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后妈》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她讨厌警察。 这是夏光桦活了二十五年来的唯一结论。 「就跟你说我不知道了嘛!」莫名被带进警察局里说明,鸡同鸭讲三十分钟之后,她差点掀了桌子。 「听着,这几天我很忙,根本没用过那个帐号,你说有三百多笔不正常交易,我哪知道是谁盗了我的帐号?这不是你们警察该去查清楚的吗?怎么会来问我咧?缴税付你们薪水是付假的吗?」 「夏小姐,请你冷静点,你说的我们都会查清楚,但在我们厘清真相之前,还是得请你配合。」 「配合」配合个鬼,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她根本还在状况外。 她只知道自己为了画稿,整个晚上没阖眼;好不容易完成了五页,心想终于可以躺下时,却来了两个警察,说她涉及诈骗及窃盗,请她到警察局说明。 她吓都吓醒了,心想自己整个月几乎都宅在家里,她骗了谁、盗了什么?简直莫名其妙。 但,她的银行户头还是被冻结了。 不管是她用来经营网拍生意的卖家帐号,还是她用来支付与收款的银行户头,通通都被冻结了。 天哪,她的财产有九成都在那个户头里,这下她活个屁呀? 所以她才痛恨警察嘛,简直欺负善良百姓! 最后,她被请出了警察局,以制式的官方说词打发,说什么有进一步的调查结果会立刻通知当事人……马的,她才不在乎什么调查结果,她在乎的是钱、是她的钱哪! 没了那笔钱,接下来的生活该怎么过?甚至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银行户头会被冻结多久。 出了警察局,她悲观地在心里稍稍计算了下。 手头上能活用的现金可能连一万都不到,何况这期间她还得缴水电瓦斯、手机费、网路费,还有日常吃吃喝喝的开销,再加上原稿纸只剩不到二十张、网点纸似乎也差不多该去补货…… 突然,一声闷雷响起,蓝色的晴空无预警地被大片乌云给笼罩,滴滴答答地下起雨来。 夏光桦脸都绿了。 一个人能有多衰?坦白说,她还没看到极限,如果这一路走回去,中途她被野狗追、被脚踏车撞、被变态袭胸又踩到狗屎,那么,她应该不会在意这么一点小雨了吧? 嗯,真是令人振奋的预设,她突然觉得自己又乐观了起来。 幸好,老天没这么残忍,只淋了她一身而已。 回到住处,她里里外外湿透,连内裤也没幸免,坐在客厅里两眼无神的盯着墙壁发愣。 该是面对现实的时候了。 她先是计算了这个月的待缴帐单,然后估算了一下还得花多少预算来补充稿纸墨水等「生财器具」。 她是全职漫画家。 这是她从小到大的梦想——会说是梦想,是因为她从来没想过,原来漫画家是这么穷困潦倒的职业。 小时候不懂事,以为漫画家只需要构思剧情、画个线稿,剩下的杂活交给助手去完成就行了,之后她再美美地带着原稿到出版社交差,就可以坐领丰厚稿费…… 但是,现实很残酷,那种美妙的情境只会出现在梦里,这也是为什么她得兼做网拍来过活。 事实上,网拍的收入远远高于她那微薄的稿费,说穿了,她仍继续不停作画,纯粹是为了一圆她那想当漫画家的梦想而已。 可是问题来了,现在她的帐户被冻结,就算房子是姑姑的不必缴房租,但手头上的现金仍然不够她支付其他的开销。 该怎么办?打电话回老家借钱? 好像是个可行方案,而且也没什么难度,开口跟老爸老妈借个一、两万的周转金,应该不至于被说是啃老族吧? 事不宜迟,她拿了手机,找到老爸的号码,在深呼吸一口气之后勇敢拨出,不一会儿,电话的彼端传来熟悉的嗓音。 「喂?」 「喂,爸,是我阿桦啦,我跟你说哦,最近我——」 夏万财打断她,「阿桦哦,啊你最近怎么样?怎么这么久没打电话回来?」 「最近还可以啦,只是那个——」她的话仍然没机会讲完。 「对了、对了,你阿嬷这礼拜六生日,说要去阿兰开的那间餐厅庆生,你要不要请假几天回来看看她老人家?」 「请假?我干么要请假?」 「对吼,你没头路,我都忘了。」 「什么没头路,乱讲!」遭到不实指控,夏光桦立刻激动反驳,「我哪里没头路?我忙翻了我,我要画稿子、还要搞网拍,每天能睡四小时就偷笑了。你知不知道我每个礼拜都要去进货、理货,然后……」等等,这好像不是重点。 显然彼端的夏万财亦是相同想法。 「罗哩罗唆,那个不重要啦,你要不要回来看你阿嬷?阿嬷很想你耶,每个礼拜都在念说那个阿桦怎么不回来。你自己说,上次回家是什么时候,三个月前还是六个月前?我看你干脆就搬回来住好了,反正你在台北也没头路……」 「我有工作啦!你都没在听我说话!」 夏光桦深呼吸了一口气,忍着挂掉电话的冲动,道:「爸,我跟你说,你不要小看我的工作,它需要一个安静舒适的环境,让我可以全神贯注思考剧情、衡量每一个分镜该怎么表现、我还得细心揣摩角色的情绪和表情,你们每天吵吵闹闹,我怎么能好好工作?」 「哦,安奈哦?」老爸沉吟了几秒。 夏光桦冷笑了声。现在知道她很辛苦了吧? 以前老是在亲戚面前取笑她是什么「画尪仔标的」,真是太过分,人家她好歹也有点名气,fb的粉丝页算算也有两千多人按赞,不是她在盖,她第一部出道连载作品可是卖得吓吓叫…… 「那你什么时候要搬回来?」 老爸的声音打断了她的陶醉时光。 「哇咧……」她眼角一抽,又来了,老是不听人说话。「再说啦,我要去洗澡了,再见!」 所以她才不喜欢打电话回家,每次话题扯到最后,都一定是以「反正你又没工作,不如搬回家帮忙」为结尾,谁受得了啊? 唉,借钱计划破局。 想想也好啦,万一真开口了,搞不好更会被逼迫搬回花莲老家,想到这里她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算了,还是先去洗个澡比较实际。 思绪至此,她起身,正打算走向浴室,大门的门锁突然传来了不寻常的声响。 夏光桦一愣,停下脚,回头盯着大门。 是她听错了吗? 不,她没听错,那是有人拿了一把钥匙在钥匙孔里乱戳乱搅,试图打开她家门锁的声音。 恐惧与惊慌自夏光桦脚底窜起。 是什么人企图闯进她家里?姑姑吗,还是姑姑的家人?都不对啊,他们全家都移民美国了,怎么可能突然跑回来?就算要回来也应该会通知她才是……难道是小偷? 一想到门外可能是个毛贼,她随手抓起扫把,战战兢兢地走到门前,试探性地出了声,「什么人?」 外头的人顿时没了动作。 夏光桦皱了眉,静待了几秒,又道:「你、你要找谁吗?」 回应她的,是个稚嫩的孩童嗓音。「你是谁?」 她怔忡了下。是个小孩子?她考虑了几秒,放下扫把,毫不迟疑地就旋开门锁、拉开门板。 外头确实是个小男孩,看上去顶多六、七岁而已,他穿着附近一家幼儿园的制服,身上背了个书包,也和她一样,淋了一身湿。 小男孩一脸错愕地看着她,道:「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 「蛤?」她瞠目瞪着男孩,「小鬼,你是不是走错路了,这里是我家才对。你爸妈呢?你该不会走丢了吧?」 「你是小偷吗?你在我家要干么?」 够了,这臭小子。 她才懒得回答,直接甩上门,很没良心地把对方隔绝在门外。外头的男孩仍然锲而不舍地拿着钥匙猛戳。 「啧,还不放弃呀?」她低咒了声,充耳不闻,心想待会儿大概就会有粗心的大人来把小孩拖走。 想到这里,她脱下了湿透的上衣、外裤,哼着歌,踏进浴室。 二十分钟后,夏光桦一身清爽走出浴室,她换上了平时的家居服,心想那小孩应该已经离开了,但她仍不放心,走到窗边朝着外头探了眼—— 并没有。 那小男生还站在外头,甚至缩着身体发颤,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一股令人烦躁的同情心油然而生,她恼怒地呻吟了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再度开了大门,道:「喂,小鬼,你到底是住哪里?大人找不到你不会担心吗?」 第二章 小男孩回头看了她一眼,指着她身后,说:「我就住这里呀,你为什么不让我回家?你是不是坏女人,要来抢我的爸爸?」 现在的小孩思想都这么黑暗吗? 「小弟弟,你记不记得你家的地址或是家里的电话?」虽然机率不高,可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小男孩侧头想了想,「我就是住这里啊!」 她快吐血了。「唉,算了,等我头发吹干之后,我带你去里长伯那里。」 「什么是里长?」 「那个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去了里长伯那里,里长伯就会带你去警察局,然后你妈妈就会去警察局接你……」 「我没有妈妈。」小男孩打断了她的话。 「呃……」是单亲家庭吗?「那总有爸爸吧?」 「爸爸一直都在警察局。」 嗄?一直都在警察局是什么意思?是、是被抓去关吗? 「所以你是跟阿公阿嬷住吗?还是住在亲戚家里?」 小孩歪着头,想了半天才道:「我很久没有看过阿嬷了。」 天,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不过仔细想想,这跟她又有何干?她叹了口气,懒得深究,毕竟没人想把麻烦揽到自己身上,卷入诈骗案就已经够她受了。 总之,她先让这孩子进门,丢了条干净的毛巾给他。 「喏,先把头发擦干吧,我去找看看有没有小尺寸的衣服让你穿,你乖乖坐着别乱跑。」 小男孩一愣一愣地走到沙发前,环视了下四周,道:「阿姨你家怎么这么乱啊,你都没扫地吗?」 「居然还嫌乱……」她强压遭想掐死小孩的冲动,「对,这是我家,你终于知道这是我家了吼?所以就算乱到像被炸过也不关你的事。」 可恶,她干么对一个小孩认真? 「这杯子脏了,你没洗。」小孩指着桌面上她用来泡茶的瓷杯。 「我晚点再洗不行吗?」 「垃圾桶好满,你都没倒垃圾吗?」 「因为我很忙。」 「桌子好乱哦,我这样要怎么写作业?」 「你不必在我家写作业!」 「欸,我爸说书看完了要放回去书架,你怎么都丢地上?」 「哇塞,你居然比我妈还罗唆」夏光桦快炸毛了。 不行,她要冷静。对方只不过是个小孩子,怎么可以被小孩气死?套一句乡民说的——认真就输了。 「小弟弟,你要不要吃饼干呀?」对,没错,拿食物可以塞小孩的嘴。 「好。」 「你要吃什么?洋芋片?巧克力夹心饼?」这些可是她赶稿时的战备存粮,愿意拿出来与陌生人分享,够好心了吧。 「我要吃哈根达斯。」 她可以感觉到自己内心有团蠢蠢欲动的火花,「不好意思,姊姊我很穷,吃不起那种东西。」 「那你有什么?」 「我有杜老爷。」 「杜老爷有哈根达斯那么好吃吗?」 青筋暴突,她真怕自己会失控掐死他,「臭小鬼,有得吃就不错了,哪来那么多意见!」 孙时郁是在下午四点半的时候,接到了保母的电话。 「小孩不见了」这无疑是为人父母最怕听见的。 「是……对不起、对不起,小翔应该是趁我在厨房准备点心的时候,偷偷开门跑出去的,真的很对不起。」 「那我家呢?你去确认过了吗?搞不好他只是自己跑回家,他身上有家里的钥匙——」 「不,他没回家,我确认过了。」 「那会不会是跑回幼儿园?打电话问过幼儿园了吗?」 「嗯……我也去过幼儿园一趟了,小翔不在那里。」 不在家也不在学校,那么,他逃离了保母家究竟是想去哪?孙时郁不自觉地望向窗外,外头大雨如注。 「我现在回去。」 不多加迟疑,他收了线,向同事报备了声,立即驾车前往。 一路上,自责与歉疚几乎淹没了他。 打从他与前妻离婚之后,那孩子始终闷闷不乐,偶尔封闭、偶尔叛逆。他认为小翔是想念母亲,毕竟打从出生开始就一直是由前妻带在身边,不料,前妻签了离婚协议书之后就再也不曾来探视过孩子。 三年来,一次都没有过。 小翔开始觉得是自己的错,认为他一定是哪里做得不够好,才会让妈妈狠心将他抛下。 经过了一番挣扎,孙时郁决定搬离定居多年的台中,申请了调职,搬到台北来展开新生活。 他想,或许换个环境,小翔会渐渐把这样的情绪淡忘,没想到他想得太美好,才刚搬来三个月就发生了这种事。万一,儿子若真的出了什么状况,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紊乱的思绪,让他脚下的油门愈踩愈紧,几乎是一路飙回了社区,第一件事就是先回家察看。 「小翔?」 客厅空荡荡的,儿子的外套不在沙发上,书包也不在;他没放弃,冲上二楼,直往儿子的卧房。 「小翔?你在家吗?小翔?」 三楼的独栋透天是个不算小的空间,他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就是不见孩子的踪影。 于是他当机立断,先是通报了附近的派出所、也告知了里长,然后带着儿子的照片,开始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 他想,一个才六岁大的孩子,若是独自走在路上,肯定会有人留下印象才是,除非他是被有心人给诱拐……这想法令他头皮发麻。 「打扰一下,请问你见过这个孩子吗?」他探访了第一户,来应门的是一个看来像是家庭主妇的女性。 对方摇摇头。 第二户人家,无人应门。 第三户的住户表示,没见过这孩子;第四户人家是个中年独居男子,他盯着照片看了半天,最后仍是摇头。 就这样,他挨家挨户拜访,问到了第九栋,应门的是位老婆婆。 「拍谢借问一下,」他以闽南语来询问,递上了儿子的照片,「请问你见过这个小孩子吗?他应该穿着幼儿园的衣服,背着书包……」 话未说完,老婆婆眯着眼睛看清楚了照片上的男孩,惊呼了声,「哦,有啦有啦,他刚才在前面走来走去、全身湿答答,我还问他要不要雨伞。」 「真的?」孙时郁露出笑容,暂时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应该只是迷了路,不是遭人恶意拐骗。「那他往哪边走了?」 老婆婆指了个方向,道:「那间,应该是那间没错。我看到他站在那间外面站了很久,差不多快半小时。」 顺着老婆婆的指尖望去,那是门牌号码十八号的住户。 十八号?他不解,儿子怎么会站在十八号住户的家门口?他们父子俩住的是六号,中间相隔了五栋,六岁的孩子应该不至于认错门才是……他先向老婆婆道了声谢谢,转身走向十八号。 他按下门铃,心浮气躁地在门口等候。 约莫半分钟后,有人来应门了,是个年轻的女人。 她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一头长发以鲨鱼夹盘在脑后,身上穿着深蓝色的棉、一件灰色的运动长裤;棉上依稀还沾有像是墨水般的黑污渍,运动裤的裤管甚至还破了洞…… 慢着,他好像看得太仔细了点。 「咳,」他回过神来,递上了孩子的照片,「请问你看过这个小孩吗?」 女人看了眼照片。「哦,有啊,在那里。」她一副理所当然似地,转身指了自家的沙发,「他就在那儿,睡着了。」 一听,孙时郁不可置信。「我儿子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你儿子?」女人听了,露出了一副谢天谢地的表情,「天哪,太好了,你快把他带走吧,我快被他逼疯了。他先是莫名其妙拿着钥匙猛戳我家的门,还硬说这里是他家,你能不能好好教他认一下自己家的大门啊?不然哪天他又跑到我家来,我可是会……」 女人吱吱喳喳抱怨了一堆,孙时郁却被对方的态度给惹得有些恼怒。 「你没报案?」他觉得对方的处理方式不合理。 「什么?」她愣了下。 「你家门口出现了一个走失的小孩,你把这个孩子留在家里,却没想过要报案吗?」 「呃……」女人愣了几秒,支吾反驳,「怎么会没有?我有说过要带他去里长那里啊,可是他先是要吃冰、吃了冰又要糖、吃了糖又讨饼干吃,吃饱了倒头就睡,我有什么办法?」 「难道你不会报案?打通电话也办不到?」 「我、我只是……」 「你知不知道外面现在有多少人急着在找这孩子?」 第三章 保母、幼儿园的老师、辖区派出所警员、里长,还有他这个做父亲的,每个人都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里长甚至动用了自己的人脉协寻,而这个女人居然一脸若无其事地抱怨他儿子逼疯她? 罢了,无谓的辩论不必要。 他迳自走入屋内,抱起熟睡的儿子,拎起淋湿的书包以及换洗下来的制服,走回了大门前。 他看了女人一眼,板着脸孔,道:「谢谢你这几个小时的照顾,但你既然知道他是走失的儿童,该有什么样的处理,你身为一个大人难道没有基本的常识?他的书包上有幼儿园的名字,我想打电话通知一下园方并不困难吧?」 说完,他踏出了大门,又想起了什么,回头补了句,「对了,他身上的衣服,送洗后我会寄回来。」 撂下了最后一句话,他抱着儿子离开了现场,留下满脸错愕的女人。 砰一声,夏光桦甩上门板,满肚子怒火与委屈。 那男人简直莫名其妙!他以为他是谁呀?自己的儿子不管好,居然还怪她没报案?有没有搞错啊,难怪这年头就算路上躺了个人也没人敢伸手相救,真是自讨苦吃、好心没好报。 哼,算了,跟那种人生气只是活该气死自己而已,不如早早释怀,多画点稿子比较实际。 她回到工作桌前,拿出原稿纸,备妥了铅笔、沾水笔、墨水之后,端坐在那儿半晌,心情却始终烦闷低落。 她忍不住拿来手机,滑开了萤幕锁,在粉丝专页上面输入了几句自己的心情。 本以为做了件好事,没想到却替自己惹了一身腥——觉得沮丧。 ok,废话不用太多,按下了「送出」键。 没一会儿,多数网友纷纷跳出来按赞,还送上了温暖。 怎么了?你还好吗? 别难过了,这世界上不知感恩的人很多。 真的,我最近也常常有这种感慨。 所以说做人真的不能太热心,别人不见得会感谢你。 拍拍,别伤心了,就由我来安慰夏老师(心)。 楼上的太超过了哦xd,别趁乱告白呀! 果然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占了大多数。 看着善良的书迷们相继送上慰问,夏光桦突然觉得自己被治癒了,内心的创伤指数瞬间降低了百分之八十……啊啊,这些读者未免也太可爱了。 难怪,就算她穷到快被鬼抓走了也舍不得抛下这些书迷。 她不自觉露出了微笑,对每一则留言都做了个别性的回应,这么一来一往,竟也花了两个小时,等回过神来,时间已接近晚上九点。 真糟糕,都已经这时候了,她的画稿进度居然还是零。可恶,都怪那个死小鬼,占用了她一整个下午的时间。 她发誓以后再也不会替自己找这种麻烦了,就算下次见到那小鬼哭倒在路边,她也绝对不会再伸出援手。 绝不! 奋斗了整整一星期,夏光桦的进度仍然比预期落后了些。 她在天色渐白的凌晨时分爬上床,却在短短三个小时之后被迫睁开眼——因为一群死小鬼的嘻闹声。 「欸!你不要抢啦,很讨厌耶!」 「怎样?不然你来追我啊!抓到我就还给你,啦啦啦……」 「吼,你不要跑!」 「来呀!来呀!」 她无奈地盯着天花板。啊啊,是了,今天又是周末了吧?每当假日到来,就是她痛苦的开始。 身为一名自由工作者,这两、三年来,她过的是昼夜颠倒的生活。 她日落才开工,日出才上床,平常白天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出门通常只为两件事——第一,把网拍的商品寄出去,第二,去把食物买回来。 她的生活说好听点叫「单纯」;说直白的话就是「宅」。 「呀!你不要拉我的衣服啦!」 小鬼们的尖叫仍然不断。 「讨厌,都是你啦,你看破了啦!」 「哇哈哈哈哈……你这样好丑哦。」 「我呸!」 「欸、你很脏耶!」 天哪。她闭上了眼,深呼吸,强压下那股想拉开窗户破口大骂的冲动,然后慢慢吐了一口气。 真搞不懂,那种动不动就失控尖叫、白目嚣张、鲁莽无礼、摸起来又软趴趴的恐怖生物,怎么老是有人觉得他们很可爱?她不如养条狗还比较……不对,狗还得定时带牠出去遛遛,太麻烦了,还是养只猫吧。 养过猫的人都说,猫咪的个性独立,不爱黏主人、更不会去烦主人;而且,猫比狗爱干净,不仅会自理大小便、每天还会梳理自己的毛发…… 停,等一下,她为什么要在床上冲量养猫与养狗的优劣? 她断然抹去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翻开棉被,坐起身子。她想,依窗外那群小鬼热络的程度来看,她大概也别想睡什么回笼觉了,倒不如出门吃个早餐、回来继续追赶进度还比较实际点。 于是,她迅速梳洗了一番,换上一条褪色的牛仔裤、一件黑色的长袖恤,然后踩着白色帆布鞋轻松出门。 她的目的地是位于巷口的那家早餐店。 事实上,她喜欢那儿,纯粹只是因为客人比较少,不是因为食物美味;而正因为少了人群所制造出来的噪音,她才得以一边思考、一边享受着美食……咳,好吧,应该不能称作为美食,充其量只是一些填饱肚子的熟食而已。 总而言之,她喜欢进食的同时思考,那是多数人无法体会的另类乐趣。 可惜,冤家路窄,她一进门,就看见那对父子坐在角落。 她真是受够了,先是一大早就被小鬼吵醒,现在又遇到父子双煞,而且还抢了她最爱的位子! 夏光桦暗咒在心,只能摸摸鼻子,硬着头皮找了个离双煞最远的位子,不甚情愿坐了下来。 但她决定来个眼不见为净,小家伙却偏偏不想让她太轻松。 「是阿姨耶!」死小鬼的嚷嚷声传入耳。「把拔你看,是那天给我洋芋片吃的阿姨!把拔你快看啦!」 夏光桦的脸色一沉。 所以她才讨厌小孩嘛!一点都不懂什么叫作识相。她铁青着一张脸,若无其事地拿起桌上的menu,准备划单的时候—— 「呜哇啊啊!」她尖叫出声。 那臭小鬼突然扑上来,抱住她的大腿。 「小翔!」男孩的父亲似乎也吓了一跳,连忙冲过来拉开孩子,「不可以这样子!你在搞什么?!」 一边训斥着儿子,做父亲的也一边道歉。 「对不起,真的很不好意思,吓到你了,真的很抱歉……」他抬起头来,目光与她对上。 刹那间,她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尴尬,竟不自觉地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咳,没关系啦,反正桌上也没什么东西可以让他打翻……而且小孩子嘛,本来就、就比较过动……唔,不是,是好动……」她支支吾吾,极其困难地把一句话给说得七零八落。 他的目光锐利慑人;仅是被直视了三秒,她就有一种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剥光的赤裸感。 「那天的事,」男人无预警主动提起,道:「是我的反应太激烈了,对你说了一些不太好听的话,我该向你说声抱歉。」 他的道歉既坦率又诚恳,搞得夏光桦坐也不是、站也不对,她最害怕这种正经八百的场面了。 「没关系,其实我没放心上啦,你不用这么在意没关系,哈哈哈……」她尴尬陪着笑。 事实上,她早就把那天下午的鸟事给忘光了,若非今日巧遇父子二人,搞不好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来。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谈,也解救了夏光桦。 那不是她的手机——她很确定,因为她根本忘了带出门。 「喂?」男人迅速拿出电话接听。 她听见男人「嗯」、「好」、「是」了几声,最后以「我现在马上赶过去」来结尾。 「小翔,」他俐落地将手机收回了夹克的口袋里,道:「对不起,没办法带你去动物园了,爸爸临时有工作,我先带你去保母那——」 「我不要!」小男孩断然拒绝。 「听话,我会尽量早点赶回来。」 「不要!你每次都骗我!」 「噗哧。」夏光桦不小心喷笑。她连忙捂嘴、摆摆手,「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呃,只是……」 话未说完,男人手机又响了。 「喂?」这回,他的口吻多了一丝隐隐约约的焦躁,「支援已经过去了吗?好,我知道了,我待会儿直接过去。」 第四章 说完收线,男人板起了脸,几乎是以命令的口气道:「小翔,走了!」 「不要!」 「不准闹脾气。」 「我哪有?」 这对父子一来一往,就在夏光桦的耳边互吼。 天哪,可以不要在她旁边吵架吗?正当她开始觉得路人的视线令她感到尴尬的时候—— 「呜哇!」她又不小心尖叫出声。 男孩二度扑上来抱住她的大腿了。 「你这小孩……」她气结,差点从男孩的头上巴下去。这臭小子到底什么毛病呀? 「我不要保母,我要这个阿姨。」男孩趁乱告白。 她愣住。慢着,现在是什么情况? 「小翔,你别闹了好吗?」男人抹了抹脸,没了耐性,「爸爸真的没时间陪你闹,你明明知道我的工作很重要。」 「那我想跟这个阿姨住。」 「什——」她吃了一惊,连忙摆手拒绝,「不不不……小弟弟,你听好,姊姊我不是什么合格的保母,不能随便照顾你,你会害我被警察抓的。」 没错,要强调是姊姊,不是阿姨。 男孩仍然紧紧抱着她的大腿不放。他回头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把拔,会吗?阿姨会被抓去关吗?」 「不会。」男人叹了口气,像是放弃了,他拿出皮夹,抽了五张千元钞递上,「虽然有点突然,但能不能请你帮我照顾他几个小时,就当作是临托?」 夏光桦的视线立刻被那五张千元钞给黏住了。 钱!是现金! 「……几个小时?」她好像不小心吞了口水。 「大概五……可能六个小时。」 「好。」她毫不考虑的点头。 鬼迷心窍原来就是这种感觉,只不过迷住她的不是男人,更不是女人,而是千元钞上的小朋友。 听见了她的应允,男人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抽出了一支笔,顺手拿了张桌上的餐巾纸,俐落地写下十个数字。 「这是我的手机号码,有什么紧急状况就打给我。记得,不要让他吃太多零食,也别让他吃冰。」 交代完毕,男人将笔收了回去,转身风风火火地跑了。这不是夸饰法,他根本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离开了现场,看得夏光桦目瞪口呆。 什么工作这么急,吃坏肚子找马桶也没这么赶吧? 半晌,早餐店的老板娘靠了过来,面有难色,「欸,小姐,不好意思吼,你跟刚才那位先生是一起的吗?」 「啊?」 「那位先生没付钱哦。」 「……」 真是够了,这对父子。 就这样,只是出门吃顿早餐,她赚了五千块,还捡了个小孩回来。 男孩一进门就踢掉鞋子,冲上沙发又叫又跳的,简直把这儿当成了自己家,一点儿也不拘束。 「喂,小鬼,克制一点行不行?」 小男孩停下了动作,看了她一眼,「我叫小翔,不是小鬼,你为什么要叫我小鬼?」 不想解释这种事,她轻声叹息,道:「总之呢,我们先讲好规矩。在你爸爸来接你之前,客厅归你,电视可以随你看;但是,二楼归我,你不准上去,听见没?」 小翔点点头,没意见。 「嗯,很好。现在,你就待在这里吧,我要上楼去工作了,有事情就大声喊我。」语毕,她转身踏上阶梯,不过才踏上了一步,小鬼又有事了。 「阿姨。」 「叫姊姊。」 「姊姊。」 「嗯,好乖。怎么了?」 「我要吃上次那种冰淇淋。」 「不行。」 「那洋芋片呢?」 「不行。」 「吼,为什么都不行?」 「因为你爸知道了之后会把我杀掉。」 小翔眨了眨眼,似懂非懂的问:「什么是杀掉?」 「呃……」糟糕,不小心做了黑暗的示范。「没事,那种东西你不需要知道,重点是你爸说你不能吃零食。」 「那我饿了怎么办?」 对呀,小孩饿了怎么办?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平常一个人自在惯了,累了倒头睡、饿了随便吃,有时候一瓶牛奶也可以当一餐。 那么,该怎么办?下厨煮给他吃?别闹了,她这个人根本没有厨艺可言;塞点苏打饼干给他呢?不对,那也算是「零食」类……所以结论只有一个。 「等你饿了再说,我带你去外面吃。」 「吼,又是吃外面,我不想去。」 「你不喜欢在外面吃饭?」 「我喜欢在家里吃。」 「为什么?」 「我喜欢妈妈帮我煮的那一种。」像是想起了某些快乐的记忆,小翔露出了炫耀般的笑容,继续道:「我妈妈会煮好多好多很好吃的东西哦!」 她听了,挤出一抹苦笑,说不出话来。 是啊,她怎么会忘了呢?这孩子说过他没有妈妈。冷不防地,复杂的感受涌上心头,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同情男孩的遭遇,还是自责勾起了男孩的记忆? 坦白说,她不懂男孩的心情,也不可能会懂。 从小她就一直生活在吵吵闹闹的大家庭里,何止三代同堂,是四代的家人全都塞在一栋大宅里。 那是个吵死人不偿命的环境。 更讨厌的是,时不时就会有人来关心她什么时候嫁、什么时候才想找一份正正当当的工作。 奇怪了,她不偷不抢,漫画家就不正当吗? 这也是为什么她宁愿一个人在台北饿肚子,也不想回老家,那些关心与注目,对她而言只是一种负担。 所以,她从来没想像过,万一哪天这些关怀与唠叨全都消失了,她将会是什么感受,会是解脱吗?还是怀念? 思绪至此,门铃「叮咚」了声,她回过神来,在心里咕哝,猜想肯定是编辑来催进度,不甚情愿地前去应门。 「不是说好下礼拜三会给你的吗……」 「surprise!」 一开门,蹦出来的不是编辑,而是打扮时髦的正妹——住在花莲老家的亲妹妹夏光榆。 「光、光榆?!」她呆若木鸡,半晌才回过神,问:「等一下,你为什么会在台北?」 「来找朋友啊。」 「少来,你哪时候有台北的朋友?」 「网路上认识的呀!」 「蛤?你起肖了吗?就为了一个网路上认识的人,特地从花莲上来?爸和妈没吭声?」 「因为我说我要来找你。」 这臭女人,居然赖到她头上。「这是要我替你背书的意思?谁知道你那个网友是不是通缉犯啊!」 夏光榆却笑了出声,道:「你会不会想太多,要遇到通缉犯的机率很低欸。还有,你到底要不要让我进去?」 「啧……」夏光桦不情愿地退开两步,让对方进屋。 又来了一个小孩——心智年龄跟小孩一样的大人。老天爷是觉得这屋子里还不够吵闹吗? 「有小孩耶!」夏光榆大惊小怪地指着沙发上的小孩,「你……你家有个小孩?」 「嗯,我知道。」 「你的沙发上有个小孩欸!」 「我知道啦!他又不是鬼,我当然知道沙发上有个小孩!」夏光桦失去了耐性,直接暴走。 「这……」夏光榆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姊姊,道:「难怪你不想回家,原来是在外面跟男人——」 咚,手刀劈下。 「唉唷!」夏光榆捂着头哀号。 「你脑袋都装了些什么!看清楚这小孩,想想他多大年纪了、我生下他的时候是几岁,啊?」 夏光榆歪着头,想了几秒,好像也有道理。 「所以是别人的?」 「废话。」 「别人的小孩为什么会在这里?」 「有一种东西叫临托。」 「淋……脱?」 「……算了,你不必知道。」 「好吧。」夏光榆闭上了嘴,脱下高跟鞋,走向沙发,「嗨,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孙瀚翔。」 「怎么写?你会写吗?」 夏光桦嗤笑,「拜托,五、六岁的小孩怎么可能会写自己的——」 「我会哦!」 「嘎?」真的假的?夏光桦质疑。 但那不是盖的,他真的会写自己的名字,只是写得很歪,很丑。 「哇!底迪你好聪明、也长得好帅,」夏光榆继续调戏着六岁的小翔,「你是像爸爸还是像妈妈?」 「我没有妈妈。」 「这样啊,妈妈去哪了?」 「不知道。妈咪有一天说她要去很远的地方,然后就没回家了。」 「被外星人抓走了吗?」 夏光桦忍不住闭了眼,抚额,「算我拜托你,别灌输他一些奇怪的观念,我怕他爸爸会用死光射线攻击我。」 第五章 「怎么?他爸很凶呀?」 「唔……是还好啦,只是……嗯……」该怎么说呢? 「帅吗?」 嗯?为什么会跳到这里来? 「你刚才问什么?」 「我说小翔翔的爸爸帅吗?」 「你想干么?」 「他是单亲吧?如果帅的话,我想说搞不好可以——」 「不可以!」夏光桦立刻严正制止,「真受不了你欸,到底有多缺男人,居然连单亲爸爸也想染指?」 「阿姨,」小翔突然插嘴,一双大眼无辜懵懂,「什么是染指呀?」 「小孩子不要问!」姊妹俩异口同声。 说好的六小时跳票了,男人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晚间十点多。 夏光桦想,她大概明白为何男人会一口气塞了五张千元钞给她,若是照着现况分析,对方就算是天亮了才出现,她也不会太意外。 「你还好吗?」皱着眉,她斜倚着门框,看着一身狼狈的男人。 「嗯?」男人眉一挑,「为什么这么问?」 「你自己没感觉?」 「什么意思?」 「你这里……」她在自己的右额头上比划了下,「流血了。」 「啊、有吗?」男人似乎真的没自觉,他抬手一抹,看了下自己的手,上头果然沾了血渍。「哦,这个啊,不要紧的,小伤口而已,待会清理一下就好。小翔呢?今天有吵闹吗?」 「还算乖吧。」她耸耸肩,这才由门边退了开来,让对方进门。 孩子就躺在沙发上,睡得香甜。 男人见了这画面,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苦笑。「你这沙发什么牌子?这么好睡。」上次是,这次亦是。 夏光桦听了,耸耸肩,不以为然,「我想问题应该不是出在沙发上。」 「不然是?」 她指了指电视机,「我故意挑难看的。」 「原来如此,」他笑了出声,「我居然没想过这点。」 「你下次可以试试。」 「我会的。」语毕,他走到沙发前,作势就要抱起孩子。 「对了,那个——」她出了声。 男人停下了动作。 「你额头上的伤口……」她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把话说出口,「我还是帮你处理一下吧?」 虽然是毫无根据的猜测,可她就是觉得这男人不会善待自己。 「哦,别麻烦了,只是皮肉伤,不会怎么样。」男人婉拒。 「是啊,既然只是皮肉伤,不会太麻烦的,」她打断了他的话,冷着脸,似笑非笑的说:「如果是血流如注的那种伤口,我就会请你出去了,别死在我这里。」 「……你说什么?」 「开玩笑的,别露出那种恐怖的表情。」真是,这男人好没幽默感。「你在这里等等,我去二楼拿个急救箱。」 说完,她跑上楼,拿了东西又跑下楼,然后几乎是以抱怨的口吻道:「坐下吧。你这么高,站在那儿是打算等我拿铝梯过来吗?」这家伙可能有180那么高。 对方尴尬地笑了笑,照着她的话,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其实你真的不用大惊小怪,这种伤口就算不理它也会自行痊癒。」 「最好是。」她嗤笑了声,「以前我也是这样想,结果你猜猜我的下场是什么?」 「是什么?」 「蜂窝性组织炎,在医院住了一星期。」 「……好吧。」男人闭嘴了。 她夹了颗棉球,沾了碘酒,在他的伤口上轻抹了两、三圈。 这时她才发现,男人有一双深邃漂亮的眼睛,一对浓眉整齐有型,鼻梁齐匀高整,唇瓣菱线分明。 整体来说,他有一张阳刚威严的脸,却又不会显得粗犷老成。这大概就是光榆所说的「帅」吧…… 「咳咳,」她回过神来,强迫自己分散注意力,「那个,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我姓孙。」 「孙什么?」 「时郁。时间的时,浓郁的郁。」 「哪有人会用‘浓郁’来解释自己的名字?」她笑了出来。 「不然你说说看,你会用哪个词来解释我的名字?」 「我会说那是一个‘有’、一个‘耳朵’。」说到这儿,她扔掉了棉球,再取来一颗新的,重复相同的消毒步骤。 他看着她流畅的动作,「那你呢?」 「我?我什么?」 「问了别人的名字,总该报上自己的吧?」 「我哦,夏天的夏,光明的光,然后一个木,一个华。」 他听了,侧头想了几秒,「夏光桦?」 「听起来不太像女孩子的名字吼?常有人打电话来会说‘请找夏光桦先生’呢。」 孙时郁笑了笑,没说什么。 这年头都有女人的英文名字取作charlie了,区区「光桦」算什么?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实在不认为眼前的女人会在意那种事。 他转头看了看,她住的地方说「脏」是不至于,但「乱」是肯定的。 光是玄关上那根木制衣帽架就已经够像是棵圣诞树了,这女人显然把自己所有的衣服全都挂了上去。 客厅的茶几更是不用说,他怀疑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在上头找到空间摆放一个便当盒,因为上面满满是笔记本、漫画书、杂志、杯子、纸张、笔、信封、广告单、牙线、棉花棒、调味料瓶、防晒油、作用不明的药膏、一排吃了一半的普拿疼,然后又是杯子……他突然对这个女人起了点好奇心。 「你是做什么的?」 「问我?」 「不然我问谁?」 「呃……」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启齿,毕竟「漫画家」这种职业很特别,懂的人崇拜,不懂的人唾弃,而她的家人恰恰好都是后者。 见她面有难色,孙时郁识相地笑了笑,道:「没关系,不方便说也不要紧,我不是非要知道不可。」 其实,他要查出这种事情根本小菜一碟,完全没有难度。 「不是的,不是那个意思啦……」她呵呵干笑了下,看了他一眼,「我只是不确定你能不能了我的工作。」 「什么意思?」 「我的工作是画漫画。」 他愣了下,消化了她的字句,「你是说……漫画家?」 「你看吧?就是这种表情。」她自嘲地笑了声,伸手从急救箱里撕了张ok绷,轻轻贴在他的伤口上,「如果你别问我画一页赚多少钱的话,那我会很感激你。」 「我为什么要问那种事?」他被质疑得很无辜。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问那种事?」 自她有记忆以来,这两个问题的顺序彷佛是不变的真理,就像是春天之后,夏天紧接着来一样。 「那你呢?」她反问。 「什么?」 「问了一个人的职业,至少该报出自己的吧?」她捡了他的话。 白天见他十万火急地赶回工作岗位时,她就一直在猜想,这男人究竟是做着什么样的工作?是某种安全系统的工程师,还是人命关天的外科医师? 两个好像都是个黄金梦幻职业呢,呼呼呼呼……她傻笑在心,不由自主地开始在脑海里编织她的少女梦。 孙时郁突然抬手指着额头上的伤,道:「这个伤口是我在几个小时之前,追捕通缉犯时弄伤的。」 「追捕什么?」听到关键字,她回过神,有些不确定的问。 「通缉犯。」 她傻愣当场,张口结舌说不出话。一般人遇到通缉犯的机率是多少? 「你的意思是——」 「对,我在刑事局上班。」 也就是说,他是警察,她最讨厌的警察。 少女梦突然碎成了一片片,纷飞四散,飘向大海,她啪的一声阖上急救箱,站起身,一脸肃然,「那就先这样子吧,我该开始工作了,大门在那儿,不送。」天壤之别的态度令孙时郁有些错愕。不过,他没有追问原因的打算,至少暂时没有。 他抱起了自己的孩子,「那么,我们先回去了,晚安。」 她板着脸孔,不作声。 「今天谢谢你帮忙,再见。」他离开了,顺手替她将门带上。 夏光桦静静地看着那扇门,心里有股难以言喻的烦闷。 她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在路上邂逅了一个聊得来又条件好的男人,一问之下才发现对方竟是自己最讨厌的星座…… 那么,她该相信自己的感觉,还是相信自己的经验? 「不行,这样很不妙。」 盯着白板上密密麻麻的黑字,周静潇面色凝重,分析着情势。「我们现在只有动机、间接证据,唯一的证人还是个诈骗前科犯,我真的不知道我的起诉书要怎么写。」 第六章 「果然还是不行吗……」 双手抱胸坐在检察官室里,孙时郁的眉头深锁。为了这案子,他已经劳心费神了将近半年,却始终抓不到能够起诉首脑的铁证。 「就我们现有的证据来看,我认为太冒险了。」她坐回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双手交叠,托着下巴。 两人就这么陷入了沉默,各怀心事,都在脑袋里思考着可行方案。 「不如……」半晌,周静潇打破了沉默。 「嗯?」 「放弃以杀人罪来起诉他,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的案子能跟他扯上关联。」孙时郁愣了下,有些困惑的道:「但他至少已经杀了三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他自己的老婆。」 「我知道,这我跟你一样清楚。可是,你必须面对现实,那老狐狸的双手比任何人都干净,一向都是别人替他办事、替他善后;更何况他有一群小弟可以证明他的妻子背着他爬墙,他的律师大可说这是一时气愤所做出来的行为,到时候……」周静潇耸耸肩,道:「我不知道,搞不好一年半载就出来了,小弟甚至会冲出来大喊‘是我帮大哥打死那个贱女人’,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你现在的方向是?」 「从一级毒品着手吧。制毒和贩毒都是他们主要的金钱来源,我相信那条老狐狸绝对不会经过其他人的手,只要逮到直接证据,就能求处重刑。」 「这样说是没错,但以往我们逮到的——」 话未说完,手机响了,孙时郁打住,看了眼来电显示。 是幼儿园的导师。 「抱歉,你稍等我一下。」 他起身,出了办公室后才按下接听键。通常在白天接到圔方打来的电话,百分之两百都不会是好消息。 当然,这次也不例外。 接了电话之后,他一脸为难,踅回了检察官室。 「周检。」 「嗯?」她抬起头来。 「我得先回去处理一下私事……」 「怎么了?」 「幼儿园打电话来,说我儿子狠狠揍了同学。」 「这样啊。」周静潇没说什么,笑道:「那你快去逮捕你儿子吧。」 「真的是很抱歉。」 「哪里,单亲家长本来就会比较辛苦一些。」 「你不也是吗?」 「所以我才叫你快滚啊。」 闻言,孙时郁笑了出声,打了招呼之后掉头离开地检署。 周静潇跟他「同病相怜」,也是个单亲家长,有个在读幼儿园的小女儿。听说她前夫是个金融界小开,住豪宅、开名车,同时也爱玩女人。后来,她终于受不了丈夫的花心,主动提了离婚,也不要分毫的赡养费,只要女儿的监护权。 男方本来就重男轻女,从来没重视过自己的女儿,也就这么答应了她的要求,豪爽签字离婚了。 事后,周静潇申请了调职,带着女儿来到台北,展开全新生活。当然,这些都是警局里所谣传的,真实性有多少他不知道,也没确认过。 刚开始配合办案的时候,甚至还有不少同仁试图乱点鸳鸯谱,只因为他是单亲爸爸,而她是单亲妈妈。 啧,真是莫名其妙的一群人。 他们难道不懂「单亲」两个字的意思,就是时间只有寻常父母的二分之一,哪来的时间谈恋爱,更别提他的工作是什么样的性质了。 二十分钟后,他赶到幼儿园,向园长大致询问了状况之后,被带领至一间小小的办公室,他儿子就独自关在那里头。 老师们的说法是让他一个人好好反省。 孙时郁开了门,入内。 小翔见是自己的爸爸,没有笑容,不发一语,只是看了父亲一眼,随后又低下头来。 父子俩就这么面对面坐着,安静了好一段时间。 终于,做爸爸的决定先开口,「你不向我解释一下吗?」 「是他先说把拔的坏话。」 「哦?」这倒新鲜了。 小翔不是第一次出手揍同学,理由多半是因为被同学讥笑没有妈妈,这事情也算是见怪不怪,但……同学说了爸爸的坏话?这还真是头一回。 「同学说了我什么?」 「他说你一定是带阿姨回家,然后把妈妈赶走,还说我一定不是妈妈的小孩,所以她才不要我。」 现在的小孩到底是怎么了? 「然后你就打了同学?」 小翔摇摇头。 「不是?」 「他抢我的书。」 「哦。」好吧,他大概已经勾勒出整个犯罪经过了,「爸爸知道了,你觉得同学先欺负你,所以你才会打他,是这样吗?」 小翔点了头。 「我告诉过你了,同学欺负你,你可以告诉老师,也可以告诉我,不能自己动手打同学,我不是教过你很多次?」 小翔低头垂眸,咕哝了一句。 「什么?」他没听见。 「……可是你一直都不在家。」 这回他听清楚了,顿时哑口无言,那句话形同是指控,也像是一句求救。 没错,小翔说的是事实。 每天一大早,他总是匆匆把小翔送到幼儿园,直至深夜才从保母那儿把孩子接回家,那时他累了,孩子也倦了,小翔要怎么说出学校里的委屈?他根本没有机会。 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涌上孙时郁的心头。 自离婚以来,有许多人都曾试图替他寻找对象,理由千篇一律,都是什么「孩子需要妈妈」、「你需要个老婆」之类。 然而,他却认为,如果娶妻只是期望对方来到他的家里做一个好妈妈、当一个好老婆,那么对那个女人来说未免也太不公平了,所以他始终都没有认真考虑过。 直到这一刻。 「小翔,」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问你这个问题很奇怪,但我还是想问问你的意见。」 「什么?」 「你会想要有一个,嗯……新的妈妈吗?」 「新的妈妈?」 「就是爸爸再娶一个老婆的意思。」 「不想。」 「哦。」听见了否认的答案,他竟莫名松了一口气,「那好吧,你当我没问过。走,我带你去吃晚餐,想吃什么?」 「麦当劳。」 「不行。」 「吼!每次我要吃什么你都说不行!」 「你挑点正常的食物好不好?」 「炸鸡排。」 「……鸡排饭可以,炸鸡排不行。」 夜里,手机铃声划破了宁静。 孙时郁被这突来的声音惊醒,迷迷糊糊地摸来床头柜上的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喂……」他的嗓子沙哑,带着浓浓睡意。 「时郁,我小刘。」 小刘是他工作上的搭档。二十九岁,单身,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就算每天只睡三个小时也死不了。 「嗯,怎么了?」 「你是不是有个线人,绰号叫东仔?」 他打开床头灯,抬头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显示着两点零八分,「对,东仔是我的线人,配合很多年了。他怎么了吗?」 「他——」彼端停顿了几秒,「他的屍体在铁轨旁被居民发现。」 这下子孙时郁完全清醒了。他翻开被子,直接坐起身,「你说东仔的屍体?!确定是他?」 「嗯,刚才我亲自确认身分了。」 「是意外吗?还是……」 「被活活打死的。不过,我看地上没什么血迹,应该是死了很久才被拖到那里去弃屍。」 有几秒钟的时间,孙时郁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我现在过去,你在哪?」他困难的开口。 「刚才监识组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在局里,我等你。」 「ok。」 挂断了电话,孙时郁洗了把脸,换上了外出服?,接着,他走进孩子的房间,替熟睡的小翔披了件外套,将他抱下楼。 他先拨了通电话给小翔的保母,但对方手机未开机。 这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结果,小翔的保母最近对于这种临时性的请托似乎感到相当困扰,也曾经向他抱怨过几次,声明道:「我很喜欢小翔,也不讨厌保母这个工作,但请你理解,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我不能老是配合你的时间。如果可以的话,建议你多找几个临时保母吧。」 他无法反驳,也无法强求,毕竟对方的考量是可以理解的。 想想,自己大概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只能把小翔带到局里去,请执勤的员警暂时看顾一下孩子……慢着,他还是有选择的,就是住在十八号的那个女人。 他清楚知道对方现在很缺钱,还是个夜猫子,这时间她绝对还没就寝,而且正是最清醒的时候。 第七章 「现在?!」 果然,夏光桦精力旺盛,还露出了一副想掐死他的脸,「三更半夜你叫我帮你顾小孩?有没有搞错?」 「没有搞错,我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当然是去处理案子的事。」 「可是我也有我自己的工作要做。」这不是藉口,离截稿日只剩三天,而她的进度却只达成了一半。 「我想小翔应该不会干扰到你的工作,七点之前他不会醒来。」 也就是说,只是提供一个床位,就可以爽爽的坐领时薪? 嗯……真邪恶,这太诱人了,可她很讨厌警察,说什么也不想帮警察带小孩。于是她咳了两声,道:「算了,虽然听起是个不错的赚钱机会,但我还是喜欢单独一个人的工作气氛,再见。」说完,她作势就要关上门。 「等一下。」他出声制止,伸出脚卡在门缝间。 「还有事?」 「一小时六百,如何?」既然知道这个女人很缺钱,孙时郁决定从现实面的角度切入,「之后我会再去找其他的临托,就请你帮忙这一晚。」 时薪六百,她该死的受到诱惑了,居然无法果断拒绝。 见她动摇,他继续加码,「七百?」 「好!」她几乎一口答应。 可答应的同时,她也万般懊悔。天哪,她怎么这么没志气?一听到时薪七百就投奔敌营,搞什么鬼呀? 「那就拜托你了。」他唇角勾了下,一脚踏上前,绕过她的身边,大方走进了她家,将孩子安安稳稳地轻放到沙发上。 夏光桦则倚在门边一脸纠结。 离去前,他还不忘交代,「八点之前要带他去学校,然后记得买早餐给他吃,就这样,行吗?」 「八点啊……」她一脸就是不太行的样子。 「有困难?」 「八点是我睡得正香正甜的时间。」她白了他一眼。 「需要我拨电话叫你起床?」 「不用不用不用不用不用……」她吓得瞪大眼,一连说了好几次的不用。 孙时郁忍不住露出了一抹微笑,却不是因为临托的事情有了着落,「那我先走了,有什么状况的话,随时都能打给我。」 「那万一你正在攻坚怎么办?」 这女人,到底该说她实际,还是该说她想太多?他苦笑的道:「如果还活着的话,我会尽快回电。」 七点,夏光桦准时叫醒熟睡的男孩。 「喂,小鬼,起床了。」她戳了戳床上那只软绵绵的生物。 小翔迷迷糊糊地撑起身子,以一双惺忪睡眼看着她。 她本以为他一定会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也或许是满脸疑惑,毕竟睡前是在自己的家里,睡醒却莫名其妙飞到了别人家中,受到一点惊吓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但,没有。 他似乎不太意外自己会在陌生的环境中醒来,甚至还能神态自若地说了声「阿姨早安」。 啧,真是可怜的孩子,肯定常常被自己的父亲丢包吧?想到这,她的内心突然涌现一股强烈的同情与愤慨。 果然,当警察的没一个是负责任的好东西。 「你要吃什么早餐?」 「嗯……」小翔坐在床上,很认真的想了三十秒,「可以吃薯条吗?」 「当然不行。」 「那鸡块?」 「不行。」 「吼,你们大人很奇怪耶,每次都一直问我想吃什么,可是我要吃什么都不给我吃!」 「少抱怨了,谁叫你脑袋里装的全是垃圾食物。」虽然她自己也是,「好啦,你动作快点,送你去学校之后我要赶快回来睡觉了。」 「阿姨还要睡哦?才刚起床耶!」 「才刚起床的是你!我可是拼了一整个晚上。」 「拚是什么?」 「……不重要。」她不想一肩挑起教育中文的责任。 之后磨蹭了半小时,一大一小终于出了门。 「你还没说你想吃什么早餐。」 「薯条。」 又是薯条,到底是有多爱啊? 「早餐不能吃那个,你只能选三明治或是蛋饼,饮料只能喝豆浆不能选奶茶。」 「哦……」听了,小翔露出了一副世界末日的脸。 「别那种表情好吗?规矩又不是我订的。」是啊,是谁说小孩早餐不能吃薯条?其实她自己也不太明白。 「好吧。」小翔低下头,「那我要吃巧克力蛋饼。」 「蛤?」巧克力蛋饼是什么鬼东西?她忍不住笑出声,道:「你确定你想在蛋饼上面涂上巧克力酱?」 「嗯!」 「你该不会吃过吧?」她皱着眉,一脸嫌恶。 「有啊!」 真的假的?她先是不可置信,而后想到了他那位莫名其妙的父亲,「该不会是你爸弄给你吃的?」 小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倒突然牵住了她的手,抬头看着她,「阿姨,你会煮饭吗?」 她愣住,那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做巧克力蛋饼?」 他摇摇头,道:「就是煮很多很多的菜菜和肉肉。」 「呃……我不会耶,我只会煮泡面而已。」 「那个好吃吗?」 「还不错啊。」填饱肚子很好用。 「可以煮给我吃吗?」 「小孩子吃那个不好啦。」 「为什么?」 「因为——」唔,这原因还真复杂,「因为泡面加了很多人工添加物,吃多了会生病。」 「那你为什么要吃?」 她心虚了,「因为方便。」 「生病没关系吗?」 「也不是这么说啦……」 「不然你生病了,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这么体贴哦?」明知是天真的童言童语,她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微笑,「那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啊。」 小翔露出了困惑的眼神,「瘦虫……肉睛?」 她俯视了他一眼,道:「不懂吗?没关系,等你长大一点,我再告诉你是什么意思。」 「你会一直陪我吗?」 「嗯?」 「你会不会像其他的阿姨一样不见?」 原来如此,她听懂了。 这孩子或许经历过了太多不同的照顾者,以至于他不愿再投入过多的期待与信任,这让她的心有点酸。 她笑了笑,道:「我可能不会一直是你的保母吧。可是,我会一直住在这里哦!你想找我的话随时都可以来。」 「真的吗?」 「嗯,真的。」 她想,自己大概是因为睡眠不足,所以胡言乱语了吧?否则她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孩子做出这种承诺,还是一个警察的儿子。 从幼儿园回来之后,她应该要上床睡觉了才对,可是她没有。 夏光桦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两眼无神地盯着电视机,看着新闻频道重播着同样的画面。 不知何故,她就是无法闭上眼。 刚才,小翔主动牵了她的手,那彷佛唤醒了她某条沉睡已久的大脑回路。她不由自主的开始胡思乱想。 那个叫作孙时郁的男人已经出去了将近八小时;而他是名刑警,这代表他的工作具有一定的危险性,不是吗? 当小翔主动牵上她的手时,她突然有一种奇妙的错觉,好像她是他的唯一、是他的天与地,在那个喧嚣忙碌的早晨里,她成了男孩仅有的依靠。 于是,她忍不住想像,万一孙时郁哪天出了什么意外,小翔之后又该依靠谁?是爷爷奶奶还是外公外婆?抑或是亲生母亲? 天哪,她干么要烦恼这种事?! 意识到自己在浪费脑力之后,夏光桦低吼了声,不自觉地抓乱了头发,为自己的鸡婆而感到烦闷。 这时,门铃响了。 她吓了一跳,却在意识到来者可能会是何人的时候,赶紧冲上前去应门。 「你回来了!」 不对,这好像是女主人的台词,她愣了愣,支吾道:「呃,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下班了。」 孙时郁一脸疲惫,没注意她说了什么。「小翔去上课了吗?」 「嗯……」她无法不去在意他的倦容。 「那就好。」说完,他拿出皮夹,抽了几张千元钞递给她,「我算了八小时给你,你算一下看看这里够不够。」 她接过手,却少了平时那种收到酬劳的愉悦。 「你吃过早餐了吗?」她突然抬头,问道。 「啊?」 「我刚才买早餐回来,不小心多买了,你要不要帮忙吃一点?」 他虽然面有迟疑,但最后还是答应了。 进了门,看见了依然活像是战场的客厅,他忍不住笑了笑,迳自找了个位子坐下。 第八章 「漫画家住的地方都是这副德行吗?」 「我哪知道?我又没去拜访过其他的同行。怎么了?」 「你不觉得……」他正在思考如何形容得委婉一些。 「嗯?」 「就是——」他看了她一眼,摇摇头放弃了。「没事,没什么。」 这女人根本没有自觉吧? 「那你先坐着看新闻吧,我去把蛋饼和萝卜糕热一下。」语毕,她拎着塑胶袋进了厨房。 不出十分钟,她左手端着盘子,右手拿双筷子,走回了客厅,却看见他单手托着额侧,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怔愣了下,蹑手蹑脚地将热好的食物给摆在餐桌上,然后轻声地坐到了他身旁,注视着他。 要叫醒他吗?还是让他睡? 静静地凝视着他的睡脸,她竟也盯得出神。 想必他是累坏了吧?才会如此没有戒心,甚至也没有时间好好整理自己,瞧他松渣都冒出来了。 她不自觉地露出了一抹浅笑,伸出手去轻轻碰了下他唇角边的胡碴,指尖传来尖刺粗糙的触感,心里的感受却是酥酥麻麻的悸动。 这个男人跟她记忆中的警察很不一样。 他敬业的程度令她肃然起敬,也让她心疼不忍,他的时间几乎都奉献给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那么,他自己的家人呢?他的前妻是否就是因为这样而离开他? 她忍不住想像,如果是自己和这样的男人交往、甚至结婚,她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模样……停,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这样的想法让夏光桦一时有些难为情。她甩甩头,抹去短暂存在的瑰丽想像,上楼抱了件毯子轻轻替他盖上,转头拿起遥控器将电视机的声音调小,继续看着无聊的新闻。 听着他均匀平稳的呼吸声,她竟有种难以形容的心安与踏实。不一会儿,她忍不住又偏头凝视着他的侧脸,唇角不觉地扬起了浅笑。 好吧,她得承认,自己好像不太讨厌这个警察,甚至是有点欣赏他…… 孙时郁醒来的时候,他注意到自己身上的毯子、几乎是静音的电视机,还有旁边那位睡瘫的女人,以及桌上那盘特地为他重新热过一次的早餐。 当然,那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他看了眼新闻画面,上头显示着下午一点二十四分。他竟然睡着了,而且还睡了这么久? 「哈啾!」夏光桦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 她揉揉鼻子,身体婚缩在沙发的另一侧,没有醒来。 他看得眉头都皱了。这女人在想什么?都记得要拿毯子盖他,却不会替自己拿一条吗? 思及此,他将毯子递了过去,覆盖至她的肩头,动作已经极尽所能地放轻了,可她还是醒了过来。 「嗯……」她睡眼惺忪地瞟了他一眼,然后撑起身子,「你醒了哦。」 「怎么不叫醒我?」 她揉揉眼,道:「又没差,就让你睡啊。我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把你叫醒太残忍了。」 「为什么?」他搞不懂这个女人的思维。 「嗯?什么为什么?」 「你不是讨厌警察?」 她愣了下,更清醒了,「你、你怎么会知道?」 「你有试图隐藏吗?很明显吧。」他语气有些无奈,「上次你问了我的职业后,态度转变之快,你怎么会以为我感觉不出来?」 的确,她无法反驳,只觉得尴尬。 「所以呢?为什么这么讨厌警察?」 她抿着唇,思考了一会儿,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道:「我家是经营小吃店的,附近的黑道来收保护费就算了,就连派出所的警察也来参一脚。他们不但收钱,还常常白吃白喝,如果不听话就恐吓我爸妈,说什么‘以后有人来砸店也不关我的事’……」愈说她愈是气愤,几乎咬牙切齿。 孙时郁的态度却与她呈现反比。 他不愠不火,静静听完她的抱怨之后才道:「我刚从警校毕业的那一年,分派到地方派出所,报到没多久后,某天我执勤完回到警局,发现抽屉里有个红包。」 「……是‘那种’红包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他低笑了声,认同了她的推测,「当时,我拒收了,却开始每天被刁难、被找碴、被恐吓。以我那时候的力量和地位改变不了什么,所以我只好努力考进了刑事局,离开那个地方。」 闻言,她呐呐的接不上话。 他则继续道:「我不能肯定每个警察都是好人,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不是每个警察都是烂人。」 唉,她何尝不懂他话中的道理,各行各业不也都是如此吗?有好有坏、有正有偏,她都能明白。 或许她对这个职业的怨恨,只是因为小时候所种下的记忆罢了,就像是牢笼里的幼兽,被驯化成了对人类臣服,却臣服得毫无道理…… 「你饿了吗?」 突然,他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什么?」 「我饿了。」 「呃……可是我家的冰箱……」什么也没有。 唯一比较能够称得上是食物的东西,正躺在桌上的盘子里,而且冰凉、干硬,看起来就是很难下咽的样子。 她面有难色,干笑了声,「我想,你应该不会希望我再把那盘萝葡糕拿去热一次吧?」 「谁要你这么做了?」他失笑,道:「我知道有一家很好吃的牛肉面,你想吃看看吗?」 他暗忖,若没把这女人拖出门,她可能又会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是请我吃饭的意思?」 他耸耸肩,「你去还是不去?」 「好,我要去。」 有美食吃还有人付帐,当然没道理不去。 周一,雨天。 这是上班族的梦魇,她的编辑心情却晴空万里。 「创刊号的内容已经开会决定好了!」 李建山来家里收取稿件的时候,兴致勃勃地提起了这件事,夏光桦却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创刊号?」 「哇咧,」李建山眼角一抽,笑容垮了下来,「我上次跟你讨论过了啊!出版社想推出另一本月刊,主题是校园风格。」 「啊,那个呀……」她想起来了,不过那是五、六个月前的事了。 「那时候我还问你有没有兴趣,如果有的话,我去争取看看,看能不能把你排进第一轮的连载作者群里。」 「然后呢?」 「当然就是帮你争取到了啊!」李建山一脸雀跃,像是在炫耀,「总编辑说我们两个配合得不错,销量都有在成长,她希望你能好好把握机会,这次的创刊号就让你连载一篇新的主题。」 「哦……」她本该高兴的,语气却很犹豫。 李建山也察觉了她那不太正常的反应。「你不高兴?」 「也不是不高兴啦……」若是以前,她会毫不犹豫地扛下重责大任,就算操死自己也无所谓。 但,此时此刻,她想到的却是那对父子。若是兼了两份稿子,还有余力帮忙照顾小翔吗?光用膝盖想就觉得不可能。 「不然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办法应付那么大的稿量……」 「可是你上次不是跟我说没问题?!」李建山的表情开始狰狞了。 「那是半年前的事……」 「这是当然的吧?筹备一本新的月刊哪有那么快,几个月的前置时间是一定要的。」 「可是我真的……」该死,为什会这么难抉择? 这不应该呀!她是专职的漫画家,理所当然要以工作为优先考量,她到底为什么要犹豫?为何她无法果断说出「好,我接,我一定交得出来」? 「哈,我知道了。」李建山突然击掌。 「啊?」 「你该不会是交了男朋友吧?」他露出了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抚着下巴分析道:「嗯……恋爱的确是会让人静不下心来好好工作,这个我可以理解,不过呢,我想热恋期应该不会持续太久,所以——」 「等一下。」她打断了他的喃喃自语。 「嗯?」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交了男朋友?」 「这是男人的直觉。」 「你那叫幻觉。我哪来的时间交男友?」 「不然你最近在忙什么?」 「什么意思?」 「最近你的稿子常常dy,明明你以前从来不拖稿的啊。」 她哑口无言,无法反骏。 「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没有。」她摇头。 「还是说网拍那部分遇到了什么状况?」 「呃……」算是出了状况,可那并不影响她的工作,「应该也不是。」 第九章 「那到底是怎样?」他开始不耐烦了,「你就算不能接,也该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呀,不然我怎么回去跟总编交代?」 她沉默了好久,思考了将近一分钟,才终于启口,「其实我最近——」 不料,话才说了五个字,手机就响了。她看了眼来电显示,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喂?」她接听。 「我是时郁。」 「嗯,我知道。怎么了?」 「你有空吗?」 「我……」她不自觉地瞄了眼李建山,有些心虚的道:「咳,算是有空吧。干么?」 「刚才幼儿园打电话来,说小翔的保母去接他下课,但他在闹脾气,不想跟保母回家。你可以帮我跑一趟吗?看看是什么状况。」 她没考虑太久。不,或许她根本连想也没想。「好,我现在就过去。」 收了线,她从沙发上站起身,随手抓了件外套,「我出去一下。」 「欸?你要去哪?」 「接小孩。」 「……小孩?!」 李建山还在震惊里,什么也来不及追问,她就这样把编辑丢在家中,拿了把伞就出门了。 来到了幼儿园,夏光桦看见小翔一个人坐在阶梯上,缩着身子,看起来既脆弱又无助。 她收了伞,轻叹了口气,静静地走到他身边坐下。 男孩一点反应也没有,就好像根本不在乎身旁坐了谁,也不在乎身边的人会不会对他怎么样。 啧,真是有够没有警觉性的,亏他爸还是个刑警。 「欸,小鬼。」她伸手揉乱了小翔的头发,道:「你爸打电话给我,说你又给保母找麻烦了?」 小翔抬起头来,幽怨地看了她一眼。 「干么那种表情?」 小翔不说话。 「保母欺负你吗?」 他摇头。 「那你到底有什么好不满的?」 似乎不太理解她的意思,小翔困惑地看着她。 「算了,你告诉我吧,怎么不跟保母回家?」 「因为班上有小朋友说,今天他妈咪会来接他,说我都没有妈咪来接,他一直笑我。我不要保母阿姨来,我要等我妈咪。」 原来是受到同学的刺激呀…… 「好吧,」她懂那种滋味,「那我陪你等好了。」 「嗯。」 小翔低下头,不再说话,好像他真的相信只要一直坐在这儿等下去,总有一天会等到母亲的出现。 四十分钟过去了,雨势渐歇。 他俩就这么坐在那儿,谁也没说话。夏光桦望着前方,看着雨滴落下、打在水洼上,溅起透明水花;小翔则是盯着自己的膝盖,偶尔抓抓痒。 终于,有人决定打破沉默,而那个人,不是她。 「阿姨。」 「干么?」这小鬼终于想通了? 「为什么妈咪不要我?」 居然问她这么难的问题。 「嗯……我想她应该不是不要你吧。」对方舍弃的,或许只是自己的婚姻,而不是这个孩子。 「那她为什么都不回家?」 「我不知道。」她据实回答。 「那她以后会来接我吗?」 或许小翔寻求的只是一句简单的安慰。可是,她真的不想说一些好听话来哄骗孩子。 她静了一会儿,摸摸他的头,道:「别管同学怎么说了。他们有妈咪又怎么样,你有一个很厉害的爸爸,这就够了啊,不是吗?」 「我把拔又不厉害……」小翔噘起嘴,忍不住抱怨,「上次叫他教我画长颈鹿,他画得好丑,害我被同学笑。」 「噗哧。」她不小心笑了出来,连忙收敛笑意,「长颈鹿吗?这个我会画哦,要不要我教你?」 「真的吗?」 「嗯哼。」 「哦耶,好棒好棒。那马来貘呢?」 「也会哦。」 「哇,阿姨你好厉害唷!」 「是吗?」原来这样就算厉害啦,「那你要跟我回家了没?」 「嗯!」小翔脸上的笑容好灿烂。 可恶,这死小鬼,前面四十分钟的低潮是来恶搞她的吗?然而她就是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一回到家,玄关处多了两双鞋,加上编辑的一共三双。 夏光桦皱了眉,这两个人又是谁? 她带着纳闷脱了鞋、进到客厅,定眼看清楚之后,她倒抽了一口气,露出极度惊吓的表情。 「你们……」 「阿桦!」一对中年男女异口同声喊了。 很不幸的,那是她爸妈。 「哎呀呀,」夏母庄雪珠冲了过来,在她脸上又捏又搓的,「这么久没看到,都长这么大了。」 「长大?你是说长横的吗?」夏万财吐槽。 然后,他们注意到她身后那名大约六岁大的孩子。 「哦!这就是咱们的金孙吗?」夏家夫妻像是疯了一样朝着小翔奔了过去,「快来给阿公阿嬷看看!」 说时迟那时快,夏光桦一个箭步跨了过去,挡在男孩前面。 「等一下!」她几乎是用吼的,「哪来的金孙?!」 被她这一吼,一夥人愣住,屋里出现了短暂的静默。 「这是别人家的小孩,不要乱认亲行不行?」 「可是光榆说……」 果然是那个疯女人回家乱造谣。 「怎么可能呀,稍微算一下也知道不可能好吗?」她指着小翔,「我二十五岁,他六岁,我十九岁就生了哦?我十九岁还在花莲跟你们住一起欸!」 夫妻俩面面相觑,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所以这囡仔真的不是你生的?」 「不是!」她果断否认。 喂,那副失望的表情是怎么一回事?天下哪有父母这么希望女儿十九岁未婚生子的? 「唉,好!……」庄雪珠叹气。 「可惜什么啦?」莫名其妙。 「我想说你们两姊妹要嫁是不可能了——」 「等一下,」她对这句话有点意见,「什么叫作不可能,我才二十五岁,机会多的是好吗?」 「可是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庄雪珠暗示性地环视了这个猪窝,「不然你说说看,这样子有谁敢要?」 「吼,那个又不重要!」真爱是不会因为房间脏乱而被打败的……嗯,应该啦。 「还有你那个妹妹,整天只会关在房间里打电脑,也不会想说出去交个男朋友回来,唉……」 不会交个男朋友回来?夏光桦冷笑。这位太太,你女儿换男友的速度可是号称千人斩的,你居然说她交不到男友?真是笑掉她的大牙。 突然,有只小手拉了拉她的衣角。她回过神来,转头俯视。 「阿姨。」 「干么?」 「我肚子饿了,可不可以吃——」 「哦!肚子饿了吗?」夏万财突然冒了出来,硬是要表现,「杯杯煮饭给你吃好不好?不是我在盖,我煮的菜是全花莲最好吃的!」 「那我要吃巧克力蛋饼。」 「嘿系啥小?」 「爸!」夏光桦出言制止,「不要乱教脏话!」 「又没有关系,你小时候我也是这样。」 「这不是我们家的小孩。」 「灾啦灾啦……」夏万财暗啐了声,又转向了小翔,堆起一脸傻笑,「什么巧克力蛋饼,不要吃那个了,那个吃了会珞赛。我跟你说啦,刚下课就是要吃点营养的。」他一边说,一面走向厨房,碎念道:「想当初吼,光桦和光榆放学的时候,我都——」 打开冰箱,空的。 「没有东西?!」晴天霹雳,冰箱里居然连根青菜都没有。 「有啊,怎么会没有?」夏光桦立刻跳出来扞卫她的冰箱,「有布丁、果冻、土司、花生酱、起司片、火腿……」 「你去买点菜回来。」说完,夏万财塞了两张千元钞给她。 「为什么是我去?」 「啊不然我是知道路哦?」 好像也有道理。 于情于理都输了,她只好摸摸鼻子,拿着那两千元前往附近的超市,狠狠买了一千多元的食材,剩下的七百多块则收进自己的口袋当作跑腿费。 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家,夏老爹卷起袖子,准备一展身手。 不愧是经营餐厅二十几年的人,厨艺不是盖的,三两下就煮了五菜一汤出来见客。有炸鸡、糖醋鱼、炒青菜、煎豆腐、凉拌芦笋、葱花蛋……哦,她算错了,是六道菜。 小翔吃得好开心,彷佛这是他今年以来吃到最美味的一餐。 「鸡块好吃吗?」掌厨的人笑咪咪地问。 「好吃!」还扒了好几口饭。 「那鱼呢?」 「好吃好吃!」 「这个呢?这个好吃耶,吃看看好不好?」夹了根芦笋到孩子的碗里。 「嗯!好吃、通通超好吃!」 第十章 老人家简直乐坏了,拚命夹菜到小翔的碗里,搞得好像真的是自己的金孙一样,看得夏光桦是哭笑不得。 她其实不太饿,于是坐在桌前,慵懒地托着腮,侧头凝视着小翔的每一个表情。无来由地,她突然冒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如果她向父亲讨教几手、学会烧得几道好菜,是不是也可以让小翔露出同样的笑容? 可是这念头很快就被她抹去了。 她想,让小翔开心的大概不只是食物吧?也许他喜欢的,是有这么多人陪他一起吃饭的气氛。 「你有客人?」 看着玄关处一堆鞋,孙时郁脑海中闪过合理的推断。 「也不算客人啦,就我爸、我妈,还有编辑而已。」 「你爸妈?」 「是啊,突然从花莲跑上来,也不通知一下。」 他露出了浅笑,道:「大概是你太久没回老家,他们想女儿了。」随后脱下鞋子进了门。 「他们才不是想女儿咧,」夏光桦苦笑,否决了对方的美好想像,「还不是因为我那个妹妹回去乱放话,害他们以为小翔是我在外面跟男人偷生的——」她打住话。 糟糕,她好像不小心说了很害羞的话?她脑袋一转,连忙岔开了话题。「对了,你肚子饿不饿?我爸煮了很多菜,很好吃哦!你要不要也吃一点?我帮你热一下菜。」 这话题还转得真硬。他忍不住暗笑在心。 「都可以。」他耸耸肩,没意见。 于是她进了厨房,他则坐在客厅里发愣;然而,说是发愣,其实他的脑袋大多还是绕着案情转。 不得不承认,刑警是一个永远没有下班时间的工作,即使回到家中,心思却不见得能够跟着肉身一起回到家里。 我嫁的只是一副空壳子。 前妻递上离婚协议书的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我只是一个替你生小孩、替你把屋子打点妥当的女人而已。 既然小孩你已经得到了,那么你要的不是妻子,而是女佣……哦,对了,最好这个女佣还要能够满足你的生理需求。 那些不堪的指控言犹在耳,他甚至连为自己平反的机会都没有,前妻走得像是一阵旋风,三年的婚姻她却三天就让它终结。 「你在放空吗?」 突然,一句话传入他的耳里,将他自回忆里拉回了当下。 是夏光桦,她说饭菜都已经热好了,全在餐桌上,于是两人移到饭厅里,面对面坐了下来。 他发现她只准备一副碗筷,不禁问:「你不吃点吗?」 她摇摇头,苦笑道:「不了,我吃很撑,现在连一粒米都吞不下去。」 早在两个小时前,她被赋予了「把剩菜吃完」的重责大任,她很努力吃,任务却还是失败,只好把任务交接给眼前这个家伙。 「小翔呢?睡了吗?」 「可能睡了吧。刚才他跟我爸妈三人玩疯了,都什么年纪了还在互丢枕头……害我的耳朵被凌虐了好几个小时。」 他仅是挂着微笑,聆听她说着过去五小时所发生的趣事,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桌上的菜。 「对了,」她突然好奇,「小翔没让爷爷奶奶带过吗?」 孙时郁沉默了几秒才道:「我爸跟我一样是刑警。只是他在我大一的时候就殉职了。」 她一听,脑袋当机,舌头打结,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表情难堪,「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件事,不是刻意要勾起你那些不愉快的回忆……」 「没关系,都这么多年了,哪有什么愉不愉快的。」他摆摆手,示意他毫不在乎,「而且又是自己的爸爸,还走同一行,我每天看镜子就像是看到他,其实也说不上勾起了什么回忆。」 他的话不无道理,她却因此而生怯,连他母亲的事情也不敢随便问了。 孙时郁嗅出了她的好奇,笑了笑,大方坦承。 「我妈跟我关系不好。」这也没有必要隐瞒,几乎所有同事都知道他的家庭不怎么美满。「我爸过世之后,她一再逼我从警大休学,找别条路走;我不肯,坚持还是要走这条路。后来,她大概没什么办法了,就威胁要断我经济来源,不在金钱上支援我。但是说句老实话,断我金钱来源根本不痛不痒,警大里吃住都用国家的,甚至还有生活津贴拿,断绝金援根本称不上是什么威胁。」 可是这话听在夏光桦的耳里,她却有不同的见解。「或许就是因为知道你不缺钱,她才能够假装自己可以狠下心来、抽你银根吧。」 闻言,他眉一挑,不予置评。「也许吧。」 「那后来呢?」 「她搬家了,没通知我。」 她听了有些讶异,直接问道:「所以你到现在为止,再也没见过她了?!」 「嗯,理论上算是没见过面。」 「理论上?那是什么意思?」 「我妈一直以为我不知道她住哪,但其实我偶尔会开车过去看她一眼。」 「啊……」原来如此,她懂了。 暗中探视是吧?只不过探视的对象从「偷偷爱慕的女人」变成了「仇视儿子的母亲」。 「可是,我真的不觉得她有这么讨厌你。」虽然没有立场,但她就是忍不住想这么说,「我想我大概可以体会她的心情。因为她不想失去你,所以干脆当作没你这个儿子。」 孙时郁夹了片鱼肉,递到嘴边,却没送入口,脸色甚至沉了下来。 她心里一阵不妙,猜想自己大概是说错话了吧?果然,他放下筷子,不吃了。 「唔,我不是故意要惹毛你,」她急忙辩解,「我只是讲出我心里的想法而已,真的不是要介入你的家务事……」 看着她手足无措地解释,他一脸奇怪,「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不是生气了吗?」 「我哪有?」 「不然你干么突然丢下筷子不吃了?」 「我哪有丢筷子?」真是天大的冤枉,「我不吃是因为我刚从解剖室回来,那是一具浮屍。你想看看吗?我可以把照片分享给你,我就不信你看了之后胃口能有多好。」鱼的味道让他差点吐出来。 「不用了,谢谢……」她低下头,一脸尴尬。 然而她那过度在意的反应却令他暗喜,忍不住露出了浅笑,道:「好啦,不占用你的时间,我去二楼抱小翔下来。」说完,他站起身。 「啊,等一下。」她也站了起来,「有个东西要给你。」 当他还在纳闷时,她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了某样物品,然后走到他面前,摊开掌心。 那是一把钥匙。 「……这是给我的?」 「当然呀。」 孙时郁怔忡在那儿,一瞬间不知如何回应。这辈子除了女朋友之外,从来没有女人会这样突然把家里的钥匙给他。 说直接一点,他连自己老母家里的钥匙都没有了,这要他怎么收下? 「你会不会太放心了点?」好歹他也是个男人吧? 她却一脸满不在乎。「会吗?我的编辑也有一把呀,这样你进出比较方便,不然万一我在二楼画稿子,没听到你按门铃怎么办?」 居然连编辑也有?! 「你编辑是男的吧?」 「嗯,然后呢?」 「然后?居然问我然后?」不可思议,这女人的神经都长哪去了,「难道你就不怕有个什么万一?」 「哦,你是指那方面啊,」她摆摆手,把他的疑虑视作耳边风,「不用担心啦,那家伙根本不可能会对我——」 「不用担心?」他突然靠了上来。 她吃了一惊,反射性往后退了几步,直到抵上了餐桌桌缘。他并未停下,而是紧紧跟上,双手将她锁在餐桌与他之间。 男人的气息扑来,侵袭了她的感官。 她吓呆了,心跳骤然上飙,面红耳赤,结巴道:「你你你你你……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演习。」 「啊?」 「用你所有的力气抵抗我。」 「什么呀?」 「你说你不担心,我现在就表现一下你该学着担心的部分。男人真的想攻击你的时候,你有能力反抗吗?」 他那像是挑衅的表情激怒了夏光桦。 她先是抬手推了下他的胸膛,他不动如山,她再用点力,依然推不开他。最后,她握起拳头槌打了他几下,双手却反被他紧紧扣住,怎么样也无法挣脱。 她慌了,他那超乎想像的力道令她内心狂乱,那结实宽厚的胸膛仅仅离她只有几寸,他俩几乎是相贴在一块儿。 身体诚实地涌上一股羞人的悸动,她差点儿腿软,甚至忘了挣扎。 第十一章 这是害怕还是害臊?她根本分不出来。 抬起头,一双美眸氤氲脆弱地瞪着他,可看在孙时郁的眼里没有恫吓效果,倒是增添了不少诱惑。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她的红唇上。 若是现在低头吻了她,会把她给惹哭吗?或许会吧。 不愿意赌那个可能性,他先是放开了她的左手,然后轻缓地扳开她紧握的右手,取走了她掌心里的那把钥匙。 「若有万一,你没有任何胜算。」他倾身向前,俯首在她耳边低语,「不过这把钥匙我还是会收下。」说完,他放开了她的右手,退开了距离。 她红着一张脸,心跳飞快、浑身发烫,颈侧的肌肤依稀还残存着他呼出来的温热。 不行,她需要一点空气。 「我、我去把小翔抱下来。」她急需一个能够令她自己冷静下来的空间,于是,她找了个藉口,飞也似地跑上了二楼,好像那里是一个防空洞。 而孙时郁就是那个无预警轰炸她的人。 眼看已经凌晨一点了,区区一张草稿让她心浮气躁,画了又改、改了再改,怎么画就是不顺眼。 最后,她索性把原稿纸给撕掉、揉烂。 睡在工作室的李建山被这豪迈的撕纸声给惊醒,整个人跳了起来,一睁开眼就看见作者在撕毁自己的原稿。 「哇啊啊啊啊啊!」他惨叫,极具戏剧性地跪地抱头,哭喊道:「天哪,你干么想不开啊?!有什么事情好好商量,别撕原稿泄愤嘛,顶多我坐着让你打就是了,何必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呢!」 他急忙捡回被她揉成一团又一团的稿纸,剥开、摊平……咦?上头只有浅蓝色的底稿线条。 「嗄?」 「你紧张个什么劲,」夏光桦翻了个白眼,睨着他,「原稿被我涂改太多次了,我重画不行吗?」 「呃,我以为你又……」 「以为我怎样?」 「我以为你又哪根毛不爽了……」愈说愈小声。 「我的确是很不爽。」 「啊?」还真的是呀? 几个小时前不是还好好的吗?就算两老一小在隔壁吵得几乎掀了屋顶,她还是可以心平气和、挂着微笑坐在工作桌前认命赶稿。 岂料他不过是偷偷小睡了一下子,醒来之后就风云变色、人事全非,仙子变成了巫婆,公主变成了坏皇后。 「所以是怎么了?」 她鼓着腮,闷不吭声。 那该死的男人,没事做那什么见鬼的「演习」,把别人的心思搅弄得一团混乱,这要她怎么静下心来好好画稿子? 还说什么万一她被男人攻击……啧,又想起了那股淡淡的男人气息,她不可避免地又觉得一阵耳热。 她忍不住瞟了眼身旁的李建山。「欸,我问你。」 「蛤?」 「我当初给你鍮匙的时候,你有什么想法?」 「我的想法?」 「嗯哼。」 「谢天谢地,我终于不用在门口按二十分钟的电铃。」 「……」怎么办?她手痒。 「干么?这跟你的不爽有啥关系?」 「刚才小翔他爸来,我拿了备分钥匙给他。我说,这是以防万一我在二楼画稿子没听到他按铃,他可以自己开门进来。」 「嗯,然后呢?」 「他好像……嗯……不太高兴。」当然她中间省略了很多这样那样,令人脸红心跳的示范过程。 李建山听了眉头深锁,双手环抱胸前,盘坐在工作桌旁,面色凝重地沉思了老半天,才开口问了句,「他知道我也有钥匙吗?」 「知道啊。」 「哦,那大概就是那样了吧。」 「欸?什么意思?」 「你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 她摇摇头。 李建山叹了口气,拿出自己的钥匙串,将属于她家的那一把给解了下来,交还到她的手上,「原因就是你给我的这把钥匙。」 她茫然盯着掌中物,好像突然理解了什么,却又不是那么的有把握…… 八点半,孙时郁正准备下班,却在门口遇上了周静潇。 没事在局里撞见检察官是很吓人的事,他有些讶异会在这里遇见她,而她则是一副冲着他来的模样。 「刚好,我有事要找你。」 果然是冲着他来的。「怎么了?」 「我今天拿到了一些资料,想来问问你的看法。」她左手勾着提包,右手拿着一只牛皮纸袋,踏着迅捷的步伐走到了他面前。 「跟哪个案子有关的?」 「上次那个林东恩……你的线人?」 「对,他是我的线人。」 然而,半个月前却被发现陈屍在铁轨旁,死因是遭到残忍的殴打。 那案子一直找不到什么突破性的线索,过滤不出嫌犯、无法确定是什么原因引来的杀机,甚至连凶案的第一现场都找不到。 他们试着调阅路口处的监视器,无奈一些巷弄里的监视器损坏率太高,片段的画面根本兜不出什么。 「然后呢?」 「前几天,我又重新看过了一遍林东恩当时身上的东西。有一张卖场的发票,你记得吧?他买了一些沐浴乳、洗发精、零食饼干、一条红色davidoff、一个菸灰缸……」 「嗯,我记得。」 由于发票上的品项都只是一些日常生活用品,而且发票的日期与死亡时间相隔了两天,因此他没有在那张发票上花费太多时间。 「那张发票有问题?」他问。 「有很大的问题。」她从自己的提包里拿出了一个不锈钢材质的菸灰缸,造型就像是个碟子,「我后来临时起意,到那间卖场去请店员帮我找一个一模一样的来,结果你看。」她将烟灰缸递上前,「有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劲?」 孙时郁接过手看了眼,静静思忖了几秒,然后有了想法。「他家里所有烟灰缸都是玻璃材质。」 「没错,而且他买的菸也不是他抽的牌子。」 「所以你的意思是,背后还有一个我们没发现的人?」 周静潇点了点头,伸出食指,「没错。所以,我去调了卖场那天的监视器,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 她从牛皮纸袋里抽出一张纸,上头列印着几幕监视器画面,道:「他不是一个人去卖场。」 林东恩身旁跟着一名男性,痩瘦高高、穿着体面,从黑白的画面中看得出来男人把自己的头发染成了浅色系。 「你要我去查这个男人的身分?」 「不用了,我知道他是谁。在我还没调来台北之前,我就已经见过他了。」 「有前科?」 「对,我把他送进牢里过,他叫李铭军,有妨害性自主和毒品前科。林东恩有跟你提过任何关于这个人的事吗?」 孙时郁摇摇头,反问道:「你查过这个李铭军了吗?」 「查过了,找不到人。他住的几个地方我都派人去查过了,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嗯……」他抚着下巴,「的确是很可疑。」 他俩暂时无言以对,彼此各有想法,孙时郁率先打破了沉默,道:「明天我会调整人力,把市区的监视器再调出来看过一遍。至少先缩小范围,再找出特定区域,我想附近居民应该多多少少会见过他们两个人。」 「也只能这样了。」有了结论,周静潇抬手看了眼手表,道:「你赶时间吗?」 「还好,怎么?」 「虽然我不知道顺不顺路,不过你送我一趟吧。」 「去哪?」 「当然是回家啊。」 「你不是开车来的?」 「我又不会开车。」 孙时郁一脸惊吓。 「你那是什么脸?」 「抱歉,我有点意外。」以对方平时精明干练又强悍的模样,他从没想过她居然不会开车。 「怎么?人不能有弱点吗?我无法同时操作机械、同时认路、同时又要在脑袋里思考工作上的案子。我计算过了,风险比酒驾还高。」 「周检说的是。」 「你车子停哪?」 「跟我来。」 他领着她来到停车处,两人相继上了车,她系上了安全带,顺口提了句—— 「听说你最近打算再娶?」 「啊?」这话题来得太突然。孙时郁愣了下,满脸错愕,为什么会扯到这里来? 「你从哪里听来的?」 「听你长官说的。」 「他又胡说八道什么了?」被人放暗箭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有一天遇到他,我们聊了一下小孩子的事,他提到你单亲很辛苦,常常加班到十点,还得匆匆忙忙赶回去接小孩;他说有劝你再娶,就算是为了儿子也好,然后你说你有在计划了。」 第十二章 「见鬼了,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计划?」 「不知道,他不是有介绍对象给你?他自己说的,还说你很满意?」 「我——」他突然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 长官确实有推荐他对象没错,而且他也说过对方条件很好之类的赞美,但这个对象此刻就坐在副驾驶座上,而他一点也不想娶这个女人。 不得不承认,周静潇是美女,甚至有「地检署之花」的称号,可他就是无法想像自己跟她接吻的画面,那会让他起鸡皮疙瘩。 「总之那是办公室谣言,我现在没有再娶的计划。」他苦笑着澄清,「至少就目前为止,我还没遇到任何一个合适的对象。」 「什么样才叫作合适的对象?」 他耸耸肩,脑袋里其实也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我说不上来,至少要有种想跟对方当夫妻的感觉吧。」 「那如果遇到了呢?遇到一个会让你想跟对方当夫妻的女人,你就会重新考虑吗?」 坦白说,他没想过这种问题。半晌,他将问题丢了回去,「你呢?如果是你遇到了,你会考虑再嫁吗?」 「不会。」 「看吧,你应该懂我的顾虑。」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立刻否决了他的猜测。 「不然呢?」 「我不想嫁,但我会强迫对方入赘。」 「……果然很像你的作风。」 幸好他一点儿也不想跟这个女人结婚,否则小翔大概要改姓了。 开了夏家的门,一楼灯光昏暗,安静无声。 孙时郁下意识地看了眼手表,转眼也十点多了,他心想那女人大概正在二楼陪他儿子睡觉吧。 他脱了鞋,放轻步伐,熟门熟路地进了屋里,悄然爬上二楼。 自从夏光桦给了他钥匙之后,他几乎每天晚上都得自己拿着这把钥匙进屋,因为那女人根本懒得再替他开门。 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不,也不能说是不喜欢,或许比较接近是抗拒,那会让他产生一种不太恰当的错觉,以为他是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他隐约也有自觉,因为小翔的要求,他辞退了原先的保母,然而不只是小翔已经完完全全喜欢上了这个新的保母,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当中渐渐对她产生了依赖。 那样的羁绊,早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想。 例如,他将她的钥匙系到了自己的钥匙串里;又例如,她的手机号码从此被他列为速拨名单的第一顺位,再例如,紧绷了一整天之后,在踏进她家的那一瞬间,他会感到无法言喻的心安与松懈。 他甚至习惯了她家的格局、爱上了她家的气味。 就算她的料理一直都没什么进步,但她偶尔心血来潮替他准备的宵夜,却总会令他暗自欢喜,然后吃个精光。 那是「家」的感觉。 可它终究不是真正的家。 曾经,他也拥有过一个真正的家,然而那个家却甜蜜不了太久,最后甚至粉碎在他的手上。他想,或许这就是问题的症结点吧,正因为不是他的家,所以才能给他这种美好的幻想。 来到了她的卧房,果然看见两个人抱在床上,似乎已经熟睡。 女人以双臂拥着男孩,而男孩像只无尾熊似的夹抱着她。 孙时郁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那感觉,像是一阵微风吹过他的心湖,带起了浅浅涟漪。有多久他不再看过这样的画面;又是多久了,他不再奢望这样的画面? 如果遇到一个会让你想跟对方当夫妻的女人,你就会重新考虑吗? 他猛地想起了周静潇的话。 如果是这个女人,他会有想当夫妻的念头吗?他其实不太确定。自从离了婚之后,他不得不相信,也许自己根本不适合走入婚姻。 很多人试图介绍对象给他,但理由通常没什么创意。 有人会说:「谁谁谁家的女儿很适合你。」 也有人说过:「某家的谁谁谁现在还单身,而且不介意你的工作时间长,更不在意你已经有一个小孩。」 总之,理由大同小异,给他的感觉多半是「为了娶妻而娶妻」。 他也许不是个浪漫的人,但也不是个没血没泪的现实主义者,从来没有想过要为了给小翔一个母亲而再娶。 过去不会,未来也不会。 然而,当他看见眼前这副景象的时候,他动摇了,却听不见自己心里真正的声音。 内心的悸动究竟是为了这个女人,还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他无法辨别。 最后,他决定不叫醒她,而是转身又回到一楼。 他坐在沙发上,思考着之前周静潇对他说的那些线索。想着想着,突然一个女人的嗓音传入耳中。 「干么不开灯?想吓谁?」 他回过神来一看,见她从阶梯上走下,顺手点亮了日光灯。 「你醒了?」 「嗯,刚醒而已。」她走了过来,坐在沙发的另一侧。 「我已经尽量不要去吵醒你了。」 「就是这样才奇怪吧,」她忍不住取笑道:「哪有人来保母家接小孩子还搞得自己像贼一样,为什么不叫醒我?」 「你睡得很熟。」 「哪有很熟?我不是醒了吗。」 「既然你会自己醒来,那我何必吵醒你?」 这什么歪理呀?算了,反正不重要。 「你晚餐吃过了没?」她问。 「不太确定。」 「什么叫作不太确定?」 「我不知道一个御饭团能不能算是晚餐。」 「呃……那我去冰箱看看有什么可以弄给你吃好了。」说完,她起身,作势就要走向厨房。 他却也跟着站起,制止了她。 「不用麻烦了。时间也不早,我先带小翔回家,你休息吧。」说完,他拿出自己的皮夹,支付了今日的薪水给她。 她接过手,突然觉得那几张钞票有些沉重。「我说啊,你要不要少算点时薪给我?」 「为什么?」他皱眉,笑了,「哪有人赚钱还嫌时薪高的?」 「因为……该怎么说……」她支吾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最初,他以时薪七百来利诱她;后来,她因为拿得很心虚,于是主动要求「以量制价」。 她表示既然自己已经从临托升等为正式的保母,那么她可以算他便宜一点,一小时四百就好,毕竟她没有保母执照,也只算是基于友情帮他带孩子。 可她最近仔细计算了下,觉得自己还是很无良,毕竟她不是时时刻刻都在照顾孩子,小翔已经六岁了,很多事情都能自理。 他可以自己吃饭、自己上厕所、自己写作业,甚至累了就自己找床睡觉,她根本没花上什么心力。 「你自己都没算过吗?照这种模式支付下去,你的薪水搞不好有一大半都被我赚走了。」 他听了,笑了笑,不以为意,「你会不会替我顾虑太多?」 「我虽然不是很聪明,但至少还懂得不能杀鸡取卵的道理。」 「我现在变成鸡了?」 「而且是会下金鸡蛋的鸡唷。」 「够了你。」他被她逗得笑出声,道:「放心吧,出生入死的代价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少,我绝对支付得起你的时薪。」 夏光桦说不出话来,心里好闷。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可她就是不想再赚他的钱,尤其这是他出生入死赚来的钱。 她那阴郁的表情让他有些在意。 「还是你其实不太想继续这份工作?」他擅自猜测了她的想法,「是不是觉得太累,吃不消?」 「呃,倒不是因为这样……」 「你还得画稿子不是?」 「是呀,但我可以半夜画稿、白天睡觉,晚上帮你照顾小翔。」 「这样你到底一天睡多久?」 「最近画稿的压力是比较大没错,但……」她歪着头计算了一下,「大概四小时吧?哎呀,无所谓啦,我年轻力壮,顶多就是睡少一点——」 一句话未完,他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你睡太少了。」他的手劲极为温柔,抚触里甚至有着一股对她的怜惜。 她因他突来的举止而惊愕,整个人浑身僵硬、绷紧了神经。她毫无反应,只是瞠大双眼地看着他。 「黑眼圈愈来愈深,你真的撑得住?」然后,他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自己的手,道:「如果吃不消的话,可以让我知道,我会再去找其他的临托保母。」 她根本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 「你有听到吗?」 「啊,有!」她如梦初醒,慌乱应声。 第十三章 静静凝视着她,他并不是没注意到,而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最近瘦了一些,气色也不比从前初识的时候好。 他知道这女人一定濒临透支了,只是逞强着不说。 「还是你需要我来照顾你几天,像是坐月子那样?」他开玩笑似的道。 「你?照顾我?」她笑了声,不搭理他的胡言乱语,「你还是想办法好好照顾你自己吧,大忙人。」显然对他没什么信心。 正巧,他这个人就是不太喜欢被看扁。 隔了两天,他请了一天的特休,七早八早拎着一袋生鲜蔬果,凭她给的那把钥匙进到了她家。 屋内安安静静的,这时间她大概还在睡吧? 轻手轻脚爬上楼,她却不在卧房里;他纳闷了下,来到她的书房,发现她竟然趴在工作桌上睡着了。 他皱了眉头,心里的酸涩与不忍像是咬了一口柠檬,软了他的牙根。 「光桦?」他低声唤了她的名。 见她没反应,他走到她身旁,俯身在她耳边又唤了一遍,「夏光桦,别睡这里了,去房间睡吧。」 她仍是没反应。 他叹了口气,干脆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卧房。 突来的轻飘感让她稍稍醒了过来,但那也只是一瞬间,她朦胧地看了他一眼,便又不当一回事地继续睡。 他忍不住苦笑。这女人的戒心会不会太低了点? 一路将她抱进了卧房,直至将她轻放在床上,她都没再睁眼。 想必她一定是体力透支了许多天,才会睡得如此沉。 他坐在床边,低头凝视着她的脸蛋,情不自禁地曲起食指,指腹在她的颊上轻触了下。 「睡美人,你睡得这么香,不怕我趁机对你怎么样吗?」他低喃着,却不知道是对着她说,还是对着自己说。 须臾,他收回了手,转身离开了卧房,因为怕再继续这么待着,他想碰的就不只是她的脸颊而已了。 几个小时之后,夏光桦被食物的香气给诱醒。 强忍着浓浓睡意所带来的痛苦,她迷迷糊糊地撑起身子,心想是哪家人这么没道德,大白天就在煮这种香死人的料理。 她几乎是闭着眼睛摸到了窗边,正打算把窗户给关上——嗯?等一下,她什么时候回到房间的? 怪哉,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在书房里画稿啊,莫非她赶稿赶到灵魂出窍、胡里胡涂爬回房间里去窝床? 算了,那一点也不重要。 她的意识在清醒的瞬间就已经被这阵阵飘香给绑架了,她还闻到了浓浓的九层塔香气。 那是哪一道菜?是三杯鸡还是炒蛤蜊?香气充斥了整个房间,简直就像是嘲笑她这个只会啃面包吃饼干配咖啡的鱼干女。 一想到这里,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下床。 可恶,等她刷牙洗脸之后,她要到超市对面那家快炒店去疯狂点他个四道菜来犒赏自己——虽然她不知道是要犒赏自己什么。 梳洗过后,她走下楼,可才踏没几阶,她就看见孙时郁大方地坐在客厅里翻阅杂志,她吓得差点直接从阶梯上滚下去。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驻足在阶梯的中间,错愕不已。 他看了她一眼,失笑道:「这是给我钥匙的人该讲的话吗?」 「唔……我的意思是,这时间你不是应该在上班?」 「我总能休假吧。」 「那你在这里干么?」 「看不出来吗?」他的视线瞥向餐桌方向。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有一桌的菜。 原来她刚才闻到的香味都是来自这一桌。她愣了几秒,怔怔地步下阶梯,走到餐桌前。 「你醒来得正好,刚起锅不久,应该还没凉,我正想着该不该去叫你起床。」 「这些都是你做的?」她回头看了沙发上的人一眼。 「当然。」 「骗人!」她自尊心受创了,「你怎么可能会做菜?」 「食谱多翻几遍,照着做能有多难?」他一脸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低头继续看着手上的杂志。 「可是……」比起追问是哪本食谱这么好用,她更好奇另一件事,「你难得休假,为什么不在家休息?」 「我不习惯闲着没事做。」他从容地翻了下一页。 「什么呀?」她笑了出来,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答案。「不习惯闲着,那你干么还休假?」 他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道:「因为我在想,你平常都已经吃得很随便了,赶稿的时候肯定只吃手边的垃圾食物吧。」 糟糕,被发现了。 可她随即回过神来,打哈哈反驳,「唉唷,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别看我这样,小翔下课回来我总要煮点像样的东西给他吃吧?所以我不是只吃垃圾食物哦,我也是有在吃正场养的食物。」 「你的意思是,除了晚上那一餐之外,其余只吃垃圾食物?」 「……你一定要分析得这么精辟吗?」 「抱歉,职业病。」他轻笑了声,然后阖上杂志,「别顾着说话,先吃点东西吧。」 说完,他走进厨房,拿了两副碗筷。 都已经一点半了,他似乎也还没吃午餐的样子。是因为在等她起床吗?她坐了下来,接过他盛来的白饭,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 那是一种睽违多年、被人呵护照顾的感觉。 自从她离开老家,独自来到台北打拚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人会这样子盛饭给她了,就算李建山偶尔会替她带饭来,多半也只会吼一句「喂!女人,吃饭了,再不下来我把你的份也吃光光」等等不怎么有良心的话。 她扒了一口饭,配了一口菜,突然想起前两天他说过的那句「还是你需要我来照顾你几天」的话。 原以为只是无心的.一句玩笑话,没想到他真的兑现了,她忍不住抬眸偷偷瞄了眼坐在对面的男人。 他的吃相端正,看得出来是受过良好的教育。虽然上回跟他去吃牛肉面时就已经知道了,可她还是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干么?」他感觉到了她的视线。 「没有啊,哪有干么。」她心虚,连忙撇开目光。 他扬起唇角,笑得很保留,半晌又说:「等等五点我自己去接小翔就好。我想他来了一定会缠着你,所以晚上我就不带他过来了。」 「哦。」她应了声,没有多说。 她明白他是在为她争取更多的画稿时间。思及此,她的唇角不自觉地提起浅浅的弧度。 「谢谢。」她忍不住说了心底话。 「谢什么?」 「全部。」 不管是为了这丰盛美味的一餐,还是为了他那不易窥见的体贴,抑或是谢谢他为她的人生带来不一样的变化…… 总之,这一刻,她突然感谢小翔那天迷了路、找错门,然后老天爷把他俩带进了她家。 夏光桦想,她是恋爱了。 最近她总是盯着空白的稿纸发呆,脑袋瓜不由自主地会想起他的声音、想起他的五官、想起他笑起来时迷人的模样。 尤其他那些不经意的温柔体贴、暧昧举止,常常惹得她心跳加速、意乱情迷,哪里有什么心思静下来好好画稿子? 可是,她不画不行。 看着行事历,算了算日子,她只剩不到六天的时间,却还有整整二十页的稿子不见下落。 她从来没有开过天窗,那是她的完美纪录,也是她的骄傲,正因为之前她从来没有拖稿的纪录,所以她提出来的要求,李建山都会设法替她争取。 她不想让李建山失望,也不能让自己的良好信用毁在这个节骨眼上。 没错!不能认输,不能投降,不能自甘堕落。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静下心来;然后,她坐在工作桌前,盯着空白的稿纸……不,是瞪着空白的稿纸。 承续前一页的剧情,她竟怎么样也想不出接下来该怎么安排发展。 于是,她做尽了所有卡稿时会做的事。 托着下巴转笔、在屋子内来回踱步、到厨房里去泡一杯香浓顺口的热可可,打开电视机看了二十分钟的无脑节目、躺在地上做仰卧起坐、到浴室里去刷马桶,或是缩在角落翻看漫画。 最后,她弃械投降,丢开手上的漫画书,无力地爬上床。躺在那儿,她拿起手机,百无聊赖地乱点手机里的app,不自觉地点开了自己的粉丝专页。 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十天没更新动态了。 好糟糕,她是不是染上了一种叫作孙氏病毒的东西?此病毒症状为智商下降、注意力不集中、丧失工作斗志,并且侵蚀患者的意志力,导致病患会突发性做出违背自己意志的事情…… 第十四章 是了,这是恋爱无误。 人为什么会突然爱上原本讨厌的事物?觉得不太正常。 她在粉丝页上简短输入了一句话,还附上了此刻的心境。 真的,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对个警察产生好感,甚至爱上他,从前她是那么厌恶警察,如今又是什么令她改观? 她想不起来这样的心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段日子以来,他一点一滴的蚕食鲸吞,最终占据了她整个脑袋。她开始习惯了等他回来,甘愿为他们父子尝试下厨煮饭;若他比平常晚了几个小时,她便开始胡思乱想,想他是不是又被什么棘手的案子给缠身,甚至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蓦地,她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早已深陷其中,却不知不觉。 突然,手机震动了下,她回过神来,看了画面一眼,是读者们陆续有了回应。 怎么啦?心情不好吗? 是新的剧情? 莫非老师想挑战不同的题材? 是恋爱吧。 老师恋爱了 读着读着,她忍不住笑了开来。可她没有回覆任何一则留言,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是恋爱吗?无庸置疑吧,她想。 距离上一次谈恋爱已经是两年前的事,对方是个小有名气的插画家,个性不错,长得斯斯文文,彼此算是谈得来的朋友,又有共同兴趣,就这么胡里胡涂地交往了。 那段感情没什么起伏,与轰轰烈烈完全沾不上边。他对她很好,好到令人挑不出毛病,可就是少了那么一点点的火花。 最后,他们做了所有情侣都会做的事,两人裸身躺在床上,盖着同一条被子,盯着天花板迷惘。 她想,这绝对不是她想要的爱情。于是,在那一夜的尽头,她跟那位文艺青年系的男人分手了,还被他的铁粉臭骂了一阵子。 思绪至此,她叹了口气,果断关闭了粉丝专页,将手机随意搁着,乖乖下床走向书房。 回到工作桌前,她拍了拍脸颊、抖擞精神,拾起被她抛下已久的笔,继续挑灯夜战。 她得专注认真才行,否则岂不浪费了孙时郁的用心? 苦战了几个小时,好不容易挤了点进度出来,在毫无愧疚的情况下,她终于允许自己爬上床补个小眠,没一会儿却被门铃声给吵醒。 「嗯……」她翻个身,装死。 可楼下的人还在拚命按着。 三秒、五秒、十秒……都按了十秒了还在按?!到底是哪个浑蛋用这么欠揍的节奏按人家电铃?是快递还是李建山? 意识到门外可能站着一个讨债鬼——来追稿子的讨债鬼,夏光桦更不想开门了,她把头缩进被窝里,逃避现实、不想面对。 叮咚叮脾叮咚叮咚叮咚。 然而楼下的人仍然疯狂按着门铃,拚命按、死命按,就是要逼她出来开门。 「来了啦!按个屁!」她咆哮出声,气冲冲地翻开棉被,杀气腾腾地走下楼,「吵死了!到底是要按到什么时候?」开门,是夏光榆,「靠,怎么又是你?!」 「锵锵,看到我有没有好高兴?」夏光榆装可爱。 「再见。」她横眉冷眼,直接就要关门。 「啊啊……等一下嘛,」夏光榆把脚卡进了门缝里,道:「不让我进门坐一下吗?做姊姊的可以这么狠心吗?」 「你哪位?谁是你姊姊?」 「唉唷,干么火气这么大,你大姨妈来哦?」 「滚!我很忙,没空陪你讨论网友。」 「吼,我这次上来才不是为了要见网友。」夏光榆正经地为自己反驳,「我这次上来是为了要找工作。」 「找工作?」夏光桦皱眉,这个废柴妹妹,生下来就等着让男人包养,何必找工作? 「你要找什么工作?」 「不知道,你帮我介绍。」 「你会画漫画吗?」 「不会。」 「那你滚吧,我帮不了你。」撂下一句话,她踢开妹妹的脚,作势又要关上门。 「等一下!」夏光榆伸手抵着门板。 「有屁快放。」 「让我住两天。」 「做梦。」 「为什么?!」夏光榆板起脸孔,严正抗议,「这是姑姑的房子,又不是你的,凭什么不给住?」 「凭老娘付的水电费。」 「那我煮饭给你吃。」 「谢谢,不必。」这妹妹的蔚艺比她还可怕,「你只要闭上嘴巴不要吵我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哦,你在赶稿呀?」 「废话。」 「怪不得脾气这么差……啊对了,刚才有个男的在你家门口张望了好久,是你的编辑吗?」 「我的编辑不需要在门口张望吧?打电话叫我开门不就好了。」那位孙先生应该也不像是会做那种事的人。 「好像也是。」夏光榆声耸肩,又问:「上次那个小男生呢?」 「说到这个,」她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你上次回去乱讲话,我都还没找你算帐!」 「我没有哦,是爸和妈自己随便解读的。」 「你说了什么?」 「我说,‘姊的家里有一个好可爱的小男生,不知道为什么,长跟姊长得好像’。」 「……你准备睡门口吧你!」 经过了几天的炼狱之后,夏光桦赶在截稿日的前夕完稿了。 趁着周六不需要照顾小翔的空档,她做了最后阶段的冲刺——从周六的午夜开始画稿,一直画到周日的凌晨四点。 当她把一叠厚厚的稿纸给收进纸袋里的时候,她有一种快升天的感觉,靠着最后一丝的力气爬上床,她几乎是瞬间入睡。 可是美好的时光通常不会持续太久,不出三小时,有人按了门铃。 妈的,又有人按门铃!她不理会,把头埋到被窝里装死;但门外的人不肯罢休,继续凌迟她,一连按了五、六下。 会这么坚持的人只有两个,一是编辑,二是她妹。 前者按铃会按到天荒地老,因为李建山知道她一定在家,只是人在床上、不想下床。尤其当他的目的是「收取稿件」的时候,他的意志力更是无人能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直接把钥匙给他。 他拿走他要的稿子,她则安稳睡她的觉,彼此互不干涉,两年下来倒也配合得很好。 她到底为什么要把钥匙收回来呀?可恶,都是那个姓孙的男人,害她智商下降、做了错误的决策。 算了,抱怨没用,长痛不如短痛。她挣扎起身,痛苦下床,然后几乎是闭着眼睛摸下楼。 「你就不能晚一点再来收稿吗?」 打开门,哦……天哪,阳光好刺眼。她的双目眯成了一条线,只能勉强撑开一道小小的细缝。 「阿姨早安!」 欸?是小孩的声音? 她举手遮去了大部分的日光,低头看清楚了些,这才发现站在门外的不是李建 山也不是夏光榆,而是小翔,他爸则是理所当然地站在后方。 「你又熬夜了吗?」孙时郁问。 这下子她清醒了,眯眯眼瞬间变成了圆杏眼。她惊愕地瞪着眼前的父子,支吾道:「你们两个怎么会突然……」 该不会是因为又有临时的案件得办,所以把小翔带过来吧? 「你要赶去办案子?」她问。 「没有。」 「呃,那为什么——」 小翔突然插嘴抢话,「阿姨带我去儿童乐园!」 「啊?」她愣了下,困惑地看了他父亲一眼,「什么儿童乐园?」 孙时郁耸耸肩,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是这样的。早上他吵着要我带他去玩,我说要带他去儿童乐园,他就坚持要找你一起去,我告诉他,你应该还在睡觉,可是他怎么样都不相信,死命要来。」 夏光桦无言以对。什么时候开始,保母还得兼当假日伴游? 「你刚睡吗?」他突然问,「如果你需要补眠,可以拒绝他没关系,我会再好好跟他说明。」 「呃,我……」的确是刚上床没错,可她却又不是那么想拒绝。短短考虑了几秒之后,她摇摇头,笑道:「没关系,反正又不是去爬山健行,应该不要紧。」不过就是逛逛而已嘛,能有多累。 「……你确定?」他看她一副就是摇摇欲坠的模样,道:「我知道你最近都在赶稿,累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 即使希望有她相伴,可他终究不想见她累垮。 「不会,不勉强。」其实正确来说应该是逞强,「只是我需要你等我三十分钟,我得处理一下自己。」 「处理自己?」他皱眉,那是什么意思? 第十五章 「唔……」她真的要解释这种事吗?很尴尬耶,「就……你知道的,这两天赶截稿,我有点忙,所以……我两天没洗澡……」 果然,要承认自己很「胎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笑了出来,摆摆手说:「没关系,时间还早,你先去忙吧。我去巷口买早餐,你要吃什么?」 「欸?」 「还是你怀念我亲手做的?」 是有点怀念没错,但…… 「蛋饼就好。」 「只要蛋饼就够了?」 「我看起来很能吃吗?」 他耸耸肩,没给正面回答,「那我先过去了,你忙吧,待会见。」 夏光桦仍是有些恍惚地关上门,旋身走往浴室。她拿起牙刷的时候,突然看见镜中蓬头垢面的女人。 老天,她刚才居然用这副德行出门见他,她还要不要形象啊? 迟来的害臊涌现,她的耳根泛红、脸颊温热,胸口怦怦跳着,像是有只蝴蝶在心脏里头翩然飞舞。 假日的游乐园人山人海。 她被小翔拖着去排了一个叫作什么列车的游乐设施,那长长的排队人龙绕过去又绕过来,足足绕了六、七圈,让她看了傻眼。「你一定要坐这个吗?」 「嗯!」毫不犹豫。 「可是……」她的脸上写着绝望,「可是道至少要排队一小时,你确定你可以等?」 「我要等!」坚定果决。 「……那好吧。」她觉得自己站个二十分钟就会想赖在地上。 孙时郁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发现她脸色不太好——不是臭脸的那一种,而是身体状况差的那一种。 这女人肯定根本没睡几个小时吧?他想。 外头太阳正烈,他考虑了下,道:「小翔,我们先去沙坑那里堆沙子,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可是我真的很想坐这个。」小翔的眉毛瞬间变成了八字型。 「我又没说不让你坐,我只是说别把时间浪费在排队上,我们可以等人少一点再过来。」 小翔不说话,一脸受到创伤的模样。 夏光桦见了这气氛,连忙出言缓颊,「唉唷,没关系啦,反正小孩子就是这样,我以前还为了排个云霄飞车花上九十分钟呢。」 「是啊是啊,但前提必须是你的身体状况要好,你才站得了九十分钟吧。」 她张着嘴,哑口无言。原来他注意到了? 小翔抬头看着两个大人的互动,「把拔,阿姨生病了吗?」他想,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没有,我只是——」 「对,她病得很严重。」她正想否认,被他莫名拦截了,「她没睡觉,又没好好吃饭,所以你让她排队排太久的话,她会昏倒给你看,到时候你就要负责把她扛回家。」 这绝对是恫吓。 可是小翔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像真的被吓到了。 她苦笑了声,正想开口说什么,却被他伸手制止。 「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他,你别扯我后腿。」孙时郁刻意小声道:「而且我是真的很怕你倒下去。」 「我才没那么弱。」 她瞋了他一眼,却也由着他带着小翔转移阵地,前往小沙坑。 起初,她只是坐在一旁观看。 孙时郁他卷起衣袖,跟着小翔蹲在那儿堆着沙,小翔就只是拚命在沙坑里挖 洞,他则是负责把小翔挖出来的沙子堆成了莫名其妙的圆球体。 「把拔这是什么?」 「甜甜圈。」 「那这个呢?」 「波萝面包。」 「还有这个呢?」 「……红豆面包。」 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终于看不下去,卷起袖子起身走了过去,道:「真是够了,好歹你也堆出一条长得正正方方的土司,还比较有点变化。」 「干么?我不能有弱点吗?」他偷了周检的名言。 「哈,原来你也有弱点?那我不展现一下我的强项就太对不起自己了,是不是?」她沾湿了双手,拿起一团细沙,开始塑型。 「说得好像你难得有强项。」 「我谦虚不行吗。」她抬头轻瞟了他一眼。 水亮的眸子在日光的照射下生出熠熠艳波,只是一瞬间的四目相对,他竟也悄悄心动。事实上,她不是让人一眼惊艳的那种倾城美女,然而相处久了,他慢慢发 现她有一对澄澈如秋水般的双眼。 那是他最爱盯着看的部分,却因担心她尴尬,他总是尽量不去直视。 「啊,是米老鼠!」 小翔突然惊呼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定神一看,大吃一惊。这女人居然在沙堆上捏出了一张米老鼠的脸,而且还是3d立体的。 「你到底怎么办到的?」他不禁感到惊奇。 「别问,只管佩服我就好。」 「……」这女人尾巴快翘到天上了。 「我还可以捏出小叮当、keroro、乔巴、面包超人。只是这里的沙粒太松散了,黏性不够,不好做复杂的造型。」 「这样还不够复杂?」他不可置信地瞪着那只米奇。 「还好啦,因为我只有双手,没有工具,很多细节都做不出来。」边说着,颊边的发丝滑下,遮到了她的视线。 她满手细沙,只得不断以肩膀将那绺发丝给抹到旁边去。 他见了,没多想,拍去掌上的沙粒,伸手过去替她将两颊边的发丝勾至耳后。 他的动作温柔而从容,正如同上次突然伸手轻触了她的脸颊一样。 夏光桦心跳骤然飞快,脸上却强作镇定。她暗忖,这男人如果不是天生的玩咖,就是他妈的没有神经。 「咳,」她回过神来,佯装一抹不甚在意的微笑,「谢谢你的体贴。」 「不客气。」他勾起唇角,收回了手,「我比较需要谢谢你。」 「谢什么?」 「全部。」 他的笑容,在她的眼里起了化学作用,变得莫名眩目耀眼。排队站个九十分钟算什么?她十分笃定,他才是那个最有可能让她昏倒的家伙。 午后,小翔玩累了,拿她的大腿当枕头,躺在上面睡得香甜?,两个大人则是坐在树下吹风,聊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十句话有八句是绕着小翔转,剩下的两句则是关心他的工作。 「你好像不太提你自己的事。」 「啊?」她一愣,笑了,「比起你的生活,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你也看到了 啊,我的生活很单纯,吃饭、睡觉、画稿子,没什么特别的。」 「没有社交活动?」这年纪的女孩,正是喜欢热闹的时候吧? 「怎么会没有?我常上网跟我的读者互动。」 「这算哪门子的社交。」 「还有编辑啊,合作这么多年,他其实不只是我的编辑了,说是朋友应该也不过分。」 孙时郁知道那个男人的存在,却连一次也没见过。 坦白说,他很想追问她和那位编辑的关系。是曾经交往过的人呢?还是未来有可能交往?他很难想像,如果只是单纯的编辑,而且还是个异性,一般人会把家里的钥匙直接交给对方吗?更别说她是一个人独居。 他很想问个明白,却又觉得自己这样好像是越了界线,正当他还在脑袋里举旗不定的时候—— 「那个,我一直很想问你一件事。」 「嗯?」 「你……为什么会离婚?」 听得出来她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疑虑。她或许觉得问这个问题不太好,也或许是害怕挑起不该被回忆的话题。 他这个被问的人反倒不太意外。 也许该说他早有心理准备了吧,他隐约觉得她早晚都会问他这件事的。 「我想你大概也看得出来,主要原因是出在于我工作太忙、冷落了她。最后她受不了,什么都抛下了,一走了之。」 「她连小翔都不要了?」 「显然是。」 她不敢相信一个母亲可以这么干脆地抛下自己的骨肉,不过转念一想,这类的新闻不也一天到晚登上社会版面?她又何必如此吃惊,徒增感伤? 「你知道导火线是什么吗?」他突然反问。 「是什么?」 「有一天,我忙到半夜十一点多才回家。在门外我就听到小翔大哭的声音,我以为那大概是人家说的夜惊。结果我进了门,看见家里一片混乱,花瓶碎了、书本倒落在地、衣被也四散在走廊上。」 她皱了眉,问道:「是遭小偷?」 「不是。」 「不是?」 第十六章 「是她……我前妻,东西全是她砸的,她说她带孩子压力太大,我这个丈夫有跟没有一样。我试了好多方法想修补这些裂痕,可是……」说到这儿,他不自觉叹了口气,目光望向远方,「没有用,不管我做什么,她就是会崩溃给我看。最后,我问她怎么做才好,她只给我两个字,离婚。」 语毕,他偏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一脸无语,眼里有着一丝哀伤与同情,不禁苦笑,倘若这段情谊就循着彼此间的暧昧一路走下去,最后,他会不会也亲手毁了她?就像是他曾经毁了前妻一样。 无庸置疑,他喜欢这个女人,喜欢跟她共处,喜欢她抱着自己儿子的画面?,他喜欢有她等门的感觉,喜欢她为他做的宵夜;他更喜欢她的笑容,喜欢她的笑声,喜欢她故作嗔怒瞪着他的样子。 可是,这样的感觉真的妥当吗?他甚至没有放手追求的勇气。 他曾经在前妻身上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同样的错误会不会再次上演?他真的没有把握。 「后来呢?」她轻咳了声,像是为了打破僵滞的气氛而说话,「你们后来没再见过面?」 他摇摇头,道:「没有。我只听说她去了美国当驻外记者。」 「原来是记者啊……」她点了点头,胸口闷着。 知道前妻在做什么,代表他曾经主动去打听前妻的状况。 想想也是,毕竟那是小翔的亲生母亲,打听一下近况是必然的吧?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好像有一坨泥沙卡在肺腔里,有些喘不过气。 「你呢?」 「嗄?」她回过神来,「什么?」 「你还是老问着我的事,你自己呢?都不交男友的吗?」 她轻轻翻了个白眼,苦笑道:「你几乎是住在我家了,有看过男朋友这号人物吗?而且你也目睹过我赶起稿子来有多邋遢……不,其实平常就没勤奋到哪里去,有什么男人受得了啊?我妈还常常说我这辈子大概别想嫁出去了。」 听完,他噙着微笑,目视前方不语。 我很乐意娶你的。 他差点儿就这样脱口而出,可他终究还是克制了冲动。因为他不想听见她哈哈大笑说什么「我才不想嫁给你」这种话。 半晌,他只说了一句,「你有你特有的优点,别人取代不来的。你不用担心嫁不掉。」 「什么呀?」她哼了声,「你现在是在发我好人卡喽?」 「不是,是真心话。」 他正经八百的,害她难掩羞赧,急忙转移了话题,「欸,我渴了,帮我买个喝的。」 「好。你想喝什么。」 「嗯……」她侧头想了下,道:「热咖啡好了。」 「热咖啡?」他这才猛然想起,这女人根本没什么睡,「喝什么咖啡,你还想提神硬撑?我看你回家睡觉比较实在吧。」不等她回应,他起身迳自抱起熟睡中的儿子道:「走了,回家。」 回到家中,小翔又是一尾生猛活龙,马上蹦蹦跳跳跑去看卡通。 夏光桦杵在孙家门口,这是她第一次造访孙时郁住的地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气息,令她有些忐忑不安,连进门也不敢。「那么,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等等。」他叫住她,打算拿出皮夹。 「不用了,」她知道他接下来想做的事,立刻伸手制止,「先说好,今天就不要付什么时薪给我了。我玩得很开心,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是在工作。」 他停下动作,没说什么,彷佛正在考量着到底该不该采用她的建议。 「我是说真的,而且我最近已经不太缺钱了,不需要连这种出去玩的事情都要算薪水给我。」 闻言,孙时郁苦笑,「听你这么说,我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你的意思是你已经不想再接保母这个工作?」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干么扭曲我的话?」 「抱歉,」他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这大概是职业病,你知道嫌犯通常说话都不会太直接。」 「我又不是嫌犯。」呃,其实好像也不能完全说不是。 夏光桦不确定应不应该把那件鸟事告诉他,先前不说,是因为她很缺现金,她不能失去这种天外飞来的赚钱好机会。 可是,现在说了,会不会反而让他对她产生了芥蒂? 想必多多少少都会吧?毕竟她曾经被列为是嫌犯,而他居然在不知情的况状下把儿子交给了她。 天人交战了好一阵子,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豁出去了。 「有一件事情我想我应该向你坦白……」 「嗯?」 「其实,我的银行帐户被刑事警察局冻结了。所以,前阵子我很缺钱,刚好你也缺了一个临托保母,我才硬着头皮接下这个工作,不然,我根本拿小孩子没辙, 怎么可能去帮别人照顾小孩?」 孙时郁没说话,只是聆听。 他的沉默让她有些心慌,连忙继续解释道:「呃,当然,我也不是自愿卷入什么诈骗案,我真的是清白的。我知道自己应该一开始就向你坦白这件事,可是我又怕你知道了之后,会马上把我——」 「没关系,我都知道。」他打断了她那连珠炮似的碎念。 「什么?」 「我一开始就知道了。」 「欸?!」她大惊,「你、你的意思是说,你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我被列为嫌犯的事?」 她的夸张陈述令他发出笑声。「什么嫌犯,你太夸张了。那只是因为你的拍卖帐号被盗用,中间产生过几笔不正常的可疑交易,才会暂时把你的银行帐号冻结而已。」 「呃……可是……」承受了太大的震撼,害得她连舌头都不灵光了,「等一下,你哪时候知道的?」 「第二次。」 「什么第二次?」她不解。 「第二次碰面,你在早餐店里,小翔缠着你不放那天。」 「啊……」她恍然大悟。 「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了。」 「为什么你会知道?」 「我不知道才奇怪吧?」他摇摇头,当她问了傻话,「我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把儿子交给陌生人照顾,当然是有做了一些调查。」 她居然被他摸透了而不自知?夏光桦眯起眼,睨着他,「你老实说,你还调查了我什么?」 「你想到哪去了,只是查看看有没有前科而已。」 「真的只是这样?」 「真的。」 「那你怎么不顺便催一下你同事,快点把我的帐户解冻?」 说到这儿,孙时郁反而沉默了。他考虑了几秒,说句「你等我一下」之后,掉头走进了屋内,没一会儿又走出来,这时他手上多了一张纸。 他把那对折了两次的纸张交给她,道:「这张通知书转到我手上的时候,我擅自留了下来。」 她摸不着头绪,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其实你的银行帐户早就解除冻结了,只是通知你的公文一直都在我手上。」 「等一下,」她发问,「为什么通知书会在你手上?」 「因为案子最后是在缉毒组这里侦破的。」 「跟毒品有关?!」她错愕。 「嗯。」 「为什么?」她一脸莫名。明明自己卖的都是一些动漫周边商品,怎么一下扯到诈骗、一下又扯上毒品? 「简单来说,盗你帐号的人在网路上贩售低价赃物,受害者的帐号数很多,脱手的赃物种类也不少。后来……」孙时郁顿了下,才继续道:「其中有个商品是减肥药,意外被我们查到药里含了高剂量的安毒,所以案子才会跑到我们队上来。」 「这……」夏光桦傻了,搞不懂自己只是经营个网拍而已,怎么会卷入这么诡异的事件? 好半晌后,她回过神来,又问:「那你怎么不早点通知我?害我一直以为承办这案子的警察整天不办事。」没想到误会人家了。 他干笑了声,抬手搔搔眉尾,欲言又止了几回,才道:「没在第一时间通知你,是因为我很需要你,你不缺钱的话,我会很困扰。」 一听,她愣了愣,那呆憨的反应让孙时郁有股受到打击的挫折感。 他叹了声,自嘲般地苦笑了下,「我想你应该累了,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好。」她点点头。 他送她出门,两人的住家中间只隔了五栋房,走在这短暂的路程上,微微刺骨的寒风迎面吹来,她这才清醒了过来。 我很需要你。 老天,那是告白吗?真的是她想的那种告白吗?慢了半拍的羞窘爬上了她的脸,双颊顿感一阵温热,瞬间满面通红。 第十七章 可另一方面,她也怀疑会不会是自己想太多,搞不好他所谓的「需要」,只是因为没人比她更适合当临托保母罢了…… 仔细想想,这个可能性好像比较高。不然,对方又何必补上一句「你不缺钱的话,我会很困扰」? 念头至此,她心凉了一半,脑袋也清醒了。 是呀,若是客观分析下来,她一定不会是他看得上的那种女人。他说他的前妻是在美国的驻外记者,肯定是个精明干练的女强人吧? 比起那种成熟能干又独立的女人,自己真有胜出的机会吗?坦白说,她没那么乐观。 像是想通了,她的心情宛若从天堂被推下地狱、从颠峰被踹下谷底,她心不在焉地走回自个儿家门前,颓丧地拿出钥匙、开了锁—— 突然,一股外力猛然推了她一把。 「哇呀!」她一个踉跄向前惨摔,先是以身子撞开门板,然后狠狠跌趴在地上。 哦,妈呀,好痛。「嘶……」她忙着搓揉摔痛的膝盖。 他奶奶的,会开这么低级的玩笑只有夏光榆一个人!她抬起头,立刻破口大骂,「你他妈是吃错药还是怎——」 咦?不是夏光榆。 对方是个清痩的男人,戴着黑色鸭舌帽,身穿红色t恤、浅蓝牛仔裤。他微扬下巴,向前跨了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夏光桦。 「呃……」她认识这个人吗? 「刚才那个男人是谁?」男人抢先一步发问。 「欸?」她愣了愣,看看左右,然后指着自己,「是、是问我吗?」 男人不理会她的疑惑,再次扔出同样的质问:「刚才送你回来的那个男人是谁?」 夏光桦被问得莫名其妙,口气也冲了,「不好意思,请问你哪位?你是不是搞错了?」 此话一出,对方森冷的眼神瞬间转为愤怒,激动吼道:「你问我是谁?你问我是谁?!你怎么能说这么不要脸的话!」 她被对方莫名燃起的气焰给吓呆了。 「什、什么?」她忍不住往后退,「那个,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觉得你应该是认错人——」 她没机会把话说完。 因为接下来她只感到头部一记重击,随后便失去了意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被什么给砸昏的。 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夏光桦吃力地睁开双眼,模糊的焦距渐渐清晰,她这才看清楚了可视光线之内的画面。 很好,她还身处在自家的一楼客厅,而不是在某个人的后车厢里;但不太好的是,她双手反绑在身后,整个人被牢牢綑在椅子上,嘴巴也被胶带给封着。 而那个把她敲昏的男人,正坐在她面前的沙发上,两腿开开,姿势活像个大爷般,正紧盯着她不放。 好吧,她开始觉得自己麻烦大了。 这算绑架吗?还是什么随机闯入民宅的抢劫案?她根本搞不懂现在是什么状况,只知道这剧情跟夺魂锯之类的电影有点类似…… 南无阿弥陀佛,她该不会被分屍吧?想到这里,她的眼神透露了她的想法,也透露了她的恐惧。 这时,男人突地移动身体,她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又要被揍了,本能缩起身子紧紧闭上眼。 但是落下来的不是拳头,也不是棍子,男人只是伸手过来,轻轻撕下了她嘴上的胶带。 「嘘、嘘,别怕、别怕哦,我不是故意要弄痛你。我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好不好?」 欸?她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男人先前一双怒目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是柔情万分的眼神。 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她开始怀疑对方根本精神错乱,把她当成了别人。 对,没错,一定是这样。否则,当她表示不认得他的时候,他为何突然暴怒出手揍了她?有了这层初步的揣测,为了避免二次触怒对方,她这次打算迂回一些—— 「呃,那个……」她硬着头皮挤出微笑,其实被男人莫名的温情吓得寒毛直竖,「对了,你今天怎么有空特地过来?」 「我一直觉得我们相隔太远了,」男人说得煞有其事,「我一直相信我们可以远距离恋爱,即使你触摸不到我,但也可以懂我的,对不对?」 「对、对……」谁敢说不对呀? 「可是最近我觉得你变了。」说到这里,男人又换了一张脸,咬牙切齿又忿恨地说:「果然被我料到,你爱上了别的男人,对象是不是刚才送你回来的那一个孬货?」 「啊?」 「你少装傻,我都看见了。那男人还有个儿子,你居然勾搭上一个带着拖油瓶的三流货?」 遇上这种事,她可以自认倒霉,可听到这家伙侮辱孙时郁父子俩,她立刻澄清,不想把他们给拖下水。 「你误会了,我只是当保母,帮忙照顾那个小孩而已。」 「你以为你骗得了我?你应该看看你自己的表情,笑得像花痴、像妓女!」男人一会儿笑得和蔼,一会儿又变得狰狞,那反覆无常的模样看得夏光桦是心惊胆跳,冷汗直冒。 她真怕下一秒男人会拿出菜刀来砍死她。不行,这样下去她大概会死得不明不白,她决定放手赌一把,探探对方的口风。 「告诉我,我哪里惹你生气?」被错当成了别人,算她运气不好;可若她能了解来龙去脉的话,或许多少可以安抚这个疯疯颠颠的家伙。 男人瞟了她一眼,沉默了将近十秒钟的时间。 「你说过你是最爱我的。」 「嘎?」有这回事? 「我们既然两情相悦,你就应该要有所谓的忠诚。」 「等等,我什么时候——」 「我自认我的心胸已经够宽大了。」男人打断了她的话,「平常你在粉丝页上和读者打情骂俏,我可以忍气吞声,因为我知道那是你的工作,是必要的交际行为。」 夏光桦错愕不已。 粉丝页上的打情骂俏?有这种事?哪时候发生的,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等等,她好像有了些头绪。 「不好意思,我们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男人抹抹脸,粗重的呼吸透露了他极度压抑下的愤怒情绪。 「三年前,你在书展的签名会上。我第一次握了你的手,我向你告白,说我很喜欢你,你说你也爱我。后来,你开了粉丝页,我是第一个follow你的人,你还跟我说,你好感动、你好爱我、你要以身相许。这些话,我都牢牢记在心上,从此我的眼里只有你,没有第二个女人。」 听着字字句句,她愣在那儿,哑口无言。 那些,都只是无心的戏言、毫无意义的场面话,她从没想过会有人把它视为是一种承诺。 「可是,你辜负了我。」转瞬之间,男人再度抓狂,盛怒道:「你最近开始在粉丝页上晒恩爱、装文青,是怎么样,没把我放在眼里了?!」 她不理会他的质问。「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住址?」 男人静了几秒,眼里有着可怕骇人的血丝。 「你话太多了。」突然,他伸手过来,把胶带粗鲁地贴回她的嘴巴上。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正确翻译的话,她说的是三字经与五字经。 男人听得不耐烦了,反手呼来一巴掌,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她被打得整个人连椅子一起摔在地上。 她倒卧在地,眼冒金星,差点儿又昏了过去。 这时,门铃声响起。 她微微张开眼,脸颊贴着地面,所见的世界依旧天旋地转,可她知道,门外站的人应该是她的编辑。太好了,她运气不错,正好明天是截稿日,李建山照惯例会来收稿子,相信对方一定能察觉整件事情不对劲——她乐观地这么想。 应门的人,在李建山眼里是个彻头彻尾的生面孔。 他先是吃了一惊,愣在门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唔,抱歉,我找夏光桦,我是她的编辑。请问您是……」 「我是她男友。」 「嘎?」 「她在睡觉,你有什么事吗?」 「啊,是这样的,早上她传简讯跟我说她稿子完成了,我只是过来来收稿子而已。」 「哦,那你等一下。」砰,男人关上门,还落了锁。 突来的闭门羹让李建山有些错愕。 奇怪了,他一直以为跟夏光桦有奸情的应该是小翔的爸爸才对,怎么平白无故冒出个从没露过脸的男朋友? 没一会儿,门又打开了,男人手上多了一只牛皮纸袋。「是这个没错吧?」李建山接过手,朝纸袋内看了眼,笑道:「对,没错,谢谢你。光桦还好吗?她是不是累坏了?」 第十八章 「不要紧,我会好好照顾她。」男人露出了温文有礼的微笑。 「嗯,那就好。」李建山亦报以礼貌的笑容。 之后,男人关上门,他则掉头准备离开。 走远之前,李建山忍不住又回头望了眼那扇紧闭的门扉。他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儿,却又无法具体说出心里的那股怪异感。 想了想,他摇摇头,没放在心上。 周一,下午。 幼儿园的老师打了通电话给孙时郁,告诉他,小翔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保母还是没来接孩子。 他皱着眉头,完全不能理解,这种无缘无故把孩子丢着枯等的行为,不太像是夏光桦会做的事。 于是,他先向园方道了歉,转而拨电话给她。 不一会儿,电话的彼端有人接听。 「喂,光桦?」他唤了她的名。 另一端却始终静默无声。 「喂?」 突地,彼端就这么毫无预警地挂断了讯号。 他错愕地瞪着手机,这是挂他电话的意思吗?还是误触了按键? 于是他再拨了一次,这回更糟,对方似乎直接按了拒接。 一次或许是误会,但两次就很难令人信服了。他猜想,大概是暗藏通知书的事情让她心里产生了小小的不愉快;也可能是他突如其来的告白让她一时无所适从。 变数太多,他自己也理不出个头绪,只好先回电给园方,告知自己稍候会亲自过去接小翔。 回来路经她家时,他看见屋内的灯是亮着的,透过窗帘,隐隐看得出有人影在里头走动。 所以她是真的故意不接他的电话? 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隐约有些不安,却又告诉自己别缠得太紧,理性与感性就在他的脑袋里撕扯。 最后,他想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周二下午,同样的事情再度上演,园方致电告知,保母还是没出现。 他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就算是生他的气也好,对他的情意反感也罢,他都不愿意被搁在一旁傻傻胡乱猜测,也许滩牌把话讲开,对彼此对小翔都是比较好的选择。 于是,他亲自登门拜访,令人意外的是,来应门的却不是她,而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男人。 孙时郁愣了几秒,转念一想,难道是她的编辑? 「你是哪位?」 「我是光桦的男友。」 这答案让他错愕了好一下子,「男友?」 见鬼,她明明说她没时间交男友的,怎么无端冒了一个出来? 「那你又是谁?」他尚未回过神来,对方却反问了他的身分,「有什么事呜?」 说不上为什么,男人脸上虽然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但那股强烈的敌意是孙时郁无法忽视的,或许是职业训练出来的敏锐度,他直觉这个男人不太寻常。 「哦,我是她邻居啦。」他拿出了卧底的本领,假装是个傻里傻气的邻居,「是这样的,她上次开的儿童绘画班反应很好,我想问她哪时候会再开课。」 男人眼底迅速闪过一抹迟疑,「哦,这样啊。」 这男人果然不知实情。 孙时郁察觉了,连忙继续道:「你不知道吗?你女朋友很有孩子缘,这附近的小孩都很喜欢她,老是缠着她不放。」 男人露出了和善的笑容,眼底浮现一丝虚伪的宠溺,「是啊,我们都很喜欢小孩,甚至她还计划要生四个呢。」 「四个呀?哇,那你要很拚哦!」孙时郁陪着笑,阵底迅速闪过一道冷芒。夏光桦亲口对他说过,她对小孩根本没辙。 又是几句没意义的闲话家常,之后彼此打了声招呼道别。离去前,孙时郁不经意顺口问了句,「对了,怎么称呼你?」 对方却顾左右而言他。「抱歉,我在煮东西,水好像滚了,下次有机会再聊吧。」 砰,门板当着他的面甩上。 更可疑了。若真是男友的话,那么他俩之间的对谈未免也太天马行空了,跟真实情况完全不合。 可他也不敢贸然惊动对方,至少暂时不敢。 稍晚,他将小翔带到同事家里,请对方的妻子帮忙照顾几个小时,再踅回夏光桦的住处。 他透过窗帘内的剪影,再三确认屋内没人走动之后,才以她给予的那把备份钥匙自行开了门进屋。 他蹑手蹑脚地通过玄关,探头看了眼客厅,顿时倒抽了口气——夏光桦被人反手綑绑在椅子上,嘴巴被胶带贴住,神态虚弱,身上有明显的外伤。 该说是感到意外吗?不,这种场面他看多了,实在不该感到错愕,此时他的感受比较接近激动、不舍、震怒、忿恨…… 无论那个男人的目的是什么,至少对方已经成功惹毛了他。 他强压下冲上去替她松绑的冲动,拨开身上的夹克,拔出腰间的手枪、上膛,进入了警戒动作。 他放轻步伐,踏入了客厅。 夏光桦似乎是察觉了动静,抬起头来,两人视线对上,她一见是他,豆大的眼泪立刻夺眶而出。 那两行泪,几乎击垮了孙时郁的理智。 他对她做了个「唬」的手势,以眼神向她投出疑问,她懂了他的意思,目光瞟了下通往二楼的阶梯。 他点点头,屏气悄声上楼。 在二楼的阶梯口处便可听见男人的自言自语,对方似乎在抱怨着什么,也像是在咒骂着什么。 循着声音的来处走,他在夏光桦的房间里看见了男人的身影。 男人背对着房门,正在她房里翻箱倒柜,「不行,这件太可爱了。」扯烂,换下一件。 「啐,裙子这么短是想勾引谁?」扯烂,再抓了一件。「风尘味这么重的衣服你也穿?到底在想什么……」男人随手拿来剪刀,把丝质露背上衣给剪得稀巴烂。 显然这男人对夏光桦的衣服有很大的意见。 孙时郁走上前,缓缓靠近,举枪瞄准,出声表明了身分,「警察,把剪刀放下。」 男人身体顿时僵凝,动作静止。 「我说,」他重申了一遍,「把剪刀放下。」 男人考虑了几秒,这才慢慢把手中利器放下,然后缓缓转过身来,举起双手,惊见是眼熟的面孔,眼底露出一丝微讶。 「……你是警察?」 孙时郁冷笑了声,「下次冒充别人的男友之前,记得先打听一下她身边的人这什么来头。」 男人恍然大悟。「是你,原来就是你!你这个无耻的男人,居然毫不在乎的把——」 他没让男人把话说完,上前使劲一拳将对方殴倒在地,再上前压制,将对方反手上铐,「我无耻?回局里之后,我倒想听你说我怎么个无耻法。」 他拿出手机联络了勤务中心,呼叫最近的支援?,随后将男人綑绑在椅子上,如同他对待夏光桦那般。 最后他心急地跑下楼,替她松绑,温柔地撕下她嘴上的胶带。 她立刻「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张臂紧紧抱住他,像是怒海浩劫当中抓到了仅有的一块浮木。 「没事了,没事。」他回拥着崩溃哭泣的女人,轻抚着她的背、她的发,软声在她耳边低语,「对不起,我应该要早点来的,对不起。」 他好自责,为何他迟了这么久才察觉?他应该要察觉的,却让她白白受了这么多折磨。 捧起她的脸,见她脸上有大大小小的瘀伤,额头上甚至还有带血的伤口,登时心疼得无法言喻。 他以指腹轻轻抹去她的泪珠,忍不住俯首吻着她面颊上的泪痕。 「别哭了,我在这,已经没事了,你别哭……」嚐到咸泪的滋味,就像是有人拿着刀在他心头上割,让他一度不能呼吸。 他再度拥她入怀,紧紧搂着。 「对不起……」千言万语,最终还是只能化为这一句,「对不起,我应该要早点来的,对不起。」 经过了两个小时的侦讯,男子终于坦承犯案,他叫许向凯,是藉由粉丝页上的一些生活照、打卡地点等等讯息,交互比对出夏光桦的住处。 他也说,他是在一场书展上与她相识的。 「我们两个人对彼此一见锺情。从她对我的微笑里,我很确定她对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那是因为你是她的读者。」孙时郁冷笑了声,不以为然。 「在她的粉丝页上,她总是第一个回覆我。」 「那是因为你太闲,老是第一个留言。」 「她说过她爱我。」 「哪个歌星不会对歌迷说‘我爱你们’的?」 第十九章 「你就是不懂,对不对?你根本没听见我说的话。我再说一次,我和她之间的感情不是那么肤浅的互动,我和她是——」 「留着对检察官说吧。」孙时郁没有耐性听他唱独角戏,起身离开了侦讯室。随后,他同小刘前往医院,名为制作被害人的笔录,实际上他是急着去探望夏光桦的伤势。 抵达了急诊室,他俩从医师那儿得到初步的了解。 「她有轻微的脑震荡,身上共有十二处的瘀伤、擦伤,大多集中在头部;另外,在颈肩的地方有一处咬痕。」 闻言,孙时郁的脑袋有那么几秒钟是空白的。 小刘问道:「有任何被性侵的迹象吗?」 「她说没有。」 「你确定?」小刘瞥了医师一眼,「有些被害人会隐瞒。」 医师耸耸肩,既无奈也为难,「我怎么能百分百确定?她如果坚称没有,我也不能强迫她做这方面的检查。」 「好,我知道了。」小刘握了握医师的手,道了声谢,「我们会再找她了解一医师给了一记礼貌性的微笑,转身去忙了。 小刘则回过头来,「ok,那我们就——」 「给我十分钟。」孙时郁提出了要求。 「啊?」 「先让我私下跟她聊。」 小刘露出了不解的眼神,「怎么了吗?」 他静了静,才道:「她不是一般的受害人,她是我儿子的保母。」 小刘愣了下。「是你之前提过的那一个?」 「嗯。」 「……你找了一个漫画家当保母?」 「那不是重点。」 「说的也是。」小刘低下头,揉了揉鼻尖,「所以呢?你要单独进去做笔录吗?还是——」 「没有,」他摇摇头,轻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有点尴尬,「就只是先进去关心一下,以私人的名义。」 小刘打量着他,那是当男人担心女人时会有的模样。 瞬间,他明白了,也非常识相的摆了个「请便」的手势,「我去楼下抽个菸,十分钟后回来。」 「谢了。」 「呿,小事。」小刘摆摆手,转身潇洒走了。 「小翔呢?」 一见到他,那女人居然开口就是问他儿子。 「我想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他苦笑。难道他的想法、他的心情,在她的眼里丝毫不占分量?「你呢?状况还好吗?」 「你是指哪一方面?」 「任何你所想得到的。」 「我想应该还算可以吧?」她耸耸肩,傻笑道:「至少不必担心自己会被分屍塞进后车厢里。」 「哦?已经可以开玩笑了嘛。」 他走到病床边,随手拉了张椅子过来,坐下,然后沉默了好久,半晌挤不出一句话。 坦白说,他很困惑,他不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应该要扮演哪个角色,是敬业的警察?慈悯的雇主?还是一个心疼她受苦的男人? 「怎么了吗?」夏光桦察觉了他的反常。 是担心还是自责?他对她说了不下十次的对不起,可是天知道她根本没有怪罪他,感激都来不及了。 她堆起笑容,故作一派轻松的样子,「唉唷,干么那种脸,我不是好好坐在这里吗?我看过这类型的电影,比起被人揍个半死不活丢在山区,你不觉得我的运气已经很好了吗?至少我还——」 「这不是电影。」孙时郁打断了她的话,表情严肃凝重。 她再怎么白目也知道这气氛不适合打哈哈,于是收敛了笑意,闭上嘴。 「你认识那个男的吗?」 「我认得他的脸,但严格来说应该不算认识……」她侧着头,想了想,继续道:「他是我粉丝页上的一个读者,跟我的互动还算满频繁的,只是他对我的回应好像有一点误解。」 「他误解你们是两情相悦,互有情愫?」 「嗯,对……」 这是她初次感受到那种「不爱我就杀掉你」的恐惧。过去,这类的事情对她来说可能只是社会新闻里的一行字,现在却可能从此成为她人生的梦魇。 他看见了她那转为黯淡的眸色。 那样的眼神,他并不陌生,那是被害人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的表情。 被害人总是会想:如果我不要那么做、如果我不要说那种话、如果我别走那条人烟稀少的暗巷、如果我别穿得那么性感、如果我不要相信那个人…… 他伸出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她摇摇头,垂下眼,「被囚禁的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为什么那个男人会知道我住哪?后来,我想起来了,我刚搬来的时候,常常在粉丝页上分享社区附近的街景照,我想他就是这样找出我的所在位置吧?」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扬起一抹苦笑,「其实,你说的没错,我真的是很没有戒心,就像给钥匙一样,我只想着方便,却没仔细想过它可能带来的后果,认真要说的话,这整件事情都是我自己——」 「我说了,这不是你的错。」他又强调了一次,「别把这种事情的责任归咎在自己身上。你有权分享任何资讯,但他无权利用你分享的资讯来伤害你;就像是你给我钥匙,不代表我可以洗劫你家,不是吗?」 「可是……」 「别想太多,有错的人是我。」 这事情一直悬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侦讯的时候,他得知了许向凯在周日晚上就已经埋伏在她家门口。 「礼拜一幼儿园说你没去接小翔,那时候我就应该要去你家了解状况了,可是我……」 他居然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考量,而阻却了自己的判断,是他害她多受了一天的苦难。 他惭愧内疚,简直无法原谅自己,她看得出来。于是,她回握住了他的手,笑道:「你是笨蛋吗?这怎么会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还会被关多久。」 话说到这儿,她忍不住想多抱怨个几句。「你都不知道我的编辑有多蠢。他来收稿子,那男的把他挡在门外,直接把我的原稿塞给他,他居然就这样带着稿子走了!你说他蠢不蠢?」 这话让孙时郁听得有些莫名。「你的编辑去过?」 「是啊,他礼拜天晚上有去收稿子。」 「他不是有你家的钥匙?为什么会被挡在门外?」 「哦,那个啊……」她突然觉得有些困窘,支吾道:「因为之前我告诉他,说你为了钥匙的事情不高兴,他就把钥匙还给我了,还说什么你会生气是因为他有我的钥匙。」 蓦地,她发现自己还紧紧握着人家的手,像是意识到什么羞人的事,她赶紧收手,尴尬地摸了摸颈后。 她的手,引领了他的视线,目光不经意地落在那道咬痕上,心里猛然一阵抽疼,他无可避免地想像着这道咬痕是怎么被烙下的,怒火瞬间灼痛了他的皮肤。 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舒缓那股窒息感。 「等一下还会有个员警来,」最终,他还是得切入正题,「我们两个会共同对你进行一些问话,制作一份正式的笔录……你可以吗?」 她不太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可以呀,为什么不行?」 孙时郁则是沉默了半晌,才困难地问道:「那个男人是否有对你——」他发现 自己竟说不出「性侵」两个字。 倒是夏光桦,看着他难看的脸色,似乎是自行理解了,毕竟刚才走出去的医师也问过差不多的话。 「不,没有,」她摇摇头,「他没那么做。」 「如果有,别骗我,你可以让我知道,即使是未遂。」 「真的没有。」 「你知道你这里有排齿印吗?」他指了指自己的颈肩处。 「你说这个?原来这么明显啊……」她摸摸颈窝,露出了一抹干笑,「这个有点复杂。」 「什么意思?」 「中间你不是打过一次电话?是他接的。后来他一直逼问我你是谁,我被问到火大,就故意对他说你是我的男朋友,又高又帅又温柔,他根本比不上,他被激怒,就冲过来咬了我一口。」 孙时郁听了差点昏倒。「你是笨蛋吗?就不怕他会做出更激烈的事?」 「他不会的。」对于这点,夏光桦还算有点把握。仔细回想了这两天一夜的经过,她道:「我不知道一般这种案件会是什么状况,不过,在这段期间,除了叫他替我松绑之外,我的要求他大多都会做。」 「你是指?」 第二十章 「像是我饿了,他会煮东西喂我吃,渴了,他会倒水给我喝,还会拧毛巾帮我擦脸;晚上如果凉了,他拿棉被帮我裹着,我想上厕所,他也会让我去,只是如果在言语上不顺他的意,他就会突然失控呼我巴掌而已。」 这话他听在耳里,痛在心上。「你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吗?这样还叫‘而已’?」 「我哪有!」 看着她脸上的瘀青,他愈看心愈闷。外伤见多了,自然明白什么样的力道会造成什么样的伤痕。 他强作欣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我现在去叫小刘进来。」 「小刘是谁?」 「我的搭档。」 「哦。」 他起身向外走,却在门口停住步伐,不得不承认,比起安抚她,说一些没有意义的废话,他更想做一件事。 「怎么了?」她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 孙时郁的理智骤然崩散成了一地残灰。 他转身,再次朝着她走去,伸手捧起了她的脸,俯首就是牢牢的一吻,感觉得出来她吓了一大跳,还依稀听见她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须臾,他放开了她的唇,凝视着那双眼里的氤氲秋水,他在她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渴望。 「不愿意的话,现在就拒绝,不然我要继续了。」他在她的唇上,以性感低哑的嗓音诱惑着。 她回过神来,面红耳赤,心神荡漾,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你……在、在这种地方,是要……是能怎么继续?」 他被她逗笑,轻捏着她的下巴。「你想到哪去了?我指的是吻。」 「你——」她羞窘地槌了他的胸膛,「那就不要用那种口气问!」 「哪种口气?」 「你故意的吗?」她瞪了他一眼。 她肯定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眼神有多么撩人。 「对,我故意的。」 他勾起她的下巴,再次吻上,这回不再是浅嚐。 几天后,他们在疯狂粉丝的租屋处找到了大量的证据。 许向凯的房间里贴满了夏光桦遭到偷拍的照片。照片里的内容不外乎是一些日常生活细节,像是她在路上行走,在超商里购物,在早餐店内用餐,在路边低头滑手机的模样……甚至还有她更衣的剪影。 看着那一张张的照片,孙时郁只有一个念头——狠狠把那家伙拖出来揍一顿。 「时郁。」 小刘突然唤了他一声,阻断了他那逐渐高叠的仇恨值。 「嗯?」他醒神,回头看了眼。 「那家伙有抽菸吗?」 「什么?」 「我们的嫌犯。我记得他好像没有抽菸的习惯?」 孙时郁回想了下,摇摇头道:「我不确定有没有,但他在局里的时候没提出这方面的要求,怎么了吗?」 有菸瘾的犯嫌,通常会向员警讨菸抽。 「如果他没抽菸的话,那外面的菸灰缸是谁的?」小刘以拇指点了下身后,那是阳台的方向。 闻言,孙时郁走了出去,果然在外头看见了一个不锈钢材质的菸灰缸,以及一包搁在旁边的红色davidoff。 不锈钢制的菸灰缸,红色davidoff……这种组合让他的脑袋有了一些意料之外的连结。 「哪里不对劲吗?」见他怔然发愣的模样,小刘忍不住问了句。 「这里是不是有别的房客?」 「不确定。」 「其他两间房里有什么?」 「不知道,门锁着。」 「锁着?」这就有鬼了。 「要我撬开门进去看一下吗?」 「不要,别这么做。」孙时郁制止了对方,「如果住的是别人,那得要有搜索票才行。」 小刘耸耸肩,不以为意,「你可以装作不知道有其他房客。」 「那显然你没遇过高竿的律师。总之,不管门里面锁着什么东西,先别急着动手脚,那样做只会让证据变得有瑕疵而已。」说完,他拿出手机,打开照相功能,「至于这菸到底是谁的,我们等一下就会知道答案。」 折回分局,孙时郁直往拘留室走。 「那是房东的。」许向凯慵懒地瞥了眼手机里的照片,满不在乎地回答。 「房东?你和房东住一起?」 「其实也不算是房东。他租了一整层楼,后来可能觉得空间太大了很浪费,就在网路上找室友,说主卧室那间套房要便宜出租。」 「有多便宜?」 「三千。」 「一间套房包水包电,只要三千块?」这若不是房子闹鬼,就是转租的人心里有鬼,「你的二房东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那长什么样子总该知道吧?」 「嗯……」许向凯侧头想了想,「瘦瘦高高,长得还算可以。我觉得他应该是酒店男公关吧?或是在夜店上班的人。」 「怎么说?」 「我看他开的都是很贵的车,身上穿的都是名牌,手上也常常戴着钻表、金戒。」 「他可能只是因为爸妈很有钱。」 许向凯冷笑了声,「你真的当我是笨蛋吗?拜托,至少我还分得出小开和地痞的差别。」 「所以你觉得你的二房东是出来混的那种?」 许向凯耸耸肩,不予置评。 「那你知道他都几点回来吗?」 「看运气。」 「什么运气?」 「我很少看到他回来。通常他都是回来一下子,然后打几通电话、换了一套衣服就又匆匆出门,甚至他很少在那里过夜……」说到这儿,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口道:「哦,我想起来了,前阵子他常带一个朋友来,两个人会在阳台抽菸、喝啤酒、聊天。」 「你听过他们聊天的内容吗?」 「大概是跟女人有关吧。他们会聊到谁的脸比较正、谁年纪太大不行、谁的身材比较好……我不确定,而且也没兴趣听。」 孙时郁想了想,拿回手机,在萤幕上滑了几下,又递到对方面前。 「你认得这个人吗?」那是东仔的照片。 许向凯看了眼,「哦,这个人就是我说的那个‘朋友’,他常常会买一堆菸酒和宵夜过来。」 听了,孙时郁心里有了底。 他伸出手,又点了几下萤幕,跳出第二张照片,那是当初周检交给他的卖场监视器画面。 「你的二房东是不是这个人?」他指着东仔旁边的那名男性。 「对,就是他。」 孙时郁心里一声bingo,拿回手机,随即转身走出了侦讯室,第一件事就是拨了电话给周静潇。 没一会儿,彼端有人接听。 「喂,我时郁。我想我找到你说的那位李铭军了。」 不出所料,在那两间上了锁的房里搜出了不少东西。 他们先是找出了大笔的现金、毒品,原以为只是逮到了普通的药头,没想到随后又在一只纸箱里发现了一整叠的护照。 那些护照的主人全是十几二十岁的女孩子,主要来自韩国、日本、中国、东南亚。纸箱里还有这些女孩们的露点照,像是型录般被整齐排放在一本册子里,上头甚至还标示了每个人的「价钱」。 明眼人都知道这房间里藏着什么样的邪恶。 周静潇翻阅着那叠护照,脸色愈来愈凝重,「老天……这些女孩的入境日期,几乎都……」 「嗯?」孙时郁看了她一眼。 「有些女孩甚至四年前就已经入境了。我大概算了一下,入境的时候她们根本还未成年。」 「我想她们一进来就被毒品控制了。」他翻着那些不雅照片,像是自言自语般地道:「我现在想不透的是,东仔被活活打死,跟这件事情的关联性有多高?」 「他会不会是早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偷偷蒐证却被人发现?」 「我觉得不太可能。东仔做事很谨慎,他通常只会把线索告诉我,让我自己去找证据,他不会代替我去做这件事。」 「那不然还会有什么——」 在一旁的小刘突然打了岔,道:「这里证物太多了,我是不是要先打电话把监识组的人叫过来?」 「不,先别这么做。」周静潇果断否决了这个建议,「人蛇集团的机动性非常高。我们不确定这家伙什么时候会回来,万一他发现地方被抄了,我们谁也救不到。所以,我建议先保持原状,不要打草惊蛇。」 「等等,我找到几个可疑的地址了。」孙时郁将册子递上前,「你看,有六组地址和电话,我猜这应该是女孩们被藏匿的地方,或是——」 「进行性交易的场所。」周静潇替他接了下文,起身道:「我先回法院声请搜索票,你们打电话叫支援,顺便评估一下哪个地方比较可能是那些女孩的拘禁处。」 第二十一章 说完,她抓起包包就要离开,可她前脚才一踏出,随即又缓缓退回了房内。 「你不是要——」孙时郁抬头一看,愣住。 有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正拿着手枪指着周静潇的额头,周静潇举起双手,不敢轻举妄动,两名刑警亦是。 「这不是周检吗?真是令人怀念。」李铭军认出了她的脸。当年就是这个臭女人把他送进牢里,他想忘记也难。 李铭军突然将周静潇抓到身前,以手臂勒着她的颈,枪口直抵着她的太阳穴,发号施令,「你们两个,把枪摆地上,踢过来。」 检察官的命就在歹徒手上,除了乖乖听话之外,能有什么选择? 孙时郁照办了,小刘跟进,他俩相继将腰间的手枪取下,缓缓弯身摆放在地,然后踢到李铭军的脚边。 「还有手机。」 他俩也照做了。 李铭军将两把警枪拾起,塞到了自己的腰间,随后又将两支手机收进了口袋里,他挟持着周静潇步步退后,来到了大门口。 他并没有要求周静潇把她的手机交出来,这让孙时郁有了最坏的猜测,他几乎可以想像对方接下来想干什么—— 那个男人无疑会把周静潇带走,将他与小刘两个人反锁在屋内;接着,他会抓紧时间联络其他人,让背后的集团成员以最快的时间逃离现址。 最后,警方找上门也只会扑空;至于周静潇会有什么下场?他不敢想像,只知道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眼看对方就要退出屋外,他向周静潇使了眼色,对方懂了,也做了准备。 完全没有任何迟疑,周静潇嘴巴一张,使尽吃奶的力气狠狠咬了李铭军的手臂一口,血腥味在她嘴里蔓延开来。 「哇啊啊!」李铭军哀号了声,举枪就想朝她头上敲,「臭女人,你敢咬我!」 孙时郁见状立刻扑上前想夺枪,却被李铭军将周静潇推了出去,瞄准她的背后扣下扳机。 「周检!」 那几乎是不经思索的本能,孙时郁一把抱住周静潇,以自己的身体护着对方,然后是「砰」的一声枪响,两人双双倒地,子弹打进了孙时郁的背,周静潇则毫发无伤。 李铭军还想继续开枪,小刘见机不可失,立刻扑上前夺枪压制。 「时郁!」周静潇撑起身子,看着满地鲜血,她急忙脱下外套,按押在孙时郁的伤口上,「你撑着点,我现在叫救护车,你给我撑着!」 孙时郁茫然地盯着前方。 他不是第一次被人开枪,却是第一次在没有防弹衣的情况下受到枪击。 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看着周静潇惊慌失措的表情,他很想说「没事,死不了,皮肉伤而已,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可是他却无法发出声音。 等到救护车抵达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孙时郁的运气还算不错。 子弹既没贯穿内脏,也没打碎骨头,所以手术很单纯,只是取出子弹的碎片、缝合,然后观察一下有没有发烧发炎的状况,若是一切安好,那么他隔天就可以出院、下周就能继续上班。 他醒来的时候,周静潇就坐在他的病床边,正式且诚恳地向他道谢。 「如果不是你替我挡了那颗子弹,现在躺在床上的人就是我了。」 「那没什么。」他摆摆手,没放在心上,「看见歹徒对着检察官开枪,我想其他员警也会冲出去挡子弹。」 她苦笑,摇了摇头,道:「你的想法未免也太正面了。而且,你还有一个儿子,万一你出了什么差错,我拿什么去赔给你儿子?」 「你不也有一个女儿?」 「……那完全不是我这句话想表达的重点。」 「我也不想从你的嘴巴里听到那些。」孙时郁转移了话题,道:「案子后来怎么样了,那些女孩找到了没有?」 「有。」 「跟东仔的死因有没有关联?」 「你可以说有关,也可以说无关。」 「太复杂了,说简单点。」 「里面有一个女孩子,从东南亚来的。」周静潇顿了几秒,「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被打得很惨,别说是接客了,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他听着,没说话。 「制作笔录的时候,问她为什么会被打成那样,她说有个男人打算带她逃离那个地方,可是不知消息是怎么走漏的,她被打个半死不活,男人则被一群人带走。说到这里,你应该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了。」 孙时郁叹了口气,没想到东仔被残忍杀害的原因竟是为了一个女人。 「她指认过了?」 「嗯。」 「所以东仔是因为她才认识了李铭军?」 「事实上,正好相反。」她一副早知道你会这么问的表情,道:「根据那些女人的说法,林东恩是透过李铭军的牵线才会到她们的场子去工作。你知道的,就是当马夫、负责把风之类,后来跟那个女人熟了,聊的事情变广、变深,就渐渐愈走愈近。」 和东仔合作了五年多,理所当然也培养出了一些义气;事到如今,东仔惨死在恶棍的拳脚下,孙时郁却什么也不能做,甚至连出手打死他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他无法不去思考,在计划逃亡的这段期间里,东仔是否有想过要求助于他?他是否曾经错过了什么重要的暗示或讯息? 「唉,别想了,」见他眉宇深锁,周静潇其实理解他的感受,她轻吁一声,「你我都知道那不是你的错,就算你自责到死,东仔也不会活过来。」 他没答话,只是露出浅浅的苦笑。 「不如我说点轻松的话题逗逗你吧,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她脸上的表情令他有点戒心。他想了想,道:「那得要看你说出来的内容是什么。」 「嗯,事情是这样的。」她娓娓道来,「我的办公室里呢,有一些单身的女人,平均大概二十七、八岁吧,她们最近打算办个联谊,然后有人拜托我问问你有没有兴趣。」 「蛤?我?」他指着自己,一脸讶异,「为什么会问到我身上来?」 「恭喜你还算是有一点魅力。」 「你没让她们知道我离过婚,而且身边有个儿子?」 「当然有。」 「那她们为什么——」 「真爱无敌啊,哪有为什么。」 「……」 「还有啊,你这次受到枪伤的消息传出去,好几个妹妹心疼到心都快碎了,一整个早上疯狂传简讯问我你醒了没。」 「有这回事?」他眉一挑,怎么觉得这话里弧的成分居多,「你的办公室从哪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戏剧化?」 「从你中弹的那一刻开始。」 「你……」 「啊,还有,你想吃什么的话,可以列一张清单给我。」 「干么?」 「她们会很愿意带过来给你。」 「不必了。」他断然拒绝。 「真的不必?」 「嗯,真的。」 因为他现在只喜欢吃一个女人做的饭菜,即使她的厨艺不太好,即使她进步的速度很慢,他仍是甘之如饴。 「好可惜,我本来还以为——」 房门突然砰的一声被推开。 冲进来的是个惊慌失措的女人,她左右扫视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病床上的孙时郁。 原本在交谈的两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入侵者给吓住了。 那是夏光桦。 她长发披散,喘着大气,身上的衣服凌乱不整,一副活像是从七里之外狂奔赶来似的。 「光——」他启唇,却连她的名字都还没喊出口,就被她打断了。 「什么嘛!」她松了一大口气,整个人瘫软,扶着墙气喘吁吁的道:「我还以为你插管命危,结果人还好好的啊!」 插管命危?这又是哪招? 「我哪时候命危了?你祖咒我吗?」 「是那个什么小刘说的呀!」她反呛了回去,「不信,你自己去问他,他用你的手机打给我,说你受伤了,还一直重复说着什么血流不止、昏迷不醒,我当然会以为你命危啊!」 「我看你根本只听一半就把电话挂了吧……」 「哪有?我至少还记得问医院地址。」 「小翔呢?」 「去学校了啦,你傻了吗?」 哦对,现在是白天。 「我昏迷了多久?」他转向周静潇,问道。 「不到二十四小时。」给了个答案,周静潇趁机追问了对方的身分,「这位小姐是你的……」 被这么一问,夏光桦和孙时郁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第二十二章 是啊,她究竟是他的谁?儿子的保母、隔壁的邻居,还是最近不小心被他跨越界线的女人? 房内顿时一片静默,但他俩相互凝望的视线里,交流着连旁人都难以无视的暧昧。 周静潇干笑了下,耸耸肩,道:「好吧,我想我差不多也该走了。」她识相转身离开,却在房门前停下脚,又抛来一句,「对了,照这样看来,我是不是可以直接帮你把刚才的事情回绝掉?」 「全都回绝掉吧。」 不管是联谊也好,爱心补品也罢,他什么都不需要。 闻言,周静潇比了个「ok」的手势,掉头走出了病房。 「回绝掉什么?」两人的对话引起了夏光桦的好奇心。 孙时郁看了她一眼,像是故意要刺激她似的,坦白道:「联谊。」 「联谊?」 「可能是跟一些单身的检察官或是书记官,我也不太确定。」 「哦……」她点点头,静了一会儿,又问:「你喜欢同行的?」 啧,这女人是失忆了吗?「我以为我那天已经表示得够清楚了。」 「表示什么?」 「你装傻吗?」他倾前,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吻。 她错愕,脸颊有些红了。 「嘶……」结果他因为动作太大,背上传来一阵撕扯与灼烫的剧痛,「痛……扯到伤口了。」 「谁叫你受伤了还不安分。」 「谁说受伤了就不能示爱?」 「你可以用嘴巴。」 「我是用嘴巴没错啊。」 「我的意思是用嘴巴说!」 他被她逗笑了,一笑又扯到了伤口,「痛痛痛……」 「够了你。」她可是完全笑不出来,「你的伤口在背后?」 「嗯。」 「是……枪伤吗?」 「小刘没说?」 她摇摇头,「没有,他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只说你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伤,没说太多细节。」 他没答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的双眼有些浮肿,眼底布着淡淡的血丝,他不太确定那是因为缺乏睡眠,还是因为哭过。 「你其实可以不用来的。」 「我怎么可能不来。」 「你自己也才刚出院,应该要在家里好好休息,别到处跑……说到这个,我这几天会找一个新的保母来照顾小翔。」 「为什么?!」她的表情彷佛是世界末日要来了。 「居然问我为什么?当然是为了要让你能够好好休息,而且你现在也不缺钱了,没必要让自己这么忙碌。」 他后来知道了她是连载作者,也去了解「连载作者」的意义,知道她就算没有经济压力也必须如期交稿,所以,他不忍再增加她的负担。 可她脸上的表情却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个负心汉。 「重点又不是钱……」她低喃。 「是呀,以后我们不谈钱了。」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道:「你想见小翔,随时都可以去我家,我甚至现在就可以把钥匙交给你。」 其实他最想说的是「你可以直接搬进去」。 「那我想见你的时候呢?」 他耸声肩,「你有我的电话号码,我也有你家的钥匙。」 也许他想表达的意思很单纯,可她脑海里的画面似乎有点越界了,不小心往辅导级的方向做了联想,她连忙甩甩头,甩去了脑中那些莫名香艳的画面,扯开了话题。 「有件事情,我有点在意……」其实是相当在意,而且不解。 「你说。」 「你受伤了,没人联络你的家人吗?」虽然早就知道他和母亲关系不好,但儿子受伤了,做母亲的理应知情才是。 他却摆出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你自己出了那么大的事,不也没通知家属?」 「那又不一样,那是因为我不想让他们担心。万一我爸妈知道我独居出了那种事,他们早就把我绑回花莲了。」她才不想谈什么远距离恋爱。「而吐,跟你比起 来,我受的那点伤根本微不足道。」 「没有什么伤是微不足道的。虽然你受的是皮肉伤,但你在精神上所受到的冲击是我的好几——」 「别转移话题好吗?」她打断了他的话,追问:「你跟你妈的关系真的那么恶劣?」 他思忖了几秒,摇摇头,道:「不能说是恶劣,但我很清楚我们关系破裂的原因,我知道什么消息是她不想听见的。」 「你不能替她下决定。」 「我可以。」他说得笃定,「她就是不希望我走上同样的路才拚命阻止我走这一途。所以我不会把坏消息带给她,不管出什么意外,我都不允许局里的人联系她,就算我殉职了也一样。」 知道自己一时劝不动他,夏光桦不再说话。 孙时郁冷静下来,放软姿态。「抱歉,我的口气不好,我知道你是好意。」她摇摇头,没吭声,这个道歉她受不起。 仔细想想,她也只不过是他刚交往的女朋友,到底凭什么来干涉他与母亲十几年来的恩怨? 她太自以为是了。 这空荡冷清的病房,让她不自觉地替他感到了心疼与寂寥;然而,转念一想,她既然不是他,又怎能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感受? 他是否已经习惯了独居在这座孤傲的城墙里?这道高耸的城墙又是为了保护谁?是保护他自己,还是保护城墙外那些爱着他的人? 她忍不住伸手,指腹在他的唇瓣上轻轻滑过。 他的唇色比平时苍白许多,是因为大量失血的关系吗?迟来的心疼啃咬着她的心脏,淹没了前一刻的浓情爱意。 「告诉我,你在想些什么?」他握住了她的手,轻吻了她的指尖。 刹那间,她问自己,是否会为了闪躲这股撕心裂肺的痛楚,而宁愿错过他受了伤的消息? 几乎是不需要思考就有了答案——她不愿意。 即使明知心会疼,她也想陪在他身边;而且,她打赌他也会做同样的选择。最后,她摇摇头,没答话。 他在她的脸上看见了似曾相识的表情,那是一种近乎失控的忧忡,就像他的母亲。 他很想让她知道,他孙时郁真的没那么软弱,绝对可以照顾好自己,不需要她来分担自己在工作上所面临的危机压力。 「你在乎我吗?」她突然出声。 「当然。」 「我也很在乎你。」 他听得一脸莫名,抓不到她的重点,「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很在乎你,所以,从此我受苦受难,我都不会让你知道,我的痛苦我自己承担,你只需要看到我快乐平安的一面就够了。这样,你愿意跟我一起走下去吗?」 他愣了下,哑口无言。 「现在你懂我的意思了?」她微勾唇角,露出了一抹苦笑。 「光桦……」他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比较,可又说不出话来反驳她。 他想起了他的前妻。她也是个好强的女人,很少诉苦、不爱抱怨,辛酸只会往肚子里吞,直到她崩溃了,裂痕也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也许光桦说得对,事情被缓着、被莫名的理由给拖着,等到蓦然回首时,一切都已经找不回。 「我该走了。」她看了看手表,「你也多休息。」 说完,她倾身在他的额上轻吻了下,那轻柔如天使之羽般的纯真之吻,竟让他的心里泛出一阵酸涩,错以为那是一记吻别。 「光桦?」他唤了她一声,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开口叫她。 她没理会他的呼唤,转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小刘走了进来。 「我刚才好像看到小翔的保母?」他指了指门外方向。 「她有来一下。」 「你们怎么了吗?」 「嗯?」 「她为什么哭着走了?」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拳打在孙时郁的胸口,那道铜墙铁壁瞬间被敲出了一道裂痕。 他早该知道的,不是吗?她既不是坚强,也不是天生乐观,她只是不愿意在这种时刻把自己的脆弱搬到台面上来。 他不要她逞强,可他又何尝坦率过? 小刘见他一副就是想冲出去的脸,打趣道:「大哥,怎么样?需要我帮你把她追回来吗?」 「不必了。」他冷冷哼了一声,「这种事情不需要别的男人代劳,我自己会处理。」 「哦,好吧。」小刘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上床缘,还是忍不住想问:「这次你还是不想让你妈知道?」 他静默,半晌没说话。 「说真的,你不是独生子吗?」 「我是啊。」 「那我不相信她会有多恨你。」 「她有很多朋友。」 「最好朋友和儿子可以相提并论啦。」 第二十三章 孙时郁浅笑不答,摆摆手,道:「我饿了,去帮我买吃的。」 「为什么要我去?」 「因为我官阶比你多一星。」 「这是职权霸凌。」 「去投诉我啊。」 「不要,我没种。」 「那就废话少说。」 午夜,孙时郁躺在病床上,翻来覆去无法成眠。 白天的事情让他很在意,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破冰。夏光桦离去之后,整天没再传来任何消息,没有电话,没有简讯,什么都没有。 这不太寻常。 若是按照以往的惯例,至少她会传来一些基本的报备,像是「小翔下课了」、「小翔的晚餐是什么什么」、「小翔今天的作业有点多」等等不太重要的生活细目。 可是今天的手机有点安静。 他知道是自己惹毛了她,也许更糟,是伤了她的心;可是,他究竟是怎么伤了她的?他毫无明确的方向。 争执发生得太突然,他只记得她提起了他的母亲,他则试着解释自己的行为与决定,然后气氛开始失控。 必须承认,他确实不太擅长思考这种事——不,或许该说,他从来没有时间与心力思考这种事。 案情、证据、被害人、加害人、法庭、审判,他的生活被这些东西给填满;残余的心力,他只希望能够专心去爱他想爱的人,他无力再去负担另一半的忧心与恐慌。 从小,他是在父母的争执中长大。 母亲一直希望父亲能够转调相对安稳的内勤,但那不是父亲追求的生活,于是,母亲渐渐变得焦虑,甚至在父亲殉职之后,将这股焦虑转嫁到他身上,更不惜以断绝关系来威胁他。 几年后,他娶了一名社会记者为妻;他以为她是见过世面的女人,一定能明白他的工作包含了什么样的风险。 然而这段婚姻最终还是走入了死胡同。 现在,回到最初的问题——他该不该试着修复与夏光桦之间的关系?抑或干脆任由它自然而然地死去? 如果他的人生只能在「工作」与「婚姻」里做一个选择,那么他是否早该放弃妄想一个家庭? 无庸置疑的,理性会叫他放下手机,别想那么多,熄灯睡觉比较实际;可他的感情却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 他瞪着手机画面,陷入两难。右上角的时间显示着凌晨一点四十三分,依他对那女人的了解,她现在大概是精神正好的状态,而且可能正在工作桌前认真画稿。三分钟后,他放弃了挣扎,理性在深夜里果然容易溃败。他传了封简短的讯息给她。 你在工作吗? 不出一分钟,讯息传了回来:没有,我在床上。 你睡了? 几十秒后,她传来一张照片,那是小翔的睡脸,上头还附带了几个字:在陪你儿子睡。 他看了,忍不住扬起唇角,真羡慕那臭小子。这算是吃儿子的醋吗? 不算时薪的话,你简直亏大了。 没关系,你拿肉体来还就好。一次付清。 读了讯息,他眉一挑,你这是在刺激我? 言语挑衅就是要趁对方无法反击的时候进行。 毫无反击能力的感觉真是令人不爽快。 他按下回覆键,盯着空白的输入框,突然迟疑了。看不见她的表情、也听不见她的声音,他如何能说服自己相信她现在真的很ok? ——她为什么哭着走了? 是啊,他也很想问她,为什么在他面前逞强?是因为她早已经看出了脆弱的人其实是他吗? 他不是没见过她的泪水,在她获救的那一刹那,她崩溃过,大哭过,但这回他却是那个让她哭泣的元凶,那是保护者与肇事者之间的差异。 啊啊,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令他不知所措的真相。 他这个人想必是当惯了保护者,所以,他还没学会成为肇事者时该如何去弥补与忏悔。 思绪至此,他露出了一抹苦笑,输入了几个字,然后按下了送出键。 方便接电话吗? 没一下子,讯息传来:可以,我到一楼去,等我三十秒。 三十秒,他逐秒倒数,觉得漫长得诡异,然后,他拨出了她的号码,彼端几乎是瞬间接起。 「喂?」 在听见她声音的瞬间,孙时郁胸口像是被人填满,一口气梗在喉间,差点儿说不出话来。 「咳……是我。」 她笑了出声,「废话,不然还会是谁?」 真奇妙,明明如此想念,连上线了却是一个字也挤不出口,只是心里一阵悸动。 「怎么了?你睡不着吗?」她问。 「我想见你。」突然一句话就这么不经思考的从他嘴里溜出。 回应他的是如银铃般的轻笑声。「你说现在吗?」 他当然明白这是任性的要求,她还得在家里看顾他儿子,「你可以当作没听见,我知道你还得——」 「可以唷。」 「……什么?」 「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去医院让你盯着看。」 「难道你想扛着小翔过来?」明明要她多休息,岂能让她这么折腾,他摇摇头,道:「不行,别闹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虽然我知道你是睡白天的,但我觉得——」 「你好烦。」 「……」居然嫌他烦。 「等我一下。」 没等他回应,夏光桦断了电话。 他错愕地盯着手机,现在又是什么状况?须臾,简讯提示音响起,他点开画面,那是另一张照片,照片里是自己那熟睡的儿子,身边却躺了一个熟睡的陌生女子。 他怔愣了几秒,回讯道:这是谁? 是我妹,我昨天打电话叫她上来帮我照顾一下小翔。所以我现在可以过去了吗?孙先生。 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在心中天人交战,正当他皱着眉头在纠结的时候, 简讯音又响了。 你这优柔寡断的男人,不等你回答了,我准备出门。 孙时郁傻住。一下嫌他烦、一下说他优柔寡断,他的尊严还剩下多少?不甘接受这样的指控,他反驳了。 我哪时优柔寡断了? 她却不再回传任何的讯息,而是在半个小时之后,直接出现在他的病房里。 夏光桦穿着一件宽松的衬衫,及膝的针织裙,流苏靴,长大衣,颈上系着一条深色的丝巾。 明明是很一般的穿着,可孙时郁却觉得眼前的女人远比平时还要来得娇媚惹眼,是因为她脸上那抹若有似无的羞赧?还是因为他从来没在这种危险又容易犯罪的时段见过她? 「我还没做过这种事。」她站在门边,显得有些尴尬。 他回神,「哪种事?」「半夜跑出来见男人。」 他露出微笑,向她勾了勾手。她走到床边,他伸手轻扯她颈上的丝巾,将她拉下,仰首就是一记绵长的深吻。 她唇齿间的气息太甜美,让他无法克制自己的生理反应,等放开了她的唇,他懊恼的说:「我不该让你过来的。」 「为什么?」 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蒜?「你让我现在就想一次付清。」闻言,她睨了他一眼,轻哼了声,「你少乱来,我不想害你变成重伤,万一伤口又裂开了,你要怎么对医师解释?」 说的好像有道理。「好吧,那只好委屈你,让我再拖欠个几天。」「啐,就出一张嘴。」「是你不让我出力的。」 「在想什么呀!」她皱了眉,不可置信地睇着他,「就不怕有人会突然跑进来吗?」 「这时间没人会突然跑进来的。」他有十足的把握。「总会有护士进来量体温什么的吧?」 「护士凌晨四点才会出现。」「你为什么这么清楚?」「因为我在这间医院住过五次了。」 又来了,她又露出了那个表情,彷佛「受伤」与「死亡」已经被画上了等号。他静了一会儿,然后挪动身子,空出一半的床位。「上来,陪我躺。」 「欸?」 「你陪我儿子睡了那么久了,总该陪我睡一次,不然我会忌妒。」 她笑了出来,「什么呀,你居然吃儿子的醋?」 「我是认真的。」 「可是跟你挤一张床,会不会让你的伤口又……」 「小伤而已,不碍事。」 拗不过他,夏光桦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听了他的话,脱鞋爬上床,在他的身边躺下。 她背对着他侧卧,孙时郁则从她身后将她拥入怀中。 「这样好多了。」他的鼻腔里尽是她的气息。 这真是美丽的折磨。他突然惊觉,这样根本是自讨苦吃,如此甜蜜的诱惑,要他怎么能睡好? 第二十四章 「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抱枕。」她低喃。 「抱枕不会让我出现生理反应。」 她耳根一热,隐约感觉到他的坚挺抵着她的臀,令她不知所措,整个人紧绷着神经。 他察觉了,苦笑了声。 「安心的睡吧,」他亲吻了一下她的耳朵,「再怎么饥渴,我都不会趁你睡着的时候下手。」 她轻扬唇角,即使他看不见,「嗯,我知道。」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你睡着了吗?」「哪那么快。」 「问你哦……」 「嗯?」 「你为什么想当警察?只是因为爸爸是刑警吗?」 他思忖了下,道:「我也不太清楚。有时候你就是知道你适合做什么,而且可以做得比别人更认真、更投入,或许它不会是一个很理想的工作,但你就是离不开它。」 这心情跟她的职涯还真是相像呢。她不由得会心一笑,「我的工作好像也是这样呢。」 「嗯?」 「在成名之前,漫画家跟刑警一样,也是个很危险的工作。」 「怎么个危险法?」 「你想想,要不是住的是免费的房子,我可能早就饿死在街头了。你说,是不是很危险?」 他被这无厘头的回答给逗笑。 她继续道:「除了读者和编辑支持我之外,所有人都劝我不要干了,老老实实找个稳定的工作就好。」 「你忘了还有我。」他不禁将她搂得更紧,「除了违法的事情之外,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一句云淡风轻的话,却重重地落在夏光桦心田里最脆弱的地方。 鼻一酸,眼眶热了,她赶紧眨了眨眼,眨去了眼眶里的湿意,然后她翻过身,钻进他怀里。 「这是撒娇的意思吗?」他笑着问。 「是‘有你真好’的意思。」她不自觉在他的胸膛上蹭了蹭。 他抬手抚摸着她的头,以五指顺着她的发丝,道:「我如果说我现在就有冲动想娶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急了?」 他的抚触温柔得令人忘神,她轻闭上眼,扬起唇角。「我会说我愿意。」 「但我不想再经历一次离婚。」「你觉得我会那么轻易就同意签字?」「你确定不会是你提出来的?」 「不会。」 「哪来的把握?」 「前提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她睁开眼,抬头看着他。「什么事?」 「如果我已经变成你的负担……不管是实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拜托你一定要让我知道。」 所谓伴侣,是支柱,亦是牵绊,若是成了负担,他恐怕也会扛得心甘清愿吧?可他还是点头应允。 「好,我答应你。」 「真的?一言为定?」 「半分不假。」说完,他俯首吻了吻她的额头,道:「现在,赶快睡觉,不然我要强行支付了,管你收不收。」「啊?」 她先是困惑不解,而后懂了他的意思,小脸随即染上一层淡淡的粉红色。 两天后,夏光桦接孙时郁出院,他却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要去哪?」上了他的车、系上安全带,她好奇问了一句。「别问,你会吓到跳车。」 一听就觉得是胡诌的答案。 她微笑,配合着他,没有追问。 是打算给她一个惊喜吗?看不出来他是这种会搞浪漫的男人。可是,坦白说,七早八早的,她还真想不出光天化日下能有什么浪漫惊喜的地点。 偶像剧都是这么演的,男主角会开车把女主角载到所谓的「秘密基地」,然后女主角下了车就会赞叹一句,「哇!好漂亮的夜景。」 或者,目的地是一间高档的西餐厅,最好还是在一〇一大楼里,等女主角一进到餐厅,会发现到男主角为她精心准备的浪漫烛光晚餐……「你在傻笑什么?」 「啊?」瑰丽的泡泡啵的一声破了,她从幻想里回过神来,「什、什么?你刚才有说话吗?」 「我问你自己在那里傻笑个什么劲?」 「唔……」她尴尬了下,随便掰了个理由,「没有啦,我只是正在构思下一期连载要画的剧情。」 「哦。」他不以为意,似乎是相信了,「你都画什么类型的漫画?」 她没料到他会突然对她的工作感兴趣。「你确定想问?」 「为什么不?」他对她的反应不解,「对女朋友的工作感到好奇,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虽然很像花痴,可她就是情不自禁对那简单的三个字感到暗喜——他第一次宣称她是「女朋友」。 「所以是哪方面的?少女漫画,还是冒险类的剧情?」「勉强可以算是少女啦……」 「勉强是什么意思?」 「就……」唉,这要她怎么启齿,「虽然我有尝试画过其他类型的,但主要连载的内容还是……嗯,bl。」 「bl?」他皱了眉,猜不透那是哪两个英文单字的缩写,便问:「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比较接近幻想世界里的男男恋。」 「啊?」他错愕,「你的意思是,两个男人的爱情故事?」 「对……」妈呀,她该不会因为这样而被甩吧? 「等等,」显然他脑袋里困扰的东西和她不太一样,「如果你画的剧情都是男男恋,那上次袭击你的读者……」 「哦,对呀,我也很意外。」她耸耸肩,道:「我的读者里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腐女,我一开始还以为那个人是gay。」 闻言,他突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这么说来,」他回想着那件案子,「难怪你和他的互动会那么的……」 那么的大方?暧昧?他无法具体形容那样的氛围。 「是呀,我就是这么想。」她苦笑,耸耸肩,「我完全没料到他是对异性有兴趣的人,才会那么大方跟他说那些话。」「那你那个男编辑……」 「嗯,他是gay。」 她的编辑居然是gay?!那他当初到底是在吃谁的醋呀! 「所以你到底想把我带去哪里?」她打了岔。 他把车开上了高速公路,一路向南,已经走了将近四十分钟,她却还看不到任何疑似是目的地的地方。 「别急,快到了。」他低笑了声。 「啧,神秘兮兮……」她嘀咕了句,只好继续保持耐性。 最后,孙时郁在苗栗一带出了交流道,行驶到一处像是公园的地方,他靠边停下,熄了引擎。 她一脸莫名,摸不着头绪。「我们来这儿干么?」总不会是来野餐的吧? 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群小孩在玩耍,一群婆婆妈妈在聊天,一群老人在运动''下棋…… 「你看那里。」他指着某个方向。 她顺着他的指尖望去,那儿聚着几个在打太极拳的老人家,她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东西。 「什么?在哪?」 「在教太极的那个女人。」 「哦,你说把头发盘起来、梳成包包头的那一个?」 「对。」 「那女人怎么了?」 「她是我妈。」 夏光桦立刻转过头来,瞪大双眼,「她、她是你妈?你不说一声就载我来见你妈?!」 惊喜瞬间成了惊吓。 「你不是想知道我和她的关系有多恶劣?」他不怀好意地笑了,「既然用说的你无法感受,我就带你来亲身体验。」 「你就不能先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吗?」 他看了下手表,道:「距离他们下课还有五分钟,够你准备了。」 可恶,这一定是报复,报复她那天在医院里对他撂了狠话。她先是忿忿不满地 瞪着他,然后眼神缓缓软化。「你一直都知道她在这里?」 「当然。」 「那她知道你常常来这里探望她吗?」 他摇头。 「为什么不让她知道?」 「你期望碰头之后会和平收场?别傻了,我不是没试过,通常都是刀光剑影,而且死的一定是我。」 她怔怔地看着他的神情,无法想像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母子关系。可是,转念一想,倘若真的关系恶劣到了极点,他又何必经常开一个多小时的远路,特别来到这儿,只为了看一眼母亲过得好不好? 「你们有多久没碰面了?」 「三年多吧。上一次来这里,是我刚签字离婚的时候,基于母子一场,我来这里向她报备一声。」「然后呢?」 「我刚说了,刀光剑影。」 「什么意思?」 「你等等就会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拔了车钥匙,道:「走吧,他们下课了,我带你过去。」 「欸?!」她慌了,手足无措,「等等等等,我还没做好准备啊!可不可以再等一下……喂!」 第二十五章 他已经下车了,然后绕到副驾驶座旁,替她开了门。 「你紧张什么?」他笑了声,调侃道:「连被歹徒囚禁这种事情你都见识过了,区区一个我妈有什么可怕?」 「吼,你到底懂不懂呀?如果我只是你的朋友当然不怕呀,但我可能是她以后的媳妇,这样子是叫我该怎么——」 她说,她会是母亲未来的媳妇。 孙时郁忍不住笑了,低头轻吻了她的唇,「真高兴你有这层认知。」 「啊?什么?」 「没事,走吧。」他拉起她的手,将她牵下车,道:「待会你会见识到什么叫毒舌,不过你不用太在意,她只会冲着我来。」 老天,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对母子? 她任由他牵着,朝着那群老人家的方向走去;远远的,妇人似乎是认出了自己的儿子,脸上闪过了一丝诧异。 不过,妇人掩饰得很好,随即别过头去,视若无睹。 孙时郁牵着夏光桦的手,走到了妇人身后,轻唤了声,「妈。」 妇人充耳不闻,低头自顾自地收拾东西,甚至笑着与其他学员挥手道别,让他俩杵在那儿,像是透明人。 是故意装作不认识吗?她记得孙时郁提过,母子俩的关系早已降至冰点、形同陌路。 想了想,夏光桦突然放开恋人的手,上前一步。 「那个……孙妈妈你好,」她想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台词,只好先来个基本的自我介绍,「我姓夏,是时郁的女朋友。」 李佳香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冷笑出声,「哦?又要结婚了啊,这么快?」 「还没,」孙时郁插话,道:「但是我们有在计划。」 李佳香锐利的目光落到了夏光桦的身上,道:「我劝你还是别结了,反正你们很快就会离婚,何必结?哦,还有,这次离婚的话,不必特地来跟我说,我不需要知道那种事。」 语毕,她拿了自己的包包、毛巾、水瓶,掉头就要离去。 夏光桦急了,转头看了男友一眼,他却只是耸耸肩,毫无追上去的打算,表情就像是在说:「我早就知道会这样。」 这对母子简直一模一样,都是臭脾气。她看不下去,急追上妇人的脚步,冲动地挡在对方的面前。 没尽力过,就不能说它是结局。 「还有事吗?」李佳香抿着薄唇,态度很不耐烦。 夏光桦支支吾吾,搞得自己进也不是、退也不成。对,她知道尽力了之后才能认输,可她现在完全是有勇无谋。 看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李佳香嗤笑了声,摆摆手,像是在挥走讨厌的苍蝇。「如果没事的话,请你让开……」 突然,夏光桦没头没脑地弯下腰,九十度鞠躬。「我要向你道谢!」 李佳香被这举动吓了一跳。 夏光桦挺直身、抬起头来,正视着李佳香的眼,道:「前阵子,有个男人闯进我家攻击我,又把我打昏,囚禁了我两天一夜,是孙时郁机警把我从危急中救了出来。」 她卷起衣袖,手腕上还有当时留下来的綑绑痕迹,「这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伤。当时,我觉得我的人生差不多玩完了,我会被凌虐到死、被弃屍在某个山区的产业道路上,可能要等个几个月才会被人发现。 「但是,我没有遇害,我活下来了。因为他察觉了不对劲的地方,及时把我救了出来;甚至三天前他又破了一个大案子,你在新闻里一定也有看过。他救出了许许多多被骗来台湾卖淫的少女,那些女孩子,因为他才能脱离苦海,她们现在应该已经被安排在返家的路上。」 李佳香静静聆听,没吭声。 「所以,我想我应该要向你道谢,你教育出一个很了不起的儿子。如果不是他,我不知道我现在会是什么下场;为了保护别人,他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他为了保护检察官,自己冲上去挡了子弹——」 「你做好准备了吗?」李佳香突然打断了她的话。「欸?」她不解。 李佳香叹了一口气,凝视她的眼神像是带着同情。「我自己是嫁过刑警的女人,我很清楚那是什么生活。我只想问你,你真的准备好要过那种日子了吗?」 夏光桦不语。 李佳香摇头。无声的叹息像是在嘲讽自己的命运,也像是在哀悼自己那段在等待里逝去的青春。 「像他们那种男人,出了门就会忘了老婆和小孩,他们每天都在为了别人卖命,却从来没想过自己也有一个家庭要照顾,你真的有仔细想过?」 夏光桦静了几秒,道:「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家庭,他只需要专心想着怎么平安回来就好。」 李佳香愣了下,露出一抹冷冷的笑。 是笑她天真吗?夏光桦不太明白那笑容里的意思。可是,她在妇人的眼神里看见了一闪而逝的柔软。 「随你们去吧,那是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选择。」语毕,李佳香绕过了她,缓步离去,没走两步又停下来。 「对了。」 「是?」夏光桦回头。 「那个叫什么……瀚翔吗?」 「小翔?」 「嗯,几岁了?六岁?」 一听她主动提起了小翔,夏光桦整个人振奋了起来,「对,他六岁了,正在读幼儿园大班。」 「你告诉那个家伙,」李佳香指了指孙时郁所站立的方向,道:「叫他下次想来的话,好歹把我孙子带来让我看一看。」语毕,她转身离开了。 夏光桦一脸呆愕。是她听错了吗?孙妈妈是不是说了「下次」? 「你们聊了什么?」不知何时,孙时郁悄然走到她身旁,啧啧称奇,「真了不起,我跟她的对话永远不会超过三句,你居然可以跟她扯那么久,到底说了什么?」 「……你妈要我传话给你。」 「啊?」这真是破天荒,「警告我永远都不要再来吗?」这个可能性最高。 「不是。」 「不然呢?」 「她说,下次想来的话,好歹把她的孙子带来让她看一看。」 听了,孙时郁张口结舌久久无法反应。半晌,他皱了眉,质疑起她的耳朵,「你确定你没听错?」 「不然测试看看?」 「怎么测?」 「你哪时候得回去上班?」 「下礼拜一,怎么?」 「那我们明天就带小翔过来一趟好了!」她满脸兴奋期待。 他抹抹脸,服了她。 「我说你啊……」他轻吁了一口气,「比起这些事情,我们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还没做吧?」 「钦?什么事?」 他手一伸,圈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你觉得会是什么事?」他俯首在她的耳边暧昧低喃。 是啊,她怎么会忘记,这家伙急着想一次付清呢。 「可是你的伤——」 「不要紧,别太激烈就好。」 「哦。」这样啊? 一进他家大门,她便被他牢牢压在门板上,忘情吮吻。 他的吻不算温柔,却也不是粗暴,他的热情像是狂风般地铺天盖地而来,霸道而强势地掠夺她嘴里的甘美,他的双手开始不安分地下探,顺着大腿的曲线,将她的裙摆撩到了臀上。 她被吻得心神荡漾,好不容易抢到了一口气。 「时郁……」她轻哼,在他绵密而频繁的细吻下,困难地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轻一点……你的伤口……你的伤口会裂开……」 她担心他的伤口恶化,他却压根儿不在乎那种事,只是在她身上辗转需索,她身上的香气令他发狂,天知道那夜在病房里他有多想要她。 欲火迅速延烧开来,名为自制力的高墙已经垮下,他现在脑袋只容得下一件事——进入她、占有她、以亲密的厮磨来取悦她。 他将她打横抱起,走向房间,让她轻轻躺下,他跟着趴了上去。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不过,事与愿违,她突然惊呼出声,「你流血了?!」 她在他的背上摸到湿黏感,直觉那不是汗水,抬手一看,果然是从纱布里渗出来的鲜血。 「哦,那个啊……」他一脸不在乎。伤口裂开的事他早就感觉到了,只是不予理会,「那没什么,皮肉伤而已。」 她瞪着他,冷冷道:「是谁说别太激烈就好?」 「唔……」他却故意一脸为难,「太温和的话应该满足不了你。」 「你——」她瞬间脸红,槌了他一拳,羞怒道:「孙时郁!把衣服穿好,现在就去医院。现在!」 番外篇 【番外篇】 「别说我没事先警告你。」 在踏入她老家的大门之前,夏光桦忍不住要给他一点建言,「其实,我们全家人都……」 「嗯?」孙时郁等着她说完。 都这个节骨眼了,把话说得婉转似乎没有意义。她两手一滩,道:「好吧,我就不瞒你了,其实我们全家人都非常非常非常讨厌警察,尤其是我爸。」 一连说了好几个「非常」,到底是有什么血海深仇? 「不过,看在你是小翔爸爸的分上,我想应该可以加个五十分吧?」至少那两老念念不忘小翔是不争的事实。 「那总分是几分?」 「五千。」 「……还真是令人感到安心。」他揉揉鼻子,看来有必要在攻坚之前先评估一下危险性,「你说的全家,是几个人?」 她歪着头,全神贯注思考,「我们家是阿公、阿嬷、爸爸、妈妈、妹妹,其他的话嘛……不知道,太多人了,我算不出来。」 他突然觉得胃有点不舒服。 「唉唷,放心啦!」她拍了下他的背,幸灾乐祸道:「什么大风大浪你没见过,至少我爸不会请你吃子弹,怕什么?」 「对,他只会拿菜刀。」 「哦,好像会耶。」她小时候曾经看过爸爸拿着菜刀追警察。 「你到底是想打击我还是想声援我?」 站在两人中间的小翔,看着两个大人的互动,脸上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把拔,我们现在要干么?」男孩开始觉得无聊了。 从台北到花莲坐了七、八个小时的车子,他现在困了、倦了,也饿了,「我肚子饿,可不可以先吃饭?」 听了,夏光桦蹲了下来,摸了摸小翔的头。 「小翔,阿姨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跟你的爸爸结婚,然后当你的妈妈好不好?」 「好啊!」那是无邪而真诚的笑容。 「那你记不记得,上次煮很多好吃的菜给你吃的那个杯杯?」 「嗯,记得!」 「那你改叫他阿公好不好?」 「好!」 夏光桦被他逗笑了。「你哦,有得吃就什么都好,小心被拐走。」 她抱了抱小翔,起身牵起他的小手。 孙时郁无声凝视着眼前的画面。 那光景美若雨后的云霞,渗进了他的心坎里,像是雨滴落在干涸的沙地里,给予了全新的生机。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妄想这样的画面了。 「我先带小翔进去,」她看了他一眼,道:「这叫作弱化敌军战力。」 他苦笑,出言制止,「不用,我跟你一起就好。」 「你确定?」 「确定。」 即使前方是毒枭险窟,他也从不畏惧,更何况那房子里会出现的只是她的父母亲——他所深爱之人的父母亲。 他走上前,牵起她的手,十指交握。 「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 「你是说,决定要当你的老婆?」 「是。」 「我犹豫过吗?」 「是没有。但你还年轻,你可以选择更稳定、更能照顾你的——」 「你现在是反悔的意思?」她睨了他一眼,道:「我说啊,不想娶我的话,可以不要在我家的门口反悔吗?待会拿刀追着你的人可能会是我喔。」「我怎么可能反悔,只是希望你得到更好的……」 突然,她伸手扯住他的衣领,用力拉下、踮起脚尖,吻住他罗唆的嘴。 「你就是最好的了。」她松手,伸出食指,点了点他的唇,「好到让我决定把你设定成下一篇连载的男主角。」 闻言,他皱了眉头。「但你画的题材不是……」 「嗯哼,我的男人怎么可以有别的女主角。」 「可以不要吗?」 「不行,大纲交出去了,而且编辑很满意。」说完,她转身牵着小翔,哼着歌曲走进大门。 「不能改吗?」他跟上。 「不能。」她摇头。 「那你画稿子的时候可不可以暂时别联想到我?」最后卑微的要求。 「来不及了,你已经占据我整个脑袋。」 可恶,他该如何拒绝这样的示爱? 后记 【后记 喜好明确 白翎】 大家好,我是白翎。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写这本《邻家后妈》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似乎写过不少执法相关的角色。 举凡动脑的(监识官)、动粗的(刑警)、来阴的(卧底),或是靠一张嘴的(检察官or律师)……想想数量还真的有点多。 而见编编似乎还不打算制止我的样子—— 编:很好啊,就当作是你个人的特色好了。 我:那这本稿子办案的桥段是否…… 编:就丰富一点啊,不然枉费了男主角身为一名刑警。 我:哦,好。 于是,各位就可以清楚感觉到咱们男主角真的很努力在工作(也不是说之前的主角都没在做事啦……);中间还一度被编编嫌弃,说我们这两位主角都不认真谈恋爱xddd 不过,我承认,办案的情节我还写得挺愉快的,完全符合编辑那句——「反正你平常也看了那么多的办案节目。」 瞧瞧我的书架,有半柜是凶案推理小说,有半柜则是侦案实录;最爱的节目是「csi犯罪现场」、「法网游龙」、「罪案第六感」;最常锁定的频道叫作foxcrime(福斯犯罪频道)…… 好吧,我的喜好似乎真的很明显。orz看样子下次我可以挑战法医了。(居然又挖坑?)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