末将参见陛下。”房礼儒看元淮来了,连忙上前请安道。 “陛下要探望陈王殿下,快将府门打开!”汤哲庸也面色焦急地吩咐道。 尽管方才元淮已经下旨废黜常偱的亲王之位,可汤哲庸仍旧以陈王来称呼他,元淮听了非但不觉得恼怒,反而对汤哲庸更加信任,毕竟汤哲庸太明白元淮的心了,元淮对待外人虽然无情,可是待自己的儿女,到底不是个狠心的,儿子都要死了,老父亲哪里还会在乎这些虚名呢? “是,”房礼儒应着,吩咐一旁的两个人,将陈王府门上三层锁链尽数取下。 那几个禁军一边取锁链,汤哲庸还在一旁替元淮催促着,“陈王危在旦夕,陛下要来看陈王最后一面,还不快着些?若是耽误了你们吃罪得起吗?” 元淮也冷冷地看了一旁的房礼儒一眼,“这当差的金吾卫也是糊涂,何必上这么重的锁?陈王一家难道还能飞出院墙去不成?” “末将知罪!”房礼儒也连忙跪下请罪。 汤哲庸从旁劝道,“这也是金吾卫的规矩,陛下当年亲自定下的,他们也是为了遵从皇命,不得不如此。” 元淮听着,想起来,这的确是当年他幽禁齐王一家时亲自下的旨意,想不到当初用在对付自己亲哥哥一家身上的伎俩,如今用在了自己儿子的身上,皇室果真是个无情之地啊。 “陛下请!”汤哲庸引着元淮往陈王府里头走去,康裕、康祝等侍奉之人在后头远远地跟着。 元淮刚走到二门,再过一个穿堂,就要走到陈王府的正堂了,可是还不曾走到穿堂,元淮与汤哲庸就听到呜呜咽咽地哭声, “陛下?”汤哲庸安抚着元淮道,“您有头昏的旧疾,还请您放宽心啊,” 元淮顿时觉得万念俱空,只怔怔地斥责汤哲庸,“啰嗦什么?把穿堂的门打开。” 汤哲庸给一旁的康裕和康祝使了个眼色,二人上前去将穿堂门打开,只听到正堂里头一阵撼天动地的哭声,随着一阵疾风从元淮的身体里传了过去。 元淮看着正堂前的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仆人,脸上都带着泪色,始终不敢相信常偱就这样死了,直到他走到正堂的门前,朝这里头一看,常偱的尸身躺在床上,王妃舒缡抱着元适哭成了一个泪人,一旁还有常偱的三个幼女和几房姬妾,这才知道常偱的确舍他而去了。 元淮六神无主似的撞在了门框上,汤哲庸赶紧上前搀扶,“陛下,陛下保重龙体啊。” 康裕、康祝也上前搀扶着元淮,其余跟随元淮一同来的女官、太监、宫女、禁军侍卫都跪在了陈王府正堂的庭院之中。 元淮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着常偱走去,坐在常偱的窗前,看着常偱白到发青、如同僵木的面庞,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等堂中的下人们喉咙都快哭哑了,元淮的魂魄这才从回忆中回到了眼前。 直到这时候,他才像一个父亲,而不是一个君王,伸出手去摸了摸自己亡故儿子的面颊,一滴泪夺眶而出,落在了常偱的手上。 回宫之后,元淮坐在含章殿的榻上半天都没有说话,汤哲庸从旁看着,这个从前杀伐决断的至尊天子,瞬间苍老了许多,只奉了一盏松泉玉暖茶给元淮。 元淮嗅着这茶的香气, 叹了一口气说道,“这茶名为松泉玉暖,忆荪宫里的月娇烹得最香,你这老货最知道朕的心,学了这几年,倒是学到了几分像,嗯,这茶香刚好,恰似回到了几年前,忆荪还在的时候。” “陛下。”汤哲庸满眼噙泪地说道。 “为了这江山,朕舍了忆荪母子,到了那山高水远的不毛之地,为了夺这江山、夺这个位子,隽媖和常佑、楚宵和常偱,都变成这副样子,常佑虽然到了姑臧去,我们父子一年见不到一两面,可终究还活在这世上,还有个终会相聚的盼头啊,可是常偱,今年还不到二十五啊,就这样舍我去了,让我如何能不痛心呢。”元淮说道。 “陛下,逝者已矣,还是先想想如何操持陈王殿下的后事为是,也好让殿下安心啊。”汤哲庸说道。 “朕也思量过了,”元淮说道。“君无戏言,常偱虽然是朕的儿子,可是终究犯下了大错,朕已经下旨废去了他陈王的爵位,不可更改,只是朕念在常偱曾对社稷有功,监理朝政之时也不曾有过大错,仍旧以宗室之礼将其安葬在元氏皇族的祖陵,如此也算对得起元懿皇后。” “是。”汤哲庸说道,“那王妃与郡主、小世子她们该如何安顿?” “朕想过了,册封元适为归德郡王,将常偱的封地一分为三,临近睢阳的那一块,仍旧由元适承继,常偱身后的祭祀供养之事,仍交由归德王府来主理。” “是,老奴领旨,这就去着秘书省拟旨来办。”汤哲庸说道。“那废庶人杨氏那边……” “仍旧赐死。”元淮说道。“杨氏乃罪人,其身后,不得任何人祭祀,尤其是归德王府,违者严惩。” 汤哲庸也答应着,着人去安排此事。 杨氏被关在永巷,消息闭塞,原本不知晓常偱已死,还是裴皇后特意派人告知了杨氏,原本赐死杨氏的太监都已经将毒酒摆在了杨氏的面前,杨氏知道儿子的死讯之后,也如同疯癫了一般大笑不止, 奉旨赐死杨氏的人是秘书省少监童晏,对杨氏呵斥道,“大胆!陛下赐你一死,已经天恩,你不速死,还敢如此藐视陛下,实在可恶!” “哈哈哈,”杨楚宵大笑了起来,笑得腹痛不已,这才说道,“大人莫怪,本宫是嗅到了这酒中的青梅之味,才觉得实在可笑,令人作呕,因此才捧腹不已,让大人见笑。” 说着,杨楚宵又疯癫似的大笑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了下来,将那青梅毒酒当着童晏等人的面一滴一滴地倒掉。 “你……”童晏怒斥道,“你若是不顾念昔日的颜面,就休怪我等无礼!” “大人误会了,”杨楚宵看着地上的青梅酒,想起她刚入楚王府的那一年初夏,正好是青梅成熟的季节,当时的楚王元淮对她极尽宠爱,还会带着她一起亲手酿青梅酒,昔日那青梅酒有多甘甜,如今眼前这青梅酒就有多可憎。 杨楚宵朝着那地上的青梅酒狠狠地啐了一口,笑着说道,“我并非要与大人为难,也无心苟活,况且我儿我夫已死,我也甘愿与他们一同赴死。” “放肆。你斗胆诅咒陛下!”童晏呵斥道。 第521章 菩萨蛮与鲛人舞 “你才放肆!”杨楚宵一拍桌案,面不改色地对童晏呵斥道,“我一庶人,夫婿自然也是庶人,陛下是谁?我不认得。既不认得,何来诅咒陛下之说呢?” “你……”童晏恨恨地说道。 “我曾经与我的夫婿,育有四个孩儿,可是三个孩儿都被人所害,我的夫婿明明知道害死我孩儿的人是谁,可是他不仅不替我们的孩儿报仇,还将那杀人凶手立为皇后,那个时候我的夫婿就已经死了,我也不曾害过我夫婿的孩儿,我杀的都是仇人的妻妾儿女,即便双手沾满鲜血,我也没什么好忏悔的,你们奉旨赐我毒酒,我可以速死,只是莫要用这最恶心腌臜的青梅酒,做尽了无情之事,最终还要装出这深情款款的样子,我若是喝了这样肮脏的东西死了,那我这个新鬼走在黄泉路上都会魂魄不安、恶心作呕。”杨楚宵说道。 童晏听了这话,怒气全无,只淡淡地说道“去取别的酒来吧。” “我本庶人,不配饮皇妃们的御酒,”杨楚宵说道,“大人不必费事,只用宫人们所饮的浊酒即可。” 童晏听着,倒是对杨楚宵有了一丝钦佩,不一会儿就让人取来了新的毒酒。 杨楚宵将那酒爵捧在手中,举到空中,说道,“儿啊,你走得慢些,娘来陪你了。” 说着,便面带笑意地将杯中浊酒一饮而尽,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毒发而死。 荣妃杨楚宵与陈王常偱被废黜爵位、相继而死之后,杨楚宵的家族靖州杨氏也受到了牵连。 杨楚宵的父兄子侄被当街处死者多达三十人,被流配异乡、当街发卖的家眷更有四百人之多,连杨氏的姻亲之族也受到了牵连,被州郡之官趁机刁难勒索,仅靖州一地受此一案影响的就有千人之多。 靖州杨氏乃是楚地旧族,自从大黎敬宗皇帝时就在靖州扎根,繁衍子息众多,可是赫赫扬扬的一个百年望族,一夕之间就灰飞烟灭。 更要紧的是,荣妃杨楚宵虽然狠毒,可是靖州杨氏家族在当地一向是乐善好施的,对待佃户也不盘剥重利,颇为仁厚,因此当地的士绅百姓,对靖州杨氏十分尊敬,并非是因为荣妃与陈王的关心,而是发自内心对杨氏家族广施仁义的敬重。 前段日子,湘州水患决堤,数万百姓流离失所,靖州与湘州毗邻,杨楚宵的父兄姐妹也不忍百姓受此灾患,因此对湘州无家可归、缺衣少食的百姓们多有救济,只靖州杨氏一家,就庇护了二百多名灾民。杨氏的姻亲家族收留的也有四五百人之多。 而如今杨氏家族被抄没,许多灾民又流落到了街头,变成了乞丐,靖州百姓看在眼里也心有不忍,幸而被西越来的客商收留,和他们救济湘州、黔州百姓一样,分给了他们粮米、药材、衣物,又帮着一些想迁居他处的灾民们过道黔州,前往了西越故地安顿,这才保住了许多灾民的姓名。 此外,靖州的杨氏宅邸被抄没入官后,靖州司马唐宗璞中饱私囊,上百间房舍的百年大宅,被唐宗璞以几百两银子的价钱买下,看杨氏的主仆都被捆着手脚、押到街头变卖,唐宗璞还将杨氏没为官奴婢的妻妾幼女都买来取乐,囚在府院之中,如同禽兽般肆意作践,逼得杨氏的几个妻女跳井、触柱而死。 靖州别驾、裴皇后的堂弟裴相时也趁机昧下了杨氏被没入官中的金银珍宝和几处田地,原本被安置在田地上的湘州灾民,年老的被裴相时驱赶,年轻的被裴相时留在庄子上,威逼着他们当着裴相时府上的奴工。 这些可怜人给裴相时府上做农活、修建新房等粗重的活计,许多湘州百姓都因为劳作繁重,死在了庄子上,而裴相时连一个葬身之处都不给他们,只说皇后娘娘最爱吃靖州柑橘,还要留着这些土地种橘树呢,直接让人将这些百姓们的尸身扔入了河中。 唐宗璞知道裴相时昧下了杨氏的田产土地,心怀憎恨,于是暗中买通了水匪,漏夜掘开了江堤,将裴相时的良田淹没成废土。裴相时刚种下的柑橘树,也成了腐木。 这还不算完,唐宗璞和太守商议着,要以连日降雨、江堤溃坏为借口,和湘州一样,向朝廷索要赈灾银,前来视察灾情的几个御史要么是唐家的姻亲、要么是太守的同门,自然是一个鼻孔出气的,数万两的赈灾银就这样了流入了唐宗璞和靖州太守的囊中。 靖州、湘州的百姓们虽然嘴上不敢说,可心里都明白,这唐宗璞和裴相时之所以敢如此胆大妄为、视人命如草芥,不过是因为唐宗璞是祎妃娘娘的族人,而裴相时是皇后的堂弟,都有天子撑腰,他们不过是布衣百姓,又能如何呢? 经此一事,也让元淮在靖州、湘州两处尽失民心,可元淮对此事浑然不知,因为裴皇后为了斗垮唐简卉,让人又从东兴寻来了两个角色女子,一个名叫葛绡君,是如今宠妃葛长君的妹妹,另一个名叫罗金葵,是东兴王宫中有名的舞姬。 元淮原本因为常偱之死,心痛不已,想起因为从前之事委屈了诸葛忆荪,愧疚不已,因此也时常召见祯嫔与六公主嘉梨,又让人给雪川行宫送去了不少的珍玩、美馔。 可是没过几日,元淮就觉着心痒难耐,祯嫔的才情、容貌、情致也远不如从前,相处久了,元淮又想起葛长君妖媚动人的鲛人舞来,常偱死后没多久,元淮仍旧是整日间流连望仙台,如今又多了两个绝色美人,元淮就更终日纵情歌舞,一下朝,就到望仙台去。 唐简卉也不甘示弱,将从前侍奉在裴皇后身边、如今被裴皇后冷落的靳才人、牛才人也被她拉拢,唐简卉让邓湄湘和月孙来的菩萨蛮一同调教靳才人、牛才人和几个新人,胡姬舞与月孙仙乐,也时常让元淮流连忘返,因此,元淮或是在望仙台,或是往金鸳阁来,均分雨露,不曾偏颇。 唐简卉也和裴皇后彼此之间,在宫里宫外争斗不休,而元淮也被这些从未看过的新奇歌舞吸引,终日享乐,将朝政交给尚书右仆射韦成岳、门下侍中郑宜祚、中书侍郎、宜阳侯唐仲允打理。 唐简卉终究还是略逊一筹,元淮被东兴三女的绝妙鲛人鱼龙舞吸魂摄魄一般,常常一连十几日住在望仙台,不跨入自己的鸣鸾阁一步,眼看着自己就要失宠,唐简卉也不甘心就这样被裴皇后击败,这一日,安顿好十一皇子常倜,带着宫人,往城北的唐家别院走来。 第522章 红色果实 大黎京城,唐家别院。 “祎妃娘娘,这边请。”唐近甫一早就在别院的后门接应着,引着唐简卉往庞宾的住处走来。 刚穿过一个葫芦门,穿过一片竹林,唐简卉听到鸟儿一说一唱似的悦耳鸣叫,那声音仿佛自天际而来,直沁人心脾,好听极了,唐简卉虽然心中焦急,也忍不住听了一会儿,仿佛自己也随着那鸟鸣,魂灵一同飘到了天宫之中,与自己日思夜念的沅姑团聚在一起。 “娘娘?”唐近甫却听不懂这鸟鸣之声的悦耳之处,看唐简卉这般,十分不解,于是从旁问道,“庞宾先生就在里头。” 唐简卉这才如梦惊醒,问一旁的唐近甫,“庞先生每日都会这般引来百鸟为其唱曲吗?” “原来这百鸟是庞先生引来的?怪不得,微臣还奇怪,咱们这府上建在城北龙首原之上,从来也不见有这么多鸟儿,自从这庞先生来了,每日清晨都有百鸟在林中盘旋,有下人还疑惑,这庞先生的门前为何每日都会有野果和谷物,想来是那百鸟送来的。这庞先生当真是个奇人,怪道当初娘娘执意要救他。” “这庞先生的好处还多着呢。”唐简卉说着,又冷冷地吩咐一旁的唐近甫,“这庞先生引来百鸟之事,莫要对外人说起,连那些下人们都要约束好了,否则,会给咱们招来祸患的。” “是,小的明白。”唐近甫应道。 “再有,庞先生的妻儿,也着人给我好生看紧了,他既然能引来百鸟为他献曲,自然也会引来百鸟为他传递消息。” “是。”唐近甫说着,已经引着唐简卉走到了庞宾所住的小院,对唐简卉说道,“娘娘里面请。” 唐简卉走近一看,庞宾正站在窗前,给窗下池中的一对鸳鸯野鸭投食,唐简卉笑着走上前去说道,“先生好兴致,这池中的鸳鸯野鹜承蒙先生照看,也长大了许多。” “参见娘娘。”庞宾看唐简卉走了过来,连忙将手中的谷子放在一边,隔着窗子对唐简卉作揖。 “嗯,看先生的气色大胜从前,本宫的心里就踏实多了。”唐简卉说道。 “有劳娘娘府上之人照看,小人才能从囹圄之中逃出一条命来,身上的伤才能好的这般快,不曾留下什么病根子。”庞宾说道。 “从前的事就不必说了,本宫让人救下先生,是不忍心看先生之才就此埋没,只是本宫眼下有一难处,不知先生可有破解之法?”唐简卉开门见山地说道。 “小人请娘娘室内一叙,让小人为娘娘占卜一卦可好?”庞宾说道。 “甚好。”唐简卉说着,让两个太监守在门前,自己走入了房中,看庞宾从桌案上选了十支竹片,投入了一个一尺见方的竹筒之中,盖上了竹盖,那竹盖之上只有一个细细窄窄的孔隙,恰好只容一支竹签通过。 庞宾只将竹筒放在桌上之上,将竹筒横放在胸前,只轻轻摇晃了几圈,又对着窗外,发出一阵尖细婉转、如同鸟鸣般的声音。 唐简卉还不解,心想,这游方术士,这是在搞什么鬼把戏。 正当唐简卉等得有些不耐烦之时,只见一只长着细长尖嘴的小雀儿,跳到了窗前,在窗子上左顾右盼的。 庞宾看着那小雀儿,满面堆笑,又发出一阵仿佛是取悦那小雀儿的啼叫,小雀儿也十分欢心似的,一跃而下,飞到了桌案上,又一跳立在了那竹筒之上。 “先生。”唐简卉看呆了,不禁问道。 “嘘!”庞宾对着唐简卉嘘声。 只见那长嘴小雀儿鬼头鬼脑地将细长的鸟喙伸进了那竹筒盖上的空隙之中,不一会儿,就从竹筒之中叼出了一条竹片,飞到了庞宾的身前,递到了庞宾手中。 庞宾又逗弄似的,对那小雀儿说了些什么,小雀儿饮了一口桌上早就放好的茶水,吃了几个果子,一跳就飞出了窗外。 “娘娘请看。”庞宾将那竹片递到了唐简卉的手中。 “这是何物?”唐简卉看着那竹片上的红冠彩羽的鸟儿说道。 “此鸟名为鹬鹇,生于南国,长在水滨,彩袖善舞,最能迷惑人心。”庞宾说道,“不知娘娘所烦心之事,是否与宫中飞入了几只鹬鹇鸟有关呢?” “不错。”唐简卉说道,“不知先生可有破解之法?” “娘娘且看那竹片下头的字。”庞宾说道。 “夷?”唐简卉依稀认出了那是个金文的夷字。“此为何意?难道是说,那宫中迷惑圣心的三只鸟儿是东兴蛮夷之国来的,因此也要本宫……以东兴之人来以夷制夷吗?” “娘娘睿智,只是这夷字在此处并非这般解法。”庞宾说道,“这夷字拆开,便是一人背负着弓箭。” “那又如何?” “这卜辞上说的,是要让娘娘以弓箭射杀那三只鹬鹇。”庞宾说道。 唐简卉听了,忍不住站了起来,没好气地说道,“说的容易,本宫也想亲手用箭射死她们,其实也不必这般费事,她们也不过是棋子罢了,要射就射死裴氏,一了百了,本宫也算是大仇得报,可是宫廷守卫森严,陛下日夜留宿在她们的宫里,有陛下在,本宫又如何能得手呢?” “娘娘容禀,”庞宾说道,“小人看这卜辞上说的,这背负着弓箭的一人,也正是被起舞的鹬鹇迷惑之人。” “你的意思是说……让陛下动手?”唐简卉说着,不禁冷笑了起来,“本宫倒是也想,只是陛下如今对她们三个爱若珍宝,他又如何舍得呢?” “小人自有办法。”庞宾说道。 “你?什么办法?”唐简卉问道。 “娘娘请随我来。”庞宾说着,站起身来,引着唐简卉走到了池塘边。 唐简卉看着北面池塘中的一对鸳鸯、四只野鸭,又看了看一旁的庞宾,满心都是疑惑,不解地对庞宾问道,“这是何意?” “娘娘稍待,”庞宾走到了窗下的台子上,取了两个红色的小果子揣在手里,走到池塘边,朝着一对鸳鸯投掷了过去。 唐简卉嗅着那果子有一股香味,只看着一只鸳鸯将那果子吞下,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 “先生这是……”唐简卉刚转过头来问庞宾,就听到一阵激烈的水声,回头只看着那吃了果实的鸳鸯突然疯癫似的,死死地咬在配偶的脖子上,没过一会儿,那被咬住脖子的雌鸳鸯就没了气息,飘在了水上。 “这……这是为何?”唐简卉问道,“这吃下果子的鸳鸯,为何突然会变成这样?不是说鸟儿是最贞洁的吗?一生只有一个伴侣,它怎么会狠心杀了自己的配偶?” “这便是这小小红色果实的妙用了。”庞宾拿着手中仅剩的一个红色果实说道。 第523章 熙嫔助攻 “这究竟是何物?”唐简卉接过那果实问道。 “此物也是小人在先祖流传下来的鸟经上发现的,名为葚棠果,”庞宾说道。 “葚棠果?本宫也曾委身山野,当过一段时日的猎户,为何本宫从未听过此物?”唐简卉问道。 “也难怪娘娘不知此物,这东西只怕除了小人,世上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了。”庞宾说着,其实他心里清楚,还有第二个人知道,那个人就是他的儿子,可是他不能说,否则会为自己的儿子招来祸患。 “此物长在高山之巅,积雪之中,果实只有海棠果大小,果粒却像桑葚,嗅起来还有一股独特的花香,”庞宾说道,“鸟经上有记载,曾有白鹳误食了这葚棠果,突然疯癫发狂,将自己的鸟喙将伴侣啄杀。” “果真?”唐简卉问道,也看着池中被伴侣杀死的鸳鸯,知道了庞宾的意思,于是说道,“即便此物能让鸟雀发狂,不惜杀害自己的一生配偶,对人也未必有用。” 庞宾听了,笑着说道,“当日齐文宣帝也曾被自己的兄弟暗算,在服食的丹药之中被掺入了此果实,有一日齐文宣帝的两个妃子——大薛嫔与小薛嫔,大薛嫔手弹琵琶,小薛嫔跳舞,文宣帝正看得兴起,却突然疯癫,竟然人将正在跳舞的小薛嫔射杀,娘娘可知道这桩旧事?” “这小小的果实,果真有如此效用?”唐简卉问道。 “小人的妻儿祖业都在娘娘手心里攥着,哪里敢欺瞒娘娘。”庞宾说道。 “也好,本宫也不妨一试,”唐简卉说道,“若是先生此招当真有用,替本宫除去这个心头之患,本宫定有重谢。” “多谢娘娘。”庞宾说道,“只求娘娘善待小人的妻儿,不让他们受委屈便好。” “一向如此,不劳先生嘱咐。”唐简卉说着,又看着池上死去的一只鸳鸯,笑着说道,“先生向来以鸟雀为友,当日为了救那木客鸟,明知道那是个陷阱,也非要钻进去,本宫还以为先生爱鸟雀,胜过了自己的性命,今日又为何会无故残杀鸟雀呢?” “娘娘容禀,”庞宾说道,“小人只与翱翔于天际山林之间的鸟雀为友,这些养在圈中、已经没有了半点野性的鸟雀,本就是供人宰杀取乐的,丧失了了鸟雀高洁自由之魂灵,只是一具未死的躯壳,任人驱使劳役,即便是死也不足为惜。” 唐简卉听了,不禁后背发凉,只笑着说道,“先生高见,本宫受教,先生放心,等本宫除去了仇人,自然会将先生这只凤凰放归山林,哪里会将您困在这囚笼之中一世呢?只是先生为了能与妻儿团聚,重获自由,也该多替本宫出些力,让本宫早日成就大事才好。” “是,小人定竭力而为。”庞宾说道。 “那便好。”唐简卉说道,“再有,本宫的别院虽然隐蔽,可先生日日引来百鸟,若是看在周围百姓的眼里,假以时日,只怕就流传起什么闲话来?到时候岂不是给先生招祸吗?” “娘娘说的是,”庞宾说道,“只是小人引来百鸟,并非是为了自身一时的欢愉,而是为了娘娘的大事筹谋。” “哦?本宫倒要听听,先生是如何筹谋的。”唐简卉问道。 “娘娘可曾听到这百鸟鸣叫?觉得这百鸟的幽鸣可还动听?”庞宾问道。 “自然是听到了,当真是如同仙童鼓瑟、玉人吹笙、沁人心脾。”唐简卉说道。 “娘娘细想,若是宫中的东兴三女不在了,裴氏皇后只怕还会找寻新的绝妙女子,与娘娘争夺盛宠、分庭抗礼。” “先生说的不错。本宫也正为此犯愁呢。”唐简卉说道。 “娘娘不必忧愁,小人倒有一计,可谓娘娘排遣一二。” “什么计策?” “若是娘娘有空,可到这别院里来,小人可传授娘娘百鸟之音,昔日伶伦制乐,便是师从凤凰之鸣,引得黄帝为之倾心,娘娘何不学伶伦,将姑苏乐曲、平江小调,融合百鸟之音、凤凰之鸣,制成无上天籁,陛下的圣心,自然只驻留在娘娘这里,哪里还会分宠给别人呢?”庞宾说道。 唐简卉说着,也觉得庞宾这话有理, 于是说道,“也好,等本宫除去了那三只彩袖善舞的东兴野鸟,一定来向先生求艺。” 等唐简卉回宫之后,将唐近甫叫了来,让唐近甫在望仙台安插几个人手, 可唐近甫听了,十分为难地说道,“娘娘恕罪,并非微臣抗旨不尊,实在是皇后娘娘那边,对内侍省送去的人一概不用,都打发到花园里去料理花草、饲养鲤鱼,因此微臣派去的人,先衍庆宫和望仙台的正门都进不去啊,衍庆宫和望仙台伺候的宫人,都是皇后的娘家鲁国公府挑选好了,再经由掖庭宫送进来,太监也是由皇后的兄长查问清楚底细、再由皇后身边的香扇亲自挑选,连贤妃送去的人皇后都退了回去,要安插个人在衍庆宫或望仙台,实在是难于登天啊。” “本宫就不信,皇后就真能防的滴水不漏,一点空子都没有。”唐简卉说道。 “不过……”唐近甫思量着说道。 “不过什么?” “微臣听说,这几日熙嫔娘娘时常往衍庆宫和望仙台去,熙嫔不得宠,看如今望仙台的葛美人得宠,她也去凑热闹,想从中分一杯羹。” “熙嫔?”唐简卉听着,嘴角浮起一层猎人发现了猎物的得意笑容。 “是,”唐近甫说道,“熙嫔身边,微臣倒是可以安插几个机灵的人在身边,熙嫔身边的金婵,倒是与微臣身边几个清俊的孩子有些首尾,微臣也看见过几次,金婵那丫头,也是个心气儿大的,若是用她倒也不难,微臣让人许她些金银名分的好处也就八九不离十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成事?” “金婵跟在熙嫔身边,也有些年头了吧。”唐简卉问道。 “是,微臣看过宫人名录,这金婵自从熙嫔入宫,就在熙嫔的身边伺候了。”唐近甫说道,“平时熙嫔出入皇后、贤妃宫里,这丫头也一直跟在熙嫔身边。” “就是她了。”唐简卉说道,“不过始终不能把全部的期许放在一个人身上,保险起见,你也多安排几个可靠的人在熙嫔身边,以备来日。” “是,微臣明白。”唐近甫说道。 这一日,元淮下了早朝,照旧往望仙台去,正好,裴皇后、熙嫔、宋婕妤、何才人、田良人都在殿中,葛长君姐妹几个正和皇后她们有说有笑的。众人给元淮请过安,皇后本想带着众人离去,还是熙嫔没有眼色的说道,“葛妹妹方才与臣妾们说笑,说今日又排了新的歌舞,名为《相思泪》,取自鲛族的上古神话,臣妾们听得心热,不知陛下可否许臣妾们一同观赏?也好向葛妹妹讨教一二,长长见识,总强过日日坐在宫里当个井底之蛙。” “也好,”元淮说道,“皇后就不必回避了,若不是皇后,朕哪里会有今日之乐?你们就留下,与朕一同观赏葛美人、葛良人和罗良人的歌舞吧。” “是,多谢陛下。”裴皇后行礼说道。 “谢陛下,”熙嫔等人也满面欣喜地应道。 第524章 望仙台乐极生悲 大黎皇宫,望仙台。 葛长君三人不一会儿就跳完了这一支《相思泪》,元淮看着,并没有往日般高昂的兴致,裴皇后最会体察元淮的心意, 于是对葛长君说道,“这《相思泪》虽妙,可终究太惆怅哀怨了些,今日陛下高兴,还是换一支吉庆欢快些的吧。” “是,臣妾疏忽,”葛长君说道,“说起来,并非是臣妾们舞技不佳,是这曲子稍欠妥当,这也怨不得宫中的乐师,相思泪原本该是用臣妾故乡的水竹琴来伴乐,宫中的乐师们只有月琴、扬琴,弹奏出的曲子即便是曲调相似,可音色总就是南辕北辙。” “还是葛美人考究,臣妾听着这月琴弹奏的曲子,再看着三位妹妹的舞步,已经是惊为天人,‘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裙时云欲生’,遥想飞天神女所作的舞姿也不过如此啊》”熙嫔称赞道。 “朕记得,内府局的库房中,倒是收着一件南国的竹琴,是当日澎夷国灭,澎夷人为了免受屠戮,进献了三件珍宝,其中就有一件琴身是红竹、琴口还用南珠和玛瑙镶嵌成的狸猫,宫里头也无人认得,乐师们更不懂如何调弄,东兴与澎夷故地相距咫尺,民俗也相似,不如将那竹琴取来,给葛美人看看,若是那竹琴与东兴的水竹琴音色相近,葛美人也不妨一试,若是葛美人喜欢,这就将这竹琴赠与葛美人吧。”元淮说道。 “是,多谢陛下。”葛美人说道。 “去内府局,将那澎夷的竹琴取来。”元淮吩咐一旁的康祝。 “是,”康祝应着,连忙往内府局去,不一会儿就将澎夷国的竹琴取了来,放到了葛美人的桌案前。 葛美人掀开绸包,看着里面熠熠生辉的竹琴,她作为鲛族的贡女,从小就被族人送进了东兴王宫之中,谈了半辈子的东兴水竹琴,可是从来也没有见过做工这般精致、用材这般考究、装饰如此华美、音色如此清亮的水竹琴。 元淮一看葛美人的神情,便知道这澎夷国的竹琴也派上了用场。 “陛下英明,此竹琴正是臣妾方才所说的水竹琴,只是臣妾见识浅薄,还不曾见过这华美贵重的水竹琴,我东兴国的公主出嫁之时,王室都会让匠人制作精美的水竹琴作为公主的嫁妆,臣妾看过不少公主陪嫁的水竹琴,可是比起这个实在粗陋不堪,上不了台面呢。”葛美人说道。 “既然如此,”元淮笑靥如花地对葛美人说道,“就请爱妃再奏一曲、请葛良人、罗良人伴舞,让朕也观赏观赏爱妃故乡的佳舞雅乐吧。” “是,”葛美人说着,拨弄了几下水竹琴,调了调琴音,对堂中的妹妹葛绍君、罗金葵点了点头,说道,“陛下,此名为《蜃楼归》,” “哦?这名字倒有意思,说的是什么故事?”元淮问道。 “陛下请用茶,”一旁的小宫女苑儿给元淮奉上一盏东兴红茶,便退到了一侧。 “回禀陛下,这《蜃楼归》讲的是南海蜃女在八月十五满月之时,与海面上偶遇一男子,男子的妻子被奸人夺走,祖先基业也被也奸人霸占,男子受此欺辱,觉得苟活无趣,于是轻生跳海,蜃女看这男子命格贵重,命不该尽,便用疾风带雨将男子救下,引至海市蜃楼之中,招为夫婿,帮助这男子夺回家业妻子,男子带着妻子、蜃女一同归于海市,在海市之中逍遥度日的故事。”葛美人说道。 “这倒有趣。”元淮说道。“爱妃,请!” 可葛绍君与罗金葵听了这故事,对视一眼,她们都知道这故事的结局并非如此,而是那蜃女帮助男子夺回被霸占的妻子家业之后,男子只顾着与妻子团圆,忘记了蜃女的大恩,将蜃女当成是妖女,狠心遗弃,蜃女用海浪杀死男子之后,归于海市蜃楼,远离人世的故事。 而葛长君改了这故事的结局,为的不过是哄着元淮和裴皇后开心罢了。 葛长君拨弄起水竹琴,葛绍君和罗金葵在堂中起舞,扮演的是南海蜃女和她的海市伙伴们,又有二十名舞姬,上殿伴舞。 元淮听着那别致悦耳、如同潺潺水声的琴音,看着堂中的两个新宠起舞,那腰身之软,如同娇龙戏水一般,元淮也被那曼妙的舞姿摄住了心神。 感慨舞姿精妙之余,元淮觉着方才饮用的茶也茶香四溢,于是轻声问道,“这茶香得很,不知叫个什么名儿啊?” 熙嫔坐在元淮的右侧下首,一旁的侍女金婵的耳朵伶俐,听到了元淮这话,不禁心中打颤,又微微抬头看了元淮一眼,看元淮面色红润,神态怡然,这才松了一口气。 “回陛下,是东兴来的红茶, 名为凤凰浴火。” 元淮听着,也点点头,仍旧看着殿中葛绍君与罗金葵灵动曼妙的舞姿。 熙嫔看了,也不禁称赞道,“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这样细软的腰身、灵秀如水的舞步,臣妾托陛下的福,入宫这些年了,还是头一回见呢。” 元淮丝毫没有听到熙嫔的奉承之词,耳中尽是葛长君如昆山玉碎般的水竹琴音,眼中尽是美态若飞的曼妙舞步,心神在这样的琴音舞步之中遨游,元淮自己的身子仿佛都轻盈了许多。 “想当初,宣政夫人曾指点宫婢们学跳莲花舞、拓枝舞,当日灵甲台的宗室王公们看了,也赞颂不已,可是和眼前三位妹妹的仙乐妙舞一比,也不过尔尔。”熙嫔仍旧谄媚地说道。 宋婕妤与田良人听了这话,只是相视一笑,对熙嫔的话略有不屑,将杯中的陈酿一饮而尽。 元淮正观赏乐舞、觉着心神不由自主地欣喜欢娱之余,突然脑中一阵眩晕,眼前的色彩斑斓变成了一片空白、十分茫然。 元淮定了定神,闭上双眼,凝神定气,再微微张开双眼之后,心中的喜悦顿时变成了恐惧,原本在殿中迎风起舞的葛绍君和罗金葵,看在元淮的眼睛,竟然变成了两个鸟头、蛇身,朝着元淮吐着长长的蛇信的怪物…… 第525章 射杀舞姬 元淮仍旧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又将头转到一侧,再看眼前的两人,正发出了一阵阵怪笑,口中的蛇信都吐到了元淮的面前, “哎,可惜臣妾腰身渐丰,否则啊,臣妾也一定要跟几位妹妹好好学学这东兴……” 熙嫔话没说完,只听元淮指着殿中的葛绍君与罗金葵大喊道,“妖……妖怪……” 众人看了看元淮,又看了看殿中的两人,心中疑惑不已,这殿中跳舞的明明是两个绝色美人,怎么会是妖怪呢? 裴皇后觉得元淮有些不对劲,被香扇扶起来,想上前去安抚, “陛下……”一旁的小太监康祝看着元淮神色不对、满头发汗,于是上前搀扶元淮。 元淮看了康祝,也变成了被殿中两个鸟头蛇身的妖怪蛊惑的怪物,不由得大叫一声,一跤跌倒后头,拿起苑儿手中的波斯银壶,死命的朝着康祝砸去, 那银壶足足有五斤重,径直砸在了康祝的额头上,顿时之间血花迸溅,康祝躺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被元淮当场砸死。 众人一看,那血溅了熙嫔身边的宫女金婵一身,顺着台阶留到了殿中,都大叫起来,从坐席上一跃而起,纷纷躲避, 汤哲庸与裴皇后对视了一眼,二人都站在原地,也都不敢上前一步。 葛绍君与罗金葵也站在殿中,不知所措。 “来人,”元淮捂着眼睛,对着望仙台外的禁军们吩咐道,“将这个两个妖人给朕当即射杀!” “末将遵命。”说着,易峣全带着禁军侍卫们冲入了殿中。 葛绍君与罗金葵也连忙跪在地上,爬着上前求情,“陛下饶命,臣妾不知身犯何罪!”元元淮看葛绍君和罗金葵变成了两只鸟头蛇身、吐着长长的蛇信、两个胳膊变成了鹫鸟的翅膀、满眼都是血光、蛇步向前,元淮看见这一幕,更是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语无伦次地说道,“快,快……快给……朕……杀了她们!” 易峣全从腰间拔出利剑,刚要砍杀两人,可是元淮大喊道,“不可!这妖女会用妖法迷惑近身之人,取弓弩箭支来射杀!” 不一会儿,禁军侍卫们也很快从不远处的禁军监房中取来了弓箭,几十个禁军拉弓搭箭、对准了葛绍君与罗金葵, “陛下!陛下饶命!”葛绍君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向元淮求饶。 而罗金葵看元淮是铁了心要杀她们,也不再告饶,从地上站起来,转身就要跑, “放箭!”易峣全一声令下,禁军侍卫们也分别对着二人放出了利箭, 只见两个如花美眷般的、穿着羽衣彩裙的年轻女子,瞬间就被箭支射成了筛子,口鼻之中都是鲜血。 正当堂下众人都对二人同情不已的时候,元淮捂着眼睛吩咐道,“砍下她们的头颅。” 两个禁军侍卫二话不说,拔出短剑,将两个绝色美人的头就像割麦子似的轻松割了下来,呈到了元淮面前的桌案上。 “妹妹!”葛长君原本被吓得瘫在了地上,可是看着自己的亲妹妹这般惨死,也回过了神来,一把要冲上前去,抱住妹妹的残躯痛哭似的, “拦住她!”裴皇后连忙让太监重旭、重晖拉住葛美人,裴皇后已经失去了两个得力之人,不能再失去最后一个,眼下元淮神智不清、见人就杀,若是再冲动之下杀了葛美人可怎么好?于是不管葛美人怎么挣扎,裴皇后都让人死死摁住了她。 熙嫔原本还想跟着葛氏姐妹学一学东兴乐舞,看这架势,能保住自己的就已经是万幸了,看禁军侍卫二话不说就割下了葛绍君与罗金葵的头颅,熙嫔也觉得自己脖颈一凉,下意识地捂着了自己的脖子, 宋婕妤、田良人也早就捂着了自己的眼睛,不敢看眼前血流满地、断肢残躯的惨相,而何才人却出奇的镇定,她入宫早,这样的场面不是没有看过,当日明嫔蒙冤上吊自杀、林贵人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别宫、崔皇后被柳才人在寒雀台刺杀、穆妃柳蕙儿被逼害致死、金良人被囚入永巷暗害致死、上官美人废入永巷自裁,这样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她早就看管了,任凭宫中哪位嫔妃炙手可热、烈火烹油似的,何才人从不争宠,她太明白伴君如伴虎、悦虎不成反被咬的下场了。 杀了罗金葵与葛绍君之后,元淮仍旧觉得恐惧,一只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半点都不敢睁开,众人看元淮这般,也都怔怔地立在原地,一步都不敢动,只有熙嫔身边、被溅了一身血的宫女金婵借着换衣裳的由头溜了出去, 这平日里热闹繁华如天宫街市的望仙台,此时也出奇的宁静,只能听到葛长君呜呜咽咽的哭泣声,和禁军将士短剑上的血滴在地面上的声音。 一个深沉稳健的步子踏在木阶上,走到了元淮的一侧,只听汤哲庸轻轻说道,“陛下,陛下……” 第526章 金婵入局 元淮听着这个将近三十年来听惯了的声音,终于才从噩梦似的恐惧之中回过神来,将挡住眼睛的手移开。 汤哲庸看元淮的面色,站在原地探了探头,也知道元淮的神智又恢复了,缓缓地踱着步子走到了元淮的身边,将元淮的搀扶了起来。 众人一看,元淮不曾抵触汤哲庸,也不曾吩咐禁军对汤哲庸施暴,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是仍旧不敢擅动。 元淮又做到了桌案前,看着桌案上的两个血淋淋的女子头颅,指着两个首级轻声问汤哲庸道,“这是……何人做的?” “陛下忘了,是您亲口吩咐,让禁军侍卫射杀此二人,砍下她们的头颅的。”汤哲庸说道。 “胡说!”元淮嗔怪似的小声对汤哲庸说道,“朕只让禁军射杀鸟头蛇身的怪物,何曾让他们伤及朕的爱妃?!” “陛下,这满殿中人都看得清楚,您所指的妖怪,正是葛良人与罗良人啊。” 元淮这才回想方才的事,觉得头脑昏沉,仿佛做了一场噩梦似的,看着殿中被箭支插满了身体、形同刺猬的两个宠妃,又看着一旁被银壶击中脑袋的康祝,这才知道自己杀错了人。 可是,元淮的心中并没有太多的自责,错杀人这样的事他也不是头一回做了,如果因此而自责,他这个一国之君只怕早就自责内疚而死了。 元淮定了定神,对殿中众人说道,“此二人方才被妖物附身,被朕一眼识破,如今已经妖物已死,她们二人被妖物所害,也是可怜,皇后,安排人将她们以才人之礼厚葬了吧。” “是,臣妾遵旨,陛下隆恩,臣妾代她们二人谢过陛下。”裴皇后的心和元淮一样,死了两个无足轻重的人而已,对他们这一对君父国母算不了什么。 “陛下一眼就识明了妖物,陛下圣明,臣妾敬服。”熙嫔恐惧全无,上前对元淮谄媚说道。 “陛下圣明。”众人也附和着。 元淮自然是圣明的,不止是众人这般奉承,他心中也是这般想的,他毫无愧疚、也没有多少自责,因为他没有过错,他仍旧安心地做他的大黎圣主,这三个人没了,再另选三个上来就是,碍不着他享乐的。 “也将康祝厚葬了吧。给他的家里人五十两银子,也好度日。”元淮吩咐道。 “是,”汤哲庸答应着。 这已经是他最大的恩典了。元淮觉得这望仙台不祥,于是只看了地上的三具尸体一眼,十分嫌恶的样子,带着汤哲庸回了含章殿去。 熙嫔的侍女金婵回房去换了一身太监的装扮,和自己在内侍省的相好玄笃约好在通明门相会,玄笃也说好,事成以后,就带着金婵远走高飞,远离宫闱中的纷纷扰扰。 可是,当金婵带上包袱,走到与玄笃约好的内侍省西北角的大楸树下,远远地看着有一个人,穿着和玄笃相似的服色衣裳,错以为那人就是玄笃,又看此处静谧、四下无人,心中暗想,此人一定是玄笃无疑了,于是小步跑到那人的身边,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说道。“你交代我的事都办成了,趁着如今没有查到咱们的身上,咱们快些出宫去吧,也好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那人回过身来,金婵脸上的笑意全无,瞬间变得目瞪口呆,原来这人并非玄笃,而是玄笃的上司——内侍省少监唐近甫。 “什么事啊?让本公公也听听,”唐近甫说道。 金婵以为唐近甫还不曾认出她来,转身就要跑,潜藏在暗处的内侍省几个太监也冲上前来,将金婵围了起来。 金婵知道自己是落入了别人的圈套,知道自己一个弱女子,哪里能敌得过这许多人,于是连忙转过身来,对着唐近甫叩头,“公公恕我冒昧,口不择言,方才说错了话,冲撞了公公。” “你不是熙嫔娘娘身边的宫女吗?”唐近甫装着辨认了金婵一番。 金婵看唐近甫认出了她来,也心中一惊,这可如何能说得清呢? “听说熙嫔娘娘此刻在望仙台赴宴,”唐近甫揣着袖子说道,“你这孩子不在熙嫔娘娘伺候着,怎么换上了小太监的衣裳,行色匆匆地跑到了内侍省的西北角来?” “奴婢……”金婵刚想辩解。 “原来是想扮成出宫采买的太监从通明门溜出去,”唐近甫看着不远处的通明门说道,“还有你方才口中说的,事情办成了,本公公却不知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啊?竟然办成了就要潜逃出宫?实在可疑!” “公公,” “将这宫女形迹可疑,给我带回内侍省去,本公公要亲自审问!”唐近甫吩咐道。 “是。”众多太监一拥上前,将金婵架了起来,为了担心她咬舌自尽,还特意用粗布紧紧地捆住了嘴,拖着金婵往内侍省去。 第527章 唐简卉编曲复宠 大黎皇宫,含章殿。 元淮命人将葛绍君、罗金葵以五品才人之礼安葬之后,虽然对二人的美貌、舞艺、风情仍有怀念,可是一想起那一日在望仙台如同中邪一般的情景,元淮也心有余悸。 尽管如今葛美人还安然无恙,皇后也时常说葛美人可怜,失去了亲妹妹,整日在望仙台以泪洗面,还希望元淮安抚葛美人一二,可元淮迟迟不敢往望仙台去。 宫里人也陆续知道了那一日元淮在望仙台形同中邪、怒杀了葛、罗二人之事,背地里都又传起了一些不堪的风言风语,宫人们都给望仙台叫做望妖台,说葛美人姐妹几人懂邪术,因此不止是元淮,连后宫众人都远着葛美人,生怕沾染上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前些日子还门庭若市的望仙台,不过几日的工夫,就变得门可罗雀。 这一日,元淮午睡之时,突然梦到了葛绍君、罗金葵、康祝三人变成了浑身流淌着黑血的厉鬼,瘫在地上,朝着元淮向蛇一般爬去,还用手抓住了元淮的双脚,要将元淮拖入血流满地的深渊之中似的。 元淮“啊”的一声,从噩梦之中突然惊醒,汤哲庸听了,连忙走入寝殿之中,让人取来清水手帕,沾湿了给元淮擦拭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子, “陛下,您无事吧。”汤哲庸一边给元淮擦拭着额头一边轻声问道。 “朕……朕无事。”元淮轻轻摆开汤哲庸的手。 汤哲庸看元淮的神情镇定了一些,搀扶着元淮走到榻上安坐,一旁的小茶几上还放着一碗百合安神汤。 元淮略喝了几口,心神也平静了许多,只用手捂着眼睛,闭目眼神,又吩咐刚一旁的康裕。“这寝殿里怪闷的,将窗子支开。” “是。”康裕答应着往窗前走去。 可当康裕转过身来,元淮看着康裕变成了康祝的样子,头上还冒着鲜血,不禁对着康裕大叫起来,“有鬼,有鬼!打出去,打出去!” “快,快下去吧。”汤哲庸连忙吩咐一旁的康裕。康裕担心自己也沦落到康祝一般的下场,一阵风似的溜了出去。 汤哲庸看着元淮走后,轻轻给元淮安抚着胸口,“陛下,可要老奴找太医来瞧一瞧?” “不必了。”元淮紧皱着眉头说道,“朕歇息片刻就好。” “是。”汤哲庸应着,也不敢再说什么,只侍立在一侧。 元淮刚闭目养神了一小会,就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元淮的心神又被这啼哭声打乱,不耐烦地说道,“这倜儿已经六个月大了,为何还日日啼哭?当真是吵嚷的朕头痛。” “哎呦,这正是陛下的好福气呢。”汤哲庸打趣着说道。 “这是何意?”元淮有些恼怒地问道。 “老奴身子残缺,陛下这儿孙哭闹的烦忧,看在老奴的眼里,可是这辈子都可望不可即的天赐之福呢。”汤哲庸笑着说道。 “你这老货,惯会哄着开心。”元淮听着汤哲庸这样说,不禁笑了出来,再想起自己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过唐简卉和常倜了,心中思念不已,于是说道,“也罢,朕有些时日不曾往金鸳阁去了,只怕再不去,倜儿就忘了朕这个父皇长什么样儿了。摆架金鸳阁吧。”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汤哲庸答应着。 元淮的御驾刚走到金鸳阁的门前,听到十一皇子的哭闹声停了,风中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歌声,如同凤凰之鸣,让元淮心中的百般烦忧都销声匿迹了似的。 “落轿!”刚补上来的太监康福喊道。 元淮坐在轿辇上,听着金鸳阁里传出来的悦耳的歌声,陶醉不已,仿佛陷入了那歌声之中、骑着仙鹤、与凤凰同行、有百鸟相伴,飞到了瑶池仙境一般。 “陛下?”汤哲庸也听着这歌声甚是悦耳,可是看元淮坐在那里,迟迟不肯起身,上前问道。 “哦,”元淮这才被汤哲庸搀扶了起来,如梦惊醒似的,只是刚才的梦是个无比惬意、无比逍遥的仙境之梦,并非午睡之时被厉鬼缠身的噩梦。 走进金鸳阁一看,原来这歌声是唐简卉哄着十一皇子常倜安睡时所唱,可十一皇子常倜听了,不仅不睡,反而越发精神,听着母亲悦耳的歌声,也欢欣鼓舞似的,满脸都是笑意。 元淮让宫人们莫要作声,只悄悄地走到唐简卉的身后,静静地听着,唐简卉刚唱完了一小段,就听到身后有人拍手称赞,回头一看,才知道是元淮。 “臣妾参见陛下。”唐简卉连忙上前请安。 “爱妃快快免礼,”元淮将唐简卉搀扶了起来,“朕还不知爱妃的歌喉这般悦耳,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都不能与爱妃的歌喉相较。” “陛下说笑,”唐简卉羞怯地说道,“都是倜儿,日夜哭闹,吵嚷得臣妾不得安枕,还是乳母告知臣妾,说倜儿每到午后就会啼哭不已,而清晨之时却从不哭闹,听着树上的幽幽鸟鸣,听得入神,也就不哭闹了,因此臣妾才仿照鸟鸣,学了这曲子,不过是为了哄他安静些罢了。” “爱妃唱的是《国风·燕燕》?” “陛下英明。”唐简卉说道,“这曲子是臣妾自己编排的,唱词借用了诗经里的这一篇。” “嗯,这一篇甚好,‘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形容爱妃之品行、歌声,再适当不过。”元淮说道。 正说着,床上的常倜又大哭了起来,元淮轻轻走上前去,将常倜抱了起来, 在怀里哄着,唐简卉又唱了一曲《郑风·野有蔓草》,当唐简卉唱到“有美一人,清扬婉兮”的时候,元淮听着这歌声、看着唐简卉清澈如月光的眼神,这颗心又被唐简卉俘虏了似的,心里的许多杂念也被这动人的歌声一洗而尽,此后对唐简卉也更加宠爱,将葛美人全然抛在了脑后。 元淮一连十日,都歇在唐简卉的金鸳阁中,到了第十一日清晨,元淮又做了那个被葛绍君、罗金葵和康祝的冤魂缠身的噩梦,鸡鸣刚过,元淮就从噩梦之中猛地惊醒。 “陛下,”唐简卉也起身,看元淮这般,便知道元淮是做了噩梦了,于是轻轻给元淮抚摸着后背。“您无事吧。” “朕无妨。”元淮故作镇定地说道,“方才做了个噩梦罢了。” “陛下不妨将梦中情景说与臣妾,臣妾听闻,将噩梦中的可怖之事说出来了,今后就不会再做这样的噩梦了。”唐简卉说道。 元淮于是就一五一十地将噩梦中的事说给了唐简卉听。 唐简卉听了,思量了一会儿,说道,“这都是陛下心地仁厚,对三人枉死心有不忍,才会频频梦到她们。” “朕已经厚葬了葛良人和罗良人,也给了康祝的家人银两,也算是不曾亏待她们,她们为何还要这般纠缠于朕,不肯干休呢?”元淮说道。 “陛下,依臣妾看,她们三人或许并非是对陛下心存怨恨,所以纠缠陛下,”唐简卉说道,“陛下是圣君人主,以英明睿智决断天下之事,这冤魂不散,或许是有什么冤情,因此来托梦给陛下,想要陛下替他们做主吧。” “冤情?她们能有什么冤情?依朕看,是贪心不足,嫌弃朕生前薄待了她们罢了。”元淮说着,又躺下用拇指抵着太阳穴,舒缓了舒缓心神,只歇息了片刻,就起身梳洗完上朝去了。 到了午后,元淮正陪着唐简卉,听靳才人、牛才人在一边唱曲、一边和十一皇子玩耍,靳才人的曲子正唱到情浓之处,只见小太监康福进来传话, “陛下,内侍省少监唐近甫来了。”康福说道。 “唐近甫?他能有什么事?竟然找到金鸳阁来了?”元淮有些不快地问道。 “或许是臣妾吩咐他,给十一皇子挑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太监吧, 从前的小太监手脚粗笨,上次打碎了鱼瓶,差点伤了倜儿,因此臣妾吩咐过唐近甫,让他挑几个稳妥写的人送来。”唐简卉说道。 “传他进来吧。”元淮吩咐道。 第528章 金婵叛主 大黎皇宫,金鸳阁。 “微臣唐近甫,参见陛下,参见祎妃娘娘、靳才人、牛才人。”唐近甫请安道。 “起来吧。”元淮冷冷地说道,眼睛只看着一旁唱国风小调的靳才人。 “谢陛下。”唐近甫作揖道。 “少监大人今日怎么空手来的?本宫前些日子让大人给十一皇子挑选几个稳妥的侍者,怎么迟迟不见大人送来?”唐简卉笑着问道。 “回禀祎妃娘娘,伺候十一皇子的四个太监微臣已经择选好了,原本今日就要带过来的,只是微臣实在担心他们伺候不周,仍旧让他们在内侍省受训呢,再者,今日内侍省查到了一件离奇之事,微臣正在全力访查此事,对娘娘嘱咐之事所有疏忽,还请娘娘恕罪。”唐近甫说道。 “这也罢了,好在十一皇子身边的人还将将够用,只是乳母、保母、宫女们值班看顾十一皇子,天气炎热,本宫看她们实在辛苦,只请大人早些把人送来,多一些人手,她们身上的活也轻快一些。”唐简卉说道。 “爱妃心慈,体恤下人,也是金鸳阁上下的福气。”元淮称赞道,“方才你说内侍省查到了一件离奇之事?如今后宫一切平顺安好,内侍省能有什么样的离奇之事,让你这般操劳,连祎妃宫里的事都疏忽了?” “陛下容禀,微臣今日前来,正是为了此事。”唐近甫说道。 “但说无妨。” “是,”唐近甫说道,“回禀陛下,半个月前,微臣在通明门附近发现熙嫔娘娘身边的侍女金婵神色慌张,仿佛与内侍省的太监约好,从通明门潜逃到宫外去,口里还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 “熙嫔身边的宫女?”元淮问道,“半个月前,到底是哪一日?” “回禀陛下,正是望仙台宫宴、葛良人与罗良人殒命的那一日。”唐近甫说道。 “什么?”元淮一脸惊讶,仿佛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不禁思量着问道,“朕记得,那一日熙嫔也在望仙台,她身边那个叫金婵的丫头也在宴会之上,她为何要急于逃出宫外呢?” “微臣也觉得疑点重重,于是让人将金婵拘押在内侍省细细审问,还不曾给金婵上刑,金婵就招了个干干净净。” “都招了些什么?” “金婵说,那一日宫宴之上,她曾将一包掺有葚棠花粉的迷药,趁人不备,偷偷加入了陛下的茶壶之中。” “葚棠花粉?那是何物?”元淮问道。 “回禀陛下,微臣问过药园博士,医书古籍上有记载,葚棠花长在滇黔巴蜀的高山之上,毒蛇与鸟雀以葚棠花果为食,其花粉可使人产生幻象,陛下饮用过掺有葚棠花粉的茶水,在葚棠花粉的效用下,陛下才将殿中跳舞的葛良人与罗良人认作了鸟头蛇身的妖怪,那下毒之人,正是利用葚棠花所生的幻象,迷惑陛下,害死了两位良人啊。”唐近甫说道。 “你方才所说可有半句虚言?”元淮问道。 “陛下面前,微臣岂敢弄虚作假?若陛下不信,微臣这就将金婵带来,让陛下亲自审问。”唐近甫说道。 “将金婵带到含章殿,朕要亲自问她。”元淮吩咐道。 唐简卉也跟着元淮一同回了含章殿,一同审问金婵,金婵也对自己所做之事供认不讳,唐近甫也从金婵的包袱中搜到了剩下的一点粉末,坐实了金婵的罪名。 “你究竟是受何人指使?”元淮知道金婵是熙嫔的宫人,可仍然这样问道。 “陛下饶命,奴婢是受熙嫔娘娘指使,并非是奴婢之意,还请陛下明察。” “熙嫔入宫多年,虽然言语轻薄些,可并非不稳重之人,为何要做这样的事?”元淮冷冷地问道。 “回禀陛下,熙嫔怨恨陛下在四公主生辰之日,终日与望仙台三位娘娘为伴,让四公主与熙嫔受尽了后宫众人耻笑,熙嫔还私下里也怨恨葛美人、葛良人、罗良人深得陛下宠爱,因此才想出了这样的法子,谋害三位娘娘。”金婵说道。 “尽管如此,这葚棠花粉难得,熙嫔又是从何处得来的?”元淮问道。 “回禀陛下,是奴婢奉熙嫔娘娘之命,从一个蜀地巫医的手中花了五十两银子买来的。”金婵说道,“奴婢是受娘娘指使,还请陛下开恩,饶奴婢一死!” “果然,”元淮看了一旁的唐简卉一眼,说道,“怪道朕今日噩梦连连,果真如爱妃所说,是有人含冤而死,才托梦给朕,让朕给他们报仇,熙嫔这般设计暗害于朕,朕就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来人。”元淮吩咐道。 “老奴在,”汤哲庸答应着。 “将熙嫔给朕捆来,”元淮吩咐道,“再让弓弩手准备好,朕要当众射杀熙嫔和这个宫女,为葛良人、罗良人报仇雪恨。” “陛下……”汤哲庸劝道。 “还不快去!”元淮大喝道。 第529章 再拉一个打一个 “是,”汤哲庸应着,刚要去传旨,只听到唐简卉起身说道, “等等,”唐简卉拦阻道,“陛下,熙嫔不堪,罪行昭昭,合该一死,可她到底是四公主的生母,即便要赐她一死,也要顾念着四公主的颜面啊。” “熙嫔敢用这等下作之物,暗害于朕,使得葛良人、罗良人死得这般凄惨,朕不以牙还牙,实在难泄心头之恨!” 唐简卉听了,又故意劝道,“陛下即便要替两位妹妹报仇,也该问明白此事,再做处置也不迟啊。” “这丫头说的字字都是事情,还要如何问明白呢?”元淮说道。 “臣妾并非是存心为熙嫔这样的卑劣之人开脱,不过是顾念着陛下的英明与颜面才说这话,还请陛下莫要误会臣妾。”唐简卉说道。 “朕知道爱妃的心。”元淮淡淡地说道。“知道爱妃是为了朕思量。” “是,臣妾想,这丫头一人的话,到底单薄了些,不如仿照旧例,先将熙嫔禁足,让人在昭纯宫里细细地搜上一搜,再将熙嫔宫里的人拿了来,挨个查问,若果真众口一词,都说此事是熙嫔所为,那既能使后宫众人心服,也可使熙嫔对自己所做之事供认不讳,还有,即便是陛下要重刑处死熙嫔,天下人知道了,也不会有损陛下的声明啊。” “也罢,就按照祎妃所说的去办吧。”元淮吩咐殿中的汤哲庸与唐近甫,二人也都答应着。 唐简卉也知道,此时熙嫔是冤枉的,她才是背后的主谋,若是元淮一朝降罪,难免熙嫔喊冤,惹得后宫侧目,人心不安,倒不如让唐近甫多找几个熙嫔的把柄,用熙嫔的实罪,逼着她以减轻罪责、保住自己的女儿的名义,假装要替熙嫔掩下实罪,让熙嫔认下这虚名,如此,后宫众人看熙嫔认了罪,自然认为此事的的确确是熙嫔所为,不会再疑心旁人。 果然,唐近甫将熙嫔宫中的宫女太监尽数押到内侍省去一一审问,又按照金婵所说,从熙嫔的箱子里, 翻出来一张崭新的符咒,又让金婵与熙嫔的另一个贴身侍女娆芹悄悄对峙,这才知道,这符咒是熙嫔让娆芹和金婵从宫外的蜀地巫医求来的,说是只要将这符咒缝在陛下的枕头里,就能让陛下回心转意,专宠熙嫔。 唐近甫又引诱娆芹说道,“姑娘大可抵死不认此事,只是,等本公公将那蜀地巫医拿了来,即便是姑娘狡辩,也由不得你不认此罪,到时候对陛下行巫祝之罪、隐瞒不报,姑娘罪加一等,可是要诛灭满门的。” 娆芹听着,心中虽然打鼓,可仍旧不改说辞,只说是有人故意陷害,熙嫔并不曾做过这样的事。 唐近甫笑着说道,“姑娘放心,本公公近来只在奉陛下之命,清查望仙台葛良人、罗良人之死一事,并不打算也将此事张罗出来,又何苦来节外生枝,惹得昭纯宫上下都人头落地,连四公主也跟着受牵连,又何必做这样造孽的事呢?前些日子云澜宫的事儿姑娘也都看见了,哎呀呀,可真是惨不忍睹,荣妃自己罪有应得也就罢了,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被她连累致死,身边的岑姑、茂丰、茂时、锦芍、玉芍都跟着一同赴死,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也实在惨烈了些,本公公也是人,也有恻隐之心,哪里希望宫中变故不断、这样的惨事一再上演呢?” “公公说的可是真的?”娆芹这才抬头说道。 “我若是有半句虚言,金婵也不会这般相信本公公了,”唐近甫神情恳切地说道,“若是你肯指证,谋害葛良人、罗良人之事,的确是熙嫔吩咐的,你只是听命办事而已,并不知情,到时候,本公公会向陛下讨个恩典,保住你和金婵等人的性命,此事只由熙嫔一人承担,若是你不肯,那本公公就只能照章办事,将你带符咒入宫、与熙嫔在宫中行巫祝之事、谋害陛下的事揭发出来,到时候你皮肉受苦不说,也免不了要人头落地了。” 娆芹一听,再加上一旁的金婵好言相劝,也答应了要出面作证,指证望仙台之事的确是熙嫔所为。 唐近甫听了,也志得意满,自以为又替唐简卉办成了一件大事,将来的好处自然少不了自己的。 元淮看了金婵、娆芹等人的供词,不禁大怒,下旨要绞死熙嫔,将昭纯宫的宫人们杖杀,后来还是唐简卉劝说元淮,说十一皇子还小,上次荣妃一事宫里已经杀了不少人了,连陈王都因此殒命,若还要株连宫人,只怕有损皇家的阴骘,不如就饶了昭纯宫宫人的性命,从轻发落吧。 第530章 嘉荣求情 元淮看他与唐简卉的一对皇子自从降生之日起就多灾多难的,莫不是从前他弑杀太多的缘故,才报应在了自己的儿子身上?于是也听从了唐简卉的建议,下旨将昭纯宫的宫人们重杖五十,流配玄貊洲,金婵和娆芹等人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下来。 过了几日,是六月初七,正好是元淮下旨要绞死熙嫔的日子,这日一早,只听见一个年幼的女孩跪在含章殿前哀泣的声音,这已经是她连续三日跪在这里替她的母亲求情了。 元淮一早就被人吵醒,心中不快,于是也不曾穿衣衫,只穿着一件薄薄地寝衣,走到含章殿门前对四公主嘉荣呵斥道,“母亲?谁是你的母亲?废庶人冯氏恶贯满盈,只她一人的手上就沾着几条人命,哪里配当你的母亲?你如今也十三岁的人了,怎么还这般是非不分?一早就跑到含章殿来,替这样蛇蝎心肠的人求情呢?” 靳才人昨夜侍寝,也拿了一件薄衫来披在了元淮的身上说道,“陛下,晨起风冷,还是披上件衣裳吧,四公主年幼糊涂,你莫要为这些小孩子的话,气坏了身子啊。一会儿还要上朝呢,还是先进去,臣妾侍奉您更衣吧。” “父皇……”嘉荣哭着说道。“儿臣并非为母亲脱罪,只求您能开恩,饶她一命, 她虽然不堪,到底也是儿臣的母亲啊。” “你……朕已经将你交由敦嫔抚养,今后你的母亲只有敦嫔一个,再无旁人,你若是再这般执迷不悟,为罪妇求情,朕连你也不会宽恕,一并问罪!” 靳才人听了,也不敢说话,只见祎妃从金鸳阁走了过来,劝说道,“四公主年幼,您这个当父皇的,难道真跟她计较不成?这孩子心实,不懂您的苦心,只再大一些自然会明白的。” 元淮听了祎妃这话,心里才稍微舒坦了一些。 只见唐简卉又对着四公主身后的乳母韩氏与保母蓝氏呵斥道,“还不快送四公主回宫去!若是四公主跪坏了身子,你们担待得起吗?都是你们不济事,今日之事也就罢了,若是下回你们还这般看着四公主胡闹,不加以劝说,本宫一定说给敦嫔姐姐,让她好好惩治你们。” “是,奴婢遵命。”韩氏与蓝氏答应着,和两个太监拉着四公主嘉荣回了南薰殿去。 唐简卉和靳才人又搀扶着元淮往含章殿走去,走到殿门口,只见唐简卉停下了脚步,说道,“还是让靳妹妹侍奉陛下更衣用膳吧,臣妾就不往里走了,倜儿这个小祖宗嘴刁的厉害昨夜下了一场小雨,臣妾正要去芙蓉浦,收一些荷叶上的露珠,存起来做些点心给他吃。” “也好,等爱妃做好了,朕也沾一沾倜儿的光,也厚着脸去尝一尝。”元淮说道。 “陛下哪里话?陛下若是爱吃,臣妾专呈给陛下做就是了,”唐简卉说道,“只是臣妾的手粗笨,不如靳妹妹手巧,到时候还要劳烦靳妹妹来教教我。” “娘娘抬举,臣妾惭愧。”靳才人说着,搀扶着元淮往含章殿中走去。 到了芙蓉浦中,唐简卉一边让人收荷叶上的雨水露珠,一边听文笏说道,“这废庶人冯氏午时就要上路了,除了自己的亲女儿,竟然没有一个人去给她求求情。” “冯氏为人,惯会见风转舵的,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钻,哪里眼下得势就往哪里巴结,这样的人大伙儿嫌弃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冒着得罪陛下的风险,去给她求情呢?”唐简卉看着几个人在收雨水说道,“你们仔细些,别把荷叶上的脏东西收进来。” “娘娘说的是,”文笏说道,“这旁人也就罢了,奴婢听说,后宫的嫔妃们都在等着看裴皇后能否去给冯氏求情呢,说到底,冯氏也算是皇后的人,从前没少在皇后跟前巴结,到了这个时候,若是皇后不去为她说两句话,只怕那些追随皇后的嫔妃,也都心寒了。” “如此,正好呢,”唐简卉说道,“本宫就是要她众叛亲离、无人亲近才好。” “这几日,鲁国公夫人时常进宫来,奴婢看,是裴皇后看葛良人与罗良人惨死,葛美人也不中用了,被陛下冷落多日,而宫中只有娘娘与靳才人得宠,皇后着急了,又要从宫外头找帮手呢。”文笏说道。 “哼,”唐简卉冷笑道,“皇后还当真是不认命呢,临死前也要这般折腾一番,本宫倒看看,她一个人还能扑腾起什么水花来。” 第531章 熙嫔之死 临近午时,熙嫔尽管不甘心就死,只是她也知道,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不少,若是都翻腾出来,只怕自己的下场,比眼下还要凄惨几分。 虽然她是在劫难逃了,可是,这场劫难一没有过分牵连自己的女儿,二没有株连自己的父母家人,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因此也不再挣扎,到了午时二刻,用过了断头酒和断头饭,换上了死囚的衣裳,就被几个天牢的行刑之人合力绞杀,连脖子上都被勒出了一道又宽又红的血痕。 等熙嫔的尸身要从天牢的后门抬出去、运到宫人的荒冢埋葬之时,四公主嘉荣又带人在天牢的后门迎候着,看了母亲的尸身,也痛哭了半个时辰,哭得没有了半点力气,仍旧是呜咽不已。 “四公主,”狱卒们上前说道,“小的还要回去复命,不能再耽搁了,要将冯氏的尸身葬入后山的荒冢,您这边挽留,只怕冯氏的话魂魄也不安呢。” “等等,”嘉荣看狱卒们要将母亲的尸体抬走,用瘦弱的身躯死死地拉住说道,“让我给母亲换身体面的衣裳再走,我身为人女,也请两位通融通融,让我尽一尽当女儿的心吧。” 嘉荣说着,又拉着自己的乳母韩氏大哭了起来。 “公主,并非小的们不肯通融,”狱卒又说道,“这冯氏因罪而死,安葬宫中的规矩,只能穿死囚的衣裳,若是私自更换衣裳,只怕有违宫廷法规、视为对陛下的忤逆啊。请公主体谅,小人也有老母妻儿,这样的大罪如何承受得起呢?” “求求你们,让我给母亲换身稍微体面些的衣裳就好,不会有人知道的。”嘉荣恳求道。 “公主恕罪,小的们不敢从命,”狱卒说道,“快走,早些埋了她是正经。” “母亲,母亲!”嘉荣看着母亲被狱卒们快步抬走,跪在后面朝着母亲伸手呼喊道。 “二位差爷,”乳母韩氏甘缙搀扶起嘉荣,又拿着那包袱,走到了两个狱卒的一旁,跪在地下磕头说道,“还请两位差爷通融通融,即便是不能给娘娘换上这衣裳,只请两位差爷埋葬娘娘之时,给娘娘披上也好,我这里有银子,还请两位差爷行个方便,成全了公主的孝心吧。” 那两个狱卒,一个斜眼看着韩氏手中的银钱,一个稍微掂量了掂量,听声音就知道那钱袋里没有多少钱,只有几两的散碎银子和一些铜板,他们在天牢做事做久了,心里也实在看不上这几个钱,装作正经地说道, “姑姑见谅,并非咱们兄弟不肯行方便,实在兹事体大,不敢轻忽啊。”一个狱卒说道。 另一个狱卒将那包散碎银子揣在怀里,神情倨傲地说道,“公主与姑姑既然执意如此,咱们兄弟也做个人,成全了你们,咱们兄弟只管将这尸身抬到后山的尘萋门,埋人的事自有那里的背尸奴去做,不与我们想干,到时候,咱们兄弟会与那背尸奴说一声,姑姑与公主将这衣裳交给那背尸奴就是了。” “也好,也好,多谢二位差爷。”韩氏说着,将四公主拉到一旁,可是转念一想,又问道,“怎么不是去掩芳门,而是要走远路去后山的尘萋门呢?” “咱们兄弟也想走近路去掩芳门,这大太阳顶着,谁想大老远的到那晦气的尘萋门去?掩芳门是用来埋葬宫中良家子出身的宫女和太监的,贱籍出身的宫婢和寺人,还有因罪而死的犯人,都会被拖到尘萋门去,可惜啊,这位娘娘生前没有这份体面。”狱卒说着,看着一旁的四公主怒目圆睁地看着他,连忙装着清了清嗓子,说道,“小人失言,公主恕罪。” “快走吧,咱们要在正午到那里呢。”另一个狱卒说道。 等到了尘萋门,两个狱卒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但看着四公主嘉荣与乳母韩氏在一旁,也轻轻地将熙嫔的尸身放下。 嘉荣早就哭得伤心欲绝,又翻过了这么远的山路,此刻也精疲力尽,小脸上没有一丁点的血色。 狱卒对着尘萋门里面吆喝了一声,一个背尸奴从里面跑了出来,恭恭敬敬地跪在两个狱卒们的脚下, 只听狱卒吩咐道,“好生将她葬了吧,以后有你的好处。” “是,奴才明白。”背尸奴答应着。 狱卒又从韩氏贿赂他的钱袋中,拿出两个最不起眼的铜板,扔在了一旁的地上,对背尸奴说道,“一会儿,这二位要进去送一送,你也好生接应着,莫要声张才是,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咱们兄弟要了你的命。” “是,是,有奴才在,差爷放心便是。”背尸奴恭恭敬敬地说道。 两个狱卒因为酷热难耐,将熙嫔的尸身放在尘萋门,就按照旧例回天牢去了。那背尸奴将熙嫔的尸身背在了身上,韩氏在尘萋门口,四公主嘉荣站在背尸奴的身边,拉着母亲的手,一同走了尘萋门中。 第532章 小公主与背尸奴 那背尸奴做事也妥当,在后山选了一处松树下的坟茔,他先用干净的帕子给熙嫔擦了擦面庞,又将一个红色的吉祥结放在了熙嫔的手中握着,四公主嘉荣将她带来的衣裳披在了熙嫔的身上,那背尸奴用草席子将熙嫔的尸身裹了起来,好生埋了起来。 那背尸奴还不知道四公主嘉荣的身份,看嘉荣的打扮,还以为是个刚入宫的、良家子出身的小宫女,看嘉荣恋恋不舍的跪在坟前,担心天气炎热,热坏了嘉荣,于是劝道, “宫娥还是早些回去吧,天气炎热,中了暑气就不好了。”背尸奴吹着刚得的几个铜板说道。 “我担心要是走了,将来就找不到母亲的坟了。”嘉荣说道。 那背尸奴说着,抬头看着那松树,从身上撕扯了一块布条下来,小心翼翼地系在了松枝上,对嘉荣满脸憨笑地说道,“你看,今后你看到这布条,就能找到你母亲的坟茔了。” 嘉荣看着,也由悲转喜,将自己发上一条蹙金秀的发带取下,系在了那背尸奴发带的一旁。 背尸奴看着那绣样精美的发带,心中暗暗想道,“这样熠熠生光的发带应该就是绸布做的吧,我还是头一回见。” “多谢你。”四公主对着背尸奴说道。 “宫娥客气,都是小人应该做的。”背尸奴说道。 四公主看着那背尸奴,虽然眼角上若隐若现地有一块青色的黥面印记,便知道此人是犯过错的奴婢,嘉荣细看着背尸奴,虽然披头散发、穿着一身破衣烂衫,可是他最大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笑起来这般清澈,不像是个坏人。 “日头大,宫娥还是早些回去吧,家慈的坟,有奴才看着,您放心便是。”背尸奴说道。 “有劳你。”嘉荣说着,刚要跟着背尸奴往尘萋门方向走,可是一阵眩晕,险些昏倒。 背尸奴连忙搀扶着嘉荣,又十分害怕似的将自己的手缩了回来。 嘉荣又跟着背尸奴走了几步,可是实在不耐暑气,加上一早就不曾用膳,早就没有了力气,一个不防,一下子跌在了地上。 “宫娥,”背尸奴上前问道,“你没事吧。” 嘉荣摇摇头。 “宫娥……若是不介意奴才脏,要不让奴才背着你吧。”背尸奴说道。 嘉荣勉强微笑着说道,“哪的话?” 那背尸奴就轻轻将嘉荣搀扶了起来,好生将嘉荣背在了背上,只听嘉荣说道,“有劳你。” “奴才无妨,”背尸奴说道,“只求宫娥莫要对外人说才好,良贱有别,若是被外人知道了,奴才免不了一场苦打。” “放心,绝不对外人说的,”嘉荣说着,突然从这背尸奴的身上嗅到了一丝母亲的味道,这也是她母亲最后留给她的味道,嗅着这味道,嘉荣忍着哭声、在背尸奴的背上抽泣了起来。 背尸奴觉得背上有点点的凉意,便知道是她哭了,虽然不知道怎么安慰嘉荣,只是放慢了脚步,让她陪伴自己刚逝世的母亲更久一些。 走了一会儿,背尸奴说道,“奴才的母亲,自奴才三岁的时候就逝世了,奴才虽然已经快要忘了母亲的面容,可是一想起母亲,心中就不免升起一股暖意,浮现出一个人温柔的笑容,奴才那时才知道,母亲原来不曾离去,只是住进了奴才的心里。” 嘉荣听着,心里头也觉得甚是安慰,仍就哭着,可是心里到底好受了许多,也越发觉得这个背尸奴不同寻常, 于是嘉荣问道,“不知足下尊名是哪几个字?” “奴才姓谢,贱名一个恺字,”谢恺说道。 谢恺一边背着嘉荣往尘萋门走着,一边与嘉荣说话,嘉荣也第一次觉得,原来一个人的背可以这般温暖,治愈了她心中的乡愁似的。 到了尘萋门口,韩氏一看背尸奴背着嘉荣,于是赶紧上前,对背尸奴呵斥道,“你放肆,你这样低贱的身份,也敢背着四公主?!也不怕把晦气传给四公主,仔细我告诉后山的管事!” 谢恺心想, 公主?她竟然是个公主,于是赶紧下跪求饶,“奴才疏忽,还请公主恕罪。” “不妨事,妈妈也莫要声张,谢大哥是一片好心,看我险些昏了,走不动路,才好心背着我的,”嘉荣说道。 韩氏正眼也不看谢恺,只一心给嘉荣拍打身上的尘土,虽然嘉荣身上仍旧是一尘不染的。 嘉荣看地上有碎石子,而谢恺就硬生生跪在了那上面,心疼地说道,“谢大哥快起来吧,跪着膝盖岂不疼?” “多谢公主。”谢恺这才怯生生地站了起来,立在一旁,头也不敢抬。 “给,”嘉荣将自己手的一个独山玉环璎珞取下,要送给谢恺。 “奴才不敢要。” “就当是给你好生安葬我母亲、日后要替我看着母亲坟茔的谢礼吧,你若不收,我也难以安心。”嘉荣说道。 “奴才谢公主赏赐。”谢恺说道。 “公主,咱们还是快些回宫去吧。”韩氏说道。 “也好。”嘉荣说着,看了一旁的谢恺一眼,谢恺仍旧是头也不敢抬,呆呆地立在那里,只听嘉荣说道,“母亲的坟茔,就拜托你照管了。” “公主放心,奴才不敢不尽心。”谢恺说道。 乳母韩氏便带着嘉荣往后宫走去, 直到过了许久,树上响起了阵阵蝉鸣,谢恺这才惊醒,抬头一看,嘉荣与韩氏的身影早已走远,谢恺擦了擦那玉环,对着阳光辨认了辨认,好生收在了口袋里。 第533章 不爱鱼羹爱烧鹅 四公主嘉荣回宫之后就大病了一场,太医只是说四公主嘉荣中了暑气,可宫中之人说四公主去过后山坟场,因此被冤魂缠身,这场病是中邪所致。 众人看四公主幼年丧母,熙嫔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也不得人心,元淮也不待见这个女儿,因此四公主抱病之时,除了敦嫔这个养母派人在她身边照看一二,后宫嫔妃竟然没有一个登门探视的。 元淮知道自己的女儿病了,也只是让汤哲庸吩咐太医院好生照看,又打发康福去瞧了两回,送了些补养身子的雪参鹿茸过来,嘉荣抱病的这一个多月,元淮终日与唐简卉、靳才人相伴,哪里还记得这个抱病在床的女儿呢? 倒是谢恺自从与四公主分别之后,心中也时常想,不知道嘉荣如今怎么样了?谢恺的身份虽然只是个背尸奴,可是幼年之时跟着父亲学过字、读过书,看那一日嘉荣的情形,母亲被皇帝赐死、身边只有一个乳母跟着,便知道这位四公主在宫里的日子也未必好过,他心里也十分挂念,每当有狱卒到后山来,谢恺都会找机会问一问四公主的境况如何。 可这些狱卒们也都是一心攀高向上的,眼里只有后宫得势的主子,像四公主嘉荣这样不被元淮待见宠爱的人哪里会被他们放在眼里呢?谢恺几番周折,都打听不到四公主的近况。 可转念一想,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总比突然传来噩耗的好,再说了,四公主再落魄也是公主,想来也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如此一想,心里也踏实了许多,只是闲来无事之时,谢恺时常将四公主给他的手环拿出来看一看,如此也当是相见了。 一个月后,四公主的病渐渐地好了起来,身边除了自己的乳母和保母,没有一人前来探望,因为这时候后宫里的人,大多都到了金鸳阁去,唐简卉专宠,不久前由太医诊脉,说她又怀有身孕,元淮听说后,更是一连五日寸步不离地陪在唐简卉的身边,金鸳阁里的赏赐之物更是堆山填海似的,内府局的人一日五六次地往金鸳阁里来,快要把金鸳阁的门槛给踩平了。 邓湄湘看唐简卉再度有孕,她也有了事做,日日在唐简卉身边伺候着,恭敬如奴婢,元淮和唐简卉看在眼里,对邓湄湘也多有赞许。 这一日,元淮陪着唐简卉午睡刚起,唐简卉只说觉得腹内空空,想吃道解馋生津的菜,没过一会儿,邓湄湘就巴巴地端了芡实鱼羹过来,舀了一碗,呈到了唐简卉的面前, 唐简卉看着那鱼羹说道,“不知怎的,这一胎竟像是变了口味,不馋这碗鱼羹了,想吃道酸酸甜甜的梅子甑鹅。” 邓湄湘听了,仍旧是一脸的笑意说道,“哎呦,这梅子甑鹅奴婢还不曾做过,娘娘捎带,臣妾这就吩咐膳房给娘娘做去。” “有劳邓良人。”唐简卉微笑着说道。 等邓湄湘走后,元淮对唐简卉说道,“这邓良人对爱妃倒也尽心,自打爱妃有孕以来,就昼夜在爱妃身边伺候着,比爱妃身边的宫女还要用心几分呢。” “陛下既然看得出邓良人用心,自然也该知道邓良人的心思吧。”唐简卉说道。 “爱妃说的是……常信?”元淮说道。 “是,七皇子如今也大了,邓良人从前是做过一些糊涂事,可是她险些在永巷丢了性命,也算是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唐简卉说道,“妾身怀着健儿、倜儿之时,她就在臣妾身边侍奉,若是没有她,臣妾不会那般顺利地诞下双生子。后来倜儿被野鸟所伤,又是她在危难之时,救下了倜儿,倜儿也幸而没有被那野鸟伤到眼睛,让杨氏的奸计得逞。” “这些朕都知道,朕也宽恕了邓氏从前的过错,也已经将她从末等选侍,晋升为了良人之位,也算是功过相抵了。”元淮说道。“只是常信养在皇后膝下多年,与皇后母子感情深厚,皇后虽然糊涂,可终究是国母,朕不能不顾忌她的颜面啊。” 第534章 夺了皇后的养子 “陛下的话,臣妾是再明白不过的,”唐简卉说道,“只是臣妾一想起昔日望仙台之事,还是心存余悸,这望仙台与衍庆宫相距不远,皇后娘娘近来还时常到望仙台去,一来,皇后娘娘近来忙得很,正与葛美人,还有宫中新来的舞姬们在望仙台研习舞艺呢,看这样子,是不大有工夫看顾七皇子的,二来,人人都说这望仙台有些邪气,从葛良人与罗亮人死后,连陛下都未曾踏足半步,陛下的真龙之气都尚且压不住望仙台的邪气,更别说旁人了,七皇子养在望仙台的近处,难道陛下不为他担心吗?” “爱妃说的也有道理,近来朕查问常信的课业,发觉这孩子竟是荒废了不少,常信只比常修小一岁,可是论课业、论武艺、论为人处事,朕和他们的师傅们都看得仔细,常信可比常修差远了,” “是啊,论理,这七皇子是天家血脉,并非是天资愚钝之人,臣妾从前看七皇子倒是个稳重知礼的,如今越发呆了,臣妾想,皇后娘娘对七皇子的心一定是错不了的,七皇子要什么样的奇珍异宝,皇后娘娘二话不说也舍得给他,只是,皇后娘娘到底是七皇子的养母,有些真心教导的话,养母是不好说出口的,生母就不一样了,即便是七皇子不尊重,亲生父母打他一顿也没什么,说到他脸上几句厉害话,笑一笑也就过去了,这样才是管教孩儿的正理呢。” “爱妃说的很是,”元淮说道,“朕倒是不曾对常信动过储君的念头,只求他能当个闲散宗室,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也就是了。 “既如此,陛下为了七皇子的将来着想,就更应该让人好好教导他了,就像如今的彭城王与临淄王二位王爷,先帝走得早,当初若没有陛下的教导,他们二人只怕也不会有今日这般的出息,即便是要当个闲散王爷,也免不了被人猜忌议论,如何还能平安一世呢?“唐简卉说道。 “这话倒也实在。”元淮说道,“也罢,那朕就说常信的课业荒疏,让人将常信从衍庆宫挪出来,住到金鸳阁的东小院里,就在朕与邓良人的跟前住着,也好时时教导。” “陛下英明。”唐简卉说道。 “对了,朕记得敦嫔身边有个叫堇岚的丫头,那丫头最擅长的一道菜就是梅子甑鹅,膳房的人做菜未免匠气,没什么新意,爱妃既然爱吃,朕让人跟敦嫔说了,让堇岚来做给爱妃吃就是了。” “臣妾多谢陛下,”唐简卉含羞说道,“陛下日理万机,多少社稷大事都由陛下一人决断,区区小事,何劳陛下放在心上?” “诶~这是哪里话?如今朕的心里,再没有比爱妃和爱妃腹中的孩儿更重要的。”元淮说道。 过了几日,元淮让汤哲庸去衍庆宫传旨,裴皇后听了,如同被当头棒喝一般,可是圣命难违,只好由着汤哲庸将常信从她身边带走。 裴皇后细看了这几年,也看出了常信天资不足,不是块当太子的材料,即便是倾裴家之力,将常信强扶上了太子之位,以他冲动易怒的个性,只怕太子之位也保不了几时,只好由着常信去吧。 再说了,这邓良人如今虽然驯顺,可是裴皇后也看得明白,只要邓湄湘活着,即便是将来七皇子有幸登上皇位,有邓湄湘这个表面驯顺、内在不安分的生母在,她这个太后也会当得艰难,虽然元淮此举,又挫伤了她这个皇后所剩无几的尊严, 可裴皇后心里也并未因此过分惋惜,还是将希望放在更好操控的宋婕妤和九皇子身上是正经。 邓良人看唐简卉让人将金鸳阁的东小院收拾了出来,让她们母子住在一处,等七皇子住进来以后,邓良人连忙带着七皇子去给唐简卉磕头谢恩。 唐简卉让人将她们母子好生搀扶了起来,又让人带着七皇子出去用些果子,独留邓湄湘在屋里,唐简卉淡淡地对邓湄湘说道,“好生教导七皇子吧,也莫要让他动了非分之想,只要你忠于本宫,等来日七皇子成婚分府,自然有你的好处。若是存了别的心思,只怕你们母子就又要过苦日子了。” “是,是,”邓湄湘连连答应着,她也见识到了唐简卉的手段,是如何一步步除掉了荣妃、熙嫔、上官美人、段美人、葛良人、罗良人,连从前的宣政夫人诸葛忆荪都不如这个女人狠毒,她哪里还敢存别的心思呢? 二人正说着话,就听到文笏进来回禀,“娘娘,靳才人来了。” “请她进来吧。”唐简卉说着,又吩咐一旁的邓良人,“你且下去歇息吧,等晚一些,本宫再和你说话。” “是,”邓湄湘听着,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第535章 嘱托靳才人 “臣妾参见祎妃娘娘,”靳才人走到殿中,恭恭敬敬地请安道,又叫自己新做的礼物送上,“这是个和田玉枕套,是臣妾的拙作,外头是和田玉片做的,里头用的是娘娘先前给臣妾的鲁山绸,臣妾想,如今十一皇子还小,睡不惯玉枕,因此做了这个玉片枕套,和睡玉枕是一样的。” 唐简卉看了,那和田玉枕套一针一线不是出自司衣房,都是靳才人主仆几个起手做的,样式虽不甚精致,可心意确实宫里少有的,于是说道, “多谢才人记挂着,我正想给倜儿做一个这样玉片枕套呢,只是一来二去的不得空,如今又有了腹中这个祖宗,整日间没做什么就疲乏的厉害,久而久之也就忘了,”唐简卉说道,“淼萍,好生收着,一会儿交给乳母,给十一皇子换上。” “是,”淼萍说着,好生拿着枕套往后殿走去。 “这正是娘娘的好福气啊,”靳才人说道,“臣妾倒是想受一受怀胎十月的辛苦,可惜这肚子实在不争气。” 芜菁进来摆上茶,唐简卉也让一众宫女太监都退了出去,殿中只有文笏侍奉左右。 “才人的母亲和妹妹可好?”唐简卉问道。 “多谢娘娘记挂,托娘娘与侯爷的福,家母与小妹一切都好,前些日子宜阳侯府还让人送来了好些的鲜桃嫩藕,家母吃了,心里还好生过意不去呢。”靳才人说道。 “不过是些小玩意罢了,不值什么,只是让才人的母亲与妹妹尝个当季的新鲜罢了。”唐简卉笑着说道。 “娘娘哪里话?当日臣妾的父亲病逝,臣妾家中没有兄弟承继,一分家业被几个叔叔与堂兄霸占了去,母亲和妹妹险些要流落街头了,臣妾想求皇后娘娘为臣妾一家做主,谁知道皇后娘娘不肯见臣妾,还是宜阳侯爷和娘娘的堂兄——太常寺少卿大人从中说和,臣妾的母亲与妹妹才分得了一份家私,父母的宅邸虽然被堂兄占了去,好歹在城北的别院里,得了一处容身之地,这都是多亏了娘娘与侯爷费心,这份大恩,臣妾没齿不忘。”靳才人说道。 “才人哪里话?”唐简卉笑着说道,“谁家里有这样的好福气,能无灾无难、风平浪静地过一世呢?哪一家没有个不顺的时候?本宫若是不知道这样的事也就罢了,一旦知道了,又哪里能闭门谢客、远远地躲开了,装作视若无睹呢?” “这正是娘娘的好心肠,不像那些铁心石头肠子的人……”靳才人说道。 “只是,本宫能帮得了才人一时,终究也是帮不了一世啊,才人母亲和妹妹将来的日子如何,还是要靠才人自己去争取的。”唐简卉说道。 “是,臣妾明白,”靳才人说道,“臣妾幸而得到娘娘的举荐,陛下也肯垂怜,否则,臣妾如何会有今日呢?” “虽说本宫在陛下面前引荐才人,不过,也是才人自己争气,日夜苦练本宫教给你的曲子,得了陛下的欢心,你看牛才人,本宫照样在陛下面前举荐她,可是她就不如才人这般好福气。如今也好了,等才人将来也能诞下一男半女的,谁还敢欺负才人的母亲和妹妹呢?被那起小人霸占的家宅,也早晚会还回来的,才人放心便是。”唐简卉说道。 “是,有娘娘这句话,臣妾也安心了,说起来,臣妾还要多谢娘娘提点,臣妾才能有今日再度侍奉陛下左右的体面,否则,只怕要在后宫里默默无闻、当个未亡人一辈子了。”靳才人说着,神情有些哀伤。 唐简卉看了,正色说道,“眼下还是咱们暗自神伤的时候,本宫已经有了身孕,这几个月,只怕不能侍奉陛下,皇后那边又虎视眈眈的,巴不得捧出个新人来多了你我的恩宠,到时候不光是我,连才人也没戏唱了。” 靳才人听着,也变得警觉起来。 “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被皇后的人钻了空子,今后咱们的日子只怕又要艰难起来,若是咱们自己在宫里都自身难保了,哪里还会有多余的心神,去照看才人的母亲和妹妹呢?” “娘娘的话,臣妾如雷贯耳,娘娘放心,这段日子,臣妾一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绝不会让皇后身边的人趁虚而入的。”靳才人说道。 “那便好,如此,本宫也能放心安胎了。”唐简卉说着,嗅着空气中有一股烧鹅的香味。 只听漱络进来说道,“娘娘,敦嫔娘娘宫里的堇岚姑娘给娘娘送梅子甑鹅来了。” “正好,本宫正好有些饿了,”唐简卉说道,“都说堇岚烧鹅的手艺好,才人也一起用一些吧。” “是,多谢娘娘厚爱。”靳才人行礼说道。 第536章 后山奇遇 因为敦嫔的侍女堇岚那道梅子甑鹅做得好,不止是唐简卉,连元淮和靳才人尝过了,都赞不绝口。 敦嫔也对唐简卉说,“既然娘娘爱吃,臣妾就让堇岚多预备些浸过酒的梅子,等什么时候娘娘又爱吃了,臣妾就吩咐堇岚来给娘娘做。” “多谢姐姐,”唐简卉说道,“堇岚这手艺当真是好,那一日做的,我和陛下,还有靳才人竟然不顾体面,吃了个精光,不光是鹅肉,连那梅子也一个不剩,不怕姐姐笑话,我如今又馋了。” 敦嫔听了,笑着说道,“能吃是福,这鹅肉最是补身的,梅子也益气生津,娘娘如今有孕,多吃些对腹中的孩儿也是多有助益的。” “承蒙姐姐吉言,”唐简卉说道,“不知怎的,自从有孕以来,到了夜里总是辗转反侧,睡不安生,吃了堇岚做的这道梅子甑鹅之后,竟然睡得安稳了许多。昨日陛下让内府局送来了几筐的诏安梅和宁州黄糖,一会儿姐姐就带了回去,一半姐姐让人做成青梅酒,自己饮用吧,另一半就劳烦姐姐让堇岚渍上,回头再给妹妹做些梅子甑鹅吃吧。” “娘娘客气,这是积德积福的好事啊,何来劳烦一说呢?娘娘放心,臣妾一会儿就回去让堇岚将梅子收拾干净了,晾晒一天,等明日腌渍上,好预备着来日给娘娘和腹中的皇子做鹅肉吃。”敦嫔说道。 回宫之后,敦嫔也将唐简卉的话说给了堇岚听,堇岚看了看后厨中的梅子,果真不多了,于是第二日赶紧腌上了一些。 堇岚看罐子中的酸枣干与刺梨也所剩不多了,于是与敦嫔说了,要往后山去采一些酸枣与刺梨果,正巧四公主嘉荣看见了,知道了堇岚要往后山去,于是也央求堇岚再三,让堇岚带着她一同去。 可是堇岚担心四公主养尊处优的,走不惯山路,万一磕着碰着,这个责任她如何担得起呢? 敦嫔正在窗前绣鞋样,听到堇岚与四公主嘉荣的交谈,也让屏云推开窗子,笑着对堇岚说道,“既然四公主想去,你就带她去吧,她的病刚好,出去晒晒太阳、疏散疏散筋骨也是好的。” “只是,山路崎岖,又蛇虫鼠蚁的,奴婢担心惊吓着公主。”堇岚推辞说道。 “堇岚姐姐你放心,我不往林子深处走,只在外头等着你,也不乱跑,等你采完了果子,就一道回来的。”四公主堇岚说道。 “也罢,四公主难得有兴致,她整日间关在屋子里,都快憋坏了,你就带她一道去吧,”敦嫔说着,又吩咐人将四公主的乳母韩氏、保母蓝氏,贴身太监展宁、展钰,“你们一道跟着四公主和堇岚去吧,好生看着公主,若是公主受一点闪失,本宫只问你们的罪。” “是,”众人都应着,陪着四公主与堇岚一道往后山去。 到了后山,堇岚支身进入林中采摘果子,四公主嘉荣与乳母韩氏、保母蓝氏、展宁、展钰都在林在外头候着,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让嘉荣浑身难受极了。 过了半个时辰,嘉荣觉得实在无趣,于是对展宁与展钰说道,“你们去林子里和堇岚姐姐一道摘果子吧,我这里有两位姑姑看着就是了。” “这……”展宁与展钰都面面相觑着。 “你们早些去,和堇岚姐姐采完了果子,咱们也好早些回宫去。”四公主嘉荣吩咐道。 “是。”二人这才走进了林子深处去。 过了一会儿,嘉荣又对韩氏和蓝氏说道,“我有些口渴了,听说山泉清冽,请两位妈妈去给我打一下来喝吧,我在这里等你们,你们早去早回。” 二人听着,也循着泉水声,带着铜壶,往泉眼处取水。 而嘉荣看几人都走了,自己便偷偷地绕到后山的北侧,往尘萋门走来。 谁知道到了尘萋门那里,嘉荣才发觉今日的背尸奴换了旁人当值,谢恺并不在那里,于是便悻悻地走开了。 在回去的路上,嘉荣瞥见林间有一处凌霄花开得正好,被那阳光下泛着靓丽光晕的凌霄吸引,便走上前去观赏,谁知道嘉荣刚将一朵凌霄花摘下、别在发上,就觉得脚下的草丛间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低头一看,原来脚上缠着一条花蛇。 嘉荣顿时大叫了起来,双脚更是连动都不敢动,只听着耳朵后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嘘!公主莫要喊叫,这花蛇无毒,是不会伤害你的。” 第537章 背上的情缘 嘉荣也不敢回头,可听声音,像极了谢恺的声音,只见谢恺将一个决明子扔到了嘉荣的脚边,那花蛇嗅了嗅,便松开了嘉荣的双腿,识相地离去了。 嘉荣看那花蛇终于走了,这才捂着胸口,大口呼气,仿佛是受了大惊吓似的。 谢恺看嘉荣被吓得满头是汗,也憨态可掬,于是从腰间拿下一块粗布帕子,递给嘉荣说道,“山间有风,公主快擦一擦额上的汗吧。” 嘉荣接过帕子,因此那帕子实在粗糙了些,于是只用帕子沾了沾头顶的汗,又将自己的腰间的帕子给了谢恺,说道,“我弄脏了你的帕子,这一块就当我还给谢大哥的。” 而谢恺也笑着接过帕子,与嘉荣一同往林子外头走去,二人一边走一边说话,嘉荣问谢恺为何会在这里,看着谢恺背上的竹筐,听谢恺说这才知道,谢恺是为了来山上采些药材,好补贴家用。 嘉荣一听谢恺说家用二字,有些失魂落魄地问道,“谢大哥成家与否?” 谢恺看着嘉荣脸上的神情,笑着说道,“公主说笑,小人身份卑微,在贱籍的奴婢中都算是最低贱卑微的,哪里有资格娶亲成家呢?” 嘉荣听着,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是欣喜之余,脚下一个不稳,下坡之时不慎崴了脚,还是谢恺搀扶着嘉荣一步一步往林子里走着,过了一会儿,看嘉荣实在疼痛的厉害,谢恺又蹲下身子,背对着嘉荣说道,“小人越矩,请公主见谅,若是公主不嫌弃小人低贱,还请让小人背着公主,也好减轻公主的痛楚。” “谢大哥哪里话?我从不觉得谢大哥是低贱之人,反而心胸坦荡、狂放不羁,有名士风范,比宫里头那些地位尊崇、却存心不良的人要高贵得多。” “公主谬赞,小人实在惭愧。”谢恺说道。 嘉荣说着,也伏在了谢恺的背上,被谢恺背着,朝着后山阳面、堇岚等人采摘果子的地方走去。 乳母韩氏与保母蓝氏一看四公主不见了,便慌了神,自处找寻了起来,保母蓝氏更是担心若是找不到公主,回去性命不保,于是找了一会儿就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展宁与展钰也到处寻找,可是后山连绵几十里,要找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而乳母韩氏知道此处距离埋葬熙嫔的后山坟场不远,想必四公主嘉荣是想念生母,便往后山坟场去了,于是韩氏绕过岔路,往尘萋门的方向走来。 走到一半,韩氏就看到四公主嘉荣趴在那背尸奴谢恺的背上,笑容灿烂如花,她从不曾看到四公主嘉荣像此时此刻这般开心过,嘉荣的发上还别着一朵娇艳欲滴的凌霄花,而谢恺的神情也是爽朗中带着一丝羞涩,韩氏是成过亲的人,一眼就看明白了四公主嘉荣和谢恺的心思。 谢恺也看到了不远处的韩氏,便轻轻将嘉荣放了下来,搀扶着嘉荣一瘸一拐地朝着韩氏走去,韩氏一看四公主的脚受了伤,赶紧过来探问,知道四公主只是崴伤,这才放心了些,仍旧看也不看谢恺,由韩氏背起四公主,往后山南侧走去。 临别之时,四公主嘉荣将发上的凌霄花取下,轻轻扔在了地上, 谢恺等韩氏与四公主走远了,也走上前去,将那凌霄花拾起,用四公主给他的那块丝绢帕子,轻轻地包了起来,揣在了心间。 回到南薰殿之后,敦嫔看四公主嘉荣的脚受伤了,骂了跟着四公主一同去的人一顿,又让屏云赶紧去太医院请太医和按摩博士,太医看过之后,说四公主并无大碍,不曾伤到筋骨,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后,敦嫔这才放心,仍旧嘱咐了按摩博士好几回,让按摩博士给四公主好生推拿推拿。 过了几日,唐简卉又馋那道梅子甑鹅了,敦嫔于是让堇岚好生做了,主仆两个巴巴地提着刚出锅的梅子甑鹅,快步走到了金鸳阁,等试毒的太医和太监们查验过了,再给唐简卉摆在了桌上。 正好那时,元淮也在,嗅着这道梅子甑鹅比往日的还要清香扑鼻,于是问道,“今天的这道梅子甑鹅做的比往日还要清爽,比膳房的老师傅们做的不知道强几倍呢,不知是加了些什么?也让那些老古板们跟着学一学,今后也不必劳烦敦嫔宫里的人巴巴地做好,再大老远地提端来了。” “陛下体恤,臣妾感激在心,只是祎妃娘娘既然爱吃,臣妾和堇岚能亲自做给祎妃娘娘吃,为娘娘腹中的龙胎尽心,是臣妾的福气啊,丝毫不觉得辛苦。”敦嫔说道。“至于这梅子甑鹅里加了些什么,还是让主勺的人来说吧。” 第538章 敦嫔的第二春 “回禀陛下,”堇岚说道,“奴婢不敢与膳房的庖厨相提并论,不过是山泉水将清洗好的鹅肉泡一个时辰,去一去鹅肉的土腥气,烧制这鹅肉之时,将渍好的梅肉塞入鹅肉的腹中,浸上腌渍梅子的汁水,再多加些许用沙棘陈酿的果醋,这酸味寻常的米醋要清香许多,焖煮之时,奴婢又加了些山楂干、刺梨干和酸枣仁,山楂开胃,还能让鹅肉更加酥软、更容易克化,即便是多吃一些鹅肉也不积食的,还有这刺梨干,能给炖好的鹅肉添一丝酸甜果香,还能让梅肉不那么涩口,酸枣仁可使汤汁醇香浓郁,还有静心安神之效。” “怪道这鹅肉我每每吃了,总想着吃第二回,从不觉得腻烦呢。”唐简卉说道。 “你这丫头,心思当真是巧,竟然能想得这般齐全,这鹅肉简直让你烹制绝了,不仅是祎妃,朕每次吃了,也觉得这鹅肉回味无穷呢。” “陛下和祎妃娘娘谬赞,奴婢如何当得?这样好的主意,奴婢哪里能知道?都是我们娘娘一步一步教给奴婢的,这腌渍梅子的手艺,也是敦嫔娘娘亲自传授的。” “怪不得,”元淮说着,点头称赞敦嫔道,“若是没有敦嫔手把手的调教,这丫头烧鹅肉的功夫,也不会这般出神入化、入味三分吧。来人,给敦嫔设座,敦嫔劳累了这一上午,就与朕、祎妃一同享用这道鹅肉吧。” “陛下盛情,臣妾原不该辞。”敦嫔行礼说道,“只是嘉荣前几日贪玩,跟着堇岚他们一道上山去采果子,不想竟然崴了脚,昨日臣妾一看,又肿了不少,臣妾让堇岚多做了些梅子甑鹅和红豆鹿蹄,这孩子上次一病,越发消瘦了,如今崴了脚,也下不来床,用的更少了,臣妾回宫看着,她也能多用些,脚上的伤也能好得快些。” 元淮听了敦嫔这话,心里又是惭愧、又是对敦嫔钦佩,他自己的这个亲生父亲对嘉荣的关心,都一点都不如敦嫔这个养母,于是说道,“也好,等你回宫去,说给嘉荣,等朕闲下来了,自会去看她的,让她好生养伤,莫要任性。” “是,多谢陛下记挂,陛下放心,嘉荣从不是任性的孩子,等她的脚伤好了,臣妾还要带着她来给陛下请安呢。”敦嫔说着,带着宫女太监往南薰殿走去。 敦嫔走后,唐简卉看出了元淮的心事,于是趁势说道,“敦嫔姐姐当真是仁厚贤德,陛下您看,咱们倜儿的身上,从头上的观音兜到脚上穿的鞋,敦嫔姐姐哪一样没给倜儿做过?不说倜儿,就连臣妾肚子里这个还没降世的,前几日,敦嫔姐姐就绣了好几样的肚兜和婴儿的薄衫送来,说这孩子是来年四月的生日,连衣衫的样式都是照着四五月该穿的做的。” 元淮一边听着,一边心里实在有些惭愧,心想,这样好的女人,朕这些年竟然这般冷落了她,实在是不应该啊。 唐简卉又说道,“听说,六公主身上的一针一线,也都是敦嫔姐姐和祯嫔亲手绣的,六公主的衣食,敦嫔姐姐也没有不用心的,怪道六公主这般康健,宫里的孩子多病,可这六公主当真好福气,甚少生病,难道这不是敦嫔姐姐对她用心的缘故?” “爱妃说的是,敦嫔的确是个仁义之人,对朕的这些孩子,比朕还要用心。”元淮说道。 “陛下也是用心的,只是日理万机,即便是想多用些心,也是分身乏术啊,”唐简卉说道,“说起敦嫔姐姐的德行,最难得的还是四公主,四公主的生母从前与后宫嫔妃多有不睦之事,可是敦嫔姐姐从不因为四公主生母的缘故,一丝一毫薄待了四公主,陛下今日也看见了,敦嫔姐姐自己还不曾用些汤饭,就先让人做了鹅肉和红豆鹿筋,给四公主补身子,这份心,即便是比起从前一心想借女争宠的生母冯氏来,也毫不逊色吧。” 元淮听着这话,对敦嫔的德行越加钦佩,他自小熟读史书,知道汉成帝宠幸长袖善舞的赵飞燕姐妹,而冷落了有却辇之德的班婕妤,赵飞燕姐妹不仅将成帝的后宫作弄得乌烟瘴气,连成帝的皇子也一个接连一个的夭亡,前汉的国祚也随之衰微。可见君主沉迷于声色犬马、宠幸以声色美貌夺得宠爱的嫔妃,而冷落怠慢了有德行的嫔妃对江山社稷来说是一件多么大的祸患。 因此,元淮听了唐简卉的话,此后也愈发宠爱敦嫔,让敦嫔这个陪伴在元淮身边数十年的老人再度成为了后宫屈指可数的宠妃,敦嫔也不曾想到,自己已经这个年纪,容貌也大不如从前,竟然在入宫三十年后,也体验了一回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滋味。 唐简卉看在眼里,就更放心了许多,除了靳才人,她还有了敦嫔这个强而有力的帮手,有她们二人在,裴皇后想要趁着她身怀有孕而在元淮身边安插侍奉之人就难上加难了。 自然,裴皇后也不是个轻言失败的人,她也了解元淮,能宠爱敦嫔一时,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罢了,哪里会真的宠爱敦嫔一世呢?她也让母亲安排绝色佳丽入宫,好预备着取代敦嫔与靳才人。 这一日,唐简卉对元淮说,昨日有神佛托梦,今日想去昭宁寺还愿,实则是想去昭宁寺密会陈芳蕖。 元淮一听,也很快答允,派遣龙武将军慕容延朵带领禁军守护唐简卉,一同往昭宁寺去。 第539章 昭宁寺之谋 唐简卉一行人在昭宁寺的前殿拜过神佛、进过香火、昭宁寺的住持为唐简卉的腹中皇子做过祈福的法事,唐简卉让文笏捐给了昭宁寺的住持一千两银子的香火钱, 昭宁寺的住持、正院等人都称谢不已,倒不是因为这区区的一千两银子,昭宁寺香火鼎盛,常有皇族贵妇前来纳捐,她们此刻积攒的银子少说也有几十万两了。 因此银钱到还在其次,昭宁寺的住持与正院看中的是唐简卉如今的身份——从前在昭宁寺修行过的人,如今成了元淮跟前独一无二的宠妃,又得到佛祖菩萨的庇佑,接连有孕,今日唐简卉又回到昭宁寺还愿,对昭宁寺的人而言,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宣传了,更光大了昭宁寺这块招牌,今后有贵妇人来昭宁寺祈福的时候,这起子利欲熏心的老尼姑们就更有说辞了。 唐简卉给过昭宁寺的住持、正院香火钱,让她们款待慕容延朵等跟随来的人用些斋饭茶水,她还要回她从前住过的后山禅院去看看,并不急着回宫去。 到了唐简卉从前住过的地方,只有文笏、淼萍、漱络三人跟在身边,看着那间竹林后头的小屋子,唐简卉就想起了从前沅姑闲暇之时来探望她,担心她衣食不周,每次来都给她带上好些衣裳与宫中的膳食,这些衣食对唐简卉来说倒是其次,重要的是与沅姑相处一室,二人说说笑笑,何等快乐?哪怕住在陋室之中、穿着粗褐衣裳、吃的是糟糕,只要有沅姑在,对她而言也如同飞升成仙一般的快慰了。 看那窄窄的屋舍前头这一处长势甚好的紫竹,唐简卉轻轻抚摸着那宽大的竹叶,不禁垂下泪来。 “娘娘,忧能伤身,哪怕是为了腹中的龙胎着想,也请您节制些吧。”文笏劝道。 话音刚落,就听到不远处的廊下一个声音传来,“是啊,娘娘如今身份贵重,这样珍贵的眼泪珠子,哪里能撒在这样简陋不堪的低贱之地呢?还不如撒在陛下的面前,让陛下看了,对娘娘岂不是更加怜爱?” 唐简卉听出了这是陈氏的声音,连忙擦干了泪水,从嘴角挤出一股笑容,淡淡地笑着回头,看着不远处的陈芳蕖和跟在陈芳蕖后头已经全然变成尼姑模样的芒角。 “许久不见,陈师傅别来无恙?”唐简卉说着,就与陈芳蕖、芒角走到了陈氏的房中,房门紧闭,让文笏、淼萍、漱络都在门外头守着。 芒角给唐简卉和陈芳蕖倒了一盏茶,只听陈芳蕖得意地看着唐简卉说道,“自从娘娘诞下两位小皇子,已经有半年多的工夫,没有到这昭宁寺来了。” “宫里变故频发,我也不得空抽身出来,”唐简卉淡淡地说道,“常健早夭,常倜又被人害的险些双目失明,又有裴皇后借助东兴贡女之力,在宫中独占陛下之宠,而那段时日,我也受尽了冷落,您不知道,我们母子是经历了怎样的艰难,才能活到今日啊?” 陈芳蕖笑着说道,“既然这般艰难,娘娘可否要就此罢手,趁着如今圣眷正浓,专心守着十一皇子和腹中的孩子过日子啊?” “只要裴熙芸不倒,我是绝不会选择如此苟活的。”唐简卉说道。 “娘娘不是已经一举除掉了荣妃与熙嫔这两个绊脚石,连从前依附于皇后的三个东兴贡女两个都死在了娘娘手中,从前养在皇后身边的七皇子,也被娘娘设计从皇后身边挪了出来,裴皇后在后宫已然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如今咱们已经掌握了五六样裴皇后杀人害命、谋害皇嗣的铁证,”陈氏说着,看了一旁的芒角一眼,芒角也顺势点点头,“要除掉她,又有什么难处呢?” “荣妃是自己作恶多端,多行不义必自毙,她与陈王今日沦落的下场,都是她咎由自取的,她害死了本宫的常健,又要害常倜,让她这样体面的死了,也算是便宜了她,熙嫔就更是麻木不仁,做惯了小人之事,惹得近身之人离心,她的下场也一丁点都不冤枉,本宫不过是送她一程罢了。”唐简卉说道, 可是皇后,她始终是一国之母、中宫之尊,与荣妃和熙嫔这样的小喽啰,到底是难以相提并论的,只靠后宫的几个证据,即便是谋害皇嗣这样的大罪,也是难以将其扳倒的。” “娘娘的意思,我倒是明白。”陈氏说道,“要说杀人,如今的裴皇后手上的鲜血,比起从前的崔皇后,可真是差远了,崔皇后杀了那么多人,害了多少的皇嗣,可是皇后之位始终是稳若泰山,即便是她的两个兄弟死了,看在崔皇后两个女儿的份上,陛下照样不能拿她怎样,死后仍旧是以国礼大葬,谥号昭献,何等风光?” “不错,好在裴熙芸与昭献皇后相比,没有子嗣依傍。”唐简卉说道,“只是,前朝有一半的官员都是裴氏与裴氏的姻亲,在后宫里,她又有先太后和裴太妃这棵大树靠着,裴太妃倒也罢了,经过上回的鹅膏粉之事,裴太妃这张牌往后也就不那么灵了,只是前朝裴氏子弟,若是一日不诛除,咱们就不能拿裴皇后怎么样?那沅姑姐姐的仇,就一日不能得报。” “要前朝上诛除裴氏的党羽倒也不是一件难事。”陈氏说道,“上回娘娘不是说,韦婕妤父女两个已经向娘娘靠拢,尚书右仆射韦成岳在朝为官多年,颇有人望,有他在前朝为娘娘出力,要对付迂腐刻板的裴家子弟还不容易?” 第540章 陈氏的算盘 “依我看,只有韦成岳一人还不够,他有空一个右仆射的职位,可是六部之中,除了兵部和刑部,其余各部都是裴氏人马,九寺五监之内,除了宗正寺、太府寺和国子监,其余各处,不是裴氏子弟,就是裴家的姻亲,凭借一个韦成岳、中书省、御史台的几个御史,还有唐家一些不成器的门生亲眷做了一些不上台面的州郡之官,又如何能对付这许多人呢?”唐简卉忧虑地说道。 “娘娘不必忧心,这外朝虽然有尽是裴氏人马,可是这侍从三省之中,内侍省与秘书省都尽数掌握在娘娘的手中,”陈氏说道。“这侍从三省的宫官虽然不如三省六部、九寺五监的官员们手上握有实权,可是侍从三省的宫官们能左右陛下的心意,而外朝的官员即便官居一品,仍旧是陛下的臣子,仍旧不敢一丝一毫违逆陛下的心意,否则便是僭越,娘娘有左右帝心的力量,假以时日,这外朝的官员们会看清楚宫中的情势,唯娘娘之命是从的。” “您说的容易,可是做起来,这一步一步,何其艰难啊!”唐简卉感叹道,“只是夺了那三个东兴贡女的恩宠,就让我在宫里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似的,前朝那些大臣们,个个都奸猾无比,陛下尚且被他们哄得团团转,要对付他们,只怕不是一件容易事。” “娘娘既然觉得艰难,我倒是有个法子,不知道娘娘可否愿意采纳。”陈芳蕖说道。 “是什么样的法子?不妨说来听听。”唐简卉说道。 “娘娘始终是个妇人,如今又怀有身孕,还有年幼的十一皇子要照料,若是要布排前朝之事,免不了要抛头露面,即便有些事要吩咐宜阳侯去做,也多有不便之处。”陈芳蕖说道。 唐简卉听着这话,也猜出了几分陈芳蕖的意思。 “如今三皇子已经病势,在京的皇子之中,以常俊为长,论理,早就该由常俊替陛下分担一些庶务的,想必朝廷众臣也不会多说什么。 既然前朝有些事娘娘不方便去做,不如就吩咐常俊去做吧,这孩子进来时常拜访几个在京的宗室王爷府邸,倒是也可经由常俊,让娘娘借助宗室的力量,在前朝压制裴氏的势力,反正宗室向来都是皇室的左膀右臂,自家人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若是娘娘在陛下面前进言,让常俊领一门的事去做,再有韦成岳、朱宗晏和临淄王、彭城王这两位王爷提点着,想来是不会出什么差错的,对付裴家人,也会更得心应手的。”陈芳蕖说道。 “这话也在理。”唐简卉说着,心中也猜准了陈芳蕖的打算,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况且当日自己再度入宫,借助的也是陈氏和许王常俊的力量,趁此机会,也好还了陈氏与许王这个人情,若是将来许王和陈氏拔除了裴家的势力,敢掉头来威胁自己和自己的孩子们,她也不会心慈手软的。 唐简卉又说道,“说起来也是我糊涂,被后宫的琐事折磨得有些昏聩,许王殿下如今越发出挑了,课业上精进了不说,为人处世也越发练达活泼了,虽然别人还是用从前的眼光看他,说他有些内秀腼腆,可本宫看得真切,殿下当真是个千里挑一、足智多谋的,这样的事交给许王殿下来做,依我看,是再合适不过的。您只管放心,陛下面前有我呢。” 陈氏听唐简卉这般夸赞她的孩子,她也有些也得意忘形,还仍旧用从前的眼光看面前的唐简卉,不曾将唐简卉母子放在眼里,只想借助唐简卉和唐家的势力,将裴家人赶下朝堂的同时,培植许王常俊的威望,等许王在朝中有了自己的根基,要对付唐简卉和唐家人也并非难事。 陈氏仍旧没有看清楚唐简卉如今的心狠毒辣。 唐简卉离去之前,让文笏给了芒角五十两银子,还好生嘱咐芒角,在昭宁寺安生度日,昭宁寺虽说是皇家寺院,可也是个处处用钱的地方,没有银子如何能在各处走动呢? 芒角听了这话,也千恩万谢地收下了唐简卉的赏银,不让陈氏知道,偷偷的收下,仍旧一心一意地侍奉在陈氏的身边。 回宫以后,唐简卉没过几日,还不曾与元淮说起许王常俊之事,先把内侍省少监唐近甫叫了来,借着元淮给诸皇子赐服侍宫人的工夫,将自己人安插在了许王常俊的府中。 第541章 元淮的疑惑 大黎皇宫,衍庆宫。 “皇后娘娘,鲁国公夫人来了。”香扇回禀道。 “快请进来。”裴皇后原本扶着额头忧愁不已,听到母亲来了,连忙起身应着。 “老身参见皇后娘娘。”鲁国公夫人陶氏请安道。 “母亲快请起,来人,看茶。”裴皇后说道。 “多谢娘娘,”陶氏喝了一盏茶,看着裴皇后眼下有淡淡的乌青,于是问道,“娘娘近来消瘦了许多,神思倦怠,可是近来歇息得不好?” “不知父亲母亲近来歇息得可好?到了夜里可能安睡吗?”裴皇后反问道。 “这……你父亲这些日子也时常夜不安枕,老身倒是心思浅,搁不住心事,倒是睡得安稳。”陶氏说道。 “母亲好心胸,”裴皇后苦笑着说道,“女儿就没有母亲的这份性情,如今后宫敦嫔与靳才人得宠,陛下所宠爱的,都是金鸳阁的人,而女儿进献给陛下的佳人都被陛下晾在一边,陛下连衍庆宫斗许久没来了,臣妾原本还以为能再回坤仪宫,重振皇后之威仪,可看如今的情势,女儿能保住皇后之位、在衍庆宫安心住着,不被人赶到冷宫别苑,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皇后娘娘哪里话?陛下断不是这样薄情的人?”陶氏说道。 “哼,”裴皇后冷笑道,“连父亲当日看管皇仓之时,都偏宠曹氏,冷落母亲多时,连一个掌管皇仓、只有蝇头微末之权的小吏尚且如此凉薄,遑论身为天下之主的陛下?” “娘娘……”陶氏刚要提醒裴皇后慎言。 “不知女儿交代兄长之事,兄长可曾用心去做?”裴皇后连忙说道。 “是,英时对娘娘交代之事很是用心。”陶氏说着,吩咐一旁的侍女将几个画卷呈上,“这都是他在四处寻访到的佳丽,娘娘看看可还称心?” 裴皇后让香扇接过画卷一看,原本脸上残留的一丝欣喜神情都消失不见了,只见裴皇后冷冷地问道,“母亲说的不错,兄长对我交代他做的事的确用心,能将这样的庸脂俗粉旷日费时、苦心孤诣地从州郡上巴巴地找来,的确不是一件易事。” “难道这些佳人,都不合娘娘的眼缘?”陶氏问道。 “女儿说句不中听的话,这样的俗物即便是送给父亲,父亲都尚且看不中,如同残羹冷炙一般,半点风韵与情致都没有,更别说陛下了。”裴皇后说道,“若是兄长再这般不尽心,等唐家的人将他这个太仆寺少卿取而代之的时候,只怕他不光要丢了官位,连性命也难以保住。” “娘娘,老身说句越矩的话,”陶氏说道,“说起来,这天下的绝色女子,多数都被送进了宫,或者被州府之官们抢到了各自的府中,再就是烟街柳巷的女子,尚且留在民间且容貌、才情、举止、处世都占尖的,只怕一万个人里也没有一个,并非是你兄长不用心。再者说,这州府之上,有不少唐家的人,他们横加阻拦,咱们的人又如何能将手伸进去呢?” “既然大黎没有,就让哥哥联络东兴、出云、真诺等地的使臣,从番邦之地选一些绝色佳丽,说不准出奇制胜,陛下还更喜欢呢。”裴皇后说道。 “这外番女子容貌绝色的倒是不少,只是老身担心,这些人来路不明,万一间杂着细作,借由娘娘的手,探听我大黎的虚实,危害咱们大黎江山社稷的安危,这个罪名咱们裴家如何能承担得起呢?”陶氏说道。 “母亲糊涂,如今,陛下连咱们裴家的身家性命都不放在眼中,任由唐氏凌辱作贱,不顾女儿的尊严,那女儿又何必将他的江山安危放在心里呢?还是抓住权势、保护门楣、从这场恶斗之中存活下来是正理,”裴皇后说道,“即便是败了,那女儿也不会甘心任人鱼肉,万不得已之时,也要拖着他们一起同归于尽。” “娘娘……”陶氏想劝道。 “母亲不必说了,只将女儿的话原封不动地传给哥哥便是。”裴皇后固执地说道。 陶氏看裴皇后的神情,也不敢多说什么,只用过了午膳便出宫去了,仍旧吩咐儿子裴英时按照裴皇后的话去番邦寻找绝色佳丽,好借机献给元淮,帮助裴皇后夺回圣心。 而唐简卉这边,也吩咐韦成岳上奏元淮,说巡查京畿还要交给一个稳妥的宗室王爷去做,可是临淄王抱病,彭城王去了蓟州,天气炎热,其余的宗室亲王一概推脱,在家里躲清闲,不如就让许王常俊奉旨巡查,也好替元淮分忧。 元淮听着,也觉得有礼,再说常俊已经也年近二十,是他身边年龄最大的皇子,也是时候让常俊帮着元淮料理一些琐事了,于是也答应了韦成岳的奏请,许王常俊也借此机会,走上了朝堂,在尚书右仆射韦成岳、中书舍人朱宗晏等人的拥护下,在朝堂之上崭露头角,形成了一股新的势力。 又过了一个月的工夫,元淮看常俊巡查京畿之事十分细致周全,甚是体察民情,一来就革除了好几件京畿州府纵容权贵、过分扰民的弊病,元淮也放心将工部、户部两部的琐事让许王常俊协理。 裴皇后这般也没有闲着,让葛美人排练了新的东兴舞曲,名为醉玲珑,元淮看了,大有对葛美人的复宠之意,敦嫔也因为生了一场病,渐渐地又被元淮冷落,靳才人却不甘示弱,与葛美人在后宫争宠,葛美人献舞,靳才人献曲,二人不相上下,在元淮面前平分秋色。 只是,渐渐地到了秋日里,元淮就发现,这靳才人与葛美人,竟然有了干政的势头,譬如许王常俊借着工部的亏空,参奏了工部尚书娄浅山一本,让元淮停了娄浅山的尚书之职。 葛美人竟然借着工部奉命为望仙台修葺舞榭、十分尽心的名义,为工部尚书娄浅山求情,而靳才人就说,听闻湘州水患,数万百姓流离失所,都是因为工部修建堤坝水渠偷工加料,才使得百姓们遭此灾殃,万万不可轻纵了娄浅山之罪。 元淮嘴上虽然好声好气地说,“如今御史台已经在调查娄浅山之罪,二位爱妃不得妄言。” 可是元淮的心里却被二人干政之举十分不快,也被她们争执不休弄得心烦意乱,一连十日都不曾召幸二人,只去了献妃、敦嫔宫中几次。 有一日刚下了朝会,门下侍中郑宜祚、尚书右仆射韦成岳、中书侍郎陶铮、左谏议大夫皇甫容诫、户部尚书窦仙酙、刑部尚书杜育都齐聚在承祚堂,向元淮回禀今年大黎各州郡所进献的税赋和岁贡一事, 元淮一看那户部的单子,越看越觉得疑惑,看着那单子问堂下忠臣,“这雪川今年所上缴的税赋,竟然仅次于湖州?岁贡更是位居各州郡之冠?这怎么可能呢?这雪川适宜耕作的土地不多,前几年又刚被战乱伤了元气,四年前朕记得尚且需要外州的接济,怎么才过了短短几年,税赋与岁贡就已经这般天壤之别,朕不曾看错吧?!” 第542章 安置流民 雪川行宫,桃溪斋。 这一日,诸葛忆荪正站在响泉斋前头的空地上,和她行宫的药园生们在种植药材,惜蓬与芳芦也带着一些年轻的女子一同学习者,也懂些药性,好预备将来之事。 没过一会儿,就看到甘维走了过来,诸葛忆荪将自己的手中的活计交给了惜蓬,自己与甘维走到了响泉斋里头说话, 只听诸葛忆荪问道,“如何?湘州与靖州两地的流民可都安置妥当了?” “是,已经在行宫南面的庄子上安顿下来了。”甘维应道,“小人也派医员去给他们看过,不曾沾染上瘟疫,只是几日水米未进,有些虚弱。” “派人好生照看他们吧。”诸葛忆荪说道。“正好,咱们行宫里学习织绣的丫头们,如今手艺也进益了许多,就让她们做几身衣裳,拿来给我看过,再给靖州、湘州两地刚来的百姓们送去,还有跟着月娇、灵笳学习馔膳点心的后生和丫头们,也做些可口的饭菜给他们送去,再有,让行宫的太医院预备着预防风寒、瘴气的药材,一并送过去吧,这药材之事不是玩的,可不敢让外头这些毛头小子和丫头们去做。” “是,小人有数,”甘维说道,“咱们雪川收留各地的流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都有现成的旧例可循,上上下下都明白,夫人放心,不会出差错的。” “你办事自然不会有差错,只是我免不了要多嘱咐几句,这些百姓抛家舍业、抛妻弃子地跋山涉水来到雪川,人生地不熟的,难免心里不踏实,投奔到咱们这里,就是咱们雪川的客人,好生待承他们才是主人之道,莫要底下人委屈了他们。”诸葛忆荪说道。 “小人明白,将心比心,如今咱们行宫中的人,大多也是逃难来的雪川,靖州、湘州两地百姓的苦,他们也是经历过的,自然不会委屈和他们当初同病相怜的人的。”甘维说道,“即便是有那些捧高踩低、势利攀高的人,夫人让甘绒和甘缜日夜在各处巡访,还有樊姑娘在田庄上教人养蚕、织锦,里里外外照应着,是不会有事的。” “那便好,”诸葛忆荪微笑着点点头,“这次靖州、湘州两处来的百姓,共有多少人?” “霜娥姐姐带人去登记过,一共不到七千人,”甘维说道。 “那城南的庄子上可还住得开吗?”诸葛忆荪问道。 “这城南的庄子上最多也就能住得开五千人,好在夫人有筹谋,早在雪川城中和城东的牧场置办了好些房舍,小人已经已经派人打扫干净了,另外的两千人已经让别驾大人领着他们去了城东,在城东的牧场安置了下来,”甘维说道,“听说,湘州有许多百姓曾逃难到了南虞,谁知道南虞那边门户紧闭,只开了几处小门,用来收留湘州的士绅和富户,平民百姓一概不收,眼睁睁看着湘州的百姓饿死在城外,也不肯接济一二。” “这南虞的州官也当真狠心,”诸葛忆荪说道,“不过也难怪,南虞也受了水灾,虽然不及湘州厉害,也有许多南虞百姓遭殃,再说了,连湘州当地的州官尚且视若无睹,又如何能指望几年前还在交兵的敌国能大开善心呢?” “夫人说的是,好在孟先生已经派遣船支去接应了,江先生也从梓州动身了,听他们派回来的人说,这批百姓大概有三千人之多。” “正好,就快些把他们接来,让他们住在城东牧场吧。”诸葛忆荪说道。 “是,”甘维应道,“只是这城东牧场人手有些不够,自从黔州闹起了瘟疫,点秋寺已经接纳了上万黔州灾民,行宫和雪川城中的人一多半都在那里照应着,如今又来了湘州和靖州两地的百姓,剩下的人又都去了城南的田庄上照应,再从让郭都监从雪川州府上借二百来个人去城东牧场上照管新挪过去的两千多个灾民尚且吃得消,若是再猛地来三千人,这两百人又如何能应付地过来呢?” 二人正说着,只见甘缪和梁如瀚走了进来,诸葛忆荪也将甘维的顾虑说给梁如瀚,梁如瀚听了,思量了片刻说道,“正好松都、羊同两地的商队,因为西凉多地突发山洪,商队之人也停留在了夔州,不能前行,横竖他们这段日子也不宜到松都和羊同去,不如我先让他们回雪川来, 休憩一段时日,等过了九月再上松都也不迟啊,也趁着这段日子,让他们照管照管从湘州来的灾民,如此正好两全其美。” “好是好,只是这两支商队一共不过三百人,过些日子,这城东牧场的灾民,就又五千人之多,加上雪川州府上的二百人,他们五百人要照料五千人,只怕容易出乱子。”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不必有心,小人听说,”甘缪笑着说道。“涅川郡马爷的人手也停留在宁州与夔州,郡马爷听闻如今的雪川城商贾云集、游人如织,正想造访雪川,筹谋些新的生意呢,不如,咱们就相托郡马爷,从他那里再借一百个帮手,再从安置在白崖、清石两地的百姓之中,雇佣一百个人来,这七百个人照料五千个人,又有行宫上下帮趁着,想来也够了。” “这主意好。”诸葛忆荪听了,不禁称赞道,“我这就写手书,相邀郡马爷做客雪川,另外,让他带带一百个帮手来,咱们也不白用人家,等一两个月事情了了,本宫自有重谢。” “是,小人明白。”甘缪也答应着,与甘维一同退了出去。 梁如瀚与诸葛忆荪站在响泉斋的床前,看着不远处的惜蓬与芳芦带着人种植药材、辨识药理,说道,“想当年,我和佺儿刚来雪川之时,雪川城恍如人间地狱,这城中饥民遍地,还是从黔州与湘州两地借来了粮食,帮助我们雪川百姓渡过了难关,如今黔州与湘州两地百姓有难,即便紧着咱们自己,也不能坐视不理,任由黔州与湘州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啊。” “若是天下人都和你一样知恩图报就好了,可惜啊,”梁如瀚说道,“可怜这靖州和湘州的百姓们,苦耕一世,养活了上到朝廷、下到州府的大小官吏,他们非但不思回报,反而愈发作贱百姓,连百姓的一处容身之所都不给他们留下,湘州的水患也就罢了,那靖州水患,分明就是唐氏与裴氏苦斗所致,当真是衣冠禽兽,连禽兽都尚且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这些人都是些急功近利的,”诸葛忆荪说道。“只把百姓当做压榨脂膏的工具,贪图眼前之利,看不到百姓之可贵啊,你看这些农家子,自从去年从巴州逃难到了咱们这里,不论是读书认字、勤学武艺、学习耕织、馔膳、刺绣、经商、测算、狩猎、医理、药理、陶艺、雕刻、擀毡、绘画、酿酒、栽种奇花异卉,驯养家禽,难道不是各有所长吗?咱们雪川也正因为他们,才会有今日的繁盛啊。” “大黎的州官哪来能看得到这些?”梁如瀚笑着说道。“若是大黎的州官老爷们有你一半的心胸,有你一半的知人善任、不墨守成规,或许今天的大黎还不会是今天这副样子。” 第543章 香料铺前开眼界 雪川城,宣化门。 诸葛忆荪一早和梁如瀚、孟轻雷、江引鹤、常佺、伯彦、月娇、柴朝义等人换上了便装,雪川城的宣化门前等候受邀前来的涅川郡马爷。 涅川郡马爷带着两支商队从宁州出发,第二日才到了雪川,甘维派人带着涅川郡马爷的两支商队先到行宫里安置,甘缪引着涅川郡马爷和一行随从到雪川城外,与诸葛忆荪等人相会。 一看了诸葛忆荪等人,涅川郡马爷也顾不得来来往往的客商游人,连忙给诸葛忆荪和宁王常佺请安, 诸葛忆荪也赶紧把郡马爷搀扶了起来,说道,“郡马爷客气,如今又不是在京城之中,何必行这些礼数呢?我与郡主、郡马爷是京中旧识,从前与郡主更是无话不说、何等亲密的,从私亲论起,郡马爷是我的堂姐夫,咱们是一家子骨肉至亲,就免了这些礼数吧。” “是,恭敬不如从命,夫人是雪川之主,客随主便,自然该听夫人的。”郡马爷说道。 “嗐,哪来是什么雪川之主,郡马爷折煞我。”诸葛忆荪说着,让常佺称呼,“佺儿,快,这就是我常与你说起的涅川姑母和郡马爷,快,叫姑丈。” “姑丈。”常佺也抬起小手作揖躬身请安。 “殿下有礼,”郡马爷说道,“殿下在雪川可一切都好?去年除夕,拙荆入宫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她老人家可是记挂着夫人和殿下呢。” 诸葛忆荪一听,回忆起京城中的太皇太后来,不免红了眼圈,将脸扭到一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嗔怪着说道,“郡马爷头一天来,就惹起我的泪水来,我们母子也没有一天不想念皇祖母她老人家的,可惜路远山高,不得相见,不说这些伤心事了,郡马爷,城内请。” “夫人请。”郡马爷也让着说道。 走进雪川城中,郡马爷脸上的神情渐渐从好奇变成了惊叹,雪川城不大,却处处都有惊叹之处。 郡马爷先跟着诸葛忆荪到了雪川城北的一处香料巷子,里头的香料种类有一半竟然是郡马爷这个走遍了山南海北天下各地的人不认识的。 郡马爷看着那十余种装在不同盒子里的胡椒问道,“这一样的胡椒为何还装在两个匣子里?” “客官不妨拿起一粒嗅一嗅?”那店家说道。 郡马爷先拿起手边的一个,嗅了嗅没什么气味,就放下了,又拿起远些的一些,嗅了嗅便忍不住地打起了喷嚏。 诸葛忆荪连忙让月娇给郡马爷一个鼻烟壶,说道,“这嗅起来不那么刺鼻的,是雪川的黄花胡椒,多经由雪川卖往大黎与大虞两处,而嗅起来辛辣刺鼻的,是产自出云国和贞女国的蜂尾胡椒,这种胡椒成熟之时,身上有一道淡淡的黄色纹路,不过晒干之后就不见了,这胡椒大多卖到婆绵和贞女国,雪川与橘海等地也有人喜好吃,用来腌制肉类一绝,即便是嗅起来都有如蜜蜂蜇人的刺鼻味道,吃起来就更不用说,香辣无比,一会儿,咱们去城南的九层楼用膳,有一道椒香兔肉,郡马爷也能尝一尝这蜂尾胡椒的滋味了。” “这不是白芷吗?怎么还有大小之分?”郡马爷又看着一处香料问道。 “您左手边的是白芷,左边的是山奈。”店家又说道。 “山奈?山奈又是何物?”郡马爷问道。 “难怪您不认得,此物中原少见,这山奈又叫沙姜,您眼前的是野沙姜,货架上的是玉纹沙姜,是我们雪川人自己种的,婆绵人、贞女国人、陆浑国人因为当地气候炎热,都好吃姜,可祛除瘴气、湿气,因此雪川、橘海、百凤、丽邑等地都种植有数十种姜,除了这山奈,还有嫩姜、南姜、良姜、姜黄等,可巧,我让九层楼的大厨,预备下了一道南姜凉雁,用的是百凤的勐海野鸭,用当地的法子做成的,清爽解腻,郡马……您一定喜欢。”诸葛忆荪自信地说道。 “这位夫人当真识货,这九层楼中所用的山奈,正是从小店中进的。”店家说道。 诸葛忆荪拿起一片山奈,看了看山奈表面的成色,又嗅了嗅气味,说道,“敢问店家这山奈是什么价钱?” “夫人是行家,小店也不敢欺瞒,这山奈二钱一两。”店家说道。 “这价钱倒是公道,”诸葛忆荪笑着说道。 店家一听,也跟着笑了起来。 “只是……”诸葛忆荪看着店家的眼睛说道,“若是新陈的野山奈,哪怕六钱一两也是市价,可惜,您这野山奈陈放的时日太长了,不像是今年城南刚采下来的,倒像是去年就积攒在库房中的,因此这山奈上都有了黑色的斑点,任凭你一大早怎么擦拭都擦拭不掉,只是由黑色变成了褐色,若是九层楼从您这里进了这一批山奈,做给大虞、婆绵或贞女国的客商们吃了,那九层楼还是早日闭门谢客吧。” 那店家被诸葛忆荪一席话说的脸颊绯红,不敢抬头。 诸葛忆荪带着郡马爷接着往城北走,过了琳琅满目的香料巷子,又到了一条满是木器的巷子,郡马爷又是不解,问道,“为何这巷子里卖的都是木器和铜器,倒是不见瓷器和漆器啊?” 第544章 雪川繁盛气象 梁如瀚给郡马爷一一解释道,“回禀郡马爷,这婆绵、大虞、贞女国等地的百姓,与中原和月孙、西凉等地的百姓不同,当地的陶土甚少,若要盛饭,只用庭院中的芭蕉叶或竹叶、竹筒便是,陶器一来容易磕了碰了,二来,当地炎热,这耐热的陶器倒是鲜少派上用场,只有贵族家中才多用陶器、漆器,贩售陶器、漆器、金器、银器的店家都在浴佛山东面呢,这里只卖寻常百姓家所用木器和铜器,每日都有南虞、婆绵或是雪川当地的客商一早就来城中进货,再货往各处,这些铺子里陈列的,若是这一日卖不完,就会送到州府,州府出银子买下,再分给各个佛寺,让佛寺送给贫苦的百姓,或是被安置在城外的灾民,第二日再上最新做的一批,如此这雪川城所产的木器也深受婆绵、南虞等地百姓的喜爱,一年四季都供不应求呢。” “这倒是个好主意,”郡马爷称赞道,“只是这州府哪来的银钱,能买得下这堆山似海般的器物呢?” “且不说这些往来客商和城中商贩每个月所上缴给州府的商税、市税,用来买这些器物不过是花九牛身上的一毛,咱们行宫那边,养着将近三十支商队,一半借由橘海、百凤去往婆绵、贞女国、陆浑国、莱康国、出云国等地,另外的一半走江路,去大虞、大黎、东兴国、西凉国等地,每支商队每月还能净赚一二万两银子,若是赶上了好时节,四五万两也是有的,行宫还会拿出一些来贴补给州府,州府不用动用官中的钱,甚至还能饶下许多,不过是安排几个人费些苦力运到佛寺里罢了,州府那便自然是愿意的。”梁如瀚说道。 “那佛寺中多有奸佞之辈,若是有中饱私囊之事可怎么好?” “这些佛寺所用的银钱,一概由州府和行宫来出,每个月行宫都会派人去清查账目,州府也会委派小吏看管,行宫都监也会派人巡查,佛寺不敢冒险做这样的事。”诸葛忆荪说道,“再者说,佛寺自己也会算一笔账,他们背着入狱的风险昧下的银钱,并不比行宫和州府拨给他们的多,既然出了力、得不到太多的好处,还要担着牢狱之灾、一世的清誉毁于一旦的风险,佛寺那里又为何要做这样不上算的事呢?” “即便是佛寺想拿着州府拨给他们的东西,去市面上货卖,也无人敢收。”月娇说道。“这市面上的店家,有许多都是从咱们行宫里出来的,他们当初能开这铺子,也是行宫出的银钱,自然与行宫是一条心的,若是有佛寺私下里卖东西给他们,他们自会告知行宫,到时候佛寺的和尚们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哈哈哈,这样的好主意,一定是夫人想出来的吧!”郡马爷笑着称赞道。 “并非我一人之力,咱们大伙儿都没少费心思。”诸葛忆荪说道,“尤其是娇儿,从前我只知道和哥哥们在山林中胡闹,父亲没少教给她这些经营之道。” 郡马爷看着月娇,满眼都是钦佩。 眼看时间差不多到了正午,伯彦和常佺也走累了,诸葛忆荪就带着郡马爷往九层楼走去,在九层楼中用雪川当地的各种珍馐美馔招待郡马爷,郡马爷也是各个都要称赞几句,也的确是他不曾吃过的世间珍味。 用过了午膳,杨安氏和姜氏带着两个孩子先回雪川行宫里歇息,郡马爷与诸葛忆荪、梁如瀚、孟轻雷等人在九层楼的里说话。 郡马爷看着窗外的雪川城中的繁盛景象,不禁感慨,“即便是京城之中,也多是肃穆沉郁之气,断断没有这般气象啊,若不是亲眼所见,哪里能想象得到这里竟然是今日的雪川!” “郡马爷过奖,”诸葛忆荪说道。“想起先父在时,这雪川城便是这般,城中的建筑,比如今还要精奇有趣十倍呢。” “难道这眼前所见,还不如令堂在雪川之时?”郡马爷问道。 诸葛忆荪笑着摇摇头,“相差甚远啊!郡马爷只看到眼前的几条街巷、一座浴佛山、两处清水湖和四方水系,殊不知先父在时,这雪川城中,家家户户门前都栽种百花,还有各式各样的香料草木,庭院之中,有些布置地如同大黎山水之静谧悠远,有些布置如同婆绵庭院之惬意怡然,有些保留了西越旧时的水车竹泉,有的如同西凉人在院中飘满了彩色经幡,街巷之深,从阳湖到浴佛山,长达数十里,上万家店铺酒肆,有大黎的飞檐斗拱样式的,有南虞的脚楼样式的、有婆绵高廊玉柱样式的,有西凉的金顶白石头房样式的,有贞女国的竹亭样式的,有陆浑国的花圃样式的,还有东兴的宝塔样式的,只这些店家散步在城中各处,就如同百花绽满山谷似的,在雪川城各处绚烂绽开,还有西凉、西越人供奉的大大小小的佛寺,有百处不止,城中的食肆,自天亮起就热闹非凡,还有各国各地的客商、货郎在城里进进出出,百无禁忌,那时何等光景啊。” “怪道西越国破之后,雪川之人甚少迁入大黎,在天堂般的地方住过,也哪里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住在地狱之中呢?”郡马爷也感慨道,“只是这九层楼不是个区区酒肆,竟然比州府的大堂还要高出许多,难道州府之人竟能容得下?” 第545章 凌霄阁的门槛 诸葛忆荪笑着对郡马爷说道,“不瞒您说,起初,这新上任的雪川太守和州府之官也心中不快,后来,本宫在雪川行宫设宴,延请城中的州官们,用过酒菜,本宫问他们,大人是想要州府威风凛凛,还是想要州府府库丰盈呢?” “夫人这问法有趣,”郡马爷笑着说道,“夫人如此问,这州府之人又如何应答呢?” “州府之官们看着桌上两道红糟鱼和清烧熊掌,沉默良久,不敢直说,”诸葛忆荪说道,“我是个爽利人,肠肚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最不喜欢这起人吞吞吐吐的,于是便直接说与他们,” 月娇听着,接过话来,学着诸葛忆荪的口吻说道,“姐姐那一日是这般说的,大人们也要思量清楚,若是要州府盖得气势恢宏、威风八面,比城中民居都要高出许多,州府的官吏们走在街市上,个个都是昂首阔步、鹰扬虎视的,而百姓们畏首畏尾,唯唯诺诺,便是告诉四方的商贾们,若要在此地做买卖生意,处处都要看州府的脸色,起早贪黑积攒下的家业,到头来也多数被州府层层盘剥,劳碌奔波,都是给他人做嫁衣,如此,商贾们还敢来吗?” “你这丫头,记性倒是不错,”诸葛忆荪看月娇学她,也打趣着说道。 “哈哈哈哈,我学得可像?”月娇大笑着问一旁的柴朝义。 “虽不十成像,也有八分了。”柴朝义憨憨地说道。 月娇听了,接着学道,“姐姐还说,大人们请再想想,若是允准这区区一个酒楼,盖得比州府的大堂还要规模宏伟盛大、装潢华丽考究,这州府反而屈居城中一隅,而酒楼、商肆明晃晃地居于城中央,州府之官非但不侵扰商户百姓,反而还为了进城来的商贾百姓开道引路,不拿腔作怪,这往来的商贾们看了,便知道此城重视商贾往来,且秩序井然,连引车卖浆的升斗小民都衣着体面、谈吐不凡,雪川又位于八方商贾北上南下、东进西行的汇聚之地,自然会对这里心向往之,久而久之,城中也会商贾云集,到时候也定不会少了各位大人们的好处。” 诸葛忆荪也笑着说道,“我还让霜娥算了一笔账给他们,如今身为四品太守,一年的俸禄也只有二三百两银子,买千石粮食罢了,要养活一家十几口何其艰难?我又问太守彭大人,太守大人是想一年守着这二百两银子过日子,还是多些进项,且这些进项皆奉公守法,不过是商贾们多缴纳的商税、市税,除去每年上交给朝廷的赋税和岁贡,还能剩下几千上万两银子的富余,这些行宫也一文不取,都作为州府的开支,用来赏赐给辛苦一年的州府官吏们,何去何从,太守大人自己选。” “这彭太守便痛快答允了?”郡马爷说道。 “起初还有些迟疑,可是我们行宫这里,已经养了许多商队,行走各处,进进出出的银子没有定数,如流水一般,”梁如瀚说道,“从前行宫还要雪川州府接济,不过两年的光景,行宫这里的花销不仅动用不到州府的银钱,还会打点给州府上下的官吏们许多,这些比他们一年的死俸禄还要多出几倍不止,他们看了自然心动,也就答允了。” “不止如此,如今连许多州府的小吏都脱下了官服,改头换面,在城中做起了商贾,跟着商队南来北往的。”月娇说道,“去年有一个州府上的书吏,因嫌州府的俸禄王伟波,一年不过八两银子,即便是从前跟着州府之人盘剥百姓,搜刮到一块的银钱加上俸禄,最多也不过二十两顶天了,如今他跟着梁大哥做香料生意的商队,往来于婆绵与雪川两地,他也勤奋,也做些山奈、丁香和肉豆蔻生意,只他自个去年就攒下了八百两银子,不要说他一辈子都赚不了这些,就连京城的四五品官员,一年的薪俸也不过这些,也终年苦守在一个位子上,起早贪黑的,不像他,劳碌四五个月,剩下的日子就在城中消遣,何等自在逍遥啊。” “好在今日我们商队的人都被接到了行宫,不在跟前,”郡马爷说道。“姑娘若是再说下去,我麾下就没有可用之人了!都要留在雪川不可了!” “郡马爷说笑,”诸葛忆荪笑着说道,“郡马爷待他们也是极好的,否则哪里会一二十年的跟在您和令堂身边呢?” “夫人抬举,今日承蒙夫人之邀,我有幸到雪川一会,当真是受益良多啊,可惜我许靖祥空为大丈夫,没有夫人这样的心胸的胆识,虽然是汝南世族出身,碍于皇族姻亲的身份,眼睁睁看着裴唐两姓出身的官吏在汝南为非作歹,也不敢出头,为家乡父老做些什么,只敢以行商知名一走了之,眼不见为净罢了。” “郡马爷不必自谦,若没有老侯爷和您,这中原所产的潞绸、花绫、纻器、马鞍又如何能销往西陲、让许多中原百姓因此受益呢?”诸葛忆荪说道,“说起潞绸与花绫,咱们刚用过膳,午后也不必看什么歌舞了,不如咱们一同去城中的丝绸庄子上走走?” “夫人盛情,自当同往。”郡马爷作揖说道。 出了九层楼,诸葛忆荪又领着郡马爷,顺着潺潺流水,来到了雪川城东。 雪川城东与浴佛山相距不远,郡马爷抬眼望去,看到浴佛山东面的空地上,有一座拔地而起的高阁,巍峨壮阔,华丽宽敞,比方才的九层楼还要气势恢宏, 郡马爷不禁问道,“这又是什么神仙洞府?这般高耸入云似的,竟然比方才的九层楼还要气势磅礴,就连陛下宫中的麒麟台也不过如此吧!” “郡马爷过奖,那高阁名为凌霄阁,哪里能与麒麟台相提并论?不过是个寻常的商人会馆罢了。”诸葛忆荪说道。 “商人的会馆?”郡马爷看着那高阁一层一层地数着,“足足有十二层,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商人,能有这样的体面,有幸住在这里?” “只要缴纳够了商税和市税,拿到州府和行宫发的两份文书,都能住进里头,”月娇说道。 “那不知该缴纳多少商税市税,才能拿到文书呢?”郡马爷说道,“依我看,想必起码得交够一千两银子之多吧!” “郡马爷取笑,”诸葛忆荪说道,“您看凌霄阁的东北方,还有几处商馆,有银汉阁、盛云阁,上缴一千两银子、三千两银子的商贾,都会被邀请进那里。” 郡马爷看了看那两个银汉阁、盛云阁,虽然与凌霄阁差不多宽,可是不如凌霄阁这般气势恢宏,矮了两节,于是心中暗想,交够三千两银子的税才能住在银汉阁,那这凌霄阁岂不是要翻倍交税,才能有幸住进里头?” “难道要达到六千两?”郡马爷问道。 “不哄您了,要交够一万两银子的商税、市税,才能拿到行宫和州府的文书住进这凌霄阁里,”诸葛忆荪说道,“这凌霄阁里有上百处厅堂,只要有文书,在这里哪怕住一年都使得,这凌霄阁的一饮一食、歌舞管乐、温汤冰室、玩用之器,都由行宫供给,与佺儿所用的都是一样的,商贾们还能在此处相识相交、互通有无,对他们往后的生意往来有百益而无一害的。” “那敢问夫人,这凌霄阁上的厅室,是否每一间都住满了人呢?”郡马爷的随从和得力伙计薄叔问道。 “去岁只住进来二十个,”诸葛忆荪说道。今年倒是强了些,有六十七个厅室都住满了,不过黔州瘟疫,南虞和湘州等地遭遇水患,只怕明年又要空出许多屋子咯。” 诸葛忆荪一边说,郡马爷一边给她算账,六十七个……只住在这凌霄阁的商贾,去岁就给雪川起码缴纳了六十七万两银子的商税?!只怕大黎诸州无出其右吧! 一行人说着,顺着水路来到了距离凌霄阁不远处的几间绸缎庄子,诸葛忆荪对郡马爷说道,“郡马爷,这边请。” 郡马爷还在脑海中给诸葛忆荪算账,突然听到诸葛忆荪的声音,如梦惊醒似的,怔怔地说道,“好,好,夫人请。” 第546章 绸缎庄见闻 “梁先生,您许久没有光顾寒舍了,”绸缎庄的伙计们一看到梁如瀚来了,连忙上千迎接,“这段日子小店又进了一批新的料子,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上等货,最清凉绵软的,不知您的商队何时再去贞女国?可还要再进一批我们小店的料子吗?” 梁如瀚便笑着与那伙计进了绸缎庄的内室去谈生意,诸葛忆荪引着郡马爷往里面走去。 郡马爷抬头看着那绸缎庄上的三个字,“虔绣春”,七间临街大铺面,中间三个大门,旁边有四个小门供人出去。 “郡马爷,请。”月娇也引着郡马爷往里面走去。 郡马爷和随从薄叔一走进这虔绣春,卖了一辈子汝南花绫的他,竟然像是头一回见过这么多色彩缤纷、绣样包罗万象的丝绸, “这轻丝瑶绣的样式比往常多了不少,”诸葛忆荪说道,“从前那样式尽管配色华丽,只是绣样板板正正的,太过拘谨了些,如今配上这苏绣的针法,这件衣裳才算是活了。” “这一匹绣莲花也好看,”月娇走到一旁拿起另一件问道,“只是这莲花怎么我从未见过?难道不是人间该有的?是那些绣娘想象出来的仙物吗?” “难怪姑娘不认得,”薄叔说道,“或许是姑娘不曾去过苏州扬州,这莲花名为姑苏雨萌,在江南秦淮等地多见,京中和西南诸州少有。” “原来是这样。”月娇说道。 “难为这绣娘,绣工当真是巧夺天工了,绣的这姑苏雨萌活灵活现的,倒像是有一年老朽跟着少爷游厉姑苏,刚下过小雨,在澹台湖上立着的就是这样的一株,如今看着这丝绸上的,竟让老朽也回了姑苏一般。”薄叔说道,“可知这雪川城中定是也有姑苏来的绣娘,才能将此物绣活了。” “这苏绣我倒是见过几车了,”郡马爷说道,“只是这样轻软的料子上绣的苏绣,还是头一回见。” “郡马爷大多在月孙、西凉、北桓等地行走,这些地方寒天多、暑天少,一年到头也热不了几天,自然是甚少穿这样轻软的衣裳,”诸葛忆荪说道,“这料子名为水织,贞女国的天气实在湿热的厉害,寻常百姓一年里有七八个月,甚至是连衣裳都不穿的,只是贞女国的名门望族为了维系体面,又不想披着太厚的衣裳,免得中了湿气暑气,都喜好穿这样的单层丝织的衣裳,因为这衣裳披在身上清凉如水,当地人便称作水织。当地的水织虽然轻,只是上面的绣样实在粗陋不堪了些,那一年梁大哥去贞女国货卖茶叶乳酪,再进香料运回雪川,顺道给我和小妹忆蓁带了两件当地的水织衣裳回来,我便让行宫里的绣娘,照着苏绣的针法绣了些绣样,和轻丝瑶绣的牵丝绣法,按着贞女国水织的样式改了几款。等下回梁大哥去贞女国的时候,当地的名门小姐看了,她们果真喜欢,后来便多做了些,贞女国的人信佛,最喜欢莲花与菩提样式的,宝相纹的其次,我便让人多做了些,送到贞女国去卖,想不到刚下船就被她们一抢而空了,如今连贞女国原来的裁缝绣匠都没了活计,都来雪川学艺呢。”诸葛忆荪自信地说道。 “这倒不假,我们卖到西凉和月孙等地的花绫,也会依着当地人的喜好,重新改一些花样在上头,卖的比那些墨守成规的好上几倍不止。”郡马爷说道,“只是我们府上有天底下最好的做汝南花绫的绣娘,夫人不曾到过姑苏,如何也会有这样技艺精湛的苏绣绣娘和精通轻丝瑶绣的绣娘呢?” “这苏绣的绣娘倒是有几个现成的,”诸葛忆荪说道,“佺儿的乳母景氏就是姑苏人士,苏绣的本领也是天下少有的,再说了,即便没有,让人去当地请就是了,姑苏当地的绣娘熬坏了眼睛,一年在绸缎庄里做工也就混个一二十两的收成,我们雪川这里请她们过来,一来就给她们一百两银子,做安身立命的本钱,还有行宫里好吃好喝好住处的款待着,再者,又不用她们亲自绣花样,即便是请她们自己绣,苏绣费功夫,一个人一年满破了能绣几匹缎子呢?我让人请她们来是当夫子的,只教给我们苏绣的本事就是了,雪川城内外最不缺的就是等着学手艺、混个营生的年轻丫头了。” “是啊,”月娇也说道,“我们刚到雪川来的第一年,郡马爷不知道,这城里城外,是什么样的光景,行宫溪水边的村子里,多有被饿死的饥民,连雪川城北沿街乞讨、当街饿死的人也到处皆是,姐姐看了不忍心,我们行宫上下可是从牙缝里省下一口吃的来才救活了这些人啊,头一年,光是被接到行宫南面的雪川妇孺就有好几千人,有一半都跟着景姑姑、云儿他们学刺绣,这些姊妹们都勤学得很,从前也有些底子在,如今学了这三年,不光是自己绣的样式有了七分像景姑姑和云儿,有一些还开了织绣铺子,自己也开始带学生了,这绸缎铺子里陈列的缎子,大多就是出自那一批人的手中了。” “怪道夫人费这样大的心思接济湘州与靖州的灾民,原来是等他们安顿好了,也跟着学这些?”薄叔问道。 第547章 蹙金绣纱衣 “您怎能这样揣测夫人?”柴朝义听了薄叔的话,耿直的他心中有些不快,“若不是夫人,这些人只怕早就曝尸荒野了。” “将军恕罪,老朽并非这个意思。”薄叔也连忙作揖解释。 “无妨,我明白薄叔的意思,”诸葛忆荪止住柴朝义的话,对薄叔好生说道,“若说我当初救他们,不存在半点私心,连我也是不信的。” “老朽明白。”薄叔应和道。 “只是,当日救人要紧,我心中虽然有些打算,人命关天,那一时也顾不上这些。”诸葛忆荪说道,“这雪川城北的百姓也就罢了,他们除了雪川,也没有旁的地方可去,是我让他们跟着行宫里匠人师傅们、懂刺绣烹煮,或是梁大哥商队上的人,学一些安身立命的本领,今后也好自谋生计,不必求靠别人,何可而不为呢?” “夫人这话甚是,只是这百姓之中想必也有懒怠之人,若是他们偷懒耍滑,不肯听夫人的良言相劝,只想空手混白饭吃,该如何是好呢?” “薄叔是过来人,自然知道的,救急不救穷,我们行宫南面的庄舍上,是用来收留有危难的百姓的,这样的懒怠之人,最多只能在庄舍上住一个月,过后若是他们不肯学习手艺和本领,我也会让霜娥给他们二两银子,够他们赁一间屋子、买一个月的粮食,或是做个小买卖也足够的,往后就没有了这样的好事了。”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仁善,如此也算是仁至义尽了。”郡马爷说道。 “您也知道,这坐吃山空,再大的山也有吃空的一日,有些人得了银子,一不肯学本事,二不肯寻个差事,三又不肯做个小买卖,这二两银子若是紧着些,花两三个月也是够用的,可偏偏就有人不到十天就花个精光,又在城中沿街乞讨起来,我也没有别的法子,只由着他们如此自生自灭吧,还在这样的人一百个里面也挑不出一两个来,也有一些起初贪图这二两银子,拿了银子去城里头挥霍的,没了银子,又来求我,想学个正经手艺,或是在商队上谋个差事。” “难道这样的人,夫人还肯再收留?”薄叔问道。 “浪子回头金不换,再说了,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这些人生性并非如此,不过是在苦日子里浸淫久了,气节也短了些,在行宫或是商队上闯荡闯荡,心胸开阔了,腹内有点文墨和口才了,倒也是些可塑之才,即便学不会本领,只跟着商队,在码头上搬卸货物也是好的,每个月还有四五两银子的辛苦钱可拿,莫说是养活自己,养活自己一家几口人也是够的。” “夫人说的是。”郡马爷说道,“的确如此,我的商队上也有一些是汝南的农人,从前看他们勤恳苦耕,都是老实人,谁知道跟着我们商队来往各处,也学了些与人打交道的心计和筹算,再回汝南,也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可见这人的境遇不同,心境和性情也会随之而变。” “是啊,”诸葛忆荪说道,“到了这几年,有巴州等地的灾民来投,等修养好了,有一半都是想回归故土的,这些我也会让孟先生、严先生的商队借着去货卖香料、布匹、木材的机会,将他们顺路送回巴州老家,可是故土民生凋敝,而他们看着孟先生、严先生靠着货卖雪川土产的工夫,赚进了大把的银钱,哪里会不眼馋心热呢?许多也不会留在故乡,还会跟着孟先生和严先生的车队回来,等混出个头面来,再衣锦还乡,还更体面有底气些呢。” 几人正说着,只见梁如瀚和绸缎庄的伙计从内室里走出来,梁如瀚对着伙计作揖说道,“七日后一早,我亲自带人来取货,还请兄台让人早些打点好,前一天会有人来清点,打点齐整了,我们也好早些启程,前往婆绵。” “一言为定,小店一定全力打点,多谢梁先生关照小店生意,掌柜的往百凤和丽邑进丝线去了,等掌柜的回来,还请梁先生不吝赏光,往银汉阁一叙,掌柜的想治一桌酒席,宴请先生。”那伙计也说道。 “好说,好说。”梁如瀚笑着握着那伙计的手说道。 “我这就去往库房中清点纱绮,若是不够,还要去兄弟庄子上挪一下来呢,失陪,失陪!”那伙计说着,也快步往后院的库房里走去。 “请便,请便。”梁如瀚也说道。 “如何?可是又谈成了一桩买卖?”诸葛忆荪问道。 “是,订下了三十箱的纱绮的绢衣,等运到了婆绵,买主们一定喜欢。”梁如瀚说道。 “先生好口才,这一会儿的工夫,又做成了一桩好买卖。”郡马爷说道,“只是这纱绮是何物?为何从不曾听过?” “郡马爷时常在婆绵北边行走,不曾到婆绵南部去,南部人喜好穿一种单纱衣,因为衣衫上的花纹绮丽,外地人只叫做纱绮,”诸葛忆荪说道,“原本婆绵人的纱绮虽然绚烂,用当地的花卉和一些颜色鲜艳的果实来染纱衣,颜色虽然明媚,只是看久了,实在是艳俗了些,我们雪川如今所产的纱绮,用的是婆绵本地产的衣料,加上从宫中带来的蹙金绣的手艺,也在婆绵当地广受喜爱呢,这三十箱运到婆绵的齐朵城,只怕还不够那些买主们分的。” “夫人好胆识,这蹙金绣在咱们大黎,可是非皇族不能穿得,如何敢绣到外族平民穿得衣料上?若是让京城里的大人们知道了,追究下来,只怕夫人也要受连累啊。”郡马爷说道。 第548章 北绸南渡 “郡马爷误会,”月娇解释道,“这宫里的蹙金绣,都是用金线织绣的,这用料贵重不说,咱们雪川也没有这海量的金线可用,这沉甸甸的金线绣样披在身上,好看归好看怕,披在身也太重了些,寻常婆绵百姓穿得衣裳,实在用不上这样中看不中用的,都要绵软轻透的才好。” “这话有理,”郡马爷说道,“只是若无金线,如何叫蹙金绣呢?” “郡马爷误会,这纱绮上的花样,不过是仿了个蹙金绣的花样,那明晃晃的金黄色,是用黄檗、藤黄、柘黄、槐米、栀子这些染料加上提亮的珍珠粉调和成的,并非是宫中所用的蹙金绣,因此即便朝廷追究下来,也追究不到姐姐的头上。”月娇说道。 “是啊,这些染料雪川漫山遍野都是,比金子便宜不说,也都是草本之物,不像那金子,既贵重,又笨拙,再说,这东西穿久了在身上,空有个好看装点样子,对人也是百害而无一益的。”薄叔说道。 “薄叔说的正是姐姐当初的想头,”月娇说道,“与姐姐说的分毫不差。” “哎呀,这主意当真是好,”郡马爷不禁称赞道。“只是这珍珠粉……雪川远离大海,又要往何处寻呢?” “郡马爷知道,天下最好的珍珠,产自东兴与澎夷之间的明珠湾,如今澎夷国灭,明珠湾被大黎与东兴国一分为二,大黎所占者多,东兴国分得的,比原来所有的多不了几分,只是明珠湾路途遥远,东兴国的珍珠品相、价钱都比大黎珠墟城所产的好上许多,只是,中间隔着大黎与大虞两个强邻,要想买到东兴国的珍珠,可不容易啊。”诸葛忆荪说道。 “是啊,因此我才纳罕, 万里之遥不说,沿途又有匪患,还有大黎和大虞层层州府之官的盘剥,从东兴运来一车的珍珠,到了雪川,若是能剩下一斛,也算是上苍保佑了。”郡马爷说道。 “想必郡马爷也吃过沿途州郡的亏?”月娇笑着说道。 “月娇!”诸葛忆荪看月娇有些失礼,于是嗔怪道。 “不瞒姑娘,”郡马爷面带苦相地说道,“东海物产颇丰,家父也打过这个主意,典顺年间,也曾趁着游厉东海的机会,运了一些明珠湾的明珠、燕菜、花胶、茶叶还有各式山珍,想带回中原货卖,谁知道被沿途的州郡多番为难,甚至被他们趁机偷换,上好的茶叶被他们换成陈年粗物,那些年家父所受之苦,每每想起都郁闷不已,当日我们许家已经与宋王府结亲,宋王殿下是我的岳丈,也是先帝爷的庶兄,这沿途的州官,连皇族的姻亲之家他们都敢刁难,更别说旁人了。” “都是我的一句话,惹起郡马爷的伤心事来了,真是该打、该打!”月娇连忙劝慰道。 “哪里能怨得了姑娘?”郡马爷对着月娇摆摆手说道。 “郡马爷是过来人,我也正因为明白这一点,不论是借道大黎还是大虞,都并非上策,”诸葛忆荪说道,“好在,在南面的大海之上,贞女国与东兴国之间,正好是陆浑国,东兴国和出云国的人也时常就近到陆浑国做些生意,陆浑国的街市上也不乏东兴国来的明珠,因此,我们的商队到陆浑国货卖产物之时,也会顺道买一些东兴国的珍珠带回雪川,后来,商队之中也多了一些东兴人,他们跟着商船来到了雪川南面、毗邻大海的橘海城,也在橘海开始养起珍珠蚌来,只是这珍珠的生长上需要时日,是急不得的,我们城中所用的珍珠,大多数还是从海面之上、借由陆浑国运到雪川来的。” “虽说路途遥远,且海上有风浪,要凶险许多,”郡马爷说道,“不过也好过被沿途的州官们盘剥,再说了,海面上行船也比路上马匹驮运要快许多,也省了在路上耽搁停留的日子。” “是啊。”诸葛忆荪应道,“今日叫郡马爷来这绸缎庄子,是有一件事要与郡马爷商量,不知郡马爷可否答允?” “夫人客气,但说无妨。”郡马爷说道。 “天下的丝绸虽多,可是说起天下丝绸的花色,第一要数苏绣,第二便是汝南花绫,郡马爷与令堂大人在月孙、西凉等地做花绫生意也已经有几十年了,相比月孙和西凉等地的人也有些倦怠,再者,这些日子,西凉与月孙国内也有些不太平,郡马爷的生意岂不受困?不如经由雪川,将花绫销往婆绵、贞女国、陆浑国,还有大虞、东兴国等地,郡马爷觉得可好?” “经由雪川?”郡马爷说道,“只是我麾下的商队,走惯了旱路,对于水路不慎熟悉不说,对夫人所说的南境诸国的风土人情也不明了。再者说,这汝南花绫乃中原所产,自然与中原百姓的习性相符,南境诸国气候与中原迥异,只怕即便能销往当地,也会水土不服啊。” “郡马爷的思虑极是,”诸葛忆荪说道,“我倒是也有个折中的法子,不知道郡马爷可愿一听?” “夫人请讲!”郡马爷说道。 “不如郡马爷将这汝南花绫先运往雪川,这花绫的样式、材质,依着南洋人的喜好在雪川改好了,再经由梁大哥、孟先生、严先生的商队运到各处,卖了多少银子,我们雪川一分不取,尽数交给郡马爷,您看可好?” 郡马爷与薄叔相视一眼,心中不知道在思量什么,过了一会儿,只听郡马爷说道,“夫人恕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我是经商之人,知道这没有天下白白掉馅饼的喜事,夫人如此出人出力,又一分不取,不知所求为何啊?” “郡马爷切勿误会,”诸葛忆荪说道,“我并非是卖李钻核之辈,只是听闻汝南花绫的染丝、刺绣之法考究,天下一绝,不过是想融会贯通,借着汝南花绫,精进精进我们雪川绣娘、绣匠的技艺罢了。我们雪川可以帮着郡马爷府上将花绫销往南洋诸国,不过作为回报,也请郡马爷委派一些精通织绣花绫的绣娘、绣匠到雪川来,指点指点我们当地绣娘的技法,也好推陈出新,让我们雪川的丝绸也能广销各地罢了。” “这主意好是好,可我就怕,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啊。”郡马爷看着薄叔说道。 “郡马爷放心,我们雪川的绣娘并非是偷师学艺之辈,到时候,也自会派精通蹙金绣、苏绣、秦绣、蜀绣,还有轻丝瑶绣、水织、纱绮、绢衣的绣娘到汝南去,将雪川的织绣之法传给郡马爷府上的绣娘绣匠们,这可是彼此互通有无、两相受益的好事啊。” 郡马爷听了,还不敢相信,毕竟看了这半日的绸缎庄子,郡马爷对雪川当地的织绣工艺也十分倾心,与薄叔商量了片刻,知道这是对他们益大于弊的大好事,于是欣然应下了此事。 诸葛忆荪看郡马爷答允,心中也十分欣喜,于是让人在行宫设晚宴,在行宫再正式宴请款待郡马爷一行人一回。 第549章 云岭山南满仓廪 涅川郡马爷在雪川行宫又住了七八日的工夫,对雪川行宫、行宫南面的庄舍、城东牧场等地都走遍了。 郡马爷也不禁生疑,心想,这雪川城外到处都是前来避祸的灾民,可每一处都秩序井然,不像大黎许多安置灾民的地方,嘈杂肮脏不说,还常有偷盗、杀人之事,为何在雪川城外就看不到呢? 诸葛忆荪听了郡马爷心中的疑惑,也不曾作答,只是次日一早,相邀郡马爷到雪川行宫的粮仓看看。 谁知道诸葛忆荪带着郡马爷刚走到位于云灵山南麓的粮仓前面,不曾想到还没有进到粮仓里,就看到有上千个穿盔带甲的士兵们在操练,领头的自然是虎贲将军也易峣安。 易峣安看诸葛忆荪和郡马爷来了,并不急着上前请安致意,仍旧吩咐几个将官今日的操练示意,等安排妥当了,这才到诸葛忆荪与郡马爷跟前来。 “末将参见夫人,”易峣安请安道。“见过郡马爷。” “将军不必多礼,”诸葛忆荪说道。 “谢夫人。”易峣安神情严肃地说道。 “想不到会在雪川再见到易将军,”郡马爷说道。“往日我与郡主入宫请安,倒是时常见到令弟跟随陛下左右,甚少见到将军,将军与令弟乃孪生兄弟,相貌相同,乍一见了将军,还以为是见了易峣全将军,竟有些恍惚了。” “郡马爷说笑,”易峣安说道,“小弟在宫中禁军任职,不比末将能四海逍遥,因此相貌比末将消瘦一些,看久了定能辨出我们兄弟二人。” “将军一大早就在此调兵遣将,训练兵士,保护夫人与宁王殿下,自是劳苦功高之人,可见夫人体恤将军,不忍心见将军辛苦,亲自让人伺候将军伙食,行宫里的庖厨个个都是手巧的,将军体格丰硕健壮些也是常理。”郡马爷说罢,诸葛忆荪、易峣安和几个将官都笑了起来。 “佺儿和伯彦呢?他们可用心吗?”诸葛忆荪问道。 “回禀夫人,宁王殿下与诸葛公子在童子军的东边营帐那里,今日罗将军正在沙地上教他们摔跤呢。” “那便好,烦请你嘱咐罗将军,不必格外优待他们二人,分外严厉些才好。”诸葛忆荪说道。 “是,罗将军一向如此,并无偏颇,请夫人放心便是。”诸葛忆荪说道。 郡马爷听着,仿佛一头雾水,“怎么?宁王殿下与小公子也在这里?怪道昨日用膳,我看着宁王殿下的脸上有伤,还以为是被蚊虫叮咬的,听夫人与罗将军方才的话,竟然是在校场上磕碰所致?” “正是,从年初,佺儿与伯彦每日早起,就跟着罗延之将军在这里学习武艺了,虽不能与童子军们同吃同住,可每日也要操练武艺三个时辰,摔跤射艺都学了许多,在校场上摔摔打打的,总比成日间关在行宫里养尊处优的好。”诸葛忆荪说道。 “好是好,只是八皇子还不到五岁,就被夫人送到了校场上,只怕累着。”郡马爷说道。 “郡马爷放心,我心里有数,佺儿和伯彦这个年纪,正是惹人嫌的时候,每日都有使不完的力气,比起让他们在行宫里糟践花鸟鱼虫,还是在这里跑跑闹闹的,跟着将军们学习本领更有益处,”诸葛忆荪说道。“罗将军虽然年轻,可是心中最有成算,累不到他们的,摔跤也不过是小孩家玩闹,输的虽然要去溪边挑水,也累不着他们的,佺儿和伯彦还觉着有趣呢。” “如此便好,”郡马爷说道。 “烦请易将军差人,带我与郡马爷到粮仓看看。”诸葛忆荪说道。 “是,末将明白,”易峣安说着,吩咐一个自己身边的随从副尉,“稽顺,就由你带着夫人与郡马爷到粮仓去吧。” “是,末将领命!”稽顺说道。 郡马爷听着那叫稽顺的虎贲郎副尉,最大不过二十,可是看着比他的几个儿子要老成多了,方才那一声更是声如洪钟,倒吓了他一跳。 在去粮仓的路上,只听诸葛忆荪说道,“郡马爷曾问过我,为何雪川城郊的几处安置灾民之地秩序井然,甚少有作奸犯科之事发生。” “是,我们汝南几年前也曾发生过蝗灾,赤地千里,百姓多沦为灾民,我们郡主府也曾派人送了不少的粮食去也赈济灾民,可是我当日所见,那灾民营中的境况实在不忍直视,还屡有暴乱之事,与雪川这几处的安置灾民之地,简直不可相提并论啊。” “敢问郡马爷,可知汝南当日的灾民为何那般?”诸葛忆荪说道。 “或许是……百姓们家业凋零,因此心生戾气吧。”郡马爷说道。 “或许真如郡马爷所说,确有这样的人,”诸葛忆荪说道,“不过遭难的贫苦百姓,本就家徒四壁,还有什么可以失去和凋零的呢?俗语说,不患寡而患不均,朝廷的赈济粮拨下来,能到灾民们碗中的能有多少?天地不仁,这些百姓本就被抛弃过一次,如今又被抛弃了第二次,在一次接连一次的失望中浸淫久了,一个人心里的光也就熄灭了,一颗浸在黑暗中的心,自然什么样的事都能做得出来。” “夫人说的在理,”郡马爷应和道,“这些事我也听过些风言风语的。” “我们雪川,从最初接济城北之民起,也有过几起流血之事,可是到了后来,这样的事便少多了,郡马爷可知道为何?”诸葛忆荪说道。 “愿闻其详。”郡马爷说道。 “我想,大概是前来雪川避祸的灾民,看到了雪川拥有三样东西,因此才不会生事,渐渐地安定了下来。”诸葛忆荪自信地看了前面引路的稽顺一眼,他也是最初来雪川行宫避祸的城北之民出身。 “哦?哪三样东西?” “一件,是方才郡马爷所看到的训练有素的数千甲士,这数千甲士驻守之地,与灾民所居之处相隔不远,灾民们看到有甲士们日夜操练,有些小民或是心中生畏,或是看到训练有素的甲士们日夜巡逻,心中踏实安定,自然不会有人敢冒险做杀人越货之事。” “人都说是先礼后兵,夫人竟然是先兵后礼。”郡马爷打趣道。 诸葛忆荪听了,也笑了起来,与稽顺等人一同走到了粮仓门前,看守粮仓的郎官看了稽顺递给他的粮仓的符节,也让四五个人,合力将粮仓之门打开, 郡马爷看着眼前堆积如山、且谷香四溢、没有霉烂味道的粮米,满眼都是惊奇,只听诸葛忆荪说道,“这第二件安定灾民的宝贝就在眼前,就是这粮仓中所堆积、足够雪川城和行宫内外两年不受饥馑的粮米,仓廪实而知礼节,灾民们的肠肚饱了,且人人每日的粮米供给都是一样且充足的,又没有厚此薄彼之事,哪里还会冒险生事呢?” 第550章 海上粮道联诸邦 “请恕我冒昧,”郡马爷说道,“我一路从宁州来到雪川,见沿途多是崇山险峻,平地甚少,虽家家都有几亩水田,如鱼鳞般分布在半坡之上,可是据在下看来,这些水田也只够一家人一年到头刚刚不挨饿而已,若是赶上灾年,只怕免不了要吃些野菜、野果充饥,民情如此,那这云灵山粮仓中的粮食,又是从何处来的?难道夫人会法术,竟是您横空变出来的?” 诸葛忆荪听着,也笑了起来,引着郡马爷往粮仓深处走去,走到一处仓窖面前,甘缪吩咐人从仓窖中取了一把粮食上来,甘缪分成两撮,送到了诸葛忆荪与郡马爷的手中, “郡马爷可认得这是何物?”甘缪问道。 “这不是青稞吗?”郡马爷看着手中的谷物说道。“这青稞产于高寒之地,西凉盛产,旁处倒是少见。” “郡马爷好眼力,”诸葛忆荪说道,“这正是西凉所产的青稞,” “西凉的青稞?这西凉的青稞自己尚且都不富裕,为何会在此处呢?” “自然是我们雪川的商队,去西凉互市之时,从西凉运回来的。”诸葛忆荪笑着说道,“诚如郡马爷所说,西凉自己的青稞都不甚富余,难道还会白白送给我们不成?” “这便奇了,西凉人怎么能答允呢?” “西凉虽然有青稞,可是却不产茶叶、盐巴和香料,”诸葛忆荪说道,“没有茶叶,西凉人该如何做乳茶呢?没有盐巴和香料,西凉人又该如何制作肉鲞呢?没有香料和药草做的熏香,西凉人该如何供奉神佛呢?这些东西都是西凉没有,而我们雪川盛产的。” “原来如此,这些年我也没少与西凉人打交道,知道他们都是些把神佛看得比自己的命还中的,旁的不说,只这佛龛前供奉的熏香一样,就足以让西凉人用自己种植的青稞来换的了!”郡马爷说道。 “是啊,如郡马爷所言,我们雪川平地比金子还要金贵,从前盛产稻米的蒙化、曲隆等地,都被南虞所侵占,如今雪川虽然少有洪灾旱情,可是所产的粮食也只够七成人果腹的,因此才想了这个法子,看西凉、婆绵、贞女国、莱康国、陆浑国当地人喜好什么、想要什么,我们雪川便全然按他们的喜好,花足了心思和苦力去打造什么,西凉人爱熏香,我们就种香料、种药材,请来最好的制香匠人去做,贞女国多瘴气,好发时疫,我们就编竹簟、做解暑的冷夫人、驱疫的香丸药囊,再利用旱路、水路与海路,去西凉换来了青稞,去贞女国换来了稻米,去婆绵换来了小麦与豆类,去莱康国换来了参薯和粳米。” “再有,”甘缪也附和着说道,“宁州、夔州、湘州、黔州还有曲隆、蒙化等地,虽说大黎与大虞官府有严令,不准百姓私下货卖粮食,可是当地人也爱香料,尤其是胡椒和肉豆蔻、姜黄等物,若赶上了丰年,也会私下里用当地的粮食来换,这粮仓里所储存的粮食,也少不了他们的一份。” “了不起!”郡马爷赞道,“只是,若是西凉等地也和大黎、大虞这般,突然下了严令,不准再货卖粮食给雪川,夫人豪迈,收留了这许多的灾民,可也多了许多的担子,到时候,那又该如何是好呢?” “郡马爷的话我也明白,”诸葛忆荪说道,“这笔账我也算过的,因此这粮仓中的谷物并非源自一处,仔细算算,有七八处不止,即便有一处停了,还有其余的六七处接应,自是饿不着的。” 郡马爷听着,也钦佩地点点头。 “再有,郡马爷有所不知,这婆绵、贞女国、莱康国、陆浑国等地民情与大黎、大虞不同,就拿这婆绵来说,婆绵王所辖之地有限,不过是个虚名天子,底下有六七个领主各自为政,彼此牵制区隔,即便是婆绵王或是某个领主要断了运往雪川的粮食,其余的几处他是管不到的,我们还会花更多的银子、更多的珍物送到他们的邻邦,到时候邻邦富庶,而他们因一时赌气,断了自己的财路,岂不眼馋吗?因此不像大黎和大虞,轻易不敢行这样的事。” “这倒有礼,”郡马爷说道,“其实,即便是大黎和大虞这样的地方,不也有宁夔等地的百姓背着官府与夫人这里私下往来吗?可见百姓的心里有杆子秤,对他们有益之事,即便是官府,也阻拦不绝的。” “郡马爷说的正是。”诸葛忆荪说道,“这贞女国也是女王与女相说一不二的地方,举国之民莫敢违逆的,好在贞女国的女相与我私交甚好,再者,我们雪川所产之物,贞女国的百姓们都爱不释手的,若是断了这海上粮道,也是百害而无一利的。莱康国也是三族共治,和从前的东兴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也不是个莱康王一言九鼎的地方,要看三族首领的脸色,因此也不必顾虑这些,这莱康国所产的参薯,自己的百姓都吃不完,用来饲养家畜,还不如换了精美的丝绸、木器、香料和药草等物,何乐而不为呢?” “说到底,还是夫人看得真,人都是趋利而动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哪里会有放着眼前触手可及的好处不拿、甘愿固执守穷的人呢?”郡马爷说道。 “是啊,”诸葛忆荪看着身后的十几个仓窖说道,“其实,这雪川所产的粮食,虽然只够七成人果腹,不过,雪川的高山最宜放养牛羊,郡马爷前日也看到城东牧场所畜养的二百头乳牛和上千只山羊了吧,丽邑、百凤、兰川等地的高山多,多有大江淌过,乃水草丰茂之地,那里畜养的家畜就更多了,郡马爷可还记得那一日在九层楼吃的那道南姜凉雁?便是百凤勐海所产,百凤也因为盛产禽鸟而得名的,还有橘海的鱼获海物,雪川的粮食虽然不够,可是加上这些牛羊、禽鸟、鱼获,还有山里的野物,是只够雪川人一年吃喝不愁的,这云灵仓中所贮存的粮食,大多都是用来赈济灾民的。灾民有了丰沛的粮食、宽敞的住所、体面的衣衫,还有什么为非作歹的理由呢?难道真有人会笨到当着正经日子不过,去牢里挨鞭子棍杖、吃牢饭吗?” “ 听夫人这样说,我便再没有不放心的了。”郡马爷说着,又回想着说道,“夫人说,有三样稳定灾民的法宝,如今说了两样,这甲士和粮仓,已经足以让灾民们在雪川安身的了,可还有第三样?这第三样又是什么呢?” “这甲士与粮仓,让前来避祸的百姓足以安身,可是,仍不足以立命。”诸葛忆荪说道,“这第三样便是……出路。” 第551章 灾民的出路 “出路?”郡马爷问道,“夫人所说的出路,便是让雪川和前来雪川避祸的百姓们,学习百工技艺,好谋一份养活家人的营生吧。” “这自然也是立命之途,”诸葛忆荪说道,“不过,郡马爷可曾想过,这宁州、夔州、靖州、湘州、黔州城中,物产颇丰,这些地方自然少不了手艺精湛的匠人,可是只钻研自己的手艺,一味的埋头苦干,到头来又如何呢?” 郡马爷苦笑着说道,“到头来仍旧是丢家舍业,惶惶如丧家之犬啊!” “不错,花儿开得再好,生在火堆旁边,也终将会枯萎,又何谈安身立命呢?”诸葛忆荪说道,“正如黔州瘟疫、湘州水患、靖州之祸发生之时,城中除了州府之人,匠人之中,又有几人能幸免?” “这话不假。”郡马爷说道,“只是,夫人所说的立命之法,不是埋头苦学百工技艺,那究竟是什么呢?” “这仓廪之中闭塞,还请郡马爷随我来。”诸葛忆荪说着,示意一旁的甘缪,“到学舍去吧。” “是,”甘缪答应着,便引着诸葛忆荪与郡马爷等人往雪川城中走来,来到了原先的雪川王府旧址。 “雪川王府?”郡马爷看着王府面前的一些亲兵,看那些亲兵的服色,便知道不是驻守雪川的州府之兵,而是和在云灵山校场上日夜操练的甲士们一样,归属诸葛忆荪和易峣安管制。 郡马爷始终不解,于是疑惑地问道,“夫人为何会带着在下到此处来呢?” “郡马爷勿怪,入内一看便知。”诸葛忆荪说道。 甘缪带着郡马爷与诸葛忆荪绕过正殿,过了寿湖,刚穿过一片桃李林,就听到一阵哄堂大笑的声音, 诸葛忆荪带着郡马爷循着笑声走去,穿过了一个门,来到了一排齐整的房舍面前,只看到房舍前的庭院中立着一块碑,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固宁学舍”。 郡马爷又听到学舍里一个学生问夫子,“夫子,前汉董仲舒曾云,百乱之源,皆是嫌疑,不知夫子认为,此言可有道理?” “不错,先贤之言,自然有理。”夫子说道。 “只是,也有先贤大儒曾说,疑者,觉悟之机也、疑乃思之始、疑则生智,董仲舒之言又该作何解释?难道董仲舒只想汉武帝之帝师,不想让百姓拥有智慧吗?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大儒二字?”那学生说道。 满堂的学生也都大笑起来, 只听夫子说道,“董仲舒所说的“疑”,并非学问之疑,而是猜疑,若是朝廷政令一出,百姓不从,其尽是猜忌之语,那社稷岂不是要乱套了?” “这话不通!”另一个学生也站了起来,直言不讳地说道,“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若是朝廷政令合乎正理,行得正、做得端,百姓哪里会无端听信谣传、心声猜忌呢?” 老夫子被那学生一席话说的哑口无言,话音未了,又听到方才的学生问道,“夫子,董仲舒还说,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可有此话?” “不错,董子的确说过这话。”夫子点头说道。 学生笑着说道,“那夫子口中的董子还说过,父不父则子不子,君不君则臣不臣,说的倒是好听,只是,不许人生疑,又如何能辨别不称职之父、之君?可知董仲舒之言,不过是帮着汉室、欺瞒百姓,只是一巧言令色的腐儒罢了。” 满堂的学生又大笑了起来。 郡马爷听着,心中大惊失色,他也曾经进学,他的三个儿子也曾进学,可是在私塾学堂之上,这样的圣人之言,都是夫子怎么说,他们只能听着罢了,如何敢这般与夫子当面叫板? 因此郡马爷不禁问一旁的诸葛忆荪。“这些后生的话倒是新奇,我也进学十余载,从不曾听过,即便心中有疑惑,也从不曾像他们这般当面只问过夫子,当真是后生可畏啊,只是夫人,这些青年才俊这般学经史子集,只怕将来难以在举业上有出仕做官啊。 “郡马爷错了,”诸葛忆荪说道,“当日我之所以主张兴办这固宁学舍,并非为了这些人将来能科举及第,只是学一些安身立命的道理,仅此而已。” “安身立命的道理?”郡马爷问道,“如此耗费人力物力,难道只是学一堆清谈狂论在肚子里?竟不是为了科举之事?夫人恕罪,或许是在中原浸淫久了,我诚然不信。” “郡马爷可知道,这学舍为何以固宁二字命名吗?”诸葛忆荪问道。 “固宁?”郡马爷思量了片刻说道,“夫人恕我小人之心揣度,难道是为了稳固宁王殿下的安危之意?” 第552章 固宁学舍 诸葛忆荪笑着摇摇头,“若是来日佺儿虚弱到,身家性命要靠别人来巩固,也不会有什么出息,我所说的固宁,并非此意。” “那是?”郡马爷疑惑道。 “郡马爷可曾读过《尚书》?” “少时读过,如今也大多忘了。”郡马爷说道。 “这《尚书》有言,‘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诸葛忆荪看着那石碑说道,“这学舍的固宁二字,正是从此处而来。” “本固邦宁……”郡马爷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大黎的学堂私塾之中,尚书也是必授之课,只是全然不似固宁学舍这般,夫人在宫中之时,也是见过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进学的,为何不延用大黎的教书育人之法?反而在雪川用这样对夫子不敬无礼、后生们多思多辩的法子呢?” “郡马爷以为此法不妥?”诸葛忆荪问道。 郡马爷笑着说道,“或许是雪川的民情与大黎中原之地迥异,这大黎的法子放在雪川,起不了效用?夫人恕我直言,这固宁学舍中的门人后生在大黎,莫说是安身立命,如此失礼,只怕是没有半点立足之地的啊。” “郡马爷说他们失礼,我倒不以为然,依我看,方才不过是门生与夫子就事论事罢了,并未冒犯老夫子,”诸葛忆荪说道,“大黎正是因为礼数太多了,把血气方刚的儒生都用礼数的框子套了起来,再机敏之人在这样的框子们憋久了,都会憋出病来、变得迂腐呆板。” “这倒不假,我行商之人,每每见到摇头晃脑、掉书呆子、空口说一堆套话的儒生便觉得错愕,仿佛是一群被圣人之言提着线操弄一言一行的手偶似的。”郡马爷说道。 “郡马爷也知道这话,便也能明白,固宁学舍之中,为何会用这样的法子来传道授业了吧!”诸葛忆荪说道。 “在下明白夫人的意思,只是大黎的儒生,非如此不能踏上仕途啊,若是不能为官做宰的,又如何能为生民立命呢?”郡马爷说道。 “为生民立命?”诸葛忆荪反问道。“若是大黎真有那么多诚心为生民立命的州官,这雪川城外,又如何会有前来避祸的上万灾民呢?” “往年大黎也并没有这许多灾民的,都是如今裴氏与唐氏外戚争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所致啊。”郡马爷说道。 “您又何必自欺欺人呢?”诸葛忆荪说道。“四年前,我与佺儿离宫之时,从京城到雪川,沿途经过的数十个州郡,百姓面色土黄、食不果腹的占多数,那山村乡野之荒废凋敝更是触目惊心啊,那一年,裴氏尚且不曾登临中宫之位,州郡之上也并无裴氏与唐氏厮斗之事,更无旱涝蝗灾,那沿途的州郡之官,下到县尉,上到知州太守,哪一个不是读着圣贤书、读着‘民惟邦本,本固邦宁’这样的圣贤之言考中的科举?可是当这些人真正当上了父母官后,又是如何对待身为一邦之本的百姓们呢?” “夫人之言,让在下汗颜啊。”郡马爷也感慨道。 “郡马爷恕罪,我并非有心与郡马爷争执,不过是就事论事,若有冒犯之处,还望郡马爷海涵。” “夫人哪里话?我怎么会……”郡马爷说着,想起了方才在学堂之内与老夫子争执不休的那两个门生,不禁大笑起来,“我竟无言以对。” 诸葛忆荪也笑了一会儿,又感慨说道,“哎,这些大黎的州郡之官们,也都是吃着百姓种出来的五谷长成的,昔日也曾是田舍郎,怎么一朝登上了天子堂,有了官爵在身,便这般迷失了心性,变成了吃人的虎狼呢?若是读着四书五经、按着大黎夫子们的传道授业之法,就养出了这样的一批虎狼之徒,依我看,依我看,为了雪川等地的百姓们着想,这样的法子不用也罢。” “夫人说得在理,”郡马爷也点点头附和道,“只是夫人,既然不为了为官做宰、考取功名的,又何必在学堂之上教授这些后生们经史子集呢?既然大黎的州官们都是读了这样的书,才变成了今日这副样子,难道夫人不怕这学舍中的学子们也会变得跟他们一样吗?” 诸葛忆荪摇摇头说道,“依我看,大黎这些考取功名的州官们,并非诚心读书,读书只会修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说是圣人之言,在他们心里,这些不过是垫在他们脚底下、让他们登高攀上的梯子罢了,并不曾真心领会书中真意,依我看,大黎的经史子集不乏警世醒人之语,对养心性、开智慧都是有益的,只是要从孟子的话,不可尽信书,有了疑处,断断不能不求甚解,要问个明白,才是做学问的正经道理。” “夫人这话很是。”郡马爷说道。“只是大黎的读书人,即便不能考取功名,认字知书,将来也能到大户人家的私塾之中谋个教书育人的营生,教着大户人家的子弟们考取功名的,这固宁学舍中的后生们,所学之道既然不用来考取功名,又能如何呢?没有个养家糊口的营生,空有一腹才学与智识,虽不能饿死,也免不了要穷困潦倒啊!” “郡马爷可还记得方才所说的本固邦宁的话?”诸葛忆荪问道。 “自然记得。” “郡马爷以为,这什么样的百姓能让邦国安宁呢?是愚昧不知事理的,还是明达多识多智的?” “以在下的愚见,”郡马爷思量道,“自然是明达多智的,有一群愚顽不化的百姓,或许能有一时之太平,可是长久计,终究是为国家埋下了祸患。” “这便是了。”诸葛忆荪说道,“如今大黎的百姓,竟然有九成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不识字也就罢了,又赋税徭役沉重,终日劳碌奔波,哪里能明晓事理呢?不过是别人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罢了。” “的确如此。”郡马爷说道。 “这些固宁学舍的后生们,尽管不能助人考取功名举业,可是却能让寻常百姓通晓圣人的道理,我已经让人在雪川王宫的东边临街的地方盖了学堂,将来不论百姓贫贱,只要想读书认字明理,都能来这里学些道理,这学堂中的夫子,自然由固宁学舍中的有能、有胆识、志向高远之人来担任,本宫也不会薄待了他们,每年拿出几千两银子来,作为这些夫子们的酬劳,每人合计下来都有五十两的银子,还有粮米、衣衫、家用器具等物,自是都少不了他们的。” 正说着,看着那学堂中的夫子走了出来,与诸葛忆荪和郡马爷略说了一会儿的话,又有一个穿着婆绵衣衫的人过来与诸葛忆荪致意,在庭院中冥思了一会儿,便走进了学堂之中。 “难道这学舍之中,不止有大黎的经史子集教授?”郡马爷问道。 “这是自然,这学舍之中有男弟子公五百人,女弟子三百人,将来,只有十几个课业出众、且热心此业的,能在学舍谋个职缺,其余的人,还可谋别的出路,雪川位于诸国之中,如今的雪川城,除了黎人,又多有婆绵人、西凉人、南虞人、贞女国人、陆浑国人,这些外邦也有自己的学问道理,若是不学一些,将来又如何能与他们打交道呢?因此,这学舍之中,教授黎人学问的夫子只有三成,其余的七成,都是从西凉、婆绵等地请来的师者、僧侣,不光教书,连西凉、婆绵等地传说、故事、世情都会在学堂中教授呢。” “这到有趣,也脚踏实地得很,”郡马爷问道,“方才夫人说这学舍之中女弟子也有三百?难道这学舍之中也会教授女子四书五经和列国学问吗?” “这是自然的,”诸葛忆荪说道,“黎人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却不这样想,才与德又有何干呢?我偏不信,不信女子学了些才能,就坏了德行,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况且女子心思缜密细致,如今我们商队上掌管账目、核查开支之事都有女子担任,商队非但不曾难以为支,反倒日益繁盛了,自然也有这些女子的一份功劳。” 第553章 女营 郡马爷和诸葛忆荪一边说一边往固宁学舍的东面林中走去, “这倒是也与大黎的民情不同,”郡马爷说道,“大黎女子即便通晓诗书,有一技之长,也多数都被困于闺阁之中,即便是将来嫁人,所有的才能都用来打理家事,外头的事都是男人们做主,若是女子们到外间做事、抛头露面,只怕刚出了家门,就要被那些士绅们评头论足了。” “是啊,宫中也是如此,”诸葛忆荪说道,“我记得刚接手六宫之事的那阵子,当初尚宫局的陈尚宫曾经与我说起,今年司衣房所做的衣衫用料不佳之事,论理,这最熟悉的衣衫用料的,莫过于司衣房的女官和绣娘,可是碍于宫中的礼法,这些女官和绣娘是轻易不能出宫去的,采买和择选丝线的事,只能交由内侍省的太监们去做,这些太监们哪里懂得织绣之事?因此买来的丝线们竟然有一半都是不能用的,司衣房的绣娘们用了这样的次等丝线,织绣出来的衣衫品相不佳,又会被上司、主子们责骂,其实并非是绣娘们技法不佳,问题的根子是出在丝线身上,可是宫中之人一向将过错推到绣娘的头上,却不想着规训买办,不清理源头,只修整几条分流又有什么用呢?当真是荒谬至极啊。” “宫中竟然有这样的事?”郡马爷说道,“这也难怪,说起来,若不是我常年行商,只怕我们府上也免不了有这样的事。” “是啊,也是当日崔皇后纵容宫中买办从中牟利,才使得如此,”诸葛忆荪说道,“自从我和佺儿来了雪川行宫,却不曾将宫中的不良之风带到这里,行宫之中采买之事多有女子经手,尤其是女子所用之物,不必让旁人三番两次的从中取利。再说了,郡马爷这几日也看到了,雪川城中处处都有女子在街市上行走,也不带遮挡面容的幂篱,雪川本就是重商之地,没有那等迂腐的士绅置喙,即便有,我也让人将这些人请到别处去,莫要在雪川城中住着,免得脏了他们的高洁名声。” “哈哈哈,这些士绅腐儒,的确不乏装模作样之辈,固守陈规,不通人情得很。”郡马爷说道。 “是啊,这样的人最是讨嫌的,”诸葛忆荪说道,“女儿做学问、从商、学医、刺绣、学武艺,样样都是好的,为何要将女儿们关在闺阁里?等着被婆家从一个笼子抬进另一个笼子呢?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因此我们雪川的女子只要想做学问、学手艺,只管到王府和行宫和学舍来便是,我都会找最妥当的人教她们这些,将来也不必靠娘家夫家的,自己谋一番事业也并非难事。” “这学问、算术、医道倒也罢了,”郡马爷说道,“让女子们学武艺?即便学得再好,将来与男子们交起手来,只怕是要吃亏的。” 郡马爷话音刚落,谁知道听到“嗖”的一声,一支利箭从郡马爷的头顶穿过,正好射中了榕树上一只毒蛇,那毒蛇正好从郡马爷的面前落下,倒是吓了郡马爷一跳,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甘缪也连忙护在诸葛忆荪的身前,那被箭射中、落在地上的蝮蛇挣扎了一会儿,就僵死在地上。 诸葛忆荪看着那箭上的徽记,写着“凌霜”二字,便知道是学舍不远的凌霜营中女兵们的箭支,并非是刺客,甘缪也退到了一侧。 没过一会儿,诸葛忆荪和郡马爷看着一个十七八岁、身量纤纤、高高地挽着辫子的姑娘背着箭筒走了过来,看到了诸葛忆荪,连忙行礼道, “小女凌霜营纤芝,参见夫人。”那女子说道。 郡马爷也回过了神来,看着眼前英气不凡的女子。 “你好大的胆子,夫人立在树下,你怎敢朝着夫人射箭?等我说给你们凌霜营的将官,就等着受重罚吧。”甘缪指着纤芝怒斥道。 “夫人恕罪,小女并非有意冲撞夫人,”纤芝说道,“小女与众姐妹今日奉将军之命,暗中保护夫人与雪川的贵客,方才看到那榕树上有一条蝮蛇,那蝮蛇正对着贵客吐信,小女担心贵客与夫人被蝮蛇所伤,无奈之下才放箭射杀,请夫人恕罪!” “快起来吧,”诸葛忆荪笑着说道,“烦你上树看看,可还有别的毒虫蝮蛇?一并料理了也好安心。” “是,小女遵命!”话音刚落,那叫纤芝的女子便戴上了帷帽,三两步一阵风似的攀着树干爬到了树上,树上果然还有两只小蛇,纤芝虽然书中有刀,可是不曾将那小蛇顺手一劈两半,而是抓住七寸从树上取了下来,当着诸葛忆荪和郡马爷的面,将那小蛇装在了腰间的竹篓中。 “这是做什么?”郡马爷指着那竹笼中的两条幼蛇不解地说道,“蝮蛇有剧毒,为何不杀了它们,一了百了呢?” “郡马爷有所不知,”纤芝说道,“这小蛇毒性尚小,是不足以伤人的,若是杀了它,也是白白糟蹋了两条性命,不如养大了,还有大用处呢。” “可是要用这蝮蛇之毒才淬炼毒箭吗?”诸葛忆荪说道。 “是,”纤芝说道,“这蝮蛇的用处,还远不止如此呢,蛇胆、蛇毒均可入药,等摸透了这蝮蛇的毒性,若是将来商队走方之时,不幸遇到了山匪贼寇,还可用这毒蛇震慑他们一二,到时候不必与他们正面火拼的省力气吗?” “说的倒是,”诸葛忆荪称赞着说道,“既然如此,你便先回营地去吧,将这幼蛇安顿好了再出来。” “是,小女遵命!”纤芝说道。“小女去去就来。” “不知今日凌霜营派了多少人在暗中随护着?”诸葛忆荪问道。 “回禀夫人,凌霜营罗将军派了六个兵士、十个足丁随护夫人。绫置营、扶柔营也派了十余人在暗中看护,请夫人与贵客放心赏玩便是。”纤芝说道。 “那你可是随护的正式兵士?” “夫人抬举,小女只是足丁而已,”纤芝说道,“夫人恕罪,小女先行告退,去去就回。” “也好。”诸葛忆荪说道,“你去吧,辛苦你了。” “小女不敢。”纤芝说着,拿起地上的箭支,将那射死的蝮蛇挑了起来,往桦林中的凌霜营走去了。 诸葛忆荪看着一旁的郡马爷问道,“现在,郡马爷还觉得女子学武艺,始终斗不过孔武有力的男子吗?” 郡马爷擦了擦头顶汗,尴尬地笑着摇摇头,又不解的问道,“方才那姑娘说,有几十个人在暗中随护,可是一眼望去,为何我一人都不曾看到呢?” 郡马爷说着,朝着不远处的树林、草丛、花圃、亭台中看着,的确一个人都不曾看到。 “若是凌霜营、绫置营、扶柔营的人这么容易就被郡马爷看到了,便是她们的藏身之法尚且不到家,这般轻而易举地就被人察觉,成为众矢之的,我看这凌霜营等女营她们就待不住了,会被扫地出门、另外去学艺去的。”诸葛忆荪说道。 “竟是这般严苛?”郡马爷问道。 “方才那丫头的话您也听到了,雪川地势险峻,多崎岖山路,又有山匪肆虐,若是不如此,将来她们与山匪贼寇交起手来,只怕轻易就丢了性命,岂不可惜?如果她们不能学到最精进的武艺,在最危险困顿之时寻得谋活命之法,不能保护自己,也不能保全别人,学武只是徒然助长了一个人的好斗之心,这武艺还是不学为好。雪川的女营也都是以此来教授武艺的。”诸葛忆荪说道。 “难怪方才那小姑娘只是个足丁,还不是凌霜营的正式女兵,箭法便这般超群了。” “是啊,那丫头的确是个可塑之才。”诸葛忆荪说着,给一旁的甘缪使了个眼色,让甘缪传话给凌霜营的罗将军,让她重视这个叫纤芝的女子。“这凌霜营就在不远处,郡马爷可愿跟着我一块去瞧瞧她们操练箭术?” “也好,”郡马爷笑着说道。 第554章 凌霜箭法 郡马爷与诸葛忆荪来到了桦树林后头的凌霜营,只看到一个年长些的女将与两个副尉,正在考察新晋女兵们的射术。 这年长的女将便是纤芝口中的罗将军罗双蓉,也是如今跟在易峣安身边的虎贲郎中郎将的妹妹。 因为他们兄妹二人自幼无父无母,只有兄妹二人相依为命,罗延之奉命保护诸葛忆荪与宁王常佺到了雪川,心中实在放心不下这个有些莽撞的妹妹,柴朝义也与罗延之是旧相识,于是将罗延之心中的忧虑说给了诸葛忆荪听。 诸葛忆荪一听,便让房礼儒护送彭城王回京之后,让南虞商队当日像护送小妹忆蓁母子到雪川来一样,也将罗延之的妹妹接到了雪川来。 谁知道诸葛忆荪一见了这位罗将军的妹妹,便如同见了故交,罗双蓉体型微丰、一双杏眼,笑起来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诸葛忆荪与她十分投契,不曾让罗双蓉跟着兄长住在行宫外面的军帐营地,只派人将罗双蓉接到了行宫里居住。 罗双蓉出身军旅世家,箭术极好,连她的兄长都不如她的箭术精准,因此常佺与伯彦也曾经跟着罗双蓉学过一段时日的箭术,后来行宫赈济雪川城中的城北之民,罗双蓉也当仁不让,整日间在行宫南面的庄舍上帮忙, 偶然有一日,诸葛忆荪往庄舍上去,看到罗双蓉正在教几个年轻的女子射箭打猎,不过几日,那几个女子便去山林中打了一头獐子回来,可知罗双蓉这个师傅甚是称职,诸葛忆荪也起了让城北之民中热衷武艺、箭术的女子,也和男子们一般操练起来,将来学成之日,这些武艺箭术不管是防身、打猎、对付贼寇,都有益无害,因此才新建了十二女营,凌霜营专门教授女子箭术,而凌霜营的将官头头,就相托给罗双蓉来担任。 “夫人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罗双蓉看着诸葛忆荪看了,也走上前来说话,郡马爷看着,这二人之间不像是主人与臣子,倒像是姐妹与朋友。 “没什么,带着郡马爷看看咱们雪川女儿的英姿,”诸葛忆荪说道,“你不知道,郡马爷起初还不信呢,这女子竟然也能精通武艺箭术?今日看到你们营中一名叫纤芝的,相隔百步射杀意图谋害郡马爷的蝮蛇,这才信了几分。” “夫人哪里话?”郡马爷笑着说道,又指着一旁正在射靶的女兵士,“哪里是信了几分,看这凌霜营女子的风采,如今我已经是十分信了,再没有疑心之处。” “名师出高徒,”诸葛忆荪笑着对罗双蓉说道,“若不是你教导有方,将这射箭的精髓毫不吝惜地教给这些孩子们,凌霜营何来今日呢?” “夫人过奖了,末将不过是受夫人之托,为夫人尽职尽责罢了,”罗双蓉说道,“过去在京中,末将也羡慕兄长,能凭借武艺,承继家门遗风,报效君上社稷, 而我的武艺,自认并不输给兄长,可只因为是女子,就被朝廷的武举拒之门外,只能赋闲在家中,被婶母、长嫂们教一些女红针黹,好预备将来嫁做人妇了此一生,若不是夫人给末将这个职缺,末将又如何会有今日呢?” “将军乃是金玉之人,自然不会被尘埃所掩盖住光彩,”诸葛忆荪说道,“今日郡马爷远道而来,听说你们凌霜营今日有箭道比武,不如就趁此机会,给郡马爷展示展示我们凌霜营女儿们的功夫吧。” “是,”罗双蓉说着,吩咐正在校场上操练的二十多个女子,将她们分成两拨,一拨十分县比试,另一拨站在箭靶处,预备着随时更换不同样式的箭靶,好以此来择选箭术最优之人。 起初,那比试的是个女子站在距离箭靶百步之遥的地方,第一轮的箭靶一个张着双臂的木人。 罗双蓉下令,让十个女子分别射那木人的心口、肋骨、手腕、膝盖、腹部、脖颈和眉心。 诸葛忆荪和郡马爷看着,十个女子弯弓射箭,以此射向罗双蓉所说的木人部位,十个人没有一人脱靶,都精准射中。 可是,罗双蓉的脸上没有一点的悦色,紧接着说了第二轮的项目。 那十个站在木人箭靶后头,拿着布包,从木人的头顶落下,罗双蓉又让十人依次在木人的眼睛、眉心、人中、喉结、胸口、心口、腹部、肋骨、肘部、手腕、掌心、胫骨、膝盖、脚踝、脚掌处射中布包。 郡马爷看着,不禁笑着说道,“这个罗将军,当真会为难人,能在一处射中这布包,究竟是箭法超群了,竟然还要在这许多处一一射中,有这样箭法的人,只怕十个人里面也找不出一两个……。” 郡马爷还没说完,就看到十个女子嗖嗖嗖接连射出了十五支箭,只有一人因为走神,并未在脚踝处射中布包,而是将布包射在了小腿处,其余人都一一射中,那九人之中,没有一支箭脱靶、没有一支箭的部位有丝毫偏差,没有一支箭不是射在布包的中间,而是射在了边上。 “这怎么可能?”郡马爷张着嘴说道。 看这九人箭术颇有长进,罗双蓉才欣慰地点点头。 接下来,是第三轮的比试项目,罗双蓉让箭靶后头的十人带着弓箭走到了箭靶的南侧,十个人依次排开,立于比试九人的侧面,从距离比试的九人最近的一人起,分别朝着对侧的林中射出箭支, 比试的九人要射中那十人射出的箭支,从近到远,而且要将那箭支射断才算是合格。 郡马爷仍旧是不敢相信,而诸葛忆荪只是会心一笑,“我看又要有几个手不稳、心里打鼓的丫头要落第了。” 说着,那比试的九人,一个先来,一个全然射断了这九支箭,再换另一个,郡马爷仍旧以为不可能有一人能够全部射断这十支箭, 可是,除了第六个与第八个女子,其余的人仍旧是全数射断了十支箭,仍旧是有七人在三项比试之中,不要说脱靶这样的小错误,简直一丝错漏之处都没有。 “不错,换另外一组。”罗双蓉吩咐道。 另外的十人比试完,那一组的成绩居然更好一些,只有两人被淘汰,另外的八人也尽数通过。 郡马爷看着眼前的场景,久久不能释怀,看罗双蓉测试完了这二十人的箭术,朝着他们二人走了过来,郡马爷这才从方才的场景中回神。 “罗将军果然是将门传人啊,”郡马爷看着罗双蓉的样子,倒是想起了先时的一位大将,“不知罗将军可是出身云中罗氏?” “末将不才,玷辱了云中罗氏的门楣,祖先正是云中郡戍边武人。”罗双蓉说道。 “哎呀呀,怪道罗将军这般英武不凡,连万千男儿都不及将军,”郡马爷说道,“不知高祖皇帝时,以五万大军一举灭掉渤海国与勾余国的镇国公罗镶诚罗大将军,是罗将军的何人啊?”郡马爷问道。 “会郡马爷,”罗双蓉说道,“正是末将的十世祖。” “怪不得,怪不得,”郡马爷不禁的称赞道,“若是罗大将军知道罗家出了将军这样的人物,九泉之下也能心安瞑目了。” “郡马爷厚赞,末将愧不敢当。”罗双蓉说道。 “只是以将军之才 ,该多训练一些后生才是,为何将军营中,只有这三十几人?”郡马爷问道。 第555章 司正厅与女讼师 “回禀郡马爷,”罗双蓉说道,“我们凌霜营共有副尉是四人、校尉十人、甲士一百人、士兵一百人、足丁一百人,如今大多都在城东牧场、城南庄舍还有点秋寺中协助行宫和商队中人赈济灾民,因此郡马爷不曾见着她们,若论箭法,那一百名甲士和士兵,不在她们之下。” “原来如此,”郡马爷说道,“了不得,一个凌霜营中就有三百多位也箭术超群的女兵啊。” “是,这二十个女兵是刚从士兵晋升为甲士的,原本也该去协助赈灾的,可是我担心,如此一来,会耽误了她们的晋升考核,荒废了刚学完的射艺,错过了还要再等半年,岂不空耗人力?因此不曾让她们到安置灾民之处,凌霜营的其余人,大多都在那三处,还有三十个足丁正在各处当值演练,也不曾去。” “罗将军此举正合我意,”诸葛忆荪说道,“原本咱们城东牧场的人手是有些不足,好在多亏郡马爷不辞劳苦,送来了许多帮手,照料从南虞迁来的湘州百姓也足够了。” “是,多谢郡马爷大义援手。”罗双蓉也微微笑着对郡马爷作揖。 “哪里哪里?”郡马爷说道,“再者说了,此次雪川之行,实在是让我受益良多啊,若不是带着他们来雪川一趟,我们商队上的伙计们,还和我一样坐井观天呢,哪里会想到雪川已经是这幅光景?说是帮手,我倒要说是夫人帮着我们商队之人开了眼界,不再是那默守陈规的迂腐之人啊。” “郡马爷客气,说起来,若是没有当日郡马爷的提携教导,让梁大哥跟着郡马爷学一些行商的道理,我们雪川也不会有今日啊。”诸葛忆荪说道。 “经商这也罢了,这兴办学舍、女营的主意,我是一辈子都想不到也做不到的。”郡马爷说道。 “这也怨不得郡马爷,诸葛忆荪说着,知道郡马爷心中的苦闷,也不再多说,于是岔开说道,“罢了,莫说这样的丧气话了,这日头还高着呢,不如郡马爷在和我一同到城中逛逛去?” “夫人盛情,自当奉陪。”郡马爷说道。 “请,”诸葛忆荪让甘缪引着郡马爷先往城中走去,看郡马爷走远了些,又回头嘱咐罗双蓉,“蓉儿,你若是有空,也去城南的庄舍上看看吧,听云儿说,这城南庄舍上安置的靖州和湘州百姓,女子居多,且有不少都是学过打猎、耕田的,不乏筋骨健壮、体格不俗的好苗子,你慧眼识珠,若是有好的,也招到你们凌霜营来吧。” “是,我知道了,”罗双蓉说道。 “点秋寺那边的黔州百姓,他们身上的疫病好了些,可是还不曾痊愈,暂且莫让你的人到点秋寺去,只可在外头看守,里头还是交由医员生和药园生们去照管吧。” “夫人放心,我一直都是这般嘱咐她们的,”罗双蓉说道,“夫人快去吧,莫让郡马爷等久了,冷落了客人可不好。” “也好,你保重,等改日我再来看你。”诸葛忆荪握了握罗双蓉的手,二人相视一笑,如朋友般小别似的。 出了雪川王府的大门,诸葛忆荪与郡马爷还有甘缪等人王府西北角的阳湖坐船,顺着水路,到了浴佛山的脚下,又登上台阶,到了浴佛山半山腰的菩提亭,俯瞰着西面雪川城中的风光, 郡马爷看着眼前风光,也无限感慨,不知该说什么,去年郡马爷上京,也曾站在乐游原别院的高处朝着京城眺望,可是京中死气沉沉一片,乐游原上大户人家刚修葺的高屋建瓴、红墙碧瓦,与不远处城中百姓低矮、拥挤的房屋一比,这红墙碧瓦也显得万分狰狞。 可是雪川城与京城相比便大不相同,尽管除了浴佛山东面的凌霄阁、银汉阁和盛云阁三座高阁,城北百姓的建筑都不能与乐陵原王侯将相们的大宅相提并论,可是家家户户都齐整俨然,内有文章,装潢雅致不俗,行走在雪川街市上的百姓,都昂首阔步、神情怡然,看着有说不尽的活力、说不尽的希望。 郡马爷与诸葛忆荪在浴佛山上说了一会儿的话,看天色沉了下来,便要往城外的行宫走去。 刚走到城门口,就看到一个女官装扮的人带着两个女先生,女先生的后头还跟着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男孩,面带怒色地好像要往州府衙门的方向走去。 那小男孩头上系着孝布,满脸的泪色,便知道或许是家中有亲人往生。 诸葛忆荪一看那女官是行宫的外司正,就让甘缪去问问,“你去问问,外司正这般行色匆匆的,究竟是做什么去啊?” “是,”甘缪听命,便朝着外司正的方向快步走去,远远地叫住外司正一行人,只见那外司正和两个女先生你一言、我一语地与甘缪说着什么,外司正和女先生好像还十分愤愤不平似的。 诸葛忆荪看外司正屈蔚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夫人,这是发生了何事?”郡马爷疑惑地问道。“什么事引得夫人这般欣喜?” “没什么,郡马爷见笑,是我们雪川城里的长臂猴子包揽了新活计,又有得忙咯。” 正说着,只见甘缪朝着诸葛忆荪与郡马爷跑了过来,“夫人,郡马爷,” “如何?是何事啊?看我们屈蔚屈大人,这副愤愤不平的样子,便知道此事干系不小。” “是,外司正和两个女讼师与小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小人起初听得云里雾里的,后来看着那男孩上的孝布便明白了,”甘缪说道。 “可是那孩子家中亲人往生了?”诸葛忆荪问道。 “是,那孩子的父亲曾经跟着城中巨贾姚广财的商队出海前往贞女国,结果在贞女国不幸被毒虫咬伤,死在了贞女国,想不到姚广财竟然他父亲的尸身抛在了海中,还只给那孩子五两银子的赔金。” “竟有这样的事?”诸葛忆荪说道,“这个姚广财,我看他是老毛病又犯了。” “是啊,这孩子实在可怜,母亲早亡,只与父亲和老祖母相依为命,父亲死了,尸骨无存,如今老祖母卧病在床,这五两银子哪里够他们二人今后度日的呢?”甘缪说道,“好在这孩子父亲一同出海的同乡之人,知道咱们行宫有司正厅,若是雪川城和周围百姓有冤屈,都能到司正厅申告呢,如今屈司正已经写好了诉状,与那孩子一同往州府去呢。” “也好,你去告诉屈司正,”诸葛忆荪吩咐道,“若此事果真是姚广财所为,断断不能再轻饶了他,定要让他出点血、知道疼才行,不是画两个银子就能敷衍了事的。” “是,小人明白,”甘缪说道,“这姚广财实在可恶,梁大哥明明给各个出海的商队送去了行宫太医院新配的药膏和药囊,没有收他们一文钱,为的便是防贞女国、婆绵国的毒虫 ,不知他是扣下了,还是高价卖给船工,或是卖给了贞女国和婆绵的当地人,也要让屈司正问个清楚才好。” 第556章 宫官外设 “好,你快去安排这事要紧,”诸葛忆荪说道,“另外,让市正署的人去各个商队盘查清楚,看看商队可曾按照市正署的律法,给伙计船工们预备出海的一应之物,还有伙计船工们的住处,是否拥挤,伙食和衣装是否合乎律法,若别处也有这样的,一并查处了事。” “是,夫人放心,小人这就去安排。”甘缪说道。 甘缪走后,只见灵笳与滟笙驱着马车走到了城中来接诸葛忆荪和郡马爷,只听灵笳说道,“夫人和郡马爷请上车,月娇姐姐让我们来接夫人和郡马爷呢,行宫的晚宴已经预备齐整了,请郡马爷和夫人前去用膳呢。” “也好,”诸葛忆荪说道,“郡马爷,薄叔,请!” “好,”郡马爷与薄叔便上了马车。 马车刚要出南面的长庆门,只听郡马爷在车上问道,“夫人方才说,那名叫屈蔚的女官,官居外司正,这外司正是什么官?在下倒是不曾听过。” “让郡马爷见怪了,”诸葛忆荪说道,“行宫中原本并无外司正一职,只和皇宫中一样,也设有宫正局,用于约束规范宫人们的言行举止,宫正官居内宫女官正五品,宫正局上下也有将近三十人,只是行宫的宫人比不上宫中,只有三百余人,且言行举止少有出格的,行宫里的宫正局也实在有些形同虚设、大材小用了。” “难怪在下不知,原来这外司正一职,是源自后宫女官。”郡马爷说道。 “是啊,这宫正局的女官、宫人,都是熟读大黎的律法宫规的,腹中的文章,未必不如州府之官,本宫就想,既然他们在宫中少有用武之地,而雪川城中百姓,多有蒙冤受屈、也没有银钱请得起讼师的,于是便在行宫的东面、面朝雪川城的几间宽阔屋舍中,设了这司正厅,用于体察城中民情,行宫的宫正局有宫正一名、内司正两名,内司正官居正六品女官,为了区分内外有别,这司正厅的长官便为外司正,官居从五品,共有一人,另外有典正四人、掌正四人、阿监八人,若是百姓们自觉受了冤屈、认为州府审理不公,还可以到行宫的司正厅来,若是有理有据、且实有冤情的,司正厅便会将这案情诉到州府,让州府之官重新审理,司正厅还会委派讼师,帮着这些含冤受屈的贫苦百姓们抗告到州府,直到将此事查清为止。” “夫人之举,倒是让雪川城的贫苦百姓们,求告有门了。”郡马爷说道,“只是,若百姓们慑于州府的威势,不敢到司正厅来求告,那又该如何是好呢?” “郡马爷放心,”诸葛忆荪说道,“一来,这彭太守是个实诚人,审案子也甚是明断,不像从前的雪川太守那般昏聩无能,在他的治下,雪川少有冤情。” 郡马爷听着,想起了曾经会晤过的彭太守,看彭太守言行,也不像是那样的昏聩州官。 “二则,这行宫司正厅中的女官、内官,整日都会在雪川城中走动,还有监察之官,每隔五日便会去州府中核查案情卷宗,当日陛下派本宫与宁王到雪川来,许了宁王金印和诏书,允准宁王酌情裁夺雪川之事,这司正厅也是奉宁王之命所立,司正厅的女官、内官的委任状上可是盖了宁王的金印的,州府之人也不敢唐突敷衍。” “夫人思虑周到,在下佩服。”郡马爷说道。 不一会儿,马车就到了行宫的东门口,郡马爷远远地看着东门的北侧有一处官舍,上面写着“司正厅”三个大字,天色虽然暗了下来,司正厅外仍有六七个求告的百姓,正排成一列、被司正厅的小吏们挨个领着往里面走,走到门前,还有一个穿着宫中服侍的女子正在记述百姓所说之事。 郡马爷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禁感慨,为何京城之中就没有这样的地方?宫中女官上百人,正如夫人所说,宫正局的人都是熟悉宫中朝廷律法的,可是整日被困在后宫之中,实在是明珠暗投了。 “郡马爷,请,”诸葛忆荪说道,“不知月娇这丫头又做了些什么好吃的,还请郡马爷莫要嫌弃这丫头刁钻古怪的好。” “夫人哪里话?”郡马爷大笑着说道,“在下听拙荆说,月娇姑娘的手艺,连太皇太后殿下都称颂不已,在下怎敢嫌弃呢?” “那便好。”诸葛忆荪说着,与郡马爷下了马车,一同往行宫中走去。 在晚宴之上,郡马爷又见到了大病初愈的诸葛忆蓁,诸葛忆蓁也上前来郡马爷敬酒,说道,“小女当日病居京城,九死一生,多亏在郡主与郡马爷的别院之中,得郡主殿下悉心照料,才能捡回一条命来,郡马爷到雪川数日,我却因为区区小病,不曾得见郡马爷,向郡马爷致谢,尽地主之谊,实在失礼至极,还请郡马爷满饮此杯,恕小女怠慢之罪!” “诶~二小姐哪里话?”郡马爷说道,“二小姐抱恙在身,我也不曾遣人探望,更不曾送些药材补品前去,失礼者并非二小姐,而是在下啊,也罢,如此佳宴,不说这样伤感之语,这杯蠢物就当我的歉意吧,二小姐身子孱弱,请小酌便可,不必强求。” 说着,郡马爷也满饮了手中之酒。 “多谢郡马爷海量。”诸葛忆蓁也抿了一口,含羞说道。 “我这里有从西凉带来的虫草一盒,还请二小姐收下,兑了牛乳补身是极好的。”郡马爷说着,吩咐随从,将一盒品相上乘的虫草献给了诸葛忆蓁。 “如此贵重之物,小女如何敢收?”忆蓁推辞道。 “边地土物,不值什么,还请二小姐莫要嫌弃粗陋才好。”郡马爷说道。 忆蓁看了一旁的姐姐,只听诸葛忆荪说道,“既然郡马爷这样说,你便收下吧。” “多谢郡马爷。”忆蓁说着,让佳苗接过了那盒虫草,因为身子仍旧发汗,略坐了一会儿,就回房去了。 诸葛忆荪看着甘维走了过来,问道,“给司正厅和凌霜营的膳食都送过去了吗?” “是,都送到了,”甘维说道。 “那便好,他们当值辛苦,也让他们沾一沾郡马爷的福,尝一尝行宫里的菜肴吧。”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如此关怀下属,难怪行宫上下,莫不尽忠职守,唯夫人之命是从啊。”郡马爷说道。 “这不过是些小玩意,不算什么的,”诸葛忆荪说道,“我让后厨也另外做了一桌菜肴和几十盒点心,一会儿,也照旧让人给城东牧场的人送去,也让郡马爷的人和在那里帮着照看灾民们的人,还有灾民们尝一尝行宫的手艺,只是东西不多,只够一人捡一两块的吃的,等平安过了这阵子,本宫再亲自封了银子、置办酒席,好好酬谢郡马爷带来的人。”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客气,实在不必如此破费,”郡马爷说道。 “何来破费呢?这都是我们行宫应尽之礼。”诸葛忆荪说道。 “既然夫人执意如此,在下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在下在雪川住了有些日子了,想过两日就回汝南去,虽说我回了汝南,也请夫人莫要客气,有什么烦难的事,只管吩咐他们去做便是。” “郡马爷要回汝南去?”诸葛忆荪问道。 “我与薄叔正有此打算,正好派人将汝南花绫、纻器,还有匠人绣娘给夫人送一批过来,也好践行当日的承诺。”郡马爷说道。 “郡马爷要回汝南,不知可会途经京城吗?”诸葛忆荪问道。 第557章 南药 “不知夫人可有什么贵事?”郡马爷问道。 “郡马爷知道,我膝下只有一子一女,长子常佺自小就跟在我身边,母子之间不曾分隔,可是,女儿嘉梨,尚未满周岁……”诸葛忆荪说着,想起了自己的女儿,眼眶之中已经噙满了泪水。 “嘉梨公主自小与夫人分别,也并非是夫人的过错,不过是碍于当年之事,无奈只能如此罢了。”郡马爷说道。 “我听闻,这些日子,京畿也闹起了瘟疫,有许多村庄已经绝户,看着情势,瘟疫不日就要传到京中了。”诸葛忆荪说道。 “是,此次瘟疫实在厉害,”郡马爷说道,“恰逢宫中唐妃有孕,唐妃盛宠于陛下,当日唐妃的十皇子不幸早夭,唐妃伤心欲绝,十一皇子也多灾多难的,幸而如今唐妃又怀有龙裔,陛下担心这瘟疫传到宫中,只怕会会对唐妃母子不利,于是吩咐京南七个州郡的官员,严查染上瘟疫之人,宁可错杀,也不能让身染瘟疫之人入京。” “我担心的,正是此事。”诸葛忆荪说道,“说起来,我们雪川也接济过许多黔州身染瘟疫的百姓,行宫太医院对于治疗瘟疫之法,颇有研究,也研制了几个行之有效的方子和丸药出来,这瘟疫我们雪川人是经历过的,只怕一味地严防四度,并非根治之法,若是没有遏制瘟疫的方子,这瘟疫是迟早要传入京中的。” “是啊,听说京南七州的州官,一旦在州内发现了沾染瘟疫的百姓,或是略有个发烧腹泻、呕吐不已等与瘟疫相似症状的百姓,都会二话不说,让人拖到外城,处以火刑,一了百了,即便如此,也未能防住这瘟疫在京中的蔓延,如今万年县已经发现了不少身染瘟疫之人,只怕传到宫中是在所难免。”郡马爷忧虑地说道,“那以夫人之见,该如何是好呢?” “如今陛下的心,都在唐氏身上,私心而论,我是怕嘉梨在宫中受委屈,若是一朝不幸沾染上瘟疫,而太医们都侍奉在唐妃身边,对本宫的女儿不甚上心,耽误了给嘉梨医治,而本宫这个当娘的,狠心将女儿舍下便罢了,如今女儿染疾在身,我也不能相救,只怕我一世都不能宽恕自己。”诸葛忆荪说道。 “慈母之心,大多如此。”郡马爷附和着说道。 “再者,从公心而论,我也挂念着京城和京畿百姓,州官们这般蛮横、残杀百姓,实在是有违天理,若是有了这处方和丸药,只怕能救百姓和宫中众人与水火,宫中太皇太后年事已高,皇子公主们也大多年幼,陛下……”诸葛忆荪想到了元淮的模样,虽然当初怪罪元淮让她们母女分离,可是想起元淮来,终究是心有不忍,只淡淡地说道,“陛下如今的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了,冬日里时常又眩晕之症,也常被时气所伤,而如今东宫储君之位尚且虚悬,若是陛下一旦倒了,只怕宫中会有大乱,因此本宫不能让陛下和大黎江山冒这个险。” “夫人之言,让在下感喟,”郡马爷说道,“原本我是不打算借道京城回汝南去的,想一路北上,去西凉了却几桩生意,运一些香料布匹,从姑臧,过高陵,从北面返回中原的,如今听了夫人这话,我即便是舍了这几桩生意,也要带着这方子和丸药,直往京城去才好。” “如此,便多谢郡马爷了。”诸葛忆荪起身谢道。 “夫人快快起身。”郡马爷说道。 过了五日,诸葛忆荪让人预备好了处方、配处方的药材、新制的丸药,给即将启程的郡马爷送去。 诸葛忆荪带着行宫众人在行宫门前相送,月娇还让人取来了几壶越醴,诸葛忆荪将这越醴交给郡马爷,说道,“太皇太后……是最喜欢喝娇儿做的越醴的,这几年我们不在京中,也不曾给老太太多做一些送去,这次郡马爷回京,若是得空,就将我和月娇的心意,献给太皇太后吧,记得嘱咐老太太不可多饮,每日只饮三杯为数。若是郡马爷京中事多,没有空子到仁寿宫请安,这越醴就当是本宫送给郡马爷的,郡马爷随意饮用便是。” “是,在下明白,夫人放心,京中的事情再多,每次入京,我们夫妇都要去仁寿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的,届时一定将夫人的心意送到。”郡马爷说道。 “那便好,多谢军马。”诸葛忆荪说道。“还有这处方和丸药,行宫的太医和药博士都说,这京城的瘟疫只怕会比黔州的要重一些,比黔州百姓所患的更不好根治,不过病理都是一样的,只是用药略重一些,还请郡马爷送给嘉梨和太皇太后之时,先让人找几个久病不愈的病患试过,再给老幼们用吧。” “是,夫人的嘱托,在下都记下了。”郡马爷说道。 “郡马爷,”梁如瀚让人抬着两个木箱子,上前说道,“这是一箱子胡椒,共九种,还有肉豆蔻、山奈、丁香等物,还有这一箱,是檀麝龙脑一类的香料,是夫人让人精挑细选的上等品,还请郡马爷收下。” 话刚说完,灵笳也捧着一个镶着珊瑚、蚌壳的长形漆盒上前说道,“郡马爷,这是我们雪川自己产的金钗壁钏玉璧等妇人首饰,一共又金钗十二件、臂钏四件、玉璧一对,夫人吩咐奴婢特意从府库中选出来的,就请郡马爷献给郡主。” “夫人客气,让我怎么好承受呢?”郡马爷说道。 “不过是寒微之物,请郡马爷万万收下,莫要嫌弃鄙陋才是。”诸葛忆荪说道。 郡马爷心想,只那两箱子香料,卖到京城就能价值千金,能在乐游原买两个体面的宅院了,何来寒微粗略呢? “少爷,”薄叔上前说道,“日头不早了,日落之前,咱们还要赶到夔州呢。” “如此,在下告辞,就此拜别夫人与诸位,”郡马爷说着,对前来相送的诸位作揖说道,“等在下忙完了京中和家中琐事,来日雪川再会!” “郡马爷珍重,一路小心,来日再会!”梁如瀚上前说道。 就这样,雪川众人看着郡马爷一行人渐渐地、渐渐地消失在了北面的层层山峦之中。 第558章 呆子州官 郡马爷许靖祥的人马刚走到凤州,便看到凤州城外有一群染上瘟疫的百姓,已经死了的百姓被垫在下面,还活着的被绑住了手脚,架在火堆上,州府之人举着火把,只等凤州别驾一声令下,州府之人就要放火将这群身染瘟疫的百姓们一把火烧死。 在火刑架旁围观的百姓们还在拍手叫好,口中喊着,“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郡马爷等人看得心惊胆颤的,怕与这群人相距太近了,州府之人和这群疯魔般的百姓,一看他们是外州来的,只怕对他们也会不利,于是让人赶紧进城去,莫要凑这个热闹,免得惹祸上身。 郡马爷和薄叔等人刚走到凤州城城门口,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凄厉动天的惨叫声,地狱恶鬼的哭嚎也不过如此。 这凤州城的太守名叫唐仲先,是宜阳侯唐仲允的族弟,借着着祎妃唐简卉和唐仲允的势力,才谋了这一个州官。 唐仲先也是熟读圣贤书的人,可是家门凋敝,在朝中无人,数十年来参加科举都不曾及第,人也变得痴傻,还有些凶狠蛮横,一张口就是摇头晃脑的大文章,可是双眼木然、大脑空空,是个只会死读书、不辨是非的,诨名“先呆子”。 自从唐仲先当了凤州太守,城中的百姓也没有不怨声载道的,好在这凤州司马欧阳麓是个明白事理的, 并非凤州的太守、别驾一类的昏官。 欧阳麓也是京中勋贵出身,与郡马爷许靖祥家中颇有交情,此次郡马爷到了凤州城,也不曾去拜会凤州司马,只来欧阳麓的府上拜访。 欧阳麓知道,如今凤州城南有不少染上瘟疫的百姓,虽然太守与别驾派了府兵在城南日夜看守,不准任何一个染上瘟疫的百姓逃窜到州府和士绅们所在的州府来,可是这瘟疫不长眼、也不畏惧差役们手中的棍棒、府兵中手中的刀剑。 如今的凤州城北已经有十几户人家都已经染上了瘟疫,只是这十几户人家担心被府兵们拖到城外去一把火烧死,因此全家都闭门不出,唐仲先每日间只装着舞文弄墨,和一群附庸风雅的人在府上吟诗作对的,耳目十分闭塞,州中琐事只交给别驾和府丞去处置,这样的消息也不曾传到他的耳朵中,自然不知道这样的事,还以为城北是相安无事的。 虽然别驾和府丞在唐仲先跟前整日奉承,说城中一切安好,请太守大人放心,只是凤州司马欧阳麓知道,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凤州人迟早会被瘟疫肆虐,和黔州城一样,落到十室九空的地步。 一听说郡马爷的商队上有雪川来的丸药和处方,欧阳麓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似的,也不管这丸药和处方是否灵验,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给郡马爷借来丸药,让属下找来几个精通医理的大夫,抓了药材,煎服好了,将这药给城北染上瘟疫的人家服用。 起初染上瘟疫的人家担心被州府之人拖到城外去处以火刑,还抵死不认自家已经染上了瘟疫,即便是眼前有救命的药,也咬着牙不认。 好在欧阳麓与这几家的年轻一辈相熟,又好言相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并且答应他们,保证不将此事告知州府,这几家才放心,接过了那汤药和药丸。 过了五天,这几家的病情果然有所起色,身上病症轻一些的年轻公子已经又出来走动了,面色已经与常人无异。 欧阳麓一看,这郡马爷带来的药方子果然有效,于是让京中的大夫按着那方子上所写配好药材,带着去见太守唐仲先。 唐仲先一向是不把欧阳麓这个勋贵世家出身的下属放在眼里的,加上别驾等人从旁奚落,就更听不进欧阳麓的话去了。 欧阳麓看说不动太守,便悻悻回府来,失落异常,他知道,以他一人之力又如何能救助城中的数万百姓,即便是有了治愈瘟疫的药方,可是人微言轻,这药方不过是一张废纸而已。 郡马爷听说了此事,便好生安慰欧阳麓,并说道,“这太守大人听不进欧阳兄的话去,我这个郡马爷虽然在宗室之中,也是个外路人,上不了台面的,可也是皇族姻亲,百姓深受瘟疫之苦,有些不曾确诊瘟疫的百姓都被人不分青红皂白地烧杀,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坐视不理,还请欧阳兄带路,我要去州府,会一会这位唐太守。” 第559章 传药救百姓 “多谢郡马爷对我凤州百姓施以援手,若是城中百姓一朝得救,欧阳麓感激不尽。”欧阳麓说着,让人预备车马,与郡马爷一同往州府去了。 这唐仲先原本在与几个只会耍嘴的相公们在太守府的后花园品茶论道,听人说涅川郡马爷来了,也连忙上前相迎。 郡马爷让人给唐仲先送上了一套西凉来的猞猁大裘和姑臧的绡纸,唐仲先一看这礼物,眼中直了,这猞猁裘他只见自己的族兄唐仲允穿过,且毛色暗了些,风毛也远不如这个气派,这样的好东西,他是摸都没有摸过、见都没有见过的。 后来,郡马爷说起了他今日的来意,唐仲先一听,好像是在责怪他这个凤州太守为政不仁、处事不利似的,加上一旁的府丞和几个趋奉的相公一吹捧,唐仲先便有些飘飘乎不知所以然,又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有些倨傲地对郡马爷说道,“郡马爷有所不知啊,这瘟疫来势汹汹,朝廷下过严令,不可让一个身染瘟疫的百姓混进京城里去,必要之时,更要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下官也是按朝廷章法办事,州府上下也都秉公执法,并无苛待百姓一事啊。” 唐仲先一边说,一边心想,你不过也就是个郡马,外放在地方上的宗室,我可是当今宫中祎妃娘娘的叔父,连京城中的宗室我都不怕,更别说你这个外放到地方上的。 郡马爷看唐仲先跟他来这套,也好声好气地说道,“太守大人误会了,我打城外来,自然是知道州府之人秉公执法、并无苛待百姓之处,这丸药和处方都是西域来的,对瘟疫有奇效,我正是为了根治城中的瘟疫,不忍看百姓们再受瘟疫之苦,才献上一言,不过是想协助大人渡过眼前的难关罢了。” “郡马爷好意,下官心领了,只是恕下官冒昧,这凤州城的事,还是交由州府之人去处置吧,郡马爷是何等金尊玉贵之人,实在不必受这个辛苦,郡马爷好不容易来我们凤州一回,还是让下官陪着郡马爷游厉凤州的好山好水,莫要操心这样的俗物了!”唐仲先说道。 郡马爷一听,心中的怒火快要压不住了,可是碍于唐仲先是朝廷命官,又是唐家的人,他也不好动怒,免得让人抓住话柄,治他个宗亲干政的罪名。 看唐仲先的眼睛离不开那轻薄缜密的绡纸,郡马爷和气地笑着说道,“这凤州的好山好水,就等下回再行至凤州,再与太守大人畅游也不迟,拙荆嘱咐,我还急着入京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呢,这样的好方子,既然大人相不中,我就只能献给太皇太后了,可是,这凤州是太皇太后的儿媳、莒王妃的故里,若太皇太后问起,既然我途经凤州,这样的好方子又能治愈瘟疫,为何不广济百姓,让百姓免受瘟疫之苦,到时候,我可要将今日唐大人所言,一字不落地回禀太皇太后殿下了。” 唐仲先一听,不要说他的靠山祎妃,这太皇太后的心意,是连当今天子都不敢违逆的,郡马爷到底是太皇太后的孙女婿,他哪里有胆子敢得罪呢? 于是唐仲先便赔笑脸说道,“郡马爷这是哪里话?既然这方子有用,郡马爷也是苦心一片,为了凤州百姓思量,我这个凤州百姓的父母官有哪里能不领情呢?郡马爷放心,一会儿我就让人去按照这方子抓药,让城中大大夫、医员们煎服好了汤药,分给城中的百姓们服用。” “如此,便有劳太守大人了。”郡马爷笑着说道。 “哪里哪里?都是下官应该做的。”唐仲先说道。 又过了七日,欧阳麓兴高采烈地对郡马爷说,城中染上瘟疫的百姓,果然有一半都已经痊愈,除了那些病弱年老的,另外的百姓也在康复之中,郡马爷听了,也不胜欣喜,这才放心一些。 亲眼目睹了这凤州瘟疫的厉害,郡马爷也十分担心汝南城中的家人,若是汝州太守也像唐仲先这般糊涂,那他的家人岂不遭殃了? 于是,郡马爷让几个家人带上这药方和丸药,先行抄近道回汝南去。 看凤州城的瘟疫好了,连周边几个州郡的百姓也跟着受益,百姓们原本还对凤州太守唐仲先感激不已,后来还是欧阳麓说,是郡马爷大义援手劝服太守,救了百姓,京南七州的百姓也都称颂郡马爷的高义。 郡马爷倒是不在意这些虚名,只是看京畿的百姓们不再受瘟疫之苦,完成了诸葛忆荪的嘱托,这才放心,仍旧赶路进京城去。 第560章 京城受挫 京南七州的瘟疫,因为郡马爷从雪川带来的药方和丸药而得到了扼制,听说京城中也有了零星的身染瘟疫的百姓,郡马爷担心瘟疫在京城蔓延开来,于是在进京之时,也想将这药方和丸药带到京城,让百姓们免受瘟疫折磨。 可是,京城中的各大药坊,还有周济贫病百姓的安济坊、悲田坊都联合起来,不接受郡马爷送去的药方和丸药,面上只说这处方和丸药是西域来的,西域的胡人与中原人体质悬殊,因此这样的药不宜用在京城患上瘟疫的百姓身上。 郡马爷不解,仍旧派人去告诉这几个药坊和安济坊、悲田坊,京南七州的百姓正是因为这药方和丸药,才能从瘟魔的手中逃出命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这几家药坊的店主和安济坊、悲田坊的管事之人,虽然面上客气,不敢对郡马爷派去的人吹胡子瞪眼,可是仍旧不采纳郡马爷的药方和丸药,仍旧按照原来的方子给染上瘟疫的百姓医治。 郡马爷心中苦闷,可是自己也无可奈何,毕竟这里是京城,安济坊与悲田坊都归属太常寺统领,不是他这个郡马爷可以轻易置喙的。 郡马爷无奈之余,也去拜会京中亲友,第一日是去他们汝南许家的几家老亲府上拜会,第二日一早,就往临淄王府去了。 临淄王元津一见了自己这个堂姐夫,喜悦之情自然不必言表,让人连忙在营丘台设宴,与多日不见的堂姐夫喝个痛快。 郡马爷看小舅子这般盛情,自然不该推辞,正好,自己上门所带的一车礼物之中,就有西域的龙膏酒,这龙膏酒性子烈,喝起来最是尽兴,只求一醉甘休,了却心中千百忧愁。 在席间,临淄王也看出了一些端倪,心想,自己的这位堂姐夫最是性情豪爽,最爱夸口说笑的,往日来府上,都会将西凉月孙国的风土人情、见闻趣事倒豆子似的说个不停,怎么今日只顾着大口喝酒,话只有两三句,且一杯酒刚下肚就唉声叹气的,仿佛是有什么烦心事。 郡马爷又拿起一杯酒,敬过临淄王、王府的长史、参军、司马等人,刚要举杯饮下,就比临淄王拦住,只听临淄王说道,“郡马爷这样喝酒,定是要大醉的,这龙膏酒烈得很,只怕三两日都醒不过来,到时候若是耽误了姐夫的正经事,岂不是本王的过失?” “王爷多心了,”郡马爷已经半醉地说道,“今日王爷在营丘台设宴款待,可不是要在下大醉一场的吗?为何还要劝我?实在不通人情得很啊!”郡马爷说着,将杯中的酒又饮了下去。 “看姐夫今日的样子,可是心中有什么烦心之事?说出来,也让我和,府上的臣僚们给姐夫开解开解,难道不比姐夫喝闷酒要强些?”临淄王说道。 郡马爷吃了两口的菜,晃了晃脑袋,他本就气量豪爽,又常年在西凉等地行商,这酒量是个万人不敌的, 若是他想醉,倒也醉的快,三两杯酒入肚也就醉了,若是他不想醉,即便被人灌上个一百杯,也无人能将他灌醉的。 这会儿听了临淄王的话,用一块野鸭肉垫了垫,酒已经醒了九成,叹了一口气,对着临淄王、王府的几个家臣,将这京城药坊是如何不领会他的一番好意,放着能根治瘟疫的药方不用,却非要默守陈规,他眼睁睁看着无辜百姓受尽瘟疫折磨,这瘟疫也逐渐在京中蔓延开来,蔓延到宫中也是指日可待之事,可他却无能为力,手中就有救命的方子,本可以阻止这一切,可碍于自己人微言轻,在朝中也无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场悲剧发生。 临淄王看郡马爷这次回来,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从前的他可是从不理会这些事的,京城贫苦的生与死他也并不在意,虽然年节之时,也会舍一些粥米赈济贫苦百姓,可是那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安与积德的施舍而已,并不是真心为了百姓,这次从西凉回来是怎么了?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了。 “可否让小王看看那药方子?”临淄王说道。 “狄顺,”郡马爷吩咐自己的一个贴身小厮,那叫狄顺的小厮也将药方子呈给了临淄王。 临淄王看了,又传给自己府上的长史、参军,还有几个通晓医理的门客,只见临淄王看着那药方子,不禁笑了起来。 郡马爷看临淄王这般,心中有些恼怒,不快地说道,“我正为此事而烦心呢,王爷却笑我,难道是笑这药方子是江湖上不堪入目的草头方子?殊不知若不是这药方子,京南七州的百姓又如何会从瘟疫中脱险?早知王爷如此,我就不把这方子拿给王爷看了,免得当中献丑,惹王爷笑话!” “你瞧,姐夫是喝多了酒,牛劲犯了,又跟小王撒起疯来了。”临淄王笑着说道。 话音刚落,席上众人也一同笑了起来。 “哼!”郡马爷也觉得自取其辱,起身就要走。 临淄王也连忙起身,笑着将郡马爷拦住,好生赔罪说道,“郡马爷莫怪,是小王无礼,还请郡马爷海量,宽恕小王!” 郡马爷这才落座,几个王府的小厮已经将酒撤下,换上了醒酒茶。 “郡马爷误会,小王并非是有心嘲弄郡马爷,也相信正是这方子救了京南七州的百姓,此事小王也有所耳闻,”临淄王赔礼说道,“本王之所以发笑,是看着方子上的药材,便知道郡马爷不知晓如今京城几家药坊、安济坊、悲田坊的行市,也难怪不肯采用郡马爷的方子。” “行市,什么行市?”郡马爷听到临淄王这样说,此时酒已经全醒了。 “姐夫请看,”郡马爷说道,“这药方上的当归、三七、川芎、黄柏、木香、薄荷、木棉、白芷、白术,还有高良姜、水牛乳,竟有一多半都是南国所产,” “那又如何?难道如今京中的药坊不时兴南国来的药材吗?”郡马爷说道。 第561章 渤海药材商 “并非不时兴,而是不敢用。”临淄王脸上的笑意渐渐褪了,也无奈地摇摇头说道,“如今的京城中,上到内府局、太医院,下到安济坊、悲田坊、养病坊,还有京城的各个药坊,所用的药材,几乎都是从燕云渤海之地所进的药材,譬如人参、麻黄、连翘、沙参、肉苁蓉、丹参、关龙胆等,卖给的百姓的也只有这些北地所产的药材,而甚少有南国来的药材。” “这怎么行?只要对病症有益,就该博取善用才对,如何能只因药材是南国来的,不是北地所产,就概不采用呢?身为施行医术的大夫,心中存着如此成见,又怎能彻底治愈病患的疾病呢?难怪京城和京南七州的瘟疫厉害到了如此田地。”郡马爷说道。 “这也怨不得大夫们,”临淄王说道,“一来,宫中的内府局与太医院都多用北地所产药材,上行下效,京中百姓对北药大多趋奉,二来嘛,大概是从三年前起,燕云、渤海等地来的药材商人就霸占了内府局和太医院的药材采买名目,宫中太医院即便是有南国来的药材,也要经由这些燕云渤海的商人,才能运到宫中,京城药坊中所用的药材也是如此,这些燕云渤海商人所售的南国药材,比往年药商的贵上几倍不止,而北地所产的药材,都是燕云、渤海当地所产,或是经由他们之手,从临近之地运往京城的,价钱自然比南国药材便宜许多,他们也鼓吹这北药南药大同小异,都能疗愈百病,如此一来,京中的药坊、安济坊、悲田坊所用的药材,就多是北地所产的药材了。” “竟然有这样的事?”郡马爷不解地问道。 “是啊,郡马爷,”王府的长史南夫勇附和道,“也难怪这些药坊、安济坊、悲田坊的人一看您这药方子,大多是南国药材,经过燕云、渤海商人的几次腾手,价钱太过昂贵,譬如那川穹,俗语说,一两川芎一两金,这还是旧年的价钱,如今京城的一两川芎已经卖到了十两不止,莫说寻常百姓,只怕官吏之家也消受不起,若是京城药坊的店主用了您这方子,只怕他们的铺子过不了几日就要闭门谢客了。” “我实在想不通,”郡马爷感慨地说道,“原本的京城之中,各地货商云集,连药材商也是广集八方的,为何如今只剩下燕云、渤海的药材商?其余的药材商们呢?难道都被也燕云、渤海的货商赶跑了不成?” “姐夫常年不在京中,不知道宫中的情势啊。”临淄王说道,“你可知道,这燕云、渤海的药材商,背后的靠山是谁?” “到底是何方神圣,敢在天子脚下做这样的事?” “燕云渤海等地的州官,多是裴家子弟,这些客商,也多是裴家和依附裴家的高家所扶持的。”临淄王说道。 “高家?”郡马爷问道,“哪个高家?” “渤海哪里还有第二个高家?”临淄王说道,“便是如今宫中贤妃娘娘高氏的娘家。” “贤妃的娘家。”郡马爷恨恨地说道,“原本这天下百姓,已经被裴氏和唐氏外戚子弟糟践地如丧家之犬了,为何又来了一个高氏?” “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临淄王说道,“听宫里人说,这贤妃原本依附宫中皇后,皇后不大照管宫事,后宫琐事多数交由贤妃打理,后来皇后失势,祎妃专宠,贤妃又巴结祎妃,两处讨好,如今祎妃有孕、皇后退居衍庆宫,后宫的琐事仍旧是由贤妃掌管,而原本的内府令王福柏公公也被贬到了皇陵去,都换上了贤妃的人,太常寺那边,又有高氏的姻亲所把持,这宫中所采买之物,自然是由高氏一人做主,一朝得道,如何能不提携拉拔自己的娘家人呢?” “贤妃的娘家人倒是受益,只可惜京城百姓要做跟着受苦,”郡马爷说道,“难道就只能任由他们这般肆意妄为吗?” “这高氏在裴皇后与唐祎妃之间左右逢源,”王府司马说道,“这朝堂之上又多是裴氏与唐氏子弟,尤其是唐氏子弟,陛下爱屋及乌,对晋阳唐家也越发宠信,高氏与唐家来往密切,又有谁敢去触这个霉头呢?” “不过,或许有一人,有胆量、有气魄,敢去碰这个钉子。”临淄王说道。 “是谁?”郡马爷问道。 “门下侍中,郑宜祚。”临淄王说道。 “郑宜祚?”郡马爷问道。 “是,几年前,陛下抱恙,让小王与莒王叔、庆国公,辅佐陈王打理朝政,小王冷眼看着,这三省的朝臣之中,不乏奸猾诡诈、只懂明哲保身之辈,尤其是尚书省,不过门下省的谏臣们,在侍中郑宜祚的引领下,多有忠耿直言之人,郑宜祚此人就更是如此,若是能将此事告知于他,想必他一定不会置之不理,定会呈奏言表给陛下。” “只是,在下与这位侍中大人素无往来啊,再者说,”郡马爷有些尴尬地说道,“虽说我对裴氏、唐氏、高氏外戚祸乱国事愤愤不平,可是论起来,我们许家也算是皇室的外戚,也养着几处商队,若是这位郑大人误会了,就不好了。” “哈哈,姐夫放心,此事由你出面,的确有些不妥,”临淄王说道,“小王的岳丈京兆府尹周大人,与郑宜祚的长兄颇有私交,此事就让小王去安排吧,姐夫好不容易上京一趟,该好生休养几日才是正理,哪里能让您操心这些?” “多谢王爷替我安排这些,实不相瞒,往年我也是不管这些事的,如今这般不过是受人之托,终人之事而已。”郡马爷说道。 “哦?是何人有这样的魄力,能让姐夫这样闲云野鹤之人改了性情,变得这般古道热肠了?”临淄王打趣着说道。 “王爷可记得,乾元十年,被陛下迁往雪川行宫的宁王常佺与其母诸葛氏?”郡马爷说道。 “自然记得,当日在长杨宫,小王也有幸与这位宣政夫人有过几面之缘,”临淄王说道,“这宣政夫人当日身怀有孕,竟然能在宫宴之上,射杀双鹰,救下宫嫔,若她是个男子,也定是将相之才啊。” “王爷可断断不要小觑了诸葛夫人,”郡马爷说道,“这回我受人之邀,客至雪川,也有幸拜会这位诸葛夫人,还畅游了雪川城一般,如今的雪川城,在诸葛夫人与宁王的治下,可是今非昔比,繁华之处不让两京。” “姐夫方才所说的,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托付姐夫此事的, 难道就是诸葛夫人?”临淄王问道。 “正是,不光是受夫人之托,”郡马爷说道,“就连这方子,都是夫人所赠啊。” “竟有此事?姐夫快快说与我听。”临淄王好奇地问道。 第562章 瘟疫入宫 郑宜祚知晓了燕云、渤海的药材客商把持京城药材采买、从中牟取暴利、草菅人命一事,不禁大怒,让属下写了一封奏疏,将京南七州与京城的瘟疫现况、还有燕云渤海客商在京城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写了下来,预备明日朝会,呈到元淮的面前。 他的属下将奏疏写好,呈到郑宜祚面前,让郑宜祚过目。 起初郑宜祚说这奏疏写的有些云遮雾罩的,不甚明了,既然是上奏人君之事,应该直抒胸臆、简洁明了才对,何必这般弯弯绕绕,让人看起来一头雾水的? 那属下说道,“大人,这奏疏也已经有些逾越了,只怕陛下看了会龙颜震怒,迁怒于咱们门下省,属下听闻,这尚书省六部上呈的奏疏,都是捡好听的说,半点针砭时事的辞藻都没有,咱们这篇,比照他们的,已经是大不敬了。” “这是什么话?尚书省惯会谄媚逢迎之事,我们门下省也不能染上此等不良之风,重写一篇,定要字字写道陛下的痛处才好,人都是如此,不知道痛,就难以改正。” 那属下也知道郑宜祚的作风一贯如此,也执拗不过,于是又按着郑宜祚所说的重新写了一篇奏疏,郑宜祚还是觉得话太软了些,还是不好,于是将这属下骂了出去,亲自写了一本奏疏,等着上呈给元淮。 第二日,元淮看过郑宜祚的奏疏,面色铁青,只是当着满朝的文物,不好发作,也不曾当中议论郑宜祚所奏请之事,只是下朝之后,将中书侍郎陶铮和御史大夫柳应舜叫到了承祚堂,将郑宜祚所写的奏疏拿给二人看。 只听元淮开口就说道,“这郑家的竖子实在无礼,身为人臣,竟然没有半点人臣之礼,这般直言冲撞于朕,实在可恶!” 柳应舜看过这奏疏说道,“陛下说的是,郑宜祚奏疏上虽是为京城百姓请命,可遣词造句实在有违人臣之礼。请陛下降罪于他。” 中书侍郎陶铮看了,却不把柳应舜的话放在心上,只说到,“陛下,这郑大人虽然言语冲撞,的确有违礼之处,陛下心中不痛快,把他叫来,该打该骂都使得,只是微臣看了郑宜祚奏疏上所写之事,实在有些不寒而栗,原来京城的瘟疫已经如此厉害,而安济坊、悲田坊、京城药坊等处放着解病之方不用,偏偏耗费资财,只采用对也瘟疫无甚作用、且价钱昂贵的北地药材,此事关乎京城百姓与陛下的安危,不能不察啊。” “即便要查,他只说该如此查处此事便可,可是这郑宜祚,在奏疏之上,竟然说是上行下效,朕与宫中的内府局、太医院偏好也北地药材,才使得京城中人如此,一来二去加重了百姓的病情,倒像是朕的过失。”元淮说道。 “郑大人的奏疏的确有措辞不当之处,”陶铮说道,“陛下与其动怒伤神,不如让他将功补过,让他去巡查此事,一来,此事由他而起,也合该由他去了结,二来,若是他将此事办好了便罢,若是办不好,陛下要处罚他,也有个正当的由头,罚他一个心服口服,好让陛下出一出心中的闷气。” “柳爱卿,你以为呢?”元淮问道。 “回禀陛下,微臣以为,此事不可交由郑侍中去做,”柳应舜说道,“从郑大人的这篇奏疏上看,郑大人实在有些心浮气躁、急功冒进,若是将这样关乎民生的事交由他去做,只怕郑大人雷厉风行,多有不尽不实、使人含冤受屈之事,若有那时,倒是让百姓们错把郑大人当成是酷吏,误会了陛下的一番好意,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之举吗?” “倒也有理。”元淮说道。 几人正议论着,看着有几个太监在殿门口慌慌张张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元淮不耐烦地说道,“他们在嘁嘁喳喳地说些什么?实在是不成规矩。” 汤哲庸听了,赶紧上前去呵斥几人,谁知道也听了几个太监回禀的话,连汤哲庸也慌了神,连忙在元淮耳边回禀道,“陛下,大事不好了,七皇子连夜高烧,今日一早便也昏迷不醒,还呕吐不止,太医们说,好像是瘟疫的症状。” “什么?!”元淮一听也神色大惊,难以置信地问道,“常信?常信不是住在金鸳阁吗?那祎妃与腹中皇儿可还安好?” 第563章 逆行的王妃 “听金鸳阁太监们说,邓良人深明大义,已经带着七皇子回从前住的倾云宫去了,祎妃娘娘与腹中龙胎暂且安好。” “二位爱卿,暂且退下吧,此事改日再议。”元淮吩咐堂中二人道。 “微臣告退。”柳应舜与陶铮都齐声退了出去。 “摆架金鸳阁。”元淮吩咐道。 “陛下,还是过会儿子再去吧。”汤哲庸劝道,“这瘟疫来势汹汹,连侍奉七皇子的几个宫女也都染上了,被挪到了金镛城去,陛下万金之躯,断断不能往金鸳阁去。” 元淮听了,觉得也有道理,于是吩咐道,“让太医院的太医们都守在金鸳阁,祎妃和她腹中的龙胎,万万不能有一丁点闪失。”元淮说道。 “是,奴才这就去吩咐。”汤哲庸说道。 七皇子常信的病,一连五日都不曾见好,连伺候七皇子的邓良人也病倒了,倾云宫一时成了皇宫的禁地,被禁军和太医院的人看守起来,元淮下了严令,任何人不能出入,否则格杀勿论。 又过了两日,连九皇子常僖也有了瘟疫症状,九皇子常僖还不到三岁,病势也更加凶险,为了元淮的安危起见,宋婕妤也自请带着常僖回到了原来住的景籁阁去住,可是常僖的病情比七皇子长信更加厉害,太医们用尽了各种法子,九皇子也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宋婕妤看自己的儿子这般,也日夜啼哭,两个眼睛肿的像核桃似的,嗓子也变得喑哑。 元淮这才想起郑宜祚所禀奏之事,于是连忙传召郑宜祚,让郑宜祚将京南七州治愈瘟疫的药方子呈上,拿给太医院的太医们看了,太医院的太医看七皇子和九皇子的病势凶险,若是两个皇子有个好歹,连他们也要承担罪责,看到了这方子,仿佛是看见了救命的稻草,连忙亲自配药炮煎,先给宫中染上瘟疫的宫女太监们试试,再敢用在两个皇子的身上。 可是九皇子年幼,一场病下来,已经柔弱得很,水米不进又好几日了,只用参汤吊着,谁知道这两日连参汤都喝不进去了,喝什么便呕吐什么,宋婕妤急得抱着自己的儿子嚎哭,只恨自己不能替儿子承受病痛折磨。 就在这时,临淄王妃入宫给祯嫔请安,祯嫔看了姐姐,非但不像往常般喜悦,反而有些责怪之意, 祯嫔没好气地说道,“如今宫中的瘟疫四起,人心惶惶的,旁人躲还来不及呢,姐姐却浪的进宫来,家中的孩子们都还小,若是姐姐入宫来不幸染上疫病,再过给他们,像如今的九皇子这般可怎么好呢?” 临淄王妃笑着说道,“娘娘勿怪,我是担心娘娘和六公主的安危,特意入宫来探望的,看娘娘和六公主无恙,就放心了,一会儿便出宫回府,半步都不出来的。” “姐姐还笑得出来?这疫病这般厉害,宫中几个伺候七皇子的太监都病死了,若是这太医院新得的方子无用,可该如何是好呢?”祯嫔忧心地说道。 “娘娘切莫忧心,”临淄王妃说道,“前些日子,涅川郡马爷不是派人给六公主送来了一箱子边地土物吗?里头也有一些药材和丸药,娘娘可还有记得?” 祯嫔不解的问道,“姐姐是如何知道的?” “如今郡马爷就住在我们府上呢,”临淄王妃说道,“只怕是当日那人笨嘴拙舌的,没有说明白,即便是说明了,怕你们也不信,不不知道那药材的正经用处,还只当是预防时气的补药吃呢!那药材和丸药,正是诸葛夫人嘱咐郡马爷交托给太皇太后和六公主的,京南七州染上瘟疫的百姓们,正是靠着这个药方子上所配的药,才能鬼差们手中挣出命来的,夫人怕的就是若京城起了瘟疫,连宫中也不幸沾染,京中的太医们不济事,耽误了病情可就不好了,有了这药,妹妹和六公主只管放心吧,定然不会有事的。” “姐姐说的可是真的?”祯嫔问道。 “那还有假?”临淄王妃说道,“听说啊,那诸葛夫人正是凭借着这方子,还救了成百上千个黔州百姓的命呢。” “竟有这样的事?”祯嫔也难以置信地问道。“为何我从不曾听过?” “且不说雪川与京城有万里之遥,”临淄王妃说道,“你们整日在宫里,耳目闭塞不说,又有这宫里一条条的规矩礼法绑着手脚,哪里能知道这些呢?” “这倒也是,”祯嫔叹了一口气说道,“幸而姐姐今日入宫了,听姐姐这样说,我这心里才踏实了一些啊。” “如何?刚进宫那会儿,你还指着我说我浪呢!”临淄王妃打趣着说道,“听说宋婕妤的九皇子不好,可是真的?” “可不是?九皇子还不到三岁,又生的单薄,看这情形,只怕是熬不过去了。”祯嫔说道。 “听郡马爷说,这丸药对平稳瘟疫之症有大用,这宫中的太监宫女,即便是喝下了汤药,也不是一两日就能见好的,大人们尚且能等,七皇子平日里身强力壮的,也能等,可是九皇子这样小的孩子等不得,不如,就捡几颗给九皇子送过去?”临淄王妃说道。 第564章 善珪如义献丸药 “姐姐知道,并非是我心狠,”祯嫔说道,“若是这丸药果真能治好了九皇子的病,咱们不仅落不着什么好处,反而会有人来责问,既然有这样灵验的丸药,为何不一早拿出来?既然拿出来了,为何不一并给也宫中所有年幼皇子都送些过去?单给九皇子是卖哪门子的人情呢?这岂不是现成的闲话吗?” “这话不虚,”临淄王妃说道。“寻常人家尚且有这样的事,何况宫里!” “若是这丸药治不好九皇子的病,反而加重了他的病情,可就不好了,”祯嫔说道,“这些太医都是在油锅里滚过来的,惯会脱滑,九皇子病重,他们眼看着就要担不是,正愁没有个替他们顶罪的呢!若是咱们明晃晃地将这丸药送去,太医们巴不得九皇子赶紧吃了,到时候九皇子用过丸药,是生还是死,就与他们无关了,罪过全在咱们身上,姐姐可知道,这谋害皇子,是什么样的罪名吗?” “你思量的也不无道理,”临淄王妃说道,“只是咱们若没有这丸药也就罢了,如今有了,明明知道它灵验,总不能看着九皇子病情日笃,咱们却见死不救,九皇子若是有个好歹,妹妹可能心安吗?” “自是不能心安的,”祯嫔说着,思量了一会儿说道,“此事即便要做,也不能明着来,要想个两全的法子才好。” “什么样的法子?”临淄王妃问道。 这日午后,珪如奉祯嫔之命,拿着一个攒心八宝的食盒往景籁阁来。 宋婕妤寸步不离的守在九皇子常僖身边,面带泪色,身边侍奉的只有一个太医、几个医员、医女,且这南宫太医是太医院新来的,太医院最好的太医,都被元淮派去守在了唐简卉母子的身边。 青苒看珪如来了,让珪如在侧殿稍候,独自走进来回禀宋婕妤,只听青苒说道,“娘娘,祯嫔娘娘身边的珪如姑姑来了。” 宋婕妤一听,一边哭一边冷笑道,“如今各宫生怕沾染上瘟疫,都躲着咱们,祯嫔宫里的人怎么来了?” “娘娘可要见她?”青苒问道。 “不见了吧,珪如在六公主身边侍奉,若是因为本宫和僖儿沾染上瘟疫,传给了六公主,岂不是我们母子的罪过吗?快要进鬼门关的人,何苦来又带上无辜之人?” “娘娘莫要说这样的话,九皇子一定会好起来的,”青苒也不忍心地说着,又将一个豆绿暗花的包袱拿给宋婕妤,“这包袱是珪如姑姑让奴婢拿给娘娘和九皇子的,都是珪如姑姑让人做的几件衣衫鞋袜,说是送给九皇子换洗用的。” “这包袱……”宋婕妤看着那豆绿暗花的包袱惊异地说道,“这包袱不是宣政夫人离宫之时,本宫给八皇子做的几件夏衣凉衫包裹所用的吗?” “好像是那一件,经年累月,奴婢倒记不清了。”青苒说道。 “珪如姑姑在哪?”宋婕妤问道。 “正在偏殿等候呢,”青苒说道。 “带本宫去见她吧,不必让姑姑到内室来探视九皇子了。”宋婕妤说道。 一见了珪如,宋婕妤看珪如不和别人似的,紧紧地围着面纱,行动都躲着她们宫里人那般,反而是迎到宋婕妤的跟前,给宋婕妤好生请过安,又将食盒中的莼菜银鱼羹、一道牡丹荞皮卷、一碗鹿乳酥酪捧到宋婕妤的面前, 只听珪如说道,“祯嫔娘娘听说也婕妤娘娘已经几日不曾用膳,担心娘娘的身子,于是让奴婢做了几样菜馔,九皇子抱恙,娘娘身为其母,虽说心痛,可也要顾念自己的身子,将自己的身子养好了,才有力气照看九皇子、帮着九皇子脱离瘟魔啊!” “有劳姑姑,”宋婕妤看着这莼菜银鱼羹,又哭了起来,说道,“这莼菜银鱼羹味道真好,像极了当初本宫做给宣政夫人的那一碗。” “婕妤娘娘容禀,”珪如说道,“自从那一夜,娘娘送来了这银鱼羹,夫人尝了,直说这味道极佳,有孕之时,常爱吃这个,于是奴婢和月娇姑娘就仿着娘娘做的那一碗,时常给宣政夫人做,起初还不能得娘娘手艺的精髓,做久了也就有个几分像了,还有这鹿乳酥酪,最是补养身子的,奴婢还兑了些茯苓爽在里头,娘娘吃了,也好也补一补连日匮乏的身子。” “多谢姑姑。”宋婕妤擦了擦眼角的泪,吃了两块荞皮卷,喝了几口银鱼羹,吃了半碗的酥酪,便觉得浑身有了力气,苦笑着对珪如说道, “烦请姑姑回去,替本宫多谢祯嫔娘娘挂心,等改日僖儿好了,一定亲自去天璇宫谢恩。”宋婕妤说道。“如今这景籁阁闹起了瘟疫,后宫众人莫不绕行,姑姑却不嫌弃我们母子,亲自送了珍馐美馔前来,本宫心中感喟不已,只是这景籁阁不宜久留,还请姑姑快些回宫去吧,若是将病气过给了祯嫔娘娘和六公主,就是本宫母子的罪过了。” “娘娘说的是哪里话?祯嫔娘娘若是心里存着这个,就断断不会打发奴婢前来了。”珪如说道。 “本宫自然知道祯嫔姐姐的好意,只是,”宋婕妤说道。 “况且,天璇宫上下,不知怎么的,虽然如今还是人进人出的,邻近的宫室中人也有染上瘟疫,被送到金镛城的,我们天璇宫倒是无一人沾染瘟疫,或许是那丸药的缘故吧。” “丸药,什么丸药?”宋婕妤问道。 “正是祯嫔娘娘翻阅医书古籍,按一本传世孤本的医书上记载的防治瘟疫的方子,让奴婢们去取来药材,亲手制成的丸药,奴婢今日敢不带面纱前来,正是因为来之前吃过这丸药的缘故。” “这丸药当真可防治瘟疫吗?”宋婕妤问道。 “奴婢不通医理,只是医书古籍上的确是如此记述的,奴婢们用过这丸药,也觉得一到秋日就胸闷肺热的毛病渐好,倒是比太医院开的苦药汤子强一些的。”珪如说道。 “可否给本宫一些?”宋婕妤说道。 “宫中瘟疫情势凶险,奴婢倒是随身带着几丸,”珪如说着,将这装着丸药的荷包双手捧着呈到了宋婕妤面前, 宋婕妤刚要接过来,可是珪如却心有忌惮似的将荷包缩了回来,只听珪如说道,“这丸药奴婢倒可以给您,只是这丸药只能用于补养元气,并不能医病,娘娘若是要用在九皇子身上,还需谨慎些才好。” “本宫明白,”宋婕妤说着,又抹起眼泪来,“不满姑姑,如今本宫和九皇子身边,没有个正经的太医,九皇子的病也是一再耽搁,已然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本宫也顾不得许多,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罢了,姑姑放心,即便是治不好九皇子,我也不会将过错迁怒在姑姑头上的。” “是,”珪如应着,“此事也请娘娘莫要让旁人知道,免得会传上闲话,奴婢倒是不打紧,若是因为奴婢,连祯嫔娘娘和六公主都被人嚼上,奴婢就万死莫赎了。” “姑姑放心,本宫明白。”宋婕妤说道,“自然不会让姑姑和祯嫔娘娘难做的。” “娘娘,”一个医女从内室跑出来说道,“不好了,九皇子又吐了,正说胡话呢,请娘娘快去瞧一瞧吧。” “僖儿!”宋婕妤拿上了那荷包,也顾不得许多,起身便冲入了内室之中,“母亲来了,好孩子,都是母亲不好,让你受苦了!母亲来了!” 珪如看了宋婕妤母子这般,也心生唏嘘,可自己除了送这丸药过来,也无可奈何,只收拾好食盒,就回天璇宫去了。 第565章 清查客商 九皇子常僖前一夜服下过丸药后,到了第二日,僵硬握紧的手脚也渐渐舒展开了,常僖在床上伸了伸懒腰,不小心用脚触碰到了床边睡着的母亲。 宋婕妤一看常僖醒了,脸色也比前一日略好了一些,摸了摸常僖的额头,还有有些微微发烫,可是额头上有细微的汗珠子,眼神虽然虚弱无神,也比前几日明亮了许多。 “快将太医给本宫叫进来。”宋婕妤吩咐道。 清醒的九皇子看着自己的母亲满面的泪痕,想必昨日是带着眼泪陪在自己身边、哭着入睡的,九皇子虽然不通人事,也心疼母亲面容憔悴苍白,于是用小手也摸了摸母亲眼下的泪痕,想给母亲擦拭似的。 不一会儿,青苒带着南宫太医走了进来,太医看了看小皇子的面色、眼底和舌苔,又切了切脉,起初南宫太医的面色凝重得很,宋婕妤从旁看着,都有些焦心。 可是过了一会儿,南宫太医点点头说道,“回禀婕妤娘娘,九皇子的脉象虽然仍有些虚浮,可是比前一日有力了许多,脸上也有了血色,呼吸也平顺了,大有渐好之势啊,微臣仍旧按昨日的处方给九皇子煎几贴药来,还请娘娘看着九皇子服下。” “有劳太医,”宋婕妤说道。 虽然南宫太医这般说,可是宋婕妤明白,九皇子的病情渐好,并非因为太医院的处方有效,而是珪如派人送来的丸药起了效用。 太医院的人即便是送来了汤药,宋婕妤也只让人悄悄地将这汤药倒掉,只给九皇子服用丸药,再者,珪如第二日仍旧给宋婕妤送来了一壶温好的鹿乳,宋婕妤让青苒与慕篱用鹿乳配着丸药,给九皇子常僖送服下。 果然,过了四五日,九皇子的病也大好了,而太医院看几个试药的宫女、太监病情大有起色,赶紧挑选了最好的药材、煎好了汤药给七皇子和九皇子处送来,九皇子喝过太医院的汤药,没过几天烧也退了、略微有些咳嗽,其余的病症都好全了。 宫中的疫情也因为这张郑宜祚献上的方子而得到了遏制,而京中百姓因为缺医少药,病情虽然说好的慢一些,可是安济坊与悲田坊的医员们都说,这瘟疫并无扩散之迹象,染病之百姓只少不增,这场瘟疫也不足为虑了。 元淮听到这话,看唐简卉与腹中龙胎、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无碍,日夜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 可郑宜祚知道,如今的元淮已经不是乾元初年的元淮了,若是不趁热打铁,只怕元淮会记吃不记打,于是紧接着又上了一道奏疏,恳求元淮彻查燕云、渤海的客商把持宫中与京城的药材采买、哄抬药价,使得京中百姓受其所害,而死于非命一事。 元淮看了这奏疏,仍旧是那般直言犯上,字字都像是带着尖刺儿一般,直戳在元淮的心上,让听惯了近臣们吹捧逢迎的元淮仍旧是有些恼怒,可经过了这事,元淮也看清了这郑宜祚的心,虽然这奏疏无礼,却也忠耿正直,这京中与宫中的瘟疫,若不是郑宜祚,只怕是要更多人受到戕害。 因此,元淮让人将中书侍郎陶铮叫来,和他商量此事。 陶铮本就是元淮的近臣,颇得元淮的信任,此刻殿中也只有陶铮与元淮两人,陶铮也不必顾忌别的,只笑着对元淮说道,“既然这郑宜祚大人对此事如此执着,陛下不如就交给他去做?横竖这门下省本就有驳正违失之职,不如就委任郑宜祚或是门下侍郎为巡察使,让门下省来亲自调查此事,也好让他们能体察陛下辛苦,等门下省向陛下复命之时,不敢此事办得妥当与否,陛下仍可就此,弹压弹压门下省的不正之风,以正皇威。” “也好,就按爱卿的意思去办吧。”元淮说道。 郑宜祚接到元淮的这道旨意,不胜欣喜,第二日就在京中调查此事,原本唐家与高家出身的官员,想袒护燕云、渤海的客商,好从中分一杯羹,可是这郑宜祚来势汹汹,又是元淮亲自委任的巡察使,又有中书侍郎陶铮、刑部尚书杜育、左谏议大夫皇甫容诫这些朝臣们的支持,这些唐氏和高氏的外戚也不敢再横加阻拦,还极力撇清此事,免得也惹祸上身。 不过半个月的工夫,郑宜祚就将燕云、渤海的客商以不法取利的罪名诉到了元淮面前,并且将燕云、渤海客商如何与宫中内府局、太医院、安济坊、悲田坊、养病坊、京中各大药坊勾结,并从中牟取暴利之事呈报给元淮。 元淮听了,登时大怒,于是下旨将一干人等下狱,又让刑部、大理寺与御史台共同审理此事,不可错放过一人。 第566章 两处疑心 这燕云、渤海的客商自然供认不讳,太医院负责采买药材的管事也招认了罪行,安济坊、悲田坊与此事有关的官员、小吏也都认罪伏法,只是内府局因为是高贤妃的人,高贤妃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宫中苦心经营许久的内府局就此落在别人的手中,于是让高氏子弟斥重金去游说御史大夫柳应舜。 柳应舜本就与唐家往来密切,高氏子弟透过唐家这个门子,见到了柳应舜,让柳应舜高抬贵手,放过与此事有关的内府令尹明鹤。 柳应舜看唐家的人也从旁说和,于是也答应了此事,只将内府局一个掌管药材出入的内府左丞拿了去,并与刑部、大理寺的人说,内府令与此事并未干系,都是这内府左丞从中取利。 刑部与大理寺的人尽管想追查此事,可是碍于内府局归属内宫管辖,他们也不好牵扯太多,只好听从了御史大夫柳应舜之言,并未问罪于尹明鹤。 只是,虽然保住了尹明鹤,可是燕云、渤海客商们在京城的生意算是完了,这些客商们,只药材一项,就能给渤海高氏每年赚入几十万两银子,如今拜这位郑宜祚大人所赐,这个进项算是打了水漂了。 高贤妃也正因此事,从此将郑宜祚视为死敌,让朝中人马盯紧了郑宜祚的一举一动, 只等着寻出个门下省的差错来,怪在郑宜祚的头上,好拔去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动怒之余,高贤妃也觉得疑惑,对自己的侍女修则说道,“此事当真有些蹊跷,这治愈了瘟疫的药方子,郑宜祚是如何得来的?他一个京官,难道也勾结外官不成?” “奴婢也觉得纳闷儿呢,”修则说道,“不过,奴婢也听说了一件怪事儿。” “什么样的怪事儿?” “奴婢听说,京南七州的百姓们,都异口同声地称颂涅川郡马爷的厚德,才让他们免受瘟疫折磨之苦,尤其是凤州的百姓,都说是这郡马爷说动了凤州太守,让太守不用燕云、渤海客商们带来的药材,而选用了这郡马爷从西域带来的药方子上的药材,才救了他们的命,此事莫不是与涅川郡马爷有关?” “有这样的事?”贤妃问道。 “奴婢也是听娘娘派出去的,那两个往来于京城与渤海母家之间的小太监说的。” “你去查一下,看看此事的背后,是否真与涅川郡马有关,”高贤妃说道,“这涅川郡马可不是旁人,他手上也有许多商队,若是咱们在京中和宫里的生意被他的人凭空夺了去,那就不好了。” “是,奴婢这就去。”修则答应着便去调查此事。 且说唐简卉这边,因为唐简卉害喜得厉害,服用过汤药,又有太医院的按摩生来给唐简卉推拿,唐简卉这才舒坦了许多,到了午后,午睡起了,让文笏陪着她到庭院中走走。 只听文笏说道,“还好这场瘟疫,没有波及到咱们身上,七皇子卧病那会儿,可把奴婢吓坏了。” “是啊,连我那几日都不能安睡,担心完倜儿,又要担心肚子里这个,如今当了别人的母亲,越发是胆小如鼠、畏头畏尾的了。”诸葛忆荪摸着腹中的孩子笑着说道。 “为母之情,多是如此。”文笏也安慰道,“不过娘娘可曾想过,这黔州的瘟疫,已经闹了半年多了,京城一向是严防死守,因此不仅是宫中,连京城都甚少有染上瘟疫之人,为何此次瘟疫,来的这般凶险?而且,偏偏是七皇子和九皇子先染上的?” “我心中也有几个疑心处,可这几日被肚子里这位小祖宗搅闹的厉害,也没有心里去理清这样的事。”唐简卉说道。 “若是奴婢没有记错的话,这七皇子与九皇子在染病之前,都曾去过一个地方,给一个人请过安,请安回来,便陆续病了。” “你是说……衍庆宫?”唐简卉思量着说道。 第567章 弄巧成拙 “正是,”文笏说道,“娘娘可还记得陛下嘱咐过七皇子,说七皇子毕竟曾是裴皇后的养子,即便陛下将七皇子挪回到邓良人身边养着,也不能忘了裴皇后的养育之恩,晨昏定省,不能有失。因此七皇子虽在邓良人身边住着,日日都要去衍庆宫请安的。” “是了,本宫记得,常信也不敢违逆陛下的话,背上个不敬嫡母、不念抚养之恩的罪名。因此邓良人也嘱咐过的。”唐简卉说道。 “是,正是这话,”文笏说道,“这宋婕妤本就是裴皇后宫中出来的,对裴皇后一向敬畏,礼数上最是周全的,也时常让九皇子去衍庆宫请安的。” “的确有这样的事,”唐简卉说道,“只是那又如何呢?也不能说这两位皇子的病,就是在衍庆宫染上的啊。” “娘娘忘了?这些日子虽然京城的瘟疫有了苗头,”文笏轻声说道,“可是裴皇后仍旧不管不顾的,让她娘家物色绝色女子入宫,前些日子又从南境诸州寻来了几个尤物,放在了宫里,听说……” “听说什么?”唐简卉突然十分关心地问。 “奴婢也是听在金镛城做事的同辈宫人说的,”文笏说道,“这金镛城除了收容宫中染上瘟疫的宫女太监,七皇子卧病那会儿,衍庆宫那边还将两个染病的女子送到了金镛城一同安置。” “那两个女子可是裴皇后从外头寻来的?”唐简卉关切地问道。 “正是。”文笏斩钉截铁地说道,“如今还仍旧在金镛城里安养着呢,衍庆宫那边也不曾有人来接,娘娘您想,此次瘟疫就是从南境的黔州而起,京城一代对瘟疫的防治极严,即便是京城中有百姓染上了瘟疫,又哪里会那么轻而易举地将瘟疫越过层层防守、传到这九重深宫之中呢?可是,皇后娘娘却巴巴地让人从南境寻来了这两个病弱的女子,究竟是为何啊?” “这宫中就属本宫的倜儿最年幼,也只有本宫身怀有孕,若是不幸染上了瘟疫,只怕凶多吉少,皇后将这两个病秧子召宫里来,分明是冲着本宫与倜儿来的!” “奴婢想,虽然皇后忌惮娘娘与十一皇子,可是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再说了,这瘟疫来势汹汹,若是知道这两个女子有瘟疫之症,皇后还将她们放在身边,岂不是也让自己身处险境?依奴婢看,害得七皇子与九皇子身染瘟疫倒像是无心之举,是衍庆宫那边,弄巧成拙了。”文笏说道。 “什么无心之举?分明是故意坑害我们母子!”唐简卉怒发冲冠地说道,“皇后之心,实在可恶!这……” 唐简卉发怒之余,忘了自己的身子,突然觉得腹部一阵剧痛,不禁捂着肚子,疼痛地倚在文笏的怀里,被几个宫女们用软榻好生抬回了宫里。 元淮听说九皇子常僖的病大好了,正在景籁阁看望九皇子,与宋婕妤说话,康裕突然闯了进来,跪在元淮的面前急慌慌地说道,“陛下,大事不好了,祎妃娘娘突然昏倒了,太医们都聚在金鸳阁,给娘娘诊脉呢。” “什么?怎么会这样,难道是祎妃也染上了瘟疫不成?”元淮也关切地问道。 “奴才听得不真,只是有太医说,祎妃娘娘不像是瘟疫的病症,好像是急怒攻心所致。” “急怒攻心?”元淮问道。 “陛下,娘娘腹中的龙胎要紧,僖儿的病已经没有大碍呢,这里有臣妾呢,您还是快往金鸳阁去看看吧。”宋婕妤也从旁说道。 “也好,朕改日再来看你和僖儿。”元淮说着,便带着人急忙到了金鸳阁。 太医们都在正殿候着,一见元淮面带焦急地走来,太医们都跪了一地, “祎妃腹中的龙胎如何?”元淮问道。 “回禀陛下,娘娘腹中的龙胎已经无碍,只是娘娘心绪不宁,动了怒气,气血不通,才惊动了腹中龙胎,如今微臣已经给娘娘开了安神静心的汤药,娘娘玉体已然无碍,此刻正在殿中歇息呢。”宁太医说道。 元淮听了,直往金鸳阁的寝殿走去,只见文笏、漱络、淼萍、芜菁、缃荽都在寝殿中侍奉着,而唐简卉此刻正睡着,只是眉头紧皱,先是心气郁结、十分痛苦的样子。 看唐简卉这样子,元淮将文笏叫到了一旁,目露凶光地轻声问道,“是哪个不长进的,惹娘娘动了这样的肝火?说出来,无论是谁,朕都要叫她好看!” 文笏也不敢直说,只跪在地上,漱络、淼萍也等人慑于元淮之威,也纷纷跪地,头也不敢抬。 唐简卉听到元淮来了,泪水止不住地流了起来。 “爱妃,爱妃,”元淮温柔地喊道,“这是什么缘故?究竟是谁惹得爱妃这般?爱妃只说给朕听,莫要憋在心里才是。” 唐简卉将脸扭到了一边,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泪,可转过脸来、与元淮四目相对之时,心中实在委屈,顷刻之间又是泪流满面、哭成了一个泪人。 “卉儿,看你这样自苦,连我的心都要碎了。”元淮说着,又吩咐一旁的文笏等人,“都下去。” 文笏等人也连忙起身退了出去。 “陛下,臣妾与倜儿,还有这腹中的孽障都是福薄之人,还请陛下今后少疼臣妾母子一些,兴许臣妾母子在宫里陪着陛下的日子还长些呢。” 唐简卉说罢,就委屈得啜泣起来。 “这是什么话?究竟是谁给爱妃说了这样的糊涂话?”元淮不解地问道,“还是有人因为朕宠爱你们母子,故意给爱妃气受了不成?” “并没有人给臣妾母子气受。”唐简卉淡淡地说道,“只是有人千方百计地想取悦陛下,不远千里地从南国寻来了绝色尤物,养在身边,只等着取臣妾母子而代之,谁知道她不光从南国带来了绝色尤物,还将南国的瘟疫也带进了宫里,臣妾倒也罢了,只是倜儿实在可怜,从一生下来都多灾多难的,不知道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别人这般容不下他,难道非要他一死才可安心吗?” 元淮一听,便知道了唐简卉所说之人正是皇后。 “臣妾母子卑微,实在不值得她如此费尽周折,她看着臣妾母子不顺眼,要杀要剐臣妾悉听尊便,又何须如此苦心积虑,这从南国寻回的绝色佳丽,竟然是身染瘟疫之人,臣妾罪孽深重,还连累了无辜的七皇子与九皇子,险些害了两位皇子的性命,都是臣妾的罪过,她只冲着臣妾母子来便好,何必利用两个皇子的孝心,来做这样的不堪之事?” 元淮听了,已经怒不可遏,大声吩咐道,“来人!” “奴才在。”汤哲庸入内听诏。 “你去查问查问,这金镛城之中,是否真有皇后宫中送去的南国女子?”元淮吩咐道。 “是,”汤哲庸答应着,让人快马加鞭往金镛城去,一个时候后,那派去的人回禀元淮,的确有两个衍庆宫送去的南国女子,那两人也并非宫女,是月前被裴皇后召入宫中的。 元淮听了,紧紧地握紧了拳头,冷冷地吩咐汤哲庸,“将皇后给朕叫到含章殿来,朕有话问她。” “是,”汤哲庸答应着,连忙带人往衍庆宫去。 第568章 祸水东引 就在汤哲庸派人去金镛城查问之时,恰好裴皇后也派重旭到金镛城去,探视刚召入宫中的两个南国女子的病情,谁知正好遇见含章殿的人在查问这两个女子之事, 重旭觉得此事有些不妥,那含章殿派来的人行色匆匆,仿佛是专程为了这两个女子来的,话语间也不像是在询问金镛城管事这几个女子的病情如何,而不断地问这两个女子是哪个宫里送来的、什么地方出身、染上瘟疫有多少时日了,分明是在查问案子。 等含章殿的人走后,重旭觉得这含章殿的人兴许是冲着他们衍庆宫来的,于是连忙回宫去,将此事回禀给裴皇后。 裴皇后一听重旭的话,便有些慌神,虽然说这两个女子名义上是以掖庭宫宫人的身份选入宫中的,可是宫中之人都清楚,这两人分明是裴皇后让鲁国公府事先备好了,再经由掖庭宫送进了宫中, 况且那一日这二人被送到衍庆时,七皇子常信正好来请安,七皇子走后,宋婕妤也带着九皇子来了,从那之后两位皇子才陆续病了,若是元淮追究起来,只怕不光是她,连自己的娘家鲁国公府也会被牵连。 “这该如何是好啊?”裴皇后问着一旁的香扇说道。 香扇一时也没有主意。 正当主仆二人慌乱无措之时,突然听到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皇后娘娘不必惊慌,臣妾恰好有一个上好的法子,让此事断断不会牵扯到娘娘身上。” 裴皇后看着那光影里有一个黑影朝着她走来,今日的阳光甚好,裴皇后一时还没有认清,等那人走近了,裴皇后才辨认了辨认,来人不是旁人,却是贤妃。 “新鲜啊,贤妃可是有些日子不曾到我这衍庆宫来了,你方才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何本宫听不明白。”裴皇后假装说道。 “你们先下去。”高贤妃吩咐一旁的几个侍女,自己的侍女修则、修业,还有裴皇后的侍女香扇、蛮枝都退了出去,殿中只剩下了高贤妃与裴皇后两人。 只听高贤妃说道,“现下只有娘娘与臣妾两人,您就不必再和臣妾打哑谜了,这金镛城的事,臣妾已然知晓,今日前来,正是给娘娘献计献策的。” “此事连陛下都知道了,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将本宫宫里的人拿去查问了,情势危急,你会有好计策能协助本宫扭转乾坤呢?”裴皇后问道。 高贤妃笑着,在裴皇后耳边有模有样地说着,裴皇后起初还有些担忧,听了高贤妃这话,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胸有成竹、悠然自若地坐在衍庆宫之中,仿佛天塌下来都不会砸到自己似的。 高贤妃又嘱咐了裴皇后几句话,裴皇后也记在心里,二人正说着,只见香扇进来传话,“皇后娘娘,汤公公来了。” 高贤妃一听,便一掀幔帐,纵身躲到了衍庆宫的内室之中,修则、修业等人也机灵,趁着汤哲庸没有看见她们,便顺着回廊躲到衍庆宫后殿去了。 只听裴皇后吩咐道,“传他进来。” 香扇领着汤哲庸走了进来,裴皇后远远地看着汤哲庸身后跟着四个太监,来者不善的样子,听汤哲庸对裴皇后传过元淮的话,裴皇后也不曾说什么,只入内殿穿上凤袍、带上九珠凤冠与十二佩钗,步履稳健地跟着汤哲庸往含章殿走去。 元淮一看裴皇后妆发这般郑重,且气定神闲,丝毫都没有心虚的样子,心中的怒气就更深了一层,语气僵冷地问道, “听说皇后派人从南国寻访了两名绝色宫人,如今却不幸染上了瘟疫, 被送到了金镛城中,可有此事啊?” 裴皇后听了这话,笑着说道,“陛下从哪里听了这样没影儿的话?不过是掖庭宫刚选进来了一批伶俐的宫人,臣妾看着里头有两个相貌不俗、做事周全的放在了宫里,这二人恰好是岭南出身,模样虽说周正,也算不得什么角色佳丽啊?怎么这样的事也有人拿来编闲话?传到陛下的耳中竟然成了是臣妾派人从南国专程巡防的,难道臣妾不知道如今的南境诸州闹着瘟疫?臣妾身为后宫之主,如何会做这样的事呢?” “此话当真?”元淮仍旧是不信,神情严厉地问道。 “千真万确,陛下在上,臣妾又岂有欺瞒之礼?”裴皇后仍旧不慌不忙、略带笑意地说道。 “那为何常信与常僖,去衍庆宫给你请安之后,回来便陆续病倒了?难道不是因为这两个南国女子的缘故?”元淮问道。 “臣妾也正疑惑呢,”裴皇后问道,“陛下,若是臣妾一早就知道这二人染病,又怎会冒着风险,将她们留在臣妾的身边呢?其实,臣妾宫中染上瘟疫的,还不止这二人,掖庭宫送到臣妾宫中的四五个宫人都陆续发病,好在陛下英明果断,及时将她们送到了金镛城去,否则连臣妾也难逃此劫,陛下若是不信,将掖庭令叫来细问便知。” “哼,正好,朕正有此意呢。”元淮便吩咐人将掖庭令传来。 掖庭令听过高贤妃的私下吩咐,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掖庭令只说,“回禀陛下,这些宫人是按照旧例从各州郡上择选进宫的,并无人刻意安排扦插人选,陛下若是不信,可细看这宫人名录,这些宫人的祖籍、郡望、父母、八字一一分明,并不敢有人从中作梗、安排人选。再者,即便这些宫人之中有南国出身的,也避开了瘟疫最严重的黔州、湘州等处,而是从丽州、潮州、漳州等地择选,入宫之前也派遣医女看过脉象,并无身染瘟疫之人,沿途所经之地也并非疫区,还请陛下明察。” “那就奇了,”裴皇后说道,“既然这些宫人不是从瘟疫严重的州郡选上来的,入京之前,还让医女给他们把过脉象,沿途也不曾经过疫区,为何入京之后、到了宫中,反而是他们最先发病呢?难不成这瘟疫不是一早染上的?而是入京之后才染上的?” 元淮听着这话,心中也生了疑惑,于是顺着裴皇后的话问道,“这些宫人入宫之前,可曾在京何处停留啊?” “陛下明鉴,”掖庭令说道,“因城南百姓偶有身染疫症的,微臣担心将城南的瘟疫传入宫中,还特意从西门进城,途经群贤坊与西市入宫,不曾想,在群贤坊遇到了刚入宫的西域商队,那商队浩浩汤汤上百人,蜂拥在群贤坊前,堵得路上水泄不通,于是宫人们入宫前也在群贤坊耽搁了一会儿。” “群贤坊?”元淮问道,“宫人们入宫前,就只在群贤坊停留过?” “是,微臣以项上人头担保。”掖庭令发誓说道。 “陛下,这群贤坊与西市向来是胡商群集之地,只是往日里京城之中也有胡商往来,也不见这群贤坊有何不妥啊?”裴皇后假意说道。 元淮听了,于是让御史台的人去调查此事,到了第二日,御史大夫柳应舜才入宫向元淮回禀道,“回禀陛下,此次京城中的瘟疫,虽然是自城南而起,不过城南的染病之人过于分散,且京兆府及时应对,并不足为虑,近日京城之中染疫之人最集中之地,的确是在城西的群贤坊与西市一代,与宫中的瘟疫几乎是同步而起。” “难道这京城的瘟疫,果真是群贤坊的胡商们带进来的?”元淮问道。 “回禀陛下,”柳应舜说道,“据微臣查证,近来由于我大黎多地频发瘟疫、水患、蝗灾,胡商通行各地受阻,因此群贤坊的胡商多有离京返乡者,近日,只有一支从商队入京来,且那商队与掖庭宫新选宫人的队伍是同日入京的。” “哦?是哪一支商队啊?竟然在此时入得京来?” “是……”柳应舜看了看元淮的眼睛,低下头回禀道,“是涅川郡马家中的商队。” “什么?涅川郡马?”元淮惊异地问道。 第569章 兴师问罪 “正是,”柳应舜回道,“自从涅川郡马的商队进京之后,这场瘟疫,便从群贤坊起,渐渐地传到宫中,否则,以如今京城对瘟疫的也严防死守,即便城南有零星地染疫之人,也断断不会传到宫里啊。” “涅川郡马可是皇室的姻亲,是朕的皇叔宋王爷的女婿,若是你方才的话里,有任何不尽不实之处,诬陷皇亲的罪名,你可担当得起吗?”元淮说道。 柳应舜一听,连忙跪下说道,“微臣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砌辞构陷郡马爷?若是陛下不信微臣所言,可委派三司官员详细调查此事,若与微臣禀奏之事相左,微臣但凭陛下处置。” “也罢, 朕谅你也不敢有这么大的胆子。”元淮说道,“事涉皇亲,不便外臣插手,朕自会委派旁人详查此事,你且退下吧。” “是,微臣告退。”柳应舜连忙退了出去。 元淮思来想去,若此事果真是涅川郡马许靖祥故意为之,只怕与宗室之中的不臣之人脱不了干系,因此不能就此了事,于是吩咐汤哲庸,找来了两个典签官,出宫去访查此事, 看是否真与涅川郡马有关。 涅川郡马此时还丝毫没有察觉此事,而这两个典签出宫之时,高贤妃也不曾闲着,趁着郡马爷与京城的一些亲朋故旧、江湖人士在别院中豪饮之际,暗中派人埋下了几处证据,只等着典签按图索骥。 过了几日,这两个典签回宫向元淮复命,只听一人说道,“回禀陛下,据卑职查证,涅川郡马在回宫之前,的确曾在宁州、夔州两地停留数日,而宁州与夔州城外多有因为瘟疫从黔州逃难至当地的灾民,郡马启程返京之时,还怕人多采买了比往常多数倍的药材,仿佛早就知道京中会有瘟疫似的,趁此也发了一笔横财,因此日日与许多京城名流 、江湖异士在府上宴饮取乐,府上往来之人络绎不绝。” 元淮听着,眉头紧皱,心中也百感交集。 另一个典签回道,“微臣还查证,如今涅川郡马在京南七州的人望颇高,人人都说,京南七州的瘟疫多亏了郡马才能平息,朝廷与州官将京南七州身染瘟疫的百姓弃如敝履,动辄烧杀,若不是郡马,只怕不知还有多少无辜的姓名要枉死于此。” 这话一出,元淮顿时便觉得被涅川郡马在心窝上插了一刀,他堂堂君王还比不上一个外藩的郡马得民心?他这个堂姐夫表面上闲云野鹤,可是听了这两个典签的话,他的所作所为,绝不会是表面上这样简单。 这大白日的, 还招了一伙江湖能人在他的府上宴饮取乐,他又有京南七州百姓的拥戴,若是一呼百应起来,只怕连他这个皇帝都难以招架。 “陛下,还有一事。”那典签又说道,“微臣曾派人跟踪郡马府上的几个小厮,发现其中一个叫狄顺的,常常出入京城的乐坊之中。” “那又如何?” “陛下明鉴,这狄顺曾对乐坊的一个歌伎说,京城的瘟疫若不是多亏了他家主人,只怕天王老爷来了也不中用,他最看不上的是那些从瘟疫中逃出命来的百姓,口口声声称颂陛下,殊不知真正救了他们性命的是郡马,连宫中瘟疫肆虐之时,陛下也只会干着急,称颂他又有何用?” “放肆!”元淮听了,不禁拍案大怒,殿中的两个典签、太监、宫女纷纷跪在地上,“来人!传易峣全。” “不知陛下有何吩咐。”易峣全入殿内一看,宫女、太监纷纷跪地,便知道元淮动了怒。 “派人去涅川郡主的别院,将一个叫狄顺的仆人给朕拿来,关入天牢!”元淮吩咐道,“再有,涅川郡马约束家人不力,屡生事端,将涅川郡马软禁家中,无朕旨意,任何人都不得出入!” “是,末将领旨。” “等等,将郡主别院的下人都拘押起来,莫要让消息传到太皇太后那里去,若是惊动了太皇太后,朕唯你是问!”元淮目色冰冷地说道。 “是,末将谨遵陛下吩咐。”易峣全说着,便领着两支禁军往郡主别院去,将别院团团围了起来。 第570章 罗织罪名 此时的涅川郡主别院之中,还是一派舞乐升平、觥筹交错的享乐气象,直到易峣全带人闯入别院之中拿人,涅川郡马与府上宾客、门客看这禁军来势汹汹的架势,方才灌入腹中的黄汤也醒了一大半。 “易将军,你这是作甚?大白日的,带兵强行闯入我的府中,到底是有何贵干?”涅川郡马又是惊讶又是愠怒地看着院中的易峣全。 “回禀郡马爷,末将是奉了陛下之命而来,还请郡马爷行个方便。”易峣全作揖说道。 “奉陛下之命前来?”众宾客们一听,都左顾右盼、神色慌张地议论起来,不知道易峣全此行,到底是为何人而来。 “奉陛下之命?”郡马问道。 “是,”易峣全回道,“不知郡马爷府上可有个叫狄顺的仆人?” 郡马爷回头看着站在廊下侍奉的狄顺,狄顺也畏首畏尾地走上前说道,“正是小人,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将他带走!”易峣全用手中利剑指着狄顺说道。 “是!”四个禁军将士冲上前去,将狄顺拿了起来。 “这……小人犯了何罪?您为何要这样对小人?”狄顺挣扎着说道,“老爷,薄叔,救救小人,求求您替小人说句话吧。” 宾客们看这情景,方才还凑在一处、亲密无间、推杯换盏的众人,此时纷纷退避,躲得郡马主仆几个远远的,无一人敢上前帮腔。 “且慢,”郡马爷说道,“不知狄顺犯了什么样的大罪,竟然要易将军亲自来捉拿?” “末将只是奉命行事,至于狄顺的罪行,等押入天牢细细审问,他所犯之罪自然明了。”易峣全说道,“带走!” “是,”四个禁军将士押着狄顺走去。 “你!”郡马爷指着堂下蛮横的禁军将士,看了看一旁的众宾客,也顿时觉得自己颜面荡然无存。 “陛下有旨,”易峣全说道,“涅川郡马行事不端,即日起软禁在府中,一众下人仆妇皆拘押在后院伙房,没有陛下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 话音刚落,禁军将士就上前去将一众宾客和前来助兴的城中歌舞乐伎,驱逐了出去,又将下人们尽数带往后院拘押起来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府上,不过一晃的功夫,就归于寥落,那会儿子还在郡马爷称兄道弟、好不亲昵的宾客们转眼就消失无影,只有众人离去时因步履匆匆而溅起的尘土在庭院中飞扬,久久都不落下。 郡马爷站在堂前,顿时觉得眼前明亮的天空格外刺眼,而乐极生悲的自己站在这样好的阳光下,像是个玩笑一般,被两个禁军将士看着,往房中走去,身后的门猛地合上,门外只有一阵清脆响亮却无比刺耳的锁链缠在门栓上的声音。 元淮让御史台的侍御史张敖来主审此事,这张敖原本与唐仲允、唐宗易等唐氏外戚交好,也是个财色二字上最要紧的人, 高氏子弟时常出入宜阳侯府,最是知道张敖的性子,于是便让人寻来了两个绝色胡姬和财帛千两送到了张敖府上,张敖见了这个,哪里有不动心的?他也明白高氏子弟所求,也无不答应。 于是在审问狄顺之时,除了狄顺在乐坊说的那席话,坐实了狄顺欺君罔上、图谋不轨的罪名,还着意添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例如故意散播瘟疫、以此谋财、勾结朝廷与州府官员、结党营私、延揽人心等大小七八项罪名,想一并扣在狄顺和涅川郡马的份上,置这个涅川郡马于死地。 狄顺起初还嘴硬,自恃平日里跟着郡马爷走南闯北,练出了一身好筋骨,起初并不畏惧这天牢的几十道刑具,又念着自己是汝南许氏的世代家仆,郡马爷对他们一家不薄,拒不肯招认,即便是他在乐坊说的那些话,都一口咬定是自己酒后胡言,并无蔑视君上之意,与自己的主人并无关系,更何况是旁的。 可是张敖也是有备而来,尽管狄顺受尽了酷刑,仍旧抵死不该口供,张敖就让人将狄顺在乐坊相好的乐伎仙娇带了来,这仙娇一看狄顺遍体鳞伤、已经血肉模糊、没有人形的样子,素日与狄顺的私情都在恐惧之下消失地无影无踪了,张敖问什么,仙娇便顺着张敖的意思招认什么。 张敖还从仙娇的口中得知,狄顺与涅川郡马手下一个叫吕奚的伙计有些不和,于是也派人将吕奚拿了来,一并审问,吕奚也将涅川郡马在京南七州延揽人心、故意将患有瘟疫的人带在身边、入京之前囤买药材、出入朝廷众臣与宗室诸王的府上、以拜访之名贿赂州府、朝廷官员、招聚江湖人士在府上朝政等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足以置整个涅川郡马的家族覆灭的大罪。 其中有几件狄顺也无从抵赖,加上几日狄顺水米不进、身体空乏、精神虚弱,不等修养过来又被人拖去上刑,狄顺也有些熬不过了,再有仙娇劝说,狄顺索性将这些事都招认了下来,不必再受这种活罪。 元淮看过了张敖呈上的奏疏,不禁大怒,又有御史大夫柳应舜从旁说道,“陛下,许靖祥身为宗亲,却干预州府之事、酿成京城内外瘟疫之祸、囤积居奇、贿赂京官、延揽人心、妄议朝政、诋毁君上、勾结江湖术士、纵容家仆妄作胡为、散播妖言、惑众欺君、图谋不轨,桩桩件件,皆是大罪,请陛下严惩!” “请陛下严惩!”一旁的张敖和两个侍御史顺着柳应舜的话说道。 “那依柳爱卿所言,该判处涅川郡马何罪啊?”元淮问道。 “微臣以为,许靖祥之罪,论罪当死,夷其三族,才可震慑天下异心之人、安定万民。”柳应舜说道。“不过,许靖祥毕竟是涅川郡主夫婿,郡主乃皇室近亲,且此事并不知晓,若是郡主也受此株连,只怕会使宗室人心浮动,臣以为不妥,还望陛下开恩,宽恕郡主,只治许靖祥之罪。” “也罢,许靖祥之罪,死有余辜,”元淮说道,“传旨,赐许靖祥自尽,家仆狄顺腰斩示众,许氏府中与此事有牵连者,皆没入贱籍,流配异乡为奴。” “陛下圣明。”柳应舜等人听元淮这话,也都称心如意,于是纷纷应道。 元淮让汤哲庸去拟旨之时,还特意嘱咐汤哲庸,“此事要速办,不可惊动太皇太后。再者,这段日子,对外只说京中瘟疫未平,诸王与外命妇不必入宫向太皇太后请安。” “老奴明白。”汤哲庸答应着。 “再有,临淄王府与涅川郡马一向往来甚密,临淄王妃又是祯嫔的同胞姐妹,这几日,不许临淄王府或是周府之人入宫搅扰,免得将瘟疫过给祯嫔和六公主。” “是,”汤哲庸答应着,也替涅川郡马惋惜,看这样子,元淮这回是下定了主意,非要置涅川郡马于死地不可。 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涅川郡马入狱一事,在宗室之中已经尽人皆知,可是无人敢入宫向元淮求情,临淄王也更是如此。 可是,刑部尚书杜育十分同情郡马爷的遭遇,也担心若是元淮杀了涅川郡马,只怕会惹得百姓怨怼,激起民愤,如今柳应舜一行人正想着趁机拉几个人下水呢,他又不能入宫直面劝谏元淮,于是派人将消息递给了自己的妹妹杜美人。 杜美人也知道,如今能救涅川郡马的只有太皇太后一人,可是自己人微言轻,再说此事元淮派人守在仁寿宫面前,自己又如何能进得去呢? 思来想去,杜美人想,宫中能求助的、与郡马爷有些私交的,就只有祯嫔,于是便带上宫人,借着给六公主送点心的名义,往天璇宫来。 第571章 三妃救郡马(上) 杜美人刚到了天璇宫,看到除了祯嫔、敦嫔,还有裕妃、献妃、晟妃等带着公主、皇子都在,还有四五个皇子公主一同在天璇宫庭院中玩耍,还有跟着皇子公主的乳母、保母、伴读、侍女上下三十几人,人多口杂,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于是,杜美人给祯嫔等人请过安,又把自己做的点心拿到天璇宫的后厨,想分给几个皇子公主一同吃。 正好,此时珪如独自在后厨中给六公主嘉梨炖也雪梨枇杷饮,杜美人看到珪如,知道珪如不不比旁人,于是从侍女墨韵的手中拿过点心盒,让墨韵守在后厨门口,自己走到了珪如面前。 “奴婢参见杜美人。”珪如连忙行礼道。 “姑姑快些免礼,”杜美人微笑着说道。“我听说六公主微恙,今日菜馔用得不多,于是做了些点心,献给六公主,不曾想三公主、四公主、五公主还有吴王殿下和燕王殿下都在,便想着拿给几个孩子们一块吃吧,看哥哥姐姐们吃得香,六公主也能多用一些。小孩家心性多是如此。” “奴婢代六公主多谢杜美人,”珪如说道,“只是这后厨烟火缭绕的,美人何必亲自走一样,只吩咐丫头们来就是了。” “区区小事,只当疏散疏散筋骨了,”杜美人侧脸探了探后厨门口,墨韵也对着杜美人点点头,杜美人才放心说道,“不瞒姑姑,我今日前来,不止是给六公主送点心,还有一件为难的事,想要找祯嫔娘娘思量,谁知道眼下人多眼杂,又有陛下吩咐来送东西的人在,实在不敢与祯嫔娘娘直说。” 珪如是个伶俐人,一听了杜美人的话,看她的神情与平日不同,话语间还说要避着陛下,便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又侧了侧身子,看到杜美人的宫女守在后厨那里,于是探问道,“不知美人所说的究竟是何事?” “姑姑可知,涅川郡马府上出事了。”杜美人低声说道。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珪如惊异地说道。 “姑姑且低声些,”杜美人警觉地说道,“郡马府上的不少下人都被押入了天牢,御史台主审,刑部协同审理,听说御史台已经罗列了郡马爷近十项罪名,桩桩件件都是死罪,陛下也有意将郡马爷赐死,已经让人去草拟诏书,此时还瞒着众人,只等诏书拟好,让人去天牢传旨,到时候郡马爷的罪就坐实了, 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竟有这样的事?这样大的事,为何宫中一点风声都不曾听到?”珪如说道。 “是陛下吩咐,任何人不得将此事传到仁寿宫去,免得惊动了太皇太后,此事除了御史台与刑部审理此案的人,还有含章殿几个陛下身边近身的太监,再无人知晓。”杜美人说道。 二人正说着,只见祯嫔身边的宫女彤鱼走到了后厨门口,正与墨韵在说话, “彤鱼姐姐不在前头伺候,怎么到这里来了?”墨韵看着彤鱼走来,故意抬高了音量说道。 “祯嫔娘娘打发我来看看杨姑姑做的枇杷饮好了不曾?倒是你,怎么站在这风口上,岂不被后厨里的油烟熏得慌?”彤鱼也笑着说道。 “正是呢,”杜美人也笑着朝着二人走了过来,“里头实在有些憋闷,难为姑姑对六公主的一片心,守在后厨中这半日,只为了给公主顿一碗枇杷饮。” 彤鱼行过礼,对着杜美人说道,“姑姑对六公主的心,实在是无可指摘的,竟胜过六公主的几个保母十倍的。” 杜美人说着,也领着墨韵出了后厨,往前头的庭院中走来。 珪如看到彤鱼来了,于是对彤鱼说道,“好丫头,这枇杷饮还差一把火,且再等等,你先将杜美人做的点心端出去,给几个皇子公主们吃,再有,你悄悄地跟祯嫔娘娘说一声,只说我有件要是忘了与娘娘说, 请娘娘往内室中来一趟。莫要要一个人知道。” 说着,珪如神色严肃正经地看着彤鱼、紧紧地压了压彤鱼的手。 彤鱼也知道珪如有正经事,也不再玩闹,对珪如信誓旦旦地说道,“我知道了,姑姑放心便是。” 不一会儿,正当彤鱼将点心分成几小碟,让小丫头们拿给廊下的裕妃、献妃、晟妃、敦嫔、杜美人吃,又让小太监们递给皇子公主们的保母,让她们服侍皇子公主们吃,当众人用点心之时,彤鱼给祯嫔使了个颜色,祯嫔便知道内殿有事,只说衣裳脏了,要进去换衣裳,只让莲汀、雁浦伺候众人。 祯嫔刚被彤鱼引着,走入内殿之中,看珪如神色焦急,便关切地问道,“出什么事了?这般慌神?” 珪如便附在祯嫔耳边,对祯嫔悄悄说了杜美人转告她的郡马爷之事,祯嫔一听,知道元淮是对郡马爷在京南七州颇有人望而起了猜忌之心,必要除掉他才能放心。 可是,这宫中之人之所以能免受瘟疫糟害,都是多亏了郡马爷带来的那张药方子和丸药,祯嫔又怎能看着郡马爷枉死呢? 而此时能救郡马爷一命的,只有仁寿宫的太皇太后,于是让彤鱼悄悄将甘绥叫了过来,吩咐甘绥往仁寿宫去一趟。 只听甘绥说,“娘娘有所不知,甘绎一早就让人传话出来,说陛下吩咐过,宫中瘟疫未平,未免有人将瘟疫过给太皇太后,任何人不能出入仁寿宫搅扰太皇太后,连诸王和外命妇的日常请安都免了,连宫中时常出入仁寿宫的, 都一应换上了从瘟疫中康复过的太监和宫女,还派了含章殿的人在仁寿宫前头守着,其余人只怕是进不了仁寿宫的。” “哎,这该如何是好?”祯嫔焦急地说道,“眼看着陛下就要下旨,赐郡马爷死罪了,等明日圣旨一出,就再难挽回了。” 祯嫔回想起方才甘绥说的话,“你是说,如今出入仁寿宫的,只有从瘟疫中康复过的宫人?” “是,听太医院的人说,”甘绥说道,“照往年的旧例,从瘟疫中康复之人,是不易染上瘟疫的,也不会将瘟疫过给旁人,因此仁寿宫的一应衣食起用之物,都是由这样的人送进仁寿宫去的。” “从瘟疫中康复过的人……”祯嫔说着,看了看一旁的珪如,珪如也想起了一个刚刚从瘟疫中康复之人,与祯嫔四目相对之时,也知道祯嫔此时心中所想之人是谁,于是对着祯嫔点点头。 又过了半个时辰,珪如给六公主做的那碗枇杷饮做好了,正好此时几位嫔妃、皇子、公主都回宫去了,珪如让月柳六公主饮用枇杷饮,自己又往后厨去,将剩下的一碗枇杷饮好生呈在食盒中,独自携上往景籁阁去。 第572章 三妃救郡马(下) 而此时宋婕妤正好与九皇子刚用过午膳,看着珪如来了,宋婕妤也连忙起身相迎,又吩咐青苒看座,让珪如与自己近身坐着。 珪如看九皇子的气色甚好,只是还有些咳嗽,于是将食盒中的一小碗枇杷饮和几碟子点心呈上,说道,“九皇子的病虽然大安了,只是奴婢听太医说,病后身子虚,尤其是肺脏,奴婢做了雪梨枇杷饮,多放了些桂花糖,九殿下喝一些,养一养,不出几日就好全了。” “多谢姑姑费心,正好僖儿午膳用的不多,青苒,快侍奉九皇子饮上一碗姑姑带来的枇杷饮吧。”宋婕妤吩咐道。 “是,”青苒与慕篱便伺候九皇子用膳,九皇子病好了,又调皮了许多,满殿中跑,也不好好吃饭,两个丫头追着他后头喂饭吃。 宋婕妤看珪如面有忧虑之色,看自己的儿子病愈欣喜之余,也问道,“姑姑这是怎么了?仿佛是有心事的样子,不如说出来,让本……我给姑姑开解开解。” 珪如便引着宋婕妤走到了碧纱橱中,将涅川郡马爷的遭际一字不落地说给了宋婕妤,“如今有含章殿的人在仁寿宫前头守着,旁人只怕难以进仁寿宫去, 能救郡马爷一命的,整个大黎也就只有婕妤娘娘一人了。” “姑姑放心,”宋婕妤说道,“我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我如今才知道这方子和丸药原来都是郡马爷带来的,宫中的太医束手无策,或是拜高踩低,都在金鸳阁跟前侍奉,弃我们母子于不顾之时,是姑姑、祯嫔娘娘和郡马爷救了我们母子,这个大恩,我们母子定当报答。” “多谢婕妤娘娘高义。”珪如说道。 “哪里是什么高义?黄雀尚且衔环,羊羔尚且跪乳,做人若是如此忘恩负义,连鸟兽都不如!” 等珪如走后,宋婕妤便让人安排车马,带着九皇子常僖往仁寿宫去。 到了仁寿宫门口,果然有含章殿的人拦着,那太监说道,“娘娘请回吧,陛下吩咐,宫中瘟疫未平,除了日常出入仁寿宫的采买宫人,旁人还是等过后再给太皇太后请安吧。” “本宫也知道,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若是染上瘟疫可怎么好?只是本宫与九皇子早就得过瘟疫、已经康复了的,此事宫中众人皆知,想必公公也定然知晓,哪里还会将瘟疫过给太皇太后殿下呢?是九皇子哭闹着说想念太祖母,想亲自给太祖母请安,本宫才带了九皇子前来,难道你要阻拦九皇子向太祖母尽孝心吗?” “娘娘恕罪,并非是奴才有意阻拦,实在是陛下的吩咐,奴才实在不敢违逆……” 宋婕妤说着,掐了九皇子一下,九皇子突然哭了起来,只听宋婕妤说道,“哎,你也看见了,实在是九皇子闹人的很,刚用过午膳也不肯睡个踏实觉,非要见太祖母,既然公公不肯行方便,本宫没有法子,只好带着九皇子往陛下跟前闹去,若是陛下怪罪下来,公公可要担待着。” 刚说完,宋婕妤就吩咐道,“走吧,咱们往含章殿去。” 另一个小太监在一旁说道,“你就让婕妤娘娘和小皇子过去吧,娘娘和小皇子是不会将瘟疫过给太皇太后的,若是娘娘带着小皇子真闹到了御前去,陛下哪里会怪罪大病初愈的婕妤和小皇子呢?还不是拿着咱们这些当奴才的煞性子?陛下近来多怒,前儿连伺候陛下几十年的老公公都挨了打,何况是你我呢?陛下怪罪下来,那板子是你承受得住的?” 这管事的大一些的太监、名叫康福的才明白过来,对宋婕妤说道,“奴才糊涂,耽误了娘娘的事,既如此,娘娘与九殿下请进便是。” “有劳公公。”宋婕妤说着,便带着九皇子进了仁寿宫。 到了太皇太后跟前,九皇子也不哭了,近来九皇子会说话了,偶然蹦出来几个词儿,逗得太皇太后那般欢喜,等过了一会儿,九皇子玩累了,被牛姑姑带着去后殿睡了一会儿,宋婕妤才慢慢地将郡马爷之事告诉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非但不恼怒,反而豁然开朗似的,说道,“怪道这几日仁寿宫门口多了几波当班的人,连常仪都被接了出去,诸王、王妃与公主们也不来了,原来是这事。” “是,陛下也是好意,怕您操心罢了,”宋婕妤说道。 太皇太后勉强冷笑道,“哼,陛下这般行事,我如何能不操心?当日他那般手段料理齐王也就算了,齐王联络勋贵朝臣,的确动了不臣之心,可是涅川的夫婿,这孩子只是好说嘴,也是个实诚孩子,断断不会做这样的事,你放心吧,我不会让陛下伤着他的,咱们皇家流血的事已经太多了,不能再多这样不光彩的一桩。” 到了第二日,中书省已经将赐死涅川郡马许靖祥的圣旨拟好,要越过门下省郑宜祚这一关,直接由御史台宣读, 元淮看过圣旨,对一旁的汤哲庸吩咐道,“取玉玺来。” 汤哲庸无法,只能捧着玉玺呈上。 元淮看了看玉玺,又看了看圣旨上的字,思索了良久,想起过往的许多事,他曾经为了皇位杀过不少宗室之人,此刻这些人又都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元淮心中的确还有一丝不忍,微微皱着眉头,可是一想起宗室之中那些觊觎皇位、蠢蠢欲动的眼神,他的眉头舒展开了,拿起玉玺,刚要印在圣旨之上。 只听门外一个年迈又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且慢。” 如今的大黎,敢对着手执玉玺的皇帝说且慢二字的只有一人。 第573章 狱中休妻 终于,在太皇太后的劝说之下,元淮的玉玺终究是未能盖在赐死郡马许靖祥的圣旨上,元淮也并非是不敢忤逆自己的祖母,是自己的心中也有犯难之处, 郡马许靖祥受京南七州的百姓们敬重这是铁打的事实,即便是元淮派人告诉百姓们,说这瘟疫本就是郡马许靖祥带来的,只怕百姓们也不会相信,相比于整日间为非作歹的州郡之官,他们还是更信任这位豪爽仗义的郡马爷, 再者说,京城的瘟疫也就算了,京南七州的百姓们身染瘟疫、没钱买药之时,是许靖祥劝说太守,还将自己的商队中带来的药材分给城中百姓,一文不取,百姓们心中有数,郡马许靖祥明明是采买药材、赈济百姓,只因为许靖祥并不是朝廷命官,手下还管着几支商队,就被朝廷以“囤货居奇”的罪名处死,只怕是失进了京南七州的民心。 太皇太后回宫后,又有莒王与滕王两个皇叔入宫向元淮求情,元淮为了团结宗室、不使宗室之人离心,也下定了决心免除许靖祥的死罪,另外下旨将许靖祥免除爵位,流放凌烟城,永世不得入京。 许靖祥这才保住了一条命下来。 许靖祥的家仆狄顺也被判处掌嘴一百、流配安庭,许靖祥几个亲近的手下也都被没入贱籍、发配到异乡做苦力,有许多都死在了流配的路上。 郡马手下的商队也自此七零八落,群贤坊的胡商们仍旧只少不多,京城上到宫中内府局、光禄寺、太常寺、下到寻常坊市商铺,大小生意也都落入了渤海高氏豢养的客商们手中。 上一回燕云、渤海的客商虽然认罪伏法,可是高氏家中豢养的客商大小有二十多支,再换一批新的把持住京城中的药材生意,用新瓶装旧酒,对高氏而言简直是易如反掌,京城与国库之中流水的银子仍旧留到了渤海高氏的家中,贤妃也自然是称心如意,在宫中仍旧是往来于裴皇后与唐简卉之间,两处讨好,互不得罪,以求将宫中的大小采买之事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涅川郡主和两个儿子也听说了郡马要被流配到北桓边境的凌烟城去,也顾不得许多,背上了快马赶紧上京来。 上下打点过,涅川郡主也带着两个儿子来天牢探视自己的夫君,郡马一见了涅川郡主,又是说不清的欢喜,又是道不明的惭愧,欢喜的是自己离家数日,终于见到了日夜思念的妻子, 惭愧的是自己无能,险些连累了自己的妻儿,让郡主跟着自己这个阶下囚蒙羞。 “夫人,夫人可还安好?瘟疫猖獗,夫人可无恙?入秋气躁,夫人肺热的毛病又犯了不曾?家中事多人杂,夫人一人料理,可否觉得力不能支?可惜我不能替夫人分担一二。” “夫君不必挂念,家中一切无恙,到时夫君被囚于这天牢之内,可曾有人给夫君委屈受?身上可曾受过槌楚?”郡主含泪问道。 “托夫人的福,不曾有人委屈过为夫,”许靖祥看着郡主,也担心自己的罪牵连到郡主身上,于是咬着牙、冷冷地说道,“这天牢地界腌臜,气味污浊,夫人不便久留,还是快些出去回府去吧。” “夫君好狠心,我们母子赶了两天的路,为的便是见夫君一面,才说了这一会儿的话,夫君竟然舍得赶我们母子走吗?”郡主说道,“我做了些你素日爱吃的小菜,还备了你爱喝的龙膏酒,趁着这酒还温热,快喝一些吧,等上了路,风餐露宿的,不知道什么年月才能吃上妾身亲手做的菜了,快用一些吧。” “也好,”许靖祥说道,“就留睿君在这里陪着我,夫人还是回去吧,等赶上大赦天下、或是陛下消气之时,你我还愁没有再见的那一日吗?” 郡主听他这样说,看着大儿子给他斟酒、他开怀畅饮的样子,才稍稍放心,不舍地与二儿子回府去,等明日再来看他。 谁知道许靖祥刚喝了三杯浇愁酒,用了几口小菜,就吩咐自己的大儿子许睿君,“儿啊,给为父去寻一些纸笔来吧。” “父亲要纸笔作甚?” “自然是有事交代,你只管去寻来便是。”许靖祥说道。 “是,”许睿君说着,便去找狱丞借来纸笔,回来之时,看见父亲已经将那一壶酒一饮而尽,盘中小菜也尽数下肚, 许靖祥从儿子手中接过纸笔,写了三封书信,一封是写给家中父母的告罪书,第二封是安排家中的房屋田产资财的,书上也明确交代,家中一应田产房舍资财尽数由妻子涅川郡主处置。 第三封就是放妻书,写完后,让自己的儿子拿给郡主,信上写着,他许靖祥自此与涅川郡主夫妻缘尽,与宋王府再无瓜葛,今后若是元淮再要降罪,也不会株连到涅川郡主和岳丈宋王爷的身上。 最后,许靖祥又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摁了手印在后两封信上面。 “将这前两封信,等你们回汝南之时,交给你祖父大人,他看了信自会明白,”许靖祥说道,“这一封,就交给你母亲吧。” 许睿君一看信上写着“放妻书”三个字,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疑惑地问道,“父亲,这是?” 第574章 携饼送囚车 “儿啊,”许靖祥笑意盈盈地拍了拍儿子肩膀,说道,“为父不在京中的这段日子,你要替为父照顾好你祖父、祖母还有你母亲、弟弟,家中琐事繁多,今后你们夫妻该多替你母亲分忧才是,莫要让你母亲再这般操劳了,为父的话,你可记住了?” 许睿君也含泪点点头。 “明务必不能让你母亲来天牢了,”许靖祥说道,“我本是被陛下判了死罪之人,又有朝中奸小视我为眼中钉,若是让他们知道了,只怕会对你们母子不利,因此,万万拦住你母亲,莫要让她再往天牢来了。” “是,不孝子明白。”许睿君说道,“父亲要远去他乡,不孝子不能在身边侍奉,还请父亲原谅儿子不孝之罪!请父亲万万顾好自身,儿子也相信,父亲的冤屈总会有昭雪的一日!” “为父会的,你也要照顾好自身才是。” 许睿君回到郡主别院之后,将父亲写的那封信带给自己的母亲,涅川郡主看了那信,便昏了过去,醒来之后,定要去天牢一趟,好在乳母孔妈妈和许睿君、许睿甫拦着,这才作罢。 到了许靖祥要被发配到凌烟城的那一日,涅川郡主带着两个儿子,穿着一身素衣前来相送,当着许多朝廷命官与京中百姓,许靖祥看到了自己妻子的身影,为了不让妻儿受牵连,他紧紧闭着双眼,不肯看日夜思念的妻子一眼。 任凭身后涅川郡主如何伤心欲绝,他都铁了心充耳不闻,坐在囚车之中,任凭妻儿痛哭、亲友哀叹、奸佞小人称快、来往百姓或是落井下石、或是同情不已,大多都看着朝廷脸色而鼓掌叫好,他都抛诸脑后,回荡在耳尖的,竟然只有雪川城浴佛山上一阵阵如黄钟大吕的钟声。 那囚车刚出了城门,许靖祥就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仿佛豁然开朗似的,于是很自然地睁开了双眼,看着眼前让他难以置信地一幕: 京南七州的百姓竟然早就守在城门的两侧, 目不转睛地等着押送许靖祥的囚车出来,那些百姓全都是受过许靖祥恩惠、从瘟疫中逃出命来的百姓,一眼望去前来相送的百姓的队伍摩肩擦踵、看不到尽头似的。 等许靖祥的囚车缓缓的行至两旁百姓身边,所有的百姓或是跪下大声嚎哭,或是高声给许靖祥喊冤,还有人企图冲破看守的士兵,奋不顾身地上前去对着许靖祥一边哭一边称谢,还有一些妇人趁势将刚做好的火烧和烙饼用家中最干净体面的布料包好,顺着囚车的缝隙塞到了许靖祥的囚车里, 那些火烧和饼不一会儿的工夫就堆满了他的囚车,一个布包系得不严,一块火烧落在了许靖祥的腿上,那火烧还是热的,一股暖意也顺着许靖祥的腿传到了心间。 被关在天牢中的那几日,许靖祥还一直想,自己这件事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给自己和家人招来了祸患?是不是本应和从前一样视若无睹才是正理? 可是看见城门前百姓相送这一幕,许靖祥心中很明确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自己的所做作为虽然得罪了京中的权贵奸小,可这件事对百姓而言,是再正确不过的。 许靖祥又担心京南七州的百姓们会被官兵为难,于是苦口婆心地劝说着百姓,不要为了他做出冲动之事, 可是百姓们仍旧不离不弃地追着许靖祥的囚车,往城北走出了三十里之远。 涅川郡主和两个儿子一路跟着押送囚车的队伍到了城门外,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涅川郡主不舍的眼泪变成了欣喜的热泪,看着携饼相送的百姓们,她便知道,自己的丈夫没有罪,不过是遭人陷害,只要有一个百姓记得他的德行,他就是无罪之人,迟早有一天会平反昭雪。 看着许靖祥的囚车远走之后,郡主与两个儿子也不曾再追着相送,涅川郡主微笑着擦干了眼泪,与孔妈妈一同到了皇陵,到了自己小儿子许睿郎的坟前, 这一次,郡主在冤死的儿子坟前,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只十分骄傲地一边看着孔妈妈烧纸,一边跟儿子说,“儿啊,可惜你没福,没有活着看到那一幕,你不知道你的父亲,他有多了不起,你在天上,也要保佑你父亲平安才是。” 元淮也听说了京南七州的百姓,在京城门外,追着许靖祥的囚车相送之事,心中恼怒,本想吩咐京南七州的太守严惩这些百姓,可是就在这时,金鸳阁的人来说,唐简卉突然腹痛不止,连太医们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元淮心中理亏,还以为唐简卉突然腹痛是上天示警,也收回了让京南太守们惩治百姓的旨意,直往金鸳阁去。 第575章 双喜临门 大黎皇宫,金鸳阁。 元淮听闻唐简卉腹痛不止,还以为龙胎有恙,于是连忙来瞧,谁知道看见祯嫔身边的女官珪如正在给唐简卉喂甜汤。 元淮刚要问唐简卉腹中的龙胎可曾好些,就听唐简卉说道,“多亏了杨姑姑,臣妾腹中孩儿才能无恙,若是听了太医院那起糊涂太医的,只怕三五贴汤药喝下去,莫要说腹中的孩儿,臣妾都要被他们给折腾死了。” “这是为何?爱妃的腹痛究竟是为何而起?”元淮笑着问道。 唐简卉看了一旁的珪如,只听珪如说道,“回禀陛下,祎妃娘娘午膳之时,因为堇岚呈上的那道梅子甑鹅味道甚好,尤其是入秋后的酿酸梅,滋味恰到好处,娘娘贪嘴儿,鹅肉只夹了两三块,却吃了一大盘的梅子,过后茶点房又送来了一些新制的山楂糕,这梅子性寒,山楂又酸得很,奴婢家乡的妇人有孕之时,都说这两种东西不能一块食用,否则胃里发酸,常会引起腹痛,祎妃娘娘的腹痛正是因此而起。” “原来如此,”元淮说道,“只是祎妃往日里也爱吃梅子,往常吃也并无不妥,看来是这山楂引起的,这茶点房的奴才们当真糊涂,这样的事都不尽心,定要将他们拖到慎刑司打一顿才好。” “陛下何必动怒呢?”唐简卉说道,“她们也知道臣妾进来茶饭用得不多,臣妾爱吃酸的,山楂又最是开胃,不过是体察着臣妾的心意送来的,她们又不是太医,若是因此而罚他们岂不委屈?” “爱妃心慈,看在爱妃与腹中孩儿无碍的份上,此事朕便不追究了,”元淮说道。 “好在祯嫔姐姐吩咐杨姑姑给臣妾送来了秋梨饮和茯苓糕,臣妾用了些,这会儿觉得舒坦多了。” “祯嫔有心了。”元淮说道。 “可不是?自从臣妾有孕以来,倒是把祯嫔与敦嫔两位姐姐给忙坏了,她们宫里新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先问过太医,让人反复查验过,再差遣妥当的宫人给臣妾母子送来,也把臣妾和倜儿的口味给惯坏了。” “祯嫔与敦嫔很是尽心,等爱妃诞下平安皇儿之日,她们二人之功,朕也不会忘怀的。” 两个月后,唐简卉果然又平安诞下了一个皇子,是为元淮的第十二个皇子,元淮给这个孩子起名为常俨,对这个孩子也是恩宠备至,日日下了朝都要来金鸳阁探望才能放心。 常俨满月后,有宫人来报,说靳才人也有了身孕,太医去看过,说已经两月有余,且胎儿一切安好。 唐近甫等人看元淮高兴,也在元淮面前说尽了好话,说皇室繁盛,也是社稷之福,而唐简卉与靳才人福泽深厚,也是对大黎社稷的有功之人啊。 元淮也将这话听进了心里,等小皇子常俨百日宴之时,下旨晋封唐简卉为德妃,晋封祯嫔为祯妃、敦嫔为敦妃,靳才人为美人,还恩及唐简卉与靳才人的母家,赐二人母家黄金百两、锦缎百匹、良田百亩等。 这些东西对唐简卉而言不过尔尔,可是对靳美人而言,却足以安顿好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她怀有身孕、家中母亲妹妹又得了皇家的赏赐,她的叔叔、堂兄等人也不敢再小瞧她们,又时常差遣媳妇家人探视靳美人的母亲和妹妹,以求修好,她母亲和妹妹的气焰就更不必说。 行过册封礼之后,唐简卉这个德妃,便是宫中仅次于皇后的嫔妃,而也让裴皇后倍感危机,裴皇后也不曾闲着,上回染上瘟疫被送到金镛城的女子,病愈之后又被裴皇后接了回来。 那其中一个女子论容貌、才情皆在唐简卉与靳才人之上,莫要说男子,即便金镛城的年老太监看了那女子的容貌都想要意图不轨。 这一日,香扇正好领着这女子进来,“娘娘,耿氏到了。” “传她进来吧。”裴皇后说道。 “奴婢耿茹央,参见皇后娘娘。”耿茹央请安道。 裴皇后细细打量着耿茹央的容貌、腰身,比从前她调教出来引诱陈王的两个女子更多了些成熟、妩媚的风韵,“不错,果然是个尤物,在宫中养了这些日子,越发楚楚动人、姿容动天下了。” “奴婢蒲柳,不敢当娘娘此语。”耿茹央说道。 “很好,是个懂得分寸的,”裴皇后说道,“再过一个月,就是春猎的日子,按照皇室的旧例,陛下会往长杨宫去,趁着如今德妃刚刚产子,身子还未好,靳美人又有了身孕,她们二人还不能侍奉陛下,好不容易有了这个空子,你也该使出你的真本事,跟着葛美人勤学舞艺,要一举笼络住陛下的心才是。” “是,奴婢明白,自有分寸。”耿茹央说道。 第576章 贤妃留宫 再过半月,又是大黎皇室一年一度要举行长杨宫春猎的日子了,这一日,裴皇后将后宫嫔妃都召到衍庆宫来,要定下今年要跟着元淮一同去长杨宫的嫔妃人选,好尽早告知长杨宫那边,清扫宫室、安排侍奉之人。 裴皇后看高贤妃、裕妃、敦妃、献妃、祯妃、晟妃、韦婕妤、宋婕妤、许贵人、沈美人、杜美人、葛美人、何才人、赵才人、牛才人、邓良人、田良人等都到了,唯独少了唐简卉与靳宝茵二人, 于是裴皇后问一旁的香扇,“可去金鸳阁、云凰阁传过话了?” “是,”香扇说道,“金鸳阁的人说,德妃娘娘身子不适,今日就不过来了,靳美人的月份大了,陛下也吩咐,让靳美人免了每日的晨昏定省,只在云凰阁安胎保养为上,因此靳美人也不能前来,奴婢去传话的时候,陛下与靳美人正在云凰阁看竹马戏呢。” “也罢了,”裴皇后冷着脸说道,“她们二人都是陛下心尖子上的,一个刚产下皇子,一个又身怀有孕,自然是该妥善保养,是本宫糊涂了,本不该遣人去问的。” “皇后娘娘慈心,靳美人的月份已经七个多月了,”裕妃说道,“等陛下从长杨宫回来,靳美人也快到了临盆之期,月份大了,也最是辛苦,陛下不能时时陪伴,如今多陪靳美人一些、哄着靳美人开心,也是陛下长情啊。” “是啊,”高贤妃也说道,“陛下前些日子还追封靳美人之父为国子监祭酒,封靳美人之母为四品郡君,又将靳美人族中幼弟过继为家中嗣子,奉养其母,又在乐陵原择选了一处五间门面、七进院落的宅邸,赐给靳美人的母亲、妹妹、幼弟安养,另外拨了上百婢仆在府上伺候,这样的好福气,不知道咱们几辈子能修的来呢?” “贤妃娘娘根基深厚,出身门第居渤海旧族之冠,若是靳美人也有娘娘母家这样深的根基,陛下也不必另外费这般苦心了。”祯妃说道。 “祯妃妹妹这话也甚是有理。”高贤妃心中愤恨,面上仍旧笑意盈盈地对祯妃说道。 “好了,今日叫你们来,可不是听你们蝎蝎螫螫的,”裴皇后说道,“今岁春猎,德妃要留下照看两位年幼的皇子,就不随圣驾往行宫去了。” 沈美人听着,侧过脸去对一旁的赵才人轻声说道,“看来这德妃娘娘是被去年荣妃放进去的几只鸟儿吓怕了,担心又有人效仿荣妃故技重施呢。” 赵才人听着,看了端坐在高位上的裴皇后一眼。 “再有,”裴皇后接着说道,“靳美人月份大了,行宫春猎是为了宣扬武德,难免会动刀动箭的,又多有杀生之事,靳美人自然不也不便跟去,仍旧留在云凰阁安胎为上。” “皇后娘娘思虑的是,”高贤妃说道,“既如此,臣妾也就不跟随陛下和娘娘同去了,仍旧和往年一样,留在宫中照看吧,今年宫中又添了十二皇子,靳美人不日也要临盆,是马虎不得的,臣妾留在宫里照应,陛下与娘娘也好放心。” “贤妃有心,本宫原本也想将此事托付给你,只是担心贤妃受委屈,你已经一连几年都不曾往行宫去了,闷在宫里无处取乐不说,与姊妹兄弟也不能相聚。”裴皇后说道。 “皇后娘娘体恤,臣妾感怀于心,”高贤妃说道,“行宫那边有皇后娘娘打理,又有许多年轻的妹妹侍奉圣驾,臣妾即便去了也实在多余,倒不如留在宫里,陪着德妃娘娘、两位皇子和靳美人说说笑笑的,臣妾开心还来不及,如何会觉得委屈呢?” “贤妃如此,是德妃、两位皇子与靳美人的福气啊。”裴皇后称赞道。 祯嫔听了这话,趁着饮茶的功夫,将身子倾向敦妃的一旁,轻声说道,“如今猫儿不在家里,老鼠又有的忙了,哪里是德妃母子的福气?这福气还不是流进了高家的门里?” 敦嫔听了这话,也用帕子遮着嘴,低眉颔首微微笑着。 “皇后娘娘,”裕妃说道,“仪儿已经搬回到仁寿宫去,太皇太后这几日身子不好,仪儿在太皇太后身边侍奉呢。” “五皇子很是知礼孝顺,”裴皇后也淡淡说道。 “不过是这孩子分内该做的罢了,”裕妃说道,“偏生嘉杭前几日疯玩疯跑的,不小心崴了脚,今早一看肿地了不得,只怕也不能往长杨宫去了,臣妾恳请娘娘,让臣妾留在宫里照看公主。” 裴皇后听着,意味深长地看了高贤妃一眼,又对裕妃说道,“这也是人之常情,也罢,你也不必往长杨宫去了,留在馆娃宫照看嘉杭为是。” “是,多谢皇后娘娘。”裕妃说道。 “对了,今日陛下传话过来,”裴皇后说道,“今岁春猎,雍王、赵王还有赵王的生母瑾妃也会一同上京来,雍王也就罢了,自是住在宫外的雍王府,瑾妃、赵王还有赵王之女萝溪郡主仍旧住在鹭霞台,行宫那边仍旧是住在葵泽馆,赵王一行不过五日就要入京了,过会儿子贤妃还是安排人将鹭霞台收拾出来才好。” “是,臣妾明白。” “雍王与赵王二位殿下都要入京,不知宁王殿下今岁可要回京吗?”晟妃问道。 第577章 沈美人取辱 “宁王年幼,再者雪川不比姑臧、邯郸,远在万里之外,陛下体恤宁王母子,就不必大老远地颠沛流离上京来了。”裴皇后说道。 “哎,六公主已经快四岁了,”祯嫔叹息着说道,“自小就没有见过生母,自从夫人离京之后,岁岁不得安生,不是又旱情,就是闹瘟疫,如今好不容易都熬过去了,母女二人仍不得相见,想想六公主也实在可怜。” “是啊,莫说六公主,臣妾与五公主途经鸣鸾阁,还时常忆起当日与夫人、八皇子同吃同住的日子,五公主尚且依稀记得夫人的音容笑貌,可怜六公主,虽然养在祯妃姐姐宫里,被姐姐当成亲生女儿似的捧在手心里看大的,陛下也眷顾,可是一降生就与生母分别之苦,分为人母、为人女不得体会。”晟妃感慨着说道。 “你们今日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说起那远在天边的人来?”裴皇后嗔怪地说道,“当日是陛下要发落她们母子去雪川的,你们若是想违抗陛下的圣意、替她们母子鸣冤叫屈,只管到陛下面前说去,何苦来在本宫面前做这副腔调?仿佛是本宫将她们赶到雪川似的。” “臣妾不敢。”祯嫔与晟妃看裴皇后动了怒,连忙谢罪道。 裴皇后也丝毫不理会二人,仍旧对着堂下的众嫔妃说道,“跟去长杨行宫的嫔妃不必太多,太过抛头露面,倒是不好,除了这些膝下有皇子公主的嫔妃,就只叫韦婕妤、杜美人、葛美人、牛才人、田良人一同去便是了。” “是,”韦婕妤等答应道。 “本宫一会儿还要去仁寿宫向太皇太后、太妃请安,今日便散了吧,”裴皇后说道。 众人也起身,行过礼,要各自散去。 沈美人一听,自己无灾无病,又年轻,还是京中世家出身,为何裴皇后不让自己也跟去行宫呢? 于是沈美人卯足了胆子问道,“皇后娘娘,您方才,是否落下了臣妾?” 裴皇后听了,冷笑着说道,“陛下一年也不见沈美人几回,见了陛下,你也不会说话,常常惹得陛下不快,你虽说无灾无病、身强力健的,若是得空,也该好好约束约束宫里人,免得和前儿一样,宫里的太监和人在御道上拌嘴,说的还都是些不三不四、不堪入耳的市井粗话,你到底也是大家子出身的仕宦小姐,怎么底下人这般粗鄙都不能辖制,还要本宫操心呢?” “娘娘明鉴,那太监并非是臣妾从家中带来的,而是内侍省拨给臣妾的,臣妾往日只让他在门外听差,不曾想到此人竟然会这般不堪,此事终于与臣妾无干啊。”沈美人说道, 一旁的嫔妃听着,都像是看笑话似的看着辩解的沈美人, “这是哪里的话?分给你宫里的人,你就该约束管教,他既然惹出事来,就与你这个主子脱不了干系,也罢,你也不必往行宫去了,这些日子就留在宫里,跟着贤妃好好学一学,该如何教化下人吧。”裴皇后正眼也不看沈美人,被香扇搀扶着往后殿走去。 “是,”沈美人也恨恨地应着。 只听一旁的几个美人、才人议论道,“我入宫这些年,还头一回见这样争着往长杨宫去的呢,沈大人不是司农寺卿吗?难道这心思就只花在打理皇仓中的粮米身上?就没有心力教导教导自己的女儿?” 沈美人听了这话,也不好分辩,只觉得自己当着众人被裴皇后教训,已经是丢尽了脸面,只好带着宫人灰溜溜地回宫去了。 杜美人自从上回搭救涅川郡马之事,就与祯妃、敦妃二人走得近些,从衍庆宫出来之后,就与祯妃等人一同往天璇宫去。 而韦婕妤看在眼里,心中疑惑,“这杜美人什么时候与祯妃她们这般亲近了?难不成是杜美人的兄长刑部尚书杜育让她如此,好趁机与临淄王府搭上线吗?” 这几日韦婕妤正因为唐简卉也与祯妃她们亲近,而冷落自己,心中愤愤不平呢,于是吩咐宫女新蓼,“去查一下,杜美人与祯嫔她们到底是为何走到一起去的。” “是,”新蓼答应道。 第578章 采飞蓬花的舞姬 今年春猎,元淮看自己两个常年在外州上的儿子——常佑、常佰都回来了,次日父子几人一同在八荒猎场行猎,常佑的箭术大有长进,射杀了一头麋鹿和两只山猪,而常佰 就不更用说,论武艺箭术,比当年的元淮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随行的宗室王公、世家子弟都没有能比得上常佑和常佰的,六皇子常修的箭法虽然不如自己的两位兄长,可是箭法极为精准,不过才十二岁,就能于百步之外射中一只獐子,也让随行的众人称颂不已。 元淮看着自己的几个儿子都有长进,自己也觉得脸上有光,他在皇位上已经将近三十载,也已经日渐老迈、体衰多病,可是看在自己的儿子们这般出众,大黎的江山也一定不会出什么岔子。 可是,当元淮满眼只有自己的儿子之时,又听惯了近身之人的溜须拍马、觉得自己的江山稳若金汤,大黎皇室威名远扬之时,却没有发觉身后低着头恭恭敬敬附和的臣子之中,有人伪善的眼神中已经生了对江山的觊觎,而在长杨宫千里之外的地方,有一股暗流也在暗处积蓄力量、不安地涌动着。 因唐简卉与靳美人都没有跟来,元淮接连几日宿在敦妃、祯妃、献妃、牛才人、田良人的宫里,虽然几人侍奉殷勤,并无错处,可是与唐简卉相比,少了一丝妩媚与兴味,祯妃爱说笑,只是如今的笑话都围着六公主,眼神也不如从前水灵,自从祯妃的小皇子薨逝之后,祯妃看着元淮的眼神中,就仿佛多了一丝挥之不去的忧愁甚至是埋怨,元淮也看在心里,与她相处久了,便会觉得心中烦闷,定要出来透透气才好。 敦妃就过于老实,前些日子元淮和几个皇子打得野物也让人抬到敦妃的成篁馆来,让敦妃和堇岚烹炙了,敦妃做的那道老酒青米蒸獐肉和杏肉雉脯都甚是美味,可是敦妃陪着元淮用过膳食,只知道给嘉荣做春天的衣衫,与元淮相敬如宾,两人之间永远隔着一道墙似的,过于贞静、温婉,元淮倒也爱重,只是心中的一股春情却无处宣泄。 献妃如今见了元淮也是满口都是自己的儿子,牛才人也有些呆笨、年纪轻轻地就甚是不解风情,田良人倒是爱说爱笑,可是说话总是说不到元淮的心里,无味得很。 这一日,元淮与诸皇子、宗室众臣在八荒台用过午宴,午后就直往敦妃的成篁馆走来,刚要派人去通传,只看到身后的艳波湖边,有一群行宫中待命的舞姬演练完舞步往回走,一个年纪略小的、生性贪玩的舞姬落了单,正沿着湖边采摘飞蓬花。 元淮远远地看着那舞姬,穿着葱绿裙子柳黄衫,银红色的披帛落在草地上,头发后头还系着缃黄色的绣花发带,侧颜一转,眉心点着桃红色的花钿,面庞不施胭脂,一股红晕如六月荷花似的曼妙绽开,伴着远处淡绿色的湖水、泛黄的柳枝,还有手中淡雅的飞蓬花,如同一副天然图画似的, 身边的太监康福刚要入内去通传敦妃,就被元淮摆手拦下,只循着那湖边女子的方向走来,几个侍者也连忙跟着元淮往湖边走去。 谁知道那女子脚步快得很,仿佛是脚掌飘在草地之上一般,不一会儿就顺着湖边走到了风雨亭前, 元淮让几个侍者远远跟着,莫要惊动了那女子,自己却伏下身子来,与那女子一同采摘起了飞蓬花,两人也越靠越近, 终于,那女子看到了一旁的元淮,起身不解地问道,“你是何人?” 元淮也才起身,可是看了那女子的样貌,衬在秀林碧水之间,如同一块晶莹的璞玉,眉宇一皱,还有一股愁绪,若是展眉莞尔一笑,一双酒窝也能盛满笑意,让人恨不得捧在手上一醉方休,方不负这盎然春意, “啊。”元淮看了看手中的飞蓬花,微微抬起呈到那女子的面前,“我亦是来采飞蓬花的,不曾想与姑娘有幸遇到一处。” 那女子看了看元淮采的飞蓬花,嗔怪地说道,“你手上采的这些还未曾长开呢,就这般急于取下,当真是笨手笨脚的,作践了这样好的草木。” “姑娘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元淮装作自责地说道。 “你是哪个宫的人?”那女子问道,“难道是在鹿苑中当差的?因此来采些飞蓬回去,投给鹿儿吃吗?” “是,是。”元淮说道。 “看你这个年纪,应该也是在宫中做老了事的陈人,怎么连个飞蓬花都采不好?那这几朵不出息的回去,仔细被你们管事刁难。”那女子又笑了起来,“看你这皮肉,就知道是被鹿苑的管事责打惯了的。” “姑娘说笑,可怜可怜小的吧。”元淮装作做小伏低地说道。 “啂!都给你吧,”那女子将手中的一大把飞蓬花都给了元淮,“拿这些回去,也好交差。” “都给了我,姑娘又该拿什么交差呢?” 那姑娘听了,噗地笑了起来,一股带着乳香的香雾朝着元淮扑了过来,只听那女子说道,“并无人让我踩这个,只因我长日练舞,磨得脚疼,听说用着飞蓬花和薄荷活在一块敷一敷,脚上的伤好的还快些。” 说着,那姑娘又从元淮的手中取来了两朵,别在了自己的发上,“好看吗?” “好……好看。”元淮已经如痴如醉似的说道。 “茹泱!”身后一个女子在风雨亭的那一侧对着那女子喊道,“还不快来!教习叫你呢!再晚一步,仔细挨手板子!” “哦~姐姐替我周旋周旋,我这就来!”耿茹央说着,又对元淮说道,“我走了,今日你我相见之事,莫要对旁人提起,免得连累你,宫中险恶,你好自为之。” 说着,那女子一阵仙风似的穿过风流桥,伴着溪水,投入了林间,朝着乐舞坊小跑而去。 而那女子的银红色披帛却因为跑得快,遗落在了草地上。 元淮走上前去,将那披帛轻轻拾起,嗅了嗅那披帛上女子的香气,仿佛躲入了香梦中一般。 这时汤哲庸看着那女子走了,才悄悄走上前,看着元淮说道,“陛下,晚间还有宫宴,要宴请南虞与东兴的使臣,咱们还是回宫去歇一歇吧,否则晚上经不住闹。” 元淮的眼睛仍旧朝着那风雨桥的方向望去,又将手中的飞蓬花递到汤哲庸的手中,好生交代道,“找个小的蓝田玉瓶盛上水好生养着。” “是。”汤哲庸说着,从元淮手中接过那一把飞蓬花。 第579章 池上舞前溪 长杨行宫,显仁殿。 “贵使,”元淮对一旁的南虞使臣说道,“今日召贵使前来,只有件要事想同贵使商议。” “敝臣不敢,陛下有事,只管吩咐便是。”南虞使臣说道。 “想必贵使也知道,去岁沅江流域突发水患,殃及我大黎的湘州、靖州等地,连大虞境内的瓜州、衡州也不能幸免,两国百姓因此流离失所、死伤无数,实在可怜啊。” “陛下所言甚是,”南虞使臣心中想起,去岁有湘州灾民越过边境,逃亡南虞,却被南虞的州官下令射杀,莫不是这大黎皇帝今日要兴师问罪? “朕思来想去,”元淮说道,“想着沅江水势平稳,即将天降豪雨,也不至于这般一溃千里,想必是这沅江沿岸乃我大黎与大虞的边境所在,我们两国往往重边防而轻水利,只想着在边境垒筑城墙,却修筑个稳固的堤坝,才使得这场水患这般肆虐州郡啊。” “陛下英明,我大虞皇帝陛下也对沅江沿岸的百姓常年受水患、瘟疫的袭扰而头痛不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依朕看,唯有一个法子,能够杜绝此等惨事再度发生,”元淮说道。 “陛下请将,敝臣洗耳恭听。”南虞使臣说道。 “不如我们两国合力修筑沅江堤坝,这南虞地处沅江上游,水势凶猛,这堤坝修筑起来,只怕并非易事,大虞去岁又多有民变之事,国力一时尚未恢复,也好,我大黎可派遣工匠、民夫千人,一应辎重粮草,皆从我大黎调派,以此出人、出力、出粮草,协助大虞修筑堤坝、水渠、堰塞,贵使觉得如何?” “陛下心系百姓,是万千百姓之福,连我大虞子民也受陛下恩泽,若果真能修筑成沅江水坝,使两国百姓不受百姓水患袭扰,也是陛下的千秋功德啊,定为后人称颂,等敝臣回大虞之后,定会将此事回禀我大虞皇帝陛下,并极力劝说我皇、促成此事,方不负陛下之心。”南虞使臣说道。 “那便有劳贵使了。”元淮说着,举起一盏佳酿说道,“贵使,请!” “请!”使臣先敬元淮,又转身敬陪同的宗室诸王和世家大臣。 宜阳侯唐仲允带着唐家的子弟也在席中,唐家的子弟们一听,这下他们又有的忙了,忙着将朝廷拨给湘州、靖州修筑堤坝的银钱,腾挪到唐家人的口袋里,于是将杯中的御酒也一饮而尽,只等着大干一笔。 “陛下,”汤哲庸上前说道,“舞乐都已经备好了,这舞是晟妃娘娘亲自排的,名为《春水前溪》,不知是现在传,还是再稍待片刻?” 元淮一看南虞和东兴使臣兴致正浓,便吩咐道,“春水前溪?这意头甚好,难为晟妃苦心安排,又何必稍待?传舞乐吧。” “是,”汤哲庸说着,给一旁的太乐令使眼色,太乐令也连忙吩咐人去传舞乐。 等一众穿着靛色水华衣裳、甩着长长舞袖的舞姬们缓缓踱着步子走入殿中,给元淮与殿中众臣请过安,刚要奏乐起舞, 其中一个舞姬一抬头,与元淮四目相对,元淮一看,正是他日夜思念的那个沿着湖边采飞蓬花的舞姬。 耿茹央看到了元淮,也装作害怕羞怯的样子,一瞬间就红了脸,又是惊恐、又是惭愧,可是伴乐起舞之事,论舞艺、论风姿、论舞步轻灵、论腰身曼妙,耿茹央都可谓是群芳之冠。 连一旁的南虞使臣都不禁称赞道,“山边歌落日,池上舞前溪,这晟妃娘娘安排的前溪舞,果然是精彩绝伦啊。” “是啊, 气尽前溪舞,心酸子夜歌,论气势磅礴、论动人心魄,非前溪舞莫属,”东兴使臣也附和道。“自从这前溪舞传入我东兴国内,被王宫中的舞女加以改编,将许多鲛族、瑶族的舞步融合其中,今日敝臣有幸看了大黎宫中地道的前溪舞,更是惊为天人,等敝臣回东兴后,也要让王宫中的舞女加以效仿才是。” “贵使客气,葛美人的舞艺也是极好的,方才那跳前溪舞的舞姬之中,恰有一人,舞步腰身像极了当年的葛美人啊,想必葛美人也没少与晟妃一同教授她们舞艺吧。”元淮说道。 “陛下英明,”太乐令从旁说道。 元淮又将汤哲庸叫到一旁,“将方才的舞姬之中,从左侧数第三个、眉心有一点桃红的,叫到后殿候着。” “是,”汤哲庸答应着,悄悄出去安排此事。 元淮又对着几个使臣说道,“这前溪舞的舞姿倒在其次,只是意头甚好,春水前溪,春雨足,染就一溪新绿,只求今岁我大黎、大虞、东兴三国百姓能免遭水患、风雨时若、百姓安乐无忧,就是你我兄弟之邦的福气了。” “陛下心慈,百姓之福。”几位使臣都应和道。 等宫宴结束后,元淮带着侍者回到了后殿,看那采飞蓬花的舞姬正在殿中走来走去,十分焦急的样子,看在元淮眼中却分外可爱, “这可该如何是好?”耿茹央焦急地说道,“他竟然不是鹿苑的杂役,竟然是当今天子,哎呦,那一日我还当着他说了许多不知好歹、出言犯上的话,他一定会派人掌我的嘴的,这可该如何是好啊?” “咳咳,”元淮假装咳嗽,憋着笑朝着耿茹央走来。 “奴婢耿氏,参见陛下。”耿茹央连忙跪地说道。 第580章 耿氏新宠 “耿氏,你可知罪?”元淮故意挑逗着说道。 “奴婢知罪,有眼不识龙颜,还请陛下念在奴婢无心之过,宽宥奴婢一二,奴婢面皮薄,恳求陛下买了奴婢掌嘴之刑,另赐奴婢笞刑,便是陛下对奴婢的天恩了。” 元淮听了这话,不禁笑了出来,又连忙忍住,走到自己的床前,将那养在蓝田玉瓶中、开得正好的飞蓬花拿到耿茹央的面前,“给,拿着吧。” “奴婢不敢,”耿茹央说道,“这蓝田玉瓶太过贵重,怎可被奴婢的一双贱手玷污?” “你莫要误会,朕听说这飞蓬花敷在伤处,有消肿清热之效,等你受完了笞刑,就将这飞蓬花敷在伤处吧。”元淮说道。“还不好生拿着?” 耿茹央颤颤巍巍地接过玉瓶,深深低着头,两股泪水已经止不住地流下, 元淮一看耿茹央哭了,脸上的微笑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怜爱与心疼,还有些深深的自责,心想,自己不该这般耍弄一个年轻女子的,语气温柔地轻轻说道, “朕与你玩笑呢?朕一心想宠爱你还来不及,哪里舍得打你?” 元淮说着,轻轻将耿茹央搀扶了起来,又从耿茹央手中的玉瓶里取出一朵飞蓬花,簪在了耿茹央的发上,又轻轻抚摸着耿茹央的秀发,一直抚摸到面颊, “来,”元淮又将那银红色的披帛给耿茹央围上,轻轻引着耿茹央,往御榻上走去。 到了第二日,元淮虽然未曾给耿茹央名分,仍旧赐耿茹央入住潋滟山庄,并按照贵人的位份,拨了一个女官、八名宫人、八名太监在身边伺候着,自此后一连十日,元淮夜夜留宿潋滟山庄,出入也都让耿茹央相陪,祯妃、敦妃等人也都被元淮冷落在一旁。 只有裴皇后称心如意,看元淮迟迟没有赐给耿茹央位份,裴皇后知道,是因为耿茹央乃是贱籍出身,若是赐予位份,只能从选侍做起,太过卑微,也实在委屈,因此元淮不舍得。 于是,裴皇后建议元淮仿照当年册封唐简卉的旧例,先让耿茹央以正七品司寝女官的名义在元淮身边侍奉,又让自己母舅朝散大夫陶直兴认耿茹央为义女,留其本籍,不必像唐简卉一般更名改姓。 这样一来,也让耿茹央有了良家子的身份,并非是官家之女,即便将来册封,也不会有什么太高的位份,对裴皇后而言更好掌控。 又过了七日,元淮吩咐裴皇后,下旨册封耿茹央为才人,等回宫之后再行册封礼。 自此后,元淮日间得空便留在潋滟山庄,将许多朝政要事都交给许王常俊与韦成岳打理,若是有宫宴,元淮就带着耿茹央一同赴会,席间若是耿茹央高兴,还会让耿茹央献舞,若是没有宫宴,元淮只和耿茹央守在潋滟山庄,或是斗草赏花,或是行闺房之乐,连敦嫔害了风寒都不曾去瞧过,只打发几个太监去慰问。 这一日,耿茹央正与元淮站在湖边,用手中的谷子投喂湖中的野鸭、鸥鹭、鸳鸯取乐,高兴之余,耿茹央看到湖对岸的不远处盛开着一朵洁白如玉的花, 耿茹央兴致昂扬地一边笑一边指着那湖畔的花说道,“陛下,您看,那是什么花啊?开得这样好?临水而开,像极了开在湖面上的昙花。” “那像是白玉兰花,竟然长在湖边,树枝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压过似的,映在水上,倒也好看。”元淮说道。 “臣妾看着这白玉兰花,又有了一个新奇的主意,” “爱妃有何主意?不如说给朕听听。” “臣妾想,这寻常乐舞,飞来舞去,穿尽了彩袍水袖,也不过如此,”耿茹央说道,“也若是能在水上起舞,水面之上,再用绢帛玉脂装扮成昙花的样子,以水光与灯火相称,臣妾于昙花花芯上起舞,岂不能惊艳一众宾客?” “这主意甚好,只是靡费太过,”元淮说道。 “陛下,臣妾也并非奢靡无度之人,您看着潋滟山庄,可有一丝奢靡之物?不过是为了陛下与咱们大黎的颜面,让列国使臣和宗室众臣都一睹我皇家繁盛风采。况且,一年就只这一回,并非年年如此,乃是一劳永逸之事,陛下又何乐而不为呢?”耿茹央说道。 “爱妃说的也不无道理,”元淮说道,“再说,这用绢帛玉脂装扮成昙花的样子,也花不了几个银子,库房中正有些碾光绢和蓝田玉呢,既然爱妃有意,又是一心为了我们大黎思量,也罢,朕即刻命人按照爱妃的心意也去布排,七日后,朕会在显仁殿面前的御河之上举办宫宴,到时候,上到嫔妃、皇子公主,下到列国使臣、宗室王公、世家公子、外命妇等人都会受邀出席,到时候,辛苦爱妃,定要一展风采,惊艳四座才好。” “是,臣妾一定不负陛下嘱托。”耿茹央说道。 第581章 采辛夷 敦妃的风寒一连数日都不曾见好,行宫的太医和医女知道敦妃最是好说话的,为人也和善可亲,不像后宫的其他嫔妃,对太医院众人时常吆五喝六的, 可是行宫的太医和医女们见敦妃越是好性,非但不心存感激,反而拜高踩低,对敦妃的病情甚是疏忽,一来二去,敦妃的病反而越发重了, 四公主嘉荣见太医们不上心,倒是申斥责骂过太医们几回,可巧宋婕妤又病了,敦妃担心宋婕妤的病过给九皇子,于是让太医们先紧着宋婕妤母子跟前侍奉,只说她这点小病并不碍事,太医们便更少到成篁馆来了。 堇岚担心敦妃小病熬成大病,到时候就更难好了,于是这一日清早,伺候敦妃用过早膳、喝过汤药,就往行宫艳波湖后头的那片辛夷林子里来,趁着这几日太阳好,多采些辛夷花蕾,晾晒干了煮水喝,对风寒最是有效的。 正巧,四公主嘉荣刚与祯妃和六公主用过午膳,正从祯妃宫里回来,与堇岚正好撞见。 嘉荣看堇岚挎着一个淡棕色的湘妃竹篮,上面还蒙着一块靛色绸布,于是问道,“堇岚姐姐这是做什么去?” 堇岚便将自己心中所想说给四公主嘉荣知道,嘉荣一听,也说道,“正好,我与你一块去吧,也好为母亲尽一尽心,只求母亲的病好得快些,少受些病痛折磨才好。” “公主有心,敦妃娘娘平日里也没有白疼公主一场。”堇岚打趣着说道。 说着,四公主嘉荣,便与堇岚、乳母韩氏、保母蓝氏一同往艳波湖后头的辛夷林子里来。 因这几日天气暖和,到了辛夷盛开的时节,辛夷花陆续都开了,四公主嘉荣站在辛夷树下,看着开成紫色花海的辛夷树,顿时将诸多烦恼抛诸脑后,赞叹起这烂漫无边的辛夷花来。 可是堇岚看了,却愁眉不展,嘉荣看了,于是问道,“怎么了堇岚姐姐?可是这辛夷花品种不佳?不堪入药吗?” “这品种的确是是上好的望春辛夷,”堇岚说道,“可惜这辛夷花开得早了些,花瓣虽多,却不可入药,只要枝头的花蕾,略近一些的枝子上花蕾都老了,好一些的都在树梢上呢,采起来费事许多。” “这有什么?”嘉荣说道,“姐姐和两位妈妈不惯上树,我身子轻盈,上树容易些,就让我上去采吧。” “哎呦,小祖宗,”韩氏连忙说道,“快安生些吧,若是您不小心磕了碰了,我们这些人只怕都没命赔呢。” “是啊,”堇岚也说道,“还是我来吧。” 堇岚说着,让蓝氏拿着竹篮,自己艰难攀到了树上去,再用力地拉拽树枝,过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踩了两朵花蕾,还累得堇岚满头是汗,山风一吹,冷得堇岚直打颤。 “这法子也太费事,”嘉荣说道,“采不来几多不说,若是再把堇岚姐姐累着,母亲就更没人照料了。” “是啊,这个时候风还凉得很,姑娘出了一身的汗,若是被冷风扑了热身子,只怕也要吃药受罪了。”蓝氏说道。 嘉荣看着自己的乳母和保母的披帛,灵机一动,便想了一个好主意:将两个妈妈的披帛取下,两头系在一起,再绑上两个粗一些的树枝子,朝着树梢轻轻投上去,将披帛的两头均匀挂在树枝的两边,树下的两人只要拉着披帛的两头,就能将这树枝拉到与人一般高,地上的人只要点点脚,就能轻松采到高处的花蕾了。 堇岚等人听了这话,纷纷称赞这主意好,于是都按照嘉荣说的去做,果然比先前省时省事了许多,韩氏与蓝氏拉着披帛的两头,堇岚踮着脚去采,不一会儿就采了十余朵花蕾下来。 嘉荣也想帮着采一些,无奈身量不够,即便是踮脚也够不着朝上长的花蕾,于是起初看着堇岚采花蕾,过了一会儿觉得疲惫得很,堇岚也笑着说道,“公主先到别处玩会儿吧,不必在奴婢身边干等着,又奴婢和两个妈妈就够了。” “也好,”嘉荣看着不远处的白玉兰花开似雪,又临湖而开,玉白的花瓣漂在水上,被阳光一映衬,如同一架架玉做的小舟似的,那光景实在美极了,于是说道,“那边的白玉兰很是出挑,我往那边玩去。” “公主,那便临水,只远远地看着就罢了,莫要往水边走,”韩氏嘱咐道,“公主若是不听我这话,我也不采这劳什子了,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公主。” “妈妈放心吧,我不往水边走就是了,只在林间草地上遛遛就回来的。”嘉荣说着,便往白玉兰处走来。 嘉荣刚将捡来的白玉兰花兜在自己的裙子里,就听到不远处有几个人走来,嘉荣担心被大人看见,自己的乳母和保母会落不是,于是躲在了玉兰树后头,不让那几个人看见。 第582章 宠妃真面目 只听不远处一个穿着华服、梳着高髻的贵妇人吩咐一旁的侍女,“你们去那边采一些白玉兰花瓣,趁着天好晾晒透了,浸上花露熏一熏,等过两日御河宫宴上,这白玉兰花还有大用呢。” “是,”四个侍女说着,各自提着花篮往林子深处走去。 那贵妇人却朝着嘉荣这边走来,好在嘉荣身量纤纤,这玉兰树粗大,挡的严实,那贵妇人不曾发现。 嘉荣只听着那贵妇人在水边自言自语到,“你害得我家国覆灭,到时候我除了取你性命,还要让你当着众人颜面扫地、沦为笑柄,被列国耻笑。” 嘉荣听着这声音十分耳熟,于是偷偷探头一看,心想,这不是父皇这几日刚册封的耿才人吗?那一日见她,是个最和善有礼、温文尔雅的,想不到背着人时,也会这般咬牙切齿、面色凝重的。她方才说的人又是谁?她要让谁被列国耻笑? 嘉荣又看到,这耿才人用丝履将脚下的玉兰花瓣碾得稀烂,而发上却还别着几朵新鲜别致的小花,心中也更疑惑了。 耿才人朝着四周望了望,看四下无人,看着不远处的树上有一只凤尾蝶,双翅忽闪,甚是惬意,可耿才人非但不前去欣赏,还朝着那蝴蝶一甩手腕,手中不知射出了什么暗器,竟然将那蝴蝶当场射穿、定在了背后的树枝上,没过一会儿,就死透了。 这回嘉荣心里的疑惑也变成了恐惧,可一层恐惧不曾过去,又看着那耿才人看湖上有一双鸳鸯情好,她却面色冰冷,又一甩手腕,将百米之外的一只鸳鸯射杀,那鸳鸯扑腾了一会儿,就沉入了湖中。 另一只鸳鸯看伴侣惨死,也仰天惨叫,又慌忙地沉入水中去寻伴侣的尸身,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湖面上探出头来, 可是,那鸳鸯的头刚刚探出水面,耿才人的另一只手又将手中的暗镖轻轻甩出,精准射中了那鸳鸯的脖子,另一只鸳鸯也奋力扑着双翅,没一会儿也沉入了湖底。 嘉荣看了这场景,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可这细小的声音也被耿才人察觉,耿才人十分敏锐地觉得近处有人,否则怎么会有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呢? 可是望了望四周,的确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耿才人仍旧是不放心,心想,或许是有人躲在树后头,于是朝着嘉荣躲避的那个大树步履轻轻地走来, 嘉荣听着那步子的声音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又想起了方才湖上被射死的两只鸳鸯,担心自己若是被耿才人发现了,只怕也会落到和那两只鸳鸯一样的下场,于是紧紧捂住口鼻,蹲在树后头,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的声音都不敢发出,死死地憋着一口气,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朝着耿才人的方向喊道,“主子,您怎么这里?让奴才好找。” “什么事这般惊慌?”耿才人问道。 “陛下驾临,正找您呢,说有要事与您商议,请您快些过去吧。”小太监说道。 “你可知道是什么事?” “听说,是与御河宫宴那一日的布置有关的,陛下还让人拿了好些的绢布来,请主子亲自去裁夺。”小太监说道。 正当小太监和耿才人说话的功夫,嘉荣也蹑手蹑脚地挪到了更远一些的一棵树后头。 “好,本宫这就过去。”耿才人说着,一跃到了眼前的树背面,却不曾看到一个人,这才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只好跟着小太监回潋滟山庄去。 等耿才人主仆几个都走后,嘉荣才松了一口气,四肢靠着树一瘫,大口的呼起气来,不住地用手擦拭着额顶的汗珠子,口中念着,“方才好险啊,险些就让她看见了。” 就在这时,韩氏也来寻找嘉荣,嘉荣听到了韩氏的声音,也赶紧跑了过去,一把扑在了韩氏的怀里。 韩氏还纳闷,心想这又是闹哪出?看嘉荣的头顶满是汗珠子,赶紧用手帕子给嘉荣擦拭干净。 “妈妈,快些回宫去吧,我害怕。”嘉荣说道。 “今儿是怎么了?”韩氏纳罕说道,“往常您一得空就往外头蹿,今日春光正好,居然想着回宫去了,当真是稀罕。” 看嘉荣脚步走得快,韩氏也连忙跟了上去,嘉荣见了堇岚与蓝氏,也怔怔地不说话,一想起方才的情景还有些后怕,只一阵小跑回成篁馆去了。 第583章 四公主的噩梦 长杨行宫,成篁馆。 嘉荣回道成篁馆之后,一连数日都噩梦连连,敦妃的病也不大见好,成篁馆的两个主子都接连抱恙,陛下也不常来,敦妃又好性子,行宫中的人便说这成篁馆不吉利,只怕是得罪了太岁,于是纷纷远着些,生怕沾染上晦气,只有祯妃、献妃、宋婕妤时常来往。 敦妃担心嘉荣那一日出去采辛夷花蕾,莫不是在辛夷林撞见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因此才丢魂落魄、噩梦缠身的,也是让人去绛福宫请了仙师来,给嘉荣发送了发送,给嘉荣请了祈福签和也平安符,嘉荣又听了仙师说得一席话,心里这才安稳许多,好歹心神安宁些了,只是一想起那一日在湖边遇见的情景,仍旧觉得后怕。 这一日中午,敦妃听说嘉荣滴米未进,也不顾自己病体未愈,直往嘉荣的东厢房里来,看嘉荣躺在床上、面色惨败的样子,也有些心疼。 嘉荣虽不是敦妃的亲生女儿,可是如今在这皇宫之中,只有她们母女相依为命、互相扶持,因此也日渐亲近,嘉荣从前只叫敦妃为“敦娘娘”,日久见人心,嘉荣看敦妃是真心待自己好,于是近日也只以母亲称呼。 敦妃坐在嘉荣的床边,一把拉起嘉荣的手,竟然像触到了数九寒天的冰块一般,敦妃心疼坏了,连忙放在掌心间搓揉,“好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那一日到艳波湖后头的林子里,撞见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嘉荣摇了摇头,也不说话。 “或是谁得罪了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不成?”敦妃问道。 嘉荣仍旧只微微摇头,将手拉住的锦衾,紧紧地围住身子。 敦妃看嘉荣这般,心中万分焦急,生怕嘉荣会和当年的五皇子常仪一样。 “娘娘,”堇岚捧着一碗汤药进来,“汤药凉好了,您快喝一些吧,身子好得快些。” “好,搁那吧。”敦妃看嘉荣不说话,便起身往桌前走去。 谁知道敦妃一起身,突然觉着一阵晕眩,昏昏沉沉,险些昏了过去。 “娘娘!”丹凇连忙扶住敦妃。 “母亲,”嘉荣看敦妃这般,心中不忍也瞬时超过了自怜自艾,起身过来搀扶敦妃,又侍奉这敦妃用过了汤药。 敦妃看嘉荣仿佛心结打开了一些似的,她也稍稍安心许多,于是慈心劝说道,“荣儿,若是你心中有什么酸楚,只管说给我听,莫要独自憋在心里,你小小年纪,若是憋出什么心病来,将来可怎么好呢?” “这……”嘉荣看了看房中里里外外侍奉的人,眼神游移不定,生怕被人知道似的。 敦妃看了,便吩咐堇岚带着众人退下,只让堇岚和丹凇在门外远远守着,旁人不必来惊扰公主。 看众人都出去,嘉荣这才将那一日在湖边,偶然撞见耿才人用手中暗镖射杀那凤尾蝶与湖中鸳鸯之事,尽数告知敦妃。 敦妃思量了片刻,为了让嘉荣安心,只笑着说道,“嗐,原来是这事,也值得你这般日夜不安的,那耿才人是宫中乐坊出身的舞姬,舞姬们除了整日排练舞曲,还会学一些行镖舞剑的杂耍技艺,这有什么稀奇?你这孩子自小生在宫里,不曾到过市井之中,不知道那街市的乐坊之中或许是那耿才人一时心情烦闷,拿那两只鸳鸯出气罢了。” “可是,耿才人口中还说着什么,”嘉荣说道,“害的她家国覆灭,到时候定要取你性命,让你沦为列国笑柄之类的话,女儿想,总不能是那湖中鸳鸯害得她家国覆灭吧,因此耿才人拿那双鸳鸯出气吧。” 敦妃听了这话,心中疑惑得很,能说出这话的,分明是背负着血海深仇、要报仇雪耻之人。 “家国覆灭?家国覆灭?”敦妃口中不停地念着这四个字,“近来,有哪个家国覆灭了呢?而这耿才人若只是个寻常女子,又出身低微,本就是被凌辱作贱之人,国灭于不灭,又与她何干?” “你可不曾记错?”敦妃始终觉得难以置信,又问了嘉荣一遍。 “哪里会有错呢?女儿这几日做噩梦,翻来覆去梦到的都是这几句话,一个字也不会错的,”嘉荣慌神说道。“那耿才人还说什么,当着列国使臣、让你颜面尽失这样的话,女儿思来想去也不曾想明白,她究竟是让谁当着列国使臣的面颜面尽失?如今她深得父皇的宠爱,若是谁得罪了她,只要她一句话,还不是任凭她发落吗?何苦要亲自动手似的,还连带上那两只鸳鸯,害的它们死的那般凄惨。” “当着列国使臣的面,”敦妃口中念道,“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一句话就能伏尸百万、让邻邦小国倾颓覆灭,也只有这个人,能得到列国使臣的朝见。” 敦妃心中十分清楚地知道,那个人就是大黎的皇帝元淮。 第584章 敦妃起疑 “可是,这家国覆灭中的家国二字,指的又是哪国呢?近来被大黎出兵灭掉的,只有一个澎夷国而已啊。”敦妃思量着小声说道。 “母亲您说什么?”嘉荣问道。 “没什么,大概是咱们娘俩想多了,或许是这耿才人从哪学来的戏文,无人之时,一个人念叨几句也未可知。”敦妃说道。“荣儿,你好生歇息,我让人炖了安神汤,等一会儿让她们给你端来,让你的乳母服侍你喝下,且莫要再想这些没有影儿的事,自己吓自己,一会儿,我让宫中的女先生来给和小时候一样讲千字文故事,你睡一觉,明日指定大号了。” 嘉荣听了这话,还是觉得不放心,于是问道,“明日御河宫宴,母亲身子未曾好全,御河边风冷,母亲还是不要去了吧。” 敦妃原本是向裴皇后告了假,可是听了嘉荣方才的话,依稀之间觉得元淮会有危险似的,于是佯装镇定地说道,“喝了你同堇岚去采的辛夷茶,我这身子觉得松快多了,不碍事的,明日御河宫宴,你父皇要宴请行宫众人,各宫都要出席,人多热闹些,看在列国使臣眼中,你父皇才有颜面呢,横竖在宫里也无事,不如去逛逛,你身子孱弱,就不必去了。” 敦妃又与嘉荣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出来,回到自己的宿处,连忙将自己宫中最机灵的太监展钰叫来,“你悄悄地去查一下,耿才人的籍贯、父母、亲眷、出身,莫要让一个人知道。” 说着,敦妃又让堇岚拿给展钰几十两银子,让展钰上下打点此事。 到了晚间,展钰才回来,对敦妃说道,“回禀娘娘,奴才去掖庭宫和金镛城打听过了,听在掖庭宫做事、也是奴才自小交好的同侪说,这耿才人是从掖庭宫今年从珠墟城选上来的,籍贯丽州武康,家中父母早亡,也无兄弟姊妹,如今的丽州只有一个堂舅,昔日耿才人曾被她堂舅卖给大户人家为奴,后来这大户人家不知怎么,一两年的光景竟然衰败了,家中人口死的死、逃的逃,耿才人又从这大户人家里逃了出来,被珠墟县丞府的管事收留,入了县丞府为奴婢,后来因为做事稳妥、品貌端方,以贱籍身份被选入了掖庭宫,各种掖庭宫择选宫女、宫婢的队伍对了宫。” “珠墟县丞府上?”敦妃问道,“那不是?” “正是皇后娘娘的远房族叔府上。”展钰说道,“这耿才人入宫之后,因为容貌举止与众不同,被送入了衍庆宫伺候,只在衍庆宫的后花园做一些修理花草的粗活,后来者耿才人不幸身染瘟疫,被送入了金镛城,好在她大难不死,逃出命来,偶然有一回,被皇后娘娘看见她在后花园起舞,舞步曼妙,是个可塑之才,于是被皇后娘娘送去了太乐署,当了一名舞姬,后来又跟着圣驾到了长杨行宫来,之后的事不用奴才说,娘娘也都知道了。” “本宫知道了,你下去歇着吧。”敦妃说道。 等展钰走后,敦妃对展钰方才所说的话思来想去,总觉得有几处甚是可疑,敦妃心中不禁想道, 这耿才人从在珠墟城起,又到了行宫来,一路上都不少了皇后和裴氏子弟的照拂,可见耿才人得宠,看来与皇后是脱不了干系的。 那一日在衍庆宫,裴皇后看陛下最宠爱的德妃与靳美人都不跟随圣驾往长杨行宫来,陛下在行宫一时无人侍奉,只怕裴皇后正是看准了这个空子,故意安排耿才人得宠也不无可能。 再有,耿才人从前在珠墟城落脚,珠墟城与澎夷故地不过一海之隔,难道……这耿才人果真与被灭亡的澎夷国有关吗? 若是耿才人是澎夷之人,也真如嘉荣所说,身手不凡,且善用暗器,那陛下岂不是有危险? 敦妃想到此处,心中不免一惊。 第585章 御河宫宴 第二日傍晚,显仁殿前的御河旁已经在紧锣密鼓地筹备晚宴之事,一片片用碾光绢和月华锦编制成的“昙花”花瓣足足有一人之高,被宫人们好生携在怀里,上了御河的船,再被匠人将花瓣地步的机关卡在汉白玉石垒筑的圆形石墩之中,远远看去,恰似一朵朵盛开在河面上、永不凋零的昙花。 祯妃等人来得早,六公主又刚会数数,祯妃带着六公主一朵一朵地数着御河上的昙花,六公主数了四遍,第一遍是有四十七多,第二遍又说有四十九多,第三遍数差了,小公主只趴在祯妃的怀里痴痴的笑,莲汀和雁浦数过,对祯妃说道,“奴婢数过了,这回准没错,一共是四十九朵。” “这数目倒是新鲜,不知道有何寓意呢?”祯妃问道。 “奴婢听说,是耿才人谏言的,不知道里头有什么名堂。”莲汀心直口快地说道。 过了一会儿,布置昙花的宫人和匠人们将这昙花布置妥当了,又有二十来个驾娘,泛着小舟,行至昙花的一旁,在昙花花瓣的底下放了一盏一盏地昙花河灯, 驾娘们刚刚将水面上的昙花鲛人灯一一点亮,水面亮如白昼似的,只见那一朵朵昙花花瓣上涂抹的珍珠粉、白萤石粉、砗磲粉、嵌蚌粉、白水晶粉、玉髓粉、碧玺粉,花瓣顶上还有层层递进的银粉、金粉、七彩萤石粉都在河灯的映衬之下,像是在河面之上绽开似的,那绚烂的光晕将御河映衬得如同银河似的,十分炫彩夺目,原本做杂事的宫婢们看了这光景都呆呆地愣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御河上的炫彩光景。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敦妃、献妃带着五皇子、晟妃带着五公主、宋婕妤带着九皇子、邓良人带着四皇子也陆续赶来,立在了河边,看着眼前的盛景,都纷纷称奇。 韦婕妤、杜美人、牛才人等人没过一会儿也到了,赞叹之余,韦婕妤看着御河中央那最大的一朵昙花底下仍旧没有人放灯,仍旧是暗的,于是问道,“中间的这一朵为何还未放灯?这卖弄的又是哪一国的故事?” 敦妃听到韦婕妤这样说,心中疑惑,难道是韦婕妤也知晓了耿才人的身份吗? 只听杜美人说道,“您瞧,那中间最大的一朵昙花底下已经放好了玲珑木筏子,上头还放着银盘,想必就是用来放灯的。” 正说着,就看到有二十来个穿着体面的宦者手中都捧着一个木盒子,一队行至河边,将手中木盒中拳头大的夜明珠取出,好生递给河面上的驾娘,让驾娘将这夜明珠以此放置在银盘当中,二十个夜明珠将河中央那多绢布制得昙花烘托的如同落在水中、含羞绽开了花朵的月亮似的,仿佛世间一切明亮之物,都不足以与其争辉。 杜美人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月亮,被一笼灰色的夜云轻轻拢住,越发显得幽暗深渊、黯淡无光。 正当众嫔妃在河边观赏河中昙花之时,有元淮身边的太监康福过来请众嫔妃入席,众嫔妃以敦妃为首,跟着康福往御河牵头的高席上走去。 元淮坐在正席之中,裴皇后坐在元淮的左面凤座之上,只因敦妃是四公主的养母,是妃位之中最早侍奉元淮的,她的养女四公主嘉荣,也比献妃、晟妃、祯妃的皇子公主年长,因此布置宫宴之人,将敦妃的座位放在元淮的右侧第一位,是行宫嫔妃之中除了皇后地位最尊崇者。 祯妃也坐在敦妃的一侧,而献妃与晟妃坐在裴皇后的一侧,几个年幼的皇子公主也跟随母亲一同坐在席上,过了一会儿,四公主嘉荣也来了,敦妃看了嘉荣,还嗔怪四公主的乳母韩氏,只因四公主说身子大好了,也想跟着母亲一睹宫宴风采,因此来了,否则岂不错过这般盛景?敦妃这才无话,只与女儿贴身坐着。 列国使臣坐在元淮的左侧,为首的便是南虞使臣,西凉与月孙的使臣没来,只有几个王孙公子客居京中,也坐在时辰一列,西凉国君的堂侄儿、伯夏王子坐在南虞使臣的下首,依次是月孙的驸马都尉、北桓的宗室乞伏浅珪、东兴使臣、婆绵使臣、莱康使臣、贞女使臣、陆浑使臣、出云国使臣、真诺国使臣、玄貊洲州牧。 而坐在元淮右侧第一位是皇长子雍王常佑、依次是赵王常佰、许王常俊,临淄王、彭城王、睢阳王、河间王等一众宗室王公和世家公卿。 元淮当着众人,说了许多冠冕堂皇的体面话,看着御河上绚烂耀目的昙花,也早已心痒难耐,于是吩咐太乐令奏乐起舞,只见四十八名穿着素色月华色舞裙、仙袂飘飘的舞姬身轻如燕似的,一跃陆续跳到了一朵朵昙花之中,如同昙花中芬芳怡人的花蕊,也像极了从天界下凡的花中仙子。 最后,耿才人穿着白孔雀羽毛捻成的舞裙,在二十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光辉的映衬之下,耿才人姿容已经远非天宫仙娥可比,舞袖一甩,让席上众人的眼前如有繁星划过,媚眼一抛,列坐之人即便是嫔妃宫女,也无不心惊肉跳。 可是,耿才人与一众舞姬立在昙花之上良久,却迟迟不肯起舞,众人看着御河之上光彩照人的舞姬们,等着心脏都要从胸口窝里跳出来,可舞姬们迟迟不动身, 使臣之间,已经有人不顾体统地发出了不耐烦的声音,连年幼的皇子和公主也纷纷问究竟是什么原因,这些绝色舞姬们只立在昙花之中却迟迟不跳舞呢? 只等一阵香风拂过河面吹来,一阵阵清丽的管箫、箜篌之音划过水面随着涟漪传来,一众舞姬这才如同从冰山中解冻的神女一般翩翩起舞, 身后更有一束束白色的烟火接连绽开在星夜之中,正当舞姬们起舞之时,天上还有如漫天大雪似的白玉兰花瓣簌簌地落下,如同大雪一般。 席间众人,上到元淮,下到卑贱的宦者,无不起身赞叹这昙花舞天上少有、世上无双,列国使臣、宗室王公看了耿才人的模样,还止不住地灌酒,只恨自己不能娶此女为妻。 而当席间众人陶醉在耿才人绝妙的舞步之中时,只有一人凝神定气,一丝一毫都不敢松懈。 第586章 谁是刺客 行宫外的百姓远远地看着行宫之中烟火漫天,管箫丝竹之声甚是悦耳,趁着行宫中的守卫松懈,也伏在行宫不远处的山坡上,朝着行宫里张望,看着那天上绚烂盛开的白色烟火,也暂时将家中的艰辛抛诸脑后。 村民们只带着儿女们专心望着远处的天际上的烟火,和琼楼玉宇般的高台楼阁,如同在看着仙宫中的盛景一般,明明一墙之隔,里面的人仿佛活在云端,而自己却深陷泥淖。 不一会儿,行宫中的烟火也停了,舞乐声渐渐地静了下来,过了片刻,又换了一支更欢快悦耳的曲子,村民们听着, 这曲子倒是比方才那一支沉郁些的更合他们的性子,可是刚刚听了一会儿,就听到行宫中突然有人大叫了起来, 村民们还以为是行宫中失火了,可是不曾看到一点火光与烟雾,行宫城门口的侍卫们也警觉了起来,两个将军领着几十个穿盔带甲的禁军侍卫神色匆忙地冲入了行宫之中。 “这是怎么了?”一个村民问。 “是不是宫变了?”一旁的邻居回道。 “宫变?宫变是什么?”那村民不解地问道。 禁军侍卫们行至御河边,只见几个太监喊叫道,“有刺客,快!护驾!” 而台上的元淮抱着刚才挡在他面前、用病躯替他挡住了那暗器的敦妃,不停地呼喊道,“敦妃,敦妃!快,传太医!” 嘉荣也冲到敦妃的一旁,抚摸着敦妃的肩膀喊道,“母亲,母亲!” 禁军侍卫们团团守在御河两岸,数百个禁军侍卫将御河一带围的水泄不通, 虽然台上的宦官喊着捉拿刺客,可是禁军侍卫们仍旧不知道宦官口中所说的刺客究竟在哪。 没过一会儿,只见御河之中又有几支暗镖朝着右侧的武官席中射去, 而此时正坐在席上的左骁卫将军尉迟朋和左威卫将军河燧还以为行刺之人在列国使臣之中,并未将心神留意在立在御河昙花之中的一众孱弱舞姬身上,不曾想竟然被突如其来的暗镖射中了喉咙,两股鲜血溅在桌案上,一扭头就死了。 尉迟朋是献妃的兄长,也是献妃的父亲尉迟老将军的爱子,看爱子惨死,尉迟老将军越过众人,将儿子的尸身抱在怀里。 “哥哥,”献妃对着尉迟朋唤到,眼中不禁涌出两行热泪来。 “舅父!”六皇子常修看平日里疼爱自己的舅父也死了,也起身呼喊道。 这时候,台上众人才知道那刺客并非在两旁的臣僚之中,而是在献舞的四十九名舞姬之内。 可是究竟是谁呢?还是这群舞姬都是串通好了的,一同举事,要谋刺元淮? 台上的敦妃还有一口气撑着,拉着元淮的手,又看了看一旁的嘉荣,还有身后的祯妃与六公主,便没有了气息,眼眶中噙着泪珠儿,还未曾闭上,就撒手人寰了。 元淮摇晃着敦妃的身子,在一旁大叫着“爱妃”两个字,看敦妃已经走了,于是用手合上了敦妃的双眼,若是方才的敦妃不顾一己之身,挡在了元淮的面前,此刻身中毒镖而死的就是他了。 元淮怜惜地抱着敦妃的尸身,想起从前敦妃的点点滴滴,而自己一味的眠花卧柳,不懂得珍惜眼前德行高尚的、在深宫中默默陪伴自己二十年仍旧不改心意、看重自己胜过自己圣明的敦妃刘氏,不免心中动容,可是天子是不能当着列国使臣和宗室们的面流眼泪的,元淮只好强忍着泪水,除了悔恨,满腔中都是怒火,一言不发地蹲在地上,轻轻将敦妃抱在怀里,只想捉拿住此刻,为敦妃报仇。 “母亲,母亲!”嘉荣也摇晃着敦妃的衣襟大哭了起来,台上众人也从席间站起来,垂首伫立。 “陛下,”汤哲庸从旁劝说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让老奴侍奉着陛下回宫去吧。” 元淮攥紧了拳头,冷冷地说道,“朕今日不将那刺客从众人之间揪出来,碎尸万段,就不是大黎的天子。” “陛下,”易峣全也上前说道,“那刺客并非在左右席间,而是在河面上的一众舞姬之中。” “此话当真?”元淮说道。 “千真万确。”易峣全说道。 “将耿才人带回宫去,其余舞姬,一律射杀!”元淮吩咐道。 “父皇不可。”嘉荣听了这话,连忙擦了擦眼泪说道,“那刺杀父皇、害死母亲之人,正是耿才人。” “什么?”元淮不解地问道。 “儿臣亲眼看见过,耿才人用手中暗镖射杀过湖中鸳鸯,手法与今日行刺之人如出一辙!”嘉荣说道。 “嘉荣,这话可不能胡说啊,”裴皇后劝道,“即便敦妃不幸惨死,你也不能将怒火迁到耿才人身上啊,她一个弱女子,哪里会有这样的本领?” “父皇,儿臣所说都敢以性命担保。”嘉荣信誓旦旦地说道。 元淮听了这话,将敦妃的尸身交给一旁的堇岚搀扶着,自己站了起来,拨开守在自己身前的易峣全和禁军将士,站到了众人前头,疑惑地看着远处立在昙花之中的耿才人。 耿才人知道自己已经难逃此劫,看到元淮就站在那里,不如铤而走险,再行一招, 只听耿才人说道,“陛下明鉴,臣妾丝毫不知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等缓过神来,才看到敦妃姐姐躺在地上,竟是被刺客所伤,连臣妾也甚是忧心,惴惴不安,四公主与敦妃姐姐母女情深,一时悲痛,才错怪了臣妾,还请陛下莫要怪罪公主。” 元淮看着耿才人神情恳切,又楚楚可怜,又听说嘉荣这几日有梦魇之症,或许是有些神智不清才这般胡言乱语也是有的。 于是元淮说道,“罢了,朕相信耿才人,耿才人为了今日宫宴,花费了不少心思,她为了让宫宴尽善尽美,一连几日都不曾安枕,又怎么会是刺客呢?来人。” “在。”汤哲庸应道。 “派人好生将耿才人送回潋滟山庄去。”元淮吩咐道。 可是话不曾说完,耿才人看元淮刚才的一番话,让台上守护元淮的禁军侍卫都对她放下了戒心,此刻正是二度刺杀元淮的好时机, 于是将手中的最后两只毒镖朝着元淮与一旁的易峣全射去, 易峣全机敏,用剑柄将那毒镖打落,可是另一只毒镖径直朝着元淮的眉心射了过去! “父皇小心!”嘉荣大喊道。 第587章 真凶露面 嘉荣用足了全身的力气,朝着元淮的一侧推去,将元淮推到一旁,原本直射在元淮眉心上的毒镖,因元淮一闪,只射在了元淮后头的屏风上。 这回元淮与易峣全看得真切,那暗器正是耿才人手中发出的, 看着女儿嘉荣刚才为了保护自己,不顾自身的冲撞了过来,不小心跌在地上,磕伤了手臂,于是元淮对身后的祯妃吩咐道,“清岚,快带着嘉荣和嘉梨回宫去,此地不宜久留。” “是,”祯妃也让莲汀和韩氏去将嘉荣扶起,几个太监正好上来用软榻抬敦妃的尸身,嘉荣看着惨死的养母,连手臂上的疼都淡忘了,只用手拉着这敦妃的手,随着祯妃离开了御河,往成篁馆去了。 元淮恨恨地看着耿才人说道,“果然是你!拿下她!” “是!”易峣全便吩咐禁军将士们将耿才人团团围了起来,一众舞姬也在惊慌之中落水的落水,逃窜的逃窜, 只听站在那昙花之中的耿才人狰狞地大笑着,轻蔑地用手指着元淮,口中还嘲讽地喊一边笑一边恨恨喊道,“狗皇帝,狗皇帝。我呸! “大胆!”易峣全对其喊道。 “朕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刺杀于朕?说出来,朕兴许能网开一面,给你留个全尸。”元淮恨恨地说道。 “呸!到了这一步,你还要装模作样、假仁假义的, ”耿才人笑着说道,“若不是你这狗皇帝,我们澎夷怎么会这般一败涂地?若不是你,我的父皇又如何会惨死?母亲和弟弟又怎么会一尸两命?都是你,还有你麾下的那两条狗害得,我不过是让你血债血偿罢了,可惜不能得手。” “澎夷?”元淮问道,看着被耿才人刺杀的两个将军尉迟朋、河燧也都是当初讨伐澎夷、攻灭澎夷王宫的将领,这才恍然大悟,“难道你是澎夷的王女?” “不错,”耿才人说道,“早知当日,当日我趁你熟睡之时,就应该下手了断你的,只是让你那般死去,实在是太便宜了你,不如让你当着列国的使节,当着满宫的嫔妃、当着你的儿女,当着这群混账宗亲臣子的面,让你血溅当场、颜面扫地,那才痛快呢,如此才能一解我的心头之恨!” “你这歹毒的女人,”元淮骂道,“当真是那阴险狡诈、不仁不义的澎夷王的孽种。你们澎夷袭扰我大黎东海,劫掠往来船只,虐杀我大黎子民,先皇在位之时,你们澎夷人更是攻陷了珠墟城,大开杀戒,屠戮了数万无辜百姓,这都是你们澎夷人当年种下的孽因,几年前我大黎明明与澎夷签下盟约,澎夷王亲口答允,不再袭扰东海的过往船只,可是没过几年,劣性难改,又再次洗劫商船,杀我臣民,澎夷多行不义,如今不过是自取灭亡而已。” “哼,凭你怎么说。”耿茹央笑着说道,“只是今日,你堂堂大黎皇帝,还不是在君威赫赫的御河上,亲自祭奠我们澎夷亡故的族人与士兵吗?” “你这话何意?” “你这昏君,如今竟然是这般昏聩,你还不知道吧,我之所以怂恿你在御河之上举办宫宴,是因为我们澎夷人死后,都会举行水葬,而这用绢布做的昙花造像与昙花河灯,便是指引我们澎夷人的魂灵去往天界的航灯,而我早早命人在这四十九昙花与昙花底下,写下了我死去的亲人、族人和将军们的年庚八字,昨夜我早已将母亲与弟弟的骨灰撒入了御河之中,今日这宫宴,不正是你这狗皇帝为我们澎夷所操办的最盛大的告罪的往生仪式吗?当真是大黎皇朝的英明天子,竟然会这般被我一个亡国女子耍的团团转,当真是可笑啊。” 刚说完,耿才人便放声大笑了起来,又有一阵阴风吹过,更助长了这笑声,让台上的列国使臣和宗室重臣听了,没有不心里发毛的。 而耿才人的计划虽然没有达成,只杀了一个倒霉的敦妃、两个也算是罪有应得的将军,真正害得她国破家亡、流离失所的元淮还好好地站在那里,可是这一席话,也足够让元淮这个至尊天子,在众人面前的威严荡然无存。 “你这妖女,”元淮吩咐道,“给朕拿下她,朕要将她碎尸万段!” “是!”禁军侍卫听命,就要跳上昙花台去捉拿耿茹央。 只见耿茹央从腰间拿出一把淬着毒药的匕首,朝着就要冲上来的禁军挥舞着,禁军侍卫们一时也不敢上前, 耿茹央又对着元淮冷笑道,“哼,你这狗皇帝,如此昏聩无能,也配当天子?我的性命,又岂能交给你这样不堪之人处置?” 说着,耿茹央便将匕首插入胸口之中,一股鲜血喷薄而出,挥洒在河面之上,而耿茹央面上没有一点苦色,仍旧带着笑意,一跃调到了御河之中,她的鲜血没一会儿的工夫就将临近的河水染成了淡红色,在几盏昙花鲛人灯的映衬下,随着一层层的涟漪,那淡红色也渐渐消融在河水之中。 “简直可恶至极!”元淮恨恨地说道,原本想下旨将耿茹央枭首示众,可是又一回想,耿茹央毕竟曾经是他的嫔妃,在座的列国使臣与宗室公卿也尽皆知晓,若是将她枭首示众,只怕民间会议论纷纷,皇室的秘事不免流传到民间,到时候只怕皇室仅剩的一点颜面都会荡然无存。 元淮思量了一会儿,吩咐一个禁军将士,“将耿氏的尸身抬下去,处以醢刑,丢弃在路旁投喂野狗。” “是,”禁军将士知道这处置太过残忍,只好勉强应道。 元淮仍旧觉得不解恨,又吩咐下去,澎夷人心怀不臣之心良久,不可轻纵,于是派人到珠墟去杀两百个澎夷来的官奴婢,枭首示众,若是再有不臣之人,这些官奴婢的首级就是个例。 这一夜经过耿茹央这样一闹,元淮与宗室之人都觉得万分屈辱,元淮佯装镇定地对列国使臣和世家公卿们说,今日之事让众人受到惊吓了,时日不早,让众人早些回去安置,又派人将两个将军的尸身好生抬下去,择日再追封厚葬。 在回宫之时,元淮恶狠狠地瞪了裴皇后一眼,他知道这耿茹央是裴皇后刻意献给他的,今日之事,也认定了与裴皇后脱不了干系。 裴皇后看元淮这般,知道元淮怒火中烧,自己此时不好分辩,便低头不语。 而这一幕被不远处的韦婕妤看在了眼里,韦婕妤知道,这或许是个扳倒裴氏的好时机,于是看了侍女新蓼一眼,心中又生了一条计谋,只等改日,吩咐个妥当人去说给远在宫中的唐简卉知道。 第588章 敦妃哀荣 敦妃的灵柩被停放在绛福宫中,元淮还派人从积善寺请来了护国渡虚仙师,鹤鸣山的青阳仙师也在来行宫的路上,元淮将大黎最德高望重的两位仙师请来,为敦妃祈福、诵经、大做道场。 到了敦妃薨逝后的第二日,元淮又下旨,追封敦妃为宣德夫人,加“睿显钦明文贞”六字谥号,以国礼宣德夫人刘氏安葬安葬。 元淮仍旧觉着生前宠幸耿氏,敦妃这样的有德之人却被自己冷落,即便是抱病在床,自己也不曾去探望,危难关头,还是敦妃救下了他,他才没有死在耿氏的毒镖之下, 因为心中仍有愧疚,元淮又加封刘氏的父亲——折冲都尉刘允达为安国公、正二品辅国大将军,加封刘氏的母亲贺氏为一品诰命、安国公夫人,加封刘氏的兄弟五人为郡侯,刘氏的姊妹为郡君,赐七间门面、七进院落的安国公宅邸一座,另外在刘氏原籍兆丰赐刘氏族人良田千顷为封地。 宣德夫人刘氏原本是宫女出身,父亲最初只是城门的看守,如今却因为女儿救护天子,而一门显贵、位极人臣,鸡犬升天。 可是刘氏的养女——四公主嘉荣却丝毫不在意这些死后的虚名,只是感慨母亲死的可怜,自己也命途多舛,生母与养母相继薨逝,自己又变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 到了宣德夫人就是的发丧之日,论理,后宫之中应该由裴皇后主持,这一日裴皇后也换上素服,刚要往绛福宫来,汤哲庸便亲自带了好些人赶到了明月台来, 裴皇后看到汤哲庸,心中有些不安,佯装镇定地笑着问道,“汤公公,这个时候你不在陛下跟前伺候,怎么到本宫这里来了?” “皇后娘娘,陛下吩咐,今日宣德夫人的丧礼,您就不必出席了。”汤哲庸说道。 “这是什么话?本宫是后宫之主,宣德夫人乃后宫之人,她的葬礼,本宫若不出席,若是让臣民们知晓,岂不横加揣测、多有议论?”裴皇后说道。 “娘娘容禀,陛下有口谕,宣德夫人的丧礼,由祯嫔娘娘主持,还有献妃娘娘与临淄王妃从旁协理,再由雍王殿下领着诸皇子公主举哀,陛下有令,耿氏原本是娘娘宫中的人,皇后娘娘约束宫人不严,以至于害得宣德夫人、两位将军枉死,即日起幽闭明月台,静思己过,每日只按良人的份例供奉,身边只留两个宫女、一个太监侍奉,其余侍奉之人押入行宫大狱,没有陛下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出入,违者当死。” “什么?”裴皇后一听汤哲庸这话,如同五雷轰顶一般,“耿氏行此事,与本宫无关,陛下可不能听信了小人谗言,这般冤屈本宫啊!你们让开,本宫要见陛下!” “请皇后娘娘止步,”汤哲庸只身挡在裴皇后的面前,“奴才已经宣读过陛下的口谕,尤其是这最后一句,也任何人不得出入,违者……当 死 。” 裴皇后听了这话,看到殿外还有许多穿盔带甲的禁军将士执剑候在那里,心里也明白,自己是出不去的。 “看在老奴侍奉您多年的份上,”汤哲庸说道,“老奴奉劝您一句,如今陛下正在气头上,不瞒您说,老奴已经许多年不曾见过陛下动过这样的雷霆之怒了,这段日子,娘娘还是安分些,莫要再去碰钉子,若是惹得陛下再动了怒,只怕后果不可估量,连娘娘也承担不起,莫说是仁寿宫的太妃,即便是先太后还在世,也是无济于事的。” 裴皇后听了这话,主心骨也断了似的,身子一软,不顾体面地跌在了地上,香扇与蛮枝连忙上前搀扶裴皇后。 “今日是睿显钦明文贞宣德夫人的丧礼,陛下跟前还有许多事要老奴料理,皇后娘娘保重,老奴就告辞了。”汤哲庸说道。 汤哲庸将身子背了过去,吩咐道,“将明月台上下的太监宫女尽数带走!” “是,”众人领命,上前去将裴皇后身边的香扇、蛮枝、重旭、重晖等人都架了起来,拖着往殿外走去。 香扇等人还对着裴皇后哭喊,裴皇后也阻拦道,“方才公公还说,要留下两个宫女、一个太监伺候,此时为何又要带走本宫身边之人?” “回禀娘娘,”汤哲庸背着身子说道,“这些人都有耿氏相熟,带她们前去自有带她们前去的道理,此时不便多说什么,等查问明白了,老奴自会遣人来告知娘娘的,这段日子,自有御前的人在娘娘身边侍奉,这样不中用的奴才,就不必留在娘娘跟前了。” 话音刚落,女官宝簟走到汤哲庸的跟前, 第589章 明月台的囚徒 只听汤哲庸吩咐道,“这段日子就由你带人在此伺候皇后娘娘吧,看要仔细侍奉,若是出了差错,唯你是问。” “是,奴婢明白。”宝簟答应着,带着身边的两个宫女留在了明月台。 汤哲庸将原本侍奉在裴皇后身边的人带走之后,又留下了康祥在明月台殿外伺候,另外委派了五十名禁军将士,将明月台团团围了起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分作两班,在明月台日夜看守。 “关门,”汤哲庸在殿外吩咐道, “等等,”裴皇后对着不远处的一丝缝隙伸手喊道。 汤哲庸站在黑影里,对着殿内裴皇后的方向冷冷地说道,“皇后娘娘还有何吩咐?” “敢问公公,如今鲁国公府,是什么光景?” “这个……”汤哲庸说道。“娘娘放心,如今陛下并未降罪裴氏一族,鲁国公府一切都好,请娘娘放心便是。” 看裴皇后沉默良久,不发一声,汤哲庸便吩咐道,“关门。” 两个禁军侍卫将明月台的殿门合上,用锁链锁了起来。 宣德夫人刘氏的棺椁从行宫绛福宫起,被皇长子雍王常佑带领皇子们扶棺,身后还有后宫嫔妃、诸公主、王妃等外命妇等跟随,从长杨宫的正门垂兴门送出,沿途又有列国使臣送上了各式丧仪,送丧之人一路从长杨宫排到了皇宫的景华门,刘氏的棺椁也被抬着,自景华门入皇宫,停放在鸾凤台三日,再送往皇陵地宫安葬。 而宫中的高贤妃也一早知道了,早就在鸾凤台布置好了灵堂,布置地甚是妥当,留在德妃唐简卉、裕妃、三公主嘉杭、五皇子常仪、沈美人等人也都齐至鸾凤台,为宣德夫人守陵,只有靳美人因为怀有身孕不曾来。 到了晚间,唐简卉要回宫去照看两个皇子,于是离了鸾凤台,往金鸳阁走去,不曾想韦婕妤也带着侍女跟了过来, “听说,陛下已经将裴皇后幽禁在了明月台,可是真的?”唐简卉问道, “是,那一日因为耿氏之故,陛下当着列国使臣与宗室公卿的面受了好大的屈辱,可谓是颜面扫地,即便是耿氏抹脖子死了,陛下虽然下旨将耿氏碎尸喂狗,可是也难以消解心头之恨,而人人都知道耿氏是裴皇后的人,当日也是裴皇后暗中派人教她舞艺,又勾引陛下,随后还让耿氏认自己的母舅为义父,才让耿氏有了才人位份,这般苦心经营,还以为能让耿氏取娘娘和靳美人而代之,不曾想引火烧身,当着众人当场打了陛下一个好大的耳光,也难怪陛下会迁怒于她。” “这就叫弄巧成拙,自寻死路啊,想不到咱们还未曾下手,裴氏就自己惹出一个这么大的乱子来,她这般作死,若是咱们不帮她一把,岂不是辜负了她的一番苦心,也辜负了咱们与她这些年朝夕相处的姐妹情谊?”唐简卉微笑着说道,只是一想起耿才人无辜枉死,脸上的神情又是伤心,又是愤恨,“刘姐姐归根到底也是因她而死,刘姐姐待本宫和本宫的孩子们那样好,即便是为了刘姐姐,也不能这般地轻易放过裴氏,” “娘娘放心,陛下不仅已经将裴氏的宫女太监都关入了狱中,连葛美人也被带去了慎刑司审问,听臣妾的父亲说,陛下还派兵包围了鲁国公府,将裴氏一族都软禁在府内,当日与耿氏有牵扯的太仆寺少卿裴英时、珠墟县丞裴熳都关入了牢狱之中,已经派遣御史审理此案,看着架势,是要对裴氏一族下手了。” “裴氏能言善辩,又有仁寿宫的裴太妃做后盾,她又是陛下的亲表妹,有这一层关系在,只凭耿才人这一桩案子,还不足以将裴氏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唐简卉说道,“看来,还要数罪齐发,将裴氏往日的恶行一一揭发出来,这样才能将陛下心中的怒火煽得更旺一些,裴氏要再想翻身也不能够了。” “娘娘这话甚是,只有这裴氏的恶行,又该由谁来揭发才好呢?”韦婕妤说道。 “这个不难,本宫眼下正有几个合适人选才做此事,有她们在,定能让裴氏无从狡辩。”唐简卉信誓旦旦地说道。 第590章 母子献宠 宣德夫人刘氏的棺椁在鸾凤台停放了三日之后,被元淮亲自引着,抬到了皇陵的地宫之中安葬 诸皇子、公主、宗室王公、后宫嫔妃、外命妇等人都去往皇陵,轮流为宣德夫人刘氏守灵,而留在宫中的嫔妃只有德妃唐氏,留下来照应两个年幼的皇子,还有贤妃高氏,留下来照应后宫之事,再有就是靳美人,因为怀有身孕,且月份大了,行动不便,因此只在云凰阁安胎为上,未曾往皇陵去。 元淮在皇陵又住了七日,如此也算是尽到了与刘氏的夫妻情分,直到七日后才回宫来,而其余守在皇陵的众人在皇陵守了半个月的工夫,知道宣德夫人的三七,有积善寺、隆兴寺、昭宁寺、青阳观等七个高僧大德修炼道场的和尚、道士为宣德夫人做过隆重的法事,直到次日,瑾妃孟氏带领众后宫嫔妃、雍王常佑领着诸皇子、公主、莒王领着宗室众人、莒王妃领着外命妇的公主、郡主、王妃、良媛等有爵之人,刘氏之母安国公夫人贺氏领着一众官员诰命,浩浩汤汤地才返还京城。 只有四公主嘉荣作为宣德夫人的养女,与几个乳母、保母,还有刘氏的宫人堇岚、丹凇、展钰、展铎等人守在宣德夫人的灵前,直到七七过后才回宫来。 元淮也因为刘氏之死感伤不已,一连几日都不能好好用膳,唐简卉知道后,甚是挂念元淮的身体,这一日,唐简卉也亲自做了开胃的菜肴,带上刚会说话的儿子常倜,一同到了含章殿来。 唐简卉与常倜请过安,元淮看着常倜粉雕玉琢似的,十分可爱,口中又父皇父皇地叫着,也将心中忧愁暂且抛下,只张开双臂,对常倜说道,“好孩子,到父皇怀里来。” 常倜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唐简卉也轻轻推了推常倜,温柔地说道,“好孩子,快去吧,快到你父皇怀里去。” 常倜这才小步踉踉跄跄地跑到了元淮的跟前,被元淮一把抱了起来,元淮掂了掂常倜的身量,面色苍白地笑着说道,“好小子,比前些日子又重了些,看这胳膊像莲藕段儿似的,有劲儿得很,倒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唐简卉提着食盒走到元淮的一侧,将食盒轻轻放在桌岸上,像个家常妇人似的,一边揭开食盒盖子、一边对元淮说道,“倜儿是重了些,可是陛下却越发消瘦了,刘姐姐去了,臣妾和倜儿也好生哭了一场,连臣妾都尚且如此,刘姐姐是与陛下相伴二十余载的人,陛下的心境臣妾又如何不知呢?只是姐姐在天下若是有知,看陛下因为她而这般折磨自身、不思饮食、形容消瘦,姐姐她也会也不安的。” “朕对不住仪瑄,”仪瑄便是宣德夫人的闺名,宣德夫人原名乙三,仪瑄的名字还是元懿皇后给取的,否则她的父亲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城门看守,是断断不知道这样的名字,元淮接着说道,“她延昌初年就侍奉在朕的跟前,这些年朕又何曾珍惜过她?只知道在像耿氏这样巧言令色之人身上花心思,生前也不曾好好待她,一想起她,心中就觉得愧疚难当啊。” “陛下莫要过分苛责自身,若是刘姐姐知道陛下这般厚待她的族人,又追封姐姐为宣德夫人,以国礼安葬,极尽哀荣,姐姐素来明理,定然不会怪罪陛下的,耿氏虽然畏罪自裁,生前不曾伏法认罪,可臣妾听说,陛下对她的身后加以严惩,又派遣御史追查此事,姐姐在天有灵,是一定会感念陛下,哪来会埋怨陛下呢?”唐简卉说道。 元淮听着这话,将常倜抱在腿上,担心说出什么重话来吓着儿子,也将心中的怒火隐忍着,只抚摸着常倜的鼻子逗引他。 “您瞧,倜儿这衣衫上的珠绣玄武纹饰,还是刘姐姐一针一线给倜儿做的呢,想起从前姐姐对臣妾母子的好来,臣妾这心里就不是滋味。”唐简卉说着,又连忙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瞧臣妾这顾前不顾后的,当了母亲的人越发啰嗦了,臣妾知道陛下这几日胃口不佳,姐姐丧中,自然是不宜酒肉的,于是臣妾做了梅子酿豆腐和罗汉面筋,这一晚是水八仙甜汤,看在臣妾担忧陛下的一片苦心和几分薄面,还有倜儿担心父皇饿肚子的面上,陛下多少用一些吧。” 元淮听了这话,看了膝上的常倜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勉强笑着,与唐简卉、常倜一块用了些豆腐、面筋、喝了几口甜汤,一家三口倒也其乐融融,像是忘却了世间烦忧似的。 唐简卉正与元淮一同引逗着常倜说笑之时,汤哲庸进来回禀道,“回禀陛下,御史张敖求见。” 唐简卉听了这话,也连忙说道,“这个时候俨儿也该醒了,只怕看不见臣妾哭闹,臣妾与倜儿先行告退。” “也好,爱妃照看两个皇儿辛苦,朕晚些再去看你们母子。”元淮说道。 唐简卉带着常倜便往殿外走去,此时康裕引着御史张敖正往含章殿内走,张敖给唐简卉与常倜侧身作揖请安,唐简卉也微笑还礼,给张敖使了一个眼色,张敖也心领神会。 第591章 一波又起 “耿氏之事,可有眉目了?”元淮问道。 “回禀陛下,”张敖说道,“微臣奉陛下之命,连夜审问太仆寺少卿裴英时、珠墟县丞裴熳,还有裴英时与裴熳的随从、家丁等人,” “如何?他们可交代清楚了没有?” “是,据裴熳府上的人招供,耿氏入宫之前,的确就住在裴熳的府上,裴熳还专门找人教授耿氏管弦、舞艺,”张敖说道,“后来,太仆寺少卿裴英时也曾到过裴熳的府上,在耿氏入宫之前,裴英时裴大人早就见过耿氏。” “果然如此,裴氏竟敢如此哄骗于朕,实在可恶!”元淮说道。 “微臣手上还有裴熳的几个家人、裴英时随从的供词,前因后果,详实可查,请陛下过目。”张敖说着,将手中的供词递上。 汤哲庸走到堂下,将那供词接了过来,呈到了元淮面前。 “只是,裴英时的随从与裴熳的家人们虽然都已经供认不讳,可是裴英时与裴熳二人,却一概否认,只说耿氏是裴熳府上的使女,因为侍奉主人尽心,裴熳开恩,将耿氏放了出去,后来不知怎的又进了宫,与裴英时并不相识。” “事已至此,他们还敢狡辩?连掖庭令都已经招了,分明是在皇后与裴英时的授意之下,才将耿氏召入掖庭的,竟然还敢说不相识?实在可恶,可曾对这二人用刑?”元淮问道。 “因这二人是皇后娘娘与鲁国公的亲眷,裴熳又有了年纪,微臣岂敢用刑?”张敖说道。 “你吩咐下去,让看守他们二人的狱丞不必客气,重刑伺候,定要从二人口中问出实话才行。”元淮吩咐道。 “是,微臣遵命,”张敖说道,“陛下,微臣入京之时,还遇到了一件奇事,只是事关内宫之事,不知该不该讲?” “什么奇事?又如何会和内宫有所牵扯?”元淮问道。 “是,微臣回宫途中,路遇一女子,这女子竟是曾经侍奉大行元懿皇后的宫女,名叫掩宸的,一问才知道,这女子在元懿皇后薨逝后,曾奉元懿皇后的吩咐,离开宫廷,回到了旧籍中山,不曾想,后来竟然被人一路追杀,险些丢了性命,如今也了流落街头,看微臣自珠墟返京,途经商州,掩宸拼死拦住微臣的轿子,递上了先皇后的信物,微臣这才得知此事。”张敖说道。 “被人追杀?被何人追杀?”元淮问道。 “回陛下,这个中因由,只怕事涉皇室,微臣也不敢细问,此刻掩宸正在御史台候着,不如将掩宸召来,一问便知分晓。”张敖说道。 “也好,”元淮说着,吩咐一旁的汤哲庸,“哲庸啊,吩咐个妥当人跟着张御史一同去,将掩宸隐秘带来。” “是,”汤哲庸答应着,吩咐宝篆与三个宫人带上宫女的衣裳,往御史台去,给掩宸换上宫人的衣裳,假装是宫女,带到了含章殿来。 “奴婢掩宸,参见陛下。”掩宸一见了元淮,连忙磕头道。 “起来吧,”元淮说道,“听御史张敖说,你奉元懿皇后的嘱咐,返回原籍中山途中,曾被人追杀,是被何人追杀?你可曾知晓?” “奴婢……”掩宸看了看一旁,眼神有些闪躲。 “无妨,有朕在,没人敢将你怎样,你直说便是。”元淮说道。 “是,”掩宸这才说道,“元懿皇后仙逝后的一个月,奴婢就遵照先皇后生前的嘱托,带着娘娘的旧物,返回原籍中山,回中山刘氏的墓园,为老爷、夫人、舅老爷等人守灵,” 元淮听了这话,眼神低了些,知道这些人当初也都是被自己下旨赐死的,虽然后来恢复了这些人的身份爵位,可是心中仍旧有淡淡的愧疚。 “谁知道奴婢刚出京城,走了半个月的工夫,刚到了商州,在商州歇了几日,又要启程赶路之时,竟然被一伙黑衣人追杀,险些跌入山谷,尸骨无存,幸而在危难之时,被途经此地的客商搭救,才逃出命来,可是那伙黑衣人不依不饶,看奴婢未死,穷追不舍,非要置奴婢与死地不可。若不是那客商高义,拼死救护,只怕奴婢早就不在这世上了。”掩宸伤心地说道。 “这便奇了,元懿皇后生前一直在长杨行宫养病,与世无争,又宽仁待下,从不无辜责打宫人,对皇子们更是一视同仁,不曾偏颇,你又一向在元懿皇后跟前伺候,会有谁这般与你过不去,非要你一死才可罢休呢?”元淮问道。 “奴婢起初也一头雾水,奴婢在宫中之时,也一向与人为善,谁知道先皇后薨逝还不到两月,就有人这般容不下奴婢了。”掩宸说着,哭了起来。 “先皇后薨逝不到两个月,”元淮口中念道,心中想起一桩旧案,当初也是刘皇后身边一个叫拂清的丫头,出面揭发说是诸葛忆荪派人在刘皇后的汤药之中动过手脚,才害的刘皇后暴病而亡。当日拂清还说,在刘皇后身边贴身伺候的只有掩宸与他两个,难道那追杀掩宸之人,与这件事有关? “陛下,”掩宸说着,从怀中抬出了一个桃木牌,双手捧着呈上,“请看此物。” 汤哲庸接过,递给元淮,元淮看了半天,只看着那桃木牌上有些什么鬼画符,画得倒像是一株粟米。 元淮看了半天,仍旧没看清楚这是何物,于是问掩宸,“这是什么?” “回禀陛下,这是那救下奴婢的客商,与追杀奴婢的黑衣杀手打斗之时,从杀手的腰间落下的,这几年奴婢一直放在身上。”掩宸说道。 汤哲庸也探头看了看那木牌,一瞬间就懂了那木牌上的粟米的意思,心中惊异,只是仍旧镇定地站在一旁,面上不露出一点异样。 “奴婢这几年,每曾想起被黑衣人追杀一事,就昼夜不安,夜不成眠,实在担心又被那黑衣人寻上,只怕性命难保,于是一直在暗中小心调查这木牌的来历,几个月前,终于有了眉目。”掩宸说道。 “哦?据你所知,这木牌的幕后主人,究竟是谁呀?”元淮问道。 掩宸刚要说话,结果一旁的汤哲庸不禁笑了出来。 “你这老货,无端笑什么?”元淮不解地看着一旁的汤哲庸。 “陛下恕罪,老奴冒失了,”汤哲庸笑着说道,“老奴是看着这木牌上的粟米图案,想起了昔年在王府之时,王府的管事腰上倒是有这么一串子木牌, 只是做工、图案比这个精细些。老奴一时想起了旧日的老友,这老货去世多年了,难道也投胎转世做起了杀手?情不自禁,还请陛下宽恕。 “王府的管事?”元淮说道,“他腰上挂着这木牌子做什么?” “陛下您忘了?”汤哲庸说道,“咱们王府的仓房大,光放粮食的仓房就有高屋十间呢,也有那么一间是专门放粟米的,那看管粟米仓房的官儿,只有见了这木牌子,才敢往外支取呢,否则若是有人冒领了,岂不坏事?” “朕想起来了,的确有这回事,难道那刺客也是个看管仓房的官儿不成?”元淮与汤哲庸说笑着,突然之间,想起裴皇后的父亲从前就是在洛阳看守皇仓的小官,又看着手中的木牌,不禁心中一寒,脸上的喜悦之色瞬间被一扫而尽,元淮想到这里,不禁攥紧了拳头,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发作,只竭力遏制住心中的怒火。 “将御史张敖再给朕叫来。”元淮面色铁青地吩咐道。 第592章 抄家待罪 元淮将那木牌交给了汤哲庸,让汤哲庸拿着木牌去找张敖,查问清楚这木牌究竟有何古怪之处,汤哲庸拿着应声出去,过了半日的工夫,御史张敖手中也拿着几个木牌,走入了含章殿中。 “陛下请看,”张敖将那木牌呈上说道,“这木牌是微臣在裴英时的几个随从身上搜得的。” “果然是,果然是!”元淮一看那木牌的做工、成色都与掩宸呈上的一块十分相似,只是掩宸呈上的那块是明黄色的,雕刻的图案是粟米,而张敖从裴府的随从们身上搜到的是棕色的,图案是秫米。 “微臣起初还觉得疑惑,不知这木牌的用处,如今都查问明白了,原来是鲁国公为了肃清异己,在府上的畜养了一批杀手,按谷物图案将这杀手分为了几批,这木牌正是裴氏府上的杀手出入的令牌和联络互通之用。”张敖说道。 “可恶,”元淮说道,又对张敖说道,“你且退到殿外,朕一会儿再宣召你进来。” “是,”张敖看了地上的掩宸一眼,也缓缓地退到了殿外。 只听元淮仍旧问拂清,“你离宫之后,曾有拂清出面指证,说宣政夫人诸葛氏派人在元懿皇后身边伺候,为的是谋害元懿皇后,事后朕也查清,元懿皇后之死是废庶人杨氏指使行宫太医暗中所为,只是拂清指证之事,尚且没有分晓,你与拂清日夜在元懿皇后身边侍奉,依你之见,宣政夫人安排在元懿皇后跟前伺候的人是否妥当?是否也和行宫太医杨氏一样,做过暗中谋害元懿皇后之事啊?” “陛下明鉴,若是宣政夫人派来的妙箜姑娘做过谋害先皇后之事,即便是打死奴婢,奴婢也不能相信,妙箜姑娘侍奉先皇后,比奴婢还要上心几分,但凡是先皇后服用的汤药,妙箜姑娘都是自己亲自尝过,觉得无碍,才侍奉先皇后服下,这样的姑娘,如何会谋害先皇后呢?”掩宸说道。 “此话当真?” “是,奴婢愿以性命担保,”掩宸说道,“陛下与先皇后乃是结发夫妻,先皇后的性子陛下是最清楚的,娘娘虽然秉性柔仁,可是见识明白,虽在病中,也绝非糊涂之人。” “这话倒是,纤韫为人的确如此。”元淮一时想起了发妻,面上有些伤感。 “若宣政夫人果真指使妙箜姑娘做下过这样的事,娘娘又岂会事先没有半点察觉?又如何会临终前,声泪俱下地给陛下写家书一封,请求陛下将八皇子收为先皇后的嗣子呢? ”掩宸说道,“奴婢也时常想起,先皇后去世之前的那段日子,各宫嫔妃、各位皇子、公主甚少有登门拜谒的,只有宣政夫人与敦嫔娘娘时常侍奉在娘娘左右,亲侍汤药,宣政夫人还时常带着八皇子去与娘娘说说笑笑,夫人知道娘娘喝了苦药汤、胃口不佳,就让月娇姑娘做了点心,亲自拿着去一块一块地喂给娘娘吃……” 掩宸说着,不禁眼眶湿润,落下泪来,元淮听着也有些动容,自己也觉得惭愧,毕竟元懿皇后去世以前,自己也甚少去看望她。 “奴婢看着,心想,亲生姐妹也不过如此,夫人一心待娘娘好,如何会指使人谋害娘娘呢?连奴婢听了,都只为夫人叫屈。”掩宸说道。“倒是拂清,先皇后去世前,有一回,奴婢看着她半夜起身,出了明月台,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往什么地方去了,被奴婢撞见了,她还只说起夜,起夜为何会去了一个多时辰,天都快亮了才回来,分明撒谎,不知道去做什么勾当了去了,陛下可万万不能听信她的一面之词啊。” “也难怪,朕今日才知道,为何会有纤韫走后,拂清出面举发忆荪母子,裴氏又派出杀手要了结你的性命,后来没过多久,连拂清也不明不白的死了,这一切,都有她脱不了干系。”元淮说道。 掩宸听了,恍惚间知道元淮所说之人是如今的裴皇后,想起方才汤哲庸一向是不干己事不开口的,可是刚刚却一反常态地失礼置喙,其实掩宸知道汤哲庸是好意,不想让自己牵扯进这件案子太深,免得带累了小命儿,于是也不敢说话。 只听元淮吩咐道,“将易峣全和张敖一同叫入殿来。” “是,”汤哲庸答应着,连忙吩咐人去传。 过了一会儿,易峣全与张敖一同走入了殿中,听元淮的旨意,“你们二人,带人去传朕的旨意,鲁国公裴煜,妄作胡为,心怀异心,有负圣恩,将鲁国公府之人尽数关入天牢,管事的奴仆们也一并囚入天牢,其余家仆关入刑部大牢,听候处置。鲁国公府一应家产,一律登账清点,查抄明白后,充入府库,不得有误。” “是,末将\/微臣领旨。”二人说着,缓缓退了出去。 元淮又吩咐一旁的汤哲庸,“传话给行宫那边,将皇后挪出明月台,免得脏了明月台的地界,让她搬到寒雀台去,仍旧禁足幽闭,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去。” “是,老奴领旨。”汤哲庸说着,便亲自去吩咐此事。 到了第二日,远在仁寿宫的裴太妃也听说了皇后被幽闭寒雀台、自己的娘家、鲁国公府和京中的河东裴氏府邸都被抄家待罪之事,于是一早就坐轿到了含章殿来,在殿外要求见元淮。 而元淮正陪着靳美人在殿中用早膳,只听康裕进来传来,“陛下,太妃娘娘来了。” 第593章 最后一张王牌 “太妃?”元淮反问道,“这个时候太妃怎么过来了?” 靳美人从旁听着,自然知道裴太妃是为了裴氏一族求情来的,也闭口不言。 康裕也垂头伫立,不敢说话。 “就说朕身子不适,让太妃回仁寿宫去吧。”元淮说道,“裴氏之罪,也定不会牵连于她。” “是。”康裕说道,小步走到殿外传话,可是没过一会儿,又神色慌张了走了进来。 “怎么又回来了?”元淮略带怒色地问道。 “陛下恕罪,”康裕连忙跪在了地上,“太妃娘娘说,今日若是见不到陛下的龙颜,就在殿外长跪不起。” “什么?!长跪不起?”元淮惊异地站了起来,“太妃是朕的庶母,天下哪里有庶母怎么可以给儿女长跪不起的?若是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议论朕不孝养庶母、对先皇不孝吗?” “陛下,您请息怒,”靳美人说道,“看太妃娘娘这般恳切,不如就见她一面吧。” 元淮听说裴太妃在殿外长跪,顿时有些心软,可是一想起裴皇后和裴家人的所作所为,又强硬地说道,“不成,上一次朕看在太妃的面上,已经原谅过裴氏一次,可是裴氏非但痛改前非,反而变本加厉,让朕在列国使臣与宗室王公面前颜面尽失,又在府上畜养杀手,意图不轨,若是朕再看在太妃的面上,将此事糊涂含混过去,这裴氏今后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欺君犯上的事来。” 靳美人听元淮这样说,也不再劝。 “怕人好生劝太妃回宫去,朕今日不便见她。”元淮吩咐道。 “是,”康裕说着,吩咐几个太医、侍奉的女官去劝谏裴太妃,太医和女官们都说元淮今日龙体抱恙,请太妃莫要搅扰元淮静养,还是早些回宫去为是。 裴太妃也只说,“既然陛下病了,本宫也理应探查此事,你们再进去通报吧,今日见不到陛下,我是不会走的。” 太医与女官们也没有法子,只好回来向元淮复命,元淮申斥他们无用,可是裴太妃这般,元淮心中也为难得很,既不能强行让将裴太妃抬回仁寿宫去,又不想见她、听她为裴皇后和裴氏子弟求情。 元淮心里也百感交集,怒火中烧,狠狠地砸了几个官窑的花瓶,以此泄气,口中还不停地说着,“可恶,可恶!” 裴太妃在含章殿前长跪不起的消息,终究还是传到了唐简卉的耳中,唐简卉冷笑道,“这裴家的最后一张王牌都出手了,可见是狗急跳墙,到了垂死挣扎之时。” 恰好邓良人来帮着唐简卉照看两个小皇子,也在一旁说道,“娘娘说的是,若是咱们将裴家的这张王牌替陛下撤了下去,那这裴家也就再没有戏唱了,就形同刀俎上的鱼肉,只等陛下开发处置了。” 唐简卉听了,吩咐一旁的文笏,“邓良人新做了许多蟹粉青艾团子,你捡上一盒,去天璇宫,给祯妃和六公主送去,再有,陛下昨日让人送了十二件玉舞人偶来,十一皇子与十二皇子已经一人留下了三件,剩下的你便都拿上,给六公主送去吧。” “是,”文笏答应着。 “记得,要亲自送到六公主跟前,看看六公主可还喜欢?”唐简卉吩咐道,“想必这会儿甘绥公公也在六公主身边伺候着,你悄悄找甘绥,告诉他裴太妃在含章殿前长跪一事,他听了,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此事。”文笏说道。 甘绥听了此事,也派人传信给甘绎,原来裴太妃是一早悄悄离了仁寿宫,瞒着太皇太后的万寿殿,自己带人到了含章殿去,此时仁寿宫众人还不知晓此事,直到甘绎看过甘绥写给他的信,这才赶忙去告知太皇太后。 “这太妃从前倒是稳重谨慎之人,如今这是怎么了?竟然会做出这样不顾体统之事。”太皇太后说道。 “奴婢听说,”牛姑姑说道,“因为太妃在含章殿前长跪,陛下连今日的朝会都不曾去。” “竟有这样的事?”太皇太后说道,“你去传我的话,让太妃即刻回仁寿宫来,不许她在陛下跟前胡闹,搅扰得陛下不安,连前朝政事都不能好好处理。” “是。”牛姑姑答应道。 “甘绎,你带人与你牛姑姑一同去,”太皇太后吩咐道,“就说哀家的吩咐,太妃身边的奴才不能劝谏主子,带回仁寿宫之后,拖到院子里,每人杖责五十,罚俸半年。” “是,奴才谨遵懿旨。”甘绎也答应着,带上七八个太监与牛姑姑一同往含章殿去。 裴太妃原本还想,只要见元淮一面,为她的兄弟子侄们求求情,让元淮饶恕裴氏一回,到时候即便是她被太皇太后责骂,也是值得的,因此才冒险行此事。 可是,她跪了这半日,元淮没有见着,倒是把牛姑姑给等来了。 牛姑姑与甘绎带着许多仁寿宫的宫人,气势汹汹地朝着裴太妃走来,可是裴太妃正眼也不敢看这些人。 牛姑姑上前说道,“太妃娘娘,” 裴太妃这才怯怯地说道,“姑姑怎么来了?” 第594章 把火煽得旺些 “奴婢是奉太皇太后殿下的懿旨前来,请太妃娘娘回宫去的。”牛姑姑义正言辞地说道。 裴太妃假装没听见牛姑姑的话,也知道自己今日是见不到元淮了只对着含章殿内大声叫喊道,“陛下,难道您忘了先太后了吗?当初先太后为了让陛下登临帝位,是如何鞠躬尽瘁的啊!若是先太后知道陛下这般狠心处置她的族人,您对得起先太后的在天之灵吗?陛下,陛下!” “太妃娘娘,您这是做什么?”牛姑姑略带怒色地劝说道,“这是陛下修养龙体的含章殿,您身为先帝遗属,在此如此大喊大叫,成何体统?” “陛下,陛下!”裴太妃仍旧只对着殿内哀切地叫喊,“您忘了当初您的舅父们为了陛下,是如何四处奔走、不辞劳苦,先太后和您的舅父们,人前人后,受尽了白眼与奚落,他们不顾一己之身,一心只为了您着想,当年之事,陛下难道您都忘了吗?!” “太妃娘娘,请您自重!”牛姑姑呵斥道,“奴婢方才已经转达过太皇太后的懿旨,您若是执意不遵从太皇太后之意,存心忤逆太皇太后,在此丑态百出,搅扰得陛下不得安生,休怪奴婢不客气了。”牛姑姑又呵斥一旁太妃的侍女珊纹、桂影,“还不快搀扶起太妃娘娘回宫去?!再迟一步,惹得太皇太后动怒,当心你们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珊纹和桂影也连忙上前去搀扶裴太妃,可是裴太妃仍旧跪在地上不走。 牛姑姑看裴太妃这般不顾体面,于是对跟来的仁寿宫宫人吩咐道,“你们好生送太妃娘娘回宫去,陛下龙体抱恙,需要静养,莫要让太妃娘娘惊扰了陛下。” “是!”四个老嬷嬷上前去,将裴太妃架了起来,用绸布帕子捂住裴太妃的嘴巴,强行搀扶着裴太妃上了马车,被送回了仁寿宫去。 甘绎又将跟着裴太妃一同去含章殿的四个宫人绑在裴太妃的院子里,狠狠地打了五十板子,派了一批新的人在裴太妃身边伺候,也让裴太妃的一举一动都在甘绎的掌控之下。 唐简卉和邓良人走到了含章殿的廊下,看着裴太妃被太皇太后身边的人拖了出去,二人也有些幸灾乐祸, 可是一连几日,元淮都迟迟不曾理会裴氏之事,御史台与刑部之人入内回禀裴氏之罪,元淮也称病不见,仿佛是将裴太妃的话听了进去似的,有意要从轻发落裴皇后与裴氏一族。 眼看着元淮又要放过裴氏,唐简卉心中不安,又吩咐御史大夫柳应舜,“陛下前两日听了裴太妃的话,越发优柔寡断了,咱们可不能眼睁睁黄土埋到了脖子的人,在挣扎着从土里爬起来。还是把火煽得旺一些,让这些玩火自焚的人,死透了才好。” “是,微臣明白。”柳应舜说道。 到了第二日,元淮下朝之后,回了含章殿,刚要去云凰阁探望靳美人,只听康福进来回禀,“陛下,御史大夫柳应舜求见。” “柳应舜?他能有什么事?不见。”元淮冷冷地说道。 “听柳大人说,”康福说道,“被关押在天牢的裴氏家眷之中,有一位曾经是照料五公主的乳娘,名叫雪茹的,昨日曾向柳大人揭举了一件怪事。” “嘉蔚的乳母?为何会在裴氏的府上?一件怪事,能是什么样的怪事?”元淮心中疑惑地问道,“传他进来吧。” “是,”康福便引着柳应舜走入了殿内。 柳应舜也添油加醋地向元淮说了雪茹之事,“原本微臣也不曾将这样的事放在心上,只当是那个叫雪茹的女子为了脱罪而信口胡言,只是听她说起宫中之事细致入微,倒不像是故意捏造的,况且……” “况且什么?”元淮问道。 “况且,那雪茹所说之事,与当年五公主性命垂危有关,事关重大,微臣也不敢视若罔闻,只好来回禀陛下,听取陛下的圣意。”柳应舜说道。 “当日五公主刚降生不久,的确生过一场大病,险些丢了性命,当日就怀疑是有人蓄意而为,难道这幕后真凶,就是此人?”元淮思量道。 柳应舜听着,事关宫闱之事,他也不敢多言。 “将这雪茹给朕传来。”元淮吩咐道,“朕要亲自问她。” 第595章 雪茹检举 “奴婢雪茹,参见陛下。”穿着囚服的雪茹被人带到了含章殿来,离宫几年,几经风霜,当年入宫时颇有姿容的雪茹,如今眼角的皱纹堆叠,诚如一个中年妇人。 “陛下,”汤哲庸看了看雪茹的面容,仔细辨认了一番,在元淮的耳边说道,“此人的确曾是五公主的乳母,还是南虞苍梧王府送进宫的,后来不知怎的,五公主抱病之后,这雪茹就下落不明了。” “朕也想起来了。”元淮对着汤哲庸轻声说道,“雪茹,当日五公主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若如实说来,朕或许可以留你一命,不受株连。” “陛下容禀,奴婢能苟活到今日,正是为了此事。”雪茹说道,“当日奴婢入宫,奉苍梧王之命,伺候卢昭仪与公主,不曾想受尽了宫人们排挤与刁难,只有卢昭仪在金鸳阁安胎之时,金鸳阁一个叫甘缚的太监对奴婢甚好,奴婢看这甘缚生的好,待奴婢也热忱,便与他有了首尾。” “捡要紧的说!”元淮呵斥道。 “是,”雪茹答应着,“奴婢也不曾想,这甘缚之所以接近奴婢、待奴婢好,皆是有所图谋的。” “他一个太监,能有什么图谋?”元淮问道。 “陛下容禀,”雪茹说道,“奴婢是南虞人,因不习惯北地的风霜,以至于皮肤皴裂,甘缚便伺机给了奴婢一盒脂粉,让奴婢擦拭,不曾想这脂粉之中,竟然被掺入了水银与硫石,只是剂量甚少,可是小公主的身子娇弱,如何能承受得住这样的毒药呢?奴婢给小公主哺乳之时,这水银与硫石之毒,便顺着奶水,囤聚在小公主的体内,小公主当日并非抱病,而是中毒,这毒正是由此而来。” “竟有这样的事?!”元淮说道,“这甘缚与小公主,或是卢昭仪有何冤仇,为何敢谋害公主?” “奴婢也是后来才得知,”雪茹说道,“当日甘缚因为几件小事,与卢昭仪身边的侍女檀奴起了争执,原本只是拌嘴,可是檀奴不仅打了甘缚两巴掌,又闹到了卢昭仪面前,檀奴是昭仪的陪嫁丫头,一向受昭仪娘娘的宠信,娘娘知道自己的丫头受了委屈,自己也没脸,于是派人将甘缚绑到金鸳阁的宫门口,当着一众宫女太监的面,褪去衣裤,重重地打了五十大棍,甘缚也因此怀恨在心。” “也就是说,此事乃是甘缚一人所为?”元淮问道。 “陛下,这甘缚六七岁便入了宫,在宫中又没有什么根基,即便存了害人之心,也断断做不成此事,”雪茹说道,“小公主中毒之后,甘缚担心东窗事发,便意图带着奴婢悄悄离宫,趁着夜色远走高飞,可是那一夜,奴婢去的迟了些,早已不见甘缚的身影。” “他是自己离宫了不成?”元淮问着,看了一旁的汤哲庸一眼,“话说回来,难道朕这宫里,竟是这般来去自如的?一个犯了过错的太监,出宫竟是这般容易的?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陛下,甘缚乃是当时的内侍省少监——薄春山的义子,因甘缚手上有薄春山的腰牌,出入宫闱才会这般容易,寻常的公公又哪能轻易出宫去呢?”雪茹说道。 “薄春山?”元淮问道。 “陛下,这薄春山当日因为渎职贪污,在宫外私置宅邸,已经被贬到长杨宫为养马奴了。”汤哲庸说道。 “犯下这样的大罪,理应处死,将那薄春山提来,朕有话问他,”元淮吩咐道。 汤哲庸也连忙吩咐人去拿薄春山。 “你接着说,”元淮对雪茹说道。 “回禀陛下,当日甘缚并非是撇下奴婢,独自出宫,而是被衍庆宫的人绑走,投入了龙首渠中溺死,若是陛下不信,只将看守龙首渠的太监传来一问便知。” “将当日看守龙首渠的太监给朕拿来。”元淮吩咐道。 “是,”汤哲庸听着,亲自带人去捉拿,过了两个时辰,才派人押着三个太监走了进来,只听汤哲庸说道,“回禀陛下,当日看守龙首渠的太监一共有六人,一人已经害了痨病死了,还有两人因为在宫中聚赌,被杖刑一百,打发到了甘泉宫去,老奴也已经派人去捉拿。” 元淮问那三个太监雪茹检举之事,三人都供认不讳,都说当日的确有衍庆宫的重明、重晓、重昼三人,抬着一个太监,到了龙首渠边上,给了他们六人银两,开了闸门,重晓等人将那太监盘剥了衣裳,装入口袋里,投入了龙首渠中。 “陛下,那太监正是甘缚啊。”雪茹说道。“奴婢听甘缚曾经说过,裴淑妃,也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宫中的人,曾经给过他一些金锞子,作为赏赐,他起初还觉得奇怪,那金锞子上印的不是衍庆宫的徽记,金锞子分明刻着‘上赐雍府’四字,是陛下曾经赐给雍王殿下的,衍庆宫指使甘缚做下了毒害小公主之事,事后又留下了嫁祸雍王的伪证,即便以后闹腾出来了,人人看了这金锞子,还以为是雍王殿下指使的,哪里会疑心到衍庆宫头上?最后,还指使人将甘缚抛尸河中,一了百了,死无对证,不曾奴婢已经察觉此事,还有命活到今日,向陛下当面揭发此事。” “皇后,”元淮恨恨地说道,“很好,很好。她竟是如此不堪,毒如蛇蝎,怎么配居于国母之位、中宫之尊?” 元淮吩咐汤哲庸,“吩咐下去,裴氏无德,往后只以选侍的份例供给,等朕查明了裴氏的罪行,再一并处置。” “是。”汤哲庸答应着。 “朕还有一个不明之处,”元淮说道,“既然当日衍庆宫派人痛下杀手,了结了甘缚,那你,一个弱女子,又是如何逃出宫去的?如今又为何成了裴氏府中的家眷?这其中因由,一五一十地给朕说个明白。” 第596章 三处证词 “陛下容禀,”雪茹说道,“奴婢当日既不敢回去伺候公主,也不敢留在宫中,甘缚已经下落不明,奴婢也担心被奸人所害,可是宫门看守甚严,奴婢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逃得出去呢?” “那后来,你是使了什么法子逃到宫外的?”元淮问道。 雪茹一想,若是自己实话实说,只怕连累了当初救自己的刘麻子,刘麻子虽说其貌不扬,可是对自己并不坏,于是说道,“回禀陛下,危难之际,奴婢看到有净水车往宫门口走来,奴婢趁着天黑,故意支开了那运送水车的太监,躲到了净水车的净桶之中,才逃到了宫外,可奴婢毕竟是南虞人,不熟悉京城地形,竟然被一个拐子拐去,以二十两银子的价钱卖到了娼馆之中。” “此话当真?”元淮问道。 “奴婢不敢撒谎。”雪茹信誓旦旦地说道,“后来,奴婢在娼馆之中,又被裴家的二公子看中。” “裴家的二公子?”元淮思量着说道。“那不是皇后的亲弟弟,名叫隐时的吗?这隐时不是有些呆傻之症?又怎么会到娼馆之中?” “回禀陛下,是被他的姑表兄弟,”雪茹说着,瞬间想到元淮也是裴隐时的姑表兄弟,汤哲庸听着,也警示般地瞪着她,雪茹于是连忙解释道,“是朝散大夫陶大人的儿子带他去的,二公子只是有些呆症,不过并不糊涂,与他的兄长不同,心地极好的,也好读诗书的,最体恤丫头们,他看奴婢可怜,于是将奴婢买回了府中,让奴婢以丫头的身份伺候二公子左右,夫人看奴婢伺候二公子尽心,后来又收了奴婢当屋里人,后来的事,陛下就都知道了。” 元淮听了雪茹的遭际,心中也是无限唏嘘,又念在雪茹并未参与毒害五公主一事,是被人暗算的,于是吩咐汤哲庸将雪茹带下去,换身干净衣裳,暂且让雪茹住在掖庭宫,等南虞使臣觐见之时,就让雪茹跟着南虞使臣回原籍故里去吧。 雪茹听了,也千恩万谢地给元淮磕头。 元淮又下令内侍省,严刑审问裴皇后身边的宫人,务必要查清五公主中毒一事。 只是,昔日还留在裴皇后身边的宫女,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只剩下香扇一人是知晓当日情形的。 可是不论内侍省的人如何拷问香扇,香扇都咬死不认,斩钉截铁地说,说裴皇后不曾做过谋害五公主之事,是有人蓄意诬陷。内侍省的人也无可奈何。 雪茹也知晓了此事,若是香扇与裴皇后抵死不认,只怕自己也要落一个诬陷皇后的罪名,于是又到内侍省去举发。 雪茹对内侍省的人说,当日那加了水银与硫石的脂粉,并非宫中之物,是裴皇后从外头得来的,雪茹在鲁国公的那几年,知道国公府的采买之事,都是由裴英时与裴府的赵管家负责,既然香扇不认,不如审问审问他们。 内侍省的人一听也甚是有理,于是将此事告知了元淮,元淮吩咐御史台与内侍省内外两处一同审理此事,终于,那裴府的赵管家,受不住刑,才松口招认,当日那掺了水银与硫石的脂粉是赵管家从群贤坊的胡商手中买来的,又经由裴皇后身边的重晓,带入了宫中。 裴英时的一个手下也熬不过刑,也认下了此事,和赵管家的说辞一致。那手下还说,当日也是他悄悄潜入雍王府,买通了雍王府的下人,偷来了金锞子,交给了往来于衍庆宫与国公府的太监,预备着将此事栽赃到 尽管香扇还不肯招认,可是有了雪茹、赵管家和裴英时的手下,这三处证词也足以坐实了此事就是裴皇后所为。 唐近甫也知晓了此事,不等内侍省的人将此事的审问结果呈报元淮,唐近甫先到了金鸳阁来,将此事告知了唐简卉。 唐简卉听了,只是淡淡地说道。“咱们的这位皇后娘娘,这些年在宫里,可一刻都不曾闲着,做的功业多着呢,这才几桩啊,保不定还有不少更大的呢。” “那依德妃娘娘的意思……”唐近甫问道。 “既然香扇咬死不认,这前前后后伺候过裴皇后的宫女、宫婢、太监不在少数,不如都一块寻了出来,说不准会有更大的收获呢。”唐简卉说道。 第597章 元淮的犹疑 “是,奴才这就去办。” 唐近甫回到内侍省之后,吩咐手下的人将曾经伺候过裴皇后的人,即便是给在衍庆宫做过粗活的宫婢,都尽数带到内侍省来,一一询问。 虽说内侍省的长官是魏哲隐,可是魏哲隐再清楚不过,这唐近甫的背后是德妃唐简卉和晋阳唐氏家族,不是他可是得罪起的,否则,被贬到皇陵去的王福柏就是个眼前的例子,于是也由着唐近甫行此事。 不过两日的功夫,就有三十多个曾经伺候过裴皇后得过宫女、宫婢、太监都被叫到了内侍省去,唐近甫也威逼利诱,又将受尽了酷刑的香扇抬了过来,那些人看着香扇,也都吓破了胆,没有什么不说的,甚至有些夸大不实之辞。 许多芝麻小事唐近甫也不曾放在心上,只是,有一个叫佩环的宫女上前举发,说当日她和一个叫杏婵的宫女,曾经奉裴皇后之命,引诱陈王常偱,使得元淮降罪于陈王,与陈王离心,唐近甫听着,这件事倒是不容小觑,于是让佩环说仔细些。 唐近甫听了,也仿佛在唐简卉面前立了一件大功似的,将佩环带到了元淮的面前,让佩环亲口向元淮招供此事。 只听佩环说道,“回禀陛下,奴婢当日与杏婵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暗中学了一些媚术,等那一日陈王给皇后娘娘请安之时,皇后娘娘先是在香炉中加了一味可迷惑人心的香饵,又托辞与霖川公主在内室说话,独留陈王殿下在殿外,让奴婢与杏婵故意引诱陈王殿下。” “朕记起来了,当日不是陈王在皇后宫中失礼、淫辱母婢、又杀人灭口吗?竟然皇后蓄意而为?” “是,奴婢与杏婵是被皇后娘娘亲自选入坤仪宫的,为的便是引诱陈王殿下,当日陈王殿下奉旨协理朝政,皇后娘娘心中不忿,于是想出了这样的法子,设计让殿下背上污名、与陛下离心。”佩环说道。 “竟然又是她做的‘好事’。”元淮说道。 “陛下,就连杏婵之死也是与陈王殿下无关的,”佩环说道。 “朕记得,当日坤仪宫的人,口口声声说那宫女是被陈王淫辱之后、活活掐死的吗?” “这便是皇后娘娘使得瞒天过海之际了,”佩环说道,“当日杏婵被陈王殿下轻薄,故意叫喊了起来,陈王担心这丑事被人知晓,的确掐过她的脖子,可是杏婵也只是昏倒在地,并不曾因此而死,” “那这杏婵又是怎么死的?”元淮问道。 “杏婵昏倒之后,奴婢亲眼看见,是皇后娘娘身边的银湖趁人不备,又亲手将杏婵掐死的,再利用霖川公主也目睹了此事,借公主与奴婢之口,将此事嫁祸到陈王的头上,坐实了陈王之罪。”佩环说道。 “皇后,好一个皇后,好一个人面兽心的毒妇,常偱郁郁而终,与她当日的所作所为也脱不了干系,”元淮说道,“朕的孩儿,朕的爱妃,她一个都不肯放过。” 唐近甫微微低着头,给对面的御史大夫柳应舜使了一个眼色,只听柳应舜上前说道,“陛下,皇后罪行昭昭,不配久居国母之位,还请陛下早下决断,以安前朝后宫人心。” “朕也知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元淮说道,“只是如今宣德夫人丧期未过,靳美人不日又要临盆,若是此时再废黜皇后,后宫多事,怕是不妥,此事朕自有分寸,先等宣德夫人丧期过了,再处置此事吧。” “是。”柳应舜虽然心中对元淮的处置有些犹疑,也不敢出头,只好答应着,也退了出去。 元淮又对着汤哲庸和唐近甫吩咐道,“当日葛美人也曾奉皇后之命,暗中教授耿氏舞艺,意图不轨,其心当诛,先将葛美人废入永巷,任其自生自灭去吧,” “是,奴才遵旨。”二人应着,下去安排此事。 唐简卉从唐近甫口中听了元淮的话,对着唐近甫怒斥道,“你平日里看着机灵,想不到竟这般糊涂?裴氏之罪若是拖到宣德夫人七七,或是靳美人产后,只怕夜长梦多,陛下以为靳美人之子祈福为命,轻纵了皇后也未可知,再者,即便是不处置皇后,也该奏请陛下,先定了鲁国公府和裴氏一族的罪名才是,如此便如同断了裴皇后的四肢,再无翻身的可能,你怎能任由陛下,将此事含混过去呢?!简直是个杀才!” “娘娘息怒,”唐近甫连忙下跪求饶说道,“奴才毕竟是内臣,哪里敢轻言朝政之事?再者说,陛下已经拿定了主意,若是奴才与柳大人执意劝诫,只怕露出马脚,让陛下疑心咱们,岂不是惹火烧身吗?说起来,裴皇后与裴氏一族的罪名,或轻恕,或重罚,或杀或打,全在陛下一人的心意罢了,奴才冷眼看着,正如娘娘所说,陛下好像有意从轻处置,并不想断其根基似的。” “裴氏一族毕竟是先太后的娘家人,也是陛下的亲眷,他们能有今天的光荣与地位,全凭陛下抬举,与崔氏兄弟当年武可开疆、文可安邦、为陛下立下了赫赫功勋不同,若是此时让陛下将裴氏之罪公诸于天下,岂是让陛下自己打自己的脸吗?当日耿氏已经让陛下失了颜面,陛下可能再失一回了。” “娘娘英明,一席话让奴才茅塞顿开啊。”也唐近甫吹捧道。 唐简卉又冷笑道,“哼,说起来,裴太妃这老货,是当真摸准了陛下的性情,当日在含章殿前一闹,虽然失了体面,可也说动了陛下的心,只要陛下还顾念着先太后,陛下就不会对裴氏一族赶尽杀绝的。” “若是裴氏不灭,将来缓过气来,对咱们怕是不利。”唐近甫说道。 “你先退下吧,此事我自有安排。”唐简卉说道,等唐近甫走后,让乳母们打发两个小皇子睡了,让文笏看好了两个皇子,打听到元淮这一日去探望四公主,于是唐简卉又安排了车辇,悄悄往城北别院走来。 第598章 杜鹃鸟与帝王心 唐简卉与庞宾说了心中的烦忧之后,庞宾却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并不意外元淮会这般处置裴氏之事似的。 庞宾引着唐简卉坐到窗前,想为唐简卉卜一卦。 唐简卉却有些生气地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本宫卜卦?若是此次不能彻底扳倒裴氏,将来莫说我,连先生只怕都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贵人且放宽心,占卜之事最忌焦躁,否则便不灵验了。”庞宾说道。 唐简卉也只好求了一签,看着那竹签上画着一只鸟儿,写着一个“杜”字,看了半天,只看着这鸟儿有些像杜鹃,却不明白这一签究竟是什么意思。 于是唐简卉对庞宾笑道,“先生还是莫要跟我打哑谜了,这签子上到底是什么鸟意思,我实在不知,先生就快指教指教我吧。” “山人不敢。”庞宾说道,“贵人且认得这鸟儿?” “依稀有些像蜀地杜鹃?”唐简卉估摸着说道。 “贵人睿智,此鸟正是杜鹃。” “那又如何?”唐简卉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贵人可知,”唐简卉越是着急,庞宾越是慢悠悠地说道,“这杜鹃鸟虽然历来被文人墨客、先贤大德,作了无数的诗词歌赋称颂,殊不知这杜鹃鸟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性情最是残忍。” “这小小鸟儿,怎么个残忍之法?”唐简卉反问道。 “杜鹃鸟,自出生之日起,就明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道理,为了分得父母最多的食物与照护,杜鹃鸟会将自己的同胞兄弟推出巢穴,摔个粉身碎骨。”庞宾说道。 “你这话究竟是何意?”唐简卉已经从庞宾的话中猜出了三分,只装作不知庞宾话中所影射的意思。 “若是想要这杜鹃鸟对自己的至亲之人,痛下杀手,只是小打小闹是不够的,必须要让他觉得自己处境危险、受到了死亡的威胁,杜鹃鸟才会起了杀意、生了杀心。” “你的意思是说,”唐简卉思量着说道,“不管裴氏如何陷害皇子、嫔妃、毒害公主,甚至让陛下丢了颜面,可是对陛下来说,这些都不痛不痒?都不足以让陛下觉察到威胁?” “贵人睿智。”庞宾说道,“这皇子公主也好,嫔妃也罢,对人君而言,既是血肉至亲,兴许也会是潜在的威胁,裴氏所做之事,有一些兴许与陛下的心意是契合的,是替陛下除掉了眼前的威胁,这正是陛下需要的,哪里会真的除去一个帮手呢?” “可是,要如何才能让陛下觉得裴氏是个不得不除掉的威胁呢?”唐简卉问道。 庞宾听了,淡淡地笑着,过了一会儿,反问唐简卉道,“那贵人以为,对人君而言,什么才算是死亡的威胁?换句话说,怎么做,才能杀死一个君王呢?” “难道在府上豢养杀手、图谋不轨,还不算吗?”唐简卉说道。 庞宾微笑着摇摇头,“这杀手,或者毒药,只能让一个君王失去性命,却不会让他死亡若是君王在位之时,不幸被刺杀或毒杀,反而会激起百姓的怜悯,让这君王活在百姓的心中,这并非是死亡,而是永生。” “这话我为何听不明白?”唐简卉说道。 “贵人可曾听过这样一则故事,”庞宾说道,“传说中的上古贤君——帝舜,在南巡之时,途经苍梧之野,不幸染上瘟疫而死,贵人可曾听过?” “有所耳闻。”唐简卉说道。 “是,这帝舜死后,百姓们非但没有将帝舜淡忘,反而称颂帝舜为上古贤君,可见帝舜未死。可若是当日丹朱反叛,将舜从帝王的位置拉了下来,百姓们可还记得帝舜吗?说不定如今为人称颂的,就不是帝舜,而是丹朱了,如此才算是真正地杀了帝舜。”庞宾说道。 “你是说……”唐简卉思量着说道,“也要让陛下发觉,他身边也有一个丹朱,而且这丹朱与裴家人也有所勾连,如此才会下定决心,灭了裴氏?” “贵人睿智,”庞宾说道,“晋朝人曾经从地底下挖出来一部古书,那书上说,当日在帝位上的,并非是舜,而是帝尧的儿子——丹朱,叛臣贼子也并非丹朱,而是舜,是舜谋夺了丹朱的帝位,将丹朱流配于南河。丹朱虽然不曾被帝舜所杀,可是从他失去权力之时,他就已经死了。可见,身为帝王,那皇位才是他的生命,若是有人敢挑战这一位子,即便是父母、妻妾、儿女,为了活下去,为了永远地活下去,任何帝王都不会手软,会毅然决然地痛下杀心。” 唐简卉也明白了庞宾的意思,可是又不解地那竹签上的字,问道,“那这个‘杜’字,又是何意?难道是要一个姓杜的人,来帮助本宫、促成此事吗?” 第599章 木与土 “姓杜的人……”唐简卉自言自语道,“难指的是刑部尚书杜育?他如今也在审理裴氏一案。” “贵人容禀,”庞宾说道,“只怕这卦象并非是这般解法。” “那依先生之言,这卦象又是何意呢?”唐简卉问道。 “贵人请看,”庞宾指着竹签上的杜字说道,“这杜拆开,是哪两个字?” “拆开?”唐简卉看着那竹签上用隶书写的杜字,“是一个木字、一个土字。” “不错,贵人可知,这是何意?”庞宾问道。 唐简卉仔细琢磨了琢磨,可是始终不解其意,只好摇摇头。 庞宾问道,“依在下之见,这木字与土字,应该从八字五行上来解释。” “八字?五行?”唐简卉说道,“难道是说,指的是一个五行属木之人、和一个五行属土之人?” “贵人睿智,正是此意。”庞宾说道。 “那这木命之人与土命之人指的又是何人呢?”唐简卉问道。 “若是在下没有记错的话,皇后娘娘是五行属木,至于这土命之人究竟指的是谁,在下一时尚且不知,”庞宾说道,“不过和杜字拆开,可见木字在前,而土字在后,木根植于土壤之中则茂盛,脱离土壤则会衰败,这土命之人,大概指的是一个皇后娘娘的娘家、河东裴氏家门的人吧。” “先生说了这半日,即便是知道了这木命之人指的是皇后,土命之人指的是裴氏之人,又能如何呢?”唐简卉又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哈哈哈,贵人莫要急躁,请再看这杜字。”庞宾说道,“您看这木字和土字……若是把头砍掉了,是两个什么字呢?” “木字把头去了,”唐简卉看着竹签说道,“便是个‘不’字。” “不错,正是不臣、不忠的‘不’字,”庞宾说道,“若是要除掉裴皇后,还要一个裴皇后近身之人,做出一件不忠、不臣之事才好。” “近身之人?”唐简卉说道,“裴皇后身边倒是有这样一个人,跟在裴皇后身边许多年了,听说裴皇后做过的许多恶事,都有她在其中出谋划策,只是这丫头有些执拗,关入了天牢中,无论怎么拷打,都不肯招供裴皇后所做之事,若是再对她动刑,只怕性命安保,到让陛下信了她的忠心,对裴皇后再生怜悯。” “这样的狡诈多谋之人,肉身之痛是不足以改变其心智的,”庞宾说道,“这女子定是心中清楚,若是裴皇后倒了,她也活不成,因此才咬死不认,并非为了裴皇后,而是为了自己。” “那依先生说,又该如何让她与裴皇后离心呢?”唐简卉问道。 “定要一个知根知底、最了解她的人去晓之以情、动之以利,劝说一番,或许能说的动他。”庞宾说道,“贵人以为,在这世上谁是最知晓她性情、知道她心中所求的人呢?” “那必然是与她朝夕相处的人才能知晓。”唐简卉说道。 “正是。” “与她朝夕相处的人?”唐简卉说着,想到了如今的昭宁寺中,的确还藏着一个与香扇朝夕相处的芒角呢,“本宫明白了,多谢先生指点,那这个杜字右半边的‘土’又该作何解释?难道是说,这土字砍掉了脑袋,就是一个‘工’字?难道是匠工的工字?” “这个……”庞宾说道,“只怕是与这裴氏族中土命之人有关,贵人让人去查一下,裴氏族中究竟有何人是五行属土的?” “也好。” 唐简卉回宫之后,连忙吩咐唐近甫调查裴氏族中究竟有何人是也五行属土的,到了第二日,唐近甫才亲自来回道, “娘娘,小人都查明白了,裴家的人中,只有裴皇后的堂兄、裴太妃的亲侄儿——工部员外郎裴守义是五行属木的,只是小人听说,这裴守义虽是裴家之人,可并非那一起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而且好读书,喜欢与一些文人墨客在府上起个诗社、写一些诗作的,有些才情,最是个恃才傲物的。” “写一些诗作?”唐简卉问道,“这倒是有迹可循,你去将这个裴守义写的诗拿来,送到秘书省去,让秘书监着人看看,有什么鬼怪之处。” “是。”唐近甫答应着。 “对了,你若是得空,去昭宁寺一趟,到后山禅院,将这封信交给陈居士,她看过了信,自会明白的。”唐简卉说着,将一封信交到了唐近甫手上。 “小人遵命。”唐近甫接过那信,悄悄揣在了袖子里。 “避着人些,除了你的亲随,莫要让一个外人看见。”唐简卉说道。 “是,小人明白。”唐近甫答应着,便退了出去,一面去裴守义府上搜查裴守义所写的诗,一面又打发人去昭宁寺送信去了。 第600章 昭宁寺来的说客 大内天牢,地字丙号监房。 “公公里面请,里头脏,仔细脏了公公的缎子面鞋。”狱卒引着玄笃和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往天牢中走去。 “有劳差爷,”玄笃说着。 “那衍庆宫的宫人,就都关在这里头了,公公要找的人就在最头上北面那间呢。”狱卒一边说,一边将那丙号监牢的锁链解开,弓着身子请玄笃和那女子走进去。 玄笃一闻到里面的气味,不禁捂住口鼻,又将一锭金子交到了狱卒手上,说道,“辛苦差爷为咱们引路,这点劳什子不成敬意,请差爷收下喝茶吧。” “多谢公公,多谢公公。”那狱卒不住地点头哈腰称谢。 “姑娘快些进去吧,我这里等你,这里乃是是非之地,让旁人察觉了不好,还是长话短说,咱们早些出去是正经。”玄笃说道。 “有劳公公。”那女子说着,走入了丙字监房之中,看着一间一间的监房中、被用了刑罚、人不人鬼不鬼的囚徒们,监房里光线又暗,不知道哪一个才是她要找的人。 终于,那女子走到了监房的最里头,觉得这里越发阴冷,有一个满身是血、披头散发的女子瘫在一层茅草上,一动都不敢动似的,只抬头怔怔地看着对面的朝阳监房里透进来的光。 “香扇姐姐,你受苦了,”那女子蹲下身子,对着监房中的香扇说道。 那女子看香扇没有反应,于是又说道,“姐姐难道不认得我了?” 香扇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起初还不敢相信,直到第二次听到,才知道那声音是真的,并非是梦。原本垂死的香扇瞬间就有了精神,也不顾身上的疼痛,挣扎着爬到了监牢的门口,双手抓住牢房的木头门,仔细看着那披着斗篷的女子。 女子将斗篷取了下来,想让香扇看得更清楚一些。 “芒角?你是芒角?”香扇声音颤抖、不敢相信地问道,“你没有死?” “是我,姐姐别来无恙啊?”芒角故意说道,看着香扇身上的伤,故作怜悯地说道,“啧啧啧,看姐姐这一身的伤,我这心里也是心疼不已,若是姐姐也能像我一样,得贵人相助,逃出命去就好了。” “当日是何人救你出去的?”香扇问道。 “姐姐以为能是何人呢?”芒角反问道。 香扇思量了一会儿,冷笑道,“是我糊涂了,这宫里能偷梁换柱、救你出去的,除了唐妃,还会有谁?怪不得,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芒角问道。 “怪不得这些日子,”香扇说道,“宫里宫外,举发皇后娘娘的人如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若是没有个知道内情之人,又怎么会这般凑巧?竟然像是故意聚拢在一起,要置皇后娘娘于死地似的。” “看来姐姐虽然身子受了刑,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可是这脑袋瓜子还是和从前一样机灵,怪不得皇后娘娘会宠信姐姐,”芒角说道,“只是姐姐有一件事还不曾想明白。” “什么事?”香扇不屑地说道。 “姐姐以为,就算陛下念在先太后的颜面上,即便皇后作恶多端,也不会置她于死地,姐姐以为皇后自己逃出命来,也会将姐姐接出去,照旧伺候她,姐姐心中可曾这样想过?”芒角问道。 香扇听着,眼神只是看着芒角那双绸面绣鞋,回头看了看自己那双冻得通红、满是血印子的脚,简直是云泥之别。 “别人不知道咱们皇后娘娘,咱们两个可是最清楚皇后娘娘的性子的。”芒角说着,环伺了一圈,对香扇说道,“不瞒姐姐,当日我也曾被关在这里,受尽了苦楚,无论当日被如何拷打,我也从不曾承认那缝制巫蛊布偶、诬陷邓良人之事是皇后指使,可是结果呢?皇后娘娘是什么心思,别人不知道,姐姐最清楚,她比天牢的人更巴不得我早点死呢,只要我死了,当日她陷害邓良人、想置邓良人于死地的丑事就不会有人知道,如此一了百了,对她而言岂不是有益?” 香扇听了,也记起当日,裴皇后的确起过这样的念头,而自己今日的处境,正如当日的芒角。 “我敢担保,即便是陛下恩宽,姐姐有命出去,第一个要杀了姐姐的,不是陛下,而是姐姐效忠的皇后娘娘。”芒角说道。 “你今日所言,不过是想让我与皇后离心,背弃了皇后,被你们当做一颗扳倒皇后的最后一颗棋子,我可曾说错?”香扇说道。 “姐姐误会,今日我前来,只为了给姐姐指一条活路的。”芒角说道。 “哼,只怕当日唐妃也是这般与你说的吧。”香扇说道,“亏你也真信,即便是我今日出卖了皇后,投诚到唐妃的麾下,兔死狗烹的道理,能在皇后这里上演,难道唐妃那里就不会上演吗?横竖都是死,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死之前再出一回丑态呢?” “什么兔死狗烹,姐姐看我如今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芒角说道。 “那是因为这狡兔还没有死,你这只猎犬还有用处,因此她还留着你的命罢了,等狡兔死了,你的下场,难道会好的过裴氏?我竟不信。”香扇说道。 第601章 软硬兼施 “哈哈,”芒角笑道,“我一直以为姐姐是个极为聪明的人,想不到竟是这般糊涂。” “你此话何意?” “姐姐错把唐妃和裴皇后当成了一路人。”芒角说道。 “难道不是吗?”香扇说道。 “姐姐可曾知道,德妃为何要这般与皇后针锋相对、势同水火呢?” “这个中缘由,不用我说,你最清楚的。”香扇说道。 “不错,我是清楚,当日皇后派我潜入昭宁寺,想毒死唐氏,不曾想唐氏没有死,反而毒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沅姑,唐氏对皇后心中的恨意,正是因此而起,可是唐氏的本性并不坏,不会像裴皇后那般,为了抓住帝心和权位无所不为。” “你说我糊涂,我看你更糊涂,”香扇说道,“皇后当年又何曾不是天真烂漫之人?在这宫里浸淫久了,哪里还有什么本性不坏之人?可见你被唐妃哄骗得团团转,如今竟然还来帮她做说客,当真是蠢得可怜。” “你。”芒角说道。 二人正说着,只见玄笃走了过来,对芒角说道,“姑娘,三司的郎官们来了,咱们还是先走吧,让人看见了怕是出事。” “也好,请公公让我再与她多说几句。”芒角说道。 玄笃看芒角神情恳切,也退到了监房前头。 “横竖好话我已经说尽了,我今日来,也并非全是为了充当德妃的说客,即便有七分假,也有三分是真心为了姐姐。”芒角说道,“这条命要不要,都在你一念之间,我说了再多,姐姐不信我也是无用。” 说着,芒角从袖子中掏出了一个土陶瓶子,“这是茶花薄荷油,最是祛瘀止痛的,” 芒角又取了一点,敷在了自己的身上,让香扇知道这东西无毒,才递到了香扇的面前,“姐姐擦一些吧,好歹是个女儿家,被这般作践,身上没有一处不痛的,这滋味儿我最明白,擦一些能好受些,也算是咱们姐妹一场,让我尽尽心吧。” 香扇将脸扭到一侧,泪珠子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这是她这一个多月以来,被关在这如同地狱的天牢中,听到的唯一一句暖心的话了。 芒角将那土陶瓶子轻轻放在了茅草上,起身就要走,突然之间,隔壁的牢房中传来了一阵犯人受刑时凄厉地叫声,香扇听了,止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觉得一股恐惧与寒意侵入骨髓,她方才刚感受到人心的暖意,仿佛一下子又跌到了深不见底冰窖里,意志也变得动摇了, 只听香扇颤颤巍巍地对芒角说道,“等,等等,” 芒角戴上了斗篷,只微微侧身回头看着香扇。 “只要我说了,德妃娘娘当真有法子救我出去,留我一命吗?” 听到这话,芒角侧过脸去,嘴角狞笑,回过头来,面目又是极其和善的,对香扇说道,“那是自然。” 芒角交代了香扇几句话,才跟着玄笃出了地牢,没过一会儿,躲在隔壁牢房中、 找了两个犯人装着凄厉惨叫的玄慎了走了出来, 玄笃见了玄慎,第一句就说,“你方才装得还挺像的嘛,连我听了,都不禁打冷颤,更别说她了。” “谁说是装的?”玄慎得意地说道。 “难道不是?” “不过是我花了两个钱,让那狱卒找了两个真的犯人,用烧红的烙铁真给了他们一顿罢了。”玄慎说道。 正说着,见唐近甫走了过来,斥责二人道,“你们两个脑袋不要了?在天牢门口嚼什么舌头!难道还想再挨一刀子不成?!”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玄笃和玄慎连忙告罪。 “事情都办得怎么样了?”唐近甫问道。 “回公公,都办妥了。”芒角说道。 “很好。”唐近甫说道,“那我也能去给娘娘复命了。” 含章殿中,元淮看了御史台呈上的裴守义的诗集,一边看一边骂道,“这个裴守义当真可恶!竟敢在府上,聚集一些破落户子弟,写反诗讽刺朕,‘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还有这一句‘台城六代竟繁华、鸣鸾金鸳事最奢’,竟然讽刺朕是陈叔宝那样的亡国之君,实在可恶!” “陛下,”御史张敖说道,“除了这两句,还有许多更大逆不道的呢!微臣派人查过裴氏府上的家书信笺,有不少都是联络朝臣、世家公卿,甚至还有写给睢阳王、河间王这样的外州藩王的啊,微臣不知,裴家人究竟意图何为?” “下旨,严刑审问裴耿、裴焕、裴熠、裴英时、裴守义、裴守谦、裴守信等人,务必要从他们口中问出实话来!”元淮说道。 “是,”张敖答应着。 “陛下,”正说着,康裕进来回禀道,“天牢狱丞有要事禀告陛下,说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香扇幡然悔悟,要举发一桩衍庆宫图谋不轨的要案。” “要案?裴氏罪行累累,还能有什么更诛灭满门的要案?”元淮怒不可遏地问道,“传她进来。” 第602章 致命一击 香扇为了活命,当着元淮的面,也将裴皇后所做的几件更要命的事都招供了个明白。 先是说了两件不那么要紧的,一件便是当年祯妃的小皇子早夭一事。 “小皇子早夭不是明嫔窦氏所为吗?”元淮问道。 “陛下,当日之事的确与明嫔娘娘无关,”香扇说道,“陛下可还记得,当日明嫔为了庆贺祯妃有孕,曾献上了一对檀香麒麟给祯妃,后来经太医查验,那檀香麒麟被人涂抹了滴水莲和断肠草的汁液,意图谋害祯妃娘娘腹中的皇子。” “不错,朕记得确有此事。”元淮说道。 “那滴水莲的汁液,是皇后娘娘买通了明嫔身边的人,命人暗中做的。”香扇说道。 “什么?”元淮问道。 “当日扶风窦氏给明嫔娘娘送来了那对檀香麒麟,明嫔看过,便让人好生收了起来,预备着给祯妃娘娘送去,殊不知就在此时,皇后娘娘派人在檀香麒麟上动了手脚,想害死祯妃娘娘腹中的孩子。”香扇说道。 “可是皇后为何要这样做?”元淮不解地问道,“当日祯妃的位份只在淑媛,远在皇后之下,何苦要动这番心思,来暗害祯妃呢?” “一来,当日的皇后娘娘还只是个淑妃,又一直被宣政夫人压着,宣政夫人又厉害,淑妃早就怀恨在心,看当日祯妃娘娘与宣政夫人交好,她担心将来宣政夫人会扶持祯妃娘娘来对付自己,于是便先下手为强。”香扇说道。 “糊涂啊,糊涂啊。”元淮说道。 “二来,便是因为娘娘入宫后,就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看祯妃娘娘也是入宫多年,原本和她境遇相同,想不到竟然一朝有孕,成了陛下的宠妃,她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呢?”香扇说道。 元淮听香扇这样说,便不言语了。 “再有,即便是没有了宣政夫人,祯妃娘娘出身颇为显赫,在宗室与前朝都有势力,若是将来诞下皇子,只怕会威胁到她在后宫的地位,因此不如一了百了,以绝后患。”香扇说道,“不光是那檀香麒麟,还有祯妃娘娘在栖凤阁安胎之时,陛下又刚好去了长杨宫,夜里差点害的祯妃娘娘母子俱亡的那把火,也是她指使人做的。” “这个毒妇。”元淮恨恨的说道。 “还有后来,皇后又指使司衣房的张司衣,在祯妃宫女所用的手帕中,浸上了木通粉末,害的祯妃娘娘的小皇子胎里不足,刚降生三日便没了气息,”香扇说道,“后来,此事被宣政夫人觉察,皇后又派人杀了张司衣,随后将明嫔的福禄金簪藏在张司衣的房中,又指使林贵人、宫人翡泽出面诬告,以此落实了明嫔谋害祯妃娘娘与腹中皇子的罪,让明嫔羞愤之下自缢而亡,其实此事都是皇后在幕后主使,为了以绝后患,连出面诬告明嫔的林贵人和翡泽,都死在了她的手上。她害了祯嫔娘娘的小皇子不说,连明嫔、张司衣、林贵人还有宫女翡泽都不曾放过啊。” “裴氏竟然如此歹毒,只这一桩事就害了五条人命,还害了朕与祯妃的孩儿,使得祯妃郁郁寡欢,知道如今还有心结。”元淮说道。 “陛下,还有德妃娘娘当日在天璇宫宫宴上,险些被人用鹅膏粉毒杀、又有荀伏潜藏在天璇宫周围,意图暗杀德妃娘娘与腹中皇子,也都是皇后所为。”香扇说道,“其实早在此之前,德妃娘娘还是司业女官之时,陛下抱恙在床,当时的唐司业就被皇后诬陷得了疫症,被发落到了昭宁寺,随后又指使芒角下毒谋害唐司业,不曾想只毒死了唐司业的同伴,才让唐司业躲过了一劫,可是入宫之后,皇后娘娘想要置德妃与德妃的皇子于死地之事,就从未停止。” “当日朕只说废庶人杨氏狠毒,”元淮说道,“想不到裴氏,先太后的亲内侄女,竟然比杨氏狠毒百倍。” “陛下,还有一事,奴婢不敢不说。”香扇说道。 “到了这步田地,还有什么不敢说的?但说无妨。”元淮吩咐道。 “是,”香扇说道,“那便是皇后娘娘曾以引荐葛美人、葛良人和罗良人一事。” “这算是什么大事?此事朕早就知晓。”元淮说道。 “可是陛下有所不知,当日皇后娘娘明里博个贤良名儿,为了讨陛下的欢心,因此才将这三位东兴贡女献上,其实暗地里,皇后的谋算并不在此。”香扇说道。 “你此话何意?裴氏暗中还有什么别的谋算?”元淮问道。 “陛下您想,皇后娘娘将这三位东兴贡女献给陛下,既取悦了陛下,又在东兴使臣面前卖了一个人情,”香扇说道。 “你是说……皇后暗中与东兴使臣有所勾结?” “陛下圣明,”香扇说道,“皇后娘娘真正的谋算,是想让东兴贡女迷惑陛下,再联合东兴国使臣,就像当日东兴借助我大黎,平定了内乱,扶立东兴国的三王子登上王位一般,皇后娘娘也想故技重施,利用东兴国的势力,还有几个在外德高望重的宗室王爷们的拥戴, 将九皇子扶上皇位,事成之后,就将我大黎东海上最繁华的珠墟城,献给东兴国,作为谢礼。” 元淮听了,不禁攥紧了拳头,后槽牙咬的紧紧的,“你这话若是有半句虚言,朕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奴婢不敢有虚言,若是陛下不信,可派人去搜查东兴使臣官邸,还有裴氏祠堂、先太后的神位……” “先太后的神位?先太后的神位又有何蹊跷?”元淮急切地问道。 “回禀陛下,在先太后的神位之中,有一份盖着皇后印玺的密函,陛下若是不信,派人去一搜见便知分晓。”香扇说道。 第603章 机关算尽 元淮派人到东兴使臣官邸与裴氏祠堂里一搜,东兴使臣的官邸之中本就有大黎派去监视使臣动向的细作,对东兴官邸存放密函、信笺的地方早就一清二楚,只是搜遍了东兴使臣府上的信笺,也没有搜到香扇所说的密函。 后来,刑部又派人将东兴使臣的侍妾、婢仆都拿来审问,使臣的一个侍妾被刑部的人一恐吓,又担心被刑部的人带去作践、损毁了容貌,便说自己也并不清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只是她每每为使臣收拾床铺之时,总觉得那使臣的枕头有些古怪,那枕头比寻常枕要重许多,外头虽然塞满了软絮,可是里头硬得很,这拆洗枕头之事,使臣从不让下人经手,都是使臣亲自将枕套子换下来,交给这侍妾,让侍妾取新的来,使臣再自己换上。 刑部的人便命人将那枕头取了过来,撕开一看,在鹅绒絮子里头果然藏着一个铁铸的盒子,不过这铁盒子里布满了机关,是个寻常人打不开的鲁班盒,刑部的人呈到了元淮面前,让元淮处置。 而去裴氏祠堂搜检的人也回来了,这伙人带回来的东西更让元淮为难:是先太后裴氏的一块灵位,裴家的人为了显示郑重,这灵位是特意用金刚岩制成的。 元淮看着这两样东西,也不禁头痛,一个是铁铸的鲁班盒,一个是自己母亲的灵位,这鲁班盒元淮已经让秘书省以及宫中的匠人们都看过了,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能够解开,就连一点关窍都看不出来,又不能扔进火炉中熔毁,否则连盒中的密信都会被一同焚毁,那裴太后的灵位就更让元淮顾忌,若是他使用蛮力将其摔碎,自然可以得到其中的信笺,只是这样一来,他就要落下一个不孝的骂名。 而香扇看了这两样东西,也不知道其中的破解之法,御史台与刑部的人无论如何拷打东兴使臣的侍从和裴家的管事,他们都说当初是主人找能工巧匠用秘术制成的机巧之物,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开解。 唐简卉也知道了此事,原本自己已经胜券在握,拥有了将裴皇后和裴家人置于万劫不复之地的关键证据,可是想不到裴家人机关算尽,死到临头还会给自己出这种难题。 于是,唐简卉又将此事告知了庞宾,因为不能将这两样东西送出去宫去让庞宾细看,可是除了庞宾和当日这下这机关之人,天下只怕也没有第二人可以破解此物,唐简卉也没有旁人可以相信、倚靠。 庞宾知道此事后,仿佛也并不意外,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一连几日,都只在庭院之中与林中百鸟对话,甚是悠闲惬意,外人看着,庞宾仿佛并未将唐简卉烦心之事也放在心里一般, 唐近甫看了庞宾这幅样子,心中不忿地对庞宾说道,“先生好没有良心,当日若不是德妃娘娘,只凭你要谋害十一皇子一桩事,就够你死一百回的,你有今日,还不是全仰赖德妃娘娘宽宏大量?可如今娘娘有了烦难,你不为娘娘分忧解难,反而整日斗鸡走狗,游手好闲,这般忘恩负义,对得起娘娘的恩德吗?” “少监大人莫要着急啊,难道在下整日关在屋子里,冥思苦想,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就能想出开解之法不成?”庞宾说道。 “即便想不出法子,也该做做样子才好,难道先生每日间在后头林子里也一群山鸡野鸟叽叽喳喳叨咕些什么, 就能知晓破解之法了?”唐近甫说道。 正说着,一只伯劳鸟飞了过来,口中叼着一个石子,伯劳将那石子放在了窗台上,用鸟喙啄着,让那石子在窗台上转了起来,一共是往左边转了七圈。 过后,又与一只画眉鸟也飞了过来,口中照样叼着一块更小的石子,画眉鸟将那石子放在那伯劳鸟叼来的石子之上,也轻轻的用鸟喙转圈似的在转动那上面的小石子,小石子往右边也转了七圈,随后便从地下的石子上落了下来。 “这……这是个什么说法?”唐近甫指着两个怪异的鸟儿不解地问道。 庞宾也笑着说道,“少监大人您瞧,这不是开解那鲁班盒的法子吗?” “开解的法子?我怎么没有看出来?再说了,这学富五车、掌管皇室书库典籍的秘书省博士们都束手无策,这两只野鸟装神弄鬼地玩两块石头,就能把那铁板一块的鲁班盒子破解了?若是我将这办法去回禀德妃娘娘只怕会让德妃娘娘笑掉大牙,连我都要挨一顿好板子。”唐近甫不屑地说道。 庞宾听了唐近甫的话,对着那伯劳和画眉不知道用鸟语说了些什么,伯劳和画眉仿佛被激怒了,一跃而起,飞到了唐近甫的耳边,趁着唐近甫不备,伯劳狠狠地啄了唐近甫的耳朵一下,画眉则是一口咬在了唐近甫的脖子上。 唐近甫哎呦的一声大叫起来,又用手去拍打两只鸟儿,可是那鸟儿也丝毫不怕,动作灵敏地在唐近甫的身边飞来飞去,唐近甫用手打它们,它们就啄唐近甫的手背,唐近甫咒骂这两只鸟儿,那伯劳鸟就冲到唐近甫的面前,就啄到了唐近甫的嘴唇。 没过一会儿,唐近甫的两个手背上尽是血红的伤口,连嘴角也被伯劳鸟儿啄肿。 庞宾在一旁笑得差点倒仰了过去,还不停拍着栏杆,一边笑还一边问唐近甫,“大人还骂不骂它们是山鸡野鸟了?” “不骂了,”唐近甫捂着嘴巴蹲在地上说道,“再也不骂了。” 庞宾不知道又跟那两只鸟儿说了些什么,两只鸟儿就飞走了,仍旧去林子中寻找小石子,叼到了庞宾的窗台上,一遍一遍地演示着。 “大人您看,您比这两只鸟儿高大威猛百倍,为何方才对它们的进攻却束手无策?”庞宾问道。 “我如何能知道?若是知道了,就不会被它们啄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了。”唐近甫委屈地说。 庞宾掩面笑着,对唐近甫解释道,“那是因为大人所用是霸道的蛮力,而这两只鸟儿用的是灵动的巧力,正如那铁铸的鲁班盒子一样,同样是机关术,鲁班以霸道和蛮力取胜,若是要解开鲁班盒子,也一味地是用蛮力,只会让这盒子越来越紧,再过一百年也是打不开的。” “那该如何是好?”唐近甫问道。 “不知先生可曾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唐近甫问道,“我虽是太监出身,入宫之时,也在秘书省的内学先生们读过书的。” “便是,鲁班之技,面巧内拙,墨子之力,材拙力巧。”庞宾看着唐近甫一脸疑惑,接着解释道,“这话的意思是说,,若要破解鲁班的机关,要用墨子的巧术才行,就像那两只鸟儿一般,无需借助蛮力,要像那鸟儿一样,懂得用巧力的人才行。” “你说的轻巧,这个时候,到哪里去找这样的人呢?”唐近甫问道。 “不知裴府之中,可有五行属土的人?娘娘也曾让大人去寻找过吧,不知可找到了没有?”庞宾问道。 “先生是如何知道的?”唐近甫问道。 “大人只说,那人是谁便好。” “便是工部员外郎裴守义,如今也一并被关在刑部大牢中听候处置呢。”唐近甫说道。“难道先生所说的,能开解鲁班锁的人就是他?” “正是。”庞宾说道。 第604章 裴氏末路 “诶!不可不可!”唐近甫连忙摆手,可是手上的伤处也隐隐作痛起来,唐近甫忍不住吹了吹,“这裴守义因为提诗讽刺陛下……” “讽刺陛下什么?”庞宾问道。 “讽刺陛下是陈后主,要亡国呢!这样的大罪,只怕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他了。” “哈哈,倒也是个有骨气的。”庞宾说道,“还有骨气呢?这骨头都快要被打断了!唐近甫说道,“陛下因此动了好大的气,下旨让刑部和御史台的人严刑审问他呢,他可是裴家的人里第一个非死不可的。这个时候人人都躲着这裴守义,生怕被他连累,他又是裴家的人,明明知道这铁盒子里的东西会对他们裴家人不利,哪里会真心帮咱们?这个用谁也不能用他啊!” “依我说,能解开此局的人,”庞宾眼神坚定地看着唐近甫说道,“非他不可。” “果真无旁人可解?” “无旁人可解。” 唐近甫入宫之后,将庞宾的话回禀唐简卉知道。 唐简卉听了,也有些为难,不过对她而言,裴守义不过是个小卒,她要对付的人是皇后裴熙芸,只要能让裴熙芸痛苦,替沅姑报仇,别的都不要紧。 于是,唐简卉安排御史张敖与门下右拾遗左暄去劝说元淮,张敖先是将一本从裴守义家中搜出来的《墨经》呈到了元淮面前,左暄又说,人人都知道这裴守义在工部担任员外郎之时,专管虞衡司制作官用器具,最精通机关术,九连环、鲁班锁这样的机巧之物,裴守义都能轻易解开,既然这鲁班盒百无头绪,不如让裴守义来试试。 元淮原本在心里已经定了裴守义的死罪,本不想用裴守义,可是自己已经被这两样东西困住了多时,不想再为此耗费心神,不如就让裴守义试试,于是吩咐汤哲庸将裴守义带来。 可是等刑部的人将裴守义带来,元淮一看,险些认不住裴守义的样子,身上几处已经被打的稀烂,腿脚也一瘸一拐的,更要紧的是,裴守义的手指被动过夹棍,肿的粗大,莫要说这铁盒子,即便是木头做的笔都拿不起来。 “刑部的人动手也太过了些,将人打成了这副样子,如今他这样子,与废人又有什么区别?只怕连胡饼子都拿不起来,如何能打开这铁铸的盒子呢?”元淮说道。 “陛下,恕微臣直言,当日即便是身强力壮之人,只用蛮力,也不能动这鲁班盒分毫,裴守义虽然手脚不便,可头脑并不呆傻,不如就让这裴守义试试?或许会有转机。”张敖说道。 “裴守义,你当真能解开这鲁班铁盒?”元淮问道。 “罪臣愿意一试。”裴守义说道。 “好,”元淮说着,吩咐一旁的小太监康裕,“将这铁盒子拿给他,再让人抬一副桌案靠椅来。” “是,”康裕答应着,让人在殿中设好了桌案靠椅,又让人搀扶着裴守义坐下。 裴守义因受过杖刑,从臀到胫还未曾好,只跪在桌案前头,仔细观察那鲁班盒子,乍一看没有一丝破绽,盒子里仿佛是铁板一块,内里咬合得紧紧的,可是在裴守义看来,这边是最大的破绽。 裴守义先是将这铁盒,用肿大的手指、忍着巨大的痛苦,朝着左边轻轻推了七圈,先是让西边咬合的机关一点一点地松开了,又朝着右边轻轻推了七圈,让右边的机关一点一点松开,裴守义将视线与铁盒的中间对齐,借着殿外射进来的一丝光线,看到了如同游丝一线般的缝隙。 若是他这个时候伸手将这盒子上下一提,那刚刚松开的机关又会再次紧紧地咬合上,裴守义从地上站了起来,用两个手夹住那铁盒,再轻轻松开。 只见那铁盒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竟然对半摔开了,而夹在中间的密函也露了出来。 康裕将那密函从地上拾起,呈到了元淮的面前,元淮看了,密函上所说的内容,果真与香扇所说的相同,还盖着东兴使臣的官印和裴皇后的印玺。 到了晚间,元淮仍旧派人将裴守义叫了过来,据香扇所说,由裴家人保存的密函,就藏在先太后的灵位之中,这石牌虽然可以摔碎,可是自己不想对母亲的灵位不敬,便让裴守义看看其中有何关窍,若是能不损毁灵位而将那密函取出,自然是最好的。 元淮也答应裴守义,若是能替他做成此事,倒是可以对裴守义题反诗讽刺自己一事从轻处置,留下裴守义一命。 那金刚岩制成的先太后灵位,本就是裴守义让人打造的,这其中的机关自然是他最清楚,裴守义让人取来了一盆极浓的石灰水,用毛笔蘸着,在金刚岩底座上的几处泛白的纹理上轻轻点了几下,想不到那白色纹理并非是金刚岩天然而成,而是用玉髓粉混着树胶填补而成。 没过一会儿,那些被点上石灰水的地方,便冒起了泡来,漏出来十几个细小如发的小孔,裴守义又让人取来了一根银针,用那银针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挨个戳了一下,直到最后一下,听到那咔的一声…… 裴守义双手将先太后的灵位捧了起来,一张密函也从灵位底座中的缝隙中被弹了出来。 “陛下,”裴守义将灵位放下,又双手将密函捧过头顶,也不敢说话。 汤哲庸接过裴守义手中的密函,呈到了元淮的面前。 元淮一看,与从那鲁班铁盒中搜检出来的密函一模一样,也坐实了裴皇后与裴家人勾结东兴、谋夺皇位、割让珠墟城给东兴等几项株连满门的罪证。 第605章 废庶人裴氏 大黎皇宫,寒雀台。 裴皇后坐在寒雀台的殿中,看着满殿中陈旧的家具摆设,已经泛黄的珠帘幔帐,对一旁的女官宝簟感慨着说道, “想不到,本宫与崔皇后面和心不和、勾心斗角了许多年,最后竟然也沦落到这步田地,和她当日又有何分别?”裴熙芸说道。 宝簟也只是垂手听着,一句话不敢说,免得自己也受到牵连。 “就在那里,”裴熙芸指着殿外说道,“就在那台阶上,就是那个远处宫室和园林都浸在雾霭之中的秋日清晨,崔皇后被柳才人刺杀,就是死在了那台阶之上。” “还请娘娘慎言,”宝簟说道,“昭献皇后是因病而薨,哪里有什么柳才人持刀刺杀之事?若是让陛下知道了,娘娘的罪岂不是更重了?” “陛下这话能骗得了天下人,骗得了崔氏的几个儿女,可是骗不了我,”裴熙芸说道,“那一幕就如同发生在昨日,一回想便历历在目,我是亲眼看着那利刃是如何插入了崔氏的脖子,那献血如同泉水一般从崔氏的喉咙里喷涌而出,顺着寒雀台的台阶像溪水一般流淌着,将汉白玉的台阶染得殷红,当初不可一世、何等风光的皇后娘娘,崔大将军的妹妹,陛下嫡长皇子的生母、西凉王后与月孙太子妃的生身母亲,到了,就在那个秋凉如水的清晨,倒在了那血泊里,凄清悲惨地独自死去。” “宫里从不曾有过这样的事,是您记错了。”宝簟说道。 “我记错了?即便是陛下派人将那台阶上的鲜血,擦拭的一丁点痕迹都没有,或是把目睹这这一幕的人都杀了个干干净净,我也仍旧记得那一日的情景,从不会有错。”裴熙芸说道。 “您疯魔了,”宝簟说道,“或许您这样装疯卖傻、胡言乱语的,陛下乃是念旧之人,或许可以对您从轻发落。” “陛下是念旧之人?”裴熙芸一脸苦色地大笑了起来,“陛下若是念旧,为何当日侍奉陛下的旧人,病死的病死,刺杀的刺杀、自缢的自缢,赐死的赐死,废黜的废黜,为何一个都不曾留在陛下的身边?” “这样的话,您还是少说些吧。”宝簟冷冷地劝道。 “啊~也不是一个都不剩,”裴熙芸笑着,想起了贤妃高氏,“不是还有高氏吗?我们这些人,都是些蠢人,蠢笨的厉害,都一心想争夺陛下施舍般的宠爱与怜惜,表面上贵为皇后、嫔妃,可是靠着忸怩作态地乞讨皇恩为生,骨子里与乞丐也没有什么分别,高氏可就不同了,我只愿高氏在这宫里的日子长远些,多替我们姐妹陪陪陛下,让陛下知道知道高氏的好,我就知足了。” “娘娘……”宝簟嫌恶地看着裴皇后说道。 裴熙芸也不理睬,刚说完便近似狰狞地大笑了起来。 宝簟也只当裴皇后疯了,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无奈地站在一旁,她在宫里也不是头一回儿见这样的情景了。 正当裴皇后大笑之时,原本被紧紧锁死的寒雀台正殿大门,竟然被人打开了。 裴熙芸与宝簟突然射入殿中的明媚阳光照的睁不开眼睛,两个人都用手捂在眼前,眯着眼睛看那来人究竟是谁。 那人越走越近,宝簟连忙走上前去,认出了来人正是汤哲庸。 只看汤哲庸的左手上恭恭敬敬地端着圣旨,对着裴熙芸喊道,“圣旨到!” 宝簟听着,已经连忙五体投地地跪在了地上,裴熙芸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十分慵懒地走到汤哲庸面前,扑腾一声跪在汤哲庸手上的圣旨面前,可身子仍旧是直直的挺着。 “裴氏失德、祸乱皇室、多行不义,无母仪之德,多妒妇之举。今勾结外臣、图谋不轨,本九死之罪,朕念及太皇太后之嘱,特宽赦裴氏死罪,废为庶人,即日起迁居金镛城安置。” “陛下洪恩,”裴熙芸冷笑着说道,“贱妾领旨。” “来人,”汤哲庸吩咐道。 “奴婢在。”四个女官、四个宫女走了进来。 “伺候废庶人去金镛城锁秋宫廖蝉院。”汤哲庸吩咐道。 “是。”几个女官、宫女便上来,给裴熙芸换上庶人的短褐衣裳,发上的钗环一律取下,只换上了一根木簪子束发。 裴熙芸又对着宝簟说道,“方才我竟然想错了,” 宝簟看汤哲庸在此,也不敢应答裴氏的话。 只听裴熙芸又面带笑意地说道,“我竟然不自量力,与崔皇后相提并论,还以为落到了和崔皇后一样的田地,不曾想下场连崔氏尚且不如,她是昭献皇后,我是废庶人裴氏,云泥之别,岂敢相较?” 汤哲庸看裴熙芸已经有些疯癫之状,担心裴熙芸若是在宫中久留,只怕会留下更多不堪的闲话,还是早点安排她去金镛城更妥当些。 “动作快些!将裴氏的东西打点清楚了,早些送她到金镛城去!”汤哲庸厉色说道。 “是。”几个女官与宫女都应道。 “嗐,莫说是崔皇后,”裴熙芸笑着说道,“同样是废庶人,境遇也是天差地别的。废庶人陈氏有许王常俊,废庶人杨氏有陈王常偱,常偱虽然死了,仍然留下了血脉,杨氏身后又岂会无人追念?可我呢?在浑浊不堪的人世间,我竟然是清清白白地来、清清白白地走,什么都没有留下,像是个笑柄一般,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到头来仍旧是两手空空、废人一个,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终难定啊!”裴熙芸行迹疯疯癫癫地说道。 “公公,”康福进来说道,“马车已经打点好了。” 几个女官、宫女也将裴氏的东西都打点齐整,列在一旁候着。 汤哲庸语气柔和地说道,“娘娘,请您还是早些动身吧。” “鄙贱之人,哪里当得起殿中监大人口中的娘娘二字?”裴熙芸笑着说道,“敢问公公,我父亲、母亲和兄弟们如何了?” “你们先到殿外候着。”汤哲庸吩咐道,看众人都退到了殿外、将殿门掩上,汤哲庸才对裴氏说道,“陛下念在先太后的颜面上,留了您父亲一个全尸,已经赐他老人家在狱中自尽了。” 裴氏听着,闭上了眼睛,笑容僵在了脸上,一句话不说。 “您母亲不堪牢房之苦,也已经咬舌自尽了,”汤哲庸说道,“您的兄弟裴英时、裴相时、裴守顺、裴守谦、裴守正、裴守信,您的叔伯裴熳、裴耿、裴熠等十余人,借腰斩弃市,您母舅陶直兴、陶直泰以及陶氏子弟皆斩首,裴氏姻亲、世交、故旧,往来密切的,罪证坐实,一律发配三千里为奴,女眷贬为官奴、当街发卖,裴氏家门迁回旧籍,不得以河东裴氏自居,裴太妃降为先帝才人,出居皇陵尼庵,为先帝守陵。” 裴熙芸听着,虽然痛彻心扉,面上仍旧笑着对汤哲庸说道,“陛下英明,陛下英明啊。那唐氏呢?唐氏如何?嗐,瞧我这记性,什么唐氏,明明是安氏,安氏眼下如何了?” “托您的福,”汤哲庸弓着腰说道,“贵妃娘娘,如今正在金鸳阁伺候两位皇子呢。” 第606章 掌掴废后 “贵妃?”裴熙芸心中已经猜到了三分,略带着怒气不解地问道,“金鸳阁哪有什么贵妃?” “这也是拜您所赐啊,若不是您多番想要置她于死地,陛下又怎会为了抚恤德妃娘娘,晋升她为贵妃呢?”汤哲庸说道。 裴熙芸听了,冷笑道,“陛下想晋升她的位份,只管晋升便是,又何必牵扯上我呢?只可惜我身边尽是些不中用的废物,什么法子都用尽了,苍天无眼,未能要了那贱人的命。” “此事当然是因您而起,”汤哲庸恭敬地哈腰说道,“还远不止如此,贵妃娘娘的父亲——宜阳侯唐仲允,晋封为申国公,母亲为申国公夫人,说起来,当日还是您在陛下面前谏言,让贵妃认唐仲允为义父,她们父女能有今日,也多亏了您当初的牵线搭桥啊。” 裴熙芸听了,气得面色铁青,一想到当日唐仲允想巴结她们裴家还找不到一个正经门路,如今自己一家沦为了阶下囚,而唐仲允一家却扶摇之上,成了显赫尊崇的国公爷,自己心中也不禁感慨命运无常,造化弄人。 “还远不止如此,”汤哲庸说道。 “难道这还不够?这宫里还有什么大喜事?”裴熙芸问道。 “自然是大喜事,”汤哲庸说道,“当日明嫔也是被您陷害,自缢而死,陛下已经下旨追封明嫔为明妃,谥号‘敬思’,裴氏当日趁机在扶风窦氏府上搜刮之物,也尽数归还窦家。祯妃娘娘的父亲赐封祁山侯,母亲秦氏为二品郡夫人,宫里这几日,因为忙着操办这几件喜事,忙得后脚朝天的,您这样的人,再留于宫中只怕不相宜,这行李已经打点妥当了,还是快动身去金镛城吧。” “太妃、太妃娘娘,还请公公行个方便,让我再见太妃娘娘一面吧!”裴氏看汤哲庸转身就要走,于是上前恳求地说道 “如今的宫中没有什么太妃娘娘,”汤哲庸冷冷地说道,“您需慎言,先帝的才人裴氏已经挪出了仁寿宫,正要往皇陵尼庵去呢,只怕您是见不到她了。” “陛下当真就这般无情吗?我也就罢了,如何能这般对待太妃娘娘?若是先太后在天有灵,一定会怪罪陛下的!”裴熙芸说道。 汤哲庸听裴熙芸这样说,眉头一皱,顿时生了一股恨意,吩咐道,“来人!” “奴婢在!”宝簟与几个女官、宫女走进来说道。 “裴庶人口无遮拦,捏造不实之辞,怨怼陛下,给我掌她的嘴!”汤哲庸说道。 “你敢!即便我如今被废黜,也是做过国母之人,你一个太监,怎敢打我?”裴熙芸指着汤哲庸说道 “打!”汤哲庸喊着,几个女官将裴熙芸架了起来,宝簟刚要动手,只听汤哲庸吩咐殿外的康福道,“你来打!” “公公,奴才……”康福看着眼前这位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不敢动手。 “打!裴氏胡言乱语,歪曲先太后之意、玷辱陛下清誉,她如今不过是个庶人,即便是拖出去打死也不为过,给我狠狠地打,打到她再不敢口出妄言为止!”汤哲庸呵斥道。 “是。”康福不敢违逆汤哲庸的意思,便闭着眼睛,走到裴氏的面前,狠狠地打了裴氏二十几个耳光,打得裴氏满口是血,直到康福手上的血迹变得黏腻不堪,汤哲庸才吩咐道, “停手,放开她。”汤哲庸说道。 几个女官也将裴氏放开,裴氏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尊严与力气的似的,身子一倾,跌在了地上,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后,如今却跌落在奴婢们的脚下,被奴才们凌辱作贱,裴氏想到这里,便有了疯癫之状,在地上满口是血地笑了起来 “这几巴掌,是让您长个教训,”汤哲庸说道,“您只是个废庶人,是不配将先太后三个子挂在嘴边的,今后若是再这般胡为妄作,只怕就不是挨一顿掌掴这么简单了。再者,金镛城那边,可不比皇宫,若是您不懂得一点分寸,气焰仍旧是这般嚣张,那里的宫人们下手就不会这么轻了,记住了今日的这顿打,说不准您在金镛城的日子还能长久一些呢。” “哈哈哈,贱妾受教,多谢公公一片苦心,指教冥顽不化的贱妾。”裴熙芸一边笑着一边说道。 汤哲庸将自己的帕子递给裴熙芸,裴熙芸不屑地接过,擦了擦嘴角和口中的血迹,汤哲庸又吩咐,“取幂篱来,给裴氏带上,伺候裴氏去金镛城,在路上也不许耽搁停留,早些回宫复命是正经,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仔细你们的脑袋。” “是,”康福、宝簟与一众女官、宫女答应道。 几个女官给裴氏佩戴幂篱、搀扶着裴氏往殿外走去之时,汤哲庸又悄悄地对宝簟说,“按照宫里的旧规矩,即便是废后,身边也要安排两个宫婢伺候她的饮食起居,以显示皇家的恩德,她从前身边有个叫蛮枝的丫头,并无什么大罪,我已经吩咐,将她贬为贱籍宫婢,仍旧在裴氏身边伺候,你再去掖庭宫挑一个得体的宫婢,送到裴氏身边伺候吧。” “是,奴婢明白。”宝簟答应着,便往掖庭宫走去。 而金鸳阁这般,全无这般凄清景象,宫里宫外的人见唐简卉晋升为了贵妃,又育有两位皇子,如今后位虚悬,人人都以为这后位非唐氏莫属,于是无论是后宫嫔妃,还是公主王妃、各府诰命,都前脚接后脚地来金鸳阁恭贺唐简卉晋升贵妃之喜,献上的珍宝礼物更是把金鸳阁的库房堆放得满满当当的。 可唐简卉并未将这珍宝放在心里,到了第二日,就让人将珪如与唐近甫叫了过来,让唐近甫按照珪如所说的沅姑故里,将这些珍宝都尽数送往那里,唐近甫答应着去了,唐简卉又和珪如选了几间沅姑会喜欢的,与沅姑一同去昭宁寺的后山祭典沅姑。 唐简卉还以还愿为名,在昭宁寺住了一日,就住在紫竹林旁边的那间窄窄的房子里,一走进去,唐简卉就想到了从前与沅姑在此相处的点点滴滴,也不顾桌子上满是灰尘,侧身伏在座子上就大哭了起来,那桌子正是沅姑生前殒命的地方,唐简卉伏在那桌子上,就像抱着沅姑一样,就这样睡了一夜。 到了第二日,唐简卉替沅姑在昭宁寺的正殿做了一场盛大的法事,唐简卉与昭宁寺的住持与方丈大师足足为沅姑跪了几个时辰的地藏经才算了结。 临近中午,唐简卉让文笏先与珪如在昭宁寺的正殿中候着,自己与唐近甫、几个随从,到了后山禅院陈氏的房中。 “贵妃娘娘,别来无恙?”陈氏也装作尼姑的样子,捻着佛珠、持着掌印、恭敬点头说道。 “仰赖师傅的洪福,本宫一切安好,”唐简卉让唐近甫在殿外候着。 “娘娘请上座。”陈氏说着,吩咐侍奉的人,“奉茶。” 只见一个侍女一瘸一拐的捧着茶走来,将茶好生放在唐简卉的一旁说道,“贵妃娘娘请用茶。” 唐简卉一看那人,正是香扇,于是微笑着说道,“多谢小师傅,不知师傅身上的伤可好些了没有?” 第607章 与陈氏的诺言 “多谢贵妃娘娘挂怀,小人一切都好。”香扇连忙说道。 “让你留在这里,实在是委屈你了,”唐简卉和声细语地对香扇说道,“等过些日子,你腿脚上的伤势好全了,本宫自会安排你到别处安身,虽然不能让你回旧籍洛阳,也不能过上从前在皇后跟前呼风唤雨的日子,不过也会和乐安宁,远离俗世的纷纷扰扰,余生免于在惊恐之中度日了。” “娘娘……小人并不贪恋安生日子,”香扇一听,以为唐简卉要将她带到别处、杀了她灭口,于是慌忙地跪在地上叩头道,“这昭宁寺的日子虽然清苦,可是有佛陀经书相伴,世上再没有比这里更让人心境安宁的了,小人恳求娘娘,将小人留在恭嫔……陈居士的身边伺候,以了残生,在忏悔之中赎尽前生罪孽。” 唐简卉听了这话,不禁笑了起来,让一旁的芒角将香扇搀扶起来,对香扇好生说道,“你放心,本宫既然费尽苦心将你从天牢里捞了出来,若要杀你,在天牢里动手岂不省事?没有先救你出来,再多此一举杀你的道理。” 香扇听着,这才安心许多。 “你放心,你帮了本宫一个大忙,即便是从前你有许多对不住本宫的地方,如今也算是一笔勾销了,不,瞧我说的,什么一笔勾销,是功大于过,本宫是赏罚分明之人,定然不会辜负你为本宫所做之事,你只管在此修养好身体,旁的就交给本宫的人去安排,不必诸多估计,若是你信不过本宫,也该信得过菩萨,这里是佛寺,本宫又怎么敢在菩萨面前撒谎呢。” “娘娘言重,小人如何敢疑心娘娘?”香扇说道。 “本宫都知道的,你且下去吧。”唐简卉说道,“芒角,好生带你香扇下去。” 说着,芒角便与香扇一同退了出去,只听陈芳蕖说道,“娘娘如今心愿达成,也该依照当日所言,履行与我的约定了吧。” “您放心,方才的话您也听见了,菩萨面前,我又岂能出尔反尔呢?”唐简卉说道,“话说回来了,我能有今日,多亏了您与许王殿下当日大义援手,当日之恩,定当报还。” “贵妃娘娘言重了,”陈芳蕖说道,“说起来,也是娘娘有本事,换了旁人,即便我与俊儿能救下她的性命,她也有幸重新回到陛下的身边,若是没有娘娘的这份睿智与机敏,在裴皇后的手底下,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您过誉了,说起心智与计谋,在您面前,我如何敢班门弄斧呢?”唐简卉微笑着说道。 陈芳蕖知道唐简卉与唐家人如今的势力,已经不是她可以左右的了,不能再像当日一样趾高气昂地对唐简卉指手画脚,一定要让她知道,帮助自己与儿子许王,会让唐简卉与唐家人得到更多的好处,唐简卉才会真正地帮扶自己。 只听陈芳蕖说道,“其实,我方才所言,也并非全然为了自己。” 唐简卉看着陈芳蕖侧室的小佛堂中供着一尊菩萨,于是恭恭敬敬地走到菩萨面前,在菩萨面前进香 “娘娘应该也知道,”陈芳蕖接着说道,“如今裴家到了,朝廷正是空乏之时,若此时不早做安排,在裴家人空出来的位子上安排上咱们自己的人,只怕会有人趁虚而入啊。” “您多虑了,如今前朝诸臣看到了裴氏一族的下场,这个时候,除了一些胆子顶着天、眼睛盖过顶的,谁还敢趁虚而入呢?”唐简卉一边进香一边说道。 “如今的京城之中,不就有现成的两个吗?”陈芳蕖说道。 “您指的是?” “此次长杨宫春猎,雍王常佑与赵王常佰不是又回京来了吗?”陈芳蕖说道。 “原来您担心的是他们,”唐简卉进好香后,拉着陈芳蕖的手说道,“您这是多虑了。” “并非我多虑,而是娘娘久居九重深宫之中,不知道外间的事啊。”陈芳蕖说道。 “裴家人被腰斩的躯体,还在刑场上示众呢。”唐简卉说道,“这个时候的京城,能有什么风吹草动呢?” “娘娘还不知道吧。”陈芳蕖说道,“这段日子,陛下忙着为宣德夫人治丧,又着手处置裴家人,雍王常佑和赵王常佰趁着这个空子,便又在京城之中有所行动了。” “什么行动?难道连瑾妃与常佰,如今都不安分了?”唐简卉问道。 第608章 搬弄是非 “皇位就在眼前头,能有几个是安分的?”陈芳蕖说道,“听说雍王常佑从姑臧回来,就像是转了性子一般,从前的骄横之气全无,读了几本圣人之言,就在王府之中,延请京中的大儒,与大儒、硕学在雍王府中高谈阔论,年轻的儒生们恣意出入雍王府,对雍王常佑多有赞誉,这些儒生们将来若是入仕,娘娘以为,他们会拥戴谁为储君呢?” “有这样的事?”唐简卉心中也有些不安地问道。 “这也就罢了,毕竟是些尚未踏入仕途的儒生,倒也不足为虑,”陈芳蕖说道,“而瑾妃与赵王常佰,就更厉害一层,赵王在京中没有府邸,又推脱宫中多事,不曾住在宫里,就与自己的女儿萝溪郡主搬到外面,住在了京城宗室王爷的府邸之中,莒王府、滕王府、栎王府、平王府、昭王府、临淄王府、彭城王府、庆国公府、安国公府,没有不拜访的,您想想,若是赵王常佰得到了宗室王公们的支持,登上了太子之位,那瑾妃母以子贵,贵妃娘娘眼看唾手可得的皇后之位,岂不是要便宜她了?” “我命小福薄,不敢觊觎皇后之位,从不曾这样想过。”唐简卉说道 “您有谦让之风,可是他们未必就有了,不论是雍王还是赵王登上了储君之位,只怕您与您二位皇子的处境就要艰难了。”陈芳蕖说道。 “您多虑了,”唐简卉说道,“那一日,我陪着陛下用膳,听陛下说过,按照往年的惯例,在外的宗室诸王,都要在灵甲台宫宴之后,才可返回驻地,今年除了耿氏一事,接连又有宣德夫人薨逝、裴氏举族坐罪,陛下无暇、也没有心思操心灵甲台宫宴之事,听陛下这意思,是要等宣德夫人的七七之后,仍旧要在灵甲台设宴款待诸王的,过后不论是雍王还是赵王,都是要哪来的回哪去,一个都不许留在宫中的。” “有娘娘这话,我便安心了,”陈氏说道,“不过凡事最好要做两手准备,方可万无一失。” “您放心,如今朝堂之上,不论是三省、六部、九寺、五监,没有人敢在这时候与我们唐家、还有支持唐家的韦成岳相抗衡,储君之位,除了许王殿下,断断不会落在旁人的头上。”唐简卉说道。 陈芳蕖听了,心里欢喜,可是面上仍旧装着为唐简卉母子思量,“如此,娘娘与两位皇子也可放心了,这常俊登上储君之位,不过是替十一皇子和十二皇子之中的一个占个空儿罢了,我是被废弃之人,常俊在朝中也早已没有母舅势力的支持,只有常俊暂且登临储君之位,才不会威胁到娘娘的地位,对您的两位皇子与唐氏家族而言,也是最稳妥的安排啊。” “您这话说的极是,”唐简卉说道,“如今陛下的身子,也是一天不如一天,我的两个孩儿还这般年幼,正是需要一个像许王殿下这样的贤德之人,既能替陛下分忧,又能照护好我的两个孩儿,有许王殿下在,我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朝廷众臣,也一定会全力支持许王殿下,让他登上太子之位。” “娘娘睿智,又英明果断,难怪能有今日的福分,是我这样的粗陋之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 唐简卉又与陈氏说了一会儿的话,到了午后才返回宫中,刚到了金鸳阁,就听到唐简卉吩咐一旁的唐近甫, “近甫,” “奴才在。” “你说,这陈氏久居尼庵之中,不与外人来往,她为何对宫中和京城之事这般了熟于心,一举一动,仿佛都在她的双目之下,宫外我自有安排,你去暗中留意一下,宫里头有何人在位许王和陈氏探听消息。”唐简卉说道。 “奴才明白。”唐近甫说着,便退了出去,没过一会儿,文笏就入内回禀道,“娘娘,贤妃到了。” “贤妃?”唐简卉不解地问道,“这个时候,她怎么来了?请她进来。” 第609章 献礼探口风 “臣妾参见贵妃娘娘,”贤妃高氏让宫女太监们带了好些礼物走了进来。 “起来吧,”唐简卉坐在金鸳阁正殿坐上,“赐座。” “多谢贵妃娘娘。”高贤妃说着,让修则与修业将礼品呈到唐简卉的面前,“如今这天气越来越热了,臣妾昨日看内府局奉陛下之命,正在将往年所用的冰鉴抬了出来,匠人们补缺的补缺、添彩的添彩,还不知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用上呢。” “贤妃有心了,即便是没有冰鉴,”唐简卉说道,“若是真到了热得受不住的时候,让人从冰室里取冰来,放在那三彩雕花镂空的瓷柱子里,和冰鉴一样,最是凉快解暑的。” “这法子使不得。”贤妃一脸担忧地说道,“如今刚过端阳节,两个皇子年龄还小,若是将瓷柱子搁在近身的地方,凉快是凉快,只怕寒气侵体,若是得了伤害,这小小的孩子如何经得起呢?” “瞧姐姐说的,”唐简卉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他们是堂堂的皇子,哪里就这般娇惯起来?!姐姐是知道我的,我出身于贫贱之家,长在南国炎热蛮荒之地……” 高贤妃听了,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觉得唐简卉甚是不堪,自己出身渤海世家,如今却屈居一个贱婢出身的女人之下,言语还这般粗野俗陋,一想到这里就替自己委屈。 “我幼年之时,何曾有过这样的东西?即便是三伏天,惹得浑身淌汗之时,跟着同村的姐妹们往河里一泡,身上还沾着冷水呢,我们也不擦的,就这么在田埂上跑,从来不曾得过伤寒的,他们俩都是我的儿子,若是从小便被捧在手心里怕化了、捂在手心里怕闷坏了、金奴银婢前呼后拥地金尊玉贵的娇养长大了,只怕也没什么出息,倒不如粗枝大叶地好,说不准更旺相些。”唐简卉说道。 “娘娘说的甚是有理,臣妾虽然不曾养过孩子,可也知道这个道理,”高贤妃说道,“只是,如今咱们的孩子生在皇家,不比在乡里,别的不说,让下人们或是宗室亲眷们看了,有失体统啊。” “姐姐说的也有理。”唐简卉也知道贤妃的话是为她们母子思量,也不再辩驳。 “臣妾的娘家送来了一副龙泉凉玉做的消暑之物,这玉枕、玉簟、玉骨团扇、玉珠帘,一共有十来个花样,这龙泉玉乃北地所产,触手生凉,且无寒气,最是消暑静心的,倒是比那些化了冻、冻了化的冰坨子概更好些,今日带来,特意献给两个皇子的。”高贤妃说着,让修则、修业、安棋、安栎将一整套玉器献上。 “既然是姐姐母家特意献给姐姐的,我们母子怎么好夺人所好呢?再说这龙泉玉实在珍贵,只怕倜儿和俨儿两个消受不起。”唐简卉说道。 “娘娘这是哪里话,我这皮糙肉厚的,还只怕糟蹋了这么好的东西呢。”高贤妃说道,“再说了,如今在宫里,虽说常有个这个短了、哪个省了的,娘娘供应的东西还是大差不离的,过几日,娘娘若是带着两个皇子到了皇陵那边,那边是个谷地,又在南边,只怕更热一些呢,这一副玉器带着倒也方便些,臣妾也能放心了。” “过几日,本宫是要跟着陛下到皇陵去的,只是,未曾想带上他们两个,姐姐是从哪里听说,我要带着他们两个一块去的?”唐简卉笑着说道。 “他们两个不去?听说,陛下和娘娘要一同去皇陵,一来是宣德夫人的七七,二来,陛下要为先太后举行祭礼,这一来一回,起码要半个月的工夫,,难道就不带着他们两个?他们两个还小,娘娘怎么舍得?”高贤妃说道。 “嗐,此次有雍王与赵王跟着陛下一同前往皇陵,他们两个还小,皇陵那里又人多眼杂的,若是一时照看不到的,未免出事,他们两个不能为陛下分忧也就罢了,如何还能去给陛下添乱呢?”唐简卉说道。 “娘娘这话说的是,”高贤妃说道,“臣妾还特意去内府局吩咐,说两个小皇子年幼,一应带去的东西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细心准备,既然这样,修则,你去告诉他们,可以省些心了,只打点好贵妃娘娘、瑾妃娘娘、祯妃娘娘、雍王殿下、赵王殿下、四公主和萝溪郡主的东西就是了。” “是,奴婢这就去吩咐。”修则说着,连忙往内府局去。 “我不在宫中的这段日子,还请姐姐多多照看留在宫中的嫔妃、皇子、公主们,”唐简卉说道。 “即便是娘娘不说,臣妾定会如此。” “还有,靳美人不到一个月就要临盆,虽然腹中胎儿一向安稳,可是这个节骨眼上,最怕惊吓,还请姐姐约束好宫人,等靳美人平安诞下皇嗣,陛下一定会感念姐姐这段日子的看顾之恩的。”唐简卉嘱咐道。 “娘娘放心,臣妾一定会尽全力照看好靳美人,不忘陛下和娘娘操心的。”高贤妃说道。 二人正说着,只听淼萍进来回禀,“娘娘,内侍监大人有要事求见娘娘。” “让内侍监大人先去厢房用茶,本宫一会儿再见他。”唐简卉吩咐道。 “是,”淼萍答应着,刚要出去回话, 只听高贤妃拦着淼萍说道,“姑娘留步,既然内侍监大人有要事,只怕等不得,如今这东西送到了,臣妾也安心了,六局二十四司还一些琐事,臣妾先行告退。” “既如此,我也不强求姐姐了,”唐简卉说道,“文笏啊,” “奴婢在,” “将陛下新赏的那两匹孔雀宝相纹的蹙金绣拿给贤妃娘娘,好生送娘娘。”唐简卉说道。 “是,”文笏应着,命人取来了两匹蹙金绣,好生引着贤妃往外头走去。 贤妃刚走到庭院之中,就看到唐近甫在东厢房用茶,唐近甫明明知道高贤妃在里头,也听到了文笏与高贤妃说话的声音,可是故意不起身、不探头,更不打算上前去行礼,只装作在东厢房中品茶,甚是倨傲。 高贤妃故意在东厢房的门前站了站,看唐近甫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也觉得可悲又可笑,故意抬高了声音对文笏说道,“姑姑不必送了,还是快些回去伺候贵妃娘娘吧”,唐近甫仍旧不闻不问地,贤妃就更是不屑,只带着几个宫人回长欢殿去了。 等高贤妃走了,唐近甫才走入正殿中回话,只听唐简卉问道,“方才你可碰见贤妃了?” “贤妃娘娘走的匆忙,奴才不曾看见,”唐近甫说道。 “这也罢了,你如今新官上任,贤妃又掌管后宫琐事,你们难免会有交集,虽说她从前也曾依附裴氏,可她是聪明人,及时回头,待我与两个皇子也算是尽心,她到底是主子,你在她面前,莫要骄矜才好。”唐简卉嘱咐道。 “是,奴才岂敢?定当谨记贵妃娘娘教诲。”唐近甫说道。 “那便好,”唐简卉说道,“本宫安排你的事,可办妥当了?” 第610章 疑心高氏 “是,雪茹、掩宸二人奴才已经给了她们银两,雪茹拿了银子,已经与南虞商队一起,往旧籍苍梧去了,掩宸倒不曾要那银子,只说想要去皇陵祭拜元懿皇后,不知娘娘可否答允?”唐近甫说道, “为何不允?她是元懿皇后的旧人,可是个忠心可表的,就派人送她到皇陵去,与元懿皇后做三日的伴,三日后,仍旧送回旧籍中山去,”唐简卉说道,“这中山归属蓟州管辖,这信任的蓟州别驾,是咱们唐家的姻亲吧。” “正是,是奴才亲弟弟的小舅子,为了避人耳目,也只能如此。”唐近甫说。 “也好,那就劳烦你与他说一声,让他好生照看掩宸,莫要让她一个弱女子在中山地界上受委屈,免得生出别的事来。”唐简卉吩咐道。 “娘娘放心,只交给奴才,一定会安排妥当。”唐近甫答应着。 “佩环如何了?这个丫头虽然出面举发裴皇后,可是看那心性,不像是个安分的,给她银子远远地打发了是正经。”唐简卉说道。 “奴才也是这般想,可是那丫头执拗得很,只说家中再无亲眷,请愿留在宫中侍奉主子,不想出宫去。”唐近甫说道。 “她留在宫里,迟早是个祸害,断断不能留她在宫中,你给了她多少银子?”唐简卉问道。 “回禀娘娘,”唐近甫眼神闪躲地说道,“原本这银子都是申国公府出的,只给了她五十两,如今奴才担心她嫌少,又从奴才自己的口袋里,多拿了一百两出来,足足添了两倍之多,一共是一百五十两,足够她去京郊买一处宅院的了。” “看这样子,她是不想默默无名地在京郊过寂静清苦的日子,定要有个体面的归宿,才能配得上她的品格容貌,”唐简卉说道,“这也不难,本宫答允她便是了。” 说着,唐简卉给文笏使了一个眼色,文笏就走到唐简卉的寝殿之中,取了一袋子钱来,递到了唐近甫的手上,唐近甫试着,那钱少说也有一百两。 “您这是……”唐近甫假意问道。 “这里头有一百两银子、两锭金子,你拿去,给了佩环吧,”唐简卉说道。 “这些折合成现银,足足有三百两之多,岂不白白便宜了那丫头?”唐近甫不忿地说道。 “不过是几百两银子,有什么要紧?裴氏倒了,将来多少的银子捞不进你们的口袋里?”唐简卉说道,“既然这佩环自命不凡,本宫就抬举抬举她,这三百两银子,给她添一份体面的嫁妆,将来不管是招赘个男人,还是自己聘嫁到哪个有头有脸的世家府里,都随她的心意吧,只是有一点,不许在京城,旁的地方随着她挑去。” “是,有了这些银子,她再没有什么不从的,”唐近甫说道。 “若是她拿了银子,还不安分,将宫里的事也敢外头说,这银子就是给她置办棺材的钱,让她自己掂量着。”唐简卉看着窗前的兰花,用指甲将那兰花的嫰箭折了下来。 “是,奴才会好好劝她的,她定能体谅贵妃娘娘的一番苦心。” “裴守义如何了?” “回禀娘娘,陛下念在裴守义将功折罪的份上,免了他的死罪,原本要将其杖刑一百,发配东海……” “这怎么行?这与杀了他又有何分别?” “是啊,因此左谏议大夫皇甫容诫在陛下面前替他求情,陛下这才免了他的杖刑与流刑,改判黥刑,没为官奴,已经打发他到万年县北边修筑城防工事去了。”唐近甫说道。 “这倒也罢了,若无他,咱们也不能这么彻底地扳倒裴家。”唐简卉说道,“好歹咱们也算是给裴家人留了一个活口,不过当了黥面奴,一辈子都别想翻身了。” “哪里只有一个活口?”唐近甫说道,“娘娘您忘了?裴家还有一个裴隐时尚存于世呢。” “裴隐时?”唐简卉问道。 “就是裴氏的幼弟,曾经收留了雪茹的那位,如今被拉到街市上发卖,已经被庆国公的三公子买去了。” “庆国公府?”唐简卉说道,“难道庆国公一家,也与裴氏有所勾连不成?” “娘娘可还记得,那佩环所说的裴氏设计、暗害陈王一事?当日,霖川公主也在场、当了裴氏的人证呢。” “是啊,我想起来了,”唐简卉说道,“这霖川公主,不就是庆国公的儿媳吗?也罢了,这些事,只等陛下从皇陵回来再做处置吧,如今裴氏刚倒,即便是这些人心怀异心,也翻腾不起什么浪来。” “还有一事,奴才不知当不当说?”唐近甫问道。 “什么事?” “娘娘如今已经是贵妃了,乃后宫第一尊崇之人,可是这掌管后宫之权,还落在贤妃高氏的手中,只怕有些不合时宜吧。”唐近甫说道。 “难道有何不妥吗?”唐简卉说道,“倜儿与俨儿都还年幼,他们两个我还顾不过来,哪里还能分心在后宫琐事上?有贤妃料理,倒也省了我的事。” “此事原不该奴才多嘴,只怕贤妃娘娘今日此次前来,”唐近甫看着那装着龙泉凉玉玉枕、玉簟的锦盒说道,“为的便是此事,哪里是为了两个皇子思量?明里是送东西,可实际上,是用着东西给您灌迷魂汤、想让您安心照顾两个皇子,如此一来,料理后宫之权仍旧落在她的身上,她就仍旧可以像裴氏在时一样,当后宫真正的女主人了。” “贤妃当真有这样的心思?从前我还是昭容之时,怀着健儿与倜儿,她也是这般的,但凡有什么好东西,都先送到我们母子跟前,并不和那些见风使舵的人一样,从前裴氏在时,她们是从不登门的,如今裴氏倒了,倒成了我们金鸳阁的常客了。”唐简卉说道。 “依奴才看,这就是贤妃的高明之处了,滴水不漏。”唐近甫说道,“又像春雨一般,润物细无声,悄么声息地就把所有的权柄都聚拢在自己的手中了,让您丝毫觉察不到她的用心,还只当她是一心为了咱们呢。” “贤妃的心思,当真会有这么深吗?”唐简卉问道。 “娘娘您想,这宫里谁伺候陛下最为年久,若是心思不深,伺候陛下的旧人死的死,远走的远走,只剩下了一个贤妃,若是没有过人的本事,如何能在波谲云诡的宫廷中这般如鱼得水、屹立不倒呢?”唐近甫说道,“娘娘可知,单咱们这宫里一年所费的银子,就有几十万两之多,在加上仁寿宫、太极宫、甘泉宫、金镛城、洛园行宫、长杨行宫、曲阳别宫,还有皇陵、太庙等处,经手的银子不少于百万两了,而娘娘以为,这其中的好处,都便宜了谁?” “你是说,贤妃在里头弄手脚?” “娘娘可别忘了,那一年,霸占着内府局、太医院、京城药房、安济坊、悲田坊等处药材采买的客商,可是从渤海、燕云两地来的。”唐近甫说道。 “是了,那两处可都是渤海高氏的起家之地啊。”唐简卉说着,忽然有乳母进来说十二皇子哭闹不止,请她过去看看,唐简卉先让乳母过去,又对唐近甫说道,“既然如此,你先着人留意着贤妃和高家,等查清楚了,再做道理。” 唐近甫答应着,也拿着那三百两银子退了出来。 第611章 狗急跳墙 大黎皇宫,长欢殿。 “内府局那边,可都安排妥当了吗?”贤妃问道。 “是,都安排妥当了,内府令大人办事,娘娘放心便是。”修则说道。 “那便好,莫要出什么岔子,让人抓住了什么把柄,趁机把咱们告倒了,可就不好了。”高贤妃说道。 “奴婢一想起今日那唐近甫小人得志、藐视娘娘的样子,就打心眼里替娘娘委屈,他算个什么东西?如今借着贵妃的光,竟然不把娘娘放在眼里。”修则愤愤不平地说道。 “这算什么,家奴得势、凌辱主子,这样的事在皇宫之中何曾少过?”高贤妃接过一盏茶,“你也知道,连裴氏这样曾经当过皇后的人,一朝落难,还会被人掌掴呢,连她尚且如此,更别说旁人,若是咱们也落到裴氏的地步,下场未必好得过她。” “娘娘多虑了,”修则说道,“咱们又岂会像裴氏那样愚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难怪会有今日的下场,娘娘深谋远虑,是断断不会像她那般的。” 高贤妃品着那盏茶说道,“这茶香淡了些,不比往日了,也难怪,如今唐家人是天下独一份的香饽饽,有什么好的茶叶自然都会送到金鸳阁去,即便是堆在金鸳阁腐烂了,也不会到咱们长欢殿里来。” “登高易跌重,唐氏眼下风光,来日如何,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修则说道。 “诶,你听今日唐贵妃的口吻,是否与往日大不相同了?”高贤妃放下那盏茶,问一旁的修则。 “是呢,奴婢听着,这唐贵妃越发拿大了,”修则说道。 “你也听出来了吧!” “明眼人谁听不出来?”修则说道,“如今她还不是中宫皇后呢,竟然也摆起皇后的谱来,什么陛下和她不在宫中,托娘娘您照看好宫中的嫔妃皇子公主,这样的话陛下说也就罢了,哪里用得着她来说呢?倒像是娘娘替她照看宫中的嫔妃们,难道她已经是后宫嫔妃之主了不成?分明是还能登上坤仪宫的宝座,就已然以后宫之主自居了,当真是狐狸的尾巴,藏不住了。” “好不容易从一个乐伎的婢女,成为了咱们这皇宫里首屈一指的贵妃,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也是常事,且让她这个贵妃再威风几日吧。” “娘娘说的极是,俗语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也难怪贵妃的身边会有唐近甫那样的无耻小人,如今看来,是臭味相投了。”修则笑着说道。 “依你看,这唐贵妃,”高贤妃思量着说道,“比起从前的诸葛夫人如何?” “依奴婢看,这二人也是一路货色,不过这诸葛夫人比起唐贵妃,锋芒更盛一些,倒也是说得出、做得到,敢作敢为的,后宫之人或是畏惧她、或是敬服她,没有敢违背她的,这唐贵妃就不同了,论起胆识,不如宣政夫人,可是论起这结党营私来,奴婢看,倒是比宣政夫人厉害多了。”修则说道。 “这倒不假,和我想到一处去了,”高贤妃说道,“当日的宣政夫人气焰再嚣张,可终究没有在朝堂之上培植自己的人马,只一心对付崔氏,崔氏倒了,倒像是了了一桩心愿似的,可是这唐简卉就不同了。” “是啊,”修则说道,“原本有裴氏牵制着,唐家人倒也不足畏惧,可是如今……” “如今从宫内的侍从三省,秘书省、内侍省牢牢掌控在了唐氏的手中,朝堂之上又有韦成岳靠拢,唐氏的势力也甚嚣尘上,从前裴家子弟的位子,也都被唐家和唐家的姻亲取代,连州郡之上,也遍布唐氏子弟,如今还有个口号呢,叫大黎万里江山,唐氏独占一半,旁的也就罢了,连渤海、燕云等地的州官,也从裴氏换成了唐氏,今后咱们要是再想做点什么,只怕逃不过唐家人的眼睛。” “莫说州郡之上,”修则说道,“娘娘您只看今日那唐近甫的神情和唐贵妃说的那番话,来日他们合谋夺了您的料理后宫之权,只是早晚而已。” “奴婢也听说了一件事,”修业沉默了半晌,这会儿开口说道。 “什么事?”贤妃问道。 “奴婢听说,这几日,御史台和刑部的人,抄没裴氏家产之时,搜检出了许多逾制的东西,那些东西可都是咱们高家的客商献给裴氏的。”修业说道。 “有这回事?”贤妃问道。 “是,御史台的人审问了裴氏的管家,还有看管账房与库房的人,又搜检出了礼单,御史台的人已经查实,是您的侄儿太府寺丞大人命人送去的,如今御史台已经在着手调查此事了。”修业说道。 “御史台的人……” 高贤妃知道,御史台的人柳应舜从前与她们高氏颇有交集,对高氏的底细也略有所知,可是如今柳应舜转投唐氏门下,若是伙同唐近甫、张敖等人一同对付他们高家,可就不好了。 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元淮、贵妃唐简卉、雍王常佑、赵王常佰、京中宗室子弟、禁军统帅一同前往皇陵的空子,将她这几年一直在暗中筹划之事,索性搬到台面上,把整个京城和大黎的江山社稷握在她的手中。 “安棋,”高贤妃吩咐道。 “奴才在,”安棋答应道。 “明日你出宫,去睢阳王的别院一趟,将这封信亲手交到睢阳王妃的手上。” 安棋接过高贤妃早就写好的信,第二日一清早,就跟着出宫内府局派出去采买的太监,往睢阳王府去了。 第612章 散尽的紫罗兰 几日之后,元淮的圣驾便从皇宫启程,元淮与唐简卉同辇、瑾妃带着萝溪郡主、祯妃和许美人带着四公主嘉荣、雍王常佑、赵王常佰,一共五顶轿辇,过了朱雀门,往皇陵去了。 高贤妃也站在皇城的城楼上遥遥相送,一只看着元淮等人的辇架消失在了京城之中,高贤妃转过身来,又远远地看着身后的乾阳宫和麒麟台。 高贤妃下了城楼,穿过乾阳宫,往长欢殿 走去,一边走在宫道上,高贤妃的脑海中一直在回想, 从前的乾阳宫与麒麟台,对她而言,象征着不可逾越的天威与皇权,是那般的高大巍峨,如同一座不可攀爬的神山,是她要心悦诚服地磕头跪拜、不敢有丝毫不敬、打心底将其奉为神祗的地方。 可是如今的乾阳宫,在她的眼中却无比渺小,只是一座供奉着鬼魅的庙宇,在她的心中,已经没有任何神圣之处,外头仍旧是金碧辉煌,里头已经是一座抱残守缺、风雨飘摇的破庙,她只要轻轻吹一口气,那庙就要坍塌,对她而言,那象征着皇权的乾阳宫、麒麟殿已经是囊中之物一般,只在取与不取之间。 她入宫的那一年,元淮刚刚登基为帝不久,是那样一个英姿不凡、踌躇满志的少年天子,大黎的天下也是一派欣欣向荣之象,那一年的她,也是姿容冠天下、豆蔻妙年华,对这神圣的地方怀着无限憧憬。 她入住长欢殿的那一年,元淮让人从里到外,将长欢殿用西域的香料精细地粉刷了一遍,连空气之中都有一股很好闻的紫罗兰的香味。 可随着她接连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又见识到了后宫争斗的血腥与惨烈,刘皇后被废的那一年,刘皇后家族中的女眷如何一个一个被残忍地逼迫致死,瑾妃与荣妃的几个孩子如何被崔皇后连消带打地除掉,裴氏如何被崔氏害得终身无所出,庄妃又是如何利用皇后、在宫中鱼肉宫人、作威作福,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当她的孩子被崔皇后暗害之时,她的下身血流不止,死神就站在长欢殿前朝着她招手,可元淮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只流连于刚进宫的新宠——柳蕙儿、陆桐鸢冯惜茴的温柔乡里, 那一刻她便嗅到了,原来,那长欢殿浓郁的紫罗兰香气,是用来掩盖皇宫之中挥之不去的血腥味,直到紫罗兰的香气渐渐散去,那血腥味显露出来,她才发觉,紫罗兰香气只是假象,后宫的土壤中散发着的,只有丧命于此的人散发出来的腐臭的血腥味,而杀她们的人,不是崔皇后,而是将刀递到崔皇后手中、有意纵容崔皇后挥刀治理后宫、最后又杀了崔皇后、博取了圣君英明的元淮。 从那时候起,她便明白了,要在这后宫中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不是要成为皇帝的宠妃,也不是成为被皇帝授予权柄的皇后,而是要成为皇帝,要成为那个赐予别人利刃的人,而不是被赐予的那一个。 想着想着,高氏走到了长欢殿的门口,看着宫门口的柱子掉漆了,高氏有些疼惜地抚摸了抚摸那柱子, 小太监安栎以为高贤妃要怪罪,连忙跪下告罪道,“奴才该死,这样的小事都不曾留意,请娘娘恕罪,奴才这就去内府局取漆料来,将这残缺的地方修补完好。” “快起来吧,”高贤妃对安栎说道,“这有什么要紧?掉了块漆而已,暑天到了,三日曝晒三日雨的,咱们在这长欢殿,住了快二十年了,将来掉漆的地方还多着呢,不必修修补补的,白白耗费心神在这上头,等入秋了,再想别的法子是正经。” 安栎也只好答应着,不敢再说什么。 之后的七日,因为天气酷热,京城像是一块被置于镬上、任由骄阳肆意炙烤的肥肉,皇宫和京城中的人也都变得十分倦怠慵懒,往日最繁华的群贤坊和西市也少有人走动,只有树上的蝉聒噪个没完。 人人都为这酷暑所苦,只有高贤妃心中窃喜,她明白,起事的时候到了。 第613章 宫变之夜 元淮前往皇陵的第十天,高贤妃将内府令尹明鹤叫到了长欢殿来,吩咐道,“这些日子天气实在酷热难耐,宫人们倒也罢了,还有个阴凉地方躲避,只有看守城门的将士们最是辛苦,大中午的,穿着那样厚重的盔甲,站在日头底下当值,听说有乾兴门和保康门,有十几个将士都中了暑气,接连病倒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好呢?看守城门的将士们若是都病倒了,咱们这皇宫由何人看守?” “娘娘说的极是,”尹明鹤说道。“往年酷暑之事,陛下体恤他们,入伏之后,都会赐看守城门的将士们夏衣、龙脑、薄荷、下火的绿豆、冷元子、冰醪糟等物,也从两班一替,换成三班一替,正午之时,从一班当值一个时辰,改为一班当值半个时辰,只是如今还未到三伏,陛下又不在宫中,这样的事也不好擅自做主啊。” “这人是活得,旧例是死的,今年比往年热的早一些,自然不能死守着往年的例,白白看着将士们受苦,”高贤妃说道,“旁的倒也罢了,你们内府局先去准备夏衣、龙脑、薄荷、绿豆冰沙、冷元子、冰醪糟等物,比照往年多一倍的例分给看守城门的将士们,至于这交班之事,本宫会着人说与许王与兵部尚书大人,让他们去处置。” “是,奴才明白。” 高贤妃又吩咐人去告诉许王常俊,许王虽然不情愿高贤妃插手干预这样的事,可无奈高贤妃毕竟是他的长辈,又是如今后宫中说一不二之人,若是看守后宫城门的将士们有个三长两短,使得后宫中出了乱子,他也担当不起,于是常俊与韦成岳、令狐迁商议,将看守城门的将士们从两班一替改成了三班一替。 高贤妃听了,也称心如意,让睢阳王府、城中的高氏子弟、渤海与燕云的客商们严阵以待,只等着入夜之后,趁机举事。 这一日夜晚,麒麟台不知为何,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势冲天,连皇城外面的百姓都看得一清二楚。 留守在皇宫中当值的千牛卫将军伍益邕、中郎将房礼儒、金吾卫中郎将田度,看着麒麟台的火越烧越大,连忙安排禁军将士们前来救火,可是赶来救火的将士们只有寥寥几十个,伍益邕看着那麒麟台的东配殿都被烧塌了,可火势只涨不灭, 伍益邕质问几个将士,“与你们一同当值之人呢?他们为何不来救火?” 那几个士兵只说,他们不知为何,好像是中了暑气,又吃坏了肚子,腹痛不已,不要说赶来救火,此刻想站起来都难。 内侍省的太监们、掖庭宫的差役也都来救火,可是不知为何,太监们的水桶中像是添了油一样,那火势不减反增,眼看着就要蔓延到一旁的乾阳宫去了。 “将军,若是再不增派援手,只怕这大火就要烧到乾阳宫正殿了,若是因为咱们救火不力,使得乾阳宫正殿被烧,这么大的罪名,咱们担当不起啊。”房礼儒劝说道。 话刚说完,又有一个看守坤仪宫的禁军将士前来回话,“伍将军,大事不好了,坤仪宫后头的千秋阁也着火了,有几个进去救火的宫女太监已经被烧死在里头,当值的太监们也人手不足,还请将军增派人手支援!” “人手,人手,就知道给我要人手,你们的眼睛瞎了?看看这宫里哪还有人手?跟着陛下圣驾到皇陵的就有三千人之多,留在宫里的不到三万禁军又分做了三班,如今当值的禁军不过万数,散步在十几个城门看守,拿刀架着脖子逼着赶来的只有这几百人,连乾阳宫的火都救不下,哪来还有人手增援后宫?!” “将军,那千秋阁附近多为嫔妃皇子公主的宫室,若是您不派人增援,她们有个好歹,咱们也担待不起啊。”那坤仪宫的将士说道。 “将军,卑职倒是有个主意,”房礼儒说道。 “什么主意?快说!” “既然宫城中的人手不足,不如将看守京城的金吾卫调来?”房礼儒说道。 “将金吾卫调来,京城又该由何人看守?到时候城防空虚,若是有人趁虚而入该怎么好?”伍益邕看着烧到乾阳宫的大火焦急地问道。 “将军,这夜静人稀的,即便将金吾卫的士兵调来了,还有外城巡防的府兵呢,能有什么人会趁虚而入啊?”房礼儒说道。 “也有道理,管不了许多了,还是先救下乾阳宫的大火要紧,”伍益邕吩咐身边的副尉,“去,拿上本将军的鱼符,去找金吾卫的唐将军,让他簌簌派遣人手增援。 “是!”那副尉拿着鱼符、跳上马去往金吾卫处去了。 就在此时,一伙假装成行宫太监的人,正被安棋带领着,以救火的名义,从通明门进了皇宫之中,那伙人看通明门的守卫不多,就趁机杀了通明门的守城将士,换上他们的衣裳了,当金吾卫的人赶到宫里救火之时,源源不断的叛军正经过通明门,悄悄潜入了皇宫之中。 而在京城之外,也有一支数万人的军队,从万年、高陵、泾阳三处,如同水滴一般汇聚到了距离京城的南门、西门不远处的山丘与林地里,他们隐匿在夜色之中,静静地守在着,像一群饿狼在耐心等候猎物。 第614章 祸起乾兴门 大黎皇宫,长欢殿。 高贤妃正在窗台前,看着不远处的千秋阁冲天的火光,手里却拿着一只鸳鸯剪,不慌不忙地剪烛花, 安栎从后殿走了进来,走到高贤妃的身边,轻声说道,“娘娘,” “如何?”高贤妃熄灭了眼前的最后一支烛花, “回禀娘娘,通明门那里都已经换上了咱们的人,睢阳王府和咱们高府的亲兵、潜藏在客商队伍中的散兵都已经从通明门进宫来了。”安栎说道。 “很好,通明门那里,大概有多少人?”高贤妃问道。 “睢阳王府的亲兵五百、高府的亲兵三百,客商中的渤海散兵两千余人,合在一起,总不少于三千人。”安栎说道。 “这些人也足够了,”高贤妃说道,“乾兴门那边呢?” “也都安排妥当了,咱们的人都假扮成百姓,在乾兴门附近等候着,只等房将军那边发号施令了。”安栎说道。 安棋也附到高贤妃的耳边说道,“娘娘,这景泽池中的水,奴才也已经命人放了一半出去,剩下远远不够他们灭火的。” “很好,你们辛苦了,下去歇着吧,等事成之后,本宫自会论功行赏。”高贤妃说道 “奴才不敢居功,先行告退。”安栎和安棋说着,便退了出去。 修则看他们二人走后,上来搀扶着高贤妃往殿中走来,只听修则说道,“娘娘难道不担心吗?奴婢这心里可是七上八下的。” “一切都在本宫的筹划当中,有什么好担心的。”高贤妃神情自若地说道,“只等金吾卫的人一进宫,咱们就来一个关门打狗。” 麒麟台的火势没有丝毫被扑灭的迹象,不止是麒麟台的东西配殿、南北两处舞榭歌台,原本也是那舞榭歌台上缀满了明珠宝玉、绚丽绮罗,顷刻之间都烧成了灰烬泥土,连麒麟台的大殿都笼罩在火势之下,象征着大黎皇宫中最高耸巍峨的麒麟台也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坍塌。 乾阳宫的火从东面而起,先是烧毁了几处太监和禁军侍卫值班的耳房,紧接着,那火势像一条火龙一般,也顺着乾阳宫两面的游廊,风一吹,那火龙猛得扑到了满朝文武议事的乾阳宫正殿之上, 伍益邕看着那被烧着的乾阳宫,漫无目的地指挥着提着水桶扑火的禁军侍卫和太监们,虽然伍益邕急得满头是汗,可是心里只觉得凉意彻骨,若是乾阳殿被烧毁,他这个奉命看守皇宫的千牛卫将军也免不了以死谢罪。 正当伍益邕百感交集之时,听着身后传来了一阵阵马儿嘶鸣的声音,回头一看,才知道是赶来救火的金吾卫士兵们来了。 金吾卫中郎将田度看自己的顶头上司来了,跑上前去为上司亲自牵马, “将军,”房礼儒姓,“咱们有救了。” “但愿吧,”伍益邕擦了擦头顶的汗,走到金吾卫将军唐伯愚的面前,唐伯愚看了眼前的火势,便吩咐田度,安排他带来的两千名金吾卫士兵快去取水救火,士兵们刚替下救火救的精疲力尽的禁军将士和太监们, 不曾想,刚过了一会儿,又遇到了一个难题: 宫里头倒是不缺木桶,可是因为连日大旱,乾阳宫前面的景泽池与宫道上水缸中的水已经快要见底了,方才扑火已经用了八成的水,如今只剩下两成的水能用。 伍益邕和唐伯愚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两人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子弟出身,伍益邕是禁军统领伍靖川的远房堂弟,而唐伯愚是申国唐仲允的亲侄儿,这二人一个仗着家中是武人世家、一个仗着是唐贵妃的堂兄,才得了这千牛卫和金吾卫的两个副手职衔。 这两人平日斗鸡走马是个好手,可是轮到大事上,只会干着急,又怕担不是,因此都不敢擅自做主,依他们二人的性子,躲还来不及呢,是一个主意都不敢出。 眼看着大火烧到了乾阳宫正殿的穹顶,房礼儒焦急地劝道,“二位将军,可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啊,若是再不救火,这乾阳宫的正殿就要被火势吞灭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咱们倒是想救火,”伍益邕说道,“可是宫里水缸中的水都要枯竭了,拿什么救呢?” 第615章 疲兵之术 “是啊,不是我们不想救,是实在没有办法啊,京城已经旱了这许多天,天干物燥,起火也是寻常之事,并非人力所能阻止。”唐伯愚也说道。 “将军,这宫里的水库中还有积水,还有后花园的湖中,都有存水,不如就让人从那里取水来?”田度说道。 “你疯了!”唐伯愚打了田度的脑袋一下,“这水库里的水是留着给人喝的,若是都用来救火,明天宫里的娘娘、殿下们喝什么?总不能为了救火,把娘娘和殿下们都活活渴死吧!” “你们将军说的不错,”伍益邕也说,“后宫的几处湖泊水池中倒是有水,只是后宫禁地,可不是我等外臣可以擅入的。” “末将倒是有一个主意,”房礼儒上前说道。 “又是什么主意啊?”伍益邕有些不耐烦地问。 “景泽池与宫中水缸中的水虽然见底,可是龙首渠那边的水还满着,倒是可以从龙首渠取水,可是……”房礼儒说着,装作迟疑了起来。 “可是什么?”伍益邕急切地问道,“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的。” “可是龙首渠相距乾阳宫远了些,金吾卫的兄弟们刚才替下禁军去救火,已经消耗了不少气力,天气又炎热,若是再要他们去龙首渠取水,只怕他们会体力不支啊。”房礼儒看着几个疲倦的金吾卫士兵说道。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这有什么?”唐伯愚一脸轻松地笑着说道,“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金吾卫的士兵都是铁打的汉子,正是到了用人之际,也正好借这个机会,试一试他们平日里操练的结果。” 几个金吾卫士兵听到自己的将军非但不体恤自己,越发把他们当成驴子一般驱使,心顿时凉了一半。 “田度,”唐伯愚吩咐道。 “末将在!”田度应道。 “快,和几个副尉,带着手下的士兵们跑着去龙首渠取水!” “是,末将领命!”田度得令,挥着鞭子,带上几个副尉、领着千余名金吾卫的士兵,提着水桶、一路快跑往龙首渠去了。 “可是,依末将看,这些士兵倒是可以应付乾阳宫的火势,那坤仪宫后面的千秋阁该如何是好?那边的火势也不小呢。”房礼儒说道。 “这个不难,”唐伯愚自信昂扬地说道,“本将军即刻就让驻守城东的金吾卫士兵前来支援。” “可是,如此一来,”伍益邕说道,“城南和城东的守卫空虚,不会有人趁虚而入吧!即便将军要调遣城东的金吾卫士兵,好歹要告知许王殿下、仆射大人,或是兵部的令狐尚书一声吧。” “这个时候,也免不了要先斩后奏了!若是差人去回禀他们,一来一回的,岂不耽误事?将军也看看这火势,”唐伯愚指着身后的大火说道,“咱们能等得,这大火可也能等吗?” 伍益邕一听,便不言语了。 唐伯愚吩咐手下一个参军,连忙去城东调派人手驰援,只听唐伯愚说道,“即便救不了乾阳宫,也要阻止这大火,往后头的含章殿蔓延才是。” 那参军听令,快马加鞭往城东的金吾卫驻地去了,过了两刻的工夫,又带了两千士兵进宫来,士兵们还没有喘口气,就被安排着提上水桶,到龙首渠取水救火了。 几千个士兵们来来回回跑了七八趟,一个接一个的,先上来又下去的,终于把麒麟台和乾阳宫的火都给扑灭了。 正当士兵们看着大火被扑灭,刚要蹲在地上歇息一会儿,就看到金吾卫的中郎将田度拿着鞭子走了过来,凶巴巴地对精疲力尽的士兵们说道,“起来,快起来,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千秋阁的火还没有扑灭呢,快!拿上水桶,到千秋阁去灭火!” “将军,我们实在是没有力气了,让我们歇一会儿再去吧!”一个士兵何星韧说道。 话还没说完,田度的鞭子就抽在了何星韧的脸上,恶狠狠地瞪着他说道,“你敢动摇军心?好大的胆子!我倒是想让你们歇着,可是水火无情,那火势能等吗?这是将军的吩咐,谁敢违抗?!” 士兵们虽然疲惫,也不敢违抗军令,连忙站了起来,步履沉重地提着水桶往龙首渠方向走, 田度又拿着鞭子指着何星韧,不怀好意地说,“刚才那一鞭子让你长长记性!要是再敢说一些丧气话,我扒了你的皮。” 何星韧虽然心中有气,可是他念着从前的金吾卫老将军齐灵虎对自己的好,也不与这个小人计较,拿上水桶,直往龙首渠走去。 “快点!”田度挥鞭打着这些士兵们, 而唐伯愚和伍益邕丝毫不把士兵们的疲倦看在眼中,只看着眼前没有被烧毁的乾阳宫大殿,想着今后如何邀功讨赏呢。 房礼儒当着唐伯愚、伍益邕、田度和身后疲倦的金吾卫士兵的面,故意抬高了音量对唐伯愚说道,“将军,依我看,金吾卫的弟兄们,实在是筋疲力尽了,那千秋阁与龙首渠相距更远,只怕弟兄们会更加吃力。” “那依你说,难道千秋阁的火就不救了不成?”唐伯愚说道,“你既然觉得他们疲惫,你们千牛卫的禁军将士们也缓过神来了,不如就有你们的人来替下我们金吾卫的人吧。” “将军误会,末将不是这个意思,”房礼儒说道,“末将从前也是金吾卫的中郎将,如何不知道金吾卫弟兄们的辛苦?只是末将觉得,不管是千牛卫还是金吾卫的弟兄们,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救千秋阁的火了。” “好你个房礼儒!你敢动摇军心!”唐伯愚呵斥房礼儒道。 第616章 皇城陷落 “房礼儒!你好大的胆子!唐将军下的军令,你一个小小的中郎将竟然不从?依你说,这千秋阁的火就不救了不成?”伍益邕也责问道。 “二位将军误会,末将并非此事,是末将想到了一个两全的法子,既能救千秋阁的火,又能免了将士们的辛苦。”房礼儒说道。 “什么法子?”伍益邕问道。 “那乾兴门临近百姓的住处,不如让百姓们进来,帮着金吾卫的兄弟们一起救火?”房礼儒说道。 “这怎么行?”唐伯愚连忙斥责道,“皇宫禁地,岂能容许百姓擅入?” “诶,唐将军有所不知,”伍益邕说道,“往年若是皇宫中起火,也有邻近百姓,入宫与禁军一同救火之事,这也是人手不足之时不得已的法子。” “当真?”唐伯愚问道。 “千真万确!”房礼儒恭敬地作揖道。 “那好,既然有旧例可循,就让乾兴门附近的百姓们入宫,帮着金吾卫一同去千秋阁救火吧。”唐伯愚说道。 “末将遵命!”房礼儒答应着,一转身,嘴角浮起了奸计得逞的微笑 房礼儒骑上快马,到了乾兴门,传话给乾兴门的守卫,让守城的将士打开城门,房礼儒又吩咐手下的副尉,去把附近的百姓接进宫来,一同救火。 那乾兴门附近的百姓,是高家的客商一早就安排好的,看城门大开,又有人接应,便跟着那副尉鱼贯而入,不一会儿就引入了数千百姓,足足比金吾卫的士兵们多一半。 那些假装成百姓的、被养得身材魁伟的高家士兵,看着眼前汗流浃背、疲惫不堪的金吾卫将士,也士气大振,先是帮着士兵们抬了一会儿的水,让金吾卫士兵放下了对他们的戒心, 这些伪装的百姓只在龙首渠旁取水,金吾卫的士兵在前头接应,再由金吾卫的士兵抬着水桶,往千秋阁步履沉重地走去, 千秋阁比麒麟台、乾阳宫小得多,两三趟的功夫,千秋阁的火就被扑灭了, 救火的百姓与金吾卫的士兵们搭配得默契十足,才能让这场大火这么快的被熄灭,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异样,只是火势被熄灭后的间隙,笼罩在黑夜中的宫廷静得可怕, 只能听到金吾卫将士们疲惫地叹息声, 直到,后宫中又一支烟火冉冉升到夜空中,也夜空中绽放出明亮的光彩, 唐伯愚、伍益邕和田度还以为这烟火是后宫里为他们扑灭的大火而致谢的,还忘我地看着夜空中欣赏着那烟火, 可是,乾兴门的百姓们非但不离宫,而且一个一个从腰间掏出了锋利的匕首,刚才还是金吾卫士兵们的伙伴的,瞬间之间变成了的仇敌, 伪装成百姓的渤海士兵们拿着匕首,静静地走到几个临近的金吾卫身边,用匕首划破了进几个士兵的喉咙, “杀呀!”渤海士兵们看了那地上流淌的鲜血,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饥饿的野兽,从乾兴门起,在房礼儒的指引下,先包围了疲倦的金吾卫士兵,又朝着唐伯愚所在的位置扑了过去…… 另一支埋伏在通明门附近的高氏叛军,看到了那暗号,也从北面往乾阳宫方向聚集,将乾阳宫前面禁军和金吾卫的主力从西、南、北三面包围了起来, “这是什么声音?”唐伯愚听着不远处的打斗之声疑惑的问道,又看着一群穿着黑色战衣的人举着火把朝着自己所在的位置聚拢了过来, 一个副尉冲到了唐伯愚面前,扑在地上喊道,“将军,不好了!叛军,叛军从乾兴门和通明门两处杀过来了!” 伍益邕与田度一听,看着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的火光,也慌了手脚, “胡说!哪里来的叛军!”唐伯愚问道。 “原来,原来……”那副尉磕磕巴巴地说道,“原来那乾兴门进来协助金吾卫救火的百姓,就是叛军伪装的!” “什么?!” “谏言将军打开乾兴门、放百姓入宫救火的房将军,正是叛军的内应啊,”那副尉喊道,“请将军快想个应对的法子吧,那叛军从乾兴门与通明门两处打了过来,眼看就要杀到咱们这里了!” “快,快上马!”唐伯愚让人牵马过来,一跃而上,“先离了这里,去调派人手支援为上!” “哪里还有什么人手支援?!”田度也慌忙地说道,“咱们金吾卫最精锐的两队人马,都在这里了。” “将军,咱们金吾卫的士兵,竟然有一半都降了叛军,另一半也因为救火也早已疲倦不堪,哪里是训练有素的叛军的对手,他们都在叛军的包围之下,成了叛军的俘虏了!”那副尉喊道。 “那千牛卫的禁军呢?” “或是被房礼儒招降,或是被房礼儒设计杀害,所生的战力,不足一成。”副尉无奈地说道。 “既然如此,要不咱们也……也降了吧。”唐伯愚说道。 “这是什么话?我们伍氏那将门世家,哪里能投降叛贼?即便是战斗到只剩一人,我伍益邕也绝不投降叛臣!” 正说着,房礼儒与高安左带着叛军拥了上来,将唐伯愚、伍益邕手下仅剩的兵力团团围住。 唐伯愚与田度两个,二话不说就跪下请降,而伍益邕仍旧拿起佩剑,朝着叛将房礼儒刺去,可是寡不敌众,都不用房礼儒出手,很快就被手下几个人制服。 房礼儒看着刚才还高高在上的唐伯愚和伍益邕几人,不屑地说道,“绑了,压下去。” 长欢殿中,高贤妃让人将门户洞开,让南风吹入殿中,听着长欢殿外四处逃窜的宫人们的喊叫声,闭目嗅着那南风中一丝木屑燃烧的焦香与淡淡的血腥味,云淡风轻地说道, “这味道,可比紫罗兰的味道,好闻多了。” 正说着,已经派兵拿下整个皇宫的房礼儒、高安左、高良左三人以一副胜者的姿态,威风凛凛走入了殿内, 三个将军恭恭敬敬地单膝跪在高贤妃的面前,只听房礼儒说道,“娘娘,成了,京城、皇宫,如今都在咱们的掌控之下了。” 第617章 招降令狐迁 就在皇宫陷落之时,埋伏在京城外的叛军,也从城南与城东两面朝着京城进发,又有房礼儒派去的人前去接应,在里应外合之下,城外的叛军很快就趁着夜色攻入了京城之中,将京城占领,城东与城北的金吾卫与看守在皇城宫门西面与北面的千牛卫两军的将领都被活捉,剩余的禁军将士也溃不成军,大多成了叛军的俘虏。 到了第二日天一亮,渤海、睢阳、燕云三地的叛军看到远处的狼烟,于是从所在的驻地相继起事,与潜伏在河南道、河北道、河东道城内的客商散兵里应外合,客商们一边与城外的叛军勾结,埋伏在城门处,只等着大开城门,迎接叛军入城,一边又在城内四处散播流言,说渤海大军并非要造反,而是要拨乱反正、杀唐氏外戚、还公义于百姓。 这三道的百姓早就被裴氏、高氏外戚蹂躏得苦不聊生,听了这话,只求叛军早些进城罢了。 驻守的官兵们也一想到自己的上司是外戚出身,只要有他们在,自己就永无出头之日,这些裴氏和唐氏的外戚,平日里又作威作福的,没少借故克扣过自己的粮饷,裴氏外戚倒了,唐氏外戚反而变本加厉地欺压自己,想起自己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风里来、雨里去、起早贪黑、拼死守护的竟是这样的人,也觉得这营生无趣,还不如早早降了叛军。 因此,自从睢阳王、高氏子弟从睢阳、渤海、燕云三处起事以来,这三道的上百个州郡都已经被叛军占领,只有邯郸、临淄、莒州、滕州、沂州这几个州郡仍在死守。 而叛军们也并未分太多的兵力在这几处边缘的州郡,况且派驻到当地的兵力也足以应对,叛军被睢阳王与高贤妃的叔叔——高敏寿、高敏渊带领着,仍旧朝洛阳进发,如今京城已经沦陷,他们只要拿下洛阳,再去皇陵将元淮捉来,大黎的江山就可以易主了。 高贤妃这边也没有闲着,派人去许王府将奉命监守京城的许王常俊、尚书右仆射韦成岳、兵部尚书令狐迁拿来,又派人去各宫,将留守在宫中的嫔妃、皇子、公主都看管起来,作为人质。 许王常俊、韦成岳与令狐迁几人倒是很快被捉拿进宫里,高贤妃在承祚堂审会见几人,许王常俊一见了高贤妃,也不再顾念高贤妃是自己的庶母,只当她是勾结叛臣的乱臣贼子,对着高贤妃破口大骂不已,高贤妃一怒之下,派人打了常俊几个嘴巴,打得常俊满口是血,又把常俊关在了天牢之中。 韦成岳看着情景,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便想投诚,对着高贤妃开始了溜须拍马的逢迎之词,高贤妃笑道,“韦大人是惯会见风转舵之辈,从前一心要将陈王拱上太子之位,如今陈王和他母亲杨氏死了,你又投靠了唐氏,做了唐家人在朝堂上结党营私的马前卒,又转而支持许王,你知道许王与唐家大势已去,又有投靠本宫。”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乃今古不变之理,微臣并非是见风转舵,不过是择木而栖罢了,”韦成岳说道,“再者说,如今京城情势未平,微臣情愿替娘娘效犬马之劳,劝说百官,听命于娘娘,迎奉娘娘为新主。” 贤妃听了,不禁大笑道,“大人说笑了,我一个后宫妇人,如何能为天下之主?本宫也实在不敢用大人了,大人投靠谁,谁就要倒霉,这样的贤臣,还是留给元家的皇帝吧,我们孟氏和高氏的皇帝用不起您这样的贤臣,朝廷的百官也早就没有了半点气节,即便是他们甘愿效忠于本宫,本宫还看不上呢!” “娘娘!” “来人,将韦成岳脱去官服,打入天牢。”高贤妃吩咐道。 “是!”几个士兵也将韦成岳拖了出去。 高贤妃又看着一旁一言不发的兵部尚书令狐迁,她也知道令狐迁在军中的威望,于是对一旁的安棋吩咐道,“快,将令狐大人搀扶起来吧。” “是,”安棋便好生地将令狐迁搀扶了起来,又抬了一个靠椅来,让令狐迁坐在了高贤妃的下手。 “娘娘这是何意?微臣虽然不堪,也是大黎的臣子,陛下待微臣不薄,微臣断不能做背叛陛下之事。”令狐迁说道。 高贤妃看着令狐迁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想,好个油嘴滑舌的老狐狸,我还不知你的心思?不过是想要个台阶下,再趁机与我谈条件罢了。 “大人误会了,”高贤妃说道,“本宫自然知道大人对元氏的忠心,可是如今的元氏已经今非昔比了,本宫久居深宫,也听说了唐家人为了争权夺位,已经将手渐渐地深入到大人所管辖的兵部,连金吾卫这样的地方,都已经被唐家人染指,像唐伯愚这样蠢钝无用之人,都借着唐氏的光,谋得了金吾卫将军这样的要职,大人以为,您这兵部尚书之位,被唐家人取代之日,还会远吗?” “娘娘的话,虽然有理,只是微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断断不做侍奉二主之贰臣。”令狐迁说道。 “本宫并非是让大人侍奉二主,而是要令狐氏回归正途而已,”高贤妃说道。 “您这是何意?” “大人应该也知道自己的家事,不用本宫多言吧。”高贤妃说道,“遥想当年大穆皇朝之时,令狐氏何尝不是大穆的臣子?可是后来,大人的先祖却背弃了孟氏,与元氏勾结,谋夺了孟氏的天下,而如今,大黎的国祚已经到了尽头,我们渤海高氏是孟氏皇族的世代姻亲,自然将推举孟氏与高氏之子为天下新主,大人难道不想效仿令狐氏的祖先,弃暗投明?令狐氏那是几百年的北地望族,又是武将世家,难道大人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族,为元氏与唐氏这两块烂到根里的朽木陪葬吗?” 高贤妃的一席话也说动了令狐迁,不过,令狐氏可从来都不懂什么天下大义,只知道自己囊中的利益,方才高贤妃的话里,只有威胁,不曾提到对他的好处,他若是此时松口,非但得不到好处,反而会被高氏看清了自己。 于是令狐迁说道,“微臣不过是一介百无一用的兵部尚书,又如何能为娘娘效力呢?” 高贤妃听着,嘴角浮起了一个满意的微笑,从一旁的修则手中拿过了一道圣旨,亲手交到了令狐迁的手中。 只听高贤妃对令狐迁说道,“大人有经天纬地之才,又怎会百无一用呢?不过是元家的皇帝不懂得善用大人之才,才让大人明珠暗投了这许多年。如今我们渤海的大军已经夺回了河东、河南、河北三道,这中原之地已然尽在我们渤海高氏的掌控之中,只要令狐氏肯拥戴本宫与新主,替本宫扫清元氏的余孽,事成之日,本宫将会拜大人为国相,赐令狐氏世袭罔替之王爵,以这道圣旨诏书为证,绝不食言。” “有娘娘此言,微臣定当肝脑涂地、效忠娘娘!”令狐迁说道,“只是娘娘所说的新主,不知究竟是何人呢?” “请陛下出来。”高贤妃吩咐道。 只见修业从里间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走了出来,穿着龙袍冕服,走到了高贤妃的跟前。 高贤妃对令狐迁说道,“这便是大穆哀宗皇帝的十世孙,是舍妹与孟氏之子,衔日而生,可谓天下新主。” “微臣令狐迁,”令狐迁跪在了那小男孩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参见陛下。” 第618章 君临天下的女人 “大人免礼,”那小男孩说着,看了一旁的高贤妃一眼,接着说道,“大人请起,朕年幼,一切琐事,还请大人与姨母商议处置。” “微臣遵旨。”令狐迁应道,“定当不负陛下之托。” 高贤妃吩咐修业将小皇帝带了下去,对令狐迁说道,“如今要紧之事,是要扫除元氏的余孽。” “是,微臣但听娘娘吩咐。”令狐迁说道。 “头一件要办的,便是要扫除京城内外的元氏余孽,京城内的元氏余孽倒还好说,只是,”高贤妃说道,“潜藏在皇陵的那些,还要早早地料理干净为是。” “那依娘娘之见,该如何征讨?”令狐迁说道。 “不知大人有何高见?”高贤妃故意试探地问道。 “依臣愚见,”令狐迁思量着说道,“这皇陵在凤州与梁州之间,南面又是蜀道天险,不去先派兵,拿去凤州与梁州,到时候再直取皇陵,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容易了。” “倒是个好主意,”高贤妃心想,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接着说道,“那依大人所见,要拿下凤州与梁州,该派遣多少兵力才是?” “娘娘容禀,依我看,不用多少兵力,”令狐迁说道。 “这是为何?” “娘娘可曾忘了?当日陛下……元氏放逐涅川郡马许靖祥之时,京南七州的百姓曾汇集在京城外夹道相送之事?”令狐迁说道。 “确有此事,你是说……” “当日前来相送的百姓之中,就有不少凤州与梁州的百姓,涅川郡马曾救凤州与梁州的百姓于水火,可是朝廷却因为一点猜忌,就将他们的救命恩人放逐到塞北的苦寒之地,此举可算是失尽了京南七州的民心,”令狐迁说道,“此次与娘娘一同起事的睢阳王,正是涅川郡马的内兄,若是咱们能打起替涅川郡马讨伐不义的大旗,又能凤州、梁州百姓的拥护,耗费不了多少兵力、也用不了多少时日,就能将凤州与梁州两地拿下,届时再捉拿皇陵中的元氏余孽,可就容易得多了。” “这主意甚好,”高贤妃说道,“也好,本宫即刻便吩咐下去,让睢阳王带兵,进军凤州与梁州。” 令狐迁知道,如今渤海的大军正在围困洛阳,令狐迁又向高贤妃谏言,“洛阳东北方的虎牢关占尽了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是想从虎牢关攻入洛阳,只怕不能速战速决。” “是啊,这的确是个犯难之处,此刻我渤海的大军已经拿下了河南道的多数州郡,只有洛阳一处,正被这虎牢关拒之门外呢。”高贤妃说道。 “不如让渤海大军兵分两路,一路进攻虎牢关,一路南下,直取汝南与沁阳,占据了汝州,再从汝州,向洛阳南面的广成关向进发,不出五日,洛阳定会失守。” “这主意虽好,”高贤妃说道,“可是本宫与睢阳王有过约定,沁阳乃是睢阳王之父——宋王的封地所在,若是向沁阳进军,只怕有违睢阳王的孝道,因此本宫答允睢阳王,我大军不会伤及沁阳分毫。” “娘娘仁义,可是,依臣愚见,”令狐迁说道,“睢阳王既然已经起事,就已经是有违对宋王的孝道,他之所以与娘娘这般约定,只是心有不忍罢了,如此也好,横竖占领京南七州之事,由睢阳王来做再合适不过,娘娘不如就将睢阳王调到京南七州来,攻占沁阳的事,就交给渤海与燕云两地的将士们去做吧。” “也好。”说着,高贤妃便让高良左去安排此事。 高贤妃留令狐迁在含章殿用过了午膳,令狐迁便出宫去了,高贤妃又让内府令将留在后宫的嫔妃和皇子们都带来,谁知道后宫的嫔妃、皇子、公主,竟然有一半趁着昨日的慌乱逃到了宫外。 高贤妃看着殿中只有晟妃与五公主、邓良人带着、宋婕妤带着九皇子,还有韦婕妤、沈美人、杜美人、牛才人、何才人、赵才人、田良人等人,质问道,“为何只有这几个?其余的人呢?唐妃的两个皇子呢?” “奴才带人去搜过,不曾见两个皇子的身影,其余的裕妃与三公主一早就去了仁寿宫,能带来的嫔妃都在这里了,其余的人都不知所踪。” 原来甘绥、珪如等人也早带着六公主嘉梨、靳美人、十一皇子常倜、十二皇子常俨去了仁寿宫,献妃带着六皇子趁乱逃到了洛园行宫,一早又安排了马车,带着六皇子常修投奔了在商洛的父亲尉迟贞。 “岂有此理,可去仁寿宫搜过吗?”高贤妃问道。 “仁寿宫是太皇太后的住处,奴才不敢带人去搜查。”尹明鹤说道。 “哼,如今宫中,哪里还有什么太皇太后?给我带人将仁寿宫包围起来,一处一处仔细得搜,务必要将唐氏的两个皇子找出来!”高贤妃说道。 “是,”尹明鹤答应着,带人往仁寿宫去了。 高贤妃又看着殿中的晟妃几人,吩咐一旁的安棋,“晟妃与五公主仍旧住在常宁宫,好生伺候着,莫要让晟妃和五公主受委屈。”“是,”安棋说着,对晟妃说道,“晟妃娘娘,五公主,请回宫去吧。” 晟妃知道,自己是南虞皇室的人,所以高贤妃一时半刻还不敢对自己怎么样,便带着女儿先回宫去了。 “至于宋婕妤和邓良人,还有他们的皇子,还有这些嫔妃们,各自拘押在她们的寝宫,每日只按宫人的份例供给,着人寸步不离地好生看着,没有本宫的吩咐,不许她们外出一步,或是死了,或是逃了,本宫拿你们是问!”高贤妃吩咐道。 “是,奴才遵命,”说着,进来了四五个太监,押着几人如同犯人似的退了出去。 等她们走后,高贤妃安心地往后一倚,舒舒服服地坐在了元淮的宝位上,高高在上地往含章殿的殿中望去,看到了自己有从前恭恭敬敬站立的那个位置,心想,“杀伐决断、君临天下的滋味,果然不错。” 第619章 大闹仁寿宫 尹明鹤带着几十个太监与禁军侍卫,到了仁寿宫万寿殿的门口,可是那宫门口竟然空无一人,还不曾到秋日,置身于此,竟然倍感寥落。 “难道是空城计?”尹明鹤吩咐手下的小太监,“带人去里面搜,务必要将唐氏的两个皇子,还有其余躲藏在里头的其余黎朝皇室成员给也本公公捉拿归案。” “是,奴才遵命。”那小太监名叫成卯,原本是王福柏的下属,因为做事机灵敏捷,被尹明鹤重用。 成卯带着一众太监、禁军将士冲过穿堂,冲入了万寿殿的庭院之中,将万寿殿前后两个殿门都包围了起来,连两侧的游廊都驻满了禁军。 “走,进去搜!”成卯说着,就要带人闯入万寿殿之中搜查。 可是成卯刚要走上台阶,就看到有十几个老嬷嬷从万寿殿的正门中,两两挽着手臂,组成了一道墙似的,堵在了万寿殿的门口,也挡住了成卯的去处。 “还不让开?休怪我无礼!”成卯对着老嬷嬷们说道。 “你们好大的胆子!这里是太皇太后颐养天年的万寿殿,你们怎敢擅闯!我们都是侍奉过世宗皇帝、太皇太后与先帝爷的人,你们若是执意要闯宫,冲撞太皇太后的凤驾,就从我们的身体上踏过去,否则,绝不相让!”在一众嬷嬷中间的梁姑姑对着成卯说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成卯说道,“我劝嬷嬷们还是快些让开,省得丢了体面、受晚辈们的委屈。” 十几个老嬷嬷也丝严缝合地堵在万寿殿正门口,眼神坚定,站立如松,一寸不让。 成卯看了,也不敢硬闯,于是派人去回禀尹明鹤,尹明鹤一看,其中的几个老嬷嬷,都是在皇宫中侍奉了几辈子的老人,有几个与尹明鹤的师傅还有些渊源,他也不敢擅动,于是让成卯去回高贤妃。 那是,高贤妃正与她的妹妹睢阳王妃说话,听了成卯的话,不禁怒从心头起,厉色对成卯说道,“扯什么臊!一群老婆子就把你们唬住了?!将来还能指望你们做什么!” “娘娘容禀,这些老嬷嬷都是宫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如今宫里的宫女、太监们,哪一个不是被她们教导着长大的?若是咱们的人对她们的动粗,硬闯进去,只怕宫里人会含怨,咱们也得不偿失啊。”成卯说道。 “这是哪门子的歪理?怎么?难道这宫里还有不少人对给本宫心怀不满、向伺机生事不成?我倒要看看,杀了这群没有王法的老婆子,满宫里哪一个不怕死的敢怨怼本宫!”高贤妃说道。 “姐姐,这尹明鹤是个胆小的,只怕压不住她们,若是惹出什么别的乱子来,就不好了,不如您亲自去看看?”睢阳王妃从旁劝道。 高贤妃听了,起身说道,“也好,本宫就亲自去会会这些不好死的老婆子,看看她们长了几个脑袋,这个时候竟敢与本宫作对。” 说着,高贤妃又吩咐安栎,“去吩咐房将军,让他派一支弓弩手过来,与本宫一同前去。” “是,”安栎答应着,连忙去叫弓弩手。 只见高贤妃与睢阳王妃坐着中宫皇后的凤辇,带着皇后的仪仗,威风凛凛出了皇城的北门玄德门,不一会儿的工夫,就到了仁寿宫万寿殿的庭院之中。 高贤妃与睢阳王妃姐妹二人被宫人们搀扶着,走到了万寿殿的宫门口,看着挡住门口的十几个老嬷嬷,只听高贤妃说道,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阻挡本宫的去路,还不快让开!” “你才大胆!”梁姑姑义正言辞地对高贤妃呵斥道,“你这妖妃,竟敢伙同叛军,做出了祸患皇宫、谋夺京城、篡逆江山之事,还敢在此耍威风,让咱们这些侍奉过世宗皇帝、先帝爷的人,为你这忘恩负义、背弃主上的妖邪之妃让路,我们活了这把年纪,还从不曾听过这样的道理!” “哼?世宗皇帝?先帝爷?”高贤妃笑着,又冷下脸来高声说道,“那些都是前朝的旧人了,你们既然如此执迷不悟,不臣服于本宫,还心心念念着这些死人,也好,本宫就让你们去给他们陪葬吧!” “来人!”修业对着身后喊道。 几十个弓弩手从台阶上冲到了万寿殿的宫门前,如同大雁的翅膀般分列在高贤妃的两侧,纷纷从箭筒中取出箭支,搭在弓上、对准了那十几个年迈的老嬷嬷。 可是,让高贤妃意外的是,那十几个老嬷嬷非但没有丝毫的退让,手臂反而挽得更紧了,眼神分外坚毅,做好了舍生护主的决绝准备。 “找死。”高贤妃看着几十个老嬷嬷,恨恨地说道,“射箭,给本宫射死这些不知死活的老妪!” “是!”弓弩手都拉紧了弓弦,齐刷刷地对准了殿门口的十几个老嬷嬷,只等高贤妃一声令下。 突然,从万寿殿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住手!” 第620章 软语解危局 高贤妃与睢阳王妃抬头一看,是太皇太后一只手拄着拐杖、一只手被涅川郡主搀扶着,清脆的拐杖声伴随着这八旬老人沉重的步子,慷慨悲歌地朝着殿外走来。 “你们辛苦了,都退下吧,”太皇太后对十几个老嬷嬷说道。 十几个嬷嬷这才松开手臂,退到了殿门前的两侧,又贴身跟在太皇太后的身后,目色坚毅地跟着太皇太后一同往高贤妃那里走去, 睢阳王妃从未从看过太皇太后这副大无畏又不退让的气场,也不敢正视太皇太后的双眼,心中畏惧,只低着头,退到了高贤妃的身后。 只有高贤妃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神色睥睨地看着从前不敢有丝毫忤逆的太皇太后。 “释奴,”太皇太后和颜悦色地看着高贤妃,叫着高贤妃的小字,笑着说道,“今日倒是稀罕,你怎么带了这许多人来看望我这老人家?” 高贤妃冷冷地说道,“太皇太后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还是早些离了这里,到别宫去住,将你藏起来的几个皇子、公主交给我是正理,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可以保证让您毫发无伤,否则,别怪我对您不客气。” “贤妃,你怎么对皇祖母这般无礼!”涅川郡主斥责道。 “此事不与郡主相干,请郡主莫要强出头,免得惹祸上身、殃及郡主的两个儿子才好。”高贤妃厉色对一旁的涅川郡主说道。 “你!”涅川郡主愤愤地说。 太皇太后拉了涅川的手,示意让涅川郡主莫要跟高氏硬碰硬,仍旧软下脸来,和声细语地对高贤妃说道,“释奴啊,你许久没有来看我了,咱们是一家子骨肉,我让人做了你爱吃的山楂糕,当初你怀着那孩子的时候,不是最爱吃我这老太太做的山楂糕了吗?如今我也老了,你还能吃几顿我这老太婆做的饭啊,走,进去吧,咱们里头说话,一家子生分起来,让人看笑话。” 高贤妃听了,扭过脸去,强忍着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 “太皇太后,不过是替那几个孽种,拖延时间罢了,”高贤妃强忍着心中的泪水,话音打颤地说道。 “释奴啊,我这几日越发糊涂了,时常做梦,梦到那一年的上巳节,那时候你刚有孕,亲手做了五色饭,与淮儿一同来仁寿宫看我,我们一家人吃着糯米饭,在我跟前说说笑笑的,好不快乐!有时候我就有些恍惚,这日子不经过啊,总觉得就是昨天发生的事,可是一回头再看你,我才知道,哦,释奴啊,我的释奴已经不是当日的释奴了,若你还是当日那个天真活泼的释奴该多好啊,我情愿折了寿数,将那个释奴找回来,也不忍心我的孩子这么辛苦。” 高贤妃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顺着她的面颊汩汩的流着,双拳握得像石头一样紧,她厌恶自己心中残存的柔软,多希望自己的心像自己的拳头一般坚硬,可是她始终做不到。 始终有一个声音,从高释奴的心底冒出来,对她说道,是啊,当年那个年轻活泼的释奴去哪了?难道她今后只能以这副冷面孔示人了吗? 太皇太后走上前去,拉了拉高贤妃的手,从怀中拿出手绢,轻轻地给高贤妃擦了擦她手心里的汗,“好孩子,好孩子,我知道,这些年,这些年,是淮儿他对不住你,我也是女人,也曾是皇帝的女人,哪来不知道他们帝王,都是见一个爱一个的?我不怪你,我从来没有责怪过你,你心里的委屈我都知道,也怪我,没有早早地和你说说话、开解开解你心中的苦闷,否则,也不会走到今日这步田地啊。” 高贤妃也不应答,只轻轻拿开太皇太后的手,扭过脸去,泪眼婆娑地走下了台阶,对着万寿殿门前、庭院中、驻守在游廊处的将士和太监们冷冷地说道,”回宫!” 将士们听令,也放下了手中的弩弓,侍立在一侧,睢阳王妃示意尹明鹤等人,带人纷纷退出了万寿殿的庭院之中。 高贤妃也不坐凤辇,目视前方,北面吹来的风吹过她发上的步摇,像是被人牵着手似的,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朝着皇宫走去。 睢阳王妃、尹明鹤、修业、成卯与数百个太监、禁军将士静静地跟在高贤妃身后,看高贤妃这副神情,也不敢多说什么。 “皇祖母,她们走了,”涅川郡主搀扶着太皇太后,看着逐渐走远的高贤妃等人说道,“咱们进去吧。” “涅川啊,”太皇太后看着远处的一株从穆朝就矗立在仁寿宫庭院中的乌桕树说道,“你说,咱们的大黎,果真就这么完了吗?” “皇祖母,您这是怎么说的?”涅川郡主心中也在打鼓,“您放心,陛下一定会平安回来、收复河山的,好在贤妃还不是那么无情到底的人,她念着皇祖母从前对她的好,是不会对皇祖母怎么样的。” 祖孙二人说着,走到了万寿殿的门口,梁姑姑和牛姑姑也过来搀扶,太皇太后只看到一个小丫头躲在门后头、探出头来张望, “太祖母,坏人们都走了吗?” “梨儿不怕,”太皇太后朝着六公主嘉梨伸了伸手,小嘉梨跳着握住了太祖母的手,“有阿太在,不会让她们吓着我们梨儿的。” 第621章 避祸仙人关 大黎皇宫,含章殿。 “娘娘,”尹明鹤上前说道,“难道咱们就这样罢手、看着那些皇族的余孽们,在仁寿宫快活不成?” “罢手?”高贤妃说道,“本宫何曾说过要罢手?只是本宫想,看今日这情景,那几个皇子、公主,的确是在仁寿宫老太太身边无疑了。” “是,奴才也这样认为,”尹明鹤说道。 “既然这样,捉拿这些元家的皇子和公主,也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容易,也不必急于一时,让他们好生地养在仁寿宫,等用得着的时候,再派人将他们拿来就是了。”高贤妃说道。 “可是,如此一来,岂不是太便宜了他们?”尹明鹤说道。 “便宜?”高贤妃说道,“本宫已经派人拿下了整个仁寿宫, 只剩下一个万寿殿,不过是每日给他们一些粮米与穿用之物,让他们勉强度日罢了,他们被困在万寿殿之中,四周都是本宫的人马,说起来,与坐牢也没有什么分别,哪里就便宜了他们呢?” “娘娘英明。”尹明鹤说道。“可是涅川郡主也在万寿殿之中呢?要不是奴才派人去将涅川郡主和郡主的两个儿子关在自己府中呢?免得她也在里头掺和。” 高贤妃看了一旁的睢阳王妃一眼,睢阳王妃论名分,算是涅川郡主的长嫂,对着高贤妃摇了摇头。 高贤妃知道睢阳王和王妃的顾虑,于是对尹明鹤说道,“一个小小的郡主,即便是搅和在里头,又能掀起什么浪来,她好歹也是睢阳王的妹妹,本宫看在睢阳王的份上,不与她计较,由着她去吧。” “是,奴才遵命。”尹明鹤说道。 “如今,最要紧的便是睢阳王拿下凤州与梁州、将皇陵的那群前朝余孽捉拿回来,将元淮和他那几个儿子杀了,斩草除根,咱们就可高枕无忧地拥戴我们的新皇帝登上天子宝座、君临天下了。”高贤妃说道。 皇城沦陷、京城失守、渤海叛军起兵、攻占中原、燕赵、齐鲁、两淮等地的事,终于还是传到了元淮的耳中, 元淮不曾想到,高贤妃和渤海高氏竟然有这样的野心,趁着自己不在京中,竟然敢起兵谋反,而且起兵不过一旬,就占领了京城与大黎人口最繁密的河北、河南等地,可见暗中早就在筹谋招兵买马、安插细作、起兵反叛之事,否则不会这般拉来势汹汹,让沿途州郡竟然没有招架之力。 元淮也甚是感慨,这几年自己不曾用心打理过前朝政事与州郡吏治,不曾想拥兵百万的大黎军,竟然会被一支联合了微不足道的客商、上不了台面的睢阳王的一支渤海叛军,打得这般丢盔弃甲,如今到了国祚社稷危亡之时,睢阳王已经拿下了梁州,凤州也即将失守,直奔皇陵而来,而自己就将大黎的亡国之君,被睢阳王和高氏俘虏去,凌辱作践了。 正当元淮跪在先帝的灵前,意志消沉,也想不出一个应对之策的时候,雍王常佑与赵王常佰走了进来,跪在元淮的面前哀求, 先是雍王常佑对元淮说,“父皇,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啊!” “是啊父皇,眼看着凤州就要失守,皇陵位于凤州与梁州之间,咱们还是先离开皇陵,到一个安稳的地方,也好图谋收复京城、重整河山之事啊!”常佰也说道。 “重整河山?哼,哪还有什么河山,京城失守,叛军也已经过了广成关,眼看着洛阳就要失守,两都沦陷,山河破碎,咱们的河山都已经被叛军占领得差不多了,哪里还有什么河山呢?”元淮悻悻地说道。“你们若是害怕,就各自奔命去吧,父皇不怪你们,只是父皇不能走,不能眼睁睁看着先皇与历代先祖的陵寝,落入叛贼的手中,任由他们糟践!” “父皇,您这是说什么?若是历代先祖知道您这般意志消沉,眼睁睁看着江山沦丧,却无动于衷,等百年之后,父皇又以何面目见我大黎的历朝先祖呢?”雍王常佑劝道,“父皇,如今姑臧并未陷于叛贼之手,不如趁叛贼未至,与儿臣一同前往姑臧避祸为上。” “皇兄的主意虽好,只是姑臧位于西凉、月孙之间,胡人众多,若是叛贼勾结西凉、月孙,合围姑臧,咱们岂不是逃无可逃?”常佰说道。 “二弟多虑了,西凉与月孙有宁和、靖和二位皇位,去了姑臧,定会相安无事的,”常佑说道。 “与其将自身的命运置于别人的掌控之下,不如另谋一方自在天地,哪怕不易抵达,也好过仰人鼻息。”赵王常佰说道。 “一方自在天地?我的儿,如今这天下哪里还有的地方?”元淮问道。 “是啊,父皇说得有理。”常佑附和着说道。 “父皇请看这舆图,”常佰从怀中掏出了一张舆图,指着一处说道,“即便是咱们有意去姑臧避祸,可是北面乃凤州之境,地势险峻,只怕叛贼定会囤积重兵在此,只怕咱们已经失去了前往姑臧避祸的最好时机了。” “那依你之见,该往哪去?”常佑说道,“这西南两面都是崇山险峻,东面北面又是叛贼囤兵之处,四面楚歌,哪里还有避祸之地呢?” “皇兄请看,这西面的崇山之中,有一处关隘,名为仙人关,”常佰说道,“只要拿下了这里,顺着仙人关一路南下,便可抵达巴蜀之地,以巴蜀之富庶、人丁之丰袤、地势之险峻,图谋将来之事,也未为不可。” “这倒是个好主意,当年诸葛亮不正是这般与刘备占据了蜀中,图谋北伐的吗?依二弟说,这倒是个好去处。”常佑说。 “父皇,机不可失,若是叛军赶来,还请您当机立断,即刻启程,前往仙人关。”常佰说道。 “也好,来人,将伍靖川和易峣全叫来,与他们商议,前往蜀中避祸一事。”元淮吩咐道。 第622章 三手准备 “陛下,”伍靖川与易峣全走进来说,“一切都已经准确妥当,趁着叛军味道,请陛下即刻启程,前往仙人关。” “朕知道了,”元淮又在先帝的灵前说道,“先帝啊,祖先啊,儿臣不孝,如今要舍下先帝与祖宗之灵而去了,请先帝与列祖列宗放心,来日,朕一定会杀灭叛军、收复失地,到了那一日,再亲自到皇陵谢罪,举行笼中盛大的安魂法事,以安先帝与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元淮在先帝的灵前行三跪九叩之礼,看外面兵马整齐,数千名禁军将士严阵以待,于是下令道,“启程,前往仙人关!” “陛下,不能啊!”唐简卉从后殿跑了过来,跪在元淮的面前,“咱们的倜儿和俨儿还宫里呢,您不能就这样抛下他们去了啊,若是他们有个三长两短,您让臣妾可怎么活呢?” “快将贵妃搀扶起来。”元淮对一旁的文笏和淼萍吩咐道,又好生对唐简卉说,“朕并非是要舍下两个皇儿、自去逃命,只是若再不启程,莫说是两个皇儿,连你我都要陷于贼手,到时候咱们的大黎江山就到了无可挽回之地了!” “可是,陛下,此次一去,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请陛下恩准臣妾就在皇陵,被叛贼俘虏,只要让臣妾再见两个皇儿一面,莫说是受辱,即便是让臣妾一死,臣妾也心甘情愿!”唐简卉哭着拉着元淮的胳膊说道。 “陛下!”伍靖川看元淮有些犹豫,上前说道,“若是再不动身,天就黑了,到时候山路难行,恐有变故!若是耽搁到明天一早,等叛军的兵马一到,届时即便想走,也难了!” “请父皇启程!”雍王常佑与赵王常佰都齐声说道。 “请陛下启程!”跟着元淮一道前来皇陵的宗室与臣子们都跪地说道。 “贵妃,如今江山危亡之际,你身为贵妃,应该以大局为重,实在不该被私情所牵绊,朕相信,有历朝先祖与先帝的庇佑,两个皇儿定会相安无事的。”元淮说道。 “是啊,贵妃娘娘,您还是听从陛下之意吧!”瑾妃也劝道。 “贵妃娘娘若是陷于贼手,只怕会生不如死,高氏乃含怨的狠毒之人,她又哪里会让娘娘去见两个皇子?娘娘岂不是白白搭上了自己,倒是让高氏称心如意,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祯妃也劝说道。 “祯妃说的甚是有理,”元淮说道,“走吧,天色渐渐的暗了,咱们还是早些启程吧。” 就这样,一行人在赵王常佰、伍靖川、易峣全的护送下,往西北方向的仙人关去了,好在仙人关的将领是延昌武人的后裔——张平皓,不曾被叛军招降,看元淮的圣驾到此,连忙出关去迎接,将元淮等人迎入了仙人关中暂住。 元淮又吩咐张平皓,“这仙人关也并非久留之地,等叛军到了皇陵,若是这些贼子扑了空,一定会恼羞成怒,在四处布下天罗地网搜捕,朕希望张将军能答应朕三件事。” “陛下有命,末将莫敢不从!莫说是三件事,哪怕是三百件,末将上刀山、下火海,也鼎力而为、在所不辞!” “好,好,当真是虎父无犬子,朕今日看着你,就像是看着当日与朕一同出生入死的张舜为张将军,若是张将军仍在,朕也不会狼狈至此!”元淮说着,眼中噙着一股热泪。 张平皎、伍靖川、易峣全、常佑、常佰、汤哲庸、王福柏等人也无不落泪。 “这第一件事,便是请张将军下严令,仙人关上下,若是有人敢泄露朕一行人的行踪,当以军法论处!朕一路至此,沿途并无人知晓,如此,叛军一时半刻并不知晓朕已经到了仙人关,也还可为咱们拖延些时日。” “是,末将谨遵陛下口谕。”张平皓说道。 “这第二件,便是请将军,即刻派人给驻守在姑臧的右武卫将军张平皎去信,让他率领右武卫大军前来护驾,再让他告知姑臧城中的西凉与月孙使节,请西凉王与月孙王出兵支援。”元淮吩咐道。 “父皇!如此一来,岂不是让月孙与西凉知道了渤海叛乱、京城沦陷之事?若是月孙与西凉别有居心,有心与叛军勾结,咱们岂不是腹背受敌了!”赵王常佑说道。 “二弟多虑了,不会有这样的事!”常佑嗔怪地说道。 “再者,如今西凉倒也罢了,月孙进来与北桓那边鬼鬼祟祟的,暗中早就勾连在一起,即便是西凉与月孙顾念着与咱们皇室的姻亲,不便出兵支援叛军,可是北桓狼子野心多年,一直对咱们大黎虎视眈眈,若是渤海叛乱之事被北桓知晓,这北桓人只怕按捺不住,不日就会起兵入侵我北国边境,如此岂不是乱上加乱,渤海叛军未除,咱们的敌人又多了一个!”常佰说道。 “北桓那边?他们知道了更好,朕,还就怕他们不知道呢。”元淮说道。 第623章 南下蜀中 “您这是何意?”常佑和常佰问道。 “你们想,这北桓要是想趁机入侵我大黎,第一个要入侵的是何地呢?”元淮问道。 “父皇的意思是说……”常佰也思量着说道。 “这北桓觊觎凌烟城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是要趁乱入侵我大黎,一定会从这凌烟城入手,拿下了凌烟城,下一个,便是燕云与渤海之地,那里可是高氏的老家和据地,该着急的不应该是朕,而是渤海高氏的乱臣贼子吧!”元淮说道。 “父皇英明!”常佰说道。 “陛下英明!”张平皓、伍靖川与易峣全也说道。 “可是,若是高氏为了夺得我大黎的天下,与北桓和谈,不惜将凌烟城与燕云几个临近北桓的州郡拱手相让,北桓阴险狡诈,甚至会出兵协助高氏,等将来天下大定之日,再趁机瓜分我大黎,这该如何是好呢?”常佑说道。 “这一点我也思量到了,”元淮说道,“即便是高氏要与北桓结盟,也是要耗费些精力与时日的,咱们正好借此机会,多占得了一些先机,这打仗,最珍贵的便是时机了,有了时机,便多了反败为胜的机会。” “父皇说得有理,只是有了时机,没有兵力,也无法与渤海叛军抗衡啊,若是他们得了北桓人的帮助,岂不是更如虎添翼了?”常佑问道。 “这便是朕嘱咐张将军的第三件事了,” “陛下请讲!”张平皓说道。 “这第三件事,这仙人关地势虽险,可终究是弹丸之地,朕不能在此常驻,等右武卫赶来救驾的将士们一道,朕便启程,顺着仙人关,前往蜀中,在蜀中休养生息、招兵买马,也好图谋将来直取荆楚、收服京师之事,还请将军死守仙人关,我军才可没有后顾之忧!”元淮说道。 “陛下放心,末将自少年之时,就与家父一同镇守仙人关,数十年前,对仙人关的一草一木、一瓦一石都了如指掌,家父临终前,又再三嘱咐末将,要末将不论如何都要守护陛下、守护皇室,有先父临终前的嘱托,末将一定肝脑涂地,死守仙人关,将叛贼挡在关外,休想前进一步!”张平皓说道。 “将军忠肝义胆,朕感喟于心,”元淮说道,“将来班师回朝,定不忘将军今日之功。” 过了五日,张平皎带领着两万的右武卫大军赶到仙人关支援,而睢阳王在皇陵附近搜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元淮一行人的身影,多番打探之下,才知道元淮到了仙人关,准备从此地入蜀,于是睢阳王便率领大军,朝着仙人关星夜扑来。 此事,元淮已经带着皇室众人与禁军、右武卫大军,抵达了蜀中益州,在益州暂时安顿下来,让赵王常佰、右武卫将军张平皎去招揽将士,日夜操练,准备讨伐渤海叛军。 京城之中,房礼儒知道了元淮顺利到达益州的消息,前来回禀高贤妃, 高贤妃听了,不仅丝毫都不忧虑,反而是一副尽在她的掌握之中的神情,“他以为到了蜀中,就能高枕无忧了,当了几十年的天子,竟然还这般天真,当真可笑。” “可是娘娘,这蜀中之地占据天险,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占据了蜀中,他们自然得意。可恨当日竟然让他们从皇陵逃了出去,还先发制人,占据了仙人关,阻断了我军南下征伐巴蜀的路。如今再要派兵捉拿,可就难了。”房礼儒忧虑地说道。 “将军不必忧心。”高贤妃胸有成竹地说道,”占据了蜀中又如何?占据了仙人关又如何?本宫派人征伐广成关之时,也顺道派了五万大军,朝着瞿塘关进发,如今已经到了瞿塘关的城下,打了瞿塘关守将一个措手不及,用不了几日,瞿塘关就会是失守。” “娘娘说的可是真的?”房礼儒问道,“为何末将对此一无所知,还为此忧心不已。” “这样的机密之事,知道的人越少,就越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事成的几率就更大了些。”高贤妃说道。 “娘娘当真是再世诸葛,”房礼儒说道,“这瞿塘关是巴蜀的门户,占领了瞿塘关,占领巴蜀也就指日可待了。” “本宫就让他知道,什么叫惶惶如丧家之犬,什么叫措手不及,什么叫功亏一篑。”高贤妃说道。 第624章 兵败白帝城 渤海的叛军攻占下瞿塘关之后,让身在益州的元淮君臣也慌了阵脚,原本的招募兵马之事,也因为瞿塘关失守而止步不前。 毕竟巴蜀的子弟都知道,瞿塘关是巴蜀的咽喉,失去了瞿塘关,巴蜀便如同被渤海叛军扼住了喉咙,巴蜀失守也是早晚之事。 因此,他们与其为了讨一口饭而白白丢了小命,还不如跟着家人往南逃难去,虽然丢家舍业的形同乞丐,可好歹能保住性命,哪怕死也与父母亲人死在一处,不至于丧身疆场,连一处葬身之地都没有,就化作皑皑白骨。 赵王常佰与张平皎都再三苦劝年轻的将士们,并且以爵位、厚禄诱惑,发给士兵的粮饷也足足多了一倍,可越这样,巴蜀百姓们越知道此事艰难,定然是被招去卖命的,否则这样的好事哪里会白白落在他们的头上? 一时之间,元淮君臣的士气低落,元淮也整日将自己困在房间里,听唐简卉献歌唱曲,以此来麻痹自己的斗志。 常佰与张平皎不服,仍旧带兵守在益州前线,即便是渤海的叛军们真打过来了,他们也要与渤海叛军一较高下、绝不轻言放弃。 让元淮与常佰意外的是,渤海的叛军攻下瞿塘关之后,并没有直奔益州而来,叛军行军的速度反而慢了下来。 足足花了半个月的功夫,叛军才向前行进了百里,距离益州还远着呢, 这也让常佰看到了一线生机,于是奏请元淮说道,“父皇,逆贼进来行军缓慢,依儿臣之间,定是后方粮草难以接应,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让儿臣领兵出击,与逆贼殊死一搏,或许还有转机!” 元淮也醉意未消,对常佰说道,“也罢了,你既然有信心,就带兵出去,与逆贼一战吧!如今咱们帐下只有三万士兵,留两万固守益州,另外的一万,由你和张平皎调遣。” “是,儿臣领命。”常佰说着,从元淮手中接过鱼符,与张平皎、伍靖川等人商议过之后,第二日就朝着瞿塘关进发。 走之前,瑾妃担心自己的儿子此次凶多吉少,于是一早就带着孙女萝溪郡主,在龙泉驿相送。 瑾妃披着一件红色的斗篷,手中拿着一个护身符,对常佰说,“儿啊,此次杀贼,是咱们与逆贼的正面交锋第一战,万万不可心慈手软,免得让逆贼小看了咱们。” “儿臣谨记母妃教诲!”常佰单膝跪地、作揖说道。 “这护身符,你系在怀里,”瑾妃说道,“这是你小时候,多灾多病,母亲亲自向青阳仙师为你求来的祥瑞之物,这些年咱们母子能逢凶化吉,也多亏了这护身符在暗中的护佑,仙师曾说过,只要将这护身符系在身上,有危难之时,一定能转危为安。” “母亲……”常佰含泪说道, 瑾妃又高声对常佰说道,“母亲送你这护身符,并非是让你只顾念自己之安危,而罔顾将士们的性命!如今你是一军之将,为将者,不可只顾一己之身的安危,兵在则将在,兵安则将安,你要把士卒们的安危放在心上、记在心里,你看,这些肯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将士们,都是咱们大黎的脊梁,是栋梁之人!不论身份贵贱,都是你的生死弟兄,也都是好人家的儿女,你要答应母亲,不光要自己平安归来,也要将将士们平安地给我带回来,方不辜负他们与你出生入死的深情厚谊,你明白吗?!” “儿臣明白!” “萝溪!”瑾妃吩咐道。 “是,”萝溪郡主倒了两盏酒,一盏先递给了张平皎,一盏递给了赵王常佰, 瑾妃也自己倒上了一盏,对张平皎和常佰说道,“将军,常佰,陛下的安危,我大黎江山社稷的安危、将士们的安危,就托付给二位了!” 瑾妃的一席话,也提振了张平皎、常佰和将士们的士气,拜别了瑾妃,雄赳赳、气昂昂地往瞿塘关进发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常佰与张平皎的军队,也凭借地势,又将叛军击退了数十里,占据了险些被叛军攻占的白帝城,退回了瞿塘关之内。 可是,真到了瞿塘关,张平皎和常佰才知道,这渤海叛军并非是粮草难以接应,才行军缓慢,而是故意拖慢了时间,叛军在这期间,又拿下了淮南道与山南道,成千上万的叛军又从山南道朝着瞿塘关汇集,再从瞿塘关向蜀中进发的叛军,足足十二万之多。 张平皎看着敌方的兵力,便对常佰说道, “殿下,敌军拥兵十余万,战备精良,不是我军可与之匹敌的,不如咱们还是先回益州,再商量应对之策吧!” “不可!若是就这般打道回府,我军的士气将会一蹶不振,今日既然来了,我与叛贼就必有一战!”常佰说道,“再者说,咱们这白帝城地势凶险,任凭他们兵多将广,又都是北地出身,只怕也施展不开,凭借地利,与贼一战,谁胜谁败,还未可知呢!” 张平皎听常佰这样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省的落一个动摇军心的罪名。 可是,常佰终究是年轻气盛,低估了敌军的战力与谋略,白帝城临江而建,城中无泉,需要从江中取水,城中人才能过活。 渤海叛军一早就知道了这一点,故意退出了白帝城,让常佰的军队占领,诱敌深入,又从淮南调来了水兵,将白帝城围了起来,只用三日,就让常佰的军队因为缺水而兵疲马困。 渤海叛军又瞅准了时机,占领了夔门,从东西南三地进攻白帝城,渤海叛军知道常佰的大军人数有限,一定死守白帝城,而疏于对下游的防守,于是一面围攻白帝城、一面朝着下游增兵,直取奉节,切断了常佰和张平皎的退路,让他们坐困围城、眼睁睁看着粮草消耗殆尽。 白帝城的守军因为渤海叛军的三面进攻而应接不暇,城中又缺少粮草、水源,疲于应对,纷纷丢盔弃甲而走。 张平皎不能眼睁睁看着叛军攻上城来,将他们士兵残杀殆尽、再将他与常佰二人俘虏,那大黎的气数也就真的尽了,于是,张平皎趁着夜色,带着常佰与两千个一直跟着他从姑臧赶来救驾的士兵,从北面冲出合围,可是叛军的兵力实在太多,两千个士兵逃出来的只有三百个,连张平皎为了保护常佰,也被敌军的毒箭射中,死在了路上。 突破重围的常佰与三百个士兵一路朝着益州奔命,身后的叛军也长驱直入,占领了巴州与渝州,对常佰与几百个残兵一路穷追不舍,眼看就要将常佰追上、捉拿归案了。 就在这时,夔州与宁州城中赶来了一支士兵,常佰远远地看着,也不知是敌是友。 第625章 赵王落网 “殿下!”张平皎的副尉看着不远处赶来的士兵,不安地对赵王常佰说道,“前面的该不会是渤海叛军吧!” “渤海叛军的脚步不会有这么快,”赵王常佰说道,“总之小心为上,先埋伏起来,若果真是渤海的叛军,本王就跟他们拼个你死我亡,绝不苟且偷生!” 张平皎的副尉钱栗说道,“我等愿誓死追随殿下!” 赵王常佰的军队听着前方士兵的稳健有力、步步紧逼的脚步声,就知道对方兵强马壮,且训练有素,并非是新招募的草台士兵。 身后是穷追猛打的渤海叛军,前面是不知是敌是友的强兵劲旅,常佰已经被困于两股强军之间,而自己麾下只有疲惫不堪的几百个将士。 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否则渤海的叛军追上来,而前面的那支大军也是渤海叛军的同伙,自己与这几百名将士就必死无疑了。 不如冲上前去,若是前面的大军果然是渤海叛军的同伙,索性跟他们拼了,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若前面的大军是前来支援自己的友军,那他与麾下的几百个士兵就有救了。 赵王常佰让几百名士兵沿着山坡前行,埋伏在树丛的后面,即便是真打起来,狭路相逢,自己又占据了高处,倒也为我军争得一丝了先机。 可是,当那支劲旅走到常佰的面前,赵王看着那劲旅的旗帜上写着一个“越”字,常佰疑惑,心想,“这究竟是哪方人马?难道是趁着渤海叛军,趁机起兵的新的叛军吗?” 正当赵王疑惑之时,自己的头顶突然有一只大网从铺散开来,将自己网罗在里头,自己麾下的士兵也一个个被几十个身手纤细矫捷的高手用剑抵住了脖子。 赵王常佰心想,“坏了,天要亡我!终究是陷入了贼手。” 四五个手持刀剑、穿着棕色军装的士兵将赵王常佰拿住,押着常佰往前面走去。 赵王常佰被几个人捉拿之时,仿佛嗅到了一阵兰花的香气,看这几个士兵也觉得奇怪,为何这几个士兵身材这样纤小?面容清秀、肤色也甚是雪白,竟不像是男子。 奇怪了,这就是何人的部下? 商洛这边,献妃与常修也知道了瞿塘关陷落,叛军源源不断地增兵瞿塘关,攻入了蜀中,要擒拿元淮,而白帝城一战,黎军惨败,更是让献妃忧心不已。 可是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仍旧是按兵不动,听到元淮被叛军围困,竟然无动于衷。 献妃也终于坐不住了,气势汹汹地来找自己的父亲。 那时候尉迟贞正与手下的几个大将商议要事,看献妃来了,几个大将纷纷退了出去,只留下尉迟贞、献妃的长兄尉迟朔与尉迟腾。 “妹妹,你怎么来了?”尉迟腾看见献妃张口就叫道。 “放肆,”尉迟贞连忙起身,对着女儿作揖道,“微臣参见献妃娘娘。” 尉迟朔与尉迟腾也连忙作揖,“参见献妃娘娘。” “父亲不必多礼,”献妃脸上阴晴不定地说道,“如今连陛下都要陷于贼手,朝不保夕,女儿这个献妃,也不过是只剩一个虚名而已,父亲快休如此,女儿的夫家遭祸,将来的日子,还免不了要仰赖父亲大人呢。” “娘娘这是哪里话?”尉迟贞说道,“微臣听说,陛下已经安然抵达了益州,正招揽兵马,图谋讨伐叛贼之事,这江山社稷终究还是陛下的,娘娘何必有此伤感之语?” “那叛贼都已经攻入了瞿塘关,益州眼看着就要失守,父亲麾下精兵良将如云,任凭叛贼攻入蜀中而坐视不理,有父亲这样的臣子,陛下如何能相安无事?!”献妃怒火熊熊地说道。 “你们先退下。”尉迟贞吩咐两个儿子,等两个儿子走后,有吩咐左右都守在门外,好生对献妃说道,“娘娘,并非是为父视若无睹,不肯出兵救驾,实在是这叛军来势汹汹,刚起兵就接连拿下了河南、河东、河北三道,如今有占领了淮南道与山南东道,叛军兵力有数十万之众,正是气焰嚣张、士气大振之时,若是为父贸然出兵,只怕是以卵击石啊。” “以卵击石?”献妃说道,“难道父亲等到叛军占领了蜀中、生擒了陛下,将大黎的大半江山都收入那种,兵力再足足多上一倍,难道父亲是要等到那时,才肯出兵相救吗?只怕到那时候就不是以卵击石,而是螳臂当车了!” “娘娘侍奉圣驾多时,不应该如此小觑了陛下。”尉迟贞说道。 第626章 父女反目 “父亲这是何意?女儿怎敢小觑陛下?只是您也知道赵王与张平皎在白帝城大败之事,张平皎的头颅,更是被叛军砍下,挂在了瞿塘关的城门之上,叛军一路攻入蜀中,势如破竹,陛下即便是在世诸葛,也抵挡不住啊!”献妃焦急地说道。 “怎么会?”陛下当年带兵打仗,所向披靡,无往而不胜,连北桓这样的草原劲旅,都被陛下一战而打的心服,数十年不敢犯边,区区的渤海叛军、乌合之众,又怎会陛下的对手?”尉迟贞说道。 “父亲!”献妃大叫道,“陛下对我们尉迟家不薄,陛下有难,您怎么能说出这样不痛不痒的风凉话?简直是忘恩负义!” “娘娘,即便是此时咱们尉迟家出兵,解了陛下之困,对咱们尉迟家,又有什么好处?”尉迟贞说道。 “您这是何意?” “如今人人都知道,陛下宠爱唐贵妃,任用唐氏外戚,唐贵妃又生有两位皇子,即便是救回了陛下,来日班师回朝,只有要唐贵妃在,难道这储君之位,会落到咱们修儿的头上吗?”尉迟贞说道。 “父亲终于肯跟女儿说实话了,”献妃冷笑着说道,“这瞿塘关距离商洛不过百里,只怕当日的渤海叛军,能这般轻而易举地攻入城中,与父亲的暗中襄助,脱不了干系吧!” “哈哈哈哈,”尉迟贞大笑道,“不愧是我尉迟贞唯一的女儿,若是娘娘是个男儿身该多好,那为父如今倒不用这般辛苦筹谋了,” “果真是你!”献妃恨恨地说道。 “不错,这叛军攻入了蜀中,即便是杀了皇帝,对咱们尉迟家也有益无害,只要皇帝一死,为父就会立刻拥立修儿为皇帝、女儿你为太后,咱们父女撑起为先帝报仇雪恨、讨伐渤海高氏的大旗!到时候天下之人一定会一呼百应,渤海高氏的美梦也就到头了。” “父亲您疯魔了!只怕您拥立修儿为帝,不过是权宜之计,并非你真正的意图,你真正的意图是与高氏一样,让尉迟家篡夺了元家的天下,这才是父亲真正的目的吧,说什么为了女儿、为了修儿,都是父亲的托辞罢了,终归还是要踩着女儿与外孙的血泪,让您自己登上至尊之位,女儿可否说错?”献妃说道。 “不愧是我尉迟贞的女儿,”尉迟贞说道,“你心中的韬略,可比你那几个有勇无谋的傻哥哥们强百倍不止。” “父亲,这么多年,您的真面目终于露出来了,女儿不能看着陛下就这样在您的算计之下,死在贼寇的手上,女儿是元家的媳妇,修儿时元氏的骨肉,我们母子不是任你随意操控的手偶!我要带着修儿,去益州寻找陛下!即便是死,也要和陛下死在一处,绝不甘心接受你的摆布!” 献妃说着,推开了房门,就要带上常修离开尉迟府。 “拦住她!”尉迟贞吩咐道。 献妃的弟弟尉迟朗带着几十个士兵将献妃围了起来,尉迟朗对献妃说道,“姐姐,您还是回去吧,这个时候,还是别与父亲起争执了!外面兵荒马乱的,你带着修儿到益州,岂不是白白送死去吗?” “你让开!”献妃等着弟弟说道。 “姐姐,算当弟弟的求你了!”尉迟朗拉着献妃说道。 “啰嗦什么?!”尉迟贞呵斥道,“将献妃娘娘送回房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娘娘出房门一步!若是看不好娘娘,我让你们挫骨扬灰。” “是!”尉迟府的亲兵便将献妃带了下去。 赵王常佰被几个人从山坡上押了下去,跪在了前方赶来的大军主将面前, “咳咳。”那主将假意咳嗽道。 赵王常佰看这主将也不发落他,只是咳嗽,也觉得甚是煎熬,只冷冷地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突然,前方响起了一阵笑声,赵王常佰以为敌军是在嘲笑狼狈的自己,便仰起头来,想要对着敌军放声叫骂一番,即便是死,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可是刚一抬头,常佰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疑惑地说道,“你不是禁军的柴将军吗?为何会现身在这里?” 柴朝义赶紧好生把赵王搀扶起来,“末将失礼,殿下快快请起,方才唐突了,还请殿下恕罪!” 赵王常佰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忧为喜,可是仍旧难以置信地看着柴朝义问道,“本王听说,将军不是跟随八皇弟和诸葛夫人去了雪川吗?为何会在这里?” 第627章 女营斩千军 “末将正是奉夫人之命,前来驰援殿下!”柴朝义说道。“请殿下快些上马,与末将前往宁州吧。” “去宁州?”赵王疑惑道,“宁州与夔州毗邻,这叛军已经攻入了夔门,不日就要兵临夔州城下,若是夔州被敌军占领,那宁州也朝不保夕啊!” “殿下不必担心,夫人自有应对之法。”柴朝义说道,“殿下换身衣裳,让罗将军带殿下用些茶饭,先行动身前往宁州吧。” 罗双蓉上前说道,“殿下请!” 赵王常佰看了罗双蓉一眼,心中有些疑惑,有些轻蔑地问道,“这位女将军看着有些眼生,敢问将军师从何人啊?” “哦,罗将军是虎贲郎中郎将罗延之将军的妹妹,是当年灭掉了渤海国与勾余的罗镶诚老将军的后人。”柴朝义说道。 “原来是镇国公罗老将军之后,失敬失敬!”赵王常佰虽然这样说,可是心中仍旧有些轻蔑,心想,女人也能带兵打仗吗?让这样一支女兵护送本王,说出去,岂不会让人笑话? 罗双蓉也看出了赵王常佰眼神中的不信任,可也不说什么,让自己麾下的凌霜、轻雪、绫置、扶柔、猎虎五个营好生守护着赵王与赵王麾下的士兵们往宁州去,而柴朝义带领士兵留下来,拖住渤海的叛军。 赵王常佰看着守护在自己身旁的五营女兵们,心想,凭她们也能守护本王?本王竟然已经落魄到被一群女子守护的地步了,若是说出去,岂不是会被人笑话?若是敌军一时打来了,敌军那般的人高马大、战备精良,就凭她们的战力,连自身都护不住,只怕还要本王亲自上阵, 替她们解围,柴将军竟然派这样文弱不堪的女兵来护送本王,当真是打心里看不起本王啊。 不光赵王常佰这样想,连他麾下的士兵们也都如此,虽然他们被渤海的叛军打得丢盔弃甲、抱头鼠窜,可是这些人始终觉得自己是顶天立地、昂藏七尺的大黎男儿,并非罗双蓉麾下的女兵可以相比的。 因此赵王带着这几百的残兵,走在救下他们的女兵之中,心中满是傲气,那般耀武扬威的神情,不像是败兵,倒像是打了胜仗一般。 罗双蓉深切知道这些男子们打心里对她的看不起,可罗双蓉为人谨慎,并非只会逞匹夫之勇的庸才,也不与赵王一行人计较。 他们一行人一直走了三日,才绕过渤海叛军占领之地,走到了夔州城北面。 一行人在夔州城北面的赤台山休整了片刻,刚要赶路,可是罗双蓉警觉地伏在地上,听到不远处有一阵异动,正朝着他们迅速的逼近。 “罗将军,发生了何事?”赵王问道。 “有追兵。”罗双蓉说道。 “追兵?可知数量多少?” “总不少于两千人。”罗双蓉说道。 “还好只有两千人,与咱们兵力相当,不过敌军是两千训练有素的将士,我方多为女流之辈,能打得过吗?”赵王说道。 “还未交战,殿下就说这样的丧气话,岂不是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罗双蓉说道,“此战殿下的人不必出手,只交给末将的人便是。” “果真?” “此乃行军打仗之事,那还有假?闲话少说。”罗双蓉说着,看了看这赤台山山口的八字地形,倒是可从两侧设置埋伏,中间的空地上设下陷阱,让敌军自乱阵脚。 只见敌军缓缓地走入了山口之中,而罗双蓉麾下的凌霜营、轻雪营埋伏在赤台山的两侧,绫置营与猎虎营在空地上设好了猎夹与绳网,用树叶与黄土掩藏好。 罗双蓉看着敌军走到了空地中央,前面的士兵还没有出山口,而队尾的士兵刚刚进来,罗双蓉就知道时机到了。 一声令下,只见凌霜营的女兵将手中的弓箭对准了敌军打头的先锋,先将几个马上的前锋一个个射死,轻雪营的女兵又将手中的毒镖暗器对准了敌军的马屁,她们日复一日地苦练,最知晓这毒镖射在战马的什么穴位最疼。 果然,一支支淬满了毒液的飞镖,齐刷刷地射中了战马的要害,让这些战马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变得癫狂、横冲直撞,敌军的士兵被战马踩死的不计其数,后来敌军将领干脆下令将战马砍杀,才算了事。 可是,敌军的方阵早已经被破坏,变得七零八落,有的士兵不幸踩中了猎夹,捂着腿脚嚎哭不已,还有的干脆跌落在陷阱之中,被事先安置在其中的长矛刺穿而死。 罗双蓉又一声令下,“起网!” 只见两边的绫置营的女兵将一条条绳网从两边拉拽了起来,高高的停在空中,正当敌军士兵不知道这是什么阵仗的时候,扶柔营的女兵将几个装满了火油的陶罐朝着中间的敌军投掷了过去,陶罐落在地上,溅得敌军士兵浑身都是火油, 这是,凌霜营的女兵将燃烧的箭支射穿了空中的绳网,将那绳网点燃,沾满了火油的绳网燃烧之后,如满天星斗般的火苗上落下,天下像是下火雨一般,让染上了火油的敌军士兵顷刻之间,置身在一片火海之中。 与此同时,燃烧的箭支不停地朝着敌军射去,在敌军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火海,侥幸活下来的敌军也不敢再向夔州城走,只好按着原路逃了回去。 等敌军走后,罗双蓉吩咐,将几个被敌军的箭支射中、战死的女兵妥善埋葬在赤台山上,又带着一脸惊异之色的赵王常佰仍旧夔州、宁州反向走去。 一边走,罗双蓉一边镇定淡然地说道,“这下,也让敌军知道咱们的厉害,全当替殿下报了白帝城之仇了。敌军死伤惨重,这一时半刻,也不敢再往夔州、宁州派兵了。” 赵王听着,连身说是,心中满是惭愧,不曾想他之前还无比蔑视的女将军和五营女兵,战力竟是这般超群、排兵布阵这般竟然是井然有序、一丝不乱、出其不意,即便是胜了,仍旧能镇定自若、坐怀不乱、没有一点骄矜之色,让他这个只知冒进、缺少谋虑、还心怀傲气的赵王惭愧不已。 第628章 宁州见故人 宁州城,宁王别馆。 “夫人,赵王殿下来了,”甘缪进来说道。 “快请赵王进来。”诸葛忆荪吩咐道。 只见罗双蓉和女营士兵引着赵王常佰走了进来,赵王常佰一看,堂前站立之人果然是诸葛忆荪,连忙请安道, “儿臣常佰,参见夫人。” “赵王不必多礼,快起来吧。”诸葛忆荪示意左右,快将赵王搀扶起来,又对着一旁的宁王常佺说道,“佺儿,看见过你二皇兄。” “见过二皇兄!”已经五岁的常佺对着自己素未谋面的黄雄作揖道。 “八皇弟不必多礼,一别数年,不想八皇弟出落得越发好了!”常佰也说道。 诸葛忆荪又看着罗双蓉说道,“罗将军辛苦了,不知这一路上可曾平顺?” “回禀夫人,“罗双蓉说道,“末将与赵王殿下在来宁州的路上,路途之中倒是不曾遇见叛军拦阻,直到在夔州城北面的赤台山山口,突然有数千叛军奔袭而来,好在人数不多,末将已经率兵将其击退,也让叛军尝到了苦头,想必这段日子,不敢再朝着夔州、宁州方向派兵了。” “做得好,做得好!”诸葛忆荪夸赞道,“不过,即便是他们不来宁州与夔州招惹咱们,咱们到要去会一会这叛军,打探打探着叛军的虚实,再以逸待劳,沿途袭扰,让叛军疲于应对才好。” ”夫人说的有理,只是此事该交由何人去做呢?”甘缪问道。 “孟先生,姚先生,”诸葛忆荪对着一旁的孟轻雷与姚广财吩咐道, “夫人有何吩咐?” “二位先生都是在蜀中的水路上摸爬滚打着发家立业的,想必对这也蜀中的水路最是清楚。”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不是我姚某人吹牛,若说这南国的水路,我姚某人的商队在上面没有走过一万回,少说也走过八千回,对这蜀中的山山水水,比我的老子娘还是熟悉些呢。”姚广财吹嘘道。 堂中众人听着姚广财的话,都纷纷笑了起来, 赵王常佰听着却有些云里雾里,听这姚先生的口气,倒像是一个商人,难道夫人是打算用这样一个低微的商人去对付叛军吗? “那正好,先生的用武之地到了,”诸葛忆荪说着,吩咐孟轻雷与姚广财率领手下,沿途洞察叛军的动向与虚实,若是方便之时,让他们二人从中动一些手脚,让叛军疲于应对。 孟轻雷与姚广财答应着,便连忙下去安排此事。 诸葛忆荪又对着罗双蓉说,“辛苦了 ,下去好生歇着吧,等将军休养好了,明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想交托给将军去做呢。” 罗双蓉答应着,也退了出去。诸葛忆荪又屏退左右,堂中只剩下了诸葛忆荪、月娇、灵笳与赵王常佰与常佺五个人。 只听诸葛忆荪问赵王常佰,“你母妃可好?可在益州陪着陛下?” “是,母妃一切安好,只是儿臣,再也无颜面见母亲了,”常佰说着,惭愧地低下了头。 “这是为何?”诸葛忆荪不解地问道。 “当日儿臣与张平皎将军领兵讨伐逆贼之时,母亲曾在龙泉驿,手执水酒相送,再三地嘱托儿臣,要将将士们好生地带回去,否则不必回去见她。可是如今,因为儿臣过于情敌,被叛军暗算,让张将军救护儿臣突出重围,死在了叛军的手上,连头颅都被悬挂在瞿塘关示众!一万将士,也只剩下不到三百人,让儿臣有何颜面,面见父皇母妃?” “渤海叛军诡计多端,故意设下奸计才会如此,你也是太想匡复河山、收复失地、将你父皇母妃迎回京师罢了,因此才失之急切,被叛贼暗算,这也怨不得你。”诸葛忆荪安抚道。 “夫人不必安慰儿臣,的确都是儿臣过于冒进的错,亏我还自幼熟读兵书,连这样简单的以退为进之计都不能辨识,还有什么面目活在世上?有什么面目去见父皇?若不是夫人派兵营救,儿臣被叛贼困于穷山恶水之见,走投无路,或许早就跳下悬崖,一死以谢社稷了。”赵王常佰说道。 “休要胡说!如此一死,除了让亲者痛、仇者快,又有何益呢?只要活下去,就还有反败为胜的可能,死了一切都尘埃落定了!”诸葛忆荪说着这些说,也是当初她在无尽的绝望之中不断安慰自己的,“如今倒好了,你跟着我在宁州住些日子,且看这叛军还能有何动作,等咱们探清了叛军的虚实,摸透了叛军的底细,你放心,我定会替你一雪白帝城之耻!” “可是……”赵王常佰支支吾吾地说道,“并非是儿臣不相信夫人,只是夫人不曾与叛军正面交手,不知道这叛军的厉害啊,况且,他们又拿下了山南道与淮南道的大片疆土,只是从瞿塘关涌入蜀中的士兵就有十余万之多,又有后方源源不断的兵源补给,如同马蜂一般,若是没有能与之匹敌的兵力与粮草,只是也是和儿臣当日在白帝城一般,不过是白白送命而已啊。” “这一点你不必忧心,”诸葛忆荪说道,“如今本宫麾下,有宁州、夔州、巴州、邛州的五万守兵,足以镇守巴蜀之南,与叛贼相抗衡,他们的后方有山南、淮南、渤海、燕云等地的兵源补给,白崖关外,本宫也有从雪川、丽邑、百凤、橘海调来六万大军严阵以待,足以和攻入蜀中的渤海叛军分个高下,而且胜的人一定会是本宫。” “儿臣并非是不相信夫人的能力,”常佰说道,“只是,儿臣见夫人方才用商队之人去探听、袭扰叛军,不知这些人是否可靠?战力如何?又是否会对咱们忠心不二?毕竟这商人,重利轻义,难保不会被人收买。” “他们是与本宫出生入死之人,依我看,比起河南、河北、河东那些平日里时时刻刻都把忠君、孝亲、仁义、道德、气节、百姓挂在嘴边,可倒了关键之时,二话不说就投降了叛军、曲意侍奉叛贼如同再生父母、与叛军无耻媾和的儒生和士大夫们,倒是这些生长在蛮夷之地、只有一腔赤诚、没有那么多花花肠肠的女子、商人更值得本宫托付与信赖一些吧。” 一席话也让赵王常佰无言以对,是啊,为何叛军能这般摧枯拉朽一般地,短短数月就占据了大黎的半壁江山,若不是叛军还没有打到眼前就早早开城投降的文官武将们,又怎会如此? “对了,还有一事,”诸葛忆荪问道。 “夫人请讲。” “不知此次跟着圣驾到益州,都有何人啊?” “回禀夫人,除了儿臣、母妃与小女萝溪,跟着父皇一同去皇陵、又辗转到了仙人关,一路南下入蜀的就只有唐贵妃、祯妃、许美人二位娘娘、雍王兄、四皇妹,还有几位守在皇陵的宗室、禁军的几位将领,其余人都留在了京中。”常佰说道。 “晟妃呢?”诸葛忆荪问道。“晟妃与五公主也留在了京中吗?” 第629章 牵制南虞 赵王常佰听了,心中也有些奇怪,他心想,这诸葛夫人是六皇妹的亲生母亲,自己的女儿也被留在宫中,或许早已经陷于叛贼之手,可是诸葛夫人不关心自己的这个女儿,却只问无关紧要的晟妃与五皇妹,难道世上真有这般心狠之人吗? “回夫人,晟娘娘与五皇妹留在宫中,不曾跟着父皇的圣驾到益州来。”常佰说道。 “你可知晓她们母女眼下的境况吗?”诸葛忆荪问道。 “儿臣听几个从皇宫逃难到皇陵的宫人们说,”常佰说道,“高贤妃勾结勾结宫外叛军、趁着夜色,纵火起事,有许多嫔妃都趁着兵荒马乱,在宫人们的掩护之下,从北门离开了皇宫,而留下的嫔妃,只有晟娘娘与五皇妹、宋娘娘与九皇弟、邓娘娘与七皇弟、韦娘娘、沈娘娘等人,其余的嫔妃与皇子,或是逃到了仁寿宫之中,暂且由太皇太后庇护着,或是逃到了宫外,至今下落不明。” “也就是说,如今晟妃与五公主都在高贤妃的手上?”诸葛忆荪问道。 “是,听趁乱逃到皇陵的宫人们说,确是如此。”常佰说道。 诸葛忆荪听了常佰的话,暗暗地说道,“怪不得,怪不得。” “夫人说什么‘怪不得’?”常佰疑惑地问道。 “啊,没什么,你一路颠沛流离的,被叛贼穷追猛打的,不曾安心用过一顿正经茶饭,风餐露宿的,实在是辛苦了,”诸葛忆荪吩咐道,“灵笳,带赵王殿下去用些菜馔,再吩咐人给殿下那几身替换的衣裳,让殿下用完膳,派人服侍殿下沐浴更衣,让殿下好好生地睡一觉吧。” “可是……”常佰仍旧不放心。 “益州那边,我已经派人告知你父皇母妃,告诉她们你如今安然无恙,也让他们不必担心你的安危。”诸葛忆荪说道。 “儿臣……倒是不顾念一己之安危,”常佰说道,“只是担心这叛贼已经长驱直入,已经朝着益州方向增兵,而益州守兵不过一万有余,又如何是形同虎狼的叛军们的对手?若是父皇母妃被叛贼掳去,儿臣百死莫赎啊!” “你放心,只要有本宫在,就不会有那么一天的,”诸葛忆荪说道,“你且下去歇着吧,先养足了精神,才有力气与叛贼再决高下、一雪前耻啊。” “是。儿臣告退。”常佰说道。 诸葛忆荪又对常佺说道,“好孩子你也去,陪陪你二皇兄,一起用些膳食吧。” “儿臣谨遵母亲吩咐。”常佺说着,也与乳母姜氏、萝娟、绛蕊一同下去了。 等常佰与常佺走后,诸葛忆荪又将罗双蓉、罗延之、甘缪、甘维叫了来,对他们几人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南虞这几日频频向北部州郡增兵,只怕是早与渤海叛军有所勾结。” “夫人,这南虞若是为了救晟妃母女,而出兵北伐,对咱们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啊。”甘缪说道。 “是啊,这晟妃母女在高氏的手上,”月娇说道,“按理说,这南虞皇帝该与渤海叛军交恶才对啊,未必会有渤海叛军勾结在一起,说不准,和我们是一路上的友军呢!” “依我看未必,”罗双蓉说道,“这南虞若是果真为了救晟妃母女,大可名正言顺地出兵,又何必用得着这般偷偷摸摸的呢?再者说,这晟妃虽然是南虞皇室的人,可也只是南虞皇帝的侄女,况且也早已嫁作人妇,为了一个宗室女,一项精明狡诈的南虞皇帝当真会与来势汹汹的渤海叛军为敌,不惜耗费资财、损兵折将吗?” “双蓉所说,正是我心中所想,”诸葛忆荪说道,“依我看,高贤妃的打算,是想利用晟妃母女作为桥梁,与南虞皇帝结盟。在外人看来,南虞皇帝之所以出兵,表面上是因为自己的骨肉至亲成了渤海叛军手中的人质,自己是被渤海叛军胁迫,不得已才出兵,实际上,这正合了南虞皇帝谋夺江南二道的意图。” “不错,这正是南虞皇帝往日的作风,”罗双蓉说道。“当日南虞勾结东兴国内的番族,扶立番族出身的两个王子登上东兴王位,不也是如此吗?” “是啊,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月娇说道,“好个阴狠的南虞皇帝老儿,连你姑奶奶我都险些被你蒙在鼓里,还以为你会狗肚子里长出人心来,帮着正道征伐不义呢!看来是我高估你了。” “南虞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道义,只有心中的利益罢了,不过这天下,也并非唯独南虞如此,大黎那些二话不说降了叛军的州郡之官又能好到哪来去呢?” “谁说不是呢?当真让人不耻。”月娇说道。 诸葛忆荪思量着说,“若南虞皇帝果真如此盘算,那南虞出兵之日,江南二道在渤海叛军与南虞大军的南北夹击之下,只怕坚持不了多久。到时候渤海高氏与南虞瓜分江南,正合了南虞皇帝的意。“ “这南虞论地界,比大黎小不了多少,万乘之国,疆域万里,怎么总是这般偷偷摸摸的,定要从邻居身上捞些好处,这南虞人才肯罢休。哎,真是跟他当邻居啊,当真是倒了几辈子的霉了。” ”人性贪婪,大多如此。“罗双蓉说道。 ”可是这贪婪也太过了些,难道这天下的每一寸土地都要插上他们南虞的旗帜,南虞人才肯罢休吗?“月娇问道。 “也不止是贪婪,依我看,南虞皇帝如今也面临着困局,必须要此战,才能解除他的困境。”诸葛忆荪说道, “困境?他先是蚕食了咱们西越东面的大片疆土,又搅扰得东兴国险些陷入内战之中,他哪里有什么困境?依我看,他才是别人的困境之源!他这个南虞的皇帝,如今比大黎的皇帝还要舒坦几倍呢,我却不知,他能有什么困境?”月娇说道。 诸葛忆荪听了月娇的话,不禁笑了出来,又思量着说道,“当年的沅陵之战,让南虞损失惨重,南虞皇帝又没有子嗣,南虞朝堂之上,多有蠢蠢欲动之人,他正好趁此机会,一举拓展了疆土、收复了失地、一雪了前耻、重振了君威,对他而言,可是百利而无害的,哪里是真的为了晟妃母女,那苦命的母女,不过是他使的障眼法罢了。” 罗延之听了,也忧心如焚地说道,“如今渤海叛军虽然拿下了山南与淮南两道,可是长江以南的江南二道,誓死抵抗渤海叛军,让渤海叛军头痛不已。如此一来,连江南都陷于贼手,那我大黎的江山也就真的走到尽头了。” “放心,绝不会有这样的一天,”诸葛忆荪说道,“甘缪,梁大哥今日可曾来信?他带领的商队行至何处了?” “是,”甘缪说道,“信使来报,梁大哥的商队已经抵达了陆浑国的国都,将夫人的亲笔手书交给了陆浑王,只等陆浑王的一声令下了。” “很好,”诸葛忆荪说道,“南虞皇帝想浑水摸鱼?本宫偏不让他如意,南虞的兴都与陆浑国相距不远,咱们埋伏在贞女国、莱康国的士兵也可从南虞的东南、西南两面,与莱康国的士兵直取兴都,再有北面湘州与黔州的士兵,顺着水路,直入南虞的腹地,南虞皇帝想用在江南二道上的招数,本宫就如法炮制地奉还给他。” “怪不得姐姐不曾让梁大哥一同跟来,反而让梁大哥带人去南洋海上,我还以为你是担心粮草不够,让梁大哥去囤买些粮食,想不到是为了对付南虞啊。”月娇说道。 “南虞皇帝这样的阴险之辈,哪里能不时刻提防着呢?不过囤买粮食也是真的,并非是要哄你。”诸葛忆荪说道,“南虞的士兵只要踏上江南的土地,那我雪川的士兵,就会从陆浑国、莱康国、贞女国、湘州、黔州、雪川、兰川七处,南面、北面、西面一同起兵,让他们南虞乱成一锅粥,比大黎如今还要乱上几分,看他还敢不敢趁火打劫。” 第630章 梦碎益州城 渤海叛军拥兵十五万,一来从渠州、巴州,向着更临近的元淮的合州、遂州进兵,沿途的守兵也是抵抗得少、请降得多。 这也让渤海叛军的野心更加膨胀,以为自己所道披靡,大黎皇室已经人心尽失,看来这天下用不了多少日子就要归他们高氏,和高氏扶持的孟氏所有了。 殊不知这沿途的降兵,是诸葛忆荪与赵王常佰故为了诱敌深入,故意设置的。 诸葛忆荪知道,如今叛军的士气高涨,即便是他们出兵,与叛军硬碰硬,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还不如给叛军这高涨的士气再添一把火,让士气从高涨进一步变成高傲,一支骄傲的士兵,距离失败就不远了。 同时,诸葛忆荪又让此前她们救下的数千巴州百姓,混入合州与遂州城中,故意被渤海叛军俘虏。 渤海叛军的将领高敏寿、高敏渊也都不是傻子,不会将重要的事交给这些新招降的巴州百姓去做,只让他们做一些无关紧要的粗活,可即便是喂马、挑水、浆洗衣裳的粗活,也大有用处。 另外,合州与遂州两地的士兵,也多有忠于大黎皇室之人,诸葛忆荪也让常佰亲自写信给驻守在两地的将领,让他们不必与叛军硬来,暂时委曲求全,降了叛军,卧薪尝胆,以待来日。 攻下了巴州、渠州、合州和遂州,高敏寿与高敏渊的野心也越来越大,越发轻视蜀中士兵的战力,觉得这蜀中也不过如此。 二人又看眼下士气正盛,想趁热打铁,十日之内就拿下益州,好班师回京,向新皇帝和高贤妃请赏。 他们带来的渤海将领与士兵们也是这样想,虽然这一个月来都在路上奔走,身体早已疲惫不堪,可是他们看到了合州、遂州守兵的战力之弱,便觉得益州城里的守兵也一定是羸弱不堪,不如一鼓作气,将益州城拿下,他们也好论功行赏、早早归乡。 于是,骄傲的将领带领着骄傲的士兵,在拿下合州与遂州的第二日,就朝着益州方向进发,因为占领了蜀中四州,渤海的叛军也迅速从十五万扩充到了二十万。 二十万的渤海大军,不费吹灰之力地越过了龙泉山,朝着不远处的益州城扑了过来,在益州城外安营扎寨,准备攻入城中,活捉了元淮与其余的皇室之人,好回京请赏。 元淮听说了渤海叛军已经兵临城下,浩浩荡荡二十万大军,岂是益州城里那区区两万守军可以抵挡的?因此心如死灰,与唐贵妃相拥而泣,哀泣地说道,“是上苍要亡我大黎!朕只怕难逃此劫,只是不忍爱妃被逆贼掳去,受尽贼人的折辱。” 唐简卉也安抚着元淮说道,“陛下放心,逆贼不过是虚张声势,更何况,赵王殿下还领兵在外,赵王一向骁勇善战,有他在,定不会眼睁睁看着逆贼攻入城中而坐视不理的。” 正说着,只见汤哲庸进来,跪在地上说道,“陛下!逆贼已经从驻地起兵,朝着益州城进攻了!” “该来的,总会来的,这都是朕当初穷兵黩武,又荒废政事,上天降罪于朕啊!”元淮哀泣地说道。 “陛下!”瑾妃与祯妃二人走了进来,瑾妃一看元淮这颓唐的样子,不禁大怒地说道, “城楼上的士兵都在誓死守城,陛下却在此哀泣伤感、自怜自艾,陛下如此,也难怪天命不护佑我大黎,让区区东夷逆贼占了我大黎的江山,作践百姓!既然如此,陛下不如和当年的后主刘禅一般,干脆大开城门,主动请降算了,说不定高氏登上宝座之后,还能容陛下做一个乐不思蜀的安乐公呢,又何必让守城的将士们无辜枉死呢,他们也是好人家的儿女,不知祖坟上沾上什么样的霉运,要守护陛下这样的无能之君?!” “瑾妃姐姐,”祯妃拉了拉瑾妃的衣袖,可是瑾妃仍旧面不改色。 “瑾妃,你身为嫔妃,怎敢指责陛下,你好大的胆子!”唐简卉起身呵斥瑾妃道。 瑾妃也丝毫不理会唐简卉的斥责,仍旧大义凛然地对元淮说道,“陛下,陛下能安心做高氏朝廷里的安乐公,妾身却不能,若是陛下仍旧这般无动于衷、引颈受戮的话,等叛军攻入城中之时,妾身绝不苟活,会抱着萝溪从城门上坠下,绝不做屈身事贼之人!” “姐姐,还是少说两句吧,”祯妃在一旁劝道。 瑾妃的一席话,倒是骂醒了元淮,只听元淮说道,“瑾妃说得对,将士们正在拼死守城,朕不能与将士同仇敌忾,居然还在此发此伤感之语,将朕的战袍取来!” 汤哲庸和几个太监将元淮的战袍抬了过来,瑾妃看着,上前去给元淮换上,祯妃也从旁帮着,二人一起帮元淮换好了战袍, 元淮举着剑说道,“朕宁可死战,绝不生降!益州城的守兵,也要随朕守城到最后一刻,若有投降之人,即刻斩杀!” 原本,益州城的士兵看着如同黑云压境般的渤海叛军,虽仍旧守在城楼之上,可也知道自己必败无疑了。 直到看见元淮亲自走到城楼之上,对着将士们说道,“众位将士们,你们都是我大黎的大好男儿,大敌当前,可愿与朕殊死一搏,拼个敌死我活,才不负大丈夫顶天立地,来这世上一回!” 将士们听了,也都高声喊道,”殊死一搏,决不投降!殊死一搏,决不投降!” 说着,守城的将士们面对来势汹汹的渤海叛军,没有一人退缩,都手执利刃弓弩,要与叛军殊死一搏。 而远处的诸葛忆荪,看着城楼上的士兵没有开城请降,坚守在益州城上,分寸不让,这才让埋伏在叛军身后与叛军之中的士兵起事,给了叛军致命的一击。 又有从合州、遂州假意归降的士兵,从叛军的背后杀来,与诸葛忆荪率领的宁州、夔州、雪川士兵汇合。 赵王常佰与柴朝义率领的士兵又从仙人关南下,将益州城外的叛军从四面包围了起来。 益州城上的元淮一看,四面都有叛军赶来支援,也趁机鼓舞士兵,士气大振,更加坚定了守城的决心,让益州城愈发的固若金汤。 渤海叛军被困在中间,前不能进攻,后不能撤退,再加上一早就混入叛军之中的巴州民兵从中捣乱,让渤海叛军越发溃不成军,被合围上来的诸葛忆荪率领的大军,杀的七零八落,大多成了诸葛忆荪麾下的俘虏,连领兵的高敏寿、高敏渊二人也被诸葛忆荪生擒。 元淮一看,领兵之人是诸葛忆荪和赵王常佰,心中不禁万分动容,连忙下了城楼,令人大开城门,迎接诸葛忆荪进来。 一见了诸葛忆荪,元淮的眼神之中也是感慨万千,想不到自己当日那般狠心,将诸葛忆荪与儿子常佺扔在穷山恶水之地,而如今在危难之中救了自己的,却只有当初被自己抛弃的诸葛忆荪。 第631章 初露野心 “参见陛下,”诸葛忆荪连忙上前去给元淮请安道。 “夫人快快免礼,”元淮将诸葛忆荪扶起,“多亏了夫人领兵相救,朕和这益州百姓,才能幸免于难啊。” 诸葛忆荪又吩咐一旁的罗延之,“将那两个叛贼将领押上来!” 说着,将士把高敏寿、高敏渊二人押到了元淮面前,元淮恨恨地说道,“将此二人押入死牢,等班师回京,再追究其大逆死罪!” 罗延之看了诸葛忆荪一眼,诸葛忆荪点头之后,罗延之答应着,“末将遵命!” 元淮看了看跟随在诸葛忆荪身后之人,其中没有常佺的身影,于是问道,“佺儿呢?佺儿怎么没有跟来?” “这兵荒马乱的,将他留在宁州城中了,等蜀中安定了,再让他来给陛下请安吧。”诸葛忆荪说道。 唐贵妃、祯妃、瑾妃、许美人与四公主等人看益州城非但没有陷落,反而生擒了叛军的贼首,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元淮与诸葛忆荪一同走来,这几人连忙走上前去迎接。 诸葛忆荪除了唐贵妃,其余的几人也都相熟,因此与几人略打过照面,又看着唐贵妃, 元淮知道诸葛忆荪不认得,于是引荐着说道,“这是贵妃唐氏。” 元淮又笑着对唐简卉说道,“这是宣政夫人,还不快给夫人请安?” “妾身唐氏,参见宣政夫人。”唐简卉也只好请安道。 “贵妃不必多礼,”诸葛忆荪又与瑾妃和祯妃等人一一见过,对着元淮和瑾妃说道,“陛下,瑾妃姐姐,我有一言,当着陛下与姐姐的面,不知道当不当讲。” “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元淮说道。 “是啊,夫人请讲便是。”瑾妃也说道。 “如今渤海叛军的将领虽然已经被生擒,叛军的主力也已经被击溃,只是,还有少部分叛军的将领、士兵,流散在从瞿塘关到益州一带,若是不趁早清除剿灭,只怕终成大患。”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说的极是,只是,依夫人之言,该派何人清剿才好?”元淮问道。 诸葛忆荪走到瑾妃的身边,搀扶着瑾妃的手,瑾妃看着情状,也猜到了大半。 只听诸葛忆荪说道,“依我的想法,定要个皇子,代替陛下,领兵清剿,才能重振我皇室的声威,让沿途州郡心服啊。” “可是,留在朕身边的皇子,只有常佰一个,他又刚刚打过一仗,还不曾好生休整歇息,又要马不停蹄地替朕去清剿叛军,朕于心何忍啊?”元淮说道。 “陛下这是哪里话?”瑾妃神情淡然地说道,“如今是江山社稷危亡之际,常佰身为皇子,自小便受天下百姓的供养,如今正是替百姓、替陛下分忧解劳之时,哪里有只顾念自身的辛劳、自去偷闲的道理?依臣妾看,就让常佰明日就领兵出城,替陛下清剿流窜在各地的叛军吧!” “瑾妃姐姐这话,让我甚是钦佩,”诸葛忆荪说道,“只是姐姐误会,依我的想法,让赵王领兵清剿并非绝佳之策。” “那夫人的意思是?”元淮问道。 “陛下可知,这渤海叛军为何会这般一败涂地?”诸葛忆荪问道。 “朕整日被困在益州城中,还真不知晓此事。”元淮说道。 “除了这渤海叛军骄傲自大,中了咱们的巴州、合州、遂州守兵和民兵的诈降之计,更重要的是,”诸葛忆荪说道,“这叛军的将领立功心切,太急于求成了,明知道士兵疲敝,可为了速战速决,让士兵们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上战场,这样的一支军队又怎么打赢呢?” “原来如此,”元淮思量着说道,“朕带领益州城的将士们守城之时,也觉得奇怪,这叛军的战备、兵力、战术都不赖,为何攻城之时一再拖延,还以为是他们故意而为之的缓兵之计,原来是士兵们已经疲惫不堪的缘故。” “是啊,”诸葛忆荪说道,“这敌军的教训,咱们可不能视若无睹啊,赵王麾下的士兵已然疲敝,若是再让他们去清剿叛军,那叛军万一察觉出来,伺机反扑,又占了上风,咱们损兵折将不说,今后再想对付他们,只会更加棘手。” “那夫人的意思是,此事该如何安排才好?既要一个皇子替朕去清剿,可是唯一留在朕身边的皇子,并非合适人选,难道要朕亲自领兵清剿不成?”元淮笑着说道。 唐简卉一听,看元淮脸上面带笑意,可她的心中不免一惊。 “这样的事,也无需陛下亲自领兵,”诸葛忆荪说道,“依我看,如今留在陛下身边的皇子,除了赵王,还有宁王。” “佺儿不过五岁,朕哪里舍得让他替朕去做这样的事呢?即便是他愿意,朕也不答应。”元淮忧虑地说道。 “陛下,陛下不必担心,有我看着,佺儿定会相安无事的,”诸葛忆荪说道,“我是想,若咱们手下的士兵,如果能兵分两路,一路由赵王和柴将军率领,从益州北上,一面清剿叛军,一面北上与驻守在仙人关的守军会师,再从仙人关打入关中、直逼京师,另一路,就从宁州出发,打着宁王常佺与陛下的旗号,由我与易峣安、罗延之、罗双蓉等将领,率领宁州、雪川的旧部,将蜀南诸州的叛军清剿干净,夺回瞿塘关,再从瞿塘关攻入山南道,从南面进攻京城,或许只有如此,才能让陛下今早班师回京啊!” 元淮听着诸葛忆荪这话,思量了一会儿,心想,如今也只有这个法子了,便说道,“就依从夫人的意思,即刻安排下去吧。” “是。”汤哲庸答应道。 “诶~也不必急于一时了,”诸葛忆荪说道,“如今咱们刚打了胜仗,哪里有不犒劳犒劳将士们的道理呢?还是与三军将士一同用过庆功宴,饱饱的吃一顿,明日再着手去筹谋这些犯难之事吧。” “可是……”元淮听着诸葛忆荪的话,不禁犯愁。 “怎么了陛下?”诸葛忆荪问道。 汤哲庸看元淮有些为难,有些话不好说,于是出面说道,“夫人容禀,如今咱们益州城中的粮食,只够维持七日了,连粮食尚且不够吃,哪里还有多余的东西来犒赏将士们呢。” “这个容易,东西不够,从合州、遂州运来些就是了,宁州也有不少鱼肉菜蔬,等过了明日,我让人从雪川顺着水路运一些上来,这蜀中物产颇丰,又有雪川做接应,自是短不了的。”诸葛忆荪说着,就让人去附近的州府采买些蔬果鱼肉来,安排庆功宴之事。 “那便有劳夫人了,”元淮脸色尴尬地说道。 “陛下哪里话?折煞我了。”诸葛忆荪说着,搀扶着元淮走进内室用些茶点,又让唐简卉侍奉着元淮歇息。 诸葛忆荪在里头待了一会儿,就觉得憋闷不已,于是站在城楼上,往益州城中张望。 正看得入神,一个人朝着她这里走了过来,诸葛忆荪转头一看,竟是祯妃。 祯妃先是对诸葛忆荪告罪,说她没能看好六公主,才让六公主陷于贼手,诸葛忆荪也知道此事怪不得祯妃,让祯妃不必自责,她只向祯妃称谢,要不是祯妃看顾着,嘉梨说不定都活不到今日。 “梨儿如今可会叫母亲了?”诸葛忆荪问道。 “会了,一岁多就会了,”祯妃想起女儿,笑着说道,“这孩子嘴甜,时常母亲、母亲地唤着,听着人心里暖得很,可这孩子有时候又倔强得很,什么事儿不做好决不罢休,我看着这孩子,也只是担心,这性子将来是要吹亏的。” 诸葛忆荪听着,也想起了从前她的母亲说起她小时候的样子,和祯妃口中说的嘉梨简直一模一样,想起女儿,她再坚韧,也不禁迎风淌下了泪来。 第632章 瞿塘关邀买人心 过了几日,诸葛忆荪与赵王常佰兵分两路,从益州城出发,一路大军共七万人,由赵王常佰率领着北上仙人关。 另外一路是诸葛忆荪从雪川带来的旧部,一共九万人,打着宁王常佺与大黎皇帝元淮的旗号,一面向夔门与瞿塘关进军,一面清剿散落在蜀中各地的渤海叛军。 诸葛忆荪又下了严令,若是有士兵伺机袭扰、劫掠百姓的,将被当众斩首,尸身抛到江水里喂鱼。 新招募的士兵们慑于诸葛忆荪之威,又有甘维带人监管巡查,没有人敢以身试法。 再加上诸葛忆荪待兵卒们甚好,无论伙食、衣装、军备都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从雪川来的将领们从不对他们动辄打骂,反而是闲来无事的时候,这些雪川来的将领们,会主动教授他们一些防身的本领、传授他们安身立命的技艺,说是聚在一起说一些风物故事,他们心里安定踏实,衣食保暖,且有尊严,也自然不会去做劫掠百姓的事了。 因此诸,诸葛忆荪麾下的大军上下同心,只用了两个月的功夫,就将散落在各处的渤海叛军清剿了个干干净净,又与瞿塘关东南面的靖州、湘州、黔州百姓左右夹击,不到十日就攻下了瞿塘关,上万名驻守在瞿塘关的渤海叛军被俘虏,侥幸脱逃的一千多名叛军也朝着山南道跑去。 看那渤海叛军被打得溃不成军,月娇也来了兴致,对诸葛忆荪说道,“姐姐,咱们不如趁胜追击,看咱们的将士们士气正盛,索性就把这些逃走的叛军一窝端了,杀个片甲不留!” 诸葛忆荪听了,笑着说道,“傻丫头,穷寇莫追,这只有千数的败兵,不值得咱们耗费太多的心神,再说了,让他们逃走了也好,他们逃到了山南道,那里的叛军看见他们这幅狼狈逃窜的样子,兴许会士气低落,对咱们有益无害。且由着他们去吧,咱们先在这瞿塘关休养些时日,我还有一些正经事要做呢。” “正经事?什么正经事啊?”月娇说道。 “你随我来。” 诸葛忆荪带着月娇等人,来到了瞿塘关的城楼面前,亲自将右武卫将军张平皎的头颅取下,由宁王常佺率领着帐中诸将,为张平皎举行了隆重的丧仪,以大将军的礼节将张平皎安葬,又有宁王常佺和诸葛忆荪亲自为张平皎守陵半日,也让众将看到了诸葛忆荪与宁王常佺的仁义惜才之心。 丧仪结束后,月娇看左右无人,问道,“姐姐说的正经事就是这个?” “不错。” “这张将军的确是忠义之辈,可是和咱们也并无往日交情,姐姐和佺儿这般隆重地将其安葬,究竟是为何啊?”月娇问道。 “你不明白其中的关窍?”诸葛忆荪问道。 “不明白。” “正是因为这张将军和咱们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咱们不忍看他被叛军枭首示众,攻下瞿塘关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其隆重安葬,那天下的有识之士看了,都会以为咱们宁王是礼贤下士、爱惜将才之人,一来为咱们宁王赢得了天下有识之人的心,二来,咱们麾下多为雪川旧部,将来若要成一番大事业,只靠着雪川的旧部是不够的,还要广纳贤才,也好成为佺儿的依靠和后盾。”诸葛忆荪说道。 “将来要成一番大事业?”月娇听着,疑惑地问道,“姐姐说的大事业,究竟指的是什么呢?” “娇儿,你也看见了,”诸葛忆荪说道,“如今天下大乱,若是这天下将来落在了高氏或者其他人的手中,只怕凭借咱们,也难以偏安一隅,将来必受其乱,说不定他们为了扫除以及,与咱们必有一战,与其被动地等着别人来侵吞自己,让咱们这些年在雪川的经营都化为泡影,不如拼一把,让这天下由咱们主宰,一定比如今的陛下、高氏或是其他的什么人要强许多呢。” “姐姐是说,想让佺儿登上储君之位?”月娇问道。 “不止是储君,而是皇帝。”诸葛忆荪说道。 “可是这能行吗?”月娇问道。 “为何不行?如今咱们已经占据了蜀中,下一步就是拿下叛军侵占的江南二道、山南二道、淮南道,距离直抵京城、夺回大位,就有那么几步路了。”诸葛忆荪说道。 “即便如此,陛下能答应吗?姐姐你没有看到,如今的陛下宠爱唐氏,唐氏还有两个儿子呢,先前人人都说,陛下会立唐氏的儿子为储君。”月娇说道。 “先前是先前,眼下是眼下,先前的陛下是一言九鼎的至尊天子,眼下的陛下是狼狈出逃的丧家之犬,如今的他,只是个名份上的天子,早已无法真正左右后继之君。”诸葛忆荪说道。 “那何人可以左右?难道谁手上的兵力,谁击退了叛军,谁就可以决定皇帝大位花落谁家?”月娇问道。 “不错。”诸葛忆荪说道,“如今咱们已经占据了蜀中,又兵发两路进兵关中,将来能击退叛军、重振大黎江山的,除了咱们,再无旁人。” “可是……我还是不想回那座无聊透顶的皇宫里,咱们雪川多好啊,何必去趟这趟浑水呢?”月娇不情愿地说道。 “傻丫头,等咱们夺得了天下,姐姐我就让你与柴将军名正言顺的成亲,若是你想回雪川,带着夫婿回雪川就是了,难道谁还敢拦着你不成?光明正大的做一对夫妻,总好过在雪川偷偷摸摸的许多吧。”诸葛忆荪说道。 “这倒也是,”月娇思量着说道,“咱们在雪川的日子虽好,可始终跟做贼似的,终究是受制于人,若是朝廷哪一日变了主意,或是另外委派从前那样的糊涂州官过来,要么就是一道圣旨,让姐姐带着佺儿回京去,或是离了雪川,咱们这几年的经营可就要白费了。” “是啊,我正是这般想,受制于人、偷偷摸摸的滋味,我也早就受够了,”诸葛忆荪说道,“再者说,咱们做的是一件利民利己的好事,也不必背着人知道,就要光明正大的打起咱们的旗帜来,让天下人知道,兴许,这天下在咱们的治下,要比如今的崔氏、裴氏、唐氏、高氏一个个轮番登场、盘剥百姓要强多了,看如今的雪川就知道。” “原来姐姐是早有预谋,因此才这般费劲了心思好好经营雪川。“月娇说道。 “是啊,当日和佺儿从京城一路到雪川,看见那沿途州郡上触目惊心的景况,就萌生出这个念头了。”诸葛忆荪说道。 “怪不得,怪不得。”月娇说道。 “鬼丫头,怪不得什么?”诸葛忆荪笑着问道。 “怪不得当日,姐姐嘱咐柴大哥和易将军要好好教习那些灾民们武艺功夫,”月娇说道,“也怪不得当日,姐姐听说高氏叛乱、陛下避祸蜀中,就厉兵秣马,要与叛军一较高下,也怪不得……” “还有什么怪不得的?”诸葛忆荪不停地笑着。 “怪不得当日,姐姐派兵埋伏在益州城外,看着叛军险些要攻入益州城中,却迟迟不出兵相救,难道是为了让叛军……”月娇说道。 “不,我并无这样的意思,当日我之所以迟迟不出兵,是因为看益州城中,陛下的反应。”诸葛忆荪说道。 “看陛下的反应?” 第633章 老狐狸 “不错,”诸葛忆荪说道,“当日渤海叛军围困益州城之时,若是陛下坐等叛军攻入城中,被叛军生擒却没有半点血性出手反击,我是不会出兵相救的。” “这是为何?难道姐姐不担心那叛军会伤到陛下吗?”月娇问道。 “不担心,也不在乎,”诸葛忆荪说道,“一个主动放弃了自己、没有半点帝王之气的皇帝,是不值得拯救的。这样的不堪之人,即便是被叛军杀了,也没有什么好心痛的,叛军也不过是为天下人除去一害罢了。” “姐姐当真是天下第一毒妇,竟这般心狠,还好陛下及时醒悟,亲自带兵守城,否则后果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月娇说道。 诸葛忆荪听着月娇这话,大笑了起来,点着月娇的额头说道,”当天下第一毒妇也没有什么不好,你看我,这毒妇当着不是很逍遥自在吗?当那些儒生口中贤良淑德的妇人又有什么好?看陛下身边那几个妇人,像是被关在牢笼之中,寸步不敢离了陛下的身边,有那几个像我这般自在的。” “这倒也是。虽是歪理,也的确如此。” “嗐,什么正理歪理、正人歪人的,只要活得坦坦荡荡、乐得自在、问心无愧,就是世间最大的道理。别的都无足挂齿。”诸葛忆荪笑着说道。 二人正说着,只见甘纶走了进来,将一封信交到诸葛忆荪手上说道,“夫人,甘维来信了。” 诸葛忆荪拿过信一看,笑着对月娇说道,“太好了,太好了。” “信上说什么?让姐姐高兴成这样。”月娇不解地问道。 “你可还记得当日在崔友槐身边的杨迢吗?”诸葛忆荪说道。 “杨迢?哦,我想起来了,就是当日被梁大哥劝服,帮着咱们一同扳倒了崔友槐的那人。” “正是此人,”诸葛忆荪说道。 “姐姐为何会突然提起他呢?” “你可知道他如今在何处?”诸葛忆荪问道。 月娇摇了摇头,疑惑地说道,“他不是在事成之后,姐姐答应他,让他带着他的心上人远走高飞了吗?这会儿又为何会提起他呢?” “是啊,当日,他带着公孙家的姑娘离了京城,回到了凌烟,如今在凌烟城做起了往来于北桓、大黎与凌烟城三地的生意,手下商队也管着一两千人。”诸葛忆荪说道。 “果真吗?”月娇问道,“凌烟城……凌烟城距离燕云、渤海之地不远,如今叛军起事,听说北桓也蠢蠢欲动,那他手下的生意不会就此中断吗?” “梁大哥来信说,他手下的生意受叛军干扰,已经中断许久,商队中的货资也被叛军借口劫掠,他一不做、二不休,知道咱们起兵讨伐叛军的消息,他也在暗中默默招募兵卒,要与叛军一较高下了。”诸葛忆荪说道。 “这真是太好了,若是他们果真从凌烟城起兵,就等同于让叛军的后院起火,叛军若是连自己的老巢都守不住,杨迢的部下从北面起兵,咱们从南面北上,一北一南两面夹攻,让叛军疲于应对,夺回被叛军侵占的中原之地,就容易得多了。”月娇也思量着说道。 “是啊,我正有此意,”诸葛忆荪说着,也写了一封信,让人暗中交到了杨迢的手上,让杨迢看好时机,等诸葛忆荪率兵北伐之时,杨迢也伺机而动,打渤海叛军一个措手不及。 就在诸葛忆荪手下的大军拿下了瞿塘关,赵王常佰的士兵与雍王常佑、张平皓在仙人关会师之后,这消息也传到了尉迟贞的耳中。 尉迟贞起初还有些疑惑,甚至是愤怒,他最初的盘算因为诸葛忆荪的出现,都被打乱了。 可是尉迟贞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在诸葛忆荪与赵王常佰的士兵与叛军苦斗之时,他们尉迟家暂且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以逸待劳,积蓄力量,反正他们尉迟家的势力遍布在关内道,距离京城最近,等叛军与诸葛忆荪、赵王常佰麾下的士兵双方交战到精疲力竭之时,他再领兵出面,一面收拾残局,一面夺回京城。 这样一来,天下人都会以为,这京城是他们尉迟家夺回来的,兵力折损最少,却能赢得最大的功劳,如此划算的买卖,老谋深算的尉迟贞,又何乐而不为呢? 这一日,尉迟贞先是派人知会了驻扎在关内道的几个弟弟和儿子们,预备着从关内道起兵讨伐逆贼, 随后,又将自己的小儿子尉迟朗叫了进来,让尉迟朗去将献妃从尉迟府后院中放出来。 献妃看着自己房外的守兵们都撤了,心中还有些疑惑,直到弟弟尉迟朗走了进来,献妃不解地问尉迟朗, “这是怎么回事?” “娘娘,父亲已经决定起兵平叛了。”尉迟朗说道。 献妃也是个有谋算的,她太明白自己的父亲都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若是眼前没有看得见的好处,是断然不会改变主意的。 “究竟是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献妃问道,“难道是蜀中那边,叛军没有占到什么便宜,陛下重整旗鼓,率兵打了回来?” 尉迟朗是个心性单纯之人,他出生没多久,母亲就亡故了,是自己的姐姐尉迟婧看护着自己在弱肉强食的尉迟家族中长大的,虽然他的父亲嘱咐他,不要讲这样的事告诉姐姐,可尉迟朗也不想让姐姐瞒在鼓里,于是将手下屏退,对姐姐说道, “姐姐猜得不错,”尉迟朗说道,“叛军的确在蜀中吃了败仗、练练溃败,不过击溃叛军的并非陛下和赵王,而是从雪川起兵、一路高歌猛进、攻入蜀中勤王的宁王与诸葛夫人。” “诸葛夫人?!”献妃惊异地问道。 “是,我听说,这诸葛夫人在雪川之时,接济了不少临近州郡的百姓,这些百姓对她十分忠心,因此她从雪川起兵之时,临近的宁州、夔州、黔州、湘州、靖州、巴州百姓一呼百应,在加上雪川等地的士兵,不到一个月,组建成了一支强兵劲旅,朝着蜀中进发,赵王与右武卫的士兵兵败白帝城,险些被叛军所杀,也是被这诸葛夫人的部下答应,才逃出一条命来。”尉迟朗说道。 当尉迟朗与献妃说话之时,常修和双鲤正躲在屏风后头偷听。 “后来,叛军围困益州城之时,益州险些陷落,也是这诸葛夫人率兵解救,才从叛军的围困之中,救下了陛下和益州百姓。”尉迟朗说道。 “果然是她,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不愧是我认识的宣政夫人。”献妃说道,“那如今呢,如今这宣政夫人,又在何处?是否已经夺下蜀中了?” “是,姐姐料事如神,”尉迟朗说道,“这诸葛夫人已经带兵拿下了瞿塘关,正率兵北上,朝着京城来了。” “怪不得,怪不得。”献妃说着,也猜到了她父亲的打算,不禁冷笑起来。 “姐姐怎么了?为何这般发笑?”尉迟朗问道。 “笑咱们的父亲,咱们精明了一辈子的父亲,打了一手好算盘,天下人都要被他算计进去了。”献妃又气又笑地说道,“你快过去吧,到他跟前说,说不准,过些日子有的忙了。” 第634章 合围京城 当诸葛忆荪从瞿塘关、靖州等地起兵,从江南打入了山南、淮南两道,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这两道就被诸葛忆荪的大军占领。 原本这两道就被渤海叛军占领不久,两道的百姓也不满渤海人的粗暴统治,渤海叛军又在蜀中吃了败仗而节节败退,诸葛忆荪的大军没有费多少的精力就拿下了这两道,诸葛忆荪又下令兵分两路,一路朝着河南道进发,与河南道的渤海叛军隔着黄河形成了对峙的状态,一路继续从南面朝着京城的方向进军。 就在此时,尉迟家族也从关内道的朔方起兵,只用一个月的功夫,尉迟贞和他的六个兄弟就迅速率领占领了关内道的大部分疆土。 关内道是尉迟家族的老巢,尉迟家的人都是在关内道的山谷间骑在马背上长大的,对关内道的山川地形比自己家里存有多少财帛还要清楚,尉迟贞和他六个兄弟又号称“关内七鹰”,一起兵,就将关内道的渤海叛军打得像兔子一样狼狈逃窜,根本没有招架之功。 尉迟贞又联络埋伏在商洛的尉迟氏旧部,他的四个儿子——尉迟朔、尉迟肥、尉迟胜、尉迟腾也如狼似虎般的,只用尉迟府上几百个训练有素的亲兵,就迅速占领了京城东南的商洛之地,与北面的尉迟氏大军一共将京城合围了起来。 自此,天下支持大黎皇室的起义军,逐渐形成了以三个皇子为首的三股势力。 第一股势力便是以赵王常佰为首后,镇守在从蜀中通往京师的仙人关、阳平关一带,这一支势力除了柴朝义率兵支援的宁夔大军,多为元淮的旧部——数千名从皇陵跟来的禁军、右武卫大军和仙人关原本的守兵。这一股势力论兵力、论将才、论疆土都不如另外两股势力。 第二股势力,便是打着宁王常佺的旗帜、实际由宁王常佺的生母——诸葛忆荪掌控的雪川大军,这一股势力占据了西越故地、蜀中、蜀南、江南二道、山南道与淮南道,是三股势力之中拥兵最多、将才来源最广、财力物力最为丰厚、最得到蜀中与江南士族拥戴的一支。 第三股势力,便是打着燕王常修的旗帜、实际上由燕王常修的外祖父尉迟贞统领的尉迟氏大军。 这一支势力起兵勤王最晚、将才来源最单一,麾下的将领十几员大将全都是尉迟氏出身,可是,这一股势力是最早打到关中平原、有望最早夺回京城的一支,加上尉迟氏乃是关内望族出身,也得到了关中武将与京城世家的拥护和支持。 尉迟氏大军合围京城的消息也传到了高贤妃和令狐迁的耳中, “娘娘,咱们不能再等下去了,”令狐迁对高贤妃说道,“尉迟氏的大军已经越过了灞水,用不了多久就会兵临京城之下,尉迟氏大军一向骁勇,如同虎狼一般,到时候咱们再想避祸,可就难于登天了,还请娘娘早下决断。”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高贤妃说道,“本宫明明下令,从燕云、渤海之地调派了十万大军驻守关内,为何关内道这般容易就落入了尉迟老贼的手中?” “可见尉迟氏早有预谋,趁着咱们的主力大军进军蜀中之时,就暗中筹谋,看咱们的将士们在瞿塘关、山南道、淮南道失利,这老贼瞅准了时机,纠集旧部,看准了渤海士兵对关内道的地形不甚熟悉,他手下又良将如云,咱们人生地不熟的,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令狐迁说道。 “这天杀的老贼,他倒是老谋深算,竟敢偷袭本宫,本宫要与这老贼一决雌雄,也绝不将京城拱手让给这尉迟老贼!”高贤妃恨恨地说道。 “娘娘不可啊!”令狐迁劝道,“这个时候,可断断不能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啊。即便是咱们拼劲全力,能抵挡得住尉迟氏大军,可是,听说诸葛氏的大军也拿下了山南道与淮南道,正朝着京城步步逼近呢。” “那依你说,该如何办才好?”高贤妃问道。 “依微臣的愚见,如今河南、河北、河东三道都还牢牢掌握在咱们的手中,不如忍一时之辱,避祸渤海,或许还能保全性命,以求来日。”令狐迁说道。 “也好,”高贤妃说道,“横竖北桓那边已经答应出兵,襄助本宫,即刻传令下去,打点行装,将宫中之物打点清楚,一同带上,趁着尉迟氏大兵未至,返回渤海。” “是,”房礼儒答允着。 “对了,即便要走,也不能只带上宫中的珍宝,那几个皇子嫔妃也都带上,也好充为人质,将来说不准还有大用处呢。”高贤妃吩咐道。 “是,末将遵命,只是,仁寿宫那边……”房礼儒说道。 “是啊,本宫倒是忘了,仁寿宫里还有一个诸葛氏的女儿呢。”高贤妃说道。 第635章 高氏脱逃 “去仁寿宫,将几个皇子、公主都给我拿来,一同带到渤海去,充作人质。”高贤妃吩咐道。 “娘娘,这仁寿宫远在京城之北,一来一回岂不耽误了正事?”令狐迁说道,“如今宫里这几个皇子公主也已经足够了,仁寿宫那几个皇子公主,一来无足轻重,诸葛氏是狠毒之人,自小就舍得将这个女儿留在宫中,即便是将她充作人质,只怕也威胁不到她。” “除了诸葛氏的女儿,仁寿宫那边还有唐妃的两个儿子呢,即便是不带上诸葛氏的女儿,这两个孽种,是皇帝的心中挚爱,总要将这两个孽种带上吧。”高贤妃说道。 令狐迁冷笑着说道,“依微臣之见,如今唐妃的两个儿子,与寻常的皇子没什么分别,宫中已经有几位皇子,充当人质也够了,又何必再耗费心神在他们两个身上呢?” “你这话何意?”贤妃问道。 “娘娘可曾看到如今天下的局势?”令狐迁说道,“诸葛氏已经占据了南方四道和蜀中,尉迟氏也占据了关中,又兵临京城,这元淮虽然不曾退位,可也只是一个名份上的皇帝,手中的大权早已旁落,将来这京城之主,并非由皇帝元淮说了算,而是由尉迟氏与诸葛氏来决定,连皇帝都无足轻重了,又何况是依附在皇帝身边的唐妃和她的两个儿子呢?” “这话也有理,也罢了,这两个孽种还年幼,路途遥远颠簸,若是他们在路上夭亡了,反而还提振了他们的士气,又给了这些贼子一个出兵的借口。”高贤妃说道。 “娘娘说的极是,这正是微臣心中所想,”令狐迁说道。 “就便宜他们一回,此次避祸渤海,只带上四皇子常俊、七皇子常信、九皇子常僖、五公主嘉蔚还有他们各自的生母就是了。”高贤妃吩咐道。 “是!”房礼儒吩咐道,“敢问娘娘,那囚禁在天牢中的犯人该如何处置呢?” “尽数处死。”高贤妃冷冷地说道。 两个时辰后,高贤妃、睢阳王妃、令狐迁、房礼儒、高安左、高良左等人在京城守军的护送下,裹挟中宫中的珍宝与几个皇子嫔妃从京城东门逃出,一路往东北面逃去。 刚过了灞水,高贤妃原本还以为会在灞水与尉迟氏大军定有一战,没想到一路上风平浪静,又听探子来报,说尉迟氏的大军拿下了京城,又往京南七州去了。 高贤妃这才放心地带领残部朝着函谷关进发,进了函谷关,先到洛阳,再回渤海。 可是令狐迁却说,“娘娘,依臣愚见,这走函谷关进洛阳,未必周全。” “为何?” “您想,这尉迟贞乃是诡诈之辈,他明明知道咱们要想撤退到渤海,走函谷关入洛阳是必经之地,这尉迟氏的大军已经占领了关内道与商洛之地,而潼关与函谷关就在这两处之间,他们尉迟家的人,要想拿下函谷关,就像扼住一个束手就擒的人他的咽喉一般容易,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咱们从函谷关退守洛阳,而无动于衷呢?” “或许这尉迟老贼并不想追击我军,反而是先拿下京南七州,好把他们的皇帝老儿迎回京师呢?”高安左说道。 高良左也说道,“是啊,再说了,这函谷关的守将是咱们的人,若是尉迟老贼杀来,他们又怎会不预先告知咱们呢?咱们如今已经丢了京师,若是连洛阳也丢了,可就真的没戏唱了。” “令狐大人是否多虑了?”高贤妃也说道,“依本宫看,这洛阳是咱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下的,又是中原的门户,京城也就罢了,不能将洛阳也这般拱手让给尉迟老贼,那河南与河北二道距离失守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是啊,娘娘,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吧,否则尉迟老贼就当真追来了。”高安左说道。 “这里距离潼关,不到百里,等咱们过了潼关,就能稍作休整,暂且松一口气了。”高良左说道。 “大人不必迟疑,还是赶路要紧。”说着,高贤妃就吩咐高良左与高安左,继续朝着洛阳方向赶路。 可令狐迁多留了一个心眼,总觉得其中有诈,他曾经是一朝的兵部尚书,与尉迟贞共事多年,尉迟贞的心思绝不会是这般顾前不顾后,尉迟贞兄弟七人“关内七鹰”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他们绝不会看着到嘴边的猎物就这样白白溜走,其中定有隐情。 于是,在进潼关之时,令狐迁和房礼儒断后,让高贤妃、高氏子弟还有那些皇子嫔妃们先行,高贤妃一想,如此也好,便带着手下进了潼关。 没想到,尉迟家的人乔装打扮成押运粮草的兵卒,早就混入了潼关城中,生擒了潼关的守将,潼关的守将为了活命,也和当日被高氏收买一般,又投降了尉迟氏,让尉迟氏的守兵占据了潼关。 高贤妃等人急着撤退到洛阳,只看那守将仍在,虽然不曾看见他们派驻在此的高氏子弟,就急着进了潼关之中。 第636章 射杀皇族 没想到高贤妃等人刚一进潼关城,就被埋伏在暗处的尉迟贞下令,关闭城门,将高贤妃手下的士兵从中截断,一半由高贤妃带领着,走入了潼关的瓮城之中,一半被拦在了潼关城外,被埋伏在潼关外城的尉迟朔、尉迟腾带兵杀来,士兵们慌乱之中,四散奔逃,大多都成了尉迟家的俘虏。 而令狐迁、房礼儒与田度趁乱往北面的曲沃跑去,侥幸逃过一劫。 被关在瓮城之中的高贤妃等人就没有这般幸运了, 站在城楼上的尉迟贞对着高贤妃等人喊道,“高氏,若是你们肯束手就擒,我或许还能答应,念在你曾是皇室嫔妃的份上,留你一个全尸,不至于让你死得过于难看。” “尉迟老贼,你果然老奸巨猾,不过,即便本宫中了你的奸计,你也不能奈本宫如何。”高贤妃说道。 “为何?” “带上来,”高贤妃吩咐着,高氏的亲兵将从宫中挟持为人质的常俊、常信、常僖、嘉蔚还有她们的生母都押到了前头,亲兵们都用剑抵住了这些皇子、公主、嫔妃的头。 “哼,”尉迟贞冷笑道,“死到临头了,还敢威胁我。” “你可看仔细了,”高贤妃说道,“这些都是你们皇帝的血脉,若是伤到他们分毫,你担待得起吗?” 尉迟贞看着高贤妃,嘴角浮起一阵冷笑。 “快放本宫和本宫麾下的将士们过去,否则,本宫就杀了他们,到时候皇帝也一定不会轻饶了你。”高贤妃说道。 尉迟贞将身子背了过去。 高贤妃看尉迟贞无动于衷,于是让士兵用刀轻轻划伤了许王常俊的脖子,不曾伤到要害, 许王常俊担心高氏丧心病狂起来,自己性命不保,于是对着城楼上的尉迟贞伸手求救道, “尉迟老将军,求你救救本王,救救本王啊!” 晟妃、宋婕妤、邓良人看着自己的孩儿有性命危险,也哭喊着恳求尉迟贞。 可任凭背后的人如何哭喊,尉迟贞都丝毫不为所动,只侧过脸去、冷冷地对一旁的弟弟尉迟者禄说了八个字,“全部射杀,一个不留!” 尉迟者禄一声令下,城楼上的尉迟氏亲兵们对着瓮城中的人万箭齐发,不论是高贤妃、睢阳王妃、孟氏小皇帝、高安左、高良左都被射成了刺猬一般,万箭穿心而死。 四皇子常俊、七皇子常信、五公主嘉蔚、晟妃、邓良人等人也都被一箭射杀,宋婕妤不忍心看着自己年幼的儿子就这样无辜枉死,于是伏在了自己的儿子常僖身上,替常僖挡住了射来的箭支, 宋婕妤不幸被射中,伏在常僖的身上轻声说道,“僖儿乖,不要哭,仔细听好娘说的话,” 宋婕妤说着,用手从射中的伤口处取来自己的鲜血,涂在了常僖的嘴角,假装常僖也被箭支射中的样子,“你一声都不要吭,就像从前和宫人们玩躲猫儿那样,一声都不要吭,你要装着已经死去,就像睡着了一样,这样你才能活下来,听懂了没有,听懂了没有?” 常僖的眼眶中噙着热泪点点头。 “好孩子,睡吧,睡吧,我的好孩子,我苦命的孩子,娘……就让娘再给你唱一支摇篮曲吧,”宋婕妤忍着背上的剧痛、强撑着身子,担心那箭支会伤到身子底下的常僖,眼眶中留着血泪,口中却唱着最温柔的歌谣,“睡吧,‘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睡吧,我的好孩子,以后你要坚强地活下去,娘会永远陪着你的。” 过了好一会儿,城楼下被射杀时发出的惨烈嚎叫终于平息了,尉迟贞这才转过身来,看着不远处的瓮城,已经变成了一地尸山血海,借着城楼的回音,对城楼上参与射杀的亲兵们说道, “高氏作乱谋逆,已经被本将军射杀,这些嫔妃、皇子、公主也是被高氏残忍杀害,与你们无关,可别记错了。” “是。”城楼上的亲兵们都应道,这些亲兵都是自小跟着尉迟贞的,对尉迟贞忠心不二,自然不会说出别的话来。 “你去看看有无活口。”尉迟贞吩咐自己的副尉说道。 那副尉走下城楼,挨个粗略看过,对尉迟贞回道,“回禀主帅,末将清点过,共两千一百余人,无一活口。” “去找几个背尸奴,将他们埋在潼关城外,”尉迟贞吩咐道,“那几个皇室之人,也与他们埋在一处,只脱下她们的衣冠,另立一个衣冠冢罢了。” “是,末将领命。”那副尉说着,就去城外找寻背尸奴。 尉迟者禄看高氏已经死了,问自己兄长尉迟贞,“二哥,如今咱们该怎么办?函谷关就在不远处,要不咱们夺了函谷关,将洛阳也一并拿下吧。” “攻取函谷关?”尉迟贞冷笑着说道,“除了损兵折将,对咱们有何好处?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就交给诸葛氏去做吧,咱们还是先回京城去,与仙人关的赵王守军里应外合,将皇帝迎回京中才是。” 第637章 祸害京城 处置了以高贤妃为首的渤海叛军之后,尉迟贞率领大军返回了京城。 京城百姓看渤海叛军被赶跑了,换成了打着燕王常修旗号的、代表着天子的尉迟贞的大军,都大开城门,箪食壶浆、夹道欢迎尉迟贞的大军。 可是,让京城百姓不曾想到的是,一场噩梦才刚刚开始。 尉迟贞的大军在京城扎稳了脚跟,便迅速以清剿叛军余孽的名义,派出大军从京城到市井,挨门挨户地搜剿。 其实这是尉迟家数百年的老传统了,尉迟家的祖上是东胡人,与如今的北桓人是同一个民族,只不过北桓人一直固守在老家,尉迟氏跟着大黎的先祖南下,到了关中。 可是尉迟氏与北桓人的行事做派如出一辙:每占领一个地方,从不会安抚百姓,他们脑海中想的第一件事,都是要搜刮百姓、抢占民女、滥杀无辜,这样的事是一开始就可在尉迟氏军队血脉中的,无从变改。 高贤妃为首的渤海叛军夺占京城之时,虽然也抓捕了不少反对高氏的官员与百姓,可是京城的多数百姓生活还算是安定, 可是,尉迟氏大军占领京城不过七日,原本在高氏治下还算安稳的京城,迅速变成了人间炼狱一般。 尉迟贞手下的将士们,但凡是被他们看中的女人,只要不乖乖顺从、还有反抗之心的,家中男子都会以私通渤海叛军、企图与叛军里应外合的罪名抓去处死,家中年轻貌美的女人被将士们抢走,年老的女人被当做奴婢卖掉,从京城最繁华的群贤坊,到最南面的安乐坊,随处可见的都是被随意处决的百姓的尸首。 西市东北角的独柳树,原本是京城中用来处决犯人的地方,最初每日被处决的犯人都有定数,而且都是在午时处决,处决之后还有专人将尸身拖去掩埋安葬。 可是,尉迟氏夺回京城之后,被处决的百姓没有定数,一天少则数百,多则上万,被随意丢弃在独柳树下,堆积的如同小山一般,后来独柳树堆不下了,索性将处决的百姓尸身扔在西市,繁华的西市不过几日的工夫,就变成了尉迟氏的堆尸场。 城中不堪尉迟氏凌辱的妇人也都纷纷自缢、跳井而死,胆敢反抗尉迟氏、不想被尉迟氏奸淫的妇人也会被丢弃在河中或枯井之中,妇人们的孩子也会被随手摔死在井边,尸身被城中饥饿的野狗随意叼走。 只蹂躏京城中的百姓还不算,尉迟氏的手也伸入了皇宫之中。 留守在皇宫中嫔妃、女官、宫女、宫婢,都被尉迟氏如同打猎一般从宫中掳走,更有甚者,尉迟贞的两个弟弟——尉迟佛穆罗、尉迟博古多,将抢来的宫中女子关在含章殿的四个属阁之中,嫔妃们被关在鸣鸾阁,女官们被关在金鸳阁,宫女们被关在栖凤阁,宫婢们被关在云凰阁,尉迟佛穆罗与尉迟博古多就将含章殿当做了他们“寻欢作乐”的猎场,每日都要从四阁之中选数十个宫中女子,送进含章殿中,供兄弟二人取乐。 尉迟氏的大军还最厌恶太监,尽管太监们大多也是苦命人家的孩子出身,可是尉迟氏只说太监是刑余之人、不人不鬼,常常借着帝王后妃的宠爱作威作福,最是可恶的,因此,尉迟氏大军每抓住一个太监,就送到射箭场去,给尉迟氏的将士们当做活靶子,尉迟氏的士兵们练箭之时,还故意先不射中要害,让一个太监总要受几十箭才慢慢死去。 尽管这些太监不要说借着皇帝的宠信兴风作浪,他们大多数都不曾见过皇帝几面、更是被上头的太监们欺凌们长大的,本就是宫廷里的苦命人,可就这样,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凄惨死在了尉迟氏的暴虐之下。 而这一切,尉迟贞都一清二楚,也明知道这是伤天害理的,却从不曾想过阻拦一二,他心中所想的只有权力,而权力只有在一群心怀恐惧的人面前才最有效用,因此他非但不拦阻,反而暗暗地支持这一切的发生。 这一日,尉迟博古多觉得做宫中的女子已经被他奸淫了个遍,已经没有了什么趣味,于是博古多把心思瞅准了京郊的几处离宫别馆,尤其是那仁寿宫,他知道高氏作乱之时,有许多皇宫中的嫔妃宫女都趁乱躲入了仁寿宫之中,这也勾起了博古多的兴致。 博古多知道,仁寿宫的万寿殿是如今太皇太后的住处,他的兄长尉迟贞嘱咐过他,其余的地方尉迟贞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的几个兄弟和尉迟氏将士们为非作歹,只有那万寿殿不能。 于是,博古多以清剿渤海叛军为名,带兵闯入了仁寿宫之中,告诫手下的将士们,万寿殿是万万不能涉足的,其余的地方任由他们出入,将士们也都答允着。 博古多带人在仁寿宫其他宫室里转了半日,倒也杀了几个遗留在此的渤海叛军,可是居然一个姿色尚可的女子都不曾看到,都是些前朝未亡的老太妃和一些嬷嬷们,这也让博古多大失所望,便将气撒在了手下的几个士兵身上,用手中的鞭子好好教训了那几个士兵一顿。 因为觉得这仁寿宫枯燥无味,而万寿殿他又不敢擅闯,便觉得自己白跑了这一趟,说话就要带着士兵们回含章殿去继续取乐。 就在此时,博古多看到仁寿宫的西门那边,走来了一个衣着不俗、梳着高髻、容貌清秀如玉、仙袂飘飘的女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宫女、两个老嬷嬷。 博古多骑在马上,远远地看着那女子,就如同看到了月宫仙娥,三魂七魄瞬间丢了一般。 这女子正是靳美人。 靳美人自从产下小皇子后,虽然身子虚弱,可是听说京城动荡不安,心中担心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于是托人去探听母亲和妹妹的消息。 听到母亲和妹妹尚且安好,靳美人这才稍稍安心一些,又派小太监每隔三五日就送一些书信与吃用之物过去,原本都是有条不紊的。 可是,这两日不知为何,派去送东西的小太监竟然迟迟没有回来,靳美人心中放心不下,于是亲自带着人在西门处望望,心里还能放心一些。 谁知道,没有等到那送信的小太监,竟然把杀人魔尉迟博古多等来了。 博古多吩咐手下的一支骑兵冲到了西门处,将靳美人和几个工人包围了起来。 靳美人的宫女玉轮看那些骑兵来势汹汹,于是挡在靳美人的身前,呵斥那些骑兵道,“这是陛下的靳美人,小皇子的生母,你们怎敢放肆?” 那骑兵的头,也不容玉轮分辨,冷笑道,“美人?这倒巧了,大爷们要找的就是美人。” 那骑兵二话不说,就将靳美人和两个宫女掳到了马上,不管靳美人如何哭喊,那骑兵都不管不顾地,如同猎人终于等到了猎物,扬长而去。 第638章 红衣袖、褐衣衫 仁寿宫,万寿殿。 裕妃与三公主嘉杭正在侧殿与小皇子的乳母们一同陪着小皇子玩,眼看快到用午膳的时辰,裕妃的侍女荼蘼进来问裕妃午膳想吃些什么,裕妃说道, “就将咱们的午膳端到这里来,与小皇子一起用吧,如今一日赛一日的艰难,也不用巧做什么珍馐美馔,膳房里有什么就做些什么就是了。” “是,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吩咐他们。”荼蘼答应道。 “对了,将我和三公主那两道肉菜的份例,拨给小皇子的乳娘吧,她们正是下乳的时候,若是不吃点肉菜,奶水不好,只怕咱们小皇子也要受委屈的,这孩子比起他的哥哥姐姐们已经够可怜了。“裕妃说道。 “是,奴婢知道了,奴婢刚才到膳房去,看牛姑姑打发人送来了两只乳鸽,就让膳房的姑姑们做一道四神乳鸽汤,娘娘与三公主不吃肉菜,也可以喝一些汤、用几块淮山、莲子,如今天气渐渐地冷了,喝一些身上也暖和熨帖些。”荼蘼说道。 “也好,你看着安排就是了,”裕妃说着,又对荼蘼说道,“靳美人去了这半日,怎么还不回来?她刚出月没多久,哪里能在那冷风口里站着?你一会儿去西门那边迎一迎,让她早些回来为是。” “是,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连庆,你也跟着荼蘼一同去吧。”裕妃吩咐着,连庆与荼蘼一同下去了。 荼蘼出去没多久,太皇太后担心这几日天冷,小皇子在万寿殿的侧殿睡不安生,也带着六公主嘉梨和宫人们走了进来探望,看小皇子无事,这才与裕妃、三公主嘉杭一同坐在床边,看嘉杭与嘉梨在逗引着小皇子玩布偶。 裕妃看小皇子爱笑,太皇太后看着也高兴,就对太皇太后的说道,“太皇太后,您看小皇子这么爱笑,将来一定是个天真活泼、爱玩爱闹的有福之人啊。” “我看也是,难为这孩子,生在这慌乱不安的世道里,连咱们大人都整日间担心朝不保夕,愁眉不展的,这孩子却能苦中作乐似的,眼下虽然艰难,我只希望这孩子能有后福就好了。”太皇太后说道。 “太皇太后放心,渤海的叛军已经被剿灭,听说高氏与诸多叛军将领也死在了乱军之中,陛下不日就要班师回京了,这日子一天天的都会好起来的。”裕妃安慰着太皇太后说道。 话音刚落,就看到两个跟着靳美人的嬷嬷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跪在裕妃面前叩头说道,“太皇太后,裕妃娘娘,不好了,靳美人,靳美人……” “你好生说话,这般冒冒失失的,莫要吓着太皇太后。”裕妃斥责道, 那嬷嬷才说,“靳美人她,刚要从西门回来,被一支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骑兵掳走了。” “什么?!”裕妃惊异地问道,“这大白天的,为何会有这样的事?!你可看清楚那一支骑兵是谁的部下?” “那骑兵一阵风似的策马飞奔了过来,奴婢只是看着眼生,不认得他们是何人的部下。”那嬷嬷说道。 “可是渤海叛军吗?”太皇太后问道, “奴婢也不知道,看那起兵衣裳的服色,是红衣袖、褐色衫的,和渤海叛军的青色衣袖靛色衫不大一样。”那嬷嬷说道。 正说着,床上的小皇子突然大哭了起来,太皇太后与裕妃都抱着哄了一会儿,可是越哄,那小皇子越哭闹不止,乳娘喂他吃了几口奶,这才稍稍好一些,被乳娘哄着睡下了。 太皇太后将裕妃拉到一旁,嘱咐道,“你在这里看好这孩子,哀家去宫里找尉迟贞,让他派人去寻找他的母亲。” “太皇太后,如今京中还不安宁,您若是入宫去,让臣妾如何放心得下呢?不如就让梁姑姑和珪如在这里守着小皇子,让臣妾陪您入宫去吧。”裕妃说道。 “也好。”太皇太后与裕妃略用了一点膳食,就坐着马车,往皇宫里走去了。 到了皇宫门前,起初还有尉迟氏的士兵阻拦,牛姑姑出来对他们说,马车上坐的是太皇太后殿下,这些士兵这才让开。 太皇太后看着驻守在皇宫中的尉迟氏士兵,全都是那嬷嬷所说的红衣袖、褐衣衫,这宫里也只有尉迟氏的士兵,除此之外,一个太监一个宫女都不曾看见,太皇太后和裕妃早已心生疑窦,只是记挂着靳美人的安危,也未曾多想见,只有士兵指引着,去见尉迟贞。 第639章 含章殿的禽兽 一到了尉迟贞,太皇太后也并未怀疑尉迟贞,只是语重心长地对尉迟贞说了靳美人被来历不明之人掳走一事,小皇子尚在襁褓之中,请尉迟贞派人尽快协助寻找靳美人才是。 尉迟贞此时也不知道正是自己的弟弟尉迟博古多掳走了靳美人,还满口答应着,又连忙吩咐人去各处寻找靳美人的下落。 太皇太后和裕妃看尉迟贞用心,心里才踏实了许多,尉迟贞又将太皇太后和裕妃奉为上宾,让人预备了一些奶茶和面果子,太皇太后直说,她来之前,小皇子哭闹的厉害,她心里还记挂着靳美人的小皇子,就不久留了。 尉迟贞听太皇太后这样说,恭恭敬敬地将太皇太后和裕妃送了出去,又派一支亲兵,好生送太皇太后和裕妃回仁寿宫去。 在马车上,裕妃安慰着太皇太后说,“您放心,尉迟老将军既然说了要帮着一同寻找靳美人,就一定回找得到的,这宫里和京城之中的叛军也清剿得差不多了,靳美人定会安然无恙的。” “但愿如此吧,只是这样的事,我年轻的时候也经历过的,”太皇太后拍着裕妃的手说道,“世宗皇帝在位的景晏年间,那一年啊,我刚诞下滕王不久,曲沃的叛军攻入了京城之中,皇宫也很快就被他们占据,在这些叛军的眼中,哪里还有皇族和平民之分,都与牲畜没什么分别。” “您多虑了,如今渤海叛军已经给赶跑了,是断断不会再有这样的事的,”裕妃安慰着,看着马车走到了含章殿附近,就对太皇太后说道,“太皇太后,不远处就是含章殿了,臣妾听靳美人说,她怀着小皇子之时,曾给小皇子做过好几件暖和的衣裳,当日因为高氏作乱,她们母子走的匆忙,不曾将那衣裳带着,如今小皇子身边的衣裳不多,又都是常倜与常俨替下来的,不如让臣妾去云凰阁找找,说不准能找出一两件来,给小皇子带上,他穿着也暖和些。” “也好,正好,哀家也想去宫里看看。” 说着,那马车就往含章殿的方向驶去,可是刚走到含章殿的不远处,马车上的太皇太后和裕妃就听到几声女子凄厉的哭喊嚎叫, 最初她们二人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是,随着马车距离含章殿越来越近,那声音越是清晰,越是密集。 太皇太后心里便有些不安,于是便下了马车,与裕妃一起,要往含章殿走去。 起初被尉迟贞派来护送太皇太后的亲兵还阻拦在前面,太皇太后呵斥道,“这里是皇帝安养的含章殿,这宫里的一草一木皆为皇帝所有,哀家是皇帝的祖母,是燕王常修的太祖母,你怎敢阻拦哀家?” 那亲兵不敢冲撞,也只好和方才裕妃说要来云凰阁时一样,劝阻不行,只好退下了。 太皇太后和裕妃走到含章殿的门前,听到里面哭声、叫喊声、嘶吼声震耳欲聋,宫门一旁,还堆满了女子的衣裳。 荼蘼指着最上面的两件衣裳,对裕妃悄声说道,“娘娘,那衣裳好像是靳美人身边的玉轮、星絮二人的。” 裕妃定神看了看,果然是那二人平日里穿在身上的。 “将门打开。”太皇太后吩咐道。 牛姑姑也走上前去,将含章殿的宫门推开,太皇太后被裕妃搀扶着走进了里面,看着含章殿中有几十个衣不蔽体的女子,有几个身上都是刀伤与鲜血,还有几个已经咽了气,被几个士兵抬着,从后门拖了出去,有两个被人用绳子绑在了元淮从前做的龙榻上,被尉迟佛穆罗像牲口一般蹂躏着, 一个女子认出了太皇太后和裕妃,于是爬到了二人的脚边,恳求道,“太皇太后,裕妃娘娘,奴婢是星絮啊,求求您们,救救靳美人吧,靳美人被他们掳到云凰阁去了,求求您们,救救靳美人吧。” 太皇太后一听,顿时被气昏了过去,裕妃和牛姑姑和跟随的甘绎、安扈等人连忙将太皇太后搀扶到了马车上,赶紧往仁寿宫驶去,太皇太后也气得大病了一场,卧床不起。 而此时,靳美人也不堪尉迟博古多的凌虐折辱,已经触柱而死,被尉迟氏的士兵们和被他们蹂躏致死的嫔妃宫女一样,拖到了后山去草草掩埋了,年仅二十一岁。 第640章 偏不买你这老狐狸的账 当尉迟贞的大军从渤海叛军手中夺回京城之时,诸葛忆荪率领的雪川大军也一路北上,从渤海高氏的手中夺回了河南道,将洛阳合围了起来。 罗延之在行军的路上,问诸葛忆荪道,“夫人,末将听闻尉迟氏的大军已经占领了京城,连潼关到函谷关的崤函古道也被尉迟氏占领,可谓是扼住了洛阳的咽喉。” “听侦伏营的人回报,确有此事。”诸葛忆荪说道。 “可是,这尉迟贞手下的士兵,一不进军洛阳,若是从函谷关东出洛阳,用不了多久就可拿下洛阳,二也不追击沿着河东道一路往渤海逃窜的渤海叛军,不知这尉迟老将军,究竟是何打算。”罗延之疑惑着说道。 “罗将军果真不明白尉迟氏的用意吗?”诸葛忆荪问道。 “末将愚昧,实在不知。” “双蓉,你以为呢?”诸葛忆荪问罗双蓉, “依我看,这尉迟老将军是想把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让咱们的人来做吧。”罗双蓉说道,“他好坐守京城,看咱们的人与渤海叛军鹬蚌相争,他好渔翁得利,当真是老谋深算。” “不至于吧,这尉迟贞老将军可是几朝的元老了,哪里会有这样的小人心思?再说了,尉迟氏的大军说起来也是是咱们的盟军,都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人,眼下大家伙儿都为了迎回陛下而四处征战,尉迟家也折损兵将不少,妹妹不该这般揣度尉迟老将军的心思吧。”罗延之说道。 “盟军?我倒是疑惑,若是这尉迟老将军当真是一片忠心,为何渤海叛军最初起兵反叛之时,他们尉迟家的士兵却一直按兵不动,任凭叛军都派人去皇陵捉拿陛下,陛下一路狼狈逃窜,险些被渤海叛军生擒,这尉迟老将军都不为所动,好似只在暗中留意着,不曾出动一兵一卒襄助陛下。”罗双蓉说道。 “这倒也是,”罗延之身后的稽顺应和道,“谁不知道尉迟家的将领一向骠勇善战,号称关内之鹰,渤海高氏在尉迟家面前不过是群乌合之众罢了,什么几十万渤海雄兵,都是虚张声势罢了,要是真打起来,哪里是良将如云的尉迟家的对手?” 罗双蓉顺着稽顺的话说道,“明眼人都能看清楚尉迟家的心思,哥哥怎么还不明白?哼,起初他们尉迟家这般沉得住气,如今咱们的人拿下了瞿塘关,渤海叛军被咱们打得节节败退了,他倒按捺不住了,带着尉迟家的大军如同燎原之势一般横扫了关内道,又包围了京城,可见这尉迟家早就有横扫叛军的实力,不过只是一直不曾出手罢了,若是尉迟家一早就出手了,估计渤海高氏的叛军早就没戏唱了。” “如今还是先平定了渤海之乱要紧,有些人自作聪明,也终究会被他的小聪明所误。”诸葛忆荪说道,“快些行军吧,洛阳不远了。” 诸葛忆荪的大军拿下洛阳的战术,与当日渤海叛军攻占洛阳的如出一辙,诸葛忆荪大军的主力都齐聚在洛阳以南的广成关与太谷关,也让洛阳城中剩余的叛军已经诸葛忆荪会和他们当初一样,会从南面打来,也集中力量在南面,与诸葛忆荪的大军相抗衡。 可是,这些叛军不知道的是,正当诸葛忆荪率军与渤海叛军在洛阳南面对峙之时,罗延之与稽顺早就暗中北上,埋伏在守卫稀疏的虎牢关外,趁着夜色攻入了虎牢关之中,第二日一早,诸葛忆荪趁洛阳守军疲于应对之际,率领大军一举攻入了伊阙关,洛阳也落入了诸葛忆荪。 与此同时,赵王常佰与柴朝义率领的大军在仙人关外击败了睢阳王元沃,将元沃生擒活捉,常佰又顺着仙人关长驱直入,夺回了皇陵。 尉迟贞也与常佰里应外合,收复了京南七州,随着尉迟氏大军的到来,京南七州的百姓因此也遭了一场比当初的瘟疫更大的劫难。 自此,渤海叛军所占之地,只剩下河东道与河北道两处,这两处因为背后有北桓人的支持,一时不容易收复,可是诸葛忆荪已经暗中联络身处渤海与北桓腹地的杨迢,并用孟轻雷与姚广财的商队,以运送粮草货物的名义,暗中向着凌烟城增兵,只等着瞅准时机,与杨迢里应外合,将河东与河北道从渤海高氏和北桓人的手中夺回来。 羁旅益州将近一年的时间,终于在乾元十五年的八月,元淮决定返回京师。 不过,究竟要从哪条路返回京师呢?元淮也是做过三十年大黎天子的人,尉迟贞是何心思,元淮虽然远在益州城中,也看得一清二楚。 这一日,雍王常佑和赵王常佰来面见元淮,说京城那边都已经安排妥当,请求元淮返回京师。 就在这时,元淮问道,“也好,只是该从何处返回京师呢?” “父皇,依儿臣之见,要想尽快班师回京,还是从益州城北上,走仙人关,入大散关,途经皇陵,过凤州,此路最为妥当。”常佰说道。 “朕正是这条路南下入蜀,再原路折回,未免触景生情,想起当日狼狈之状。”元淮故作忧伤地说道,“朕听闻宣政夫人如今在洛阳?” “是,”二人答应道。 “也好,那朕就沿着宣政夫人击退叛军的道路,一路回京吧。”元淮说道,“正好借此沿途视察民情,看看沿途州郡的百姓,日子是否因这一年以来的战乱变得更加困苦。朕心中记挂蜀中、山南、江南的百姓,听说他们也协助宣政夫人击退叛军,毁家纾难,出力不少,朕岂有不亲自致意的道理?就走这条路,一路到瞿塘关,过靖州、湘州,北上洛阳,与宣政夫人会师,从函谷关回京吧。” “是!”常佑与常佰也知道元淮的心意,元淮打心底并不信任尉迟贞,相较而言,当日率兵解了益州之围、从白帝城救下赵王常佰的是诸葛忆荪与宁王的大军,她们母子更得元淮的青睐与信任。 元淮也知道,此次平叛,出力最多的是诸葛忆荪麾下的学川军,他们是雪中送炭。而看叛军节节败退才出兵的尉迟贞,不过是锦上添花,元淮的心当然更偏向诸葛忆荪与宁王常佺这边。常佑与常佰经此一事也深知此理,只好顺着元淮的心意,满口答应着。 第641章 绑架小公主 尉迟贞一听,元淮竟然在背后摆他一道,不遵照他原先打点好的道路回京,居然要走西面,途经诸葛忆荪麾下的大军所经之处,从洛阳入京,分明是要以此来告诉天下人,他这个皇帝不喜欢自己,相比自己和外孙燕王常修,皇帝的心更倾向于诸葛忆荪和宁王常佺这般。 元淮此举,在天下人面前当众打了尉迟贞一个响亮的耳光。 可是尉迟贞又能如何呢?元淮途经之地,都有诸葛忆荪的人沿路护送,他想要从中做手脚也不容易,好在他手中还有两手险棋,可以帮得上他这个忙,即便帮不上,也能给诸葛忆荪天天堵,灭一灭诸葛忆荪的志气。 这一道棋,就是暗中勾结北桓,让北桓坚决支持渤海叛军,盘踞在河北与河东二道,这样一来,诸葛忆荪为了对付北桓人与渤海叛军,不得不分出一些精力来,也能折损她的兵卒、削弱她的实力。 尉迟氏本就与北桓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祖上本就有老亲,行事作风也臭味相投,他们之间的约定自然是一拍即合的。 再加上,尉迟氏将从京南七州洗劫来的粮食、财宝、面容姣好的妇人都当做礼物送给了北桓皇族乞伏氏家族,北桓人一看有利可图,又能扩张领地,还有尉迟氏的暗中支持,就更铁了心要吞并河北与河东二道。 这第二道棋,就是留在仁寿宫的太皇太后、嫔妃、皇子、公主们,其中还有一个是诸葛忆荪的亲生女儿,太皇太后与诸葛忆荪也一向亲昵,尉迟贞也可以此做些文章。 先是太皇太后自从在含章殿受到惊吓、动了大怒之后就一病不起,尉迟贞让人将太皇太后病危的消息传递到诸葛忆荪与元淮的耳中,让他们二人知道,如此,他们两个也不得不早些回京。 其次,尉迟贞也想延用高贤妃的招数——将诸葛忆荪的亲生女儿握在自己的手中,充为人质,又让自己的儿子尉迟腾埋伏在仁寿宫万寿殿的周围,伺机将嘉梨抓来。 这一日,嘉梨说想吃山楂糕,珪如亲自去是膳房给嘉梨做,这些日子裕妃、三公主嘉杭、五皇子常仪、三个小皇子也胃口不佳,珪如就想多做一些,分给大伙儿都用一些。 嘉梨也有甘绥、甘缙两人看着,在庭院之中放纸鸢,放得好好的,不知为何那纸鸢的绳子突然断了,嘉梨便吩咐一旁的甘绥,“公公,绳子断了,请你去捡回来吧。” “公主,断了绳子的纸鸢不能捡的,否则会把晦气捡回家里来的。”甘绥说道。 “我不嘛!我就要那一个纸鸢!那个朱雀纸鸢是三姐姐送给我的,我最喜欢的,我就要那一个,求求公公,给我把那个捡回来吧。”嘉梨哭喊着对甘绥说道。 “公主莫要着急,我这就去给您捡回来,您在这里稍等我一会儿。”甘绥说着,又嘱咐一旁的甘缙,“看好公主,我去去就回。” 甘缙答应着,寸步不离地守在嘉梨的一旁。 嘉梨又对甘缙说道,“去柜子里将那个比目鱼的纸鸢取来吧,咱们用那个放晦气。” “是,公主跟我一同去吧。”甘缙说道。 “我想在这等等绥公公,你快去快回。”嘉梨说道。 “是,奴才一会儿就回来,公主稍待。”说着,甘缙也走到了嘉梨的房中,去取纸鸢。 埋伏在一旁的尉迟腾看嘉梨一个人站在庭院之中,他心里知道时机到了,刚才那射断了朱雀纸鸢的暗镖就是他放的,这会儿趁周围侍奉的人不在,尉迟腾亲自跑到庭院之中,用一个黑口袋将嘉梨蒙了起来,抱着就跑了出去。 而甘缙拿着比目鱼纸鸢跑了回来,看嘉梨已经不见了,四处寻找都没有身影,心中觉得要出事,也赶紧去后厨找珪如。 尉迟腾抱着六公主嘉梨回到了尉迟府中,尉迟贞也夸赞尉迟腾这事做得好,吩咐尉迟腾,先将六公主嘉梨安置在后院的房里,等明日将六公主嘉梨交到北桓人的手中,让北桓人以此来威胁诸葛忆荪,甚至是设计将诸葛忆荪——如今尉迟贞夺权的最大威胁一举铲除。 就在此时,献妃带着燕王常修、双鲤等人从商洛回到了京城,刚一进尉迟府,就觉得府中的氛围有些诡异, 府上的管家一看献妃来了,连忙去通报尉迟贞,尉迟贞担心献妃会坏了他的好事,便吩咐管家,“快叫两个人来,将这小丫头抬到后院的房中。” “是,”管家随手叫了两个人来,抬上被困在黑口袋中的嘉梨,就要往后院走去, 可献妃与常修、双鲤已经走了进来,双鲤的眼神敏捷,看到了有两个人抬着一个黑口袋正顺着廊子往后院走去, 双鲤就拉了拉献妃的衣襟,指了指那左侧廊子下头,献妃一抬头,也看到两个下人抬着一个黑口袋,口袋中的人还在摆动双脚、奋力挣扎…… 献妃连忙叫住那两人,可两个也不听献妃的招呼,献妃急了,远远地看着堂中尉迟腾一脸做贼的神情,便知道其中有古怪,便让自己的侍女采潇上前拦住他们,采潇、彩萍跑到了前头,将那两人拦住。 献妃知道自己的父亲和哥哥没有做什么好事,就先让孙氏和双鲤先带着常修回房去,自己走到了那两个下人面前,将黑口袋中的人解开一看,竟然是六公主嘉梨。 一股冷汗从献妃的脖子后头冒了出来,献妃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会对这样一个女婴下手。 “将小公主带到我的房中,好生安歇吧。”献妃说道。“明日一早,送回宫里去!” “不可!”尉迟贞听到了女儿的话,怒气冲冲地出来阻拦,“这小丫头,对咱们的事大有助益,不能就这样送她回去。” “父亲,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献妃含泪问尉迟贞。 “老夫知道,老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娘娘和燕王殿下的未来铺路。”尉迟贞说道。 “哼,这样的话,从前的我或许还会相信,”献妃冷笑着说道,“如今的我都看明白了,说什么为了我们母子,分明都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的权欲。” “娘娘,您怎么能这般曲解老夫呢?!”尉迟贞怒色说道。 “难道女儿说错了吗?”献妃反问道,“铺路?铺什么路?哪里是为了我们母子铺路,分明是为了你自己铺路,你这条路,还要多少人的血肉之躯来铺就呢?如今躺在那里、被你踩着尸体踏过去的还是这样无辜的婴孩、无辜的百姓,将来你为了谋夺大权,为你的大权之路做铺垫、躺在那里被你踩着血肉踏过去的,就是女儿和常修了吧。” 尉迟贞被女儿戳破了心思,暗暗地握紧了拳头,也不与献妃说道,只吩咐一旁的尉迟腾,“你还等什么?也不必住在咱们府上了,以免夜长梦多,即刻备马,快将小公主送出去。” “是!”尉迟腾答应着,就要去抓小公主嘉梨。 嘉梨被尉迟腾吓怕了,也抓着采潇的衣襟,哭着恳求她救救自己。 正当尉迟腾向小公主走去的时候,献妃从袖子里拔出了匕首,威胁着尉迟贞与尉迟腾说道, “既然要带走小公主,不如就先杀了我吧,今日我甘愿死在这里,也不会容许你们带走这孩子。” 献妃含着泪、一脸决然地看着尉迟贞和尉迟腾。 第642章 惊弓之鸟 “妹妹!”尉迟腾还顾念兄妹之情,要伸手去阻拦献妃,“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献妃用匕首抵着脖子,将六公主嘉梨护在身边,轻轻拉着嘉梨往后院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好孩子,跟献娘娘走。” 而家丁们拦在月亮门前,堵住了献妃的去路。 献妃一怒之下,用匕首轻轻划破了脖子,鲜血从浅浅的皮肤里渗了出来。“都给我让开!” “娘娘!”采潇与彩萍也劝着。 “父亲,”尉迟腾看了看尉迟贞,他知道自己的妹妹性子烈,若是逼急了她,说不定真会做出什么傻事来,示意让尉迟贞想法子。 尉迟贞转过身去,叹了口气,对着堵在月亮门处的亲兵和家丁摆了摆手,亲兵和家丁们也只好退了下去,让开了道路,让献妃带着六公主往后院自己的房中去了。 回到自己的房中,献妃对采萍说,“你去告诉燕王殿下一声,让他早点安置,不必担心,六公主这几日都和我同吃同寝,你也让人拿些枕衾被褥、手炉汤婆子进来。” “是,奴婢明白。”采萍答应着下去安排, 献妃又对采潇说,“这几日你们辛苦一些,轮流值夜,守在门口,不许除了你们贴身伺候的,不许让一个闲杂人等进来。” “是,”采潇说着,看着献妃脖子上的伤口,心疼担忧地说道,“娘娘方才可吓死我了,即便为了救六公主,也不该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啊。” “我没事,只是轻轻划破了一层皮,吓吓他们而已,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献妃说着,六公主嘉梨用小手抚摸着献妃的面颊,清澈的一双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献妃。 “好孩子,没事了,不用怕,有献娘娘在, 不会有人敢伤害你的,这几日就住在献娘娘这里好不好?”献妃温柔地看着嘉梨。 嘉梨也点点头说道,“儿臣不怕,只是看献娘娘流血了,流血了很疼的,献娘娘不疼吗?” “献娘娘无事,这点小伤口,过两日就会好的。”献妃又对嘉梨说道,“好孩子,不早了,快早些睡吧。” 献妃又让采潇取来了一块干净的纱布,往伤口上撒了一些止血愈合的药粉,陪着嘉梨一同睡了,采潇就守在房内,采莼与采薇寸步不离地守在房外,一连几夜都是如此。 直到三日以后,诸葛忆荪听闻了太皇太后病重的消息,心中担忧太皇太后的病情,实在是等不急了,于是先行带兵从洛阳返回了京城,只留宁王常佺与罗双蓉、罗延之等人在洛阳等候元淮。 尉迟贞听说了诸葛忆荪已经带兵过了骊山,用不了多久就要进入京城,而献妃又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嘉梨,这才打消了要劫持嘉梨、将嘉梨送给北桓人当人质的念头,趁着诸葛忆荪还没有返回京城,早早地打点好车马,送献妃和六公主嘉梨先回仁寿宫去。 献妃也带着燕王常修、六公主嘉梨坐着马车,回到了仁寿宫,探望太皇太后。 谁知道由尉迟氏亲兵护送的马车一到仁寿宫万寿殿的门口,就吓得宫女太监们如同看见瘟神一般四处躲避, 献妃刚带着两个孩子下了马车,两个打水的小太监刚走到万寿殿的门口,看到不远处的尉迟氏亲兵,吓得捧着水盆就往两侧逃命似的,水盆里的水撒得万寿殿的廊子下面到处都是。 燕王常修看这情景有些不解,于是问献妃,“母亲,他们这是怎么了?为何看到咱们像看到了瘟神一般?” 嘉梨不说话,拉了拉哥哥常修的衣襟,指了指一旁亲兵的服色和刀剑,又摇了摇头,将食指轻轻堵在嘴唇上,示意常修当着这些亲兵的面,不要乱说话。 献妃看嘉梨这神情,也明白了一半,对常修说道,“没什么,大家都被这一年来的战乱吓怕了,咱们快些进去吧,太皇太后在里面等着你们呢。” 刚走到万寿殿的门口,就见裕妃出来相迎,裕妃与献妃已经一年未见了,姐妹之间原本是久别重逢,又一向交好,本应该和从前一样亲密无间的说说笑笑才对。 让献妃讶异的事,裕妃看她的眼神有些闪躲,甚至是低眉顺眼地畏惧,像是害怕献妃会对自己和自己的一双儿女不帮。 “姐姐,这一年未见,姐姐消瘦了许多, 不知近来可还安好?”献妃说道。 裕妃警觉地看了一旁的尉迟氏亲兵,连忙将眼神垂了下去,十分恭敬地对献妃说道,“托妹妹的福,我一切都好。” “裕娘娘,”嘉梨也从采潇的裙子后头走到了裕妃的面前。 “嘉梨……”裕妃一看嘉梨,瞪大了眼睛,连忙将嘉梨拉到自己的身边,上下关切地打量着,问道,“这些日子你去哪了?快把这里上上下下的人急死了,还以为你……” 裕妃说着,看了一旁的献妃与身后的尉迟氏亲兵一眼,连忙打住刚才的话,脸色古怪地说道,“还以为你遇到什么不测了呢。” “裕娘娘放心,这几日我与献娘娘住在一块儿呢。”嘉梨说道。 “什么?这……”裕妃听了这话,不是放心,而是惊惧与担忧,连忙将嘉梨抱了起来。 “是啊,公主贪玩,不甚迷了路,差点被人拐了出去,那日我正好上京来,被我碰上了,看那拐子有些古怪,就将公主救了下来,让公主和我住在一处,我怕姐姐和太皇太后找不见公主担心不已,就赶紧将公主送回来了。” “多谢妹妹看护公主,”裕妃远远地站在那里,也不上前去与献妃说话,只让人将珪如和甘绥叫了出来,让他们快把公主抱下去,又问献妃,“妹妹今日来,不知是为何啊?” “姐姐这是怎么了?”献妃问道,“咱们姐妹从前是最要好的,一年未见,姐姐到与我生分了许多,今日我来,一来是为了送公主回来,二来是听闻太皇太后的病势有些不好,因此带着常修来探望太皇太后。” “多谢妹妹费心,只是太皇太后刚歇息下了,不宜搅扰,妹妹和燕王先到我房里坐坐,还是过后再见吧。”裕妃怯生生地对献妃说。 “也好。”献妃便带着燕王常修带着补品到了裕妃的房中。 裕妃看着门外的尉迟氏亲兵,仍旧有些不安,只是让人摆上茶,裕妃也只吃茶,不敢与献妃多说什么。 献妃也看出了裕妃的神情顾虑,于是吩咐采潇,让亲兵们在万寿殿院子外头候着,不必到跟前来,又给了他们一些赏银,让他们自去打酒取乐。 等亲兵们散了,献妃这才一只手搭在裕妃的手背上,让裕妃放心,只听献妃说道,“他们不在跟前,姐姐这回可以将心里的顾虑说给我听了吧。” 第643章 华林门的运尸车 裕妃看亲兵虽然走了,可是终究有些信不过献妃,苦笑着说道,“妹妹多虑了,姐姐心中哪里有什么顾虑?只是这一年来兵祸不断,心里头有些不踏实罢了。” “果真?”献妃问道,“姐姐若这样说,可当真是把我当做外人一般看待了。” “妹妹别误会,我并不曾这样想。”裕妃说道。 “既然不曾这样想,姐姐就告诉我,这些日子,京城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献妃问道。 “你为何有此一问?” “不瞒姐姐,我带着修儿从商洛上京来,一路上只觉得奇怪,为何京城的百姓都往城外走?若不是京城之中发生了大的变故,世代居住在天子脚下的京城百姓为何要丢家舍业、背井离乡,宁可屈身去往偏乡,也不肯留在京城呢?”献妃问道。 “你带着修儿入京,难道没有看到京城街市上的光景?”裕妃又反问。 “不曾看到,”献妃说道,“我与修儿被府上的亲兵护送着,从京城北门进来的, 尉迟府就在北门不远处的宗室、亲贵宅邸之中,沿途倒是安静肃穆,丝毫没有什么异样。” “难怪,”裕妃冷笑着说道,“妹妹还是不知道的好,再者说,这都是过去的事了,陛下与夫人快要回宫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姐姐难道忍心看着我与修儿被蒙在鼓里,被人当傻子一般愚弄,被木偶一般任人摆布吗?”献妃说道。 太皇太后病倒之后,尉迟贞也曾带人来万寿殿探望,在离去之前,尉迟贞也拜会过裕妃,话里话外警告过裕妃,裕妃也想起了那一日尉迟贞说的话,“太皇太后的病,是由渤海叛军的余党在京城之中为非作歹、冲撞了太皇太后而起,靳美人也是被渤海叛军所杀,这皇宫和京城之中还有不少渤海叛军的同党在四处兴风作浪,老臣已经派人竭力搜捕清剿,为了娘娘和三公主、五皇子的安危着想,请娘娘莫要记错了才好。若是宫里传起来什么不堪的闲话,说太皇太后的病、靳美人之死是因为别的,那老臣也不敢保证,残留在宫中的渤海叛军手上,会不会再多几条人命。” 裕妃一想起当日尉迟贞警告她的这番话,心底就不禁升起一股冷意,也不敢将尉迟氏在皇宫和京城中的所作所为告诉献妃,只是对献妃说,“若是妹妹不放心,等傍晚时分,避开众人,悄悄躲在华林门北边的角落里,就知道这些日子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了。” “华林门?” 献妃口中念道。 正说着,荼蘼走了过来,对裕妃说道,“娘娘,太皇太后醒了。” “好,本宫知道了,这就过去。”裕妃说着,站起身来,就要往万寿殿正殿中走去。 献妃也一同起身,跟在裕妃的身边说道,“我也跟姐姐一同去吧。” “不必了,”裕妃和颜悦色地说道,“妹妹一路风尘仆仆,还是在我这里歇息歇息,等明日再见吧。” 说着,裕妃就带着宫女们到太皇太后跟前侍奉,献妃听裕妃这样说,也不好再跟去,再待在仁寿宫也无趣,于是留常修在仁寿宫,自己带着宫人们先行回了仙游宫去。 一入宫献妃便觉得整个皇宫里有些诡异,从仁寿宫往仙游宫走的这半日,竟然除了驻守在宫中的尉迟氏亲兵,连一个宫女、一个太监都不曾见到,回到了仙游宫,庭院中满是荒草,宫中的陈设也堆满了灰尘,连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献妃便问自己的侍女采潇,“这宫里究竟是怎么了?为何这般荒芜凄冷?咱们不过才走了一年,再回来竟然变成了这副样子。” “娘娘莫要伤感,”采潇说道,“这院子空置一个月都会有萧疏荒芜之感,莫说是一年了,又有渤海叛军来来回回的糟践,更显寥落,也是常事啊。” “这庭院空一些倒也罢了,宫里荒置的庭院也不止这一处,只是宫里的太监宫女都何处去了?为何咱们进宫这半日,一个太监、一个宫女都不曾见到?”献妃问道。 “或许是叛军撤离京城之时,太监宫女们都趁着宫里守卫空虚,各自逃命去了吧。”采潇说道。 献妃听着采潇这话虽然有理,可是心中始终觉得不安,便早早地带着采潇到了华林门去,在华林门附近寻了一个极为隐蔽之处躲藏了起来。 还没到傍晚,献妃与采潇就看着华林门那里一车一车的东西往运着,起初那车上所载之物不多,献妃隔得远也不曾看清楚,过了一会儿,突然来了一辆大车,车上堆载得如同小山一般,献妃远远地看着,那车上不是别的,竟然是一车一车往外运的死尸,有几个还衣不蔽体、身上沾着殷红的鲜血, 献妃心里疑惑,心想,这些尸体究竟是从哪来的呢? 第644章 偷听到的真相 运载尸体的车一辆一辆地从华林门运出去,过了半个时辰,仍旧车马如龙一般, 当差的副尉看天色都暗下来了,实在有些焦躁,便问道,“里头还有几车啊?” “回禀军爷,还有二十来车就运完了。”负责运送尸体的小吏说道。 “让你的人快着些,军爷我当了一天的差,腿脚都快断了,你们办完了这里的差事,我们也好早些回去复命。明日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事要我们兄弟们忙呢。” “是,”小吏答应着,“您放心,用不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完了。” 过了一会儿,那副尉从腰里拿出酒囊,与自己的同僚一同坐在华林门的夹道里喝些酒、补些体力,而那夹道正是献妃与采潇的藏身之处。 听那副尉对自己的同僚说,“依你说,这样做妥当吗?不会被人发现?” “有什么不妥当的?若是不杀了她们,等那皇帝老儿回宫来,咱们岂不要糟了?” “跟咱们又有什么干系?咱们不过是听从上面的意思办事罢了,在含章殿里把皇帝老儿的嫔妃、女官、宫女当成给娼妓取乐的,是他们尉迟家的三老爷和四老爷,主谋的是他们,又不是咱们,即便皇帝老儿回来了,也怪罪不到咱们的头上。”那副尉喝了一口酒说道。 “嘘!刚喝了一口马尿,你就醉得不省人事了不成?”那副尉的同僚说道,“你忘了昨日,有一个翊卫说错了话,被大将军听见了,他落了个什么下场吗?” “嗐,这里又没有旁人,我不是只跟你说吗?”副尉说道,“再说了,能有什么下场?不就是被割掉了舌头,被拖到了射场去,和宫里的那些阉人们一起当了弟兄们练箭的活靶子吗?要说我啊,死了也好,这样整日脚不着地地奔忙,还不如一死痛快。” “你这又是说什么话?将军说了,等忙过了这两日,全军上下重重有赏。” “重重有赏?说得好听!究竟会赏多少?”副尉又咕噜了几口酒问道。 “听说,会比平日当差多三倍的赏银和粮饷呢。” “哼,我还以为是多少,咱们替他们尉迟家的人洗劫了京城的富户百姓,抢来的东西,一多半都交了上去,让他们尉迟家的金银财宝多了百倍不止,如今只给咱们三倍的赏银,哪怕打发叫花子也不该这般吝啬啊。”副尉说道。 “你这小子瞒别人也就罢了,怎么还敢瞒我呢?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一日带人去抢了从前那个尚书仆射韦成岳的府上,那么大的夜明珠子,只是你小子就独吞七颗,这样还嫌不够?” “这算什么?比起他们抢的,算不得什么。”副尉又喝了一口酒,“诶,兄弟,我倒是不担心这些已经被处决掉的张不开口的死人,再说了,她们也不是什么大人物,若是宫里的大人物,皇帝老儿离京之时,又怎么会不带上他们呢?” “那你担心的是什么?” “我是担心啊,那一日被四老爷从仁寿宫抢来的那个什么什么美人……” “你是说靳美人?” 副尉醉眼圆瞪地说道,“对对对,就是靳美人,她从前可是皇帝老儿的宠妃啊,听说还刚刚生下个皇子,就在仁寿宫那老太太跟前养着,咱们这博古多老爷将她奸淫致死,皇帝老儿回来,若是查了出来,可是个灭族的大罪啊。” 献妃躲在一旁听着,终于知道了她们在京城究竟做下了多么天理不容的事。 她的父亲,她的叔叔们,还有她几个助纣为虐的哥哥,简直就是一群嗜血成性的恶魔。 第645章 返京见故人 到了第二日,诸葛忆荪终于回到了京城,京城的萧瑟凄凉景象也让诸葛忆荪吓了一跳,诸葛忆荪看着京城往日游人如织的朱雀大街上除了来来回回的士兵,甚少有百姓的身影,两旁的坊市中也没有百姓出入,偌大的京城恍如一座巨大的空城,只有穿盔带甲的尉迟氏士兵穿梭其中。 诸葛忆荪不禁心想,“京城究竟是怎么了?一别数年,京城为何变成了光景?” 诸葛忆荪也顾不得许多,先是去尉迟府上拜会过尉迟贞,毕竟如今京城都在尉迟贞的掌控之下,他才是京城真正的主人。 尉迟贞一见了诸葛忆荪,连甚是有礼,将诸葛忆荪奉为上宾,自己坐在臣子们的下首位置,让人将上好的湄潭翠芽用甘泉宫的泉水沏好了,再由尉迟贞亲自奉给诸葛忆荪。 诸葛忆荪与尉迟贞一番寒暄过后,便问道,“本宫离京数年,年节之时因为路途遥远,也不曾返京,如今再度回京,却不曾想看到京城这幅萧疏光景,当真是让人感慨啊。” “夫人说的极是,”尉迟贞恭恭敬敬地说道,“老臣从渤海叛军的手中夺回京城之时,也被京城这十室九空之象吓了一跳,渤海叛军为了让京城百姓折服,多番任用酷吏,在京城中大兴刑狱,又滥杀无辜,从京城到宫里,百姓和宫人们能逃得掉的,都逃命去了,逃不掉的,叛军离去之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自己得不到京城,便要竭力毁掉,让高氏的手下在皇宫里、在城中无所不为,才使得京城变成了这幅凄清惨状啊。” “那太皇太后那边……”诸葛忆荪担忧地问道。 “夫人放心,好歹仁寿宫不在京城内,距离皇宫尚有一段路要走,叛军仓皇离去,不曾去派人捣毁,只是叛军在城中胡作非为,让太皇太后也受到了惊吓,时至今日还未有起色,老臣每每想到就心中有愧啊!”尉迟贞面带忧愁地说道。 “将军不必自责,若不是将军,只怕京城的百姓时至今日还要受叛军的戕害,”诸葛忆荪说道,“好在如今都过去了,渤海叛军虽说仍旧盘踞在燕云渤海之地,可也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将军收复京城,功劳不小,如今京城中的治安,还要劳烦将军多多费心,至于太皇太后那边,将军不必愧悔忧心,有本宫在呢,本宫自会去看顾,太皇太后吉人天相,也定然不会有事的。” 说着,诸葛忆荪又小坐了一会儿,也不曾用茶,就往仁寿宫去了。 裕妃等人听人进来传话说,宣政夫人回来了,她心里也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出去相迎,一见了诸葛忆荪,裕妃就如释重负般的哭了起来。 “咱们姐妹再度重逢是好事,姐姐为何哭了起来?”诸葛忆荪连忙安抚着裕妃说道。 “臣妾是高兴,臣妾一见到夫人,心里的这块石头就落地了。”裕妃说道,吩咐荼蘼,“快,快将六公主领出来,给夫人瞧瞧。” “不用了,不用惊动公主,她还小,即便要相认,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免得吓着孩子,”诸葛忆荪说道,“还是先带我去看看太皇太后要紧,太皇太后的病情可好些了?” 一说起太皇太后的病情,裕妃就更觉得交加,强撑着对诸葛忆荪说道,“好些了,太医来看过,说比比昨日好一些了。” 裕妃与诸葛忆荪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道,“太皇太后受的惊吓不小,又气上冲心,卧床之时,总是说一些胡话,偶尔还会呼喊夫人和月娇姑娘的名字,一直未曾清醒。” “我方才去拜会过尉迟老将军,听他说,是渤海叛军在皇宫中胡作非为,才冲撞到了太皇太后?”诸葛忆荪问道。 裕妃一听这话,面颊红了一半,脸上的和悦之色全无,瞬间变得有些慌张,只垂下眼去,半天从口中挤出来一个“是”字。 好在诸葛忆荪一心挂念太皇太后,只往前头走去,不曾看到裕妃的这副神情, “太皇太后病重,为何不见宫中其余的嫔妃前来侍奉?”诸葛忆荪问道。 “夫人容禀,这宫里哪还有什么别的嫔妃啊?当日高氏作乱,夺占了京城,除了跟着陛下去皇陵的唐贵妃、瑾妃姐姐、祯妃、许美人,其余的嫔妃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臣妾与献妃两个了。”裕妃说道。 “对了,为何不曾看到献妃?”诸葛忆荪问道。 “她昨日与常修来探视过太皇太后,今日一早就去昭宁寺……”裕妃眼神闪躲地说道,“为太皇太后与陛下祈福去了。” “原来是这样。” 二人说着,诸葛忆荪与裕妃走到了太皇太后的床榻前,看梁姑姑、牛姑姑和几个老姑姑、宫人在守护着太皇太后,而太皇太后一直在床上昏睡着,口中不知在念着什么,意识一直未曾清醒。 诸葛忆荪与月娇陪在太皇太后身边坐了一会儿,又到侧殿去,将侍奉太皇太后的邵太医叫了进来,询问太皇太后的病情。 只听邵太医说道,“回禀夫人,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急怒攻心,又愁绪郁结,用了几日的汤药也不曾有大的起色,微臣无能,只怕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了!” “什么?!这不可能,太皇太后的身子一向康健,不过是受了惊吓,怎么就到了弥留之际了?定是你无用!”诸葛忆荪呵斥道,“退下吧,好生伺候太皇太后,若是能将太皇太后医治好了,有你的好处。” “是,是,微臣一定尽力而为。” 诸葛忆荪心想,这宫中眼下缺少医术高明的太医,而太皇太后的病耽误不得,还是要从民间寻访几个医术高明的大夫请他们入宫为太皇太后医治才好。 此时,诸葛忆荪突然想到了曾经救活了五公主的黄庭桂,她知道这黄庭桂如今在姑臧一代行医,而黄庭桂的踪影,涅川郡主府上的人一定最为了解,于是让甘缪与甘维去找涅川郡主, 甘缪与甘维还没等出门,就看裕妃走了进来,拦阻二人说道,“夫人不必派人去涅川郡主的府上,她如今不在那里。” “不在府上?”诸葛忆荪疑惑着问道,“那在何处?我北上洛阳,途经汝南,听郡主府上的人说,郡主人在京城,不在京城的别院之中又在何处?” “郡主如今……”裕妃说道,“被关在天牢之中。” 第646章 躲在昭宁寺的刺客 “什么?!天牢?”诸葛忆荪讶异地说道,“郡主犯了何罪?会被人关在天牢里?” “夫人也知道,协助高氏作乱的睢阳王,”裕妃说道,“是郡主的庶兄。” “本宫知道,可是,睢阳王起兵谋反,是他一人的主意,与郡主又有何干系?”诸葛忆荪问道。 “臣妾也是这样想,可是……”裕妃说道,“可是别人未必就这般想了。” “姐姐说的别人,指的是谁?”诸葛忆荪问道。 裕妃不敢直说,诸葛忆荪转念一想,如今整个京城都在尉迟贞的掌握之中,敢拘押郡主的除了尉迟贞还会有谁呢? 诸葛忆荪便起身吩咐道,“月娇,你与惜蓬、芳芦和裕妃娘娘在此侍奉太皇太后,我去去就回。” “姐姐你放心去吧,这里有我呢。”月娇答应着。 诸葛忆荪出了万寿殿,先往嘉梨的房中来探望嘉梨,让甘缪从洛阳带来的许多玩偶、点心拿给嘉梨,也不曾告诉嘉梨,自己就是她的生身母亲,嘉梨也不曾问,只以为诸葛忆荪是她父亲的另一个寻常嫔妃。 看嘉梨长得这样好,诸葛忆荪心里也对自小照顾祯妃、敦妃、裕妃、珪如、沅姑、甘绥、甘缙等人甚是感念,对珪如与甘绥、甘缙说了好一会儿称谢的话,这才带人往天牢去。 诸葛忆荪此次回京,可是带了九万大军一道而来的,到了天牢,虽然门口的守卫都是尉迟氏的亲兵,可是他们也知道站在他们面前的是皇帝的宣政夫人、曾经的执掌后宫之人,不敢阻拦,便好生引着诸葛忆荪进去。 一见了涅川郡主,诸葛忆便泪眼婆娑,轻轻唤着在天牢之中憔悴瘦弱的涅川郡主,“郡主,” 涅川郡主一听,仿佛是诸葛忆荪的声音,也回过身子来,爬到牢门前,颤颤巍巍地拉住诸葛忆荪的手“夫人,当真是夫人吗?” 诸葛忆荪看着涅川郡主的手已经瘦的皮包骨头,一旁给犯人投喂餐食的碗中,更是些发馊的、掺了杂草树皮的糙米汤,恨恨地呵斥狱卒,“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这般对待郡主?若是郡主在狱中有个三长两短,本宫让你们偿命!” 那狱卒连忙跪下求饶,“夫人恕罪,夫人恕罪!小人也是听从上头的吩咐做事,上头吩咐小人,只说囚禁在这牢房中的是大逆罪人的眷属,天牢对待大逆罪人的规矩一贯如此,并非是小人故意苛待,请夫人明鉴!” “郡主是无罪的,还不快将郡主好生放出来?!”诸葛忆荪说道。 “这样大的事,小人也做不了主,请夫人莫要为难小人。”狱卒说道。 “夫人,夫人不必为我担忧,我一切都好,当日兄长起兵协助高氏作乱,我就想到了会有今日。”郡主说道。 “郡主……”诸葛忆荪说着,吩咐一旁的甘维,“去膳房取些餐食来,再拿几件暖和的衣裳给郡主换上,这一天冷似一天的,若是冻着可怎么好?” “是,”甘维说着,连忙去取衣食。 “郡主放心,等陛下回京了,我一定会想办法放郡主出去的。”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知道,我与睢阳王虽不是一母所生,他作乱之事,我也并不知晓,可我与他到底是兄妹,受他株连也在所难免,”涅川郡主虚弱地说道,“只是请夫人救救我的两个儿子,我听说尉迟将军为了将我们一家牵扯进睢阳王作乱的罪行里,让天牢的人拷打我的两个儿子,逼他们承认他们不曾犯下的罪行,请夫人大义援手,救救我那两个儿子,我甘愿一命承担!” “郡主放心,我自会去找尉迟将军商议此事,”诸葛忆荪说道,“如今太皇太后也病了,老人家卧病在床,不省人事多日,我也是在担心她老人家的身子,宫里的几个太医不中用,心想要从外头找个医术高超的大夫给太皇太后医治才好。” “什么?!皇祖母她……”涅川郡主也惊异地说道,当初尉迟氏的大军一进入京城,她就被从仁寿宫带走,囚入了监牢,自此就与外头断了联系,“我倒是认得几个医术超群的大夫,只是如今都四散奔逃,下落不明。” “当日黄太医去了姑臧,郡主可知道他如今的下落?” “黄太医?夫人说的是黄庭桂?”涅川郡主问道。 “不错。” “家夫在姑臧城南边的毡帽街有家药材铺,黄太医从宫里出来时,我曾经安排人,接引他先去那里落脚,只是这些年过去了,不知道黄太医是否还在那里。”涅川郡主说道。 “知道地方就有法子了,我这就派人快马加班,去姑臧寻找黄太医,再着人在京城附近寻访灵验的大夫,若是黄太医早就不在那里,再做别的打算。”诸葛忆荪说道。 正说着,甘维也去了两件大裘和一些餐饭过来,诸葛忆荪连忙对涅川郡主说,“这里的伙食这般不堪,郡主消瘦了许多,快用些饭菜吧,二位公子那边,我也会着人照看,不会再有人给他们委屈受的。” 涅川郡主听着,看着那饭菜摆在她面前,涅川郡主即便饥饿也不为所动,并未如同饿了许久的人一般狼吞虎咽,仍旧保持着一个皇族女子最后的尊严,只是含泪对诸葛忆荪说道,“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昭宁寺这边,献妃一早就带着常修坐上马车往昭宁寺来了,她此次前来,并非只是为了替太皇太后和元淮祈福,更多的是想超度死在她父兄叔伯手下的亡魂。 经历了一场战乱,昭宁寺也大不如从前,从前的住持也南逃避难去了,只剩下十几个腿脚不便的老尼姑,寺中留守的击尼姑,不到从前的三成,好在寺中的神佛还不曾被叛军或是尉迟氏的士兵捣毁。 献妃让采潇与彩萍给了寺中的老尼姑几百两香火钱和一些菜蔬粮米香油袈裟等吃用之物,拜托老尼姑们做一场法事,也好超度那些死去的亡魂。 尉迟氏的亲兵守在寺院外头,昭宁寺里头由几个老尼姑带领着年轻的尼姑在做超度道场,献妃领着常修跪在佛前,替父亲、兄长、叔伯诵经忏悔。 念了好一会的经,常修有些精神不专,就问自己的母亲,“母亲,这些人并非是因我而死,为何要我来替他们诵经超度呢?” “休要胡说,”献妃正在默经,听到常修的话不禁轻声呵斥道,“这些人都是宫里死难的嫔妃、宫人和京城无辜受戮的百姓,莫说你是受他们供养的堂堂皇子,即便是个寻常路人,你听说了这样发生在百姓身上的惨烈之事,也要替这些无辜可怜的芸芸众生诵经超度、祈愿他们早日登临乐土,才是身为一个人应该尽的道理。” “是,母亲教训的是,儿子明白了。”常修说着,接着闭上眼睛默念经文。 正当这母子二人与满殿的比丘尼默念经文、焚香鸣铃、专心祈愿祷告、超度亡魂之时, 有一个人看士兵都守在寺院外头,这佛殿中的母子二人身边只有一些宫女嬷嬷,守卫稀疏,那人身上藏着匕首,悄悄从后殿潜入正在做道场的佛殿里,慢慢躲在了柱子后头,一步一步地悄悄逼近了献妃母子二人, 距离常修只有五步之遥的时候,那人想疯了一样,执着匕首刺向了燕王常修。 第647章 父女夜谈 “殿下,小心!”一旁的傅姆孙氏挡在了燕王常修身前,那把刀深深地刺进了体内。 献妃一看,有人行刺自己的儿子,连忙将燕王常修拉到自己的身边,又对着门外的亲兵们喊道,“有刺客!来人,抓刺客!” “傅姆,”常修不忍心抓着替自己挡下一刀的傅姆孙氏, 那行刺之人从孙氏的体内将匕首拔出,将又接着握在手中,朝燕王常修与献妃猛地刺去,可算此时,献妃的几个贴身宫人都拦在前头,采潇、彩萍也连忙护在献妃与常修的身前, 错过了时机,再想行刺常修或是献妃已经是难上加难了。 满殿年轻尼姑们一听说有刺客,都四散逃去,只有几个老尼姑仍旧坐怀不乱,慈悲地看着地上被刺的孙氏,而抬头一看,行刺的人正是住在昭宁寺后山禅院中的陈芳蕖。 尉迟氏的亲兵们一听说有人行刺,连忙赶到了大殿之中,将陈芳蕖包围了起来,手执利刃对准了陈芳蕖,而陈芳蕖也挥舞着刀子,不让亲兵们接近自己。 献妃看着孙氏血流不止,于是吩咐道,“快,快给孙姑姑包扎止血,好生抬到干净的禅房里去,请个大夫来给姑姑看看伤处要不要紧。” 两个宫人先给孙氏简单包扎了一番,又被两个士兵和宫人们搀扶了下去。 献妃此时也认了出来,这人正是从前宠冠后宫的庄妃娘娘陈芳蕖,后来因此得罪了诸葛忆荪、又派人行刺,被废黜了位份,贬到了这昭宁寺来。 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献妃不曾想到,自己今日还能在此处见到陈氏,而且是以这样你死我活的方式。 “原来是你?”献妃既讶异又愤恨地说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刺杀我的孩子?” “无冤无仇?我呸!”陈芳蕖冷笑着说道,“我的儿子常俊正是因你而死,若不是你,他又怎么会惨死在那样的地方?你们杀了我的儿子,我要要让你的儿子一命还一命!” “你胡说什么?”献妃疑惑问道,“我何曾害过四皇子?你可不要信口雌黄!” “我的儿子,正是死在你父亲尉迟老贼的手上,你还敢说与你无关吗?”陈芳蕖哭喊着说道。 献妃听了这话,整个人愣在了那里,痴痴地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哼,那一日他假惺惺地带人来昭宁寺,给惨死在潼关的皇族们设立灵位,是我亲耳听到的,”陈芳蕖看着正殿冉冉升起的香火说道。“我的儿子,我苦命的儿子,被高氏那贱人当成俘虏,从京城带走,行至潼关之时,高氏不慎中了尉迟老贼的俘虏,高氏便以她手上的皇族人质相威胁,可是尉迟老贼不顾我儿的性命,下令将我的儿子和高氏叛贼一并射杀,可怜我的儿子,万箭穿心而死啊,你还敢说你无关?!我呸!你们这对虚位头顶的父女,我要杀了你的孽种,为我的儿子偿命!” “你说什么?那些死在潼关的皇族,不是死在了高氏的手中,而是被……”献妃说着,看了看满殿中的尉迟氏亲兵,有几个良心尚存的,听到此处也惭愧地低下了头。 “是被你那凶残暴戾的父亲所杀,其实何止是我苦命的儿子,还有七皇子、九皇子、五公主,还有他们各自的母亲,都是死在了你父亲的手里,你难道不知道吗?你那老贼父亲,之所以如此,一是为了铲除高氏,二则,便是为你们母子铺路呢。你们踩着我儿子的尸骨血泪往上爬,我要让你们功亏一篑!” 说着,陈芳蕖将手中的匕首朝着常修掷了过去,好在一旁的将官眼疾手快,将那匕首击开,又一脚踢在了陈芳蕖的肋骨上,将陈芳蕖羁押了起来。 “带走!”那将官吩咐手下,又转身对献妃与燕王常修说道,“让娘娘与殿下受到惊吓,是末将之罪!此处不宜久留还请娘娘快些回府去为是。” “不,本宫要与燕王去看看孙姑姑。”献妃楞楞地说道,转身就要带着常修往昭宁寺的禅房里去, 母子二人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采莼顺着廊子跑到了献妃与常修面前,哭着说道,“娘娘,殿下,孙姑姑失血过多,已经往生了。” “什么?”献妃惊异地说道。 “孙姑姑!”常修哭着大叫道,“母亲,我要去看看孙姑姑,让我去看看孙姑姑。” “好,好孩子,母亲与你一同去。”献妃说着,便与常修往禅房走去,看着躺在炕上的孙氏的尸身,母子二人与跟来的几个宫女都大哭不已。 献妃母子也明白,若不是孙氏替常修挡下了这一刀,只怕躺在这里的就是常修了。 “双鲤呢?双鲤在何处?”献妃问道。 “六公主喜欢双鲤,将双鲤留在身边,与公主一道玩儿呢。这会儿应该在仁寿宫六公主的房中。”采潇说道。 “去将双鲤接来吧,送一送她母亲。”献妃说道,“若是旁人问时,不必说太多,只说是燕王殿下有件要紧的东西寻不见了,平日里都是她收着的,让她过去找找。旁的不必多说。” “是,”采潇答应道。 到了晚间,献妃回到了尉迟府中,看自己父亲的正堂中还亮着灯,便带着侍女往正堂中去, “这么晚了,父亲还没有歇息啊?”献妃温和地问道。 “参见娘娘。”尉迟贞连忙行礼道。 “父亲不必多礼。” “多谢娘娘体谅,”尉迟贞说道,“陛下不日就要回京,京中要处理得琐事实在太多,老臣一时不得歇息,也是为了替陛下、娘娘与六殿下分忧,虽然疲惫,心中却满是欢喜。” “父亲年迈,又久经疆场,若是觉得辛苦,不必强撑着,哥哥们都可以替父亲分忧,许多事,父亲不妨交给哥哥们去做吧,何苦这般操劳?女儿看着,心中也实在不忍。”献妃说道。 尉迟贞一听,女儿这话,分明是要他将手中的权力交托出去,这可触动了尉迟贞心中最敏感的地方, 尉迟贞笑着说道,“并非是老臣不听从娘娘的吩咐,实在是几个儿子实在不长进,都是些有勇无谋之辈,若是将这些琐事交给他们来料理,只怕京城乱了分寸不说,咱们尉迟家也要丢尽了。” 尉迟贞看献妃不说话,接着说道,“若是你的哥哥们,有娘娘的一半睿智,为父也不用这般操心了。” “父亲哪里话?女儿是个最糊涂的呆子,时常被人当做傻子一般耍弄,且浑然不觉,哪里算得上是什么睿智之人?”献妃冷冷地说道。 “娘娘过谦了。” “父亲,”献妃突然语重心长地对尉迟贞说道。 “娘娘请讲。” “因为高氏之乱,天下的百姓死伤无数,流的血实在是太多了,此次回京,京城萧疏寥落之感,更是让女儿心惊胆颤,女儿说句没有分寸的话,”献妃说道。 尉迟贞听了,也眼神凝重地抬头看着献妃的眼睛。 “若是将来,修儿有幸登上大位,可在他治下的江山是这般血流漂杵、十室九空之象,那我情愿他将这个位子让给贤良之人,做个闲散王爷度过一生就已足矣。”献妃说道。 “娘娘容禀,老臣以为,如今陛下的皇子之中,论心智、论出身、论安邦定国,有资格继承陛下大统的。只有咱们燕王殿下一人。”尉迟贞坚定地说道。 “父亲是否决意将修儿推上大位?”献妃问道。 “不错,这不光是老臣一人的心愿,也是整个尉迟氏家族的心愿。”尉迟贞说道。 “也罢,既然父亲决意如此,女儿也不敢做父亲的主,为了父亲和尉迟氏家族的长远考量,让父亲变更心意。”献妃说道,“只是,还请父亲能答应女儿三件事。” 尉迟贞一听,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所说的事究竟是什么?听听也好,横竖他这个女儿凭借一人之力,也妨碍不到自己什么。 “娘娘请讲。” 第648章 弥留之际 “这第一件事,便是将来陛下回京,父亲与尉迟氏全族,对陛下都要谨守臣子之礼,不可仰仗手上之兵,逼迫陛下,行僭越之事。”献妃说道 尉迟贞听着,只是眼角冷冷地一颤,露出一股杀意,也不应答献妃所说的话。 “这第二件事,便是不可纵容手下之兵滥杀无辜,”献妃目不转睛地看着尉迟贞的眼睛说道,“对京城中皇族,也要以礼相待,不可行野蛮粗鲁之事。” “是,”尉迟贞答应道。 “最后一件事,即便是父亲想推举修儿为储君,也要行之有道,不可以阴谋诡计、不择手段谋夺储君之位,让刚刚平静下来的朝廷再次推入混乱之中,行党同伐异、栽赃嫁祸之事。”献妃说道。 尉迟贞听完,笑着说道,“既然娘娘开口,老臣一一答应便是。” “父亲可是真心答应?”献妃说道。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又岂能有假?”尉迟贞说道。 “父亲既是真心答允,与我起个誓言如何?”献妃说道,“这誓言中就说,若是父亲日后返回,尉迟氏全族都会身首异处、不得善终。” 尉迟贞听了,心中一寒,“老臣既然答允,就没有反悔的道理。这誓言过于虚妄,就不必起了吧。” “不起誓也好,”献妃说道,“既然父亲已经答允了女儿,那有一事还想劳烦父亲。” “娘娘请讲。” “涅川郡主如今被拘押在天牢之中,父亲也知道,涅川郡主与睢阳王叛乱一事并无直接干系,不如就将郡主放出来吧,天牢是个九死一生的地方,若是郡主在天牢中有个好歹,只怕百姓们会将郡主之死怪罪在咱们尉迟家的头上。”献妃说道。 “娘娘恕罪,此事老臣不敢答允。”尉迟贞作揖说道,“涅川郡主是睢阳王的妹妹,睢阳王所犯之罪,其家人也要受其株连,不得免罪,此乃朝廷律法,并非老臣一人可决断之事,因此不敢违背。” “父亲,父亲之所以要拘押涅川郡主,不过是要以此来震慑京城之中的皇族宗亲罢了,至于涅川郡主是否有罪,父亲的心中最为清楚。”献妃说道。 “此事并非老臣栽赃陷害,实在是涅川郡主的两个儿子都已经认罪伏法,说的确参与过睢阳王谋反一事,罪证确凿,老臣又岂能徇私枉法呢?”尉迟贞说道。 “既然父亲执意如此,女儿也不必多说什么,请父亲好自为之。”献妃说道。 刚要离去之时,献妃又侧过脸来对尉迟贞说道,“女儿只是在想,若是有一日父亲或是兄长,也落到了睢阳王这样的下场,女儿与修儿也免不了要受父亲、兄长们的株连,我们母子来日的下场,说不准还不如涅川郡主和她的两个儿子。” 语毕,献妃便头也不回地往后院走去。 尉迟贞因为献妃的一席话,怔怔地立在正堂中思索了良久,第二日一早,便下令让人将涅川郡主和涅川郡主的两个儿子从天牢里放了出来,送到涅川郡主的别院中羁押,还让涅川郡主府几个原本的下人们前去伺候着。 诸葛忆荪与月娇在太皇太后身边昼夜不息地伺候了五天,诸葛忆荪又让人从宁州找来了一个灵验的大夫,给太皇太后重新诊脉开药,太皇太后的箭精神的确好了许多,昏迷之时口中也不再说胡话了,诸葛忆荪本来以为太皇太后的病就要好了, 可是,那大夫却说,“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这病已经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好全的,这药石只能让太皇太后少受一些病痛的折磨,可是却不能根治,还请夫人早些预备下棺椁,冲一冲喜,其余的就听天由命吧。” 诸葛忆荪一听,这几日看着太皇太后病色渐好的喜悦也瞬间没有了,心中涌起一阵悲凉,自己与太皇太后已经分别五年,好不容易又盼到了重聚之时,不想要面对的确实永久的诀别,当真是造化弄人。 到了第二日,月娇看仁寿宫的膳房里,渐渐多了一些从南境运来的食材,于是就做了一些太皇太后爱吃的香芋芭蕉乳酥、云片鸡丝雪莲卷、山药牡丹叶、鸡枞点蕈瓤、斑斓椰丝翡翠灯、牡丹荞皮卷、玫瑰乳酥糕、鹿乳酥酪等点心小吃,太皇太后仿佛是嗅到了熟悉的香味,也从病榻上苏醒了过来, 月娇一看太皇太后醒了,连忙让滟笙去叫诸葛忆荪过来, 诸葛忆荪连忙走到了太皇太后的床前,轻声对太皇太后说道,“老太太,您醒了。” 太皇太后勉强笑着说道,“忆荪,月娇,你们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我这老人家,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第649章 最后的嘱托 “太皇太后,您觉得身子轻快一些了吗?”诸葛易损连忙问道。 “我嗅到了很美味的点心的味道,觉得这身子也松快多了,”太皇太后勉强笑着说道。 “知道您爱吃,宫里一进来食材我就做了这些,等您好了,我天天做给您吃,好不好?”月娇也从旁说道。 “好,好,那我可有福了,”太皇太后说道,拉着诸葛忆荪与月娇的手说道。 “我还新酿了越醴,过些日子就能饮用了,您不是最爱喝越醴了吗?您可要快快好起来,以后我哪也不去了,就在您跟前伺候您,好不好?”月娇含着眼泪说道。 “好,好,好孩子,你的心我都知道,”太皇太后握着月娇的手说道,“好孩子,你操劳了这半日,累了吧,先下去歇着吧,这些白白放在我这里,我也吃不了许多,只留下几块,我看着心里舒坦一些也就是了,剩下的拿下去给孩子们吃吧,这些孩子们也可怜,一年多了,也不曾吃过这么精细的东西啦。” “是,”月娇说着,让人拿上点心到小皇子、公主们的住处去了,殿中只留下了诸葛忆荪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 “忆荪……”太皇太后气力衰微地说道。 “是,老太太,我在呢。”诸葛忆荪说道。 “我只怕是不行了。”太皇太后说道。 诸葛忆荪一听,便将太皇太后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温暖了起来,流着泪说道,“您这是说什么无情的话?我大老远的回来,就是为了专程看您来的,还有佺儿,他也天天嚷嚷着想太奶奶呢,您怎么就能这样撇下我们母子去了呢?当真是狠心!” 诸葛忆荪一边说一边大哭了起来,那泪水也将太皇太后的手浸湿了。 “好孩子,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有什么遗憾,最放心不下的只有两件事。”太皇太后说道。 “您说吧,我听着呢。” “这一件事,就是放心不下佺儿和皇帝的这些孩子们,”太皇太后说道,“因为潼关之难,常俊、常信、常僖、嘉蔚都走了,皇帝的子嗣凋零,也不利于江山社稷的稳固啊,还有佺儿,这孩子自小长在外头,我心中又是想念、又是不忍,他在远处,我心中思念不已,他在我跟前,让他置身于残酷的宫廷之中,我心有不忍。还有这一年留在我身边的这些孩子们,靳美人的孩子更是可怜,一出生就不曾见过父皇,母亲又死得那样惨。” “您不必担心,有我呢。”诸葛忆荪握着太皇太后的手说道。 “我思来想去,保全这些孩子们的法子,只有一个,”太皇太后说道,“就是你登上皇后之位,如此一来,倒是可以庇护这些孩子一二,有你在,我相信没有人敢伤害他们。再有,将来不论如何,不论朝廷的局势何等凶险,储君之争何等残酷,都不能让皇帝的子嗣凋零,都不能以牺牲皇帝的子嗣作为稳定朝局的代价,你可以答应我吗?” “您放心吧,我答应您就是。”诸葛忆荪答应着说道。 “这第二件事,就请你留下来,辅佐皇帝,让皇帝坐稳皇位,莫要让大权落在心存不轨的凶暴之人手中。”太皇太后说道。 “您指的是?” “天下的百姓刚经历过一场战乱,因为这场战乱,已经流了太多的血了,让太多的无辜百姓因此丧命,我大黎的江山,可再也经不起又一次这样的血腥动乱了,而能够辅佐皇帝、铲除奸佞、安定社稷的人,就只有你。”太皇太后说道。 “您这样说,让我如何敢当?”诸葛忆荪还有些顾虑。 “你不必过谦,我知道你心中的韬略,我这样说,并非是让你当一个默默无闻、只躲在皇帝背后的女人,”太皇太后说道,“皇帝已经不是从前的皇帝了,此次动乱,我知道,也皆因皇帝不察、宠幸外戚而起,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太皇太后……”诸葛忆荪说道,“陛下也是被奸人迷惑,本心并非如此,” “不是迷惑,而是他已经是个倦怠的皇帝了,皇帝一旦倦怠,都会堕落至此,”太皇太后摇摇头说道,“即便如今他又想起了年少时的赤子之心,想重振皇权,可是如今他手上缺兵少将、又无贤良的臣子辅佐,浑身上下只剩下一个皇帝的虚衔,只怕有心无力,孩子,就请你做他的力量吧,尽情地发挥你心中的经纬韬略吧。” “可是我毕竟是个妇人,”诸葛忆荪说道。 “你不必顾虑那些愚人的话,”太皇太后说道,“去做你真心想做的事吧,我是你永远的后盾,不必害怕!” “是,如今我心中最希望的就是,您能快些好起来,我与月娇、佺儿、嘉梨天天守在您的身边。”诸葛忆荪说道。 太皇太后无奈地摇摇头,“孩子,我不是病了,而是大限到了,” “您说什么呢?您身子一向健朗,怎么会大限到了?” “我自己的身子骨,自己最清楚,”太皇太后说道,“我太初二年生人,如今已经八十有七,活到这个岁数,也该知足了,我送走了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儿子,家中的父母也早已亡故,兄弟姐妹也只剩我一人,是时候去天上见他们了。” “太皇太后……” “我嗅着月娇做的那乳酥糕极好,再捡一块给我尝尝吧。”太皇太后指着不远处的一碟乳酥糕说道。 “好,好,娇儿特意放了些恢复气力的淮山和荞麦,您吃了,妥妥地睡上一觉,管保三日五日的就好了。”诸葛忆荪一边喂着太皇太后一边说。 太皇太后一边小口吃着一边点点头。 又过了三日,元淮终于从洛阳回到了京城,京城的百姓都跪列在朱雀大街的两侧,诸葛忆荪、裕妃、献妃等皇室成员、莒王率领着京中宗室,、尉迟贞率领者文武百官都在朱雀门前相迎, 元淮带着贵妃唐简卉、瑾妃、祯妃、许美人、常佑、常佰、嘉荣等人刚下了轿辇,朝着诸葛忆荪方向走去, 没想到甘绎赶了过来,跪在元淮与诸葛忆荪的面前说道,“陛下,夫人,太皇太后殿下薨逝了!” 第650章 新的权臣上线 想不到元淮一入京,连皇宫的大门都不曾踏入,自己的祖母就离自己而去,当日他带着嫔妃们离京到皇陵去,与自己的祖母见过一面,想不到那竟是二人之间的最后一面。 元淮心中悲切,带着嫔妃、皇子、公主、宗室众人与礼部、太常寺的官员往仁寿宫去。 刚到仁寿宫万寿殿门口,就听到里面哭声动天,元淮走到太皇太后的床前,也大哭不已,身后跟随众人也无不落泪。 到了第二日,也是元淮回京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自己的皇祖母举办丧仪,上尊号,又下令,让太常寺与宗正寺,派人告知各地的宗室诸王,入京为太皇太后守灵治丧。 就在此时,有一个人觉得为太皇太后治丧并无不可,但是让各地的宗室诸王入宫实在不妥,此人就是元淮任命的大司马大将军——尉迟贞。 因为一旦各地的宗室诸王一旦入京,会此形成与他相抗衡、巩卫皇室的力量,这是尉迟贞不想看到的。 太常寺与宗正寺的人还未曾出京,就被尉迟贞的人拦了下来,太常寺与宗正寺的人知道如今京城中的士兵有一半都是尉迟贞的人马,他为官居大司马大将军,为武官之长,不是他们可以得罪得起的。 尉迟贞入宫,面见元淮劝道,“陛下,老臣以为,太皇太后离京三朝,功在千秋,眼下大黎虽然历经了高氏之乱,满目疮痍,府库空虚,不过为了给太皇太后治丧,倾全国之力都是应该的,不过,这宗室诸王入京吊唁一事,渤海叛军未平,若是诸王离开封地,只怕渤海叛军又会趁机蠢蠢欲动,袭扰百姓,社稷也会再度陷入动荡之中,因此老臣以为,宗室诸王入京吊唁一事还是免了吧,只让诸王在其封地家庙之中治丧举哀会更加妥当,若是太皇太后在天有灵,也一定会认同老臣之言,请陛下三思。” 元淮听着,不禁攥紧了拳头,可是碍于如今尉迟贞在朝中军中的势力,自己与他争执也无济于事,只好说道,“大将军说得在理,就按照大将军之言去办吧。” “陛下圣明,”尉迟贞说道,“老臣还有一事,请陛下一并恩准。” “你我君臣,不必生分,大将军有事直言便是。”元淮说道。 “是,老臣听说,陛下要亲自迎奉太皇太后的灵柩去往皇陵安葬?” “不错,确有此事。” “老臣以为万万不可!”尉迟贞坚定地说道。 “为何?难道朕身为太皇太后的嫡孙,祖母亡故,亲自迎奉祖母的古棺椁入祖陵安葬都不行吗?”元淮说道。 “陛下可曾忘了,高氏叛乱是因何而起?”尉迟贞说道,“不正是趁着陛下前往皇陵之际,京城守卫空虚,才让高叛军趁虚而入的吗?” “大将军多虑了。”元淮说道,“京城之中的高氏叛军不早就被尉迟将军清剿干净了吗?就连与高氏叛军八竿子打不着的无辜百姓,都因此冤杀了许多,京城之中畏惧大将军之威还来不及,哪里还有胆敢趁机作乱之人呢?” “陛下,高氏虽然已经被剿除,可是皇宫之中,还有一位比当日的高氏更位高权重、麾下兵将如云的人在,因此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不得不防啊!”尉迟贞说道。 元淮知道尉迟贞所说的是诸葛忆荪,实在是对尉迟贞的跋扈忍无可忍,对尉迟贞咬紧牙关、恨恨地说道,“放肆!” “老臣不敢,老臣是一心为陛下江山社稷的稳固思量,请陛下明鉴。”尉迟贞微微低头作揖。 “太皇太后、太后薨逝,按照我朝祖制,为君者必要亲自迎奉棺椁入皇陵安葬,难道大将军要朕违抗我朝祖制不成?”元淮说道。 “陛下,祖制之外,尚有人情。”尉迟贞说道,“先朝皇帝若是忙于国政、或龙体不适,也有让长子代劳的先例。” “大将军的意思是说?” “未陛下之诚意,不如……就让皇长子雍王殿下与皇次子赵王殿下一同代替陛下,亲自奉太皇太后的棺椁入葬皇陵,”尉迟贞说道,“如此一来,既让陛下能镇守皇城,不会有人趁虚而入,二来,京城之中百废待兴、国事繁多,有好几件之事都需要陛下圣裁,三来,陛下从益州一路走远道入京,龙体疲倦,刚入京就赶上了太皇太后薨逝,又连日亲自为太皇太后置办丧仪,陛下之孝心,天下无人不知,只是也该顾念龙体,实在不宜过于操劳啊。这样的事,老臣以为还是让二位皇子代陛下去做吧。” “也罢,朕就听从大将军之意,让常佑与常佰迎奉太皇太后之灵入皇陵安葬吧。”元淮也听出了刚才尉迟贞话里头地意思,于是问道,“方才大将军所说的,京中几件要紧事要朕裁夺,不知这几件要紧事究竟为何啊?” “是,老臣以为,若要陛下的江山社稷稳如泰山,眼下起码有两件要着手去做。”尉迟贞说道。 “哦?哪两件事啊?” “这第一件,便是渤海叛军未除,河东道与河北道仍旧在渤海叛军的手中,还请陛下派遣兵将前往讨伐,收回二道。”尉迟贞说道。 “这个朕心中有数,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派遣何人前去征讨逆贼。” “老臣以为,易峣全、柴朝义、罗延之三位将军在此次与渤海叛贼的大战之中,屡战屡胜,战术卓越,再由犬子尉迟朔、尉迟肥辅佐,若派遣这几位将军前去,老臣想,这渤海之乱,用不了多少时日就会彻底平定了。”尉迟贞说道。 “这个……容朕再斟酌斟酌,”元淮说道,“那第二件事呢?” “回禀陛下,老臣以为,此次高氏之所以敢起兵叛乱,也是看准了我大黎皇室储君未立,根基不稳,因此才敢这般兴风作浪,第二件事,老臣以为,为了社稷稳固,该早立储君才是。”尉迟贞说道。 “大将军此言甚是,这些日子,朕也在思量此事,只是一时不曾想到合适人选,大将军以为,这皇子之中,哪一位堪当储君之位呢?”元淮问道。 “这个……”尉迟贞故作迟疑地说道。 第652章 皇后与太子你都想要? “这个……”尉迟贞假意思量了片刻说道,“老臣以为,陛下的诸位皇子之中,多有贤德之人,将来也定会是栋梁之材,不过,储君之位非同寻常,要想社稷安定,老臣以为……只有六皇子燕王殿下相宜。” “燕王?常修?”元淮听着,大笑了起来,笑着对尉迟贞说道,“尉迟大将军还真是举贤不避亲啊,常修虽然是朕的儿子,也是大将军的外孙,大将军推举常修为储君,难道就不怕天下人议论?” “陛下也说,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老臣平心而论,储君之位非六皇子莫属,只要江山稳固、社稷无忧,老臣身上多一些口舌是非也不算什么。”尉迟贞说道。 “哦?这储君之位为何非常修莫属呢?”元淮说道,“朕也知道,朕的诸位皇子之中,常修的确是个聪慧多智、果敢骁勇的,不过,他毕竟还有几位兄长……” “陛下,恕老臣直言,”尉迟贞说道,“燕王殿下的几位兄长,与燕王殿下相比,都不宜立为储君。” “这是为何?” “回禀陛下,燕王殿下的长兄雍王殿下的舅父,是当日结党营私、意图谋逆的逆臣崔友植、崔友槐,当日崔氏之祸曾经让多少士林学子、世家勋贵无辜殒命,若是雍王殿下登临储君之位,只怕会让天下的读书人心生忌惮,宁可委身山林、避世隐居,也不肯出仕为官,如此一来,岂不是让大黎朝廷无人才可用?因此断断不可。”尉迟贞说道。 “这话也在理,”元淮勉强点头说道,心中想,若是这样说,那常修有你这样一个跋扈专权的外祖父,岂不更让天下的读书人忌惮? “还有赵王殿下与吴王殿下,”尉迟贞思量着说道,“赵王殿下有勇无谋,处事急躁冒进,当日赵王殿下兵败白帝城,险些被渤海叛军俘虏,若是让赵王殿下登临储君之位,只怕将来会穷兵黩武,将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江山社稷再次拖入战争的深渊之中,因此断断不可立他为储君。” “赵王的确是有些胆识有余、智谋不足。”元淮应和着说道。 “恕老臣直言,吴王殿下虽然比燕王虚长几岁,可是论心智成熟、心中谋略、性情沉稳,都不如燕王,且吴王殿下过于文弱,其母亲又是江南士族出身,若是吴王殿下登临储君之位,只怕将来会被朝臣们挟制,左右周旋于臣子之间,让朝廷陷入党争的梦魇之中,一个没有威严的君主,如何能统御臣下?因此吴王也不是合适人选。”尉迟贞说道。 “这话也有理,”元淮说道,“常仪自小被奸人算计,受了不少惊吓,朕也不曾对他寄予过什么别的期望,只希望这孩子能平安长大,朕就心满意足了。” “是,陛下圣明,”尉迟贞说道,“老臣思来想去,皇子之中,储君之人选,非燕王殿下莫属,还请陛下早立储位,以安社稷。”尉迟贞说道。 “朕……”元淮心想,若是自己一旦立常修为储君,只怕尉迟贞为了将常修推上皇位,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可是尉迟贞如今大权在手,自己又能如何呢? “陛下,这不光是微臣一人之见,也是满朝文武的共同心愿啊!”尉迟贞跪下恳求道。 “也好,朕就顺应大将军与众臣所请,册立燕王为储君。”元淮说道。 “陛下英明。”尉迟贞一听元淮这样说,不禁心花怒放。 “只是,如今太皇太后新丧,册封太子的典礼,还是等过了太皇太后七七再行举办吧。”元淮说道。 “是。”尉迟贞也只好答应着。 “不过,除了册立太子,朕以为,还有一件事也是当务之急。”元淮说道。 “陛下指的是……”尉迟贞说道。 “是皇后的人选。”元淮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一日无主,朕以为,也该早立皇后、安定后宫才是。” “陛下所言甚是,只是不知陛下心中可有合适人选?”尉迟贞问道。 “朕以为,”元淮说道,“宣政夫人诸葛氏,此次平定渤海之乱、迎圣驾回銮立下了大功,且诸葛氏为人仁孝贤淑、又理事之才,宜立为皇后,” “陛下所言固然有理,只是诸葛夫人出身不高,昔日乃是南虞苍梧王府上的贱籍婢子,若是立诸葛夫人为后,以卑贱之身登临国母尊贵之位,只怕会乱了我大黎的良贱之分。”尉迟贞说道。 “大将军慎言,”元淮说道,“朕已经恢复了也诸葛夫人的身份与姓氏,早就已经与南虞苍梧王府再无瓜葛,她出身西越诸葛氏,也算是南境的一方名门望族,何曾卑贱?” “老臣失言,陛下恕罪,只是诸葛夫人当日,的确是以南虞郡主的随嫁婢子入宫,此事众人皆知,还请陛下三思。”尉迟贞说道。 “你……”元淮恨恨地说道,心里想,好你个尉迟贞,当真是贪得无厌,朕已经答应了立常修为太子,想不到你连皇后之位也觊觎上了,难道皇后与太子之位都要掌握在你们尉迟氏的人手中,你敢肯甘心吗? “朕也知道此事,不过,”元淮说道,“太皇太后临终前曾立有遗诏,遗诏上说,要朕立诸葛氏为后,难道大将军是想让朕违抗太皇太后的遗言、不守孝道吗?” “太皇太后临终前曾立有遗诏?” “来人,传甘绎进来。”元淮说道。 第653章 蓄意激怒 “是,”汤哲庸答应着,对外头喊道,“传甘绎。” 甘绎走了进来,将太皇太后的遗诏先奉给了元淮,元淮看过后点点头,又让人拿给尉迟贞。 尉迟贞看过之后,面有迟疑,可是看着遗诏之上的确盖着太皇太后的印玺。 “陛下,太皇太后既然立有遗诏,老臣不敢有异议,”尉迟贞说着,看了一旁的甘绎,说道,“只是陛下,这位生前伺候在太皇太后身边的甘绎公公,老臣听闻,当初是宣政夫人派遣到太皇太后身边侍奉的,不知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偷龙转凤之事呢?” “你放肆!”元淮被尉迟贞这一激怒,不禁觉得两眼发晕、头中一阵晕眩,“这遗诏上盖着太皇太后的印玺,又岂能有假?” “是,老臣也是这样想,”尉迟贞说道,“只是老臣听闻,太皇太后薨逝之前,曾经接连数日昏迷不醒,又满口胡话,即便有心让人去写这份遗诏,以当时的情景来看,也实在难以办到。” “太皇太后昏迷数日是不假,不过薨逝前的几日,因为宣政夫人日夜看护,又从宫外寻得了医术高超的大夫,太皇太后曾在薨逝前的几日,从病榻上苏醒过来,此事仁寿宫众人尽皆知晓。”元淮说道。 “陛下,老臣所言的疑点就在此处啊,”尉迟贞不依不饶地说道,“当日诸葛夫人从宫外寻来了来历不明的大夫……” “你放肆!”元淮对着尉迟贞大声呵斥道。 “微臣不敢。” “难道大将军实在疑心,太皇太后之死是与宣政夫人有关?这样的诽谤、污蔑皇族之言,即便是大将军,也要依法论处。”元淮说道。 “陛下明鉴,老臣并非污蔑宣政夫人,不过是将心中的疑虑直言不讳地说与陛下罢了,实在是一片忠心,请陛下莫要误会。” “罢了,朕昔日也曾看过太皇太后的遗诏,也相信这份遗诏是太皇太后对朕的临别嘱托,朕也依从太皇太后之意,立诸葛氏为后。”元淮说道。 “是,陛下之意,老臣也不敢多说,只是……” “朕心意已决,你不必多言,传令礼部与太常寺去操持此事才是正经。”元淮说道。 “是,”尉迟贞只好答应着。 “朕今日累了,你先退下吧。”元淮说道。 “是,”而尉迟贞也看出了元淮面色凝视,像是有疾病在身,因此故意说这样的话来激怒元淮。 等尉迟贞走后,元淮刚要起身,就觉得眼前一阵漆黑,昏倒在了龙榻上, “陛下,陛下!”汤哲庸也连忙来搀扶元淮, 又吩咐一旁的康裕,“快去传太医!” 诸葛忆荪也听说了元淮龙体不适的消息,于是让人报上小皇子,来探望元淮。 太医给元淮诊过脉、施过针,让太医院的按摩生给元淮推拿了许久,元淮躺了半日,终于苏醒了过来。 “陛下,您醒了,”诸葛忆荪看着元淮说道,“可觉得好些?” 元淮点点头,有气无力地上前去拉住诸葛忆荪的手。 “陛下只管放宽心,莫要与那样没心肝的人置气,若是真与他置气,白白气坏了身子,只怕就随了他的心愿,让他更无法无天了。”诸葛忆荪说道。 “朕知道,朕知道。”元淮勉强微笑着说道。 正说着,康福走进来传话说道,“陛下,夫人,献妃娘娘与燕王殿下求见。” 元淮听了,对着康福摆摆手,将脸扭到了另外一边,看都不看康福。 “陛下龙体好多了,只是仍旧虚弱得很,尚未好全,让献妃与燕王改日再来请安吧。”诸葛忆荪对康福说道。 “是。”康福答应着。 诸葛忆荪又叫灵笳将小皇子抱到了跟前,对元淮说道,“陛下,您看,您回宫这几日,小皇子看见了父皇,越发白胖了,您也要快些好起来,多陪陪小皇子才是啊。” “好,好,朕也想陪陪这孩子,”元淮说道,“可怜这孩子,一生下来就缺衣少穿的,也没有几个妥当的人在身边服侍,朕也不在他身边,还不到一岁他母亲又去了,自降生起就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好不容易朕回宫来,也不得空陪陪这孩子,朕一想到此处,就觉得对不住他,也对不住他母亲。” “陛下,别说这些了,这孩子如今还没有名字呢。”诸葛忆荪说道,“还是先想想给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才好呢?” “名字,名字……”元淮说道,“这孩子爱笑,他母亲又是攸宁之人,就叫常攸吧。” 第654章 繁花着锦 “常攸?”诸葛忆荪思量着说道,“取攸宁安乐之意,的确是个好名字啊。” “但愿这孩子真能岁岁安乐,”元淮看着这孩子还这般年幼,而自己已经年迈,心中不禁觉得悲怆无比,“可惜啊,朕除了一个好名字,也给不了这个孩子什么,朕此次从益州回京,时常觉得身子疲倦,也没有精神,外头又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朕的这个位子,真不知道还能守护这个孩子多久。” “陛下,陛下莫要伤感,况且来日之事如何,还悲喜未定,小皇子命格贵重,自有他的福分,陛下就莫要过于操劳忧心了,”诸葛忆荪说道,“再说了,还有臣妾呢,只要有臣妾在,就没有人敢伤这个孩子分毫,陛下放心就是。” “有夫人这句话,朕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元淮说道。 “陛下,我有一言, 不知道该不该讲。”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有话直说便是,”元淮说道。 “我以为,尉迟贞跋扈无礼,可是,陛下也不该将对尉迟贞的怨怒,迁到献妃与常修的头上啊,陛下您也看见了,尉迟贞那样跋扈独断的样子,只怕献妃也劝说不得,许多事献妃与常修也未必希望如此,不过是碍于时局的无可奈何罢了,陛下是她们母子最大的倚靠,如果陛下都这般冷落疏忽了她们母子,岂不是更将她们母子推到了尉迟贞那边吗?” “夫人说的,朕又何尝不知呢?只是一看到献妃与常修就难免想到尉迟贞那老贼,朕这心里就觉得憋闷难受,还不如不见得好。”元淮说道。 “陛下的心,臣妾明白,”诸葛忆荪说道,“只是对付尉迟贞这样的奸诈之人,陛下万万不可与其置气,陛下越是与其针锋相对,只怕越会将其激怒,而陛下越是对其和悦有礼,他就越会放松警惕,或许会更嚣张跋扈,一旦放松了警惕,就容易曝露软肋,越是嚣张跋扈,就越容易四处树敌,咱们对付起他来也就会越容易,因此陛下面对尉迟贞之时,不论他说了什么犯上僭越、或是失礼不敬的话,陛下都要平心静气才好,或是只将他当成个可怜的笑话看,也就是了。” “朕也明白,也罢,今后就按照夫人所言去做就是了。”元淮无奈地点点头。 “至于安抚献妃与常修一事,就交给臣妾来做吧。”诸葛忆荪说道。 “若是夫人不在朕的身边,朕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元淮微笑看着诸葛忆荪说道。 “陛下说哪里话?陛下放心,今后不论发生了什么,臣妾都会陪在陛下的身边,与陛下患难与共的。”诸葛忆荪说道。 三个月后,元淮下旨,先册封诸葛忆荪为皇后,入主坤仪宫,执掌后宫。于二月初三行皇后册封之礼。 随后,又下旨册封燕王常修为太子,入主东宫。与二月十六行皇太子册封之礼。 又过了几日,元淮又下旨追封死于潼关之难的皇族,追封晟妃为晟懿贵妃,追封邓良人为昭媛,追封宋婕妤为肃嫔,追封四皇子常俊为许文思王,追封七皇子常信为郑英敏王,追封九皇子常僖为代惠襄王,追封五公主嘉蔚为棠川思怀公主,以表追念。 诸葛忆荪登上后位,又以皇后之尊下令,册封太子之母献妃尉迟氏为从一品惠妃,追封十三皇子的生母美人靳氏为昭仪。 十三皇子常攸也被诸葛忆荪收为了养子,从一岁起就被诸葛忆荪养在坤仪宫,日夜看顾。 自此,大黎的朝廷上又分为了新的两派势力,一派是以诸葛忆荪为首的皇后势力,一派是以太子常修、尉迟贞为首的东宫势力, 大黎的朝廷还未曾高氏叛乱的梦魇中完全挣脱出来,就迅速陷入了两派势力无休无止的斗争之中。 而此时占据上风的,显然是手下兵将众多、又有士林学子拥护,更重要的是受到元淮亲自支持的皇后诸葛忆荪。 尉迟贞因为尉迟氏在京城、京南七州所做的暴行,也让尉迟贞与太子失去了民心的支持。 不过,尉迟贞可不是一个眼睁睁看着自己处于下风还无动于衷的人,他知道,这朝堂之上的事可比打打杀杀的要复杂得多,而诸葛忆荪手上的兵力是他们尉迟家的数倍,手下的将才也不输日渐纨绔的尉迟氏子弟,又诸葛忆荪在,尉迟贞一时半刻将常修推上皇位,只好拉拢帮手、另谋出路。 此时,尉迟贞想到了元淮身边一位昔日宠冠天下的嫔妃,同样因为诸葛忆荪回宫而倍感失落,或许他们可以联合在一起,共同对付诸葛忆荪。 这一日,唐简卉在金鸳阁中陪着自己的两个皇子玩耍,文笏走了进来, 只听唐简卉问道,“本宫吩咐你给惠妃送去的礼物都送到了吗?” “是,都送过去了,惠妃娘娘还说要亲自过来谢恩呢,奴婢只传娘娘您的话,说东宫初立,未免琐事繁多,惠妃娘娘就不必过来了,”文笏说道。 “很是妥当,”唐简卉说道,“本宫眼下也只忙着照顾两位小皇子,惠妃过来了,也没有精神与她说什么,还不如不见得好。” “是,娘娘,”文笏走近说道, “如何?” “奴婢去仙游宫的时候,还以为去仙游宫贺喜的人都把门槛踩平了,不曾想喝了这半日的茶,除了您和裕妃宫中送去的贺礼,竟然一个人都不曾见到,竟不知这是为何。”文笏说道。 第655章 送舞人挑拨离间 唐简卉让乳母将常倜、常俨两个带了下去,对文笏说道, “这你还不知道?宫里的人骨子里都是撑船的驾娘,个个都是见风转舵的好手,他们眼看着宫中皇后独大,自然都往皇后跟前趋奉去了,他们明明知道如今皇后与大司马大将军不和,惠妃是大司马大将军的女儿,他们哪里敢冒着得罪皇后娘娘的风险,去仙游宫惠妃跟前呢?” “那娘娘还打发奴婢去给惠妃送去贺礼?若是皇后娘娘知道了,岂不会与咱们过不去吗?”文笏忧心忡忡地说道。 “若是皇后为这么一点小事,就与本宫过不去的话,那这皇后也不过如此,”唐简卉说道,“再说了,依我看皇后不是那等斤斤计较之人,前几日,不是还将惠妃母子叫到坤仪宫去,与八皇子、六公主一同设宴款待他们母子二人吗?” 二人正说着话,就听到漱络进来传话,“娘娘,大将军夫人来了。” “大将军夫人?那不是惠妃的母亲吗?她怎么会到本宫这里?快请。”唐简卉说道。 尉迟贞的夫人让人给唐简卉送来了十二件和田玉舞人,在金鸳阁坐了半日,与唐简卉说了好些的话这才离去。 等尉迟贞的夫人走后,文笏走了进来,唐简卉一看文笏走了进来便问道,“如何?” “当真是被娘娘猜到了,”文笏说道,“奴婢方才去坤仪宫打听,说这大将军夫人入宫,先到了咱们这里,这会儿又往东宫去了,不曾到皇后娘娘的坤仪宫去。” “哼,尉迟老将军这心思,当真狠毒,”唐简卉冷笑着说道。 “娘娘的意思是……”文笏问道。 “看来这尉迟老将军把在沙场上的那套用兵之术,竟然用在本宫身上了。”唐简卉说道,“他今日命他的夫人带上这种厚重的礼物,来拜访本宫,不过就是为了使一出离间计,让本宫与皇后反目罢了。” “是啊,大将军夫人入宫不拜会皇后娘娘,却大张旗鼓地到咱们这里来,这不是当着众人的面打皇后娘娘的脸吗?”文笏说道。 “好一个老狐狸,当真是老谋深算,”唐简卉说道,“他如今知道,皇后根基颇深,不是他可以轻易撼动的,于是便想要拉几个帮手,和他一同对付皇后,思来想去就想到本宫了。” “尉迟贞老将军是想让您站在他与太子那边,一同对抗皇后娘娘?”文笏说道。 “不错,”唐简卉说道,“依我看,他之所以想拉拢本宫,不光是想让本宫站在他与太子这边,还想把一个至关重要的人拉到他们这边。” “娘娘指的是?” “就是陛下。”唐简卉说道。 “陛下?” “不错,就是陛下。”唐简卉说道。 “可是如今陛下对皇后娘娘可以说是百依百顺,无论皇后说什么,陛下都无不采纳,陛下又如何会背离皇后,转而支持他与太子呢?”文笏说道。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唐简卉思量着说,“如今陛下之所以忌惮尉迟贞,不过是尉迟贞对陛下的威胁远远胜过皇后,因此尉迟贞才会被陛下视为头号眼中钉,可若是有一日陛下的心意突然改变了,觉得皇后在朝中的势力越来越大,皇后对他的威胁远远超过了太子,那陛下为了坐稳皇位,可就要腾出手来,先将皇后这个最大的威胁清除掉,坐稳了皇位,再图谋以后的事了。” “这尉迟老将军想得倒是容易,”文笏附和着说道,“想让陛下改变心意,哪里是那么简单得?” “这对于本宫而言,并不难。”唐简卉说道。 文笏吃惊地看着唐简卉,还以为唐简卉已经拿定了主意。 “咱们眼下看着陛下与皇后如冰水好,可是,这帝心,和天下男人的心没什么分别,是这个世上变化最快的东西,”唐简卉说道,“不过,不论他们的心如何变化,都逃脱不掉一个规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男人的心就更是如此,一向是利大过情的,他们永远会倾向于对他们最有利的东西。” “奴婢倒是不懂这些,”文笏说道,“只是看陛下如今对皇后的宠爱与信任,不像是会舍弃皇后,而选择站在处处与陛下针锋相对的尉迟贞这边。” “所以他才会拉拢本宫,”唐简卉说道,“他以为本宫近来被陛下冷落,和他一样,对皇后一党心存怨恨,因此才希望本宫站在他与太子的这一头,让本宫拿出从前的架势来,与皇后在后宫争宠,让陛下疏远皇后,而亲近本宫,让本宫替他在陛下面前说些好话,好让陛下把他的针锋相对看成是忠言逆耳,这样一来,他与太子有了陛下的支持,那皇后就再也无法与他抗衡了。” “听娘娘的意思,是已经决定要站在尉迟家和太子这边了?”文笏问道。 第657章 冷眼识内奸 “您问奴婢?这样的要紧之事,奴婢怎么敢轻易置喙?”文笏小心地说道。 “我早已经将你视为心腹,但说无妨。”唐简卉说道。 “奴婢以为……”文笏思量着说道,“或许选择尉迟老将军与太子,对您、或是对二位皇子将来更稳妥一些。” 唐简卉冷冷地瞥了文笏一眼,又看着尉迟夫人送来的十二个玉舞人,问道:“何出此言呢?” “娘娘您想啊,”文笏说道,“先前咱们好不容易扳倒了一个裴皇后,如今又来了一个诸葛皇后,可是不论是谁,只要有皇后在,娘娘与两位皇子就终究没有出头之路。” “出头之路?” “是啊,”文笏说道,“娘娘如今已经是贵妃,难道您就不想为了两位小皇子的将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吗?” “如此说来,本宫与尉迟贞,还有太子,倒是有一位共同的敌人?”唐简卉反问道。 “奴婢糊涂,不能体会娘娘的深意,只是以奴婢看来,的确如此。”文笏说道。 “共同的敌人……”唐简卉掂量着这四个字说道。 “是啊,以奴婢看来,既然陛下已经立了太子,尉迟一族又对太子忠心耿耿,铁了心似的守护在太子周围,这将来的天下,迟早都是太子和尉迟贞,而皇后就不同了。”文笏说道。 “皇后如何?”唐简卉问道。 “奴婢以为,一来,皇后始终是后宫之人,皇后坐大,又得蒙圣宠,一山难容二虎,必然会对娘娘您在后宫中的地位构成威胁,如今陛下仍在,您的处境就已经这般艰难,只怕将来两位皇子的处境也不会好过现在,可若是皇后倒了,受益的可不止尉迟贞与太子,连您与二位皇子都会一同受益啊。” 听了这话,唐简卉心中想道,世界上哪里会有这么简单的事,即便是我费尽心机像当日除掉裴氏一样除掉诸葛氏,这皇后之位也一定与我无缘,难道尉迟贞这样的贪婪之人,会不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推上皇后之位,反而会扶持本宫?本宫却不信。 再者,即便是本宫能侥幸登上皇后之位,可是只要尉迟贞在一日,那本宫这皇后之位也只会是昙花一现,尉迟贞一定会像当日对付诸葛氏那般来对付本宫,况且本宫与诸葛氏相比,一在朝中无人,二在军中无兵,只有我们母子三人相依为命,尉迟贞要想铲除我们母子,倒是比诸葛氏更得心应手一些了。 难道他们以为本宫不明白什么是狡兔死、走狗烹吗?不知道什么叫物伤其类、齿竭唇亡吗? 文笏是在陛下身边侍奉多年的女官,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么简单的道理,可是,她却不惜将我与我的两个孩子推入险境,而站在尉迟贞的立场上劝说本宫,其中一定有什么古怪。 唐简卉听了文笏的话,好一会儿都不作声,只是看着手中的玉舞人,过了许久,才假意对文笏说道,“这话倒是有理,你接着说。” “二来,您想啊,陛下从益州回来,龙体就大不如从前了,时常有个三病两痛的,而皇后即便是除掉了尉迟贞,废掉了太子,可是八皇子与十三皇子还这般年幼,难道皇族宗亲、满朝文武会真心让皇后独揽朝政、立自己的儿子为储君吗?依奴婢看来,主少国疑,宗室与朝臣们为了社稷着想,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让大黎的江山再一次陷入动荡之中的。” “可是,这与咱们又有何关系?”唐简卉问道。 “自然是利害攸关的,”文笏一本正经地说道,“您想啊, 到时候若是由别的皇子,譬如雍王或是赵王,再或者是吴王,登上皇位,对娘娘与两位皇子而言,这几个皇子与您的私交甚浅,咱们都不会讨到什么好处,可是,若是您一早就支持当今的太子,等太子登上皇位,那您的地位可就大不相同了。” 唐简卉听着文笏的话,冥冥之中总觉得文笏是在给人做说客,替别人画饼来给自己充饥,于是假意对文笏说道,“这话倒是说到本宫的心坎上了,方才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利害?仔细想想,的确如此,看来,本宫是非选尉迟老将军与太子不可了。” 话刚说完,唐简卉就看到文笏脸上的神情从紧绷,瞬间变得放松了下来,仿佛如释重负、终于达成了使命一般。 那一刻,唐简卉打心底里也确信,文笏一定与尉迟贞那边有所勾结,否则不会如此。 看着手边的十二个玉舞人,唐简卉吩咐文笏道,“将这一套玉舞人好生收进库房里吧,到底是尉迟将军的一片心,咱们可不能糟蹋了尉迟将军的一番美意啊,等明日打发个人悄悄去尉迟府上,就说本宫与十一皇子、十二皇子甚是喜欢这一套玉舞人,只是这礼物实在是过于贵重,本宫受之有愧,若是尉迟老将军有什么用得着本宫的地方,只管开口便是,不必见外。” “是,娘娘的话,奴婢都记住了,明日一早就打发人过去。”文笏也面带悦色地说道。 等文笏走后,唐简卉将漱络叫了进来,对漱络说道,“你们文笏姑姑这段日子当差越发机敏了,许多事我都不曾想到,她都一早就替我张罗好了,倒是省了我的不少心思。” “是啊,奴婢与姑姑奉娘娘您的命令,去给惠妃娘娘送贺礼之时,奴婢原本以为,贺礼送到了,略说几句吉祥话,就回来的,不曾想姑姑从仙游宫的正殿出来,避开了奴婢几人,与仙游宫的宫人们说了好一会儿子的话,都打听齐全了,这才 与奴婢们回来的,一回来就与您说仙游宫少有人前去祝贺的话,奴婢起初还想,这样的话惠妃娘娘是半句都没有与姑姑说,姑姑是从何处知道呢?相比是姑姑从仙游宫宫人们的口中打听到的。” “因此我才说你们姑姑比从前‘机敏’了许多,许多事越发做在本宫头里了,多亏了她说,本宫才知道了此事。”唐简卉说道。 “原来娘娘并未嘱咐姑姑留心这样的事?奴婢还以为……” “本宫忙着照看两个皇子还忙得脚不沾地的,哪来还有心思让她去留意这些细枝末节、徒添烦忧呢?”唐简卉说道。 “不瞒娘娘,奴婢从乾元七年就跟在文笏姑姑身边了,”漱络说道,“奴婢总觉得姑姑从益州回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从前姑姑也是不爱留心这样的事,一心都在主子身上,如今越发勤于在各处行走,不知天天的在忙些什么。” 漱络的性子一向耿直,因此唐简卉才将漱络叫了进来,探一探漱络的口风,想不到漱络果真也对文笏的行径心生不满,这倒是给了唐简卉一个拿捏文笏的契机。 “本宫心里头也有些疑惑,倒不是疑心文笏姑姑的忠心,只是担心姑姑被什么别有居心的人利用,牵扯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是是非非里,如今皇后这般厉害,若是将来闹了出来,只怕本宫也救不了她,岂不辜负了我与她主仆一场的情谊?”唐简卉说道。 “娘娘说的极是,奴婢也是这样想,日夜替姑姑悬心呢。”漱络说道。 “你可愿意背着你姑姑,替本宫留意她的动向?省的将来她惹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来,咱们还被她蒙在鼓里,想替她说情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呢!”唐简卉说道。 “娘娘慈心,这般费心替姑姑周全,奴婢替姑姑谢过娘娘,既然娘娘开了金口,奴婢悄悄替娘娘留心就是了。”漱络答应着。 到了第二日,元淮的病快要好全了,唐简卉也带着两个小皇子去探望元淮。 元淮一听说她们母子三人来了,许久未见,心里头一直挂念得很,连忙让康裕将唐简卉母子请了进来。 第658章 奉汤药再得盛宠 “臣妾给陛下请安。”唐简卉领着两个儿子走到了元淮的榻前。 “儿臣给父皇请安。”常倜与常俨两个也走到元淮的面前轻轻作揖说道。 “乖,乖,”元淮对着两个儿子张开了双臂说道,“好孩子,来,坐到父皇的跟前。” 常倜四岁、常俨才三岁,两个孩子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元淮了,心里也有生疏,便抬头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唐简卉。 唐简卉推了两个孩子一把,“父皇叫你们,快去吧。” “是,”常倜与常俨便坐到了元淮的跟前。 元淮让汤哲庸命人取了鸠车、木偶来,与两个孩子一同在床榻上玩耍着。 “陛下的身子可觉得好些?”唐简卉轻轻走上前,探望道。 “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日夜躺在榻上,终究是没有力气。”元淮说道。“这几日朕也正挂念着你们母子,贵妃怎么不带着孩子们,时常来朕跟前坐坐?像今日这般在朕跟前说说闹闹的,朕看着也舒心一些。” “臣妾……”唐简卉话语迟疑地说。 元淮正看了看常倜在玩鸠车,听唐简卉站在一旁有些吞吞吐吐的样子,仿佛是有难言之隐,于是说道,“怎么了?贵妃说话一向爽利,今日怎么这般吞吞吐吐起来?” “臣妾是担心,陛下见了臣妾母子心烦,陛下有疾,臣妾不能替陛下纾解,哪里反替陛下添堵的道理?因此不敢到陛下跟前,惹陛下不快。”唐简卉委屈地说道。 “你这是哪里话?”元淮说道,“贵妃自从侍奉朕以来,性情一向是最和顺温婉的,朕从不曾与贵妃红过脸,见了贵妃,又怎么会心中不快呢?当真是误会朕了。” “臣妾不敢,”唐简卉连忙说道,”臣妾只是听闻,前些日子,惠妃与太子前来给陛下请安,陛下也不见她们母子,陛下连太子与惠妃姐姐尚且都不见,更别说其余的嫔妃皇子了,因此臣妾每日只敢在含章殿外头候着,听说陛下无恙就放心了,不敢入内叨扰,请陛下见谅。” “你也太小心了。”元淮说道。 “再说了,这两个孩子也太过顽皮,”唐简卉说道,“到了陛下跟前,不能像八皇子、六公主一样说几句安慰父皇的正经话,只会一味地哭闹不休,因此还是不带他们来请安的好,只等陛下的病好些了,龙体无恙了,在宫里提前几日嘱咐了他们好些规矩,这才敢将这两个混世魔王带来,给陛下请安。” 元淮听着,笑着说道,“这两个孩子最难能可贵的就是天真浪漫,心性纯洁,朕看着他们这样玩耍,也有力气多了。” 正说着,康裕进来传话,“陛下,太医院送汤药来了。” “让他们进来。”汤哲庸说道。 只见两个医女端着汤药走了过来,女官们刚要上前去,就见唐简卉说道,“让臣妾来服侍您吧。” 元淮点点头,两个医女这才将汤药奉到了唐简卉面前,唐简卉侧身坐在元淮身旁,轻轻接过汤药碗,舀起一勺,仔细吹了吹,递到了元淮的口中。 元淮一边喝药一边看着唐简卉的面容,面含春桃之色,腮如新荔映雪,双目含露欲说,秀额藏羞低垂,斜红妆似粉霞初绽,小山眉如春林拥翠,鬓角新裁、神光流转, 元淮一连几日都被沉闷如枯木一般的女官侍奉汤药,再被千娇百媚、风韵十足的唐简卉侍奉,他也像沉寂了一冬的枯枝再一次遇上了春日一般,内心的欲望也再次萌生了起来。 元淮伸过手去,轻轻摸了摸唐简卉的面颊, 唐简卉眉峰微聚,假意嗔怪着说道,“孩子们都看着呢,陛下的身子也未好全,也该自持些才是。” “爱妃自从回宫,在朕的面前,怎么这般矜持了起来?”元淮笑着问道。 “有皇后娘娘在,臣妾又岂敢造次?”唐简卉说道,“再说了,臣妾身为贵妃,若是不能以身作则,举止不稳,引得宫人们也行为不端,让皇后娘娘烦心,可就是臣妾的过失了。” “皇后贤德,心胸宽广,哪里会计较这样的小事?”元淮说道。 “皇后娘娘宽仁,可是臣妾不敢不守妾妃之礼。”唐简卉一边喂药一边说道。 “也罢,爱妃能如此为皇后考量,朕心中甚是欣慰,等这两个孩子长大一些,爱妃也要学着打理宫务,为皇后多分忧解劳才是。” “是。”唐简卉小声答应道。 喂完了汤药,唐简卉将汤药碗递给两个医女,又站在了床榻一侧,不敢与元淮贴身坐着,将脸扭到了一侧,小声啜泣了起来。 常倜听到了有人在哭,回头一看,正是自己的母亲,于是光着脚跑到唐简卉的身前,抬着头、拉着唐简卉的两个手轻轻摇了起来,说道,“母亲怎么哭了?可是倜儿不乖?又惹母亲生气了?倜儿今后听母亲的话,母亲不哭,母亲不哭。” “倜儿乖,不是因为倜儿,”唐简卉抹着眼泪、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快和你弟弟玩去吧,母亲没事,母亲没事。” 元淮一看唐简卉哭了,心中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再心硬的人都会被这样娇花带雨的眼泪所征服,元淮关切地问道,“爱妃这是怎么了?可是这几日朕不到爱妃的宫里去,有人给你们母子委屈受了不成?” “陛下哪里话?皇后娘娘和各宫姐妹对臣妾母子多有照顾,臣妾又身为贵妃,不曾有人敢给臣妾委屈受,还请陛下莫要因为臣妾这不争气的样子,猜忌了旁人。” “既然不曾有人给爱妃委屈, 爱妃又为何这般伤心呢?”元淮问道。 唐简卉吩咐一旁的文笏和两个乳母,“将两位皇子带回宫去,好生照看着。” “是,”文笏说着,与两个乳母带着常倜、常俨退了下去。元淮也给一旁的汤哲庸使了个眼色,汤哲庸也带着殿中侍奉的女官、太监、宫人们都退到了殿外,元淮的寝殿之内只剩元淮与唐简卉两人。 等众人都走后,唐简卉跪在了元淮的面前说道, “陛下,臣妾有罪,臣妾忝居贵妃之位,自认为德不配位,还请陛下将臣妾降位,即便是陛下将臣妾降为选侍,或是庶人,臣妾也心甘情愿。” “爱妃何出此言呢?”元淮心中焦急,听到这话,刚用过汤药又咳嗽了起来。 唐简卉连忙坐到元淮的跟前,给元淮轻轻地拍着元淮的后背,给元淮顺气,元淮看着唐简卉眼眶里噙满了泪珠儿的样子,又是爱怜,又是心疼,一瞬间想起了从前与唐简卉朝夕相守的日子,旧情复燃,将唐简卉抱在了怀中安抚着。 “陛下,”唐简卉一边哭一边说道,“臣妾总觉得,今日陛下这病,是因为臣妾而起。” “因你而起?贵妃何出此言呢?” 第659章 新宠平旧怨 唐简卉躺在元淮的怀中,轻声说道,“若不是当日陛下为了让臣妾母子在宫中舒坦一些,任用臣妾的义父家族——晋阳唐氏出身的人出仕为官,这些唐氏出身的子弟竟然背着陛下与臣妾,在州郡之上做了许多的不法之事,才让高氏作乱之时,看到了可乘之机,连陛下与臣妾也受到了他们的连累,陛下今日又何至于看臣子的脸色呢?说起来还不都是臣妾的过错吗?” “诶~连朕都不曾苛责爱妃,爱妃何必将这样的事怪罪到自己头上?”元淮轻轻抚摸着唐简卉的肩膀说道,“再说了,当日之事,是高氏逆贼蓄谋已久,与爱妃无关,爱妃不必自责。” “可是臣妾心中始终不安。”唐简卉说道。 “爱妃不必如此,”元淮说道,“唐仲允、唐近甫、唐氏出身的州官等人都死在了叛军手中,爱妃也只是唐仲允的义女,并非亲生女儿,朕知道爱妃的心性,也知道此事与爱妃无关,今后不会有人将他们所做的不法之事,怪罪到爱妃头上的,若是谁敢起这个头,朕第一个不放过他。” “有陛下这句话,臣妾母子也就放心了。”唐简卉也趁机将此事与元淮掰扯清楚。 她心中明白,元淮从前也因为此事埋怨过她,若是没有埋怨,元淮在益州之时、在洛阳之时、回到京城后的几个月,又怎么会那般冷落她? 可是,那时候的她除了夹着尾巴做人,不敢有一点行差踏错的地方,她只好在元淮与诸葛忆荪的身边如履薄冰地过日子,明哲保身,否则她定会和那些被叛军所杀的唐氏子弟一样,沦落到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而如今的情势就不同了。 自从元淮回京之后,皇权旁落,新的权臣尉迟贞气焰不可一世,尉迟贞仗着自己立下的收复京城之功,甚至一度凌驾在了元淮的头上。 元淮为了平衡尉迟贞的势力,也暗中支持皇后诸葛忆荪,让诸葛忆荪与尉迟贞在朝中、军中斗法,元淮和诸葛忆荪为了对付一个尉迟贞都已经无从分身,早就已经将当日唐氏的结党营私淡忘得差不多了。 再说了,如今看来,当日唐氏外戚的所作所为,和唐氏之前的崔氏、裴氏,还有唐氏之后的高氏、尉迟氏、诸葛氏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算不了什么。 唐氏也从来不像崔氏或尉迟氏的外戚这样,想要拥立皇子登上皇位,对元淮构成切实的威胁,唐氏从来不曾想过这一点,唐氏太清楚自己没有这样的实力也配不上这样的野心,唐氏所想的,从来都是侍奉好元淮,让元淮分一点恩宠给他们,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如今尉迟贞与诸葛忆荪在朝中、军中、后宫之中接连斗法,元淮虽然站在诸葛忆荪的这一边,可是,诸葛忆荪忙于前朝与后宫之事,只能给元淮权力平衡上的帮助,却不能给元淮心灵上的抚慰,后宫嫔妃又大多死于高氏之乱,此时,元淮正是内心空虚、需要人抚慰陪伴的时候,因此唐简卉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来见元淮,也趁此机会说了这样的话,与元淮就从前的唐氏之事达成了和解。 唐简卉听元淮不曾因为先前的事怪罪于她,又紧接着说道,“陛下,后宫向来是母以子贵,惠妃姐姐是太子之母,可是臣妾如今忝居贵妃之位,位份在惠妃姐姐之上,臣妾何德何能,敢居此高位呢?俗语说,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臣妾想想实在后怕,请求将陛下将臣妾降位,臣妾不在意位份高低,只求能陪伴陛下、看守着两个孩儿长大就有心满意足了。” “在朕的心里,贵妃这个位子,”元淮说着,将手伸进了唐简卉的怀中,“除了爱妃,没有人能配得上,爱妃伺候朕一向恭顺温婉,又为朕接连诞下了三位皇子,这样大的功劳,怎么配得上小小的贵妃之位?” “臣妾这算什么功劳,”唐简卉说着,将脸颊轻轻靠在了元淮的胳膊上,“皇后娘娘所立下的,才是不世之功呢。” 元淮听了,心里便有些不自在,将下巴轻轻抵着唐简卉的额头,左右轻轻摸索着,“皇后是皇后,爱妃的功劳也不小嘛,爱妃若是觉得功劳不够,朕今夜就再给爱妃一个立功的机会。” 唐简卉莞尔一笑,“陛下既然说了,臣妾遵从圣旨便是。” 说着,唐简卉将身上的钗环臂钏一一取下,褪去了衣衫,只披着一件纺纱披帛,将一旁的火烛吹灭,与元淮纵情取乐于床笫之间。 此后几日,唐简卉几乎是寸步不离地侍奉在元淮的身边,亲自为元淮沐浴、冠发、侍奉汤药,让外人看来,都以为元淮又像从前那般宠爱唐简卉,甚至以为元淮将唐简卉当成了比诸葛忆荪更值得信任的女人。 尉迟贞也知道了唐简卉再得盛宠的消息,也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对亲近之人说道,“好啊,好一个贵妃娘娘,宫里只要有她在,就不愁陛下有疏远了皇后的那一天,到时候,咱们再要对付皇后,可就容易得多了。” 第660章 月娇的心事 大黎皇宫,坤仪宫。 诸葛忆荪正在侧殿的西窗下,就着月色与烛火,翻看朝中新录用的官员在策问中所撰写的文章, 月娇捧着一碗桂圆枸杞甜汤走到诸葛忆荪的跟前,问道,“姐姐在看什么呢?这样出神,连我走到姐姐跟前了都不曾察觉。” “我正在翻阅秘书省新来的几个郎官所撰写的文章,越看越觉得疑惑,越疑惑就越看得入神,因此不曾察觉到你走了过来,”诸葛忆荪说道。 “姐姐疑惑什么?可是秘书省新录用的那些郎官们有什么不妥?”月娇问道。 “没什么,”诸葛忆荪将那文章轻轻合上,看着月娇手中的甜汤说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歇息?又到我跟前做什么?” “姐姐都看了一夜的书了,眼睛难免疲惫,我煮了桂圆枸杞甜汤,里头还放了些万寿菊、参薯、荸荠,最是明目养神的,姐姐快喝上一碗吧,省的把一双眼睛都熬坏了,将来不免还要劳烦我伺候你。”月娇说着,将那甜汤捧到了诸葛忆荪面前。 诸葛忆荪嗅着这甜汤的滋味清爽甘甜,瞬间觉得心旷神怡,又尝了一口,香甜丝滑,且不甜腻,于是说道,“你这丫头,手艺越发好了,原本我不爱吃这参薯,经你这样把参薯蒸熟了捣成泥,加了斑斓汁和水牛乳,做成了浮元子的样子,放在甜汤之中,当真好吃啊。” “好吃姐姐就多吃一些,看你这些日子,因为前朝那些杂七杂八的琐事,人都瘦了一圈,趁这个机会,我给你好好补补。”月娇说道。 “亏你有心。”诸葛忆荪一边品尝着参薯的味道一边感慨着说道,“哎,要是老太太能活到现在,该多好啊,也让老太太尝尝参薯丸子的味道,这样清爽滑糯,老太太她一定喜欢。” “是啊,”月娇说道,“老太太卧病在床那会儿,我酿下的越醴,这会儿正是甘醇不醉人的时候,可惜太皇太后已经登临极乐世界,尝不到我的手艺了,岁月当真是无情。” “这也罢了,等过几日,你去皇陵祭奠太皇太后之时,带上一壶越醴,在她老人家的灵前供奉上一盏,陪着她老人家说说话,也全当是尽了咱们的心了。”诸葛忆荪嘱咐道。 “是,姐姐的话,我记下了。” “吃着这甜汤的滋味,我倒是怀念起忆蓁和伯彦她们了,不知道她们母子如今怎么样了?不知道如今咱们的雪川城怎么样了?”诸葛忆荪说道。 “前些日子,霜娥来信,说雪川那边一切都好,霜娥做事周全妥帖,稽承也是罗将军一手调教出来的,有他们几人在,忆蓁姐与伯彦定会相安无事的。”月娇说着,又坐在诸葛忆荪的面前,嗔怪着对诸葛忆荪说道,“姐姐有工夫,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那个女人日日守在含章殿,都要把陛下据为己有了,若是陛下的魂儿被她勾了去,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呢。” “你说的是唐贵妃吧。”诸葛忆荪细细地品着那碗甜汤,若无其事地说道。 “不是她还能是谁?今日我去给陛下送炖品,还是她接过去的,当着我的面,和陛下举止那般轻浮,当真是个不知羞的!”月娇说道。 “她是陛下的贵妃,自然是陛下喜欢她这样伺候,她才会如此的。上有所好,也难怪身边的人会投其所好。”诸葛忆荪说道,“这些日子,太医们都说,陛下的身子好多了,若不是她悉心照料,陛下又怎么能好得这样快?咱们不该怨她,倒要谢谢她替咱们分忧解劳才是啊。” “谢?她有什么值得谢的?”月娇仍旧没好气地说道。 “自然是该谢的,若不是她伺候着,那咱们一边要着手对付尉迟贞,一边还要对付盘踞在河北道的渤海叛军,最后还要关心陛下的龙体、照料陛下的病情,好丫头,你饶了你姐姐吧,我一个人哪里能做得来这许多事?如今她在陛下身边伺候着,正好省了我的一桩苦差事呢。”诸葛忆荪说道。 “姐姐说伺候陛下是苦差事,在有些人眼里看来,说不准还是求不来的美差呢。”月娇怨气腾腾地说道。 “好了,你也不小了,怎么行事还这般不稳重?一点小事就拈酸吃醋的,让人听见了笑话。”诸葛忆荪说道。 “哪里是我要拈酸吃醋?我是担心这唐妃重得恩宠,万一她存了别的心思,只怕会对咱们不利啊。”月娇忧心忡忡地说道。 诸葛忆荪看月娇的神情不禁发笑,“瞧你这正经的样子,她能存什么别的心思?即便是真有别的心思,在我面前还能掀起什么浪来?” “姐姐还不知道吧,”月娇说道,“我听说啊,这几日唐贵妃与尉迟府往来颇为亲密,尉迟贞的夫人裘氏入宫不朝见姐姐,却带着那样珍贵的玉器,献给了唐妃,姐姐难道不觉得疑惑?” “这有什么?不过是尉迟贞想要拉拢唐贵妃,利用唐贵妃与本宫分庭抗礼罢了。”诸葛忆荪说道。 “可是,后来,这唐妃还真打发人去了尉迟府上,”月娇说道,“还不是去了一回两回,听甘缪说,每隔三两日,她身边那个叫文笏的女官,都会在清晨时分,打发人从通明门附近出宫去,甘缪遣人跟着,出去的人无一不是去了尉迟府上,说不准他们暗中早就勾结上了,一个在朝堂上兴风作浪,一个在后宫中摆弄陛下,若果真如此,姐姐可要早早相好应对之法才是啊!” 诸葛忆荪看着那策问卷宗的署名,写着一个名为“唐宗函”的名字,诸葛忆荪早就让人查过,这唐宗函正是唐仲允的侄儿、唐仲先之子,也是唐简卉名义上的堂兄, “难道,唐妃当真与尉迟贞一党勾结在一起了吗?”诸葛忆荪心中暗暗想道。 “别的倒也罢了,”月娇说道,“我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诸葛忆荪问道。 “担心万一尉迟贞与唐妃勾结,唐妃在陛下面前进谗言,让陛下圣心动摇,连柴大哥在前线与渤海叛军作战也会受到牵连,若是尉迟贞再趁机对柴大哥不利,那可如何是好呢?”月娇说道。 诸葛忆荪看月娇发自内心替柴朝义担心的样子,急得面颊微微发红,轻轻握住月娇的双手说道,“好丫头,此事你不必担心,昨日前线来了战报,说易将军、罗将军和柴将军一切都好,你不必担心,如今征讨大军中的诸事均由我做主,陛下也不能如何,若是尉迟贞敢利用唐妃,让陛下在其中做什么手脚,让你的柴大哥身陷险境,到时候不论是尉迟贞还是唐妃,甚是皇帝,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你安心便是。” 第661章 四股暗流 月娇听了诸葛忆荪这话,才稍微安心一些,只说道,“我只盼着渤海的战事能早日平定,柴大哥能平安归来,就再也不敢奢求旁的了。” “诶~这话不妥,人哪里会停止奢求呢?只怕你柴大哥回来,下一个你盼望的,就是与他的婚事了。”诸葛忆荪说道。 “我才不想与他成婚呢,”月娇说道,“只要每天能够见到他、跟他说说话,闲暇时与他去放放马、打打猎、切磋切磋武艺,偶尔还能眠在一处、抱着他在月光下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看到他新长出来的胡须,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是啊,多好的日子啊,曾经我也憧憬过这样的日子,”诸葛忆荪与月娇二人一同在窗前看着明亮的月亮说道。“我也想起了当年在长杨宫,与陛下一同住在幽篁院的日子。” “啊?姐姐原来想的是陛下,我还以为是……”月娇说道。 “鬼丫头,不然你以为我想的是谁?”诸葛忆荪掐了月娇的腰说道。 “欧呦,好痛诶!姐姐与梁大哥在雪川的时候,也没少这样掐梁大哥的腰吧!”月娇说道。 “你又糊涂了!敢在天下礼教最森严的地方说什么不知死活的话?”诸葛忆荪嗔怪道。 “呸!什么狗屁礼教,最会欺负人的。”月娇啐了一口骂道,“凭什么陛下能有这许多嫔妃,昨日召幸姐姐,今日又独宠唐妃,而姐姐只能守着他一个,不能像他一样有自己的情人呢?这算个什么道理?真不懂黎人女子怎么就能心甘情愿接受这么屈辱的东西?!” “生于斯、长于斯,你若是生在这里,说不准也和她们一样呢。”诸葛忆荪说道,“不掰扯这些没头没尾的话了,梁大哥的人,如今也抵达临淄了吧。” “临淄?”月娇问道,“我还以为梁大哥是到了前线去,支援易将军、罗将军和柴大哥的军队呢?竟然是去了临淄?” “你姐姐我,从来不会做孤注一掷的事情。”诸葛忆荪说道,“此次征讨,除了与渤海叛军正面交锋的大军之外,还有四股暗流朝着渤海叛军涌去,足以让渤海叛军自乱阵脚,交战之时也会让其也溃不成军。” “四股暗流?什么四股暗流?难道姐姐方才说的梁大哥去临淄,为的就是安排此事?”月娇问道。 诸葛忆荪看着头顶皎洁的月光说道,“不错,除了易将军、罗将军与柴将军率领的八万大军与渤海叛军在西面的恒州、定州交锋之外,还有赵王常佰率领的兵马从邯郸起兵,袭扰渤海叛军的南部州郡,再有梁大哥、孟先生、严先生、姚广财和凌霜、广饵两个女营的人马,从渤海叛军的东面潜入渤海叛军的中心,与从叛军北面凌烟城起事的杨迢军队汇合,让叛军后院起火,最后,还有暗中支持渤海叛军的北桓人……” “如何?北桓人残忍嗜杀、骁勇善战,即便是渤海叛军溃败,有北桓人的支持,只怕也会苟延残喘,不会根除的。”月娇说道。 “这话不假,若是北桓人的精锐集中起来,协助渤海叛军,的确难以应对,”诸葛忆荪说道,“可是,若北桓人自己家里都有一件棘手的未平之事,北桓人总不能为了扶持渤海叛军,连自己的家门都丢了吧。” “北桓人家里一件棘手的未平之事?”月娇说道,“我听柴大哥说,北桓人以武立国,国中部族虽多,可是对王室乞伏家族没有不臣服的,去岁北桓又风调雨顺,无严冬冻死牲畜,又无瘟疫作祟,哪里会有什么棘手的未平之事呢?难道姐姐是要用黔州的瘟疫,给北桓人投毒不成?” 诸葛忆荪听了,笑着说道,“这瘟疫岂能听我的号令?这瘟魔无情,弄不好对身强体壮的北桓人没有效用,反而会伤及咱们自己,我怎么会用这样不靠谱的法子?” “那姐姐说的未平之事究竟是什么?” “若论对北桓人的了解,咱们这些人加在一块都抵不过一个人。你猜这人是谁?”诸葛忆荪问道。 “了解北桓的人?此人我可相识?”月娇问道。 “自然相识,一年多以前,你们还见过呢。”诸葛忆荪说道。 月娇搜肠刮肚想了半天,对着诸葛忆荪无奈地摇摇头。 “便是涅川郡马爷,”诸葛忆荪说道。 “涅川郡马爷?”月娇问道。 “不错,郡马爷常年在四处行商,在北桓的买卖虽然不多,可是也略知道北桓国内的一些是是非非。”诸葛忆荪说道。“如今北桓的乞伏氏家族,当初为了登上北桓的王位,曾经将北桓的国相独孤氏父子痛下杀手,又屠戮了独孤氏全族,独孤氏剩余的族人都流散到了月孙国与北桓以北的戈壁荒漠之中才得以苟全性命。” “姐姐是说,利用这些独孤氏的残部,来对付北桓人?”月娇说道。 “正是,”诸葛忆荪说道,“郡马爷已经让他留在月孙国的商队,与杨迢在月孙国的往来客商一起联手,支持独孤氏粮草、盔甲和战马等物,让独孤氏在西面、北面袭扰北桓边境,独孤氏号称是是草原上狼神的后人,世代为北桓的国相家族,性子阴狠,最是凶残好杀的,有了粮草战马,其骁勇也不输乞伏氏手下的北桓骑兵,定会让北桓人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别的心思来掺和渤海叛军的事呢?” “只是若独孤氏来日坐大,会不会威胁到咱们?草原狼的后人,哪来是个知恩图报的?不反咬咱们一口就算好喽。”月娇说道。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因此让郡马爷与杨迢支持他们的战备,只够与乞伏氏周旋自保,成不了别的气候。”诸葛忆荪信誓旦旦地说道。 “如此我就放心了,相信有姐姐的运筹帷幄,柴大哥不久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月娇说道。 “一定会的。”诸葛忆荪看着额顶清凉如霜的月色默默说道,“下一回月满之时,这月光定会撒在在渤海叛军的尸骨之上,照亮我军的凯旋之路的。” 第662章 安插人手 到了第二日,诸葛忆荪将甘缪甘绥叫到了跟前,将昨夜翻阅的卷宗文章拿给甘缪与甘绥看, “唐宗函?”甘缪看着那卷宗上的名字问道,“夫人是觉得此人有些不妥?” 诸葛忆荪说道,“这唐宗函是唐仲允的侄儿,年纪不过三十上下,可是这策问的文章写得这般老气横秋的,不像是唐宗函所写。” “夫人的意思是……”甘绥问道,“此人作弊?” “不排除这个可能,”诸葛忆荪说道,“听说吏部已经授予他校书郎一职,已经走马上任了。” “是,”甘缪说道,“甘绒昨日往秘书省去,为八皇子借阅藏书典籍,回来跟小人说,他看见秘书省新录用了一批校书郎、正字,正由秘书丞大人率领着清点皇室书库中的藏书呢,甘绒说,秘书省新录用的这些人,倒是比从前年轻许多,有好几个一看就是青年才俊,与秘书省昔日的气象大不相同。” “秘书省是掌管皇室典籍、为陛下起草私密诏书的内廷机构,又随侍陛下左右,”诸葛忆荪说道,“选用之人当以博学稳重为先,这些出身世家的年轻公子,向来是四处游猎得多,潜心诗书得少,此次秘书省新录用的官员中,为何会多有这样出身世家的人呢?只怕其中有些古怪,会有人趁着秘书省的职位空缺,在其中做些手脚。” “那依娘娘的意思,咱们该怎么做才好?”甘缪问道。 “就从这几日新补录的校书郎身上下手,”诸葛忆荪说道,“我记得,这些校书郎、正字的身边,都会有一两个伺候的小太监,可有此事?” “是,”甘缪说道,“不过这些秘书省的小太监,是自小就由秘书省的人亲自选拔,由秘书省的经学博士们亲自教授他们学问,与内侍省、殿中省两处的太监大有不同,皇室最机密的典籍文书都有这些太监们掌管,最是一心忠于陛下之人,只怕他们的心意,不是咱们可以轻易左右的。” “这倒是有些棘手,”诸葛忆荪说道。 甘绥说道,“不过这秘书省也不是铁板一块、不是自成一体、不与外间来往的。” “你这话何意?”甘缪问道。 “小人记得,”甘绥回忆着说,“从前由出身晋阳唐氏的唐宗易担任秘书监一职的时候,对秘书省的宦官寺人多有欺凌打压,蔑称秘书省的宦官为阉奴,秘书省的太监们虽然一心忠于陛下,可是对唐宗易心生不满的人也不在少数。” “果真?”甘缪问道,“可是,他们即便是对唐宗易心生不满,依我对秘书省太监的了解,他们也绝不会做听命于后宫、背弃陛下的事,否则就会神不知、鬼不觉的从世上消失,连尸身都找不到,这就是秘书省执掌皇室典籍、历朝皇帝密诏的太监们数百年前一直遵守的铁律啊。” “诶~这话偏了,”诸葛忆荪笑着说道,“咱们何曾想让他们背弃陛下、听命后宫的?只是侍奉在陛下左右的秘书省,被人安排进了一群名不符实的虚妄之人,只怕他们会勾结朝臣外官,做威胁皇室与陛下的事,因此才会如此,并不曾存过别的心思。” “娘娘说的是,是小人糊涂了,”甘缪也连忙说道。 “小人还记得,”甘绥说道,“这唐宗易执掌秘书省的时候,有一个看守书库的老太监,只因为他看守的藏书之中,有一本昭明太子所藏的《洛阳伽蓝记》略受了些潮,字迹稍微有些不清,原本尚有补救之法,可是,唐宗易非说那本藏书是世宗皇帝在世时所钟爱的珍贵之物,而那老太监却不曾保管好,就被唐宗易以当差有失为名,送到了慎刑司打了五十大棍,惨死在了慎刑司。” “竟然有这样的荒唐之事?”诸葛忆荪问道。 “娘娘有所不知,”甘绥说道,“当年唐氏子弟,借着陛下对贵妃的宠爱,在宫中有多横行霸道,做了许多戕害宫女太监、图谋私利的不法之事,这样的事在当时也是见怪不怪了。” “如此看来,也难怪当日高氏从州郡之上起兵,被唐氏州官们欺压久了的百姓们为何那般一呼百应了。唐氏子弟在宫中尚且如此,更别说在天高皇帝远的州郡之上了。”诸葛忆荪说道。 “是啊,”甘绥答应道,“方才那位被唐宗易害死的老太监,有一个养子,叫敏行的,是那老太监视同亲生骨肉般地亲手带大的,如今就在秘书省当差呢。” “你可与这个叫敏行的太监相熟吗?”诸葛忆荪问道。 “是,当日敏行为他的义父操办丧事,宫中之人都畏惧唐宗易、唐近甫等人的势力,知道那老太监是因为得罪了唐宗易而死,没有人敢前去吊唁,敏行的俸禄又甚是寒微,那老太监幼时曾教过小人读书认字,小人便与甘缙避开众人,每人悄悄给了敏行十两银子,还有祯妃娘娘赏赐给小人的一批绸面料子,也算是进一点心意了。” “敏行?”甘缪思量着说道,“哦~你说是他呀。这孩子不过才二十上下,又一向是最小心谨慎的,甚至有些胆小怕事,只怕不是个合适的人选吧。” “无妨,依我看倒不妨一试,”诸葛忆荪说道,“甘绥,你找几个机会,探一探敏行的口风,若是他愿意替咱们留意这个叫唐宗函的人,还有秘书省其他的校书郎们,本宫答应他,将来定会替他的养父平反名誉,让他的养父不必以一个罪人的身份凄惨死去。” “是,小人明白。” 到了午后,诸葛忆荪与常佺去天璇宫与祯妃、嘉梨四个人一同用膳,用过了午膳,祯妃看着嘉梨去也歇息,常佺在天璇宫的庭院中玩投壶,诸葛忆荪将珪如叫到了自己身边,问道, “这几年,我不在宫里,不曾与唐贵妃打过交道,听说唐贵妃怀着双生子的时候,有人在龙首渠行刺,是姑姑替唐贵妃挡下了一刀,才救下了唐妃与她腹中的孩子。” 珪如听着,还以为诸葛忆荪是要责怪她,脸上有些阴晴不定。 第663章 唐妃底细 诸葛忆荪看出珪如的脸色有些难为情,于是拉着珪如的手说,“姑姑莫要误会,我并非是要责怪姑姑,反而是十分钦佩与感激姑姑。” “皇后娘娘言重了,奴婢不敢当。”珪如连忙躬身说道。 “我是发自内心地说,”诸葛忆荪说道,“姑姑以身犯险,不仅救下了贵妃与贵妃腹中的孩子,同时也救了嘉梨啊,若不是姑姑,嘉梨又怎么会在废后裴氏与唐贵妃苦斗之时保全自身呢?除了祯妃的细心看护,姑姑当日的义举,也让嘉梨从中受益良多啊。” “皇后娘娘离宫之时,信任奴婢,将那样年幼的公主交给祯妃娘娘与奴婢等人照顾,奴婢怎么敢辜负皇后娘娘的托付?当日实在是有些冒失,虽然救下了贵妃娘娘与两位皇子,可是若奴婢有个三长两短,奴婢卑贱之身,倒是不值得惋惜,只是担心公主少了一个人照顾,辜负了娘娘您当日的嘱托,就是奴婢万死不能赎罪的过失了。”珪如说道。 “姑姑不必这样,我知道姑姑的心,还是将姑姑当做自己的心腹,并不曾外道,也请姑姑像从前那样才好。这般拘谨谦恭,实在是让你我之间生疏了不少。”诸葛忆荪说道。 “哎,奴婢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这般小心了起来。”珪如感慨着说,“自从娘娘与八皇子离京、去了雪川,裴氏登上了皇后之位,御下极严,其为人又阴狠不仁,裴氏身边的高氏又是那般精明狡猾,熙嫔冯氏又好生事,还有荣妃杨氏野心勃勃、伺机而动,宫中情势艰难,奴婢只能规行矩步,一步都不敢行差踏错,免得连累了公主与祯妃娘娘,奴婢倒也罢了,只是祯妃娘娘,从前因为与咱们交好,便被裴氏记恨,那时候只因为一件鹤氅,祯妃娘娘不知道受了裴氏、高氏等人多少的冷言冷语与折辱奚落,后来沅姑又不幸殒命,奴婢既伤心、又害怕,奴婢也只能万分小心以求保全自身、侍奉祯妃娘娘与公主,或许是从那时候起,性子也大不如从前那般明朗豁达了。” “这也怨不得你,”诸葛忆荪安慰道,“任谁在那样的处境之下,都会如此。只是依你看来,唐贵妃的品格、心性如何?可是个值得信任之人吗?” “唐贵妃……”珪如说道,“娘娘可还记得从前的邓良人?” “邓良人?你说的是邓湄湘?”诸葛忆荪问道。 “正是,”珪如说道,“唐贵妃起初,就是邓良人身边的粗使婢女,名叫安卉儿,是邓良人从姑苏别宫带到宫中来的。” 紧接着,珪如就将安卉儿如何被邓良人虐待、被沅姑好心照顾,与沅姑结下了深情厚谊,又是如何被元淮宠幸,被裴熙芸陷害到了昭宁寺,之后芒角如何在沅姑送去的点心中做手脚,沅姑如何被芒角害死,安卉儿为了给沅姑报仇,如何一步一步回宫来,从一个低微的七品司业女官,一步步诞下三位皇子,成为宠冠天下的贵妃,将裴氏与裴氏的家族扳倒的事,一五一十都说给了诸葛忆荪知道。 “想不到唐贵妃的身世和命运竟然会这般坎坷,”诸葛忆荪感慨着唐简卉,也想到了自身。 自己的身世已经足够不幸,可是在黎军攻入雪川之时,自己也算是在父亲、母亲兄长的看顾之下,过过十几年的幸福日子,唐简卉却不同,她从小就被父母卖到了姑苏,成了乐坊中的使女,乐伎已经是贱籍之人,可是她是乐伎的婢仆,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再联想起唐简卉今日的样子,不敢想象如今站在她面前那个姿容艳丽、气度华贵的贵妇人,昔日曾经遭遇过怎样的不行。 “我也不曾想到,贵妃与沅姑之间,竟然会有这么深的渊源,又与裴熙芸之间,会有这么深的仇怨。”诸葛忆荪说道。 “是啊,说起来,沅姑算是这个世上,第一个把她当成一个人来看待的人,沅姑被裴氏的人那样残忍毒害,就知道贵妃心中对裴氏有多愤恨。”珪如说道。 “不过,听你方才所言,唐贵妃倒是一个知恩的人,心性倒也单纯,并非像裴氏、高氏那样毒辣,”诸葛忆荪说道,“不像是一个熟谙阴谋算计的女人。” 珪如听着,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难道不是吗?”诸葛忆荪问道。 “依奴婢看,唐贵妃虽然的确是个知恩的人,不论是沅姑,还是奴婢、甘绥,即便是给死去的十皇子做过观音兜的敦妃娘娘,这样在宫中的一点善意,她都会记在心里。不过,在与裴氏的苦斗之中,她心中的最后一丝单纯和善意,早已经被磨得薄如蝉翼,善意于她而言,与软肋没什么分别,要想斗垮裴氏,只能带上假面,变得比裴氏更狠毒数倍,才有取胜的可能,最后她的确赢了,她让自己利于不败之地,击垮了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可是同时,在这样日复一日充满紧张与恐惧的苦斗之中,她也一刀一刀杀了从前的自己,变成了一个精明的假人,一个标准的宫里人。残存的单纯与善意早就被她藏在了内心的最深处,用于世人的只剩下一张张滴水不漏的假面,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她心中真正的想法。依奴婢看,如今的唐贵妃正是一个这样的人。” 诸葛忆荪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此看来,唐氏也是本宫需要小心提防之人。” “是,还有,”珪如说道,“依奴婢看,当日高贤妃之所以敢那般大胆,起兵作乱,也与唐贵妃和被唐贵妃撑腰的唐家人脱不了干系。” “此话怎讲?”诸葛忆荪问道。 “娘娘您想,当日裴氏被废,裴家家族也从朝堂中被清除了出去,后宫一时无主,前朝也出现了不少空闲的职缺,而唐家人为了得到这些官职,便在前朝苦心角逐,在后宫之中,唐近甫等人也怂恿唐贵妃,要更进一步,即便不能登上后位,也要率先将执掌六宫的权力握在手中。”珪如说道。 “当时执掌六宫之人……”诸葛忆荪思量着说道。 “正是高贤妃。”珪如说道,“而唐贵妃也仿佛将唐近甫的谗言听了进去,要将执掌六宫的权力逐渐从高贤妃手中收拢回来,即便她要照顾两个年幼的皇子,不能亲自打理,也要将这权力交到她更信任的唐氏族人手中。” “难道高贤妃是担心手中的权力被唐氏一族夺取,才铤而走险,起兵作乱的吗?”诸葛忆荪问道。 “如今看来,高贤妃谋逆叛乱的念头,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不过最后促成高贤妃起兵作乱的,与唐近甫企图利用贵妃,与高贤妃争夺后宫大权脱不了干系。”珪如说道。 “你对唐贵妃的了解,远胜过我,”诸葛忆荪说道,“如今我已经在前朝、军中与尉迟贞的人势同水火,而如今有证据表明,唐贵妃在暗中已经与尉迟贞有所勾结,”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珪如惊讶地说道。 “是,依你说,咱们该如何应对唐贵妃才好?是要将她视为尉迟贞的同党,将来一并铲除呢?还是许之以利、以此拉拢她才好?”诸葛忆荪问道。 第664章 以静制动 “依奴婢看,您什么都不需要做,才是上策。”杨珪如说道。 “什么都不做?”诸葛忆荪问道。 “是。”珪如坚定地说。 “这是为何?如今唐妃手下的人已经与尉迟贞有所勾结,若是本宫无动于衷,岂不是眼睁睁看着她们二人联手了?”诸葛忆荪问道。 “奴婢以为,唐贵妃如今虽然精于谋算,心机深沉,不可揣测,不过,奴婢想,这唐贵妃还是分得清孰是孰非、谁对谁错的。”珪如说道。 “你的意思是……”诸葛忆荪问道。 “依奴婢对唐贵妃的了解,有三件事她绝不会做。”珪如说道。 “哦?哪三件事?”诸葛忆荪问道。 “第一件,便是冒险之事;第二件,便是让自己的利益受损之事;第三件,便是出力不讨好之事。”珪如说道,“同样的,若奴婢是唐贵妃,在有所行动之前会先想好这三个问题,选择谁才不会让自己和自己的两个儿子去冒险?选择谁才不会让自己和两个儿子的利益受损?选择谁才会让自己和两个儿子得到最大的好处?” “如此说来,唐贵妃未必不会选择尉迟贞与太子那边。”诸葛忆荪说道。 珪如摇摇头说道,“这宫中的人都看得明白,尉迟贞与太子的身边,除了尉迟家的人,旁人一概不用。就连惠妃娘娘,也不与尉迟贞亲近,这样的人又怎么值得信任呢?又怎么值得将自己两个年幼的儿子托付给一头贪婪的饿狼呢?唐贵妃那样精明的人,哪里会看不到其中的厉害?将来若是太子登上皇位,尉迟贞的气焰就会更不可一世,唐贵妃的儿子即便是能苟全性命,也不会有讨到太多的好处,因此,奴婢以为,即便如今种种迹象表明唐妃与尉迟贞有所牵连,不过,从唐贵妃过去的行事作风来看,她不会真心选择尉迟贞的。” “这也有理。”诸葛忆荪说道,“可是,咱们难道真的什么都不做?只怕会错失良机啊。” “您已经在做一件,让唐贵妃无比安心、看到好处的事了。”珪如说道。 “你说的是……”也 “便是抚养十三皇子,将十三皇子当成您的亲生儿子一般养在膝下,此事依奴婢看来,会胜过尉迟贞巧言令色许给唐贵妃的一切好处。”珪如说道。 “本宫是皇后,抚养十三皇子也是分内之事,不为别的,一来是为了完成太皇太后临终前的嘱托,二来是让陛下安心,三来我也是看这孩子可怜,他又生性爱笑,招人怜爱,抚养常攸,对我来说是意外之喜,并不为了别的。”诸葛忆荪说道。 “是,也正因如此,奴婢以为,唐贵妃只要能看到这一点,就一定会选择咱们这边。”珪如说道,“娘娘是八皇子、六公主的生身母亲,可是却不独宠二位殿下,仍旧将慈爱分给陛下的其他儿女,就连太子殿下对您也甚是尊敬,因此,唐贵妃将她与她的两个儿子,托付给您,会更让她放心的。唐贵妃如何会不明白兔死狗烹的道理?今日她协同尉迟贞除掉了您与八皇子,等尉迟贞来日坐大,下一个要除掉的,就一定是她们母子,即便是陛下都庇护不住她们母子,因此,只要唐贵妃还和从前那般聪明,就会选择您这边的,您放心便是。若是您许之以利,只怕会让她不安心,倒是什么都不做的好,以静制动,更有裨益。” “也好,姑姑深知唐贵妃的为人,我相信姑姑的判断,听从姑姑的话便是。”诸葛忆荪说道, “奴婢不敢。”珪如连忙说道。 “对了,我还有件要紧事想要姑姑帮忙呢。”诸葛忆荪说道。 “皇后娘娘哪里话?有什么事您吩咐便是。”珪如说道。 “是常攸这孩子,一天胜一天的大了,从前的鞋子已经不合脚了,司衣房新来的几个绣娘做事有些粗手大脚的,我看不中她们的手艺,若是姑姑有空,给常攸做一双略大一些的绸面鞋可好?”诸葛忆荪说道。 “是,娘娘既然亲口吩咐,又是十三皇子的贴身活计,奴婢一定尽力而为。”珪如说道。 “有劳姑姑。”诸葛忆荪说道。 又过了些日子,正是草长莺飞、春色正浓之时,这一日唐简卉带着两个小皇子在梨雪园南面的草地上也玩耍,正好看见珪如捧着什么东西从天璇宫方向走来, 唐简卉许久没有见到珪如,一看到珪如自然觉得心中亲切,便远远地叫住了珪如,“杨姑姑,这是要往何处去?这样步履匆匆的。” 珪如一见了唐贵妃,就上前请安道,“奴婢参见贵妃娘娘、二位殿下。” “姑姑快免礼吧,”唐简卉面带笑意地说道,“这些日子也少见姑姑,陛下大病初愈,本宫少不得在陛下跟前伺候,也不得空与姑姑说话,想不到今日在这里遇见了姑姑,姑姑手中捧着的是什么?可是六公主的穿用之物?” “娘娘容禀,”珪如说道,“不是六公主的东西,是皇后娘娘托奴婢给十三皇子做的一双潞绸面鞋。” 唐贵妃轻轻掀开盖在上面的锦绸,看着一双红面料绣麒麟如意纹的也绸面鞋,鞋子的后头还镶嵌着一个祥云样式的黄花密琥珀,不禁称赞道,“姑姑的手艺当真是好,麒麟脚踏祥云的送福寓意更是用心良苦,这样精巧的绸面鞋,连司衣房的人看了,也会自愧不如吧。” “娘娘过奖,奴婢愧不敢当。”珪如说道。 “说起来,皇后娘娘对十三皇子当真是好,连小皇子穿的一双鞋,都要嘱咐姑姑去做。” “是啊,娘娘说司衣房新来的绣娘手艺粗糙,怕小皇子受委屈,娘娘看奴婢给六公主做的鞋极好,因此亲口嘱咐,让奴婢来做,还说让奴婢帮忙,奴婢怎么承受得起呢?”珪如看着唐简卉的眼睛说道。 “到底是姑姑的手艺有口皆碑,皇后娘娘才肯将十三皇子的贴身活计交给姑姑来做的。”唐简卉说道。 “娘娘过奖了,若是娘娘不嫌弃,等奴婢空闲之时,也请娘娘让奴婢给十一皇子与十二皇子做几双鞋吧。”珪如说道,“当初两个皇子住在仁寿宫的时候,哪里还有司衣房呢?他们两位的衣裳、肚兜、鞋袜,都是奴婢和仁寿宫几个年老的姑姑一起做的,虽然用料粗陋了些,可两位殿下赏脸,从不曾嫌弃过奴婢们的手艺。” “姑姑这是哪里话?”唐简卉拉着珪如的手说道,“当初若不是承蒙太皇太后和姑姑们的悉心照料,这两个小子哪里能平安无恙的长到现在呢?” “这都是奴婢们应该做的。”珪如说着,仿佛想到了什么事一样,失态地笑了也出来。 “姑姑笑什么?”唐简卉疑惑地问道。 第665章 大败叛军 “奴婢失仪,”珪如说道,“奴婢是想起那一日六公主吃醋,问奴婢说,为什么皇后娘娘对十三皇子那样好,比对她这个亲生女儿还要好上许多?谁知道皇后娘娘正好听见,倒也不曾责怪公主,只是用过午膳,六公主午睡之时,皇后娘娘对六公主说,‘你十三弟可怜,从生下来,父皇就不在身边,家园被乱兵占领,还不到一岁,他母亲就悲惨地过世了,你像他这样大的时候,还有祯娘娘、敦娘娘两位母亲一同照顾你,还有你父皇的呵护,姑姑、嬷嬷、乳母、保母成群的人围着你,锦衣玉食地伺候着长大的,可是你十三弟有什么呢?什么都没有,还生在兵祸之中,朝不保夕、缺衣少食的,如今母亲多疼他一些,也是应该的,你说是不是’,六公主也懂事,便不说话了,还说以后也要一同多看顾着几个弟弟才是。” “皇后娘娘会教导儿女,”唐简卉感慨着说道,“若是靳美人活到今日,知道她的儿子被皇后娘娘亲自抚养,在九泉之下也会心安的。” “是啊。”珪如答应着。 “不过,姑姑方才的一席话,倒是让我想起了靳美人,”唐简卉问道,“当日本宫不在京中,不知道京中的情形,姑姑与靳美人一同在仁寿宫避祸,可知道靳美人究竟是怎么死的?当真是死在了渤海叛军的手中吗?” “这……”珪如看着唐简卉身后的宫女太监,有些迟疑地说。 唐简卉看出了珪如眼中的顾虑,给一旁的淼萍使了一个眼色,淼萍便带着几个宫女太监去了两个皇子身边伺候。 “姑姑但说无妨。” “是,”杨珪如凑到唐简卉的身边说道,“此事,奴婢也觉得万分奇怪,靳美人遇害之时,渤海叛军早就已经从京城撤离,虽然还有零星的叛军残留在京城与仁寿宫一带,尉迟老将军又火速从高氏的手中夺回了京城,到处都是尉迟氏的士兵,这些叛军忙着逃命还来不及,哪里敢趁机作乱、杀害嫔妃呢?” “是啊, 本宫也觉得此事定有隐情,”唐简卉也思量着说道。 “高氏撤离之后,奴婢在仁寿宫侍奉之时,倒是见过许多尉迟氏的士兵,也时常听闻残留的渤海叛军在京城之中作乱,不过也是听闻而已,从高氏仓皇离京之后,奴婢再不曾在宫中、城中见过一个渤海叛军。再有……”珪如说着,看了唐简卉一眼。 “再有什么?” “再有,当日靳美人是与她身边的两个年轻宫女——星絮、玉轮一同被掳走的,跟在靳美人身后的两个嬷嬷却逃了回来,”珪如说道,“奴婢后来听那两个嬷嬷说,掳走靳美人的那支骑兵,是从仁寿宫的正门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红衣鹤衫进来的,当时奴婢就疑惑……”珪如说道。 “那时候,仁寿宫的正门是由何人看守?”唐简卉问道。 “是由尉迟氏的亲兵看守的,”珪如说道,“奴婢的疑惑就在此处,若此时果真是渤海叛军所为,为何会骑着高头大马从仁寿宫正门进来,竟然无一人阻拦、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又为何穿的是红衣褐衫?” “红衣褐衫?”唐简卉想起她与元淮刚返回京城之时,尉迟氏的亲兵在朱雀大街上开道相迎,那些尉迟氏的亲兵穿的就是红衣褐衫。 “是啊,渤海叛军穿的都是青色衣袖、靛色衫式样的军装,即便是渤海叛军为了活命,换上了尉迟氏亲兵的衣裳,难道他们不先去逃命,反而拼上性命要来仁寿宫兴风作浪不成?”珪如说道。 唐简卉听着,也觉得其中多有古怪,疑点重重,不像是尉迟氏说的那般简单。 “娘娘,”二人正说着,漱络走了过来,对唐简卉说道,“陛下请您过去一同用午膳呢。” “好,本宫这就过去,”唐简卉说着,让漱络去带上两个皇子,又对珪如说道,“既然如此,本宫就先行一步,若是空闲,请姑姑常往金鸳阁去,与本宫说说话、解解闷吧。” “是,奴婢遵命,恭送贵妃娘娘。”珪如恭恭敬敬地说道。 到了晚间,唐简卉侍奉元淮歇下,可是越想珪如白日里说的话,越觉得有些奇怪,也不能安枕,便起身,披着薄衫,坐在窗前出神。 “是啊,”唐简卉心中想道,“靳美人怎么可能是被渤海叛军玷辱而死?那个时候的渤海叛军忙着逃命还来不及,如何会做下这样罪无可恕的事、给自己招揽祸患呢?难道此事的真凶另有其人?故意将靳美人之死推到了渤海叛军的身上?当时的京城之内,只有尉迟氏的人马,除了他们,又会有谁呢?” 几日后,易峣全、柴朝义与罗延之率领的大军,在与赵王常佰、孟轻雷、姚广财、严僧恕、杨迢等人里应外合之下,大败渤海叛军,生擒了剩余的几个叛军将领,收复了河东道与河北道。 渤海叛军大败、大军即将要班师回朝的消息也传回了京城,京城上下没有人不欢欣鼓舞,只有一人忧心不已,担心渤海叛军战败,会牵连自身,那人便是尉迟贞。 尉迟贞想,趁着叛军还未曾回京,诸葛忆荪的人马不在京中,要想个法子,提前料理了心头之患才好。 于是,尉迟贞派人去联络文笏,准备让文笏唆使唐简卉,将诸葛忆荪联手扳倒才行。 第666章 宫中的老把戏 趁着易峣全、柴朝义等人率领的大军尚未返回京中、诸葛忆荪势力空虚,尉迟贞要提早下手才行,否则,等易峣全等人回宫,皇帝元淮对此次平叛的将军们论功行赏,这些立下大功的将领有八成都是诸葛忆荪的人马,到时候诸葛忆荪的势力就会更稳若泰山,自己要想再撼动诸葛忆荪的地位不那么容易。 于是,尉迟贞指使自己在朝中培植的许多鹰爪,先在朝中找寻诸葛忆荪一党的错漏,只要能抓住诸葛忆荪在朝中的把柄,即便是捡到了芝麻大小的错漏,尉迟贞也有办法把它说成了天大的疏失,在朝中制造冤狱,再联合唐简卉在后宫怂恿元淮,以此来将诸葛忆荪在朝中的势力一网打尽。 尉迟贞知道,诸葛忆荪的势力集中在中书省、门下省、户部、工部这几处,于是指使一个依附自己的尚书左丞、名叫赵士丰的,在朝中网罗证据,意图陷害依附诸葛忆荪的朝中官员与士林学子。 可是,这赵士丰与手下在门下省、中书省、户部、工部搜寻了几日,一则,这几处的官员、小吏口风极严,不容易探听消息,二则,这几处官员摆在明面上的事都办的滴水不漏,找不出一点错处,倒是让赵士丰极为头痛。 尉迟贞那边催得紧,不过三两日就会遣人来问,赵士丰担心此事自己有负尉迟贞所托,会被尉迟贞怪罪,心中想,该如何给自己想一个既不得罪尉迟贞、又能让自己顺利交差的借口才好。 这日,赵士丰亲自到尉迟府拜见尉迟贞, 尉迟贞是个直率性子,开口就问道,“前几日嘱咐你办的几件事,办的如何了?” “回禀大将军,”赵士丰说道,“下官已经找到了几处工部在重修宫中亭台楼阁之时,鱼目混珠的线索,不过要得到实证,还要再多花些日子。” “什么?再多花些日子?再过几日,平定了叛军的将领们就要回京了,到时候即便是工部的人犯了天大的过错,陛下看在这些将军所立大功的份上,再有皇后出面为他们求求情,都会大事化小,不予追究的。罢了,你只说工部是在修建哪一处宫中殿阁时鱼目混珠,我自有办法让工部的人在狱中开口,将皇后一党一网打尽。”尉迟贞说道。 “大将军,依下官看,这法子虽好,可是未免过于仓促,皇后能言善辩,又党徒众多、互相包庇,说不准这样的微末小事,非但不能伤到皇后的痛处,反而会打草惊蛇,让皇后一党越发警觉,再要寻她们的的错处,就不容易下手了。”赵士丰说道。 尉迟贞思量了片刻,觉得赵士丰的话也有道理,问道,“那依你所见,该如何料理此事才好?” “俗语说,擒贼先擒王,下官以为,要想打击到皇后一党的痛处,就不能挑这样的无名小卒下手,不如直接拿皇后开刀,才能快刀斩乱麻,一了百了。”赵士丰说道。 “你说起来简单,”尉迟贞不屑地说道,“我又何尝不想如此?只是皇后为人谨慎,又深得陛下宠信、还有宗室的拥戴,和不少文臣武将的支持,要想直接对皇后下手,谈何容易?” “将军可曾记得,唐肃宗的张皇后是如何被废黜的?”赵士丰问道。 “张皇后?”尉迟贞问道。 “正是。”赵士丰说道。 “我记得,当日张氏意图毒害太子,改立自己亲生的儿子,被宦官李辅国发觉,才被唐肃宗废黜,坐罪幽禁,不得善终。你的意思是说……” “当日的张皇后,何尝不是权倾朝野、宠冠六宫,可是一旦坐实了她谋害太子、意图动摇国本罪罪名,即便是皇后,也不能免除一死。”赵士丰说道。 “不行!我不能拿太子冒险,”尉迟贞说道,“太子不是旁人,是我的亲外孙,他母亲又是我的爱女,我怎么舍得为了拖皇后下水、让太子犯险呢?” 赵士丰劝道,“将军,俗语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若想一举扳倒皇后、免除后患,这是最好的法子。而且,下官也不敢让太子殿下去犯险,只需要使一些宫中的老把戏,就足够了。” “宫中的老把戏?”尉迟贞问道,“那是什么?” “汉武帝之时,术士江充与戾太子刘据交恶,江充只用巫蛊之术,就一举铲除了刘据全家,连其母卫子夫和三个姐妹都无一善终。”赵士丰说道。 “巫蛊之术,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既不会真的伤害到太子,又能一举扳倒皇后。”尉迟贞说道。 到了第二日,尉迟贞就吩咐东宫的几个亲信,将太子常修所用的弯弓偷来,将弯弓折断,抓来一只雄兔,将雄兔的血浸在折断的弯弓之上,将弯弓与雄兔的尸体一同埋下了东宫北面的花园之中。 尉迟贞又买通了伺候太子的宫人,在太子所服用的茶水中加入了麻黄与牵牛子,到了午后,太子常修用过午膳、刚要午睡,就觉得腹痛不已,浑身滚烫,东宫侍奉的人连忙去将太医找来,也惊动了宫中诸人。 元淮正在金鸳阁听唐简卉唱曲儿,汤哲庸就进来说,“陛下,不好了,太子殿下身染恶疾,忽然腹痛不止,太医们都齐聚东宫,为太子殿下诊治呢。” 唐简卉听了,也连忙说道,“陛下,太子的病情要紧,咱们也快去看看吧。” “好,快,吩咐下去,传辇,摆驾东宫。”元淮吩咐道。 第667章 折弓之变 东宫,长英殿。 “陛下驾到!”长英殿外太监的呵道声传来,守在太子常修寝殿前的众人连忙上前迎接, 诸葛忆荪一早就到了东宫,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件事从里到外都是冲着她来的。 诸葛忆荪与惠妃连忙上前去迎接,“臣妾参见陛下。” 惠妃又对一旁的贵妃唐简卉行礼道,“参见贵妃娘娘。” 唐简卉连忙给诸葛忆荪请安,“臣妾参见皇后娘娘,惠妃姐姐不必多礼,不知太子殿下的病情可好些了?” “劳娘娘记挂,太子的病好些了,高烧退了许多,只是仍旧腹痛得厉害。”惠妃说道。 “朕要去看看太子。”元淮说着,领着唐简卉往寝殿中走,走到内室,看到太子躺在床上,脸上满是汗珠子,面露苦色,一只手捂着肚子,仿佛肚子疼痛得厉害,几个太医在给太子下针,稍稍缓解太子的痛处。 等太医们给太子用过针,元淮才将太医们交到一旁问道,“你老实告诉朕,太子的病是因何而起?要不要紧?” “回禀陛下,”邵太医说道,“太子殿下的病来得突然,微臣正在巡察病因,一时也不知道是因何而起,只是从太子殿下的脉象来看,这病并不是时气所致,并非寻常腹痛,微臣也看过东宫的饮食单子和药方,也没有什么相冲相克之物,这病来得这般凶险,实在有些古怪,还请陛下多给微臣一些时间,微臣一定能查清楚太子殿下的病因。” “太子的病,可否要紧?大概何时能够痊愈?”元淮一脸正色地问道。 “回禀陛下,依微臣看,太子殿下的病虽然不甚要紧,可是……也要及早找出病因、尽早对症下药才是。若是拖久了,只怕会伤及太子殿下的根本。”邵太医说道。 “那就请太医悉心照顾太子,等太子的病好了,朕一定会论功嘉奖。”元淮说道。 “陛下,依臣妾看,您的病也才刚好,”唐简卉走到元淮的身边,用手帕给元淮擦拭着头顶的汗,关切着说道,“方才您因为担心太子殿下的病,不停地催促尚辇局的人走得快写,这一路过来,急得满头是汗,这里有太医们照顾,您不必担心,反而咱们都聚在此处,倒是吓着太子殿下,让太子殿下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倒是吓着他,不如咱们去外面坐坐,里头若是有事,太医们自会来禀报,这里人多、气味污浊,若是您再病倒了,那臣妾们就没有个主心骨了,不如静静心,让臣妾伺候您去外面坐吧。” 诸葛忆荪也说道,“贵妃这话有理,咱们这郑重其事地聚在这里,若是吓着太子倒不好了,还是外头坐吧。” “也好,”元淮说着,吩咐一旁的惠妃,“你在这里看着,让他们好生照顾修儿。” “是,”惠妃答应着。 诸葛忆荪与唐简卉一边一个搀扶着元淮到长英殿的正殿坐了下来,元淮看东宫詹事谭净闻站在一侧,没好气地问道, “东宫的人是怎么照顾太子的?几百双眼睛,这样连太子一个人都照顾不好?” 谭净闻连忙跪地说道,“陛下明鉴,微臣等绝不敢怠慢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这病来得突然,微臣也不知,究竟是哪里伺候不周所致,等查明了太子殿下的病因,微臣一定督促宫人们竭力改正,绝不敢再由下回,等太子殿下痊愈了,微臣也可放心,到时候微臣甘愿听凭陛下处置,绝不敢有怨言。” 诸葛忆荪还从旁为东宫詹事求情,“陛下,臣妾看这谭詹事做事还算上心,前些日子太子殿下所用的香炉有些破损,这谭詹事担心下人们做事不尽心,都是他亲自去内府局择选的。若要处置东宫詹事,等太医们将病因查明了,再处置他也不迟啊。” “起来吧。”元淮对谭净闻说道。 “多谢陛下,多谢皇后娘娘。”谭净闻叩头道。 “太子用午膳时,都吃了些什么?”元淮问道。 “这几日天气回暖,太子殿下膳食用得不多,爱吃寒凉的东西,微臣担心殿下吃多了寒凉的东西肠胃不适,就问过食医,只让膳房做了道鸡汤烩青笋,殿下倒也喜欢,还多用了些姜汁牛肉、鱼糜包肉烩鹿筋、荞麦淮山八宝袋、又喝了一碗芡实莲子炖乳鸽,让食医一一看过,都是最调养肠胃之物。” “这就奇了,既是调养肠胃之物,太子又怎么会腹痛不止,甚至还发高烧呢?”元淮问道。 突然,一个小太监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走到谭净闻的身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也让谭净闻神色一惊,“什么?” “出什么事了?”元淮问道。 “回禀陛下,宫人们说,在东宫北面的花圃,发现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请微臣过去瞧瞧。”谭净闻慌神地说道。 “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啊?”元淮说着,吩咐一旁的汤哲庸,“你随他一同去瞧瞧。” “是,”汤哲庸说着,带着谭净闻和那小太监一同往后苑走去。 诸葛忆荪觉得其中有什么古怪,于是给一旁的甘缪使了个眼色,让甘缪跟着汤哲庸等人一同去瞧瞧。 过了好一会儿,汤哲庸便与甘缪、谭净闻一同脸色泛白地走了进来,几个小太监手中还捧着一个沾着泥土的盒子, 元淮远远地看着那盒子问道,“发生了何事?他们手中捧着的是什么?” 汤哲庸不敢说话,只让两个太监将手中的东西捧到与元淮面前, 两个太监跪在元淮的桌案面前,诸葛忆荪与唐简卉也看到了那盒中的东西,唐简卉被吓得大叫了一声,险些从坐席上跳了起来,诸葛忆荪也用帕子捂着自己的口鼻,将脸扭到了一边, 元淮看着那盒中的东西,原来是一张太子常修一直过的、被折断的弯弓,弯弓的折断处还浸满了兔子的血,弯弓的地下,还有一只被剥了皮毛的野兔,那盒子的壁上也扫满了这野兔的血,四周都贴满了写着太子年庚八字的黄纸…… 元淮愤怒地一拍桌案,恨恨地说道,“究竟是何人这么大胆,竟敢用这样的脏东西诅咒太子!” 正说着,康裕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对元淮说道,“陛下,太子左翊卫中郎将有要事求见。” “左卫中郎将?他能有何事?传他进来。”元淮吩咐道。 “末将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左卫中郎将说道。 “起来吧,”元淮冷冷地说道。 “陛下,末将昨夜巡查东宫,在北门处发现一小太监鬼鬼祟祟,因担心是心存不轨之人,便将其捉拿,审问之下才知,此人是东宫洒扫太监的头领,名为绍悯,昨日本不该他在东宫当值,可是此人,却受人指使,偷偷潜入东宫北苑,在北苑的花圃中埋入了不干净的东西。” “原来是他,”元淮说道,“将这个太监给朕提来,朕要亲自审问。” 第668章 搜检坤仪宫 “带进来!”左卫中郎将对着长英殿外的几个侍卫吩咐道。 众人看着四个侍卫将一个太监拖了进来,那太监便是绍悯。 绍悯穿着亵衣、带着手铐脚镣,一见了元淮连忙磕头道,“奴才绍悯,参见陛下,陛下饶命啊,奴才也是一时糊涂,才做了千不该万不该做的事,请陛下明察!” “绍悯,”元淮指着那呈着短弓与无皮死兔的木盒说道,“这些用来诅咒太子的秽物,可是你悄悄埋在东宫花苑里的?” “是,不过……”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诅咒太子,在宫中施行这种巫蛊秽物,祸乱宫闱,朕恨不得将你五马分尸,凌迟处死!”元淮恨恨地对绍悯呵斥道。 分立两侧的宫人们一看元淮动了大怒,也纷纷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一抬。 “陛下,奴才一时糊涂,受人蛊惑,请陛下开恩!”绍悯求饶道。 “受人蛊惑?你究竟是受何人蛊惑?”元淮问道。 “奴才……”绍悯说着,瞥了一旁站在诸葛忆荪身后的甘缪一眼,“是坤仪宫是甘缪公公,指使奴才所为, 请陛下明鉴!” 元淮听着,看了诸葛忆荪与甘缪一眼,眼神中满是狐疑,也并不相信绍悯的话。 甘缪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连忙跪在了地上,说道,“陛下,奴才并不认得此人,请陛下明察。” “公公,当着陛下的面,您怎能说不认得小人?”绍悯说道,“当日公公奉皇后娘娘之命,去内侍省挑选在东宫伺候的太监宫人,您看小人做事稳妥,一丝不苟,就挑中了小人,小人之所以能到东宫当差,全凭公公的提拔,公公怎么就忘了?” 甘缪听着绍悯的话,这才想起了当日之事,当日在内侍省择选在东宫伺候的太监,甘缪的衣衫上不甚落下了一片鸟粪,被内侍省一个负责洒扫的小太监看见了,连忙用自己干净的帕子沾着皂角水给甘缪擦洗干净,又用花露给甘缪去掉了衣衫上的臭味。 甘缪觉得这小太监做事麻利,眼疾手快,是个妥当的人,东宫也正好缺几个洒扫的太监,甘缪就让这个小太监来东宫伺候,这小太监正是绍悯。 “陛下,皇后娘娘,奴才想起来了,”甘缪说道,“奴才奉命去内侍省挑选太监之时,的确与此人有一面之缘,可是之前与之后同此人再未见过,请陛下明鉴。” “公公前些日子刚见过奴才,如何能说没有见过?”绍悯一口咬定了甘缪说道,“是公公指使奴才偷来了太子殿下的长弓, 前日又亲手将这木盒交给了奴才,让奴才悄悄将此物埋在东宫后苑的花圃,这些事奴才一想起来仍旧历历在目,公公如何会当着陛下的面撒谎,说不曾见过奴才?” 诸葛忆荪与甘缪对视了一眼,又对元淮说道,“陛下,前日甘缪一直在臣妾身边伺候,臣妾不曾让他到东宫去,难道这世上还有两个甘缪不成?可见这太监是气急败坏、胡乱攀咬罢了。” 元淮听着诸葛忆荪的话,嫌恶地看了绍悯一眼, 绍悯连忙说道,“陛下,皇后娘娘,奴才前日深夜,的确在华林门附近见过甘缪公公,若是娘娘不信,可以将华林门的守卫传来细问,一问便知奴才可否扯谎。” “传华林门的守将。”元淮吩咐道。 没过一会儿,汤哲庸就带着华林门的守将走了进来,那守将说,“陛下,末将前日亥时,在华林门附近巡查之时,的确见过甘缪公公,还有皇后娘娘身边的月娇姑娘,末将以为二位是奉皇后娘娘之命而来,因此并未仔细盘问,不想竟然与今日东宫之事有关。” “这华林门虽属后宫,可是靠近东宫北苑,甘缪,如此深夜,你为何会在华林门附近出没?给朕一五一十说个明白。”元淮问道。 “奴才……”甘缪刚要说,可是想起,自己之所以会那么晚出现在华林门,是因为月娇思念出征未还的柴朝义,从前他们二人时常在华林门附近有私会,月娇一想起与柴朝义从前的情谊,又担心柴朝义会出什么意外,因此日日都会到华林门附近张望,甘缪心中倾慕月娇,可自己是个刑余之人,也不敢奢望能得到月娇的心,只是时常躲在暗处守护着月娇,只要能看月娇一眼、知道月娇相安无事才能安心,他之所以到华林门去,也是因为担心月娇,放心不下才会如此。 若是甘缪当着元淮的面将此事说出,只怕也会对月娇不利,因此面对元淮的责问,甘缪也沉默不语。 绍悯看甘缪不说话,便趁机说道,“陛下若不相信,不妨派人去甘缪的住处搜上一搜,这些用于巫祝的秽物皆是甘缪交托给奴才的,定有线索可循,便知奴才的话无一字虚言。” “陛下,臣妾相信甘缪的清白,他跟随臣妾多年,即便臣妾与佺儿到雪川,甘缪都忠心追随,并无二心,绝不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来。”诸葛忆荪说道。 “请陛下明察。”甘缪也说道。 惠妃听到了外间的争吵,也连忙出来说道,“陛下,皇后娘娘对太子之心,臣妾一向都看在眼里,此事疑心重重,请陛下莫要听信小人谗言,冤枉了皇后娘娘啊。” “陛下,太子的身子还不曾痊愈,臣妾想,此事还不宜张扬,不如等太子的身子好全了,此事就交给臣妾来一一巡查,定会给陛下和太子一个交代的。”诸葛忆荪说道。 “陛下,奴才所言,句句属实,并无存心构陷甘缪公公之处,若是皇后娘娘要证实甘缪的公公的清白,为何不然陛下派人去搜查一番?清白与否,一查便知,皇后娘娘为何要存心阻拦呢?”绍悯说道。 “放肆!”还不等诸葛忆荪说话,元淮先指着绍悯说道,“竟敢口出狂言,对皇后不敬!拖出去,掌嘴二十!” 说着,康裕带着两个太监将绍悯拖到了长英殿外,当着东宫宫人们的面,用鸡翅木板狠狠地打了绍悯二十个嘴巴,打得绍悯两颊红肿、全满口是血,又让人将绍悯拖了进来。 绍悯仍旧不顾脸上的疼痛,对元淮磕头说道,“陛下,奴才不敢对皇后娘娘不敬,只是请陛下细想奴才方才的话,若是甘缪公公的确与此事无关,奴才甘愿受车裂之刑,毫无怨言。” 元淮看了诸葛忆荪一眼,又吩咐一旁的汤哲庸,“你亲自带人过去,看着他们,在甘缪的住处里里外外地搜上一搜,绝不容许有人趁机栽赃,也不容许错漏一处,去吧。” “是,老奴遵旨,”汤哲庸也看了一旁的诸葛忆荪一眼,微微点点头,便带着康裕、康福等人往坤仪宫甘缪的住处去了。 唐简卉担心元淮生气,便在一旁的安抚着说道,“陛下莫要心急,等汤公公带人搜查明白,真相自会水落石出,如今还是让人巡查太子殿下的病因要紧,若是太子殿下的病的确是因为这些秽物,还要及早请个道行深厚的仙师来为太子殿下做场法事才好,不为别的,只是让陛下、皇后娘娘、惠妃姐姐、太子殿下安心罢了,若不是因为这些秽物,还要督促着太医院的人,早些找出太子殿下的病根,也好对症下药,免了太子殿下的痛楚才是。” “贵妃这话说得极是。”元淮称赞着说道,“朕倒是忘了,宝簟啊。” “是,奴婢在。”女官宝簟答应着。 “传朕的话,让人去将青阳仙师请来,”元淮吩咐道,“再去太医院,多找几个太医,一同到东宫为太子医治。” “是,奴婢遵命。”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汤哲庸便带着几个太监、侍卫走进了长英殿中。 汤哲庸面色沉重,头也不敢抬,径直走到了元淮的一侧,康裕和康福也将从甘缪房中搜到的东西呈了上来, 元淮与诸葛忆荪、唐简卉看着,原来从甘缪房中搜出来的,是一条断了的弓弦、一副带血的野兔皮毛还有许多干净的黄纸。 “奴才冤枉!这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奴才!”甘缪跪在地上喊道。 元淮嫌恶地看着甘缪,一言不发,又冷冷地看了诸葛忆荪一眼。 第669章 觉摩仙师 “这些东西,可是在甘缪的房中搜出来的?”元淮问一旁的汤哲庸。 “是,”汤哲庸答应着,“黄纸是从他房中衣柜里头一个上锁的匣子里有翻出来的,那野兔的皮毛与弓弦是宫闱局负责运送潲水车的人发现的。” “宫闱局的人发现的?”元淮问道。 “是,今日一早,负责运送潲水车出宫的奚官奴发现的,那奚官奴说,他在坤仪宫运送潲水桶的时候,有个太监将一个布包扔进了潲水桶中,不曾想那潲水桶是空的,这奚官奴将那布包捡了出来,一看竟然是这样的东西,因为觉得古怪,就将此事回禀了宫闱局,宫闱左丞看老奴带人搜检甘缪的住处,才将此事告知了老奴。” “除了这些,可还有别的?”元淮问道。 “是,”汤哲庸回道,“在甘缪所住的屋子后头,有人还发现了一些兽类的血迹,那血迹有几滴不知为何滴在了屋后头的石阶上,不远处的土坑里,还埋着许多,仿佛是新埋下的,被血迹打湿的地方仍旧是鲜红的,奴才让兽苑的苑囿丞查验过,那血迹正是野兔的血。” 甘缪听着,这才知道自己被人设局算计了,只是不知道他们要算计的人究竟是自己,还是自己背后的诸葛忆荪。 “甘缪,你还有什么话说?”元淮问道。 “陛下,甘缪做事一向稳妥,陛下可还记得,当日穆妃之死,人人都以为是崔皇后所为,可不曾想竟是柳才人因为与崔皇后结怨,才利用寒山杜若设计陷害崔皇后,此事还正是多亏了甘缪才真相大白,那寒山杜若一事与今日之事甚是相似,若当真是甘缪所为,他为何会留下这么多的错漏,仿佛故意等着人去搜似的?臣妾觉得此事大有文章,不像表面看上去这般简单,还请陛下明鉴,莫要冤屈了无辜之人。”诸葛忆荪劝道。 “那依皇后之见,该如何处置甘缪与绍悯二人才好?”元淮面无表情地问道。 诸葛忆荪知道,只怕这些人的目标不止是甘缪,若是自己太过偏袒甘缪,只怕他们会趁机大做文章,于是说道,“依臣妾看,不如就将甘缪暂且拘押在内侍省的监牢,此事出在臣妾宫中,臣妾责无旁贷,定会将此事调查清楚,给太子和惠妃一个交代。” “也好,就依照皇后的意思去办吧。”元淮说道。 汤哲庸便派人将甘缪、绍悯一同关进了内侍省的监牢,又将所有的证据交到了内侍省,让内侍省的人妥善保管。 诸葛忆荪认为甘缪一定是被人陷害,只要给她些时日,她就能查个水落石出,还甘缪一个清白。 可是,她的敌人并没有给她时间。 正当诸葛忆荪吩咐甘维去调查这个叫绍悯的底细,又让甘绥去东宫盘问,看这个绍悯平日里都和什么人来往,惜蓬与芳芦两个人略懂医术,也被甘绥带到了东宫来,与太太医们一同巡查太子的病因,诸葛忆荪又让月娇和灵笳去内侍省,仔细查验那些搜检出来的物证有何古怪。 诸葛忆荪原本以为只要如此,定能发现其中的蹊跷之处,用不了多久就会水落石出,可是就在此时,又有人对着她放出了致命一发箭。 元淮吩咐人从宫外寻找道行深厚的高僧大德、仙师道长为太子做一场驱邪的法事,谁知道一时竟然寻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积善寺、隆兴寺、青阳观三处的僧侣、道士大多是因为高氏之乱都远离了京城,或是避世隐居,或是南下逃难去了,积善寺的渡虚仙师在太皇太后薨逝之后的不久也已经圆寂,青阳观的青阳仙师在鹤鸣山避世不出,隆兴寺的和尚们因为与高氏有所勾结,被问罪的问罪、收回渡牒的被迫还俗,还有几个被关在刑部大牢之中,等候与渤海的叛将、睢阳王等人一同问斩,隆兴寺早已是树倒猢狲散,皇家的寺院之中,只有昭宁寺中几位年老的尼姑道行与品格配得上为太子做一场法事的。 这一日上午,太子内坊局的人预备下车马,东宫詹事谭净闻亲自去昭宁寺将一位法号“觉摩”的仙师请进了东宫,为太子做驱邪祈福的法事。 这位觉摩仙师论起辈分,是京城名望更大的渡虚仙师的师傅一辈的人,年纪七十有六,只因为觉摩仙师修行之时只苦修佛法、参悟真谛,不与俗世之人有红尘往来,因此名望不高,可是在京城僧侣中的道行、威望匪浅,元淮听说将她请进了宫来为太子做法事,也觉得甚是妥当。 果然,觉摩仙师在太子常修的床榻和寝室之中为太子诵经、祝祷,太子的病情也渐渐地好了起来,觉摩仙师又在长英殿前的场院之中,为太子举办了盛大的水陆法会,以求超度东宫的亡魂与怨灵,觉摩仙师道行深厚,参讲佛经见解独到,让上到元淮、贵妃、惠妃,下到宫人、宫婢都甚是虔诚礼敬。 做过了法事,元淮与贵妃、惠妃请觉摩仙师去长英殿的侧殿用斋饭,一个跟着觉摩仙师一同入宫的年轻尼姑将觉摩仙师手抄的佛经和平安符送到长英殿中,说是觉摩仙师对太子的一番心意,将这佛经与平安符放在寝殿之内,定会保佑太子平安顺遂。 那年轻尼姑法号“了沉”,又对东宫里伺候的人说,“先前太子殿下在昭宁寺,曾被凶蛮之人冲撞,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以至于魂魄不安,才让邪祟趁虚而入,请公公让宫中法师每日为太子殿下榻前诵读此经半个时辰,定会保佑太子殿下今后逢凶化吉。” “是,多谢师傅。”左右之人答应着说道。 不巧,这话被一旁的元淮听到了,元淮走上前去问道,“太子先前在昭宁寺被凶蛮之人冲撞?什么样的凶蛮之人?为何朕不知道?” 第670章 陈氏的指证 了沉一听,又装出一副不问红尘中事的神情,对元淮说道,“阿弥陀佛,贫尼妄言,不该置喙此事,请陛下恕罪。” “师傅不必顾忌,此事干系到太子的安危,师傅但说无妨。”元淮上前说道。 了沉便将几个月前,惠妃与太子去昭宁寺上香,被陈氏行刺,危急关头,傅姆孙氏替太子挡下了致命的一刀,才让太子平安无恙的事告诉了元淮。 “竟然会有这样大的事?惠妃,为何朕从不听你提起过?”元淮问道。 “当日陛下尚在洛阳,并未回京,再者京中琐事繁多,已经足够陛下操心的了,臣妾也不敢用这样的事叨扰陛下,徒添陛下的烦忧。”惠妃说道。 “当日常修虽然还不是太子,也非同小事,怎可就此轻纵?当真是糊涂啊,”元淮说道。 “是,是臣妾的过失,”惠妃连忙告罪道,“当日傅姆孙氏挺身相护,才让太子不曾有失,可惜孙氏因为伤势过重,已经过世了,臣妾也曾请求皇后娘娘,追封孙氏为郡夫人,以郡夫人之礼安葬在皇家陵园,聊表心意罢了。” “怎么?皇后也知道此事?为何从不曾听皇后提起过此事?”元淮疑惑地问道。 “陛下,臣妾当日只是奏请皇后娘娘,说孙姑姑忠心护主,并未提及陈氏行刺一事,因此皇后娘娘也不知晓此事,免得让皇后娘娘打理后宫之余,再为臣妾母子操心。”惠妃解释道。 “如此也罢了,”元淮问道,“陈氏如今被关押在何处?” “这……”惠妃一想,当日陈氏是被尉迟氏的亲兵拖走的,自然会被关押在尉迟府,可是若是这样说,只怕会让陛下起疑,于是说道,“被关押在京兆府的监牢里。” 祯妃的父亲死在了高氏之乱中,如今的京兆府尹被换成了尉迟氏的人。 “去,将陈氏带到含章殿来,朕要亲自审问她。”元淮吩咐道。 “是,”汤哲庸答应道。 元淮又吩咐人好生将觉摩仙师送回昭宁寺,将了沉与当日亲眼目睹此事的尼姑留在了宫里,也好与陈氏对峙。 过了半个时辰,汤哲庸手下的殿中省之人,就将陈氏带回了宫里,元淮再见了陈氏,心中也不禁感慨。 当初的陈芳蕖是那般通情达理、姿色端庄、温柔可人,可是如今浑然是一个年迈妇人,面色暗黄、眼角的皱纹再也遮掩不住,且心思歹毒,一而再、再而三地做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不过元淮念在陈氏曾经是他的嫔妃,又是已故许王常俊的生母,还是给她留了颜面,只让惠妃、了沉与几个殿中省的亲近之人在侧,并未大张旗鼓,弄得满宫皆知。 “陈氏,”元淮说道,“朕当日念在昔日的情分,还有太皇太后亲自为你求情的份上,才饶你不死,只是将你废居昭宁寺,静思己过,可是你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当日派人行刺皇后,如今又亲自动手,刺杀太子,罪行种种,实在可恶。” 陈氏如今已经是孑然一身,再没有什么软肋与牵挂了,冷笑着对元淮说道,“陛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多言。” “你为何要刺杀太子?可否受人指使?”元淮问道。 “劳陛下垂问,的确有人指使。”陈氏冷冷地说道。 “幕后主使究竟是谁?”元淮问道。 陈氏坚定地说道,“就是中宫之主,当今的皇后娘娘。” “皇后?”元淮说着,一拍桌案,对着陈氏呵斥道,“当日皇后并未回京,常修也只是个寻常的皇子,如何会指使你行刺于他?分明是你心中怨恨皇后,故意构陷于她!” “陛下问贱妾,贱妾说了,谁知道陛下又不信。”陈氏笑着说道,“当日皇后虽不在京中,可是皇后的人马遍布京中,当日六皇子虽然不是太子,可确实尉迟氏最大的筹码,只要除掉了六皇子,任凭尉迟氏如何势盛,都不足以和皇后匹敌,皇后就能名正言顺地扶立自己的儿子登上太子之位,陛下稳坐皇位三十载,历尽了世事沧桑,如何连皇后的这点心思都不知道呢?” “你说皇后的人马遍布京中?” “不错,难道陛下不曾察觉吗?”陈氏用讽刺的口吻反问道。 “你……”元淮恨恨地说道,“你既然说是皇后指使你做下此事,可是,朕听你这口气,仿佛对皇后多有不满,不是受皇后指使,竟像是存心诬陷皇后!” “哼,陛下的疑心病真是越来越重了,”陈氏冷笑道,“不错,贱妾的确对皇后娘娘心存不满,那是因为贱妾为皇后娘娘办事,娘娘明明知道贱妾身陷囹圄,却不设法相救,因此才心生不满,才会在陛下面前举发皇后的恶行,将皇后的嘴脸公之于众!” “你当日被废入昭宁寺,皆是拜皇后所赐,论理说,你们二人之间的仇怨颇深,你怨恨皇后还来不及,如何会听从皇后的吩咐办事呢?”元淮问道。 “陛下,您难道忘了您的儿子常俊是如何凄惨死去的吗?”陈氏问道。 惠妃听着,不禁捏了一把汗。 “朕记得。”元淮说道,“是死在了高氏的乱军之中。” 第671章 老将亲自出马 陈氏看了一旁的惠妃一眼,冷笑着说道,“是啊,是不幸被高氏的乱军所杀,而皇后娘娘当日派人告诉贱妾,只要贱妾替她除掉了六皇子,她就会手刃高氏,替贱妾的儿子报仇。贱妾久居昭宁寺,并不知道外头行军打仗的事,听皇后派来的人这样一说,自然会深信不疑了,只好答允。” “皇后派去的人?你既说是皇后指使,那皇后究竟派遣何人与你联络?”元淮问道。 “就是曾经在太皇太后身边侍奉的太监——甘绎。”陈氏眼神坚定地说道。 “甘绎?”元淮疑惑地问道。 正当殿中众人陷入思索、气氛寂静之时,一旁的了沉突然说道,“阿弥陀佛,陈居士方才所言,倒是解了贫尼心中的疑惑。” “哦?”元淮就更加疑惑,问一旁的了沉,“师傅心中有何疑惑?” “回禀陛下,”了沉说道,“当日宫中太皇太后病重,曾经有公公奉太皇太后之意,前往昭宁寺,请寺中的长老为太皇太后跪经祈福,寺中长老也无不用心,整整为太皇太后殿下诵经祈福了两个时辰,贫尼原本以为,那公公在昭宁寺做完祈福道场就要回宫的,谁知道,贫尼当日亲眼目睹,这位公公曾经前往后山禅院的方向走去。” “往后山禅院的方向?”元淮问道。 “是,后山禅院正是陈居士的宿处,” 了沉说道。 “陛下,当日甘绎去昭宁寺,为太皇太后祈福是假,为了唆使贱妾刺杀太子才是他的真正意图,否则,贱妾如何会知道惠妃与太子会往昭宁寺祈福呢?都是甘绎在暗中留意惠妃母子的一举一动,差人告知贱妾,不仅如此,连贱妾行刺太子的匕首,都是甘绎着人送进来的,否则,昭宁寺地处偏远,京中又有叛军作乱,贱妾身边如何会有这样的东西?”陈氏说道。 元淮听着陈氏的话,起初还满是疑惑,可是越听越觉得有几分真了,看一旁的惠妃不发一言,便问道,“惠妃,你是太子之母,当日你也在侧,依你看,陈氏之言,可有不实之处?” “臣妾……”惠妃听着,心中甚是为难,当日陈氏行刺她们母子之时口中那咒骂的话还言犹在耳,陈氏之所以会行刺,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常俊并非死在高氏的手上,而是被自己的父亲尉迟贞下令射杀,为了给自己的儿子报仇,才会狠下心来刺杀常修。 若是惠妃将此事的原委原封不动地禀奏元淮,那么如此一来,尉迟贞在潼关城中射杀皇族的事就瞒不住了,当日有三个皇子、一个公主、四个嫔妃都死在了尉迟氏的手上,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逆死罪啊,若是她说了,不光是她的父亲和尉迟氏一族会身首异处,尉迟氏满门覆灭,连她也会受到株连,到时候太子陷于孤身一人的处境之中,没有了朝中势力的支持,失去储君之位倒是没什么,只怕废黜了太子之位的皇子,古往今来,有几个能保全姓名的? 因此她决不能将实情告知元淮,不为了别的,只为了保住自己的儿子,她也不能说。 若是不说,那她就会将皇后诸葛忆荪推到火坑之中,惠妃已经渐渐地明白了,不管是昨日从东宫北苑中挖出来的断弓、腐兔,到今日陈氏与了沉的指证,这一切都是冲着诸葛忆荪来的,而有能力、有意图、有野心安排此事的,除了她的父亲尉迟贞,再没有旁人。 她该如何选择呢?是选择自己滥杀无辜、嗜血如麻的亲生父亲,还是选择对自己和儿子不薄、几次救了她们母子的诸葛忆荪呢? 惠妃思量了一会儿,对元淮说道,“臣妾觉得,陈氏所言,的确有夸大不实之处,” “哦?”元淮问道。 陈氏与了沉一听,也都后背一凉,陈氏心想,难道惠妃会这般愚钝,不站在自己父亲和自己儿子的这一边,竟然会替诸葛忆荪说话吗? “依你之见,陈氏哪句话是夸大不实的?”元淮问道。 “臣妾坚信,皇后娘娘不会这般对待太子。”惠妃说道。 “惠妃娘娘,”陈氏说道,“人心隔肚皮,皇后心中究竟是何想法,您又怎能全然知道呢?” “本宫当然知道,”惠妃说道,“当日你行刺太子,为太子挡下那一刀的孙姑姑,正是当初皇后娘娘派到太子身边伺候的, 若是皇后娘娘当真有心要刺杀太子,又为何会安排孙姑姑这样的正派之人在太子身边伺候呢?” “惠妃说的有理,”元淮说道,“朕也绝不相信此事乃皇后所为。” 正说着,外面的太监走到元淮的耳边回禀,“陛下,大司马大将军求见。” “这个时候,大将军来做什么?”元淮轻声问道。 “大将军说,有要事求见陛下。” “请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小太监领着尉迟贞走了进来,“老臣参见陛下,参见惠妃娘娘。” “大将军免礼,”元淮冷冷地说道,“不知大将军今日前来,是有何要事啊?” “陛下,老臣听说太子殿下抱恙,心中不安,便往东宫给太子殿下请安,这才知晓竟然有人用巫蛊之术诅咒太子,此事非同小可,还请陛下为太子做主,莫要放过那陷害太子之人啊。”尉迟贞请求道。 “朕明白,此事分属内宫,不宜外臣插手,也不宜大肆宣扬,免得让臣民不安,内宫之事皆属皇后统辖,皇后已经在调查此事,相信不日就会水落石出的,大将军放心便是。”元淮说道。 “陛下,老臣并非是不相信皇后娘娘,只是老臣觉得,此事不该交由皇后娘娘处置。”尉迟贞说道。 “此乃内宫之事,不该大将军置喙。”元淮冷冷地说道。 “老臣不敢,”尉迟贞看着一旁的陈氏说道,“当日,有人在昭宁寺行刺太子殿下一事,老臣知道后愤慨不已,本想追查到底,还是惠妃娘娘担心此事会搅扰陛下,以此不曾张扬,可是宫中风言风语,都说当日指使人行刺太子殿下的,不是旁人,正是皇后娘娘!为了还皇后娘娘一个清白,也替太子讨回公道,请陛下任命三司官员审理,若是让皇后娘娘审理此事,只怕会有人觉得,陛下存心包庇皇后,而让太子殿下处境艰险,请陛下三思!” “大将军慎言,”元淮说道,“朕说过了,此事发生在内宫之中,理应由皇后打理,若是外臣参与,只会弄得满城风雨、臣民不安,难道到了那时,大将军才称心如意吗?!” “陛下息怒,老臣并非有意冲撞陛下,”尉迟贞说道,“此事若是发生在寻常皇子身上,自然可交由内宫处置,可如今事发在太子殿下身上,太子乃国本,不可等闲视之,请陛下交由三司官员审理,至于内宫这里,既然皇后娘娘涉身其中,不便由皇后娘娘出面,皇后之下,便是贵妃,不如让贵妃娘娘出面督促审理,或许才会让宫中之人心服,请陛下恩准。”尉迟贞说道。 “贵妃?”元淮反问道。 第672章 移送三司 “是,”尉迟贞假意答应着,“既然陛下坚持此乃内宫之事,而皇后娘娘涉身其中,不便过问此事,而内宫这边,不能无人主事,贵妃娘娘是最合适的人选。” 元淮一想,唐简卉从前也是打理过宫事的,自己对她又十分信任,况且如今的唐简卉在朝中没有根基,唐简卉表面上又一心一意听从元淮的吩咐,无时无地不为元淮思量。 元淮以为让唐简卉出面主事,倒是比诸葛忆荪更让元淮安心,倒也是个合适的人选,“也罢,内宫之事,暂且让贵妃裁夺也合情合理。” “陛下圣明。”尉迟贞答应着。 一旁的惠妃却有些担心,她太清楚自己父亲的意图,知道父亲此举,是为了削弱皇后在后宫之中的势力,如此一来,要对付皇后就容易得多。 “只是,此事未查清之前,”元淮说着,吩咐一边的汤哲庸,“不许宫中的人传什么不堪的闲话,败坏皇后的清誉,皇后乃内宫之主,若是有人该利用谣言中伤皇后,其罪当死,若经查实,一律拉到慎刑司按照宫规处置,绝不许轻纵。” “是,老奴明白,一定会责令侍从三省的人督促、看管好宫中之人。”汤哲庸答应着。 尉迟贞听着,元淮仍旧有维护诸葛忆荪的意思,不肯对诸葛忆荪一党下狠心处置,如此一来,若是诸葛忆荪有元淮的纵容与宽宥,让诸葛忆荪的元气渐渐恢复,再等平叛有功的将领们里应外合,会对尉迟贞不利。 于是,尉迟贞又上前说道,“陛下,老臣听说,在宫中施行巫蛊之术的嫌犯,如今被关押在内侍省,不知可有此事?” “不错,”元淮说道,“那人乃是内宫的太监,按照宫中的惯例,理应先交由内侍省拘押监管。” “陛下,老臣还是认为,意图谋害太子这样的大事,不应该只将这嫌犯拘押在内侍省了事,”尉迟贞说道,“昔日穆宗皇帝之时,正是因为颍川王指使宫人淳于氏谋害穆宗皇帝的子嗣,使得穆宗皇帝绝嗣,才让颍川王趁机联合河东勋臣,登上了皇位,不久便大肆屠戮宗室子弟,酿成多起血流成河的惨事,不知陛下可曾记得此事?” “此乃皇室之殇,朕如何能不记得?”元淮说道。 “陛下既然记得,也该明白,若是当日穆宗皇帝一早就察觉了颍川王的意图,将谋害皇嗣的宫人交给外间有司严加处置,说不定就不会有后来的颍川王谋夺皇位、动摇社稷之事了!”尉迟贞跪在地上说道,“老臣实在担忧太子殿下的安危,这样巫蛊邪恶之事,竟然明晃晃地出现在太子的北苑之中,下一步,岂不是要出现在太子殿下的床榻之上?老臣每每想到此处,实在心惊胆颤,老臣顿首百拜、恳请陛下护佑太子殿下!将涉案其中的嫌犯,不管是太监还是宫女,一律交由御史台、刑部与大理寺,三司会审、严加处置,将宫中意图谋害太子之人一网打尽,如此,才能让太子殿下永保无虞啊!” 元淮看尉迟贞言辞恳切,也知道此事已经不能只当做宫中小事处理,可是如此一来,会让诸葛忆荪身处险境,他不能这样做。 “陛下,这不止是老臣一人的意思,也是朝中所有忠耿之人的共同心愿,请陛下为太子殿下的安危思量,答允此事!”尉迟贞又逼迫元淮说道。 “也好,”元淮说道,“朕便听从大司马大将军之意!” “多谢陛下!”尉迟贞一听,连忙谢道。 “不过,这些证据整理尚需时日,朕会责令内侍省与秘书省,将所有的人证、物证编纂齐整,与谋害太子的嫌犯一同挪送到刑部的。大将军安心便是。”元淮故意延缓时间说道。 “是,老臣明白,内侍省与秘书省的宫官做事周全麻利,老臣想,应该只要这一两日的工夫,就能将嫌犯移送到刑部吧。”尉迟贞说道。 元淮看了一旁的汤哲庸一眼,尉迟贞说道,“大将军放心,最晚不过明日午后,就会将嫌犯一并移送到刑部去的。太子是朕的儿子,朕岂有不护佑太子、包庇嫌犯的道理?” “是, 老臣不敢疑心陛下,听从陛下的安排便是。”尉迟贞说着,心想,如今的秘书省有不少都是他的人,有他的人看着,难道还会有人在其中弄鬼不成? 尉迟贞心中思量着,只等着这两个太监被移送到刑部的那一刻,他自有办法坐实了两个太监与皇后的罪过,到时候,全天下的臣民都会知晓皇后谋害太子一事,皇后的位子与性命,都会不保。即便是平叛的将领回京,也改变不了什么。 等尉迟贞走后,元淮就吩咐,将诸葛忆荪禁足在坤仪宫,等此事调查清楚了,再解除皇后的禁足之令,后宫诸事都交由贵妃唐简卉打理。 再说东宫这边,虽然元淮从昭宁寺请来了觉摩仙师,为太子做了祈福禳灾的水陆道场,可是太子的病仍旧不曾好全,腹部仍旧觉得有些微微刺痛, 额顶一发汗,身子又有些着凉,比前几日病的更厉害了。 自从太子常修生病之后,双鲤和嵩儿就寸步不离地在一旁伺候。 有一日太医们给太子针灸后,太子躺在榻上安睡,双鲤看四下无人,悄悄将手伸进太子的被褥里,握着太子的手说道,“殿下,您答应过小女的,虽然小女的母亲过身了,您也会像小女的母亲一样呵护小女,小女不求您的呵护,只求您能快些好起来。其实,若您不是太子该有多好啊。” 第673章 月光下的真凶 双鲤轻轻将手拿了出来,看看常修紧闭的双眼说道,”母亲曾经说过,一个皇子一旦成为了太子,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小女不舍得让您身在如此险境之中,小女多想回到当初在洛园行宫的时候,您是无忧无虑的燕王殿下,小女是一直陪在您身边的傅姆的女儿,我们仍旧和从前那样,去捉兔子、去网鸟、去放鹰、去射麂子该有多好啊。” 说着说着,双鲤伏在太子的身边睡着了,伺候的宫女盈儿悄悄走近,一看二人都睡着了,便走到太子与双鲤的一旁,仔细看了看二人是否熟睡,还轻轻唤了两声。 太子仍旧昏睡不醒,可是双鲤睡觉极轻,察觉到身边有人,和从前与太子、嵩儿一同玩耍装睡一样,双鲤还假意睡在太子的一旁。 双鲤还当是与宫女们在做游戏,谁知道盈儿看四下无人,太子与双鲤又睡熟了,竟然走到桌旁,将一包粉末从腰间悄悄取出,掺入了太子 午睡后要饮用的醒神汤之中。 这一幕恰好被双鲤看在眼中。 双鲤那时候就觉得这盈儿有些古怪,于是每每是盈儿当值之时,双鲤守在太子的身边都会假寐,让盈儿放松警惕,每次当值,盈儿都会在太子的饮食中加入一点微黄粉末,十分古怪的样子。 有一回,双鲤入夜后,刚要回房去歇息,因为想起那一日是她母亲的生日,除了她在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了,双鲤看着天上的月色甚好,就从房间里拿出了几样她素日爱吃的点心,走到她母亲从前的住处的屋子后头,将点心摆到一旁,抬头看着月亮,那清亮的月光,就像她母亲的面容一样。 双鲤含着泪,刚要对着月亮,和天上的母亲说话,就听到不远处的回廊下,有两个人在窃窃私语,不知道说些什么。 双鲤对这一片的房屋地形最是熟悉,脚步又轻,悄悄背着二人,绕到了回廊的后头,听着那二人说话。 刚听了一会儿,双鲤听到那声音甚是熟悉,一个像是东宫的女官——念离姑姑,另一个人就是盈儿。 双鲤偷偷听着,念离与盈儿说话,只听念离吩咐道,“这是新的药粉,快好生收起来,莫要让除了你我之外的任何一人知道。” “是。”盈儿说,“只是姑姑,奴婢担心,太子的病情一直不见好,万一太医院的人查到奴婢的头上该如何是好?” “你胡说什么!”念离斥责道,“太医院的人?太医院的人就是咱们的人,这药粉就是从太医院取来的,他们又怎么会出卖自己人呢?” “是,奴婢知道了。”盈儿说道,“奴婢伺候惠娘娘与太子已经两年了,看着太子殿下这样受苦,心中也实在有些不忍心啊。” “无妨,太医说了,这麻黄与牵牛子的毒性甚微,只是让太子殿下腹痛罢了,不会伤及根本,大人说了,”念离看了看左右说道,“太子殿下只有这样,才能让陛下与满朝文武对太子殿下心生同情,咱们才除掉威胁太子殿下的皇后与八皇子,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太子殿下尽忠,不必担心旁的。” “是,听姑姑这样说,奴婢就放心了,”盈儿说道,“奴婢按照姑姑的吩咐,每隔几日都会将这药粉掺在太子殿下的饮食之中,并无一人察觉。” “很好,这麻黄与牵牛子有些微微发苦,一定要做的小心谨慎一些,若是让人发现了,你的小命可就难保了。”念离嘱咐道。 “是,姑姑放心,奴婢做事一向有分寸,若是太子殿下察觉了汤水中的口味,奴婢都会安慰太子,说是太子殿下饮用汤药所致,太子殿下也不曾生疑,”盈儿说道,“只是,奴婢的事,姑姑什么时候才肯答应奴婢?” “你放心,此事一成,我就会安排你离宫,与你的孩儿相会的。”念离说道。 “多谢姑姑,奴婢所仰仗的就只有姑姑一人了。”盈儿说道。 “夜深了,快回去歇息吧,用不了几日,此事就成了。”念离说道。 说着,二人的身影在月光下逐渐缩短,直至消失,双鲤侧身一看,二人已经走远了。 她们走后,双鲤暗暗地说道,“原来是她们?原来是他们!听她们这意思,皇后娘娘与八皇子有危险。” 一阵夜云飘过,将清朗的月光遮掩了起来,双鲤抬头看着那依稀朦胧的月色,在心中问道,“母亲,女儿该怎么做?皇后娘娘对我们有恩,难道我们真要看着有人陷害皇后娘娘置之不理吗?不,我不能这样视若无睹。” 第674章 知恩女夜探坤仪宫 双鲤从嵩儿的口中得知,诸葛忆荪身边的两个太监要被移送到刑部去,她也知道,不能再等了,若是再等下去,只怕就无可挽回了。 这日夜晚,也是甘缪与甘绎即将被挪动到刑部大牢的前一夜,惠妃担心太子的身子,便让人做了补养元气的石斛淮山汤与胡麻旋饼,与太子一同用晚膳,双鲤伺候着太子用过晚膳,趁着惠妃守在太子身边的工夫,便出了东宫,往坤仪宫的方向悄悄走去。 看着坤仪宫外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侍卫们,双鲤这才知道,这个时候想要越过重重守卫、进坤仪宫见皇后一面,可是比登天还难。 双鲤躲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儿,看坤仪宫的守卫没有丝毫的松懈,双鲤也想打退堂鼓回去。 正要回去时,有一支禁军侍卫来坤仪宫交班,与双鲤撞了一个满怀, “什么人!”几个侍卫对着双鲤呵斥道。 双鲤看见眼前突然出现的侍卫,也被吓得心口直跳,心想,“坏了坏了,本想将这件要紧的事回禀皇后娘娘,不曾想连皇后娘娘的面都不曾见着,反倒把自己折进去了。” “是个小宫女?”一个侍卫用灯照着双鲤的脸说道,“你是哪个宫的宫女?这个时候,躲在坤仪宫附近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小女……小女是……”双鲤支支吾吾地说道。 “是什么?还不将实情托出吗?”侍卫拔出利剑,对着双鲤说道,“若不是看你年纪尚幼,按照宫中的规矩,将你当场砍杀也不为过,还不快说!” “小女并非宫女……”双鲤说道。 “不是宫女在宫中做什么?实在可疑!”侍卫说道,“将这形迹可疑之人拖到禁军的监房关押起来,明日一早回禀将军。” “是!”几个侍卫便将双鲤提了起来,拉着要往禁军的监房走去。 正巧,唐简卉刚从祯妃宫里出来,带着两个皇子,要回金鸳阁去,正遇到眼前的这一幕,唐简卉认得双鲤,知道她是太子身边的人,听裕妃等人说,惠妃也有意将双鲤赐给太子,对双鲤的印象也颇为深刻。 “卑职等参见贵妃娘娘,二位殿下。”一众侍卫对唐贵妃请安道。 “免礼,起来吧,”唐简卉温和地说道,“这不是太子的双鲤姑娘吗?你为何会在此处?” “双鲤姑娘?”侍卫疑惑道。 “小女见过贵妃娘娘,二位殿下,小女只是一时迷路,无意间走到这里,并无其他图谋,请贵妃娘娘替小女做主!”双鲤连忙求告道。 “还不快放开双鲤姑娘?”唐贵妃对几个侍卫说道,“这姑娘可是太子殿下近身伺候的人,不可如此粗鲁!” 侍卫们一听,连忙放开了,“是,小人等有眼无珠,无意冒犯姑娘,请姑娘恕罪。” “不知者无罪,也不怪你们,这里有我呢,你们且去当值吧。”唐简卉说道。 等侍卫们走后,唐简卉让淼萍和乳母们先行带着两个皇子回金鸳阁去,走到双鲤的近处,看着不远处的坤仪宫,问道,“姑娘入宫比我还早,对着宫中的地形了如指掌,哪里会在宫中迷路呢?方才的话,不过是姑娘用来搪塞那些侍卫们的罢了。” 双鲤一听,也知道如今唐简卉与尉迟贞走得近,担心自己才出狼窝又入虎穴,怯生生地对唐简卉说道,“既然贵妃娘娘知道小女在说谎,方才为何不当面拆穿小女,反而存心替小女隐瞒呢?” 唐简卉也不接双鲤的话,看着坤仪宫说道,“不远处就是坤仪宫了,姑娘今日冒险而来,可是为了见皇后娘娘?” “小女……”双鲤听唐简卉这样,愈发担心了,她知道如今皇后宫中是非不断,自己也是太子身边的人,若是自己也与皇后扯上关系,非但帮不了皇后,只怕自己也会惹祸上身。 可是双鲤转念一想,不对啊,皇后明明是被人陷害的无辜之人,自己站在无辜之人这一边,要还无辜之人一个清白,做的是一件正确无比的事,又何必担心呢?母亲当初也教导过自己,“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就算将来自己惹祸上身,也问心无愧。 “是,小女正有要事求见皇后娘娘。”双鲤卯足了勇气坚定地说道。 “姑娘倒是坦率之人,”唐简卉看着身后,“也好,既然姑娘要求见皇后,本宫就卖姑娘一个人情,为姑娘行个方便。” 说着,唐简卉吩咐身后的芜菁,让芜菁带着几个人,去对坤仪宫的守卫们说,“几个侍卫大哥,贵妃娘娘有话吩咐,明日甘缪与甘绎二人就要被移送到刑部去了,贵妃娘娘打发奴婢过来,去甘缪与甘绎的房中,看看还有无什么可疑之处,明日一并交给刑部之人,以免错漏。” 几个侍卫看双鲤也跟在后头,双鲤个头矮一些,也脸生得很,可是前来传话的的确是贵妃身边的芜菁没有错,后头的几个宫女太监也的确是贵妃身边的人,侍卫们不敢得罪金鸳阁的人,便很爽快地放双鲤进去了。 那时候诸葛忆荪正坐在坤仪宫中,为甘缪与甘绎之事头痛不已,突然之间,听到有人叩门。 “这个时候,会是谁呢?灵笳,去看看门外是谁?”诸葛忆荪吩咐道。 第675章 有力的人证 灵笳推开门一看,竟然是双鲤,“双鲤姑娘,这个时候你怎么过来了?” “双鲤?”诸葛忆荪听到灵笳的话,疑惑地问道。 “我有要事求见皇后娘娘。”双鲤说道。 “快进来吧。”灵笳引着双鲤走入了坤仪宫中。 “双鲤?”诸葛忆荪看着双鲤问道,“这个节骨眼上,你怎么到坤仪宫来了?门外的守卫森严,你是如何进来的?” “皇后娘娘,小女是趁侍卫加班之时,偷偷溜进来的,”双鲤说道,“娘娘,奴婢有话要跟您说。” 接着,双鲤便将无意间听到的念离与盈儿的交谈,还有盈儿在太子引用的汤羹之中加入麻黄与牵牛子的事都告诉了诸葛忆荪。 “原来太子的病,是因此而起。”诸葛忆荪说道。 “娘娘,”双鲤说道,将一包粉末交到了诸葛忆荪面前。 “这是何物?”诸葛忆荪拿起来嗅了嗅,有些微微发苦。 “这是奴婢趁着盈儿当值之时,悄悄从盈儿的房中偷来的,这粉末正是盈儿下在太子饮食中的麻黄与牵牛子。”双鲤说道,“母亲曾经说过,空口无凭、拿贼拿赃,有了这些赃物,就可洗清娘娘身上的冤屈了。” “好孩子,难为你有这份心,我正好不知此事该如何是好呢,”诸葛忆荪说道,“只是如今宫中所有人都在谣传,加害太子的人正是本宫,你又为何这般坚信本宫是清白的?” “小女……”双鲤说道,“一来,相比宫中之人的众说纷纭,小女更相信自己的亲耳所听、亲眼所见,小女眼中的娘娘并非是这样的人,因此比起宫中无稽的谣传,小女更相信娘娘。小女的母亲看人极准,母亲曾经说过,娘娘乃内心坚毅之人,内心坚毅者,心中有自己的坚信的东西,且能以柔软的姿态待人,这样的娘娘如何会做谋害太子殿下之事?因此小女不信。” 诸葛忆荪听着双鲤的话,这些天憋在心里的一口气,终于得到了平复似的,这宫里还是有知晓她的人啊,诸葛忆荪想想也觉得心酸不已,连与她同床共枕、生儿育女的人尚且不知晓她的心性与为人,当别人毁谤她之时,连自己的丈夫都对她生了疑心,真正知晓且相信自己的人,竟然是双鲤和她已故的母亲。 “二来,”双鲤接着说道,“小女虽然敬畏鬼神,可是对巫蛊诅咒等怪力乱神之事不以为然,不认为这样下九流的装神弄鬼之事就能左右一个人的性命,其中必有古怪,果然,那一日小女无意中看到了盈儿在太子的饮食中加入了奇怪的药粉,小女就更坚定娘娘的清白,背后的真凶另有其人。” “好丫头,难得你这般明理,宫中的人虚长年华,可是论起心中的见识与明达论理,连你的一半尚且不如。”诸葛忆荪微笑着夸赞道。“宫中的人向来都以明哲保身为宫中生存的不二法则,你为何会冒着这样大的风险,肯来坤仪宫将此事告知我呢?一旦被人发现,连你的性命都难以保全,往后你也不能常伴在太子身边左右了,难道你不害怕吗?” “小女不敢欺瞒娘娘,小女也害怕被人知晓,只是……”双鲤说道,“娘娘对小女与母亲恩重如山,当初若不是娘娘,小女与母亲还是掖庭宫的宫婢,被人折辱欺凌,哪里会有今日?母亲在世之时,时常告诉小女,要时刻铭记当日娘娘对我们母女的恩德,小女不敢忘怀,若是母亲还在,也一定会赞同小女这样做的,因此小女不怕。即便为此付出性命,也无愧于心,无愧于母亲在世时的谆谆教诲。” “本宫……当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诸葛忆荪说道。 正说着,甘维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奴才听内侍省的人说,内侍省已经将所有的人证、物证准备齐全,明日一早就会将甘缪与甘绎二人送到刑部去,明日上午三司官员就会齐聚刑部,一同审理此案。” “看来是有人等不急了,恨不得明日就让甘缪、甘绎签字画押,好定下本宫的罪,一举除掉本宫。”诸葛忆荪说道。 “娘娘,关于昭宁寺行刺太子一事,”双鲤说着,想到了自己过世的母亲,不禁垂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又对诸葛忆荪说道,“当日母亲被陈氏刺伤,血流不止,小女听说后,连忙赶去昭宁寺见母亲一面,谁知道还不等见到母亲最后一面,母亲就撒手人寰了,当小女伏在母亲的尸身旁,痛哭不已之时,正好门外头有尉迟氏的亲兵押着陈氏出去,小女知道正是她杀害了母亲,于是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倚在门上张望,当时听到陈氏一边被拘押着往外走,一边口中不停地叫骂,说什么要替自己的儿子报仇,断了尉迟老贼的念头一类的话, 当时心中只有对陈氏的愤恨,还不明白陈氏的话,不知为何,如今陈氏又换了一套说辞,说当日行刺太子,是受了娘娘的指使。” “等等,你方才说,是尉迟氏的亲兵押着陈氏出去?”诸葛忆荪问道。 “是。”双鲤点点头。 诸葛忆荪听着双鲤的话,心中想到,“那陈氏被押出昭宁寺之后,又被送到了哪里呢?既然是被尉迟氏的亲兵押了出去,从尉迟贞的行事作风来看,想必是被押到了尉迟府上。” “双鲤,”诸葛忆荪唤到。 “小女在。” “你可愿意帮本宫一个忙?” “娘娘请说。”双鲤答应着。 “你可愿将方才这番话,当面说给陛下,让陛下知晓此事吗?”诸葛忆荪问道。 双鲤思量了一会儿,果断地说道,“小女愿意。” “多谢你。”诸葛忆荪温和地对双鲤说道,又吩咐一旁的灵笳,“吩咐下去,本宫要去见陛下。” 甘维听了,从旁说道,“皇后娘娘,方才小人听内侍省的人说,陛下今日召幸了盛采女,您这个时候去见陛下,只怕会让陛下不悦啊。” “盛采女?哪一个盛采女?”诸葛忆荪没好气地问道。 灵笳回道,“听说是汝州别驾的盛文山的女儿。当日盛文山因为勾结渤海叛军,已经被当街问斩,他的妻女被没入了掖庭宫为奴,前日陛下一见了盛氏,直夸赞盛氏有些元懿皇后年轻时候的气度,便将盛氏封为了选侍,昨日又晋升盛氏为采女,这几日都是盛采女侍奉在陛下身边。” “盛文山乃是勾结乱军的叛臣,当日若不是盛文山与叛军里通外合,高氏又怎么会这么快就攻下了洛阳?我们为了夺回洛阳,让多少雪川的将士丧身疆场、客死异乡,连尸骨都只是草草掩埋,陛下回京才多久,刚从高氏作乱的阴霾中出来多久,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为何会宠幸一个叛臣的女儿?当真荒唐。”诸葛忆荪攥紧了拳头说道。 一旁的众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站在一侧不发一语。 “走,咱们去含章殿。”诸葛忆荪说道。 第676章 夜闯含章殿 刚走到坤仪宫的门口,就有禁军将士上前阻拦,“皇后娘娘请留步,陛下有令,这段日子,您不能出坤仪宫啊。” “让开。”诸葛忆荪的口中冷冷地蹦出两个字来。 “娘娘……”侍卫们为难地说道。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阻挡本宫的去路?!还不让开?”诸葛忆荪目视前方说道,“当日与高氏叛军作战之时怎么不见得这般勇猛?高氏叛军被剿灭了,面对手无寸铁之人,又这般勇武了起来,尔等不愧是我大黎的血性男儿,真让人瞠目结舌、钦佩不已呢。” “小人等也是听从陛下的皇令在此,请娘娘莫要让小人等为难。”那领头的副尉说道。 “月娇,”诸葛忆荪吩咐道。 “是,姐姐。”月娇说着,用打火石点燃了火信,朝着空中射出了一颗夜明珠。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副尉问道。 “镇守在后宫十二个门的禁军将士,有八成都曾经是本宫的麾下,驻守在金吾卫与京城南衙的府兵之中,也有五万人听从本宫的号令行事,只要这烟火在夜空中燃放三次,数万名将士就会朝着皇城进发,护佑本宫,到时候京城就会再度陷入混乱之中,连皇宫都会再次陷入战火,京城生灵涂炭,皆是由你们而起,你们担当得起吗?” 侍卫们一听,都知道诸葛忆荪的厉害,知道诸葛忆荪所说的并非虚言,连忙退至两侧,恭恭敬敬地让诸葛忆荪过去。 诸葛忆荪温和地对一旁的双鲤说道,“走吧。” 一行人到了含章殿,康福一看诸葛忆荪来了,心中疑惑不已,上前去对诸葛忆荪请安道,“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劳烦你去通传一声,说本宫有要事求见陛下。”诸葛忆荪说道。 “可是……皇后娘娘,陛下已经歇下了,奴才万死不敢搅扰,奴才斗胆,请您明日再来吧。”康福说道。 “本宫说了,有要事求见陛下,你若不去通传,本宫就只好硬闯了。”诸葛忆荪和气地说道。 看康福不动,诸葛忆荪便要往前走去,几个看守在含章殿门口的太监一同堵在诸葛忆荪的前头,堵住了诸葛忆荪的去路。 “放肆的东西,给我滚开!”诸葛忆荪一脚踢在了眼前的一个太监身上,月娇、灵笳、惜蓬、芳芦、甘维、甘缙、甘绒、甘缜还有坤仪宫的十余个亲兵也都上前去,将几个堵住诸葛忆荪去路的太监拖开,诸葛忆荪将含章殿的门一推,对一旁的双鲤说道,“好孩子,跟我进去吧。” 守在含章殿的宝篆与宝簟一看诸葛忆荪来了,连忙上前去请安,诸葛忆荪问道,“陛下在何处?” “陛下与盛采女已经在寝殿歇下了。”宝篆说道。 “去通传陛下,说本宫有要事求见,”诸葛忆荪吩咐道,“再有,盛采女不便在此,着人将她送回自己的宿处。” “不必通传,”元淮从寝殿中,一边走着一边系着寝衣说道,“如此深夜,皇后怎么来了?” “陛下,臣妾今夜冒昧闯宫,请陛下恕罪,只是实在是有要紧的事要禀告陛下。”诸葛忆荪问道。 “什么要紧的事?让一向恭敬有加的皇后,这般置宫中的礼法于不顾,深夜闯入朕的寝宫呢?”元淮微笑着对诸葛忆荪说道,“朕说笑呢,皇后坐,有什么事就说吧。” “多谢陛下,”诸葛忆荪对一旁的双鲤说道,“双鲤,你来说。” “双鲤?”元淮坐在靠椅上,看着走到殿中的年轻女子说道,“这不是昔日当面向朕谏言、如今在常修身边伺候的丫头吗?” “小女双鲤,参见陛下。”双鲤请安道。 “起来吧,”元淮一脸和悦地说道,“你有何事要禀告于朕?快说吧。” 双鲤便将自己听到的念离与盈儿的交谈、还有盈儿在太子的饮食中加入麻黄与牵牛子一事禀奏给元淮,还将那药粉呈上,请元淮裁处。 “陛下,”诸葛忆荪也从旁说道,“太子之病,并非是源于莫须有的巫蛊,巫蛊之事疑点重重,自古以来,一向有人利用巫蛊来栽赃嫁祸、诛锄异己,还请陛下明鉴,还甘缪等人清白。”诸葛忆荪说道。 “朕知道了,”元淮说道,“不过,皇后深夜闯宫,要禀告的要紧之事就是这个?” 诸葛忆荪一听,心凉了半截,反问道,“此事关乎到甘缪与甘绎的两条性命,也关乎臣妾,难道在陛下看来,此事就是小事一桩,无足挂齿吗?” “朕并非此意。”元淮仍旧压抑着心中怒意说道。“朕当然也不忍见夫人清誉有损,只是仅凭双鲤的一番说辞,怕是并不能让众人心服。” “陛下,双鲤的话并无虚言,若是陛下不信,派人去东宫侍女盈儿的房中一搜便知。只是臣妾请求陛下,在此事尚未查明之前,请陛下莫要听信了小人的谗言,将甘缪与甘绎二人移送到刑部才好。刑部之人为了取得证供,一定会对甘缪与甘绎二人动刑,他们二人侍奉臣妾多年,一向忠心不二,甘绎更是太皇太后生前宠信的侍臣,请陛下三司。” “皇后说的固然有理,只是朕已经下旨,将此事交由刑部论处,如此朝令夕改,只怕会让臣民议论,让朕与皇室的威严有损。”元淮说道。 “难道在陛下看来,这浮华虚妄的威严,比两个清白忠耿之人的性命,还要重要吗?”诸葛忆荪反问道。 元淮一听诸葛忆荪这样说,心中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了,攥紧了拳头,面色僵冷地看着诸葛忆荪。 第677章 不妨忤逆到底 “为了两个微不足道的太监,皇后这般兴师动众,”元淮怒色看着诸葛忆荪说道,“让朕不得不怀疑,皇后确有包庇他们二人之嫌疑。” 诸葛忆荪听了元淮的话,不禁冷笑了起来,“两个微不足道的太监?” “皇后笑什么?”元淮疑惑地问道。 “我是笑我自己,”诸葛忆荪说道,“我还以为经过高氏之乱,陛下已经变了心性, 可是我错了,陛下还是从前的那个陛下,上一场高氏之乱虽然以血的代价被平定,下一场动乱虽然不知会发生在何处,可是我可以肯定的是,已经在酝酿之中了。” “皇后这话何意?难道是说高氏之乱,并非由高氏而起,是因朕而起?”元淮说道。 “难道不是吗?”诸葛忆荪反问道。 元淮看诸葛忆荪的眼神,恨不得将她粉身碎骨,拿起一旁的茶盅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殿中的女官们纷纷跪下,可是诸葛忆荪却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丝毫不为所动。 “你身为皇后,胆敢当真指责、忤逆于朕……”元淮恨恨地说道。 “并非指责,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并非忤逆,不过是陛下天威不可冒犯的心魔作祟罢了。”诸葛忆荪说道。 “你!”元淮指着诸葛忆荪,将眼前龙案上的东西推洒了一地。 “陛下可曾知道,就是陛下口中那两个微不足道的太监,”诸葛忆荪说道,“一个,在高氏勾结南虞,企图瓜分江南二道之时,正是这‘微不足道’的太监,冒死替我传递书信,南虞人被埋伏在雪川、湘州、陆浑国的将士们三面制衡,这才不敢出兵襄助高氏,否则,高氏连同北桓、南虞一同作乱,大黎的江山早就落在了高氏的手上,哪里会有今日陛下端坐在含章殿、被美人侍奉,对我颐指气使的时刻?” 元淮听着,知道诸葛忆荪指的人是甘缪,一言不发,脸上的怒气也消解了三分。 “另一个,在高氏带兵围困仁寿宫,要捉拿躲藏在也仁寿宫的皇子之时,就是陛下口中这‘微不足道’的太监,与太皇太后一起,不惧于高氏的淫威,在战乱之中,悉心照料陛下的皇子、公主、嫔妃,不曾让他们死在战乱之中,也不曾像许王等人那般凄惨地丧身潼关,才能让陛下回京之后,与她们重聚天伦。”诸葛忆荪说道。 元淮听了,知道诸葛忆荪说的正是甘绎。 “陛下可曾知道,当日高氏起兵作乱,为何能这般势如破竹,短短几个月就横扫大黎的半壁江山吗?”诸葛忆荪说道。 元淮也不说话,他心中知道,是他宠信外戚、任由外戚在州郡之上民心尽失。 “陛下不曾想到吧,正是您平日里看不进眼中的这些微不足道之人,正是他们,成为了高氏叛乱最大的力量。”诸葛忆荪说道。 “微不足道之人?你在胡说些什么?”元淮还以为诸葛忆荪要说他宠信外戚,不曾想她竟然说自己险些失了天下是因为这些微不足道之人。 元淮心里想,自己堂堂天子,天下的九五之尊、四海之王,当初险些失了天下,竟然是因为这些如虫豸一般的微不足道的人?这怎么可能呢?如果真如诸葛忆荪所说,这让他情何以堪呢? “陛下不曾想到吧,连我也不曾想到,”诸葛忆荪说道,“当日我麾下的将士与渤海叛军作战之时,想不到叛军之中最勇猛的,不是高氏从渤海带来的亲兵,而是一些曾经做过贩夫走卒的升斗小民,也正是他们,在高氏攻城略地之时,做了高氏的内应,与高氏里应外合,才让守城之人输得一败涂地,高氏利用客商,许他们钱粮利益,用将他们收编在自己帐中,给了他们一个杀敌建功的机会,因此他们才会拼了命的效忠高氏,即便高氏的将领都已经投降,可他们仍旧抵死反抗,流窜在各处。” “这些人实在该死。”元淮说道。 “他们该死?”诸葛忆荪听着,冷笑道,“不错,陛下乃天下之主,他们是陛下之臣民,身为臣民,反抗主君,从陛下看来,他们的确该死,可是相较而言,他们除一个臣民的身份,和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责任,富有四海的陛下又给过他们什么?高氏凶蛮不仁,好歹还给过他们钱粮,让他们与家人活命,好歹还真心对他们许下诺言,给他们和家人希望,陛下呢?陛下除了让他们的俯首帖耳的臣服于您,给过他们什么?不要说给过他们什么,陛下与皇室的一饮一馔,哪一个不是从他们身上榨取?榨取之后呢?您留给他们什么?不光没有留下什么,反而派出这样的恶吏作践他们,不要说是人,即便是牲口,都会心有不甘吧。” “你放肆!你身为皇后,竟然这般替逆贼辩解,” “逆贼?哪来有逆贼?若是这些逆贼也能吃饱饭、活得尊严体面,我大黎的天下哪里会有甘心依附高氏的逆贼呢?陛下将贫穷与侮辱强加在他们身上,踩着他们的头、任由他们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难道他们俯首帖耳的忠顺于陛下吗?”诸葛忆荪铿锵有力地说道。 “你……你……”元淮被诸葛忆荪的一席话气得语无伦次。 “何况,替这些逆贼们辩解的,何止是我一人呢?陛下方才抱在怀中的又是何人呢?难道不是逆臣盛文山的女儿?难道不是盛文山协助高氏叛军攻下了洛阳?难道前线将士们与渤海叛军拼杀之时,陛下却抱着与叛军有勾连的逆臣的女儿寻欢作乐,你就是这般报答将士们的一片赤胆忠心的吗?” “你竟然如此忤逆朕,”元淮愤恨地说道,“你身为大黎的皇后,口口声声为这些大逆不道之人开脱罪责,又包庇谋害太子的嫌犯,实在是……不配久居中宫国母之位,等朕明日一早,就将那两个嫌犯送到刑部问责后,就会降罪于你,你且回宫去,听候处置吧。” “陛下要如何处置,我一定换上朝服,坐在坤仪宫中,悉听尊便,”诸葛忆荪说道,“只是甘缪与甘绎二人,我绝不容许您将他们送到刑部去,任由尉迟贞的爪牙,折辱践踏他们的。当初陛下正因为自己一点的疑心,就纵容裴氏,害死了清白无罪的妙箜与倩簧,她们还正当妙龄,就这样凄惨死去,同样的事,我绝不容许再发生第二次。” “皇后为了区区几个下人,当真要与朕针锋相对,甚至不惜行谋逆之事吗?”元淮面带怒意地问。 “臣妾岂敢?”诸葛忆荪说道,“臣妾这就回宫去,听候陛下发落,又岂敢行谋逆之事?请陛下安心就寝,只当臣妾方才之言是胡言乱语,臣妾这就告辞了。” 说着,诸葛忆荪对着元淮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稽首大礼,便头也不回地带着双鲤等人往坤仪宫走去了。 第678章 唐贵妃临阵倒戈 刚出了含章殿,诸葛忆荪就对双鲤说道,“好孩子,多谢你今夜来与我说了这些话,你的这份情谊,我永远不会忘怀的,夜已深了,我派人送你回东宫去吧。” “小女今夜向您回禀此事,并非为了请赏,而是为了回报您当日对小女与母亲的恩德,若是母亲还活着,也一定会让小女这样做的,因此请皇后娘娘不必将此等小事放在心上。”双鲤真诚地对诸葛忆荪说道。 诸葛忆荪听了双鲤的话,怜惜地替双鲤梳着鬓角的头发,抚摸着双鲤的面颊说道,“好孩子,夜已经深了,早些睡去吧,剩下的事有我呢,你不操心才是。” 双鲤听着,这才点点头。 “甘维,”诸葛忆荪吩咐道,“好生送双鲤回东宫去吧,避着宫人些,莫要让众人看见。快去吧。” “是,小人遵命。”甘维答应着,与甘绒走到双鲤的一旁。 “皇后娘娘保重,小女告退,”双鲤说着,与甘维、甘绒一同往东宫的方向走去,刚走了两步,又回头对着诸葛忆荪说道,“娘娘不必顾虑小女的处境,若是娘娘有用得上小女的地方,请娘娘只管吩咐,小女定当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好,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心,快去吧。”诸葛忆荪说道。 正当甘维与甘绒带着双鲤一同往东宫的方向走去之时,唐简卉此时正与淼萍躲在含章殿通往金鸳阁的角门处张望,只听淼萍说道,“娘娘,是双鲤,看来是皇后娘娘遣人送双鲤回东宫去了。” 唐简卉点点头,又看着诸葛忆荪带人往坤仪宫走去,“皇后这是要回坤仪宫了。” “是,娘娘,咱们该如何是好呢?”淼萍问道。 “走,跟上去,趁着此时夜深人静,本宫正好有话要与皇后说呢。”唐简卉说道。 诸葛忆荪走到了从前居住的鸣鸾阁,想起从前在鸣鸾阁的那些日子, 那时候的她与元淮仍旧和寻常夫妻一般,相守相望,何等情好?即便是后来诸葛忆荪被裴熙芸设计陷害,与儿子常佺远走雪川,其实打心底里她也不曾怨过元淮。 她并不喜欢宫廷,因此当日前往雪川,在外人看来是她们母子被无情放逐,可是对她而言却像是倦鸟桂林,她心中怡然自足,并无怨恨。 可是,此次回京,她又回到了宫里,立下了匡扶社稷的大功,也因为太皇太后临终前的嘱托,成为了皇后。 她曾经以为,京城平定了高氏之乱,裴氏、杨氏都已经成为过去了,宫中一定会是一番新气象,不再像从前那困住她的牢笼一般了。 可是她错了,皇帝还是原来的皇帝,甚至因为此次动乱,愈发多了些猜忌与疑心,大权旁落,元淮逐渐暴露出他人性中那些不可直视的部分,因为内心的自卑,而变得高傲不易接近,因为内心的不安,而变得喜怒无常、没有定念,因为内心的胆怯,而借由威严来粉饰,这一切都让她觉得触目惊心,不敢相信眼前的男子是从前她短暂托付过真心的人。 既然诸葛忆荪答应了太皇太后生前的托付,要照顾好皇帝的子嗣们,她不得不住在宫里,可是这样恐怖的宫廷她已经无法忍受,这样的宫廷必须要做出改变,而既然是改变,就要从源头上改变,既然要改变,就从元淮开始。 过了鸣鸾阁,用不了多远处就是坤仪宫,诸葛忆荪内心坚定向往前走着,就在这时,一旁有一个温柔地声音传来, “皇后娘娘请留步。” 诸葛忆荪侧身一看,来人正是唐简卉。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唐简卉行礼道。 “这个时候贵妃不在金鸳阁歇息,为何会现身于此呢?”诸葛忆荪问道。 “臣妾唐突,请皇后娘娘见谅,”唐简卉说道,“臣妾有话要禀告皇后娘娘。” 诸葛忆荪让灵笳等人止步,自己走上前去,唐简卉也让淼萍等人就在原地,自己走到诸葛忆荪的一侧, “说吧,”诸葛忆荪冷冷地道。 “皇后娘娘,明日,甘缪与甘绎二人,万万不可到刑部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唐简卉说道。 诸葛忆荪听了,有些吃惊,可是想起那一日珪如对她说的话,想想唐简卉能说出这话也不奇怪。 “这是为何?” 唐简卉看了一眼跟随者诸葛忆荪的人,轻声对诸葛忆荪说道,“刑部的人,已经准备好了更有力的证据,来陷害皇后娘娘,若是甘缪与甘绎二人谋害太子的罪坐实了,用不了多久,大司马大将军就会联合朝臣,向陛下施压,请求陛下当年的唐肃宗废杀张皇后,废黜皇后娘娘,甚至,连追随皇后娘娘的势力都会一个不留。” “你所说的更有力的证据,指的究竟是什么?”诸葛忆荪问道。 “便是利用甘绎与娘娘您的关系,指称是您杀害了太皇太后,又指使甘绎出宫,找人模仿太皇太后的字迹,伪造了遗诏,扶持您登上皇后之位。”唐简卉说道。 “什么?”诸葛忆荪听了,越发觉得尉迟贞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有些丧心病狂了起来,“只是,这样的事,贵妃是如何知道的?” “臣妾身边的文笏,正是大司马大将军安插在臣妾身边的内应。”唐简卉说道,“那一日,臣妾亲眼看见文笏吩咐人,将一封书信偷偷放在了甘绎的房中,只要甘绎与甘缪一被送到刑部,此事就会被揭发出来,到时候您可就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第679章 后妃夜谈 “本宫明白,定不会容许有这样的事发生,”诸葛忆荪说道,“只是,本宫不明白的是,眼下尉迟老将军势头正盛,不光握有太子,还拥有不少朝臣的支持,如今连陛下都相信了他的鬼话,可谓是占尽了先机,连本宫都被算计在其中,贵妃为何不选择尉迟老将军,而甘愿选择已经深陷泥淖的本宫呢?” “臣妾并未选择娘娘,也不曾选择尉迟老将军,”唐简卉说道,“臣妾不过是选择了一个让臣妾与两个孩儿活命的机会。” “此话怎讲?”诸葛忆荪不解地问道。 “太子是尉迟老将军的亲外孙,为了夺取权势,他连太子都舍得加害,这样的人一旦得势,宫中、朝中再也没有了足以制衡他的人,那臣妾与臣妾的孩儿,也免不了要受其戕害。”唐简卉忧心忡忡地说道。 “怎么会?”诸葛忆荪试探着问道。“既然贵妃身边的人已经靠拢尉迟贞,想必也对尉迟老将军表明了贵妃的心意,所以尉迟老将军才会这般放心,朝中与军中的事交给他,宫中的事就交给贵妃来做,贵妃与他联手扳倒了本宫,对他与太子有大恩,他焉能不感激贵妃?又怎能不善待贵妃与贵妃的两个皇子呢?” “哼,”唐简卉抬头看着夜空中忽明忽暗地星星,看着北面的紫薇垣说道,“臣妾与尉迟贞联手扳倒了皇后娘娘又能如何呢?当日,娘娘又何尝不是与他一同扳倒了高氏叛军,娘娘眼下的处境又是如何呢?娘娘麾下尚有不少忠耿之人追随,处境都尚且如此,陛下的病反复无常,若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孤儿寡母的处境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贵妃的话在理。”诸葛忆荪听着,想起了那一日珪如的话,珪如对唐简卉的判断果然不错,“只是,贵妃又如何能断定,本宫就不会让尉迟贞一般,大权独揽之时,对你们母子痛下杀手呢?” 唐简卉看着诸葛忆荪坚定的眼神说道,“臣妾不是宫中的糊涂人,不会听信那些人云亦云的谣传,宫中都说娘娘为人阴狠歹毒,谋害太子之事一定是娘娘所为,且不说臣妾知道其中内幕,知道此事与娘娘无干,即便是臣妾不知道内幕,也断断不会此事是娘娘所为。” “为何?”诸葛忆荪问着,突然笑道,“如他们所言,本宫的确是个阴狠歹毒之人。” 唐简卉听着,摇摇头说道,“臣妾识人,不听其言,而观其行。当日昭献皇后、废庶人陈氏、熙嫔冯氏、邓湄湘等人在宫中与您结怨,当这些人陆续失势后,她们或死、或废,娘娘尚且不曾加害她们的儿女,雍王、许王、四公主与郑王常信,在娘娘主事之时都在宫中活得好好的,可见娘娘并非迁怒、滥杀之人,尉迟贞就不同了,他,没有您的这份胸襟。” “说起许王与郑王,”诸葛忆荪说道,“本宫心里倒有些疑惑。” “娘娘可是疑惑,死在潼关之难中的皇子、公主、嫔妃,加害她们的,另有其人?”唐简卉说道。 “难道果真是……”诸葛忆荪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唐简卉眼神坚定地对着诸葛忆荪点点头。 “这也是臣妾为何不相信尉迟贞的一个关键理由。”唐简卉说道。 “贵妃深夜告知本宫这些,本宫心领,来日定不会辜负贵妃的这份情谊,贵妃的两个皇子是皇室的骨血,无论如何,本宫是不会让他们有任何闪失的,贵妃放心便是。”诸葛忆荪说道。 “是,臣妾相信皇后娘娘。”唐简卉说道。 “夜已经深了,贵妃且回宫安歇去吧。”诸葛忆荪说道,“本宫也要早些回宫去,等天亮了,还有许多事要做。” “是,臣妾恭送皇后娘娘。”唐简卉恭顺地说道。 诸葛忆荪回到坤仪宫之后,坐在坤仪宫的正殿中一言不发,也滴水未进,她脑海中正在筹划一件大事。 “姐姐,”月娇看诸葛忆荪有些出神,“已经三更了,还是早些安置吧。” “娇儿,取笔墨来。”诸葛忆荪说道。 “好。”月娇便走到桌案上,将笔墨纸砚一并取来。 不一会儿,诸葛忆荪就写了一封手书,放下锦囊中,交给月娇,“娇儿,将这封手书交给甘维,让他马上出宫一趟,将手书亲自交到罗将军手中。” “这个时候出宫去?”月娇问道。 “不错,事不宜迟,快去安排此事要紧。”诸葛忆荪说道。“为保无虞,丹华门与延禧门的守将都是咱们的人,让甘维从丹华门出去,定会稳妥一些。”诸葛忆荪说道。 “好,我就这去安排。”月娇拿着手书连忙去找甘维。 月娇走后,诸葛忆荪听了唐简卉方才说的话,总觉得有些疑惑,心想,连唐简卉身边都有尉迟贞的内应,自己身边难保也会有尉迟贞安插的眼线与细作。若是没有眼线与细作,为何会在甘缪的房中搜出巫蛊之物?月娇与甘缪现身华林门之事,为何会被东宫的人知晓?其中一定有细作。 诸葛忆荪将灵笳、滟笙、甘绥、甘缙几人叫来,对他们几人说道,“如今坤仪宫的宫女太监上下多达百人,实在是人多眼杂,难保个个都像你们这般忠于本宫。” “娘娘的意思是,”滟笙问道,“坤仪宫的宫女太监之中,会有背骨之人,与外人勾结,陷害咱们?” “一定有。”诸葛忆荪坚定地说道。 “那该如何是好?”灵笳问道。 “这几日,宫女之中,除了灵笳、滟笙、惜蓬与芳芦,太监之中,除了甘缙、甘绥与甘绒,其余人一概不许入坤仪宫正殿之后伺候,只许在外间行走。”诸葛忆荪吩咐道。 “是,”众人答应着。 “甘缙,”诸葛忆荪吩咐道,“你为人机灵,心思缜密,你留意一下,东宫巫蛊事发之前,有哪个太监曾与坤仪宫外的人来往,又有谁曾经出入过甘缪的房中。” “是,小人明白。”甘缙答应着。 “滟笙,”诸葛忆荪吩咐道,“一会儿你吩咐惜蓬与芳芦二人,让她们守在本宫的寝殿外头,除了你们三人,不许一个人进入本宫的寝殿,对外只说本宫有些困乏,正卧床歇息,若是有人搅扰本宫,一律按照坤仪宫的规矩,拖到院子里重杖四十。“ ”是,奴婢遵命,”滟笙说道。 “宫女这边,就让云儿留意着,看看有谁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不安分,进了坤仪宫还存了别的心思,敢伙同外人,陷本宫与甘缪于不义。” “是,云儿性子爽利,最喜好与洒扫浣洗的宫婢们说笑,也时常给宫婢们一些点心吃,只要云儿与这些宫婢们说了,让遍布在各处的宫婢们留意,这内应之人定会无所遁形。”滟笙说道。 “那便好,你们先下去吧,我有话交代灵笳和甘绥两个。”诸葛易损吩咐道。 诸葛忆荪让灵笳取来了幂篱,与灵笳一同戴上幂篱,又让甘绥贿赂了坤仪宫守卫最稀松的东北角门,将守卫们支开,诸葛忆荪趁机离开了坤仪宫,往掖庭宫的方向去了。 第680章 蓄势待发 罗双蓉看到了诸葛忆荪送来的手书,心中一惊,原本还有些迟疑,可是如今的情势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耽搁下去,只怕会让尉迟贞占了先机。 也是,罗双蓉吩咐手下的十二女营,每个营中挑选出了身手最矫捷的三十人,罗双蓉与她们一同换上短褐衣裳,披散着头发,一副狼狈十足的样子,装扮成被没入掖庭宫的罪臣眷属,等着诸葛忆荪派人来接他们入宫。 另一方面,罗双蓉又吩咐纤芝,去送信给稽顺,让稽顺将城中听命于诸葛忆荪的将士们分成两拨,一拨埋伏在丹华门,一拨装扮成贩夫走卒,散布在乾兴门与保康门附近,只等明日破晓时分,伺机举事。 破晓前夕,掖庭令奉诸葛忆荪的命令,到通明门去接应罗双蓉等人。 这掖庭令便是从前的鹿苑管事田应启,高氏占领京城之时,田应启曾经被迫给高氏献上过鹿肉,后来以勾结高氏之名,被尉迟贞关在天牢之中,九死一生,还是当日诸葛忆荪去天牢探望涅川郡主之时,甘缪在天牢中察觉到了田应启,这才救了田应启一命。 知道事情原委后,诸葛忆荪免了田应启的罪,将田应启安排在掖庭宫当差,后来又被诸葛忆荪提拔为了掖庭令。 而通明门的守将是尉迟贞的人,从前高氏夺占皇宫,其中一个的关键破口就是通明门,因此尉迟氏占领京城之后,第一时间就将通明门的守卫都换成了自己的人马。 掖庭令带着假扮成罪臣眷属的罗双蓉等人,行至通明门,守将执着剑上前询问,“敢问掖庭令大人,这些是什么人?” “将军容禀,”掖庭令说道,“这些都是与勾结渤海叛军的罪臣眷属,奉陛下之命,没入掖庭宫为奴的,供三百八十二人,恳请将军放行。” “掖庭宫的罪奴?”守将上前看着罗双蓉等人,端详着罗双蓉等人的面容,“为何这个时候入宫?” “将军怎么忘了,”掖庭令说道,“这些没入贱籍的奴婢,不比选入宫的良家子,是见不得光的,因此只能趁夜入宫,从前有一两个或许可以跟在良家子宫女的后头一并入宫,如今渤海叛军被剿灭,所有的叛军眷属都被驱赶到了京城,奴婢们实在太过,又都是即将入宫服役的女眷,京兆府的人不便看管,下官这才早早地将他们接到掖庭宫来。” “末将在通明门当差许久,自然知晓掖庭宫的规矩,”守将说道,“只是从不曾见到掖庭宫的人会一次接入这么多的宫婢,实在有些不安呢。” 掖庭令听了,也心头一沉,脸色微微泛白,担心此事已经被这守将察觉,可是抬头一看,那守将的神情与往日并无不同,掖庭令知道,这些守将差事清苦,又没有多少油水,看来并非是守将打心底里起疑,而是想要趁机捞点油水,故意为难他罢了。 于是,掖庭令定了定神,将守将叫到一旁说道,“将军也知道,前不久,东宫闹出了那样的事来,又有许多宫人牵涉其中,巫蛊向来是宫中的大忌讳,一旦闹出来,不是玩儿的,受到牵连的宫人们难道还能活命不成?汉武帝之时的巫蛊之祸,更是让数万名宫人丧命其中。看如今这架势,此次巫蛊之祸,牵连的宫人不在少数,只怕到时候各宫的宫人们空缺,一时短了伺候的人选,陛下动起怒来,岂是下官这个小小的掖庭令能承担得起的?” 守将听着掖庭令的话,也有些道理,只是没有捞到油水,他也是不会松口的。 “还请将军可怜可怜下官,让这些罪奴们早些入掖庭宫服役,宫中有了供皇室差役驱使的人,小人也能少担些责任不是?”掖庭令说着,将一个三花珠钗从怀中递给了守将,“听说将军新婚不久,这三花珠钗是下官从这些罪臣眷属的身上搜来的,听说是产自渤海的珍贵之物,用龙泉玉精雕细琢而成,连花蕊都是用扶余明珠镶嵌的,这玉簪花的样式,与贵妃娘娘头上的一样,若是将军不嫌弃,就当是下官孝敬夫人的,还请将军手下才好。” “大人客气,既然大人是一心为陛下与皇室思量,末将岂有不放行之礼?”那守将说着,将掖庭令的珠钗偷偷揣在袖子里。 “这是这批宫婢们的名录,”掖庭令说着,将一个伪造的名录单子奉上,还请将军清点。 “诶?不必了,”那守将看了看头顶的天空说道,“既然宫婢入宫,不得见天光是掖庭宫的规矩,若是一一清点,只怕天就要亮了,到时候坏了掖庭宫的规矩,岂不是末将的罪过?末将信得过掖庭令大人,请大人快些带她们进掖庭宫去吧。” “多谢将军。”掖庭令说道。 “放行!”守将说着,一只手在袖子里抚摸了一番那珠钗上的珍珠。 掖庭令这才松了一口气,带着罗双蓉等人进了掖庭宫。 此事,距离破晓还不到两刻,诸葛忆荪与灵笳早就在掖庭宫等候着,看他们来迟了,于是问道, “怎么这时候才来?” “娘娘恕罪,方才与通明门的守将耽搁了一会儿。”掖庭令说道。 “那守将可曾起疑?”诸葛忆荪问道。 “娘娘放心,那守将不过是想捞些油水,故意问难小人罢了,这些也是通明门常有之事,请娘娘不必顾虑。”掖庭令说道。 “那便好,辛苦你了。”诸葛忆荪说道。 “小人不敢,小人这条命都是娘娘给的,替娘娘做这些小事不算什么。”掖庭令说道。 诸葛忆荪又对罗双蓉说道,“事不宜迟,天一亮,甘缪与甘绎就要被送到刑部去了,你们快些换上宫婢们的衣裳,一会儿,掖庭令会带你们到内侍省的后门去的。” “是,”罗双蓉说道,“这救下甘缪与甘绎的事,就交给纤芝去做吧。” “也好,”诸葛忆荪说道,“陛下与朝臣们会在乾阳宫上朝,上朝之前,掖庭宫会派遣宫婢,入乾阳宫洒扫,你们便跟着掖庭宫的人,去乾阳宫洒扫处候着,伺机而动,只等天一亮,朝臣们齐聚乾阳宫,将士们就会从丹华门、乾兴门、保康们涌入皇宫之中,合围乾阳宫,那便是咱们举事之时。” 第681章 窄巷劫囚 纤芝与十二女营的人换上了宫婢的衣裳,趁着天色未明,由掖庭宫的人指引着,埋伏在了内侍省的后门不远处。 另一边,稽顺手下的士兵也聚集在了丹华门附近,只等着天一亮,就从丹华门涌入宫中。 罗双蓉也带领着手下的女兵,装扮成宫婢,入乾阳宫清扫除尘,只等朝臣们一上朝,就将元淮与所有的朝臣包围起来。 乾兴门与保康门外面也已经陆续有了百姓们游走的声音,其中多数都是稽顺的手下假扮的,若是乾阳宫事发,殿外的守卫人手不足,乾兴门与保康门的将士们定会赶到乾阳宫支援,这时候,稽顺手下的士兵趁着乾兴门与保康门的守卫空虚,攻入皇城之中,与从丹华门涌去的士兵们理应外合,一举占领宫中,活捉尉迟贞,逼迫元淮,听从诸葛忆荪的建议,搜查东宫宫女念离、盈儿等人,重新审理此事。 可是,尉迟贞也并非大意之人,他一早就担心今日皇后为了保住自己身边的人, 会有所行动,因此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尉迟腾与尉迟朗,一早就去内侍省,带领禁军,协助内侍省的人,将甘缪与甘绎押送到刑部去。 纤芝等人埋伏在内侍省外头,看着头顶的天还没有亮,可是内侍省外头的禁军侍卫却越来越多,足足有上百人,镇守在内侍省后门,看着架势,是要护送内侍省的人到刑部去。 “这可怎么办?”纤芝看着后门处成群的禁军侍卫担忧地说道,“若是咱们不动身,只怕两个公公就要被押送到刑部去了,若是与他们硬碰硬,能不能打过还是次要的,只怕会惊动宫中之人,只怕会让娘娘的筹划落空。” “若是有个什么法子,能引开他们就好了。”一旁的同侪露桃说道。 “看这些守将仿佛是尉迟家的人,”纤芝说道。 “是,那个高挑身材、面相凶一些的,是惠妃娘娘的哥哥尉迟腾,一旁那个中等身材、面色文弱些的,是惠妃娘娘的亲弟弟,叫尉迟朗的。”一旁指引着纤芝等人来内侍省的掖庭宫左丞说道。 “既然是惠妃娘娘兄弟……”露桃是广饵营出身,最会制造诱饵、引诱敌人的,“我有主意了。” 露桃便伏在掖庭左丞的耳朵上说道。 “好,小人明白了,这就去安排。”掖庭左丞说着,便往掖庭宫去了。 没过一会儿,有两个宫婢跑到了尉迟腾与尉迟朗的跟前,神色慌张地说道,“二位将军,不好了。惠妃娘娘她……” “惠妃娘娘怎么了?”尉迟朗关切地问道。 “等等,你们是何人?这个时候为何会到这里来?”尉迟腾警觉地问道。 “奴婢们是惠妃娘娘身边的婢女,是采潇姐姐吩咐奴婢们过来的,东宫的北苑不知为何起火了,东宫的人都忙着救火呢,因为人手不够,让奴婢二人来内侍省找帮手,正巧遇到了二位将军,请二位将军快些过去,帮着东宫的人一起救火呢。”一个宫婢说道。 “东宫起火了?”尉迟腾问道,“为何我一点火光都不曾看见?也不曾听到有人呼救,可知你是故意哄骗我们二人!” “奴婢岂敢!”宫婢吓得连忙跪在地上, 突然之间,尉迟腾与尉迟朗都嗅到了空气中有一股木头与漆料烧焦的味道, 宫婢接着说道,“东宫与内侍省之间有数十座宫中的高台阻隔,加上天还未亮,看不见火光也是常理,东宫的呼救声又岂能传到这相距甚远的内侍省来?可是这屋舍起火的气味是骗不了人的。若是二位将军不信,亲自去东宫一看便知,可知奴婢们不曾骗人。” 另一个宫婢大胆说道,“奴婢们不敢耽搁,昨夜惠妃娘娘不曾回仙游宫去,就歇在东宫北苑,那起火的正是惠妃娘娘的宿处,既然二位将军不肯施救,奴婢们也只好去找内侍监大人,让内侍监大人派遣人手前去东宫支援了。” 露桃又让手下的人将那烟火味燎得更旺一些,尉迟腾与尉迟朗嗅着这烟味儿越来越浓,尉迟朗说道,“四哥,不能再耽误下去了,若是惠妃娘娘真有个闪失,咱们如何向父亲大人交差呢?” “也罢,”尉迟腾吩咐自己手下的副尉,“你带人守在这里,一会儿内侍省的人出来了,你同他们一道,押送着两个犯人,移送到刑部去,不得有失!” “是,卑职遵命!”那副尉答应着。 “快走吧!到东宫去,救护太子殿下与惠妃娘娘。”尉迟腾对尉迟朗说道。 “是。” “前头带路!”尉迟腾对两个宫婢吩咐道。 “请两位将军先走一步,事态紧急,奴婢们要先去通报内侍监大人,让内侍监大人知晓此事,也好再增派人手,以保万全。”宫婢说道。 尉迟腾听着这话也有道理,管不得许多,便与尉迟朗带着手下的士卒一同往东宫的方向走去。 纤芝看尉迟腾与尉迟朗走了,留在内侍省后门处的,只有三十几个侍卫,倒是还容易对付。 没过一会儿,天渐渐地亮了,纤芝看着内侍省的人将甘缪与甘绎二人从内侍省的后门押了出来,由几十个侍卫护送着,往通明门走去。 纤芝知道,此时还不宜动手,于是带着手下的女兵躲在暗处悄悄观察着,知道内侍省的人为了早些交差,也为了省事,不走大路,却穿过一处窄巷,想快些到通明门去。 “时机到了。”纤芝说道。 等内侍省的人与几十个侍卫进了那窄巷,纤芝带着人从另一头走了进来,两队人还不曾相遇,就看着那副尉执着剑上前问纤芝,“什么人!” “将军恕罪,”纤芝躬身说道,“奴婢是掖庭宫的宫人,奉掖庭令大人的吩咐,要到内侍省去。” “从掖庭宫到内侍省不过百米,为何不走正路,偏要走这里?”副尉问道。 “因为……”纤芝说着,将匕首藏在袖子里,微微抬眼看着那副尉,“老娘平生不爱走寻常路。” 说着,纤芝一脚将那副尉手中的剑踢在了地上,重重地打在副尉的胸口上一拳,将袖子中的匕首掏出,三拳两脚就将那副尉挟持在了手中, “尔等听我号令,不许吵嚷,否则,就一刀杀了你们的将军。”纤芝对着众人呵斥道。 禁军将士们与内侍省的人都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同时,广饵营的人早就守在这巷子的另一头,将淬满了曼陀罗汁液的飞镖射在了禁军将士们的胳膊与大腿上,没有一会儿,身子便失去了知角,绫置营的人又上前来,将这些禁军侍卫与内侍省的人都死死地捆住,抬到一旁的空屋子里锁起来,就甘缪与甘绎救了下来,将他们二人一同带到了掖庭宫去,与诸葛忆荪等人汇合。 诸葛忆荪知道,纤芝与露桃用调虎离山计将尉迟腾、尉迟朗的人引诱开,可是这调虎离山之计,只能骗得了他们一时,骗不了他们一事,等回过神来,一定会回到内侍省调查此事。 诸葛忆荪便让纤芝去丹华门附近,将稽顺手下的士兵调一二百人过来,与纤芝一起,埋伏在内侍省的周围,等尉迟腾与尉迟朗的人一回内侍省,就将内侍省合围起来,就将他们二人一举拿下。 纤芝答应着,连忙与露桃往丹华门去。 诸葛忆荪让甘绥、灵笳照看着甘缪与甘绎,自己走到门前,看着破晓的天空,说道,“天亮了,朝臣们也该入宫了,该是咱们上场的时候了。” 第682章 破晓之变 罗双蓉带着手下的士兵,装扮成宫婢的样子,与掖庭宫的人一起在乾阳宫洒扫,之后又退到乾阳宫后头的洒扫处等候时机, “想必稽顺将军手下的将士们都已经入宫了,你们去丹华门附近接应着,让将士们先埋伏在华林门附近,以烟火为好,只要看见乾阳宫上空有烟火,便立刻发兵,将乾阳宫围困起来。”罗双蓉吩咐手下两个侦伏营的女兵道。 “是。”女兵们说着,便往华林门方向走去。 没过一会儿,罗双蓉就看到元淮坐着龙辇、行至乾阳宫北门,由太监、女官、禁军侍卫伺候着,走入了乾阳宫的正殿之中,巍峨地端坐在金座之上。 殿中省的太监们先出了乾阳宫正殿,分列在乾阳宫正殿外的两侧,下了台阶,等小太监将参与朝会的臣子们一一清点齐全,这两个太监才鸣鞭喊道,“上朝!” 此时殿外的臣子们才敢动身往殿内走去,文臣由中书侍郎陶铮率领,武将由大司马大将军尉迟贞一一走入乾阳宫正殿中,恭恭敬敬执着玉笏、坐在臣子们的坐席之上。 直到最后一个朝臣走入正殿,殿中省负责鸣鞭的两个太监们行至元淮的身侧,将今日参见朝会的臣子名录单子与议事单子交到元淮手上,元淮一一看过,才对着殿中的群臣说道,“众卿,今日朝会,可有何要事禀奏?” “陛下,”尉迟贞说道,“微臣尉迟贞有事启奏。” “大司马大将军请讲。”元淮说道。 话音刚落,就听到乾阳宫北门传来了一阵骚乱与惨叫声, 从丹华门涌入皇宫中的士兵看到了罗双荣放出的烟火信号,也与丹华门、延禧门、玄德门的守兵们一起,浩浩荡荡数千人,朝着乾阳宫冲了过来,将乾阳宫从外面团团围住,与乾阳宫外面的数百个守卫刀兵相向。 “殿外是什么动静?”元淮慌张地问道。 殿中省的太监慌乱地跑入殿内,跪在一侧叩头说道,“陛下,不好了,有数千名府兵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已经将乾阳宫团团围了起来。” “易将军,”元淮吩咐道,“快出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末将领旨!”易峣全说着,赶到了殿外,其实,易峣全是易峣安的孪生弟弟,数月以前,他们兄弟二人说话,易峣全就听出了自己的哥哥对当今的皇帝陛下多有不满,而此时能在皇宫中发动政变的只有两人,一个是皇后尉迟贞,另一个就是大将军尉迟贞,而此时的尉迟贞就在殿中,看尉迟贞方才慌乱的神情,不可能是他。 易峣全一边带着禁军侍卫们往殿外走,一边心里想,难道是兄长依附的皇后娘娘,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发动手下的士兵要政变夺权吗? 就在乾阳宫正殿中的禁军侍卫大多赶到殿外去驰援的时候,罗双蓉看乾阳宫北门守卫疏松,带着三百名女兵从北门蜂拥入乾阳宫正殿之中,将元淮与满朝文武包围了起来。 殿中省的太监上前去护着元淮,也被凌霜营的飞镖射中,飞镖上的毒不一会儿就让几个被射中的太监没有了知觉、昏了过去。 殿门口的四个禁军侍卫看满殿的女兵们来者不善,也连忙上前护驾,可是刚要往前走,就被女兵的短箭射中了膝盖与手腕,失去了招架之功。 绫置营的女兵又将四个禁军侍卫捆了起来,看押在一旁,走上前去,将正殿的门掩上, 正当元淮与满朝文武手足无措、担心性命不保的时候,听到北门处传来太监的呵道声,“皇后娘娘驾到!” 话音刚落,元淮与满朝文武的目光齐刷刷地看着正殿的西北角处,诸葛忆荪带着几十个士兵走了进来。 “皇后,是你,原来你是这场宫变的主谋!”元淮怒火中烧说道。 诸葛忆荪也不理会元淮的话,指着殿中的尉迟贞说道,“将逆臣尉迟贞给本宫羁押起来!” “是!”十几名士兵冲上前去,要捉拿尉迟贞。 “谁敢动我?!”尉迟贞是武人出身,自然是不怕这些士兵的。 正当尉迟贞想要反抗之时,尉迟贞身后两侧凌霜营女兵将淬着有麻醉效用的曼陀罗汁液的飞镖,分别射在了尉迟贞背后的委中、飞扬、腰俞等穴位上, 这曼陀罗的汁液让尉迟贞下肢失去了知觉,啪的一声跪在了地上,罗双蓉掏出短剑,抵住尉迟贞的脖子,又示意绫置营的女兵,用绛绫绳将尉迟贞的双手捆在背后,由两个士兵押到了诸葛忆荪的面前。 尉迟贞还仍旧是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高傲地仰着头, “低下头去!”一旁的甘绥呵斥道。 “陛下,老臣冤枉,老臣不知身犯何罪,皇后娘娘竟然吩咐她手下的亲兵,这样对待立下过赫赫战功的老臣,请陛下为老臣做主啊!”尉迟贞对着元淮喊道。 元淮听着,倒是不在意尉迟贞是死是活,只是皇后这样忤逆自己,元淮只觉得自己颜面尽失,一拍龙案,指着诸葛忆荪呵斥道,“诸葛忆荪,你想要造反吗?” 诸葛忆荪走到正殿的中央,正对着元淮、背对着百官,铿锵有力地说道,“并非造反,我只是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第683章 是武谏,不是造反。 “什么原本属于你的东西?”元淮问道,“难道皇后要谋夺朕的这把龙椅吗?” “臣妾不敢。”诸葛忆荪说着,心里想道,这个不急,在此之前,还有许多件事要做。 “皇后,你犯上作乱,谋害太子,动摇社稷,其罪当诛!”尉迟贞对着诸葛忆荪喊道。“请陛下为老臣做主啊!” “大将军当真是厚颜之人。”诸葛忆荪冷笑道,“杀人居然喊起救命来了。” 此时的正殿外头,乾阳宫的禁军侍卫与从丹华门涌入皇宫的府兵对峙之时,乾兴门与保康门两处的禁军也赶到乾阳宫来救驾, 徘徊在乾兴门与保康门外的稽顺等人,趁着内侍省人的照例出宫采买、乾兴门、保康门的守卫稀疏之时,稽顺等人也杀入了乾兴门与保康门之中,断了禁军将士的后路,乾阳宫与两处宫门的禁军被稽顺手下的府兵与听命于诸葛忆荪的禁军前后夹击, 又有纤芝等人埋伏在内侍省,将尉迟腾、尉迟朗二人活捉,押着他们二人来到了乾阳宫东面,这些禁军侍卫一看这情景,连战力最强的尉迟家的两个少将军都被活捉了,瞬间就士气低落,未战就已经气馁。 此时,罗双蓉从乾阳宫的正殿中走出,对着进退维谷的禁军侍卫们说道,“乾阳宫正殿已然被我等占领,陛下与文武百官都在我手中,尔等还要负隅顽抗吗?” 禁军侍卫一听,陛下都已经被她们掳去,自己再苦战下去也没有意义,况且,看眼前的情势,从乾阳宫到乾兴门、保康门,都已经被皇后的人占领,胜败已定,自己又何苦打一场必败之战?白白搭上自己的一条性命呢? 于是,听命于元淮与尉迟贞的禁军侍卫也都放下了刀剑,不再与皇后的人马对抗。 稽顺一看,派人上前将易峣全等几个禁军的头领捆了,与尉迟腾、尉迟朗一同押着,与罗双蓉一起,押入了乾阳宫正殿之中。 稽顺与罗双蓉让十余个精壮的府兵押着五个将军,走到了诸葛忆荪面前,只听稽顺说道, “回禀皇后娘娘,乾阳宫、乾兴门、保康门的三位禁军将领、尉迟氏的两个少将军都已被我军擒获,请皇后娘娘发落。” 诸葛忆荪轻轻点点头,转身看着坐在金座上的元淮。 这时候的元淮与满朝文武也已经明白,自己已经输了,他们与跪在诸葛忆荪面前的六个武将,都已经成了诸葛忆荪的俘虏。 “事已至此,陛下可愿听从臣妾的谏言,重新审理东宫巫蛊一案?”诸葛忆荪说道。 “都到了这步田地,朕愿不愿意,还重要吗?”元淮气得面色苍白说道,“皇后如何说,朕只好听着罢了。” “臣妾不敢威逼陛下。”诸葛忆荪说道。 “皇后为了查清此事,都不惜发动兵变,还敢说不敢威逼朕?”元淮冷笑着说道。 “并非兵变,只是武谏而已。”诸葛忆荪说道。 “哼,好啊,好一个武谏。”元淮说道,“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朕今日就不妨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按照皇后的谏言,一同审理东宫巫蛊一案,皇后意下如何?” “臣妾愿听从陛下之意。”诸葛忆荪说道。 “去将凤座搬来,让皇后安坐。”元淮吩咐一旁的汤哲庸。 “是。”汤哲庸答应着,吩咐殿中省的人去将皇后的凤座抬来。 “陛下,在审理此事之前,还请陛下允准臣妾派人去捉拿几个嫌犯、搜查物证,当着陛下与满朝文武的面,也好将此事说个明白。”诸葛忆荪说道。 元淮也不说话,只点点头。 “灵笳,你与纤芝带上府兵与女营的人,”诸葛忆荪吩咐道,“去东宫将念离与盈儿给我拿来,再仔细搜查此二人的房间。” “是。”灵笳答应道。 “甘绥,”诸葛忆荪吩咐道,“你去金鸳阁,将贵妃身边的文笏给我拿来。” “是。”甘绥也答应着,带着几个太监、女兵、府兵往金鸳阁去了。 尉迟贞原本听到诸葛忆荪派人去捉拿东宫的人,还不曾放在心上,毕竟自己与东宫的几个宫女也牵扯不深,可是,这文笏可就不同了,文笏是尉迟贞安插在宫中最重要的眼线,若是她与尉迟贞之间的关系都被诸葛忆荪察觉,若是文笏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招供出自己与她的关系,可就糟了。 诸葛忆荪又吩咐一旁的康裕,“去将药园博士与邵太医给本宫请到乾阳宫来。” “是。”康裕也带人往太医院去。 满朝文武也看清了眼下的情势,即便是心中有怀疑,或是想帮尉迟贞说话,也不敢多说一句,诸葛忆荪说什么,他们只好听着什么罢了。 过了一会儿,康裕就将药园博士与邵太医带了进来,正好,灵笳与纤芝也将东宫的女官念离与宫女盈儿带了进来。 “娘娘,”灵笳将一包药粉递给诸葛忆荪,“娘娘,这黄色粉末是奴婢从盈儿的房中搜得的, 请娘娘过目。” 诸葛忆荪看了一眼,给灵笳使了一个眼色,灵笳也走到元淮面前,“请陛下过目。” “这是何物?”元淮问道。 灵笳将这药粉拿给药园博士,药园博士说道,“回禀陛下,这黄色药粉乃是麻黄与牵牛子。” “麻黄与牵牛子?那又如何?”元淮接着问。 “回禀陛下,这两味既是药材,也有毒性,若是不慎误食了麻黄与牵牛子,会让人腹痛不已,尤其是这个时节,甚至会浑身发热、面色苍白、胸闷难受、难以成眠。”药园博士说道。 “这不正与太子如今的病症一样吗?”元淮说着,问跪在殿中的宫女盈儿,“你是太子身边伺候的宫女,为何房中会有此物?” “奴婢……”盈儿看殿里殿外都是皇后的人马,自己的意图也早已经被皇后察觉,已经与刀版上的鱼肉没有分别,若是抵死不认,只怕将来皇后查清了此事,不但自己难逃一死,连自己的孩儿都活不成,可是若自己及早招认,或许皇后看在自己及时悔悟的份上,会放自己一条活路。 “陛下饶命,奴婢也是受人指使。”盈儿跪地求饶道。 “你是受何人指使?竟敢谋害太子!”诸葛忆荪对其呵斥道。 “是念离姑姑,念离姑姑指使奴婢在太子的饮食之中偷偷加入此物。”盈儿说道,“只有这样,才能让人以为太子的病是被人巫蛊诅咒所致,坐实了甘缪公公的罪名。” “这药粉是从哪里来的?”元淮问道。 “是念离姑姑偷偷交给奴婢的,”盈儿说道,“听念离姑姑说,她是从太医院的人手中得来的。” “太医院的人?”元淮看着一旁的念离,“是太医院的哪一个人?” 第684章 当众对峙 念离瞥了一旁的邵太医一眼,面对元淮的垂问,不发一语。 “陛下,皇后娘娘,”灵笳走上前去说道,“这是奴婢从念离的房中搜到的。” “这是何物?”元淮问道。 “回禀陛下,这是用来包麻黄与牵牛子药粉的黄纸,上头写着每日的剂量与用法,”灵笳说道,“这字迹是不会骗人的,与太医院众人的笔迹一相比对自会知晓。” “哲庸,”元淮吩咐道,“去将太医院的太医们所写的脉案与药方都给朕取来,让秘书省的校书郎当真群臣的面现场比对。” “是,”汤哲庸说道。 “陛下,”诸葛忆荪一听到要找秘书省的校书郎便说道,“臣妾听闻,秘书省新录用了一批校书郎,都是青年才俊,不如就将这些校书郎叫来吧,说不定由他们比对还更快些呢。” “也好,就按照皇后的意思去办吧。”元淮淡淡地说道。 “是,”汤哲庸说着,便吩咐殿中省太监去太医院找脉案,又去秘书省将一众新录用的校书郎都请到了乾阳宫正殿去。 太监们取来太医院的脉案药方,与那纸上的字迹一相比对,竟然是邵太医的, “你好大的胆子!”元淮一拍龙案,对着邵太医呵斥道,“竟然是你将这粉末交到了东宫宫女的手上,让她们加害太子?!怪不得朕让你巡查太子的病因,也好对症下药,可是这些天过去,一点线索都不曾发现,太子的病也迟迟不见好,看来其中的古怪就在此处了。” “谋害太子乃是诛灭九族的大罪,,邵太医,你究竟是有几条性命、长了几个脑袋,竟敢谋害太子!”诸葛忆荪呵斥道。 “陛下,皇后娘娘明鉴,微臣万万不敢谋害太子殿下。”邵太医跪在地上说道。 “如今证据确凿,不是你,又会是何人?”诸葛忆荪问道。 “是……”邵太医瞥了一旁的尉迟贞一眼,“微臣是受人指使,一时糊涂,才做下了这样的糊涂事。” “哦?究竟是何人有这样包天的胆子,敢指使你谋害一国之本的太子殿下?”诸葛忆荪问道。 邵太医知道兹事体大,眼神有些迟疑。 “你若是不说出幕后主使,那你便是谋害太子一案的主谋,”诸葛忆荪说道,“到时候不止是你性命难保,你们全族之人都要跟着陪葬,包括你那刚出生尚不满一岁的小孙儿,都要做无辜受冤而死。” “陛下,”尉迟贞听了诸葛忆荪的话,对元淮说道,“皇后娘娘这话,像是在威胁邵太医一般,难道皇后娘娘是想利用一个小小的太医,来打击异己吗?” “哼,”诸葛忆荪不屑地冷笑道,“本宫不过是此事的后果说与邵太医知道罢了,邵太医是个明白人,自然分得清孰轻孰重,倒是尉迟大将军,难道是想让邵太医糊里糊涂地答应下此事,让众人以为,谋害太子这样大的事,就是他一个小小的太医一人所为?倒是替那个幕后主使之人担下了罪责,好让邵太医一家都跟着无辜枉死,尉迟大将军就称心如意了吗?”诸葛忆荪说道。 “你……”尉迟贞愤恨地看着诸葛忆荪说道。 “满朝文武都看着呢,本宫绝不曾威胁邵太医,只是本宫绝不信此事就是邵太医一人所为,若是邵太医不肯说出幕后主使,本宫即刻就派人去太医院、去你的府上掘地三尺也要将幕后主使之人揪出来,只是,若是让本宫查出了幕后主使,和你主动自首,自己交代幕后主使,这两样事要承受的罪责可是大不相同的,邵太医为人机敏,自然是知道该怎么做的。” 邵太医一听,结合方才诸葛忆荪身边的人从一张包裹药粉的纸都能查到自己身上,他明白皇后身边的人不是那么好搪塞过去了,此时此刻,他已经知道,自己除了实话实说,已经没有了退路。 “陛下开恩,”邵太医叩首说道,“微臣是受尉迟将军的指使。” “你胡说!”尉迟贞对着邵太医怒吼道,“你为了活命,竟然胡乱攀咬本将军!” “陛下明鉴,微臣不敢诬陷尉迟大将军,”邵太医说道,“是大将军吩咐微臣,要微臣将这药粉交给东宫的宫女,吩咐她们在太子午睡之后,将此药粉下在太子的饮食之中,好让太子有腹痛与高热之状,又让微臣故意不向陛下说明太子殿下的病因,好将此事引向子虚乌有的巫蛊之事,以此来诬陷皇后娘娘。” “你……”尉迟贞说道,“陛下,一定是皇后娘娘指使邵太医这样当众诬陷老臣,方才皇后娘娘口口声声提及邵太医出生不久的孙儿,便知道皇后娘娘的居心何在了。” 朝臣们听了,有几个依附尉迟贞的人也引起了一阵骚动,仿佛觉得尉迟贞的话也在理。 “陛下,”邵太医说道,“微臣不敢当着陛下的面撒谎,若是陛下不信,微臣手中还有大司马大将军写给微臣的亲笔信,信上说,只要微臣协助大将军办成此事,事成后,大将军就会答允微臣,让微臣坐上太常寺少卿之位,还允许微臣的两个儿子担心九寺五监的要职,这书信就在微臣的家中,上面还有大将军的私印,陛下若是不信,恳请陛下让微臣取来,陛下一看便知。” 元淮听了邵太医的话,看尉迟贞慌乱的神情,便明白了一半,对一旁的汤哲庸说道,“着人看着他,去他家中将那封书信一同搜来。” “是,”汤哲庸说着,便安排殿中省的八个太监与一支禁军,押着邵太医去他家中搜查书信。 满朝文武见此情状,也都议论不已,就在邵太医被人押着出了正殿的时候,甘绥押着金鸳阁的文笏走了进来, 甘缪与甘绎也让人押着一个太监从东北门进入了乾阳宫的正殿之中。 第685章 真伪难辨的书信 诸葛忆荪看着一旁的甘缪与甘绎,还有跪在一旁的太监,诸葛忆荪对元淮说道,“陛下,您不觉得奇怪吗?既然太子的病是有人用药所致,并非是巫蛊诅咒,那在东宫北苑之中搜出的巫蛊之物,不是为了诅咒太子,其真正的意图又是什么呢?” “那依皇后所见,这在东宫埋葬巫蛊之人,其意图究竟为何呢?”元淮冷冷地问道。 “臣妾也不知,只是东宫的太监绍悯,一口咬定是受臣妾宫中的甘缪指使,又从甘缪住处,搜出了黄纸、兔血,还有潲水车中发现的弓弦与野兔皮毛,其中重重,无不让人觉得疑点重重,”诸葛忆荪说道,“臣妾将甘缪和几个可疑之人一同带了来,请陛下当面问个明白。” “也好。”元淮冷冷地应着。 “文笏,”诸葛忆荪问道。 “奴婢在,”文笏答应着, “你可认得此人啊?”诸葛忆荪指着跪在甘缪一旁的太监甘纶说道, “奴婢……奴婢认得,”文笏看了甘纶一眼,神情闪躲地说道,“此人是皇后娘娘宫中的太监,名叫甘纶的。” “你既然认得他,可还记得巫蛊之案事发之前的几日,曾经交给甘纶的那包东西?”诸葛忆荪问道。 “奴婢……奴婢实在不记得有这样的事。”文笏说道。 “你不记得?也好,既然你不记得,本宫就让个记得此事的人来说,甘纶,你说,当日这位文笏姑姑交代你做什么?”诸葛忆荪对甘纶说道, “是,奴才在娘娘身边当差,与甘缪、甘维公公住得近,时常出入甘缪公公的房中,文笏姑姑知道奴才的家人因为高氏之乱沦为了流民乞丐,为了讨一口粮食,奴才的母亲、叔叔、婶母、兄嫂、姐妹都进了尉迟大将军的府中为粗使的奴仆,文笏姑姑那一日来找奴才,告诉奴才,要是想要奴才的家人活命,就要听从姑姑的吩咐去做。”甘纶说道。 “这位文笏姑姑吩咐你做什么?”诸葛忆荪接着问道。 “文笏姑姑知道,甘缪与甘维二位公公是皇后娘娘宠信之人,于是让奴才留意甘缪、甘维二位公公的动向,那一日,奴才看甘缪公公深夜往华林门去,便将此事告知了文笏姑姑,三日之后,文笏姑姑就将一个布包交给奴才,让奴才将其中的黄纸取出,趁着甘缪公公深夜去华林门的工夫,藏在甘缪公公的橱柜之中,又让奴才将布包中的一罐子野兔血,埋在公公住处的屋子后头,再将这布包扔进宫闱局的潲水车中,别的就不曾交代奴什么了,直到后来,汤公公派人来坤仪宫搜检,奴才这才明白此事的厉害,可是也已经无可挽回了。”甘纶说道。 “陛下,甘纶的话实属诬陷,奴婢不曾与他有过往来,实在不知道他是受了何人的指使,为何要编出这样荒诞的话,来诬陷奴婢啊,请陛下明察。”文笏神情恳切地说道。 正说着,殿外的小太监进来回禀道,“陛下,皇后娘娘,金鸳阁的宫女漱络求见。” “传她进来。”元淮吩咐道。 漱络被小太监引着走了进来,不屑地瞥了一旁的文笏一眼, 对着元淮与诸葛忆荪说道,“陛下,皇后娘娘,奴婢有要事回禀。” “你有何要事要禀奏于朕?”元淮问道。 “陛下,皇后娘娘,奴婢那一日为文笏姑姑清扫屋子,在文笏姑姑的房中偶然发现了这封书信,”漱络说着,将一封信举过头顶,“奴婢不认得字,让人看过,实在大惊失色,请陛下与皇后娘娘过目!” 康福说着,将那封书信呈到元淮与诸葛忆荪二人看过,元淮对这文笏与一旁的尉迟贞说道,“文笏,你还敢说你与此事无关吗?” “陛下……”文笏惊讶地抬头问道, “这信上说,是大将军的夫人交代你,指使绍悯将太子日常所用的弦弓偷来,再将弓弦、野兔皮毛、兔血与黄纸交到甘纶手中,指使甘纶嫁祸甘缪与皇后,如此证据确凿,你还敢说你不知道吗?”元淮呵斥文笏道。 “奴婢,奴婢……” 文笏刚要分辩,只听到背后的尉迟贞冷笑道,“陛下,此事实在荒谬啊!” “哦?何处荒谬?” 尉迟贞说道,“老臣的夫人出身关外武人世家,胡人的文字倒是认得些,可是她并不识得中原文字,既然不识字,又哪里会写信交代旁人做下此事呢?可见这封信是伪造的, 为的是诬陷老臣。至于诬陷者是谁,满朝文武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一心要铲除老臣的诸葛皇后!” 第686章 假校书郎 元淮看着一旁的诸葛忆荪,眼神狐疑地说道,“皇后,大将军所言可否属实?” 诸葛忆荪一听,不禁笑了出来,心想,曾经那般英明的天子,如今居然变得这样糊涂!被尉迟贞的三言两语就牵着鼻子走,分不清敌我,当真可笑,还是自己兵谏逼宫,让元淮颜面尽失,元淮的心已经站在了尉迟贞那边? 诸葛忆荪笑着说道,“陛下,这信上的字笔酣墨饱,的确不像是大将军夫人所写,不过,那一日臣妾无意之中翻阅秘书省新录用的校书郎所撰写的文章,倒是觉得这信上字迹与某一位校书郎所写的颇为相似,陛下若是不信,不妨将校书郎们所写的文章拿来比对比对?” “传秘书监,将校书郎在策问之中所写的文章一并取来。”元淮吩咐道。 没过一会儿,秘书监就让人捧着所有校书郎的文章捧到了元淮与诸葛忆荪的面前。 诸葛忆荪从中取出了唐宗函所写的文章,与那封从文笏房中搜得的信一同呈到元淮面前,“陛下请看,这两处的字迹可否一致?” 元淮原本有些不屑,可是一看便有些吃惊,也疑惑地看了诸葛忆荪一眼,那眼神仿佛是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字迹居然是一模一样。 “呈给殿中的大人们看看。”诸葛忆荪吩咐一旁的康福。 “是,”康福便与殿中省的太监们一同将这文章与书信走到了殿中,让满朝的文官们看着,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两处的字迹,的确出自一人之手。 可是,一篇是秘书省的校书郎所写的策问文章,一篇是大将军的夫人写给宫中女官的密信,明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篇东西,为何像是出自一人之手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当殿中的文臣都看着校书郎唐宗函,而唐宗函眼神闪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听到金殿之上一个声音传来, “取纸笔来,”诸葛忆荪吩咐甘绥道。 不一会儿,甘绥让人取了纸笔、抬了桌椅进来。 “搬到校书郎唐宗函唐大人的面前,”诸葛忆荪吩咐道。 “皇后这是做什么?”元淮不解地问道。 “陛下稍待便知,”诸葛忆荪又对唐宗函说道,“请唐大人将扬雄的《法言·吾子》一篇写在纸上吧。” 唐宗函拿起笔来,过了好久都不曾动笔,只是恍惚间看了一旁的秘书监与尉迟贞一眼,就听到元淮问道, “唐宗函,你为何不动笔?”元淮问道。 “微臣……微臣……”唐宗函说道,“日隔经年,微臣对此篇文章实在有些淡忘,请陛下恕罪!” “日隔经年?”诸葛忆荪反问道,“这篇策问不是三个月前才撰写而成的吗?为何在策问之上,大人引用《吾子》一篇中的话熟练自如,今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不成?” “微臣……微臣前些日子生了一场大病,这记性就大不如从前了,请陛下、娘娘恕罪!” 唐宗函说道。 “也罢,记性不如从前了也是常有之事,”诸葛忆荪说道,“只是这字迹是难以变改的,既然大人说不记得了,那本宫念着,大人书写也是一样的。” “微臣……”唐宗函支支吾吾地说道。 “你若是不写,便是抗旨不尊,这罪名非同小可,还请大人仔细掂量掂量。”诸葛忆荪说着,默念道,“大人在策问文章中所饮用的,这《吾子》一篇中的这一句,‘羊质而虎皮,见草而说,见豺而战,忘其皮之虎也’,本宫也只能帮大人到这一步了,大人放心书写便是。” 唐宗函头顶不断地冒汗,可是迟迟不敢动笔,元淮看了唐宗函这窝囊样子,恨恨地骂道,“你这杀材,还不动笔?!” “是,是,”唐宗函这才将诸葛忆荪方才所念之句写在了纸上,康福拿着唐宗函所写的字,呈到了元淮与诸葛忆荪的面前, 元淮一看,不仅那字迹弯七扭八,连后半句都忘了,只写到“见草而说”四个字, 还将“说”字写成了“悦”字。 诸葛忆荪看过,让甘绥拿着去给朝中的大人们一一传阅, 元淮被唐宗函耍弄,不禁攥紧了拳头恨恨地对其说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般愚弄诓骗朕?朕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陛下恕罪,陛下饶命啊。”唐宗函说道,“小人也是一时糊涂,听信了旁人的鼓动,才被迫接下了这营私舞弊、冒名顶替的营生,请陛下明鉴!” “你究竟是受了何人的挑动?”元淮问道。 第687章 趁机发难尉迟贞 “是……”唐宗函看了一旁的尉迟贞与秘书省一眼,叩头如捣蒜地说道,“是尉迟大将军与秘书监大人。” “你胡说!”尉迟贞呵斥唐宗函说道。 “小人不敢。”唐宗函说道,“当日尉迟贞为了拉拢贵妃娘娘,以为小人是贵妃娘娘的堂兄弟,于是许小人秘书郎之职,让他府上的门客事先写好了这篇策问的文章,在策问考试之事,让秘书监大人将小人所写的文章替下,塞入了这篇门客所写的文章,让小人阴差阳错,入了秘书省当差,小人也是受人蒙蔽,一时糊涂,请陛下饶命、皇后娘娘饶命啊!” “你……你这忘恩负义的无耻小人!”尉迟贞呵斥唐宗函道。 “秘书监,事已至此,难道你还要隐瞒吗?”诸葛忆荪对着秘书监说道。 “陛下恕罪,微臣愚钝,不过,是尉迟老将军胁迫微臣,微臣才千不该、万不该做下了这欺瞒陛下的事,请陛下明鉴!” “除了唐宗函,还有何人也是如此?”诸葛忆荪问道,“本宫看过这一批校书郎撰写的文章,有许多一看便知是年迈迂腐的儒生所写,其文章中的老气横秋、抱残守缺、泥古不化之感,与这些年轻校书郎的心性大不相同。” “娘娘英明,”秘书监说道,“其实,有一半的校书郎,都是如此,他们原本都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因为出身关内世家、依附尉迟将军,才能偷梁换柱,侥幸通过策问考试, 入了秘书省任职。” “一半?”元淮气笑了,“你们好大的胆子?!连秘书省的人你们都在其中敢做手脚,来日还有什么不敢的?尉迟贞,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看来东宫巫蛊之事,也都是受你一人指使, 为了陷害皇后,竟然不惜对太子下毒,实在可恶!” “文笏,念离,绍悯,”诸葛忆荪对依附尉迟贞的几个人说道,“事已至此,证据确凿,难道你们还要替尉迟贞隐瞒此事吗?” 绍悯与念离知道此事已经昭然若揭,再隐瞒下去,只会让自己的罪责更重,纷纷在元淮面前承认,自己的确是受尉迟贞指使,甘纶所供认之事皆属事实。 只有文笏还抵死不认,还十分不屑地看着诸葛忆荪,说道,“陛下,皇后娘娘如此大逆不道,为了袒护两个谋害太子的罪人,不惜发动宫变,劫持与满朝文武,又捏造罪证,诬陷忠心耿耿的尉迟大将军与奴婢,用心之毒,陛下一清二楚。请陛下万万莫要被皇后一党蛊惑,做出诛杀忠臣、亲近小人、遗憾千古的事啊。” “陛下,老臣也是如此想,”尉迟贞说道,“今日之事,皇后的野心昭然若揭,若是陛下听之任之,那被皇后诛除的先是老臣、再然后便是太子殿下,到了那时,陛下必然会处于孤立无援的地步,任由皇后一党摆布,老臣顿首百拜,恳求陛下慧眼识奸!否则,大黎的江山社稷必然再次被动摇啊!” 元淮听着尉迟贞与文笏的话,思绪也陷入了左右为难之中,诸葛忆荪也看出了这一点,不再分辨自己与手下之人的清白,只是对元淮说道,“陛下,人证、物证都摆在陛下的面前,任凭这些贼人如何辩解,否不能改变这眼前的事实,臣妾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求陛下明断此事吧。” 元淮闭目凝神了片刻,伸出手来,指着尉迟贞说道,“将尉迟贞与尉迟一族、唐宗函、文笏、念离、盈儿、绍悯、甘纶等人押入天牢,听后处置。” “陛下,”尉迟贞一听, 便知道自己在与诸葛忆荪的较量之中败下了阵来。“老臣冤枉,请陛下明察!” 元淮接着说道,“再有,将与尉迟氏往来亲密的文臣、武将,一律押入大理寺问询其罪,有罪者与形迹可疑之人,一律按尉迟氏同党处置。再派遣禁军与府兵查抄尉迟氏府上,收缴其兵权,听命与尉迟氏的将士,肯及时悔悟的,轻饶其罪,冥顽不化的,按大逆之罪处置,嫌疑之人,一个都不许放过。” 第688章 东宫探病 原本依附尉迟贞的朝臣,还以为元淮比起尉迟贞,更忌惮发动兵变的诸葛忆荪,毕竟诸葛忆荪此举,无异于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重重地打了元淮的脸, 可是,看元淮这般雷厉风行地趁机处置了尉迟贞,依附尉迟贞的朝臣们这才缓过神来,原来,在元淮的眼中,尉迟贞才是比诸葛忆荪更大的威胁,况且经过诸葛忆荪这么一闹,摆在眼前的证据确凿,原本还对诸葛忆荪怀有疑心的元淮,也看轻了尉迟贞的野心与真面目, 一来,尉迟贞竟然勾结宫中的女官,竟然敢在太子的饮食之中加入了有毒之物,为了铲除诸葛忆荪,尉迟贞连危害太子的事都能做得出来,这让元淮甚是心惊,知道此人的歹毒已经超出常人数倍,若是不及早铲除,他日毕竟会做出更令人发指的事。 二来,尉迟贞与宫中的女官私相授受,不仅是东宫的宫女太监,连皇后、贵妃宫中都有尉迟贞安插的人手,元淮身边的人也难保不会有尉迟贞安插的内应,况且,看文笏对尉迟贞这般愚忠,就更让元淮后怕。 若是诸葛忆荪被扳倒,毫无疑问,下一个尉迟贞要从自己的眼前挪开的,就是元淮。若是尉迟贞像指使人在太子的饮食中加入有毒之物来谋害元淮,元淮驾崩后,尉迟贞也能名正言顺地扶持太子登上皇位,那尉迟贞就能做第二个杨坚。因此,经过今日的审问,元淮也坚定了念头,铲除尉迟贞比铲除诸葛忆荪更加刻不容缓。 最后,便是让元淮更为忌惮的,秘书省舞弊一案,连秘书省这样处在元淮眼皮子底下的地方,尉迟贞都敢大行营私舞弊之事,安插上自己的人选,那朝中、军中的用人就更可想而知,从崔氏、裴氏、高氏、唐氏,大黎的朝廷已经经历了四次外戚乱政,江山社稷已经危如累卵,经不起更多的折腾,因此,他非铲除尉迟贞不可,否则,朝廷就不会有溯本清源的那一日。 依附尉迟贞的朝臣原本还想替尉迟贞一家求情,可是,他们看到殿里殿外都是诸葛忆荪麾下的士兵,这般气势汹汹,如今宫中真正做主的人是手握兵权的诸葛忆荪,而尉迟贞是诸葛忆荪的死对头,他们若是贸然求情,只怕诸葛忆荪发起狠来,连他们都性命难保,因此看着尉迟贞一党被关入大牢,这些朝臣们一句话都不敢多言。 三日后,太子的病情渐渐地好了起来,诸葛忆荪也与唐简卉、裕妃、祯妃、许美人、牛才人等一同往东宫探望,看太子正在卧床,诸葛忆荪便带着诸位嫔妃来长英殿的正殿坐着说话, 看惠妃面容消瘦、面色苍白、精神不佳,诸葛忆荪问道, “惠妃这些日子照看太子实在辛苦了,人也消瘦了一圈,太子一日胜一日地好起来,惠妃也可安心了。” “是,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太子无恙,臣妾自然安心,只是,让臣妾不安的,是东宫这些日子发生了这些惊恐之事,奸人作祟,还险些连累了皇后娘娘,臣妾实在是愧对皇后娘娘。”惠妃说道。 “诶~惠妃不必自责,”诸葛忆荪说道,“本宫知道,都是那些胆大包天的人做了罪大恶极的事,与惠妃无关,惠妃安心便是。” “是,”惠妃答应着。 诸葛忆荪又看了一旁的东宫詹事谭净闻说道,“只是太子乃是一国之本,身边伺候的人这般不谨慎,你这个东宫詹事今后当差,也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才是,若是太子再有个三长两短,是因为东宫宫人蓄意生事而起,本宫断断不会轻饶。” “微臣知罪,今后一定督促好东宫的宫人,照料好太子殿下的起居,请皇后娘娘放心。”谭净闻跪在地上说道。 “本宫就暂且再相信你一回,”诸葛忆荪说道,“起来吧。” 太子常修也穿上衣裳,让嵩儿搀扶着,往外间来给皇后请安, 诸葛忆荪看了,连忙说道,“太子怎么起来了?病愈三分虚,这个时候又冷暖不定的,该在寝殿里好生歇息才是。” “回禀母后,”太子说道,“儿臣的身子已经无恙了,况且,母后与几位庶母前来探望儿臣,岂有冷落母后与几位庶母、儿臣自去安歇之礼?” “诶~太子之礼,乃皇家之福,只是你我母子,不必这般拘束,我问过太医,说这牵牛子与麻黄的毒性虽然微弱,可是也会让脾脏、肠胃虚弱,太子莫要大意了,安心将养便是,若是因为我们来探望太子,让太子操劳,病情反复,那就是我们的罪过了,”诸葛忆荪说道。 “儿臣多谢母后的关怀体恤。”常修说道,常修已经知道自己的外祖父一家被关入狱中问罪之事,宫中流传着诸葛忆荪除掉尉迟贞之后,第二步就要废黜太子的谣言,因此太子对待诸葛忆荪也百般谨慎,一步都不敢行差踏错。 “双鲤,”诸葛忆荪吩咐一旁的双鲤,“快搀扶着太子进寝殿歇息吧,我们且说会话,这就各自回宫去了。” “是,”双鲤便上前去搀扶着太子往寝殿中走去。 “儿臣失陪,”太子常修也作揖说道。 太子走后,只听祯妃说道,“臣妾看惠妃姐姐为了照看太子,劳心劳力,日渐憔悴,说起来,太子已经是舞勺之年,到了该议亲的时候,若是太子身边有了贴心的人照顾,姐姐也不必这般操劳了。” “太子年幼,臣妾倒是还不曾想过这些。”惠妃神情尴尬地说,可是这个时候,惠妃知道,若是太子能早日定下亲事,对太子的地位稳固而言是大有好处的。 “祯妃的话在理,”诸葛忆荪说道,“太子身边,是该有个贴心、谨慎、又与太子投契的人照顾了,这样陛下与本宫也好放心。” “是啊,”唐简卉、裕妃、许美人等人都说道。唐简卉心里也清楚,诸葛忆荪口中所说的人,正是双鲤。 第689章 先纳良娣 “不过,本宫想,如今五皇子都不曾议亲,五皇子是太子的兄长,若是太子先娶亲,只怕不合规矩。”诸葛忆荪说道。 “皇后娘娘不必顾虑常仪,”裕妃连忙起身说道,“常仪虽然年纪上比太子殿下虚长几岁,可是论尊卑,太子位居储君之尊,为诸皇子中最为尊贵者,再者说,常仪愚钝,前些年又受到杨氏的戕害,屡受惊吓,至今心中仍有阴霾,太子的婚事,实在不必因为常仪而掣肘,否则,便是臣妾与倡议的罪过了。” “咱们姐妹不过是说些家常话,裕妃何必这般紧张呢?”诸葛忆荪笑着说道。 “皇后娘娘,”唐简卉说道,“裕妃姐姐的担心,臣妾明白,且不说太皇太后新丧,五皇子昔年养在太皇太后的跟前,自然与寻常皇子不同,该为太皇太后多守孝几年,不宜在这个时候议定亲事。” “是啊, 本宫倒是忽略了此事。实在是不该。”诸葛忆荪说道。 “再者,那几年,杨氏是如何无所不用其极地谋害五皇子,连臣妾听了都觉得害怕,更何况是身处其中的五皇子呢?”唐简卉说道,“五皇子如今已经有了封爵,若是成亲,取了王妃,可就要到宫外的王府去居住了,臣妾实在明白裕妃姐姐的忧心,还请皇后娘娘,也莫要太早为五皇子议亲,多留五皇子在裕妃姐姐身边多住几年才好。” “贵妃的话甚是合情合理,”诸葛忆荪夸赞道,“不为别的,太皇太后新丧,太子与诸王也不宜于过早议亲,只是,这迎娶太子妃的事倒是可以搁置几年,太子身边,也要先纳两个侧室伺候着才是正理。” “是,”惠妃说道。“此事臣妾还请皇后娘娘做主,替太子择选两个侧妃才好。” “依我看,一直在太子身边伺候的双鲤就很好,出身大族太原王氏,双鲤的母亲又是舍身救下太子的忠义之人,被追封为外命妇吴兴郡夫人,这些虚名都不甚要紧,要紧的是,双鲤在孙氏的教导下,自幼饱读诗书,如今愈发出落得通达明理、善解人意,让双鲤在太子身边伺候,依本宫看,再合适不过了。”诸葛忆荪说道。 “是啊,臣妾也觉得双鲤姑娘许给太子殿下,可得上是一门上上好姻缘啊。”祯妃也应和道。 “本宫回头便与陛下商议,将双鲤许配给太子,就封为良娣,让她照管太子的起居,料理东宫庶务,也好让太子安心进学,惠妃也可安心了。” “是,臣妾与太子多谢皇后娘娘恩典。”惠妃说道。 “快起来吧,”诸葛忆荪又说道,“这太子的身边,也不能没有妥帖的女官伺候,先前的念离,就是个教训,” “念离是臣妾身边出来的人,臣妾万万不曾想到她会这般糊涂,请皇后娘娘降罪。”惠妃连忙说道。 “是她自己心志不坚,被人鼓动,与惠妃无干,”诸葛忆荪说道,“只是这样的人,太子身边绝不能再有,本宫看,原本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的明露,倒是个忠耿妥帖之人,又是元懿皇后的旧人,即便元懿皇后当年被废居金镛城之时,她都在元懿皇后不离不弃,小心谨慎地守护元懿皇后的周全,可知此人的气节,本宫便做主,待来日册封双鲤为良娣之时,就让明露一并入太子宫侍奉,为东宫的从六品司闺女官,协助双鲤与东宫詹事,打理东宫之事吧。” “是,臣妾与太子多谢皇后娘娘为臣妾母子费心布排。”惠妃说道。 诸葛忆荪又在东宫稍坐了一会儿,便带着宫人们一同往祯妃宫里去了,与嘉荣、常佺、嘉梨、常攸姐妹兄弟几人一同用膳,到了午后,裕妃也带着嘉杭与常仪到了天璇宫,与几个皇子公主一同玩耍, 祯妃在廊下饮茶,一边做手中的活计,一边看着皇子公主们在玩投壶,诸葛忆荪看裕妃眼神中有些畏惧自己,姐妹之间生了不少的嫌隙隔阂,便将裕妃叫道了天璇宫的抱厦厅里,与裕妃说些体己话。 “自从我回宫,姐姐与我之间,倒不像从前那般亲密了。”诸葛忆荪先说道。 “皇后娘娘多虑了,臣妾岂敢?只是尊卑有别,臣妾不敢逾越礼制,以免让皇后娘娘徒惹是非。”裕妃恭恭敬敬地说道。 第690章 裕妃的顾虑 “我知道,我不在宫中的这段日子,姐姐被杨氏嫁祸诬陷一事,我都听说了,宫中灾祸不断,姐姐与常仪屡受其害,若我是姐姐,只怕也早就对这个皇宫与陛下失望透了。”诸葛忆荪说道。 “臣妾不敢怨怼陛下。”裕妃说道,“只恨杨氏屡屡发难,之后又有高氏作乱,一桩桩、一件件,臣妾与臣妾的一双儿女,是如何走在刀口上、小心翼翼地活到今天的,臣妾一刻都不敢忘怀,甚至到了梦里,都会被这些可怖之事惊醒,臣妾自知懦弱,不如娘娘心性坚毅,这样的事,娘娘这样的人,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只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论是杨氏、高氏、还是尉迟氏,都将成为一去不返的过去,姐姐与两个孩子,也不必再像从前那般担惊受怕了。”诸葛忆荪说道。 “我也曾经以为,一切都会好的,不论发生了什么,都觉得一切都好起来,可是,迎面而来的只有一次比一次更深的失望,为了不再面对沮丧与失望,我已经对世间的一切不再抱有别的幻想,只想蜷缩在不会再让自己受伤害的地方,懦弱地活着,仅此而已。”裕妃说道。 “姐姐所说的不会让再让自己受伤害的地方,便是远离尉迟氏、还有远离手中同样握有尉迟氏那样力量的我的地方吗?因此我回宫之后,姐姐再不曾到我的宫里,难道姐姐以为如此,就能保全你与两个孩子吗?”诸葛忆荪问道,“难道姐姐以为,靳美人之死,是因为她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才会如此吗?若是靳美人瑟缩在角落里,不曾去过那里,就不会被尉迟家的人发现,也就不会发生后来那样可怖的事?姐姐在宫中数年,难道这就是姐姐总结出来的生存之道吗?” “皇后娘娘都知道了,”裕妃疑惑地问道。 二人正说着,突然听到门外有个孩儿的哭声,诸葛忆荪问道,“门外是谁在啼哭?可是常攸吗?” “是,珪如说道,“不知为何,十三皇子突然啼哭不已,面颊憋的通红,乳母们怎么哄也哄不好。” 诸葛忆荪听着,便连忙起身,走到廊下,让乳母们将十三皇子抱了过来,与珪如哄劝逗引了一会儿,十三皇子这才止住了哭声,睡在了诸葛忆荪的怀里。 诸葛忆荪对乳母们压着声音、严厉地斥责道,“伺候十三皇子这么久了,怎么这点小事都不留心?大中午的本来就热,小皇子穿得又多,在廊厦底下站一站就是了,带着小皇子往大日头底下直凑什么?” “奴婢疏忽,请皇后娘娘见谅,”乳母们说道。 “珪如,将小皇子交给八皇子的乳母姜氏,她最后哄孩子的,带小皇子先去天璇宫安睡,等小皇子睡醒了,咱们再回宫去。”诸葛忆荪吩咐道。 “是,”珪如说着,抱着小皇子下去安歇, 裕妃看在眼里,对诸葛忆荪说道,“娘娘对靳美人的孩子倒是用心良苦,一看到这孩子,臣妾就想起那一日与太皇太后在含章殿看到的那一幕。” “此事我已经知晓,”诸葛忆荪说道。 “您是如何得知的?”裕妃问道。 “尉迟贞以为他能瞒天过海,殊不知他这遮天的本事是因为当日他大权在握,一旦他失去了手中的权力, 所遮蔽的事就会袒露得干干净净,不用我费心去探查,就会有人为了脱罪,将此事主动告知与我。”诸葛忆荪说道。 “既然娘娘已然知道了此事,臣妾心中的一块石头也能落地了。”裕妃说道。 “我虽知晓,可是陛下仍不知晓,”诸葛忆荪说道。 “既然有人向娘娘供认此事,娘娘自然有办法让他在陛下面前供认此事,到时候,陛下自然会知晓此事。”裕妃说道。 “这个不难,只是,我想让陛下知道得更多。”诸葛忆荪说道。“除了让陛下知道尉迟氏在宫中的暴行、知道自己的爱妃死在尉迟氏的蹂躏之中,还要让陛下知道,就连太皇太后仙逝,都与尉迟氏脱不了干系, 只有如此,才能让天下之人心服口服,也让陛下下定决心,将尉迟氏的势力铲除个干干净净,只有如此,宫中、朝中、天下百姓,才能安心。姐姐也才能安心。” “只是,即便铲除了尉迟氏,娘娘能保证,您手下的人不会变成第二个尉迟氏吗?”裕妃问道。 第691章 另一头猛虎? “姐姐难道信不过我?”诸葛忆荪问道。 “并非是信不过娘娘,而是信不过我自己,”裕妃说道。 “此话怎讲?” “曾经我也相信过陛下,相信陛下是那样的英明神武之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听信小人谗言,冤屈了我们母子,可是我错了。”裕妃说道,“我曾经也相信过宫中的嫔妃,以为那些如花朵般艳丽的笑脸,虽然各有谋算,可终究不会做出奸邪之事,我也错了,从崔氏、裴氏,到高氏、杨氏,一个一个为了谋夺权力,如花的笑脸竟然会变的那样狰狞。” “姐姐是担心,如今我虽然看着面目和善,难道有一日也会变成她们那样?”诸葛忆荪问道。 “我不知道,我也不敢往深处想,我唯一知道的是,我永远是个懦弱的人,永远身不由己,自身的命运永远不由得自己掌控,不过听凭手握强权的人摆布罢了。”裕妃说道,“这是我在宫中生存的道理,也只有这样,我才能保住自己与自己的儿女。我不能拿他们去冒险,去做挑战强者的事,那样只是螳臂当车而已。” “姐姐你知道吗,我并不喜欢这里,并不喜欢这死气沉沉的京城、这死气沉沉又波谲云诡的皇宫,我也曾想在雪川,苟且偷安一辈子,可是,正如姐姐所说,如果当初我选择了苟且偷安,那安定不过的一时半刻,我的命运迟早会被人左右,若是当日高氏的叛军或是尉迟氏的大军夺得了天下,那雪川迟早会危如累卵,到时候,我与常佺、雪川百姓,除了引颈待戮,再也没有别的退路,就像当初我的父亲、母亲、兄长一样,他们曾经也以为,只要偏安一隅,自降身价,做一个恭顺温良的臣子,侍奉好环伺在四周的大国,就能相安一世,可是他们错了,眼下虽然平安,与虎为邻,能平安几时?到头来还是会被虎所伤,古今一理,自古就无人能幸免,因此我才肯出兵,老实说,不止是为了陛下,为了什么匡扶社稷的虚名,更多的,是为了救自己而已。”诸葛忆荪长篇累牍地说道。 “我明白,我一直明白,如今的娘娘本身就是猛虎,自然不畏惧尉迟贞这样另一只已经被娘娘关入囚笼中的猛虎,”裕妃说道,“可是臣妾力量衰微,不具备娘娘的心胸与厉害,残躯一副,如何敢与猛虎厮斗?更不敢与猛虎交易,既然娘娘看得起臣妾,臣妾听从便是。” “姐姐放心,我之所以不曾回雪川去,也是因为太皇太后临终前,对我有所嘱托,让我照顾好陛下的子嗣,此事我一刻不忘,只要有我在,今后不会有人再敢伤害姐姐与姐姐的两个孩子的,即便是陛下也不能,姐姐安心便是。”诸葛忆荪说道。 一提起太皇太后,裕妃就想起了诸葛忆荪当日离宫前,恳求太皇太后照顾好常仪,如今诸葛忆荪归来,裕妃也能看出诸葛忆荪还是当年的诸葛忆荪,不会做出像尉迟贞那样的事,这才相信,眼神稍微变得明亮一些,对诸葛忆荪说道, “是。说起来,常仪能活到今日,还多亏了娘娘当日的安排,让常仪养在太皇太后膝下,若非如此,说不定常仪早就被人所害,是臣妾被宫中接连不断的变故吓破了胆子,六神无主,才说了方才那一番糊涂话,对娘娘生了不该有的猜忌与疑心,还请娘娘恕罪。” “姐妹之间,哪来有什么恕罪不恕罪的?我明明姐姐心中的苦楚,在这个节骨眼上,咱们姐妹才更要齐心,方才姐姐只说我守护常仪周全,其实我也明白,珪如也跟我多番提起,嘉梨在仁寿宫避祸之时,姐姐也曾费心呵护,否则,我们母女哪里会有如今团聚之时?不为了别的,哪怕是为了咱们的儿女,也更要携手铲除尉迟贞,姐姐也说了,尉迟贞是一头猛虎,既然是猛虎,就要一击毙命,不能让他再有转圜的余地,否则,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是,臣妾愿追随娘娘,但听娘娘调遣。”裕妃说道。 诸葛忆荪听着,这才安心一些,虽然如今整个皇宫都掌握在她的手中,要置尉迟贞于死地,并非难事。 可是,她不能这样做。 如果她不分青红皂白、不曾将尉迟贞的恶行公之于众,就为了铲除异己,草率地杀了尉迟贞,那样从长远来看,对她并无益处,反而会让天下人同情尉迟贞,让那些仍旧追随尉迟贞、不曾臣服于他的人借助民心,与她继续抗衡,这样并非上策。 只有将尉迟贞所有的罪行揭发出来,呈现在天下人的面前,让天下之人看清楚尉迟贞的残暴与丑态,才会让尉迟贞彻底失去与她抗衡的力量,如此一来,她不用耗费多少气力,就能让仍旧追随尉迟贞的人不战自溃,民心会坚定地站在她这边,连当日她策划发动的那场名义上是兵谏的“破晓宫变”都会得到天下人的肯定与支持,这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 因此,只有裕妃这一处指证还不够,她还要笼络更多的证据。 正好,从渤海凯旋归来的大军恰好行至潼关,在当日的潼关之难中,有三位皇子、一位公主、四名嫔妃都不幸惨死,根据尉迟贞的说法,这些死在潼关之难中的皇族,是被渤海高氏所杀害,可是诸葛忆荪总觉得其中可疑,于是让甘缪、甘维、月娇去潼关先行迎接凯旋大军的契机,也趁机在潼关调查调查此事。 月娇知道自己要去潼关,将要在那里见到她日思夜念的柴朝义,恨不得立马飞到那里,只略与诸葛忆荪说了几句话,听诸葛忆荪的嘱托甚至有些不耐烦,就骑上快马,从京城北门往潼关去了。 月娇走后,许美人与四公主嘉荣走了进来,自从嘉荣的养母——宣德夫人刘仪瑄去世后,嘉荣就一直养在许美人的宫里。 起初嘉荣与许美人还有些生疏,可是从皇陵,到避祸书中,再返回京中,这一路上,都是许美人陪在嘉荣的身边,母女二人也亲近了许多。 这一日,许美人与嘉荣来给诸葛忆荪请安,诸葛忆荪看嘉荣有些闷闷不乐的,也比前些日子消瘦了许多,于是问道, “嘉荣啊, 你这是怎么了?你这个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小女儿家一脸愁容的,憋出病来可就不好了。” “儿臣……”嘉荣支支吾吾地说。 “怎么了?有什么话只管告诉我,或是告诉你许娘娘,莫要憋在心里才好。”诸葛忆荪说道。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儿臣一切都好,”嘉荣看了看一旁的许美人,有些惭愧地低头说道,“只是儿臣这几日做梦,时常梦到母亲,母亲说她的坟茔上常有野兔袭扰,搅扰得她不得安睡,因此才……” 诸葛忆荪看了许美人一眼,二人这才知道,嘉荣说的是她的生母冯氏。 “皇后娘娘,儿臣知道,儿臣的生母是因罪而死,不该受祭拜香火,只是她毕竟是儿臣的生身母亲,恳请皇后娘娘,容许儿臣去为她修缮坟茔,以尽为人女之情。”嘉荣说道。 第692章 尘萋门祭母 “也罢,难为你一片孝心,”诸葛忆荪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是这后山到尘萋门一带,当日有渤海叛军趁乱躲入其中,为了剿灭叛军,沿途屋舍大多被捣毁,道路也疏于修缮,又有山猪野狗出没伤人,还有不少因为战乱流离失所的百姓寄居在后山一带,因此本宫吩咐过,不许宫人们往尘萋门那里去,又派了禁军在太极门把守,既然你执意要去,不如过几天再动身,明日,等我着人去后山清扫清扫,将山上的百姓迁到别处安置,都安排妥当了,再打点人送你过去。” “儿臣多谢皇后娘娘,”嘉荣连忙谢道。 “快起来吧,”诸葛忆荪说着,吩咐灵笳,“拿些点心和果子来,给许美人和四公主吃。” “是。”灵笳说着,便往后厨去。 “这下好了,”许美人说道,“嘉荣这孩子,一连几日,茶饭用得越发少了,消瘦得皮包骨头,连臣妾看着也担心得很,那一日让堇岚给她做了爱吃的板栗枣泥糕,也用得不多,都说娘娘宫中的点心是数一数二的好,今日来了,这孩子倒是可以多用一些了。” “是啊, 这点心是灵笳一清早新作的,你妹妹也爱吃,快多吃一些吧,许美人也多用一些。”诸葛忆荪招呼着二人说道。 嘉荣只搛起一块鹿乳酥糕, 小口吃了半块就不吃了。 “嘉荣到今年也十六了,”诸葛忆荪说道,“豆蔻年华,女儿大了,自然会有心事的。那一日在东宫,我还说要给太子议亲,倒是忘了嘉荣了,你三姐姐已经有了人家,日子也定下了,你是不是也想早点出阁,找个夫家一心一意地过日子了?” “皇后娘娘,女儿……”嘉荣听着,面颊羞得通红,“女儿还不想出阁,请娘娘再让女儿,在宫中多侍奉父皇、皇后娘娘与许娘娘几年。” “也罢,太皇太后新丧,还是耽搁个一两年再议定此事吧。”诸葛忆荪说道。 “是,多谢皇后娘娘。”嘉荣说道。 许美人与嘉荣母女二人在坤仪宫略坐了一会,许美人便往天璇宫去了,嘉荣说自己有些疲乏,想与乳母先回神秀台。许美人嘱咐了她的乳母韩氏几句,便带着人往天璇宫去了。 等许美人走后,嘉荣也不曾回神秀台,只带着乳母韩氏一同往后山的方向走去,隔着宫门往远处张望了张望, 既是张望自己的母亲,也张望她的心上人。 回宫之后,趁着四下无人,嘉荣就从怀间掏出那个粗布帕子,看着那粗布帕子,嗅着那上面的气味,就像是见到了谢恺一样。 七天后,诸葛忆荪让滟笙来传话,滟笙对四公主的乳母韩氏说,后山那边都已经打点干净了,四公主明日午后就能启程往后山去了,为保无虞,会有太极门的一班守卫护送着嘉荣一同前去,还让嘉荣的乳母韩氏、保母雷氏打点四公主明日要用的东西,不可张扬,早去早回。 第二日,嘉荣坐着软轿,身后跟着乳母韩氏、蓝氏、赵氏、覃氏、堇岚、丹凇、展钰、展铎几人,走到太极门,有一班早就等候在太极门的侍卫,护送着嘉荣一同往后山去。 到了尘萋门口,众人都守在门外,只有韩氏与蓝氏陪同嘉荣走了进去,嘉荣找到了自己母亲的坟茔,原本嘉荣还以为这坟茔无人打理,早就已经破败不堪,可是今日来一看,冯氏的坟茔上连一根杂草都没有,看上去像是有人时常打理得样子。 “公主您看,”韩氏指着坟前有一大一小两捧野花说道,“这野花还不曾枯萎,难道是前几日皇后娘娘着人来打理此处,吩咐人特意献上的?” “可是,这坟茔上连个碑文都没有,这里荒冢上前,皇后娘娘派来的人,又如何能知道这一处就是母亲的坟茔呢?”嘉荣疑惑地问道。 “是啊,”蓝氏也说道,“这里其余的荒冢也像是有人照管似的,只是不慎精细,只是略微除了除荒草,也没有这两捧野花,难道这尘萋门里,还有人在打理不成?” “这怎么可能呢?”韩氏说道,“原本在尘萋门使唤的差役奴仆们早就跑光了,即便是他们念旧,仍旧在这里照管,也一分钱的银子都拿不着,谁会这般愚笨,做这样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呢?” 嘉荣只看着不远处的松树上,还系着两块布条,一条是当日谢恺系上的,一条是嘉荣系上的,嘉荣走近一看,那两条布条竟然没有半点灰尘,尤其是当日嘉荣系上的那条蹙金绣的发带,还在阳光的映射下熠熠生光。 “公主,”一旁有个熟悉的声音从松林后面传来。 第693章 重逢故人见闻 嘉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松林的后面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在她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身影,而眼前的一切也恍如梦境一般 “谢大哥,”嘉荣难以置信地问道,“真的是你吗?我没有在做梦,真的是你!” “公主,小人给公主请安。”谢恺从松林里走上前来说道。 韩氏与蓝氏原本还以为是刺客,还想对着不远处的尘萋门方向叫喊,一看是与四公主相熟之人,这才安心。 只是这人毕竟是个陌生男子,她们二人,走到四公主的身前,让四公主与他谨守分寸。 “快起来,快快起来,”嘉荣神情激动地说道,“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韩氏警觉地看了尘萋门方向一眼,在嘉荣耳边说道,“请公主慎言,这话若是让有心之人听去了,只怕有损公主的清誉。” 嘉荣这才稍稍镇定一些,只对着谢恺说道,“方才我还疑惑,这后山一带除了来避祸的百姓,原来的差使之人早就流散在各处了,是谁这般用心,替我照管打理好母亲的坟茔,照管得这样好,不仅没有被牲畜糟蹋,连一点荒草都不曾有,原来是你,谢大哥。” “是,小人力量微弱,能为公主做的不多,唯一能为公主效劳的只有这些, ”谢恺恭谨地说道。 “怎么会微弱?若不是谢大哥,今日我来,看到母亲的坟茔被人糟蹋,说不定会有多责怪自己。”嘉荣说道,“只是,谢大哥为何会在此处呢?这尘萋门早就无人看管,谢大哥在此照管,也只是白白出力气,却没有半点酬劳的。” “其实,小人也是几个月前,听闻京城收复、圣驾回銮,才从避难之处回到了京城,小人也没有旁的地方可去,仍旧在后山下的差役村子里安身。”谢恺说道。 “后山下的差役村子里?”嘉荣问道,“想必一定很辛苦吧。” “公主放心,小人有的是力气,况且从前小人因为家父坐罪,一家人都没入了贱籍,小人自小在官衙长大,受尽了排挤与冷眼,如今京中百废待兴,四处都缺少人手,京中之人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区分良贱,只要力气大、能吃苦就行,因此小人倒是比从前能做的活计更多了,酬劳也多了几倍不止,小人开心还来不及,不觉得辛苦。”谢恺说道。 “那便好,只是看谢大哥这般操劳,还要忙里偷闲,上山来替我照管母亲的坟茔, 我真是不知该如何回报谢大哥。”嘉荣说道。 “当日公主交托小人,要照管好您母亲的坟茔,从那天起, 这便是小人生命中头等重要的事,一刻都不敢疏忽怠慢,”谢恺说道,“若不是高氏作乱,纵容手下在后山为非作歹,祸害山林,欺凌百姓,小人也不会离开京城,直到眼下情势安稳了才回到这里,小人一回来,就连忙到了后山上,看看您母亲的坟茔是否安好,好在这坟茔历经风吹雨淋、野兽频出也不曾有损,否则便是小人的罪过,也无颜再见公主了。” 嘉荣听着,便感觉到谢恺身上的一番赤诚,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又看着那松枝上的布条,“连这布条都这样干净,可见谢大哥平日里有多用心了。” “小人卑贱,能替公主做的只有这些,这绸布是公主当日亲自挂上的,就如同公主一般,小人怎么忍心看着这绸布有损?不过是微末之功,请公主莫要记挂在心上,小人承受不起。” “谢大哥何必轻言卑贱?你的心,比我见过的许多位高权重之人,不知高尚珍贵上多少……”嘉荣称赞道。 嘉荣刚要说话,韩氏就上前打断道,“公主,咱们该回去了,您忘了皇后娘娘的嘱托,要咱们早去早回的?若是耽搁得太久,只怕宫人们议论,还是早些回去才是。” 嘉荣一听,也知道韩氏的话在理,还有不少的宫女、太监在尘萋门外头等着呢,自己的母亲又是因罪而死,让别人知道了只怕又要大做文章。 “谢大哥,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宫去了,只是,还要劳烦你替我看顾我母亲的坟茔,等下个月,我会再恳求皇后娘娘出来的,到时候若是凑巧,再相见吧。”嘉荣说着,恋恋不舍地就要往尘萋门的方向走, 韩氏与蓝氏也挎上祭拜所用之物,搀扶着嘉荣一同往尘萋门方向走, “公主,”谢恺却追了上去,跪在嘉荣的一侧,叩头说道,“小人还有要事回禀,” “大胆!”韩氏呵斥道,“公主要回宫去,你怎敢阻拦?若是耽误了回宫的时辰,皇后娘娘怪罪下来,你担当得起吗?” “公主明鉴,小人并非是要阻拦公主,只是回禀之事,事关重大,还请公主再听小人一言。”谢恺说道。 “不必说了,”韩氏嫌恶地说道,“你若是再敢这般阻拦公主,我就让人来将你拖走。” “等等,”嘉荣说道,“韩妈妈,谢大哥不过是要说一两句话罢了,何必如此心急?你且退下。” 韩氏这才不敢多说什么,只听谢恺上前说道,“公主,小人避祸之时,曾经途经潼关,” “潼关?”嘉荣一听,便有些警觉,毕竟潼关之难,是大黎皇室挥之不去的一个阴影。 “是,当日的潼关,正逢高氏叛军与尉迟氏的大军交战之时,不久,高氏叛军被剿灭,小人被安排进城,清理死在潼关城中的皇族与叛军的尸身,不曾想,在一片尸山血海之中,有一个孩童因为年龄尚小,在她母亲用身体的掩护之下,侥幸在乱军之中活了下来,被小人偷偷救下。” “什么?竟然有这样的事?”嘉荣惊讶地问道,“那个孩童究竟是何人?是潼关的百姓,还是叛军中随军撤离的妇孺,或者是……” “不是百姓与叛军眷属,是被掳到潼关去的皇族。”谢恺说道, “皇族,难道是?” “是您的弟弟,九皇子殿下。” 话音刚落,嘉荣与韩氏、蓝氏无不一脸震惊、不敢相信地看着谢恺。 第694章 天牢诀别 大黎皇宫,天牢。 “想不到,当真不曾想到,”尉迟贞对着栏杆叹息着说道,“这个女人竟然会有这样的胆识,居然连陛下都不放在眼中,为了保护自己的下属,保护区区两个太监,居然会策动禁军与府兵,包围乾阳宫,发动宫变……” “父亲大人不曾想到吧,”惠妃走进了天字甲号监房,对着自己的父亲说道,“自己驰骋疆场、戎马一生,最后居然会败在了一个平生最轻视的女人的手中。” “罪臣参见惠妃娘娘,”尉迟贞坐在原地,口头上对自己的女儿请安道,“罪臣无用,让娘娘与太子殿下失望了,将来也不能在保护娘娘与太子,一想到此处,就心中不安啊。” “父亲想到将来会心中难安,可是让人给常修下毒之时,心中就没有半分不安吗?”惠妃略带怒意地说。 “为了除掉皇后,没有比谋害太子更一击毙命的罪名,老臣为了娘娘与太子的将来着想,只能如此,别无他法。”尉迟贞说道。 “父亲,你总是这副说辞,女儿从小到大,不知道听了多少次,嘴上说的都是为了女儿与常修,做的其实是危害我们母子的事,嘴上说的都是也为了女儿与常修的未来考量,实际的所作所为,无不是为了你与尉迟氏的地位考量,”惠妃说着,两行泪留了下来,“嘴上说,我是你最疼爱的女儿,比起你的儿子们,你更疼爱的是我,其实我心里一直明白,父亲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若是父亲的心里有我,当初就不会毅然决然地杀了禅明,将女儿当做一个礼物一般送进了宫廷,让女儿当做尉迟氏讨好皇室的祭品与筹码,难道不是吗?” “堂堂的尉迟府大小姐,你的清誉,岂容一个被游方僧养大、连父母门楣都不知晓的低贱马倌玷污呢?我当然要杀了他,直到今日都不曾有过一丝后悔。”尉迟贞闭着眼睛、皱着眉头说道。 “为什么兄长们可以三妻四妾,府上的使女随意玷辱,我为什么就不能爱上一个真心待我好、能细心听我说话、而不是只会告诉我一堆规训的马倌呢?”惠妃哭着说道,“我是疼爱的女儿?我是你最疼爱的女儿?哈哈哈,当真好笑,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了。” “你疯了,你还是皇帝的嫔妃,太子的生母,竟然这般癫狂无状,成何体统!”尉迟贞像小时候训斥惠妃一样斥责道, “你看吧,父亲,你永远是这样,你口中的疼爱,从来都不曾问过我心中所想,不过是将你的欲望,强行安在我的头上,不过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一套枷锁,用规矩、用体统,让我俯首帖耳地钻进去,让我变成一个身披彩衣、规行矩步、会的金丝雀儿,献给陛下,即便当初你让我同兄长们一同去放马射箭,也只是为了让我有些与众不同之处,好早些博得陛下的宠爱,以此来换取你最看中的虚名与权欲难道不是吗?” “娘娘这样说,老夫也无话可讲,不过娘娘如今的身份,是天下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不错,老夫当日杀了禅明、将娘娘送去宫廷,的确有自己的私心,可是这些年,老臣自问一时一刻都不曾忘了娘娘在宫中的处境,老臣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让娘娘与六殿下,让娘娘与六殿下坐上天下的至尊之位,为人父之心,难道错了吗?”尉迟贞辩解道, “哼,父亲你至今还不明白,为何我不能变成皇后那样的人。”惠妃说道。 “为何?” “因为我从来都不敢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永远不敢。”惠妃说道。“不光是我,宫中的嫔妃,普天之下的大黎女子都是如此,我们的翅膀,早早就被父亲你这样的人给无情折断了,被你们早早地塞进了鸟笼里,一只在笼子里出生的鸟,哪里敢奢望能在天空中驰骋?” “如今身陷囹圄的是老夫,娘娘不想办法将老夫和你叔伯兄弟们救出去,或是想个脱身之法,还在这里自怨自艾,将来老夫与尉迟家倒了,娘娘与太子的处境变如同风前残烛,这好不容易到手的储君之位,岂不是要白白便宜了旁人?”尉迟贞说道。 “事已至此,女儿又能有什么法子?父亲当初既然敢行此事,难道就没有想到今日的后果?”惠妃说道。 正说着,只见牢房的门打开了,采潇走了进来, “本宫不是说过,让你们在外头守着,不许人进来打扰吗?”惠妃有些嗔怪地说道。 “娘娘恕罪,实在是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回禀娘娘与大将军,”采潇说道。 “什么事?”尉迟贞问道。 “奴婢听说,”采潇说道,“九皇子回宫来了,此刻正在含章殿面见陛下呢,皇后娘娘也在那里。” “什么?九皇子?”惠妃一脸不解地问道,“九皇子不是不幸死在潼关之难中吗?如何会死而复活,还回宫来面见陛下?” “他没有死?”尉迟贞惊恐地问道。 “是,奴婢也觉得奇怪,”采潇说着,有些恍神,“不,不止是奴婢,宫中无人不觉得惊奇,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 “要紧的是什么?快说呀!”惠妃说道。 采潇怯生生地看着一旁被关在牢里的尉迟贞,“要紧的是,九皇子与从潼关之难中侥幸活下来的人,都在陛下面前指称,当日在潼关之难中杀害皇族的,并非渤海高氏,而是……而是尉迟老将军。” 惠妃看了一旁的尉迟贞一眼,其实当日陈氏刺杀常修之时,口中就说过这样的话,不过这话未曾得到证实,惠妃的心里也只是存了一个疑影,如今看着父亲万念俱灰的眼神,才知道此事的确是父亲手下之人所为,更重要的是,这样大的罪名,自己无论做什么,都再也救不了自己的父亲与也尉迟氏全族了。 “陛下听了这话,动了大怒,犯了眩晕的旧疾,已经下旨,任命中书侍郎大人为主审官,严刑审问当日在潼关的将领与部下,听说,有几个部下熬不过刑,已经招了。”采潇说道。 尉迟贞听着,也觉得自己再无脱身的可能,不但是必死无疑,看眼下的情势,能留一个全尸,就已经是祖上积德了,只是拍着地上的干草,看着阳光下飞舞的尘埃,绝望地冷笑着, “多行不义必自毙,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惠妃也扶着栏杆,一边看着自己的父亲,一边垂泪,她曾经发自内心地怨恨过自己的父亲,可是一想到自己的父亲即将身首异处,所有的怨恨都退散,留在惠妃心中的,仍旧是不舍。 “快走吧,快离开这里,”尉迟贞将身子背过去,也不看惠妃,“再耽搁片刻,只怕连你也要受牵连。” “父亲,”惠妃绝望地将手伸向尉迟贞, “快走吧,你既然埋怨我囚困住你的一生,就请你以后不要把我当成你的父亲,不要替我求情,不要再来看我,不要因为我,在陛下面前多说一句,从此以后你与尉迟氏再也没有任何关系,我从前的所作所为也与你们母子没有任何干系,或许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你们母子……”尉迟贞面对着墙壁、固执地守着自己的眼前的黑暗说道, “父亲,父亲,”惠妃哭了起来, 尉迟贞听着女儿的哭喊,也一言不发,只是嗅着外面吹来的风,有一阵肃杀的死亡气息。 第695章 帝后争吵 大黎皇宫,含章殿。 元淮因为知晓了尉迟氏在潼关的暴行,一想到自己凄惨死去的嫔妃儿女,心中悲愤交加,又犯了眩晕的旧疾,况且随着元淮的年岁越长,这眩晕的毛病越发厉害了,不管是针灸、按摩、汤药都无济于事。 倒是听唐简卉在一旁给元淮唱曲,如同听到了百鸟朝凰般的悦耳仙籁,元淮眩晕的毛病这才稍稍舒缓一些。 这一日,唐简卉在元淮的身边伺候着,正伺候着元淮饮用安神汤,诸葛忆荪走了进来, 元淮因为气恼诸葛忆荪那一日的不敬之举,原本看着唐简卉面带悦色,看诸葛忆荪来了,却推了推唐简卉手中的安神汤,赌气似的将头扭到了一边, “陛下,”唐简卉推了推元淮的身子,轻声说道,“皇后娘娘来了,” 元淮十分嫌恶地摆摆手,正眼也不看诸葛忆荪, 诸葛忆荪走上前去,将安神汤从 唐简卉手中接了过来,对唐简卉说道,“贵妃连日照顾陛下,实在是辛苦了,想必两个小皇子也思念母亲了,贵妃快回宫去吧,这里有我伺候就行了。” “是,臣妾告退,”唐简卉说着,轻轻退出了寝殿之外,刚出了含章殿的门,就看到珪如与几个乳母带着八皇子、六公主、九皇子、十三皇子在含章殿外候着, 唐简卉上前去与珪如略说了几句话,知道皇后是有备而来,这才放心地回金鸳阁去。 在回去的路上,淼萍说道,“想不到陛下对皇后娘娘仍旧存有心结,方才连奴婢看了,都觉得殿中气氛别扭,可怜了含章殿伺候的人,帝后失和,又要拿他们来撒气了。” “我倒是不担心这些,”唐简卉说道,“你没看方才,皇后娘娘带着几位皇子公主一同来给陛下请安,陛下恼皇后也就罢了,难道会跟自己几个年幼的儿女置气吗?依我看,倒是不必操这个心,要说宫中之人谁最了解陛下的心,非皇后莫属。用不了多久,陛下就会想通的,这个节骨眼儿上,陛下能依仗的人,只有皇后,他若是赌气与皇后不和,吃亏的到头来只有自己。陛下是聪明人,早晚会想明白的。” “经娘娘您这么一说,连奴婢心里都觉得松快了许多。”淼萍说道。 “先不说这些,本宫让你们去打听庞先生的下落,你们打听得如何了?”唐简卉问道。 “是,卓啸与卓吟两个,这几日四处都去过了,连从前庞先生寄居的山谷都去了,可是因为一场战乱,山谷中早就空无一人,四处都不曾看到庞先生的身影,不过,卓啸在城北别院中,发现了庞先生曾经用过的卜算之物,已经带回宫来了,正在宫里候着您呢。” “这也罢了。他是个萍踪浪迹的人,往后只怕是不好寻的,不过好歹还留下了些有用的东西,说不准今后还有些用处,快回宫去吧。”唐简卉说着,往金鸳阁走去了。 “陛下,”诸葛忆荪往里头看了看元淮,元淮仍旧是赌气不看她,只听诸葛忆荪说道,“这安神汤快要凉了,让臣妾伺候着您喝了吧。” 过了好一会儿,元淮才说道,“如今宫中尽是你的天下了,连朕这个皇帝你都丝毫不放在眼中,何必要在朕跟前,做这样操劳的事呢?” “陛下越发像个小孩子了!”诸葛忆荪拨弄着汤匙说道,“臣妾本来就是这样直来直往的人,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陛下既然觉得臣妾碍眼,臣妾走便是了,这个皇后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吗?倒不如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广阔天地自由自在的呢!” “你!”元淮一听诸葛忆荪也赌气要走,气不打一处来,回头怒目瞪着诸葛忆荪, “臣妾既然要走,连臣妾膝下的几个儿女也是要一并带走的,正好,他们几个还说思念父皇,今日让臣妾领着他们来给父皇请安呢,也罢,臣妾这就让他们进来,给父皇请安,明日臣妾就带着几个孩儿回雪川去,皇后这个位子,臣妾不做也罢,担惊受累、吃苦受罪的,只是说起来好听罢了,其中的苦水只有臣妾一人知道罢了,贵妃也好,惠妃也罢,陛下看哪一个顺眼,就让哪一个做去,臣妾还乐得自在呢!” 元淮看诸葛忆荪这样子,又气又笑,看诸葛忆荪那眉飞色舞、古灵精怪的样子,想起了诸葛忆荪刚侍奉他的那一夜,心已经软了一大半,仍旧装着怒意说道,“你当真无礼!半点规矩德行都没有,不配做朕的皇后!” “那正好,我要那么多德行规矩做什么,一辈子捆手捆脚的!活着有什么意思?!我可不是你们黎人女子,甘心受你们这些臭墨儒生的德行规矩摆布,什么贤良淑德、妇言妇德,我呸!说得好听,竟是些有嘴说别人、没眼看自己、惯会规训、支使、糟蹋、整人的东西,我好好的一个人,要这种蒸不熟、煮不烂、光好看、不中用的东西做什么?老娘才不干呢!既然觉得我不好,我走便是了,有手有脚有力气的,到哪里混不来一碗饭吃呢?不用看这些左一个右一个鼻子眼睛眉毛嘴巴的,这碗饭吃起来倒还痛快自在呢! 不比什么皇后、国母、后宫之主这些压死人、吓死人的东西实在多了!” 元淮原本憋着一口气,听了诸葛忆荪的一席话,竟然气得大笑不止,用手点着诸葛忆荪说道,“你真是,你真是……真是个蛮子,不受教的蛮子!” 第696章 见儿女心软 不等元淮的话说完,诸葛忆荪说道,“随陛下怎么说,我本就是蛮子,还怕人说不成?” 诸葛忆荪将那安神汤的碗吭的一声放在桌岸上,对着门外没好气地说,“灵笳,让小皇子公主们给陛下请安吧,再让甘缪回宫去,把皇后的什么这印那宝的,都打点干净了,明日给含章殿的人送回来,打点好咱们自己的东西,咱们仍旧回雪川去。离了陛下跟前,省的陛下看见咱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气坏了身子,咱们担不起!” “是。”灵笳说着,往殿外走去。 “你这个绣面獠子,”元淮指着诸葛忆荪骂道,可是诸葛忆荪将身子转到了一旁的,看都不看元淮一眼, 元淮看诸葛忆荪这倨傲的神情,越发气恼,正要指着诸葛忆荪大骂,可是看灵笳与珪如领着他的几个儿女走了进来,元淮便收住了刚要出口的话,装出一副和颜悦色的神情看着几个儿女, “儿臣参见父皇,”常佺、嘉梨、常僖、常攸给元淮请安道。 “快起来吧,到父皇身边坐。”元淮说道。 “是,”常佺与嘉梨领着两个弟弟走到了元淮的榻前,让两个弟弟坐在元淮的榻上,他们两个则坐在床榻前的脚凳上, “乖,”元淮抚摸着常攸的脸颊说道,“朕的攸儿越发胖了,再过几日,父皇就认不出你来了。” 常攸害羞地低下头,搓着自己的衣襟,咽了一口唾沫,回头指着诸葛忆荪,好像要说什么,可是刚学会说话不久,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对着诸葛忆荪咿咿呀呀地叫着。 “宝簟,拿些点心来给十三皇子吃,”元淮吩咐道。 “是,”宝簟吩咐两个宫人将几个绵软的点心拿到了十三皇子的面前,常攸只拿起一块,就回头指着诸葛忆荪叫道,“母亲,母亲,” 元淮看这样子,就伸出手要抱常攸,可是常攸却有些害怕的样子,一直要找诸葛忆荪, 诸葛忆荪也不为所动,仍旧背对着元淮,头也不回, “母亲,母亲,”常攸又焦急地叫着,可是诸葛忆荪迟迟没有回应,常攸竟然大哭了起来, 诸葛忆荪一听,心顿时软了,转过身来,轻轻抱起常攸,走到一旁,一边将那点心拿在手里,一边哄着常攸说道,“母亲在,母亲在,攸儿是要拿着点心给母亲吃是不是?” 常攸这才止住了哭声,擦了擦眼角的泪点点头。 元淮看着场景,眼眶顿时湿润了,又让常僖坐在自己身旁,多吃些点心,常僖将一块鱼松乳糕拿在手中,将碗碟递给嘉梨与常佺, 嘉梨与常佺也从碗中一人拿过一条,小口品尝了起来。 “常僖啊,这些日子父皇病了,不曾去看你,可是心里一直记挂着你,在坤仪宫住得可还习惯吗?宫人们可还用心吗?”元淮问道。 “儿臣一切都好,请父皇放心,”常僖说道,“每当儿臣思念母亲,皇后娘娘和几个姑姑就会给儿臣讲故事,六皇姐与八皇兄也会陪着儿臣一起玩耍,儿臣在坤仪宫很好,只是不知父皇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父皇的病好多了,父皇已经派人将你母亲的坟茔迁至皇陵安葬,等父皇好了,陪你一同去看你母亲,好不好?”元淮安慰道。 常僖点点头,“皇后娘娘也一同去吗?” “当然,”元淮温柔地说道。 诸葛忆荪听着,瞥了元淮一个白眼。 元淮又看着嘉梨与常佺,看着常佺的个子长高了许多,可是却远远地坐在一边,不和自己亲近。 想起常佺小时候,元淮可是日日都要陪在常佺身边的,为何越长大,父子之间的关系就越来越疏远?于是面带笑意、冷冷地问道, “佺儿,今日为何坐得离父皇这么远?可是有人与你说了些什么?让你心中对父皇存了芥蒂,才不敢像从前那样亲近父皇了?” “儿臣……”常佺有些犹豫地说道,“母亲曾经反复嘱咐过儿臣与妹妹,九皇弟与十三皇弟年幼,且自幼坎坷,父皇多疼两位弟弟一些也是应该的,父皇面前,儿臣不该与两位弟弟相争,父皇抱病,儿臣等难得与父皇相见,既然见了,自然该让父皇多陪陪两位弟弟,并非不与父皇亲近。” 元淮听了,心中甚是欣慰,让常佺走到自己的面前,抚摸着常佺的手说道,“朕的佺儿果然长大的,你母亲说得好,只是佺儿也是个孩子,这样照顾弟弟,父皇与母后面前,让两个弟弟占尽了宠爱,难道佺儿心中不觉得委屈?” 常佺摇了摇头说道,“儿臣不觉得委屈,反而担心母亲照顾两个弟弟太过操劳,又要料理宫中大小事,只恨不能替母亲分忧。” “女儿也是,”嘉梨也说道。“女儿看母亲这几日瘦了,茶饭也用得少些,也觉得心疼不已。” “父皇快些好起来吧,”常僖说道,“皇后娘娘为了照顾儿臣几人,疲惫得很。” “朕知道,你们都是懂事的好孩子,放心吧,父皇自有安排,不会让你们的母后操劳的。”元淮说道。 几个皇子公主也用了些点心,元淮就让宝簟、珪如等人带着他们下去了。 诸葛忆荪仍旧不想正眼看元淮,赌气也要一同往外走,只听元淮对着诸葛忆荪呼喊道,“皇后,到朕的身边来坐吧。” “臣妾愚昧,是个不知礼教的蛮獠,坐在陛下身边,徒惹陛下生气,若是再冲撞了陛下,惹得陛下的病情加重,这样大的罪名,臣妾担当不起。”诸葛忆荪赌气说道。 第697章 病中放权 “皇后的口齿越发不饶人了,”元淮尴尬地笑着说道,“方才是朕不好,朕不该说那样惹你伤心的话,你就体谅体谅这病中的糊涂人吧。” 诸葛忆荪听着,这才稍稍消了气,走到元淮的身边坐下,可是身子仍旧侧对着元淮。 元淮上前去轻轻拉着诸葛忆荪的手,上下摸索着,“别生气了,若是气坏了身子,朕的这些儿女们可如何是好呢?” “臣妾就知道,若不是为了陛下的儿女们,陛下哪里会这般低三下四地对臣妾说这些软话?”诸葛忆荪仍旧没好气地说道。 “是为了朕的儿女们,也是为了你,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朕也要心碎了,”元淮说着,抚摸着诸葛忆荪的面颊。“朕知道,这几年是朕糊涂了,脾气也古怪了许多,你就多担待朕一些,眼看佺儿已经这么大了,咱们也做了这些年的夫妻,虽然头几年不在一处,可是朕的心里,无时无刻不挂念着你们母子,不曾觉得与你们母子分离,有时候朕都不敢去看嘉梨,因为这孩子的模样那样像你,朕不是不想看,是不忍心,不忍心看见嘉梨又想起了你,心里头只是白白的伤心。如今你带着孩子回来了,咱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了,就莫要与我计较这许多了,多担待我一些吧。”元淮说道。 诸葛忆荪听着这话,两行热泪流了下来,将头扭到一边,轻轻用衣襟擦拭干净,“陛下哪里糊涂,哪怕是在病中,精明都胜我百倍,我今生今世算是赔在陛下手里了,认命罢了。” “都是朕掏心窝子的真心话,”元淮说道。 诸葛忆荪拉着元淮的手,觉得一阵冰凉,轻轻放在枕衾里,回头一看,看元淮满头是汗,一边从袖子里拿出帕子给元淮擦拭一边说道,“我都知道,陛下别再说了,这样d大热的天,陛下的手和额头却这般寒凉,眼下宫中的太医尽是些不中用的,这样下去可怎么好呢?” “无妨,今日与你说了这许多话,心结解了,朕的心里觉得舒坦多了。”元淮说道。 诸葛忆荪又让惜蓬将一碗天麻凉笋牡丹饮捧了过来,伺候元淮一勺一勺地饮着,“臣妾听说这汤饮,是最宁神去火的,陛下多喝一些吧。” 元淮喝了几口说道,“乍喝一口,有些微苦,回味之中却有牡丹的清香,比那些太医院的苦药汤子强多了。” 饮过茶饮,诸葛忆荪对元淮说道,“陛下,臣妾一人照看着几个孩子,辛苦倒是其次,只是一人的精力有限,怕的是一时照管不过来,让儿女们受委屈。” “夫人这话在理,朕也是担心夫人又要打理后宫之事,实在辛苦,嫔妃之中,一时又没有合适人选能替夫人分担一二。”元淮说道。 “陛下不必担心,”诸葛忆荪说道,“臣妾想,祯妃姐姐为人周全稳妥,您只看她将嘉梨照管得这样好就知道了,不如就将九皇子也交给祯妃姐姐照管?相信有祯妃姐姐看着,九皇子比在臣妾跟前要强些。” “也好,从前宋婕妤倒是也与祯妃和睦亲近,时常带着九皇子到敦妃、祯妃跟前去,让祯妃看顾九皇子,对祯妃、对常僖都是好的。”元淮说道。 “是,陛下既然提起了宋婕妤,臣妾对宋婕妤于危难之时舍身救子的勇气钦佩不已,因此请求陛下,赐予宋婕妤一份哀荣,追封宋婕妤为嫔,不知陛下意下如何?”诸葛忆荪说道。 “这主意甚好,朕也有此意,就依照皇后之意,追封宋婕妤为嫔,封号为仁,恩及家眷,宋婕妤由祖母养大,就追封其祖母为广平郡君,也算是朕的一点心意吧。”元淮说道。 “是,臣妾代仁嫔与九皇子谢过陛下。”诸葛忆荪说道,“还有,许美人也侍奉陛下多年,且为人忠厚,侍奉陛下无不勤谨,如今又照顾着四公主,甚为用心,许美人又是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出身,对后宫之事身为熟悉,臣妾想,若是陛下能晋升许美人的位份,让许美人帮着臣妾照管六局二十四司的琐事就好了。” “朕也是疏忽了,既然皇后说了,朕就晋升许美人为三品婕妤,协助皇后,打理宫事吧。”元淮说道,“再有,从前朕因为听信了高氏的谗言,将内府局的王福柏贬黜到了皇陵去当差,王福柏是侍奉过先帝与太皇太后的旧人,为人忠心耿耿,且清白正直,就让王福柏重新回宫来,担任内府令一职吧,内侍监仍旧由魏哲隐担任,皇后宫中的甘绎也是个妥当人,就让他担任内侍省的少监,协助皇后与魏哲隐,一同打理宫事、督促宫人吧。” “臣妾多谢陛下,如此一来,臣妾一连多了几个帮手,再没有不用心的了。”诸葛忆荪说道。 二人正说着,只见汤哲庸进来回禀,“陛下,中书侍郎陶铮陶大人,说有要事禀告。” 诸葛忆荪听着,为了避嫌似的,起身就要走,元淮拉着诸葛忆荪的手说道,“朕身子不适,不能起身,中书侍郎若是有什么话,就只对皇后说吧,若是涉及三品官以下的小事,就让他听从皇后之意处理,若是要紧事,就让他先禀告皇后,再由皇后转述给朕听吧。” 第698章 尉迟氏之罪 “陛下,”诸葛忆荪看着元淮说道,“臣妾岂敢……” “无妨,朕相信你,太子还小,不通政事,再有,尉迟贞毕竟是太子的外祖父,这些事太子不便插手,夫人通达明理,这些事交给你,朕很放心。”元淮说道。 诸葛忆荪看着元淮虚弱的神情,便说道,“是,臣妾定当克尽己责,不会辜负陛下。” “去吧,听听陶铮说些什么。”元淮说道。 “是,”诸葛忆荪答应着,便到含章殿外的承祚堂来见中书侍郎陶铮。 陶铮对诸葛忆荪说道,“皇后娘娘,微臣已经奉旨拷问过尉迟贞的几个下属,还有当日潼关的几个守卒,潼关之难中不幸殒命的皇族,的确是死于尉迟贞之手,此事确凿无疑。再有……” “还有什么?”诸葛忆荪问道。 “还有一件更大的事,微臣实在不知该如何说的出口,”陶铮说道。 “什么更大的事?难道还有比在潼关之难中弑杀皇族更大的事不成?”诸葛忆荪问。 “回禀皇后娘娘,陛下已经下旨,责令微臣派遣有司官员抄检尉迟府,谁知道竟然从尉迟府上,搜出了许多来路不明的东西。”陶铮说道。 “来路不明?”诸葛忆荪问道,“怎么个来路不明?” “微臣派人拷问了尉迟府几个管事的家人,经他们说,是尉迟贞、尉迟达戎、尉迟佛穆罗兄弟几人,借着清剿渤海叛军的余孽,从京城与京南七州的达官显贵之家搜刮来的,这些搜刮来的东西一件都没有冲入官中,竟然全数都被尉迟贞兄弟几人给私吞了。” “什么?”诸葛忆荪说道,“怪不得京城的百姓,在高氏作乱之时四处逃难的不多,反而是尉迟氏的大军占领京城之后,都四散奔命,连祖宗的基业都一并舍弃,看来原因就在此事了。” “是,京城倒也罢了,”陶铮说道,“京南七州的人丁凋敝、城池残破之象更是触目惊心,京南七州中凤州是最后被尉迟氏收复的,尉迟贞竟然纵容手下在凤州城中施暴,据新上任的凤州别驾来报,在凤州城西南角的仇微山下,和往年相比,此处不知为何多了一个平地而起的山丘,后来才知道,竟然是被尉迟氏屠戮而死的百姓被草率埋葬于此,堆积得如山丘一般,凤州百姓的人口还不到高氏之乱前的两成,想不到这些活过了高氏的苛政,多数却都死在了尉迟氏的手上啊。” “这尉迟贞之罪,实在罄竹难书, 不杀之,难以正君威国法。”诸葛忆荪说道。 “此外,据尉迟贞的弟弟尉迟焘的手下供认,当日,尉迟贞担心雪川军坐大,为了利用渤海叛军与北桓人,牵制雪川军,竟然暗中勾结北桓人,让人偷偷为北桓人送去粮草辎重,还有从京南七州抢来的珍宝,献给北桓人,让北桓人用于购置军饷,这是从尉迟贞搜查出的辎重与礼物单子,请娘娘过目。”陶铮说道。 诸葛忆荪接过那单子,一一看过,不禁攥紧了拳头,恨恨地说道,“本宫起初还以为尉迟老将军只是与本宫意见相左,不曾想,他竟然这般卑劣,为了自己的私欲,这般不择手段,想当初,为了诛灭剩余的渤海叛军,夺回失地,我多少雪川男儿死在了万里之外的异乡,连尸首都无人收殓,这背后,竟然有尉迟贞在帮着敌军出力,实在不能原谅!” “还有一件事,事涉内宫,微臣不知当不当讲。”陶铮说道。 “事涉内宫?”诸葛忆荪一想,难道是陶铮想要说靳美人之死,便假意问道,“大人直说无妨。” “是,”陶铮作揖答应道,“据尉迟府下人们招认,说他们看见六公主曾经被尉迟腾的人,掳到了尉迟府上。” “什么?六公主?”诸葛忆荪心中升起一股怒意。 “是。”陶铮说道,“下人们还说,尉迟贞还打点好了车马,想要将六公主送到北桓去,当人质,以此来胁迫皇后娘娘。” “竟然有这样的事,这尉迟老贼……”诸葛忆荪骂道,“可是后来,为何此计未能得逞呢?” “下人们说,那一日,惠妃娘娘正好从商洛赶来,无意间撞见了此事,惠妃娘娘以死要挟尉迟贞,尉迟贞这才作罢,第二日,惠妃娘娘又亲自将六公主送回了仁寿宫去,让六公主不曾深受其害。”陶铮说道。 “惠妃,”诸葛忆荪口中念着,心中想道,“惠妃真是有情有义之人,若不是她,只怕我与嘉梨母女二人,此生难以相见了。” “皇后娘娘,还有许多小事,微臣已经一一记述在奏疏之上,请皇后娘娘过目。”陶铮说道。 “本宫知道了,哎,陛下正因为尉迟氏的所作所为而伤心恼怒,一病不起,本宫也要想个法子,如何将此事缓缓地说给陛下知道才好。”诸葛忆荪说道。“朝中与尉迟氏有所勾连、涉身其中的朝臣,一并下入狱中,要一一查问其罪,一个都不容轻纵。”诸葛忆荪说道。 “是,微臣明白,微臣先行告退。”陶铮说道。 第二日,裕妃也将尉迟佛穆罗和尉迟博古多,在宫中滥施暴行,在宫中淫辱宫人,轻薄嫔妃,使得靳美人自尽,又冲撞太皇太后,使得太皇太后病情加剧,事后还威胁裕妃,以裕妃一双儿女的性命相要挟之事,一一禀告给诸葛忆荪,又让当日目击此事的牛姑姑与跟在靳美人身边的两个嬷嬷去御史台告发此事。 中书侍郎陶铮与御史大夫又连夜审问尉迟佛穆罗、尉迟博古多和他们手下参与此事的人,尉迟佛穆罗兄弟二人本就是人面兽心,受尽了酷刑也一句话不说,手下几个人当初做此事也并不情愿,只是从犯,为了活命,便将此事的事情一并说出,也让靳美人之死、太皇太后突然病情加剧、宫女无端死亡的真相大白于天下,惹得宫中、朝中,乃至于京城之中无人不知,从平头百姓到士林儒生、再到朝廷命官、宗室公卿,纷纷请命,要求严惩尉迟一族,还无辜枉死之人一个公道。 更有甚者,有不少人对尉迟氏的恨意已经刻骨铭心,要求元淮将惠妃与太子一并废黜,与尉迟氏的罪人一并问罪。 原本惠妃的宫中常有嫔妃、命妇出入,可是经此一事,莫说是嫔妃命妇,也就连宫人都躲着惠妃与太子,生怕被牵连。 惠妃知道,自己的父亲、叔伯、兄弟做尽了恶事,一死是应该的,自己即便是被父亲的所作所为连累,被废为庶人,甚是被赐死也是心甘情愿的,只是实在担心自己的儿子常修,还有未曾过门的儿媳妇双鲤被自己与父亲连累,心中愧疚不已, 日日食不下咽、难以成眠,人瘦了好大的一圈。 正当惠妃自责内疚、一个人枯坐在仙都宫悔罪之时,听着门外的太监呵道,“皇后娘娘驾到。” 第699章 夜访仙都宫 惠妃听着,不禁一惊,整个人从恍惚中清醒,心中疑惑道,“这个时候,皇后怎么来了?” 看诸葛忆荪与灵笳带着一个食盒走了过来,惠妃不知道诸葛忆荪这是什么意思,这个节骨眼上,宫里宫外有无数的人都对她们母子喊打喊杀的,这个时候皇后却提了一个食盒进来,难道是奉元淮的命令,来送自己上路的吗? 若真是这样,惠妃自己的心里不怨诸葛忆荪,不过是自己的命罢了。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惠妃上前请安道, “快快请起,”诸葛忆荪连忙将惠妃搀扶了起来,又看着惠妃骨瘦如柴的双手,拉着惠妃的手一同往殿内走去,说道,“姐姐何苦来这样折磨自己?这般消瘦憔悴,若是病了可怎么好?” “臣妾自知罪孽深重,哪里还有心思用膳食?”惠妃说道,“若是臣妾一病去了,了却了残生,倒也算是个解脱了,只是放心不下太子,” 惠妃说着,想大哭一场,可是悲伤到深处,竟然一滴眼泪都再也流不出来了。 “这是什么话?姐姐与修儿好好的,谁敢对你们母子不利,我头一个不答应,姐姐放心,有我呢,不必理会宫里宫外那些糊涂人的话,明日,我定要让人当众责打几个胡言乱语的人才好,连那些嘴里不知轻重的儒生官员,一并让人脱出宫去,省得在这宫里聒噪不休的,看还有谁敢以讹传讹,”诸葛忆荪说道。 “也怨不得他们议论,家父的所做作为,连臣妾看了都觉得良心不安,更何况是别人,”惠妃说道,“家父的罪行累累,哪一项罪名单挑出来不是灭九族的?臣妾不怕被父亲连累,只是请娘娘,护佑太子!”惠妃说着,跪在了诸葛忆荪的脚下,叩首说道。 “姐姐快快起来,”诸葛忆荪说着,吩咐一旁的灵笳采潇,“快,将惠妃娘娘好生搀扶起来,” 二人连忙将惠妃扶起来坐下,诸葛忆荪与惠妃贴身坐着,诸葛忆荪拍着惠妃的手说道,“即便是姐姐不说,我也不会让人伤害太子一根寒毛的,不为别的,只为了姐姐对我的这份情谊,当日若不是姐姐救下了嘉梨,我们母女哪里还会有再相见之时?” “娘娘都知道了,”惠妃怯生生地说道,“臣妾当日救下六公主,并不为了来日种种,不过是担心六公主被父亲所伤,担心父亲越陷越深,才会如此,请娘娘不必放在心上,六公主小小年纪,本就不该遭此劫难,倒是臣妾的父亲被权欲冲昏了头脑,做出了这些伤天害理的事,臣妾当日,除了真心爱重六公主、怕六公主有个闪失、惹娘娘伤心,也是想为父亲补救一二罢了。” “姐姐不必担心,尉迟氏一族的事,有我在,不会牵连到姐姐与修儿的,”诸葛忆荪说着,让灵笳将食盒提了过来,将其中的几碟精致小菜和一碗鹿茸雪耳粥捧到惠妃的面前,“我听说姐姐这几日茶饭用得不多,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了几道可口的时令菜蔬,趁着温热,快吃一些吧。” “也好,看着这菜蔬,臣妾也觉得饿了,”惠妃说着,拿过筷子, 搛起几块鲜藕吃了起来, 诸葛忆荪也让灵笳倒满了越醴,与惠妃一同吃着,诸葛忆荪说道,“这越醴还是当初娇儿为太皇太后酿下的,这个时候滋味正好,可是世事无常,太皇太后竟然狠心舍下咱们去了,这样好的越醴,也没有机会亲自饮用了,哎,也罢,不说这些伤感的话,只当老太太仍旧在天上看着咱们姐妹几个,咱们姐妹多喝一盏,老太太看着,也才高兴啊。”诸葛忆荪说道。 “是啊,这越醴的滋味甘甜、细腻、香醇,若是酒力再猛一些,能让人一口饮下、大醉一场就好了。”惠妃一边喝着越醴一边说道。 “活到这个年纪我才明白,天底下的事从来就没有两全的,事无大小,均有其代价,我还不见过只增不减、只升不降、只盈不亏、只得不失、只满不溢、只生不灭的东西。人啊,生来就是与上天做生意的,得到了什么,上天一定要让你相应地付出些什么”才是古今不变的道理。诸葛忆荪说道,“就拿这小小的一盏甘醴来说吧,若是酒力猛了,虽然能暂时忘却烦忧,第二日必会头痛,五脏六腑都要受其损伤,就要这有酒意却无酒力、不醉人却甘香怡人的才好。” “臣妾惭愧,比娘娘虚长几岁,瞪着一双眼睛,从不能了悟这样的道理。”惠妃说道。 “说起来,谁没有个不顺心的时候?回顾前半生的种种,我也许多次都觉得天要塌下来了,眼前的难关要过不去了,可是现在看来,那些难熬的一天又一天、一关又一关,不都平安无恙地过来了吗?”诸葛忆荪说道。 “臣妾受教,”惠妃说道。 “不说这些伤感的话了,”诸葛忆荪说道,“我今日来,也是想告诉姐姐一件喜事,” “喜事?”惠妃疑惑地问道,心里想,如今哪里还会有什么喜事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是,”诸葛忆荪看着惠妃的眼神说道,“我已经让礼部择定了吉日,下个月初七,正式将双鲤许配给太子。” “原来是这事,”惠妃说道,“臣妾母子多谢皇后娘娘。” “再有,按照皇室的旧例,既然只是为太子纳侧室,要好事成双才算齐全,”诸葛忆荪说道,“我已经相中了中书侍郎陶铮的女儿,年龄略比常修大一些,可是性情、模样、门第、谈吐都是极好的,我已经奏明了陛下,册封陶氏为良媛,让陶氏与双鲤一并嫁入太子宫,姐姐觉得可好?” “良媛?”惠妃说道,“良媛的位份只在六品,实在低了些,既然是中书侍郎的女儿,岂能这般委屈了她?臣妾恳请娘娘,不如就一并册封陶氏为良娣,一碗水端平,也少些了是非。” “也好,就依从姐姐之意吧。”诸葛忆荪说道。 “只是这个时候,外间有人上疏,请陛下废黜太子,中书侍郎是陛下与娘娘跟前的股肱之臣,您将中书侍郎的女儿许配给太子,若是来日委屈了中书侍郎的女儿可怎么好?”惠妃说道。 “姐姐这是说什么?只要我在宫中一日,太子永远都会是太子,没有人敢动摇东宫储君之位,”诸葛忆荪说道,“我之所以相中了陶铮的女儿,一来是见过这孩子,品性最是和善可亲、直率爽利、最好相处的,有她在,也能和双鲤做个伴,让太子多个说话的人,二来,也是要向那些不知好歹的人表明,不光陛下与本宫是太子的后盾,如今太子还有了这样一位岳丈的支持,就若是他们再敢嚷嚷着左右太子之位,将来可是要吃苦头的。” “娘娘这般费心替我们母子周全,臣妾与太子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惠妃说道。 “姐姐不用担心必得,朝堂上的风暴,是不会吹到后宫里来的,我答应过太皇太后,不会让陛下的子嗣再有损伤,就一定会做到,绝不食言的。姐姐只安心为太子筹备纳良娣的诸项事宜便可。”诸葛忆荪说道。 “是,”惠妃答应着,又吃了几口菜。 诸葛忆荪也与惠妃说了几句让惠妃踏实的话,看时辰不早了,起身就要走, 惠妃又神情恳切地看着诸葛忆荪,说道,“还有一事,臣妾请皇后娘娘开恩。” “是什么样的事,姐姐直说便是” “请娘娘手下留情,饶臣妾的弟弟尉迟朗一命!”惠妃叩首说道。 第700章 凯旋歌与死囚 “尉迟朗?”诸葛忆荪问道。 “是,”惠妃说道,“臣妾请皇后娘娘明察,臣妾的父兄叔伯之罪确凿无误,只是父兄叔伯在外为非作歹之时,尉迟朗一直留在商洛,不曾参与尉迟氏的种种暴行,若是尉迟朗果真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不劳娘娘动手,臣妾就先亲手了结了他的性命,绝无怨言!” “中书侍郎呈给陛下与本宫的奏疏之中,好像也甚少提到过尉迟朗之罪,”诸葛忆荪说道。 “臣妾不瞒皇后娘娘,”惠妃说道,“臣妾与尉迟腾、尉迟朋、尉迟朗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兄弟,尤其是尉迟朗,是臣妾最年幼的弟弟,臣妾的母亲去得早,弟弟体弱多病,父亲又常年领兵在外,是臣妾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对他的品性最为了解,请娘娘明察,饶臣妾的弟弟一条贱命吧!”惠妃说着,又给诸葛忆荪磕了一个头。 “姐姐快起来吧,”诸葛忆荪上前去将惠妃搀扶了起来,好生对惠妃说道,“姐姐放心,尉迟氏之罪虽然已经惹得民怨滔天,可我也不曾想过,要过分连坐珠帘,从裴氏弄权,再到高氏作乱,京城流的血实在太多了,不宜再大兴刑狱,我想过了,有罪者领罚,无罪者轻恕,若是姐姐的幼弟果然无罪,定会从轻发落的,只是他到底是尉迟家的人,这个节骨眼上,难免要受些罪的。” “是,臣妾明白,有娘娘这句话,臣妾就放心了。”惠妃说道。 “夜深了,姐姐早些安置为是,我也先告辞了。”诸葛忆荪说道。 “是,臣妾恭送皇后娘娘。”惠妃行礼道。 诸葛忆荪回到了坤仪宫,站在宫门前的台阶上,看着夜空中皎皎的月色,对一旁的甘缪说道,“月色如霜,正是凯旋之时。” “是啊,再过几日,将士们就要凯旋回京了,乱了这些时日,终于都尘埃落定了。”甘缪说道。 “我想,不必再耽搁了,”诸葛忆荪说道,“如今京中,因为尉迟氏的暴行惹得民怨沸腾,虽然这百姓的怨气是冲着尉迟贞来的,可是难保不会有人看陛下卧病、太子年幼,利用这民怨趁机生事,那就不好了。” “娘娘所虑极是。”甘缪应和道。 “民怨既能使百姓离心,也能使百姓归心,这可是个聚拢民心的大好时机,而说起聚拢民心,没有比一场盛大的凯旋仪式更有用的了,”诸葛忆荪说道。 “娘娘的意思是?”甘缪问道,“让平叛的大军尽早凯旋?” “不错,”诸葛忆荪微笑着说道,“我之所以让大军停驻在潼关与函谷关一带,表面上是说,崤函古道乃两京之咽喉,留大军驻守些时日,对天下的太平安定也大有益处,其实,更重要的,本宫是担心尉迟贞会留用东宫之事对本宫与凯旋大军不利,将士们离乡万里,为国为君征讨叛军,眼看就要回京班赏了,若是尉迟贞从中搅合,岂不寒了将士们的心?本宫不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因此迟迟不让平叛大军返京,先料理了眼前这个钉子才能安心。如今尉迟贞在朝中、军中的势力已经根除,此时返京,正合时宜。” “是,小人明日就派人往潼关去,传娘娘的命令,让大军提前返京,”甘缪说道。 “甚好,潼关到京师的路程用不了半日,就让易将军、柴将军、罗将军率领平叛的将士们,后日返回京城,本宫会在千秋阁为他们煮酒设宴,以酬谢他们立下的不世之功。”诸葛忆荪说道。 “是!小人遵命。”甘缪说道。 到了第二日,诸葛忆荪就将中书侍郎、门下侍中、尚书左丞、御史大夫、左谏议大夫等亲近重臣召到承祚堂来,与他们一同商议,为平叛大军的将领们班赏封爵一事,足足商议了两个时辰,才定下了对平叛有功的将领士卒的封爵赏赐。 随后,诸葛忆荪知道,只封赏这些自己麾下的武将,若是对弹劾尉迟贞有功的文臣没有表示,这些文臣难免会心生记恨,于是诸葛忆荪用过午膳,便和元淮商议,请元淮对此次在尉迟贞一案立功的臣子加以封赏。 元淮也爽快地答允了,依从了诸葛忆荪的建议,拟定好圣旨,要晋升中书侍郎陶铮为中书令,为百官之首,晋升尚书左丞吕延熹为尚书右仆射,赐门下侍中郑宜祚兼领光禄大夫,赐左谏议大夫皇甫容诫为兼领散骑常侍等等,只等处置了尉迟贞、朝廷内外平定,就正式颁发诏书,行有功之臣的晋升之事。 诸葛忆荪又将即将许配给太子的陶铮之女接入宫中居住,如此一来,太子有了一个即将成为中书令的岳丈,即便是处置了尉迟贞,也不会让尉迟贞之事误伤到太子。 同时,诸葛忆荪又让金吾卫与禁军将士这几日当差要万分谨慎,万万不能让有心之人趁着京城上下在准备凯旋仪式而从中生事。 就在京城上下,逐渐从高氏与尉迟氏的阴霾中逐渐走出之时,处处张灯结彩、一片欢喜昂扬的氛围,可是尉迟贞枯坐在天牢之中,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 这一日中午,尉迟贞听到天牢外面的笙鼓管弦的礼乐之声不断,也猜到了,这一日一定是征讨渤海的大军凯旋回京了,否则不会如此。 外面的欢庆之声越是动听悦耳,尉迟贞就越是觉得自己这一生荒诞滑稽,想不到自己早年那般驰骋风云,到了晚年,因为权欲熏心,又轻视了自己的对手,竟然会落到这样一个形容笑柄的下场。 外面的人应该很憎恨自己吧,也应该会在嘲笑自己吧,还有一些文人墨客会用写诗作赋来作践自己,让自己遗臭万年吧,一想到这里,尉迟贞就觉得自己这一生实在是可笑得很, “什么大司马大将军,到头来,竟然是个小丑而已。”尉迟贞感叹道。 更让尉迟贞讶异的是,他的午膳里竟然不再是难以下咽的糟糠秕谷,而是粳稻香米,上头还盖着一块用醇酒香膏细细烧制的鹿肩肉, 尉迟贞吃了一辈子的鹿肉,他太清楚,鹿肉至阳,肩颈肉尤甚,这样的肉送新鬼上路是最好的。 尉迟贞夹起那块鹿肉,就像看着即将在砧板上任人宰杀的字迹,一边咀嚼这鹿肉的鲜美,一边自嘲似的泪流不止,刚吃了一半,就将剩余的鹿肉仍在一旁,疯癫似地大笑了起来,那笑声仿佛要将天牢外的欢庆之声隔绝在外似的,一直笑得没有了力气才肯罢休。 第701章 尉迟贞之死 第二日,天字甲号的两个狱卒在门口抱怨,只听一个狱卒说道,“这老贼秃也不知发什么疯,快死的人了,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被他那笑声吓得,老子一夜都不曾歇好。” “或许是许久没有吃到肉了,高兴得有些过头了。”另一个狱卒打开牢房的门说道。 “说起来,这上头的指使也真奇怪,还没到送他上路的时候呢,好端端的,送来了这些鹿肉做什么?” “听说是皇后娘娘的旨意,昨日大军凯旋,皇后娘娘在宫中设宴,犒赏三军,一连晋封十几个平叛有功的将领,听说还有两个是女人呢,我活了这些年,还是头一回听见这样的奇闻,宫中难得有这样的盛事,皇后娘娘宽大,念在这老贼秃昔日的功劳上,特意让宫中的膳房送了这鹿肉来。” “这上头的心思,咱们哪能明白呢?”狱卒说着,走到尉迟贞的牢房门前头,像往常一样,打开牢门,上前去要给尉迟贞梳洗, “哎,起来了,”狱卒没好气地对尉迟贞喊道,将木桶放在一边,一把将粗布帕子仍在水桶里。 另一个狱卒走上前去,看尉迟贞低着头,没有一点动静,脖子上还红红的,觉得有些不对劲,走上前一看,尉迟贞的口中、脖子上满是鲜血,还瞪着眼睛,面目甚是狰狞,吓得那狱卒跌出去老远,再看尉迟贞,坐在那里,仍旧一动不动。对着一旁的同僚慌张地说,“不,不不不不好了,这老贼秃,好像没有气息了。” “什么?”另一个狱卒也连忙上前去,一探脉搏与鼻息,果然已经死了,连脖子上的镣铐都被鲜血染得殷红,身子早就已经僵冷,只是眼睛仍旧死死地瞪着,仿佛仍旧是心有不甘的样子。 诸葛忆荪也知晓了此事,神情甚是淡然,并不觉得稀奇,听甘缪回禀道,“回禀娘娘,仵作去查验过了,说尉迟贞是想咬舌自尽,因此口中才满是鲜血,可是奈何他身强体壮,咬舌不能让其速死,于是故意去挣脱镣铐,他的手脚、脖子上的皮肉都被镣铐磨损得稀烂,血流不止,下半夜就断了气,可是眼睛瞪得老大,脸上还满是笑意,可怕极了,狱卒们都不敢接近呢。” “如此也好,他选择了自我了断,倒是也省了本宫动手,若是由本宫做主,赐其一死,届时太子也好,惠妃也罢,哪怕嘴上说不会怨恨本宫,可尉迟贞到底是他们的至亲,心中难免会存些芥蒂,让那些失势的小人趁机挑拨,没的结下仇怨可就后患无穷了。倒不如这样,他自己了断,也算是了却了本宫的一件心事。” 直到这时候,甘缪才明白,为何诸葛忆荪故意让太乐署的人在天牢附近奏乐,又为何让人给尉迟贞送去了那块鹿肉。 “只是,不知尉迟贞的尸身该如何处置才好?”甘缪问道。 “因罪而死的人,理应拖到后山尘萋门内的荒冢里掩埋,原本尉迟贞之罪,最轻也要枭首示众,如今倒算是便宜了他,还给他留了一个全尸,就按照天牢的规矩,拖去尘萋门好生葬了吧。”诸葛忆荪说道。 “是,”甘缪答应着。 “惠妃与尉迟贞到底是父女一场,就让惠妃去送一送吧,只是不能出宫,免得招惹口舌是非,最远只让她送到太极门也就罢了。” “小人明白,这就吩咐下去。” 尉迟贞的尸身被几个狱卒用苇席裹着,抬出了天牢,不曾想惠妃正好赶来。 惠妃走到尉迟贞的尸身面前,只是面有伤感之色,不曾恸哭,惠妃看着被放置在地上的父亲的尸身,头发散乱,满是干草与尘埃,那苇席也破损不堪,上头还满是虫子跳来跳去,越走近,越能嗅到一股恶臭,还有苍蝇在尉迟贞的尸身上飞来飞去,惠妃的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父亲当初金冠乌发、身披战甲、威风凛凛的样子。 “父亲,”惠妃走到尉迟贞的尸身面前,小声喊着,将那苇席遮面的部分轻轻拨开,看着父亲的遗容, 惠妃一看父亲的样子,眼眶中的热泪奔涌而出。 她想起小时候与父亲住在商洛,听说商洛的灯会十分热闹,就嚷嚷着让父亲也带自己去,父亲因为军务繁忙,难以脱身,年幼的尉迟婧仍旧缠着父亲聒噪,为此还被母亲责骂了一顿,她便躲在房间里哭泣。 到了傍晚时分,父亲悄悄走到自己房间的窗下,对着自己喊,“婧儿,还在生你母亲的气吗?别哭了,父亲带你去便是了,只是你要答应我,不要告诉你的哥哥们,要不然啊,他们都要嚷嚷着去,咱们父女俩可就去不成了。” 年幼的尉迟婧对父亲说,“父亲放心,女儿一定不会告诉哥哥们的。” 他们父女两人从尉迟府的后门,溜到了街市上,尉迟婧要什么,她父亲就给她买什么,尉迟婧从来都没有那么高兴过,只是有一件东西,无论尉迟婧怎么央求,她的父兄都不买给她,那就是伶人扮丑的面具。 父亲说,你母亲最忌讳这个,要是被你母亲发现了,咱们父女两个可都要遭殃了。 尉迟婧说道,“才不会,母亲最怕的就是父亲,父亲说的话,母亲没有不听从的。” “婧儿若是不乖,下回父亲就不带你出来了。” “父亲不要,我还想出来,婧儿不要这面具了,听父亲的话就是了。”尉迟婧摇晃着父亲的手说道。 尉迟婧拉着父亲的大手,有些扫兴地往前走着,父亲也看出了女儿脸上的沮丧,父女二人走到灯下,在灯火繁华之处,父亲故意溜到了尉迟婧的身后,尉迟婧不知道父亲去哪了,正要焦急地哭喊, 这时候,父亲一回头看着尉迟婧,故意装扮成那伶人面具的样子,眼睛瞪得大大的、鼓着腮帮子、嘴巴嘟起来,哄自己的女儿开心,尉迟婧看着父亲的样子,也在灯市上旁若无人地开怀大笑了起来,捧腹不止,她好像从前没有像那一刻笑得那样开心过。 惠妃再看着眼前父亲的遗容,恰如当初父亲装扮成的伶人面具的样子。 惠妃抱着父亲的头,也不管身边有谁看着,不敢什么后妃的体统,不管这苇席是肮脏还是干净,紧紧的掳着尉迟贞的头放声嚎啕大哭着,连甘缪与甘绒两个看在眼里,心里都十分不是滋味,不曾上去劝说,让惠妃哭个痛快吧。 “惠妃娘娘,”一个狱卒上前说道,“时辰不早了,奴才们要将这尸身带到尘萋门安葬去呢。” 惠妃这才渐渐地止住哭声,轻轻用手在尉迟贞的面前温柔地拂过,尉迟贞的眼这才合上,脸上扭曲的笑容也归于肃穆安详。 第702章 清算叛臣 尉迟贞死后不久,诸葛忆荪与元淮商议着,既然已经加封了平叛的将领,那么有赏就有罚,才能彰显君威律法,是时候该对参与渤海之乱的叛军将领与从犯之人做个了断了。 只是,让元淮为难的是,此次参与渤海之乱的人中,除了渤海高氏的子弟与客商,还有不少文臣武将,最重要的是宗室之人,尤其是元淮的两个堂兄——睢阳王与河间王,这两个是渤海之乱的主犯,还有宋王一家也牵涉其中,有不少朝臣主张严惩,元淮却有些为难。 这一日,元淮用过汤药,对诸葛忆荪说道,“经过这两次动乱,我大黎的皇族宗室,死伤的人已经够多了,若是再大开杀戒,只怕会让各地的宗室有所忌惮,与皇室离心。” “这话倒是,旁人倒也罢了,”诸葛忆荪说道,“宗室诸王不仅是咱们的骨肉至亲,更是皇室的屏障,同室操戈,只怕会有伤我大黎的根基。略疏远一些的宗室也就罢了,宋王爷乃是先帝爷的庶兄,陛下的伯父,宋王虽然是睢阳王之父,可是这几月的调查下来,除了这条割不断的血脉,不曾发现宋王与渤海叛军有所勾结的直接证据。” “是啊,朕也明白宋王绝不会是勾结叛军之人,只是有睢阳王元沃这不孝子在,若是轻判,只怕天下人……会难以心服。”元淮有气无力地说道。 “臣妾听说,当日叛军曾借道沁阳、夺取广成关,意图从难免攻入洛阳之时,宋王爷曾站在城楼之上,临危不惧,至生死于度外,高声痛骂睢阳王为孽子,还斥责渤海高氏有负皇恩,此事在沁阳人人皆知,宋王此举,深得沁阳与汝州百姓的钦佩敬服,依我看,陛下若是免了宋王的连坐,非但不会让天下人议论,反而会得到百姓的支持, 如此,不也是件好事吗?”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说的有理,只是先前因为尉迟贞的阻拦,一心要严惩宋王等宗室之人,宋王的这番义举甚少有人知晓,反倒是宋王一脉勾结叛军之事,被尉迟贞宣扬得人尽皆知,只怕也只有沁阳与汝州的百姓还记得宋王的义举,在其余天下百姓的心中,宋王也是个十恶不赦之人呢。” “这个不难,既然这义举无人知道,臣妾有办法让天下人知道,”诸葛忆荪说道。 “是什么样的办法?” “金秋九月,正是科举之期,不如就此事作为科举的题目,以科举策问的法子,让天下的读书人们都知道宋王的这番义举,这帮读书人们最喜好清谈狂论、舞文弄墨的,等他们将宋王的义举写入诗词歌赋之中,凭他们四处传唱去,到时候天下人岂不都知道了?”诸葛忆荪说道。 “这法子倒是不错。”元淮称赞道。 “若是有人提起株连之事,臣妾以为,正好有一件事,功过相抵,足以抵消了对沁阳宗室的株连。” “夫人说的是?” “陛下可还记得,那一日在殿上,陛下册封的那位宣威将军杨迢吗?” “杨迢?”元淮思量着,“朕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利用月孙的独孤氏牵制住北桓骑兵、在平叛中立下了大功的凌烟城商人。只封他一个从四品的宣威将军是有些委屈了。” “是,只是利用独孤氏的残部,牵制北桓骑兵一事,还有一个人立下的功劳更大。”诸葛忆荪说道。 “哦?是何人啊?” “就是涅川郡马的夫婿,被流配到凌烟城的许靖祥。” “许靖祥?” “是,”诸葛忆荪说道。“说起来,去联络独孤氏的月孙商人,都是许靖祥的旧识,若是没有许靖祥从中出力,只怕此次平叛,不会这般顺遂。” “许靖祥……”元淮口中念着,神情有些闪躲,毕竟当初因为忌惮许靖祥深得京南七州的民心,听信了小人谗言,将许靖祥流配到凌烟城的人就是元淮自己。 元淮有些心虚地问道,“既然许靖祥立下了大功,此次为何没有跟随平叛大军一同回京受封啊?” 第703章 恩赦堂姐夫 “许靖祥如今的身份,还只是朝廷的流犯,没有陛下的赦免,身负重罪的流犯私自离开流配寓所,可是杀头的死罪啊。”诸葛忆荪说道。 “这许靖祥倒还是个老实忠厚的人,不曾居功自傲,以为自己立下了战功,就大摇大摆的回京来了。”元淮说道。 “是啊,说起来许靖祥原本是陛下的堂姐夫,与陛下先前也甚为亲厚,他的为人,旁人不知,陛下是最清楚的。”诸葛忆荪故意吹捧道。 “也罢,有罪当罚、有功当赏,这些年的边地风霜之苦,也算是让许靖祥受到了教训,再者说,当日许靖祥之罪,也是受到了依附于高氏的柳应舜等人的诬陷,其中也有不少冤屈他的地方,既然许靖祥立下了战功,朕就赦免了他的流配之刑,返还旧籍为是。至于这封赏……”元淮思量着,突然一阵眩晕,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诸葛忆荪连忙上前去搀扶,给元淮推拿了片刻,又伺候元淮用了汤药,这才稍稍好些, 元淮又说道,“朕实在有些体力不支,这封赏之事,就由皇后替朕裁夺处置吧。” “是,”诸葛忆荪说道,“臣妾那一日看了京南七州的官员们上呈的奏疏,仿佛被一块大石头压在心口似的。” “这是为何?” “陛下您想,按理说,这京南七州位于天子脚下,原本也是客商云集、游人如织的繁华富庶之地,可是如今的惨相,连臣妾看了,都心痛不已,这京南七州,先是瘟疫肆虐,又是渤海之乱,随后又被睢阳王征调兵丁粮草,好不容易高氏之乱被平定了,又与尉迟贞趁火打劫,屠戮无辜百姓,有几个州郡的人口,还不到战乱前的三成,侥幸活下来的百姓更是疲敝不已。” “皇后慈心,是百姓之福,”元淮说道,“说起来,这京南七州,向来是被京畿作为屏障,用着他们的地方多,想着他们的好处少,百姓们也属实委屈。” “是啊,如今在我看来,这京南七州也实在是个烫手的山芋,朝廷派遣再贤能的臣子前去治理,只怕百姓们也会打心里抵触,既然这许靖祥深得京南七州的民心,不如就将这京南七州的民生之事,交给许靖祥打理?” “哦?该是怎么个打理之法?”元淮问道。 “不如将这赏赐与委任一体,恢复许靖祥身份与爵位的同时,任命许靖祥为京南观察使,让他督管京南七州的民生之事?”诸葛忆荪说道,“这许靖祥最擅长的,莫过于经商,臣妾以为,若说农人为土地,那商人就是流水,若是利用得当,这流水既能滋润良田,又能将百姓所产之物运送到各处,臣妾以为,许靖祥便是这善用流水之人,不如就将这京南七州的民生之事,除了太守、别驾这样主政之官的任免,其余的,可以由他来裁夺处置,说不定倒是比委派别人强一些呢。” “这主意倒是不错。”元淮说道。 “如此一来,这宋王爷的连坐之罪也可以免除了,虽然睢阳王是宋王爷之子,犯下了大罪,可是许靖祥也算是宋王爷的女婿,又立下了战功,功过相抵,看还有谁敢议论。”诸葛忆荪说道。 “皇后说的甚是,”元淮答应着,“只是依你看,睢阳王与河间王,还有一些参与叛乱的宗室从犯,该如何处置才好?” “为首的睢阳王与河间王,连同渤海叛军的将领、谋臣一起,斩首示众。”诸葛忆荪说道,“那些参与此事的宗室之人,他们的卷宗臣妾都看过,本就是不得势的远支宗室,趁着高氏作乱,想趁机分一杯羹,臣妾以为,这些人与宋王一脉不同,该当重罚。” “如何重罚?” “将这些人从宗室之中除名,杖责黥面,拖到京兆府门口,戴枷示众三个月,以儆效尤。”诸葛忆荪坚定地说道。 “这处置是否太重了些?他们虽然不堪,也到底是太祖皇帝的血脉啊。”元淮有些犹豫。 “臣妾以为,这点处置,与被他们害死的无辜百姓相比,已经是从轻发落了。”诸葛忆荪说道,“若是陛下顾念着他们与陛下毕竟是同宗之人,血浓于水,这个骂名就让臣妾来背吧。” “也罢,你说的有理,就按照皇后说的去做吧。”元淮说道。 “陛下,这参与高氏之乱的罪犯处置后,尉迟氏一族的罪行确凿,是否也该一并处置了才好?”诸葛忆荪问道。 第704章 诛灭尉迟氏 “这个……”元淮思量着,“不知皇后的意下如何?” “臣妾以为,尉迟氏的有罪之人也要一并处置才好。”诸葛忆荪说道。 “不过,如此一来,京中处死的罪犯会不会太多了?杀生太多,也有伤国祚啊。”元淮又有些犹疑。 “陛下的话也有理,”诸葛忆荪说道,“只是臣妾想,既然尉迟氏的罪证确凿,不如一并处置了为好,横竖是要死的,拖延得越久反而越不利,正如陛下所说,近来京中的刑杀之气太重,京城的血的确也流的太多了,俗语说,长痛不如短痛,京城上空的阴霾已经停留得太了,不如就一鼓作气,让这阴霾一起过去吧,数罪齐发,狂风暴雨汇聚在一处,对于震慑异心之人也有好处,让百姓们早早地平复了心中的怨气与疑心,安下心来过日子才是正经啊。” “皇后说的有理,”元淮说着,实在有些体力不支,就勉强说道,“一切都按照皇后的意思去办吧。” “是,臣妾遵命。”诸葛忆荪说道。 过了三日,诸葛忆荪与陶铮、郑宜祚、皇甫容诫等人便拟好了圣旨,判处尉迟佛穆罗、尉迟博古多车裂之刑,尉迟达戎、尉迟者禄、尉迟英、尉迟焘等十余个尉迟贞的兄弟辈,还有尉迟肥、尉迟朔、尉迟胜、尉迟腾等五十几个尉迟贞的子侄辈,再有经查证参与尉迟贞一族暴行的副尉、士卒,依附尉迟贞、为尉迟贞出谋划策的赵士丰等文臣、和参与东宫假巫蛊一事的绍悯、念离、文笏、太医邵氏、尼姑了沉等上百人尽数处死,陈芳蕖念在她曾是元淮的嫔妃、许王常俊的生母,赐陈芳蕖与天牢中自尽,从犯甘纶、盈儿等人杖责一百、黥面刺配。 也如元淮所料,京城连日以来,被处死之人多达上千,京城百姓觉得解恨之余,也觉得刑杀太重,西市的独柳树正是柳条翠色正浓的季节,被处决犯人所流的鲜血染得殷红。 诸葛忆荪之所以如此,除了要替被尉迟贞害死的人报仇雪恨、一命还一命,也是存了自己的私心的。 她先是处死了睢阳王与河间王,将两个郡王府上下的几千家人奴仆没入贱籍,两个王妃一个被一并处死、一个在狱中自尽,睢阳王的三子女儿、河间王的十个儿子、十三个女儿都从皇族沦为了奴婢,几个协助渤海高氏作乱的远支宗室,有六个在杖刑之中被活活打死,侥幸活下来的三个,被黥面戴枷示众,如此一来,让许多对诸葛忆荪尚且不心服的宗室众人被吓破了胆,人人自危,不敢再借由宗室的名义挑衅诸葛忆荪的威严。 这几日诸葛忆荪又快刀斩乱麻般的诛灭了尉迟氏全族,尉迟贞的子嗣之中只留下尉迟朗一个人,其余留在京中的尉迟氏几乎被诛杀殆尽。 尉迟氏自从大黎太祖皇帝时,就出兵协助太祖皇帝打江山,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尉迟氏的族人遍布在关内道、商洛与京城三地,可是,因为尉迟贞在与诸葛忆荪的斗争中落败,导致京城的尉迟氏一族被诛灭了满门,断了尉迟氏的根基,此举也震慑了京中的世家与儒生官员。 对百姓的震慑之力就更不必说,连皇帝的堂兄弟、太子的外祖父之家都被如此血腥对待,何况是他们无权无势的升斗小民? 因此京城之中,原本有些反对诸葛忆荪身为女人,却对朝政之事指手画脚的势力也经过这些日子的杀戮,变得沉默寡言,他们见识到了诸葛忆荪的狠心与谋略,也见识到了与诸葛忆荪作对的人会沦落到什么下场,便不敢再强出头,只求保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罢了。 诸葛忆荪也不理会这些,她知道今日是赐死陈氏的日子,陈氏可是她的老冤家了,便亲自到天牢去,要看着陈氏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皇后娘娘,贱妾卑微,不过一死而已,哪里也值得皇后娘娘这样的尊贵来送我?” “当然,你我可是老相识了,你要上路了,我岂有不送之礼?”诸葛忆荪面带笑意地说道。“这酒温好了,快些饮下,也好上路。” 陈氏也冷笑了两声,将那毒酒端在手中,紧闭着含泪的双眼,一饮而下,不过一刻的工夫,就口吐黑血而死。 守在一旁的仵作说道,“回禀皇后娘娘,罪人已经殁了。” “拖到尘萋门去随意葬了吧。”诸葛忆荪说着,就要往天牢外头走去,可是刚走到人字乙号监房的门口,就听到一个女囚伸手呼喊道,“皇后娘娘,奴婢自知有罪,可是奴婢的孩儿是无辜的啊,求您救救奴婢的孩儿,救救奴婢的孩儿吧!” 诸葛忆荪转身一看,那呼喊的女囚正是东宫的宫女盈儿。 第705章 慈心养遗孤 “大胆!竟敢对皇后娘娘无礼?”狱卒一鞭子打在了盈儿的手上。 “等等,”诸葛忆荪摆手拦阻道。 “是,”狱卒也恭顺地退到了一旁。 “你方才说,你的孩子?”诸葛忆荪走到盈儿的牢房面前,“你一个宫女,哪里来的孩子?难道是?” “皇后娘娘容禀,”盈儿跪在牢房中说道,“一年多以前,高氏之乱,奴婢原本与惠妃娘娘、太子殿下一同出京避祸,可是因为兵荒马乱、奴婢不慎走散,危难之时,一个随军的马夫救下了奴婢,将奴婢养在他的家中,这马夫对奴婢好,奴婢也不曾想到后来还能再回宫来,便将马夫认作了托付终生之人,便与他有了孩子。” “竟然有这样的事?”诸葛忆荪讶异地问道。 “后来,奴婢有一日去街上才买粮米,正巧有渤海叛军的车马飞驰而过,那战马如同疯癫一般朝着奴婢冲来,不仅手中的粮米撒了一地,连自己和腹中孩儿性命都险些难保,危难关头,还是奴婢的丈夫通晓马性,救下了奴婢与孩儿,可是不曾想到,那叛军的头领看到奴婢的丈夫懂得驯马,且御马之术极为娴熟,便起了歹意。那时候,渤海叛军正兵发山南道,缺少驾驭战马、运送粮草之人,叛军的头领强行要将奴婢的丈夫掳走,夫君不从,那头领就以奴婢与腹中孩儿的姓名相威胁,夫君这才答应。可是夫君这一去,竟是与奴婢母子二人的永别。”盈儿说着,当着诸葛忆荪的面抹起了眼泪来。 “那后来呢?你又为何回到宫里,又成了太子身边伺候的宫女?”诸葛忆荪问道。 “奴婢一个人带着孩儿过活,实在艰难,只能做一些女红织品去街市上换些银两勉强度日,起初,奴婢的绣法是跟着宫中司衣房的姑姑们习学的,有不少官宦之家喜欢奴婢的绣法样式,时常照顾奴婢的买卖,谁知道后来,高氏叛军仓皇出逃,京城又被尉迟氏的人占领,尉迟氏打着陛下与燕王的名号,刚入城之时,京城之人还将尉迟氏的大军当成王师夹道欢迎,不曾想到,竟然是引狼入室,尉迟氏的人以搜剿叛军的名义,在京中横行无度,上到宗室公卿,下到平头百姓,都深受尉迟氏之害,原本时常光顾奴婢买卖的官宦富户也离京逃难去了,那时候,京城的百姓连一日三餐都无以为继,哪里还有闲钱买奴婢的织品?因此奴婢与孩儿的日子也越发难过,有一阵子,甚至是挤不出奶水来喂养孩儿。” 诸葛忆荪听着,心中也一阵酸楚,这样的艰难岁月,雪川城破的许多个日日夜夜,她也是这么煎熬过来的。 “奴婢后来实在饿得受不住了,孩儿也越发消瘦,奴婢只好去街上乞讨,好歹能换一口吃的,”盈儿边哭边说道,“就是那个时候,奴婢在街上看到了出宫的念离姑姑,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冲上前去与念离姑姑相认,姑姑也认出了奴婢是从前太子身边的宫人,知道奴婢的遭际后,姑姑也对奴婢十分怜惜,将奴婢重新召回了宫中,仍旧在太子的身边当差,不曾想,念离姑姑那时候已经有尉迟贞勾结在一起,要奴婢做危害太子之事,奴婢死也不肯,可是姑姑却说,这药量甚微,不会伤到太子,还以奴婢的孩儿相威胁,不得已才做出了那样的事。” “被人胁迫确实有值得同情之处,”诸葛忆荪说道,“可是处境再艰难,都不是危害他人的正当借口,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当朝的太子。” “奴婢明白,奴婢知道皇后娘娘心地仁厚,才饶了奴婢一命,奴婢此言并非是为奴婢一人脱罪,只是请娘娘看顾奴婢的孩儿,奴婢实在不知该求谁了,只要娘娘肯救奴婢的孩儿一命,奴婢甘愿以命相抵,将来即便是到了地下,奴婢上刀山、入火海、下油锅,都会在阎罗王、地藏王菩萨面前称颂娘娘的大德啊!只求神佛保佑娘娘,求皇后娘娘救奴婢的孩儿一命。” 诸葛忆荪听着,心里也有些动容,自己也为人母,膝下如今养着三个孩儿,听盈儿方才这说辞,她的孩儿应该与自己的养子常攸年纪相仿,幼子无辜,不该白白地赔了性命。 “你的孩儿现在何处?”诸葛忆荪问道。 “就在长安城南的大通坊内!”盈儿激动地说。“大通坊鱼鳞巷东面从南数倒数第二个院子里,有一个稳婆拿了奴婢的银两,正在看顾着他。” “本宫答应你,会好好照顾这个孩子。”诸葛忆荪说道,“不为别的,只为你方才话中的慈母之情。” “奴婢多谢皇后娘娘,多谢皇后娘娘。”盈儿不住地叩首道。 诸葛忆荪走到了天牢的外头,吩咐一旁的甘维,“去大通坊将那孩子接来吧,可别弄错了。” “是。”甘维说着,便出宫去了。 甘维将那孩子接来之后,诸葛忆荪带着那孩儿,去了长杨宫一趟。 从前的掖庭令田应启因为在破晓之变中立了功,他因不喜欢宫廷生活的重重束缚,也向诸葛忆荪请命,将他调回长杨宫当差。 诸葛忆荪答应了,将田应启擢升为长杨宫的都监牧使,官居四品,又赐了田应启良田、宅邸、绢帛等上千两的赏赐之物。 诸葛忆荪将盈儿的孩子交给了田应启说道,“这孩子生得有些坎坷,我有心看顾,可是不便将他养在宫中,就交给你吧,让他养在这长杨宫里,好好照顾他,依我看,这孩子将来也是个性子野的,和你一样,别拘束着他才好。” 田应启笑着说,“皇后娘娘笑话小人,小人是最守规矩的,何曾有过野性子?” “田大人新官上任,越发不得了,如今连我的话都敢反驳了?”诸葛忆荪也笑着说。 “小人不敢。”田应启连忙告罪说道。 “我与你玩笑呢,正要这样才好。这长杨宫交给你,本宫很放心。”诸葛忆荪说道。 “小人多谢皇后娘娘,娘娘放心,小人定会照看好这个孩子,不让他受委屈,也会打理好长杨宫,不让娘娘操心。”田应启说道。“只是,不知道这孩子起名儿了没有?” “不妨就借一借你升官进爵的喜气,你给他起个名字吧。”诸葛忆荪说道。 “小人?小人不通文墨,哪来当得起?只怕玷辱了这孩子。”田应启说道。 “就要这样天然去雕饰的才好。” 二人正说着,后山传来一阵骏马的嘶鸣声, 田应启灵机一动,说道,“有了,不如就叫田骏吧,小人只盼望着这孩子,将来如骏马一般,自由自在,驰骋于山林草地之间。” “果真是个好名字。”诸葛忆荪也笑着说道。 二人正说话,只见甘缜走了过来,附在诸葛忆荪的耳边说,“皇后娘娘,今日是甘纶与盈儿的施刑之日,这二人受不住刑,已经双双毙命了。” 诸葛忆荪一听,脸上笑意全无,看着田应启怀中的孩儿,面色凝重地对甘缜说道,“将他们二人带去尘萋门妥善安葬了吧。” 第706章 后山遇鸳鸯 长杨行宫,幽篁院。 诸葛忆荪觉得心中有些烦闷,又在长杨行宫住了五日,白日间就去八荒台的猎场上骑马射猎,正值初秋,天气舒爽,风中有一股草木的温柔气息,倒是让诸葛忆荪想起了从前与梁如瀚一同在雪川的郊外放马的那些日子。 到了夜里,诸葛忆荪让甘缪悄悄将梁如瀚带入了幽篁院,那时候诸葛忆荪正与灵笳在庭院中烤野鸡肉,一看到梁如瀚来了,诸葛忆荪连忙招呼道,“梁大哥,你来了,快来,我们正烤野物吃呢。” 灵笳看梁如瀚有些害羞,上前去一边请安、一边将梁如瀚迎了进来,“呦,忠武将军来了,夫人等了好一会儿了,可把将军给盼来了。” 梁如瀚因为在平定渤海之路中立了军功,被赐予了正四品武散官——忠武将军的勋爵,遥领宁夔二州督军。 “姑娘快别打趣我了。”梁如瀚口齿笨拙地说道。 “这丫头,越发与月娇那个死丫头学的,贫嘴滑舌,越发可厌了。”诸葛忆荪笑着说道。 “快坐,我再去取一些炭火。”灵笳将脚凳搬到了梁如瀚身边,又笑着转身往后厨走去。 “多谢姑娘。”梁如瀚说着,做到了诸葛忆荪的身边,嗅着那烤野鸡的味道,有些嫌恶地说,“论起野鸡,还是兰川的好吃,吃多了兰川的雉肉,再吃这京郊的野鸡,不知怎的,好似有一股土腥味似得。” “瞧你,越发像个小孩子了,”诸葛忆荪将一串野鸡肉拿给梁如瀚,“尝尝,用香芹、胡椒与沙葱软炙的,没有土腥味,天下再没有比这更好吃的。” 梁如瀚憨笑着接过一串,咬了一口,眼神一亮,称赞道,“果然好吃,只是架在火上有这腥味儿,熟了之后却是半点腥味儿没有的。” 诸葛忆荪看着梁如瀚天真的面庞,瞬间觉得心头的烦闷事都烟消云散了似的,依偎在了梁如瀚的怀中。 梁如瀚三两口吃了那串子鸡肉,也轻轻将诸葛忆荪搂在怀里,温柔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平常甚少见你这般忧愁。” “你看出来了?”诸葛忆荪笑着说道,“我这会儿已经比白日间好多了,一见了你刚要好些,你又来提这些烦闷的琐事。” “到底是什么样的烦心事?说出来,心里还好受些。只是躲着它,早晚还会窜回你心里的。”梁如瀚说道。 “梁大哥,你说,我会不会变成尉迟贞那样子?”诸葛忆荪担忧地问道。 “怎么会?我的忆荪是天底下最温柔和善之人,哪里会变成尉迟贞那副穷凶极恶的样子?”梁如瀚抚摸着诸葛忆荪的面颊说道。 “我这温柔和善的一面,也只有在你面前罢了,当着旁人,越发觉得自己是一副僵冷面孔,莫要说别人看了心生畏惧,连我照镜自观,都有些难以置信,心想,镜子中那个 心狠手辣的杀人恶魔是我吗?” “哪里会有这样美丽的杀人恶魔?若是果真有,我情愿死在她的手中,献上我的性命。”梁如瀚说道。 “哪里没有?如今京城之人,不都在议论,当今皇后,为人凶残,刚刚主政,就处决了数千个宿敌,这样凶残,比当年的尉迟贞还要心狠三分。”诸葛忆荪说道。 “百姓的话,听听就罢了,若是你心慈手软,他们便说你软弱可欺,懦弱无用,若是你严刑峻法,他们就说你狠辣凶残,不通人情,那些人都是自取灭亡罢了,哪里能怨得了你呢?这些话又何必放在心上?”梁如瀚说道。 “我只是怕将来会变得跟尉迟贞一样。” “不会的,看你连那个女囚的孩子都不忍心伤害,我便知道你不会像尉迟贞那样,迷失在权欲名位之间。若是你担心自己会变成下一个尉迟贞,只要把那个孩子的笑脸放在心上就足够了,你忘了?当初雪川城也有无数个这样的孩子,正是因为你将这些孩子放在心里,雪川城才有今天的繁华,今后也是一样的道理,我相信你,忆荪。”梁如瀚说道。 “是啊,也不知道如今雪川城的这些孩子们好不好,我也好想回雪川去看看啊。” “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等时机到了,我陪你一同回去。”梁如瀚说着,一阵风吹过,梁如瀚抱着诸葛忆荪的额头说道,“天冷了,快些进去吧。” “也好,即便回不去雪川,今夜与梁大哥共度良宵,也让我想起从前在雪川的那些日日夜夜,也仿佛又回到了雪川一样。” “我也是如此,可是良宵苦短,只恨我不能常伴你左右。” “你放心,会有那么一天的。”诸葛忆荪看着梁如瀚的眼睛坚定地说道。 梁如瀚也微笑着点点头,那微笑在诸葛忆荪看来,比世间所有的光都要灿烂,看着那笑意,无论有多冷的风从诸葛忆荪的身边吹过,她都不会觉得寒冷似的。 “走吧,进去吧。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梁如瀚说着,轻轻拉着诸葛忆荪走进了房中。 灵笳刚从后厨取来了火炭,可是看着二人已经进了房中,房中的火烛都在风中摇曳着,灵笳也窃笑着,将那火炭放在庭院里,架起火堆来,一边吃野鸡肉,一边烤火取暖,看着那火花,明媚地燃起又落下。 甘维与甘纶也是相交一场,若不是甘纶,他与樊云儿也不会有今日,听说甘纶受不住杖刑,已经殒命,被葬在了尘萋门附近,甘维担心他新鬼孤寂,便戴上了火烛纸马,还有酒菜面果,趁着夜深人静,无人察觉,一个人悄悄来尘萋门拜祭甘纶。 刚要下山,就看到有两个人一同迎着月色、举止亲昵地走在后山的小路上,还以为是哪个宫门的守卫与宫女暗通款曲,正如他和樊云儿一般,甘维存着挺热闹的心,躲在暗处听了一会儿,可是这一听不得了,甘维听到那男子口中喊着“公主”,女子抬头看着月亮,在月色之下,甘维也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竟然是四公主嘉荣。 “那男子又是何人呢?”甘维心中疑惑道。 第707章 册封良娣 这一日,是太子常修的两个良娣嫁入东宫的日子,京中的宗室公卿恨极了尉迟氏一族,太子之母是尉迟氏的女儿,太子是尉迟氏的至亲,况且又不是太子的正婚,只是纳两个良娣,因此大多数宗室公卿的外命妇们都不想入宫庆贺此事,甚是连一份贺礼都不想献上,只想躲得惠妃母子远远的,不想与尉迟氏再有一点瓜葛。 可是,诸葛忆荪从长杨宫回来后,十分热心地操持此事,亲自给两个良娣预备好妆奁嫁妆,还将两个良娣接到了坤仪宫去住,第二日一早,诸葛忆荪又让临淄王妃与彭城王妃入宫,亲自给两个良娣梳髻,以涅川郡主为代表的沁阳宗室也一早就将贺礼送去了东宫。 京中的宗室公卿们一看,既然连皇后都这般热心此事,惠妃与太子倒是没什么,即便是太子有了中书令陶铮这个岳丈,京城的宗室公卿们也丝毫没有高看太子一眼,陶铮是贫寒儒生通过科举出仕的臣子,他们这些京城的世代勋贵之家,也并不曾将陶铮看在眼里。 可是皇后诸葛忆荪的面子,他们岂敢不给?且不说诸葛忆荪的出身如何,如今京城的守将,十之七八都是听命于诸葛忆荪之人,前些日子,诸葛忆荪又冷面冷心地处决了高氏、尉迟氏,还有睢阳王、河间王和一些远支宗室,当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若是得罪了皇后,可落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宗室公卿们因为畏惧皇后,连忙让自己的妻子按品大妆,又打点好轿子,预备好贺礼,早早地到坤仪宫去,庆贺太子纳良娣之事。 良娣王氏与良娣陶氏一早就穿上朝服、佩七树珠钗,被女官们引领着,往命妇院受封。 受封后,两个良娣便是正式受封的内命妇,又回到了坤仪宫正殿,给皇后请安。 皇后诸葛忆荪坐在坤仪宫正殿的凤座之上,贵妃唐简卉坐在左下首,惠妃尉迟婧坐在右下首,依次是裕妃、祯妃、临淄王妃、彭城王妃、盛荌公主、霖川公主、涅川郡主、许婕妤、牛才人等。 “如今东宫没有正妃,良娣位居内命妇三品之职,乃东宫侧妃之中位份最为尊贵者,二位良娣将来也要潜心侍候太子、打理东宫庶务、统御东宫女官,正身正言正行,为宫中嫔妃、女官之表率,好让太子无后顾之忧,安心于圣学正道才是。”诸葛忆荪嘱咐道。 “妾身谨记皇后娘娘教诲。”二人说道。 “二位良娣一看就是聪慧过人、通情达理之人,又是皇后娘娘亲自择选的,定会如娘娘所言,不让皇后娘娘和惠妃姐姐操心的。”唐简卉也说道。 诸葛忆荪听了唐简卉的话,点头笑着,看着惠妃的笑容中有些苦涩,便关切地问道,“惠妃, 新妇过门,你也该说几句吉利话才好。” “是,”惠妃答应着,“希望你们两个今后如亲姐妹一般和睦相处,安顿好东宫诸事,让太子安心学习圣君之道,早日为陛下和皇后娘娘分忧。” “是, 妾身谨记惠妃娘娘教诲。”二人说道。 盛荌公主、霖川公主、高平王妃等人听着惠妃的话,却不以为然,心中还有些忧虑。 “你们上前来。”惠妃起身,从自己的头上取出一对三头凤花树步摇,要给两个人佩戴在发髻之上。 双鲤知道这步摇是惠妃的嫁妆,连忙说道,“这花树步摇太过也贵重,妾身实不敢受。” “跟你们在我心中的分量相比,这步摇算不得贵重,”惠妃说着,将这步摇佩戴在了双鲤与陶氏的头上,又温柔地说道,“我这一生没有女儿,就把你们两个当做我的女儿一般,当娘的要给自己的女儿东西,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不必心中不安,好生戴着便是。” “妾身多谢惠妃娘娘。”二人说道。 惠妃拉着陶氏的手,又看着双鲤说道,“今后若是有什么不顺心的,太子委屈了你们,只管来仙都宫说给我,我替你们出头。” “妾身不敢。”二人连忙说道。 “真好看,果然这步摇配上这样花儿一般的面孔,才能绽放出它原本的风采。”惠妃看着二人发髻上的步摇说道。 可是霖川公主看着步摇的样式,对一旁的高平王妃悄声说到,“瞧这样式,不伦不类的,这花树图案,一看便知道是出自北地胡人,定是惠妃那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父亲尉迟贞给她的嫁妆。” “果真?”高平王妃疑惑着问道, “那还有假?将这样的东西赐给太子的良娣,让太子日日看着尉迟府的旧物,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让太子来日替他们尉迟家翻案不成?”霖川公主说道。 “公主多虑了,依妾身看,惠妃如今躲着尉迟家还来不及,哪里敢在这喜庆的日子里,众目睽睽之下弄这样的鬼呢?岂不是故意授人以柄吗?”高平王妃说道。 “无论如何,我都忘不了当日与尉迟贞冲入我们庆国公府,纵容手下在我们国公府肆意妄为,抓走了府上的许多家丁仆妇,连祠堂的供桌都砸翻在地,我们老国公爷也正是因为此事郁郁而终,这样的血海深仇,尉迟贞死在了狱中,倒是便宜他了。若是他的女儿还敢替她的父亲和族人鸣冤翻案,那可就太可恨了。”霖川公主趁着正殿之中的鼓乐之声对一旁的高平王妃说道。 “公主快休说这话,让人听见了,对咱们不好。”高平王妃说道。 霖川公主这才止住,仍旧面带悦色地看着两个良娣给诸葛忆荪等人行过礼后,被女官们搀扶着往东宫走去。 因为太子与两个良娣的年纪尚小,还不能合房,不能与两个良娣行真正的洞房之礼,不过为了讨个彩头,这一夜也不能虚度,东宫詹事谭净闻对太子说道,“殿下,夜深了,不知要歇在哪位良娣的阁中才好?” “王良娣住在何处?” “回殿下,王良娣住西陵阁,陶良娣住在了椒光台,”谭净闻说道。 “西陵阁,椒光台……”太子口中念道。 “小人听闻椒光台重新修葺,焕然一新,盛荌公主还送了一架苏绣彩凤双飞的九扇屏风来,献给了陶良娣,如今这屏风就摆在陶良娣的椒光台呢,听说那彩凤的羽毛上是用夜明珠的粉齑浸染后覆蜡抛光而成,尤其是在夜里,彩凤的羽毛在烛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好看极了,此等美景,殿下不去瞧瞧?”谭净闻说道。 “既然是彩凤双飞,那为何单单献给陶良娣?王良娣为何没有?”太子问道。 “这……”谭净闻犹豫地说道,“听公主府的人说,这屏风世上只此一架,因此只献给了陶良娣,至于王良娣的阁中……” “如何?”太子问道,“你们可也按照东宫的规矩,好生给王良娣布置了吗?” “是,小人从东宫的库房中选了一架瑶池百果的五扇彩漆屏凤,让人又送到内坊局重新雕饰,也是上好的, 着人一早就安置在了西陵阁。”谭净闻说道。 “一个九扇彩绣屏、一个五扇漆屏,同样是良娣,你们怎敢这般厚此薄彼,还敢说没有薄待王良娣,实在可恶!”太子常修斥责谭净闻道。 第708章 打趣双鲤 “小人不敢,两位良娣夫人都是东宫的主人,小人一个小小的詹事,岂敢厚此薄彼?”谭净闻连忙告罪道。 “既然不敢,二人房中的陈设摆放之物,为何相差这般悬殊?” “殿下明鉴,并非小人刻意委屈王良娣,而是……”谭净闻说道。 “是什么?” “而是诸位宗室王公的贺礼,指明了要献给太子与陶良娣,小人也只好如此,那瑶池百果的五扇彩漆屏本就是良娣该有的规制,小人并未薄待王良娣,只是盛荌公主的那一架苏绣的九扇屏乃是先皇所赐,相较之下才显得王良娣阁中的陈设之物略显粗陋,此事也与小人无关啊,请殿下明察。”谭净闻跪地解释道。 “为何同样是良娣,诸位宗室公卿送来的地位,为何只送去了陶氏的房中?”太子问道。 “这个……”谭净闻装傻说道,“小人也不清楚。” “你不清楚?哼,只怕如今的太子宫上下,再没有人不清楚此事的因由了,”太子冷笑道,“他们是看陶良娣乃是中书令之女,才刻意地巴结讨好,而王良娣虽然是太原王氏之女,可是她父亲因罪而死,母亲也已经亡故,在朝中没有半点根基,因此才故意冷待于她,我可曾说错?” “这……小人也不敢妄言,” “本王不喜浮华夺目之物,”太子常修说道,“就去王良娣的房中吧。” “是。”谭净闻答应着,也一句都不敢多说。 双鲤正觉得那盖头憋闷得慌,要一把抓下,侍女筝儿从旁劝道,“夫人,不能摘下啊, 坏了礼数,让别人笑话。” “怕什么?这里也没有旁人,只有咱们几个,别人哪里知道呢?”双鲤说着,将盖头自己拿了下来。 侍女筝儿与桃年也不敢多说什么, 双鲤用胳膊撑着腰,看着那盖头上的图案——龙凤呈祥,竟然与炕桌上用来的盖饼饵面果的绢布上图案是一样的, “弄了半天,”双鲤冷笑着说,“原来我与这一盘子饼饵面果子是一样的,都是从手里送进那个手里的礼物?” “夫人怎么能这样说?这盖头不过讨个吉祥话罢了。”筝儿从旁说道。 “吉祥话?是啊,吉祥的礼物献给尊贵的人,自然是要说点吉祥话的,”双鲤说道。 “夫人能言善辩,奴婢是说不过夫人的,只是不知太子殿下能不能辩得过夫人,若是太子殿下能替奴婢说夫人两句,也当是给奴婢出出气了。”筝儿笑着说道。 “你这丫头,就会拱火,”双鲤笑着说,“哎,如今嫁入了这东宫,成了他的侧室,今后可就要看他的脸色过日子了,就不能像从前在洛园行宫那样,与他没大没小地说说笑笑了。” “夫人放心,”太子笑着走了进来,“在我面前,夫人不必守侧妃之礼,还和从前那样,别拘束着才好。” “妾身参见太子殿下。”双鲤一看太子来了,连忙请安道。 “方才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 这会儿子怎么又恭敬起来了?”常修笑着将双鲤拉了起来,让筝儿与桃年等人退了出去。 双鲤探头一看,只有嵩儿跟着常修进来,其余的侍从都守在了外头,这才松了一口气似的说道,“不恭谨一些怎么行?今日在坤仪宫,皇后娘娘、贵妃娘娘都嘱咐妾身,要妾身与陶良娣做东宫嫔妃女官的表率,正言正身正行,妾身当时答应得好好的,总不能刚离了她们,又换了另一幅面孔吧。” 太子笑着说道,“你呀,你呀,我是当真拿你没有办法。” “您如今是太子,将来就是天子,后宫三千,若是觉得妾身粗陋,将妾身直接撵出去就是了,不必这般头大,妾身看了,可是要心疼的。”双鲤说道。 “把你撵出去?”常修说道,“那我怎么舍得?这辈子都要与你在一处,再不分开的。” “妾身也想,只是您是太子,妾身也不过是想想罢了。”双鲤说道。 “我是说真的,除了母亲,你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常修说道。 “妾身却不敢当真,”双鲤说道,“且不说一生,能一朝一夕地守在殿下的身边,妾身就心满意足了。” “嵩儿,你替我们做证,若是我有负双鲤,就让我……”常修刚要起誓。 双鲤赶紧捂住常修的嘴,“安生日子刚过了几天,好不容易一切都回归正途了,又说些胆战心惊的话做什么?” “也罢, 不说就不说吧,只在心里默默地告诉你罢了,要不你听?”常修说着。 双鲤便伏在常修的胸口上,听着常修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像是有个小人在里头敲门。” “哈哈哈,你越发调皮了。”常修说道。 嵩儿看在眼里,有些替二人高兴,心中也有些酸楚,他也想这样将双鲤拥入怀中,可是他不能,今夜之后,这样的事他永远都不可能做到。 “对了,这西陵阁中的陈设家具可还妥当吗?若是觉着不好,让内坊局的人搬了好的来重新换上。”常修说道。 “怎么会?一切都好,妾身都不曾想到,此生竟然能住在这样好的地方。若是母亲还活着,和妾身同住,就好了。”双鲤说道。 常修听着,将双鲤抱在了怀里,一同走在窗前,看着新月如钩,就像是看到了双鲤的母亲孙氏一样,二人对着月亮说了好多的话,仿佛是让孙氏看到,常修与双鲤如今双宿双栖的样子,好让孙氏放心。 第二日,太子带着两个良娣来含章殿给元淮请安,诸葛忆荪与唐简卉、尉迟婧也在一旁,一家人济济一堂、和睦融融的样子,也让元淮十分欣慰。 元淮是认得双鲤的,便打趣道,“想不到当日掐着腰、挺身训斥朕的那个小丫头,如今竟然成了朕的儿媳妇了,当真是造化弄人啊。” 众人听着,也都笑了起来,双鲤也羞得满脸通红,羞怯得说道,“陛下打趣,臣妇哪里敢训斥陛下?臣妇当日只是担心陛下龙体有伤,才贸然劝谏,若有冲撞之处,还请陛下饶恕臣妇唐突之罪。” 第709章 加恩尉迟朗 “哈哈哈,朕哪里不知道你的一片心,看新妇入门,朕病中实在乏味得很,与你玩笑几句罢了。”元淮说道。 “是,能博陛下一笑,是臣妇的福气。”双鲤说道。 “不过玩笑归玩笑,朕喜欢你的直率与勇气,如今你成了太子的良娣,若是太子不好了,你也要拿出那一日当面劝谏朕的勇气来,时时劝着他一些才好。”元淮慈祥地看着双鲤说道。 “是,臣妇谨记陛下教诲,”双鲤说道,“只是,太子殿下时时刻刻将陛下、皇后娘娘、惠妃娘娘的谆谆教诲记在耳边,一言一行,皆偱此道,臣妇见识粗陋,这莽撞性子将来只怕没有用武之地呢。” 双鲤的一席话说的满殿中的人都笑了起来, 唐简卉听在耳中,却只是微笑着,看着对侧的惠妃一眼,十分满意似的点点头。 “陶良娣一看便知是贞静之人,也要悉心侍奉太子, 为惠妃分忧才是。” “是,臣妇谨记陛下教诲。”陶良娣轻声说道。 太子与两位良娣在含章殿用过午膳,便一同回太子宫去了,唐简卉在含章殿伺候元淮午睡,诸葛忆荪也与惠妃一同退了出来,一同往后宫走去, “新妇入门,姐姐怎么仿佛不太高兴的样子,可是担心太子和两位良娣仍旧是小孩子心性,若是闹了别扭,徒惹姐姐烦心?”诸葛忆荪问道。 “劳娘娘关心,新妇入门,太子有了贴心人伺候,陶氏一看便知是大家闺秀,双鲤也是通情达理之人,臣妾高兴还来不及,倒是不担心他们。”惠妃说道,“只是觉得岁月无情,看着她们嫁入东宫的样子,倒是想起了臣妾出入宫时的情景,心中实在是感慨万千啊。” “是啊,当日入宫之时,何曾能想到后来发生的那些事,又何曾会想到自己今日的处境?当真让人不敢相信。”诸葛忆荪说道。 “是啊,臣妾也是这般想。”惠妃心中其实真正担心的是自己的弟弟尉迟朗,时至今日仍旧被关在狱中,迟迟不曾被定罪,便试探性的问道,“臣妾入宫的那一日,弟弟才只有六岁,因为不舍,哭得好生厉害,为此,还被父亲责骂了一顿,臣妾当日也才十五岁,担心弟弟在府中伤心难过,将自己的乳母留下了照顾弟弟,这才稍稍放心一些。” 诸葛忆荪也知道,惠妃心中真正担心的人是她这个年幼的弟弟,便说道,“姐姐放心,当日我既然答应了姐姐,就定会护尉迟朗周全,决不食言。” “臣妾明白,臣妾岂会不明白皇后娘娘的一番苦心,只是弟弟性子执拗,实在担心臣妾会和父亲一样,在狱中寻了短见,等终有一日臣妾到了地下,只怕会无颜见自己的母亲。”惠妃说道。 “我明白姐姐的忧虑,只是我担心,如今京中的宗室公卿,还不曾放下对尉迟氏的恨意,若是此时处置尉迟朗,会有人对他不利。”诸葛忆荪说道。 “都是当日家父种下的苦果,都报应在了弟弟的身上,”惠妃说道。 “也罢,既然姐姐不放心,明日我便让与陛下商议,定下对尉迟朗的处置,如今关内道的尉迟氏族人仍旧散居在各地,本宫不想大开杀戒,只是若不处置他们,怕是会有人从中挑唆,引诱他们投靠北桓人,到时候定会对我大黎百姓造成威胁,不如就让尉迟朗承袭尉迟氏的文水伯的旧爵,再赐其武职,让尉迟朗率领尉迟氏的族人,迁至晋阳,由尉迟朗督促管教,消除此隐患,也当是将功赎罪吧。” “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大恩,一定会嘱咐弟弟,让他勤加管教尉迟氏族人,改一改尉迟氏身上的凶蛮之气,也好让陛下与皇后娘娘放心。”惠妃说道。 “若如此,便是成全本宫的一番苦心了,”诸葛忆荪说道。 过了几日,便下达了对尉迟朗的处置,尉迟朗原本还以为自己将以罪奴身份渡过残生了,没想到还会有此等恩旨,便对着宣旨之人叩拜再三。 诸葛忆荪担心京中的宗室公卿会忌惮尉迟朗这个尉迟氏的后人有朝一日会为父报仇、对他们和他们的子孙不利,便派出杀手刺杀尉迟朗,如此便不好了。 正是担心这一点,诸葛忆荪又册封了罗延之为河东道督军,让罗延之守护尉迟朗的周全。 上任之日,诸葛忆荪又恩准惠妃亲自去送,姐弟二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惠妃这才将尉迟朗扶上马,望着弟弟的背影渐渐引入群山之间。 果然,霖川公主听说了尉迟朗不曾被处死,反而承袭了尉迟氏的旧爵,回到了晋阳,在霖川公主看来,这样可不行,当日尉迟贞害得她们失去了自己的至亲,她们如何能这么轻易地就放过尉迟贞的亲生儿子?如此岂不是太便宜他了,也白白地为自己埋下这一祸患。 不过,霖川公主等人的目标并不是尉迟贞,而是太子与惠妃。 霖川公主一想起那一日惠妃将花树步摇赏给两个新媳妇的场景,她就不寒而立,即便是诸葛忆荪能容得下惠妃母子,可是她们不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登上皇位,惠妃成为了太后,到时候这个被放走的尉迟朗以国舅的身份,再次回到京城,到时候她们这一波人,只怕又要被尉迟氏蹂躏一回,到时候,她们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为了活命,为了报仇,也为了除去一个潜在的威胁,霖川公主暗中联络对太子不满的京中宗室与朝臣,暗中酝酿着一个针对惠妃母子的阴谋。 东宫又两个太监,一个叫绍怜,一个叫绍恤,当日尉迟贞的子弟们在宫中奸淫宫女、残杀太监,他们侥幸逃到了霖川公主府,这才保全了性命。 可是,他们二人一同入宫的兄弟、在宫中相好的对食宫女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全都死在了尉迟氏的手中。他们二人对尉迟氏的仇恨,不亚于霖川公主等人。 恰好,他们二人正好被分到了陶良娣的椒光阁伺候,恰好又掌管灯烛,让霖川公主看到了一个难得的机会。 甘维自从看见四公主在后山与人幽会,心中便觉得不安,担心四公主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让诸葛忆荪这个后宫之主的脸上不好看,有人趁机让诸葛忆荪为难。 先是派人留意着四公主与那个男子几日,发现了那个男子是太极门的守将,名叫谢恺的。每隔几日,谢恺在太极门当值,便寻机会支开守兵,悄悄与四公主往后山去,二人只是一起在山上说说话,倒是没有什么更大的越矩之事。 不过,堂堂一个公主,与宫门的守将暧昧不明,让人知道了也是一桩丑闻,便寻了个机会告诉了诸葛忆荪。 第710章 戳破私情 这一日,正是谢恺当值,仍旧和往常一样,夜深人静之时,支开守兵,与四公主嘉荣一同在后山私会。 谢恺以为这太极门实在过于偏僻,又通着后山,宫中人都嫌弃后山坟场阴气森森,从一个背尸奴,因为在渤海之乱中看护九皇子立了功,谢恺被擢升为了六品武职,负责看守太极门,也得了不少绢帛银两。 自从担任太极门守卫以来,除了在太极门当值的将士们,从不曾有人到太极门来,谢恺才与四公主嘉荣约好,趁着无人,先是与嘉荣一同去尘萋门附近偷偷拜祭自己的母亲,后来二人眉目传情,彼此都看出了彼此心中的情谊,便越发无所顾忌,时常在后山散散步、说说话,直到深夜,谢恺才悄悄送嘉荣回去。 可是这一夜便不同了,谢恺和往日一样, 要送嘉荣回神秀台去,神秀台本就临近太极门,许婕妤又不得宠,即便如今管事,许婕妤也最好说话的,神秀台伺候的人便多有懈怠,连嘉荣的乳母和保母都是如此,才让二人有了这样的机会,冒险做这样的事。 谢恺先过了太极门,看四下无人,便给不远处的嘉荣使眼色,让嘉荣也进来,进了太极门,穿过一个西向的小道,便是神秀台的所在。 嘉荣和往常一样,悄悄走到了太极门这里,恋恋不舍地对谢恺微笑着,又指了指头顶的月亮,再指了指自己的心,转身就要往小道走去, 可是刚往前走,一旁突然出现了一个十分严肃的声音,“这么晚了,四公主为何会在这里?” 嘉荣的心听着这声音,快要从口中跳出来了,一脸惊恐地看着一侧的人,“皇……皇后娘娘……” 诸葛忆荪带着甘缪、甘维和几个近身的侍卫走了过来, 谢恺一看诸葛忆荪,也慌忙地叩头,“末将参见皇后娘娘。” “参见皇后娘娘,”嘉荣也跪在了地上,心中万分惊恐,心想,这次自己死定了。 “若是不想被旁人知晓,就莫要弄出一点动静来,悄悄地跟我来。”诸葛忆荪冷冷地说道。 “是。”二人连忙答应着,被几个侍卫带着,往坤仪宫去了。 诸葛忆荪也给他们二人留足了面子,只让甘缪、甘维和两个信得过的侍卫在跟前,其余人一并遣了出去, 谢恺噗通跪在地上,叩头说道,“皇后娘娘恕罪,都是小人糊涂,不忍看四公主小小年纪,心中思念亡母,便悄悄纵了四公主往尘萋门去,私下拜祭亡母,一切都是小人的过失,请娘娘处罚小人,莫要牵连公主!” “不,皇后娘娘,是儿臣一时糊涂,不该让谢大哥……不,是谢将军……”嘉荣语无伦次地说道。 “不必说了,你们二人之间的事,本宫已然知晓,”诸葛忆荪说道,“嘉荣,你身为公主,竟然跟一个宫门的守将深夜私会,若是此事被旁人知晓,宣扬了出去,你的清誉脸面要是不要?” “儿臣知罪,只是此事都是儿臣一人之过,与谢将军无关,请皇后娘娘只降罪儿臣,饶恕了谢将军吧。”嘉荣哭着说道。 “你还敢哭?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诸葛忆荪说道,“本宫问你们,你们二人之间,可有过苟且之事?” “儿臣敢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发誓,与谢将军之间清清白白,绝无苟且之事。”嘉荣说道。 “当真?”诸葛忆荪问道。 “千真万确。” “皇……皇后娘娘,”谢恺声音颤抖地说,“末将自知卑微,配不上公主之尊,只是末将是真心倾慕公主,公主也是如此,末将斗胆,请娘娘成全小人与公主,若是娘娘开恩,小人愿当牛做马地回报娘娘。” “什么?!”诸葛忆荪一听,心中也万分震惊,从前只觉得谢恺救护皇子,是个忠厚可信之人,不曾想心中还有这等抱负,竟然不自轻自贱,觉得自己能娶到公主?! “皇后娘娘,儿臣也是如此,若是皇后娘娘要发落谢大哥的罪,请娘娘连同儿臣一并发落,儿臣愿与谢大哥共患难。”嘉荣说道,“若是娘娘要按照宫规处死谢大哥,也请娘娘赐儿臣一死,谢大哥去了,儿臣绝不苟活。” 诸葛忆荪听着这两个人的话,心中的怒意非但渐渐消散了,反而被二人的轻易与赤诚打动, “你们两个,当真是大胆至极!”诸葛忆荪说道,“非但不认罪,反而让本宫成全你们?” 二人听着,以为诸葛忆荪是要铁了心问他们二人的罪了,心一沉,也以为自己今夜在劫难逃了。 诸葛忆荪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走到二人的面前,看了二人一眼,看着两人苦涩但坚毅的神情,又走到了谢恺的身边,问道,“你当真想娶四公主为妻吗?” 谢恺听了,惊讶之中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是,并不为她是公主,即便是奴婢,小人也愿意取她为妻,与她相知相守。” “很好,”诸葛忆荪又走到嘉荣的一旁的,“你呢,你也是铁了心要嫁给这个背尸奴出身的末流武官吗?” “是,儿臣不在乎谢大哥的出身,他虽然曾经做过背尸奴,可是在儿臣的心中,比世间任何男子都要高贵、都要纯良、都要让儿臣魂牵梦绕,儿臣非他不嫁。”嘉荣也坚定地说道。 “哈哈哈,好个四公主,好个贞烈的女儿,”诸葛忆荪说道,“也罢,本宫就成全你们二人。” 二人一听,相视一眼,抬头面带惊恐地看着诸葛忆荪,看诸葛移速面色僵冷,以为诸葛忆荪说的成全,不是成全他们二人的情意,而是成全他们二人一同坐罪赴死, 嘉荣又微笑着,看着谢恺一眼,坚定地点点头,仿佛做好了引颈受戮的准备。 第711章 背尸奴的婚约 “本宫问你,”诸葛忆荪看着谢恺说道,“你是当真想娶四公主为妻吗?” “是,”谢恺坚定地答应着,“小人自知卑微,配不上公主,即便不能娶公主为妻,小人在心中也早已将四公主当做小人的妻子,即便是将来到了地下,饮下孟婆汤,也不肯将她忘怀。” “哈哈哈哈,好个痴情的男儿,”诸葛忆荪说道,“本宫欣赏有情有义之人,可以放了你们,也不会让人将此事宣扬出去,甚至可以成全你们二人,让你们往后不必再这般鬼鬼祟祟,光明正大的做夫妻。” “皇后娘娘说的可是真的?”嘉荣不敢相信地问道。 “本宫是言而有信之人,金口玉言,绝不反悔,”诸葛忆荪说道,“只是,本宫有个条件。” 嘉荣听着,看了一旁的谢恺一眼,心想,我就知道,这世上哪里会有这样的好事呢? “娘娘请讲,只要小人力所能及的,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谢恺说道。 “起来吧。”诸葛忆荪说道。 “多谢皇后娘娘,”二人起身站在一侧说道。 “本宫倒是不在意什么背尸奴的昔日出身,论起出身,本宫又何尝不是南虞郡主的陪嫁婢女?比起背尸奴也高贵不了多少,可如今坐在凤座之上人是本宫,那些昔日看不起本宫的人照样不是对本宫俯首帖耳、唯命是从吗?因此,在本宫这里,出身卑微,从不是一件什么了不得的事、迈不过去的坎。”诸葛忆荪说道。 谢恺听了,又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 “不过,本宫虽然不在乎良贱的出身,”诸葛忆荪说道,“京城之人未必也会不在乎,不要说城北的宗室公卿,就连寻常百姓都将这良贱身份看得比天还要大,是断断不能逾越的,若是他们知道皇室的四公主嫁给一个昔日做过背尸奴的宫门守将,只怕会对皇室有诸多非议,有些肚子里没有半点文墨、不懂得半点拳脚功夫的莽夫也会做起娶公主、当驸马的梦来,对皇室公主们的清誉怕是不好。” “娘娘说得有理,小人也明白,若是以小人的身份,只怕来日会让四公主跟着小人受委屈。还请娘娘为小人指条明路!”谢恺跪在地上恳求道。 “这个不难,”诸葛忆荪说道,“陛下的所有的子嗣,都是本宫的儿女,四公主也是本宫的女儿,当娘的,哪里会不为女儿的将来着想?既然这女儿鲁莽,主动给本宫寻来了一个好夫婿,本宫岂有不为女儿女婿安排的道理?” “皇后娘娘……”四公主轻声唤道。 “若要洗清昔日的出身,对男儿来说,没有比杀敌立功更快的法子了,”诸葛忆荪说道,“想当初,后赵的开国皇帝石勒还是奴隶出身,不一样凭借勇猛的武艺和非凡的韬略,成为了后赵的一代英主吗?若是你能像当日的石勒一样建功立业,将来你凯旋还朝之日,本宫与陛下定会赏赐侯爵、甚至是公爵给你,到时候再取四公主,你也有底气,嘉荣也不会受委屈,也能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本宫与陛下也会亲自给你们赐婚,成全你们二人,岂不是美事一桩吗?” “小人也想建功立业,只是如今战乱初定、四海升平,小人即便想杀敌立功,也实在没有机会啊!” 谢恺疑惑着说道。 “北桓人屡屡冒犯我大黎边境实在可恶,今岁夏中,北桓草原上闹起了瘟疫,牛羊死了大半,据探子回报,北桓人已经在暗中筹划,最晚会在季秋时机发动大军,南下劫掠,若是坐以待毙,那我大黎北境的百姓,只怕会白白成为北桓人铁骑下的冤魂,这些百姓们饱受战乱之苦,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本宫不能看他们辛苦种下的粮食菜蔬被北桓人夺去,白白地喂养了豺狼,因此,今秋我大黎与北桓必有一战,必要将北桓人付出血的代价才好。”诸葛忆荪恨恨地说道。 “娘娘说的可是真的?”谢恺问道,此事他已经将战场的凶险全然抛诸脑后了,只一心想着建功立业,好娶四公主过门。 “千真万确,”诸葛忆荪说道,“往年,我大黎的边境守军,对于北桓人南下打草谷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是姑息纵容,牺牲了北境的百姓,换取短暂的安宁,不过是以身饲虎罢了,养大了北桓人的胃口,昔日还只是觊觎凌烟城,上次趁着渤海之乱,竟然连燕云、幽州、蓟州等河北道的大片土地都觊觎上了,趁火打劫,实在可恨。” “皇后娘娘说的是,”嘉荣担忧地说道,“只是北桓人凶残好杀,为了战功不择手段,烧杀抢掠无所不为,这样的战功也是拿命去换罢了,谢大哥武艺生疏,到了战场上,不要说建功立业,若是有个好歹,让儿臣可怎么活啊?” “公主……公主不要担心,”谢恺安慰道,“若是小人不通武艺,不懂得谋生之法,又岂能在尉迟氏的乱军之中救下九皇子,又带着九皇子上京来,与公主重逢你?” “谢大哥虽然筋骨强健,也算是孔武有力,不过战场之上,可不是只凭借一身武力就能杀敌的啊!”嘉荣说道。 “公主放心,小人幼时,曾在官衙为奴,那时候,崔氏兄弟在京中大兴刑狱,许多武官都被牵连,一并没入官中为奴,那时候,有一位姓房的老将军,到了夜里,就会与小人玩草棍棋的时候,教过小人一些兵法诡术,那位老将军被崔氏兄弟忌惮,没过多久就被残害致死了,还是小人将那老将军妥善安葬了,也正因如此,小人后来才成了背尸奴。” “安葬那老将军之时,小人在老将军的旧物之中发现了一张绢画,小人便按照那绢画上所描画的样子,用草棍棋在操演兵法,也懂得一些用兵之道,公主不用担心,到了战场之上,定能以此杀敌、保全自身。” 诸葛忆荪听着谢恺的话,看了嘉荣一眼,两个人噗嗤笑了出来,诸葛忆荪也仿佛明白了为何嘉荣会倾慕谢恺,相必就是因为谢恺这憨厚单纯的心地吧,这样的人不要说在宫中,即便是京城都不多见了。 “纸上谈兵,怕是不行的,还要亲自历练历练才好。”诸葛忆荪说道。 “是啊,谢大哥,人不是草棍,哪里会规规矩矩地听凭你的摆布?”嘉荣也温柔地说道。 “本宫已经决定,让昭英将军罗双蓉、宣威将军杨迢为主帅,一个月后启程前往凌烟城,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你就在罗将军的帐下、跟着罗将军与麾下十二旅学习兵法武艺吧。” “罗将军?”谢恺疑惑道,“就是那位刚刚受封的女将军?让小人跟着她学习武艺,这合适吗?” 第712章 棠溪谢氏 “难道有何不妥吗?”诸葛忆荪疑惑道,“这罗双蓉将军论起武艺、论起谋略,比她的兄长,乃至朝中一众武将都要出众,她麾下的十二旅中虽然都是女子,可是论及战力,只怕京城中三个手脚健全的壮丁都斗不过她们其中的一个,这罗将军训练手下极为严苛,跟着她,等上战场面对北桓骑兵武士的时候,或许还会多一重生还的可能呢。本宫也好给嘉荣一个交代不是?” “儿臣不敢。”嘉荣连忙说道。 “既是皇后娘娘的苦心安排,小人信得过娘娘,愿意听从娘娘之意,跟着罗将军勤学武艺,好早日杀敌建功,让公主安心。”谢恺说道,“只是,小人不在京中的日子,还请娘娘答应小人,护公主周全,否则,小人即便是上了战场也不会安心的。” “你倒是支使起本宫来了?”诸葛忆荪说道。 “小人不敢,”谢恺连忙说道,“只是娘娘心中将四公主当做亲生女儿看待,小人也斗胆,将娘娘视为未来的岳母,在寻常百姓之家,女婿若是出门谋生,将岳母接来照看女儿常事,因此才斗胆如此请求,并无冒犯娘娘之意。” “哈哈哈,即便是你不说,本宫也会如此,你便放心跟着罗将军习学武艺,好早日上战场杀敌立功吧。”诸葛忆荪说道。 “是,” “嘉荣,你也要答应本宫,这段日子,不能再偷偷地去见他。”诸葛忆荪说道。 嘉荣的神情有些为难, “若是你答应本宫,在他离京之前,本宫会让你们再相见的,若是你不答应本宫,私下里去见他,若是被旁人拿住了,到时候本宫也护不了你。”诸葛忆荪说道。 “是,儿臣愿皇后娘娘之意,绝不再做出让娘娘为难之事。”嘉荣说道。 “那就好。”诸葛忆荪说道,“夜已经深了,甘维啊,好生送四公主回去。” “是,”甘维走到嘉荣的身边,“四公主请。” 嘉荣恋恋不舍地跟着甘维走了出去,看着嘉荣的神情,谢恺的心像是被针刺了一样难受。 “谢恺,”诸葛忆荪说道,“今夜太极门是你当值,且去太极门将分内的差事做好,等后日,再去罗将军那边报到吧。” “是,小人多谢皇后娘娘。”谢恺说道。 “本宫看过你的记档,你的父亲因为替齐王府做过一批上好的兵刃,才卷入了齐王谋逆之案,一家人被连累,没入了贱籍,确有此事吗?” “是,”谢恺不情愿地承认道。“小人祖籍棠溪,祖母江氏也是棠溪有名望的铁匠世家出身,父亲承袭了江氏与谢氏两门的铸剑手艺,铸剑的手艺天下闻名,不曾想在小人九岁那年,家中遭逢变故,一家人除了小人都死了,父亲与哥哥因为不肯将家族祖传的铸剑手艺告知崔氏兄弟,死之前父亲与哥哥都被崔氏砍去了双手、剜去了双目,死在了边地,家中女眷也没入掖庭为奴,没过几年就接连死了,只剩下小人一个人苟活于世。” “那你可还记得棠溪谢氏铸剑的手艺?”诸葛忆荪说道。 谢恺一听,想到了父亲当日在狱中对自己说过的话,父亲叮嘱他,今后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懂得谢氏铸剑的秘诀,否则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小人当时年纪尚幼,不通人事,连打铁的器具都不曾认全,自然不知晓铸剑之法。”谢恺说道。 “也罢,如此实在可惜了,若是我军的兵刃都精良一些,都是有办法对付北桓的铁骑,增添几成的胜算。”诸葛忆荪说道。 “是,小人无用,请娘娘宽宥。” “这与你无关,都是当日崔氏兄弟做下的孽,你且退下吧。”诸葛忆荪说道。 “是,小人告退。”谢恺说着,缓缓起身退到了坤仪宫殿外,一想方才诸葛忆荪的话,当日自己的祖母曾经教过自己一套铸剑的口诀,虽然不曾亲手铸过铁器,可是按照口诀中所口口相传的法子,一点一点打造,想来是大差不差的,即便比不上父亲当年的手艺,也比外面的兵刃强一些,不如自己也试试。 太子常修虽然纳了两个良娣,可是如今的心思仍旧实在学业上,对女色方面甚是克制,即便有无数个时候常修都想去看看双鲤,可是担心自己的课业被耽搁,便狠心不去了。 从前双鲤跟着母亲侍奉在常修身边的时候,出入常修的书房如同家常便饭。 可是如今不同了,如今的常修已经成了太子,若是自己时常出入常修的书房,一来是不合东宫的规矩,会被人非议,二来怕让陶良娣心生不满,便甚好往太子的书房去了。 可是双鲤自幼是个爱玩的,夏末初秋,正是花园里的蛐蛐蚂蚱最活跃的时候,她哪里能闲的下呢? 这一日傍晚,双鲤就带着两个侍女往东宫花园里来,在草丛里抓几只蛐蛐,好放在自己的小花园里,或是斗蛐蛐也好,或是听听蛐蛐悦耳的鸣叫声、好伴着入眠也罢,都是打发时光的好法子。 正好,常修那时候正和自己的师傅澹台累秋先生在跃龙亭中,听师傅讲学,可是实在觉得那些孔孟之道乏味得很,无聊之余,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女子的欢笑声,常修也来了兴致,便别了师傅,让师傅明日再讲学,自己且回味回味。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常修的脑海中丝毫没有回味方才的圣人之道,而是回荡着一阵阵女子的欢笑声,循着那欢笑声的方向走去了。 第713章 东宫雅趣 “筝儿,那边,那边,”双鲤指着草窠和石头夹缝里说道,“这蛐蛐儿啊,一般都躲在那里头呢,你再往里头趟一趟。” “是,夫人,奴婢最会捉蛐蛐的,让奴婢给您捉来。”筝儿说着,循着虫鸣声走到了草丛中, “夫人……”桃年从一旁跑了过来,手中还抓着一个螽斯,“夫人您看,这个时节还有螽斯呢,” “呀,好俊的螽斯,从哪寻来的?”双鲤问, “就是那北苑后厨边的菜圃边上,不知道是谁堆了一垛柴火在那里,奴婢循着声儿找过去,还让奴婢逮住它了,这么大个,奴婢小时候在乡间也不曾见过这么肥憨的。” “瞧这螽斯,吃得胖鼓鼓的,头戴花翎,身披翠甲,声如琴瑟,气宇不凡,像个大将军似的,当真可爱极了。”双鲤说着,将那螽斯从桃年的手中接了过来, “夫人小人,这螽斯力气大,若是不小心被它挣脱,咬一口不是玩的。”桃年说道。 正说着,太子常修带着几个亲近的侍从循着欢笑声走了过来,躲在双鲤与两个宫人的背后偷偷听着, “怕什么?想当初在洛园行宫的时候,等殿下闲暇的时候,我和殿下,还有嵩儿,我们三个,没事儿便去捉蚂蚱、逮蝈蝈,别看我比他们年轻几岁,可是论起这捉蚂蚱的本事,比他们两个憨包儿强多了。”双鲤说道。 “夫人慎言,怎么能说太子殿下是憨包儿呢?若是让别人听见了可不得了。”桃年连忙劝道。 “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别人,再说了,就算是有别人在此,我也要说,那个憨包儿可好些天不曾露面了,咱们整天憋在西陵阁里,无趣极了,早知道成婚这般无趣,还不如一个人逍遥自在,这个良娣不当也罢。”双鲤抱怨着说道。 “奴婢求您了,这样的话往后可不敢再说。”桃年的年纪稍大一些,知道宫中因为祸从口出带来的种种残酷,便劝道。 “不说就不说吧,不提他了,咱们自己捉些蛐蛐回去取乐是正经,”双鲤说道,“怎么样筝儿,捉住几个了?” “奴婢手笨,方才好不容易从夹缝子瞅见一个,还让奴婢不小心一巴掌拍死了。”筝儿委屈地说道。 “你这憨货,怎么这样不小心?再不济,本夫人可就亲自出马了!”双鲤将螽斯放在了金丝小笼里,掐着腰对筝儿说道。 “别别别,您那双鲁山彩栾绸面鞋,可是皇后娘娘亲赏的,若是进这草窠子里弄脏了,小人与桃年姐姐可担当不起,”筝儿一边看着石头缝里一边说道。 “这有什么,皇后娘娘哪里会将这样的小事放在心上?”双鲤说道。 “还是谨慎些好,再说了,这样的小事不劳夫人出马,小人就足以应对的,夫人且稍待,用不了一会儿,小人定会给您捉个七八只来,”筝儿夸口说道。 “好丫头,若是你当真能捉七八只蛐蛐儿,我也内坊局做一双绸面鞋赐给你,”双鲤说道。 “当真?夫人不曾哄我?” “为何要哄你?如今我也算是东宫的半个女主人了,自然是一言九鼎,怎会有哄骗你的道理?” “如此,夫人等着,我这就给您捉来,就算要把这花园子里翻个底朝天,也要把活蹦乱跳、会奏曲儿的蛐蛐儿给您寻来!”筝儿一听绸面鞋,浑身像打了鸡血似的,在草窠子一处一处的仔细翻腾, “那你可快着些,这个季节,”双鲤说道,“这花园子,可是常会有蛇虫出没的。” “啊!!!哪里有蛇?哪里有蛇?!夫人可不要吓奴婢,奴婢从小最怕蛇的。”筝儿一听就在花园子里大叫了起来, 双鲤和桃年看筝儿这惊吓的样子,不禁大笑了起来,“你这丫头,莫说是这花园里没有蛇,即便是有蛇,也被你这惊叫声吓得无影无踪了。” “谁说没有蛇啊?”常修走到双鲤与桃年的身边,将手中的璎珞绳子放在二人的脖子上,又对着双鲤的脖子吹了一口气, 双鲤与桃年还在嘲笑筝儿,不曾想自己的脖子上仿佛有蛇爬过,两个人脸上的笑容瞬间跑到了九霄云外去,相视一眼,哇得一声大叫了起来,跑到筝儿的身边,三个人抱着喊叫了起来, 常修与嵩儿等侍从之人看了双鲤的样子,不禁大笑起来,其余侍从因为双鲤是太子的良娣,身份尊贵,不敢大笑,可是常修看双鲤这憨态,不禁仰天大笑、笑得腹痛不已, 过了好一会儿,双鲤和两个丫头这次缓过神来,心中又是气恼,又是好笑,想不到自己想要愚人反被愚弄, 双鲤又是惭愧,又是懊恼地走到太子的跟前,行礼道,“妾身见过太子。” “参见太子殿下。”两个丫头也委屈巴巴地说。 常修看这场景,越发大笑不已,一边对着双鲤摆手,一边捂着肚子, 双鲤和嵩儿见状,连忙上前去搀扶,双鲤还和往常一样,面带笑意地拧了常修的胳膊一下, “呕呦,嘶嘶嘶~”常修这才止住脸上的笑意,捂着胳膊揉搓了起来, 女官明露有些担心,上前问道,“殿下,您怎么了?” “啊,没事,这秋天的傍晚风凉得很,有些觉得身子发凉罢了。”常修说道。 “快,取披风来。”明露吩咐道。 “姑姑不必忙,”双鲤搀扶着常修说道,“这西陵阁就在不远处,不如让我扶着太子殿下,去我那坐一坐取取暖吧。” 第714章 送蛐蛐儿 “也好,”常修答应着说道,看了桃年手中的螽斯说道,“这样俊俏的螽斯,岂有不与王良娣一同观赏取乐的道理?” “是,”明露也答应着。 王双鲤便搀扶着常修一同往西陵阁走去,两个人在烛火下,仍旧和儿时一样,用草棍逗弄那螽斯玩,还给那螽斯起了个名字,叫草莽元帅,养在西陵阁里,常修每日下学,都要去西陵阁看那草莽元帅的,比王双鲤还要上心。 嵩儿知道双鲤喜欢蛐蛐儿,就不顾蚊虫叮咬,到夜里打着灯笼满东宫的搜寻,好不容易找到了十七八个,一并养在宽匣子里,放上味道清新的菜叶子和五谷一并给双鲤送来。 双鲤看着嵩儿送来的蛐蛐儿欢喜得很,连自己最喜欢的诗经、辞赋都放下了,爱不释手地逗弄这几只蛐蛐玩儿,看嵩儿的手上有几个被蚊虫叮咬的大包,也心疼不已,仍旧向从前那样,拉过嵩儿的手来就给嵩儿敷一些止痒的草药, 嵩儿感受着双鲤手心的温暖,心头也仿佛涌起一股暖流,看着双鲤怜惜的眼神,让嵩儿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天堂。 他又想起自己刚被送到洛园行宫的时候,被邓湄湘和七皇子常信责打的满身是伤,整个人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当日细心替自己擦拭伤口、真心待自己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就是双鲤。为了双鲤,让他做再多的事都是值得的,他看见双鲤看了,心里比双鲤还要高兴,身上那一点点蚊虫的叮咬根本算不得什么。 这一日,太子常修歇在西陵阁,起身去进学之前,常修还不忘了在双鲤的耳边说一声,“等我回来一同用完膳吧,你我饿着些倒是不要紧,只是别饿瘦了咱们的草莽大元帅,你陪他玩吧,等晚上回来,我同你们一起说话。” “殿下这话说得,这大元帅仿佛成了咱们的儿子似的,”双鲤笑着说道,“只是,今夜是十五,殿下要不还是去椒光台吧,自从陶良娣入东宫,殿下就一直冷着她,日子长了,连东宫的宫人们都在背后耻笑她,我听着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当初那些捧高踩低的人献上重礼给她,也并非是她的过错啊,不如殿下今夜就去陪陪她吧,哪怕是说说话也是好的。” “也好,那我今夜就不陪你和大元帅一同赏月了,”常修说着,被人伺候着穿上衣裳进学去了。 双鲤又睡了一会儿,让桃年用三彩瓷罐子呈上几只蛐蛐儿,给陶良娣送去,今夜陶良娣和太子赏月,也好有个助兴的东西。 桃年说着,便捧着三彩罐,呈上了五只蛐蛐儿往椒光台去了。 陶良娣也刚刚起身,看桃年送了几只蛐蛐儿来给自己解闷,心中仿佛万分欣喜,对这桃年也是一阵称谢,又让人拿果子来给桃年吃,桃年推辞再三,这才离了椒光台。 陶良娣等桃年走后,将自己的宫人都支了出去,将一壶刚沏好的茶水,倒入了桃年送来的三彩罐里,将那几只刚才还在活蹦乱跳的蛐蛐儿都给活活烫死了,又将陪嫁侍女腊影叫了进来,将那罐子中的蛐蛐儿埋了,罐子一并摔碎,扔出去。 腊影也只好听从,知道她家主子一向是这样的性子,不敢多说什么。 这一日,恰好是沅姑的忌辰,唐简卉侍奉元淮用过汤药,看着太医院的人给元淮推拿了半个时辰,伺候元淮歇下,又让人将牛才人召了来,让牛才人侍奉在元淮左右,自己让漱络、淼萍打点好车马,带着一盒点心、一套衣裳,往金镛城去了。 车马就停在了廖蝉院前头,裴庶人听着外面有车马嘶鸣,还以为是元淮顾念就请,要接她们出这个鬼地方的,便吩咐一旁的婢女蛮枝,“快去看看,可是陛下派人来接咱们出去了?” “是,”蛮枝答应着往外走去, 还不等蛮枝开门,就见两个太监破门进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皇后娘娘多虑了,不是陛下,是臣妾来看您了。” 裴庶人一看,来人竟然是自己的死敌——唐简卉。 “臣妾久疏问候,皇后娘娘别来无恙否?”唐简卉说着,带着四个嬷嬷、两个宫女走到了堂前。 裴熙芸双目一空,看都不看一旁的唐简卉,仍旧故作镇定地做手中的针线活计,“这廖蝉院荒芜寂寥,不是贵妃娘娘这样尊贵的人该来的地方。” “诶~再简陋的地方,只要皇后娘娘在此,臣妾只觉得此处贵气逼人,哪来会觉得寂寥荒芜呢?”唐简卉说道。 “你究竟想说什么?”裴熙芸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娘娘可还记得沅姑吗?”唐简卉问道。 裴熙芸不说话。 漱络上前就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裴熙芸的脸上,“放肆的东西,贵妃娘娘赐问,你怎敢闭口不言?” 当日裴皇后得势的时候,也是纵容手下的人这样为难凌辱沅姑的。 “也是,娘娘的双目,一向只景仰陛下一人,从前不会将沅姑这样低微的宫女放在眼中,即便是残忍地将她害死,心中也没有一份愧疚,更不曾将这样的‘微不足道’之人放在心上,我可曾说错?”唐简卉说道。 “不错,我这一生,杀人无数,连皇帝的子嗣与嫔妃都杀过许多,连尊贵的皇嗣我都不曾放在心上,区区一个贱婢,何足挂齿呢?”裴熙芸擦了擦自己的嘴角说道。 “看来这几年的磋磨,不曾丝毫改变您的心志,虽然身在陋室,处境被宫中最卑微的奴婢尚且不如,可是心里,仍旧把自己当成是权倾一世的裴皇后,这份坚定不移的心志,当真让人动容。”唐简卉说道。 唐简卉的一言一词都像是刀子一样刺在了裴熙芸的心上,她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啊,没有比当众折辱一个心高气傲的人更让她难过的了。 “淼萍,”唐简卉吩咐道。 淼萍将箱笼中的一件月华色霜隐昙纹雪绒大氅取了出来, “这件大氅,当日是我与沅姑一阵一阵缝的,看见了这件大氅,就像看见了沅姑一样,”唐简卉嗅着大氅上的味道说道,“今日是她的忌辰,为了安抚沅姑的在天之灵,本宫就命你对着她磕头请罪。” “哼,你做梦。”裴熙芸不屑地说。 第715章 折辱废后 “来人,”唐简卉吩咐道。 “奴婢在,”几个嬷嬷走上前来。 “帮她一把,”唐简卉吩咐道。 “是,”嬷嬷们听命,两个嬷嬷架住裴熙芸的双手,一个嬷嬷一脚把她踢得跪在地上,又摁住她的双腿,另一个嬷嬷一把抓住裴熙芸的头。 “要磕够九九八十一个响头,少了一个,本宫让你们用人头补上。”唐简卉说道。 “是,”嬷嬷们便强摁着裴熙芸的头朝着那间月华色大氅重重地磕去,每磕一个都会数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裴熙芸的头都磕破了, 将地上朽坏的木板染得殷红,这终于磕足了九九八十一个。 “漱络,”唐简卉又吩咐道。 “是,”漱络说着,从食盒中取出一碟点心,那点心就是牡丹荞皮卷,和当日裴氏指使芒角在沅姑的食盒中下毒的那一盘别无二致。 漱络从盘中取了一块,沾着地上的血,两个嬷嬷将裴氏的嘴扒开,漱络将那荞皮卷塞进了裴氏的口中,直到将一盘子的荞皮卷全部塞入裴氏的口中这才算完。 “呦,这荞皮卷噎人,快,伺候裴娘娘用茶。”唐简卉吩咐道。 “是,”淼萍、漱络还有四个嬷嬷说着,从堂外提着几桶脏水走了过来,一桶一桶地浇在了裴氏的身上。 裴氏瘫在地上,先是冷笑,又看自己如今的狼狈,不禁大哭了起来。 “屈辱吗?屈辱吧,”唐简卉问道,“这就是从前被你欺凌折辱过的人每时每刻都在经历的事,若不如此,你又怎么会设身处地地知道他们的痛苦?你要记住,今日给你这番屈辱的,并非是本宫,而是当初的你自己,你施加给别人的痛苦,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而已,怨不得别人,都是你咎由自取。” “娘娘……”蛮枝爬到裴庶人的身边,抱起了裴庶人安抚着。 “将这丫头带下去,本宫有话要跟裴氏说。”唐简卉说道。 “是,”几个嬷嬷将蛮枝带了出去,两个太监将门合上,房间里只留下漱络与淼萍在唐简卉的身边。 等裴熙芸的心情平复了些,唐简卉对裴熙芸说道,“你知道我如今最感谢的人是谁吗?” 裴熙芸只是啜泣,并不回答。 “是高氏,”唐简卉说道,“高氏杀了那么多后宫嫔妃,皇子公主,几乎将整个皇室屠戮干净,却唯独没有杀你。如此,也算是她将你安然无恙地留给了我,让我替我生命中最珍贵、最重要的人报仇雪耻。” “哼,沅姑不过是个贱婢,也值得你这般念念不忘吗?”裴熙芸擦拭了擦拭眼角的泪珠儿说道。 “当然,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的,是她第一次让我觉得我也是个人,是她第一次不把我当成一个出气的工具,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来对待,是她让我在冷若冰霜的十几年人生里第一次感受到了春天般的温暖,她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春天,这种感觉,你不会明白的。”唐简卉说道。 “当真好笑,好笑啊。”裴熙芸泪中带笑地说道。 “你笑什么?” “你也杀过无辜的人,葛良人、罗良人,还有熙嫔,都是死在你的手上,比起本宫,你的狠辣更入木三分,杀人于无形,何必将自己摘得这般干净,仿佛自己的手上不沾一滴血似的,你有什么理由来教训我呢?”裴氏勉强撑着身子,满脸是血地直视着唐简卉说道。 “不错,她们的确是我杀的,”唐简卉坦率地承认道,“正因如此,我才更恨极了你,因为摧毁了我生命中所有可贵的东西、把我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子一步一步变成了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的人正是你。” “妹妹,你错了,”裴熙芸说道,“将你变成残忍的人,不是我,而是你朝夕侍奉的陛下。” “你还敢砌词狡辩?” “难道你不曾留意吗?”裴熙芸冷笑着说道,“你总说是我摧毁你的人生?” “是,” 裴熙芸突然发疯似的对着唐简卉大喊道,“那我的人生呢?又是谁摧毁了我的人生呢?难道是我今天沦落到这般下场,真的都是我一人咎由自取吗?” “难道不是吗?有些事你可选择不做的。”唐简卉说道。“害死你的,并不是陛下,而是你的贪欲罢了。” “哼,贪欲?贪欲!说到底,不过是求生之欲罢了,这宫里的生存之门是那样狭窄,狭窄地只容许一个人穿过,以至于让体面活着这一个起码的欲望,在宫里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贪婪,贪欲,贪欲,我只是想体面地活着,只想体面地活着!不想自己的性命被握在别人的手中,一辈子仰人鼻息地过日子,不想瑟缩在一个角落里,像一个懦夫和草包那样摇尾乞怜、奴颜婢膝地苟活!可是这宫里啊,不容许,这里只容许有一个人体面地活,其余的人,不过是被他摆布践踏的蝼蚁罢了。皇后?崔皇后、刘皇后、裴皇后……难道有一个例外吗?是谁杀了刘皇后,不是我,也不是荣妃,是他呀,是谁一手将崔皇后变成了那副样子,也是他呀,又是谁让我变成了这副样子,也是他!当日我害死了祯嫔的孩子,他可以查,就像当日崔氏害得我终身不能怀有自己的孩子,他也可以查,他甚至早就知道真凶是何人,只要他下定决心去查,就会真相大白,就会水落石出,可是他没有,他觉得不划算,觉得真相对他没有助益,反而是一个各方势力都处在混沌之中、取得一种平衡这才是他最想看到的,后宫如此,前朝也是如此,我们乐此不疲、你死我活的争斗可以让他高枕无忧、垂拱而治,既然我们的争斗对他有益,他又何必让这争斗止息呢?” 唐简卉听着,突然想起了元淮从前气愤尉迟贞跋扈,信任诸葛忆荪,后来因为东宫巫蛊一案,又怀疑诸葛忆荪,仿佛站在了尉迟贞的一边, 难道当日元淮之所以摇摆不定,是故意为了挑起诸葛忆荪与尉迟贞的争斗,让他们两败俱伤,好让自己渔翁得利吗? 唐简卉想到此处,心中一寒,故作镇定地对裴熙芸说道,“无论如何,无论你多少不得已,当初害死沅姑的人,就是你,这一点你无从狡辩。” “是,我也不屑于与你争辩此事。”裴熙芸说道,“只是如今你是陛下身边宠冠后宫的贵妃,可是,作为一个曾经也宠冠六宫的过来人,想对你说句推心置腹的话。” “什么话?” “要小心这份沉甸甸的宠爱吧,既然能被宠上天,就说明其中藏着让你从云端摔下的危险,既然能宠冠六宫,其中也藏着有朝一日被六宫践踏的可能,越是被别人握在手心里的宠爱,就越是容易被别人握在手心里捏得粉身碎骨,只有一身一己、一悲一欢皆由自己掌控,才能挣脱此命运的轮回。” 唐简卉听着,裴熙芸这话倒是有几分真心,定了定神说道,“臣妾受教,娘娘放心,方才那牡丹荞皮卷中,不曾掺上有毒之物,反而能补养身子,娘娘可要将自己的身子调养好了,来日,臣妾要像娘娘讨教的东西还多着呢。” 说着,唐简卉便带着那件月华色大氅,与宫人们坐上马车回宫去了。 第716章 东宫起火 在回宫的马车上,淼萍见唐简卉不发一言,仿佛若有所思,便问道,“娘娘可信裴氏的话?” 唐简卉从方才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叹了一口气说道,“信,也不信。” “奴婢却是一个字都不信,不过是她自己的开脱之辞罢了。”漱络直率地说道。 “本宫也这样想,当初裴氏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恶事,纵然有她不得已的地方,可是人活在世上,谁没有自己的不得已?不得已并不是什么脱罪的理由,无论如何,害死沅姑的人就是她,不管是她有意也好,无意也罢,这一点她狡辩不得。” “是,奴婢也这样觉得,还有当日纵容耿才人与娘娘争宠,若不是耿才人自己作死,闹出了这么大的笑话,还不知道裴氏会借着耿才人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呢。”漱络说道。 “是啊,”唐简卉说道,“既然当日害得她一生无子的人头一个是崔皇后,其次是陛下,那她为何不直接将矛头对住崔氏和陛下,反而那无辜之人来发泄怒气,难道这也是被陛下逼迫所致吗?不过是她自己懦弱无能,既憎恨陛下,可是心里更多的,是畏惧陛下,这畏惧盖过了憎恨,竟然从畏惧中生出了敬佩与倾慕来,让她也想变成像陛下一样可以左右他人生死的人,她想成为第二个陛下,不曾想求而不得,因恨而扭曲了心性,才做下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丑事,赖不得旁人。” “娘娘说得有理,”淼萍答应着,漱络却听得云里雾里。 “不过,她的话,也有三分可信之处。”唐简卉说道。 “娘娘指的是?” “便是她坐下的这些恶事,有许多事陛下心里都清楚,只是因为不曾触及到陛下的利益,反而在无意之中,帮了陛下的忙,她在后宫立威,重刑重典整顿宫人,让宫人们畏惧之余,不敢生事,虽然暗中记恨她,却仍旧觉得陛下英明。裴氏外戚在前朝逐渐坐大,打击自命不凡的世家官宦,让世家官宦心中生恨,也挫伤了世家的锐气,不敢轻慢皇室,裴氏所做的种种,除了耿才人一事,都对陛下是有好处的,因此陛下才对裴氏的所作所为一再宽宥,就连裴氏从宫外网罗绝色尤物与本宫争宠,陛下也都清楚,除了让本宫焦急忧虑,更死心塌地的使出浑身解数侍候陛下,让本宫徒增烦忧,可是这对陛下又有什么害处呢?” “是啊,”淼萍说道,“当日葛美人得宠,陛下明明知道葛美人的背后是裴氏,可是陛下仍旧是招收不误的。那时候您刚为陛下产下小皇子可陛下丝毫不曾顾虑过娘娘您的感受,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葛氏的温柔乡中。” “不错,裴氏当日所做的种种,争宠也好,斗法也罢,对陛下都是有益无害的,因此,每一次裴氏与本宫在宫中斗法,陛下从不曾站在本宫这边,也不曾站在裴氏这边,陛下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事不关己地冷眼看着,等到我们斗得两败俱伤,两条虚弱的家犬,自然会更依附主人,陛下开心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怪罪裴氏呢?”唐简卉说道。 “奴婢也听明白了,这样一想当真是后怕啊。”漱络说道。 “裴氏的话倒是提醒了本宫,如今本宫最应该的提防的人,就是陛下。”唐简卉说道。 马车刚驶出金镛城,过了仁寿宫,十二皇子的二等乳娘霍氏快步跑到唐简卉的马车旁边说道,“贵妃娘娘,奴婢可算找到您了,” 唐简卉掀开幔帷说道,“霍妈妈?这个时候你不在俨儿身边伺候,怎么到这里来了?” “贵妃娘娘,十二皇子不知道因为误食了什么东西,午睡起来就呕吐不止,这会儿更是昏迷了过去,太医们都在鸣鸾阁等着呢,您快回宫去看看吧。”霍氏说道。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可查出来是误食了什么不成?”唐简卉问道, “太医院的人此刻正在调查十二皇子的饮食呢,内侍省少监大人也受皇后娘娘的吩咐,在一一翻查宫人们,请娘娘快回宫去瞧瞧吧。” 唐简卉一听,赶紧吩咐策马的太监,“快,快些回宫去,” “是,”卓吟答应着。 “不必走后宫了,走华林门,想必还快些。”唐简卉吩咐道。 “是,奴才明白。” 那时候,天色刚刚暗了下来,宫闱中寂静一片,只有沿着宫墙处,有一阵急如骤雨般地马蹄声“哒哒”地经过, 直到这马车驶入华林门的时候,才听到华林门的南面传来呼天抢地的呼救之声, “外头是什么动静?”唐简卉问道。 “不会是又发生什么变动了吧。”漱络说道。 “奴才也不知道,只是听那动静,是从东宫那边传来的。”卓吟说道。 “什么?东宫?”唐简卉疑惑地问道。 看着东宫距离正殿不远的椒光台处呼救的声音最大,宫女太监、侍卫仆役们进进出出,这马车也不禁放慢了脚步,缓缓地从东宫北墙边上驶过, 唐简卉掀开幔帷一看,东宫陶良娣所住的椒光台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还传来屋宇倾颓、廊柱倒坍、尖叫连连地声音, “这又是什么天大的变故?东宫好端端的,怎么会燃起这样大的火呢?”漱络说道。 唐简卉却一言不发,却从空气中的浓烟中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突然间,东宫西北角的角门开了,有两个太监从里面鬼鬼祟祟地走了出来,虽然脚步从容,故作镇定,可是难免左顾右盼,看那样子不像是找人去救火,倒像是犯案的小人要趁乱逃走, “卓吟,卓啸,”唐简卉吩咐道。 “奴才在,” “将那形迹可疑的太监给本宫拿下,”唐简卉吩咐道。 “是,”卓吟、卓啸便带着四个金鸳阁的守卫将要从角门脱逃的绍恤、绍怜押了起来, 绍恤和绍怜一看自己被禁军将士拿住,还以为事情败露,一脸的惊慌失措,再一看竟然是卓吟、卓啸和金鸳阁的侍卫,便大声喊冤起来, 卓吟与卓啸押着他们二人走到了唐简卉跟前,两个人口中还是止不住的喊冤,“贵妃娘娘,小人冤枉啊,小人不知道犯了什么罪,要被娘娘的人拘押起来?” “哼,冤枉,本宫还没打,你们就喊起冤来了,”唐简卉冷笑道。 第717章 驼肉中毒事件 “奴才是东宫的太监,被娘娘的人无故拘押,自然是要喊冤的。”绍恤说道。 “东宫的太监?”唐简卉看卓吟与卓啸一边搜查这二人的包袱一边问,“东宫的大火将皇宫的半边天烧的通红,你们既然是东宫的太监,不去里面帮忙,反而拿上包袱,鬼鬼祟祟地往华林门的方向跑什么呢?实在让人疑心,事关太子,本宫岂有视若无睹的道理。” “奴才……” 卓吟走到唐简卉的耳边说,“娘娘,这包袱里除了他们二人日常所用之物和几两碎银子并没有什么。” 唐简卉心中因为挂念着常俨,不便在此因为他们二人耽搁,便吩咐道,“带上他们两个,先锁在金鸳阁的柴房里头,等以后再做处置。” “是,”卓吟与卓啸说着,将绍恤、绍怜的嘴给堵上,被几个守卫押着往金鸳阁的方向去了。 一回到金鸳阁,正好常俨醒了,又吐了好些的黄水,唐简卉看着自己的儿子受罪也心疼不已,看常俨满口的胡话,唐简卉真担心常俨和当年的常健一样被人所害,便抱着常俨哭了起来, 一旁的汪太医走上前去,对唐简卉轻声说道,“回禀贵妃娘娘,微臣派人查验过了,十二皇子是因为吃了一块烩驼肉,小儿家肠胃娇嫩,驼肉虽嫩可是油脂太多,又是西域传进来的新风味,与咱们中原的水土不同,肠胃难免有些不调,才会如此。” “烩驼肉?是何人让俨儿吃了烩驼肉?本宫明明嘱咐过膳房,不许给倜儿和俨儿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除了鹿苑饲养的鹿和獐子,其余野味儿一盖不许给他们两个吃,是谁这么大胆,敢给俨儿吃这些?本宫非要了她的命不可!”唐简卉大怒说道。 伺候常俨的人都纷纷跪在地上求饶,乳母胡氏从旁说道,“娘娘,要慎言啊,是陛下今日午膳的时候,让人搛了一块驼肉给十二皇子……” “陛下?”唐简卉不解地问道。 “是,”胡氏说道,“起初十二皇子也吃不惯这驼肉,可是到底是陛下的心意,十二皇子便勉强吃了下去,刚吃过还好,陛下还和十二皇子在含章殿玩了一会儿,不曾想到午睡起来,就呕吐了起来,可把奴婢吓坏了,还以为是有人将不干净的东西掺入了十二皇子的饮食之中,可是太医院和内侍省的人都一一查验过了,除了这块驼肉,再没有什么不干净、不妥当的了。” “陛下怎能这样轻忽?”唐简卉说道,“当日健儿便是因为乳母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才连累了健儿早早离我而去,平日里这两个孩子的一饮一食,本宫都分外小心,想不到陛下却丝毫不留意,明明知道这两个孩子的肠胃体质与常人不同,还将这样的东西给俨儿吃。” 淼萍听着,连忙将殿中伺候的人都带了出去,只将十二皇子的三个乳母留在身旁伺候。 “娘娘,”胡氏陪笑说道,“陛下的心是好的,都说这驼肉胜龙肉,最是补养身子,陛下的身子渐渐地好了,太医说驼肉益气养神,正好膳房刚有两峰驼肉,陛下才吩咐膳房做了,看十二皇子馔膳用得不多,尝着自己盘中的软烩驼肉鲜美异常,这才让人搛了一小块给十二皇子,十二皇子吃得高兴,还想再要,陛下担心十二皇子的身子不能克化,便不曾给,只让人将一碟果脯蒸酥酪拿来给十二皇子吃,陛下对十二皇子的一饮一馔无不用心,也不曾想到会有此事啊。” “本宫也知道,不过好心办坏事,也是会害人的。”唐简卉说道。“往后不许陛下给俨儿吃这样的东西,你们在旁边伺候,也要多劝着些才是。” “是,奴婢记下了,”胡氏说道。 “你们退下吧,这里有我陪着俨儿就行了,”唐简卉说道。 “是。”乳母们便退了出去。 唐简卉让人做了一小盅最养胃的淮山七宝汤来,一口一口地喂常俨喝下,又给常俨讲了搜神记里的几个故事,常俨听着听着便睡了,等常俨睡熟了,唐简卉这才回自己的寝殿去。 在窗前朝着东宫的方向立了一会儿,唐简卉又想起那两个太监的神情,越发觉得不安,就在这时,卓吟走了进来,对唐简卉说道,“娘娘,奴才在那两个人贴身的荷包里发现了一些古怪的东西,” “有何古怪之处?” “是一个小的蒜头瓶,里头有一些粉末,闻起来味道十分古怪,不像是中原之物。” “拿去给汪太医和药园博士瞧瞧,” “是。” 卓吟刚走,漱络又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娘娘,大事不好了。” “何事惊慌?” “东宫那边……陶良娣……还有太子殿下,”漱络语无伦次地说道, “你平复一下,好好说。” “东宫那边的火已经救下了,”漱络说道, “这不是好事吗?”唐简卉应答道, “可是东宫陶良娣所住的椒光台被烧了个精光,长英殿、瑶光殿也都被大火烧得残破不堪,陶良娣被大火烧伤,连右耳都被烧掉了一块,身上满是烧伤,如今也生死未卜,太子殿下也被浓烟呛伤,昏迷不醒,除了王良娣所住的西陵阁与正殿长英殿远一些,尚且无事,其余的宫室大多被焚毁,进去救火的宫人也多是有去无回,整个东宫上下乱作一团的。” “太子刚娶了两个良娣入东宫,将尉迟贞的阴霾一扫而空,竟然会遭遇如此飞来横祸。”唐简卉说着,又想到东宫大火之时,在东北角门处抓到的两个鬼鬼祟祟的太监,让人将卓啸叫了进来, “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让咱们宫里的人轮流看着那两个太监,一时一刻都不得松懈,别让他们死了。等熬过了这段日子,本宫定有重赏。”唐简卉说道。 “是,奴才领命。”卓啸也答应着。 第718章 来者不善的流言 一场大火不仅将东宫八成的宫室烧了个精光,也将原本平静的宫廷彻底摧毁。 太子与陶良娣险些丧命在大火之中,虽然侥幸捡回了两条命来,可是一连数日,二人都昏迷不醒,直到第六日,太子常修这才挣扎着醒了过来,可是气道被浓烟所伤,天气一凉就咳嗽不止,整个人也变得甚是虚弱。 而陶良娣就更是命悬一线,浑身满是烧伤,虽然不曾伤及容貌,可是陶良娣为了救护太子,被一块燃烧的房梁所伤,身上的衣裳燃了起来,从右耳到小腹满是烧焦的皮肤,人也一直昏迷不醒。 惠妃为了给陶良娣冲喜,连棺材板都让人预备下了。 东宫之人,只有王双鲤所住的西陵阁因为与长英殿又御湖阻隔,不曾有事,不仅是双鲤,连双鲤房中养的草莽大元帅和几只蛐蛐都不曾有事。 这段日子,东宫被烧毁,太子一家没了住处,被暂时挪到了惠妃的仙都宫太子幼时的住处安身,惠妃看儿子一家平白无故遭此大难,也整日以泪洗面,太子与陶良娣跟前,只有双鲤进进出出地伺候着。 诸葛忆荪也十分心疼太子一家的遭遇,便吩咐甘维与滟笙前去伺候,又看太子常修咳嗽得厉害,陶良娣的伤势严重,赶紧让人去寻访医术高超的郎中,预备着给太子和陶良娣调养身子、疗愈伤势。 东宫椒光台大火、让太子常修险些被烧死,此事引得朝野震动,所有人都不曾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震惊之余,也有人疑心,此事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如果是意外,这场大火究竟是因何而起?如果是人为,那背后纵火的真凶究竟是谁? 元淮看自己的儿子、才过门的儿媳妇被伤成这样,也大发雷霆,责令内侍省、宫正局、东宫内坊局、东宫詹事四处一同彻底搜查此事,决不能轻易放过纵火真凶,无论是意外还是人为,都要将纵火之人揪出来,从严治罪、诛灭满门。 可是过了几日,数十个宫官在东宫残破的废墟上搜检了一遍又一遍,愣是一个可疑之处、一个可疑之人都不曾发觉。 内侍监、宫正局的宫正、东宫内坊令、东宫詹事向元淮复命之时,几个人支吾其词,一无所获,引得元淮震怒。 “无用!都是无用的蠢货杀才!查了这几日竟然半点人影都不曾查问到,有你们这样没用的家奴在,难怪太子和良娣遭此大祸!”元淮怒斥道,又看着一旁的东宫詹事谭净闻,怒气腾腾地说,“尤其是你!你是太子身边的近臣,为何太子夫妇被大火烧伤,你却安然无恙,先前连一丁点可疑之处都不曾察觉到,上回东宫巫蛊、太子中毒一事,朕已经宽宥过你一回,还以为你能就此改过,不曾想越发昏聩无能,宫里头白白养着这样的废物做什么?拉出去,处以火刑!” “是,”禁军侍卫一看元淮震怒,四个身强力壮的侍卫冲上前去,将谭净闻架了起来拖着往外走, “陛下,小人冤枉,小人冤枉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谭净闻呼喊道。 正好,诸葛忆荪与唐简卉走了进来,诸葛忆荪对着几个侍卫说道,“且慢,” 几个侍卫才老老实实地将谭净闻放了下来。 “陛下,”诸葛忆荪走到元淮的一旁,在元淮身边说道,“如今真凶未明,若是此时处死了东宫詹事,要想查明真凶,就更无头绪了,不如先留他一条性命,等真凶捉拿归案了,再处置他也不迟啊。” 元淮心中虽然震怒,气得双手直颤,可是诸葛忆荪都这样替谭净闻求情了,况且诸葛忆荪的话也有道理,便说道,“也罢,既然皇后为你求情,朕就暂且留你一命。” “谢陛下,”诸葛忆荪欠身说道。 “多谢陛下,多谢皇后娘娘。”谭净闻爬到前头去连忙谢道。 “不过你处事昏聩,多有不察之处,实在可恨,”元淮说着吩咐道,“拖出去!重杖五十!以儆效尤。” “是,”几个禁军侍卫也将谭净闻拖到了含章殿外头,就在廊下打了谭净闻五十大杖,谭净闻昏过去了三次,都被行刑之人用冰水泼醒,最后打得从臀到胫血肉模糊,筋都断了,也吓得含章殿中的内侍监、宫正、内府令等宫官满头是汗。 诸葛忆荪一向不喜欢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滥施淫威、滥用刑责,给一旁的甘缪使了个眼色,让甘缪去找个妥当的太医给谭净闻医治医治,若是谭净闻不幸殒命,这件事查起来就更没有头绪了。 诸葛忆荪从旁劝道,“陛下切勿动怒,此事虽然事发突然,却像是早有预谋,一时查不到纵火之人也是常事,陛下的病才好些,若是因为此事气恼伤身,引得旧疾复发,太子与良娣岂不更可怜了?还是顾念自己的身子要紧。” “是啊,陛下,皇后娘娘所言甚是,您早上才用过汤药,可是再好的药石,都抵不过您这冲冠一怒的,若是太子知道您为他的事盛怒至此,他虽在病重,也难以安心啊。”唐简卉一边抚摸着元淮的胸口一边温柔地劝道。 元淮也当着诸葛忆荪的面,轻轻握住唐简卉的手说道,“哎,朕的眩晕之症才稍稍平复,想不到太子与新妇又遭此大难,自从高氏之乱以来,朕就没有一个顺心的时候,也连累了朕的儿女们遭罪,当真是祖先怪罪朕这些年施政不仁,要怪罪朕、不再护佑朕与朕的妻妾儿女了吗?!” “陛下莫要伤感,”诸葛忆荪说道,“天底下还没有滴水不漏之事,既然有人敢做下此事,就一定会留下破绽,陛下放心,此事就交给臣妾,臣妾一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让宫中往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皇后已然诸事操劳,又要照顾几个孩子,又要替太子出宫去寻访太医实在辛苦,此事仍旧交给这几个奴才去查吧,朕便再相信他们一回,若仍旧这般不济事,再由皇后出马也不迟啊。”元淮微笑着说道。 “也好。”诸葛忆荪答应着,可是心中总觉得不安。 内侍监、内坊令等人也都答应着。 果然,不出诸葛忆荪所料,第二日宫中就有人传起了流言,说东宫此次的大火,是皇后指使人做的 毕竟,除掉了太子,受益最多的是皇后母子,许多宫人们都说,“这件事明眼人都看得真切,除了皇后娘娘还会是谁呢”、“能将此事办得这般滴水不漏的人也就只有皇后了”、“若不是皇后,陛下要处死东宫詹事,皇后为何要包庇他、听说还请了太医去给他治伤,那东宫詹事分明就是皇后的自己人,否则哪里会这样袒护一个东宫的属官呢”。 宫中一传十、十传百,都将矛头又再一次对准了诸葛忆荪,流言甚嚣尘上,用不了十天,宫中人都默认,这东宫椒光台纵火案,就是诸葛忆荪做的。 第719章 有客北国来 京城的西门外,来往的商贾、百姓嘴上都煞有介事地在议论什么,脸上疑窦丛生,只有一辆翠帐辕车上的主人回到阔别多年的故地,脸上只有遮掩不住地激动与欣喜, “父亲,”车帐外一个声音唤到。 许靖祥撩开车帐一看,是自己的大儿子睿君上前迎接。 年迈的老仆放好马凳,与许睿君一同将许靖祥搀扶了下来,“父亲慢一些。” “君儿,你母亲呢?”许靖祥问道, 涅川郡主因为在天牢中熬坏了身子,腿脚有些不适,坐在一旁的客栈之中候着,远远地看着自己日思夜念的丈夫,便让两个儿媳搀扶着往外走去,走到辕车的不远处就轻声唤到,“夫君,” 许靖祥一看涅川郡主,两鬓已经雪白,憔悴瘦弱,仿佛一口气就能吹倒,许靖祥的脑海中浮现出涅川郡主嫁入许家的那一日,那看眼前的憔悴妇人,简直恍如隔世一般,含泪唤到,“郡主,” “都熬过来了,熬过来了,能在三番五次的兵祸之中保全姓名,得以让你我还能见上一面,已经是祖宗显灵庇佑,今日相见,只说欢喜的花,莫要说沮丧的话吧。”涅川郡主说道。 “是,是,陛下天恩,能让我在有生之年保全名节,沉冤得雪,罪名得以赦免,回到京城与郡主夫妻重逢,此生我已别无所求,只求与郡主相守到老,仅此罢了。”许靖祥说道。 “什么夫妻?你忘了当日你离京之前,狠心给我的那封放妻书不成?”涅川郡主笑着说道。 “当日是我不好,生怕连累了郡主,才出此下策,若不是如此,即便我死了,也不肯与郡主和离的……”许靖祥说道, “你瞧你,我不过是当着孩子们的面,跟你玩笑罢了,在凌烟城住了这些年,还是这副直心眼。”涅川郡主说道。 “对别人耍什么心计都使得,当着郡主,我就只有这副直心肠,哪里有跟自己的发妻油嘴滑舌的道理?”许靖祥拉着涅川郡主的手说道。 “光顾着说话,快走吧,”涅川郡主说着,府上的小厮已经牵了两辆马车、两匹马来,“我在家里已经为你预备好了接风洗尘的饭菜,咱们早些回家去吧。” “好,好。”许靖祥说着,被自己的两个儿子搀扶着,与涅川郡主上了头一辆华盖翠羽马车,两个儿媳妯娌二人坐在了后面的一辆红盖马车,两个儿子许睿君、许睿甫骑上大马,为自己的父母在前面开道。 许靖祥一边拉着涅川的手,一边撩开幔帐,看着眼下京城的光景,看来往的行人都疑神疑鬼地议论着什么,许靖祥疑惑,便问自己的妻子,“这京城之人都是怎么了?神情这般古怪,个个儿都像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机密一般。” “夫君回京的路上难道不曾听说?”涅川郡主问道。 “听说什么? “东宫的一场大火,险些要了太子殿下的性命,太子的良娣也被大火烧伤,至今还昏迷不醒,生死未卜呢。”涅川郡主问道。 “此事倒是有所耳闻,只是沿途州郡的百姓也不像京城这样,对此事这般上心,竟然在街市之上交相议论此事。” “这其中有个缘故。” “什么样的缘故?”许靖祥问道。 “夫君以为,东宫的那把火是何人放的?” “这……”许靖祥说道,“事关太子与宫闱秘事,我如何敢说?再说了,我久不在京城,如何会知道这样的事呢?” “从前还只是宫里,如今连京城的大街小巷都流传着一个谣言,”涅川郡主说道。 “谣言?” “是,京城上下的人都说,那把火,是皇后娘娘派人放的。”涅川郡主淡淡地说道。 “什么?!皇后娘娘?”许靖祥惊呼道,“这怎么可能?皇后娘娘绝不是这样的人。” “嘘,隔墙有耳,况且实在街市之上。”涅川郡主说道。 许靖祥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皇后娘娘若是觉得太子碍事,当日借着尉迟贞之事,一道旨意废了太子何等容易?哪里还用耍这样的阴谋诡计?” “我亦是这般想,”涅川郡主说道,“当日太子纳良娣,两个良娣去中宫问安,我也在侧,看皇后娘娘对两个良娣那般推心置腹,事事以太子为上,哪里会谋害太子呢?因此我才说是谣言,至死不信,不过这谣言越传越有些古怪,描声绘影的,倒像是真的似的,京城的百姓恨不得要借此事编出一部传奇来了,再有,” “还有什么?”许靖祥问道。 “有一些儒生官员们,或是上疏,或是跪在含章殿前请命,请陛下庇佑太子,严惩纵火案幕后主使,一言一词都对准了皇后娘娘。”涅川郡主说道。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当真是古怪,不过,以皇后娘娘的性子,绝不会是坐以待毙之人,过不了多久定会摆平此事。”许靖祥说道。 “夫君为何会这般了解皇后娘娘?”涅川郡主有些疑惑地问。 许靖祥便将当日他去雪川,被诸葛忆荪款待一事捡了几样要紧的,说给涅川郡主听,“郡主是不曾到过雪川,若是去过,便知道皇后娘娘心中的经纬丘壑,她一个被贬黜到雪川的人,竟能将雪川上下打理得那样好,不是我说嘴,看京城如今的光景,比起雪川的富庶繁荣,差得可不是一点半点啊,皇后娘娘一向足智多谋,又岂会是坐以待毙之人呢?” “但愿此事也不会伤及皇后娘娘,”涅川郡主说道,“可是这宫里的波谲云诡,也不是雪川可以相较的,夫君你不知道……” 涅川郡主刚要说起当日的齐王被诛灭之事,许靖祥却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玉匣子,“别说这个,看,这是什么?” 涅川郡主打开一看,膏霜如玉胜雪,还有一股馥郁的花香,“这香味倒是好闻得很,” “这个是我行至曲沃,从一个月孙胡商的手中买来的,听说是用仙蕊花的花油和驼脂调和而成,名叫驼脂仙蕊霜,天气一天天的冷了,秋冬季里抹面是最好的,才给夫人买了这一小盒,还有一盒,是想让夫人改日入宫,送给皇后娘娘的。” “夫君最会做生意的,既然是好东西,怎么不多买上些,拿到京城来货卖呢?”涅川郡主打趣着说道。 “夫人不知道,只这两小盒,就花了我身上所有的银钱,哪里还能多买?还好曲沃与京城相距不远,否则,连回京的银子都不够,哪里还有多的?”许靖祥说道。 月娇也从说了宫里宫外的流言,在坤仪宫中替她的姐姐鸣不平说道,“当真是气死我了,姐姐不知道,他们怎么能这样编排姐姐?说的姐姐这样不堪,姐姐对太子是何等推心置腹,不曾想这些人有眼无珠、有头无脑,居然说东宫的那把火是姐姐指使人做的,当真是气死我了。我看啊,是宫里和京城的人这日子又过得舒坦了,忘了当初踩在尉迟氏的刀尖上过日子的时候了!” “瞧把你气的,我让你去巡查此事,你倒好,一丁点线索没有查着,倒是网罗了这许多闲话回来,是看我这些日子闲气没有生够,想要再讲那些糊涂话在我心里过一遍,好活活气死我吧!”诸葛忆荪也心中憋着一口气说道。 “谁说我没有查到线索,姐姐也太小看我了,”月娇说道。 “这么说,是有线索了?”诸葛忆荪急切地问道。 第720章 椒光台的藏书 “是,”月娇说道,“我是奉姐姐之命,去探望陶良娣时,听陶良娣身边的那个侍女,叫腊影说的。” “腊影,她说什么了?” “腊影说,太子那一日下学,就直奔陶良娣所住的椒光台来了,与陶良娣一同用过晚膳,刚说了一会儿话,太子与陶良娣就十分反常似的,天气明明不热,太子与陶良娣却直说燥热难耐,面颊绯红,腊影便去拧了个湿毛巾来。” “有这样的事?”诸葛忆荪也觉得甚是疑惑, “是啊,”月娇坐下说道,“腊影说,等她再回来,就看到椒光台的大门已经合上了,几个侍女太监都被遣到了宫门外头伺候,椒光台里头就只有太子与陶良娣在,腊影刚想进去,就听太子身边的人说,太子吩咐了,要与陶良娣说话,旁人一概不许进去,腊影这才不敢进去,姐姐你不觉得此事有些古怪吗?” “的确有些古怪,”诸葛忆荪疑惑地说道,“常修为何要支开一众宫女太监,独留陶良娣在跟前说话?这个陶良娣我是见过的,性子文静,甚至有些冷僻、不解风情,太子一向不亲近她,倒是常往双鲤的西陵阁去,那一日他们二人为何突然变得这般亲昵了?” “腊影的疑心就在此处,”月娇说道,“腊影还说,用晚膳的时候,太子的神情就有些古怪,看陶良娣的神情与往日有些不同,腊影也说陶良娣也有些反常,她说她们家主子是最端庄持重的,那一夜竟然当着宫女太监的面,亲自给太子殿下加菜、温酒,还拉了一把太子的手,腊影自小就伺候陶良娣,从不曾见陶良娣对一个男子这么热切,起初她还以为是陶良娣想开了,不曾想后来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回头一想,当日陶良娣的种种神情,实在反常古怪,竟然是被失了心智、被什么东西迷住了的样子。” “被什么东西迷住的样子?”诸葛忆荪琢磨着方才月娇的话,想起了当日甘缪对她说的一席话,“这是一种产自月孙国以北的特殊香料,当地人称作萨朵伊,也叫寒山杜若、落雉果……寒山杜若的花露有迷情之效,常被秦楼楚馆之中的女子买来,加入其他香料之中,以此留住恩客。” “难道是有人故技重施,又用寒山杜若生事?”诸葛忆荪暗暗说道。 “姐姐你说什么?” “没什么,”诸葛忆荪重做镇定地说道,“你可曾听腊影说,这陶良娣的椒光台中,可用过什么外邦来的香料吗?” “香料?”月娇喝了一盏茶疑惑地问道,“香料……倒是不曾听腊影说起,不过听内坊局的人说,这陶良娣最是节俭,不要说名贵的外邦香料,即便是各地上贡的香料她都一概不用,陶良娣最喜欢兰花,椒光台内外只养着几十株的兰草,旁的名贵花卉、异香草木也不喜欢,每日的妆发也是自然飘逸为上,不要说香料,椒光台是连一个玩器、一只鹦鹉鸟雀都没有的,只有几大墙藏书,陶良娣平日里最爱的,可惜啊,一场大火,让这些她平日的珍爱之物,都付之一炬了。” “藏书?”诸葛忆荪听着,不禁笑道,“到底是中书令大人的女儿,年纪轻轻的,不爱玩乐,只好诗书。” “就是说啊,不像双……王良娣,是最爱玩的,若是旁人住在西陵阁那样偏远的地方,说不定会愁坏了,可是王良娣却不同,西陵阁前面近水塘,后头是花圃,东面还有一大片李子林,整日带着几个丫头在外头玩闹,好不快乐,不像陶良娣。哎,若是陶良娣喜欢玩乐,在宫里多拜访些金玉陶瓷玩器还好些呢,”月娇说道。 “这话怎么说?” “姐姐你想啊,这大火烧起来,什么东西烧的最旺?还不就是那些藏书和藏书用的木头架子吗?听说啊,这陶良娣殿中的几大墙藏书,一本都没有剩下,烧了个干干净净。” “藏书……”诸葛忆荪疑惑道,“既然这藏书是最易燃的,说不准这大火,就是从椒光台的几大墙藏书先着起来的。” “这谁又知道呢?当时椒光台起火的时候,殿中只有太子与陶良娣两个人,如今太子刚刚好些,可是气道被浓烟呛伤,如今说话还不利索呢,陶良娣都不曾苏醒,陪嫁来的四个丫头为了救她,三个都烧死在里头,太子身边的人死伤更重,谁又知道这火是从哪里先烧起来的呢?”月娇说道。 “我总觉得,既然这椒光台中藏书最多,藏书又是最易燃的,这场大火,说不定就是有人看准了这点,才故意为之,等午后你再去问问腊影,椒光台可有人专门看守这藏书?别问得太直了,免得有人心生疑窦,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知道了,”月娇不情愿地答应着,“只是如今宫中流言纷纷,姐姐若是再不管管,那些烂了舌头的,说的可就更难听了。” “管?怎么管?”诸葛忆荪反问道,“你也说了,如今这流言不止是宫里人在谣传,连京城的市井百姓都流传上了,我怎么管?难道把他们都抓来,摁住了打一顿吗?” “即便是不能都打一顿,也要抓几个挑头的,杀鸡儆猴,吓一吓他们才好,省的他们不知天高地厚的乱嚼舌头。”月娇恨恨地说道。 诸葛忆荪听着,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只怕看如今这情势,是不顶用的。一会儿将甘绎给我叫来,让他四处查问查问,顺藤摸瓜,找到这谣言的源头,看这谣言究竟是何人散布出去的,把源头铲除了,断了流言的根,流言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我明白了。”月娇答应着。 第721章 流言之源 十二皇子的呕吐之症一日胜一日地好了起来,唐简卉知道元淮这几日因为东宫之事心情烦闷,便带着两个儿子去含章殿,给元淮请安。 元淮的病也渐渐地好了,除了不宜操劳、不宜吹风,只是早起还有些眩晕,其余的都不碍事了。 “儿臣给父皇请安,”十一皇子与十二皇子给元淮请安道。 “臣妾给陛下请安,陛下的病可好些了?”唐简卉行礼道。 “都好全了,好全了,”元淮笑着对她们母子三人说道,“倜儿、俨儿,快到父皇身边来坐。” “是,”两个皇子便由老嬷嬷领着,坐在元淮身边的脚凳上,汤哲庸还让人拿了几个玩偶和鲁班锁给他们玩。 “臣妾参见贵妃娘娘,”牛才人也行礼道。 “妹妹免礼,妹妹侍奉陛下辛苦。”唐简卉对牛才人说道。 “能侍奉陛下是臣妾的福气,何来辛苦呢?”牛才人笑着说道。 “不知,太子与陶氏可好些了?”元淮一边看着两个儿子玩乐,一边问道。 “太子殿下的身子好多了,只是气道伤了,不敢多说话,一说多了话就咳嗽的厉害,”唐简卉说道。 “这还要慢慢养着才好。”元淮说道。 “臣妾一早去看过陶良娣,陶良娣虽然还是昏睡着,可是太医说,陶良娣身上的伤处见好了,几处都已经化脓,皇后娘娘从滁州请来了一位姓南的郎中,听说是治烧伤的圣手,正在给陶良娣医治呢,我想,用不了多久就会好的。” “滁州的郎中?”元淮听着一皱眉毛,“这如何使得?陶良娣伤在要紧处,一个江湖郎中,如何能给太子的女眷贴身医治?实在胡闹。” 唐简卉听着,与一旁的牛才人对视了一眼,说道,“陛下说得有理,是臣妾方才的话偏颇了,这滁州的郎中并不曾给陶良娣贴身医治,不过是开了方子、做几贴膏药,这贴身擦洗、敷药的活计还都是医女和医婆们做的。” “就要这样,才算妥当。”元淮一边看着两个儿子玩一边说道。 “陛下,如今这宫里人啊,实在是口舌厉害得很,而且是非不分,皇后娘娘待太子夫妇这样好,可谓是百般用心,即便是亲生母亲也不过如此吧,可是如今宫里的流言却说,东宫的那把火是皇后娘娘指使人放的,不知陛下可曾听过这样的糊涂话?”唐简卉问道。 元淮眉毛一抬,又装作轻松地落下,“朕在病中,倒是不曾听过这样的糊涂话,这宫里人当真是糊涂得厉害,真凶不明,就胡乱猜测,皇后待太子如此,朕是看在眼里的,竟然会说东宫纵火一案与皇后有关,实在可恶。等朕身子好全了,定要处置几个领头的才好。” “如今何止是宫里?臣妾听说,”牛才人说道,“连京城的大街小巷都这样流传,臣妾听了,也替皇后娘娘委屈。” “哦?连京城也这般讹传?”元淮皱着眉头说道,“究竟是何人故意散播流言、中伤皇后,还是无风不起浪,其来有自呢?” 唐简卉一听,便瞬间睁大了眼睛看着元淮,心中想,想不到陛下竟然对皇后起了疑心? “贵妃,你觉得呢?”元淮笑着问道。 “臣妾?”唐简卉是何等聪明的人,一听便知道元淮这话实在试探她,看她究竟是站在流言这边还是皇后这边,唐简卉也笑着说道,“臣妾的想头,和陛下一样,真凶不明,不敢乱说,只等着内侍省、内坊局、宫正局的人早日查明真凶罢了。在此之前,不敢多想别的,只求着太子殿下与陶良娣早日安然无恙,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才人,你呢?”元淮又问牛才人道。 “臣妾的想法竟和贵妃娘娘一样,只求太子内外早些康复,陛下也能不这般日夜悬心、神形操劳了。”牛才人欠身说道。 十一皇子常倜已经四岁,已经通人事,跑到唐简卉的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 元淮看这孩子的样子滑稽古怪,便问道,“这孩子说什么?” 唐简卉也笑着回道,“倜儿方才说,父皇瘦了,他看在眼里,觉得甚是心疼呢。” 元淮听着,眼睛径直看着常倜,常倜也点点头,元淮心中才觉得自己的儿子心疼自己,不是别人教唆他这么说的,便微笑着张开双臂,常倜也小步跑到了元淮的怀里。 唐简卉与牛才人在含章殿略说了一会儿话,便带着两个皇子往鸣鸾阁走去了,在回去的路上,唐简卉让乳母先一步带两个皇子回去,与牛才人在回去的路上小步走着,问道, “这几日,才人可觉得陛下有什么异常?” “是,”牛才人回头看了跟随们一眼,示意他们止步,凑到唐简卉的跟前,对唐简卉轻声说道,“昨日臣妾侍奉陛下用过汤药,炖了银耳雪梨羹,正要去拿,不曾想自己的帕子遗落在了殿里,正要去拿,就听见康福在陛下的耳边,对陛下说起宫中与京中的流言,与今日娘娘与臣妾回禀的别无二致,臣妾今日就觉得疑惑,陛下明明知道这流言,怎么听娘娘说起,竟像是头一次听到的样子?” “有这样的事?你可看仔细了,是康福亲口对陛下说的?”唐简卉问道。 “是,千真万确,说得比娘娘还仔细呢,连京城里哪个坊、哪条巷都一清二楚的。” “连哪条街、哪条巷都一清二楚?” “是,”牛才人说道。 “这康福可是日日在陛下身边伺候吗?”唐简卉问道。 “娘娘怎么会问这个?”牛才人疑惑道。 “没什么,随口问问罢了。” “臣妾这几日侍奉陛下勤一些,只见康裕与殿中省几个新选上来的公公进进出出的,康福倒是鲜少在陛下跟前伺候,只有昨日夜里当值,今日又不知去哪里了。”牛才人面带悦色地说道。 “也罢,想必是陛下交代他去做什么隐秘的事了。”唐简卉说道,“才人侍奉陛下辛苦,快回宫去歇息吧,想必今夜陛下还要召见你呢。” “是,臣妾告退。”牛才人笑着退下了。 唐简卉又问一旁的卓吟,“那两个太监可曾招了?” 卓吟摇摇头,“一个字都不曾招。” “那个蒜头瓶中的粉末,可曾让太医院的人看过了?可有什么眉目吗?” “太医院的人也不认得,只说像是西域那边传来的东西,宫中的太医院并不曾有。那香料也有些古怪,味道怪一些也就罢了,嗅多了会让人心跳加快、双目发昏似的。”卓吟说道。 “有这样的事?”唐简卉说道,“既然宫里人不认得,明日就到宫外去,去宫外找个做香料生意的人瞧瞧。” “是。”卓吟说着,退了下去。 “淼萍,”唐简卉吩咐道,“一会儿你去祯妃宫里,悄悄告诉杨姑姑一声,说是天冷了,本宫想给两个小皇子做个暖枕,知道杨姑姑的手艺好,请她过来指点指点。” “是。”淼萍也答应着。 第722章 不做愚臣 大黎皇宫,金鸳阁。 杨珪如第二日被淼萍请到了金鸳阁来,在上厅与唐简卉、两个小皇子的乳母一同做暖枕,足足做了一上午才做好。 唐简卉看着那暖枕十分满意,让两个乳母拿下去着人浆洗浆洗,她与杨珪如在上厅说说话。 看乳母们走了,淼萍也带着宫人们退了出去,唐简卉一边招呼珪如用茶,一边说道,“姑姑近来可曾听说宫里的一件怪事?” “奴婢不知娘娘指的是什么事?且不说奴婢不曾听说有什么怪事,即便是有,奴婢久在宫中侍奉,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还不是宫中这甚嚣尘上的流言吗?说的越发难听,连我听了,都替皇后娘娘抱屈。”唐简卉说道。 珪如听了,笑着说道,“原来是这个,奴婢不怕娘娘恼,若是这件事,实在不值得娘娘浪费心神,自从太祖皇帝建造这皇宫以来,从那时候起,宫中的流言就不曾断过,奴婢幼年入宫,听得最多的就是宫里的流言了,不过都是些无稽之言,过一阵子自然会消弭的。” “流言虽然无稽,若是放纵不管,也是会无形之中夺人性命的。” “娘娘放心,奴婢听说,甘绎已经派人去巡查此事了,只是散布流言之人藏匿在宫闱各处,一时还没有头绪。”珪如说道。 “那便好,我还担心,如今这流言已经从皇宫中流传到京城之中,若是再放任不管,只怕要闹得普天之下人尽皆知了。”唐简卉说道。 “说起来,奴婢也觉得疑惑,”珪如说道。 “姑姑疑惑什么?” “往日宫中也有流言,可是从不曾像这般铺天盖地的,倒是让奴婢想起了一件陈年旧事。”珪如说道。 “什么旧事?” “便是奴婢幼年时,皇宫与京城之中也有过这般情景,那时候陛下刚登基,人人都传说,陛下的兄长齐王要谋反,后来崔氏兄弟奉命搜查齐王府,坐实了齐王谋反的罪名,齐王一家除了一个幼女,满门被尽数诛灭,当真是让人后怕啊。”珪如说道。 “可见本宫的担心并非庸人自扰,齐王是陛下的兄长,尚且被流言化成的猛虎所吞噬,更别说旁人了,只是姑姑以为,当日中伤齐王的流言,是何人散布呢?”唐简卉问道。 “自然是崔氏兄弟了。” 唐简卉听着,摇摇头,“崔氏兄弟又为何要散布齐王谋逆的流言呢?即便那流言是崔氏兄弟散布的,那他们又是为了谁呢?” 珪如也是聪明人,知道唐简卉所说的人就是元淮。当日崔氏兄弟除掉齐王,自然是受到了元淮的指使。 “哎呦,我差点忘了,”唐简卉突然一惊,吩咐一旁的淼萍,“你快去看看,刚才咱们给倜儿、俨儿做的暖枕,里头可藏着针头吗?” “是。”淼萍说着,连忙跑了出去。 “娘娘多虑了,奴婢方才都一寸一寸的看过,不要说针头这样的东西,即便是一片麦芒都没有的。”珪如说道。 “这贴身的东西,还是多查验一遍本宫才放心,”唐简卉说道,“方才突然想起了那暖枕上藏着一根针头的情景,着实把本宫吓了一跳。” “娘娘慈母之心,两个小皇子得娘娘亲自照拂,一定会平安长大的。”珪如说道。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当母亲的大都如此,”唐简卉说道,“本宫知道,虽然这宫里记恨本宫母子的人不少,可是那些人离得远,本宫倒不担心,本宫担心的,是身边的这些人,贴身的人知道最知道你的痛处,若是他们哪一日突然恼了,从怀里掏出一把刀子,下手的时候正对你的心口窝,让你连防范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白白陪送上性命了。” “娘娘说的是,”珪如答应着。 “听说陛下身边的康福,这几日常往宫外头跑,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唐简卉说道,“不过他是陛下的人,他做什么自然是奉陛下的旨意,咱们又岂敢过问呢?即便是过问,陛下身边的人,对陛下忠心不二,自然也问不出什么来的。”唐简卉说道。 “是,”珪如答应着。 从金鸳阁走后,珪如也不曾回天璇宫去伺候小公主,直往坤仪宫去了,珪如将唐简卉说的一席奇奇怪怪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诸葛忆荪。 诸葛忆荪问道,“贵妃当真是这么说的?” “是,贵妃的话里意有所指,奴婢虽然愚笨,也听得出来,她话里指的人是谁。” “怪不得甘绎在宫里查了一圈,不说能查到散布流言的始作俑者,连一个有头有脸的人都不曾查到,净抓了些小喽啰,看来不是甘绎不尽心去查,而是有人故意不让甘绎查到些关键线索。”诸葛忆荪说道。 “在宫里能办到此事的……” “只有陛下。”诸葛忆荪肯定地说道。 “只是奴婢不明白,陛下为何要这样做?娘娘待太子殿下这样好,陛下却暗中借太子之事,来中伤娘娘,实在让人寒心。”珪如说道。 “我算是明白了,”诸葛忆荪心寒地说道,“无论本宫对太子再好,只要他是太子,本宫不是他的亲生母亲,而是执掌宫中、朝中、军中大权的皇后,都会被人当做虚情假意,陛下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奴婢实在想不明白的是,陛下为何要这样做?” “不管本宫如何看顾陛下的子嗣,即便把他们都当成本宫的亲生儿女,也不能得到陛下的一丝信任,在陛下的心中,手中的权力可比儿女亲情重要多了,自从本宫发动兵谏的那一日起,陛下就已经不会再信任本宫了,托付儿女也好,托付朝政之事也好,都是陛下的缓兵之计,为的是让本宫放下对他的戒心,他好另起炉灶,再谋夺权之事。”诸葛忆荪说道。 “且不说以后,一想到眼前之事,奴婢都觉得后怕,”珪如说道,“娘娘,咱们该怎么办才好?” “自古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本宫可不是那等愚臣,也不会做愚忠之人,既然他狠心做出这样的事来,本宫也不会心慈手软。” 说着,诸葛忆荪写了一封手书,让甘维拿上,“你出宫一趟,将这封手书交给罗将军,她自会知道该如何料理。” “是,”甘维说着,拿上手书出宫去了。 正说着,只见灵笳进来回话,“皇后娘娘,涅川郡主入宫朝见娘娘。” “涅川郡主?”诸葛忆荪问道,“快请郡主进来。” 第723章 驼脂仙蕊霜 “妾身参拜皇后娘娘。”涅川郡主入内请安道。 “郡主快请起,”诸葛忆荪热切地说道,“惜蓬,上茶。” “多谢皇后娘娘。”涅川郡主说道。 “自从太子成婚以来,本宫可是许久不曾见到郡主了,本想叫郡主进宫来陪本宫说说话,想是郡马爷不日就要回京,郡主府中有诸事打理,难以脱身,也不好搅扰郡主。”诸葛忆荪堆笑说道。 “娘娘哪里话?如今陛下龙体微恙,宫中朝中皆听凭娘娘一人一心,妾身府中的事再多,也比不上宫中,看娘娘操劳辛苦,妾身又怎么忍心搅扰呢?” “郡主也不是外人,本宫也不瞒郡主,若只是宫中朝中之事也就罢了,后宫中有裕妃、许婕妤替我分忧,朝中有中书令、门下侍中替我解劳,自是劳累不到我的,只是近日以来,东宫发生了那样的事,太子与陶良娣遭遇了那样大的变故,而真凶却连个影儿都没有,可把本宫与惠妃两个急坏了,郡主从京中来,想必也听说了吧。” “是,”涅川郡主低眉看了诸葛忆荪一眼,本想将宫外的流言告知诸葛忆荪,可是看诸葛忆荪这成竹在胸的样子,想必是已经知道了,便问道,“可谓是天有不测风云,当日太子纳良娣之时,东宫悬灯结彩,何等吉庆?谁又能想到祸福旦夕而至,竟让太子与良娣遭此劫难,当真让人唏嘘感慨,不知太子与陶氏如今可好些了?” “太子倒是好些了,只是深秋风冷,一说话就咳嗽得厉害,陶良娣渐好,听侍奉的宫人说,已经能进粥米了,可是身上被大火烧伤,只怕此生难以好全了。”诸葛忆荪说道。 “原本妾身也该去请安致意,只是一来,怕耽误太子殿下养病,二来,如今太子夫妇都已经搬到了仙都宫去住,仙都宫乃后宫内院,妾身不便出入,因此不曾去请安,今日既然入宫来了,先拜过了娘娘,一会儿便顺道去仙都宫一趟,将汝南夫家献上的土物带去,给太子夫妇补养身子罢了。” “依我说,郡主的心意到了便罢了,仙都宫那边,还是少去的好。”诸葛忆荪说道。 “娘娘的意思是?” “想必郡主也听说了,如今宫中流言纷纷,连我对太子夫妇上心了些,都被人编排上了,我倒也罢了,本就是厚颜之人,不在乎这些,郡马爷刚回京,郡主一家好不容易才有几日的安生日子过,没的再去是非之地,被那些小人惦记上,大做文章,编排郡主,倒是不好了。”诸葛忆荪说道。 “娘娘为妾身一家思量,妾身明白,感喟于心,只是疏于礼数,只怕惠妃娘娘与太子怪罪。” “惠妃是宽厚豁朗之人,向来不在意这些的,等太子好些了,再去探望也不迟啊,”诸葛忆荪说道。 “是,娘娘既然这样说了,妾身依从娘娘之意便是了。”涅川郡主说道,“说起来,妾身见了惠妃娘娘,也怕娘娘想起从前的事来,会有些不自在,不去便不去吧。” “想起从前的事来?惠妃与郡主从前可有过什么过节吗?” “惠妃娘娘最是和睦,对妾身多有礼敬,妾身与娘娘哪里会有什么过节呢?”涅川郡主说道,“只是当日尉迟贞跋扈,妾身一家险些丧命在尉迟贞的手上,九死一生,不光臣妾,京中的宗室大都如此,上回太子纳良娣,惠妃娘娘见了妾身与盛荌姑母、霖川公主等宗室之人,神情便有些难为情,妾身担心的是这个。” “宗室之人……”诸葛忆荪回想着涅川郡主方才所说的话,心想道,对啊,我怎么忘了?宗室之人与尉迟贞结怨颇深,东宫的这场火,会不会是宗室之人放的?这些日子忙着应对流言,倒是将这正经事忘了。 “皇后娘娘?”涅川郡主看诸葛忆荪有些出神,于是轻声唤道。 “哦,本宫是想,惠妃并不是心窄之人,等太子好些了,本宫做东道,让惠妃与郡主在本宫这里小聚,话说开了,心里的芥蒂也就解开了。”诸葛忆荪说道。 “妾身谢过皇后娘娘,”涅川郡主说道。“对了,” 涅川郡主从袖子中拿出一个小匣子,呈给诸葛忆荪说道,“这是家夫行至曲沃,从一个胡商手中买来的膏霜,名叫驼脂仙蕊霜,秋冬季里抹面是上好的,不过实在小了些,妾身觉得这东西寒微,拿不出手,可家夫感念娘娘的大恩,非要妾身入宫之时献给娘娘,多少事家夫与妾身的一点心意,还请娘娘莫要嫌弃。” 诸葛忆荪接过那一小匣子驼脂霜,打开一股仙蕊花的香气迎面袭来,顿时让人觉得神清气爽,“若说此物寒微,那这个世上再没有珍贵之物了。且不说这驼脂难得,仙蕊花的花露更是极为稀罕,百亩花田,只得三两滴花露,今日一见,果然如同仙物,实在不俗。” “皇后娘娘认得此物?”涅川郡主纳罕地问道。 “是,昔年在雪川之时,听一个西凉的客商说起,只是这仙蕊花乃是月孙国北部所产,与雪川相聚数万里,只是耳闻,不曾亲眼见过,如今承蒙郡主与郡马爷的一片心意,才得意亲见此物,果然非同凡响。” “娘娘见多识广,臣妾敬服。”涅川郡主说道。 “说起此物,本宫倒是有一事想请郡主与郡马爷帮忙。”诸葛忆荪说道。 “皇后娘娘客气,您对妾身夫妇恩同再造,有话只管吩咐便是。”涅川郡主说道。 “太子与陶良娣的伤,一直不见好,本宫也让人四处搜寻医术高明的郎中,前些日子从滁州寻得一位南郎中,给太子与陶良娣医治,吃了他开的方子与丸药膏贴,虽然见好,可是离药到病除还早呢,宫中的太医们也没有个正经主意,只想着推脱罪责,本宫是想,昔年五公主微恙,幸而得黄大夫妙手,才捡回一条性命,若是能将黄大夫请回来,给太子夫妇医治,或许比宫中的太医要强些。”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第724章 姑臧寻医 “若是能寻得黄庭桂黄大夫回来,太子与陶良娣的病或许能好得快些,这两个孩子也能少吃些苦。”诸葛忆荪说道。 “黄大夫……”涅川郡主面有难色地说道,“妾身不敢瞒骗皇后娘娘,” “我与郡主相交深厚,郡主有话直说便是。” “是,”涅川郡主这才放心说道,“自从家夫被发落到凌烟之后,家翁为了保住汝南许家的根基,便让家人断了往来于外邦之间的圣意,只打理好汝南的花绫生意为上,其余的能免得就免了,姑臧的生意也是如此,留在姑臧的家人们也都回到中原来,与那边的联络早就断了,因此与黄大夫之间也有几年不曾联络了,说句不中听的话,黄大夫年事已高,姑臧虽然不曾被中原战火殃及,可毕竟是边地,也并不太平, 说不准黄大夫已经驾鹤西归,也未可知啊。” “郡主说得有理,”诸葛忆荪说道,“本宫知道,能从茫茫人海中寻得一人实属不易,郡主家中又诸事繁多,郡马爷被拜为京南观察使,不日也要走马上任,郡主一人料理这许多事,难以分身。” “娘娘误会,妾身是担心,京城与姑臧之间相隔甚远,这一来一回,最快也要旬日光景,若是能寻得黄大夫也就罢了,若是寻不见,耽误了太子与良娣的病情,岂不是妾身的过失?”涅川郡主忧心地说道。 诸葛忆荪看着涅川郡主的样子,也心酸不已,想当初她与涅川郡主初见的时候,涅川郡主是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虽然孩儿被崔氏兄弟害死,也丝毫不畏惧崔氏的权势,为了替孩儿讨个公道四处奔走。 如今,经历过尉迟氏之事,涅川郡主被尉迟贞关在天牢之中,险些丢了性命,她们沁阳宗室也被尉迟贞逼迫,兵刃架在项上,险些满门覆灭,九死一生,涅川郡主如今也不想再掺和宫中的是是非非,只想安慰度日,也是被当日尉迟氏惊吓所致。 不光涅川郡主一家,普天下的所有臣民都被朝廷接连不断的动乱,折磨得心力交瘁,如今的大黎子民,已经不是乾元初年那生机勃发、志气昂扬的大黎子民了。 “我明白郡主的忧心,”诸葛忆荪说道,“原本,此事也不必扰动郡主与汝南许家的人,我这里有个合适的人选,只是不熟悉姑臧那边的地形,请郡主给他带个路、引荐引荐,其余的人就让他去做就是了。” “既然皇后娘娘这样说了,等妾身回去,与家夫商议,定会给娘娘一个交代的。”涅川郡主小心地说道。 “多谢郡主。”诸葛忆荪谢道。 “妾身如何当得娘娘一个谢字?”涅川郡主说道,“只是妾身有一事实在不明,” “郡主请将,” “是,如今宫中与京中流言纷纷,想必娘娘也听说了,嫡母难当,妾身明白,太子与陶良娣身边,又太医院的众人照料,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涅川郡主说着,看了殿门口一眼,看那里没有旁人,才压低声音说,“即便是太医院的人不中用,不能医好太子与陶氏,那罪责也在他们身上,可若是娘娘千辛万苦寻来了扁鹊华佗,万一他们不能治好太子与陶氏的病,娘娘反而惹一身的是非,更坐实了流言中的糊涂话,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诸葛忆荪听着,笑了起来,“本宫明白,郡主是为了本宫的安危着想,只是本宫不怕宫里宫外的流言,若是因为区区流言,便畏首畏尾,看着自己的儿女受苦也不能施救,岂不是枉为人母一场?” “娘娘慈心,妾身敬服。”涅川郡主说道。 “我把郡主当成自己人,才将心里话说给郡主听,”诸葛忆荪说道,“并非是我慈心,我也有我的私心。” “私心?”涅川郡主问道。 “是。且不说当初太皇太后临终前,曾嘱咐过本宫,让本宫照拂好陛下的子嗣,莫再让陛下的儿女们有个好歹,我当日既然答应了太皇太后,不论刀山火海,就一定要办到,更何况眼前也不是刀山火海,只是区区流言而已。” “娘娘是守信之人,怪不得才得朝中军中一众文臣武将的信赖。”涅川郡主夸赞道。 “二来,”诸葛忆荪说道,“太子是社稷安定之本,这个时候,天下初定,陛下的龙体两日病三日好的,若是太子再有个闪失,只怕又起风波,本宫不能冒这个风险,因此为了稳定天下的民心,和维护这死了多少沙场将士换来的安宁,太子也不能有任何闪失,无论如何,本宫都要将太子的病给治好。” “娘娘有此决心,想必太子的病终有一日会药到病除的。”涅川郡主说道。 “那就借郡主吉言了,”诸葛忆荪说道,“郡马爷……不,是观察使大人,不日就要走马上任,本宫与陛下将京南七州的百姓托付给观察使大人,也请郡主转告他,可千万不要辜负本宫与陛下的一片苦心啊。” “是,妾身谨记。” “本宫信得过观察使与郡主。” 诸葛忆荪又让人将自己的三个儿女——八皇子、六公主和十三皇子叫了来,当日高氏之乱,涅川郡主也曾在仁寿宫,一同看护过十三皇子的,让他们与自己的堂姑母一同用过饭,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派人打点好马车,好生将涅川郡主送出了宫去。 涅川郡主走后,诸葛忆荪又回想起东宫纵火案来,便将月娇唤到跟前来,问道,“可问过椒光台掌管藏书之人,究竟是何人了?” “是,姐姐,”月娇说道,“我问过陶良娣身边的腊影了,腊影说,因为陶良娣甚是珍爱那几大墙的藏书,有一些还是她父亲——中书令大人送给她的陪嫁,因此格外用心,特意让宫中两个掌管火烛的太监看顾好椒光台的藏书。” “这两个太监叫什么名字?” “一个叫绍怜,一个叫……叫什么来着,”月娇回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来说道,“哦,叫绍恤。” “绍怜、绍恤。”诸葛忆荪口中念着这两个名字。 第725章 辨识焦尸 “这二人现在何处?”诸葛忆荪问道。 月娇一脸苦色地摇摇头。 “是已经身故了?” “连我也不知道,负责调查此案的宫官们也不知道,横竖这两个人不在太子身边伺候就是了。”月娇说道。 “不在太子身边伺候?那是死在了大火中呢?还是下落不明呢?”诸葛忆荪问道。 “这就是为何东宫纵火一案查起来会艰难的缘故了,”月娇说道。“死在大火中的宫女太监有十余个,大都被烧成了焦尸,面目难辨,谁知道这两个人是在大火中烧死了,还是趁着人多眼杂,东宫近处的侍卫们都来救火,守卫疏松,偷跑出去了。” “这两人在事发当日,可在陶良娣身边当值吗?”诸葛忆荪问道。 “听腊影说,这两人做事勤恳,陶良娣爱好诗书,他们为了讨宠新主子,日日都在椒光台当值呢。”月娇说道。 “这不就是一大疑处吗?”诸葛忆荪说道。“这两人既然掌管着椒光台的火烛与藏书,听东宫的人说,当日那火,是从里面先着起来的,若是里头纵火,没有人比他们两个更容易得手的,而且每日都当值,这行径也让人觉得疑惑,勤恳也罢了,不过宫里这样勤恳的人实在少见,不像是勤恳讨宠,他们倒像是守着椒光台的藏书,不让旁人接近似的。” “姐姐说的也有道理,”月娇说道,“只是他们下落不明,也不好查问啊。” “要查他们的下落倒也不难,”诸葛忆荪说道,“甘绒,” “奴才在。” “你一会儿你和月娇,带上宫中得力的仵作和画师,去找谭净闻谭詹事一趟。”诸葛忆荪吩咐道。 “姐姐要做什么?” “你们让谭詹事和原本在东宫伺候的太子,一同陪同仵作与画师去认一认那十几具死在大火中的焦尸,让仵作说着,画师描摹,让谭詹事和东宫的宫女太监们认一认这些人究竟是谁。” “是,”甘绒答应着。 “一来,这些人也是救护太子与陶良娣而死,也是忠肝义胆之人,哪里能让他们这么白白死了?验明了身份,也好以礼厚葬、恩及家眷,二来,也要分明白了,东宫之中,究竟是有哪些宫人为了救护主子而死,又是那些宫人,弃主子于不顾,趁乱逃出了宫中,尤其是椒光台掌管藏书的两个太监他们的下落,务必要给本宫查明白了。”诸葛忆荪吩咐道。 “可是,这谭詹事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呢,不要说行走,连床都下不来,如何能去做这些事?”月娇说道。 “你只问他,他是想忍着一时的痛,去将此事办妥当了,查出真凶早日交差好呢,还是就这样把此事撂在一旁,陛下怪罪下来,不再是简单打一顿就能了事,而是要他的项上人头来抵罪好呢?让他掂量清楚吧。”诸葛忆荪吩咐道。 “是,奴才明白,这就去安排。”甘绒说着,先去找宫中的仵作与画师,等安排妥当了,与月娇一同往谭詹事的宿处走来。 谭詹事一听,巴不得有个人替他出头来查明此事,看皇后宫中出手了,他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推脱呢?连忙让人将竹担架盖着几层棉花的软垫,四个人抬着他,与月娇、甘绒等人一同往安放那些焦尸的东宫内坊局走去。 谭净闻让手下问过清理东宫焦土的人,对月娇与甘绒说道,“月娇姑娘,甘绒公公,一共是十八具,都在这里了。” “好,有劳詹事大人。”月娇看着谭净闻一边喊哎呦一边头顶冒汗,不禁用帕子捂着嘴偷笑,又对一旁的甘绒说,“让他们开始吧。” “是,”甘绒说着,让仵作一一查验,这十八具焦尸身量多少、骨相如何、有何不同于常人之处,一一说给画师和坤仪宫的录书太监听,录书太监记录在纸上,画师又根据仵作说的,在宣纸上将那些焦尸的形状描画出来。 足足耗费了六个时辰,才终于归整完,谭净闻让人将东宫宫人的名录拿来,再吩咐东宫的宫人们上前去辨认,若是有人能认得出、又与名录对得上的,得银二两,没过多久,这十八具焦尸的身份就已经大差不差认全了。 这十八位丧生火海的宫人之中,的确没有绍怜与绍恤二人。 “看来,他们两个是趁乱逃出宫去了。”诸葛忆荪说道。“或是躲在什么地方,也未可知。” “姐姐你可不知道,这不查不知道,一查也真不得了,”月娇说道。 “怎么了?” 第726章 纵火犯的目标 “这下落不明的宫人岂止他们两个?”月娇说道,“听谭詹事说,此次趁着大火偷逃出宫的宫人,足足有八十余个,有几个还偷盗了东宫的宝物,趁乱逃了出去,谁知道他们不识货,敢将宫坊的东西拿到当铺去典卖,当铺的人识货,知道这是宫中的东西,不敢收,还偷偷报了官,才将几个人捉拿归案,如今正关在天牢里呢。” “也难怪陛下生气,责打了谭净闻,”诸葛忆荪说道,“东宫的人做出了此等鸡鸣狗盗之事,让皇家的脸都丢到街市上了,这五十大棍,也是谭净闻该受的。” “不过,我看这谭詹事也长了教训,”月娇说道,“今日被人用竹担架抬了过去,足足耗了一日,也算是用心了。” “这才像话。”诸葛忆荪说道,“如今,纵火嫌疑最大的,便是这绍怜、绍恤二人,上回我记得,东宫巫蛊一案,有一个被尉迟贞指使的小太监,就是那个将巫蛊之物,埋入东宫北苑的,” “姐姐说的是绍悯吧。”月娇说道。 “对,就是他。” “这绍悯已经被处死了,姐姐怎么想起他来了?” “我是想,上回东宫巫蛊一案,被处死的宫女太监不少,这绍恤、绍怜与绍悯,听名字,像是一同受训的太监。”诸葛忆荪说道。 “是,”一旁的甘绒说道,“回禀娘娘,东宫绍字辈的太监,都是在内侍省绍安堂一同受训的。” “这就是了,一同受训的太监,他们之间的情谊,有的比亲兄弟还要亲厚几分,会不会,是有人为了替自己的同侪报仇,才冒险做下此事呢?”诸葛忆荪问道。 “姐姐的疑心也有道理,”月娇说道,“只是,若是他们真的是要为死在巫蛊之祸中的绍悯等人报仇,为何早不报仇、晚不报仇,非要等到太子去看陶良娣时才纵火复仇呢?” “也是,”诸葛忆荪说道,“况且当日,有双鲤作证,才揭穿了念离、盈儿、绍悯等人的阴谋,若是他们要为自己的同侪、相好报仇,太子时常驻留在双鲤的阁中,为何不选太子在双鲤的阁中时放火,太子鲜少去陶良娣房中,竟然一去就招来了灾祸,” “由此可见,”月娇说道,“这纵火之人,并不单单是冲着太子去的,是要将太子与陶良娣一起除掉。” “要将太子与陶良娣一起除掉……”诸葛忆荪回味着月娇的话,心想,陶良娣是中书令的女儿,太子有了中书令做岳丈,便如同在朝中有了后盾一般,在京城之中如此忌惮太子、要一心除掉太子的人,究竟会是谁呢? 恍惚之间,诸葛忆荪又想起那一日涅川郡主入宫说的那番话,诸葛忆荪记得涅川郡主说,“当日尉迟贞跋扈,妾身一家险些丧命在尉迟贞的手上,九死一生,不光臣妾,京中的宗室大都如此,上回太子纳良娣,惠妃娘娘见了妾身与盛荌姑母、霖川公主等宗室之人,神情便有些难为情,妾身担心的是这个。” “京城中的宗室……盛荌姑母、霖川公主……东宫宫人趁着宫门守卫疏松偷偷溜走……”诸葛忆荪口中默默念道。 “姐姐你在自言自语些什么?”月娇看诸葛忆荪的神情,不禁笑着问道。 “娇儿,不,将甘缪叫来,让他亲自去,”诸葛忆荪吩咐道。 “我去叫他。”月娇说道。 “娘娘有何吩咐?”甘缪立在一侧问道。 “你去天牢,传我的话,让狱丞严刑审问那几个偷逃出宫的东宫宫人,问他们究竟是从哪个宫门逃走的?”诸葛忆荪说道,“不用真的动刑,贪财的小人一吓他便没有什么不招供的。” “是,小人这就去。”甘缪说着,快步走了出去。 “娇儿,灵笳,甘维,甘绒,”诸葛忆荪宫中当值的宫人们说道,“你们去多番打听打听,问问这宫里从高氏作乱之前就宫中侍奉的太监、宫女们,问问这绍怜、绍恤二人,究竟是何来历?可有什么亲眷、相好之人在宫里当差?绍安堂中选出来的太监们,是哪一年入宫受训的?有些是在陛下回京之后才重返京中的,在这之间,宫中动乱频频,他们又是在何处栖身呢,一桩一件都给我打听清楚了。” “是,”四个人都答应着。 第727章 敲山震虎 这一日,四公主嘉荣早早地就被诸葛忆荪叫到了坤仪宫来,被宫人们带到侧厅上候着, 没过一会儿,罗双蓉便与谢恺一同走了进来,向诸葛忆荪辞行。 诸葛忆荪对二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交代两个人在战场之上要多加小心,又往侧厅上看了一眼,知道四公主嘉荣已经一个月不曾见到谢恺,便对谢恺说道,“谢将军,本宫知道你初入战场,战场刀兵无眼,若是没有身好的盔甲,只怕是不行的,本宫预备好了一副盔甲,正在侧厅上摆着,让甘绒带你去瞧瞧,可还合身与否?” “是,末将多谢皇后娘娘。”谢恺叩首道。 “快起来吧,你为我大黎效力,这都是本宫应该做的。”诸葛忆荪说道,“甘绒,带谢将军去瞧瞧。” “是,”甘绒答应着,便走到谢恺的面前,说道,“谢将军请。” 谢恺跟着甘绒走到侧厅上,才知道四公主嘉荣正候在那里,一见了嘉荣,谢恺一脸的惊讶,想不到自己在临上战场之前,还能见四公主一眼。 “娘娘的一番美意,请将军与四公主莫要辜负,”甘绒说道,“奴才在外头候着,请将军与公主长话短说,那盔甲也请将军一试,若是有不合身的地方,奴才也好让内府局的人去修整。” “多谢公公。”谢恺说着,看甘绒退了出去,便也不顾及许多,自己此去,也是拿命去搏,回不回得来还两说,不和往日一样和嘉荣相敬如宾,轻轻拉住了嘉荣的手,将嘉荣抱在了怀中。 嘉荣也不顾及什么宫中的礼法与公主的体统,深深地抱住谢恺,除了自己的生母,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的怀抱是那样的迷人与温暖。 外厅里,罗双蓉也走上前,对诸葛忆荪说道,“娘娘让我打听的事,都已经打听明白了,这京中的流言,果真是那个叫康福的公公散播出去的。” “他是如何散播出去的?” “我让侦伏营的人悄悄跟着,那康福出宫之后,借着采买的名义,去了几家世代为皇室做事的皇商府上,这些皇商是陛下乳母、保母的家人、子侄,对陛下向来是忠心耿耿,又一向在市井行走,有了这几家皇商的协助,要散播流言还不容易吗?” “果然是陛下,果然是他。”诸葛忆荪气得嘴唇发抖,“他用的还是当初高氏的法子。” “只要娘娘一声令下,我这就派人将这几家皇商,还有出宫败坏娘娘清誉的康福给看管起来,到时候京中的流言自然散了。” “不可,如此一来,就打草惊蛇了。” “可是,末将不日就要启程,前往北境前线,这些皇商也会出京去采买秋冬的货资,到时候这流言也会跟随他们溢出京城,闹得天下人尽皆知,末将也不在京中,皇后娘娘好不容易聚拢的声誉与民心,咱们的将士们拼杀来的荣誉与民心,就要毁在这流言上了。” “你放心去吧,本宫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诸葛忆荪说道,“况且要擒贼先擒王,这些皇商不过是依附陛下的几个小喽啰,连陛下本宫都有法子挟制,对付他们还不容易?” “娘娘已经发动过一次兵谏,难道还要发动第二次吗?” “哼,对付这几个微末小卒,还不值得我如此大张旗鼓。”诸葛忆荪说道。“况且这流言是因为东宫椒光台的大火而起,只要纵火一案的真凶查明了,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娘娘的意思是,东宫纵火一案,已经有了眉目?” “不错,”诸葛忆荪说道,“甘缪去问过从东宫逃走的宫人,他们都是从华林门附近逃出宫外的,华林门的守卫这般稀松,不像是守城门的将士们偷懒,倒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华林门的守卫?”罗双蓉疑惑道,“我记得,华林门的守卫,是庆国公府的家臣出身,名叫慕容迪的。” “正是他。”诸葛忆荪说道,“东宫大火,受伤的是太子与陶良娣,太子是尉迟贞的外孙,而当日尉迟贞为祸京城,与庆国公府结下仇怨。而东宫纵火案中最大的嫌犯,是两个陶良娣身边的太监,我已经让人暗中打听过了,这两个太监在尉迟贞为祸京城之时,曾躲入庆国公府避祸,才躲过一劫,我总觉得,东宫纵火一案,与庆国公府脱不了干系。” “娘娘说的有理,只是这两个太监现在何处?” “这正是眼下的为难之处,”诸葛忆荪说道,“东宫起火的那一夜过后,这两个太监就下落不明了。” “下落不明?”罗双蓉面有难色地说道,“这可就难办了。” “因此,我想借你手下侦伏营的女兵一用。”诸葛忆荪说道。 “也好,一会儿我就让她们入宫,协助娘娘侦查此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定要将那两个太监的下落查个明明白白。”罗双蓉说道,“只是康福那边,要不要末将做些什么,好敲山震虎?” “由着他去吧,康福是陛下的人,轻易动不得。”诸葛忆荪说道,“不过,陛下既然在背后捅我一刀,我也让他知道知道,我这个皇后也不是吃素的。” 过后,诸葛忆荪就将王福柏叫了来,那几家皇商采买东西,都是从内府局支取银子,再将采买好的货资,由内府局的太监清点入库,其中多有含混不清、滥竽充数之处,诸葛忆荪便以此将几家皇商都羁押在内廷,听候发落。 而几家皇商被人带走的时候,康福就躲在暗处看着,回宫后连忙将此事禀告给了元淮。 “什么?皇后竟敢?”元淮听了不禁一惊,不顾左右问康福,又担心泄露了风声,连忙将左右支了出去。 “皇后竟敢将他们羁押在内廷?” “是,”康福跪在地上回道,“皇后娘娘说,内府局的人查验过了,这几家皇商送进宫的东西,多有滥竽充数之物,不光是几家皇商,连内府局负责采买的太监都拿了不少,” 正回话时,牛才人躲在外间的屏风后头偷听着, “听内府局的人说,此事乃内宫之事,不必惊动外间有司,”康福说道,“因此派出禁军,只将几家负责采买的皇商,羁押在内廷天牢,听候处置。” “皇后,是否都知道朕吩咐你做的那些事了?”元淮冷冷地问道。 第728章 坤仪宫探口风 “陛下明鉴,奴才做事一向小心,那几家皇商更是陛下的家奴出身,对陛下向来是忠心不二,定会透露此事,”康福说道。 “即便你们不说,难道被皇后发现了什么端倪,她想查,还查不出来吗?”元淮问道。 “照理也不会,奴才听说,这几日坤仪宫的人忙着详查东宫纵火之事,不曾理会这些流言,如何能发现其中端倪?或许当真是内府局查出了什么疏漏之处,才将他们羁押起来的。”康福说道。 “哼,这怎么可能?内府局的人不会这么不长眼,况且这些皇商当差也不是一日两日的,有疏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朕交代过内府局的人,只要不是太过分,念在朕的乳母、保母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王福柏是先帝跟前的老人,如何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他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向他们发难,依我看,除了皇后授意,不会再有别的原因。”元淮说道。 “奴才是担心,这几家的大人入了天牢那种地方,万一说漏了嘴,奴才的贱命不打紧,只是奴才是陛下跟前侍奉的人,给陛下丢了颜面,奴才就百死莫赎了。” “你放心,依朕看来,皇后这般,不过是敲山震虎罢了,”元淮说着,冷笑了起来,“瞧瞧,瞧瞧咱们这位皇后娘娘,好厉害的本领,这满宫里,连朕算上,都要看她的脸色行事了,当真是了不得。” 元淮怒上心头、气血逆转,又觉得一阵晕眩,康福连忙起身,和汤哲庸一同搀扶着元淮往床榻上走去。 “陛下保重身子啊。”汤哲庸劝道。 “朕这个皇帝,如今做的实在是太窝囊了,”元淮一边说着一边被康福搀扶到了榻上。 “陛下的病才好,莫要再想这些糟心的事了……”汤哲庸也从旁劝说。 “哼,自从高氏之乱以后,朕没有一件事顺心过,”元淮拍着汤哲庸的胳膊说道,“先是被高氏叛军逼迫,一路逃到了蜀中,惶惶如丧家之犬,好不容易回京了,尉迟贞跋扈,屡屡顶撞于朕,再后来,连朕……朕一向宠爱的女人,都敢发动宫变,逼迫于朕,让朕在满朝文武面前颜面扫地……” “陛下保重……” “她口口声声说朕是天下之主,可是如今这天下,有哪一件事,是朕做得了主的?”元淮怨怒道。 这些话也被牛才人听在心里,悄悄从屏风后头离开,跑到唐简卉的跟前,将元淮与康福说的话,一字不落地都说给了唐简卉听。 唐简卉听了,知道诸葛忆荪将那几家皇商看押了起来,便如同是捆住了元淮的手脚,进一步控制住了元淮身边的人,才让元淮发出这样一番感慨。 可是,诸葛忆荪却对宫中的流言置若罔闻,仍旧派人追查东宫纵火一案,还让身边的人打听陶良娣两个掌管藏书的太监,说不定,诸葛忆荪已经知道,纵火一案,与绍怜、绍恤二人有关,如今正在四处搜寻这二人的下落。 若是有朝一日,诸葛忆荪查到自己的宫里,在自己的宫中搜到了绍怜与绍恤二人,只怕自己白白惹疑,自己的宫中窝藏着东宫纵火的太监,让人以为指使他们、谋害太子与陶良娣是自己所为,到时候自己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正如元淮所说,宫中无论大事小事,他已经做不了主了,自己失去了一个依靠,到时候要听凭诸葛忆荪处置,还要连累自己的两个儿子,那就不好了。 于是,唐简卉知道,是时候将这两个太监交出去的时候了,不过在此之前,她要先去坤仪宫探一探诸葛忆荪的口风。 大黎皇宫,坤仪宫。 “皇后娘娘宫中今日点的香,当真好闻,有如仙露,沁人心脾,”唐简卉称赞道。 诸葛忆荪一听,笑着说道,“入秋后天气干燥,我闻不惯,因此今日殿中不曾点香。” “不是香?那这香味是……”唐简卉疑惑地问道。 “贵妃到我跟前来,”诸葛忆荪对着唐简卉招了招手,让灵笳将那一小盒驼脂仙蕊霜取了出来,让唐简卉撸上袖子、露出胳膊来,取了一点仙蕊霜,在唐简卉的胳膊上轻轻一捻, “贵妃闻闻,可是这个?” “呀!就是这味道!这究竟是什么好东西,味道好闻得很,连肌肤都觉得水润得很。” “这是从西域来的膏霜,”诸葛忆荪说道,“名叫驼脂仙蕊霜,这香味,便是这膏霜里头的仙蕊花露散发出来的。” “果然是好东西,这味道嗅着,让人恍惚间觉得到了瑶池仙境一般。”唐简卉夸赞道。 “可惜连我就这一小匣子,想送给贵妃一些,只是我已经用过的东西,哪里还有送人的道理?只等那胡商再来京城,我让人去多采买些,到时候着人亲自送去金鸳阁,赠予贵妃。” “这样好的东西,臣妾如何消受得起?” “诶~这是哪里话?贵妃连日照顾陛下,实在辛苦,陛下也多亏又贵妃的悉心照看,病才好得这样快,本宫因为宫中朝中琐事繁多,不能亲自去陛下跟前侍疾,心中正愧疚不已,贵妃替我将陛下照看得这样好,我心中实在感激贵妃,不过是一小匣子膏霜罢了,虽然是贵重之物,也正配得上贵妃的人品, 不必谦虚。” “臣妾多谢皇后娘娘美意,”唐简卉说道,“说起来,近日想必是有胡商入京吧,臣妾才能有幸频频得遇西域的珍物,也是娘娘主政有方,海晏河清,西域的胡商又往来于中原各地之间,再现昔日京城四方商贾云集、街市熙攘繁荣之象啊。” 诸葛忆荪听着,心中疑惑,便问道,“不知贵妃,除了这驼脂仙蕊霜,还得遇什么西域来的珍物呢?若是贵妃喜欢,下回让出宫采买的太监们一并买来,好让贵妃高兴高兴。“ “娘娘天恩,臣妾感喟。说起来这西域的珍物,”唐简卉低头笑道,“上回倒是让妾身担了好大的心呢!” “贵妃此言怎讲?既是珍物,又何必担心?” “娘娘有所不知,上回常俨这孩子贪嘴,在陛下跟前吃了一块驼肉,肠胃搅闹得好生厉害,都说驼肉胜龙肉,是难得的西域珍味,这孩子却命小福薄,难以消受。”唐简卉说道。 “秋日进补,驼肉虽是上品,可是油脂丰厚,不要说小孩子,只怕连大人吃了,也会多有不适呢,只是陛下的膳房里,哪里来的驼肉呢?” “听说也是外边献的,足足两大峰呢,陛下兴许是吃了这驼肉,才补养足了元气,这病也就好的快了些。”唐简卉说道。 “外头献的?”诸葛忆荪看着一旁的甘缪,甘缪使了个颜色,甘缪便从一旁退了出去,诸葛忆荪又对唐简卉说道,“怪不得呢,若是膳房里进的,为何我连个影儿都不曾见着?倒是陛下,一个人吃独食,也不分给嘉杭、常修他们一些,这姐弟俩可是最爱吃驼肉的。” “三公主与太子殿下若是爱吃,等下回胡商进京,再让人去采买一些来,给他们两个做一些就是了,倒是太子殿下这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全啊。”唐简卉忧心忡忡地说道。 “听太医说好多了。”诸葛忆荪应付着说道。 “不知陶良娣如何了?” “听伺候的人说,醒倒是醒了,只是身上的伤疤,只怕再难好了,这孩子身子弱,不慎惊了风,又连日高烧,满嘴的胡话,只是还要慢慢将养着。” “哎,这小夫妻,刚成婚没多久,就遇到了这样的事,连我这个做长辈的听了,都觉得上苍无情啊,”唐简卉叹气说道,“说起来,东宫失火那一日,臣妾去仁寿宫,给太皇太后的神堂进完香,正回宫来,途经华林门,倒是遇到了两个小太监,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活像两个小贼,因乳母说,常俨这孩子吃了驼肉,难受的厉害,臣妾担心孩子,连忙赶回了宫去,只让人将这两个太监拿住,锁了起来。” 诸葛忆荪一听,急切地问道,“华林门附近的两个小太监?什么样的小太监?贵妃可否仔细说说?” 第729章 真凶落网 庆国公府,祠堂。 驸马爷慕容利昆正在祠堂拜谒自己的亡父——老庆国公慕容奎,霖川公主带着人走了过来,也让侍婢点了三炷香,与自己的夫君一同参拜着, “这一回,父亲大人尽可安心了,”霖川公主一边将香插在香炉中一边说道。 “公主何出此言呢?”慕容利昆疑惑地问道。 霖川公主给身后的侍女家臣使了个眼色,让他们都退到了祠堂外头,里面只留下霖川公主与驸马爷两人。 “我已经替父亲,还有咱们慕容家族,出了一口恶气。” “陛下与皇后娘娘早就处置了尉迟贞等人,皇后娘娘还赐了胙肉御酒,派遣亲信内官,亲自奉在父亲大人的灵前,也算是告慰了先父的亡灵,公主又如何替父亲大人和慕容家出气呢?”慕容利昆疑惑地问道。 “夫君好糊涂呀,尉迟贞虽然死了,可是太子仍在,他是尉迟贞的外孙,只要太子还活着,难保将来不会变成第二个尉迟贞。”霖川公主坚定地看着慕容奎的灵位说道。 “太子?出了一口恶气?”慕容利昆瞬间联想到了东宫纵火一案,“难道东宫那边……” “不错,是我做的。” “什么?你怎么敢?” “为何不敢?!当日尉迟贞闯入府中,对着父亲大人与妾身百般凌辱,难道夫君都忘了吗?父亲大人更是因此殒命,我如何能让尉迟贞的女儿和外孙,坐上太后与至尊之位呢?” “你……”慕容利昆瞅了祠堂外一眼,狠狠抓着霖川公主的手说道,“你难道不知,谋害太子、动摇社稷,可是诛灭满门的死罪啊!” “东宫的大火将一切都烧了个干干净净,即便太子死了,也查不到咱们的头上来啊。” “可是如今太子没有死,三妹妹前些日子入宫请安,听说太子夫妇已经渐好了。” “渐好?”霖川公主冷笑道,“那不过是哄骗外人的罢了,我听说,太子被浓烟呛伤了气道,如今连说句囫囵话都难,身子更是大不如从前,这样的人如何能久坐东宫之位呢?” “你……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即便太子倒了,对咱们又有何益呢!” “自然是大有裨益,起码,出了当年的一口恶气,我这心里啊,痛快多了。” “你糊涂啊!” “我不糊涂,我一点都不糊涂!”霖川公主分辩到,“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惠妃母子二人安的是什么心思!当日太子纳良娣,惠妃竟然当着满殿人的面,将她们尉迟家的花树步摇赐给了两个良娣,这不就是告诉妾身,惠妃她没有忘记尉迟氏之恨吗?太子日日都看见这花树步摇,难道会忘记惠妃与尉迟氏家族的怨恨吗?太子登上大位之日,难道不会为他的外祖父正名,将尉迟贞那老贼隆重安葬吗?尉迟贞罪行累累,害死了父亲大人,我当日也怀有身孕,又惊又怒之下,那孩子也不曾保住,我喝了半辈子的苦药汤,终于怀上了一个孩子,可终究还是……他害死了我未出世的孩子,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太子为那个老贼犯案,而无坐视不理呢?” “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如今刀兵入库,天下太平,为何你还要一再提起?” “夫君倒是宽宏,只是太子来日继位,只怕未必有你这份雅量。”霖川公主说道,“不光是太子,如今尉迟贞还有个儿子幸存于世呢。” “你说的是尉迟朗?” “不错,一个大逆罪人之子,非但不曾受死,反而还承袭了尉迟家旧日的爵位,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霖川公主说道。 “他如今得皇后庇护,难道你还要刺杀他不成?” “眼下他在罗延之的帐前效力,我自然是奈何不了他,不过,如今皇后正打算对北桓拥兵,到时候罗延之也免不了要支援前线,只要罗延之一离开晋阳,就是尉迟朗的死期。我要用他的血,来祭奠我那没有出世的孩儿,让尉迟贞,血债血偿。” 夫妇二人正说着,一个小厮从外头慌不择路地跑了进来,跪在祠堂前头,对着里头的霖川公主与慕容利昆喊道,“公主,驸马爷,不好了,禁军,禁军……” “禁军?何处有禁军?”慕容利昆问道。 “外头有禁军,说是奉陛下与皇后之名,前来捉拿公主!” “什么?!”霖川公主这才慌神说道。 “你干的好事!”慕容利昆对着霖川公主怒斥道,“这下可好,我们慕容家,都要被你牵连了!” “这不可能,不可能!”霖川公主定了定神说道,“夫君莫慌,或许这禁军并非是为此事而来的。” “若不是这样的大罪,禁军又岂敢擅闯庆国公府?!你这愚妇,我们全家,都要被你害惨了。”慕容利昆跪在祠堂的列祖列宗牌位面前哭喊道。 正说着,稽顺带着士兵闯了进来,“霖川公主,驸马爷,奉陛下与皇后娘娘之命,请二位宫里问话,请吧。” 禁军将士说着,也将慕容氏祠堂团团围了起来。 可是霖川公主与慕容利昆被这拆闯入的禁军吓得待在原地,躲在祠堂之中,一动不动, “二位若是不动身,末将就要派人硬闯了。” “不,不,将军,我跟你走便是。莫要再惊动我慕容家的列祖列宗了。”慕容利昆说着,失魂丧魄、一步一个脚印地往祠堂外头走去, 而霖川公主只是泪流满面,看眼下这情景,知道事情败露,自己也在劫难逃了,万念俱灰似的看着祠堂的地面。 “长公主殿下,请吧。”稽顺说道。 霖川公主也垂头丧气地走到了祠堂外头,听着墙外边的呼天抢地之声,像极了当日尉迟贞带人闯入庆国公府的那一日。 稽顺又派人搜查了霖川公主与慕容利昆的住处,将庆国公府的女眷拘押在后院,慕容利昆的斩长兄、两个弟弟、四个侄儿都被禁军押着,往大内天牢走去。 大黎皇宫,含章殿。 此时元淮、诸葛忆荪、惠妃都在元淮的正殿中坐着,内侍监、内坊令、宫正、东宫詹事等人都立在一侧, 绍恤不肯出卖霖川公主,已经自尽,绍怜将霖川公主交代他所做之事招了个干净,此刻也跪在含章殿的正殿之中。 陶良娣的侍女腊影也被诸葛忆荪叫到了含章殿中,正在一旁的候着。 只见稽顺走了进来,回道,“回禀陛下、皇后娘娘,霖川公主与驸马爷带到。” “带她们进来。”元淮冷冷地吩咐道。 第730章 审问皇妹 霖川公主与驸马爷慕容利昆被几个禁军侍卫带了进来,霖川公主还没有看见元淮,就先看见了跪在一旁的绍怜,绍怜的神情闪躲,想必是已经都招了。 “臣妹参见陛下。” “微臣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霖川,”元淮指着一旁的绍怜说道,“你可认得此人啊?” “臣妹认得。”霖川公主说道。 “你倒是答应地痛快,”元淮冷笑着说道,“那你可他为何在此啊?” “臣妹知道。” 诸葛忆荪与惠妃对视了一眼,她们 看霖川公主这副神情,也明白霖川公主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你究竟是为什么,要指使此人,谋害太子与陶氏?” “因为她。”霖川指着坐在右下首的惠妃尉迟婧说道。 “霖川,你胡说什么?”驸马爷悄声劝道。 “我没有胡说,就是因为她,还有她的父亲——尉迟老贼,咱们受尉迟氏的欺压和戕害还少吗?”霖川问道。“可是皇兄,你何曾管过臣妹等人的死活?竟然让她的儿子、让流着尉迟氏血液的人坐上太子之位,当日京城之祸,你都忘了吗?不说臣妹夫家,就说皇祖母是因何而死,你都忘了吗?你怎能让这样一个无德无能、还是个逆臣的外孙,坐上太子之位呢?” “尉迟贞的所做所为,惠妃与太子并不知晓,如何能因为尉迟贞之罪,牵连惠妃与太子呢?”诸葛忆荪呵斥霖川公主道。 “并不知晓?那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又有什么罪?他知晓吗?”霖川公主哭着说道。 “你的孩子?你多年无子,除了几个侍妾所生的儿女,哪来的孩子?”元淮问道。 “是啊,皇兄,你也知道臣妹多年无子,好不容易才怀上了孩子,可是当日尉迟贞闯入府中,在府中无所不为,对着公爹与臣妹百般凌辱,公爹视我如亲女,也被尉迟贞气的卧病在床,不治而亡,我的孩子也在惊吓与恼怒之中凄惨夭亡,此仇我如何能不报?”霖川公主说道,“我只恨这把火没有将你们母子一并烧死,以泻我心头之恨。” “皇后说得对,”元淮淡淡地瞥了一眼诸葛忆荪,对着霖川公主说道,“尉迟贞的所做所为,与惠妃、太子无关,况且尉迟贞早已正法,可是你却揪着这旧怨不放,殃及太子,实在可恶。” “要杀要剐,臣妹悉听尊便,”霖川公主说道,“只是此事,驸马与我夫家之人无关,还请陛下饶过他们,莫要株连,谋害太子之罪,臣妹一人承担便是。” “除了你,此事……京中的其余宗室可有参与?”元淮问道,“譬如彭城王府,彭城王是你的亲弟弟,王妃又是庆国公之女,你们两府往来密切,此事他可曾参与?” “不,彭城王对此事一无所知,都是臣妹一人所为……”霖川公主连忙否认道。 “你一人所为?朕却不曾想到你有这样好的谋虑,若不是贵妃无意之中拿住了这两个太监,只怕朕要被瞒骗一辈子了。”元淮说道。 “哼,皇兄也太小看臣妹了,陛下丧子之痛,这算什么?”霖川公主冷笑道。 “朕不信,”元淮说道。 “是啊,本宫也不信,”诸葛忆荪也说道,“公主在陶良娣身边安排两个太监,也不算什么难事,可是,趁着给陶良娣送贺礼之际悄悄将寒山杜若的粉末交给他们二人,又算准了太子那一日去陶良娣房中,提前知会华林门的守将,好暗中接应,如此缜密的心思,公主不去将军的帐中做谋士、为前线将士们出谋划策,实在可惜了。” “到底有何人与你一同谋划此事?”元淮问道,“高平王,还有盛荌大长公主,她们与尉迟贞也有深仇大恨,是否参与其中,你最好给朕如实说来?” “皇兄与皇嫂不必再问,此事都是臣妹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霖川公主说道。 “腊影,”诸葛忆荪吩咐道,“将那礼单拿上来,” “是。”腊影说着,从幔帐后面走出,将当日陶良娣嫁入东宫之时,诸位外命妇送上的礼单呈到了元淮面前。 “公主既说,与旁人无关,为何当日送贺礼之时,与盛荌公主、高平王妃等人一同献上,那一日盛荌公主送来了一架苏绣彩凤双飞的九扇屏风,高平王妃送来的一对双龙耳彩釉福寿牡丹瓶,而公主送来的是一套湘妃竹山水腕枕,那藏着寒山杜若粉末的蒜头瓶,正是你借着椒光台的宫人们清点贺礼之时,将那蒜头瓶偷偷递给了绍怜与绍恤二人,若是没有盛荌公主与高平王妃趁着献贺礼之时浑水摸鱼,你又怎能如此轻易得手?”诸葛忆荪说道。 “盛荌姑母与高平王妃不过是被臣妹哄骗罢了,这其中的谋划,她们并不知晓。” “你倒是有情有义,不肯攀诬旁人。”诸葛忆荪笑着说道。 “她们是我的骨肉至亲,平日里多有帮扶,且无过节,我为何要攀诬她们?我所深恨的,只有尉迟贞,还有他如今苟活于世的女儿、幼子和外孙。”霖川公主看着惠妃恨恨地说道。 “公主这般恨我,为何不冲着我来?你说骨肉至亲,太子也是你的侄儿啊,他又何尝不是你的骨肉至亲?亡父作恶多端,我都知道,可是太子年幼,他又知道什么呢?你为何不将这把火放在仙都宫?反而连累了太子与陶良娣呢?” “太子不倒,杀了你也无济于事,将来太子登基,定会为你们父女二人翻案追封,岂不是便宜了你们?至于陶氏,她是咎由自取,她的父亲陶铮想要做太子的臂膀,那我就断了她的念想,让他做春秋大梦去吧。” “你简直无可救药,”元淮正色看着霖川公主,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传旨旨意,霖川公主谋害太子,罪证确凿,先将其押入天牢,择日赐其自尽。” 话语一出,霖川公主也躺在了地上,冷笑了起来。 元淮又指着一旁的驸马慕容利昆,“慕容利昆,与公主同谋,打入天牢,择日处斩。” “不,不,”霖川公主一听,爬到了元淮的面前,“皇兄,此事与驸马不相干,其中之事,他一概不知,请皇兄饶了驸马吧。” “拖下去。”元淮看都不看自己的妹妹,吩咐殿外的禁军道。 禁军也将霖川公主、驸马慕容利昆和绍怜一同拖了出去。 元淮看自己的儿子遭此大难,是因为在京的宗室公卿对东宫怀有怨恨所致,于是要以庆国公府为例,严惩霖川公主与庆国公府上下,以此震慑在京的宗室公卿们。 一纸令下,庆国公府上千口的男丁女眷尽数被押入刑部大牢,听后处置,慕容利昆的一个兄长、两个弟弟,两个已经出嫁的妹妹家,都被株连,一并入狱,一时之间,京城的宗室也人心惶惶,往日与庆国公府亲厚交好的,在此时竟没有一人敢出面替慕容家的人求饶的。 这一日,诸葛忆荪因为感念唐简卉协助她查清了东宫纵火案的真凶,宫中和京城之中关于她的流言也烟消云散了,便让人将唐简卉与她的两个皇子叫到坤仪宫来,吃一顿便饭,以示谢意。 可是,坤仪宫的后厨正在紧锣密鼓地预备这顿丰盛的午宴、诸葛忆荪正从库房中寻找几件珍贵的玩器送给两个小皇子之时,不曾想唐简卉与两个皇子还没有来,外头就有灵笳来报,“皇后娘娘,彭城王妃求见。” “彭城王妃?”诸葛忆荪问道,“想必是来为慕容家求情的。传她进来吧。” 第731章 各有各的难处 灵笳引着彭城王妃走了进来,彭城王妃远远地请安道,“妾身参见皇后娘娘。” “王妃免礼吧,赐座。”诸葛忆荪说道。 “妾身多谢皇后娘娘,” “自打太皇太后薨逝以后,王妃就甚少入宫请安了,今日怎么有空进宫来陪本宫说话啊?” 彭城王妃抬头看了诸葛忆荪一眼,心想,“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皇后娘娘救命,臣妾母家遭此大难,一家老小尽数被囚于大狱之中,请皇后娘娘开恩,饶恕臣妾母家的兄长与姐姐吧。” “王妃这话怎么说?下旨将庆国公府一家,还有庆国公的姻亲之家关入刑部大牢的,是陛下,王妃为何不去求陛下?反而舍近求远,来求本宫呢?” “娘娘明鉴,正如娘娘方才所言,陛下已经拿定了主意,要严惩妾身母家,妾身又岂敢去求陛下开恩?妾身也是慕容氏之女,若是出言不逊,得罪了陛下,只怕不光妾身,连王爷和妾身的儿女也会受到牵连,而皇后娘娘一向宽和,如今又协助陛下、执掌朝政,娘娘一言,胜过妾身百句,因此只求娘娘开恩罢了。” “王妃的意思,本宫听明白了,”诸葛忆荪含笑说道,“王妃是想让本宫去陛下面前,替庆国公一家求情?” “是,求娘娘开恩,”彭城王妃跪在地上恳求道,“东宫椒光台纵火一案,娘娘是最清楚的,乃霖川公主一人所为,我母家兄长一概不知,并不曾参与这等罪大恶极之事,还请娘娘开恩,宽宥我兄长与姐姐的株连之祸吧!” “王妃今日的来意,本宫明白了,只是王妃也要体谅本宫的难处啊。” “娘娘指的是……” “王妃平日里住在京城之中,想必耳边也没少听一些风言风语吧,”诸葛忆荪冷冷地说道,“人人都说,东宫的那把火,是本宫放的。” “臣妾……这样的无稽之谈,臣妾即便是听过,也不曾放在心上,娘娘待太子何等慈善,如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不过是京城中的市井小民妄加猜测议论罢了。” “诶~虽是市井之言,可是三人成虎、流言可畏啊!若是民心被这流言所裹挟,儒生们看我以皇后之身,置喙朝政,早就对我多有不满,若是背后有高人指点,让这群儒生利用民心,对我发难,这无稽之言也能变成杀身之祸啊!就连我这皇后也免不了受其所害。”诸葛忆荪说道,“如今,好不容易查出了真凶、让流言逐渐消散,若是我再替真凶的家眷去求情,那已经消沉的流言,岂不是要死灰复燃?再度将我牵扯入这是非之中吗?” “娘娘说的,妾身……” “王妃也要体谅我的难处啊。” “妾身明白,只是妾身的兄长姐姐实在无辜,请娘娘不看在妾身的面子上,看在亡父的面子上,看在王爷的面子上,求娘娘救救妾身一家吧,听说陛下已经下旨,将妾身的二哥哥处斩,二哥哥的性子妾身是最明白不过的,妾身愿为二哥哥作保,此事与他绝无干系,请娘娘救妾身的兄长一命!”彭城王妃不住地磕头说道。 “快,灵笳,惜蓬,快将王妃搀扶起来。” “若是娘娘不肯大义援手,妾身甘愿长跪。” 诸葛忆荪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有哥哥,我的哥哥从小就待我极好,当年的长杨宫宴之上,本宫曾执弓射双鹰,那本领便是我的哥哥交给我的,当年我的哥哥,惨死在崔氏的手中,一想到此处,我便痛彻心扉,不能自已。因此,王妃与你兄长之间的情谊,我不是不明白。” 彭城王妃听着,也落下了泪来。 “方才王妃既然提到了庆国公与彭城王,庆国公是太皇太后跟前的旧人,辅佐过世宗皇帝、先帝与当今陛下,即便是陛下不记得了,本宫还记得。彭城王当日奉旨巡查黔州与宁夔之地,正是我们母子被贬黜落难之时,王爷替我们母子料理奸佞、厚待我们母子的这份心,本宫也还记得。一刻都不曾忘怀。” 彭城王妃听着,眼神中冉冉升起一线希望,“妾身今日迫不得已,对娘娘说了不敬之语,恳请娘娘念在先父与家夫的份上,施救于妾身母家,若是娘娘能救回妾身兄长与姐姐,妾身愿结草衔环,以报娘娘海恩。” “本宫可以救庆国公于水火,本宫也有意施救庆国公府,并非只是王妃今日跪请,当日本宫就想劝谏陛下,莫要大兴株连,不过本宫之所以没有劝谏陛下,是因为心中有两层顾虑。”诸葛忆荪说道。 “何等顾虑?娘娘请讲,若是娘娘不嫌弃妾身粗陋,妾身愿意为娘娘分忧。”彭城王妃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说道。 “这第一层顾虑,方才我已经告知王妃了,至于这第二层,是因为太子。”诸葛忆荪说道。 彭城王妃一听,心中一惊,暗暗想道,难道皇后当真要对太子下手吗? 第732章 与彭城王妃的交易 “太子的外祖父与京中宗室公卿之间结的梁子,实在是太深了,陛下之所以不顾念兄妹之情,严惩霖川公主与庆国公府,原因就在此处。”诸葛忆荪说道。 “娘娘是说,陛下要以妾身母家为例,震慑京中的宗室公卿?可是妾身母家何等冤屈?此事乃霖川公主一人所为,妾身母家并不知情啊!” “本宫知道,可是霖川公主嫁入庆国公府多年,也算是庆国公府的儿媳,早就已经是庆国公府的人,她的所做所为,本宫知道与庆国公府不相干,可是外人看来,都是一样的,没有分别。因此陛下若是只惩治霖川公主,而不降罪于国公府,只怕将来京中的宗室公卿,也会纷纷效仿,利用当年对尉迟贞的愁怨,频繁谋害太子,等事发之后,再装作不知,只将主谋一人退出,自己瞥了个干干净净,那东宫岂不是永无宁日了?太子乃社稷之本,太子不宁,大黎的江山社稷如何能安稳呢?因此陛下才狠下心来,决意严惩霖川公主与庆国公府,让在京的宗室公卿都看明白了,说到底,陛下此举,不过是为了保护太子罢了。” “妾身如今也为人母,自然知道陛下为了保护太子的一番苦心,可是……” “这也是本宫的顾虑啊,宗室公卿与东宫结下仇怨,闹得皇室不宁,本宫的儿女们也生活在心惊担颤之中。况且,自从渤海之乱以来,各地宗室趁机囤积兵马,大有与皇室分庭抗礼之象,这些宗室之中,有几家都是庆国公府的累世姻亲吧,陛下此举,自然也为了震慑他们。” “难道陛下为了震慑他们,就要牺牲妾身一家吗?拥兵自重的是他们,累世姻亲也早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妾身母家绝无半点对皇室的不臣之心,难道陛下与娘娘诛灭了一心忠于皇室的妾身母家,那些宗室们当真会惧怕吗?还是看陛下诛杀忠臣之家,让他们往后更加胆大妄为也未可知呀。” “王妃好口才,连我也要被王妃说服了,”诸葛忆荪说道,“本宫说了,我可以替慕容家求情,不过,王妃能保证,在京的宗室公卿,往后不再生事吗?” “妾身人微言轻,不过是个后宅妇人,京中的宗室公卿,多有妾身的长辈姻亲,他们的所作所为,妾身如何敢担保?” “即便是王妃不能挟制他们,”诸葛忆荪说道,“不过有一件事,王妃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娘娘请讲。” “京中的世家公卿之中,多有慕容氏的姻亲,本宫也知道,王妃平日里,与这些世家公卿们多有走动,想必他们府上养着不少谋士与门客吧。” 彭城王妃听了,也不敢应答,心想,此事乃各府秘事,皇后是如何知道的? “王妃在外命妇之中广有贤名,与不少外命妇都亲厚交好,本宫方才说了,京中如今有一些儒生,意图对本宫不利,这也怨不得他们,是有人在背后指使,本宫也不想对他们赶尽杀绝,若是王妃能协助本宫,笼络住京中的世家公卿,让他们在京中形成一股与那些清谈狂论的儒生互相制衡的力量,或是将这些儒生们网罗在自家的府中,那他们便再也没有利用舆论与民心,与本宫相抗衡的力量了。本宫没有了后顾之忧,也可以腾出手来,替王妃的兄长、姐妹,出面求情了。” “是,此事虽不易做,可是妾身会央求王爷,笼络命妇,定会促成此事,为娘娘分忧。”彭城王妃说道。 “王妃是庆国公的幼女,本宫常听太皇太后提起王妃心中韬略,不输几个兄长,相信王妃一定能替本宫料理好此事。” “娘娘谬赞,妾身愧不敢当,只是宗室那边,势力盘根错节,妾身也想为娘娘和太子殿下出一份力,可是力量寒微,只怕不能为娘娘做些什么。” “王妃放心,宗室那边,本宫自有打算,王妃就不必费心了。”诸葛忆荪笑着说道,“对了,下个月初六,就是康姑姑的生辰了,康姑姑已经年逾七旬,又是自小照看过先帝爷、莒王叔、滕王叔的老人,本宫打算,下个月初六,在千秋阁为康姑姑举办寿宴,到时候,也请王妃叫上彭城王,还有临淄王夫妇二人,一同出席寿宴吧。” “是,王爷乃先帝幼子,康姑姑又是先帝的保母,为康姑姑庆贺寿辰,是妾身与王爷应尽之礼。” “王妃是明白人,有王妃辅佐王爷,本宫甚是放心。”诸葛忆荪说道。 彭城王妃又说了一会话,便离宫去了,在回去的路上,正好遇上前来坤仪宫赴宴的唐简卉,二人也寒暄了一会儿,唐简卉看彭城王妃双目红肿、面有泪色,知道彭城王妃有心事,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让人好生送王妃出宫去,自己带着两个皇子往坤仪宫来了。 坤仪宫的这场午宴,除了唐简卉与十一皇子、十二皇子,诸葛忆荪还让人去天璇宫去,将祯妃、六公主和九皇子请了来相陪,再加上自己宫中的八皇子与十三皇子,一家人也其乐融融地吃着月娇和灵笳精心准备的膳食。 用过午膳之后,五个小皇子在坤仪宫的庭院之中玩耍,祯妃在廊下教六公主下棋,殿中独留了诸葛忆荪与唐简卉二人说话。 诸葛忆荪拉着唐简卉的手,一边往殿中走一边不住地诚谢,“此次东宫之事,若不是贵妃襄助,本宫还不知道被那流言中伤到什么时候呢。” “娘娘哪里话?臣妾也不过是歪打正着罢了,不算什么,娘娘不必记在心上。”唐简卉说道。“不过这宫中和京城之中的流言来得古怪,这些流言看似无稽,却能杀人于无形,最是阴狠,娘娘可千万要小心啊。” 第733章 自家人害自家人 “本宫记下了,多谢妹妹。”诸葛忆荪说道,“上一回尉迟贞意图利用巫蛊一事来攀诬本宫,也是贵妃仗义出手,才能戳破了尉迟贞的阴谋,将尉迟贞一举铲除,这一回又得贵妃相助,本宫何德何能,能让贵妃三番两次地救本宫于水火之中啊?” “娘娘过誉了,臣妾所做的不算什么。”唐简卉说道。“说起来,当日若不是娘娘兵谏陛下,即便有臣妾的微末之举,也无济于事啊。关键还在于娘娘的深谋远虑,才能一举铲除了这个祸患,说起来,臣妾不光是为了协助娘娘,也是为了救臣妾与倜儿、俨儿两个罢了。” “此话怎讲?” “娘娘明鉴,当日,尉迟贞的确透过文笏,想要与臣妾联手,可是臣妾深知与虎谋皮的道理,又惧怕尉迟贞的威势,只是面上透过文笏答应着他,心里却有别的盘算。” “贵妃心中的盘算,可是与我有关?”诸葛忆荪问道。 “正是,”唐简卉说道,“臣妾也是一个平凡妇人,自然也有私欲,不过臣妾还不曾被私欲冲昏了头脑,臣妾知道那尉迟贞是个什么德行,若是与他联手,说句冒昧犯上的花,即便是与他一同扳倒了娘娘,臣妾与两个孩子在他手底下也不会有什么出头之日,甚至和潼关之难中死在他手上的嫔妃皇嗣一样,被他所害、沦落到一个兔死狗烹的下场也是常有之事,相比他,臣妾更信得过皇后娘娘,臣妾相信,得娘娘的庇护,定会比尉迟贞的诺言要可靠得多,这边是臣妾心中的第一重盘算。” “贵妃乃睿智之人,有识人之明,本宫佩服。”诸葛忆荪说道,“只是,贵妃心中难道还有旁的盘算?” “是,”唐简卉看了在廊下陪在六公主身边的珪如说道,“不知娘娘可曾听杨姑姑说起过,臣妾与沅姑之事……” “你与沅姑?你与沅姑之间有何关系?本宫不曾听过。只是听珪如说,沅姑是被裴氏身边的芒角所害,难道其中还有别的事吗?” “是,臣妾曾经是邓湄湘身边的婢女,自从她在姑苏别宫之时,就将臣妾戴在身边了,邓湄湘记恨臣妾的长相,像极了她的几个宿敌,对臣妾多有打骂,臣妾几次都险些死在了她的手上。是沅姑姐姐在臣妾九死一生之时,给了臣妾在这世上唯一的温暖与安慰。臣妾无父无母,也无姐妹兄弟,沅姑便是臣妾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沅姑姐姐的确是被裴氏所杀,臣妾不瞒娘娘,臣妾入宫,利用唐氏家族与裴氏斗法,为了将裴熙芸拉下后位、被人厌弃,我这手上也有几条人命。可是说到底,这一切的一切,起初都是为了替姐姐报仇雪恨罢了。” “这其中竟然有这样的事?” “是,我记得姐姐曾经说过,她昔年不幸染上瘟疫,被主人厌弃,遗弃在永巷,是娘娘不念旧日的恩怨,让珪如姑姑救了她的性命,娘娘既然是姐姐的救命恩人,也自然是我的恩人,因此几次暗中协助娘娘,也是为了替姐姐报答娘娘当日之恩。不只是为了臣妾和两个孽障。”唐简卉说着,想起了从前贫贱之时与沅姑的那些日子,瞬间红了眼眶。 “妹妹放心,我这心里啊,有一本账,沅姑也好,还有妙箜、倩簧也罢,将来都不会也薄待了她们的,只是如今碍于陛下的颜面,不能过分操办,只能再委屈她们些。” “是,臣妾明白。”唐简卉说道。“陛下的病如今渐渐地好了,娘娘和臣妾将来要忙的事可就多了。” 诸葛忆荪听着,心中一惊,不知道唐简卉这话,是否是她心中所想的那个意思。 傍晚时分,诸葛忆荪趁着元淮还没有用晚膳,让月娇特意炖了天麻鹧鸪汤和,捧在食盒里带到了含章殿去。 陪着元淮用过晚膳,诸葛忆荪一边搀扶着元淮、一边劝道,“陛下当真要严惩慕容氏一族不成?” “皇后这是哪里话?谋害太子,本就是灭门之罪,天底下哪里还有比这更大的罪过?并非是朕与庆国公一家过不去,实在是国法难容。” “臣妾那一日,便细细地审问过绍怜,据他所说,这些事都是霖川公主私下里交代他做的,与驸马爷和庆国公府的人并无关系,还请陛下念在老国公爷辅佐先帝尽心尽力的份上,对他的儿女开个恩典,从轻发落吧。” “皇后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霖川是庆国公府的媳妇,她的所作所为,如何会有国公府的人无关?若是只念着往日的功劳,犯了错也不承受应有的惩罚,只是略施小戒,他们就更会有恃无恐,京城中的勋贵之家,将来岂不是更肆无忌惮了?如今谋害的是太子,来日岂不是连朕,还有皇后都要谋害上了?此事朕意已决,庆国公一家绝不定轻纵。” “陛下,你好生无情啊。”诸葛忆荪说道。 “你说什么?”元淮甩开了诸葛忆荪的手,指着诸葛忆荪问道,“你身为皇后,竟然向着外人说话,伙同外人来指责朕吗?” “臣妾不敢,” “你不敢?依朕看,这世上的事还没有皇后不敢做的。” “陛下方才说,臣妾伙同外人,这件事哪里有什么外人呢?”诸葛忆荪说道。 “你……” “霖川公主是陛下的亲妹妹,太子殿下是陛下的亲骨肉,亲妹妹谋害陛下的亲骨肉,可连累的却是庆国公一家,陛下要赐死自己有罪的妹妹,尚且知道保住她和皇家的颜面,让她在狱中自尽,可是对待无辜的妹婿一家,要当街处斩?难道陛下的颜面是颜面,慕容氏一家的颜面就不是颜面?陛下明知道他们无辜,还铁了心要用他们的鲜血来震慑那些不臣之人吗?臣妾是胆大妄为之人,可若是换了臣妾,会将这刀锋对准那些不臣之人,何必枉杀无辜呢?” “换了你?看来皇后如今是要做朕的主了。”元淮冷冷地说道。 “多说无益,臣妾请陛下从轻发落,就算是为了皇室的颜面,此事也就以霖川公主的死画上句点吧,庆国公府的人,请陛下从轻发落,莫要株连,不看在庆国公辅佐了世宗皇帝、先帝爷与陛下的份上,也要看在当日慕容氏的子弟也曾随着陛下出生入死的份上啊。” “哼,皇后好大的肚量,倒是显得朕刻薄寡恩、株连无辜、不念旧情了。”元淮说道。 诸葛忆荪听着,脸上不动声色,可是心中暗暗地想,难道不是吗? 第734章 施恩慕容氏 “陛下,您若是真想顾念皇室的颜面,此事就以霖川公主的死画上句点吧。”诸葛忆荪劝道,“若是大张旗鼓,株连了霖川公主的夫家庆国公府,到时候臣民们就会知晓皇室之中发生的可怖之事,亲姑姑谋害亲侄儿,哪里是值得大张旗鼓处置的事呢?庆国公府乃是京城的百年望族,若是庆国公府轰然倒塌,固然可以震慑京城的世家给公卿,只是如此一来,会让臣民不安,太子被人谋害、生死未卜的消息引得臣民议论,让东宫不安、社稷不稳,霖川公主一人坐罪,连累了夫家满门,如此一来,尚公主的驸马家族们会怎么想?与慕容氏家族有姻亲的家族会怎么想?岂不是也会让皇室的姻亲和外戚不安吗?” 元淮一听诸葛忆荪这话,其实甚是有理,只是他执拗不听,因为听了,就仿佛他这个皇帝唯皇后之言是从,倒是让他这个天下至尊,矮了自己的妻子一截似的。 “臣妾的话,就说到这里了,陛下听与不听,臣妾也不能左右,只听凭陛下的决断吧,毕竟这天下始终都是陛下的,臣妾不过是替陛下思量罢了。” 说着,诸葛忆荪转身就要离去, 元淮知道,诸葛忆荪这也是在给自己台阶下,便叫住说道,“皇后且慢,朕明白皇后的意思了,这件事的确是朕有欠考量,不如皇后想得周全,也罢,朕不能霖川一人引出来的祸端,连累得京城上下不安,即便是要杀鸡儆猴,现在看来,慕容家并不是个上上之选,朕就听从皇后的谏言,宽宥慕容氏的株连之罪吧。” “臣妾替庆国公一家多谢陛下。”诸葛忆荪恭恭敬敬地说道。 “不过,庆国公府的旁人倒是可以轻恕,慕容利昆毕竟是霖川的夫婿,慕容利昆一家,不能轻纵。”元淮说道。 “是,不如就免除慕容利昆的爵位,贬为庶人,也算是小惩大诫了。” 元淮听着,摇了摇头说道,“如此太便宜了他,霖川择日与天牢赐死,慕容利昆及其子嗣,废黜爵位,贬为庶人,流配到珠墟城,交由珠墟别驾督促管教,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回京。” “陛下……” “朕已经是从轻处置,皇后无需再劝,退下吧。”元淮冷冷地说道。 “是。”诸葛忆荪也只好退了出去。 在回坤仪宫的路上,诸葛忆荪对月娇说道,“还好,无论如何,保全了慕容利昆一命,也算是卖给了彭城王妃一个人情。” “只是珠墟城远在东海之滨,距离京城有万里之遥,如此处置,也实在是重了些。”月娇说道。 “远是远了些,不过能远离了京城的是是非非,也不一定是一件坏事。”诸葛忆荪说道。 “也是,就和咱们当初那样,这京城到底有什么好的?一有个行差踏错,就动辄被人打打杀杀的,自己遭殃,还要连累家人,街市上也不如咱们雪川城热闹,闷死了个人了,我啊,倒是情愿回咱们的雪川城去,乐得逍遥自在呢!不像是被憋在这京城里,像困兽一样,又凶险,又无趣,也不知道为何大黎的百姓都愿意到这京城来。”月娇抱怨道。 “我知道你的心,等过些日子,就放你回去好不好?” “姐姐与孩子们不回去,我一个人回去也无趣。” “怎么无趣?不是还有柴将军陪你回去吗?” “他?他如今可是有的忙了,最近这几日越发见不着人了,我是指望不上他了。” “前线军务繁忙,你柴大哥也帮着一同料理,等忙过了这一阵子,自然来陪你的。” “谁稀罕他陪啊?”月娇口是心非地说道。 “真的?既然你不稀罕,那我就让人派你柴大哥和罗将军一同去凌烟城前线、讨伐北桓人了?多一个大将,还多一重胜算呢!”诸葛忆荪打趣着说道。 “我是与姐姐说笑的,柴大哥好不容易回京来,姐姐忍心再将他派到北桓前线去吗?再说了,有杨将军和罗将军两路大军,对付一个小小的北桓,绰绰有余!何必再多费粮草战马呢?” “哼,你这丫头。”诸葛忆荪笑着说道。 “况且,柴大哥离了姐姐,我也不放心。”月娇说道。 “这话怎么说?” “还怎么说?姐姐方才难道没看见?咱们送去的天麻鹧鸪汤,陛下只送到嘴边,轻轻一抿,根本就是怀疑这汤里有毒嘛!陛下这样疑心姐姐,今日答应了姐姐所请,难免以后不生嫌隙,他利用京中的流言中伤姐姐的清誉,就已经让姐姐腹背受敌,若是再想出个别的招数,双蓉姐姐也不再跟前,再没有个得力的自己人在身边护着,我怎么能放心呢?”月娇说道。 诸葛忆荪听着,轻轻抚摸着月娇的手说道,“好丫头,我知道你担心我,不过你放心,陛下那边,我自有法子应对,除了利用民心与舆论,陛下也算是黔驴技穷了,宫中的禁军多半都是咱们的人,朝臣也大多听命于我,如今的陛下已经奈何不了我什么,我防着些便是了。” 三日后,霖川公主在天牢之中饮下了毒酒,被赐死,虽然生前被废黜了封号爵位,元淮也算是顾念着兄妹的情谊,以郡君之礼将霖川公主安葬在京郊。墓碑之上,不许霖川公主以元氏皇族的名义入殓,只以霖川公主旧时的封号“晋阿”为名,从霖川公主的生母吴氏的姓氏,墓碑上只写着“吴晋阿之墓、乾元十六年暮秋日”的简单字样。 霁川公主与彭城王与霖川公主一母同胞,看他们的姐妹落到这样的下场,心里头也十分不好受,想要去京郊为霖川公主举办一场超度往生的法事也被元淮严词剥了回去,彭城王更是被元淮狠狠训斥了一顿,一怒之下竟然病倒了。 又过了五日,是慕容利昆和三个庶出的儿子要被流配到珠墟城的日子,按理罪人流配,不得相送,可是诸葛忆荪暗中打点好了一切,让彭城王妃与她的两个姐姐前去城东相送,彭城王妃对诸葛忆荪也愈发感激。 转眼便到了梁姑姑的生辰之日,元淮借口身子不适,不曾出席寿宴,只让诸葛忆荪和唐简卉在千秋阁为康姑姑操持,莒王、莒王妃、滕王、滕王妃还有他们的孙辈都入宫向自己的保母梁姑姑庆生,临淄王元津也带着王妃、小世子、两个小女儿入宫拜寿,而彭城王府,只有彭城王妃一人前来,显得甚是形单影只。 诸葛忆荪担心彭城王妃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孤单,便对十三皇子和他的乳娘说道,“攸儿,快去迎一迎你婶婶。” 第735章 认了个义女 彭城王妃看十三皇子朝着自己跑来,先是见过礼,再轻轻将十三皇子抱了起来,朝着梁姑姑与诸葛忆荪等人走去。 用过午膳,诸葛忆荪又让人将彭城王妃叫到坤仪宫小叙,问过了彭城王的病情,亲自让人准备了几副汤药与几样上等补品,让王妃出宫的时候带回去给彭城王,王妃也一个劲儿地陈谢。 “你的二兄长去了东海,祸兮福所倚,也并不是一件坏事啊,京城实在是不太平得很,离了这里倒也省了许多心神,乐得清静自在呢。”诸葛忆荪对彭城王妃说道。 “是,二哥哥也是这样对妾身说的,他本就是个闲云野鹤、纵情江湖、无拘无束的性子,可是生在这京城,这前半生实在憋屈了,虽然是以罪人之躯前往珠墟城,不过二哥哥却对那里憧憬不已呢。 “是啊,从前澎夷人觊觎珠墟城已久,屡屡进犯,如今澎夷被灭,珠墟城位处东海之滨,毗邻明珠湾,又与南虞、东兴、出云三国相近,渤海之乱也不曾殃及到那里,我听说,珠墟城如今的繁盛气象不让京城,乃江南诸州之冠,你二兄长去了那里,也不算是委屈,本宫也会暗中打点,让珠墟城的人好生照看你二兄长的。” “妾身多谢皇后娘娘替兄长周全。”彭城王妃说道,“只是,妾身的二嫂虽然犯下了滔天之罪,可兄长与她一向情好,看她这样下场凄惨,心中也忧心不已。” “此事王妃不必担心,也请务必让王爷和霁川公主安心,本宫知道,霖川虽然罪有应得,不过她怨气深重,到死都不曾悔悟,陛下虽然将其安葬在京郊,可是她生前毕竟是皇室之女,怨气深重,于国祚也甚是不祥,本宫已经私下安排了昭宁寺的法师为她在昭宁寺做一场超度的法师,还特意延请了昭宁寺的觉摩仙师为她诵经超度,想必她在那个世界里也会安心的。” “妾身替王爷与长公主殿下多谢娘娘费心成全!”彭城王妃叩首道,“如此一来,王爷也可安心了,他的病也能好得快些。” “请王妃转告彭城王,让他务必修养好身体,许多话不必放在心上,往后本宫还有许多事要倚仗王爷呢。” “是,妾身替王爷多谢皇后娘娘。” 送别了彭城王妃之后,到了用晚膳的时候,诸葛忆荪又用自己的轿辇,将梁姑姑迎到了坤仪宫来,亲自与月娇下厨,准备了几样精致可口的家乡小菜,再延请梁姑姑一次,她们母子几人再专门为梁姑姑拜拜寿。 “哦呦,”梁姑姑一看那一桌子清新可口的饭菜便赞叹道,“老身区区一个生辰,哪里担得起皇后娘娘这般费心?晌午那样丰盛的寿宴还不算,晚上又摆了这样更精细的一桌,让老身何德何能,承受娘娘的这番心意啊?” 诸葛忆荪搀扶着梁姑姑好生坐下说道,“姑姑快休要说这样的话,午宴是午宴,我们母子和众人一同拜寿,倒是显得虚了,晚上这桌子小菜,是我们母子的心意,若是没有姑姑从前的照拂,又怎么会有今日的佺儿呢?这个恩德,我们母子永生不忘。” “娘娘客气了,太皇太后和娘娘肯将宁王殿下交给老身照拂,老身高兴还来不及,哪来还敢居功呢?” “姑姑在我心里,与太皇太后是一样的,都是我们母子的贵人,不光是贵人,也是至亲,为自己的至亲长辈庆生,是我们母子的分内之事,姑姑不必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倒是这桌子菜是我亲手做的,月娇与我打下手,我的厨艺远不如月娇,姑姑也要给我三分颜面,尝一尝这菜馔可好?” 梁姑姑夹了一块软扒牛肉,不住的称赞道,“嗯~这牛肉真是美味,且入口即化,还有一股草木的清香,老身吃了这一块,便觉得胃里熨帖得很,满腹清香,娘娘实在是过谦了。” “不过是我的家乡小菜罢了,这还是我那兄长教给我们的,姑姑吃着好就多吃几块,”诸葛忆荪又给梁姑姑夹了几块。 常佺也走了过来,给梁姑姑斟了一瓯子越醴,双手捧到了梁姑姑的面前,“嬷嬷,请用酒。” “好,好。”梁姑姑也接过那越醴,细细地品着。 “我知道,姑姑年纪大了,经不得闹腾,因此这晚宴,没有旁人,只有我们母子和月娇为姑姑庆生,姑姑莫要觉得人少冷清才是。” “怎么会?这样正好。”梁姑姑说着,月娇又给梁姑姑夹了几样清淡有味的时蔬。 “我看着,中午咱们一同用膳的时候,虽然人多,却不拘谨,尤其是这莒王叔的孙女——琅琊县主,爱说爱笑的,逗得姑姑好不欢喜,这丫头虽然才七岁,说话百伶百俐的,也甚是有分寸,与姑姑投契得很。” “是啊,嘉秀这孩子我也喜欢得很,”梁姑姑说道,“看着她,我便想起当年夭折的那个小公主,便是先帝的妹妹、莒王与滕王的姐姐,那孩子七岁的时候,也是像嘉秀这样活泼,样子也像的很,简直是一个模子立刻出来的,可惜啊,那孩子七岁那年生了一场病,就去了。” “姑姑莫要伤感,”诸葛忆荪连忙劝说道,“若是姑姑喜欢琅琊县主,与这孩子投缘,不如就将这孩子养在宫里吧,姑姑若是想她了,也能时时见到。” “这……这样岂不是太劳烦陛下与娘娘了?陛下的身子一向不好,娘娘手上的事务已经是分身乏术了,身边又养着八皇子、六公主与十三皇子,若是再让嘉秀入宫,岂不是要操心的事就更多了?” “嗐,俗话说,虱子多了不咬人,我这身边已经养着三个孩子了,也不差再多这一个,只要姑姑欢喜,我操劳一些也没有什么。” “娘娘当真愿意收养嘉秀为义女?” “是,不但为了姑姑,也为了我的嘉梨,嘉梨虽然有两个姐姐,可是比她大太多了,这琅琊县主倒是与嘉梨年纪相仿,进了宫,她们堂姊妹也能做个伴,总比一个人形单影只得好啊。” “若如此,莒王夫妇只怕也舍不得。” “王叔夫妇若是想念孙女,入宫来瞧,或是我打发人送她回府去住一段日子都无妨,若是姑姑不嫌弃这孩子搅扰,养在姑姑的身边,我才放心呢。”诸葛忆荪说道。 “娘娘哪里话?这样乖巧活泼、说话伶俐的孩子,养在我身边我这老婆子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觉得搅扰呢?只是担心会让陛下与娘娘操心罢了。” “不操心的,”诸葛忆荪说道,“既然是我的养女,明日我便让礼部拟定一个吉期,正式册封琅琊县主为公主吧,另外赐两千户封邑,也好让这孩子时时入宫陪伴姑姑,与姑姑和嘉梨做个伴、也在宫中学些文墨,于她也是好的。” “老身替莒王夫妇多谢娘娘。”梁姑姑行礼说道。 “姑姑何必客气?快免了吧,吃菜,吃菜!菜凉了就不好吃了,用过了菜,我就让月娇送姑姑回去歇息,搅闹了一天,也该好好歇歇了,否则便是我这个做小辈的不懂事了。”诸葛忆荪说着,将一块酿核桃夹给梁姑姑。 第736章 收拢宗室 乾元十六年腊月初九日,诸葛忆荪正式将莒王的孙女——琅琊县主收为养女,是为“琅琊公主”,在鸾凤台为琅琊公主举行了册封礼。 元淮起初对此事并不上心,可是看梁姑姑喜欢,诸葛忆荪又一心要做成此事,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册封当日,元淮以身体不适为由不曾出席,只让人以公主的仪制为自己的这个堂侄女、如今的养女送去了一份贺礼,也仅此而已。 第二日,莒王夫妇便入宫向元淮与诸葛忆荪谢恩,元淮只与莒王夫妇略说了几句不冷不热的话,便借口体力不支,让牛才人好生将莒王夫妇送了出去, 莒王夫妇别了牛才人,又往坤仪宫来,诸葛忆荪知道,莒王是如今京城宗室之中的长辈,和临淄王、彭城王这两个年轻后生不同,莒王在京城宗室之中说话极有分量,京城的宗室们对莒王也甚是尊敬。 诸葛忆荪便对莒王说道,“皇叔不必谢我,您和婶母将嘉秀这孩子养得这样好,她有这份福气也是应该的。” “嘉秀能得皇后娘娘青眼,老臣夫妇二人也与有荣焉,自当克尽己责、约束好子侄,为陛下与皇后娘娘分忧。” “皇叔这话实在客气了,咱们都是一家人,何至于说这样见外的话?您是陛下的亲叔叔,也是我的亲叔叔,当侄儿侄媳妇的,看见自己的叔叔老了,膝下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宝贝疙瘩,她的母亲因为渤海高氏的缘故也受了牵连,是您与婶母一手将这孩子养到这么大的,您心疼这孩子自小坎坷,我们做晚辈的又如何不心疼呢?一家人就该互为臂膀、互相扶持,如今她成了我的女儿,将来的事有我替她做主,请皇叔与婶母放心便是。” 莒王听了诸葛忆荪的话,心里也觉得百般舒适,再没有不放心地,一个劲儿地称谢,“娘娘不因这孩子的母亲是高氏之女而小看了她,老臣多谢娘娘雅量。” “皇叔不必如此,只是霖川公主的事,想必皇叔也听说了,发生了这样的事,不要说是皇室,就连寻常百姓之家也甚是骇人听闻啊。” “是啊,妾身当时听了,也不敢相信,霖川这丫头实在是太胆大妄为了,只是心疼太子与良娣,这两个孩子年纪轻轻的就遭遇这样大的变故,只求将来不要在心里留下什么阴影才好。”莒王妃从旁说道。 “婶母放心,太子夫妇的病已经好多了,我让人请了医术高明的医者为他们夫妇二人疗伤,不日就要抵达京城,不日就会痊愈的。”诸葛忆荪说道。“只是,还有一件事,本宫实在是放心不下,还请皇叔襄助本宫。” “娘娘哪里话?娘娘不嫌弃老臣年迈无用,有用得上老臣的地方,只管吩咐便是。”莒王说道。 “我知道,京城的宗室之中,向霖川公主这样,因为尉迟贞的缘故记恨惠妃与太子的人不在少数,陛下原本想借霖川公主之事,好好震慑、敲打京城的宗室们一番,可是我想,血浓于水,如此一来岂不是伤了一家子的和气?再说了,这愁怨与其猛力敲打,不如软语化解微妙,因此,我想让皇叔当个中间人,好好劝说劝说京城的王爷、公主、郡主们,莫要生事,莫再生怨,莫再延续尉迟氏的仇恨了,若是他们肯听,将来自有他们的好处,若是他们不听,只怕将来遭难,连我也不能保全他们了。” “娘娘慈心,老臣铭记,定会好好规劝规劝他们,让他们往后再也不给娘娘出这样的难题才好。” “如此,便多谢皇叔了。”诸葛忆荪说道。 正说着,灵笳进来回道,“皇后娘娘,琅琊公主来给您请安了。” “快,快请公主进来。”诸葛忆荪说道。 自此,京城的宗室公卿,因为有莒王从中调停,又看到了霖川公主的下场,诸葛忆荪还答允了几家宗室,让他们家的爵位能罔替一次,惠其子孙,不仅有好处拿,也看到了前车之鉴,也不敢再与惠妃母子为敌,纷纷对诸葛忆荪甚是心服。 京城的世家之中也因为有彭城王和庆国公府的笼络,看清了元淮在处置庆国公府时的无情,与诸葛忆荪施恩庆国公府的宽容形成了鲜明对比,自此在世家之中也形成了一股以慕容氏为首的、终于皇后诸葛忆荪的势力,这些世家不仅在上能左右一部分的朝廷用人,也因为土地、田产、财力雄厚、门客众多,家中佃户少则几百、多则数千上万,在下还能挟制儒生学子、左右着一部分京城百姓的舆论民心,让前些日子诸葛忆荪被中伤的声望与名誉,又逐渐恢复如初,甚至比从前更得民心。 又过了五日,孟轻雷终于在涅川郡主府的指引之下,在姑臧寻到了黄庭桂的身影,用往来的商队将黄庭桂送回了京城,还带回了许多的西域珍物,上好的一批带入宫去献给诸葛忆荪,寻常的便拿到西市区售卖,也因此发了一笔小财。 诸葛忆荪派人将黄庭桂好生请到了宫中,让黄庭桂又在宫中安顿了下来,诸葛忆荪亲自派人将太医院南面的三间正堂打扫了出来,亲自引着黄庭桂住进了里面,还吩咐稽顺手下的一支禁军将士,看护好黄庭桂。 到了晚上,诸葛忆荪在坤仪宫的侧殿安排了一桌御膳酒宴,让甘缪与甘绎代替诸葛忆荪做东,招待孟轻雷与黄庭桂享用。 在席间,甘缪对黄庭桂说道,“黄太医请放心,如今的宫中与几年前大不相同了,当日邓氏与拂清之事,有皇后娘娘在,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再度发生,太医只管安下心来,替太子殿下与良娣夫人医治病体要紧。治好了太子殿下,往后的好处多着呢。” 第737章 更改年号 黄庭桂说道,“老朽已经年迈,倒是不在意什么好处,只是希望太子殿下康健,江山社稷安稳无忧,老朽便心满意足了,再者,不瞒公公,老朽此次上京,一来是为了皇后娘娘,二来,涅川郡马对老朽有恩,他都派人延请老朽,无论宫中再艰险,老朽也会毅然前来的,也请公公与皇后娘娘放心便是,老朽一定会全力医治太子与夫人。” “公公便放心吧,”孟轻雷笑着说道,“黄大夫这妙手,一路上我可没少听人称颂,就连回京城的路上,黄大夫这医术我也是见识过的,我们商队中一个愣头青不曾去过西域,因为贪嘴,不慎吃了一种叫马绊肠的毒草,险些葬送了性命,随军的医员都束手无策,幸而得黄大夫搭救,才拾回了一条命来,有黄大夫在,一定会治好太子殿下的。” 甘缪也答应着,第二日,便带着黄庭桂往仙都宫去,给太子与陶良娣治伤。 转眼到了年关底下,这也是平复了渤海之乱与尉迟贞之乱后的第一个春节,诸葛忆荪下旨今年宫中的春节要好好操办,也好用节日的喜庆一扫过去的阴霾。 可是比起操办春节,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元淮与诸葛忆荪两人首肯议定,那便是乾元这个年号已经用了十六年,这个年号承载了大黎子民太多的欢喜与心酸,从前六年的乾元治世,到崔氏专权,再到裴唐之争,后来便是让大黎人刻骨铭心的渤海之乱与潼关之难,若要从上到下洗清过去的阴霾,那乾元这个年号就不能再用,要换一个新的、象征着安宁康泰的年号才行。 以中书令陶铮、门下侍中郑宜祚为首的朝臣们在朝堂上恳请监理朝政的诸葛忆荪拟定新的年号,诸葛忆荪听了,心中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她不能一个人拍板,等下朝以后,便带着陶铮、郑宜祚等人去含章殿,请示元淮的意思。 “拟定新的年号?”元淮听了陶铮等人的话,神情冰冷地问,心中不禁觉得一阵屈辱。 陶铮等人知道乾元这个年号对元淮来说意味着什么,看元淮的神情似有不悦,便不敢再说什么。 只听诸葛忆荪说道,“是啊,朝臣们都说,乾元这个年号已经用了十六年了,是有些久了,陛下的第一个年号——延昌,只用了十四年,先帝的两个年号,一个只用了十年,一个用了十二年,相较而言,这个年号的确有些长了,百姓们用这个年号也有些疲敝,是时候改元了。” “百姓们疲敝?依我看疲敝的不是百姓,而是有些野心勃勃的人,想趁着改元之际,施行新政吧。”元淮说道。 “是,臣妾却有此意。”诸葛忆荪也毫不避讳地答应着,也让元淮与几个近臣知道,元淮口中所说的那个野心勃勃的人就是她自己。 “你……你正有此意?那你想施行什么样的新政啊?难道是要将朕从前的功业一并更改,才算是称心得意吗?”元淮也丝毫没有给她留脸面,当着几个臣子的面就质问道。 “臣妾怎么敢?如今陛下的病已经康复,将来施行新政的人自然还是陛下,臣妾只不过是辅佐陛下罢了。”诸葛忆荪说道,“臣妾之所以说要施行新政,也只是想让百姓们知道,陛下的英明不减当年,昔日 的苦难都已经过去了,只要有陛下在,只要陛下决心推行新的政令,百姓们仍旧可以过上富足安宁的日子,因此这改元也好,新政也罢,只是为了陛下来日施行政令更顺遂罢了。” “陛下,臣等也是此意,请陛下允准。”陶铮带头说道。 “请陛下允准。”其余人也都纷纷附和道。 “皇后说的话如此在情在理,若是朕不答允,岂不是显得朕固步自封、不顾念百姓了吗?”元淮冷冷地说道。 “陛下何出此言呢?”诸葛忆荪笑着走到元淮的身边说道,“陛下的心中向来是念着百姓的,只要对百姓们有益的事,陛下都会答允,何曾有过固步自封、不顾百姓之说呢?臣妾与朝臣们之所以会如此恳求陛下,也是想让陛下宽心,让往日的风风雨雨都过去吧,还是往前看要紧。” 第738章 反常的父亲 “也好,朕就听从皇后之意,着礼部拟定年号,给朕……还有皇后参详吧。”元淮说道。 “是,臣等遵命。”陶铮等人答应着。 最后,诸葛忆荪让礼部拟定了“晏康”两个字,取“晏然康泰”之意,作为大黎新的年号,又让人拿给元淮过目。 这年号虽好,可是元淮的心里却不是滋味,只是冷冷地答应着,不曾多说什么。 腊月二十六日,距离大黎“乾元”这一年号结束还有四天的光景,元淮的两个儿子——雍王常佑、赵王常佰,元淮的孙儿——归德王元适,还有赵王的生母瑾妃孟氏、归德王的生母舒氏、雍王的第二个继妃朱氏、赵王妃孟氏、女儿萝溪郡主一同上京贺岁。 元淮往年是最喜欢赵王的女儿萝溪郡主的,可是如今却将自己最喜欢的小孙女晾在了一边,诸王一入京,就召见了雍王常佑夫妇,拉着常佑的手说了好多关切的话, 常佑心中还觉得疑惑,自己的父亲从小就不怎么喜欢自己,如今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对自己这个一向不上心的长子这般关爱?是父亲年迈了,懂得疼惜怜爱子孙了,还是别有图谋呢? 父子二人在含章殿说了一会儿话,元淮就对二人说道,“看你气色这样好,便知道王妃照顾你甚是用心。” “是,儿臣与王妃夫妻情好、诸事顺心,或许是因此,气色才看着稍稍好一些,倒是父皇,儿臣惭愧,不能时时在父皇面前尽孝,让父皇这般日渐憔悴,心中愧疚难当。”常佑说道。 “好孩子,父皇知道你的心,”元淮说着,觉得一旁的王妃朱氏有些碍眼,便吩咐宝簟道,“朕前些日子得了一些上好的蹙金绣,谁也没有分派,还留在库里呢,宝簟啊。” “奴婢在。” “你带着王妃过去,让王妃挑选几匹心仪的,到了年关底下,做身衣裳也是好的,算是朕谢王妃贴心照料常佑的谢礼了。” “父皇抬举,臣妇愧不敢当,况且照料殿下,是臣妇的职责所在,哪里当得起父皇一个谢字?又如何敢收父皇的谢礼呢?”朱氏连忙跪在地上说道。 “好孩子,快起来,不是谢,全当是朕的一点心意罢了,快去吧,去选几匹入眼的,除夕宫宴上穿着,也让佑儿喜欢喜欢。”元淮说道。 “父皇库中之物,自然样样都是好的,父皇随意赏赐给臣妇几匹便可,臣妇岂有去父皇库中挑挑拣拣之理?” “王妃很是知礼,只是在朕的面前,你和朕的女儿一样,不必如此拘谨,快去吧,挑几匹你看中的料子,好让绣匠赶制成品,不耽误你穿才好。”元淮好生说道。 朱氏微微抬眼看了一旁的常佑一眼,常佑点了点头,朱氏这才说道,“多谢父皇,臣妇先行告退。” 说着,朱氏便与宝簟一同退了出去。 正好,唐简卉和淼萍带上点心来给元淮请安,看到朱氏跟在宝簟后头,往元淮的库房中走去,便问道,“那个命妇,不是昨日刚入京的雍王妃吗?” “娘娘好眼力,正是雍王妃。” “这雍王妃也太小心了,自己如今是皇长子的正妃,却巴巴地跟在一个御前女官的后头,让人看着还以为不是王妃,是一个官职卑微的薄宦之妻呢!” “奴婢听说,雍王殿下的这个继妃,是乐都别驾之女,乐都地处偏远,她又头一次跟随雍王入宫,不知道宫中的情势,自然会小心谨慎些。”淼萍说道。 “着人盯着这,看陛下赏赐给她什么好东西。”唐简卉说道。 “是,”淼萍答应着,亲自吩咐身边伶俐的小宫女去盯着。 唐简卉又悄悄走到窗前,听到含章殿里元淮的声音说道,“姑臧虽好,可是终年风沙不断,实在是苦了些,又常有胡人出入,你在渤海之乱中也立了不小的功劳,还不曾封赏,我是想,我老了,儿啊,你可愿回京来,陪在父皇的身边吗?” 唐简卉一听,心中想道,什么?让雍王回京来?难道又是为了支持雍王,撺掇着他去与皇后斗法吗?陛下呀陛下,什么时候能把心放宽着呢?这般抓着权位不放,病才好些,难道就不觉得辛苦吗? 第739章 沉甸甸的宠爱 除夕宫宴前的一天,元淮见过了自己的皇长子常佑,这一日又突然想念自己的两个小儿子——十一皇子常倜与十二皇子常俨,让他们的母亲唐简卉带着他们一同到含章殿给元淮请安。 元淮一见了她们母子三人,就让唐简卉带着两个小儿子坐到元淮的跟前,看两个小儿子喜欢焰火,就让太监们带着两个皇子到廊下去玩焰火,自己在殿中与唐简卉说话, 元淮拍着唐简卉的手,感慨地说道,“一晃眼过去这些年了,两个儿子都这般大了,可是贵妃却丝毫不见衰老,与当年在龙首渠朕初见你时一样貌美,可惜朕已经垂垂老矣,不知道还能陪伴你们母子到几时啊!” 唐简卉听着元淮的话,想起那一年的龙首渠,脑海中浮现出的却只有沅姑一人,那个时候,她被元淮临幸,或许在元淮看来,帝王的临幸对一个低微的宫婢而言是无上的天恩,可是对唐简卉而言,帝王的临幸对她而言只有无尽的痛苦,是她与沅姑离别的开始,也是她卷入皇宫中无日无休的争斗、渐渐迷失自我的开始。 “陛下何出此言呢?臣妾看,陛下春秋正盛,何必出此伤感之语,白白让臣妾伤神呢?”唐简卉笑着说道。 “哎,不说这些了,过年了,过年了,说些喜庆的话吧。”元淮拍着唐简卉的手说道,“听皇后说,前些日子,多亏了贵妃,才查明了东宫纵火一案的真凶,了却了朕的一桩心事,也让宫中少了许多的风波。你一向温婉知礼,将这两个皇儿养的这样活泼,朕很是欣慰啊。” 元淮说着,看了在廊下和太监们一同玩焰火的两个小儿子,又对唐简卉说道,“前些日子,梁姑姑的生辰,朕因病不曾前去,你替朕出席,协助皇后将梁姑姑的寿宴打点得万分妥当,朕心里对你很是感激。” “臣妾身为陛下的嫔妃,理应为陛下和皇后娘娘分忧,这些都是臣妾应该做的,当不起陛下的感激二字。” “贵妃不必谦虚,”元淮的口气突然变得和那一夜对雍王常佑说话的口气一样,“其实从前朕就知道,贵妃有理事之才,如今朕多病,皇后替朕监理朝政,后宫的许多事虽然有几个嫔妃帮着,可是也常有疏漏之处,朕是想着,趁着年下,擢升爱妃你的位份,将后宫的许多事交给爱妃你打理,也好更名正言顺地替朕与皇后分忧,不知爱妃的意下如何?” “陛下,臣妾知道,臣妾出身微贱,如今忝居贵妃之位,位居一众嫔妃之首,已经是僭越太过,臣妾能有今日,早已是心满意足,哪里还敢奢求名分?若是陛下和皇后娘娘信得过臣妾,来年臣妾愿意同神秀台的许姐姐一起,为皇后娘娘分忧便是了,擢升位份的事还是免了吧。”唐简卉说道。 “诶~贵妃不必谦虚,以你的品性,不要说再擢升为三夫人,即便是当皇后,爱妃的资历、品格、对皇室的功劳,还有在朕心中的分量,都毫不逊色,因此爱妃不必惴惴不安,安心接受便是。”元淮说道。 唐简卉一听,却连忙跪地说道,“陛下,如今皇后娘娘凤体康健,臣妾实在不敢觊觎皇后之位啊。” “朕知道,朕不过是玩笑罢了。”元淮说道,“只是,这擢升位份之事,朕心意已决,贵妃就不必推辞了。” 唐简卉听着,脑海中突然回想起那一日在金镛城,裴氏所说的话,“小心这份沉甸甸的宠爱吧,”瞬间觉得后背一冷,心想,裴氏那一日所说的绝无虚言,陛下的心性果然如此。 “贵妃之上,还有宣政、宣德、宣明三夫人,”元淮说道,“前两个早已有主,不宜再加封给你,那就擢升爱妃为宣明夫人吧,于上元节行册封礼。” “陛下……”唐简卉仍旧有些担忧, “怎么?爱妃觉得不好?”元淮微笑中带这样一股冷意地说道, 唐简卉看着元淮的神情,又想起了那一日裴氏的话,“越是被别人握在手心里的宠爱,稍有不慎,就越是容易被别人捏个粉身碎骨”, “臣妾不敢,”唐简卉说道,“臣妾多谢陛下隆恩。” “快,快起来,”元淮好生将唐简卉搀扶了起来,又拉着唐简卉的手一同往廊下走去,“去看看那两个孩儿,瞧他们玩的多好啊。” 从含章殿回去后,唐简卉看两个儿子玩得累了,就让乳母抱着他们下去歇息,自己也觉得疲乏,可是却没有半点睡意。 唐简卉立在窗前,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对一旁的淼萍和漱络问道,“依你们看来,陛下要擢升本宫的位份,对咱们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自然是好事了,”漱络爽快地说道。 “淼萍,你呢?” “依奴婢看,咱们这宫里头,从来都没有完全的好事,也没有完全的坏事,都是福祸相依罢了。”淼萍说道。 唐简卉让漱络去看看殿中的炉火,看着淼萍的眼睛,对她微微笑着说道,“数你这丫头,最知道我的心。” “奴婢不敢,”淼萍说道,“只是陛下或许也是好意,娘娘前些日子为照顾陛下、为东宫之事、为梁姑姑的寿宴之事尽心出力,陛下感激娘娘才会如此,也是人之常情啊,未必会藏着别的心思。” “陛下前些日子才见了雍王,他与雍王说的话,咱们都听见了,还赐了上好的蹙金绣给雍王妃,雍王一向不得陛下的宠爱,可是此次回京,陛下却一反常态地施恩于他们夫妇二人,依我看,和今日之事一样,绝非巧合。”唐简卉说道。 “娘娘的意思是?”淼萍心里已经猜出了唐简卉的所思所想,故意问道, “因为区区一个年号,陛下与皇后就当着朝臣们的面争执不休,他忌惮皇后置喙朝政,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我听说,皇后派去凌烟城的三路大军,与生活在北海、世代被北桓欺压的勾余人里应外合,对北桓人形成了合围之势,北桓人不敢轻易出击,不曾伤及一兵一卒,免了北疆的一场战事,救了北境的百姓,皇后又派遣梁如瀚与严僧恕二人与北桓人和谈,明年开春,就要在边境上开放互市了,更让皇后在朝中军中的声威大震,陛下看在眼里,岂不忌惮?”唐简卉说道。 “只是这些事,不都是于国于民大有益处的好事吗?陛下又为何执意与皇后娘娘过不去呢?” “于国于民有益,只要对陛下无益,在陛下看来,那就算不得好事。只要对陛下有益,哪怕国破民殇,也算不得什么坏事。”唐简卉说道。 “娘娘慎言啊,这话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淼萍说道。 “本宫知道,只同你说罢了。”唐简卉说道。 “只是奴婢不明白,雍王平平碌碌,若是得力,当日崔氏家族日头正盛的时候,早就入主东宫了,这个时候,陛下要将雍王召回京城,所求究竟为何啊?” “为何?这你还不明白?陛下因为处置庆国公府太过严厉,伤了世家的心,又那般严惩霖川公主,让一霖川公主葬在京郊的荒郊野外,成了孤魂野鬼,如此虽然震慑了宗室,可也伤了宗室们的心,陛下在京中已经没有多少帮手了,此时他急需一个人出面,替他在前朝与皇后斗法,就如同他今日,要擢升本宫的位份,哪里是为了本宫,只是要捧一个人出来,替他在后宫与皇后分权罢了,如此,诸葛皇后就会疲于应对,皇后疲弱,陛下就能趁机收回属于他的权力了。” “在后宫与皇后分权?此事哪里那样简单呢?陛下此举,岂不是让娘娘去替他冒险吗?”淼萍说道。 第740章 景泽台的晚宴 淼萍说完,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告罪道,“奴婢失言。” “你何曾失言?不过是把我心中的话说出来罢了。” “奴婢不敢,只是担心娘娘的安危,连陛下都不能奈何皇后,娘娘久居后宫,前朝无人,又能对皇后如何呢?” “你瞧,连你尚且担心我的安危,可是陛下,是我的丈夫,他却狠心让我去冒次风险,当一个替他争夺权力的马前卒!” “奴婢听着,今日陛下说的那句‘娘娘即便是成为皇后也毫不逊色的话’,可是在许诺娘娘一些什么?” “这句话想必不止我一个人听过,”唐简卉冷笑着说道,“当年的崔贵妃、后来的昭献皇后应该也听过,可是她的下场如何呢?当年的裴淑妃、后来的裴皇后、如今的裴庶人,眼下的处境又是如何呢?况且,一个是清河崔氏的女儿,在朝中有两个权势熏天的兄弟扶持,一个是陛下的亲表妹,有先太后的遗泽眷顾,还有裴氏外戚的支持,本宫一个姑苏别宫的婢子出身,比起她们当日的光景可差远了,她们的下场尚且如此,本宫若是听了陛下的话,甘心为陛下去当与皇后斗法的马前卒,来日的下场又是如何呢?本宫倒也罢了,倜儿与俨儿还这般年幼,他们是陛下的亲生儿子,陛下怎么舍得呢?” “娘娘不必伤感,好在皇后娘娘如今还是信任娘娘的,皇后娘娘那一日也亲口对您说过,只要有她在,就一定会照顾好您与两个小皇子,奴婢听着,倒不像是虚言。” “皇后乃是重诺之人,那一日所言也定然不是随口一说。” “这便是了,娘娘如今虽然夹在帝后之间,好在陛下和皇后对您都颇为信任,只要还像如今这般,咱们在宫中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眼下唯一的为难之处,不在于皇后,而在陛下。”淼萍从旁开解道。 “陛下,陛下……”唐简卉口中念着,心里默默地想道,若是陛下再生一场大病、消停一些就好了。 第二日便是除夕,上午一早,元淮看太子常修仍是病着,自己的身子不便操劳,便让皇长子雍王常佑代替自己去宗庙祭祖,宫中的祭祀、祈福之事就由皇后诸葛忆荪一力操持。 到了傍晚,宫中的后妃、皇子、公主都陆续到了景泽台,宫宴还未开始,大伙儿就都立在景泽台上,眺望着不远处的景泽池,结冰的池水在火树银花的映衬下如同一块色彩斑斓的美玉,绕堤的树干之上缀满了各式结绳、璎珞,再渐渐亮起的灯笼的映衬下如同绽放在枝头的彩色百花。 因为今年除夕宫宴上的孩童多,诸葛忆荪还特意吩咐内府局做一些玩偶式样的灯笼来挂,不用刻板,要尽量多彩有趣些才好。 一棵景泽台东面的参天槲树上还挂满了各色玩偶、神怪、花卉、鸟兽式样的灯笼,让嘉荣、萝溪郡主、嘉梨、琅琊公主姐妹几人,常倜、常俨、常攸、元适等兄弟叔侄几人都看得神情陶醉,也不哭闹,只看着眼前灯火璀璨的景象像是入了迷一般。 裕妃问一旁的祯妃,“往日的除夕宫宴,都是安排在千秋阁,今年怎么挪到这景泽台来了? “姐姐有所不知,这还是皇后娘娘的主意,”祯妃说道,“皇后娘娘说,今年宫里的孩子多,千秋阁地方虽然阔朗,只是太过归整,四周又都是高楼殿宇,实在是拘谨了些 ,况且千秋阁在后宫之中,与仙都宫相去不远,平日的宴会倒也罢了,除夕宫宴一年只这一次,定是热闹非凡,只怕耽误了太子与陶氏养病,不如这景泽台,地方也算是宽敞,又立于景泽池之上,四周也没有宫殿阻隔,视野开阔,又有水光,宫宴之后放些焰火,那光景定会胜过千秋阁许多,孩子们看了,也高兴啊。” “皇后娘娘有心了,只是这景泽台不是嫔妃产子、生辰、晋封后举行庆贺宴会的地方吗?在此处举行除夕宫宴,是不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啊?”裕妃忧心地问道。 “嗐,皇后娘娘说了,孩子们高兴就是了,要那么多的章程名分做什么?”祯妃从旁说道。 “这话也是,腊月里风冷,陛下病体刚好,经不得风吹,景泽台距离含章殿近得很,来回走动也方便些。”裕妃微笑着说。 “诶?”祯妃打量了一圈,没有看见五皇子常仪,问道,“仪儿怎么没有来?” “哦,仪儿前些日子与他姐姐在院子里滚雪玩,着了些寒气,到了夜里便烧了起来,这几日吃药请脉,还不曾见好,今日孩子们多,我担心他把病气过给陛下和孩子们,因此不曾让他过来,只安心在宫里养病吧。”裕妃说道。 祯妃看着不远处的嘉杭,正跳着给萝溪郡主辨认灯笼式样,口中兴高采烈地喊道,“瞧,上面那个长着九个人脸、有个老虎身子的灯笼,仿的是开明兽!当真是仿绝了,比我的画贴上见的还要鲜活呢!” 看嘉杭这活蹦乱跳的样子,笑着说道,“怎么同样出去滚雪球,嘉杭这孩子却一点事都没有?” “妹妹还不知道这孩子,从小就男孩还能闹呢!她那兄弟自小就是在药罐子里泡大的,这孩子却甚少生病,比我的身子还好呢!这也是她的福气,也让我省了不少的心,有时候觉得这日子无趣,到多亏了有这个丫头,常说一些话引得我开心,否则这日子实在难熬得很啊。”裕妃叹气说道。 “我就喜欢嘉杭这样活泼爱玩、天不怕地不怕的爽直性子,只希望我们六公主将来也这样便好了。只是我听说,三公主已经许给了永康侯的长子,婚期就在后年孟春,三公主出了阁,宫里少了她的欢笑声,也显得越发落寞了。” “嫁人了也好,有了个归宿,也离了这宫廷,我虽然不舍,可是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裕妃说道。 “永康侯一家论门第、论品行都是好的,就是太远了,远在东海之滨,若是能在京城选一个……” 二人正说着,只听到远处有太监呵道,“陛下驾到!” 众人转身一看,看着元淮穿着一身赤金团龙纹的暖帽轻裘,步履稳健地朝着景泽台上的众人走来。 第741章 除夕馔膳 除夕宫宴之上,元淮与诸葛忆荪并坐在殿上,八皇子常佺与十三皇子常攸跟着诸葛忆荪坐在一侧。 惠妃、太子一家因为病势未好,因此不曾前来,左下首坐的是唐简卉与十一皇子常倜、十二皇子常俨,右下首坐的是雍王常佑与王妃朱氏。 唐简卉之后依次是裕妃与三公主嘉杭、祯妃与九皇子常僖、六公主嘉梨、琅琊公主嘉秀、牛才人等人。 常佑之后依次是赵王常佰、瑾妃孟氏、王妃柏氏、萝溪郡主,许婕妤与四公主嘉荣,归德王元适与生母舒氏等人。 诸葛忆荪特意让太乐署演练了一支名为《平江雪》的白纻舞,舞姬们一边在殿中如雪中娇娥般翩翩起舞,殿中省的人一边将熏腊、暖锅、炙肉、酿菜、馎饦、鲜羹、细点、面果、各式菜馔摆在帝后面前的大膳桌上。 舞罢,还不等众人动筷,诸葛忆荪先吩咐甘缪,“将这道酿驼蹄和百岁羹给太子与陶氏送去,再将这道红鱼酢和松蕈馎饦给吴王送去。” “是,”甘缪说着,让膳房的人取来食盒,好生将这几样菜装好,亲自带上,与甘绒一起往后宫去了。 “还是皇后娘娘有心,”瑾妃说道,“时时记挂着太子与吴王。” 元淮听着,僵着脸拿起面前的一盏酒一饮而下。 “快,给众人配菜吧,再不吃都凉了。”诸葛忆荪吩咐道,“陛下的圣体才好,这道梅子甑鹅、软炙猩猩唇和海味暖锅最是补身,快先呈给陛下。” “是,”膳房的人说着,便按着诸葛忆荪的意思给元淮的膳桌配菜。 随后,诸葛忆荪又让人将一道鹿乳酥酪、软炙羊肩肉、瑶柱蟹酱酿水蛋、鹅油藕粉梅花糕、鲜烹鱼糕、沙参烧胡芹这几道小孩子爱吃的给嘉梨、嘉秀、常倜、常俨、常攸、适儿几个。其余的菜根据各人的喜好分派便是了, 诸葛忆荪又特意说,“贵妃与两个皇子忌食竹笋,可要仔细些,莫要在膳食中沾染了。” 膳房的人都一一答应着。 虽然除夕宫宴上的菜馔,一向是由皇宫中的女主人——皇后分派,这是皇室的惯例,可是这一惯例看在元淮的眼中,却觉得十分不是滋味,如今宫里宫外的,都有诸葛忆荪做主,连这么一桌子菜馔,他都无权分派,他这个皇帝当真成了个摆设,不,不光是摆设,他三病两痛的,更像是累赘。 诸葛忆荪又对堂下的众人说道,“好在过去这一年的坎坷都过去了,渤海之乱也好,潼关之难也罢,给咱们皇家、给大黎都带来了太多了伤痛与悲辛……” 元淮听诸葛忆荪这样说,怒目圆睁地瞪着诸葛忆荪,诸葛忆荪提起渤海之乱与潼关之难,仿佛是当着他的儿女们的面在打他的脸一样。 “咱们一家能像今日这样团坐在一处吃个团圆的家宴,也算是少有的福气了,不知寻常百姓之家,因为这两场战乱,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背井离乡的人有多少,值此良宵,不知他们可曾有一顿暖身的餐饭吃?有一身御寒的衣裳穿?陛下与本宫都记挂得很啊,” 元淮听着,心想道,这样的话原本是他这个皇帝该说的,可是自己的皇后却越俎代庖,替他当众说这样的话?可曾顾虑过一点他的颜面? “是啊,皇后说的很是,”元淮应和道,“好在有皇后辅佐,天下又归于太平,明年便是晏康元年,新的一年,朕一定会仁政爱民、勤于政务,你们都是朕的儿女,是太祖皇帝、光宗皇帝的根苗后裔,更是天下人的楷模,也要替朕、替大黎社稷、替天下百姓鞠躬尽瘁、尽职尽责才是。” “儿臣谨记。”常佑等人都作揖道。 “方才皇后说起,咱们一家人好不容易才团圆在一处,朕也是这样想,”元淮微笑着看着诸葛忆荪说道。“朕老了,膝下的儿女只有你们几个,常佰倒也罢了,与他母亲自小在邯郸长大,也住习惯了,只是常佑一个人孤身在外,朕心里甚是牵挂,不如,明年就回京来吧,在朕的跟前住着,太子遭遇了这样的事,许多事尚且不能自理,更何谈替朕分忧呢?你作为长兄,也该回到为父的身边来,替朕分忧解劳、约束管教好弟弟们才是啊。” “儿臣……”常佑想起了那一夜他的王妃朱氏对他说的话,心中有些犹豫。 “怎么?你不想回到朕的身边来吗?”元淮面带笑意、冷冷地问道。 诸葛忆荪也看出了常佑神情中的迟疑,便说道,“雍王久居姑臧,如今又有了王妃,岳丈一家乃乐都旧族,几个内弟也是领兵之才,有岳丈一家的陪伴,又怎么算是孤身一人呢?” “他虽有岳丈一家的辅佐,可是不在朕的身边,留在朕跟前的几个皇子,病弱的病弱,年幼的年幼,都不能替朕分忧,没有常佑,朕始终觉得这心里空落落的。”元淮感慨着说道。 “陛下,今日是除夕夜,一家人团聚,何必说此伤感之语?”瑾妃安慰道。 “既然陛下想念雍王,不如就留雍王在京中多住些时日吧,即便是雍王想要返回京城,姑臧的雍王府那边还有许多事需要他安置料理,始终是要回姑臧去将一应庶务安排妥当了才能回京的,这才叫有始有终啊!”诸葛忆荪说道。 “雍王,你的意思呢?”元淮问道。 “儿臣身在姑臧,心中也日夜思念父皇与在京亲眷,看父皇缠绵于病榻、日渐憔悴,儿臣也心疼不已,父皇不嫌弃儿臣粗笨,儿臣理应替父皇分忧解劳,不敢偷闲,只是……” “只是?只是什么?” “只是……儿臣觉得,皇后娘娘之言甚是有理,凡事皆要有始有终,才算是尽职尽责,儿臣奉命镇守姑臧以来,便时刻谨记父皇教诲,替父皇在姑臧城中广施仁政,对姑臧的风土人情也有萌生情愫,即便是要回京,也请父皇允准儿臣,回姑臧将诸事打理妥当,将姑臧交给贤能之臣打理,儿臣才能放心,如此才既对得起父皇当日的嘱托、也对得起姑臧的百姓,请父皇恩准。”常佑说道。 元淮听了,知道常佑内心深处对自己并不全然信任,还在责怪自己当年狠心将他撵到了姑臧去坐冷板凳,可是他心意已决,不论常佑说什么,他一定要回到京城不可,容不得他推脱。 “也罢,出走历练一番,如今也算是比先前从容稳重了,年后你便在京中住一段时日,姑臧漫漫寒冬,就等开春以后、春暖花开之后,再回姑臧去料理这许多事吧。等料理妥当了,尽早回京来,襄助朕与皇后才是。”元淮说道。 “是,儿臣遵旨。”常佑说道。 “前段日子,”诸葛忆荪说道,“孟先生去了姑臧一趟,回来细细地跟臣妾说起姑臧城中百业兴盛、胡商云集之景,还给臣妾带回了许多西域的珍物,毛毡、皮毛、金银铜器、香料、膏霜、果品,样样都是好的,臣妾一看便知道,姑臧城虽然远在塞北,可是商贸往来的繁盛之景,丝毫不输中原,这其中也一定少不了咱们雍王的一份功劳啊。” “娘娘谬赞,儿臣愧不敢受。”雍王连忙说道。 “陛下,这白纻舞虽美,可是过于清冷,不如再点一支拓枝舞吧!这舞姬们所穿的舞裙,都是孟先生从姑臧带回来的雨花罗衣,舞步也是由西域的菩萨蛮亲自教的,陛下可愿一观?”诸葛忆荪说道。 “皇后有心,朕岂有不观之礼?”元淮淡淡地微笑着说道。 第742章 分权之术 一支拓枝舞,与窗外的烟火相辉映,引得殿中众人都额手称庆,拓枝舞后,诸葛忆荪又让人排演了一支《春莺啭》。 舞姬们刚要往殿内走,就听到元淮说,“略等等,先不必歌舞,咱们一家人难得团聚,坐在一处说说话是正经。” “是,”众人都答应着,太乐令也给舞姬们使眼色,让她们先去偏殿等候。 “嘉秀啊,”元淮对着坐在嘉梨一旁的琅琊公主说道,“这些日子在宫中住的可还习惯吗?” “是,多谢父皇关怀,儿臣一切都好。”琅琊公主说道。 “那便好,还是皇后想得周到,嘉梨在宫中没有年纪相仿的姐妹,你入宫了,也让她有了你这个姐姐作伴,往后也要多多照看着你这个妹妹一些才好。”元淮说道。 “父皇的嘱咐,儿臣谨记在心。”嘉秀说道。 “朕听说,你的母亲是渤海高氏之女?”元淮问道。 嘉秀一听,小脸刷的一下变得绯红,脸上的笑意全无,有些愧疚得低下了头。 “陛下……”诸葛忆荪看嘉秀的神情尴尬,刚要劝说, 元淮便笑着说道,“你放心,朕并非是要责怪你,大人们的过错,与年幼的你又有什么关系?朕不会因为你的生母而迁怒与你,既然皇后将你收为了养女,你也是朕的女儿,朕也会把你当成亲生女儿来疼爱,将来为你寻一个好夫婿,只是关于你生母的事,往后还是不要提了,如此才对你、对咱们皇家都无害处,你需谨记。” “儿、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嘉秀声音颤抖着说道。 “皇后也要督促好宫人,切莫议论此事,否则朕决不轻饶。”元淮说道。 “是,臣妾明白。” 诸葛忆荪答应着,心中也清楚,元淮这是拿小小的嘉秀来为他立威呢。 “眼看咱们膝下的儿女众多,皇后又要打理前朝与军中之事,听说,皇后还特意寻回了黄太医,为太子夫妇治病,又要打理宫务,皇后一己之身,要料理这许多事,朕看在心里,也心疼不已。”元淮说道。 “陛下放心,臣妾为陛下分忧、为皇室尽心,前朝有能臣辅佐,后宫有资历深厚的嫔妃襄助,琐事虽多,却还足以应对,并不觉得辛苦。”诸葛忆荪说道。 “诶~皇后的辛劳,朕都看在眼中,就不必隐瞒了,”元淮笑着对诸葛忆荪说道,“朕是想,其余的事倒也罢了,后宫的事,倒是可以让贵妃替你分担一二,不如来年,就将后宫之事交给贵妃打理吧。” 众人一听元淮的话,便神色一惊,元淮这是挑明了要用分诸葛忆荪的权啊,一个皇后失去了后宫之权,便如同没有了根基一般,元淮此举,究竟为何啊? “贵妃,你说呢?”元淮问整完都不发一言的唐简卉。 “若皇后娘娘不嫌弃臣妾笨手笨脚,臣妾甘愿为娘娘分忧。” “贵妃果敢明断,有贵妃协助臣妾自然是好,只是,倜儿与俨儿年幼,贵妃照看他们已经疲惫不堪,再让贵妃料理宫事,又怎么忙得过来呢?”诸葛忆荪说道。 “倜儿与俨儿每个人都有四个乳母、四个保母,还有成群宫女、太监的看顾,想来是不碍事的,况且让贵妃理事,只是一些难以决断的事,让她帮着拿个主意罢了,耽误不了什么。”元淮说道。 “既然陛下已经拿定了主意,臣妾听从便是了,只是要委屈贵妃了。”诸葛忆荪笑着对唐简卉说道。 “娘娘哪里话?为娘娘分忧,是臣妾之责,何谈委屈?”唐简卉连忙起身说道。 “皇后既然觉得委屈贵妃,朕想,这三夫人之中的宣明夫人之位还空着,贵妃先前为照顾朕的痼疾、照顾两个皇子、还有协助皇后查明东宫纵火一案的真凶都立下了不小的功劳,朕有意晋升贵妃为宣明夫人,不知皇后意下如何啊?”元淮当着众人说道。 “陛下哪里话?如今三夫人的位子都空着,以贵妃的功劳、品性、功业,将宣政、宣德两个封号赐给她都使得,臣妾绝无半点怨言,一早就想如此,谁知道陛下竟然把话说在了臣妾头里。”诸葛忆荪笑着说道。 “皇后贤德,是后宫之福啊,”元淮面带笑意地看着唐简卉,“贵妃,还不快向皇后谢恩?” “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多谢陛下。”唐简卉行礼道。 “快快起来,今日家宴,不必如此。”诸葛忆荪欢喜着说道,“只是臣妾担心,后宫的事千头万绪,又有许多陈年的旧例摆在眼前,贵妃明断归明断,有些事若不循例处置,只怕会有人说三道四,对贵妃的清誉亦是不好,总要有几个人协助贵妃才好。” “皇后娘娘说得有理,”裕妃与祯妃都应和着, “臣妾看,从前许姐姐替臣妾督管六局二十四司的琐事以来,不曾让臣妾操过一点的心,还有伺候嘉梨的珪如姑姑,高氏作乱的那几年,多亏了姑姑协助太皇太后、裕妃姐姐尽心看护,几个皇子公主才得以保全,她又是陛下含章殿的女官出身,对后宫诸事甚是熟悉,若是有她们两位协助贵妃,省却了贵妃的许多烦难,臣妾也能安心将后宫之事交给贵妃了。” 诸葛忆荪对堂下的许婕妤使了一个眼色, 许婕妤连忙从席上站了起来,对着唐简卉说道,“臣妾不才,当不得皇后娘娘方才所言,只是贵妃娘娘若有用得上臣妾的地方,但请吩咐便是。” “还有嘉杭这丫头,”诸葛忆荪又指着裕妃一旁的嘉杭,“就快要出阁了,还是和从前那般,整日间玩闹嬉戏的,若是嫁到了永康侯府,却对打理家事、挟制下人一窍不通,堂堂公主,就要被侯府的公婆笑话了!因此臣妾想,若是让她跟着贵妃、许婕妤学一学料理宫务之事,她将来在府中主事,一定是大有裨益的。嫁到了侯府,也不会受委屈啊。” “朕的女儿,谁敢给她委屈受?”元淮冷冷地说道。 “臣妾以为,皇后娘娘的话在理,”裕妃说道,“原本,臣妾早就有此打算,只是嘉杭顽劣,不忍心再让她给皇后娘娘添乱,如今能跟着贵妃、许姐姐和杨姑姑学一学理事主家,对她而言自然是好,还请陛下成全。” “陛下,您的意思呢?”诸葛忆荪笑着问元淮道。 元淮听着诸葛忆荪的话合情合理,让他挑不出一点错处,只好说道,“皇后心思缜密,考虑周全,就依照皇后的意思去做吧。” “多谢陛下。”诸葛忆荪说道。 元淮不禁攥紧了拳头,他原本想借唐简卉夺了诸葛忆荪的后宫大权,可是不曾想到,诸葛忆荪利用许婕妤、嘉杭与珪如,又把唐简卉的理事之权分了个一干二净,也借由这几人,将后宫的大权仍旧控制在自己手中。唐简卉即便是擢升了位份,可是手中没有权力,丝毫威胁不到诸葛忆荪什么。 “好啊,好一个皇后,这制衡分权之术,比朕还要熟稔几分。只怕将来常佑回京,在前朝任职,只会处处掣肘,也改变不了什么。”元淮心中暗暗想道。 “陛下,春莺啭的舞姬们已经在偏殿等候多时了,乐工们也已经就绪,不如就再看一支春莺啭,过后放了焰火,就到子时了,孩子们守不住的,就让他们先回去歇息吧。”诸葛忆荪说道。 “也好。”元淮淡淡地说道。 第743章 偏宠贵妃 除夕守岁闹了一夜,又是看焰火、散果子、赐金锞子、点长寿灯,好不繁琐,直到丑时二刻众人才散去。 依照惯例,元淮本应歇在诸葛忆荪的宫中,诸葛忆荪当着众人也对元淮面带笑意地说道,“妾让人在宫中温好了醒酒的梅子与香茶,陛下去妾宫中用一盏再歇息吧。” “皇后好意,朕心领了,只是身子实在的疲乏的很,坤仪宫路远,朕今日就不去了,”元淮说道。 “是,陛下的身子要紧,臣妾一会儿就命人将梅子与香茶送到含章殿去,陛下饮了,第二日还松快些,不耽误明日的水陆道场与祭天之礼。” “也好,就劳烦皇后将这醒酒之物送去金鸳阁吧。” “金鸳阁?”诸葛忆荪疑惑地问道,“贵妃今日饮酒不多,并无醉意,为何要送到金鸳阁去呢?” “金鸳阁离含章殿不过几步之遥,朕今夜就歇在贵妃的金鸳阁吧。” 元淮的话音刚落,心中自鸣得意地以为他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打了诸葛忆荪一巴掌, “可是除夕……”祯妃刚要上前去为诸葛忆荪打抱不平, 诸葛忆荪连忙挡住了祯妃的手,走上前去对元淮欠身说道,“陛下病体初愈,不宜劳动,理应在含章殿近处歇息,臣妾一会儿就让人将醒酒的梅子与香茶送到金鸳阁去,” 又拉着唐简卉的手拍了拍说道,“今夜就劳烦贵妃,好好照顾陛下了,明日的事情多,也请妹妹与陛下早些安置才是。” “是,臣妾谨遵皇后娘娘吩咐,”唐简卉不敢看众人的神情,怯生生地低眉说道。 元淮看诸葛忆荪这般坦然,心中的得意变成了暗暗的愤怒。 “时辰不早了,陛下也早些去歇息吧,明日一早,还有得忙呢!”诸葛忆荪笑着对元淮说道,“臣妾恭送陛下。” “也好,你们也都各自回宫去吧。”元淮对众人说道。 “是,”众人答应着。 唐简卉走到元淮的一旁,微微搀扶着元淮往自己的寝宫走去,对皇后诸葛忆荪说道,“臣妾告退。” “好,风冷雪滑,甘缪啊,你带人送贵妃和两个小皇子一同回去吧。也好让本宫放心。” “是,” 甘缪带着六个坤仪宫的太监跟在元淮与唐简卉的轿辇后头,往含章殿的方向去了。 元淮走后,瑾妃带着儿子、儿媳与小孙女就近住在了景泽台不远处的广悯堂,雍王常佑与王妃朱氏住在了前朝的恕仁堂,其余的嫔妃、皇子、公主都由诸葛忆荪带着一同往坤仪宫去了。 过了后宫,裕妃、许婕妤、牛才人等人先行一步,各自回宫去了,诸葛忆荪与祯妃带着五个儿女一边往坤仪宫走一边说话, “娘娘方才怎么不拦着些?这除夕之夜可是帝后合宫的日子,陛下怎能宿在贵妃的宫中?陛下这般不顾及中宫的颜面,当众给娘娘没脸,臣妾心里都替娘娘抱不平!”祯妃爽快地说道。 “姐姐能想到的,陛下早就想到了。或许他正是为了激起我心中的愤愤不平,让我出尽丑态,落一个不敬不顺、 跋扈善妒的名声,才故意当着众人这样说呢!” “陛下当真会如此吗?”祯妃小声问道。 “怎么不会?陛下还以为如今的我会为了争夺他的宠爱,当众给他宠爱的贵妃难堪?那便太小瞧我诸葛忆荪了,谁稀罕他施舍一般的宠爱?他不来,我还乐得清静呢,随他去罢了。”诸葛忆荪说道。 “娘娘,这样的话可不能……” “姐姐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的。”诸葛忆荪说道,“今夜除夕,我便留嘉梨在我宫里住一夜,我们娘儿几个说说体己话。” “这是应该的,若不是梨儿这孩子从小被我娇惯坏了,早就应该让她回娘娘身边去住了。”祯妃笑着说道。 “姐姐哪里话?姐姐将嘉梨养的这样好,性子也越来越像姐姐,直率、热忱、不拘小节,何来娇惯呢?依我说,嘉梨有姐姐和我两个母亲,往后孩子愿意住在哪一处就随她的心愿吧,今日是除夕,看她和嘉秀两人投缘,让她们一同去我那住一夜罢了,不为别的。”诸葛忆荪说道。 “是,臣妾明白。”祯妃说着,将常僖拉了过来,对诸葛忆荪说道,“时辰不早了,娘娘和孩子们早些安置,我与僖儿也先行告退了。” “也好,”诸葛忆荪说着,便带着几个儿女回了坤仪宫,让乳母们带着睡眼惺忪的常佺和早已睡去的常攸下去歇息,自己带着两个女儿往自己的寝宫里来。 诸葛忆荪知道,今日嘉秀因为元淮的几句话吓坏了,小小的孩子哪里经过这样的事?她母亲所做的事又与她何干?诸葛忆荪想要好好安抚自己的这个女儿一番, 过了一会儿,月娇从外头寻了五件寻常百姓的衣裳出来,嘉梨一看,不解地问道,“母后,这是要干什么?” “今夜乐游原有焰火,母亲带你们去看可好?” 第744章 乐游原的焰火 “这个时候?要到宫外去?”嘉秀问道。 “是啊,你们可愿意去吗?宫里的焰火虽然好,可是不如民间的热闹,这乐游原地势又高,在那里看焰火,可漂亮了。” 嘉梨听着,不住地点头,一会儿又有些担忧,“可是,嬷嬷们说,我们不能随意走动,年下会有一个怪物出没,不听话的小孩子都会被抓走。” 诸葛忆荪一听,笑着摸了摸嘉梨的面颊,“梨儿不用怕,有母亲在,再厉害的怪物,都不动你们一根手指头的。” “真的?”嘉梨看了一旁的嘉秀一眼,仍旧不敢相信地问道,她长了这么大,除了被尉迟腾设计掳到尉迟府的那一日,还不曾出过宫。那一次被尉迟腾的人挟持,更是把嘉梨给吓坏了,在嘉梨看来,宫外的世界是危险可怕的,的确有怪物横行,她轻易不敢出去。 “真的,母亲什么时候骗过你?”诸葛忆荪勾了嘉梨的鼻子一下,“快,和月娇姨母、灵笳姐姐去换衣裳吧。” 说着,月娇和灵笳拿着一身衣裳,去给嘉梨换着,诸葛忆荪便走到嘉秀的身边,拿了一身缃黄色的衣裳,对嘉秀说道,“让来我给你换可好?” “女儿已经大了,自己会换衣裳。”嘉秀说道。 “也好,让母后来帮你。”诸葛忆荪说着,一边给嘉秀换衣裳一边说道,“我知道,你因为陛下今日在宫宴上说的话伤心不已,人在这个团圆的时候,又怎么能不思念自己的母亲呢?不管是罪臣之女也好,功臣之女也罢,想念母亲的心却是不变的,” “皇后娘娘,从今往后,您……您就是儿臣的母亲,渤海高氏……与儿臣没有半点关系。”嘉秀害怕得说道。 “好孩子,你不用这样,有我在,不必怕,说起来,你母亲虽然是渤海高氏之女,是高氏的堂姐妹,可是庶人高氏的所作所为,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与你就更没有关系了,因此你不必如此战战兢兢的,更不必因为别人的话就与自己的母亲分割干净,我相信你的母亲不论如何,心中都还是爱你的,你心里也时常思念她,是不是?”诸葛忆荪温和地问道。 嘉秀听着,低下了头,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诸葛忆荪给嘉秀轻轻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将嘉秀轻轻抱在了怀中,语气轻柔地说道,“好孩子,不要难怪,许多事都不是你的过错,你也不需要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而内疚,我的母亲也早已经去世了,可是我始终把她放在心间最温暖的地方,人生的路虽然长、虽然坎坷,可是一想起心间的母亲,再漫长坎坷的路也不觉得孤单了,想起她,我就有了一股一步一步走下去的力量,我相信今后你也会有这样的力量的,只要你不要忘记她,不因为别人的话将她淡忘,把她留在你心里最温暖的地方,她就会成为你的力量,等将来你长大了,也会拥有一股更坚韧强大的力量去保护着她,守护着彼此。好不好?” 嘉秀点点头,泪眼婆娑地说,“儿臣谨记。” “好孩子,”诸葛忆荪说着,也轻轻捏了捏嘉秀的面庞,用帕子给她擦拭干净泪水,又从妆镜台下面取来了膏霜,“擦一点驼脂霜,要不然啊,被冷风吹皱了脸,就不好看了。” 诸葛忆荪与嘉梨、嘉秀、月娇、灵笳五个人换好衣裳,从坤仪宫的角门坐上了甘绥一早就准备好的马车,悄悄出宫,往乐游原去了。 母女姐妹几人来到了孟轻雷在乐游原的府上,站在孟府北面的一处高台上,正好俯瞰乐游原与京城漫天焰火的情景,嘉秀与嘉梨看着曲江之上一会儿如同火舞银蛇、一会儿如同凤凰涅盘般的烟火,一会儿如同鲲鹏遨游,一会儿如同百花盛开,两个小姑娘一边看着一边忍不住跳起来拍拍手, 嘉梨对嘉秀说道,“真好看,真好看!我还不知道宫外头有这么好看的焰火!” “我虽然长在京城,也是头一次见这样灿烂的焰火,乐游园的焰火,比皇宫、比王府里的都要好看!” “这么一看,宫廷外头也没有嬷嬷们说的怪物,那些怪物,都是为了吓唬咱们,不让咱们出来,不让咱们乱跑,不给她们添乱的,”嘉梨说道。 “就是。” “皇宫里的焰火也壮观,可是放焰火的时候,嬷嬷与公公们都不敢看,只敢低着头看地面,地面光秃秃的有什么好看的。” 嘉秀也感慨到,“这么一看,皇宫里的人真可怜。” 诸葛忆荪一听,也与灵笳、月娇相看一眼,心中百感交集,只苦笑着不发一言。、 乐游原的焰火整整放了一夜,直到卯时,焰火才渐渐变得稀疏,两个女儿也早就撑不住,趴在月娇与诸葛忆荪的怀中睡了, “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宫去了,两个丫头撑不住,快把他们伏到马车上去,万一冻着就不好了。” 说着,诸葛忆荪抱着嘉秀、月娇抱着嘉梨往马车上走去,孟轻雷早早地让人在马车上暖了几个脚炉和汤婆子,灵笳在马车上铺好了褥衾,看诸葛忆荪走了过来,连忙又从诸葛忆荪的手中接过嘉秀,让嘉秀伏在自己的怀里睡着,月娇将嘉梨放在马车的小榻上躺着,让嘉梨的头枕着自己的腿,诸葛忆荪又让甘绥拿来了两个大氅给两个女儿盖上,一切预备妥当了,别了孟轻雷,顺着来时的路往皇宫里走去了。 天还没有亮,到了坤仪宫,诸葛忆荪便让人将两个孩儿抱回了自己的寝宫里,让她们好生睡一觉,自己站在坤仪宫前的栏杆上,望着不远处的含章殿,矗立良久。 月娇看诸葛忆荪站在冷风里,也拿了个驼绒袍子走到诸葛忆荪身边,给诸葛忆荪披上,“姐姐想什么呢?这么冷的天,若是冻着了、卧病在床,只怕咱们这宫里大大小小就要掉进老虎嘴里了。”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 “我胡说,姐姐以为我看不出来?陛下在宫宴说的那些话,看似无心,可实际上哪一句不是冲着姐姐来的?先让雍王回京,利用咱们与崔氏的旧怨,让雍王与姐姐在前朝斗法,又当着众人擢升唐氏的位份,偏宠唐贵妃母子,是想让贵妃与姐姐的后宫争权,姐姐为了他的江山在前线打拼,他却为了自己的权欲在后院给姐姐添乱,姐姐为了他这般劳苦,换来的却只有这些,不觉得寒心吗?” “傻丫头,你姐姐可不是为了他,这也不是他的江山,我不能让天下再交到他的手上、再度陷入混乱之中,那么如此一来,我苦心经营的一切就会化为泡影,我不能这样做,我为的,只有我自己罢了。”诸葛忆荪说道。 “姐姐心中的抱负,我并非不知晓,只是陛下如此不知好歹,姐姐不能再这样放纵下去了。” “不能放纵?那你要我如何呢?要我杀了他不成?”诸葛忆荪问道,“我原本以为,可以挽回他的心,可是我错了,他的心里只有权欲,失去了权力对他而言就相当于失去了一切,我是夺走他一切的那个人,那个人不可能得到他的心,只会得到他的仇恨。” “姐姐既然知道,为何还那般委曲求全,人前人后,都做出一副百般谦恭之态?”月娇说道。 “你不了解他,我越是谦恭、越是恭顺,他便越骄傲、越自负,可是他的骄傲与自负找不到任何出口,如此他就会变得愈加疯狂,一旦一个帝王走向了疯狂,人心就会离他越远,失去了人心的皇帝,一个失去了权力与人心的皇帝,活着或者死去,都没有什么分别了。”诸葛忆荪说道。 二人正说着,甘绒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说道,“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十二皇子,十二皇子出事了!” “十二皇子?出了什么事?” “十二皇子呕吐不止,浑身还起了丘疹,像是吃错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一般。”甘绒说道。 “快,去看看。”诸葛忆荪说着,便带着人往金鸳阁快步走去。 第745章 祸起鱼糕 诸葛忆荪让人去太医院将黄庭桂寻了来,与他一同往金鸳阁去。 元淮昨夜便歇在金鸳阁,此时正与唐简卉寸步不离地守在十二皇子常俨的窗前,二人一看诸葛忆荪来了,唐简卉因为心中担心儿子的病,只对着诸葛忆荪微微欠身,元淮回头淡淡地说道,“皇后来了。” “是,不知俨儿怎么样了?”诸葛忆荪问道。 “回禀陛下、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正给十二皇子医治的汪太医走到三人面前说道,“依微臣看,十二皇子的症状不像是中毒,也不像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而是十二皇子自幼便忌食竹笋,若是不慎吃了竹笋等物,便会和当初的十一皇子一样,浑身起红疹、呕吐,甚至是高烧,如今这般,像是吃了竹笋所致。” “竹笋?”诸葛忆荪疑惑地说道,“这不可能啊?昨日宫宴,本宫特意嘱咐过,让人万分小心,尤其是十一皇子与十二皇子的饮食,万万不要加入竹笋等物,连竹参、竹狸都莫要掺杂一点,俨儿的饮食之中如何会掺入竹笋呢?” “陛下,不如请尚食局的食医查验一番昨日宫宴上十二皇子所用的几道饮食,看看到底有无不妥之物,微臣也好对症下药啊。”汪太医说道。 “哲庸,”元淮吩咐道,“就按照汪太医所说的去做。” “是,”汤哲庸答应着。 “昨夜宫宴上的饮食尚且还有一些剩余的,赶在宫闱局的人清理干净之前查明白了。”元淮又嘱咐道。 汤哲庸领命下去了。 正好,诸葛忆荪也带了黄太医来,对黄庭桂说道,“黄太医也去瞧一瞧十二皇子吧,多一个人或许能多一个法子,让俨儿少吃一些苦。” 唐简卉听着,也觉得有理,便顺着诸葛忆荪的话微微点头。 “是,微臣遵命。”黄庭桂说着,就要往十二皇子的床前走去, 这时,元淮给汪太医使了个眼色,汪太医赶在黄太医的前头,走到了十二皇子的床前,将身子横在黄太医面前,不让黄太医接近十二皇子。 黄庭桂是个老实人,心想,小儿的脉搏不容易把,看一看面色也好,便不与汪太医争执,直走到一侧,想探头看一看十二皇子的面色, 谁知道汪太医看黄庭桂要看十二皇子的面色,便站起身来,用头挡在十二皇子的面前,一会儿用手翻着十二皇子的眼皮、一会儿探一探十二皇子额头的温度,一会儿看一看十二皇子的舌苔,让黄太医想看一眼十二皇子都不能, 唐简卉也发现了汪太医的异常,敢要训斥汪太医,可是一回头,看见元淮一脸的淡然,元淮分明是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也知道汪太医如此实在失礼,可是元淮不发一言,微微上扬的嘴角仿佛还对汪太医的所作所为默默赞许一般, 看元淮如此,唐简卉心中就明白了一半,这整件事仿佛都在元淮的计策之中,她也不好说什么。 诸葛忆荪也知道,汪太医颇得元淮信任,况且汪太医也是在给十二皇子正常看诊,也不能苛责汪太医什么。 过了一会儿,汤哲庸带着两个食医回来了,一个姓冯的食医还用一个食盒捧着一些东西,对元淮说道,“陛下,微臣奉命查验过十二皇子所用的膳食,在十二皇子吃过的这道鲜烹鱼糕发现有竹参的气味,想必是有人为了让这道菜的味道更为鲜美,用竹参掉了高汤的缘故,还请汪太医查验。” “汪太医,看看可否这碗鲜烹鱼糕中有何异常,是否真如食医所说。” “是,”汪太医走到元淮的跟前,用调羹取了一点羹汤,放在舌尖上细细品着,点点头说道,“陛下,食医说的不错,这道菜中的确被人掺入了竹参的高汤,想必十二皇子正是因为不甚食用了此物,才遭此灾祸的啊。” 黄庭桂看挡在他面前的汪太医走了,便趁机会走到了十二皇子的身边为十二皇子看诊。 “这道鲜烹鱼糕,是何人做的?”元淮厉声问道。 诸葛忆荪听着,与一旁的月娇对视着,汤哲庸等人也知道这当日宫宴上给几个皇子公主们吃的菜,都是诸葛忆荪吩咐月娇亲自准备的,可是慑于诸葛忆荪的威势,都不敢答话。 “怎么没人说话?”元淮说道,“朕千叮咛、万嘱咐,贵妃与两个皇子的一饮一食都要格外用心,你们就是不听,当日健儿就是因为乳母不谨慎,才让健儿不甚夭亡,朕与贵妃何等痛心疾首!当日只是惩罚了乳母雷氏与废庶人杨氏,不曾过分株连负责宫人们饮食的尚食局,还以为他们长了记性、不会重蹈覆辙,看来是朕错了,昔日之祸,今日重现,朕与贵妃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了,难道他们还想让我们夫妻失去第二个儿子吗?朕今日一定要严惩尚食局的人不可!” “陛下息怒,”汤哲庸劝道。 汤哲庸是殿中省的头领,而尚食局是殿中省的下属部门,若是元淮拿尚食局开刀,唇亡齿寒,他这个殿中省的头领也会受到牵连。 正说着,有太监进来回禀,“陛下,尚食局的樊司膳求见。” “樊司膳?”元淮假意问道,“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朕倒要看看她想说什么,传她进来吧。” 樊司膳方才就在殿外就听见了元淮说要严惩尚食局的话,于是一进来便跪倒在元淮的面前叩头说道,“陛下,陛下明鉴,此事与尚食局上下并无关系,请陛下明察,当日宫宴,尚食局的人只负责预备食材,烹调之事,都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亲自负责的,尤其是几个皇子、公主、郡主、小郡王的吃食,是娘娘身边月娇与灵笳亲自负责的,与奴婢们无关啊,请陛下明察!” 元淮听着,面色僵冷地看着一旁的诸葛忆荪,“皇后,她说的可是真的?” “是,臣妾是曾吩咐过月娇与灵笳二人,让她们亲自预备孩子们的饭菜,可是这两个丫头做事万分谨慎,绝不会明知道俨儿忌食竹参,还将此物加入俨儿的膳食之中,这一点,臣妾敢以性命担保。”诸葛忆荪信誓旦旦地说。 元淮僵着脸,也不接诸葛忆荪的话,只问跪在一旁的冯食医,“食医,朕问你,昨日宫宴的饮食之中,还有哪一道菜,掺入了竹笋、竹参等物?” “回禀陛下,别的饮食之中,皆没有此物,只有鲜烹鱼糕中被掺入了些许。”食医回道。 “皇后,你说此事与她们二人无关,可是,当日亲手烹制这鱼糕的,正是她们二人,将这鲜烹鱼糕分派给俨儿的,正是皇后,你还敢说此事与你无关吗?”元淮怒气冲冲地质问诸葛忆荪。 “臣妾?臣妾实在没有要谋害十二皇子的理由啊。”诸葛忆荪说道, “你还敢狡辩,”元淮指着诸葛忆荪一旁的月娇吩咐道,“将这个丫头给朕押入天牢,严刑审问,务必要吐出真话来。” “是,”几个太监领命上前, 可是诸葛忆荪侧过脸去,瞪了他们几个一眼,原本气势冲冲的太监连忙低下了头,停在原地,不敢上前, “难道你们敢抗旨吗?将这丫头给朕押下去!”元淮怒发冲冠地吩咐道。 “陛下!陛下切勿动怒,陛下,皇后娘娘,就请听臣妾一言吧。”唐简卉看场面尴尬,便走上前去好生劝道。 第746章 贵妃劝架 “贵妃你不必担心,你们母子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朕无论如何都会替你们母子做主,贵妃安心便是,”元淮当着寝殿中的所有人故意高声说道。 “陛下待我们母子之心,臣妾怎能不知?”唐简卉走到元淮的一旁说道,“只是陛下的病才好些,如此寒冬,正是眩晕之疾易发之时,若是陛下因为此事而动怒,伤及龙体,便是我们母子万死不能赎的罪过了!” “贵妃,”元淮听唐简卉声情并茂地这样软语相劝,原本要大动干戈、要拿诸葛忆荪身边的两个亲随的心也软了一半。 “贵妃不必顾忌,”诸葛忆荪也对唐简卉说道,“若此事真与月娇有关,不用陛下动怒,我便头一个会为贵妃和俨儿做主,只是月娇与灵笳的品性,我是再清楚不过的,她们二人跟着我出生入死,像我的亲妹妹一般,若是她们不好,我并非蠢人,又怎么会留她们在我身边,只怕其中有什么误会,既拿不住危害俨儿的真凶,反而冤屈了她们。” “皇后娘娘说的极是,臣妾也举得,其中疑点重重,”唐简卉说着,深情款款地望着元淮,“陛下,这鲜烹鱼糕并非是只给俨儿一个人吃的,倜儿也吃过,同一道菜,他们又是同胞兄弟,为何倜儿无事,只有俨儿如此?臣妾也举得百思不解。” “回禀贵……”汪太医刚要插话,就被唐简卉打断, 只听唐简卉说道,“说起来,也是俨儿这孩子,自小就肠胃娇弱,前些日子,也因为吃错了些西域来的东西,也是这般呕吐不止,嘴唇发青,小脸蜡黄,” 元淮听着,知道唐简卉所说的是自己曾给常俨夹的那块驼肉,可是唐简卉话里话外,丝毫不曾怪自己,只说是吃错了东西,让他更是心生怜爱。 “那一回,也是足足闹腾了四五日才好,当时臣妾还以为这孩子是中毒所致,后来想起健儿,臣妾便明白了……” 唐简卉说着,低下了头,小声啜泣着, “臣妾便明白了,都是臣妾这个当娘的不好,没有生给孩子们一副像陛下一般强健的体魄,反而将自己病弱的毛病过给了他们,让他们也和臣妾一样,自小就饱受病痛折磨之苦,一想到此处,想起那早逝的健儿,也臣妾便觉得对不住他,对不住孩子们……” 唐简卉梨花带雨地说着,她本就生得花容月貌,世间少有比她还美貌的女子,如今玉人一般的容貌上更添了三分泪痕,更显得我见犹怜,不要说元淮这样的男人,连诸葛忆荪看着,都觉得怜爱不已, 方才殿中的剑拔弩张,也因为唐简卉的一席话,针锋相对的紧张氛围变成了一个母亲自责内疚的泣诉,让所有人听着,心里都十分动容, “好在,臣妾看俨儿这回有陛下与祖宗护佑,病状也不重,如今有汪太医、黄太医两个妙手看护,臣妾想,俨儿的病不日就会好的,”唐简卉说道。 汪太医听着这话,只抬头看着元淮,不知该如何作答, 反而是黄庭桂,方才趁着机会看了看小皇子的病,对元淮、诸葛忆荪与唐简卉三人说道,“陛下,贵妃娘娘说得有理,老朽方才看过小皇子的病势,好在那鲜烹鱼糕中的竹参用量不多,小皇子昨夜也用得不多,虽然未能痊愈,不过依老朽之见,小皇子的脉息有力,面色逐渐红润,大有见好之象,只需再用调养肠胃的食材,和着乳汁,掺入少许药材,善加调养几日,就会好全,老朽敢以数十年的行医经验作保。” “太医此话当真吗?”唐简卉一脸焦急地问道, “贵妃明鉴,绝无半字虚言。”黄庭桂说道。 “陛下,既然黄太医说俨儿并没有大碍,况且这烹调馔膳之人,为了让馔膳鲜美,加入增鲜之物也是常理,竹参乃进补增味的好东西,并非毒物,不过是臣妾的孩儿无福消受罢了。依臣妾看,不如此事就莫要声张了,今日乃晏康年的头一日,若是大兴问罪,只怕有伤宫中祥和,就当是为俨儿积福,此事还是不要追究了吧。” 元淮攥着拳头,听唐简卉这样说了,又有诸葛忆荪担保,看诸葛忆荪这架势,是轻易不会让人带走月娇他们的,再与诸葛忆荪正面争执,自己也讨不到什么好处,于是顺坡下驴,说道,“也罢,朕看在贵妃的面子上,就饶恕她们一回,不过今后宫宴上的饮食,皇后身边的人还是不要碰了,自有尚食局的安排便是,皇后看她们两个手艺好,只留在皇后身边替你安排饮食就是了,旁处的一饮一食,皆不许她们插手。” 月娇听了,心中觉得万分委屈,还想上前去与元淮争辩,诸葛忆荪拉住月娇的胳膊,对着她摇了摇头,又转身对元淮说道,“是,臣妾受教。” “此处有太医们照看,朕与贵妃也会守在俨儿身边,皇后无事,便退下吧。” “既然如此,请黄太医好生照看十二皇子,若是要用什么药材补品,只管去内府局和太医院领,一切都以十二皇子的身子要紧。请太医务必照顾好十二皇子。” “皇后娘娘放心,老朽定不负娘娘所托。”黄庭桂说道。 “臣妾告退。”诸葛忆荪对着元淮说道。 回到坤仪宫,诸葛忆荪换好大妆,披着疲倦的身子,与后宫嫔妃、诸王皇子一同出席水陆道场,过后又与雍王常佑一同前往圜丘,举行最盛大的祭天之仪,又去宗庙拜谒列祖列宗之灵,在宗庙陪同宗室诸王用过午膳,直到午后才返回坤仪宫。 回宫之后,诸葛忆荪回想起今早之事,又想起用午膳之时,那些在外的宗室诸王们神情实在有些古怪,将月娇和甘缪等人叫来,先吩咐月娇,“你带人在坤仪宫、佺儿、攸儿的寝宫四处仔细搜查搜查,看看有何不妥之物,我总觉得陛下仿佛在酝酿着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是,我知道了。”月娇也惊魂未定,连忙带人出去了。 诸葛忆荪又对甘缪说道,“此次入京的各地王爷们,我瞧着有些都是生面孔,你一会儿去一趟罗将军的府上,吩咐留在府中的侦伏营诸人,让她们去查一查跟随这些王爷们的亲随,看看其中究竟有何古怪。” “是,小人明白,这就去安排。” 第747章 一碗羊羹 大黎皇宫,金鸳阁。 黄庭桂正依照姑臧游医的法子,将煮沸的河西羊乳混着山楂粉、枣花蜜,让乳母给十二皇子饮下,过了一个时辰,十二皇子又吐了一回,过了两个时辰,让十二皇子用了些乳汁,小解过几次,病势这次好些,身上的红色丘疹也多淡了许多。 唐简卉看儿子的病势平稳,这才放心许多,对黄庭桂好生说道, “有劳太医。” “老朽不敢,请娘娘每隔半个时辰就给小皇子用些乳汁,旁的吃食一概不用,多小解几回,头上发汗、双脚温热了,就大致无碍了。” “我记下了,这里有我照料,太医辛苦,我让人在偏殿治了些酒菜,请太医去偏殿用些吧。”唐简卉好生说道。 “不敢劳动贵妃娘娘,”黄庭桂作揖说道,“今日是给良娣夫人换药的日子,既然小皇子无碍,老朽要赶去东宫那边瞧瞧了。” “那是自然,一会儿我派人好生送太医坐轿过去,”唐简卉听着,又问道,“陶良娣的伤势可好些了?” “劳贵妃娘娘牵挂,陶良娣已经见好,凤体无恙,只是那烧伤……” “一时还不能好全吗?”唐简卉问道。 黄庭桂听着,摇了摇头, “老朽已经遍阅古籍,用尽了各种法子,可是收效甚微,只怕良娣夫人身上的烧伤,此生难以完好如初了。” 唐简卉吩咐几个跟随黄庭桂的小厮先出去,看殿中只有自己宫里的几个亲信,才敢问道, “那太子呢?” “太子殿下的病已经没有大碍,只是气道损伤,还需小心慢养。” “那便好。”唐简卉说着,吩咐一旁道,“卓吟,送送黄太医。” “是,太医请。”卓吟躬身道。 “微臣告退。” 黄太医走后,唐简卉看十二皇子睡着,身边有乳母照料,自己的有些疲乏,便先回了自己的寝殿, 淼萍一边给唐简卉推拿,一边问道,“咱们的十二皇子受了这样大的罪,娘娘就真不管了不成?” “我若是不管,岂非枉为人母?那个樊司膳如何了?” “漱络已经去问了,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打听出她的底细,只是娘娘何以认定,此事就一定与樊司膳脱不了关系?” “是因为樊司膳竟然指称月娇和皇后,据我对皇后的了解,她不可能这么蠢,月娇也不是不谨慎的人,那一日皇后当众分派菜馔之时,她还特意嘱咐过,说倜儿与俨儿忌食竹笋等物,那些膳食又是月娇和灵笳亲自做的,若此事果真是皇后所为,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麻?” “娘娘说的有理,奴婢也不信此事与皇后有关,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皇后即便真害了咱们的十二皇子,她又能讨到什么好处呢? “是啊,我也这般想,俨儿虽然受宠,可是毕竟不是太子,又不是中宫所出,年龄又这般年幼,能威胁到皇后什么呢?皇后并非是只会泄愤逞能的愚妇,她没有理由要对一个毫无威胁的幼子下手。” “那樊司膳又为何要当众那样说呢?于她又有什么好处?” “当众指证皇后,的确能让她身死族灭,可是她明知道如此,还敢指证皇后,不是因为良心,而是因为背后有个人替她撑腰,让她不畏惧皇后的威势。” “在宫中能压过皇后的威势的……” “俨儿被人暗害,可是皇后却捞不到好处,景泽台的宫宴是皇后一手安排,宫宴上出了事,无论大小,无论是谁做的,都与皇后都脱不了干系,何况还是谋害小皇子这样的大事。一旦坐实了皇后谋害皇子的罪名,皇后一来失去后宫人心,二来失去后宫之权,三来事发之时正好是除夕,而除夕之夜,原本应该承宠的是中宫皇后,可是后来却成了本宫,俨儿又是受宠的皇子,到时候人人都会以为皇后是嫉妒本宫、嫉恨俨儿才做下了此事,坐实了她善妒的名声。此事看起来是冲着俨儿来的,其实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冲着皇后去的,俨儿与皇后都深受其害,而从中受益最多的只有一人,那个人才是谋害俨儿的真凶。” “您指的是……”淼萍心里已经猜出了那人就是元淮。 “除了他,不会再有旁人。” 两日之后,唐简卉借口胃口不佳,吩咐尚食局的樊司膳给她做一道枸杞淮山炖羊肉,樊司膳知道唐简卉如今是元淮面前的红人,巴不得在唐简卉跟前奉承,只是苦无门路,如今唐简卉不嫌弃自己,主动打发身边得脸的丫头漱络来传话,她岂有不奉承之礼? 正好尚食局刚进了上号的河西肥羊和临夏酒,赶着给唐简卉细细地做了,像是捧着金元宝一般小步捧到了金鸳阁去, 唐简卉一看,连忙让身边人从樊司膳手中接过食盒,笑着对樊司膳说道,“你心眼也忒实了,这样的小事打发底下人来就是了,大冷的天,何必亲自送来?” “底下人手脚毛躁,只怕有个跌跌碰碰的,好好的一碗羊汤不够他们洒的,娘娘亲自吩咐奴婢的事,奴婢岂敢不用心呢?”樊司膳说道。 “有劳樊司膳了,卓吟啊,快搬个脚凳给樊司膳做,摆上方几,让樊司膳热热地喝上几钟老酒再去。” “是,”卓吟答应着,亲自将烫好的老酒捧了来,给樊司膳满上 “奴婢多谢娘娘赏酒。”樊司膳也不客气地坐下,安心受卓吟的伺候。 漱络一打开食盒,一股羊肉的香味、淮山的清香混着酒香扑面而来,唐简卉满意地说道,“就是这个味道,我日思夜想许久了,这味道当真是好,不像宫中常做的浑羊殁忽,我吃不惯,多亏樊司膳妙手,今日我也有口福了。” “娘娘不嫌弃奴婢手艺粗笨便是奴婢的福气了。”樊司膳陪笑道。 唐简卉仿佛迫不及待了一般,舀了一勺就要往嘴里送,漱络从旁说道,“娘娘且慢,奴婢还不曾试菜呢。” “既然是樊司膳亲手做的,就不必试了。” 樊司膳一听,越发觉得唐简卉信任自己,心中便越轻飘飘的,以为自己又攀到了一棵大树。 “宫中的规矩如此,奴婢不敢擅自更改。若是有什么差池,奴婢担待不起,也怕娘娘有个闪失。” “你这丫头,也太小心了,” 说着,漱络便用银针在羊羹中试了试,银针并无异样,又在一旁的几碟精细小菜中试了试,也没有什么异样。 漱络这才稍稍放心一些,可是仔细一看,那羊羹中的淮山与枸杞之间,竟然有一块竹笋,便眉毛一皱,对着樊司膳呵道, “这是何物?羊羹之中为何会有竹笋?” 第748章 收服樊司膳 唐简卉定神一看,也故作惊讶地对樊司膳说道,“果真是竹笋。” 樊司膳走上前一看那羊羹,又抬头看唐简卉的神情,方才还对着自己喜笑颜开的唐简卉,如今满脸都是疑虑, “樊司膳,你明明知晓本宫忌食竹笋,却在羊羹之中加入此物,本宫的十二皇子前些日子刚刚因此遭了大罪,如今才好些,难道你们又想来谋害本宫吗?” “贵妃娘娘,您就是给奴婢一万个胆子,奴婢也不敢行此事啊。” 樊司膳吓得跪地叩首说道, “你不敢?那这汤羹中的又是什么?这汤羹是你亲手做了亲手呈上来的,并无一人插手,除了你难道还有别人吗?枉本宫如此信任你,把你当成个妥当人,让你亲自准备本宫的汤羹,你却要谋害本宫!” “娘娘明鉴,奴婢万死不敢谋害娘娘啊!” “你不敢?前些日子你都敢当众指证皇后娘娘,为了脱罪,诬陷皇后身边的人,你对皇后尚且都敢如此,更不要说本宫了,这宫里还有你不敢做的事吗?!” “娘娘可不敢这样说啊,那日之事是奴婢亲眼所见,并无诬陷皇后娘娘,请娘娘莫要冤屈了小人啊。” “本宫冤屈你?那今日之事呢?证据确凿,有何冤屈?”唐简卉怒气腾腾地说道,“也好,既然你说本宫冤屈了你,本宫就将这羊羹连同你,一并交给大内天牢,再禀明陛下,自有陛下为我们母子做主,严加审问之下,看看你究竟有何冤屈!” “娘娘!求娘娘开恩,饶过小人这会回,小人今后一定将娘娘当做再生父母来孝敬,求娘娘大发慈悲,宽宥小人这回吧。”樊司膳说道 唐简卉笑着说道,“再生父母?你家中老父尚在,如何会有再生父母?这话岂不是存心咒你的父亲往生吗?” 樊司膳一听,原本颤抖的身躯也变得平静,她心里知道,唐简卉已经将她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又有今日之事作为佐证,自己的小命已经被唐简卉牢牢握在手中了,再想挣扎逃脱也不能了。 “若娘娘能放过小人这回,小人今后一定只忠于贵妃娘娘一人,唯贵妃娘娘之令只从,绝不食言。”樊司膳的神情变得果敢坚毅了起来。 “果真?” “奴婢的小命都在娘娘手中握着,岂敢扯谎?” “也好,既然你说今后只忠于本宫一人,本宫就姑且信了你的话,给你个表现忠心的机会,”唐简卉问道,“前些日子,你当着陛下、皇后娘娘与本宫的面,借由十二皇子的病,指证皇后身边的两个宫女之事,究竟是何人指使?” 樊司膳听了,心中万分惊恐,数九寒冬,头顶却不住地冒起汗来,“奴婢,奴婢并未……” “怎么?这就是你所谓的忠于本宫吗?本宫不喜欢这样的忠心,如此忠心,等你身首异处之日,本宫就让人拿去喂狗罢了。” “娘娘饶命,奴婢只求娘娘庇护,再不敢隐瞒娘娘。” “你放心,若你诚心忠于本宫,本宫不光会庇护你,还会庇护你的父亲,等有一天你功成身退了,本宫自会打点丰厚的银两,送你荣归故里,到时候岂不两全其美?跟着我的人都知道我并非信口开河之人,你只管安心说便是。” 樊司膳又左顾右盼地看了看殿中侍奉的太监和宫女, 唐简卉便吩咐漱络,带着众人都退下,只留下淼萍一人在身边伺候。 看众人都退了出去,唐简卉对樊司膳说道,“如今你大可以说了吧,究竟是何人在那道鲜烹鱼糕中加入不该加的东西?” “是……” “是何人?” “是陛下。”樊司膳说道 唐简卉听着,心中非但不气恼,反而有些高兴,因为长久以来怀疑的那个人终于现出了原形。 “那你为何会说是皇后身边的人做的?” “是陛下身边的人吩咐奴婢这样说的,”樊司膳说道,“其实,那两位姑娘在准备宫宴菜馔的时候,只有坤仪宫的人进进出出,奴婢们都只在景泽台正殿帮着放些勺筷碗碟,之所以同样一道鱼糕,十二皇子吃了呕吐不止,十一皇子却无碍,是因为分派菜馔之时,都换成了尚食局的人,其中有人听陛下吩咐,在十一皇子所用的膳食之中混入了少量的竹参粉末。” “好手段,好手段了,为了将皇后拉下马,连自己亲生孩儿的性命都不顾,”谭唐简卉又气又笑地说道,“那汪太医又为何说是那道鲜烹鱼糕也混入了竹参?” “那是因为……” “自然也是受陛下指使。”唐简卉说道。 知道了自己的丈夫对自己孩儿的所作所为,唐简卉顿时觉得心中有一口气憋在胸口,让她霎时之间喘不过气来,可是为了她和自己的孩子不被人当做棋子与木偶,她还不能倒下。 唐简卉定了定神说道,“樊司膳,本宫知道你入宫年久,论起手艺,丝毫不输给尚食局的任何一人,不过只因为你在宫中没有半点根基,只能任由与汤公公素有私交的赵尚食压你一头,对着一个没有什么本事、只会向上攀援的小人俯首称臣,殿中省的这些腌臜事本宫不是不知道,如今你既然做了本宫的人,将这样重要的事告知本宫,本宫也自然会提携你,起码会帮你出一口陈年恶气,让你在尚食局、乃至殿中省挺胸抬头做人,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协助本宫,听命于本宫,做本宫在殿中省的臂膀与耳报神,只有这样,本宫才能成全你的心愿。你明白吗?” “是,奴婢明白。” “很好,今日本宫就有一件现成的事要你去做。” “娘娘但请吩咐。” 唐简卉给一旁的淼萍使了个眼色,淼萍走入寝殿之中,不一会儿拿出了一个手掌大小的靛色锦盒,交到了樊司膳的手上。 “今夜,陛下会召牛才人侍寝,牛才人与本宫亲如姐妹,她有了好事,本宫如何不替她助助兴呢?”唐简卉说道,“你只需要将此盒中的褐色药丸加入到牛才人预备的人参鹿尾汤之中,便可使那汤头分外鲜美,陛下喝了,一定喜欢。” “贵妃娘娘,此物……” “你放心,此物无毒,若是有毒,且那么容易就被银针试了出来,本宫又怎么会平白送你去死呢?不过是看在牛才人侍君年久,却迟迟没有身孕,帮她一把罢了,若是牛才人一朝有孕,连她也会感念你呢!” “是,奴婢明白了。” “往后每隔五日,自会有人将此物交到你的手上,只等本宫或是牛才人侍寝之时,将此物加入在陛下饮用的汤水之中就是了。”唐简卉嘱咐道。 第749章 羊皮纸信 大黎皇宫,坤仪宫。 诸葛忆荪正抱着十三皇子常攸,看着常佺嘉、嘉秀、嘉梨三个人玩孔明棋,月娇一脸的怒色走了进来,立在诸葛忆荪地身边不发一言, “你瞧,嘉秀这棋下得真好,耐心也好,想法也好,都比我这个大人要强多了,”诸葛忆荪一边看着棋盘一边对一旁的月娇说道, 可是月娇眉头紧皱,拳头也攥着,两眼并不看那几个孩子下孔明棋,只是恨恨地盯着地面。 诸葛忆荪一看月娇的神情,简直像门神一样,紧咬牙关,像是要杀人一样,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乳母,”诸葛忆荪说着,将怀中的十三皇子交到了乳母的手上,又对常佺的乳母姜氏说道,“你领着他们去佺儿的房里玩去吧,让茶房预备些果子甜茶,玩累了好吃一些。” “是,奴婢明白。”姜氏应着,便让人拿好棋盘,领着常佺、嘉秀、嘉梨三人往后殿走去。 等孩子们走后,诸葛忆荪让前殿侍奉的几个宫女都退了出去,正好灵笳、滟笙、和甘维、甘缜也走了进来,看月娇仍旧是面色铁青,仿佛气得七窍生烟似的, 看殿中的人都走了,诸葛忆荪只留下了几个亲信在身边,月娇竟然当着几个人的面抹起眼泪来, “怎么了这是?谁给你委屈受了?说出来,我为你出气。”诸葛忆荪拉着月娇的胳膊说道。 “姐姐自己看。”月娇将一封羊皮纸写的信扔到了诸葛忆荪的面前, “这是何物?” “何物?当真是个好东西呢!有了它,就能一举置柴大哥、我还有姐姐于死地。” 诸葛忆荪打开那信一看,越看越觉得怒气冲天,“可恶,简直可恶!这信上竟然说,北桓之所以息战,是因为与柴朝义有所勾结,再透过你,与本宫密谋,割让河东六郡奉与北桓,以此卖国求和!本宫为了安定河东,安定北疆,耗费了多少的心血,怎么能被人曲解践踏到这步田地!” “姐姐,柴大哥对姐姐与我一片真心,当初无论是护送姐姐与佺儿去雪川,还是奉命讨伐渤海叛军,哪一件事不是以命相搏?当日柴大哥为了救被困在白帝城的赵王和右武卫将士们,连夜奔袭,与当日兵多将广的渤海叛军狭路血战,才舍命救下了赵王,可是连口气都不曾喘匀,又赶回了益州去勤王护驾,又北上仙人关,从西面夹击渤海叛军,回京之后,没过几天太平日子,又奉命去渤海讨伐叛军余孽,这一桩桩、一件件,战事初平,姐姐难道就尽数抛诸脑后了吗?!” “我没忘,我都记得。” “你既然记得,有人使出如此卑劣的招数,为何还要对他一再的纵容呢!”月娇一边哭一边使出了浑身力气对着诸葛忆荪喊道。 “娇儿,他毕竟是……” “毕竟是什么?他是个为了达成目的,可以牺牲一切的魔鬼,姐姐为何对一个魔鬼一再姑息,难道要看着他将你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残害致死才肯反击吗?!这些年我是如何待姐姐的,姐姐不是不知道,” “我明白,娇儿你的心我都明白,若不是你,我不会有今日。” “你明白?你明白?我不信你真的明白。”月娇啜泣着说道,“你我虽不是亲生姐妹,但在我心里,除了对我有救命之恩的养父,你这个姐姐就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因此为你做再多的事、受再多的委屈、受再多的罪我都毫无怨言,可是柴大哥不一样,” “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他伤柴将军一根寒毛的。” “姐姐可曾想过,若是这封信被翻了出来,从我的房里被他的人翻了出来,柴大哥会落得一个什么下场?姐姐与我又会落一个什么下场?柴大哥对姐姐、对他、对大黎的江山社稷,从来不曾有过半点的异心,反而为了大黎的社稷肝脑涂地,可是他呢,他呢!他丝毫不念柴大哥昔日拼死守护他的功劳,他为了夺权,可以毫不手软地将置柴大哥于死地,死后还要让柴大哥背着永世的污名,如此一个狼心狗肺之人,你怎能容他到今日?若是你还要姑息他,只能说明一点。” “什么?” “说明你跟他一样狼心狗肺!你们夫妻,都是一样的!”月娇喊道。 “月娇姐姐,你怎能这样说呢?”灵笳从旁劝道。 “难道不是吗?你为何要一再纵容他?他对你身边最亲近的人用尽了卑劣的招数,要将我们一个一个屠戮干净,你的心不痛吗?若是你等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死在他的手上才肯出手反击,说明你跟他没有什么分别,明明在所有人相安无事的时候不杀了这个魔鬼,却非要等着有人陆续牺牲在了魔鬼的手上才不紧不慢地想一些软弱无力的应对之法,是你在慢慢养大了这个魔鬼,害了你身边一个又一个人的性命,你与这魔鬼没有分别,不必再伪善了。” 诸葛忆荪听着月娇的怨怼之词,心中并不怨她,只是怨恨元淮,为何要一再地伤害自己、伤害自己身边的人。 “话已至此,该如何做,你自己想,只是若是有人敢这样对待我,对待我心爱之人,即便粉身碎骨,我也要让他,不得好死。”月娇噙着泪恨恨地说道。 语毕,月娇便自己走了出去,不再与诸葛忆荪多说一句。 等月娇走后,沉默良久 ,问一旁的灵笳,“这封信,当真是有人故意藏在月娇房中的?” “是,月娇姐姐与我奉娘娘之命搜查坤仪宫上下,旁的没有异常,只有此物,是月娇姐姐从自己的衣柜深处搜出来的。” “当日我还以为他是要借十二皇子生事,殊不知他的真正目的,竟是这个,当真是卑劣至极!”诸葛忆荪看着那羊皮纸恨恨地说道。 正说着,甘缪从外头走了进来,说有要事回禀诸葛忆荪,诸葛忆荪便与甘缪走入内室,让其余人都守在外头,任何人不得接近。 “什么事?可是跟入京的诸王有关?”诸葛忆荪问道。 “是,”甘缪说道,“侦伏营的人发现,这些王爷有几个亲随,这几日时常往西市与群贤坊去,原本还以为他们是替王爷王妃采买东西,谁知道这些人不曾出现在街市上,反而在群贤坊的悠然居中频频现身。” “悠然居?那是什么地方?”诸葛忆荪问道。 第750章 清洗殿中省 “回禀娘娘,悠然居是群贤坊与西市一带最大的客栈,“甘缪回道,”始建于世宗皇帝典顺二年,昔日京城商贾往来繁盛之时,西域的胡商们进城,多半都会在悠然居歇脚,听说,那悠然居占地六亩、上下五层房舍千间,最多可容下三千多人,又有温汤酒食,在整个京城之中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吃用的要价不菲,只有胡商们消受得起,不过……这些日子,那悠然居中的胡商倒是不多,反而来了一群说着江淮话的人。” “江淮话?此次入宫的几个王爷之中,庐江王、寿春王和弋阳王,可都是江淮来的,他们都是世祖皇帝的子孙,和睢阳王不同,这几个王爷与陛下可是最交好的。”诸葛忆荪说道。 “不仅是西市与群贤坊,侦伏营的人还打探到,连万年都来了不少的江淮客商,虽然散居在京畿各处,可是团聚在一块,那可是不少人啊!”甘缪说道。 “原来如此,想不到还有除了这羊皮纸的密函不算,还有这一手在等着咱们呢。” “羊皮纸的密函?”甘缪疑惑地问道。 “你自己瞧瞧,当真是可恨又可笑。” 甘缪从诸葛忆荪的手中接过那羊皮纸的密信,越看越觉得惊悚,边看还边说,“怪不得,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 “小人这两日在群贤坊还看到了几个柴将军府上的下人,说是来群贤坊置办酒水,好年后招待将军府的贵客,如此看来,说不定这些人早就已经与陛下……与江淮王爷门的人勾结上,预备着构陷柴将军与娘娘了。” “他们想得倒是很美,只是本宫偏偏不让他们如愿。”诸葛忆荪说着,在甘缪的耳边吩咐了几句,甘缪答应着,刚要下去,只是想起进来前看见月娇满脸的泪痕在坤仪宫西面的石阶上坐着,在退下之前,甘缪又悄声问诸葛忆荪,“不知道月娇姐姐怎么了?小人方才进来的时候,她正坐在西面的风口里,仿佛哭过的样子。” “哎,也难怪月娇如此,是我对不住她,你放心去吧,我自会给月娇做主,替她出这口恶气。” 正月初九日,这日元淮正留牛才人在含章殿用早膳,突然听到门外头乱哄哄的,几个太监口中喊着冤枉的话,元淮便不耐烦地问道, “外头这是怎么了? 一大清早的便没个清净,越发没有规矩了!” “陛下息怒,奴婢这就出去瞧瞧,”宝篆说着,就要往殿外走,刚一开门,汤哲庸便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快步走到元淮的一侧,“陛下,您快出去瞧瞧吧,禁军正奉命在抓几个陛下身边的太监呢!” “放肆!”元淮听着,气得一甩筷子,“朕身边的人,禁军岂能擅自拘押?还说奉命?究竟是奉谁的命?” “禁军说,是……奉皇后娘娘的命,起先是乾阳宫的金器被人调换,皇后娘娘知道后万分恼怒,这乾阳宫的金器一向都是有殿中省的人掌管,娘娘便让人搜查乾阳宫与殿中省的太监,不曾想到在几个太监搜出了几件更要命的东西。” “什么更要命的东西?”元淮没好气儿地问道。 “听说,是几封密信,这密信也古怪得很,用的不是大黎的黄纸,而是北桓贵族常用的羊皮纸,那信上还写着几个太监勾结北桓,期满陛下,要在宫中行不轨之事一类的话,皇后娘娘知道了,便以勾结敌军、密谋叛国的罪名让禁军拘押到天牢去呢!”汤哲庸说道。 “竟然会有这样的事!”元淮听着,恨恨地说道,他并不恨那几个太监,那几个他身边的太监自然是无辜的,他恨的是诸葛忆荪。 他没有想到,诸葛忆荪竟然将他用来对付诸葛忆荪和麾下将领的招数,原封不动地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即便如此,朕身边的人也不是他们说动就能动的。”元淮说着,猛地起身,刚要往殿外走去,谁知道突然觉得眼前一黑,竟然又昏了过去, 牛才人见状,连忙上前去搀扶,“陛下,陛下。” 一旁的樊司膳侍立在膳桌旁,眼神因为内心的恐惧而颤抖着,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异常, 汤哲庸让人将元淮好生扶到了寝殿,又赶紧让人去找汪太医,也顾不得殿外的人,此事还是元淮的身子要紧。 就在元淮再次突然眩晕之症,卧床歇息的时候,诸葛忆荪已经派人将殿中省的太监、宫女大多押到了大内天牢去,又以这些人私通敌军、蛊惑君上的罪名,轻的贬黜到长杨宫与甘泉宫去,重的流配异乡为奴, 原本作为元淮最信任的殿中省,经过此事,尽数都换成了诸葛忆荪的人,彻底切断了元淮想要与宫外的宗室王爷们联络的路。 往后元淮的一举一动、往宫外递送的消息,都处在诸葛忆荪的监视之下,即便再想生事,也有心无力了。 有的太监受不了去异乡做奴婢的辛苦,这些人在宫中虽然是奴才,可是因为在元淮最近身的殿中省当差,在宫中地位颇高,也养的他们身娇肉贵,有些人为了脱罪,也主动靠拢诸葛忆荪,将元淮交代他们的事一一说给了诸葛忆荪的人。 有个叫康禅的太监,还主动交出了一封元淮与庐江王之间往来的书信,说是汤哲庸让他烧掉的,他一时忘了,就留了下来。 诸葛忆荪又让康禅仿着这封信的字迹、口吻,写了一封相差无几的信,让康禅拿上,送到庐江王手上,等事成之后,诸葛忆荪不仅不会惩治他,反而会重用于他,许诺给他一个殿中省的要职。 康禅是个骨头软的多年来又被汤哲庸、康裕等人压着,不能出人头地,只能在殿中省做一些无足轻重的伙活计,也没有什么额外的嚼用,听到这话,心花怒放似的,以为终于有了一个向上爬的机会,拿上信便往宫外去了。 第751章 江淮宗室之乱 大黎皇宫,太极门近处。 寿春王、庐江王与弋阳王等宗室子弟一大清早便被诸葛忆荪设计引来,带着府兵埋伏太极门附近。 这几个王爷看了那封诸葛忆荪让人伪造的信函,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一个现眼的机会,要与元淮里应外合,合力诛杀诸葛忆荪一党,等事成之后,他们便是靖难功臣,自己也能扬名立万了。 这几人一整宿都不曾安睡,早早地排兵布阵,召集了他们散居在城内的上万精锐,只等着里面接应的人在城门的旌旗上挂上红缨,并用火点燃,他们便带着兵冲入宫中,直奔后宫的坤仪宫而去,将诸葛忆荪捉拿归案。 可是,天快要亮了,太极门附近一切如故,不曾有人在城楼上挂上红缨,并举火点燃,几个王爷有些按耐不住,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毕竟他们也听过诸葛忆荪的手段,元淮想要在宫里接应他们,而且是诸葛忆荪的势力最密集的后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难道里头不曾得手?”寿春王问道, “不会,陛下是何等英豪,区区女流之辈,难道还摆平不了吗?”庐江王信誓旦旦地说道。 “二位兄长,瞧,有人往城楼上去了。”弋阳王远远地看着太极门的城楼上, 一个穿着守将铠甲的禁军将领走到了城楼之上,将几个城楼上的守卫支开,又让副手在三面旌旗上都挂上了红缨, “王兄,你瞧,三面旌旗上都挂着红缨。”寿春王指着城楼之上说道。 “还真是,这究竟是何意?”弋阳王问道。 “一面红缨,便是要咱们悄悄入宫,直往坤仪宫去,活捉那妖妇,两面红缨,是说宫中情形有变,让咱们速速撤离、打道回府,挂上了三面红缨,便是有万分紧急之事,让咱们的人火速入宫支援,”庐江王说道。 “那还等什么呢?”寿春王看着城楼上燃起的三面旌旗,知道此时若是自己头一个入宫去,那自己便是救驾有功的首席功臣,往后自己在元淮面前、在宗室之中,比庐江王还有颜面、比莒王叔还有分量,便不管不顾,对着手下的人吩咐道,“将士们听我号令,陛下有难,被妖妇挟持,咱们理应火速入宫支援,杀贼立功者重重有赏!给我上!护佑陛下,诛杀妖妇!” 寿春王喊着,便带着自己的军士们朝着太极门冲去,庐江王原本想再观摩观摩,弋阳王看着那三面燃烧的旌旗,心中也有些犹豫,其他跟来的宗室们也只跟在庐江王的后面,铁了心只与庐江王共进退,可是看寿春王已经带兵冲了上去,他们也已经没有退路,也都带着埋伏在暗处的士兵冲了上去, 太极门的守卫看着暗处仿佛有成千上万的士兵朝着自己冲了过来,也纷纷丢盔弃甲,多数守卫都不曾抵抗,只躲到了宫内, 寿春王等人一看如此,就越发士气大振,举着火把、叫喊着冲入了宫内, 等这群以寿春王为首的宗室大军冲入了太极门内,梁如瀚与稽顺带着士兵从太极宫出发,蜂拥一般绕到了寿春王等人的后头,前面又早有诸葛忆荪埋伏好的弓弩手立在太极门附近的楼台高处, 寿春王等人虽然常往前朝去,可是后宫还是第一次来,虽有地图,可是后宫北面是保林、御女、采女等低级嫔妃的居处,大小宫殿房舍、小径巷道如同星罗棋布,像是给众星捧月一般宫闱着皇后所住的坤仪宫。 “坤仪宫要往东南方向走,你们几个,顺着太极门往南,我们往东去,看着宫中地图,我们在坤仪宫汇合,将那妖妇所住之地合围起来,打他个措手不及。”寿春王说道。 庐江王也答应着,让自己的几个手下跟着寿春王的人一同往南面的宫道走去, 这时候,东面的天已经渐渐地亮了起来,寿春王等人刚要往后宫的东面走,就听到一个声音从高处传来,“王爷可是要找本宫吗?” 庐江王等人听着这声音,抬头一看,诸葛忆荪正立在不远处的一处荒废许久的楼台之上, “不好,中计了!快走!”庐江王刚要往吩咐手下掉头撤退,埋伏在对面楼台之中的露桃一箭将庐江王的虎头盔射了下来, 而埋伏在两侧楼台、亭子、院墙之上的侦伏营与凌霜营女兵都齐刷刷地将手中的弓弩对准了寿春王、庐江王等人的士兵, 有几个士兵刚要原路返回,被凌霜营的女兵们纷纷射中了胳膊、肩膀、大腿与膝盖,跪在地上嚎叫不止,其余的士兵见此情状也不该再轻举妄动,就在此时,梁如瀚与稽顺率领的士兵也冲入了太极门中,将几个宗室王爷们的人团团了起来。 就这样,几个江淮来的宗室王爷们被诸葛忆荪活捉,他们在京中的家眷都被押入了大理寺监牢,与他们往来密切的朝臣或是商贾,或是被抓、或是被软禁在了自己的府中。 自此,元淮能依赖的最后一股力量也被诸葛忆荪一举诛灭了。 十日后,诸葛忆荪下旨,这几个王爷起兵谋害、企图逼宫,被尽数斩杀,家眷都废黜了爵位,迁回原籍为奴婢,士兵们被编入了梁如瀚、稽顺、柴朝义的部下,由他们约束管教。 这是晏康元年的正月,京城就再次被笼罩在了血雨腥风之中,原本入京朝见的宗室诸王知道京中不太平,想要尽早离京,可是入宫请旨的时候,被诸葛忆荪一口回绝,又派人将这几个王爷的府邸,以保护他们周全的名义将他们软禁在府中。 诸葛忆荪对稽顺说道,“看好了他们,这些王爷因为渤海之乱,手上有了兵权,越发横行无阻,若是就这样放他们回去,岂不相当于放虎归山?想离京?没那么容易,若是他们不肯放弃手中的兵权,这辈子都不要想离开京城了。” “末将明白。”稽顺说道。 终于,这些王爷们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是耗不过诸葛忆荪的,寿春王、庐江王、弋阳王等人的前车之鉴就摆在面前,若是不肯乖乖交出兵权,不要说离京,只怕一家人的性命都无法保全。 在诸葛忆荪的逼迫之下,这些王爷主动入宫求见,在宴会之上,都纷纷主动说,要将自己封地上暗中训练的士兵交到州郡之上,交由州郡之官与守将们约束,自己的府中不留一兵一卒,只留下看家的护卫而已。 诸葛忆荪听着,这才放心,让稽顺解除了这几个王爷府邸外的守兵,答允他们离京的请求,只是沿途都由诸葛忆荪派去的人护送他们回去,免得他们再生旁的心思。 送走了宗室诸王,诸葛忆荪又让人将雍王常佑和王妃唤到了宫里,说道,“如今宫中实在不太平,宗室的王爷们虎视眈眈的,若不是提早察觉,只怕这宫里又要血流成河了,你父皇偏生又害了旧疾,不便见人,你们夫妻还是早些返回姑臧去吧,等你父皇好些了,再让你们上京来。” 常佑起初还有些不情愿,可是王妃朱氏那一日亲眼目睹了寿春王、庐江王、弋阳王等宗室王爷们的家眷被用麻绳像牲口一样牵着、赤着双脚、穿着薄衫,从王府中押送了出去,昨日还是金尊玉贵的王妃、世子妃、郡主,今日就成了低贱的奴婢,朱氏早就被京城的波谲云诡吓坏了,恨不得赶紧回姑臧去。 于是,在朱氏的劝说之下,常佑也告别了京城,返回了姑臧。 而此时,元淮还在含章殿中沉睡着,不敢起身,只有唐简卉与牛才人出入伺候,对这段日子宫里宫外所发生的一切都浑然不觉。 “这一切,终于都结束了,”诸葛忆荪对一旁的灵笳感慨道。 “只是月娇姐姐还生气呢。” “这丫头还生我的气呢?走,咱们去瞧瞧。”诸葛忆荪说着,便与灵笳一同往月娇的房中走去。 第752章 太子迁宫 诸葛忆荪知道月娇最爱吃板栗,正好宫中有上好的渤海板栗,诸葛忆荪亲自用黄砂糖炒了,与灵笳一同拿了过去。 月娇原本还有些生气,任凭诸葛忆荪怎么敲门她都不开,可是嗅到空气中有一股板栗的香味,大冷天的,诸葛忆荪又亲自捧了来,月娇也心中动容,便让诸葛忆荪进来,可仍旧不想与诸葛忆荪说话。 诸葛忆荪可太了解月娇的性子了,就和小时候二人置气一样,月娇坐在床上,诸葛忆荪挨着月娇,拨了个热腾腾的板栗递给月娇,月娇也接了过来,吃了几个诸葛忆荪剥的板栗,诸葛忆荪又故意说道,“哎呦,如今还有我给我们娇儿剥板栗吃,将来嫁了人,不知道夫家有没有这个耐心这样给娇儿剥板栗。” “姐姐不必担心,即便他不给我剥,我自己有手,难道还会饿着自己不成?只是若是真的嫁了人,我又不要别的,缺两个板栗都不会剥,要这样的男人有什么用处呢?” “这人呢,手笨不会剥板栗不要紧,别的地方灵光些也就取长补短了。” “什么长?什么短?我听不明白,姐姐又在取笑我。” “我是说脑子灵光些,你这鬼丫头想哪去了?”诸葛忆荪笑着说道,“手笨不要紧,脑子灵光会想一些哄人的话哄你开心就是了。” 三个人在月娇的房中一边说话一边吃板栗,将两大盒的板栗都吃得一干二净,诸葛忆荪甚至连午膳都不曾用,与月娇说了会儿前几日之事,便往仙都宫去了。 听闻诸葛忆荪来了,惠妃与双鲤婆媳连忙上前相迎,看了惠妃的样子,诸葛忆荪吓了一跳, “一个多月不见,惠妃怎么会这般消瘦?可是因为太子与陶良娣的病,日夜挂怀,才不思茶饭吗?” “臣妾……”惠妃有些为难地说道,“臣妾近来,” “回禀皇后娘娘,母妃近来一直茹素,为太子殿下与陶姐姐的病祈福,故而消瘦了些。”双鲤从旁解释道。 “即便茹素,也不至于此啊!太子的病还不见好吗?” 惠妃无奈地摇了摇头,双鲤沮丧地垂下了头,对着诸葛忆荪说道,“太子殿下的病越发厉害了,昨夜整整咳嗽了一宿,如今连句整话说不出来,气力越发衰弱了。” “怎会如此?”诸葛忆荪说着,让人将黄太医叫了过来,焦急地问着太子的病, 黄庭桂说道,“回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的气道被浓烟邪气所伤,气血瘀滞倒也好治,最棘手的是气道内壁受损,若是想要痊愈,如今看来,用尽了世间良药汤药也是不行的。” “那该如何是好呢?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太子多病,只怕臣民也会不安呢!” “娘娘稍安勿躁,老朽想,若要太子殿下的病势痊愈,汤药只能为辅,该以养气培元为上。” “养气培元?如何养气培元?” “养天然之气,培精神之元。”黄庭桂说道,“恕老朽直言,这宫廷之内虽然供应颇丰,只是殿宇太多,又无山水草木,气味实在污浊,再者,皇宫位处皇城以北,恰好处在西风之门,如今冬日里还好些,若是到了来年春日,西风裹挟着大漠的黄沙肆虐,使得进京城漫天黄沙频发之时,太子殿下仍旧留在宫中,只怕病情会更加厉害。” “那该如何是好?难道要像当日的元懿皇后一般,要给太子挪到长杨宫去修养吗?” “只怕长杨宫也不是上上之选,京南七州倒是不错,尤其是秦岭以南的州郡,北面有秦岭大山阻隔,南面有薰风南来,老朽当日上山采药,曾到访过京南七州一些州郡,那里多深山草植、河流水坡,又僻静少人,实在是个疗养身子的好去处啊。” “好是好,只是太子如今的身份,并非是昔日的燕王,”诸葛忆荪忧虑地说道,“若是本宫将太子安顿到京南七州的别院,只怕朝臣与百姓会议论本宫,说本宫别有用心呢。” 惠妃与双鲤一听,连忙低下了头。 “若是京南七州不好,长杨行宫、洛园行宫也比宫中好些。” “也不妥,这几处行宫虽好,都在京城之外,堂堂太子,不可外居。”诸葛忆荪说着,想起了一个水汽氤氲的好地方,“我倒是想起一个相宜的去处,就在京城之内。” “不知是什么样的地方?” “曲阳别宫,位于乐游原之上,南临曲水,又多芳林、草甸、花圃,就连别宫之内,也有游湖流水、山丘亭台,有一半房舍都在郁郁森森的翠林之中,别宫内还有几处温泉可以养身,倒是个极好的休养之处,又在京城之内,只是……”诸葛忆荪犹疑地说道。 “只是那曲阳别宫,原本可是清河崔氏家族的旧宅,从前唤作虞泉别院的?”双鲤问道。 “正是。” 第753章 曲阳别宫中的弃妇 “既然是崔氏的旧宅,修儿住进去,只怕有些不相宜吧。”惠妃担忧地说道。 “崔氏的旧宅不旧宅的,倒是没什么,这都是已然是八九年前的事了,如今的曲阳别宫早已改头换面,高氏作乱之时,这曲阳别宫也被荒废了些日子,经过战乱,国库吃紧,不曾拨出多少银子来大修,只是让将作监懂得养花草、弄园景的老匠人们去住着,一边安养晚年、一边给别宫里添一些人气,种种花草,修修园林,昔日崔氏的奢靡一起早就已经一洗而净,与崔氏再没有什么瓜葛了,不过,我有些放心不下的是……” 诸葛忆荪说着,想起了曲阳别宫中的那一处暗室与地牢,那里实在有些阴森古怪,让人一想起就有些惶恐不安。于是心中想到,“不行,曲阳别宫中的暗室与地牢绝不能让太子知道。 “皇后娘娘可是担心太子与陶姐姐不好挪动?”双鲤从旁说道。 “是啊, 正是担心这个,”诸葛忆荪顺着双鲤的话连忙说道,“黄太医,陶良娣的伤若是迁宫,可有妨碍吗?” “回禀皇后娘娘,良娣夫人的烧伤多数都已经愈合,只是疤痕尚在,难以好全,对于挪动迁宫而来是不妨碍的。” “那便好,事关太子,此事也不能本宫一人决定,等本宫与前朝的大臣们商议过后再说。”诸葛忆荪说道。 “那陛下那边……”惠妃问道。 “陛下旧疾复发,仍需静养,此事便不必惊扰陛下了。”诸葛忆荪说道。 “臣妾明白。”惠妃答应着。 诸葛忆荪又去探视过太子与陶良娣,看太子的神情虽然有些憔悴,说话吃力些,旁的倒是不要紧。 可是看了陶良娣,让诸葛忆荪吓了一跳。 那场大火虽然不曾伤到陶良娣的容貌,可是从右耳到脖子、到肩膀,甚至到腰上,遍身都是被烧伤后焦红色的疤痕,右耳也只剩下了一半,原本娇美的耳垂如今只剩下一片扭曲的肉,诸葛忆荪看陶良娣的这幅惨相,不禁垂下泪来。 走的时候又好生嘱咐双鲤,“好孩子,你们姐妹一场,委屈你好生照顾她吧。将来有你的好处。” “儿臣明白,儿臣不在乎什么好处,只希望太子殿下与陶姐姐安然无恙,就心满意足了。”双鲤说着,送诸葛忆荪出去。 离开了仙都宫,诸葛忆荪第二日在乾阳宫的正殿之上,正式将此事与朝臣们商议,中书令陶铮、门下侍中郑宜祚、尚书右仆射吕延熹一听,皇后诸事都是为了太子夫妇着想,曲阳别宫又在京城之内,也并无异议。 只是谏议大夫皇甫容诫说道,“太子病弱,并非社稷之福,陛下已然多病,我大黎不能再有一个身体羸弱的储君,若是太子前往曲阳别宫修养,病势仍不见好,请皇后启奏陛下,应早日改立储君、安定社稷才是。” “皇甫大夫的意思,本宫明白,只是储君之位,岂可轻言废立?本宫相信太医的医术,太子素来聪慧、天赋异禀,皇子之中并无能出其右者,今后改立储君的话,众卿还是不必说了。“诸葛忆荪说道 “是。”众臣应道。 诸葛忆荪又吩咐工部的人再修整曲阳别宫一番,依照黄太医所言,多种植一些对太子养病有益处的草木,再让礼部择选了一个吉期,早些将太子挪到曲阳别宫修养。 下朝之后,诸葛忆荪将甘绎叫了过来,对甘绎说道,“过些日子,太子、惠妃、陶良娣、双鲤就要搬到曲阳别宫去了,你提前安排几个人过去,帮着东宫詹事谭净闻料理料理,最要紧的是,将东北角的那处密室与地牢给我锁紧锁牢了,设为禁地,派人在那里守着,不许一个人靠近,尤其是太子与太子身边的人。” “是,奴才明白。”甘绎说道。 “曲阳别宫往后是太子的养病之处,从伺候的人、伺候的东西,到一草一木,都要万分妥当周全才好。” “是,娘娘放心,只交给奴才便是。”甘绎答应着。 这一日,诸葛忆荪正在承祚堂与陶铮、郑宜祚、皇甫容诫、吕延熹等人说话,说起如今百姓疲敝贫困、朝廷职位多被世家子弟占据之事,既然已经更改了年号,乾元年间那些贪弊之事也要改一改了在,只是诸葛忆荪与几个众臣们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什么两全其美好法子。 往日在诸葛忆荪面前主动献言献策的几个朝臣,论及此事变得异常沉默,半天都想不出个正经主意,只有皇甫容诫说起百姓身上的租、税、赋、徭役实在沉重,连维持起码的生计都困难重重,更不想提别的了。 经过两场大的动乱,京城内贫瘠的百姓越来越多,有不少良家子的京城百姓为了讨一口饭吃,都卖身给大户人家为奴,而京城的大户人家因为尉迟贞的纵兵洗劫,许多都已经举家南迁,留在京城的富余的少、举步维艰地多,只有受过荫封的世家子弟之中还有些识文断字之辈,朝廷的官职落在这些世家的手中也在所难免。 皇甫容诫正说到要紧处,灵笳走了进来,在诸葛忆荪身边说道,“皇后娘娘,内侍省少监甘绎有要事求见,” “本宫正与几个大人们商议要事呢,有什么要紧的事竟然找到这里来了。” “娘娘,甘绎在曲阳别宫的东北角发现了一个人,” “什么人?”诸葛忆荪问道。 “听说那人像极了杜美人。” “什么?杜美人没有死?为什么在曲阳别宫之中?” “甘绎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让您快去瞧瞧呢。” 诸葛忆荪便让几个朝臣先行回去,自己带人往曲阳别宫去了。 在曲阳别宫天腰川的北面,正是当日崔氏兄弟私设暗室与密牢的地方,诸葛忆荪被甘绎派来的人往这里走来,一进入暗室,就看到甘绎带着一个穿着粗褐衣裳、扎着土黄色粗布头巾的女人, “皇后娘娘,”甘绎一看诸葛忆荪,连忙行礼, 那女人回头一看,是诸葛忆荪,自己便转身跪在了诸葛忆荪面前,啜泣了起来, “抬起头来,”诸葛忆荪说着,那女子微微抬头,虽然容貌不复往昔,可是诸葛忆荪认得出来,那女子正是杜美人,也是曾经的刑部侍郎——杜育的妹妹。 “杜美人?”诸葛忆荪试探着唤道,“你为何会在此处?为何不回宫里呢?” 第754章 杜美人小传 原来这杜美人在废庶人高氏为祸京城之时,因为身份是元淮的嫔妃,被高氏忌恨,当时韦成岳与韦鸾荫父女二人已经被关入了天牢之中,而杜美人与沈美人、牛才人等人被软禁在自己的寝宫之中,随后不久,她们又被挪进了永巷,与犯罪的宫人随意关在一起。 后来,高氏败走,离京之前,高氏曾下令将天牢之中的囚徒还有永巷中的嫔妃宫人一并处死,杜美人与沈美人趁着宫中大乱,逃到了永巷深处的一间荒废的院落,只等着尉迟氏的大军打入京城。 好不容易盼来了尉迟氏的大军,沈美人与杜美人两个终于看见了一线生机似的,沈美人性子浮躁,看尉迟氏的大军一进入皇宫,就像尉迟氏驻守在永巷的士兵表明了身份,说自己的皇帝的嫔妃,谁知道非但没有得到妥善的照料,反而因为相貌端方,被尉迟氏的士兵们掳走,成了供他们消遣取乐的营妓,杜美人因为性子沉着,逃过了一劫,她知道尉迟氏的士兵们不熟悉宫中地形,便趁着夜深人静,顺着龙首渠逃到了宫外,几经辗转,来到了曲阳别宫落脚,就暂且宿在曲阳别宫东北角的密室之中。 后来听到了元淮班师回京的消息,杜美人想到沈美人的遭遇,也不敢再贸然行动,一直留在曲阳别宫之内,好在曲阳别宫的密室深处,是昔日崔友植珍藏美酒的地方,酒窖后面还有仓室,就靠着这些在曲阳别宫东北角的暗室中度过了许多个日日夜夜。 杜美人原本以为这里太过隐秘,别宫中虽然陆陆续续都有人来,可是从来没有人发现过此处,她以为永远不会有人发现她了。 一墙之隔的外面,就是京城往日最热闹的乐游原,虽然因为高氏之乱一度沉寂,如今外面又陆续有了往来的车马游人,她每日都听着天腰川的潺潺流水,听着乐游原街巷上的车水马龙,就在这寂静与喧闹之间的一小方天地里,她过起了与世无争的日子。 她原本以为这样简陋的暗室难以忍受,自己住不了多久就会想要逃走,可是不曾想时光日复一日,自己竟然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这里虽然不比宫中衣食无缺,可也别有一番滋味,那面有一大片花圃,许多个春夜她都枕着花香入睡,夏日她像个孩子一样在天腰川中戏水玩耍,秋冬虽然冷一些,可更有一股深邃的宁静供她的灵魂栖居,落雪的时候大地白茫茫一片,有一日她推开门一看,四周尽是冰清玉洁之景,仿佛自己置身云端,比起宫中那外表华丽、实则纷争与尔虞我诈不断的日子,这里的日子更让她感到安心与自足,仿佛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也没有什么遗憾的。 直到那一日,甘绎的到来,打破了她平静的生活。 并且从甘绎的口中得知,这里已经不属于她了,往后这曲阳宫就是太子的养病之所,这宫中的一草一木都是太子的,连这一小方天地也是,她是皇帝的美人,住在这样的地方实在有些不成体统,诸葛忆荪也下了旨意,五日后派人来接她回宫。 就当华盖锦帷的马车从宫内出发,几个昔日跟在杜美人身边的宫人们小心翼翼地跟在马车后头,内侍省的人执着贵人的仪仗,一同朝着曲阳别宫的东北角走来,她心中并不觉得喜悦,反而觉得有些不安,坐上马车往皇宫中驶去的时候,沿路的百姓都觉得坐在这样马车中的人应该很幸福吧,可是杜美人却觉得自己是一只被装在笼中的鸟儿,被送到主人面前供人赏玩。 就在杜美人离开曲阳别宫之时,过了三日,便是晏康元年二月二十五日,也是民间的龙凤日,太子、太子的母亲惠妃、两个妾室——陶氏与王氏坐在辇驾,在数百名东宫翊卫与盛大的储君仪仗的护送下,一同抵达了曲阳别宫。 这一日是龙凤日,整个曲阳别宫处处挂着祈福之物,绢帛、红纸、绳结、璎珞、被摆成了龙尾、凤尾、谷穗、铜钱的造型,被悬挂在、张贴在曲阳别宫的各个角落,尤其是树枝与谷仓等地,如此既是为了祈求今年丰收满仓,也是为了给病弱的太子祈求福气, 安顿好太子一行人之后,甘绎便回宫复命,对诸葛忆荪说道,“回禀皇后娘娘,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太子殿下住进了曲阳别宫榛子林与神渊湖之间的良驷堂,惠妃娘娘住进了枕萱堂,陶良娣被安置在离枕萱堂不远的采菱居,王良娣想贴身照看太子殿下,便在良驷堂北面的小院住了下来。” “难为这孩子对太子的一片心,就依着她吧。”诸葛忆荪说道,“除了太子、惠妃与两位良娣,黄太医年岁大了,你也要着人妥善照料他的饮食起居,莫要委屈了他、莫要累着他才是。” “娘娘放心,奴才已经安排了四个医员生、四个太监照料黄太医,在枕萱堂与良驷堂之间选了一处院落,让黄太医住在里头,那小院是崔友植的宠妾与女儿出阁前所住,一切都是上好的,定不会委屈着黄太医的。” “你做事,本宫没有不放心的,东北角的那一处可看管好了?” “是,都看好了,有禁军在那里守着,又有天腰川阻挡,不会有人发现的。” “那便好。”诸葛忆荪听着,这才放心许多。 到了午后,杜美人前来给诸葛忆荪请安,正好祯妃也在,祯妃看殿中没有外人,便将昔日与宋婕妤、杜美人一同去仁寿宫送信,在危急关头救下了涅川郡马之事告诉了诸葛忆荪。 诸葛忆荪也对杜美人的义举甚为赞赏,杜美人的哥哥杜育又是那样一个刚正不阿之人,因为不忿于高氏祸乱京城,写檄文纠集城中义士企图谋杀高贤妃,结果失败被杀,杜育的首级也被悬挂在城楼之上示众,直到三个月才被取下。 原本的忠义之人,可是尉迟氏占据京城之后,听说杜育几个不成器的弟弟曾经勾结高氏,与高氏一起残害过不少忠义之士,占领京城之后,尉迟氏更是以此为借口,血洗了杜氏满门,还只是将杜育草草埋在城外的荒郊野外,对杜育的壮举只字不提。 后来诸葛忆荪发动破晓宫变,诛杀了尉迟氏,恢复了杜育的名誉,追封杜育为义安侯,将其坟茔迁入皇陵安葬。 如今又听闻了杜美人昔日救护涅川郡马的义举,杜美人饱受战乱之苦却不改其志,是个气节高尚之人,诸葛忆荪又下旨晋升杜美人为婕妤,以表嘉许。 杜美人原本以自己无功于社稷的名义推辞不受,后来经过祯妃劝和,便接受了晋封的旨意,谢了恩典,又求了诸葛忆荪,将从前韦鸾荫所住的开阳宫赐给她,诸葛忆荪答应了,杜婕妤早就看中了开阳宫附近的许多花圃,后院还有一大片空地,如今她虽然是皇帝的嫔妃,可是元淮卧病,身边只有唐贵妃与牛才人照料,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在开阳宫的空地上种些草木,也好消遣怡情。 就在宫中一切都平顺安稳的时候,京城的百姓因为漫长的冬天带来的寒冷与饥饿而感到绝望,诸葛忆荪也知道,一切都不能再等下去了,便将皇甫容诫单独召入了宫中,商量应对之法。 第755章 承祚堂献策 大黎皇宫,承祚堂。 “皇甫大人,依你之见,如今京城百姓贫瘠绝望,朝廷用人被世家大族所左右,可有什么法子改善此状?”诸葛忆荪问道。 “皇后娘娘已经将病状与病因都说出来了,何须再问微臣呢?”皇甫容诫作揖说道。 “哦?你的意思是……” “娘娘方才说, 百姓疲敝,这便是病状,而朝廷用人被世家大族所左右,这便是导致病症的因由所在。”皇甫容诫直言不讳地说道。 “这话有意思,难道这百姓疲敝,不是因为前几年的动乱所致吗?在动乱之前,有八成的朝廷职缺就掌握在世家大族的手中了,当时百姓尚且能度日,也不曾出现什么变故呀。” “娘娘明鉴,微臣以为,高氏与尉迟贞之祸不过是表征,是导火的引子,而这场灾祸的祸因,早在崔氏主政之时就已经种下了。”皇甫容诫说道。 “崔氏主政,那都已经是九年前的事了。”诸葛忆荪说道。 “是,不过崔氏虽亡,其政未息,之后的几年中,更是随着裴氏、唐氏外戚的轮番登场,更将崔氏拉拢世家、盘剥百姓的弊政愈演愈烈,比崔氏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过之而无不及?裴氏虽然覆灭,可到底是太后的娘家,唐氏也是贵妃的亲眷,皇甫大人此言,就不怕传到陛下的耳朵里,将大人治罪吗?”诸葛忆荪笑着说道。 “微臣身为谏臣,理应针砭时政、行讽谏之事,为官这些年,得罪的人不在少数,微臣也一清二楚,况且如今发问的皇后娘娘,并非陛下,若是当着陛下,微臣的确不敢说这样的话,当着皇后娘娘,微臣便没有什么忌讳的。” “你倒是会卖乖,不过本宫还是不明白,为何皇甫大人觉得,崔氏主政之时,尚有可取之处呢?裴氏与唐氏斗法之时,本宫不在京中,难道这两姓外戚果真有这么不堪吗?” “微臣不敢欺瞒皇后娘娘,崔氏主政之时,微臣与几个崔氏引荐的官员颇有往来,崔友槐虽然做尽了不法之事,可崔友槐腹中文墨不输曹子建,相识之人也不乏清流,有些还是科举出身,这些人为官之时,尽管也做过官官相护之事,不过比起裴氏与唐氏斗鸡走马的外戚子弟,这些人也有过不少的善政,否则,就不会有乾元初年人人称颂的盛世景象了。” “大人说了这么多,本宫想知道的,究竟有什么法子,才能重现乾元初年物阜民丰的盛况呢?”诸葛忆荪问道。 “微臣以为,其中关键不在于百姓,今日的百姓比乾元初年的百姓要勤奋得多,可是这样勤奋的百姓,生活却要比乾元初年的百姓们贫困无望,皇后娘娘以为其中症结在何处?”皇甫容诫问道。 “你是说……百姓们勤奋耕耘的果实,大多被左右朝廷用人的世家大族夺走了?” “正是。”皇甫容诫斩钉截铁地说道。 诸葛忆荪听着,看着皇甫容诫坚定的眼神,心中有些疑惑,心想,皇甫容诫也是京城世家出身,他竟然不维护世家的利益,竟然会诸葛忆荪的面前,将矛头毅然决然地对准自己背后的世家,倒是个可敬之人。 “愿闻其详。”诸葛忆荪笑着对皇甫容诫说道。 “娘娘可曾知道,世家大族为何能左右朝廷用人?” “本宫以为,难道是世家大族比起庶族寒门,家学兴旺,能供养得起一批饱读诗书的士人,因为在举业之中屡屡中第,这些职缺自然会多数落到世家大族的头上。” “娘娘说的极是,不过,微臣认为,这只是一方面而已,”皇甫容诫说,“在微臣这样一个世家出身的官员看来……” 诸葛忆荪听着皇甫容诫这样说,不禁笑了起来,还有人主动将矛头对准自己的。 “世家大族之所以能霸占朝廷用人,有两个原因,一个是靠姻亲纽带,第二个,便是娘娘方才所说,靠着庶族寒门日渐贫瘠,连饭都吃不饱,哪里还有多余的气力去读书?如此一来,这些职缺自然落到了世家的手中。”皇甫容诫说道。 “世家之家的姻亲纽带,也能左右朝廷用人吗?” “不是左右,而是霸占!”皇甫容诫义愤填膺地说道。 “好,霸占,只是本宫久在雪川,对京城世家之间盘根错节的联结知之甚少,依皇甫大人所言,那京城的世家们究竟是如何利用姻亲纽带霸占朝廷用人的?” “请娘娘设想,就拿一个九品校书郎来说,秘书省每年夏季都会举行考试,从各个学塾中择选校书郎,而能够参与考试的资格,是由各个学塾来议定,娘娘可知,这些学塾可都是由世家大族出资操办的,难道被世家出资供养的学塾夫子,在推举考试之人的时候,会不选择出钱供养自己的世家子弟,而冒着得罪自己衣食父母的风险,去选一个庶族才俊吗?” “原来,不是世家子弟比庶族子弟更有才干,而是一个有才干的庶族子弟,连参与朝廷用人考试的资格都没有啊!”诸葛忆荪感慨道。 “娘娘圣明。还不止如此,从负责出题的官员,到选拔的官员,再到任命职缺的官员,都是这些世家子弟的姻亲,难道这个职缺还会落到别人的口中吗?娘娘可曾知道,就连织染署这样一个九品衙门,被掌握在吕氏家族的手中,已经超过百年,只有高氏与尉迟氏之乱时,吕氏家族为了保命,织染署才短暂地被高氏与尉迟氏的人所占据,可陛下回京之后,果不其然,织染署又再度落入了吕氏家族的手上,仅仅是织染署一处,就能靠着为皇室提供礼典所用的织品、染品,可以赚进数万两银子,而真正做出丝绸布匹的农户、负责织染的工匠们分得的酬劳不到一成,剩余的九成九都被吕氏家族收入囊中,那这样的好事,这些世家大族又怎么舍得便宜了别人呢?” “看来,京城百姓困苦的根源就在此处了。”诸葛忆荪说道。 “娘娘圣明。” “只分得不到一成酬劳的农户与工匠,连养活一家都困难重重,如何还能供养家中之人读书认字、考取功名呢?不止如此,街市上的东西,他们也没有多余的钱财购买,而能买得起这些货物的世家大族,又多是姻亲,若是他们联起手来,不止是左右朝廷的用人,连街市上一个碗碟、一个玩偶的价钱,都足以左右,看来要革除乾元末年积存下来的弊政,要先拿这些世家们下手。” “娘娘明鉴,与微臣心中所想别无二致。” 诸葛忆荪看皇甫容诫这神情,不禁笑了起来,皇甫容诫看诸葛忆荪大笑不止,便有些疑惑。 看着皇甫容诫连忙的疑虑,诸葛忆荪就更想笑了,过了一会儿,才对皇甫容诫说道,“本宫有一事不解,因此发笑。” “娘娘请讲。” “皇甫家族也是京城的百年世家了,自从文宗皇帝时,大人的曾祖父就已经在朝为官了,既然如此,大人为何不像那些世家出身的官员一样,联起手来维护自己家族的利益,反而会在本宫的面前,将世家大族的这些腌臜勾当尽数告知本宫呢?” “微臣不瞒娘娘,微臣从前也和那些同僚们一样,之所以会有如此转变,是因为高氏与尉迟贞之乱。” 第756章 虎口夺食 “高氏与尉迟贞之乱?”诸葛忆荪不解地问,“这两场动乱,竟然会促成大人如此巨大的转变?” “是,”皇甫容诫回忆着说道,“微臣记得,高氏叛军当日占领了京城,从韦成岳开始,高氏下令抓捕了许多朝廷重臣,连他们的家眷都被关入了大牢,高氏为了让自己出师有名,便鼓励这些朝臣们的家仆、佃户们出来举发他们横征暴敛、残骸百姓的证据,好坐实了这些世家出身的臣僚之罪,” “本宫只知道像韦成岳这样的朝臣有不少都死在了高氏叛军的手上,不曾听说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是,当日的京城世家大族们没有不担忧惶恐的,”皇甫容诫说道,“许多佃户们被世家大族欺压了一辈子,不仅自己的日子越来越苦,因为换不起越来越重的佃租,甚至连家中的妻女都被世家大族们夺走,成了供世家公子们消遣的奴婢。” 诸葛忆荪听着,想起了自己当日刚到雪川之时,看到雪川城中的景象与皇甫容诫所说的如出一辙。 “后来高氏叛军来了,佃户们为了报仇,便与高氏叛军媾和,将曾经的家主举发,说他们做尽了霸人妻女、克扣钱粮的丑事,证据确凿,那些家主们也无从抵赖。家主被带走之后,他们也分得了不少家财田产,虽然也只是昙花一现。后来高氏败走,尉迟贞率兵占领京城,这些与高氏叛军勾结的百姓又被尉迟氏的大军杀害,那些家财田产又落入了尉迟氏的手上,娘娘与陛下回京之后,尉迟贞为了对抗娘娘、拉拢世家大族,再将这些财物土地分给了靠拢尉迟氏的朝臣与世家,尉迟氏身死族灭,这些东西或者被充入官中,或是被分给了功臣们,微臣是想,若是当初那些世家大族不如此苛待手下的仆从、佃户,下场会不会好一些?若是朝廷与世家大族们能善待这些贫苦百姓,那高氏起兵作乱之时,会不会没有那么多纷纷响应靠拢高氏的百姓?” “是啊,皇甫大人所言,正是说出本宫积压在心里许久的话。”诸葛忆荪感慨着说道, “微臣惭愧,只是微臣想,若是当初没有那些接连登场、一个更甚一个的世家外戚们,没有他们轮番作践我大黎的百姓,说不定平定这场战乱不会拖延这么久,直到现在仍旧走不出战乱的伤痕,说不定百姓们感念朝廷之德、世家之恩,自己的生活宽裕丰饶,自然会为朝廷与世家效命,因为他们所守护的并不止是朝廷与世家,守护也是自己,为自己原本安居乐业的生活而战,自然会更加出力,可若是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自己与自己的儿女生生世世被朝廷与世家踩在脚下、任人践踏,那自己又为何要为他们而战呢?” “是啊,难怪收复河东道与河北道之事,一些百姓宁肯与渤海高氏一同战死,也不肯投降,看来其中的因由就在于此了。”诸葛忆荪说道,“只是依大人之见,要改变这个局面,应该如何才好?” “依微臣之见,世家大族在京城的势力盘根错节,要想从他们的口中分得一点好处,无异于虎口夺食,施行政令,万万不可操之过急,否则说不定会激起第二次高氏之乱。”皇甫容诫说道。 “大人见识深远,本宫敬服,也好,本宫就依从大人之见,徐徐图之,老子曾言,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既然要从老虎口中夺食,先要设好陷阱、将老虎从巢穴中引诱出来才行。” “娘娘说得在理,只是这头猛虎经过高氏与尉迟贞之乱,越发谨慎了,要引诱他们出来,也不是易事。这陷阱中的诱饵,要让这老虎足以动心、动心到手足无措才行。” “说起来,世家大族、高门大姓也并非一无是处,本宫是想,世家门阀的力量已经延续了数千年了,要想根除是不可能的,旧的门阀倒了,早晚还会有新的门阀立起来,一废一立,只有对百姓的掠夺不变,永无休止,与其根除,不如平衡,让世家大族让渡出一部分好处,就已经足够了。” “皇后娘娘仁心,是社稷之福,”皇甫容诫说道。 “京城中的血已经流的太多了,本宫也不想弑杀太过,有伤国祚。”诸葛忆荪说道。 皇甫容诫听着诸葛忆荪的话,想起了延昌初年,元淮刚登上皇位的时候,先是铲除了自己的兄长齐王,又利用崔氏兄弟诛除了先帝留下来的勋贵老臣,利用崔氏压制世家的力量,连自己的糟糠之妻——中山刘氏家族都被屠戮干净,元淮也不能停止挥舞屠刀,若是元淮有半点诸葛忆荪的胸襟与仁心,只怕也不会落到今日这个孤立无援的地步。 “再过不久就是上巳节,京城的世家们会为了禳灾祈福在京城举办宴会,本宫已经让孟轻雷、严僧恕、江引鹤、姚广财四人从益州、宁州、夔州、雪川运来了一批南国的货物,在上巳节之时一半拿到坊市中售卖,一半散给京城的百姓,也借此机会,试探试探世家大族们的反应,看看京城的世家们是想跟随本宫一同赈济百姓,肯让利于民,还是仍旧一毛不拔,只对南国来的货物入迷。”诸葛忆荪说道。 “娘娘圣明。” “大人也要替本宫多多筹谋才好。” “微臣自会替娘娘分忧解劳。”皇甫容诫说道。 二人又合计了一会儿,看时辰不早了,诸葛忆荪便亲自送皇甫容诫出去,又让甘绒将皇甫容诫好生送出宫。 将皇甫容诫送出了承祚堂,诸葛忆荪站在承祚堂门口思索良久,正出神之时,看着十一皇子在含章殿门前玩耍,一想自己有些日子没去探望元淮了,也是时候该去看一看这一只被自己拔掉了牙齿、困在囹圄中的老虎了。 诸葛忆荪一边唤着十一皇子的名字,一边往含章殿走去。 “倜儿,在这里玩什么呢?”诸葛忆荪说道。 第757章 交托玉玺 大黎皇宫,含章殿。 诸葛忆荪领着十一皇子走了进来,唐简卉一看,连忙上去相迎,“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贵妃免礼,这些日子贵妃昼夜不息地照料陛下,实在辛苦了。” “臣妾不敢。”唐简卉说着,将十一皇子拉了过来。 “俨儿好些了吗?” “是,多亏了黄太医的方子,已经好多了。”唐简卉说道。 “那便好,过不了几天就是上巳节了,天气也回暖了,今年春猎也免了,若是得空,就带着俨儿、倜儿常去坤仪宫玩吧,攸儿正想跟两个哥哥玩呢。”诸葛忆荪笑着说道。 “是,等俨儿好全了,自会去的。” 二人正说着,汤哲庸从寝殿之中走了出来,对诸葛忆荪说道,“皇后娘娘,陛下请您进去呢。” 诸葛忆荪别了唐简卉,便跟着汤哲庸往寝殿内走去,看着躺在病榻上如同枯木一般的元淮,诸葛忆荪的心中没有半点的怜悯,只是觉得元淮今日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皇后来了。”元淮声音衰微地说道。 “是,”诸葛忆荪面无表情地答应着,对殿中伺候的人都吩咐道,“你们都退下,我与陛下有话要说。” 汤哲庸看了元淮一眼,元淮眨了眨眼,便带着太监女官们都退了出去。 “陛下觉得身子如何?可好些了吗?”诸葛忆荪一边问着,一边坐在了元淮的床边。 元淮勉强地笑着摇摇头,“不知是怎么了,头越发昏沉了,从前还能挣扎着起身,如今连起身都难了。” “可让陛下最信任的汪太医看过?” 诸葛忆荪故意问道。 “汪太医?”元淮问着,冷笑了几声,“宫中哪里还有什么汪太医?汪太医不是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被皇后一顿板子打发出宫去了吗?” “是了,我倒是忘了,这样德行有亏的人的确不该留在陛下身边伺候。” 元淮看诸葛忆荪面庞冷峻,扎挣着想去拉一拉诸葛忆荪的手,缓和缓和二人的关系, 可是诸葛忆荪却嫌脏似的,站起身来,走到一旁,不曾让元淮碰到自己。 “皇后,你恨朕吗?” “不恨,” “真的?” “我诸葛忆荪的爱也好,恨也罢,都只留给顶天立地之人,卑劣小人,并不值得我恨。” 元淮听着,又冷笑了几声,这一次他笑的不是诸葛忆荪,而是自己。 “从前是朕对不住你,” “陛下错了,陛下丝毫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我还要多谢陛下的成全呢,若不是陛下,我又怎么会有今日?” “咱们到底是多年的福气,为了咱们的一双儿女,你也宽宥朕一二吧,”元淮好生说道。 “陛下何必试探于我?我并不怨恨陛下,也没有要宽宥陛下之处,您是我孩子的父亲,我再狠毒,看在佺儿与梨儿的份上,也不会把事做绝了,给您留一份颜面,寿春王、庐江王、弋阳王等江淮宗室谋逆作乱,落了个身败名裂、枭首示众、妻儿发卖为奴的下场,是他们咎由自取,并非是陛下授意,陛下安心养病便是。” “皇后好手腕,这江山交给皇后,朕也就放心了。” “陛下圣明,有臣妾在,自然不必操心。” “太子,太子……” “太子挪去了曲阳宫养病,有惠妃与双鲤相陪,还有黄太医照料,想必病情用不了多久就会好全,等他好了,我仍旧派人将他迎入宫中,这天下始终还是太子的。” 元淮听着,苦笑着摇了摇头, 诸葛忆荪笑着说道,“您这是何意?是想说您还活着,始终还是天子这天下始终还是您的?” “不,这天下已经离我们父子而去,天子也好,储君也罢,不过是只是虚名,这天下早已经是皇后的了,若是皇后想要这皇位,废黜太子便是,只求你不要伤及他的性命。” “陛下爱子之心,当真让人感喟啊,只是将来俨儿长大了,想起那道鲜烹鱼糕,会不会也感念他的父亲为了夺权,丝毫不顾及他性命的父子之情呢?” 元淮听着,攥紧了拳头,也是无奈地闭上眼睛,知道自己大势已去,由着这女人冷言相讥而已。 “太子是陛下亲自下诏所立,我若是贸然废黜太子之位,岂不是被天下人议论?甚至留下千古骂名,陛下难道还想利用天下人的舆论民心,要置我于死地吗?” “朕并非此意,只是想将天下连同太子, 一并交托给皇后而已。” “多谢陛下信任,我一定会照顾好天下,照顾好太子,还有其他儿女们的周全,不论是常修还是俨儿,我都不会容许有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伤害他们,这一切当然不是为了陛下,只是为了当初太皇太后的临终托付,我坐上皇后的位子,也并不是为了陛下,而是遵循太皇太后的遗言而已。” 元淮听着,心中又是惭愧,又是无奈。 “哲庸,”元淮对着殿外唤道。 “老奴在。”汤哲庸入内答应着。 “将玉玺拿给皇后,”元淮吩咐道。 “陛下,”汤哲庸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于是小声问元淮确认道, “将玉玺拿来,交给皇后吧。” 元淮斩钉截铁地说。 “是。”汤哲庸答应着,小步走入了寝殿后的一个房间,过了好一会儿的工夫才将玉玺取了过来, “交给皇后。” 诸葛忆荪看汤哲庸捧着玉玺走到了自己身边,正眼都不看,对着殿外吩咐道,“甘缪。” 甘缪应声走了进来,从汤哲庸手中接过了玉玺。 “朕将这玉玺交给皇后,不为别的,只是前朝之事,用皇后之玺多有不便,你我帝后同心,方为社稷之福,这玉玺在朕这里,或者在皇后手中,都是一样的,今后皇后便用朕的玉玺,为朕、为天下人尽心打理政事吧。”元淮越说越觉得头昏昏沉沉,眼前一阵金芒闪过,连视线都变得模糊。 可是诸葛忆荪却一句话都不说,面无表情地看着元淮。 “朕明日会让哲庸去乾阳宫宣诏,正式让皇后代行天子之事,临朝称制,前朝诸事皆由皇后裁断,众臣事皇后如侍奉天子,不可轻慢。”元淮说着。 “老奴……遵旨。”汤哲庸神情凝重地说道。 “皇后……忆荪,”元淮有气无力地说道,“从前许多事,是朕不对,是朕放不下尊严,让你难过了,还请你莫要与朕计较,让我大黎社稷、百姓民生重回正轨吧。” “不劳陛下提点,自会如此。”诸葛忆荪冷冷地说道。 “那便好。”元淮说着,觉得实在头昏得厉害,便闭上了眼睛。 “陛下身子尚未好全,好生将养,我先告辞了。”诸葛忆荪说着,“你们也要好生照看陛下,不可轻忽,陛下龙体若是因为你们的轻忽而有所闪失,本宫绝不轻饶。” “是,老奴谨遵皇后吩咐。”汤哲庸满口答应着。 诸葛忆荪看着榻上的元淮,微微欠身,便毅然地往殿外走去,甘缪手捧着玉玺,紧紧地跟在后面。 沿途宫人看到甘缪手捧玉玺,也纷纷行跪拜大礼,他们也知道,今后这宫里,首屈一指的人不再是元淮,而是手捧玉玺、临朝称制、手握兵权、得众臣与百姓拥护的诸葛忆荪了, 他们跪拜的不止是玉玺,也是皇城与天下的新主人。 第758章 上巳节春宴 晏康元年三月的头一天,罗延之、罗双蓉兄妹二人率领大军返回京城,诸葛忆荪派人相迎,在洛园行宫举行了接风洗尘的宴会。 又下旨晋升罗延之为淮南道都督,赐爵位乐平侯,晋升罗双蓉为金吾卫三品内将军,赐爵位为信都侯,也让罗双蓉成为了大黎第一个女侯爷,谢恺因为抓住了北桓的细作,从细作的口中盘问出了北桓的策略,立下了大功,诸葛忆荪也擢升谢恺为四品壮武将军、棠溪伯,免除了谢氏满门的贱籍身份,容许谢恺仍旧存活于世的亲属家眷们返回旧籍居住。 罗延之、罗双蓉、谢恺等人也称谢不已。 上巳节之时,诸葛忆荪问过了四公主嘉荣的心意,正式将四公主嘉荣许配给谢恺为妻,谢恺又成了驸马都尉,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诸葛忆荪知道,这武将之间势力的平衡,与文臣之间的平衡同样重要。 这罗延之曾经是易峣安的部下,如今已经官至从二品都督,可易峣安仍旧只是个虎贲将军,心胸再宽广的人,心里都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的。 诸葛忆荪心想,易峣安看自己今时今日的地位被自己昔日的部下超越,易峣安心中哪里会心服呢?自己的弟弟易峣全也就罢了,毕竟他一直为元淮效力,平定渤海之乱也不曾出力,可易峣安一向对诸葛忆荪忠心耿耿,平叛之时也没少出力,落到今日这样的田地,自己脸上无光,难免心生怨恨。 况且,诸葛忆荪也知道,自己因为易峣安的弟弟是元淮的心腹,连带的对易峣安也无法完全信任,因此许多领兵作战之事都不曾交给易峣安去做,实在有些冷待于他。 于是在上巳节之时,诸葛忆荪特意将许多宗室女子召入宫中,诸葛忆荪与皇族众人举行过祭祀仪式,便让人在景泽池前举行宴会,让受邀的宗室亲贵、世家公卿一席出席,易峣安身为虎贲将军,也是武人世家出身,自然也在其列。 宫宴之上,诸葛忆荪特意让从北桓凯旋而归的将士们舞剑,太乐署的舞姬们伴舞,嫔妃公主女官们有的看舞剑、有的在流觞曲水嬉戏, 在宫宴之上,诸葛忆荪看着滕王的小女儿——貌美多情的临泗郡主,无心看将士们舞剑、舞姬们献舞,眼神时不时地瞥面庞忧郁的虎贲将军易峣安,看易峣安去池边吹风,临泗郡主借口裙子被几个公主戏水之时弄湿了,要去换个裙子,也走到了池边,在一棵翠芽初绽的柳树下与易峣安说话,诸葛忆荪远远地看着在池边说话的两人,也觉察出临泗郡主的心思, 用过午膳,女官、宫女们在景泽池边对歌,十分热闹,诸葛忆荪将临泗郡主叫到了一边,边沿着景泽池散步,边问临泗郡主的心意, 诸葛忆荪刚一提到易峣安,临泗郡主的面颊便红了,如同刚刚绽放的山桃花, “这易将军已经有过妻室,不过发妻早亡,也没有给他留下过一儿半女,他是军旅之人,这些年南征北讨,不曾有个归宿,若是嫁给了他,你不担心要独守空闺吗?” “不怕皇后娘娘笑话,小女心中仰慕英雄,易将军便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既然是大英雄就如同良马,驰骋于广阔天地之间,若是他整日流连于闺阁,与妻妾风流缠绵,小女反倒看不到这样的人,小女听易将军的口气,虽然是军旅之人,可是心思并不粗放,小女喜欢这样的人。”临泗郡主爽朗地说道。 “你这丫头,当着我的面,倒是一点都不避讳,有什么便说什么,这样的话,寻常的皇族女子可是万万都不敢说的。”诸葛忆荪笑着说道。 “娘娘莫怪小女唐突便好,不瞒皇后娘娘,小女的母亲是西羌人,小女身上也留着羌人的血液,小女的母亲曾说,羌人不像黎人,有什么便说什么,喜欢什么便去追求什么,不必藏着掩着的,白白苦了自己,或许是从小与母亲生活在一起,十二岁才被接到了京城,说话像母亲,有些口无遮拦罢了。” “你这样口无遮拦,在西羌西越之地倒是没什么,在京城的宗室之中是要吃苦头的。” “可不是嘛!怪不得父王与王妃每每要为小女说亲,说了这几年,一个成的都没有,要么是嫌弃小女母亲的卑贱出身,要么是嫌弃小女这说话不遮不掩的样子,一来二去,小女如今已经二十有五,仍旧是孑然一身,不过也好,既然他们相不中我,我一个女孩儿家,难道只等着他们来相看不成?不如自己去找,只要对方是英雄,是个顶天立地之人,不拘于他丧妻与否,不拘于世人如何评说他,我都喜欢。” “也好,如今春回大地,本宫正好想做媒呢。”诸葛忆荪说着,拉着临泗郡主往宫宴方向走去。 到了下午,诸葛忆荪对着前来与会的宗室亲贵、世家公卿说道,“今日乃上巳节,上午已经祭天祈福,祈求今岁五谷丰登,只是京城百姓如今多有贫瘠无依者,咱在此欢聚畅饮之时,或许有许多城中的老病妇孺、寻常白丁苦于生计艰难,如今还饿着肚子、没有衣物蔽体暖身呢!正好孟先生、严先生、姚先生、江先生刚用客船带来了一些南国的丝绸布匹、茶叶盐巴、稻米粮食、桔柚香蕉、蕈菇水产,宫中如今陛下抱病,嫔妃也不多、皇子们年幼,实在消受不了这许多,积压在仓廪之中,白白地搁置坏了,因此本宫决定,与朱雀大街上光设十二处赈济棚,用这些东西,周济百姓,还有位于京城各坊市的十二处赈济碰空着,不知在座的亲贵公卿,有谁愿意跟随本宫,一同用府中富余之物,周济百姓吗?”诸葛忆荪说道。 话音刚落,就看莒王府、滕王府、临淄王府、彭城王府的人出面说道,“娘娘慈心,社稷之福,我等愿追随娘娘,开仓赈济百姓,惟愿我大黎子民永无饥馁,共创太平。” 这四个王府每人承接了一个位于东市的赈济棚, 紧接着,中书令陶铮府上、庆国公府上、皇甫容诫的府上都站了出来,说自己愿意承接西市的一个赈济棚, 其余有能力承接赈济棚的宗室公卿,只是面面相觑,他们知道一个赈济棚要消耗不少财力,实在是不舍得出手,便面面相觑着,一时无动于衷。 第759章 以嫁妆换赈济棚 甘缪见状,从旁说道,“回禀皇后娘娘,西市尚有三个赈济棚、东市尚有两个赈济棚无人承接。” 诸葛忆荪听了说道,“不知还有哪个亲贵公卿府,可愿意承接剩余的赈济棚啊?” 裕妃、祯妃等人看着盛荌公主、高平王府、安国公府等亲贵府们,眼神务必嫌弃,祯妃对一旁的裕妃说道,“瞧瞧,瞧瞧,太子成婚那一日,她们可是流水般的贵重礼物往陶良娣的房中送,听说那件苏绣彩凤双飞的九扇屏,就是盛荌公主送的,” “这样的好东西,咱们身为天子的嫔妃尚且不曾见过,盛荌公主却如此阔绰,用来送人,这一架屏风够寻常百姓花几辈子的了,可见她们是有心送礼讨好太子夫妇,却丝毫没有心思赈济百姓啊。”裕妃感慨着说道。 盛荌公主等人听着,也丝毫不为所动。 祯妃见状,上前说道,“皇后娘娘,臣妾的娘家虽不富裕,可是臣妾自幼在京城长大,看着京城百姓如此受苦,臣妾实在心有不忍,臣妾的娘家岐山周氏愿承接西市的赈济棚一个,略表心意。” 祯妃的堂兄国子监司业周伯年听着,也连忙接话,“是,微臣自知财不如人,可是家中的俸禄、土地、田庄,无不是取自百姓之供奉,今日也略尽绵薄,散家中之粮米,周济京城父老,实在是分内之事,即便皇后娘娘今日不说,也该如此。” “祯妃与周大人有心了。”诸葛忆荪温和地说道。 可是一番话说完,如同泥牛入海,不见踪影,其余的总宗室公卿仍旧无动于衷,有些还看了看自己的衣裙,欣赏着自己衣衫上精美的宝石与花纹,这些遍身罗绮者,丝毫想不到那些养蚕人。 嘉杭觉得气氛僵硬,也出面说道,“皇后娘娘,儿臣有话要说,” “三公主请讲。” “儿臣身为公主,自小便娇养于宫廷,不与外人往来,可是儿臣读书认字,也知道宫廷之物,一米一帛莫不源于百姓,儿臣自知卑劣,徒食百姓之粟,却不能为百姓分忧解劳,今日恰逢有此良机,儿臣请求将永康侯府的聘礼与儿臣的嫁妆一半都散给百姓,在京城东市承接两个赈济棚,接济百姓,略尽己职。” 诸葛忆荪听了,对三公主嘉杭称赞道,“我们三公主真乃女中豪杰,裕妃会教养儿女,也是我们皇室的有功之人啊。” “臣妾惭愧,不曾教过公主这些,这些都是这孩子的肺腑之言,请皇后娘娘答允公主所求。”裕妃也说道。 “也好,就用永康侯府求娶三公主的一半聘礼换成粮米布帛,以永康侯府的名义在西市承接一个赈济棚,再用三公主一半嫁妆在宫中支取粳米布匹,以瀛安公主的名义在西市承接最后一个赈济棚吧。”诸葛忆荪吩咐道。 “是,”一旁负责操办赈济棚的宫官们都答应着。 “公主,你还年轻,还不懂人情世故啊!”盛荌公主笑着对嘉杭说道,“明年你就要出阁、嫁作人妇,这嫁妆少了,可是会被婆家瞧不起的。” 盛荌公主的一席话像是当着众人打了嘉杭一个耳光似的。 嘉杭却丝毫不放在心上一般,云淡风轻地回道,“儿臣深知祖姑为儿臣的将来思量,儿臣感念在心,只是儿臣想,若是只有嫁妆丰盈,婆家人才会高看儿臣一眼,那儿臣以为,这样的婆家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况且他们高看一眼的并非儿臣,而是儿臣的嫁妆,儿臣非但不会喜悦,反而会日夜不安,担心有一日儿臣的嫁妆消耗光了,儿臣在这样的婆家也就没有立足之地、只等着被扫地出门了,如此捧高踩低、趋利短视、重利轻义的婆家不值得儿臣依靠,不要也罢。” “你……”盛荌公主像是又被年纪轻轻的侄孙女回击了一耳光似的。 “嘉杭,你胡说什么呢?”裕妃拉了拉嘉杭的衣襟说道。 “母妃,皇后娘娘,儿臣每句话都是出自肺腑,并无胡言。”嘉杭说道,“儿臣今日虽少了嫁妆,可是儿臣带去永康侯府的,是用多少嫁妆都买不来的东西,那便是与百姓们患难与共的勇气、德行、赤诚与仁心,儿臣情愿以此为嫁妆,嫁入永康侯府,也情愿儿臣的婆家是个懂得仁义礼智的地方,而不是一心只有金银的重利之地,若是侯府之人不懂得儿臣的这番苦心,这样的地方,儿臣情愿不嫁,出居道家,了此一生也没什么遗憾的。” “嘉杭,你……”裕妃听着女儿在亲贵公卿面前这番甚是出格的话,有些担心的劝道。 “不过儿臣相信父皇、母后、母妃的眼光,为儿臣择选的夫婿与婆家绝不会是重利轻义之辈。”嘉杭笑着说道。 众人听了三公主嘉杭的话,非但没有指责她出格,而是纷纷称赞三公主远见,又夸赞皇后与裕妃会教女, 诸葛忆荪听了嘉杭的一番话,心中也甚是感慨,便从自己的头上将一对凤钗、一对牡丹花钿取下,当着众人轻轻给嘉杭戴在了头上,笑着对嘉杭说道, “谁说我们家的女儿没有嫁妆?这样可贵的嫁妆天下几人能有呢?我说的不是这区区的凤钗花钿,而是我们三公主的这份心胸,那可是多少嫁妆都换不来的,众卿,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都笑着说道,“娘娘所言甚是。” “说起来,什么嫁妆不嫁妆,我的女儿,岂是要用一点子嫁妆来装点门面的?她的好处啊,数不胜数呢!本身就是我们家的宝贝,嫁去了别人家也仍旧是,得了我们家的宝贝还不足餍,难道还想多贪图嫁妆不成?!” “娘娘说的极是,不过是妾身方才与这孩子说笑呢。”盛荌公主连忙解释道。 “你父皇为你选的婆家是远了些。婆家若是不好,只管回来,我替你出头打他!这个凤钗花钿值不了什么,只是女儿爱美,春天快到了,为我的女儿添点妆罢了。”诸葛忆荪说着,温柔地抚摸着嘉杭的面颊。 “多谢母后。” “皇后娘娘,还剩最后一个赈济棚无人承接呢。”甘缪说道。 盛荌公主与高平王妃等人一听,连忙若无其事地将头转到了一边,京城最富足的吕氏家族等世家也一言不发。 棠溪伯谢恺出面说道,“皇后娘娘,末将出身寒微,府中虽然只有陛下与娘娘封赠之物,可微臣愿支取一年的俸禄,以此承接西市的赈济棚一个,请皇后娘娘答允。” “将军有心,本宫岂能不答允?”诸葛忆荪说道,“记下,西市的最后一个赈济棚由壮武将军承接,如此,从无朱雀大街到东西二市的二十四个赈济棚终于算是齐全了。” 盛荌公主等人看谢恺也出头,心里也不忿,盛荌公主便酸里酸气地对高平王妃说道,“一个背尸奴,阴差阳错地封了将军才风光几天啊,就敢在众人面前出头?将府中封赠之物尽数交出,将来娶了四公主要怎么过日子呢?当真是一辈子的穷酸命,改都改不掉。” 第760章 分权让利 “众卿能为京城分忧,接济父老百姓,有卿如此,实在是我大黎之福啊。”诸葛忆荪说道。 “诚如三公主所言,”陶铮上前说道,“臣等虽然身居高位,可是并不亲事农桑,一米一粟、一盐一帛莫不是源自百姓,如今百姓困苦,臣等理应为百姓纾困分忧,分内之事,当不得皇后娘娘此言。” 莒王、滕王等人也随着陶铮的话附和道。 “话虽如此,只是几个皇叔、皇弟,几位大人们家中也并不宽裕,看你们能将家中粮米赠与百姓,能舍己为人,实在是忠厚之人,本宫平生最看不得的就是忠厚之人受委屈,”诸葛忆荪说道,“正所谓有失便有得,众卿肯追随本宫,于街市之上赈济百姓,本宫也不能白白让你们吃亏,” “分内之事,何谈吃亏呢?”莒王说道。 “诶~皇叔莫要推脱,本宫已经决定,将几处州郡的盐、酒、茶贩售之权交予几位在京城施设赈济棚的亲贵公卿们,” 话音刚落,莒王、临淄王、滕王、彭城王、庆国公慕容延朵、中书令陶铮都心中一惊,不曾想到诸忆荪会将这几项朝廷专卖之物的贩售权交给自己,不要说一个州的贩售权,哪怕只是一个郡的盐、酒、茶三项贩售权中的任何一项,每年都能给他们赚进数万两银子的进项, 正当众人心中喜悦之时,只有皇甫容诫一人镇定自若,仿佛早就知道了似的。 “不过,朝廷这几年历经战乱,国库亏空,这几项是国库的重要进项,几位王爷只能分到上州的一项贩售权,几位公卿就只能分到下州的一项贩售权了。”诸葛忆荪说道。 “皇后娘娘,既然国库空虚,这几个重要的进项还是留给朝廷吧,臣等在京城赈济百姓,可不是为了与朝廷争夺盐茶酒之物的贩售权的。”滕王出面说道。 “诶~皇叔不必担心,本宫心意已决,众卿不必推辞。”诸葛忆荪说道,“本宫想,既然是嘉奖,还是要将众卿熟悉的、临近方便的、管制起来得心应手的一项才好,” “娘娘所言极是。“陶正应和着。 “因此,本宫决定,就将滁州的春茶贩售之权,交由莒王叔管制,将瀛洲的龙泉酒贩售之权,交由滕王叔管制,将寿春的官盐售卖之权,交由彭城王管制,将沧州的官盐售卖之权,交由临淄王官职。” “臣等多谢皇后娘娘恩典。”莒王等人说道。 话刚说完,可是莒王等人转念一想,这事儿虽好,不过自己拥有贩售权的地方,大多是经历过叛乱的地方。 瀛洲、沧州乃渤海故地,刚经历过渤海高氏之乱,滁州、寿春临近江淮,刚经历过江淮宗室之乱。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宴席,这几个王爷也明白了,诸葛忆荪将这几个州郡的贩售权交给他们,既是奖励,也是一次考验,更是借着贩售盐茶酒的机会,将这几处叛乱之地的吏治、商贸或重塑、或整顿一番。 诸葛忆荪又说道,“还有,中书令大人是平阳人,本宫就将平阳醋的贩售权,交由中书令大人管制,庆国公府乃河东出身,本宫就将潞州官坊丝绸的贩售之权交给庆国公管制了,谢将军是棠溪人,棠溪的铸铁就交给将军管制了,皇甫大夫最好峨眉茶,本宫就将眉州茶的贩售之权交给皇甫大夫管制了,周大人乃岐山人,岐山酒的贩售权就交给周大人管制了。” “是,臣等叩谢皇后娘娘恩典。”几个臣子跪地说道。 众臣也都是明白人,知道自己接受贩售权的地方说起来都与自己的祖籍、喜好相近,其实管制起来,绝对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们都明白,平阳盛产香醋、潞州盛产潞绸、眉州盛产芽茶、岐山盛产黄酒、棠溪铁器天下绝佳,这些地方尽管物阜民丰,可是各地的官吏一向多从中牟利,又有百姓私自贩售之事泛滥,这些地地方的税赋,一多半都进了地方官吏的口袋里,另外的一成被当地的富户所把控,只有一小半才归入国库,要想从地方官吏与富户的口中夺取好处,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啊。 因此这些拿到贩售之权的亲贵公卿虽然表面上接连称谢,可是内心甚是担忧。 诸葛忆荪也觉察出了这一点,便说道,“本宫知道,你们都久居京城,不要说管制贩售,只怕连街市上都去的少,要买什么,自然有府中下人们去采买,自己对商贸之事并不熟悉,” 莒王等人只是尴尬地笑着,并不应答。 “众位放心,等到任之时,本宫会让孟先生、严先生、江先生、姚先生派遣手下精明强干之人陪你们一同去,他们都是南来北往惯了的人,手下管着许多商队,这些事对你们而言虽然犯难,可对他们而言,实在是小事一桩啊。”诸葛忆荪说道。 “皇后娘娘考量周到,还为臣等细心谋划,臣等实在感念娘娘之恩。”庆国公慕容延朵说道。 “再有,既然是奖赏,不管你们头一年贩售了多少东西,朝廷都不从这几处收取税赋,所得银钱,尽数归你们各人所有。” 话音刚落,不但莒王等人觉得此事虽然有些头疼之处,可若是办好了,实在是个上等的美差,就拿诸葛忆荪许给莒王管制的滁州春茶,在大黎各处都鼎鼎有名,又深得各地达官显贵的青睐,若是自己操办得宜,只这春茶一项,就能让莒王一年赚入几十万两银子之多,就足够莒王府不靠佃租、维持王府几十年的资财了。 听到这里,原本盛荌公主与高平王等人还觉得诸葛忆荪借着上次知之名,分给了他们一些苦差事,可是说道头一年的贩售利钱,朝廷不抽取一分一毫,她们也眼红得很,只恨自己当时没有承接一个赈济棚,要不然这样大的富贵就会落在自己的头上了。 “本宫也是经历过的,地方上有些人不容易对付,这也好办,等众卿到任之时,本宫会派遣御史台精明强干的巡查御史撇与你们一同去,有御史台的人坐镇,没有人敢从中作梗。” 众人一听越发欢喜 ,最后的顾虑都被解决了,盛荌公主他们就更眼红了。 “不过,本宫还有一个条件。” 第761章 后宫乐园 诸葛忆荪对着众人说道,“那便是这贩售所得的银钱,朝廷虽然不抽取一分一毫,只是这银钱的四成要散给制盐、酿酒、织布、采茶的匠人与百姓们,还有采盐卤、种粮食、种棉麻、种茶田的农人们,要让这钱分到他们手中,剩下的六成你们自己留用便是。” 莒王等人一听,虽然自己只能分得六成,细算之下,自己仍旧大有利润可图,况且说是让自己管制这几处的专卖之物,不过朝廷派遣御史台的人坐镇,又吩咐能干的商人引领,他们只是出几个人看着,就能赚取大头的利润,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也纷纷答应着, “皇后娘娘放心,臣等一定遵照娘娘所言,”莒王答应道。 “这些盐、酒之物本就是农人、匠人所产,臣等从银钱中拿出四成来分给他们也是理所应当的。”滕王说道 “是啊,是啊。”其余人也响应着。 “既如此,本宫也没有不放心的了,今日朱雀大街已经设有赈济棚,本宫决意赈济百姓三日,三日之后,诸位再于东西两市开设赈济棚吧,到时候会有宫中内官协助诸位一同操持,诸位就不必过于操心此事了。“诸葛忆荪说道。 “是,皇后娘娘布排周全,臣等再没有不放心的。”庆国公说道。 “罢了罢了,今日春宴,邀请大家来,本该说说笑笑的,又多说了些琐碎劳形之事,日头还早,诸位在宫中随心戏耍便是,不必拘束,尽兴才好。”诸葛忆荪说着,便带着裕妃、祯妃等人与宫中女眷带上鱼食,往景泽池方向走去了。 众人答应着,也各自散去,或是坐在景泽池前的宫宴上说话,或者去看舞姬献舞、力士摔跤,自取取乐,只有盛荌大长公主留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去。 两日之后,滕王妃入宫探望梁姑姑,诸葛忆荪让人将滕王妃请到了坤仪宫来,对滕王妃说起了临泗郡主的婚事, 滕王妃一听,诸葛忆荪有意给临泗郡主指婚,婚配的还是新封的虎贲大将军易峣安,像是去了自己的一块心头病似的,连忙答应着,半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诸葛忆荪说道,“既如此,本宫便让礼部与宗正寺操持着,择选吉期,定下此事,易将军劳苦功高,本宫有意以公主之礼将临泗许配于他,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娘娘天恩,妾身替小女临泗谢过娘娘。” “王妃不必客气,临泗为人爽直,与本宫实在投缘,她的生母是羌人,虽然有王妃照拂,可是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其中酸楚只有这孩子一人知晓,她嫁给易将军也算是为国为君尽心,公主之礼也是应该的。” “临泗这孩子虽不是妾身亲生,可是妾身也拿她当亲的女儿疼爱,”滕王妃面带悦色不冷不淡地说道,“她这一时要嫁人了,妾身还当真有些舍不得,况且妾身听王爷说,不日就要启程前往寿春,还不知道多早晚能回京城来。这一来一回的,将临泗留在京城之中,王爷与妾身不放心,若是带去寿春,只怕耽误了她的婚期啊。” 诸葛忆荪听着,这滕王妃也有意思,口口声声说将临泗郡主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却一副丝毫不想为临泗郡主多操心的样子。 若是她的亲生女儿,即便是将女儿带去了寿春,等婚期将近之时再回京便是了,操持一段时日也亏不了什么,可是她却连这点心思都不肯花的样子,一听说要去寿春,心里便只有贩售官盐之权背后所带来的白花花的银子了。 “王妃不必担心,且不说如今婚期未定,即便是订下了婚期,距离郡主出阁尚有一段时日,寿春虽然远,也远不到天边去,来回最多不过半个月的脚程罢了,若是王妃实在犹豫,不如就将临泗郡主留在京中吧,本宫喜欢她这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等王爷和王妃启程了,本宫就派人将郡主接入宫中,” “娘娘好意,妾身心领,可是娘娘日理万机,哪里还有心思照料临泗?妾身与王爷又于心何忍?”滕王妃说着,面上却露出了一股以退为进之计得逞的淡淡喜悦。 “诶~又不用本宫亲自照料她的饮食起居,宫中的女官、宫女们多着呢,耗费不了多少心神,说起来,自从潼关之难以来,宫里的姐妹儿女少了,这深宫也越发冷清了,临泗是皇叔的女儿,也是陛下与本宫的堂妹,她又是个活泼爱笑的,接她入宫,不过是姐妹们同在一处、彼此做个伴儿、热闹亲近些也是好的。” “妾身只怕临泗这孩子,性子张扬,不守规矩,在府中就好装疯撒野的,说话也冲,宫中年幼的皇子、公主颇多,若是她冲撞了那一位宫中的贵人,可就是我们夫妻二人管教无方的罪过了。” “王妃哪里话?宫里哪里什么贵人?不都是她的骨肉亲人吗?依我看临泗这孩子心里有数,不是那等不知分寸的人,再者说了,莒王叔与滕王叔不日就要离京,梁姑姑年事已高,他们两位与梁姑姑感情深厚,往后不能时时入宫探望,将临泗接入宫中,养在梁姑姑跟前,想必王爷也会更安心的。” “还是皇后娘娘思虑周全,既然如此,一切都遵照娘娘之意去办吧。”滕王妃说道。 十日后,莒王、滕王等人便先行启程前往滁州、寿春等地,琅琊公主、临泗郡主前去相送,随后诸葛忆荪就将二人一并接回了宫中,临泗郡主也搬到了梁姑姑跟前住着。 闲暇之时,临泗郡主时常与三公主嘉杭、四公主嘉蔚、六公主嘉梨、琅琊公主嘉秀一同聚在一处玩耍,自从元淮抱病以来,原本勾心斗角的宫廷竟然呈现出一副安然自乐之象,或许是作为所有争夺、欲望与矛盾漩涡中心的帝王暂时退场,当家的皇后一视同仁,不以自己的好恶有意偏颇地分派后宫的资源,这些后宫的女子也实在没有了互相为难的必要,也变得亲近和睦起来。 这些后宫的女子们也终于明白,原来后宫的暴戾之气并不源于自身,并不是自身的卑劣才导致了昔日后宫中的腥风血雨与暴戾之气,这害死过无数人的暴戾之气是被处在权力漩涡中心的帝王有意调动出来的,自己并非生来就是这样的恶人,自己也能与人为善、宽和待人。 原本乌烟瘴气的后宫,终于褪去了戾气,变成了一个女子们的乐园。 而杜婕妤的开阳宫,成了这乐园的中心。 这一日,杜婕妤让人在开阳宫的后院开辟了一小块田,让人内府局取来了种子,在后院播种,正好,临泗郡主和嘉杭、嘉蔚姐妹四人午后来开阳宫玩耍,跟着杜婕妤一边辨认种子、一边耕耘、播种、灌溉着,虽然是农家粗活,这些年轻女子从不曾接触过,也觉得甚是新奇有趣。 几个人正在开阳宫的后院玩耍,月娇带着一盒滁州茶走了进来, 第762章 戴胜鸟疑云 “姑娘怎么来了?”杜婕妤连忙上前相迎, “刚进宫的滁州茶,皇后娘娘知道郡主、公主们都在您宫里‘春耕’呢,吩咐我送一些过来,春日里易上火,喝一些茶润一润,别累着才好。” 月娇说着,将茶递给杜婕妤的宫女墨韵。 杜婕妤掀开木盒的一角,嗅着其中的茶香,感慨着说道,“好香的春茶,做些茶饼也是好的。” “这是明前春雪,南境芽茶头一遭,莒王爷特意选了一批,连夜让人送进宫的,皇后娘娘说,开阳宫的人多,几个丫头最喜欢在婕妤娘娘跟前,连日叨扰,说不准开阳宫的茶早就不够喝了,昨夜刚到的茶,今早我就带来了,或是烹煮、或是做饼,由着娘娘安排吧。”月娇说道。 “多谢皇后娘娘,今日午膳,这几个丫头也有口福了,”杜婕妤说道。 “皇后娘娘那边还有事,我就先行告辞了。” “姑娘慢走,墨韵,送送姑娘。” 墨韵刚要好生送月娇出去,月娇忽然听到一阵极为清脆悦耳的鸟鸣,这样好听的声音她只在金鸳阁附近听过, “不知是什么鸟儿的鸣叫声,这般清丽动听,”月娇问道。 墨韵听着,笑了起来 ,“哪里是鸟鸣,月娇姐姐只看那边。” 月娇看墨韵指渠向的地方,疑惑道,“那不是郡主吗?难道郡主会学鸟鸣不成?” “是啊,郡主好本领,会模仿百鸟幽鸣,学得极像,有时候连宫人们都分不清,究竟是真的鸟儿鸣叫呢?还是郡主来了,故意学着鸟儿鸣叫在逗引大家玩儿呢!” “有这样的事,当真稀奇。”月娇淡淡地说着,提着木盒往坤仪宫走去。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诸葛忆荪正在与十三皇子常攸一同用膳,甘绒走进来回禀道,“皇后娘娘,临泗郡主与琅琊公主来了。” “这两个丫头,这个时候不用午膳,怎么到坤仪宫来了?快请她们进来。” “是,”甘绒便引着二人进来, 二人请过安,只见临泗郡主提着一个食盒说道,“皇后娘娘,杜姐姐亲自做的抹茶点心,味道甚好,小女想着皇后娘娘爱吃,就和嘉秀给娘娘带了一些杜姐姐新作的,还温热着呢,皇后娘娘也尝尝?” “多亏你想着我,这两日茶饭进得不香,我正想吃这个呢。”诸葛忆荪说道。 临泗郡主一听,连忙从食盒中拿出两碟春茶做的点心,“这一碟叫雪涧春果,这一碟叫梅酱酿茶糕,头一道是用春芽的第二道清茶汤和板栗、桂花蜜,里头包着蒸过的茶粉红枣五谷馅做的,第二道是淮山、香稻米粉,和着茶粉,兑上羊乳大火蒸成松糕,上面点着樱桃梅酱做成的,您尝尝还可口吗?” 诸葛忆荪一样的搛了两块,先给常攸,自己又吃了块,满足地点点头, 十三皇子常攸吃过了,指着那道梅酱酿茶糕对着诸葛忆荪笑了笑,诸葛忆荪又给儿子搛了一块在碟中,说道,“这孩子跟我口味一样。” “娘娘与攸儿既然爱吃,等改日杜姐姐做了,我再给你们拿些过来。” “你们也坐下,一块吃点吧。” “是,”临泗与嘉秀答应着,入座与诸葛忆荪、常攸一同吃着。 嘉秀与常攸胃口小,刚吃了一会儿就吃饱了,嘉秀便领着常攸到院子里玩,留林临泗郡主与诸葛忆荪在殿中接着用膳, 听着两个孩子在外面嬉闹,诸葛忆荪与临泗郡主也甚是开怀,诸葛忆荪又问临泗郡主,“这些日子郡主在宫里住得可还习惯?” “是,梁姑姑、宫里的娘娘、公主们都待我很好,不曾把我当外人,这几日时常在杜姐姐的宫中与孩子们一起辨识草木谷物、学学辞赋诗书,倒是比在王府自在些。” “那便好,杜婕妤是个有才情的,跟着她学一些诗书总没坏处。” “娘娘说的是。” 没过一会儿,临泗郡主听到殿外传来一阵鸟鸣声,警觉地说道,“这坤仪宫怎么会有戴胜的叫声?” “戴胜?哪里有戴胜?为何我不曾见到?” “在西南角的院子里,我听到有嗲名的鸣叫,” “郡主当真厉害,只凭这依稀的鸣叫声,就能分辨出是什么鸟儿。” “不瞒娘娘,我生母是西羌人,小时候闲来无事,便教我辨识百鸟鸣叫,还教我以鸟鸣作曲呢。” “有这样的事,这倒有意思,若是郡主得空,也教教宫中的这些孩子们。” “这个好说,只是这戴胜鸟可要小心这些,娘娘快说给乳母们,让嘉秀领着小皇子到别处去玩,莫要亲近这戴胜鸟儿。”临泗郡主忧心地说道。 诸葛忆荪吩咐灵笳出去传话,又问道。“怎么了?这戴胜可是捉害虫的益鸟啊。” “这戴胜鸟浑身散发着一股臭味倒也就罢了,只是它尾翼上的油脂是有毒的,若是有人不慎触碰到那有毒的油脂,轻则晕眩昏厥、卧床不起,严重之时,可是会致命的。” “有这样的事,快让人将那戴胜鸟驱赶走。”诸葛忆荪吩咐道。 “是,”甘绒听着,连忙出去。 可是诸葛忆荪转念一想临泗郡主方才的话,“晕眩昏厥、卧床不起”,头脑中想起了元淮卧床的场景,又想起金鸳阁附近的鸟鸣之声,突然想到了一件可怖之事, “难道,难道……”诸葛忆荪惊骇地说道。 第763章 西羌毒鸟 诸葛忆荪心中暗暗想到,“难道,陛下的病是因为贵妃而起?” 临泗郡主看诸葛忆荪面色不对,便关切地问道,“皇后娘娘,您怎么了?” “哦,没……没什么。” “没事便好,小女看您面色不好,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怎么会?”诸葛忆荪说道,“对了,礼部已经择定了你与易将军的婚期,定下了明年二月,嘉杭是五月,出阁前,你们姑侄两个也在宫里做个伴,没事儿的时候,和你的侄儿、侄女们一处完,去杜婕妤宫中做些学问,或是去长杨宫放放马、射射箭、跟着女营的人学些武艺,过段日子,宫中的内学就要重新操办起来了,会有许多傅姆、女夫子在内学授课,教授宫中的女官、宫女诗书、礼仪、辞赋、舞艺、弦乐,还有耕种、养花、造景、针黹、品茶、驯马、养猫、训犬、放鹰、养生、医术、药学、算术、经商等应有尽有的百项学问,你若是喜欢,跟着他们一同去学一些也是好的,”诸葛忆荪说道。 “别的我在王府之中也学过一些皮毛,只是放马、射猎、武艺、放鹰、驯马这些,不是只有男儿家才能学的吗?女儿难道也能学?” “为何不能?你瞧罗将军十二女营中的那些女子,论起这些,哪一个不及男儿呢?既然她们能学的这样好,你们不缺胳膊不缺腿的,自然也能习学,学好了,将来说不定大有用处呢。只是也莫要学杂了,只挑选几个你中意的便好。” “是,小女明白了,别的不说,这射艺我是一定要学的,从前我母亲也教过我,也上山去打过猎的,可是入王府以后,王妃告诫小女,说这样的东西不是我一个女孩儿家该学的,从那时候便断了。” “不必理会这样的话,你想学什么,只管去学便是,有本宫在,没人敢说什么。”诸葛忆荪说道, “谁说女儿家不能学这些,本宫自小便学,本宫的父亲和哥哥还亲自教我射猎,当日哥哥一边教我、还一边跟我说,等将来我若是受了委屈,周围人冷眼旁观、也不助你,起码你还有手中的弓、背上的箭,只要有这两样在,将来就没有人敢欺负了你,若是你婆家诚心作践你,就用这弓箭像射杀猎物一样射穿了他们的喉咙,让他们见识见识我妹妹的厉害,即便是有一日,哥哥与父母都不在了,我一个人流落山野,有手中这幅弓箭,还能靠着打猎养活自己。哥哥的话也果真应验了,后来我的父亲、母亲、我的哥哥都死于非命,在艰难的时刻,我正是靠着这样的本领不必依附别人就活到了现在,这样安身立命的好本领,男人能学的,我们女儿为何学不得呢?” “是,小女受教,一定跟着凌霜营的姐妹们好好学射艺,不求多了,只求将来能学到纤芝将军一半的武艺便好了。” “你性子机敏聪慧,是个学习的好苗子,双臂孔武有力,只要潜下心来跟着纤芝她们学,就一定能学好的,” “那便承娘娘吉言了。”临泗郡主笑着,又搛了一块梅酱酿茶糕给诸葛忆荪, “你若是不嫌繁琐,过些日子内学重开之时,也请你将这以鸟鸣识别百鸟的本领,交给宫中的小皇子、小公主和宫女、太监们吧,” “这样的东西也能教吗?我还担心娘娘觉得小女会一些旁门左道,觉得小女古怪,会这样的近妖之术呢。” “怎么会?这样好的本领怎么会是左道?多少人想学还学不来呢!” “从前在王府中,她们就常说我是个怪人,跟着自己羌人出身的蛮夷生母,学了些不伦不类的妖法,怪不得一直嫁不出去,留在家里也早晚是个祸害,若不是父亲眷顾,只怕我早就不能在王府立足了。”临泗郡主说道。 “她们是谁?” “娘娘不必担心,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这些愚人说什么又有什么要紧,终究是妨碍不到我什么,我这么大人了,想做什么难道还要看这几个人的鼻子眼睛不成?不过是当个笑话听罢了,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仍旧是我行我素的,才不管她们呢!”临泗郡主越说越尽兴。 “说的是,理会他们做什么,就要这样才好。” “说起来,我母亲小时候告诉我,羌人死后,心无挂碍的人灵魂便会被鸟儿衔走,去往天界,超脱尘俗,心中有牵挂的,灵魂便便变成高山之巅的鸟儿,留在世间守护自己心中放心不下的人。我母亲离世的时候,我才十二岁,她的灵魂应该也会飞跃木雅神山,变成一只自由翱翔的鸟儿吧,因此从那以后,我每次听见悦耳的鸟鸣,我也会学着母亲教给我的鸟鸣之声回应,就像是与母亲说话一般,仿佛母亲从未离去,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所以王府中的那些人无论怎么败坏糟践我,我都不会有丝毫变改,她们的母亲尚在人世,哪里能体会到我的心呢?那是我们母女二人之间的悄悄话,我怎么舍得放下呢?” “好丫头,听你这样说,我心里也受用得很,我的母亲,此刻应该也化作了神山之巅一只美丽的鸟儿吧,若是你遇到了她,请用那动听的鸟鸣之情告诉她,我很想念她,日日都在想念她,她一直都住在我的心间,一时一刻都不曾离开。”诸葛忆荪说着,眼眶中泛起了泪珠儿。 “娘娘若是得空,等将来我也可以教您一些辨识百鸟、模仿鸟鸣的雕虫小技啊!”临泗郡主说道。 “也好,只怕琐事太多、难以抽身。” “不妨事,等我教会了佺儿与攸儿,让他们两个再教您也是一样的。” “今日多亏了你,否则我还不知道这戴胜鸟竟然还是有毒的。” “娘娘不知,在我母亲的故乡,之所以人们会学习辨识鸟性,正是因为那里有毒的鸟儿实在太多,不光是以毒蛇为食的鸩鸟,有许多鸟儿都以有毒的虫儿、有毒的草木花蕊、果实为食,毒性丝毫不亚于鸩鸟,有许多猎人上山打猎之时,不慎捕捉到了这些毒鸟,早些年不知道多少人死在这上头,可怖极了,因此在西羌之地,才有了辨识鸟性、甚至用鸟儿卜算吉凶的习俗。” “原来如此,只是这京城之中,难道也……也多有这样的毒鸟吗?” 第764章 海棠春宴 “娘娘放心,京城之内有毒的鸟儿少之又少,这毒性能置人于死地的鸟儿就更是凤毛麟角了,因此娘娘不必担心,最多也就是像戴胜这般,让人头脑昏沉几日罢了。”临泗郡主说道。 “你方才说,这戴胜之毒厉害的话,可置人于死地?” “不过,那都是或年迈、或年幼的体弱多病之人,身强力健的人不慎接触一些,是不会有性命之忧。”临泗郡主说道。 “如此,本宫就可放心了。” 第二日,诸葛忆荪让人传话给长杨宫都监田应启,让田应启不必驱赶行宫中的戴胜鸟,甚至着意多豢养一些才好。 她明知道唐简卉一定是利用戴胜鸟之毒,酿成了元淮的病,可是却放任不管,心想,反正这毒性不会伤及性命,只是让元淮昏头脑昏沉、不能理事而已,没有元淮给她添乱,她还正好乐得自在呢。 唐简卉与诸葛忆荪也形成了一股默契,宫中的戴胜鸟,只有金鸳阁附近有她故意引来的几只,这戴胜鸟之毒,她也只用在元淮身上,不曾伤及旁人,如此一来,倒是无意之间解决了诸葛忆荪的后顾之忧。 诸葛忆荪迟迟没有按照元淮的吩咐,晋封唐简卉为“宣明夫人”,唐简卉平心中对诸葛忆荪没有任何的怨恨,看到诸葛忆荪的手腕,她也不敢有什么怨恨,没有晋升为宣明夫人,唐简卉反而觉得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在这个时候不身居高位、不与诸葛忆荪争高下,倒是替她省了许多的是非。 元淮抱病以来,唐简卉白日里照顾两个孩子,或是去后宫串串门,或是帮着诸葛忆荪打理打理宫事、或是去内学里学点她想钻研的学问,譬如占星、卜卦、风水、鸟性等等,用午膳与晚膳之时再与牛才人一起照顾元淮用膳,她的日子和后宫的许多女人一样,也比从前安心自在了许多。 四月中的一天,景籁阁附近的海棠接连盛放,娇花如梅胜雪,也让宫中之人驻足流连, 杜婕妤在景籁阁前举办了诗会,邀请宫中的裕妃、祯妃、许婕妤、临泗郡主、三公主嘉杭、四公主嘉蔚、五皇子常仪、八皇子常佺、九皇子常僖等等一同参与,众人赏花作诗,甚是开怀。 下了朝会,诸葛忆荪听说了景籁阁的盛景,于是晌午在海棠花海之中的景籁阁举办了宴席,请宫中众人一同在景籁阁赏花用膳,诸葛忆荪带着两个皇子、牛才人也一同赴宴, 宴席之上,诸葛忆荪让人将四周的窗扉支起,一阵春风吹过,海棠花瓣伴着春风,如同一个个拖着仙裙的舞姬,萦绕着景籁阁曼妙作舞,没过一会儿,临窗的幔帐边也渐渐落上了冰洁如雪、还缀着一抹绯红的海棠花瓣,春风的妙手将这花瓣一层一层垒砌,远远瞧着,恰似仙宫的玉阶。 乐师们在临窗一隅,远眺着窗外盛景,指尖奏响了如空山响泉般清丽怡人的箜篌之音,让赴宴之人无不陶醉其中。 宴席上的嫔妃都饮酒助兴,只有牛才人滴酒不沾, 诸葛忆荪担忧地问道,“牛才人可是身子不适吗?平日里你酒力可是不差的。” “臣妾……”牛才人羞羞怯怯地说道,“臣妾这几日身子倦怠,早上让医官来瞧过,医官说,臣妾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因此不宜饮酒。请娘娘见谅。” “真的?”诸葛忆荪问道。“你也太老实了,有了这样的喜事,理应早些告诉本宫才是,本宫竟然还劝你饮酒,你不说,本宫都险些大意了。” 众嫔妃一听,也纷纷祝贺道,“恭喜牛才人。” “咱们宫里可是许久没有过这样的喜事了,怪不得今年宫中的百花开得格外好,原来是咱们这宫里又要添一个小皇子或小公主了,有了这样添丁进口的好事,百花自然是应运而开了。”诸葛忆荪高兴地说道。 “皇后娘娘说得极是。”众嫔妃也附和着, 唐贵妃、裕妃自然是打心里替牛才人高兴,牛才人在宫中熬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往后也有了一重陪伴和依靠,对她而言,自然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而祯妃、许婕妤、杜婕妤等人也丝毫没有不快之意,因为她们不像从前那样,因为一个嫔妃有孕,会得到元淮的万般宠眷,而有人一定会因此受到冷落,因此才有了忌恨怨怒之心与暗中谋害之事。 可是如今,即便牛才人有孕,这个孩子的到来也不会让她们的处境恶化,牛才人自然会受到诸葛忆荪的关切与照料,可也不会有嫔妃因此受到冷落与轻视,反而因为宫中不久有孩子降生将要变得更加热闹,她们喜欢这个孩子还来不及,哪里会舍得伤害她们母子呢? 几个皇子、公主也并不会因为这个弟弟或妹妹的到来,父亲元淮对他们的宠爱就会被这个弟弟或妹妹分走,她们的母亲告诉过她们,这个未出生的弟弟和妹妹并不是来跟他们抢夺资源的,而是陪着他们一同戏耍成长的。她们各人都有各自母亲的宠爱,就连诸葛忆荪亲生的常佺、嘉梨也没有得到诸葛忆荪的特别偏爱,几个兄弟姐妹们得到的关心、照料和在宫中的处境都是一样的,自然也不会因此而生恨,反而会多了一丝期待。 景籁阁的春宴因为牛才人的这个喜讯更多了些热闹欢快的氛围,这也让牛才人有些意外,她见识过从前那些有孕的嫔妃会成为“众矢之的”的情景,还担心自己的孩子会为人所害,如今看众人的神情,她只是感到一股莫名的安心。 “牛才人既然已经有了,过些日子,就让人搬到云凰阁去住吧,再拨一些稳妥的女官、宫女、太监、医官、医婆、医女去照顾牛才人的饮食起居吧。”诸葛忆荪吩咐一旁的甘缪。 “臣妾多谢皇后娘娘。” “诶~不必诚谢,这是宫中难得好的旧例,理应如此,搬到云凰阁去住,才人出入含章殿也方便些,往后才人要以安心养胎为上,照料陛下饮食起居之事还是多交给含章殿的人去做吧。” “是,臣妾谨遵吩咐。”牛才人答应着。 “贵妃,”诸葛忆荪唤道, “臣妾在,”唐简卉答应着, “你与才人一向亲厚,又是两个皇子的生母,牛才人所住的云凰阁与你的金鸳阁临近,你若是得空,也请你多陪伴才人一些,她初日有孕,有你作伴,她也会安心许多。” “是,臣妾明白,皇后娘娘不说,臣妾也会如此的。” “有贵妃这话,本宫也能安心将才人与腹中的骨肉交托给你了,有贵妃在,不光才人安心,本宫也觉得踏实得很。” “娘娘抬举,臣妾如何担得起呢?” “贵妃娘娘不必谦虚,”祯妃说道,“娘娘为人处世何等周全体面,臣妾们都看在眼里,敬仰不已,若是娘娘能陪伴照料才人腹中的胎儿,也是她们母子的福气啊,” “是啊贵妃,等牛才人平安诞下皇子或公主之日,本宫也自会嘉奖贵妃的照拂之功的。” “娘娘哪里话?如今后宫中都是自家姐妹,牛才腹中的胎儿更是咱们家的骨肉血脉,臣妾去照料一二乃举手之劳,区区小事,又岂敢奢求娘娘的嘉奖呢?娘娘放心处理前朝之事便好,牛才人与腹中的孩儿交给臣妾便是了。” “如此,本宫也能放心了。”诸葛忆荪说道。“今日宫中遇上了这样的喜事,曲阳宫那边来信,说太子的病也大好了,否极泰来,双喜临门,请乐师为我们演奏一曲《凤凰于飞》,以表我心中的快慰喜悦吧。” “是,”几个乐师答应着,轻轻拨弄着手中箜篌,一首极为悦耳欢快的箜篌曲,也将众人带入了乐章的轻松欢愉之中。 就在宫中呈现出一片祥和欢乐之时,前朝又出事了。 皇甫容诫对诸葛忆荪说道,“皇后娘娘,如今京城的百姓,多数都是世家的佃户,娘娘虽然颁布了一些对百姓大有益处的政令,可是有京城的世家们挡在头里,种种好处根本就抵达不了寻常百姓的手中,反而被一些顽固不化的世家们尽数取走,如此下去,世家的势力越发坐大,而寻常百姓越发贫寒,只怕并非长治久安之法。” “岂有此理,这些世家竟然如此不把朝廷的政令放在眼中,简直可恶。”诸葛忆荪恨恨地说道。 第765章 对世家下手 “皇后娘娘息怒,依微臣之见,自从上巳节春宴以来,京城不少世家看着庆国公府、中书令府,还有微臣的府上都因为娘娘的政令而收益颇丰,已经有所松动,这些世家只要适当的许之以利,就会接受朝廷的政令,放宽对手下佃农、百姓的的控制,只是仍旧有不少世家抱残守缺,大有一副抵死不从的架势,这些人倒是棘手的很。”皇甫容诫说道 “你可知道这些世家究竟有谁?能占所有世家中的几成?” “以微臣所知,这些世家多是当日尉迟贞有意拉拢的勋贵之家,以武氏、吕氏、冉氏、薛氏、刘氏四家为首,大约占京城世家的六成。” ”六成?”诸葛忆荪惊讶地问道,“那他们所控制的户籍百姓又有多少?” “京城的百姓之中,有七成或是这些世家勋贵的帮佣,或是他们家的佃户,或是这些世家供养的匠人,都靠着这些世家出银子过活呢。”皇甫容诫说道。 “七成的百姓都被这些世家牢牢把控,怪不得这几月本宫出行了一项又一项的利民之策,如同石沉大海一般,一点水花都不曾溅起。” “皇后娘娘,这些家族可都是与皇室有累世姻亲的家族啊,当日尉迟贞之所以着意拉拢他们,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要对付他们可并非易事啊,就连当日陛下利用崔氏兄弟诛除齐王与先帝遗留下来的勋贵老臣,也丝毫没有撼动到这些家族,由此便可知他们在京城盘根错节的势力了。当日连陛下都不敢撼动他们。” “累世姻亲?”诸葛忆荪说道,“是啊,武氏家族是太皇太后的娘家,吕氏家族是盛荌公主的夫家,冉氏家族是世宗皇帝乳母——陈国夫人的后人,薛氏家族号称王妃世家刘,刘氏家族……哪个刘氏?” “便是宣德夫人刘氏的娘家——安国公府的家族,”皇甫容诫说道,“当日耿氏行刺陛下,宣德夫人舍身相救,陛下感激夫人的大义,便以王爵之礼大肆封赏了夫人的娘家,接连赐予安国公府位于京郊的百顷良田,佃户、奴婢有数千人之多,这几年安国公府与京城的几个世家往来颇多,去年安国公府的小姐嫁与冉氏,与冉氏家族成了姻亲,如今也成了京城世家之中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啊。” “刘氏尚且如此,武氏、吕氏、冉氏薛氏家族的力量就更可想而知了,让本宫心寒的是,这些家族既然是皇室的姻亲,无一不是靠着皇室的封赏荫封起家,如今为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连几辈子的脸面都不顾了,给公然忤逆皇室的政令,实在是忘恩负义。” “微臣还听闻,这些世家对佃户的盘剥越发厉害,乾元初年,佃户一年耕耘的收成,有六成是上缴给家主的佃租,剩下的四成归佃户所有,这四成的粮食不仅够佃户们养家,还有一成可以货卖,一年到头多少还能留下些银子,供养家中子弟读书进学也好,去坊市之中买些东西贴补自家也好,倒还宽裕,可是到了乾元十六年,情况便急转直下……” “怎么个急转直下之法?”诸葛忆荪问道, “娘娘容禀,到了乾元十六年,经历过两场战乱,许多世家以仓廪之中存粮不多、奴婢逃窜为由,对手下的佃户们愈发苛刻,原本佃租的四六分成,如今能做到三七分成的已经是家主善心大发了,一年耕种粮食的三成,尚且足以果腹,不过多数家主为了填补自己战乱时的亏空,竟然要收走佃户们一年苦耕所得的八成,只将剩余品相不佳的两成丢给佃户们,连吃饱饭都是个难事,更不要说去供养家中子弟读书、买卖街市上的货物了。” “是啊,因此本宫才下达律令,佃户们一年耕耘所得,家主只能取走五成,剩下的五成都要给留佃户自行分派,家主们少的那一块,自有朝廷想法子替他们补齐,或是许他们官卖之物的贩售之权,或是朝廷拨给他们的俸禄五年以内一文不减,或是许他们的子弟儿女入太学、内学读书,或是免了他们每年对皇室的贡物与差役,本宫已经一再退让,可是他们却丝毫不领会本宫的好意。”诸葛忆荪说道。 “微臣听闻,不少的世家嫌弃商贾之事低贱,故而不愿从事,又担心货卖所得,都被娘娘委派的商队之人赚取,他们不想白白替别人嫁衣,所以只愿守着自己田产土地一心务农,死也不肯放松对手下佃户的盘剥榨取。” “既然软得不行,本宫就给他们来点硬的,眼前有许多好处不领,偏要自寻苦楚。”诸葛忆荪说道,“方才大人说,这些世家曾经被尉迟贞着意拉拢?” “是,当日尉迟贞为了娘娘您抗衡,没少拉拢这些世家,如今他们名下的不少田产奴婢,还都是当日尉迟贞赠与他们的。” “说起尉迟贞,本宫倒是想起了一件秘书省的旧事,或许可以作为对付这些世家的法子。”诸葛忆荪说道。 “娘娘的意思是……” “这些世家之中,一定有不少年轻子弟在朝为官吧。” “是,不过虽然在朝为官,官阶大多不高,最高也不过是五六品的闲散小官。” “当日尉迟贞为了拉拢唐贵妃,竟然在秘书省的考试之中公然舞弊,将唐贵妃的一个远房侄儿塞进了秘书省,当了校书郎,依我看,这样的事并非孤例。” “娘娘英明,除了秘书省,三省六部、九寺五监之中有不少出身世家的官员,都是靠着这法子走马上任的。”皇甫容诫说道。 “那便是了,”诸葛忆荪说道,“科考舞弊,可是株连家人的大罪,一会儿本宫就让御史台去查一查这些世家出身的官员之中,究竟有没有鱼目混珠之人,他们在科考中的答卷,是否有假手于人之处,若是没有便罢了,若是有,就别怪本宫不留情面了。” “娘娘明断,微臣佩服。”皇甫容诫说着,便安心地与出传话的太监一同往御史台去了。 第766章 铁腕皇后 三日之后,在乾阳宫的朝会之上,诸葛忆荪特意将几个京城世家出身的中等官员召到了大殿之上,又授意皇甫容诫当众询问几人。 只听皇甫容诫看着工部员外郎武氏、太仆寺少卿武氏、户部郎中吕氏、织染令吕氏、太府寺丞薛氏、太府寺右藏令薛氏、太府寺主簿薛氏、秘书郎刘氏、太仆寺主簿刘氏等人,一一当众责问他们主理之事, 皇甫容诫先是让人从太府寺取来一幅古画,问右藏令薛氏,“薛大人,可认得此物?” 右藏令抬头一看,有些心虚地说道,“认得,是顾恺之的《维摩诘像》。” “这是顾恺之的真迹吗?” “皇室典藏的古画,岂能有假?” “自然不会有假,只是这幅古画,当日为何会出现在尉迟贞夫人的房中?”皇甫容诫问道。 “大人慎言,一向收藏在府库中的古画,会出现在陛下与皇后娘娘寝宫内,岂会在臣子妻室的房中?大人可不要信口雌黄,污蔑小人啊!” “我污蔑你?”皇甫容诫笑道,“皇后娘娘,微臣请求传右藏署典事。” “传,”诸葛忆荪吩咐道。 “右藏署典事,我问你,你说这幅维摩诘像半年前是在右藏库中收着呢,还是在尉迟府?”皇甫容诫问道, “回禀皇后娘娘,小人不敢欺瞒,右藏令大人听说尉迟贞的夫人笃信佛理,为了讨好尉迟贞,便将这幅维摩诘像送给了尉迟贞的夫人,亲自放在了尉夫人的房中,尉迟贞落败之时,右藏令大人用打赏重金,买通了抄家的禁军,将这幅维摩诘图偷偷送回了太府寺,这些都是小人听右藏令大人亲口说的,若是娘娘不信,可以传当日监门卫校尉牟氏细问。” “皇后娘娘,牟氏已经被拘押在天牢可要传他入殿?”一旁的御史大夫说道。 “右藏令,你还想抵赖吗?”诸葛忆荪斥问道。 “皇后娘娘明鉴,微臣,微臣当日实在是受尉迟贞胁迫,万不得已才行此事,请娘娘宽恕。”右藏令叩首道。 皇甫容诫健见状,又追问下去,问工部员外郎武氏,尉迟府后花园的回廊是何人去修葺的? 问太仆寺少卿武氏,尉迟贞出行马车所用的华盖、马匹是何人所献? 问户部郎中吕氏,青州进献的一品红丝砚,为何会出现在尉迟贞的府上? 问织染令吕氏,尉迟府管家的衣裳,为何比朝臣们所穿的还要考究? 又问太府寺丞薛氏,为何王室典藏的珍宝,会出现在尉迟贞的生辰宴会之上? 又问秘书郎刘氏,为何当日秘书省考试的问题,今日却支吾其词,连一个典故都说不出来? 又问太仆寺主簿刘氏,为何你身为掌管皇室车马的官员,在尉迟贞下朝之时,为何会屈身为尉迟贞策马? 这几个世家出身的官员,当着诸葛忆荪与满朝文武的面,可算是出尽了丑态,也将这些官世家当日与尉迟贞勾连之事尽数公之于众,让这几个世家丢尽了脸面, 诸葛忆荪说道,“你们身为朝廷的官员,不为朝廷尽忠,竟然做利用自己的职权,逢迎逆贼尉迟贞,做尽了不法之事,就连当日科考,都多有舞弊之事,欺瞒本宫与陛下,乃是祸及家人的大罪,来人,” “末将在。”几个禁军侍卫冲入了殿内, “褪去这几人的官服,将这些不法之人关入天牢。” “末将遵命。”这些世家出身的不法官员也被禁军将士毫无情面地从大殿之上拖了出去, 散了朝会之后,诸葛忆荪又下令,搜查这几日的府邸,将不法牟取的钱财尽数归入官中。 原本还镇定自若的武氏、吕氏、刘氏、薛氏等京城世家一时之间人人自危,大有向朝廷妥协之意。 过了几日,太皇太后的内侄儿媳妇——绍兴侯夫人、吕氏家族的主母盛荌公主、安国公夫人刘贺氏、高平王妃薛氏借着入宫请安的机会,纷纷为自己的夫家或娘家求情, 诸葛忆荪让人在坤仪宫的侧殿预备下宴席,在宴席之上,对几人说道,“本宫知道,那几年尉迟贞跋扈,你们担心得罪了他,做了不少的糊涂事,也有自己的为难之处,” 众人一听,诸葛忆荪竟然会体谅自己的难处,看来此事还是转圜余地的。 “只是,本宫明白你们的难处,你们也该站在本宫的位置,仔细想想本宫的难处才是。”诸葛忆荪冷冷地说道。 “皇后娘娘哪里话?臣妾一家因为陛下与皇后娘娘的照拂才会有今日,如何敢不体谅娘娘的难处呢?”绍兴侯夫人说道。 “只是如今四海升平,天下大治,不知娘娘究竟有何难处呢?”盛荌公主明知故问道。 “公主难道不知?”诸葛忆荪没有好脸色地说道,“你是世宗皇帝的亲生女儿,陛下的亲姑母,本宫也算是你的娘家人,公主也该向着你的娘家人一些才是!若是皇家艰难,公主将来的日子难道就会好过不成?” “皇后娘娘……臣妾,臣妾实在不知,” “你不知?你难道不知如今陛下抱病,连起身都越发困难,你难道不知太子险些在大火中丧命,如今都不曾好全?这宫里宫外只有我一个人费心操持,如今京城虽然太平,可是从上到下尽是一片死寂,百姓们都被你们这些世家牢牢掌控在手中,本宫每日夜不能寐,只求能想一些扭转乾坤的法子才好,好不容易想出了一些好法子,可是你们呢?你们非但不支持,反而暗中与皇室和朝廷做对,联起手来公然违抗朝廷的政令,” “皇后娘娘明鉴,臣妾们内闱之人,并不知晓此事,” “不知道?不知道就用过了这段饭,回去问问你们家中的主君究竟有无此事吧。”诸葛忆荪呵斥几人道,“不过本宫丑话说在头里,此次本宫推行的政令,若是有人敢蓄意阻拦,我不管你们是不是皇室的姻亲、宗室的故旧,谁敢不识好歹挡在本宫的前面,本宫自有法子将他挪开,若是不小心伤着你们了,可别怪本宫不顾及你们几辈子攒下来的老脸。” 几人看诸葛忆荪动了这么大的怒气,连忙说道,“娘娘放心,等妾身们回府,一定好生相劝。” “你们都是明白人,本宫并非是磨好了刀子要从你们的割肉,许给你们的好处,本宫既然说得出,就绝不食言,只是若你们不领情,这些好处也可以变成一份哀荣,就到地下去享用吧。”诸葛忆荪说道。“午后本宫还有许多政事要处理,恕不奉陪。” 说着,诸葛忆荪将几人撇下,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几个贵妇人一看诸葛忆荪这架势,哪里还敢吃饭呢?吓得浑身发冷,便连忙打道回府,将诸葛忆荪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述给家中的主君们听。 这些世家的主君们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连元淮都对他们颇有礼敬,可是不曾想到诸葛忆荪却对他们的夫人说了这样的一番话,简直让他们心中连愤怒都不曾有,只剩下了恐惧。 原本他们只想让诸葛忆荪网开一面,放过被关在天牢之中的子侄一辈,可是听了夫人们转述的话,他们这才知道,诸葛忆荪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不管是朝堂之上的质问还是对夫人们的恫吓,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 而且这一回若不答应诸葛忆荪的要求,不要说年轻子侄们的性命,他们一家人都难以活命。 这些世家的主君们又想到了昔日的清河崔氏、渤海高氏、尉迟贞一族、江淮宗室、甚至是元淮,哪一个都不是被诸葛忆荪收拾的服服帖帖的,连元淮都像她妥协了,他们这些人又算什么呢? 这一杯敬酒不吃,可就真的要吃断头的罚酒了。 于是在诸葛忆荪的两番震慑威逼之下,世家们也逐渐开始妥协了。 第767章 初见成果 大黎皇宫,承祚堂。 就在诸葛忆荪在坤仪宫侧殿的宴席之上,对几个世家的命妇们大发雷霆之后,京城之中武氏、吕氏、薛氏、刘氏等世家豪强们担心会落到崔友槐、尉迟贞等人的下场,便开始接受朝廷的政令。 先是武氏家族的绍兴侯命人去户部递交自己名下的山林、田庄、土地、佃户、奴婢数目,一一登记在户部的账目之上, 户部一看,算上武氏家族在原籍的土地,与京城的土地加总在一块,竟然与皇室的田庄不相上下,名下的佃户更是有两万人之多,武氏家中自从世宗朝起,历经熙宗皇帝与当今陛下三朝,因为是太皇太后的娘家,家中奴婢与掖庭宫所差无几,名下宅邸仅是京城就有六处,原籍并州有两处,绍兴是熙宗皇帝为了加封母后的家族赐给武氏的封地,绍兴的武氏宅邸就有四处,也一共十二处宅邸,其规模不是一般的王府可以比拟的。 户部的人看过了武氏家族名下的财产,无不惊心动魄,也足以看出,武氏家族肯与朝廷妥协,是付出了多大的勇气了。 武氏家族最终接受与名下佃户五五分成的约定,不过作为补偿,朝廷将并州的丝绸、盐茶、绍兴的官酒一共三处售卖之权尽数赐予了武氏家族,免除了武氏家族头一年的赋税,第二年朝廷只收取武氏家族两成的赋税。 诸葛忆荪为了表彰武氏家族的深明大义,免除了工部员外郎与太仆寺少卿两个武氏出身官员的死罪,改为流配三千里,将这二人流放到了距离绍兴不远的临海,以示惩戒而已。 其余的吕氏、薛氏、刘氏家族看领头的武氏家族都已经妥协,自己也纷纷仿照武氏的做法,去户部主动登记名下的财产,答允与名下的佃户四六分成,仍旧遵循延昌年间的旧例。 诸葛忆荪因此并未赏赐给他们官卖之物的贩售之权,只是将他们家中有罪的官员免除了死罪,流配到登莱,免了这几家十年之内向皇室上交贡物与长杨宫春猎时为皇帝皇后驱马、备膳、捡拾猎物的差役而已。 诸葛忆荪也借此机会,将宫中与朝廷之中凭借世家身份为非作歹的官员们尽数揪了出来,贪墨的宫中物资与不发之财尽数归还,又将这些人一举驱赶出了朝堂。 有些世家出身的官员所犯之罪不能轻饶,譬如文宗朝邵太师的家族被查出与睢阳王、河间王有所勾结,其府上竟然私藏睢阳王府在京城中的赃物,睢阳王刚出生的孙儿也被养在了邵氏府上。 诸葛忆荪以为,睢阳王是大逆之人,邵氏家族身为太师的后人,竟然这般不辨是非,替逆贼窝藏赃物、抚养后人,理应以勾结逆贼的从犯之罪从严处置, 在朝堂之上,诸葛忆荪当着众臣的面发落了邵氏一族,“念在邵氏家族曾辅佐过文宗皇帝,免除了邵氏一族的株连之罪,只是勾结逆贼,不可轻恕,将邵氏一族博陵侯的爵位革除,邵氏一族在朝为官者尽数免官,将邵氏一族驱逐出京,贬回旧籍,除了邵氏宗祠附近的房屋田产,其余财产奴婢尽数归入官中,无旨永世不得入京。” 朝廷众臣也纷纷答应着, 散朝之后,皇甫容诫对诸葛忆荪说道,“娘娘有所不知,如今的朝臣们看您如此不留情面地处置了邵氏家族,断绝了一个五朝为官的勋贵家族在京中所有的势力,唇亡齿寒,许多的朝臣不免联想到自身,纷纷惶恐不安呢。” “皇甫大夫也觉得本宫太过铁面无情了?”诸葛忆荪笑着问道。 “微臣不敢。” “朝臣们惶恐不安?不安些也好,不安便懂得敬畏,有所敬畏就不敢为非作歹,若是这些朝臣们一点都不懂得惧怕,只怕将来以手中之权欺压百姓、结党营私的事就不会断绝。”诸葛忆荪说道。 “娘娘圣明。” 终于,在诸葛忆荪的恩威并施、放利于民之下,京城之中的佃户、百姓也纷纷得利,佃户们看自己的佃租比原来少了许多,能与家主们五五分成,耕种家主们的土地之事,也像是耕种自己的田地那般出力。 诸葛忆荪又下令,将万年县的宵禁从冬日酉时、夏日戌时,延长到了冬日戌时、夏日亥时,增添了金吾卫与监门卫人手的同时,允许京畿百姓将自家所产的菜蔬果品拿到万年县的街市上去售卖, 京城内外的百姓与佃户白日间劳作耕种,太阳下山后,每日还有一个时辰能去街市上货卖自家所产之物,也有一个时辰能逛一逛街市,用手中多出来的银钱买一些市面上的货品,原本如同死水一潭的京城与万年县一时之间也活络了起来。 可是仅此而已还不够,仅靠着京城之内的世家与百姓,还不足以撑起京城的繁华,毕竟这些世家与百姓们骨子里还是安土重迁之人,无论手中的银钱、腹中的审美、眼中的见识、口中的谈吐,这些都在有形与无形之间束缚着京城的活力。 于是,诸葛忆荪又打起了西域胡商、江淮盐商、燕赵皮草商与巴蜀丝绸商、珠墟珠宝商与雪川外商们的主意,只用这些人涌入京城和大黎,才能像流淌的鲜血与奔涌的流水一般,将京城与大黎的活力激发出来,就像当年的雪川一样。 可是,京城不同于雪川,诸葛忆荪太明白京城保守势力的顽固像西山的黄土一样的深厚,京城的世家虽然暂时妥协,可是要接受外来的商贾与新鲜之物,只怕并不是一个容易的事。诸葛忆荪又该怎样做才能让京城顽固的耆老们接受南来北方的客商呢? 这一次,诸葛忆荪要先从几处皇室宫殿入手。 在乾阳宫正殿的朝会之上之上,诸葛忆荪踱步说道,“昨日户部侍郎上奏,说甘泉宫与洛园行宫的宫室损毁,已经分别拨了两万两银子前去修葺,众卿以为,这笔钱花得值不值啊?” 众臣一听,皆面面相觑,心中都想到,这是皇室自己的事,不要说一个行宫拨了两万两银子,就是拨了二十万两银子他们也不敢说啊,诸葛忆荪这样问他们,究竟是有何意图?难道又是在故意吊他们的话,测试他们的忠心吗? “众卿,本宫问你们,畅所欲言便是,不必顾忌左右,为何迟迟无人作答呀?”诸葛忆荪又问道。 第768章 巡视行宫 众臣听着,纷纷将目光投向皇甫容诫,他们知道皇甫容诫平日里出入承祚堂最勤,皇后有什么心思,皇甫容诫一清二楚的。 可是这一回,连皇甫容诫都一言不发,神情淡然地看着前方。 许久之后,被诸葛忆荪从州郡上调回来、重新担任御史中丞一职的黄文寿出面说道, “回禀皇后,微臣以为,这笔银子花得不值。” “为何?”诸葛忆荪冷冷地问, “娘娘容禀,微臣以为,自从潼关之难以来,宫中的嫔妃皇子大减,陛下与太子殿下多病,行猎、汤泉浴、游园等出行之事一盖免了,这用于汤泉浴的甘泉宫与游园的洛园行宫已经空置了一年之久,又无嫔妃皇嗣外出居住,何必耗费户部的银两,修葺无人在住宫室呢?因此老臣以为这银子花得不值。” 诸葛忆荪听了,心中略感安慰,又问旁人道,“很好,其余臣僚的意思呢?” 尚书右仆射吕延熹说道,“微臣以为,这几处皇室的行宫虽然空置已久,不过始终是皇室的尊严所在,皇族上巳节前往甘泉宫沐浴、芒种节洛园行宫游园务农,是从敬宗皇帝时就流传下来的皇室旧俗,尽管如今沐浴祈福、务农劝耕之事如今多在宫内操办,可这两处行宫,印刻着我大黎历代先皇的足迹,不可轻易荒疏废弃,拨几万两银子前去修葺,也是理所应当之事,微臣以为,这银子非花不可,否则有损国威与皇室威仪。” 吕延熹说罢,就有尚书省的不少官员出面附和,纷纷认同吕延熹的话。 诸葛忆荪听着,这才知道京城之中的守旧势力仍旧在她的朝堂之上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只要有这些人在,不是她想干什么就能毫无顾忌地随心所欲的。 “老臣以为,”黄文寿又说道,“不要说这两处京外的行宫,就连皇宫之中,空闲的宫室都不在少数,皇宫中仆从数万,多有滥竽充数、游手好闲之辈,这些人在宫中无所事事也便罢了,只怕他们白白支领了薪俸,闲暇之时好搬弄是非,昔日宫中多少的相互中伤之事都是由此而起,老臣以为,不要说这两处行宫的宫殿不该修葺,就连宫中闲杂无事的宫人们也该放一些出去,也好节省些银子,用在正事之上。” 吕延熹听了,十分不以为然,出面说道,“黄大人久在州郡之上,一夕回京,想是对京中之事生疏了,才在金殿之上发此狂悖之语?” “右仆射大人此话怎讲,老臣字字句句都是替皇后与朝廷思量,何曾有狂悖之语?” “这宫中仆从的数量、行宫的规制等级,都是历朝先祖定下的旧制,岂可轻易更改?内宫与行宫之事,都是皇家的内闱之事,又不曾动用黄大人府上的银钱,黄大人为何这般义愤填膺,难道在州郡上几年,生了怨怼朝廷之心,想要替皇后娘娘做主了不成?!”吕延熹说道。 “好了,本宫知道,吕大人与黄大人都是为了朝廷思量,二人都是一片善意,并未夹杂私心,本宫知道。”诸葛忆荪说道,“皇甫大夫,依你之见,这行宫的两处宫室,花四万两银子修葺,此举可妥当吗?” 皇甫容诫沉寂了半日,终于出面说道,“回禀娘娘,微臣以为,正如右仆射大人所言,此举有旧例可循,并无不妥。” “这么说,皇甫大夫是认同右仆射所言了?” “微臣认为右仆射所言在理,不过这旧例既然是敬宗皇帝定下的,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朝廷所面临的种种困境,也与敬宗皇帝之时不同,敬宗皇帝所面临的是一个经历过仁顺之治后富庶昌明的朝廷,可是如今,皇后娘娘与满殿臣僚所面对的,是一个历经了崔氏乱权、裴唐斗法、高氏之乱、潼关之难后伤痕累累的朝廷,今时不同往日,虽然旧例不该全然抛弃,只是正如御史中丞大人所言,百姓仍旧困苦,若朝廷靡费过度,只是为了修几处空闲的宫室,就要花四万两银子,的确有些不妥之处,请娘娘斟酌处置。” 诸葛忆荪听着,觉得皇甫容诫的话正合了她的心,便说道,“本宫也是这样想,虽说这行宫该修还是要修的,可是靡费太过,确有不妥。” “娘娘圣明。”众人都应和道。 “右仆射,你多久不曾跟随圣驾去洛园行宫与甘泉行宫了?”诸葛忆荪问道。 “回禀皇后娘娘,微臣当日担任国子监博士一职,原本不配跟随圣驾,出入行宫,只在乾元六年时,因为当日芒种游园,陛下亲自在洛园行宫教授雍王殿下、赵王殿下、陈王殿下、许王殿下耕种,微臣奉命在皇室亲耕后,为几位皇子讲授经史,才有幸去过洛园行宫一回,此后便不曾去过。”吕延熹说道。 “怪不得,延昌六年,右仆射大人已经有十年的光景不曾去洛园行宫了,”诸葛忆荪感慨道。 “是。” “也罢,趁着眼下春光正好,本宫有意去洛园行宫走走,众卿可愿意相随,陪本宫一同去看看阔别多年的洛园行宫,不知众卿意下如何?”诸葛忆荪问道。 “娘娘出行,并非小事,是否要先告知洛园行宫那边一声,也好让他们预备接驾之事,不至于有所冲撞。”中书令陶铮劝道。 “依本宫之见,若是告知了行宫那边,只怕就看不见行宫的真情实景了,今日事今日毕,既然众卿因为此事心生分歧,不如午后去洛园行宫亲自看看也好,看看这一处宫事用不用得了这两万两银子。” “臣等遵命。”众臣纷纷答应着。 诸葛忆荪下令在中书省预备下宴席,让众臣在中书省用过午膳,自己与八皇子常佺、九皇子常僖、六公主嘉梨、琅琊公主嘉秀一同在坤仪宫用过膳,午后让太仆寺打点好了车马,从西面的玄华门出发,一行人浩浩汤汤,不是往洛园行宫的正门,而是往洛园行宫的侧门去了。 到了洛园行宫,诸葛忆荪与几个皇子、公主,朝廷众臣一看,洛园行宫的后苑一副颓垣断壁之象,枯树荒草边地,许多宫人都在庭院中自顾自地捕鸟网雀,也有的在打瞌睡、晒太阳,灰尘堆积,竟然没有一个去清扫宫室、擦洗窗扉的。 诸葛忆荪推开洛园行宫后苑的婵娟阁的门,里面空空荡荡,摆设都被宫人们偷出去变卖。 更要紧的是,洛园行宫西南角的宫殿群,因为当日高氏离京之时,有士兵曾故意纵火焚烧,后来宫墙勉强修好,那些宫殿都已经化为焦土,不复如初了。 洛园行宫的都监知道诸葛忆荪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前去迎接, 又引着众人往即将修葺的宫殿前来,一路上诸葛忆荪看着洛园行宫的荒废之景,走到洛园行宫的正殿——龙渊殿的时候,诸葛忆荪都不忍心再往前走了, 转身对吕延熹等人说道,“来之前咱们还说花两万两银子修一处宫殿靡费太过,可是真到了这儿才知道,要想将洛园行宫恢复到敬宗皇帝时的原貌,不要说是两万两,只怕花上两百万两都是不够的,右仆射大人,如今您还认为,应该从户部拨款,无论拨多少,都要修葺洛园行宫吗?” 吕延熹这才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看眼下这势头,只怕将户部的银子和国库中的银子都花完了,将抽调来的京城内外服役的民丁累死了,只怕也是修缮不好洛园行宫的。 “依我说,这洛园行宫也太大了些,一处行宫,这规制与皇宫也不相上下了,实在是太大了些,这些宫殿也就罢了,宫女太监少说也有三千人,每年光养活这些人,朝廷要拨多少银子够呢?”诸葛忆荪感慨道。 “皇后娘娘说的是,”吕延熹终于开口说道,“只是依娘娘所言,这洛园行宫难道就不修了不成?” “修还是要修的,”诸葛忆荪坚定地说道,“不过本宫要想个法子,既将这洛园行宫修缮齐全了,又不耗用朝廷的银钱,” “娘娘的心意是好,只是这世间难有这样两全其美的法子啊。”吕延熹说道。 “也并非没有,如今,本宫就想到了一个。”诸葛忆荪笑着说道。 第769章 龙渊殿议事 “敢问皇后娘娘,是什么样的法子?”吕延熹说道。 诸葛忆荪且不说话,吩咐洛园行宫的都监,“不远处就是龙渊殿了,本宫要和众卿在龙渊殿议事,你先带几个人前去归置归置,本宫与众臣稍后便到。” “是。”都监连忙答应着, 这都监看诸葛忆荪并不曾怪罪他督促宫人不利,心中反而有一丝喜悦,连忙带着几个得力的宫人疾步进入龙渊殿中,在殿中勤快布置着。 诸葛忆荪带着朝廷众人也登上了龙渊殿的台阶,站在高处俯瞰洛园行宫的西南方后苑, “众卿请看,”诸葛忆荪指着远处残破凋敝的宫苑说道,“方才咱们所见的残破之象,还不过是洛园行宫的区区一角,如今看来,这行宫中年久失修的、毁于战火的宫殿,少说又三十余处,遍布在洛神池的周围,若是修葺起来,只怕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民力、消耗多少府库之银了。” 洛神池便是洛园行宫中最大的河池,是大黎的敬宗皇帝为自己的宠妃淑妃林氏所修建,引渭水、灞水、沣水而成,占地三百亩,比皇宫中的景泽池还要辽阔壮美几分。 “是啊,”皇甫容诫也应和道。“微臣置身于此,也头痛不已,若是荒废了洛园行宫,只怕先皇怪罪,若是不荒废,修则虚耗国力,不修则有损皇室威仪,实在让人左右为难啊。” “微臣也听说,”中书令陶铮也上前说道,“昔日高氏占领京城之时,有不少京畿百姓,趁着洛园行宫无人看守,竟然冲入行宫之中,将行宫中的砖瓦、木材、幔帐一抢而空,纷纷搬到了自己的家中,甚是有百姓与高氏叛军一同纵火焚烧,可见百姓也对于洛园行宫心怀怨恨已经不是一朝一夕了,否则,不会如此。” “百姓胡为,理应严惩,”大理寺少卿说道。 “若是不像处置渤海叛军一样,严惩这些趁机作乱的百姓,只怕这些百姓还会生事,威胁京城的安宁。”刑部侍郎说道。 “请皇后娘娘下旨,挨家挨户搜查当日协同叛军纵火焚烧洛园行宫的百姓,严惩不贷,以正国法。”门下右拾遗说道。 诸葛忆荪看几个臣子一听有百姓趁机作乱,便这般愤愤不平,异口同声地喊打喊杀起来,心中便明白,这些臣僚被当日的高氏之乱吓得不轻,心中的创伤知道今日都曾愈合,一听到有百姓曾追随渤海高氏作乱,心中的创伤激发了他们内心深处的恐惧,才会有这样激动愤慨的反应。 “若是处置几个百姓,就能让天下太平,本宫宁可多处置几个呢。只是,百姓容易处决,百姓心中的怨恨无法消除,只怕杀再多的百姓,不过是激起更大的仇恨与怨怒罢了,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给自己埋下了一堆仇恨的种子,难道京师就能长治久安了?本宫却不这么以为。”诸葛忆荪笑着说道。 “娘娘说的极是,”陶铮附和道。”“微臣听说,这住在洛园行宫附近的百姓,每当皇室来洛园行宫游玩之时,他们都会为皇室服徭役,或是充当纤夫,或者修葺宫事,有不少百姓都殒命在此,如今咱们站在高处,看着西南宫苑上茂林美池、残垣断瓦,殊不知又多少他们的血泪在其中啊。” “中书令大人说得极好。”诸葛忆荪称赞道。 正说着,行宫的都监前来回禀,“皇后娘娘,龙渊殿里都已经布置好了,恭请娘娘、几位殿下与诸位大人入内议事。” “也好,”诸葛忆荪说着,便让乳母们看着常佺、常僖、嘉秀、嘉梨自去玩耍,自己带着朝臣们走入了殿中。 等众臣落座,诸葛忆荪才终于开口说道,“方才洛园行宫的现状,众卿都已经看过了,如今朝廷正是困窘之际,修葺洛园行宫,只怕是个无底洞,朝廷不打算征发民力、支取库银重修行宫,也不打算任由洛园行宫在这般荒废凋敝下去,要想个折中之法才好。” “皇后娘娘有何高见,臣等洗耳恭听。”皇甫容诫应和道。 “众卿都已经看到了,这洛园行宫相距渭水、灞水、沣水都不远,水路方便,本就是南国商贾入京最好不过的歇脚之地,只是从太祖皇帝时起,这里就被纳入皇室的田产,因此少有商贾往来,原本可以由此处直接上京的商贾们,还要绕路西门,多有不便,本宫想,不如就将西南方的宫苑,改为商馆,作为商贾们入京前的歇脚小憩、归整货物的地方,众卿以为如何呀?” “将行宫改为商馆,只怕此举惹得臣民非议啊。”吕延熹说道。 “如今的朝廷众臣都在此处了,有何人非议,不妨将心中的议论直说便是。”诸葛忆荪说道。 “娘娘此举,的确是历朝未见的,自古以来都是收缴商馆改为官舍行宫的,从来没有将皇室的行宫改为商馆的。如此一来,岂不是告诉天下人,朝廷要向一群商人妥协了?”郑宜祚也出面说道。 第770章 改行宫为商馆 “门下侍中,本宫问你,”诸葛忆荪笑着对郑宜祚说道,“如今朝廷缺的是什么?” “国库空虚,自然是缺少钱财银两。” “那天下之中,何人手中的钱财银两最为丰厚啊?”诸葛忆荪问道。 “自然也是商贾。” “这不就是了?朝廷最缺的是银子,而商贾手中最多的便是银子,朝廷若是从商贾手中直接抢来,只怕这银子花完了也就再也没有了,咱们如今的困境也只是缓解,却不能根治,不如让利、让地、让体面于商贾,将商贾们都吸引到京师来,如此朝廷有了银子,有这银子修行宫也好,给众卿多涨些薪俸也好,终究是解决了一时的困顿,商贾们也得到了他们长久以来翘首以盼的东西,商贾云集于京师,还能源源不断地为朝廷赋税,不止是朝廷,连京郊百姓都会从中得益,这不是两全其美吗?哪里能说是朝廷的妥协呢?”诸葛忆荪说道。 “只是,这些商贾们重利轻义,一有战事便落荒而走,且不事生产,货卖之物皆是取自百姓之手,若是给足他们脸面,这些人会得寸进尺,只怕于国不利。”吕延熹说道。 “重利轻义也好,重义轻利也好,如今最要紧的,是要将眼前的难关过去,旁的都并非没有解决之法,商贾之中也并非都是重利轻义、一有战乱便弃国于不顾之人,商贾之子也多有在军中服役者,如此怎么能说是弃家国于不顾呢?况且商人虽不事生产,却能将百姓所产之物销往各处、售卖高价,百姓们也能从中得利,原本百姓家中多余的稻谷、布匹、木材、菜蔬、果品,百姓能从中得利甚少,可是经过商贾们的货卖,就能让百姓们得到比如今多出几倍的银钱,如此对于百姓而言,不也是好事吗?” 诸葛忆荪的一番话,让众臣们都哑口无言。 “娘娘所言,也不无道理。”陶铮与皇甫容诫都纷纷说道。 “众卿,可还有人觉得此事不妥?”诸葛忆荪问道。 众人一看,诸葛忆荪已经是打定了主意,便不好再说什么,也有一些是作壁上观、存心看热闹的,也故意不发一言。 “如此,本宫就决定,将洛园行宫从婵娟阁到洛神池一带的西南宫苑化为朝廷的商馆,即日起赁给南境商贾,朝廷每年只收取房赁,旁的一概不管,皆由商贾们自行处置。”诸葛忆荪说道。 “是。”众卿应道。 “同样的,甘泉宫的北苑与万年宫的西苑也同样残破不堪,一并作为商馆,甘泉宫北苑作为北桓、燕赵、秦晋之地往来商贾的会馆,万年宫西苑,作为京城商贾与西凉、月孙、姑臧等客商的会馆,与洛园行宫西南宫苑做同法处置。”诸葛忆荪说道。 “臣等遵旨。”众臣们都答应着。 回宫之后,诸葛忆荪便让人拟好圣旨,发放有司,午膳之时,将此事告知了元淮,元淮心中虽然有些不满,可是心中知道自己已经无力阻拦,任由诸葛忆荪去处置。 五日之后,洛园行宫的西南宫苑就改为了丰阳会馆,以孟轻雷、江引鹤、严僧恕、姚广财为首的雪川客商也率先住进了会馆之中几处尚且完好的宫室,将从南境运来的商船停在了洛园行宫的不远处,不管是雇佣当地的京畿百姓前去搬运,还是在会馆的不远处开设商铺售卖,过了不到三个月的光景,这里的商贾与游人逐渐多了起来,连原本残破不堪的宫室也被几个富可敌国的雪川客商们逐渐修缮完好,如今洛园行宫的繁盛之景,丝毫不输给京城的乐游原。 这一日,诸葛忆荪微服出宫,与梁如瀚一同在丰阳会馆附近嬉戏,梁如瀚感慨道,“不知为何,每次到了这,就莫名有股熟悉的感觉,看着这会馆与街市上的建筑,还有往来商贾的口音,仿佛回到了雪川一般。” “是啊,我也有同感,置身于此,就没有那么想家了。”诸葛忆荪一边往东走一边说着。 梁如瀚看着洛园行宫东南方残破的宫墙说道,“如今与丰阳会馆一比,这里就更显得萧疏荒僻了,难道你就打算一直空着这里不成?” “怎么会?这样好的地角,我还有大用呢。” “有何大用?” “这个嘛,一时还不能说,”诸葛忆荪说道,“要等一个人到了,才能开口。” “等人?”梁如瀚听着,越发不知道诸葛忆荪究竟在卖什么关子。 二人正说着,沣水上缓缓驶过一架客船,孟轻雷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对着岸上的二人说道,“夫人,梁先生,船舱里的美酒都已经温好了,两位肯赏脸上船与在下痛饮一杯吗?” “既然是孟先生盛情,自然是欣然往之。”诸葛忆荪拉着梁如瀚的手,便往船上走去。 梁如瀚疑惑地小声问道,“你方才说要等的人,就是轻雷吗?” “除了他,还能有谁?” “他?你与他又能有什么事呢?”梁如瀚不解地说道。 第771章 兴办学宫 孟轻雷的客船一直载着诸葛忆荪与梁如瀚行驶到了沣水北岸,有伙计来告知孟轻雷,说是有一批从雪川来的胡椒与水织来了,是孟轻雷亲自吩咐,让雪川城中最好的工匠亲手裁制的,价值不菲,孟轻雷要亲自去看着人卸货, “旁的倒也罢了,这一批水织与胡椒是我着意吩咐的,不去看着不放心啊。”孟轻雷说道 “先生请便,你走了,我们再略坐坐也就回去了。”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请便,”孟轻雷又吩咐驾娘,驾着船绕一圈,好生将诸葛忆荪与梁如瀚送回丰阳码头,自己与伙计们先去看货了。 诸葛忆荪让孟轻雷放心去吧,不必担心他们。 孟轻雷走后,诸葛忆荪也立在船头,看着如今沣水两岸的风光,与三个月以前简直是云泥之别, “自从孟先生他们修建了运河,从沣水中分出一支水系,将这洛园行宫与丰阳会馆环绕在其中,四处都有了流水,不仅南来北往的客船来往更为方便,这洛园行宫的风光也越发好了,从前京城的人只喜欢曲江,如今都喜欢往城外跑,也是啊,曲江与乐游原一带虽然好,可终究在京城之内,未免拘束了些,不如这沣水两岸,平芜尽处是春山,还有这‘小溪泛尽却山行’的闲情惬意,天高地阔,自在得很。” “这风景倒也罢了,”梁如瀚也走出船舱问道,“你当真要将这东南苑修筑成学舍吗?” “不是学舍,是学宫。” “学舍也好,学宫也罢,只怕会惊动京城中的朝廷百官啊。” “惊动了又如何?方才梁大哥也听见了,孟先生已经答允,修筑学宫的银子他来出,动用不到官中的一分钱,他们有何惊动的?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只怕让轻雷出钱修学宫,比将宫苑改为学宫更让他们惊骇的呢!”梁如瀚忧心地说道,“你想啊,如此一来,他们的子弟都是京中的太学出身,京城内外的多少官宦都是太学出身的,彼此互为依靠、互相帮扶,有出身太学官员们在前面引路,入了太学的官宦子弟,将来走上仕途就轻而易举,只怕这在朝堂之上,已经是心照不宣的规矩了吧,这样的规矩,在他们看来,只怕比大黎的律法还要高一成呢!如今你让人置办了学宫,让农家子弟、工匠的子弟、贩夫走卒的子弟入学宫研学,岂不是要与他们抢饭碗吗?他们若是知道了,岂会善罢甘休?” “不善罢甘休?如此倒也好,我倒是想问问他们,究竟何时才能善罢甘休。何时才能将自己的肚子填饱,肯分一杯羹给旁人。”诸葛忆荪说道,“京城的官宦们霸占仕途官位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我前脚刚清理了世家子弟出身的官员,后脚就有人把自己的门生塞到了空缺的职位上,别的不说,就连郑宜祚都如此,如今的门下右拾遗不就是他的门生吗?还有尚书省的不少官员,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私下里的勾当。” “这倒是不假,你不在京中,或许还不知道,如今咱们的几位尚书宰相,家中的门槛快要被前来趋炎附势的门生们给踩平了。”梁如瀚笑着说道。 “这些人最可恶的,明明昔日也是贫寒士人出身,可是一登上高位,就忘了昔日的贫苦,丝毫不想着拉一把曾经和他们一样在贫苦中挣扎的苦命人,他们作践起贫苦百姓来,比世家贵族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人还瞧不上宗室、瞧不上外戚、瞧不上世家勋贵,说宗室、外戚、世家勋贵都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些人又有什么两样?有了好处,不还是甩给那些巴结他们的 ‘自己人’,让有真才实学的清正士人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因此这学宫非办不可,就让这些京城的官宦们将他们霸占的东西、侵夺的东西、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统统给我吐出来,回到德才配位的人头上才是正理。”诸葛忆荪说道。 “我也明白,只是担心他们心有不甘,会对你不利啊。”梁如瀚忧心的说道。 “梁大哥也太高看这些人了,我看他们没有还没有这样的胆子,即便是有,我也有法子应对,侦伏营、绫置营、广饵营、猎虎营的人可不是吃素的。”诸葛忆荪说道。 “如此我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梁如瀚说道。“我只是好奇,这学宫也要办得像雪川城外的固宁学舍一般吗?” “是,也不是。”诸葛忆荪说道。 梁如瀚听着,微笑了起来,“难道还有何标新立异之处吗?” “当然,别的不说,这洛园行宫东南苑的规模,便相当于是个固宁学舍了,又位于京城脚下,如梁大哥方才所说,这京城的势力过于复杂,不是雪川可以比的,自然该有些不同于固宁学舍的课业,才能让这学宫与京中太学一较高下,在京城站稳脚跟啊。” “说得有理,只是具体该如何操办,你可在心中有个眉目吗?要不要我与你一同参详参详?” “要梁大哥与我参详的事,可以往后放一放,在此之前,我要先去找一个人。”诸葛忆荪说道。 “什么人?” “一个在万年县北面做苦役的黥面奴。” 说着,那客船行驶到了丰阳码头,驾娘撑篙靠岸,梁如瀚引着诸葛忆荪往岸上走去, “黥面奴?什么样的黥面奴?”梁如瀚一边走一边轻声问道。 第772章 与黥面奴对弈 京郊,万年宫。 “娘娘,罪奴裴氏带到。”甘缪说着,将一个黥面赭衣的罪奴带到了诸葛忆荪的面前, 诸葛忆荪正在河川的柳树下与皇甫容诫若无其事的下棋, “带他过来。” 几个禁军看押着裴守义走到了诸葛忆荪与皇甫容诫的面前, 数年来的苦役已经让裴守义眼中的一抹光熄灭了,曾经也是个顶天立地之人的他,如今变得俯首帖耳、弯腰驼背起来。 “跪下,”禁军侍卫踢了裴守义的膝盖一脚, 裴守义跪倒在地,对着诸葛忆荪行礼道,“罪奴参见皇后娘娘、皇甫大人。” “不可无礼,”诸葛忆荪对几个侍卫吩咐道,“这位是本宫与皇甫大夫的旧人,解开他的镣铐,搬个脚蹬来给他坐。” “是,”甘缪说着,吩咐人搬了凳子来,对裴守义好生说道,“请。” “不敢不敢。”裴守义小心翼翼地对着甘缪作揖,颤颤巍巍地坐在了诸葛忆荪与皇甫容诫的一旁。 “输了,又输了,娘娘好谋略,在下自愧不如,”皇甫容诫笑着说道,又看了一旁的裴守义,“裴兄,可愿意替我扳回一局?” “罪奴卑微,岂敢与皇后殿下对棋?”裴守义垂着头说道。 “无妨,棋盘之上无尊卑,裴先生,请。”诸葛忆荪让道。 “小人不敢。”裴守义仍旧有些不敢上前,他刚被发配到万年县北做苦役的时候,没少因为不懂进退吃苦头,早就像一头牲口一样被皂隶的鞭子与木棍打怕了。 “无妨,你若是能在棋盘上赢过本宫,本宫可以赦免了你的贱籍身份,这样你就不会因为尊卑颠倒而回去被差役们刁难了,如何?先生可愿与本宫在棋盘之上一决胜负吗?” 裴守义听着,心中瞬间燃起了一股希望,他不曾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还有机会能脱离贱籍,便答应道,“小人愿意。” 诸葛忆荪也是棋艺高超之人,起初与裴守义的这一局甚是焦灼,诸葛忆荪的黑子数次将裴守义的白子逼入绝境,却不曾想这是裴守义故布疑阵,故意让诸葛忆荪冒进,一步一步走入了裴守义以退为进的陷阱之中,终于,一子错,满盘皆落索,裴守义险胜一招。 “先生棋艺高超,深得墨家真传,本宫佩服。”诸葛忆荪说道。 裴守义一听,胜利的喜悦瞬间被恐惧取代,不敢直视诸葛忆荪的眼睛,颤颤巍巍地说道,“小人只知儒家,不知墨家。” “先生不必瞒我,方才在棋盘上一招致胜,分明用的是墨攻中的法子。” “小人……” “先生不必惊慌,本宫又不是秦始皇,一听到墨家就如临大敌,誓要将墨家除之而后快似的,本宫非但不忌惮墨家,反而很欣赏墨家,” “墨家自古便被朝廷贬斥 ,流于江湖,只会些不入流的奇技淫巧,有何值得欣赏之处?” “那是儒生们的看法,本宫却不以为然,相比儒生们的空谈,本宫更喜欢墨家的躬行,因此想延请先生,担任学宫中的夫子,不知先生可愿意?” “学宫?那倒是京中的太学?太学中的夫子多是硕学大儒出身,小人何德何能,敢跻身太学?”裴守义谦虚说道。 “并非太学,而是京外刚刚兴办的晏康学宫。”诸葛忆荪说道。 “晏康学宫?” “是,”诸葛忆荪说道,“本宫看如今朝廷的用人,多出自太学,如今太学的博士、夫子与太学生互为表里,霸占官学,左右朝廷职缺,使得寒门庶族的子弟只要进不了太学,就再难有出头之日,朝廷职缺有这些把持,吏治就难有清明的一天,因此本宫特意将洛园行宫的东南苑,改办成了学宫,让寒门庶族的子弟也有一个读书进学的机会,将来不管是出仕为官,还是学个手艺、当个匠人、商贾,好歹多一条出路。” “娘娘心怀百姓,是百姓之福。” “本宫知道,裴先生虽然是废后裴氏的娘家人,可是行为做派与裴氏的纨绔子弟不同,有精通墨家之道,若是先生能在学宫中教授寒门子弟一些墨家能工巧匠的技艺与心法,一定对他们的将来大有助益。” “小人不敢,只是小人有一事不明,娘娘与小人今日初见,娘娘为何会这般相信小人?且不说小人是废后的堂兄,废后与娘娘之间的愁怨和过节不少,难道娘娘没有听过,当日小人在府上聚众题反诗讽刺陛下的大逆罪行吗?”裴守义问道。 “本宫自然知道,此时陛下虽然恼怒,可是本宫却不以为然,先生那几句所谓的反诗,是如何说的来的?” 裴守义一听便红了面颊,皇甫容诫知道裴守义有些羞愧,便替他说道,“微臣记得,有两句是‘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和‘台城六代竟繁华、鸣鸾金鸳事最奢’。” 诸葛忆荪一听,对着翠柳河川大笑道,“说得好,可见先生是有远见之人,若当日陛下的作为不像陈后主与隋炀帝,又岂会有后来的高氏与尉迟贞之乱呢?可见先生不曾说错。” “娘娘当真……”裴守义说着,眼眶中噙着泪激动地说道,“当真以为小人当日的这几句没有说错?” 第773章 墨家夫子 “是,不光没有错,甚至是颇有文采、朗朗上口呢。若是本宫将来也成了贾南风与胡太后之流,请先生务必要写诗讽刺本宫,到时候本宫非但不会治先生的罪,反而会嘉奖先生。当着皇甫大夫的面,本宫可以立言为证。”诸葛忆荪自信满满地说道。 “娘娘既然能敢这样说,娘娘今后就绝不会变成贾南风、胡太后之流。”裴守义话刚说完,便泪流不止。 诸葛忆荪与皇甫容诫对视了一眼,心中都十分奇怪,诸葛忆荪问道,“先生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这般伤心起来?” 裴守义脸上的泪如雨下,顺着他脸上愈加深邃的沟壑如同小溪般流了下来,过了好久都一言不发。 “裴兄?”皇甫容诫也问道。 裴守义身形颤抖、眼眶中的泪不受意念控制般地夺眶而出,神情苦涩地说道,“这些年……我遇到的每个人都说是我错了,不该写那些诗的,害了自己,也害了父母兄弟、妻子儿女,我一直以为是我害死了她们,这些年不论受过皂隶的多少槌楚,内心的愧疚与自责都让我以为这些皮肉之苦是我应该受的,连我都一直以为的确是我的过错,可是知道今日,听到娘娘说当日我的所作所为并没有过错,小人已经死去了心神仿佛又苏醒复活了一般,这才知道原来当日错的并不是我。” “错的是陛下,不是先生,若错的先生,那后来的渤海之乱、潼关之难、江淮宗室之乱错又在谁呢?难道也是先生的两句诗引发的吗?”诸葛忆荪问道。 裴守义看诸葛忆荪当众议论元淮的过错,皇甫容诫只是微微点头,却丝毫不想劝阻,便知道如今的天下已经不是元淮能够做主的了,诸葛忆荪又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他也能接受诸葛忆荪的好意,入学宫任教了。 诸葛忆荪下令免除了裴守义的贱籍身后后,又亲自派人用自己的车驾将裴守义接到了晏康学宫去住着。 裴守义这才发现,原来这晏康学宫和京中的太学和世家的家塾是那般不同,学宫中的儒学课业只占两成,中原与雪川的百种工匠技艺占了三成,墨家学说占了一成,其余的四成和固宁学舍一样,还有西凉、月孙、婆绵、贞女、陆浑、莱康、东兴、南虞、北桓、出云等国的外邦夫子,教授他们本国的书籍、经典、风土人情、技艺, 此外,还有易峣安与罗双蓉精通兵法与武艺的人在此教授武艺,孟轻雷等人商队上善于经商的人在此教授经商之法,整个晏康学宫中的课业不下百种。 除了儒学、墨家、兵法是必学的,其余的皆由个人的天性择选,并不强制,学了六个月的工匠课程,通过考试的庶族子弟还能在孟轻雷等人的商铺、商队中做工,每个月孟轻雷等人还会分给他们一两到五两不等的月钱,如此既能让这些家境贫寒的子弟在此学习技艺,还能让他们有银子补贴家用。 裴守义也对晏康学宫与丰阳码头的兴盛窥探不已,几年前他作为裴氏子弟与元淮、裴皇后一同到此处游船的时候,绝没有想到几年后的此处竟然会有今日的气象。 不过,裴守义被赦免、又前往学宫任教,此事终究还是引起了朝臣们的注意,有不少臣子都担心裴守义毕竟是裴家的人,若是今后像当年的裴氏子弟仰仗着皇后的信任,在京中兴风作浪该怎么办? 这些心怀恐惧的臣子纷纷拜访吕延熹,请求吕延熹想个法子,定要一举铲除裴守义他们才能安心。 吕延熹听着几个朝臣的话,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不过是一个裴守义而已,皇后娘娘只不过是让他在学宫任教,又不是许给他官职,他一介白衣,又能兴什么风、做什么浪呢?”吕延熹说道。 “大人难道忘了?昔日裴氏子弟何等跋扈,在朝中结党营私,无所不为,后来铲除裴氏之时,咱们也是暗中出过力的,裴守义的父母妻儿都是因谁而死,这些他都看在眼中啊。”刑部侍郎说道。 “是啊,如今他虽然没有官职在身,可是下官听说,皇后娘娘对其十分信任,将来要许给他一个官职也并非难事,侍从三省之内,有的是空余的官职。那一日,听说皇后赦免他之时,用自己的车驾亲自去将裴守义接到了晏康学宫,让身边的内官亲自接引进去,大人难道就不担心吗?”大理寺少卿说道。 “竟有这样的事?”吕延熹疑惑地问道。 第774章 廖蝉院的两位皇后 “大人难道还不知道?朝臣之间可都传遍了。”刑部侍郎问道。 “若真是这样,咱们就更不能轻举妄动了。”吕延熹说道。 “为何?” “你们想啊,皇后娘娘亲自安排车驾送他过去,这说明这个裴守义在皇后娘娘心中非同一般,若是咱们像往常那般贸然动手,只怕会引起皇后娘娘的留意,如今咱们什么都不做,还担心皇后安排在各处的眼线呢,若是再敢做什么冲动的事,皇后的手腕,你们是见识过的,远得不说,庐江王、寿春王、弋阳王被枭首示众的时候,你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那悬挂示众的头颅刚取下来多久?你们就忘了不成?连世宗皇帝的子孙、陛下的几个堂兄弟都落得如此下场,你与我又算个什么东西?与她的人过不去,难道还想活命不成?”吕延熹说道。 “按右仆射大人的话说,难道就坐视不理不成?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朝局,难道又要眼睁睁的看着有人来横插一脚吗?”大理寺少卿说道。 “如今还真就要坐视不理,以不变应万变,且不说那裴守义只是在京城外一个由商人出面操办的小小学宫任教,连京城的大门都不曾踏入,宫中废庶人裴氏与当今皇后和贵妃的过节和愁怨,想必你们都是有所耳闻吧,皇后能容得下这裴守义,只怕贵妃未必能容得下,当日一力诛除裴氏的,正是唐氏家族背后的贵妃,皇后赦免了裴守义,第一个打得便是贵妃的脸,若是皇后再授予裴守义一官半职,只怕贵妃就头一个不答应,咱们这位皇后娘娘为了朝局安定与后宫稳定,是不会冒这样大的风险的。”吕延熹说道。 “当真?如今陛下卧病,贵妃即便心中不快,又能掀起什么浪来?” “是啊,再说这晏康学宫,眼下虽然不成气候,可是难道大人不知道,这学宫表面上是几个商贾合力操办的,可是这几个商贾都是雪川来的,他们背靠着的可是皇后,将来那些学宫里的学子参与科举之时,最后做主的还不是皇后?如此一来,咱们在太学中进学的子弟要如何安置呢?” “这个不急,且看看再说,若是皇后公然行不公允之事,不光咱们,朝臣们也不会答应的。”吕延熹说道。 金镛城,廖蝉院。 诸葛忆荪自从回京以后,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皇后娘娘驾到!”太监呵道。 裴庶人与侍女蛮枝一听,仿佛一道雷从二人的头顶划过一般,裴氏手中的针一颤,刺破了指尖的皮肤,蛮枝连忙给裴氏擦拭, 正擦拭着,廖蝉院的门又一次开了,不过这一次进来的便是唐简卉,而是诸葛忆荪。 “参见皇后娘娘,”蛮枝看着诸葛忆荪面带笑意地走了进来,扑倒在诸葛忆荪的脚边请安道。 裴熙芸仍旧绣着手中的织物,自欺欺人地装作不曾看见诸葛忆荪, “一别数年,想不到你我有生之年还会再见。”诸葛忆荪说道。 裴熙芸仍旧不说话, “绣的这是什么?”诸葛忆荪走近一看,裴熙芸在绣一朵淡粉色、满月垂枝的梅花。 “大胆!”灵笳对着裴熙芸呵斥道,“皇后娘娘赐问,你一介庶人,岂敢不作答?” “皇后娘娘?你说的是哪个皇后娘娘?我也曾是皇后,后来被遗弃到这廖蝉院来了,从此这廖蝉院就没有皇后娘娘了,只有庶人,尊贵的皇后娘娘,又岂会到这安置庶人的廖蝉院来呢?”裴熙芸一边绣花一边说道。 灵笳看了看诸葛忆荪,诸葛忆荪摇了摇头,灵笳便带着蛮枝下去了,让惜蓬与芳芦在里头伺候。 诸葛忆荪看着裴熙芸绣的织物说道,“你绣的这是满月垂枝的春梅?” “不错。” “看着这样式,我就想起了那一年长杨宫春猎,你穿着一身满月垂枝的水光绢裙子,立在春光里,多美呀,可惜这样美的裙子,是用来害人性命的,”诸葛忆荪说着。 裴熙芸却笑了,仿佛是听到了自己昔日的功绩一般,苦涩的笑容中还有三分得意。 “你只用一匹水光绢,就害了祯妃的小皇子,还有明嫔两条性命,当真是好手段啊。”诸葛忆荪说道。 “皇后娘娘今日前来,不是要与我说这些陈年旧事的吧。” “当然不是,我今日来,就是要为你我之间的恩怨做个了断。” 第775章 发落裴氏 “做个了断?你我之间早就已经做过了断了,如今你是高高在上的主政皇后,我是微贱至极的冷宫庶人,你的亲信们都得道升天,我的家族已经满门被灭,这样的了断,难道你还觉得不过瘾吗?” 裴熙芸将手中的绣品放在一边,质问诸葛忆荪道。 “当然,这不过是陛下对你的处置,我的处置,你还未成承受呢。” “你的处置?我与你之间究竟有何深仇大恨?若不是我,你阴差阳错地去了雪川,又哪里会有今日呢?” “你说的不错,你的确在无意之中成全了今日的我,不过我丝毫不想谢你,今天的我一步一步都是我奋力争取来的,与你又有何干系呢?”诸葛忆荪说道,“当日我离京的时候,曾经在掩芳门的宫人冢,拜祭无辜枉死的妙箜与倩簧,若是有朝一日能回京来,就一定会替她们报仇雪恨,如今,害死她们的仇人就站在我面前,你觉得我会怎样做呢?” “悉听尊便。”裴氏说道,“反正我在这金镛城煎熬了这许多时日,本就是生不如死,死了倒也解脱了。” “我不会杀了你,那样诚如你所言,不过是暗合了你的心意,”诸葛忆荪说道,“我可以像当日武后对待王、萧二人那样,在酒缸之中煎熬而死,那样一来,前朝、后宫那些仍旧敢与我为敌之人,都会为之胆寒,有你为前例,看他们还敢如何生事。” “既然娘娘拿定了主意,那便请吧,砍头也好,凌迟也罢,或是投入酒缸中煎熬致死,终究是一死罢了。”裴熙芸坦率地说道。 “你倒是想得明白,不过如此一来,有伤国祚,本宫也不是嗜血好杀之人,对付你这样的人,折辱着生,比痛快地死,要煎熬百倍,因为本宫不会让你死,会让你好好活下去。” 诸葛忆荪说着,对外面吩咐道,“来人,将废庶人裴氏打发到掩芳门去,往后替死去的宫人们装殓的差事就交给她了。” “是。”甘绒说着,带着几个太监进来,将裴氏押了起来。 “等,等等。”裴氏说着,指着那桌上的绣品说道。“请让我将那块织物拿上。” “将那织物给她。”诸葛忆荪吩咐着,看着那块织物说道,“这块布实在粗了些,去取一匹上好的湖州水光绢来,赐予裴氏,” “是,”灵笳答应着,将那布拿给了裴氏,裴氏接过,心痛地将那块布藏在了怀间。 “往后每个月都送一匹水光绢到掩芳门去,”诸葛忆荪吩咐道,“就让裴庶人一边在水光绢上绣着满月垂枝的梅花,一边给过世的宫人们装殓尸身,反省自己前生的罪孽吧。” “是。”甘绒答应着,押着裴庶人去打点包袱,与侍女蛮枝一同往掩芳门去。 诸葛忆荪又接着巡视金镛城的其余宫事,灵笳觉得诸葛忆荪对裴氏有些宽纵,便问道, “娘娘就这样放过了裴氏?岂非有些太过便宜了她?” “便宜?你方才也听见了,她眼下巴不得一死呢!杀了她才是便宜了她,她是一个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做过宠冠六宫的淑妃,又做过母仪天下的皇后,如今让她去做装殓的仵工,她当初是那样不把宫婢们放在眼中,可是如今的处境连宫婢尚且不如,只怕比杀了她还要让她难受,也只有这样,她才能体会到那些被她践踏侮辱的人心中的痛苦。” “这倒也是,裴氏与崔皇后一样,都丝毫不把宫婢们当成人来看待,”灵笳说道,“只是我不明白的是,您将她打发到掩芳门去做仵工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赏赐给她那样好的水光绢呢?岂不是白白糟蹋了?” “好丫头,难道你也看上了那水光绢不成?改明儿我也赐给你一些。”诸葛忆荪笑着说道。 “奴婢倒不眼馋那料子,只是心疼那料子透亮柔滑似水,倒是让裴氏给玷污了。” “给了她水光绢又如何?还不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不能披在身上,若是她披在了身上,只怕掩芳门的人更要取笑她了,日子长了,连她自己都会取笑自己。日复一日的,每日只能看着那水光绢,就像看着一面镜子,映衬着她如今卑微低贱的身份,明明在自己手中却永远不再属于她了,她只能在上面绣花,却到死也不配穿在身上,说是绣花,其实是用针在戳她的心窝子,这不比杀了她更解恨吗?” “原来是这样,经娘娘一说,的确解恨得很,就让她每日在掩芳门以泪洗面,权当赎罪,妙箜与倩簧看着也能安心了。”灵笳说着。 “是啊,”诸葛忆荪说着,与灵笳一同往金镛城的主殿走去,那里原本是大穆皇族的宴会之所,如今却成了用来看押犯错宫女们、日日做苦役的地方。 “这金镛城是我从前最害怕的地方。”灵笳说道, “这是为何?” “刚进宫的时候,姑姑们告诉我,犯了错的宫人轻的会被关到宫正局去申斥教训,重一些的会被送到慎刑司去受刑受罚,被没入贱籍的会被发放到掖庭宫去服苦役,自己追随的主子失势的,会一同被关押在永巷直至老死,犯了重罪的会被押入天牢,听候处置。可是对宫女而言,宫正局、慎刑司、掖庭宫、永巷、天牢……这些地方加在一块,都不如金镛城让人恐惧。” “是因为宫人们常说,金镛城时常闹鬼,有人经常看到这里游荡着前朝皇族的冤魂吗?”诸葛忆荪问道。 第776章 金镛城的秘密 “是,也远远不止如此,”灵笳说道,“得了不治之症、疯癫无状的宫人们都会被安置在这里,若是被撵到了金镛城去,就要和这些病死的人、发疯的人住在一处。” 诸葛忆荪听着灵笳的话,心中想道,不洁之人?什么样的不洁之人会被送到这里? 灵笳接着说道,“还有一些从天牢里打发出来的人,犯了重罪、侥幸捡了一条命的宫人,也会被发配到金镛城来做苦役,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宫人们感到恐惧的是,每次发生战事的时候,如果随军的官奴婢人手不足,就会有人金镛城来挑选犯罪的宫人去充数。” “充当随军的官奴?”诸葛忆荪问道。 “是,与其说是官奴婢,其实宫人们都知道,那是让她们去当随军的营妓。被抓去充当营妓的宫人,万万调调抵达苦寒之地,身子弱的死在路上的不在少数,即便是身子强健一些,到了随军之地,被蹂躏至死、不堪羞辱而自我了断的大有人在,这些人死后,就会病死的牲口一样,被人草草掩埋在沙场之上,连个坟茔都没有。”灵笳感慨着说道。 “这都是宫中的一些女官们告诫年轻宫人时常说的吧。本宫竟然丝毫不曾听过。”诸葛忆荪说道。 “这是宫女们数百年来心照不宣的秘密,对于宫女而言,这是比宫规更要严格遵守的铁律,您虽是宫中的主人,可毕竟不是宫人,还握着宫人们生杀予夺的大权,自然也是不能知道的。” “宫女之间,为何会立下这样的秘密?难道是为了遮掩什么吗?”诸葛忆荪问道。 灵笳让跟随的人远远地避开,自己与诸葛忆荪说道,“是,的确是为了遮掩什么,刚进宫的时候,姑姑们就告诫我们,对宫女而言,不是性命,比性命更要紧的名节,宫女们的名节,便是宫女们赖以生存尊严与体面,若是有人胆敢做出了不洁之事,与外男私通,有辱宫女们的清誉,就被当成十恶不赦的罪人,无声无息地送到金镛城来,被老宫女们在金镛城人迹罕至的地方严加看管起来,等产下孩子,那犯禁的宫女就会被送到官衙去,与一些发往前线的官奴婢一起,成为随军的营妓。” “那那个孩子呢?难道也会被跟着他的母亲一同送到军营中去吗?” “不,那个孩子自小便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若是男孩,幸运的会成为太监的养子——被卖给想要孩子的老太监们,被老太监抚养长大,不幸的自小就被净身,成为太监,若是女孩儿,会成为尼姑,送到昭宁寺去出家为尼,用一生的诵经忏悔赎尽母亲犯下的罪孽。”灵笳说道。 “简直胡闹!金镛城这地方,竟然还有这样胡闹的事。既然对宫女最重要的是名节,为何遭遇这些惨事的只有犯禁的宫女和孩子?那那个与宫女一同犯禁的男子呢?就可以逍遥法外、可以丝毫不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吗?为何犯禁的是两个人,承受所有后果的却只有宫女和孩子?为母亲赎尽一生的罪孽,难道那父亲的罪孽就可以置之不理吗?宫女之之间,为何会默默遵守这样自我戕害的事?本宫实在想不通。”诸葛忆荪说道。 “奴婢当时也觉得疑惑,只是宫女们历代都是这样过来的,也不敢多说什么,若是说多了被人听见,只怕奴婢早早就不在宫里,被送到这金镛城来了。”灵笳说道。 “金镛城这地方广厦千间,原本也是人杰地灵的地方,可是时至今日,竟然被用来做这样的事,成了一个藏污纳垢之所,怪不得人人都说金镛城的怨气重,时常会有鬼魂飘出,这里有这样多宫人的冤屈与血泪,也难怪时常有鬼怪之谈了!” “娘娘有所不知,不光是皇宫大内,民间的每一个宗族之中,都有一个这样的地方,族中的长辈耆老自己拈花惹草的无所不为,可是一旦族中的女人们只是生了不安分的心思,都会被送到这样的地方约束管教,奴婢想,宫中的姑姑与嬷嬷们都是从民间来的,她们自小都是被管束怕了的,不敢怀疑族中长辈耆老们的真实用心,反而会将名节当成是珍贵之物,这一切都当成是长辈耆老们为了自己好一般,因此也将民间处置不洁之人的这一套搬到宫里来,而金镛城既然是前朝皇室的废宫,本就是积怨之地,自然会被她们相中了。” “依我看,不止是金镛城,只怕其他的离宫别馆也不少,想不到皇宫表层的风平浪静之下,还会藏着这样隐秘的事。哼,广修宫室,陛下与嫔妃们住得地方能有几间呢?倒是给这些人提供了不少作威作福、滥施淫威的地方。” 诸葛忆荪感慨着说,想起了那一日她与众臣巡幸洛园行宫,看到婵娟阁里那些尸位素餐的宫人们的情景。 “是啊,娘娘不知道宫人有多惧怕被送到这金镛城来,在宫中关押,好歹死后,还会被送到掩芳门或尘萋门去安葬,可是被送到了金镛城来,病死也好,被赐死也罢,或是最不幸的,成了随军的营妓,连个葬身之处都寻不到啊。” “不必说了,这样的地方今后宫中断断不能再有。” 诸葛忆荪说着,与灵笳一同登上了金镛城的高处,远眺着东面,诸葛忆荪说道,“看,金镛城这方位果然不错,往东不远处就是函谷关,洛阳与江淮、山南来的客商们往京城来,西出函谷,第一眼看到的宫室不是皇宫,而是金镛城,往东南方还能远眺商洛,怪不得大穆皇室会在这里兴土木、建宫殿,立在山口之上,西面、北面都有山峦,正好挡住了西北的黄沙,南面河网密布,又有村舍炊烟,东面又能接江淮洛阳,实在是个好地方啊。” “是啊,若是这里也能像洛园行宫那样,拨出一块来划为商馆,想必过不了多久,这里也会和丰阳码头一样,变成一个商贾游人流连忘返之地啊。”灵笳说道。 “我正有此意。”诸葛忆荪说道,“只是若要像当初建造丰阳会馆那样,得要有像孟先生那样,知根知底的来自洛阳、山南、江淮、商洛的商人才行啊。” “怎么没有?娘娘忘了?如今京城中就有一个呢!”灵笳说道。 第777章 整顿废宫 “京城之中?”诸葛忆荪心想,京城中的江淮宗室已经被她尽数诛除,哪里还有什么江淮的客商呢?洛阳、山南、商洛等地的客商她就更没有知根知底的了,梁如瀚、孟轻雷也甚少与中原客商往来,更不认得,还会有谁呢? 对了,涅川郡主! “难道你说的是涅川郡主与郡马爷?”诸葛忆荪问道。 “正是呢。”灵笳说道,“郡主娘娘的夫家汝南许氏,不就是中原最大的客商吗?汝南又身处在洛阳、山南、洛阳、江淮四地之间,奴婢记得从前听宫中的姑姑说起郡主出嫁的时候,当时与汝南许氏家族交好的客商送去的贺礼,堆山填海一般,郡马爷和老侯爷与不少临近的客商都相熟,若是有郡马爷从中说和,此事一定能成的。” “是啊,本宫怎么没有想到呢?只是想着郡马爷如今出任京南观察使,郡主一同随行,夫妻二人不在京中,倒把他们两口子给忘了,只是这主意虽好,又要劳烦郡主与郡马,如今他新官上任,俗务繁多,不知道还有没有多余的心力替咱们来筹谋此事啊!”诸葛忆荪说道。 “这倒是不难,”灵笳说道,“奴婢前些日子听命妇院的姑姑说,郡主府的二少夫人刚刚产下了孩儿,命妇院正在忙着筹备贺礼,等郡主回京了就送到郡主的别院去,郡主好不容易回京一趟,娘娘不如趁此机会见见?将此事说与郡主知道,说不准郡主并不觉得繁琐,也正好做这个中间人呢。” “倒是有理。”诸葛忆荪说着,“还是你这丫头机灵,若不是你今日提醒,我竟然想不到这样好的主意。” 二人说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没有了天光招摇的金镛城,总觉得阴风透骨,诸葛忆荪立在高处,只觉得北风从这山口上呼啸而过,像极了死去宫人们饱含怨念的哭声。 “回宫去吧,再晚了,金镛城里的冤魂就要出来溜达了。”诸葛忆荪说着,连忙与灵笳下台阶去。 “连皇后娘娘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都觉得金镛城阴森,就更别说旁人了。” “你这丫头,越发和月娇一样油嘴滑舌的,净会取笑我。” 回宫之后,诸葛忆荪将金镛城的管事叫了来,一同在场的还有内侍省少监、掖庭令、永巷令、慎刑司主司、宫正局宫正等管一宫事务的宫官, 诸葛忆荪让管事将金镛城各个宫殿都清扫出来,再将金镛城各宫的宫女名录交给内侍省少监甘绎,甘绎将这些宫女们分成三批, 一批是因罪、因犯了宫禁被没入金镛城的,这一批将要交给掖庭令看管, 第二批是因病被挪到金镛城的,这一批将要交给了永巷令看管, 第三批是天牢中被轻判的囚犯、被关在金镛城做苦役的,这一批将要根据罪行的轻重被分往慎刑司与宫正局。 还有一些年迈的老宫人,这一批将要被挪到仁寿宫安养。 一番安排之下,金镛城除了几个管事的宫官和看守的侍卫,里面便空了出来。 诸葛忆荪又吩咐将作监和工部的人,去金镛城稍微修葺修葺花草树木、修补破损的墙壁梁柱,一切安排妥当后,又让青阳观、昭宁寺、新修建的隆兴寺的人在金镛城各处连续做了半个月的大法会与水陆道场,以此超度金镛城中数百年来的葬身于此的亡魂。 做完大法会与水陆道场后的第二日,京城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秋雨,整整下了一日一夜,这场大雨仿佛也将金镛城过往的仇怨一洗而尽似的。 直到这时,诸葛忆荪知道涅川郡主看过了孙儿,不日就要返回凤州,与郡马爷团聚了,便趁此机会,让人以牛才人即将分娩、皇室即将诞生一个新的孩子,以此大喜事的名义,将涅川郡主请到宫中一叙。 次日,涅川郡主身着朝服正冠,先去了含章殿探视自己的堂弟元淮,给元淮请过安,又去了坤仪宫给皇后诸葛忆荪请安,诸葛忆荪正要去云凰阁探望牛才人,涅川郡主便与诸葛忆荪的凤辇一同往云凰阁去, 探视过牛才人、送上自己的贺礼,诸葛忆荪才将郡主又邀请到坤仪宫正殿,设宴一聚,宴席过后,诸葛忆荪才将自己想把过去的金镛宫改为学宫、商馆、道观、寺院的消息说给了涅川郡主, 涅川郡主一听,便笑着说道,“皇后娘娘说的,可是仁寿宫北面的金镛城?过去给皇祖母请安,倒是时常看见宫人们往北边的金镛城去。” “正是那金镛宫,”诸葛忆荪说道,“那里的宫人都已经挪到宫里来了,如今那里已经是空城一座,里里面面都修缮得甚是齐整,那金镛宫本就是大穆皇室的宴乐之所,又在京城东北角上,处在河东、中原客商们入京来的必经之处,过去那里是皇宫禁苑,商贾们不能通行,因此都要绕一大段路到城西才能入京,如此岂不是白白让他们走了一段远路?若是能在那里修筑一些商馆,作为客商们的落脚和贸易之地,再从金镛城入京,岂不省事吗?” “娘娘的主意极好,”涅川郡主笑着说道,“只是,我担心的是,金镛城的南面便是仁寿宫,是太后太妃和宫中的老人们养居之处,从前不许商贾从那里入京,就是怕他们扰了仁寿宫的清净,我也知道那地方极好,只是修筑了商馆,有客商游人在那里落脚,只怕日子长了,商贾们吵嚷,仁寿宫岂不是永无宁日了?若是因此扰了仁寿宫太妃们的清净,岂不是我们夫妻二人的罪过?” 诸葛忆荪想了想,涅川郡主的疑虑也有道理,于是让人将金镛城与仁寿宫的舆图取了来,看了那舆图,诸葛忆荪这才安心,指着舆图对涅川郡主说道, “郡主不必有心,你瞧,这金镛城大着呢,有狭长得很,修建商馆只用这东边临近太仓的一角就足够了,金镛城南面的宫苑,仍旧保留为皇宫禁苑,从金镛城往南到京城的这段路,正好一路上有灞水顺流而下,将这段路分为了东西两处官道,仁寿宫临近西面官道,商贾们走东面官道,中间有灞水阻隔,彼此相隔甚远,又岂会搅扰了仁寿宫的清净呢?” 涅川郡主看着那金镛城与仁寿宫的舆图,觉得诸葛忆荪所言有理,自己心中的顾虑也尽可以打消了。 “即便是有些往来的行人之声,依我说,仁寿宫里的太妃们听着还热闹一些呢!倒比仁寿宫本就长日无聊、连宫墙外头也死气沉沉的要强些,到时候她们感激郡主夫妇二人还来不及呢,哪里舍得怪罪呢!” 第778章 京南七州的困局 “还是皇后娘娘想得周全,”涅川郡主说道,“有娘娘这话,妾身与郡马也能安心了。说起来,郡马虽然在京南七州,也听闻了娘娘在京城周围兴建商馆,将四方的商贾们都引到京城来的美谈呢。” “哦?郡马爷也听说了?让我好不惭愧啊。”诸葛忆荪说道。 “这样的事,也就只是有娘娘有心思、有魄力做得出来啊。旁的不说,连臣妾都觉得皇家的行宫别馆实在太多了,臣妾之所以这样想,并不是心有不满,而是担心这行宫别馆多了,开支也就大了,手底下约束的人也多了,臣妾是主理家事之人,臣妾府上虽然不堪,在京城、沁阳和汝南也有几处宅院,如何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呢?只这京城的别院一处,每年就要耗费五千两银子不止,可我们一家在这里一年到头来也住不了几日,臣妾家中的一处宅子尚且如此,更别说皇家广厦千间、奴婢上万的宫殿了。” “是啊,郡主说的,也正是前些日子我心中的算盘,” “能想到此处的,臣妾想,不光是娘娘与臣妾,历代的先皇是何等精明之人?难道他们就想到此处?只是碍于这些行宫别馆都是祖宗们留下来的,存着祖宗的遗迹,若是轻易变改了,只怕要担上一个不孝的罪名了,这罪名要是扣下来了,有几人能担当得起呢?因此先皇们不是不知道这行宫的开销大,是担心自己背上骂名、才故意放之任之罢了,说到底要的还是个名声,不及娘娘的果断与魄力。” “郡主谬赞,本宫如何敢与历代先皇相比,别的本宫不知道,只是说起打理家事,本宫多少还知道一些,如今咱们朝廷本就不富裕,连京城的活人都养不起了,哪里还有那么多心思要花在维持往生之人的颜面上呢?况且如今陛下抱病,宫中的皇子公主大多年幼,宫里已然够住了,白白放着这些行宫被风吹雨打坏了,还不如早早安顿处置了,如此一来节省了开支、还进了些银子,何乐而不为呢?” 涅川郡主听了,想起了许靖祥的话,不禁笑了起来。 “郡主笑什么?” “臣妾失仪,娘娘莫怪。臣妾是想起,前些日子郡马还犯愁呢。” “犯愁?郡马有何愁闷之事?不妨说给本宫听听,也好给他开解开解。” “是,郡马说,这京南七州虽然经过了战乱,人丁大减,可是这一两年一来,天下安定,百姓们也都勤于劳作,京南七州又是水土丰饶之地,百姓们一年到头来耕作的粮食、果品、菜蔬,还有各种匠人们打造的小物件真是不少,可是接连的战乱一来,京南七州的富户们跑的跑、死的死,百姓们所产之物,白白放在街市上搁坏了,也没有多少人出价,可怜百姓们一年到头来那般辛苦,眼睁睁看着自己耕作的果实在自己的面前腐坏,百姓们心中悲切,郡马看在眼里也十分不忍。” “是啊,让百姓看着自己一年到头辛苦耕耘的果实,不但不能得到报酬,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在自己面前腐烂掉,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事了。”诸葛忆荪也感慨道。 “郡马爷还说,京南七州土产丰饶,许多东西若是能卖到汝南、洛阳等中原江淮之地,一定能卖出个好价钱。” “是啊,别的不说,凤州的刺绣、印染、拓画,还有雍州的灯影戏、耀州的瓷器都是赫赫有名的,尤其是那灯影戏,前些日子,郡马送进宫来的那几套,佺儿和僖儿,嘉秀和嘉梨,还有倜儿、俨儿都迷得什么似的,有了那灯影戏,连饭都不吃了。”诸葛忆荪笑着说道。 “只可惜京南七州的山路崎岖,有秦岭与大巴山的层层阻隔,去哪儿都险阻重重,只有北上京城这一条路。郡马愁闷之事正是在此,这一年以来,郡马也是奋力地招募当地百姓,组成商队,可是有天险挡在前头,商队上的人再多,也收效甚微。” “郡主与郡马不必担心,我想过了,这金镛城分出一块来,将来修建成商馆,专门留给中原和江淮的客商们,还有一小部分留给河东的客商,当做商馆们在京城的汇聚之所,京南七州的土产之物,若是让郡马爷货往山南海北各处,路途遥远,实在辛苦,再者道路颠簸,难免有个磕磕碰碰的,遇上天冷天热的,路上的折损实在太多。” “娘娘说的极是,当真与郡马想到一块去了,他也是时常这样与臣妾说。” “不如,往后京南七州所产的土物,一部分留给京南七州的富户、百姓们自用,多余的那些就运到京城来,横竖京南七州到京城用不了两日的功夫,官道上平坦,也折损不了许多,运到京城后,我会让人帮着郡马爷,将这些土物分到丰阳会馆、甘泉会馆、万年会馆和即将在金镛城修筑的江淮会馆,由他们各人分买,再有他们货往天南海北的,岂不比郡马爷的商队去操办这些要方便得多吗?” “娘娘的主意是好,妾身担心的是,这些客商都是天南海北走遍的,什么样的好东西没有见过?京南七州的土物娘娘与妾身喜欢,可是未必会入了他们的眼呀。”涅川郡主说道。 “这也是个难处,不过并非没有法子解决。”诸葛忆荪说着,吩咐灵笳,“将那批孟先生送来的水织与纱绮拿来,给郡主瞧瞧。” “是,”灵笳说着,从内殿中捧着几件颜色鲜亮耀目、质地轻薄如水的料子走了过来。 第779章 风靡京城的水织 “这样的料子,好生熟悉,不知在何处见过?”涅川郡主看着灵笳手中的衣料说道。 “郡主也见过?难道是郡马爷为了讨郡主的欢心,也特意去雪川给郡主进了一些来不成?” 诸葛忆荪笑着说道。 “这料子是雪川来的?” “是啊,是本宫让孟先生特意从雪川定做的,京城虽然位处北国,可是夏日炎炎,比江南更酷热几分,绸子缎子,都不如这样轻薄的水织与纱绮解暑啊。” “水织,纱绮?”涅川郡主听着这名字疑惑地问道,“这名字听起来不像是中原之物。” “灵笳丫头,拿起一匹来给郡主立着瞧瞧。” “是,”灵笳答应着,便取了一匹水织展示在身前。 涅川郡主看着,越发觉得古怪,“这衣料上的花样,有苏绣的针法,也有咱们关中秦绣的神秀,耀目之处,也有点皇族喜爱穿的蹙金绣,可是这版型,丝毫不像是中原之物,我看着,有一年外使入京,是东兴国还是贞女国,献给皇祖母一些当地王室穿用的衣物、帕子,就是差不多这样的形制,只是布料也好、花样也罢,丝毫不如这个精巧雅致。” “郡主好眼力,此物名为水织,还是梁大……雪川的商船行经贞女国的时候,发现当地的女子喜好穿一种贴身紧俏、光滑似水的衣物,夏日穿在身上,甚是清凉,因此也带回了雪川一些,我看着这东西是好,就是针脚、花样、布料和中原的织物相比实在粗糙,便让人结合秦绣、苏绣、蹙金绣的刺绣之法,与贞女国当地的织造之法融汇一体,才有了这改良后的水织。” “原来如此,哦,我想起来了,是今年仲夏,我与郡马去雍州别驾府赴宴,看着别驾的夫人便是穿着这样一身水织衣裳,当时我还觉得疑惑,以为雍州别驾娶了一个外邦女子,仔细看仍旧是他的原配夫人,不曾另娶,现在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还是雍州别驾的夫人见多识广。” “不光这别驾的夫人,今年七夕节入宫朝见的命妇们,看着本宫、临泗、嘉杭、嘉蔚、嘉梨、嘉秀我们姑嫂母女几人都穿着各式各样的水织衣裳,她们觉得样式轻巧,又甚是解暑,我们娘儿几个谈笑风生的时候,那些命妇们可都香汗淋漓、虽然中原的绸缎样式精美、天下无双,可是那样热的天气,热风一吹,让人都没地方躲,把那些好看却不透风的绸子披在身上,用多少冰都无济于事。” “是啊, 今年的夏日越发炎热,不要说他们在京城,妾身在凤州、雍州,连黄柏塬这样的避暑之地今年都异常炎热,简直难以忍受,更不要说中原之地了。” “京城也是如此,今年夏日,恨不得比高氏起兵作乱的那个夏日还要炎热几分。这些夫人们便都来相问,问本宫这身衣裳是宫中司衣房制的,还是外头采买来的,我便说宫中的司衣房都是按着老规矩量体裁衣,丝毫不敢越矩,哪里会有这样‘出格’的衣料?这都是孟先生从雪川运来的。听了这话,她们出宫回府,就打发下人们去丰阳码头采买了。” “原来如此,只是臣妾疑惑,这水织衣裳虽然有中原刺绣的花样,可是版型样式与咱们中原的衣着相差甚远,就算清亮,难道家中的长辈、夫君不会觉得乍眼吗?” “嗐,本宫与皇室的几个公主都穿在身上了,还有谁敢说什么?有本宫给她们做后盾,想穿什么便穿什么吧!什么凉快就穿什么,比起别人的说三道四,还是自己穿着舒服、心里痛快更要紧些。因此,这些命妇们就都喜欢上雪川来的水织衣裳了,孟先生每次只让人运一船过来,盛夏之时,都要运十船呢!如今虽然入秋了,天气凉了,可是有些妇人仍旧喜欢把这水织当成寝衣来穿,供应还是不减,每个月仍旧有五大船的水织衣裳运到京城来呢!” “怪不得,看来雍州别驾的夫人,身上穿的那身水织衣裳,也是让人从京城采买回去的,我看着别驾大人非但不觉得他夫人身上的衣裳出格,反而是与皇后娘娘同款,是京城最时兴的款式,还有些与有荣焉呢。” “是啊,如今不光京城,连中原的许多夫人都喜欢这雪川来的水织,我听孟先生说,有人为了牟利,如故意仿冒了一些假货来售卖!”诸葛忆荪说道。 “只是,臣妾担心的是,雪川的织物大量涌入京城,那京城本地的那些绸缎坊,生意岂不是被抢走?他们又该何以为继呢?” 第780章 身份不明的孩子 “这倒不足为虑,如今的京城四方商贾云集,这些绸缎铺子在京城之中的生意虽然大不如从前了,这是事情,不过,好在京城四方商贾云集,这些商贾们就如同流水一般,会将他们所产的精美绸缎带往天南海北各处,况且比起京城,卖往各地的价钱更高,比如京城中最名贵的鲁山绸,还有郡马爷所带来的汝南花绫,在京城一匹要几百钱,可是,被雪川、蜀地、北桓、河东、燕赵、月孙、西越的客商们带往各地,就能卖出比京城多数倍不止的价钱,这一点别人不知,郡马爷是最清楚的。”诸葛忆荪说道。 “这么说来,京城原有的绸缎庄的掌柜们,非但不记恨各地的客商抢了他们的生意,反而十分欢迎客商们?”涅川郡主不太相信地问道。 诸葛忆荪笑着说, “那是自然,除了那些手艺不精、粗制滥造的低劣绸缎,京城中有名的绸缎铺子,与孟先生他们交好得很呢,就说京城中最大的绸缎庄——景繁春,早早地就在丰阳码头置办下了七间门面,每次孟先生他们的商船来了,卸完了货,景繁春的刘掌柜都恨不得赶紧将孟先生的客船装满,巴不得孟先生将他们的丝绸赶紧运到南边去,好卖个好价钱啊。” “既然是这样,妾身也能放心了,只是妾身仍有一事不明。” “郡主请讲。” “皇后娘娘如今主理朝政,可是为何这样的小事都放在心上,与臣妾一说便了熟于心的样子。” “不瞒郡主。”诸葛忆荪笑着说。“如今京城四周的商贾多,本宫已经让户部专门派人去看着,免得有些人趁机生事,本宫也告诫他们,让他们只能协助这些商贾们货卖,不可借机勒索,每三日户部都会有专人呈递奏折上来,本宫都会一一过目,除了这个,本宫也有一批线人,留在丰阳会馆、甘泉会馆、万年会馆的各处,每日都会有人专门来告诉本宫,这几处会馆所发生之事,几处会馆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本宫的耳目,否则本宫枯坐在宫中,岂不成了个木头人了?” “娘娘说的是,有娘娘这话,臣妾的心里也踏实得很,既然如今京城要仰赖这些商馆,就免不了要多留些神,如娘娘这般,几处商馆才能经营下去啊。”涅川郡主说道。 “是啊,别的不说,从前的北桓与南虞对我大黎虎视眈眈,常常接着商贾往来,在其中安插细作,刺探我大黎的虚实,若是不着人看着,任由这些细作趁着商贾往来的便利,恣意出入京城,那就不好了。” “娘娘处事周全,臣妾佩服。”涅川郡主说道,“今日娘娘与妾身所说之事,妾身都记下了,不要说郡马,连妾身听着都觉得极好,等回去,定会将娘娘心中的打算说给郡马,若是郡马踌躇,妾身也会相劝一二的。” “如此,便多谢郡主了。” “时日不早了,妾身入宫耽搁太久,实在是不合宫中的法度,还是早些出宫为是。” 涅川郡主说着,就要起身。 诸葛忆荪想起了那个孩儿,连忙说道,“郡主稍待,本宫还有一事想要问一问郡主的主意。” “娘娘请讲。” 诸葛忆荪看了门外的滟笙一眼,滟笙点了点头,便领着乳母姜氏走了进来。 涅川郡主看姜氏走了进来,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心中疑惑不已,心想,姜氏不是八皇子常佺的乳母吗?为何怀中会抱着一个年幼的孩子?如今宫中并没有这么大的皇子公主,那这个孩子究竟是谁? “来,给我吧。”诸葛忆荪从姜氏的怀中接过了孩子, 涅川郡主走上前去,看着诸葛忆荪怀中的孩子,那孩子尚在酣睡,涅川郡主小声问道,“这孩子模样倒是俊俏得很,只是臣妾愚昧,不知道这孩子是……” “郡主也抱一抱吧。”诸葛忆荪将孩子轻轻送到涅川郡主的怀中。 涅川郡主也仔细看着这孩子,实在想不通这孩子的真实身份,不停地上下打量着。 想不到涅川郡主刚接过这孩子没一会儿,这孩子打了一个哈欠,突然醒了过来。 这孩子睁眼看着涅川郡主,面带笑意,可是涅川郡主满脸的疑惑,孩子觉得自己的笑意没有得到回应,觉得抱着自己的大人疑惑地神情中有一股陌生的恐怖,便大哭了起来,姜氏连忙从涅川郡主的怀中接过这孩子,抱到一旁哄着,惜蓬与芳芦也带了温热的羊奶过来,喂给这个孩子饮用。 “郡主可知道这个孩子是谁?” 第781章 留下逆贼的后人 涅川郡主听着幔帐后头的哭声,思索了一会儿,笑着说道,“臣妾愚昧,实在不知。” “这便是一直养在邵氏府上的那个孩子。”诸葛忆荪淡然地说道。 涅川郡主一听,瞬间慌了神,她虽然不在京师,可是两个儿子都留在京城,与她们夫妻二人平日里都有书信往来,因此她也知道那前些日子诸葛忆荪因为邵氏一族私藏睢阳王的孙儿一事被赶出京城、发放回原籍一事。 “邵氏的府上?可是住在京城西北辅兴坊、文宗朝邵太师的后人、前些日子被逐回博陵原籍的那个邵氏吗?” “正是。” “也就是说,这个孩子……” “正是一直养在邵氏府上、睢阳王元沃的孙儿。” 涅川郡主的心里一沉, 心想,果然是这个孩子,只是今日皇后将这个孩子抱到她的面前究竟是何意呢? “他的父亲跟随元沃反叛,被擒获拘押,不久前与元沃一同被处决了,这孩子的母亲也被没入贱籍,成了官奴婢,发配到了河东,赐给随军的奴婢为妻,因为不堪劳苦,已经自尽了。这个孩子一直被养在邵氏的府上,如今已经一岁多了。” 涅川郡主听了这话,看着幔帐后面,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可是仍旧想往那看一看,毕竟乳母怀中的那个稚童,是她的庶兄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皇后娘娘,这孩子是睢阳王……不,是大逆罪人元沃的后人,按例应该没入官中为奴,交由太常寺或是掖庭宫的宫婢抚养,可是为何会这坤仪宫,由八皇子的乳娘照看呢?” “若是这孩子果真被没入了官中为奴,郡主难道舍得吗?” 涅川郡主一听,吓得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又定了定神说道,“娘娘容禀,元沃虽然是大逆罪人,可从私亲而言,是妾身的庶长兄,与妾身从小一起长大,这孩子既然是元沃的孙儿,便是妾身的侄孙儿,于私而言,妾身实在不忍心看着这孩子沦为奴婢,一辈子被人恣意驱使,这孩子也是妾身父亲唯一的曾孙儿,父亲老迈多病,若是知道自己的曾孙儿一出生就落到了这个下场,老人家的心里该会有多难过啊!可是大黎的法理与宫中的规矩在上,妾身纵然心有不忍,可是妾身与父亲身为宗亲,更要以身作则,不能不遵照宫中的规矩啊,谁让他的祖父犯下的是那样不可饶恕的大罪呢!” 涅川郡主一边说一边哭了起来。 “郡主莫要伤心,法理之外,尚有人情,今日我之所以让人将这孩子抱来,给郡主相看,就是为了给这孩子一个额外的出路。” “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在朝中,为了震慑臣子、平衡朝局,也没少大兴株连之事,可是对大人也就罢了,对这样尚在襁褓的婴孩,实在心有不忍,说起来这个孩子又做错了什么呢?为何他祖父犯下的罪过,要他牺牲自己的一辈子来承受?这样对他而言,未免也太残酷了些,本宫也身为人母,将心比心,若当日败的不是高氏与元沃,而是本宫,那即将被人发卖处置的,就是我的一双儿女常佺与嘉梨,若是本宫的儿女因为我的罪过就要一生为奴为婢,本宫也于心难忍,因此决定赦免了这孩子的罪过,还他一个自由之身。郡主是他的祖姑,若是郡主愿意将他领回家中抚养,本宫愿意成人之美,将这孩子交由郡主,往后这孩子便不再是罪人元沃的后人,而是郡主的孩子。” “臣妾……愿意替父亲、替不争气的兄长,多谢皇后娘娘的大恩。”涅川郡主说着,跪在地上叩头道。 “郡主快快请起。” 诸葛忆荪说着,让灵笳与滟笙将涅川郡主好生搀扶了起来。 “郡主请起,原本这孩子养在邵氏家族的府中,本宫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将此事戳破的,可是后来却不得不如此,必须要处置了邵氏一族不可,郡主可知道为何吗?” 涅川郡主听了诸葛忆荪的话,其实心中已经猜到了三分,仍旧谦卑地问道,“妾身愚昧,不能知晓娘娘深意,恳请娘娘指教一二。” 第782章 郡主的养子 二人正说着,月娇带着两个小丫头,端着新烹的菊花茶过来,奉到涅川郡主的跟前,“郡主请用茶,这是莒王刚刚着人送进宫来的滁州金蕊,虽不如滁州春雪味道清心,好在这茶独有一股花香,这个时节饮用最好,是用芙蕖花露烹煮的,郡主且尝尝合不合胃口,还有新烤得木樨酥油元子,姐姐与郡主尝尝合不合你们的口味。” 涅川郡主还不曾喝,只细细的嗅着一股扑面而来的芙蕖清香,瞬间如同置身于夏日池塘边观赏芙蕖上的露珠一般,还有淡淡的万寿菊花香,让人无不心旷神怡,心中的愁绪与戒备顷刻之间都被放下了, “姑娘好手艺,不是我故意捡好听的奉承姑娘,往年宫中每到菊花盛开的季节,都会举办菊花会,家中三郎年幼的时候,我常宿在京中,每年花会,都会入宫赴宴,不瞒姑娘,我饮用过的万寿金蕊茶不下百盏,都不如今日姑娘烹煮的这一展,滋味万千,恰到好处。” “郡主谬赞了,说起来不是我的手巧,是莒王爷送来的茶叶好,往年宫中虽也有万寿金菊,也是进贡之物,只是路上要耽搁许久,不如这个滋味鲜亮。”月娇解释道。 “姑娘说的是,莒王叔也有心了。” “姐姐尝尝这酥油元子好不好?” 诸葛忆荪搛了一块烤得金黄酥脆、刚搛起就有阵阵桂花香的酥油元子,“好丫头,难为郡主赞你,这酥油元子可比茶房制得强十倍不止,茶房做的酥油元子,木樨花蜜的味道太浓了些,酥油虽是用鹿乳做的,可是被木樨抢尽了风头,你做的这个木樨的香味不淡不浓、恰到好处,酥油也香得很,木樨更是点睛之笔,吃几个都不腻烦,胃里也熨帖得很。” “让皇后娘娘这样一说,妾身也馋得很。”涅川郡主笑着说道。 “是我怠慢了,郡主快尝尝。” 诸葛忆荪亲自给涅川郡主搛了一块,涅川郡主吃了,也是一边笑着一边点头,不住口地称赞着。 “说起来,也是这酥油好,”月娇笑着说道,“是甘缪一早就去万年宫的商会上买来的,说是西越的客商刚到,就有不少万年县百姓在等着采买这西越的酥油了,他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买了那一小罐子,都被我做成了酥油元子,膳房里还有好多呢,郡主既然爱吃,一会儿我拿上些,郡主带回家去,给刚降世的小少爷、二少奶奶吃也是好的。” “已经吃了这许多,哪里还敢劳动姑娘?况且甘缪公公去万年商会等了一个时辰才买了这些,宫里的小皇子、小公主人多是,尚且分不过来呢,哪里还有富余的带给我?我若是想吃了,让府上的人去万年买来酥油做来吃便是了,姑娘不必麻烦了。” “郡主不必担心,我和绛蕊、萝娟两个做了上百个呢,足足够宫里的人吃了,绛蕊已经去了三十四个到后头去给佺儿他们吃了,还剩下许多,给郡主包上就是了,您府上的小少爷降生,我还不曾送些贺礼致意,这些酥油元子就算是我的心意了,郡主也不要嫌弃这东西寒微才好啊!” 月娇一边说笑着,一边就往后厨走去, 涅川郡主刚要上来拦着,诸葛忆荪上前搀扶郡主,说道,“就让这丫头去吧,这丫头自小坎坷,跟着我来了咱们大黎,住在这笼子一般的宫里,在京城中就没有几个贴心的朋友,她这是把郡主当成自己的姐姐,想要对郡主好才会如此,郡主若是执意推却,这丫头是要伤心的。” 涅川郡主一听,不禁红了眼圈,又说道,“我方才是想说,哪里会嫌弃呢?这样好的东西,从前皇祖母喜欢得什么似的,我是怕姑娘辛苦,累着姑娘,既然是姑娘的好意,我又岂有不受之礼?” 诸葛忆荪听着,想起了过身的老太太,想起了她与月娇从前做了什么好东西,就提上去探望老太太的情景,一时心中也万分悲切,长叹了一口气,拉着涅川郡主说道,“郡主莫要伤感,用些茶吧,凉了味儿就散了。” “也好。”涅川郡主也拿起一盏茶品了起来。 二人正喝着茶,乳母姜氏抱着那孩子走了过来,小声对诸葛忆荪说道,“皇后娘娘,这小少爷又睡了。” “先抱他下去安睡吧。” “是,”姜氏便轻轻抱着那孩子往后面的寝殿走去。 诸葛忆荪端着一盏茶,隔着窗子看着往后殿走去的姜氏的身影说道,“本宫之所以不让这孩子由邵家抚养,就是因为这邵氏一族受尽了皇恩,可是如今越发坐大了,敢与京城中的其他世家联手,对抗皇室,不遵朝廷的政令,这是本宫决不能容忍的,”诸葛忆荪说道。 “有这样的事?邵氏怎么敢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们都敢私藏逆王的赃物,这样满门诛灭的大罪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不敢的?其余的世家肯向朝廷拖鞋,本宫可以既往不咎,甚至许他们诸多益处,让他们不会因为朝廷的政令,宽待了手下的佃户、匠人而白白吃亏,” “娘娘慈心,若换做是从前的崔氏,或是尉迟氏,若是他们如今站在娘娘的位置上,只怕这些世家早就灰飞烟灭了,哪里还能延续祖宗的基业呢?” “别的世家倒也罢了,这邵氏本宫非处置不可,也让京城那些敢联合违抗朝廷政令的世家们看看,敢与朝廷阳奉阴违、暗中支持逆贼、与朝廷抗衡是个什么下场。”诸葛忆荪说道。 “娘娘说的极是,这邵氏确是罪有应得,娘娘宽宥,只是让他们返回原籍,听说还在宗祠祖坟四周留下了土地,供他们过活,也算是娘娘的仁政善举了。” “本宫当日知道了邵氏如此胆大妄为,这孩子又岂能养在邵氏的府上?若是将来被邵家的人教养坏了,利用这孩子流着皇族的血脉,伺机生事,岂不是耽误了这孩子的一生、白白葬送了这孩子的性命吗?” “娘娘说的是,您放心,既然您信任我们夫妻二人,这孩子只管交给妾身,妾身定会教养好这孩子,让他不在仇恨之中长大,成为一个明辨是非、懂得知恩图报的人。”涅川郡主说道。 “有郡主这话,本宫也放心了,只是此事只可郡主、本宫、郡马爷三人知晓,若是让旁人知道了,本宫倒是没什么,只怕这孩子将来就要受苦了。”诸葛忆荪神情淡然地说道。 第783章 哭声变佛音、废宫成热土 “是,娘娘只管放心,正好,这孩子虽然从私亲上讲,是我的侄孙儿,可是,自从我那不成器的三郎被崔慎眄害死之后,我们夫妻二人一直膝下寂寞,有几个孙儿,也养在他们父母的身边,如今已经年逾不惑,又在异乡,只有我们夫妇二人相依相伴,有了这个孩子,我一定将他贴身带在身边,好生养育他,像对待我逝去的三郎一样。三郎当日跋扈太过,是我们夫妇娇惯之故,我们夫妇定会吸取三郎的教训,将这孩子教养成一个谦虚知礼的人,请皇后娘娘放心便是。” “有郡主此言,本宫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过了一会儿,月娇带着一个食盒与一包滁州金蕊走了进来,透着那油纸还能嗅到一股茶香,涅川郡主谢过月娇,与月娇一边说着一边出宫去了。 第二日一早,一辆马车载着姜氏与那婴孩往涅川郡主的府上去了,原本涅川郡主想离京与郡马团聚的,可是如今有了孩子,那孩子太小在,实在是诸多不便,就写了信让郡马许靖祥请旨回京, 一来看看这个孩子与他们刚出生不久的孙儿,二来联络中原、江淮与一部分河东的客商,商量着在京城兴办客商会馆之事, 诸葛忆荪又委派了梁如瀚为京南节度使,先代替许靖祥料理京南七州之事,这段日子,就让许靖祥一边在京中陪陪他的家人与新得的这个孩子,一边往联络客商、在金镛城选址建会馆。 这金镛城的会馆与洛园行宫、万年宫和甘泉宫不同,因为京城商贾云集,朝廷的府库也越发充盈了,诸葛忆荪命户部拨出一万两银子,将金镛城太仓附近的宫室改造成了十间会馆,将许靖祥联络来的江淮与中原客商前去相看。 此外,诸葛忆荪还是担心金镛城过去的风水实在不好,又从皇室的府库之中,拨出了三万两银子,在金镛城修建了一处学宫、两处寺院。 将金镛城的徽音殿改为了徽音学宫,从晏康学宫拨了不少的夫子学生安顿在此。 又将金镛城的宣慈殿改为了宣慈庵,将明光殿改为了明光寺,这两处作为城北的皇家寺院,分别从昭宁寺和隆兴寺引来了数百僧尼,安顿至此。 原本许多中原和江淮的商贾去金镛城太仓附近相看的时候,总是能听到一股凄厉的北风声呼啸而过,像极了惨死女人的哭声。 这些商贾们不管太仓会馆修建得多么好、昔日这里有多辉煌、不管是不是皇家的宫室,一听到这如泣如诉的风声,都觉得毛骨悚然,即便是朝廷送金子给他们,他们都不愿意往这里来, 可是自从宣慈庵与明光寺住进了尼姑、僧侣,诸葛忆荪还让人从河东运来了五百罗汉与西天诸佛的泥塑金身造像,宫中有不少已经荒废的小佛堂中,里面存有海量的精美佛像也被诸葛忆荪派人好生请到了这两处寺院,隆兴寺旧址的一口数千斤重的黄钟也被也安置在了明光寺,甚至还有十颗婆绵佛陀的舍利子,也被孟轻雷从婆绵运到了京城,献给了诸葛忆荪,诸葛忆荪将这舍利分成两份,亲自放在了宣慈庵与明光寺。 自此,京城的百姓听说城北有两处寺院之中,不仅有河东来的佛陀造像,还有宫中先皇、太后、太妃们侍奉过的造像与法器,更有从婆绵来的舍利子被安置于此,每日还有好几场高僧大在此举行的法会,这些喜爱听佛陀讲经说法的百姓们都想来城北瞻仰一番,一时之间,城北的宣慈庵与明光寺也成了远近闻名的朝圣之地,不光是京城的百姓,京畿道乃至关中的百姓们都纷纷往城北的两处寺院来, 从此,金镛城上空那呼啸而过的风声,不再是惨死的女人如泣如诉的哭声,伴着寺院中诵经传法、黄钟大吕的声音,变成了举世无双的佛音。 那略显哀伤的风声,就好像是慈悲的佛陀眷顾着这里的信徒与百姓一般,让不远千里来此处听法的百姓们内心就更加虔诚,不久前还是一处人人畏惧的、阴风透骨的冷宫禁苑,一转眼,变成了信徒们纷至沓来的佛音圣土。 也就是这个时候,中原与江淮的商贾们看到了城北成千上万的百姓们齐聚如此,也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商机,想要与诸葛忆荪、许靖祥商量,在此经营朝廷已经修建好的太仓会馆, 可是这个时候,想要进驻的客商已经远远不止十家,数百家乃至上千家都远远不止,京城的商贾、京郊三大会馆的客商都想要在此拥有一处会馆、作为他们经商的一席之地,可是太仓会馆的馆舍、铺面已经千金难求。 最后,原本是朝廷拨银子、费心修筑、想要中原、江淮的客商们不花一两银子就能进驻的太仓会馆,如今这些客商们都纷纷拿着白花花、金灿灿的银子、金子来抢此处的商馆、铺面, 原本无人问津的太仓会馆,一时之间,成了京城内外的最炙手可热、最受商贾们追捧的黄金地界,这里最普通的三间铺面,都被卖到了一千两银子。 在宣慈庵与明光寺举办完本月最后一场水路大法会的翌日,诸葛忆荪正式将太仓会馆、齐斗楼的商馆、铺面卖给了从四面八方汇聚至此的商贾们,不过仍旧将其中的六成,留给了许靖祥找来的中原、江淮商贾,以市面价两成到四成的价钱卖给了他们。 剩余的三成商馆、铺面卖给了河东、齐鲁、江南、山南来的商贾,最后的一成留给了已经在三大会馆拥有铺面的商贾。 原本朝廷只投了四万两银子修葺、改造这金镛城的北面,如今只这太仓会馆一处货卖给客商们的馆舍、铺面,就为朝廷赚进了六十万两银子的进项。 有些客商即便手上有银子,也在这里买不到一间的铺面,打起了徽音学宫西边的金虎台、凌云台的主意,户部的人也收取了这些客商的好处,想要入宫劝谏诸葛忆荪,让诸葛忆荪将这两处也改成商馆。 可是却被诸葛忆荪一口回绝,诸葛忆荪在朝堂之上,对着前来劝谏的户部侍郎厉声正色说道, “本宫已经说过,这金镛城只有太仓与齐斗楼附近能盖成商人们往来的会馆,最西面的徽音殿已经改为了学宫,不少学子在此进学,做学问、拜师傅、掌技艺、学本事,金虎台与陵云台与学宫一墙之隔,若是也一并给了客商们,宫墙外头往来的人生嘈杂,这些学子该如何安心进学呢?” 第784章 裴庶人的死讯 “是,”前来求情的户部侍郎看诸葛忆荪厉声正色,脸上也有了愠怒之色,知道诸葛忆荪心意坚决,不容许别人打那两处高台的主意,便连忙作揖说道,“皇后娘娘思虑得是,是微臣思虑不周。” “这金虎台地面平台广阔,凌云台地势巍峨高耸,四周又有林地、河池,本宫已经决定,这学宫中不能只做学问、学匠人技艺,也好学一些武艺,若是有外邦来犯,或是有人再想图谋叛乱,也好有人能保家卫国啊!这金虎台与陵云台就是将来操练拳脚、学习马术、骑术、箭术、行船之术的地方,断断不能挪作他用。” “是,”众臣都应和着。 “若是客商们觉得太仓的地界小,甘泉宫还有地方,又有北桓、燕赵来的客商,去那里也是一样的。户部的人问清楚了,若是他们想挪去甘泉宫,兴办会馆、行商互市,朝廷都不额外收取他们的银钱,由着他们选地方操办便是。不过他们若是真有这个念头,行动可要快着些,若是迟了,可就要像太仓会馆那样,花大笔的银子去购置了。” “是,微臣明白。微臣一定督促好户部去办好此事。”吕延熹答应着。 下了朝会,诸葛忆荪突然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终于将金镛城的这摊琐事给料理干净了,回到坤仪宫,往月娇住的西小院走去,想去那里小憩片刻, 刚和灵笳过了院门,就嗅到一股酸甜鲜香的味道,诸葛忆荪看了灵笳一眼,“笳儿,你嗅到什么味道了没有?” 灵笳伴着深秋草木的香气,狠狠地嗅了一口,笑着说道,“嗅到了,像是从前月娇姐姐常做的那道红果鱼头汤,酸酸的果香,还有微微的清甜,配着鱼肉的鲜香,汤头赤红鲜亮的,热热地喝上一小盅,别提有多美了!” 灵笳陶醉地回忆了起来,诸葛忆荪噗嗤笑道,“你这丫头,当真是她的好徒弟,手艺学得好,这鼻子胃口也和她一样,鼻子灵得很,胃口也馋得很啊!” “夫人又取笑我。” “让你这么一说,我也饿了,快进去尝尝,是否当真是你方才说的红果鱼头汤。” 诸葛忆荪刚推门走到了月娇的房中,看着桌案上已经摆了七八个小碗,碗中都呈着满满的鱼头汤,中间还有一盘刚烤好的金丝胡旋饼,还有四五碟子梅子、酥鱼、鹅脯子肉、香芹、胭脂虾做的精致小菜, 月娇又从后厨去了碗筷过来,看着只有诸葛忆荪与灵笳两个人,疑惑道,“怎么就你们两个?她们呢?珪如呢?滟笙呢?还有惜蓬和芳芦呢?怎么都没有来?” “她们都各自有事,况且刚用过午膳,还不饿呢,因此就我们两个。”诸葛忆荪说着,连忙与灵笳落座,不等月娇就自行吃了起来。 月娇一看,用筷子敲了诸葛忆荪的脑袋一下,“姐姐还是那么嘴馋,也不等我一同吃,自己便不顾体面地大吃大嚼了起来。” 诸葛忆荪也不管月娇说什么,痛快地满饮了一碗温热相宜的红果鱼汤,浑身通泰般地感慨道,“啊!这样好喝的鱼头汤,我已经多久不曾喝过了!还是那个味道,喝上这么一碗啊,当真是死而无憾了!” “是啊,真好喝,为何我怎么学都做不出这个味道来呢?”灵笳也一边喝一边感慨着。 “这个中因由并不在你,是京城没有雪川独产的青木瓜和大金杏,只用腌梅子替着,是做不出来那个味道的,这不是前些日子,江先生从雪川运来了许多南国的果品,我正巧与柴大哥在丰阳码头那里闲逛,看着那红果、木瓜与金杏的品相极好,就买了好些,用胭脂醋腌上,今天的味道恰到好处,还有姚广财新送上京的云灵山野蕈,用那蕈子和半只鹅吊了汤,今早和柴大哥放马的机会,去甘泉会馆买了鱼、取了山泉水,回宫后又去神秀台,找堇岚要了一碟她酿好的梅子,知道你们爱吃,就给你们做上了,味道还适口吗?” “若是这个味道还不是适口,只怕世上就没有可以吃的东西了!”诸葛忆荪感慨道,“只是太麻烦了你, 这京城不比雪川,要凑齐了这些东西可不是件容易事啊,” “反正我也闲来无事,姐姐你们喜欢喝我就高兴,一高兴了就不觉得麻烦了,反而还乐在其中呢!” “难为你。”诸葛忆荪又喝了一碗,想起方才月娇说的话,想起从前的元淮也是喜欢喝这道汤的,便说道,“若是还有富余,一会儿也送一碗到含章殿去,他是最爱喝这道汤的,也有许多年没有喝到了吧。” “姐姐既然说了,哪里还能没有富余呢?即便是我一碗不喝,也要给他送一碗去呀!” “你这丫头,就会取笑我。”诸葛说道,“若是还有,也给许婕妤、嘉荣、堇岚她们送一碗吧, 别的也就难以顾虑周全了。” “姐姐不用说,我一早就差人送去了。”月娇说着。 三个人正有说有笑的,甘缜突然闯了进来,对诸葛忆荪说道,“皇后娘娘,牛才人只怕是要生了。” “这个时候?怎么突然就要生了?太医院的人昨日不还说,起码还要三五天吗?” “小的也不知道,只是听云凰阁的人说,牛才人正与贵妃娘娘说着话,突然之间腹痛不止,这时候,太医院的太医,多数都到云凰阁去了。”甘缜说道。 “那咱们也去瞧瞧。” 说着,诸葛忆荪便让人安排辇驾,连忙往云凰阁去,可是刚出了坤仪宫,就看到甘绎带着一个太监走了过来, 诸葛忆荪问甘绎,“这个时候,你怎么有空过来?” 甘绎看了一旁的太监一眼,那太监跪在地上向诸葛忆荪行礼。 “此人是谁?” “他是掩芳门的管事太监,”甘绎说道。 “掩芳门?掩芳门的太监,为何会在此处啊?”诸葛忆荪问道。 那太监叩头说道,“回禀皇后娘娘,小人有罪,不曾看好裴庶人,方才她趁小的们去用餐饭,悬梁自尽了。” “什么?”诸葛忆荪惊讶地问道,心中有一道疑影飘过,疑惑地想,裴氏刚刚殁了,牛才人就要生产,这冥冥之中,难道有什么巧合吗? 第786章 带着梅花胎记的小公主 “裴庶人的尸身眼下在何处?” 掩芳门管事的太监说道,“回禀皇后娘娘,正停在她的房中,不曾处置,因此奴才特意来请娘娘的示下。” “也罢了,裴庶人原本是戴罪之人,就将她就近安葬在掩芳门吧,在宫人冢之中,选个干净宽敞的地方着人将她葬了吧。” “是,奴才明白。”那管事答应着,可迟迟跪在地上不起身,好像还有什么话不曾说完的样子。 “你还有何事要奏明本宫?不妨一并说了,本宫正要往云凰阁去,探望牛才人呢。” “是,奴才不敢耽搁娘娘了去探望去牛才人,只是那裴庶人上吊之前,身上穿着刚绣好的水光绢襦裙,正如娘娘所言,裴庶人是戴罪之人,只能穿赭衣粗布,不配穿这么好的绸绢料子,入殓之前,应该将那身衣裳脱下来才是,可这水光绢,是娘娘赐给她的,奴才们不敢擅动,还请娘娘的示下。” “她是穿着刚绣好的水光绢襦裙自缢的?”诸葛忆荪问道。 “是,裴庶人日日以泪洗面地绣着那水光绢的裙子,没有装殓活计的时候,她就一刻不停地绣,足足绣了这两个月,才将这裙子绣好。” “那裙子上绣的可是满月垂枝的梅花?” “是,奴才粗笨,不认得梅花的品种,可也认得,那裙子上的确绣的是五个花瓣的梅花,一朵一朵簇拥在细细的枝头,如同霞光般坠下来,好看极了。” “当真?”诸葛忆荪冷笑着问道。 “不,不,奴才失言,不是裴庶人修的好,是娘娘赐给她的料子好,那样好的料子,绣什么笨拙的花样,经过那水光绢的料子一趁,没有不好看的。” 那管事太监也知道诸葛忆荪与裴庶人的过节,担心自己赞了裴庶人,而被诸葛忆荪怪罪,便连忙解释道。 “你倒是乖觉,裴氏生前最喜爱的便是满月垂枝的梅花,既然是她日日以泪洗面、一针一线细细绣的,本宫就将这裙子赏给她,不必扒下来了,就让她穿着这裙子上路吧。”诸葛忆荪说道。 “是。”管事太监说道。“还有跟在裴氏身边那个叫蛮枝的丫头,不知该如何处置?” “裴氏已经去了,蛮枝也算是个忠仆,知道裴氏过身,都一心一意地在裴氏身边伺候,本宫就开恩,将蛮枝送到神秀台去,让许婕妤在六局二十四司给她找个好去处吧。” “是。” “走吧。”诸葛忆荪吩咐着,凤辇便直往云凰阁去了。 到了云凰阁,唐简卉一听诸葛忆荪来了,连忙迎了出来,裕妃、祯妃也都在里头,诸葛忆荪问道, “牛才人的胎怎么样了?” 唐简卉听了,摇摇头叹气说道,“已经一个时辰了,还没有生下来,太医们说是难产,宫中催产的法子都用尽了,已经让医婆们去想民间的法子了。” 诸葛忆荪一听,将几个太医、医婆、医女都叫了过来,对他们正色说道,“咱们这宫里好久都没有皇嗣降生了,这也是牛才人的第一个孩子,你们务必要替她保住这个孩子,也保住牛才人,她们母子二人不能有任何差池,明白了吗?” “是。”太医们都答应着,可是用了许多法子都无济于事。 两个时辰过去了,宫里的天色都暗了下去,可是牛才人的孩子始终没有生下来。 诸葛忆荪已经让人去曲阳别宫,将黄庭桂接了回来,黄庭桂看了看牛才人的胎像,对诸葛忆荪说道,“回禀皇后娘娘,这胎儿不知怎的,仿佛不久前受过惊吓一般,胎位偏了许多,只怕躺着生,这孩子一时是生不下来的。” “那该如何?不躺着生,难道该站着生不曾?”诸葛忆荪说道。 “如今牛才人气力消耗太大,站着分娩只怕也没有体力,从前许多姑臧的妇人胎位不正,便会跪起身来,妇人们说,如此分娩,更能用得上力气,孩子也更容易落草,不如让才人也试试?” “眼下没有别的法子,不如一试这法子,只是牛才人不会有危险吧。” “娘娘放心,这法子绝不会伤到才人与小殿下的。” “那便好,有劳黄太医。” 众人按着黄太医说的法子,有让几个医婆托着牛才人腰身,再用温热的羊油给牛才人催产,终于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牛才人就平安生下了一个女儿, 太监们看了看时辰,正好是戌时。 医婆安置好牛才人,就将那小公主抱来给诸葛忆荪看, 诸葛忆荪轻轻将那小公主抱在怀里,唐简卉、裕妃、祯妃也上前看着,小公主粉雕玉琢的,哭声也洪亮,众人都十分喜欢。 裕妃看着小公主的胳膊上有一串细小的胎记,轻轻拉着小公主的胳膊,便说道,“瞧,这孩子身上还有一串胎记,像是一串铜币,也像一串梅花,都是吉祥之兆,说不定这孩子还有些来历呢。” 祯妃看着这小公主,想起了自己早逝的那个孩子,心情悲切,不曾将裕妃的话听进心里。 可是诸葛忆荪与唐简卉二人一听这话,心想,身上有一串梅花胎记?从前的宫里可以有一个人最爱春日里垂枝的梅花的。 诸葛忆荪将那孩子的胳膊翻过来一看,果然有一个长条的胎记,仔细看看,的确像是簇拥枝头的春日梅花。 唐简卉看着那胎记,也有些疑心,方才的喜悦一时之见都尽数消散了。 裕妃原本也是一脸的悦色,对这个孩子十分喜爱,可是看诸葛忆荪与唐简卉脸上的笑意全无,满脸都是犹疑,自己也退到一旁,不敢再多说什么。 诸葛忆荪一瞬间联想起裴庶人今日自缢的时候,穿着一身绣着满月垂枝的水光绢裙子,再看这刚降生的公主,身上竟然有一串像极了满月垂枝梅花的胎记,一瞬间觉得有些可怖,眼前的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连忙将小公主交给一旁的唐简卉和裕妃抱着。 唐简卉也觉得这孩子的来历有些古怪,不过唐简卉此事并不知道裴庶人已经死了,她只记得从前皇后的千秋节,她让庞斌看过裴熙芸的八字,裴熙芸降生的时辰,正是戌时正刻。 唐简卉回头看了看诸葛忆荪,不曾想诸葛忆荪已经离开了前殿,带着宫人往牛才人的产室去了。 虽然这个孩子有些古怪之处,可是诸葛忆荪也不曾将自己对裴庶人的怨恨,就因为一些子虚乌有的原因,迁怒到这个刚刚降生的女婴身上,仍旧赏赐了云凰阁上下,还特意重赏了黄庭桂与几个伺候牛才人生产的贴身医婆。 第二日,诸葛忆荪抱着那小公主去给元淮看,元淮已经年逾知天命之年,有了这个孩子心中也万分欢喜,诸葛忆荪当着元淮的面,晋封了牛才人的位份,先晋升其为美人,等到小公主满月之时再行加封。 四天以后,这一日裴熙芸过身后的头七,诸葛忆荪让人从宣慈庵请来了女尼,在掩芳门为裴熙芸举行了超度仪式,让裴熙芸在地下安息、莫要再留恋人世,诸葛忆荪又听了宣慈庵的住持讲了一个时辰的佛经,心里这才踏实一些。 可是,唐简卉知道了裴庶人已经去世的消息,而且裴庶人去世的当日,小公主就降生了,况且唐简卉让漱络打听到,裴庶人去世的时候,穿着一身绣满了满月垂枝梅花的裙子,而这小公主的手臂上也有一串梅花的胎记,在裴庶人的房中,还有一个裴庶人亲手绣的手帕。 唐简卉让人买通了掩芳门的管事太监,悄无声息地将那手帕取了来,一看那手帕上的花样,唐简卉霎时间大吃一惊,那花样实在像极了小公主手臂上的梅花胎记, “难道,这个孩子是替裴熙芸来向本宫寻仇的吗?”唐简卉心中暗暗想道。 第787章 贵妃的噩梦 唐简卉越想越害怕,自己好不容易除掉了裴氏,以为裴氏往后就在自己的生命中消失了,可是这个小公主的降生,让唐简卉的心底又升起一股恐惧。 “这个孩子若果真是替裴氏来报仇的,我就决不能容她在世上。”唐简卉心里想到,“不为了我,为了我的两个孩子,也一定不能让她的存在,威胁到我孩子们的安危。” 可是唐简卉又转念一想,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了,或许这一切只是巧合,若是因此伤害了一个无辜的孩子,便是她造孽了,实在伤阴鸷得很。 更何况,这孩子是牛美人唯一的孩子,牛美人实在帮了她不少,对自己一向忠耿,若是自己冒险除掉了这个孩子,一旦被牛美人知道,自己对元淮所做的事也会被朝臣百姓们知道,到时候不光是自己两个儿子的安危,只怕她们母子三人的性命都难以保全。 “这该如何是好呢?” 唐简卉正陷入左右为难的时候,漱络走了进来,捧了一碗甜汤走近说道, “连续几日的秋雾,可把人憋闷坏了,好在午后终于起了北风,这会儿天上万里无云的,倒是月明星稀的大好夜色。” 唐简卉一想,月明星稀,是啊,不如叫太史令来问问,太史令之言虽然不是句句都准,偶尔有那么几句倒是一语中的,看看这刚降生的小公主究竟有何来历。 “漱络,”唐简卉吩咐道。 “在。” “一会儿,你去太史局一趟,今夜太史令林舷当值,就说今夜夜空清朗,本宫要与两个小皇子一同观星,请太史令到鸣鸾阁来,与本宫和两位皇子一同观赏。” “是。奴婢这就去。”漱络说着,便往太史局去。 淼萍看漱络捧进来的甜汤快要凉了,便从旁劝道,“趁着这甜汤还温热,娘娘且喝两口,定一定神吧。” “也好。”唐简卉便略喝了几口,想起淼萍方才说的话,便问道,“本宫看起来神情惊慌吗?” “是,您自打从云凰阁回来,神情就与往日不同,奴婢给您换鞋袜的时候,更试着您的双脚冰凉,可是哪里不舒服吗?”淼萍问道。 “没,没有。”唐简卉语无伦次地说,“萍儿,你相信有轮回转世这一说吗?” “轮回转世?娘娘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淼萍问道。 “没什么,只是随着年岁渐长,越发信这些虚妄之言了。” “奴婢倒举得不是虚妄之言,民间百姓倒是对这样的话深信不疑,要不然,城北的宣慈庵与明光寺就不会这般熙攘喧闹了,还不都是民间的百姓们信了佛家的转世轮回之说,为了修一个好的来生,去佛前虔诚叩拜吗?” “或许这话,的确有几分可信之处。”唐简卉轻声说道。 “不要说寻常的民间百姓,奴婢看,连皇后娘娘也是信这话的,否则前几天就不会让人从宣慈庵请来了许多潜心修行的师父,在掩芳门近处大做超度道场了。” “有这样的事?” “是啊,就是那一日您让卓吟去掩芳门取那裴庶人手帕的时候,卓吟过后请那管事的太监吃酒,那公公喝多了酒,亲口对卓吟说的。” 淼萍一边说着,心中的几处疑点都慢慢联结了起来,淼萍心想,唐简卉平日里是不怎么信转世轮回之说的,可是刚才为何会那样一脸正色地问自己?轮回转世,定与生死有关,那这宫里最近有何人降生、又有何人死去了呢? 淼萍想到这里,不禁一惊,难道唐简卉以为,这刚刚降生的小公主是裴庶人死后转世而生的吗? “去将倜儿和俨儿叫过来吧,今夜夜色甚好,就让他们陪着我,一同观赏星夜吧。”唐简卉吩咐道。 “是。”淼萍说着,就往侧殿两个小皇子的宿处去,不一会儿就几个乳母、保母就簇拥着两个小皇子进来了,唐简卉让人取了一套玉舞人过来,放在暖厅上,让乳母和保母们先陪着两个皇子玩耍。 半个时辰过去了,漱络终于从太史局回到了金鸳阁,唐简卉以为太史令林舷跟在漱络的后头,可是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林舷进来,只有两个年轻的司历走了进来。 唐简卉便问漱络道,“太史令呢?怎么只有这两个司历郎跟来?” “回禀娘娘,太史令大人被坤仪宫的人早一步叫走了,这会儿正在鸾凤台,陪着皇后娘娘观星呢。” “皇后?”唐简卉说着,看了一旁的淼萍一眼, 淼萍是个何等机灵的丫头,一瞬间就明白了唐简卉的意思,替唐简卉说道,“既然太史令大人不曾来,有两个司历相公也是一样的,两位都是通晓天文星象之人,两个小皇子对天文之事甚是好奇,今夜就劳烦两位今夜陪着贵妃娘娘与两个小皇子夜观星象吧。” 两个司历看了唐简卉一眼,唐简卉也顺着淼萍的话点点头。 “去将两个小皇子叫来,”唐简卉吩咐道。 两个司历陪着小皇子们观了一个时辰的星象,唐简卉虽然从旁听着,可是一抬头,眼前没有星空,只有那个小公主胳膊上的梅花胎记,还伴随着裴庶人被打入冷宫后疯癫似的笑声, 到了夜里,唐简卉便做了个噩梦,天色尚未破晓,就被噩梦吓得从梦中惊醒, 淼萍听到了唐简卉的惊叫声,连忙上前去安抚,“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头上怎么出了这许多的汗,这样冷的天若是着了凉可怎么好?” 淼萍说着,拿出了怀中的帕子给唐简卉擦拭着额头, 不曾想唐简卉一把捉住了淼萍的手,颤抖着说道,“我,我刚才,刚才梦见……” “梦见什么?” “梦见那孩子长大后,果真变成了裴氏的样子,一边狞笑着,一边将我们母子三人投入了井中,活活淹死了……” 唐简卉说着,便害怕地大哭了起来。 第788章 太史令的两套说辞 “娘娘莫怕,有奴婢在呢,您可是贵妃,是宫中除了皇后最尊贵的女人,这普天之下,谁敢对您和两个小皇子做这样的事?都是您这两日频频想起裴氏,才会梦到这些的。明日奴婢去太医院,给您煎两副安神宁心的汤药来,喝了就会好的。” 淼萍安慰着说道。 “不,只怕我这块心病,喝汤药是不济事的。”唐简卉说着,抓着自己的枕衾对淼萍说道,“明日不论如何,都要将太史令叫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是,”淼萍答应着。 第二日午后,唐简卉用过了午膳,正倚在门上,朝着院子中投食,看树上的雀儿飞下来啄食,太史令林舷才终于到了金鸳阁来, 唐简卉看林舷来了,将脸扭到了一边,都不正眼看林舷,只投掷手中的谷子, “卑职参见贵妃娘娘。”林舷跪地请安道。 “起来吧,”唐简卉说着,对漱络吩咐道,“带他们下去,这里有淼萍伺候就够了。” “是。”漱络便带着宫里宫外伺候的宫女太监到了金鸳阁门外去候着。 唐简卉仍旧不正眼看林舷,自顾自地投食,装着心无挂碍地说道,“瞧瞧,这院中的鸟儿都比一些人有良心,本宫每日投喂它们,它们虽不会说话,不会言谢,可到了清晨,仍旧会啼叫两声,讨本宫欢心似的,不像有些人,本宫三番两次地救过他,他倒好,不想着报答本宫就算了,如今在宫中站住了脚,都不打算理会本宫了。” 林舷听着,知道唐简卉说的人正是自己,林舷是个惯会见风转舵的小人,唐简卉的话也不曾说错,他心中愧疚,不敢抬头看唐简卉,只在一旁弓着腰,一言不发。 “这样的人娘娘不早打发了,还留他在宫里做什么?”淼萍附和道,“皇后娘娘琐事繁多,将后宫交给了您、三公主和许婕妤一同打理,三公主与许婕妤不敢自作主张,许多事不还是听咱们娘娘的?您看外臣不顺眼,自然不能奈何他什么,可是若是宫里当差的人看着不顺眼,寻个由头打发了他,难道是什么难事?皇后娘娘还会因为一个末流的宫官怪罪您这个贵妃不成?” 淼萍看林舷低着头,额头上渐渐浮起了汗珠子,又再添了一把火说道,“依奴婢看,此事宜早不宜迟,不如早早地发配出去,没有眼前这忘恩负义的碍眼东西,您心里也清净!” “贵妃娘娘饶命,娘娘当日提携与救护小人的大恩,小人日日都记在心上,一时一刻都不敢忘怀,”林舷连忙跪下叩头说道,“若不是娘娘,当日霍郊被处置之时,小人也早就死了,后来尉迟贞跋扈,若是娘娘替小人开口求情,小人也活不到今日,娘娘对小人恩同再造,小人也想替娘娘尽心出力,可是娘娘深得陛下宠爱,如今又得皇后娘娘信任,在宫中的地位稳若泰山,小人卑微,即便想报答娘娘,以小人之力,也不知该如何报答娘娘啊!” “算你还有点良心,没有全然忘了本宫对你的救护之恩,若不是本宫,你早就跟着霍郊去往九泉之下了,哪来还有今日执掌太史局、出入坤仪宫的风光?”唐简卉说着,笑着将碗中的谷子一股脑抛洒到院子里。 “娘娘明鉴,小人出入坤仪宫,只是因为皇后娘娘召见,小人不敢不去啊。” “本宫又不曾怪罪你这些,今日叫你来,为的便是此事。”唐简卉说着,转身看着林舷问道,“皇后一向不怎么理会太史局,昨日却特意召你去坤仪宫,究竟是为了什么?可否说与本宫听听?” “是,小人一定知无不言。”林舷说道。 “进来说话,”唐简卉说着,就往金鸳阁正殿中走去,又吩咐淼萍,“半个方凳来,给太史令大人坐。” 林舷擦了擦头顶的汗珠子,跟在唐简卉主仆后头,小心翼翼地走入了殿中。 “你方才说的,可没有半句虚言?” 唐简卉听了林舷的话,疑惑地问道。 “是,小人昨日也觉得奇怪,皇后娘娘向来不理会天象之言的,昨日却一本正经地问牛美人所生的小公主生辰八字与星象命格之事,连皇后娘娘亲生的六公主与八皇子,还有打小养在娘娘身边的十三皇子,都不曾问过小人这些,牛美人所生的小公主,小人看过她的星象命格,不过是资质平平之辈,除了生在皇家,丝毫没有什么过人之处,皇后娘娘为何会专程问小人这个?”林舷说道。 唐简卉听着林舷的话,心中暗暗想道,看来皇后也对这几日的诸多巧合之事起疑心了。 “想必是宫中很久都没有皇子、公主降生了,这也是皇后娘娘主理国政以来,降生在宫廷之中的第一个孩子,娘娘多问一句也是正理。”唐简卉说道,“你方才说,这孩子的命格资质平平,没有什么过人之处,这话可是真的吗?” “是,小公主的星象命格、四柱八字都乃常人之数,若是这孩子拖生在娘娘您的腹中,不论男女,将来或许还有些作为,若是拖生在牛美人的腹中,牛美人命格之中的伤官,会牵制住小公主命格中的正官。牛美人又是个多牵多挂之人,夫妻宫单薄,这牵挂都在子女宫上,牵挂就如同绳索,如此一来,就如同给这个小公主绑住了手脚,即便是小公主资质不凡,有牛美人这个生母在,将来也不过是泯然众人矣。” “此话当真?” “贵妃在上,小人这话岂敢有假?” “只是小公主胳膊上的那一枝梅花印记,又是什么来历呢?人人都说,那梅花像极了从前衍庆宫后院栽种的那棵。” “娘娘容禀,依小人之见,小公主身上的印记,小人虽然不曾亲见,不过照命理来看,也是牛美人伤官太旺所致,那并非是宫中的梅花,而是母亲不舍得放手所致的抓痕,父母命格中伤官、偏印太多,夫妻宫薄、又少贵人,子女身上有这样的胎记也是常事。”林舷说道。 一席话总算让唐简卉宽心不少,可是唐简卉想起了小公主所生的时辰,又问道,“那小公主所生的时辰,是戌时正刻,这可有什么玄机吗?” “若是这时辰生在夏月倒还好些,只是生在霜月,再加上命格薄弱,乃是命途多舛的短寿之相。” 唐简卉听到此处,才终于放心,让林舷等小公主大一些,再给小公主看看面相,可否与她们母子相克,便没有别的话吩咐,给了林舷十两银子买点心,让淼萍好生将他送出去了。 林舷得了银子,别了淼萍,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唐简卉不曾起疑心,自己这才如释重负一般。 因为这林舷知道宫中乃是皇后当家,昨日他对皇后诸葛忆荪说过不少关于这几个小公主,还有元淮其余的几个女儿一些惊心动魄的话,诸葛忆荪特意嘱咐过他,让他这话千万不要说给别人知道,否则不会轻饶过他。 于是林舷今日来金鸳阁之前,编了这样的一篇胡话,又与太史局众人对齐了口风,来故意诓骗唐简卉。 诸葛忆荪听林舷说,牛美人诞育这个小公主官星甚旺,若是教养得好,腹中文墨丘壑不让张子房,有文曲星与贤相之风,心中便像是得了宝贝一般的欢喜,将内心中对这个孩子与裴氏的巧合而产生的忌惮抛到了脑后, 过了几日,快到小公主满月之时,诸葛忆荪让月娇亲自将杜婕妤请到了坤仪宫来,仿佛有什么大事吩咐似的。 第789章 是养母,也是傅姆 大黎皇宫,坤仪宫。 “婕妤抱过牛美人所生的小公主了没有?那孩子你可喜欢?”诸葛忆荪笑着对杜婕妤说道。 “是,臣妾那一日与裕妃娘娘、祯妃娘娘、许姐姐、临泗郡主一同去探望过牛美人,有幸抱过小公主,小公主粉雕玉琢一般,臣妾甚是喜爱。” “这便好,这恰恰说明,你与这孩子有缘呢。” “有缘?”杜婕妤问道,“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知道,这后宫之中的嫔妃,连我在内,论腹中文墨都不如婕妤。” “娘娘谬赞,妾身何以敢当?”杜婕妤连忙起身告罪。 “婕妤不必诚惶诚恐,这话除了婕妤,宫中没有人当得起,否则我不会将临泗和几个公主都交给婕妤教导了,” “娘娘不嫌弃臣妾粗笨,便是臣妾的福气了。”杜婕妤说道。 “如今你宫中的女弟子不少,本宫有意,再给婕妤添一个,婕妤可还吃得消吗?” “再添一个?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 “说起来,你与牛美人是一同入宫的,乾元九年入宫的嫔妃,死的死,疯的疯,下落不明的下落不明,到如今,也就只剩下你们二人了,”诸葛忆荪说道。 “是,牛美人虽然与臣妾平日里往来不多,可是在臣妾的心里,只把牛美人当成自己的妹妹看待。” “如此就更好了,本宫有意,让你与牛美人一同抚养小公主,”诸葛忆荪说道。 “什么?”杜婕妤听了,心中一惊,“这样的事,只怕牛美人不会应允吧,小公主是牛美人唯一的女儿。” “无妨,牛美人虽然是小公主的生母,可是资质平平,她是武将之家出身的女儿,文墨上不甚通晓,将来仍旧是要给小公主延请傅姆好生教导的。”诸葛忆荪说道。 “是,宫中的规矩一向如此。” “本宫想,这傅姆之人选,多是从宫外的贵族女子之中选拔,也多有名不副实的, 腹中文采平平的庸常之辈不在少数,本宫信不过,倒不如婕妤才思敏捷,聪慧过人,有你当这孩子的傅姆,一定会将这个孩子教养得很,婕妤可愿意担此辛劳吗?” “臣妾倒是不觉得辛劳,只是怕牛美人那边,心里头不是滋味。” “这你不必担心,有我呢。”诸葛忆荪说道。 杜婕妤一听,以为诸葛忆荪要逼迫牛美人听从她的旨意,便劝道,“娘娘容禀,此事还要看机缘二字,不能强求啊。” “婕妤不必担心,本宫想过了,陛下如今卧病,身边不能少了嫔妃伺候,贵妃与牛美人一向侍候在侧,有她们二人在,本宫才能放心,因此往后,就特意开恩,让牛美人不必回她从前的宫室去了,就安心住在云凰阁,一心伺候陛下为上,至于小公主,就交给婕妤教导,宫中的皇子、公主,除了个人的生母,多几个养母照料本就是宫中的旧例,从前瑾妃所生的梁王,还被昭献皇后教养过一段时日,本宫的嘉梨尚且有祯妃与宣德夫人两个养母,小公主多了你这个养母,也是理所应当,多一个人照看养育小公主,牛美人应该开心才是,岂心存芥蒂呢?本宫自会好好跟她的,婕妤就不必推辞了。” “是,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旨意,尽臣妾毕生之学,教养好小公主。”杜婕妤说道。 诸葛忆荪听了,这才放心许多,第二日将此事与牛美人说了,牛美人也觉得此事极好,并无不满之处。 转眼就到了小公主的满岁之时,宫中在千秋阁为小公主举行了声势浩大的庆生宴会。 牛美人这个生母能抱着小公主,与诸葛忆荪同榻而坐,也算是迎来了自己一生之中最风光的时刻。 诸葛忆荪还给小公主赐了名字,名为“嘉菡”,刚满周岁,就赐了小公主封号,号位“东丘公主”,领东丘郡两千户的封邑。 诸葛忆荪又假称是元淮的意思,将东丘别宫的西苑赐给了小公主,作为封地的公主府,不必再另外大兴土木修建,东区别宫的东南两苑临近徒骇河,与大运河相连,被诸葛忆荪改为了商馆,供齐鲁客商们往来方便。 牛美人听了这话,看诸葛忆荪对自己母女二人百般招呼,当着众人的面也称谢不尽。 “牛美人诞育公主,功劳不浅,又躬身照料陛下的起居,是我们大黎的有功之人,不必多礼。”诸葛忆荪说道。 “娘娘谬赏,臣妾愧不敢当。”牛美人说道。 “说起这有功之人,许婕妤照管宫事,尽心尽力,杜婕妤教导临泗郡主与几位公主,甚为用心,今日正逢小公主的满月之喜,本宫就喜上添喜,晋升许婕妤为正三品昭仪,晋升杜婕妤为正三品昭媛,晋升牛美人为从三品婕妤,另外赏赐每人贡缎十匹、玩器两套,以示嘉奖。” 三人一听,纷纷起身称谢。 而没有得到晋升的裕妃、祯妃已经是荣居妃位,平日里诸葛忆荪对她们也是一碗水端平,不曾有过偏颇薄待之事,这些嫔妃也不曾心生嫉妒,而得到晋升的嫔妃就更是如此,尤其是牛美人,一跃晋升了两级,众人也并无不满,觉得这是牛美照护元淮与诞育公主两项功劳应得的嘉奖, 嫔妃中心中没有不平,宫中的怨恨与戕害之事自然就少了许多。 又过了些日子,正好是五皇子常仪的生辰,诸葛忆荪也送去了贺礼,午膳之时,带着几个儿女一同去馆娃宫为常仪庆生。 诸葛忆荪许久不见常仪,乍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对裕妃说道,“我许久不见仪儿,不曾想这孩子竟像是吹了口气似的,身量宽了,个子也大了。” “皇后娘娘打趣,还唤他孩子呢,过了这个生辰,仪儿可就年满十八了,陛下像他这么大的时候……” 裕妃刚要说元淮像常仪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被立为太子、监管国事了,可是担心这话以来刺痛了诸葛忆荪,又担心让别人举得她们母子生了别的心思,竟然以自己来比皇帝,便连忙改口说道, “陛下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宁和公主已经会开口叫人了,可他呢?心性还跟个孩子似的。” 第790章 相中了谁家的女儿? 诸葛忆荪听了这话,又看了看在座的嘉杭与嘉蔚二人,感慨着说道,“也是啊,瞧瞧他的几个姐妹,都已经订下了亲事,明年就要出阁嫁人了,太子也有了两个良娣,只有我们仪儿一个人还单着呢。都是姐姐早些年将他护得太紧了,这孩子太依赖姐姐,不与生人亲近,自然是长不大的。”诸葛忆荪说道。 “是啊,先不说这些烦心的事了,娘娘,佺儿,梨儿,嘉秀,攸儿,快用膳吧,尝尝我们馆娃宫的江南菜合不合你们的胃口?只怕有些清淡,你们吃不惯,莹澜啊,看看后头拿到姜烧鹅肉的盐水鹿脯好了没有,那道菜滋味重些。” “你就别忙这张罗了,替孩子们张罗了这许多年,快下心来踏踏实实地用一顿饭吧。”诸葛忆荪拍着裕妃的手说道。 “好,托皇后娘娘的福,臣妾今日也受用一会,不张罗了。” “裕娘娘这里的菜清香有味,正合我的口味。”嘉梨说道。 “那就好。公主若是喜欢,往后常来逛逛,和你五哥哥玩一玩,他虽然虚长了几岁,可是心性和你不相上下呢!” 裕妃的一席话说完,众人都笑了起来,常仪知道自己母亲的话没有恶意,可也是红了脸, 莹澜看了,连忙给常仪斟了锤茶来,轻声说道,“殿下请用。” 常仪一听到莹澜的声音,神情才安定了下来。 用过了午膳,几个孩子们都在馆娃宫的暖室里从远到近摆上玩器,玩器的前头还立着一支竹鸟,各人的手中都拿着七根竹圈,套中了哪一个玩器就是谁的。 结果常佺套中了两个,嘉杭套中了一个,嘉蔚、嘉梨、常仪一个都没有套中,嘉秀手中的七个全都套中了,而且嘉梨指着哪个,嘉秀就能套中哪个,常攸年纪尚小,只和乳母在一旁远远地看着。 过后,嘉秀又教常仪套圈,嘉梨也在一旁听着,暖室之内孩子们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诸葛忆荪听着暖室里的玩闹之声,又问裕妃,“姐姐是想让仪儿在姐姐身边待一辈子呢?还是想让这孩子将来能自己出去独当一面呢?” “娘娘也是为母之人,为母者,没有不望着孩子好的,守他一辈子又能如何,若是我走了,这孩子又该如何呢?自然是希望他能早日独当一面,成个亲、能成家立业的,我也就放心了。”裕妃说着,眼里又哭了起来。 “好好说话呢,你瞧你,又哭了!”诸葛忆荪说道。“你能这样想,自然是好事啊。” “我虽然这样想,可是仪儿这样子,有哪一家的女儿肯嫁给他呢?说起来也不怨他,是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他,让他一直活在朝不保夕的担惊受怕之中,早些年被杨氏那贼婆娘三番两次地谋害,即便有陛下在,我们母子当年是如何踩在刀尖上过来的,只有我们母子知道罢了,后来京城又战火不断,陛下舍下我们母子一年之久方才回京,并不是我看他看得紧,实在是外面过于不太平,若是不看的紧一些,只怕死在潼关的皇子,又要再多添一个了!” “姐姐瞧你,这些事都过去了,如今京城上下太平安宁,你若是总是将这些话挂在嘴上、放在心里,仪儿是心思最敏捷之人,他岂会察觉不到呢?如此他又怎能长大呢?” “娘娘说的是。”裕妃也说道。 “依我说,姐姐也不必过于沮丧,仪儿可是堂堂的吴王,嘉杭也得了好人家,姐姐也高居妃位,这样好的一个归宿,朝中的勋贵众臣,哪一个不是挤破了脑袋想与仪儿结亲的?”诸葛忆荪说道。 “真的?只怕是你哄我呢!”裕妃擦了擦眼泪,笑着说道,“你听听,听听他说话的那样子,一看便知是个呆头呆脑的,这样的呆根子,谁家肯把女儿嫁来?还挤破头呢,说不准,将来佺儿长大了,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才想挤破了头让他们的女儿当上宁王妃呢!” “哄你做什么?远得不说,眼前就有个好的人选。” “眼前?是谁家的女儿?”裕妃一听,急切地问道。 这一日,正是许昭仪、杜昭媛和牛婕妤的册封之礼, 自从元淮回京以来,不曾再选纳嫔妃入宫,自高氏之乱与潼关之难以来,留在宫中的嫔妃也少之又少,甚少有过晋封之事, 如此一来,外命妇入宫朝见的机会也就更少了。 这一次,正好赶上几个嫔妃的册封之礼,因受册封的几人位份都不高,最高不过正三品,宫中的规矩,只有三夫人、贵妃与太子生母受封之时,外命妇才能按照品阶入宫朝见叩拜。 因此此次晋封的几人,虽然按理,不应该得到外命妇的朝贺,可是诸葛忆荪为了表示对这三位嫔妃的看中,仍旧将几个正三品及以下的世家外命妇召入宫中,在命妇院中一同观礼。 被召入宫中的外命妇里,有一个人是诸葛忆荪特意吩咐的,那就是世宗皇帝的乳母——陈国夫人的后人冉氏府上。 冉氏如今的主家之人是广南伯冉炬,此人乃是世宗乳母陈国夫人的亲孙儿,与元淮、元淮的兄长齐王也是自小一同长大的,不过冉炬尚武,十二岁时便被熙宗皇帝擢拔为南郡参将,一直在靠近东兴国的南虞与大黎边境镇守,自从熙宗皇帝时期就立下累累战功。 不论朝堂的风云如何变幻、在朝天子是谁、主政的权臣是谁,冉氏家族从不参与朝廷的权力之争,这也是冉炬的祖母陈国夫人留下的遗训,因此在接连不断的动荡和变局中,冉炬才能带领族人保全自身与整个家族,时至今日,让冉氏也成为了如今京城之中赫赫有名的勋贵名门。 冉氏虽然是京城的世家名门,可是与武氏、吕氏、薛氏、刘氏这些世家不同,冉炬约束家中子弟极为严苛,常以军规治家,让家中子弟处事规行矩步,因此前段日子,诸葛忆荪借整顿吏治的名头,打击京城的几大世家,只有冉氏不曾受到波及。 如今冉炬领有三品云麾将军,奉命镇守在大黎与南虞边境上,京中只有夫人与一个已经成家的儿子、两个待嫁的女儿在家。 而诸葛忆荪所看重,就是冉氏家族中待嫁的两个女儿。 册封礼结束后,诸葛忆荪吩咐人将冉夫人唤到了馆娃宫去,闲话家常之后,便问及了冉家两个待嫁的女儿,又与冉夫人商量,想让吴王常仪求娶冉炬将军的长女之事。 冉夫人一听,脸上没有丝毫的悦色,只有惊慌。 诸葛忆荪与裕妃对看了一眼,心中也十分疑惑,看冉夫人的神情,仿佛有些不情愿的样子。 “本宫不过是与夫人闲话家常,说笑罢了,夫人何必如此紧张呢?快不必如此,喝盏茶吧。”诸葛忆荪说着,亲自给冉夫人斟茶。 第791章 害怕与皇室联姻的家族 “皇后娘娘容禀,臣妇并非因为娘娘之言惶恐,而是家夫奉命镇守南境,家中二女一向是家夫的掌上明珠,家夫爱重女儿的心,比犬子尤甚,兹事体大,臣妇实在做不得主,定要去信问一问家夫的意思才好,请娘娘莫要怪罪。” 冉夫人连忙解释道。 “也不怪冉夫人如此,”诸葛忆荪说道,“都是本宫想一出是一出,寻常的百姓之家定亲,尚且要媒人上门说和,更何况是吴王迎娶正妃之事。” “冉夫人莫怪,皇后娘娘是实在喜欢你们府上的两位小姐,平日里也时常与我们说起,今日见了夫人,说话之间越发投契,才有了这样的念头,若是贵府有什么为难之处,直说无妨,不必避讳的。” 裕妃也连忙解释道。 “是啊,本宫之所以如此,并不是将此事和贵府两位小姐的婚姻大事和清誉当做儿戏,实在是看中两位小姐的人品与冉氏家门的家风,才有了这样的念头,冉夫人莫要怪我唐突才好。” “皇后娘娘哪里话?您乃一国之母,臣妇岂有怪罪您的道理?”冉夫人也恭敬地说道。 诸葛忆荪又感慨着说道,“哎,自从本宫主事以来,也在朝堂之上经历过不少的是是非非,我细细看了这段日子,论门第、论修为、论家学、论会教养儿女,京城的世家之中多有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之辈,看来看去,也就只有夫人府上是一股遗世独立的清流,今日见了夫人,本宫就更坚定了这个念头。” “皇后娘娘谬赞,臣妇一家何以敢当?臣妇一门自从世宗皇帝以来,受尽了皇家的抬举与恩惠,不仅臣妇的祖母被世宗皇帝封为国夫人,家夫也承蒙世宗皇帝与先帝不弃,让家夫上战场杀敌尽忠,陛下降下不世之恩,赏赐了家夫广南伯一爵,我们冉氏全族得皇家如此恩惠,岂有不教养好儿女子侄、为陛下与皇后娘娘尽心的道理?” 冉夫人侧身跪地说道。 “夫人快快请起,看夫人这般的胸襟、这般的谈吐、这般的通达事理,本宫就知道我的眼光没有错。”诸葛忆荪说着,将自己发上的两个玉簪花式样的玉镶金珠钗取了下来,让灵笳呈给冉夫人。 “皇后娘娘您这是?” “不过是两个珠钗,不值什么,就当做是本宫的一片心意,诚如夫人方才所说,您的曾祖母是世宗皇帝的乳娘,是对我们皇家的有功之人,我是世宗皇帝的孙儿媳妇,咱们本就是一家人,” “娘娘此言,实在抬举,臣妇万万担当不起……” 冉夫人听诸葛忆荪说起“一家人”三个字连忙说道。 “这便是夫人与本宫见外了,有世宗皇帝与陈国夫人的这份情谊在,好歹咱们也比外人亲近些,相传这玉簪花,是仙女的发簪落入凡尘所化,自古便是高洁不凡的象征,请夫人回去,送给两个小姐,无论今后咱们能否成了儿女亲家,这珠钗就当是本宫给两个小姐添得一点嫁妆了,将来贵府的两位小姐,无论嫁给哪一户人家,有本宫替她们添的这份嫁妆在,也没有人敢小看了她们的。” 诸葛忆荪笑着说道。 冉夫人原本还有些战战兢兢,听了诸葛忆荪这话,知道自己却之不恭,便双手举过头顶、端着那一堆玉簪花的珠钗说道,“臣妇替小女叩谢皇后娘娘恩典。” “夫人快起来,别跪罢,让人看了,岂不见外?”说着,诸葛忆荪便让灵笳将冉夫人搀扶了起来。 冉夫人离宫之后,便赶紧让儿子写了一封信,快马加鞭给冉炬送了过去。 冉炬看了信,心中百感交集,他发自内心地不想与皇室结亲,因为他太明白皇室内部权力斗争的血腥与残忍,当日他与元淮、齐王一同长大,他们三人自小便整日形影不离的,他与元淮、齐王虽然不是兄弟,可是在他心中,是比亲兄弟还要亲近的人。 可是后来呢? 元淮与他的母亲裴氏通过笼络朝臣、又娶了中山刘氏的女儿,用尽了法子终于登上了帝位,这龙椅还没有坐热,就利用崔氏兄弟构陷齐王,将自己的亲哥哥齐王一家满门诛灭,只有一个女儿幸免于难,连齐王的岳丈一家也受到了株连,从百年的诗礼之家沦为了奴婢被驱逐到国都以北。 他不想让冉氏家族也冒这个风险,因此他从心底里不想答应这门婚事。 可是妻子在信中提到,诸葛忆荪连自己的发簪都赏赐给了自己的两个女儿,这般诚恳,若是自己百般推脱,只怕就要和武、吕、薛、刘四家一样,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于是,冉炬在百般不情愿之下,答允了这门婚事,趁着给诸葛忆荪照例呈递奏疏的机会,说起了诸葛忆荪赐珠钗给自己两个女儿一事,在奏疏上再三言谢,又说自己常年不在京中,两个女儿的终身大事恳请诸葛忆荪做主,为两个女儿择选个合适的夫婿,不论门第高低,甚是不论妻妾名分,只要是个妥当的积善之家,他们夫妻二人便心满意足了。 诸葛忆荪看了冉炬的奏疏,心中万分喜悦,第二日便让礼部的人派遣官媒去冉府说亲,为吴王常仪求娶冉炬的长女为正妃,冉夫人与族中之人也一一答应着,满口称谢不尽。 礼部侍郎又亲自来问诸葛忆荪的意思,“皇后娘娘,吴王殿下迎娶冉氏一事,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四礼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不知这娶亲的吉期,该定在什么时候,还请皇后娘娘示下。” 诸葛忆荪听着,将唐简卉、裕妃、祯妃都叫了来,问这几人的意思,只听裕妃说道,“既然嘉杭的婚事定在了明年孟春,常仪比嘉杭小两岁,长幼有序,自然该延后一些才是。” “是啊,”唐简卉说道,“不知吴王与冉家姑娘的八字如何?可曾看过利月吗?” “是,”礼部侍郎说道,“太史局看过的,这是太史令亲自撰写的吉期单子,请娘娘过目。” 诸葛忆荪与唐简卉、祯妃看过,都说,“肇秋时节甚好,天气也凉快,日头也没那么毒了,与冉家姑娘的四柱八字也相宜得很。” “甚好,不如就定下肇秋廿六日吧。”裕妃说道。 礼部侍郎听着,看了看诸葛忆荪,诸葛忆荪点过头,说道,“甚好,二三月的时候雁儿肥,正好给仪儿下聘,下过聘,七月里娶亲正相宜。” “是,微臣遵命。”礼部侍郎才敢答应。 看着自己一双儿女的婚事都已经定了下来,诸葛忆荪又赐了常仪一处府邸,裕妃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这才落地,喜气洋洋地将此事说给常仪知道。 可是常仪听了,不论是迎娶王府,还是被赐予府邸,神情都甚是淡然,一副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只是看着自己手中的那本楚辞。 第792章 郜国公主府 裕妃觉得常仪的神情有些古怪,便问道,“如今有了这样的大好事,是多少人磕破了头都求不来的,难道你还不中意?”裕妃对常仪说道,“难道这名门出身的王妃,还有皇后亲赐的王府,你都看不进眼里?” 常仪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只是捧着那本楚辞专心地看着,从里面摘选好的段落,明日好给嘉梨他们誊抄, “别看了,这楚辞也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都快把眼睛熬瞎了,”裕妃说道。“莹澜,去端一碗明目的万寿金蕊来。” “是,”莹澜答应着。 “哪里是儿臣要看?还不是母亲不让儿臣看的,儿臣倒是想看四书五经呢,奈何母亲不允,这些杂书里,儿臣最爱楚人的辞赋,闲散飘逸,最合我心。”常仪说道。 “不让你看自然有不让你看的道理,” “什么道理?不过是母亲觉得儿子不堪,不配看罢了。” “别打岔,说正经的,明日我已经向皇后娘娘请旨,你陪着母亲一同出宫去,去你的吴王府看看,听说世宗皇帝最宠爱的女儿郜国公主的旧宅。” “世宗皇帝的女儿?那岂不是父皇的姑母、儿臣的祖姑?” “是啊,可惜这位郜国公主没有福气,她母亲薛贵妃是太皇太后一生的死敌,先帝登基后,薛贵妃就被太皇太后处死了,连这座府邸都被太皇太后以逾制之名收回,可连郜国公主在世宗皇帝生前,受尽了宠爱,出嫁之时,那嫁妆、婚礼,更是比太子娶亲还要风光呢!可惜出嫁后没多久,世宗皇帝就过世了,母亲也惨死在宫内,自己被赶出了公主府,堂堂的公主,连一个像样的公主府第都没有,只能挤在夫家,没过几年,便不明不白的死了。” “可是,这样的事儿臣为何从不曾听人提起过?”常仪问道。 “且不说这是先帝刚登基时的旧事了,再者,太皇太后一生深恨薛贵妃母女二人,太皇太后在时,宫中无人敢提起薛氏母女半个字,否则便是犯了太皇太后的忌讳,连这座郜国公主府,也是太皇太后的心头刺,因此无论是先帝,还是你父皇,都不敢擅自处置,如今太皇太后仙去了,才有皇后娘娘做主,将这座府邸赐给你,作为你的大婚之所。” “怪不得, 怪不得儿臣从不曾听宫人们说过,想不到太祖母平日里看着那般慈祥,可是对薛贵妃母女,这般不留情面。” “换做我,我也会如此,”裕妃眼神坚定地说道。 “母亲……” “那薛贵妃当初凭借世宗皇帝的宠爱,三番两次要谋害太皇太后的几个子嗣,太皇太后的孩子们,险些被薛贵妃害死,你还记得咱们在长杨宫时住的绛笋阁吗?” “自然记得。” “太皇太后当初便是在那里生下了先帝爷。” “什么?” “世宗皇帝的时候,那绛笋阁还是一个立在萋萋荒草之中的竹屋,宫人们觉得那里不祥,都避忌得很,若不是薛氏三番两次进谗言,堂堂的正宫皇后,尤其会在藩篱茅屋之中产子呢?!连先帝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太皇太后其他的孩子了。”裕妃说道。 “可是世宗皇帝是一代明主,就任由一个奸妃摆布、如此苛待自己的妻儿吗?为何这样的事儿臣从不知晓?” “你这傻孩子,不要说世宗皇帝,只说你父皇就知道了,当日杨氏再三谋害咱们母子三人,你父皇不是不知道母亲冤屈,可是他不在乎母亲冤不冤屈,那时候他何曾不是只顾着讨唐贵妃欢心,母亲的性命对他而言又有什么要紧?若是他的心上人喜欢,用不着杨氏的嫁祸,他愿意取了,博佳人一笑,母亲难道还有力量违抗圣命吗?” “母亲……” “这些事,母亲从不与你说起,也告诫过你姐姐,也不许她告诉你,可是仪儿,往后你成婚分府,有些事,母亲不能再替你做主, 你就要一个人去面对了,因此母亲才会将这些就是告诉你,这些事让你知道了也好。” “既然如此,儿臣不娶亲了。” “胡说!皇后娘娘为了你的亲事,为你择选一个清流人家,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心思,连你八皇弟的事她都不曾这样上心过,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既然宫外凶险,儿臣宁愿永远在宫中陪着母亲与皇后娘娘,还有几个弟弟妹妹,一辈子不娶亲也好。” 侧室中正在烹茶的莹澜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面色凉了半截。 “母亲真是白说了方才的那些话,”裕妃叹了一口气说道,“ 不过母亲一直听说,那郜国公主府修的实在是好,比寻常的亲王府还要气势恢宏,你临淄王叔的府上,先帝晚年虽然常住在那,后园中的营丘台、蓬莱仙湖、圣桃山,都是先帝亲自嘱咐人修葺的,可是听匠人们说,论精巧,那里还不如郜国公主府的一半,那里往后便是你的府邸了,难打你朕不想去悄瞧瞧?”裕妃笑着问道。 “儿臣不去,明日儿臣与六妹妹约好了,六妹妹说儿臣的书法好,让儿臣教他呢!”常仪说道。 “教你妹妹书法,什么时候教不得?” “那看王府,又什么时候看不得呢?”常仪说道。 “你这孽子,越发会与我贫嘴了,”裕妃说道,“你不知道母亲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了,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王府,将来便是我们母子的安身之所,不看着那些奴才们布置行吗?你忘了早些年是如何被杨氏三番两次的谋害了吗?你倒是心宽,全然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母亲如今想起来,还仍旧是胆战心惊的呢。” “杨氏都已经死了这许多年了,母亲为何还放不下这些旧事呢?没有一日不挂在嘴边上的,你说着不厌烦?儿臣这耳朵可都要起茧子了。”常仪问道。 “不是我放不下,是你不知道咱们这宫里向来都是个你死我活的地方,杨氏虽然死了,可你是太子的兄长,将来太子登上大位,你这个兄长若是让人觉得碍眼,那还有咱们母子的活路吗?” 裕妃担心地抓着帕子,双手冰冷,梅裳走上前来抓着裕妃的手安抚着。 “怎么会?我与六皇弟一向亲厚,他又怎么会觉得我碍眼……” 话还没说完,裕妃便一巴掌狠狠打在了常仪的脸上。 第793章 吴王的心上人 “母妃,你这是做什么?” 常仪捂着脸,惊魂未定地问道。 “做什么?母亲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你方才唤太子殿下什么?” 裕妃怒气冲冲地问道, “六皇……”常仪刚要说,可是知道自己拗不过母亲,只好扫兴地说道,“是太子殿下,可是儿臣是他的兄长,难道就不能唤他一声弟弟吗?” “你还说!”裕妃说着,又要伸手打常仪,梅裳知道常仪的身子弱,连忙拦住劝着, 裕妃定了定神,又说道,“往后你只许称呼他太子殿下,自从他登上太子之位的那一日起,就不再是你的弟弟,如今他是东宫储君,是你的尊长,往后他就是九五之尊,是你的主子,为了你、你母亲、你姐姐的安危,时时刻刻都给我记好了。” “是,”常仪不甘心瘪嘴说道。 看常仪这样,裕妃又心疼了起来,刚要说几句软话安慰安慰儿子, 莹澜正好捧着一盏热腾腾的万寿金蕊茶走了过来, “殿下请用茶。” 听着莹澜的声音,常仪紧皱的眉头一瞬间就舒展了,冷白的面颊也浮起了一道红晕,看着莹澜,神情霎时间变得无比温和, 裕妃看常仪这样子,她如何看不出儿子的心思,只是假装不知道,问道,“这万寿金蕊可还适口吗?” 常仪看了侍立在一旁的莹澜一眼,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你下去吧,”裕妃对莹澜说道。 莹澜走后,常仪的神情又再次变得僵冷起来, 裕妃劝道,“儿子,你听母亲一句话,往后仍旧和以前一样,装得痴傻一些,在你的几个弟妹面前,莫要太出挑了,藏着些心思、看着拙笨呆气些,这才是咱们母子活命的唯一方法啊。” 常仪听着,心里仍旧有些不以为意。 “母亲知道,你与太子是兄弟,自小就亲厚,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啊,你忘了?你的伯父齐王,何尝不是陛下的亲哥哥,如今他们一家的下场又如何?” 听到这里,常仪才有了三分畏惧,“儿子记下了,往后都听母亲的就是了。” “乖,这才是我的好孩子,时辰不早了,早些安置吧,既然你不愿意同我去,我便是自己去吧。” 裕妃说着,带着几个嬷嬷太监就要往外走, “母亲,”常仪叫道, “如何?” “母亲明日,可是要带莹澜一起出宫去?” 常仪神情有些焦急地问道。 知子莫若母,裕妃也猜到了常仪的意思,背着身子说道,“怎么问起这个?” “儿臣……儿臣是想,明日六妹妹她们来,免不得要上茶上果子,”常仪看着那盏金蕊茶说道,“莹澜烹茶的手艺好,做的点心、面果子儿臣也爱吃,明日儿臣做东道,若是莹澜能替儿臣预备些茶水点心,儿臣当着几个弟弟妹妹的面,脸上也过得去啊。” 裕妃嘴角一提,心中浮起了笑意,又赶紧压了下去,装着冰冷的口气说道,“知道了,既然你高看她,就让她留下伺候你吧,只是凡事都要有分寸,玩归玩、闹归闹,别太过了才好。” “是,儿臣明白。多谢母亲。”常仪答应着。 裕妃也嘱咐了梅裳几句,赏了莹澜几件嘉杭穿过的旧衣裳、两双绸面鞋、一套背梳、一个妆奁盒子、自己刚进宫当才人的时候戴过的首饰、一盒自己给嘉杭调的水粉,又在伺候常仪的宫人处选了一间干净的屋子给莹澜住, 莹澜也知道,裕妃这是正式将赐给了吴王常仪,往后出入常仪的房中也与别人不同了。 诸葛忆荪知道裕妃将莹澜许给了常仪,也不曾怪罪,也依着才人的仪制赏了许多东西给莹澜。 莹澜看皇后与裕妃都这般厚待于她,自此便更忠心耿耿地伺候常仪,且越发尊重,只伺候常仪的饮食起居,至于男女之事,担心带累了常仪的名声,比从前在常仪面前更拘谨守礼,让裕妃甚为放心。 转眼到了冬日里,这一日,黄庭桂坐上马车,回宫中向诸葛忆荪复命,在坤仪宫当着裕妃、祯妃的面说起了太子与陶良娣的病情, “回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的病在曲阳宫调养的这段时日,已经差不多好全了。” “真是太好了,有劳太医悉心照料,太子的病大好了,黄太医功不可没。”诸葛忆荪说道。 “这东宫也已经重新修葺,皇后娘娘还着意让人在东宫四周修葺了流水、栽种了许多珍贵的树种,”裕妃笑着说道,“想必惠妃与太子不日就能回宫了吧。” “黄太医,你的看法如何呢?”诸葛忆荪问道, “依微臣愚见,太子殿下的病虽然大好,只是气道之病,与别处不同,需要小心将养,依微臣之见,让太子仍旧在曲阳别宫为上,不宜挪动。” “也罢,就让太子仍旧在曲阳宫好好养着吧。”诸葛忆荪说道,“陶良娣的伤势可好些了吗?” “是,”黄庭桂答应着,“有几处伤势今年夏日里又有些反复,好在别宫里伺候的人都甚为尽心,尤其是王良娣,几番亲自为陶良娣擦拭伤口、换药,寸步不离地守在陶良娣的身边,经过三秋的修养,陶良娣身上的伤势大都愈合,虽然不能恢复如初,不过微臣想,到了明年暑日里,也不会再反复了。” “那便好,双鲤这孩子当真没有辜负我的一番期望,她的母亲孙氏也会教女,将这孩子教养得这样好。”诸葛忆荪当着几人满口夸赞着。 “是,”黄庭桂答应着。 “太医且下去歇息吧,既然太子的病还要修养一段时日,还要劳烦太医在身边照料才是。”诸葛忆荪嘱咐道。 “微臣遵命,”黄庭桂答应着,退了下去。 等黄太医走后,祯妃对诸葛忆荪和裕妃说道,“前些日子,我挂念着惠妃姐姐与太子,便打发莲汀过去请安,莲汀回来跟我说,惠妃姐姐经过了这许多事,如今一心向佛,在曲阳别宫的佛堂中日日叩拜,甚少出门。” “有这样的事?”裕妃惊讶地问道,“从前的惠妃可是甚少礼佛的。” “从前是从前,如今的惠妃早已不是当日的惠妃了,”诸葛忆荪说道。 “也是啊,虽然说尉迟贞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可到底是惠妃的亲生父亲,太子刚娶了良娣不久,就经历了那样的事,险些……” 裕妃说道此处,怕让人觉得她诅咒东宫,又连忙噤声,改口说道,“这样的变故三番两次地降临在惠妃的头上,世事如戏,仿佛在做弄人一般,也难怪如今她会一心礼佛,不问世事,只为儿子求一些神佛眷顾,也为她自己求一个内心安宁啊。” “是啊,惠妃姐姐从前多么活泼的一个人,如今竟成了这样。”祯妃说道。“听莲汀回来说,如今惠妃礼佛、太子与陶氏静心养病,曲阳宫外头的事都有东宫詹事谭净闻打理,里头的大事小事都是王良娣一人操持的。” ”内院之事都是王良娣操持着?这孩子才多大啊,哪里能料理齐全这许多事?“裕妃感慨道。 第794章 从冉家的小女儿说起 ”双鲤这孩子,小时候家里遭遇变故,心性比同龄的姑娘成熟许多,小小年纪心里就颇有成算,自小就与别人不同的。“诸葛忆荪说道。 “也难为这孩子,比嘉杭还年幼些,竟然能将整个曲阳别宫操持得这样井井有条,若是我们仪儿将来娶得王妃,能像这个孩子一般,我也就不用犯愁,只等着享福罢了。”裕妃感慨着说道。 “冉家的姑娘是皇后娘娘亲自挑选的,想来是不会错的。”祯妃笑着二人说。 “是啊,臣妾也信得过皇后娘娘慧眼。”裕妃连忙接话道。 “哎,我也不求这冉家姑娘能有多能干,只是咱们这家里前几年实在不太平得很,听说冉将军夫妇二人最会教养子女,只求这个孩子将来进了门,能给咱们家添添福罢了。” “娘娘放心,定会如此的。”祯妃说道,“只是臣妾听说,这冉家姑娘还有个妹妹,生得也甚是标志,为人活络响快,诗书极好,又善马术,倒是与我志气相投,在世家的小姐之中,甚是出挑。” “会马术如何与你志气相投?想想也是,你这张嘴啊,要是长在别人的脸上,倒是个溜须拍马的好手。”裕妃笑着说道。 “姐姐长日无聊,越发爱取笑我。” 诸葛忆荪听着,也笑着说道,“是啊,听说小名是叫未央的,”诸葛忆荪说道,“都说冉将军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小女儿。” “是吗?不知这位冉家二小姐如今多大了?”祯妃问道。 诸葛忆荪看了一旁的甘缪一眼,甘缪曾经与礼部的人一同去冉府送过赏赐之物,见过这位冉二小姐,便对祯妃说道, “回禀祯妃娘娘,小人记得,这冉家二姑娘年芳十四,闺名新黛,小字未央,还不曾许配人家。” 祯妃听了,原本还是一脸的欢喜,听了甘缪这话瞬间便悦色全无,不停地摇着头, 裕妃看了,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方才还兴致冲冲的,这会儿怎么小脸青了?” “原本啊,还以为这孩子若是年岁与我们僖儿相仿,大个三两岁也无妨,将来也说给我们家僖儿做王妃呢!”祯妃扫兴地说道。 “你又昏了?你们家僖儿如今还没有封爵,娶进门又如何能做王妃呢?这孩子比太子小一岁,倒是与太子相配。”裕妃兴致盎然地说道。 话刚说完,就看见祯妃用眼睛给裕妃使眼色,裕妃这才知道自己方才说错了话,连忙起身向诸葛忆荪告罪道, “臣妾失言,皇后娘娘恕罪!” “姐姐也太小心了!这话有什么失言的?姐妹间说笑,理应这般百无禁忌的,我也知道姐姐说的是玩话,不必如此,快起来吧。”诸葛忆荪说道。 “是。”裕妃这才缓缓地起身,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 诸葛忆荪叹了一口气说道,“说起来,也是本宫疏忽了,连小公主都已经有了封号与封邑,可是咱们宫里的几个小皇子还没有封爵呢!原本此事该是陛下做主,谁料陛下身子不好,一来二去的也耽搁了,既然陛下做不得,那就本宫来做吧!” 祯妃与裕妃听了诸葛忆荪这话,面面相觑着,不知道此事对自己而言究竟是喜是忧。 没有了封爵,自己的皇子将来就没有出路,可是有了封爵又如何呢?陛下最宠爱的梁王是怎么死的?陈王去世之前是何等凄惨?许王与郑王又是如何死在潼关的? 这些二人一想起就历历在目、惊心动魄似的,犹如昨日刚发生的事。 虽然这些事过去了许久,如今的宫中比从前安宁祥和,可是过去的阴影仍旧留在二人的心中。 祯妃心想道,如此看来,太小的年纪被赐封王爵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有了爵位,会让皇子们过早的有了野心,去争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免的耗费心神、赔上性命。 倒不如像先帝的两个幼子——临淄王与彭城王一般,元淮几次都要将他们的爵位从郡王爵晋升为亲王爵,可是二人都一再推却,虽然比京城中的许多王爷们低一等,不过倒是以此在京城内外三番两次的变故之中保全了爵位和性命,如此看来,没有爵位,或者没有太高的爵位,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啊。 祯妃连忙说道,“论理,这爵位还是等皇子们再长大些,赐封给他们才更妥当,娘娘从前不曾想起此事,想必心中的顾虑就在此处吧。” “是啊,”裕妃也说道。 “话虽如此,不过佺儿像僖儿、倜儿、俨儿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当了好几年的宁王了,说起来这爵位,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个名头,唤起来好听一些罢了,早晚都是要赐封的,如今四海升平、物阜民丰,内外有无战事,也是时候赐爵位给这几个孩子了。”诸葛忆荪说道。 “臣妾明白娘娘的意思,”祯妃说道,“只是当日,陛下之所以赐封佺儿爵位,是为了让娘娘与佺儿处境更舒心一些的考量罢了,并非宫中的惯理常理,此事还是等几个皇子们长大些,再议也不迟啊!” “你今日奇怪得很,”诸葛忆荪歪着头、笑着看祯妃。 “奇怪?”祯妃也笑着,疑惑地看了看诸葛忆荪,又与裕妃对视着,“是昨日的淮山点心吃了一笸箩,今日又肥了些不成?” 话刚说完,诸葛忆荪便与裕妃相视一眼,噗嗤一声,大笑了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诸葛忆荪对祯妃说道,“我是想,你如今是僖儿的养母,僖儿将来有了爵位,换做别人早不知道欢喜成什么样儿了,你怎么还推三阻四的,好像怕僖儿过早封王似的。” “嗐,倒不是为这个,臣妾的确觉得,几个孩子太小,封了王爵,只怕他们命小福薄的,难以承受,别人也哄得他们心高气傲的,有什么好的呢?再大一些赐封也是一样的,那时候咱们大黎在娘娘的治下,不知道是个什么丰裕康泰的好光景,说不定我们僖儿分得的地方还更好呢!” “原来你心里打的是这个主意!”诸葛忆荪说道。 “虽是心中的小算盘,臣妾听着,祯妃这话甚是有理呢。”裕妃说道。 “哦?姐姐此话怎讲呢?” “且不说近日的这些烦心事,只说已经去了的陈王常偱与许王常俊,您不知道,他们二人受封之时,还是崔氏兄弟乱权之时,且不说朝中多有人忌惮,他们二人的母亲,依我看,也是从那时候生了不安分的心思,靠拢在崔皇后的脚边,依仗崔皇后之威屡屡生事,那时候宫里多少的惊心动魄之事,都是由此而起。臣妾深知贵妃娘娘与祯妃都不是庶人杨氏与庶人陈氏那样的人,可是外头一些心怀鬼胎、野心勃勃、想要以此生事出头的臣子就难保了。” 裕妃一席话,让诸葛忆荪与祯妃都听得十分入迷,裕妃又连忙说道,“今日之事都怪我口不择言,才引出了这许多烦杂之事,让皇后娘娘操心了。” 诸葛忆荪笑着说道,“姐姐哪里话?这些也不过是迟早要面对的事罢了,方才姐姐的话甚是有理,也罢了,赐封爵位的事且缓一缓吧,等这几个孩子再大一些再赐封还更相宜些。” “是啊。”裕妃与祯妃都答应着。 “前几日姐姐出宫,去了本宫赐给仪儿的府邸,可还喜欢吗?”诸葛忆荪问裕妃道。 第795章 比皇宫还要考究的吴王府 “是,娘娘所赐,自然是好的,只是王府的逾制太过,臣妾心中甚是不安呢。”裕妃连忙说道。 “诶~姐姐不必不安,说起来,皇子之中,也就仪儿能住进去了,”诸葛忆荪说道,“你们也知道,这座王府是郜国公主的旧邸,老太太生前深恨她们母女二人,因此对这座旧邸也最为忌讳,若是旁人住了进去,只怕一来镇不住府中郜国公主的怨气,二来怕触了老太太的霉头,都不相宜。” “是啊,娘娘一说,臣妾便明白了。”祯妃附和着说道。 “好在仪儿从前是养在老太太身边的,又是如今宫中年龄最长的皇子,这府邸也有赐给他最合适,一来仪儿有太皇太后的宠爱与眷顾,定能压住府中的积怨,将怨气化作祥和,二来太皇太后在天有灵,也不会怪罪的。”诸葛忆荪说道。 “是啊,既如此仪儿住进这府邸也不算逾制。京城中除了仪儿,没有人堪当这府邸的新主人了。”祯妃说道。 “是,皇后娘娘与妹妹的话倒让臣妾与仪儿安心不少。”裕妃连忙答应着。 “仪儿可曾与姐姐一同去府上看过了?”诸葛忆荪问裕妃。 “原本臣妾也想带着他一同去的,只是这孩子说,与六公主、琅琊公主相约,要一同颂楚辞、学书法,盼望得晚上都睡不好觉,还将我身边的人要了去,给他们置办茶水果子,真当成了一件正经事一般,臣妾看他们兄妹情深,就由着他吧,那一日出宫,只是臣妾独往。” 诸葛忆荪一听,内心喜悦地说道,“怪不得这几日嘉梨和嘉秀两个,频频地向我索要墨宝,书法也大有长进,看来都是仪儿悉心教导的缘故啊。” “诶~到底是六公主的悟性好,一点就通,不用仪儿深教的。”裕妃连忙说道。 “姐姐往后要出宫,只管出宫去便是了,不用再向中宫请旨,过后我让灵笳将我的玉牌送去,姐姐出入宫门也方便些。” “是,臣妾多谢皇后娘娘。” 裕妃连忙起身行礼谢道。 “快起来吧,”诸葛忆荪笑着说道,“明年嘉杭就要远嫁,过不了多久,仪儿也要迎娶王妃,我怕姐姐在宫中寂寞,又挂念仪儿,这王府本就是打算让姐姐与仪儿同住的,自然是与别处不同的。” “娘娘顾念臣妾之心,臣妾铭记在心,永世不忘。” 裕妃热泪盈眶地说道。 “好端端的,又起誓做什么?姐姐改日出宫,去看看王府哪一处破损、要补救修葺的,只管让连庆回宫说给我,我吩咐工部与将作监的人去修缮便是了。”诸葛忆荪说道。 “是,多谢娘娘,只是前几日,臣妾出宫去府上转了一圈,倒不觉得那府上有哪一处需要大修的,不过是有些窗子破损、廊柱掉漆的,略加整饬、清清积尘也就是了。” 祯妃听了,觉得疑惑得很,问道,“这竟奇了?我记得这郜国公主府可是世宗皇帝时修建的,至今少说也有五六十年的光景了,不要说寻常百姓家的宅邸,即便是王侯之家,历经了这个年头,难免会有几间要翻新重盖的屋子,偌大的公主府,竟然找不出几处亟需大修的地方?还是姐姐不好意思说,存心要替皇后娘娘省钱呢?” “哦?果真如祯妃所说吗?”诸葛忆荪问道。 “怎么会?再怎么省钱,也不如惜命要紧,总不能屋子都要塌了,为了省点银子,就宿在危房里的,若是明日不慎死在里头,省下了堆山填海的银子,又有什么用呢?”裕妃说道。 祯妃听着笑了起来,“正是这个道理呢!” “并非是我存心替娘娘省钱,实在是四处都看过了,这宅邸虽然是世宗皇帝时修建的,可是用料极好,别的不说,正堂的廊厦屋檐都是用金丝楠木筑成的,那般的古朴雅致、沉着不俗,连穹顶的藻井都是用琉璃彩瓦雕琢成的,还有飞彩的壁画,看起来就像到了敦煌的佛窟似的,后苑的几处小楼、院落用材也考究得很,比我那馆娃宫还要精致三分,历久弥新,好看极了,哪里还用得着大修呢?”裕妃说道。 “金丝楠木的正堂?倒是真比上朝用的乾阳宫还要考究,”诸葛忆荪说道, 裕妃听了,知道自己话又说多了,内心惊恐地看着对面的祯妃, “说到底,还是世宗皇帝对薛贵妃与郜国公主母女隆宠备至,这郜国公主府,说到底也是等世宗皇帝百年之后、薛贵妃的宿处,因此世宗皇帝才会将天下最好的良木珍材,用来修葺这府邸,足以可见世宗皇帝对薛贵妃的宠爱啊。”祯妃转开话题说道。 “是啊,等仪儿与臣妾入住这府邸,一定将府上的奢靡之物一盖革除,以朴素简约为上。”裕妃战战兢兢地说道。 诸葛忆荪听了,笑着说道,“依我说倒也不必,到底是前人的一番心血,若是革除捣毁,岂不可惜?如今也不是战事初平、满目疮痍的时候,用不着着意节俭,若是节俭过了,兜着银子不花,那街市上的货物谁人来买呢?商人和百姓们卖不出货物,自己贫苦不说,也没有银子和粮米纳贡纳税,如此一来国库岂不空虚?这满朝的文武又拿什么来供养呢?依我看,也不必作弄出这些空架子来唬人,随心便好,这些东西不必革除捣毁,定要悉心留好了是正经。将来说不定用处多着呢。” “是,娘娘的话,臣妾记下了,定会吩咐府上的人悉心看着,莫让人损伤了,伤了前人的心意,便是臣妾与仪儿的过失了。”裕妃答应着。 诸葛忆荪又与裕妃、祯妃说了一会儿的话,一转眼天色就暗了下来,二人自行退去,诸葛忆荪今日听了祯妃的话,想起当日自己与常佺到雪川之时,元淮是那般的为她们母子布排周全,从最精锐的禁军虎贲郎中挑选出数千人与她们母子同行,若是没有元淮,也不会有诸葛忆荪的今日,诸葛忆荪深知此事。 于是,用过了晚膳,诸葛忆荪便带上了常佺,母子二人往含章殿去了。 第796章 一碟山核桃仁 大黎皇宫,含章殿。 诸葛忆荪与八皇子常佺刚走到含章殿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了一阵欢笑声, “谁在里头?”诸葛忆荪问一旁的康裕, “回禀皇后娘娘,是牛婕妤和小公主。” “去通报一声,说本宫与八皇子来给陛下请安了。” “是。”康裕答应着,便一阵小步跑进去传话, 牛婕妤正拿着绣球,逗引这小公主玩,小公主在乳娘的怀里,看着母亲在用绣球挡着做鬼脸,笑得口水直流, 元淮看了牛婕妤这活泼欢快的样子和小女孩的一脸憨态,开心地有些忘形,用胳膊撑着身子半坐在榻上,也不顾头昏,不停地与殿中伺候的女官、太监一同拍着手、哄着小公主笑, 就在这时,康裕小步走到了床榻一侧,将诸葛忆荪与八皇子在殿外求见之事先小声通传了汤哲庸,汤哲庸看着时机,等牛婕妤有些疲乏了,元淮也不打拍子了,汤哲庸才侧身对元淮说道,“陛下,皇后娘娘与宁王殿下在殿外求见。” 元淮听到了皇后娘娘四个字,仿佛瞬间头晕目眩一般,往殿外一瞅,诸葛忆荪已经带着八皇子常佺站在了屏风后头, 诸葛忆荪看着方才殿中元淮与牛婕妤一同在逗引着小公主玩闹,曾经的记忆瞬间浮现在脑海之中, 她记得,那时候常佺刚出生不久,元淮每日下朝,都要去鸣鸾阁探望她们母子二人,若是天气好了,就陪着常佺在廊下玩耍,钓过鱼、朝着池塘里投过石头,也玩过绣球,对常佺爱如珍宝,恨不得日日都陪在她们母子身边,寸步不离似的, 那时候元淮的笑容是那样的灿烂,看在诸葛忆荪与常佺的眼中,就像是阳光一般温暖, 方才诸葛忆荪看着元淮拍着手、开怀地笑着哄小公主和牛婕妤的场景,就像是看到了昔日的元淮、常佺与自己,只是如今的元淮虽然近在眼前,可是他的心早就已经离自己远去了,曾经自己是他的心上人,如今自己是他的心头恨。 殿中的太监、女官也都看到了皇后的身影,原本欢笑的众人也都神情肃穆地垂手立着,头也不敢抬, 元淮又斜倚在榻上,慢慢放平了身子躺下,歪着头说道,“快请皇后进来。” “是,”汤哲庸答应着。 话音未落,诸葛忆荪便带着八皇子常佺越过屏风,满面堆着笑走了进来, “臣妾给陛下请安。”诸葛忆荪欠身行礼道。 “儿臣给父皇请安,”常佺跪在了地上, “快起来吧。这么晚了,皇后怎么过来了?”元淮勉强微笑着说道,“佺儿也来了,快起来,到父皇的身边来坐。” 牛婕妤也连忙上前给诸葛忆荪请安,还问过八皇子常佺安好,诸葛忆荪也从怀中接过小公主,抱着掂量了掂量,笑着对牛婕妤说道, “这孩子倒是比前些天重了许多,看着孩子骨架子不小,将来一定长个好身量。” “是,那便借皇后娘娘吉言了。”牛婕妤说着,担心诸葛忆荪白日劳苦,连忙让乳母从诸葛忆荪手中接过小公主,略说了一会儿话,就带着小公主退下了。 牛婕妤走后,殿中的太监、女官都被诸葛忆荪支了出去,只留甘缪和汤哲庸在内伺候。 诸葛忆荪从甘缪的手中接过一个果篮,拿到元淮与常佺跟前说道,“这个时候的秋核桃正好,都说这山核桃益脑安神,这是商洛的客商们送上京来的,臣妾吃着极好,便给陛下带了这些新剥好的,让人在灶上用文火烘着,正好温热,陛下吃一些吧。” 诸葛忆荪拿着一碟核桃,呈到了元淮的面前。 元淮嗅着尚且温热的核桃香气,笑容僵硬地说道,“倒是香得很,先给佺儿吃吧。这孩子爱吃核桃的。” “也好。”诸葛忆荪便递给常佺,常佺抓了几个,接连送到了嘴里,诸葛忆荪看常佺吃核桃的样子实在香得很,自己也拿了一块吃着,又递给元淮, 谁知道元淮轻轻将诸葛忆荪的手推向常佺那边,皮笑肉不笑地说,“都给佺儿吧,瞧着他爱吃。” 诸葛忆荪一看元淮这样子,分明是信不过自己,怕自己在核桃中下毒。 那核桃还冒着微微的热气,可是诸葛忆荪的心却凉得彻底。 元淮的眼神直越过诸葛忆荪,眼中丝毫没有诸葛忆荪似的,对面前的儿子常佺说道,“佺儿近来读了什么书啊?说给父皇听听。” “回禀父皇,儿臣最近看六妹妹和嘉秀妹妹都喜欢楚辞,儿臣也喜欢,正读到了楚辞的离骚一篇。” 父子二人便说起了楚辞中的典故与学问,说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工夫。 一直说到常佺都有些困了,诸葛忆荪才让甘缪领常佺下去,让乳母看着他歇息,自己留在含章殿中,与元淮说话。 “陛下,身子近来可好些了吗?”诸葛忆荪问道。 “好与不好,都是这般,没什么分别?”元淮笑着说道,“有时候倒是希望这身子不好,若是身子好了,只怕更不安生呢。” 诸葛忆荪听着,攥紧了袖子,一股怒气从心头浮起,对一旁的汤哲庸说道,“汤公公先下去吧。” “是。”汤哲庸也退了出去,殿中只有诸葛忆荪与元淮二人。 “陛下,您怨我吗?” 元淮深深叹了一口气,脸上凝重地说道,“于公而言,朕不怨你,如今京城内外、举国上下在你的治下一片欣欣向荣之态,百姓们倒是比乾元年间的鼎盛时期更富足常乐,我非但不怨你,甚是还有些感激你、佩服你,虽然起初的时候,朕觉得你野心勃勃,更让朕在天下人面前颜面扫地,可是如今想来,是朕错了,你受天命眷顾,这个位子或许你来坐,比朕要合适。” “陛下这话可是真心的?”诸葛忆荪正经地问道。 “真心的。” “哪怕将来臣妾废掉了太子,自己登上皇位,陛下也不会怪我?” “我自然会怪你,可是也无能为力?你如今的权势,早就是无冕之皇了,这皇位坐与不坐,又有什么分别?惭愧啊,我苦心经营了这半辈子,多少人都是我的手下败将,可是到头来却输给了你,输给了我身边最亲近、最宠爱的人,将来到了地下,只怕要愧对我们元家的祖先了。” “陛下放心,我并无谋夺皇位之意,今日黄太医入宫请安,说太子的病已经大好,这皇位迟早还是太子的。”诸葛忆荪说道。 元淮听了这话,知道太子未必会比自己的妻子更合适,不,是一定不如诸葛忆荪合适,元淮明知道这点,可是他却不说,为了替他们元家挽回最后的一丝颜面,为了让自己心中愧疚少一些,如此一来,即便江山易主,也是自己的儿子不争气,与自己无关了。 “那于私而言呢?陛下恨我吗?” “于私而言,你我是夫妻,既然是夫妻,至亲至疏都是世间的寻常之理,我又岂会恨你?” “陛下不恨我,可是却这般的忌惮于我,我送来的东西,陛下一口都不曾用过,哪怕一碟子山核桃,都视如砒霜。且不说我丝毫没有过这样的心思,即便是有,又何苦这般费事?陛下与我好歹是多年的夫妻,儿女也都这么大了,可是为何却这般地不了解我的心?连这点信任都不曾有?” “信任?你看朕如今的处境,只是个任人摆布的布偶,你若是我,你能信得过谁?”元淮恨恨地说道。 “若是当日……当日陛下没有听信荀伏的鬼话,将我们母子推开,又哪里会有今日之事呢?” “是啊,当初之事,的确是我错了,如今懊悔得很呢。” “陛下懊悔的是,当初不该听信荀伏的话?还是的当初不应该一时心软,若是依照荀伏的天象之言,处决了臣妾,就没有后来的这许多事了吧。”诸葛忆荪心冷地说道。 元淮听了诸葛忆荪这话,冷笑了起来,也不顾头脑昏沉,便伸手去抓那碟子山核桃仁。 好不容易才抓到的一把山核桃仁,元淮冷笑着将那核桃仁一个一个塞进了口中,直到将那一碟子核桃仁都吃完了,再要往嘴里塞,却发现两手空空, 元淮看着不远处的铜镜,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与一旁的诸葛忆荪大笑不已,笑着笑着,一汩热泪从眼角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第797章 含章殿不眠夜 诸葛忆荪看着元淮的神情,惊讶不已,看着空空如也的碟子说道,“这山核桃仁里,不曾放胡椒,好端端的,陛下怎的流起泪来?” “不是流泪,是笑过头了,从心里淌出来的水,”元淮笑着说道,“夫人居然这样想我,如何让人不发笑呢?” “难道臣妾想错了吗?当日陛下让人散播流言、重伤臣妾在前,利用江淮宗室、逼宫叛乱在后,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不是您想置臣妾于死地呢?” 诸葛忆荪说着,坐在了元淮的面前, “若是我要杀你,当日荀伏对我说起勾陈之星异亮、有逼迫帝星紫微之征兆,那个时候我要杀了易于反掌,又何必等到今日?又何必千方百计地为你们母子打点,即便让你们到雪川去,也让人悉心护你们母子周全,朕何曾想过要伤你分毫?若是想要伤你,早动手便是,何苦来等到今日。”元淮说道。 “只怕陛下当日,也不曾预想到今日吧,若是能想到今日,以臣妾当日的处境,早就死了百回了。” 元淮听着,又笑着摇摇头,对诸葛忆荪说道,“夫人还说朕不知你,你又何曾知晓朕呢?即便是庐江王等人逼宫成功了,从你的手中夺回大权,朕也无心要杀你。” “是,若陛下夺权成功了,的确无心杀我,可是会让我如同当日的崔氏、现在裴熙芸一般,被关到不见天日的地方,慢慢煎熬而死,这就是陛下对我降下天恩了,我可曾说错?” 元淮听了,面色变得铁青,像是被戳破了心思一般,怒目看着诸葛忆荪,沉思良久才说道, “难道这样不好吗?” “好?好在何处?” 诸葛忆荪反问道, “好歹保全了性命,不管是崔隽媖,还是裴熙芸,到底是做过朕妻子的人,熙芸还是与朕一同长大的亲表妹,朕都不曾想过要杀她们。可是她们手上沾满了鲜血,即便是被关到了不见天日的地方,日日忏悔自己的罪孽,难道不是她们咎由自取吗?” “是,她们的手上的确沾满了鲜血,可是你是否想过,这些鲜血究竟是为谁而流?究竟是谁将她们从单纯善良的曼妙女子,变成了如今这般的嗜血之人?” “你想说是朕?将她们所做的错事都怪在朕的头上?”元淮握着拳头说道。 “即便不全是陛下的过错,有一半也与你脱不了干系。”诸葛忆荪说道。 “你放肆!” “陛下怒了,是方才臣妾的话,终于刺痛陛下了吗?” 元淮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说道,“强词夺理。” “陛下方才说,她们手上沾满了鲜血,下场就理应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日日忏悔,那陛下呢?她们手上的鲜血加在一起都不如陛下,为了你自己的野心,自己的兄长、自己的发妻、发妻的家族,还有你的后宫嫔妃们,你杀的人还少吗?可如今不还是端坐在金殿之中养尊处优,由娇妻美妾、金奴银婢出出入入地伺候着,这又该作何解释呢?” 元淮听着,恨恨地将那个装着山核桃仁的碟子掷了出去, 那陶瓷碟子碎在地上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寝殿之中,久久不散。 “你今日是想来故意激怒于朕,让朕早些驾鹤西去的吗?” “岂敢?我端在坤仪宫中,尚且流言缠身,市井之人无不议论,若是今日陛下因我而死,那到了明日,我岂不是要背上个弑君的恶名,被天下人所指,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元淮听了,知道诸葛忆荪是在埋怨他当初指使人散布流言,利用东宫的大火夺取诸葛忆荪手中之权,紧皱着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过去的事,朕确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只是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难道就不能撒开手,将这些事抛诸脑后吗?” 诸葛忆荪听了,笑着说道,“在我心里,这些事早就是过眼云烟、任其飘散了,因此今日才带着佺儿、剥好了核桃来看你,是陛下一直耿耿于怀,连我与佺儿带来的一碟核桃都疑心重重的,又激起了我脑海中的往日之事,否则,我断断不会在陛下面前再提起,白惹陛下动气。” 元淮看诸葛忆荪也给自己台阶下,从枕衾中朝诸葛忆荪伸出手,诸葛忆荪也接过,坐在了元淮身边。 “这些日子,实在辛苦你了,这双玉手都比从前粗了许多。”元淮摩挲着诸葛忆荪的手说道, “我的这双手,从来都是粗的。”诸葛忆荪笑着说道,“陛下想必是摸唐贵妃与牛婕妤豆腐般的纤指玉手,乍一摸臣妾的,定然觉得如同老树皮一般硌手吧。” “没有,各有各的好,她们的手摸着舒坦,夫人的手摸着有力量,朕喜欢有力量的人。” 诸葛忆荪说着,褪去了衣衫,躺在了元淮的一侧,可是再抱着元淮的身子,曾经的那种踏实与信任,已经一去不返了。 第798章 鸣鸾阁故地重游 这一夜,诸葛忆荪虽然宿在元淮的含章殿,与元淮同榻而眠,可是那根弦绷得很紧,一夜都不曾安睡。还没到鸡鸣时分,就起身梳妆了。 元淮其实也不曾睡去,只是微微合眼,过去的事在他的脑海之中像走马灯一般一幕幕重现,过去的人轮番在脑海中对他呼喊,有诸葛忆荪在他的身边,即便是想睡,也是难以成眠的。 他嘴上虽然说着过去的事就过去吧,可是过去的事成就了今天的他,他的心里没有一处不是过去的事留下的烙印,过去的事已经和他化作一体、如影随形了,是再也无法摆脱掉的。 元淮嘴上之所以这样说着释然的话,和诸葛忆荪一样,不过是想缓和彼此的关系,让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宫廷,莫要再陷入争执与纷扰之中罢了。只有帝后和睦,哪怕是表面上的和睦,才能让宫廷中的是是非非尽可能少一些,重现安宁和乐的氛围。 诸葛忆荪穿戴整齐,刚要往外走,元淮也醒了,躺在龙榻上像一个年迈的老者对诸葛忆荪说道,“许久不见梨儿,心里挂念得很,下回劳夫人带梨儿一同来吧。” “梨儿近来越发爱闹,不带她来,是怕搅闹地陛下不得清静,过几日是她的生辰,定会带她过来请安的。” “那便好。”元淮说着,吩咐道,“哲庸啊,送送皇后。” “是。”汤哲庸答应着。 汤哲庸亲自将诸葛忆荪送出了含章殿,诸葛忆荪看着天边一丝青黛色,冬日的清晨,有一股秋日的枯叶残枝埋入土壤中酿出来的酒香, 诸葛忆荪嗅了一口,想起了自己刚侍奉元淮,凭借御心之蛊在宫中跋扈妄为的光景,对身后弓着身子相送的汤哲庸说道,“日头还早,公公若是无事,就陪着本宫四处走走吧。” “是,娘娘金口一开,老奴自当奉陪。” 说着,汤哲庸跟在诸葛忆荪一侧,往含章殿后头的四个属阁走去。 “金鸳阁、云凰阁、鸣鸾阁、栖凤阁,当年日日流连,如今竟有许久不曾来了。” “如今金鸳阁与云凰阁有贵妃和牛婕妤在住,栖凤阁虽然空着,可是许久不曾打理,院中枯枝败叶遍地,不堪娘娘的玉步踏足,”汤哲庸说着,朝着身后一指,“鸣鸾阁日日有人打扫,又是娘娘旧居,也是八皇子与六公主的降生之所,娘娘可愿去瞧瞧?” “也好,” 诸葛忆荪便与汤哲庸走到了鸣鸾阁前头,看着鸣鸾阁一切如旧,连石桌石凳都是昔日她在时的光景, 汤哲庸看着诸葛忆荪若有所思,顺势说道,“这侧殿贵妃短暂住过一段时日,可是正殿,除了陛下,自从娘娘走后,他从不许一人踏足啊。” 诸葛忆荪看着正殿前的一湾秀水、几株嘉树,想起了从前姜氏抱着常佺,自己坐在廊下看书,元淮在庭院中陪着常佺玩耍的光景, “鸣鸾阁一切如旧,只是曾经的诸葛忆荪,永远不会回来了。请公公转告陛下,不必留着旧屋子,再等她回来了。” “是,”汤哲庸心事沉重地答应着。 “公公在陛下身边伺候多久了?” “从典顺十年,就在陛下身边伺候了,如今数着,已经有三十三载。” “典顺十年?那时候的陛下还是个少年郎吧。” 汤哲庸听了,笑着摇摇头,“陛下自小坎坷,少年老成,虽然是弱冠之年,可是为人处事,已经与同岁之人不同,沉着周密,让人心生敬畏啊,否则,也不会被陛下立为太子了。” “少年坎坷?陛下不是先帝的皇子吗?为何会坎坷?” “同样是先帝爷的儿子,也分个厚薄轻重,陛下上头有卓尔不群的兄长,下头有深得父亲宠爱的幼弟,虽然在皇家,可是陛下和他的生母,从小可就是在冷眼中长大的……” 汤哲庸便一边送诸葛忆荪往坤仪宫走着,一边说起了元淮幼时的过往, 诸葛忆荪越听,心中就越是难过,原来平日里君威不可冒犯的元淮,也只是个皇宫里的可怜人。 汤哲庸将诸葛忆荪送到了坤仪宫门口,才带着人退去, 诸葛忆荪回望着汤哲庸渐渐远去的背影,看着看着,视线渐渐地模糊了,有个英姿不凡的少年郎逐渐从时空里跳脱了出来,走到了汤哲庸等宦者的面前, 天空,渐渐地亮了,一道绚烂的霞光照在那少年郎的背膀上,那少年郎也回头与诸葛忆荪对望着,神情中没有丝毫的喜悦,只有行走在宫中的多疑、惊恐、战战兢兢与故作镇定,的确有一种与年龄大相径庭地沉着与冷静, 漫天的朝霞将那少年郎的面庞染得鲜红,他站在那红光中,像是头浴血的狮子一般,转过眼眸,舍弃掉心中的柔软,坚硬地往前方走去, 诸葛忆荪对着那少年的背影喊道,“元淮!” 那少年觉得耳边有个女人在呼唤他,他只当是他的母亲,略停了停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头也不回地走向东宫门里。 第799章 长欢殿教女 转眼便是嘉梨七岁的生日,这一日,诸葛忆荪正式册封女儿嘉梨为湖阳公主,赐湖州两千户作为女儿的食邑。 早膳之时,嘉梨在坤仪宫用过一碗月娇给她做的寿面,给自己的母亲诸葛忆荪行过大礼,又往含章殿去,探望自己卧病的父亲元淮,给元淮请过安。 嘉秀在含章殿外头候着,只等嘉梨从里面出来,就拉着她往开阳宫去,原来众兄弟姐妹都聚在杜昭媛的开阳宫,杜昭媛说道, “今日是嘉梨的生辰,开阳宫休学一日,不必进学,大伙儿定要与嘉梨同乐一日才好。” 于是众姐妹兄弟都在开阳宫为嘉梨庆寿, 临泗郡主与杜昭媛知道不久前嘉梨染上了风寒,二人一同做了个雪绒潞绸面的观音兜风帽,上面绣的图是百鸟朝凰。 五皇子常仪献上一副墨宝,是用隶书模仿楚国字体写的《大司命》一篇。 八皇子常佺给自己的妹妹做了一个鹿角弓,还在鹿皮上印染着大黎天下四百州郡的舆图,作为礼物一并送给了妹妹。 琅琊公主嘉秀与嘉梨最是交好,将自己随身戴的一个罗汉琥珀串珠送给了嘉梨作为礼物,那串珠是嘉秀的祖父滕王拿到宝相寺开过光的,能防身护体,串珠上有一个水晶坠子,上面雕刻的是降龙罗汉,串珠的琥珀分别是姚黄、豆绿、二乔、魏紫等九种牡丹的颜色。 此外,嘉杭、嘉蔚、太子常修、良娣双鲤、常僖等人都有自己的贺礼送来。 收了礼,众人便在开阳宫玩起了猜拳游戏,兄弟姐妹之间亲密无间,开阳宫中沸反盈天的笑声甚至传到了宫门外头。 到了晌午,诸葛忆荪特意嘱咐乳母将嘉梨带到天璇宫去,与她的养母祯妃一同用膳。 祯妃一直将嘉梨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看待,知道女儿的生辰近了,特意给嘉梨做了一套暖袖与项帕,作为生辰礼物送给了嘉梨。 用过午膳,诸葛忆荪打点好车马,送嘉梨往皇陵去,让嘉梨给自己的另一个养母——宣德夫人刘仪瑄行礼致意。 到了晚上,嘉梨又回到了含章殿去,陪着自己的父亲元淮用晚膳,有八皇子常佺、唐简卉与两个小皇子、牛美人与小公主相陪。 而就在这时,诸葛忆荪知道最近几日,嘉秀时常做噩梦,闹得梁姑姑院子里也有些不安宁,便将嘉秀叫到了自己跟前,对嘉秀说道,“好孩子,与我去个地方好不好?” 嘉秀原本心想,这么晚了要往何处去?可是看诸葛忆荪眼神坚定,便点头答应着,与诸葛忆荪一同去。 嘉秀被诸葛忆荪牵引着,在傍晚时分,来到了一处破败的宫室,嘉秀刚走进宫门口,看着满院子的残破景象,心里有些发毛,便紧紧拉住了诸葛忆荪的手, 走到宫室的正殿门口,诸葛忆荪问嘉秀,“好孩子,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嘉秀指着正殿牌匾上的三个字,“长欢殿?” “不错,正是长欢殿。不过你可知道,长欢殿是个什么地方?” 嘉秀摇了摇头,一脸茫然地看了看诸葛忆荪,又有些害怕地打量着四周, “长欢殿,是废庶人高氏从前的寝宫。” 嘉秀一听高氏两个字,小脸瞬间被吓得煞白,也有些自卑地看着地面,不敢再看诸葛忆荪。 “嘉秀,你害怕吗?”诸葛忆荪问道。 嘉秀先是摇了摇头,看了看诸葛忆荪真诚的眼睛,又有些羞怯地点点头。 “你可知道这里为何叫长欢殿吗?” 嘉秀又摇了摇头, “高氏单名一个珪字,字释奴,她的乳名,便叫长欢,”诸葛忆荪便在长欢殿中与嘉秀说起了高氏的故事。 说起高氏是如何被家族送入皇宫,成了元淮的嫔妃,又是被元淮如何宠爱,才赐给了她这代表着“心之所念,唯有长欢”的宫室,后来又是如何一次次对元淮不能保护自己和自己的孩子而感到失望,一步步成了今天的这副样子。 嘉秀听着,心中的恐惧慢慢消散了,她也是渤海高氏的女儿,她自小就因为这个身份而命途多舛,原本她心中最害怕的,就是与高氏有关的一切,可是听了诸葛忆荪的话,她不再恐惧高氏,反而十分怜悯高氏, “高氏也是个可怜人,就像我的母亲一样,”嘉秀说道。 “你的母亲?” “是,我的母亲也是先被她的家人背弃,后又被我父亲抛弃,从前父亲与母亲十分亲近,可是后来出了别的事,与母亲那样要好的父亲,口口声声说与母亲无干,将母亲从家中驱逐了出去,还好祖父念着母亲的好,将母亲安置在外头的宅子里住着,才让母亲没有……” 嘉秀说着,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便淌起了泪水来, 诸葛忆荪将嘉秀抱在了怀里,问嘉秀,“嘉秀,如果非要选择成为一个人,你是想成为你的母亲,还是成为高氏那样的人?” 嘉秀想了想,自己的母亲与高氏下场同样凄惨,因此左右为难,过了好一会儿才对诸葛忆荪说道,“母后,我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我这样的人?你可知道和你的母亲、还有高氏相比,我更像她们其中的哪一个人吗?” “母后谁都不像。” “不,我今日的选择,与高氏当初没有分别,只不过高氏已经失败了,我只是侥幸暂且相安无事而已。” “为何?人人都说高氏是个恶人,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人们提到她,都是又恨又怕的,可是母后不一样,人们提起母亲,都是恭恭敬敬的。” “我也好,高氏也好,其实都是一样的人,或许你此时还不明白,不过将来你迟早会明白的,你会明白啊,在这个世上,能真正保护你的人,只有你自己,若是你不想活得像崔氏、刘氏、裴氏,还有你的母亲一样,一辈子活在别人花言巧语的圈套里,活在战战兢兢与小心翼翼的世界里,活在身家性命都系在别人喜怒无常的鼓掌之间的那个世界里,那就要像高氏当日一样,要有她当日的勇气,起码为了自己活得像个人而拼一次,不让他们小觑了你,将你视若无物,好不好?”诸葛忆荪对嘉秀说道。 “可是母后,我害怕,”嘉秀说道,“我害怕变成不了那样的人,万一将来我变成我的母亲……” “不会的,有我在,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的。”诸葛忆荪说完,就拉着嘉秀往殿外走,“明日一早,就与嘉梨一同到坤仪宫的后院来吧,是时候将母亲我的箭术传授给你们了。” 第800章 射舆图 第二日,嘉梨与嘉秀一早就到了坤仪宫的后院,嘉梨手上拿着常佺送给她的鹿角弓,嘉秀拿着一个月娇旧时用过的羊角弓,还有嘉梨、嘉秀身边的四五个年纪相仿的侍女,手上各自拿着一个桃木弹弓, 诸葛忆荪让人取来一副天下四百州的舆图,那舆图足足有一面墙大,被放置在距离二人百步远的坤仪宫东北角门处,规制比常佺送给嘉梨的那一幅大十倍不止。 上头还被诸葛忆荪挂上了各州的庙宇、宝塔、土物等等, “看中了哪一处就用手中的弹弓打向哪一处吧,嘉秀先来。” 诸葛忆荪说着,与月娇、珪如、灵笳、滟笙、惜蓬、芳芦、甘缪、甘维、甘绥、甘缙几位乳母在一旁的看着, 嘉秀拿起弹弓,看到那舆图的东北角,写着渤海、瀛洲的地方挂着用木签子挂着一个灵光塔与龙泉酒的竹牌,嘉秀拿起一个石子,放在弹弓上,射向了渤海的方向,可是那距离实在太远,嘉秀的臂力也不够,不要说射中那竹牌,甚至连舆图的边都没有捧到。 “无妨,有个目标便好。”诸葛忆荪宽慰着嘉秀,又对嘉梨说道,“丫头,换你了。” “好,”嘉梨说说着,走到方才嘉秀的位置,说道,“正好试试兄长送我的这副鹿角弓趁不趁手?” 这时常佺刚醒,听到后院有动静,便穿好衣裳、梳洗干净往后院来,不曾想到正好听到妹妹在议论自己,从后头走来笑着说道, “这样好的鹿角弓,鹿苑的管事都说百年难遇,岂有不趁手的道理?若是果真射不中,怨不得这鹿角弓,是妹妹的射术还不到家。” “休要给你妹妹泼冷水,”诸葛忆荪嗔怪道,“到我身边来,看你妹妹的箭法准不准?” “是,”常佺便与乳母姜氏一同走到一侧看着。 嘉梨看着那墙壁大的舆图,一时之间不知道射向何处,看了好一会儿,终于从数百州郡的中心找到了一处,那便是京城,嘉梨出生的地方。 “可想好要射向哪一处了?”诸葛忆荪问道。 嘉梨点点头,拉动了弹弓,朝着舆图上京城的方向射去…… 嘉梨比嘉秀身量大一些,胳膊有力,那石子倒是打中了舆图,不曾想打偏了,没有打中京城,往东边偏了一些。 正当嘉梨刚要灰心之时,听到不远处的甘绒说道,“射中了!六公主射中了洛阳!” “洛阳?”嘉梨暗暗想到,“原本想射向京城的,竟然阴差阳错打中了洛阳?” “快看看那石子打在洛阳哪里?”诸葛忆荪问道。 甘绒走到那舆图之中,捡起嘉梨打中的竹牌,上面画的是一处寺院,甘绒不认得,于是拿上那竹牌,快步走上前给诸葛忆荪等人辨认。 诸葛忆荪接过甘绒的木牌,与常佺、月娇、嘉秀、嘉梨几人一同看着, “这是什么地方?不曾听说洛阳有这样的地方啊?也没有刻上名字,姐姐可认得这是哪里?”月娇问道。 “这里是洛阳的伽蓝寺。” “伽蓝寺?”常佺问道,“儿臣只知道洛阳有白马寺,却不曾听说洛阳有个伽蓝寺。” “白马寺古朴,伽蓝寺热闹,到都是好去处,也算是你妹妹歪打正着了。”诸葛忆荪说道。 “歪打正着?难道妹妹将来会去伽蓝寺当居士不成?”常佺笑着说道。 “少耍嘴,你两个妹妹平日里不曾学过这弹弓,射不中也是常理,你平日里可是最热这个的,你也选一处掷去吧,让母亲看看你这些日子的射术有无长进?”诸葛忆荪说道。 “妈妈,取父皇前些天赏给我的龙角弓来,”常佺对姜氏说道。 “是。”没过一会儿,姜氏便取了一个足足比嘉梨的鹿角弓宽一倍的弹弓来。 常佺接过那弹弓,十分神奇地取了块石子,看着远处的舆图靶子,选一个顺眼的目标, “我还以为真是龙角,原来是四不像的角啊。”诸葛忆荪说道。 “母后,什么是四不像?”嘉秀问道。 “便是传说之中元始天尊的坐骑,所谓四不像,便是头脸像马却不是马,犄角像鹿却不是鹿,蹄宽像牛却不是牛,尾长像驴却不是驴,因此得名四不像。”诸葛忆荪说道。 “那岂不是个怪物吗?”嘉梨说道。 众人听着,都笑了起来,月娇对嘉梨说道,“傻丫头,看来是有些日子没有往长杨宫去了,等下回到了长杨宫,姨母给你指一指,那里的四不像多着呢。” 正说着,常佺拉动了那角弓的鹿筋弦,对准了舆图的西南一角射去,果然射中了西南角雪川城外的一处木牌,甘绒将那木牌递了过去,诸葛忆荪一看,疑惑地问道,“云灵山?为何会射这一处?” “因为……”常佺说道,“儿臣想念雪川了,想念姨娘与伯彦哥哥。” 一句话戳中了诸葛忆荪的心事,诸葛忆荪心想,是啊,出来这几年,还不曾回去看看,也不知道忆蓁、伯彦、霜娥他们怎么样了。 气氛刚要变得凝重之时,就见甘绎走了进来,对诸葛忆荪说道,“皇后娘娘,您请的客人到了。” “快请她们进来。” “客人?母亲请的是什么客人?”嘉梨问道。 就在嘉梨与嘉秀二人疑惑之时,看着甘绎亲自引着罗双蓉、纤芝、露桃等十二女营之人走了进来。 “罗将军?”嘉梨与嘉秀异口同声地问道。 “学习箭法,没有个好的师傅怎么行呢?”诸葛忆荪说道。 第801章 晏康之治 “母后不是说要将您的箭法亲自传授给我们吗?”嘉秀疑惑地问道。 “等你们箭法学的纯熟些,来日去长杨宫行猎的时候再交给你们吧。” 过后,诸葛忆荪又让人将长欢殿收拾了出来,作为罗双蓉与纤芝等人教授宫中女子武艺、拳脚、箭法的场所,纤芝也从宫女、宫婢之中挑选了一批筋骨有力、机变伶俐的人作为女营的士兵与嘉梨、嘉秀等人一同习学武艺。 自此皇宫之中的内学分为了文武两处,文的便是在杜昭媛的开阳宫与旧时的内学场馆,武的便是在罗双蓉、纤芝等人授课的长欢殿。 诸葛忆荪又觉得宫中伺候的人实在太多,于是让甘绎四处排查,看看有那几处闲杂冗余的宫人多,从掖庭宫、永巷、六局二十四司到后宫、保林等人居住的北巷一共列出了七千宫女、宫婢,还有内侍省的三千内侍,想要出宫的都被诸葛忆荪赏了银子放了出去,想要留下的都被重新安置在内学与二十四司各处。 宫中的内学除了教授年幼的皇子、公主,女官等人,还教授许多谋生的技艺,因为许多宫女在被放出宫前,想学些手艺的,也被诸葛忆荪安排进内学、让专人教授。 若是出宫之后难以找到个谋生活计的,诸葛忆荪还让人将她们引荐到丰阳商馆、万年商馆、甘泉商馆、太仓会馆去,这些地方店铺林立、商贾云集,是最缺手艺人的地方,请手艺匠人的价钱比宫中的薪俸还要高出许多,这些人自然也是愿意的。 一日在朝会之上,有御史对诸葛忆荪上奏,说起如今虽然天下太平、久无战事,不过从渤海之乱以来,不少流民残兵躲入山野之中,成了劫匪,靠着劫掠过路商贾为生,尤其是河北、河东与齐鲁等地,山匪作乱,让商贾与百姓不堪其苦。 诸葛忆荪也知道这山匪的厉害,可是她也知道,想要根除这山匪,并非一年一月可以一蹴而就的。 诸葛忆荪想起了那一日在坤仪宫后院,常佺射中的云灵山木牌,想到了从前的雪川之所以没有山匪作乱,正是因为武备齐整,有易峣安与罗双蓉麾下的诸多强兵猛将坐镇,因此山匪不敢胡来。 随后,诸葛忆荪任命易峣安和罗双蓉为左右都护,在河北、河东、齐鲁等二十几个山匪猖獗的地方设立了团练校场,训练男女士兵,剿灭与招降山匪、沿途护佑往来的商贾与百姓,让商贾行商不必惊惧,百姓出入不必忧心,自此大黎上下的商贾往来愈加畅通。 此外,御史大夫黄文寿曾与诸葛忆荪说起,有不少的地方州府官员觊觎客商的巨财,常有借故克扣盘剥之事。 诸葛忆荪知道后便下了密令,暗中将御史台的御史分为了明查御史与暗访御史,让这些御史不定期访查天下州府克扣商贾、盘剥百姓的不法之事。 虽然据黄文寿说,自从御史台改制以来,州府之上的不法之事少了许多,可是因为罗双蓉在各地校场练兵,侦伏营也随着校场被设在了天下各地,根据侦伏营的人回禀,有不少州府之官勾结山匪,而且买通了许多朝廷派出的御史,互通有无,上下欺瞒,让这些州府的不法之事难以被朝廷知晓。 于是,诸葛忆荪又暗中授命罗双蓉手下的侦伏营、虫引营、广饵营、绫置营、猎虎营、探心营六处女营,替诸葛忆荪暗中监察天下州府与朝廷派下来的御史,将原本用在战场上的探查敌情、诱敌深入的法子,用在了制衡监察州府官员之上。有些广饵营的女营士兵为了探听到州官与御史勾结的事情,一些能歌善舞、面容姣好的女兵还不惜打扮成娼妓、女乐,更让朝廷与州府的官员们防不胜防,也越发的规行矩步,不敢再造次胡为。 到了晏康三年,因为朝廷的国库丰盈,诸葛忆荪将这些女营士兵们的薪俸、品阶翻了一倍,又分给了这些女营士兵田产、房舍,甚至是郡夫人、郡君等爵位,让这些女营的士兵们更加死心塌地效忠于罗双蓉与诸葛忆荪。 易峣安知道此事后,也效仿着罗双蓉麾下的侦伏营等处,在他的校场之中也设立了侦伏处与广饵处,侦伏处与广饵处的人多用贱籍出身的奴婢,这些人就更加隐蔽,上到官员的近身仆从,下到市井的三教九流,甚至是娼馆中的帮闲、架儿都有侦伏处与广饵处的人马,替诸葛忆荪网罗尽了天下官员的不法之事。 诸葛忆荪也不曾偏颇,对待易峣安麾下的有功之人也一律论功欣赏,国库丰盈之时,诸葛忆荪也对这些人封赏颇丰,侦伏处、广饵处的人也对诸葛忆荪与易峣安肝脑涂地。如此一来,大黎上下的贪官污吏没少栽跟头,被杀、被打、被关押、被流配、被罚为奴婢去做苦役的不法官吏三年之内多达六百多人,五品以上的官员被惩处就有八十七人,刀笔小吏就更是数不胜数,大黎的吏治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 大黎上下的官员也对诸葛忆荪忌惮万分,没有人再敢议论什么女人当政之事,只想着保住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与家族门楣要紧。 不法官吏与山匪们被剿灭得差不多了,商贾们也比从前更加放心,往来于大黎各处,原本商贾们赚的银子,一多半都要用来打发沿途的官吏和山匪,如今这些银子省了下来,也让这些商贾们越发放开手行商,买卖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多,而大黎各地也因为商贸往来的繁盛,且朝廷的监促有力,内外上下都焕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活力与气象, 到了晏康六年,除了京城与洛阳,姑臧、邯郸、渤海、临淄、东丘、汝南、扬州、姑苏、益州、雪川都成为了往来商贾数万之众、繁华富庶不让两京的地方,被天下人称为“十都”。 转眼到了晏康十年,又是一年的春天,嘉梨与嘉秀转眼都已经长大成人了,且姐妹二人的箭法、骑术、拳脚功夫等在罗双蓉与纤芝的教导之下,已经今非昔比,像极了当初的诸葛忆荪与月娇姐妹二人。 这一日,嘉梨、嘉秀、常佺、常僖、常攸姐妹兄弟几人在长欢园比试射艺,此时嘉梨与嘉秀的箭法已经与常佺不相上下,可是正当这些皇子公主长大成人、青春无限的时候,元淮的身子每况愈下,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而早在一年多以前,唐简卉担心自己对元淮所做之事被人察觉,自己与两个孩子性命不保,况且此时的元淮再想利用自己生事,也已经有心无力了,就将那丸药停了,可是元淮的病情仍旧不见好转。 这一日入了夜,元淮让汤哲庸去坤仪宫传话,说是有话要与诸葛忆荪说。 第802章 老皇帝的噩梦 大黎皇宫,含章殿。 诸葛忆荪在来含章殿之前,还以为元淮是要给她交代一番自己的身后事,心里还有些七上八下的, 如今太子常修的病已经好全了,前朝之事有诸葛忆荪与太子常修一同监理,不过元淮总是觉得常修有些过于刻板,更要紧的是,近来元淮又时常做同一个噩梦,这是唐简卉说给诸葛忆荪的, 在那个梦中,常修长大后竟然变成了尉迟贞的样子,将元淮的妻妾儿女和潼关之难一样,屠戮了一个干干净净,又手执利刃朝着元淮劈来,元淮每每梦到此处,都会从噩梦之中大汗淋漓的惊醒, 因此唐简卉告诉诸葛忆荪,近日元淮时常与她说起宁王常佺的诸多好处,反而对太子颇有微词, 诸葛忆荪听了这话,还以为元淮动了改立储君的念头,今日叫她来含章殿,就是商量此事的。 如今太子常修打理朝政,事事勤谨,虚心纳谏,虽然为人刻板了些,终究并没有大的错处,况且在晏康五年,太子常修又看中了冉家的女儿,迎娶了冉炬的小女儿——冉氏新黛为太子妃。 自从那时候起,太子常修就有了冉炬、陶铮一文一武这两个岳丈在朝中的支持,让太子在朝中的根基颇深。 自从理政以来,在诸葛忆荪的扶持之下,太子在朝中也颇有人望,若是此事只因为元淮的一个噩梦要改立储君,让诸葛忆荪担上一些口舌是非倒是小事, 诸葛忆荪更担心的是,如此一来,朝廷就免不了要再次陷入争斗之中,只要有争斗就免不了要流血,诸葛忆荪并不想要再看到流血之事。 “今日召我去含章殿,可不是要给我出这个难题吧。”诸葛忆荪在来含章殿的路上这样想。 可是走进含章殿中一看,元淮合着双眼、躺在榻上,如同一头年迈孱弱的老兽,诸葛忆荪瞬间就将什么太子废立之事抛诸脑后了,看元淮虚弱的样子,或许也实在没有心力筹谋别的了,只想着陪着元淮走完最后一段路。 “陛下,”汤哲庸走到元淮的一侧,轻轻唤着,“皇后娘娘来了。” “皇后?”元淮听着, 微微睁开了眼睛,看着诸葛忆荪立在了自己的床头。 “陛下,您觉得身子可松快些了吗?”诸葛忆荪问道。 “吃了黄太医的药,比从前强多了。”元淮说着,朝着诸葛忆荪伸出手。“快,到我身边来坐。” “是。”诸葛忆荪接过元淮的手,汤哲庸亲自搬了个方凳、放在暖垫,让诸葛忆荪坐着。 诸葛忆荪看着元淮的脸,她记得刚随着卢玉姜的送嫁队伍入宫之时,那是她躲在婢女们的行列里,第一次远远地看着元淮的样子。 那时候的元淮虽然已经年近不惑,可是身形俊朗、器宇轩昂、英气十足,眸子里看着卢玉姜的目光像太阳一般, 再看眼前的垂垂老者,她不敢相信这竟然是同一个人。 诸葛忆荪握着元淮的一只手,丝毫不觉得温热,也不觉得冰冷,只像是一块干枯的木头一般,没有了人的温度,属于他的生命岁月也快要止步了一般。 看黄庭桂与黄庭桂的几个门生立在一旁,诸葛忆荪看了黄庭桂一眼,用眼神问黄庭桂,元淮的病情究竟还有没有好转的可能? 黄庭桂也品读出了诸葛忆荪眼神中的意思,有些惭愧地垂下了头,不敢与诸葛忆荪对视,无奈地摇着。 “皇后,”元淮看着诸葛忆荪的面庞说道,“今日朕特意叫你来,是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是,陛下请讲。” “咱们的佺儿大了,也该到了迎娶王妃的时候了,朕的身子不好,只怕撑不到他娶妻的时候就撒手去了……” “陛下快别这样说,您的身子……” “朕的身子朕知道,娶妻只怕是见不到,不过可以先定下,让朕心里也高兴高兴,就有劳你多费些心思,在京城内外……替他择选一个品貌端方、出身相配的世家姑娘做王妃吧。”元淮说道。 “是,臣妾明白,只是这出身相配一则……” “朕记得,朕的妹妹霁川公主有个女儿,年纪比佺儿略大几岁,门第倒是相配,若是你觉得这孩子好,就定下她吧。” “霁川公主的女儿?”诸葛忆荪问道。 “是啊,朕记得小名儿叫瑶耕的。” “我记下了,回头霁川公主上京来,若是将这孩子带在身边,寻着空子,定会见一见这个孩子,若是这孩子不曾一同上京来,与霁川公主说也是一样的。” “那便好,那便好。” “陛下快别操心这些了,先养好自己的身子要紧,儿孙自有儿孙福,由着他们去吧。” “你不知道……昨夜朕又做了个噩梦,在梦中佺儿被……”元淮刚要说常佺在他的梦中被常修杀害了,就像他当日杀死了他的兄长齐王那样,因此才特意嘱咐诸葛忆荪,给常佺寻一个高门大户的女儿,这样也能让常佺多一重倚仗。 “既然是噩梦,定是无稽之谈,陛下就不必说了,由着它去吧,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也好,你是个明白人,有你在,朕很放心。”元淮说道。 “陛下定是平日里操心太过,才将这身子白白虚耗,拖延今天这步田地,”诸葛忆荪一边说着,一边剥了一个橘子,取出一瓣来,递到了元淮的手边。 元淮轻轻拨开了诸葛忆荪的手,对诸葛忆荪说道,“朕心里热得很,吃不了这南橘,你自己吃吧。” “是。” “朕还有个心事,请你答应我,”元淮说道。 “陛下这是哪里话?有什么心事只管吩咐我便是。” 元淮勉强地笑着,吃力地抬起手,去抚摸诸葛忆荪的面颊,笑着说道,“再过半个月,便是长杨宫举行出猎的日子,朕知道,朕的身子不宜挪动,可是整日闷在这屋子里,实在难受,春光正好,朕想去长杨宫看看。” “这……”诸葛忆荪说着,神情有些为难,不敢即刻答应元淮,便问一旁的黄庭桂,“黄太医,依你说此事打不打紧?” “回禀皇后娘娘,依老朽之见,陛下的身子的确不宜挪动操劳,况且长杨宫的风大,春寒料峭,若是再着了风寒,只怕药石无……” “不必担心,朕不往八荒台猎场那边去,只在长杨宫里转转……松松筋骨也好。”元淮说道。 “陛下可是打定了主意要去?”诸葛忆荪问道。 元淮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既如此,我便去安排吧,正好,昨日甘缪从宫外采买了几个骆驼毛毡子,是月孙国的客商带来的,上头还有多做用金线织成的骆驼金文,好看极了,听说用那毡子盖住了轿子,最是暖和,回头就让甘缪再去万年宫买一些来,让尚辇局的人用那毛毡做成轿子,陛下坐在里头,想必长杨宫的小小寒风是伤不到陛下的。”诸葛忆荪说道。 “有劳皇后费这许多心思。” “陛下哪里话?你我夫妻,本该如此。”诸葛忆荪说着,看元淮面有倦色,便说道,“说了这半日的话,陛下也累了,早些安置吧,臣妾便先回宫去了。” “好,哲庸啊,替我送送皇后。” “是。”汤哲庸答应着。 诸葛忆荪又交代了汤哲庸许多事,便让汤哲庸回去伺候元淮安歇,自己回宫去了。 半个月后,元淮坐在尚辇局做的“金毡辇车”中,唐简卉坐在辇车中相配,祯妃带着十三皇子常攸、牛婕妤带着八公主嘉菡,太子妃与王良娣、十一皇子常倜与十二皇子常俨与二人的保母坐着四辆车驾跟在元淮的辇车后头, 而皇后诸葛忆荪骑着一身黑亮、高大轩昂的爱驹绝影,八皇子常佺、九皇子常僖、六公主嘉梨、七公主嘉秀也都骑乘各自的爱驹跟在诸葛忆荪身后,随行的队伍中一半是禁军将士,一半是训练有素、万分警觉的女营士兵,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长杨宫走去…… 第803章 兄妹围猎 长杨宫,八荒台。 元淮一行人抵达长杨宫之后,诸葛忆荪搀扶着元淮去显仁殿歇息,可是元淮觉得显仁殿过于空旷冷清,没有人味儿,想到搬到从前与诸葛忆荪住过的幽篁院去。 田应启一早就将幽篁院清扫了出来,还在幽篁院室内各处放了暖炉、脚炉、火龙等取暖之物,室内香炉中点的是西域来的线香,将整个幽篁院烘得暖暖香香的,只等着诸葛忆荪与元淮住进来。 原本是皇帝与皇后所住的显仁殿与明月台倒是空了出来。 第二日会见前来长杨宫参见春宴的公主、王妃等贵胄命妇一事也交给了唐贵妃与周祯妃二人。 嘉梨与嘉秀两人一直就不喜欢和命妇们聚在一处,交谈之见永远离不开首饰、脂粉、衣裳和三姑六婆之事,因此一早就往马厩去了,二人牵上了马,与常佺、常僖等人去八荒台外的猎场汇合,一同去山间放马打猎, 常佺自恃骑术箭术极佳,便一马当先,远了众人,单枪匹马地驰入林中,嘉梨与嘉秀紧随其后,常僖与几个年龄相仿的宗室子弟慢悠悠地跟在后头,并不想着比试骑术箭法,只想来放放马、看看山中风景。 “八皇兄,别走的太远!密林深处,小心有猛兽出没!”嘉秀对着常佺喊道。 “无妨,足足有两年不曾到长杨宫后山来了,想必猎物都肥了不少,既然出猎,就要尽兴才好!”常佺一边策马一边说道。 “说得好,今日若是不打到几只狍子獐鹿,只怕白白学了几年的射术,回去难见师傅的!”嘉梨说着。 “是啊,六妹妹的海口已经夸下了,咱们今日就看看她的能耐如何?”常佺说着。 “也罢,今日我就舍命陪君子了!”嘉秀说着,驱马往前,越过了嘉梨,冲入了林间。 “嘘!”嘉梨听到草丛中有几只鸟儿的叫声,“有动静,” 嘉梨与嘉秀都跟着她们的堂姑母临泗郡主学过几年的辨识鸟鸣之术,二人听着那从中飞出的鸟儿叫声中便知道,一定有体型硕大的猎物藏匿在树丛之中,否则不会让这些鸟儿的叫声如此惊恐, 嘉梨与嘉秀凝神定气地看着木从中的树枝子摇晃了几下,仿佛在木从之后,也有一个猎物瞅准了她们几人,将她们当做了今日的目标一般。 嘉梨对着嘉秀往斜前方扭了下脖子,给嘉秀使了一个眼神,嘉秀领会其意,驱马走到一侧的不远处,对着嘉梨点了点头。 嘉秀在马上拉紧了弓弦,将这弦上的箭支朝着半空中射去,正射在了那树丛的后方, 躲在树丛中的猎物受了惊吓,猛地朝着前面的嘉梨冲了过来。 嘉梨的箭早就搭在了弦上,朝着那猎物射去,一箭正射中了那猎物的口鼻之中, 嘉梨驱马走到那猎物的一侧,看那被他射中的猎物,原来是一只体型巨大的山猪。 这山猪正在地上痛苦的喘息,嘉梨又拔出两支箭,射在了这山猪的脖子上,结束了它的性命。 常佺下马看着那地上的山猪,比他的身量还要大出许多,对马上的嘉梨与也嘉秀赞叹地说道,“想不到你们两个有些本事哈。” “那是自然。”嘉梨说道。 “一头山猪而已,算不得什么。”嘉秀谦虚得说道。 “瞧瞧,口气当真不小。” “兄长休要耍贫嘴,你今日还一头猎物没有打着呢,前年到长杨宫,兄长还与太子殿下一同射中了一头麋鹿呢,太子殿下将那鹿让给了兄长,那一回兄长也算是出尽了风头,可惜我们两个贪玩,听说有从益州来的浣熊,便去了丰阳会馆,不曾得见。”嘉梨说道。 “是啊,兄长何不再显显身手,让我们两个见识见识?” 嘉秀也应和着。 “也好,今日兄长便带着你们开开眼界!” 说着,常佺一跃到了马上,往后山的更深处走去。 打了一上午的猎,几个人再也没有打到比那头野猪更大的猎物,常佺只打到了几只雉鸡、狐狸,嘉秀打到了几只野兔、一只豺,嘉梨除了那只野猪,再也没有打到别的猎物,而常僖等人就更是荒疏,只射中了几只大雁、野鸟,其余的半个都没有打到。 禁军侍卫抬着几人打的猎物,先行回长杨宫去,给诸葛忆荪与元淮过目,而嘉梨与嘉秀先去马厩拴马,常佺与常僖和几个宗室子弟去打马球去了。 就在嘉梨与嘉秀去马厩拴马的时候,看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正抱着一匹受伤的白马的额头,抚摸着那白马的鬃毛,马医正在给那手上的白色马匹换药, 嘉梨问前来前来牵马的马奴,“那里是在做什么?” “回禀公主,这白鹄马受了惊吓,不小心踩中了捕兽的铁夹,马医正给它换药呢。” “这我倒是明白,只是那抱着白马的少年郎是在做什么?” “您有所不知,这些马匹们换药之时,因为伤口剧痛,常有马儿忍耐不住、踢伤马医之事,可是只要他抱着那受伤的马儿,在马儿身边稍加安慰,再暴烈的马儿性情都变得和顺了,马医们也能安心上药了。” “竟然有这样的事?”嘉梨遥遥指着那少年郎问道,“那少年郎是何人?竟有这样的本事?” “回禀公主,他叫田骏。” 第804章 霁川公主的心事 “田骏?”嘉梨问道, “是啊,”那马奴说道,“这孩子自小在马场长大,对马儿的脾性最是熟悉的。” 嘉梨远远看着,那马医将药酒涂抹在白马受伤的腿脚上,又将药粉敷在伤处口,不要说是白马,即便是身强体健的大人在上药之时都难免会挣扎几下, 可是嘉梨远远的看着,那少年郎温柔地抱着白马,仿佛让白马忘记了腿上的痛楚一般,只是大口喘着气,不曾奋力挣扎。 嘉秀安置好了自己的坐骑,看着嘉梨望着远处十分出神,便走到嘉梨的身边问道,“看什么呢?这样出神?” “你看,那匹马儿受伤了,马医正在给它换药呢。” “这有什么好看的?”嘉秀将头扭到了另一边,看着围墙的外面,听到不远处打马球的声音。 “你又听什么呢?”嘉梨看嘉秀也有些出神,便问道。 “哪里听什么?说正经的,日头不早了,咱们也早些回去吧,一上午打的那些猎物这会儿早就抬回去了,你不想给母后看看你打的那头硕大的山猪?”嘉秀说道。 “走,回宫去。” 二人说着,便一转身入了宫门,往幽篁院的方向走去。 此时正值中午,日头正好,晒得院子里暖暖的,元淮让人将自己的卧榻搬到了西窗外头,晒晒太阳,看着庭院中的那株老梅,也和他一样沐浴在光下,风一吹,梅花飘落在了水池之中核舟之上。 “母后。”嘉梨一走进幽篁院就唤道。 “嘘,小声些,”珪如走出来嗔怪着嘉梨说道。 “妈妈,我母后呢?”嘉梨问道。“皇后娘娘往明月台去了,不在这里,你父皇正在西廊下晒太阳呢,公主莫要这般唐突,陛下卧病,若是冲撞了陛下就不好了。”珪如说道。 “姑姑说的是,是我们的不好。”嘉秀说道,“只是我们上午打了好些的猎物,这会儿怎么不见那些猎物的踪影呢?” “回禀公主,那头山猪皇后娘娘觉得极好,便让人抬到了后厨去,一分为二,一半送到了灵甲台,给诸位宗室公侯们享用,另一半被抬到了明月台,中午要用来招待命妇们呢。”珪如说道。 “原来是这样,难得母后不嫌弃我们打的猎物粗陋。”嘉秀说道。 “咱们打的猎物都是好的,哪里粗陋?况且来长杨宫本就该如此,大嚼腥膻,才是武人脾性,是咱们的先祖立下的老规矩呢。”嘉梨不服气的说道。 “是啊,还有几只野鸡、野兔,我已经让人腌上了,一会儿热火炙烤,就可以用午膳了。”珪如说道。 “也好。” 嘉梨答应着,往西廊下走去,看到元淮正看着池中的核舟出神,便悄悄走到了元淮的身后,刚想要蒙住元淮的眼睛,可还没等到动手,就听到元淮气力衰微地说, “是梨儿吧。” “父皇怎么猜的出来?”嘉梨吃惊地说道。 “父皇是病了,可是耳朵并没有生病,还聪敏得很,”元淮说道,“况且宫中敢这样戏弄朕的,也就只有你这丫头了。” 嘉梨说着,坐在了元淮的卧榻一侧,给元淮捏着胳膊,一脸扫兴地说道。 嘉秀与珪如也走了过来,嘉秀走上前去行礼道,“给父皇请安,久疏问候,不知父皇的身子可觉得好些了吗?” “快起来,不必拘礼,康裕,给公主看座。“元淮吩咐道。 嘉秀坐在了嘉梨的下首,只是垂着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脸上带着微微笑意,一看便拘束得很,不像嘉梨与元淮那般亲密。 “朕原本觉得憋闷得很,可是看到你们这样青春活泼的,心里也就松快了。”元淮说着,眼神仍旧停留在载着梅花的一汪绿水与核舟之上。 “父皇方才骗我,说的女儿也太不堪了,”嘉梨古灵精怪地说道,“说什么宫中敢这样戏弄父皇的只有女人一人,敢在父皇面前的何止女儿一个?女儿看嘉菡就敢如此,况且女儿看父皇久病愁苦,想逗父皇一笑罢了,如何就被父皇说成了戏耍?” 嘉梨自顾自说着,珪如走到了嘉梨的一般,拉了拉嘉梨的衣襟,看嘉梨不为所动,又在嘉梨的耳边说道,“公主殿下,后厨的炙兔肉与炙野鸡都差不多了,您不想去尝一尝?陛下说话累了,就让陛下歇着吧。” “无妨,那兔肉和雉鸡一会儿再吃也不晚。”元淮说着,温柔地笑着对嘉梨说,“你八皇妹可从不敢如此,她从小就怕我呢!说来也怪,朕从来不曾高声说过她一句,这孩子为何这般怕我?” “您是天下至尊的皇帝,谁不怕您呢?”嘉梨说道。 “远的没有,眼前不正有一个吗?” “您说儿臣?儿臣是今日母后不在,才敢在您面前如此,若是母后在这里,儿臣也是不敢的。”嘉梨说道。 元淮听着嘉梨的话,瞬间想到自己的小女儿嘉菡,她之所以那样怕自己,或许是因为她生母的缘故。 “父皇,说真的,除了女儿,当真就没有人敢在父皇面前如此吗?”嘉梨问道。 元淮想着,眼前浮现出了许多的,他曾经宠爱过的人,有从前的崔隽媖、孟琳琅、杨楚宵,后来的裴熙芸、窦氏、高释奴、陈芳蕖,更后来的陆桐鸢、尉迟婧、冯惜茴、邓湄湘,诸葛忆荪,还有葛长君、耿茹央可是这些曾经在自己身前天真浪漫、亲密无间的花朵一般的人物,都已经被一抔净土掩风流了, 还剩下一人,不过那个人也已经与自己不复当初了。 元淮摇了摇头,叹气说道,“没有了,没有了,除了我的女儿,再没有旁人了。” 正说着,一阵春风拂过院墙,轻轻摇动着那棵老梅,仿佛与老梅戏耍一般,将梅花摇落在风中,如同飘雪,不一会儿,就将那池上的小舟覆满了粉白色的梅花,将小舟盖在了花荫之下,像是盖上了一层梅花织成的褥衾、让那小舟枕着梅香去安睡一般。 “瞧,那里多美呀。”元淮看着远处漂满梅花的池水说道,“世间的万千心事,都恰似一池春水上落满了梅花。” 明月台的宫宴过后,诸葛忆荪特意留下了霁川公主说话。 正好霁川公主也将她的小女儿带来了,当着诸葛忆荪、唐简卉与祯妃的面,霁川公主连忙让自己的女儿给几人行李问安, 那姑娘上前行礼道,“小女瑶耕,给皇后娘娘请安、给贵妃娘娘请安、给祯妃娘娘请安。” 三人看过了,觉得霁川公主的这个女儿果真极好,性情自不必说,眉宇之间还有一股灵秀之气,说起话来也甚是得体,一看便知道是个聪颖过人的。 第二日,诸葛忆荪又请了祯妃与临淄王妃姐妹两个前去说媒,为宁王常佺求娶霁川公主的这个小女儿。 霁川公主时常听自己的弟妹——彭城王妃说起诸葛忆荪对她们一家如何恩遇有加,当日霖川公主因为谋害太子被处死之时,诸葛忆荪又是如何替霖川公主的后事筹谋,暗中周全,为了皇家的体面出了不少的心思,才让自己的亲妹妹虽然被葬在荒郊野岭,得诸葛忆荪派去的法师超度,才不至于变成孤魂野鬼。 霁川公主的心里,一来是念着诸葛忆荪对她弟妹与妹妹的种种好处,信得过诸葛忆荪的为人,自己的女儿将来嫁过去,也不会太为难了自己的女儿。 二来,霁川公主之所以想促成这门亲事,也是看中了诸葛忆荪如今的权势,将来可以庇护自己一家,免遭太子的毒手。 第805章 冷待太子妃 说起来,当日谋害太子的正是她的亲妹妹,眼下元淮的病越发厉害,太子已经着手打理朝政,将来这天下迟早还是太子的,若是太子将来想起了那东宫纵火一事,难保会为了一雪前耻,寻出个什么由头来,对自己一家发难,到时候自己只怕会沦落到和妹妹霖川一样的下场。 这是霁川公主心中最大的恐惧。 可是如果自己与皇后诸葛忆荪结成了儿女亲家,情势可就大不相同了。 皇后诸葛忆荪的权势如日中天,虽然如今是太子打理朝政,可是大事上仍旧是由诸葛忆荪做主,就连三省六部、九寺五监的长官,虽然表面上对太子称臣,可实际上仍旧听从诸葛忆荪的号令行事。 尤其是如今九寺五监的官员,多半是固宁学舍、晏康学宫、徽音学宫等有诸葛忆荪操办的学宫出身,自然相比于太子,这些人心里是更亲近诸葛忆荪的。 若是自己的女儿嫁给了诸葛忆荪的儿子,只要有诸葛忆荪在,看太子如今忌惮诸葛忆荪的样子,即便是想起了昔日的纵火之仇,有诸葛忆荪在,太子也绝不敢对自己一家做什么。 因此听祯妃与临淄王妃一说起此事,霁川公主心里瞬间便乐开了花似的,满口答应着,恨不得马上让自己的女儿嫁入宁王府。 过了三日,诸葛忆荪便让礼部与太常寺的人送去了聘雁,正式定下了宁王常佺与霁川公主之女的婚事。 元淮知道这个消息后,也开心不已,戚瑶耕本就是自己的外甥女,父亲戚巍山本就是镇守山南道的武将,有了这门亲事,也让常佺除了自己的母亲之外多了一重倚仗,自己噩梦中太子常修与宁王常佺手足相残的事就可以避免了。 又一日,太子妃与王良娣去幽篁院给元淮请安,正好诸葛忆荪与宁王常佺、十三皇子常攸都在, 元淮见了太子的一妻一妾,只是对着王良娣招手,让王双鲤在自己的身边坐着,像和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与双鲤说说笑笑的,却将太子的正妃冉氏撇在了一边。 诸葛忆荪担心冉氏吃心,便连忙将冉氏叫到了自己的跟前坐着,让贴身与自己坐着的十三皇子常攸拿了几个蜜饯给冉氏吃, 冉氏推脱说自己的身子不适,胃里积食,吃不下东西。 元淮听了,只让汤哲庸取过一碟蜜饯来,亲手捧着给双鲤吃。 双鲤当着元淮的面,倒是说了太子妃的不少好处,双鲤笑着说道,“太子妃娘娘这几日担心天气一冷一热,陛下着凉,这两日正在房里给陛下绣风帽呢,只愿陛下带上那风帽,出来跑跑跳跳的,病就好全了。” “你这丫头,这张嘴越发像我们梨儿了,看着你如今的样子,就想起了你小时候当面劝谏朕的样子,小小年纪,何来的勇气啊!”元淮只当着众人称赞双鲤,对于冉氏,连正眼都不看。 冉氏看元淮如此厚此薄彼,自己的公爹这般不待见自己,众目睽睽之下,觉得自己丢尽了脸面,面颊通红,险些没有哭出来。 常佺见状,连忙带着常攸外头玩去,而太子妃与王良娣略坐了坐,也各自回宫去了,二人请安一趟,元淮愣是半个字都不曾与冉氏说。 等太子妃与双鲤走后,诸葛忆荪便问元淮,“陛下这是做什么?太子妃不曾怠慢过陛下,一向恭敬勤谨,在陛下跟前不曾有过越矩之事,陛下为何要这样当众给她难看呢?” “恭敬勤谨?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这女子心思歹毒,将来免不了是祸水之流,若是给她三分颜色,只怕将来会更厉害。” 元淮说着,想起了自己的噩梦之中,在常修的身边有个女子一直怂恿常修残害手足,那女子的面相与太子妃相似,元淮就以为那女子是太子妃冉氏,因此才如此待她。 “何以见得?太子妃还是臣妾给太子挑选的,若说太子妃是祸水,岂不是说臣妾有意坑害太子?”诸葛忆荪笑着说道。 “夫人多心了,朕可没有这个意思……”元淮说着,便咳嗽了起来。 “听双鲤说,那孩子还担心陛下的身子,给您绣了个风帽呢,看在这孩子一番孝心的份上,您也不该当着众人,那样冷脸待她呀。” “风帽?谁知道她绣风帽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不是绣一副寿衣,好让朕穿上,早些归西……” 元淮说着,又咳嗽得更厉害了些,汤哲庸连忙上前不停地给元淮拍着, 诸葛忆荪看元淮身子不适,也没有多分辨什么,以为元淮只是看不惯太子常修,才迁怒到了太子妃的身上。 到了傍晚时分,诸葛忆荪让灵笳给太子妃送了几样可口的点心过去,想宽慰一下太子妃的心, 不曾想灵笳还没进门去,就看到太子妃所住的藏蛟坞里挤满了太医与医女, 灵笳将那点心交给了太子妃身边的女官,回来对诸葛忆荪说了此事,诸葛忆荪不解地问道,“太子妃究竟是哪里不适?可是换季之期、不小心害了胃病?胃病不曾善加调理,舟车劳顿,愈发厉害了不成?” “我问过伺候的人,说不是胃病,而是……”灵笳吞吞吐吐地说道。 “是什么?” “是太子妃小产了。”灵笳悻悻地回道。 第806章 常佺纳吉 “小产?”诸葛忆荪惊异地站起来问道,“太子妃是何时有孕的?为何没有人说与本宫?” 灵笳走到诸葛忆荪的一旁,安抚道,“奴婢问过太子妃身边伺候的姑姑,说太子妃的月份尚小,因此不曾声张,况且太子妃从前也常有小产之事,只等着月份再大一些才告诉您这个好消息,免得说了,万一留不住孩子,再让您空欢喜一场。” 诸葛忆荪叹了一口气说道,“可问清楚太子妃是因为什么而小产的?” “是,听太医说,太子妃是因为忧思伤神,从幽篁院回去后便啼哭不已,还以为是自己哪里行事不周,惹得陛下伤心,一直愧悔,到了酉时,正要传膳,突然觉得腹痛不已,孩子也未能保住。” “当真是让人唏嘘,太子这几年也是事事不顺,他与陶氏的伤势刚好些,惠妃便出家为尼、不问世事,双鲤两年前好不容易给太子生下了个女儿,太子好不容易欢喜了一场,可是不到两个月,那孩子就夭折了,如今太子妃有孕,又是这般……若是换了旁人,或许早就撑不住了,难得太子还能如此沉着自持。” 诸葛忆荪说着,让人去太医院给太子妃送去了好些补养身子的东西,到了晚间又到藏蛟坞去,与太子妃说了好些宽慰她的话,太子妃冉氏的心里这才好受一些。 元淮也听说了太子妃小产一事,只是淡淡地说着“知道了”三个字,旁的便一字都不曾多说,也不曾让人去探视,对这个儿媳妇可算是冷落到了极点。 七日后,是八皇子常佺与霁川公主之女——戚瑶耕的纳吉之礼,元淮虽然体力不支,仍旧让诸葛忆荪搀扶着去了显仁殿中,在后宫嫔妃、宗室公卿、公主命妇、列国使臣的面前,看着自己的儿子常佺定下了亲事,元淮又下旨,让礼部以郡主的规制为戚瑶耕添置嫁妆、行送嫁之事。 殿中的宗室公卿与列国使臣们都看在眼里,与元淮对待太子夫妇的冷言相向,元淮心里更喜欢他与诸葛忆荪亲生的常佺和这个即将过门的新儿媳妇。 太子常修也为自己的弟弟送来了贺礼,庆贺弟弟常佺文定之喜。 那贺礼是一个魁星斗和一对龙凤玉佩,诸葛忆荪当众称赞太子送来的贺礼极好,“魁星多才,龙凤美满,都是极好的意头。” 正当太子送来的使臣将那魁星斗送到元淮面前,让元淮过目的时候,元淮却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礼物别扭, 看着那一方魁星斗,元淮的脑海中只浮现出魁星丑陋古怪的面庞,还有魁星跳入东海而死的传说,更与元淮梦中常修、常佺手足相残的景象联系了起来, 突然之间,元淮的气血逆转,一口血从口中喷涌而出,正好吐在了那魁星斗中。 口吐鲜血后,元淮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万分模糊,昏倒在了座椅之上。 众人看着眼前的一幕——老皇帝在儿子纳吉的好日子里口吐鲜血,那血还正好吐在了太子送来的方斗之中,堂下之人,无不惊骇。禁军侍卫也以为是有刺客行刺,连忙纷纷陷入了慌乱之中, 诸葛忆荪连忙让人将元淮抬到了后殿去,又让皇甫容诫带着殿中的宗室公卿、列国使臣、公主命妇往金戈台去,后宫嫔妃都去后殿守着。 到了晚间,元淮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到了弥留之际,黄庭桂给元淮把过脉象,也对着诸葛忆荪与唐简卉摇摇头。 祯妃、裕妃、牛婕妤、常仪、吴王妃冉氏、常佺、戚瑶耕、常僖、常倜、常俨、常攸、年轻守寡的三公主嘉杭、四公主嘉蔚、驸马谢恺、七公主嘉秀、八公主嘉菡等人都在殿中守着, 嘉梨看着自己的父亲快要不行了,便不管不顾地伏在元淮的榻前放声哭泣,双鲤见状,连忙上前劝着, 诸葛忆荪安排人回宫去,将太子、惠妃等人接来,又让田应启到金戈台,将几个近支宗室与陶铮、郑宜祚、吕延熹等人叫来,一同守在元淮的身边。 而元淮此时已经失去了意识,脑海中只有数十年前的一个回忆, 那时候常修刚刚四岁,他的母亲尉迟婧正得盛宠,元淮也十分喜欢这个清俊坚朗的小儿子,时时将常修带在自己的身边, 有一日,元淮拉着常修的手,给常修看过手相,对着一旁的尉迟婧说道,“这孩子的手相脱俗不凡,将来定是个享尽天贵之人啊。” “但愿这孩子能承陛下吉言,臣妾倒是不在意这孩子天贵不天贵的,只求将来不是个窝囊废,我心里便知足了。” “朕的儿子,岂会如此?”元淮说着,又给常修数手上的斗和簸箕,“瞧瞧,这孩子手上竟有十个斗,十斗成一石,这孩子将来定能承载一石的富贵啊。” “父皇手上有几个斗呢?让儿臣数一数?”常修说着,就要看元淮的手相。 第807章 父子数斗 “修儿不得无礼,陛下的手相乃皇室机密,只有太史令可看,岂是你能随意看的?还不快放下!” 常修听着母亲的话,便悻悻地将父亲的手轻轻放下, 元淮看常修的神情有些沮丧,便用手指勾着常修的鼻子,笑着说道,“这有什么,他一个孩子,如今看了,过不了多久就忘了,不必如此紧张。” 说着,元淮将自己的手张开,伸到常修的胸前,那时候常修垂着头,正好有一双温暖的大手出现在眼前, 常修仍旧不敢看,扭过脸去看了看自己的母亲, “没事,父皇许你看,你看便是了,你母亲不会怪你的。”元淮温柔地说道。 常修这时候才敢看,轻轻数着父亲手上的斗和簸箕,数了一圈,疑惑地抬着头问道,“咦?父皇怎么一个斗都没有?” “修儿,休得胡言!”尉迟婧嗔怪道。 “儿臣没有胡言,母亲不信,自己数一数便知。”常修说道。 “你还敢说!” “修儿不曾数错,”元淮说道,“父皇的手上的确只有十个簸箕,一个斗都没有。” “十个簸箕?十个簸箕的人会是个什么命运呢?”常修问道。 话音刚落,元淮与尉迟婧对看了一眼,二人都笑了起来,元淮说道,“就是你父皇这样的命运啊。” “父皇的命运?”常修问道。 尉迟婧坐到了元淮与常修的一侧,对常修说道,“修儿不知道,民间有言,十个簸箕没有斗,簸去烦恼不忧愁,心里没有烦忧,这样的好事可是多少事都求不来的。” “没有烦忧?那儿臣手上十个斗,将来岂不是要装满两手的烦忧了?”常修说着,伸开自己的两只手,害怕地看着。 元淮与尉迟婧看着常修天真无邪的神情,二人又相视而笑了起来, “儿臣的斗多,父皇的斗少,要不送父皇一个吧。”常修说道。 “这孩子,有说胡话?这手上的斗和簸箕都是上苍分派好的,岂能递送?再说了,要送也要送两个才好,一个斗的意头可不好听啊。”尉迟婧说道。 “为何……” 常修刚要问着,元淮脑海中的这段记忆突然模糊了,只听见眼前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睁眼一看,正是自己的儿子常修来了, 惠妃也跟在后面,穿着一身缁衣袍子,头上带着一块素色的天冠,眼神中再无往日女儿风情,只有对芸芸众生饱受困苦时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无尽悲悯。 元淮看着跪在自己榻前的常修,常修的眼中含泪,那泪水凝聚而成的神渊背后,还有某种元淮看不清的东西, “手,手……”元淮对着常修说道。 “快将手给你父皇。”诸葛忆荪对常修说道。 “是,”常修答应着,恭恭敬敬地将自己的右手递到了元淮的床上, 元淮将自己的手气力衰微地搭在常修的手上,卯足了所有的力气说道,“答应父皇三件事,要不我到了地下也不能瞑目。” “是,莫要说三件事,哪怕是三百件、三万件,只要父皇能好起来,儿臣都一一答应。” 常修哭着说道。 “头一件事,便是善待你的兄弟,朕身后,不可有手足相残之事。” “是。” “第二件事,善待你的臣民,朕身后,不许为尉迟氏翻案,不可再有让社稷动荡之势。” “是,儿臣谨记。” “末了,便是善待……善待你的母后、你的庶母、和姊妹们,若有犹豫不决之事,问你母后的意思,” 说着,元淮指着一旁的诸葛忆荪。 “是。”常修也答应着。 “修儿,” 元淮最后唤了一次常修的名字, “儿臣在,” “还记得……记得……小时候父皇与你、和你母亲一同数斗的事吗?” “儿臣记得,”常修说着,泪如雨下,压着声音,身形颤抖地垂头大哭了起来, “一个,”元淮和从前那样,用食指轻轻压在了常修的食指上,接着压在了中指、无名指,口中越来越微弱地说道,“两个、三个……” 常修正听着父亲给自己数斗,父亲的食指刚押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那一瞬间,常修觉得父亲的食指木了,仿佛最后的一丝力气,和父亲躯体中的灵魂一同被上苍收走了, “父皇……”常修泪眼婆娑地抬头看着元淮, 诸葛忆荪用手指探了探元淮的鼻息,看着元淮安详中带着一丝痛楚的面容,对着常修轻轻摇了摇头, 常修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走了,便再也不压制自己的声音,放声嚎哭着,殿里殿外的人也一同朝着元淮崩逝的方向跪地哀泣着…… 第808章 新帝的几道圣旨 元淮崩逝后,太子常修遵照礼制,为元淮发丧举哀、追封元淮为“懿宗皇帝”、率领诸皇子皇孙、宗室诸人为元淮守灵服丧,头七后,又亲自扶棺,让元淮的棺椁入皇陵安葬。 到了第十二日,等一应丧事料理齐整后,终于在诸葛忆荪发布的一道懿旨的首肯之下,才如愿以偿,登基为大黎的第十七位皇帝。 常修登基后的第二日,便改元“硕历”,并让人在仁寿宫挑选出两处宫室作为新皇帝的嫡母——诸葛忆荪、生母——尉迟婧的居所,并下旨尊奉自己的嫡母、生母为太后,两宫并尊。 因为常修为诸葛忆荪择选的宫室名为“显慈殿”,自己的生母尉迟婧虽然已经出居昭宁寺,常修仍旧在仁寿宫择选了一处宫室作为母亲尉迟婧的居所,名为“庄懿殿”。 在圣旨之上又称诸葛忆荪为“显慈太后”,称自己的生母尉迟婧为“庄懿太后”,又吩咐仁寿宫那边为两位太后重修宫室园林,安排伺候太后的一应宫人,好让两位太后早些挪去仁寿宫颐养天年。 常修又下旨册封太子妃冉氏为皇后,入主坤仪宫。 册封良娣王氏为惠妃,入主仙都宫。 册封良娣陶氏为淑妃,入主玉衡宫。 又依照东宫嫔妃品级,依次册封了良媛孟氏、昭训庞氏、昭训郑氏、承徽卫氏,依次入住了天璇宫、馆娃宫、神秀台等处。 诸葛忆荪看了常修所下的这几道旨意,心里对常修的目的也一清二楚,只是如今碍于常修是皇帝,不曾戳破。 第二日,霁川公主便与临淄王妃、彭城王妃一同进宫向诸葛忆荪问安,当着两位王妃的面,霁川公主就不忿地说道,“陛下这几道旨意,妾身怎么看不明白?” “公主有何处不明白?说出来,让咱们听听,也为公主开解开解。” 诸葛忆荪笑着说道。 “这头一道圣旨妾身就不明白。”霁川公主脸上阴云密布地说道。 “头一道圣旨?”临淄王妃问道。 “姐姐所说的,可是尊奉两位太后,两宫并尊一事?” 彭城王妃看着霁川公主说道。 “正是此事。” “这样一目了然的事,公主有什么不明白的?”诸葛忆荪问道。 “妾身不明白的,就在这两宫并尊四个字上。”霁川公主说着,喝了半盏茶润了润口,便如同倒豆子一般地说着自己这几日心里的不痛快, “两宫并尊?何谓两宫并尊?妾身就不明白这两宫如何能并尊!一个是先帝的正宫皇后,一个是先帝的侧宫惠妃,一个皇后,一个惠妃,即便都要尊奉为太后,也自然是您这个嫡母在上,且不说惠妃是大逆罪人的女儿,她即便是皇帝的生母,也自然要矮您一截,先当年我大黎的顺宗皇帝,继位之初只是尊奉自己的生母苗氏为皇太妃,薨逝后才追封苗氏为太后,这尉迟氏能被尊奉为太后已经是逾制太过,哪里还有她能与您平起平坐、并尊并立的道理?!”霁川公主说道。 “是啊,妾身也觉得这旨意实在有些不妥当。”彭城王妃说道。 “还有这尊号也实在不妥,”霁川公主接着说道,“陛下在圣旨上口口声声称您为显慈太后,称他的生母为庄懿太后,如今天下,谁不知先帝的庙号是懿宗皇帝,怎么他生母的尊号中偏偏就带着先帝的庙号,而您这个中宫嫡母却不曾带着先帝的庙号,让外面那些不知事体的糊涂人看了,还以为她尉迟婧是先帝爷的皇后,您是先帝的侧妃呢!这岂不是尊崇自己的生母,却故意贬低您这个嫡母,故意拔高自己的出身吗!口口声声说什么两宫并尊,可这圣旨一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究竟是谁尊谁卑,如此不顾伦常、奉卑贬尊,是哪一国的道理?!” 诸葛忆荪看霁川公主越说越激动,便劝道,“公主慎言,惠妃好歹是皇帝的生母,您直以名字称呼她,若是传了出去,只怕要落下个不敬的罪名,到时候岂不伤了公主的颜面,让陛下难做吗?” “是啊,公主,且消消气,何必如此肝火旺呢?”临淄王妃说道。 “是,妾身方才失言,不过这番话都是妾身的肺腑之言,陛下刚刚登上大位就敢如此对您,等过几年皇位坐稳了,哪里还有您的容身之地呢!” “公主多虑了,难道皇帝还会把我们娘儿几个赶出宫去不成?”诸葛忆荪说道。 “怎么不会?先帝的祭礼未过如今就要从宫里开始撵人了,陛下急着册封了自己的妻妾,连将来分派的宫室都安排妥当了,从坤仪宫到神秀台,尽数分给了自己的妻妾们,不就是为了将先帝的皇后嫔妃、皇子公主们从宫里撵出去,好让这后宫与前朝都掌握在自己和自己的妻妾们手中吗?”霁川公主说道。 “皇后娘娘,妾身也觉得不妥,”临淄王妃与彭城王妃一同起身说道。 “是啊,如今先帝几位年幼的皇子,身上连半个爵位都没有呢,此事便急着让先帝的嫔妃们腾挪地方,让这些嫔妃们往哪去呢?总不能投奔自己的娘家去吧。”彭城王妃说道。 “有本宫在,谁敢让先帝的嫔妃们腾挪宫室?”诸葛忆荪说道,“陛下属实是有些发昏了,甘绒。” “小人在。”甘绒答应着。 “你去乾阳宫候着,等陛下散了朝,请他过来一趟,本宫有事要与他商量。” “是。”甘绒答应着。 “公主、王妃们快坐,喝口茶消消气吧,此事我自会与陛下说明白的。”诸葛忆荪对几人说道。 “皇后娘娘,”霁川公主又说道,“您能不能与陛下说说,给八皇子另外赐一块封地呢?宁州那里实在太过偏远,我们瑶耕自小就在齐鲁之地长大,身子弱,吃不惯南国的水土,若是嫁到宁州那样远的地方去,只怕身子吃不消,况且若是宁王殿下去了宁州,您又久居深宫,母子二人分隔两地,不能时时相见,到时候岂不要受思亲之苦?” “姐姐,你这是说什么呢?先帝的五七还没过,您怎么就说起了婚假之事呢?”彭城王妃小声劝道。 “无妨,霁川公主是个直性子,我倒是喜欢与她说话,”诸葛忆荪说道,“只是这封爵之事,乃是先帝所裁定,陛下若是贸然改了,只怕会落人口舌,倒是不妥。” “娘娘说的也在理。”霁川公主悻悻地说道。 “公主放心,且不说佺儿还小,行事冒失,若是放他到宁州去,我也不放心,因此想让他在我身边多住几年,即便是将来佺儿到了,真到了宁州去,我看公主也是不必有心的,这宁州虽然,倒是个好地方,距离宁州不远的雪川,更是个富庶繁华之地,乃是十都之首,物阜民丰之象,丝毫不输两京,等将来得了空子,我还想回雪川去住段日子呢!公主就不想随我一同去瞧瞧?” 霁川公主口是心非地说,“娘娘好兴致,将来若是得空,娘娘也不嫌弃妾身累赘,妾身定会与娘娘欣然同往的。” 第809章 震慑新帝 大黎皇宫,坤仪宫。 “儿臣,给母后请安,近来临近端阳,天气愈发闷热,不知母后凤体可还安好?” 常修上前给诸葛忆荪请安道。 “陛下免礼,我一切都好,前朝诸事可都还平顺吗?陛下打理起来,可还得心应手吗?” 诸葛忆荪也笑着问道。 “是,多亏有母后留下的善政,前朝一切都好,请母后放心便是。” 常修作揖说道。 “那便好,”诸葛忆荪说道,“坐吧。” 甘绒让人抬了个椅子来,让常修在堂下坐着。 “谢母后。” “修儿,有件事母后想与你商量,” “母后有事,只管吩咐儿臣便是,儿臣定会替母后分忧。” “不是我的事,而是你几个幼弟的事,你的几个弟弟,如今还没有封爵呢,眼下你初登帝位,正是个给你的弟弟们颁赐爵位的好时候啊,这也是先帝和我的心愿。” 诸葛忆荪说道。 “母后放心,儿臣已经拟好了给几个弟弟的爵位,今日恰好带了来,只等母后过目。” 常修说着,给一旁的肖嵩使眼色,肖嵩将那道草你好的旨意递给了一旁的甘绒,甘绒捧着上前去。 诸葛忆荪看着那圣旨,越看越觉得难以相信,忍不住问道,“陛下要封你的几个弟弟为郡王?封常僖为临淮王、常倜为晋陵王、常俨为云安王、常攸为宣城王?” “是啊,母后觉得有何不妥吗?” 常修明知故问道。 “陛下难道觉得这旨意妥当吗?”诸葛忆荪笑着问道,“他们都是先帝的皇子,并非宗室之后,即便是要册封,也该册封为亲王爵才是,为何要降一等、册封他们为郡王呢?” “母后莫怪,儿臣之所以如此拟旨,也是为了遵循父皇的旧例啊。” 常修起身作揖说道。 “先帝的旧例?是什么样的旧例?为何我不知道?” “母后您忘了?临淄王与彭城王两位叔叔,他们也是熙宗皇帝的亲骨肉,可是他们的爵位也只在郡王,因为这爵位并非是他们的父亲——熙宗皇帝赐予他们的,而是陛下这个兄长所赐,如今儿臣为几位弟弟颁赐爵位也理应如此啊!” “什么?陛下难道不知,当日先帝要赐予你的两个叔叔爵位之时,有崔友槐从中阻挠,才使得他们初封的爵位只在郡王,过后先帝又像晋升他们的爵位,是你的两个叔叔主动推辞不受的,并非是陛下有意为之,这样百年一遇的特例,怎么会被陛下当成是先帝时期的旧例沿袭呢?” “母后容禀,儿臣昨日也问过九皇弟的意思,九皇弟说自己于社稷无功,若是儿臣颁赐给他太高的爵位,他也会心有不安,儿臣为了尊重九皇弟的意思,才会如此,请母后明察,莫要误会了儿臣,让外人以为儿臣有意苛待兄弟。” 常修神情恳切地说道。 “陛下,你可知道如今常僖几岁?” “九皇弟今年……” 常修说着,看了一旁的肖嵩一眼, “他今年才十五岁,你指望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能对咱们的大黎江山有什么不世之功呢?”诸葛忆荪说道,“况且,陛下可还记得,当日你获封燕王爵位时是多大年纪?” “儿臣当时,还未满九岁。” “这便是了,我问陛下,当日未满九岁的陛下,可对我们大黎的江山社稷有何寸功啊?” “儿臣……” “既然毫无寸功,陛下又为何心安理得地接受燕王的爵位呢?而且这一接受便是五年,” “母后息怒,儿臣知错了,定会重新给几个弟弟拟定爵位,重新颁赐。” 常修连忙作揖告罪道。 “如此小事,也用不着陛下耗费太多的心力,再要让秘书省的人重新拟定爵位,一来二去,岂不费事?不如当着我的面,就给他们定下吧。”诸葛忆荪说道。 “是,母后既然这样说,儿臣听从母后的意思便是,只是儿臣心中一时想不起什么合适的亲王爵,颁赐给几个弟弟。” “无妨,陛下既然没有主意,我替陛下参详一二便是。”诸葛忆荪说着,看着方才那道常修拟好的圣旨说道,“既然如此,不如就赐封九皇子常僖为舒王、十一皇子常倜为澧王、十二皇子常俨为资王、十三皇子常攸为宣王,横竖这几处都是物产丰饶之地,又没有封赐给旁人,不如就封给你的几个弟弟吧。” “是,儿臣谨遵母后吩咐。”常修说着,眼神中闪过一丝冷意。 “对了,听说陛下已经给你的嫔妃们赐了封号、分了宫室?”诸葛忆荪问道。 “是,儿臣已经登基为帝,总不能儿臣的妃妾们仍旧挂着东宫嫔妃的封号吧。” “你说的在理,不过给你的嫔妃们颁赐封号也就罢了,连宫室都已经分派好了,是否太急了些?你分派的那些宫室,你的庶母们都还住在里头,将这些宫室分给你的嫔妃们,那如此一来,让你的庶母们到哪里住呢?是让她们回娘家去住呢,还是让她们这些先帝的嫔妃,抛头露面地在两京内自行置办房舍呢?” “母后误会,儿臣之所以发布这道圣旨,属实不是为了驱赶庶母们,即便是给儿臣一万个胆子,儿臣也不敢做这样的事。” 常修连忙解释着。 “是几日前,内府局的人来请儿臣的示下,问儿臣是否要另外置办几间宫室,好给儿臣的妾室们居住,儿臣想,儿臣初登大宝,便兴土木、造宫室,传到外头,只怕臣民们议论,因此才让内府局的人打消了这个念头,只讲先帝嫔妃们在住的几间宫室分给她们就是了,不必另外操办,为的也是厉行节俭、节省库银,请母后莫要误会。” 诸葛忆荪听了,知道常修有自己的考量,方才的这一番话,也的确让她无言以对,便缓和了语气,平和地对常修说道, “即便是要如此,也不必急于一时,依我说,先让你的妃妾们在曲阳别宫委屈一段时日,等我搬到了仁寿宫去,你的几个庶母,有子女的,子女在宫外有了着落,她们也跟着在宫外安定下来了,没有子女的,也有了归宿,再让你的嫔妃们进宫来也不迟。”诸葛忆荪说道。 “是,儿臣明白了, 此事也是儿臣考虑不周,让母后动怒、让庶母们伤心了。” 常修连忙作揖道。 “修儿,母后并未动怒,只是母后想告诉你一个道理,”诸葛忆荪说道。 “母后请讲,儿臣洗耳恭听。” “你如今不是从前的太子,而是我们大黎的皇帝,整个天下都是你的,做事,做人,要光明磊落、大方利落、心胸坦荡、周全缜密些才好,莫要再像今日这般顾前不顾后的,如今好在,还只是咱们自己家里的事,一家人之间,多也好、少也罢,彼此担待,倒是没有什么要紧,只是往后,你若打理政事还是这般急于冒进的,只怕让天下人笑话是小事,让天下人因此而受苦,便是你这个天下之主的过失了。” “母后说的是,儿臣谨记。” 常修仍旧有些不服气,淡淡地说道。 “你若是不能胜任这个天下之主的位子,母后在仁寿宫闲着也是闲着,倒是可以再帮你一把。”诸葛忆荪冷冷地说道。 常修一听,想起了从前的诸葛忆荪是如何发动宫变,诛杀了自己的外祖父与江淮宗室的几个王爷的,对于诸葛忆荪的手腕,他并非不知道,听诸葛忆荪说出了这样的话,倒是让常修心头一惊,连忙跪在地上告罪道, “母后放心,儿臣定会克尽己责,往后打理政事定会尽心尽力,定不会闹出什么滑稽之事,让皇室蒙羞、让母后难堪的。” “那便好。”诸葛忆荪说着,“起来吧。 “是,多谢母后。”常修战战兢兢地立了起来。 “对了,我们母子也好久不曾在一处用膳了,方才,我已经派人去将接皇后了,中午,你们夫妻陪着母后一同在坤仪宫用膳吧。她小月之后,身子一直不曾见好,我让人炖了补身之物,趁着机会正好补一补,莫要留下什么病根才好。” 诸葛忆荪说道,常修也从旁颔首答应着。 第810章 先帝嫔妃的去留 经过了诸葛忆荪的一番磋磨和修理,原本想要与诸葛忆荪在前朝后宫较量斗法的新皇帝常修也自觉时机未到,如今若是与诸葛忆荪硬碰硬,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因此常修经此一事,主动选择了韬光养晦、暗中积蓄力量,表面上对诸葛忆荪言听计从,人前人后更是对诸葛忆荪百般孝敬,让诸葛忆荪和霁川公主等人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元淮崩逝后的三个月,宫中的几位年轻皇子终于在诸葛忆荪的主导之下,有了封爵王府。 诸葛忆荪又对常修说,“你的几个弟弟尚且年幼,还是让他们在京城住着,你们兄弟彼此照应,我也能放心。” 常修也答应着,更让殿中监谭净闻主动替自己的四个弟弟在京城、万年、洛阳等地挑选王宅。 这一年的中元节过后,诸葛忆荪与常修率领后宫众人、宗室子侄去皇陵祭奠先帝,回宫之后,便着手安排迁居仁寿宫一事。 几个先帝的嫔妃也准备出宫与自己的皇子、公主一同居住。 裕妃早在常仪成婚后的第二年,便搬到了常仪的吴王府去住,三公主嘉杭嫁到永康侯府后不到三个月,夫婿就生了一场怪病暴毙了,年轻守寡的三公主嘉杭便回到了京城,因为当时京城与宫中流言纷纷,都说嘉杭不祥,才克死了自己的夫婿,这样的话在京中甚嚣尘上,因此嘉杭也不曾回宫去住,只与自己的母亲与弟弟一同住到了吴王府,娘儿几个从此相依为命。 祯妃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因此在挑选常僖的王宅之时,特意让人在万年商馆的附近挑选了一处,等那王宅安排齐整后,祯妃便与舒王常僖一同住到了万年宫附近的舒王府。从此裕妃便称舒王太妃或祯太妃。 祯妃同时又是六公主嘉梨的养母,嘉梨在京城的乐善坊有自己的宅邸,祯妃若是想念京城中的家人,回到京城之中也住在嘉梨的府上。 许昭仪是四公主嘉蔚的养母,自从四公主嘉蔚成婚以后,许昭仪也时常被嘉蔚接到自己的府上去住,因此先帝薨逝了,许昭仪便搬到了嘉蔚的府上,对外称许太嫔。 八公主嘉菡虽然年幼,可是早就在京城之中有了自己的府邸,与自己的姐姐嘉梨挨着,牛婕妤在晏康六年被晋升为淑媛,先帝薨逝后也跟着自己的女儿一同住到了京城的乐善坊,对外称牛太嫔。 而杜昭媛虽然一同与牛淑媛养育过八公主嘉菡几年,可是杜昭媛并不想住在乐善坊的公主府。 杜昭媛对诸葛忆荪说道,“臣妾乃是山野之人,不管是皇宫也好,公主府也好,臣妾总觉得太过富丽堂皇,久居其中,总觉得心中不安,想当年臣妾因为高氏之乱,逃难之时,客居在乐游原几年,虽然时常食不果腹,乐游原的风光甚好,臣妾偏爱天腰川附近几株俊俏的翠柳,因此臣妾想在天腰川一带购置屋舍田地,并设立一个学堂,招收京城中想要识文断字、学些辞赋的女孩儿,请娘娘成全。” 诸葛忆荪听了,非但不曾责怪杜昭媛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好好的又要多事,反而对杜昭媛的话煞有兴致,称赞着说道, “这主意倒是好,新帝登基,咱们宫中的内学还不知能不能延续下去,女官宫人们好不容易学的诗书、手艺,总不能因此就中断了吧,昭媛在宫外开设学堂、招收女弟子的想法,正合了我的心意。” 杜昭媛顺着诸葛忆荪的话说道,“臣妾虽如此想,只是力量微弱,实在心思有余,而力量不足,自然兴办不起宫中的内学那样大规模的学堂,不过只在自己家中招收几个女弟子,教她们一些课业,为的是一同打发打发时日罢了。” “诶~昭媛所想之事,益处良多,怎么能说是打发时日呢?”诸葛忆荪思量着说道,“既然昭媛喜欢天腰川的翠柳,依我看,没有比曲阳别宫里的翠柳更俊俏的了,本宫做主,就将天腰川北岸的房舍、土地分隔出一块来,再从本宫的私蓄拿出些银钱来,在曲阳宫东北面的敦化坊买一处宅子,与天腰川北岸连在一起,作为昭媛施教之所,昭媛觉得可好?” “娘娘慈心,只是臣妾尚有积蓄,哪里能劳动您拿出银两来替臣妾添置房舍呢?” “诶~只当是本宫想延请昭媛当这学宫女夫子的聘用之资了。”诸葛忆荪说道,“既然要在开设女塾,就不能只教诗书了,从前咱们内学的百工技艺,都要一同授业才好,只是这课业多了,怕昭媛太过操劳。” “臣妾倒是不怕操劳,只是担心一时没有合适的授业人选,臣妾只会读诗作赋,针黹、烹调等技艺略懂些皮毛,可是并不通晓,若让臣妾授业,丢了咱们皇家的脸不说,怕的是教坏了好人家的儿女。” 第811章 天腰川女塾 “这倒不难,先帝崩逝后,许多伺候过先帝的女官宫人就要被分派到皇陵,为先帝守灵,或是给她们几两银子,让她们出宫去自生自灭,还有些被先帝宠幸过,却不曾有名分的宫人,就要被打发到昭宁寺与宣慈庵去了,与青灯古佛常伴一生。”诸葛忆荪说着,长叹了一口气,替这些女子的薄命感到惋惜。 “是啊,殿中省伺候的女官宫人就有三百人之多,这些人若是都被打发到皇陵去,或者去了尼庵中终此残生,实在可惜。” “若是昭媛不嫌弃,将来那天腰川的学宫里也缺少人手,不如就让这些人到天腰川去,若是身有所长的,就让她们在学宫中任教,即便是没有,在学宫中替你打理打理庶务也是好的,说起操持宫事、约束宫人来,宫里头没有比殿中省出来的女官更在行的了。” “好是好,只是如此一来,又多了一大笔开支,只怕臣妾积攒的那些首饰、银子,撑不了几个月的嚼用就要见底了。” “这是哪里话?既然这女塾学宫是我主张操办的,哪里能让昭媛出钱?银子的事昭媛无需忧心,我自有办法。”诸葛忆荪说道。 “既如此,臣妾便安心了,臣妾多谢娘娘成全。” “成全别人就是成全自己,与人方便也是给自己方便,昭媛无需言谢。”诸葛忆荪说着,又想起了一事,对着杜昭媛说道,“我方才突然想起,前些日子许昭仪来与我说,六局二十四有许多年老的女官、嬷嬷年岁大了,按着宫中的规矩,要被送到掩芳门附近的安寿院去,” “是啊,娘娘慈心,不忍心看着这些年老的宫人要被送出宫去,因此九年前就在宫中设立了安寿院,让这些无所依傍、无儿无女的宫人们不必被送到宫外等死,能在安寿院中安度晚年,宫人们对您甚是感激呢!”杜昭媛说道。 “虽说如此,只是这安寿院终究是未亡人等死的地方,如今先帝崩逝,新帝登位,我虽然年轻,可是仍旧要到仁寿宫去,和安寿院中年迈的宫人们一样,只等着阎王爷差遣鬼差来带我走的那一天,想想便觉得生命凄苦,安寿院中的年老宫人们也定时如此,因此我想……” “您想让这些年迈的宫人们也一同到天腰川学宫去?” 诸葛忆荪笑着说道,“昭媛果真是我的解语花,知道我心中所思所想,这些宫人们虽然年老,可是他们在宫里当了一辈子的差,六局二十四的女官嬷嬷也好,内侍省、内府局管理皇室府库的人也好,论手艺、论巧思、论头脑、论智慧,都不输给年轻的宫人们,昭媛若是不嫌弃他们,许他们到天腰川的学宫去,将他们一声的本领交给京城内外的女子们,既能打发打发余下的光阴,又能与年轻的后生们结下些羁绊、缘分,还能让自己的手艺通过这些后人们流传下去,就如同靠着这些流传的手艺延续自己的生命一般,对他们而言,实在不是一件坏事啊。” “娘娘这话说得我心动得很,况且人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与兄长从小就是祖父带大的,又岂会嫌弃这些年迈的宫人们呢?臣妾求之不得!” “那便好,这便是他们的福气了,剩下的事只交给我去安排吧,昭媛就不必操心了。”诸葛忆荪说道。 “是,”杜昭媛也答应着。 诸葛忆荪将此事与常修说了,常修虽然不情愿,可是一听,不过是些妇人之事,要花费的银两也不用自己出,便欣然答应了此事,诸葛忆荪让甘缪去敦化坊购置了一处房舍,让孟轻雷从丰阳会馆请来了匠人、差役,在曲阳别宫的北面修建学宫。 这学宫南到天腰川,西面到曲阳别宫的会稽亭,这会稽亭是天腰川以北最大的宫室,诸葛忆荪做主,将会稽亭一并划给了学宫,北面到敦化坊的净影寺,东面到杜昭媛的宅邸。 这处学宫占地还不到曲阳别宫的十分之一,不过因为沿着天腰川修建,十分狭长,东西相距足足有六七里。因为天腰川的两岸又数千棵百年柳树,柳树的气势参天,这学宫的正殿被称作茂柳殿,这学宫被称作“天腰川学宫”、“天腰川女塾” 、“乐游原女宫”等等。 诸葛忆荪又让孟轻雷请人在天腰川以北广建房舍,因敦化坊许多房舍经历了战火,早就人去楼空,诸葛忆荪又派人将这些民房一并纳入天腰川学宫之内,一时间让这学宫的占地多了一倍,建成后的学宫之中足足能容纳两三千人。 这学宫不仅只教授京城女子诗书与百工技艺,诸葛忆荪还让人从罗双蓉的营中请来了善于骑射、武艺精湛、侦查之术甚为老道的女将,在学宫中教授偏好拳脚功夫的女子们一些防身与作战之术,并且将那天腰川北岸的密室开放在世人面前,作为这些女兵们的操练之所。 直到此时,学宫中渐渐有了为数众多的、操练武艺的女兵,才引起了常修的注意,可是木已成舟,有诸葛忆荪在上,即便是常修心中不满,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至此,先帝元淮的嫔妃们大都有了归宿与容身之处,只剩下唐简卉和两个皇子仍旧住在金鸳阁中,不知道要何去何从。 第812章 神似故人的宦者 大黎皇宫,金鸳阁。 这一日,诸葛忆荪带着养子常攸一同往金鸳阁来,刚走到金鸳阁门口,就嗅到有一股昙花的香味, 走入宫门中一看,原来是唐简卉正站在廊下用昙花油烘着那件月华色霜隐昙纹的雪绒大氅。 “去,跟你的两个哥哥玩吧。”诸葛忆荪让乳母带着常攸去找在庭院中玩弹弓的常倜和常俨,自己带着灵笳、滟笙往廊下走去。 唐简卉看诸葛忆荪来了,让淼萍好生拿着那件大氅,自己下台阶来迎接,“臣妾给太后请安。” “妹妹免礼, ”诸葛忆荪笑着搀扶起唐简卉说道,“如今还没有到仁寿宫,妹妹的这声太后实在把我叫老了。” “是臣妾的不是,娘娘青春正好,一点都不显老。”唐简卉连忙解释道。 “再过些日子,我就要搬到仁寿宫去了,不知妹妹心里头是何打算?” “臣妾已经想好了,我还年轻,不想留在宫里,也不想留在京城这巴掌大的的地方,既然陛下已经封了倜儿和俨儿爵位,在澧州、资州都有府邸,相距也不远,臣妾就随着孩子们一同南下,到湘楚之地去,从前就听说资水、澧水还有沅水甚美,是个钟灵毓秀之地,一早就想去瞧瞧,如今寻着机会了。” “只是俨儿和倜儿都还小,湘楚之地山高水远,妹妹要不在京中多住几年,等他们到了舞象之年,妹妹再动身去资州也不迟啊。” 诸葛忆荪劝道。 “娘娘的好意,臣妾与两个孩子心领,只是京城虽然繁华,却是非恩怨颇多,还是早日离京,更安心些。” “既然妹妹心意已决,我也不强留了,只请妹妹动身之前,早些告知我一声,我好为妹妹和两个孩子打点些吃用的东西一同带上。” “多谢娘娘为臣妾母子打点,”唐简卉说道,“臣妾与孩子们定不会忘了娘娘费心替我们母子周全的大恩的。” “一家人,休要说这样的话。”诸葛忆荪说道。“我知道,妹妹的心里一直记挂着沅姑,昨夜我已经让珪如打点好沅姑的旧物,等明日就让她给你送来,妹妹带上,也好了留个念想。” “多谢姐姐。”唐简卉说着,回想起了沅姑,眼眶中瞬间泛起了泪花,对着诸葛忆荪说道,“有了这些,将来即便我们母子孤身上路,也不会觉得孤苦了。” “日头还早,不如妹妹陪着我去龙首渠走走?”诸葛忆荪说道。 “臣妾也正有此意,愿与娘娘同往。” 二人戴上了几个皇子,一同往龙首渠的方向走去,几个皇子贪玩,一路疯跑疯跳的,早早的跑到了前头是,诸葛忆荪却与唐简卉在后头闲庭信步地走着,正好碰上了刚下朝的常修, 常修看了诸葛忆荪,连忙上前请安道,“儿臣参见母后,贵太妃有理。” “陛下不必多礼。”诸葛忆荪说道。 “陛下有礼。”唐简卉对着常修微微欠身说道。 “今日朝堂之上一切可还安好?”诸葛忆荪问道。 “是,一切如旧,请母后放心。” “那便好,你且自去吧,我正与太妃往龙首渠去,等过会儿再与你说话。”诸葛忆荪吩咐道。 “是,儿臣不打扰母后的雅兴,先行告退。”常修说着,带上侍者们往东宫方向走去。 看常修走远了,诸葛忆荪对一旁的唐简卉说道,“咱们也快走吧,那几个孩子都跑的没影儿了。” 诸葛忆荪转身刚要走,可是唐简卉却一直朝着常修身后的几个侍者张望,迟迟不肯动身。 “妹妹看什么呢?这般出神?” “啊, 没什么,只是觉得陛下身边的那个宦者,像极了一个故人。” “故人?什么样的故人?”诸葛忆荪问道。 “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陈年往事了,也不知姐姐爱不爱听。” “这有什么不爱听的,权当解闷。” “姐姐知道,我原本是邓湄湘身边的婢女,自从在姑苏别宫的时候,就跟在邓湄湘的身边,由着她作弄使唤了。” “是那个时候的事?都怨我,勾起妹妹的伤心事了。” “无妨,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倒也不伤心了。只是当年,在邓湄湘母子身边伺候的时候,除了我,七皇子常信身边有一个伺候的小太监,邓湄湘从前的性情暴虐,常信也顽劣不堪,身边的宫女太监们时常被她们母子打骂出气,常信身边就有那样一个小太监,被邓湄湘母子苛待得遍体鳞伤的,常信一有个什么不妥,邓湄湘便拿我和那个孩子出气,我与那个孩子也算是同病相怜,我倒是还好些,起码比他大一些,那孩子比我凄苦十倍,常常被打骂完了,常信为了戏弄他,就让人像拴小狗一般,把那孩子用铁链拴住腿,关在净桶房前头,一口饭都不给他吃的。” “竟然有这样的事?邓氏母子当真可恨。” “是啊,我虽然也是苦命人,从小就被亲爹娘买到了姑苏的乐坊之中,后来又跟了邓湄湘入了别宫,邓湄湘看我的长相像极了她从前的一个死敌,若是个不顺心,就拿我出气,那个孩子的境遇比我还不如,因此我若是得了个宴席上吃剩下的糕饼,时常分一些给那孩子,他也时常姐姐、姐姐地唤我。可是后来,听说那孩子生了痨病,被人扔了出去,连尸身都不知道在何处。” “这孩子的遭际也实在让人唏嘘,不过妹妹方才所说的那个与他相像的人究竟是陛下身边的哪一个呢?” “就是贴身跟在陛下右侧的那个,眉眼五官倒有些像那孩子。”唐简卉说道。 “陛下右边的那个?妹妹说的可是嵩儿?”诸葛忆荪问道。 “嵩儿?那侍者叫嵩儿?”唐简卉问道。 “是啊,我记得陛下与双鲤都唤他嵩儿,也是自小就跟在太子身边的,不知……妹妹方才所说的那个孩子叫什么?” 唐简卉惊魂未定地说道,“啊,那孩子叫什么臣妾也不记得,只是不叫嵩儿。” 唐简卉替嵩儿遮掩道,又一同与诸葛忆荪往龙首渠去。 没过多久,便是硕历元年的中秋节,诸葛忆荪让人在景泽台举办了宫宴,既是团圆的宴会,也是离别的宴会——过了中秋节,唐简卉就要带着两个孩子起身往澧州去了。 在宴席之上,唐简卉一直不停地往常修身旁的嵩儿身上看,嵩儿却一心都在常修身上,丝毫都没有留意到唐简卉的目光。 宫宴刚进行到一半,唐简卉便对诸葛忆荪说道,“俨儿前些日子着了风寒,此刻也该吃药了,臣妾想回去看看。” “既然如此,俨儿的病要紧,贵太妃就早些回去吧,明日十六,赏月倒是更佳。”诸葛忆荪说道。 “是,臣妾先行告退。”唐简卉说着,常修与皇后一同站起来颔首相送。 刚出了景泽台,唐简卉吩咐一旁的太监卓吟,“一会儿寻个机会,将陛下身边的肖嵩公公请来见我。” “是,”卓吟答应着,在景泽台后门处守着。 到了宫宴上演白纻舞的时候,肖嵩听到耳边说有贵人相请,也找了个借口先行出来,被卓吟引着,往唐简卉的方向走去。 月色之下,唐简卉倚着栏杆、立在高台之上,看着不远处的卓吟领着一个清瘦的太监走了过来, 那太监一看是唐简卉,连忙请安。 诸葛忆荪让卓吟、卓啸等人退到不远处,又让太监起身,对太监温和地说道,“起来吧。” “奴才多谢贵太妃。” “嵩儿,你当真不认得我了吗?”唐简卉神情激动地问道。 “奴才认得您,您是先帝爷的贵妃。”肖嵩低着头说道。 “你抬头看看我,当真不认得我了吗?” 肖嵩抬头看着唐简卉,辨认着唐简卉的五官,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口中颤颤巍巍、不敢相信地蹦出几个字来,“卉儿姐姐?” 第813章 肖嵩的卜辞 “是!是我。”唐简卉上前去拉住肖嵩的手,“想不到你还活着,当日听说你得了痨病,我还伤心了好一阵子……” “当日幸而得贵人相助,我才捡回一条命来,否则若还在邓婕妤和七皇子身边伺候,还不知道能不能逃出命来。”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唐简卉说道。 “姐姐好运势,竟然做了先帝的贵妃,”肖嵩说道,“那一日我看贵太妃的样子有些像姐姐,只是实在不敢相信。” “哎……此事也一言难尽啊。”唐简卉叹息说道,“嵩儿,如今你在陛下身边伺候,可还应付得来吗?” “是,陛下初登帝位,虽然琐事繁多,好在殿中省人手多,还应付得来。” “若是你觉得在宫中辛苦,我可以向陛下求个恩典,让你跟着我一同往澧州去,在澧王府寻个差事,虽然不如殿中省风光,胜在清闲自在、无人拘束,岂不乐得自在?我们姐弟俩也能叙叙旧。” “姐姐美意,嵩儿心领,只是陛下与太后待我恩重如山,嵩儿情愿在宫中伺候。”肖嵩说道。 唐简卉看着肖嵩的眼神,那份热忱中露出了一丝野心,也让唐简卉知道,如今的肖嵩已经不是年幼时的嵩儿了。 “你可想好了?这宫里头刀光剑影,是个波谲云诡、明枪暗箭、防不胜防的地方,日子久了便能知道,这恢弘富丽的殿宇之下,是一间一间的斗兽场,争斗之下,没有胜者,即便是今日风光,明日的情势又是如何,不是你我可以掌握的,在这样的地方安身,实非长久之策啊。” “嵩儿知道姐姐是为我着想,只是陛下对嵩儿有恩,眼下陛下内外交困,还有王……嵩儿不能舍弃陛下、自去逍遥,望姐姐体谅。” 唐简卉看嵩儿意志坚决,也只好说,“既然你心意已决,也就有着你吧。” “多谢姐姐。” 唐简卉说着,从自己的头上取下一只孔雀明珠金步摇,交给了嵩儿,“这步摇你收下,这宫里你也知道,你是陛下近身的宦者,我是先帝的嫔妃,若是走得近了,只怕于你我都不好,往后要再像今日这样再见一面也难了,你既然唤我一声姐姐,这步摇权当是你我今日重逢、不日又要相别,我这个当姐姐的送给弟弟的一点心意吧。” “嵩儿多谢姐姐。”肖嵩将那步摇收入了袖中。 “你出来的已经够久了,殿中歌舞未休,陛下身边免不了要你伺候,你快些回去吧,免得担不是。” “是,嵩儿便回去了,姐姐路上也多保重,若是有缘,嵩儿将来到了澧州,一定亲自到府上请安拜见。”肖嵩说道。 唐简卉听着这话,便知道肖嵩心中的野心不小,一个内宫太监若不是得君王的格外宠信,又如何能到州府上之上呢? “好,你去吧,行事多加小心才好。”唐简卉说道。 回到宫里,唐简卉拿出庞宾留下的卜辞,为肖嵩卜了一挂,从签筒中摇出来的竹签上,画着一只鸟儿,唐简卉辨认着那鸟儿,不解地说道,“海东青?嵩儿的卜辞,为何是一只心比天高、却只能沦为鹰爪之流的鸟儿呢?” 那卜辞的下面还有一句诗,写的是“无边落木萧萧下”。 唐简卉足足琢磨了一个时辰,也不曾领会其中的意思。 中秋后的五日,唐简卉带着澧王常倜、资王常俨一同去仁寿宫给太后诸葛忆荪辞行,正好祯太妃、牛太嫔、冉皇后、王惠妃、湖阳公主嘉梨、东丘公主嘉菡都在,诸葛忆荪让人将自己给她们打点好的几车东西都抬了来,送别了唐简卉母子三人,又吩咐稽顺带了两千甲士护送唐简卉母子三人一同去澧州。 嵩儿也在皇宫的城楼上望着,望着昔日与自己惺惺相惜的唐简卉远去了,将那支孔雀明珠金步摇紧紧地握在手心里。 到了晌午,嵩儿伺候着常修用过了午膳,伺候常修去庞淑媛的宫里午睡,自己趁着这个空子,往仙都宫——惠妃王双鲤的宫里去了。 王双鲤正在绣肚兜,嵩儿一看那肚兜比常人穿的宽许多,便知道又是双鲤给陶氏绣的,嵩儿谴开了几个侍女, 走到房中对王双鲤说道,“惠妃娘娘好勤勉,整日绣着些,也不怕把眼睛熬坏了。” “你来了?”双鲤一听嵩儿的声音,便嘴角含笑说道,“一来便这许多的牢骚话,像个小媳妇似的。” “我牢骚,还不是怕娘娘累着。”嵩儿说道。 “满宫里除了太后,就只有你心疼我。”双鲤说道,“你不在陛下跟前伺候,又往我宫里跑什么?让人看见,岂不议论?” 嵩儿说道,“陛下往庞淑媛宫里去了,我才得空出来。这个时候,没人看见的。” 双鲤一听,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了,过了一会儿悦色全无,渐渐泛起一阵红晕,不知道是怒色还是嫉妒而起。 “娘娘怎么了?怎么面颊这样红?”肖嵩问道。 第814章 结怨庞淑媛 “没什么,不过是这个时节冷暖不定,气血不调也是常有之事。”双鲤说道。 “气血不调?”嵩儿听了关切地问道,“等奴才给您去太医院开一些调养气血的药材,您吃了,自然能松快些。” 说着,嵩儿就要往外走,双鲤见了,连忙拦着,“不必忙了,只怕这药医得了病,医不了心。” “娘娘有何心病,不妨说给奴才听听,奴才也好替您开解开解。” “我的心病,不在别人身上,只因为一人而生。” “娘娘所说的是陛下?”嵩儿试探着问道。 双鲤轻轻点了点头,“我也不知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惹得陛下不快,总觉得陛下越发喜怒不定,自从登基以来,便与原来我所相识的陛下大不相同了。” “娘娘多虑了,奴才在陛下身边伺候,并不曾觉得陛下有何与往日不同之处,或许是登临大宝,庶务多了,难以分身,才会如此。” 嵩儿替常修辩解道。 “嵩儿,陛下、你还有我,咱们三人,虽然身份有别,可是自小都是一处长大的,我也不曾将你当做外人,你不必替陛下遮掩,他如今的性情是否与往日相同,别人不知道,你我是知道的。”双鲤说道。 “娘娘可是觉得……今日陛下时常流连在柔嫔与庞淑媛的宫中,甚少陪伴娘娘左右,才使得娘娘如此?” “你这话若是让别人听了,还以为是我犯了妒忌之心,怨怼陛下宠爱孟氏与庞氏,对陛下心有不满呢!”双鲤笑着说道。 “若是因为奴才的话使得娘娘如此,那奴才可就要万死难辞其咎了。” “我不瞒你,自从孟氏与庞氏入宫,陛下待我就越发疏远了,一连十余日都难得相见一面,”双鲤说道,“说多了便成了深宫怨妇了,可是我还这么年轻,难道往后在这宫里,就要这样煎熬地过日子吗?为何陛下能有三妻四妾,今日能去庞氏宫中,明日召幸孟氏,而我们只能守着陛下一个?但凡表露出一丝的不满,就会被人视为嫉妒,犯了七出之条,这样大的罪名压下来,我还敢怎样?不过是与你说说我心里的话罢了。” “娘娘若想得到陛下的心,奴才可以助您一臂之力。”嵩儿说到这里,心里好像有一块柔软的地方被利刃刺痛了似的。 “真的?”双鲤问道。 “是,”嵩儿说道。 “说起来,我也并不是要与庞氏、孟氏争宠,只想见他一面,与他说说话也是好的。” “是,奴才明白了, 定会助娘娘达成心愿。”肖嵩说道。 到了傍晚,肖嵩看常修正在看奏疏,便捧着一盏润喉的金盏茶上前去,对常修说道,“陛下,用盏茶吧,润喉明目的。” “好,搁着吧。”常修说着,往一旁一瞥,看着肖嵩腰间的一个香囊十分醒目,便问道,“腰间的香囊倒是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陛下赏赐给奴才的,自然眼熟。” “朕赏赐给你的?朕怎么不记得了?” “这也是多年前的旧事了,陛下不记得也是常理。这香囊是当日孙夫人给陛下绣的,后来孙夫人去了,陛下不忍心看到孙夫人的旧物伤怀,就将这香囊赏赐给了奴才。” “是啊,朕记起来了,的确是朕的傅姆孙氏所绣,当年若不是孙氏,朕只怕还活不到今日。”常修说着。 肖嵩听着,便不再言语。 过了好一会儿,常修看完了奏疏,谭净闻才走进来说道,“陛下今夜可是要在含章殿安歇吗?” “有些时日不曾见惠妃了,传话过去,朕一会儿要去仙都宫与惠妃说话。” “是。”谭净闻答应着。 自此后的一连十日,常修与双鲤之间的旧情复燃了一般,连连夜宿在仙都宫,将孟氏与庞氏冷落在了一边。 庞淑媛是心思深沉之人,很快就发现了,常修之所以舍自己而去,是因为有人在其中搞鬼,而这个人就是一直在常修身边伺候的肖嵩。 庞淑媛知道,肖嵩与常修、王惠妃之间的关系匪浅,肖嵩这个人对王惠妃又忠心耿耿,是无法用财色收买的,既然无法收买,就只能除掉。 这一日,内府局有一批进献给皇后的珠钗失窃,有人称在失窃之前,曾经看到一个小太监在内府局的库房附近徘徊。 内府局的人为了找回珠钗,于是在冉皇后尚未察觉之前,加紧派人去搜查太监们的住处,好找回珠钗,好准时向皇后交差。 可是宫中太监上万,如果一间一间的搜,就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定会耽误了交差的日子。 就在此时,有人在肖嵩的房外捡拾到了一支珠钗上的东海明珠,内府局的人怀疑此事与肖嵩有关,为了早些寻回赃物,便闯入了肖嵩的房中搜查,终于,在肖嵩的衣柜中,发现了内府局遗失的金钗,而且还发现了一支孔雀明珠金步摇,与内府局的记账一比对,才发现那金步摇是先帝唐贵妃的物件。 内府局的人便把肖嵩当成了盗窃成瘾的惯犯,要将肖嵩捉拿归案。 嵩儿此时正拿着一盒蜜饯乌梅,交到惠妃的侍女桃年手上,嵩儿正对桃年说道,“娘娘这几日胃口不佳,这乌梅蜜饯最是开胃的,用膳前请惠妃娘娘用几颗,胃口自然就好了。” “如今不是吃梅子的季节,乌梅难得,公公是哪里得来的?”桃年问道。 “何必管哪里得来的呢?横竖不是贼赃,你们只管吃便是了。” “你们?难道我们也有这等口福?”桃年打趣着问道。 “这乌梅足足有两斤呢,娘娘也吃不了这许多,吃多了也腻,你只拨出一斤来,只是用膳前给娘娘吃两三颗便是了,剩下的,就给你们姐妹们分了吧,也尝尝这雪川来的好东西。” “雪川来的?那我就更要尝尝了。”桃年笑着说道。 二人正说着,内府丞带着十余个太监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指着肖嵩说道,“把他拿下!” 肖嵩这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几个太监架了起来,“你们做什么?为何要抓我?我究竟犯了什么罪?” “你敢偷盗内府局库房中的珍贵之物,内府令大人让咱们押你去内侍省受审呢!”内府丞呵斥道。 第815章 凤钗引来孔雀簪 “偷盗珍贵之物?我何曾偷盗过内府局的珍贵之物?”肖嵩一脸不解地问道, “内府局原本要献给皇后娘娘的珠钗昨夜失窃了,今日咱们在你的房中搜得,不是你偷的,还能是谁?!”内府丞对着肖嵩说道。 桃年听着,此事不妙,便连忙进去转告惠妃此事。 “皇后娘娘的珠钗?我见都不曾见过,何曾偷盗?分明是有人栽赃于我!” “赃证确凿,容不得你分辩,跟我们往内侍省走一趟,请内侍监大人做主!”说着,内府局的人便押着肖嵩往内侍省去。 而此时惠妃双鲤也知道了此事,问桃年,“他们押着嵩儿往何处去了?” “奴婢听着,是要押肖公公回内侍省受审呢!” “本宫相信,嵩儿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吩咐下去,传轿,本宫要去内侍省。”双鲤说道。 内府丞等人前脚押着肖嵩到了内侍省,还没有查问几句,双鲤便带着人赶到了, 在内侍监魏哲隐面前替肖嵩说情作保,说肖嵩绝不会做出此事。 魏哲隐不好驳惠妃的面子,事关中宫之物失窃,又不敢将此事拦下,于是便使了一出缓兵之计,只是说先将肖嵩关押在内侍省的监房,再细细查访有没有其他证据,等查明白了再做处置。 惠妃双鲤听了此事,这才替肖嵩松了一口气,可是就在此时,柔嫔与庞淑媛也来了, 庞淑媛对魏哲隐说道,“依我看,此事再明白不过了,大人还要再查访什么证据呢?莫不是慑于惠妃娘娘之威,有包庇这奴才的嫌疑?” “淑媛娘娘容禀,老奴不敢。”魏哲隐连忙说道。 “淑媛此话何意?你觉得此事再明白不过,此事发生在内府局,这珠钗又在肖公公的房中搜出,此乃内侍省之事,你一个内宫嫔妃,为何会对此事这般熟悉?”双鲤问道。 “惠妃娘娘容禀,内侍省之事,臣妾的确不该过问,只是遗失之物,乃是皇后娘娘的珠钗,是咱们后宫之物,臣妾与惠妃娘娘都是侍奉皇后娘娘之人,臣妾不明白的是,为何出了这样有失后宫体统的事,惠妃娘娘不站在咱们后宫嫔妃这般,反而替内侍省的人分辨遮掩呢?”庞淑媛说道。 “你……”双鲤恨恨地说道,“这肖公公是自幼在陛下身边伺候的人,出了这样的事,有伤的是陛下的体面,我维护的不是旁人,而是陛下的尊严,难道淑媛想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让陛下的颜面扫地吗?” “臣妾不敢,只是此事既然关乎陛下的颜面,娘娘就不该私下做主,也该让陛下知道才是。毕竟不论是内侍省还是后宫,都是陛下的家事,自然该由陛下处置,柔嫔姐姐,你说呢?”庞淑媛看着一旁的孟氏说道。 “惠妃姐姐消消气,依我看,淑媛的话也有道理,”孟氏上前去和颜悦色地对惠妃说道,“不如此事,就交给陛下处置吧。” “陛下日理万机,这样的区区小事,又何必去叨扰陛下呢?”惠妃说道。 “区区小事,惠妃娘娘可知道,这珠钗可是皇后娘娘要在酬神祭典上戴的,若是少了珠钗,触怒了神灵,对我大黎降下灾祸,让万民受此无妄之灾,万民不宁,则社稷不安,如此关乎社稷之事,怎能算是区区小事呢?” “芝麻大点的事,到了淑媛口中,就变成了关乎设计的要命之事,你既然这样说了,谁还敢再分辩,若是再分辩,岂不连我也要被淑媛扣上一个动摇社稷、不敬中宫的帽子?”双鲤厉色看着庞晶娥。 “臣妾不敢,也不曾夸大其词,不过是与娘娘就事论事罢了。”庞晶娥说道。 “好,我们在此争辩无益,既然一心想将此事闹大,我就依你的意思,将此事交给陛下处置。” 双鲤说着,吩咐魏哲隐,带上那珠钗与肖嵩,与柔嫔、庞淑媛和内府局众人往含章殿走去。 冉皇后听说了此事,此事也与她有关,便带着人往含章殿来。 常修听了此事的前因后果,质问道,“肖嵩,你可有什么话要分辩?” “陛下,您是知道奴才的,奴才伺候陛下多年,一向循规蹈矩,不曾做过鸡鸣狗盗之事,此事分明是有人看奴才得陛下宠信,故意利用此事来嫁祸诬陷奴才,请陛下明察。” 常修其实也不相信此事是肖嵩做的,便问一旁的内府丞,“这珠钗失窃是什么时候的事?” “回禀陛下,奴才酉时才去府库里查验过,那时候珠钗尚在,可是到了亥时,就有属下来报,说这珠钗不见了。” “也就是说,这失窃的时间,在酉时与亥时之间?”常修问道。 “回禀陛下,正是。” “肖嵩,昨夜并非你当值,酉时与亥时之间,你在何处?” “奴才,”肖嵩一想,昨夜他趁着自己不当值,因为知道双鲤这些日子不思饮食,便差人从宫外的丰阳码头买来了雪川的蜜饯乌梅,那个时候,他正在丹凤门侯着,等着那交班的城门守卫将乌梅交给他。 “还不快说!”常修呵斥道。 “奴才……”肖嵩知道,此事他不能与常修说,因为与城门守卫递送宫外之物,乃是宫中的禁忌,若是让人知道了,他性命不保。 双鲤看肖嵩有些支吾其词,便出面替肖嵩圆谎,“陛下,昨夜是臣妾有件要紧事,想要劳烦肖公公,于是才请了肖公公往臣妾宫中来,那时辰恰好是戌时,请陛下明察,莫要冤枉了肖公公。” “要紧事?惠妃娘娘究竟是有何万分火急的事,如此深夜,将一个陛下身边伺候的太监,召入娘娘的宫中啊?”庞淑媛问道。 “陛下,臣妾亡父的忌辰将至,臣妾不能前往父亲的墓前祭奠,实在问心有愧,于是才想让肖公公替臣妾打点,着人在亡父墓前烧纸祭奠,从前在曲阳别宫之时也是一向如此,陛下也是知道的。”双鲤说道。 “不错,每年这个时候,惠妃都会托付嵩儿往她父亲的坟前祭奠,此事朕是知道的。”常修说道,“如此看来,这珠钗的确是有人故意栽赃给他的。” 庞淑媛听了,给一旁的内府丞使眼色。 内府丞便将那一支从肖嵩房中搜出来的孔雀明珠金步摇呈到了常修面前。 “这是何物?看着有些眼熟。”常修拿着那金步摇辨认道。 “回禀陛下,这步摇是……” 常修突然想到了那一日的中秋宫宴上,唐简卉头上戴着的就是一个如此样式的步摇, 常修一时之间起了疑心,眉头紧皱着问道,“朕看着,此物倒像是先帝的贵太妃佩戴过的,” “陛下英明,此事正是先帝爷赐给贵太妃的,内府局皆有记档。”内府丞说道。“可是不知为何,这步摇却被肖嵩公公贴身收着,是从肖嵩公公床头的匣中搜出来的。” 常修拿着那步摇厉声质问肖嵩,“肖嵩,这步摇究竟是哪来的?先帝贵妃之物,为何会被你贴身收着?给朕一五一十说个明白!” 第816章 杖责肖嵩 “这步摇……”肖嵩心里思量着,常修性情多疑,若是他如实说了,这步摇是唐简卉赠予他的,那常修一定会怀疑肖嵩与唐简卉之间有所勾结。 从常修给自己的几个弟弟封爵之事来看,常修对先帝诸子并不放心,若是让常修知道自己跟先帝的贵妃有所往来,只怕自己会失去常修所有的信任。 肖嵩自己坐罪倒是小事,若是让双鲤也被自己牵连,那简直会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庞淑媛看肖嵩吞吞吐吐不肯直说,便在常修的身边煽风点火,“陛下,臣妾看这肖公公仿佛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当着众人的面说呢!既然他不说,您日理万机,实在不必在此浪费心力,将他带下去交给有司官员细细审问,臣妾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水落石出了。” “陛下,淑媛的话也不无道理。”孟氏说道。 “肖嵩,你究竟说是不说?”常修怒目看着肖嵩说道。 “陛下,这金步摇是贵太妃离宫的那一日,奴才替陛下去景泽台取手炉,在地上捡拾到的。” 肖嵩编了个借口说道。 “捡到的?”庞淑媛反问道,“这倒奇怪了,臣妾看这孔雀明珠金步摇是先帝赐予贵太妃的珍贵之物,做工精巧非凡,贵太妃一直待在鬓边的,并非寻常的珠钗翠环,若是不慎遗失了,贵太妃难道不会察觉吗?难道不会着人四处去寻吗?” “奴才也觉得奇怪,”内府丞说道,“诚如淑媛娘娘所说,奴才看过内府局的记档,此步摇乃是贵太妃生辰之日,先帝特意命能工巧匠打造的,贵太妃从前时时佩戴,以示恩宠,岂会轻易遗失呢?” “肖嵩,你还要砌辞狡辩,蓄意当众欺瞒于朕吗?” “陛下明鉴,奴才万万不敢欺瞒陛下,实在是当日奴才在景泽台的栏杆下捡拾到的,奴才捡拾到这金步摇之时,贵太妃已然离京,即便是察觉到了,难道已经离京的先帝嫔妃,会为了一支步摇,大张旗鼓的回宫来找寻吗?陛下知道,先帝的嫔妃离宫之时,将贴身之物留在宫中乃是常有之事,此举以示对宫廷的留恋不舍,和对先帝的恩情眷念,正如庄懿太后离宫之前,也曾将先帝所赐的七宝手串留在了宫中,让奴才呈给陛下。奴才当日并不知晓这金步摇是贵太妃之物,今日才从内府丞的口中得知,心想当日情形也定是如此,请陛下明鉴,奴才并无扯谎欺瞒陛下。”肖嵩狡辩道。 常修听着肖嵩的话,觉得也并非没有道理。 庞淑媛看常修渐渐信了肖嵩的话是,脸上的怒意逐渐消解,又趁热打铁,接着说道, “肖嵩公公能言善辩,本宫佩服,不过贵太妃离京已经数月,公公捡拾到这样的贵重之物,不曾上缴内侍省,却一直贴身收着,即便公公口口声声说的并不知晓这金步摇是贵太妃之物,可是公公在宫中当差多年,这金步摇的规制,一看便知道嫔妃之物,而且这孔雀东珠,非四妃及贵妃不能擅用的。公公明知道此物珍贵,可是却中饱私囊,视宫规如无物,岂非是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吗?”庞淑媛说道。 “陛下恕罪,奴才实在不知道此物乃贵太妃所有,请陛下明察,正是因为奴才知道此物非同一般,若是上缴内侍省,被人认出来了是贵太妃之物,以为奴才偷窃,再或者,以为奴才与贵太妃有所勾结,奴才岂不是白白惹上一身是非?奴才是陛下身边侍奉的人,一言一行,自然该处处以陛下的颜面为先,若是奴才此举让奴才被人误会倒也罢了,若是让陛下颜面也连带受损,即便有人拿鞭子打着,这样的事奴才也是万万不能做的,因此一直贴身藏着此物,万万不能让人知道,请陛下明鉴。”肖嵩说道。 “陛下,臣妾相信嵩儿的话,嵩儿自幼在陛下身边伺候,陛下当日卧病,嵩儿是如何鞍前马后、照顾陛下的一饮一食的,陛下不是不知道啊!他是什么样的性情,别人不知道,陛下是最清楚不过的,若是他不好,陛下也不会容他在陛下身边到今日,请陛下明察,莫要冤屈了一个对您忠心耿耿的人啊。” 双鲤神情恳切地替肖嵩说情。 “惠妃娘娘口口声声称他为嵩儿,便知道娘娘与肖公公之间的私交非同一般,您自然会相信他的话,这臣妾丝毫不觉得意外,”庞淑媛说道,“只是陛下,若今后宫中的奴才捡拾到了主子的东西,或者主子的东西遗失了,在奴才的房中搜了出来,奴才们只用一句不知道就搪塞过去,还有一些更厉害的,偷藏了主子的东西,还反过头来说为了主子的颜面所以自己偷偷藏下了,若是放纵这些人不加以惩戒,往后咱们这宫里可还有半点宫规律法可言吗?” “陛下,奴才人微言轻,知道此事不该奴才置喙,”内府丞说道,“只是奴才在内府局当差,内府局是皇室内宫府库的地方,若是往后内府局的奴才犯了错皆以不知者无罪、维护主子的颜面这样的话含混过去,那今后难保内府局府库中的失窃之事会越发猖獗。” “那依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置呢?”常修问内府丞。 “陛下,肖嵩乃是殿中省之人,他该如何处置,论理奴才无权过问。不过,此事若是发生在内府局的奴才身上,私藏贵妃贴身之物,且不禀明上报的,该被斩去双手、逐出宫外,让其沦为乞丐,以儆效尤。”内府丞说道。 “陛下,肖公公绝不会是私藏宫中宝物之人,请陛下明察,”惠妃双膝跪下替肖嵩求情道。 “惠妃娘娘……”肖嵩看着惠妃跪地为自己求情,心中百般不忍。 庞淑媛看了肖嵩和惠妃的样子,十分嫌恶的说道,“当着陛下的面,这般的含情脉脉,当真是主仆情深啊。” “还不住口!”冉皇后听了这话,呵斥庞淑媛道。 庞淑媛自觉被皇后当众斥责,脸上无光,便悻悻地退到了一侧,垂着头,不发一言。 “此事,依皇后看,该如何处置才好?”常修问冉皇后。 “陛下何必来问臣妾?肖嵩是殿中省的人,如何处置,自有陛下圣裁,岂是臣妾可以过问的?”冉氏羞怯地说道。 “这话不通,”常修笑着说道,“皇后乃内廷之主,宫中上到嫔妃、下到宫人,皇后自然有权过问处置,此事朕拿不定主意,不如听听皇后的意思。” “臣妾听了这半日,以为惠妃与淑媛的话都在理,她们二人虽然彼此争执,可无不是为了陛下思量,请陛下莫要怪罪。”冉皇后说道。 “这个当然,朕岂有怪罪她们的道理。” “臣妾以为,这肖嵩的确有不察不明之处,或许当真是为了陛下思量,才没有将这金步摇上呈。”冉皇后说道。 常修听了,点点头说道,“朕也信这孩子没有别的心思,他自小跟着朕,一向忠心,若是敢存了别的心思,如惠妃所言,朕短短不容他到今日。” “是,只是此事若不加以惩戒,如内府丞所言,难免会有奴才群起效仿,失窃之事越演越烈,因一人不才,惹得内宫不宁,岂不是让陛下徒添烦忧?”冉皇后说道。 “那皇后的意思,是主张严惩肖嵩,以儆效尤?” “是,”冉皇后与其坚定地说道,“不过斩去双手、逐出宫外的刑罚实在太重了些,陛下刚登基不久,内宫多刑杀流血之事,实在不祥,不如另作处置,轻判其罪,既能全了陛下的颜面,又能震慑宫人,岂不两全其美?”冉皇后说道。 “皇后说的有理,”常修说道,“朕相信肖嵩也是无意之举,就依照皇后的意思,将肖嵩绑至内府局院中,杖责五十,革半年的薪俸,以示惩戒。” “陛下,嵩儿身子孱弱,五十大杖,岂不是要了他的命吗?”双鲤又从旁劝道。 “朕已是法外开恩,惠妃心疼嵩儿,也该体谅朕才是。”常修说着。 “陛下……” “惠妃娘娘,娘娘不必再为卑贱的奴才求情,奴才皮糙肉厚,经得起,奴才叩谢陛下隆恩。”肖嵩朝着常修叩头说道。 第817章 仙都宫变冷宫 五十大杖打完了,打得肖嵩从臀到胫,没有一寸好地方,腿上的筋斗都险些被打断 若不是双鲤在行刑之前让掌刑的啬夫通融通融,只怕肖嵩当场就要被打死了。 “嵩儿,嵩儿。”双鲤在肖嵩的耳边轻轻唤道。 肖嵩受过刑,在被抬回来的路上疼晕了过去,在昏迷之中,肖嵩听到了耳畔传来一个女子温柔的声音,如同天籁一般, 那天籁般的声音让肖嵩昏昏睡去,仿佛一个梦境里…… 那个梦是他七岁那年真切发生的事,自己被邓湄湘母子虐待,好不容易被尉迟婧和六皇子常修搭救,被偷梁换柱,送到了洛园行宫,才捡回了一条命来。 而当日在洛园行宫照顾自己的,正是双鲤和她的母亲孙氏。 当日肖嵩的双脚被邓湄湘用铁链锁着,脚上磨的伤口都已经溃烂,而双鲤却一点一点给肖嵩擦洗伤口、敷药、换药, “疼吗?”当日也只有八岁的双鲤一边问着一边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布包,包里裹着几块甘蔗糖,双鲤拿了一块交给嵩儿, 嵩儿接了过去,看着那饴糖,却不敢相信往日这些主子吃的东西,如今竟然会在自己的手里。 “这甘蔗糖很甜的,是我母亲让我给你的,如果觉得疼,就把这甘蔗糖含在嘴里,疼的时候就咀嚼咀嚼,甜的汁水从甘蔗心里溢出来,就不觉得那么痛了。”双鲤笑着说道。 嵩儿用陌生的眼神看着双鲤,不敢相信这个世上竟然能会有人对自己这么好。 吃着那块甘蔗糖,嵩儿丝毫不觉得甜,也不觉得伤口痛,只是觉得心里一阵苦涩,一边吃一边哭了起来。 双鲤走到嵩儿的身边,用自己的手帕子给嵩儿擦拭眼泪,用揉搓着嵩儿的手,给他温暖着,“哭吧,哭吧,母亲说,哭一哭,心里不开心的事就被泪水冲散了,心情舒畅些,哭一哭就好了。” 嵩儿抹着眼泪,眼眶中噙满泪水地微笑着看双鲤。 “怎么又笑了?虽然男孩流泪也没有什么丢脸的,可是你笑起来的样子更英俊。”双鲤说道。 “英俊?从来没有人夸过我英俊。” “你母亲也没有说过吗?” 嵩儿摇摇头,“两岁的时候,一场瘟疫,母亲、父亲、哥哥、姐姐都病死了,只活了我一个。” “以后就让我当你的姐姐好不好?我们嵩儿的样子,是我见过最英俊的人。” “可我是个太监……” “太监又怎么样?我只把你当成我的弟弟。” 肖嵩的美梦没做了一会儿,就听到耳边的呼喊声越来越清晰,脸上带着笑意地听着那悦耳的呼唤声就醒了过来。 可是刚一醒,肖嵩刚要抬头,就仿佛牵扯到受刑的地方似的,那疼痛就让肖嵩感受到撕裂般的痛苦,脸上的笑意变得扭曲,眉头紧锁, “嵩儿,你可觉得好些?” 肖嵩睁眼一看,这才知道方才在耳边呼唤他的就是双鲤, “惠妃娘娘,您怎么在这里?哎呦……” 肖嵩说着,刚要起身,可是一扭身子,头上的汗便簌簌地流淌了下来。 “快别动,被打成了这个样子?如何能起得身来?”双鲤满脸心疼地看着肖嵩, “这点伤不算什么的,修养一段时日就好了。”肖嵩说道,“只是娘娘怎么会在此处?这里可是太监的房里,您是陛下的惠妃,不该在此的。” “虽然如今我们身份有别,可是自小我就把你当成我的亲生弟弟一般,陛下也是知道的,当姐姐来看挨了打的弟弟,还有谁敢说什么不成?” “话虽如此……” “你不必担心我,安心养伤要紧。”双鲤一脸苦色地说道,“陛下也太狠心了,把你打成了这副样子,也不曾来瞧一瞧。” “这都是奴才行事不谨慎,合该受的,陛下已经是从轻发落了,况且我是奴才,陛下是天下圣主,哪里有陛下来瞧奴才的道理?” “快别说这些烦心事了,”双鲤说着,让桃年将食盒拿了过来,“你伤口疼,我带了雪川乌梅来,一会儿让执聪给你换药,你含着这梅子,若是痛得厉害,就咬几下,忍忍就过去了。” “好。”肖嵩便将那乌梅含在了口中,双鲤与桃年走到了房外,只让贴身太监执聪给肖嵩换药。 执聪将肖嵩的寝衣轻轻掀开,可是那寝衣早就已经和着血、与绽开的肉黏在了一起,执聪的手法虽然轻,可是那袒露出来的皮肉被冷风一吹,更让肖嵩觉得一阵撕心裂肺的彻骨之痛 肖嵩为了不让房外的双鲤担心,拼命咬着牙,连口角都咬破了,即便如此都一声不吭, 双鲤听着里面没有动静,对桃年说,“咱们回宫去吧。咱们不在这里,他叫喊出来,那痛楚还轻一些。” 肖嵩换药的途中疼昏过去四次,执聪与太医院的几个医员给肖嵩换了一个时辰的药,肖嵩的枕衾都被汗水浸透了,才终于将药换好。 到了傍晚,常修也让谭净闻悄悄派人送了化血散瘀的龙脑红玉膏,问了问肖嵩的伤势,肖嵩也感念在心。 可是,自此之后,常修一次都不曾去过双鲤的仙都宫,不是去坤仪宫陪伴冉皇后,就是去庞淑媛的馆娃宫听庞氏唱曲,又再次冷落了双鲤 可是双鲤这一回,并不将此事记在心上,只一心照顾嵩儿的伤势,两个月后,肖嵩在双鲤的照料之下,终于能下地走动了,只是走路仍旧一瘸一拐的,不太流畅。 双鲤便让自己身边的太监执聪、执敏每日去肖嵩的住处,陪着肖嵩在庭院中散步,又送来了鹿筋、牛腿等物,让桃年每日烹好了,给肖嵩端来吃,又过了一个月,肖嵩行动已经与常人无异,身上的伤已经结痂脱落,这一场无妄之灾总算是过去了。 其实,每日执聪与执敏二人陪着肖嵩散步之时,肖嵩就问过执聪与执敏,近日常修可曾去过仙都宫。 执敏原本还支吾其词,架不住肖嵩再三追问,执聪只好说道,“不瞒公公,这几个月以来,陛下只来过仙都宫两次,一次是因为孙夫人的生忌,陛下陪着娘娘用了午膳,便说前朝政务繁忙,先回了含章殿去,入夜后,去了柔嫔宫里,从那以后,陛下就再也不曾驾临仙都宫。” 肖嵩听了,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第二日梳洗得齐整干净了,就往仙都宫来。 一走入仙都宫,肖嵩便觉得心头一惊,仙都宫冷清的像个冰窖一样,外头已经是春色满园了,可是仙都宫中却迟迟不见春色,仿佛寒冬永远停驻在了这里。 “奴才给惠妃娘娘请安。”肖嵩上前请安道。 “快快请起,你身子才好,怎么大老远的,到仙都宫来了?” “奴才养伤期间,多亏娘娘照拂,才使得奴才好得这般快,不曾留下病根,因此特来谢恩。”肖嵩冷冷地说道。 双鲤一看,肖嵩的神情有些反常,便让桃年带着筝儿等人下去,对肖嵩说道,“嵩儿,你知道我的心,自从母亲走后,这满宫里我就只有陛下和你两个亲人,你又何必说这样的外道话,来往我的心上泼凉水呢?” 肖嵩一看双鲤面露愁苦之色,再坚硬的心都瞬间融化了,好生说道,“我并非是泼凉水,而是自责。” “自责?为何自责?” “看娘娘如今的处境,难道不是因着娘娘当众为我求情之事,陛下才冷待娘娘如此吗?”肖嵩问道。 第818章 抓痒与桔梗茶 “不与你相干,是陛下的疑心使然。”双鲤说道。 “疑心?” “不错,”双鲤说道,“嵩儿,你我二人与陛下一同长大,对陛下的性情最为了解,你知道的,陛下心中最为忌惮之人是谁。” “您是说,显慈太后? 双鲤听着,点点头。 “如今陛下大权在握,显慈太后也早就搬到了仁寿宫去,陛下何须还如此忌惮她呢?” “个中因由,你最清楚。否则,那一日当着陛下与庞氏等人的面,问起那先帝唐贵妃的金步摇,你就不会那般紧张了。”双鲤说道。 “你看出来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后娘娘也心知肚明,”双鲤说道,“皇后娘娘知道,她的珠钗失窃一案,与先帝贵妃的金步摇私藏一案,在陛下的心中孰轻孰重,毕竟她的珠钗只是她一人之物,即便失窃之事真的与你有关,陛下顶多戒斥你几句,不会降罪于你,可是那唐贵妃的金步摇就不一样了。” “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的心中仍旧对先帝的皇后也好,嫔妃也罢,还是如此的忌惮,只要与先帝的嫔妃有所牵连之事,定会引起陛下的万分警觉,甚至会宁可错杀,不能轻纵,若是有下回,我还能不能逃出一命,就另当别论了。”肖嵩说道。 “此次之事,你我定要引以为戒,庞氏对你我二人一向怀恨在心,若是下回再被她拿住了把柄,你我就未必能像这回一般轻易脱罪了。” “是,我知道了,今后行事一定小心。”肖嵩答应着。 “不过……”双鲤也怀疑着问道。 “娘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嵩儿,你老实告诉我,唐贵妃的孔雀明珠金步摇究竟是你捡拾到的,还是……另有你不曾告知我的隐情呢。” “果然瞒不过你的眼睛,”肖嵩便将当日与唐简卉相认、唐简卉送步摇一事一字不落的告诉了双鲤。 双鲤听完之后感慨道,“想不到你与先帝的唐贵妃之间有这份缘分在。” “是啊,我也不曾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与卉儿姐姐重逢,多年后,我成了陛下的近侍,她却阴差阳错成了先帝的贵妃。我们姐弟刚刚相认,想不到第二日就再次分别。” “阴差阳错也好,蓄意而为也罢,你与贵太妃之间的这段缘分,万万不能让旁人知晓,若是传到了陛下的耳中,可就糟了。” “我知道的,因此那一日当着陛下,只说这金步摇是捡拾到的。”肖嵩说道。 “那便好。”双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 “我还是不明白,即便陛下忌惮显慈太后与先帝的嫔妃,可是你与她们又素无往来,陛下也深知这一点,为何要这般冷落娘娘呢?”肖嵩说道。 “你忘了?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宫中闹起了瘟疫,陛下被送到了洛园行宫避疾,我与母亲,就是那个时候被显慈太后派到陛下身边的。”双鲤说着,绣起了手中的帕子。 “即便如此,这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您与显慈太后这些年并无往来,陛下因此疑心娘娘,实在不应该。” “哪怕陛下不疑心,有人在陛下身边吹几次枕头风,添油加醋的,陛下起初不信,最终也没有不信的。”双鲤说道。 “那娘娘可要想个办法,在陛下跟前证明自身的清白才好啊。”肖嵩说道。 “证明我的清白?我并无过错,并非是犯过奸、做过案、劣迹斑斑、被他拿住的贼,为何要像个落网的嫌犯一般,在他面前自述清白呢?多说无益,信不信由他去吧。”双鲤说道。 肖嵩看着双鲤的际遇,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娘娘放心,有我在,就不会陛下这般待您的。” “嵩儿,你莫要自作主张,只想着一心为我,去做些有的没的,如今的日子尽管清苦些,我倒是乐得自在呢!不像从前,即便他来,也是将六宫的怨妒一同带了来,他来一日,我这里的是是非非就多一日,何曾有过清净的时候呢?前日你挨得那顿打,我心里清楚,打在你身上,实则是冲我来的。如今陛下不来也好,每日在宫里做做针线活,或是去和陶姐姐说说话,也没什么不好的。” “不行,娘娘是个能容人的,只怕她们不肯善罢甘休。”肖嵩说道,“于私而言,庞淑媛险些置我于死地,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得宠,看着她在宫中的势力一步步壮大而无动于衷。” “嵩儿,你莫要冲动行事!经过上次一事,便可知道庞淑媛在宫中的耳目、爪牙众多,如今咱们躲着她还来不及,哪有去招惹她的道理?” “娘娘放心,我自有分寸的。”肖嵩说道。 大黎皇宫,含章殿。 常修正在灯下批阅奏章,可是突然觉得后背一阵瘙痒,想要抓挠, 谭净闻给一旁的小太监绍恺使了个眼色,让绍恺去给常修抓痒, 绍恺走上前去说道,“陛下稍待,奴才去取玉如意来。” “不必了,用手便是。”常修说道。 “可是奴才不知轻重,担心……”绍恺说道。 常修越发觉得瘙痒难耐,不耐烦地说些,“还不快些!难道让朕亲自上手吗?” “是。”绍恺答应着,不情愿地走上前去给常修抓挠。 “重一点!你是替朕抓痒,还是想咯吱朕?”常修眉头微蹙地说道。 “是,陛下恕罪。”绍恺说着,便稍微加重了指尖的力道, “再重一些?可是晚饭没捞着吃吗?”常修眉头紧锁着冷冷 绍恺看常修的眉宇间已经有了怒意,担心被常修责罚,便越发加重了力道, “如此才好些。”常修略感到舒适地说道, 绍恺听了,越发得意,指尖的力道越发没有顾忌,像是给宫里皮糙肉厚的老太监抓痒那般, 突然,常修“嘶”的一声,觉得后背一阵凉飕飕地痛, 绍恺连忙将手缩回,看着手指上有丝丝血痕,知道自己不慎将常修的后背挠破了,跪地叩头告饶,“陛下恕罪,奴才不是有意损伤龙体,请陛下恕罪!” 谭净闻见状,上前去关怀起常修来,“陛下不要紧吧。” 常修也不答话,一脸失望地瞥了谭净闻一眼, 谭净闻作势踢了绍恺一眼,又对外吩咐道,“你这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留着你做什么?来人!绍恺损伤龙体,拉出去重杖处死!” “是,”几个太监便上前来拖拽绍恺下去施刑。 “且慢,若是因为这点小事便打了绍恺,让人知道了,岂不是要议论朕处事不仁?”常修说道。 “陛下说的是,只是处死一个奴才事小,陛下龙体有伤是大,即便您的龙体只搓破了一点皮,也是这奴才几条命都担待不起的,这奴才当差如此不济事,若不惩戒,只怕难以警示他人。”谭净闻说道。 “也罢,就拖到殿中省的院子里,打他一百大棍,以示惩戒吧。”常修说道。 “是,”谭净闻答应着,“还不谢恩?!” “奴才谢陛下隆恩。”绍恺说着,眼眶中含着泪,因为他知道这一百大棍足以要了他的命,即便如此也不能分辩什么,只能叩谢隆恩。 常修又饮了一口桌案上的桔梗甘草茶,觉得这茶丝毫没有一点清香回甘,尽是苦味,便面带苦色地说道,“这茶烹得也不好,尽是口味,即便是对肺脏好的,也实在难以入口,是何人烹的?” 谭净闻知道这盏茶明明是自己烹得,怕自己担不是,便说道,“回陛下,是绍恺这不中用的奴才烹的,奴才一时不察,还以为这奴才一脸机灵,没想到竟是个榆木疙瘩,在陛下身边伺候这么多年,还是这般不长进,请陛下降罪!” “也罢了,原本抓痒也好,掌灯、烹茶、润笔这样的事从前都是嵩儿做的,你们不曾经手,也难怪摸不清朕的脾性,”常修问道,“对了,嵩儿的伤可好些了?” 第819章 救绍恺拉拢人心 “是,听说已经能下地行走了。”谭净闻答应着。 “那便好,既然他好了,也算是小惩大诫,从前的事也是嵩儿无心之失,不必深究,仍旧将嵩儿调回朕的身边当差吧,朕的脾性还是嵩儿最清楚。”常修吩咐道。 “是,奴才遵命。”谭净闻说道。 “将嵩儿传来,让他在朕身边侍奉吧。” “是。” 谭净闻虽然心有不甘,他本来已经将谭净闻调离了殿中省,将他调去龙首渠看管闸口,没想到常修对他念念不忘,自己始终拗不过常修,只好去传。 此事,绍恺已经被押到了殿中省太监居住的院子里,要被当众责打一百大棍, 正好,嵩儿被谭净闻派去的人传召入殿,便对掌刑的太监说道,“几位兄弟暂且住手,这一百大棍实在太重了些,容我去陛下面前为绍恺求求情,到时候再动手也不迟啊。” 几个掌刑的太监知道肖嵩往后又要出入含章殿、侍奉在君王之侧,对他的话自然不敢不听。 常修正在殿中看着珠墟来的奏章,突然嗅到一股淡淡的药草香中混着清新的果香,抬头一看,原来是嵩儿捧着茶在一旁候着, “什么时候来的?只傻站在那里,也不出个动静。”常修假意嗔怪着。 “奴才看陛下方才专心在奏章之上,事关国事,岂敢唐突打扰?”嵩儿说道。 “就你乖觉,好香啊,这样香的茶朕已经许久不曾嗅到了。”常修温和地笑着。 “奴才罪该万死,因为行事不端,惹了一身的是非,自己挨了打倒不算什么,只是不能侍奉陛下,心中愧悔难当,让陛下替奴才操心了。”肖嵩跪在地上说道。 “罢了,罢了,你也是可怜,是内府局的人行事过了些,既然已经知道了教训,往后做事谨慎些便是了。”常修说道。 “是,奴才记下了,多谢陛下教诲。”嵩儿说着,缓缓起身,走到常修一侧,“陛下,喝口茶润润喉吧,奴才加了枇杷雪梨,用小火在灶上焖了一刻钟,此事滋味正好,请陛下赏脸尝尝?” “你呀,”常修看肖嵩一脸媚态,笑着接过茶,品了一口点头赞道,“同样的一盏桔梗甘草茶,别人烹煮的就满是苦味,你烹煮的就知道用枇杷和雪梨炖出汁水来,去中和桔梗和甘草的苦味,喝起来清香不苦,满口生津留香啊。” “陛下不嫌弃奴才粗笨便好。” “粗笨?若说你粗笨,那宫中再也找不出一个伶俐的人了,依朕看,这后宫里,从皇后起,到其余的嫔妃,都不如你这般百伶百俐的。”常修说着,突然觉得肩颈有些酸涩坚硬, 肖嵩看了,连忙搓暖了双手上前去给常修推拿,方才还以为肩颈酸楚不堪的常修,瞬间便满面笑容、如沐春风一般。 “陛下可觉得舒坦些?都是陛下太过操心国事,看起奏章来便不顾惜自己的身体,这肩膀酸痛的老毛病才越发频繁的。”肖嵩一边说一边责怪着常修说道。 常修轻轻拍着肖嵩的手说道,“能被你按这两下子,方才的酸楚倒也值了。” “奴才当不起陛下这话。” “你当得起,朕的身体,你倒是比朕还熟悉,这推拿的力道,除了你,没有人能推拿到朕的心坎儿里。” “奴才不敢,”肖嵩说道,“只是奴才方才听说,绍恺不慎弄伤了龙体,不知陛下可否要紧?让奴才给陛下悄悄,擦点药酒,免得留下伤疤。” “诶~皮肉之伤,算不得什么。” “奴才看了才放心。”肖嵩说着,给常修后背上的伤口擦了一点化瘀愈合的药膏,“涂上这个,不留疤的。” “难为你细心。”常修说道。 “陛下,绍恺在您身边伺候多年,奴才想,他并非有意损伤龙体,这一百大棍,能要了他的命,不如就看在他往日的好处上,少打他几棍吧。” “那依你说,该打他几棍才好?” “殿中省的奴才,该打多少,自然是陛下一人决断的,岂容奴才多嘴?只是奴才想,过两日就是长杨宫春猎,陛下身边少不得用人,打了绍恺事小,若是打得他不能下地走动,耽误了陛下的事可就不好了。” “你这话也有道理,朕初登帝位,身边伺候的人还是要知根知底的好,若是被人趁机安插上细作就不好了,绍恺虽然蠢笨,可还算老实,也罢,就免了他的一百大棍,罚其六个月的薪俸吧。” “奴才多谢陛下天恩。” 于是,肖嵩便从那几个掌刑的太监手下救出了绍恺,经过此事,绍字辈的太监们看清了谭净闻的为人,也让肖嵩在殿中省颇得人心,肖嵩也暗中布置下了人手,预备对付自己的宿敌庞淑媛。 第820章 计杀庞淑媛 长杨宫,八荒台宫宴。 在一年一度的八荒台春猎宫宴上,诸葛忆荪吃着嘉梨与嘉秀给自己打来的猎物,看着席上不见双鲤的踪影,便问常修, “今年春宴,惠妃为何不曾跟来?” “回禀母后,宫中之事不能无人打理,因此留惠妃在宫中照管宫务了。”常修说道。 “宫中之事淑妃可以照管,双鲤是最爱凑热闹的,该带她来才是。”诸葛忆荪笑着说道。 “回禀母后,”冉皇后说道,“说起来是臣妾不中用,入宫快一年了,后宫的事总是料理不明白,多亏惠妃协助臣妾,处处尽心,后宫才能诸事平顺,让陛下没了后顾之忧,安心打理前朝之事,今岁春猎,虽然嫔妃们大多跟到了长杨宫来,可是宫中琐事繁多,臣妾不放心,才奏请陛下,让惠妃留在宫中替臣妾照管一二的。” “也罢,皇后的思量也不无道理。”诸葛忆荪说道,“用膳吧。” 用午膳之时,诸葛忆荪打量着常修的嫔妃之中,庞淑媛的打扮最为娇俏,用膳之时也惯会拿乔作怪,樱桃小口,朱唇皓齿,细品慢嚼,不光是让常修看了魂不守舍,连几个宗室公卿看了,魂儿都像是被庞淑媛勾去了似的。 诸葛忆荪虽然远在仁寿宫,看眼下这情形也了然于心,哪里是双鲤不来,分明是常修有了新人,就把双鲤这个旧人抛诸脑后了。 看席间的高平王多喝了几盏酒,看着庞淑媛娇艳欲滴的样子,仿佛魂不守舍一般, 祯太妃看高平王有些不成体统,便主动对高平王说,“王叔,请。” 高平王这才有一丝丝清醒,对祯太妃回敬道,“小王不敢,太妃娘娘请。” 到了午后,常修与庞淑媛歇在一处,鱼水相欢之后,对庞淑媛说道,“朕一会儿要与几个兄弟去放马行猎,等朕回来,爱妃与朕一同沐浴可好?” 庞淑媛也满口答应着。常修便与宁王常佺、舒王常僖等弟兄几个外出行猎,两个时辰后方才回宫来,可是常修到浴池一看,并没有庞淑媛的身影,于是到庞淑媛的房中去寻。 走到庞淑媛的院子里,庭院空空,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刚要往房中走去,走到廊下,常修就嗅到一股仙蕊花的香气。 这仙蕊花是庞淑媛侍寝之时喜好点的,这个时候,庞淑媛的房中又为何会有仙蕊花的香气呢? 常修走到寝殿中一看,庞淑媛与高平王竟然衣衫不整地同榻而眠,常修看了,简直如同五雷轰顶一般——自己的堂叔与自己的妾室竟然勾肩搭背、袒胸露背地躺在一块,恨恨地骂道,“贱人,看你做的好事!” 庞淑媛这才有些清醒,不解地看着面前的常修,懵懂地问道,“陛下,您怎么这么快就回宫来了?” 正说着,庞淑媛觉着自己的肩上仿佛有一双粗糙的大手搭着,扭脸一看,竟然是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 “你身为嫔妃,竟然如此不检点,做出了这般有悖伦常、丧德败行之事!” 常修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庞淑媛说道。 一旁的高平王也被耳边的嘈杂之声吵醒了,看着身边的庞淑媛,仍旧是一脸色相,可是再抬头一看,立在那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常修。 高平王吓得连滚带爬地跪在地上,朝着常修叩头,语无伦次地说道,“参见陛下!臣一时醉糊涂了,并非有意唐突,不,是臣也不知道是怎么到了这成篁馆来,仿佛被人勾魂摄魄了一般,请陛下明察!” “你们做的好事!我们皇家的脸,都要被你们二人丢尽了!”常修恨恨地说道。 “陛下,陛下明鉴!即便是给臣妾一百个胆子,臣妾也断断不敢如此胆大妄为,做出如此有悖伦常之事啊!臣妾午后便头昏得很,陛下走后,上床小憩了一会儿,醒来之后便这般了,实在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啊,请陛下明察!” 庞淑媛梨花带雨地抽泣着,常修看了也有些心软,心想庞淑媛虽然平时有些轻薄俏皮,可是与宗室通奸这样让自己身败名裂的事,也是万万不敢做的。 常修看了地上娇花带雨、香肩半露的庞淑媛,又嫌恶地看了一旁的高平王,无意间瞥见高平王的腰间有一个彩绣香囊,便吩咐道,“那是何物?给朕取来看看!” “是,”肖嵩答应着,便上前取来,“陛下。” 常修接过一看,顿时大怒,将方才对庞淑媛的最后一丝怜悯一扫而尽,对肖嵩吩咐道,“将这个贱人给朕送回宫中,秘密处死!” “陛下……若是太后问起,岂不惹疑?”肖嵩假意劝道。 “朕自会应对,拖走,拖走!朕再也不想看见这个贱人一眼。”常修说道。 说着,肖嵩派人来将庞淑媛的嘴捂住,捆住手脚,装入了麻袋之中。马车就停在了成篁馆外头,肖嵩让人将庞淑媛扔到了马车上,载着往通明门的方向走去。 常修害怕此事泄露出去,有损自己的颜面,因此只是下旨处死了庞淑媛,对高平王申斥了几句,就让人悄悄将高平王送回了宿处,只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庞淑媛被送到了内侍省一个隐秘之处,肖嵩吩咐道,“将她抬下来。” “是,”两个太监将那装着庞淑媛的麻袋放在了地上,解开口袋,松开了庞淑媛嘴上的布。 “想不到,您也有今日啊。”肖嵩看着手中的彩绘香囊说道, “是你!是你故意陷害我于不义之地!” “娘娘误会,并非陷害,不过将从前您对我所做之事,尽数奉还而已。”肖嵩说着,给一旁的几个太监使眼色,几个太监去一旁取了棍杖来。 “你们要做什么?”庞淑媛有些害怕地问道。 “您平日里不是最不把奴才们放在眼中的吗?今日就让您尝尝做奴才的滋味,如何?” “本宫是冤枉的,本宫要见陛下,求求你,让本宫去见陛下,只要能让本宫见到陛下,本宫可以既往不咎,对你所做之事只字不言的!” “哼,你觉得我看起来很蠢吗?”肖嵩反问道。“怪只怪你风头太过,连高平王都对你垂涎不已,才招来今日之祸,怨不得旁人。” “是你,是你将高平王送到本宫的床上,褪去衣衫,做出了苟合的假象,都是你,都是你所为!”庞淑媛一边哭着一边喊道。 “不错,说起来,还是多亏娘娘这点,若不是娘娘当日让人将皇后的珠钗藏到我的房中,我又怎么能想到这一招,将此伎俩如数奉还呢!” “你好狠的心!”庞淑媛说道。 “相比娘娘,还略逊一筹。” “只是那香囊,除了我与陛下,再无第二个人知晓,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娘娘风流,奴才虽是太监,也知晓男女之事,那香囊中的男女欢好之物,怪只怪您用这些下作伎俩缠住陛下,才招致今日之祸。”肖嵩说着,吩咐一旁的太监,“动手!” “是,”几个人将那麻袋蒙上,用手中的棍杖对着麻袋中的庞淑媛一阵乱打,庞淑媛起初还叫喊几句,没过一会就没了气息,血从麻袋中渗了出来。 “公公,这贱人的尸身该如何处置?”绍恺问道。 “一把火烧掉,将骨灰送到尘萋门去埋了吧。”肖嵩说道。 第821章 冉皇后失权 长杨行宫,明月台。 冉皇后正在与自己的亲姐姐——吴王妃冉氏说话,就听到宫女来报,“皇后娘娘,柔嫔求见。” “柔嫔?这么早会有何事求见?让她进来吧。” 柔嫔孟绮耘入内向冉皇后请过安、向吴王妃见过礼后,在冉皇后的耳边悄悄回禀了庞淑媛被处死之事。 “有这样的事?怪道昨夜淑媛未曾来请安。可知道为何?” “陛下与淑媛身边的人只说是得了急病死的。” “胡说!淑媛的身子一向健朗,昨日午后还照旧陪伴圣驾,会有什么样的疾病这般厉害!” “臣妾也不知道个中因由究竟为何,陛下与成篁馆的人口风都很紧,只是听到有人背地里风言风语地说,仿佛是与高平王有关。”柔嫔说道。 “高平王?高平王是陛下的叔叔,这流言当真无稽。”冉皇后说道。 吴王妃听着,想起了那一日午宴,高平王一脸的醉态,看着庞淑媛一脸的色相,便猜出了一二。 “皇后娘娘,可是有什么不妥之事?”吴王妃问道。 “啊,没什么,不过是些后宫的繁琐之事罢了,姐姐不必担心。” “无事便好,今日太后邀了几位太妃、王妃、公主在幽篁院外头的树下饮茶赏花,时辰不早了,咱们也早些过去吧。” “好啊。”冉皇后答应着,便与吴王妃、柔嫔等人一同往幽篁院去。 茶会之上,庞淑媛未曾列席,好在诸葛忆荪本就不喜欢庞淑媛的做派,也不曾问起,倒是让冉皇后松了一口气,否则太后责问起来,只怕要将庞淑媛暴病而死的责任怪在她这个皇后头上了。 庞淑媛死后,冉皇后顿时觉得少了个好帮手,而常修对柔嫔也淡淡的,不像往常对庞淑媛一般宠爱柔嫔。 冉皇后自己自从小产之后,与常修之间的感情也不过尔尔,因为担心此时有人会趁虚而入,与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将这样的机会分给自己人。 既然柔嫔不中用,冉皇后便让人从宫女之中择选品貌端方的在常修身边伺候,只是这几人对常修太过畏惧,毫无情致,品貌虽然方正,可是在常修看来实在是呆头呆脑的,实在兴致寡淡,因此对冉皇后举荐的几个人也并不宠爱。 长杨宫中虽然没有人选,可是宫中的郑婕妤常修一向宠爱,也是常修当太子之时冉皇后安排在常修身边的旧人。 郑氏对冉皇后倒也忠心,只是前些日子因为害了风寒,不曾跟随圣驾一同到长杨宫来,冉皇后听说这段日子天气回暖,郑氏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便让自己身边的女官亲自打点车马,去宫中将郑氏接来。 冉皇后心想,这个时候自己主动把郑氏接来,在常修身边伺候着,总好过常修长夜寂寂,又想起惠妃双鲤地好来,派人将双鲤接来,那就不好了。 毕竟郑氏不过是个婕妤,威胁不到冉皇后什么,冉皇后真正要提防的人是与常修青梅竹马、深得两宫太后宠信的惠妃王双鲤。 可惜天不遂人愿,载着郑氏的马车出了皇宫,在往长杨宫赶来的路上,那驾车的马夫说马儿累了,在中途的驿站吃些草料再赶路, 肖嵩早就暗中安插人数,在那草料中掺入了醉马草与迷豆,又派人在那马车上做了手脚, 就在这山口处等着郑婕妤一行人。 那马夫刚要鞭打着马儿继续赶路,可是马儿吃了醉马草与迷豆后,不论马夫怎么驱赶都不肯往前走。 马夫急了,拿出了锥子朝着马屁股上扎了一下,那马儿顿时像发疯了一般,再也不受控制地在山口处横冲直撞,将这马车奋力一甩,撞在了山口上撞了个稀烂。 马车早就被人做过手脚,禁不起折腾,骨架子很快就散了,马车上的郑婕妤、女官、宫女等人也都被甩在了山壁上,触壁而亡。 冉皇后在明月台中设了一桌宴席,让吴王妃与柔嫔相陪,只等着为郑婕妤接风洗尘, 不曾想郑婕妤没有等来,等来的只有郑婕妤的死讯。 庞淑媛与郑婕妤的死也惊动了诸葛忆荪与常修,诸葛忆荪并不曾深责冉皇后,只是让人从宣慈庵、明光寺请来了修为身后的高僧大德,在长杨宫中办了几场法事,超度接连死去的庞淑媛和郑婕妤,也借此去一去宫中的幽怨之气。 而在常修看来,太后诸葛忆荪的本意并非是要超度亡魂,而是要借着操办法事的名义在打他的脸。 毕竟这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到长杨宫春猎,为何往年长杨宫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怪事,偏偏是他登基之后,长杨宫就接二连三遇到了不祥之事、积聚了子虚乌有的幽怨之气呢? 肖嵩看出了常修脸上的不快,便趁机煽风点火道,“奴才也觉得疑惑,这郑婕妤前些日子病了,不是应该在宫中养病吗?为何会殒命在来长杨宫的路上呢?您也不曾传召她,不知是何人将郑婕妤接来的呢?” 而常修一早就知道,此事是冉皇后所为,便将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冉皇后的头上。 回宫之后,常修便让冉皇后在坤仪宫静心养神,没事不必出来,连与皇后一向往来密切的柔嫔也被常修一并冷落,二人在宫中终日以泪洗面,而常修的心又再次回到了双鲤的身上,将掌管后宫的大权交到了双鲤的手上,原本形同冷宫的仙都宫也再度成了皇宫之中最炙手可热的地方。 可是这一回,双鲤却仿佛有些埋怨常修,即便是常修一直往仙都宫来,双鲤表面上应承着,心里却仍旧冷着常修。 这也让背后为双鲤筹谋的肖嵩,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第822章 宦官上位 大黎皇宫,仙都宫。 “这两日陛下每次来,您都对陛下淡淡的,可是因为心里头还对陛下存着心结吗?”肖嵩问双鲤。 “他是陛下,我怎么敢对陛下怀有心结?” “娘娘当着我的面,就不要说这样的气话了吧。” “这不是气话,是实话。”双鲤说道。 “实话?从前陛下每次来娘娘这里,您都又说不完的话与陛下说,两个人说说笑笑的,何等亲密无间,我看在眼里,倒觉得陛下与娘娘不像是夫妻,更像是挚友和知己,可如今,您与陛下说的话还不如从前的一半,若不是存有心结,又怎会如此?”肖嵩说道。 “嵩儿,你只说我变了,陛下呢?陛下难道还是从前的那个陛下吗?”双鲤苦笑着说道。 “他从前是太子,如今的九五之尊,处境不同,心性比往日不同也是常理, 若是还和往日那般,如何能挟制住前朝后宫的这许多人?娘娘也要多体谅陛下才是啊。” “你今日来,可是替陛下做说客的?”双鲤有些不快地问道。 “的确是做说客,不过不是为了陛下,是为了您呀。”肖嵩说道。 “为了我?” “是,陛下富有四海,天下多少的佳丽都翘首以盼陛下垂青,陛下从来不缺少陪伴之人,若是娘娘仍旧这般冷着陛下,与陛下赌气,只怕等陛下的耐心耗尽的那一日,陛下的心也就离您远去,去宠幸别的女子了。” “嵩儿,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的处境思量,可是我是人呀,我不是个物件,不是陛下喜欢的时候就拿起来把玩几日,不喜欢了就丢弃在一边,若是要我像从前的庞淑媛那样去逢迎陛下,那样活着与我而言也没有什么兴味,不如一死倒也干净。”双鲤说道。 肖嵩一听双鲤有了寻短见的念头,吓得连忙止住了劝说,只好生安慰着双鲤,“娘娘不愿意做的事,我是不会勉强您的,我的命,是陛下和娘娘的,您二位这些年来待我如同手足,只要您开心,陛下开心,我肖嵩也就开心了,您放心,陛下那边自有我呢,只要有我肖嵩在宫中一日,就不会让您再受半点委屈。” 回到含章殿后,肖嵩看常修长夜难耐,便暗中给常修寻访了两个宫人在常修身边伺候着。 论起常修的性情与喜好,宫中之人没有比肖嵩更熟悉的,这两个宫人也是肖嵩从数百宫女中精心挑选的。 一个名叫齐香吟,是太乐署的乐伎出身,弹得一手好琵琶和月琴。 一个名叫尹平芜,是掖庭宫的宫婢,因为其兄长之罪被没入了掖庭宫,尹平芜也是官家女儿出身,其母是府中舞女,因此这尹平芜不仅通晓诗词歌赋,还精通乐舞。 常修见了这二人,心中果然万分喜爱,尤其是尹平芜,因为尹平芜是贱籍出身,即便册封,也要从选侍做起,且要到北巷去居住。 常修心疼尹平芜,便仿照从前先帝对唐简卉的规矩,将尹平芜留在含章殿当了八品女官,一个月后便将尹平芜与齐香吟一同册封为良人。 这二人也知道,自己能有今日,多亏了肖嵩在暗中协助,也知道如今在常修面前,肖嵩甚至比谭净闻这个殿中监还要深得常修宠信,因此对肖嵩马首是瞻,唯肖嵩之命是从。 自从常修宠幸了尹氏与齐氏,便将冉皇后和柔嫔彻底冷落在了一边,后宫之中侍奉常修的事就由尹氏与齐氏来做,而打理宫务之权仍旧在惠妃双鲤手上,尹氏与齐氏因为肖嵩的关系,对惠妃双鲤颇为敬重,因此后宫之中虽然皇后尚在,可是人人都知道,后宫中真正的女主人并非冉皇后,而是惠妃双鲤。 而这一局面,正是肖嵩一手促成的。 这一日齐香吟的生辰,原本常修说好了要去齐香吟宫中用午膳,可是因为在朝堂之上,与郑宜祚和皇甫容诫动了怒,又碍于这两人是太后诸葛忆荪的心腹,不能奈他们如何,常修的心中实在憋屈得很,回到含章殿便一眼不乏、满眼怒火,太监奉茶,常修更是一把摔了茶盅,一口都不曾喝。 眼看快要到用午膳的时节,可常修始终不动身,肖嵩便上前好生劝道, “奴才知道陛下今日在朝堂上动了气,陛下若要出气,不如打奴才一顿,您只把奴才当成是那两个出言犯上的混账杀才,奴才甘愿承受,绝无半点怨言!只求您千万别这样憋着生闷气,若是急怒攻心、岂不自己受罪,白白便宜了旁人?用午膳的时候快到了,今日是齐良人的生辰,您答应过齐良人,要陪着良人用午膳的,不如去玉衡宫散散闷,听良人谈谈琵琶,您常说良人的琵琶技艺绝佳,天上仙籁也不过如此,听几曲琵琶,世间的千种烦忧也就都忘了。” 常修听了肖嵩的话,长叹了一口气,又猛地一捶桌案,恨恨地说道,“朕这个皇帝,做的简直太窝囊!” 肖嵩踢了跪在地上的绍恺一下,绍恺领会心意,领着殿中伺候的人都下去了,“陛下何出此言呢?您可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九五之尊的皇帝?哼!晏康学宫的学生们,竟然敢作诗作赋讥讽朝政,毁谤先帝,如此大逆不道,朕打算严惩他们,可是郑宜祚这个老贼和皇甫容诫这个杀才在朝堂之上句句与朕针锋相对,处处袒护这些可杀之人,又将太后搬了出来压朕一头,让朕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恶气!”常修说着,又将桌案上的瓷器全部推倒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陛下莫要动怒,此事不急于一时。”肖嵩说道 “不急于一时?朕登基已经快两年了,可是处处有太后掣肘,前朝的不管文臣武将,仍旧唯显慈殿的吩咐是从,从京师到州郡之上,处处都是显慈太后的人马,从前的东周天子尚且有周王畿几百家臣可以号令,朕乃是大黎名正言顺的皇帝,可是如今,却连周天子都不如!” “陛下莫慌,奴才可以替陛下筹谋,为陛下除去心头之患。”肖嵩说道。 “你?你身在内宫,又能怎样?”常修问道。 第823章 做戏 “是,奴才的确不能直接奈他们如何,可是却可以在暗中,替陛下留意他们的言行举止,网罗罪证。” “如何留意?如何网罗?”常修急切地问道。 “陛下忘了?宫中的太监时常会以采买、传话的名义出入皇宫与京城之中,奴才听说,那晏康学宫、徽音学宫的学子们不乏清贫寒微之辈,其中有龙蛇混杂,多有为了讨几顿饭菜进入学宫之中混日子的,这些人没有什么气节,即便是有气节,只要用银子,就能让他们为此折腰。”肖嵩说道。 “哎,区区几个学子,清谈狂论几句,朕也不曾放在心上,朕恼怒的是郑宜祚他们,竟然事事都不将朕放在眼里。”常修说道。 “奴才不才,只是也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风起于青萍之末,这几个寒门学子,的确算不得什么,可是郑宜祚等人,竟然为了几个寒微的学子,在朝堂之上,与当今的天子顶撞,让人不免觉得,郑侍中大人与这几个寒门学子之间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肖嵩说道。 “你的意思是……” “陛下要对付郑宜祚,想必郑宜祚有太后撑腰,是没有那么容易对付的,即便是要网罗郑宜祚的罪证,他处事一向谨慎,一时半刻也难以搜寻到其不法之处,可是晏康学宫的那些学子们就不同了。那些人行事放荡不羁,要寻他们的错处还不是轻而易举的吗?” “你是说以这些学子们为鱼饵?” “陛下圣明。奴才会暗中人手在他们身边,时刻留意着,等他们当真做出了不法之事、说出了大逆不道的话,下入狱中,不愁他们不招供的,到时候还能利用这几个小喽啰,将替他们说话的郑宜祚等人一网打尽,朝堂上就再也没有敢对陛下不敬的人了。” 常修思量了一会儿,又略感担忧地说道,“只是郑宜祚背后的靠山是太后,太后在朝中的势力、军中的威望你是知道的,即便是郑宜祚他们做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只要有太后这个靠山在,咱们又能将他们怎样呢?” “陛下要料理郑宜祚等人之时,太后自然不能在场。”肖嵩说道。 “不能在场?太后如今虽然撤帘归政了,可是朝堂上、乃至宫中的耳目众多,此事早晚会被她知晓。能瞒得了一时、难道还能瞒得了一世吗?” “是,奴才明白,奴才的意思是,料理这些老贼之时,最好让太后不在京中才好。” “不在京中?太后不在京中,还能到何处去?难道要让太后去皇陵为先帝守陵不成?”常修问道。 “奴才听宫人们说,太后一直思念雪川的亲人,自从乾元十四年的渤海之乱起,太后率兵从雪川勤王,已经有十余年没有回雪川了,难道太后不想回雪川去瞧瞧?只等太后去了雪川,陛下对这些拂逆您圣意的老贼,要打要杀,全屏您一人做主,难道还有谁敢阻拦您不成?” “说的是啊。”常修说道,“这两年太后时常往天腰川女宫和丰阳会馆等地方去,不愿意住在仁寿宫中,丰阳会馆的巨贾孟轻雷每次入宫觐见,带给太后一些雪川的土物,太后见了,都爱不释手,可见太后一直想念她的故土雪川,只是碍于朕如今刚登上帝位,朝政上虽然没有大事,可是小的风波不断,郑宜祚这几个老家伙时常在太后跟前议论朕的不是,让太后不能完全放心,因此才迟迟没有回雪川去,” “是啊,陛下不如在太后和郑宜祚等人面前做一场戏,好让太后和郑宜祚等人安心,想必太后就能安心往雪川去了。” 常修听着,觉得肖嵩的话甚是有理,于是便依着肖嵩的话,在诸葛忆荪与郑宜祚等人面前把表面功夫做足了。 无论郑宜祚等人说什么,常修都答应着,不再像往常那样针锋相对地反驳。 而且为了让郑宜祚、皇甫容诫、黄文寿等人安心,常修还将郑宜祚的孙女指配给了临淄王的长子为妻,将皇甫容诫的妹妹接入宫中,奉为正二品“御正”女官,教导宫中的嫔妃宫女,又重新兴办内学,让皇甫氏在开阳宫授课,与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空闲之时一同教授宫中女子诗书礼仪、百工技艺。 常修又感念黄文寿为了大黎一生操劳,特意下旨赐了黄文寿三等伯的爵位,赐黄文寿的发妻蔡氏为郡君。 常修的此举也让诸葛忆荪深感高兴,还以为常修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苦心,对常修也多有嘉许。 从前常修是每隔五日到仁寿宫向诸葛忆荪请安,如今是每日都会带着双鲤一同往仁寿宫请安,一年来寒暑不断,比养在诸葛忆荪的几个儿女去的都勤,不仅是对诸葛忆荪自己,对诸葛忆荪身边的月娇、灵笳、滟笙、甘缪、甘维等人也侍奉礼敬,月娇与柴朝义举止亲昵、甘维与樊云儿形同夫妻,常修也丝毫不介怀,反而说“此乃人之大伦,自当如此”。 常修的种种反应,也让双鲤十分讶异,还以为常修转了脾性,又变回了从前的常修,自己与常修的感情也加温了不少。 这样的戏一直演到了硕历三年孟春,诸葛忆荪等人从长杨宫回来没多久,在常修与双鲤来仁寿宫请安的时候,诸葛忆荪便说了自己想回雪川的话。 常修心里欢喜异常,可是想起了肖嵩的告诫,常修装作万分惊恐,跪在地上告罪,“母后,可是儿臣与惠妃有何处十分不周,让母后有何不快之处,才使得母后如此?” 诸葛忆荪听了,笑着说道,“这是哪里话?并非是你们侍奉不周,而是如今前朝后宫一切安定,也实在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修儿你也不像初登大宝的时候那般喜欢意气用事,越发的沉着冷静,像个正经天子的模样了。这江山交在你的手上,哀家再没有不放心的地方了,趁着春光正好,想回雪川看看哀家的妹妹与外甥,这些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她们怎么样了?” “母后既然执意要去,儿臣情愿一路护送母后到雪川去,否则路途遥远,山路艰险,又常有匪患,儿臣实在不放心啊。” 诸葛忆荪看着常修恳切的神情,语重心长地说道,“修儿,你的心意,母后领了,只是你是天子,京中有多少事等着你去料理,哪里能为了我,舍下京城到雪川去呢?再过几年,国库更丰盈些、地方上的山匪、水匪都平定了,咱们母子再一同南巡,你觉得可好?” “是,母后话里话外无不是为了儿臣思量,儿臣愿听从母后吩咐,只是为了母后的安危,请母后容许儿臣的龙骧军护送同行!” “好,难为你一片孝心,就依照你的意思办吧。”诸葛忆荪答应着。 十日后,诸葛忆荪与月娇等人打点好一切,与常佺、嘉秀、嘉梨、常攸、柴朝义、稽顺、罗双蓉等人一同从丰阳码头出发,一路坐船南下,往雪川去了。 而常修就矗立在洛园行宫的城楼之上,眺望着诸葛忆荪等人一路南下,演了一年多的戏,终于可以将自己的面具放下,眼神中露出一股寒意,问一旁的肖嵩,“该筹备的事,都筹备好了吗?” “陛下恕罪,未曾筹备妥当,” “这是为何?” “奴才以为,此事不必急于一时,即便是铲除了郑宜祚等人,等太后回京时问起,您仍旧无法交代,不如擒贼先擒王,等来日一举将贼首拿下,再收拾几个小喽啰岂不容易得多吗?” 常修听了,露出来一股掩藏已久的猎人的微笑。 第824章 太后还乡 诸葛忆荪一行人在路上走了半个月,终于到了雪川城外,而自己的妹妹忆蓁、外甥伯彦、霜娥与郭钦都在行宫外头相迎,让诸葛忆荪等人顿时想起当年自己与只有两岁的常佺初次到雪川的情形。 当日的雪川城到处是断壁残垣、饿殍遍地,可是如今已经是大黎南境第一城,过往的四方商贾就有十万之多,城中的百姓也殷实富裕,匠人、学子遍地,更让整个雪川城散发着一种京城没有的活力与轻松的氛围, 嘉梨陪着诸葛忆荪一同往雪川行宫走着,感慨着说道,“怪不得母亲与月娇姨娘一直想回雪川来,原来雪川是这般光景。” 嘉秀也说道,“是啊,这个季节的京城已经酷热难耐,可是过了白崖关,到雪川的一路上都有清风送爽,我在京城长大,不曾想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是啊,看雪川城出出入入的百姓脸上的表情就能知道,住在这里一定比京城更安乐幸福,否则,为何京城的百姓们时常板着一副脸,而这里的百姓们能歌善舞、个个都眉开眼笑的。” “瞧你们三个,如今才刚到雪川,就这般急着夸赞,咱们要在雪川住半年呢,等住久了再品评也不迟啊,说不定到时候你们又要想念京城了。”诸葛忆荪说道。 郭钦早就让人行宫中给众人接风洗尘,诸葛忆荪便与忆蓁、伯彦、霜娥等人一同往行宫的方向走去。 诸葛忆荪知道,月娇之所以一直没有嫁给柴朝义,就是因为月娇不喜欢京城的拘束刻板,即便是要举行婚礼, 也想着回雪川来办。 在雪川住了一个多月后,诸葛忆荪让人择选了一个好日子,为月娇和柴朝义在雪川城外的云灵湖举行了婚仪,让柴朝义与月娇二人终于如愿以偿。 好事成双,诸葛忆荪知道自己身边的甘维与樊云儿一向两情相悦,只是碍于甘维的身份,一直不曾主动在二人面前提起此事。 月娇成婚后的第二日,诸葛忆荪问樊云儿,是否不嫌弃甘维是个太监,想与甘维结成夫妻, 樊云儿一听,便知道诸葛忆荪有意撮合他们,便主动说道,“娘娘哪里话?若不是甘维,小女岂能活到今日?他虽然是个身子残缺之人,可是待我之心确实极好的,这世上再没有像甘维这样真心待我的人了,小女又岂会嫌弃他呢?小女愿意嫁给甘维,与他结成夫妻,誓死不悔。” 诸葛忆荪听了也替二人欢喜,让郭钦择选了一个好日子,让甘维与樊云儿二人在行宫之中成婚,诸葛忆荪亲自替樊云儿添置嫁妆、置办婚房,而月娇、灵笳、霜娥、甘缪、甘绎等人也皆有贺礼。 樊云儿成婚的三日后,与月娇一同来给诸葛忆荪请安,如同出嫁的女儿回娘家一般,诸葛忆荪和灵笳、霜娥等人也与她们二人一同说说笑笑的。 霜娥打趣着说道,“方才还想叫月娇姑娘,如今也该改口叫大将军夫人了,云儿姑娘也要改口叫甘夫人了。” “诶~咱们姐妹,还像往常那般就好,什么大将军夫人不夫人的,我可不要做什么大将军夫人,听着就疲累得很。”月娇说道。 “即便姐妹之间不改口,在外人面前,你也已经是大将军夫人了,难道还能叫你姑娘不成?”灵笳打趣着说道。 “当然了,还是姑娘两个字听起来顺耳自在些,”月娇说道,“大将军夫人,听着威风,实际上啊,要操心的事多着呢,仿佛整个大将军府和将军府的人情世事都要我一个人来打理,在京城的时候,我可是最厌烦这些的,因此才不愿在京城结婚,好不容易躲到了雪川来,若是还要这般,这个操劳的将军夫人不做也罢,还是做回我的姑娘逍遥自在呢!” “又胡说!”诸葛忆荪嗔怪道,“不过你既然不愿意当大将军夫人,就依着你的性子,你和你柴大哥不必急着回京城去,在雪川多住些日子,再回去也不迟啊。只是有些事迟早是要面对的是,一味地躲着是不行的。” “姐姐休管我,我偏要躲着,乐一日是一日罢了。” 诸葛忆荪又对灵笳、霜娥、滟笙等人说,“若是你们也有了心意的人,想要与他成婚,不要藏着掩着,只管与我说便是,你们为了我和几个孩子,实在是吃了太多的苦,也已经耽误了你们许多年了,将来若是要成婚,我绝没有半点不快,反而要像送我的亲妹妹出嫁一般,为你们多添一份嫁妆,也略表表我的心意罢了。” 灵笳、霜娥等人听着,都红了眼眶。 转眼到了八月,诸葛忆荪记得,当年雪川城沦陷,他的父亲、母亲、兄长、弟弟相继殒命,就是在那一年的八月。 如今月娇成了婚,诸葛忆荪想着,自己的几个儿女、妹妹忆蓁的孩子都已经长大了,她们诸葛家非但没有因为多年前的那场屠戮人丁凋敝,反而越发壮大了。 这次自己回雪川来,除了探望雪川的故人、了却了月娇和甘维的夙愿,还有一个必须要做的是,就是要拜祭自己的亡父、亡母、亡故的兄弟,将父亲、母亲、兄弟的亡魂接回城中供奉,并在雪川王府的东南角买下了一片空地,在那里重新修建西越诸葛氏的祠堂,将父母、兄弟的灵位安置在其中,好让无辜逝去的亲人们时时受后人的香火悼念。 从八月初二日起,诸葛忆荪便与妹妹忆蓁忙着拜祭亡故的亲人一事,八月初四日,诸葛忆荪带着妹妹忆蓁、伯彦和自己的四个儿女,还有月娇与柴朝义夫妻二人,一同往云灵山拜祭自己亡故的父母,在父母的墓前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诸葛忆荪当着众人在父母的墓前说道,“父亲母亲放心,女儿一定会照顾好忆蓁、月娇和几个孩子们,他们都是我们诸葛家的血脉,请父母在天有灵,也保佑几个孩子平安长大。当年雪川那场血流成河的浩劫,只要有女儿在,就一定会让这样的事再度上演。父母在云灵山上,眺望着雪川城,也眺望着天下,看着女儿践行自己的誓言,有女儿在一日,就绝不食言。” 到了八月七日, 诸葛忆荪一行人又坐上马车,往安葬兄长与弟弟的白崖关去,在清石寨西南角的山坡上悼念兄弟与死去的将士,又让背令人背着兄弟与将士们出征前穿的战袍,一路从白崖关搬回了雪川城,以此象征着自己的兄弟与将士们的灵魂不再是漂泊在外的孤魂野鬼,回到了祖先与父母庇护的雪川城中。 八月十三日,那王府东南角的祠堂也竣工了,诸葛忆荪让人将这祠堂一分为二,这祠堂的四分之一,作为诸葛氏的祠堂,其余的四分之三,用来安放当年在那场血流成河的劫难中无辜殒命的人们,好让雪川城的后人们时时记住那一年的雪川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祠堂建好之后,也让诸葛忆荪安心不少,梁如瀚也借故到了雪川来,更让诸葛忆荪欣喜不已。 八月十五的中秋之夜,诸葛忆荪用银两包下了银汉阁的三层,作为举办中秋家宴的地方,众人用过了晚膳,听着伯彦、常佺、常攸、萝娟、绛蕊当人在月下吟诗,还有灵笳和滟笙一个吹埙、一个以箫相和,那曲声幽咽,牵动情肠,让诸葛忆荪和忆蓁想起了在家中与父母兄弟一同团圆赏月的情景,姐妹二人不约而同的对视相泣,梁如瀚看了,连忙拉住忆荪的手安慰着,而月娇也抱着忆蓁的肩膀安抚着。 诸葛忆荪听着常佺作了一首极好的诗,心中的愁绪才稍稍缓解,可是看嘉梨与嘉秀两个离席多时,迟迟不曾归来,便问道,“嘉梨和嘉秀呢?怎么出去这么久了,还没有回来?难得今日有这样好的月色,不和他们兄弟几个一处作诗,实在可惜了。” “那两个丫头……”月娇支支吾吾地说道。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诸葛忆荪看月娇神情异常,便有些焦急地问道。 第825章 灯会游城 “姐姐不必紧张,没有什么大事,”月娇连忙解释道,“是这两个丫头贪玩,听说今日城中有灯会,从婆绵、南虞、贞女国、陆浑国、西越国、莱康国、东兴国还有雪川本地来的上千种各式灯笼,从阳湖到浴佛山足足排了十几里,热闹极了,这两个丫头心热, 怕求了姐姐,姐姐不答应,便悄悄说给了我知道。” “去看灯会?”诸葛忆荪反问道,“她们两个倒是会寻乐子,我也想去,只是这一大帮人在跟前,抽不开身。” “姐姐不怪她们?” “怪又有什么办法?不过只是让自己生气罢了,这两个丫头也不会体谅你的一点好处,白替他们操心,又讨不到一点好处,何苦来呢?”诸葛忆荪苦笑着说道。 “就是呢!姐姐不必为她们操心,有纤芝和露桃跟着,出不了什么事的,灯会上热闹嘈杂,不如咱们这里风雅,是这两个丫头还小,只喜欢往人堆里扎、去凑这些虚热闹。” “是啊,也不怪这两个孩子,她们在宫里拘束惯了,好不容易出来一回,姐姐就由着她们去吧。”忆蓁也劝道。 “瞧你们说的,好像我这个当娘的,能吃了这两个丫头一样,我说了我不怪她们,反而有些羡慕她们呢!” 月娇听了,灵机一动,凑到诸葛忆荪的耳边眉飞色舞地说了些话,诸葛忆荪听了,也觉得月娇的主意甚好,便笑着点头答应。 柴朝义看了,与梁如瀚对视一眼,二人都不解其意,满眼都是疑惑。 “你对娘娘说了什么话?让娘娘这般高兴?这样的笑容我已经许久不曾在娘娘脸上看到了。”柴朝义问月娇。 “这你不必管,等明天晚上就知道了。”月娇古灵精怪地说道。 到了第二日诸葛忆荪白日里给行宫众人散了月饼和上前,傍晚的时候换上了形状,让郭钦留在行宫里看着,与月娇等人出了行宫东南角的小门,往雪川城的灯会上去了。 原本诸葛忆荪还以为这灯会是从阳湖到浴佛山的街巷上才有,不曾想到一进入雪川城最南面的长庆门,从城南的水系——玉带川起,往北到阳湖西岸、到雪川的官厅,一直蔓延到浴佛山脚下,从南到北满是各式各样的花灯,让人错以为昨日不是中秋节,而是元宵灯节呢! 诸葛忆荪一行人沿着玉带川往北面浴佛山走去,诸葛忆荪与月娇、忆蓁三个人走在最前面,跟着诸葛忆荪三人后面的是灵笳、霜娥、滟笙三人。 紧跟在这三人后面的是梁如瀚、柴朝义和罗双蓉, 再往后是甘缪、甘绎、甘绥等几个内侍, 这几人后头的是常佺、常攸、伯彦兄弟三个, 再往后是嘉秀、嘉梨、萝娟、绛蕊、纤芝、露桃等年轻姊妹几人, 跟在这几人后头的是几人的乳娘、养娘,跟在最后头的才是纤芝、露桃手下的女营士兵,浩浩汤汤几十人一同往浴佛山走去,走到了浴佛山下的浴佛寺,有寺中僧侣与城中商贾百姓正在佛寺前的庭院里放孔明灯。 那孔明灯是婆绵来的,特意做成了满月的样式,外头的一圈是水纱,水纱上还被印染着五颜六色的经变画,多是诸天乐伎奏乐飞舞的式样,里头是灯纸,点起来有一股独特的婆绵熏香的味道,丝毫都不像寻常的孔明灯那般呛鼻。 诸葛忆荪看着甚有兴味,也各自捐了些香油钱,换了孔明灯来,各自写上各自的心愿,用彩线系在外头的水纱上,随着寺中传来了阵阵钟声,几人也放飞了手中的孔明灯,并抬头仰望着,祈愿自己的心愿早日达成。 这一日浴佛寺的寺门大开,诸葛忆荪与众人也穿过浴佛寺,往后头的浴佛山走去,登到浴佛山的高处,城里城外的风景便尽收眼底。 诸葛忆荪看着城中的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绚烂非常,又看着城外的牧场上有几处篝火,许多人在围着篝火唱歌,那响亮的歌声在浴佛山都能听到余音。还有行宫之中,有宫人在放焰火,焰火的样式也别致,看得众人甚是入迷。 看过了焰火,诸葛忆荪一伸手,觉得手上托起一道银霜,回头一看,原来那银霜,是身后的满月投来的光。 如同玉轮的满月从凌霄阁、盛云阁、银汉阁背后的夜空中逐渐升起,耳畔也传来美妙的琵琶、箜篌、箫管、埙笛之声,诸葛忆荪转身看着,那阁中的舞姬正在伴着管弦之声、在清亮的月光下起舞, “看呢!多美啊,这样的情景,一生中能有几回呢?”诸葛忆荪感慨着说道。 众人也都转过身来,回望着十六的月色,听着山间一阵阵传来的乐曲,陶醉其中。 可是忆蓁一转身,不曾看到自己的儿子伯彦,再一扫视,看到一株槭树下有两个神情,那男子拉着女子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搭在女子的腰间,举止亲昵,仿佛偷欢一般。 起初夜色昏暗,忆蓁不曾看清楚,只是随着月转星移,一缕月光照在那两人的身上,忆蓁这才看到,那两个人正是伯彦和常佺身边的侍女萝娟。 而伯彦觉得后背有些凉意,抬头一看,自己的母亲正在神情严肃地瞪着自己。 第826章 伯彦的婚事 回到行宫后,忆蓁让侍女悄悄将伯彦叫到了自己的宿处。 伯彦也自知与萝娟偷欢之事被忆蓁察觉,担心一直对自己倍加严厉的母亲责怪,怯生生地走到忆蓁面前,小心翼翼地说道,“母亲深夜叫孩儿过来,不知有何事要吩咐?” “事到如今,你还敢跟我装傻充愣?” “母亲说什么?儿子不明白。” “不明白?你与萝娟那个丫头暗中苟且,我看的清清楚楚,你还敢说你不明白?!” “母亲息怒,儿子与萝娟也是两情相悦,求母亲成全儿子与萝娟吧!” “成全?萝娟是你姨娘身边的侍女,母亲有何能耐,成全你们二人呢?” “姨娘是母亲的亲姐姐,若是母亲向姨娘说情,姨娘一定会答允的。儿子从小就钟情于萝娟,后来萝娟跟着姨娘回到了京城,儿子对她的思念十余年来不曾有过一刻中断,若是不能娶萝娟为妻,儿子甘愿孑然一人,了此残生。”伯彦声情并茂地说道。 “你倒是想得出来,让为娘去替你说情,这样的话你怎么能恬不知耻地说出来!”忆蓁呵斥道,转念一想,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总觉得此事是有人故意让她知道的,便问伯彦道,“此事是何人给你出的主意?” “什么主意?儿子不明白。” “你还敢撒谎!你仿佛一早就知道母亲就识破此事,早就想好了让我去向你姨娘为你说亲,是不是!”忆蓁说道。 “儿子没有,儿子岂敢有这样的心思?”伯彦说道。 “你这些小心思,还想瞒得过我!”忆蓁说着,看着儿子跪在地上面露沮丧,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孩子,并非不是母亲不为你去说情,只是萝娟和绛蕊两个丫头,是常佺身边的婢女,你是常佺的兄长,你与弟弟身边的婢女有了苟且之事,让母亲如何能张得开这个口替你去说亲呢!你这孩子就不为你母亲的脸面思量思量吗?” “母亲莫要动怒,儿子知道母亲为难,只是萝娟与儿子两情相悦,儿子非要娶她为妻不可!” “你!你这混账,你怎么就不明白母亲的一番苦心呢?” “儿子明白母亲的苦心,母亲是想让儿子像母亲一样,母亲对梁叔叔的心,儿子并非看不出来,可是您也知道梁叔叔心中只有姨娘一人,便不与姨娘争夺,感情将自己的心上人拱手相让,可是儿子不同,若是萝娟也是心中只有常佺一人,儿子也不会勉强她的,她与儿子两情相悦,又年龄相仿,为何不能与儿子修成正果呢?” “你可是铁了心要娶萝娟?” “非她不娶。” “既然如此,自己的事自己去挣,别指望我替你做些什么。”忆蓁说道。 回房之后,伯彦听了母亲的话,彻夜未眠,到了第二日,伯彦的乳母杨安氏进来送梳洗水,看着伯彦神情倦怠、眼下乌青,便关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妈妈不必担心,我没事,只是对母亲寒心罢了。” “你们母子又争吵了?”杨安氏问道。 伯彦必将昨日去忆蓁房中母子二人所说之事告诉了杨安氏。 “原来是这事,”杨安氏说道,“也不怨你母亲,这样的事,她的确不好说的。” “妈妈也是她的说客,别人不知道,妈妈是最清楚地,母亲从小就视我如同仇敌一般,我的事母亲没有一处是上心的,有时候我真怀疑,她到底是不是我的母亲?若是妈妈也要替她说话,梳洗水放下,妈妈还是出去的好。” “你这孩子,少爷少爷的叫惯了,越发有少爷脾气了,”杨安氏笑着说道,“此事我有主意,不必劳烦你的母亲。” “妈妈有主意?什么主意?快说给我,若是事情成了,我和萝娟一同给妈妈磕头、将来侍奉妈妈终老。” “我这老婆子如何受得起?”杨安氏说道,“此事若要促成,需得你姨娘的帮忙。” 伯彦听了,方才的兴致瞬间一扫而空,悻悻地说道,“这话妈妈不说我也知道。” “你这孩子,性子也太急了些,等我把话说完再抢白我也不迟啊。”杨安氏说着,坐在伯彦的一旁说,“我说的姨娘,不是你的正经姨娘,是你的月娇姨娘,在你姨娘面前,你月娇姨娘的话,比你母亲还有分量呢!” “妈妈的意思是说……让月娇姨娘替我们促成此事?” “不错。”杨安氏说道。 到了第二日夜里,柴朝义有些饿了,月娇便往厨房来,拿些点心给柴朝义吃。刚才走厨房的门口,就听到里头有人说话。 月娇起初还以为是厨房里闹贼,可是仔细听了一会儿,觉得那两个声音甚是耳熟,推门一看,果然是伯彦和萝娟,二人举止亲昵,伯彦正将她做好的点心给萝娟吃, “好小子!我还以为厨房里闹了贼,原来是你们两个。” 伯彦和萝娟猛地站起身来,两个年轻人双脸通红地看着月娇,既羞涩又惭愧,月娇也知道了二人之间的情谊,第二日果然告知了诸葛忆荪。 诸葛忆荪一听,细想此事,便知道是有人故意让月娇撞见此事的,而且这人与伯彦脱不了关系,诸葛忆荪也不曾深究,便将萝娟叫了来,试探着问了萝娟的心意, 萝娟听着,连忙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说,“娘娘莫要怪伯彦少爷,是奴婢的主意,奴婢与伯彦少年两情相悦,再过几个月,娘娘和殿下就要动身回京城了,奴婢担心此生再也见不到少爷了,便想在离开之前,多见少爷几面,是奴婢一时糊涂,请娘娘降罪!” “起来吧,伯彦已经二十有余,春心萌动也是常事,既然你与他互相有情,本宫就成全你们,让你嫁给伯彦,留在雪川,不必跟着我回京城去了。” 到了九月,诸葛忆荪正式让萝娟嫁给了伯彦,在行宫中举行了婚仪,可是忆蓁神情淡然,并不觉得欢喜。 成婚之后,伯彦便与萝娟搬出了行宫,住到了雪川城中,伯彦从小在行宫之中跟着行宫中的匠人、商人学本领,对香料药草的优劣与否了熟于心,便在雪川城里开了一间香料铺子,与萝娟一同经营着。 诸葛忆荪对此事也十分赞赏,只是为了磨炼伯彦,不曾给伯彦什么支持,由着伯彦去闯荡罢了。 转眼就到了十月末,诸葛忆荪在雪川城还没有住够,常修就已经派人来催了好几回了,诸葛忆荪也知道,自己离京已经半年,不能再拖延了,便打算过了寒衣节,在祠堂祭奠过父母兄弟,十一月三日,便要启程回京去。 可是就在此时,嘉梨和嘉秀两个已经一点都不想回京城区,恨不得要在雪川城中常驻,常佺与常攸也有流连不舍之意。 诸葛忆荪便留下了几个儿女,也让罗双蓉、柴朝义、月娇等人留下,在雪川多住些日子,等几个孩子玩够了,开春再回京也不迟。自己在稽顺与龙骧军的护送下,在十一月中旬,与梁如瀚一同从雪川出发,回京城去了。 第827章 又见谪仙美人面 诸葛忆荪一行人从雪川出发,刚走到距离雪川城不远处的兰川,诸葛忆荪与梁如瀚觉得此处一眼望去满是青山翠谷、绿水深林,便想在此处歇歇脚,不急于赶路。 在兰川城外的驿站住下后,诸葛忆荪觉得兰川城外的有一股独特的清香,第二日便与梁如瀚一同往城外的山谷间走去,寻找这清香的来处。 诸葛忆荪与梁如瀚穿过密林深处,听到有潺潺的水声,循着这水声往上山走,果然在半山腰的地方发现了一片湖泊,湖泊映着天光,湛蓝如宝石,一阵风吹过,湖泊上泛起层层涟漪,如同这山峦迷人的眼眸。 “梁大哥,看那边!”诸葛忆荪指着湖泊的北岸,有一丛临湖而开的兰花,像极了这湖泊柔媚的睫毛。 “好俊俏的兰花,这些年走南闯北也去过不少地方,这样的兰花我还是头一次见。”梁如瀚说道。 “不要说梁大哥你了,我自小在雪川长大,从前母亲喜欢兰花,家中倒是种了许多天下的名种,多以清雅为上,像这样清雅中透着一丝艳丽的,和梁大哥一样,我也是第一回见到,不知道这兰花叫个什么名啊。”诸葛忆荪说道。 正说着,梁如瀚听到身后的草丛中仿佛有动静,便将腰间的剑顶出了剑鞘,呵斥道,“什么人?” 草丛中的妇人一看梁如瀚腰间佩剑,担心自己遇上了匪徒,装作不出声,敛声屏气地躲在草丛间。 “再不出来,就休怪我不客气了!”梁如瀚从腰间拔出了佩剑,厉色指着草丛说道。 妇人慌忙从草丛间爬了出来,跪在梁如瀚与诸葛忆荪面前叩头告饶, “村妇人并非有意偷听二位说话,不过是采些兰花,到城中换些银子度日,请侠士高台贵手,放村妇人一马!” “得了,梁大哥,想必是这山里的村民来此采摘兰草的,”诸葛忆荪看着那妇人破损的鞋履说道,“山路崎岖,为了谋生也是不易,就让她去吧,莫要为难了她。” 梁如瀚听着,看那妇人身形发抖,倒像是个老实人,便将佩剑收入鞘中,对妇人作揖道,“是我们夫妇二人不慎闯入贵地,惊了娘子,请夫人莫怪我们二人唐突才好。” “岂敢,岂敢。”妇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 “敢问娘子,这兰草甚美,我与夫君看得入迷,不知当地的名字是什么?” “难怪夫人不认得,这兰草只在兰川城外的水塘边生长,别处没有,我们当地人只唤作雪影奇蝶, 此物娇贵,且不说别处不生长,即便是从这里摘下,一日半日就枯萎了,移栽到家中也是难以成活的,以此外乡人甚少见过。”那妇人说道。 “既然是一日半日就枯萎了,娘子采摘回去又有何用那?” “夫人不知,这兰草的花粉与汁液是养颜圣品,制成香夜里点了,更可安眠,小妇人摘回家中,即便花朵枯萎,取下花粉和汁液,制成香或是膏子,到城中去货卖定会卖出个好价钱,够我们一家五口一冬的嚼用了。” 诸葛忆荪看那兰花在湖边开得甚好,若是被人摘下作践,实在可惜,便从自己的手上取下一个羊脂玉环,交到妇人的手上说道,“这兰花在如此寒冬时节开放,我喜欢它的气节,若是被人摘下,实在有些不忍,这个玉环娘子拿下,权当是成全我的一番惜花之情吧。” 那妇人一看,诸葛忆荪交给她的羊脂玉环可够他们一家几年的开销了,若是收下,自己也不用漫山遍野地采摘兰草这样辛苦了,实在是动心得很,只是自己与诸葛忆荪萍水之交,就收下她这么珍贵的谢礼,只为了守护一株兰花,也心中有愧,便说道,“小妇人虽然是山野之人,也曾在城中的学舍中做过学问,知道‘禄随功至、无功则禄不至’的道理,只为了一株兰草,哪里能收受夫人这样贵重的东西?” “娘子不必推辞,就收下吧。” “多谢娘子,”那妇人一脸快意地说下了羊脂玉环,又从身后拿出一个木笼,交到诸葛忆荪的身前,“也请夫人收下此物,否则小妇人心中不安。” “这是何物?”诸葛忆荪看着木笼中一只花纹平平的蝴蝶说道。 “夫人不认得,此物唤作谪仙美人面,” 那妇人的话刚一出口,诸葛忆荪便如同雷轰电掣一般,心想,这不是当日那蛊婆用来做御心情蛊的东西吗?蛊婆说此物极为罕见,几十年难遇一只,为何这山野妇人的手上会有? “此物极为难得,小妇人只与家中婆母在十几年前在东边的深山老林里遇到过一回,之后就再没碰见过,且那一回碰见的体型尚小,回到家就死了,没什么效用,不像这一只,老辈里的人说,这蛾子是巫山神女的精魂所化,有勾魂摄魄之用,只是如今甚少有人知道如何用此物来勾魂摄魄了,此物生在花间,等天一冷,就会如同花朵般凋零枯萎,夫人只将此物放在阳光下晒干了,磨成粉齑,用温水喝下,可让容颜不衰,是多少城中的贵妇人拿着银子都买不来的,说归说,终究是山野粗物,夫人若是不嫌弃就收下,若是嫌弃,小妇人就不敢强求了。” “娘子哪里话?此物我正求之不得呢!”诸葛忆荪勉强笑着说道,“只是此物果真世上罕见吗?娘子莫要恼怒,这看起来倒是寻常飞蛾无异。” “当真,此物与别的蝴蝶不同,到了夜里,会忽闪着泛起银光,翅上的两个斑点,如同仙女的眼睛,好看极了,夫人若是不信,拿回去夜里瞧瞧?” “也好。” 诸葛忆荪便拿上木笼,与梁如瀚往驿站走去, 在回去的路上,梁如瀚不屑地笑着说道,“莫要听那村妇人的话,这东西不过就是个寻常飞蛾罢了,哪有她说的那样出神入化的。” “她不曾说谎,我最清楚,若不是凭着这东西,我是没办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这话是何意?难道你被那村妇人哄住了不成?” 诸葛忆荪便将当日她如何利用这谪仙美人面在宫中站稳了脚跟的事,说给了梁如瀚听。 “原来你当日所说的情蛊,就是此物所化?”梁如瀚惊异地说道。 “正是此物。” 第828章 汤峪驿之变 在路上行走了半个月,诸葛忆荪与梁如瀚终于走到了距离京城还有半日脚程的终南别苑。 抵达终南别苑的时候已是傍晚,诸葛忆荪看一行人也实在辛苦了, 便让众人在终南别苑歇息一晚,到第二日再赶路回京。 到了夜里,诸葛忆荪与梁如瀚二人歇在一处,诸葛忆荪躺在梁如瀚的怀中,听着床头那谪仙美人面扑扇翅膀飞舞的声音,诸葛忆荪笑着对梁如瀚说道,“难为它跟着咱们一路北上,风渐渐地寒凉,它却挣扎不息,坚挺着活到了这会儿。” “也是你一路上悉心呵护它,将它用大裘围着,纵使外头的寒风呼啸而过,可是在你的怀间仍暖如春日,它又怎么舍得离你而去呢?” “它如此,我亦如此,真想这样一直躺在你的怀中,不回京城那牢坑里,在这钟南山下与你终此残生,倒也无憾。” 诸葛忆荪说道。 “等回京城将一应琐事料理齐全了,你便与陛下说,想来终南别苑安养晚年,我也不做什么将军侯爷,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与你一同来终南山做一对寻常夫妻,余愿足矣。” 梁如瀚说着,看一旁笼中仿佛在偷听他们说话的飞蛾,在黑夜之中散发着迷人的光影,翅膀上的两个斑点果真如同神女的眼睛,一边忽闪着翅膀一边静静地看着二人, “忆荪,你看,这阿物儿好像在偷听咱们说话呢。” “能勾魂摄魄之物,自然有寻常之物不具备的灵性。” “你留着它,不知有何打算?” “还有什么打算呢?如今有了中意之男子的心,也有了天下许多人的信,也无需再用此物来操控人心了,况且用此物操控人心也只是一时,这操控之人迟早会醒来,难以长久,天下之人只要得其所求、安然自乐,自然会归心于我,也不必用这些多余的手段,若我无德,即便用尽了手段,天下之人心也会离我而去,并非一件灵物可以左右。既然我能明白这一点,又何苦白白葬送一条生灵的性命呢?明日到了汤峪,将它交给过路的雪川客商,让他们好生带它回南方去吧。” 第二日,诸葛忆荪等人离了终南别苑,走到了钟南山不远处的汤峪驿站,与随行的将士们用了汤饭,诸葛忆荪与梁如瀚正要去找过路的雪川客商,可是刚要起身,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难以看清眼前的景象, 就在此时,随行的龙骧军从驿站中冲了出来,手执利刃将诸葛忆荪、梁如瀚、稽顺和忠于诸葛忆荪的数百将士都围了起来, “你们好大的胆子!”诸葛忆荪定了定神,向拔刀相向的龙骧军呵斥道,“竟敢执剑冲着哀家!” 梁如瀚与稽顺见状,也拍案而起,要护着诸葛忆荪,与图谋不轨的龙骧军争个高下,可是刚要拔剑,便觉得筋骨酥软疲软,连拔剑的力气都没有,一抬头也觉得天旋地转,身形也跟着摇晃。 稽顺是个急性子,猛地要拔剑相护,却被蒙汗药的药力一催,昏倒在了地上, 梁如瀚也觉得身子疲软,倒在了桌案上。 “梁大哥!”诸葛忆荪呼喊道。 梁如瀚虽然不曾昏迷,仍旧睁着眼睛担忧地望着诸葛忆荪,可是连说一句话的力气都丧失了。 “太后不必唤了,任凭您怎么呼喊,梁大将军都听不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驿站中传了出来。 诸葛忆荪觉得眼前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却辨认不出是谁,卯足了精神定睛一看,原来是肖嵩。 “你……是你在汤饭之中下了迷药,设计暗算哀家,究竟意欲何为?” “太后殿下息怒,奴才岂敢暗算太后?” “哼,不是暗算,那这一切又该作何解释?”诸葛忆荪看了一旁的龙骧军中郎将,一副得意的神情,便知道了自己当日去雪川,常修执意要派龙骧军相送,原来为的便是今日这一幕。 “陛下知道太后回京,一路劳苦,因此特意吩咐奴才过来,护送太后回京罢了。” “哼?护送?到底是护送,还是……关押?”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知道,太后是闲不住的人,路上若是折腾起来,奴才们若是不小心伤着太后,咱们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正说着,有人驶着一辆马车往驿站的方向赶来, “来人。”肖嵩吩咐道。 “末将在。” “伺候太后回宫。”肖嵩吩咐道。 而此时迷药发作,诸葛忆荪也昏睡了过去,被龙骧军的中郎将抬到了车上。 梁如瀚、稽顺与部下的将士都被麻绳捆住了手脚,被抬到驿站中看押,只等他们醒来,在运往京城的大牢中关押。 而此时,常修仍旧在京城的城楼上望着,看着一辆马车正朝着京城疾驰而来,马车上挂着宦者所用的三色旌旗, 常修便知道此事成了,自己筹谋了许久的一件事终于成了,长久以来一直玄着的一颗心也终于可以放下了。 第829章 寒雀台新囚 “陛下,事已成了,不知显慈太后该如何处置?”肖嵩回宫向常修复命道。 “处置?” 常修听着肖嵩的话,觉得处置这个词甚是有趣,从前高高在上的显慈太后,如今却只是个任由常修处置的猎物。 “依你之见,将显慈太后拘押在哪一处好呢?”常修问道。 “这样的大事,奴才岂敢妄言?” “经过此事,朕已经将你视为心腹之臣,为臣子的向君上进言,有何不妥?” “奴才不敢。”肖嵩说道,“只是依奴才愚见,这显慈太后在宫中、朝中党羽众多,若是拘押在别处,只怕一旦被她寻到契机,会让她放虎归山,那就不好了。” “是啊,朕也是有此顾虑。” “不如……就将她拘禁在宫中的寒雀台?” “寒雀台?” “是,奴才听说,这寒雀台是从前显慈太后用来关押她的手下败将——昭献皇后崔氏的地方,昔日崔氏就死在寒雀台外头。” “寒雀台……寒雀台虽然临近永巷,却不在永巷之内,拔地而起,与周围宫室相距都不远,因为地势高,又不能互通有无,只需要派几个可靠的人守着,就能切断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的确是个好地方。”常修说道。 “是!陛下英明。”肖嵩说道。 “也罢,嵩儿,一事不烦二主,此事仍旧交给你去处置吧。” “奴才遵旨,只是还有一个为难之处,”肖嵩吞吞吐吐地说道。 “何处为难?” “陛下,这寒雀台毕竟分属内宫,皇后乃内宫之主,若是皇后过问,奴才也不敢阻拦,况且皇后娘娘也是显慈太后昔日钦定的太子妃人选,若是不对皇后娘娘加以防范,难保会坏事。” “皇后……”常修说道,“皇后一向对朕恭顺,她会有这样的心思吗?” “即便皇后恭顺,您也冷落她多时了,难免会心生怨恨啊。”肖嵩说道。 “这倒是提醒了朕,”常修说道,“那就下旨,说皇后害了肺热,宫中气候干燥,不宜养病,就将皇后迁往曲阳宫安置,等病养好了再回来。” “是,奴才遵旨,那柔嫔娘娘……” “皇后养病,身边不能无人照拂,柔嫔孟氏,侍奉皇后一向勤谨,就让柔嫔一同去曲阳宫,去皇后侍疾,无朕旨意,不得回宫。” “是,奴才这就去办。” 肖嵩近日新晋了殿中省少监,又凭借常修的宠信,逐渐架空了殿中监谭净闻所有的权力,今日有了常修这话,更让肖嵩得了尚方宝剑一般。 肖嵩让人打点好了两辆马车,停在了坤仪宫与天璇宫门口,让殿中省数十个内侍、女官一同去坤仪宫和天璇宫中,将皇后和柔嫔请出来。 柔嫔知道肖嵩对自己当日与庞淑媛一同算计他的事怀恨在心,自己已经失宠于圣驾,而肖嵩如今是常修跟前的头号大红人,柔嫔害怕这个时候得罪了肖嵩,只怕自己将来的日子更难过,连一个“不”字都不曾说,十分麻利地坐上马车,被一对禁军侍卫护送着,先往曲阳宫去了。 可是冉皇后这般就没有那么轻松了,冉皇后先是将肖嵩派来赶她出宫的人都轰到了坤仪宫门外,又将宫中能摔碎的东西尽数摔了个粉碎,又说肖嵩是假传圣旨,自己要亲自面见圣驾,在常修面前问个明白。 冉皇后带人闯出了坤仪宫,气势汹汹地要往含章殿去,可是此时肖嵩正站在了坤仪宫的门口,直挺挺地挡住了冉皇后的去处, “让开,本宫不想再说第二遍。” “皇后娘娘病了,不去曲阳宫养病,难道要将这病过给陛下和满宫中人才甘心吗?” “你这奸佞小人,一定是你在陛下面前进谗言,否则陛下不会如此待我,不会让我到曲阳宫去!” “让您去曲阳宫,正是陛下的吩咐,没有让您到冷宫去,已经是顾念往日的夫妻情分了,若是您再这般不识好歹,陛下动了怒,只怕您连曲阳别宫都去不成了,要奴才去陛下面前给您回禀一声吗?横竖奴才已经命人将永巷打扫干净了,正愁没有人住进去呢。” “你!”冉皇后恨恨地说着,就要伸手打肖嵩,却被自己的乳娘房氏拦下。 房氏劝道,“娘娘,肖嵩公公的话想必就是陛下的意思,您还是不要与他争执,到曲阳宫去吧。” “妈妈让开!”冉皇后推开了房氏的手,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肖嵩的脸上,将肖嵩的嘴角都打得出了血, 肖嵩若无其事地擦了擦嘴角的血,冷笑着说道,“娘娘打也打了,气该顺了,还是听奴才一句劝,早些到曲阳宫去,否则别怪奴才不顾体面。” “即便去了曲阳宫,本宫仍旧是皇后,即便你在陛下跟前呼风唤雨,也仍旧是皇宫里的奴才,本宫这一巴掌,就是让你记住,奴才就是奴才,主子永远是主子。”冉皇后说道。 就在此时,惠妃双鲤与陶淑妃走了过来,正巧看到了冉皇后掌掴和训斥肖嵩的这一幕, “是,您当然是皇后,不过往后,就只是曲阳宫中的皇后,不再是皇宫里的皇后,奴才当然是奴才,往后还要时常去曲阳宫看您呢。”肖嵩说着,呵斥一旁的房妈妈等人,“还不伺候皇后娘娘上路!” “是,是,老奴遵旨。”房氏听了肖嵩的话,如同听了圣旨一般,连忙拉着冉皇后往马车上走去。冉皇后知道自己已经是回天乏术,只要有肖嵩在,今日她是断断到不了常修跟前的,无奈只好上了马车,被两队禁军看着,毫无皇后出行的仪仗,像个犯人一般被送到了曲阳宫去。 望着那辆载着冉皇后出宫的马车,肖嵩的脸上露出一副得意的笑容,这个笑容也被双鲤看在了眼中。 “妹妹可还要去坤仪宫请安吗?”陶淑妃笑着问道。 “坤仪宫空空如也,还要给谁请安呢?姐姐不如同我回宫去吧,往后这宫里也就只有你我二人相伴了。”双鲤说着,与陶淑妃转身往仙都宫的方向走去。 送走了冉皇后和柔嫔,肖嵩又吩咐绍恺,将宫中与冉皇后和柔嫔有关的人,亲近的一律送到曲阳宫去,有一丝关联的,都遣送到长杨宫曲做粗活,永远不许入宫。 直到此时,肖嵩才让人将那辆载着诸葛忆荪的马车过了通明门,将诸葛忆荪送到了寒雀台,身边只给诸葛忆荪两个做事麻利的老宫女伺候,殿外有数百禁军轮流看守,诸葛忆荪也像昔日的崔隽媖一般,成了寒雀台中的囚徒,失去了与外界所有的联系。 囚禁了诸葛忆荪后,常修与肖嵩便筹划着,要对诸葛忆荪在朝中、军中、宗室之中的党羽下手了。 “显慈太后党羽众多,要想剪除,一时只怕是剪除不干净的,依你之见,该从何处下手才好。”常修问道。 “回禀陛下,奴才以为,显慈太后的党羽虽多,不过其中最厉害的,要数几个效忠于显慈太后的几个将军,只要将这几人摆平了,朝中的几个文臣、宗室的几个王爷公主、京城商会的几个商贾、学宫中的那些夫子学生,要对付他们,可就容易得多了,奴才手上,就有一个能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利器,等处置了几个在外的将军,再对付他们也不迟。不过在此之前,千万不能走漏了一点风声。” “说得有理,那朕就将郑宜祚等人以行事不端为名,禁足在各自的府中,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出入,至于京中的几个太妃、宗室亲眷们,朕就以年关将至,朕昼夜四年先帝的教养之恩,可恨自己国事繁重,不能亲自去皇陵拜谒先帝,就由惠妃带着几个太妃和宗室亲眷们,前往皇陵,替朕拜谒先帝吧。” “让惠妃娘娘带他们前去?” “是啊,惠妃为人心软,她从前也是受过显慈太后恩惠的,若是被她知道了朕将显慈太后拘禁在寒雀台,只怕于大事不利,不如就让她代替朕,前往先帝灵前侍奉吧。为嘉奖惠妃,即日起就晋封惠妃为贵妃,总领后宫事务,为宫中内廷之主,王贵妃前往皇陵拜谒,特许乘坐皇后凤辇,也算是名正言顺些吧。”常修吩咐道。 “是,奴才替惠妃主子多谢陛下。”肖嵩说道。 “朕还有一个为难之处,这中书令陶铮,也是从前显慈太后一手提拔的,朕要禁足郑宜祚等人,是否要将陶铮一同算在内呢?”常修问道。 “这个……“ 第830章 拿老丈人当枪使 “奴才以为,这中书令大人不必一同禁足,反而,可以用显慈太后对中书令大人的信任,让他替陛下做一家至关紧要的事。”肖嵩说道。 “什么至关紧要的事?”常修问道。 “陛下,您也知道,往年召罗延之、易峣安等人入京,都是太后吩咐特使去传达旨意,如今若是猛地换成了咱们的人,难保这几位城府颇深的将军们不生疑窦,” “你是说,要让陶铮去做这个特使?” “陛下圣明。” “只是,该如何将此事说与他才好呢?陶铮虽然名义上是朕的岳丈,可是他的心,更偏向显慈太后与宁王那一边,这一点朕是知道的,若是让他去替朕效命、做出有损显慈太后之事,只怕陶铮拧起来,是不会轻易依从的。” “陛下放心,自然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所做之事乃是有损显慈太后之事,反而让他以为,此事对太后、对陛下、对几位将军以及对中书令大人都大有好处,他才会甘于听从陛下的吩咐,不会怀有二心。” “只是,该许他一些什么好处呢?” “奴才听说,自从淑妃娘娘被大火烧伤以来,中书令夫妇二人,十分挂念自己的女儿,却碍于宫中礼法,不能时时入内探望,陛下何不成人之美,许陶铮夫妻二人入宫探望淑妃娘娘,奴才打听过了,过几日便是陶铮母亲的七十五岁寿辰,若是淑妃娘娘到时候能回家归省,整个陶府一定会与有荣焉,陛下再趁机送一些赏赐之物,等陶铮入宫谢恩之时,您再将召几位驻外将领入京之事安排给他,此事便八九不离十路。” “好主意,好主意!”常修连连赞道。 “依奴才之见,咱们不光是要风风光光地迎接几位将军进城,连几位将军的夫人也要一并大张旗鼓地迎入京中才好,您跟前的女官明露姑姑,便是从前显慈太后指派给您的,让她代表陛下和太后,去迎接将军的夫人们,是再合适不过的,也正好借这个机会,将明露遣到外头去,深得她整日在宫中行走,若是让她发现寒雀台之事,只怕不好。” “还是你想得周全,不过朕担心,如此大张旗鼓,会不会让罗延之等人心生疑窦,托故不肯入京来啊?”常修问道。 肖嵩听了,摇摇头说道,“横竖再过一个月,便是除夕佳节,如此也算是名正言顺,况且您之所以派遣自己的老丈人去传召他们,也是为了嘉奖他们驻守在外的辛苦,如今四海升平,您在传召的圣旨上,只说是这些将军们的功劳,即便到时候大摆宴席,也不会生疑的。”肖嵩说道。 “这主意甚好,就由嵩儿你去安排吧,等你将此事办好了,朕定有厚赏。”常修吩咐着。 果然,陶铮夫妇第二日便奉旨入宫,探望自己的女儿陶淑妃,自从女儿嫁入宫,这还是陶铮第一次私下里见女儿,仔细打量着淑妃身上的烧伤,更是让陶铮老泪纵横。 过了三日,肖嵩又吩咐下去,安排人手,伺候陶淑妃出宫归省,陶府上下忙做一团,外人看了,听说陶府要迎接皇妃,宫中的嫔妃无数,而有幸迎接皇妃回娘家的归省的,此等殊荣只有陶铮一家才有,趁着皇妃归省、到陶府上贺寿的世家公卿们纷至沓来,让一向清贫的陶家这辈子都不曾有过此等繁花似锦的热闹。 肖嵩派去陶府安排省亲的内侍更是百般周全,一些吹捧逢迎的话张口便来,更是让陶铮有些飘飘然,心里对常修更是感激不尽。 第二日入宫谢恩, 常修对陶铮说道,“如今四海升平,社稷安定,驻守在外的将军们功不可没,临近春节,朕决定让将军们提早半个月入京来,好在京中修养修养,以安慰他们平日里驻守的辛苦,也叙一叙君臣之情,聊表朕心,为表郑重,朕想这传召几位将军的事,交给阿翁,不知阿翁可否愿意不辞劳苦,替朕费心周全此事啊?” 听常修这样说,陶铮岂有不应承的道理?况且陶铮也知道,此事对社稷朝廷都甚有益处,驻守在外的将领们若是与君上离心、拥兵自重,于社稷也是不安,而常修这般礼贤下士,肯纡尊降贵,给驻守在外的将领们这个体面,与各地的将军们同心同德,若是由他这个陛下的老丈人促成此事,将来也会是美事一桩啊,陶铮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推辞呢? 五日后,正是腊八节,常修在宫中设了家宴,宴请陶铮与常修一用在宫中过节,并且让陶淑妃相陪,常修席间还说,“阿翁,您上了年纪,朕还要委托您替朕在这数九寒冬里四处奔走,实在心中有愧啊,这段饭不算什么,不过是朕的一点心意,只当是朕同宜涓为阿翁煮酒壮行吧。” 陶铮听了这话,更是对常修体念自己的用心良苦感喟不已,陶铮侍奉过元淮、诸葛忆荪与常修三人,元淮生前虽然倚重自己,可是元淮生性冷酷,把自己只当成得力的臣工来对待,并无热心之举,诸葛忆荪带他到时温和礼敬,可是也全然没有常修带自己这般推心置腹,听了常修这话,更让陶铮的心暖透了,陶铮热泪盈眶地对常修和淑妃说道“陛下放心,老臣一定不辱使命,为陛下操劳,是老臣毕生心愿,只有感念陛下信任老臣,丝毫不觉得劳苦。” “淑妃,为阿翁斟酒。”常修吩咐道。 “父亲请满饮此杯。”淑妃斟了一杯酒呈给父亲说道。 “娘娘抬举,老臣何德何能?”陶铮将那杯酒颤颤巍巍地接在手中。 “阿翁,朕敬你!”常修说道。 第二日,肖嵩便派遣殿中省的人将几道圣旨送到了陶铮的府上,又让尚辇局的人亲自为陶铮打点车马,并从卫尉寺调来了出行仪仗,派了两百名千牛卫禁军跟随。 陶铮坐上车马,被一众内侍、卫尉寺仪仗士兵、千牛卫禁军护送着,先往易峣安的驻地去了。 第831章 太嫔探病 曲阳宫,望姝馆。 天腰川学宫虽然从曲阳宫中分隔了出来,学宫的南面与曲阳别宫以天腰川为界,最西面有宫墙相隔,早已是独立门户,可天腰川与曲阳宫毕竟一水一墙之隔,天腰川上仍旧有小桥通往曲阳宫,偶尔也有曲阳宫中的宫人,闲暇时会从借道小桥,往天腰川学宫中学些技艺,也好傍身。 杜仲阳听说皇后和柔嫔被送到了曲阳宫中养病,皇后虽然是自己的晚辈,可毕竟是国母之尊,自己理应去曲阳宫中探望。 这一日,杜仲阳让侍女墨韵打点好一些补身之物,过了小桥,让看守之人开了桥门,往曲阳宫中来,探望冉皇后。 曲阳宫中的都监一见杜仲阳来了,连忙上前相迎,“小人参见太嫔娘娘,不知太嫔娘娘驾临,有失远迎,还请娘娘恕罪。” “无妨,也怪本宫不曾通传一声,就不请自来了。”杜仲阳说道,“本宫听说皇后在曲阳宫中养病,特来探望,恳请宫监去通报皇后一声,说本宫请见。” “这……” “宫监大人可是有何为难之处?” “太嫔有所不知,宫中来的人交代过,皇后娘娘此次的病甚是凶险,除了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婢,旁人一盖不许接近,太嫔娘娘的心意,小人会代为转告,只是探病一事小人以为不妥,若是皇后将病气过给了太嫔,陛下怪罪下来,小人如何担当得起?” “皇后的病……”杜太嫔看着都监飘忽不定的眼神说道,“当真有这般厉害?” “是。” “皇后所害的究竟是什么病症,竟然这般厉害,大人可知道吗?” “小人听伺候的太医们说,是肺……肺痨。” “肺痨?”杜太嫔难以置信地问道。 正说着,墨韵指着一旁行色匆匆的嬷嬷说道,“太嫔您瞧,那人倒有些像皇后娘娘的乳娘房妈妈。” “还真是房妈妈,”杜太嫔看房氏脸上不曾围着面罩,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宫女也不曾围着面罩,反问那都监,“大人可是记错了?还是当差有失呢?” “小人愚钝,不知太嫔为何有此一问?” “若是皇后当真害了肺痨,为何身边伺候的人连个面罩都不曾围着,难道她们就这般忠心,为了伺候皇后的病,连一己之身都不顾惜了吗?”杜太嫔说道。“再有,皇后若是养病,理应住在西边的慈晖殿才对,为何皇后身边的人往北面去了?岂不是大人当差有失吗?” “太嫔容禀,如此安排乃是陛下的意思,并非小人可以左右的。”都监说道。 “皇后既然不住在慈晖殿,究竟住在何处?” “皇后娘娘一入曲阳宫,就被宫中的人送到别宫东北角的望姝馆去了。” “望姝馆?那样偏僻的地方,况且地处神渊湖以北,气候冷湿,皇后既然是来曲阳宫养病的,岂能住在那样的地方?” “此乃陛下的吩咐,不是太嫔或者小人可以过问的。” “你……”墨韵听着都监出言不敬,上前要替自己的主子教训都监两句, 杜太嫔让墨韵退下,“这话倒也是,陛下的安排,不是本宫可以过问的,只是你既然说皇后病得厉害,太后如今不在京中,将来太后回宫来,若是知道皇后病重,本宫住的这样近,却对皇后不闻不问,也是要怪罪本宫的,本宫也担待不起,请都监带路,本宫要去探望皇后。” “这……太嫔还是不去探望得好,若是过了病气,传染给别人,陛下怪罪下来,只怕太嫔也担当不起。” “你放肆!陛下若是怪罪,只管来问本宫便是,本宫虽然卑微,到底是先帝的嫔妃,陛下只管怪罪便是,既然你担心皇后过了病气给本宫,本宫小心些就是了,只探望皇后一眼就走,绝不久留,不会让你担不是,你尽管放心。” “只是……” “你若再敢阻拦本宫,不用陛下降罪,改日本宫到了陛下面前,定会将你今日不敬本宫、出言犯上之事说给陛下知道,到时候陛下责怪,不知都监大人能否承担得起?” “太嫔恕罪,小人这就为太嫔引路,您这边请。” 过了神渊湖,杜太嫔带着宫人往望姝馆走来,皇后正坐在堂前如同木头一般发呆, 还是皇后的乳母房氏先看到了杜太嫔,小声在皇后身边说,“杜太嫔来了。” 这时皇后才突然有了精神,如同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连忙出来相迎,“不知太嫔驾到,本宫有失远迎。” “娘娘哪里话?妾身听说娘娘迁来曲阳宫养病,一早就该来探望的,无奈学宫诸事繁多,直到今日才过来,请皇后娘娘恕我怠慢之罪。” “太嫔不必多礼,您是陛下的庶母,也是本宫的长辈,您这般才真是要折煞我了。” 一番寒暄之后,冉皇后对着宫监没好气地说道,“本宫要与太嫔说话,你且退下。” “肖公公吩咐……” “狗奴才,还不给我退下!”冉皇后听到肖公公三个字,瞬间火冒三丈,对着都监厉声呵斥道。 “是,是,小人这就退下,请娘娘莫动肝火。” 看着那都监退了出去,冉皇后才搀扶着杜太嫔往房内走去,杜太嫔摸着皇后的手十分冰凉,问道,“方才我过来的时候,那都监说皇后病得厉害,既然病了,这冻死寒鸦的腊八日,皇后怎能如此任性,还门户大开地坐在堂前,若是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好?瞧你的手,冷得像冰块一样。” “多谢太嫔关怀,只是若不在堂前坐坐,成日间憋在屋内,没有病也要憋出病来了。” “没有病?方才那都监还说皇后害了肺痨,让我好生担心呢。” “这都是这些奴才们使得鬼把戏,支开了我,好挑唆陛下。” “我怎么越听越不明白?堂堂皇后,如何会被奴才们使得鬼把戏关在这里?” 冉皇后看杜太嫔疑惑,便将前几日宫中所发生之事一桩一件都说给杜太嫔听, 杜太嫔听着,惊讶地说道,“我虽然不在宫里,也听说了近日陛下对殿中省的一个宦者甚为宠信,可是没想到,那宦者竟然跋扈到了此等地步。” “是啊,如今我怀疑,当日庞淑媛和郑婕妤之死,都与这个阉奴脱不了干系,这个阉奴是自小跟在陛下身边的,对陛下的性情最为熟悉,眼下他利用尹氏和齐氏两个贱人,迷惑陛下,连同惠妃,把持后宫,本宫这个皇后,被他算计的,连在宫中的一个容身之地都没有了。”冉皇后说着,眼眶中有了泪色。 “皇后方才说,这肖嵩与惠妃的关系匪浅,这我就不明白了,”杜仲阳说道。 “太嫔何处不明白?” “既然如今皇后与柔嫔都被送到了这曲阳宫来,这后宫可就是惠妃一人独大了,可是为何近日陛下还让惠妃带着先帝的嫔妃与宗室亲贵到了皇陵去?而且你们前脚到曲阳宫,惠妃后脚便动身去皇陵了,仿佛是有意将你们一个个支开似的。” 第832章 蛛丝马迹起疑心 “是啊,本宫也觉得疑惑,他设计将本宫与柔嫔送到曲阳宫也就罢了,为何连惠妃也一并支开?实在让本宫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这阉奴究竟想要做什么?” “会不会,是他想要趁机拜托了惠妃,好一个人独揽后宫大权?”杜太嫔问道 “这一点太嫔倒是多虑了,惠妃与他自幼一同长大,情同手足,他为了报当日杖责之仇对付本宫和柔嫔倒也罢了,可是惠妃……他是万万不舍得对惠妃下手的,依本宫想,他之所以会支开惠妃,也是有什么事瞒着她,不想让她知道罢了。” “这便奇了,究竟会有什么事呢?为了达成此事,让陛下宁愿将自己的皇后和嫔妃都支开,如此一来,后宫岂不是空了?一个空了的后宫,陛下与肖嵩究竟想用来做什么呢?” 杜太嫔思量着说道。 “这几日,本宫也是越想越觉得心中不安,”冉皇后说道。“于是让房妈妈入宫去探查探查,谁知道半点消息都探查不到,” “怎会如此?” “太嫔有所不知,本宫与柔嫔刚被遣送到曲阳宫来,坤仪宫的人就被肖嵩一并送了来,宫中只要伺候过本宫的人,连给本宫浣衣、洒扫的宫婢,都被他送到了长杨宫去,如今宫中的人都看肖嵩这个的脸色行事,我这个皇后已经如同死人一般,虽然仍活在世上,可是宫中还会有谁记得本宫呢?本宫登临后位已经四年,想不到一朝被陛下遗弃,被家奴欺凌,不曾想竟然狼狈至此……” 冉皇后说着,当着杜仲阳的面啜泣了起来。 “皇后娘娘莫要伤感,”杜太嫔连忙安慰道,“自古权阉,无不是一时风光,看其下场,始终逃不过一个身败名裂。” “话虽如此,只是他眼下得势,本宫不知还要受他的磋磨多久。” “我听说,太后不日前已经从雪川动身,返回京城,这在路上已经走了月余,怎么还不曾上京来?若是太后在宫中,想必肖嵩等人还有个顾忌,不敢如此妄作胡为。” “哎,本宫也是这样想,可是听说,太后行至终南别苑,觉得终南山风光甚好,又有温汤,太后想在终南别苑暂住半月,等过了十五再回京来。”冉皇后说道。 “有这样的事?不知娘娘是何人说的?” “是回宫复命的龙骧军校尉说的,那校尉昔日曾经受过我父亲的恩惠,日前曾往我娘家府上做客,听我兄嫂说的。” “龙骧军校尉?” “是啊,太嫔难道不知?此次太后回雪川,陛下指派了龙骧军中的精锐,一路贴身护送,太后回京,也是龙骧军随行,这太后在终南别苑小住之事,自然也该龙骧军的人回宫向陛下回禀了。” “原来是这样,陛下对太后当真是一片孝心啊。” “是啊,如今我只求着太后能早些回宫来,说动陛下、一举铲除了肖嵩这个阉奴,往后本宫的日子只怕才好些。” 杜太嫔越听越觉得疑点重重,可是当着冉皇后的面,不曾多说什么,只是让墨韵将自己带的补品献给冉皇后,又将自己亲自炖煮的羊肉羹呈上,好心对冉皇后说道,“我还以为皇后娘娘病了,今日是腊八,特意炖了羊肉靡羹,给娘娘补养元气,既然看娘娘凤体无恙,我也就放心了,这羊肉靡羹请娘娘莫要嫌弃,冬日里手脚寒凉,用些羊肉,暖身是极好的。” “多谢太嫔记挂,太嫔雪中送炭之情,本宫谨记于心,”冉皇后说道,“今日与太嫔一叙,本宫这心里松快多了,来日太嫔若是无事,便常来坐坐,与本宫说说话,便是太嫔您心疼我了。” “娘娘哪里话?来日无事,妾身定会登门造访,只请娘娘莫要嫌弃妾身絮烦便好。” 说着,冉皇后让自己的乳母房妈妈亲自送太嫔出去,走到了天腰川附近,杜太嫔让房妈妈止步,自己带着墨韵、冬砚回天腰川学宫去了。 回宫后,墨韵看杜太嫔坐在堂前,一言不发,仿佛有什么心事,便煮了暖身的姜茶来,奉给太嫔说道, “娘娘喝盏茶,也好暖一暖身上的风霜。” “好,搁着吧。” “娘娘怎么了?从望姝馆回来便心事重重的。” 杜太嫔喝了口姜茶,吩咐左右退下只留墨韵、冬砚在身边,问二人道,“今日去见皇后,你们有没有觉得,听了皇后所言,不知道哪里有些古怪?” “古怪?您是说皇后,还是说宫里?”冬砚回道。 “自然是宫里,”杜太嫔叹了一口气说道,“这肖嵩唆使陛下,送走了皇后和柔嫔,支开了贵妃,究竟想要图谋什么呢?” “太嫔何苦操心这些?您常说宫中的是非多,不愿意掺和,何苦来今日又要替宫里的是是非非操心呢?”墨韵说道。 “我不是要干涉宫中的事,只是心中不安,若是宫中生乱,咱们虽然在外头,也难以保全自身,我是经历过高氏之乱与尉迟氏之乱的人,这其中的厉害,我是知道的。” “您说的固然有理,只是如今皇后身边的人在宫中打听不出什么来,咱们离宫已久,在宫中的根基不深,皇后今日的话您也听到了,即便是宫中有事,那主事之人也做了完全的准备,咱们如何能探听到宫中的消息呢?” “再完全的准备,也总有百密一疏之处。”杜太嫔说道,“今日听皇后说起,伺候过她的宫婢,也都一并被送到了长杨宫去?” “皇后娘娘是这样说过,” “如此看来,要探听宫中之事也并非没有可能。”杜太嫔说道。 “您的意思是……用长杨宫的人替咱们打探消息?”墨韵问道。 “非也。”杜太嫔摇着头说道,又吩咐一旁的冬砚,“咱们学宫里有一批跟着罗将军的属下学习侦查、潜伏、探听之术的女学生,听说已经可以出师了,” “是,听几个侦伏营的将军们说,这批女学生的天资不俗,有青出于蓝之势。” “那便好,将她们叫来,我有事要托付给他们。”杜太嫔吩咐道。 “是。”冬砚答应着,将那批女学生叫到了茂柳殿来。 第833章 意外收获 每年临近除夕,大黎皇宫上下宫人都会忙着预备年下的宴会、祭祀、封赏、之物。 掖庭宫的人也要忙着在各处洒扫庭除、浣洗纱帐衣物、贴挂灯笼桃符花纸,是整个皇宫之中最奔忙的一处。 除了应付后宫中数以千计的稀碎活计,掖庭宫还会择选出几百个手脚麻利的宫婢,被送到太庙、太常寺、内侍省、六局二十四司等处,帮着各处做些粗活, 如此一来,每到年关下,掖庭宫时常会出现人手不足之事,于是每年这个时候,为了不耽误宫中过年要筹备的一应琐事,长杨宫都会派一批宫婢到掖庭宫来帮忙,应付各处的差使。 而如今长杨宫的管事田应启,一早就觉察到了今年宫中有些反常,日前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宫中的殿中省送送来了一批伺候过皇后的宫婢,要他小心看管,不许这些人离开长杨宫一步,田应启当时便觉得疑惑。 田应启心想,这个时候该是从长杨宫派遣宫婢到皇宫帮衬才对,怎么会有皇宫中的宫婢被送到了长杨宫来,而且送宫婢往来,一向都是掖庭宫的人负责,如今为何由陛下最近身的殿中省的太监们送来,如此的不合常理,宫中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腊月初十日,田应启收到了杜太嫔送给他的信,看了这信,两个人的心思也一拍即合,决定在派往皇宫的宫婢之中,加入一批善于侦查探测的女宫学生,好探听明白宫中情形,对田应启也并无坏处。 于是,到了午后,田应启派了两百个长杨宫的粗使宫人,让人送到了掖庭宫去,而那批女宫学生,就在其中。 这些女宫学生在天腰川学宫进学之时,她们学舍的姑姑们就以宫中地形为例,教他们学习侦伏之术,因此这些女宫学生对宫中的地形了如指掌,即便是初次在宫中行走,宫中的亭台楼阁、大道小径,走在其间,也丝毫不会迷路。 有几个伶俐的女宫学生刚入宫的时候,与一同送到宫中的宫婢们被分到了北巷,去为北巷中的保林、御女、采女、选侍等低位嫔妃浣洗衣裳被褥,并不曾冒尖出头,在宫中过了几日,这几个女宫学生便觉得事情有些不同寻常。 这几个女宫学生发现,后宫之中原本最热闹的坤仪宫、仙都宫、馆娃宫、天璇宫都一片死寂,一整日都没有多少宫女太监出入,反而是永巷与坤仪宫之间,一处名为寒雀台的高台,外头有禁军侍卫轮番值守,那当值的禁军侍卫在寒风之中更是一丝都不敢懈怠,简直比看守城门的禁军还要尽忠职守。 几个女宫学生便想,这寒雀台究竟是什么地方?其中究竟住着什么人?竟然要这些禁军侍卫们这般严防死守,其中定有古怪。 这一日,一个伶俐的女宫学生,名叫团雪的,借着为寒雀台倒换痰盂恭桶为名,往寒雀台走来。 团雪刚走到寒雀台门口,一个年长健壮的宫女阻拦道,“站住!寒雀台不许宫婢出入,你是哪个宫的工宫人,怎么这般不懂规矩?” “姑姑恕罪,奴婢是掖庭宫的宫人,上头吩咐,让奴婢来倒换痰盂恭桶的。” “掖庭宫的宫人?前些日子不是个老嬷嬷吗?今日怎么换人了?” “这几日临近年关,宫中事多,嬷嬷走不开,便吩咐奴婢来了。” “将痰盂恭桶拿出来,”那姑姑吩咐道,另有两个年长的宫女将里头的痰盂恭桶抬了出来,交到了团雪和另一个女宫学生的手上。 团雪她们端上了恭桶,想趁着宫门开的机会往里面看一看,不曾想被那姑姑一巴掌打在脸上,呵斥道,“好大胆的奴才,这般不安分,东张西望做什么?还不带上这腌臜东西滚远些!” “是,是,奴婢不懂规矩,望姑姑恕罪!”团雪连忙低下头告罪道。 “快滚!” “这就滚,这就滚。” 团雪连忙抬上痰盂恭桶,正转身要走, 可是就在这时,被困在寒雀台的诸葛忆荪,听到了外头的叫骂声,走到了宫门前头来, 团雪一回头,就这天光,瞅到了立在宫门口的诸葛忆荪, 那凶巴巴的老宫女一看到诸葛忆荪走了出来,几个箭步走到了诸葛忆荪身边,恭敬和悦地说道,“娘娘,外头风大,您还是别出来的好。” “怎么?连我在门口站一站、透透气都不许吗?” “奴婢不敢,只是担心娘娘着了风寒。” 诸葛忆荪看不远处有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宫婢,虽然看不清那宫婢的长相,可是看那宫婢正侧着身子,仿佛在探听什么,便故意抬高音量说到, “愣着做什么?还不伺候娘娘进去!”那凶巴巴的老宫女呵斥左右。 话音刚落,诸葛忆荪的双手瞬间被两个身形健硕的老宫女抓住,两个老宫女拖着诸葛忆荪就要往宫里走,诸葛忆荪仍不甘心,用脚死死地别住了宫门,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叫喊着, “你好大的胆子!哀家好歹是一宫太后,是先帝名正言顺的皇后,你们竟敢如此苛待哀家,如此罪名,你们担当得起吗?你们为虎作伥、被人当做猎犬驱使,哀家就看来日,看你们这些走狗被烹杀的那一日!” 这时候,团雪装着一直往前走,可是故意拖慢了脚步,将诸葛忆荪叫喊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两日后,团雪被田应启接回了长杨宫,与田应启一同赶往天腰川女宫,向杜太嫔复命, 杜太嫔听了团雪的话,心中大为震惊,想不到常修与肖嵩处心积虑想要对付的人,竟然是诸葛忆荪,而且诸葛忆荪根本就不在终南别苑,可为何常修让龙骧军的人放出消息来,让人误以为诸葛忆荪在终南别苑呢? 杜太嫔思量着说道,“陛下谎称太后如今在终南别苑,这个虚言,究竟是想让谁知道呢?” “太嫔娘娘,还有一事小人觉得甚是可疑,”田应启说道。 “何事?” “小人听说,日前,中书令陶铮陶大人曾与陛下和淑妃娘娘腊八那一天在宫中宴饮,几日后便乘着车马、带人往东丘去了,不知所谓何事。” “东丘?这个时候,中书令陶铮不在朝中,为何起身前往东丘呢?堂堂的中书令能撇下中书省的一应事务,到州郡之上,除了替陛下充当钦差特使,再无其他的可能,” “娘娘说的是。” “只是,为何是东丘呢?陶铮到东丘去,究竟是要见何人呢?”杜太嫔思量着,脑海中突然想起了在东丘校场训练兵卒的易峣安,心中一惊,不敢相信地说道,“难道是见左都护吗?” “易大将军?”田应启问道, “除了左都护易将军,东丘还有谁值得中书令陶铮亲自去相见呢?” “这小人便想不通了,过段日子,便是除夕佳节,易大将军自会上京来,陛下又为何派遣中书令大人前去相见呢?” “这本宫也实在想不通,可是人人都知道,易将军是显慈太后的心腹之臣,而如今显慈太后被陛下关在宫中的寒雀台,这个时候,陛下派人将易将军召上京来,心中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田大人难道猜不到一二吗?” “难道,是要将……” “具体原因为何,本宫要问过一个人才能知晓。” “太嫔娘娘说的是?” “左都护的夫人——临泗郡主。” 第834章 昭宁寺来客 大黎皇宫,含章殿。 肖嵩收到了一封密函,看过了密函,便脚步轻盈地往含章殿走来,将那密函呈给了常修, “陛下,这密函是奴才安排在中书令大人身边的亲信所写,据密函上所说,中书令大人已经带着罗延之到了洛阳,易峣安也还有一日抵达洛阳,想必用不了多久,洛阳到京城最多不过两日,相信陛下筹谋之事,不日就能成了。” 常修看了密函,心花怒放地说道,“龙骧军那边,可都安排妥当了?” “是。”龙骧军一万精锐,已经严阵以待,预备着替陛下诛杀逆臣了。” 常修笑着说道,“此次之事,之所以这般顺遂,都多亏了嵩儿你布局周全、运筹帷幄才会如此,等事成之后,朕决定拜嵩儿你为大将军,改赐兰陵萧氏, 彰显爱卿之功。” “奴才不敢,奴才当日的性命是陛下所救,看陛下处处受显慈太后一党牵制,奴才心有不忍,为陛下分忧,是奴才分内之事,不敢奢求陛下赏赐。” 常修看肖嵩谦逊,不居功自傲,心里头就更欢喜了,还不曾擒拿住罗延之和易峣安二人、扳倒诸葛忆荪,常修就已经擢升肖嵩为上监,总领殿中省、内侍省、秘书省和六局二十四司,也让肖嵩权倾一时、风头无两。 宫中之人比起常修,有冉皇后、柔嫔、庞淑媛、郑婕妤的前车之鉴在,反而更加忌惮肖嵩,皆称呼肖嵩为“内相”,宫里上到宫官、下到宫婢,无不唯肖嵩之命是从。 冉皇后听说了宫中常修对肖嵩的封赏,更加担心将来有一日,常修会因为倚重肖嵩,彻底将自己废弃,而扶立王双鲤为皇后,这也是冉皇后心中最害怕的一幕,当初冉皇后不是不知道庞淑媛故意栽赃陷害肖嵩,害得肖嵩挨了打、受了辱,还险些丢了性命,这一切冉皇后都心知肚明。 只是因为庞淑媛所做之事,打击了肖嵩与王双鲤,而让自己受益,所以才会在暗中支持庞淑媛,不曾想肖嵩技高一筹,一步步铲除了庞淑媛,连自己也被遣送到曲阳别宫来,除了皇后的虚名,对肖嵩再也没有了反击的能力。 冉皇后对房妈妈说道,“不行,本宫不能就这般坐以待毙,一定要想个脱身之术才好,否则,真要枯坐在这里一辈子,残生就要任人宰割了。” “小姐想要做什么?这曲阳宫到处都是肖嵩的眼线,若是被他发现了,只怕往后咱们连望姝馆的门都出不去了。”房妈妈说道。 “因此打蛇要打七寸,决不能让这条毒蛇还有还击的能力才行。”冉皇后说着,连忙写了一封手书,交到了房妈妈的手上,对房妈妈说道,“找个妥当的人,将这封手书送到昭宁寺去,亲手交给母后,如今能辖制那阉奴、救本宫脱身的,也就只有庄懿太后了。” “是,”房妈妈拿上手书,便往昭宁寺去了。 可是昭宁寺的外头也有肖嵩派去的人把守,进出的香客一概会被仔细查问,想要去昭宁寺见庄懿太后,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房妈妈看昭宁寺有肖嵩派来的专人把守,若是自己被肖嵩的人发现了,只怕会露馅,便想要原路折回,可是刚一转身,就看了杜太嫔身边的侍女墨韵。 墨韵问房妈妈,“妈妈怎么到这里来了?到了昭宁寺的门前,怎么不进去?杵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原本想来进香许愿罢了,姑娘怎么到这里来?” “哦,奴婢侍奉太嫔娘娘之命,替娘娘还愿来了,正要去见住持师父呢。” “姑娘出入昭宁寺,无人拦阻?” “我是太嫔娘娘派来的,陛下尚且要给三分颜面,况且这昭宁寺是皇家寺院,太嫔娘娘是先帝的嫔妃,她派来的人出入此处,谁敢拦着?” 房妈妈一听,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便将那封冉皇后的手书递给了墨韵,想让墨韵将这封信帮忙交给在昭宁寺中修行的庄懿太后,墨韵看房妈妈神色焦急,便答应了。 接过了手书,墨韵照旧往昭宁寺去,可是并不曾将那封手书直接交给在后山禅宫修行的庄懿太后,反而是交到了杜太嫔的手上。 杜太嫔看了皇后的手书,让人模仿着冉皇后的字迹,又伪造了一封,让墨韵拿着,交到了庄懿太后的侍女采潇手上。 这一日,常修正与肖嵩新献给他的两个侍妾在含章殿中看乐舞取乐,肖嵩也在一旁陪着,就听到外头有太监喝道,“太后驾到!” 话音刚落,把常修和肖嵩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诸葛忆荪出来了,等宫门开了,常修和肖嵩才发现,来的人不是诸葛忆荪,而是常修的生母庄懿太后尉迟婧。 “母后?”常修连忙将自己的两个侍妾推开,让乐舞暂歇,走上前去相迎,“儿臣参见母后。” “奴才参见太后。”肖嵩等人也行礼道。 “免礼,平身吧,”尉迟婧穿着一身青色僧袍、头上戴着化佛冠,只用一支青玉簪子挽着后脑的头发,看了一旁两个衣冠不整的侍妾一眼,面目表情地说,“你们且退下,哀家有事要与陛下商议,” “是,”两个侍妾潘氏、章氏与殿中众人答应着,便往外走。 肖嵩刚要往外走,尉迟婧神情严厉地对肖嵩说,“你留下,哀家有事问你。” “是,奴才领命。”肖嵩觉得心中不安,可碍于太后之威,只好答应道。 第835章 雪夜闯寒雀台 “跪下!”庄懿太后对着肖嵩呵斥道, 肖嵩二话不说便低着头跪在了庄懿太后的身前, 庄懿太后看了肖嵩一眼,又恶狠狠地瞪着常修,“瞧你们做的好事!” “母后何出此言呢?儿臣愚钝,不知做错了什么,让母后这般动怒。” “你还敢与我装憨!我问你,寒雀台中关的究竟是何人?” 常修一听,便慌了手脚,故作镇定地说道,“寒雀台?母后为何有此一问?” 庄懿太后不说话,只是失望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这寒雀台殿中空空,无人在住,何曾关着什么人呢?想必是母亲听小人搬弄是非,误信了什么吧。” “没有人在里头?也好,那我便亲自去寒雀台瞧瞧,有人没人,一看便知。” 说着,庄懿太后就要往殿外走,常修拉着庄懿太后的衣袖阻拦道,“母后,夜已深了,寒雀台那地方不干净,多少年都无人打理,殿中积尘三尺,母后好不容易进宫一趟,不让儿子在您跟前尽尽孝心,偏往寒雀台跑什么?” “陛下这般拦我,便证实了你心里有鬼,可见是真的了,你果真将你嫡母关在了里头?”庄懿太后回头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冷血的儿子, “我的嫡母?”常修说道,“显慈太后如今在终南别苑小憩,不在宫中,母亲莫要错信了小人的话,冤枉了儿臣。” “你还敢哄我?我不与你在此耗费心神,你既说寒雀台中无人,我过去一看,便知真假!” 说着,庄懿太后头也不回地带着两个侍女往寒雀台走去,常修也跟在后头,一直劝说,可是无奈自己的母亲意志坚定,无论常修说什么,铁了心要到寒雀台去。 尉迟婧虽然离宫修行多年,仍旧对宫中的路熟悉得很,她仍旧记得那个秋日的清晨,昭献皇后崔氏在寒雀台被柳氏刺杀,殒命在台阶之上的陈年旧事,一想起便历历在目,就如同昨日刚刚发生的一般。 没过一会儿,尉迟婧就踏着雪路、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了寒雀台之下,驻守在寒雀台上下的禁军不曾认出来人是庄懿太后,只看着来人穿着一身青色僧袍,打扮甚是素净,以为是心怀不轨的闯宫之人,刚要拔刀相向, 可是看着常修也跟了过来,口中还还唤着那人“母后”,禁军侍卫这才知道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常修的生母、在昭宁寺修行的庄懿太后。 “卑职等参见陛下、参见太后。” “起来吧。”庄懿太后吩咐道。 “母后,难道您执意要与儿子为难吗?” “我与你为难?你可曾忘了,先帝崩逝前,你答应过先帝什么?!分明是你要让我为难,让我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先帝?又如何面对皇后娘娘?” 庄懿太后口中的皇后娘娘指的是诸葛忆荪。 “母后难道就不能为了儿子,权当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不能,换了旁人或许还好说,但是皇后对我们母子有恩,你这般对她,我决不能坐视不理。” “母后只说儿子这般对她,母后可知道,儿子刚登基这四年以来,她又是如何对儿子的?大事小事处处被她教训掣肘,儿子这个皇帝,当得简直是窝囊透了,若是我大黎的列祖列宗知道儿子这般窝囊,将来,儿子才是没有脸面去到九泉之下去见元家的列祖列宗呢!” 正当庄懿太后要强闯寒雀台,所有的禁军侍卫都聚集到庄懿太后与常修这边来的时候,寒雀台宫门四周的守卫便松懈了许多, 就在此时,团雪带着几个身手矫捷的女宫学生,打扮成要来清扫积雪的宫婢,埋伏在了寒雀台的北面,趁着守卫松懈,悄悄溜入了殿中,将几个伺候的老宫女打昏,让诸葛忆荪换上了宫婢的衣裳,拿上扫雪的器物,从北面溜了出去, 原本诸葛忆荪以为自己得救了,可是刚要走下台阶,就遇到一个巡查的禁军校尉,执剑对几个宫婢问道,“什么人?这般鬼鬼祟祟!” 团雪笑着说道,“将军莫怪,奴婢们是奉掖庭令大人的吩咐,来寒雀台扫雪的,若是明日一上冻,这雪水结成了冰,将军们当差,岂不辛苦?因此掖庭令大人特让奴婢们漏夜前来,将积雪清扫干净,免得耽误了将军们的差事。” 那校尉看着一旁堆积的雪堆,便问道,“这扫雪不都是一早清扫吗?怎么这个时候扫起雪来?” “将军莫怪,是因为年关将至,奴婢们的活计实在太多,明日一早还有别的差使要忙,等雪停了,就赶紧将雪清扫齐整,也好去忙别的事。”团雪说道。 当团雪应付那校尉的时候,诸葛忆荪低着头看着脚下,一丝一毫都不敢抬头张望。 “也罢,掖庭令有心了,下了一天的雪,这会儿也不会再下了,你们去吧,有劳你们。”校尉说道。 “将军辛苦,奴婢们就先告辞了。”团雪说着,带着诸葛忆荪等人就要走, 可是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的校尉指着身量高大一些的诸葛忆荪说,“等等,这位姑娘怎么没见过?眼生的很,她方才可是跟你们一块来的?” 第836章 暗度陈仓 团雪连忙笑着解释道,“将军实在是好眼力!这宫婢是今日长杨宫那边新送过来帮忙的,头一次到寒雀台来做洒扫之事,难怪将军觉得眼生,等过几日来的勤了,将军就不觉得眼生了。” 那校尉是个内心极为虚荣的人,一听团雪赞他,便高兴地忘乎所以,找不到东南西北了,笑着对团雪说道,“也罢,夜深了,快去吧。” “是,奴婢们告退。”团雪说着,带着诸葛忆荪和几个宫婢悄悄下了台阶,往掖庭宫去了。 就在团雪带着诸葛忆荪从寒雀台溜走的时候,庄懿太后和常修母子二人仍旧在寒雀台下争执不休, “无论如何,今日我都要见到皇后娘娘,当面向皇后娘娘请罪不可!”庄懿太后说道。 “母后为何一直偏帮着外人对付自己的儿子?为何就不能帮儿子这一回呢?” “母亲是怕你在权欲的泥沼中越陷越深,终有一日会变的像你的外祖父一样,成为一个被欲望操纵的傀儡,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母亲的这番苦心,你怎么就不能明白呢!” “儿子不明白!明明是那个人杀了儿子的外祖父,杀了母亲的父亲、叔伯、兄弟和尉迟氏全族!”常修指着寒雀台的方向怒色说道,“到了这个时候,母亲不向着自己的儿子,竟然向着一个杀父仇人?若是九泉之下的外祖父知道了,该有多寒心呢?” 常修的话就像一把利刃直插在了尉迟婧的心口上,尉迟婧不作过多解释,只是转身已然地走上台阶,一步一步朝着寒雀台的正殿走去, 肖嵩眼看着自己筹谋多日的计策就要泡汤,便从旁劝导,“陛下,您可不能就这样看着啊!” 常修握着自己的拳头,咬着牙吩咐驻守在台阶上的禁军,“拦住太后,若是让太后进去,你们都要偿命!” 话音刚落,上百个禁军侍卫聚拢在尉迟婧的前头,挡住了尉迟婧的去路, 可是尉迟婧仍旧往前走,自己的身子快要与禁军侍卫贴在一处了,仍旧不回头, 禁军侍卫们不敢触碰太后的身体,尉迟婧没往前走一步,禁军侍卫们便往后退一步, 眼看着尉迟婧走完了一半的台阶,用不了多久,就要走上寒雀台、见到被困在殿中的诸葛忆荪了,常修这才呵斥将士们,“不许后退!给朕挡住太后!” 尉迟婧再往前走,禁军将士们也丝毫不退让了,尉迟婧没有法子,便从后发上取下青玉簪子,用簪子抵住了自己的脖子,转身对着常修,以死相逼。 常修见状,连忙跪在地上,乞求着喊道,“母后,您当真要舍弃儿子,去帮那个女人吗?” 尉迟婧也不回应常修的话,直用青玉簪子刺破了自己的脖子, 一旁的侍女采潇、采莼见状,跪在地上,担心地朝着尉迟婧哭喊道,“ 不要啊,太后!” 常修无奈,他知道母亲性情刚烈,不能眼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在自己面前,只能摆摆手,让禁军侍卫们退下,任由尉迟婧进寒雀台去。 听着身后的禁军侍卫们退到了两侧,尉迟婧用衣裳擦了擦自己的脖子上的血迹,仍旧决然地往寒雀台走去,常修和肖嵩也跟了上去, “开门。”尉迟婧走到了寒雀台的门前说道。 采潇与采莼听命,将那宫门打开,里头漆黑一片,采潇连忙取了宫灯过来,引着尉迟婧往里头走,常修与肖嵩神情沮丧地跟在后头, 可是尉迟婧走到殿中一看,不曾看到诸葛忆荪的身影,就连伺候的人也一个都不曾看见。 走到寝殿之中,尉迟婧和常修、肖嵩才发现有几个宫女被捆住了手脚、塞住了嘴巴,扔在了床边。 直到此时,常修才知道诸葛忆荪早已从寒雀台脱逃,以为诸葛忆荪还藏匿在宫中,便连忙吩咐禁军搜查宫中各处,可是诸葛忆荪早就坐上了田应启安排好的车马,往天腰川女宫去了。 第837章 委身密室 天腰川女宫,茂柳殿。 杜太嫔听着殿外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起身出来相迎,看到诸葛忆荪打扮成宫婢的样子走了进来,杜太嫔不曾见礼,先将诸葛忆荪迎到了殿内, 杜太嫔让众人退下,只留田应启、团雪、墨韵、冬砚在里头伺候,墨韵捧了茶来,杜太嫔亲自捧到诸葛忆荪的身前,说道,“太后受苦了,且喝盏茶压压惊吧。” 诸葛忆荪惊魂未定,有些慌张地说,“好,好。此次多亏了妹妹筹谋,我才能顺利脱身,否则,过些日子殒命在那里也未可知。” “太后哪里话?您是天命眷顾之人,又怎会如此?”杜太嫔笑着安抚道,“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这几年来陛下对您一向言听计从,不能有过半点忤逆,为何突然之间会如此待您?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诸葛忆荪饮了一盏茶,便将当日龙骧军在护送她回京的途中,肖嵩如何在汤峪驿站的饭菜酒水中下了迷药,将她秘密押送回宫的事说给了杜太嫔听, 杜太嫔听了感慨道,“看来此事,是他们蓄谋已久的,只是与娘娘您同行的梁大将军和稽顺将军,如今不知道是生是死。” “是我连累了他们。”诸葛忆荪忧心忡忡地说道。 “娘娘切莫内疚,此事是被人暗算,当初您又怎么能预料得到呢?好在佺儿、攸儿、嘉梨、嘉秀没有跟着您一同回京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我只疑惑,不知皇帝究竟想要做什么,将我困在寒雀台数日,除了伺候的人,不许一个外人接近,仿佛是在等待什么似的。” “娘娘有所不知,陛下近日派中书令陶铮,去东丘和淮南去了。” “陶铮?这个时候去东丘和淮南?难道是……”诸葛忆荪瞬间想到了易峣安与罗延之二人,仿佛察觉了常修囚禁她的真正意图, 杜太嫔看着诸葛忆荪的眼睛,点点头说道,“是,听说易将军和罗将军已经随陶铮陆续到了洛阳,不日就要到京城来了。” “果然,果然是……陛下当真是枉为人君,为了对付哀家一个,连这两个为了大黎鞠躬尽瘁、尽忠职守的将军都不肯放过,哀家真是追悔莫及,当日就该废了他……” “太后,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两位将军那边,我已经给临泗郡主去信,让她提醒易将军和罗将军,好生提防着陛下派去的人,想必一时半刻是不会有事的,不过您从寒雀台逃脱的消息,瞒不了多久,陛下一定会在宫里宫外各处搜捕,或许有人走漏了风声,查到了我这里也未可知啊, 您要早做打算才好。” “早做打算,只是一时之间,哀家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算才好啊。”诸葛忆荪说道。 正说着,田应启的属下冲了进来,在田应启的耳边面红耳赤地说着什么,田应启一听,连忙对诸葛忆荪和杜太嫔说道,“太后,大事不好,您从寒雀台逃脱之事,已经被陛下知道,如今陛下正在派禁军搜查宫内各处,又派遣龙骧军和金吾卫严格保守京城,派人在京城各处搜寻您的下落呢。” “这可如何是好?”杜太嫔说道。 “当日兴建这天腰川女宫之事,陛下本就多有不满,您与太嫔相交深厚,如今其余的太妃、太嫔、宗室王爷、公主命妇都跟着贵妃的凤驾往皇陵去了,只有太嫔娘娘留在京中,陛下难免会怀疑您藏在太嫔这里,还是早做打算才好。”田应启劝道。 “可是如今哀家还能躲到哪里去呢?这个逆子,当真要让哀家沦落到丧家之犬的地步!”诸葛忆荪恨恨地说道。 “太后莫慌,这学宫之中倒是有一个极为隐秘的容身之处,即便是陛下的人搜查到了我这里,您只要躲在里面,就断然不会被他们搜查到的。”杜太嫔说道。 “妹妹说的可是……” “事情紧急,太后请随我来。” 说着,杜太嫔便让人将自己的氅衣取来,给诸葛忆荪披上,让自己的侍女秋挥执着灯,沿着天腰川往东面走到, 走到了那密室的门口,诸葛忆荪抬头看着,苦笑着说道,“果然是这里。” “娘娘知道此处?”杜太嫔问道。 “是,这里曾是昔日崔友槐、崔友植兄弟的密室,是他们兄弟藏匿珍宝、私设牢狱,做尽了不法之事的地方,后来崔氏家族的私产被尽数抄没入官,虞泉别院改为了曲阳别宫,这处密室因为地处偏远,又甚是隐蔽,起初还有内侍省和禁军的人在天腰川南岸把守,因此除了哀家和甘绎、甘缪几人,一直不曾有人发现此处。” “怪道这里处处机关,墙壁之后,别有洞天,如同迷宫、八卦阵一般,原来是崔氏精心修建的,想当年,也多亏了此处,能让我在尉迟贞祸乱京城之时,在此地容身,活了下来。”杜太嫔说着,搀扶着诸葛忆荪走了进来,过了好几道门,终于走到了密室的最里头,是杜太嫔接手天腰川女宫后,虫引营和广饵营的人为了操练女宫的学生,特意增建的。 这密室的最里头是三间小小的暗室,里头倒是暖和,也有几张床榻绵褥供人歇息,乍一看四周都是墙,其实墙上设有暗门,只要撬动机关,既能躲在暗门里头,即使有人查到此处,躲在暗门里头的过道里,就不会有人发现。 “委屈太后在此安身一夜,若是他们搜查到天腰川女宫来,上头自有我应对她们,姐姐在此安心住下便是,姐姐若是有事,只让秋挥上去寻我,我自会来与姐姐相见。”杜太嫔说道。 “有劳妹妹替我周全,”诸葛忆荪说道。 等杜太嫔走了,诸葛忆荪与秋挥在密室的各处转了转,想起了昔日崔氏家族覆灭,杜育奉旨抄没这里的情形,简直是恍如隔世。 “想不到,有朝一日,我诸葛忆荪要在这里栖身,才能保全性命。”诸葛忆荪感慨着说道。 第838章 搜检天腰川女宫 第二日清晨,便有宫中的内侍带着金吾卫士兵搜查到了天腰川女宫来,前来搜查的内侍是绍恺,他知道天腰川女宫的主人是杜太嫔,是先帝的昭媛,虽然带着皇命而来,面对先帝的嫔妃,也不敢丝毫怠慢,只是对杜太嫔说道, “太嫔娘娘恕罪,奴才是奉陛下之命前来,今日有一穷凶极恶之人闯入了京中,履行恶事,陛下担心此人会伤及京中之人,特让奴才来搜查,还请太嫔娘娘行个方便。” “既然公公是奉命而来,本宫岂有阻拦的道理?只是我这里多为女子,男子擅入,只怕独有不便之处,且容我让她们回避,公公再行公事也不迟啊。” “有劳太嫔娘娘。” “墨韵、冬砚,”杜太嫔吩咐道,“下去通传一声,让大家伙儿回避,不可阻拦公公搜检。” “是,”二人答应着,下去传话。 “多谢太嫔娘娘体恤奴才。”绍恺说道。 “公公客气。” 冬砚去告知学宫中的夫子、学生、宫人、在学宫中颐养天年的年迈太监、宫女等等,而墨韵连忙赶到密室里,告诉伺候在诸葛忆荪身边的秋挥一声,嘱咐诸葛忆荪千万要藏好了,莫要被前来搜查的人发现了。 等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冬砚与墨韵便回来了,对太嫔说道,“娘娘,宫中之人都已回避。” “很好,公公,且待人搜查便是。”杜太嫔吩咐道,“墨韵,给绍公公带路。” “是,”墨韵答应着,领着绍恺前去学宫各处搜查。 绍恺此次前来,带了金吾卫的数百精锐,而且来之前,肖嵩有话交代过他,肖嵩知道杜太嫔与太后诸葛忆荪的关系匪浅,这天腰川学宫也是在诸葛忆荪的全力支持下才兴建起来的。 虽然肖嵩知道,那一日庄懿太后是被冉皇后惊动的,在肖嵩的怂恿下,常修下令,将冉皇后关入了望姝馆的阁楼之中,替冉皇后送信、惊动了庄懿太后的房妈妈也被处死,只留下了两个粗使宫女在冉皇后身边看着,不许冉皇后出房门一步。 可是肖嵩也打听到,在冉皇后派房妈妈去昭宁寺送信的前几天,据曲阳宫的都监说,杜太嫔曾去探望过皇后,这就更让肖嵩起了疑心。 因此在绍恺带人前来搜查天腰川学宫之前,肖嵩就嘱咐过他,让他务必仔细搜查天腰川女宫的每一个角落,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绍恺对肖嵩的话奉若圣旨,尽管前头有墨韵指引,绍恺吩咐金吾卫众人,“不只是屋内,学宫上下只要能藏人的地方,哪怕树梢上、 河川里,能搜检的地方都要细细搜检一遍!” 金吾卫众人答应着,数百人足足在天腰川学宫搜检了一个时辰,将天腰川学宫查了个天翻地覆,连学宫中所有的被褥都撕开翻查了一遍,里头的棉絮落得满屋都是。 墨韵看到此情此景,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在杜太嫔耳边悄悄说,“他们今日这是不搜出点什么东西,不会罢手归去了,若是再任由他们这般无法无天下去,只怕连咱们学宫的房顶都要掀开搜一搜了!” “休得胡说,”杜太嫔轻声说道。 又过了把那个时辰,学宫中能搜的地已经尽数搜了一遍,可是绍恺等人仍旧不曾发现那河川东面的密室,可是学宫中的人因为这些人在四处搜检,加上天下寒凉,已经怨气十足, 杜太嫔看着,对冬砚说道,“天气冷,这些将士们进进出出的,只怕屋里好不容易聚拢的一点热气都散尽了,只怕他们还要再搜检上好一会儿,冻坏了咱们宫里的公公、嬷嬷们可怎么好?我这茂柳殿的炭火足,你去将宫中几个年老的公公、嬷嬷、夫子,还有学宫各处的宫人、学生们,觉得冷得受不住的,都叫到茂柳殿取暖吧。” “是,”冬砚答应着,与几个宫女没过一会儿就将在天腰川女宫中颐养天年的公公、嬷嬷们,还有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夫子们请到了茂柳殿来。 杜仲阳还吩咐人,在殿中取几个暖垫靠椅来给几个老人们做,又吩咐人取来了炭盆、火龙等等, 绍恺在天腰川女宫各处搜检了将近两个时辰,可是半点诸葛忆荪的身影都不曾看到,就像墨韵所说的,这些人就差没有将学宫的房顶掀开了找上一找了 就在此时,一个金吾卫士兵在天腰川东边,看着地上的土有些不对,眼前一丈方的边缘上,土色明显不同,仿佛被翻动过似的,那士兵心想,“难道这地下别有洞天,听说西凉有一种民居,名叫地窝,冬天寒冷的时候,西凉人就会在地上掏出一个房舍来,到地下去住,暖和严实可避寒风,这里会不会也如西凉那般呢?” 士兵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回到茂柳殿去请示绍恺的意思 而此时的绍恺,正规规矩矩、做小伏低地站在茂柳殿中,丝毫没有了刚来茂柳殿时、执行皇命的那种威风,反而像一只见了猫的老鼠, 原来杜太嫔接到殿中坐着、围炉取暖的几个年老太监,有几个在太监中论起辈分,都已经是绍恺的爷爷辈了, 其中有一个万公公,是侍奉过世宗皇帝的老人了,说是他们这批小太监的祖宗也不为过,绍恺等绍字辈太监刚入宫的时候,每年正旦,都会被各人的义父们带着去给这位万公公请安,万公公当年还给过他们果子吃。 而近日绍恺自以为得了常修和肖嵩的宠信,就带着人闯入了这位万公公颐养天年的天腰川学宫,搅扰得学宫上下不得安宁,万公公不管他是不是奉了皇命而来,心中都甚为不满,满面怒色地看了绍恺一眼,就吓得绍恺立在那里,像是脚粘住了地一样,一动都不敢动。 这时候,一个金吾卫士兵前来告诉绍恺,说发现天腰川东面的一处空地上有些异样,问绍恺要不要掘开查一查, 而此时杜太嫔正亲自给万公公斟茶,偶尔听到了那士兵说要掘开天腰川东面的空地,那地下就直通暗室,心想,若是被他们发现了可怎么好,于是杜太嫔故意将热茶倒在了自己的手上, 杜太嫔手被烫伤,大叫了起来,万公公一看,连忙用自己的帕子给杜太嫔擦拭,一边擦拭一边说,“太嫔娘娘无事吧,” “无事,无事,”杜太嫔忍着手上的疼说道,“只是一想到这学宫,是我们多少人的心血,如今被翻腾糟蹋成这样,实在哀莫大于心死啊。” 万公公一听这话,拿起手中的茶盅就朝着绍恺摔了过去,颤颤巍巍地走到绍恺身边,恨不得要跪在绍恺的面前,绍恺一看,连忙搀扶着万公公说道,“公公使不得,您是宫中的老人,是我义父的长辈,哪里能给我一个晚辈后生下跪呢?快起来,快起来……” “不碍事,我当了一辈子的奴才,这副膝盖早就跪软了,虽然是奴才,虽然我这把老骨头,在宫里当了一辈子的奴才,也没学会别的,只学会了什么样的奴才能当,什么样的奴才不能当,奴颜婢膝的奴才是为了活、不得已,可是为虎作伥的奴才万万当不得,为虎作伥的奴才,往往都没什么好下场。”万公公说道。 “公公……” “公公是奉皇命而来,你的话我不敢驳,只是您搜检了这半日,该搜的也都搜完了,也该还我们学宫上下一个清净安宁了吧。” “是,是,小人这就走,公公莫要动怒。”绍恺说着,就要带着金吾卫众人走。 那士兵不依不饶地说,“可是公公,那里果真甚是可疑啊。” “可疑什么?你们搜检了近两个时辰,发觉多少个地方可疑,可是结果呢?搜到了什么?再搜下去,只怕咱们的脸就要丢尽了,你们不怕丢人,本公公怕,快走!再到别处搜去!”绍恺说着,上前去对杜太嫔告罪,好生说道,“太嫔娘娘,我等出于无奈,多番搅扰,请娘娘多担待,奴才等这就告辞了。” “墨韵,送送公公。” “不敢,不敢。”绍恺作揖道。 说着,墨韵就领着绍恺等人走了出去。 看绍恺走了,杜太嫔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终于放下。 第839章 声东击西 绍恺带着金吾卫众人走后,杜太嫔让冬砚带人安顿好学宫众人,自己带着墨韵往密室走来, “太后,他们已经走了,暂时相安无事了。”杜太嫔对诸葛忆荪说道。 “那便好,”诸葛忆荪说着,看到了杜太嫔手上包扎着厚厚的布条,关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是如何受的伤?” 墨韵刚要说,杜太嫔连忙给墨韵使了个颜色,让墨韵打住,只说,“不碍事,不小心碰到了炭盆烫了一下,过几日就会好的,” “当真?”诸葛忆荪看着低头不语的墨韵说道。 “岂能有假?娘娘先莫要管我这点小伤了,看如今这架势,京城各处的巡查一定更为严格,过几日易将军、罗将军就要入京了,在此之前,为了两个将军不起疑心,京城上下一定会将这消息瞒的滴水不漏,若是不早做防范,两位将军可要落入皇帝和肖嵩那奸人的陷阱之中了!娘娘也要早些想个应对之策才好。”杜太嫔说道。 “昨夜我一夜未眠,倒是依稀想了个法子,只是要让妹妹的人担一些风险。” “什么法子?姐姐但说无妨。” “我想,如今皇帝重兵在握,京中的龙骧军、金吾卫装备精良,有数万之众,都听从皇帝之命行事,可恨梁将军、稽顺将军都被皇帝设计关押了起来,双蓉和柴将军又在雪川,远水救不了近火,如今能与皇帝坐下的龙骧军、金吾卫相抗衡的,就只有罗延之和易峣安两位将军的人了,因此陛下才会派遣陶铮将他们迎入京中,蓄意加害,只要他们二人被皇帝制服,皇帝就能高枕无忧,就能安心对付朝堂上听命于我的朝臣,贬黜京中与我亲近的宗室公卿,甚至驱逐京郊四大商会的商贾,如此一来,京城乃至天下的大权就会完全掌握在常修的手中。哀家的人即便分散在各地,也只是一盘散沙,不足以和常修手下的兵马相抗衡了,甚至会被常修一步一步屠戮干净,那么我苦心经营十余年的太平安宁之象就会化为泡影,大黎的社稷会重新回到权臣当道、外戚横行、党争越演越烈的时候了。” “此事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呢?”杜太嫔说道,“您方才说,眼下只有罗延之与易峣安两位将军的人马可以与京城内的龙骧军、金吾卫抗衡,不知该如何利用两位将军的人马与陛下的人相抗衡才好?” “这便是我要拜托妹妹的地方了。” “臣妾?” “正是,妹妹昨日说,曾经给易峣安的夫人——临泗去过书信?” “是啊,” “可曾收到临泗的来信?” “自然收到了,我们学宫之中养着与临泗传递书信的飞鸽,从京城到东丘飞鸽传书,只用一日的工夫就能将书信送到了,如今临泗郡主身在洛阳,这信鸽想必半日就能到了。” “如此,此事便不难办了。”诸葛忆荪说道,“我这就写一封信,还请妹妹安排人,将这封信送出去。” “好,墨韵,快去给太后准备纸笔。” “是,”墨韵说着,不一会儿就取来了纸笔,正要交到诸葛忆荪的面前,诸葛忆荪却让墨韵坐下,“我说着,你来写。” “奴婢?这如何使得?” “无妨,这封信并非是要送给临泗,而是要给肖嵩送去的,” “肖嵩?”杜太嫔问道。 “不错,”诸葛忆荪说着,一字一句地交代着墨韵,“信上就写,吾妹信都侯双蓉亲启,京城阉奴作乱,皇帝受其蛊惑,意图对汝兄延之、峣安不轨,汝今客至洋州,莫再拖延,速速回京救汝兄于水火为是,后日巳时会有汝孟兄轻雷、严兄僧恕于溢水码头相迎,以商船二十艇接应汝等入京,宜吩咐属下,早备行装, 汝兄与京城父老之安危性命在此一战,小心应战,切莫轻敌。令姊忆荪于商州亲笔。” 墨韵越听越觉得迷糊,可是仍旧依照诸葛忆荪所说,一字一句地写了下来。 而杜太嫔一听诸葛忆荪的话,瞬间明白了她的打算,点点头称赞道,“好一出声东击西啊,只是娘娘不怕肖嵩看了这信,会对信上的话起疑吗?” “不会。” “娘娘何以这般笃定?” “因为后日是腊月十五,的确会有一批客船,将从丰阳码头启程,一路向南到雪川去。” “娘娘是如何得知的?” “孟先生每年的腊月十五都会派出商旅,到雪川去进年前的最后一批货资,预备着京城的百姓筹备年货之用,十余年来一向如此,肖嵩为人心思细腻,又多思多疑,只要一打听就能得知,如此一来,肖嵩定会唆使常修,派出兵马到丰阳会馆去,而京城的兵力自会有不少会被分走。” “而您在信上谎称,这封信您是在耀州所写?耀州……如今涅川郡主夫妇不正是在耀州吗?” “是啊,即便肖嵩再觉得这封信可疑,可是为了以防万一,也会多费心思在与我一向交好的涅川郡主夫妇上,涅川郡马许靖祥如今担任京南观察使,京南七州兵力多达十万,晏康六年,我已经下旨,为了修建商馆、码头、商道,答应这些人马都归许靖祥调查,这一点常修也很清楚,” “如此一来,那皇帝和肖嵩的精力,就会被打散了,除了要对付罗延之、易峣安这两位身经百战的将军,还要小心放着涅川郡马与双蓉将军的人了。” “是啊,常修与肖嵩为了防止地方京南七州借机生乱,也会再派出一部分兵力小心提防着许靖祥的京南七州人马,如此一来,驻守在京城中的兵力最多就只有原来的五成,且留在京城中的这些人马,也会多留意从南面上京来的人,会担心其中是否混有哀家的人,担心当日高氏作乱之时的情景再次发生,” “如此一来,京城以北的守卫定会空虚,” “不错,尤其是从金镛城与仁寿宫到皇宫的路上,守卫会更加稀疏。” “金镛城……仁寿宫……您的意思是……” 诸葛忆荪看墨韵写的那封信墨迹已干,让墨韵收好,寻个往京南飞的信鸽,等傍晚时分放出去。 墨韵答应着,收好了信,便下去安排去了。 诸葛忆荪又亲自写了一封信,写好后,等墨迹干了,交给杜太嫔说道,“这封信,就有劳妹妹,替我飞鸽传书,明日一早,就好生交到临泗的手上吧。” “是,臣妾明白,一定办妥此事。”杜太嫔答应着。 第840章 暗流涌动 第二日,有洛园行宫的禁军侍卫发现了那只墨韵放出的信鸽,看了那信上的内容,便赶紧派人去告知肖嵩。 果然,肖嵩看过信后,先是派人去丰阳码头盯着,腊月十四日,孟轻雷与严僧恕二人果真让人集结船只与人手,预备着第二日就往南驶去。 而耀州方面的探子回报,腊月十四日,涅川郡主的两个儿子都带着家眷赶往了耀州,与涅川郡主夫妇团聚,这就更让肖嵩起疑。 终于,肖嵩将这封拦截的信呈给常修,常修看了,想起了当日诸葛忆荪是如何发动宫变、屠杀了自己的外祖父一家和江淮宗室的情景,顿时觉得毛骨悚然,问肖嵩,“可有何应对之法?” “为今之计,只有早做防范。”肖嵩说着,建议常修派遣龙骧军金吾卫,兵分三路,一路在暗,在丰阳码头守着,若是孟轻雷真派人将罗双蓉等人从洋州接了来,就让这一路精锐在丰阳码头重演当日汤峪驿站之事,拖住孟轻雷与罗双蓉。 另一路在明,去耀州通往京城的山口守着,不许京南七州的许靖祥人马上京作乱。 最后一路按兵不动,留守在京中,预备着再过几日罗延之与易峣安回京,在京城驿馆设伏,将二人一举擒拿。 肖嵩还对常修安慰着说道,“陛下放心,洋州与耀州距离京城尚远,罗双蓉与孟轻雷等人成不了什么事,至于许靖祥手下的那些州郡府兵,就更是乌合之众,况且陛下失当今天子,君威在上,量他许靖祥也不敢怎样,只要将罗、易二人拿下,其余的都不足为虑。” “说得有理,只是朕担心夜长梦多,还是早些将此事了结了,朕日日悬着的一颗心也好放下。” “奴才明白陛下的忧心,听跟在中书令大人身边的人来报,中书令与罗、易二人已经行至潼关,在潼关休整一日,后日十六,就可抵达京城了。”肖嵩说道。 腊月十五,原本是那封信上说的罗双蓉随商船回京救兄的日子,可是驻守在丰阳码头的禁军侍卫在沣水边苦守了一日,河面上除了一些百姓嬉戏的船只,并没有商船返回。 当这些士兵们将此事回禀肖嵩的时候,肖嵩反而觉得有些奇怪,更加增重了肖嵩的疑心。 肖嵩心想,那信上分明写的是“后日巳时”,从洋州的溢水码头行船到京城,用不了半日就到了,可是为何迟迟不见罗双蓉、孟轻雷等人的身影呢? 就在此时,驻守在耀州通往京城山口的金吾卫士兵加急回禀,说耀州城中的商贾不知因为什么缘故突然多了起来,耀州城腊月十五日更是一整日城门大开,有许多商贾陆续涌入了城中, 肖嵩听了,以为是罗双蓉并不曾走水路回京,反而是改道去了耀州,与许靖祥的人马汇合,再一同上京起事。 如此一来,让肖嵩甚是头疼,不得已之下,肖嵩又多派遣了三千禁军赶到了耀州上京的山口,并带上了大量的还弓弩与火油,吩咐禁军们,若是耀州城中突然有大军向京城进发,就许他们放火射箭,火烧耀州城,无论如何都要拖住这些人的脚步,不许他们到京城去。 终于,在一番奔忙之中,时间转眼到了腊月十六日。 这一日,是京城的人家在年前祭祀社神、举行尾牙祭的时候,因此京城中的大户人家,都会从青阳观等香火鼎盛的道观之中延请道长,在他们的家中举办法事,祭祀社神,好酬谢社神这一年来对他们阖家的护佑,也祈求社神,保佑他们来年的安宁丰裕。 而这一日,也是陶铮带着易峣安、罗延之两位将军返回京城的日子,肖嵩知道,陶铮与罗、易二人会从京城的西门京城,途经西市,再去京西驿馆落脚,因此肖嵩将城中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京西与京南。 在京西的士兵主要是为了擒拿罗延之与易峣安,这两人功夫了得,几个近身的下属也是武艺高强之人,因此不能掉以轻心,京城与宫中的龙骧军、金吾卫最精锐的禁军都被调到了京西来,准备一举拿获罗延之与易峣安,好让肖嵩向常修邀功复命。 而被调往京南的士兵,主要是为了提防丰阳会馆与耀州方向的许靖祥、孟轻雷等人手下的兵力。 如此一来,整个京城的东北方向,守卫就变得异常疏松,而诸葛忆荪给易峣安的夫人——临泗郡主去信,让临泗郡主转告易峣安,易峣安明白了诸葛忆荪的安排,便让自己在商洛、汝州、邓州团练校场侦伏处、广饵处的士兵乔装打扮成道士、过路百姓的样子,借道太仓会馆,沿着太仓会馆、仁寿宫,趁着京城东北的守卫松懈,抄近道,先陶铮的队伍一步进入了京城。 进入京城的团练校场士兵,原本大多都是贱籍出身或家道艰难的贫苦子弟,这些人本就是在市井的三教九流中混过来的,又在易峣安的团练校场中收国信,乔装打扮这样的事对他们而言简直是小事一桩,不要说是京城东北面的守卫松懈,即便是有重兵把守,看守城门的士兵们也不会从他们身上挑出毛病来。 就这样,足足有五千个团练校场的士兵, 从卯时起陆续进入了京城,与天腰川女宫精通武艺的女学生,分别从京城的东北、东南两面,朝着京西驿站所在的通化坊方向聚集, 而此时,京城的西门大开,中书令陶铮带着左都护易峣安、淮南都督罗延之三个人骑着三个高头大马,后头跟着五辆马车,和上百个随行之人,已经过了热闹的西市,朝着通化坊的方向走来。 而肖嵩站在西市的酒楼之上,看着罗、易二人正在一步一步走入他设好的圈套之中,甚是志得意满,像是一个猎人终于捕捉到了自己心仪的猎物一般,可是此时的他还丝毫没有察觉到埋伏在通化坊的两股暗涌。 第841章 都亭驿之围 京城,通化坊。 “二位将军,请,”陶铮下了马,引着罗延之与易峣安往驿站中走去。 罗延之与易峣安对视了一眼,微微颔首,二人都对陶铮说道,“中书令大人请,” 这时候,易峣安的夫人临泗郡主下了马车,走到易峣安的跟前说道,“夫君且随中书令大人在驿站中歇息片刻,妾身先回府中打点。” “这……”易峣安当着陶铮的面,有些为难地说道,“夫人,陛下有令,午后想一同见我们夫妻二人,不如打点宅邸之事就交给管家们去做吧,夫人还是与我在驿站中用些餐饭,午后一同入宫觐见陛下为是。” “是啊,郡主,您与陛下一别数年,陛下对您甚是思念,不如午后一道入宫,向陛下请安吧。” “大人容禀,我只说先回府打点打点,也不耽误向陛下请安的,并非我不肯赏光,只是这路上颠簸,我实在没有胃口,与其这样一脸倦色觐见陛下,不如容我回府小憩片刻、重整妆容,等午后再让人打点车马,在保康门附近候着,再与大人、夫君和罗将军、罗夫人一道入宫请安,也耽误不了什么的。”临泗郡主说道。 “这……” “陛下知道了,也会体谅妾身的。” 陶铮知道,临泗郡主从辈分上来说是陛下的堂姑母,不要说是他,今日就算是常修,也要给她几分颜面的,于是也不好再劝,好生派人送临泗郡主回府,自己带着易峣安、罗延之、罗夫人与几个属下前往京西驿站中用膳。 易峣安与罗延之看着眼前一桌丰盛的酒菜,可是心中的戒备始终不曾放下,陶铮敬酒,易峣安只说是午后要参见陛下,喝酒误事,还是不喝为是,便挡了水酒。 陶铮敬他们二人茶水,以茶代酒,易峣安与罗延之也十分有默契地只是稍微抿一口,再沾湿在袖子上,一点水也不曾进到腹中。 陶铮给他们夹菜,这两人也一口不吃,推辞的说法与临泗郡主一样,只说是路上颠簸,没有胃口。 陶铮看了,也觉得奇怪,心想,这两人是怎么了?在洛阳和潼关的驿馆饭菜也没少吃,怎么一到了京城就变得没有胃口了?难道是自己准备的这一桌饭食实在简陋?不合他们的口味? 就当陶铮觉得疑惑的时候,躲在一旁的屋子里的肖嵩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肖嵩明白,若是等罗延之、易峣安入宫觐见常修之时再擒拿二人,尽管宫中兵多将广,可是罗延之、易峣安和他们的几个属下,都是虎贲郎、千牛卫的精锐出身,在宫殿之中擒拿二人,又有常修在场,能不能一举擒拿住二人尚且不得而知,若是罗延之、易峣安在大都之时伤了常修,可就是他的罪过了。 因此肖嵩先让人在这顿名为接风洗尘的酒宴中下了药,让罗延之、易峣安即便是有一身武艺,中了迷药,到了御前也丝毫使不出来,到了那时再擒获二人,可就易如反掌了。 可是眼下罗延之、易峣安滴酒不沾、滴米不进,很明显是看出了这顿酒宴有异,否则不会如此。 陶铮吃多了酒菜,想要出去方便,就在这时,罗延之的夫人略用了些酒菜,不知为何突然昏了过去, 罗延之与易峣安对视了一眼,又装模作样地过去呼喊着自己的夫人,“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罗延之说着,触了触夫人的脉息,又拿起他夫人饮用的酒盅来端详端详,一把将那酒盅摔在了地上,大喊道,“这酒中有毒!究竟是何人要谋害夫人与我等?” “岂有此理?我等为了大黎的江山社稷,常年驻守在外,清剿山匪,守护百姓,刚入京城,就有人要这般暗算我等,岂不让人寒心?!”易峣安也大喊道。 罗延之听着,一把掀翻了那酒桌,而一旁的肖嵩知道事情不妙,心想,此时还不动手,更待何时?便吩咐手下禁军侍卫,去驿站的正堂中擒拿罗延之与易峣安二人, “怎么回事?”易峣安听到房外有盔甲铿锵作响地声音,假意问道。 罗延之将自己的夫人安置在一旁的干净桌案上,与易峣安一同往门外走去, 二人刚走到正厅的门前,就看到肖嵩与几个宦官带着黑压压一大片的禁军侍卫挤满了整个驿馆的院子,将他们所在的正厅团团围住, “这是做什么?我等是回京觐见陛下的,又不是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尔等为何要这般?”易峣安质问肖嵩。 “不必装了,你们二人勾结显慈太后,欲行谋逆之事,欺君犯上,罪不容诛,陛下吩咐我来捉拿你们,回宫受审,若你们二人不还不束手就擒,就别怪我等不客气了。”肖嵩自以为奸计得逞地说道, “哼,束手就擒?我易峣安在外征战这么些年,就从来不知道束手就擒四个字,”易峣安说道。 “我罗延之亦不知晓,我等昔日面对渤海叛将、北桓铁骑、江淮盗匪都丝毫没有动过束手就擒的念头,难道面对你一个阉人,就乖乖束手就擒了不成?传了出去,岂不辜负了我等的一世英名?” “死到临头,还敢这般大言不惭,”肖嵩说着,“来人,将这两个逆臣贼子给我拿下!” 几个禁军侍卫正要动手,可是肖嵩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利箭滑过的声音,一股温热的赤色流体溅满了肖嵩的左脸,将肖嵩的左半边身子染得殷红, 正自鸣得意的肖嵩难以置信地扭头一看,一支锋利的箭簇距离自己的脖子只有毫厘之差,而站在肖嵩一旁的绍恺就没有他这么幸运了——那支箭斜着射穿了绍恺的脖子。 绍恺还来不及叫喊一声,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上传来一阵泉水涌动得声音,自己渐渐地没有了力气,冬天的寒风不停地灌入自己的身子里,绍恺在那一瞬间冷极了,顿时觉得全身都要散了,可是脑海中还有个不甘心的声音,没过一会儿,绍恺腿软似的便倒在了地上,瞪大了眼睛死在了肖嵩的面前。 肖嵩回头一看,驿站的墙上站满了身子娇小、却身轻如燕、眼神毅然、背着箭筒、手执弓箭、带着面罩的女营士兵。 一个禁军侍卫刚要上墙去砍,三个一族的女营士兵接连朝着那侍卫的胸口射出了两箭,将那侍卫的胸膛射成了筛子。 肖嵩又给自己身边的一个侍卫使眼色,让那侍卫将自己腰间的剑朝着墙上的女营士兵掷去,可是那侍卫刚一抬手,就被北墙边侦查院中侍卫异动的女营士兵放箭射穿了小臂,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穿着黑色衣衫的女人在几个士兵的守护下走了进来,那女人掀开幂篱,径直看着站在院中间的肖嵩, 而肖嵩也十分惊讶,因为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诸葛忆荪。 肖嵩心中也疑惑,她不是在耀州吗?为何会在这里。 诸葛忆荪对着院中所有的龙骧军和金吾卫说道,“皇帝无道,大势已去,汝等难道还要执迷不悟、助纣为虐,铁了心要让自己背上千古骂名吗?” 第842章 活抓肖嵩 龙骧军与金吾卫的士兵一看来人是诸葛忆荪,心中难免会有些忌惮,虽然他们听命于常修,可诸葛忆荪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当朝太后,又是从乾元十五年起,到晏康十年的整整十二年里,真正掌握着大黎江山社稷的女人。 诸葛忆荪看有不少的禁军侍卫面露犹疑之色,便趁势高声说道,“如今的皇帝忤逆先帝的遗嘱,欲弑杀功臣,残害先帝后妃,残酷不仁,哀家是先帝的皇后,更是先帝的托孤之人,已经决定,以皇室长辈的身份,废黜当今的皇帝,改立贤良,若是尔等仍旧冥顽不灵,听从一个废君之命,哀家也会视尔等为犯上作乱、逆天而位之辈,等废君被逐出皇宫之日,也不会姑息尔等之罪,着刑部、兵部之臣从重论处,若是尔等迷途知返,哀家保证,可既往不咎,宽恕尔等受人蛊惑之罪,若哀家有违誓言,” 诸葛忆荪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凤凰玉佩,狠狠地摔在地上,“就形同此凤佩,来日堕入身败名裂、万劫不复之地。” “众将莫要听她胡言乱语!”肖嵩看龙骧军与金吾卫已经有不少人动摇,便连忙劝道,“她才是不遵先帝遗嘱之人,陛下有令,诸葛氏不守妇道,勾结逆臣叛将,把持朝政,左右陛下,意图动摇我大黎的江山社稷,陛下已经草拟圣旨,废黜诸葛氏为庶人,别宫安置,若尔等被诸葛忆荪的谣言蛊惑……” 正说着,墙上的一支箭朝着肖嵩的脑袋射来,正射中了肖嵩的帽子,狠狠地扎在了驿馆正厅前的柱子上, 而没有了帽子的肖嵩,散乱的头发在冷风中显得凌乱狼狈,方才说的一段话也瞬间没有了威势, “哀家言尽于此,何去何从,尔等自行斟酌掂量,” 诸葛忆荪说着,一身玄色衣裳、步履凛然地退到了驿站大门门口,又有几十个围在通化坊外头的团练校场士兵挤在门口,手执利刃,仿佛诸葛忆荪一声令下,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士兵冲进来一般, 就在院中的禁军侍卫犹豫之时,驿馆墙壁的四周冉冉升起了浓浓的黑烟,不止是黑烟,还有一阵阵墙外士兵豪放的笑声不断越过高墙,传入院中禁军侍卫的耳中, 院中禁军侍卫的士气瞬间就散了,许多禁军侍卫心中以为他们已经输定了一般,若非如此,那些团练校场的粗人不会这般得意地狂笑,而那浓浓的黑烟和立在墙上、箭法精绝的女营士兵,更是让他们觉得自己实在打一场必败之战, 于是,靠近驿馆大门的数百禁军侍卫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兵刃,朝着驿馆的大门和西墙方向走去,团聚在肖嵩周边的尚有三百龙骧军精锐寸步不动,仿佛做好了血战一场的准备, 诸葛忆荪看着守在肖嵩身边的几百个禁军侍卫,知道他们铁了心要追随常修和肖嵩,便不再给他们时间权衡利弊,诸葛忆荪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去,厉声地吩咐道,“除了肖嵩,一个不留。” 话音刚落,墙上的女营士兵便朝着肖嵩身边的禁军侍卫放箭,射死了十余个龙骧军侍卫,剩下的几百个龙骧军侍卫执着利刃,朝着驿站大门处的诸葛忆荪杀去,可是没走了几步,就看着天上有黑色的陶罐朝着自己的投来,那陶罐摔在地上,罐中正在燃烧的硫褐煤散落在龙骧军士兵的周围,散发出黑色浓烟将那些龙骧军侍卫笼罩在其中,那浓烟中还有一股呛鼻的味道,呛得这些龙骧军侍卫连眼睛都睁不开,更不要说呼吸了。 等浓烟散去,带着面罩的团练校场士兵已经冲入院中,将负隅顽抗的龙骧军侍卫团团围住, 正在此时,一直站在驿站正厅里看戏的罗延之也拿着佩剑,将守卫在肖嵩身边已经慌了神的几个侍卫三拳两脚踢开,一剑抵在了肖嵩的脖子上。 罗延之又一脚踢在了肖嵩的膝盖上,让肖嵩跪下,罗延之对着被团团围住的龙骧军侍卫说,“此阉奴已经被我擒拿,尔等难道还不投降?堂堂禁军精锐,甘心充当这昏君阉奴的乏走狗,尔等不觉得羞耻吗?” 终于,那些龙骧军将士知道自己效忠的常修和肖嵩已经大势已去,这才放下手中的刀剑,被诸葛忆荪的人俘虏。 “押上肖嵩这奸人,同我入宫去!”诸葛忆荪吩咐道。 说着,几个团练校场的士兵将肖嵩带了下去,而此时临泗郡主也从院墙外走了进来,对诸葛忆荪请安道,“参见太后。” “不必多礼,皇陵那边如何了?” “太后不必忧心,父王看过了我昨日的去信,今早已经带领宗室众人与先帝的太妃们往京城的方向赶来了,这会儿已经过了兰陵坊,与太后汇合呢。” 肖嵩听着这话,这才知道自己中了诸葛忆荪的圈套,连宗室的王爷们都赶回了京城,还有罗延之、易峣安两名大将,以及朝中听命于诸葛忆荪的朝臣们拥护,不光是自己免不了一死,连宫中的常修也在劫难逃了。 第843章 麒麟台废君 大黎皇宫,保康门。 诸葛忆荪派人押着肖嵩与被俘虏的龙骧军士兵,身后跟着杜太嫔、临泗郡主、易峣安、罗延之和女营士兵、团练校场士兵等人浩浩荡荡地走到了保康门前。 滕王、滕王的几个儿子、临淄王、彭城王、吴王常仪、舒王常僖早就抵达了保康门附近,看到诸葛忆荪穿着一身玄色衣衫走了过来,除了滕王外,其余人纷纷跪地相迎, “诸王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谢太后。”众人纷纷说道。 “诸王随后,与哀家一道入宫去,哀家要顺天伐无道,废黜这个不义昏君。” “是,”滕王答应着,带着宗室众人跟到了诸葛忆荪的身后。 保康门的士兵看诸葛忆荪带着众人来者不善地朝着保康门涌来,便上前执剑阻拦,“太后请留步,陛下有令,未得宣召,任何人不得入宫,请太后莫要为难小人。” “放肆,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执剑阻拦哀家入宫?”诸葛忆荪说着,吩咐道,“将那几个人禁军的头目给哀家押上来!” 说着,几个团练士兵将金吾卫、龙骧军的中郎将、长史、参军、校尉都押到了保康门前跪着。 诸葛忆荪又对保康门的士兵们喊道,“皇帝无道,哀家要代大黎的历代先祖,入宫行废立之事,任何敢阻拦哀家入宫者,皆为意图动摇大黎社稷的废君同党,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易峣安与罗延之手执利刃,将保康门最外围的两个士兵用剑抵住,那两个士兵为了活命,也只好跪地称臣,不再阻拦。 保康门其余的士兵也知道,虽然如今皇宫中的主人是皇帝常修,可是整个皇室的最高长辈正是眼前的显慈太后诸葛忆荪,而诸葛忆荪的身后,又有宗室诸王、两大武将,更有朝中三省六部多数文臣的支持。 更要紧的是,他们看到了被诸葛忆荪羁押起来的“内相”肖嵩,连肖嵩都已经被诸葛忆荪擒拿,也可见宫中的皇帝已经大势已去,他们为了明哲保身,只好将前方的路让开,任由诸葛忆荪等人过去。 诸葛忆荪率领众人,走到了麒麟台下,吩咐易峣安、罗延之二人,“二位将军,去含章殿带皇帝过来。” “是。”易峣安与罗延之便带人往含章殿去。 “滕王叔,”诸葛忆荪唤道。 “是,不知太后有何吩咐?” “烦请王叔派人将前朝众臣请到麒麟台来,哀家有要事宣告。” “是,”滕王答应着,便与临淄王、彭城王一同往前朝去传话。 半个时辰以后,前朝的臣子们都由门下侍中郑宜祚与尚书右仆射吕延熹率领着,纷纷走上了麒麟台,分列在麒麟台两侧。 此时,诸葛忆荪正端坐在麒麟台之中,看着大开的宫门外头,一个身影被人带着,逐渐走上台阶,朝着自己走来, 那走来的人正是皇帝常修,而两侧的臣子看到常修,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敬畏,也不曾对常修行臣子之礼,曾经高高在上的常修,失去了帝王的威仪,行走在众臣的面前,如同一个丧家之犬。 “跪下!”罗延之对走到殿前的常修喊道, “朕乃天子,上跪苍天,下跪先祖,没有跪一个女人的道理。” “众臣也听到了,”诸葛忆荪听了常修这话连忙说道,“哀家辅佐先帝十余年,好歹算是他的嫡母,可是皇帝对哀家丝毫没有孝养之心,更听从宦官的唆使,使用奸计,将哀家囚禁在寒雀台,又意图杀害为大黎立下赫赫战功的两位将军,任用宦官统领禁军,实在是倒行逆施,要动摇我大黎的江山社稷。” “这不过都是你的欲加之罪而已。”常修冷笑着说道。 “想不到你还这般言之凿凿,丝毫不知悔改。” “难道朕说错了吗?自从先帝时,太后就三番两次意图动摇大黎的江山社稷,屠戮宗室,弑杀功臣,软禁先帝,这些太后一样都没少做,如今愈发明目张胆,勾结驻外守将,要废黜朕的皇位?下一步,太后是要扶立自己的亲生儿子宁王为君,还是自己登基为帝?你图谋皇位,岂是一朝一夕之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朕即便是死在你手里,也没有什么悔改的,天上的大黎先祖们都眼睁睁的看着呢,朕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守护我们元家的江山而已。” “守护元家的江山?难道你所说的守护,是要任用肖嵩奸人来替你守护吗?”诸葛忆荪质问着,几个士兵也押着肖嵩走了上来,一把肖嵩推到地上跪着。 “朕……” “如今宫中之人,口口声声称呼肖嵩为内相,后宫之人、皇宫中的禁军,莫不听从肖嵩的吩咐行事,等处置了哀家、两位将军和你的叔祖、叔父、兄弟们,下一步,陛下所倚重的这位内相,是不是也要担任外朝的丞相,天下大事陛下不必操心,皆由这位外朝的丞相做主呢?只这一人还不够,还要从宫中的宦官之中找几位能干的帮手,替他与陛下一同分忧,重演汉末十常侍擅权、亡了汉室江山之事呢?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守护大黎的江山吗?” “朕并非此意……” “并非此意?你嘴上不说,可是你的一举一动,莫不如此。难道要哀家看着你将大黎的江山、多少将士丢了性命,从高氏与尉迟氏手中打回来的江山,再次断送在你的手中吗?” 诸葛忆荪的一席话,让常修彻底无言以对,诸葛忆荪又对着殿外的臣子们说道,“诸位大多是侍奉过先帝的老臣,先帝生前嘱咐陛下的三件事,陛下丝毫不曾放在心中,反而逆理违天,越发昏聩无道,哀家作为先帝的皇后,作为皇室的长辈,决不能坐视不理。” “臣等悉听太后吩咐。”众臣纷纷拱手说道。 “常修不仁,行无道之事,有违人君之仪,哀家决定,废常修为恒山王,幽禁宫中,等年后另立新主,以正社稷。” “臣等谨遵太后吩咐。”从滕王到朝廷众臣都纷纷答应着。 “朕乃先帝所立,岂是你能轻言废立呢?你就不怕万民所指吗?”常修指着诸葛忆荪恨恨地说道。 第844章 废君的嫔妃们 “万民所指?若是万民真有所指,指的也会是你,而不是哀家。”诸葛忆荪成竹在胸地说着,吩咐左右,“将废君恒山王给哀家待下去,先关入寒雀台,没有哀家的旨意,任何人都不得探视。” “是,”左右说着,便带着常修往后宫去。 常修却仍不心服,一边往寒雀台走,一边冷笑着睥睨群臣,而群臣们大多也只把常修当成一个笑话,丝毫不把常修高傲地眼神放在眼中。 诸葛忆荪率领众臣,离了麒麟台,往乾阳宫走去,这一回诸葛忆荪名正言顺地坐在了乾阳宫的金座上,任由朝臣向自己行三跪九拜的大礼,大黎前朝的理政之权,又再一次地回到了诸葛忆荪的手中。 等众臣散后,诸葛忆荪下旨,将肖嵩等意图擅权的宦官都关入了天牢,等过了除夕,便要当街枭首示众,陶铮虽然自称不知情,也被诸葛忆荪关入了天牢,等候处置。 诸葛忆荪也亲自到天牢去,将关在天牢中的梁如瀚、稽顺和两人的手下放了出来,梁如瀚在天牢之中受尽了苦楚,整个人消瘦了一圈,诸葛忆荪看着也甚是心疼,便让人将含章殿后头的鸣鸾阁清扫了出来,诸葛忆荪又再一次住进了鸣鸾阁,不过这一回,不是也诸葛忆荪自己,而是与她的情夫梁如瀚一同住进了鸣鸾阁,让梁如瀚光明正大地在鸣鸾阁中养病,宫中之人慑于诸葛忆荪之威,也不敢多说什么。 两日后,是腊月十八, 诸葛忆荪派人将常修的贵妃双鲤从皇陵接了回来,一并废黜了双鲤的贵妃之位,让双鲤到寒雀台陪伴常修。 一日后,诸葛忆荪又派人去曲阳宫传话,召冉皇后与柔嫔回宫,此时的冉皇后已经知道诸葛忆荪发动宫变,废黜了常修皇位的消息,那她这个皇后的位子也是旦夕不保,她被困在曲阳宫多日,日日盼着有人能来接她回宫,可是终于有人来接她回宫了,却不是以皇后的礼仪来接她,而是一个有罪的废君之妻,冉皇后瞬间觉得自己的人生荒诞地令人无法接受。 冉皇后昔日是高高在上的六宫之主,可是如今因为自己的丈夫宠信宦官、意图弑杀功臣,自己也沦为了阶下囚,将被幽禁在后宫某个不能见人的角落里,渡过自己凄惨的下半生,冉皇后想想便觉得屈辱,走到神渊湖的时候,一怒之下投湖自尽了。 而柔嫔孟氏便没有冉皇后这般刚烈,只是觉得命运无常,孟氏回宫之后,接受自己的嫔位被废黜一事,可是她不愿意到寒雀台去陪伴常修,请求太后诸葛忆荪恩准她能出家为尼,常伴青灯古佛。 诸葛忆荪答应了孟氏的请求,恩准孟氏在宣慈庵出家,将孟氏的嫁妆赐还给她,还留了两个宫人在孟氏身边伺候,吩咐宣慈庵的住持对孟氏以礼相待,不得苛待,孟氏这才放心往宣慈庵去了。 知道冉皇后投湖自尽的消息,诸葛忆荪心中也甚是感慨,昔日还是诸葛忆荪做主将冉皇后许配给常修为太子妃,谁承想冉皇后会落到今日这种地步? 而冉炬夫妇与吴王妃冉氏看着自己的女儿、妹妹落到了这种地步,心中虽然悲恸,可害怕与废君扯上什么关系,再受到了牵连,看如今被囚禁在牢中的中书令陶铮就知道了,因此冉皇后的尸身被运回宫中验身、入殓的时候,自己的父母、姐姐、兄嫂甚至都不敢来宫中吊唁,送自己最后一程。 诸葛忆荪也知道冉氏家族一向谨小慎微,自己这样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常修,冉氏家族难免畏惧,便下旨,以王妃的仪制安葬冉氏,又赐了冉氏皇后的金缕玉衣与金丝楠木,也算是给了冉皇后和冉氏家族最后的一个体面。 虽然厚葬了常修的发妻,可是诸葛忆荪想起自己昔日那样百般护着常修周全,尉迟贞犯下滔天之罪,是诸葛忆荪护着,才没有波及到常修,否则常修的太子之位早就保不住了。 东宫纵火一案,诸葛忆荪担心常修与陶氏的病情难以好全,特意找来了黄庭桂为二人调养,常修才不曾留下病根。 常修登基之后,诸葛忆荪也不曾想要把持朝政不放,她想的是将一个政清人和的朝局交到常修的肩上,经过晏康十年的修正,大黎百姓的丰裕有目共睹,可是常修却始终不满足,始终将她视为绊脚石,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还要拿罗延之、易峣安的性命,为他的夺权之路献祭。 诸葛忆荪岂能不心寒?诸葛忆荪其实没有那么恨肖嵩,肖嵩的背后若没有常修的支持,绝不会跋扈到如今的地步。 将常修幽禁在寒雀台,诸葛忆荪始终觉得不解气,便下了懿旨,去羞辱常修,懿旨上说,“寒雀台本属后宫,虽为幽禁有罪妃嫔之地,然恒山王只是一介宗室,不配久居寒雀台, 即日起,将恒山王迁至皇宫北巷空霜院居住,恒山王身边只留一人侍奉,按朝中六品文散官俸禄供给,恒山王需谨身自省,非病、死不得出,钦哉。” 可是这懿旨下了没多久,诸葛忆荪又下令,恒山王常修往后只能按九品文散官的俸禄供给,穿赭衣草鞋,用罪人之器物,任何人不得探视,否则轻则受杖刑之苦,与恒山王有所勾连者,一律处死。 腊月二十日,恒山王常修穿着一个赭衣草鞋,被八名禁军侍卫押着往北巷的空霜院走去。 而常修的嫔妃们,虽然被废黜了位份,可是诸葛忆荪也知道,她们并没有什么大罪,不该因为常修之罪而过分株连她们,便让人将常修的嫔妃们都召集到了鸣鸾阁来,诸葛忆荪对几人说道, “你们都还年轻,虽然过去侍奉过恒山王,可这并不是你们的罪过,不该无辜受到恒山王的株连,哀家就网开一面,将来要何去何从,你们自己选,” 堂下的嫔妃之中,以王双鲤和陶宜涓为首,其次是尹平芜、齐香吟、潘垂儿、章犹儿几人, 尹平芜等几人与常修之间并没有什么深情厚谊,不过是因为肖嵩的安排引荐,才侍奉了常修一段时日,况且最大的齐香吟也不过只有十九岁,要让她们后半生都被关在北巷中,像个活死人一般煎熬着,她们是断断不肯的,于是尹平芜等人祈求诸葛忆荪放她们出宫去,另谋生路。 诸葛忆荪也答应了,尹平芜与齐香吟请求她们去天腰川学宫谋个差事,而潘垂儿、章犹儿本是乐伎伶人,想要去京城中的乐坊谋生,诸葛忆荪也都答应了,让墨韵带着尹平芜、齐香吟到了学天腰川学宫去,而潘垂儿、章犹儿二人,诸葛忆荪给了她们二人五十两银子、一身行头,嘱咐了她们几句,许她们出宫去了。 看殿中常修的嫔妃都被打发走了,只剩下了王双鲤和陶宜涓二人不曾说话,诸葛忆荪便问道,“你们呢?你们若是愿意出宫去,哀家可以成全你们,不必与他在北巷过清苦的日子。” “太后,妾身不怨出宫去,情愿到北巷去,陪伴在废君左右,也算了尽了与他的夫妻情谊,请太后成全。”王双鲤说道。 “妾身也是,请太后成全。”陶宜涓附和着。 “难为你们两人对他不离不弃,也罢了,他好歹也是恒山王,哀家就改封你们二人为孺人,身边留两个侍女伺候,也算是哀家最后的一点善意了。”诸葛忆荪说道。 “妾身多谢太后成全。”陶宜涓与王双鲤说道。 诸葛忆荪有些心疼、却也有些失望地看了双鲤一眼,虽然她不想双鲤沦落到这样的下场,可是事已至此,她也不能如何,起身就要走,而此时,陶宜涓对着诸葛忆荪大喊道,“太后,妾身还有一事相求。” 第845章 双鲤的心愿 “你想说的,可是你父亲之事?”诸葛忆荪问道。 “正是,臣妾的父亲是受奸人蛊惑,才一时糊涂,险些酿成大祸,好在太后英明果断,不曾伤了两位将军的姓性命,请太后看在父亲多年来为太后鞍前马后的份上,饶臣妾的父亲一命吧。” “哀家本来也没想要你父亲的性命,只是意图谋害功臣一事,陶铮知晓此事的前因后果也好,不知晓也罢,毕竟涉身其中,若是不加以惩治,只怕难以让人心服。” “太后明鉴,臣妾只恳求太后留父亲一命,让父亲安度晚年便好,不敢奢求其他,请太后成全。”陶宜涓说道。 “也罢,哀家答应你,不会让他受太多的委屈,等年关过了,哀家就外放你父亲为州官,让他到州郡上为父母官,如此也算是避开了朝廷的纷争,让他在州郡上颐养天年吧。”诸葛忆荪说道。 “妾身多谢太后。”陶宜涓说道。 “你身子不好,先回宫歇息去吧,去空霜院一事,过两日再去也不迟。”诸葛忆荪说道。 “是,妾身告退。”陶宜涓说着便退了出去。 鸣鸾阁中只剩下了诸葛忆荪与双鲤二人,诸葛忆荪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双鲤,” “妾身在。” “你怨我吗?” “太后……”双鲤抬头看着诸葛忆荪,难以相信诸葛忆荪竟然会这样问她。 在双鲤看来,此时的诸葛忆荪已经将这个天下握在手中的胜利者,而自己只是个失败的废君之妾,云泥之别,一个胜利者居然会这样一个失败者的想法。 “无妨,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诸葛忆荪说道。 双鲤听着,摇了摇头。 “你不怨哀家?” “不怨。” “是不敢怨,还是打从心底里不怨?” “太后明断,妾身打从心里不怨您,”双鲤笑着说道,“说起来,在去皇陵拜谒先帝之前,妾身也觉得疑惑,如今看来,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想不到陛下背地里竟然筹谋了这样可怕的事,是陛下有负您的教养之恩,对您、对两位将军、对天下人都做了千不该、万不该做的事,妾身非但不怨您,反而觉得心中有愧,若是妾身不曾到皇陵去,而留在宫中,知道您被陛下和肖嵩以那样卑劣的手段囚禁在不见天日的地方,一定会规劝陛下,莫要在邪路上越走越远,以至于到了今日这般追悔莫及的地步。” “难得你通情达理,这些年都不曾变过,仍旧是当初我认识的双鲤。”诸葛忆荪说道。 “妾身明白,陛下沦落到如今的下场,实在是他野心太过、而实力不济导致的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妾身是他的妾室,与他一同承受这样的苦果是妾身分内应当的,太后心中实在不必为妾身惋惜。” “哀家只是心疼你,若是你选择与他和离,哀家也会答应你,让你不必与他一同困在北巷过清苦的日子,像尹氏、齐氏一样出宫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的。” “太后为妾身周全,妾身感喟在心,老实说,妾身在后宫的那几年,在外人看来,妾身是堂堂皇妃,可是妾身在后宫的那几年并不快乐,后宫虽然富丽堂皇,也的确是个可怕的地方,那里面的女人为了争夺皇帝的宠爱、争夺这宠爱带来的权力与地位,变得面目全非,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后宫的殿宇虽然广厦千间,可是行走在其中,没有人不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即便是到了夏日,可后宫里的风仍旧冷得可怕,说是皇妃,与秦楼楚馆的风尘女子也没什么两样,甚是比风尘女子还不如,自从入宫之后,妾身至死都只能侍奉一位恩客,那个人既是妾身的恩客,又是妾身的夫君,还是妾身的主人,妾身的一颦一簇都要取悦他、敬重他、顺从他,这样的日子,妾身并不喜欢,因此这皇妃不当也罢,倒不如当个寻常妇人自在些。” “只是你要想好了,等你到了北巷,可就要终日被困在空霜院,如同坐牢一般了。” “妾身不怕,只是请太后恩准妾身带三样东西过去。” “哪三样东西?” “一个是谷物与药草的种子,一个是纺布用的纺车,还有一个便是书籍,只要有这三样东西,即便是坐牢,妾身也能安之若素了。” “种子?银针?书籍?你要这三样东西作什么?难道要在空霜院中耕田织布吗?” “是,寻常妇人能做的事,妾身也一样能做,而且要做得更好些,不光是为了生计,这其中自有趣味呢。”双鲤说道。 “也好,你能想开便好,哀家答应你,往后会让人送耕种之物与棉线、蚕丝进去。” “谢太后,”王双鲤叩头说道,“太后,妾身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求太后恩准妾身见肖嵩一面,”双鲤说道。 “肖嵩?你为何要见他?此人穷凶极恶,就是他教唆的常修无所不为,哀家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以泻心头之恨,你为何还要见他呢?” “妾身不敢哄骗太后,”双鲤说道,“肖嵩虽然罪不可赦,可妾身与他自幼一同长大,与他情同姐弟,他瞒着妾身行了诸多不义之事,有些妾身也知道,他变成今日这副样子,妾身也难辞其咎,妾身知道太后憎恨他,只是求太后,让妾身在肖嵩被处刑前,见他最后一面,只要能见他一面,妾身往后情愿替太后当牛做马,报答太后!” 诸葛忆荪听着,心中也有些动容,叹了口气说道,“看在你的情面上,哀家就法外开恩,许你去送他最后一程,只是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妾身多谢太后!”双鲤叩首道。 “哀家乏了,你先退下吧。” “是,妾身告退。” 双鲤离了鸣鸾阁,便让自己的侍女桃年准备了几样小菜,还有肖嵩最爱吃的雪川乌梅,一并呈在食盒里,还温了一壶酒,一同带上,往天牢去了。 第846章 诀别表真情 大黎皇宫,天牢。 天字乙号监房, 双鲤在狱卒的指引下,走到了关押肖嵩的监房门口,双鲤隔着铁栅栏,看着监房内已经与死人没有什么分别的肖嵩。 那狱卒知道双鲤是得了太后的恩准才来探监的,虽然双鲤是废君的眷属,这些狱卒们也不敢怠慢,将那监房上一圈一圈的锁链取下,将房门打开,躬身对着双鲤说道,“夫人请。” “有劳,”双鲤说着,与桃年带着食盒缓步走向了肖嵩, 而心如死灰的肖嵩突然嗅到了空气中有股熟悉的香气,那香气是他一辈子魂牵梦萦的一个女人身上独有的气味,嗅到了那股香气,他体内的沉睡的灵魂渐渐苏醒了, 双鲤看着坐在茅草上的肖嵩,肖嵩的脖子上带着木枷,双手被木枷铐在胸前,手上又带了一双铁链,脚上也缠着厚厚的脚镣,肖嵩的脖子、双手都被木枷和铁链磨得渗血,身上也有血迹,一看便知道是被天牢的狱卒们为难过的。 “恳请差爷,能否让我与他单独说会话?”双鲤蹲在肖嵩的身前,心疼地说道, “这怎么行?此逆贼乃是天牢的头号重犯,狱丞大人吩咐过,即便夫人得了太后恩准,能探望此人,也让小人在一旁寸步不离地盯着,免得出了什么岔子,咱们天牢上下担待不起。” 双鲤给一旁的桃年使了个颜色,桃年走到那狱卒的一旁,从袖口中掏出一个独山玉镯,塞给那狱卒说道,“求差爷通融通融吧,我们夫人毕竟是奉了太后的吩咐前来探监的,若是让太后知道,您连这个方便都不肯给,太后怪罪下来,您难道是担待得起的?” 那狱卒接过独山玉镯,心里早就暖得开花了一般,仍故作为难地说道,“也罢,我便在外头看着,烦请夫人快些,别让小人太难做便是。” “多谢差大哥,多谢差大哥,”桃年说着,送那狱卒出去,替双鲤守在了牢房门口。 肖嵩心疼地看着双鲤,有些责怪地说道,“你也听到了,我是天牢的头号重犯,你又何苦来看我?若是因为我牵连了你,只怕我肖嵩做了鬼也不安生。” 双鲤也不听肖嵩的话,只看着肖嵩举在胸前、一动也不能动的手,怜惜地说道,“疼吗?” “不疼,这点伤算什么,你忘了,我从小就是被人打惯了的,早就不知道什么是疼了。只是有时候,心里疼,倒比肉身疼更煎熬百倍。” “心里疼?”双鲤听着,有些责怪地说道,“难道你心里还想着诛杀太后、替他争权夺利、扫除异己,因为败了,沦为阶下囚而心疼追悔吗?” “不,这些都算不了什么,”肖嵩满脸怜惜与不舍,眼眶中泛着如泉水般澄澈的泪光看着双鲤,“我是心疼,我若走了,留你一个人在世上艰难度日,该如何是好呢?” 双鲤听着,眼眶中的泪也无知无觉地淌了出来,握住了肖嵩的手腕,透过冰冷的锁链想去给肖嵩最后一丝温暖, “我带了几样你爱吃的小菜,还有雪川乌梅, 你脖子上有伤,不要动,让我喂给你吃,”双鲤说着,含着泪用筷子夹菜给肖嵩吃, “真好吃,真好吃。”肖嵩咀嚼后笑着说道,“像是七岁那年,我被邓氏母子责打的奄奄一息,你也是这样喂我的,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那个时候你看着我,那样温柔地笑着,那是我这辈子看过的最温暖的笑容了,身上的伤突然不疼了,从那以后,姐姐就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人,为了那个温暖的笑容,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我愿意将天下最好的东西送给你,即使是与天下人为敌,” “你真傻,真傻,我从来都不想要天下最好的东西,只要平凡地活着,像从前在洛园行宫那样,无忧无虑地平凡的活着就足够了,可是你非要去争一些原本不属于我的东西,即便得到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是我错了,我害了陛下,也害了姐姐,”肖嵩冷笑着说道,“只是我看着陛下那样伤心,姐姐在宫中也不快乐,我以为只要给陛下他想要的东西,他就能像从前一样待姐姐好,姐姐就能像从前那样开心了,只要姐姐能像开心了,让我做什么我都情愿。” “那你呢?嵩儿,那你呢?”双鲤问道。 “我?”肖嵩说着,有些害怕地瑟缩回木枷里,“我是个阉人,是个残缺的人,我永远不配拥有许多情谊,这一点我永远明白,但是只我能要远远地看着你开心,就是对我最大的快慰了,其余的都不足挂齿。” “嵩儿,难道你不明白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比起常修,在我心里,更离不开、更舍不得的人是你。” 嵩儿听着,低着头看着粗糙肮脏的木枷,自己的泪顺着那木枷流到了地上,溅起了这终年不见天日的灰尘,“不,我不配,我只是个肮脏的阉人,我不忍心让姐姐因为我也变得肮脏,被世人指摘。” 双鲤叹了一口气,从食盒中拿出一颗乌梅,喂给肖嵩,“吃颗乌梅吧,这还是你送进来的。” 肖嵩咀嚼着,满脸泪痕地笑着看着双鲤,“真好吃。” 双鲤看着肖嵩的笑容,单纯得像个少年,这也是她这辈子看过的最干净澄澈的东西了,便走到肖嵩身边,不管不顾地将肖嵩抱了起来。 肖嵩原本想阻拦,可是那个拥抱实在是太温暖了,像是让他回到了刚出生时母亲的怀抱一般,肖嵩笑着说的,“姐姐你知道吗?我等这个怀抱,不知道等了多久了,没想到这个怀抱是这样的温暖,让我仿佛到了天国一般。” 二人拥抱了一会儿,狱卒看着有些不成体统,便走到监房前说道,“夫人,是时候回去了,让旁人看见了不好。” 双鲤冷冷地说了“知道了”三个字,那狱卒又退到了一侧,等了片刻。 “姐姐,能再喂我吃几颗乌梅吗?” “好,吃了这乌梅,在路上也就不觉得苦了。” 肖嵩将乌梅的果肉咀嚼掉,可是那核却留在了口中,不曾吐掉。 “如果会有来生,我们还会在世上相遇吗?” “一定会的,”双鲤满眼含泪地看着肖嵩,“到了那时,若我们能远离了这是是非非的京城,在偏远之地,做一对姐弟,或是兄妹,或是夫妻……那便是老天可怜我们了。” “我没有多少时日了,恳求姐姐余生就替我多做些善事吧,全当是替我赎尽今生的罪孽,为来生积一些让我与姐姐重逢的阴骘吧。” “好,我答应你。”双鲤说道。 那狱卒看时辰够了,也不顾及许多,直冲入监房中,请双鲤与桃年离开,而双鲤也没有多余的独山玉镯贿赂那狱卒,只要万般不舍、心如刀割地带着桃年离去。 肖嵩看着双鲤走后,周围的一切又再度恢复了死亡一般的宁静,只有飞尘在泛白的光影中躁动飞舞,肖嵩的灵魂又再度归于沉寂,将口中积攒的乌梅核一股劲吞下,塞入喉中,没过一会儿便满脸紫涨地气绝身亡了。 第847章 封赏功臣 大黎皇宫,鸣鸾阁。 知道肖嵩在狱中自尽的消息,诸葛忆荪也并未追查下去,只让人将肖嵩埋入了尘萋门外的罪人荒冢,也算是看在双鲤的面子上给了肖嵩一个最后的体面。 这一日,临泗郡主入宫请安,正与诸葛忆荪在鸣鸾阁说话,诸葛忆荪拉着临泗郡主的手往暖榻上一边走一边说道,“临泗,这一回多亏了你啊,此次的情势如此凶险,若不是你,我亦不知能否逃过此劫,做了他们的刀下鬼也未可知。” “临泗不敢居功,”临泗郡主说道,“说起来,也是杜姐姐筹谋得当,一早就察觉了宫中的不同寻常之处,暗中救出了太后,又飞鸽传信,让我私下里布排这些,此次之事,杜姐姐当居首功,临泗不过是误打误撞而已。” “你杜姐姐的确是个有智谋的,你也不差,机警果断,多亏了你们二人,不光救了我,也挽救了我们大黎的江山社稷,不曾落入奸人的手中。” “太后抬举,临泗身为郡主,也是我分内应当做的。” “过几日便是除夕,哀家决定好好嘉奖你们二人,晋升你为公主,赐两千户封邑,并惠及你与易将军的一双儿女,等他们长大成人了,可承袭你的封邑爵位,令郎将来为千户县侯,令爱将来做县主,还有你的生母,虽然生前只是你父亲的侍妾,并未封诰品级,哀家今日做主,宗室出身的公主之母应称太仪,就追封你母亲为太仪,与你父亲滕王同尊,也算是哀家的一点心意吧。” “临泗多谢太后成全。” “只是哀家还有一个犯难的地方,”诸葛忆荪说道。 “太后请说,临泗虽然愚鲁,也愿意为太后分忧。” “便是你杜姐姐的封赏之事,你也知道,她这个人,对于名位、财帛都不甚放在心上,该封赏些什么东西给她才好呢?”诸葛忆荪问道。 “如今杜姐姐一心都在天腰川学宫上头,这天腰川学宫虽然是太后您支持兴办的,可是从前的恒山王主政之时,对于学宫中招收京城女学生一事十分不以为意,还处处打压排挤,从前天腰川学宫中的粮米布帛都是受官中供给,可是自从您到雪川去,恒山王便借故将天腰川学宫的供给停了,连曲阳宫中的宫人都不许往学宫中去,原本曲阳宫的供奉,经您做主,有一半都送到了学宫去,如今曲阳宫的人不来往了,恒山王宁可将这些供奉之物打赏给曲阳宫的宫监们,也下了死命令,不许让曲阳宫的东西流到学宫中去。” “有这样的事?为何不曾听你杜姐姐与我说起过?” “杜姐姐的性子您也知道,她是看您这段日子要处理的人、要应对的人实在太多,她不想用这样的事来惹您烦心罢了,”临泗郡主说道, “您也知道,天腰川学宫夫子、学生还有管事之人就有千余人,还有在天腰川学宫颐养天年的几百个年老的嬷嬷、公公们,这几个月,学宫仓房中的粮米已经陆续见底,入了冬,连棉衣绵褥都需要额外添置,杜姐姐已经将先帝和您的赏赐之物一件件让墨韵拿去变卖,靠变卖之资来维持学宫的生计了。” “怪不得上次到天腰川学宫去,看她一身素净,没有一丝的华贵之物,连束发的发簪都由她最喜欢的玉簪子换成了寻常的楠木簪子,这便是那不成器的恒山王造的孽了。”诸葛忆荪说道。 “您既然要封赏杜姐姐,依我的主意,只要替她解决了这些学宫的日常开销,让杜姐姐没有后顾之忧,潜心于学宫的课业之上,就是对杜姐姐再好不过的封赏了。”临泗郡主说道。 “这个好办,倒也不难,过会儿我便下旨,仍旧像从前一样,学宫的一应供给都有官中发放,也不必东动用国库的银钱,往后我就不住在仁寿宫了,就将从前仁寿宫的供奉拨给天腰川学宫吧,天腰川学宫中的夫子、管事的薪俸暂时由曲阳宫发放吧,至于往后,我另有打算。”诸葛忆荪说道。 “如此,杜姐姐也能放心在课业上了。” “你杜姐姐潜心在课业上是好的,只是这天腰川学宫一直靠官中的钱粮接济,实在不是长久之计。” “这倒也是,若是天腰川学宫能像晏康学宫、太仓学宫那样,有孟先生那样的巨贾来经营,而学宫呢,也能替孟先生培养工匠、农人、商贾和力士,如此两相受益就好了。可惜天腰川学宫中都是女子,京中的商贾们,从天腰川学宫中雇佣绣娘、女匠人、女营兵士倒是勤快,可惜没有人愿意承担起学宫的开支来,若是京城中也有个会做生意的女商人就好了。” “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京城中虽然没有,可是雪川精明强干的女商人多着呢,明日我便写信,从雪川叫来两个,你杜姐姐主内,她们主外,帮着你杜姐姐,将学宫从内到外地操持起来。” “太后这话倒是让我好奇得很,不知道这雪川的女商人长什么样子,恨不得当下就见见,难道女人还能走马帮、经商队吗?” “怎么不能?女子的细心周全之处,胜过粗枝大叶的男人们百倍,谈生意也都是好手。”诸葛忆荪说道,“这女商人,其中一个你也是见过的。” “我也见过?怎么一时全无印象?” “过几日等她们来了,你就知道了。”诸葛忆荪笑着说道。 第848章 躲着未来丈母娘 腊月二十八日,京城终于从那场动乱的阴霾中挣脱出来,再次变得明亮和喜悦,一艘艘停驻在丰阳码头的客船,为被寒冷冬日封住口腹之欲的北国百姓运来一箱箱果香四溢的解馋的南境果品,也将诸葛忆荪和临泗郡主盼了许久的人送上了京来。 “母亲!临泗姑姑!”嘉梨与嘉秀从船上看到了在岸上等候自己的母亲诸葛忆荪和临泗郡主,等不急地招手唤道,两个人又身轻如燕地越到了岸上,往诸葛忆荪与临泗郡主的方向走来。 “母亲,您没事儿吧,听姨娘说,京城发生了好大的乱子,可把女儿担心坏了。”嘉梨抱住诸葛忆荪的胳膊关切地说道。 “若是有事,哪里还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迎候你们吧?”诸葛忆荪说道。 “母亲没事便好,您不知道,自从知道京城之事,我们两个担心地成宿夜不能寐,只恨自己当日贪玩,不曾跟母亲一同上京来,让母亲身处险境之中,女儿也不能相救。”嘉秀说道。 “傻孩子,还好你们不曾跟我一同上京来,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若是你们一道上京来,被那起奸人拿住,当了人质,那母亲可真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诸葛忆荪说道。 “是啊,你们还小,不要说你们不在京城,即便在京城,陪在你们母亲身边,当娘的,哪里有让自己的孩儿跟着自己一起犯险的?”临泗郡主说道。 “都过去了,不说这些了,诶~怎么过了这半日,还不见灵笳和霜娥他们几个?” “灵笳姑姑晕船了,霜娥和滟笙两个姑姑在船舱里照顾她们呢。” “那甘缪与甘绥几个呢?” “瞧,那不是吗?”嘉梨指着一艘刚刚停泊的船说道。 过了好一会儿,甘缪、甘绥、甘维、惜蓬、芳芦、绛蕊、樊云儿等人也上岸来给诸葛忆荪请安,罗双蓉带着纤芝、露桃等女营士兵在后头的几艘船上,罗双蓉一上岸,也连忙问起前几日之事,听诸葛忆荪说一切无恙这才安心。 灵笳觉得好些了,被霜娥、滟笙搀扶着上岸来相见,诸葛忆荪看人到齐了,便带着众人往洛园行宫走去。 在往洛园行宫走的路上,临泗郡主悄悄问诸葛忆荪,“您说的女商人在何处?为何我一个都不曾见到?” 诸葛忆荪噗嗤一声笑了,又对临泗郡主说道,“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前些天您就说过几日,让我盼的好生心急,如今她们都来了,您还要让我等几日,您这关子卖的可真够久了。” 宁王常佺、宣王常攸跟着月娇、柴朝义与随行众人走旱路上京,比嘉梨她们足足晚了两日,在除夕当日下午才到京城。 到京城后,诸葛忆荪便让人给柴朝义传话,让柴朝义带着两位王爷不必入京,直往乐游原去,今年的宫宴不设在宫里,而摆在曲阳宫的蓬仙台,常佺与常攸本就不喜欢宫中拘束,一听今年宫宴射在曲阳宫,用过了宫宴,还能去乐游原看焰火、游灯会,兄弟两个便冲在最前头,马不停蹄地往曲阳宫赶去, 而常佺与常攸刚策马感到曲阳宫的宫门口,有一架华盖翠羽的马车也刚好停下,常佺与常攸还好奇,心想,这马车的规制不凡,里面坐的究竟是何人。 直到侍女掀开幔帷,一个高髻华服、雍容华贵的女人带着自己女儿从里面走了出来,常佺一看,那马车中坐的正是霁川公主和他的表妹兼未婚妻——戚瑶耕。 常佺趁霁川公主还没看到自己,拉上常攸转身跳进了宫门里,连自己的坐骑都丢在门口,只让守卫拉去喂草料安置, 常攸笑着对常佺说道,“皇兄怎么这等不知礼?见了未来的丈母娘和未婚妻,也不上前见礼,像点着了尾巴的猴儿似的混跑混跳的,让母后看到了,岂不责骂你?” “你这小滑头,这般拿我取笑!”常佺说着,狠狠地站在常攸头上拍了一下。 “呕呦!在家门口皇兄竟然对自己的弟弟动起手来,我若是叫喊起来,让你的岳母听见,皇兄可别怪我!”说着,常攸作势就要朝着宫门口大喊, “别别别,好弟弟,算我求你,我让你打回来,打我个十下八下我都没有怨言,只求你别嚷嚷才好。”常佺的力气大,死死地捂住常攸的嘴说道。 常攸没办法在,只好点点头,谁让自己的哥哥把手松开。 看霁川公主与戚瑶耕走进了宫门,常佺和常攸连忙躲到了右侧葫芦门里的花影墙后头。 等霁川公主与戚瑶耕走了,常攸看着戚瑶耕的样子,回头不解地对常佺说道,“瑶耕姐姐生得甚美,皇兄为何不喜欢?” “与她美貌不美貌无关,是我心里已经有别人了。” “兄长说的可是……” “就你知道,瞧你机灵的,过几年等母后给你配了婚,看你闹不闹!”兄弟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往蓬仙台的方向走去。 第849章 增建女宫 在蓬仙台的除夕宫宴上,诸葛忆荪当着与会之人的面,正式下旨,封赏在都亭驿之变中的立功之人。 诸葛忆荪先是下旨晋封杜仲阳为太妃,封号“睿安”,赐御用谷物万石、宫缎百匹,又晋封临泗郡主为公主,赐两千户封邑,惠及生母儿女。后又赐田应启为三等伯,领少府监一职,再赐京西良田百亩、宅邸一座,在这场动乱中立下功劳的学宫女学生、团练校场士兵也都有赏赐,众人也领旨称谢不尽。 酒过三巡,诸葛忆荪让裕太妃、祯太妃在蓬仙台替她款待与会的亲贵众人,自己带上杜太妃、临泗公主往蓬仙台东北角的亭子走来, 诸葛忆荪指着神渊湖的一隅说道,“当日冉氏便是在那里坠湖身亡的,如今曲阳别宫中也有了流言,说冉氏的冤魂未散,仍旧留在别宫里头,冉氏带着怨气自戕,要找别宫中的人索命呢!” “流言无稽,您在宫里头听得还少吗?”杜太妃笑着说道。 “虽说无稽,可是听信的人多了,以讹传讹,假的也传出几分真来了。”诸葛忆荪说道,“这神渊湖北岸的几处楼馆,宫人们越发没有人敢往这里来了,若不是今日咱们在蓬仙台宴饮,只怕那里要积尘遍地,连个打扫洒水的人都没有,过不了几年,就要荒废了。” “这望姝馆、绮仙阁、景春阁几处虽然偏远些, 可是地方倒也阔朗,修筑得也雅致,住满了能让一二百人栖身呢,若是荒废了,岂不可惜吗?”杜太妃说道。 “妹妹若是不嫌弃,不怕这里的忌讳,不如就将这神渊湖以北,到会稽亭的地方就赠予妹妹,一并划给学宫可好?” “果真吗?臣妾倒是不觉得忌讳,喜欢这里还来不及呢,哪来会嫌弃呢?若是姐姐当真肯将这里赐给我们学宫,让新来的女学生们有新地方住,不必七八个人挤在一处小房间里,臣妾与学宫上下定会感激太后的恩德不尽。”杜太妃说道。 “如此便好,那我就做主,将神渊湖北边的这几处楼馆,还有到会稽亭之间的土地,一并赐给学宫,作为妹妹施教之所。” “臣妾多谢太后。” “如此一来,原本曲阳宫的三成都归妹妹的学宫所有了,加上净影寺和敦化坊的房舍,这天腰川学宫可就与曲阳宫不相上下了,这地方大了,人也多了,往后的开支也就大了,妹妹恕我直言,这学宫的开支不能仰仗宫里,这一时半会儿的倒也没什么,日子长了,只怕就有人说闲话了,毕竟天腰川学宫的人有数千之中,每日的嚼用也不是个小数,也要及早像个开源之法,像晏康学宫等处才好。” “臣妾也这般想,可是让臣妾教学生们读书认字容易,这些经世之法,臣妾实在一窍不通啊。” “我知道,妹妹不通,我倒可以寻两个人来助你,”诸葛忆荪说道,“等年后开春了,就让霜娥和云儿到学宫里来,霜娥在雪川管着行宫上下的银库、仓库等各处库房的收进开支,管得井井有条,有她在,就不怕有人敢将学宫之物中饱私囊了,还有云儿,在雪川时有经商之才,又擅长各式刺绣,也通香料、各式彩陶器皿,外头有甘维帮着去联络客商,里头有云儿将行宫中学生们的绣品、织物、陶器与学宫匠人们所造之物择选分装,拿去货卖,一能给学宫赚取一笔的进项,用不了多久,或许学宫上下就能自力更生,甚至还有富余呢,妹妹觉得这主意可好?” “好是好,只是又要劳动您身边的人。” “不妨事,我之所以写信让她们二人上京来,为的就是此事。”诸葛忆荪说道。 “原来太后所说的女商人,就是霜娥和云儿两个?” “不错,说起这精明强干、机灵细致,天下多少商人都比不上她们两个呢。”诸葛忆荪说道。 “听您这样说,臣妾便放心了,往后这学宫里有她们二人帮着臣妾费心操持,不知道给臣妾省了多少的事。” 正说着,湖面上突然起风了,诸葛忆荪对着两人说道,“此事先定下,改日比再细说吧,起风了,快进去暖和暖和吧。” “也好,”杜太妃与临泗公主说道。 诸葛忆荪刚要转身进去,可是往湖边的灯下一瞥,突然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影,其中的一个男子的背影像极了自己的儿子常佺,因杜太妃与临泗公主在,诸葛忆荪也不曾多停留,只略看了一眼,便转身往蓬仙台内走去了。 回到席上,诸葛忆荪往常佺的坐席上望去,常佺果然不在位上,而同样缺席的,还有自己身边的绛蕊。 “难道那灯下的两人,当真是他们两个?”诸葛忆荪心中暗暗想道。 第850章 常佺的小伎俩 大黎皇宫,鸣鸾阁。 除夕宫宴过后,诸葛忆荪留霁川公主与戚瑶耕在曲阳别宫中多住了些时日,用膳之时,也时常叫梁如瀚、 嘉梨、嘉秀、常佺、常攸兄弟姐妹几人相陪。 诸葛忆荪此举,只是为了撮合常佺与戚瑶耕二人,可是常佺并不领情,对戚瑶耕甚是冷淡,霁川公主让戚瑶耕给常佺布菜,常佺只说,“不敢有劳表妹,这样的事还是让宫人们做吧。” 诸葛忆荪害怕霁川公主颜面上过不去,连忙说道,“这孩子天生的牛心古怪,又刁钻厉害,瑶耕是个腼腆孩子,哪里经得住他的刁难?也不必宫人们布菜,这么大人了,自想吃什么自己动手,越发懒得不成样子!你们不必理会他,只管吃你们的,” 霁川公主看诸葛忆荪动怒了,连忙劝和,“太后莫要动怒,佺儿还小,况且是从小被丫头们伺候惯了的,这自小养成的脾性,只怕一时是改不掉的。” “是啊,还好这孩子不堪大用,只是个闲散王爷,用不着子啊礼数上苛求他,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诸葛忆荪说道。 “佺儿如今是王爷,将来能不能再往上走一步还不好说呢!”霁川公主笑着说道。 “这样的事哀家不好说,只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太后,还有一事,妾身不知道该不该讲。”霁川公主问道。 “公主请讲。” “是,如今常修已经被废为恒山王,他的后妃姬妾,也都被一并废黜,不知他的生母尉迟氏该如何处置?论理,这尉迟氏的太后之位早就该废了, 此事外间大臣不好置喙,妾身是个好奇多嘴的,便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来探一探您的口风。” “此事嘛……等年后再议吧,今日家宴,莫论庶务,公主只安心吃酒为是。”诸葛忆荪说道。 “是。都怪妾身多事,惹您心烦了,”霁川公主看诸葛忆荪的脸色有些僵冷,也连忙举起一盏酒,对诸葛忆荪说道,“这杯酒,全当妾身给您赔罪,太后,妾身敬您。” “公主请,”诸葛忆荪神情淡然地举盏应道。 到了傍晚的时候,诸葛忆荪觉得头有些昏沉,就让绛蕊来给她推拿一番,绛蕊故意带了个琥珀手串,在给诸葛忆荪推拿之时,诸葛忆荪总觉得镜中有什么东西格外耀眼,睁眼一看,原来是绛蕊手上戴着的琥珀手串。 “这手串看着甚是眼熟,仿佛是从前庄懿太后献给哀家,哀家又转赐给常佺和常攸兄弟两个的,给嘉梨、嘉秀姊妹两个的是一对鸡油红蜡的,不是你手上戴的这个,这手串是哪位王爷送给你的呢?是常佺还是常攸啊?” “太后恕罪,奴婢……奴婢不敢与两位王爷私相授受。”绛蕊跪下告罪道, “起来,我并未怪你,”诸葛忆荪说道,“你与萝娟从小就陪着常佺一同长大,虽然你比绛蕊大几岁,从前我只以为常佺把你当做姐姐看待,不曾想他竟然对你存了别的心思,会把这样的贴身之物赠与你。” “太后,奴婢不敢对王爷有非分之想,请太后明察。” “当真?你若是承认了你与佺儿有私情,哀家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倒是可以成全你们二人。” “奴婢……” 诸葛忆荪看绛蕊为难,便安慰道,“从前萝娟与伯彦有私情,我也不曾怪罪他们,反而成全了他们,说起来,我与梁将军之间的情谊,也并非一朝一夕了,先帝在时或许也已经察觉到了,可是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先帝可以当着我的面就与其他嫔妃互通款曲,我为什么就不能呢?先帝对我不贞,我也不必对他守贞,况且先帝除了我还拥有那么多的女人,我不过除了他只钟情于梁将军一个,况且我们私下往来,也算是给先帝留足了体面,没什么好羞耻的,绛蕊,你也一样,若是你当真对佺儿有情,大可告诉我,我并非泥古不化的刻板只人。” “奴婢……的确爱慕宁王殿下,只是奴婢自知卑微,不敢奢求什么,只求留在宁王殿下身边,一生一世地伺候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绛蕊声音颤抖地说道。 “诶~你这孩子,这话可就不老实了,”诸葛忆荪看着绛蕊手上的琥珀手串说道,“今日我召你来为我推拿,你明晃晃地将这手串戴在了手上,分明是想让我知道你们二人之事,还有除夕之夜,在蓬仙台下的神渊湖畔,有一男一女举止亲昵,想必也是你与佺儿吧,你们两个分明是想让我瞅见,就如同当日伯彦与萝娟那般,我不曾说错吧。” “太后明鉴,奴婢在太后面前弄鬼……” “我知道,你伺候我这些年,我哪里不知道你的性情,一定是佺儿这小子,在他老娘面前耍这些把戏,当真是不把他老娘我放在眼里。”诸葛忆荪说着,转身拉着绛蕊的手,“去将他叫来,我当面问他。” “太后……” 绛蕊担心诸葛忆荪责怪常佺, “傻孩子,还没过门就这么护着他,将来可是要吃亏的,我不会责骂他的,你将他叫来,有些人我要当面问个明白。” “是。” 没过一会儿,常佺便走了进来,上前给诸葛忆荪请安道,“给母亲请安。” “不必多礼,坐吧。”诸葛忆荪说道。 第851章 唾手可得的皇位 “儿臣不敢。”常佺仍旧小心翼翼地说道。 “灵笳,搬个方凳给佺儿。” “是,”灵笳说着,搬了个方凳来放在诸葛忆荪一旁,常佺也怯生生地走到了诸葛忆荪身边坐下。 “你与绛蕊的事,母亲都知道了,”诸葛忆荪说道,“只是今日叫你来,不单单为了这个,还有一件要紧事,为娘想听听你的想法。” “是,母亲请讲。” “佺儿,你也知道,如今天下虽然安定,可是咱们大黎始终不能没有一国之君,皇位虚悬,想必用不了多久,前朝那些老臣们就要来问母亲这皇位的人选了,”诸葛忆荪说道。 “是,不知母后关于此事是何想法?” “母后自然属意于你,”诸葛忆荪说道,“只是也担心你将来登上了皇位,也会变成你六皇兄那副样子,向来坐在皇位之上的人,自己母亲、兄弟、姊妹、亲眷,都不如这皇位带来的权力亲近,甚至会为了守护皇位、守护这天下独尊的权力,变得六亲不认,弑杀亲族,这样的皇帝,咱们大黎历代不是没有过,譬如废主颍川王,一时权迷心窍,不止是屠戮宗室,连自己的亲生儿女都能残忍杀死,母亲担心你会变成那样的人,可是作为一个母亲,我也相信自己的儿子或许不会变成那样的人,这要取决于你。” “取决于儿臣?这样的大事,儿臣岂能做主?”常佺问道。 “如果你想要皇位,你想要坐稳皇位,不必受人牵制,就必须要有各方力量的支持,只有母亲还不够,还要有一个出身足够高贵的皇后和皇后的家族相辅佐,母亲并不是瞧不上绛蕊的身份,说起来,母亲当日的出身也比绛蕊好不了多少,这不过是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儿子能走一条更顺遂的皇帝之路的费心筹谋和苦心罢了。”诸葛忆荪说道。 “您的意思是……若是儿臣将来登上皇位,就必须要娶戚氏为妻?” “不错。瑶耕的背后是霁川公主代表的宗室力量与她父亲戚将军代表的武将势力,再加上前朝文臣们的帮助,你治下的大黎江山才会稳如磐石,只有这样,你的皇位才会牢靠稳固,不会沦落到常修与颍川王那步田地。” “儿臣……”常佺思量道。 “若是你想要娶绛蕊,母后也能成全你,只是这皇位……你就与它失之交臂了。” “难道只能选一个吗?儿臣都想要。”常佺坦率地说道。 “世间安得两全法,此情此景,只能选一个,舍弃另一个,并且承受随之而来的代价。”诸葛忆荪说道。 “儿臣……”常佺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自己的父皇、六皇兄常佺、当日渤海之乱的遍地白骨和饿殍,还有野心勃勃的霁川公主、戚瑶耕,还有当日跋扈狂妄的尉迟贞、愚蠢又可悲的江淮宗室,常佺越想这些,脑海中越觉得昏暗无光,就在此时,常佺的脑海中突然想到了绛蕊的软语笑颜,像是一束光照了进来,让他的整个世界都明亮温暖了起来, “母后,儿臣不要皇位,儿臣只要娶绛蕊,求母后成全。”常佺跪在地上说道。 “你可想好了?一个恰好空缺且让你唾手可得的皇位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自古以来,多少人费尽了毕生心血,苦苦地求神拜佛、梦寐以求都求不来呢,你当真想好了,不要这个皇位吗?” “是,儿臣想好了,母亲也说了,既然一个唾手可得的皇位不易得,那像儿臣这样舍下皇位,而选择心中所爱的痴人就更是亘古少有,倒是比登上皇位的人更加难得,儿臣想清楚了,人生如白驹过隙,既然短暂如此,儿臣不想执着,更不想背负着太多东西艰难地渡过,只求轻松自在一世就心满意足了,况且这一世还有绛蕊相陪,已是上天厚待儿臣,儿臣知足了,不再妄求别的,请母后成全。” “哎,真是我的傻儿子,”诸葛忆荪感慨着说道,“或许傻得是我,你母亲这一辈子就是背负了太多东西了,如今渐渐觉得疲倦了,也罢,我就成全你,去和绛蕊过逍遥日子吧。” “儿臣多谢母后。”常佺叩头说道,“只是霁川姑母那边……” “无妨,当日也怪我,不曾问过你的心思,就替你答应下了这门婚事,如今也理应由我去摆平此事,不干你的事,你不必内疚,安心去吧,绛蕊是个好姑娘,这些年她是如何照顾你的,母后都看在眼里,人的出身和年龄,都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事,要紧的是她的心,她待你的心像金子一般赤诚,往后你也要好生待她,明白吗?” “儿臣明白,多谢母后。”常佺说着,便退了出去。 正好梁如瀚走来,看到诸葛忆荪在铜镜前犯愁,便轻轻拿起梳子,为诸葛忆荪篦头,温柔地说道,“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第852章 大位落谁家? 诸葛忆荪轻轻将梁如瀚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轻轻侧过脑袋靠在上面,“正因为将来之事犯愁呢。” “可是因为大位未定一事?” “是啊,方才与佺儿说话,听佺儿说话的口气,只怕对于皇位而言,他实在不是个合适人选。”诸葛忆荪说道。 “佺儿不堪此任,还有攸儿啊,这孩子从小养在你身边,对你的话没有不听从的。”梁如瀚说道。 “攸儿的性子恬淡憨厚有余,敏锐果敢不足,只怕比佺儿还不适合这个位子,若是强行将攸儿推上去,只怕是害了他。” “先帝的皇子也不止这兄弟两个,横竖如今也没有臣子催促,不如在先帝的子孙中慢慢挑选,假以时日,总能找到一个最合适的人选的。” “先帝的子嗣虽然不少,可是合适的也就那么几个,常佑、常佰兄弟两个年龄大了,况且常年在外,并不是合适人选,常仪虽然与常修年龄相仿,只是太过文弱,且不惯与外人来往,不宜为君。再有便是常僖……”诸葛忆荪说道。 “常僖倒是不错,性子爽利,为人谦和,说话做事都越发像模像样的,宗室的许多王爷们都对他颇为也赞赏,又是被祯太妃抚养长大的,祯太妃的与你一向投契,如此看来常僖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话虽如此,当日的常修又何尝不是这般?有常修的前车之鉴,我不能再冒这个险了。”诸葛忆荪叹气说道。 “那这样说来,也就只有常倜与常俨两兄弟了,他们二人从小在唐贵妃的身边长大,你对他们两人的性子不甚熟悉,唐贵妃对你虽然恭敬谦卑,可是她的城府颇深,若是她的儿子登上了太后之位,只怕来日祸福难料啊。” “是啊,我心中也有这个隐忧。”诸葛忆荪说道。“剩下几个先帝的孙辈,他们自小都养在别处,性情如何,我也不慎知晓,就不能冒这个险,将这样重的担子、将这样重大的责任交给他们背负了。” “思来想去,也就只剩下一个人最为合适了。”梁如瀚一边给诸葛忆荪篦头一边说道。 “是何人?” “你。”梁如瀚说着,将手中的玉梳递到了诸葛忆荪的跟前。 “我?我怎么能行?这皇位可不是我一个妇人可以安坐的。 “有何不可?自从乾元十五年,到晏康十年,这十余年的时间里,大黎在你的治下国力蒸蒸日上,百姓富足,百业兴盛,这一点想必是大黎上下有目共睹的。”梁如瀚说道。 “只是先帝的儿孙们尚在,这皇位自然交托到他们的身上,我岂能冒着天下人的指责,做这样于理不合的事呢?” 梁如瀚听着,回忆着说道,“前几日我往晏康学宫去,听了裴先生讲授的一节课,当真是受益匪浅啊。” “裴守义?他说什么了?” “裴先生对学生们说,夫尚贤者,政之本也,只要是贤能之人,无论是工匠还是农人,都可以被推举,可以被授予爵位、蓄禄、官职,来替百姓与国人谋取福祉,既然贤能的工匠与农人可以被委以重任,那贤能的女子又为何不可呢?” “梁大哥你真觉得我可以胜任这个位子吗?” “这个不该问我,”梁如瀚说道,“晏康十年的物阜民丰已经给了答案,废黜恒山王时宗室、文臣、武将们的选择已经给了你答案,你的心中也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 诸葛忆荪从梁如瀚的手中接过玉梳,安然自若地说道,“是,或许可以一试,试过了,不管成也好,败也罢,都没什么后悔的。” “你放心,不管你成也好,败也罢,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在你需要的时候,寸步不离。”梁如瀚说着。 诸葛忆荪也将梁如瀚温暖的大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让梁如瀚感受着自己的心跳,梁如瀚的另一只手给诸葛忆荪轻轻撩过头发,温柔地注视着镜中的诸葛忆荪。 话虽如此,诸葛忆荪也知道,让朝中重臣、宗室诸王和天下之民都接受这件事,并不容易,她不能天真的将这件事交给别人来决定,在别人接受她要坐在皇位上这个已经既定的事实之前,她还有许多事要做。 这一夜,诸葛忆荪与梁如瀚歇在一处,二人一宿也筹谋了许多将来要做的事,诸葛忆荪越想越觉得有趣,并不曾觉得自己要面对的是一场苦战、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反而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充满了期待,丝毫不感到恐惧,反而像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门,已经有光照了进来,她要坦然地、问心无愧地朝着那个世界走去。 第853章 二度临朝 新春后的第一次大朝会,诸葛忆荪便在乾阳宫正殿上,当着文武百官宣布,改元“颐承”,因皇位未定,自己以太后的身份临朝称制,暂代朝政。 右仆射吕延熹听了,出面问道,“太后暂代朝政,微臣并无异议,只是国始终不能无君,还请太后早定皇位人选,以安社稷。” 诸葛忆荪神情淡然地说道,“右仆射的意思,哀家明白,可不久前废主恒山王的前车之鉴,众卿也都看在眼里,这皇位人选,非同小可,岂可草率仓促?若是再冒出一个恒山王来,咱们这大黎江山,经不经得这样三番两次地翻腾?因此为了社稷安定,兹事体大,需慎重择选考量,不必急于一时。” 吕延熹看诸葛忆荪的心意坚决,虽然心中不快,可也不敢再反驳什么。 诸葛忆荪又说道,“哀家去岁巡幸雪川,一路上没少目睹百姓疾苦,原来朝廷的政令,许多州郡上的官吏如此视若罔闻,哀家实在痛心疾首,只靠御史台与吏部两处监察州郡之官可见还远远不足,这御史台与吏部的监察之人每次去州郡上巡查民情,都声势浩大、敲锣打鼓的,如此打草惊蛇,又能查到什么实情呢?” “太后所言甚是,”御史大夫黄文寿出面说道,“微臣也认为此事不妥,因此想谏言太后,不如除了明察御史,御史台也额外设立暗访御史一职,也好弥补不足。” 吕延熹给一旁的吏部尚书使了个颜色,吏部尚书上前说道,“太后,微臣以为此举不妥,黄大夫的初心不错,可微臣担心的是,如此一来,御史台便有了暗中监察百官之权,那又有何人能来制衡御史台呢?御史台一旦坐大,凌驾于百官之上,百官不安,难以为政,这还是后话,怕的是百官为了保住官爵,贿赂御史台之事也定会层出不穷,暗访的御史本就行踪不定,若是有了贿赂之事,太后与朝廷定会更难查知,长此以往,有人借此钻了空子,而自肥其身,只怕比起如今阳奉阴违的州郡之官,有过之而无不及,请太后三思!” “二位卿家的话都在理,哀家也认为,御史台设立暗访御史一事的确不急于一时,只是哀家沿途目睹州郡之官不遵循朝廷政令、苛待百姓、罪行累累,实在可恶!而吏部与御史台都不能察觉这些州官之罪,也有玩忽职守之处!”诸葛忆荪面带怒色地说道。 “臣等知道。”吏部尚书上官懋与御史大夫黄文寿都跪地说道。 “今日乃年后第一次大朝会,也是颐承元年的第一次大朝会,哀家也不想大动干戈,追究你们二人之过,起来吧。”诸葛忆荪说道。 “谢太后。” “只是州官之害,不可就此轻言放过。”诸葛忆荪说道。 “是,”众臣纷纷答应着。 “要培育一批暗访御史,实在是耗时耗力,等这些暗访御史足以胜任了,还不知道要等不到猴年马月,哀家等不起,大黎州郡上的百姓们更等不起,因此哀家决定,新设立侦访台,取侦查暗访之意,用侦访台集结左右都护麾下的侦伏营、广饵营、猎虎营、探心营、侦伏处、广饵处之力,与御史台共同督查州郡之官,侦伏营等处身经百战,定能替哀家与百姓革除不乏州官之害。” “可是太后,这侦伏营等处,一向在地方上剿除匪患,如何能用这等对付山匪之人,也来侦查州郡官员呢?”上官懋说道。 “有何不能?不法州官之害,猛于山匪百倍,况且侦伏营、侦伏处的人对付山匪甚有成效,多亏了他们,来往的商贾才能没有了后顾之忧,能安心抵达大黎各处、专心行商,这也是左右都护与他们属下之人的功劳,正因如此,哀家才决定将侦伏营等处用在督查州郡之官上,众卿以为有何不妥吗?”诸葛忆荪说道。 “可是这……”上官懋支支吾吾地说道。 “可是太后,据微臣所知,侦伏营、广饵营的士兵多为女流之辈,若是您仿照御史台的官制,设立侦访台,让侦伏营、广饵营的女兵进入了侦访台,如此一来,她们岂不是成了朝廷命官?这似乎不合常理吧。”吕延熹说道。 “那依照右仆射所说,你认为哀家这个女人当政,合乎常理吗?”诸葛忆荪神色冷冽地看着吕延熹, “太后,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难道右仆射觉得,哀家当政的晏康十年之中,所做之事、所施行的政令,比不上废主恒山王吗?” “太后,微臣并非此意,请太后莫要冤屈了微臣……” “哀家并未冤屈你,不过是在问你,你只要回答哀家便是。”诸葛忆荪说道。 第854章 恩威并行 “这……晏康十年的四海升平、物阜民丰皆有目共睹,”吕延熹当众说道, “这便是了,当日的右都护麾下的女营士兵,为了平复渤海之乱,上阵杀敌,骁勇之处丝毫不逊于男儿,既然平定战乱之后,能授予这些女营士兵武将官爵,为何不能授予她们文官之职呢?若是没有当日她们不顾一己之身地上阵拼杀,众卿能否站在这里高谈阔论还两说呢,众卿不体念她们对大黎社稷的赫赫功勋也就罢了,哀家不过是选贤举能,官爵禄秩让有能者居之而已,众卿有何理由阻拦呢?” “微臣只是担心,如此一来,京城百姓一时难以接受,定会引起天下臣民议论,社稷只怕会再次被动摇,请太后三思!”吕延熹跪地说道。 “请太后三思!”三省六部的上百官员也纷纷跪地恳求道。 “众卿也实在好笑,究竟是京城百姓难以接受,还是众卿难以接受?究竟是天下臣民议论,还是众卿私下议论?究竟是大黎的社稷动荡,还是众卿担心自己的官位动荡?众卿不如坦诚说自己便是,何苦要拿天下、百姓、臣民、社稷做挡箭的靶子呢?”诸葛忆荪说道。 “太后,您若是执意要曲解臣等心意,臣等宁愿一死以证自身!”吕延熹等人慷慨激昂地说道。 “诶~众卿不必如此,咱们君臣不过说笑罢了,”诸葛忆荪说道,“不瞒你们,哀家也思量道此处,因此也只是额外设立了一个侦访台,他们并不为朝廷效力,只为哀家一人效力,并非是朝廷命官,只是哀家的近身宫官罢了,因此众卿也不必紧张,一个侦访台而已,何至于此?!” 吕延熹等人听着,心中这才稍稍放心一些。 “况且,哀家为何要设立这侦访台?还不是因为御史台与吏部无能,逼迫哀家只能如此?若是连设立一处侦访台,替吏部与御史台分担差事,众卿都不答允,那哀家也就只能追究吏部、尚书右仆射,甚至是整个尚书省还有御史台的玩忽职守、不明不察之过了,哀家可不比恒山王好敷衍,你们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御史台的官吏们有何私心和蝇营狗苟之处,哀家并非不知道,不如趁这个机会一并查办了也好。” “太后……微臣等并非此意,”吕延熹听着,担心自己被诸葛忆荪揪住把柄、落到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也实在犯不上 诸葛忆荪知道这些人都是最好面子的,闹到了这步田地,只好自己给他们一个台阶下,“哀家知道,众卿也都是为了朝廷与社稷的安定着想,并非全都是那等纳污藏奸之徒,哀家方才的话言过其实了些,都起来吧。” 众卿看诸葛忆荪释出了善意,又给自己台阶,他们都知道诸葛忆荪的性子,若是这杯敬酒他们不吃,只怕将来要吃的就是让自己颜面尽失的罚酒了,便纷纷起身说道,“谢太后。” “哀家方才也说了,这侦访台不在朝廷的官制之内,只是哀家的近身宫官而已,众卿不必过分忧虑。” “是,”众卿纷纷答应着。 “既然吏部与御史台对州郡官员之罪不能详查,因此不妨设立侦访台一试,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啊,众卿也莫要恪守陈规,不知变通,否则哀家就真不依你们了。”诸葛忆荪软硬兼施地说道。 “臣等谨遵太后吩咐。”吕延熹等人说道,他们心想,只是个内宫机构,是服务于太后的近身,一时半刻也威胁不到他们什么。 “年关虽然过了,可是哀家的心里,仍旧记挂着众卿,”诸葛忆荪又温和地对众人说道,“哀家已经让内府局预备下了赏赐给众卿的开年礼物,不过是御用稻米、胙肉、御酒、宫缎、鹤氅、革靴、帷帽、纱帐、香料、文房四宝、胭脂水粉、官坊的各式玩器、珠钗翠环等家用之物,都是京城四大会馆的商贾进献给哀家的,如今宫里头人少,哀家与宫中之人用不上这许多,就封赏给你们,也免了你们再用俸禄去额外采买了。” “臣等多谢太后体恤。”众人都答应着。 “再有,如今国库丰盈,哀家施行了不少惠及百姓之政,你们也是大黎的子民,岂有不让你们受惠之礼?哀家已经决定,是从今年六月起,将百官薪俸按照品级增加五成,每年上元、中和、上巳、清明、寒食、端阳、芒种、中元、中秋、重阳、寒衣、下元、腊八、烧尾、除夕、正旦,朝廷都会依照时令赏赐百官衣、食、银、炭等物,因为哀家打心里看重诸位,这只是哀家的一点心意,也请众卿为了哀家,为了国、为了家,克尽己责、尽心尽力才好。” 众臣听着,心中是甚是欢喜,如此一来,不知道解决他们多少的后顾之忧,便都纷纷说道,“臣等谨遵太后教诲,不敢有违。” 第855章 北宫五台 第二日,诸葛忆荪正式下旨,在宫中设立侦访台,任命在都亭驿之变中立下功劳的姚团雪为正五品侦访令,从侦伏营、广饵营、侦伏处、广饵处、晏康学宫、天腰川女宫等处择选数千人才,调入侦访台任职。 十日后,姚团雪派出了第一批侦访使,一路南下,先从京城到雪川的上百州郡查起。 朝廷众臣起初还以为侦访台只是诸葛忆荪的小打小闹,可是随着渝州、珍州多地的州官被侦访台查到了不法的实证,纷纷被下入狱中,连京城有不少官员也被牵连。 尤其是以吕延熹为首的尚书省六部官员,多有与外任州官狼狈为奸者,诸葛忆荪也下令严惩这些包庇纵容州官的京城官员,被罢官者三十余人,革职抄家者十三人、被流配者九人,因罪被杀者六人,连吕延熹一向交好的户部侍郎也因收受贿赂、贪墨巨额粮饷被诸葛忆荪下令当街处斩,是此次事件中被处置的官员中官阶最高的一个。 这户部侍郎不仅被当街处斩,家产也抄没入公,户部侍郎的两个儿子也涉身其中,利用其父之威,逼害良人,被诸葛忆荪下令,杖责五十,流配三千里,一个已经死在了路上。家中上百人被没入官中为奴,户部侍郎一家的惨烈,朝廷官员都看在眼里,无不为之震动,吕延熹一向与他交好,此时却袖手旁观,让不少依附吕延熹的官员都感到心寒,更要紧的是,也见识到了诸葛忆荪的决心与手腕,不敢向从前那般胡为妄作。 自从设立侦访台的两个月来,侦访台查出了不少州官的不法弊案,诸葛忆荪也下令,为了嘉奖侦访台的功绩,擢升侦访令姚团雪为正四品命官,半个月后,又晋升姚团雪为正三品。 此外,诸葛忆荪担心各地民情不能上达天听,常常受到州官拦阻,又设立了通议台,查访各处民情。 一个月后,诸葛忆荪又以当今天下之所以能富庶安宁,行走在各地的商贾也功不可没,商贾之中也不乏黑心之人,诸葛忆荪下令设立了贾正台,贾正台既是为了商贾们顺利行商、排解犯难所立,也是为了纠察各地的不法商贾,加以惩戒约束。 皇甫容诫从南虞出使回国,向诸葛忆荪说起如今南虞国内的动荡,也让诸葛忆荪心中有些不安,可是朝廷除了鸿胪寺,并没有一个向皇室近身出谋献策的对外邦交部门,如今大黎的周围,可是有月孙、西凉、婆绵、贞女、陆浑、莱康、南虞、东兴、出云、北桓、玄貊洲、真诺十三个邦国,朝廷的鸿胪寺只负责各国使臣的接待礼仪、迎来送往之事,诸葛忆荪觉得还远不够,便设立了一个新的邦政台,让皇甫容诫出任邦政大夫。 接待外邦使臣的礼仪之事仍旧由鸿胪寺来做,而邦交之上的烦难之事都交给了邦政台,譬如为诸葛忆荪出谋划策,或是邦国之间起了冲突,就由邦政台出面调停,若大黎发现了外邦间谍,也会交到邦政台审问处置。 甚至是邦国之间发生了战事,邦政台会出面说和,最好是避免战事,若是战事不能避免,也由邦政台将这场战事的详情告知武将,为武将参详战事。 诸葛忆荪临朝称制后的三个多月,就陆续设立了侦访台、通议台、贾正台、邦政台,这四处当然不是诸葛忆荪的突发奇想,而是晏康年间,诸葛忆荪代替元淮主理政事之时一早就想设立的,当时还有诸多不便,不仅有太子常修、朝廷百官的处处牵制,她的上面还有元淮,如今元淮与常修都不在了,朝廷的大权尽数落在了自己手上,她也能大展拳脚,如今正好借此机会,实现自己一直以来的一个心愿。 侦访台、通议台、贾正台、邦政台加上原来的御史台,都被诸葛忆荪迁到了太极宫去,太极宫与太庙毗邻,地方阔朗, 又位于皇宫以北,与皇宫之间有太极门相连,五台的官员来往皇宫之间甚是方便,因此这五台也被称作北宫五台、紫微五台。 自从这五台设立后,前朝众臣的一大部分权力都被分走,侦访台、通议台因为督查州官、寻访民情,也让前朝众臣颇为忌惮,比起诸葛忆荪刚临朝称制之时,朝廷百官对于诸葛忆荪更加恭顺,诸葛忆荪主政以来,因为百业兴盛,对朝廷百官多有封赏,尤其是下层官员,因为诸葛忆荪的善政而受惠颇多,薪俸、节赏也甚是丰厚,而且因为通议台的设立,也让他们的上司不敢像从前那般随意刁难他们,这些下层官员对诸葛忆荪更为拥护,已经不在乎诸葛忆荪是个男儿身还是女儿身了,只要自己比从前富足、体面就心愿足矣,他们侍奉诸葛忆荪也与侍奉一位皇帝相差无几了。 第856章 姑嫂互惠 大黎皇宫,鸣鸾阁。 这一日,诸葛忆荪将杜仲阳与临泗公主召入了宫中说话,诸葛忆荪先对杜仲阳问道,“学宫那边,一切可还安好?” “是,托太后的洪福,霜娥和云儿两位姑娘甚是尽心,学宫上下被她们两个操持得有模有样的,从前倒是小瞧了云儿姑娘,想不到这姑娘竟然是个谈买卖生意的好手,自从云儿姑娘来了,拿着学宫中学生们做的各式织物、绣品、玩器去丰阳码头联络商贾货卖,我们学宫上下可比从前宽裕多了,霜娥姑娘也是个管库房开支的好手,从前我对账目不大通,暗地里也被那几个管事的人糊弄过,为此不知道赔进了多少银钱,如今霜娥姑娘来了,不知省了我多杀的心力,多亏有她们帮扶,要不然这学宫上下我是应付不来的。” “省心便好,并非是妹妹不济事,不过是术业有专攻罢了,让她们两个去教书,可就两眼一抹黑了,”诸葛忆荪打趣着说道。“今年女宫招取多少学生了?” “前几日霜娥姑娘来说,有一千四百多人,都是京城布衣之家的贫寒女儿,还有京郊、京南家中子女太多,养活不了的,就送到学宫里来学个手艺、自谋生路的,倒是比往年多了许多,加上往年的学生,如今学生大概有小四千人了。” “这么多人?可见妹妹操持学宫有方,咱们天腰川女宫,已经成为京城内外的一块招牌了呢。”诸葛忆荪说道。 “臣妾惭愧,多亏娘娘背后帮扶罢了。” “这女宫学生之中,可有像团雪这般出类拔萃的?” “像团雪这样机灵的倒是不在少数,可这些学生们都是贫苦人家出身,从小在家里便被冷落惯了,有许多学东西倒是快,一点就通,可是多数学生都太文静了,有智无勇,凡事都不敢多说多想,这一点就比团雪差远了。” “这也怨不得她们,是从小见惯了爹娘偏心,不看重自己,她们长大了,也变得失去了信心,觉得自己无足轻重了,”诸葛忆荪说道。 “是啊,”临泗郡主说道,“不要说这些贫苦人家的女儿,就连京城世家的女儿,也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年纪轻轻地就被什么狗屁规矩困在闺阁里,要她们贞静守节,花一般的年纪却被这些死规矩困得形同枯木一般,这样的女儿咱们大黎多了去了,多少的女儿就这样被埋没了一声,那些读了圣贤书的老夫子们还口口声声说女儿就要这样才好呢!” “这样混账的话,不过是用来愚人罢了,若是好,这些老不修的为何不用在自己身上,反而用来绳人呢?”诸葛忆荪说道。 “正是呢。”临泗公主附和道。 “我是想,如今太极宫新设立了侦访台、通议台、贾正台、邦政台,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若是女宫的学生之中有出类拔萃的、适宜出仕的,太妃不妨推举一批入宫来,让我和这北宫五台的官员、宫中的博士们试一试她们的学问,若是学问、谈吐、性情、技艺、武艺、行商出众的,就让她们入太极宫五台为官,替朝廷出一份力吧。” “听起来怎么像选秀似的?”临泗郡主笑着说道。 “是啊,就和从前的选秀一般,不过选出来的优秀之人,不是充入皇帝的后宫,为嫔为妃,而是在北宫五台,担任个一官半职,为社稷效力的。”诸葛忆荪说道。 “娘娘的心意,臣妾明白,只是臣妾担心,如此一来,担心前朝的臣子们不答应,让您难做可怎么好?” “太妃不必担心,自从侦访台设立以来,表面上是替哀家督查州郡之官,其实州郡之官与京城之官之间打断骨头连着筋,有不少私下往来共谋之事,因此督查州郡之官,也就间接的监察了京城的朝廷百官,如今京城百官都在哀家的监视之下,手上还有几项三省六部官员行不法之事的铁证呢,不过是暂未发作罢了,如今的前朝众臣,为了保住自身的官位已然是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别的心思来干涉哀家择选女官呢?” “既如此,臣妾便放心了,”杜太妃说道,“这学宫里头有几个女学生虽然家道艰难,可是天资不凡,在女宫中做了几年的学问,如今才情甚好,就是话少了些,等过几日,臣妾便写了名录,上呈太后,让太后瞧瞧。” “甚好,”诸葛忆荪说着,“话少了些可以练,学问不够可以学,要紧的是人机灵、有悟性、性情周正、有操守就够了,且不说这些,过几日我让人将她们召入宫中见见再论后事。” 诸葛忆荪看时辰不早了,让人在鸣鸾阁设宴,招待杜太妃与临泗公主在鸣鸾阁用午膳。 杜太妃说午后学宫中还有事,用过了午膳,便坐着轿子回天腰川学宫去了,诸葛忆荪只留临泗公主在宫中说话。 “家中一切都还好吗?” “有劳太后垂问,家中一切都好,只是夫君说,他身为您亲封的左都护,不宜在京中养尊处优,还心心念念想着东丘的将士们,等过了春猎,就要回东丘去呢。” “何必这般着急呢?不如在京中多住些日子,你父王也回了京城来,寿春那边的事,有你二兄长代为打理,滕王叔年龄大了,你们夫妇何不在京中多陪陪他?” “父王的年岁已高,我们夫妻在京中这段日子,父王也没少为我们夫妻操心,这段日子以来更是终日没个安静,我们夫妻不忍父王如此,还是早些离京的好。”临泗公主越说头越低,神情也有些沮丧, 诸葛忆荪看了,便问道,“可是王府中有何人给你气受了?” “没……没有。”临泗郡主支支吾吾地说。 “你还哄我?哀家下旨尊封你母亲为太仪,只怕是有人心里不痛快了吧。” 临泗公主听着,也不敢接话。 “这旨意是哀家亲自下的,她心里不痛快,难道是冲着哀家不成?怨怼哀家,罪名不小,改日我倒要找召滕王妃入宫问问,听听她究竟是何意思。” “太后千万别,若是如此,只怕父王夹在中间,会更加难做,您不知道,我父王老实,刚毅木讷,不比她言辞锋利,一旦她发起性子来,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父王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的闲气,我实在心有不忍,见父王如此,。” “我与你说笑呢,”诸葛忆荪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心里不痛快,你们做晚辈的,就躲着她一些吧,滕王妃的母亲被活活饿死在渤海之乱中,那老夫人也算是可怜,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哀家就做主,追封滕王妃的母亲为国夫人,也算是给她个体面吧。” “是,临泗多谢太后替父王和临泗周全。”临泗公主兴礼说道。 “快起来吧,她若是心里再不痛快,就别怪哀家不顾情面了,身为王妃,这般蛮横跋扈,那还得了?定要召她进宫来给她整治整治这个脾气不可!” “是,您放心,我也会小心劝说她一二的。”临泗公主说道。 “有你这话我便放心了,”诸葛忆荪说道,“临泗,我还有一事,想请你助我。” “太后有用得上临泗的地方,只管吩咐便是,何至于用得上一个‘请’字?”临泗公主说道。 “再过半个月,春暖花开,又到长杨宫举行春猎的日子了,到时候皇室众人、宗室诸王、公主王妃、世家公卿、内外命妇,还有列国使臣,都会齐聚在长杨宫,到那时候,我想请你与我一同演一出戏。” “戏?不知太后想让临泗演的是一出什么样的戏呢?”临泗公主问道。 第857章 天降异象 长杨宫,八荒台猎场。 今年是颐承元年的第一场春猎,也是诸葛忆荪光明正大地临朝称制后举办的第一场春猎。 诸葛忆荪也派人以思念亲眷为名,将雍王常佑一家、赵王常佰一家、四公主嘉荣与谢恺夫妇二人,还有唐简卉和澧王、资王母子三人都尽数召上京来,另外今年的春天格外温暖,春寒料峭的日子如一阵风似的就过去了,各地的商贾都齐聚京城,诸葛忆荪也从京城的四大会馆中邀请了许多商贾,一同到长杨宫参加春猎。 自从常修登上皇位以来,每年的春猎,唐简卉都不曾上京来,这是自从先帝崩逝,唐简卉头一次上京来,诸葛忆荪与唐简卉姊妹二人多年未年,一见了面便有说不完的话一般, 在八荒台的猎场上,参与春猎的妇人们都在春意昂扬的大地上踏春,诸葛忆荪与唐简卉走在妇人们的最前头,后头依次是裕太妃、祯太妃、许太嫔、牛太嫔等先帝的嫔妃,再往后是滕王妃、霁川公主、涅川郡主、彭城王妃、临淄王妃等公主命妇,最后面是世家的诰命夫人与京城巨贾的妻子们, 诸葛忆荪与唐简卉看着常佺、常僖、常倜、常俨、常攸年纪相仿的兄弟五人一同骑着骏马入猎场行猎的样子,诸葛忆荪说道,“倜儿与俨儿几年没见,越发有个大人模样了,尤其是俨儿,从前见了我总是腼腆些,如今说话越发大方沉稳,可见妹妹教子有方啊。” “托太后的鸿福,先帝的这几个孩子生得都很好,也没有受过什么磋磨。都是太后照拂之功啊。”唐简卉说道。 “怎么不见嘉梨与嘉秀两个?”诸葛忆荪问一旁的灵笳, “太后怎么忘了?月孙国来了一批良马,威风极了,两位公主一到长杨宫,就到马场去看马了。” “这两个丫头,什么时候对马这么上心了。”诸葛忆荪说道。 “只怕她们不是去看马,而是去看养马的人吧。”祯太妃打趣着说道。 “什么养马的人?养马的人?不就是马倌吗?难道有长着三个眼睛的马倌不成?竟然把咱们的两个公主都引过去了。”唐简卉笑着说道。 “听她浑说,你还当真了。” “臣妾也羡慕太后,有两个贴心的女儿,比我的两个儿子强多了,女儿多好啊,还能陪着当娘的说说话,这两个秃小子,跟木头似的,多说一句就嫌我絮叨,跟他们俩住在一处,当真要把我憋闷坏了。”唐简卉说道。 “孩子们大了,妹妹也该撒手了,既然不想跟他们俩住在一块,不如就搬回京城来,与我作伴吧。”诸葛忆荪说道。 “姐姐说笑,我哪里有这个福气啊,一辈子操心的命罢了。” 几个人正说笑着,霁川公主往后看了几个商贾的妻子一眼,不屑地对滕王妃悄声说道,“婶母你瞧,如今当真是新闻,连商人的妻子都能来长杨宫,出席春猎了,这几个妇人打扮得珠光宝气,艳俗得很,如今长杨宫列国使臣都在,若是列国使臣们看见她们这身打扮,岂不笑话咱们大黎吗?” “是啊,我也觉得不妥,”滕王妃悄声说着,指着前面不远处的诸葛忆荪说道,“无奈人家喜欢,咱们又有什么办法?” “您可是宗室的长辈,也该适时劝一劝太后才是。” “我可不去讨这个没眼色,公主快要与太后结成亲家了,就是一家人了,又有亲上加亲的缘分,公主何不去与太后说说?” 霁川公主笑着,只搀扶着滕王妃走,不再多说什么。 几个人正说着,临淄王妃突然指着天上说,“大伙儿快瞧瞧,天上那是什么?” “哎呦,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鸟儿在天上盘旋?”牛太嫔望着天上说道。 “是啊,来长杨宫这么多回,我还从来没见过这般景象,”裕太妃说道。 “仿佛还有什么声音,”许太嫔说道,“像是凤凰啼叫一般。” “是啊,细细听着,当真悦耳,究竟是什么声音,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涅川郡主说道, “太后,不要说太妃娘娘没见过,老身活了这把年纪,也不曾见过这般情景,”滕王妃望着天上说道, 皇甫容诫的母亲皇甫老夫人也说道,“这个时候,也不是候鸟南迁的季节,鸟儿们不在山林里栖息,无缘无故地飞到天上做什么?还像是排兵布阵一般,当真罕见啊。” “这上天可不是要降下什么征兆,或是祥瑞什么的吧。”祯太妃对众人说道。 唐简卉听着天空中鸟儿不停回旋时地鸣叫,再仔细听,有一阵悦耳的乐曲之声从山林后头传来, 这个乐曲声别人不知道,可是她再熟悉不过了,这声音便是从前庞宾教授她的百鸟之音,只要练得功夫到家,这模仿自百鸟幽啼的乐音还能从山林中引来百鸟, 唐简卉心想,难道这世上,除了她与庞宾,还有人通晓这百鸟之音吗? 唐简卉正想着,一旁的霁川公主问滕王妃,“怎么不见你家的临泗啊?” “她?她如今可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在宫中各处来去自如的,自然是哪里舒坦往哪里去了,又岂会在我这个老婆子跟前立规矩?!”滕王妃阴阳怪气地说道。 第858章 百鸟朝凤 天上百鸟回旋的异象很快就引发了行宫中所有人的关注,诸葛忆荪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照旧让行宫的都监在八荒台设宴,将诸位王孙公子、世家女子打回来的猎物洗涮干净了,在八荒台前架起火堆,准备分食 午宴一切都准备妥当,长杨宫的亲贵故旧们也都是相继入席,只有诸葛忆荪与临泗公主二人未至,天空中的百鸟未散,如同在等待什么一般。 与会的众人也都面面相觑地议论着,不知道这天降异象究竟是祸是福。 终于,有太监呵道,“太后驾到,” 众人纷纷从坐席上起身,看着诸葛忆荪身穿着一身蹙金凤袍,头上带着凤冠,别着十二珠钗的大妆,迎着席上众人正面走来, “参见太后。”席上众人也纷纷跪地请安道。 诸葛忆荪也不说话,踱步往席上走着,突然之间,天上的百鸟仿佛听到了什么召唤一般,成双成对地朝着诸葛忆荪的方向飞来,头先是十二只仙鹤、其次是十二只彩羽锦鸡、依次是十二只白孔雀、十二只云雁、十二只白鹇、十二只鹭鸶、十二只紫鸳鸯、十二只黄鹂、十二只鹌鹑、十二只柳莺,,从诸葛忆荪的背后,迎着诸葛忆荪的一身黄色凤袍缓缓地滑翔而过,又立在诸葛忆荪坐席后的屏风上,或是飞舞在屏风上的天幕之中,又有杂色百鸟集结成鸟浪,迎送着诸葛忆荪一路走到坐席上。 “诸位不必多礼,平身。”诸葛忆荪说道。 “谢太后。”众人起身吃啊朝着诸葛忆荪的方向一看,那天空中的百鸟如同百官万民,分列在诸葛忆荪身后的天幕上,那百鸟汇集而成的样子,恰如一只凤凰,直接云霄。 “太后,您身后……”祯太妃说道。 “身后?”诸葛忆荪往背后的屏风方向抬头一看,百鸟便接连从屏风上撒开,各自往山林间飞去了,“好多的鸟儿,还有仙鹤、锦鸡的灵鸟,都说鸟儿乃天神的使者,想必今年一定是丰年,才会有如此多的鸟儿汇聚于此啊。” 皇甫容诫起身对着诸葛忆荪说道,“太后,今日之天象,恰如百鸟朝凤,太后便是人世间的凤鸟,百鸟便如同朝廷百官,依微臣愚见,上天定是以此来警示万民,太后主政,乃顺天而为,我大黎定会在太后的治下蒸蒸日上、国祚永延,微臣恳请太后,承天景命,顺应上苍祥瑞,登临帝位,为我大黎再创繁盛太平!” 话刚说完,跟随皇甫容诫的众世家公卿也出面附和,“恳请太后,承天景命,登临帝位,为我大黎再创繁盛太平。” 出席宫宴的商贾们也纷纷附和,裕太妃、祯太妃、杜太妃、涅川郡主、临泗公主、嘉杭、嘉梨、嘉秀等皇室女眷也出面劝说诸葛忆荪登临帝位, 随后,连吴王常仪、宁王常佺、舒王常僖、宣王常攸等先帝诸子与年轻宗室也恳请诸葛忆荪登临帝位,他们几人也没有丝毫不满, 唯一不为所动的,便是坐席上的滕王、雍王、赵王、临淄王,还有以吕延熹为首的守旧世家,临泗公主不停地给自己的父亲滕王使眼色, 滕王这一生也经历过不少的战乱,先帝主政三十年,后期先帝因为宠信外戚,让大黎社稷动乱不断,从崔氏擅权,到裴唐斗法,再到渤海之乱、尉迟贞之乱、江淮宗室之乱,经过这些外戚与叛臣的轮番折腾,早已让大黎的江山满目疮痍,幸好晏康年间,诸葛忆荪临朝听政,才让大黎从战乱的阴霾中逐渐走出来,再现物阜民丰之象, 可是先帝崩逝后,传位给太子常修,常修为了从诸葛忆荪手中夺取权力,宠信宦官,险些酿成大祸,滕王明白,太后诸葛忆荪的主政能力,胜过先帝与废帝常修许多,让诸葛忆荪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除了会让元家宗室的颜面有损,对于社稷与百姓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滕王始终有些犹豫,自己的女儿临泗无论怎么给他使眼色、打暗语,滕王的手脚五官像是怔住了一般,始终不为所动, 关键之时,滕王突然想起了自己过世的母亲,也就是太皇太后武氏,他是太皇太后最小的儿子,也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过世前,对诸葛忆荪的托付,让诸葛忆荪照顾好先帝的儿女们,这件事他也听女儿临泗说起过。 哪怕别人信不过,对于自己的母亲,滕王还是相信母亲的判断的,于是诸葛忆荪刚要说话,滕王便从坐席上起来,对着诸葛忆荪作揖道,“太后,老臣有话想说。” “王叔是宗室的长辈,有话直说便是。”诸葛忆荪客气地说道。 “是,老臣以为,太后虽然是女儿身,我大黎的皇位之上也从来没有坐过女人,可是老臣这些年冷眼看着,我大黎在太后主政之时,国力日上,吏治清明、商贾云集、百姓丰裕乃是有目共睹,相较于废君恒山王,太后主政,对我大黎子民而言,不是祸,而是福。” “王叔抬举,哀家当不得王叔此语。” “恳请太后听老臣把话说完,”滕王义正词严地说道。 “王叔请将,” “老臣以为,太后登临帝位,只要对大黎社稷有益,对万民有益,老臣以为并无不妥,为避免我大黎社稷再次陷入动荡不安之中,臣滕王元韶,”滕王说着,跪地叩首道,“恳请太后顺应民心,登基为帝,执掌社稷,造福万民。” 诸葛忆荪听着,从坐席上起身,朝着滕王走去,“王叔快快请起,哀家当不得王叔叩拜,折煞哀家了。” “恳请太后答允老臣所求!”滕王跪地说道。 “王叔请起,此事容后再议也不迟,先用膳吧,今日宫宴,别因为此事扫了大伙儿的兴致才好。”诸葛忆荪说着,对临泗公主说道,“临泗,快来与哀家将你父王一同搀扶起来。” “是,”临泗答应着,离开了自己的坐席,走到父亲的席上,与诸葛忆荪一同将年迈的父亲搀扶了起来。 诸葛忆荪又走到宴会场所之中,对着席上众人说道,“诸位请起,诸位都是我大黎的肱股之臣,哀家知晓诸位的心意,感激于心,只是此事干系重大,等春猎结束后,回宫再议也不迟啊。” “是。”众人听着,纷纷起身。 “来人,拿酒来,哀家要亲自为诸位斟酒布菜, 以表谢意,诸位饮下这杯酒,也请诸位答允哀家,将来不论如何,都要为我大黎的社稷尽心、为大黎的朝廷的尽责,与哀家一同,为我大黎的万千百姓分忧解劳,不知诸位可愿答允?” “谨遵太后吩咐,”众人纷纷应着。 诸葛忆荪让都监端着炙好的猎物,甘缪与甘绎捧着酒,走到席上,为席上众人挨个斟酒,并带着笑颜软语与众人贴心交谈,众人也感念在心里,这也是从前的元淮也好、常修也罢,从来不曾为他们做过的。 原本心中极度反对诸葛忆荪把持朝政皇权的人看诸葛忆荪这般,有些也心软了些,细想滕王的话也不无道理,诸葛忆荪主政以来,自己的日子的确比从前宽裕了许多,自己世代居住的京城也在诸葛忆荪的之下今非昔比,如今京城的繁盛丰裕,是他们的先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跟让他们的先祖想先不到的是如今京城的盛况得意于他们平日里丝毫不放在眼中的一节女流。 况且他们也深知,如今诸葛忆荪深得民心,在宫中、朝中、军中、士林之中、百姓之中都广受拥戴,自己又何必逆天、逆民心而为呢?心中的成见也开始动摇了。 第859章 长杨宫赛马 长杨宫,赛马场。 这一日,月孙的使臣带来了百匹良驹,作为诸葛忆荪开放了月孙国十处边境互市,大黎的蔬果粮食通过互市进入了月孙国境内,诸葛忆荪又下令,从官仓中拨取一万石粮食、三千斤肉鲞透过互市送给月孙国,正是诸葛忆荪这一举动,让月孙国渡过了冻死无数牛羊牲口的二月雪灾。 因此,月孙王为了答谢诸葛忆荪的义举,特意从天山北麓挑选了百匹王室的良马,趁着此次春猎,送到了大黎京城来,表示谢意。 这上百匹良马就被诸葛忆荪下令,养在长杨宫东北面的马场上。 长杨宫春猎本就是大黎的先祖为了彰显武德所设立的皇室活动,没有比试马术更能彰显武德的了,诸葛忆荪便下令,让长杨宫都监好生照应这批良马,过段日子好用在诸葛忆荪下令操办的马术比试上。 为了激励士气,诸葛忆荪以十顷的京西良田、一盆上贡的蓝田玉雕作为马术比试的奖品,也让行宫与会的众人跃跃欲试,想要拔得头筹,好在诸葛忆荪面前露露脸。 整日间往马厩跑的湖阳公主嘉梨一听说赛马场将要举办马术比试,也央求自己的母亲,说自己也想参加, 诸葛忆荪起初不曾将嘉梨的话放在心上,只打趣着女儿说道,“怎么?你嫌如今的封邑小了?为何还觊觎这区区的京西十顷薄田呢?这十顷田地是我为了嘉赏马术精湛的将士们的,他们许多是没有寸田之人,有了这田地,也好度日,你又何必去与别人争?” “母后不许女儿参加,难道是因为小看了女儿的骑术不成?”嘉梨激道。 “不是小看了你,是怕旁人以为,我举办这马术比赛心意不诚,将自己的女儿塞到里头,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心疼这区区十顷田,害怕被别人夺了去,特意让自己女儿去替我夺回来不成?让将士们知道了,岂不心寒?”诸葛忆荪说道。 “母后分明就是那话堵我,害怕女儿给母后丢人罢了。”嘉梨有些不快地说道。 诸葛忆荪看女儿生气了,便安抚道,“梨儿别恼,既然你想参与,也不是没有法子,这样,除了这场马术的正赛,母后再让人额外办一场,这一场任何人都能参与,不论贵贱,不论男女,不论文武,只是没有多的奖品,赢的人只能择选一匹月孙良马作为犒赏,你只参与这场,可好?” 嘉梨听了这话,也转怒为喜,装得很勉强点点头说道,“也好,女儿多谢母亲。” “你这丫头,越发会给母亲出难题了。”诸葛忆荪笑着说道。 “只是母亲,那场马术的正赛……儿臣想举荐一个人参与,不知母后可能答允?” “你说的,可是那个叫田骏的马倌?”诸葛忆荪问道。 嘉梨有些羞涩地点点头。 诸葛忆荪看着女儿羞红的面颊,笑着说道,“既然是我们湖阳公主举荐的,母亲岂有不答应的道理?他既然是个没有一官半职的白丁,这场马赛,他参与正合适。” “多谢母亲。”嘉梨笑着说道,陪着母亲喝了几盏茶, 便马不停蹄地往马厩跑去了,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田骏。 田骏是个腼腆老实的,听说自己也能参与马术正赛,心中高兴,表面上也不表现出来,只是从怀间掏出了一只笔来,那毛笔是用马尾上的毛做的,送给了嘉梨,作为酬谢之物。 嘉梨也想让田骏乘着自己的白鹄马参赛,田骏便答应了下来,田骏自小就与马儿住在一处,最熟悉马的习性,这匹白鹄马因为嘉梨的宝贝,从几年前田骏就悉心照料这匹白鹄马,嘉梨去雪川的那段日子,田骏还时常与这匹白鹄马说话,看着这匹白鹄马,就像是看到了嘉梨一般,与这匹白鹄马几乎是昼夜不离。 经过了马术的初赛、中赛、常赛,田骏也不负嘉梨所望,一路上乘着这匹白鹄马过关斩将,到了最后的冠军赛。 这一日,诸葛忆荪与祯太妃、梁如瀚、宗室诸王、公主命妇、宗室公卿都来赛马场观赛,田骏乘着那匹白鹄马,在一种黑马、赤色马中显得有些文弱,白鹄马个头小,在一众高头大马之中更显娇小,因此席上的看客们都不看好田骏和这匹白鹄马, 在比试开始之前,还有一些世家公子暗地里开了赌庄,没有一个人押田骏和他的白鹄马胜,只有田骏的养父为了支持自己的养子,拿出了二两银子来给自己的儿子助威。 一些世家公子聚在马场的外围,对着即将比试的十二匹马指指点点,纷纷吹嘘自己所选的良驹,彼此之间争执不休,争了许久也没争出个高下,有个武家的公子看到了田骏乘坐的那匹白鹄马,嗤笑道,“那匹白马上坐的是何人?为何会选这样一匹瘦弱娇小的马?像个女人一般,能跑多远呢?还是别出来现眼,换一匹再来吧。” 众位世家公子一听,看着白鹄马上的田骏,神情十分紧张,脸色绯红,也纷纷嘲笑着, 只有不远处的嘉梨与嘉秀两个人,对着田骏喊道,“必胜,田骏必胜!” 终于,在一旁的令官吹响了号角,让比试的十二人凝聚精神,又高高举起了令旗,轻轻一挥,两个士兵将拦在十二匹骏马前的红筹子撤下,颐承元年一场声势浩大的赛马开始了。 第860章 九死一生的赛事 诸葛忆荪下令长杨宫举办的这场骑术比试,并非只是为了测验坐骑与兵士的行进快马,自然也要看一看这些战马机警灵智与否。 因此在赛马场的十二个赛道上,诸葛忆荪派人布置好了各个荆棘路障、捕兽夹、机关、暗器、诱饵、陷阱等重重考验。 那些下了赌注的世家公子们原本还以为只要战马跑在最前头就足够了,不曾想跑在最前面的一匹黑马,只顾着往前飞奔,不幸踩中了捕兽夹,刚跑到赛程的一般,就跌倒在一旁,马上的将士也从马上耍了下来。 中间的七匹战马在行进途中,有的被荆棘路障划伤、有的被机关绑住了脚、有的跌入了预设好的陷阱之中,纷纷败下阵来。 有几匹马被路上的机关所伤,伤口止不住地流血,还有一匹马被暗器划伤了血肉,险些将一只腿砍了下来是,这几匹受伤的马在赛场上发出了呼天抢地般痛苦的哀嚎之声, 坐席上前来观看赛马的王妃、公主、世家命妇等人原本还以为这赛马只是比试身手矫捷与否而已,不曾想竟然看到了这般血淋淋的场面,有几个心有不忍,都纷纷将头扭到了一侧,不忍心再看。 嘉梨有些看不过去,走到台前略带怒意地问自己的母亲诸葛忆荪,“母后,今日赛马,不过是比试技艺而已,何必用这样残忍的方法伤害马儿呢?” 诸葛忆荪听了,站起来指着嘉梨骂道,“混账!你敢指责哀家?!” “女儿不敢,女儿只是觉得此等比试,过于血腥,与皇家仁义相背离。”嘉梨说道。 祯太妃听了,不停地给嘉梨使眼色,让嘉梨住口。 “血腥?战场之上的情景比眼前血腥百倍,这些战马都是我大黎的名种良驹,将来若是他们到了战场之上,只有蛮力和匹夫之勇,上了战场,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呢!”诸葛忆荪说道。 “可是……” 诸葛忆荪又对着前来观看赛马的列国使臣说道,“我大黎,不需要只有蛮力、却头脑粗笨的蠢笨之物,不光战士们要智勇双全,连他们乘坐的战马也要如此,只有如此,才能淬炼出镇守边疆、保卫疆土的精锐骑兵,长杨宫猎,是祖宗为了让后人记住战争之残酷、开疆裂土之不易,今后长杨宫的各项比试,都要这般这才,不可再如从前一般荒疏,如小儿游戏一般,将来到了阵前,还不够给我大黎丢人现眼呢!” “是,卑职谨遵太后吩咐。”随侍在侧的都监和长杨宫宫官们都答应着。 诸葛忆荪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远处的赛况,最终十二匹战马中,能顺利飞越过层层路障的,只剩下四匹。 这四匹中就有田骏乘坐的白鹄马,另外三匹也是绝世良驹,其品种分别是青骓、绝地与超影。 骑乘着青骓的是徽音学宫的一个年轻学生,骑乘坐绝地的是冉炬手下的一个御马的兵卒,骑乘坐超影的罗双蓉手下一个马术绝佳的女兵,名叫骊雪。 这四匹良驹都甚是骁勇,一路过关斩将,拼杀到了最后,就在四匹良驹难分伯仲的时候。 终于,在距离终点还有百米的地方,那匹绝地马被地上沾着母马气味的醉马草引诱,当众失态,不听主人使唤地在地上吃起了醉马草,落在了另外三匹马的后面。 另外的三匹良驹经受过了醉马草的考验,朝着终点飞奔而去, 正在此时,诸葛忆荪给一旁的纤芝使了个眼色,纤芝朝着半空中发出凌霜营的信号,守在终点的凌霜营女兵纷纷拉弓搭箭,对准了朝着终点飞驰而来的三匹马, “母后,您这又是做什么?”嘉梨看着白鹄马上的田骏,忧心忡忡地问道。 “战场上刀剑无眼,我大黎不需要没有丝毫警戒之心的马匹,之所以如此,不是故意刁难他们,等将来他们真到了战场上,或许还会因为经过了此次的历练,长了教训,还能保全自身呢。”诸葛忆荪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 而列国使臣看着诸葛忆荪凌厉又带着些狠辣的眼神,心里也升起阵阵寒意,他们都知道, 若是诸葛忆荪以这样的严苛标准训练大黎的将士,自己的国家有朝一日若是与大黎为敌,只怕是没有一点取胜的可能的。 那凌霜营的士兵在王纤芝的指示下,朝着奔向她们的三匹良驹射出了利箭,那匹青骓马不幸被射中了左侧肩,马上的士兵也跌了下来,挫伤了筋骨。 另外是骊雪骑乘的超影,当那利箭朝着超影射来的时候,骊雪拉住缰绳,跟着超影纵身一跃,一同躲过了那两支利箭。 田骏看着那利箭朝着白鹄马射来,害怕白鹄马受伤,于是往右前方一拉缰绳,让白鹄马往右一偏,好歹躲过了那支朝着白鹄射来的利箭,可是他却忘了,还有一支利箭朝着自己射来…… “田骏,小心!”嘉梨在赛场外对着田骏呼喊道, 第861章 马倌求娶公主 好在白鹄马有灵性,仿佛觉察到了有一支箭朝着自己背上的田骏射来,便双腿一抬,轻灵地一跃,马背上的田骏被白鹄马带着,身子一篇,那利箭从自己的面颊旁滑了过去。 若不是白鹄马机警,再有毫厘之差,那支箭就将要田骏的脸颊射穿了,如今田骏只是被箭支尾巴上的细小荆棘划伤了一点皮而已。 白鹄马也丝毫不示弱,驮着惊魂未定的田骏一同奔向了终点,与骊雪骑乘的那匹超影同步夺得了头筹。 “胜了!梨儿,田骏胜了!”嘉秀对着一旁的嘉梨喊道,可是转头一看,嘉梨害怕田骏有个三长两短,朝着赛马场的终点快步跑了过去。 经过了这场比试,田骏也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似的,虽然自己与骊雪一同夺下了冠军,一旁的喝彩声不断,可是田骏毕竟只是个养马的马倌,不曾经历过这样像战场一般的情景,田骏的双耳丝毫听不到周围人的赞赏声,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咕咚”、“咕咚”,仿佛快要从自己的嘴巴里跳出来了, 除了这心跳声,田骏还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这样的脚步声,无数次地出现在自己的梦境中,田骏刚一下马,一转身,就看到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自己面前气喘吁吁的嘉梨, 看到嘉梨的面容,田骏心中所有的恐惧与惊慌都慢慢消退了,像是不久前刚刚逝去的寒冬一般,田骏腼腆地笑着,看着自己面前的嘉梨,自己的整个世界都被春意充满了一样。 嘉梨走到田骏的身旁,四处打量着田骏,看田骏除了脸上的那道划痕,并没有什么大碍,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从自己的怀间拿出帕子来,轻轻给田骏擦拭着脸上的伤口。 田骏看着嘉梨心疼的神情,自己的脸上的伤口非但不疼,被她抚摸着的伤口,竟然变得像蜜糖一般,田骏那一瞬间看着嘉梨如同星芒般的双眼,知道自己与嘉梨身份悬殊,又赶紧低下了头,不敢多看。 赛马场的管事让田骏与骊雪牵着各自的骏马,一同走到了诸葛忆荪的面前,诸葛忆荪先对着两人笑着称赞道,“好,好身手!当真是我大黎的好儿女!若是将来我大黎的前线将士也有你们这样的身手,哀家和几位将军就能高枕无忧了!” “太后谬赞,草民何以敢当。”二人都跪地说道。 “快起来,取御酒来,哀家要敬他们一杯,略表心意。”诸葛忆荪吩咐道,都监亲自取来御酒,给二人斟满。 “请!”诸葛忆荪举着酒杯说道, “谢太后赐酒。”二人也双手接过酒杯,满饮了下去。 “只是今日有两位冠军?”诸葛忆荪看着二人,笑着说道,“哀家只预备了一份奖品,这该如何是好?也罢,今日哀家高兴,好事成双,就让他们多预备一份奖品,赐予你们二人。” “太后,”田骏突然鼓足了勇气跪在诸葛忆荪的面前,“小人不敢劳烦太后多预备奖品,那十顷良田,小人受之有愧,不如请太后一并赏赐给骊雪姑娘,小人正想要那盆蓝田玉雕,请太后成全!” “不要良田,却要蓝田玉雕?”诸葛忆荪笑着说道,“你这后生一看便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可贵,这蓝田玉雕虽然价值千两,可是这十顷良田,每年所产的谷物岂不是玉雕可能比的?有了这良田,将来你成了家,足以让你们一家受用一生,一辈子不用为了衣食银钱烦忧,你可想好了,这到手的富贵,当真要抛开不成?” 田骏意志坚决地说道,“是,小人不要良田,只想要这蓝田玉雕,以此作为聘礼,求娶嘉梨公主,请太后成全!” 话语刚落,在座之人无不哗然,诸葛忆荪与祯太妃也是一脸的惊骇, 正当席上众人议论纷纷之时,嘉梨也走到诸葛忆荪面前,与田骏跪在一处,恳求道,“母后,女儿甘愿嫁给田骏为妻,请母后答允田骏所求吧。” “此事……”诸葛忆荪思量着,还不曾说话,就听到坐在世家席上的吕延熹和绍兴侯出面说道,“太后,此事万万不可!” “哦?哀家倒要听听,为何不可?”诸葛忆荪看着那二人问道。 “太后,此人乃一介布衣,湖阳公主,乃是先帝与太后的掌上明珠,堂堂公主,如何能嫁给一介布衣呢?这样的事张扬了出去,岂不让万民笑话?”吕延熹说道。 “笑话?这话倒有趣,”诸葛忆荪温和地笑着说道,“只是吕大人方才所言,堂堂公主,不能嫁给一介布衣,那依大人所言,身为公主,理应许嫁何人呀?” “微臣以为,公主受天下之养,当以先帝的长女宁和公主,与次女靖和公主一般,为天下万民分忧,即便不能像两位公主一般远嫁,也该像先帝的三公主瀛安公主一般,嫁与世家侯府,才算是门第相当,也让世家成为皇室姻亲,为皇室与大黎江山鞠躬尽瘁,最起码,不至于落人笑柄、惹万民议论,请太后三思!”吕延熹说道。 “吕大人的意思,哀家知道了,”诸葛忆荪说着,环视了一圈,问吕延熹,“吕大人身为京城世家,年年来长杨宫出席春猎,可曾在春猎的宴会之上,看见过宁和与靖和两位公主啊?” “太后,两位公主既然已经嫁作人妇,况且一个是西凉的王太后,一个是月孙的太子妃,既然夫家远在千里之外,自然不能出席春猎宫宴,太后又何必明知故问老臣呢?” 第862章 婚事养母说了算 诸葛忆荪听着,笑着说道,“这便是了,先帝的两个女儿自从嫁到西凉和月孙之后,这么多年,一次都不曾回京省亲过,两位公主为了大黎与月孙、西凉的友好安定,牺牲甚大,与亲人分离数年,连父母仙师,都不能上京来吊唁,当日远嫁,实在是不得已才如此,这是皇室的悲辛血泪,并非皇室公主许嫁的定例,如今四海升平,列邦和睦,早已不需要靠公主和亲来维系邦国之谊,吕大人又何必将几十年前的旧例挂在嘴边上?难道吕大人就真的忍心看着哀家与女儿从此分离两地、至亲骨肉今生再难相聚吗?” “太后,微臣并非……” “还有瀛安公主,吕大人也并非不知道,瀛安公主曾经由先帝做主,许嫁给永康侯府,可是瀛安公主刚加入侯府没多久,夫婿便得了暴病薨逝了,可怜的嘉杭,年纪轻轻的就孀居在侯府,哀家看这孩子实在可怜,就将她接回了京城来,与太妃吴王同住,因为此时,瀛安公主身上不知道平白无故担了多少的是非和闲话,从前嘉杭是多么天真烂漫的孩子,经过了此事,也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难道吕大人也忍心看着湖阳公主,变成第二个瀛安公主吗?” “太后,微臣并非此意,”吕延熹说道,“只是这田骏的身份实在过于低微,配不上六公主。当日四公主嫁给谢恺为妻,世家之中就多有反对的,谢恺如今虽然领有三品武官之职,可人人都知道,谢恺乃是下三等官奴婢出身,当日因为此事,京城中不知道掀起了多少的风波,四公主也因为此事也不知道担了多少的是非,难道太后忍心看着六公主也踏上四公主的后尘吗?” “此言差矣,四公主与谢将军如今夫妻琴瑟和鸣,夫妇二人情比金坚,多少人还羡慕不来呢,若是哀家的女儿将来有个像谢将军这样的夫婿,哀家高兴还来不及呢,太妃,你说是不是?”诸葛忆荪问一旁的祯太妃道。 “是啊,”祯太妃也出席对吕延熹说道,“本宫是六公主的养母,我也不指望六公主将来能得一个什么乘龙贵婿,只要她高兴,将来的夫婿待她好,本宫也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太妃……” “吕大人,哀家方才也说过了,我的女儿,不用她为了社稷去牺牲自己的一辈子,走上和亲的老路,也不用为了皇室巴结世家,去断送她一生的幸福,哀家绝不许这样的事再降临在皇室的公主身上,况且如今,列邦和睦,月孙与西凉的使臣就在这里,哀家就不妨问问你们,月孙与西凉的国主可有求娶我大黎公主之意?”诸葛忆荪问两位使臣道。 “回禀太后,敝国并无此意。”西凉使臣说道。 “是,敝臣在出使大黎前夕,我王还曾嘱咐敝臣,让敝臣恳请太后,只要保留月孙与大黎边境的十处互市,我月孙国上下就心愿足矣,并无求娶黎国公主之意。”月孙使臣也说道。 “吕大人,你可听到了?” 诸葛忆荪问道。 “是,”吕延熹答应着。 “方才大人说,世家侯府,只有与皇室联姻,才能为大黎社稷尽心,不知吕大人所说的世家侯府,究竟是哪一家啊?不妨说出来,让哀家听听。”诸葛忆荪说道。 吕延熹听了这话,连忙解释道,“请太后莫要曲解老臣之意,世家之中,并无敢觊觎皇家公主之人,老臣不过是举例而已。” “这不就是了,既然外邦与世家都无求娶公主之人,而哀家的女儿又有了心上人,她这心上人,诸位方才也是都看见了,身手矫捷,英武不凡,是个少有的风流英豪,可见哀家女儿的眼光是不差的。”诸葛忆荪说道。 “母后这样说,便是答应女儿了?”嘉梨问道。 “此事我一人可做不了主,”诸葛忆荪看着一旁的祯太妃说道。 嘉梨知道,诸葛忆荪虽然是自己的生母,可她自小是在祯妃周清岚的膝下长大的,这样的大事自己岂能不问问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周清岚的心意?便对着一旁的周清岚叩首道,“方才是女儿疏忽了,母亲对女儿的养育之恩,女儿时刻记在心里,女儿是真心倾慕于他,恳请母亲成全女儿!” 周清岚听了,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赶紧走下席去,将嘉梨和田骏好生搀扶了起来,泪眼婆娑地说道,“快起来,母亲方才说了,只要嫁个中意之人,他也不负你,母亲又岂有阻拦之礼?” “多谢母亲!”嘉梨也抱着周清岚说道。 “多谢太妃成全!”田骏也恭敬地深深作揖道。 “既如此,哀家也答允,就将女儿许配给你,”诸葛忆荪说道,“这蓝田玉雕的聘礼哀家与太妃就收下了,只是哀家也把丑话说在前头,哀家不在乎你的出身,这女儿可以嫁给你,官职、爵位、荫封可是一盖没有的,你看这些在座的勋贵大人们,他们身上的勋爵,莫不是为我大黎立下了赫赫功勋才奋力得来的,这些东西可不会因为你赢了一场马术,或是娶了一位公主,就从天上掉下来,这些前程,都要今后你自己去争取,明白吗?” “是,小人谨记在心。”田骏答应着。 “骊雪,来,到哀家身边来坐。”诸葛忆荪对着骊雪招手说道。 “谢太后!”骊雪说着,让人将超影马牵了下去,走到了席上,坐在了诸葛忆荪的身边, “方才你那好身手,当真让我赞叹不已。” “太后谬赏,小人愧不敢当。”骊雪说道。 “哀家想,若是你能将这精湛的马术,传授给更多的女儿,让她们也能拥有你这身本领,可就是我们大黎的福气了。不知道你的心意如何?”诸葛忆荪说道。 “太后放心,小人受教于罗将军,罗将军曾嘱咐过小人,天腰川女宫的太妃娘娘也曾来函,想让小女前往天腰川女宫教授马术,” “那你可曾答允了?” “是,此等好事,岂有不答应之礼?等回京后,小人就前往女宫任职,请太后放心。” 诸葛忆荪也握着骊雪的手,说道,“不愧是罗将军帐中出来的人,有你在,哀家很放心,想必不久,我大黎就要有一支马术精湛的女骑兵了,真到了那个时候,哀家就在宫中设宴,好好款待你与罗将军,以酬谢你们二人之功。” “小人不敢,都是小人分内应当之事,不敢居功。”骊雪谦逊地说道。 第863章 广贤台登位 诸葛忆荪在灵甲台宴请过宗室诸王,第二日便率领皇室众人从长杨宫返回了京城。 与诸葛忆荪一行人一同返回京城的,还有那一日在八荒台猎场百鸟朝凤的异象,关于这异象的流言,早已经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此次回京,诸葛忆荪下令,皇室一行人不走北面的玄安门,而是从皇城的正南门朱雀门进宫, 而朱雀门前的光禄坊与兴道坊,早就已经挤满了京城的百姓,混杂在百姓之中的,便是学宫的学生与京城四大商会的商贾们,这些学生和商贾对诸葛忆荪甚是忠心,也在百姓中散播“凤凰降世、女主兴邦”的谶语,让许多受益于诸葛忆荪善政的百姓们也听见了心里, 等诸葛忆荪的凤驾行到了朱雀门前,迎候在光禄坊与兴道坊前的百姓们纷纷跪地,口中纷纷念着,“凤凰降世、女主兴邦”的话,像恭迎皇帝一般恭迎诸葛忆荪入宫, 而跟在皇室一行人后面、坐在车马上的的宗室诸王与世家公卿,也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原本想再联合京城的勋贵们阻止诸葛忆荪登临帝位的吕延熹等守旧之臣,看着民心如此,也深知诸葛忆荪在京城的商贾、庶族、兵卒部曲、学宫学子们的心中深受拥戴,看着眼前人山人海般的人群就足以验证这一点, 吕延熹是儒家出身,也知道民心不可违的道理,便放弃了阻止诸葛忆荪登位的念头。 诸葛忆荪回宫后的第二日,在乾阳宫的朝会之上,邦政尹皇甫容诫再次提及国不可一日无君,恳请诸葛忆荪顺应民心、承天景命,登临帝位,而一多半的朝臣都纷纷附和皇甫容诫,出面跪请诸葛忆荪登位,吕延熹、上官懋等人无奈,只能接受。 诸葛忆荪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也答应了众臣的请求,并下令礼部、太常寺择选吉期,预备登位大典诸事宜。 颐承元年六月初六,诸葛忆荪在乾阳宫东北面的广贤台正式称帝,并大赦天下,免除宫中两千宫婢贱籍,又广施药材粥米,赈济贫民。 就在宫中礼乐之声不绝于耳,宫廷各处都因为即位的宴乐热闹非凡之时,皇宫以北的一处院落却显得格外沉寂。 这一日,恒山王常修被院墙外头的礼乐之声吵得心神不宁,听着那欢庆的乐曲,他心中只有无尽的悲凉,在他看来,诸葛忆荪登上了皇位,也让他成了元家的罪人,大黎的江山就是因为他的一时冲动,被一个女人所篡夺了,这让常修心如刀绞一般。 常修立在屋檐下,听着院落外的礼乐之声,看着一阵夏日的风拂过檐角的铜铃,整个人万念俱灰,眼神中失去了所有希望似的, 这时候双鲤刚做好了今日的绣帕,让桃年托北巷的太监拿到宫外去卖,也好多换点银子度日, 桃年刚拿着绣帕往东面的小角门走去,双鲤一转身,便看到在檐下怅然失神的常修, “都过去这么久了,难道殿下还放不下吗?”双鲤走到常修的身边问道。 “放下?如何能让我放下呢?我们元家的江山,都被那个野心勃勃的女人篡夺了,我身为元家的子孙,难道能坐在这里,无动于衷吗?”常修对着双鲤一顿抱怨, “殿下,您可千万小声些,若是这话传出去,被太后……被陛下听到,可就糟……”筝儿劝说着,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被常修狠狠一巴掌打在脸上,打得嘴角都破了, “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叫谁陛下?!”常修指着筝儿骂道。 双鲤从袖子中拿出帕子来,轻轻给筝儿擦拭着嘴角的血,温柔地安抚着筝儿,“下去吧,这里有我呢。” “是,”筝儿泪眼婆娑地委屈答应着。 “我知道,你不甘心,”双鲤说道。“不甘心看着她坐在了你曾经坐过的皇位上,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她身为女人,为何能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就这样安然无恙地坐在了大位之上呢?” “哼,还不都是因为前朝那些老贼都是她的人马,自然是唯她之命是从了,大黎的男儿,还有宗室的那些软骨头,也都是些奴才嘴脸,谁的拳头大,听谁的罢了。”常修说道。 “我还以为,殿下被关在这空霜院这么久,起码能参悟出当初为何失败的道理来,如今看来,是我错了,”双鲤笑着说道。 “你此话何意?难道连你也要轻视我吗?”常修眼神凌厉中透着虚弱地说道。 “您是我的夫君,是我今生要相依为命的枕边人,也是从小与我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兄长,我心里又怎么会轻视你呢?只是看着你在迷途上越走越远,被权力与欲望折磨得面目全非,心疼你罢了。”双鲤说道。 常修听了这话,心也软了下来,“迷途?什么迷途?” “殿下以为天下之人为何不归心于你,反而归心于太后,不是因为天下之人骨头软、奴性深,也不是因为他们心中只有太后,而没有殿下,只是因为天下人心中有杆秤,谁真心待他们好,他们能感受得到,谁将他们当做争权夺利的筹码和棋子,他们也能感受得到,只要不是无药可救的蠢人,他们心中的那杆秤,自然会偏向待他们好的那一方,又哪里会偏向将他们视作筹码与棋子的那一方呢?”双鲤说道。 “难道我在位的那四年,曾经亏待过天下人吗?” “您心中有数,自不用我多言。”双鲤说道。 常修听着,长叹一声,双鲤也上前安慰道,“殿下,我今日所言,并非是要你认命,要你对她乖乖俯首称臣,要你接受这一切,而是想让你静下心来,心无旁骛地想一想,为何是她赢得了天下的人心,而不是殿下你?你既然视她为对手,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不知己,则每战必殆’,想要瀛,却不了解自己的对手,又怎么会有赢得可能呢?” “赢?可是我已经败了,你听!”常修指着院墙外传来礼乐声的地方。 “你也打从心里觉得自己败了吗?”双鲤问道。 第864章 患难夫妻 “我……”常修垂下头说道,“在世人的眼中,我已经败了。” “我问的不是在世人眼中,而是在殿下你的心中。” “我也不知道,”常修说道。 “请殿下好好想想吧,我还有事要忙,先下去了。”双鲤说着,转身就要走。 “双鲤,别走,”常修拉住了双鲤的手,也正是在拉住双鲤那只手的一瞬间,常修觉得双鲤的手比自己的还要粗糙几倍,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你的手……” 双鲤有些尴尬地缩回了自己的手,笑着说道,“不如以前娇嫩了是吗?” “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让你受苦了……”常修神情自责地说道。 “受苦?我丝毫不曾觉得受苦,”双鲤正视着常修的双眼说道,“我是说真的,现在的日子我很满足,不曾觉得受苦,好歹眼下我们还有九品文散官的供奉,比起寻常的百姓们,我们的日子已经强多了,因此我丝毫不觉得辛苦。” 常修听着,被双鲤眼神中的坚韧打动了,他从来不曾这样看过双鲤,从前双鲤在他的眼中只是和其他妻妾一样的娇弱妇人,可眼前的双鲤变了,仿佛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人一般,整日怨天尤人的自己站在双鲤的面前,显得格外渺小。 “你只是硬撑罢了,只有一份九品文散官的供奉,又怎能养活得了空霜院里这许多人呢?”常修说道。 “是,的确养活不了,况且这份供奉是被人施与的,今天能被施与,明日就有可能被夺走,我们不能仰赖别人的施舍战战兢兢地过日子,寻常人家即便没有这份供奉,仍旧能过得怡然自足,既然寻常人家可以,我有手有脚也可以,没有做不到的,不必非要仰赖别人的供养过日子。”双鲤说道。 “只是这样太委屈你了。” “我并不觉得委屈,只是遗憾早些年浪费了太多的光阴,将这光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事上,浪费在彼此消磨、彼此消磨的争斗之上,其实无趣得很,倒不如这样耕种刺绣有意思,”双鲤说道。 “耕种刺绣?这样私户奴婢和农人佃户们做的苦工,又岂会有意思呢?”常修难以相信地说道。 双鲤听了,无奈地摇着头,“或许您与太后真正的区别就在此处吧。这也是为什么天下民心会归于太后,而不会归于你了。” 双鲤说着,头也不回地走到了后头耕种药材的院子里,独留常修一个人在那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到了傍晚,桃年用那些绣帕,换了几匹竹簟来,与筝儿、椹儿一同捧着来给双鲤看,双鲤一一看过,觉得有一床不好,对桃年说道,“这个不好,毛刺多得很,明日拿回去,给连公公些银子,让他换一床好的来。” “是,”桃年将那一床抱了出去,正巧看到常修站在门外,桃年行礼问道,“殿下,您怎么来了?这样大热的天,怎么站在这里?” “没什么,”常修看着桃年手中的竹簟问道,“你们主仆几人连日来不眠不休地绣帕子,就是为了换这几匹竹簟?” “是啊,夫人说,您与陶夫人身上都有旧伤,这空霜院地方狭小,入了夏天气一定酷热难耐,若是您和陶夫人旧伤复发就不好了,于是夫人和我们几人绣了帕子,找北巷的管事公公换些竹簟,也好避暑啊。”桃年说道。 “劳动你们几人了,”常修深深地低着头,声音颤颤巍巍地说道。 桃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常修,因为这样的话她可从来没有从常修的口中听到过,“奴婢们倒是没什么,只是那十方帕子,有七方都是夫人绣的,劳累的是她。” 双鲤也早就听到了常修的声音,便往门口走来,对常修行礼道,“殿下来了,快里头做吧,我烹了忍冬甜茶,此茶解暑,殿下喝一盏吧。” “好,好。”常修有些惭愧地走了进来。 “筝儿,椹儿,”双鲤吩咐道, “把这两床竹簟拿出去擦洗擦洗,明日好给殿下和陶姐姐换上垫着,免得生褥疮。” “是,”二人答应着,抱着竹簟往门外走去了。 常修用了甜茶,看着双鲤房中摆着好几本教授绣法的古籍、各色丝线与刺绣织物,知道这些东西都是诸葛忆荪派人送给双鲤的,也并不多问,只是对双鲤说道,“明日,让我与你一同下地做农活、种植药草吧。” “殿下说的可是真的?” “一言既出,岂能有假?”常修说道。“只是我农事上生疏得很,还要你多教我。” “这个不难,只是务农必要早起,殿下可起得来吗?” “今夜我便歇在你这里,明日你起身时叫我不就行了。”常修说道。 “也好。”双鲤说着,用过了甜茶,仍旧去灯前刺绣。 常修走到双鲤的身后,看着双鲤所绣的图案,问道,“这凤鸟图案的帕子,可是要拿出去货卖的吗?” 双鲤摇摇头。 “那是做什么的?” “是送给陛下的贺礼。”双鲤说道。 常修听着,脸上的笑意瞬间全无,悻悻地说道,“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殿下先去歇息吧,这锦帕还有一角就绣完了。”双鲤也不理会常修,只专心绣那方精心挑选的锦帕,将那四个字绣好后,第二日一早,就让桃年封在匣子里,托人送到了诸葛忆荪的手中。 而双鲤、常修与陶宜涓一早就到空霜院后头的院子里,耕种谷物,种植药草,双鲤甚至在那后院里置了鸡舍,托管事太监从后厨要了十几只鸡崽和三只鹅,和筝儿一用悉心喂养着。 诸葛忆荪接到双鲤献上的绣帕,看着那凤鸟图案甚是灵动有力,看着那帕子上的四个字说道,“有凤来仪?好,好!还是双鲤这孩子用心,做什么都像模像样的。” “是啊,王孺人这绣法也独特,宫中的凤鸟娇媚柔弱得多,像这样浑然有力、英姿不凡的倒是少见。”灵笳看着赞赏道。 “可见这孩子用心了,好生收起来吧。”诸葛忆荪说道。 “是,”灵笳拿着那锦帕往含章殿的寝殿走去了。 “恒山王如今在空霜院做什么?仍旧同以前一样吗?”诸葛忆荪问道。 第865章 情夫封王 北巷的管事太监、也是诸葛忆荪安插在北巷监视恒山王一家的眼线——连耀说道,“回禀陛下,恒山王这两日的脾性收敛了许多,今日一早,奴才听说,恒山王正跟着两个孺人在空霜院后院务农呢。” “务农?”诸葛忆荪不解地问道,“恒山王从小养尊处优,弓马娴熟,行猎倒也是个好手,可是农事却从不曾做过,前几年的亲耕礼,连起码得扶犁躬耕,一看都生疏得很,这样的人又岂会真的安心务农呢?依我看,不过是对外人做做样子罢了,难道恒山王,存了卧薪尝胆的心思,要效仿当日的越王勾践吗?” 连耀担心诸葛忆荪怪罪,便赶忙说道,“陛下有所不知,即便恒山王仍旧心有怨言,有王孺人从旁时时劝谏,恒山王心中的骄纵之气相比以前已经有所收敛,王孺人一个人操持空霜院上下,甚为艰辛,恒山王并非草木,想必是被王孺人的赤诚打动,因此才开始躬耕,想为王孺人分忧而已。” “他若是真能如此想,也还不算是无药可救之人。”诸葛忆荪说着,吩咐道,“罢了,你仍旧替朕好生看着恒山王一家,留意恒山王的言行,至于王孺人要什么,就尽量满足她吧,恒山王若是有什么越矩之处,你不可替他隐瞒遮饰,直来含章殿告知与朕,明白吗?” “是,奴才谨记。” “退下吧,”诸葛忆荪说道。 “奴才告退。”连耀说着,便往北巷去了。 诸葛忆荪登基后的半年,正式将梁如瀚召入含章殿,二人出入相随,如同夫妻一般,朝中很快就有了流言蜚语,可诸葛忆荪置若罔闻,仍旧我行我素,还加封了梁如瀚留在蜀中的一双儿女,更让朝廷震动。 在一日的朝会之上,礼部侍郎上前说道,“陛下,忠武将军梁如瀚出入含章殿一事,引起京城上下流言不断,百姓们议论纷纷,只怕长此以往,有损陛下清誉,请陛下放逐梁如瀚,以安民心。” “百姓们议论纷纷?”诸葛忆荪笑着说道,“究竟是百姓们议论纷纷,还是卿等借百姓之口议论纷纷啊?你既然说百姓议论纷纷,不如将那议论纷纷的百姓给朕带到朝堂上来,朕亲自问他,看看民间究竟议论什么,是否真如你所说。” “陛下……您身为先帝的遗孀,先帝可在天上看着您呢!您与梁如瀚举止亲昵,出入含章殿,这不是当着众人的面,打先帝的脸吗?请您顾念先帝颜面,驱逐梁如瀚,还皇室一个清净!”上官懋也出面劝道。 “大胆上官懋!你身为臣下,竟敢指责陛下,”皇甫容诫出面说道,“陛下,上官懋出言不逊,微臣请陛下传杖,惩戒上官懋,以正君威!” “诶~上官大人不过是与朕就事论事罢了,”诸葛忆荪笑着说道,“何必只因话不投机,就要传杖殴之呢?” “陛下仁德。”皇甫容诫说道。 “方才上官大人说,朕与梁将军出入含章殿,不顾及先帝的颜面,这话朕不以为意,昔日先帝在时,昭献皇后、元懿皇后接连薨逝,先帝也不曾为两位皇后守贞,出入含章殿的嫔妃不可胜数,当日怎么不见上官大人出面劝谏先帝,为了皇家的颜面,要驱逐后宫嫔妃啊?” “这……” “朕与先帝,都为大黎天子,同样是天子,为何先帝可为之事,朕就不可为呢?” “陛下,男女有别,岂能一概而论之?”上官懋说道。 “为何不能?”诸葛忆荪说道,“朕明白了,上官大人是觉得梁将军身为朝廷武官,出入含章殿名不正、言不顺,可是此意?” “正是。” “既然如此,朕就赐梁将军爵位,封梁将军为蜀国公,特许入含章殿侍奉,如此也算是名正言顺了。”诸葛忆荪说道。 “陛下……此举万万不可!”上官懋与吏部侍郎上前劝道, “万万不可?若是两位大人觉得朕赐给梁将军的爵位太低了,不足以出入含章殿,那不如就赐封梁将军为嘉川王,以王爵之身,出入朕起居之处,总归是是合情合理了吧。” “陛下!难道您真的要罔顾群臣之意、执意要行此事吗?” “够了!”诸葛忆荪呵斥道,“这乾阳宫正殿是讨论家国大事的地方,不是用来审判朕之私事的公堂!若是你们再以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来混淆视听,耽误国事,朕就治你们一个渎职之罪!” 吕延熹给两人使了个眼色,二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顺应诸葛忆荪之意。 两日后,诸葛忆荪下旨,正式赐封梁如瀚为嘉川王,赐蜀中封户五百,许出入含章殿,赐居含章殿东北角榆龄堂,以王爵之礼赐宫人十二名侍奉左右。 如此,当年奉陈丛隐之命入宫行刺诸葛忆荪的程如海,后来在阴差阳错之下,与诸葛忆荪暗生情愫,一直藏有私情,时至今日,终于从私下里的情夫,正是成了诸葛忆荪身边的伴侣,以刺客之身,摇身一变成了大黎天子的情人,也让诸葛忆荪身边知晓梁如瀚真实身份的宫人们甚是感慨。 可是,宫外的吕延熹、上官懋等人,以为此事败坏论理,正纠集儒生,预备着向诸葛忆荪和梁如瀚发难,借由此事,给登位不到一年的诸葛忆荪来一个猝不及防的打击。 这一日,正是七夕,京城各处为了庆祝七夕,都在紧锣密鼓地预备祈福祈愿、乞求巧艺之事,从万年会馆、甘泉会馆、丰阳会馆、太仓会馆,各处都有商贾所举办的祈福盛会。 丰阳会馆的雪川商人在沣水河畔,用鸟雀翠羽装饰了十二座鹊桥,供京城内外的青年男女游玩戏耍,从沣水河畔到洛神池的水路上,还停着上百艘客船,用各色彩缎绸布装点得如同彩羽锦鸡一般,贾正尹孟轻雷下令,只要在这一日结成连理的青年男女,都可上船嬉戏,不费一文一钱,所有开销都由孟轻雷负担,也引得京城的上万人都往丰阳会馆来。 十二座鹊桥之间,都有彩灯会相连,彩灯会上的杂耍艺人、弹唱伶人、南国舞姬遍布其中,繁华热闹之景,属京城四大商会之冠。 另外是甘泉会馆的燕赵商人们也预备了汤泉浴,男女奔者不禁,吸引了两千男女前去赴会,并在甘泉商会上采买香囊、簪子、水粉、汗巾,作为定情之物送给相好之人。万年宫的月孙商人带来了西域的葡萄和美酒,也广邀京城与万年的百姓们去万年商会品尝。 相比之下,太仓学宫的中原商人筹备的彩针乞巧会、百果会、促织会不甚热闹,好在距离太仓学宫不远的明光寺与宣慈庵都举办了祈福消灾的道场,明光寺请来了十二名婆绵的游方僧,为京城内外的僧众讲经说法,更是吸引了不止是京城,还有万年、洛阳、曲沃、耀州、凤州等地的上万信众游人,这些信众游人拜过了僧侣,入了夜,便往西边的太仓会馆举办的商会去了,也让这些商人大赚了一笔。 就在京城各处为了庆祝乞巧节、筹备嬉戏游玩之事的时候,有三百太学儒生在吕延熹等人的怂恿下,朝着朱雀门汇集。 这些儒生们跪在朱雀门前,朝着皇城内呼喊道,“请陛下废黜梁如瀚爵位,流配异乡,以正朝廷纲纪!” 而此时,诸葛忆荪已经打点好了车马,正要往天腰川学宫去,只见甘绒慌忙地走了进来,对诸葛忆荪说道,“陛下,大事不好了,三百太学生们正跪在朱雀门前请命呢!” 第866章 朱雀门辩礼 “请命?”诸葛忆荪不解地问道,“今日京城各处都有七夕盛会,朕已经许了他们一日的休沐,还有许多宫中果品相赠,这些太学的儒生们不去嬉戏取乐,在朱雀门前请命做什么?” “听说……”甘绒瞥了一旁的梁如瀚说道,“太学生们请求陛下,废黜嘉川王的爵位,将嘉川王驱逐出境,以正朝纲。” “这一定是吕延熹等人的计谋,伺机要向您发难呢。”梁如瀚对诸葛忆荪说道。 “当真是一群蠢货,念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甘心被吕延熹等人驱使,实在可悲啊。”诸葛忆荪感慨道。 “陛下,可要派出禁军,将这些闹事的太学生们驱散吗?”田应启问道。 “今日是七夕佳节,宫中禁军好不容易清闲些,又给他们平白无故派这种苦差事做什么?由着这些太学生们闹去,朕倒要看看,他们能掀起多大的浪来。”诸葛忆荪说着,便与梁如瀚一同往天腰川女宫去了。 杜太妃在学宫的会稽亭设宴,诸葛忆荪与杜太妃、梁如瀚、月娇、柴朝义还有几个学宫中颇有才情的女学生一同吟诗作乐,灵笳与霜娥又做了七巧果,甘缪与甘绎从万年商会买来了西域的葡萄酒,曲阳别宫和乐游原各处都预备好了焰火,诸葛忆荪带着众人一边吃七巧果、饮用葡萄酒,一边看着远处天际上的焰火与会稽亭下宫人学生们燃放焰火取乐。 三日后,诸葛忆荪才带着梁如瀚返回皇宫,可是集结在朱雀门前的太学生们仍未散去,诸葛忆荪也不曾理会他们。 在朝堂之上,以礼部侍郎为首的一众世家出身的臣子都对诸葛忆荪说道,“陛下,太学生们跪在朱雀门前请命已有三日,请陛下听取太学生所求,废黜梁如瀚爵位,流配异乡,以安民心。” 诸葛忆荪听着,终于忍无可忍,便对礼部侍郎薛湛说道,“以安民心?礼部侍郎是说,民心如今也站在太学生的一边,指责朕行事不端吗?” “微臣并非此意,京城百姓岂敢指责天子?错只在梁如瀚不守臣子之礼,意图僭越,臣等只是恳求陛下顾忌皇室颜面,流配梁如瀚而已。” “哼,朕并非三岁小儿,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心中在想些什么,你们不过是想借着流配嘉川王,给朕个下马威罢了,”诸葛忆荪说道, “陛下误解臣等,臣等不敢向陛下示威,请陛下明鉴!”礼部侍郎薛湛说道。 “请陛下三思。”尚书省的臣子也纷纷附和道。 “朕已经三思过了,方才礼部侍郎既然说,如今京城百姓不满朕宠幸嘉川王,朕却不信,前几日京城四大会馆所举办的七夕盛会,京中的适龄男女相约七夕,游船沐浴,彼此欢好,京城百姓们欣然乐见,沿途所见没有不称赞的,可见京城百姓对于男女之事并非泥古不化之人,况且京城中的学生,并非只有太学一处,哪里只能听凭他们的片面之词,不问问其他学生的意思呢?”诸葛忆荪说道。 “陛下所言甚是,微臣也以为不能对太学生的片面之言听之任之。”黄文寿上前说道。 “京城除了太学,自从天腰川学宫起,到晏康学宫、徽音学宫、甘泉学宫、万年学宫,学生又数万之众,朕决定,除了太学生的一派之言,也要听听这些学生的意思。” “只是陛下,”上官懋出面说道,“京城的太学生不过只有一千人,如何能与五大学宫的数万之众相比呢?” “爱卿放心,”诸葛忆荪说道,“既然在朱雀门前请命的太学生只有三百余人,朕也让其余学宫各派出三百余名学生,让他们在朱雀门前与太学生辩礼,听听在学生们心中,朕此举是否妥当。” “是,臣等遵旨。”郑宜祚附和道。 “京兆尹可在?”诸葛忆荪吩咐道。 “微臣在。” “将京城各坊的百姓,挑选一些通达明理的,等午后与学生们一并前往朱雀门,围观学生们辩礼。”诸葛忆荪吩咐道。 “微臣遵旨。” 京兆尹附和着。 诸葛忆荪又吩咐内侍监魏哲隐,让魏哲隐派人将朱雀门城楼上的朱雀楼清扫出来,等午后诸葛忆荪要往朱雀楼上观看学生们辩礼。魏哲隐也与太常寺的人商议着,在朱雀楼上安排观礼诸事宜。 到了午后,诸葛忆荪登临朱雀楼,太学生们看着诸葛忆荪亲自驾临,便越发慷慨激昂,纷纷恳求诸葛忆荪顾忌皇室颜面,废黜嘉川王,流配异乡。 京城各坊的百姓,也从四面八方赶来,围在了朱雀门面前,看诸葛忆荪现身,纷纷跪地叩首。 “诸位父老不必多礼,快快请起,”诸葛忆荪不理会太学生,只对外围的京城百姓喊道,“今日召你们前来,是想请你们替朕做个见证,看看这些太学生们所言,究竟有无道理。” “是,草民遵旨。”百姓们说着,也纷纷站了起来。 就在此时,晏康学宫、徽音学宫、天腰川学宫、甘泉学宫、万年学宫的学生们也都在学宫中管事夫子的指引下,赶到了朱雀门前,分列成五队,将跪在朱雀门正门前的太学生们夹在了中间。 礼部与太常寺的人在禁军侍卫的护送下,从朱雀门中走到了各宫学生之间,将辩礼的礼仪规矩说给众人,又以两列禁军为界限,将所有的学生们分成了两列,请求废黜嘉川王、认为天子宠幸嘉川王乃违礼之事的站在朱雀门的东列,认为天子宠幸嘉川王并无违礼之处的站在朱雀门的西列,一切就绪后,礼部的员外郎对城楼上的诸葛忆荪说道,“陛下,辩礼之事一切就绪,请陛下裁处。” 诸葛忆荪看了一旁的吕延熹一眼,她之所以准备这场辩礼,不是冲着年轻的太学生们,而是冲着吕延熹为首的守旧派,她要借着这场辩礼,撕掉守旧派最后的一层颜面,诸葛忆荪问吕延熹道,“右仆射大人,可以开始了吗?” “一切听从陛下裁处,臣岂敢赘言?” 诸葛忆荪对着礼部员外郎点点头,一场皇权与世家之间没有硝烟的战争就在朱雀门前开始了。 第867章 自知理亏 太学生们在吕延熹的授意下,先声夺人地说道,“陛下得位于先帝,先帝崩逝,陛下身为先帝遗孀,自然该为先帝守贞,而梁如瀚身为人臣,出入君怀,不守臣子之礼,僭越妄为,理应驱逐。” 又一个太学生说道,“陛下以女子之身,登临大位,已是世所罕见,切不可仿效当日前汉之吕后、北魏胡太后一般,宠幸面首,动摇社稷,让天下人因陛下而蒙尘啊!” 皇甫容诫听了这话,实在刺耳,想要出面反驳,诸葛忆荪拦住皇甫容诫,笑着说道,“不必拦阻,让他们说便是。” 晏康学宫的墨家学生出面质问几个太学生们道,“你们方才说陛下与梁将军动摇社稷,我倒是想问问足下,当日渤海高氏占据京城,兴兵作乱之时,几位太学生们在何处啊?” “我等……”太学生们一时语塞,仿佛被踩到了尾巴,左顾右盼着, “你们忘了?你们忘了,在下也不曾忘,”一个年逾四十的晏康学宫指着太学生们说道, “当日,高氏盘踞京城,你们这些饱读诗书的太学生们,或是你们的父兄辈们,可曾像今日这般义正言辞地齐聚在朱雀门下,指责高氏不守道义啊?” 徽音学宫的学生们附和道,“他们哪里有这份胆气?当日这些衣冠楚楚的太学生们和他们父兄子侄们,忙着高安左、高良左兄弟二人的府上瞒着谄媚讨好、舐痔结驷还来不及呢,借着高氏的光,不知道沾了多少好处,也做了多少有辱士人的事,孔老夫子说,君子固穷,可这些口口声声说着圣人之言的太学生们呢?当日百姓因为战乱,多少人挣扎在饥寒交迫之中,可他们却一个个吃得大腹便便、脑满肠肥,酒足饭饱之际,连高家的门都不舍得走出去,哪里能走到这么远的朱雀门来,像今日这般大义凛然地言之凿凿啊?” 天腰川女宫的女学生更辛辣地说道,“怎么你们这些勋贵世家出身的、自命不凡的太学生们,当日在高氏在前,卖笑追欢,对高氏在京城中的所作所为、对百姓的欺压凌辱,你们连句话都不敢帮着京城百姓们说,怎么如今陛下宽和、不阻言路,你们就敢闹到这朱雀门来,对着陛下的私事与家务指指点点?可当真是天下少有的奇观呢!” 太学生们被三个学宫的学生戳到了痛处,这也的确是他们的父兄们所做之事,又有一旁的京城百姓跟着起哄,他们便心虚了,支支吾吾地说道,“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因为自己的骨头软,当着蛮横粗野之人,你们一心阿谀谄媚,当着宽和豁达之人,你们就换了嘴脸,反而多加苛求吗?你们太学生们所谓的道德,就是只用在通情达理身上,只敢给良善之人绑手绑脚,对待凶恶之人,怎么就装傻充愣起来?就你们太学生这副德行,还敢自称是士人风骨、国之栋梁吗?若是你们这样的人都以风骨、栋梁自诩,那我们大黎上下可真要到了骨气全无、奴相遍地的时候了!” 晏康学宫的学生指着太学生说道。 “你们说我们谄事高氏,那你们呢?你们晏康学宫的学生,高氏之乱的时候,又在何处呢?”一个太学生反驳道。 甘泉学宫是培养武学生的地方,一个甘泉学宫的武教头当着京城百姓的面,将自己的衣衫脱下,给太学生们看自己肩上的伤,“看见了吗?你们这些自小在富贵之乡长大的太学生们!当你们在京城养尊处优、谄事高家的时候,我们甘泉学宫的人正跟着梁将军东征西讨,收复被高氏侵占的失地,不知道多少兄弟死在了你们和你们的父兄侍奉的高氏手上,我肩上的伤,便是被高氏的弩箭射中,多亏了陛下派遣医员、药园生救助,我才捡回了一条命来,可是每到阴天下雨之时,被弩箭射穿的肩膀仍旧会酸痛难忍,这种滋味,你们这些纨绔膏粱之辈,知道吗?!” “是啊,”天腰川女宫的学生也出面说道,“当日你们的父兄们,不光自己趋奉高氏,后来尉迟氏夺占京城,你们的父兄又改头换面,趋奉尉迟氏,帮着尉迟氏的士兵在京城内外挑选貌美之人,强征入府侍奉,你们忘了,你们的父兄们忘了,京城的父老们也忘不了当日的丧女之痛!” 说着,京城各坊的百姓受过高氏与尉迟氏之苦的人指着这些太学生和城楼上曾经与尉迟贞为伍的世家勋贵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骂道。 “你们指责梁将军行事不端,你们自己行事端正吗?正人先正己,你们这些太学生,有何面目指责他人?”徽音学宫的学生接着斥责道。 第868章 掀开了世家的遮羞布 “当日,”甘泉学宫的学生们七嘴八舌地说道,“若不是陛下与梁将军解了先帝的益州之围,只怕先帝与皇室众人,都命丧于高氏叛军之手也未可知,若不是陛下与梁将军夺回了瞿塘关,京城百姓们还不知道要在高氏的苛政之下煎熬多久,若不是先帝与梁将军,还有两位罗将军、柴将军、易将军,收回了渤海叛军攻占的失地,又在渤海剿灭叛军,如今我大黎国土支离破碎也未可知,哪里会有几日前京郊会馆举办七夕盛会的盛景?” 徽音学宫的学生也出面说道,“梁将军当日出身入死,守护我大黎的江山社稷,为何你们这些太学生们,看不到梁将军对我大黎的赫赫功勋,张嘴闭嘴都拿梁将军的私事大做文章,若没有陛下和他,京城百姓又岂会有今日这般安居乐业之景?你们如此忘恩负义,可还算是人吗?!” “是啊,”最能言巧辩的天腰川女宫学生又出面说道,“你们这些儒生,只会拿出道德和礼数来绳人,可是自己呢?自己就遵从儒家道德、遵从儒家的礼数了吗?你们的父亲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家中子侄,哪一个不是日日流连烟街柳巷?甚至有逼良为奸、淫人妻女、奸污奴婢之事,桩桩件件,不可胜数,你们府上的腌臜事,可一点都不少,难道要我们当着各坊百姓的面,给你们一一细数吗?一个个的装什么正人君子!都是丈二高的灯台,照的见别人家,照不见自家,今日有何面目来朱雀门前撒野?你们自称遵守儒礼,那陛下乃是人君,你们身为人臣,为臣者妄议君王私事,此举可合乎人臣之礼吗?” 万年学宫学习商贾之事的学生们也出面附和道,“你们这些太学生们,在太学之中所享用的布帛、钱财、粮米,无不源自朝廷,朝廷之粮米,无不源自百姓,百姓供养你们这些太学生们,为的是你们能为百姓之事谋福祉,可不是养着你们,让你们在光天化日之下,揪着天子的一桩私事不放,如恶鬼一般攀爬撕咬,却置百姓民生、家国安宁之事于不顾的!你们如此耗费民资,还妄称圣人之后,与盗贼、硕鼠何异?” 话音刚落,百姓们也被这一番话所鼓舞,纷纷指责太学生们无事生非、尸位素餐,甚至恳求朝廷,删减这些太学生的供奉,有些百姓甚至朝着太学生投掷石子、木枝,以此来泄愤。 诸葛忆荪听着城楼下有了异动,便让禁军们出面护着太学生们,对一旁的吕延熹说道,“右仆射大人,依朕看,今日的辩礼就先到这里吧,明日可还要接着辩吗?” 吕延熹面色铁青,勉强笑着说道,“既然此事已然分明,学生与百姓都觉得此事乃陛下私事,外臣不宜妄议,那微臣以为,就不必辩了。” “很好,”诸葛忆荪又看着礼部侍郎薛湛问道,“礼部侍郎,这便是你所说的百姓议论纷纷、皆指责朕宠幸嘉川王,民心离散吗?” “陛下,微臣不察,请陛下恕罪。”薛湛连忙跪地求饶道。 “若非今日辩礼,朕还被你蒙在鼓里呢!这民心,是百姓们的心, 不是被你这样的私心藏奸之辈如此扭曲盗用的。” “陛下,微臣……”薛湛刚要求情,可是看着吕延熹给自己使眼色,便连忙止住了自己的话。 “礼部侍郎蒙蔽圣听、欺君犯上,将礼部侍郎薛湛关入刑部大牢,革职查办!”诸葛忆荪吩咐道。 两个侍卫便当着众多世家出身的朝臣们,将薛湛拖了出去。 此次辩礼,恰如诸葛忆荪利用五大学宫的学生们,在京城百姓们面前,狠狠打了世家勋贵们的脸,借着挞伐世家出身的太学生们的机会,撕下了世家勋贵的最后一层遮羞布,让京城的百姓们民晃晃地看清楚,这些所谓的世家子弟,在被当众脱掉高门大户、圣人之学、儒家风骨、大家大礼、钟鸣鼎食、诗礼簪缨、缙绅之士等一层层装神弄鬼的外衣后,其真实面目有多么的猥琐与不堪。 可是,诸葛忆荪并没有趁着百姓的怨怼,利用手上的力量将世家勋贵们轻而易举地铲除,罢黜了薛湛的礼部侍郎之位后,诸葛忆荪仍旧任用了世家大族出身的慕容迪补任,保留了世家在大黎的一席之地,中秋之时,仍旧给世家们赐御酒、宫廷御膳、果品点心、绸缎绢帛等物,恩威并施,不时敲打,又不时拉拢,一张一弛,彻底收服了武、吕、薛、刘等京城守旧世家的心。 第869章 儿女的婚事 京城,湖阳公主府。 这一日,是颐承元年的八月二十六日,诸葛忆荪正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田骏为妻,也是诸葛忆荪第一次按照西越的民俗,而不是皇室的规矩,在湖阳公主府为自己的女儿操办婚事,并采用没有皇室嫁女的出阁之礼。 此时正是秋高气爽之时,诸葛忆荪让人在公主府的后花园预备下了歌会,嘉梨与田骏在公主府的正堂拜过养母周清岚与生母诸葛忆荪两位高堂,喝过交杯酒,便往后花园的歌会上来,所有宾客无论老幼、无论亲疏、无论贵贱,都在歌会上唱歌跳舞,跳过了十支西越的曲子,这才入席用膳,用些酒菜,到了午后,刚成婚的嘉梨与田骏还要带着宾客们去玩耍游戏,不为了别的,也没有什么规矩礼数拘束,只要新人与与会宾客们开心便好,这便是西越婚礼的习俗。 看着与会众人在玩后花园的湖上玩耍走婚桥游戏的时候,诸葛忆荪对周清岚说道,“就要这样才好,让孩子们好好乐一日,不要被规矩拘束紧了,往后他们两个的日子才能多欢声笑语,少一些拌嘴与不快呢。” “欢乐归欢乐,”周清岚忧心地说道,“只是公主出阁,宫中向来要预备出阁礼相送的,咱们嘉梨出嫁,宫中也不曾准备出阁礼,听说宗室中有人议论呢。” “议论什么?听他们议论做什么?他们愿意送女儿出门,那是他们的事,我的女儿,即便是嫁人了,也还是我家的人,又不是外人,自然用不着预备出阁礼相送,我们西越从来没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种没道理的话,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哪里能像送个物件似的送给别人家当牛做马的?他们不把自己的女儿当回事,难道也想让我这般待我的女儿不成?若果真如此,快让他们打消了这个想法,别想让我把女儿送出门去。” 周清岚听了,笑着说道,“这话也是,我黎人的婚俗,的确对女儿们太无情了些,让女儿只身一人、人生地不熟地嫁到婆家去,伺候自己的夫君不算,还要伺候公婆舅姑,想想便觉得辛苦,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女儿遭遇这些。” 正说着,田骏背着婚礼在走婚桥,踩空了一个纸桥墩,险些从桥上跌了下去,诸葛忆荪担忧地唤着,“骏儿,小心些,别中人他们的诡计。” “这骏儿倒是个实在孩子,脾气像马儿一般朴素憨厚,将来一定会对咱们家梨儿好的。”周清岚说道。 “是啊,多亏他的养父,将这孩子教养得这样好。”诸葛忆荪说道。 “他生母之事,可曾有人偷偷告诉过他?” “这样隐秘的陈年旧事,又事关渤海叛军,宫中还有谁知道呢?即便是知道的人,也不会想到,田骏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这样的丑事不让他知道也好,他母亲犯下了那样的罪行,父亲被渤海叛军掳走,为渤海叛军效力也就罢了,如今连是生是死都无人知道,让骏儿知道了,不过是给他徒添烦恼罢了。”诸葛忆荪说道。 “是啊,不光是他,对咱们梨儿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周清岚忧心忡忡地说道。 嘉梨与田骏成亲之后,诸葛忆荪又下旨将绛蕊许配给宁王常佺,做了常佺的侧妃,到了冬日,常佺放马归来,不慎害了时疾,绛蕊侍奉有功,在除夕宫宴上,诸葛忆荪又将绛蕊扶立为宁王妃。 诸葛忆荪为了弥补戚瑶耕,将戚瑶耕封为郡主,时常召入宫中伴驾,除夕宫宴之时,更让戚瑶耕坐在自己的身边,当着满殿亲贵的面,霁川公主也荣光得很。 霁川公主看着女儿得诸葛忆荪的喜爱,又想起诸葛忆荪日前在朱雀门前那样整治世家们,她心中对诸葛忆荪的畏惧远远多于埋怨,即便是诸葛忆荪退了戚瑶耕与宁王常佺的婚约,霁川公主也不敢因为退婚一事怨怒诸葛忆荪,看诸葛忆荪册封自己的女儿为郡主,她也见好就收,只要为女儿另寻夫家。 后来经由盛荌公主的说和,霁川公主要将戚瑶耕嫁给了广陵王府的世子,霁川公主为的也不是女儿的幸福,而是为了将来分一些广陵王府在扬州的上百万家财,又看中广陵王是光宗皇帝的长子之后,在江淮一代颇有贤名,自己的女儿与广陵王府结亲,也会让自己一家的地位更加稳固。 转眼又是一年的长杨宫猎,这一年广德王父子也上京来,戚瑶耕与诸位公主、郡主终于见到了广德王世子,只见那世子身长不过无耻,腰宽却近十围,不要说是上马行猎,走不了一里地便气喘吁吁,要四五个家下人抬着行走,戚瑶耕不敢想象眼前之人将来会是自己的夫君,有些宗室的公主、郡主看到广德王世子如此嘴脸,背地里也纷纷耻笑霁川公主与戚瑶耕母女。 同样因为此次宫猎而陷入愁苦的,还有刚刚取了湖阳公主的田骏,这一日,田骏一个人牵着白鹄马在马场上垂头丧气地散步,正好梁如瀚到马厩来喂马,看到了田骏沮丧的神情,便走到了田骏的身边唤到,“想什么呢?这般失神落魄!”梁如瀚又抚摸着白鹄马说道,“连这批当日勇夺冠军的良驹白鹄,都让你带得无精打采的。” 第870章 女婿谋差事 田骏一看来人是梁如瀚,赶忙上前见礼,“参见嘉川王殿下。” “你我翁婿,何必多礼呢?”梁如瀚说道,“这是怎么了?一个人在此处放马?这般闷闷不乐的?” 田骏生性腼腆,也不爱言语,又不好将自己的心事说与梁如瀚听。 “可是嘉梨给你气受了?”梁如瀚问道。 “没,没有,不是公主,是我自己。” “你自己?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平白无故的,与自己置气做什么?”梁如瀚笑着问道。 “是……”田骏仍旧有些难以启齿, “有什么难处,不妨说给我听听,或许我这个做长辈的,可以替你开解一二。”梁如瀚说道。 田骏便牵着白鹄马,一边在马场上散步,一边对梁如瀚说道,“是这样,今日小婿与诸位驸马、郡马、世子、公子去猎场行猎,看诸位驸马、郡马都身手不凡,各自都带着猎物满载而归,只有小婿一人两手空空,实在觉得自己无能,给公主丢脸。” “就为这个?”梁如瀚说着笑了起来,“嘉梨这丫头可因为此事怨你?” “公主与七公主倒是打到了许多猎物,甚至猎到了一只山猪,看我一无所获,也不曾埋怨,反而分了一条山猪腿给我,您也知道,长杨宫春猎的规矩,狩猎一无所获之人,不可分食同行之人的猎物,公主倒是替我想得周全,只恨我自己的无能。” “既然嘉梨也不曾怨你,况且术业有专攻,你自小虽然在驯马场长大,不曾学过行猎之术,对狩猎技艺生疏也是常事,又何必责怪自己呢?若是你想学,往后我教你便是,说起来,这狩猎可比驯马容易多了,你骑术精湛,究竟学会了一般的狩猎了,剩下要精进的,只是箭法的准头而已。”梁如瀚安慰道。 “小婿苦恼的,到不全是这个,猎物多多少少倒没什么要紧,即便是我一个人饿肚子,也不觉得有什么,小婿只是怕公主跟着我,因为嫁给我了这样一个无用之人,也跟着受委屈,小婿担心的是这个……”田骏说道。 “原来是因为这个,可是与那些驸马、郡马、王孙公子们一同宴饮,听着他们自吹自擂,各自夸耀自己的门楣官爵,你心里有些自惭形愧了?”梁如瀚问道。 田骏听着,也点点头,“诸位驸马、郡马都有个一官半爵在身,只有我,娶了公主半年多了,仍旧是个闲散之人,还有些不堪之人,在背地里说我只是个弼马温,六公主嫁给我,可算是个糟蹋了,这样的话我倒是没什么,只是怕公主听见了伤心。” 担心梁如瀚误会,田骏又连忙解释道,“殿下莫要误会,小婿此言,并非是为了求官,只是为了多出一份力,好让嘉梨不被人非议、跟着我不受委屈罢了。” “这个倒也不难,我午后要与孟先生行猎,你替我挑选一匹良驹,孟先生夸下海口,说自己得了一匹西凉的河曲马,天下无双,好不威风,我也不能逊色给他,免得丢丑,你替我渡过这一关,之后的事,自有我给你想主意。” “是,此事小婿在行,殿下不必担心。”说着,田骏便与梁如瀚一同往马场去,择选了一匹浑身赤黑的昭苏马,那匹昭苏马一看便知甚有灵性,梁如瀚也十分喜欢。 到了晚间,诸葛忆荪与梁如瀚歇在一处,梁如瀚便将田骏想要谋个差事的想法说给了诸葛忆荪,诸葛忆荪正在梳头,听了这话,心中欣慰,对着镜子里的梁如瀚说道,“这孩子倒是有进取之心,就是性子太木讷内敛了些,只怕与人周旋相交的差事于他而言并不相宜,该给他寻个什么差事才好呢?” “诶~我倒是想起了一件好差事,”梁如瀚说道。 “什么差事?” “是今日晚宴,听轻雷说起的,他说杨迢预备在凌烟城训练骑兵,以备不时之需,此事您可知晓?” “是啊,近来勾余的可汗染上恶疾而死,北桓趁机扶立了新的勾余可汗,北桓没了勾余的掣肘,眼看又要生事,还是我派人去信,又嘱咐了延之,等过段日子,让延之带人到凌烟城去,与杨迢一同训练骑兵,镇守边境呢。难道,你是想让田骏一同帮着杨迢训练骑兵吗?” “是啊,说起驯马、相马,在这世上,我还没有见过比田骏这孩子更精通此道的人呢,要训练一支强悍有力的骑兵,没有矫健灵动的良马怎么行呢?” “不行,不行。”诸葛忆荪摇着头说道。 “为何?”梁如瀚问道。 “梨儿与田骏刚刚成亲,小两口如胶似漆的,在京城还没有过几天安生日子,如今要把梨儿的夫婿调到凌烟城去驯马,那凌烟城可不必长杨宫, 艰苦着呢,梨儿怎么肯呢?这话我这当娘的又怎么说得出来呢?”诸葛忆荪说道。 “这倒也是,我也不忍心看着他们小两口分别两地,不过难得有这样一个好机会,想必这差事骏儿也喜欢,既然此事,咱们不好与女儿直说,不如先说给田骏知道,让他去拿主意,是去凌烟城还是留在京城,都让他们小江口自己决定吧。”梁如瀚说着,走到妆镜前,为诸葛忆荪梳着一头乌发。 “这倒也是,就劳烦你去将此事告知骏儿吧。”诸葛忆荪抚摸着梁如瀚的手说道。 “明日我就说给骏儿知道,”梁如瀚说着,给诸葛忆荪梳头,发现了一根长长的白发,“瞧瞧,咱们整日为儿女们操心,不知道暗地里生了多少的白发。” “你可是嫌我老了吗?”诸葛忆荪看着镜中梁如瀚的双眼说道。 “怎么会?不过是心疼你罢了。”梁如瀚说道,“这白发可要拔了吗?” “拔什么?留着便是,只是整日闷在这幽篁院料理庶务,看着这些案牍,头都大了,也不光是为嘉梨和佺儿几个操心,你瞧瞧,今年春猎,南虞使臣也不曾上京来,不知道又暗中谋算些什么,北桓也又要伺机生事,我这白发,一半都是因为他们而起,明日也不管这许多事了,听说你得了一匹良驹,明日我定要策马去林中行猎,松松筋骨、试试身手才好。” “就要这样才好,往后也少操些心吧,操心了半天,该乱的仍旧是会乱,该不安分的仍旧会不安分,死性不改的始终不改,还不如抛开这些,踏踏实实地睡一觉,养足了精神,静静地看着,以不变应万变就够了。”梁如瀚劝道。 第871章 艳波湖奇遇 长杨宫,艳波湖。 戚瑶耕一想起自己要嫁给广陵王世子那样的人,顿时觉得此生无望,一连数日都难以成眠,连茶饭都用的少了,整个人清减了一圈,也不像从前那般爱说话了。 她母亲霁川公主也看出了端倪,担心自己的女儿不能如愿嫁入广陵王府,便让戚瑶耕的乳母、侍女带着戚瑶耕往湖边去放风筝,散散心,说不定女儿就想开了。 可是戚瑶耕仍旧没什么兴致,怕母亲动怒,也只好听从,跟着乳母、侍女往行宫的艳波湖走来。 戚瑶耕本就内心愁苦,几个侍女奉了霁川公主的命令,还非要逗引着戚瑶耕欢心,戚瑶耕本不爱放风筝,侍女招儿放起了风筝,非要戚瑶耕一同去玩耍,戚瑶耕一把将那风筝线丢开,狠狠地瞪了乳母和几个侍女一眼。 “郡主!”乳母与侍女看戚瑶耕一个人赌气似的往艳波湖对岸的林子中走去,连忙跟了上去, “谁都不要跟来!”戚瑶耕回头对着乳母与侍女们说道,“我想一个人走走,” “可是公主殿下让奴婢们寸步不离地跟着您……” “难道我是犯过什么大案的囚徒吗?要你们这般小心跟着?生怕我再作案不成!”戚瑶耕对着乳母与侍女们喊道,“你们若是执意不听,我也不敢用你们了,明日就跟母亲说,等回府去,将你们打发到别处去,不许在我跟前!” “郡主别动怒,奴婢们遵命便是,”乳母刘氏说道,“只是郡主也请快些回来,别走远了,就是郡主心疼奴婢们了,否则公主知道了,奴婢们就要受罪了。” “妈妈放心,我就在岸边走走,不走远,不让你们为难的。”戚瑶耕说着,便沿着艳波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散步,一会儿看看湖中的鱼儿,一会儿看看树上的鸟儿,看着鱼儿那般悠游自在,鸟儿那般自由翱翔,再想想自己,一举一动都像是身在囚笼之中,万事都由不得自己,自从来到这世上,自己就是个被母亲和家族摆布的木偶,竟然连鸟儿鱼儿都不如。 戚瑶耕转身看着身后一株花开似玉宫般的玉兰花树,感慨自己不光不如鱼鸟,连草木都比不上,不禁对着那株玉兰树感慨。 正感慨着,戚瑶耕觉得自己的脚上仿佛被人套上了一副麻绳一般,又被那麻绳紧紧地缠了起来,低头一看,缠在自己脚上的竟然是一条草绿色的青蛇。 戚瑶耕自小最怕的就是蛇,看着那条蛇吵扰在自己的双脚上,吓得戚瑶耕骨头都软了,后背一阵阵发凉,也不敢叫喊,生怕惊动了那蛇,咬自己一口可就不好了。 就在此时,背着竹篓、正在采香草的舒王常僖看到了不远处一个满头是汗、面颊涨紫的女子,再低头一看,原来是有一条蛇缠在了戚瑶耕的脚上,吓得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常僖走到了戚瑶耕的前方不远处,这才认出了那被蛇缠住双脚的女子便是戚瑶耕,试探地问道,“瑶耕?” 戚瑶耕微微抬头,一看是自己的表兄舒王常僖,便颤巍巍地说道,“九殿下,快救救我……” “你别慌,”常僖赶紧安抚道,“此蛇不过是寻常的翠青蛇,并没有毒,也不伤人的,想必是你穿着一身葱绿色的裙子,腰间香囊中的草木香气对了它的脾性,才将它吸引来的,待我扔块石头,把它吓跑就好了。” 常僖说着,弯腰捡起了一块石头,刚要朝着戚瑶耕投掷过去,戚瑶耕惊慌地摆手喊道,“别别别!万一惊了它,咬我一口该如何是好?” “这怎么会呢?我方才说过了,这条翠青蛇不咬人的。” “这谁能说得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这蛇冷血的很,咬我一口,不是玩的。” “好好好,我不投石子便是,可是……那该如何是好呢?”常僖说着,想起了自己腰间的短笛,便吹起了自己最喜欢的一支《长歌行》,顿时之间,湖畔之边响起了一阵空灵浩渺、又略带忧伤的笛音。 戚瑶耕听着那清丽的笛声,心中的恐惧与愁云一点一点被驱散了,戚瑶耕越听越入迷,自己听过那么多纷繁复杂的宫中雅乐,从不曾听过这样干净清澈的声音,自己合上双目、细细听着,仿佛跟着那笛音,自己也变得轻快了起来,内心深处的灵魂随着笛音到了一个仙乐飘飘的乐土。 常僖一边吹着短笛,一边用脚打着节拍,那翠青蛇仿佛感受到了地面的颤动,便轻轻松开了戚瑶耕,往草丛深处去了。 “瑶耕,”常僖走到戚瑶耕的身边温柔地轻轻唤到, 戚瑶耕听着,微微张开了双眼,仿佛新生一般,自己看到的第一个人正是常僖,也是她第一次这样看常僖,春光下的常僖显得格外明媚,既明媚,且不刺眼,他的眉眼,恰如湖畔边新发的嫩柳一般温柔。 “没事了。”常僖笑着说道。 戚瑶耕这才想起了那条蛇的事,低头一看,那条蛇果然走了,自己的双脚第一次变得那般轻盈, “多谢舒王殿下相救。” “区区小事,不算什么。” “只是我听说,陛下今日邀请宗室诸王与将武官将军们一同往南山林中行猎,殿下为何没有伴驾随行,怎么到这艳波湖来了?”戚瑶耕问道。 常僖便将自己的背篓取下,给戚瑶耕看自己采到的香草,两个人一边说一边沿着艳波湖往对岸走去,春风一吹,戚瑶耕笑靥盈盈地看着常僖的面庞,看着他说话的神情,看着他的眉目,心中渐渐生长出了一株像绽成玉海的玉兰花树一样的美好之物…… 第872章 射豺狼 长杨行宫,八荒台猎场。 这一日,诸葛忆荪亲自上马,带着宗室诸王、武将们、年轻兵卒们往南山林中放马行猎,身边还有在赛马比试中拔得头筹的骊雪跟随, 策马走到林间,诸葛忆荪听着林子后头有一股异动,便让众人放松脚步,莫要惊动了眼前了猎物。 “陛下,您看,”骊雪指着不远处,轻声说道,“是一只金豺,嘴上还带着血呢,不知道刚吃了什么。” 诸葛忆荪听着,便拉弓搭箭,对准了那不远处的金豺, 金豺的听觉敏锐,已经觉察到了百步之外有异动,刚要转身逃跑,就被诸葛忆荪一箭射中了胸口。 “陛下好箭法,”跟随众人称赞道, 诸葛忆荪指着那中箭倒地的金豺说道,“这豺狼性情反复,贪婪残忍,恰如北桓人,若是北桓人再生事端,犯我边界,众卿当如何?” “当与陛下共诛之!”宗室诸王与武将士卒们齐声说道。 “很好。”诸葛忆荪说着,与骊雪一同策马往林子深处走,诸王、武人皆跟在后头。 罗延之看追随的诸王之中,没有舒王常僖,便问道,“今日行猎,怎么不见舒王殿下?” “祯太妃病了,常僖在身边侍奉着,不曾跟来。”诸葛忆荪说道。 “原来如此,末将听闻,当日舒王殿下的生母,在八荒台险些被鹰隼伤了姓名,当日陛下身怀六甲,临危不惧,拉开御弓,一箭射死了那鹰隼,才救了宋娘娘的一命,当日陛下射双鹰救宫妃之事,在军中可是广为传颂啊,如今看来,陛下虽然操劳国事,箭法仍旧不曾生疏,精准之处,不让当年啊。”罗延之当着众人说道。 “不过是一桩陈年旧事罢了,”诸葛忆荪笑着说道,说起来,朕这箭法,还是朕的兄长亲自教的,朕生在西越,西越不比中原,多山地,少原野,能耕种之地实在有限,早年的西越百姓以狩猎采集为食,因此不论男女,自小就习学射箭骑马,女子的箭法,丝毫不让男子,骑马打猎,女子们也是好手,后来西越因为商贾之便,四方物产汇聚于雪川,百姓们因此富裕,不必再仰赖狩猎养家,教习儿女狩猎的渐渐少了,多数百姓开始教习儿女经商,虽然日子越来越丰饶安逸,可是武备废弛,边境防守荒疏,终究是免不了被吞并的宿命啊。” “陛下所言甚是,”易峣安说道,“可见我大黎先祖设立长杨宫春猎、彰显武德,实在是有先见之明啊。” “是啊,朕也觉得这春猎极好,即便朕特意为商贾们行商,剿灭沿途袭扰的山匪,又在宫中设立了贾正台,鼓励民间贸易往来,可是断断不能因此而让举国上下耽于享乐,荒疏了武艺,否则,瞧这北边对我大黎图谋依旧的豺狼之辈,可就要趁机省事了。”诸葛忆荪说道。 “是,陛下放心,微臣一定加紧在各处兴办团练校场,督促士卒们操练武艺,一时一刻不敢荒疏废弛。”易峣安说道。 “有易将军在,朕很放心,”诸葛忆荪说道。 “陛下,您听,”骊雪说道,“这是什么动静?” “仿佛是什么猛兽的声音,”梁如瀚说道。 过了片刻,众人才看到,有一只羚牛拼劲全力冲着众人冲撞了过来,眼见那羚牛就要撞到前面的兵卒了,骊雪敏捷地从箭囊中取出三支箭,朝着那羚牛射去,精准地射中了那羚牛的脖子, “好箭法!”诸葛忆荪称赞道,“与凌霜营的女兵们不相上下了。” “陛下谬赞,小人愧不敢当。” “这羚牛虽然蠢笨,可是一旦发起狠来,撞到了人,也是足以要人性命的,恰如近日蠢蠢欲动的南虞,”诸葛忆荪说道,“众卿,若是南虞敢像这羚牛一般动摇我大黎边境安宁,众卿当如何?” “当与陛下共诛之!”诸王与将官们都应着。 “很好,但愿众卿不是嘴上说说而已。”诸葛忆荪说着,“朕已经决定,将要在从东面的珠墟城,到西面的白崖关,南境十九州,设立驻军,以应对南虞袭扰,到时候众卿之中擅长领兵作战的,也要主动请缨、去前线坐镇才好。” “是!”众卿答应着。 “走吧,接着往密林深处去,今日捕获猎物最多的,朕重重有赏。”诸葛忆荪说道。 “臣等遵旨。”众卿答应着。 几日后的一个夜晚,嘉梨与嘉秀姐妹两个到幽篁院来,陪着母亲诸葛忆荪说话,嘉梨已经知道了田骏想要前往凌烟城、协助杨迢、训练骑兵之事,诸葛忆荪担心女儿埋怨自己,便主动说道,“此事还要问问你的意思,若是你不忍心看着他到凌烟城去,母亲还能在京城给他谋一份别的差事,不过这差事,一来未必合他的心愿,二来为了不有失公允,母亲不会安排个养冗官闲人的肥差给他,要从最初级做起,只怕也辛苦些。” “母亲不必犯难,女儿愿意与他一同往凌烟城去。”嘉梨说道。 “当真?” “女儿一言既出,岂会有假?女儿倒不是怕凌烟城艰苦,只是一想到要与京中的母亲、姊妹分别,舍不得罢了。” “你若是不舍得,那就让骏儿一个人去,你仍旧留在京中,与母亲、姐妹们作伴,凌烟城那边,横竖有罗将军和杨迢照看着,他也不会有事的。”诸葛忆荪说道。 “女儿更舍不得,”嘉梨说道,“更何况,女儿也想去凌烟城看看,听说凌烟城那北塞第一城,不仅商贾云集,还是个放马打猎的好地方,女儿早就想去看看了。” “你这丫头,刚嫁了人,心就跟着他跑了,倒是舍得丢下我们,跟着他远走高飞!”诸葛忆荪假意呵斥道。 嘉梨说着,走到诸葛忆荪的身边,搂着诸葛忆荪的胳膊,撒娇似地说道,“女儿哪里舍得母亲?只是女儿也这么大了,母亲难道不想让女儿四处去走走看看,难道整日要困在京城里,当个富贵尊荣的公主吗?女儿可不想如此,女儿志在四方,恨不得要替大黎尽心、替母亲分忧呢,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女儿又怎能轻易错过呢!” “数你的嘴甜!方才还说要去凌烟城看看北塞风光呢,这会儿子就说为了大黎、为了我了。”诸葛忆荪佯装恼怒地说道,“不管是真是假,你能如此说,母亲心里甚是宽慰呢,你也成婚立府了,和骏儿夫妇两人去凌烟城历练历练、见见世面也是好事。” “只是……”嘉梨有些为难地说道,“阿娘那边……” “你是担心太妃不肯放你走?” 嘉梨点点头。 “没事儿,我去与她说,你阿娘是通情达理之人,对你自小就是千依百顺的,哪里会不依着你呢?”诸葛忆荪说道,又对嘉秀招了招手,让嘉秀坐到自己的身边,“你走了,还好有秀儿陪着我,秀儿可别像她这样狠心,有了夫婿,也不管她的两个母亲了,大老远地,说走就走了。” 嘉秀说道,“怎么会呢?女儿想多陪陪母亲还不能,哪里舍得离母亲而去呢?” 母女三人又说了许多的悄悄话,嘉梨这几日时常看见常僖与戚瑶耕在一处,举止亲昵,便将此事悄悄告诉了诸葛忆荪, “这话可是真呢?可不是你编出来哄我的吧!”诸葛忆荪难以置信地说道。 第873章 拷打招儿 “怎么会?女儿怎么会哄您呢?”嘉梨说道。 诸葛忆荪又满脸不解地看着一旁的嘉秀,嘉秀也说道,“女儿也可以作证,那一日女儿与嘉梨一同在太妃的澶瑚斋说话,正好常僖也在,嘉梨调侃着说起戚瑶耕三个字,女儿看得真真的,常僖的脸瞬间红了一半,若是他对瑶耕无意,又怎么如此?” “还远不止如此呢!昨日常僖一整日都不曾出门,用午膳之时也略用了几筷子,急匆匆地就回房去了,阿娘担心,便让我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到常僖的房中一看,母亲可知道常僖在做什么?” “他做什么呢?” “他正在写曲谱呢!还亲自做了一个药香囊,将那曲谱放在了药香囊里头,打发小厮,悄悄给戚瑶耕送了去,这片心意,难道母亲还看不出来吗?”嘉梨说道。 “哎呦,可是这瑶耕听说已经许配给了广陵王府的世子,即便是常僖对她有意,只怕也已经木已成舟,无从变改了。”诸葛忆荪说道。 “怎么无从变改?不过只是订亲而已,又没有嫁过去,可见也不是那么板上钉钉、尚有转机嘛!”嘉梨说道。 “你又胡说!订者,定也。既定之事,岂有朝令夕改、出尔反尔的?”诸葛忆荪斥责道。 “怎么不能?这亲事又不是瑶耕定下的,明眼人都知道,是霁川姑母看中了广陵王府的财势,问都不问瑶耕的意思,即便是出尔反尔,这问题的根子也出在霁川姑母身上,与瑶耕有什么相干?” “你又胡说!况且你怎么就知道瑶耕相不中那世子?” “母亲,您也见过那广陵王世子,这还用我说?”嘉梨说道。 诸葛忆荪想起广陵王世子的样子,与一旁的嘉秀相视一笑, “这位世子呢,胖一些倒也罢了,能吃是福,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是这位世子也太有福了不是?往那一站都快有四个瑶耕那么大了,连走路都走不动,还要下人们抬着走,梁奶奶这般年纪,都比他利索多了,听说这世子品性也不佳,对身边的下人时常打骂,还喜欢看侍女哭泣,人家哭得越伤心,他反而越高兴,这多吓人呀,瑶耕嫁过去,岂能有好日子过?” “有这样的事?广陵王对这个儿子也算是娇惯太过,当真不是个好归宿。”诸葛忆荪说道,“可是,瑶耕一向对你霁川姑母的话言听计从的,她又怎么敢违抗你姑母的意思,与人私定终身呢?更何况这人还不是别人,这样的话只怕她不好意思说出口啊。” “所以,不如母亲出面,成全他们?”嘉梨试探着问道。 “我?” “是啊,只要您开口,想必霁川姑母不敢不听,广陵王府那边也不敢说什么的。”嘉梨说道。 “你这丫头,净会给我出难题!这样的事,我怎么好出面干预呢?更何况,从前你哥哥与瑶耕的事,已经为此驳过你霁川姑母的面子了,我又怎么好意思,再驳第二回呢?”诸葛忆荪说道。 “母亲当真不管?”嘉梨有些严肃地问道。 “不是不管,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是没有门路管。”诸葛忆荪说道。 “那好,母亲不管,我管!”嘉梨说道。 “你这丫头,可别给我惹事!” “那我可管不了,谁让母亲眼睁睁看着瑶耕要跳火坑还坐视不理的。”嘉梨说着,便往外头走去。 “你……这丫头。” 戚瑶耕与常僖之间的传闻,终究还是被霁川公主发觉了,霁川公主一听,就瞬间暴怒,派戚瑶耕的乳母们将戚瑶耕关在房里,将戚瑶耕身边的侍女招儿拿了来,也不管此时是不是在宫里,就要让人拷打招儿,问这传闻是否属实。 霁川公主派人在院子里准备好刑具,将招儿拖到了院子里,绑在刑架上,斥问道,“你这婢子,竟敢瞒着我,做出了这样无法无天的勾当!小姐的清誉,都要毁在你这个婢子身上了!” “公主明察!奴婢不敢作有损小姐清誉之事,请公主莫要冤屈了奴婢啊!”招儿喊道。 “你还敢犟嘴!”霁川公主说着,就将常僖送给戚瑶耕的香囊提在手上说道,“这个香囊究竟是哪来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公主……” “你还敢瞒我!”霁川公主怒气腾腾地指着招儿说道,“给我打,打到这个贱婢说实话为止!让小姐身边的人都来给我看着,敢背着我行此事,究竟是个什么下场!” 说着,两个啬夫就拿着大板子下死手地打向了招儿,啬夫们都是经验极其老道之人,打得招儿痛彻骨髓、放声大叫了起来。 恰好此时,嘉荣刚从许太嫔的卧柳轩回来,途经霁川公主的院子,隔着院墙,听到了里头撕心裂肺地喊叫声, 嘉荣问一旁的韩氏,“这是什么声音?是何人在叫喊?” 韩氏一看霁川公主所住的庄隐阁院门紧闭,门口的两个看护一脸的颓丧,便猜出了里头的情形,对嘉荣说道,“这是别人家的私事,咱们还是少管为妙,驸马爷正等着您呢,还是早些回去得好。” 嘉荣听着,也知道有些事自己不好管、也管不到,便点点头,跟着韩氏、蓝氏、堇岚、丹凇等往自己的宿处走去,可是没走几步,就听到里头的声音, 霁川公主恨恨地指着招儿说道,“好个贱骨头,到了这步田地,你还敢欺瞒本公主,来人,给我上烙刑!烙这个贱婢的脸,让她今生再无面目做人! 而院墙外的嘉荣听到了霁川公主的话,实在不能熟视无睹,便不管别的,冲进了院子里,要阻止霁川公主对招儿用烙刑,免得霁川公主铸成大错,传出去有损皇家清誉不说,还糟蹋了一个无辜之人,若是她不管,只怕今生都要良心不安。 “姑母且慢!”嘉荣冲入院子中呵阻道。 第874章 残害婢女 “嘉荣?”霁川公主有些讶异地看着闯进来的嘉荣,“这个时候你怎么敢强闯进我的院子里?” “姑母恕罪,我正要回去歇息,途经姑母的宿处,偶然听到了姑母院中的喊叫之声,还以为姑母有什么不妥,特来问问,没想到竟然是了姑母在惩治下人。”嘉荣陪笑说道。 “让你见笑了,”霁川公主也神情略微缓和地说道,“这婢子敢耍弄我,若是不严加惩治,今后还不知道要闯出什么弥天大祸来,” 嘉荣看着被绑在刑架上的招儿,裙子已经被鲜血浸湿了,几处甚至被板子给打了个破烂,立在一旁的下人们也都战战兢兢,霁川公主说话的时候,这些人简直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由此也可知霁川公主平日里统御下人之严厉。 “我看这婢女是瑶耕身边贴身伺候的,不知道她犯了什么罪,”嘉荣问道。“姑母罚也罚过了,经过此事,她也一定长了教训,不如就高抬贵手,绕过她这一回吧。” “哎,你哪里知道这婢女的可恶之处!都到了这步田地,她竟然还不与我说实话,简直是可恶至极!今日若是她不肯吐露实情,我决不能就此饶了她!”霁川公主说道。 “可是姑母,这丫头身子单弱,”嘉荣瞥了一眼一旁两个身强力壮的啬夫,“您再要对她动刑,这些人下手没轻重的,一旦伤了她的性命,定会惊动了陛下,如今正值春猎,世家公卿,乃至列国使臣都在,此事若是宣扬了出去,只怕姑母与大黎的名声不好,到时候也难免陛下责怪啊,姑母还是饶了她这回吧。” “不行。”霁川公主斩钉截铁地说道,“你还年轻,不知道该如何统御下人,这些奴才们本就是些贱坯子,若是你不发威,他们又岂会畏惧呢?断断不能就此饶了她!即便是到了陛下面前,我也自有道理。” “姑母……” “不必说了,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霁川公主冷冷地说道。 韩氏也拉着嘉荣的胳膊,悄声说道,“公主,咱们还是回去吧,这是霁川公主的家务事,咱们不好置喙啊。” 嘉荣仍旧站在原地不动, 霁川公主一看,心想这贱婢居然还有人袒护,心中的怒火烧的更旺了,厉声质问道,“招儿,我再问你一次,此事你究竟有无参与?这香囊,你究竟是如何带进来的?” “公……公主,奴婢,果真不……不是奴婢所谓,公主明察!”招儿委屈地哭喊道, “你这贱人!冥顽不化,”霁川公主吩咐两个啬夫,“上烙刑!我倒要看看这贱人的嘴究竟有多硬!” “是!”啬夫答应着,便拿着烧红的烙铁去烙招儿的面颊, “住手!”嘉荣对着那啬夫喊道, 啬夫有些忌惮,便将手中的烙铁慢慢放下, “嘉荣,你好大的胆子!”霁川公主冲着嘉荣喊道,又斥责两个啬夫道,“混账种子!你们是谁家的奴才?吃谁家的水米?我不曾发放,谁许你们住手的?给我烙!” 招儿也知道,嘉荣是霁川公主的晚辈,是无力从酷刑之下救下自己的,即便是嘉荣这一回救下了自己,自己始终是霁川公主府的奴婢,早晚逃不出霁川公主的手心,经过了此事,只怕将来自己的日子会更难过,招儿觉得此生无望,看着那啬夫的烙铁离自己越来越近,便将脸扭到另一边,要守住自己最后的颜面似的,卯足了最后的力气,咬舌自尽了。 那啬夫刚要将招儿的脸掰过来,便看到刑架上有血像小溪水一般滴了下来,那转过招儿的头一看,心中惊慌地对霁川公主说道,“殿下,这婢女咬舌自尽了。” “什么?!”霁川公主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 第二日,霁川公主在行宫中虐杀婢女之事便传到了诸葛忆荪的耳朵里,诸葛忆荪怒不可遏地将霁川公主召到了幽篁院责骂, “堂堂公主,竟然敢在行宫之中行凶杀人!如今闹得列国使臣尽皆知晓,我们大黎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尽了!” “妾身也始料未及,也并不是有心为之,请陛下明鉴!”霁川公主辩白道。 “那婢女究竟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你要这样当众折辱她?”诸葛忆荪问道。 “她联合外人,存心欺瞒妾身,她所做之事被妾身知道了,妾身问她她又不肯吐露事情,不过是想教训教训她罢了。” “教训教训?你以为是朕不知道?你竟然命手下的啬夫用烙刑威逼,说要用烙刑烙她的面庞,也难怪她会为了保全颜面而咬舌自尽了,她虽然奴婢,也是人生父母养的,被烙刑伤了脸面,今后让她如何做人呢?这就是你造的孽!”诸葛忆荪厉声骂道。 “陛下,这奴婢欺瞒主人,主人难道不该加以惩戒、难道还要继续纵容这些奴婢的恶行吗?况且我朝律法有言,奴婢贱人,本就是主人家的畜产,与牛马也没什么分别,妾身知道陛下震怒,可是我朝从来没有因为主人打死了牛马而惩治主人的道理,请陛下息怒。”霁川公主说道。 “我朝的律法?”诸葛忆荪听着,冷笑道,“公主所说的我朝,究竟是哪一朝啊?可是先帝的一朝吗?先帝已经长眠于地下,公主可要追随吗?可是废君恒山王一朝吗?恒山王已经废位幽禁,公主也要与恒山王一般吗?” “陛下……妾身并非此意,”霁川公主慌神说道, “你既说律法,律法上还说,主人不通知官府,而私自处死奴婢,按律可要杖刑一百,公主可要按律法,领受杖刑吗?!”诸葛忆荪说道, “陛下也知道,那婢女是自尽而死,并非妾身所杀……” “你还敢狡辩!”诸葛忆荪呵斥道,“若不是你凌虐威逼,她又怎会咬舌自尽、含恨而死呢?你身为公主,身为熙宗皇帝的女儿,所作所为,没有丝毫的皇家仁德,暴行昭昭,还敢强词夺理,丝毫没有悔过之心,朕今日若不处置你,难以平息心中之愤,来人!” “在!”几个穿盔带甲的虎贲郎听令走入堂中, 霁川公主回头一看凶神恶煞的虎贲郎,知道这些虎贲郎下手没有轻重,瞬间变知道害怕了,连忙对诸葛忆荪说道,“陛下,妾身无知,请陛下看在先帝的份上,饶恕妾身这一回吧。” “你也知道告饶了,那昨日招儿向你告饶,你可能轻饶过她?只是为了一个香囊,你就手段残忍地将她凌虐致死,可曾有个丝毫的恻隐之心?如今有何面目向朕告饶呢?!” 诸葛忆荪说着,对几个虎贲郎吩咐道,“将霁川公主带下去,打点车马,送她回公主府幽禁,没有朕的旨意,公主不得外出一步!” “是,”几个虎贲郎上前,将霁川公主押了起来, “再有,霁川公主无德,不配受封邑百姓俸养,削减霁川公主名下封邑、土地,府中奴婢没入掖庭,只留四人侍奉,夺公主皇室薪俸,禁足于府中思过,带下去!”诸葛忆荪吩咐道。 “是!”虎贲郎说着,强行拖着霁川公主回了庄隐阁,简单地让身边的人打点了行装,便押着霁川公主,上了庶人所做的马车,遣送回了京城的公主府。 第875章 六公主的鸿门宴 诸葛忆荪此举,相当于只保留了霁川公主的头衔与府邸,只留了她一个公主之名,而无公主之实,也算是严惩。 虽然派人送走了霁川公主,诸葛忆荪知道戚瑶耕与此事无关,在嘉梨的劝说下,仍旧将戚瑶耕留在了长杨宫中。 戚瑶耕听说了招儿的死讯,也大哭不已,亲自为招儿操持丧事,葬于长杨宫扬仁门外的宫人冢。 诸葛忆荪又传令宗室诸王、世家公卿各府,今后若是再有敢肆意虐杀奴婢者,一律按霁川公主之例惩处,严重者处以流刑、斩刑,也让宗室诸王与世家公卿颇引以为戒。 母亲被遣送回京城,戚瑶耕为招儿办过了丧事,宽慰过招儿的家人,给了招儿的家人们自由之身,自己一个人在行宫,虽然比从前自无拘无束了些,可是心中仍旧不快,毕竟她与广陵王世子的婚约仍在,只要有这婚约在,她仍旧不能与自己钟情之人相守。 嘉梨知道戚瑶耕的心事,便对戚瑶耕说道,“表妹不必发愁,我有办法替你退了这桩婚事。” “什么样的办法?”戚瑶耕问道。 这一日,嘉梨托人三请五请地将月娇叫了来,要求月娇说道,“姨母心疼心疼女儿吧,女儿有事想要姨母襄助,” 月娇一看嘉梨的眼神,便知道嘉梨又要高贵,指着嘉梨问道,“你又要耍什么花招?” “瞧姨母说的,我何曾耍过什么花招呢?不过是想做件好事罢了。” “好事?什么好事?你忘了你当年做的好事了?”月娇诉苦水地说道,“那一年,你也是这般请我过来,说你馋兔肉,让我替你做了一道春笋香扒兔,我诚心诚意地替你做了,你呢?你却拿着我做的兔肉,去绛福宫贿赂那个不正经的老道士,让那老杂毛给你讲鬼故事,你一味地心热,胆子却比芝麻小,听完了那鬼故事,吓得你房门都不敢出,一到夜里就鬼哭狼嚎的,三日三夜不敢合眼睡觉,连累我被你母亲好一顿数落,你以为我忘了!” “哎呦姨娘,这都是哪辈子的事了?姨娘怎么还记在心上?我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又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嘉梨说道。 “凭你怎么说,这回我是不会再上你这鬼丫头的当了。”月娇说着,就要往外走, 嘉梨与嘉秀拉住月娇,嘉秀也帮着说道,“姨娘放心,这一回绝对是件积德积福的好事,再不会像上次那样了。我替嘉梨担保。” 月娇一听嘉秀如此说,才信了三分,“真的?” “千真万确。”嘉秀说道。 “到底是什么事啊?你们两个这般心热。”月娇问道。 嘉梨便附在月娇的耳朵上,将她心中的打算与谋划说给了月娇听。 月娇一听,捂着嘴嗤嗤地笑个不停,笑了好一会儿才说,“虽说这事拆散人姻缘、有伤阴德,不过倒是有趣,定是你这鬼丫头的主意?” 嘉秀也笑着说道,“除了她,还能是谁?” “也罢,我就帮你们这个忙。” “真的?姨母放心,此事若是成了将来瑶耕和常僖还要谢您呢。”嘉梨说道。 这日傍晚,嘉梨让人发了拜帖,将广南王世子请到了鹤云渡来,嘉梨做东道,请广陵王世子用顿便饭,还让嘉秀、常俨、常攸、瑶耕相陪。 这几人年纪相仿,又都是堂表姊妹,没有大人在场,说起话来甚是投契。 “听说扬州繁华,可惜路途遥远,母亲不放心我们几个,若是将来有机会定要往扬州去游历一番,到时候世子可愿相陪吗?”嘉梨问道。 “公主哪里话?公主若是驾幸扬州,小弟岂有不奉陪的道理?” “世子真乃好客之人,看广陵王叔父也是如此,怪道扬州商贾云集,也是叔父与堂兄经营有功啊。”常俨说道。 “殿下过奖。”世子作揖说道。 “其实,扬州风光、名胜倒也罢了,我是贪嘴之人,只贪念扬州的市井滋味,听说扬州人善于烹调河鲜,鱼馔鲜香无比,让人回味无穷,不知可是真的?”嘉梨问道。 “的确如此,扬州境内河湖众多,最不缺的就是河鲜了,又有水运之利,八方商贾汇聚在扬州,商贾往来得多了,这河鲜的烹调之法也就更多了,不同的烹调之法彼此之间还相互较量、采长补短,才让扬州的河鲜烹调之法越发精妙,成了天下一绝,如今扬州本地的河鲜都不够吃了,都要从临近州郡运到扬州去是,也可见扬州人对河鲜之爱啊。” “说的我真想明日就启程到扬州去,”嘉梨笑着说道,“说起烹饪河鲜,我们京城之人也有独到之法,今日邀世子前来,就是想让世子也尝尝我们京城的风味,前几日在宫宴上,吃的炙烤野物都太过粗糙,让世子见笑了,今日我特意让人从丰阳会馆请来了精于河鲜烹调的庖厨,做几道精细菜,让世子一饱口福,也算是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替世子接风洗尘了。” 广陵王世子一听,大笑了起来,对嘉梨说道,“公主客气,不瞒公主,我远在扬州,也听说过丰阳会馆的繁盛之景,丰阳会馆汇集了南境诸州的商贾,又临近沣水, 河网密布,庖厨遍地,珍馐美馔数不胜数,天下有名,小弟早就想一尝丰阳会馆的滋味了,只是苦于每次上京都与父王来去匆匆,不敢多停留,一直不曾有机会尝到丰阳滋味,今日承蒙公主盛情,也是我三生有幸,终于能一尝丰阳会馆珍馐美馔的滋味,只是公主与诸位贵客多担待我吃相不雅才好。” “哪里哪里?”嘉梨说着,对堂外喊道,“上膳!” 话音刚落,侍者们就捧着一道道刚烹调好的虾蟹鱼馔陆续走了进来。 第876章 广陵王退亲 广陵王世子看着眼前鲜香扑鼻的珍馐美馔,刚要动筷享用,就听到嘉梨说道,“今日我知道瑶耕妹妹来,特意做了一道瑶耕妹妹最爱吃的菜,快呈上来。” 一个侍女端着一碗汤羹走到了瑶耕膳桌上,将那汤羹呈上, “有劳公主记挂,多日不曾吃过这蛇羹,还当真想念。”瑶耕说道。 “蛇羹?”广陵王世子一听,后背发凉地问道,“瑶耕郡主怎么喜好吃这个?” 戚瑶耕故意用筷子捞起一块蛇肉,对着广陵王世子说道,“这蛇肉最是鲜美劲道,滋味无穷,世子难道不喜欢吗?” 广陵王世子看着那蛇肉,魂儿都要散了,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戚瑶耕一眼,垂着头说道,“我平生最怕蛇虫,不要说吃了, 远远地看到都会脊背发凉,实在无福消受。” “那实在可惜了,若是世子能克服心中恐惧,尝一尝这蛇肉的滋味就好了,吃过一回,我保证世子定会此生难忘。”戚瑶耕说着,便大快朵颐地吃起了碗中的蛇肉,还故意舀起汤羹,咂摸着品尝了起来, 广陵王世子原本知道自己与戚瑶耕之间有婚约,今日赴宴,也想借此机会,与戚瑶耕多说说体己话,看彼此能不能聊到一处,可今日见了戚瑶耕,想不到自己未过门的妻子竟然会有喜好吃蛇的癖好,今后若是与她结为夫妻,自己的家中该会是个什么场景? 最怕蛇的自己与一个最好吃蛇肉的妻子同处一室、同床共枕?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广陵王世子想想就怕极了,心中也坚定了念头,他断断不能听从父亲的安排,娶这个行事诡异的女子过门,等从鹤云渡回去,便与父亲说起此事。 广陵王起初不答应,呵斥自己的儿子,“婚姻大事,岂能朝令夕改、形同儿戏?” “我也不想如此,只是父王没有见那女子的行事做派,实在与我们广陵王府大相径庭,本来就不是一家人,强扭在一块,即便进了咱们广南王府的门,只怕也会然家宅不宁、纷争不歇,既然如此,不如早早地断了这桩孽缘才好!”广陵王世子说道。 “你胡说什么?你与那瑶耕郡主的八字为父找人测算过,是天作之合,又岂会是孽缘呢?” “父王,有些事不能全听江湖术士的一面之词啊,这可是关系到咱们王府存亡的大事啊。”广陵王世子说道。 “你又要哄我,能与霁川公主和戚将军的女儿结亲,是咱们一家的福气,对咱们王府也定会多有助益,哪里会关系到生死存亡呢?” “这问题的关键就在此处,”世子说道,“父王忘了?霁川公主前几日因为虐杀婢女,被陛下好一顿斥责,已经削了封邑、抄了田地,罚没了奴婢、夺了皇室薪俸,陛下一怒之下还派遣虎贲郎将霁川公主送回府中自省,父王难道从此事看不出陛下的真正意图吗?” “你的意思是……” “依儿子看,陛下这般严惩霁川公主,表面上是为了一个婢女,实际上是要对京城的宗室加以打压,您别忘了,当今陛下以女子之身登上地帝位,虽然她是先帝的皇后,可到底不是咱们元家的人,与咱们元家的宗亲终究不会是一条心的。” “你这话也不无道理。” 广陵王世子一听,父亲将他的话听了进去,便趁热打铁说道,“父亲您细想想,陛下眼下已经借着惩戒霁川公主,敲打京城的宗室之人,咱们远在扬州,不远远地躲着也就是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与霁川公主结亲,让外人看了,还以为是咱们广陵王府要当霁川公主的后盾、故意和陛下叫板呢!儿子已经说过了,陛下不是咱们元家的人,不会像先帝那样,对自己的堂兄弟当做手足一般爱护,若是真惹恼了陛下,远的不说,寿春王、庐江王几个叔叔的下场,难道您忘了吗?!” “哎呀呀,儿啊,还是你思量周全,为父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如此看来,与霁川公主府的这门亲事是不该做了。”广陵王说道。 “是啊, 还有那戚将军,分封在外的宗室,与驻外领兵的将领结成亲家,咱们广陵王府有钱财,他戚将军有兵,您以为看在陛下的眼里,对她而言,究竟是忧是喜呢?” “说的是,说的是,还是我儿机警,为父老糊涂了,不要再说了,为父这就打发个官媒婆,去霁川公主府退了你这桩婚事,咱们实在不宜涉入这场是非之中。”广陵王说道。 “父王英明。”世子作揖说道。 霁川公主听了那媒婆的话,也知道广陵王心中的权衡利弊,心中虽然不甘,也只能答应。就这样,广陵王世子与戚瑶耕之间的婚约就此作罢。 这消息传到了嘉梨的耳中,嘉梨也替戚瑶耕高兴,恰好月娇也在嘉梨的房中,戚瑶耕也对着月娇说道, “那一日多亏了夫人大义援手,才让瑶耕渡过了眼前的难关,请夫人受瑶耕一拜。” “诶~开起来,”月娇将瑶耕搀扶起来,“雕虫小技,不算什么。” “瑶耕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戚瑶耕有些害羞地看着月娇说道。 “诶~你这孩子也太见外了,有什么话,你只管说便是,只要我能帮得上你的,定会全力以助。”月娇说道。 “是,谢夫人,”瑶耕说道,“小女是觉得那一日夫人做的鳗鱼羹实在美味,今日小女带了两条青鳗来,不知可否请夫人教教我这鳗鱼羹的烹调之法,往后我也想做来吃。” “原来是这个,这有什么难的,你还自己带了鳗鱼来,快随我到后厨来,我教给你便是,”月娇说着,戚瑶耕与嘉梨、嘉秀姐妹几人便跟着月娇往后厨走去, “等瑶耕学会了这鳗鱼羹的做法,不知道是谁会有这等口福呢?”嘉梨打趣着说道。 “那还用说?当然是……”嘉秀差点将常僖两个字说了出来,看瑶耕有些脸红,便连忙止住,拉着瑶耕的手说道,“不过瑶耕,这广陵王世子虽然是有些其貌不扬,可是那一日你也看见了,这世子年纪轻轻,就这般能言善辩,待人接物,方方面面也甚是周全,说不定这世子将来可是会大有作为呢,若是将来这世子大展宏图,瑶耕你不觉得遗憾吗?“ “这位世子年纪轻轻就城府颇深,我哪里是他的对手?我更中意心性质朴单纯之人,这样巧言善辩之人,还是远着些得好。”戚瑶耕说道。 “不错,瑶耕这话说的很是,往后两个人过日子,又不是搭伙做买卖,还是彼此心照不宣些更好,若是碰上个心计深沉的,每天要琢磨他要想什么,累都要累死了,与家中的一群人应付周旋也就算了,还要时时刻刻提防着他,这日子怎么能过得下去呢?”月娇也说道。 “这话倒也是,好在我那夫君是个最老实就好了,倒是希望他再机灵些就更好了,”嘉梨说道。 “这个好办,鳗鱼最是灵动,再笨拙的人,喝上一碗鳗鱼羹都会变得像鳗鱼一般机灵,一会儿我烹调好了汤水,你给田家姑爷捧一碗过去,让他饱饱的喝上一碗,往后保管他像鳗鱼般机灵了,”月娇打趣着说道。 第877章 送别嘉梨 回到京城后,罗延之收到了杨迢那边的来信,说近来北桓动作频频,有不少细作混入了凌烟城中,只怕不能拖延下去了。 罗延之便向诸葛忆荪请命,清点手下将帅,不日就要往凌烟城去,操练骑兵,预备不时之需,诸葛忆荪也答应了。 作为了训练骑兵的重要人手,田骏此次也要与罗延之中一同前往凌烟城,便与嘉梨夫妇二人打点行装与随行之人,不日便要从京城启程,前往凌烟。 月孙国送来的百匹良驹,连同养在长杨宫的数匹皇室良马,诸葛忆荪也一同赐给了田骏,让田骏好生照看,以求早日是操练出一批骑兵精锐,好守护北境百姓安宁。 而周清岚知道女儿要走了, 虽然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周清岚心中即便是不舍,可是一想,横竖距离分离的日子还有一个多月呢,总觉得日子还早,心里也不曾将此事看的太重。 可是女儿突然就要走了,离别之日就在眼前,周清岚瞬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股浓烈的哀伤萦绕在周清岚的心头,久久不散,她不曾想过离别的滋味竟然这样煎熬。 周清岚担心嘉梨到了凌烟城,适应不了凌烟城的风霜,便给嘉梨预备了一箱子抹面的膏霜,还将自己压箱底的鹤氅、狐裘都拿了出来,挑了几件样式时兴的一并给嘉梨带上,又派人去京城各处采买药材、补品。 前些日子勾余的瘟疫甚是厉害,勾余与凌烟城相距不远,若是嘉梨到了凌烟城,染上了瘟疫可怎么好?周清岚便让自己的姐姐临淄王妃帮着自己预备驱疫的药材,足足装了有三箱子,一并给嘉梨带上。 嘉梨看了,知道周清岚舍不得自己,这些鹤氅、狐裘也好,药材、膏霜也罢,都是因为担心远行的女儿受苦,为人母者的一片苦心, “对了,还有汤婆子和暖手炉,前年你姨娘送了个玉琮缠丝炉,又小巧,又暖和,阿娘给你带上,凌烟城的冬天冷得很,连寒鸦都能给冻死了,没有个暖手的东西怎么行呢?”周清岚一边说一边亲自翻箱倒柜地找着, “阿娘,那手炉你既然喜欢,就留在身边吧,到了凌烟城,女儿再置办几个便是了。”嘉梨劝道。 “那怎么行?!”周清岚说道,“当地能置办到什么好的?况且你与田骏住在军营之中,军营里尽是粗枝大叶的汉子,哪里会有这样的精细之物?!听阿娘的,将这带上。” “母亲也给我预备了许多,这个玉琮缠丝炉珍贵,您就留着吧,看见了它,权当看见了女儿,让它替女儿陪着您过冬,女儿也放心啊。” “对了,还有个围领和昭君套,御寒都是极好的……”周清岚说着,从箱箧里取了一副上好的棕狐围领与昭君套出来,拿到了嘉梨的面前, 嘉梨一看,心中知道阿娘忧心自己,便哭着抱住周清岚说道,“阿娘,女儿知道您担心女儿,女儿也舍不得您,女儿是您看着长大的,就是您的女儿,走到哪里也都是您的女儿!只是您放心吧,女儿已经大了,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您不必担心,总有一天,女儿会回来看阿娘的,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阿娘也要按时加餐、照看好自己的身子才是,否则女儿在凌烟城也会不安心的。” 周清岚听着嘉梨声泪俱下地说着,自己一言不发,也默默陪着女儿一哭,哭过了,心中的离愁别绪这才舒坦了些。 终于到了送别的日子,这一日,诸葛忆荪带着唐简卉、祯太妃、裕太妃、牛太嫔、许太嫔站在朱雀门的城楼上,嘉秀、嘉菡、常仪、常佺、常僖、常倜、常俨、常攸、戚瑶耕等姊妹兄弟十余人前来送别嘉梨与田骏夫妇,其中最不舍的便是与嘉梨一处长大的嘉秀,嘉梨与嘉秀姐妹相拥在一起,两人都哭成了泪人一般, “我不在,还请你多陪陪母亲,若有空,也陪着阿娘说说话,便是我们姊妹一场,姐姐真心待我了。”嘉梨哭着说道。 “你安心去吧,京里有我呢,你也要好生照顾自己才是,万不可像从前那般粗枝大叶的,凌烟城不必京城,你们又宿在练兵之处,刀剑无眼,可不是闹着玩的。”嘉秀安慰道。 “姐姐不必为我担心,你我姐妹,来日一定会像今日这般再相见的。”嘉梨说道。 嘉秀又对嘉梨身边的两个侍女说道,“你们也要好好照顾好公主,好好照顾自己,等来日随你们公主一道回京,我定设宴备酒,答谢你们。“ 江楼和尘歌都说道,”公主放心,奴婢一定照看好六公主。” “梨姐姐,”戚瑶耕也走上前去,泪眼婆娑地说道,“千言万语,你可千万要保重啊。” 嘉梨也点点头,对戚瑶耕悄声说道,“你与常僖的事,我已经与母亲说过了,想必不日就会有好消息了,等来日我回京,就要称呼你一声弟妹了,咱们是一家人,家中之人,也有劳你替我分担一二了,替我照顾好阿娘,来日我定谢你。” “姐姐哪里话,姐姐即便不说,我也理当如此。”戚瑶耕说道。 正说着,田骏策马过来,对嘉梨说道,“公主,时辰不早了,该启程了。” “容我与母亲告别。” 嘉梨说着,走到朱雀门前,田骏跟在后面,嘉梨对着城楼上的诸葛忆荪跪拜到,“臣女拜别陛下,请陛下放心,有臣女夫妇二人镇守边关,定会尽心尽力,操练我大黎精锐,以保边境百姓安宁,有臣女在,北桓人的铁骑,休想踏入关内一步,请陛下安心便是。” “有女如此,朕夫复何求啊!”诸葛忆荪慷慨激昂地说道,“快起来,到了边境,汝要与凌烟城百姓同心协力,可有公主之傲骨,但不可有公主脾气,替朕照顾好边境百姓。” “臣女谨遵陛下教诲。” “时辰不早了,快些上路吧。”诸葛忆荪咬着牙、忍着心中的愁绪说道。 “臣女拜别陛下,陛下保重!”说着,嘉梨便与田骏一同上马,带着随行众人,一同往北门驶去了。 城楼上的诸葛忆荪与周清岚一直望着女儿、女婿的背影,直到那背影隐于旌旗、城楼与山峦之中。 第878章 内廷改制 送别了女儿嘉梨,诸葛忆荪留前来相送嘉梨的诸位太妃、太嫔在宫中宴饮。 又因为南境也不太平,南虞动作频频,两国历经了十余年的和睦,又到了剑拔弩张之时,诸葛忆荪担心南虞一旦生事,只怕会殃及到资州、澧州,唐简卉母子三人也要受战乱袭扰,便让甘绎派人将唐简卉从前的金鸳阁清扫归置出来,留唐简卉带着澧王、资王在宫中多住些日子,唐简卉与两位王爷也称谢不尽。 诸葛忆荪正带着诸位太妃、太嫔往含章殿走去,甘绎差人来说,金鸳阁已经布置妥当,诸葛忆荪便对唐简卉说,“卉儿过去瞧瞧,看他们布置得可否合你们母子的心意,若是有不妥之处,直接与他们说了,让他们重新归置便是。” “是,多谢陛下恩典。”唐简卉说着,便带着两个儿子先一步往金鸳阁去了。 裕太妃和许太嫔、牛太嫔也想回自己从前的住处看看,诸葛忆荪也一一答允,对裕太妃等人说道,“横竖午宴还早呢,不如在宫中多逛逛,等逛累了再来含章殿用膳吧。” 众人也都称谢,便带着儿女、宫人往后宫去了。 先帝的嫔妃散后,留在诸葛忆荪身边的只剩下祯太妃周清岚一人, 诸葛忆荪看她有些魂不守舍地,便说道,“日头还早,姐姐不想回从前的天璇宫去瞧瞧?” “天璇宫早已物是人非,看了徒添伤感,还是不去的好。” 祯太妃神情淡然地说道。 “姐姐这般,可是为嘉梨远行而担忧伤神吗?”诸葛忆荪问道。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女儿出远门,哪里有不担忧呢?您是嘉梨的生身母亲,想必心中的忧虑,比妾身更甚。”祯太妃说道。 “是啊,不过谁家的女儿谁知道,”诸葛忆荪说道,“这孩子虽然是我所生,在姐姐的膝下养大的,她的性子,没有比咱们俩再清楚的了,她心中自有一股野性,而姐姐宽和,我也纵容娇惯,不曾磨灭了她的这股野性,从她小时候我就明白,虎狼不能当猫养,这孩子终将是要出远门历练一番的,今日的离别,多年前我就已经预想到了,正如同放鸟儿归于苍穹翱翔,该替她高兴才是,伤感忧愁倒是淡了些。” “陛下豁达,妾身仍旧是小妇人之心,实在望尘莫及。”祯太妃苦笑着说道。 “姐姐哪里话?姐姐乃心热之人,因此才将嘉梨养的这样慷慨热诚,这正是姐姐的好处呢。”诸葛忆荪说道。 “其实,除了离别的不舍,我倒是有些羡慕梨儿,” 祯太妃看着眼前的宫室,视线逐渐模糊了起来。 “羡慕梨儿?” 祯太妃说着,回忆起自己刚进宫时的情景,“是啊,我像她这般大的时候,已经被册封为才人,预备着选入宫中、侍奉陛下,那时候,我整日在府中学习礼仪、学习规矩、学习烈女、贤女的德行,学习如何去取悦君王,入宫后,又在崔皇后的座下,一直规行矩步、如履薄冰一般,磋磨了那么些年,一步步从先帝的才人,熬了十余年,晋升到了美人,后来承蒙陛下照顾妾身,又升为了贵人、婕妤、淑媛、嫔、妃,乃至今日的太妃,在父母族人的眼中,妾身与姐姐是他们的骄傲,是周氏家族的荣光,可是这些年脚踩荆棘、一步步走来的心酸、苦楚,只有我自己知道罢了。” 二人正说着,有宫中的女官领着年幼的小宫女正过了华林门,往后宫中走去, “是啊,只是姐姐不知道,如今京城的许多人家,还将姐姐视为榜样,要将家中的女儿养成如姐姐这般,好光耀门楣呢!他们倒是以梨儿为反例,告诫女儿,万万不能变成梨儿这般管束呢!”诸葛忆荪说着,指着那些小宫女说道,“只看这些想尽了法子,要把女儿送入宫中的人家就知道了。” “榜样?哼,这些人可少造些孽吧。”周清岚说道,“我已经是年逾五旬之人,我这一辈子,走了大半生,也不过是从一个门,走进了另一个门,从一个牢笼,被送进了一个更光鲜亮丽的牢笼,从来不曾脱离这高耸的宫墙,到外头去看看,我这一生,就在这些小时候的道德、礼数、规范、长大后的头衔、名位、恩宠、家族荣光上,被消磨、啃噬干净了。我这个人的悲欢、这个人的命运,从来都是被别人做主,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因此我羡慕嘉梨,也要成全嘉梨,成全她心中的野性,也像您一样,打心里为这个女儿出走而高兴,希望她永远不要活成我这般模样。” “听姐姐这样说,我心中真是好生丧感慨,嘉梨何其有幸,能被姐姐教养,我亦何其有幸,当初将嘉梨托付给了姐姐,这正是我们母子的福气啊。” “陛下快休这样说,妾身何以敢当?” “姐姐今日与我吐露肺腑之言,我倒是有一事想要拜托姐姐。”诸葛忆荪说道。 “不知是何事?陛下只管吩咐便是。”祯太妃说道。 “姐姐看,这些刚选入宫的宫女们,”诸葛忆荪看着陆续走入华林门中的宫女,“她们比嘉梨、嘉秀小不了多少,可是年纪轻轻,就要进入了宫门里,只怕终其一生,都再难出这门,即便宫门,也会被她们的父兄送到别的不可见人的去处,像家族的祭品和礼物一般,一声都要被四处辗转贩卖了。” “是啊,”祯太妃感慨着说道。 “这世上没有放养、宽待自己的女儿,却拘束、苛待别人女儿的道理,”诸葛忆荪说道,“我不想让这些宫人们,和先朝的宫人们一般,只学女红针织、歌舞礼乐、吟诗作曲,整日为了争夺上司的怜爱、争夺帝王的宠爱而消磨作贱自己的珍贵一生,后宫的嫔妃等级也好,女官等级也罢,多半是为了驱使奴婢们为了争夺主人宠爱、也为了主人好统御奴婢所设立,这一层一层的虚衔,不知道虚耗了多少的闺阁女儿的青春,如今也是时候改一改、变一变了。” “陛下的意思是……这变改后宫等级之事,要妾身来……”祯太妃有些难以相信地说道。 “不错,姐姐心思细密,心中又有抱负,从前也是料理过宫事的,由姐姐来做此事,再合适不过了。”诸葛忆荪说道。 “只是妾身愚昧,一时没有头绪,不知道这延续了几百年的后宫品级,该如何变改才好?” “其实后宫品级倒是可以保留下来,不必一概废黜,只需要精简一二,再者,便是这品级可以像外朝的百官制度一般,以后宫人入宫,除了礼仪、技艺,还要教授其文武之道,再以宫人之才授予职衔,”“妾身有些不解,不知该如何授予才好?”祯太妃问道。 “善文者依据其文采赐予文职,善武者依据其武艺赐予武职,善匠人百工技艺者依据其技艺赐予匠人之职,往后宫女的品级不以资历论,只以才学论,在上着不能以资历压人,只能以才学服人,朕会在宫中重新设立内学,重启晏康年间的开阳学宫与长欢武宫,从天腰川女宫延请文师傅、武师傅、匠人师傅教授宫人们,让宫人们陆续入内习学,再有,朕也会让通议台与侦访台的人,督促考察宫中女官、内官,不许有暴虐欺凌之事,让宫人们各循其天性、学其所好,不必像从前那般,只学一些伺候取悦人的把式,免得白白耽误了她们。” “妾身听明白了,只是此事浩大,只怕妾身一人应对不过来啊。”周清岚有些为难地说道, “这个你不必犯愁,朕也会择选几个得力之人,协助你来做的。”诸葛忆荪说道。 第879章 贵太妃私祭故人 旬日后,诸葛忆荪将舒王常僖召入了宫中,正是为戚瑶耕与舒王常僖赐婚,令宗正寺与礼部商议,择选吉期,为舒王常僖与戚瑶耕二人操办婚事。 诸葛忆荪喜爱戚瑶耕温和谦逊、体贴入微的性子,便将戚瑶耕留在自己的身边,让戚瑶耕住在宫中,与琅琊公主嘉秀作伴。 因祯太妃奉命入宫,参与内廷宫官制度变改一事,诸葛忆荪将天璇宫清扫归置出来,让祯太妃居住,天璇宫与开阳宫、长欢殿都不远,祯太妃若有什么庶务要商议,住在天璇宫出入也方便些。 戚瑶耕既然已经与常僖定亲,祯太妃也是常僖的养母,诸葛忆荪便让戚瑶耕住在了天璇宫,母女二人也好有个照应,戚瑶耕心思细腻,也通诗书,诸葛忆荪也让她一同参与内宫改制一事。 此外,诸葛忆荪又将吴王妃冉氏、宁王妃绛蕊一同召入宫中,许她们可出入内廷,与戚瑶耕一同协助祯太妃议定内宫改制之事。 梁姑姑知道内宫要改制一事,她领有先帝赐予她的内宫一品女官通尹之职,加上嘉秀从旁劝说,梁姑姑对此事也甚是上心,时常出入祯太妃的天璇宫,或是与众人说话解闷,或是为众人出谋划策,也从中帮了不少的忙。 此外,诸葛忆荪知道天腰川女宫除了一批武艺精湛的女兵与手艺独到的绣匠、陶匠、花匠,又在太极宫设立了鸾卫台与御匠台,鸾卫台为统辖诸葛忆荪的贴身女卫与宫廷女侍卫而设立,也正好吸纳了天腰川女宫与罗双蓉麾下十二女营武艺最精湛的女将士们。 御匠台设有十二御匠,是为了嘉奖宫中手艺精湛的匠人所设立,御匠台还定下了一年两度的宫廷匠人技艺评比赛事,作为御匠台公开的考核与晋升机制,以促进宫廷各处匠人的手艺精进。 如此一来,原本为了给皇家繁衍子嗣、侍奉与取悦君王而设立的后宫,被诸葛忆荪改为了一处一处的学堂、武艺馆、匠人院子与训练场。 宫中再没有什么失宠妃子居住的闲庭冷院,阴冷的怨妒之气自然也少了许多,除了坤仪宫、衍庆宫等七八处宫事,其余各处都被宫人们妥善经营了起来, 原本用来囚困失宠于有罪嫔妃的永巷,因为临近龙首渠,成了宫中之人教授与学习花艺、栽种奇花异卉、培植药材、繁育百果、种植菜蔬的地方。 原来用来规训宫人的宫正局,只留了一个院子用来惩戒行事不端的宫人,其余的各房各院,成了宫人们读书认字、学习辞赋诗经、舞文弄墨的地方。 原本宫婢们劳作的掖庭宫,成了宫人们制作宫灯、纻器、手炉、扇子、管箫、丝竹等各式巧物之处。 原本关押宫人们的慎刑司,原本的司刑之人被挪到了天牢去,慎刑司的旧址,变成了一个让宫人们学习律法、辩论律法、钻研与撰写律法的地方。 诸葛忆荪此举,也让被选入宫中的人,能在宫中想学文的学文,想学武德学武,想学手艺的学手艺,有天赋、学得好的将来便可以在太极宫七台担任官职,或是在宫中的侍从三省和后宫各处任职,或是将来出宫,也能凭借自己的一技之长,在京郊差事众多的四大会馆谋个差事,自力更生,不必依附他人。 正当诸葛忆荪交代祯太妃等人忙着内廷改制的时候,唐简卉倒是清闲了下来,这一日闲来无事,唐简卉带着侍女淼萍、贴身宦官卓吟往尘萋门去了, 淼萍一早就打听好了尘萋门外、哪一座是肖嵩的坟茔,唐简卉让卓吟带上了香烛纸马与果品,到尘萋门来拜祭肖嵩。 唐简卉在宫中住的这段日子,也打听明白了当初肖嵩乱权一事的前因后果。 她这才知道,原来肖嵩之所以要弄权乱权,变得面目狰狞、杀人如麻,其根源,与自己留给肖嵩的那一支孔雀明珠金步摇脱不了干系。 正是这支金步摇,让那场庞淑媛在对肖嵩的陷害之中,误打正着拿住了足以治肖嵩死地的关键证据,这祸根正是自己给肖嵩无意之中埋下的。唐简卉知道后,心中也颇为愧疚,因此趁着诸葛忆荪忙着内廷改制一事,自己来尘萋门外,悄悄拜祭故人肖嵩。 唐简卉刚给肖嵩上过香,却看到坟茔西侧的枯叶之下,仿佛有一个与周围的萧瑟荒凉中格格不入的炫彩耀目之物,便吩咐卓吟,“瞧瞧那枯叶之下盖着的是什么。” “是,”卓吟应着,便去那里将枯叶之下的一个荷包取了过来,对唐简卉说道,“娘娘,竟然是个荷包,里头还装着些蜜饯果子。” “蜜饯果子?”唐简卉接过荷包,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五颗乌梅,从中拿起一块,嗅了嗅说道,“这乌梅的味道倒是挺香,也不曾腐坏,可见近日刚刚有人来过,这乌梅定是那人拜祭之时留下的。” “是,只是此人究竟会是谁呢?”淼萍说道。 唐简卉心想,肖嵩生前,可是个十恶不赦的前朝逆犯,还会有谁,居然这般大胆,敢来这里拜祭一个大逆罪人呢? “这荷包的样式,小人看着倒是有些眼熟,不知何处见过。”淼萍看着那荷包说道。 “哦?你仔细想想,究竟是在何处见过。” 淼萍思量了一会儿,便说道,“小人想起来了,不过这不可能啊。” “有什么不可能呢?我怎么听不明白。” “因为,您前几日去含章殿与陛下一同用膳之时,奴婢仿佛看在陛下所用的手帕,便与这个荷包的绣花样式相仿,总不能是陛下派人来祭典他吧,人人都知道陛下深恨此人,怎么……”淼萍说着,知道自己说多了,便连忙止住、垂头不语。 “是啊,此事的确古怪得很。”唐简卉说道。 第880章 鱼糜包肉烩鹿茸 大黎皇宫,含章殿。 这一日是颐承二年的端阳节,诸葛忆荪正是在乾阳宫朝会之上宣布了内廷改制之事,重新拟定了内官与女官的品级。 内官从大长秋到内寺人共九品十八级,女官从通尹、长御到承谒、使令九品十八级,并裁撤宫中冗余的宦官一千两百余人,裁撤自先帝到恒山王以来冗余闲杂的宫女、宫婢、宫妓、女乐近三千人。 诸葛忆荪此举,不仅为国库省了一大笔开支,而且也整肃了宫中的内官、女官质量,内官与女官之中那些只会搞窝里斗、好生事端、狐假虎威、以权势压人、在宫中浑噩度日、不求长进、阿谀奉承的人,都在内侍省与宫正局的内外考核下编录在案,趁此机会,被诸葛忆荪一并放出了宫。 在诸葛忆荪发布内廷改制的诏令后,内官与女官不光要料理帝王家事,才华出众者,还可入北宫七台担任官职,领朝廷俸禄,协助君王与七台之长审理文书、传达政令。也让宫中的内官、女官不再是只会伺候皇室日常起居的的奴婢群体,也逐渐成了诸葛忆荪料理政事、审理民情、监察百官、整肃吏治、推行善政的一股不可小觑的政治力量。 唐简卉知道,近来诸葛忆荪因为忙于内廷改制之事,虽然内廷改制并没有遇到前朝大臣的拦阻,一切都顺风顺水,可内廷的制度毕竟是从大黎的开国皇帝在沿袭前朝旧制上创立,代代相传到如今,已经历经了十五代皇帝、两代废主,内廷制度过于错综复杂,又关乎到皇室安安危,不能轻率,经过多番推敲、商定才最终议定,诸葛忆荪虽然不能直接参与,也因为内廷改制一事而疲惫不已。 于是,唐简卉特意烹制了补养元气的鱼糜包肉烩鹿茸,等诸葛忆荪用膳之时,唐简卉也不请自来,将自己亲手所做的补养之物献给了诸葛忆荪。 诸葛忆荪喝了一口,赞叹着说道,“妹妹用心了,这几日朕因为内廷改制一事,忙得脚不沾地,正想吃这个呢。” “陛下喜欢便好,妾身不能在大事上替陛下出力,就只能在这些小事上聊表妾心了。”唐简卉温和地说道。 “这汤羹喝起来当真是鲜美,丝毫没有鹿茸的土腥味,只有鱼糜的鲜香,与淮山的软糯清香,果真是好吃极了,”诸葛忆荪喝了半碗后,品尝着说道,“怪不得近日我看倜儿、俨儿两个丰腴了不少, 都是托妹妹这巧手的福啊。” “陛下打趣妾身了,只要您爱喝,妾身在京城的这段日子,天天给您烹煮,您日理万机,费心伤神,这鹿茸补养元气是最好的,鱼糜与淮山也是温补之物,吃了还有力气,吃这个是最好不过的了。” “哪里能天天劳烦妹妹呢?即便你不说,我也知道这汤羹做起来费事得很,又要用鱼、虾、鳖、蟹等海货和彘、豚、参、蕈等山珍吊汤,再兑入烹煮鹿茸香料,将煨好的鹿茸炖得去腥、增鲜、入味,等鹿茸炖得差不离了,先将这香料滤出来,免得汤羹发苦,失了鲜味,再放上汆好的鱼糜包肉和淮山,细细地焖煮,等焖煮好了,再犯上芫荽和彩韭,要烹煮这一小锅汤羹,少说要耗费两个时辰,太费事了,我也不舍得劳动妹妹。” 唐简卉越听越觉得讶异,方才诸葛忆荪所说的汤羹做法,简直与她呈上的这道汤羹一丝不差,竟像是诸葛忆荪在一旁看着唐简卉做的一般,唐简卉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陛下难道也做过了这汤羹?” 诸葛忆荪笑着说道,“妹妹难道忘了,月娇从前最擅长烹调汤水,我虽然不曾做过这汤羹,不过吃得多了,一尝这汤水的味道,大差不差也就猜到了。” “陛下谦虚,哪里是大差不差,简直是分毫不差,竟像是陛下看着妾身做的一般,陛下明察秋毫的本事,妾身实在是心服口服。” “妹妹还年轻,到了我这个年龄,只怕这品尝菜馔的本事,比我还要敏锐几分呢。”诸葛忆荪笑着说道。 唐简卉看诸葛忆荪的碗浅了不少,便亲自将碗拿了过来,又给诸葛忆荪呈了一碗更温热的,好生对诸葛忆荪说道,“陛下再饮一碗吧。” “好,有劳妹妹。”诸葛忆荪说着,一旁的灵笳将一块绣着凤鸟样式的丝帕呈上,诸葛忆荪接过,轻轻擦拭着, 唐简卉看了那帕子上的凤鸟样式,果真与那一日她在尘萋门外捡到的荷包上的绣样极为相似,一看便知道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唐简卉便伺机问道,“陛下这绣帕当真精巧别致,凤鸟灵动飘逸、强劲有力,与宫中往日的绣样不同,不知是出自哪位绣匠的巧手啊?” 诸葛忆荪看着那手帕上的凤鸟,满眼都是怜惜疼爱,温和地说道,“宫中的绣匠哪里会有这样的巧思呢?” “不是出自宫中?难道是外头进献的?还是内府局的公公们从何处采买来的?” “妹妹今日怎么对朕的这块帕子这般热心?” 唐简卉担心被诸葛忆荪看穿了心思,便陪笑说道,“妾身一向就喜爱百鸟,从前先帝在时,妾身的金鸳阁就豢养了许多彩冠翠羽的鸟雀,连珠钗翠环也多用鸟雀式样,妾身自问,别出心裁的鸟雀式样见过许多,只是大多如同笼中之鸟,美则美矣,却无生机,像陛下丝帕上这凤鸟绣样一般活泼有神的,妾身还真不曾见过。” “妹妹谬赏,不过这缝制绣帕之人,的确是用足了巧思的。”诸葛忆荪看着那丝帕喜爱非常地说道。 “妾身敢问陛下,不知是何人有这样的巧思啊?妾身手拙,也想向她讨教讨教。”唐简卉恭谨守礼地说道。 “是双鲤那孩子绣的。” “双鲤?可是宫中的哪位绣娘吗?” 唐简卉一早就打听得知,除了住在北苑的王双鲤,宫中再没有人敢到尘萋门外肖嵩墓前去。 “哪里是绣娘?你难道忘了?”诸葛忆荪说着,脸色僵冷了下来,“除了不幸嫁给恒山王的双鲤,宫中哪里还有第二个双鲤?哪里还有第二个像双鲤这孩子这么命苦的。” “您说的是,恒山王的妾室——王孺人,闺名叫双鲤的?” “正是。” “那孩子呀,自从先帝薨逝,妾身离京,可是有许多年没有见过那孩子了。”唐简卉说道。 第881章 王孺人初露绣法 “朕也有两年没见她了。”诸葛忆荪感慨着说道。 “妾身记得,王孺人略比妾身小几岁,可是这刺绣的手艺竟然这般纯熟,不要说妾身了,即便是六局二十四司的老绣娘,手艺有她这样好的,也挑不出几个来了。” “这孩子悟性颇高,她母亲教的也好。 “她母亲?便是曾经在昭宁寺有刺客行刺恒山王时,舍身相护的那位孙夫人吗?” “是啊,双鲤如今的性情,就像极了她这位母亲,她母亲是吴郡孙氏的闺秀,春水一般的性子,女红手艺也极好,颇有吴郡绣法的神韵,有她自小手把手教双鲤刺绣,加上双鲤自身的聪慧与悟性,能绣出这样精美的绣帕来也是情理之中的。” “怪不得呢,妾身自小便在苏州长大,一看这绣帕便觉得亲切得很。”唐简卉说道。 “既然想向双鲤讨教手艺,打发个丫头去空霜院问问,看她什么时候得空,让她去金鸳阁为你再绣几顶帕子也好,让她教你也罢,由着妹妹安排吧。”诸葛忆荪气定神闲地说道。 “果真?如此妾身便多谢陛下了,倜儿与俨儿也大了,妾身正打算预备些织物绣品,若是这两个毛小子那一日有了相好之人,要筹备婚事了,妾身也不至于措手不及,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给儿媳。” 唐简卉满脸欢喜地说着,可是一想到恒山王,神色又变得忧愁了起来。 “怎么了?方才说的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又忧思伤神了起来?”诸葛忆荪问道。 “妾身只担心,这王孺人毕竟是废主恒山王的眷属,妾身又是先帝的嫔妃,这般明目张胆地与王孺人在宫中来往,让外朝的有心之人察知,若要借此大做文章,若是令陛下为难可怎么好?陛下操劳国事,若是因为妾身的一点小事,惹得陛下烦忧,妾身实在是心有不忍啊。”唐简卉小心翼翼地说道。 诸葛忆荪听了,笑着说道,“妹妹也太小心了,如今的外朝已经今非昔比,不再是先帝的时候了,若是有小人敢借此生事,朕绝不饶他,后宫就不必说,如今后宫的人忙得很,也不会有人留心这样的事。况且双鲤虽然名义上是恒山王的女眷,可是在朕心里,恒山王不堪,他是他,双鲤是双鲤,岂能混为一谈呢?妹妹是与双鲤来往,又不是与恒山王来往,因此不必顾虑。” “有陛下此言,妾身便放心去向王孺人讨教刺绣手艺了。” “你安心差人去便是。”诸葛忆荪说道,“今日你既然说到此处,咱们姐妹多年,有些话我也不瞒你,还有一件事想要妹妹替我周全。” “要妾身替陛下周全?”唐简卉神情讶异,苦笑着地说道,“妾身粗笨,只是若能替陛下分忧,定万死不辞,陛下只管吩咐便是。” 诸葛忆荪便将藏在心中许久的话说给了唐简卉,唐简卉听了,连连答应着,因为诸葛忆荪的话,正与她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几日后,正好舒王常僖入宫,唐简卉将祯太妃周清岚请到了金鸳阁来一同用午膳,舒王常僖与两个弟弟许久未见,兄弟三人年纪相当,说话又投契,用过了午膳,便一同往万年会馆打马球去了。 戚瑶耕用过午膳,也别了唐简卉与周清岚,与嘉秀一道去给梁姑姑请安说话,因此午后的金鸳阁,就只剩下了唐简卉与周清岚两人。 两人正在用茶说哈,只见漱络进来回道,“回禀娘娘,王孺人来了。” “快请她进来。”唐简卉吩咐道。 “王孺人?哪个王孺人?” “姐姐糊涂了?”唐简卉悄声笑着说,“宫里头还有两个王孺人吗?” 二人正说着,只见漱络引着双鲤走了进来,双鲤上前见礼道,“妾身孺人王氏,给贵太妃、祯太妃请安。” “快快起来。”唐简卉说道,“漱络,给王孺人设座。” “是,”漱络答应着。 “许久不见,孺人清瘦了许多。”祯太妃笑着对双鲤说道,“空霜院那边一切可还好吗?” “有劳太妃记挂,空霜院一切都好。只是妾身疏于礼数,许久不曾登门问安,请太妃恕罪。”双鲤说道。 “诶~这也怨不得你,陶氏多病,空霜院上下都由你一人操持,哪里能得空呢?”祯太妃说道。 “多谢太妃体恤。” “今日百忙之中将孺人请来,是那一日在含章殿,陪着陛下用膳,看见了孺人献给陛下的绣帕,那样式实在合我的心意,便央求了陛下,烦请王孺人来金鸳阁,替我做几件织物绣品,一来我中意孺人的绣法,这几件绣品留着自己用,二来,资王、澧王都大了,将来议亲之时,也免不了用这些织物绣品,如今早早预备着,等事情来到眼前了,不至于成了慌脚鸡,不知孺人可愿意帮我这个忙呢?” “娘娘何必提帮忙二字!妾身往日想在娘娘跟前尽尽心都苦于没有机会,如今得娘娘赏识,您不嫌弃妾身粗陋,将这样贴身、要紧的事交给妾身,妾身满心欢喜还来不及,况且妾身自知卑微,可在心里,也把两位王爷当做妾身的一家人,两位王爷将来的婚事,便是咱们这家里要紧大事,妾身这个家里人哪里有置身事外的道理?又不是让妾身替两位王爷置房买田,不过做些缝缝绣绣的小事,这样的事妾身理应为娘娘分担一二,又怎会不愿意呢?”双鲤说道。 “怪不得陛下当着我不住口地称赞你,今日一会,看孺人如此心胸、如此性情、如此谈吐,听了你这番话,我心里当真是温暖极了。”唐简卉说道。 “若说你的手艺粗陋,只怕这天下再无绣法精湛的女子了。”祯太妃打趣着说道。 “是啊。”唐简卉看着双鲤腰间的香囊,像极了那块荷包上的绣样,便知道自己没有寻错人。“看孺人腰间的香囊绣样,连一个小小的香囊,孺人都这般用心,见微知着,可见孺人心思不凡。” 几人正说着话,淼萍与漱络将针线与几匹绸缎带了进来,芜菁奉茶,唐简卉便与周清岚、双鲤一同穿针引线,向双鲤讨教起了绣法之事。 第882章 捅破窗户纸 一个月后,因常僖与戚瑶耕的婚期将至,礼部、太常寺、内府局一直在忙着给常僖操办婚事,已经平顺过了请期之礼,接下来便是要正式迎娶戚瑶耕入府为妃了。 祯太妃周清岚也请旨出宫,帮着自己的儿子张罗此事。 诸葛忆荪担心祯太妃过于操劳,便让裕太妃、吴王常仪、吴王妃、宁王常佺、宁王妃绛蕊等一同帮着祯太妃打理舒王的婚事。 戚瑶耕毕竟是霁川公主的女儿,诸葛忆荪看在戚瑶耕与常僖的面子上,下令解除了霁川公主的禁足,还了霁川公主的一部分土地与奴婢,许公主府人员能正常出入,免得耽误了常僖与戚瑶耕的婚事。 而双鲤闲来无事的时候,仍旧往金鸳阁来,陪着唐简卉做织物绣品,前几回因为周清岚和周清岚的侍女们在,有些话唐简卉不方便与双鲤直说。 如今正好借着这个空,与双鲤打开天窗说亮话。 唐简卉正与双鲤一同绣一件孔雀祥云如意式样的四合潞绸云肩,唐简卉看着双鲤绣的绣法,笑着说道,“孺人这如意绣样倒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贵太妃莫不是在陛下身边见过?去岁除夕,妾身曾献给陛下一件抹额,那上头便零星绣着几个用作妆点的如意纹,与妾身今日绣的的确有些相似。”双鲤说道。 “不,不是一件抹额,而是在一块荷包上见过。” “荷包?”双鲤疑惑道。 唐简卉给一旁的淼萍使了个眼色,淼萍便将那一日在尘萋门外捡拾到的荷包呈到了双鲤的面前, 双鲤一看那荷包,脸上瞬间阴云密布,有些惊恐地看着唐简卉说道,“娘娘,妾身……” “你不必惊慌,我都知道的。”唐简卉说着,示意在门前候着的卓吟,将众人带了下去,只留淼萍在身边伺候。 “这荷包……” 唐简卉笑着说道,“是我在尘萋门外,嵩儿的坟茔一侧捡拾到的。” “贵太妃是怎么知道那孤坟是嵩儿的?您认识嵩儿?” “是,嵩儿与我,从前都是邓湄湘身边的奴婢,从前邓湄湘母子二人,一有不顺心之处,就拿我们二人出气,我们两个也算是同病相怜,有一份共患难的姐弟情谊在,当日从嵩儿房中搜检出的孔雀明珠金步摇,便是我离宫之时,送给嵩儿的。” “那金步摇是果真是您送给嵩儿的?” “不错,”唐简卉说着,让淼萍将一个螺钿盒子拿了过来,呈到了双鲤的面前,“那金步摇乃是先帝赐予我的,原本是一对,因为做工华丽,颇有逾制之嫌,故而在人前,我只佩戴一支,免得招惹闲话,这一对金步摇,当日一支送给了嵩儿的,这是剩下的另外一支,我想把它赠予你。” “这样珍贵的东西,妾身怎么敢收下?” “诶~你不必推辞,”唐简卉将那螺钿盒子交到了双鲤手上,“我知道,嵩儿后来之所以在宫中朝中为非作歹,变得面目全非,可是究其底细,是因为这一支金步摇而起。” “贵太妃娘娘哪里话?哪里是因为您呢?是嵩儿他自己被权欲所惑,渐渐走上了不归路,您当日赠他金步摇是一片好意,哪里能将这责任怪道您身上呢?”双鲤说道。 “我也明白,可是始终对嵩儿心存愧疚,若是当日我将他一同带离京城,与我到资州去,或许他还不会沦落到今日这般地步。”唐简卉说道,“不过当日看他那坚定的眼神,我也知道,他是定然不会跟我走的,他心里清楚宫中情势凶险,可即便再凶险,这里有他想要守护之人,他注定会留下来,嵩儿虽然后来变得狠毒无情,可这孩子的性情我再清楚不过,他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为了守护对他心中的恩人,即便知道是条不归路,他也会毅然决然地踏上去,他是注定了要趟这趟浑水的。” 双鲤听着,两行热泪毫无知觉地淌了下来,双鲤苦笑着说道,“都是为了我,若不是为了我嵩儿也不会一步一步变成了后来的那副样子。” “不说这些伤心话了,毕竟嵩儿已经去了,况且他仍是逆犯之身,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只怕会给你招来无妄之灾啊。”唐简卉说着。 “娘娘说的是,往后妾身行事,一定会更加谨慎,多谢娘娘费心提点。”双鲤说道。 “孺人乃知礼之人,不过孺人要谢的,并不是我,而是陛下。”唐简卉说道。 双鲤听着,应和道,“娘娘说的是,妾身如今能与陶恒山王、陶姐姐在北巷安身立命多亏了陛下开恩,陛下还吩咐北巷的管事太监,对妾身多有看顾,这一切,妾身都时刻铭记于心,不敢忘怀。” “其实,陛下对你做的,还远不止这些,”唐简卉笑着说道,“今日我之所以与你说着一番话,甚至让你到金鸳阁来,与我一同做织物绣品,还有当日,肖嵩之死,陛下也不曾深究你的过错,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是陛下成全,否则,我一个先帝的嫔妃,又岂敢这般明目张胆与废主的女眷来往?况且其中还牵涉到一个被朝廷定下死罪的大逆罪人,若是被人宣扬了出去,连我都不能保全自身,何况我为人母,更担心我的两个儿子受到牵连,我虽然同情嵩儿,与他也有过姐弟之谊,可若是没有陛下的准许,我是断断不敢如此的。” “妾身知道陛下心疼妾身,只是陛下此举,妾身并不明白。” “你当真不明白?”唐简卉问道。 “难道是与王爷有关?”双鲤问道。 第883章 开导双鲤 唐简卉笑着摇摇头,叹气说道,“能与恒山王有什么关系呢?如今的恒山王在陛下的眼中只是一个废人,朝堂之上也再也没有追随恒山王、敢与陛下对抗的力量,他对陛下不存在丝毫威胁,又怎么会与恒山王有关呢?陛下这番周折,为的是你。” “妾身?”双鲤疑惑着问道,“妾身自知卑微,哪里值得陛下如此待我?” “双鲤,”唐简卉还是第一次不称呼双鲤为孺人,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是。” “你想成为陛下这样的人吗?”唐简卉问道。 双鲤一听,连忙慌乱地告罪道,“妾身岂敢?陛下乃天下英主,妾身何德何能,敢与陛下相提并论?” “快起来。”唐简卉示意淼萍将双鲤搀扶起来,“我说的并不是让你成为陛下,坐在皇位之上,女主临朝,而是像陛下当日在雪川一般,立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不必再困在北巷的高墙之内,为了生计,浑噩度日。” “妾身?”双鲤说道,“老实说,妾身当日之所以没有像他的其他妾室那般,各奔东西,而是选择陪在他的身边,与他共患难,是因为妾身……” “如何?” “妾身除了他,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双鲤说着,泪水又自然而然淌了下来,“当日陛下开恩,许妾身与他的嫔妃们自谋生路,可是妾身一想,出了宫,一样是举目无亲,他再不好,仍旧与我二十多年来相知相伴的人,说我心中对他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与其出了宫日日牵挂,还不如留在他的身边,与他共患难,并非只为了他,也是为了自己能在这世上有个伴儿罢了。” “这样的心境,我能理解。”唐简卉说道。 “可是这两年来,在北巷的这段日子,我操持着空霜院上下,耕织刺绣,庭除洒扫,什么杂事都做过,自认也做的不错,妾身不曾怨过旁人,也不曾觉得这样的日子有多煎熬,的确,有些琐事日复一日地在消磨着自己,也日复一日地知晓了妾身真正擅长与喜爱的东西,正因如此,妾身并不以北巷的日子自苦,反而觉得欢欣与高兴。”双鲤说道。 “那么看来,你是已经全然习惯北巷的日子了吗?”唐简卉问道。 “不,妾身并不安于现状,反而近来总觉得自己被一些东西困住了,自己不该再被囿于方寸之地,只是心里仍旧有些打鼓。” “打鼓?” “是,”双鲤答应道,“一方面觉得外头还有更广阔的地方等着妾身去施展拳脚,可是另一方面又觉得,妾身行吗?妾身真的有力量足以在外头的大千世界之中立足吗?真的有勇气足以应对大千世界中的三教九流与明枪暗箭吗?妾身虽然卑微,可毕竟一直长在宫闱之中,在高墙之内虚度了近三十年光阴,对外头的世界一无所知,因此心中打鼓,对外头的世界既憧憬,又畏惧。” “外头的世界,展现在不同的人面前,会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我也不好一概而论,不过,总归是要试试的,不试又怎么能知道自己能不能在那样的世界中立足呢?你愿意去外头的世界里试试吗?”唐简卉问道。 “您问妾身?妾身即便想去试试,如今只怕也没有机会了,要在空霜院和宫闱之内陪着王爷终老一生了。”双鲤说道。 “不,有机会的,陛下要交代我的,正是这个,”唐简卉拉起双鲤的一只手说道,“双鲤,出宫去吧,你这样好的刺绣手艺,这样好的口才,这样好的性情,这样辽阔通达的胸襟,要困在这宫中一生一世实在太可惜了,陛下也不忍心看着你这样日复一日地消磨沉沦下去,如今尚且年轻,看你绣的那凤凰便知,你尚有巧思与灵性,可是在宫内,在他的身边虚耗多几年,在漫漫无涯的日复一日之中泡着,你眼中、心中的巧思与灵性就要被消磨干净了,在此之前,不如出宫去吧,这不是去冒险,而是在彻底沉沦之前再挽救自己一回啊。” “妾身真的可以吗?” “不是妾身,是我,是你,是你自己啊双鲤,”唐简卉说道,“你不是谁的妾,你此身只属于自己,别在为了他而虚耗自己了,为自己堂堂正正地活一次吧。”唐简卉说着,“我会在背后助你一臂之力,这也是陛下和我最想看到的。” “多谢太妃娘娘,只是在此之前,请让我为娘娘再多做一些织物绣品,聊表我心中的谢意。” “也好,那便更便宜我了。”唐简卉笑着说道。 双鲤听了唐简卉与她说的话,心中备受鼓舞,她也想走出这宫门去、好好闯荡一番了,便将那孔雀明珠金步摇与螺钿盒子一同收下,以备来日之用。 从那一日后的两个月内,双鲤闲暇之时便到金鸳阁来,为唐简卉缝制织物绣品,小到绣帕,大到披帛、长裙,还有大婚用的霞帔喜扇,足足给唐简卉做了三套,也帮着祯太妃做了一套。 祯太妃看了十分喜欢,也将这双鲤所绣之物赐给了自己未过门的儿媳妇,作为养子常僖的大婚之用。 颐承二年八月初二,舒王常僖奉旨成婚,正式将戚瑶耕迎娶进府,戚瑶耕也成了名正言顺的舒王妃,霁川公主虽然心中不满,可看着木已成舟,自己也无可奈何。 戚瑶耕成婚后不久,宁王妃绛蕊便给宁王常佺诞下了一个男婴,皇室接连的喜事临头,双鲤也亲自替这位小王子做了几身新衣裳,借由唐简卉献给了您宁王夫妇,二人也十分欢喜,称谢不尽。 诸葛忆荪看着皇室喜事连连,也正值八月十五中秋节,诸葛忆荪不忍心看骨肉分离,便以废主恒山王也是先帝之子、宁王与舒王之兄,也格外开恩,赦免恒山王一家出北巷,迁入洛园行宫后苑的桂仙阁暂住,按七品文散官薪俸供给,许恒山王出入桂仙阁,许孺人王氏、陶氏出入洛园宫与家人相聚。 如此一来,也让双鲤能够自由出入行宫,双鲤离宫前,向诸葛忆荪与唐简卉诚谢,唐简卉给了双鲤二百两银子和一些珠钗翠环,作为双鲤替她缝制织物绣品的谢礼。 双鲤与恒山王、陶氏迁入桂仙阁后,也用这笔银子在洛园宫外的丰阳会馆赁了一处三件门面的铺子,在丰阳会馆做起了织绣生意。 第884章 小皇孙的南虞保母 大黎皇宫,含章殿。 “哦呦,数日不见我们辽儿,竟然像吹口气儿似的,长得这般白胖了,祖母都快认不得了。”诸葛忆荪抱着宁王夫妇新生的小皇孙,与一旁的梁如瀚说道, “这孩子能吃能睡的,自然长得快些。”梁如瀚说道。 “绛蕊啊,奶水可还跟得上吗?若是觉得辛苦,给辽儿寻一个乳母也是一样的,瞧你自从产下辽儿后,人越发消瘦了。”诸葛忆荪看着一旁的绛蕊说道。 “多谢陛下关切,妾身倒是不觉得哺乳辛苦,只是近来这孩子日夜啼哭,妾身还担心这孩子是有什么不好,或是有个病痛什么的,他日夜啼哭,妾身也日夜悬心,才消瘦了些,不碍事的。”绛蕊说道。 “小儿啼哭不是什么大事,哭声洪亮,说不定来日的运势更旺呢!你初为人母,不知道这些也是常事,只是我记得,我曾让佺儿的乳母姜氏择选了一批乳母、保母在你身边伺候着,她们都是经验老道的,为何不与你说这些?难道她们就白白在一旁看着?”诸葛忆荪问道。 绛蕊替府中几个乳母、保母遮掩道,“陛下切勿责怪几位妈妈们,她们倒是与妾身说过,是妾身不往心里去,白操心罢了。” 诸葛忆荪一看绛蕊眼神中略带闪躲,就猜到了几分宁王府中的情形,对一旁的灵笳说道,“灵笳呀,” “奴婢在,” “这几日你不必在我身边伺候了,”诸葛忆荪吩咐道。 “不在陛下身边伺候?陛下要我到何处去呢?”灵笳笑着问道。 “宁王妃刚产下皇孙,身子未曾痊愈,她又本是性情柔弱宽和之人,难保府中的下人们不受辖制,一会儿宁王夫妇出宫,你随他们一同去,替我去督促管教府上的下人几日吧,让王妃也好安心抚育皇孙。”诸葛忆荪吩咐道。 “是,奴婢明白。”灵笳答应着。 “陛下日理万机,还让您替妾身操心府中小事,妾身实在愧对陛下。” “诶~这是哪里的外道话?你是我的儿媳妇,又是从我身边出去的人,自小就在我跟前侍奉,在我心里,与我的女儿也没什么分别,如今你刚产子,你我也都是女人,哪里不知道产子后要应对的困顿烦难,替你布排一二也是理所应当的,何必心存愧疚?”诸葛忆荪对绛蕊说道。 “是,”绛蕊垂着头答应着。 “往后无事,只管带着辽儿入宫便是,你若是不嫌弃我,带着辽儿在宫里多住些日子也是好的。” “陛下哪里话?妾身岂敢?妾身只怕给陛下添麻烦罢了。” “怎么会麻烦?都是自己的儿女孙辈,住在一处还热闹亲近些。”诸葛忆荪说道。“佺儿,你说是不是?” “母亲说的很是,只是儿臣担心宫中规矩多,绛蕊与辽儿住在宫里,反而被拘束得不自在呢。”常佺说道。 “怎么会?如今宫里人少,也没有那么多规矩拘束人,也随你们夫妻二人吧,不拘住在哪里,只要你们舒心便好。”诸葛忆荪说道。 “是,多谢母亲体恤。”常佺说道。 一家人正说着话,只见甘缪疾步走了进来,向宁王夫妇见过礼,便一脸月悦色地走到了诸葛忆荪身边, 诸葛忆荪不解其意,便问道,“倒是甚少见你这样欢喜,可是有何高兴的事?说出来让我也跟着乐一乐,” “是,的确有一桩大喜事,”甘缪说道。 话音刚落,小皇孙便大哭了起来,绛蕊连忙抱到一旁哄着,越哄那小皇孙元辽哭得反而越厉害, 绛蕊又担心这孩子可是有何病痛,探了探小皇孙的额头,也不曾发热,听着那嘹亮的哭声,绛蕊焦急地说道,“这是怎么了?不知为何,这孩子又哭得这般厉害,妾身无能,无论如何都哄不好他,饶了陛下与王爷的清净了。” “让我来哄哄,”常佺将那孩子轻轻抱了过去过去,哄了许久,仍旧不见好。 “让朕来,”诸葛忆荪吩咐着,灵笳连忙将小皇子抱了过去,诸葛忆荪接过孙儿,仍旧是不见好,诸葛忆荪有些头痛地说道,“哦呦,这孩子当真是犟得很,怪道你母亲这几个月瘦了这许多,都是看你这个小冤家给活活累得,” 正好滟笙带着两个宫人进来,那两个宫人是诸葛忆荪吩咐滟笙好生择选,要赐给宁王夫妇做保母的, “陛下,这是您吩咐我择选的两位宫人,本就是伺候皇孙殿下的,不如让她们试试吧。”滟笙从旁说道。 “好,你们来哄哄,”诸葛忆荪说着,将那孩子举起来,交到了一个宫人手中, 那宫人也哄了半日,想尽了法子也不曾哄好,便交到了另一个宫人怀中,那宫人虽然年迈、容貌仍旧有三分清丽,抱过小皇孙,起初那系哦小皇孙仍旧在她怀中折腾个没完。 那宫人无奈,便像自己家乡妇人哄孩子一般,唱起了一支家乡的童谣,小皇荪听着那首用岭南乡音唱的民谣,仿佛觉得与自己往日所听的话语,在音调上颇有不同,瞪圆了眼睛看着唱童谣的宫人,像是入迷了一般,渐渐地就不哭闹了。 “你挑的人果然不错,”诸葛忆荪称赞一旁的滟笙道,“只是方才那歌谣倒是新奇,不像是中原之音,不知你唱的是什么?” 宫人连忙说道,“回禀陛下,是奴婢家乡妇人哄孩子的歌谣,名叫‘送番郎’,的确不是中原之音。” “送番郎?这名字倒是有趣。”诸葛忆荪说道。 “回禀陛下,奴婢家在岭南,这番郎便是番客,指的是客居在岭南的番族男子,这些人多以货鱼货鸡为生,方才这童谣,唱的便是到了年关下,番郎带着货物走街串巷、货卖鸡鱼的故事。”那宫人说道。 “怪道这孩子听得入迷,连我听着,都觉得新奇。”诸葛忆荪看那宫人,越看越眼熟,“你看着好生面善,朕是不是在何处见过你?” 那宫人听诸葛忆荪这样说,有些担心地回道,“回禀陛下,奴婢……” “你不是从前先帝的晟妃与五公主身边伺候的人吗?朕记得是叫……麝妘的。” “是,奴婢正是麝妘。”那宫人回道。 “你怎么会……” “回禀陛下,当日渤海之乱,晟妃娘娘与五公主被高氏叛军带去了潼关,奴婢便被留在了宫中,后来尉迟氏纵容手下兵卒在宫中施暴,不少宫人都被凌虐至……”麝妘这话怀中的小皇孙听了不好,便连忙止住,又说道,“奴婢担心受其所害,便装病逃出了宫,多亏仁寿宫公公收留,奴婢才捡回一条命来,后来便一直在仁寿宫侍奉,直至今日。” “原来如此,朕还以为当日在晟妃与嘉蔚身边伺候的人都不幸故去了,”诸葛忆荪感慨着说道,“罢了,不说往日的悲辛之事了,朕看当日,你在五公主身边侍奉甚是尽心,又懂得规劝晟妃,约束身边宫人,是个难能可贵的妥当人,既然看你与辽儿这孩子有缘,往后就在王妃和小皇孙身边好好伺候吧。” “是,奴婢多谢陛下。”麝妘答应着,抱着小皇孙退到了绛蕊的身后去。 “辽儿这孩子哭了这半日,想必也饿了,”诸葛忆荪对常佺夫妇说道,“你们先到鸣鸾阁去,陪着他用些饭食,我与嘉川王一会儿便来。” “是,儿臣携妇告退。”常佺说道。 等宁王夫妇走后,诸葛忆荪看甘缪还立在一旁,笑着对甘缪说道,“瞧我这记性,被辽儿那小子一闹,险些忘了你在这里,你方才说的那件喜事究竟是什么?” 第885章 强邻内乱 甘缪听诸葛忆荪这样一问,也有些恍神,因为他方才正琢磨一件颇为古怪的事,与小皇孙与小皇孙保母的那首歌谣有关, 看诸葛忆荪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甘缪也从方才的思绪中回到了当下,又不曾听清楚诸葛忆荪的话,略带尴尬地陪笑说道,“您方才说什么?小人一时恍神,不曾听清,实在该打、该打。” “今日这是怎么了?可是被小皇孙撼天动地的哭声震得耳背了不成?”诸葛忆荪略带责怪地笑着说道,“朕是问你,方才说有什么喜事?快说出来让朕高兴高兴。” “陛下,当真是天大的好事啊!”也甘缪笑着说道,“方才小人看了陆浑国相熟的友人来信,信上说,陆浑国这两个月来,边境上不断有南虞百姓涌入,莱康国东北边境也是如此。” “南虞的百姓涌入陆浑国与莱康国境内?这是为何?”诸葛忆荪疑惑地看了一旁的梁如瀚一眼。 “可是因为瘟疫吗?”梁如瀚问道。 “起初陆浑国的人也觉得疑惑,昔日也曾有过因为南虞瘟疫,百姓南迁之事,可是怕医者查验过这群南迁的虞国百姓,都并无瘟疫之症。” “这便奇了,不是瘟疫,难道是因为苛政?”梁如瀚问道。 “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们的。”诸葛忆荪笑着说道。 “是,陆浑国的客商友人说,听那群南迁的百姓说,是他们的家乡有番族作乱,烧杀抢夺,无所不为,他们是为了躲避番族之祸,才被迫背井离乡,越过丛林险峻,带着家眷逃难到陆浑国的。” “番族作乱?朕记得,这南虞皇帝一向对番族礼遇有加,番族为何会作乱呢?”诸葛忆荪问道。 “是啊,当日东兴国内乱,便是因为这西北的高山番族觊觎王位、勾结南虞、拥立东山王与番妃所生的两位王子而起,”梁如瀚说道,“后来在先帝的支持下,东兴国联合国内的瑶族人与鲛族人,击溃了高山番族,败走后的番族便逃到了南虞境内,南虞的皇帝知道番族骁勇,又善经商,便将这些番族一部分安置在北部边境,一部分迁到了南境,与原本就世代居住在南境的番族人混居,听说南虞皇帝为了鼓励商贾,还免了这些番族人的徭役、兵役与杂税,只抽取商税,这些番族商贾因此囤积巨富,这些人感激南虞朝廷还来不及,我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理由会让他们起兵作乱呢?” “王爷好记性,论理,这些人是不该作乱的,”甘缪说道,“可是听陆浑国的客商友人在信上说,近几年来,因为南虞皇帝宠信方士淳于荟,笃信道法,您也知道,南虞皇帝一直无子,淳于荟进谗言,对南虞皇帝说,皆是上天降罪的缘故,在南虞境内数百州郡,设立神坛祝祷,以囚徒、百兽之血酬神谢罪,弄得南虞境内民怨纷纷。” “这南虞皇帝从前是个何等睿智之人,怎么如今年迈居然会听信这样的鬼话?”诸葛忆荪笑着说道。 “是啊,这淳于荟究竟是何许人?竟然有这样的本事,将堂堂的南虞皇帝与上下臣民玩弄于股掌之中。“听说此人乃是南虞皇帝的宠妃姚夫人引荐的,这淳于荟还时常为南虞皇帝献上一些强健体魄的丹药,因此南虞皇帝十分信任此人,后来,多年无子的南虞皇帝,用了淳于荟所献的丸药,听淳于荟之言在各州郡以血酬神,姚夫人几年前果真为南虞皇帝诞下了一位皇子,那南虞皇帝便更加信任淳于荟了,”甘缪说道,“后来南虞皇帝看您废黜了恒山王,登上帝位,又听信了淳于荟的谣言,说大黎女主登位,国祚将衰,适宜对北国用兵,南虞皇帝今年春日起,便在国内调集人马,意图对我大黎开战,可是此时,因连年举办酬神之事,朝廷粮饷吃紧,淳于荟便提议,让南虞皇帝对南部囤积巨富的番族商人下手,劫掠番商之财,” “怪不得今年长杨宫春猎,不仅是南虞的使臣没有来,从南虞来的客商也少得可怜,其根由竟出在这里?”诸葛忆荪说道。 “是啊,南虞对外只说,是因为南虞小皇子的五岁生辰将至,南虞皇帝要在兴都为他的这位独子举办盛大的庆生典礼,其实不过是唬人的幌子罢了,暗地里是在劫掠番商、预备粮饷、整肃兵马,意图对我大黎再度动兵呢,”甘缪说道。 “可是后来,又为何演变成了番族作乱呢?”梁如瀚问道。 “回禀王爷,听陆浑国的人说,这些番商早就不满朝廷连年的酬神庆典,南虞朝廷以囚徒与百兽之血祭天酬神,可是都城中哪里有那么多囚徒呢?皇宫的兽苑中又哪里有那么多走兽呢?没有囚徒,淳于荟便利用酷吏,在南虞各处制造囚徒,连南虞皇帝一向疼爱的外孙、长女庆都公主的儿子都因为不敬神坛道法而被处死,更别说寻常的番族百姓了。”甘缪说道。 “这南虞皇帝,当真是年迈昏聩了。”梁如瀚感慨着说道。 “后来,淳于荟又逼迫南部的番族百姓替朝廷猎捕百兽,可是番族人世居高山,信仰山神,不肯滥捕百兽,淳于荟便将这些番族百姓下狱,用他们的血代替百兽的血来酬神。此外,被盘剥掠夺的番商也苦不堪言,不到半年的光景,许多番商因为不堪其苦,妻妾儿女又被人挟持,跳崖自尽者多达百人,到了九月,南部的番族百姓终于揭竿而起,这些起事的番族人也趁机报复虞人,没少做滥杀无辜之事,因此才有了南境百姓,相继迁入陆浑国与莱康国之事,如今听说,起事的番兵已经围困住了南虞的国都——兴都城,甚至有谣传,说南虞皇帝已经崩逝,南虞国内已经乱作一团了,原本南虞皇帝意图进犯我大黎之事,也有心无力了,陛下您说,这对我们大黎百姓而言,难道不是一件大好事吗?” 诸葛忆荪听着,面色沉重,只淡淡地说道,“对我大黎而言,的确不是一件坏事,只是不知道苦了多少无辜百姓啊。” “这也怨不得旁人,”梁如瀚说道,“当日虞国皇帝利用番族人,以至于东兴国多少百姓无辜枉死,如今竟也轮到了自己头上,像是种下恶因、得其恶果一般,凡此种种,皆是轮回报应,实在怨不得旁人。” “这话不假。”诸葛忆荪答应着。 “只是看如今的情形,用不了多久,南虞的内乱就会殃及到我们大黎,陆浑国与莱康国与南虞之间有高山峻岭阻隔,尚且有流民不断迁入国内,我大黎与南虞不过一水之隔,若是南虞大乱,流民北迁,只怕南境诸州要受其乱,该早些想个应对之法才好。”梁如瀚说道。 第886章 番将乱南虞 “流民北迁?的确是件令人头疼的事,”诸葛忆荪说道,“你们的意思如何呢?是该接济流民呢?还是该阻挡流民?” 梁如瀚与甘缪对视了一眼,只听梁如瀚说道,“依我说,若是任由这南虞的流民迁入我大黎,只怕好不容易安定的南境诸州,会因为这些鱼龙混杂的流民的到来,再次陷入混乱之中,为了南境诸州的百姓着想,也不该开这个先例的。” “小人也是这般想,”甘缪说道,“夫人您想,这南虞人丁数以千万计,与我大黎不相上下,并非当日咱们在雪川接济黔州、湘州的流民可比,若是任由这些流民涌入我大黎境内,不光是南境诸州,只怕时日长了,大黎上下都要受其所累,后果不堪设想啊。” “说的很是,看来咱们的想法一致,是不该开这个口子,本来这就是南虞之事,南虞的流民北迁,咱们大黎还免不得要耗费国库中的财帛粮米、屋舍田地来安置他们,如今咱们大黎百姓之中尚且有日子贫瘠困苦者,哪里还能用府库之财,来安置他们?这府库之财皆取自百姓,不该用在这些南虞流民的身上,断断不能开这个先例。”诸葛忆荪说道。 “夫人说的很是,”甘缪说道,“况且乾元八年的沅陵之战,便是南虞人借故挑起,多少南境州郡百姓的儿女都死在南虞人的刀下,还有乾元十三年湘州水患,湘州的百姓逃难到南虞之时,南虞人可是除了富户,对寻常百姓一概不理的,眼睁睁看着逃难的百姓饿死在城下,甚是射杀驱逐,做尽了不义之事,如今轮到了自己身上,这些人不自救,还指望自己昔日的仇家大发善心吗?” “正是呢,我也是这般想,”诸葛忆荪恨恨地说道,“昔日的南虞百姓,那般与他们的皇帝同仇敌忾,这些年来,四处征伐,先是与大黎一同瓜分了西越,到了乾元八年,又与大黎反目,沅陵一战,不知道死了多少无辜百姓,后来又忙着插手东兴国之事,纵容高山番族争夺东兴王位,以至于东兴国内战,多少生灵涂炭。” 梁如瀚也感慨着说道,“再到乾元十五年,渤海高氏之乱,南虞人竟然与渤海叛军勾结,意图瓜分我大黎的江南二道,后来看渤海叛军被剿灭,南虞人竟然又借口晟妃与五公主之死,对我大黎南境发难,”“是啊,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南虞皇帝和南虞百姓的‘杰作’啊!昔日这些百姓那般与自己的君王同心协力,如今南虞皇帝有难,他们岂能坐视不理、不与自己的君王共患难,而是一心忙着外逃呢?”诸葛忆荪说道。 “况且昔日南虞人趁人之危,与他们的君王一同出战,闯入他国,做尽了打家劫舍、掠人妻女、抢夺财帛珠玉、烧人屋舍、断人祖业之事,南虞人与曾经的澎夷人是一丘之貉,澎夷人在海上袭扰商船,南虞人在陆上打家劫舍,都是最无仁心刚性的鼠辈,从上到下,皆是如此,若是接近这样的人入我大黎,只怕会给我大黎的百姓招致无穷祸患啊。”梁如瀚担忧地说道, “不错,正是此理,如今南虞有难,我们大黎不像他们昔日那般趁火打劫、趁机出兵去大捞一笔,不将他们当日所做之事奉还给他们,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难道还指望咱们像接待高朋贵客一般万死照管他们吗?看在这些年来被他们害死的无辜生灵的份上,这样的人,不论妇孺老幼,我也是断断不会接济他们的。”诸葛忆荪意志坚定地说道。 五日后,南虞国都——兴都沦陷,南虞皇室仓皇西逃,兴都城被番族人占领,为首的番族将领文照趁势攻占了南虞东面与东兴相邻的大片国土,南虞自此也陷入了内乱之中。 正如甘缪在信中所说,南虞境内多了数不胜数因为战乱而家园尽毁的百姓,多数人知道南虞皇帝卢烨往西面的庆都逃去,便纷纷跟着皇帝往西逃,还有数以十万计的北方流民,他们不打算跟着皇室西逃,反而准备逃亡北面更富庶的大黎。 大黎南境看流民纷纷越过边境,涌向南境诸州,也都严阵以待,因流民实在太多,州郡的官员与驻军守将不知该如何应对,便纷纷向朝廷请旨。 诸葛忆荪原本是想要下严令,将这些流民驱逐回南虞境内,可是担心此举会招致民怨,便将邦政大夫皇甫容诫、御史大夫黄文寿、尚书右仆射吕延熹、门下侍中郑宜祚、中书舍人朱宗晏等近臣召到了含章殿来,一同商议该如何处置此事。 第887章 吕延熹劝谏 诸葛忆荪先不言语,先听听堂下诸臣的想法。黄文寿、吕延熹与朱宗晏等人都主张驱逐流民,而郑宜祚却认为见死不救,非君子所为,有悖仁义,况且流民依附于大黎,于国而言,乃是添丁进口之事,长远来看,并不见得一定是件坏事,郑宜祚主张,该适当接济流民,以彰显大黎的仁心与德行。 诸葛忆荪也不曾反驳郑宜祚的话,只是看着一旁的皇甫容诫一言不发,便问道,“邦政大夫,你是执掌邦交之策的人,此事你是何看法?为何方才一言不发呀?” “回禀陛下,”皇甫容诫笑着说道,“微臣觉得,侍中大人的话在理,可是虞人与我大黎有深仇宿怨,若是接济虞人,只怕会让陛下招致骂名,再者,这接济虞人之事,不该由我大黎百姓来做,虞人若是不能自救,只想着远遁他乡、一走了之,这样的人是足以成为我大黎之民的,他日若是我大黎起了兵戈之事,这些人仍旧会二话不说舍弃我大黎远去,也不会为我大黎社稷而战,因此这样的人不该接济。” “听你的意思,是主张将这些流民驱逐回南虞境内咯?”诸葛忆荪问道。 “是,虞人不该生活在黎人的土地上,自然是该回到其虞人的国土上的,”皇甫容诫说道,“不过微臣以为,如今番族人攻陷了兴都城,卢氏皇族狼狈西逃,番族人已经占领了南虞东面六十余州,只怕卢家的气运就此到头了,南虞的国祚难保不会落在那个番将的头上,陛下可曾记得,当日高山番族意图动摇东兴王位,咱们大黎可是站在东兴王的一边,与高山番族为敌的。” “是啊,这话倒是,若是将来那番将文照成了新的南虞国主,难保不因为当日之恨,兴兵进犯我大黎,到时候该如何是好呢?难道要征服兵卒,与番族人作战吗?番族人骁勇弑杀,到时候陛下苦心经营的安定昌盛之世,岂不是要因为几个番奴,就此毁于一旦了?” “那依你所言,该如何是好呢?”诸葛忆荪问道。 “依微臣愚见,这些企图北迁的南虞流民,多是对卢氏皇族心有不满,也不肯安心被番族人统治的一群人,”皇甫容诫说道。 “不错,邦政大夫见事极准,”黄文寿说道。“若是这些流民仍旧拥戴卢氏皇族,想必会跟着卢氏皇族西逃,若是这些流民肯归顺攻陷兴城的番族人,也就不会背井离乡,明明知道与大黎有深仇宿怨,还要逃到大黎来了。” “是,微臣正是此意。”皇甫容诫说道。 “你的意思是,要利用这些北逃的流民,来牵制番族人?” “是,只要有这些流民在,番族人的矛头,就绝不会对准我大黎,而是会一心对付这些不肯归顺他们的虞人。”皇甫容诫。 “说了这半日,依邦政大夫的意思,究竟该如何处置这些北逃的流民呢?”诸葛忆荪问道。 “回陛下,微臣以为,的确该将这些流民驱逐回南虞境内,不过若是强行驱逐,只怕会激起这些流民的不满,不如就答应他们,只要他们肯回到南虞境内,咱们大黎就舍钱、舍米、舍兵,协助他们在南虞的北部边境安置下来,重建自己的故土,让自己的家园如同咱们黎人的城池一般,免于被番族人袭扰,这样一来,他们既能安心回到故土,不必背井离乡,远遁他处,还能成为我大黎抵御番族人的一道屏障,守卫我大黎的南境诸州安宁。”皇甫容诫说道。 “这主意倒是新奇,众卿以为如何?”诸葛忆荪问道。 堂下众臣听过这话,都面面相觑,有几个点点头,有几个摇摇头,可是都不曾出面表达心中所想,只有吕延熹出面说道,“微臣以为,皇甫大夫此言,万万不妥。” “为何?”诸葛忆荪问道。 “右仆射何出此言呢?”皇甫容诫也疑惑地问道。 “难道皇甫大夫忘了昔日侯景的教训了吗?”吕延熹质问道。 “侯景……”诸葛忆荪口中念道。 “是,陛下可还记得,”吕延熹说道,“侯景昔日是东魏的叛将,叛逃到南梁,幸而得南梁收留,才能保住性命,梁武帝之所以收留侯景,也曾动过利用侯景来牵制东魏高澄与西魏宇文泰的念头,也一样认为‘得侯景则塞北可清’。可是后来如何呢?侯景作乱,建康陷落,‘城崩杞妇之哭 ,竹染湘妃之泪’,多少百姓罹难,南梁也就此一蹶不振,国祚衰亡,如此血的教训,陛下难道忘了吗?” 第888章 囚笼与群狼制虎 “侯景……”诸葛忆荪口中念道。 “是,陛下可还记得,”吕延熹说道,“侯景昔日是东魏的叛将,叛逃到南梁,幸而得南梁收留,才能保住性命,梁武帝之所以收留侯景,也曾动过利用侯景来牵制东魏高澄与西魏宇文泰的念头,也一样认为‘得侯景则塞北可清’。可是后来如何呢?侯景之乱,建康陷落,‘城崩杞妇之哭 ,竹染湘妃之泪’,多少百姓罹难,南梁也就此一蹶不振,国祚衰亡,如此血的教训,陛下难道忘了吗?” 诸葛忆荪思量说道,“右仆射所言有理,我大黎断断不能重蹈梁武帝的覆辙,其实细看看过往之事,岂止是梁武帝一人酿成此祸,引狼入室之主多着呢,我诸葛忆荪决不能当后继者。” “是,微臣知道陛下思量,也认同右仆射大人之言,”皇甫容诫说道,“因此微臣并不曾打算像当日梁武帝接纳侯景一般接纳北迁流民,而是让北迁流民留守在南虞境内,只是让其牵制作乱的番族而已。” “怎么个牵制之法?”诸葛忆荪问道。 “微臣以为,南虞国土辽阔,如同一只猛虎,埋伏在我大黎的南面,虽然这猛虎偶尔与我大黎眉来眼去,以此示好,可是这猛虎实在不安于本分,几百年以来,屡屡生事,害了不少我黎人百姓,若是想要除掉这只老虎,只凭一战之功,是不足以将这只老虎彻底铲除的,必须要有两件东西才可。”皇甫容诫说道。 “不知皇甫大夫所说的是哪两样东西?”吕延熹问道。 “一样是囚笼,一样是群狼。”皇甫容诫说道。 “囚笼?群狼?你所指的究竟是什么?”诸葛忆荪有些不解地问道。 “回禀陛下,这囚笼我大黎已经有了,”皇甫容诫问道,“多亏嘉川王殿下昔日多方奔走,让贞女国、陆浑国、 莱康国、东兴国,还有和南虞隔海相望的婆绵与出云国这些同我大黎商贸往来密切的邻国,缔结了海上之盟,贞女、陆浑、莱康国位于南虞以南,东兴、出云国位于南虞以东,婆绵与雪川、兰川等州郡位于南虞以西,我大黎位于南虞以北,如此一来,这海上之盟便如同一座囚笼,从东南西北四面将南虞围困在其中,只要有这座囚笼在,南虞国主变不敢造次,即便偶有动作,也不敢太过分,否则,南虞国将不国。” “说的不错,既然这囚笼我大黎已经有了,可是这群狼又是什么?” “陛下,俗语说,猛虎难敌群狼,如今南虞这头猛虎已经受了重伤,若是咱们在这猛虎的北面畜养一批群狼,既能牵制这猛虎,还能给咱们的门户看家护院,如此何乐而不为呢?”皇甫容诫说道。 “若是这群狼一朝反目,反噬到咱们自己身上,又该如何是好呢?”诸葛忆荪问道。 “只要在家门口设好荆棘路障与弓弩手,永远不许这群狼踏入我大黎境内,再以利、以名诱之,就可高枕无忧了。”皇甫容诫说道,“陛下,这荆棘路障便是南境十九州的驻军,弓弩手已经齐备,如今这群狼饿得很,只要给他们一口干粮和兵刃,并接受他们自立门户,答应大黎做他们的后盾,他们就能乖乖为咱们效力了。既然要对付猛虎,光指望这些狼还不够,在猛虎的西边也要养一群狼,这样北边的狼、西边的狼与东南面伤痕累累的睡虎,才能三方制衡,彼此牵制,才能永绝后患啊。” “西边的狼?难道皇甫大夫指的是……”诸葛忆荪说道。 “陛下睿智,正是西逃到庆都的南虞皇室。” “皇甫大夫的意思是说,要咱们大黎不仅支持北逃的南虞流民,还要支持西逃的南虞皇室,用他们的力量来牵制即将坐大的番族?可是如此一来,不知道又要耗费多少库银、财帛、粮米、兵丁,朕有些不舍得,不舍得用我们大黎百姓上贡给府库的东西去养这两头喂不熟的狼。 “陛下放心,北边的流民,陛下可借助商贾之力略加畜养,西边的这头狼,就更用不着耗费太多的府库之物,只要一两个人肯出面就够了。”皇甫容诫说道。 “果真?皇甫大夫所说的是何人呢?”诸葛忆荪听着来了兴致。 “正是陛下的胞妹与外甥就够了。”皇甫容诫说道。 “胞妹与外甥?”诸葛忆荪思量道,“你指的可是朕的妹妹忆蓁与伯彦吗?皇甫大夫这脑袋里,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第889章 旧民献土 “此事陛下最为清楚,”皇甫容诫说道,“当日南虞与我大黎一同出兵,占领了西越国,我大黎占据了西越西北的雪川、兰川等地,而南虞占据了西越东南的热曼、龙寨等地,南虞所占之地虽多,可是热曼、龙寨等地多高山急湍,南虞占领后也不曾用心经营,只是多派酷吏横征暴敛,这些年来热曼、龙寨等地的百姓日子仍旧困苦,而眼下南虞境内又起了兵乱,听微臣派往热曼、龙寨等地的探子来说,这些被南虞占领的西越故地的百姓,有了归顺大黎之意。” “此事当真吗?”诸葛忆荪问。 “是,只是准确来说,这些旧民对我大黎也不放心,担心刚出了狼窝、又入虎穴,这些旧民想要归附的,是重新经营雪川的诸葛氏家族。”皇甫容诫说道。 郑宜祚听了,笑着说道,“这便奇怪了,如今我大黎皇帝陛下,便是诸葛氏家门出身,为何这些旧民想要归附的,不是坐在皇位上的当今陛下,而是雪川城中的诸葛氏呢?” “这一点朕能谅解,朕虽然姓诸葛氏,可是在这些旧民们看来,朕这个坐在京城之中、为黎人操持社稷的诸葛氏,已经不是雪川城中的诸葛氏家族的人了,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这些旧民真相想要归附的,并非是大黎,而是曾经善待过他们的诸葛氏家族背后的西越故国啊。” 皇甫容诫笑着道,“陛下英明,好在陛下神机妙算,将您的胞妹与外甥留在雪川城中,您的外甥伯彦公子曾奉命在雪川、丽邑等处修筑河堤、修整山路,为人刚正清廉,统御下属,颇具将才,在热曼、龙寨等地的旧民之中颇有贤名,若是这些旧民来归之时,陛下能让您的外甥伯彦公子前去接纳,此事一定甚是稳妥,且水到渠成,想必南虞那边也不好说什么。” “这倒是不失为一个好主意,”诸葛忆荪说道,“只是方才皇甫大夫所说的西边的群狼,难道指的是伯彦?要利用伯彦来制衡番族人吗?” “回陛下,微臣并无此意,” “那你所指的西面群狼究竟是何人呢?” “陛下,微臣明白,如今雪川繁盛富裕,商贾如织,举袂成云,若是让雪川与西越故地来充当牵制番族人的马前卒,只怕雪川如今的太平兴盛,就会毁于一旦。” “不错,朕也觉不忍心,雪川乃是养育朕的地方,今日的雪川,也是朕苦心经营多少年才有了如今的光景,若是要雪川沦为大黎的一个打手,明明是一颗明珠,却为了黎人的安宁,将它扭曲为一个嗜血好杀的狼牙,朕断断不肯。”诸葛忆荪说道。 “微臣明白陛下的苦心,微臣所筹划的西土之狼,并非雪川,请陛下放心,而是与番族人有些弥天大恨的卢氏皇族。”皇甫容诫说道。 “只是这卢氏皇族,在南虞境内大搞酬神之事,早就已经失去了民心,番族人之所以能这么快攻入南虞的国都,只凭在南虞境内仅有数万之众的番族人,是断断不会这般顺遂的,追随番族人一同起事的,还有无数的虞人百姓,卢氏皇族才会这般兵败如山倒,一路西逃到庆都,况且南虞皇帝卢烨已经老迈,麾下又无良将,子嗣上也甚是单薄,不止是百姓对卢氏皇族失望透顶,连卢氏自家的几个宗室也不心服卢烨其人,西逃的卢氏皇族,只怕也是一盘散沙,哪里会是兵多将广的番族人的对手呢?等将来番族人的兵马攻打到庆都城下,老臣看,只怕这卢氏最后的气运也就到头了。”御史大夫黄文寿上前进言道。 吕延熹听了黄文寿的话,也上前附和,“陛下,御史大夫此言在理,请陛下三思。” “皇甫大夫,你的看法呢?”诸葛忆荪问道。 “陛下,微臣以为,卢氏虽然气运衰微,可是若番族人诛灭了卢氏,对大黎而言,不是件好事,所谓唇亡齿寒、毛落皮单,不如利用卢氏皇族与番族人之间的灭国之恨,结合大黎、西越、贞女三国之力,让卢氏皇族在南虞西面的国土重续皇统,与番族人在东西两面分庭抗礼,再加上北面流民与番族人南北对峙,如此一来,番族就永远不会成为我大黎的祸患了,就连临近与我大黎世代交好的东兴、出云、莱康、陆浑也会从中受益,陛下也会因此在盟邦之间声威大震,如此一举多得,又何乐而不为呢?” 诸葛忆荪看着一旁的舆图,思量了良久,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才终于说道,“邦政大夫所言,不失为一件良策,只是为保万全,此事要依制而行,不可冒进。” “微臣明白。”皇甫容诫答应着。 “归置北迁流民之事,就交由右都护、信都侯罗双蓉主理,左威卫将军稽顺以及邦政台之人辅佐,邦政台早日订制归置流民之策,交由中书、门下审议,贾正台、工部、户部一同协理归置北迁流民之事,诸事不决者,由罗将军全权处置。”“微臣遵命。”皇甫容诫作揖道。 “还有三点朕要特地,再嘱咐你们,其一不能有苛待虞人流民百姓之事,其二不能有滥用与他用库银、布帛、粮米之事,其三,不能有侵门踏户、大黎兵卒直入南虞境内之事,这是别人家的事,我们不该招惹是非,否则将来也注定是非不断。” “是,微臣明白,只是商贾们?” “接济百姓的民间商贾无碍,朕也会吩咐罗将军与贾正台,提点商贾们在接济流民之时,要擦亮了眼睛、管好了口袋,不能让这些珍贵的布帛粮米,被一些贪婪之人借故盗取了。” “是。”皇甫容诫答应着。 “至于西越之事,依朕看,卢氏皇族尚且能抵挡番兵一阵子,咱们暂且按兵不动,先由邦政台派出使臣,拜访贞女国主,促成大黎与贞女国之间的盟约,同时,朕也会下旨,册封朕之胞妹诸葛忆蓁为越国长公主,册封其子诸葛伯彦为白崖郡公,派遣左武卫大将军柴朝义、左都护易峣安率兵坐镇雪川,协助诸葛伯彦料理热曼、龙寨等地旧民归附之事。”诸葛忆荪吩咐道。 “臣等遵旨。”众臣都纷纷答应着。 番将文照攻陷南虞国都的两个月后,文照在兴都城正式称帝,改国号为“耀”,改兴都城为神丘,并整顿兵马、挥兵向西,要对残留在庆都城的卢氏皇族与热曼、龙寨的异族百姓动武。 心中不安的西越故地百姓决定归附大黎,向越国长公主诸葛忆蓁献土,诸葛忆蓁也派遣自己的儿子伯彦前去接纳旧民,有柴朝义、易峣安两个身披百战的大将坐镇,文照的人马也不敢轻举妄动,眼睁睁看着热曼、龙寨、元石、橘海等从早年西越手中掠夺的城池,又再次回到了西越诸葛氏的治下。 文照看这些西越的旧民归附大黎倒也罢了,热曼、龙寨本就是贫瘠的不毛之地,经过南虞朝廷二十多的征敛盘剥,这几个地方早就已经是爪干毛净了,丢了也没什么可惜的,让文照真正如鲠在喉的是残留在庆都的南虞皇帝卢烨,只要有卢烨在,他的这个位子就难以坐稳。 文照便下令,集结十万大军,朝着卢烨所在的庆都城进发,文照的大军来势汹汹,而庆都城周围的守军早就厌战了,纷纷降了卢烨,不过五日的工夫,文照的大军又兵临庆都城下,还嚷嚷着要活捉卢烨,用卢烨的鲜血来祭奠那些年枉死的无辜百姓,庆都城一时之间危如累卵。 第890章 纸鸢退敌 南虞的皇帝卢烨看着文照的大军兵临庆都城下,他身边的亲随都四散奔逃,兵卒全无斗志,卢烨已经是心如死灰,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了。 卢烨的宠妃姚夫人与小皇子也死在了乱军之中,他带着皇室西逃,沿途百姓竟然对他丝毫没有同情之心,纷纷关门闭户,连一碗粥米都肯给自己享用, 有个尽是妇人的村子,还曾放一大批恶犬冲着卢烨一行人咆哮,一个领头的妇人恶狠狠地对卢烨说道,“怎么?被恶狗狂吠咆哮的滋味不好受?那你可知道当日你是怎么派出恶狗来撕咬我们的?你这无道之君,竟然还有脸来像我讨要粥米?我的丈夫、儿子,只因为迟误了一刻课税的时辰,被当做囚徒抓走,放了他们的血酬神祭天?我还要向你们讨要丈夫儿子!还我的夫君、还我的儿子!要粥米?好啊,到奈何桥去用吧。” 说着,那妇人们纷纷捡起石块、放出恶狗、拿着铁锨,将卢烨一行人驱赶出了村子。 那妇人的叫骂声不停萦绕在卢烨的脑海之中。 卢烨势盛之时,有过上千姬妾,可如今,留在自己的身边的妻妾竟无一人,不少与自己同宗的叔伯、弟兄、侄儿也舍下自己而去自立门户,有的甚至是归降了番兵,卢烨如今全然沦落到了孤身一人的地步。 卢烨心想,与其被番兵俘虏,被他们极尽羞辱之能事,还不如在他们破城而入之前,先自我了断的好。 卢烨让人备下了毒酒,自己提着毒酒往庆都的宗庙走去,刚走到半途中,就看到人来报,“陛下,有大黎时辰从雪川而来,他说能助陛下抵抗番兵,不知陛下见是不见?” “雪川而来?”卢忆听了,灰暗的心中又燃起一丝光亮,“快快有情!” 不一会儿,一个宦者引着裴守义过了仪门,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裴守义是奉诸葛忆荪的命令而来,身后还带着几百个从晏康学宫与雪川固宁学舍远道而来的学生,这些学生都是墨家子弟,心中以“非攻”、“兼相爱”、“交相利”为一生信念,此次前来,正是为了帮残留在庆都的百姓抵御番兵攻伐的。 裴守义还让人从雪川城运来了一批用于防守敌人进攻的奇巧之器,这些学生都是贫寒、甚至是被没入贱籍的工匠子弟,自小就懂工巧之事,对这些退敌的奇巧之器运用自如。 卢烨看着,却只是苦笑,“先生要救我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城下番兵十余万,先生的弟子却只有二百,如何能敌得过呢?我不忍心再看着无辜之人与我陪葬了,番兵凶残,趁着他们还没有攻入城中,先生与这二百义士还是早些逃命去吧,贵国女皇陛下的心意,朕心领了。” 裴守义笑道,“陛下可曾听过一句话?死马只当活马医,横竖陛下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看我与弟子们演练一番,若是能退敌,陛下之威可解,若是不能退敌,陛下再做其余打算也尚且不晚,不知陛下心意如何?” “也罢,先生既然冒死前来, 与朕这个无能之君一同身犯险境,先生这小小要求,朕岂有不答应之礼?”卢烨说道。 “谢陛下。”裴守义说着,看一旁的旌旗正往东北方飘扬,便信誓旦旦地对卢烨说道,“连老天都在助陛下,今日这西南风,可替陛下解燃眉之急,救虞室社稷于危难之中。” 裴守义吩咐自己手下的学生,将折叠的纸鸢从箱箧中取出,那纸鸢展开后足足有四尺宽,比一个七尺男子的臂展还要宽上许多。 裴守义让学生们在纸鸢上绑好三个灌满汁液的鱼鳔,再将这纸鸢高高放起,只留几个学生在观察风筝的去向,等到这纸鸢正好飞到了城下番兵的头顶,裴守义再让几个说话难听的弟子去城楼上与士兵一起叫骂,激怒番兵进攻。 番兵的将领一开始尚能忍受,可是那几个学生对番族人的习俗一清二楚,每一句都骂到了番兵的痛处,比如番族人重利寡亲,番人轻贱女子,典妻借腹之事在番族人之中盛行不衰,不少高山番族人是只知有父、不知有母,自小都是被自己的父亲、叔叔带大的。 城上的学宫子弟就揪着这一点对城下番兵极尽羞辱之能事,说番兵的血脉杂得很,都是一个娘生的,喊了一辈子的爹,仔细算算说不定都是弟兄,领兵的番将们听着实在是忍无可忍,况且番兵自恃兵强马壮,丝毫没有将庆都城中的散兵游勇放在眼中。 就在这些学生的激怒之下,番将们领兵攻城了,就在此时,裴守义派遣箭法精准、眼神似鹰的学生,将那纸鸢上的鱼鳔用飞镖射破,鱼鳔中装满了花漆树的汁液,当那些番兵前进攻城之时,这鱼鳔中花漆树的汁液便从纸鸢上,像下雨一般落在了番兵的身上。 花漆树的汁液本就奇痒难忍,而且毒性不浅,裴守义还在这汁液之中掺入了能吸引虫豸的药粉,当这些汁液落在番兵身上的时候,番兵们起初还不曾意识到,可是听着城楼上的叫喊之声,气得面红耳赤、气血上涌,纷纷都觉得自己的脸上、脖子上、手背上痒得厉害,越抓挠这汁液越渗入肌理,越是瘙痒难耐,将手中的兵刃扔在了地下,互相抓挠了起来。 裴守义也深知,番族人害怕鬼魅,他特意将那纸鸢的骨架做成了鬼魅的形状,而此时正值晌午,太阳一照,那几百架纸鸢的影子纷纷投射在了番兵们的身上。 骷髅形状的木骨架、配上纸鸢的双翅,经过太阳的映照,正如一个头上长着双角的恶鬼,映在了番兵的身上、马上、兵刃上、地上。 番兵们衣不蔽体,身上挠的浑身都是血痕,又看着彼此的脸上、身上、脚上,不远处的地上全是鬼影,而且那鬼的样子,与番族恶鬼传说中的鬼魅甚是肖像,心中生畏,还以为是阴兵过境,自己将命不久矣。 又加上裴守义下令,城门大开,将几匹喂过催情迷药、近乎疯魔的牛从城门中放了出去,那些牛看着番兵们身上的红色血痕,就更加兴奋了,朝着已然是溃不成军的番兵们横冲直撞,番兵们又是奇痒难耐,又是害怕恶鬼、又是被这些疯牛撞得七零八落,多数都已经丢盔弃甲而走,四散逃命去了。 番兵们士气大散,裴守义又派出几百守城士兵们威吓,原本围困庆都城的番兵纷纷败走,庆都的困局就这样被裴守义的巧计解除了,也让卢烨对裴守义赞赏不已。 文照听说番将们不曾拿下庆都,恨得牙根痒痒,杀了几个临阵脱逃的番将,又重整五万兵马,一个月后,亲自带兵,继续朝着庆都城进发。 可是此时,卢烨手下的士兵们纷纷士气大振,以为上苍要助他们一臂之力。 诸葛忆荪也派出使臣,联络贞女国、莱康国、陆浑国,让这三国将逃难他们国境内的虞人百姓、士兵都送到庆都城去,一时之间,也让庆都城的守兵多了起来,加上有雪川来的物资支援,让庆都城中粮草、兵马丰裕,士气高昂,丝毫不畏惧城下的番兵围困, 文照围困庆都城三个月,吃尽了裴守义奇巧之器与防城之术的亏,麾下将士们疲敝不堪,粮草也快要消耗殆尽了。 就在此时,北面的流民又推举首领狄冯安登位,占据了北境二十州,建国号为“容”,向大黎称臣,文照担心此事北容会在大黎的支持下趁虚而入,便退兵回兴都去了。 卢烨也在诸葛忆荪的支持下,面对番兵的一次次挑衅与进攻,艰难保留住了南虞的国祚与皇统,颐承三年二月,卢烨在庆都再次称帝,占据了南虞西面三十州,并重建南虞朝廷,任用裴守义为相国,让卢氏皇朝就此苟安了下来。 虽然卢烨与庆都朝廷对外也称“大虞”,卢烨虽然也自称大虞皇帝,可是如今在庆都立足的大虞,和昔日的大虞实在是云泥之别,那个与大黎疆域、人丁旗鼓相当、幅员辽阔、占据百余州郡、拥兵甚广的大虞帝国,在番族人攻陷了兴都后,已经是一去不复返了。 第891章 玉韵溪漫步 长杨宫,幽篁院。 颐承五年四月,又是大黎举办长杨宫春猎的日子,因为这一年南虞的战事初定,原本的大虞分裂为了南耀、南虞、大容三块,这三国都有意与大黎交好,因此趁着诸葛忆荪在长杨宫举行春猎之时,纷纷派遣使节,出使大黎,想将大黎拉拢到自己的一边,对付境内的另外两个敌人。 诸葛忆荪知道今年要长杨宫要迎接的使臣比往年多,邻国之中,除了再次交恶的北桓,与北桓的附庸,都派遣使臣到大黎来,诸葛忆荪也早早地与丈夫梁如瀚到了长杨宫来,在幽篁院住下,好预备着迎接邻国使节。 诸葛忆荪与梁如瀚在幽篁院住下的第二日,长杨宫一带就下了一场大雨,第二日的一早,诸葛忆荪看雨停了,幽篁院近处秀竹苍翠、水汽氤氲,不等梁如瀚醒来,就先起身出门,在幽篁院的近处漫步赏春。 成篁馆与绛笋阁是长杨宫上百宫室之中与诸葛忆荪所住的幽篁院相距最近的,诸葛忆荪刚带着灵笳、滟笙、甘绒、甘缜和鸾卫台的几个近卫出了幽篁院的北院门,沿着修竹森森的曲径往成篁馆、绛笋阁之间的玉韵溪走来, 正好,三公主嘉杭也带着侍女在玉韵溪边的小径上散步。 竹叶上的春雨如同翠色的玉珠落入翠茵如洗的溪水之中,岸上还有柳莺、画眉逐水幽啼嬉戏,就在这鸟鸣与落水之音的间隙,嘉杭听到竹林之外,有人正在沿着溪水赏竹,嘉杭带着莹澜走到溪边,往前一看,果然是诸葛忆荪一行人。 “儿臣给陛下请安。”嘉杭缓缓地走上前去请安道。 诸葛忆荪一看是嘉杭,温和地说道,“快起来吧。” “谢陛下。” “看来是咱们娘儿俩想到一处了,昨夜的那场春雨当真出息,整整下了一宿,翠竹如洗,水汽氤氲,清晨正是赏春之时,因此我也不想贪睡,快些起来,看看这难得的好景致,杭儿也定是如此,才会与我不约而同的一大清早来此赏春吧。”诸葛忆荪说道。 嘉杭上前拉着诸葛忆荪的手,与诸葛忆荪一同沿着玉韵溪散步说话,“是,今早的雨停了,儿臣也就跟着醒了,看着窗外一片新绿,便简单梳洗,带着莹澜出门踏春来了,不曾想在此见到了陛下。” “你母亲呢?怎么不唤着她一同来?” “母亲仍在睡着,昨日与青孺两个给进儿做衣裳,足足做了三个时辰,好不费眼睛,儿臣也不忍唤醒母亲,让她多睡会儿,养养神也是好的。” “这又是何必呢?进儿若是少衣裳穿,让王府中的绣娘们做几身也就是了,她若是嫌王府绣娘的手艺不精,宫中手艺精湛的绣娘们多着呢,我让宫中的绣娘做几身给她送去也就是了,何必自己亲自动手?她这个年纪了,最是容易患上眼疾的时候,也该勤加保养、小心为上啊。”诸葛忆荪关切地说道。 “嗐,您还不知道我母亲吗?那几年,常仪屡屡被杨氏暗害,险些丢了性命, 幸而得太皇太后与陛下看顾,常仪与母亲才万幸捡回一条命来,她是被那些年的凶恶之事吓怕了,如今有了孙儿,更担心有人会像当年害她的儿子一般害她的孙儿,这些贴身的东西,是断断不肯假手于人的,只要自己能动做的,哪怕是熬坏了眼睛,也要挣扎着做的,别人劝她也不肯听的。”嘉杭无奈地说道。 “你母亲也太小心了,杨氏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放不下这些事呢?哎,不过也怨不得她,她是被早些年那接连的祸事吓得有了心病了,横竖如今宫里人少,等过几日让她带着进儿入宫住些日子,我亲自与她说说,好宽慰宽慰她的心。” “儿臣多谢陛下,只是担心,如今南境初定,您要料理的事想必也是堆山填海一般,哪里还能让您因为这些小事操心呢?儿臣心中实在是惭愧极了。” “不碍事的,你不知道,如今有了邦政台,南境之事都有邦政台的人替我打理,诸多琐碎小事都不必我操心,自有邦政台、贾正台、通议台和中书门下的臣工想主意、制定对策,我不过是在大事上有个裁断罢了,平日里闲暇的日子多着呢,让你母亲入宫来陪我说说话、一同散散闷也是好的。”诸葛忆荪说道。 “是,既如此,儿臣便替母亲先谢过陛下了。” “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罢了,不说你母亲了,比起她,我更担心的是你。” 第892章 反常的番商 “儿臣?儿臣一切都好,陛下不必操心儿臣。” “好不好,我心里有数,我许久不见你,瞧你这孩子,越发消瘦了,说话也唯唯诺诺,瞻前顾后,倒是与你母亲越来越像了,这还是咱家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三公主嘉杭吗?”诸葛忆荪笑着说。 “兴许是儿臣年岁渐长,自然是不复当年的青春气盛,您忘了?儿臣如今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也不想别的,只想在京中陪伴母亲左右也就是了。”嘉杭一脸忧愁苦相地说道。 “当真?只是这样度日,心里当真快活吗?”诸葛忆荪看着嘉杭的神情问。 “是,儿臣每日挺自在的,陛下就不必为我担心了。”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问了,若是你偶尔觉得闷了,不想进宫来、被这些礼数规矩约束,到天腰川学宫去散散心、和那里的女学生们戏耍戏耍也是好的。” “天腰川学宫?”嘉杭听着,笑着说道,“那学宫里的学生们都在忙着学手艺、做学问、练功夫呢,儿臣去了,岂不是耽误了人家?” “诶~要真是那样,一头扎在学问、手艺、功夫上,万事不问,那学宫里的学生岂不是又要变成呆子了?你不知道,如今学宫里玩得花样多着呢,学宫里每日打马球、打秋千、蹴鞠、摔跤、射箭、投壶、射覆、猜谜、连诗、斗草、斗花、对弈、双陆,还有你最喜欢的放风筝,无所不玩的,戏耍上越精的女学生们,思绪还越活泛呢,这学问做起来还越好、功夫也巧呢,你若是不嫌弃她们,没事就去学宫里一处玩吧,听杜太妃说,学宫的不少学堂还没有夫子授课,你若是不嫌弃,去学宫里谋个授课的差事也是好的。” “陛下取笑我,我肚子里那点文墨,又哪里能当教书娘子呢?”嘉杭说道。 “诶~学宫中又不止是教文墨的夫子,只要身有所长,甚至跟女学生们说说话,谈谈心也是好的,譬如你不是最喜欢放风筝吗?将你这放风筝的技艺教给她们也是好的,你瞧,前年南虞与南耀之间的庆都之战,不就是靠着裴先生的纸鸢,巧妙退了南耀国的十万兵卒吗?可见将这风筝放好了,放风筝的本事也炉火纯青、无人可及,说不定也是件于国于民有益的事啊?难道只能像儒生们那般空谈仁义才是好的?我却不信。”诸葛忆荪说道。 “陛下说的也是实情,只是儿臣真的可以吗?” “有什么不行呢?只要你敢做,有决心,有勇气,再加上一点的兴致与恒心,就没有什么办不好的,你若是想,又抹不开面子,不妨让我给你引荐引荐?” “引荐?陛下是想如何引荐呢?” 到了第二日,诸葛忆荪与杜太妃用膳之时,就将此事告诉了杜太妃,杜太妃笑着答应道,“这有什么不行的?三公主若是想来学宫里授业,这可是我们学宫的一大喜事啊,等我回去写个拜帖,着人请她来就是了。” “如此我便替嘉杭谢过你了,这孩子早些年也没少吃苦,更因为早年嫁入永康侯府、还不到三个月夫便暴病早亡,她虽是公主,夫家认定了是她克死了自己的儿子,对她也没有太客气,回京城,也受尽了冷言冷语,因此性情闭塞,人也别扭了些,不如未出阁前那样活泼开朗,你们学宫是个好地方,若是嘉杭去了,能在你们学宫里,将原来的自己找回来,对她而言无异于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啊,也是妹妹的一桩功德。” “陛下放心,这样的小事,交给我便是。”杜太妃说道,“三公主的事倒还好说,只是陛下,昨日在宫宴之上,陛下听着南耀使臣的那番话,难道不觉得担忧吗?” “南耀使臣?你是说,南耀使臣要与我大黎和亲结盟、开放互市一事?”诸葛忆荪问道。 “可不就是这事?您说这南耀国到底想做什么?突然这般反常地对我大黎示好,还不知道他们君臣背后打的什么主意呢!”杜太妃说道。 “你怎么突然对南耀使臣这般上心了?”诸葛忆荪笑着问。 “哪里是对他们上心?是担心这南耀国图谋不轨,为咱们大黎的百姓担心罢了,”杜太妃说道,“陛下可还记得,颐承四年,我们学宫有一批女学生通过了匠正台的考试,成了正式的珠宝匠人,又经过云儿姑娘的说和,跟着商贾到了珠墟城,在城中谋了份好差事,” “朕记得听云儿说过,难道这事有何不妥吗?” “妾身二月的时候,看了她们寄来的书信,信中说,如今珠墟城中的番商突然多了数倍,到处都是番族人,她们心中有些不安,总觉得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杜太妃说道。 诸葛忆荪听了,有些疑惑,思量着说道,“番族人?或许是去珠墟城做珠宝首饰生意的吧,前几日彭城王夫妇入宫请安,听王妃说去年明珠湾所产的明珠、彩玉品相甚好,珠墟城中的商贾因此获利颇丰,这些番商们重利,或许是为了做珠宝生意才到珠墟城去的吧。” “若真是番商,倒也罢了,只是妾身收到的信上说,那些出入珠墟城大街小巷的番族人不像是商人,起码肯定不全是商人,番商们虽然也有随从护身,可是那些出入珠墟城中的番族人,不像是商人的随护,倒像是训练有素的番兵。” “竟然有这样的事?”诸葛忆荪也顿时起了疑心,心中想到,这些番族人潜入珠墟城中,到底想要做什么? 三日后,诸葛忆荪立在八荒台上,看着台下的列国使臣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互相之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参与行猎的王孙公子、学宫众人正从八荒台的西侧策马而来,下马对诸葛忆荪行过礼,又骑着马驶入了林中。 奉命调查珠墟城中番商出没之事的侦访令姚团雪与邦政大夫皇甫容诫朝着诸葛忆荪走了过来, 只见姚团雪走到了诸葛忆荪的身后,看着台下不远处、正与出云国使臣相谈甚欢的南耀使臣,对诸葛忆荪悄声说道, “陛下,太妃所陈之事看来是真的。” “怎么说?” “微臣听珠墟城中的侦访使回禀,不少番商的随从,乃是南耀皇帝的亲兵假扮的。” “何以见得?” “两日前,曾有出入番商住处的浣衣奴婢与乐伎舞女,看见这些随从身上有鱼鹰文身,这样的鱼鹰文身,与两年前庆都之役中死亡的番将身上的文身极为相似,寻常的番人士兵身上却没有这种文身,可见这些人还不是寻常的兵卒,而是南耀皇帝信赖之人,特意委派他们到珠墟城中去的。”姚团雪回禀道。 “可曾打听清楚他们到珠墟城中究竟所为何事吗?” “这个……陛下恕罪,这些人出入极为隐秘,一时半刻还不能探查得知,不过有人说,这些人常往珠墟城的码头上去,有些番商还出高价买下了许多大型船只,听说是为了运送货资。” “运送货资?究竟是有什么货资,要借道珠墟,运送到南耀去呢?”诸葛忆荪疑惑道,“可曾打听到,这些船只,他们是从何曾手中采购来的?” “是一些珠墟城修筑海港的商人手中,这些商人都是咱们大黎子民,与南耀番族一向没有往来的呀。” “这就奇怪了,这南耀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不过,微臣听闻,那些卖船只给番商的人,手下雇佣着许多澎夷旧民,这些澎夷旧民在澎夷灭国后沦为了奴婢,被商人们买下,一直被安顿在码头上,澎夷人最善造船,那些番商买下的船只,多半也都是澎夷人所打造的。” “澎夷人……澎夷人……”诸葛忆荪说道,“难道南耀是想利用这些澎夷旧民生事吗?” 皇甫容诫听着,仿佛觉察出了什么,对诸葛忆荪说道,“陛下,前不久,当日灭澎夷之战,是我大黎与东兴国共同为之,澎夷国灭后,大黎与东兴将澎夷故土分成了南北两片,南面大片国土被划归东兴国,北面靠近珠墟城的岛屿归我大黎,这南耀的番人暗中联络珠墟城中的澎夷人,不是为了对付大黎,就是为了对付东兴。” “那依你的意思,南耀此次种种反常举动,究竟是冲着谁来的?” “依微臣之见,一定是东兴国。”皇甫容诫说道。 第893章 南耀阴谋 “东兴国?何以见得南耀此次的目标,是东兴国?”诸葛忆荪问道。 皇甫容诫对答道,“陛下以为,这天下诸国之中,南耀番族人心中最憎恨的是哪一国呢?” “你只说你的结论便是,怎么又问起朕来了。” “是,”皇甫容诫微笑着说,“微臣以为,番族人历年来树敌颇多,与大容、南虞、还有我大黎都多有过节,可是说起这番族人心中至恨,非东兴国莫属,当日东兴国内瑶族、鲛族、番族三族并立,后来番族人存了不安分之心,想要借动摇王位,压另外两族一头,不曾想被东兴王,在内联合鲛族,在外求助我大黎,大败番族,东兴王将番族人从他们祖先居住之地驱除了出去,让番族人形同丧家之犬一般,后来幸而得南虞皇帝卢烨收留,才在南虞安顿了下来,虽然两年前,番族人围困庆都城,想要治卢烨于死地,可是在心里,番族人并不深恨卢烨,他们心中所恨的,是曾经的旧主——东兴王,而这世上与他们同病相怜的,还有一群人。” “你是说,澎夷人?” “陛下英明,澎夷人与番族人往日的境遇相同,可是今时今日,番族人建立了南耀国,国土、兵丁是东兴国的数倍,这一点看在亡国灭种的澎夷人眼中,可是眼馋的很啊,澎夷人自然也想如番族人一般,想要夺回旧土、向东兴国复仇,南耀皇帝说不定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频频派遣亲卫出入珠墟城中,与澎夷人搭线的。”皇甫容诫说道。 “南耀与澎夷人勾结……” “陛下,此事虽然不与我们大黎相干,可是咱们不能坐视不理啊。”皇甫容诫说道。 “朕明白皇甫大夫的意思,东兴国与我大黎累世交好,当日灭澎夷之战,是我大黎主导,东兴国与出云国一同出兵作战,才最终灭了澎夷的。那时,东兴国刚经历了内战,百姓疲敝,即便如此,东兴国比起未经战乱的出云国,出兵、出力、出物,可是选胜出云国许多啊,如今东兴国有难,朕又岂会坐视不理呢?若是东兴国被南耀与澎夷人所灭,澎夷复国,南耀坐大,只怕会威胁我大黎的东南诸州,朕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此事发生。”诸葛忆荪说道。 皇甫容诫应和道,“陛下说的极是,俗语说,上医治未病,若是能将南耀国与澎夷人的阴谋湮灭在襁褓之中,无须过分劳动将帅兵卒出征讨伐,让南耀国与澎夷人都尽早死了这条心就好了。” “依皇甫大夫所言,此事该如何处置才好?” “依微臣愚见,此事倒也不难。南耀国是我大黎邻邦,即便他们有心在珠墟城中筹谋此事,陛下也只能抓几个番人,略施薄惩而已,这其中的关窍,在于澎夷人。” “澎夷人?你是说……将这澎夷人彻底从明珠湾和东南诸州迁走,断了他们与南耀国之间的联系,如此一来,南耀国孤掌难鸣,这坏主意便可就此打消了?” “陛下睿智,不过微臣以为,只是断了澎夷人和南耀国之间的联络往来还远远不够,定要让澎夷人永远再没有兴风作浪的可能才好。”皇甫容诫眼神坚定地说道。 “依你的意思,难道要将明珠湾与东南诸州的澎夷人都拎出来,尽数诛灭吗?此举过于残忍,只怕于国祚不祥。”诸葛忆荪谨慎地说。 皇甫容诫连忙解释道,“陛下误会,微臣并无此意,况且这澎夷人不少已经与黎人混居通婚,他们的儿女也是我们大黎的子民,又岂能如此武断屠诛呢?微臣的意思,是将他们迁离珠墟城与东南诸州,到陇西的乐都、姑臧,与河北道的渤海、瀛洲、玄貊洲等地,将他们散居在大黎的北境各处,往后也不再采珠、造船、打渔,改为务农、种桑、耕织,如此便不足为惧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朕也早就想重新安置澎夷人了,且不说这澎夷人屡屡生事,当年宣德刘夫人,就是因为那澎夷的刺客而死,宣德刘夫人是朕的爱女嘉梨自小的养母,却被澎夷人害死,此恨朕一直不曾忘怀,如今他们又勾结南耀,企图对我东南诸州不利,实在可杀,不过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朕就改屠灭为流刑,只是担心两件事。”诸葛忆荪说道。 “不知陛下所担忧的是哪两件事?” “这第一件,便是澎夷人性子剽悍阴狠,若是强行将他们迁往北境,只怕他们未必肯答应,一旦惹急了他们,他们若誓死反抗,伤及到了东南诸州的百姓可就不好了。这第二件,便是澎夷人如今散居我大黎各处,州府上也没有专门的名录记述,要将他们从黎人百姓之间分隔出来,这也是个浩大的工程啊,没有三五个月的工夫只怕做不完呢。等到那时,说不定早就和番族人勾结在一处了。哪里还能等到咱们下手?” “陛下放心,”姚团雪说道,“微臣早已派遣侦访使,留意珠墟城中的澎夷人,澎夷人多住在码头海港附近,也是这些澎夷人多与番族人勾结,这些澎夷人的年纪、家眷、籍属,微臣早就已经让人记录在册,若是要迁走澎夷人,微臣拙见,也该从这批人入手,既然如今已经有了名册,陛下只管安排州郡之官去按名册处置便是,想必也不会旷日费时的,其余的澎夷人,微臣会与通议台的臣僚一同加紧登记,分批迁走便是,不会激起澎夷人的留心和反抗的。” “侦访令大人所言有理。”皇甫容诫说道。“陛下若是担心这些澎夷人不肯迁走,可让州郡之官以利导之,这瀛洲渤海之地,因前些年渤海之乱,荒废土地、房舍、山林甚多,不如将渤海之地空余的土地、山地与房舍分给远迁的澎夷人,再适当地免其税赋,既能免了东南诸州的困局,还能为朝廷增税,渤海之地也有了人经营,倒也是件一举多得的好事啊。” “这倒是个好主意,就交给皇甫大夫去与侦访台、通议台、户部商量着办吧。”诸葛忆荪说道。 “还有一事,”皇甫容诫说道,“南耀那边,想要与我大黎和亲结盟,可谓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陛下可还要答应此事吗?” “既然此事已然答应南耀使臣了,又岂有反悔的道理?”诸葛忆荪说道,“既然结亲,就不能只结这一桩,要好事成双才好。” “好事成双,陛下指的是?”皇甫容诫疑惑地问道。 第894章 新式和亲 “既然南耀要与我大黎结亲,若是看在东兴国的眼中,只怕还以为我大黎要与南耀亲好,疏远了东兴国呢!”诸葛忆荪笑着对皇甫容诫与姚团雪说道。 “陛下的意思是……为了一碗水端平,咱们大黎不光要与南耀和亲,也要一视同仁,与东兴国也要结亲?”皇甫容诫思量着说。 “不错,东兴国与我大黎向来亲好,对于朕而言,东兴国是比反复无常的南耀番族,更值得相交的友邦,此次与南耀国结亲,自然也不该将东兴国落下。皇甫大夫以为朕这办法可行吗?” “陛下此举甚是明断!”皇甫容诫作揖道,“只是这和亲之人,该如何安排才好呢?” “往年大黎与周边邦国和亲,又是如何安排的?你且说几个旧例,让朕听听。” “是,”皇甫容诫回忆了片刻,“陛下也记得乾元八年,南虞与我大黎之间的那场和亲吧。” 诸葛忆荪一听,笑着对姚团雪说道,“怎么能忘怀呢?正是因为那一次和亲,朕才跟着郡主的随嫁队伍到了大黎来,若没有那次和亲,朕也不会有今日了。” 皇甫容诫知道,当初诸葛忆荪是作为郡主的婢女入得宫,以为自己举的这个旧例不好,戳到了诸葛忆荪的痛处,连忙跪地叩首道,“臣万死!陛下恕臣死罪!” “诶~你我虽是君臣,相识相知多年,也算是故交,皇甫大夫何必这般紧张呢?朕也不曾动怒,不过是些陈年旧事罢了,朕不曾放在心上,快起来吧。” “谢陛下。” “你的意思是说,要像乾元八年那次和亲一般,与南耀与东兴国结亲吗?” “是,”皇甫容诫说道,“自古以来,都是主动提起和亲的一方,嫁本国之女到接受和亲的一方,譬如当日我大黎与西凉、月孙结亲,是大黎主动提起,先帝也是将亲生的宁和公主、靖和公主嫁到了西凉与月孙,大虞与大黎结亲,由大虞主动提起,因此大虞皇室才将清宁郡主嫁到了大黎,还有先帝纳东兴国贡女葛氏姊妹和罗氏为嫔妃,也是一样的。” “虽说旧例如此,可是这旧例,朕不喜欢。”诸葛忆荪冷冷地说道。 “陛下……”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自古和亲女儿们的命运何其凄惨啊,‘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即便强盛如大汉,细君公主还要三嫁乌孙王,这和亲之苦,那些不能亲历、却为和亲歌功颂德的士大夫是断断无法体会的,且不说远的,只看先帝晟妃之死、葛美人姊妹与罗良人之死便知道了。” “微臣明白陛下慈心,只是微臣听闻,南耀那边已经择选好了一位妙龄公主,南耀皇室为这公主备好了嫁妆,只等大黎定下吉期,他们就要送公主上路了。若是陛下疼惜这位公主,免了她的和亲之事,让她留在南耀那种地方,未必是一件好事,说不定会让她日子更艰难也未可知啊。”皇甫容诫说道。 “这话也在理,既然南耀已经择选好了公主,就依照南耀的规矩,让他们将公主送来吧,让朕为这位公主在京城的宗室亲贵中择选一位妥当的夫婿吧。” “是。那东兴那边……” “东兴国就不必像旧年那般择选贡女了,让他们挑选几个青年才俊送来。”诸葛忆荪吩咐道。 “青年才俊?陛下的意思是……将这些才俊冲入陛下的后宫吗?”皇甫容诫怯生生地问道。 姚团雪一听,脸上瞬间浮起一层笑意,可是怕诸葛忆荪看了怪罪,连忙绷紧了面颊。 “想哪儿去了?”诸葛忆荪也被气笑了,“我倒是有这个心,只是如今与嘉川王之间的感情好着呢。我可不像先帝似的,来者不拒,照单全收,白白耽误了人家的青春。” “既然不是冲入陛下的后宫,那是想要给几位公主……” “朕正有此意,”诸葛忆荪话刚说完,看着皇甫容诫面露难色,“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陛下,若是要为公主择选夫婿,不该让东兴国把皇族才俊送来,该是为公主预备嫁妆,将公主嫁往东兴才是啊。” “这是什么话?”诸葛忆荪略有不快,“凭什么让我把女儿送去?为何不能是他们将人送来?” “可是陛下……只怕东兴那边,知道您要招赘他们的皇族之人,此举实在有损东兴皇族颜面,让列国看了,会耻笑东兴的。” “你想到哪儿去了?朕的意思是,让他们将才俊们送来,与公主们相处相处,若是有两厢情愿的,听公主的意思,是想在大黎成婚,留在京城朕的身边,还是与夫婿都封邑去,再或者跟着夫婿到东兴国,都听公主的意思罢了,哪里是要招赘呢?” “微臣明白了,过后微臣会将您的意思与东兴使臣商议,定会让使臣在东兴国内择选上等才俊,不让您与公主失望的。” 诸葛忆荪笑着说道,“你越发胡说了,听着像是朕要替女儿们选面首似的。” “微臣不敢,”皇甫容诫笑道,“如此,若是顺遂的话,陛下如此决断,大黎、南耀与东兴便皆可安定了。” “若是南耀仍旧要生事,朕与大黎子民也没什么好惧怕的,他执意要兴兵犯境、侵门踏户,将来就让这南耀落得跟昔日的澎夷国一样的下场。”诸葛忆荪又粉面含威地说道。 “是。”皇甫容诫与姚团雪都答应着。 君臣几人正说着,只见不远处传来甘绒的声音,“长公主、七公主,陛下正在与两位大人议事呢,您二位还是稍后再来吧。” 诸葛忆荪往远处的栏杆处遥遥望去,依稀看到是临泗公主与嘉秀,对侍者说道,“是临泗和嘉秀啊,让她们过来吧,朕这里的事也商议得差不多了。” “是,”甘绒应着,“二位公主请。” 临泗公主与七公主嘉秀便面带笑意地朝着诸葛忆荪走来,上前见礼道,“给陛下请安。” “快起来。”诸葛忆荪说着,又对一旁的皇甫容诫与姚团雪之事,“你们也下去吧,等晚些再召你们说话。” “是,臣等告退。”皇甫容诫与姚团雪二人也行过礼退下了。 “陛下怎么不到马场上戏耍?”临泗公主笑着说道,“妾身的兄弟东海王正与宁王、舒王几个打马球的,精彩极了,陛下也不去瞧一瞧。” “不去了,不去了,我一到他们跟前去,怕他们拘谨,拳脚施展不开,反而误了他们,若是输了马球,反倒怪在我身上,何必去讨这个嫌呢?”诸葛忆荪一边说一边与临泗、嘉秀走到栏杆处,往八荒台下走去。 “怎么会呢?您去了,他们为了在陛下面前露脸,说不定打得更好了呢。”临泗公主说道。 “不去了,不去了,你涅川姑母好不容易进京一趟,我正要去与她说说话呢。”诸葛忆荪说道,“诶,你方才你的兄弟东海王,可是你父亲的小儿子,小名叫汲奴的?” “陛下好耳性,正是我那弟弟。”临泗公主说道。 “汲奴?东海王叔的小名儿为何叫汲奴呢?” “这……”临泗公主听着,事涉内宅家事,有些难以启齿。 “你这位叔叔,生在井边,下人汲水的时候发现的,因此小名汲奴。”诸葛忆荪说道。 “井边?叔叔是滕王殿下的幼子,自然该生在恢弘富丽之地,为何会生在井边呢?”嘉秀问道。 “这都是陈年往事了,就不要追问了,汲奴倒是好身手,快四十的人了,体力倒是好的很,怎么与佺儿、僖儿哥儿俩玩到一处去了。”诸葛忆荪一边说,一边往长杨宫走去。 “他不曾娶亲,府上连个媵侍都没有,整日放鹰走马,在外头跑惯了的,体力自然是好的。”临泗公主说着,与诸葛忆荪一同往涅川郡主的住处走去。 第895章 伶魁公主 几个月以来,珠墟城中的多数澎夷人被陆续迁到了渤海、瀛洲、燕云等地,有执意不肯北迁、且形迹可疑、日前就与南耀人多有往来的澎夷蛮獠,珠墟太守也遵照诸葛忆荪的吩咐,一不做二不休,对这些人痛下狠手——斩杀后装入麻袋里投入了海中,妻子儿女皆没为官奴婢,任由州府官吏驱使。 物伤其类,澎夷人见状,也知道朝廷这次是铁了心要将他们迁到北境,多数澎夷人也不再抵抗,且渤海之地有良田可耕、林地可用、房舍可居,朝廷又免了他们前几年的税赋,许多本分老实的澎夷百姓也是愿意北迁的,在朝廷的威逼利诱之下,澎夷人纷纷北迁,留在珠墟城中的澎夷人只有原来的不到两成,且分散居住在城中东南西北各处,多是娼妓、脚夫、挑夫、官户、番户之流,已经对东南诸州构不成任何威胁了。 珠墟城太守还下令,珠墟城近来多有盗窃之事,大贼在珠墟城海港行窃,还纵火烧民宅,实在可恶至极,为了缉拿盗贼,珠墟太守让城中的出云国、东兴国、南耀国、大容国等商贾先迁到城外的丽州、处州暂居,免得被盗贼所伤。 如此一来,城内就以缉盗为名,断了南耀番族与澎夷人之间的联络,等将来南耀番商再回到珠墟城中,澎夷人也早就被迁往北境了,南耀再想勾结澎夷人,在东南诸州作乱也不能了。 等南耀国的公主被使臣的队伍高高兴兴地迎入了大黎,东兴国的青年才俊也踏上了往大黎来的路上,东南国境的澎夷人也走在北迁的路上。 等南耀皇帝反应过来的时候,此事已经成为了定局,自己也无可奈何,况且南耀国内经过了战乱,百废待兴,有臣子劝谏南耀皇帝,攘外必先安内,先整肃南耀国内之事,让百姓休养生息,等来日兵强马壮,再报复东兴国也不晚。 南耀皇帝也答应了下面,表面上偃旗息鼓,一心在南耀国事上,与东兴国也暂且缓和关系,互派使节,恢复了旧日的往来,暗地里仍旧操练兵马,预备来日之事。 那南耀公主入京之后,诸葛忆荪将她安顿在常宁宫,又将近支的皇族宗室召入了宫中,为这位南耀公主择选一位合适的夫婿。 与这位南耀公主年纪相当的,非常倜、常俨、常攸兄弟三人,可是这三人都仍旧是小孩脾性,并非迎娶公主的最佳人选,诸葛忆荪也只好从宗室子弟中另外挑选合适之人。 有一日,诸葛忆荪带着这南耀公主去沣水河上游船,诸葛忆荪看这南耀公主容貌娇媚,性情羞赧,与她往日所见的番族女子不同,便问道,“不知公主的闺名是哪两个字?朕该如何称呼公主才好?” “回陛下,小女贱名伶魁,小字织娘,陛下若是不嫌弃小女贱名,只管唤小女伶魁、织娘便是。” “灵魁?可是灵巧的灵吗?” “回陛下,是优伶的伶。” “这名字倒是郎朗上口,不知是何人给你取的呢?” “是……小女的母亲。” “你母亲?” “是。” “原来如此,你远嫁到大黎来,母亲想必十分不舍吧。” “小女的母亲……倒是没有觉得不舍,反而像是如释重负一般呢。”伶魁公主说道。 “这是为何?当母亲的,女儿远嫁,心中大多伤感,又岂会如释重负呢?连花果离枝,草木尚且有眷恋不舍之态,更何况是人呢?” “回禀陛下,小女的生身母亲,在小女刚降生的时候,就因为难产而去世了,小女是被家中的乳母嬷嬷看大的,方才所说的母亲,是父亲的正室夫人,并非小女的生母,当日正室夫人有孕之时,父亲纳了出身伶人的小女的生母,正室夫人一直忌恨在心,其实小女家中还有年纪相仿的两个姐姐待字闺中,远嫁之事原本轮不到小女,可是两位姐姐都有她们的生母相护,只有小女一个人单在家里,是她像父亲陈情,这远嫁之事才轮得上小女的。” “怪不得朕看公主刚过及笄之年,你父皇怎么忍心将这么年幼的你嫁到这万里迢迢的异国他乡来呢,原来其中是有这段缘故。”诸葛忆荪感慨着说道。 二人正说着,灵笳看着岸上有人在杂耍抛球,便走到诸葛忆荪的一旁说道,”陛下您瞧,那岸上有人在耍百戏呢,您瞧那位戴着面具的男子,身形是不是像极了一个人呢?” 诸葛忆荪遥遥地往岸上远眺,看着那人,笑着对灵笳说道,“哼,这戴面具的我倒是不认得,可他旁边的小厮,那一日在灵甲台宫宴上,倒是见过的。今日倒是巧得很,在丰阳码头碰上他们两个,一会儿等他耍完了百戏,让他们主仆俩到船上来、与朕一道游船吧。” 灵笳答应着,从钱袋中取出一个金锞子,交到了甘缜的手上。 “是,”甘缜答应着,便让侍卫停船靠岸,自己往岸上去,在一旁看耍百戏,还往那人的钵盂中投掷了那枚金锞子。 那人也认出了甘缜,连忙取下面具,带着小厮、跟着甘缜往船上来, “小王元溯参见陛下。”耍百戏的那人上前给诸葛忆荪请安道。 诸葛忆荪笑着说道,“东海王好雅兴,大白天的,在码头上杂耍抛球,与民共乐,当真是我们宗室子弟的典范啊。” “陛下恕罪,小王今日不过是奉父王之命,来码头上押送从寿春来的货资,因早早交办了货物,闲来无事,才跟着码头上的杂耍艺人学了些小把戏,在百姓跟前卖弄了卖弄,让陛下见笑了。” “你这把戏耍得倒是精湛,也别耍过头了,让你父王知道了,觉得你丢了滕王府的颜面,他老人家可是会动怒的。” “陛下说的是,小王往后定当谨慎。” “起来吧,”诸葛忆荪说道,“给东海王赐座。” “谢陛下!”东海王一起身,看到一旁的伶魁公主,伶魁公主那娇媚羞赧的神情,让东海王瞬间被牵动了心神一般,面颊变得绯红,眼神也怔怔的。 “这位是南耀国的伶魁公主。”诸葛忆荪说道。 “小王见过公主。”东海王见礼道。 伶魁公主也起身还礼,“王爷有礼。” 诸葛忆荪看着丰阳码头上熙熙攘攘的店家与人群,“听说过几日丰阳码头有灯会,若论宗室之中谁对这丰阳码头最为熟悉,依朕看,非东海王莫属,正好,明日东兴使臣也进京了,朕想让宁王、舒王、澧王、资王、宣王、还有临泗公主家的姒儿、嘉杭、嘉秀、嘉菡陪着伶魁公主与东兴使臣,一同到丰阳码头来看灯会,只是担心宁王对丰阳码头不甚熟悉,不知东海王可愿陪着你的几个侄儿、侄女们,和几位友邦贵客,一同来丰阳码头游历一番啊?” “陛下既然说了,小王定当全力而为。”东海王答应道。 “伶魁啊,你在宫里也住了一段时日了,宫里头虽好,可到底乏味些,不如这会馆码头上热闹,朕也是从你这个年龄长大的,哪里不知道你们小孩家贪玩的心思呢?正好过几日,此处有灯会,到时候‘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还可就这夜色灯火,在沣水上游船取乐,有趣极了,你可愿意跟着东海王他们来玩耍一夜吗?” “多谢陛下为小女安排,小女也早就想一睹丰阳会馆的盛景,只是要劳烦王爷了。”伶魁说道。 “公主客气,岂会劳烦,小王自当奉陪。”东海王一心热切地说道。 第896章 滕王动家法 丰阳会馆灯会结束后的第二日,七公主嘉秀来给诸葛忆荪请安,问起了东海王的小名汲奴一事, 诸葛忆荪笑着问道,“你这孩子,怎么问起这个?什么时候对你东海王叔这般热心了?” “女儿就是好奇,东海王叔当年为何会降生在井边呢?此事实在是于理不合啊。”嘉秀问道。 “内宅家事,离奇的多着呢。”诸葛忆荪说道,“此事我也是听你太祖母说的,汲奴的母亲是滕王府的家妓出身,因容色绝佳,有宠于主人,被纳为侍妾,安置在内闱,滕王甚是宠爱于她,不久便有了身孕,可是待产之时,府中突然流言四起,” “流言?是什么样的流言呢?” “是坏人清誉、可夺人性命的奸邪之言,”诸葛忆荪说道,“那流言中纷传,说她腹中的孩儿,并非滕王骨血,还在她的房中,搜出了不少淫乱之物,还有不少男子的衣物,府中的姬妾都纷纷向滕王进谗言,说滕王不在府中之时,常看见有男子出入她的房中,这孩子,也是那时候才怀上的,姬妾们纷纷说,那孩子绝非滕王的骨血。三人成虎,滕王也渐渐地信了,可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不忍心处死她们母子,只是派人将她们母子驱逐出府,由着他们自生自灭。” “可是在那种境况下,一个身怀六甲的弱女子,如何能在京城中带着年幼的孩儿安身呢?将她们驱逐出府,与杀了她们又有何异呢?”嘉秀问道。 “是啊,那女子也是这样想,她自己的清誉被人败坏也就罢了,她不忍心看着孩子跟着她一同流落街头,况且此时临盆之期已近,等她被驱逐出了王府,府中的姬妾们也绝不会放过她和她的孩子,于是,她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饮下了催产药,将那孩子提早生了下来,为了自证清白,她留下了一封信,与当日滕王赠与她的信物,将这信与信物留在了孩子的襁褓这种,抱着孩子到了井边,跳井自尽了。” “您是说,这孩子便是东海王叔?那女子,便是东海王叔的生母?”嘉秀问道。 “正是,后来,王府的老奴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将那孩子抱到了滕王跟前,滕王一看那孩子,又看了襁褓中的书信与信物,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那女子,这襁褓中的孩子是自己的骨血无疑,可是佳人已逝,悔之晚矣,滕王便将当日向他进谗言的姬妾一律驱逐出了王府,让府中的旧仆将这个孩子好生带大,经过此事后,滕王也觉得后怕自己的心爱之人只因为自己的宠爱而被设计害死,从那以后,滕王便再没有纳新的姬妾,只想把膝下的几个孩子平安养大而已,因为你东海王叔,也是滕王最年幼的儿子,虽然是侍妾所生,可是滕王对这个孩子一向宠爱,从小便不曾严加约束,看你东海王叔如今放浪形骸的样子就足以想见了。”诸葛忆荪说道。 “说起来,这东海王叔,与那伶魁公主,倒也有些同病相怜之处啊。”嘉秀感慨着说道。 “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母亲昨日不曾看到,东海王叔对这南耀来的小公主,当真是照顾有加呢,游船之时,夜晚的河面上风凉,东海王叔害怕这位公主着凉,还亲自将自己的袍子取下,给伶魁披上,我还从不曾见东海王叔这般细心过。” “有这样的事?” “还不止呢!我们在船上玩猜谜游戏,东海王叔知道伶魁是南耀人,不知道咱们大黎的典故,担心伶魁吃了亏,每次轮到伶魁的时候,东海王叔担心伶魁吃亏,主动替伶魁解难,自己替伶魁来猜谜,若是伶魁输了,也是东海王叔替她挡酒,也不知道一向粗放的东海王叔,突然这是怎么了。” “是啊,怎么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诸葛忆荪疑惑道。 这一日,临泗公主带着一儿一女回家去住,刚过了王府正堂,往父亲所住的正院走去,就听到庭院中有一阵打骂的声音,临泗跨过门槛一看,是自己的父亲在对幼弟汲奴动家法,打得汲奴背上满是鲜血,可汲奴不曾喊过一声疼, “快,带着公子与小姐往后院去,”临泗怕这场面让两个孩子看了不好,便将儿子、女儿交给乳母,自己连忙上前来阻拦,“父王,您这是做什么?汲奴不好,您说他便是,怎么动起手来?父王年迈,为了您的身子着想,也要少动肝火才好啊。” 滕王看女儿来了,心中的怒火暂熄,指着被绑在木架上的汲奴说道,“你问问这孽障种子,说了什么不要命的话!为父说话,他何曾听过呢!” “父王息怒!汲奴究竟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您这般动气?”临泗公主问道。 第897章 鞭笞幼子 “这不成器的孽障!定要惹出抄家夺爵的祸事来,他才肯罢休啊!当初就应该掐死他,让他早早的追随他母亲一同去了,说不定我还能少操一些心呢!”滕王恨恨地骂道。 元溯趴在木架上赌气说道,“父王既嫌我,打死儿子便是,也好让儿子到地下与阿娘团聚,何必留在眼前,徒惹父亲生气呢!” “你说什么!”滕王听了,更是怒目圆睁,一蹦三丈高,拿起鞭子来冲到元溯一侧,用了十足的力气狠狠抽了十几下,打得东海王元溯从背到腰、血肉淋漓。 临泗公主担心父亲下手太重,打坏了弟弟,赶紧上前阻拦,可是父亲怒气冲冲,自己苦劝无果,便跪地拉着父亲的一只手说道,“父王!即便您不看在女儿的面上,不看在汲奴早逝的母亲的面上,看在陛下的面上也要饶过弟弟这一回啊!” “陛下?为父正是担心这孽畜在陛下面前言行武无状,以防他说出什么无君无父、胆大妄为、不知好歹的话来,今日才这般惩治他的!像他这种放浪形骸、整日游街串巷、纵情市井的宗室子弟,且不说丢了咱们滕王府的脸,若是让百姓看了,只怕会议论元氏皇族不堪,让陛下蒙羞,到时候为父才是难见陛下、羞愧致死了呢!” “父王说的固然有理,只是女儿近日入宫,常听陛下当着女儿的面连声夸赞汲奴,说汲奴虽看着狂放不羁,可交办的几件事都甚是稳妥,女儿听陛下的意思,将来有事要交代给汲奴去办也未可知,若是汲奴被父亲打出个什么好歹来,耽误了陛下的差事,岂不是扫了陛下的兴致、耽误了陛下的正事可怎么好?况且汲奴虽然是您的儿子,他也是曾在渤海之乱中立下过战功的人啊,您若是因为一时之怒打坏了汲奴,只怕陛下也难免怪罪啊,请父亲三思,饶过汲奴这回吧。” “哼,看在你姐姐为你求情的份上,我就饶过你这回,”滕王说着,将鞭子扔到一旁的小厮怀中,指着汲奴说,“下回你再敢这样出言不逊,说出这样不知深浅轻重的话,为父就先打死你,再像陛下请罪,将这王府上下与荫封爵位都早早交托出去,免得有朝一日因你这畜生不知深浅的狂悖之语,给为父和整个家门招来祸患,一家子老小要被人凌辱作践,还不如自己下手的好!” “父亲息怒,经过此事,汲奴一定会幡然醒悟,体谅到父亲您的苦心,那些不知深浅的话,往后定然不会再说了。”临泗说着,吩咐一旁的小厮,“夜深了,还不快扶着王爷回房歇息?!” “是。”小厮便上来搀扶滕王。 滕王看着汲奴背上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汲奴也被打得脸色苍白,滕王看在眼里,怒在心里,也疼在心里,看着儿子这遍体鳞伤的样子,老父亲也心酸得很,怒气逐渐变成了后悔,想转身回房去,又有些不忍,担心儿子真有个三长两短, 临泗见状,上前搀扶着父亲说道,“父亲放心,这里有我呢,不会有事呢,您近来身子不好,又动了气,还是早些回房安置为是。” “也罢,这里就交给你了。”滕王拍了拍临泗的手,与近侍一同回房去了。 临泗派人将汲奴抬回了房中,让房中的侍女给汲奴换药之时,临泗看汲奴渐渐有了精神,便问道, “这究竟是怎么了?我还从不曾见父亲发过这样大的火。” 汲奴听着,只是觉得背上如同被烧着了一般地疼痛,满头是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到底是说了什么不知深浅的话,父亲才气成这样?他平日里可是最心疼你的,今日怎么会舍得下这样的狠手呢?” “下去吧。”汲奴对一旁的侍女摆摆手。 “可是小王爷……这药还没有上完呢。”侍女说道。 “我来吧,你下去歇着吧。”临泗接过那药膏,轻轻给弟弟擦拭着。 汲奴看侍女们都退下了才说道,“阿姐,你可见过那位从南耀来的的伶魁公主吗?” “就是那位南耀来的和亲公主?我入宫请安之时,倒是与她有过几面之缘。”临泗说着,疑惑道,“你怎么说起她来?” “姐姐觉得,将来谁可做这位南耀公主的夫婿呢?” “这个……岂是我可以思量的?自然是由陛下做主,等陛下问过邦政台的意思,自然就会知道结果了。这个节骨眼上,你怎么还有心思说这个?我是问你哪句话惹怒的父王,你却问我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阿姐莫怪,正是因为这事,父亲才将我打成这样的。”汲奴叹气说道。 “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这南耀公主婚配之事,与你有何干系?又怎么会因为此事,惹得父亲动此大怒呢?” “姐姐也觉得伶魁公主的婚事与我无关?我果真就这般不堪,不配娶她为妻吗?”汲奴沮丧地问。 “什么?!”临泗一听,手中的药棉也没个轻重,狠狠地刺痛了东海王的伤口。 “呕呦!姐姐轻些~”汲奴嘶的一声叫了起来, “你这小子,莫不是发昏了?你想要娶那南耀公主为妻?我没有听错吧,方才我可不是在做梦吧!” “姐姐没有听错,这正是我今日请求父王之事,父王听了,以为我疯了,做事不知轻重,我用从前我母亲之事,顶撞了父王几句,父王才会这般动怒的。” “怪不得,怪不得,我若是父王,也一定会被你这话气昏了头,你这不是存心给父王出难题吗?还用你母亲的事来顶撞他,这不是用锥子扎父王的心窝吗?”临泗也气呼呼地说道。 “姐姐也以为我错了?” “当然!”临泗脱口而出,“那南耀公主与我大黎和亲,为的是两国和睦亲厚,再无干戈,南耀皇帝才将自己的亲生女儿远嫁到大黎,虽然陛下未曾给公主定下婚事,可是婚配人选,也一定是在陛下的几个儿子之中,不是澧王、资王,就是宣王,如此才算是合情合理,你……你虽然也是皇族子弟,可我们的父亲是世宗皇帝之子,在血脉亲疏上,与当今的皇室之间实在是相隔甚远,况且你年近四十,那南耀公主刚过及笄,年龄也相差悬殊啊,实在有些不般配啊,最要紧的是……” “是什么?” “最要紧的是,若父王应允了你,贸然入宫,向陛下请求将这南耀公主许配给你,在别人看来,只怕觉得是父亲存了不安分的心思,一个宗室之人,竟敢妄求与异邦公主结亲,便有了拉拢南耀皇室、企图动摇社稷之嫌,岂不落人口实?那些言官们在陛下面前参奏咱们家一本,太皇太后可早就已经仙去了,咱们家在朝廷文官之中又没有稳若磐石的靠山,若是陛下果真听信了,怪罪下来,这觊觎不臣的罪名,你说父亲和咱们整个滕王府,能不能担当得起?” “可是我也是世宗皇帝的孙儿,为何娶不得一个番邦公主呢?”汲奴不顾背上的鞭杖之伤、翻过身来问道。 “你难道忘了睢阳王的下场了吗?忘了江淮宗室的下场了吗?他们又何尝不是世宗皇帝的子孙呢?”临泗郡主反问道,“我的好弟弟,不是说你配不上那南耀公主,是这件事本身,就不是你我可以置喙、作主的。” 汲奴叹着气说道,“可是我不知为何,看到她的第一面,第一次看到她羞怯的眼神,仿佛不知在何处见过似的,那种感觉既亲切,又熟悉,看着她,我第一次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离我这样近,这世上的一切都变得无比明亮清晰,就是她,只有她,能让我的心口这样跳个不停,越是看着她,就越是明晰了我这一生,就是为了寻她而来一般,她站在我跟前,美好得有种近乡情怯之感,姐姐,这种感受你也曾有过吗?” 临泗听着,拍着弟弟的肩膀说道,“姐姐明白,只是人活在这世上,有太多无可奈何之处了,能遇到这样令你心动之人,就已经是多少人几辈子修不来的福气了,她毕竟不是寻常女子,不是你奋力索求就能索求得到的,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安排她的归宿与命运,这个人永远不会你了。好弟弟,还是将她放下吧。” 汲奴听着,攥紧了拳头,脑海中的理智与情愫在交战,背上的鞭伤仿佛不那么痛了,倒是一种解脱似的。 “敷过药,饮些酒,痛快地睡一觉,就将她忘了吧。” 临泗说着,看着汲奴趴在枕头上,紧紧地攥着枕衾,没过一会儿,枕巾上洇湿了一片,像是有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被倾泻了出来。 这一日,唐简卉照例让淼萍托人从双鲤的丝绸铺子里买来了几匹料子, 要给自己的两个儿子做身衣裳,等过几日常倜、常俨兄弟两个去甘泉会馆打马球时穿。 淼萍将那几匹料子拿给唐简卉看时,唐简卉问道,“双鲤那铺子里的生意如何?可有好转了?” “还是那般,不温不火,铺子里的客人看得多、买得少。” “哎,想不到双鲤这丝绸生意,竟然会做的这般艰难,几年过去了,还是没有什么起色。”唐简卉感慨着说道。 “奴婢就不明白,您瞧王孺人这料子多鲜亮别致啊,比宫中的绣娘还要别出心裁,怎么一到了市井之中,就卖不出去呢?难道市井百姓,都看不出这丝绸的好吗?” “依我看来,不是双鲤卖的缎子不好,是丰阳会馆别出心裁、面料别致的料子实在是太多了,听说丰阳会馆,光门面七间的绸缎庄就三十家之多,小的绸缎铺子更是星罗棋布,不可胜数,铺子里的丝绸也是花样百出,与市井百姓的心意、喜好甚是相投,想要从这样的地方脱颖而出,只在丝绸上下功夫是远远不够的,这问题的关窍不在丝绸上,而在百姓的喜好上。”唐简卉说道。 “您说的有理,奴婢奉您的命,每月都会托人去丰阳会馆采买丝绸,依奴婢看,其余的绸缎庄子、绸缎铺子,都有不少的老主顾,这些做绸缎生意的商贾,个个都懂得那拿捏老主顾们的喜好,不光自己家的绸缎好,连他们招待客人的茶水、点心、熏香、 配饰,处处都用足了心思,那些主顾与商贾之间,像亲朋街坊一般和睦,自然不会光顾别家的。” “是啊,双鲤的心思只用在了丝绸上,却不肯匀出一些来,用在讨顾客欢心上,自然是很难将这门生意做好的。”唐简卉说道。 “听您这话,倒是有不少经营铺子的妙见,您为何不帮王孺人一把呢?” “要想在丰阳会馆这样的地方永远立住脚跟,有些事需要自己领悟出来才行,总想着依仗别人,终究是难成大器的。”唐简卉说道。 丰阳会馆,织绣铺子。 “这个月的账目如何?”双鲤问道。 桃年算过,摇头叹气道,“比上个月还不如,抛去开支,还要搭上三十两呢。” “搭上三十两?上个月不是还赚进了二两银子吗?”双鲤问道。 “是,这月因为有灯会,便多进了些料子,足足比上个月多了一倍,可不曾想进的多、出的少,多数都积存了下来,上个月来的几个主顾,也被别家使法子引去了,不往咱们这里来了,还有荆楚商贾原本订的一批货,也舍了咱们、另选了别家,几单大的生意都被别家抢去了,做好的料子,自然都积存下来了。” “想不到,这织绣生意做起来竟然是这样难,邻家的铺子也心太黑了,这是联起手来,要将咱们干垮了才甘心吗?”双鲤无奈地说道。 “夫人,那下个月的那批料子,还要不要进呢?码头那边的客商催得厉害呢。”筝儿问道。 “若是进了那批料子,咱们眼前剩下的积蓄,只怕撑不到下个月中旬,就要耗尽了,又要再变卖首饰填补,”桃年说道。“可若是不进新的料子,只卖陈货,咱们好不容易留住的几个主顾,和这几年积攒下来的口碑,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第898章 狮子大开口 “这该如何是好?变卖了首饰,也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哪里是长久之计呢?”双鲤艰难地说道。 正当双鲤为难的时候,双鲤看着门外一阵香风袭来,往门外一瞧,是几个乐游原的乐伎来丰阳码头游玩,双鲤看着那几个乐伎,突然有了一个主意,便对桃年说道,“去打听打听这几个娘子哪个乐坊的?问问她们若是方便,邀她们来咱们铺子里来一趟。” “您打听这个做什么?” “我自有妙策,快去,快去。”双鲤说道。 “是,”桃年说着,便与筝儿一同去寻那几个乐伎。 椹儿不明白,问双鲤,“夫人,您让桃年姐姐去找那几个乐伎做什么?难道是想让她们来买咱们家的丝绸吗?” “是,也不是。”双鲤说道。 “小的不解,不知您打那几个乐伎的主意做什么?这些乐伎一看便是中曲的上等艺人,是她们乐坊中数一数二的头牌,她们的吃穿用度一向都考究得很,自有专人联络巨贾置办采买,哪里会看得上咱们这小铺子呀?”椹儿说道。 双鲤笑着说道,“诶~叫她们来,不是让她们来咱们铺子里花钱的,而是要送银子绸缎给他她们的。” “您这是何意?如今咱们都快揭不开锅了,哪里还有闲钱给她们?您可不是急糊涂了吧。” “傻丫头,我清醒得很,”双鲤说道,“你想啊,如今京城中妇人们所穿的衣裳款式,多半是仿照着何人啊?” “仿照着何人?”椹儿思量道,“都说世家大族,乃京城典范,世家命妇们的穿戴,常常会引领京城的风尚,市井妇人们多半会仿照世家命妇的穿戴款式来置办衣裳吧。” “你说的也不错,不过这是过去的事了,自从朱雀门辩礼之后,世家大族在京城百姓心中颜面扫地,百姓们也都看清了世家大族麻木腐朽的嘴脸,早就不以世家流行的穿戴作为京城的份风尚了。” “不以世家流行的穿戴为风尚?那还以什么为风尚呢?难道是京城四大会馆的商人们?只是我常听说,百姓们常常嘲笑商人的妻子们穿戴艳俗无味,只会穿红戴绿、堆金砌银的,乏味粗俗,不堪得很,百姓们对商人妻妾们的穿戴不甚中意,不会以她们的穿戴作为风尚吧。” “你说的不错,京城会馆的商人之中不乏家财万贯之辈,可是这里头趋利之辈多,腹有诗书者实在少得可怜,腹内空空、如同草莽,穿戴的衣衫配饰自然会落于俗套,不要说世家大族,百姓们也不会追随这这些人的风尚了。”双鲤说道。 “那您说,京城的妇人们会以何人的穿戴款式为风尚呢?” 双鲤答道,“便是方才打咱们铺子前走过的那些人。” “乐坊的乐伎?”椹儿惊讶地问,“这怎么可能呢?乐伎、乐户可是贱籍之人,京城的百姓们,怎么会将优伶们的穿戴,作为自己的风尚而争相效仿呢?” “虽然她们身在贱籍,可架不住京城的文人墨客、王孙公子、富商显贵喜欢,尤其是文人墨客,别看他们一张口都是圣贤书、礼仪伦常,往京城的青楼乐坊、烟街柳巷跑得最勤快的,就要数这些熟读圣贤书的人了。这也难怪,乐伎舞女虽然卑微,可是通晓音律,又会吟诗作赋、曼歌妙舞,京城上到公顷世家的公子,下到市井引车卖浆的小民,没有不喜欢往青楼里去的。”双鲤说道。 “可是……这些男人们往乐坊青楼里跑得勤,又与京城妇人们的穿戴有何关系呢?”椹儿问道。 “傻丫头,难道没听过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吗?即便不为了取悦自己的丈夫,若说会穿戴打扮,没有比乐坊青楼的女子更擅长的了,经过朱雀门辩礼之事,京城的儒生们不被待见,妇人们也不肯把圣人三从四德的说教之词放在心里了,穿戴打扮借追随自己的心意,妇人们看乐坊的女子打扮得如同月宫仙娥,像是从天上飘下来的一般,不要说男子,她们看了也是憧憬神往的,妇人们如今也喜欢往乐坊青楼中去,听乐伎弹琴唱曲的,时间久了,自然会效仿她们的穿戴的。”书双鲤说道。 “您这样说,小人便明白了,您是像给这些乐伎一些银子,让她们穿咱们家的丝绸,将来等她们演出之时,京城的达官显贵与妇人们看了,也会效仿她们的穿戴,如此一来,咱们铺子里自然就会有生意了。” “正是这道理。”双鲤说道。 过了好一会儿,桃年与筝儿快要将嘴皮子磨破了,那几个乐伎始终没有瞧得上桃年与筝儿两个,经过桃年好说歹说,终于将乐伎身边追随的管家邀到了双鲤的铺子中来。 双鲤让铺子中的伙计好生招待那管家,将自己心中的打算说给了那管家,那管家一听,张口便说道,“夫人的意思,在下明白了,您是想要我们坊中的姑娘,演出之时,穿您铺子里的丝绸衣裳,借此招揽些主顾,可是此意?” “管家快人快语,正是此意。您放心,只要您坊中的那几位姑娘肯穿我们铺子里的衣裳,奴家自有酬谢,不会让您与姑娘们吃亏的。”双鲤说道。 “夫人客气,在下不瞒夫人,您不是头一个向我们莺泉坊提起此事的人了,您看我们姑娘身上如今穿的衣裳,便是城中数一数二的丝绸庄——回云庄所供的,若是您想让我们家姑娘褪去回云庄的衣裳,换上您这小铺子里的衣裳,每个月至少要这个数才行。” 那管家说着,朝着双鲤伸出了五个手指头。 “每个月要给你们坊五两银子才行?”椹儿惊讶地问道。 “别胡说,哪里是五两,分明是五十两。管家快人快语,一言为定……”双鲤刚要忍痛说道。 “夫人且慢,且先别定下,五十两?哼,五十两,五十两都不够让我们姑娘到您这铺子里来一趟的,在下所说的,是五百两银子。”那管家云淡风轻地说道。 “什么?!五百两!”桃年、筝儿、椹儿三个人异口同声地惊呼。 第899章 平康坊见故人 “您也知道,”管家不紧不慢地说,“我们莺泉坊,是从乐游原到丰阳会馆拔尖的乐坊,每日造访的贵客多以百计,堂客数以千计,您看中的两位姑娘,又是我们莺泉坊的头牌,五百两银子对她们、对我们莺泉坊而言,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只是看您这般热切,帮您这个忙罢了。” “可是五百两银子,我们这小铺子两年也赚不出来啊,你们却要我们按月供给。”桃年说道。 那管家听着,眼眉一挑,露出一股轻慢不屑的神情, “不止是银钱,每月还要搭上我们最好的缎子,能赚回多少还是个未知数,这数额对我们这小铺子而言实在是难以承受啊。”筝儿说道。 “住口!”双鲤呵斥两人道,“方才云管家也说了,是为了照顾我们的生意才会如此,是我们自不量力,怨不得旁人,既如此,此事就算了吧,劳烦您走这一趟,这锭银锞子还请您莫要嫌弃,拿去喝茶吧。” “夫人客气,”云管家接过那银锞子,掂量了掂量,足足有一两重,连忙揣入了袖中,“既然如此,在下便不打扰夫人发财,告辞,告辞,若是夫人不嫌弃,等闲暇之时,还请常往我们莺泉坊走走,在下一定命人煮茶以待。” 等那云管家走后,双鲤又陷入了沉思之中,到了用晚饭的时候,桃年端过饭来,对双鲤说道,“您一下午水米未进了,奴婢烹得银鱼粥,您将就着用一些吧。” “用心了,放这吧。”双鲤淡淡地说道, “那下个月的料子,到底进是不进?” 双鲤咬着牙,将自己手上的七宝手串脱了下来,放在桌上,怔怔得说道,“自然是要进的,账上没钱,就把这个七宝手串去当了吧,这手串还是陛下所赐,官坊的上等手串,少说能当一百五十两银子,够咱们几个月的开支了,等熬过了这阵子再想着赎吧。” “是,”桃年接过那手串说道,“夫人也别灰心,京城内外的乐伎舞人多着呢!难道没有了这个莺泉坊,咱们就做不成生意了不成?他家不成,再换别家,我就不信,京城内外的六百家乐坊多的是沧海明珠,等我过几日多打听打听,说不定能找到比莺泉坊更好、价钱还更公正的呢!” “六百家乐坊,都是认财不认人的主,哪里就那么容易找到一家名头响、价钱合适的呢?”双鲤有些灰心地说。 “您放心,咱们不比旁人,好歹是宫里出来的,宫中那么多惊为天人的乐伎我见得多了,更何况是民间这些……” 双鲤听着桃年的话,口中念道,“宫里出来的,惊为天人的乐伎……” “您说什么?” “对了,怎么把她们两个给忘了。”双鲤说着,脑海中浮现出了两个熟悉之人的身影。 “她们两个?您说的两人是谁?” “自然是你方才所说的,咱们昔日相识的两位故人了,她们可不就是惊为天人的宫伎吗?”双鲤说道。 桃年起初还不曾明白,后来仔细意一想,才知道双鲤说所说的从前侍奉过常修的潘垂儿与章犹儿二人,“您说的是潘氏与章氏?” “除了她们,还能是谁?当日她们自请出宫,流落在京城的乐坊青楼之中,不知道眼下如何了。”双鲤说道。 “可是这能行吗?她们毕竟是侍奉过……” “咱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只好赌一把了。”双鲤说着,与桃年一起用膳,用过晚膳,便吩咐桃年与铺子里的几个京城伙计,一同去皇宫附近安置乐伎的光宅、平康坊与曲阳宫附近的曲池坊寻找潘氏与章氏二人。 终于,半个月后,桃年派出去的人在平康坊的北墙院找到了潘氏的踪影,双鲤知道后,也预备好东西,打点车马,带着桃年、筝儿一同往平康坊去。 平康坊是京城的纨绔子弟最流连忘返的买春之地,平康坊又分为中曲、南曲和北曲,烟花女子之中的佼佼者住在屋舍雅致阔朗、恩客往来便利的中曲与南曲,北曲是最低廉、不堪的烟花女子所住之处,因为临近平康坊的北墙,也被称为北院墙。 来北曲买春的人多是鱼龙混杂的三教九流,住在这里的乐伎、舞姬与比起南曲与中曲的身价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双鲤带着侍女,穿过富丽、阔朗、香气氤氲、香车宝马频频到访的南曲与中曲,往北曲潘垂儿的住处走来,好不容易在一个老虔婆的指引下,找到了潘垂儿的所住的房间。 桃年刚推门进去,就嗅到里头有一股腌臜污浊的难闻气息,酒糟气混着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 筝儿连忙将自己干净的帕子拿出来,给双鲤捂着口鼻, “是谁?”卧在床上一个衣衫不整、乱挽乌云、满脸疲倦的女子对不邀而至的双鲤等人问道, “一别多年,妹妹一切可还安好?”双鲤试探着问道。 “妹妹?哼,好新鲜的称呼,我在这世上孑然一人过了这些年,从来不知道我还有个姐姐。” “妹妹难道不记得我了?”双鲤走走上前去,径直坐在床边,面带笑意,看着潘垂儿问道。 潘垂儿认了半日,始终不敢相信眼前之人竟然是双鲤,怔怔地问,“你是惠……” “认出来便好,咱们姐妹多年未见,让妹妹在这腌臜地界上受苦了。”双鲤说道。 “您是太原王氏的高门出身,自然觉得这地界腌臜,可是我……自小就生在这烟花之地,自我生下来,母亲便被转卖到别处去,我更是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自小就在这里,像一只猫儿狗儿一般被人饲喂大的,您看着这里虽然腌臜,对我而言,却像故乡一般亲切呢。狗不嫌家贫,我有岂会嫌弃这里不堪呢?烟花之地跟红顶白本就是最寻常之事,自己不如旁人,活该沦落至此罢了。”潘垂儿说道。 “妹妹当真是不复往昔了,记得你在宫中侍奉陛下之时,何等的容光焕发,引得六宫侧目,如今怎么口中尽是些丧气话呢?”双鲤笑着说道。 “陛下?哪里来的陛下?我从来不知道谁是陛下?他不过是我侍奉过的一个恩客而已,容光焕发、六宫侧目?哼,人生无常,昔日之景如同过眼云烟,我都不曾流连,您又何必挂在嘴边呢?今日前来,可不是来落井下石,看我笑话的吧。”潘垂儿说道。 双鲤说着,有些怜惜地看着潘垂儿,用手给她挽了挽头发,“怎么会?我亦在井里,与妹妹同病相怜,又岂会落井下石呢?我今日来想求妹妹一件事的。” “求?”潘垂儿听了这字,不肯相信地大笑起来,“求?” 桃年与筝儿听着潘垂儿那绝望又带有一丝嘲弄的笑声顿时觉得背脊发凉, “您瞧瞧我如今的狼狈样子,哪里能配得上您一个求字?如今连北面卖胡饼的贩子都不肯光顾我这里了,一个被丢弃了不知道多次多少次的废人,哪里还值得您肯求呢?” “妹妹可是块璞玉啊,如今只是落在了污泥里,只要用泉水洗一洗,光泽定会重现天日的。”双鲤说着,将怀中的五十两银子拿给潘垂儿,“这点银子是我的一点心意,只当为妹妹添置身行头、换个干净住处的吧。” 潘垂儿一看到了这五十两银子,眼神中又闪现出了一丝希望,“您想要我做什么?我能替您做什么抛头颅、洒热血的事,才配得上这五十两银子呢?” “妹妹放心,不是让你去做以身犯险之事,是想等你这块璞玉再放异彩之时,借一借你的光罢了。”双鲤说道。 第900章 双鲤造角儿 京城,平康坊。 与潘垂儿相见后的第二日,双鲤让人预备下了两身罗裙,那罗裙的样式与宫中乐伎所穿的甚是相近,还有一副头面,也是宫中舞姬的式样,让桃年与筝儿伺候潘垂儿梳妆打扮、重整头面。 双鲤还托人从万年会馆买了三盒驼脂仙蕊霜来,这驼脂仙蕊霜虽然得诸葛忆荪等皇族女子的青睐,可是在市井之中,远远不如寒山杜若花露有名气,且价钱昂贵。 京城的乐伎舞姬更青睐香味浓烈、能一举留住恩客的寒山杜若花露,而不是香味飘然、余韵悠长、不能迷住恩客的心、且价格昂贵的驼脂仙蕊霜。 万年会馆的胡商中也甚少有售卖这驼脂仙蕊霜的,双鲤还是托一个宫中的熟人好不容易从胡商的手中用高价买到的。 只这三盒驼脂仙蕊霜,就花了双鲤六十两银子。双鲤倒是不疼惜这银子,只希望这银子没白花,用在了刀刃上。 等潘垂儿换好头面衣裳,双鲤又打发人驾着香车宝马前去接她,双鲤让人用这驼脂仙蕊霜涂抹在潘垂儿的面上、身上,还有车马的幔帷上,让这车马行过之处,到处都是馥郁飘然的仙蕊花香气,定会引得是出入南曲与中曲的男子们留意。 双鲤知道潘垂儿最善弹唱琵琶,于是让人花三十两银子买了一最好的西凉凤尾嵌蚌琵琶,双鲤让人放在了马车上,让潘垂儿坐在马车上弹唱。 为了这琵琶曲别出心裁,双鲤又到晏康学宫,花了十两银子求学宫中的乐师谱了一曲雅致不俗的琵琶新曲,让潘垂儿弹唱这支曲子。 就这样,在双鲤的一番安排下,等载着丧潘垂儿的香车宝马经过,马车上鬓如新裁、粉雕玉琢的曼妙女子、所经之处散发出来的仙蕊花香气,还有韵律动听别致的琵琶唱曲,吸引了许多王孙公子、富商显贵、文人墨客的驻足张望。 有几个只图新鲜的浪荡子弟,甚至舍下了南曲、中曲的老相好,被这马车中的香气与琵琶韵律所吸引,一路跟在那马车的后头,从平康坊一直跟到了沣水河畔。 那载着潘垂儿的马车行驶到沣水河边,久候在河边的桃年亲自上前迎接,用团扇挡着潘垂儿的面容,引着潘垂儿上了船去,那些浪子弟看着潘垂儿上了船,仍旧不肯离去,不住地站在岸上朝船舱里张望。 双鲤一早就等在船上,让人熏好了龙涎香候着,等潘垂儿上船后,双鲤便让筝儿与椹儿两人将船舱的山桃花鸳鸯粉霞纱帐轻轻掩上。 “拿上那些浮浪子弟,都是从平康坊一路跟过来的?”双鲤侧过脸去问桃年。 “正是,起初我还以为只有四五个,方才细数了数,骑马跟着的有六个,坐在马车里的有三人,足足九人,还有不少跟着他们一同来的帮闲子弟,都在岸上朝咱们舱里张望呢。”桃年悄声说道。 潘垂儿看着岸上的几个浮浪子弟,心中接“如此,妾身还是快些上岸去吧,好不容易有人相中,若只是端着,等他们跑了,岂不悔之晚矣?” “妹妹莫慌,他们可不是被引来的,而是被心中求不得的幻象与欲望牵引至此的,若是妹妹上岸与他们相见,他们心中的幻象灭了,欲望餍足了,新鲜劲儿过了,哪怕妹妹是个天上掉下来的仙家宝贝,他们就会将妹妹丢在一旁,再去希求旁人,这些浮浪子弟,自古以来,大多如此。因此,让这些人求而不得,是留住他们最好的办法,若是得到了,只怕就离被他们一把抛闪开不远了。”双鲤端着一盏茶劝道。 “您说的在理,只是总不能一直这样晾着他们呀。” “如今,还真就只能晾着他们,等过几日,能留到最后,仍旧不舍弃的,才是那不止图新鲜劲儿、有那么一两丝真心的人,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妹妹的好,你说是不是?” “您见多识广,您说什么,妾身听着便便是了。”潘垂儿说道。 “今日秋风和煦,水波不惊,不如妹妹就着这水音,为我与桃年、筝儿、椹儿几个,弹唱弹唱我这花了十两银子求来的琵琶新曲,这琵琶曲也会随着风声水音,飘到岸上,定会为妹妹招揽更多倾心男子的。” “那妾身便献丑了。”潘垂儿说着,在船舱里弹唱起了琵琶,弹完了新曲弹唱旧曲,弹完了宫中的雅乐弹唱市井的小调,将平生所所学的琵琶曲在游船之时尽数弹奏了一遍,也引得岸上不少人驻足倾听,对船舱中的女子神往不已。 一连七日,潘垂儿每日一早,都会坐着香车宝马,从平康里的北曲动身,一路到丰阳会馆,再用团扇掩着面容上船,与双鲤在沣水河上游船嬉戏,直到傍晚,在双鲤的丝绸铺中用过晚膳,双鲤再派人将潘垂儿送回去,日日都是如此。 起初,跟着潘垂儿的车马来的浮浪子弟只有十余人,到了第三日,已经有不少世家贵戚、公子王孙、文人墨客一同跟着潘垂儿的马车到了沣水河畔,在河边足足守上半日,听潘垂儿在船舱中弹琵琶唱曲,到了第二日,守在沣水河边,差自己的小厮、家人、帮闲子弟递上名帖,要与潘垂儿小叙的京城子弟已经多达四五十人,可是此时,双鲤仍旧不许潘垂儿放下团扇面纱,仍旧耗着他们。 知道平康坊的教习也知道了潘垂儿已经名动京城,才将潘垂儿请到了平康坊的中曲,为潘垂儿安排庭院侍女,十五月圆之夜,还邀请潘垂儿在平康坊最大的乐坊——香兰坊弹唱琵琶,潘垂儿这才以自己的真面目示人。 潘垂儿虽然已经上了年纪,可是面容不显老态,一股愁绪,轻锁眉头,两湾星芒,凝于秀目,一身水袖罗裙也典雅脱俗,比宫中的乐伎更加亲和动人,潘垂儿的一手好琵琶与鲜亮别致的唱词,也让乐坊的一众宾客连连叫好。 自此,潘垂儿再次成了平康坊到丰阳会馆最炙手可热的乐伎,经过此事,潘垂儿也对双鲤心悦诚服、言听计从,表面上潘垂儿在平康坊供职,可是她很清楚,自己能有今日皆是拜双鲤所赐,心里只将双鲤当做自己的东家。 因为潘垂儿身上穿戴皆是双鲤丝绸铺中所供,潘垂儿也频频造访双鲤的丝绸铺,也为双鲤的丝绸铺带来了海量的生意,双鲤上个月定下的一批缎子,不到十天就卖了个精光,双鲤又赶着让桃年多进了往常五倍的货,还没到月底也被京城的妇人们的一扫而空,两个月以来,双鲤不仅将典当的几件首饰陆续赎了回来,手头还多了一百多两银子。 双鲤在丰阳会馆艰难地打拼了这两年,终于借着潘垂儿大红大紫的光,自己的生意也跟着直上云霄,丰阳会馆不少的丝绸铺子看双鲤家生意火爆,还效仿起了双鲤家丝绸的绣样、款式、绣法。 从前那莺泉坊的管家,知道如今潘垂儿名动京城,双鲤的丝绸铺也跟着爆火,可见潘垂儿今时今日的名气与身价,与双鲤脱不了干系,便再次造访了双鲤的丝绸铺,与双鲤从上次不欢而散的那事开始说起。 第901章 跟红顶白 今时今日的云管家也松了口,看着双鲤不住地赔笑脸,对双鲤说上次那事是他夸口大了些,其实只要每个月五两银子便可。 可双鲤听了,却摇头笑着说道, “云管家也知道,我们铺子里如今的生意多,不要说是五两银子,哪怕是一个月五百两银子也是支付得起的,况且您也不曾夸口,莺泉坊乃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乐坊,您家的姑娘肯赏脸穿我们家的衣裳,自然受累不少,自然是值这个价钱的。” “哎呦,夫人可要折煞……”云管家弯腰作揖道, 双鲤不等他话说完,仍旧笑着说道,“可是您也看见了,苦于我们铺子里的伙计人手有限,如今实在腾不出手来,为你们莺泉坊的姑娘再额外置办衣裳,还请云管家体谅,这事还是就此作罢吧。若是你们莺泉坊想要为坊中的姑娘置办衣裳,这丰阳会馆多的是门面七间、绣工百人的绸缎庄,他们如今倒也清闲,这样的好事,还是交给他们吧。” “夫人这是哪里话?如今京城的妇人哪一个不知道您家的衣裳绣法、绣样、款式、配色,样样儿在京城大大小小的丝绸庄、丝绸铺中都是顶尖儿的,那些丝绸庄里产的破烂货,哪里能和您家的上等料子相提并论呢!”云管家脸都笑僵了说道。 “云管家实在抬举,我们这小铺子实在是担当不起。” “夫人哪里话?在下方才所言,一字一句都是掏心窝子的,没有半点虚言,今日我至此,除了是因为上次那件事说的不好,恐怕让夫人委屈,今日特来解释清白,再者,也是想借夫人铺子中绣娘们的妙手,替我们坊中的姑娘赶制几件行头,夫人,您看……” “原来是此事啊,”双鲤似有责怪地说道,“若是您相中了我们家的衣裳,想替你们乐坊的姑娘们做几身,倒也容易,只管差个小厮来说一声就是了,您日理万机的,大老远的何必亲自跑这一趟的,不知云管家是相中了哪件衣裳呀?。” 云管家一听,连忙问道,“不知潘娘子前日演出之时,身上所穿的那件靛色堆云纹的衣裳还没有?若是有的话,在下也想替我们家里的姑娘们做几身。” 双鲤听着,面露难色,感慨着说道,“哎,若是咱们常来常往的,此事实在是不值一提,平日里喝茶的工夫就将此事早就订下了,不劳您说起,我保准早就打发人将这衣裳打点妥当,给您早早地送过去了。您也看见了,如今我们的铺子里是一点现成的料子也没有了,这个月每位绣娘、缝人手上的活计都排的满满当当,是半点多余的空儿都挤不出来,只怕要到下个月十六,她们才能腾出手来,替你们家姑娘再额外缝绣新衣裳了。” “下个月十六?到那时只怕这时兴劲儿都过了,再要那衣裳只怕也无用了。还请夫人通融通融,给咱们家姑娘插个空子可好?”云管家做小伏低地说道。 “此事的确有些为难,不过看在我与云管家相交一场的份上,也并非全无通融之处,只是那衣裳的刺绣工法繁复,要做好那样一件衣裳,至少要我们铺子里三个绣娘、一个缝人两日的工夫才行,再有,如此一来,只怕会耽搁了别的老主顾一早就订好的衣裳,这个损失也不小啊。” “夫人快人快语,您只说这插一次空子,要多少银子便是。” “少说要六百两银子。”双鲤说道。 那云管家咬了咬牙,让人回家取了六百两银子的银票来,双手托着,交到了双鲤手上,还再三嘱咐,请双鲤多用些心思在他们家姑娘的衣裳上,又说了好一会儿溜须拍马的话这才告辞。 桃年看着那桌上的银票,看着云管家那逢迎讨好的嘴脸,简直有些不敢相信地说,“我还以为这云管家,是断然不肯付这笔钱的,想不到他竟然会这么痛快。” “依我看,这笔钱……不光是给他们莺泉坊加塞插空的,买衣裳尚在其次,更要紧的,是要买一个和气,买夫人的一个顺心如意,化解了与夫人之间的恩怨,这可比给他们家姑娘做几身衣裳重要多了。”椹儿说道。 “属你这丫头机灵,见事明白。”双鲤笑着夸赞着。 “可是前些日子,那云管家还是那般目中无人,如今怎么突然……”桃年仍旧有些不敢相信, 双鲤看桃年的神情,笑着说道,“跟红顶白,人情冷暖,这京城之人一贯如此,只这一个云管家你便惊讶成这样,将来见的多了,也就没什么好惊怪的了。” 三人正说着,筝儿让人端了饭菜进来,双鲤让桃年将这银票收好,她自有用处,桃年也答应着,不曾多问。 饭摆齐了,双鲤、桃年、筝儿、椹儿与几个出出入入的伙计坐在一处,双鲤将温好的酒亲自给大伙斟满,又亲自给大伙儿布菜,以慰劳他们这些日子的辛苦。 双鲤心中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似的,可算是不用再为每个月的采买、开支银子犯愁了,双鲤也答应,此次出力之人每人都有赏钱,等下个月多赚些银子,还要给大伙儿涨工钱、置房舍,住在一处,也能互相照应。 众人听了也十分高兴,说说笑笑、觥筹交错地用起晚饭来。 饭刚吃到一半,就看谭净闻从门外走了进来,“给夫人请安。” “这个时候,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双鲤起身不解地问道。 “殿下请您入宫一叙,有要紧的话要当面与您说。”谭净闻说道。 双鲤心中疑惑道,“这个时候,叫我去做什么?” 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双鲤也不曾多问,只对谭净闻说,“知道了。” 谭净闻先动身在门外候着,双鲤干了满满的一盏酒,带着桃年、筝儿,跟随谭净闻往洛园行宫中、常修所住的桂仙阁去了。 第902章 你的女人? 洛园宫,桂仙阁。 双鲤刚走入了堂中,就看到恒山王常修将一个酒杯狠狠地朝着自己摔了出来,桃年与筝儿连忙护在前头,双鲤看着地上的碎瓷片,将二人轻轻拨开,“我没事,不必如此。” “夫人里面请。”谭净闻说道。 “王爷这是怎么了?怎么动了这么大的气?” “小人也说不明白,夫人进去就知道了。” 双鲤在谭净闻的指引下走到了后厅,上前请安道,“给王爷请安。” 常修一听是双鲤的声音,将举在半空中的酒杯狠狠摔在桌案上,酒花也飞溅了出来,转过身子来,怒目斜视着双鲤, “王爷这是怎么了?是谁给王爷气受了?让王爷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闷酒伤身,您也该保重身子才是。” “哼!我若是不用酒灌醉了自己,眼睁睁看着你做的好事,只怕羞都要羞死了!”常修恨恨地说道。 “我做的好事?不知我究竟做错了哪一件事,惹得王爷生了这么大的气?” “你还装憨?我问你,潘氏那贱人如今名动京城,可是你在背后一手促成的?!” 双鲤听着,瞪着一旁的谭净闻,谭净闻却头也不敢抬,双鲤便知道是有人将潘垂儿之事透露给了常修,才惹得他动了这场气, “是,的确是我促成的,可是我不明白,此事对我的织绣生意、对潘垂儿都是好事,王爷又为何动气呢?” “为何动气?你还这般明知故问,是想我心口上的伤痕还小吗?”常修指着双鲤说道。 “伤痕?我不明白,您心口上的伤痕究竟是哪里来的?” “你难道不知?那潘垂儿是从前侍奉过我的人!侍奉过我的女人如今在平康坊卖笑追欢,你让我的颜面往哪搁啊?天下的人说不定都指着我的脸嘲弄我呢!” “原来是为了这事,”双鲤冷笑道,“潘氏原来的确是侍奉过您,可是那又怎样?当日她自请离宫,从那时起,就与您恩断义绝,与您没有半点干系了,她如今在平康坊弹琴唱曲、卖笑追欢,与您又有什么相干?怎么就妨碍到您的颜面了呢?这个道理,我可想不明白。” “你是在故意与我打诨?她是我的女人,即便出宫,也该自珍自重,如何能在青楼乐坊沿街卖唱?岂不是当着天下人打我的脸吗?”常修面颊气得涨紫说道, “什么?您的女人?怎么她当日在平康坊北曲奄奄一息、像个将死之人在鬼门关前头挣扎的时候您怎么不记得她是您的女人?反而如今她挣扎着活过来了、又有了昔日的光辉与生气时,您却想起来她是您的女人了,当您的女人,难道只能和您一样在颓废无望等死才行吗?难道她就能为你的颜面而活,不能为她自己堂堂正正地活一回吗?”双鲤反驳道。 “什么?你这是什么歪理,妻妾自然该以夫君为天,她昔日是我的姬妾,自然该以我为重,岂能不顾我的脸、到市井之上抛头露面呢?!” “哼,妻妾以夫君为天?您这些旧日的歪理,在朱雀门辩礼之后,早已经跟太学的儒生们一样,不受天下百姓的待见,被扫进尘埃里了,就别用硕历一朝的旧理,来约束颐承年间的新人了。” 常修听着,狠狠地将桌案上的酒杯朝着双鲤用力投掷了过去,那酒杯破碎的瓷片正好从双鲤的面颊边划过,在双鲤的左脸上划开了一道口子,那瓷片上的陈酒也渗入了双鲤的肌理之中,深深刺痛了双鲤, “双鲤……”常修一看双鲤受伤了,心瞬间又软了,连忙起身唤道, 桃年与筝儿听到了里面的声音,也不顾礼数闯了进来,看双鲤的脸上满是鲜血,心疼地上前问道,“夫人,您没事吧。” 筝儿奋力将自己的衣衫撕下,将布条握在手中,轻轻给双鲤擦拭、包扎着。 过了好大一会儿,双鲤脸上的血才止住,双鲤对二人说,“别担心,不碍事的。” 二人这才退到一侧,有些怨怒地看着常修, “王爷心中的气不顺,看臣妾如此,也该撒过气了吧,时辰不早了,明日铺子中还有许多事要料理,臣妾也该回去歇息了。”双鲤低着头看着地面说道。 “方才的事,是我不对,是我下手重了些,”常修说道,“只是潘垂儿一事,我还是那意思,往后她不许再出现在平康坊沿街卖唱,否则,我的颜面就要被天下人践踏如烂泥了。” “不行。”双鲤看着地面,坚定地从口中挤出来两个字。 “什么?你再说一次?”常修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眉头紧锁地问道, 第903章 废君暴怒 “不行。” 双鲤眼神中满是失望,可语气中坚定地说, “你当真要如此悖逆我吗?” “我不曾悖逆过任何人,也不曾顺从过任何人,我只遵从我自己的内心,此事我不曾做错什么,也没有什么好更改的。”双鲤看着地面,不想再抬头看常修一眼。 “好,很好,不是你的错,是我看错了人,当日我就不该娶你过门,也不该宠幸潘氏那生性淫贱之人。”常修恨恨地说。 “当日娶我过门、宠幸潘氏,都是您首肯过的,没有人逼迫您,您既然后悔,要与我和离,只管写休书便是,我毫无怨言。可潘氏早已经与您无关,她该在何处、该如何过活,都不该由您插手干涉,我也不会为了您那虚无缥缈的薄薄一层颜面,就毁掉一个人得来不易的鲜亮与光彩。” “你以为我当真不敢休了你吗?” “岂敢?您想休,只管休便是,休书写好了,只管差人送来,夜已深,若无事,我先告辞了。”双鲤说着,就要转身离去。 常修无力地看着双鲤渐渐地走远,发疯一般地大喊道,“滚!都给我滚!” 谭净闻担心常修气坏了身子,连忙上前劝说,“王爷息怒,为这点小事,不值当啊。” “给我预备好笔墨,我这就写休书,休了这贱人,省的让我被后世之人作践耻笑,变成与齐后主高纬一般的窝囊废!” “王爷,这休书可写不得啊。”谭净闻劝道。 “为何?连你也要忤逆我吗?”常修说着,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谭净闻的脸上打的谭净闻嘴角瞬间出血, 谭净闻跪地告饶道,“王爷息怒,小人并非要忤逆王爷,只是您也知道,如今您与陛下之间,全凭王孺人从中调停说和,若是您休了王孺人,岂不是形同自废武功,断了您与陛下之间的最后桥梁,将来若是有小人在陛下面前进谗言,可就再也无人抵挡陛下之怒、替您在陛下面前说话了,为了您自身与身边上上下下的这许多人,也不该废弃王孺人啊。” 常修听了这话,也知道谭净闻所言有理,可是心中这口气实在憋闷得难受,便将那酒壶取来,大口大口地往口中灌着,只求快些把自己灌醉,不必清醒地面对自己的狼狈丑态。 双鲤带着两个丫头刚走到桂仙阁门口,桃年担心双鲤地伤,不忿地说道,“王爷也太心狠了,这桂仙阁上上下下,就凭那文散官的一点俸禄,哪里能应付得来呢?若不是靠着您里里外外强撑着,他哪里还有陈酒浇愁?只枯坐在房里喝西北风罢了。” “不许胡说!他正在气头上,不是有意的。”双鲤也冷冷地说道。 “小人只是心疼夫人,他怎么能这样委屈您呢!” “是啊,小人看在眼里,也替您委屈,若是真休了您咱们倒是乐得自在了,不必再受这个苦。”筝儿含泪说道。 “你们别担心,我没事,我也不曾想到他仍旧是这样不堪,往后还是少来他跟前的好。”双鲤满眼噙泪地说。 三人正刚要出桂仙阁,就看到陶宜涓带着侍女低头走了过来,双鲤也嘱咐桃年与筝儿,“快别说了。” “陶姐姐,”双鲤勉强笑着唤道。 “妹妹怎么得空到这里来了?”陶宜涓面如枯木一般地说,又看着双鲤捂着脸,帕子上也有血迹,原本荒芜的眼神中突然露出了一点光,“这是怎么了?这血迹是哪里来的?” “不要紧,是我自己不小心划伤的。” “还说呢!妹妹花容月貌,一旦伤了面容可怎么好呢?快,快去我那里坐坐,我那里别的没有,这些愈合疮疤的药膏多得很,快去我那里敷点药膏,若是不小心留下疤痕就不好了。”陶宜涓关切地说道。 “也好,多日不见姐姐,正想与姐姐说话呢。”说着,双鲤便带着侍女一同往陶宜涓的房中去。 陶宜涓给双鲤上过药,看双鲤的眼圈泛红,知道双鲤哭过了,也猜出了个大概,劝说道,“王爷还是往日的那副脾性,骄傲易怒,最重颜面,从来不听妇人家劝,近来又好饮酒,我的话他就更不听进去了,妹妹不要与他置气,等过了这阵子,我去与他好生说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有劳姐姐替我费心,只是姐姐在这桂仙阁住的如何?王爷这副样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姐姐在他身边小心伺候,想必也没少生闷气吧。”双鲤说道。 陶宜涓听着,霎时间黯然神伤,只叹了一口气,低头不语。 “若是姐姐不喜欢这里,不如搬出去与我同住,咱们姐妹一处作伴,相互也有个照应。那丰阳会馆与洛园宫虽然一墙一水之隔,可全然没有洛园宫这般肃穆冷清,街市上游人如织,商贾举袂成云,热闹着呢。”双鲤说道。 “当真可以吗?”陶宜涓听了,眼神中多了一丝期盼似的光亮。 第904章 从废君之妾到京城名商 “这有什么不可的?陛下的旨意上,只说让恒山王迁居桂仙阁,并不曾约束我与姐姐,姐姐也能自由出入行宫各处,既然如此,搬出来与我同住也没什么不行的。”双鲤说道。 “这个我明白,我只是担心……自己这个残废之身,搬到了妹妹那里,身无长物,反而给妹妹添堵,拖累了妹妹。” “怎么会呢?我那铺子里,正缺一个姐姐这样的人呢!”双鲤编了个幌子说道。 “缺我这样的人?瞧我这样子,又能做什么呢?” “姐姐不知道,如今我们铺子里的生意比往常多出了许多,可铺子里仍旧是那几个人,这个小铺子,眼下已经应付不过来如海水一般的生意了,因此我与桃年她们商量着,想在丰阳会馆赁一处更大的宅院,开个丝绸织绣庄。”双鲤说着,看了一旁的桃年与筝儿一眼。 “是啊,这几日夫人让我看几处宅院,有几个入眼的,这这事就要定下了。”桃年也应和着。 “这是好事啊,只是我这个无用之人,又能帮得上妹妹什么呢?”陶宜涓面带惭愧地说道。 “姐姐也知道,这铺面大了、生意多了,庄子上免不了要多请些绣娘、缝人、经济、学徒、库房、账房之流,正缺一个每月为他们支取工钱、分发粮米丝帛之人,桃年她们另有别的事要忙,我是想姐姐为人最是细心宽和,此事交给姐姐来长掌管,最合适不过了。” 陶宜涓听了,觉得自己并非百无一用,也是有人需要自己这个人的,心中甚是欢喜,对双鲤说道,“既然妹妹这样说了,你我姐妹多年,我父母兄弟如今不在京城,妹妹是我在京城之中为数不多的亲人了,当日我被大火烧伤之时,妹妹那般悉心照看,才让我从不幸之中捡回一条命来,如今妹妹既然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就这样,几日后,双鲤派人将陶宜涓主仆四人接到了铺子里,先在后院安置下来,一个月后,双鲤终于盘下了一处与丰阳码头相距不远、门面五间、三进院落的庄子,更名为“舀霞庄”,这处庄子只做丝绸织绣生意。 双鲤又在距离洛园宫不远处赁下了一处五进院落,让丝绸庄的绣娘、缝人、经济、学工都与自己、陶宜涓等人住在了一处。 舀霞庄开业后,双鲤陆续雇佣了三十名绣娘、二十名缝人、两名账房、两名库房、六名经济、十名小工、四名厨娘、四名杂役,让陶宜涓与侍女腊影分管外头众人工钱、采买粮米丝帛等日用开支的账,桃年与筝儿管里头采买丝绸、销进销出的账,最后里头、外头的账都归到双鲤手中。 双鲤也知道,潘垂儿虽然风韵犹在,可是毕竟上了年纪,前些年酗酒,没少糟践身子,将来她的风头被别的乐伎取代也是持久之事, 若真有那一天,双鲤绸缎庄的生意一定会受其影响。 花无百日红,双鲤很清楚,她不能坐视那一天的到来,要防患于未然,毕竟她们绸缎庄的生意,有八成都是潘垂儿引来的,她们绸缎庄的款式、绣法还不曾深入京城妇人的心中,成为一个响当当的招牌。因此,双鲤要培养更多的潘垂儿才行。 因听说天腰川女宫有不少出色的乐师,还有几位虽然年迈、却培育过不少出色宫伎的教引嬷嬷,双鲤花银子从天腰川女宫中延请了几位过来。 又让潘垂儿带着椹儿、荻花几人,从京城的平康坊、常乐坊,洛阳的北里坊等处,相看了十几个眼下没什么名头、但是颇有天赋姿容的乐伎舞人,将她们从原本的乐坊教习手中买了下来,另外还有万年坊的西凉菩萨蛮、因为南虞战乱、被四处转卖、最后流落在丰阳会馆的南虞宫廷音声人,双鲤将她们一并买下,安置在原本的丝绸铺里,将那丝绸铺从里到外改成了乐坊,日夜由天腰川女宫中的乐师、乐伎教这些女子弹唱词曲。 陶宜涓还给这乐坊起了个名字,叫“小韵坊”。 因这小韵坊与沣水河相去不远,不少南国商贾都喜欢在闲暇之时,到这乐坊里来听曲观舞。 因这小韵坊汇集了西凉舞乐,还有南虞宫廷丝竹清音,更有京洛两地的箫管箜篌、琴筝琵琶,双鲤为了与别家乐坊不同,还特意延请了十余个西凉来的男乐人与男舞人,不少京城的贵妇人也喜欢到这小韵坊看身材高大健硕的男人们弹唱伴舞,多举齐下,让这小韵坊在丰阳会馆红极一时。 后来潘垂儿也正式从平康坊隐退,双鲤花了五百两银子埋买下了潘垂儿的身契,还了潘垂儿自由身,将潘垂儿安置在了小韵坊,当起了教习师傅,不少京城子弟也跟着潘垂儿,离了平康坊,一同到了这小韵坊来,小韵坊的名气也从丰阳会馆红到了京城的纨绔子弟之中,让小韵坊在京城内外的乐坊中风头一时无两。 双鲤看生意做大,在来年的初春,又买下了小韵坊临近的五处房舍,一同开做了乐坊,还让人从东兴的鲛族之中请来了不少精通鲛族舞乐的相公、娘子,当日先帝元淮在望仙台所看的《前溪舞》、《鱼龙舞》等精妙乐舞,如今托小韵坊的福,寻常的京城百姓也能一观了。 双鲤舀霞庄的生意也借着这小韵坊的光,别致精细的湖绣绣法、灵动有力的绣样与款式也逐渐被京城百姓所青睐,从世家显贵到寻常百姓,都以穿舀霞庄的丝绸衣裳为风尚,舀霞庄丝绸的价钱也跟着水涨船高。 除夕之时,京城百姓们争先置办新衣,首选的便是丰阳会馆的舀霞庄,就为双鲤接连赚入了七千两的银子,这也让双鲤与陶宜涓欢心不已。 双鲤、陶宜涓、桃年、筝儿、腊影等姐妹几人一心在自己的丝绸生意上,只除夕之时去桂仙阁,与常修一同用了个晚膳,其余时候,根本就没空理常修,一头扎在丰阳会馆,也让双鲤在京城之南的商贾之中逐渐有了名望,颐承七六年的长杨宫春猎,双鲤也以“京城名商”,而不是“恒山王孺人”的身份,受到了皇室的春猎邀请。 这一日,双鲤忙完了舀霞庄的生意,与桃年、筝儿一同往小韵坊来,听听乐曲,纾解疲乏。 刚听完一曲,换下一出乐舞之时,小韵坊东南角有一人正喝的醉醺醺的,嚷嚷着说台上的箜篌《孔雀东南飞》不好,赶紧换一曲,众人也不理这醉汉,可是桃年一瞥,觉得那人有些眼熟,对双鲤说道,“夫人您瞧,那醉汉好生眼熟啊,不知在何处见过似的。” 双鲤本来丝毫不在意那醉汉,且因为常修好饮酒,她本就对这类人深恶痛绝,可是听桃年一说,心中好奇,走往那一瞧,果真有些眼熟,走近一看,那醉汉竟然是东海王元溯。 “东海王叔,您怎么会在此?”双鲤上前说道。 “你是谁呀?我认得你吗?不过长得倒是颇有姿色,是这坊中的乐伎?快,陪我喝一杯,人世多愁苦,一杯解千愁啊!喝!” “王叔!”双鲤面色僵冷地斥责道。 “您发昏了?仔细瞧瞧,”桃年上前劝道,“这是王孺人,您的侄儿媳妇,您怎么能说出这样的浑话来,轻慢王孺人呢?让人听见了,成个什么体统?连您的一世英名都要丢尽了!” 东海王听桃年这样说,酒瞬间醒了一般,赶紧作揖告罪,“该打该打,是我唐突了,孺人莫怪。” “王叔喝多了,不宜在此,”双鲤吩咐道,“叫两个伙计来,将王叔搀扶到后堂去醒醒酒。” 第905章 舀霞庄来客 丰阳会馆,小韵坊。 “如何?可安置妥当了?”双鲤坐在小韵坊的堂客区,看着桃年问道。 “是,王爷醉得厉害,已经让人服侍他在后堂睡下了。” “那便好,明日一早,着人打发车马,将王爷送到易将军府上。” 桃年听了,有些不解地问道,“为何不送回滕王府,而是送到易将军府上呢?” “你昏了?滕王爷若是看到自己的儿子流连乐坊、彻夜不归,还被乐坊的车马送了回来,看了岂不生气?近来听说滕王爷身子不好,病了一冬,才刚好些,可不能再因为这样的事动气了。”双鲤说道 “这倒也是。” “还是送去易将军府上,交给临泗公主安排此事更妥当些。” “我明白了,一会儿就去联络车马。”桃年说着,又问道,“夫人,伶魁是谁呀?” “伶魁?什么伶魁?”双鲤听着这名字也甚是疑惑。 “方才东海王在醉梦中喊着什么‘伶魁’、‘伶魁公主’,可从来没有听过咱们京城有一个伶魁公主啊。”桃年说道。 “伶魁公主?”双鲤听着这个陌生古怪的名字,心中也十分诧异。 “不是咱们大黎的公主,难道是外邦的公主不成?如今春猎之期将近,京城可是有不少外邦的使臣、王孙公子、公主贵女上京来呢,还是东海王爷梦里的公主?如巫山神女一般,想是王爷突然开了窍,有了意中人了吧。”桃年笑着说道。 “少胡说,”双鲤也笑着,但觉得此事古怪,又嘱咐桃年两句,“此事不要宣扬出去,免得给王爷惹事。” “是,您放心便是。”桃年答应着。 唐简卉在宫中也听闻了丰阳会馆舀霞庄、小韵坊两处的盛名,不住地赞叹双鲤的妙思才干,因长杨宫春猎将近,唐简卉想要做几身时兴鲜亮的衣裳,这一日叫上牛太嫔,带着常倜、常俨、嘉菡兄妹三人一同往丰阳会馆的舀霞庄来。 双鲤一看唐简卉等人来了,连忙上前见礼,“贵客驾临,妾身有失远迎,实在是疏忽之至,该打该打。” “咱们之间,用不着这些虚礼,”唐简卉也笑着说道,“我们两个听闻舀霞庄的盛名,今日还想拜托夫人,替我们两个做几身鲜亮衣裳,过几日便是春日,还踏春放马时穿呢。” “是啊,今日我们不请自来,实在冒昧,听闻舀霞庄宾客如云,不知还夫人还有没有空,有没有多余的人手,来应对我们二人的无理请求呢。”牛太嫔也说道。 “诶~怎么会是无理请求呢?原本两位即便不来,我也早就该用庄子上最好的料子,亲自做两身不成样子的衣裳前去拜访二位了,快,里面请,椹儿,烹好茶来。”双鲤说着,招呼着二人进去。 正当牛太嫔与嘉菡一同在挑选绣样、款式的时候,双鲤与唐简卉坐在内小院的廊下饮茶说话, 唐简卉先说道,“看前两年你这生意没有起色,我还担心你把本钱都赔进去呢,这下好了,日子顺过来了,往后也不用我操心了,看你如今这样,真好。” 双鲤也叹气说道,“哎,您不知道,不知道那两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本钱早就花了个精光,早就是今天当个金的,明天当个银的,连陛下和我母亲给我预备的嫁妆,都当得差不多了,就差没有将您送我的那只金步摇一同当了呢,一睁眼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精心刺绣缝制好了一身身的衣裳,正要预备着卖了,可看着门外那么多的商贾游人,可愣是没有一个肯光顾我们这铺子里,那些日子当真是清苦极了。” “可你也熬过来的,换一个人,说不定早就熬不住,早就关门闭户、及时止损了。”唐简卉说道。 “我也不是没有起过这念头,不是没有想过撒开手,撇下这个烂摊子,不必每日这样煎熬着,趁老本还没有赔光,早早回家守着夫君的那点家业,去过清净安生的日子,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回去,不甘心我的人生就这样了,就只能这样。只要还有一点盼头,我就永远不会选择回去,就这样日复一日的苦撑着,仿佛也没什么可怕的,最终不还是都这样过来了吗?”双鲤说道。 “我也不曾想到,你能将这生意做得这样大、这样好,换做是我,说不定早就见好就收了,有个足以养家糊口、生意颇丰的丝绸铺子就够了,不会像你这样,一个丝绸铺子还不够,又下重本开了这舀霞庄,一个舀霞庄还不够,又开了小韵坊,小韵坊还地界小,还盘下了周围的多少处铺子,将这小韵坊归整得有模有样的,换成我啊,说不定早就累趴下了,哪来还能像今日这般谈笑风生呢?”唐简卉夸赞道。 “您实在是过誉了,不过是我前两年的苦日子过惯了,像是心里有什么创痛似的,要做这生意,就要做多、做好,您不知道,这生意场和进学是一样的,不进则退,你争我夺,若是我当日只守着那小铺子过活,好不容易挣来的生意,说不定早就被人抢光了、挤得没有容身之处了,之所以要将这生意做大做好,也是为了心里踏实些、不必再像从前那样朝不保夕罢了。若是您站在我今日的处境里,说不定比我做的还好些呢。” 二人正说着,澧王常倜走了过来,与双鲤见过礼,对一旁的唐简卉说道,“母亲,儿臣与弟弟先回宫去了,午后嘉杭与嘉秀姐姐约了儿臣、俨弟弟、常攸弟弟、伶魁公主一同去天腰川垂钓,时辰不早了,儿臣也带着弟弟早些回去准备着吧。” “也好,路上小心些。”唐简卉说道。 双鲤听到‘伶魁公主’四个字,想起了那一日东海王在醉梦中喊得正是这四个字,心中疑惑此人究竟是谁,便问唐简卉, “方才澧王殿下说伶魁公主,不知这伶魁公主是何人呀?” “你还不知道呢!”唐简卉笑着说,“这伶魁公主便是南耀国来的那位和亲公主啊。” “南耀国来的和亲公主?哦,我想起来了,原来那公主是叫伶魁啊。”双鲤问道,“这么说陛下已经为她定下结亲的人选了?” “哎,别提了。”唐简卉叹气道。 第906章 溯洄从之 “怎么了?您怎么突然犯愁起来?” “还不是为了伶魁公主的婚事吗?”唐简卉说道。 “伶魁公主的婚事?犯愁的该是南耀皇帝才对,您愁什么呢?” “南耀皇帝?他才不会犯愁呢!他若是犯愁,也不会舍得将这个小女儿千里迢迢送到咱们大黎和亲来了。”唐简卉说道。 “小女儿?不知这位伶魁公主芳龄几何啊?” “这公主年方十七,生的也周正,性情也不错。”唐简卉说道。 “看着年龄,倒是与澧王、资王两位殿下相仿,您既然觉得这位公主不错,不如说给陛下,求陛下将这公主许配给澧王、资王两位殿下也好啊,如此也算是了却了您的一桩心事。”双鲤说道 “这样的话,我怎么敢说呢?这澧州与资州,和南耀国相距不远,我若是说了,怕朝堂上那些多心的文臣,在陛下面前参奏我们母子一笔,说我们母子图谋不轨,这罪名我们可是吃不起的,不过陛下倒是好意,一直有心撮合这伶魁公主与倜儿、俨儿、攸儿他们兄弟三个,陛下心慈,不想将这位公主草草许配人家,用足了心思给这位异邦公主择选夫婿,最后还是要看这位伶魁公主的意思,谁知道这哥儿仨实在不争气,这段日子以来,他们倒是时常同出同进的,可这哥儿仨仍旧是小孩脾气,没有一个能打动这位伶魁公主的心。等过了春猎,南境一切都太平了,我们母子三人也该回澧州去了,只怕是与这位伶魁公主有缘无分了。”唐简卉说道。 “这位公主不喜欢三位殿下小孩子脾性?怕不是早就已经心有所属,所以才会拿这话来推脱搪塞的吧!” “大概不能吧,这伶魁公主在宫中,除了见他们兄弟三人,常见之人也就是宁王、舒王,哦对了,还有东海王,从前东海王也时常带着他们四处游历玩耍来着,除了他们也没有旁人了,不是他们兄弟三人,总不会是东海王吧!东海王的年纪,都是能做伶魁公主父亲的人了。”唐简卉笑着说道。 双鲤听着,这便明白那一日为何东海王在醉梦之中喊着伶魁的名字了。 旬日后便是长杨宫春宴,双鲤一行人也早就打点齐整,带上献给诸葛忆荪的礼物,与陶宜涓一同从丰阳码头启程,坐上马车往长杨宫去。 诸葛忆荪见了双鲤,心中也十分欢喜,一直夸赞双鲤的手艺好,织绣的衣裳款式十分合自己的心意,便留双鲤与陶宜涓在自己的近处住下,娘儿几个好一处作伴。 因双鲤与诸葛忆荪住得近,闲暇之时便往诸葛忆荪处陪着诸葛忆荪饮茶用膳,与诸葛忆荪说起民间市井之事,诸葛忆荪听着甚是有味,嘉秀也喜欢听这些民间之事,因此也常常到幽篁院来,与诸葛忆荪、双鲤说话,一来二去,嘉秀与双鲤也渐渐地熟络了起来,二人渐渐地无话不说。 八荒台春猎后的一日,因嘉川王梁如瀚不小心着了风寒,白日里在幽篁院养病,嘉秀也不便再往幽篁院叨扰梁如瀚养病,便往幽篁院外、双鲤所住的绿君楼来说话。 “嫂嫂怎么也不出去散散闷儿,众人都在马场上看马球比赛呢,列国使臣都在,今年南耀、大容、南虞、婆绵、贞女等十四国时臣都上京来了,倒是齐全,还有四方商贾,那马场上穿袍子的、披褂子的、围长巾的、穿纱绮的,列国服侍应有尽有的,嫂嫂不打算去瞧瞧?”嘉秀笑着说道。 双鲤听了,也拉着嘉秀的手说道,“原本不打算去的,如今听你这样一说,满肚子好奇,岂有不去之礼?容我也进去换身衣裳,与你同去。” “也好,嫂嫂也快着些,不然啊,今日这马球可就打完了,等咱们到那里就没得看了。”嘉秀一边与双鲤往内室走一边说道。 “你这丫头,莫不是那马球场上,有你的心上人不成?这般心热。”双鲤笑着打趣道。 “怎么会呢?我是想,东海王叔许久没有入宫来了,他的马球打得最好了,若是错过了,岂不可惜吗?” “东海王也来了?” “是啊,这场马球若不是因为东海王叔在,就只凭那几个愣头小子蹩脚的球技,怎么会引得列国使臣和四方商贾都来看呢?”嘉秀说道。 “经你这么一说,那我可更要去看看了。”双鲤说着,换上了一身缃黄色宝花团纹的长裙,套上葱绿纯色对襟褂,配着朱樱色色隐百兽纹薄纱披肩,系着一块穿戴齐整后便与嘉秀一同往门外走去。 “嫂嫂这身当真俏丽,当真好看,到了马场上,定会艳压群芳。”嘉秀说道。 “当真?要不我还是换一身吧, 太惹眼了不好。” “哎呦,都这个时候了,别换了,这身就妥当得很,再晚了,这马球比赛就要谢幕了。”嘉秀说道。 “罢罢罢,快去吧,若真耽误了你看球,只怕你饶不了我呢。”双鲤打趣道,“对了,今日好不容易有这样精彩的马球看,不如叫上伶魁公主一同去?那日八荒台宫宴,看她面露愁色,不知是谁惹着她了,正好也去散散闷,心情还舒畅些。” 双鲤说着,就要让椹儿去邀请伶魁, 嘉秀看了,连忙拦着,“嫂嫂不必忙,伶魁早就到马场上去了,哪里还等着咱们相邀呢?” “是吗?照理说这伶魁公主是南耀国人,自小在南国水乡长大,还以为她喜欢看南国的赛龙舟、水秋千、耍水戏,想不到她竟然喜欢看咱们大黎的马球吗?” 嘉秀听了,只低着头笑,并不言语。 “还是说那马场上也有南耀的使臣在,她是思乡情切,想见自己的家乡人了?”双鲤试探着问道。 “怎么会呢?每次使臣请见,她还时常推脱不见呢,哪来是为了见使臣,是为了见她日思夜念的人呢。” “日思夜念的人?不是同乡之人,还有什么人会让她这般日思夜念呢?”双鲤问道。 嘉秀便将伶魁心仪东海王元溯之事说给了双鲤听,双鲤一个劲儿地说嘉秀哄她,始终不信此事。 嘉秀又说道,“嫂嫂这伶魁最喜欢咱们诗经中的那一句诗吗?” “诗经?难道是‘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游从之,道阻且长,溯洄从之,宛在水中央’一句。”嘉秀说道。 “溯游从之,道阻且长,溯洄从之,宛在水中央?”双鲤口中念道。 “嫂嫂可知道为何是这一句?” “想必是伶魁有了意中人了?还是喜欢这一句清逸飘然的意境呢?” “是,也不是。要紧的是在后一句,溯游从之,道阻且长,伶魁心中最喜欢这一句中的‘溯’字,这一句中,也只有这溯字,伶魁每每挥毫之时写的最好。” “溯字?你是说……”双鲤知道,这溯字指的便是东海王元溯的名字,“可是他们二人这年龄相差实在大了些不是?” “是啊,那一日嫂嫂看她面露愁容,不知道她心中犯愁的也正是这个。”嘉秀说道。“这半年来,伶魁的心事我最明白,她对与自己年龄相近的几位王爷都无意,心中最中意的,只有东海王叔一人。” “哎,造化弄人啊。”双鲤说道。 “谁说不是呢?若是他们年龄相近些,东海王叔晚出生几年,说不定陛下早就成全他们二人了。”嘉秀说道。 “陛下知道此事?”双鲤惊讶地问道。 第907章 女主的愧疚 “是啊,”嘉秀说道,“伶魁的心思,母亲早就看出来了,只是碍于南耀国的颜面,一直不曾答允此事。” “南耀国的颜面?陛下是担心,若是将伶魁公主许配给东海王,南耀国会心生不满,觉得东海王配不上伶魁公主,再借机生事吗?”双鲤问道。 “我想……陛下大概会有此考量吧,嫂嫂也知道,过去的几年来,南虞内乱,南国动荡,兵祸无数,我大黎的南境诸州也不安宁,好不容易看南境诸州刚安定了下来,南耀国也不再侵扰临近邦国,陛下可不能因为这样的事,惹得南耀国不快,拿咱们大黎南境诸州百姓的安宁太平去冒险啊。”嘉秀说道。 双鲤听着,也不再言语,只与嘉秀一同往马场上去观看马球比赛,东海王与宁王常佺二人一组,对阵绍兴侯与永康侯的两位公子,因东海王技艺娴熟,才险胜了这场赛事。 双鲤、嘉秀与伶魁公主坐在一处,看着伶魁公主的眼中满是东海王,既为东海王进球高兴,又担心马场凶险,生怕东海王有个什么闪失,双鲤与嘉秀看着伶魁公主的神情,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春猎还不曾结束,双鲤因为舀霞庄与小韵坊的琐事实在太多,不曾再过多停留,这一日特来向诸葛忆荪辞行,要先回丰阳会馆去料理生意上的事了。 诸葛忆荪与双鲤一同在庭院中散步一边对双鲤说道,“也罢,既然那里脱不开身,朕也不强留你,生意上的事要紧,你就带着陶氏先回去吧。” “是,等庄子上的事都安顿好了,妾身再入宫向陛下请安也是一样的。”双鲤说道。 “是啊,别忘了去昭宁寺看看你母亲。”诸葛忆荪说道。 “是,母亲那边一切都好,妾身一向着人照料打点着,请陛下不必担心。”双鲤说道。 “不知道她是否还怪我吗?”诸葛忆荪有些自责地说道。 “陛下哪里话?母亲从来不曾埋怨过陛下,妾身说句不该说的话,若是母亲埋怨陛下,当日您被困在寒雀台,母亲也不会深夜支身闯宫,宁可与自己的儿子翻脸,也要救您出来、好弥补自己的儿子犯下的过错了。”双鲤说道。 “果真?可是话虽如此,朕对常修没有丝毫的愧疚,对她却心中时常感到不安啊,总觉得对她不住。”诸葛忆荪说道。 “妾身不瞒陛下,在来长杨宫之前,妾身与陶姐姐就先去昭宁寺看望过母亲,母亲如今一心礼佛,早就已经将红尘之事置之度外了,见了我与陶姐姐,母亲也只称施主,见了我们两个,神情那般淡然,也没有什么欢喜,妾身这心里,起初看母亲这般,也觉得好生不是滋味,可是回头一想,如此也好,只有如此,母亲才算是将世间的一切都放下了,否则,对这世间之事、世间之人尚有执念,有执念则有妄求,有妄求则心生烦忧,正是要如此心无所求才好,如此才算是断离了世间的纷纷扰扰,一心常伴青灯古佛,才能早日登临极乐佛土了。” “你说的是,听你这样说,我这心里也舒坦了许多。”诸葛忆荪说道。 “陛下不必担心,母亲那边有我呢。” “那便好,替朕好好看顾着她吧,你自小在她身边长大,与她的女儿也没什么分别,常修这竖子一副犟脾气,如今想必也没脸去见他母亲了,听说他整日酗酒,前些日子还宠幸了一个桂仙阁的侍女,当真是窝囊不堪,我也不指望他能什么了,多亏了有你这孩子,将这里里外外料理得很好,你母亲那边,往后也请你多费心些吧。” “是,陛下放心便是。”双鲤说着,心中又浮现出了伶魁与东海王忧郁的面容,便对诸葛忆荪说道,“妾身在长杨宫的这段日子,倒是与琅琊公主、伶魁公主十分投契,两位公主听妾身说起丰阳会馆的热闹之处,心中憧憬不已,妾身想,若是能得陛下允准,接两位公主去妾身的舀霞庄与小韵坊玩耍几日,姐妹几人游船取乐,散散闷也是好的。” “也好,嘉秀这孩子我倒是不担心,只是伶魁公主,这孩子心思重,近来越发面容憔悴,时常闷闷不乐的,身子也越发消瘦,你把她接去,在丰阳会馆玩耍几日也好,说不定这孩子还能开些心胸、不想那些烦心事了。”诸葛忆荪说道。 “陛下见谅,妾身想说句不该说的话,”双鲤说道。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该说不该说的?有话直说便是。” “这伶魁公主是南耀国来的,当日被南耀使臣送上京来,为的是和亲,如今她到咱们大黎快一年了,可是这婚事迟迟没有议定,没有议定婚事,这和亲公主便无法向自己的母国交代,说不定正是因为此事而烦心呢,若是想了却她的心事,只让她去散心几日,只怕也治标不治本,还是早议定了她的婚事,不论夫婿是谁,也算是给了两国一个交代,她也不必再为此事日夜悬心了。”双鲤搀扶着诸葛忆荪说道。 第908章 双鲤花式说媒 诸葛忆荪听了,笑着说道,“正是这夫婿难以择选呢!挑来挑去,始终没有个合适的,倜儿、俨儿、攸儿虽然都不曾婚配,可是细细观察了哥儿仨一阵子,都还是小孩儿脾气。这倜儿模样倒好,皇子之中数他生得周正,可是做事拖泥带水,毫无果决之力,心里没有成算,只有个空架子而已,哪里是个让人省心呢?实在是不值得托付。这俨儿武艺倒是好,可有些愚鲁莽撞,只怕来日伶魁许配给他,免不了要受委屈。我那攸儿就更不成气候,也不知怎么了,越长大神神叨叨的,闲下来只会往太史局跑,与那些观天卜卦的混在一处,迷上了什么测算占星、求神问卜,神棍儿似的,我看他们三个与伶魁都不合适。” “既然这几位年轻的王爷不合适,那一日妾身在马场上看马球,倒是觉得有一人与伶魁公主合适。”双鲤说道。 “谁呀?” “便是滕王殿下的幼子——东海王叔。” “不行!这元溯比伶魁大了整整二十岁,都能做伶魁的父亲了,再说了, 东海王与皇室的亲缘远了些,并非是最合适的人选。”诸葛忆荪说道。 “陛下说的是,只是妾身看伶魁公主,倒是对东海王叔倾慕不已,陛下也是好心,一心想要替伶魁择选个妥当夫婿,只是您看着妥当,伶魁她也未必喜欢,不如让她遵从自己的心意、让自己去选也好,也算是咱们大黎没有委屈这位和亲公主,这是其一,这其二嘛,” “其二如何?” “陛下容禀,妾身之所以向陛下举荐东海王,并非只为了伶魁公主的终身大事,也是为了陛下思量。” “这话朕便不明白了,择选东海王为伶魁的夫婿,如何便是为朕思量?”诸葛忆荪问道。 “陛下您想,这南耀国皇帝有不少女儿,伶魁公主也有好几个未嫁的姐姐,既然是和亲,南耀皇帝为何让这个年纪更合适、更得他宠爱的女儿来和亲,反而把一个受冷落的、没有母亲照拂的孤女送到大黎来呢?” “你是说……南耀皇帝本就不重视与咱们大黎和亲?” “妾身以为,或许他也重视此次和亲,不过更要紧的,南耀皇帝此举,是在利用和亲,来试探咱们大黎对南耀国的态度呢。” “试探?” “是,就是试探,”双鲤果决地说道,“您想啊,若是南耀皇帝将自己一个不被重视、极受冷落的公主送来和亲,咱们大黎却对这位公主视若珍宝,还将与皇室血缘最近的宗室王爷择选为她的夫婿,您以为,此举看在南耀国君臣的眼中,会怎么想咱们大黎和陛下呢?” “这南耀国上下,定会以为我大黎软弱可欺、外强中干,以为咱们大黎怕他们南耀国再生事,因此才倍加珍视与南耀国的此次和亲。”诸葛忆荪说道。 “是啊,陛下英明,如此一来,只怕这南耀国会更不安生呢!”双鲤说道,“因此,妾身才推荐了东海王作为伶魁公主的夫婿,一个与皇室血缘疏远、不受待见的宗室王爷,迎娶一个不被重视、备受冷落的异邦公主,况且二人的出身也甚是般配,陛下又和乐而不为呢?” “经你这一说,朕觉得也不无道理。”诸葛忆荪说道,“可若是南耀国的使臣不答应这门婚事,又该如何是好呢?” “妾身以为,这伶魁公主既然都已经送到大黎来了,已经在咱们大黎皇宫中住了这么久,她的婚事自然该由陛下做主,南耀的使臣又凭什么不答应呢?这南耀使臣没有不答应了理由啊,东海王是世宗皇帝的嫡亲孙儿,父亲滕王是熙宗皇帝的亲弟弟,是咱们大黎宗室中的翘楚,还是在渤海之乱中立下过赫赫战功的人,哪一点配不上这位伶魁公主呢?况且伶魁公主也中意东海王,南耀国的使臣又有什么理由反对呢?”双鲤说道。 诸葛忆荪听着,也觉得双鲤这话甚是有理,等双鲤走后,诸葛忆荪就让人将伶魁公主叫了来,问问伶魁公主自己的意思,果然如双鲤所说,伶魁公主心中倾慕之人,正是这位东海王。 诸葛忆荪也成人之美,在长杨宫灵甲台款待宗室的宫宴上,正式将伶魁公主许配给了东海王元溯。 一个月后,礼部正式定下了东海王与伶魁公主的婚期,两个月后,东海王以亲王之礼,正式将伶魁公主迎娶进门,滕王看是由诸葛忆荪赐婚,也不曾说什么,看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心愿得偿,也终于成家立业,心中也欢喜不已。 后来东海王听嘉秀说,他们二人的婚事还是经由双鲤劝谏说和,这才让诸葛忆荪下定了决心,成全了他们二人,东海王心中对双鲤也甚是感激。 这一日,夫妇二人与临泗公主、嘉秀公主一同往丰阳会馆的小韵坊来,拜访双鲤。 第909章 勾魂摄魄浑脱舞 丰阳会馆,小韵坊。 “贵客驾临,恕我有失远迎了。”双鲤看着东海王夫妇与临泗公主、嘉秀走了进来,连忙上前说道。 “快省了这些虚礼吧,好不容易来一趟,哪里是听你说这些干话的?有这工夫,带我们看看你们坊中最好的乐舞是正经。”嘉秀笑着说道。 “说的是,说的是。”双鲤说着,让人备好雅座,引着几人往里头走,“诸位,请。” “今日前来,是我们夫妇二人,特来拜谢孺人的,若不是孺人,我们又岂会有今日呢?请孺人这个媒人在上,受我们夫妇一拜!” 东海王说着,就要与伶魁一同拜双鲤, 双鲤与嘉秀连忙拉起二人,“这如何使得?您是拙夫的堂叔,怎么拜起我这个晚辈来?岂不折煞我?再说了,王叔即便要谢,也该谢陛下才是,是陛下有心成全你们二人,否则我说得再说,也是无济于事的呀。” “那日入宫,已经拜谢过陛下了,今日特来拜谢孺人的。”伶魁说着,便要叩拜双鲤。 “哎呦,这如何使得?快快起来,”双鲤将伶魁拉了起来,安慰着说道,“方才嘉秀说得好,咱们一家人,还是免了这些虚礼,省出工夫来看乐舞是正经。” “也好,”伶魁便起身,与东海王贴身握手坐着。 “是啊,你们且好生坐着吧,也让双鲤省些事,双鲤心实,哪里能安坐在这里受你们两人的拜呢?”临泗公主也说道。 “姑母说的是,”双鲤说着,吩咐一旁的桃年,“今日我们小韵坊,正好来了几位西凉的舞生舞娘,他们最善跳浑脱舞,好看极了,我们小韵坊中的客人最爱,若是姑母、王叔、婶娘不介意的话,不如就让他们跳一支浑脱舞如何?” “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嘉秀说道。 “我知道你是最不介意的,正想看这些呢。”双鲤说道。 “这我倒是不解?为何我最不介意呢?再说了,一支舞而已,有什么好介意的呢?”嘉秀疑惑道。 “痴丫头,这浑脱舞,顾名思义,是要将舞衣脱去、舞者们赤裸着身体跳的舞,你这个还未婚配的黄花姑娘,难道不介意吗?”临泗公主说道。 “姑娘笑话我,”嘉秀对临泗公主说道,“此乃人之大伦也,有什么好介意的?前些日子母亲得了一些姑臧来的经变画,有几副讲的是亁闼婆作飞天散花乐舞的故事,好看极了,母亲还说,要是能亲眼一睹那画上的乐舞就好了。我瞧着那画上的诸天伎人,都是衣不蔽体的,可即便如此,他们的内心澄澈、心无杂念、一心作舞,让人看了只觉得那舞蹈精妙,不觉得有什么,不像那群腐儒说的那般唬人,看了衣不蔽体的男子,就想是犯了大忌讳似的,我看是那群腐儒心里藏着歪心思,才把人想歪了的。既然这亁闼婆作飞天散花舞无伤大雅,那姑娘方才说的浑脱舞,也算不了什么,一观又何妨呢?” “瞧瞧这丫头,口舌越发厉害了,平日里定是没少往天腰川女宫跑吧。”临泗公主说道。 “姑娘又打趣我。” “我倒是觉得嘉秀说的一点不错,来我们小韵坊的宾客们,看了多少次的浑脱舞了,只觉得那舞者们舞艺浑然天成,不觉得有什么,既然如此,就让西凉来的舞者们给我们演奏一支浑脱舞吧。”双鲤说道。 “是。”桃年说着,便下去安排。 一曲刚罢,一舞又起,在座的宾客看着几个赤膊着上身的舞生与袒露肩背的舞娘穿着西凉当地的绛色舞裤,听着胡琴之声,纵情跳起家乡的舞蹈来,香散飞巾、光流转玉,像极了那姑臧来的诸天伎人所跳的飞天散花舞,嘉秀看迷了,久久说不出话来,看着其中一个眉目俊俏、筋肉健硕、蜂腰虎背、腰肢轻软的西凉舞生,嘉秀不仅面颊绯红,情不自已地被那人的舞姿吸引了过去。 直到这浑脱舞谢幕了,嘉秀还没有从方才的舞姿中回过神来, 双鲤看着,在嘉秀身边笑道,“憨丫头,舞都跳完了,你怎么还呆看着哪里,怎么?这西凉来的舞乐能夺魂摄魄?你的魂儿都被勾走了?” 嘉秀这才反应过来,看临泗公主、东海王、伶魁都看着自己,不仅面颊羞得绯红,低头久久不好意思说话。 双鲤连忙给嘉秀打圆场,“想是方才那舞生们跳得投入,将这场子暖热了,桃年啊,去支开窗子,透透气。” “是,”桃年说着,便往窗边去,过了一会儿,回到对双鲤说道,“夫人,下一支是竿头舞,可要看吗?” 伶魁听了,激动地说道,“竿头舞?这不是我们南虞的舞吗?” 双鲤知道伶魁说错了话,又打圆场说道,“是啊,的确是从南虞宫廷传来的,听说,是起源自东兴国,南地各洞各族都喜欢跳着舞,到了京城,配上京城的《破阵曲》,击缶奏筑,当真别有一番滋味呢。” “是啊,小时候我们家中宴客,常常会预备下竿头舞,主客齐舞,有趣极了,这竿头舞定要人多了一起跳起来才好呢,不知孺人可否让我也一同参与其中呢?”伶魁说道。 “请。”双鲤说道。 竿头舞一起,众人看着与舞人们一同跳竿头舞的伶魁,那般的天真浪漫,笑靥如花,舞步灵巧、止有余态、动无遗妍,比起一众舞人也丝毫不逊色,东海王在台下看得如痴如醉一般。 双鲤看着东海王的神情,当着临泗公主的面说道,“王叔您瞧,伶魁如今还是如小孩子一般活泼烂漫,您比她虚长几岁,您既然认我为媒人,那我这个媒人免不了多说几句,往后的日子里,还请王叔多包容我们伶魁,体谅她小孩子心性,她万里迢迢嫁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往后若有什么错处,王叔也要多担待些,别太让她受委屈才是。” “双鲤这话说的很是,元溯,往后你可以不能仍旧像从前那般,依着你的性子胡为妄作,像个没笼头的马一般家都不回,要多想着伶魁、顾念着你们夫妇二人的家才好。”临泗说道。 “是啊,往后我与嘉秀便是伶魁的娘家人了,若是伶魁在王叔家里受了委屈,我们两个知道了,可是不依的。”双鲤也故作严肃地说。 “诶~岂敢岂敢?且不说有你们两个做她的后盾,还有家姐替她撑腰,汲奴不敢造次胡来,平心而论,伶魁是我今生挚爱之人,我爱她护她还不够,哪里舍得让她跟着我受委屈呢。”东海王元溯说道。 “那便好,有王叔这话我们便放心了。”双鲤道。 嘉秀听着几人的话,看着台上顿挫有致的竿头舞,心里眼里却只想着方才的西凉舞生,心想着,若是能每日见着他该多好啊。 临泗公主看一旁的嘉秀出身,便给双鲤使眼色,双鲤一看嘉秀呆呆的神情,与临泗公主偷偷相视一笑,也不说什么,只看着台上伶魁的舞蹈。 第910章 嘉杭的婚事 伶魁嫁给东海王元溯后不久,三公主嘉杭也看中了一个东兴国来的才俊,名叫罗徽,三公主嘉杭也不管不顾地入宫请见,恳请诸葛忆荪答允她们二人的婚事。 诸葛忆荪一看,嘉杭的年龄比罗徽大了九岁,罗徽的相貌堂堂、文质彬彬,与如今性情活泼外放的嘉杭,在外人看来,实在有些不般配,可架不住两个人心意相投,诸葛忆荪也不曾阻拦,先答应下了嘉杭,不过诸葛忆荪对嘉杭说, “这门婚事既然是你自己选的,不能只听我一个人的意思,也该问问你母亲才好,等她知晓此事,也首肯答应了,到那时,我再为你们二人赐婚吧。” “啊?还要问我母亲?”嘉杭有些胆怯。 “这是当然,这些年你母亲为着你的婚事没少操心,你如今要成婚了,岂有不问问她的道理?”诸葛忆荪说道。 “可是,女儿的婚事,陛下答应也就是了,从前也是父皇许婚,将女儿许配给了永康侯,母亲也不曾说什么,如今怎么还要再问母亲的意思呢?我正是怕母亲唠叨,才特意来求陛下的旨意,也好为我们省些事的。”嘉杭说道。 “你这丫头,越发像个白眼狼了!你母亲养了你一场,你要与人成婚了,岂有不过问你母亲意思的道理?若是你母亲不答应,朕自会为你从中调停,与你母亲好生说说,帮你促成这门婚事,可是在此之前,你定要亲自将此事说给你母亲知道,这不是为人子女者对母亲最起码的尊重吗? 岂有省却得道理?”诸葛忆荪训斥嘉杭道。 “是,女儿知道了,女儿并非存心不敬母亲,只是怕母亲唠叨,您是不知道我母亲如今那个唠叨劲儿,可怕极了,听多了连活的欲望都没有了,哪里还想成婚呢?” 诸葛忆荪笑着说道,“唠叨你就听着,实在受不住了,你也唠叨她两句,你这牙尖嘴利的,难道还能在口舌之争上吃亏不成?该讲道理讲道理,不要存心气你母亲就是了,你母亲并非那样泥古不化之人,你的话只要在理,她也会往心里去的。” “是,女儿明白了。” 嘉杭说着,便回到吴王府,将此事说给了母亲听,裕太妃听了,只是问道,“你可想好了?这门婚事是你自己选的,不是你父皇和陛下为你指婚,往后日子不管冷暖甘苦,可就怨不着旁人了,都出在你自己的身上。” “是,女儿想好了,罗徽为人温润如玉,又细心踏实,待女儿也很好,况且这桩婚事于国于家多有裨益,又何乐而不为呢?”嘉杭说道。 “那也罢了,就由着你去吧。”裕太妃说道。 “母亲当真答应了?” “你如今也是快四十的人了,难道母亲还能像儿时那样管教你不成?况且你的婚事也多有不顺,从前你父皇为你择选了永康侯府的公子作为婚配人选,可结局又如何呢?那孩子得了病暴毙而亡,可世人却将那孩子的死怪罪你的头上,你也因此郁郁寡欢多年,多亏了这一年来你常往天腰川女宫去,得陛下和杜太妃照拂,淤积在心中多年的心结才慢慢解开了。” “女儿刚好些,母亲又要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来刺女儿的伤心处。” “好好好,母亲不说,好在这些伤心事也都过去了,可归因到底,是那婚事不好,是我们为你择选的夫婿不好,当时不该听信那媒人的花言巧语,又以为与永康侯府也算是门当户对,你嫁过去不会受委屈,不曾想后来之事不遂人愿,可见我们眼中为你安排的合适人选,于你而言,未必真的合适,不过是让外人看着徒增几分虚妄的颜面罢了。如今你既然有了中意人选,这婚事就由你自己做主吧。” “母亲难道不怕外人笑话?毕竟女儿比罗徽年长那么多岁呢。” “笑话?他们若要笑话,只管笑话去吧,难道还能让咱们掉两块肉不成?这些人最是可恨的,若你择选夫婿入了他们的眼,他们反而生妒恨之心,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败坏你呢,你择选的夫婿不入他们的眼了,他们就更得意,越发地落井下石嘲笑你,说到底,都是些存心不正的势利小人,既然无论如何都不能顺他们的意,索性让他们滚到别处去,何必要为了他们的风言风语委屈糟蹋自己呢?” “难道母亲想得这么明白,听您这样说,女儿就放心了,也省了陛下的麻烦。” “省了陛下的麻烦?” “是啊,陛下说,若是您执意不肯,她还要替我做说客劝说母亲呢。”嘉杭说道。 第911章 痴迷浪荡子 裕太妃听了,笑着说,“陛下是好意,不过母亲活了这把年纪,也早就看开了,人这一辈子,怎么活不是活呢?何必要活在无关紧要之人的看法与目光中呢?为何不依照自己的心坦坦荡荡、自在逍遥地活呢?你瞧陛下,这一生不也很精彩吗?我也早就想通了,实在不该为了别人的三眼两语,断送了我一双儿女的终身幸福,既然你有了意中人,与他成婚也好,不成婚也好,都随着你的心吧,他往后待你好也罢,待你不好也罢,既然是你自己选择的,这些往后也要自己承受着,若是觉得自己一个人承受辛苦,就回家来,与母亲说说,母亲与你分担分担,我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母亲,”嘉杭听着,抱着自己的母亲哭了起来。 看裕太妃也答应了此事,诸葛忆荪便正式为嘉杭与东兴人罗徽赐婚,让礼部择吉日让嘉杭与驸马在京中成婚。 这一日傍晚,嘉秀照旧往小韵坊来,双鲤一看嘉秀来了,让桃年与椹儿将自己准备的贺礼拿来,对嘉秀笑着说道, “你来得正好,听说三公主要成婚了,这是我为她预备下的贺礼,这些日子我生意忙,就劳烦妹妹替我送去吧。” “嫂嫂好不解风情,”嘉秀责怪道。 “这话是怎么说?” “我前脚刚到,你就给我派了这么个差事,难道是嫌我连日叨扰,借着这差事,赶我走不成?” “怎么会呢?我不过是怕你走的时候忘了,想预备好罢了。”双鲤陪笑道,“你这连日来,往我们小韵坊跑得这样勤,陛下知道,难道不会问你吗?” “怎么会呢?嫂嫂不知道,嘉川王的病一直不见好,母亲一心照顾他,哪里还顾得上我?况且我只说是回莒王府,母亲说,让我多陪陪祖父也好,就没再多问什么了。” “你这丫头,竟然在陛下跟前弄鬼,连我都成了你的帮凶了!”双鲤说道,“只是嘉川王究竟是害了什么病?我记得自从长杨宫春猎之时,嘉川王就已经卧病,都这么久了,难道还没好全吗?” “非但没有好全,反而还更厉害了,母亲急的跟什么似的,将嘉川王的一双儿女都从蜀中召入了京城,在嘉川王身边伺候着,太医说,嘉川王年纪大了,身上又有旧伤,这病虽然是因风寒而起,可是身子虚弱,渐渐伤到了肺脏,只怕凶多吉少呢。” “有这样的事?” “嫂嫂莫要声张,陛下除了我和几个近身伺候的人,一个人都不曾说过,若是让外头的人知道了,只怕有些人又要生是非呢。” “我知道了,定不会跟外人说起。”双鲤说道, 嘉秀朝着里头探了几眼,说道,“不知嫂嫂的小韵坊今日有什么舞可看呢?连日来我这心里也郁闷得很,正好看看乐舞纾解纾解。” “你这丫头,心思倒大,正好有你最爱看的浑脱舞,眼下的宾客不多,且再等一会儿就开幕了。” 随着胡琴声想起,舞生与舞娘在台上翩翩起舞,嘉秀又看到了那俊秀的西凉舞生,指着那舞生悄悄问双鲤,“中间那位舞生跳的最好,舞步最是精妙,不知他叫什么名字呀?” “中间的舞生?哦,你说斛律迟奴啊。” “斛律迟奴?”嘉秀听着这名字疑惑道。 “是啊,你说的可是舞池之中、眉目深邃、左腮上有一点黑痣的那个?” “不错,就是他,原来他叫斛律迟奴啊。”嘉秀说道。 “怎么?你连日来我们小韵坊,难道就是为了看他?” 嘉秀一听,面颊瞬间变得绯红,眼神也变得羞怯低垂,双鲤一看嘉秀的神情便明白了,却神情肃然地说道,“好妹妹,姐姐我可提醒你一句,观舞归观舞,可别动真心才好。” “嫂嫂这话怎么说?难道此人品性不堪吗?” “这……我也不好说,不过我听说,这斛律迟奴好赌,一有了工钱,便扎进赌坊之中,等输光了才肯回来,若是赢了钱,便去烟街柳巷中取乐,他身上,可不是背负着不少风流债呢!” “有这样的事?想不到这人竟是如此的珠玉其外、败絮其中,” 嘉秀略带失望,可是看着台上那男子迷人的舞艺、俊朗的面容与健硕的身姿,嘉秀心中的一点失望瞬间就被一扫而空,那少女的春心再次被全然俘获,望着台上容光焕发、如同神祗的斛律迟奴,嘉秀心中满是倾慕,甚至因为听了那斛律迟奴的劣迹,更有了一股要将他从泥潭中拖出来、与他长相厮守的冲动, “可是我……”嘉秀支支吾吾地对双鲤说道。 “你怎么?” “我从来不曾见过这么俊美的男子,即便他糟透了,为何我的心中还满是对他的倾慕呢?”嘉秀说道。 第912章 斛律倾的钓饵 “傻丫头,你可千万别色令智昏了,你这样的人,一旦与斛律迟奴有了瓜葛,往后想甩掉他可就难了。”双鲤看着嘉秀痴迷的神情劝道, “嫂嫂放心,我心中有分寸的。”嘉秀眼神飘然地说道。 “当真?我怎么瞧着你魂儿都被他勾去了。今日我把话放在这里,莫要对这样的人动了真心,否则将来有你的苦果子吃,这苦果子还不是一点半点,可是下半生都会吃不完的。”双鲤说道。 “哪里就这么厉害?嫂嫂又唬我。” 嘉秀说着,便拉着双鲤的胳膊撒娇般的摇了起来。 几日后,嘉秀便让侍女烟竹悄悄将斛律迟奴约到了丰阳会馆一处名叫檀仙居的酒楼雅间中,起初那斛律迟奴上下打量了烟竹一眼,看烟竹衣裳首饰朴素得很,充其量不过是个平民丫头,不甚将烟竹的话放在心上。 烟竹看斛律迟奴这般,便说道,“公子莫要误会,是我家姑娘有请,我家姑娘对公子的舞艺欣赏不已,特意在檀仙居治了一桌丰盛的酒菜,请公子赏脸一会。” 斛律迟奴一听是檀仙居的酒席,心中便打起了算盘,斛律迟奴心想,檀仙居是丰阳码头数一数二的酒楼,里头多用贵重的檀香木装潢,在那里治一桌酒席,少说也要二十两银子,可见那姑娘非富即贵,与她一见说不定还能捞些银两,横竖今日无事,不如与她一会。 “姑娘稍待,容我换身衣裳,便与你同去。”斛律迟奴笑着说道。 看着斛律迟奴的笑容,连烟竹的心都要化了,也早就将方才斛律迟奴对自己的轻慢抛到九霄云外了。 过了一会儿,烟竹便引着斛律迟奴到了檀仙居的雅间,烟竹轻轻叩门说道,“姑娘,斛律公子来了。” “快请进来吧。” “是,斛律公子请。” 斛律迟奴走进那雅间一看,原来嘉秀挑选的还不是寻常的雅间,而是檀仙居最上等的雅间,一桌一椅都是老山檀香镶嵌螺钿的,连熏香都生了,一走入其中,就嗅到一股甚是清雅好闻的檀香味。 “在下斛律倾,有幸得姑娘相邀至此,荣幸备至。”斛律迟奴说道。 嘉秀听着斛律迟奴的谈吐,颇有京城世家子弟的风度,心想,这斛律迟奴也不像双鲤所言的,是个空有皮囊的草包啊。 “斛律公子客气,小女子有幸一睹斛律公子之舞艺,如同仙人下界,令人瞠目,今日特备下薄酒淡饭,邀公子一叙,略表心意。” 斛律迟奴听着嘉秀的一番话,眼神故作羞怯地移开,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这一桌酒席,心中想,这姑娘一出手果然不凡,这一桌子酒菜,配上这上等的雅间,少说要五十两银子。 “姑娘客气,承蒙姑娘不嫌弃罢了。” “方才听闻,公子名叫斛律倾,为何那日我听着,公子的舞伴多称呼公子斛律迟奴呢?” “回姑娘,迟奴是在下的小名,小人姓斛律,单名一个倾字。” “斛律倾,公子的名字倒是像我们黎人子弟之名呢。” “姑娘睿智,这点小事都瞒不过姑娘,在下的父亲是黎人,母亲是康居胡女,父亲虽然身在西凉,可仍旧按黎人的规矩,给小人起了这个名字,小人字迟奴,迟奴是母亲给起的名字,是狼的意思。” “原来如此,不知公子为何不远万里到京城来?公子故乡的父母不担心你吗?” “不瞒姑娘,早些年西凉内乱,父亲死在了战祸之中,那时候小人只有三岁,两年后母亲也去了,小人是跟着叔叔婶婶长大,后来承蒙雍王殿下不弃,引荐小人的叔叔来京城做生意,小人也跟着叔叔婶婶一同到了京城来过活。”斛律倾说道。 嘉秀听着这话,早就将双鲤对她的劝告抛到九霄云外了,如今心中满是对眼前这俊美男子的爱慕与怜悯, “原来公子与我有同病相怜之处,”嘉秀面露愁容地说道,“我的母亲也是因为一场战乱而永远分别了,好在我有祖父、祖母照拂,又得养母抚育,才没有成为孤女。” 嘉秀便与斛律倾说起了过往之事,二人越聊越投机,嘉秀对刚见一面的斛律倾也百无禁忌地说起自己的过往之事,斛律倾对嘉秀也小心应承,从嘉秀的话中听出嘉秀还不仅仅是寻常的富商之女,必是京城之中非同一般的豪门显贵,斛律倾最近正好手头紧,就更铁定了心要牢牢抓住嘉秀这棵大树。 斛律倾对嘉秀眉目传情,交谈之时也是百般做小伏低地讨好嘉秀,嘉秀说一句,斛律倾便温和地应一句,还不时地与嘉秀说起西凉的风土人情,嘉秀听着甚有兴味,对斛律倾也心动不已。 嘉秀心想,自己的四姐姐嘉荣嫁给了谢恺,谢恺是贱籍奴婢出身,自己的好姐妹嘉梨又嫁给了田骏,田骏只是个区区马倌,出身都不算高,可是母亲诸葛忆荪并不曾阻拦她们的婚事,反而一力促成了他们的婚事,既然如此,自己又为什么不能嫁给一个乐坊的舞生呢?况且这个舞生还是那么的英俊、那么健朗、那么的谈吐不凡、那么言之有物,母亲诸葛忆荪见了,一定会成全他们的。 临离别之前,斛律倾突然面露难色,嘉秀也察觉了,还以为是斛律倾舍不得与她分别,嘉秀便问道,“斛律公子,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在下已经许久不曾与人聊得这般投机了,一想到与姑娘分别,再见无期,心中就惆怅不已。” “公子这是哪里话?怎么会再见无期呢?若下次公子有空,不嫌弃我絮烦,我再让烟竹去小韵坊请公子过来,与我说话谈心可好?”嘉秀说道。 “姑娘的美意,只怕在下要辜负了。” “这是为何?” “姑娘有所不知,叔叔在邯郸的生意不景气,赔掉了叔叔的大半积蓄,还欠了不少债,叔叔因此一蹶不振,整日借酒消愁,我自小是由叔叔养大,他与我的父亲也没什么两样,我不忍心看着叔叔就这样颓丧下去, 下个月就要辞掉小韵坊的差事,要起身前往邯郸,帮着叔叔料理生意上的事了,再不济,就带着叔叔回西凉去,侍奉叔叔颐养天年。”斛律倾说道。 嘉秀听着这话,斛律倾在她心中的形象更熠熠生光了,看来这斛律倾还是个有德行的孝子,之前听双鲤说他出入赌坊,只怕也是想赚笔钱替叔叔还生意上的债吧。 斛律倾说着就要走,嘉秀伸手挽留道,“公子且慢。” 听着这话,斛律倾背对着嘉秀主仆几人,嘴角浮起些微得意的笑容,心想,这条大鱼终于要上钩了。 第913章 深陷桃花劫 “听了公子的遭际,我实在不忍心看公子为这些事而磋磨一生,今日虽然与公子初见,不过公子若是信得过我,我愿意襄助公子,让公子与公子的叔叔渡此难关,不必受奔波辛劳之苦。” 嘉秀说着,让一旁的菲匀将随身戴着的一百两银子赠与斛律倾, “姑娘这是……”斛律倾眉头紧锁,佯装过意不去, “这银子虽然不多,到底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公子收下,希望能帮公子暂解燃眉之急。” “多谢姑娘的美意,可是这银子,在下决不能收……”斛律倾以退为进地说道。 “公子切莫推辞,只当交我这个朋友,让我这个友人为公子尽一点心吧。”嘉秀说道。 “如此,在下斛律倾多谢姑娘慷慨相助……”斛律倾说着,半跪在地上朝着嘉秀拜了下去, “公子快快请起。”嘉秀和烟竹将斛律倾搀扶了起来,“公子先将这银子托人给你叔叔送去,让他先用着,将来的事,再细细地想办法也不迟啊。” “是,姑娘的话在理,叔叔的账上虽欠着两千两银子,可这一百两也够他一个月的嚼用开支了,如此,小人再暂留京城月余,下个月看情势再想办法吧。”斛律倾说道。 “公子不必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上天看在公子的一片孝心上,定会庇佑你叔叔,让他早日找到转危为安的法子的。” “那便借姑娘吉言了,今晚在下有演出,姑娘若是得空,不嫌弃小人的舞步粗陋,还请莅临小韵坊,等演出过后,小人会在住处备下薄酒,以酬谢姑娘相助之情。”斛律倾说道。 此时的嘉秀已经满心满眼都是眼前这俊美健朗的男子了,自然是斛律倾说什么,嘉秀心里就答应着什么。 好在旁观者清,侍女菲匀看着嘉秀痴迷的神情,就知道此时的嘉秀已经没有了丝毫理智,恨不得对斛律倾以身相许了,又怎么会不答应这一桩小事呢? 菲匀从旁悄悄劝道,“姑娘,您忘了,咱们家中还有位病人呢,他的病越发不好了,平日里您母亲与他都待你不薄,这个时候您不去身边照看,只怕会让您留下个薄情的恶名啊。今夜还是回去慰问照看他的好,也好替一替您的母亲。” 嘉秀听着菲匀的话,仿佛从一阵身不由己的痴迷中暂时清醒了,嘉秀知道菲匀的话在理,便满心都是沮丧地对斛律倾说, “公子恕罪,今夜只怕是不成,小女子的养父害了恶疾,一连数日不曾见好,小女子理应在养父身边侍奉,今夜就不能往小韵坊取乐了,来日方长,等养父的病好些了,改日再去小韵坊为公子捧场也不迟啊。” “也好,姑娘说的是,是我疏忽了,我心中别无所求,只求姑娘的养父早日康健如初,让姑娘不必再为此忧愁,便是我斛律倾心中最大的盼望了。” 嘉秀听着,心中也满是暖意。虽然与斛律倾分别了,可是嘉秀的心,始终留在了斛律倾的身边,在入宫的车马上,心中所念的,无一不是斛律倾。 可是斛律倾就淡然得多,等嘉秀一走,他的钱囊中有了银两,前脚离了檀仙居、别了嘉秀,后脚就往赌坊去了,一头扎在了赌坊中,不到两个时辰,一百两银子输了个精光不说,还倒欠了赌坊不少钱。 梁如瀚的病已经深入肺腑,到了药石无灵、只有出气、少有进气的时候了,一双儿女昼夜守在梁如瀚的身边,诸葛忆荪处理过政事后,也寸步不离地照看着, 诸葛忆荪看梁如瀚被这恶疾折磨得越发消瘦,心疼不已,让太医院煎煮了益气保元汤,不求梁如瀚喝了这保元汤能康复,只望梁如瀚能松快些而已。 看梁如瀚苏醒了,诸葛忆荪的心中也仿佛有了光亮一般,高兴地抚摸着梁如瀚的手,面带笑意地说道,“你醒了,可觉得胸口松快些了?” 梁如瀚有气无力地微微点头,连笑都觉得有些吃力,可是看着诸葛忆荪面庞消瘦,梁如瀚心中难过极了,艰难地伸着胳膊,温柔地抚摸着诸葛忆荪的面庞,虽然梁如瀚说不出话来,可仍旧含情脉脉、满是担忧地望着她, 诸葛忆荪与梁如瀚相伴多年,看梁如瀚的眼神,便知道梁如瀚放心不下自己,也轻轻用手搭在梁如瀚的手上,“不用挂念我,只养好自己的病是正经。” 可梁如瀚仍旧温柔地摩挲着诸葛忆荪的面庞,泛白的嘴唇勉强浮起一丝笑意。 诸葛忆荪看着梁如瀚的样子,也顿时垂下泪来,可为了不让梁如瀚担心,诸葛忆荪连忙将面庞扭到一侧,又走上前去,抱着梁如瀚半坐了起来,对梁如瀚说道,“来,喝点汤药吧。” “好,好。”梁如瀚艰难地从嘴里挤出两个字来。 “这保元汤里的人参,是梨儿特意从北桓买来的,听说是北桓深山老林中的百年雪参,最是补养元气的,这孩子一心念着你,只恨不能陪在你身边看顾着,她信上只让我问你的好,还说这雪参被北桓人视作神草,能疗愈百种恶疾,吃了这雪参保元汤,说不定你这病就好了,来,喝一口吧。”诸葛忆荪说着,看着一旁端着汤药碗的嘉秀, 可是此时的嘉秀一心想着斛律倾的面容身姿,陶醉在对斛律倾的念想中,思绪早就飞到了宫外与斛律倾相聚,丝毫没有听到诸葛忆荪的话, “嘉秀,嘉秀!”诸葛忆荪对着嘉秀再三唤道。 灵笳也推了推嘉秀的胳膊,嘉秀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略有怒色的诸葛忆荪,“母亲,您叫我?” “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没……没想什么,只是心中悲伤,一时忘神罢了。” “快将这汤药呈上来吧,再等一会儿就凉了。” 诸葛忆荪说着,将那汤药碗端过来,一勺一勺亲自伺候梁如瀚喝着,嘉秀也在一旁候着,给梁如瀚擦拭着嘴边溢出来的汤药。 用过汤药后,诸葛忆荪又与梁如瀚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候着梁如瀚睡了,诸葛忆荪这才与嘉秀离了病榻,回到了自己的宿处。 诸葛忆荪看嘉秀有心事,便问道,“你这丫头,这几日是怎么了?这般魂不守舍的。” “没……没什么,只是看您忧思伤神,女儿心里也不是滋味,时常回想从前,想起从前您与梁叔叔出入相随的那些事,心生感慨,一时忘神而已。” “果真?”诸葛忆荪问道。 嘉秀也点点头。 “没事就好,哎,诚如你所说,若是能回到从前的那些日子就好了,那时候梁大哥还是那样的神采奕奕,我亦未老,两个人心意相通,每日有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事,那些日子是何等快慰啊!” “母亲如今也未见老,只是上苍无情,祸福难料,让梁叔父遭此劫难,否则定会与母亲相伴到白头的。”嘉秀劝慰道。 “哎,难为你来宽慰我,今日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诸葛忆荪淡淡地说道。 “女儿告退。” 嘉秀便带着侍女菲匀回到了宿处,刚走入堂中,烟竹就将一封书信递到了嘉秀的面前,悄声说道,“公主,这是斛律公子给您的书信,请您过目。” “斛律公子来的书信?”嘉秀一听,便喜出望外地接过书信,又担忧地问烟竹,“不曾被旁人发觉吧。” “奴婢做事,公主安心便是。” 嘉秀看着那书信上斛律倾的甜言蜜语,顿时心花怒放,让人如沐春风一般,看着书信末尾,斛律倾说叔叔的事有了眉目,只是仍需要四百两银子填补债坑,自己东拼西凑借来了一百两,可仍旧有三百两银子的亏空,斛律倾假意说自己想要回西凉去找亲友们借,要离开京城一段日子,请嘉秀保重。 嘉秀一看,担心斛律倾要走,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来,连忙将自己的金项圈交给烟竹,让烟竹去典当三百两银子,借给斛律倾应急。 烟竹也答应着,只是菲匀觉得此事不妥,想劝说嘉秀。 可此时的嘉秀已经满眼都是斛律倾的那封信,全然听不进旁人的话去了。 第914章 包藏祸心 梁如瀚的病情在诸葛忆荪与太医院上下的照料下表面上看着已经平稳了许多,可是只有梁如瀚自己知道,这表面上的病情平稳,不过是自己的身体已经放弃了与病魔厮斗,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了。 梁如瀚担心自己一旦病势,大黎与南境七国缔结的海上之盟会因为少了牵线搭桥的人而被波及,海上之盟一旦垮掉,占据了大虞国土的南耀国难保会趁虚而入,在南境诸国兴风作浪,如此一来,不仅是雪川的海上生意会被殃及,只怕大黎南境诸州的太平也会就此一去不返。 梁如瀚不能眼睁睁看着此事发生,他更不忍心看到的是诸葛忆荪为此事伤神烦忧,因此在他离开这个人世之前,梁如瀚将甘缪与柴朝义叫到了跟前来,将维系海上之盟的担子交托给他们二人。 诸葛忆荪还以为是上天见怜,不忍心将梁如瀚从她身边夺走,才降下福祉,让梁如瀚从恶疾中痊愈了过来,殊不知此时的梁如瀚正拼尽他最后的力气,为了诸葛忆荪做完他此生的最后一件事。 嘉秀也以为梁如瀚神迹般地痊愈了,诸葛忆荪身边也用不着她,便安心地出宫去,悄悄让侍女将斛律倾邀约出来,背着双鲤,与斛律倾私下里在京城各处游玩。 斛律倾对嘉秀更是百般体贴、无微不至,与斛律倾一同在京城各处游戏的那段日子,嘉秀从来都不曾那样快乐过,那种快乐像梦一样,让人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一日正好斛律倾闲来无事,嘉秀又让烟竹将斛律倾邀了出来,想一同去丰阳会馆游船。 可是斛律倾却说,自己是胡人,实在坐不惯木船,听说甘泉会馆来了一批良驹,他想要邀请嘉秀,与他一同去甘泉会馆赛马、打马球。 嘉秀本身也马术极佳,她想趁着这个机会,在斛律倾面前大显身手一番,想都没多想就答应了下来,回府邸换了身衣裳,就要带着侍女、套了马车,在丰阳会馆等着斛律倾,再一同往甘泉会馆去。 正巧,当斛律倾回来换衣裳的间隙,一个与斛律倾一向不睦的舞生看斛律倾神情得意,又有几个整日浪荡游走的胡人出入,斛律倾不知道在那几个胡人的耳边说了什么,那几个胡人便连连答应着,也是一脸坏相地往城中走去,私下里也不知道在安排些什么。 这舞生想起,斛律倾平日里喝多了酒,也时常与他们吹嘘,说自己遇到了一个愚笨又多金的富家姑娘,对自己一出手动辄数百两银子,大方极了,自己可算是攀到了一棵摇钱的大树了,只是这几百两银子对他来说也不值什么,还不够他去赌坊中玩耍半日的,况且自己要费不少的心力才能哄得这傻姑娘开心,那姑娘才会散钱给他,时日一长也觉得疲惫无趣,要是什么时候能不这样拔毛似的,猛地一下捞她几万两银子就好了。 舞生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若是斛律倾惹出什么杀人越货的事就不好了,于是将斛律倾要与人到甘泉会馆的事告诉了双鲤。 双鲤听说斛律倾近日往青楼赌坊中跑得甚是勤快,也不知道这斛律倾哪来的这些银子,听了这舞生的话,更觉得不妥,担心斛律倾口中所说的那傻姑娘,不是别人,而是她的傻妹妹嘉秀。 “这几日可曾见到七公主往咱们小韵坊来吗?”双鲤问桃年。 “七公主?不曾见过啊,她不是在宫中陪伴陛下吗?”桃年说道。 “陪伴陛下?也罢,她不曾出宫便好。” “不过,小人那几日倒是常看见七公主身边的烟竹往咱们小韵坊的近处来呢。”桃年神情疑惑地说道。 “烟竹?她不在嘉秀身边伺候,往这里来做什么?” “是啊,我也疑惑呢,问她只说是替七公主来采买东西,这也怪了,替公主采买东西的差事,在宫里有内府局的太监,在公主府有府上的小厮,什么时候轮到她这个公主的贴身侍女来做了?看她走的匆忙,我也没多问。”桃年说道。 双鲤听着,便觉得有些不妥,问那舞生,“你说迟奴要往何处去?” “听说要去甘泉会馆赛马。” “赛马?”双鲤心中便觉得不妙,连忙吩咐桃年,“快,让焦管事将商队上的力士都带来,让他们今日不必忙商队上的事了。我另有事安排他们。” “是。”桃年说着,便赶紧往外头去寻焦管事。 斛律倾换好了衣裳,坐上了嘉秀等人的马车,与嘉秀几人往甘泉会馆去。 一路上嘉秀与斛律倾无话不说,就差没有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自己母亲是渤海高氏之女的秘事告诉斛律倾了,谈到伤心之处,斛律倾甚至将手轻轻搭在嘉秀的肩上安抚着, 而嘉秀也丝毫没有见外,依偎在斛律倾的胸口上,双手揽住斛律倾的腰肢,嘉秀第一次觉得原来男人的胸口是这样温暖,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这无比温暖的胸口下,有一颗正在算计她身家性命的狠毒之心。 这辆载着嘉秀与斛律倾的马车,快马加鞭驶过了京城的西门,一路疾驰,朝着西北面的甘泉宫驶去, 马车刚经过了葬春坡,过了葬春坡便是甘泉会馆的地界了,就在此时,斛律倾掀开了幔帷,看着葬春坡上有一处茶肆,便对嘉秀说,“距离那马场还有一段时日,不如再在茶肆里用些茶水,再赶路也不迟啊。” “也好。”嘉秀说着,便与斛律倾下了马车,往茶肆外头搭的凉棚里走去。 一个身材魁梧的店家将茶水奉上,斛律倾与那店家使了个眼色,店家便微笑示意,先往店里去了。 “茶水虽粗,尚能解渴,姑娘累了,快饮一杯吧。”斛律倾将那茶水双手捧到了嘉秀面前。 嘉秀原本不渴,可是看斛律倾如此,也只好接过茶盅,“多谢斛律公子。” 正要饮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冲着嘉秀喊道,“公主,这茶水不能喝啊!” 嘉秀一看,来人是桃年,身后还跟着几个身材健硕的男子,慌张之下,不甚将茶杯摔在了地上,“桃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埋伏在茶肆中、伪装成店家的胡人,听着外头的慌乱之声,他们谋财心切,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也都带着刀斧纷纷冲了出来…… 第915章 情断葬春坡 “这……这是怎么回事?”侍女烟竹看着从茶肆中冲出来的胡人,神情慌乱地问道。 菲匀担心事情不妙,怕这些拿着刀斧的胡人要谋害嘉秀,便展开双臂在前头护着, 那领头的胡人知道桃年一方人多势众,若是硬碰硬,自己也讨不到便宜,便给一旁的斛律倾使了个颜色,让斛律倾挟持了嘉秀作为人质, 斛律倾也知晓其意,可是人非草木,斛律倾也不过是想要些银子而已,不想伤害嘉秀,想起嘉秀前些日子对他的好来,有些于心不忍, 那胡人看斛律倾迟迟不动手,眉峰紧锁,怒目瞪着斛律倾, 斛律倾知道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便从袖口中掏出短刀,想要一把将一旁的嘉秀拉过来,挟持在怀中, 好在桃年机警,识破了那胡人与斛律倾的谋算,先斛律倾一步,将嘉秀拉到了自己身边,对嘉秀喊道,“公主当心!” 嘉秀被桃年一把拉过、被菲匀与烟竹护着,只以为是这茶肆的店家起了歹意,要谋害自己,可是一转身,看着身后的斛律倾已经掏出了短刀对着自己,从茶肆中冲出来的胡人也与斛律倾站在了一处,嘉秀这次反应了过来,原来斛律倾与这些亡命之徒是一伙的,为的是将自己诱骗到这里,好挟持自己,要挟家人。 看着斛律倾手中的那把短刀, 嘉秀原本满心欢喜的心都碎了。 “想不到你竟然连同这伙歹徒要害我们家小姐,枉费我家小姐这样待你,”菲匀怒斥斛律倾道。 “不要说了。”嘉秀心灰意冷地说道, “废话什么!”领头的胡人呵斥道,“要么乖乖地跟着大爷们走,让你的家人交银子来赎身,否则别怪大爷们不客气,看你们身娇肉贵的,只怕经不起大爷们的磋磨!” “好大的口气啊。”焦管事上前说道, “哼,”那胡人冷笑了一声,对着葬春坡的对面吹了声口哨,又有七个埋伏在林子中的破落胡人冲了出来,断了桃年一行人的后路。 “想不到这伙亡命之徒是有备而来,焦管事,这该如何是好啊?”看着前后两伙凶神恶煞的胡人,桃年脸色吓得煞白问道, “姑娘不必担心,只交给焦某便是。” 说着,焦管事给一旁的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个手下与焦管事得令,一同朝着身后的几个胡人接连射出四五个暗镖,射中了三个胡人的大腿、下腹与肩膀, 那暗镖上被淬满了有毒的汁液,汁液随着那伤口渗入了被射中胡人的肌理之中,让几个中镖的胡人又痛又痒地大声嚎叫了起来, 另外的四个胡人听着这几个同伴凄厉的嚎叫声,又看焦管事一行人武艺非凡,瞬间便没了士气。 他们知道,自己三脚猫的功夫装腔作势地吓唬人还行,可若是真打都起来,只有挨打送命的份,这几人自知实在不是焦管事的对手,为了这几两碎银,不值得将命搭进去,便四散逃走, 焦管事又对着斛律倾与为首的几个胡人说道,“怎么样?几位仁兄还想跟焦某比划比划吗?” “哼,休得猖狂!”领头的胡人说着,便拿着刀斧冲了上去,那胡人身材壮硕,而焦管事身材纤瘦,乍看之下,焦管事一定不是那胡人的对手, 好在焦管事是晏康学宫出身的贫寒武人子弟,那胡人虽然骠勇,可只有蛮力,看那胡人指着刀斧朝着自己的砍来,焦管事每每都灵巧地躲开,知道那胡人体力不支,焦管事一拳直击那胡人的要害穴位,胡人瞬间变觉得痛彻心扉,四肢也没了力气,僵在了地上。 “将他们拿下,绑送官府!”焦管事说着,吩咐手下们,手下们纷纷冲上前去,将几个胡人三下五除二擒拿了起来,而斛律倾和另外两个胡人趁着慌乱滚下了葬春坡,侥幸逃脱了。 回到小韵坊后,嘉秀对着双鲤再三称谢,可是心中失落得很,仿佛这几日的欢愉都是假的,是被人故意设下的陷阱,自己深陷其中,被人耍得团团转还不自知,双鲤劝她她也不听,当真是没脸见双鲤,也心灰意冷极了。 “哎,怨不得你,自古以来的痴男怨女大多逃不过一个情字的。”双鲤安慰道。 “今日多亏了嫂嫂,否则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若是我果真不幸被那恶徒掳去,我自己倒还好说,是我自作自受,可是祖父、祖母年迈多病,哪里受得了这种惊吓呢?都怪我不好。” “快休说这话,好在都过去了,也不怨你,自小就生在高强大院之内,与市井之徒接触不多,一时不察也是难免,往后你若是不嫌弃,就多往我这小韵坊来,这样的人见多了,这提防之心与识人之明自然会有了。”双鲤说道。 二人正说着,焦管事上前说道,“夫人,此次作案的胡人都已经被绑在院子里了,一共是十三人,不知该如何处置?” “这些胡人都是些什么来历啊?” “小人听说,这些人都是跟着西凉胡商的商队到京城来的胡人,后来因为行事不端、嗜酒嗜赌如命,被胡商们从商队中赶了出来,流落到了京城接头,靠着安济坊与协众院的接济过活,这些人平日里时常与斛律倾一同出入酒肆、赌坊、娼馆,后来被斛律倾怂恿,才做下了这不法之事。” “既然是西凉的胡人,就将他们移交到官府,让京兆府来处置此事吧。”双鲤说道。 “嫂嫂且慢。”嘉秀听着,连忙阻拦道。“请嫂嫂莫要将这些人移交到京兆府。” “这是为何?” “一旦移交到京兆府,那此事岂不是闹得众人皆知了?我也施舍其中,若是让母亲、祖父、祖母知道,只怕要怪责于我,连我的名誉也要荡然无存了。”嘉秀满面委屈地说道。 “哎,你呀。”双鲤说着,用食指重重地摁了一下嘉秀的头,“也罢了,你说的也在理,如今嘉川王病着,陛下已然是心力交瘁,不该因为这样的事再让她担忧伤神,莒王爷年迈,这样的事也还是别让他老人家知道了,就让我来替你周全此事吧。” “嫂嫂打算怎么做?”嘉秀问道。 第916章 赌坊前的疯子 “我想,这样的事我如今的身边不便出面,定要找一个妥当的人从中说和才好。” 双鲤说完,便亲手写了一封信,让筝儿着人送到了东海王手中,东海王看了信, 让郡王府的长史官派人将这些胡人带到了东海王府。 东海王让长史官对这些胡人说道,“你们犯下的可是大逆死罪,若是将你们移交到京兆府,只怕你们就难逃一死了,弄不好,连自己的家人都要受到牵连,本王也不想如此,不想看着你们因为一时财迷心窍就断送了性命,更不想因为你们而伤及了大黎与西凉两国之谊,因此决定网开一面,将你们以拦路劫财之名送到京兆府,顶多不过是打几板子,刺配流放,终究能保住自己的小命,你们觉得如何?” “求大人超生,若能捡回性命,小人定认大人为再生父母,愿以残生孝养大人。” “这倒不必,只是此事往后不许对一个人说起,否则便是自寻死路,到时候连阎王爷都帮不了你们。”长史官说道。 “是,是。”胡人们也纷纷答应着。 京兆府看了那长史官递的状子,为保万全,京兆府也将西凉使臣请到了府衙来,按照大黎与西凉律法一同审理伺候,最后给这十三名胡人定下了杖责一百、刺配流放到碎叶城为奴,终身不得入大黎境内一步。 这十三名胡人也自认倒霉,被黥面杖责,戴枷押送到了碎叶城去。 京兆府还张出海捕文书,缉拿在逃的主犯斛律倾。 琅琊公主嘉秀经过了此事,也时常郁郁寡欢,从前爱说爱笑的嘉秀,如今一整天都没有个笑颜,双鲤担心嘉秀憋出病来,也时常带着她在丰阳会馆四处玩耍。 可是随着下元节将近,双鲤的商队第一次从雪川运回了一船的生丝,还有不少南国的珍异之物,双鲤又在乐游原与万年会馆开了两间绸缎庄,都以舀霞庄为名,那段日子双鲤忙得脚不着地,也没有工夫陪着嘉秀游船取乐。 和双鲤的商船一同从雪川上京来的,还有越国长公主诸葛忆蓁、白崖郡公诸葛伯彦与郡公夫人萝娟一家。 忆蓁收到了姐姐的家书,从信上知道梁如瀚的病势不好,忆蓁想起从前梁如瀚对自己的照拂,终日以泪洗面,自二十多年前起,她的心中就一直住着一个男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时一刻都没有将那个男子从自己的心中移开,尽管那个男子的心里眼里只有自己的亲姐姐。 伯彦自小没有父亲,一直在身边照顾自己的梁如瀚,对伯彦而言就是自己的父亲,听说梁如瀚病危了,伯彦也将安顿热曼、龙寨的西越旧民之事暂时放在一边,请旨入京,想见梁如瀚最后一面。 诸葛忆荪也答应了,派了御船与虎贲郎将自己的妹妹、外甥一家接到了京城来,与自己团聚,让妹妹和外甥能送对自己有恩的梁如瀚最后一段路。 自从越国公主入宫后,诸葛忆荪身边有妹妹一家陪着,嘉秀与忆蓁一家一向没有往来,彼此并不熟络,因此嘉秀入宫的日子就更少了,嘉秀心情郁闷,整日往小韵坊来。 小韵坊仍旧是歌舞不休,而且花样越来越多,除了大黎、西凉与南虞的乐舞,进来小韵坊还多了不少贞女国的孔雀舞、跣足舞、金鱼舞、京城中前来取乐的王孙公子也比往常多了数倍,看着这热闹有趣的乐舞和络绎不绝的人群,嘉秀的心中始终都高兴不起来,不知为何,斛律倾的面容时不时地从嘉秀的心底浮现出来。 嘉秀知道,自己应该恨斛律倾,可是有个发自内心的声音在阻止她脑海中的恨意。 这一日,嘉秀觉得乐舞无趣,便带着烟竹、菲匀在丰阳会馆四处走走,经过了乐坊、脂粉铺、当铺,嘉秀主仆几人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隐秘的赌坊来, “想不到这里竟然有处赌坊,”嘉秀说道。 “公主,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这赌坊的入口这般隐秘,仿佛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之处。”烟竹说道。 菲匀也劝着,“是啊,这地方诡异得很,还是早些回去为是。” “罢了,闲逛无趣,早些回去吧,明日一早还要入宫请安呢。” 说着,嘉秀几人正要往回走,就看到几个恶汉将一个男子从赌坊中抬着扔了出来,恶汉也从赌坊中冲了出来,对着那男子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骂道,“欠了一屁股赌债,竟敢还敢在这里叫嚣扰人,睁大你的狗眼瞧明白了,我们这是什么地方,这里不是让你白吃白拿的安济坊和协众院,这个门有钱的狗能进来,没钱的人却不行!没有钱,你就连狗都不如,连鬼差判官想进这门子里拿人,也要先将赌债还清了才行呢!你是什么东西,没钱还想进来撒野?看你是这几日皮又松了,大爷们让你领教领教!打死你!贱骨头!” 几个恶汉打得那男子身上嘴里满是鲜血,嘉秀担心闹出人命来,便让烟竹上去劝说,那几个恶汉看嘉秀的穿着颇有贵气,便看在嘉秀的面上饶了那男子,转身便回赌坊去了, 烟竹看着地方的男子,越看越觉得面熟,过了一会儿,终于认了出来,瞪大了眼珠子对嘉秀说,“公……公主……这……这是斛律倾。” “斛律倾?”嘉秀说着,也上前辨认着,一看果然是斛律倾。 “要奴婢去报官吗?”菲匀问道。 嘉秀看着面前的男子,破旧的衣衫上满是污迹,身上散发着一股异常浊臭逼人的味道,口中还有恶臭难闻地糟酒气,斛律倾喝了酒、又挨了一场暴打,精神已经接近疯癫地冷笑着说道,“公主?什么公主?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尊贵的公主?我这样的人居然能遇见公主,当真是稀罕事啊,什么公主不公主的,亲爹亲娘来了,我也要卖了爹娘进去赌!” “公主,他疯了,咱们还是快点离了这里吧,奴婢害怕。”烟竹怯生生地说道。 斛律倾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又噗嗤一声,捧腹大笑起来,“父母?父母!生下我的那两个人就叫父母?他们算什么父母啊!哎,老天啊老天,为什么让我生在这世上?是故意作弄我吧老天爷!这好戏看够了吧!你若是还有点良心,就替我问问生下我的那两个人,为什么把我生在这世上!在赌鬼和酒鬼堆里长大的,被花子乞讨带大的,赌鬼、酒鬼、花子们才是我的父母呢!他们是我的亲爹!亲娘!” “公主,快走吧,他已经疯魔了,”菲匀说着,拉着嘉秀就要往回走, 而嘉秀怔怔的,被方才的一幕幕惊吓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坐上马车,嘉秀仍旧是一句话不说,马车刚到了莒王府门口,烟竹与菲匀搀扶着嘉秀从马车上下来,就看到一个宫使神色匆匆地走过, 烟竹问道,“公公,什么事这样匆忙?” 那宫使一看是七公主嘉秀,连忙上前见礼,可是看嘉秀神情呆滞,只对一旁的烟竹说,“姑娘有所不知,大事不好了,嘉川王薨了。” 嘉秀听了这话,顿时觉得内心的悲怆再也压抑不住了,两行热泪从嘉秀的眼眶中喷涌了出来。 第917章 丧仪胜天子 梁如瀚病逝后,诸葛忆荪下旨,在大黎皇宫的鸾凤台为梁如瀚置办灵堂,并追封梁如瀚为嘉王,谥号“睿勇”,以国礼将梁如瀚葬入皇陵,诸葛忆荪罢朝三日,大黎上下自皇室起,宗室诸王、公主命妇、世家公卿、文臣武将、州郡官吏、京城内外子民皆服丧七日,以示追念。 诸葛伯彦感念梁如瀚对自己从小的照拂养育之恩,也将热曼新开采的糯玉制成了金缕玉衣,献给了梁如瀚,作为梁如瀚的妆奁之用。 尽管礼部有些臣子谏言,说这金缕玉衣乃帝后专用,梁如瀚只怕不宜用金缕玉衣,请诸葛忆荪三思。 诸葛忆荪驳斥道,“朕乃九五帝王,嘉王是朕的唯一爱侣,朕与嘉王,仪制比照帝后,如何用不得这区区金缕玉衣呢?况且金缕玉衣乃是白崖郡公所献,不曾靡费府库之才,卿有何理由阻拦?” 那礼部的官员看诸葛忆荪心意坚决,也言之有理,便不再谏言。 诸葛忆荪又下旨,嘉王梁如瀚的封邑庄田均分两份,交由其子女继承,荫封梁如瀚之子程惜田为庐阳王,梁如瀚之女程束梅为合川公主,以嘉奖梁如瀚在渤海之乱、尉迟贞之乱、江淮宗室之乱、都亭驿之变、促成南境七国海上之盟中所立下的不世之功。 并由庐阳王与合川公主在蜀中设立神祠、神碑,供奉嘉王梁如瀚的神位、留于后人铭记瞻仰。 四公主嘉荣与谢恺、六公主嘉梨与田骏、涅川郡主与许靖祥、宣威大将军杨迢和其夫人公孙无忧、柴朝义、易峣安、罗双蓉、罗延之、张平皎、雍王常佑与王妃朱氏、赵王常佰与妻女王妃柏氏、萝溪郡主、归德王元适与其生母舒缡等人也纷纷回京吊唁梁如瀚,让梁如瀚的葬礼甚至比先帝的葬礼还要隆重浩大,远远胜于天子之丧。 百姓感念梁如瀚为平定战乱、保疆守土、护卫百姓所做的种种善事,比起晚年频频将大黎拖入战乱之中的先帝元淮,百姓们心中更怀念这位用余生守护了他们太平安宁的嘉王梁如瀚。 在将梁如瀚的发丧之日,嘉王的棺椁要从停放皇室成员之灵的鸾凤台,出了皇宫的朱雀门,要迁往皇陵的地宫之中安葬,京城的百姓们早就已经分列在朱雀大街的两侧,纷纷披麻戴孝前来相送,听着百姓们的哭声撼天动地,诸葛忆蓁对姐姐说,“见民心如此,梁大哥在地下也能心安瞑目了。” 梁如瀚的七七之后,诸葛忆荪因为连日来的操劳与伤心过度,终于支撑不住,病倒在了床上,暂且将国事交由临淄王元津、宁王常佺、舒王常僖、郑宜祚、皇甫容诫协理。 嘉梨担心母亲的病,也与嘉秀、宁王妃绛蕊、舒王妃戚瑶耕昼夜相守,诸葛忆蓁看姐姐病情不好,也与伯彦京城多住了些日子,不曾急着回雪川去。 原本皇帝卧病,储君未立,宗室与前朝必有暗流涌动,可是因为有临淄王元津坐镇,常佺、常僖兄弟二人与郑宜祚、皇甫容诫等人协助,最重要的,是侦访台与通议台对前朝众臣与宗室众人的监察甚严,有一丝风吹草动都不会被轻易放过,皇宫外的天腰川女宫、晏康学宫、徽音学宫也设有侦伏、广饵、探心几营,这些学宫学生们的侦查之术丝毫不输侦访台的官吏,这些人也遍布在京城各处,与侦访台、通议台互通有无,前朝与宗室的异心之人见状,也不敢趁机乱来。 诸葛忆荪足足卧床了两个月,这一日终于觉得身上松开多了,看自己的女儿嘉梨与儿媳瑶耕守在一旁,便与嘉梨、戚瑶耕说起了自己与梁如瀚从前的故事。 “母亲才好些,又要说这些伤心事吗?”嘉梨劝道。 “怎么会是伤心事呢?那些都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事了,尽管他去了,可是想起他一回,他就好像是又活了一回,从不曾离我远去……”诸葛忆荪说着,泪水无知无觉地从眼角边流了出来。 正好,忆蓁与月娇炖了鹿茸鱼糜羹来,月娇嗔怪着嘉梨与戚瑶耕说道,“你们两个丫头,让你们好生看着姐姐,平白无故又惹她的伤心事,怎么又哭了起来?” 诸葛忆荪拉着月娇的手,“不怨她们,是我自己想说的。” “姐姐在与两个孩子说什么呢?怎么说着说着又淌起泪来?”忆蓁走上前去,坐在床榻一侧问道。 “没什么,又想起与梁大哥从前的旧事罢了。你们还想听吗?” “想,只要母亲不伤神难过就好。”嘉梨说道。 忆蓁与戚瑶耕也点点头。 月娇叹气摇头, 端着那鹿茸鱼糜羹小心地走了下去, “娇儿,你不想听吗?”诸葛忆荪看月娇要走便说道, “听什么?这些事都听了多少回,也见了多少回了,我才不听呢,这鹿茸鱼米羹凉了不好,我先端下去温着,姐姐说完了故事再喝吧。”月娇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月娇姨娘不听,我们听,母亲快说吧,说起来,女儿也挺好奇的。”嘉梨说道。 “说起来,我与他之间的缘分,还要从乾元八年的一桩行刺案说起呢……”诸葛忆荪回忆着往事说道。 第918章 霁川公主的阴谋 诸葛忆荪与嘉梨等人说起从前的往事足足说了半个时辰,月娇担心诸葛忆荪大病刚好,体力不支,就与灵笳一同端着那鹿茸鱼糜羹走了进来,月娇对几人说道, “罢了罢了,说了这么久还没听够吗?快先用些鱼糜羹吧,等明日有空再说也不迟啊。” “也好,一同用些吧。”诸葛忆荪说道。 众人也答应着,灵笳上前来伺候诸葛忆荪起身,惜蓬与芳芦摆放碗筷,戚瑶耕却上前说,“陛下,妾身就不用这汤羹了,您这里有越国公主与嘉梨看顾,妾身在这里也是碍手碍脚的,帮不上什么,想先回府看看。” 诸葛忆荪知道戚瑶耕是挂念尚在襁褓的女儿,便说道,“也好,你便先回府去吧。” “是,妾身告退。” 等戚瑶耕走后,诸葛忆荪与忆蓁、嘉梨、月娇、灵笳几人一同用了些鱼糜羹,神色、气力也已经大好,又与忆蓁、嘉梨说了好一会儿的家常话,忆蓁与嘉梨便退了下去,只留月娇、灵笳几人在里头,诸葛忆荪午后想出去走走,灵笳与月娇便为诸葛忆荪梳妆,惜蓬与芳芦去预备大氅、围领、暖袖、抹额、手炉等御寒之物,甘绒与甘缜先往景泽池附近打点,到了午后,诸葛忆荪略用过午膳,便往景泽池的方向去了。 刚走到景泽池附近,诸葛忆荪看着景泽池中的锦鲤长得甚是出息,芳芦也拿起鱼食朝着池中投喂,看锦鲤上前争抢取乐, 诸葛忆荪看着远处还有几对黑色的天鹅,看着天鹅成双成对,而自己的爱侣已经逝世,心中甚是伤感, 月娇也觉察到了这一点,便说道,“虽然开春了,可风仍旧冷得很,姐姐久病初愈,不宜在冷风里站的太久, 还是早些回含章殿去吧。” “回去怪闷的,看看这池上的候鸟也好,我有时候也羡慕这些鸟儿,翻山越岭地翱翔于天地沧海之间,无拘无束的。”诸葛忆荪感慨道。 正说着,侦访令姚团雪带着几个侦访台的官员走了过来,说有要事求见。 甘绒连忙上前回禀,“陛下,侦访令大人有要事求见,不知您可要传召吗?” 诸葛忆荪一回头,也看到了姚团雪,便笑着说道,“都看见她立在那里了,岂有不见的道理?快传吧。” “是,”甘绒便引着姚团雪走到了近处, “多日不见,侦访台那边一切可还安好?”诸葛忆荪笑着问道。 “托陛下洪福,侦访台一切井然。” “朕卧病的这段日子,前朝、后宫、宗室、州郡之上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异动?” “回陛下,微臣奉命与通议令、三个学宫的都监一同监察京城内外各处,皆无异动,只不过……” “不过什么?”诸葛忆荪看着姚团雪面色有些凝重,“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陛下,您久病初愈,微臣不敢以小事搅扰陛下,可是此事关系重大,微臣不敢隐瞒。” “究竟发生了何事?让你这般紧张。”诸葛忆荪越听越觉得疑惑。 “回禀陛下,三日前,有霁川公主的婢女前往天腰川女宫举发,说霁川公主在府中行巫祝之事,召巫女术士在后堂秘密诅咒陛下,微臣也派人潜入霁川公主府暗中调查此事,才知道那婢女所说确有其事,而且……” “而且什么?”诸葛忆荪听着,已经怒上心头, “而且还从霁川公主府搜检出了一封书信。” “书信?是什么样的书信?” “那书信是灵昌王给霁川公主的回函,信上说,灵昌王与陈留王已经在封地备好兵马,要趁着陛下卧病秘密举事,先夺回洛阳,再从洛阳直夺长安,与霁川公主、盛荌公主里应外合,诛杀陛下,要夺回元氏皇族的江山呢!” “岂有此理!”诸葛忆荪听着,怒不可遏地说道。 “姐姐病才好,莫要为这些小事动怒,伤了身子啊。”月娇劝道。 “她们这样恩将仇报,我岂能不动怒?灵昌王、陈留王,当日他们暗中勾结江淮宗室,我是看在他们是先帝的堂兄弟的份上,饶过了他们一回,想不到居然这般薄情寡义,动了这样歹毒的心思。”诸葛忆荪恨恨地说道。 “陛下,还请您早做处置,信上说灵昌王与陈留王私下里联络不少反对您的势力,已经召集了五万兵马,洛阳如今的守备松懈,若洛阳一旦失守,京城也将未在旦夕啊。” “哼,我倒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诸葛忆荪说着,吩咐一旁的甘绒,“将罗大将军给朕召到承祚堂来。” 诸葛忆荪先不曾处置身处京城内的霁川公主,只是派侦访台的人严防死守霁川公主府与舒王府,不许这两处府邸有任何消息传递到京城之外,切断霁川公主与灵昌王、陈留王之间的联络往来。 又派罗延之联络留在晋阳的旧部,让晋阳守军南下围困灵昌,罗延之悄悄从太仓会馆过了函谷关,带着兵马坐镇洛阳,如此一来,即便是灵昌王与陈留王真要从驻地起兵,也不会夺下洛阳,威胁京师。 安顿好洛阳之后,诸葛忆荪又派出易峣安,调集留守在邯郸与东丘两处的校场士兵,集结在濮阳东南的螣蛇谷,严阵以待。 等易峣安那头都一切就绪,诸葛忆荪让天腰川女宫善于模仿字迹的女学生,仿照霁川公主的笔迹伪造了一封书信出来,将这书信派遣驿使交到了灵昌王手中。 灵昌王一看那书信上说,诸葛忆荪已经察觉了他们的阴谋,并派出了三路河东大军前往洛阳,擒拿灵昌王与陈留王二人,信上还说,此事已然败露,为保家中妻儿老小的万全,还是赶紧往东北方的北桓逃命去吧。 灵昌王与陈留王还果真信了,他们也领教过诸葛忆荪的厉害,也看到了与诸葛忆荪作对的江淮宗室的下场,自知敌不过诸葛忆荪麾下的大军,第二日便带着家眷、家财、府中精锐逃往北桓。 要逃往北桓,就必定要途经濮阳的螣蛇谷,终于,灵昌王与陈留王在逃到螣蛇谷的时候,被事先就埋伏在螣蛇谷的易峣安围剿,家人护院们死的死,伤的伤,灵昌王与陈留王也被易峣安活捉,被换上赭衣,与家人分别装在囚车之中,押往京城受审。 等押送两个逆王的囚车驶过了洛阳,诸葛忆荪也派稽顺与姚团雪包围了霁川公主府,将主谋霁川公主捉拿归案。 彼时霁川公主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是听到外头奴婢们四处逃窜的尖叫呼号之声,心中还讶异得很,便连忙往外头去瞧,可是刚一出门,就看到姚团雪与稽顺带着禁军将士迎面走来, “霁川公主谋逆,同党皆以捉拿归案,奉陛下圣谕,将公主拿下!” 第919章 自家人与外人 霁川公主也自知穷途末路,不曾抵抗,只好跟着禁军前去,被押入天牢中候审,同样被押入天牢之中的还有世宗皇帝的女儿——盛荌公主,以及盛荌公主的夫家吕氏家族,一门上下或被拘押入监牢,或被软禁在府中。 同样被派兵软禁的,还有舒王常僖一家,因为霁川公主是舒王常僖的岳母,诸葛忆荪怀疑,霁川公主之所以会有如此谋算,就是由于自己日前卧病在床,戚瑶耕在侧照顾,霁川公主通过女儿探听宫内的虚实,才暗中谋划了此事,更有人认为,霁川公主若是举事成功,要推举上位之人就是自己的女婿舒王,因此诸葛忆荪也下令将舒王一家尽数软禁在府内,不许一人出入。 灵昌王与陈留王的囚车被押送到京城后,诸葛忆荪下旨废黜了二人的爵位,判处枭首示众之刑,并关押在天牢内等候处刑。 戚瑶耕听说了这消息,担心自己的母亲也会沦落到这样的下场,知道诸葛忆荪在因为母亲生自己的气,况且自己一家被囚禁在王府,若要出去比登天还难,便前来恳求祯太妃,想让祯太妃替自己的母亲求情, 祯太妃也因为此事受了牵连,被一并软禁在舒王府,对戚瑶耕淡淡地说道,“她惹出这样的灭门大祸来,你还有心思替她求情?咱们这一家子还不知道如何脱身呢!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惹出这样大的祸乱来,托她的福,我们这一门的好日子,只怕也就到头了!” 祯太妃说罢,没好气地走到了内室之中,将戚瑶耕撇下,理都不理。 戚瑶耕无奈,只好给湖阳公主嘉梨写了一封信,买通了守卫,让那守卫将这信送到了嘉秀的府上。 嘉梨看着那信,字字恳切,也知道戚瑶耕和舒王一家与此事无关,是霁川公主一意孤行,便入宫来求见诸葛忆荪,想为戚瑶耕一家求情。 可是刚走到含章殿门口,就听到里头的诸葛忆荪动了大怒,对着侦访台的人大骂道,“这个贼婆娘,简直可恶!” 嘉秀不解, 便问一旁的甘缜,“缜公公,这是怎么了?母亲好端端的,怎么动了这么大的怒气?” “六公主,此事与您无关,还是不要问了,陛下今日心情欠佳,您还是改日再来给陛下请安吧,免得被陛下迁怒啊。”甘缜说道。 “到底是怎么了?你且与我说说吧。” “听说侦访台从霁川公主府查抄出了不少诅咒之物,看来霁川公主不光是诅咒陛下,被诅咒之人,还有已经崩逝的嘉王爷,还有宁王殿下一家,陛下本就因为嘉王殿下逝世伤心不已,看到这些诅咒嘉王殿下之物能不动怒吗?” “这霁川公主当真是糊涂啊,怎么会做下这样的蠢事呢?”嘉梨疑惑道,“请公公为我通传吧。” “公主,这个节骨眼上,您又何必呢?” “无妨,我有分寸的。”嘉梨说道。 正好侦访台的人刚从殿里出来,嘉梨便顺势走了进去,给诸葛忆荪请过安,陪在诸葛忆荪身边,与母亲说话开解开解。 “母亲的身子才好,就莫要因为这些糊涂人做下的蠢事动怒了,若是气坏了身子,岂不是让他们称心如意了?”嘉梨说道。 “我待他们也算是不薄,他们竟然这样不领情,趁着我病弱,伺机举事倒也罢了,嘉王病重,他们也不放过,甚至这样恶毒诅咒你哥哥一家,实在可恨!”诸葛忆荪恨恨地说道。 “母亲且消消气,再说了,咱们这宗室的王爷们起兵作乱、行篡逆之事也不是一回两回的,女儿年幼之时,就经历了睢阳王与河间王勾结高氏祸害咱们的江山社稷,女儿也险些殒命其中,这样的事经历得多了,也不足为怪了。至于诅咒之事,女儿听阿娘说,从前父皇身边的嫔妃,为了嫁祸他人,无所不用其极,当日后宫的巫祝诅咒之事多着呢,母亲也是经历过的,若是这巫祝果真这般灵验,当年废庶人杨氏、废后裴氏暗地里也没少诅咒母亲,母亲早就活不成了,哪来还有福气活到今日,还当了咱们大黎的皇帝呢?可见这巫祝不过是那些糊涂人的自我安慰罢了,苍天有眼,又岂会遂了他们的害人之心呢?因此母亲就不要因这些糊涂人气恼伤身了。”嘉梨劝道。 诸葛忆荪原本盛怒,可是听了女儿这番话,心中的怒气顿时少了五分,“话虽如此,可是我这心中始终堵得慌,都怪我从前太宽纵了他们,助长了他们的狼子野心,如今看来,是遗祸无穷啊。” “既然如此,母亲往后对他们严加管束些就是了,尤其是文宗皇帝、宪宗皇帝与世宗皇帝的子孙,这些年来,起兵作乱的宗室,自河间王、睢阳王起,到庐江王、寿春王、弋阳王、,再到如今的灵昌王、陈留王,都是以这几位先祖皇帝的子孙自居,这些人都自命不凡,骄傲极了,觉得自己的血统比在位的帝王还要高贵呢,再经过别人的挑唆,怎么会不生了叛逆之心呢?”嘉梨说道。 “是吗?我从前倒是不曾留意过,细想想,还果真如此。”诸葛忆荪思量着说道,“这河间王的父亲是文宗皇帝之孙,他的母亲与祖母都是渤海王族的后人,睢阳王更是常以世宗皇帝的长孙自诩,弋阳王、庐江王、寿春王都是宪宗皇帝的后人,如今作乱的灵昌王与陈留王也是世宗皇帝宠爱的世家嫔妃之孙……” “这就是了,母亲您想,宪宗皇帝的生母景怀皇后是使女出身,世宗皇帝的生母端懿皇后生前只是个采女,而这些宗室诸王的生母大多是世家之女,在他们看来,连宪宗皇帝与世宗皇帝都能登上皇位,自己又为何不能呢?皇室一旦动荡,他们自然都想要放手一搏了。” “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诸葛忆荪说道,“咱们的这些宗室,文宗皇帝以前的大多宗室子弟,因世袭的爵位代代递降,传到如今,都已经泯然众人矣,这些人不少连日子都难以为继,就更不具备与皇室朝廷对抗的力量了,即便有那些富甲一方的,也早就偏安一隅,对朝廷之事并不热衷,倒是文宗皇帝的后人以后要严加管束些,免得他们再惹是生非。” “母亲说的是。”嘉梨说道。 “今日多亏女儿你一语提醒了我,对宗室们还是要分而治之,否则我盛怒之下,为了一了百了,恨不得借此机会,将这些屡教不改的宗室们一窝端了,省的借机生事,永绝后患。” “母亲是明主,后宫的宫人们犯了错,如今母亲都不忍心槌楚打骂,多代之以教化,对待咱们自家的人,又哪里会这般狠辣无情呢?您不过是一时气话罢了。”嘉梨说道。 “我把他们当自家人,只怕他们未必这样看我,也不甚要紧,把我当外人也好,以他们的性子,对强势的外人多礼敬畏惧,对软弱的自家人反而耀武扬威的,我还不知道他们?当个凶悍的外人,正好还能震慑住他们呢!”诸葛忆荪说道。 “他们是外人自家人女儿不管,只是常僖一家,可是咱们实打实的自家人,常僖是女儿的弟弟,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如今给他们一家的震慑也够了,您可不能继续委屈着他们呀。”嘉梨说道。 诸葛忆荪也冷笑道,“哼,说了半天,你是为他们一家求情来了?” 第920章 杨安氏再临故地 “哪里是求情呢?是怕母亲误会,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事,白白气坏了身子啊。”嘉秀说道。 “莫须有?我看未必吧,若不是瑶耕从中通风报信,霁川公主如何会对宫中的情势这般熟悉?又如何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做出这样的事来呢?从霁川公主府上搜出来的书信上说,她可是要拥立舒王登上皇位呢,如此一来,瑶耕便是当朝皇后,这样的诱惑摆在眼前,她又岂会不心动呢?” “母亲您如今也太多疑了,”嘉梨笑着说道,“且不说您也不是头一天认识瑶耕了,她的性情您明白,心中若是有这样的报复,当初哪里会嫁给常僖这个闲散王爷呢?再说了,即便她存了这样的心,也没有这份精力啊!” “这话怎么说?通风报信,哪里用得着许多精力?打发个人去说一声就是了。” “您忘了?您卧病那会儿,嫂嫂与我、嘉秀、瑶耕我们姊妹四个,分作两班在您身边伺候,为了方便照料您的病情,我们便在鸣鸾阁与云凰阁的侧殿住下了,都不曾出宫去,她又怎么能给霁川公主通风报信呢?您的病刚好,她挂念着刚出生不久的女儿,这才急着回府照看,哪里有工夫与她母亲串谋此事呢?” “不是她,那宫中的情势,霁川公主又是如何得知的?甚至连洛阳的虚实都一清二楚,若没有内应,又怎么会这般熟稔于心?”诸葛忆荪仍旧不相信。 “这个……具体她是怎么知道的,女儿不得而知,不过瑶耕住在宫中的那段日子,女儿与她出入相随,身边又都是殿中省的人,哪里会有机会做这样的事呢?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这件事除了霁川公主,您忘了,还有一个背后的主谋呢。” “你是说……盛荌公主?” “正是,”嘉梨眼神坚定地说道,“盛荌公主可是世宗皇帝的女儿,她出手一向阔绰,宫中有不少宫人太监都与她私交不浅,她的夫家又是京城之中赫赫有名的吕氏家族,吕氏家族财力丰厚,又有不少子弟在朝为官,要想打听清楚宫中的情势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诸葛忆荪听罢,便将甘绎传了来,吩咐甘绎在宫中秘密调查此事。 “你当真觉得,此事与瑶耕无关?”诸葛忆荪又问嘉梨。 “是,瑶耕一心照料您的病,常僖一直在前朝帮着临淄王叔与兄长打理朝政,您卧病之时,他们夫妇二人大事小情无不用心,女儿都看在眼里,您的病好了,不奖赏他们的一番孝心也就罢了,哪里能因为这些捕风捉影、尚无实证的事就动辄软禁囚困他们二人呢?自己一心为您,想不到不得好报也就罢了,反而惹了一身是非猜忌,如此岂不是狠狠伤了他们夫妇二人的心?若是朝臣与百姓们知晓了,只怕也会为他们夫妇抱屈,说您不察善恶,冤枉了无辜之人,连一心待您的自家人都落得如此下场,往后还有谁肯不计劳苦地替您效力呢?恐怕都会对您避之不及呢!” “这话也有理,她母亲是她母亲,瑶耕的确不是这样的人,也罢,就依你的意思,解了他们一家的禁足吧,改日将他们夫妇召进宫来,朕也好好安抚他们一番。”诸葛忆荪说道。 “是,女儿替瑶耕与常僖谢过母亲。”嘉梨说道。 五日后,甘绎终于调查清楚,是殿中省少监关敏之对诸葛忆荪心怀不满,才暗中勾结盛荌公主,将宫中之事透露给了霁川公主与盛荌公主,诸葛忆荪将关敏之下狱,令刑部严审此事,直到这时,诸葛忆荪这才解了舒王一家的禁足。 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诸葛忆荪还将舒王常僖与戚瑶耕一同召入宫中,设宴安抚二人。 可是在宴席之上,戚瑶耕也不顾及许多,与诸葛忆荪没说了两句话,便跪在地上为自己的母亲求情,求诸葛忆荪不要判处母亲枭首之刑,诸葛忆荪便看在戚瑶耕的份上,饶了霁川公主一死,将霁川公主废为庶人,没入奴籍,交由长杨宫差役驱使,不得免贱。这样的处置对霁川公主而言,甚至比杀了她还难受。 同样的,诸葛忆荪也免了盛荌公主与吕氏家族的女眷一死,将盛荌公主与吕氏女眷抄没为奴婢,流配陇西做苦役。 为首的灵昌王、陈留王与图谋作乱的部下一律枭首示众,家眷抄没为官奴,交由官衙驱使,吕氏家族事涉其中之人皆流配三千里,关敏之被杖刑一百,刺配流放,受刑之时,关敏之被打断了一条腿,落下了残疾。 此外,诸葛忆荪削减了文宗皇帝以来的元氏宗亲拥有的封邑、田产、奴婢、家臣,代之以金银珠玉的赏赐,诸葛忆荪又在这些宗室的封邑设立了学舍与侦访卫,严密监视各地的元氏宗亲,出入宗室诸王府邸之人皆由记档盘查,诸葛忆荪又血腥处置了灵昌王与陈留王二人,也让宗室诸王看在眼里,加上有侦伏卫与学舍之人日夜监查,也不敢再造次。 处置过此次作乱之人,加上诸葛忆荪病情康复,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可是住在宫中,难免回想起从前与梁如瀚的点点滴滴,诸葛忆荪便搬到了曲阳宫去住。 这一日,诸葛忆荪在蓬仙台设家宴,宴请自己的妹妹忆蓁、外甥伯彦,还有涅川郡主、临泗公主、嘉杭、嘉荣、嘉梨和她们的夫婿、嘉秀、萝溪郡主、与忆蓁一同上京来的表侄女慕莲弗儿、吴王、宁王、舒王、宣王、嘉秀等姊妹儿女,妹妹忆蓁在宴席上,只略用了两道菜,便说身子不爽,先回宿处歇息了,只留伯彦与萝娟在座相陪。 宴乐刚进行到一半,诸葛忆荪说不胜酒力,灵笳便搀扶着诸葛忆荪到殿外略站站,正巧,伯彦的乳母杨安氏走了过来,杨安氏连忙上前见礼, 诸葛忆荪看了杨安氏,只笑着说道,“妈妈不必多礼。” “谢陛下。” 诸葛忆荪又看着不远处的方丈山,想起了当日在方丈山发现杨安氏与伯彦的情景,顿时觉得恍如隔世,慨叹着说道,“一眨眼那么多年过去了,看着那方丈山,就想起了当日的妈妈与伯彦,当日那个在妈妈怀中啼哭的婴儿,想不到现如今都长得这么大了。” “陛下,奴婢可是谨守与陛下的诺言,一个字都不曾多说过。” “妈妈不必紧张,我信得过你的为人,也看得出来,这些年以来你是真心待伯彦好,这样的事伯彦若是知道了,白白惹他伤心,因此一辈子不知道也好。” 就在此时,萝娟正要来寻诸葛忆荪,想与诸葛忆荪单独说会儿体己话,不曾想,竟然无意间听到了诸葛忆荪与杨安氏的交谈。 第921章 念圣堂思亲 “陛下抬举,老身也不瞒陛下,老身膝下无儿无女,在这世上早就是举目无亲的,多亏了陛下成全,让老身能与伯彦维系着这段亲缘,伯彦待老身亲厚热络,说句僭越的话,比起公主,有些话他倒是更愿意与老身说,也多亏了他,老身才能在雪川那样的繁华之地安享晚年啊,否则,当日若是跟随崔氏的家眷一同被变卖为奴、辗转各地,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的,老身如今的一切都是陛下所赐,时刻不敢忘怀。”杨安氏说道。 而一旁的萝娟隐隐听着,心中疑惑道,崔氏的家眷?什么崔氏的家眷?安妈妈这是在说什么? “快不必如此,伯彦若是没有你当日的悉心照料,又岂会有今日呢?他如今大了,回报你的抚育之恩也是应该的。” “老身不敢。” “只不过时至今日,忆蓁还是对伯彦那般冷淡吗?” “陛下也为人母,伯彦是公主身上掉下来的肉,亲娘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份心是不会错的,老身瞧着,公主也曾想着搁下往事、敞开心扉,像寻常母亲那般待伯彦好,可是您也看见了,伯彦越大,他的眉目就越像……” 杨安氏说着,小心地环顾着左右, 诸葛忆荪也知道杨安氏心中的顾虑,看着不远处的望姝馆、绮仙阁旧址说道,“是啊,伯彦的眉目,简直跟崔友植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忆蓁看着眉眼,心中的芥蒂如何能放得下呢?” “是啊,因此老身也有一事请求陛下。”杨安氏说道。 “请求?” “是,老身担心,这京城之中有不少从前见过崔友植之人,尤其是世家出身的武官,若是让他们看出了端倪,只怕对伯彦不好啊。” “妈妈放心便是,那些世家子弟如今忙得很,吕氏家族覆亡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若是他们再不规行矩步、敢借机生事,只怕连自家的祖宗基业都守不住的,他们哪里还有心思在这些小事上呢?这偌大的京城之中,如今知晓此事的只有妈妈、忆蓁与我而已,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 “是,陛下说的是,只是老身也一站在此处,便觉得不安,老身说话不中听,请陛下莫怪,这曲阳别宫,多少还有些崔氏旧邸的影子,老身置身其中,总恍惚觉得这里还有崔家的人似的,心中后怕得很。” 诸葛忆荪听了,指着不远处的望姝馆、会稽亭笑着说道,“妈妈您瞧,如今的曲阳宫早就改头换面,虽然有些馆舍是崔氏营造的旧址,我亦不曾让人改动,可是这里的人早就不知道换了几波了,连半个崔家的人都没有了,您瞧那望姝馆和会稽亭,早已经被划给了女宫,教授京城贫寒人家的女儿读书学艺呢,崔氏在时,可有这番光景?” “您说的是。” “不过妈妈说的也是,我倒是不怕京城的故人会因为伯彦的长相看出什么端倪,是想着伯彦这孩子能干得很,年纪轻轻的,就将雪川等地经营得甚好,热曼与龙寨也多亏了他,从无人问津的穷乡僻壤,如今变成了盛产宝石珠玉的富贵之乡,若是他在京城停留太久,只怕雪川那边的大小事没有了主心骨,再留他们在京城小住几日,就要送他们母子与妈妈一同回雪川去的。” “是,陛下说的很是, 伯彦这孩子,性情果敢,心中颇有韬略,老身只求他能替陛下分忧解劳,多做些于百姓有益处的事就好了。”杨安氏说道。 “外头风冷,咱们还是进去说话吧。” 说着,诸葛忆荪便与杨安氏一同回到了宴席上,萝娟躲在暗处,不曾被二人发现,可是左思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宴席散后,伯彦与萝娟在曲阳别宫里游园散步,不知为何,夫妇二人就走到了念圣堂来。 而念圣堂东面的一处三进院落,就是从前崔氏兄弟供奉清河崔氏祖先的祠堂。 “夫君怎么了?为何痴痴地站在这里?”萝娟问道。 伯彦站在念圣堂前面,看着那廊柱斗拱,疑惑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站在此处,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似曾相识?”萝娟看着这四周,笑着说道,“这也难怪,此处与雪川行宫从前的怀瑾堂、太和堂十分肖像,您小时候在怀瑾堂住过的,自然会觉得似曾相识了。” “原来是这样,夫人一说,我想起来了,不错,此处的确有些像怀瑾堂。”伯彦笑着说道。 “夫君,恕我多嘴,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讲。” “你我既是夫妻,又是挚友,一向都无话不说的,有什么不该讲的,夫人直说便是。” “也好,我是想问,夫君近日可曾梦到了你的父亲?” 伯彦一听,顿时觉得心中一颤,这是他最不愿意提及的一处,眉峰紧锁地问道,“夫人为何会有此一问?” “您不知道,前几日您梦中呓语,梦中时常呼喊着父亲二字,面色愁苦,甚是哀伤,妾身看了,也不忍心将夫君唤醒,想是您思念自己的父亲了,与其将您唤醒,不如让您在梦中多与父亲说会儿话也好。”萝娟说道。 伯彦原本有些不快,可是听萝娟这样说,苦笑着说道,“夫人您也多虑了,我自小就没有父亲,也不曾见过我的父亲,连父亲的面容都不曾见过,即便在梦中见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只怕也会认不出来,不知道那人就是我的亲生父亲了。” “夫君小时候,就不曾问过母亲有关您生父之事吗?”萝娟问着,想起了诸葛忆荪与杨安氏交谈,便试探着说,“您的鼻子、嘴巴、肤色和脸型倒是与母亲、陛下,还有宁王殿下肖像,可是眉目却不同,莫不是传自您的父亲?” “这些我也不知为何,也不想知道,问母亲?哼,母亲视我如同外人一般,对我一向冷淡,小时候起,我们母子之间就在一处说不了几句话,母亲眼神中对我的那种厌恶,让我害怕得很,衣食保暖的话,杨妈妈倒是时常挂在嘴上,可是母亲,半句都不曾相问,我又岂敢问她这样的话?或许我本就是个天生地养的孤鬼,父母之缘甚寡,又岂会在梦中遇到父亲呢?” “是我不好,勾起夫君的伤心事了。”萝娟有些内疚地说道。 “无妨,又岂能怪你呢?倒是我不好,梦里也不安生,吓坏了夫人。”伯彦说着,执着萝娟的手一同离了念圣堂,往别处走去。 “夫君难道就从来没想过寻一寻自己的生父吗?” 伯彦听了,只是摇头,看着半空中的树色说道,“这样的狠心之人,不必苦寻。在我心中,梁叔叔便是我的父亲,小时候母亲对我总是一副憎恶的面孔,那时候我就已经觉得人生灰暗得很,还好有梁叔叔,时常带着我玩,去射箭放马、教我武艺,梁叔叔每次从西凉、婆绵回来,还会给我带当地好吃的糕点、木偶、角弓、鸠车,每次梁叔叔来一回,我灰暗的幼年时光就亮一回,母亲看到梁叔叔,也是那样的高兴,我很少看到母亲会那样发自内心灿然地笑,因此梁叔叔在我心中,他就是会带我们母子一丝光亮的父亲,那时候,总是那么盼着他能早点回雪川来,陪着我玩,让母亲开心一些……” 夫妻二人说着,便往北面的百花坞走去了, 正好,裕太妃与祯太妃刚从昱华殿进香出来,与伯彦、萝娟夫妻二人交错而过, “那不是陛下的外甥伯彦吗?他们夫妻两个感情真好,一同执手游园漫步呢。”祯太妃说道。 裕太妃看到不远处的诸葛伯彦,看着伯彦的眉眼、额头,还有身量、举止,简直像极了从前的崔友植,顿时有些心惊, 祯太妃看裕太妃怔在那里,有些疑惑地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看什么呢这样入神?” “啊,没什么,只是看着那诸葛公子的相貌,想起了从前的一位旧人。” “旧人?什么旧人啊?”祯太妃问道。 第922章 女主孤单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伯彦公子,相貌身形,都有些像从前的崔……” 裕太妃话没说完,涅川郡主朝着二人走了过来,涅川郡主也无意之间听到了这二人的交谈,连忙上前打断二人的话,“给二位太妃请安。” 裕太妃、祯太妃回头一看,竟然是涅川郡主,“郡主有礼。” “二位太妃今日也有雅兴,来这昱华殿参神啊。”涅川郡主笑着说道。 “是啊,今年是黄道吉日,为了求个安心,特来进香参神的。”祯太妃说道。 “太妃可是为舒王和王妃而来?当真是慈母心肠啊。”涅川郡主岔开了裕太妃的话,说起家常来。 “是啊,这两个孩子前段日子因为那逆王、逆主惹出来的事端,受了好大的惊吓,尤其是瑶耕那孩子,自从被软禁以来,昼夜不安,她母亲糊涂,做下了那样的事, 带累了她,她产女后本就身子虚弱,经过这事,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还有我们梨儿,过几日她就又要回凌烟城去了,特来为这几个孩子酬神祈福,只求神明护佑这几个孩子平安无事就好了。”祯太妃说道。 “祯太妃一心为这两个孩子,妾身相信,上天见怜,一定会遂太妃心愿,护佑他们的。”涅川郡主说着,又问一旁的裕太妃,“听说嘉杭也得了个好夫婿,还不曾向裕太妃贺喜呢!婚事在什么时候?” “下个月初六,正好郡主上京来,到时候还请郡主不吝光顾,咱们一处热闹热闹。”裕太妃说着,也将方才的疑心抛到九霄云外了。 “太妃客气,到时候一定备下贺礼前往,常僖刚生了个女儿,听陛下说那女儿粉雕玉琢,可爱极了,我也不曾预备贺礼,改日就派人打点一份贺仪过去,还请他们夫妇不要怪我疏于礼数便好。”涅川郡主说道。 “郡主哪里话?怎么会呢!”二人也客气地说着,又与涅川郡主说了一会儿的话,在昱华殿外等候着涅川郡主进香,进香后三人一同往神渊湖与献玉溪一带游园散步去了 旬日后,忆蓁与伯彦、萝娟、杨安氏一行人因雪川诸事繁多,便来向诸葛忆荪请辞,诸葛忆荪也答允了,并在含章殿设宴相送,诸葛忆荪喜欢女儿,宴席之上,看着自己的表侄女儿慕莲弗儿性情洒脱,与自己相投,就拜托妹妹忆蓁,将慕莲弗儿留了下来,与自己一同在宫中住着,忆蓁与慕莲弗儿也答应了。 用过了宴席,诸葛忆荪将妹妹一家从含章殿一路送到了朱雀门门口,临行前又嘱咐了伯彦几句, 诸葛忆荪对伯彦说道,“我们伯彦越发进益了,这些年你将咱们西越的故土经营得有声有色的,这些姨娘都看在眼里,说真的,姨娘也替你外祖父、你的舅舅们真心谢你。” “陛下哪里话?臣当不起。”伯彦连忙说道。 “一家人不说外道话,姨娘知道,可姨娘这些话都是真心话,”诸葛忆荪说道。 “姨娘……”伯彦唤道, “姨娘说真的,你的外祖父、外祖母、舅舅们不幸离去之时,西越仍处在战火之中,满目疮痍,如今好了,热曼、龙寨这些被南虞瓜分走的土地和旧民也回家了,这些地方对亏了你苦心经营,比你外祖父在时还要蒸蒸日上呢,从你这次上京来,看了你献给你梁叔叔那身金缕玉衣我就知道,你有信心,也有志气,更有经世之才,有我们伯彦在,就一定会将西越各地经营得井井有条,姨娘不曾说错吧。” “姨娘放心,甥儿一定不负姨娘所望,不再让我们西越的百姓们受战乱之苦,也不再让他们受委屈。”“姨娘信,你梁叔叔在天上,也一定会护佑你的。”诸葛忆荪拉着诸葛伯彦的手说道。 在朱雀门前,诸葛忆荪又与妹妹忆蓁、甥儿媳妇萝娟、杨安氏等人说了好些话,这才让宁王常佺、宣王常攸代自己将妹妹一家人送到了丰阳码头,看着他们平安搭船南下,这才放心回来。 忆蓁一行人走后,涅川郡主与许靖祥也因为挂念着耀州的家中,也带着孙儿来向诸葛忆荪请辞,诸葛忆荪看了那孩子,知道那孩子就是当年从邵氏府中搜检出来的、睢阳王元沃的孙儿,一直养在涅川郡主的身边,诸葛忆荪让人从库房中取来了一个元懿皇后留下的长命金锁,赐给了那孩子。 “这金锁太过贵重,他如何能当得起?”涅川郡主劝道。 “诶~郡主哪里话?不过是些外物罢了,只愿我们不闻将来能像这金锁一般,心地赤诚、志在千里就好了。”诸葛忆荪说道。 那孩子名叫元不闻,从涅川郡主的姓氏,涅川郡主给他起着名字的时候,是希望他能不闻天下烦心事、无忧无疾终此生罢了。 别了涅川郡主一家,四公主嘉荣、六公主嘉梨也参加完三公主嘉杭的婚事后,都仍旧回到了凌烟城操练骑兵。 三公主嘉杭也带着自己的夫婿罗徽途经自己的封邑瀛安,又跟随东兴使臣一同往东兴去了,暂时离了京城。 唐简卉知道南境如今一切太平,也告别了诸葛忆荪与双鲤,带着两个儿子回到了资州。 舒王经过上次软禁之事,虽然诸葛忆荪对他多有安抚,可是舒王也觉得京城并非久留之地,带着妻子前往皇陵拜谒过父亲元淮与生母宋栾儿,便带着养母祯太妃周清岚、妻子女儿前往了自己的封邑舒州。 到这里,京城经过了梁如瀚的丧仪、诸葛忆荪卧病、二王二主之乱,上京来的姊妹、儿女、亲朋、故旧们也都陆续离开了京城,时常留在诸葛忆荪身边的,仍旧只有嘉秀与慕莲弗儿。 后来慕莲弗儿喜欢大黎的风物器具与人情风土,时常往天腰川女宫去,诸葛忆荪也想让慕莲弗儿不要虚度光阴,在女宫中学些东西也是好的,便让慕莲弗儿住在了女宫中,交代杜太妃看顾好她。 至此,留在诸葛忆荪身边的就只剩下了嘉秀一个,而嘉秀经过梁如瀚的丧仪与诸葛忆荪卧病,就一直闷闷不乐的,这一日,诸葛忆荪刚下朝,正往含章殿走,嘉秀迎了过来,诸葛忆荪看着嘉秀的脸上仍旧不冷不热、神情甚是淡然,便问道, “丫头,这是怎么了?从前最爱说笑的,如今怎么木了?一连半日,脸上越发连个笑模样儿都没有了,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让为娘给你开解开解,”诸葛忆荪问道。 烟竹与菲匀知道嘉秀的心事,两个人听着诸葛忆荪的话,也只是相看一眼,不敢多说什么。 第923章 母女择婿 “母亲不必担心女儿,女儿没事,一切都好。”嘉秀垂目说道。 “真的?我怎么瞧着你和往常大不一样了,丢了魂儿似的。” “女儿大了,也该稳重些了,自然和从前不一样的。” “嗐,又不是驮碑的赑屃,要那么稳重做什么?”诸葛忆荪笑着说道。 嘉秀也勉强笑着,“若不稳重些,将来说亲,只怕没有人家敢要女儿的。” “原来是为这个,我就说嘛,你是瞧着你的姐姐妹妹们,除了年幼懵懂的嘉菡,她们都有了夫婿,就你还单在这里,难道是也想找个夫婿嫁了不成?”诸葛忆荪说着,心中却有些寒凉。 “没……没有,女儿不是这个意思,女儿还舍不得离开母亲,想多陪母亲几年呢。”嘉秀仍旧眼神低垂,不敢直视诸葛忆荪的眼睛。 “当真?” “女儿岂敢在母亲面前撒谎呢?”嘉秀怯生生地说道。 “说起来,我倒是对婚嫁之事不甚在意,若是能得一个有情郎,彼此相知相守的便很好, 婚不婚配的倒在其次,就像我与你梁叔叔,一辈子我们也不曾成婚,可是我们之间的情谊,不比一些一见面就红头白脸的夫妻要浅。还有元懿皇后,当初也是风风光光嫁给了先帝,让自己的家族扶持先帝登上了皇位,可是后来又如何呢?可见婚不婚配的,幸福与否最要紧。你若是不想嫁,母亲绝不逼你,如今咱们大黎国力昌盛,四海归心,母亲养你一辈子也没什么,只是怕你一个人孤单, 若是你想要嫁人了,可千万不要抹不开面子,只管与母亲说,母亲给你寻个好夫婿,将来为你预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定不让你婆家小瞧了你。”诸葛忆荪说道。 “母亲替我寻个夫婿?难道要向民间那般抛绣球招亲一般不成?”嘉秀说道。 “怎么会?那耍猴儿似的,此等大事岂能如此儿戏?不过你若是有意,母亲可以将咱们大黎未定亲的青年才俊召进宫来,就像你三姐姐与三驸马一般,由你自己从中挑一个中意的,作你的夫婿可好?”诸葛忆荪说道。 “只是这样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横竖如今闲着也是闲着,也好借由此事热闹热闹,正好,我也借此机会试一试咱们大黎这些青年才俊们的才干、谈吐、武艺,自然了,还要取决与你,若是你没有这个念头,母亲也依着你,不张罗这样的事白惹你烦心。”诸葛忆荪拉着嘉秀的手说道。 “母亲哪里话?您一心为女儿思量,女儿岂会不领母亲的情呢?您说的有理,闲着也是闲着,能与母亲一同探一探咱们大黎男儿的才艺,对母亲打理前朝之事有益,女儿也能长些见识,何乐而不为呢?只是担心靡费太过,白白耗费府库的金银。” 诸葛忆荪一听,笑着说道,“我们嘉秀当真体贴,将来谁娶了你,定是他们一家祖上修来的福气呢!你放心吧,花不了多少银子的,如今后宫里人少,不像先帝在时,后宫光养着那么多嫔妃,每年耗费的银子像海水一般,够咱们十几年的嚼用了,况且此事也不是年年都有,只仅此一例,外头的言官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的。” “如此,便都听母亲的安排吧。” 第二日,诸葛忆荪就让人将京城中适龄的世家勋贵子弟、武官将帅的后人、四大学宫中的百家学子、四大会馆的富商名匠子弟、团练校场中的翘楚武人,分别拟好了名录,让殿中省的人依照从前元淮择选嫔妃的旧例,派遣宫官女史,代表诸葛忆荪将这些大黎的青年才俊们依序请到了宫中,在景泽台设宴款待众人,并于宫宴之上,想看择选当众的佼佼者。 景泽台的宫宴上,诸葛忆荪与嘉秀坐在上席,青年子弟们如同文武百官朝会天子一般坐在大殿之中,分列两侧,殿中坐的共有三百人,分别是二十名世家勋贵子弟、五十名武官将帅子弟、三十名文臣儒生子弟、八十名学宫子弟、八十名各地团练校场出身的武人子弟、四十名京城四大会馆的富商名匠子弟。 世家勋贵、文臣儒生、武官将帅、富商名匠的子弟坐在诸葛忆荪的左手边,晏康、徽音、万年、甘泉四大学宫的子弟、各地团练校场出身的武人子弟坐在诸葛忆荪的右侧。 宴席开始后,诸葛忆荪只让人预备下了珍馐美酒,不曾预备歌舞百戏,只让在座的青年才俊们预备才艺,正好试一试他们的虚实。 诸葛忆荪看着,这些青年才俊或是有吹奏乐器的,或是有吟诗作赋的,或是有舞枪弄剑、翘关负重的,或是有表演机关巧术的,都甚是精彩有趣,诸葛忆荪与嘉秀也看得甚是入迷,还有一些摇头晃脑讲圣人之言的儒生,诸葛忆荪与嘉秀母女二人听着那翻来覆去空讲道德仁义的话,差点当众睡了过去。 看了一圈,诸葛忆荪倒是觉得这些才俊们都各有千秋、才艺不凡,嘉秀钦佩之余,却对这些人丝毫没有男女之意,毕竟这些人只想着讨诸葛忆荪的欢心,将此次宫宴,当作了一次献艺讨宠、博得诸葛忆荪关注的机会,大都忽视了一旁的嘉秀,因此嘉秀对他们大都没什么意趣。 就在世家勋贵出身的青年子弟之中,有一个名叫薛昼的人,当众献了一支玄鹤舞,舞姿舒展曼妙,动人处又显出玄鹤的清冷孤高,诸葛忆荪、嘉秀与在座众人也称赞不已。舞罢,薛昼还走上前,对着嘉秀说道,“在下不才,拙舞一支,献给七公主。” 嘉秀看着薛昼面容清俊如画、眉目冷峻如削,臂膀有筋力,嘉秀沉寂许久的那颗心,在薛昼含情脉脉地注视下,仿佛又渐渐微暖回春。 五日后,薛昼又派遣官媒,前往莒王府上说亲,替薛昼求娶七公主嘉秀。 莒王也入宫向诸葛忆荪说起了此事,诸葛忆荪看着嘉秀羞怯的神情,便明白了三分,问过嘉秀的意思,诸葛忆荪也应下了此事,让礼部官员来操办此事,并给嘉秀预备下了一份丰厚的嫁妆。 三个月后,嘉秀正式嫁给了中大夫薛化矜的儿子薛昼,成为了河东薛氏家族的媳妇,成婚后的夫妻二人头一个月还是浓情蜜意、如胶似漆的,可是过了一段日子,嘉秀便发觉有些不对。 薛昼一连数日都不曾回家,薛家人还替薛昼打马虎眼,说薛昼是替薛家到州郡上料理生意上的事了,可菲匀有一日外出替嘉秀采买物什,途经平康坊,在平康坊近处看到了薛昼的近身小厮,菲匀觉得此事古怪,便回来告知嘉秀。 嘉秀听了,派人将家中时常跟随薛昼的小厮拿来拷问,一番打听下才知道,原来薛昼不是去了州郡上料理生意,而是流连平康坊,早在成婚之前,他就是平康坊的常客,那迷倒了嘉秀的玄鹤舞,也是他跟着平康坊的舞姬学来的。 如今薛昼对嘉秀的新鲜劲儿过了,就仍旧回到了平康坊买春,甚至梳笼了一个舞姬,为那舞姬在平康坊置下了宅院,日日流连在那舞姬的宿处,夜夜欢饮,因此才数日不归的。 嘉秀听到此事,气得心口直疼,也吞不下这口恶气,让人打点马车,要去平康坊将薛昼亲自拿回来。 第924章 婆媳交锋 嘉秀带上贴身的四个侍女、四个陪房家仆,准备要去平康坊将薛昼提回来,顺便大闹一场,可是一行人刚走到仪门,脚步还没有出内宅,薛昼的母亲、嘉秀的婆母薛夫人就带着几个老妈妈、侍女走了过来, 薛夫人看嘉秀一脸怒色,又看着嘉秀身后浩浩荡荡地跟着这许多人,就猜出了几分,笑着上前问道,“公主这是要往哪里去?今日春色甚好,我正要往宣慈庵去参佛进香呢,公主若是无事,咱们娘儿们一同去可好?” 嘉秀神情淡然地说道,“婆母好心,我心领了,只是我今日没有兴致参佛,改日再与婆母一同去吧。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公主这疾步匆匆的,到底是要往何处去啊?您如今是我们薛家的儿媳,出来进去的,不与老爷和我说一声,若是有个好歹,老爷和我担待不起啊。” 嘉秀看薛夫人这意思,是存心要阻拦自己,便也没好气地说道,“听说官人回来了,正要往城外去迎呢。” “昼儿回来了?不能够吧!他去了凤州,横竖还有三日才能回京来呢。”薛夫人拉着嘉秀的衣袖,要搀扶着嘉秀往里头走,“我知道公主与昼儿情好,与昼儿分别数日,相思情切,不过也要耐得住性子才是,昨日老爷新得了些滁州春雪,味道极好,我房中已经备下了,公主不如去我那里用些茶点吧。” 嘉秀看薛夫人这样子,心中的怒火更旺了,将薛夫人的胳膊拿开,调笑着说道,“夫人今日倒是忙得很,一会儿说要去宣慈庵参佛,一会儿房里又备下了好茶,看来是存心不想让我出这个门、直往平康坊去啊。” 薛夫人一听,心思被嘉秀戳破了,心头一颤,又满面堆笑说道,“公主这是哪里话?妾身又岂会拦着公主,不让公主出内宅的门呢?只是公主去平康坊做什么?哪里可是娼妓群集之处,公主万金之躯,去那种地方,岂不是自贬身价吗?” “无事自然不会往平康坊去的,不像有些人刚取了妻房,就往那烟花之地去的那样勤快,我听说,官人回京来,直奔平康坊去了,跟几个一向相好的乐伎舞姬在平康坊置下的外院中取乐,官人独自取乐,岂不孤苦?因为我是去平康坊与官人同乐的,不为别的。”嘉秀说道。 薛夫人听着,脸上的笑意僵住了,皮笑肉不笑地说,“那样的地方,实在不是咱们妇道人家去的,公主还是不去的好。” “官人去的,我为何去不得?那里的乐户舞姬也是妇道人家,她们能去,我为何不能去?” “她们是她们,公主是公主,她们粗鄙淫贱,公主不该与她们混在一处。” “粗鄙淫贱?正是这些粗鄙淫贱之人,绊住了我官人的脚,让我的官人家都回不来的,我正要去向她们讨教讨教,看如何拴住官人的心,免得官人三五日就钻进那娼窝子里,落下个浮浪轻薄的骂名。” 嘉秀说罢,就要过了仪门,往外头走去,薛夫人却拦在头里,劝道,“公主,这男人有个三妻四妾、婢妾家妓是最寻常不过之事,咱们当妻子的,该包容大度些才是,不该将这妒色挂在脸上。” “妒色?” “难道不是吗?公主如今,就是犯了嫉妒这条大罪的。” “哼,当真好笑。” “公主,我也是过来人,你瞧,你老爷这把年纪了,院里大的小的一帮呢,我可从来不拦着,还帮他梳笼过几个呢,这才是咱们做正房娘子的作派呢,俗语说,家和万事兴,夫君便是天,让这天高兴了是,才能风调雨顺,这个家才能兴旺啊, 若是你今日去了,搅闹得家宅不宁不说,街坊们也尽皆知晓,让你落下个妒妇的恶名,难道好听吗?”薛夫人还自以为苦口婆心地劝道, “哼,老爷院里大的小的一堆?夫人还帮着他梳笼过几个?看来是子承父业,家学渊源啊,薛氏这一门的门风就是如此,难怪官人会流连秦楼楚馆,有家不回,有老爷这样的榜样珠玉在前,又怎么会往正道上走呢?”嘉秀讽刺道。 “公主!您这样也太过分了些。” “夫人莫要动怒,只是我不曾说错什么,方才说的哪句话不在理呢?” “你身为儿媳,不顺从自己的夫君也就罢了,岂能指责自己家中的长辈呢?” 嘉秀听着,又气又笑,“哼,夫君?长辈?夫君没有个夫君的样子,长辈没有长辈的德行,让人如何能敬服呢?您这正室夫人的大度派头,倒是有平康坊的皮条客有一拼呢!这样的做派,我们元家的女儿可学不来!” “你……你虽然是皇家的公主,也不该这般不守妇道,这样当众顶撞你的婆母啊?”薛夫人假意含泪说道。 “妇道?怎么您这家中只有约束妇人的妇道,却没有夫道呢?既然为夫的不守为夫的道理,我又何必守什么妇道呢?如此愤懑不平的混账道理,我又不是甘心吃亏的蠢人,贱得守这些糟烂玩意儿做什么?” “亏你还是陛下爱重的公主,瞧你这口中说的都是些什么?!顾念些陛下与皇族的脸面吧!”薛夫人骂道, “说的是最公道的话,只是那些心里存着不公道的人听不得罢了。我不曾给陛下丢面,若是真咽下这口窝囊气,才是给我母亲和元氏皇族蒙羞呢!” “自古道,妻贤夫祸少,当妻子的贤良,夫君自然就往正道上走的,自古以来多少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公主又何必特立独行呢?”薛夫人定了定神又劝道, ”什么妻贤夫祸少?祸端皆是他自己无才无德,自去招惹,与我什么相干?自己不中用,心往下流走,还怨得着妻房不成?汉成帝的班婕妤也够贤德了,可汉成帝还不是那副扶不上墙的糟烂德行?我既做不了他的主,他惹出来的祸自然都在他身上,别臭嘴一张就赖上我!我瞧着有些人才是自贬身价,奴瘾犯了,就为了些臭墨腐儒们口中的贤良名儿,甘愿矮别人一截,替老的少的招嫖遮掩,甘心过这些苦瓜瓤子似的腌臜日子不够,还要拉我下水?这辈子都趁早消了这个念头,想都别想。” 薛夫人听着,被嘉秀的一席话气得倒仰了过去,几个老妈妈如丧考妣似的唤着,死活唤不醒,连忙抬到了屋里去。 烟竹瞧着有些不妥,便上前劝道,“公主,只怕这样有些不好吧,您还是跟着去瞧瞧老夫人吧。” “瞧什么?她那是演戏给我看呢!若是跟过去,就正好着了她的套了,我懒得跟她耗费唇舌。”嘉秀说着,吩咐几个家仆,“去套马车来,去平康坊!” “是!”家仆们脚不沾地地去牵马车,薛府的人知道嘉秀毕竟是当今皇帝的爱女,一个敢上前阻拦的都没有。 嘉秀坐上马车,一路疾驰往平康坊去,可是刚才薛夫人的话在嘉秀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过,让嘉秀对薛昼的心凉透了,这样的人不是她能改变得了的。 等到了平康坊,家仆抬了马凳来,并轻掩珠帘,上前说道,“公主,平康坊南曲到了。” “公主,可要进去寻驸马爷吗?”菲匀问道。 “不必了,”嘉秀冷冷地说道,“将珠帘掩上,掉头,去小韵坊,咱们也找乐子去。” 第925章 大闹小韵坊 自从嘉秀对薛昼心灰意冷之后,嘉秀也与薛昼一样,一连数日都不在家中,要么与伶魁等姐妹们去放马射箭,要么就去双鲤的小韵坊观舞听曲,到了夜里就宿在自己未出嫁前在京中的府邸住处,虽然名份上仍旧是薛家的儿媳妇,可是实际上已经与薛家断了来往。 薛昼的父母看嘉秀如此,便将薛昼找回家中商议,让薛昼约束约束自己的夫人,薛昼花心成性的父亲还教育薛昼,“一个妇道人家,不该这样萍踪浪迹、四处留情,若是让外人知道了,咱们薛门的清誉要是不要?” 薛昼看着父亲心中急切,母亲被气得只是哭泣,便来到薛昼的住处来找嘉秀,可是一连几次登门,嘉秀身边的仆人都说嘉秀出去了,不在府中,请薛昼改日再来。 薛昼吃了几次闭门羹,看自己的新婚妻室这般不听教化,也怒从心头起,下了狠心,要去嘉秀常去的小韵坊堵嘉秀,质问嘉秀究竟是什么意思,还要当着众人给嘉秀一个下不来台,让众人都给他评评理,看看自己这刚过门的妻子究竟有多么不守妇道、放浪形骸。 这一日,薛昼寻到了小韵坊来,看嘉秀在看台上跳浑脱舞,薛昼顿时便羞红了脸,对着嘉秀冷嘲热讽地说道,“夫人原来在这里,让拙夫好找,夫人连日来有家不回,原来就是在干这个营生。” 嘉秀看薛昼找来了,也丝毫不生怯,理直气壮地回道,“干这个营生?你这话什么意思?这小韵坊是丰阳会馆赫赫有名的乐坊,是过了官府明路的正经地方,做的自然是正经营生,怎么?难道碍着你了?咱们大黎律例中有哪一条写着不许我在这里看乐舞了?” “律例虽不曾名言,可是夫人毕竟是我的新婚妻子,不在家中孝顺公婆、侍奉舅姑、料理家事,将二老撇到一旁,成日间在这里观舞取乐,更何况还是衣衫不整的男子之舞,难道夫人觉得此事妥当吗?让外人听到了,夫人脸上有光吗?”薛昼阴阳怪气地说道。 “这话你倒是会说,我脸上无光,那你呢?你出入平康坊的叠香楼如同家常便饭,在平康坊置了宅院,梳笼了几个妓生,与她们在外头快活,你脸上就有光啊?”嘉秀呵斥道。 正好桃年在小韵坊理账,听到了嘉秀与薛昼的争吵,小韵坊的众人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纷纷不看歌舞,都纷纷交头接耳地指点议论二人,桃年瞧这场面难看,便连忙上来劝嘉秀, “公主,这里人多眼杂,这些自家里的事,不便当着外人说,也给驸马爷留几分颜面吧。” 薛昼一听这话,也像是拿到了把柄,指着嘉秀说道,“你瞧,人家都比你明事理。” “你也好好打量打量自己,自己的腌臜德性,配让别人与你明事理吗?”嘉秀分毫不让地争辩道。 “你……” “公主,有话还是里头说去吧,别在这里宣扬。”桃年说着,就要拉着嘉秀与薛昼到小韵坊的内堂去。 可是薛昼不领情,甩了甩袖子说道,“姑娘不必替她周全,我也不到里头去了,有话今日就在这里说明白了,也让这在座的宾客们评评理,看我这话有无说错,若是我错了,我情愿给我家娘子当众赔礼,可若是我没错,也让诸位听一听我们家的苦楚,这未得良人、娶错了妻房,当真是让我们这一家老小愧悔不已、受尽了委屈啊!” 宾客们听着,看薛昼说得声情并茂、一脸愁苦,看着一旁的嘉秀趾高气昂、神情倨傲,纷纷有些同情薛昼,眼神中带着一股冷厉,直勾勾地瞪着嘉秀,像是过去的时候街坊四邻一同道路以目、用眼神审判那些品行不端的妇人似的。 而嘉秀被这些眼神注视着,也觉得百般不适,被薛昼一激,心中火气更旺了,登时就要与薛昼对峙, 可就在此时,从小韵坊的外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笑着说道,“评理?这是要评什么理呢?” 嘉秀循着那声音一望,来人正是双鲤,身后还跟着焦管事, 双鲤走到薛昼的面前,笑着说道,“薛家少爷今日来我们小韵坊,是要让咱们的宾客为您的家务事评理的?咱们的宾客是来我们小韵坊取乐的,这评理之事让他们来做只怕有些不相宜吧。” “夫人不知,我娘子在你们小韵坊中流连数日,我今日是特来此寻她的,她执意不跟我回家去,才说了这许多话,请夫人见谅。”薛昼说道。 “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这事,也值得在宾客们面前这般大肆张扬啊,我倒是不在意是不是你的娘子,来我们小韵坊的,都是我们小韵坊的贵客,少爷与我们的贵客说话,也和声细语些,别吓着旁人才好。” 双鲤面带着一层薄薄的微笑说道。 “夫人教训的是。” “教习,再上一支金鱼舞吧,别扫了咱们宾客们的兴致才好。”双鲤对台上的教习说道。 “是。”教习答应着,让一旁的乐师奏响了丝竹,台上又上演了新的舞曲,宾客们纷纷看着台上的异国乐舞,也甚少有人关心这二人的家务事了。 双鲤走到嘉秀的身边,问道,“好妹妹,姑爷来寻你,话也都说了,你究竟是什么打算?要不要跟他一同家去?” “要回他自己回去,凭什么他一连数日不归, 家中上上下下都替他遮掩着,让我一个人在内宅像个蠢人一般独守空闺,如今我出来玩乐几天,怎么家中便翻天覆地似的?这是什么道理?我不回去那样的地方。” “那可是你的婆家,你当真想清楚了?” “那样的婆家,不要也罢。”嘉秀恨恨地说道。 “你……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堂堂的有妇之夫,有家不回,成何体统?”薛昼又抬高了音色说道。 “诶~薛公子莫要动怒。” “遇上这样的事,谁能不动怒?”薛昼怒眼圆睁地说道。 “薛公子自然该动怒,也该找个人来评评理,只是撒气也好,评理也罢,我们这小韵坊是寻欢作乐之处,不是公子可以胡来的。”双鲤也面色僵冷地看着薛昼说道。 一旁的焦管事带着几个力士也走到了双鲤的一侧,薛昼看了,也有了三分畏惧。 “若是公子觉得我妹妹不好,要讨个说法,也不是不行,明日我就替公子找个讲理的地方,让人替公子写了状纸,递到府衙去,让府尹大人来料理此事,公子觉得可好?”双鲤说道。 “哼,她是天家之女,此事闹到了公堂上,难道我会讨到什么便宜不成?” “若是公子觉得府衙不公道,明日我就带着妹妹回娘家,让我妹妹的亲生祖父莒王爷来评说此事,你觉得如何?” “莒王爷对她一向溺爱,看自己的孙女儿受了委屈,又岂会与我善罢甘休?”薛昼说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况且你自己也清楚,是你给我妹妹委屈受在先,才气得我妹妹如此,自己本就理亏,还四处强词夺理,难道这世上的道理都要依着你才行?你也太霸道欺人了些吧!” “夫人是她的嫂嫂,自然向着她说话。” “是,我不仅是她的嫂嫂,还是这小韵坊的主人,我们小韵坊不欢迎强词夺理、蛮横搅闹之人,请你出去。”双鲤说道。 “今日我不讨个说法,是断断不会走的!”薛昼瞪着嘉秀道。 第926章 嘉秀休夫 “焦管事,送客!”双鲤说罢,焦管事带着几个力士走上前来。 焦管事用木棒抵着薛昼的胸口,眼神凶狠地说道,“薛公子,请吧,否则别怪我们几个粗人不懂得待客之礼了。” 薛昼自知敌不过焦管事等人,若是再要久留,只怕要当众吃亏,丢尽了颜面,便悻悻地离去了。 看薛昼走后,嘉秀也委屈地抱着双鲤哭了起来,双鲤也赶紧搀扶着嘉秀进了内堂安抚着。 自此之后,薛昼也不再来找嘉秀,嘉秀也再也没回薛家,二人空有个夫妻的名头,可实际上两不相干,各自取乐。薛昼的父母也知道自己说不得两人,只好由着他们,不再多说,只是薛夫人见了京城的世交亲友,背地里时常议论起嘉秀的种种不堪,长此以往,也让嘉秀的名声越发不堪。 就这样过了半年,嘉秀觉得这样下去,始终不是办法,自己倒不在意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是打心里不想再与这家人有任何瓜葛,嘉秀便让人拟好了和离书,送到了薛府,正式提出了要与薛昼和离。 一收到这和离书,薛家人觉得像是当众被嘉秀打了一个耳光似的,觉得自己的颜面都丢尽了,再也不能坐视此事发生了,薛昼的父母与薛昼三人也坚定了心思,决不能轻易这样放过嘉秀不可。 这一日,薛昼的父亲宴请安国公刘允达、绍兴侯武长笏来薛家赴宴,酒过三巡,薛老爷就这酒力,,与安国公、绍兴侯哭诉此事,这薛老爷一把老泪地哭着对他们说道, “老朽活到这把年纪,也是经过、见过的,天塌下来的事也历经过好几回了,可是从不曾受过这等屈辱!我的儿子诸位世兄是认得的,最是个温文尔雅、敦厚老实、孝敬谦和的,从不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啊,去年娶了琅琊公主,自以为是祖上积德,三生有幸,不曾想竟然悔不当初啊!公主入门后,当着仆妇使女,作践辱骂内人、气死过去倒也罢了,可是前些日子,竟然打发人连休书都送来了,为人妻者,休弃自己的丈夫,这样的事布衣之家尚且罕见,更何况是我们这样的人家呢?这样的奇耻大辱,不是用铁巴掌狠狠抽打我的这张老脸吗?二位世兄,也要为我们一家做主啊!” 一席话说的安国公、绍兴侯也甚是动容,安国公与绍兴侯回去后,也对族中之人说起了此事,让族中之人引以为戒之余,也让家中子弟在朝为官者留意此事,向莒王一家施压,不能任由宗室女这般凌辱作践世家,否则一损俱损,将来自己也难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又让宗室之中与薛家联络有亲、名望颇高之宗室诸王知晓了此事,嘉秀主动与薛昼和离之事,终于在宗室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不少宗室之人纷纷指责嘉秀行事不端,给宗室丢脸,宗室之中德高望重的长辈又将嘉秀的亲生父亲阳信王叫了过去,训斥阳信王教女不善,纵容女儿胡作非为,有伤宗室诸王与河东薛氏家族的累世姻亲之好,阳信王愧悔恼怒,让人将嘉秀叫了来,质问嘉秀此事。 阳信王张口就对这个从小不待见的女儿说道,“听说公主要与驸马和离?是还嫌自己的名声不够难听吗?” “您也知道了,只是不知是从谁的口中知晓此事的呢?” “你别管我从何处知晓,就说到底有无此事?”阳信王看着嘉秀绷着脸,心中的火就更不打一处来,“你究竟在想些什么?说话做事,可曾将你的祖父、祖母、你的父亲放在心上吗?惹出这许多事来,让我们蒙羞,你心里当真过意得去吗?” “女儿不明白,到底做了什么千不该万不该的事让您蒙羞?女儿与驸马恩情已绝,早就已经没有了夫妻之实,为何不能与他和离呢?” “自然不能,你是他妻室,为人妻者,当事事以夫君为先,即便夫妻不睦,这和离之事,也不该由你一个妇道人家说起,你这样无法无天,让你的夫家脸面往哪搁啊?你当真不知,如今京城的宗室亲族、世家公卿,都怎么议论指摘我们一家呢!这都是你惹出来的好事啊!” “我夫家的脸面?祖父祖母的脸面?您的脸面?您可曾有一丝顾念过我的脸面?” “你说什么!” “女儿可曾说错吗?您连外人的脸面都顾忌到了,就是不曾想过女儿的脸面,为了这薄薄的一层脸面,我就不能离开一个憎恶的人,要与这样的人终生绑在一处,只为了维系住一个有名无实的空架子,就必须要献祭我的一生,来换取你们薄薄的一层脸面吗?” 阳信王也不听女儿的话,只冷笑道,“看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都是真的?” “你果真是这般野马难驯,做惯了忤逆不逊、不敬夫君长辈之事,对你的亲生父亲尚且如此,更遑论对旁人了。” “随您怎么说。女儿是与薛昼和离定了。”嘉秀说着,就要离去。 阳信王对着嘉秀的背影,冷冷地撂下一句话,“别忘了,你可是渤海高氏的女儿。” 嘉秀听了这话,心中一怔,这是她一生中最脆弱的软肋,她曾经设想过有人会用此事来重重地刺伤她,可是从不曾想到,将一把利刃狠狠刺进她软肋的,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第927章 阳信王的用心 “是,女儿没忘,一刻都不曾忘记我是渤海高氏的女儿,也不曾忘记当日父亲是怎样狠心抛下母亲, 为了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甚至不想与女儿有所瓜葛,这样的切肤之痛,岂能忘怀?” 嘉秀背对着父亲阳信王冷冷地道。 “你怎么敢这样与我说话?” “这句话有许多人都与我说过,为何不敢?难道女儿说的不是实情吗?” “你这个畜生,辜负了为父待你的心。” “女儿不曾辜负,这些年来女儿养在陛下跟前,父亲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对我这个渤海高氏的女儿,一向避之不及,您待我的这份冷心冷意,女儿感念,不敢辜负。” “滚!给我滚出去!你今后是死是活,与我再无干系!凭着你任人糟践去,我只当不曾听见,你以后便不是我的女儿,若是作弄出什么夺爵抄家的事来,可千万别连累了我!”阳信王站起来对着嘉秀怒吼道。 “这才是我的父亲呢!您放心,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唤您父亲了,往后除了祖父、祖母那里,便不往您跟前孝敬了,免得您看见我这个渤海高氏的女儿,浑身不自在,平白生闲气。” 嘉秀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里,坐上马车,径直往小韵坊去了。 这一路上,嘉秀半句话都不曾对侍女说过,只是两眼怔怔地看着面前,过去她父亲对她所做的一切一幕幕地浮现在自己的面前,又想起如今自己与婆家反目成仇、亲生父亲又深深刺了自己一刀,嘉秀觉得自己的心口裂开了一个巨大的伤疤,不住地往外头淌血,比起内心的痛楚,她更觉得是一种无可挽救的悲凉与荒芜之感,原来到关键之时,自己的至亲会站在别人的一边,帮着他们来驯化管教自己,自己从前都是单打独斗、孤立无援的。 到了小韵坊后,嘉秀让烟竹取了酒来,一直从傍晚喝到深夜,可是心痛的时候,要灌醉自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越往腹中灌酒,脑海中痛苦的回忆反而越清晰。 直到双鲤料理完手上的生意,来瞧她,她才抱着双鲤终于压抑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公主……”菲匀与烟竹看嘉秀哭得伤心,想上前劝说一二, 双鲤却小声对二人说,“不必拦着,让她哭吧,痛快地哭一场,心里倒是舒坦些,你们不必担心,有我陪着她呢。” 二人便不再多劝,立在一侧。 “我让筝儿烹了醒酒汤,你们到后厨去看看可好了没有?若是煮好了,捧一碗过来,让她趁热饮下,要不她喝了这许多酒,到明日是要头昏脑涨的。” “是。”烟竹答应着,便往后厨去端醒酒汤,菲匀担心嘉秀着凉了,从马车里取了一件狐腋裘过来给嘉秀裹上。 双鲤看嘉秀哭得伤心,可是夜已经深了,平日里人来人往的小韵坊眼下一个宾客都没有,京城中也已经宵禁,便将嘉秀扶到了自己的房中去睡,自己去桃年的房中草草歇了。 第二日,双鲤与嘉秀一同用过早膳,便问道,“昨日究竟是怎么了?哭得那样伤心?” 嘉秀原本不想说,可是看双鲤是真挂念自己,不想让双鲤空着急,便将昨日父亲对自己说的一席话一字不落地说给了双鲤听, 双鲤听了,点点头说道,“当父亲的,的确不该对女儿说这样的话,自己的女儿受了委屈,他反而偏帮着外人来指责自己的女儿,哪里有这样当父亲的?” 嘉秀听着,想起了自己早逝的母亲,又哭了起来。 双鲤也不再多说,等用过了早膳,让桃年今日不必忙铺子里的事,只陪着嘉秀,自己上午料理完京城内生药铺、典当铺与脂粉铺的新生意,便带着筝儿、椹儿和几个伙计打点好马车,往东海王府去了。 东海王听说双鲤来了,连忙在正堂烹茶相待,双鲤在正堂坐了,笑着对东海王与王妃伶魁说道,“哎,没有心思用茶,一想到嘉秀受了那样大的委屈,被薛家人这样欺负,我心口就堵得慌,哪里还用的下茶呢?” “嘉秀受了薛家人欺负?我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薛家人怎么给嘉秀气受了?”伶魁公主一听,关切地问道。 “难怪你不知道,你的一双儿女尚在襁褓,你整日照料他们两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自然不知道这样的事。”双鲤说道。 “嘉秀给薛家人送去和离书的事我也听说了,只是不知道薛家人究竟对嘉秀做了什么不应该的事。”东海王元溯说道。 “亏你还是当叔叔的呢,当日你和伶魁的婚事,嘉秀也没少从中出力,如今你们小两口浓情蜜意的,关起门来过日子,又有了一对那样稀罕人的孩子,当让外人羡慕啊?可是嘉秀一时不察,叫到了一个那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混账人家,背地里不知道吃了那家人多少的气,你常在京城行走,我不信你没有听过此事,直到你侄女儿受了那家人的气,当叔叔的理应为她出头,关起门来不闻不问,问问你自个儿这样好吗?”双鲤面带笑意、却字字铿锵有力地说在了东海王的脸上。 “你说的是,怪我怪我,是我疏忽了,不曾想到这薛家人会这样不堪,若是嘉秀有用得上我这叔叔的地方,只管说一声,我定会为她鞍前马后,绝不含糊。”东海王说道。 “不是妾身多嘴,王爷早就该如此。”伶魁也埋怨着说道。 “这还像句实在话。”双鲤说着,便将薛家人如何败坏嘉秀的名声、如何联络京城的世家、姻亲之家像莒王一家施压,又威吓嘉秀的生父阳信王,让阳信王逼着嘉秀向薛家人低头、不再提和离之事的种种恶行。 “这薛家人欺人太甚,是欺负嘉秀娘家没人了吗?”伶魁说道。 “此事的确是薛家人做的过了些,不过阳信王兄的顾虑,我也能明白一二。”东海王说道。 “此话怎讲呢?” “或许,他并不是用嘉秀的生母之事故意来刺激嘉秀,逼着嘉秀向薛家人低头,而是他知道,若是薛家人用这样的事大做文章,只怕莒王一家的名声,就要完了。”东海王说道。 “说来说去,还是把自己的名声与颜面看得比自己女儿的终生幸福还要重。”双鲤不忿地说道。 “依我看来,阳信王兄说这话,也不全是为了自己,若是嘉秀的生母出身渤海高氏之事被薛家人知道,并以此大作文章,只怕不止是莒王一家,连陛下都要受到波及。” “这话是怎么说?难道他们还敢向陛下发难不成?”伶魁问道。 “别的事他们或许不敢,可是偏袒渤海高氏之女一事,他们的确敢,而且若是让大黎的上下百姓知晓了此事,会以为陛下有失公允,昔日陛下处置渤海高氏的叛军眷属丝毫不留情面,斩首的斩首,流配的流配,可是身边居然养着一个渤海高氏的女儿,只怕在他们的挑衅之下,不管是莒王叔一家的颜面扫地,也会让陛下难堪的。” “难道这些人从前并不知晓嘉秀是渤海高氏的女儿吗?”双鲤问道。 “是,若是早就知道,向薛氏这样的人家,断断不会冒次风险,迎娶嘉秀过门的。当日渤海之乱发生之时,嘉秀还年幼得得很,阳信王兄将她生母驱逐出府后,对外只说,这个女儿是侧室妃子所出,才保住了这个女儿,否则当时尉迟贞占据京城,潼关之难,尉迟贞都敢对黄皇室众人大开杀戒,一个窝藏高氏之女的宗室,你觉得下场会如何呢?”东海王说道。 双鲤听着,也甚是感慨,“如此看来,阳信王并不是用这话来威吓嘉秀,还是担心嘉秀的这一软肋,被薛家人知道了,会对她不利啊。” “依我对阳信王兄的了解,他就是此意。虽然阳信王兄平日里不爱言语,对人甚是冷淡,可是他心里是装着这个女儿的。我姐姐从前每次从宫中回来,阳信王还会亲自登门,问我姐姐,嘉秀在宫中的情形,若是对这个女儿丝毫没有感情,觉得这女儿就是个累及父母的累赘,又怎会如此呢?” “可是眼下该怎么办才好?嘉秀与薛昼之间,已经没有了半点夫妻之情,甚至是彼此心生憎恨,难道就为了他们薛家的颜面,葬送嘉秀下半辈子的幸福吗?”双鲤说道。 “打蛇要打在七寸上,若是薛家也有把柄在咱们手上,即便他们知道了嘉秀是渤海高氏的女儿,也不敢怎样了。”东海王说道。 “薛家的把柄?王叔指的是?”双鲤问道。 第928章 反制薛家 “如今我虽然没有十成的把握,可是也察觉了一些薛家人在生意场上的端倪。”东海王说道。 “生意场上的端倪?王叔指的是……薛家在凤州的茶叶、井盐和香料生意?”双鲤问道。 “正是,前些日子,我帮着家父料理寿春的买卖,遇见了不少月孙的胡商,与那些胡商们宴饮之时,有胡商竟然怂恿我私下里交办一批井盐给他们,事成之后,会有比往常多三倍的重谢。”东海王说道。 “这胡商为何突然会这般慷慨?即便是私下里贩盐,撑死了会多一倍的利钱,也不至于这般暴利啊!” “这些胡商饮多了酒,这才说道,如今他们不光做月孙国的生意,如今还为了银子,铤而走险,还做起了与北桓人的生意,你们也知道,如今咱们大黎与北桓之间的互市已经关了,可是北桓人又离不开大黎的盐、茶、香料,临近的邦国之中,只有大黎的茶盐香料合北桓人的胃口,因此北桓人高价雇佣了一批往来大黎各地的月孙商人,让这些商人从中斡旋,将大黎的细盐、茶叶、香料,借道月孙,货卖到北桓去,为表谢意,北桓人会给他们数倍的价钱。” “您是说……薛家人在凤州的毛尖茶、花马盐,还有几项香料生意,都与这些不法的月孙商人之间有牵扯?”伶魁问道。 “那月孙商人倒是不曾说他们究竟与凤州的哪一家贩盐、贩茶、贩卖香料的商贾有所往来,不过人人都知道,薛家在凤州的茶盐香料生意做得极大,那月孙商人到凤州之时,我也曾留意,薛家父子就在凤州,薛家本就是见钱眼开之辈,这样白花花的银子摆在面前,难道会不动心吗?”东海王说道。 “王叔这话在理,依我看,此事与薛家父子定脱不了干系。” “不过我尚无实证,既然薛家人这样欺人太甚,欺负我侄女儿嘉秀到如此境地,为了嘉秀,我也要派得力之人往凤州一趟,查出实证来,好好辖制薛家人一番,看看他们还敢不敢蹬鼻子上脸,给嘉秀难堪。” “也好,就让我身边的焦管事与王叔的人同去吧。”双鲤说道。 第二日,东海王便派人与焦管事一同快马加鞭、带上东海王写得拜会京南观察使许靖祥的书信往凤州去了。 而与此同时,双鲤知道薛昼日夜流连平康坊,那平康坊中被薛昼包占的乐伎定会知道不少薛昼的小秘密,双鲤便将潘垂儿叫了来,给了潘垂儿二百两银子,让潘垂儿拿出一百五十两来,去疏通疏通与薛昼相好的乐伎,问问究竟有无这样的事,那乐伎本就是贪利轻义之辈,看了那一百五十两银子,岂有不动心的?即便她所说之事对薛昼不利,可是就算薛昼死了,她青春貌美,自然还会有别的恩客垂青,因此甚是爽快地就将薛昼酒后与她吹嘘之事告诉了潘垂儿。 三日后,焦聪也从凤州回来了,悄悄打听明白了,薛家人的确走私给月孙商人不少货物,且清楚知道那些货物就是运往北桓的。 两日后,薛老爷正在家中,看着刚买的两个月孙菩萨蛮跳胡旋舞、自己高高坐在上席与几个年轻貌美的姬妾饮酒,一个下人慌不择路地闯了进来,口中直喊不好,薛老爷自觉坏了兴致,正要将那下人拖出去重重杖打,那下人也伶俐,将书信举过头顶,说自己有十万火急的事才会如此,并非存心搅扰老爷兴致。 薛老爷自以为春风得意,笑着对姬妾说道,“这个杀才好没眼色,也不看看这是何处?即便是有十万火急的事,进了咱们这个门子里,也就不急了。” 姬妾们也都赔笑迎合,可是薛老爷接过那下人手中的书信一看,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入千沟万壑的皱纹之中,如同五雷轰顶似的瘫坐在榻上,几个舞姬也不敢言语。 几日后,薛老爷、薛夫人与薛昼好生将嘉秀请到了家中,与嘉秀说起和离之事,薛老爷与薛夫人也一个劲儿地赔笑,说这和离之事都依着嘉秀的心意去办,他们再也不会阻拦了。 就这样,十日后,京兆府也批下了嘉秀与薛昼和离的请求,嘉秀也让人将自己的陪嫁之物从薛家搬出,此后与薛家人再无瓜葛。 此事落幕后,嘉秀在府中设宴,答谢双鲤、东海王与伶魁几人,在宴席之上,经过东海王的劝说,嘉秀也明白了自己父亲的一番苦衷,第二日便备好礼物,登门向自己的父亲阳信王致歉,父女二人重归就好。 宫中的诸葛忆荪也知道了嘉秀休夫之事,将嘉秀召入宫中细问此事,也夸赞嘉秀此事做得好,嘉秀也有些愧疚,说因为自己让诸葛忆荪操心了。 母女二人一同用过午膳,便往景泽池去散步赏春,可是嘉秀看着诸葛忆荪兴致不高,且比从前消瘦了许多,关切地问道,“母亲今日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何烦心事?” 第929章 琅琊公主献舞生 “为何有此一问呢?”诸葛忆荪看着嘉秀,勉强笑道。 嘉秀陪笑道,“女儿见今日春色甚好,若是往常,母亲定是高兴极了,如今怎么兴致索然,不知是谁惹母亲烦心了?” “倒是没有人惹我烦忧,近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来,身子乏得很,政事也只交给几个宰辅去料理,小事我也懒得过问了,整日困在这宫里也觉得甚是无趣,你梁叔叔走之后,我也越发觉得形单影只,像没了臂膀似的。”诸葛忆荪说道。 “母亲若是觉得身边没有人伺候,不如像从前的皇帝们择选嫔妃一般, 择选一批心仪的面首在宫里伺候着就是了,您日理万机,可是这后宫一向空着,身边没人伺候,难免会觉得寂寥啊。” “可是这样妥当吗?若是择选面首入宫,前朝的言官们又要多加议论了。”诸葛忆荪说道。 “这些言官们,最会欺软怕硬的,从前先帝与废主恒山王在时,也没少广纳嫔妃入宫,后宫中侍奉的女子,从皇后到选侍,少则数十人,多则成百上千人,也不曾听他们议论什么,不仅半个不字都不敢说,反而还着急地将自己的女儿、姊妹塞进后宫里呢,好谋个外戚的名分,来日为非作歹的,先帝和恒山王都可以,母亲也是帝王,为何不行呢?若是他们敢议论您的勾陈之事,依女儿说,要传鞭杖伺候,给他们这些老砍头的一顿鞭子,看看他们还敢不敢胡说,您如今就是对他们太宽了,纵的这些言官如此。” “诶~身为人君,岂能轻易对谏臣言官动粗呢?你这丫头,自从与薛昼和离以来,这脾气越发厉害了,如此也好,我倒是不担心你出去被人欺负了,而是担心你欺负了别人,别人会告到我跟前来,说你的不是呢!”诸葛忆荪笑着说道。 “不是女儿厉害,是替母亲抱不平嘛!您仔细想想,女儿方才说的话有无道理?” “我知道,你是一心为我,不过言官们议论倒在其次,这广纳面首,也没什么意思,贪多嚼不烂,看先帝就知道了,人到暮年,还那么朝三暮四的,昨儿一个葛美人、罗良人,明日一个耿才人,后来又是靳美人、牛美人,我可没有他这个精力,日日眠花宿柳的。” “母亲说的也是,这面首多了,和后宫嫔妃多了没什么分别,只怕人多了,又要争宠生事,这好不容易消停的后宫,只怕又有那些为了争夺帝王宠爱、彼此攻讦嫁祸的事了。” “正是这话,我也是担心此事。” 嘉秀说着,想起了自己在小韵坊看得浑脱舞,诸葛忆荪看了也一定会喜欢,便对诸葛忆荪说道, “母亲,女儿今日在丰阳会馆的乐坊中看到了一种西域的乐舞,是西域来的胡人男子所跳,好看极了,不知母亲可愿一观吗?” “西域男子们所跳的乐舞?往常我倒是常看宫中的舞姬们献舞,跳来跳去左不过就是那几个招式,倒是不曾看过这胡人男子的乐舞。” “母亲不知道,这西域男子的身姿行如流水,健硕有力,还甚是灵动婀娜,跳起舞来,好看极了,母亲若是想看,女儿改日入宫请见,就请两个小韵坊中的胡人来宫中给母亲献舞如何?等女儿出宫的时候,再带他们一同出宫去,想必也不会出什么事的。” “被你这样一说,我倒是甚是好奇,不知你口中的浑脱舞究竟是个什么架势,也好,等明日就带他们入宫来吧,一会儿我让人将鱼符给你带上,你出入宫闱也方便些。” “是,女儿明白。” 第二日,嘉秀便从丰阳会馆选了几个擅长跳浑脱舞的胡人舞生与西域乐师一同入宫来,为诸葛忆荪献上了一支西域浑脱舞,那胡琴、胡鼓的乐律一奏响,几个身材健硕的舞生换上了透光的轻纱舞衣,在烛火的映衬下,那舞生的线条若隐若现,灵巧如银蛇,诸葛忆荪一看便被迷住了。 舞曲演罢,诸葛忆荪对一旁的嘉秀称赞道,“朕还不从看过这样新奇的舞蹈,宫中的舞蹈太过肃穆刻板,空有个架子,跳起来拘束的很,甚少有这样浑然天成、野性十足的,当真悦目。” “谢陛下赞誉。”舞生与乐师们都上前叩拜道。 诸葛忆荪又悄悄问一旁的嘉秀,“中间那两个舞生叫什么名字?” “不知母亲说的是哪两个?”嘉秀问道。 “便是那个中间偏左那个宽额高颧骨、面庞微阔、剑眉凤目、左腮一点星痣的,还有中间后头那个,虎肩蜂腰、筋线分明的,”诸葛忆荪一边用眼觑着一边悄声说道。 第930章 女主沉迷浑脱舞 嘉秀听了,指着两人说道,“上前来,让陛下看看。” 二人也走到堂前,对着诸葛忆荪作揖。 “还不给陛下请安?”嘉秀说道。 “小人白伍、”左腮一点星痣的道, “小人龙蛰,”筋肉分明、虎肩蜂腰的道, “给陛下请安。” “不必多礼,快起来。”诸葛忆荪说着,看着两人站在一旁,用赞赏的目光打量着二人。 “方才那胡琴弹奏得甚好,不知乐师尊姓大名啊?”诸葛忆荪又看着身后抱着胡琴的乐师问道, “草民曹律合,给陛下请安。” “起来吧,宫中的雅乐听惯了,乍一听曹乐师弹奏的西凉小调,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陛下谬赞,小人愧不敢当。”曹律合说道。 “朕听琅琊公主说,丰阳会馆的乐坊中,有一支舞生所跳的西域浑脱舞极好,今日一观,果然不是虚言,承蒙诸位精妙的舞艺、乐曲,朕今日甚至欢颜,往后也请诸位不要嫌弃朕絮烦,常来宫中与朕乐舞同乐才好。”诸葛忆荪说道。 “母亲喜欢他们的舞蹈,是他们的福气呢,他们都是母亲的臣民,身为人臣者,为君上分忧解劳乃是最寻常不过的道理,他们能入宫献舞,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敢嫌弃呢?”嘉秀说道。 诸葛忆荪听着,笑着吩咐一旁的甘绒说道,“传膳,赐宴吧,时辰还早,请诸位午后莫要急着出宫去,再为朕跳一支才好。” “是,陛下偏爱,小人等荣幸之至。”众人答应着,也纷纷入席,用酒用饭,而白伍、龙蛰二人知道午后还要献舞,为了腰肢舞蹈好看、能抓住诸葛忆荪的心,午膳的酒菜只略用了一点。 午后诸位舞生的舞姿、容貌、身段皆远远不如白伍、龙蛰二人,午后的那一支浑脱舞,更让白伍与龙蛰二人在一众舞生中脱颖而出,深得诸葛忆荪的喜欢。 三日后,诸葛忆荪心中又想看这浑脱舞,便让甘绒出宫将白伍、龙蛰、曹律合等人穿入宫来献舞,诸葛忆荪一时高兴,赏了三人每人一百两银子, 两日后,仍旧入宫为诸葛忆荪献浑脱舞,后来甚至是日夜陪伴诸葛忆荪,三人之中,诸葛忆荪最宠爱的便是孔武有力、豪迈不羁的龙蛰,其次是面容清俊、善解人意的白伍,还有琴艺超群、美须髯、懂风情的曹律合。 诸葛忆荪为了几人出入方便,索性不让几人出宫去,着人将距离含章殿不远的天玑宫收拾了出来,让三人住了进去,龙蛰住在天玑宫的槐英堂,白伍住琼泽堂,曹律合住巧春楼。 自从硕历四年以来,废主恒山王出宫后,再没有嫔妃入住、只用来兴办内学、择选培育七台官员的后宫,再一次住进了新的主人。 不过此次住进后宫的不是嫔妃,而是女主的三位男宠。 诸葛忆荪也日渐痴迷于浑脱舞,渐渐地,白伍、龙蛰等人跳浑脱舞时,和民间一样,连轻纱舞衣都不穿了,更让诸葛忆荪兴致盎然。 白伍与龙蛰担心有一日诸葛忆荪厌弃他们,还不时地向诸葛忆荪谏言,说自己认识不少擅长跳西域乐舞的胡人舞生,他们的舞艺、姿容、身形丝毫不输自己,诸葛忆荪听了甚是东西,派人按照龙蛰等人所说,从民间寻常擅长跳西域乐舞的舞生,择选入宫中,与白伍、龙蛰等人一同在天玑宫住着。 诸葛忆荪身边有许多俏丽、健壮、多才多艺的面首日夜相陪,逐渐地也荒废正事,从前许多朝廷大事还问几句,小事上只由着皇甫容诫、吕延熹、郑宜祚、朱宗晏等人裁处,后来,连许多朝廷用人、军机大事都不再过问,让三省六部与北宫七台一同商议处置。 而三省六部的多数官员并不把北宫七台的人放在眼里,北宫七台的人也不服他们,也让朝廷上原本消弭的党争再次甚嚣尘上,连京城中的寻常百姓也逐渐被殃及。 宫中的宦官看诸葛忆荪沉迷乐舞,也假借诸葛忆荪的名义,常常出宫敲诈勒索京城的商贾与百姓,让京城的商贾与百姓苦不堪言。 半年后,双鲤刚忙完了洛阳、东丘与邯郸几处的生意,赶回了京城来,与桃年、筝儿两人在京城中四处闲逛,几个穿着宦官服的太监正在一箱一箱地从一间绸缎铺里搬运丝绸,绸缎铺的掌柜被拦在一旁,满脸愁苦地看着自己家上好的丝绸被太监们运走,绸缎铺前头还围着许多百姓旁观。 等过了好一会儿,太监们将绸缎运上了马车,围观的百姓们都散去了,双鲤这才走上前去,看那绸缎铺的掌柜她还认得,便问道,“周掌柜的,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这些宫使从你们铺子里搬丝绸呢?可是宫里头从你们铺子里采买的?” 第931章 征纳绸缎与水碾房 周掌柜摇着头说道,“王掌柜的,别提了,哪里是采买?是这些阉奴狐假虎威,说宫里头的绸缎一时短了,特意从我们铺子里征纳的。” “征纳?可曾出银子了吗?” “出了。” “那还好,不是被他们白白征纳了去。”双鲤说道。 “这一百匹绸缎,只给了十两银子。”周掌柜的一脸愁苦地说道。 “什么?!十两银子征纳一百匹绸缎?这难道不是明抢吗?”双鲤说道。 “哎,都怪我们这小铺子,根基太浅,没有个强人做靠山,不过您放心的,您的舀霞庄是不会遭遇这样的糟心事的。”周掌柜的说道。 “您这话是怎么说的?我怎么不明白?” 周掌柜的看路上有人有眼觑他,心头一紧,也不敢多说,只看着被翻得七颠八倒的铺子,无奈地对双鲤说道,“瞧着里头乱糟糟的,恕我失陪了。” 双鲤看周掌柜的似有难言之隐,也不曾多问,一旁的桃年说道,“夫人,这周掌柜的到底是何意啊?” “别人不想说,不必追问,不过这京城,的确是和从前大不相同了。”双鲤看着有几间关门歇业的铺子说道。 第二日,双鲤与陶氏一同套了马车,往城外的昭宁寺去看望尉迟婧。 双鲤让人带了许多茶盐、粮米、袈裟、烛火等吃用之物,尉迟婧面色苍白,双鲤还以为是尉迟婧病了,连忙让人去请医员, 尉迟婧淡淡地说道,“施主不必忙,是贫尼身子单弱,被时气所伤,调养几日便好,佛门净地,不必惊动医员往来。” 双鲤听尉迟婧这样说,也让去请医员的小厮回来,又对桃年说道,“我带了极好的明前绿茶来,你带到伙房去,取干净的井水烹煮了吧。” “是。”桃年说着,便让伙房去,可是要取水的时候,看着井中的水浑浊不堪,不宜烹茶,便走到堂中问采潇,双鲤也听见了桃年与采潇说话,便带着筝儿往外头来,让陶宜涓在房中陪着尉迟婧。 采潇笑着对桃年说,“如今寺院里添置了几十处水碾,这些水碾耗水极多,寺院里的人担心水力不足,又开凿了几处水渠,将水力汇至一处,也好用着水碾来碾磨谷物,一开凿水渠, 这井中的水便浑浊了也是常有之事。” “好端端的,为何要添置这些水碾呢?”双鲤听着,走出来问道。 “您不知道,这水碾可日破麦粟上百斛,为寺院赚入斗金,如今京城的不少寺院、道观都纷纷添置水碾,好以此牟利呢。”采潇说道。 “岂有此理!”双鲤愤愤地说道。 “那这井水这般浑浊,该往何处取水呢?”桃年问道。 “后山上有一处泉眼,在山林之中,距此有三里地之远,那山泉水味道虽然清冽甘爽,可是山路崎岖,不易取来,若是平日里不急着用水之事,我们会往那里取水来饮。”采潇说道。 “烦请姑姑带路,让我们去为母亲打水来, 好烹茶孝敬。”双鲤说道。 “孺人客气,这样的事不必您亲自去做,让我与桃年丫头去便是了。”采潇说着,拿过水桶,就要与桃年往后山去。 双鲤也跟了上去,“无妨,闲坐无趣,我也正想四处走走,看看这山寺风光。” 采潇也不再多说,引着双鲤、桃年、两个小厮往后山的泉眼处取水来,与桃年、小厮交替着抬着水往回走。 刚走到一半,双鲤看着山下的有不少人碾房里劳作,便问采潇道,“那便是姑姑所说的水碾子吗?” “正是。” “不曾想到居然有这么多,”双鲤遥望着远处说道。 “与别的寺院比不愿多,这昭宁寺一共才五十来处,您不知道,隆兴寺、明光寺有上百处、宣慈庵、青阳观都有七八十处的,听说明光寺刚修葺了一尊金身大佛,高七丈有余,光是那佛陀覆身的金片,就用了百斗黄金不止,您以为这寺院哪来的这些黄金呢?多数都是从这水碾上来的。”采潇说道。 “只是这水碾耗水,这水渠中的水都被寺院中的人占用了,农户们又该如何灌溉浇田呢?” “这几处寺院在朝中颇有势力、农户们不敢轻易得罪不说,那水碾近处的百顷良田,都是寺院所购置的田产,想来也无人敢说什么。”采潇说着,指着那在水碾房上劳作的百姓们说道,“你瞧那些人,” “是啊,我正想问,那些不像是寺里的居士,为何会在那碾房上劳作呢?” “那些都是丢了田产、误了农时、又欠了寺院一大笔债务的近处农户,原本都是京城好人家的儿女,却因为寺院、道观、达官显贵们占着水渠,耽误了他们的农活,颗粒无收,不得已才卖身为奴,被寺院买了来,做了为寺院服役的寺户。” “怎么会有这样没有王法的事呢?!” 采潇看着双鲤一脸愤慨,自己却极其习以为常,只提着水桶往住处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只这昭宁寺就有上百寺户,更遑论他处,如今京城里这样的事多着呢。” 第932章 孟轻雷的苦衷 京城,丰阳码头。 双鲤与陶氏从昭宁寺回来后,马车刚行驶到丰阳码头附近,双鲤便听到一阵搬挪东西的声音,便掀开幔帷往外头瞧,果然是有不少力士在抬着箱笼往码头上的方向走,双鲤觉得奇怪,便让陶氏自己先回舀霞庄去,自己带着桃年、筝儿去一看究竟。 到了码头上,双鲤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不是从码头的商船上卸货的,而是将自己的家当纷纷搬到了客船上,要乘船离去的。 双鲤看见一个脸熟的人,是丰阳会馆在古玩铺子做事的郭管事,便问道,“郭管事,一向不见,今日这是要乘船往哪里去?” 郭管事一看是双鲤,面有一丝愠怒之色,没好气地说道,“夫人少见,不知道这丰阳会馆这些日子以来受的搜刮搅扰,我们铺子里没有时运,经不起这隔三差五的盘剥敲诈, 掌柜的说,还是早早离京的好,省的那些宫使们看中了我们铺子里的东西,翻箱倒柜的征纳了去,只怕连棺材本都要赔在这里了。” “这是哪里话?我们丰阳会馆的店家,不是一向由贾正台的公人们做主吗?那宫使岂敢这般明目张胆地搅扰?”双鲤不解地问道。 “贾正台?哼?能顶什么用呢?这些宫使们是奉官家的旨意来的,难道贾正台的人还敢阻拦不成?” “这怎么可能呢?陛下一向看重会馆的商贾,又怎会纵容近身之人如此?”双鲤解释道。 “这咱们就不得而知了,只是听说陛下后宫中多了几个妖孽似的面首,引得陛下日日沉迷后宫,看他们献舞助兴,陛下如今的心思都在他们几个身上呢,哪里会在乎我们这些市侩贩夫们的死活呢?”郭管事说道。 “陛下后宫中的面首,为何我从未听闻呢?”双鲤一脸不解地问道。 郭管事看双鲤这样子,越发不屑,冷笑道,“从未听闻?这怎么可能呢?听说,那几个面首还是从你们小韵坊中出来的,都是西域的戎人, 陛下已经封他们做了宫内侯,一个叫龙蛰的,号称槐英内侯,一个叫白伍的,号称琼泽内侯,还有一个叫曹律合的乐人,号称巧春内侯,难道夫人说不认得?” 双鲤一听,的确是从他们坊中出去的人,可是自己这半年以来,忙于洛阳、邯郸、东丘几处的生意,不在京中,只以为这几人回西域去了, 不曾想竟然去了宫中。 “虽然认得……”双鲤支支吾吾地说道, “那不就结了?夫人真是好手段,往后等咱们都走了,这丰阳会馆的大小上百间铺子,都是您一个人的,这生意做的便越发大了,将来把整个京城都买下来还说不准呢!”郭管事越说越生气, 筝儿看郭管事说话难听,便上前分辩,“郭管事,您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们夫人这段日子不在京中,并不知道这样的事,” “不知道?哼?当我们是傻子?谁信呢!” “你……” “筝儿,不必说了。”双鲤说着,便带着桃年、筝儿回了小韵坊,问了小韵坊的管事之人,这才知道郭管事说的都是真的。 “听说,那几人是七公主举荐入宫的。”焦聪从旁说道。 “嘉秀……”双鲤说着,长长叹了一口气道。 第二日,双鲤便带上了从洛阳采买来的土产,前去拜会贾正大夫孟轻雷,想恳求孟轻雷出面阻止此事,莫要让京城中的同行受此灭顶之灾。 可是孟轻雷却对双鲤说道,“孺人容禀,并非是我不想出面阻止,而是有心无力啊。” “怎么会有心无力呢?您可是贾正台的大夫啊!贾正台不正是陛下方便商贾们方便行商所立的吗?这些宫使们骚扰商贾,您这个贾正大夫难道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吗?”双鲤有些愤慨地说道。 孟轻雷却一脸无奈,冷笑着说道,“如今我这个三品贾正大夫,还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您这是什么话?!” “孺人莫要动怒,且听我细说,”孟轻雷饮了一口香茶,沉吟了半晌说道,“您近来不在京中,对京中的情势有所不知啊,自从陛下宠幸三位宫内侯以来,这三人借助陛下的皇威,设立了宫市,他们想要什么,便会让宦官充任宫使,出宫去采买。” “哪里是采买?那一日我亲眼见着了,分明是掠夺!那几个太监从周掌柜的绸缎铺中搬了几大箱上好的缎子出去,可是只给了周掌柜的十两银子,这算是哪门子的采买呢?” “是啊,只是这样的事你我知道,陛下却不知道,那些宫使从内府局支了足足的银子,出宫去采买物什,可是挂羊头、卖狗肉,他们怎么舍得把到手的银子给商贾们呢?这些宦官既昧下了内府局的银子,又抢夺了商贾之物,两处捞足了油水,可这一切,陛下还被蒙在鼓里呢!”孟轻雷说道。 “怎会如此?陛下一向明察秋毫,内府局的管事太监王公公也是个周全人,岂会纵容他们如此?” “您知道的,区区几个太监,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您是说,这些宫使背后是受那三个宫内侯的指使?” “正是。” “可是您在北宫当差,为何不将这样的事,禀告陛下呢!”双鲤问道。 “我不敢瞒骗孺人,一来是这三人深得陛下宠爱,陛下对他们三人的话言听计从,且如今须臾不能离了这三个人,想要见陛下一面,何其容易呢?” “这是哪里的话?陛下沉迷后宫面首,那前朝的政事该如何打理呢?” “都是由右仆射、门下侍中、中书侍郎、邦政大夫、御史大夫、吏部尚书、还有小人等几位要紧的大臣一同裁夺处置,可是您也知道,尚书省的人一向对我们北宫七台不以为然,尚书省的人还以为,陛下沉迷男宠,已经冷落了我们北宫七台,恨不得趁此机会拔掉眼中钉、肉中刺呢!”孟轻雷无奈地说道, “在这个节骨眼上,尚书省的人不将百姓之苦放在眼中,还忙着争权夺利,与自己的同僚内讧吗?” “尚书省的人看陛下倚重我们北宫七台,他们丢了威势,记恨在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自从陛下将前朝政务交托给右仆射等人料理后,尚书省的户部、吏部、刑部便时常向我们北宫七台发难,一会儿是户部的度支来查侦访台的账目,一会儿又是吏部的郎官来稽核通议台的用人,一会儿又是刑部的郎官来查邦政台、贾正台的几件陈年旧案,这些都是极为要紧之事,他们手段凌厉,皆是有备而来,我们又岂敢疏忽?我们北宫七台应对这六部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尚且自顾不暇,存亡之时,哪来还有工夫理会京城的庶务呢?即便知道了,也免不了要与尚书省、九寺五监的人一同处置,从来都不能擅自做主啊。” “岂有此理?那京兆府呢?京兆府的人也不理会这样的事吗?” “京兆府尹邢文坛不仅不理会,反而对那三个宫内侯甚至趋奉,不知道您可否听闻,京郊的不少达官显贵与道观寺院做了不少吞并民田、添置水碾、掠良为奴之事?” “何止是听闻?前几日我到昭宁寺去,还亲眼见着了呢。”双鲤说道。 “这便是了,这些事都是从宫中的三位宫内侯而起,而为他们三个购置田舍、筑造水碾的,就是京兆府尹邢文坛呢,邢文坛正是那打头之人,他又怎么会自己打自己的脸,冒着得罪三个得宠面首的风险,理会这样的事呢?” “这些人简直可恨至极!”双鲤恨恨地说道。 “小人知道,孺人是个打抱不平、急公好义的人,您今日过府之意,小人也明白,可是这样的事,小人实在力量寒微,无力阻止啊。”孟轻雷说道。 双鲤听了一肚子的气,又与孟轻雷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便出了孟府,上了马车,一旁的桃年问道,“咱们可要回庄子上吗?” “不,去嘉秀的府上,我要问问她,那三人迷惑陛下、胡作妄为,是否与她有关?” “是,”桃年说着,吩咐马夫,调转马车往京城内嘉秀的府邸去了。 第933章 入宫吃瘪 马车行驶到嘉秀的府邸面前,府上的门房说,嘉秀陪着莒王夫妇、阳信王一同往滁州去了,要过些日子才回京城来,双鲤白跑了一趟,心想,“孟先生说得对,这样的事除了陛下,无人有力量阻止。” “夫人,既然公主不在,咱们还是先回家去吧。” “也好,回家为我更衣。”双鲤说道。 桃年听着,有些不解,“更衣?您在外头操劳了一日了,又要更衣往哪去?” “入宫,求见陛下。”双鲤意志坚决地说道。 到了午后申时,双鲤穿上外命妇的朝服、坐着马车往保康门去了,保康门的侍卫倒是不曾阻拦,让双鲤与桃年进去了宫门,可是走到含章殿的时候,甘缜却对双鲤说道, “王孺人请回吧,陛下如今不在含章殿,况且您未曾得陛下宣召,就贸然请见,让人知道了,只怕会在陛下面前播弄是非呢。” “多谢公公提点,只是我今日有要事要求见陛下,烦请公公告知,陛下如今在何处?”双鲤好生问道。 “陛下往倾云宫去了,今日三位内侯预备了软舞,要在槐英堂为陛下表演呢。” “槐英堂……” “是,正是龙侯爷的住处。” “公公是陛下近身伺候之人,为何不曾跟去呢?” “孺人有所不知,”甘缜望了望左右,看四下里没有倾云宫的人,这才说道,“是几位宫内侯说我们平白杵在那里,耽误了陛下去了,便不许我们跟去,只让倾云宫的人伺候着。” “什么?难道陛下就依着他们?” “陛下对几位宫内侯百依百顺,区区小事,岂有不依从之理?不光我们,连灵笳、滟笙几个都不能近身伺候,只能在槐英堂外头听差,这倾云宫里头的事,咱们是半点都不清楚啊。”甘缜说道。 “陛下究竟是怎么了?一向英明果决,心中甚有主见,怎么会被这几人如此摆布呢?”双鲤说道。 “可不敢这样说啊,如今宫中之人知道陛下宠爱倾云宫的三位宫内侯,有不少人为了巴结他们,甘愿受他们驱使,充当他们在宫中的眼线,为他们探听消息、排除异己呢,您入宫之事若是被他们的人察觉了,往后只怕想入宫门都难了,趁着这会儿没人发现,请您还是快些出宫去吧。” 双鲤知道,看如今的形势,后宫禁地她今日是进不去的,横竖是见不到诸葛忆荪的话,便听了甘缜的劝告,早些出宫去了。 回到府中,双鲤晚饭都不曾吃,陶宜涓知道了,有些记挂,便烹了一碗云梦鱼面,择选了几样时令鲜蔬用虾汁、肉酱、鲜果渍的七八样葅菜齑瓜,让腊影端着,到了双鲤的房中。 陶宜涓说道,“晚饭也不曾用,到了后半夜饿得饥肠辘辘,哪里能睡得着呢?我做了鱼面,妹妹将就着用些吧。” “姐姐有心,可是我吃不下。” 陶宜涓听着,便让桃年和腊影都出去,自己坐在榻上和双鲤贴身挨着,“可是为今日入宫不曾见到陛下而耿耿于怀呢?” “哎,别提了,真不知陛下如今是怎么了,从前多么明断的一个人,如今怎么会被小人迷惑成这样。” “这样的事,原本不是我们该操心的,更何况还有咱们还是废君的女眷,若是让人抓住了辫子,不是闹着玩儿的。”陶宜涓有些忧心地说道。 “我明白姐姐的顾虑,只是若咱们不闻不问、拱手待乱,怕是这小人之祸,早晚会殃及到你我的,并非是咱们不强出头就能保全自身的。” “妹妹是个热心人,我也明白,即便我说这样的冷话,妹妹也不会改变要面见陛下、劝说上谏的决心的。” “是,既然看见了,就不能熟视无睹,任由这些小人们胡人,看着他们欺压百姓、搅闹京城而坐视不理。” “若妹妹想要面见陛下,也不是没有办法。”陶宜涓说道。 “有什么办法?姐姐是不曾入宫去,不曾看到如今宫中的情状啊,陛下被那几个小人摆布,大事小情都从他们几个人的口中出来,陛下反而成了傀儡似的,不要说见陛下,连近身之人想接近陛下都不能啊。” “竟有这样的事?看来若是置之不理,只怕京城将来又会有乱事发生。”陶宜涓说道。 “是啊,如今宗室的王爷们,即便能入宫去,内外有别,只怕也进不了后宫、见不到陛下,与陛下一向亲密无间的祯太妃去了舒州,裕太妃带着吴王一家回了吴郡,牛太嫔与八公主去了封邑东丘,杜太妃应邀,带着慕莲姑娘一同往雪川去了,也不在京中,如今还有何人能有闯宫的勇气,能入后宫去请见陛下呢?”双鲤一脸愁苦地说道。 陶宜涓也思量着,过了半晌说道,“你忘了,京中可还有一人,或许她能襄助妹妹,见到陛下。” “姐姐说的是?” 第934章 智激尉迟婧 京郊,昭宁寺。 这一日,陶宜涓与双鲤打点好马车,又到了昭宁寺来,要面见尉迟婧,可是尉迟婧闭门不见二人,让采潇出来对二人说道,“二位还是请回吧,太妃今日参禅,不会客,请两位夫人改日再来吧。” “容姑姑再进去回禀母亲一声,我们二人实在是有十万火急之事。”双鲤恳求采潇道。 “这……”采潇面露为难,可是一想起往日双鲤待她们的好,便应着,“好吧,我便再进去通传一声。” “多谢姑姑。” 过了好一会儿,采潇与采莼二人悻悻地走了出来,面露沮丧,对着双鲤与陶宜涓摇摇头。 “这该如何是好?”双鲤心中焦急地说道。 “起开,让我去说。”陶宜涓说着,就越过采潇与采莼,直往禅房中走去, “孺人止步!若是太妃怪罪下来,您担待不起啊。”采潇劝道。 陶宜涓听着,冷笑了一声说道,“我都是死过好几回的人了,难道害怕母亲怪罪吗?母亲要怪罪就只管怪罪,一切都有我担着呢!” 话刚说完,陶宜涓就拉着双鲤走上前去,“妹妹跟我来。” 到了尉迟婧的宿处,陶宜涓对着尉迟婧参禅的背影,跪地说道,“母亲参禅,妾身冒昧搅扰,确有失礼之处,可是在大义面前,省了这点小礼,妾身知道母亲是入情入理之人,定不会怪罪妾身的。” 尉迟婧听陶宜涓这样说,只是捻着手中的佛珠,默诵着佛经,双目紧闭,只当不曾听到陶宜涓的话。 “母亲,妾身知道您自诩是出家人,一心参悟佛理,不想过问世间俗物,只求避世自保,可是妾身幼年时曾听人说起,这参佛之慧根,慧根浅薄者,焚香诵经,居宝刹,听梵音,只渡一人脱离苦海,慧根通达者,心怀众生,游历天下, 渡天下苍生入极乐佛疆,如今天下苍生又陷于水深火热,母亲却闭门诵经,避世自欺,妾身以为母亲慧根浅薄,参禅也是无用。”陶宜涓故意激将。 “姐姐,若是母亲不肯就算了,咱们还是回去吧,再想别的法子。”双鲤拉着陶宜涓的胳膊劝道。 “若是妹妹有别的法子,咱们又何苦到这个地界来求一个世外之人呢?” “哎,话虽如此,咱们也着实不该威逼母亲。” “不是威逼,而是据实以告,晓以利害,母亲不知道此事的厉害,我便告诉母亲,母亲若是执意避世不出,将来京城再度陷入变乱之中,不但母亲的儿子不能幸免于难,京城的百姓们又要想当日渤海之乱与尉迟氏之乱那样四散奔逃,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难道这昭宁寺众人,连同母亲能保全自身吗?我哪里是让母亲出面救别人,不过是让母亲救将来的自己于水火罢了,谁知道母亲的慧根浅,不曾误导此处,可惜了这些年在这里日如一日、有模有样地参佛悟道了!” 尉迟婧听了半日,听陶宜涓说道此处,仿佛才意识到事态的厉害,便背对着几人问道,“这京城之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双鲤便上前去,将宫使假借皇室的名义掠夺商贾百姓之财、达官显贵侵占民田、修筑水碾、掠良为奴、前朝官员内斗撕咬、巴结宫内面首、排斥异己之事一桩桩、一件件说给了尉迟婧知道。 “这水碾之事,我也听说了,还以为是寺院不得已的谋生之法,想不到害民至此。”尉迟婧说道。 “还远不止如此呢!您不知道,如今不少的寺院还做起了倒卖度牒、假借佛陀之名,收受金银,为佛陀铸造金身,实则从中牟利,购置田地、买卖奴婢,昔日的佛疆净土,如今已经成了与京城达官显贵沆瀣一气、盘剥信众的腌臜之地了!母亲可不曾置之不理啊。” 尉迟婧听着,对一旁的采潇说道,“替我更衣,我要进宫去,面呈陛下。” “可是小姐……如今宫中……” “不必多言,宜涓说得对,我也已经是死过好几回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尉迟婧换上了一身诸葛忆荪赐给她的孔雀暗纹缁衣袍,坐上马车,与双鲤、陶宜涓直往后宫的华林门驶去。 华林门的侍卫一看是尉迟婧的车马,这看守华林门的守将是稽顺的手下,知道尉迟婧的身份,也不曾阻拦,让尉迟婧与双鲤、陶宜涓婆媳几人进宫去了。 可是等尉迟婧走到了倾云宫门口,有鸾卫台的几个人与倾云宫侍奉的太监甘绰守在门口, 甘绰是一向在诸葛忆荪身边伺候的人,后来才被拨到了倾云宫侍奉龙蛰等人,他也认得尉迟婧,看尉迟婧一行人来势汹汹,便连忙上前小心应对, “奴才给庄懿太妃请安。” “免礼,我今日入宫,特来向陛下问安,也有要事回禀,陛下可在里头吗?”尉迟婧问道。 “陛下……陛下龙体困乏,已经歇下了,真是不巧,请太妃改日再来吧。”甘绰说道。 “你这是哪里的话?”陶宜涓上前指责甘绰说道。 尉迟婧对着左后方一摆手,让陶宜涓莫要说话,又看着倾云宫的宫门说道,“今日本宫要禀奏陛下之事,十万火急,即便陛下歇下了,本宫也要回禀过才好,断没有就此出宫的道理。你去里头通报一声,就说本宫有要事求见。” “是,请太妃稍候。”甘绰答应着,便一脚跃入了宫门,没有了身影。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甘绰仍旧没有回来,让尉迟婧、双鲤与陶宜涓几人在倾云宫门前的风口中站了许久。 尉迟婧知道这甘绰是存心耍弄她,想让她知难而退,看尉迟婧偏不遂了这等小人的心,走到倾云宫的大门前,就要不顾一旁的侍卫,要径直闯入宫内, 就在这时,甘绰带着另一个白伍跟前得脸的太监甘绅回来了。 甘绅对尉迟婧说道,“太妃容禀,陛下说龙体不适,今日不能见您,还请太妃改日再等陛下召见吧。” 尉迟婧听了,面无表情地说道,“这话究竟是陛下亲口所讲,还是有人假借陛下之口而出,我要亲自面见陛下,问清楚才行。” 尉迟婧说着,就要跨过门槛,往倾云宫里头走去。 “太妃岂可无礼?如此忤逆陛下之意,不得宣召,私闯入内,可合乎人臣之礼吗?”甘绅与甘绰二人在前阻拦道。 “本宫有无忤逆陛下,要亲自听陛下明说才好,不是凭你们两个空口白牙就能定下的。”尉迟婧说着,仍旧往里头闯。 “愣着做什么?还不拦住她们?”甘绅、甘绰吩咐一旁的侍卫们,“若是让她们闯到里头去,你们都得死!” 第935章 婆媳硬闯倾云宫 鸾卫台与倾云宫的守卫们听了两个太监的话,纷纷上前阻拦,堵在尉迟婧的面前,让尉迟婧一步都不能再往前走, 尉迟婧知道自己婆媳几人,势单力薄,不是这些武艺高强的侍卫们的对手,便从发髻上取下玉簪,用玉簪抵住脖子,恨恨地对侍卫们说道, “让开,否则我就死在这里,我乃先帝惠妃,陛下所封的庄懿太妃,若是殒命在此,到时候陛下知道了,你们仍旧难逃一死!不止是你们,说不定连你们的家人都将被连累,连他们两个也难逃处置!” 侍卫们听着,知道尉迟婧所言非虚,可无奈甘绰、甘绅两人用言语相激,同样以杀头之罪威吓,也让这些侍卫们不敢动摇, “你们若是放我进去了,你们放心,见了陛下,本宫自会替你们求情,陛下看在本宫的面上,定然不会问罪于你们,是这两个妄作胡为的太监们矫传圣旨,难逃一死的是他们二人,与你们无关,你们都是好人家的儿女,何苦要为他们二人惹出来的祸担责,平白无故的惹祸上身,当了替死鬼呢?”尉迟婧恩威并下地说道。 这些侍卫们听着,倒是觉得尉迟婧的话在理,而且也给了他们一条活路,让他们在进退维谷之中看到了一丝希望,不像甘绰、甘绅二人,只会狐假虎威,一味地要挟威吓他们。 侍卫们也知道,甘绰、甘绅只是两个太监,从前便不受诸葛忆荪的待见,是凭借着几个面首得宠才扶摇直上,成了宫里的红人,说直白些就是小人得志。 可尉迟婧就不同了,尉迟婧是先帝懿宗的惠妃,是废主恒山王当日尊奉的庄懿太后,即便后来恒山王被废黜,尉迟婧身为恒山王的生母,凭借着陛下对她信任有加,不曾因为恒山王之事太过牵连她,只是将她降为太妃,仍旧保留着尊号,如今尉迟婧所穿的孔雀隐纹缁衣袍便是诸葛忆荪亲赐的,这样的信任历朝历代都十分罕见,可见尉迟婧在诸葛忆荪心中的地位。 因此这些侍卫们比起两个一时得势的太监,还是把宝押在尉迟婧身上更稳妥些。 没过一会儿,侍卫们看尉迟婧以死相逼,便退到两侧,不再阻拦尉迟婧的去路, 甘绰、甘绅二人看了,对着几个领头的侍卫又打又骂,“你们反了?难道是死人脑袋?连本公公的话都敢不听了?” “好大胆的奴才,居然敢在我面前呼幺喝六弄手脚?逞威风?”尉迟婧呵斥二人道。 “太妃见谅,奴才们不过是听从陛下的吩咐罢了。今日这倾云宫,是断断不能让您进去的。”甘绅说道。 “是吗?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多大的本事。”尉迟婧说着,就要强行往里走,甘绅、甘绰与几个小太监死死地拦在门口,双鲤与陶宜涓也上前,要拨开几个挡路的太监,可是始终都不能得手, 就在此时,杨珪如从宫道上走了过来,“这是在做什么?” 尉迟婧回头一看,是珪如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珪如难以置信地看着尉迟婧道,“太妃?您不是在昭宁寺修行吗?可是有些年头不曾入宫了,今日怎么……” 双鲤上前说道,“姑姑来了就好,母妃与我们有要紧事要求见陛下,可是他们几人铁了心阻拦,硬是不让我们进去,不知是何道理。” 珪如便走到甘绰几人面前,斥责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即便阻拦也不看看是谁?连庄懿太妃面见陛下都要拦着?” 甘绰便将方才说与尉迟婧等人的话又在珪如面前说了一遍, “这会儿想必陛下也醒了,快让开,请太妃与两位孺人进去。”珪如说道。 “可是杨姑姑……”甘绰与甘绅为难地说道。 “怎么?如今翅膀硬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珪如又气又笑说道。 甘绰与甘绅都是从前诸葛忆荪身边的人,在伺候诸葛忆荪的太监之中,本就是不入流之人,而珪如一向是诸葛忆荪最信任的掌事姑姑,后来又当了嘉梨的保母,养育保护公主有功,连诸葛忆荪都对她高看一眼,更何况是他们, 于是甘绰与甘绅便退到了一侧,由着珪如引尉迟婧、双鲤、陶宜涓几人进倾云宫去。 “太妃请。” 珪如引着尉迟婧等人过了倾云宫的正殿,往倾云宫正殿后东南角的三间正院,那三间正院便依次是槐英堂、琼泽堂、巧春楼,是诸葛忆荪平日里与三位宫内侯的取乐之所。 刚走到三间正院门口,尉迟婧与双鲤、陶宜涓就听到了里头不绝于耳的乐舞欢笑之声,这样嘈杂的丝竹声日日演奏,也怪不得诸葛忆荪听不见外头的响动。 越往诸葛忆荪取乐的槐英堂走,双鲤越是嗅到一股气味,对一旁的陶宜涓说道,“姐姐你闻,这是什么气味?” “倒像是仙蕊花的味道,可是比咱们小韵坊常用的仙蕊花味道还要浓烈些。” 过了槐英堂,尉迟婧等人终于见到了诸葛忆荪,此时的诸葛忆荪已经睡眼迷蒙,侧卧在榻上半酣,双鲤也看到了在堂中衣衫不整的龙蛰、白伍、曹律合与几个新入宫的舞生,龙蛰一看到双鲤,神情便左顾右盼、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不敢直视双鲤。 “陛下,陛下,”珪如走到诸葛忆荪的卧榻之侧,轻轻说道,“尉迟太妃来了。” 诸葛忆荪便被珪如搀扶着,从榻上坐了起来,看着近处的尉迟婧、双鲤、陶宜涓几人,像是瞬间从梦中清醒了一般, “太妃今日怎么入宫来了?”诸葛忆荪神情淡然地问道。 尉迟婧看着堂中香味缭绕,况且这味道诡异得很,便勉强笑着,“妾身原本在昭宁寺修行,不该置喙世间之事,可实在是有要紧事要亲自禀奏陛下,不得不走着一趟,请陛下见谅。” 尉迟婧说着,正要跪下去,诸葛忆荪连忙拂手说道,“不必多礼,你我姐妹,有什么话便说吧。” “陛下容禀,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烦请陛下移步承祚堂。” “承祚堂?究竟有什么紧急的事,不能在这里说,非要到承祚堂去?”诸葛忆荪问道。 “的确是关乎社稷存亡、万民生死的大事。”尉迟婧说道。 “也好, 那就挪步承祚堂吧。”诸葛忆荪说着,尉迟婧也上前去搀扶诸葛忆荪,双鲤与陶宜涓跟在后头,一同要往承祚堂走去, 龙蛰和白伍担心尉迟婧等人会说出什么对他们不利的话,便走到诸葛忆荪一旁,恳求道,“陛下,今日的歌舞还未完呢。” “歌舞是什么要紧事?改日再看难道便是一样的?”尉迟婧回头对龙蛰等人说道。 “小人不放心陛下,还是陪伴陛下同去吧。”白伍说着,也上前要搀扶诸葛忆荪。 “不必了,宫内侯是陛下后宫之人,承祚堂之事,只怕几位宫内侯不便在场,还是不必跟去了。”尉迟婧说道。 诸葛忆荪也有气无力地对白伍几人道,“外头冷,你们就留在倾云宫吧,朕明日再来看你们。” “陛下……”龙蛰也要上前劝说, 谁知龙蛰的话不曾说完,双鲤便高声说道,“陛下起驾!” 龙蛰几人被尉迟婧婆媳几句话堵了回去,只能眼睁睁看着诸葛忆荪被尉迟婧等人陪着往承祚堂去了。 第936章 病中犹思玉面郎 珪如与尉迟婧搀扶着诸葛忆荪刚走到含章殿的宫门前,诸葛忆荪刚踏过门槛便觉得眼前一黑,昏倒在了珪如的怀中。 尉迟婧连忙让珪如与陶宜涓搀扶着诸葛忆荪进含章殿去歇息。 双鲤一看诸葛忆荪昏倒,也顿时慌了手脚,问一旁的尉迟婧,“母亲,这该如何是好?陛下她……” “嘘,莫要声张。”尉迟婧斥责道。 “咱们该怎么办才好呢?是否要将宁王召入宫来呢?” “若是急着召宁王入宫,才会让人看出端倪来呢,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得好。” 尉迟婧说着,将甘绒、甘缜两个唤到跟前,“去将侦访令姚团雪、内侍监甘绎、内府令王福柏与掖庭令钟脍叫来,本宫有话吩咐。” 甘绒与甘缜对视了一眼,他们知道,如今除了听尉迟婧的话,也没有旁的法子了,便答应着找人去了。 甘绎等人先到了含章殿以后,尉迟婧吩咐几人,“内侍监,” “奴才在。” “派人给我盯着倾云宫那边,不许倾云宫的几个宫内侯与外头联络,他们身边的几个太监,都给我看住了,不许放了出去,否则宫中定要生乱。” “是,奴才明白。”甘绎答应着。 “内府令是伺候过熙宗皇帝的老人,”尉迟婧温和地说道, “老奴不敢。” “请内府令往临淄王府走一趟,嘱咐临淄王与彭城王两位王爷,让他们小心看紧了尚书省等前朝众臣,尤其是留意好出入吕延熹、上官懋、薛湛的府邸之人,若是这几座府邸的下人敢与宫中人来往探听消息、敢与州郡上的人互通有无,即刻将那几座府邸的探子按下,不许他们趁机生事。” “是,老奴记下了,太妃放心便是。 “钟脍,” “奴才在。” “将掖庭宫的人看好了,与内侍省的人一同看住了通明门,不许后宫女眷趁机出入,若是有人敢借由通明门到宫外去散布流言,本宫过后禀明了陛下,要治他死罪。” “是,奴才记下了,定会约束好掖庭宫众人。” “那便好,下去吧。” 过了一会儿,姚团雪与稽顺也来了,尉迟婧也交代了他们二人几句,让他们把守好宫门、看紧了宫人,以防宫中生变。 交代好这一切之后,尉迟婧才带着双鲤进含章殿去瞧诸葛忆荪,那是黄庭桂的爱徒邹审朋正在给诸葛忆荪望气切脉, 双鲤问道,“太医,陛下如何了?可有何不妥吗?” “回禀太妃、夫人,陛下的身子甚是空乏,五脏虚弱,中气不足,气血逆转,只怕要悉心调养几日才可见好。” “敢问太医,可知龙体是因何才这般虚耗吗?” “这……”邹太医不敢直说, “也罢了,陛下之疾,事关社稷,邹太医不说就不必强求了,免得给太医惹祸,还请太医悉心照料陛下。” “是,微臣定当克尽己责。” 邹太医便让医女放下幔帐,只留珪如、灵笳等人在里头伺候,尉迟婧与双鲤、陶宜涓婆媳几人走到了厅上, 双鲤似有疑虑,对尉迟婧与陶宜涓说道,“母亲,姐姐,你们可曾觉得那槐英堂里点的香,气味有些诡异吗?” 陶宜涓点点头,“那香味古怪得很,在槐英堂停留了那一会儿,心里便觉得有些燥热难耐,不知是不是那堂中焚烧的熏香所致。” 尉迟婧听着,对着在诸葛忆荪榻前伺候的滟笙招了招手,滟笙便轻轻拨开幔帐,朝着尉迟婧婆媳几人走了过来, “太妃娘娘有何吩咐?”滟笙问道。 “好丫头,王公公出宫去了,不知内府局除了王公公,还有何人管事?” “回太妃,若王公公不在,内府局之事都有成亥协理。” “成亥?” “是,成亥是王公公的义子,当初王公公被贬到皇陵之时,成亥就跟在王公公身边伺候,他经由王公公一手调教,是个妥当的人。” “既然是个妥当人,就烦你悄悄去内府局将他请来,我有话要嘱咐他。”尉迟婧说道。 “是。”滟笙说着,便往内府局去了。 在尉迟婧婆媳的看护下,又有邹审朋妙手调理,诸葛忆荪也渐渐地苏醒了过来, 三日后也能像往常一样进食了,可是仍旧贪睡、头脑昏沉、身子乏力、不能下地,双鲤一直在身边贴身伺候着,直到第五日,诸葛忆荪才觉得身子松快了些,能和往常一样下地走动了。 “陛下总算是好了,可吓死我了。”尉迟婧说道。 “让你们操心了。”诸葛忆荪仍旧有气无力地说道。 双鲤看诸葛忆荪这样子,仍旧不能理事,便不曾将京城中的事说与诸葛忆荪知道,只是在诸葛忆荪身边陪着,等诸葛忆荪身子好些了再说。 过了几日,尉迟婧看宫内宫外并无异动,而诸葛忆荪一天天的也好了起来,身边又有双鲤与陶宜涓伺候,便先回昭宁寺去了。 双鲤担心京城中的庄铺上无人主事,便让陶宜涓也先回到了舀霞庄坐镇,让陶宜涓转告焦聪一些料理生意的要紧话,陶宜涓答应着,也带着腊影、荻花先出宫去了,诸葛忆荪的身边只留下双鲤伺候。 旬日后,诸葛忆荪的身子终于里里外外都好全了,看双鲤日夜伺候,心中感激,想在含章殿设宴款待酬谢双鲤,并且要让人将三位宫内侯请来相陪。 双鲤知道后,看诸葛忆荪的神色大好,心中挂念着几个面首,便对诸葛忆荪说道,“妾身不敢居功,更不敢让三位宫内侯相陪,只与陛下中午一同用个便饭,午后就要出宫去了,京城的铺子里琐事繁多,少不得要妾身出面决断。” “既然如此,也好,”诸葛忆荪说着,便对一旁的灵笳说道,“笳儿,午膳就由你来安排吧。” “是。”灵笳答应着。 “陛下,妾身昨日为您烹煮甜汤,看后厨腌渍的诏安梅甚好,如今天气热,陛下没有胃口,不如让妾身帮灵笳一起,为陛下做一道酸酸甜甜的梅子甑鹅可好?” “怎好再烦劳你呢?这几日你昼夜伺候已是辛苦。” “不烦劳的,梅子与鹅都是现成的,况且有灵笳帮我,一会儿就好,陛下稍待。” 说着,双鲤便与灵笳一同往后厨去。 诸葛忆荪看双鲤与灵笳走后,将甘绒叫到了跟前,“到倾云宫去问问,看蛰儿、伍儿几人用过膳了没有,你告诉他们,朕晚间就去先陪,让他们先预备下。” “是。”甘绒答应着,便悄悄从含章殿后门出去,往倾云宫去了。 第937章 献鹅肉讽谏 甘绒刚刚走后,便有小宫女来告诉灵笳,灵笳与双鲤一用烹制馔膳汤水的空儿,也将此事说与了双鲤知道。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双鲤亲自将那道压轴菜——梅子甑鹅碰到了膳桌上,诸葛忆荪闻着浓郁的鹅肉香中夹杂着细腻清新的梅子香,便称赞道,“我们双鲤的手艺当真不错,与月娇有的一拼了。” “陛下快尝尝,这鹅肉腻不腻口?”双鲤说道。 诸葛忆荪搛了一块放在口中咀嚼着,不住地点头赞道,“甚好,甚好,鹅肉软嫩入味,汁水丰腴,且丝毫没有腥膻之味,且透着梅子的酸甜清香,这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才能烹调得出这般滋味来啊。” “陛下过誉了,既然您觉着可堪入口,就多用些吧,这鹅肉最是补养元气的。” “好, 好。”诸葛忆荪说着,也让双鲤、灵笳、滟笙几人一同用些。 灵笳与滟笙等人尝过,也频频称赞这梅子甑鹅香而不腻、入味三分。 双鲤也搛了一块,尝了尝微微点头说道,“说起这道梅子甑鹅,宫中上下只有一人做的最好,妾身这道梅子甑鹅还不曾得其精髓呢。” “你所说的,可是从前宣德夫人身边的堇岚吗?” “陛下也知道?” “是啊,梨儿时常与我说起,说她这道梅子甑鹅做的甚好,从前先帝与贵妃最爱,宣德夫人知道梨儿爱吃,也没少让堇岚给梨儿做了来吃。”诸葛忆荪感慨着说道。 “是啊,宣德夫人待六妹妹当真是好,不光是六妹妹,对宫中的姊妹兄弟都甚是用心,只可惜就那样去了。”双鲤一脸沮丧地说道。 “快休说这个,又要激起我的泪珠儿来了。” “陛下,妾身并非是存心要勾起陛下的伤心事,只是一想起宣德夫人,就想起先帝晚年,废后裴氏为了巩固裴氏一门在朝中的权势,接二连三为先帝献上宠姬,以求分夺唐贵妃专宠,让先帝沉迷后宫嬖幸、荒废国事、倚重外戚,最终酿成了渤海与尉迟贞之乱,大黎江山险些不保,更让百姓蒙难,此前种种,时至今日还历历在目,陛下不可不引以为戒啊。”双鲤说道。 诸葛忆荪听了,眉头一皱,面带冷色、一句话不说地瞪着双鲤。 而灵笳、滟笙等人看着诸葛忆荪面有怒色,也赶紧给双鲤使眼色,让双鲤莫要再拱火。 可双鲤不曾理会,对着诸葛忆荪直说道,“陛下终日流连倾云宫,与三位宫内侯歌舞取乐,还不知道如今的京城百姓被宫使袭扰,良人百姓被大户之家掳去为奴为婢,京城街巷怨言四起,商贾们纷纷南下避祸,这些陛下在宫中可曾听说过吗?” 诸葛忆荪沉思良久,心中疑窦丛生,她耳边听到的,明明是说京城百姓安乐无忧,大黎上下太平无恙,不知道双鲤为何会这样说。 “宫使?朕派遣宫使出去,是替朕采买穿用之物的,怎么会袭扰京城的商贾百姓呢?”诸葛忆荪不解地问道。 “陛下有所不知,这些宫使假借您的名头,在京城的街市上明夺暗抢,他们看中了什么便征纳了去,商贾们若是迟疑不予,他们便以陛下之命相威吓,甚至对商贾们动粗,多少的商贾被他们袭扰得苦不堪言啊!”双鲤说道。 “岂有此理?这与明抢的强盗又有何分别?这些宫使出宫,朕明明许他们从内府局支取了银子的,为何不用银子采买呢?” “他们倒是也给商贾一些银子,比如夺了商贾们一百匹上等锦缎,只给商贾十两银子,这已经是开恩了,其余的银子都被他们昧下,就连被抢来的锦缎,也是一小半献给陛下和宫中受宠的内臣,多半入了自己的腰包里。” “此话当真?!为何内府局无人告知于朕!” “不是内府局的人不想告诉您,是有人存心拦着,不让您知道这样的事,好从中弄手脚。” “是何人存心阻拦?” “陛下知道的,旁人没有这样的胆子,即便是有胆子,也不具备这样的力量,您平日里多留宿在何处,便是何处的人有机会从中作梗了。”双鲤说道。 诸葛忆荪听了,脸上的怒色渐渐地消散了,变得甚是淡然,一提及自己的宠爱之人,即便是他们犯了天大的过错,诸葛忆荪仿佛是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 双鲤看了诸葛忆荪的样子,更是想起了晚年的先帝,心中也带着一腔愤慨说道,“陛下可知道水碾是何物?” “水碾?这自然知道,是官府借助水力、碾压谷物成粉之物吧。” “是,正是这样的一件巧物,如今京郊的达官显贵、僧侣道士们都趋之若鹜,纷纷添置起来,以此取利呢!京城郊野的河渠上,这水碾子遍布各地,当真是一道奇观呢!” “京郊遍地都是?此物耗水,若是京郊的河渠上都是此物,那百姓们哪里还会有多余的水来浇灌农田呢?”诸葛忆荪不解地问道。 “如此才是一举两得之法, 百姓们误了农时,定会举家背债,若是偿还不了债务,百姓们为了免于刑责,只能卖身、卖地偿还,如此一来,咱们京城里在郊野河渠上添置水碾的达官显贵们,既用这水碾子赚足了金银,还因着水碾子,让自己府上多了成群的奴婢、成片的良田,而京兆府的人非但不加以管束,反而架桥拨火,帮着这些显贵富户们在河渠上筑造水碾,将来好从中分一杯羹,上下其手,当真是打得好算盘啊。” 诸葛忆荪一听,心中的怒气再也无法遏制,恨恨地一拍桌案而起,“这究竟是谁做的好事?侦访台与通议台的人究竟在做什么?为何不将这样的事告知于朕呢?” “陛下容禀,不是北宫七台的人不对陛下据实以告,难道陛下您忘了吗?当初您将前朝之事交托给吕延熹等三省六部之人,尚书省六部与北宫七台的人有宿怨,趁此机会,当然是先对付异己要紧,频频向北宫七台发难,北宫七台被尚书省困住了手脚,想要陛下,又有人从中阻拦,如此一来,北宫七台如同刀俎上的鱼肉一般,自身难保,还能替京城百姓做些什么呢?”双鲤说道。 “甘缜,将侦访令、通议令、贾正大夫给朕传来,朕有话问他们。”诸葛忆荪吩咐道。 “是,奴才这就去传。” “只是这些事,你是如何知晓的呢?”诸葛忆荪一脸正色地看着一旁的双鲤问道。 第938章 君威重振 双鲤看着诸葛忆荪说道,“妾身不敢欺瞒陛下,妾身当日在丰阳会馆看着不少商贾们纷纷打点家当、乘船南下,听商贾们说起各自的艰辛,妾身心有不忍,便拜访了贾正大夫的府上,问孟大夫这其中缘由,究竟为何,孟大夫经不住妾身再三追问,才将此事告知的,此事孟大夫原本想禀告陛下的,可是在外碍于尚书省众人掣肘,在内又有人蓄意阻拦,陛下才不曾知晓此事。” “想不到朕这些日子,竟然被他们里应外合,蒙在了鼓里,这些人打着朕的名义做了这许多不义之事,实在可恨可杀。”诸葛忆荪说道。 正说着,甘绒走了进来,对诸葛忆荪说道,“陛下,邹太医给您请平安脉来了。” “请他进来。” 邹审朋带着几个医员、医女走了进来,在厅上给诸葛忆荪请脉,邹审朋也点点头,微笑着对诸葛忆荪说道,“陛下脉象从容,平顺有力,龙体已是无碍,经过这段时日的调理补养,气血丰足,陛下尽可放心了。” “那便好,只是前些日子,朕为何会昏倒?不知太医可知晓这根由从何处而起吗?”诸葛忆荪问道。 “这……”邹审朋说着,侧着脸瞄了一旁的双鲤一眼,压着声音对诸葛忆荪悄声说道,“微臣已经将陛下的脉案、病因都记录在太医院的皇室医典簿之上,若是陛下要看,微臣晚些自会为陛下呈上。” 诸葛忆荪知道,邹审朋是个极其小心谨慎的人,她知道邹审朋是看双鲤这个外命妇在场,若是将皇帝的病因宣之于口,让外臣知道,定会给他招惹事端,于是才弄了这么一出, “也好,你且退下吧,晚些朕再召你。” “是,微臣告退。”邹审朋说着便退了出来。 正好姚团雪等人被甘缜引着走了进来,向诸葛忆荪回禀京郊显贵僧侣私设水碾扰民一事。 姚团雪将早就写好的奏疏呈到了诸葛忆荪的面前,诸葛忆荪不看便罢,看完便怒发冲冠,恨不得要将主事的几人碎尸万段, 姚团雪等人看了诸葛忆荪的面色,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垂手立在一侧。 双鲤走上前去,对诸葛忆荪说道,“陛下莫要动气,若是因为这些不成器的下流种子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朕知道,多亏了你早先一步将此事告知于朕,朕心里有了个防备,否则看了这个,当真是要被这些国贼禄蠹又气昏头了。” “陛下先用盏茶吧,您的脸色泛白,莫要急躁才好。”双鲤说着,亲自捧着一盏茶上前。 诸葛忆荪听着双鲤这话,心头觉得甚是温暖,笑着说道,“你有心了。” 用过了半盏茶,诸葛忆荪对稽顺说道,“将京兆府尹邢文坛给朕关入天牢,其同伙一并入狱,听候处置。” “是,末将领旨。”稽顺说着,便带人往京兆府去。 “团雪,” “微臣在。” “京城之内,究竟有何人在京郊添置水碾、袭扰农户、掠良为奴,不论是有爵之家、还是富商显贵,再者说是寺院中的沙门和尚、道士女冠,你率领属下一并给朕查明白了,朕要一一严加处置。”诸葛忆荪说道。 “是,陛下之命,微臣不敢不从,只是如今户部之人正在侦访台清查账目,属下们忙于应对,只怕人手不足啊。” “混账!朕都不曾发话,户部的人哪来的胆子,敢擅自清查侦访台的账目呢?” “户部的人是奉了右仆射大人的命令来的。”姚团雪无奈地说道。 “岂有此理!”诸葛忆荪恨恨地说道,“既然这样,朕就下一道旨意给户部,任命你姚团雪为巡察使,给朕清查京郊私设水碾、掠卖良人等不法之事,通议台都通议卿为左副使,户部尚书为右副使,辅佐你一同巡察此事,户部上下暂时接听从你差遣, 不得有违。如此,你放手去做便是。” “是,微臣多谢陛下。” “下去吧。”诸葛忆荪说道。 “臣等告退。”侦访台与通议台等人答应着去了。 等外臣走后,诸葛忆荪将甘绎与成亥叫到了跟前,问道,“这段日子,奉旨出宫采办的宫使可是你们的内侍省派出去的?” 甘绎听了,连忙上前回禀道,“陛下明鉴,此事与内侍省、内府局不相干,那京城中袭扰百姓商贾的宫使,都是倾云宫三位宫内侯身边的人。” 成亥也说道,”陛下您忘了?是您当日说,三位宫内侯想要什么,便打发身边的人出宫去采买,倾云宫的甘绅、甘绰、甘级等人听了这话,便充当宫使,来内府局支取了银子出宫去的。” 诸葛忆荪回想着成亥的话,左思右想不曾想起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对一旁的双鲤说道,“朕怎么不记得说过这样的话了。” “或许是这几个太监仗着主子的威势,假传圣旨也未可知。”双鲤说道。 “岂有此理?”诸葛忆荪对一旁的甘绒吩咐道,“带人去将这几个作死的羁押起来,送到内侍省监牢,让内侍监严加审问。” “是,”甘绒答应着,又问道,“那三位宫内侯……若是问起来,小人该如何答复才好?” 诸葛忆荪一想起三个宫内侯,心中仍旧留有余情,对甘绒说道,“此事做得隐秘些,不必惊动他们,若是被他们看见了,就说是朕的意思,是这几个太监当差有失,冲撞庄懿太妃,要拿到内侍省问罪去的,与他们不相干,他们身边若是没有人使唤,你从殿中省找几个得力的人,在他们身边伺候着就是了。” “是,那倾云宫与甘绅、甘绰亲近之人……” “只要当日与他们几人一同出宫,假借朕的名义盘剥商贾百姓的,一律拿到内侍省去,一并问罪严惩,不可轻饶。” “是,小人遵旨。”甘绒也答应着,又附耳问道,“那陛下晚间可还要往倾云宫去吗?” 第939章 安抚商贾 诸葛忆荪对着甘绒摆摆手,甘绒领会其意,带着殿中省的众人往倾云宫去了。 诸葛忆荪又让人将孟轻雷召入宫中,吩咐道,“你这个差事当得好,京中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也不来告知我一声,还要劳烦太妃和双鲤来说。” 孟轻雷笑着作揖道,“陛下身处九重深宫之中,外有悍臣,内有嬖宠,日夜相伴,要见陛下一面谈何容易呦!” 诸葛忆荪笑着嗔怪道,“数你会脱滑!最会贪图安逸的鬼头子!这贾正台交给你,正是让你庇护商贾们不受府衙差役们为难的,你可倒好,拱手待乱,让朕如何能放心呢!这出宫采买的太监,嘴上说是宫使,可你是知道的,不过是皇室的家奴,你身为正三品的贾正大夫,是掌着正印、身着紫金鱼袋的朝廷大员,于私而言,咱们又是多年的至交,你看着家奴们逞凶,刁难劫掠商贾,也该拿出你正三品大员的款儿来,威吓他们一顿、用棍儿敲打敲打才是,怎能就这样从旁看着,一声不吭,作壁上观,任由这些刁奴为祸京城呢?” “哎呦,微臣是个什么牌面上的人可不敢当得起陛下这多年至交几个字!况且俗语说,得志猫儿雄过虎,落毛凤凰不如鸡,您身边的人即便是猫儿狗儿,到我跟前,仍旧如狼似虎一般,落毛的凤凰尚且不如鸡,况且微臣不是凤凰,那我如今的处境岂不是鸡都不如?充其量是个麻雀、鹌鹑之流,您让我这只小麻雀、小鹌鹑与这虎狼之辈抗衡,岂不是乱了世道?让世人们笑掉大牙吗?” 诸葛忆荪听着,与双鲤两个人大笑不止,诸葛忆荪一边笑一边指着孟轻雷骂道,“贫嘴烂舌的,就你会说嘴!也罢,前些日子是我不对,乱花渐欲迷人眼,一时不察才招致此祸,让京城的商贾们受委屈了,也让孟先生受委屈了。” “陛下哪里话?微臣当不起。” “诶~这是我的心里话,把孟大哥当成自己人才推心置腹的,若是你再虚让,往后我也不敢说掏心窝子的话了。” 孟轻雷听着诸葛忆荪这话,忙陪笑道,“倒不是我虚让,是陛下这话重了些,我倒是不曾觉得委屈,毕竟我是在陛下跟前挂了名号的,在江湖上也有诨名,倒是不曾有人敢与我为难,只是有不少兢兢业业的商贾们的确心冷了。” “原是朕不好,不曾约束好这些恶仆,朕答应你,当初这些恶仆们劫掠走的商贾之物,等侦访台的人清点明白了,定会一并归还给他们,损耗之物,朕会让太府寺从府库中拨钱拨物尽力赔补,另外,也想借孟先生的府邸一用。”诸葛忆荪说道。 “借微臣的府邸?是陛下相中了微臣的破落宅子,要借来堆放赔补之物吗?” 诸葛忆荪笑着说道,“哪能啊?是想借孟先生的府邸,治几桌酒菜,宴请京城与丰阳会馆、万年会馆受恶仆袭扰的商贾们,替朕向他们赔个不是吧。” “可是微臣的七进宅院实在狭小,请不得这上上下下许多人啊。”孟轻雷说道。 诸葛忆荪刚想笑,可是一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孟轻雷在丰阳会馆的府邸她从前也是去过的,七进九出大宅院,与郡王府的规制相当,能容得下成百上千人了,可孟轻雷说自己的宅院这许多人,诸葛忆荪也足以想见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宠幸面首、纵容宫使、大开宫市,祸害的商贾百姓该有多少啊。 诸葛忆荪勉强笑着对孟轻雷说道,“既然一日请不下,就分三五日请吧,朕原本想在洛园行宫的婵娟阁设宴的,可是怕商贾们心有余悸,以为朕大开鸿门宴,不怀好意,一时不敢来,才想将此事交给你去做,你这个贾正大夫领着朝廷的薪俸,也该好好替朕料理此事才好。” “陛下既然这样说,微臣岂有推脱之理?只好替陛下好生安排就是了,只是三五日只怕也不够,少说也要十日才好,我们府上根基浅,这连日设宴,最是耗钱,不知陛下可否先支取一些给微臣用着,如若不然,微臣府上也没有三瓜俩枣、黄汤辣水能好生款待他们,不能替陛下好好安抚他们,反而给陛下招怨就不好了。” 诸葛忆荪听了,大笑道,“你呀你呀,还和当年一样,麦杆子吹火,最是小气的,你不必为难,朕只会让内府局的人将精烹细饪所用的酒菜都抬到你府上,连庖厨都一并送过去, 定不会让你吃亏的。” “这话才是,这是官中的事,微臣不从中捞一分也就是了,哪里还有让微臣赔上本钱的道理?” 诸葛忆荪又笑着对双鲤说道,“瞧瞧,瞧瞧,双鲤丫头,如今你知道孟先生这一份家私是如何攒下的了吧!不让你赔上本钱,朕再让户部拨五百两银子过去,做借用你府邸的道场钱可好?” 孟轻雷听着,连忙作揖道,“如此,微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诸葛忆荪又与双鲤、孟轻雷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双鲤看宫中诸事已了,想与孟轻雷一同出宫去,可诸葛忆荪舍不得双鲤,要留双鲤在宫中多住两天,与诸葛忆荪做个伴,双鲤也答应了,就在含章殿住下。 另一头,甘绒带着人往倾云宫去,因甘绅、甘绰、甘级几人都在槐英堂中,甘绒等了许久,几人都不出来,甘绒便带人闯入了槐英堂,将甘绅、甘绰等人押了起来,连同槐英堂、琼泽堂、巧春楼十六个一同出宫的太监一并送到了内侍省去审问。 龙蛰等人知道甘绒是奉诸葛忆荪的命令前来,不敢阻拦,只是问道,“公公这是做什么?不知甘绅几人究竟是犯了什么大错,要被这般大张旗鼓的送到内侍省去查问?” “侯爷容禀,不是什么大错,是这几人不好好当差,前些日子冲撞了庄懿太妃,行为跋扈,这才将他们送到内侍省去戒饬,这样不体面的刁奴哪里配在几位侯爷身边伺候呢?若是有朝一日让您几位受委屈,便是奴才一时不察的罪过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奴才有遴选了几个周到守礼的,放在宫内侯身边伺候,几位侯爷若是要什么,只管吩咐他们,让他们去内府局取便是了。” 说着,甘绒让身后的六个太监上前来给龙蛰等人见礼, 龙蛰等人也不曾理会那几人,只问甘绒,“陛下今夜可还会驾临倾云宫吗?几日不见,我们兄弟几人日思夜念、只想给陛下请安呢!” “请三位宫内侯见谅,陛下原本是要驾临倾云宫的,无奈身子不曾见好,今夜就不能前来了,几位侯爷也早些安置才是。” 甘绒说着,便带着殿中省的人退了出去,龙蛰、白伍与曹律合走到倾云宫门口,看着宫门前的守卫也同样换了一批,从寻常的苍鸾卫换成了鸾卫台最精锐的金鸾卫, 白伍一看便慌了神,对龙蛰与曹律合说道,“兄长也要想个法子才好,看这架势,只怕咱们在京郊所做之事被人在陛下面前参了一本,陛下才……” 龙蛰瞪了白伍一眼,又看着身后新来的几个太监,对白伍说道,“你胡说什么!” 白伍也知道龙蛰的顾虑,知道身后的几个殿中省太监是被派来监视他们的。 “曹大哥,这香炉里的熏香变味儿了,还是早些换下的好。”龙蛰对曹律合说道。 “不劳你说,早就换下了。” 入夜之后,惜蓬提着灯笼,将太医邹审朋悄悄带到了含章殿来,邹审朋向诸葛忆荪请过安后,诸葛忆荪问道,“朕此次的病,究竟是因何而起?” 邹审朋说着,将一个玉匣子呈到了诸葛忆荪的面前。 第940章 轻饶面首? 诸葛忆荪看着那玉匣子,让灵笳接过,打开一看,玉匣子中盛着一粒香丸,诸葛忆荪凑近嗅了嗅,觉得那香味既熟悉,又有些古怪,便问道,“这是何物?” “回禀陛下,此物正是倾云宫几位宫内侯室内所焚之香。” “怪不得朕觉得这气味像是在何处闻见过,只是更浓烈些罢了。”诸葛忆荪说着,又嗔怪道,“朕让你去查朕的病因,你怎么研究起这香丸子来了?” “陛下容禀,您的病因,真是因这香丸而起。” “什么?!这香丸中究竟是何物?” “微臣敢问陛下,不知几位宫内侯氏如何对陛下说的呢。” “他们只说这是从西域来的珍贵香料,为了怡情,特意让人调制的,内府局的人带着这香丸去药园问过,药园的人也都说香丸无碍,难不成是药园实在欺瞒于朕?” “陛下明鉴,西域的药材、香料与我大黎多有不同,微臣是想,药园博士或许认得这香丸中的仙蕊花、芸胶香等,还有少量的寒山杜若,药园博士们兴许也认得,这些的确无害……” “这寒山杜若不是会使人神智不清吗?如何无害?!” “陛下容禀,此香丸中的寒山杜若剂量甚微,倒是无碍,最要命的,是里头掺了一种石散,名为芍药髓。” “芍药髓?那是何物?” “回陛下,若不是小人幼年时随恩师出入姑臧,认得不少西凉与月孙人,也断断不认得此物,这芍药髓是取自西域冰川中的一种石散,质地有如羊脂美玉,若是碾磨成粉,掺入香料之中,焚烧时会散发出一股如同芍药花蕊般的香气,因此得名芍药髓。” “这芍药髓可有毒吗?” “无毒,只是焚烧后会让人动情,难以自制,且纵情欲无度,五脏虚空,久而久之,龙体必受其损。”邹审朋说道。 “依你看,他们可否知道这芍药髓的效用,是故意用在朕的身上吗?” “此事微臣不敢擅自揣度,”邹审朋连忙作揖,“只是陛下可还记得,当日西凉内乱,正是因西凉太武帝宠幸番妃,番妃暗用芍药髓,终至太武帝殒命,储君之位未定,才使得西凉变乱四起,几位宫内侯都是西凉人,微臣想,他们大概不会不知道吧。” “他们竟然为了荣宠,用这样不堪的手段,简直可杀。”诸葛忆荪恨恨地说道。 “幸而前些日子陛下及时止损,又补养得宜,才不能被此物日积月累伤了根本,否则不堪设想啊。”邹审朋说道。 “传旨……将这三个黑心的东西……”诸葛忆荪怒上心头,可是一想起那三个人的悉心伺候,姿色容貌腰身也都是人间少有、世上无双,心头浮起一丝不忍,便将方才要处死三人的旨意按下,只对邹审朋说,“罢了,夜深了,这些事还是等明日再处置吧,有劳你走着一趟,下去歇着吧。” 邹审朋也知道诸葛忆荪是动了恻隐之心,只好答应着退了出来。 到了第二日,诸葛忆荪仍旧没有处置龙蛰等人,心里始终不以为这是什么大错,不过是龙蛰等人为了求宠才不得已用的法子,终归是为了取悦自己,不忍心降罪于几人。 如此明日拖后日,后日再拖到旬日,半个月过去了,甘绅、甘绰、邢文坛等人的罪都已经查问明白了,罪证就摆在自己面前,诸葛忆荪仍旧不曾发落龙蛰等人。 双鲤知道诸葛忆荪是不忍心加重罪于自己的宠爱之人,可是这三个宫内侯不除,只怕后患无穷。 这一日,双鲤与诸葛忆荪一同用膳,看席间有一道火腿扒鹌鹑,伺候诸葛忆荪用了几块,诸葛忆荪也直让她吃,双鲤搛了一块品尝着,对诸葛忆荪说道, “这鹌鹑的滋味很好,只是不知怎么的,看着这鹌鹑,总是会想起许多先帝一朝的旧案。” “鹌鹑是最寻常之物,与先帝一朝的旧物又有何干系?”诸葛忆荪不解地问道。 “陛下可曾忘了,三皇子常偱的生母、废庶人杨氏从前可是最爱吃这鹌鹑腿儿的,先帝处置杨氏之时,您尚在雪川,不曾亲历,妾身一看到这鹌鹑腿儿,就想起从前的杨氏来了,杨氏歹毒,三番两次谋害皇子嫔妃,甚至连元懿皇后都是受其所害,细想想,难免让人后怕啊。” “今日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说这些旧事做什么?杨氏都已经死了多少年了,只怕连骨头都化了,又提他做什么呢?”诸葛忆荪神情冷淡地说道。 “陛下,杨氏虽死,可是她所为之事,不能不引以为戒啊!当日先帝顾念着杨氏与他多年相伴,又是在楚王府就伺候先帝的旧人,尽管杨氏之罪就摆在面前,可先帝迟迟不肯降罪, 妾身就像,若是当日先帝不曾那般雷厉风行地处死杨氏,只是处置了杨氏身边的岑姑、锦芍、玉芍等人,那杨氏之祸,会不会在宫中重演也未可知,到时候免不了还有人要受杨氏所害呢!” 诸葛忆荪听着,若有所思,问一旁的双鲤,“当真就这般罪无可赦吗?” “陛下以为呢?若是赦免了杨氏,与陛下亲如姐妹的元懿皇后,岂不是枉死了?” “你说的是。” “连谋害皇后都尚且罪不容诛,更遑论是暗害陛下,有心与否、无意也罢,陛下若是轻恕了这样的人,岂不是以此来告诉世人,谋害君王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罪,有心之人群起效仿,岂不是让陛下与社稷身处险境之中吗?”双鲤劝道。 “可是朕实在是不忍心了结了他们的性命,双鲤,你也知道的,自从嘉川王走后,朕时常觉得孤单,多亏了他们几个在朕跟前悉心侍奉,才让朕找回了从前的快乐,难道当真要朕做个刽子手,处死这几个朕曾经的心爱之人吗?” “妾身明白陛下的苦心,可是恕妾身多嘴,这三个人留不得,否则陛下的一世英名,就要坏在他们几个人身上了。”双鲤眼神坚定地说道。 第941章 不知悔改 大黎皇宫,倾云宫。 “陛下驾到!”倾云宫外头太监呵道。 龙蛰等人一听,心中既是欢喜,又是忐忑。 欢喜的是诸葛忆荪时隔近一个月,终于又驾幸他们倾云宫了。 忐忑的是不知道诸葛忆荪此次前来,究竟是来与他们寻欢作乐的,还是来发落处置他们的。 “别想这许多了,还是先迎接圣驾要紧。”龙蛰对着忧心忡忡的白伍与曹律合等人说道,白伍与曹律合也答应着。 诸葛忆荪带着灵笳、滟笙、惜蓬、芳芦、绿绽、妆梅、甘缜、甘绒等前前后后二十余人跟随,过了倾云宫正殿,往槐英堂走来, 龙蛰一看诸葛忆荪身边的跟随之人,都是日常出行巡幸的贴身仆从,这才松了一口气,与白伍等人上前迎接, “小臣参见陛下。”三人跪地请安道。 “快起来吧。地上寒凉,不宜长跪。”诸葛忆荪温和关切地说道。 龙蛰等人听着,心中便再无顾忌,仍旧像往常一般伺候诸葛忆荪左右, “陛下许久不曾来,让小臣等好生挂念。”白伍上前搀扶着诸葛忆荪的胳膊说道。 “朕也甚是思念你们兄弟啊,这不,病好全了,就赶着来看你们了,外头有风,咱们里头说话。”诸葛忆荪抓着白伍的手,牵着龙蛰的衣襟,身后紧紧跟着曹律合,一同往琼泽堂走来。 “陛下的身子,究竟是害了什么病?这般厉害,快一个月了,都不见陛下往后宫来。”白伍试探着问道。 “人上了年纪,身子有个三病两痛的在所难免,都是太医院的人谨慎过头了,要不是太医院的人拦着,朕早就来瞧你们兄弟了。” “陛下说的是,这太医院的邹太医也太小心了,我倒是不怕他照料不好陛下的龙体,只是他这温吞迂腐的性子,悟了陛下的事就不好了。”白伍劝道。 “你说的是,这邹太医的医术没的说,就是这性子不温不火的,这脏腑里的病倒是还不曾将朕如何,只是看着他这性子,就足以让朕急出一身的病来了。” “陛下若是与邹太医不对付,小臣在宫外之时,倒是认得一位西凉的大夫,性情最是爽利不说,一双妙手不知有多少人称颂,陛下若是不嫌弃,不如将这胡医召入宫中,伺候左右,或许比邹太医还强些。”白伍说道。 诸葛忆荪听着,笑容僵在了脸上,只拍着白伍的手说道,“难为你有心,此事往后再说吧,朕有日子没看你们兄弟的乐舞了,病中就思念得很,今日再给朕跳一支浑脱舞与软舞吧。” “陛下不嫌弃我们兄弟就好。”龙蛰说道。 “诶~朕喜欢得要不得,日思夜念,哪来会嫌弃呢?” “有陛下此言小臣便放心了,这就去安排。”龙蛰说着,给一旁的曹律合使了个眼色。 曹律合会意,趁着白伍与诸葛忆荪说话的功夫,又将那芍药髓香丸悄悄兑入香炉中,这一切也被甘绒看在了眼里。 一炷香的工夫过后,龙蛰换上了舞裤、打着赤膊,站在琼泽堂正中央,左右身后还有六个西凉舞生,曹律合与两个乐工抚琴奏乐,白伍在台上劝酒助兴,诸葛忆荪看着堂中英姿起舞的龙蛰,腰身似鲛人,筋线如青龙,雄壮有力,面庞俊朗如画,舞姿也是那样曼妙,可是却藏着一颗黑心,为了讨恩宠、谋权势,丝毫不顾念诸葛忆荪的身子,只把诸葛忆荪当做一个他扶摇直上的青云梯罢了。 曲罢两支,舞休几回,诸葛忆荪看得甚是入迷,不禁拍手称赞道,“近月数不见,蛰儿所跳的浑脱舞还是这样好,世上兴许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像蛰儿跳得这样好了。” “陛下谬赞,小臣愧不敢当。”龙蛰说道。 “我们兄弟还担心陛下已经看腻了这乐舞,正想着改日排些新花样呢。”白伍说道。 “这浑脱舞已经是绝好,还要什么新花样呢?” “我们弟兄不过是担心陛下有朝一日厌弃了我们兄弟,想长长久久地陪伴陛下罢了。”龙蛰说道。 “来,到朕身边坐着。”诸葛忆荪对赤膊的龙蛰说道。 龙蛰坐到了诸葛忆荪的身边,诸葛忆荪轻轻抚摸着龙蛰的虎肩,白伍也在一旁说道,“陛下,小臣等人不知甘绅他们究竟犯了什么罪,新来的几个人我们兄弟使不惯, 还是甘绅他们伺候久了的更妥帖些,若是无事,陛下还是将他们放回来吧。” “这几人不堪,骄横跋扈,世人多有怨言,岂能让这样的人在你们身边伺候?” “既是不堪,让我们弟兄调教他们一番就是了,陛下还是放他们回来吧。” 诸葛忆荪听着,叹了一口气说道,“今日这乐舞自然是没得说,只是香炉中所焚的香不大好,甘绒啊,灭了吧。” “是。”甘绒说着,捧着一盏茶走到香炉旁边,将冉冉升起的熏香一把破灭了, 就在此时,夜鸾卫的人冲入了堂中,先是拿下了曹律合,又冲到诸葛忆荪的身边,将两边的龙蛰、白伍看押了起来, “你们好大的胆子!陛下在此,竟敢对我们动粗?!”龙蛰呵斥身后的夜鸾卫。 “正是朕的意思。” “陛下,您这是做什么?”白伍一脸委屈地问道。 “勾结外官、私设水碾、侵吞民田、掠良为奴、纵仆逞凶、横行街市、劫掠商贾,你们以为凭这点西域芍药髓,就能将朕蒙骗在股掌之中,当做痴人一般耍弄,纵容你们在皇宫上下、京城内外鱼肉百姓、无所不为吗?!” “陛下,臣等冤枉啊,小臣等人终日在后宫之中,外间之事如何能知道呢?这都是甘绅等人假托臣等之名擅自做的,与臣等无关啊!” “此事甘绅等人吐了个干干净净,你们也不必强辩了,最让朕伤心的是,朕待你们三人不薄,你们明明知道这芍药髓会残损身体,朕前些日子大病了一场,险些因为此物伤了脏腑,可今日你们为了求宠,丝毫不顾念朕的安危,仍旧焚烧这芍药髓,简直不可宽恕!” “陛下,臣等不过是想让陛下开怀尽兴,为了博陛下一笑罢了,求陛下明察!”龙蛰也求饶道。 诸葛忆荪也不再看三人,对一旁的甘绒吩咐道,“传朕的旨意,废黜此三人宫内侯爵位,驱逐回西凉,交由西凉王处置,永世不得入大黎半步,否则格杀勿论。” “是。” “陛下饶命,若陛下就这样送我们回西凉,西凉王岂能轻饶了我们几人,与杀了我们兄弟又有何区别呢?求陛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了我们兄弟一死吧!” 诸葛忆荪始终不忍心看着三人就这样殒命,便对甘绒说道,“将此三人发配到北庭为奴,永世不得入京。” “是。”甘绒答应着,对一旁的夜鸾卫吩咐道,“带下去。” 夜鸾卫便将三人用麻袋套住脑袋,押着往鸾卫台去了。 第942章 殿审邢文坛 大黎皇宫,含章殿。 姚团雪带着几个侦访台的人走上前来,对诸葛忆荪说道,“陛下,这是邢文坛的口供,请陛下过目。” 诸葛忆荪让一旁的灵笳给自己念了一遍,面色冷静地问姚团雪,“这邢文坛,可是颐承元年的新科进士吗?” “陛下好耳性,正是。” “可是京郊学宫出身?” “是,邢文坛自幼孤苦,十六岁那年,父母亲族都死在了渤海之乱中,邢文坛虽然捡回一条命来,可是在京城之中举目无亲,以乞讨为生,后来在丰阳码头上做过挑夫,听说晏康学宫不问出身,广收京城寒家子为学生,可在学宫中读书学艺,这邢文坛便被选进了晏康学宫进学,可是科考数次不中,颐承年间,因朝廷百废待兴,空缺职衔甚多,陛下降下旨意广纳贤才,那一年招录之人比晏康、硕历年间足足多了一倍,邢文坛这才考中了进士,被任命为万年县县尉,累迁至京兆尹,成了京兆府的长官。” “短短九年,从一个八品县尉,就升至四品京兆尹,这邢文坛还真是熟谙升官门道啊。”诸葛忆荪说道。 “陛下,三位宫内侯在宫外的田地、宅邸、奴婢、奇珍异宝,有不少都是邢文坛所献,邢文坛对一时得蒙圣宠的宫内侯尚且如此,对那些拉拢提携他的吏部官员,就更足以相见有多热络巴结了。” “这可恶的东西,当真可杀!”诸葛忆荪恨恨地骂道。 “陛下,如今的京兆府尹一职亏空,微臣访查得知,尚书省那边,正瞒着择选新人,填补京兆府尹一职呢。” “可知道尚书省相中了何人?” “听说也是从京郊四大学宫出身的新科官员之中择选,有一个名叫晁恕的,与吏部尚书上官懋甚是交好,如今出任京兆府长史,这晁恕也曾在万年学宫进学,与邢文坛出身相当。” “他们心里打的好算盘,以为只要是学宫出身的官员,但凡被尚书省的人举荐,朕就不会过多查问,因此才故意举荐此人的吗?” “陛下有所不知,这邢文坛可不是孤例,有多少像邢文坛这样,虽然出身贫寒,后来得陛下照拂,得以在京郊学宫中进学读书的,考取了功名后,便将自己的贫苦出身全抛在脑后,为了削减了脑袋往上攀爬,做尽了巴结谄事世家勋贵之事,对百姓之刻毒刁钻,比世家出身的臣子更厉害一层,世家出身的臣子虽然骄横跋扈,可是碍于门面,还守着礼数,这些学宫出身的官员,一心想着搜刮百姓资财,不要世家出身的臣子,比山匪强人尤甚,否则这邢文坛哪里来的那些奇珍异宝、宅院庄园,能让他四处孝敬还宽绰有余呢?” 诸葛忆荪听着,沉默了半晌,才对一旁的甘绒说道,“传话下去,明日大朝会,朕要上朝听政,让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北宫七台的官员尽数列席乾阳宫,朕有要事宣告。”, “是。”甘绒答应着,便下去传话去了。 第二日大朝会,双鲤伺候着诸葛忆荪换上冠冕朝服,陪着诸葛忆荪走到乾阳宫,自己留在屏风后听着。 文武百官给诸葛忆荪行过叩拜大礼,三品以上官员便列坐两侧,其余官员照品级如鳞壮铺开,诸葛忆荪看着殿中的文武百官,对一旁吩咐道,“将邢文坛给朕提上来。” 不一会儿,堂下百官便看到金鸾卫押着邢文坛一人走到了殿中,让邢文坛停在尚书省众人面前跪下, “罪臣邢文坛,参见陛下。” “邢文坛,你可知朕今日为何要提你上殿?” “罪臣……罪臣自知罪孽深重,甘愿听凭陛下发落。”邢文坛叩头说道。 “朕问你,你少年时在何处进学?” “罪臣有幸得陛下开恩,曾在晏康学宫读过几年的圣贤书。” “很好,晏康学宫的夫子可曾因为你曾流落街头、沦为乞丐轻慢过你?” “夫子同窗待罪臣很好,不曾轻慢过罪臣。” “你昔日沦落街头、身无分文之时,晏康学宫上下给了你一处读书学艺的地方,分文不取,每个月还饶给你月钱,供你开销,给你体面的衣装,避寒驱暑的宿处,在学堂之上,夫子可曾对你说过一句,指望你将来出人头地、回报学宫的话吗?” “夫……夫子与学宫管事之人都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夫子只嘱咐罪臣,指望罪臣将来……” “将来做什么?!” “将来……将来回馈大黎百姓,夫子说,不是学宫供养了罪臣,真正供养罪臣之人,是大黎的百姓……” “那你呢?你及第登科、谋取功名之后,是如何回馈百姓的?!”诸葛忆荪呵斥道。 “罪臣该死,请陛下赐罪臣一死!” “朕问你是如何回馈百姓的?!当着文武众臣,给朕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陛下……罪臣万死,请陛下杀了罪臣吧。” “好,你不说,朕来替你说,你出任万年县尉之后,靠着勾结月孙商贾,私下买卖大黎货物、还有敛夺的百姓之物,派人与月孙商贾一同,将这货物运往北桓,我们凌烟城的将士在前线昼夜操练骑兵,为的是抵挡北桓铁骑南下,你身为大黎百姓供养大的父母官,私下里却将百姓之物用来供养北桓人,等北桓人吃饱喝足,好南下屠戮我们大黎的百姓,你即使这样回馈大黎百姓的吗?” 光禄寺少卿薛湛听着,也替自己捏一把汗,因为自己家中也有与邢文坛勾结、私下里运送货物给北桓,以求从中牟利之人。 “难道陛下都知道了?”薛湛心中暗暗思量道。 乾阳宫正殿之中的群臣大气都不敢吭一声,只听诸葛忆荪接着对邢文坛说道, “你祖上是农人出身,本该最知道农人艰辛才是,‘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可是你呢,你明知道农时对农户们耕田灌溉有多紧要,你明知道京郊有达官显贵在水渠之上,私设水碾取利,与农人争夺水源,你这个京兆府,这个京郊百姓的父母官是如何裁夺的?你不仅熟视无睹,不顾及农人死活,竟然偏帮达官显贵、僧侣道士,甚至派遣属下帮着他们筑造水碾房,你这是这般回馈大黎百姓的吗?” “陛下,罪臣自知有罪,可罪臣不过是区区京兆尹,达官显贵多依仗宗亲世家之威,即便他们跋扈,罪臣又岂敢阻拦呢?” “即便不敢阻拦,难道就该提油救火、为虎作伥吗?难道你不派遣京兆府的属下帮着他们筑造水碾,他们会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不成?”诸葛忆荪呵斥道。 “罪臣知错,求陛下降罪。” “朕并非不了解你的苦衷,你所谓的苦衷,便是你这京兆尹,是靠着舐痔结驷、巴结宗亲显贵得来的,如今宗亲显贵和他们的亲族正是用人之时,你岂能不报答一二,以求将来他们再提携你一番,到那时你便不只是个区区的京兆尹,提拔你到朝堂上来,朕可有说错?” 邢文坛头死死地抵着地上,身形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颤动, “朕问你,你能从一介县尉,短短几年的时间就擢升至四品京兆尹,这其间定是少不了有人提携拉拔,朕倒是想问问你,这满朝的公卿众臣之中,究竟有谁曾经慷慨提携过你,才让你坐到今日这个位置的?” “罪臣……罪臣只是承蒙陛下不弃,走了大运而已……并没有六部之官刻意提携……” “很好,你不说,朕来替你说。”诸葛忆荪说着,对着殿外喊道,“来人!” 话音刚落,鸾卫台的金鸾卫、绛鸾卫、朱鸾卫、明鸾卫从乾阳宫正殿的四门中步履齐整地进去了殿中,朝着六部官员走去。 第943章 拿尚书省开刀 金鸾卫将军上前作揖道,“陛下有何吩咐。” 诸葛忆荪指着邢文坛一旁的上官懋、薛湛等人说道,“将吏部尚书、刑部侍郎、光禄寺少卿给朕押入狱中问罪。” 话音刚落,金鸾卫的人便将上官懋等人押了起来, “陛下,微臣等不知所犯何罪……”上官懋等人对着诸葛忆荪呼喊道, 姚团雪出面,手上拿着一卷奏疏,对着上官懋等人说道,“你们与邢文坛串通一气,在京城私设水碾、袭扰农人、颐承五年,更是越级擢拔邢文坛,利用邢文坛打压异己,巩固权位,罪证确凿,还敢在金殿之上喊冤吗?” 上官懋等人知道再恳求诸葛忆荪也无济于事,便恳求一旁的吕延熹,“右仆射大人,您是咱们尚书省的长官,是最知道我们几人的,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北宫的人罗织罪名,如此冤枉我等而无动于衷啊!” 吕延熹听着这话,坐在席间,一动不动,连看都不敢看上官懋等人。 “押下去!”诸葛忆荪吩咐道。 金鸾卫的人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上官懋、薛湛等人押入了天牢中。 诸葛忆荪又问邢文坛,“你可还有何话说?” “罪臣不敢为自己所做之事分辩,只是陛下,朝廷风气如此,许多事罪臣也有不得已之处啊,请陛下明鉴。” “邢文坛作恶多端,背主忘恩,实在可恶,将邢文坛革除官职,抄没家资,戴枷示众三个月,流配北庭为奴,戴枷之时,让京郊四大学宫出身的官员与学生都来观瞻,看看这数典忘祖、薄待百姓、过河拆桥的小人,落得个什么下场,今后若是四大学宫贫寒之家出身的学子,有敢效仿邢文坛的,罪加一等,绝不轻恕。” “臣等谨记陛下教诲。”文武百官都应和道。 “带下去。”诸葛忆荪吩咐道,绛鸾卫的人便押着邢文坛退了出去。 诸葛忆荪看着一旁战战兢兢地户部尚书问道, “户部尚书,听说前段时日,户部的度支络绎不绝地往北宫七台查账去了,可曾查到有什么不发之处啊?” “回陛下,微臣不察,七台账目并无不妥。” “朕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时候,户部的人怎么会突然往北宫七台查账去了?可否有人授意而为?” “陛下明鉴,实在是今年以来,北宫七台的开支比往年增添了五成有余,微臣为保万全,才派遣度支郎前往北宫查账,实在是为了周全思量,并无人授意,请陛下明鉴。”户部尚书说道。 “既然无人授意,便是你自作主张了?该查的地方不查,不该查的倒是勤快得很,狗咬尿泡空欢喜,耗时费力,净做了些没用的工夫,只让北宫七台的人绑手绑脚,到时宽纵了小人,这就是户部做的好事啊,无形之中,倒是帮了那起子小人一把,朕倒是不明白了,难道你们是邢文坛等人的同党不成?” “陛下,微臣并无掣肘北宫七台之意,请陛下明察!” “是,或许你并无此意,那看来是你们户部的人太多,闲得没有事情做,故意去找茬罢了。既然如此,朕就下旨……” 吕延熹听了这话,也微微斜视着诸葛忆荪的方向, “通议令,侦访令” “微臣在……”二人应和道 “传朕旨意,即日起清查尚书省六部之中的冗余闲散之官,拟好奏疏,尽数裁撤掉,不该用朝廷的薪俸、百姓的脂膏养着冗余之臣。” “是,”侦访令与通议令答应道。 “户部尚书窦仙酙,处事糊涂,不能胜任其位,即日起降为鸿胪寺卿,不许这样的无能之人留在尚书省。” 户部尚书一听,也心死了半截。 诸葛忆荪如此拿尚书省立威,看吕延熹丝毫不为所动,又说道,“既然邢文坛被革除官职,京兆府尹一职空缺,众卿可有合适人选举荐,堪任京兆府尹一职啊?” 众臣无一人应答,都纷纷看着吕延熹。 “尚书右仆射,依你的意思呢?” 吕延熹连忙从坐席上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作揖道,“回禀陛下,微臣以为……” “你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吕延熹笑着摇了摇头,“京兆府尹之位非同小可,微臣一时之间,并无合适之人举荐。” 诸葛忆荪心想,这吕延熹当真是条老狐狸,便接着问道,“京兆府长史参军晁恕,右仆射以为此人可堪任京兆尹一职吗?” 吕延熹笑着说道,“回陛下,微臣以为,晁恕其人忠勇果敢,可是历练不足,不甚沉着,微臣以为,此人不宜就任京兆尹。” “很好,朕也认为晁恕此人还欠把火候,也罢,此事今后再议吧。”诸葛忆荪说道。 侦访令姚团雪又上前说道,“陛下,此次在京郊私设水碾的,还有昭宁寺、隆兴寺、明光寺、宣慈庵等佛寺尼庵的僧侣女尼,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 第944章 功德台、律论台与爵正台 “门下侍中,依你的意思呢?”诸葛忆荪问郑宜祚。 郑宜祚出面说道,“微臣以为……这些僧侣道士虽然假借神佛的名义,做尽了不法之事,可是毕竟乃出世之人,不该用世间常法处置。” “不该用世间常法处置,难道就要放任他们如此败坏神佛不成?” “陛下……微臣以为,不如效仿文宗皇帝当年,任命清正有德之人为功德使,令功德使入佛寺、尼庵、道观清理门户,将寺院尼庵之中顶着神佛之名从中取利的假和尚、假道士一一纠察出来,以佛家道家的清规戒律加以处置,不必朝廷直接出面。” “众卿以为呢?门下侍中所言是否在理?” 中书侍郎朱宗晏也出面说道,“微臣附议,门下侍中所言在理。” 诸葛忆荪笑着说道,“朕也以为郑侍中所言在理,不过只是任命一个功德使,还不足以根治今时今日寺院道观的弊行。” “那陛下的意思是……”郑宜祚问道。 “朕是想,这功德使虽然能震慑住不法的假和尚、假道士一时,震慑不住他们一辈子,若是此法真能跟根上杜绝寺院、道观的不法之事,从文宗皇帝起,到如今已经将近百年,为何寺院道观中假道士、假和尚不见少,反而越发多了呢?朕听说,寺院尼庵的僧侣女尼,不仅是私设水碾、与民争利这么简单,更有甚者,竟敢私下里货卖假度牒,利用寺院道观,藏匿逃役之人,以此取利,可见只是任命一个功德使,也只是隔靴搔痒,不能根治寺院道观之乱象。” “那依陛下所言,此事该如何处置才好?”郑宜祚问道。 “依朕看来,要设立一个专门督管寺院、道观的官署才好,像功德使这样的官职要常设,往后不光是要督查京城、洛阳的寺院、道观,连大黎上下的数百州郡也要一定里里外外清查一番,不能让供奉神佛的神圣之地沦为藏污纳垢之所。”诸葛忆荪说道。 “陛下所言有理,只是不知这官署该设在何处才好?”郑宜祚问道。 “郑侍中以为呢?” “依微臣愚见,督查之事,分属御史台,不如就在御史台之下,设立功德御史,为专门督查僧侣、到时之职,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这主意倒是不错,不过朕担心,如今大黎上下,寺院尼庵将近两千所,道观近千所,僧侣、女尼、道士、女官多达四十万之众,只设立一个功德御史,岂能应付得来呢?”诸葛忆荪说道。 “那依陛下之意,该当如何?” “朕决定,在北宫新设立功德台,用于督查天下僧尼道士,功德台长官称功德令,功德令之下设十二功德使,就由寺院道观之中有德之人出任,往后寺院之中,不许再有收受臣民财物、私下里筑造佛像、建造佛堂之事,寺院所用之物,皆由功德台拨付,寺院之僧尼,道观之道士女官,皆要由功德台之后考察其言行、品格、慧根、道行、还有对佛道经文熟谙与否才可授予度牒,其余鱼目混珠之人,一并驱逐,勒令其还俗,有不法之徒,一律让功德使按清规戒律严惩,有触及刑律之人,还俗后交由刑部严加处置。”诸葛忆荪吩咐道。 “臣等遵旨。”郑宜祚等人皆应和道。 “再有,朕还要在北宫设立律论台,律论台之长称律论大夫,负责审议增删大黎律令,并考察朝廷百官是否依据大黎律令行事,今后若是再有凭借一人之好恶施行政令的,皆有律论台弹劾问罪。” 此话一说,朝堂上的百官之间引起了一阵骚动,可是看一旁的朱鸾卫镇守在一旁,众臣不敢擅动,才安分了些。 “另外,此次在京郊私设水碾、侵吞农田、掠卖良人的,不乏享有世系荫封的有爵之家,这些人深受皇室与朝廷之恩,可多有德行不堪、不配其爵位之人,因此,朕决定在北宫再设立一台,名为爵正台,督管大黎上下有荫封世爵之家,德行清正之人赏,弊行良多、袭扰百姓、数典忘祖之辈除爵抄家,绝不轻恕。” “臣等遵旨。”北宫七台的臣子齐声说道。 过了好一会儿,三省六部、九寺五监之官这才不情愿地作揖道,“谨遵陛下吩咐。” 散朝之后,双鲤搀扶着诸葛忆荪往含章殿走去,在回去的路上,双鲤对诸葛忆荪说道,“陛下此举,甚是明断,只是对三省六部之人弹压太过,就不担心他们心生怨怼,对陛下您怀恨在心吗?” “朕倒是不怕他们怨怼于朕,况且朕先前待他们也算是宽厚的,自从朕登位以来,颁赐给他们的薪俸是先帝一朝的两倍,每年从正旦到除夕,大大小小一共十六个节日,对他们都有丰厚的节赏,供他们衣食不缺,朕想得是好的,此举是为了让他们安心在政事之上,为大黎、为朝廷、为百姓之事尽心出力,不必再像往常一样,蝇营狗苟,钻营着如何从百姓也身上刮取脂膏来肥自家,可是结果如何呢?” 双鲤说道,“陛下虽是好意,可是咱们这世上之人,欲念无度,常觉不足,贪心太过,哪里会懂得收敛呢?即便是您搬一座金山给他们,他们有了金的,还想要玉的呢,有了金子做的山,还想要银子灌得海呢!岂会懂得主动收手呢?” “是啊,朕原本以为衣食足,便会知荣辱,可是朕错了,有些人的贪心比天还要大,这衣食对他们而言,从来就没有足餍的时候。” “您说的是,不过连供奉佛祖、本该清心寡欲、六根清净的佛陀僧侣尚且如此贪利,更别说旁人了。” “因此,朕已经给足他们面子了,可是他们似乎不领情,软得不行,只能来点硬的,让他们知道惧怕才好,要怨怼就怨怼去吧,若是怕他们怨怼,要看他们的脸色来施政,朕这个皇帝不做也罢,将这江山只交给他们吧。” “陛下难道不怕他们会纠集群臣儒生,要威逼陛下吗?” “他们不敢,自从朱雀门辩礼之后,他们就没有这样的胆子了,如今朕裁撤了六部之官,而偏重北宫十台,三省六部的臣子在朝堂上已然是占了下风,况且有侦访台与通议台的人监察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就更没有这样的胆子了,若是当真敢与朕撕破脸,就别怪朕不念往年的君臣之义,连最后的一点颜面和家当都不给他们留了。”诸葛忆荪说着,与双鲤一同走到了含章殿门口, “可若是他们一同请辞,以此来威胁陛下,让朝廷陷入瘫痪可怎么好?” “如此正好,正好让出了职缺,京郊学宫之中多的是怀才不遇之辈,这些尸位素餐多少年的人主动辞官,朕正好求之不得呢!” “可是陛下难道就不担心,学宫中的年轻学子不如他们历练丰厚,若是贸然起用,让朝廷陷入动乱可怎么好?” 第945章 姑嫂生嫌隙 “历练丰厚?哼,依我看,这些老臣是在泥潭中打滚的历练丰厚,深谙为官之道,欺上瞒下倒是些好手,偷奸耍滑个个是榜样,还有这阳奉阴违、拉帮结派的本事更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这样的一群人只是虚长了年纪,多的只是阴谋诡计和陈腐守旧,当日出仕为官之时的赤子之心与经世济民之才早就已经被消耗尽了,已经成了痼疾一般,革除了这些人又有什么不好?换上学宫中怀才不遇、有抱负、有才敢、有胆识、有原则底气之人,还会给朝廷、百姓带来一番新气象呢!” “陛下说的也是,况且如今有北宫十台,与三省之官相互制衡,且为三省把关,想来也是不会有什么事的,是妾身多虑了。” “正是要多虑些才好,多虑才能思量周全,凡事才会更加稳妥,少出些岔子。”诸葛忆荪说道。 “陛下,既然如今宫中无事,妾身午后还是出宫去吧, 京中的生意搁置许久,若是再不勤加打理,只怕要乱套的。” “也好,”诸葛忆荪笑着说道,“等过几日,等这几件案子尘埃落定了,朕要在景泽台设宴,延请太妃、你和陶氏,以答谢你们劝谏于朕,让朕能及时悬崖勒马,不曾因为宠幸这几个面首,闯下什么无可挽回的大祸啊。” “陛下哪里话?陛下乃是亘古少有的明断之君,这才能接纳妾身等人的劝谏,若是碰上个糊涂的,说不定妾身等人早就已经万死莫赎了,哪里还有今日站在此处与陛下谈笑风声的光景呢?”双鲤说道。 “朕喜欢与你说话,往后若是无事,隔三差五的就入宫来吧,与朕说说话也是好的,你也知道,朕也算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记得小时候,你就敢出面劝谏先帝,小小的身躯里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仍旧是这爽直性子,又劝谏于我,让我受益良多,在我的心里,双鲤,你与我的女儿没什么分别,嘉梨、嘉秀都不在身边,若是你不嫌弃我,往后就常入宫来,将民间的许多奇闻轶事说给朕听听,倒是对朕施行政令也是好的。” “陛下客气,妾身求之不得,又怎么会嫌弃呢?” 说着,诸葛忆荪让灵笳将出入宫廷的鱼符赐给了双鲤,又让人打点了亲王妃的轿辇,送双鲤出宫去了。 两个月后,诸葛忆荪查明了上官懋、薛湛、还有薛昼父子私下里与月孙客商勾结,竟私售货物给北桓,诸葛忆荪震怒,下旨将上官懋、薛湛、薛昼父子罢黜官位爵位,流放黔州为奴。 没过多久,诸葛忆荪又将龙蛰、白伍、曹律合等人流配边地为奴,甘绅、甘绰、甘级等人处死,罢黜宫市制度,并吩咐内侍监甘绎看管好宫中太监,若是往后再有像甘绅等人一般伺机兴风作浪之辈,定斩不赦。 诸葛忆荪还下旨免除受宫使袭扰的商贾三年之税,并将宫使掠夺的商贾百姓之物足足添了一倍赔偿给商贾百姓,被掠卖为奴的京城良人朝廷也给田、给宅、给粮、给衣,并免除了这些人三年的徭役,给与这些添置家当的钱财,以弥补这段日子以来,这些良人受袭扰之苦,种种善政也让京城的商贾们感受到朝廷的暖意,原本乘船南下的商贾也再次回到了京城经商。 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嘉秀也从阳信回到了京城,嘉秀去拜访双鲤之时,双鲤几次推脱不见,嘉秀每每到舀霞庄与小韵坊,双鲤都故意避开,不与嘉秀相见。 嘉秀有一日在舀霞庄见到了陶氏,问起双鲤之事,陶氏便反问道,“难道公主不知道?” “我并不解,不知如何惹怒了嫂嫂,让她这样躲着我。” “难道这龙蛰等人不是公主献给陛下的?因为龙蛰、白伍等人,不知道惹出了多少的风波,龙蛰等人倚仗圣宠,恣意妄为,纵容身边太监设立宫市,劫掠京城中的商贾百姓,这些商贾们都是双鲤的旧识,他们也知道龙蛰等人是从小韵坊出来的,还以为是双鲤存心利用龙蛰故意刁难他们,为的是抢夺他们的生意, 为此双鲤不知道里里外外受了多大的委屈,偏偏这时候公主又不在京中,后来多亏有母亲带着我们三人闯宫面圣,才结束了这场闹剧,可是公主,不是我有心埋怨你,你如今也大了,做事也该思量周全些才是,龙蛰等人在京中兴风作浪,追根究底,此事由公主而起,可是出了事,公主一走了之,到阳信躲了这段时日,这惹出来的苦果,都让双鲤一个人受着,这样的事摊在谁身上都会恼怒的,更何况还是双鲤,公主被薛家人欺辱之时,心中悲苦,是双鲤抛下自己的生意,陪伴公主左右,后来薛家人对公主纠缠不休,四处败坏公主的名声,又是双鲤上下奔走,为公主了断了这桩孽债,她对公主如何,您自己心里有数,可是您就是这样回报她的吗?” “可我并不知道龙蛰等人会……” “有心也好,无意也罢,这事已经惹出来的,当日公主为陛下献面首之时,就是瞒着双鲤自作主张的,当日就该想到会有今日之后果才是。”陶宜涓说着,叹了一口气说道,“恕妾身失陪,有几笔账要去理清楚,也不知道那进货的呆账房是怎么搞得,自己的账目理不清楚,惹出事来了又来缠我做什么。” 说着,陶氏便带着腊影到账房上去,独留嘉秀一个人坐在那里怔怔的。 听了陶氏的话,嘉秀第二日连忙入宫,哭着向诸葛忆荪请罪,诸葛忆荪心疼女儿,说知道嘉秀是好意,是自己骄纵了他们,让嘉秀莫要太过自责了。 可嘉秀仍旧啜泣不已,将双鲤因为自己献面首之事深恼自己之事说给了诸葛忆荪,诸葛忆荪心疼女儿哭肿的一双核桃眼,便安慰着说道, “嗐,这算什么大事,也值得你这样哭?此事也是因朕而起,罢了,就让朕替你们两个开解开解吧,明日朕就替你治一桌赔罪酒,宴请你嫂嫂,让你们两个当着朕的面,将这话说开了,你给你嫂嫂赔个不是,姑嫂两个也就好了。” 嘉秀听诸葛忆荪这样说,才渐渐地止住了啜泣,坐在诸葛忆荪的一侧满口称谢。 第946章 赔罪酒 大黎皇宫,含章殿。 这一日,诸葛忆荪做东道,替嘉秀设宴,给双鲤当面赔不是。 双鲤看在诸葛忆荪的面上,不曾推辞,带着侍女入宫赴宴,可是见了嘉秀,脸上的神情仍旧淡淡的,皮笑肉不笑,从前那样无话不说的两个人,如今却半句话都没有。 嘉秀原本想对双鲤赔不是,可是看双鲤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也不敢多说,只躲在诸葛忆荪的一侧,小心看着。 在宴席上,诸葛忆荪觉着一盏酒,先看了看嘉秀,又对双鲤说道,“此事也是因为我而起,嘉秀她原本是好意,看我深宫寂寞,才想了这个主意出来,是我不曾掌握好分寸,双鲤啊,看在我的面子上,就不要生嘉秀的气了。” 双鲤的眼神低垂,将一盏酒举起,也对诸葛忆荪说道,“陛下是知道的,妾身并非小肚鸡肠之人,处事向来磊落,我并不是怨她为陛下引荐面首,我也是女人,岂能不知晓陛下的心境呢?我气得是她不该瞒着我做这样的事,引荐我身边的人,却连个招呼都不打,将我蒙在鼓里跟个痴人一般,后来惹出乱子来, 她倒是一溜烟跑了,让我平白惹了一身的口舌是非, 多少的京城同僚背地里是何等咒骂怨怼我,最后还要我来替她收拾这堆烂摊子,等事情了了她才回京城来,让我如何能不动气呢?” 诸葛忆荪看着双鲤说着,眼眶中盈着一汪热泪,便假装带着怒气地对一旁的嘉秀呵斥道,“你嫂子说的是!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处事还这般顾前不顾后的,你嫂嫂是个何等宽厚豁达之人,多少年了我不曾看她与人红过脸,看你把你嫂子气得,还不快备下酒水,为你嫂子赔罪!” 诸葛忆荪一边说着,一边给嘉秀使眼色,嘉秀也知道母亲是为了给她们俩一个破局的台阶下,才会这般说的。 嘉秀拿起一盏酒,走到双鲤的一侧,小心翼翼地说道,“嫂嫂,都是我不好,此事实在是我欠考量,让嫂嫂受委屈了,请嫂嫂就原谅我这一回,今后再也不敢了。” 双鲤听着,泪眼婆娑地抬头看着嘉秀一副做小伏低的可怜相,又听嘉秀这样说,不禁笑了出来。 “嫂嫂这般,可是宽谅我了?” “谁说要宽谅你了?”双鲤说着,接过嘉秀的那盏酒,“看在你这声嫂嫂,还有看在陛下的面子上,这回不与你计较罢了,若再有下回,这辈子再不肯与你说话的。” 双鲤说着,将嘉秀的那盏酒一饮而尽,嘉秀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整个人瞬间觉着神清气爽,面带笑意地回到了席上。 “好了好了,你们姑嫂两个往日是最要好的,若是因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实在不值当的。” “陛下说的是。”双鲤答应着,“其实我也不像存心与嘉秀置气,只是要给她一个教训罢了,如今是我碰上这样的事也就罢了,若是碰上旁人,定是要怀恨在心、挟怨报复的,到时候你吃了别人的暗亏都不知道,有你哭的。” “你嫂嫂说的是,嘉秀啊,这回的事我虽然说不怨你,可你也要长个教训在心里,往后要多跟着你嫂嫂学学为人处事的道理才好。” “女儿记下了,往后也请嫂嫂不吝指点我这愚人吧。”嘉秀笑着说道。 经过此事后,诸葛忆荪对双鲤也刮目相看,双鲤身上的襟怀坦白、坦荡刚正、沉着自持、含威不露、事事周全的性子,也让诸葛忆荪心中称赞不已。 经历过龙蛰、白伍等人之事,诸葛忆荪也意识到,自己的身边缺少个可以依靠托付之人,自己的儿子常佺、常攸都不是合适人选,常佺虽然足智多谋、机警果敢,可是太过争强好胜,难保将来不会变成第二个常修,并非稳妥之人,常攸迷信神佛之道,虽然有点小聪明,可是怯懦怕事,更不是合适人选,嘉梨远在凌烟城,与自己的夫婿作伴,嘉秀性情莽撞,况且自小养在皇家,不曾在民间历练过,不晓得民间百姓之甘苦,这兄妹姐弟几人都不足以托付。 一番权衡利弊之下,诸葛忆荪倒是觉得,双鲤是个不错的人选,双鲤有经世济民之才,心中也有谋算城府, 处事之周全更是远胜常佺等人, 诸葛忆荪的心中渐渐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许将这江山交托给双鲤, 比交给自己的儿女更是稳妥些。 谢罪宴之后,诸葛忆荪又对双鲤说道, “如今贾正台的事,孟先生一个人难以周全,朕想着要替孟先生找一个帮手,帮着孟先生一同料理就好了。” “除了孟先生,不是姚广财先生、严僧恕先生和江引鹤先生吗?他们都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巨贾,陛下也与他们相识多年,这几位也是在渤海之乱中为大黎立下过大功的,陛下不如在他们之中择选一位,充当孟先生的帮手,他们私下里本就与孟先生是至交,或许同朝为官,还更投契些呢。” “诶~正是因为他们与孟轻雷太投契了些,朕才觉得他们并不合适,况且他们的行事作风与孟先生相差不大,若是将他们任命为贾正台的副长官,只怕与孟先生治下的贾正台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朕想着,要让贾正台呈现出一副新气象才好。” “那这样的人,的确不能轻率任命,要好好择选一番才行,不过妾身想,如今京城四大会馆的客商云集,其中不乏有才学抱负之人,只要假以时日,陛下一定能从中找到合适人选的。” “朕心中倒是有一个合适人选。” “不知陛下心仪之人是谁?” “倒不用去四大会馆费时费力地苦寻,” “既然不在四大会馆,难道在京城之中?”双鲤仍旧不解地问道。 “不错,不仅在京城之中,还在宫里呢。” “在宫里?妾身愈发糊涂了,不知陛下所说之人究竟是何人?谁会有这样好的福气被陛下相中、委以如此重任呢?” “不在他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诸葛忆荪双目含笑地直视着双鲤。 双鲤这才反应过来,满脸疑惑地问道,“陛下所说之人,难道是妾身?” 第947章 出仕贾正台 “这如何使得?”双鲤惊呼道。 “有什么使不得的?朕看你就很好,不比那些那些迂腐的老臣们差一截。” “可是妾身的身份……” “这个好办,横竖如今你与常修之间早就只剩下个名头,没有了夫妻之实,要这个空名头做什么?不如朕做主,让你正式与常修和离,恢复自由之身,再出任贾正台的官职就名正言顺了。” “陛下,妾身虽然与他已经分居许久,他也恼怒妾身多日,想必也早就不把妾身当做他的人了,可是您也知道,如今他卧病在床,还讳疾忌医,不肯让太医看视,说句不中听的,只怕留在世上的时日不多了,妾身毕竟从小与他一同长大,小时候与他有主仆之分,后来成了他的人,虽然外人看来,妾身是他的妾室、是他的仆人,可是妾身心中只把他当做自己的亲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妾身与他和离,他是极看重颜面的人,一时气恼太过,只怕性命不保,妾身不忍心如此,还请陛下见谅。”双鲤说道。 “这也无妨,即便你不能与他和离,以郡王府孺人的身份担任贾正台的官职也没什么不妥。” “话虽如此,此事亘古未闻,怕是言官们不肯,让陛下为此事伤神啊。” “诶~这你大可放心,这贾正台分属北宫,名份上属于宫官,又不是三省六部的官员,朕乃是皇宫之主,既然是宫官,便是朕的家臣,朕任命一个有才能的家臣,言官们也不好说什么的。此事的关键在你,只要你答应下来,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妾身……”双鲤迟疑道,“陛下您是知道的,妾身从前虽然打理过宫中之事,可那些不过是些琐碎小事,不值一提,这贾正台之事,关乎到各地商贾的切身利益,若是惹出笑话来,妾身倒是不怕什么,只怕激起商贾们不满,与朝廷离心离德,那就不好了。” “这你就更不要担心了,前些日子你入宫当面劝谏于朕,不正是为着京城商贾百姓之事才贸然闯宫觐见的吗?说起这记挂商贾百姓的利益,朕看你比贾正台的人上心多了,况且这几年你在京城的几桩生意都风生水起,舀霞庄更是从京城开到了洛阳、邯郸、东丘去,已经是大黎上下响当当的招牌的,你这做生意的本事,可比姚广财、严僧恕几人强多了,做官,与做生意也差不了许多,来来回回不就是那些事儿吗?既然你能将生意场上的事经营得有声有色,这一个小小的贾正台,依我看,就更不在话下了。” “妾身……”双鲤神情有些为难。 “你放心,你若是不想做,朕也不会强求你的。” “不,妾身是想说,我虽然才疏学浅,也情愿一试,只求陛下多加提点教导才是。” “很好,朕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双鲤,不必顾忌,放手去做便是,即便搞砸了也没什么要紧的,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你真的不能胜任的?凡事只要不做违心之事便好,只这一点,就强过八成的朝臣了。” 七日后,诸葛忆荪正式任命双鲤为贾正左丞,协助贾正大夫孟轻雷打理贾正台之事。 双鲤接下贾正左丞的敕书后,将丰阳码头与京城的几桩生意都暂时交给陶宜涓与焦聪等人打理,自己在太极宫的近处另外置了一处宅子,每日从这宅子里进北宫贾正台任职。 正式走马上任之后,双鲤这才知道自己接下的是个实打实的烂摊子。 原来北宫十台之中,就属这贾正台不成气候,上到孟轻雷、下到一介小吏,都甚是散漫,比起北宫井然有序、一丝不苟的侦访台、通议台和邦政台,这贾正台官员的松散懈怠简直不堪入目。 诸葛忆荪也知道贾正台的这副样子,可是碍于孟轻雷的情面,也不曾多说什么,孟轻雷本就是在生意场上打磨惯了的人,最懂得偷滑,不喜欢这死气沉沉的官署衙门,孟轻雷这个贾正台之长都尚且如此,就不要说贾正台下面的人了。 双鲤担任贾正左丞后才知道,原来自己要面对的问题是这样棘手,可双鲤心中并不慌忙,只是让筝儿从天腰川女宫挑选了十二个精通算术、擅长打理账目、通晓经商之法的女学生,作为自己的帮手,一同带到了贾正台来。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是双鲤这个新官初到贾正台,却不曾对贾正台之人大发官威,反而对贾正台上上下下都礼让客气有加。 贾正台的人一看双鲤好说话,面皮也软,定是个活菩萨性子,比孟轻雷还好对付,也不曾将双鲤这个四品左丞放在眼中。 双鲤虽然表面上让着众人,可实际上让手下之人加紧梳理贾正台的账目文书,将混乱不堪、堆积如山的账目和文书先一一理清,又分门别类,挑出其中的不祥不实、敷衍塞责、弄虚作假之处。 双鲤担任贾正左丞一个月后,便不再像刚来时那般面和心软, 将这些账目文书中的错漏、造假、敷衍,一一问责于贾正台的官吏,有从中贪墨取利的,双鲤一律送到了律论台问罪,有尸位素餐、含混塞责的,双鲤便免了他们的官职,驱逐出了北宫,再从天腰川女宫、晏康学宫、徽音学宫等处择选新人补进,也让贾正台之人逐渐领教了双鲤的厉害,不敢再松散懈怠。 就在双鲤在贾正台大刀阔斧、将一批批吃闲饭的人请出贾正台的时候,吕延熹也听说了诸葛忆荪将双鲤任命为贾正台左丞一事。 吕延熹心中想, 诸葛忆荪做事,绝不会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且做事没有章法可循。 她之所以要让双鲤出任贾正台的官员,或许是别有图谋,于是,吕延熹吩咐属下,一面在新补录的官员中安插了几个自己人,好时刻留意双鲤的动向。 另外一面,吕延熹知道,宁王妃的寿辰将至,便早早安排自己的夫人备下贺礼,以求和宁王夫妇说上话,以谋后事。 第948章 杜太妃解疑 这一日,临泗公主与东海王夫妇返回了京城,嘉秀邀上临泗公主、东海王妃伶魁一同入宫给诸葛忆荪请安,恰好杜太妃也在,与诸葛忆荪眉开眼笑地说话, 嘉秀等人上前给诸葛忆荪与杜太妃请安,诸葛忆荪与杜太妃看着伶魁抱着自己刚六个月大的小女儿,心中怜爱不已,便让伶魁抱到自己跟前来, 逗引着小婴儿玩乐, “这孩子生的真好,面皮儿像咱们伶魁,粉雪颜色,好看极了,一双眼睛像她父亲,炯炯有神的。”诸葛忆荪看着那孩子说道。 杜太妃也十分喜欢这个小婴儿,用手轻轻抚摸着婴儿的腮说道,“是啊,这孩子性情也好,像这么大的孩子,乍看见这么多生人,多半是忍不住要哭闹的,这孩子非凡不哭,看着咱们也只是笑,当真让人稀罕得很啊。” “可起名了吗?”诸葛忆荪问一旁的伶魁, 临泗公主走上前说道,“起了,这孩子是孟春使节生的,恰好寿春家中的一株木芙蓉开得甚好,便让府中的先生给这个孩子取了个名字,唤作孟槿。” “孟槿?嗯,这名字倒是雅致,配得上这孩子的品格。”诸葛忆荪说道。 东海王妃也笑着说道,“妾身夫妇不求这孩子将来能有多大的抱负,只愿她能在幽微之处如木芙蓉一般守住一方春意便好了。” 众人正引着那襁褓中的婴儿说话,嘉秀从旁问道,“女儿刚才进来,看母亲与太妃一脸笑意,不知母亲方才与太妃说什么趣事呢?不如让女儿也听听?” 杜太妃笑着说道,“方才我和陛下正在说你双鲤嫂嫂呢。” “双鲤嫂嫂?嫂嫂能有什么事儿引得太妃与母亲这般开怀?” “你嫂嫂当真不是个简单人物,自从任职贾正台以来,悄无声息地将这贾正台打理得井井有条,从前贾正台的那副颓态全无不说,还做了不少惠及商贾百姓的好事,我正与陛下说呢,还是陛下有识人之明,当初让双鲤到贾正台去任个一官半职,当真是明断啊。” “不知嫂嫂在贾正台,究竟做了什么惠及商贾百姓的好事呢?”嘉秀说问道。 临泗公主与伶魁二人也悉心听着, 诸葛忆荪让乳娘将小婴儿报了下去歇息,让人奉茶给众人,等众人入座后,才对嘉秀说道,“你嫂嫂是留意到京城的不少商贾,对自己店铺中的伙计甚是苛刻,便与律论台拟定了一条新的律法,往后商贾贩售货物所得之利,不可悉数归于一人,本钱之人最多只能得六成,其余的四成都要散给伙计们。” “您说的好事就是这个?”嘉秀满脸不解地问道。 “这难道不是好事吗?”杜太妃反问道。 “对伙计们而言自然是好的,可是商贾们如何能答应呢?嫂嫂未免也太大胆了。” “诶~莫要小瞧了你嫂嫂,她也是两手准备,不曾偏颇一方,若是遵从这条律法的商贾,朝廷不仅会免收商贾的四成商税,而且三年之内,商贾们还可用朝廷的水陆驿站运送往来货物,不用上缴朝廷一文钱,朝廷还会在驿站的周围分出土地来,让商贾们自行修建驿馆,作为存放货物、往来休憩之所,商贾们一看,既少收了他们的赋税,又给他们驿站用,还给他们留出地来,让他们自己修建驿馆,如此一举多得,他们又何乐而不为呢?”诸葛忆荪说道。 “可这商贾们若是不肯遵从这条律法呢?” 杜太妃说道,“那朝廷便对这些商贾课以重税,让他们算清楚,与其将这银钱上缴给朝廷,而且担上了与朝廷律法相抗衡的名声,朝廷的驿站、驿站的兵卒、马匹他们一概不能沾,既赔了银子,又得不到好处,权衡利弊之下,自然会顺从律法,不做赔本买卖了。” “嫂嫂这主意好是好,只是母亲当真愿意答应?”嘉秀拉着诸葛忆荪的胳膊神情轻佻地问道。 诸葛忆荪看嘉秀这样子,笑着说道,“我为何不愿答应?” “您想啊,嫂嫂这主意,可以说慷母亲之慨呢!” “这话怎么说?” “母亲难道没想明白?嫂嫂这主意,虽然惠及了商贾百姓,这商贾们也省了税钱,又有了朝廷的驿站用,得了朝廷的土地,伙计们自不用说,分得了一笔可观的工钱,他们也是愿意的, 可是朝廷呢?朝廷少了一大笔税钱,还赔上驿站给他们使,赔上驿站的兵卒、马匹给他们用,还赔了地,对母亲而言,可是个纯粹的赔本买卖,亏了自身,肥了他们,母亲难道甘心做这个赔本买卖?” 诸葛忆荪听了,笑着说道,“傻丫头,你瞧着你母亲是个呆子?明知道是个赔钱的买卖,还要上赶着去做不成?你这丫头啊,眼皮子还是这样浅,只看到眼前的这一点小利。” “没有眼前的这些小利,难道还有长远之利不成?”嘉秀说道。 杜太妃也笑着说道,“公主,您从前是何等聪慧的人,如今怎么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过来呢?可是前几年因为那场婚事气昏了头,如今还不能恢复过来不成?” 嘉秀听着这话,瞬间红透了脸,面红耳赤地对杜太妃说道,“姨娘笑话我,我不与您说话了。” 话刚说完,嘉秀就要往外头走,伶魁一把拉住,搀扶着嘉秀坐下,“太妃与你玩笑呢,何必当真?” 杜太妃又笑着说道,“也怨我,不该说这样戳心窝子的话。嘉秀的疑虑也是不少前朝臣子的疑虑,也是人之常情,我本不该调笑的,只是你细想想,这商贾、伙计们得了好处,长远看来对朝廷难道无益?有了驿站,商贾们的生意好做了,只要稍加用心,这生意便能做得更好了,商贾的生意好了,难道会穷了朝廷不成?伙计们从东家手里分了钱,干活自然会更出力了,商贾们和伙计们有了钱,还会到市面上买旁的货物,也会惠及其他百姓,百姓们丰足了,难道朝廷会亏本不成?百姓们便如同田地里生长的瓜,瓜都丰收了,难道会渴着看守瓜地的老农不成?” 嘉秀也想明白了杜太妃的话,一脸羞涩地说道,“太妃早这样说我不就明白了?又平白说什么婚事不婚事的做什么?” 众人看嘉秀的神情也都笑了起来,诸葛忆荪看日头不早了,便让膳房备下午膳,与杜太妃、临泗公主、伶魁、嘉秀几人一同享用,几人午后又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午后才出宫去。 刚出了乾兴门,嘉秀看到如流水一般的马车正往北宫驶去,嘉秀一脸不解,问一旁的临泗公主, “姑母,这是个什么阵仗?” “我也不晓得。” 嘉秀又问身后的惜蓬,“姐姐可知道?这些马车上的究竟是什么人呢?这个时候去北宫做什么?” 第949章 玉狐裘 “公主有所不知,今日贾正台在北宫玳筵阁设宴,宴请京城内外的商贾共百余人,这马车上坐的,正是往北宫赴宴的商贾呢。”惜蓬说道。 嘉秀看着那如流水一般的马车之中还有许多骑骡子的人,觉得甚是奇怪,又问道,“那些骑骡子的也是商贾吗?” 惜蓬笑着说道,“那些是贾正左丞大人特意宴请的店铺管事和伙计们。” “管事与伙计们也能跟自己的东家一同赴宴?” “如何不能?若是没有了这些管事与伙计们,只怕这些商贾们连生意都做不成的,论起生意上的事来,他们比这些东家还要熟悉许多的,我听说,用完了午宴,贾正台、通议台、律论台、匠正台的人午后有要事与这些商贾们商讨,因此贾正左丞大人才派人将他们一并请来的。” 嘉秀听着,对一旁的临泗公主说道,“姑母您听,不知嫂嫂又在耍什么把戏呢。” 三日后,是宁王妃绛蕊的生辰,登门贺寿的外朝命妇纷纷带上丰厚的礼品登门庆贺,裕太妃、祯太妃、杜太妃、吴王妃、舒王妃、临泗公主、琅琊公主、临淄王妃、彭城王妃、东海王妃或者亲自莅临王府庆贺,或者好生打发近身之人为宁王妃送去贺仪。 双鲤也记挂着这日子,便嘱咐陶氏替她周全,陶氏不喜欢往人堆里去,便让焦悯与腊影二人为宁王妃绛蕊送去了贺礼 宁王夫妇看着有些礼物实在贵重,便只接了贺寿的帖子,让府上的书吏写了回帖,与贺礼一并送还,只领了众人的心意而已。 众人看了宁王府的回帖,知道宁王夫妇是担心落人口舌,也领会其心意,不曾多言。 只有吕延熹的夫人执意要为绛蕊献上寿礼,宁王妃看那寿礼并非穷奢极欲的奢靡之物,只是吕夫人带着府中女眷亲手为宁王妃缝制的一套玉狐裘、套袖与围领。 吕延熹的夫人等贺寿的宾客们散后,亲自捧着那贺礼到后堂去,对宁王妃绛蕊说道,“听说王妃产后落下了畏寒之症,此物一针一线皆是老身与府上女眷的心意,请王妃莫要嫌弃才好。” 宁王妃推辞不过,问过了宁王常佺,便收下了那玉狐裘。 吕夫人又趁势对宁王妃说道,“老身今日与王妃一见,说话间甚是投缘,老身家中四个儿媳,产后幸而得府中一位得力的程姓妇人调理,才不曾落下病根,王妃若是不嫌弃老身粗鄙,他日老身派遣这程媪上门为王妃调理调理身子,说不定您这畏寒之症便好了。” “哪里能劳烦夫人府上的人呢?陛下已经派了太医院的医女、医婆过府看视,虽然不曾好全,也已经大声从前了,区区小事,夫人不必记挂在心。”绛蕊说道。 吕夫人听了,也不好多说什么,回府与吕延熹说了,吕延熹过几日仍旧打点马车,派人将程媪送到了宁王府上,执意要替宁王妃调养玉体。 宁王常佺素来知晓吕延熹的为人,看吕延熹三番两次对他献殷勤,定是有话要对他说。 于是,常佺让近身之人写了一封书信,让门子递给吕延熹派来的马夫,让马夫送回去给吕延熹过目,也不曾让程媪进门,只给了程媪和马夫每人五两银子,便将二人打发回去了。 一个月后,双鲤忙完了贾正台的人,正要回宅邸休息,刚要下马,就听到一个声音唤道,“嫂嫂。” 双鲤回眸一看,宅邸一侧也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坐的正是嘉秀, “嘉秀?这么晚了怎么在这里?怎么不进府去?” “嫂嫂你来,我有话要与你说。”嘉秀在马车上朝着双鲤招手。 “这鬼丫头,又要搞什么名堂?莫不是也要绑了我,架着去葬春坡不成?” 嘉秀听着这话,粉白的玉面又羞红了一半。 桃年看着嘉秀有些古怪,从旁劝道,“夫人止步,我怎么瞧着那马车上有些古怪,还是不去的好。” “焦管事,有劳你过去瞧瞧。”双鲤吩咐道。 焦聪带着几个护卫走到了嘉秀的马车四周,打量了一圈,不曾发现什么不妥,双鲤这才与桃年一同上了那辆马车。 “鬼头鬼脑的,这是要弄什么幺蛾子?” “哪里是幺蛾子,不过是看嫂嫂连日来忙于正事,身心疲惫,想带着嫂嫂去疏松疏松筋骨。” “疏松筋骨?怎么个疏松法?” “太仓会馆新开了一家温汤,最是解乏的,不如去泡一泡可好?” 双鲤听着,也有些动心,便说道,“也好,有一段日子不曾泡汤了,那就有劳你带路吧。” 说着,双鲤等人便坐着嘉秀的马车一同往太仓会馆去了。 到了会馆后,双鲤这才知道,原来临泗公主、东海王妃、舒王妃瑶耕早就在那间温汤店等着了。 双鲤见了众人,挨个见过礼,笑着问嘉秀道,“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都想起泡温汤来了?” “眼馋呗。”嘉秀说道。 双鲤听着有些不解,问道,“眼馋?眼馋谁呀?” 戚瑶耕上前说道,“嫂嫂有所不知,昨日宁王夫妇入宫给陛下请安,陛下看宁王妃产后虚弱,心疼不已,宁王便向陛下请旨,说想带着宁王妃往终南别苑小住些日子,宁王妃畏寒,太医说,泡一泡温汤对畏寒之症也是好的,陛下也答应了,这不是?勾起咱们七公主的瘾来了,她不方便跟着宁王夫妇一同去终南别院泡汤,便邀上了我们几人,来这里泡温汤来了。” “我记得辽儿已经三岁多了,宁王妃的畏寒之症,仍旧不曾见好吗?”双鲤问道。 第950章 温汤夜话 “产后落下的伤,哪里是那么容易好的呢?宁王妃本就纤弱,辽儿落草时快八斤了,当娘的自然是要遭罪的。”临泗公主说道。 “那一日宁王妃寿辰,我还让陶姐姐打发人送了东西去,谁知道宁王妃让人回了帖子,说心意领了,贺礼贵重,断断不肯收,竟然又送了回来。”双鲤笑着对几人说道。 戚瑶耕听了说道,“他们夫妇最是小心的,不光你的,我们众人送去的,他们夫妇也一并不收,怕这贺礼贵重,惹人议论,倒不如不收的好。” “这我便不明白了,这贺礼不论贵贱,只是送礼之人的一点心意, 收下了又能怎样?谁会这样不通情理,平白议论这些做什么?”双鲤不解地问道。 嘉秀搀扶着双鲤的手解释道,“嫂嫂有所不知,那一日绛蕊的寿辰,去的宾客可多了,正堂里的宾客们多到站不下,不少命妇都被请到了内院去了,送去的贺礼更是堆积成一座座小山似的,天南海北的各色珍物都有,竟像是给宁王夫妇上贡似的,若是让外头的言官知道了,定是要议论一番的。” “那一日去的宾客很多吗?”双鲤问。 “且不说京城内有头有脸的人都去了,连京城之外,各地的宗室、公主、公侯、州官,也纷纷遣人送上了贺礼,依我看,赴宴的少说有三百人不止,比每年的长杨宫春猎也差不了多少。”临泗郡主解释道。 “往年宁王妃也过生辰,倒不像今年这般热闹,究竟是怎么了?”双鲤说道。 “我们也正纳闷儿的。” “去年宁王妃的寿宴我也来了,别的倒也罢了,只是不曾见过那么多世家勋贵的夫人们,”伶魁说道。 “是啊,这些世家的夫人们不是一向瞧不上绛蕊是乐户出身的宫人,往年是从来不肯走动的,今年究竟是怎么了?”嘉秀说道。 临泗公主笑着说道,“怕是有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想要提早巴结着,省的将来若是宁王夫妇再进一步,他们想巴结也找不着门路了。” “再进一步?往哪里再进一步?”嘉秀问道。 “这丫头,又昏了。”临泗公主说道。 “如今宁王已经是亲王之尊,再进一步,自然就是东宫储君了。”戚瑶耕神情淡然说道。 “会吗?为何我从不曾听母亲透露过这个意思?常佺哥哥又不主事,如今也是闲散惯了的,依我看,还不如双鲤嫂嫂得母亲器重呢!”嘉秀说道。 双鲤听着,赶紧捂住嘉秀的嘴,“你这丫头,又胡说什么呢!我是个什么东西?如何能与宁王殿下相比?” “咱们别只顾着说话,怕是那温汤要冷了,管他什么储君不储君、巴结不巴结的, 诗云,谁燃丹黄焰,爨此玉池水。来客争解带,万劫付一洗。还是先泡泡温汤,舒展舒展筋骨的好,这个霜月时节,再没有什么比在秋夜里赏着月色枫叶、泡泡温汤更舒坦的了。”戚瑶耕说道。 “说得好,万劫付一洗,咱们莫要空站着,良宵苦短,还是快些解带入玉池吧。”伶魁说道。 说着,几人也纷纷换上了浴衣,选了一处临月观枫的汤池,一同入温池中沐浴。 双鲤将浑身浸在汤池中,数日来的疲乏仿佛被一洗而尽,身心万般舒适地感慨道,“啊!这温汤果真养人,泡在这温泉里,从皮到骨都醉了一样,世人都说神仙快活,今日咱们也做了一回神仙了,我想世间最快活的滋味也不过如此吧。” 众人看着双鲤那身心荡漾的样子也笑了起来,嘉秀游到双鲤一旁说道,“我这主意如何?嫂嫂起初还不来呢。” 双鲤说着,将头枕在嘉秀的香肩上,像个婴孩一般娇嗔着说道,“好丫头,是我错怪你了,早知道这么舒坦,不劳你说,我一早就来了。” “嫂嫂这几日究竟忙些什么呢?怎么会疲惫成这样?从前在舀霞庄经营织绣生意的时候也不曾见嫂嫂劳累成这副样子啊?”嘉秀说道。 临泗公主嗔怪嘉秀道,“诶~你嫂子刚要松快些,你又说那些劳形之事惹她心烦了。” “无妨,浸润在这般舒坦的汤池里,即便说些糟心的公事,也丝毫不觉得心烦了。”双鲤笑着对临泗公主说道。 “如今你也与我们说说,这几日究竟忙什么来着?其实不光嘉秀想听,我们也好奇得很呢。”临泗公主笑着说道。 “不满姑母、婶母和两位妹妹,如今我也是骑在老虎背上下不来了,想来都是陛下给我设的套,存心让我往里头钻呢!陛下可是省心了,殊不知累坏了我!”双鲤苦笑着说道。 “你倒是说说,怎么累坏了你?”伶魁问道。 “想必你们也听说了,贾正台拟定了一条新的律法,想惠及京城的商贾、伙计与百姓们,可是你们不知道啊,只这一条律法,前前后后要应对料理的事着实是太多了!我也是卖萝卜的跟着盐担子走——闲操心太过了,这律法之事刚落定,又担心这些商贾们会因为这律法苛待伙计们,因此才将商贾们请到了北宫来,与商贾们约法三章——不许商贾们拿着伙计当奴婢使,不许商贾们克扣伙计们的,不许商贾们支使伙计们做额外之事,作为回报,贾正台在北宫成立了福商盟,取造福商贾之意,若是商贾们银子本钱难以周转,福商盟将出借银子给他们,利钱只收取一成,绝不多收,作为回馈,商贾们也要答应贾正台,他们要替百姓们货卖家中所产之物,不管是果品还是织物,不许独霸街市,诸如此类的事足足有二十来项,这几日忙着与大小的商贾们昼夜不舍的商讨,当真是累得我脚不着地的。” “都说能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则无所求,从前我看着,孟先生就是个无所求的人,并非当真无能,只是不强求而已,主政无为而治,虽然能放任自然,可是贾正台也因此变得上下瘫软无力,毫无生气,如今嫂嫂出任贾正台以来,有能且有智,上下一番搅闹翻腾,虽然疲惫,可也让贾正台活泛了起来,嫂嫂与贾正台的人是疲惫了些,可京城上下的商贾、店铺伙计、市井百姓因此不知道受了多少的好处,咱们京城与四大会馆也比往日更欣欣向荣了,这正是嫂嫂不顾一己之身、辛苦筹谋经营之功呢!”戚瑶耕说道。 “话虽如此,忙过这阵子,我也要做个垂拱而治的人,不这般大张旗鼓地翻腾了,土壤已经育肥好了,种子也种下了,该是我这个老农等着开花结果的时候了吧!”双鲤说道。 “他们开花结果倒是容易,不知嫂嫂这株仙葩什么时候结果啊?”嘉秀打趣着说道。 第951章 重挫北桓 双鲤听嘉秀在拿自己取笑,也不动声色,只潜入温汤池中,悄悄拉住嘉秀的腿往汤池中拽,让嘉秀猛地喝了几口温汤池中的水,在临泗公主和伶魁的劝说下这才止住,几人在温汤中闲话家常、玩耍戏水,直到二更才各自归家。 第二日,双鲤下朝后往含章殿给诸葛忆荪请安,双鲤对诸葛忆荪说道, “陛下,微臣知道陛下近来为凌烟城前线之事犯愁,微臣想,或许福商盟可以派上用场。” “哦?如何个用法?”诸葛忆荪问道。 “陛下也知道,北桓之所以苟延残喘至今,并非是因为凌烟城所训练的骑兵不足以震慑北桓、拱卫北境,而是有商贾图利,私下里与北桓之间有生意往来,替北桓输血,否则,北桓绝不可能撑到今日。” “你说的是,可是该如何杜绝此事才好呢?朕前些日子处置了薛湛、邢文坛等人,可是北桓人以重利作为诱饵,私下里仍旧有不少商贾与北桓往来,只怕一时难以杜绝啊。” “微臣有一计。” “快说来听听。” “陛下,如今京城、洛阳乃至河南、河东、河北的巨贾都已经加入了福商盟,这福商盟之中,不仅有侦访台与通议台的人被安插在里头,还有不少的管事、伙计都与我们贾正台的人私下里有联络往来,若是一旦发现有商贾与北桓有联络,可利用福商盟,摸清这些商贾们派出与北桓接头的人,将他们暗中联络的门路厘清了,再将这些接头也好、门路也罢,让福商盟的人与边境守将联手,一一剪除,便再也没有敢为北桓效命之人了。” “这法子或许可以一试。就交给你去办吧。” “是,微臣领旨。” 双鲤领命后,亲自写了一封书信,派人给杨迢送去,并嘱咐河东、河北、关内三道边境上可信的商贾,让他们与边境守将里应外合,若是有商贾暗中与月孙商人联络,借道月孙,暗中运送货物给北桓,一来会被侦访台、通议台、贾正台安插在他们身边的线人发现,告知官府。二人这些商贾之间都有联络往来,一旦发现有人敢运送货物给北桓,便会传信给边将守将,等那些货物运送到边境之时,就会被边将扣下,与北桓勾结的商人们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轻则货物被扣在边关,重则举家要下狱问罪,如此一来,大黎的商贾们也不敢在为了牟利再铤而走险,渐渐地断了暗中销往北桓的货物。 诸葛忆荪又派遣皇甫容诫出使月孙国,恩威并济治下,月孙国也不敢再暗中接济北桓。 北桓人离了大黎的药草、茶叶、盐巴、香料和粮米,仅靠着从月孙国引进了一点的草药与香料撑不了两个月境内便又出现了瘟疫,百姓们又缺医少药,没有了香料、茶叶与盐巴,百姓更是苦不堪言,北桓人很快陷入了动荡之中。 北桓可汗深恨大黎暗算自己,便派遣了一支精锐的骑兵,从三面围攻凌烟城,要从富庶的凌烟城中劫掠物资,好度过瘟疫和严冬。 可不曾想到,打头的一支北桓骑兵刚越过北桓边境,就被骊雪率领的一支训练有素的凌烟城起兵尽数剿灭,又有罗延之与谢恺分别从晋阳与渤海两地增兵,只要北桓人敢分兵三路围困凌烟城,不仅是正面与凌烟城交锋的骑兵讨不到好处,囤积在晋阳与渤海的骑兵还会趁机深入北桓腹地,重挫统治北桓数百年的乞伏氏家族。 原本的北桓可汗并不曾将晋阳、渤海两地的守军放在眼中,他凭借过往的经验,只要拿下凌烟城,那凭借凌烟城高耸的地势,在还击东西两线的晋阳、渤海士兵也不迟。 让北桓可汗意想不到的是,原本在他眼中势在必得的凌烟城, 如同铁桶一块,更有一支骁勇的骑兵与箭法精准的女兵镇守,北桓的数万精锐铁骑,居然奈何不了一个小小的凌烟城,更让北桓可汗头疼的事,自己麾下的骑兵因为瘟疫战力不加,可凌烟城的骑兵,不仅马匹高大迅猛,骑兵也训练精良,更有大黎源源不断的粮草接济,与此同时,谢恺率领的渤海大军与罗延之、尉迟朗率领的晋阳大军正一步一步深入北桓腹地,快要逼近北桓的王城。 就这样僵持了一个月,北桓可汗终于在几个部落长老的劝说下,退兵还朝,并再次派遣使者,与大黎议和,甚至要与大黎和亲,只求大黎能重新开放与北桓的边境互市,救北桓百姓于水火。 诸葛忆荪听到后,悬在胸口的一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正当诸葛忆荪要与北桓和谈之时,朝廷上也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原本朝堂上的主和派,看北桓主动向大黎求和,竟然话锋一转,变成了最激进的主战派,劝说诸葛忆荪要一鼓作气,彻底灭了北桓,也好一了百了,以绝后患。 而主和派竟然变成了少数,在主战派的层层威逼下,主和派渐渐变得沉默寡言,都担心自己说多了,会被主战派扣上个私通敌国的罪名。 无奈此事皇甫容诫出使月孙,还不曾回京来,邦政台也被主战派占了上风,嘴上都喊打喊杀的,可不曾有人说出个打杀之后如何料理北桓的行之有效的法子,偌大的邦政台一时没了给诸葛忆荪出主意的人。 就在此时,诸葛忆荪将双鲤叫到了承祚堂来,问双鲤究竟是个什么主意。 第952章 女臣献策 大黎皇宫,承祚堂。 “依你看,是该趁热打铁,将北桓一举歼灭的好,还是见好就收,接纳北桓可汗的和谈请求,与北桓和亲的好?”诸葛忆荪问道。 双鲤思量了片刻,对诸葛忆荪说道,“微臣以为,此事是战是和,都自有其道理,其中的关键,是要看陛下想要什么。” “朕想要什么?朕自然是希望大黎北部边境长治久安了,其余的别无所求。” “既然陛下想要长治久安,就没有再动干戈的道理。” “你的意思是……与北桓和谈?” “这并非是微臣的意思,而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既然想要北境长治久安,纵观历史,长久安定的治世从来不是用强兵劲旅打下来的,这点道理想必陛下也明白的。”双鲤说道。 “朕也明白,想当初匈奴犯边,自汉武帝时就与匈奴动兵,再到汉宣帝、汉元帝,还有后汉的汉明帝、汉章帝……汉匈之间打得大大小小的战争都数不清了,人都快打没了,可是北部边境消停过几时呢?匈奴也从未停止过进犯汉地,到后来甚至酿成了永嘉之变,晋怀帝被匈奴人鸩杀,以致百姓生灵涂炭,这些朕不是不知道,朕这心里也在打鼓,若是倾力歼灭北桓,只怕非但不能将北桓人尽数诛灭,反而会虚耗我大黎的国力,受苦的是百姓,若是放过北桓一马,难道北桓将来不再次犯边,袭扰百姓,你既然说动干戈不能为北境带来长久的安宁,难道放之任之,就能让北桓人偃旗息鼓不成?” “陛下的顾虑,微臣明白,微臣方才的话,并非是劝说陛下放任北桓,而是一文一武,两手准备,这武的一手准备,北桓人已经领教过了,咱们凌烟城的骑兵,已经挫败了北桓人的锐气,北桓人也见识到大黎骑兵的厉害,一时半刻也不改敢再重蹈覆辙了。” “那文的一手又该如何呢?” “微臣以为,这文的一手比武的一手更有效用,便是要利用此次和亲,分而治之,让原本就松散的北桓部落,变得更如同一盘散沙,彼此牵制,将来只怕连一同出兵南下的时候都不会有了。” “利用此次和亲?该如何利用这次和亲才好呢?”诸葛忆荪问道。 “陛下也知道,北桓虽然有可汗,可是北桓内部几个大的部族,才是真正支撑起北桓的力量,恰如此次出兵,若是没有北桓几大部族首领的支持,光靠北桓可汗的亲兵,只怕连敕勒川都过不去呢。此次和亲,北桓可汗一定会将自己亲生的妹妹、女儿送到大黎来,陛下万万不能接纳。” “不接纳?北桓和亲,可汗若是将自己亲生的妹妹和女儿送来,也是与咱们大黎亲好的美意,若是不接纳,北桓可汗若是翻脸可怎么好?” “陛下明鉴,微臣之意,并非是拒绝北桓和亲之请求,而是想让陛下以北桓帝女贵重,如今大黎皇室没有门当户对之人堪配迎娶北桓公主,不如退而求其次,求娶北桓大贵族——郁久闾氏之女,此事北桓正处在下风,为了求和,北桓可汗虽然心中不情愿,也会答应下来的。”双鲤说道。 “不迎娶北桓可汗之女,反而迎娶大贵族郁久闾的女儿?你究竟打得是什么算盘?” 双鲤听了,笑着说道,“微臣也是听福商盟的一位渤海客商说的,若是如今北桓境内,郁久闾氏在北桓各大部族之中颇有人望,王族乞伏氏也对郁久闾氏多有打压,可郁久闾家族兵多将广,乞伏氏也不能奈何郁久闾家族什么,若是此时,郁久闾家族能与咱们大黎联姻,便如同有了靠山,在大黎的支持下,郁久闾氏也足以和王族乞伏氏相抗衡,到时候北桓可汗就要忙着应对境内的劲敌了,哪里还有多余的心力进犯咱们大黎呢?” “可是北桓可汗老谋深算,只怕不会乖乖答应让咱们迎娶郁久闾氏之女吧!” “如今北桓兵败势弱,正是他们社稷存亡的危难关头,由不得他们答不答应,若是北桓老可汗不答应,陛下可以派人透露消息给北桓,就说大黎的朝堂之上主战派已经占尽了上风,北桓若是再要迟疑,只怕国将不国,就连和亲的机会都没有了,那老可汗是个明白人,他自会掂量清楚的。” 诸葛忆荪听着双鲤的话,觉得甚有道理,于是让邦政台按照双鲤所言,拟定了国书,便派遣皇甫容诫的胞弟——皇甫从诫带上国书出使北桓。 北桓可汗看过国书,知道此时他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只好答应了诸葛忆荪的要求——与大黎和谈、修订盟约、重新与大黎开放互市,并与大黎和亲,北桓可汗下令,将郁久闾氏之女收为义女,嫁与庆国公之子——慕容丕。 皇甫容诫从月孙返回京城后,看诸葛忆荪这般处置此事,也称赞不已,后来才知道此事是双鲤给诸葛忆荪出的主意,皇甫容诫也当着诸葛忆荪的面称赞双鲤此计甚好,自此对双鲤刮目相看。 双鲤与皇甫容诫联手,整合邦政台与福商盟的力量,暗中支持郁久闾氏,让郁久闾氏在北桓境内的声望甚至盖过了王族乞伏氏,让北桓可汗头痛不已,也正因如此,自此北桓忙于对付冉冉升起的郁久闾家族,与大黎息兵止戈,两国数十年间再无战事。 经过此事,也让诸葛忆荪对双鲤愈加倚重,正式擢升双鲤为三品贾正大夫。 自此双鲤也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贾正台最高长官,也是大黎前朝正三品以上官员中的唯一一位女臣。 临近年关,双鲤终于忙完了贾正台之事,这一日归家,又在前厅与焦聪说话,陶氏觉得好奇,便等他们二人说过话,往前厅上来,问双鲤道, “好不容易回家来,陛下赐了你五日休沐,不好好歇歇,又与焦管事嘁嘁喳喳地说什么要紧事呢?”陶宜涓问道。 双鲤走上前去,亲自搀扶着陶宜涓坐下,对陶宜涓笑着说道,“什么事瞒不过姐姐,是那一日嘉秀邀我往太仓会馆泡温汤,被那温汤勾起我的瘾来了,我是想,与其大老远的跑到别人家去泡温汤,不如咱们自己开一家温汤店,既能自己随时享受,还能赚几两银子贴补家用,用来宴请亲友同侪也是极好的,何乐而不为呢?” “赚几两银子贴补家用?难道还嫌咱们里里外外赚的银子不够不成?”陶氏笑着说道。 “贴补家用倒是其次,姐姐不知道,这泡温汤可舒坦了,与其一趟一趟的去人家泡汤,给别人送钱去,还不如自己开一间,等自己想泡温汤的时候图个便宜罢了。” “可看好地方了?” 双鲤听了,笑着说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已经看好了一处,就在甘泉会馆,当真是极好的地方,听说那处汤池中的温汤,与甘泉宫中的源自一处,最是养人的,我正想让焦聪去盘下来呢。等这温汤店开了,请姐姐每日都去泡一泡可好?” 陶宜涓笑着说道,“我身子弱,若是泡肿了岂不更难以见人了?我只是怕你累着,刚忙完了贾正台的事,不曾好好歇歇,又要忙这个营生。” “这有什么,累不坏我的。” “且先不说这些,你如今得空,真不去桂仙阁瞧瞧?他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趁着还清醒些,去瞧瞧他吧。”陶宜涓说道。 第953章 废君之死 双鲤一想起常修,脸上欢喜的神情全无,“只怕他见了我又生气,还是不见的好。” “将死之人,已经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那一日我去看他,要走时,他还轻轻拉住我的手,向我打听妹妹你呢,问你好不好,是否还生他的气呢。” 双鲤听着这话,泪水瞬间打湿了眼眶,脑海中涌现出双鲤小时候,与母亲一同住在洛园行宫,那时候与常修、肖嵩三人一同去放纸鸢、斗蛐蛐的情景。 陶宜涓看双鲤的眼眶中有泪珠儿打转,便上前去轻轻将双鲤抱在了怀中,安慰着说道,“好妹妹,不要再难为自己了,我知道你心里记挂着他,就去看看他吧,我不是为他说情,是担心妹妹你若是一旦错过了,是要抱憾终身的,我与他是平头夫妻尚且如此,妹妹你自小与他一同长大,你们之间的情意又岂止是夫妻?不告而别,难道要梦里相见、再执手相看泪眼吗?那种滋味儿可不好受啊,还不如趁着人还在,把话说开了好。” 双鲤知道陶宜涓的话是一心为了他好,第二日便换了一身做东宫良娣时穿的旧衣裳,坐上马车,往桂仙阁去探望弥留之际的常修。 桃年、筝儿搀扶着双鲤走进了桂仙阁中,一个梳着螺髻、发尾别着玉簪、身着靛色锦袍的女子望着双鲤俩了,连忙领着一个三岁的小女孩走上前去迎接, “贱妾霍氏,参见夫人,”那年轻女子给双鲤行礼道。 双鲤看着这女子,也猜出了七八分,左右侍奉的宫人对双鲤说,这女子便是几年前常修酒醉后宠幸的女子,身边的小女孩便是常修与霍氏所生。 “起来吧,有劳你一向在王爷身边看顾。”双鲤神情淡然地说道。 “这都是贱妾该做的,贱妾不敢搅扰夫人与王爷说话,先行告退。”霍氏说着,领着一旁的女儿退了出去。 双鲤对左右侍奉的人也说道,“你们也退下吧。” 说着,筝儿领着左右一同退到了门外,只有桃年侍奉着双鲤往常修的床榻边走去。 常修躺在那榻上,脸色煞白,唇色发黑,眼睛半垂,仿佛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在昏沉中依稀看到了双鲤的身影,这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双鲤坐在榻上,看着常修这样子,心中所有的愁怨都瞬间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了无尽的惋惜与悔恨。 常修抬着手,已经形同枯木似的双手吃力地抚摸着双鲤的额发,双鲤也将手伸进了被子里,抚摸着常修的肩膀, “都是我不好,早该来看你的。” 常修听着,勉强笑着说道,“不说这个。” “好,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你可觉得好些?心里可还怨我吗?”双鲤问道。 常修微微摇了摇头,看着一旁的谭净闻,用手指着床头的木匣子。 谭净闻领会其意,从木匣子里取来一个螺钿短笛,谭净闻弓着腰、将这短笛呈到了双鲤面前, “这笛子……”双鲤看着那短笛,是当年常修教双鲤吹笛子,作为谢礼,双鲤亲手做了这螺钿笛子,送给常修的。 “再吹一曲《天净沙》吧。” “好,”双鲤说着,接过那短笛,吹起了年少时常修教她的那首天净沙,有几个音已经忘了,曲子断断续续的,有些荒腔走板。 常修听着这曲子,开怀地笑了起来,这曲子与双鲤初学时吹奏的一样,常修的思绪跟着这曲子的音调,回到了二十多年的一个夏日傍晚,双鲤坐在洛园行宫的一处石凳上吹奏着短笛,原本嬉闹的常修与肖嵩听着这悠扬的笛声安静了下来,绿浪般的柳荫垂下来淡紫色的黄昏幕布,半空中还有蜻蜓飞舞,蜻蜓的身上沾满了好闻的初秋气味。 常修与肖嵩听着断断续续的笛声,看那一层层柔和的暮光匀在双鲤的面颊上,那应该是常修与肖嵩此生见过的最美的面容了。 回想着,常修竟然睡着了,这垂死如枯木的生命睡着后宛如婴儿,双鲤还以为常修过身了,心中一阵慌乱,刚要摇晃着常修的身子呼喊,谭净闻对双鲤说道,“夫人不必担心,他是睡着了,病中一直如此,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睡的。” 双鲤探了探常修的鼻息,知道常修是睡着后,双鲤给他掖好被子,静静地与桃年离去了。 半个月后,双鲤在甘泉宫看好的温汤店终于在大修后开业了,为了犒劳贾正台连日操劳的上下管理,双鲤让人写了帖子,请贾正台的人来温汤戏耍取乐,以慰劳众人连日来的疲乏。 三日后,双鲤又将福商盟的人请来,让众人在温汤休沐嬉戏,大宴宾客五日,一向滴酒不沾的双鲤,在宴席上陪着宾客们连日豪饮,几日都醉死过去。 此后,双鲤又延请临泗公主、嘉梨、嘉秀、伶魁、戚瑶耕、慕莲弗儿等人来温汤池做客,与姐妹几人一同泡温汤、饮佳酿。 席间嘉梨与嘉秀也看出了双鲤与往日不同,分明是强颜欢笑,心中记挂着常修的病,可是自己又无可奈何,只能以此来麻醉逃避而已。一向贪玩的嘉梨与嘉秀也不曾多饮,只略饮了两盏酒,停留了一个时辰就带着众人回去了。 送走了同僚、姐妹、亲友,双鲤虽然连日戏耍取乐,醉饮无度,可是心中仍旧空落落的。 这一日晚间,双鲤仍旧和往常一样,泡在温汤池中,只见桃年带着腊影脚步慌张地走了进来,腊影跪在地上,哭着对双鲤说道,“夫人,恒山王殿下薨了。” 双鲤听罢,心头一阵绞痛,神情淡然地对腊影说道,“知道了,下去吧。” 桃年知道双鲤心中悲恸,便领着腊影先出去,将门轻轻带上。 双鲤游到汤池边,倒满了一盏酒,小口品着,一边品一边让那酒从眼眶中伴着泪淌了下来,顺着身子消散在温汤池中。 第954章 汤峪驿密谋 京城,昭宁寺。 尉迟婧也知道了儿子常修殒命的消息,正不舍昼夜地在佛堂中为常修诵经祈福。 正在此时,佛堂的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采潇与采莼赶紧上前跪地相迎,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帝诸葛忆荪。 诸葛忆荪让采潇与采莼先退下,自己走到了尉迟婧的一侧,轻声对尉迟婧说道,“姐姐若是心里难过,便痛快地哭一场吧。” “哭什么?难过时才要哭,可是我心中并不难过。” “修儿他走了,难道姐姐不知道?” “知道。” “都是我不好,姐姐要是怨我,就只管怨我吧,莫要积压在心里。” “修儿自己无福,是自己耽于酒色,耗尽了自己的元气,与陛下又有什么关系呢?”尉迟婧一边说着,一边为儿子诵经祈福。 “修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昔日因为都亭驿之事,我也曾怨过他,可是如今他突然走了,我这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儿,满是愧悔与难过,我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姐姐……” “我并不难过,反而为他高兴,他活着本就痛苦,如今痛苦已了,自会登临乐土,去往极乐世界,逝者得以解脱,生者又何苦执迷呢?一切法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 说罢,尉迟婧便一心诵经,再不问其他,诸葛忆荪略在佛前祝祷诵念了几句,便回宫去了。 诸葛忆荪又下旨追封恒山王常修为恒王,谥号“愍思”,以亲王之礼葬入皇陵,吴王常仪之子元进引领众子侄为常修举哀,升孺人陶氏为恒王妃,与宁王、舒王一同为恒王常修操持丧事。 而常修的丧期之中,宁王常佺只看到陶氏带着常修的几个妾室和唯一在世的女儿进进出出,不曾见到双鲤,便问道,“嫂嫂一人操持内宅、招待女客,怎么不见王孺人呢?” 陶宜涓替双鲤遮掩道,“王孺人悲痛交加,病了一场,出不得门,因此我只让她好生在房中养病,不曾让她前来。” 宁王常佺听陶宜涓这样说,心中只存了一个疑疑,不曾多问。 后来吕延熹才使人告知常佺,王双鲤并不曾抱病,而是在小韵坊饮酒观舞取乐,常佺派人往小韵坊去一看,果然看见双鲤坐在小韵坊的角落里饮酒,小韵坊的台上也歌舞不断,丝毫没有为常修服丧之意,再加上吕延熹派来的人一番挑唆,让常佺对双鲤越发不满。 早在一个多月以前,常佺带着王妃绛蕊、独子元辽一同往终南别苑疗养王妃的畏寒之疾,有一日,吕延熹派人传信给常佺,想与常佺在汤峪驿一叙,常佺便避开通议台、侦访台的人,带着亲随往汤峪驿见吕延熹。 吕延熹身边一身便装、戴着帷帽,在驿站中备好了茶水等待常佺。 常佺落座后,对吕延熹说道,“大人千方百计邀我至此,不知究竟所为何事?” “殿下容禀,臣下今日此举,不是为了臣下一己之私,而是为了咱们大黎和殿下的前程啊。” “为了大黎与本王的前程?大人此话何意?如今大黎在皇帝陛下的治下一片欣欣向荣,百姓丰足,四海安定,本王也同沐皇恩,不曾觉得前程受阻,大人又何出此言呢?”常佺说道。 “殿下说的是,此时陛下尚在,陛下是您的生身母亲,自然不会有人敢与您为难,可是若陛下百年之后,殿下可曾想过,您又该如何自处?” “大人的话,我越发听不明白了,不如开门见山,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好。” 吕延熹看常佺有些不快,便恭敬地说道,“殿下请恕臣下直言,微臣以为,若是殿下能更近一步,登临储君之位,陛下百年之后,这大黎的江山社稷,自然由殿下承继,到时候不管是大黎江山,还是您的前程,微臣也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常佺听着吕延熹的话,端起一盏茶,细细品着。 “可眼前的形势,以微臣看来,只怕不能遂微臣之愿。” “吕大人这是何意?” “微臣冷眼瞧着,陛下越来越倚重王孺人,不仅授予她贾正台的要职,对她多加提携,王孺人自己也主动培植在朝中的势力,与北宫十台的官员甚是亲密交好,陛下在微臣等人面前,也时常夸赞王孺人,将来这江山社稷,难保不会托付给她。” 常佺听着,嘴角微微上扬,强忍住心中的笑意,咂了一口茶,对吕延熹说道, “大人今日拐弯抹角地邀我至此,想说的就是此事?” “殿下难道以为微臣年老昏聩,在说神智不清的胡话不成?” “难道大人不觉得方才所言甚是荒唐吗?”常佺神情淡然,而心中十分不屑地说道。 吕延熹也笑着说道,“说起荒唐,的确,微臣这一生也经历过不少的荒唐事,有生之年,不曾想到会经历这许多事,更不曾想到会有女主临朝、登临帝位,这更是千古以来头一遭,试问殿下,您当日可曾想到,您的母亲会废黜您的六皇兄,自己登临帝位吗?您可了解您母亲的心吗?” 常佺听着这话,有个声音回荡在自己的脑海之中,“是啊,我的确不了解母亲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吕延熹看出了常佺脸上一闪而过的疑云,“既然您当初不曾想到您母亲会登上皇位,那将来,又如何能保证不会有第二位女主登上皇位呢?” “可即便是会有女主临朝,也该是我的妹妹,哪来能轮到王孺人,一个废君之妾呢?即便她有才能,可也实在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吧。”常佺冷冷地说道。 第955章 皇陵见故人 “如今咱们大黎,名不正言不顺之事又何止这一桩呢?不论是您的妹妹还是王孺人,她们登临皇位,对我们大黎的朝廷法度而言,都是莫大的威胁,当今陛下也就罢了,昔日渤海之乱,是陛下出兵,匡扶社稷,收复大黎疆土,并诛除了高氏叛臣与佞臣尉迟贞,微臣对陛下登临皇位,甚是心服口服,可是女主临朝,并非常理,只这一次便罢了,若是成了定例,怕是对大黎江山和元氏皇族有害无益啊,请殿下三思才好。” “大人是想让本王出面,争夺储君之位?”常佺满面疑云地看着吕延熹。 吕延熹作揖道,“殿下何出此言呢?您是陛下与先帝的亲生骨肉,又智勇双全,这储君之位本就该是您的,您不过是拿回属于您的东西而已,哪里是争夺呢?” “这话不妥,多少的皇子都错以为储君之位本该是属于自己的,才前仆后继地死在了夺储的不归路上,难道大人也忍心看着本王如此吗?这储君之位从前都不是属于某一位皇子的,这位子会落到谁的头上,天下只有一个人能决定,我只知道这个人不是我,若是我擅自决定了不该由我来决定之事,那便是犯了天底下最大的忌讳,距离六皇兄的前车之鉴也不远了。” “微臣明白殿下的顾虑,微臣的意思,并非是鼓动您去争夺储位,而是让陛下明白,比起王孺人或是您的妹妹,您才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吕延熹说道。 “母亲当真这般倚重双鲤嫂嫂吗?” 吕延熹听了这称呼,趁势说道,“陛下倚重她是一回事,这王孺人自己心怀野心、不甘沉沦、想让陛下不得不倚重她是另一回事,殿下您想,这王孺人未任职贾正台之前,就已经在京城中经营了好几处大买卖,为的是积蓄财力、好筹谋将来之事,此乃第一步,其次便是闯宫进谏,劝说陛下诛除宫使、 疏远宫内侯,甚至有意让陛下迁怒三省之官,为的便是将陛下的近身之人挨个扫除,好为她腾出位置,这第三步,便是任职贾正台,在陛下面前卖弄才干学识,引起陛下的重视,好让陛下倚重她,这样一个苦心经营之人,岂能小觑呢?” “既然她是有备而来,本王又能奈她何?” 吕延熹看常佺有所动摇,便借坡下驴,“殿下放心,只要您愿意,微臣等世家之臣会全力协助殿下登临储君之位,铲除这个拦路虎。” 常佺听着吕延熹的话,也渐渐地听信了三分,又与吕延熹说了会儿话,绛蕊打发人来寻他,他便带着小厮回终南别苑去了。 此次因为常修的丧礼,常佺在吕延熹的撺掇挑唆下,自以为见识到了双鲤的不堪,他的心就更向吕延熹等人靠拢,准备要接纳吕延熹的谏言,对双鲤动手。 双鲤自从常修薨逝以来,除了出殡的前三日还往灵堂处来,后来便整日沉浸在小韵坊或是醉仙池,靠醉意来逃避心中的悲恸伤心,直到常修的五七,前来吊唁的宾客们都散了,陶宜涓带着元进、双鲤、霍氏与女儿娴儿一同往皇陵祭奠常修。 此时一众宾客都散了,双鲤看只有自家人,在常修的灵前才放声大哭,几近哭死过去,陶宜涓看双鲤伤心太过 ,便在皇陵多住了三日,等一行人休整好了再回京去。 这一日,陶宜涓与双鲤照旧为常修守陵,到午膳时分,才带着侍女往宿处去用膳,在回去的路上,陶宜涓远远地看着一个老人拄着拐、老态龙钟地走了过来, “妹妹你看,那人好生眼熟。”陶宜涓说道。 双鲤已经哭得泪眼泛红,看不清来人,刚取过帕子,要擦拭干净眼眶中泪水,仔细辨认一番,那老者已经走到了二人跟前。 “老奴参见恒王妃、王孺人。”那老者见礼道。 陶宜涓辨认了一会儿,这才认出那老太监,惊讶地说道,“汤公公?您这一向可还安好?” “承蒙王妃记挂,老奴自从先帝薨逝后,就到了这皇陵来,为陛下守陵,到如今已经十三年了。” 双鲤这才认出了面前的老人,正是当年侍奉在先帝跟前的殿中监汤哲庸。 “十三年未见,公公清减了许多,在这皇陵可还住得惯吗?”双鲤问道。 “回禀孺人,老奴一辈子侍奉先帝,自然是先帝在哪,老奴便在哪,主仆一场,没有什么惯不惯的。” “先帝身后,敢问公公,都有何人常来皇陵拜谒先帝呢?”双鲤问道。 “老奴已经到耄耋之年,记性越发不好了,倒不是记不得何人时常来拜谒先帝,除了陛下每年清明寒食、中秋上元、寒衣腊八、除夕正旦派遣礼部与宗正寺的官员按例祭奠,旁的倒是没有人常来,贵太妃在京中住的那几年,倒是时常与澧王、资王二位王爷前来皇陵与先帝说说话,还有每年春猎,诸王上京,雍王、赵王、月孙使节、西凉使节也会献祭礼拜谒,别的就没有什么人了。”汤哲庸说道。 双鲤听着,与陶宜涓对视了一眼,二人心意相通,都知道汤哲庸虽然嘴上说上了年纪、记性不好,可是方才之言,恰恰说明汤哲庸的记性好着呢,丝毫不像个昏聩的耄耋老人。 “公公也是知道的,恒王在宫中不能随意走动,我们二人也不好到皇陵拜谒先帝,一向疏忽,望公公见谅。”陶宜涓说道。 “王妃哪里话?老奴岂会不知道二位的难处?” 双鲤说着,让一旁的桃年拿了一袋钱过来,足足有一百两,双鲤双手捧着,欠身献给了汤哲庸,说道,“这皇陵不比宫中,进来的银子不多,可各处开销不比宫里少,这点银子不为别的,权当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公公千万收下,劳您为我们预备些纸钱冥镪,在先帝面前,尽一尽我们做晚辈的心吧。” “孺人既然这样说,老奴便不推辞了。”汤哲庸让一旁的小太监接过了那银子。 双鲤又让桃年取来了一张银票,交到了汤哲庸手上,“公公侍奉先帝,劳苦功高,这张银票就权当是我们二人慰劳公公的一点心意,请公公买些穿用之物,皇陵冷清,莫要委屈着自己才好。” “这如何使得?这银票老奴断断不敢领受……” “公公收下吧,这银票不值什么,当日公公在先帝面前,何等地为先帝爷尽心、为殿下之事周全,我们早该致意的,无奈当日出宫之时,我们二人实在是身无长物,好在陛下恩宽,能容许妾身在京城中经营着几处买卖生意,后来承蒙陛下不弃,能在贾正台谋了个差事,手头宽裕些,自然该弥补当日之疏忽,还请公公莫要怪罪的好。” 汤哲庸听双鲤这样说,实在没有推辞不收的道理,便让侍童收下,又与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到先帝灵前供香去了。 第956章 孀妇孤女过日子 在从皇陵回京城的路上,元进骑着高头大马在前面引路,陶宜涓与双鲤坐在一辆马车上,霍氏与娴儿跟在后头。 在马车上,陶宜涓看双鲤两个眼睛肿的像核桃,便问道,“王爷头七和三七的时候倒不见妹妹这样哭法,甚至不想出来与我一同招待前来吊唁的亲友,这次来皇陵拜谒,妹妹怎么哭得这般厉害?可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双鲤笑着对陶宜涓说道,“头七的时候宾客们都在,我反而哭不出来,虽然心中有切肤之痛,可是当着他们的面哭,总觉得怪怪的,如今来皇陵,只有咱们自家姐妹、娘儿几个,倒不用顾忌这许多,可放声好好哭一场了。” “妹妹不说,我也知道。” “你知道什么?” “妹妹之所以不在王爷的头七、三七日当着众人哭殡,是怕亲友们看咱们这一家的寡妇孤女,只会哭哭啼啼的,原本咱们这一家在宗族之中就不受待见,王爷走了,咱们若只会哭,别人就更不把咱们一家放在眼里了,说是血浓于水的骨肉至亲,实则也都是些惯会看人下菜的,王爷去了,妹妹你如今就是咱们这一家的主心骨,主心骨不稳重些,当着外人哭成今日这副样子,他们便更要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陶宜涓说道。 “还是姐姐知道我,我这个人最好感情用事,又好抢人风头,若是当日抢了姐姐的风头,我倒是不要紧,怕他们笑话姐姐。” 双鲤握着陶宜涓的手说道。 “怎么会?我也不在乎这些虚名,这些虚名难道能当饭吃不成?倒是妹妹,我无才无德,早些年因为父亲的事,带累了王爷和妹妹,如今又担着王妃的虚名,实在心有不安啊。” “姐姐哪里话?陛下封姐姐为王妃,才算是实至名归,这些年在王爷面前,都是姐姐替我周全,王爷卧病,也是姐姐进进出出地照看打点,您早就是恒王一家的女主人了,王妃的名分给姐姐是理所应当的,我不曾在意这些,姐姐也不要不安才好。” “妹妹当真不在意?” “是,丝毫不在意,诚如姐姐所说,王妃也好,孺人也罢,媵侍也罢,这些内宅的虚名只是用来消磨人的,为了让内宅的女人们千方百计地去争夺夫君的宠爱、争夺华而不实的名号、安于尊卑之分的等级地位而设立,我当真不在意这内宅的名分,要争,就到外头去与男人们争,不在内宅与女人们斗,于我而言,首先是北宫十台的正三品贾正大夫、福商盟之揆,其次才是恒王的孺人。我不曾放在心里,因为姐姐也不必耿耿于怀,为了这虚名让咱们同甘共苦的姐妹之情生疏了反而不好了。” “妹妹说的是,不管名分如何,我待妹妹的心仍旧和以前一样,往后的每一天,只要有我在,妹妹只管放心地去外头立志向、谋事业便好,内宅之事都有我呢,等回到京城,我就让人将霍氏与娴儿接来,她们两个的事有我照管,王爷虽然走了,母亲也出家成佛,可是只要有我在,绝不让她们娘儿俩个掉在地上,定要把咱们这一家的日子好好的过起来,外人看咱们这一门里尽是寡妇孤女,可寡妇孤女又如何?咱们家的日子照样能过得风风火火、和和美美的,反而比那些表面上父慈子孝、实际上鸡飞狗跳的簪缨世家还体面和睦些呢。”陶宜涓说道。 双鲤听着,拍了拍陶宜涓的手,“一切都有劳姐姐费心,我冷眼看了这几日,霍氏不是那等争强好胜的,也是难得的细心周到,娴儿这么小,就没了父亲,她们两个就一切有劳姐姐了。” “放心吧,有我在,没人敢给她们委屈受。” 二人正说着,元进前来对二人说道,“两位婶婶,前头就是葬春坡了,还有两刻就到京城了,不如下来喝盏茶、方便方便再赶路也不迟啊。” “也好。”陶宜涓答应着,让众人在葬春坡停下,霍氏带着娴儿去驿站方便,元进在草棚里喂马,双鲤与陶宜涓在里间说话。 “昨日路遇汤公公,你与他说几句话叙叙旧也便罢了,又给他银子做什么?他从前是先帝跟前的红人,又是殿中省的头领,即便退到了皇陵去,难道手上没有银子使?”陶宜涓问道。 “姐姐可曾忘了?颐承二年,陛下发布内廷改制的诏书,有太监为了出宫之时多拿点银子度日,向内侍省举发,说汤哲庸曾利用殿中监的身份,纵容家中子侄收取贿赂,为汤哲庸在宫外置办大宅、良田,若只是这些倒也罢了,陛下怜惜他侍奉先帝多年,可以将他牟取之物以皇室之名再赐还给他,让他荣养晚年,要紧的事,这里头有几起人命官司,更要命的是,侦访台的人,在他家中搜查出了蟒衣,几个子侄常常穿着先帝赐予他的蟒衣宴客,这可是僭越不臣的大逆死罪,陛下派侦访台的人查明之后,要判处他的四个侄儿死罪,他为了救两个侄儿,便这些年聚敛的家底都冲入官中,替家中的子侄抵了一命。” “竟有这样的事?我竟然丝毫不知,说起来,家中子侄穿蟒衣又如何?以从前先帝爷对汤公公的宠信,他家中子侄就算穿龙袍也没什么要紧,无奈如今的汤公公已经不是帝王家的宠臣,犯了死罪的不是穿蟒衣龙袍,而是他们这一门的时运到头了,只能任人宰割罢了。” “姐姐说的是,虽说保住了子侄的性命,可数十年的经营、名声都赔进去了,他若是手头宽裕,昨日姐姐你也见了,怎么会连个像样的拐杖都没有呢?只能用一棵最廉价的栎木拐杖呢?” “是啊,昨日一见,我认了半日,差点没认出他来,昔日那般风风火火的汤公公,不曾想到落魄到那副模样,可见俗语说的不错,时来顽铁有光辉,运退真金无颜色。 只是妹妹给了他足足二百两银子,也实在太多了些。” “给这银子,不只是为了从前汤公公待我也算厚道,也是为了先帝,他毕竟是先帝爷身边的人,他落魄至此,先帝爷的脸上也不好看啊。”双鲤说道。 二人正说啊,焦聪走了进来,对双鲤说道,“王妃、夫人,时辰不早了,该启程回去了。” “也好。”双鲤便拉着陶宜涓一同起身,往外头走去。 刚走到马车前头,双鲤看着那匹马的呼吸声急促得很,且时常用蹄子翻拨地上的石子沙土。 双鲤觉得有些不对劲,便悄悄将焦聪叫到耳边,嘱咐了几句,焦聪答应着,用自己的马将这匹马换了下来,只让元进先带着陶宜涓、双鲤等人回京,焦聪自己带着那匹马在葬春坡驿站留了下来。 第957章 封赏外人 回到醉仙池后,双鲤让桃年、筝儿带着霍氏、娴儿前去梳洗休息,吩咐焦悯伺候元进用膳,自己带着陶宜涓,往醉仙池西北角单独的一小处汤泉来。 “鬼鬼祟祟的,不在正厅正堂里待着,来这里做什么?”陶宜涓问道。 双鲤带着陶宜涓推门进去,一阵硫磺与芸香的气味伴着水汽扑面迎来,双鲤看着那一小处汤泉,对着陶宜涓说道,“这里便是姐姐的了。” “我的?这是何意?”陶宜涓看着那一小方上弦月形的温汤泉问道。 “前些日子我邀请姐姐去太仓会馆泡温汤,姐姐不去,不是因为不喜欢温汤,而是怕身上的伤被别人看见了,姐姐觉得难为情,身边人都去泡过温汤了,只有姐姐不曾去。如今好了,这醉仙池都是咱们家的,当日重修这温汤池的时候,我特意让人留出了这一口温汤,往后姐姐不必再为难,在咱们自己家的汤泉池子里,不必再避讳别人,想什么时候泡,就什么时候来泡,就是要泡个尽兴才好,多泡一泡温汤,说不定姐姐身上的伤就好了。” 陶宜涓这才知道,原来双鲤当日执意要开这间温汤店,有一部分原因还是为了自己。 “妹妹为我费心,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自家姐妹,姐姐什么都不必说,快,我侍奉姐姐换下浴衣,试一试这温汤水烫不烫?” “也好。” 说着,双鲤与陶宜涓往屏风后头换下了浴衣,双鲤看着陶宜涓身上的伤,心中也十分不是滋味。 自从被烧伤后,陶宜涓便对别人看自己的眼神万分敏锐,好在此时在她身边的人只有双鲤,陶氏只笑着说道,“让妹妹受到惊吓了。” “这有什么?只是心疼姐姐当日受的苦。”双鲤说着,搀扶着陶宜涓下入了温汤池中,双鲤拿着浴花为陶宜涓擦洗身子,一边擦洗一边说道, “姐姐觉得这泡温汤的滋味儿如何?” “像是回到了母亲的胞宫中一般温暖惬意,从前因为这一身的伤,二十几年来,即便是三伏天,我都裹得浑身上下紧紧的,除了耳朵根子和脖子上这几处,旁的一处都不想让别人瞅见,就算是沐浴,也略擦洗擦洗,便赶快穿上衣裳,免得吓着别人。这还是头一回将自己袒露无疑,百无顾忌地将自己的身子泡在水里。” “姐姐觉得舒坦便好,不求身上的伤能好得彻底,只求姐姐开心便好。不过我听说,这处汤泉中的水,与甘泉宫天虎池中的水源自一处,对治愈姐姐身上的伤一定会有所帮助的。” “天虎池?那不是先帝唐贵妃独用的汤泉吗?” “是啊,听说早先在废主颍川王之时,一只老虎寒冬腊月里被猎人所伤,胸口伤得甚是厉害,又值大雪天气,伤冻交加,那老虎险些殒命,后来老虎偶然发现了山上有一处汤泉,便将身子浸润在汤泉中取暖,谁知道那汤泉中的水不仅让老虎免于风雪相逼,更愈合了老虎胸口的伤,高祖皇帝修筑这甘泉宫之时,便将这一处汤池命名为天虎池,贵太妃早年在姑苏别宫为奴,身上旧伤累累,先帝怜惜她,便将这天虎池赐给了唐贵妃,先帝还让人从西域找来懂得药浴之法的胡医,调理那天虎池的水质,果然,唐贵妃经过了那胡医的数月调理,身上的旧伤尽数好全了。” “可我身上的烧伤已经伤到肌理,只怕神仙来了,也难好。” “姐姐莫管这些,只将心放平,先不论能不能治好身上的伤,泡着舒坦是头等要紧的,旁的就交给上苍去裁夺吧。”双鲤说道。 一转眼,就到了颐承九年的腊月,嘉荣与谢恺也带着养母许氏从渤海启程上京,诸葛忆荪为了表彰罗延之、杨迢、谢恺、田骏、骊雪、尉迟朗在凌烟城之战中立下的功劳,等众将到齐了,正式下旨, 册封罗延之为晋国公。 册封杨迢为二品辅国大将军、上柱国。 册封谢恺为渤海郡公,册封田骏为上谷郡公,册封骊雪为云中郡夫人。 晋封尉迟朗为文水侯。其余诸将也一并论功行赏,加官晋爵。 因此次受封爵位、晋升官职之人,除了罗延之与尉迟朗,其余都是平民子弟出身,杨迢还是个商贾出身,凭借战功,已经官居二品,凌驾在吕延熹之上,也让虽然没有为战事出力、但一心在意自己没有从中分得好处的世家众臣身为不满。 第二年的长杨宫宴上,诸葛忆荪因为诸葛伯彦经营西越、维护南境七国的海上之盟有功,更是越矩晋封诸葛伯彦为西越王。 吕延熹寻了个机会,在外出行猎之时,于无人处对宁王常佺说道,“如今陛下放着您这个嫡亲的儿子不理,却偏重一帮女婿、外甥、甚至是儿媳这些外人,微臣等都纷纷替殿下打抱不平呢。” “有何不平?他们都是为大黎立下了赫赫功劳之人,又久受边地之苦,并非以陛下的一己好恶肆意加封,本王又为何不平呢?难不成没有挨打,只想着吃肉不成?” 常佺看着自己手中的马鞭说道。 第958章 吕延熹变戏法 “殿下误会了,微臣并非此意,只是认为,殿下的智谋与武艺胜过他们几人百倍,陛下为何放着殿下这样一块活宝贝不用,反而重于几块低入尘埃之中的顽石呢?”吕延熹说道。 “吕大人究竟想说什么?不妨直说便是,用不着这般拐弯抹角的。” “微臣的意思,不过是提醒殿下早做防范而已。” “防范?防范什么?从前听大人所言,要防范王双鲤,如今难不成又要防范本王的几个姐妹、姐夫、妹夫和自小一同长大的表兄弟吗?下一步难道是要连天下人一同防范起来?整日要提防这个、提防那个,本王岂不是要心力交瘁了?” 吕延熹笑着说道,“殿下明鉴,微臣只是想让殿下防范一人。” “你说的是……” “正是如今在陛下跟前炙手可热的贾正大夫——王双鲤。” “这本王就不明白了,前几日陛下册封的是西越王、罗大将军、杨迢将军、尉迟将军还有本王的两个姐夫、妹夫,他们如今才是在陛下和群臣面前炙手可热之人,吕大人为何只将矛头对准王氏呢?” “所谓乱花渐欲迷人眼,殿下如今看着是诸葛伯彦、谢恺、田骏几人深得陛下宠信,可是微臣以为,这几人本身并不为虑,毕竟他们都是镇守边疆之人,将来始终是要回边地去的,可是这王孺人就不一样了。” “有何不一样?” “您也看见了,如今王孺人与罗将军、六公主、六驸马、四公主、四驸马都甚至亲昵交好,常常将他们几人邀请到自己的醉仙池中游乐,京中更是有传言,说当日凌烟城之战,其中正是因为有王孺人在陛下面前出谋划策,才让咱们大黎最终与北桓重修盟好,几位凌烟城、渤海、晋阳来的将军对这位王孺人都甚至钦佩感激,正纷纷向王孺人靠拢呢。” “有这样的事?这京城中的传言,究竟是何人散布的?” “是何人散布的微臣不知,不过这传言最终对何人有益,想必就与何人脱不了干系。”吕延熹说道。 “你是说……她竟然借着包揽战功,延揽人心?” “正是。”吕延熹坚定地说道。 “可你方才不也说了吗?这些人早晚是要回到边地去的,即便王氏与他们交好,又能如何?他们都是由陛下一手提拔,难道将来会为了拥戴王氏,为王氏出生入死不成?” “虽不至于为王氏出生入死,不过您也看见了,如今王氏在北宫十台颇有人望,在朝中也渐渐有了根基,这王双鲤在京中与舒王妃、东海王、琅琊公主、临泗公主都甚是亲厚,殿下以为她之所以与这几人相交是为了什么?东海王是滕王之子,琅琊公主是莒王的孙女,舒王妃是祯太妃的儿媳,祯太妃不仅深受陛下信任,而且是临淄王妃的妹妹,透过这些人,王双鲤便与宗室之人牵上了线,让她在宗室之中立住了脚,将来说不准也会得到宗室诸王的支持。” “双鲤当真会这般步步为营吗?” “殿下心地澄澈,不想用小人之心揣度他人,可是这王双鲤是从市井之中一点一点打拼起来的,她从一个废君的妾室,到后来在京城中拥有了一桩桩颇有名声的生意,殿下以为她凭借的是什么?还不是懂得善加利用身边的每一人、步步为营,才有了今日的光景?” “听你这样说,本王倒是以为这双鲤嫂嫂是个难得的周全之人。” “殿下何出此言呢?” 常佺微笑着说道。“你想啊,这些人她都能一一照顾到,若是将来她能挑起大黎江山这副重担,平衡各方势力,而且能像做生意一般,将咱们大黎江山经营得有声有色,对大黎的江山社稷、对黎民众生而言,未必是一件坏事啊。” “这正是此人可怕之处啊!”吕延熹作揖说道。 “何以见得?” “殿下难道忘了?昔日您的六皇兄殒命,这王氏是什么行径?她虽有才干,却没有德行,一个有才无德之人,只会祸害社稷与众生啊。听了殿下方才的话,微臣便觉得毛骨悚然了。” “为何?” “殿下年轻多智,尚且能被王双鲤的这一番表面功夫所迷惑,说出方才的那一番话来,陛下如今日渐衰老,胸中成算大不如前,若是陛下也和殿下方才一般看待王双鲤,可就糟了!您与陛下就都被王双鲤的这一番表面功夫给瞒骗过去了。” “当真是表面功夫?可即便是表面功夫,能做成这样也是不易,像我便做不来。” “是,微臣也认同殿下所言,能做足了表面功夫的确不易,可怕的不是这表面功夫,而是她利用这表面功夫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将这表面功夫撕下来,露出真面目之时,那时候即便是陛下与您发现被她红骗了过去,也早已经为时晚矣,有何奈他如何呢?” 常佺听着吕延熹的话,原本有些动摇的心又再次被吕延熹说服,问道,“那如今本王又能做些什么呢?” “如今的关键,在于西越王。” “西越王?本王的表兄诸葛伯彦?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常佺不解地问道。 第959章 宁王误入迷津 吕延熹定了定神,对常佺作揖说道,“殿下还不知道吗?微臣听说,王双鲤如今已经利用手上的福商盟,在拉拢西越王了。” “福商盟?福商盟又能如何拉拢西越王呢?”常佺问道。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大着呢!” “怎么个大法?” “殿下您也知道,自从南虞内乱之后,西越故地的旧民献土,热曼、龙寨等地重新归入我大黎,陛下将这几处的交给越国公主与西越王管辖治理。” “是啊,此事本王知道,本王还知道,这热曼、龙寨原本是荒蛮贫瘠至极的地方,山地众多,多峡谷急流,难与外人往来,甚是闭塞,境内土地岩层深厚,耕地更是少得可怜,因此百姓们贫苦不已,经常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后来是西越王派雪川城固宁学舍中的精于勘察之人,前往热曼、龙寨等地勘察山川地貌,这才发现,热曼、龙寨等地,虽然土地贫瘠不宜耕作,可是热曼多糯玉、龙寨多水晶、元石多翡翠,只是这些珠玉都藏在不易察觉的急湍河流与深山岩层之中,西越王便派人在这几处修桥架路,又派遣了一波一波的雪川匠人去往这些地方,开采糯玉、水晶与翡翠,并带回雪川制成各式玉雕,如今热曼糯玉、龙寨水晶与元石翡翠,号称是越东三宝,也正因如此,热曼、龙寨也从不毛之地,变成了盛产珠玉的富庶之乡,这其中一多半都是西越王经营有方的功劳啊。” “殿下说的正是,只是微臣得知,西越虽然盛产糯玉、水晶、翡翠,可是临近的西凉、婆绵、贞女国并不喜欢珠玉,反而更喜欢珊瑚玛瑙与黄金银器,因此西越的糯玉、水晶、翡翠,只能销往南虞和大黎,南虞经过了一场内战,被分裂为大容、南虞和南耀,一场血债,百姓死伤无数,即便侥幸躲过了战火的百姓也甚是疲敝,不少连果腹之物都没有,哪里还有闲钱买得起珍贵的珠玉宝石呢?因此西越的珠玉只能销往两个地方。” “一处是大黎,另一处是哪里?”常佺说道。 “另一处便是东兴国。东兴盛产明珠,国人也喜欢珠玉,可是无奈东兴国与西越之间并不相通,西越的珠玉想要货往东兴,只能走海路,因此西越王才会这般热切地维系南境七国海上之盟,即便如此,走水路货往东兴的珠玉最多也就只有一成,货往南虞、大容的也占了一成,而销往大黎的西越珠玉就不一样了,占了出产珠玉的八成之多,这些西越珠玉想要安稳地卖到大黎各处,就必须要要仰赖来往于大黎和西越之间的大小商贾了。” “大小商贾……” “殿下您也知道,如今大黎的商贾,不管是有头有脸的大商贾,还是做小本买卖的小商贾,甚至是不少商贾的伙计,都加入了福商盟之中,殿下您想,西越王若想要将境内所产的珠玉,顺利卖到大黎,想要卖个好价钱,如今就必须要仰赖福商盟的力量,即便是王双鲤不去主动拉拢西越王,西越王为了西越百姓们,也会主动对王双鲤示好的。” “不止是西越王,其中还有四个牵线搭桥的。”常佺顺着吕延熹的话说道。 “殿下机警,可不是那四个牵线搭桥的吗?这王双鲤出入孟轻雷、严僧恕等人府邸如同家常便饭,王双鲤接过了孟轻雷留下的烂摊子,将贾正台打理得风生水起,也替孟轻雷周全了不少事,孟轻雷更是对她信任有加,孟轻雷本就是雪川出身的巨贾,有他做中间人,这王双鲤与西越王之间隔阂生疏都难啊。” “哎,大人既然今日与本王说了这些,本王听着,这双鲤已经是稳操胜券了,那本王又能如何呢?” “微臣实不相瞒,如今有贾正台之人,私下里向三省举发,说他发现了一桩王双鲤以权谋私、挪动公帑的大案,微臣已经让人查证此事,发现那人所言并非虚言,只等证据确凿,便将此事揭举出来,让她身败名裂!”吕延熹说道。 “大人所言当真?” “千真万确,不过在此之前,微臣也想让殿下早做准备才好。” “大人说的是做什么准备?” “这其一,便是殿下要将西越王拉拢到您这边,不能让他被小人所惑。” “本王与西越王的亲表兄弟,自小又是一处长大,即便不刻意拉拢,难道西越王会与本王生疏了不成?” 吕延熹听着,心中想,“这傻王爷当真单纯。” 只听吕延熹对常佺笑着说道,“殿下知道,微臣并非刻意挑唆您与西越王之间的关系,可是民间有云,一表三千里,即便是亲兄弟,手足相残的多着呢,说句犯上不敬的话,此事皇家最多,殿下是最清楚的。” 常佺听着,面颊泛红,知道吕延熹所说的是他的父亲登上皇位后,派遣崔氏兄弟毒杀伯父齐王一事。 “您与西越王,虽说是姨表兄弟,民间也有云,姑舅亲,代代亲,姨表亲,不甚亲,姨娘没了便断亲,况且您与他幼年时一同长大,可后来便养在京城,他在雪川,分隔万里,多少年难以见一面,陛下百年之后,您当真这般确信,您的这位姨表兄弟会坚定不移地与您站在一边吗?咱们不能冒这个风险,不能将这宝押在看不见、摸不着的血缘上,还是要自己早做筹谋的好。” “可大人有所不知,我的这位表兄并非是用区区小利就足以打动的,他足智多谋,胸中颇有韬略,又心思敏捷如发,若是察觉我刻意拉拢他,说不准不等双鲤拉拢他,他就已经跟我反目,主动靠向双鲤那边了。” “有许多话,您既然不方便直接与他说,倒还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微臣听说,宁王妃与西越王妃,自幼便在陛下身边侍奉,二人年龄相仿,一向是情如姐妹的。” 常佺听着,心中闪过一丝疑虑,“想不到这样隐秘的宫闱之事,大人都一清二楚啊。” “殿下也知道的,如今咱们处在下风,为了能扳回一局,即便是这样的细微之事,只要是对殿下之事有益,也不能不轻忽啊。有些时候,恰恰是这样细微如丝的东西,最能让人放下警惕、难以察觉,殿下不如让宁王妃相邀西越王妃过府一叙,姐妹二人说些体己话,再将您如今的困境,透过宁王妃之口,说给西越王妃知道。这枕头风一吹,可是会胜过外人的千言万语的。” “这个不难,况且即便本王不与王妃直说,自从西越王一家上京来,王妃就时常邀西越王妃入府来,也罢,既然大人说了,等本王回府,交代王妃几句便是了。” “是,除了此事,还有第二件事要早做准备才好。” “第二件事?大人所指的是什么?”常佺问道。 第960章 莽夫射麂鹿 长杨宫,八荒台。 这一日,诸葛忆荪照旧带着宗室诸王、世家公卿、列国使臣一同往南山行猎,行至林间,诸葛忆荪依稀看见一只赤色的狐狸, 便搭弓射箭朝着那赤色狐狸的方向射了过去 原本箭法精准的诸葛忆荪,却让那近在眼前的赤色狐狸逃脱了。 诸葛忆荪起初倒不曾觉得有什么要紧,可是与众人行猎的一路上,倒是看到了不少的猎物,诸葛忆荪屡次搭弓射箭,打了两个时辰的猎,却一只猎物都不曾射中。 随行的众臣看诸葛忆荪有些不快,自己虽然耳聪目明、身强力壮,那猎物一只只就在不远处的林中,但有人担心若是自己射中了,而堂堂的皇帝诸葛忆荪却一只猎物都不曾打到,岂不是当着众人打了皇帝的脸、抢了皇帝陛下的风头? 因此随行的众臣虽然多,也都骑着从凌烟城来的绝好良驹、手上拿着龙泉所产的趁手弯弓、云中所产的锋利箭支,人人都故意将箭支射偏,数十人两个时辰以来,竟然一只猎物都不曾打到。 随行的众人之中,有人看诸葛忆荪怏怏不乐,便从旁谄媚道,“陛下的箭法是绝好的,不曾想天公不作美,今日林间有风,饶了陛下的箭法。” 又有一个世家出身的臣子说道,“是啊,且不说今日风大,春日里多沙尘,吹得人睁不开眼睛,不光陛下,臣等都看不清猎物,打不着猎物也是难免。” “两位大人说的不错,微臣看不光如此,如今的密林中杂树丛生,这掌管后山猎场的行宫官员也不曾派人修剪修剪,让陛下您的良驹在密林之中常常被这些杂树枝子绊住了脚、划破了皮,因此影响陛下您的箭法发挥了!否则以陛下当日身怀六甲还能射杀双鹰的箭法,怎么会连几只小小的狐狸都打不着呢?”“是啊,等陛下回到行宫,该好好惩治行宫的宫官才好?他们究竟是如何做事的?竟然扰了陛下和咱们的兴致,定要好好教训他们一番才是。” 就在四个世家出身的臣子纷纷上前为诸葛忆荪找借口、拍马屁之时,只听四人的耳边划过一支利箭,直射中了林间的一只麂鹿。 诸葛忆荪一回头,看到搭弓射箭之人正是皇甫从诫。 “大胆!陛下不曾发话,谁敢私自放箭?若是不小心射伤了陛下,可怎么好?”诸葛忆荪还不曾说话,四个溜须拍马的臣子就对着皇甫从诫呵斥道。 绍兴侯训斥皇甫从诫道,“从诫无礼!陛下在此,你怎敢这般莽撞!” 皇甫从诫对着前面的诸葛忆荪作揖道,“陛下明鉴,微臣的这支箭并未曾朝着陛下的御驾射去,只是林中有妖孽,敢在陛下面前大放妖言,微臣的这支箭是朝着他们射去的,不曾想误打误撞,竟然射中了林中的麂鹿。” “你放肆!陛下乃真龙天子,真龙在此,哪里有妖孽敢近身?分明是你皇甫从诫为了开脱罪责胡言乱语,当真可恶!” “你这话不妥!真龙天子又如何?真龙天子在,就没有妖人敢近身不成?这天底下被妖人迷惑的真龙天子,最后变成一条让社稷涂炭的恶龙,自古以来多着呢!难道大人只懂阿谀奉承、浑然不读史书?”从诫在马上笑着说道。 “你……” “方才几位大人说,林中有风,风中有尘土,密林中有荆棘杂树,因此陛下与众位大臣行了两个时辰的猎才一无所获,那在下不过是个文臣,为何还能当着几位大人的面打到一只麂鹿呢?”皇甫从诫反问几人道。 那四个臣子便不说话了。 “若是诚如几位大人所言,往后咱们大黎的将士们与敌国作战,定要选一个风和日丽、天朗气清的日子才好?定要先有人去林中修剪修剪树枝、去草场上轻轻杂草碎石,两军才好交战吗?否则,这风大了,把将士们的士气岂不吹跑了?这尘土多了,岂不把将士们的眼睛给迷了?这碎石多了,岂不把将士们坐骑的蹄子给崴了?还有这荆棘杂树多了,岂不把将士们的坐骑给划伤了?我看不是杂树太多,是有人的嘴上功夫了得,三言两语就要把马匹给拍肿了,把先祖遗留下来的武德,要给败坏干净了,若是由着你们这样的人身居高位、操练我们大黎的士兵,只怕不等敌国打来,一阵风就能把我军吹散了,岂不是要不战自败了?” “皇甫从诫,陛下在此,你怎么敢如此出言不逊?” 吕延熹听了皇甫从诫的话,看自己的几个后生子侄被皇甫从诫抢白了一顿,颜面尽失,便问道,“那依从诫所言,今日陛下带着咱们行猎,足足过了两个时辰,我等也就罢了,本就是无用之人,陛下一向箭法精准,又为何一无所获呢?” 皇甫从诫听了,知道吕延熹是在故意给自己挖坑,也不顾及许多,直言道,“因为陛下老了,不论是眼力、骑术还是箭法,都已经不如当年。” “你放肆……”一个世家出身的臣子对着皇甫从诫呵斥道。 “至于群臣为何会一无所获……依我看,是诸位大人老毛病又犯了,又太会做人、太会察言观色,也太小看陛下,以为若是你们打到了猎物,而陛下一无所获,会招惹陛下的不快,因此才故意为之,并非是箭法不好、坐骑不佳,是有些人想得太多,想多了,心思就歪了。” “从诫无礼!”绍兴侯呵斥道。 “陛下,通事舍人皇甫从诫犯了不敬之罪,请陛下依照春猎的规矩,罚其鞭刑一百,以儆效尤。”吕延熹作揖请求诸葛忆荪道。 第961章 踏莎结良缘 诸葛忆荪笑着说道,“他们皇甫家的人都是些直性子,兄长是谏臣出身,弟弟也这般直言不讳,朕倒是不曾觉得皇甫从诫不敬,反而今日多亏了从诫,打到了一匹肥硕的麂鹿,否则朕与众卿,今日岂不是要饿肚子了?” 说着,诸葛忆荪让人将皇甫从诫打的那头麂鹿取上,不曾降罪于他,只带着众臣回八荒台去了。 正当诸葛忆荪带着众人去南山打猎的功夫,因这一年长杨宫培育出来的牡丹极好,于是诸葛忆荪下令,让行宫之人将上百盆牡丹搬到长杨宫来,让宗室诸王、世家公卿、商贾显贵等人的妻子们观赏。 这一年的春猎,陶宜涓也与双鲤一同到了长杨宫来,双鲤与嘉梨、嘉秀、伶魁、慕莲弗儿等人去了马场打马球,陶宜涓便留在了牡丹花会上,与诸位夫人们一同观赏牡丹。 可是许多外命妇看陶宜涓身上的伤疤,她们也知道陶宜涓虽然名份上是恒王妃,可是恒王已经过世,且生前就不受诸葛忆荪待见,她一个废君的遗孀,如今又在京城中打理着商贾之事,在外头抛头露面,而且一身的伤疤,妇人们一见了陶宜涓,脸上的尴尬、惊悚甚至是厌恶之情都溢于言表,纷纷退避,都躲着陶宜涓远远的。 陶宜涓看眼前的牡丹虽然开得好,可是人心的凉薄如同冬日寒风,将眼前如同云蒸霞蔚般的牡丹,看着陶宜涓的眼中,竟然像冬日的冰雪般寒凉,于是陶宜涓便带着荻花离了牡丹花卉,往不远处的草场溪边踏青。 离开了众人,陶宜涓非但不觉得失落,反而乐得自在,且草长莺飞之时,连空气都甚是好闻,陶宜涓走着走着,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几口春天的呼吸,正陶醉之时,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吟诗, 一个男子吟诵道,“萱草栏干,榴花庭院。悄无人语重帘卷。屏山掩梦不多时,斜风雨细江南岸。” 陶宜涓一听,是她幼时学过的踏莎行,也不顾及许多,只闭着眼睛,对着远处随风和道,“昼漏初传,林莺百啭。日长暗记残香篆。洞房消息有谁知,几回欲问梁间燕。” “夫人好才学,也喜欢这首踏莎行?” 陶宜涓听到一个清澈如流水的男子的声音,微微睁开双目,那人已经沿着溪水走到了自己跟前。 “是,幼时学过,彼时只觉得朗朗上口,不曾领会这词曲中的意思,如今已经年近四十,也明白词曲之意了。” 陶宜涓说着,看着眼前的男子,三十出头的年纪,一双秀目炯炯有神,平眉略显稀疏,眉宇间有一股文气,笑起来嘴角悬着两个梨涡,虽然上了年纪,可仍见面庞清俊,身材高挑纤细,衣着不俗,一看便知是世家子弟。 “在下皇甫维诫,见过夫人,不知是哪府女眷?” 陶宜涓听了,才知道眼前之人是皇甫容诫的四弟, “妾身是恒王的遗孀陶氏,皇甫大人有礼。” 皇甫维诫听了,连忙作揖,“原来是恒王妃,小人失礼之至。” “大人快不必如此。” 陶宜涓说着,轻轻捂住自己被烧伤的耳垂,担心皇甫维诫看了会心中介意。 “王妃为何执手捂着秀耳?可是因为春日里风冷、吹得耳朵寒凉?” “不,倒不觉得风寒,只是妾身昔年不幸被大火烧伤,妾身看习惯的倒是不介意什么,只是这疤痕可怖,担心大人看了,会心中不快。” 皇甫维诫听了,微笑着说道,“王妃说笑了,小人并不觉得这伤疤可怖,只因为王妃博学多才,腹有诗书,谈吐不凡,定是心地纯澈之人,这外表终究是皮囊,逃不过衰败枯朽,而心中的见识谈吐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变得丰盈豁达,因此小人不以皮囊识人交友,只看心,王妃的心中一定也有一处如词中描画的澄澈浩渺之地, 斜风细雨江南岸,多美啊,既然王妃心地如此,这伤疤……在小人看来,更像英霞灿灿,正是王妃遗世独立、与世人不同之处啊。” 陶宜涓听了,心中也觉得有一股暖流涌了进去,含羞垂首说道,“可妾身乃北国人,不曾见过大人所说的斜风细雨江南岸,更希望心中是‘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的豁达开阔之春日就好了。” 二人便一边沿溪踏青,一边谈诗词、说过往,陶宜涓这才知道,皇甫容诫灿烂的笑容之下,也是个内心寂寞之人,于是二人越说越投契,什么牡丹花卉、猎宫春宴,通通抛到了脑后,只是沿着溪水,从东边走到西边,从南岸走到北岸,一直说道天色将晚,二人也丝毫不觉得疲倦,更是连归心都没有。 双鲤与嘉秀等人打马球回来,在宴席之上不曾见到陶宜涓的身影,起初还以为陶宜涓是不想见外人,便不曾出席,可回到行宫的宿处,仍旧不曾见到陶宜涓的身影,双鲤还以为陶宜涓被人掳去了,便让身边的人都去四处寻找,找了许久都不曾找到。 正在这时,荻花回来给陶宜涓取披风,恰好被双鲤撞见。 双鲤焦急地问道,“荻花,姐姐可与你在一处吗?” “是,夫人,正是王妃让小人回来给她去披风呢?” “披风?她如今在何处?” “这……”荻花担心将此事说出,会有伤陶宜涓的名节,便迟迟不语。 双鲤也看出了荻花的为难,便说道,“不必多说了,快带我去找她。” 说着,双鲤便让荻花带着她去寻陶宜涓,双鲤带着荻花、桃年几人穿过了八荒台的草场,径直往小溪边走去。 在来这的路上,荻花也将白日里陶宜涓与皇甫维诫相遇的事说给了双鲤,让双鲤早有个准备,免得乍一看见二人惊慌,听着荻花的话,双鲤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了地,她心里只在乎陶宜涓的安全,什么名节不名节、声名不声名的并不在意,况且那男子还是皇甫维诫,皇甫四公子的美名她也听过,知道陶宜涓与他在一处不会有事,便更放心了。 荻花一个人去溪边给陶宜涓送披风,双鲤与桃年在后头远远地看着,陶宜涓正与一个男子坐在溪水边的草地上,虽然春日傍晚的风冷,可是双鲤远远地看着,二人有说有笑,虽然风凉如水,可是二人的笑声和着潺潺的溪水声,连不远处山坡上的双鲤都觉得心里燃起一股暖意,她好像还从不曾看到陶宜涓这样开心过,从前常修在世时,陶宜涓也不曾像今夜这样开心过。 当陶宜涓与皇甫维诫说笑之时,荻花小步走到了陶宜涓的身边,将披风给陶宜涓系上,等荻花回头看时,双鲤与桃年已经走了。 第962章 踏月访名士 长杨宫,幽篁院。 这一夜子时,诸葛忆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脑海中反反复复浮现出白日里皇甫从诫的面容与言谈。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反复想起此人,明明皇甫从诫当着众人指责自己年迈体衰、箭法不复当年,让自己在众人面前跌了颜面,可当时心中恼怒的是此人,当着众人宽恕了的也是此人,让自己夜不成寐的也是此人。 灵笳看诸葛忆荪不曾入睡,便从外头取来一盒新的安神香,将香炉中还不曾燃尽的安神香换下。 “好好的又换什么?你安心睡去吧,何苦又费这个心思?” 诸葛忆荪对着灵笳说道。 灵笳仍旧将香炉中的一小截安神香取下,有条不紊地对诸葛忆荪说道,“这寿阳香陛下闻惯了,且香味淡了,难怪陛下睡不着,我取了新的甜梦衙香来,这香味道清正、不混杂,等我点上陛下好安睡。” “只怕是换了太上老君香炉中的香灰来,我也睡不着。”诸葛忆荪无奈地说道。 “陛下可是有心事?” “心里的确乱的很。” “不如说给我听听?这心事积压在心里难免如此,说不定说出来就会好些了。” “我倒是想与你说说,可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诸葛忆荪说着,望着床头的窗子,月光撒在窗纸上如同一层未化的春雪。 “笳儿,如今几时了?” “已经过了子时三刻了。” “横竖也睡不着,不如陪我出去走走。” “这个时候陛下要往何处去?” “行宫里人多,满园景色虽好,可碰上谁都不自在,不如到行宫外头,往八荒台那边走走去。八荒台前头地方大,比行宫里阔朗,迎着月色,正是夜行的好去处。” “夜里风凉,还是别去那么远的地方了,就在幽篁院近处走走罢了。” “近处逼仄得很,不如八荒台有趣。” “也好,我去吩咐鸾卫台的人。” “不必惊动太多人,只让金鸾卫、绛鸾卫几个值夜的人在后头远远跟着就好。” 灵笳答应着,到外头去传话,过了好一会儿,灵笳便拿着一件赤金色盘龙纹的斗篷走到诸葛忆荪的跟前,伺候诸葛忆荪换上。 “这赤金蟠龙斗篷,太过显眼,还是换一件家常的吧。” “家常的斗篷多了,不知陛下想要个什么样式的?” “清岚上次给我做了件天水碧色的就好。” 灵笳答应着,将那件天水碧色斗篷取来,给诸葛忆荪系上,二人从幽篁院的西南角门出来,过了玉衡门,直往八荒台走来。 诸葛忆荪看草色翠绿,月光斜洒在上头,恰如一条豆绿色的毯子,诸葛忆荪与灵笳索性将鞋也脱了,一同在草地上迎着月光、望着抬头的星斗,于万籁俱静之中漫步,双耳能听到的,只有不远处山林中的夜鸮幽啼,和两个女子的赤脚轻轻踏在青草上的声音。 二人走到草场深处,只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悦耳清冽的丝竹之声,诸葛忆荪问一旁的灵笳,“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灵笳细细听着说道,“倒不像是琴筝之音,琴筝之音婉转细腻,这声音倒是粗放深沉,倒像是有人在击筑。” “击筑?”诸葛忆荪说着,便与灵笳一同循着那丝竹之声往远处走去,二人过了一个矮坡,才看到不远处高高耸立的小丘上,一个男子穿着白色的长袍,坐在一株云松树下,看着远房,对月击筑。 那男子一边击筑口中一边颂诗,“载驰载驱,归唁卫侯;驱马悠悠,言至于漕。大夫跋涉,我心则忧;既不我嘉,不能旋反;视尔不臧,我思不远……” 月色下的击筑之声如同一阵清流,被略带凉意的春风吹着,缓缓流淌进了诸葛忆荪的耳中, “今夜收获不小,踏月而来,竟然遇见名士了。” 诸葛忆荪一边说着,一边与灵笳踱步朝着那云松下的男子走去, 那男子唱完了半阙,听到身后有人朝着自己走来,转身呵道,“什么人?” 诸葛忆荪与灵笳被突然转过身来的男子吓了一跳,那男子头上带着鬼魅的面具,又一身白色长袍,诸葛忆荪还以为是鬼,一旁的灵笳也被吓得大叫一声, 跟在不远处的金鸾卫、绛鸾卫以为诸葛忆荪遇到了什么不测,便从暗处中如一阵风一般聚拢到诸葛忆荪的跟前,拔出腰间的利刃,对准了戴面具的男子,做出护驾之势。 男子一看利刃便慌了神,连忙摘下面具说道,“且慢且慢,我并非是游魂野鬼……” 绛鸾卫的人取来灯笼,往来一照,诸葛忆荪与灵笳看着,那男子正是皇甫从诫。 “皇甫从诫?如此深夜,你在此处作甚?”诸葛忆荪说着,给一旁的灵笳使了个眼色,灵笳便带着金鸾卫和绛鸾卫的人远远散去了。 “小臣参见陛下。” “朕问你,深夜不去歇息,在此处装神弄鬼的做什么?” “陛下不是也不曾歇息,深夜又为何到此处呢?” “你……” 皇甫从诫说着,看着诸葛忆荪光着脚踩在草地上, “陛下为何穿着一身家常衣裳,还跣足而来?若不是金鸾卫与绛鸾卫现身,连臣下也不敢相信眼前之人竟是陛下。” “朕年迈体衰,皇甫大人也知道,上了年纪的人,夜里不能安睡是常事,可皇甫大人年轻力壮的,应该少有不能安枕的时候吧,又为何避开众人,独自出了行宫大门,在此处击筑唱诗呢?” 皇甫容诫一听,诸葛忆荪还记得自己白日里当着众人抢白自己的一番话,便笑着说道,“陛下明鉴,小臣虽少有失眠之时,可生性是只夜猫子,白日里熙熙攘攘,难得有这样万籁俱寂的静谧之时,这样好的月色,这样宁静的春夜,这样醉人的春风,这样若是徒然睡去,岂不可惜?” “你倒是风雅,只是你身为世家子弟,也不是头一次到这长杨宫来了,应该知晓长杨宫春猎的规矩,入夜宵禁后私自出行宫,可是犯了行宫的规矩,按律是要受杖刑的!”诸葛忆荪故意恐吓皇甫从诫说道。 第963章 皇甫宫内侯 皇甫从诫听了诸葛忆荪这话,不慌不忙地作揖说道,“小臣自幼顽皮,家父早逝,家母溺爱,自幼便不守规矩,没少给兄长们惹祸,长大后入朝为官,生性鲁莽,不懂得察言观色,这张嘴更是四处给自己树敌作祸,今日与陛下行猎,当着众人冒犯陛下,险些被施以鞭杖,好在陛下宽厚,饶了小臣一回,可无奈小臣不争气,又因为一时兴起,犯了行宫的规矩,俗语说,可一而不可再,晌午的一顿鞭刑可免,看来今夜的这段杖刑是免不了了,小臣不敢向陛下求情,让陛下难做,可陛下也知道,小臣平日里只会耍耍嘴皮子,身子单弱得很,受不得板子,只怕在在劫难逃,要殒命在杖刑之下,小臣一死并没什么要紧,请陛下只管责罚处置,但愿陛下怜惜家母,勿要将小臣所犯之罪连累家母、家兄才好。” 诸葛忆荪听着皇甫从诫的话,不禁将头扭在一侧偷笑,过了好一会儿,才对眼前的从诫说道,“起来吧。” “陛下不责怪小臣了?” “即便责怪,也要等明日天亮了才行,如此深夜,众人皆在梦中,若是杖责于你,你受不住刑杖,哭喊咆哮,饶了众人的清梦怎么好?” 皇甫从诫听着,起身说道,“谢陛下让小臣再多活一夜。” 诸葛忆荪笑着道,“白日里当着朕的面,讽刺挖苦群臣,怎么到了夜里又这般胆小起来?” “陛下也知道,小臣一家都是谏臣出身,谏臣为劝谏君王而死,本就是臣下本分,小臣并不恐惧,反而多谢陛下成全了小臣,让小臣能名垂青史,可小臣若是死在了这些窝囊事上,死也是个窝囊鬼,自然是怕的。” “你心里打得好算盘,这一番话说出来,倒是让朕更不敢将你如何了,若是朕明日杀了你,后世之人定会说是朕因为白日之事记恨在心,才会用如此小事大做文章,故意取你性命,成全了你的名声,倒是让朕背上骂名,好一个皇甫家的谏臣啊,让朕杀你也不是,打你也不是,朕才是个窝囊皇帝,一朝死了才是个窝囊鬼。” “小臣不敢让陛下为难,只是陛下若真想杀小臣,不如免了小臣明日的杖刑,这杖刑煎熬,若是真能一顿板子打死了倒也罢了,若是落下个伤残,小臣下半生岂不废了?不如等过了这阵,小臣自我了断,如此也能不脏了陛下的手,还给陛下出了一口恶气,还让小臣省了些痛楚,一举三得,陛下何乐而不为呢?” “也罢,就依你吧。” “多谢陛下!” 诸葛忆荪笑着,看着从诫身后的五弦筑,说道,“朕听着皇甫大人方才击的一首好筑,‘弹棋击筑白日晚,纵酒高歌杨柳春’, 月色皎皎,山林寂寂,都门外草色如洗,大人于小山云松之中,击筑长歌,当真有竹林雅士风范,既然大人明日将死,在赴黄泉之前,不如再为朕击筑长歌一回可好?” “陛下雅兴,小臣岂有不从之礼?” 说着,皇甫从诫将自己所做的蒲垫捧到诸葛忆荪跟前,让诸葛忆荪安坐,自己只坐在山石上,闭着双眼,听着夜鸮相和,悠然陶醉地奏响了一曲,一边击筑一边唱道,“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诸葛忆荪听罢说道,“当真是好曲子、好雅乐,今日朕踏月而出,想不到竟然有此丰收。” “将死之人,听陛下此语,身虽死,心亦欢。” “既然将死,今夜不如与朕同欢可好?” “同欢……小臣不解陛下之意。” “朕所住的幽篁院近处,有一片竹林生的秀丽俊俏,卿不如与朕一同回去,明日在幽篁之中为朕再奏一曲可好?” 皇甫从诫看着月色下的诸葛忆荪,穿着一身天水碧色的斗篷,只绾着一个小山髻,发上别着一只玉步摇,面容因为冷风拂过,凝起两团淡粉色的红晕,看在从诫的眼中,眼前的女子不再是大黎皇朝至高无上的帝王,而是一朵在春夜中悠然绽放的小花, “陛下相邀,小臣岂有推辞之礼,不过在此之前,小臣有件事要了却才好。” “何事?” 皇甫从诫说着,将自己双手轻轻搓暖了,将微暖的双手轻轻贴在诸葛忆荪一双冰凉的赤足上,要为诸葛忆荪暖足, “难道你不要命了不成?” “横竖小臣明日将死,今日不忍陛下双足冰冷,用小臣粗陋的双手为陛下暖足,再死也不迟。” 诸葛忆荪看着皇甫从诫温柔执着的双眼,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闭上双眼,任由皇甫从诫为自己暖足,过了一会儿,等诸葛忆荪的双足回温,从诫轻轻将诸葛忆荪的鞋袜取来,跪在地上给诸葛忆荪换上,便取上五弦筑,与诸葛忆荪一同回幽篁院去了。 有皇甫从诫相伴在侧,那一夜,诸葛忆荪许久都没有睡得那样好了。 第二日,诸葛忆荪也将一切俗务尽数免去,只与皇甫从诫在幽篁院的庭院之中,从诫亲自教诸葛忆荪击筑长歌,也让诸葛忆荪做了一回竹林雅士。 五日后,诸葛忆荪也不顾及许多,正式在显仁殿册封皇甫从诫为宫内侯,恩封皇甫从诫之母为郡君,让皇甫从诫继梁如瀚之后,成了自己新的伴侣。 双鲤看诸葛忆荪都纳了新的宫内侯,一日与陶宜涓一同用晚膳之时,也将陶宜涓和皇甫从诫的三哥——皇甫维诫相交一事戳破,陶宜涓起初还有些害羞,觉得此事有些难以启齿,脸颊羞得绯红,也不敢看双鲤,只垂头看着双膝,久久不语,双鲤笑着说道, “这有什么?姐姐不必觉得羞耻,我看得出来,姐姐是真心倾慕皇甫大人的,他眼下也没有妻室,膝下也没有儿女,我看着姐姐与他甚是相配,趁着陛下也纳了新的宫内侯,不如让我与陛下说说,成全了你们?” 第964章 宣王望气 “别……陛下是陛下,我是个什么人?若是此事张扬出去,我便更没脸做人了,还是不说的好。”陶宜涓说道。 “那姐姐就情愿与他这般私下里往来,能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他来的勤些,外人看见了,免不了要议论,与其如此,还不如早些摊开了、说明白的好。” “你不是我,不知道我的心,说实话我并不想要他的名分,能与他这样日日见上一面、说说话、出去耍耍就很好,不为别的,为了妹妹你,此事也不好弄的满城风雨。” “为了我?如何是为了我?” “妹妹方才也说了,如今他的弟弟成了宫内侯,陛下心尖上的人,此时我与维诫之事若是张扬出去,外人们不管说我不知羞臊,那起子小人看妹妹如今身居贾正台高位,又掌管着整个福商盟,深得陛下宠信,你不知道,背地里不心服的人多着呢,陛下纳了皇甫从诫,这个时候我与维诫的事也众人皆知了,别人会说,是妹妹为了攀上皇甫家的高枝儿,故意纵的我如此,到时候反而给你惹是非。” “这是什么话?姐姐与他两情相悦,怎么能和我牵扯上?” “今时不同往日,你也好,从诫也好,都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若是再经由我与维诫之事牵扯起来,难免会让人起疑,还是不要捅破这层窗户纸的好。”陶宜涓说道。 双鲤听着,陶宜涓的话也在理,便不再坚持,只由着陶宜涓的心,并嘱咐身边众人,莫要让人故意查探此事。 这一日,双鲤与嘉梨、嘉秀一同牵上马,要去野外赛马,三人出了马场,刚骑上马,要往八荒台走去,就看到常攸带着一个小厮指天画地、摇头晃脑地走了过来。 “常攸,要往哪里去?”嘉梨在马上笑着说道。 常攸看到了三人,定了定神,连忙上前作揖,“哦,原来是六姐姐、七姐姐和双鲤嫂嫂。” 双鲤也下马见礼,“宣王殿下安好。” 嘉梨与嘉秀也从马上下来,嘉梨笑着对常攸说道,“我若是不叫你,你还看不见我们几个呢,越大越目中无人了!摇头晃脑的,要往何处去?” “昨日夜里,依稀下了一溜小雨,今日早起,看天上有紫色祥云,林中有苍霭,正要要往后山湖上采气去呢。” 嘉秀听了,笑着说道,“采气?十三皇弟可用过早膳了没有?” “这灵气难遇,哪里有空子用膳呢?” “瞧你,整日里餐风饮露的,年纪轻轻,越发像个老神仙了。”嘉梨说着,让江楼从包袱里拿了牛乳与果子来,拿给常攸吃。 “姐姐好意,可采气定要空腹才好,用不得这乳浆面果。” 嘉梨听着,叹了叹气说道,“罢了,随你去吧。” “十三皇弟既然会采气,定然也是望气的行家,不如就给我们姐妹几个望一望可好?正好让我试试你的道行。” “他忙着往后山去,你又让他给你望气,岂不是存心为难他?”双鲤嗔怪嘉秀道。 “磨刀不误砍柴工,试一试怎的?” “殿下别听他的,你自去吧,难得今日清晨有灵气,别耽误了你的事才好。”双鲤说着,给一旁的小厮使眼色,让常攸自去。 “不碍事,望气而已,又不是卜算四柱八卦,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常攸说着,与小厮一边往山林中走,与三人远远地相隔,只望着头顶的吉凶祥瑞, “六姐姐头顶之气状如鸿鹄,是凌云高飞、举案齐眉的吉兆,七姐姐头顶之气状如花鹿,是舐犊情深、福禄同修的嘉兆……” 嘉秀听了,心中有些不以为然地对嘉梨说道,“这小子净挑一些好听的干巴话来搪塞我们呢,方才说的几件事谁不知道?” “双鲤嫂嫂头顶之气……”常修望着,紧紧地皱着眉头, “如何?”嘉梨问道。 “双鲤嫂嫂头顶之气白黑混杂,如同白鹤与黑虎厮斗,此消彼长,黑白难分,乃凶兆,主刑杀,黑虎气势汹汹,多诡诈,嫂嫂近日凡事可要多长个心眼,小心些才好……” “什么?混小子,你可看清楚了?别信口胡诌!”嘉秀对着常攸喊道。 常攸一看头顶,紫气渐收,苍霭微散,大喊一声,“不好,险些误事!” 话刚说完,便一转身投入林中,不见踪影了。 嘉秀看双鲤脸上有些忧虑,便说道,“嫂嫂,别信那混小子的话,他分明是胡说的。” “是啊,攸儿越来越神神叨叨的,他的话,嫂嫂不必往心里去,等回来,我定要说给母亲,让母亲好好训斥训斥他身边的几个师傅才好。”嘉梨也劝道。 “他也是好心,不过是给我提个醒、让我多长个心眼罢了,不理这些了,走吧,放马去。” 双鲤与嘉梨、嘉秀放马回来,用过晚膳,悄悄将焦聪叫到了跟前,“上回在葬春坡,驾车的马神情有些异常,可曾查清究竟是什么缘故了?” “是,小人看过那匹马吃过的草料,里面别人掺了些醉马草与紫英兰,醉马草能使马儿动情,而紫英草身上的虫卵会让马儿腹痛不止,有人将这两样东西掺入了马儿的草料中,夫人您想,若是您不曾察觉,不知不觉地坐上了那辆马车,后果会如何呢?” “定会落一个车毁人亡、亲痛仇快。可知道是何人所为吗?” “小人事后查问过茶铺之人,那铺子里的店家与伙计都忙着招待出出入入的伙计,况且那马厩之中的草料,不光是咱们乘坐的马食用,来往众人的客人们也都在马厩饮马喂马,可没有一匹是服用过醉马草与紫英兰的。”焦聪说道。 “就只有我与姐姐马车上的那匹马被人饲喂了醉马草与紫英兰吗?” “是。” “可见不是外人做的,是咱们自己人做的,一来外人除了草料,不易接近咱们的马匹,即便是有机会接近,那一日跟着我们从皇陵出来的马匹有十余匹,他们如何能分得清哪一匹是我乘坐的,哪一匹是旁人乘坐的,可见是出了内鬼。”双鲤说道。 “小人也这样认为,可究竟会是谁呢?”焦聪疑惑道。 第965章 贾正台贪墨案 转眼到了五月,天气逐渐热了起来,诸葛忆荪也带着众人从长杨宫回到了皇宫,并将皇甫从诫带入了宫中居住,就住在含章殿近处的茂榕堂,诸葛忆荪与从诫二人缠绵悱恻多日,从诫在榻上劝谏诸葛忆荪,不该因为自己荒废了政事,诸葛忆荪知道从诫是好意,想起了从前因为自己荒废政事、宠信龙蛰、白伍等人引起的种种事端,也将从诫的话听了进去,自此之后,诸葛忆荪仍旧每日朝会,从不废止。 这一日,在金殿大朝会之上,有一个贾正台的度支突然上前说道,“陛下,微臣马润清有要事启奏。” “贾正度支?你有合适要禀奏啊?” “回禀陛下,微臣身为贾正台度支郎,负责统算贾正台诸项钱款往来,日前,微臣奉贾正大夫之命,从贾正台拨了两千两银子给福商盟,作为盟会的茶水开支,可后来经微臣查知,这笔银子并不曾去往福商盟,而是被人挪动到了别处。” “没有拨给福商盟?那会是去了哪里呢?”诸葛忆荪问道。 “陛下,微臣听闻,贾正大夫曾在甘泉会馆新开了一家温汤店,名为醉仙池。” “此事朕知道,可是这又与福商盟的钱款有什么干系?” “陛下明鉴,微臣私下里问过醉仙池的旧主,旧主说这醉仙池是他的祖宗基业,因家中人口繁多,实在难以为继,不得已才将祖业贩卖,当日旧主想出价四千两,卖给看好此处占地五十亩、汤池三十余处的贾正大夫,可贾正大夫举得价钱昂贵,自己手头并无充足银钱,与旧主好说歹说,将价钱压到了三千五百两,可最后双方签订契书时,贾正大夫家中的管事,只带了一千五百两银子来,那管事只说他家主人银钱周转不开,剩下的两千两并利钱,等再过一个月自会给旧主送来,一个月后,那旧主果然收到了剩下的两千两银子并二十两利钱,微臣查问过日子,与贾正台将茶水银子拨给福商盟的日子只晚了一日。微臣觉得此事实在可疑,请陛下明察!” “你的意思是说,是贾正大夫将福商盟的茶水银子昧下了,用在了盘购醉仙池上?” “是,除此之外,微臣再无查知有何可疑之处。” 双鲤从旁听着马润清的话,满脸疑云密布,不由得想起了那一日常攸望气所说的话。 “贾正大夫,你有何话说?”诸葛忆荪问一旁的双鲤。 “陛下,度支郎所陈之事,实属捕风捉影,并无确凿证据,微臣盘购醉仙池的两千两银子,是商队从洛阳收来的贩售丝绸的货资,并非挪动福商盟的茶水钱,请陛下明鉴。” “陛下,此事微臣也觉得可疑,微臣在入贾正台当差之前,曾在太仓会馆的丝绸庄上做过账房,京城销往洛阳的丝绸,不论源自何地,都定会行经太仓会馆,日子微臣在绸缎庄上理账之时,是最清楚这商贾们贩售丝绸,一向都是在夏秋时节收回货资,此事的蚕丝质地最佳,商贾们手头有了银子,购入质地最好的蚕子,制成的绸缎品质也能卖个好价钱,除了夏秋时节,也有一些南国商贾会选择质地轻软绵柔的春蚕丝,可人人都知道,贾正大夫盘购醉仙池,是在寒冬腊月,那时候万木萧疏,除了遥远的南国,北国并无蚕丝可产,贾正大夫是京城久负盛名的丝绸商人,哪里会不懂得这个道理?那个时候会收到洛阳的货资,再用这货资来盘购醉仙池,只怕有些说不过去吧。” 马润清的一番话,让堂上众臣纷纷疑心起双鲤来, “那是因为……”双鲤刚要辩驳,脑海中回想起了当时焦聪对自己说,听说雪川冬日里会来一批品相上好的雪蚕丝,因此不必收回洛阳的货款,急着买寻常的夏秋蚕丝,只留在洛阳的当铺票号里生些利钱,等冬日里再取回也不晚,可是那批雪蚕丝比往日来的早一些。 双鲤担心错过了时机,便让陶宜涓与桃年从旁处腾挪出银子来,先买了那雪蚕丝,因此盘购醉仙池的时候才会短了两千两银子,等焦聪与焦悯从洛阳拿回了钱,这才将亏欠醉仙池旧主的钱给了他。 “难道这内鬼是焦聪……”双鲤心中默默想道。 “贾正大夫,据度支郎的指证,你怎么说?”诸葛忆荪问道。 “陛下明鉴,微臣敢以性命担保,的确不曾贪墨福商盟的茶水钱,陛下也知道,这福商盟是微臣极力促成的,凝聚着微臣的心血,微臣岂有用福商盟盗用朝廷钱款、败坏福商盟名声的道理?这其中有一缘故,容微臣与陛下细说。” “不必当着众臣细说了,此事散朝后,你与度支郎留下,与朕掰扯明白才好。” “是。”双鲤与马润清都答应道。 散朝后,朝臣们都退了出去,诸葛忆荪只留双鲤与马润清再殿内,双利便将自己用贩售洛阳丝绸的货资,订下雪川蚕丝一事的事说给了诸葛忆荪,诸葛忆荪听了,也觉得此事在理,可是关键有没有人能够证实双鲤的清白。 “陛下,丰阳码头贩售雪蚕丝的姚先生可以证实微臣的清白。”双鲤说道。 “姚先生?哪个姚先生?” “专管贩售雪蚕丝的姚黯,当日微臣从洛阳收来的货资,原本就是要买他家的雪蚕丝的,可是阴差阳错,竟然生出了这许多事来,若是陛下不信,可将姚黯召入宫中查问,还有微臣手下的焦聪、焦悯二人,便是他们二人与姚黯往来的。” 诸葛忆荪听着,吩咐一旁的甘绒,“去传姚黯、焦聪、焦悯几人。” 过了半日,甘绒便带着姚黯等人回了殿中,双鲤将自己所陈之事当着几人又说了一遍,诸葛忆荪问道,“姚黯,贾正大夫所言可否确有其事?” “回陛下,确有此事。” 双鲤听着,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在了地上。 过了片刻,姚黯又说道,“可是舀霞庄的人并非从小人这里定了两千两的雪蚕丝,而是只有二十两。” “二十两?当日我明明让人在你这这里订了两千两的蚕丝,姚掌柜,你为何说是二十两?” 第966章 内鬼浮出水面 “夫人记错了吧,小人明明只收到了二十两银子,给夫人半箱雪蚕丝,夫人那里只派了一个伙计来取,夫人这样说,难道是小人拿了夫人的银子,不曾给您货物,陛下面前,存心诓骗您不成?” 姚黯在诸葛忆荪面前极力辩白道。 诸葛忆荪问道,“你既然说舀霞庄派了一个伙计去你那里取货,不知那伙计是何人?只问他不就真相大白了?” “焦聪,当日你派哪个去的?”双鲤问道。 焦聪看了一看一旁的焦悯说道,“是焦悯,快,将那一日之事回禀陛下,还夫人一个清白才好。” “回陛下,那一日去丰阳会馆取货的正是小人。”焦悯答应道。 “姚黯,你仔细瞧瞧,可是此人吗?” “是,正是这后生。” “朕问你,当日你家主人究竟让你带了多少银子去?” “回……回陛下,”焦悯支支吾吾地说道,“我家主人的确给了小人两千四十两银子。” 双鲤与焦聪听着,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我家管事大人让小人之带着二十两银子去付给姚掌柜的,剩下的两千二百两银子,让小人去送给醉仙池原先的冯店主,好勾了与那店主的账。” “你胡说!”焦聪呵斥一旁的焦悯。 “陛下在此,小人不敢胡言。”焦悯叩头道。 “朕问你,那两千四十两银子,可是从洛阳收来的绸缎钱?” “洛阳?洛阳的绸缎钱中秋节就结清了的,夫人盘购醉仙池的时候是冬日里,那两千两银子是夫人让焦管事另外拿给小人的,另外的四十两是夫人的体己钱……” “你可知道,这两千两银子是从何处拿给你的?” “小人……”焦悯看了一旁的焦聪一眼,面露惧色。 “朕在此,你直说便是,左顾右盼做什么?” “回陛下……小人卑微,这两千两银子小人也不知究竟是从何处来的,只是有一日焦管事喝醉了酒,小人听他说,这两千两银子仿佛是夫人掌管贾正台以后,朝廷拨给贾正台的一笔糊涂钱,夫人盘购温汤店,正好短了两千两银子的空儿,焦聪说,夫人不过是将贾正台的钱拿来一用,将来仍旧是要还回去的。” “糊涂钱?好一笔糊涂钱。”诸葛忆荪感慨着说道。 “陛下,焦悯一派胡言,请陛下切勿听信,这银子的确是洛阳的绸缎款,还有微臣让人在姚掌柜那里定下的雪蚕丝,皆有凭证,请陛下容微臣回府取来,陛下一看便知。” “也好。”诸葛忆荪答应着,吩咐墨鸾卫的人与双鲤一同回府。 可双鲤在府中上下翻找了半日,当日那绸缎钱放在当铺中取利的凭证、向姚黯定下两千两雪蚕丝的凭证统统不见了。 当桃年、筝儿、腊影等人要再翻找一遍的时候,双鲤面色如霜坐在一旁,有气无力地说道。“不必找了,看来咱们被人暗算了,他们既然是有备而来,是不会让咱们轻易找到能证明自身清白之物的。” 双鲤迟迟不曾与墨鸾卫回宫复命,诸葛忆荪再次让甘缜带人来问,一问之下才知道契书凭证都不见了。 第二日,诸葛忆荪这才下令,将双鲤暂时软禁在府中,等彻查清楚此事再做处置。 嘉梨、嘉秀、伶魁知道双鲤出事后,纷纷入宫向诸葛忆荪求情,嘉秀领头说道,“母亲知道双鲤嫂嫂的性子,她是绝不会做这样的事啊。” 嘉梨也劝道,“是啊母亲,这两千两银子对于双鲤嫂嫂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她又怎么会为了区区两千两银子,将自己的官位、前途还有多年经营的声誉都赔上呢?” “我知道,我也信得过你嫂嫂的为人,正因为我信得过她,才只是让人将她软禁在府中,否则依朝臣们的意思,只怕她举家上下就要被囚入天牢待审了。” “母亲,您也要想个法子救救双鲤嫂嫂还好!”嘉秀拉着诸葛忆荪的手恳求道。 “你们放心,有朕在,不会有人敢伤她分毫,朕已经让侦访台与通议台的人去彻查此事了,相信会有结果的。”诸葛忆荪说道。 嘉秀等人听着,这才放心些。刚从含章殿出来,正要出宫去,嘉秀突然想起了那一日常攸给三人望气时说的话。 “双鲤嫂嫂头顶之气白黑混杂,如同白鹤与黑虎厮斗,此消彼长,黑白难分,乃凶兆,主刑杀……” 嘉秀的背后瞬间感觉到一股凉意,默念道,“好小子,有点神道,真让他说中了。” “你嘟囔什么呢?让谁说中了?”嘉梨问道。 嘉秀也答话,只对一旁的菲匀说道,“去打听打听十三王爷如今在何处。” “十三王爷?常攸?你问他做什么?”嘉梨说着,也想起了那一常攸的话,“难道他一早就知道……” “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呢?听得我云里雾里的。”伶魁疑惑着问道。 嘉秀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去我那里吧。” 吕延熹听到双鲤被禁足在府中,心中不禁称快,让手下将预先安排好的人去刑部举发,再从背后刺双鲤致命一刀。 嘉秀、嘉梨与伶魁等人在府中等了半日,菲匀才带人回来,对嘉秀说道,“公主,听宣王府的人说,十三王爷留在了长杨宫,迟迟不曾回宫来。” “太好了,多日不见他,还以为他一心求仙,出海去蓬莱了呢,在长杨宫就好,烟竹,给我备马,我要到长杨宫去。” “我与你同去。”嘉梨与伶魁都说道。 嘉秀对伶魁说道,“梧儿还小,你还是留在京中的好,我与嘉梨两个人足够了。” 伶魁也只好答应着,先行回了王府。 嘉秀与嘉梨快马加鞭赶到了长杨宫,费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找到了常攸,嘉秀将双鲤被软禁之事告诉了常攸,并问常攸有没有破解困局的办法。 常攸卜算一番,定了定神对嘉秀与嘉梨说道,“困局?依我看,并非是困局,而是个陷阱。” “是啊,可不就是专为双鲤嫂嫂设下的陷阱吗?我们今日大老远地专程赶来,就是请你……” “不,她才是设下这陷阱的猎人。” “这话我为何听不明白?双鲤嫂嫂被困在府中,如同任人宰割的鱼肉一般,如何会是猎人呢?”嘉秀疑惑道。 “你既说她是猎人,那她又是为了谁而设下的陷阱呢?”嘉梨问道。 第967章 又一桩旧案 常攸在依稀之中,又望到一副手足相残之象,他知道双鲤所等待之人,就是他的手足兄弟。 “我也不知,两位姐姐稍安勿躁,我想过不了多久就水落石出了。” “依你说,此事双鲤嫂嫂并无危险?” “是有惊无险,终究会转危为安,白鹤化为白凤凰展翅苍穹。”常攸说道。 “又疯了。”嘉秀摇头赞叹道。 可嘉梨听着这话却有些古怪,不敢再掉以轻心。 别了常攸,嘉秀与嘉梨在长杨宫住了一夜,第二日刚要回京,只见烟竹疾步走了进来,对嘉秀说道, “公主,大事不好了,今日一早,有一个马夫向大理寺举发,说王孺人曾经指使他谋害皇妃,此事闹得京城沸沸扬扬,大街小巷传的到处都是,公主还是快回京去吧。” “谋害皇妃?这怎么可能?咱们这京城之中,多久不曾有过皇妃了。” “听说是废主恒王时的一桩旧案,已经过了十几年了,不知为何又被翻出来了。”烟竹说道。 嘉梨听着,觉得此事古怪,便对嘉秀说道,“咱们也早些回去的好,不知道京城中又会生出什么乱子来呢。” 第二日的金殿朝会上,大理寺少卿上前对诸葛忆荪说道,“陛下,昨日有一马夫来大理寺衙门举发,说昔日有一桩皇室旧案,乃贾正大夫王双鲤所谓,此人手上握有实证,又关乎皇室秘事,微臣不敢擅自审理,况且微臣听闻,此时贾正大夫的府邸外有墨鸾卫把手,微臣不敢入府提审有关之人审问,还请陛下指定一位德高望重的宗室之人审理此案,好让真相早日大白于天下。” “不敢入府提审有关之人?不知大理寺少卿所说的有关之人究竟是谁?” “回禀陛下,正是贾正大夫的下属,焦聪、焦悯二人。” “焦聪、焦悯?既然与此二人有关,先审问这二人便是,何必惊动宗室之人?” “陛下的意思是……此事交由大理寺来侦办?” “大理寺要案繁多,况且此事涉及皇室命案,大理寺不便出面,不如就交给侦访台的人吧。” “陛下,微臣以为此事不妥。”刑部尚书突然出面说道。 “有何不妥?” “陛下不知,此事已经闹得京城之中人尽皆知,况且贾正大夫除了是贾正台之长,更是远近闻名的京城巨商,若是只有侦访台秘密审理,只怕难以堵住百姓们的悠悠之口,百姓们如今已经起了疑心,不打消百姓的疑虑,反而关起门来审案子,百姓们定然会对此事横加揣测,对皇家之事揣测议论,只会适得其反。” “那以你所说,此事该如何处置才是?” “微臣以为,此事由大理寺、刑部、侦访台一同审理才是,为了保全皇室颜面,此事在侦访台、刑部、大理寺审理都不相宜,不如将有关疑犯提到天牢,三司审理后,再将真相呈奏陛下。” 诸葛忆荪听着刑部尚书的话,她也知道刑部尚书的话在理,若是自己为了袒护双鲤、执意反驳,朝臣们定会不服,况且有侦访台的人在,想必也不会有事的。 “也好,就依照刑部尚书所言,将有关疑犯提审到天牢,由三司一同审理吧。” 散朝后,大理寺之人便奉旨前往双鲤的府上提审焦聪、焦悯二人。 刑部尚书主审,侦访令与大理寺少卿协理,问焦聪与焦悯二人道,“你们可认得此人?” “小人不认得。”焦聪说道。 “你呢,” “小人……”焦悯支吾道。“虽不知道此人姓甚名谁,可是依稀见过此人。” “依稀见过?见过便见过,依稀见过是何意?” “回大人,数月前,小人曾看到此人在小人当差的店铺内出入,但碍于小人卑微,不敢细问。”焦悯说道。 刑部尚书又问那马夫,“你可认得他们两个?” “只认得这位大爷。”马夫指着焦聪说道。 “我何曾认得你?” 刑部尚书呵斥焦聪道,“住口!本官不曾问话,尔等不得多言,否则杖责二十,以示警戒。” 焦聪知道人在屋檐下,便不敢再多说什么。 刑部尚书又问那马夫,“本官再问你,你是在何等机缘下,与此人相识?” “回禀大人,小人昔日曾是长杨宫中接送往来之人的马夫,早在硕历年间,有一日小人接到吩咐,让小人前往皇宫中接一位贵人来长杨宫,可途经半路,载着那贵人马车的马突然发疯了一般,朝着山体撞去,小人因为乘坐着马而不曾坐在马车之中,侥幸逃过一劫,后来才知道,那马车上的不是别人,是皇帝的宠妃婕妤郑氏,小人自以为惹了祸,便想要逃走,谁知道刚走到半路,就遇见了此人。” 马夫说着,指着焦聪说道。 “胡言乱语!硕历年间我尚且不在京城,你如何会见过我呢?”焦聪辩白道。 “大胆!来人,给我将这奴才盘剥了衣裳,重重地杖责二十!” 刑部尚书话刚说完,四个差役二话不说上前去,两个押着焦聪,两个褪去衣衫,正要开打,只听一旁的姚团雪说道, “且慢,尚书大人,他一时心急,才犯了你的规矩,审案子要紧,饶了他这次吧。” “看在侦访令大人的面上,免你十杖,打十板子!” 几个差役将焦聪摁在了地上,重重责打了起来,十板子倒是不曾伤到焦聪,只是打的焦聪灰头土脸的。 “你接着说,”刑部尚书说道。 那马夫便说道,“小人因为害怕,这焦大爷说他可以庇护小人,小人便跟了他去,可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当日在驿站的马槽中掺入了让马匹发狂之物的,正是焦聪。” “他究竟在马槽中加了些什么东西?” “是醉马草与迷豆,马儿吃了此物,发狂不止,最终才害的马车中的贵人连姑姑、宫娥殒命。” “焦聪,他说的可有其事?”刑部尚书问道。 第968章 越描越黑 “大人,他所说的小人一无所知,若是大人不信小人,他方才所言便是确有其事,若是大人信得过小人,他方才所言便是子虚乌有,因此是否确有其事,不在于小人,而在于大人。”焦聪说道。 “大胆!给我掌掴十下!” 刑部尚书吩咐道,几个差役取来了木板,正要动手,只听姚团雪说道,“且慢!” “侦访令大人为何阻拦本官处罚这出言不逊进犯本官的奴才?” “我认为他说的并非全无道理,大人不妨听他把话说完,再做处置也不迟啊。”姚团雪说道。 “也好,本官就让你把话说完,你若是再存心砌辞耍弄本官,小心受皮肉之苦!方才他所言是否确有其事?” “这马夫所言小人从不曾知道,况且硕历年间,小人尚且在凤州,不在京城,又如何能里里外外谋划得了这样的大事?”焦聪分辩道。 刑部尚书听了,冷笑着说道,“不在京城?焦悯,硕历年间你可跟在焦聪的身边当差?” “是。” “本官问你,硕历年间,他究竟在凤州还是京城?” “回……回尚书大人,小人记得,硕历二年的春天,焦管事曾到京城住过一段日子,说是主家有要事吩咐。” “焦聪,你可听见了?还有什么话要说?还敢存心戏弄本官!简直可恶!” “大人,小人实在不知焦悯是受了何人指使,为何要这样诬陷小人,可硕历二年,小人的的确确不在京城,先前更不认得这个马夫,更不晓得用醉马草与迷豆这样奸邪的法子来谋害皇妃,况且硕历二年之事,距今已然十余载,这样的陈年旧事好端端被人翻出来诬陷小人,分明是有人落井下石、故意为之,请大人明察!” 刑部尚书又看着马夫说道,“是啊,即便是焦聪有心谋害皇妃,也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为何你当日不来告官,一直等到今日才将此事和盘托出呢?” 那马夫说道,“大人明鉴,小人一向听命于焦聪,甚至此人的手段,他的主人如今又身居贾正台高位,在朝中、京中根基颇深,上到三品大员,下到市井无赖,没有她不认得的,小人是个什么人?若是将此事冒犯告官,只怕非但不能还当日被害之人一个清白,连自己也要搭进去,即便给小人一万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啊,如今听说焦聪和他家主人被监禁了起来,这才敢将此事上告。” 刑部尚书看着侦访令与大理寺少卿,二人知道马夫所言也在理,将马夫之言渐渐听进了心里,自己以为计谋即将得逞,心中也暗暗称快。 “况且,近日小人得志,焦聪又要用这醉马草谋害旁人,心中后怕,若是平白无故再搭上两条姓名,小人只怕余生难以心安,这才鼓足了胆子,将此事告知官府,求大人明断。” 马夫声情并茂地说着,倒是让刑部尚书等人起了疑心。 “又要用这醉马草害人?你可知他要谋害的是何人?” “这……小人倒是不知,只是数月以前,焦聪要伺候家主前往皇陵拜谒恒王之时,又让小人预备了一些醉马草、紫英兰,至于要用在什么地方,小人也不得而知。” “此事小人知道。”焦悯说道。 “哦?你是如何得知?快快说来!” 焦悯说道,“回禀大人,也是数月之前,小人与恒王妃一行人从皇陵返回京城,途经京西的葬春坡,小人曾亲眼目睹,焦聪将醉马草与紫英兰加入了霍夫人与姑娘乘坐马匹的草料之中,事后那马匹食用了醉马草与紫英兰,神情有意,被周围人看了出来,王孺人这才打消了念头,还将焦管事留在了葬春坡了断此事,此事跟随王妃一同前往皇陵的一行人尽数知晓,大人若是不信,可将众人传来查问。” “也就是说,此次焦聪要谋害之人是霍氏与恒王的独女?焦聪与她们无冤无仇,为何要做这样的事?”刑部尚书问道。 焦悯说道,“即便焦聪与她们二人没有愁怨,可焦聪的主人是王孺人,大人也知道,恒王逝世之前,曾经与王孺人发生剧烈争执,恒王与王孺人身边之人都知道此事,也是因为此事,恒王才终日借酒消愁,王孺人也再不曾在恒王跟前侍奉,就在此时,恒王新纳了一个桂仙阁的宫人,这宫人还为恒王生下了一个独女,大人试想,王孺人岂能不忌恨她们母女二人?正如当日谋杀郑婕妤一般,要用这狠毒的法子谋害霍氏母女就不足为奇了。” 姚团雪问道,“你既然是焦聪的属下,跟随焦聪十余年了,在王孺人与焦聪身边一向殷勤侍奉,她们才会容你到今日,私下里,想必她们两个待你也不薄,可是今日为何来揭发他们二人所为之事呢?她们二人所做之事,想必有不少你也曾沾手,否则岂会对这几件事的来龙去脉如此一清二楚呢?” “大人明鉴,有几件事小人的确涉身其中,小人也是不忿于王孺人与焦聪的恶行,免得来日越陷越深,才将此事告知大人,小人不求别的,只求能将功赎罪。”焦悯说道。 刑部尚书与侦访令、大理寺少卿合计了一番,刑部尚书主张要查抄双鲤的府邸、店铺,将那马夫与焦悯所言的醉马草等物寻出来,若是真有此物,便可落实了焦聪的罪名。 可侦访令姚团雪说,“此事还是要先请示陛下,得了陛下的旨意,再奉旨搜查是正理。” 刑部尚书知道,若是他们三人去向诸葛忆荪请旨,诸葛忆荪为了袒护王双鲤,说不定不仅不答应此事,还会派人传话给双鲤,让双鲤将证据一一销毁,那他们的计划就落空了。 “今日已晚,待书令史将今日审问之事记录清楚了,明日一并请示陛下也不迟。”刑部尚书说道。 第二日的朝会之上,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少卿将此事当众禀告给诸葛忆荪,吕延熹也指使三省之人向诸葛忆荪施压。 诸葛忆荪一早就知道了此事,便问一旁的侦访令,“众臣主张搜检王氏宅邸,你的意思呢?” 刑部尚书以为姚团雪同为北宫十台之人,为了袒护王双鲤,会出面阻挠,不曾想姚团雪出面说道,“微臣以为刑部尚书大人所言有理,请陛下允准。” 不止是姚团雪,皇甫容诫也出面一同劝说诸葛忆荪,“请陛下允准。” 吕延熹与刑部尚书一听,皇甫容诫与姚团雪这两个与王双鲤一向交好之人也主张抄检,心中万分纳罕,不知姚团雪与皇甫容诫是在酝酿什么阴谋,还是看风向变了、王双鲤在劫难逃,他们二人也看准了风向变成了墙头草。 “也罢,就让明鸾卫、大理寺之人一同去搜检吧,不可错漏,也不可栽赃嫁祸,否则朕定将严惩。”诸葛忆荪说道。 这一日晌午,双鲤正在房中用膳,只听到外头有人来报,“夫人不好了,明鸾卫、刑部、大理寺之人冲入府中,说是奉旨搜检,外头乌压压地来了百余人,夫人还是快出去看看吧。” 王双鲤对一旁的筝儿、椹儿说道,“出去看看。” 二人答应着出去,王双鲤心中非但一点都不慌乱,暗暗想道,“等了这么久,终于来了,来得正好。” 第969章 竟然是他 大黎皇宫,承祚堂。 刑部尚书将从王双鲤府中搜检出来的东西呈到了诸葛忆荪面前,并对诸葛忆荪说道,“陛下,这是微臣等人从贾正大夫府中搜检出来的东西,据马医查验,正是当日害死郑婕妤主仆几人的醉马草等物,数月前,焦聪受王孺人指使,要将此物掺入霍氏母女乘坐马匹的草料之中,这作案手法如出一辙,可见当日之事,的确是焦聪受王孺人指使所为,请陛下允准,暂且革除王双鲤贾正大夫之位,押入天牢之中候审,彻查此事。” “焦聪可已经认罪了?”诸葛忆荪问道。 “虽不曾认罪,可是物证、人证摆在眼前,即便他执意狡辩,也无从抵赖,微臣以为,正是为了将此事核查清楚,请陛下准许,押王双鲤入天牢审问,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刑部尚书说道。 诸葛忆荪看着一旁的姚团雪,姚团雪微微摇头,诸葛忆荪领会其意,说道,“此事不急,焦聪尚且不曾认罪,如何能只凭两个人的只言片语就提审当朝三品贾正大夫呢?” “可是陛下……” “朕看,此事尚有不明不详之处,事关要员,如何能这般风风火火的将人提进提出的?况且你说证据确凿,朕为何觉得这证据尚且不足以服人,尚需审慎些才好。” “只是陛下,即便不提审王双鲤,她涉入如此要案、命案,也不宜再忝居贾正大夫之位,请陛下罢黜其位,另选贤才担任,也好安定朝臣与百姓之心。” “也好,朕就依你所言,革除王氏贾正大夫之位,等彻查清楚此事再做处置吧。”诸葛忆荪说道。 刑部尚书听了这话,出宫后便直往吕延熹的府上去了,吕延熹也让人回禀宁王常佺。 第二日,诸葛忆荪正与从诫说话,只听到外头通传,“陛下,宁王殿下求见。” “佺儿?今日他怎么得空入宫来?传他进来吧。”诸葛忆荪说道。 “是,”甘绒答应着,正要出去传话。 诸葛忆荪顿时起了疑心问道,“等等,宁王可是带着王妃、辽儿一同来的吗?” “王妃与皇孙殿下不曾来,宁王殿下是一个人来的。” “一个人来的?”诸葛忆荪疑虑更重了些,“传他进来吧。” 诸葛忆荪让从诫先行回避,看常佺走了进来,等常佺见了礼,一脸正色地问道,“今日怎么没有带绛蕊与辽儿一同入宫来?” “回母亲,绛蕊病了,辽儿入春后脖子上起了好些丘疹,母子两个病的病,弱的弱,母亲见了不痛快,还是不见的好。” 常佺说着,坐在一侧亲自为母亲奉茶,母子二人说了好些家常话,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常佺才说道,“母亲,听说王孺人因为几桩要事被罢黜了官位,连福商盟的事都不插手管了,不知可有此事?” “你一向不在这些事上用心,今日怎么问起这些事来?是听何人说的?”诸葛忆荪笑着说道。 “母亲难道不知?双鲤嫂嫂可是京城上下远近闻名的人,上到朝廷,下到市井,有几个人不知道她的名号的?她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京城内外没有不知道的,儿臣倒是不想留心这样的事,可即便这样,也听了一耳朵的风言风语,想不知道也难啊!” “可知‘好事不出门、坏事千里跑’这话说的不错。” “母亲,儿臣那一日听伯彦哥哥说,咱们雪川不少的玉雕生意,都要仰赖福商盟呢,若是没有福商盟,咱们雪川运往大黎各地的玉雕、首饰只怕销路受阻,连热曼、龙寨、元石的百姓们也会受到牵连,如今双鲤嫂嫂既然不能料理福商盟,母亲也要早些找个能主事的人,将这福商盟重新经营起来才好。” “我也知道,只是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你可有贤才举荐吗?” “依儿臣看,能担当此任的,非丰阳会馆的四大巨贾莫属。” “四大巨贾?你说的可是孟先生、江先生几个?” “正是。” “那这几人之间,你觉得谁能担当此任呢?” “母亲可有合适人选?” “我一时倒挑不出个合适的人来,正好问问你的意思。” “儿臣看……这孟先生母亲您是用过的,昔日他照管贾正台之时,您也看到了,孟先生倒是有才学,可只会经商,为官之道不甚熟悉,当日他是丢了耙儿捡扫帚,连贾正台都照管不好,更不要说福商盟了。” “你说的是。” “至于江先生与严先生两个,依儿臣看,与孟先生是一路人,姚先生虽然有些急躁,可商路上驾轻就熟,这经商之道早就摸得透透的,倒是个妥当人选。” “姚广财……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这几年他越发长进了,不像在雪川的时候那般不通气儿,不光商路上的门道儿清,京城里为人处世的上下门道儿也没有不通不晓的,倒是个妥当人选。” 诸葛忆荪嘴上说着,心里暗暗想道,“竟然是他。” 第970章 闯天牢报恩 大黎皇宫,天牢。 “将那奴才给我拉出来!”刑部尚书对着监房中的焦聪呵斥道。 几个皂隶将焦聪绑在了刑架上,盘剥了衣裳,焦悯与那马夫跪在一侧,明晃晃的刑具摆在焦聪的面前,只听刑部尚书说道, “贼杀才,对你所做之事认是不认?” “大人,这些事小人的确不曾做过,您让小人招认些什么呢?” “铁证如山,你还冥顽不化,巧言善辩,戏耍本官,给本官动刑打这个不知死活的贼杀才,让他领教领教这天牢刑具的厉害!” 刑部尚书说罢,几个皂隶差役便轮番给绑在刑架上的焦聪上刑,焦聪起初还能忍一忍皮肉之痛,可过了三道刑具,终于忍不住了,凄厉地哀嚎了起来,跪在一旁的焦悯、马夫听在耳中,怕在心里。 嘉梨与嘉秀二人这一日到北宫侦访台来拜访姚团雪,问一问这案子的进度如何,姚团雪刚与她们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就听到属下进来回禀道, “大人,不好了,听说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少卿正在天牢之中给焦聪动刑呢!” “什么?看来他们等不急了,为了拖王孺人下水,开始用这样卑劣的招数了。”姚团雪对二人说道。 嘉梨疑惑地问道,“刑部尚书不是急于冒进的人,为何会急于给焦聪动刑,想要逼问出焦聪的口供呢?” “还不是那一日他想要提审王孺人,在陛下面前碰了个钉子,为了早点了结此案,才使出了这种下策。” “不行,焦聪待我有恩,昔日在葬春坡,若不是桃年带着他及时出现,我还不知道会如何被那起贼人蹂躏呢,我不能看着他这样受苦而坐视不理,我要去天牢阻拦那两个老贼。” 嘉秀说着,就要神色匆匆地往天牢走去,嘉梨担心嘉秀惹出什么事来,便劝道,“别冲动行事!天牢那样的地方,你去了又能说什么、做什么呢?” “是啊,我看此次刑部尚书他们来势汹汹,不单单是冲着王孺人去的,他们正愁没有人送上门来呢,你这一去,不但救不了他,说不定连自己也要搭进去的。”姚团雪说道。 “可我若是不去,看着对自己有恩之人被人这样折磨凌虐,只怕余生都会在自责中渡过了,因此非去不可!” 嘉秀说着,便与菲匀、烟竹离了北宫,直往天牢去了。 焦聪受过刑,已经昏过去三次,可始终不曾吐口,刑部尚书给一旁的皂隶使眼色,皂隶舀了一瓢冰水,将刑架上的焦聪泼醒,正要接着给焦聪上拶刑,只听到外头一个声音对几个皂隶呵斥道, “住手!” 刑部尚书、大理寺少卿与几个皂隶回头一看,是七公主嘉秀,刑部尚书眉头一皱,心想,“她怎么来了?” 刑部尚书等人连忙上前见礼,“微臣参见琅琊公主,天牢重地,公主怎么来了?” 嘉秀看着刑架上皮开肉绽、血流披面的焦聪,不禁心惊肉跳,“焦管事昔日对我有恩,听说他锒铛入狱,特来探望,怎么?刑部尚书不曾请示过陛下,就冒犯对他动这样重的酷刑,将人打成这副样子,究竟是何道理?” “公主,微臣奉陛下旨意审问此案,此奴刁滑,若不用刑,他定然不肯说实话,这也是刑部断案的章程,恕微臣无礼,此事公主还是不要干预的好。” “你好大的胆子!”嘉秀呵斥刑部尚书道。 “微臣不敢。” “你们如此重刑逼供,即便他真是无辜的,重刑之下,还不是凭着你们说什么,他就招供什么,这难道就是尚书大人所要的实话?亏大人还是熟读诗书的儒生出身,这个道理都不明白?行事作风,与山匪也没什么两样呢!” 嘉秀当着众人斥责刑部尚书,让刑部尚书颜面无存,刑部尚书为了挽回尊严,也勉强笑着反驳道,“公主的话有些过了,微臣的行事作风如何,陛下心中自有分寸,不是公主可以妄加论断的,陛下还不曾发话,公主便对前朝众臣指指点点,难道公主早就看陛下的朝廷不顺眼、想要替陛下做主不成?!” “你!本公主不与你在此拌嘴,将焦管事放下来,今日有本公主在,不许你们再刑囚套供,否则本公主定会将此事转告陛下,说你们滥用刑罚,后果自己掂量。” 刑部尚书知道,此时他们不宜树敌太多,诸葛忆荪对两个女儿一向宠爱,昔日嘉秀也曾给诸葛忆荪献过面首,可见诸葛忆荪对这个养女的信任,若是嘉秀在诸葛忆荪面前搬弄是非,他们也讨不到什么便宜,反而惹起诸葛忆荪的疑心。 “将他放下来。”刑部尚书吩咐着,几个皂隶将焦聪放了下来,可此时的焦聪已经昏了过去,嘉秀让天牢之人来给焦聪诊治,刑部尚书与嘉秀彼此之间守着默契,都不曾将此事说到外头去,免得再起风波。 自此后,嘉秀每日都来天牢照看焦聪,焦聪受刑后落了一身的伤,在嘉秀的照看之下才渐渐痊愈,彼此之间也生了情愫。 诸葛忆荪顺水推舟,接受了常佺的建议,任命姚广财主理福商盟之事,又提拔揭发贪墨之事的度支郎马润清为四品贾正左丞,暂时协理贾正台之事。 自此,双利手中最大的两件法宝——贾正台与福商盟,都因为此事被吕延熹和宁王常佺的人马夺取,自己也因为谋杀皇妃的谣言,在京城中的几桩生意都一落千丈,昔日宾客络绎不绝的舀霞庄也变得门可罗雀、无人问津,一个多月下来,昔日风风火火的双鲤彻底变成一个无足轻重之人,对宁王常佺与吕延熹没有了任何威胁。 可诸葛忆荪始终不曾降罪于双鲤,吕延熹担心双鲤有朝一日会卷土重来,指使手下之人不停地在朝会之上给诸葛忆荪施压,连宁王常佺也趁着入宫请安的机会,数次向诸葛忆荪劝谏,让诸葛忆荪以安定前朝的名义,早早对此案做出处置、提审双鲤、早日定罪,可是诸葛忆荪始终都不曾松口。 不过诸葛忆荪心中更坚定了,自己的儿子常佺已经暗中与吕延熹有所勾结,竟然将手伸到了自己的北宫十台来,诸葛忆荪心中也清楚得很,除掉双鲤还远远不是常佺与吕延熹想要的结果,只是他们要谋夺储君之位的开始而已。 双鲤与桃年几人被困在府中已经数日,陶宜涓知道双鲤的贾正大夫之位、福商盟之揆都被别人夺取,双鲤如今的处境已经与刀板上的鱼肉没有什么分别,可双鲤仍旧不慌不忙,陶宜涓有些着急地问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亏你还能沉得住气。” “沉不住气又如何?别人正想让我沉不住气,还抓我的小辫子呢。” “可是难道就只能这样坐以待毙、任人宰割不成?我倒是不怕死,只怕死的冤枉、死的窝囊,白白落下个恶名,任人践踏凌辱。” “姐姐莫要着急,眼下还没到时候呢,” 正说着,椹儿从门外走了进来,递给双鲤一卷花笺,双鲤看过后,笑着对陶宜涓说道,“看来时机到了。” “什么时机?” “如今姐姐尚且能出入府邸,不如劳烦你,替我去办一件事可好?”双鲤说道。 第971章 从诫的疑虑 大黎皇宫,含章殿。 诸葛忆荪正坐在榻上,扶着额头,愁眉不展,从诫拿着一颗橘子走了过来,将那橘子放在诸葛忆荪的鼻子前晃来晃去, 诸葛忆荪嗅到了一股柑橘的芳香,抬头一看,从诫站在一旁微笑望着自己,诸葛忆荪眉宇间的愁绪便瞬间消解了,接过那橘子说道, “我说谁会这样放诞无礼,合宫之中除了你也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从诫又取了一颗橘子坐在一旁,一边剥一边说道,“陛下方才想什么呢?眉宇扭在一块,狰狞极了,难怪宫人们都不敢上前搅扰。” “从诫,你说贾正台贪墨官银之事,果真是双鲤所为吗?” “问我?我整日在深宫中陪伴陛下,或与几位郎官去郊外放马,并不曾理会这样的事,如何能得知双鲤是否清白呢?” “依你看,双鲤是这样的人吗?” “的确不像,不过人心隔肚皮,她心里所想之事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罢了,旁人又如何能探知?” “这几日放马,佺儿、攸儿不曾陪你去吗?” “宣王殿下一心求仙问道,萍踪浪迹惯了,这几日天气热了,不知道在哪里躲清凉呢,想找他如何容易?至于宁王殿下……可是许久不曾到郊外放马来了,昔日与他一同打马球的友人们还时常问我,他从前最热这个的,如今不知道忙些什么,连自己多年的心头好都搁下了。” “我看这孩子心思确实大了,忙一些不该他忙的东西呢。” “是啊,听说他府中的孺人有了身孕,快要临盆了,当父亲的,说不准是忙着照看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呢。” “我说的不是这个,哎,算了,不想这些事了,今日我心中乱的很,不如从诫给我击筑解忧可好?” 诸葛忆荪说着,拉着一旁从诫的手,将刚剥好的橘子塞到了从诫的手中。 “这便是陛下想听我击筑的谢礼?” “怎么?嫌弃这橘子微薄吗?” “怎么会?只是我想,这击筑之声沉郁,不如箜篌之音清丽,就让我为陛下弹一曲箜篌吧。” “甚好。” 诸葛忆荪让人将凤头箜篌抬进来,从诫轻轻拨弄着,一阵阵仙籁淌入诸葛忆荪的心田之中,让诸葛忆荪心头的杂乱思绪被那乐音阵阵缓解,无影无踪, “弹得这是《凤求凰》?” “是,陛下好耳力。” “僖儿的生母宋氏这首曲子弹得极好,你比她弹奏的,还要爽朗几分,‘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司马相如的心意,都在你方才弹奏的琴音中了。” “唯有两情相悦、心意相通之人,才能懂这音律之妙,可见陛下不光是我佳偶,还是我举世难求的知音和挚友,我皇甫从诫何其有幸,此生能得遇陛下。” 诸葛忆荪让滟笙带着内外伺候的人都退下,二人正要欢好,只见甘绒进来传话,“陛下,侦访令有要事求见。” “团雪?也罢,她来得好,我正有事要问问她呢,传她进来。” 姚团雪入内见过礼,诸葛忆荪问姚团雪道,“团雪,朕正巧有一事想问你,如今朝臣们纷纷奏请,让朕提审双鲤,朕虽然不想如此,耐不住朝臣们三请五请,依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置才好?” “陛下,微臣以为,此事一再拖延,并非长久之计,依臣看,是到了该了结此案的时候了。” “为何?” “微臣今日接到线报,找到了两位关键人证,或许可以让此案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当真?” “是,微臣不敢诓骗陛下。”姚团雪便将此事悄悄告知诸葛忆荪。 等姚团雪走后,从诫又对诸葛忆荪说道,“说起这桩案子,我也有一个疑心之处。” “哦?不妨说来听听。” “是当日谋害郑婕妤的那桩案子。当日我也跟随兄长一同出席宫宴,可是我记得,事发之时,双鲤仿佛并不在长杨宫,况且那马夫……” “马夫如何?” “陛下可还记得,当日郑婕妤暴卒,废主恒山王因此迁怒擅自将郑婕妤接到行宫来的冉皇后,当日这马车,分明是冉皇后派过去的,想必也是冉皇后信任之人,否则冉皇后不痴不傻,如何会随意打发一个无关既要的马夫,去替她做这样的事呢?” “是啊,朕也是疑惑这里,虽说朕知道,冉氏与双鲤表面和睦,实则冉氏视双鲤为劲敌,暗地里分庭抗礼,当日冉氏跟随御驾来了长杨宫,双鲤留在宫中照管宫务,冉氏心机深沉,处事也算是滴水不漏,不是那等轻举妄动、会轻易给人留下可乘之机的人。” “依我看,此事既然害的冉皇后几近失宠,冉皇后暗地里难道不会细查此事?那驾车的马夫也好,马槽中的醉马草和迷豆也罢,事关一位嫔妃的性命,还关系到当朝皇后的地位荣宠,她绝无理由就此轻易放过此事,冉皇后虽然走了,可是当日与冉皇后亲近之人尚在,说不准其中也有知道些内情的人呢。” “是啊,与冉皇后亲近之人……”诸葛忆荪思量道。 第972章 殿审双鲤 大黎皇宫,含章殿。 这一日,诸葛忆荪将刑部尚书、侦访令、大理寺少卿一同召到了含章殿来,诸葛忆荪终于答应,要提审双鲤,当着三司官员的面,亲自殿审此案。 刑部尚书也派人将疑犯焦聪、人证马润清、焦悯和那马夫一同带到了含章殿来,明鸾卫的人也将双鲤从宅邸中带入宫中待审。 诸葛忆荪与众人听过了刑部尚书对双鲤与焦聪二人的控诉,问一旁的双鲤,“你对刑部尚书所言,可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陛下,在微臣辩解之前,想恳请陛下宣两个人证上殿。”双鲤说道。 “人证?他们现在何处?” “就在殿外。” “传他们进来。”诸葛忆荪吩咐道。 只见甘绒到侧殿,引着两个人走了进来,众人一看,一位是吴王妃冉青孺,另一位是个带发修行的尼姑。 “妾身参见陛下。”吴王妃上前见礼。 “贫尼孟氏叩见陛下。” 诸葛忆荪一看那尼姑,正是当日常修的嫔妃——柔嫔孟氏,自从恒山王被废,孟氏就去了宣慈庵出家为尼。 孟氏与吴王妃冉青孺,都是昔日冉皇后身边最亲近、最信任的人。 “吴王妃与孟氏,便是你说的人证?” “正是,”双鲤说着,问一旁跪在地上的马夫,“这马夫既然说当日郑婕妤遇害一案,是微臣所为,事隔经年,当年许多人都已经不在了,而最了解此事来龙去脉的人,只有这两位。” 诸葛忆荪看着二人说道,“哦?朕问你们,这马夫你们二人可认得?” “是,当日冉皇后派遣此人打点马车去宫中接郑婕妤的。”吴王妃说道。 诸葛忆荪问道,“此宫闱秘事,王妃又是如何知晓的?” “陛下知道的,故皇后冉氏是妾身的亲妹妹,当日妹妹因为此事受了好大的委屈,被废主冷落,妹妹为了证明自身清白、查明镇真凶,她身在内宫,有些事不方便去做,因此殃及妾身去替她调查此事,此案唯一的生还之人便是这位马夫,妾身也亲自去盘问过他,对这位马夫再熟悉不过的。” “王妃当日调查此事,可曾查出个什么线索?” “妾身不才,不曾查明此案,只是当日妾身盘问这马夫之时,马夫再三说对此事一无所知,不知为何他如今又改了口,竟变得对此案的来龙去脉熟稔于心似的。”吴王妃说道。 孟绮耘说道,“陛下,贫尼当日在冉皇后身边侍奉,这马夫在去宫中接郑婕妤之前,冉皇后亲自在明月台见过此人,那一日贫尼也在,当日冉皇后为保万全,还给了这马夫二十两银子,让这马夫务必将郑婕妤从宫中接来,依贫尼看,这马夫是因为将事情搞砸了,事后担心被秋后算账才落荒而逃的,况且昔日宫中有传言,说郑婕妤之死,与肖嵩脱不了干系,肖嵩已死,死无对证,此人一心攀咬王孺人,不知是何居心。” 吴王妃也顺着说道,“是啊陛下,此事妾身虽然不曾彻查清楚,可也知道,此案嫌疑最大之人是昔日恒王身边的宠臣肖嵩,肖嵩深恨冉皇后与庞淑媛,处处与她们为敌,此案之后,冉皇后失宠,肖嵩一路扶摇直上,获益最大之人也非肖嵩莫属,与王孺人并无干系。” “可是人人都知道,这肖嵩与王孺人私下里亲如姐弟,肖嵩所做之事与王孺人所做之事又有什么分别呢?”刑部尚书上前质问道。 “贫尼十余年不曾过问事实,可也清楚记得昔日宫中的情势,当日冉皇后与贫尼备受冷落,原本以为废主会再次专宠王孺人,可宫中人人都知道,郑婕妤殒命之后,王孺人并不希求废主之宠,对废主仍旧是冷眼相待,之后得宠的是尹平芜、齐香吟两个,若此事果真是王孺人指使,那彼时她计谋得宠,为何会冷着废主,不趁机将冉皇后一举扫除、顺势登上中宫之位呢?反而是肖嵩,那尹平芜与齐香吟两个正是他献给废主的,他才是那个嫌疑最大之人,王孺人处处反常,依贫尼看,她并不与此事不相干,昔日宫中之人也不曾疑心过她,不知如今是怎么了,只凭借一个马夫寥寥数语,就将黑白颠倒,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车出来,往不相干的人身上泼脏水。” 吴王妃又说道,“妾身当日也去查问过驿站之人,驿站之人说,在郑婕妤一行人乘坐马车抵达驿站前,有一位面容姣好、胡须单薄的人曾买通驿站之人,在马槽之中掺入了让马匹癫狂之物,妾身曾让驿站之人描过画像,画像上的人倒是有肖嵩身边的绍恺有些相像,可后来,那驿站之人不知为何,便消失无踪了,因此妾身只凭一幅画像,也不能定肖嵩与绍恺等人之罪,妾身访查此案数年,虽说疑点重重,可是这些疑点与线索都指向肖嵩身边之人,至于这焦聪,这今日上殿之前,妾身从不曾听闻他与此案有关,不知这马夫攀咬此人,究竟有何意图……” 那马夫听吴王妃与孟氏纷纷指责自己,便爬上前去申辩道,“陛下,小人不曾故意攀咬焦聪,当日事发之后,小人的确在近处见过焦聪,此事有跟随焦聪十余年的焦悯可为小人作证,请陛下明察!” 正说着,甘缜走进来说道,“陛下,京南观察使许靖祥说有要事求见陛下。” “许靖祥?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传他进来吧。” 众人看着甘缜领着许靖祥和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微臣许靖祥参见陛下。” “草民独孤妄参见陛下。” “不知郡马今日觐见所为何事?这位独孤妄又是何人啊?” “陛下,这位独孤先生,正是十余年前小人的旧东家。硕历二年,小人正是在这位凤州独孤先生的商队中当差的。”焦聪先开口说道。 ”此话当真?” 第973章 死的死,逃的逃 “正是,”许靖祥说道,“微臣不敢欺瞒陛下,日前微臣从凤州上京来,看京城四处流言纷纷,说京城远近闻名的舀霞庄店主与管事都牵扯进了十余年前的一桩谋杀旧案,一细问才知,这位涉案的舀霞庄管事正是焦聪。” “难道郡马从前认得焦聪?” “是,十余年前,这焦聪正是在微臣的挚友独孤先生府上当差,硕历年间,微臣曾巡防凤州、耀州,几次可知独孤先生府上,见过这位焦管事几面。”许靖祥说道。 诸葛忆荪问一旁的独孤妄,“独孤先生。” “草民在。” “先生可记得硕历二年春日,焦聪身在何处?” “老实说,草民也记不清了。”独孤妄说道。 焦悯与那马夫一听,顿时心中松了一口气,二人正要卯足了力气、搜肠刮肚地编造接下来的应对之辞,却只见独孤妄从怀间取出了一张契书,将这契书递给一旁的甘缜。 甘缜捧着这契书,一边呈到诸葛忆荪面前,一边听殿中立着的独孤妄说道, “陛下,草民上了年纪,不像一些好耳性,实在对十余年前的旧事记不清了,不过草民听观察使大人说起此事,以为此事之中有冤情,还关乎几条人命,不敢轻忽,便回府让人翻找能查证当年之事的账目,翻找了几日终于找出了这个,这正是硕历二年四月十六,草民有一批货往耀州的陶土,让焦聪和小厮焦悯等人从凤州押往耀州,陶土五车,供三百五十两,账目在此,请陛下过目。” 诸葛忆荪从甘缜手中接过那账目,看账目上一目了然,果然和独孤妄所说的一样。 “陛下若是不信,不妨将当日从草民这里买陶土的佘掌柜召进宫来,他那里或许也有当日所做的账目,或还记得此事,陛下一问便知。” 诸葛忆荪听了,问马夫与焦悯,“硕历二年四月,你们二人不是说在京郊见过焦聪吗?当日焦聪正带人押运货物到耀州去,你们如何会在京城见过他?” “那是因为……”马夫与焦悯支支吾吾地说道。 “好大的胆子,竟敢欺瞒于朕,实在可恶!”诸葛忆荪说着,对堂下的金鸾卫吩咐道,“将这两个刁奴给朕扔进大牢、严刑审问,务必从他们口中吐出实话来。” “末将遵令!”金鸾卫答应着,将二人从含章殿径直拖了出去。 刑部尚书、大理寺少卿看焦悯与马夫从他们的面前像个牲口一样被拖了出去,也心有余悸,不敢再多说是什么。 诸葛忆荪又对刑部尚书说道,“铁证在此,足以见此二人的口供信不得,等天牢那边将此二人审问明白了,再做处置。” “可是陛下,贾正台官银贪墨案还不曾彻查清楚,此事证据确凿,不知王双鲤该如何处置?”刑部尚书问道。 “你所说的证据确凿,也只是焦悯和这度支郎的一面之词,不过此事未曾水落石出,在此之前,将王双鲤和焦聪仍旧软禁在府中。”诸葛忆荪吩咐道。 “是,微臣谢陛下。”双鲤说道。 “再有,刑部尚书、大理寺少卿这几日也不必出宫去了,等此事彻查清楚之前,都先在宫中住一段日子吧。” “陛下……”二人知道诸葛忆荪对他们起了疑心,为证清白,纷纷上前恳求。 可诸葛忆荪不等二人说话,只说道,“审了这半日的案子,朕疲乏得很,有话改日再详陈吧,墨鸾卫,带两位大人去班房歇息。” “两位大人,请。” 双鲤知道焦聪受了重刑,身子还不曾好全,让人找了一辆马车,好生将焦聪送回了府中,嘉秀也送来了大夫和药材,让大夫为焦聪治伤。 三日后,吕延熹迟迟不见刑部尚书等人出宫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心中对宫中的情形甚为担忧,便让人找出入宫廷的太监们打听,可是这两日诸葛忆荪吩咐甘绎,让他看好内侍监的人,若是有人敢将宫中的情形传扬到外头去,一并送去天牢详查。 终于,焦悯与马夫受刑不过,将刑部尚书指使焦悯先将福商盟的茶水银子偷偷藏起来,又与姚黯串通一气,里应外合来陷害双鲤,诸葛忆荪知道后大为恼火,将刑部尚书、大理寺少卿与马润清一并由侦访台、通议台之人严审,刑部尚书熬不住侦访台的昼夜查问,终于将此事和盘托出,说是右仆射吕延熹指使他做的。 诸葛忆荪一不做二不休,派遣绛鸾卫、朱鸾卫的人去吕延熹的府上,要将吕延熹请到宫中,配合侦访台的人查访此事。 绛鸾卫、朱鸾卫的人抵达吕府的时候,府上之人还以为是来抄家的,奔逃嚎叫不已,吕延熹也自知大势已去,担心自己入宫后被当成囚犯一般审问,有辱自己多年来的骄傲,因此借故要换一身官服、正式入宫面圣的机会,趁绛鸾卫的人不注意,将砒霜吞了下去,服毒自尽了。 而姚广财与姚黯也参与了此事,诸葛忆荪大怒,下令将二人一并拿来问罪,姚广财担心自己不止是晚节不保,自己积攒的如海水一半的钱财珍宝也因此充公,在朝廷的人还不曾到来之前,姚广财斥重金早就打听到了风声,漏夜走水路南下,逃亡婆绵去了。 而朝廷众臣都知道,姚广财是宁王常佺向诸葛忆荪举荐的,姚广财指使手下诬陷双鲤,宁王常佺与姚广财为伍,看在众人的眼中,宁王常佺虽然不曾直接参与此事,可吕延熹、姚广财所做之事,与宁王常佺所做之事没什么分别。吕延熹自尽、姚广财畏罪潜逃,将宁王常佺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让宁王常佺在前朝失尽了人心,也让诸葛忆荪对常佺失望不已。 可宁王常佺已经被权欲冲昏了头脑,仍旧想要与双鲤一较高下,他心想,吕延熹虽然到了,可是自己还有一个大靠山呢,那便是西越王诸葛伯彦,正当常佺想要联络诸葛伯彦再谋后事的时候,府上的下人来报, “王爷,六公主与六驸马来了。” 第974章 警醒兄长 “嘉梨?她怎么来了?”常佺疑惑道。“请她与驸马进来。” 嘉梨与田骏带着礼物、跟随下人走了进来,兄妹二人多日未见,相见后自是欢喜,常佺让人备好茶饭,将王妃绛蕊、两个儿子元辽、元遂都叫了出来,万般盛情招待妹妹与妹婿,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午后,田骏因为养父有事交代,便先行一步,离了王府,只留嘉梨在宁王府上与兄长、嫂嫂说话,因为元遂苦恼不已,绛蕊便带乳母与两个儿子先到后院去了,前厅中只留下了嘉梨与常佺二人, 嘉梨看众人都退去,对自己的兄长说道,“兄长,做妹妹的近日来,不为别的,只是想与兄长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妹妹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严肃起来?倒是让为兄有些不安啊。”常佺笑着说道。 “我是说真的,兄长莫要当玩笑才好。” 常佺也不再嬉皮笑脸,神情严肃地说道,“妹妹说吧,为兄听着呢。” “哥哥,昨日我做了个梦,梦到了我又变成了一个稚童,那时候母亲与哥哥都去了雪川,我被阿娘和刘娘娘照看着,过往的回忆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 “过往的回忆?妹妹所说的回忆究竟是什么?” “在梦中,我好像记起了几个哥哥,有常偱哥哥,有常俊哥哥,还有常修哥哥、常信哥哥,兄长偶尔可会想起他们吗?” “甚少忆起。” “也难怪。兄长也知道,这几位哥哥后来是因为什么而殒命的,那时候父皇还在,几位哥哥不管是自己主动索求也好,被人强推上位也罢,都或多或少追求过储君之位,可是下场又如何呢?” 常佺听着,知道妹妹今日来,是想借几位已故兄长的事提醒自己的。 “他们追求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如同强盗抢夺他人之物,自然没有好下场。” “是啊,可是当时,他们权欲熏心,被权欲的迷雾遮住了双眼,都认为那个位子非他们莫属,被人挑拨着去争权夺利,被卷入了争斗不休的漩涡之中,斗倒了上一个,又输给了下一个,几十年的厮斗下来,最后的赢家又是谁呢?” “最后的赢家——不正是咱们的生身母亲吗?母亲能赢得这场战争,妹妹是最像母亲的,说不准有朝一日妹妹会成为继母亲之后的第二个赢家呢。”常佺说道。 “咱们是至亲兄妹,你我好不容易能像今日这样聚在一处开诚布公地说说话,就不用说这样的客套话了吧。” “并非客套,都是我的真心话。”常佺说着,眼神中闪过一丝冷意。 “也好,既然是真心话,那我就问问兄长,兄长以为,母亲是如何赢得天下的?” “母亲手上有兵……” “昔日高氏与尉迟贞手上的兵力,和母亲不相上下,他们更是早先一步入主京城,权倾四海,为何他们都先后覆亡了?” “母亲手上良将如云……” “高氏麾下的将才也不少,有诡诈多谋的令狐迁,还有万夫难当的睢阳王元沃,高家的子孙也并非都是酒囊饭袋,个个战力也不可小觑,高氏背后还有北桓的支持,若是正面开战,母亲从雪川带来的那些人,万里远征,未必是高氏的对手。尉迟贞就更不必说,尉迟贞的七个兄弟,号称‘关内七鹰’,尉迟家与北桓乞伏氏同族,是一样的骁勇善战、残忍嗜杀,所到之处无不闻风丧胆,论将才、论战力也与母亲不相上下。” “母亲手上还有朝臣的支持……” “尉迟贞主政之时,世家朝臣们多支持尉迟贞,他手上还有东宫太子,在破晓宫变之前,尉迟贞甚至有父皇的暗中支持,无论怎么看,他都远胜过母亲,可最后仍旧是败给了母亲。” “母亲财力雄厚,有商贾们的支持……” “渤海高氏与尉迟贞的财力丝毫不输母亲。” “那以你所见,母亲是因何赢得了天下?” “是因为母亲懂得操御人心,也了解人心,人心归,天下自然可得。” “难道母亲不是靠拳头与权谋……” “兄长熟读史书,自然知道,靠拳头与权谋得来的天下不过是瞬息繁华,如过眼烟云。” “那依你所见,母亲是因何谋得天下人心的?昔日在宫中有谣传,说母亲出入宫之时,懂得南疆蛊术,难道是用这法子?” “这法子且不说罕见,即便是有,也只能操弄人心一时,等蛊性过了,心是会散的。” “那你倒是说说母亲究竟是如何赢得天下人心的?” “兄长小时候与母亲在雪川长大,母亲是如何待雪川百姓的,兄长比我清楚,母亲与兄长初到雪川之时,雪川是何等景象,兄长那时还小,或许不记得了,我后来听月娇姨娘说起过,深陷泥沼与绝望中的百姓,从前只能沿街乞讨、等待饿死的百姓,到现在有多少人已经从贫瘠与无望中脱身,学了精湛的手艺、有了体面的差事、累积了安家立命的丰厚报酬、长了游离四方的见识、有了不被无端刁难苛责的后盾、有了免于盘剥榨取的命运,有了不担心再次堕入战乱与匮乏之中的心安和踏实,一个雪川如此,母亲主政后、晏康年间的大黎百姓也是如此,因此才有百姓与四海归心,也是凭借这个,母亲得到了人心。” 常佺听着,脑海中想起了当日回雪川时的所知所见, “天下只能是她的,吕延熹在朝堂上谋算了一辈子,可他永远不知道,朝堂上的勾心斗角,终究只能给他带来一时的权位名利,就像暴风雨来临时天空中的雷电交加与电光火石,看着气势磅礴,足以让天下人为之震慑,不过是瞬息的虚荣与浮光,不过是半空中唬人的海市蜃楼,他不知道,只有土地上生长出来的东西才能稳稳地撑起这天下,母亲所做的,便是给了这土壤肥力,让天下的根系扎在了土壤中生长出了茂林百花、养育了飞禽走兽,而厮斗不休的电光火石只会让天下陷入泥淖、变成渺无人烟之地,顺天道,则天助人应,逆天道,则天怒人怨,这个道理,兄长不会不懂吧。”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还有谁能像当初的母亲一样呢?连母亲自己都变了,天下人正等待了一位新的主人。” “这便是母亲与兄长的差别。” “什么差别?” “母亲从不曾觉得自己是天下人的主人,正是有人频频误认为自己可以做天下人的主人,这才让天下人变得不像人。君视臣为草寇,臣视君如寇仇,兄长若是以为自己可以做天下人的主人,不要怪妹妹没有提醒你,那将是兄长步入无穷无尽的黑暗深渊的开始。” “妹妹今日说了这许多话,依你看,继母亲之后,谁可以让天下人归心?”常佺问道。 “这个人,兄长心中早就已经知道了,并且已经与她交过手了,不是吗?” 第975章 姐姐有孕 吕延熹等人被铲除后,诸葛忆荪再次任命双鲤为贾正大夫,并主理福商盟之事,诸葛忆荪也不曾重新任命新的尚书仆射,尚书省的权力被再一次削弱,参与谗害双鲤一案的刑部尚书、大理寺少卿等人被革职流放,让三省六部、九寺五监也深感唇亡齿寒。 北宫十台在诸葛忆荪的支持下势盛,双鲤这位贾正大夫是北宫十台的长官之中最受诸葛忆荪宠信的。 在成立福商盟后,双鲤又成立了惠倌盟,招揽大黎上下为一众商贾服务的伙计、雇工、杂役等人入惠倌盟,让天下想要盘剥、压榨雇工伙计的商贾们都有了忌惮,若是有些伙计们生活贫瘠,惠倌盟还会帮这些人择选差事、给他们银钱度日,双鲤还担心有些商贾被刁恶蛮横的雇工们讹诈,惠倌盟也会帮着商贾择选有才能、踏实肯干的伙计,福商盟与惠倌盟也与侦访台、通议台、律正台内在相连,惠倌盟成立后,不少恶行累累的不法商贾与中饱私囊的伙计雇工都被纠察了出来,或是被囚入狱中问罪,或是被派出在福商盟与惠倌盟之外,无论是行商还是谋差事都没有立足之地,双鲤此举也让大黎上下的商业被一步步导向了正途,活力与面貌更胜从前几分,也让诸葛忆荪托付给双鲤不少机要之事,让双鲤在朝堂与大黎上下名望地位更加不可一世。 这一日,双鲤正与陶宜涓、嘉秀一同用膳,双鲤与嘉秀用得正香呢,可陶宜涓不知为何,突然呕吐不止,双鲤连忙让桃年找大夫来瞧,诊脉之后才知道,陶宜涓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双鲤与嘉秀二人也心知肚明,这孩子自然是皇甫维诫的,双鲤不顾及许多,只问陶宜涓道,“姐姐可觉得好些?这样的事姐姐为何不告诉我呢?我也好为姐姐和孩子早些准备着吃用之物,免得像如今这般措手不及。” “这样没脸面的事,我怎么好说得出口呢?况且这孩子我也不打算留着,再过几日,就让大夫给我开一副打胎药,让这孩子早早走了的好。如今我只是舍不得,才将他留到了今日,不过是想让我们娘儿的缘分再长一些罢了。”陶宜涓说着,眼泪从眼眶中淌了出来。 “姐姐为何不想要这个孩子?这么多年以来,我想要个自己的孩子,上苍都不曾遂人愿,姐姐有了这样的好事,为何要这般狠心,将这孩子打下来呢?” “这还用问?我是什么身份?这孩子的父亲又是什么身份?寡妇与鳏夫私通,这话传出去好听?把我们两个当做奸夫淫妇也就罢了,还连累了皇甫家和妹妹你的名声,你如今才好些,陛下也仰赖你,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舍得连累你?因此这个孩子我非打下来不可。”陶宜涓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咬着牙说道。 “这是什么道理?嫂嫂与皇甫先生明明是两情相悦的人,况且又都孤身一人过活,彼此那般情好,如何就成了奸夫淫妇了?”嘉秀也不忿地说道。 “是啊,姐姐若是为我而伤害这个孩子,倒是叫我心中不安,姐姐放心,这个孩子好不容易得来,我定要替姐姐保住这个孩子,且让这个孩子不受世人指摘,在这个世上光明正大的长大。” 双鲤说着,让桃年嘱咐府上的人,不许他们将此事传扬到外头去,否则定要严惩,又让焦聪悄悄将皇甫维诫请到府上来,将陶宜涓有孕之事告诉皇甫维诫,皇甫维诫心中甚是惊喜,也劝说陶宜涓留住这个孩子,还说若京城容不下他们二人,他就带着陶宜涓远走高飞、隐姓埋名地去过太平日子,定会守护他们母子二人周全。 “有先生这句话就好了,我有法子,既不用你们二人远走高飞,还能留住这个孩子,不让你们和孩子受委屈。” “你说得容易,做起来何其难啊!”皇甫维诫感慨道。 “先生为何这样说?” “你有所不知啊,尽管昔日朱雀门辩礼以来,京城的不少腐儒有所收敛,不以纠察皇族世家失德违礼之事为务,可是民间市井,宗族祠堂与腐儒保甲的力量仍旧不可小觑啊。” “怎么个不可小觑之法?” “去岁通轨坊有一车夫之女,因未曾婚配,便与外坊男子有了孩子,暗结珠胎,被宗祠长老知道后,那女子被以宗族私刑处置,被扔到郊外喂了野狼,落了个一尸两命啊,还有净影寺有一女香客在参佛之时,与一清俊的和尚暗通款曲,被她的公婆查知,也是以宗族私刑处置,被当众打了一百鞭子,那女子竟然被活活打死,和尚也被扭送官府,勒令还俗,被杖刑一百,流配做了苦役,不光这些,即便是宗族妇人,若是做了有伤门风之事,这些宗祠长老照样不会手软,有一位住在兴宁石虎街的宗室子弟,名叫元少醴,他还是光宗皇帝的后人,不过到今日,空守着一个县男的爵位和几亩薄田,旁的已经与寻常百姓无异,他的妾室与人私奔,被保甲拿了回来,宗族中的长老,将她浸猪笼处死,这样的事宗族之中也不甚少见,如今若是此事被人察知,只怕也凶多吉少,实在不行,我还是带着宜涓一走了之的好。” “先生别急,这些我都知道,不过宗族长老们再厉害,陛下的颜面他们也不敢不给吧,我有个法子,或许可以一试。”双鲤说道。 第975章 借击筑旁敲女主 这一日,双鲤入宫给诸葛忆荪请安,可是还不曾见到诸葛忆荪,先往茂榕堂来见皇甫从诫,将陶宜涓有孕之事说给了皇甫从诫知道,从诫倒是不觉得惊讶,只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宫内侯不必为难,我有个法子,只是需要宫内侯的协助一二。” “需要我做什么?那腹中未出世的孩子是我的侄儿,为了保全他的性命,是我这个叔叔该做的,请你只管吩咐便是。” 双鲤便将自己心中的计划说给了皇甫从诫,从诫听了,一一记在心里。 这一日双鲤入宫给诸葛忆荪请安,除了家常闲话什么都不曾说过,当着诸葛忆荪的面,与往日也没有丝毫不同。 到了晚间,诸葛忆荪到茂榕堂歇息,只听皇甫从诫在窗下击筑,诸葛忆荪听着那击筑之音甚是悲戚,便问道, “今日心里可是不痛快?这支曲子沉重得很,快要勾起我的伤心事来了。” “是我的错,惹陛下伤怀了,只是这几日的确听说了几件惨烈的事,让我心中郁闷了许久,不曾想到堂堂天子脚下,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事。” “什么惨烈的事让你发出这般慨叹?” “陛下不知,听说如今京城之中,有不少宗族祠堂居然打着贞洁的名义草菅人命,通轨坊有一个女子,与男子欢好,暗结珠胎,竟然被坊间长老联合众人将这女子扔到了山坳里喂狼,我还以为如今的京城之中,陛下不甚待见这些儒生们,腐儒酸丁与宗族长老们会收殓几分,想不到私下里还是这般厉害,听说,连宗室之中这样的事都司空见惯,更别说市井之家。” “这样的事一向是他们瞒着官府私下里造孽,朕心里知道京城有这样的事,也不曾听人当面说过,你今日怎么好端端地说起这个来?” “陛下,我不光是担心他们,也是怕自己连累了陛下的名声啊。” “这是怎么说的?” “陛下不知道,民间的宗族长老们对妇人贞洁看得极重,他们将妇人的贞洁视作他们的脸面,若是妇人寡居却不守贞不知道要被宗祠之人如何刁难呢!更不要说寡居妇人与情投意合之人欢好了。” “寡居妇人既然已经没了丈夫,难道要为丈夫守一辈子不成?这就是那些酸腐儒生和宗族长辈看中的贞洁了?这是什么歪曲的道理?这些儒生们平日里出入烟花之地比世人都勤,一个个包占着烟花女子还不算,家中还多畜养家妓,有了正头娘子还嫌不够,还上赶着纳妾,纳妾还不够,连妻妾房里平头正脸的丫头都要玷辱了,家中的丫头少了,还要再从外头买呢!更有不堪的,连家人媳妇都搂在自己怀里糟蹋,他们这就贞洁了?这就有脸面了?亏他们平日里嘴里还念叨着圣贤书呢!圣贤书上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的道理不懂?自己家里占着妻、妾、婢、姬、妓、大丫头、小丫头、家人媳妇、外人媳妇上上下下十几口人只伺候他一个就不伤风化,怎么人家寡居的老婆再嫁,他们这般急头盖脸的,什么东西!” “陛下说的是,可惜他们没有陛下这样明白,都是些死念叨圣贤书的呆子,可这些人连草菅人命的事都行的出来,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呢?陛下不知道,眼下京城中举着挞伐失贞妇人、大肆滥用私刑的多着呢,好好的京城,被这些人弄得乌烟瘴气的,不知道多少花儿一样的生命折损在他们手上,可惜我枯坐在宫中,知道他们背地里行这样的事,也无能为力!”从诫捶胸顿足地说道。 “这不是你人在宫里宫外的事,假使你在宫外头,他们欺上瞒下背着旁人做这样的事,京兆府的捕快们、侦访台、通议台的人还无从察知,更不要说你了,又能做什么?就算是他们察知了,上下瞒的滴水不漏,咱们又能怎样?” “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为非作歹不成?今日能草菅人命,助长了他们的凶戾之气,来日做出什么更不得了的事,岂不遗祸无穷?” “这倒的确是件棘手的事。”诸葛忆荪思量着说道,“往日这样的事,是不会被抬到桌面上来说的,俗语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京兆府就算知道了这样的事,顶多上保长、里正去戒饬几句,朝廷也做不了什么。” “都干系到人命了,还只说是家务事,陛下别恼,依我看,不过是糊涂官留下的糊涂事,家务事不过是个替他们遮羞的幌子罢了。就算是家务事,这算是什么家?什么务?要这样的家做什么?” “你说的是,只是咱们今日取乐,且不说这些,等明日朕让人想个法子,好好断一断这是才行。” “是,是我今日说多了,让陛下为此事伤神了。” “你最是个爱操心的,从前做通事舍人的时候就是这样,专好为人打抱不平,朕倒是不觉得伤神,反而就喜欢你这赤子之心。” “让我再为陛下奏一曲气势磅礴的破阵乐吧,听过了这曲子,咱们好宽衣沐浴,早些睡去,今日月色极好,映在窗柩上如玉霜一般,好看极了,岂有错过的道理?” “破阵乐也有用五弦筑弹奏的?” “昔日易水河畔,壮士刺秦,便要这击筑之声才配得上壮士视死如归般的慷慨大义,刺秦能奏得,秦王破阵如何奏不得?” 说着,皇甫从诫轻轻奏响了五弦筑,诸葛忆荪闭目细听,如同回到了一个个苍凉如霜的战场上。 第976章 律正台 第二日散朝后,诸葛忆荪让北宫十台的长官们都召到了承祚堂来。 诸葛忆荪先问侦访令与通议令二人,昨日皇甫从诫所言是否确有其事,二人都答应着,而且还纷纷补充了几桩更厉害的,像是被放火烧死的、被浸猪笼溺毙的,还有被关入祠堂中活活饿死的,不胜枚举,北宫十台的人听在耳中,无不瞠目结舌,几个人都不曾想到,自己每日行走的京城竟然藏着这么多罪恶之事。 “那依你们看,此事该如何裁夺才好?是像往常一般不加以阻拦,任由家务事让家中人裁夺的好,还是订出个律令章程来,将此事一并杜绝的好?” 双鲤听着,出面说道,“陛下,微臣以为,既然已经找到了痈疮,就不能任由其继续溃烂下去,尽早剜除,才是正理。” “朕也明白,只是不知该如何剜除,贾正大夫可有什么好法子?” “微臣身为贾正大夫,论理不该置喙这样的事,本该由侦访台与通议台的同僚为陛下参详一二,陛下既然问及微臣,微臣也只好说说心中所想。” “你不必顾及许多,只说便是。” “微臣以为,此事的关键在于我大黎的律法。” “大黎的律法?” “是,正是因为律法模糊含混,才给了这些人可乘之机,正好律正大夫也在,陛下不如吩咐下去,纂修律法,严惩大黎上下滥用私刑之事,再请通议台、侦访台的同僚将京城中几件草菅人命、滥用私刑之事作为典型,杀一儆百,重重处置,一来可震慑旁人,二来律正台有了正式的律令,若是今后京城再有这样的事,一律交由大理寺、刑部,按律正台所制律令严加处置,不可再以家务事之名含混过去,或许这民间滥用私刑、处决所谓不贞不洁之人的风气能稍加遏制。” “这话有理,或许可以一试。” “再有,微臣以为,这新制定的律令中,连何为不贞不洁也要明文写出来,也好让刑部、大理寺的人断案之时不犯糊涂、能清楚明了,只要这不贞不洁的罪名不光用在女子身上,也一并用在男子身上,一视同仁,大黎上下的酸腐儒生或许不会再盯着不贞不洁的妇人们不放了,以同样的标准检视自己,自己的不贞不洁远在他人之上,论罪比旁人还重几分,他们又有何面目、有何勇气去刁难别人、甚至将私刑用在别人身上呢?” 诸葛忆荪听着双鲤的话在理,她也知道解决此事的关键就在于律令,朝廷制定了新的律令,便是给民间释放了一个新的讯号,那些宗族长老与酸腐儒生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便会像蛇一样蛰伏在洞中,不敢轻易出来伤人了。 一个月后,律正台果真推行了新的律法,起初刑部与大理寺的人对这些律法不以为然,可一想起吕延熹与刑部尚书的前车之鉴,加上有诸葛忆荪与北宫十台的人不停给刑部和大理寺施压,最终刑部与大理寺只能遵守。 律令推行后的三日,侦访台便将几桩京城宗祠之人草菅人命的案子举发到了大理寺,大理寺无法,只能派人去京城的各个坊市拿人,将十几个参与私刑处死所谓“不贞妇人”的宗祠长老带到了大理寺审问,或是以杀人罪被判处斩刑,或是因为从犯,被关入狱中服苦役,如此一来,也让京城上下以纠察“不贞妇人”为乐的人不敢再顶风作案。 双鲤觉得此事仍旧不够,不仅是大理寺与刑部,这律令也被发放到了处理宗族事务的宗正寺,昔日参与处死元少醴妾室的宗族耆老被一并问罪,连宗族不敢再干涉过问这样的事。 陶宜涓的身孕一天天打了起来,双鲤知道,此事只怕隐瞒不住了,便亲自入宫,让嘉梨、嘉秀作为说客,恳请诸葛忆荪成全了陶宜涓与皇甫维诫,诸葛忆荪看在双鲤、从诫、嘉梨、嘉秀的面上,答应了此事,废黜了陶宜涓恒王妃的名号,成了一个寻常庶人,让皇甫维诫迎娶陶宜涓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