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敬如宾》 第一章 周骁值完夜班回到家的时候，意外的发现平常黑暗安静的屋子里亮着灯。门边还放着行李箱，上面搭着一件薄外套。 周骁把钥匙丢进玻璃盒里，刚换了鞋，就看见游弋擦着头发出来拿水喝。 “回来了？”两人间沉默了一小会，周骁先开口，随意地问了一句。 游弋点点头，他的脸被熏得微粉，“太晚了，我先睡了。” “嗯。” 没有再多话，游弋转身进了卧室。 周骁靠着墙壁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还没等他走到沙发，门铃又响了。 周骁皱着眉打开门，他不喜欢深夜有人打扰，这让他些许不悦。 门外的女子明显被周骁阴沉的表情吓得缩了缩身体，但还是礼貌地挤出微笑，“周先生好，这么晚打扰了。” “林小姐。”周骁点点头，努力舒缓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林姝，游弋的经纪人。 “游弋手机和钱包都落车里了，贴身的东西，我就给送来了，”周骁一米九四的个子对林姝来说太过高大了，她仰着脑袋解释，“顺便买了退烧药，要是再严重劝他吃点吧。” 游弋在发烧？周骁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接过了林姝手里的东西。 “巡演中断的后续我明晚再给他打电话，让他尽量多睡一会。”林姝微微欠身，然后告辞。 周骁回到卧室，游弋已经卷着被子睡死了。他粗缓地呼吸着，睡得很沉，周骁步子一贯响亮，都没有吵醒他。 周骁想了想，没做出什么多余的举动，自行去洗漱了。发烧什么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况且人都已经睡了，叫醒了询问两句，对他们两个来说，显得逾越了。 周骁在游弋身边躺下的时候，还是有点不习惯。游弋老是有演出，特别是最近的巡演开始以后，他俩同床共枕的时间更是稀少了。但是床很大，两人也不用离得太近。周骁看了一会游弋白皙的后颈，闭上了眼睛。 凌晨的时候，周骁被动静吵醒了。他本来就睡得很浅，况且卫生间里的声音还不小。哗哗的水声中夹杂了呕吐和呛咳的声音。 周骁打开门，看见满脸水渍的游弋惊讶地转过头来。 “对不起，吵醒你了？”游弋声音低哑。 “量体温了吗，林姝给你带了退烧药。”周骁没理会他第一句疏远的客套，直接问道。 游弋摇摇头，拿毛巾擦干净脸，没说话。 周骁抱了手臂，等他开口。 果不其然，游弋放下毛巾，对上周骁的视线，“周骁，有点事想跟你说。” 周骁点点头。 游弋轻咳了一下，“我可能怀孕了。” 周骁眉毛动了动，有点撑不住表情。不过他很快找到了游弋话里的重点，“确定了？” 游弋摇摇头，“没时间，我约了今天的检查。” 周骁再次点头，“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你还要上班吧。” “今天是周末，我不当值。”游弋是从来不按星期过日子的人，周骁解释了一句。 游弋轻轻哦了一声。 “再睡会吧。”周骁让开，下巴点点床。 游弋精神委实不太好，顺从地走回来躺了上去。没一会，他呼吸就渐渐安稳起来。 周骁再一次盯着游弋的后脑勺，却是了无睡意。 六点，周骁起床晨跑。游弋依然在睡梦中，依然是背对着周骁的姿势。 初春的天气还是微冷，但周骁只穿着背心和篮球裤，漂亮的身材引得路上不少年轻姑娘回头看他。回程路过早餐铺，周骁多叫了一份打包。 回到家的时候游弋已经坐在沙发上了，却是脑袋一点一点的在打盹。 周骁心里有一瞬的轻乐，把早饭放到茶几上，“等我换个衣服。” 周骁贴近来时，游弋都能感受到他身上腾腾的热气，蒸腾的汗味加剧了他身上那种男性荷尔蒙的发酵。 没等游弋做出点反应，周骁已经转身走进了卫生间。 塑料盒里装的是小笼包，醋汁已经浇上了，热乎乎的。但是这对此时的游弋来说还是太过油腻了，他吃了一个，赶紧喝了一大口豆浆才把反胃感压下去一点。 周骁出来看见游弋的表情，反应过来自己选择的不妥，“难受就别吃了。” “……浪费。”游弋皱眉。 周骁看游弋夹起第二个，两步跨过去抢了盒子，连同他手里的，三两下都扫进了嘴里。 周骁吃东西的速度一如既往的快，游弋看看空空的盒子，再看向鼓着腮帮子的周骁，表情有些惊讶，继而是若有所思的恍惚。 周骁几乎是同时意识到了自己这个举动的反常。他周骁，从小到大只吃过一个人的剩饭。而这个人不是游弋。 “浪费也不能难为自己。”周骁冷着脸，好像在掩饰什么似的，“我去开车。” ※※※※※※※※※※※※※※※※※※※※ 广播剧已出两期，b站m站皆可收听。 第二章 在医院等结果的时候，周骁和游弋并排坐在等待室最角落的位置。 游弋刚又吐了一回，握着瓶水低着脑袋，脸色苍白。 周骁翻着一本宣传册子，盯着上面一个大眼睛的小毛孩出神。 两个人没什么交流，气氛有些疏离，但两个人好像也很习惯这种疏离，谁也没有找话的意向。 周骁和游弋认识，仔细算算，竟然也有十年了。 只不过这十年里，周骁眼睛里看的，心里满满装的，都是另一个人。 十年前的周骁，是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周骁他爸官至司令，军至上将，周骁到哪都是横着走的，混帐事没少干。人人都说，周骁人如其名，是匹野马，疯气和戾气都占全了。而冉阳，就是那马嚼子，是那缰绳，是优秀的骑师。当然，谁骑的谁，到底是很明白的。 周骁多稀罕冉阳，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只要冉阳在身边站着了，冷面罗刹周少眼睛里都是少男怀春般温软的笑意。这一对闹得太打眼，导致跟在两人身边的游弋显得可有可无。甚至都有人纳闷游弋到底是什么时候跟这两人玩到一块的，但是意外的是，仿佛印证了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这三个人同进同出倒是和谐的很，背地里有人偷偷说周少手段高超，正宫小妾好不快活。 大学四年后，冉阳参军了，周骁二话不说一起入伍。那时候的周骁，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真是最轻狂的年纪，哪里知道收敛二字怎么写。所以周父把他从队里弄出来的时候，周骁火了，梗着脖子说要和冉阳扯证。周敬言勃然大怒，动动手指就把冉阳所在的部队调到了灾区驻扎。两人分开的一年里，周骁吓跑了一竿子周母介绍的女孩子。 直到传来冉阳的车子在山路遇到泥石和坍塌，整个车队无人生还的消息。 那一天，周骁竟然没有和周敬言来一次撕破脸的大吵。他只是沉默地收拾了行李，一句话没说离开了家。第二天，周骁和游弋领证了，还很是张扬地在报纸上登了一条，更像是凌空甩了周敬言一巴掌。 再然后，周骁进了当地的刑侦队，从此名扬全城的周少淡出大家伙的视线，往日他和冉阳的点滴，都成了人们饭后的谈资，当然，也只敢暗地里偷偷说说，却无妨那些略微变样的故事的传奇性和趣味性。 “游弋！”小护士探出脑袋来叫号。 游弋站起来点点头。小护士脸微红，下意识地把碎发别到脑后去。 周骁看见了，心里冷冷一哂。 他们三个里，的确是游弋生的最好看。 周骁常年板寸，一双吊梢眼，嘴唇薄削，表情冰冷，再加上特别高大的身材，单看着就有种凶神恶煞的感觉。局里组反扒队的时候，同事小方还打趣，大周往那一站，更像是个犯罪分子，还是十年以上蹲牢经历的那种，别说小偷不敢下手，孩子都要给吓哭的。 而冉阳，其实说实话相貌并不出众，皮肤还黑，为什么周骁偏偏看上了，当时好多人都犯迷糊。周骁最清楚，冉阳才是人如其名，亮而暖，如同一颗才拔云而出的太阳。那双杏眼又大又亮，含笑瞅着你的时候，让人不由地就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但是游弋，是正宗的漂亮皮相。明眸皓齿，高鼻红唇。他的眼睛很黑，显得分外安静，但总是有份勾人压在底下。游弋是玩音乐的，浑身带着艺术家那种难以言说的骄矜气场，最是让少女们一见倾心浮想联翩的那种气质帅哥。 周骁站起来走到游弋身边，果不其然小护士表情立刻正经起来。游弋目不斜视进了办公室，周骁只看见他线条分明的侧脸。 看了这么多年，周骁是真没再觉得游弋长得多好看。即便是当初第一眼看见，周骁也只是淡淡意识到了一下这个事实，他看过的美人太多，游弋反而没太吸引他。况且，游弋太寡淡了。准确地说，游弋太低调了。他做着最平常的事，说着最无味的话，似乎他的个性就是那么平平淡淡，毫无出彩之处。 其实当时周骁一点没有带游弋一起耍的意思，偏偏冉阳好像和游弋特别投机，每次出去都要叫游弋一声，游弋也是次次都答应，时间一长，就成了三人凑堆的局面。有时候周骁也纳闷，游弋这么一个白水似的人，为什么要跟自己和冉阳这最招人围观的两个玩在一块。 医生拿起病例，“恭喜两位，孩子都九周了，各项指标都挺正常的。” 游弋这才抬头看了一眼周骁，周骁当即回看他，两人都没说话。 医生仿佛感受到不怎么温馨雀跃的气氛，推推眼镜，尴尬道，“要不要尽快决定，月份大了手术对大人身体不好。” 坐回车里，游弋还握着那瓶水，但已经给他捏的坑坑洼洼了。 “周骁，”游弋绑完安全带，忽然开口，“我们要它好不好？” 周骁微微讶异。他不是惊讶游弋的决定，而是惊讶游弋这种示弱的，略带哀求的问话方式。以往游弋跟他讲话，平铺直叙跟条线似的，周骁都有种游弋在端着的不爽感觉。而现在这种语气，怎么听着有种撒娇的错觉，他有些不好回应。 “……没想过不要。”周骁发动车子，终于憋出了一句。 “嗯。”游弋轻轻应了一声，这才显出疲倦的样子，靠着椅背半眯着眼睛望向窗外。 周骁看着他疲懒的模样，眼底情绪动了动，然后转开视线看回前方。 他想起自己拖着行李回到早先租的住处的那晚。雨刚下完，游弋坐在大门口湿漉漉的台阶上，旁边放着一大箱的啤酒。他的头发也是潮湿的，从下往上地跟周骁对视。周骁第一次发现，游弋的眼睛也很亮，不过不是冉阳那种灼人的，而是温润的安定的那种亮。 周骁一言不发地在他旁边坐下来，拆了箱子，开始喝酒。游弋也拿了一罐，啪地打开，往嘴里灌。游弋弹了二十多年钢琴，滴酒不沾，因为酒精会让手抖。当他仰头不带歇地灌完一听的时候，周骁才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然后又单手开了一罐，跟自己手里那罐用力地碰了碰，递给游弋。于是两个人安静而凶狠地干掉了所有的酒。直到把最后一个易拉罐捏扁，周骁的眼睛才开始发热。 周骁望着满天的星星静默了好一会，忽然道，“游弋，你要不要跟我一块过。” 周敬言百般阻挠，就是不想让周骁跟个男的定终身。即便如今同性婚姻合法了，周敬言都不待见周骁的决定。周骁性子野惯了，何况以前也交过女朋友，所以周敬言觉得，既然男女不忌，周骁这纯粹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如今冉阳没了，周骁消沉归消沉，大不了多等几年，他总归能找个女人成家的。但是周骁现在就想让周敬言知道，冉阳没了，他才是真正要给他找最大的不痛快。 游弋盯着他，直等到周骁转头看向他了，游弋才口齿清晰道，“好。”他说完，似乎还笑了一下，周骁记不太清了。当时他心里满是如同整个世界烧尽过后残余的狰狞的灰烬，对着游弋的这个回答他没有更多的感情回应了，而且某种程度来说，周骁并不意外。因为周骁知道，游弋喜欢他。 周骁也是声色犬马走过一遭的，谁对他有意思，他哪里看不出来。这么多年，游弋眼神里多的那点微妙的东西，周骁捕捉到了，周骁从来很自信。只是周骁和游弋真正在一起过了三年多的日子，游弋却没再多的表现出什么来。他还是那样不亢不卑，不痛不痒的作风，平淡得让周骁几乎都要怀疑是自己看走了眼，其实游弋并不喜欢自己。 而现在，游弋怀上这个孩子，又是怎么个说法？结婚三年多，周骁和游弋都是成年男人，谁也不是矫情搞什么为真爱守身如玉的人，滚个床单什么的自然是有的，只不过不多就是了。结婚时游弋为了让自家母亲安心，做了孕囊植入，每次两人做过之后，都是游弋自觉吃药。这次怀孕，如果不是意外事件，那就是游弋的有意为之。 周骁又看了一眼游弋。游弋歪着脑袋，居然又睡着了。中午的阳光从前挡风玻璃照进来，亮的耀人眼，游弋白皙的皮肤更显得无暇精致。周骁掰下游弋前方的那块导盲镜，遮挡住了一点游弋脸上的阳光。周骁发觉，这么多年，他一点也没去多注意游弋，所以到现在，他好像真的一点也不了解游弋。 第三章 从车库出来走到电梯前，前方站着的黑色夹克的男人让周骁灵敏的神经微微一紧。果然，对方看到两人，立刻拉开外套拉链迅速地掏出了脖子里的相机，对着游弋就是接连不断的好几下快门。 “游弋先生，您的巡演突然中断，是什么原因呢？您和周先生今早去医院，是有什么好消息吗能和大家分享么？请您解释一下好吗？” 游弋好像睡迷糊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他知晓应对了，记者已经冲到了他跟前，游弋忙不迭后退了一大步，才找到说话的时机，“巡演的场次调整我还不能透露，至于其他的私人问题我不想讨论。”他话说的场面而谦和，显然并不能满足记者蹲守半天的求知欲。 又是一阵闪光灯，周骁看着游弋被记者逼的步步后退，还是一脸清淡温和的模样，心中一股子莫名的火气就窜了上来。周骁脾气好么？当然不好，十分的不好。于是，周骁任由那小火苗点炸了一回，他两步迈上前，径直逼到了记者跟前。身高悬殊带来的压迫感立刻笼罩了记者。抬头，对上的是周骁快积出冰碴子的眼睛，斜斜上挑的眼角更显得那眼神戾气十足。 记者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冷汗冒上来了。周骁大手摁住相机的镜头，抓着机子往下狠力一扯，记者被带的踉跄了一大步，相机的带子竟然硬生生被扯断了，记者按着后颈，觉得脖子也一道断了似的。周骁手没停，顺势往下，只听啪一声，相机结结实实地被撩在了地上，发出筋骨尽碎的可怜声响。 记者又惊又怒，“你！” 周骁听见这一声，一边眉毛挑了挑，沉着脸向前走了一步。 游弋及时伸手拦了一拦。 周骁偏头沉沉地看了游弋一眼，居然收住了脚步，转身走到电梯口，砰地用拳头砸下了上楼的按钮。 要是以往的周骁，但凡在他火大的时候拦在他身前的，甭管是手还是腿，总要断上一断的。而以往在这种时候，敢拦周骁的，并且拦得住周骁的，也只有一个，冉阳。不过周骁也到底不是十年前那个发起火来吃人的周骁了，所以游弋拦他时，周骁心里略微有些不舒服，或许是想到游弋现在的身体，他还是压下了那股不舒服，收手了。 游弋也是明白周骁的脾气，所以他只是很象征性地拦了拦，很快收回手去，看周骁转身了，游弋小小的愣了一下，跟了上去。 电梯门缓缓关上，记者惊魂未定地看着两人逐渐消失在门后，周骁和游弋站的很开，目光也各自朝着两边，就这么一点点被门挡住，画面有种说不出的清冷感。 游弋倚着墙壁，安安静静。亏的他没说出一句谢谢来，不然周骁还得再火一次。 周骁站得笔直，他还在想刚才自己神使鬼差妥协的时刻。冉阳总是在自己动手的前一刻，按住自己的拳头或者小臂，他的手上会加一点阻力不客气地压一压周骁在蓄力的手，周骁感觉到他温热的掌心，心口就软乎下来了，接着冉阳就会贴上来笑嘻嘻地说话，“尧尧，我们晚饭吃什么啊？”冉阳个文盲，头次见周骁的时候连个骁字都不认得，非常自作主张地读了半边，后来也不想改口，就这么叫上瘾了。往往到了这个时候，周骁眼里早不见了要揍的对象。 而游弋拦他，时机捏的一样的准，只是动作还是那么合乎规矩，点到即止。 游弋和冉阳，真是一点也不一样。 别看冉阳总是一副笑容干净的天真模样，性子里一点也吃不得亏。有次周骁和他出去，碰上周骁以前的狐朋狗友，其中一个出言调侃，“大周，新人很不错啊，腰软屁股翘的很带劲吧？”周骁还没来得及说话，冉阳已经冲上去摁着那人就揍。冉阳一个国防生，胖揍个富家少爷还是不在话下的，况且周骁在后头满眼赞许和宠溺的看着，谁敢上去帮忙？ 但是游弋，仿佛是个跟谁都生不起气来的人。就跟刚才记者逼问一样，别人进他就退，也不是软趴趴地求饶，而是温吞地敷衍你，周旋你，跟池浅浅的水似的，怎么都搅不起点风浪来，叫人觉得特别没意思。而到了周骁这，就是特别的火大，而到底是为什么火大，周骁自己也说不上来。 电梯到了，游弋先出去，打开了家门。 周骁跟着进屋，看了看时间，“中午想吃什么？” 游弋想了想，“番茄鸡蛋拌面吧。” 游弋这个性也有一点好，你问什么，他都能给你答出个形象具体的东西来。“随便”这种嚣张而欠抽的回答，是不用担心他会说出来的。 周骁点头，进了厨房。 他们三个中，唯一一个会做饭的居然是外表看上去最不可能的周骁。 厨房的切菜声响起来，游弋推着行李箱回了卧室，整理衣物。偌大的屋子里，两人做着各自的事情，却是有点小家庭的模样了。 游弋点单点得简单，所以很快面就端上来了，茄汁浓郁，鸡蛋金黄，洒了细细的葱花，香气袭人。游弋反应挺严重，周骁吸取早上的教训，给他盛的很少。两个人面对面，又是一阵沉默地吃着，似乎和以前一样，没了冉阳这个传声筒，周骁和游弋之间，无间断的交流是很难持续的。周骁话不多，那是他从小养成的少爷脾气，游弋话不多，那是因为没人给他起话头。所以这俩人凑一对，大片的沉默就成了必然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游弋回来到现在，总算是吃下去了一顿完整的饭。碗是游弋洗的，周骁趴在阳台上，探出大半个身子点起一支烟。周骁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习惯这种安静乏味的生活。冉阳走后，周骁身体里那些暴躁的，冒险的，激越的东西好像也一并跟他去了，就像失去征服欲望的老虎，窝在领地一隅，日复一日。 或许这也是周骁选择游弋陪伴的原因，游弋索然无味的风格似乎成就了他无限可能的契合性，而且在失去冉阳的这份巨大并且注定绵延久远的痛苦里，周骁不需要伪装也避免了失控，因为这种痛苦游弋懂得，甚至能一并分担。 游弋收拾完，主动给林姝打了电话。周骁在旁边听了一会，插了一句，“让林姝到家里来商量就行，外面没准还蹲着记者。” 游弋侧头看向周骁，周骁正把烟头暗灭在窗框上，然后漫不经心地弹到楼下。 游弋收回视线，把林姝约到了家里。 周骁和游弋鲜少的独处的周末，第一天的后半段，交代给了游弋的工作。游弋和林姝在书房里讨论巡演的事情，周骁坐在客厅里翻出医院里给的孕期手册和其他七七八八的资料，百无聊赖地看起来，越看越觉得头大。 最后游弋和林姝商讨的结果是，巡演场次减少，时间调整，大概在游弋怀孕五个月之前结束。这段时间游弋身形也不会太明显，身体负担也相对小些，整个企划的损失也在可接受范围内。周骁没什么意见，毕竟怀孕又不是残废，游弋的事业是游弋自己的，周骁觉得自己也没资格指手画脚。 “还有，我明天想去看看我妈，”游弋整理着林姝涂改过的时间表，“她看不到这周我本来有的演奏会，大概会着急。”游弋的母亲身体不好，卧病在床多年了。 “好。”周骁所有所思地盯着游弋低眸看文件时拢下来的细密睫毛，如果是游弋的母亲病情恶化了，那游弋有意要个孩子，似乎是有了动机。 第四章 疗养院在郊区，路程有点长，游弋脸色挺差，后半程睡了过去，梦中也是轻轻皱着眉毛。周骁看见游弋头歪向车窗那边，风把他的半边脸都吹得有些发红，于是点点按键把车窗升上去了。或许是这个原因，刚下车游弋就吐了一回，好半天才直起腰来。吐完后游弋苍白的脸上倒是泛了点潮红，看上去没那么病态了。他接过周骁递的水漱了漱口，什么也没说，径自往电梯去了。 周骁心里啧了一声，皱着眉跟了上去。 游弋直接去了游文茜的病房，周骁脚步一转，拐去了主治医师的办公室。 游文茜的身体并没有恶化，应该说是差到最后了。即便是这几年在疗养院有专业护理的细心照料，老人的生命还是慢慢走向尽头，保守估计，最多也就一年的光景。 周骁听完医生的话，只问了一句，“游弋知道吗？” 医生摇摇头，“老太太一直不让说，不过这次游先生来我们正打算告诉他。” 周骁便道，“那你已经通知到了。” 周骁来到病房，看见的就是游弋坐在游文茜床边，抓着游文茜的手按到了自己肚子上。游弋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他轻声说着什么，眼神温暖。周骁记不太清游弋是不是那种爱笑的人，印象里好像不是特别多，而且他也从没认真观察过游弋的笑容。对着母亲，游弋的笑显得有种孩子气的暖贴，同时，他低头看着游文茜放在自己腹部的手时，眼神里有种特别的爱意。这让周骁觉得非常新鲜，所以他故意停在门口磨蹭了几秒，才提着礼物进门。 游弋平时忙，很少有时间来看望游文茜，更别提周骁了，所以周骁叫了声妈之后就默默地坐在后头削苹果。游文茜和丈夫离婚的时候已经怀了游弋，一个单身母亲独自把游弋抚养长大，游文茜年轻时同样是个钢琴家，只不过身体衰败，早早退居幕后。 游弋和母亲的关系比起周骁家来说，亲厚得不要太多，也只有坐在母亲身边，游弋的话才稍微细碎了些，不过游弋是南方人，和游文茜说话不时夹杂两句方言，周骁也听不大明白。冉阳也是南方人，但是一身黑皮说话咋呼还真是一眼瞧不出来，不过他有时被周骁惹急了，不敢当面骂他，就净挑些家乡话攻击周骁，虽然对方听不懂，羞辱的效果大打折扣，但好歹自己心里是爽了。所以周骁会的方言都是脏话。 周骁削完苹果递给游文茜，游文茜这才找到机会和他说话，“孩子出生是在冬天吧，告诉你爸妈了没？” 周骁手一僵，脸色立刻变得阴沉。自从冉阳出事，他就再没和家里联系过了。特别是和周敬言，没去主动找茬已经算是好的了。 游弋很快插进来岔开话题，“妈，到时候孩子出生了您给起名。” 游文茜就笑，“这么会讨便宜。” 周骁借机坐了回去，游弋和游文茜几句话的时间里，他又削完了一个苹果，面无表情地递到了游弋跟前。 游弋盯着苹果愣了下，然后抬头看周骁。周骁把苹果往上举了举，动作显得有些不耐。 于是游弋立刻接了过去。 游文茜看出游弋精神不好，没多久就把两人赶回去了。 周骁腿长步子大，先出门了，游文茜拉住后面的游弋，盯着儿子的眼睛轻声问道，“你这几年跟他，过的开心吗？” 游弋黑润的眼睛眨了眨，忽然勾唇很是灿烂地笑了，“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出门的周骁当然没听见这话，更没看见游弋此时脸上的笑容，又是另一种明晃晃的勾人的味道。 出疗养院的一路游弋都没提有关周骁父母的话头。周骁心里的结游弋好像都清楚的很，而且游弋似乎从没有自作主张地要帮他解一解的念头，游弋顺着他，由着他，非常识趣，这点让周骁很满意。周骁偶尔会想，游弋这叫做情商高超还是单纯的恪守本分。 跨出电梯的时候游弋走不稳似的晃了晃身体，周骁在后头手快地扶住了他的小臂。 “你怎么回事？” 游弋的目光虚虚的，他摇摇头，“没事。” 周骁心里隐隐有点不快，但他没发作，沉默着启动车子。 临近中午，周末回城的路上就有点堵了。周骁放下车窗，抽出根烟，要点燃时下意识地看了游弋一眼，也亏了这一眼，周骁直接就把烟丢出去了。 游弋的眼角和颧骨处的皮肤都泛着不自然的红色，他似乎半梦半醒，费劲地呼吸着。 “游弋？”周骁叫了他一声。 游弋睫毛颤颤，睁开的眼睛里泛着点水色。 周骁有点粗鲁地往他额头上摁了一记，额发潮湿，温度滚烫。 游弋其实这几天一直有点微微的发烧，那天去检查的时候医生说是正常反应，周骁就没太在意，现在这温度，明显不是稍微的范围了。 “……周骁。”游弋忽然低低地也叫了一声周骁。 周骁正把着反向盘改变路线，闻声转过头去，看见游弋用小臂压着他的腹部，微微蜷起身体。 周骁抓住游弋的手拉开牢牢地摁在座位上，单手猛转方向盘，踩下油门。 游弋咬着嘴唇看向周骁，他的下颚因为牙关咬紧绷出有力的男人味的线条，这是周骁窝火和焦躁并存的表现。 周骁能感觉到游弋的手在不由自主地用力，他依旧牢牢摁着游弋的手腕，感受到他那种强忍的痛楚通过肌肉的僵硬传递过来。 周骁又是一脚油门，从明亮的红灯下嚣张地呼啸而过。 周骁几乎都要忘记这种感觉了，这种怀里抱着一个沉甸甸的人的感觉。冉阳往他身上蹿的时候跟个猴爬树似的，从吊脖子再夹着他的腰翻到背上最后还可以骑个脖子没一刻安生的。游弋此时也不太安生，抓着周骁胸口的衣服不停地想要像个虾米似的蜷缩起来。周骁一边托着他的腰一边还得使点劲掰着他的肩膀防止他窝得太过对孩子不好，大步地朝诊室而去，好几个护士跟在他后头一溜的小跑。 游弋个头比冉阳还高些，分量反倒是轻了点。但是，这种久违的空虚被某种颇有重量的实物所填充的感受竟然是相同的。周骁惊讶原来自己仍然在渴望肢体的接触，人类果然是有群居的天性么？ 游弋的身体好像对新到访的“入侵者”排斥反应较大，激素注射和消炎药水挂上以后情况就稳定下来了。 被腹痛折磨了一路的人此时已经昏沉地睡了过去，因为周骁一路都死摁着游弋的手腕，游弋痛极了也就反手扣住了周骁的手背，所以即便游弋睡着了，他的手还是无意识地抓着周骁。 周骁观察了一下两人互握的扭曲姿势，觉得要分开还不吵醒游弋似乎是一件比较难办的事情，于是他抽了把椅子大刀阔斧地坐了下来，目视前方，目视了一会，视线就下落到了游弋脸上。 周骁和游弋几个月加起来的身体接触都好像没有今天多，这让周骁有种不在掌控范围内的不悦感。 游弋的脸正好朝着周骁这边。浓眉，羽睫，嘴唇看上去很柔软。 不过仿佛有某种不一样的东西在悄自发芽。 周骁看向游弋依旧平坦的腹部，是这个孩子？还是……周骁把视线移回到游弋抓着自己的那只手。还是游弋自己？ 快傍晚的时候游弋醒了，第一件事就是警醒过来松开了周骁的手。 周骁往水杯里插了根吸管递给他，“解释解释？” 周骁是个向来不喜拐弯抹角遮遮掩掩的人。身上不舒服就该说出来，何必强撑着到最后，一副柔弱狼狈的样子给谁看？游弋今天这做法，他不太舒爽。 游弋喝了口水，语气弱势，“说了你就不让去疗养院了。” 周骁没料到游弋会这么答一句，说的好像自己跟个暴君似的。周骁沉默了一会，把先前叫的外卖打开，放弃了这个话题，“喝点粥吧。” 第五章 游弋留院观察的几天，周骁照常去局里上班了，晚上的时候会到医院来给游弋带点家里做的饭菜。 游弋出院的前一天医生来查房，建议出院当天再做个彩超，到时候他们就能拿到孩子第一张照片了。 周骁听了，仿佛在思考什么，没接话。 游弋迟疑了一下，问道，“彩超能改个时间吗？” 医生有点惊讶，“这有什么好改时间的？” “不用，我来接你。”周骁忽然打断，表情平常道。 游弋便不说话了。 日子的确有点特殊，因为明天，是冉阳出事的日子。 冉阳的车队掉进了好几百米的山沟里，再加上上头塌下来的泥石覆盖，光是找残骸就花了大半个月。最后捞出来的尸体都分不清谁是谁，只能是一块烧了分骨灰，而且冉阳的墓不在本地，骨灰直接送往了他老家父母那。 周骁唯一去的一次冉阳的墓，就是葬礼那天。他远远地看了整个仪式，然后没多停留就回去了。周骁觉得，那个墓里，甚至都不是他完整的冉阳，扫墓又有什么意思？所以每年这天，周骁都会雷打不动地请假，然后一个人开车出去，随意地选一个他和冉阳一起去过的地方，喝酒抽烟，然后微醺着回来。游弋如果没在演出，他会安静地在家等周骁，周骁就打开他和冉阳当初拍的视频，和游弋看一宿，最后在沙发上睡过去。 这一次，周骁把这个惯例取消了。其实仔细想想，周骁觉得也并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想冉阳，这十年他哪一天没有在想。失去冉阳的日子，他每一天都在过，把明天那天也算进去，他就过了整整四年，那么那个第一天的日期，似乎真的也算不上什么了。 第二天，周骁果然早上就出现在医院里，陪游弋挂完了最后一瓶水，然后一起进了检查室。其实，周骁每年这天的假请的太规律，几乎都成了周骁个人法定节假日，周骁只是留了个条就走了。 医生移动着探头位置好让周骁和游弋能看到最清晰的孩子的影像。游弋好像有点紧张，他抓着床沿，视线一直停在屏幕上。 “啊，差不多这个角度吧，这里是宝宝的脑袋，这是手和脚，都发育成形了……” 周骁听着医生的解释，微微皱眉盯着屏幕，心情挺复杂。孩子太小了，影像还是很模糊的，但是轮廓什么的很好辨认，脑袋很大，其他什么都细细小小的，蜷缩在那，虽然还有点奇怪，但确实是人形了。这种感觉太奇怪了，有点欣喜，有点惊悚，还有点无所适从，纵使是周骁，都不禁陷入了对父亲这种身份的思考中。 周骁忍不住看了一眼游弋，发现他也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盯着盯着视线就有些飘忽，看来此时心情难以言喻的人不止他一个。 “胎心搏动挺正常的，快十周了应该能听到，你们要听听看吗？” 两个人都立刻点头。 医生调整了一下仪器，频率很高的砰砰声传了出来。 “*。”周骁很轻地感慨了一声，变换了一下坐姿，显得有些淡定不能了。 游弋这才很淡地笑了一下，抿抿唇，没憋住，又笑了一下。 似乎到了此时，那种即将为人父的感觉才变得格外真实起来。 同一个日子，四年前的这天，周骁失去了他的挚爱，四年后的这天，周骁第一次听见他孩子的心跳。 周骁看着窗外，车流喧嚣。他无意识地捏紧拳头，力道很大，手背上青筋都隐隐凸起。他很久以后又一次非常非常强烈地想念冉阳，想念他晶亮的笑容，他薄而柔韧的肌肉，他皮肤温热的触感。周骁懊恼当年自己的放肆和骄傲，让他和冉阳之间的感情显的轻浮似的热烈，却少了某种安稳的相守。或许自己再沉着一些，他现在就是和冉阳拉着手，迎接他们的孩子。 “走吧。”游弋的声音插进来，打断了周骁的出神。 游弋的眼睛里还留着刚才的喜悦，显得很明亮，有种活泼的清透感。 周骁忽然觉得心里的焦灼微微舒缓了些，松开紧握的手指，接过游弋手里的袋子，“回去吧。” 两人在外面吃了午饭，今天的天气很好，太阳不是很大，风也恰到好处的温暖，春意真是越发浓重了。 “周骁，去你学校转转吧。”游弋的烧退了，整个人精神了很多。 游弋很少对周骁主动提出什么意见。周骁和冉阳上的同一所大学，就在几条街外。离得近，周骁反而这几年都没去过。游弋这么一提，也是委婉地顺从了周骁每年的习惯，只不过不是周骁独处罢了。 周骁没拒绝，十几分钟后，车子停在了大学门口。 这里真说得上是他们三个在一起呆的时间最长的地方了。回忆太多，周骁挺排斥一个人来，如今带上游弋，倒反是更合适一些。 学校翻新了好多处地方，很多场景都跟以前不一样了，不过不变的是来往匆匆的学生们，满脸都是藏不住的年轻味道。操场那里改建得最大刀阔斧，拓宽了好些场地，不光跑道重建了，还新建了篮球场。正好是在上下午两段课时的间隙，场上全是精力充沛得无处发泄的学生，球打得热火朝天。 周骁站在场边，抱着手臂看了一会，忽然带着轻微戏谑的语气道，“要是那时候这篮球场弄这么完备，是不是就没我们仨什么事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周骁上学的时候，篮球场又小又破，老是占不到位置，他们就偷跑到隔壁的音乐学院，也就是游弋的学校，用那里的球场。这帮男孩子打球的时候还老吐槽，一群文绉绉的音乐生，要这么大个球场有屁用。周骁和冉阳是在自己学校抢篮球场的时候认识的，而和游弋，是周骁和冉阳在游弋学校打篮球的时候认识的。 游弋听了笑笑，不置可否。 忽然一只篮球从场那头飞过来，冲的是游弋那边，周骁飞快地伸手要拦，游弋居然往前跨了一步，稳稳地把篮球接住了。 “谢谢啊，同学！”跑过来的男生抹了把汗，看清游弋的脸后眼里闪过明显的惊艳，然后不好意思地笑，“哎对了，我们那队少一个人，都输了两场了，能不能来凑个数啊同学？” 游弋白衬衫外头套着灰色的毛衣外套，再加上一张漂亮精致的面孔，跟旁边站的一脸混帮派相的周骁相比，确实是干净简单得像个学生。游弋自个却好像没意识到，被男生一口一个同学叫得露出惊讶和淡喜夹杂的表情，他摇摇头，忽然把球扔给了周骁，“你去吧，这么久不打也手痒吧。” 周骁手大，单手就能捏住篮球，他仔细看着游弋，仿佛先前检查室里那种微妙的共鸣感还没有消失，他看上去的游弋，似乎比平常都多了一种特别的味道。 周骁拍了一下球，对那男生道，“走吧。” 男生本意是想结识一下游弋的，见球到了周骁手里也是一愣，但是周骁一看上去就是那种实力赚分的，于是男生立刻很满足地带周骁往自己那方队伍跑去。 游弋找了处场边的空地，随意地坐了下来。 周骁比大多数的男生都高了一大截，抢篮板和盖帽一截一个准。不过周骁很收敛了，起码对着那些个擦擦碰碰都很大度地没报复回去。以前，跟周骁打过篮球的人都恨不得自己皮肤上都长层骨头，打场球跟打场架似的。不过到底周围都是一群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周骁这场球打得还是很过瘾的。一场比赛结束，周骁的t恤都湿透了。 “行啊，牛啊！”男生们用手臂撞周骁的肩膀打招呼，“哥们服气！” 周骁畅快地笑，“没认真打呢还。” “嚣张啊！”篮球被玩笑地拍过来砸周骁的背，周骁躲过，伸手一捞把球抓住了。 等到游弋走过来，周骁的笑容还没消下去。他双手把玩着篮球，嘴角微微牵起，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流过眉骨和脸畔，黑色的t恤紧紧地贴着周骁的上身，凸显出他分明的肌肉线条。周骁一直就跟个行走的荷尔蒙似的，当年纵使是周少的暴脾气名声远扬，也不乏美女少年往他身上贴，到后来周骁脱离了那些玩乐圈子，整个人沉闷压抑许多，身上便只剩下阴沉沉的压迫感。此时周骁刚打完球，不加拘束的笑意让他整个人亮堂了不少，早就引来不少女生小声的议论。 周骁看见游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你其实会打篮球吧。” 游弋也不回答，径自从周骁手里截了球，走到场里，来回了几步找位置，然后把球举过头顶，双臂微微用力一送，球划过漂亮的弧线，稳稳落入框中，三分。 场边女生的吵闹声立刻放大了几秒。 游弋走回来盯着周骁笑，“会点的。” 周骁挑挑眉毛。他印象里，几乎没见过游弋打球。 游弋理了理衣服领子，盯着篮球架上的某处，语气淡淡地回答了周骁心里的疑问，“怕伤手。” 周骁好像听出些不悦的意味，不过他没在意。对男人来说，竞技运动的确是很能疏泄郁闷的手段，周骁头一次在冉阳忌日那天感受到从前没有的轻松，一场球，仿佛让他的心态重新年轻了一回，闻着水泥地和篮球的味道，似乎都能听见冉阳在他耳边大吼“盖他！”的叫声。 “走，去小卖部买汽水。”周骁捡起外套抖了抖，心情很好。 整个运动场外面都围着铁丝网，出口的地方脚下就有个坎，游弋没注意就给绊了一下，周骁走在他旁边，很快地往游弋那跨了一步，伸手接住了他。 游弋撞进周骁还湿漉漉的胸口，立刻就被周骁身上的汗味和些微的烟味包围了。等他抬头，正对上周骁意味深长的眼神。 周骁觉得今天的游弋多了好些他没见过的一面。听见孩子心跳时游弋明媚的笑容，球场上游弋漂亮潇洒的三分，盯着自己说话时游弋漆黑莹亮的眼睛，以及这场游弋提出的故地重游。周骁疑惑但不反感，甚至有些愉快。 游弋白净的面孔在温和的阳光下显得有种瓷器般的细腻柔和，起先的一点点慌乱消融在他黑润的眼睛里，然后就有种耐人寻味的东西渐渐浮了上来，周骁心里忽然有种异样的触动，让他不想松开放在游弋腰间的手。手上传来的体温似乎让这种触动迅速发酵，周骁把手伸到游弋的腰后往前收了收，让游弋更近地贴向自己，然后另一只手盖到了游弋的小腹上。 周骁的动作很轻，手指小幅度地摩挲了几下。其实他在检查室的时候就有这种冲动了，现在气氛使然，周骁终于付诸行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里的温度好像要高一些，他的孩子，就在游弋的肚子里，小小的蜷缩着酣睡。那种亲密感顷刻就被放大了，周骁低下头，呼吸有些粗重。 游弋一点也没有挣扎，他的手按着周骁汗淋淋的手臂，微微收紧。在周骁低头的时候，游弋也没有移开视线，就这么直直地望进周骁眼里。微妙的停顿只持续了几秒，倒是游弋先一步很快地凑上去，碰了周骁的唇，似乎在前一刻，周骁还瞥见了游弋微微上翘的嘴角。周骁含住游弋的唇瓣，果真跟看起来一样的柔软。 第六章 晚上的时候，周骁坐在沙发里看上周的几个结案报告，那头游弋认真地复习着谱子，他一只手放在沙发上，手指不时乱序地轻敲扶手，然后停下来往曲谱上标记几句。 谁也没有提那个篮球场上的不可控制的吻。 游弋看了一会，忽然懒洋洋地往后一躺，把谱子举高放到眼前，微微抿着唇，表情就显得有些孩子气。这么往后仰脑袋的姿势显得他的脖子更加纤细修长，雪白雪白的。 周骁从文件后面暗自地打量他，目光变得沉沉的。 “游弋，弹一曲吧。” 周骁这么说完，放下手里的东西光明正大地看向游弋。 游弋坐正了，似乎是犹豫了一番，“太晚了，扰民。” 周骁居然很浅地笑了一下，双手摊开放在沙发靠背上，“弹得好就不算。” 游弋盯着周骁微微翘起的嘴角，站起来往角落的钢琴走去。 这是游弋一直在用的琴，好些年头了，虽然游弋一直把它擦得锃亮，也掩盖不住它的旧意。游弋坐下来单手随意地压了几个音，然后两只手一起弹奏起来。曲子节奏很缓，显得有种幽幽的清静。 周骁不懂音乐，所以他当然没有在欣赏曲子，他只是在看弹曲子的人。游弋微微低着头，视线不知道落在哪里，背脊笔直，坐姿习惯性地透出矜持的优雅。 周骁长久地盯着游弋耳朵到锁骨之间的那片裸露的皮肤，有个念头没来由地从脑子里冒出来，或许游弋并不是乏味，只是自己还没有认真去尝过。 游弋怀着孩子不好熬夜，弹了一小段曲子就早早去睡了。 周骁回到书房打开电脑，调出视频。 冉阳对着镜头龇牙，“大尧尧观察日记第七天，我是最英俊的观察员冉阳！” 接着镜头晃动着转向，出现周骁半边埋在被子里的脸。 “看，尧尧昨晚又喝醉了，真不禁喝，嘲笑他。”冉阳边说着边爬上床朝周骁爬过去。 周骁大手一挥，一阵摔倒和衣料摩擦的声音，屏幕一直是暗的。 “小**还没玩够呢？”周骁的声音有些哑，但是语气很温柔。 “大**还没睡醒呢！”冉阳很不客气地反击了。 屏幕又亮了，倒是周骁拿起了摄像机，对准两人，摁着冉阳的脖子让他整个人都趴到了自己身上。 “周骁你丫的放开！”冉阳被箍的喘不过来气，直捶周骁的胸口。 “哈哈哈哈……” 周骁听见屏幕里自己响亮的笑声，觉得真是太陌生了。 视频里的周骁已经开始压着着冉阳的后脑勺亲他，冉阳挺黑的皮肤都能看出脸上飞快地冒红晕，他使劲想支起身体，奈何周骁一直死死按着他的脖子和背，冉阳手臂在半空中胡乱地挥着，就跟游泳似的。 周骁眼睛微微虚了焦，视频里的画面就模糊起来。他下意识摸摸胸口，似乎还能回忆起冉阳整个人压在他身上的分量。周骁的胸口热了一瞬，然后又变得空落落的冰冷。 周骁心里涌起一股对自己的愤怒，得不到，忘不掉，所以又迈不出。 他把打火机用力地甩在桌上，然后望着卧室的方向静默了半晌，最后拾起打火机点燃一支烟，点开了下一个视频。 周骁并没有太多时间去好好厘清对于游弋萌生的那种探求意味，只隔了一天，游弋就和林姝飞往了下一个巡演的目的地。 周骁下班的时候经过某幢大厦，发现顶上的led屏幕居然滚过了游弋的演奏会广告。游弋穿着白衬衫，偏头盯着远处的钢琴。经过修饰的照片把底子本来就好的游弋展现得几乎完美无瑕。周骁看了看时间，忽然有了想要看一眼游弋在舞台上的想法。 直播早就开始了，周骁找到频道的时候游弋已经在弹最后一首曲子。那是一首节奏迅疾，气势逼人的曲子。游弋穿着贴身精致的三件套西服，明亮的灯光聚焦在他身上，他额头的薄汗都在微微泛光。游弋的手指以一种令人咋舌的速度在黑白键间游走，但游弋表情显得游刃有余，甚至有些轻松愉快，他噙着浅淡的微笑，黑润的眼睛望着前方偏上的某点，里边好像落了星子般熠熠生辉。整个管弦乐队在游弋身后，似乎都压不住游弋有力而飞扬的琴声。 周骁几乎要不认识那个灯光下自如演奏的游弋。在家里弹琴的时候，游弋似乎没有太大的不同，还是那么不缓不急的，但是到了舞台上，游弋整个人居然显得有些气势夺人，他的眼睛分外明亮，仿佛游弋平时收敛节省下来的情绪都在里头燃烧起来，周骁觉得这样的游弋不光是神采飞扬，更有种隐隐撩人的危险味道。 就在游弋的琴声往高潮而去的时候，幕布后边又走出一个人，几步后坐到了游弋身边。他手放在琴键上空等了几秒，忽然落指，竟然拿捏准确地切进了游弋的弹奏，然后跟上了游弋飞快的节奏，于是，独奏变成了四手联弹。几乎是下一秒，曲子冲上了高潮，密集到顶点的琴声撞击着每一个人的胸口，酣畅淋漓。 当节奏舒缓下来的时候，周骁猛地意识到，他听过这支曲子。这就是游弋那天晚上弹的曲子，不过游弋只弹了平缓的这段，周骁没想到，这支曲子的主体部分居然是那么激烈的。 游弋这个时候才偏头看了旁边的男人一眼，带着点笑意。那人抬抬下巴，也是笑吟吟地回应。两人这一眼对视，却是让周骁看的心里一闷。周骁这人向来是唯我独尊惯了的，他周骁挂名了的东西，说的难听点，就算是他不要的，别人也是碰不得的。周骁这几年脾气的确是收敛了不少，但是性子里的东西，却是怎么也变不了的。所以周骁扔掉了手里的遥控器，抱了手臂，脸色阴沉地看着后头的收尾和采访。 陈允楠，年轻一代里炙手可热的作曲家。 “好朋友的场子，总是要捧一捧的。”陈允楠揽住游弋的肩膀，拍一拍，然后握住。 他也不过三十岁上下的年纪，长相平平，举止优雅，但是言辞态度总有种淡淡的倨傲，眼睛里透出犀利的聪明劲和艺术家那种乖僻感。 游弋对着镜头的时候笑容很灿烂，他耐心地回答记者的问题，应对一如既往的从容温和。不知道是不是人人都有工作场上的一面，周骁觉得此时的游弋虽然还是保持着平时那种恬淡，但是过于圆滑开朗了些，虚假的很。 “对不起，私人的问题我还是保持低调吧。”当被问到和周骁去医院的事情，游弋还是公式化地把问题推了回去。 陈允楠抢过话筒，“围着音乐的话题我们肯定知无不答，贝多芬约过多少个女人我们都可以跟你聊一聊，其他的就别问了，又不是采访娱乐圈的小明星。” 记者被他堵的脸色微青，在其他人笑声的中放弃了这个话题。 林姝插进来结束了采访，贴着游弋的小臂领他去车里。陈允楠接过林姝递上来的包，拿出外套帮游弋披上，当陈允楠的手扶上游弋后背的时候，周骁摁灭了电视。 第七章 此后游弋还有两场演出，周骁都没有再看。 等到游弋再次拎着行李回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有一个月没见面了。 依旧是晚上，周骁刚完成了一次突袭抓捕，体力消耗大，在超市买了点夜宵回来，看见门边的行李箱时心里微微一动。说起来也真是，夫夫两人分处异地，却不会给对方发点信息什么的，周骁连游弋回来的准确日子都不知道，游弋的日常行程，周骁知道的都没有林姝多。 游弋穿着睡衣，正在倒水吃药，看见的周骁连警服都没有换，大落落站在那，宽肩长腿，满满的锋利锐气。 “出警了？” “小案子，”周骁举举袋子，“我煮夜宵，吃点么？” “太麻烦了，早点睡吧。” “本来就要煮的。”周骁直接往厨房去了。 周骁本来只买了两盒方便面，这会直接把购物袋丢一边，从冰箱拿出鸡蛋，煮了一锅小小的酒糟蛋。游弋口味偏甜一点，周骁把东西端出来的时候，游弋眼睛都亮了。 看游弋把碗里的东西都喝干净了，周骁忽然问道，“不吐了？” 游弋愣了愣，仿佛微微羞赧地移开视线，“嗯，差不多过反应期了。” 周骁点点头，接过游弋手里的碗，径自去洗了。 睡觉的时候游弋依旧习惯性地背对着周骁。 游弋睡得并不安稳，周骁很容易就被身旁窸窣的声音吵醒。游弋的手放在身前，周骁从后面看出游弋在揉抚小腹。 “不舒服？”周骁打开台灯。 “一点点，”游弋声音倦倦的，“给医生打过电话了，正常反应，过四个月会好转些。” 周骁沉默了一会，拍拍游弋的背，“那稍微聊会吧。” 游弋好像有点吃惊，不过很快转过身来。他的脸在台灯的淡光下很是柔和，黑眸清亮，“聊什么？” 周骁几乎立刻脱口而出，“陈允楠是哪个？” 游弋眼睛微微张大，接着莹亮的笑意一点点涌上来，他抿抿唇，却没压住那点戏谑的语气，“大学时候大一级的学长。”他话说得还是平淡，但是表情却分明写出调侃二字。游弋好像从没跟周骁这么说过话，或者说，几乎没人敢跟周骁这么轻嘲似的说话。 周骁马上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句话根本就是嫉妒的小女生才会讲的。他自恼地咳嗽了一声，转开视线。 游弋从来都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他微笑着好像再自然不过地转开话题，“周骁，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周骁摇头。十年，的确是太久了。即便是和冉阳的头一次见面，周骁都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何况是游弋这样甘心当个影子一般的人，周骁真的一点也没有印象。 游弋不出所料地点点头，然后盯着周骁，“我记得。” “你在我们学校打篮球，砸坏了三楼的窗户。” 篮球场旁边的楼是练习室，要刷学生卡才能进出。周骁为了拿回球，二话不说踩着外头的水管和空调外机就往上爬。当周骁翻进窗户，里头是一地的玻璃渣子，他的篮球被人拿在手里，那人就是游弋。 “你从我手里接了球，一句话没说，又干脆地爬了回去。”游弋好笑地牵起嘴角，“其实我当时想给你说，我有学生卡，跟我下楼我给你刷门禁。” 周骁看着游弋的笑容，“是么。” “嗯。”游弋垂着眼帘好像在回忆什么，听见周骁的应答，抬头看他。 游弋的眼睛泛着柔柔的光亮，周骁在里头看见自己的倒影，游弋记了十年的周骁。 “所以你还欠我玻璃钱呢。”游弋继续看着周骁，轻声补了一句。 周骁终于忍不住伸手抚摸游弋耳边的头发。 游弋侧侧脑袋，让裸露的脖颈贴到了周骁掌心。 周骁觉得手心仿佛火苗蹿过一般发烫，他猛地收拢手指，贴近游弋的面庞。游弋的呼吸喷在周骁脸上，周骁抵住游弋的鼻尖，咬咬游弋的嘴角，然后含住了他的唇瓣。 游弋抱住周骁的脖子，顺从地张开嘴，让周骁的舌头长驱直入。他的回应很细微，但每一次都落在正好的时机上，让周骁按捺不住地想深入。 第一次，两个人终于面对面地睡觉了。游弋的脑袋被周骁按在他肩膀上，周骁嗅着游弋发间沐浴乳的味道，伸手抚着游弋的小腹。那里已经能感觉到隆起的弧度，周骁的体温偏高，手心放在那的时候暖暖的很舒服。 “睡吧。”周骁摩挲着那处小小的隆起，只是简单地抛出这么一句。 游弋抵着周骁的肩膀，眼睛却是睁着，浅淡的笑意漂荡在其中，在黑暗里也是光华流转。 第八章 周骁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感情上很吝啬的人。和冉阳的这一段，似乎已经透支了他对人交付真心的能力。冉阳离去的这么长时间，周骁从没有过主动想开展一段新恋情的念头，因为他不屑，曾经到手过最好的东西，又怎么能看得上其他的庸脂俗粉。 然而周骁不曾想过，几乎和冉阳同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游弋，会如同一块透明的楞石，在阴暗处平淡无色，放到阳光下了，转换不同的角度，竟会折射出不同的绚烂光彩。或许是这个孩子的到来，让周骁察觉了和游弋之间不同以往的进一层的联系，周骁第一次有了靠近的欲望，他欣赏游弋有意无意展现的灵动的样子，期待游弋一点点剥出那些更精彩的部分。 游弋这次在家只能呆四天，然后开始南下的演出。 从医生那回来这天晚上，游弋把整理好的行李箱打开，把新的b超照片放进了箱子内袋里。 周骁在卫生间冲好了巴掌大的热水袋，一直看着游弋把箱子再推回去，“床上躺好了。” 游弋体质的关系，对胎儿的排斥反应挺大，人工孕囊的工作并不像其他人那么准时顺利，胎儿过了三个月生长迅速，孕囊的舒展速度跟不上，游弋就有了时不时腹痛的毛病，医生开了药并且嘱咐热敷能缓解不适，周骁就每晚睡觉前帮游弋敷一敷热水袋。 进了六月份，天气已经有点热了，热水袋才贴了游弋的后腰没一会，游弋的脖子和耳朵都热得微微发红。周骁伸手在游弋耳朵后面摸了摸，有些潮湿。游弋转头看了他一眼，些许惊讶。 “很热？”周骁收回手，故意扯了扯游弋的发丝。 “一点。”游弋转过头去，抖了抖t恤的前襟。 周骁抓住游弋的t恤下摆，不由分说地往上卷，露出游弋整个白皙的背脊。 “这样就不热了。” 游弋抓着一点胸前的衣服，没敢再转过头来，闷闷地嗯了一声。 热水袋外边本来就套了毛巾套，直接按到皮肤上也不烫，周骁轻轻揉着手里的热水袋，盯着游弋越发红起来的耳朵。 “……周骁，”仿佛为了缓解尴尬似的，游弋开始主动聊天，“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周骁道，“女孩吧。” 其实周骁都说不好自己喜欢不喜欢小孩子。他是家里的独子，他父母要孩子要的晚，周骁几乎是家族里最小的，没什么表的堂的弟妹。等到他侄子侄女出生，周骁早就是人高马大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随便哪个小孩靠近他一米内都哭得震天响。 周骁拿自己想想，儿子的确是挺难弄的，姑娘家性子柔软，肯定好教育些。 “哦，”游弋点点头，“我也是。” “那万一生的是男孩呢？”游弋又问了一句。 周骁忽然觉得他和游弋的对话来往通顺了很多，这种闲扯的并没什么意思的话语，却透着一种新鲜的亲密感。 “那就姑且也养着吧。” 游弋听见这句没忍住轻笑了一声，终于转过头来，好像是来确认这句玩笑话是真的出自周骁之口。 游弋正好没落下周骁嘴角的笑容。他仿佛看见大学时代的周骁。周骁面孔冷戾气重，但这并不代表周骁不风趣不温柔。那时候的周骁发火干架的次数多，爽朗大笑的次数也很多。年少的阳光气息并没从他身上消褪，周骁的笑容配合他硬气的眉眼，总有种晃人心神的男人味道。这或许也是从不乏男女顶着周少火爆脾气的压力往前贴的原因，能让这么个冷硬的大男人对你温柔一笑，任谁都要心神震荡好一会。 游弋干脆把手臂枕到脑袋下面，微微压着眼帘，从浓密的睫毛下边往上盯着周骁。 跟冉阳和周骁这俩练家子相比，游弋的确单薄些，但是他也并不是瘦弱，身上肌理很匀称，背脊的骨骼明显，再加上白皙的皮肤衬着，相当的引人。 周骁这些年很少在外面找人，不光是心伤难愈，也是觉得那些人身上都免不了带着**的轻俗气。他跟游弋做过几次，内容虽然乏善可陈，但是游弋抱起来就感觉很是干净，激情不足，但是烦躁可解。 “别看我。”周骁早就察觉到游弋这番动作，沉声道。 这种时期不适合干那档子事，周骁还是知道的。 “嗯。”游弋乖乖应了一声，微微笑着转了回去。 游弋腰上一圈都被敷得泛起淡淡的粉色，周骁把他的衣服拉下去，指腹贴着他的皮肤。 “好受点了？”周骁拍拍游弋的背，示意他再转回来。 “好多了。”游弋贴着枕头，打了个哈欠。 “游弋，”周骁看着游弋困倦地半阖着眼帘的样子，那股子邪火终于往下降了降，心情些许温软，“明天叫林姝别来了，我送你去机场。” “……好。”游弋模糊地应了一声，早已半睡了过去，也不知听没听到这句。 周骁捏着半温的热水袋，轻轻松了口气。 这样一点点地，离那颗冷灭的小太阳远了点么，自己是否也就能温暖些了呢。 第九章 周骁站在酒店门口，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揣回口袋里，进了大门。 刚过前台，正碰上夹着文件夹打电话的林姝。 “周先生？”林姝吃惊地赶紧把电话挂了，“你怎么在这里？” “游弋在？”周骁双手插着口袋，并没有顾管林姝的话。 组里最近经手的一个案子要到j市查人证，按日子正好跟游弋的演出撞上。两人分开又是大半个月，周骁这次便主动请缨出差来了。他知道游弋的房间号，正要直接上楼，没想到好巧撞上了林姝。 “呃，不在。”林姝拢了拢头发，抱歉道。 “去哪了？”周骁挑挑眉，问道。 林姝眼神里有种探究意味，她做了游弋的经纪人这么多年，周骁和游弋的婚姻关系不咸不淡她是老早知道的。也算是偏心游弋，林姝对周骁挺不待见。这会周骁居然追到游弋酒店来了，突然这么殷勤，这两人可算是擦出点火花了？那这两位的耐心也太好了点。 不过林姝也只敢在心里嘀咕两句，尤其在周骁面前，她挤出点笑容，解释道，“他有点私事自己打车走了，也不是第一次，他在这附近有演出的时候总要腾出几个钟头一个人出去一趟。” 周骁木着张脸继续看着林姝。这是他的习惯，一旦他摆出这种表情了，就表示他对对方的回答并不满意，并且等着对方把保留的东西继续倒出来。这种大爷似的习惯是周骁霸道的性子里天然带出来的，倒是给他审问嫌犯添了很大用处。 像林姝这种跟周骁打交道少的，立刻背上凉凉的，赶紧把自己话语间的停顿时间缩短，“好像是去南边那个镇子，傍晚才回来呢。” 周骁听见这一句，就知道游弋是去哪了。 那里是冉阳的老家。 周骁的车子停在路边，镇子很小，这条主干道几乎可以望得到底。四周的风景没什么大变化，周骁仿佛回到了当年参加冉阳葬礼的时候。 这里只剩下些老人住着，街上很空荡，短短几步路，周骁却走得很慢很慢，当他踏进大开的院门，迎接他的是一阵响亮的犬吠。 院子里的人闻声转过头来。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眯着眼，坐在她对面的，是游弋。游弋穿着米色的轻棉衬衫和灰色运动裤，周身清爽干净，表情怔忡地看着周骁。 “小伙子找谁啊？”老太太喊得挺大声。 “他是……” “婆婆好，我是周骁。”周骁抢在游弋前面回答道。 “他跟我一样，也是阳阳的同学。”游弋解释。 老太太正是冉阳的奶奶。冉阳父母都在外省工作，很少回来，老太太一个人住在老家。老太太快八十了，但是精神很好，头脑也很清楚，她仔细端详了周骁一会，恍然大悟道，“是那个以前来过的小周嘛，跟阳阳关系很好的那个？” “婆婆记得你。”老太太不会讲普通话，游弋稍微给周骁翻译了一下。 “嗯。”周骁走近了，直接贴着游弋站着，低着眼睛打量游弋。 “记得记得，大高个！”老太太哈哈笑着，“坐坐坐，我去给你泡茶。” “不用，”周骁摆摆手，“我喝这个就行。”他拿起游弋跟前的茶杯，径自喝了小半杯下去。游弋站起来，扯了远一点的一个椅子过来，拉到周骁旁边。周骁捏着茶杯坐了，翘了个二郎腿，继续盯着游弋。 游弋不自在地拨弄了会自己的手指，“你怎么来了？” “出任务，顺道看看你。”周骁随意地答道。 游弋轻轻一笑，又抿了抿嘴唇，垂下眼帘去。院子里的小棚隔去了明亮的阳光，游弋的脸在阴影里显得素净清俊。 “看看，是你们三个吧，当年还是嫩小孩呐！”老太太从屋里端了水果出来，然后把一个相框摆到周骁面前。游弋看了一眼，表情淡淡，没有说话。周骁却是拿起了相片，沉默地盯了好久。 那是大学有一年，他们三个一起跟冉阳回这里的时候拍的相片。小镇后头有山有水，被改造成了旅游区，山不高，一个钟头就能登顶。他们在山顶那块标志的大石头那，让别的游人拍了张照片。 冉阳爬在石头顶上站着，高举着一只手比v字。周骁坐在他旁边，抓着冉阳另一只手以防他站不稳伤着。而游弋靠着石头在另一边，笑得也挺开心。 如今已经很少有人有冲照片的习惯了，周骁自然也没有。而且说到合照，周骁和冉阳一起的有很多，三人同框的还真几乎没有。而冉阳冲洗出了这张照片。 冉阳一头短短的发茬，皮肤黑还偏喜欢穿白t恤，一笑露八颗牙。那双水灵的大眼睛真跟个姑娘似的，好像最明媚的阳光都沉淀在那里头了。那时候三人是当真年轻，连周骁眉梢都透着青嫩味，如今周骁眉眼间完全是一派成熟冷锐，而冉阳，永远停留在年轻阳光的那个阶段。 周骁清楚地回忆起那天他们坐着巴士来到小镇，那时候外面的马路还没修好，巴士颠簸的很，周骁坐啥公共交通都爱犯困，冉阳使劲把周骁的脑袋往自己肩膀上摁，非要让周骁见识一下自己的男友力。两人身高差距在那摆着，周骁脖子差点没窝断了。冉阳脖颈里带着热气的熟悉味道钻进周骁鼻孔里，周骁了无睡意，甘之如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游弋轻轻拍拍周骁小臂。 周骁捏紧相框的手松了松，又持了几秒，才轻稳地放回了桌上。 山下的湖很大，刚下山的游客们慢悠悠地往回逛，远处的几家农家乐亮起了招牌。 周骁和游弋沿着湖安静地走着。 “你经常来？”周骁拉开一支柳条，柳叶的气味晃出江南夏日的风情。 游弋望着滚浪的湖面，“演出近的话就来陪陪老太太。” 周骁看着游弋，目光有些复杂。 游弋注意到他的视线，回过头，一双眼睛里还是往常黑润安稳的模样，“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想念他。” 周骁微微一怔。 说起来，冉阳和游弋倒反是正经好友的样子。比起周骁，冉阳对游弋那是热情得多。三人能凑成堆，也是冉阳老喜欢凡事叫一声游弋的原因。“游弋长得帅个性好品位高，老子就乐意带他一块耍”，这是冉阳曾说过的，冉阳性格粗疏爽朗，对有些东西却往往很敏感。周骁现在想想，或许冉阳比他更早发现游弋平淡外表下那种微妙的引人之处。周骁没有料到，游弋也一直以他的方式，纪念了冉阳这么多年。 山脚下的空气本就更凉爽些，太阳刚落山，风从湖面刮过，带了水汽，吹到身上就显得凉了。游弋正是迎风的姿势，他身上宽薄的衬衫贴在他身前，周骁这才发现，游弋的腹部已经隆起得很明显了。 “它长得好快。”周骁抓住游弋翻飞的衣摆，往后拢了拢，微微惊讶地说了一句。 “是哦。”游弋低头看了看，一只手盖到肚子上，牵唇笑了笑。 周骁站的近，看见游弋脖子里被凉风激起的鸡皮疙瘩。 周骁一向穿的少，夏天了更没有带外套的习惯，身上只有一件t恤。他迈了几步站到靠近湖水的一侧，“回酒店吧。” “好。”游弋注意到风被周骁这堵高大的人墙挡了大半，微笑着点头。他才迈出一步，周骁在旁边抓住了他的手。游弋一愣，周骁却仍旧面不改色地大步向前。游弋被带着往前，自然也没了时间再惊讶。 周骁的手掌十分宽大，又厚又暖，他走路时候总是背脊挺直，下巴微抬，露出坚毅漂亮的下颌曲线。游弋走了几步，活动了一下自己在周骁掌心里被整个包住的手指，扣住了周骁的虎口。周骁感觉到游弋的动作，低眼瞟了游弋一眼。游弋也正看着他，眼里笑意恬淡。 周骁也勾了勾嘴角，复又直视前方。他才觉得，他今天来找游弋想要获得的那种心情终于达成了。 天边橘色与灰青交融，两人间恢复安静，手却是一直相携着。 第十章 酒店的壁灯是淡橘色的，笼着床上两人相贴的身影。 周骁抹着游弋柔软的头发，啃咬他的嘴唇。 一切都发生的很自然，从周骁跟着游弋上楼，林姝识相地放下游弋明晚的演出礼服关门出去后开始。 游弋攀着周骁背后凸起的胛骨，抚摸着，然后收拢手指。 周骁被带的更紧地贴近游弋，肌肤接触的地方酥麻而滚烫，微微沁出汗水来。 周骁捏着游弋的下巴，用指腹摩挲他的嘴角和脸侧，然后抵着他的鼻子，粗声道，“游弋，我一点也不了解你。” 游弋的眼睛黑沉，模糊的灯光在他眼底的水色中晕染开来，仿佛是两簇低热的火苗。 然后游弋笑了，被周骁吸嘬过的嘴唇泛着鲜艳的红色，游弋的声音轻飘飘的，软软地挠在人心头上，“嗯，你是不了解。” 周骁的手指不稳似的颤了颤。他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再一次咬住了游弋的嘴唇。 游弋的皮肤细腻了许多，但摸上去也不是女人那种柔软馨香，清晰分明的骨骼和男性那种精实的肌肉刺激着周骁的感官，让亲吻逐渐变得如星点细雨难以解渴。 但是考虑到游弋现在的身体，周骁耐心地把前戏做的很足。 游弋闭着眼睛任由周骁的吻落在自己唇角和脖子里，等周骁整根没进来了，他轻轻吐了口气，无意识般低哑道，“……周骁。” 周骁没有料到游弋这样简单的一声呼唤会让自己起这么大反应。仿佛火星子从脊柱那一溜地往下蹿，周骁喉咙里浑浊地发出了个音节，在游弋身体里的那根瞬间胀大了几分。 游弋自然是感觉到了，他细细地吸了口气，睁开眼睛盯着周骁，缓缓勾起嘴角，这一次语气轻佻许多，“周骁。” 游弋的眼角泛着**的薄红，俊俏的眉眼间丝毫不掩饰那种勾人的风情，仿佛素白的绣球花在一阵夏雨冲刷后就渐变出妖冶的玫红色来，旖旎多姿。 周骁的眼睛里闪过惊讶，然后更猛烈的渴望浇下来，他揉捏着游弋的臀和大腿，不再克制地动作起来。 “周骁……”游弋仿佛只狡黠的猫，一边往侧边拗着脖子一边故意地带着点抽气声地又叫了一声。 周骁猛地压低身子，略带威胁地按住了游弋的下嘴唇。周骁一身漂亮的肌肉，脖子里的青筋隐隐凸起，仿佛正在捕食的某种兽类。以往跟周骁上床的人，真得皮糙肉厚些才行，否则不够他折腾的。对着游弋，周骁真算是努力收敛了，甚至对着冉阳，他恐怕都没这么温柔过。没想到游弋胆子还挺大，这会还敢坏心眼地撩拨他。 周骁还是低估了游弋的胆子。他刚这么这么小施惩戒地压了压游弋的嘴唇，游弋居然嘴一张，把周骁的手指含了进去。 周骁差点就想把游弋翻过去粗暴地来一通，到底还是屏住了。他用手指磨着游弋的牙齿和口里的**，加快了进出的频率。 游弋整个被他顶得陷进了床里边，他粗重紊乱地呼吸着，笔直的腿大开着勾到了周骁的腰间。周骁抚着游弋纤细的脖颈，磨蹭着游弋的耳后，视线里是游弋猛烈颤动的浓密睫毛。游弋发间清爽的味道被**的高温蒸腾，仿佛催情的香精般熏得周骁越来越高热。 和之前的乖顺清淡截然不同，游弋居然也会大方地勾引和示好。或许游弋平常安静从容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这些小动作游弋做起来并不显得谄媚和轻浮，倒反形成一种美妙的反差感，让周骁始料不及，难以自控。 “周骁，你这算不算擅离职守？”游弋背靠着周骁的胸膛，发丝擦着周骁的下巴。 周骁摸着游弋的背脊，嗤笑了一声，“这叫假公济私。” 他把手搂到游弋身前。游弋肚子上没什么肉，圆隆起来以后摸上去紧紧的。 “游弋，你干嘛要藏这么久？”周骁低低在游弋耳边问道。 游弋安静了一会，轻声道，“不是我藏，而是有人不想看。” 轮到周骁沉默。半晌，他手往上移，揽住了游弋的腰。“那有人现在想看了，晚么？” 游弋用掌心贴住周骁的手，低头摩挲他手上凸起的骨节，“……从来不晚。” 周骁把下巴抵到游弋后颈的地方，吻他的耳廓。不去看游弋的脸，周骁发现自己都能想象出游弋此时那种轻妙的微笑。 第十一章 游弋下了飞机，第一个赶往的地方不是家，而是医院。 因为周骁受伤了。 周骁取完证词回到b市，整个案子有了很大进展，实施抓捕的时候嫌犯拒捕逃窜，在街边劫持了一名女子。人质患有哮喘情况渐渐不好，抓捕小组和嫌疑人周旋了老半天，情况危急，周骁的耐心也被消磨殆尽。所以周骁无视组长号令擅自发动袭击，最后结果是三人一块给送医院了。人质只是受了惊吓，吸了点舒张剂就没事了。周骁左手小臂了六针，右手尺骨骨裂。嫌疑人最惨，脑震荡加肋骨骨折，还昏迷着呢。 游弋赶到的时候周骁正好包扎完，几个同事还在回味刚才周骁那一架，不时哄笑一阵。 游弋推门进来，一身白色休闲衫九分运动裤，随手把头上的棒球帽摘下来，揉了揉被带乱的头发，直接往周骁而去。他那张养眼面孔露出来的时候，其他人眼睛都亮了一瞬。 游弋径自在周骁跟前蹲下来，来回观察他两只手。 周骁看见游弋鼻尖细细的汗珠，低声道，“走这么急做什么？” 要是按游弋往常的反应，他应当是顺着这句话里的轻责意味露出点抱歉的笑容，没准还会说一句“下次我注意”。而这次，游弋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周骁立刻伸出没骨裂的那只手扶了他一把，游弋轻轻搭着周骁的手指挺顺从的感觉，却在站起来后立刻从周骁掌中抽出了自己的手。 “我去跟医生问问情况。”游弋淡淡抛下一句，转身朝里头办公室去了。 周骁看看自己的手，又望了眼游弋的背影，挑挑眉，若有所思。 周骁的手伤的不算重，骨头上的伤打三周石膏就行，至于刀伤留疤什么的，周骁就更不在意了。周骁的脾气整个组都清楚，组长安慰完人质回来不轻不重地数落了周骁两句，大手一挥放了周骁一个月的伤假，也当是检讨思过，然后让小方送周骁回去。 “不用了，我开车来的。”从医生那回来的游弋插了一句。 说着，游弋提了装着伤药的袋子，冲周骁抬抬下巴。 周骁利索地起身跟上。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总觉得这画面跟主人遛犬似的，违和得很。 游弋开的车是林姝接送游弋总是用的那辆。 周骁是头一次坐在游弋的副驾驶上。周骁几乎没看过游弋开车，他甚至都以为游弋是没有驾照的。 而且游弋的开车技术出乎周骁的意料。并不是出乎意料的好。 周骁见过油门松的，没见过游弋这种油门这么松的。周骁十四五岁就开始玩车了，如今过了张扬飙车的年纪，周骁平常开车都很稳。而游弋这样平时温吞的人，开起车来居然是横冲直撞的。有人抢他道了，游弋还会去卡人家，没卡成，游弋眉毛微蹙，居然轻轻地“啧”了一声。 周骁觉得自己都要不认识游弋了。 好容易到了家，周骁按住游弋正在开门的手，“游弋，你生气了？” 游弋停下手，偏头看了周骁一眼，抿抿唇，过了一会才低声道，“很明显？” 周骁点点头，“车开得要飞起来了。” 游弋低头，语气似笑非笑，“我不生气的时候开车也这样。” 周骁愣了一下，才笑起来，跟着游弋进门。 见游弋在沙发上坐定，周骁长腿一抬坐到他背后的沙发靠背上，抬抬吊住的手，“因为这个？” 游弋把他的手轻按回吊带里头，“以前还经吓些，现在不一样了。” 周骁望向游弋搭在腹上的另一只手。游弋进门时脱了外套，一件t恤已经遮不住圆隆的腹部，跟周骁上次去找游弋才隔了两周，看上去却是两个大小了。 周骁嗯了一声。 游弋笑笑，不再说什么。游弋自然明白，这就是周骁在服软道歉了。 “游弋，这是你第一次跟我发脾气。”过了一会，周骁又说了一句。 就周骁这种别人动口他直接动手的脾气，敢跟他置气的人实在不多。而游弋这么温和的人，刚才那举动跟眼神都跟藏了根针似的，气势足的很，让周骁觉得特别新鲜。 游弋闻言想了想，仿佛是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放肆，看着周骁，语气里带点试探踌躇的样子，“那我以后……能不能跟你生气的？” 周骁眉毛轻轻一挑，他居然从游弋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点撒娇求宠的意味。 周骁盯着游弋黑润明亮的眼睛，忽然觉得游弋真是比他想象的精彩得多。他压**体，拉近和游弋的距离，低声道，“能。” 游弋凑过来蹭蹭他的嘴角，然后满意地微笑。 周骁双手不能沾水，洗澡都是游弋帮忙，最后，周骁坐在洗手台前，游弋给他洗头。 “其实毛巾抹一把就行。”周骁这话没错，他头发本来就剃得短短的一茬，图方便的话确实能这么干。 游弋嗤笑一声，“大夏天的，你睡我旁边我还嫌弃呢。” 弹钢琴的手指的确纤长而柔软，轻擦在发间的感觉十分舒服。镜子里的游弋低头认真地揉搓着泡沫，防止它们滴落到周骁眼睛里去。周骁故意往后轻轻靠靠，就能感觉游弋圆隆的肚子贴在他的后背，颇高的生命的温度。他享受地眯起眼睛。自从冉阳走后，周骁总能感受到大段的安静，苍白而冗长的安静。此时，周骁同样感觉到了一种安静，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惬意而暖心的安静。 “干什么呢，我没睡着。”周骁忽然出声道。 游弋正用手掌把周骁头顶的泡沫堆砌出金字塔的形状，就跟周骁戴着顶滑稽的帽子似的。 游弋笑出声来，再咬住嘴唇把笑声吞回去，乖乖把泡沫抹平。 周骁盯着游弋嘴角的笑，无奈和好奇兼有地问道，“你平时这么端着不累么？” 游弋停下手里的动作，沉默了一小会道，“我就是懒才这么端着的。” 周骁揣摩了一下他这句回答，明白过来后忍不住“啧”了一声。 游弋总是那么安静平淡的样子，是他压根就没想多费些感情来回应别人。与人打交道的方式千千万，游弋选择了最简单的那一种，温和无味。绝大多数的人都会觉得游弋这样的性子温良谦和，实际上人家可以说是另一种意味上的自我中心。周骁觉得自己就是个挺自傲挺放肆的人，没想到游弋其实也没差到哪里去。别人给他一分，游弋就回别人一分，别人给他十分，游弋还回别人一分。只有遇上真正想要的，游弋才会倾注自己更充沛的热情。 “头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周骁回想舞台上光芒万丈的游弋和采访时稳妥规矩的游弋，最后是今天跟自己生气跟自己逗趣的游弋。 “挺意外？”游弋在镜子里跟周骁对视。 “怎么忽然就跟我坦诚了？”周骁表情里看不出情绪。 “说了要给你看，总归要坦诚些。”游弋继续看着周骁，好像想从他面上读出点反应来。 “……这么喜欢我？”周骁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游弋眨巴了一下眼睛，当他看到周骁慢慢翘起来的嘴角的时候，跟着有点放松又有点欣喜地笑起来。他低下头，轻声道，“嗯，是挺喜欢的。” 周骁终于第一次从游弋口里听见这句话了。即便心里有数，但游弋的亲口承认仍旧让周骁心里有种淡淡的惊讶和奇异的满足感。游弋可以隐忍却不扭捏，该关键的时候一点也不含糊。 这样的游弋，恐怕自己也会真的渐渐喜欢上的吧。 第十二章 游弋的最后一场演出回到了本市。 游弋早上赶去会场彩排，周骁也一块起了，准备顺道去警局一趟，把上回案件后续的几个文件和不听指挥的检讨书一块交了。 两个大男人并排在洗手台前就显得有些拥挤了，周骁往后走了两步在游弋身后站定，“我站这就行，照样看得到我的脸。” 游弋斜了他一眼，用沉默回应了某人大清早的对自己身高优势的显摆。 周骁笑着往自己下巴上抹泡沫。在家里养伤这些天，周骁手不方便就没顾管刮胡子，今天要回警局总还是要修修边幅。 游弋收拾得很快，低头系着衬衫扣子。他额头的发丝和眼睫都是潮湿的，有种刚过完水的清爽和淡淡的诱人。 周骁把剃须刀递到游弋手边，“你帮我，我这只手使不惯。” 周骁的右手还打着石膏，左臂上的刀伤倒是好得快点，绷带打得薄了些，手指的活动没那么大限制了。但是周骁明明白白是个左撇子。小时候被周敬言强令用右手掰了过来，导致周骁现在两只手都蛮灵活。 跟周骁认识了十多年的游弋哪里会不知道，周骁这就是在睁眼说瞎话。 游弋停下系扣子的手，偏头笑道，“哦，筷子不是使得挺溜的吗？” “这是精细活，不一样。”周骁再往后退，直接长腿一分，坐到了浴缸边沿上。 游弋也不理衬衫了，走过去按住周骁的肩膀，“那你别乱动啊。” 游弋捏住周骁的下巴，微微弯下腰，仔细地给周骁刮起来。 “我是不是第一个在你脸上动刀子的人？”游弋忽然颇有兴趣地问道。 周骁想笑，游弋手指压着他的嘴角不让他面部肌肉乱动，周骁只好瘪着嘴嗯了一声。 游弋这才把视线从刀上移开，对着周骁特灿烂地笑了一下。或许是意识到这笑容得意得有点明显，游弋立刻又低下头，撑住周骁的肩膀直了直腰。 游弋身子重，这么弯腰的确没一会就累。“我去搬个凳子。”游弋扶了扶腰侧。 “等会，”周骁手伸到游弋腰后，稳稳按住，“坐这。” 他手上那么轻轻使劲，游弋便明白了“坐这”是坐哪了。游弋牢牢地盯着周骁，周骁特别坦然地回看他，直到游弋被带着坐到周骁腿上了，周骁才挑挑眉，眼睛里多了点意思。 游弋仿佛这才反应过来，突然的亲密让他有点无所适从，但是某种欣喜的神采还是从他黑润的瞳仁里闪现出来。 周骁觉得很有趣，明明游弋打定主意的时候都主动的很，小动作做起来不羞不臊的，而轮到自己这么出格一回的时候，游弋反而跟个少年似的，青涩懵懂。 “继续啊。”周骁把还满是泡沫的脸往前凑凑。 “嗯。”游弋托住周骁的后脑勺，定了定神，继续动作起来。 刮了几下，气氛渐渐松软下来，游弋终于没压住嘴角那点浅浅的笑意。 “重么？” “哪能。” 周骁手一直搭在游弋后腰上，嗅着游弋脖颈间清淡好闻的味道，真是觉得这早晨洗漱自己能给磨到中午去。 忽然，游弋手上一个不对，周骁就觉得自己腮帮子上刺疼了一下。 游弋马上用毛巾摁住那里，神色怔愣。 “怎么了？”周骁一点没在意被划伤，只是看游弋脸色反常，开口问了一句。 游弋皱起眉头，沉默了半晌，表情又舒展开来，轻声道，“……它好像动了。” 周骁愣了愣，立刻明白过来，却又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动了？” 游弋松开放在周骁脑后的那只手，搭到腹上，笑起来，“嗯，动了。” 周骁马上低头把耳朵贴到游弋腹上。 “还有泡沫呢！”游弋想往后躲，周骁牢牢地圈着他的腰把他往前摁。 突然，周骁不动了。因为他感觉到轻微的波动擦过他的脸。 游弋也不动了，他感觉着腹内的动静，低头看见的是周骁黝黑的后脑勺。 游弋掌心贴住周骁的脖子，压低身体抱住他。 周骁轻轻摩挲着游弋的后腰，用面颊小心地蹭游弋隆起的肚子。 原先还有些热闹的浴室登时安静下来，阳光从薄薄的帘子后头照进来，微热的透亮。 “……要迟到了。”许久，游弋才拍拍周骁的背。 “嗯。” “还要换衣服。” “嗯，反正这件衬衫不好看。” 游弋笑着捶了一下周骁。 第十三章 还是林姝跑来当司机，路过警局门口的时候周骁下车。 “随便弹弹就好。”周骁撑着车顶道。 “好。”游弋微笑点头。 林姝捏着方向盘的手暗自使劲，压下翻白眼的冲动。 周骁进警局大门的时候引得人纷纷侧目。 他没穿警服，只一件黑t恤和牛仔裤，一只手绷带一只手石膏，脸上还有一块创可贴。一米九四的身高，薄t恤掩不住的精实的肌肉，眉头习惯性的轻蹙，整张脸就是结冰似的冷峻。周骁腿长，几步走得都是生风的，角落里刚给拷上的两三个小毛贼脸都白了。这阵势，不知道的都以为是哪个道上大佬来砸场子的。 “大周啊，”小方出来倒水，看见周骁笑着迎上来，“伤好的怎么样啊？诶，怎么还多出一道来？” 周骁瞟了他一眼，手一抬，把文件夹递到小方跟前。 “周警官来了？哪呢哪呢？”忽然有个声音横插进来，一股脆生生的年轻劲儿。 周骁闻声望过去，里头正跑出个人来。 “啊是小许，”小方看见对方，跟周骁解释道，“就是你救的那个姑娘的弟弟，警校生呢，前两天刚来实习。” 周骁在他说话间已经将那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他目光冷淡锐利，来人触到他视线的时候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周警官好！2012级57397号学员许明笑。”不过对方很快挂上笑脸，敬完礼后精神奕奕地盯着周骁。 许明笑。周骁从他脖子里挂的实习证上读了他的名字。 许明笑很高挑，把学生警服撑出一股干练英气。或许是这两天跟着在外面出勤，皮肤晒出了健康的小麦色。 周骁的视线停留在他的笑容上。许明笑翘嘴角的时候左边脸上有个浅浅的酒窝，一双杏眼大而有神，里头笑意更甚。这双眼睛明亮极了，把年轻的真挚的热情一股脑地往外送。 周骁猛地被一种酸涩的既视感击中了。 “你好啊，一连二排一班冉阳，你是周尧吧？” 好多年前那句相似的自我介绍在周骁耳边响起。 冉阳。 “……周警官？”许明笑看周骁好半天不说话，试探着又叫了一声。 “……嗯。”周骁点点头，撇开视线。 “大周，你别吓唬人家小孩子。”小方拿着文件夹轻拍了一下周骁的肩膀。 小孩子。的确，许明笑不过二十出头，满脸都是憨直的天真味道。但是冉阳走的时候，比他大不了多少。周骁记忆中的冉阳，也从来是一副少年无邪的模样。 许明笑和冉阳长得并不相像。周骁说不好那种熟悉感，或许是许明笑让笑意透出眼睛的方式，或许是说话的习惯，又或许是那种直接而单纯的态度，周骁总能感觉到一阵阵那种冉阳身上的气氛。 所以周骁并不想让许明笑在自己跟前久呆。 “我先走了。”周骁恢复冷脸，转头跟小方道。 “诶？等等！”许明笑忙伸了只手，看见周骁扫过来的冷淡视线，怕怕地又收回去，“很感谢你救了我姐……” “不用。”周骁继续迈开步子。 “周警官你等我说完啊！”许明笑急了，“我姐命令我要给你的一堆东西呢……” “你等着啊，我这就去拿！”许明笑冲到周骁面前张开双手做了个阻止前进的姿势，然后迅速往办公室里跑。 来去跟阵风似的，许明笑提着大小的包装袋重新站到了周骁跟前。 周骁皱眉看他。 “我姐知道我要来实习，要我绝对交到你手上。”许明笑看见周骁表情，解释道，“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办公室的前辈也都不告诉我你住哪，我就只能天天带过来……” 他说到后面就咕哝着不继续了，估计是有点不好意思，求助似的望向小方。 小方用文件夹挡着嘴巴咳嗽了一声，飘忽着眼神瞅周骁，“我们哪敢泄露你家地址啊，这孩子也不容易，你看……” 周骁伸出左手张开掌心。 许明笑立刻惊喜地咧开嘴，把东西递了一半，忽然又拧着眉毛道，“这个还有点重，你手还没好，还是不要提了，我给你送过去。” 周骁心里钻上来一股不耐烦的火气。爱给不给，拉倒吧。然后转身迅速离开。这是周骁一贯的行为模式。 但他看见许明笑认真烦恼的表情。 冉阳也是会为了这种周骁看来根本无所谓的小事较劲的人。这种时候冉阳就会显得有些缺心眼，细细地皱着眉毛一本正经地苦恼，还不许周骁给意见，又犟又傻。 “小方，车借我一下。”周骁把手换了个方向，放到了小方跟前。 几乎是本能被激发的那种纵容，周骁坐在车里的时候，心惊地发现习惯这种东西，有着比他预想的更持久的效力。 许明笑坐在副驾驶上，腰杆挺得笔直。似乎是因为等了会周骁还没发动车，他转头看过来，自然地微笑着。夏日的阳光在车窗上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在许明笑身后闪烁着，他眼睛透亮朝气，却仿佛带着灼人的高温。 周骁用力地闭了闭眼，发动了车子。 第十四章 周骁打开家门，早上他和游弋闹的有些晚，出门匆忙，一眼就看见游弋被弄湿的衬衫还胡乱地搭在沙发背上。 周骁心里忽然警醒，接着又有些发堵。他的日常里有的是游弋，而不是冉阳。 “啊，周警官你家很漂亮啊！”许明笑从周骁后头探出脑袋，称赞道。 他瞄了许明笑一眼，莫名不想让许明笑进门。这套房子是周骁和游弋领证以后买的，算是他和游弋共享生活的开始，如今他对游弋已经渐生不一样的心思，下意识不想让带着冉阳色彩的回忆入侵这里。 “东西放门边吧。”周骁欠过身，没有表现出让许明笑从玄关进客厅的意思。 “会开车吧？”周骁把小方的车钥匙递给许明笑，送客的潜台词抛了出来。 许明笑接了钥匙，瞧了周骁一眼，抓抓脖子，“……你是不是讨厌我啊？” 周骁挑挑眉，没料到许明笑问的这么直白。 “没。”周骁木着脸答了一句，并不愿意多做解释。 说到底，许明笑也只是个陌生人，按周骁以往对人的态度，这已经算是热情了。别人对着周骁这张夜叉脸，也不敢去多接触，偏偏许明笑是个实心眼，周骁的疏远他察觉了，立刻就脱口问出来了。 “哦，那就好。”许明笑马上点头又笑开了，“那我先回去了。” 周骁盯着他的笑容没说话。许明笑真是简单。直来直去的，周骁这么一说，他居然也就这么信了。 电梯门合上的时候许明笑还在里头冲周骁敬了个礼。 这时周骁正好来了短信，游弋的，“我到会场了。” 周骁盯了屏幕一会，只回了一个嗯字。 傍晚的时候，周骁的车停在了大学时代的校园门口。 正值暑假期间，校园里人少了很多，只不过运动场上依然热闹。 周骁站在跑道边的阴影里，点燃了一支烟。这是周骁这几个月以来的第一支烟。 在家里呆了大半天，周骁居然头一次觉得心慌的寂寞。明明和游弋朝夕相处了四年，好像都比不上这几周来得效力强劲。游弋不在，家里莫名的空寂，而和许明笑的相遇，让周骁烦闷的心情雪上加霜。 周骁站的地方，是他大学时经常站的地方，就是为了偷看冉阳。 那时候国防生们晚间出操，几个方阵绕着操场跑上七八圈。冉阳排在队伍最外边，每次都从周骁跟前跑过，贴的挺近，周骁听着他高声喊着口令，带过的风里都有他温热的汗味。后来两人熟识了，冉阳再跑过的时候就会冲周骁边喘边笑，明亮的笑容晃得周骁整颗心都是荡漾的。 周骁看着手里的烟烧到了末尾，感到一阵无力。 对于冉阳的离去，周骁从未有过过激的反应。因为这么些年来，回忆一直如影随形地缠绕着他。冉阳就仿佛和周骁隔了一条河流，不远不近，却无法逾越。周骁背过身去的时候，他能看见自己现实的生活，里面有游弋，有某些新萌的情愫；而周骁回过头的时候，仍然能看见冉阳在对岸微笑。 在学校旁的小超市买了盒饭，周骁看了看表，游弋的演出快开始了。他忽然有点想念游弋，早上的短信显得太过冷淡，他掏出手机决定打一个电话。 “周警官？”忽然，一个耳熟的声音在周骁背后响起。 周骁回头一看，许明笑。 一天能碰见两次，周骁觉得真是见了鬼了。 “我来接我姐下班，”许明笑解释，“怎么这么巧啊！” 许明倩是这的讲师，这几天做教学项目加班，再加上不久前被劫持的事，许明笑就每天来接姐姐回去。 许明倩走在后面，跟上来看见周骁，很是惊喜。 “周警官还没吃晚饭吧？”许明倩问道。 周骁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手里的盒饭，沉默不语。 “正好一起了，我家就在街那头。”许明笑接口。 “请务必给我们一个郑重道谢的机会。” 许明笑家的房子有些年头，规格很小，特别是厨房，两个人就有点转不过身来。 周骁进来拿茶叶的时候，许明笑正把特意多煮的骨头汤倒进保温杯里让周骁一会带回去。 “在那个柜子上面。”许明笑往旁边挪了挪。 周骁微微侧着身体伸手去取茶叶盒。 “我看看是不是这个哈……”许明笑边说边扭头去看。他刚一直专心倒汤，没有注意到周骁站得离他这么近，警醒过来忙不迭往后退了一步，手肘就撞到了锅子。 眼看锅子要翻，周骁反应快，迅速伸出手把住锅柄，而茶叶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周骁这么往前一倾，许明笑刚才那步就白退了。周骁的手从许明笑腋下穿过，生生把对方禁锢在了自己和灶台之间。 许明笑愣了，手忙脚乱地再往旁边让了一步。刚做饭洗碗的地上正滑，许明笑脚底一个踉跄，周骁又只能松开锅柄抓住许明笑后腰上的衣服。许明笑慌乱间也是死死揪住了周骁胸口。这下气氛是彻底尴尬了。 许明笑微微张大嘴巴看着周骁，他的鼻尖几乎都能碰到周骁的脸。许明笑的眼睛映着灯光，跟落了两枚星子似的。慌乱的同时不自主的打量意味过后，是新奇和羞赧并存的试探。 周骁很清楚这种反应。年轻人总是鲁莽而大胆的。即便是淡淡的好感，在这种特定的场合下会被催化和放大，变成某种恍惚的期待和爱慕。 周骁不会忘记，冉阳第一次把他摁在墙上主动亲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蠢蠢欲动，掩也掩不住的急切的欲望。许明笑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年轻而主动的味道，也和记忆中的冉阳那么相像。 许明笑仿佛看见了周骁眼里闪过的动摇，竟慢慢往前移动了分毫。 周骁却在此时松开了放在许明笑后腰的手，“我先回去了。” 第十五章 周骁在车上的时候，接到了自家母亲的电话。 “游弋怀孕了？”叶欣惠上来就是一句。 周骁皱了皱眉，冷冷嗯了一声。 周骁成家以来几乎就断了和家里的联系，叶欣惠亲自打电话过来，看儿子仍旧是这么冷淡的反应，心里不由光火，但联想当初的确是丈夫理亏，于是强自把怒火压下去，出口的话里就带了点苦闷。 “这么大的事情也好瞒着我们的？”叶欣惠道，“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跟我们置气吗？你知道我心里多不好受吗……” “您现在知道了不就得了。”周骁打断叶欣惠道，并不想把话题继续下去。 叶欣惠噎了一下，复又开口，“游弋怎么还搞演出？你们什么时候回家一趟……” “我开车呢，下次再说吧妈。”周骁不由分说挂了电话。 走下车靠在车门上，周骁脑子里又闪过许明笑靠近时那张年轻的面孔。 周骁吐了口气，按下了游弋的电话。 只响了一声游弋就接起来了，“周骁？”游弋轻轻叫了一声。 听见这声呼唤，周骁没来由一阵的轻松和安心。 “演出完了？”周骁一条腿抬抬，轻松坐到了车子引擎盖上。 “嗯，在休息室呢，一会回酒店。”游弋的声音有点疲惫，但是语气里有淡淡的愉悦。 “……我妈找你了？”周骁问道。 那头游弋迟疑了一会，嗯了一声。 “她说你了？”周骁了然道，“不用理她。” 游弋算是艺人，琴技好卖相好，虽然行事低调，但这几年的确很受欢迎。再加上伴侣周骁身世不俗，记者们窥探游弋私生活的热情是年年高涨。最近和周骁去医院的消息传出来后，猜测游弋怀孕的报道多得很，虽然游弋从没亲口承认，但巡演提前结束，往后工作日程空白，几乎坐实了报道的内容。叶欣惠自然早就听说了一星半点的风声，自家孙子的消息还是从媒体那知晓的，也怪不得叶欣惠恼火。周敬言位高权重，很不喜媒体把家门的私事拿出去说话，而游弋又偏偏是个公众人物，周骁那叶欣惠都忍不住说道了两句，更别提游弋了。 “没事。”游弋声音里浮着点笑意。 从开头到现在，游弋只不过说了寥寥几个字，再简单不过的回答，却仿佛是只温软的手似的，在周骁烦乱的心口上抚了又抚，把那些个嘈杂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我明早来接你。”周骁重新站回地上。 “好。”游弋应了，好像在思考什么，他又道，“周骁……” “怎么？” 游弋却没有把话头提出来，“没什么。” “早点睡吧。”周骁挂了电话。 林姝开着车从酒店离开，后头还跟了好几辆别的车，跟几条小尾巴似的。 周骁坐在车里数了数，“你还真火。” 副驾驶上的游弋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咬着吸管继续喝粥。 游弋穿了复古的立领对襟卦衫，墨镜还插在头发里，刘海乱乱地盖在额头上，一副困顿的模样。 周骁看引开记者的林姝已经没影了，发动车子，“睡吧，到家还有一会。” 游弋点点头，把粥递到周骁手里，然后抱着手臂闭上眼睛。 周骁笑了一下，放下粥，伸手把游弋头顶的墨镜取了下来，偏头戴到自己脸上。 游弋抬眼看他，直到他最后一个动作时，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周骁看见游弋笑了，抬手自然地抹了抹游弋额前的碎发，车子同时驶出了车库。 游弋脸朝着周骁这边，不再反应。 周骁盯着游弋清俊的脸庞，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终于一切都回到原轨了。 电梯门开的时候周骁和游弋还在聊午饭的问题，家门口却蹲着个非常眼熟的人。 许明笑站起来利索地立了个军姿，“周警官！” 周骁的脸色登时就不好看了。 游弋神情也是微微一变，眉头轻蹙地看着许明笑。 “昨天的汤你忘记带走了，我姐让我给你送份新的来……”许明笑举举保温杯，说明来意。他今天没穿警服，只一件t恤和牛仔裤，衣服微微汗湿，看得出等的有一会了。 许明笑说话间，游弋却是不易察觉地往周骁那又靠近了一步，他和周骁本来就站得很近，这么一靠臂膀就碰在了一起，周骁下意识地揽住游弋的腰身，低头看了游弋一眼。游弋半垂着眼帘，安安静静的。 于是周骁没放开手，对着许明笑道，“谢谢。” 许明笑看着两人亲密的姿势，又听见周骁这句呆板的道谢，不知该怎么反应，愣了下才把保温杯递出来，“那……那我先走了。” 这时候一直无话的游弋忽然开口道，“周骁，你送送吧。” 周骁沉默了一会，先把门开了接过保温杯放到玄关的台子上，然后拍拍游弋的背，“我很快回来。” 周骁走回来看了许明笑一眼，径自往电梯去了。 许明笑这才反应过来，忙跟了上去。他跑了几步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游弋倚在门框上，黑润的眼睛同时望过来，寂静无波。 “他叫许明笑，是上回那个人质的弟弟。”周骁回来时带回了外卖，一边把许明笑的事大概地说了。 游弋低头摆弄着筷子，只是在他提到那顿许明笑家的晚饭时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说起来也没有几句话，周骁尽量把它变得像是饭间闲聊的话题。周骁不喜欢解释，这种行为做起来就像是心虚的掩盖一样。但是游弋的反应让他有点难以捉摸，所以周骁还是选择了解释。 饭桌上安静了一会，游弋终于抬头看着周骁道，“周骁，他很像冉阳。” 筷子被压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周骁寒着脸站起来，向阳台走去。 游弋看了会他的背影，抿抿唇，没有作声。 第十六章 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两个人都没再说过话。好像一朝又回到了两人当初的相处氛围，淡漠而疏离的。 周骁这些日子都习惯了搂着游弋睡，所以这晚他睡得比往常更浅，当模糊地感觉到身边的空旷时，周骁很快就醒转过来。 薄毯孤零零地落在游弋往常睡的位置。 周骁眼睛阴郁了一瞬，起身往客厅而去。 游弋果然站在桌边，刚倒完水的样子，他的手还按在水壶柄上，却是低着头盯着桌面的某处，不知在想些什么。窗户被打开了，夏风穿过轻薄的窗帘，撩动游弋颈边和额头的发丝。只有墙角的立灯暗暗地亮着，游弋身上落着大片的阴影，显得黯淡的孤寂。 周骁心上忽然有种被绞转了下的痛觉。那点不悦被浇灭，残余的水渍里泛上点酸涩来。 “游弋。”周骁唤了一声。 游弋警醒过来似的，把手移开，拿起水杯看过来，“起来喝点水，弄醒你了？” 周骁走过去，把游弋手里的杯子重新放回桌上，他抓着游弋的手，感觉到微凉的温度。 游弋的手指蜷曲着抵在周骁掌心，他低头看了一会周骁的手背，然后抬头望进周骁眼里。游弋的眉轻轻皱着，眼底却是平静的，他任由周骁握着手，等待周骁开口。 周骁能感觉到游弋的恼火。否则，以游弋周全的性子，断不会在饭桌上挑明那句周骁最不想听的话。周骁想起不久前，游弋半戏谑半认真地问他，“那我以后能不能跟你生气的？”。只不过比起那时的更为坦率的小脾气，在冉阳的事情上，游弋更多地选择了沉默。或许是游弋一直清楚自己立场的单薄，在他们三人共处的年月，周骁心中那把天平的倾向是如此的显而易见，即便是现在，游弋都把那份愠意强自包裹起来，不露棱角。 “游弋，”周骁低沉道，“……我的错。” 游弋眼里那潭深水猛地翻涌了一下。他忽地抽出放在周骁掌中的手，抓住周骁胸口的衣服。周骁略略讶异地低头，游弋却是凑上来咬住周骁的嘴唇。 周骁感觉到嘴角微微一疼，他按住游弋的后背，让两人吻得更深些。 分开后，游弋仍旧没松手，他定定地看着周骁，眼角泛着点委屈的苦涩，“周骁，他不是冉阳。”游弋的声音轻哑，显得疲惫而不甘。 “……嗯，他不是。”周骁轻轻抚摸着游弋耳后的发丝。 许明笑再像，他也终究不是冉阳。周骁清楚这一点，只是周骁躲不过的，是回忆的诱惑。他不想承认，冉阳是真正离去了，完完全全地在他生命中戛然而止，再无触碰的可能。过往的记忆太过丰满，在周骁心中留下一个虚无的妄想，这份妄想被许明笑刺激膨胀，某些时候让他看不清眼前的真实。美好珍贵的真实，比如游弋。 周骁手指轻轻用力，把游弋的脑袋压向自己。游弋却往后退了一步，他抓着周骁的那只手微微加大力气，“……我也不是冉阳。” 周骁怔了怔，没料到游弋会接着来这么一句。游弋这么说完，牢牢地盯着周骁，表情有些清冷，但是他眼底有雾，泄露出些许弱势的试探。 周骁终于从自己的声音里听出释然和疼惜，“……幸好你不是。” 冉阳这般热烈而清澈的类型，周骁爱过一次，倾尽真心，再无多余。因此再遇上相像如许明笑之类，周骁只会意乱，却不再会情迷。幸而游弋和冉阳一点也不一样。对着不一样的游弋，周骁才更容易抛开顾忌，从头开始，一点点去了解去品尝。 游弋不置信地睁大眼睛，周骁这时再吻上去，游弋却是主动迎了上来。 游弋显得有些慌张的急切，他牢牢地勾住周骁的脖子，积极地回应着周骁的唇舌。游弋贴的极近，膨隆的肚子抵着周骁。周骁拍拍他后腰，游弋却没理会，舌头探进了周骁口中。 这对于游弋来说，真是称得上失态了。周骁心里苦笑，却是有点心疼，虚搂着游弋任他没章法地索吻。 半晌，周骁坐在沙发里，双手摊开在沙发背上，觉得嘴唇都是发麻的。游弋枕着一点他的手臂，却是歪头看着另一边，没好意思跟周骁对视。 周骁收起一只手盖到游弋腹上，“它怎么没动静了？” 游弋转回头来，接受了周骁这个生硬打开的话题，“睡着了吧。” 周骁笑笑，手指轻轻摩挲。 游弋盯了他的手一会，“你知道我刚才在倒水的时候真正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我在纠结，我到底该晾你多久再跟你说话，”游弋低下头去，声音小起来，“我怕我太过分了，你反感我。” 周骁一愣，没忍住哼笑了一声。这么久以来，周骁当然看得出来，游弋在变着法子勾引他。那些有意无意的时机和话语，说是巧合，那也未免太小看周骁的头脑了。不过周骁从不介意那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甚至有些乐在其中，游弋的情意不假，他主动争一争，有何不可。若是周骁真喜欢清水白莲，那游弋什么都不做也早得手了。周骁看着游弋时不时的那点小心机，还以为游弋是情商过人心思通透，没想到游弋只是计策上聪慧，真做起来还满脑子笨拙的小烦恼。 不过这恰恰说明了，游弋是真喜欢他。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揣测着，靠近着，只盼能撩动自己那颗死了好多年的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游弋，我们明天去买戒指吧。”周骁忽然道。 “嗯？”游弋一时没明白过来，疑惑地看着周骁。 周骁这才把手从游弋腹上移开，执起游弋的手，拇指蹭蹭游弋空空的无名指，“游弋，我欠你个戒指。” 周骁和游弋没有办婚礼，戒指也是没有的。 周骁送许明笑回去的时候，许明笑讪讪道，“周警官，我不知道……不知道你结婚了，对不起。”他说着，视线悄悄地落在周骁左手手指上。 周骁和冉阳在一起的时候，也从没送过戒指之类的定情饰物。一是两人都是粗糙爷们，不兴那些扭捏的玩意，二是那时都太过年轻，认定了彼此将能长久下去，压根不需要表面的东西来证明什么。所以直到冉阳去了，周骁都没来得及送出一枚戒指。或许是这个原因，对着游弋，周骁不是没想过这一点，只是心里有长久的不甘和遗憾，下意识规避过去了而已。 一枚戒指，周骁拖欠了游弋四年，而有些别的东西，怕是游弋默默等待了十年。 游弋要什么，周骁很清楚。直到游弋说了那句傻气的话，周骁才陡然觉得，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给他呢？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表态，周骁给游弋的，也是给自己的。 “游弋？”周骁扯扯游弋的手指。 “去的，明天就去。”游弋坐直身体，按住周骁要收回去的手。他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满足的笑意，失了平日里从容端正的模样，有些憨足的孩子气。 周骁把游弋的脑袋按回自己肩窝里，对着天花板淡淡笑了。 第十七章 周骁剩下的这段养伤的日子，可谓过的最是舒爽。游弋停了工作，两个人每天都能耗在一起，林姝有次过来跟游弋谈了谈明年的工作计划，走的时候觉得眼睛都要瞎了。 戒指后来还是选择了定做，很简单的环，表面侧纹，内里是两个人的名字。去拿戒指的时候游弋也跟去了，在车里就主动给周骁套上了。周骁后来回局里，取文件时一抬手，那闪亮亮的小圈不知道燃了多少文员妹子的八卦之魂。 “大骁那还没满上呢，来来来！”有人往周骁那递白酒瓶子。 周骁摁住自己的杯子斜眼挑眉。 那人被这眼神镇住，手停在半道干举着。 罗宇飞赶紧打圆场，把自己杯子递过去，“灌大骁，你那道行还没够呢！” 周骁挑了筷子菜，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下时间。 在座的都是周骁往日的同学或者玩伴，周骁性子桀骜，但是身为世家子弟，结交的圈子总归是不小的。这些人说不上感情多深多真，但交往的时日，着实是不短的。罗宇飞算是跟周骁认识时间最长，两家父辈就交好，跟周骁也算是一块长大。这次听说周骁受伤，一直嚷着要给周骁摆一桌去去晦气。 周骁近几年对这种聚会没什么大兴趣，能推就推，只是听说罗宇飞叫上了个刚回国的设计师，他和游弋正好打算把一间闲置的客房改成婴儿房，就把邀请答应了下来。 “宋轶，这次大骁是冲你来的！”罗宇飞很有眼力劲地提起周骁的本意。 宋轶闻言举起酒杯冲周骁晃晃，“什么事尽管说啊，周少的忙我还能不帮么！” 宋轶其实跟周骁还是一个大学的，以前跟周骁也出去玩过几次。 “我正倒腾个婴儿房呢，你帮我参谋参谋。”周骁跟他远远地虚碰了个杯。 “很行啊孩子都有了！”宋轶惊讶了一下，然后大笑道，“是跟冉阳吧，跑不离！眼睛很亮的那个，我记得！你们两个啊……” “你就歇菜吧！”罗宇飞冷汗狂冒，赶紧大声打断宋轶，“不是不是，闭嘴吧你！” 宋轶出国的早，又回来没几天，周骁和冉阳后头的事他还没来得及听说，此刻听了罗宇飞这几句，外加可劲儿的眼神示意，立刻明白自己是说错话了。宋轶偷瞄周骁的脸，果然发现对方周身气温都下降了好几个度。 宋轶心里咯噔一下，干笑了几声给自己打圆场，“不是啊……挺好，年轻的时候，谁能牢靠嘛……原来早分了啊，怪不得我那个时候看见冉阳跟另一个小伙亲嘴呢……” “宋轶！”罗宇飞听得眉头直皱，心里急呼这傻小子怎么老爱往枪口上撞。 也不是说宋轶情商低，他在大学的时候，正是周骁和冉阳情浓之时，此时听闻周骁娶的不是冉阳，还以为两人闹分手了，哪里想得到是冉阳出意外了。想是提了旧情人惹周骁不高兴，这不赶紧爆点冉阳的负面新闻讨好讨好周骁嘛。兄弟间喝酒，跟兄弟一起骂闹掰的前任，这也是一般模式啊。 宋轶看罗宇飞脸色更慌张了，立刻住口，惴惴不安地朝周骁望过去。 周骁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凌厉地盯着宋轶半晌，才开口沉沉道，“你说冉阳和谁亲嘴呢？” 一时间桌上静悄悄的。 宋轶往周围扫了一圈，没人敢给他眼神回应。宋轶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我出国前一天晚上嘛，跟我女朋友去吃饭……” “拣重点的说。”周骁不耐烦地点点桌子。 “在餐厅后门那，冉阳就在那跟个男的……我当时还以为是你呢，身形不像我还多看了两眼……”宋轶摸摸鼻子，皱眉回忆，“就是那个长的挺好看的，也老跟咱一块出来的，叫什么来着名字挺有趣……啊，游弋！” 宋轶轻拍了一下脑门，脱口而出那个周骁最没料到的名字。 罗宇飞都傻了，他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事，等到宋轶说出游弋的名字，罗宇飞恨不得会个遁地的技巧。 周骁沉默了一会，语气倒是很平静，“你确定？” 宋轶看他说这话的时候额角隐隐冒出点青筋来，没来由心肺都拔凉拔凉的，怔愣了片刻，才傻傻地点点头。 “你们慢慢吃。”周骁噌地立了起来，带的椅子往后移了好大一段，刺耳的动静好像划拉在罗宇飞这些人的心口上似的。 “……我到底说错了哪句？”等周骁消失在门口，宋轶才小声地问道。 “被你害死了**！”罗宇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忧心忡忡地望着窗外。 第十八章 周骁刚走到酒店大堂，便接到了游弋的电话。 “你那边大概还有多久？我一会……” “吃完了。”周骁打断道。 “吃完了？”游弋的声音有点惊讶，“那我过来接你。” “不用。” “你喝酒了么？”游弋紧跟着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威胁和笑意。 听周骁不说话了，游弋轻笑了一声，“你在门口等我，一会就到。” 周骁站在酒店门口的台阶上，八月的夜风里带着热气，贴在皮肤上有种黏腻的感觉。但是周骁却觉得莫名的寒意，一点点包裹住了胸口。 没等多久，游弋的车子渐渐出现在周骁视线里，靠边停车的技术仍旧是那么糟糕，周骁听到了轮胎擦到阶梯的声音。 游弋放下车窗，对着周骁微微地笑，“上车啊。” 游弋穿着白色的t恤，外面套一件薄薄的衬衫，这些日子休养的好，游弋的面庞圆润了些，笑起来更显得温和恬美。周骁眯了眯眼睛，第一次觉得游弋的笑可以刺得他眼睛生疼。 等周骁坐进驾驶座里，游弋把杯子递过来，“泡了点蜂蜜水，先喝了吧。” 周骁接过杯子，却没有打开，他把杯子在手里转了两圈，然后放到一边，“游弋，我有些话想问你。” “哦，你问啊。”游弋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随意答道。 周骁按住游弋的方向盘，“先别开车。” 游弋转头看了周骁一眼，仿佛察觉出周骁情绪的不对劲，他熄了火，盯着周骁的眼睛，“好。” 周骁看见游弋黑润安静的眸子，心里一滞，转开视线。他望着前边一盏路灯的光亮，轻声道，“游弋，你和冉阳是怎么回事？” 车里的空气一下就僵着起来。 游弋面色透出苍白来。他咬咬嘴唇，抬手轻轻放到周骁小臂上，“周骁……” 周骁忽然抓住游弋伸过来的手，举起往后一压，摁在座椅靠背上，自己贴上去，紧紧攫住游弋的视线，“游弋，我问你，大四那年，冉阳去餐厅看你驻台弹琴那晚，你们接吻了是不是？”周骁的话好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沙哑的气音。 游弋全身都是僵硬的，连呼吸都在微微打颤。他眼里那份惊慌越浓，周骁心口那股火气就越旺。周骁抓着游弋手腕的力量渐渐加大，游弋轻轻皱眉，显出痛楚的神色，“周骁，我……” “游弋，我只要你答是还是不是！”周骁猛地大吼了一句。他本来就生的一双虎目，眼角上挑十分凌厉，此时暴怒，眼里都激出几条血丝来，气势猛涨，着实骇人。 游弋此时脸上已经失了血色。他眼底渐渐涌起水色，灰心和痛心兼而有之，游弋眨眨眼睛把泪水憋回去，便又恢复了往日里平淡冷静的样子，他直直迎上周骁的视线，没有显出畏惧的意思，“是。” “砰！”周骁的拳头重重地砸在座椅后背上，险险地擦过了游弋的脸颊。周骁力气之大，整个座椅都在轻颤。游弋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感觉到拳风从耳边划过，他抿抿唇，却没有了再睁眼看周骁的勇气。 周骁的拳头还嵌在靠背里。他和游弋离得这么近，侧侧脑袋就可以吻上游弋两片柔软的嘴唇。往常周骁也很愿意这么做，他喜欢看游弋低着眼帘抬眼看他的样子，笑容温和里带着狡黠。 此时游弋的嘴唇是紧紧抿着的，他皱眉闭着眼，表情显得紧张而哀伤。游弋空着的那只手保护性地搭在隆起的腹上，手指抓着那里的衣料，关节绷得僵硬。 周骁几乎能听见自己脑袋里血液汩汩的流淌声，仿佛岩浆一般被盛怒点起炽热的温度。周骁对自己的愤怒管理能力一向是趋于零的，他知道自己应该尽快离开，否则真的保不准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周骁撒开紧箍着游弋腕部的手，翻身下车，用力甩上车门，期间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游弋在那声关门的巨响后才慢慢睁开眼睛，他怔怔地看着周骁高挑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路那头，视线渐渐模糊。 被周骁攥过的手腕上已经留下了清晰的红痕，火辣辣地发疼。游弋默默盯了那个痕迹半晌，收回手去，两只手一起盖到腹上。快六个月的孩子动静已经清晰了很多，仿佛被吓到似的，在里面慢慢动着。游弋稍稍蜷起身体，仿佛想要和孩子贴得再近一些。 周骁在路边的店里买了烟，靠着路灯杆子吸了一口。好几个月没抽烟了，仿佛点烟的动作都不熟练了。周骁盯着香烟顶上那点小小的光亮，等着全身那种气势汹汹的暴戾因子慢慢平息下去。期间他想了很多，当初冉阳趴在他背上仰着头冲游弋说话的语气，游弋坐在冉阳老家的院子里回头望过来时惊讶的表情，以及那日湖水青柳，游弋飘在风里的那句“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想念他。” 周骁忽然不敢再想下去。耳边响起两个声音，一个是冉阳轻快软糯的一声“大尧尧”，一个是游弋低缓清淡的一声“周骁”。周骁把烟狠狠地摁灭在灯杆上，按住自己发胀的太阳穴。 这两声，没有一个是真实的。 第十九章 周骁当晚直接敲开了同事小方的家门，二话不说强行入住。可怜人家小方满肚子委屈，看见周骁那张黑脸，愣是不敢说一个不字。 罗宇飞后来来找周骁，周旋着劝解了两句。周骁和冉阳这点事，罗宇飞是一路看过来的。冉阳纯良开朗，放在圈子里的确是讨人喜欢的类型，不过周骁看上的人，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去妄想打什么主意。后来冉阳出事，罗宇飞还来不及去宽慰，周骁转身就和游弋领证了。罗宇飞和游弋并不算熟，只觉得游弋气质虽清雅，性子却过于沉闷乏味了些。听闻游弋怀孕，罗宇飞还欣慰了一阵，以为周骁总算是走出阴影，寻思真正安定下来了。如今出了这种事，罗宇飞惊讶和自责兼而有之。 “大骁，再怎么样，也得想想孩子不是？”罗宇飞最后没法了，小心道。 “……没你的事。”过了好一会，周骁才冷淡回应了一句。他望着窗外，嘴里咬着烟，牙关轻轻一咬紧，下颚的曲线更显得刚毅凌厉。 罗宇飞微微一愣。他忽然体会到，周骁不是在生气，他是在难受。 这种泄露弱势的心情周骁从前绝不会表现出来，所以罗宇飞直到谈话末尾才感应到几分。他看着周骁默默抽烟的样子，忽然觉得周骁跟以前不一样了。 这里是他们之前常来的小酒吧，罗宇飞前几年把它盘下来了。从前周骁来的时候，打牌打猎打架，都是干过的，后来周骁搭着冉阳，更多就只是喝喝酒聊聊天，相同的是，周骁一直都是锋利而强势，一股子摄人的悍气。 冉阳是周骁心里那根雷线和底线，谁踩谁死。现今那样的消息出来，甭管真假，周骁还能冷冷静静地坐在这听自己说话，本身就是很反常的事了。周骁仿佛是被磨得柔软了些，某些东西约束着他，如同让一只凶暴的老虎挥不出那只锐利的爪子。而让周骁萌生这些东西的人，在周骁心里，怕是已经占了相当的分量。 罗宇飞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自己是这么揣摩出来了，不过周骁他自己，能明白过来么？ 周骁一直没有跟游弋见面。游弋在那晚后打过一个电话，周骁没接，游弋便也不再打来，安安静静的。周骁忽然非常厌恶游弋这种个性，波澜不惊，安稳识趣。 直到疗养院的医师来了电话，游文茜忽发器官衰竭，已经送往中心医院抢救了。 接到电话的时候周骁正在出警，刚勘完现场，地点正好在医院附近。周骁立刻赶了过去，到那的时候正碰上游文茜被推往手术室，游弋还没来，周骁便先上前跟在了医护人员旁边。 游文茜已经被戴上了呼吸机，她看见周骁，艰难地去扯开一点氧气罩，周骁皱眉，还是赶紧弯下腰贴到游文茜脸边。 “……小弋……不容易……你多担待他……”游文茜话说的含糊而断续，周骁只听到这么几个零星的词，他没表态，因为他知道此时游文茜神智也多半不大清楚了。 等到手术室门合上了，周骁抱住手臂，攥了攥手里的警帽。他知道，自己再不离开，就意味着和游弋见面。 “周骁。”果不其然，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其实周骁这份犹豫早已泄露了他心底的倾向。周骁转过头，看向游弋。 有些日子没见，游弋身上养起来的那些肉全消了下去，下巴都尖了好多。赶得急，游弋双颊浮着淡淡的潮红，但眼里神色黯淡，显得精神不足。 周骁看见他额头上薄薄的汗，道，“刚进去手术，等一会吧。” 游弋点点头，视线牢牢盯着手术中的红灯，忧虑地皱着眉。他站在周骁不远的地方，一只手撑着后腰。游弋身子沉重，一会就站不住，小步地来回踱着。 周骁看不下去，走过去抓住游弋的手臂，带他坐到走廊的长椅上。 游弋怔怔地看着周骁握着他小臂的手。周骁瞟了他一眼，松开手指。游弋却立刻抓住周骁要缩回去的手，紧紧握住。游弋的手指非常纤细，但是在这么热的天气里，他手心仍旧微凉。 周骁没有说话。 游弋轻声道，“我想解释，但现在我没法……”他抬头看了一眼周骁，继续道，“如果你想走……”游弋抿抿唇，慢慢松开了周骁的手掌。 周骁感受着那份触感消失。游弋收回的那只手上戴着婚戒，银色的指环映着白皙的皮肤，显得本就漂亮的手更加养眼。周骁那时第一眼看到，竟然生出荒唐的想法，游弋的手如此适合戴戒指，自己为什么就没有早点送给他？ 周骁把手枕到脑袋后面，靠到椅背上。 游弋眼里闪过浅淡的欣喜。他一直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些，双手交握，低头不再说话。 两个人又陷入沉默。游弋身上弥漫着焦虑和慌张，他眼里空茫茫的，但没什么多余的动作，好像只是在出神。周骁用余光瞥他，隐隐觉得游弋的情绪有些不对，但两人的心结还悬在那，周骁终究是没有主动开口。 几个小时过去，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游文茜被送进重症监护室，还需要进一步的观察。 廊上的椅子都是硬邦邦的金属，游弋坐了这么久，腰上使不出什么力气，刚站起来的时候眼看就要跌坐回去，周骁手快，稳稳揽住了他的腰身。手碰到游弋身前的时候，周骁明显感觉到孩子有力的动作。游弋也有些吓到的样子，脸色苍白地摁住侧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周骁这才想起，他已经错过了一次孕检。 “现在也不能探望，回去吧。”周骁抵着游弋的后腰，皱眉。 游弋犹豫了一下，站直身体，“我还是想去看看她。” 周骁没放开游弋，揽着他直接往监护室走去。 游弋的额头轻轻抵着玻璃，看着里头昏睡的游文茜。 “周骁，我和冉阳，认识得很早，比你早。”半晌，游弋忽然低声开口。 周骁背上微微一僵，他定定地站着，拳头不自觉地捏紧，望着玻璃上映出的游弋的倒影。 游弋和冉阳算不上同乡，但是两地比邻，大学又只隔了道围墙，所以在大一的同乡聚会上，两人同席了。素不喝酒的游弋对着三四个递到眼前邀酒的杯子，终于露出苦闷的表情。那头的冉阳横插进来，笑嚷一杯又一杯，一一替游弋挡了。然后眼眸明亮的少年人就势坐到游弋旁边，自然地谈了三两句话。酒宴毕，游弋和冉阳，一人欣赏，一人心动。 冉阳是片亮澄澄的阳光，那点好感全显现在眼睛里，一言一行里是热切的恋慕。游弋是池深冷冷的水，那抹阳光温了表面，却来不及温到底下去。因为这个时候，周骁出现了，不管不问，直杀到冉阳跟前。周骁肆无忌惮，强势霸道。但他对一个人好的时候，是一心一意，周身的戾气都化成一滩柔柔的宠溺。游弋那清清淡淡的反应早已暗示了对冉阳心意的回答，之前冉阳装作不知，而周骁之后，冉阳终于放下了心思，被周骁揽进了怀里。只是到了此时，没抵抗住的不只是冉阳，还有一个游弋。如果说那天练习室里破窗而入的篮球只是撩拨了一下游弋心里那根弦，那么后来周骁对着冉阳笑的时候，那种和平日里冷硬高漠截然不同的，带着十足温柔珍视意味的笑容，当真是迷了游弋的眼睛。 游弋安静沉默地看了周骁四年。大学接近尾声，不同的未来选择摆到眼前。周敬言明意要周骁在本校进修，而冉阳作为国防生，留下来考研，便可以跟周骁常伴，如果进部队，那就远离了市中心，况且部队纪律严格，和周骁见面的时间怕是大大减少。冉阳在犹豫，而游弋，觉得自己等得够久了。 “那天，是我有意的。”游弋低着头。 周骁压抑着自己粗重的呼吸。他已经明白了那晚发生的事情。游弋清楚自己拥有怎样的魅力，他也懂得怎样把这种魅力展现出来。而当游弋主动算计着展现这种魅力的时候，那样的效果周骁亲自体验过。 对着一个自己本身就保存着好感的人，对方主动营造一点微妙的氛围，又是在那样年轻的年纪，冉阳不可自控的反应，意料之中。当这个吻无法抑制地发生地时候，两个人的心境，都不复当初的和谐。冉阳慌了，他没法面对心里的愧疚和动摇，逃离似的入伍了。 “我没想到的是，你居然这么干脆地跟着他走了。”游弋苦笑了一下，显得无比的落寞和自嘲，他闭上眼睛，哑声道，“所以后来的意外，我也有没法推卸的责任。” 游弋这大段的话语说的艰涩而缓慢，外面的天已经黑透，廊里白惨惨的灯光照得游弋的脸好像要透明一般。 周骁对这个真相，居然不知该如何反应。他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应该火冒三丈，但是当这个真相穿越了这么多年的时光，从游弋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周骁更多是感到一阵浓浓的疲惫。周骁忘不了冉阳，因为他愧疚，他愧疚没有更稳妥地去爱冉阳，游弋忘不了冉阳，因为他也愧疚，他愧疚扰乱了冉阳的思绪牵引了冉阳的选择，而冉阳，同样也是因为愧疚，走了一条最不聪明的路。他们三个人，如此想想，真是可悲而可笑的相像。 周骁把视线转向黑漆漆的窗户，仿佛没有听过这段话似的，“太晚了，回去吧。” 周骁开车送游弋回家。游弋在车里睡着了，他抿着唇，睡颜也显得倦怠而忧愁。周骁盯着游弋那张好看而永远带着一股子干净精致味道的面庞，发觉刚才那段对话过后，他和游弋之间已经隔起了一道屏障，他伸手过去，触碰到的再不是那个熨帖他心意的游弋。 周骁对这种忽然的距离感无所适从，仿佛想要否定这种感觉，他非常想要把游弋整个纳进自己的怀里。所以周骁打开车门，解了游弋的安全带，没叫醒他，而是整个把游弋捞了起来横抱在臂弯里。 游弋微微动了动，周骁知道游弋肯定是醒了，但他装作不知的样子，任由游弋的胳膊无意识般软软地搭在自己脖子里。他托着游弋的腰身和腿，游弋的脸贴在他的耳旁，呼吸温热轻浅。周骁一步步地，抱着游弋坐电梯，进家门，最后把游弋放在卧室的床上。 当周骁想要直起腰的时候，游弋环在他脖子里的手却没有松开。周骁俯身贴着游弋的面庞，看见游弋睁开那双黑润的眼睛。 “周骁，对不起……”游弋很轻很轻地说话，眼角渐渐泛出红色，“你别走，好不好？” 周骁心里一紧。游弋的话，在句尾加上“好不好”的时候，总是有种低软的惹人垂怜的味道，仿佛往人心里最软的那块肉上戳了一戳，让人无法拒绝。 周骁抹了抹游弋的眼角，顺道而下捧住了游弋的面庞，手指在他发间轻轻收拢，什么也没说。 游弋抿了抿唇，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缓缓松开了收拢在周骁脖子里的双手。 周骁站直身体，最后看了游弋一眼，转身走出了房间。 第二十章 周骁坐在办公室里，手旁的烟灰缸里已经满是烟头。 周骁只从家里带出了一台电脑，此时，这台电脑正在播放着冉阳和周骁的影像。周骁并没有认真在看，甚至视频里冉阳的说话声和笑声都只是朦胧地响在他的耳边。 周骁觉得他应该找一个怨恨的对象，好纾解心中憋闷的感觉。他们三人之间的事情，或许的确可以分一个是非对错，但是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东西，又如何能谈孰是孰非呢？ 渐渐想下去，周骁明白，自己是在惊惶，他害怕深究冉阳到底喜欢的是谁，害怕自己十年的执念变成一个一厢情愿的笑话，那些长年累月的思恋堆砌在一个过分疏松的地基上。自己同样是在困惑，他在得知被欺骗而升起的这番滔天怒气里，是对冉阳多一点，还是对游弋多一点。 所以周骁走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时间已经是凌晨，警局里仍旧灯火通明，周骁毫无睡意，他知道，家里边的游弋，怕是也同样一夜无眠。 周骁把烟摁灭，轻点鼠标，把所有的视频文件全部删除。 游文茜第二天被转入了普通病房。周骁没去探望，直接雇了一个全天看护的小护士。小护士很机灵，总是会跟周骁提一提游弋。游弋大部分时间都陪着游文茜，游文茜还不太能讲话，游弋就放他演奏的录像给她看。 周骁对这样渐渐安稳的局势松了一口气，芥蒂已生，即便要缓解，也的确需要一点时间。 然而老天好像并不想给周骁舒缓的时间。 一周后的傍晚，游文茜情况忽然恶化，再度抢救，而这一次，好运没有降临。 小护士打电话给周骁，声音里带了哭腔，游弋不见了。医务人员们冲进来急救的时候游弋还立在门口，等到死亡声明的时候，人却找不见了，而且怎么也联系不上，只剩个小护士一人守着游文茜不知如何是好。 周骁赶到医院，签了相关文件处理好了后续，盯着无人接听的手机页面皱紧了眉头。再打给林姝，她也是一头雾水。周骁赶回家里，依旧没找见人。在空荡荡的屋里踱了两圈，周骁才猛地想起什么，驾车往疗养院飞驰而去。 在游文茜本来住的房间里，游弋孤单单地坐在床边。旁边叠着游文茜的几件衣物和其他一些零碎的东西。 周骁撑着门框喘了几口气，心神才慢慢安定下来。 “游弋？”周骁扣了扣门。 没得到回应，周骁心里有些烦躁窝火，但想到游文茜，他又不忍起来，走过去站到游弋跟前，“东西收完了？我帮你？” 游弋这才抬起头来，他除了脸色有点苍白，其他倒是没什么异常的样子，“没关系，我一会就好。” 周骁挑了挑眉。他做警察的，心理方面的东西学过一点，直觉让他感到游弋的情绪不大对头，就跟上次手术室外的时候有些相似。 “游弋？”周骁稍稍俯下一点身体，重新叫了游弋一声，这一次，声音放软了很多。 游弋身体微微一僵。他环顾四周，“周骁，我居然觉得有点轻松和开心，”游弋这么说着，居然还淡淡地笑了一下，“这样是不是很奇怪，很冷血？” 周骁的心彻底沉下去了。他思量了一会，用引导的语气道，“游弋，你想说什么？” 游弋望向窗外。楼下是草坪和一个小小的池子，三两的老人被护工陪同着散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开灯，游弋的眼睛显得黯黯的冷，“从小到大，除了钢琴，我其他几乎什么都没碰过。” “小时候，有一次曲子没练完，班里的同学找我打篮球。我给我们队拿了很多分，拿球来的那个男生就把篮球送给我了。我把篮球藏在床底下，我妈发现了，直接划破了球挂在我房门口，让我一放学回来就能看到。” “还有类似的很多次，所以我渐渐明白了，除了钢琴，我有什么别的喜欢的东西，不能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 周骁紧紧锁着眉头。他忽然想起那晚在母校，游弋投那个三分球的样子，以及后来说那句“怕伤手”时略显冷淡不悦的表情。 “我弹了这么多年的钢琴，都不太能分清我是不是真的喜欢它了。但我知道我妈喜欢，她需要看我表演，弹奏每一场她没机会弹奏的音乐会。现在不是了，她再也不能督促我去弹……” “好了，游弋，别说了。”周骁打断他，摁住游弋的肩膀。 周骁从前只以为游弋和游文茜母子感情深笃，没想到其实这底下埋了别的危险的东西。游文茜婚姻并不如意，年纪轻轻就成了单身母亲。情场失意，游文茜便把精力全部投入挚爱的音乐事业。然而生完游弋，身体的日渐衰败让游文茜连梦想都难以为继。于是游文茜偏激地，把自己的梦想强行转嫁到了游弋身上。 游弋从小所受的教育，其严厉程度可见一斑。长大后的游弋，逐渐能理解游文茜，他包容她，顺应她，他也的确爱她。但是期间受到的伤害，并不是上层意识原谅了，潜意识里就能忘记的。当游文茜离世，游弋一直耐心维护的那种心理的平衡被打破了，他当然悲痛，但无法否认那种长年的压抑忽然消失的轻松感，这让游弋更加痛苦和矛盾。 “周骁，我没法……”游弋摇摇头，抓住周骁腰间的衣服，声音发颤。 “别去想，”周骁按住游弋的手，往前一步，让游弋的额头抵到自己身前，“没关系的。”周骁知道游弋怕是到了情绪失控的边缘，平常游弋就属于那种很能压抑和控制自己心绪的人，这种时候情绪反弹效果就会更严重，周骁尽量让自己更多地触碰游弋，让他感到安定和支持。 这样的动作仿佛收到了些许效果，游弋不再争抢着要说话，他把脸埋在周骁身前，呼吸里渐渐带点哽咽。 周骁轻轻抚摸着游弋的手背，慢慢蹲下来，把游弋揽进自己怀里，手伸到他后背上摩挲。 游弋哑着声音呢喃，“周骁……” “嗯。”周骁回应着，把话题引开，分散游弋的注意力，“我们先去吃饭，好吗，我们回家，我做给你吃。” 半晌，游弋点点头。 周骁心神稳了稳，托住游弋的小臂，“来。”他扶着游弋慢慢站起来，发现自己已经是一身的冷汗。 周骁揽住游弋的腰身，要往外走的时候无意识地往床上再扫了一眼，却忽然发现游弋坐过的地方，赫然有一块巴掌大的血渍。白色的床单上，那片痕迹特别显眼，刺激着周骁的视网膜。 游弋顺着周骁目光看过去，怔住了，好半天也没反应过来。 第二十一章 护士给游弋挂上了吊瓶，周骁坐在一边看着，心好像悬在深崖上头，一阵一阵地发虚。 游弋这些日子以来心情太过糟糕，刚才又情绪起伏过大，他身体里的人工孕囊本来就和身体协调性差些，这么一刺激，居然开始节奏收缩，情况变得十分危险。一般宫缩开始，就意味着分娩，但游弋这个月份，分明就是叫流产了。然而实际境况还要更加凶险，孩子位置下降，孕囊空间缩小，极易让胎儿在腹中就窒息，对大人危害很大，很有可能大出血。医生这么解释完后提出了最终方案，先把药水挂上，如果过了今晚宫缩还不停，就建议引产保大人。 周骁呆了很久才认清这个事实，他和游弋很可能会失去这个孩子。然后周骁全身都冰冷起来。从头到尾，不管他和游弋之间是好是坏，周骁对这个孩子，从来是喜爱和期待的。周骁深深体味过失去的无力，他真的不想再体验一次。 可能在疗养院时游弋沉浸在巨大的悲痛里，又或许是那时候宫缩还较轻微，周骁开车送游弋来医院的路上游弋一直是死气沉沉的安静，只是眼里是掩盖不住的恐慌。这会检查完水挂上了，游弋好像渐渐吃疼起来，嘴唇青白，手略显用力地抓着被单。 周骁回过神来，靠过去把手肘支在游弋床边，居然一时想不好该碰游弋哪里。此时的游弋好像哪里都特别脆弱，周骁想了想，只好轻轻用手抚了抚游弋的额头，把他一小簇汗湿的头发抹到额角。 游弋的额头很烫，他已经开始发烧了。游弋睁大眼睛看着周骁，但他的视线毫无焦距，一向清亮温和的眸子里一片混乱的，痛楚而惊惧的墨色。旧事的揭发，与周骁间的冰凌，母亲的去世，最后是腹中孩子的危情，一个个打击接踵而来，把游弋直逼到了最无助，最诛心的境地。 周骁用拇指揩着游弋额头的虚汗，喉咙干渴，想不出任何话来。 “周骁……”从疗养院出来后一直没开口游弋终于低弱地叫了周骁一声。他仿佛才从之前的情绪崩溃里恢复了一点，实质性地理解了当前的境况。游弋伸手盖到自己腹上，眼里渐渐有水色漫上来。 周骁心狠狠地发疼。他抓起游弋的手握住，游弋的手指忽然紧紧攀住周骁的虎口，指甲掐进周骁的肉里。周骁立刻知道游弋痛得十分厉害了。游弋把脸抵进枕头里，呼吸粗重而绵长，甚至带着细微的颤抖。 游弋已经够痛苦了，周骁觉得他不该再受这份罪。周骁怕了，他怕游弋撑不住。 周骁把游弋的手拉到自己胸口，哑声道，“游弋……我们放弃吧。” 游弋却立刻把手挣了出来，小心地摁到自己隆起的肚子上，这是一个保护意义非常明显的动作，他看向周骁，“再一会，多等一会……”游弋眉宇间居然有淡淡的坚定，“它一定会没事的。” 周骁用手包住自己的脸，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他忽然有些弄懂了游弋。游文茜常年精神暴力式的教育手段造就了游弋内敛而压抑的性格，而艺术家天生的敏感又注定了游弋个性中那种热烈求取的成分。游文茜对游弋那些喜爱物品的刻意破坏，让游弋养成了隐藏情感的习惯，对于喜欢的东西，游弋总是采取安静观望的态度，他下意识地等待，等到自己有足够的把握，才会再行动。他从不莽撞地泄露情感，回应他人，也正是因为如此，一旦他行动了，那他就有超出常人的执着。 只不过人和物终究是不同的，在他们三人的这个局里，游弋的静等，造成了一场恋情的失之交臂，而游弋的主动，伴随了欺骗和悲剧。然而游弋自始至终地执着。他的那些鲜艳的起伏的情感，全都是给了周骁的。即便到了这个时候，游弋仍旧要守着他和周骁共同拥有的最宝贵的东西。 周骁说，“好，我们等，等到它没事为止。” 游弋惨淡地牵了一下嘴角，把周骁伸过去的手重新握住。他把脸贴着周骁的手背，安心地闭上眼睛。游弋的眉毛轻轻皱起，张嘴短促地喘息着，强自忍耐着痛楚。 周骁把另一只手放到游弋腹顶，他不敢揉抚，怕加剧宫缩，只是轻轻贴在那。隔着薄薄的衣服，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里的肌肉狠狠收缩，片刻又舒展开来，孩子在底下动得非常厉害，好像也在痛苦挣扎一样。 周骁发觉到自己在游弋脸边的那只手除了感受到滚烫的温度，还慢慢有了些许湿意。周骁盯着游弋浓密而颤动的睫毛，一点点变得潮湿，粘结到了一块，不复分明长翘的模样。周骁记忆里，游弋虽不是那种铁骨铮铮的类型，但的确是不曾流过眼泪的。甚至在周骁刻意疏远，在疗养院情绪激动时，游弋都没流泪。 此时是疼痛，是悲伤，抑或是恐慌，周骁不想去猜测，他只是长久地盯着游弋紧绷身体沉默忍痛的样子，然后猛然意识到，不论过去发生了什么，欺骗几何真相如何，撇干净了只看现在这个时刻，在这个房间里的，面对面的，只是他周骁和游弋。游弋爱他么？十年，从始至终，一如既往。他爱游弋么？从无到有，已然心动。 周骁俯身长缓而有力地亲吻游弋的额头。原来一切是那么简单。 第二十二章 外面的夜色越发浓重，两瓶药水挂完的时候医生进来检查，皱着眉头问周骁决定好了没有。 游弋已经没力气说话了，他大半张脸都埋在枕头里，只是抓着周骁的手微微一动，绞紧了周骁的手指。 周骁一直在推抚游弋背脊的那只手一顿，继而重新动作起来，“我们再等等。” 医生用一种“怎么这么不懂事”的眼光瞟了二人一眼，“最多再一个钟头，不然大人很危险，由不得你们胡来。” 周骁没说话，看着护士上来给游弋绑上了胎心监控仪，那种蓬勃急促的心跳声在房里响了起来。看护士要把声音关了，周骁出声制止道，“开着吧。” 这是周骁第二次听自己孩子的胎心，只不过头一次是惊喜和期待，这一次是焦虑和忧心。他盯着显示屏上的数字和图像，牙关咬的紧紧的。 拔了针，游弋空出的那只手忽然也抓住了周骁，他微微侧过身，把周骁的两只手都握到身前，“……周骁，你靠近点。” 周骁把视线转回来，愣了一瞬，压低身体把上半身都落在了床上。他把下巴抵在游弋枕边，两人鼻尖几乎相触，呼吸纠缠，周骁忽然眼角发酸。 游弋拧着眉毛闭上眼睛，似乎是又挨了一阵痛。半晌，他重新看向周骁，轻不可闻道，“这样是不是就没那么怕了。”游弋的睫毛仍旧潮湿着，眼角，鼻尖和脸颊都泛着樱粉色，显得病态而憔悴。 周骁很近地看着游弋黑润的眼睛，里头居然有微微的笑意，调侃并安抚的笑意。那些刺在心头的冰凌居然就这么被融化了去，周骁没否认游弋这句，深深吸了口气，“嗯。” 到了将近凌晨，仿佛老天终于听到了两人心里头的企盼，孩子情况终于稳住了。 听到医生这么说的时候，游弋强撑的那股子劲儿终于泄了，几乎算是立刻昏睡了过去。周骁绷的死紧的神经这么松下来，竟发觉全身的肌肉都在酸疼，背上也全湿了。游弋还保持着微微蜷缩的姿势，仿佛水里捞起来似的，衣服都紧贴在他身上，双手除了力气，软软地搭在周骁掌心里。周骁拇指轻轻抚着游弋的手背，却没再收回手。 后半夜，游弋烧得渐渐厉害起来，护士进来涂了四次酒精，温度总算是压下来一点。周骁干脆一刻也没敢睡，一直在床边守着。第二天快中午，游弋醒过来的时候，周骁立马就察觉了，看着那双眼睛由睁开到聚焦，周骁的心才吞回了肚子里。 游弋脸上红晕褪去，只剩下了一片苍白。他还没说话，周骁已经把水杯递了上来。 游弋想伸手去接，周骁却手臂一抬，直直地把杯子凑到了游弋嘴边。 游弋一怔，只见周骁又是一抬手，一根吸管啪地插进杯子里。 游弋这下没再迟疑了，张嘴啜了一口。水是温的，他边喝边抬眼瞅周骁。 周骁也毫不掩饰地直勾勾地盯着他。 游弋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还是伸手托住杯底，“我自己来……” 他话没说完，因为周骁居然迅速一收手把杯子拿了回去，搁回了桌上。紧接着周骁长臂往游弋背后一按，挺大力地把游弋压进了自己怀里。 他这一出来的一点没由头，游弋猝不及防几乎是撞进他怀中，下巴磕在周骁坚硬的肩膀上，居然一阵痛麻。周骁的接触，不论是拥抱或者亲吻，向来都是有力而安稳的，或许强势，却从不鲁莽。所以这次，游弋毫无防备，也是有点发懵了。 周骁掌心抚上游弋后脑勺，闷声道，“弄疼你了？” 他的手臂收得很紧，手掌抚上来时却是轻柔的，甚至有些发颤。游弋渐渐明白过来，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两人的脖颈更大面积地相贴，“差点被你磕晕了。” 周骁没笑，他感受着游弋的体温，“游弋，好好的待在我身边，听见没？” 游弋呼吸乱了一拍。他似乎是回味了许久，然后慢慢露出微笑来，周骁看不见，游弋便笑得更明朗了些，他缓缓抬起手臂，回抱住周骁，“听见了。” 两个人都是大汗淋漓了一晚上，现在汗干了，身上却都是酸臭味还混着酒精味，这个拥抱还真算不上美好。但是游弋打心底里觉得，这是他从周骁那里得到的，最满足的拥抱。从前，周骁的怀抱很安定，游弋却会觉得慌张；此时，周骁的怀抱慌张，游弋却觉得十足的安定。 第二十三章 游文茜的后事是周骁全权操办的。游弋身体还没恢复过来，而且他虽然面上不显，周骁明白他心底还没过这个坎，便干脆一句也没提，默默地招揽了所有的大小事宜。 葬礼这天，医院准了游弋出院一天。游弋不好多走动，只能坐在轮椅上，周骁扶着点把手，跟他一起在门口迎接客人。 游弋已经穿不了正装了，只在外面披了一件黑色的长衫，他瘦了很多，衣服又宽大，显得他的肩膀更加薄削。游弋表情淡淡地跟来客握手，言语间又是往常规矩寡淡的样子。周骁推他回去的时候，忍不住把手搭到了游弋肩膀上，游弋回过头来，这才微微笑了一下。 游文茜的交际圈子很小，到场的只有些音乐圈子里的好友和几个她曾经的学生，再加上些近亲，小厅里都没坐满。墙角摆了一架精致的钢琴，两边的白幕上播放着游文茜曾经的演奏影像。有些影像着实挺久远，那时候的游文茜甚至还是少女模样，眉目间是和游弋相像至极的清雅味道。 这些资料应该不好找，游弋没有料到周骁会如此用心。他不由偏头看了周骁一眼，周骁察觉了，低头轻声道，“怎么了？”游弋摇摇头，握住了周骁的手。果然，周骁和他一样，都是很吝啬的人，也就是因为如此，周骁对一个人好的时候，程度也会更深。所以，自己才会这样的渴望成为周骁眼里的那个人吧。 周骁任由游弋牵着，一直关切着游弋的情绪。因为今天周敬言和叶欣惠一个都没来。周骁给叶欣惠打电话的时候，她说话支吾，只说了周敬言在外省开会赶不回来，自己手头也有要事。周骁知道他和游弋的这桩婚姻从来是梗在他父母心头的一根刺，但没料到游文茜的葬礼叶欣惠也这般推脱，不由十分火大，没有听完就直接挂了电话。他知道游弋肯定也发觉了两人的缺席，但游弋不言不语，一如既往的从容通达。 最后，游文茜的遗体被推了上来。这还是游弋第一次见到自己母亲死去的样子。经过入殓师的修整，游文茜梳着整齐的发髻，穿着她平日最喜欢的裙子，神态安详，真正像是睡过去了一样。周骁没再站着，而是在游弋身边蹲下来，伸手揽住了游弋的肩膀。游弋轻轻往旁边一凑，就贴住了周骁的面庞。游弋这才发觉，整个过程比他想象的安静多了。当棺盖缓缓合上时，游弋闭上眼睛，听见最后那合拢的声响，仿佛心里最深处那些扰动痛苦的部分也被同时锁上了。 游弋向司仪伸手要了话筒，“我想给我妈最后弹一支曲子。” 游弋用了墙角那架钢琴，弹的是入门的车尔尼的曲子。这是游文茜教他弹的第一支曲子。 周骁抱着手臂，看着游弋挺直的背脊，灵巧而有力的手指。游弋远比他想象的强大。 云暖风熏，入秋后难得晴热的下午。 周骁推着游弋从墓地往车走。 “不想这么早回医院，稍微呆一会吧。” 周骁没反对，在僻静的地方停了下来。 微风吹得游弋的发丝往后拂过来，擦着周骁的手背。游弋看着远处的一片的墓碑，眼里终于显露出空寞的哀伤来。周骁发现，在失去重要的人时，他和游弋，总是相伴着彼此的。 周骁伸手笼住游弋的头发，在手心可以抓成一小簇，“头发长了。” 游弋也伸过手来拨弄了一下，“是有点长了，回去你给我剪吗？” 周骁笑了，压低身体，“我只会给你推成我这样的板寸，还想不想我剪？” 游弋也跟着笑，他抓着周骁的手指偏过头来，周骁能看见他细密的睫毛和挺翘的鼻尖，“你喜欢？” 周骁顺势圈住游弋的脖子，头抵到游弋的脖颈间，在他耳边轻声道，“……喜欢。” 游弋便低着头继续笑。 周骁的手正好能搭到游弋的腹上，手掌下一拱一缩的全是孩子热闹的动作。 “它怎么动这么勤？” “被勒得不舒服吧。” 上回险况后，孩子的位置落的有些偏下，游弋一直戴着矫正胎位的腹带。 “我给你松一格吧，”周骁说着把手从游弋背后伸进他衣服里头，找带子搭扣的位置，“它不消停你也不舒服。” “你这动作，给别人瞧见了就是一副色急样啊。”游弋笑着调侃他。 周骁挑眉，用额角去撞游弋，“胆儿是越来越肥啊，游弋。” “你给我杆，我顺着爬罢了……”他们俩本来就贴靠在一起，游弋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几乎触着周骁的脸，所以周骁干脆再往那头一凑，用脸堵了游弋的嘴。 游弋牵着唇，一点点往前够，去碰周骁的嘴唇。 夕阳落在游弋的眼角和侧颊上，安宁美好。 周骁生出感慨，或许游弋，果真就是老天给他定好的。年少时，冉阳的纯良与光耀，更能承载他的骄矜狂气与一腔热情；而如今，游弋的睿智与恬淡，更适合与自己相携相守接下来无华琐碎的日子。 第二十四章 终于等到游弋出院这天，周骁一大早就来了医院。 周骁两手都提着东西，还要腾出三根手指来在小护士递上的板子上签名。 游弋两手空空地站在他后头，摸摸自己高隆的肚子，“哎，也出去不了多久，很快又得回来住。” 周骁听见这话嗤笑了一声，“那你别走了。”他作势迈了几大步，身形笔直，肩背厚实。 游弋微微笑着跟上去。 周骁早就停下来，已经把手里的东西全提到了一只手上，侧过身朝游弋张开手掌。 游弋抬手握过去，与他并肩而行。 两人回到家，却发现罗宇飞正在门口踱来踱去。 “不是说明天拿过来图纸么？”周骁看见他，显得不怎么高兴。宋轶仍旧在帮周骁设计婴儿房，只不过他捅了这么个大篓子，一直不敢来见周骁，所以罗宇飞就当了个中间人，帮忙传传设计图和意见之类的。 “打你手机怎么不接啊！”罗宇飞叹了口气，“估摸你们这个时间回来，我干脆上门等了。” 周骁本来就打算今天和游弋过二人世界的，闻言冲着罗宇飞挑了挑半边眉毛，不接话。 罗宇飞急道，“我过来是有要紧事！”他冲周骁走近一步，压低声音，“你爸出事了！隔离检查！” 周骁一怔，眼睛里情绪浮动了一瞬，立刻被压了下去，他冷淡道，“哦，那又怎样？” 罗宇飞啊了一下，“什么怎么样，大骁你这算什么反应啊……” 周骁脸色很冷，他嘴角往下一压，正要开口，游弋在后头插了一句，“人家特地来一趟，进去说话吧。” 周骁回头看了游弋一眼，皱眉，脸还是黑的。 “站这怪累的。”游弋补充了一句，稳稳地瞧着周骁。 周骁这才绕开罗宇飞去开了门。 罗宇飞来回看两人，他刚才着急，现在才反应过来周骁的态度，也是有点后怕，对着游弋佩服和感激兼有地笑了笑。 游弋对他悄悄摇摇头，蹙着眉头看向周骁的背影。 其实罗宇飞也知道的并不清楚，所以真说起来也没几句。 上头在查个敏感的案子，牵扯了挺多个位高权重的官员，其中就包括周敬言，现在周敬言已经完全被断了和外界的联系。罗宇飞他爸和周敬言是同僚，只不过身体不好，早几年就告老还乡了，不过消息还算灵通，听说了风声就马上让罗宇飞来通知周骁了。 周敬言权贵一生，到老却面临个锒铛入狱的危险。其实案情如何，周敬言到底犯错有无，讨论起来都没什么大意思。人在其位，没做过点小动作也是不现实的。现在要紧的，还是怎么救的问题。罗宇飞暗示，只要周骁需要，罗家必定会是帮忙的。怎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当下要细细斟酌的。 罗宇飞讲到最后，看周骁还是毫无反应的样子，心里没底，又想起游弋之前那不要去踩雷的暗示，只好含糊地说了“再联系”就逃也似的告辞了。 “周骁？”罗宇飞走后，游弋小声叫周骁。 周骁站起来收拾杯子，低头瞟他，“怎么？” 游弋想了想，试探道，“你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周骁很快回答，眼里凉薄，“他自作自受。” 看来周敬言出事不是这两天，可能老早就有了端倪。周骁想起之前给叶欣惠打电话时她欲言又止的态度，当时以为她是在搪塞，现在看来其实是在隐瞒。周敬言他自己就压根不想告诉周骁，这种死不示弱的态度首先就让周骁窝火了。先不说周骁能不能放下过去的怨气出手帮忙，起码此时周骁就已经被周敬言激怒了。 “你还想说什么？”周骁见游弋还撑着下巴看自己，轻轻皱眉。 游弋摊开手，作出无辜的表情，“我没有想说的。” 周骁端着杯子往厨房走，语气冷冷带点警告，“那好，反正我也没打算听。” 游弋重新用手支着点下巴，抿抿唇，低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第二十五章 餐厅里人不多，显得悠闲的安静，台上有个年轻女孩子在拉小提琴。 “你主动邀我出来，可是破天荒头一次。”陈允楠把菜单递还给服务员，慢悠悠道。 “哦，是么。”游弋喝着水，表情平常。 陈允楠哼笑了一声，他把胳膊搭到桌上，手指在桌上无声地点了点，“所以，有事求我？” “嗯，有事求你。”游弋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他把杯子放下，目光轻轻飘向陈允楠。 陈允楠勾勾嘴角，他往前凑了凑，沉默了一会才道，“游弋，我几乎算是对你有求必应吧，你知道为什么。” 游弋浅浅笑了，并不答话。 陈允楠看他这表情，半晌，靠回去，微微气闷，然后挑眉道，“我有种被利用的感觉。” 游弋仍旧在笑，在灯光晕染下，当真有种眉目如画的美感，他看着陈允楠，眼睛里有了丁点的狡黠，“你情我愿，勉强不来。” 他这句话轻轻抛出来，不知道是回应的是陈允楠上一句还是这一句。 陈允楠安静了好一会，转开视线，“舒伯特的小夜曲，改成小提琴果然很难听。” 游弋回头看了一眼台上，“你太挑剔了。” 陈允楠抱起手臂，“我有一首新曲子，只想给你，挑个时间给我改改谱？” 游弋重新拿起杯子，放到嘴边，“我可以直接到台上弹给你。” 陈允楠惊讶地挑挑眉，“看来我们是要好好聊聊。” 周骁把墨镜摘下来，跟着同车的交警一起勘察事故现场。 虽然入秋，但是大中午的太阳依旧挺烈，周骁站在一边划水。 为什么周骁一个刑侦部的，跟交通部扯一块了呢。因为今天是例行的各部门交换体验日，几个不同部门之间出人交换安插到别的部门去体验工作一天，美其名曰加强部门间合作和睦，共同进步云云。往常，像周骁这种人组长哪敢往外派，只不过今天被点名的小方要和新交的女朋友约会，这活动就周骁一次没去过，小方仗着前段日子周骁蹭他住蹭他吃的人情，把周骁给诓来了。 两辆车找车位的时候给撞了，没太复杂，勘完现场拖走就完事。 问题是这条道本来就窄，还有几辆违规停靠的车占道，拖车不好进来。 “哎，你看这辆，还停的这么没水平，冲出这么大一截车屁股来……”跟周骁同行的警察指指路边，“找不到车主一块拖走得了……” 周骁闻言望过去看了看，觉得眼熟，走近看清车牌，脸色沉了沉，是游弋的车。 周骁四处望了望，将目光锁在前头的餐厅。 周骁站在落地玻璃窗前，一只手按着窗子，冷着脸往里瞧。 根本不用细找，靠窗那桌再往里数一桌，正是游弋，他正全神贯注地说着什么，坐在他对面的，是陈允楠。 周骁站直了，掏出手机。 游弋看见手旁亮起的手机显示的来电人，说了声抱歉拿起手机。 “周骁？” “你在哪呢？” “吃午饭……在外面。” “跟朋友？” “嗯……”游弋答着觉得不大对劲，正要抬头往周边看，就听见几下磕玻璃的声音。 游弋循声转头，就看见周骁一只手撑着玻璃站在窗前，手指还扣在玻璃上。 靠窗的那桌客人已经吓得脸色都变了。 陈允楠捏着下巴，似笑非笑。 游弋还是头一次坐交警的巡逻车。 周骁墨镜架在脸上，看不清表情，沉默着开车。 “陈允楠认识很多权贵家小姐……”装模作样地观察完车里的景象，游弋终于轻声开口。 “所以你想帮我爸找关系？”周骁接了一句，语气挺冲。 仿佛意识到自己话里的火气，周骁手指在方向盘上抓了抓，些许放软态度，“我说了，不管这事。” 周骁本以为游弋和陈允楠吃饭，最多也是谈谈音乐方面的事，没想到游弋居然是为了周敬言。 车里安静了一会。游弋忽然道，“你敢说你没有偷偷去查你爸的那个案子？” 周骁一只手摘掉墨镜，转头冷冷地盯着游弋。 游弋轻轻扬着下巴迎上他视线。游弋眼睛黑润安稳，里头找不出一丝惧意。 周骁被他这么一看，那点愠意就被压了下去，甚至还生出点心虚来。 “我们回家再说。”周骁撇撇嘴，把头转了回去。 游弋不易察觉地微笑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来，“周骁，我车怎么办啊？” “被拖走了。” “……” 第二十六章 周骁把这几天查到的资料摆开在桌上。 其实周骁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明明对帮忙周敬言，他是不情愿的，但是这桩事情就好像根刺似的，老在心里膈应着他。而作为一个警察，对真相习惯性的追逐，让周骁控制不住地着手调查了起来。 周敬言算是被牵连的滥伤，跟主案算不上有大关系，但被这么严苛对待，弄不好是有人别有用心想要把他拉下马。周骁很不耐这些政治上的东西，对于这种类型的案子，要给周敬言解围，其实重点也很简单，两样，钱和情。 陈允楠作风特立独行，加上才华横溢，很受上流女性的青睐，其中不乏一些政家小姐，而周骁这边，罗宇飞不用说，别的还有 些路子也能试着走走。情这方面姑且算是有解，接下来就是钱的问题。周敬言的财产肯定是动不了了，而周骁自从因为冉阳的事和家里闹翻之后，经济上也一并撇清了关系。周骁和游弋都是生活简单的人，这些年下来也算是有点积蓄，但是要把周敬言保出来，还是远远不够的，再加上很快孩子要出世了，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游弋翻着文件，听周骁分析案情，但心思却没更多地放在那上头。 “周骁，”游弋放下手里的东西，“……我想要再办场演出。” 周骁愣了愣，皱起眉头，好一会干巴巴道，“我不同意。” “钱的事我会想办法，”周骁把文件重新叠到一起，“才刚好利索，瞎折腾什么。” “要借也是一大笔数目，没那么容易的，”游弋摇摇头，按住周骁的手，“况且也不光是钱的问题，生完这孩子大概一年半载都不会工作，我想应该弄场告别式的演出，给观众一个交代吧。” 周骁停下动作。游弋继续道，“我现在状况还好啊，清闲的这么久我也不习惯，你也别干扰我艺术工作。”他语气和表情都很平常，说完了冲周骁恳求意味地挑挑眉。 “……你也不用跟我绕弯子，”周骁轻轻吐了口气，他在游弋旁边坐下，低声道，“我不想你做到这份上。” 游弋即便这么说，但周骁明白，他做音乐的意图只是占了两成，肯定还是为了周敬言。先不说借钱的数目是多少，周骁从小公 子哥长大的身份，要他去借钱，恐怕还是他活这么大头一遭。游弋怕是还想到了这一点，不想周骁勉强。 游弋便笑了，他轻轻摩挲周骁的小臂，“我也是要叫一声爸妈的，你说的跟有天大委屈似的。”他顿了顿，笑容淡了些，“我 现在也只剩你这边俩还能叫爸妈的了。” “游弋。”周骁勾了勾游弋的手指。 “周骁，能解的趁早解，不然来不及了，最后愧疚的还是你自己。”游弋看着周骁，淡淡道。从前，对周骁和周敬言的心结，游弋从来不妄加规劝，如今他终于说了，却也只说了这么一句，不再多讲。 周骁静默不语。其实直到不久之前，周骁对周敬言，还是满满的愤恨，和解的念头，是从来没有在他心里出现过的。但是随着对冉阳的执念慢慢软化，当年的是非，周骁也学会看开了几分。游文茜的去世，更加触动了周骁，他的心思便有些动摇了。而自己的孩子即将出世，父亲的身份同时让周骁心态不像从前那么自我和狂妄了。周骁个性狠戾，不代表他不是一个不懂温情铁石心肠的人，这几番因素下来，周骁不是没想过缓和与周敬言的关系，如此看来，眼前的这桩案子或许就是个机会。 “快当爸的人，不能再这么小气的。”游弋点点自己肚子，调侃似的加了一句。 周骁冲他哼了一声，“你跟林姝联系没，让她过来一起谈谈？” “我打过电话了，她晚上过来。”游弋松开他，看向别处。 “游弋！”周骁故意摆出凶狠的表情去抓他，“还会先斩后奏了是吧！” 游弋被周骁扯回他怀里，抵着他胸口笑，“……你没让我吃完午饭，好歹先赔我一顿吧……” “煮面可以，不会给你加蛋的。”周骁嗤笑道，他抚摸着游弋的后颈和背脊，却半天也没松手的意思，他把下巴搭到游弋发顶，仿佛放下什么重担一般，轻叹了一声。 第二十七章 夜深，卧室里仍亮着灯。 小桌上堆着高高低低的书本纸张，架在最上面的笔记本荧荧发光。 周骁和游弋围坐着，各自翻弄着手里的文件。 “这条查查。”周骁把一张纸抽出来用红笔圈了一道递给游弋。 周敬言的案子周骁在及时跟进着，他本来就是做这行的，应对起来还有条理性，只是工作量大，常常思索到很晚。游弋不懂这些，只能帮着查查法律依据和类似案例什么的。不过游弋的办事能力很让周骁咋舌，一本法典里贴了密麻的便签，每一张上的要点都写的简要清晰。 游弋接过去扫了一眼，去够笔记本，半道低头打了个呵欠。 周骁看见了，拍拍他手背，“快去睡吧。” 游弋捂着嘴巴笑了一下，“不用助理帮忙了？” “不舍得行了吧。”周骁把游弋跟前的文件取过来排排齐。 游弋低头笑着慢慢站起来。周骁走过去扶了他一把，把手撑在游弋腰后。孩子的位置仍旧偏靠下一点，医生说入盆会早一些，但是因为那时候用过抑制宫缩的药物，所以倒是不用太担心早产。不过对游弋的腰负担大，游弋总是睡不了多久就会被疼醒。 周骁把游弋在床里安顿好了，照例帮他按摩一会好让游弋能快些入睡，就听得游弋小小地嘶了一声。 “我力气太大了？”周骁马上停手。 “没，它闹呢。”游弋苦笑，把手托到腹底。 “不舒服吧，小东西脾气挺大。”周骁按上去感受了一下，都说三岁看老，但自从小家伙会动弹以来，周骁已经有点摸清了这小祖宗的脾性，恐怕是真随了自己。 仿佛是听到周骁这句不美好的评价，小家伙又是大动静地顶了一下周骁的掌心。 “呵，”周骁接收到一丝挑衅意味，不由哼笑了一声，“这是胳膊还是腿啊？” 游弋低头看了看位置，“我觉得像是脑袋。” “……那它是在用脸撞我？”周骁不置信地挑了挑眉毛。 游弋忍着笑摇了摇头，“这孩子估计不好带。” 周骁扬了扬大手，自信道，“也得看是到了谁手里。” 当然，周骁这个时候是没想过后来他被自己这句话打脸无数次的情况的。 “时间表最后定好了？”周骁继续揉腰。 “嗯，宣传这两天就会放出来。”游弋勾着嘴角，语气有点恶作剧得逞般的得意，“反响应该挺热烈。” 藏着掖着的时候记者报道就乐此不疲的，现在游弋大大方方地挺着个肚子拍的那些个海报一公布，反响能不热烈么。筹备演出的过程虽然辛苦，但是游文茜去世不久，游弋正需要忙些事情来派遣心情，周骁看他精神头很足乐在其中的样子，便没有多说什么。 “怎么了？”游弋见周骁没再接话，回头问道。 “……我就是有点不放心。”周骁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去。 “担心什么？罗宇飞那边不都挺顺利的？”游弋道。 “不是说我爸的事。”周骁把游弋的刘海抹开。 “那么……陈允楠最近可没打我电话。”游弋眼珠子转了转，表情正经道。 游弋刚起手弄演奏会的时候，陈允楠三天两头打电话过来跟游弋要他那首曲子的demo，搞的周骁差点给他打恐吓电话回去。 周骁摁住游弋的额头，渐渐品出点游弋这几句的意图来，他挑挑眉，看着游弋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放心什么。” 游弋轻轻笑着，黑润的眼睛闪着无辜意味，“我不知道啊。” 周骁盯着他这表情，终于没绷住嘴角，他用指腹轻轻戳游弋的额角，“好，我不放心你。” 听见他那个“你”字加了重音，游弋才抓住周骁的手指，笑得更明艳了些，“哦，这样啊，”他故意字正腔圆道，“那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自己。” “怎么这么贫呢你，给我端出点你当初那省心样子来！”周骁笑着去盖他的眼睛，“快睡！” 游弋扑闪的睫毛擦着周骁的掌心，一阵**，周骁干脆一掀被子，挨着他躺进了床里。 “你也睡了？” “我更好地监督你。” 第二十八章 场馆外已经亮起了彩灯，演奏会的宣传图在馆外的大屏幕上滚动着。 当前炙手可热的年轻演奏家产休前最后一次演出，话题之足，不光吸引了大批的观众，电视网络甚至广播都在争相直播这场演奏会。 休息室里，游弋刚最后一次和林姝校对完流程。林姝看他手不时往肚子上放，关切道，“累了？离正式开场还有段时间，你先睡一会吧。” 考虑到游弋的身体，林姝特地在休息室里摆了更宽敞的沙发， 游弋抚了抚微微发紧的肚子，没再勉强，点点头。 游弋睡得并不安稳，孩子已经入盆，压得髋部的骨头生疼。期间游弋醒了几次，模糊地觉得腹中牵扯着发痛，他的孕囊适应性不好，进入后期老是会这么疼，游弋大抵也习惯了，便没放在心上。如此醒转复睡了几次，等到林姝叫醒游弋，游弋觉得身上更加疲惫，一阵阵发虚的酸软。 “你脸色也太差了，行不行啊？”林姝帮游弋打理外套，盯着化妆镜前的游弋。 化妆师正在摆弄游弋的头发，附和了一句，“多打点粉？” 游弋扯着嘴角笑，“不行？老板估计会举起外头那架钢琴砸我。” 这次演出的报酬，是早就预支给了游弋的。 林姝瘪瘪嘴，“小李，我觉得你终于用得上那支唇膏了。” 周骁站在居民楼底下，听见耳机里传来组长的声音，“a组抓捕成功，b组原地等候交接。” 周骁放松身体，抱臂百无聊赖地踢了会路边的石子。 游弋今天的演出，他本来还暗地里买了张票，算得上他第一次现场看游弋的舞台表演了。不过临时出警，看来这计划是打水漂了。 更多的警车驶了进来，想想接下来的繁杂程序，周骁觉得今晚去会场接一接游弋都是扯淡了。 小方嚼着口香糖凑过来，看了看周骁的脸色，“不开心哦？” 周骁白了他一眼，不搭话。 “想老婆咯？”小方收到周骁冷冽的眼神，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是，我是来帮助战友的。”他伸出手，冲周骁甩了甩手里的钥匙。 “4577，我给你打掩护。”小方讨好地笑。 周骁这才想起来今天开车的是小方。赶不去会场也是没办法，他也并没想搞小手段。但是游弋现在身体不一般，周骁老觉得他不在自己眼前自己心里就有些发慌，于是周骁瞟了小方一眼，迅速将车钥匙收在了手里。 纷乱热闹的现场，编号4577的那辆警车悄悄从小区后门溜了出去。 第二十九章 游弋是在《b小调第三钢琴奏鸣曲》时感觉到第一次阵痛的，腹中长缓的牵扯的痛楚让他微微蜷起身体，隆起的肚子就抵到了钢琴上，这一段变奏慢了一拍，好在没人发现。当时游弋的第一个想法是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觉得肖邦的这个奏鸣曲轻松欢快了。 整个观众席很暗，一片灰蒙蒙的，游弋仍能感受到成千上万炽热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这才是他今晚的第二支曲子。游弋只能在心里苦笑，慢慢挺直背脊，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乐曲本身上。 周骁的车子驶上了高速。广播里放着动听的旋律，在管弦乐队的背景下，钢琴声显得更加丰满悦耳。周骁想像游弋坐姿优雅，十指翻飞的样子，舞台的灯光如何将他那张带点薄汗的脸烘托的更加光彩夺目。 舞台上，灯光的确耀眼，然而游弋却不是带点薄汗，而是满头大汗。 炽热的灯光在钢琴上照出点点的光斑，游弋从反光里能看见自己苍白而汗湿的面庞。又一阵沉沉的坠痛侵袭而来，仿佛什么东西撕扯着他的脊柱和髋骨使劲往下而去，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弯下腰去，但他只能狠狠抑制自己想要掐腰抚腹的本能。在疼痛过去的时候，游弋松开牙关轻轻地吁气，汗水从他眼角流过去，视线都有点模糊了。游弋能感觉到孩子在一点点往下走，他的腿也只能越分越开，才让胯部的疼痛不那么尖锐难忍。 这是第几次，游弋已经数不清了。游弋清楚的是，这是陈允楠的曲子，终于是最后一支曲子了。他敲击键盘的手指早已没那么有力，幸好乐队的伴奏多少能掩盖一些，在演出上一向追求完美的游弋此时都已没有精力去在意这些了，他只能拼尽全力保证演出的完整性，好让他这场暂别意义的演奏会不要结束得太狼狈。 观众们的掌声响起，游弋的双手死死扣着座椅的边沿，对着观众席挤出一个笑容来。 舞台正中央靠前沿的部分，缓缓升上来一支立杆话筒。 这排位的含义很明显，游弋应该站起来走到话筒跟前，进行他这场意义特殊的演出的总结发言。 游弋咬着嘴唇回头看了一眼话筒，迟迟没有动作。因为游弋已经没有了能站起来的自信。 林姝站在幕布后头，这个过场流程她再清楚不过，游弋干坐在那里，她等了几秒，已经敏锐地察觉了情况的不对。 游弋的目光此时虚虚地朝林姝这边扫过来，憔悴惊慌。 林姝脑袋炸了一下，使劲往自己胸口敲了几记，扯开幕布自己大步走了出去。工作人员反应也算快，马上给了她一个灯光聚焦尾随。 林姝走到中央的话筒跟前，笑容满面，“非常感谢今天所有观众朋友们的捧场！想必大家也很想听我们游老师说说这场不那么一般的演奏会的感想吧？” 她这么说着，把话筒取了下来，朝游弋走过去，微微弯腰，话筒递到了游弋嘴边。 林姝这么近站到游弋身边时，才看清他糟糕的状态，眼睛都瞪圆了。 “首先，我当然要感谢大家的厚爱……呵，我现在这副样子，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广播里游弋的声音有点失真，周骁听了几句，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他和游弋毕竟是一起生活了四年，对方的一些特征，比如说话的习惯，语句间停顿的节奏，这些都潜移默化地印刻在记忆里了。尤其周骁职业使然，对这些方面就更加敏感一些，他隐隐察觉出了不正常，而且，游弋说的话，跟他之前写完稿念给他听的不一样。 周骁关了广播，踩了一脚油门。 幕布缓缓合拢，游弋仿佛背上提悬的那根线忽然断了，折起身体低哑而长长地呻吟了一声。 林姝听他这一叫，浑身一下激灵，“游弋，你，你还好吧？” “……一点……也不好……”游弋气喘吁吁地抬头看了一眼林姝，“快帮我叫车……” 周骁本就一身警服，证件一亮，畅通无阻地进了会场，他边走边拨游弋的手机，还没接通，就差点迎面撞上小跑而来的林姝。 “我刚叫的是救护车吧，怎么来的这么快的是你！”林姝后退了一大步，手里还攥着手机。 听见救护车三个字，周骁眉心一跳，“游弋人呢？” “后头休息室，谢天谢地，你快送他去医院，”林姝跺着脚，“我去应付记者。” 周骁推开休息室门的时候，游弋正握着手表数阵痛间隔，他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乱麻衬衫，几乎被汗水浸得半透了，另一只手攥着腹侧的衣料，手背上青筋都浮了出来。 “游弋。”周骁都不用问到底是什么情况了，快步走过去，抓住游弋的手。 游弋反手死死扣住周骁的小臂，抬头看他，有些惊讶，但很快痛楚的表情取而代之，他拧着眉毛，小声道，“周骁……还挺疼的……” 游弋此时的样子真是只能用狼狈来形容了。汗水糊开了那点粉底，整张脸就显得脏兮兮的。 周骁进门那一瞬心里跟着了火似的，整个胸腔里都是浓烟漫得他喘不过气来，但听得游弋这一句似是委屈似是抱怨，没来由倒是安定了几分，他抓过沙发上不知是谁的围巾，粗略地帮游弋擦了擦脸，语气温和道，“上医院，一会就不疼了。” 周骁拿起游弋的外套，帮他穿上，扣扣子的时候游弋忽然按住周骁的手，不声不响地看着周骁。他睫毛轻轻颤着，黝黑的眸子里终于不加掩饰地泄露出浓浓的惊慌，焦虑，还有歉意。 周骁心里一紧，什么情绪都没了，只剩下四面盖上来的心疼。他沉默着抹了抹游弋额发间的汗水，把外套的帽子盖到他头上，手揽到游弋腰间，“有我呢。”他这么低声说着，然后稳稳地把游弋抱了起来。 这么横抱的姿势对临产的人来说并不舒适，游弋轻轻低吟了一声，然后把下巴用力地抵在了周骁颈间，“嗯。” 第三十章 正是演出刚结束散场的时间，私家车首尾相连的景象可谓壮观。 周骁走走停停了两次，终于忍不住烦躁地捶了一把方向盘，眯着眼睛盯着前面那辆车的尾灯，那表情明显是恨不得把前边这一溜排的车都给顶到路外头去。 “周骁……腰……”游弋难受地辗转了一**体。 警车的车型使然，前边空间本来就狭窄些，底盘还低，游弋挺着个肚子坐得必然不会舒服，椅子靠背往下调了些角度，游弋的后腰那就悬空了一块，游弋觉得自己就像快被拦腰斩断了似的，忍不住提醒周骁。 周骁反应过来，可是车上也没有垫子什么的，他立马剥了自己的外套团了团垫到了游弋腰后。游弋往边上侧了侧身体，闷哼了一声。 周骁伸出一只手捏压游弋的腰背，游弋后背全湿了，摸上去凉飕飕的，周骁紧皱着眉把车里的空调又打大了一挡。游弋又一次紧绷起身体，他的脖子抻得直直的，用力地抵着座椅靠背。周骁不敢动了，轻轻地搭着他的腰，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 游弋忽然挣扎着坐起来，捂着嘴巴拍周骁，周骁愣了几秒，赶紧从旁边扯出个不知谁留在车里的外卖袋子，打开递了过去。游弋低头就吐了起来，也没吐出多少，最后只是不停干咳着背脊发颤。游弋脸上已经没了血色，刚被周骁擦拭过的额头又满是汗水。 周骁小心翼翼地顺抚他的背脊，“痛得难受？” 游弋没什么说服性地虚弱地摇摇头。 “……喝点水。”周骁转开从休息室里带出的水，送到游弋手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一点也找不出词语来。游弋低着眼帘沉默地喝水，没喝两口又伸手捂着侧腹闭眼拧起眉毛。 周骁一边把稳方向盘，一边伸手继续给游弋抹汗，手背贴完额头，手指细细抚摸他的眼角，然后往下用掌心贴着游弋脸颊的缓缓摩挲。 游弋睁开眼睛，抓住周骁的手腕，“别，让我特想躺你怀里。” 周骁仍然皱着眉，他目视前方，语气十分认真道，“我也想抱着你。” 游弋张了张眼睛，牵紧周骁的手，淡淡一笑，“喏，你现在只能一只手开车了，稍微专心点。” 周骁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前边好像慢慢疏通起来，车子终于不再堵在原地。 道路重新开阔无阻，周骁稍稍松了口气，游弋一直握着他的那只手却忽然猛地加大了力气，“周骁……”游弋短促地叫了他一声，“我怕……来不及……” “别说傻话。”周骁轻责道，转头看游弋，却是吓了一跳。 游弋脸色白得吓人，他的头使劲地往后拗过去，紧紧咬着下唇。这次阵痛似乎来得格外强劲，游弋的衬衫紧紧包裹在圆隆的腹部，随着宫缩，那里的衣料几乎肉眼可见地生出细密的褶皱来。 “深呼吸，游弋！”周骁方向盘一拐，利索地靠边停车。 “呃……”游弋无助地摇了摇头，喉咙里头挤出痛吟来，仿佛失去自控般用力地捶打了几下座椅靠背。 周骁把手按到他腹顶上，那里坚硬非常，周骁没法抑制地就想起孩子出状况的那晚，他舔了舔嘴唇，声音里开始失去镇定，“别用力，一会就好……”他移开手按着游弋的膝盖，安慰性质地轻拍。 疼痛渐渐平息，游弋仿佛在水底下潜了半天的人终于得以浮面，粗重地呼吸着，他好像是被刚才那次阵痛吓怕了，紧紧地攀着周骁的胸口，好半天才说出话来，“周骁，我怕……它在往下走……” 如果说周骁之前还是焦虑占了大部分，那现在他是着实开始紧张和慌张了。 周骁没去跟游弋对视，他用手轻轻贴着游弋的肚子，强自稳住自己的声音，“这说明它很好，我们就快到医院了，没事……。” “周骁，我好像破水了……”游弋低弱地打断他，僵硬着身体慢慢推开一点周骁。 周骁头皮一麻，低头看过去，果然游弋身下水渍蜿蜒浸润开来，顺着座椅往下滴。 “把座椅再放低点。”周骁还在愣神，游弋早一点找回理智，小声提醒周骁。 周骁猛地警醒，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凑过去调了调，才发现转轮那好像坏了，卡住似的没法再把座椅往下降。周骁掰了几次，急了一身汗，压抑了这么久，暴脾气顷刻冲上来了，对着那转轴就狠狠砸了几拳头。 “周骁……”游弋刚才一路注意力全用在抵抗阵痛上了，这会终于看出周骁稳不住自个了。他苦笑了一下，“我够慌了，你别慌啊……” 周骁听见他这话，坐回去摁住自己的眉心，长长地叹了口气。周骁横行霸道了那么多年，哪里怂过，今天头一次手都有些发软，被游弋这么一说破，还有点尴尬。 游弋抚了抚周骁的骨节，抿抿唇，正色道，“开车吧，不管怎么样，它都不能生在这里。” 警车里什么都没有，卫生条件也不够格，不足月的孩子降生在这里，绝对不是什么好选择。 “再坚持一会，就一会。”周骁坐直身体，啪地打开警灯，在响亮的警笛声响起的时候，车子同时再次发动起来。 第三十一章 饶是周骁心中再怎么盼望，到医院的路程仍旧结实地摆在那不会缩短。即使游弋有心控制，也没法压住从齿缝间泄出去的呻吟声。他每次一出声，周骁的心就跳快几拍，周骁分明能听出游弋经受的阵痛在加剧，当然说明了产程在推进，只不过他们俩都初为人父，完全不清楚是推进到了什么程度。 游弋盯着车顶的某处，费劲地喘息着。激烈的收缩从腹底开始席卷而来，仿佛一只手死拽着他最敏感的那根神经把他拖入剧痛的海洋。他能感觉到温热的羊水从他身体里流出去，孩子使劲往更深更下的地方钻落，理智告诉他应该尽量拖延，但是本能驱使游弋顺着孩子下落的动作使劲。 两人谁也没想到该检查检查产口打开的状况，当再一次升级的宫缩来临，游弋根本没法再逆着本能忍耐，猛地抬起上半身用力。这次阵痛持续得更长，孩子几乎是直直地撑开了那里又往下走了好大一段，游弋的双腿控制不住地往外打开，撑住座位两侧，微微抬起**，游弋又痛又慌，声音都变调了，“周……周骁！唔……” 周骁听见这声，知道情况加急了，脑子就像被狠敲了一记似的直发懵。此时车速正快，周骁根本没法分神，医院的牌灯已经隐约可见，周骁心一横，再加了一记油门。 提速让游弋的背猛地贴了上座椅靠背，他全身发颤，腿脚都是虚的，但他压根不敢让脱力的身体全倒回座位里，因为游弋感觉到，刚才这一下，孩子的头好像已经出来了。 好在警车终于跟支箭矢般蜂鸣着冲进了医院大门，周骁踩刹车后还甚是潇洒地旋滑了一段。接到电话的急救已经待命许久，此时都迅速地推着车迎了上来。 周骁小跑着打开游弋副驾驶的门，正要张手抱他，游弋环着肚子摇头，脸跟张白纸似的，干涩道，“它好像……已经出来一点了……” 周骁怔愣在了原地，被后头的医生一把推开，“都露头了？还挡在这干嘛！” 几个护士熟练地把游弋抬上了急救车，等人都离开了一段，周骁才醒转过来，忙拔腿跑着跟上去。 医生直接剪了游弋的裤子弯腰检查，很是响亮地“啧”了一声，“再晚点都没咱什么事了嘿！” 孩子果然已经露头，都已经可以看见黑黝黝的头顶。 周骁紧张地冲上去握住游弋的手，抹开游弋湿漉漉的刘海，想了想，只憋出一句，“游弋，我看见它了……” 游弋侧身躺着，闭眼小口急促地呼吸，好久才看向周骁，无奈道，“我知道。” “等不了了，再来两下，”进了电梯，医生撑起游弋的一条腿，按住游弋高隆的腹部，“现在宫缩正好，听我指挥尽量坚持数到十。” 也不管游弋有没有回答，医生的一声“开始”就和又一次宫缩同时降临。 游弋痛楚地呜咽了一声，松开周骁，死死攥住床边的栏杆使劲。 见游弋把额头也抵了上去，周骁弯腰把手隔到游弋和栏杆之间，掌心包着游弋的额角，紧紧地盯着游弋。 医生不紧不慢地数着数，只到了六，游弋就筋疲力尽地摇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好的，下次再憋久点。”医生松开支着游弋腿的那只手，一齐放到游弋腹部两侧，移动着检查孩子的位置。 游弋被按得更加难受，他蹙着眉毛，咬住嘴唇没有做声。 周骁上下抚摸着游弋的臂膀，同样紧咬了牙关。 等进了产室，孩子的头已经又往外走了些许，不再往回缩了。周骁终于得以把游弋的上半身圈到怀里，这种实在的环抱姿势让周骁心神终于安定了些许，他牢牢地握着游弋轻颤的肩膀，表示自己的支持。 游弋痛了这么长时间，一路上情绪又紧张，其实这时候已经虚脱得厉害。背靠着周骁结实的胸膛，身上那股子凉意和疲惫似乎都得到了稍稍的缓解，游弋强自振作精神，机械地遵照医生的指导用力。 头顶的灯光特别明亮，照得房间白惨惨的，使得时间的流逝显得格外漫长。 医生忽然站起来和后面的助手耳语的时候，周骁和游弋都沉浸在那种似乎毫无止境的折磨中，谁也没注意。等到医生摘掉口罩朝周骁走过来，周骁才隐隐有了不好的感觉。 “宫缩力度不够了，孩子卡住，有点缺氧。”医生先简洁地说明情况。 游弋还没反应过来，周骁马上接口道，“那剖啊！” 医生斜了他一眼，“头都出来了，哪能剖啊。” “我看了一下记录，大人孕囊不太理想我们不建议压腹怕出血，”医生继续道，“等会我给一针刺激下宫缩，有点疼的，告诉你一声先有个心理准备。”这后半句是对着游弋说的。 游弋眨眨眼，仿佛才明白医生的意思，他表情没大变化，只是果断清晰地说了声“好”。 周骁这才发觉两人相握的手又汗湿了一层。医生没有说如果这一针后仍没达到效果会是怎样。周骁低头重重地吻了一下游弋的额角，心里升起大片无力而惊惶的阴云。 医生说来提个醒是有道理的，等针打完，游弋几乎是从周骁怀里挣脱了出去，周骁赶紧双手扳住游弋的肩膀才固定住他的上半身。游弋嘶哑地痛叫出声来，本来苍白的面孔因为用力过度浮起不正常的红晕，扭转着腰身想要从这种非人的疼痛里逃离出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游弋没有想过之前尝过的那种阵痛还能再往上拔一个等级的，之前他还能分辨孩子在他肚子里的动作，知道如何顺着它的下落用力，现在所有的感官都被这种痛楚占据了，游弋没来由发怯，毫无章法地辗转身体。 “挺住了，孩子不能拖了，就看你了！”医生毫不留情地提高声音冲游弋说话。 产床有点高，但好在周骁身量够长，脚还能稳稳撑在地上。周骁往前坐了坐，好跟游弋贴得更紧点，“游弋，听见没，就快好了，我陪着你呢。”他一遍遍在游弋耳边重复着，到后来声音越来越不稳，但他仍然没停。 游弋听见周骁声音里的哽咽意味越来越明显。这种声音对他来说太陌生了，而周骁的怀抱和气味又是那么熟悉。他居然这时候才发现，周骁已经不是当初他爱上的那个时候的样子了。但游弋更加喜欢现在这个样子的周骁。自己等了十年，就差这最后几分钟，就能得到所有一直心心念念的东西了。 “好，很好！”医生发现游弋重新开始合作了，不由大松了口气。 宫缩的确非常剧烈，游弋的腹部在收缩下都有点变形，露了大半的胎头终于重新往外滑出，医生护着孩子的头，帮助它旋转。“好好好，可以了。”混着羊水，孩子的整个脑袋都冲了出来，医生有点钦佩地拍拍游弋的膝盖，告知最艰难的一步通过了。 游弋痛的眼睛都发黑了，他茫然地盯着医生，随着仍旧磨人的阵痛颤抖着。接着一阵急痛，游弋应激性地挺起腰，什么东西就从他身体里迅速地滑了出去，游弋猝不及防地哑叫了一声，软软地栽回周骁怀里，就听见周骁大声而嘶哑道，“它出来了，游弋，我们当爸了！” 孩子在游弋肚子里呆得有点久，身上淡淡发紫，小小的一个窝在医生手里。医生很快清理了小家伙的口鼻，小家伙就嘤嘤地哭出声响，起先还小声，接着就张大嘴巴嚎啕起来。周骁听见了，想笑，但是紧张了太久，表情都控制不好，只能咧开嘴有点傻气地看向游弋。 游弋意识还清醒，怔怔地望着医生手里的小东西，好像还不相信这场酷刑终于结束了。 “小姑娘，好好看看吧，一会要放保温箱。”医生把还脏着的孩子放到游弋胸口。 游弋想去稳住孩子，但是手臂都抬不起来，周骁赶紧伸手，但也只敢用几根手指支着孩子小小的身体，指尖传来稍低的温度和黏糊糊的触觉，周骁无法理解似的皱皱眉，又控制不住地露出笑容。 “女儿哎，游弋，我们都想要的，多好。”周骁看向游弋，却发现游弋吸着鼻子哭了起来，游弋本来就力竭了，所以哭得特别费劲，牵扯到肚子那，又吃痛似的皱眉，然后接着哭。 “你别激动啊。”周骁赶紧腾出一只手帮他抹眼泪，以为游弋是太高兴了。 “……周骁，我特怕……”游弋抽噎着含糊不清地说话，“路上的时候……特别害怕……” 周骁仔细听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游弋这还在后怕呢！车子开了一路，周骁自己都提心吊胆，游弋反倒比他还镇定一些，现在孩子出生，游弋积压了一路的情绪终于爆发了，抽泣着停都停不下来。 周骁心情特别复杂，好笑，心疼，释然，感激，种种味道一股股往嗓子眼里冒，他贴上去亲吻游弋的脸颊和嘴角，“游弋，我喜欢你，特别喜欢，爱你。” 游弋从湿润的睫毛下边抬眼惊诧地瞪了周骁一眼，更多的眼泪涌出来，他侧头把泪水擦在周骁肩膀上，一边抽噎一边道，“你别……在这个时候说啊……” 周骁笑着摸他的头发，“好，那等你哭停了我再说一次。” “……” “好了好了，没见当爸的比闺女哭得还厉害的……” 第三十二章 周骁推着游弋看保温箱里的女儿。 游弋昏睡了一天，精神好了很多，周骁搀着他站起来，好能看得更清楚些。 小东西趴蜷着睡在柔软的毛巾里，跟刚出生那会已经是两个样子了，皮肤红红皱皱的，细小得跟只猫咪似的。 “她好小。”游弋贴着玻璃，轻轻笑着。 “嗯，还没我手大的感觉。”周骁手伸上去比划了一下。 这时候周骁的手机响了，是罗宇飞。 “大骁，伯父的事可算搞定了，大概就降个职啥的，具体消息过几天出来，先让你放个心哈！”罗宇飞语气很轻快。 周骁和游弋贴的近，罗宇飞的话游弋自然也是听见了，他回头冲周骁挑眉笑。 周骁表情舒展了一瞬，“好，我这边也告诉你个事，”周骁故意停顿了一下，“我有闺女了。” 周骁把手机拿开一些，仍然能听到罗宇飞兴奋地大声恭喜的声音。 “真是个小福星啊。”周骁挂了电话，看着女儿轻声感慨道。 “小名叫杏儿吧。”游弋接了一句。 杏取幸的谐音，甜甜的很适合女孩子。从这个孩子刚到游弋肚子里以来，周骁和游弋算是经历了不少起伏坎坷，甚至这个孩子出生的过程都是那么艰险的。但小家伙来到世上以后，周骁有这样一种感觉，她预示着所有坏事的完结，美满平静的日子的开始。 “小杏儿。”周骁重复了一遍，宠爱地看着小小的女儿，双手搂住了游弋。 游弋轻轻揉捏着周骁横在自己胸口的小臂，满足地继续盯着孩子。 周敬言和叶欣惠上门拜访的时候，游弋和孩子已经出院了。 周骁高大的身材是从了周敬言，周敬言军人出身，多年高位，往那一坐更是气势压人。只不过经历了隔离加降职，周敬言眉宇间暗涵疲惫失意，感觉苍老了许多。 这还是老两口头一次来这套周骁和游弋共同置办的房子。 游弋泡完茶，看父子俩大眼瞪小眼地坐在桌边，不知该是好笑还是该担心。 “……前段日子你费心了。”在叶欣惠故意用手肘撞了周敬言两次后，周敬言终于先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变相地算是道谢了。 父子俩对话头一句生疏成这样，游弋偷偷瞟周骁，周骁早看到了他眼里那点调侃的笑意，故意朝他深深看了一眼，回道，“几乎都算游弋的功劳。” 叶欣惠笑着附和，“游弋是个好孩子。” 游弋强笑着摆手，转换话题，“小家伙该睡醒了，我去抱出来。” 小婴儿总是长得特别快，刚生下来时瘦弱，但现在完全是个白胖样子了。模样长开点后，根本就是和游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目前周骁都觉得自己没沾到点边。不过周骁也算松了口气，要是女孩子相貌更像自己，那还真不是件高兴事。 “唉哟，这么漂亮！”叶欣惠第一眼就喜欢的不行，伸出手来抱。 小家伙到了陌生的怀抱里，眨巴着眼睛有些不适应，小嘴一扁就要哭。游弋偷偷靠近站了过去，伸手捏住女儿的手轻挠。小家伙这才嚅动着小嘴巴安生下来，瞅着叶欣惠直瞧。 “还知道认奶奶的！”叶欣惠看孩子乖巧的样子，喜不自胜。 连周敬言也露出些许笑意来，“孩子名字起了没？” 周骁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没，您取吧。” 周敬言愣了愣，直起身体看着周骁。 他只是沉默了一小会，开口道，“周窈吧，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确是个简单却又不落俗套的名字。周敬言答的这么快，看来这名字也不是他心血来潮，怕是老早就琢磨好的。 周骁哪能不知道，只不过也不说破，点点头，“挺好的。” “百日在我们那办吧，你们带着杏儿多住两天，妈给你们做好吃的。”回去的时候叶欣惠依依不舍。 游弋笑眯眯地应了。 周骁在门口忽然对着周敬言道，“是祸也是福，也别老想着官场上这点事了，玩玩孙女享享清福不挺好的。” 周敬言板着脸哼笑了一声，语气里却没恼怒的意思，“就你明白。” 周骁挑挑眉不回话，牵着游弋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 “慢走，”游弋抿抿唇，“……爸妈。” 周敬言和叶欣惠脸上闪过欣喜的神色，摆手告辞。 关上门，周骁撑着门低头细细看游弋，“啧，这个媳妇我打十分。” 游弋抬眼迎着他的目光浅浅地笑，黑润的眼里有故意骄矜的光华，“可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十二分的优秀啊。” 周骁勾着嘴角想去亲他，游弋用肩膀顶他的脸，“还不去冲奶。”言罢，抱着女儿走开了。 周骁揉揉脸，觉得需要认真考虑家庭地位这种话题了。 ※※※※※※※※※※※※※※※※※※※※ 还有番外哟，敬请期待。 番外一 老周的下班生活(一) 番外一 周骁没有想过，自己养个女儿，也会经历“老师叫家长去谈谈”之类的事情，而且起因还是打架。 周骁提前下了班，直接去往周窈的幼儿园。 正是要放学，到处是横冲直撞的小孩子，看见周骁都吓得绕开他跑。 进了办公室，周骁就看见自家女儿靠墙站得笔挺，另一个小男孩在一旁被他妈牵着，抹着眼泪好不可怜。周窈才四岁，但周骁高挑的基因在那，再加上女孩子本就发育的快些，足足比那男孩高了有两个头，显得那男孩子越发惨兮兮的。 男孩妈妈看周骁走进来，本来满脸的怒气生生停滞了那么几秒，变得铁青铁青的。 周骁几步走到女儿旁边站定，淡淡开口道，“发生什么事了老师？” 周窈抿着小嘴小委屈的模样在看到周骁后才消下去点，但是仍乖乖站着没来牵周骁的手。 周骁主动把女儿揽过去，让她贴着自己的大腿靠着。 老师见来的是周骁，表情也不大轻松。因为往常有个家校互动啥的，来的都是游弋，人游弋多少温和好说话的一个人啊。 老师只能心里暗叹，挤出笑容，“小朋友间闹小别扭……” “你女儿下手也太重了，看我儿子都疼得哭了大半天了！” “周窈，”周骁没理会对方妈妈，低头对女儿语气平和道，“你先动手打人家的？” 周窈瘪瘪嘴，点了头，接着道，“可是他先扯我头发的！” 周骁心里乐了，面上不显露，拍拍女儿后背，“别人扯你头发是不对，但是你怎么能把人家一个男孩子打哭呢？” 周骁蹲下来，眼睛里带点笑意，倒是有点商量的语气，“去跟小朋友道个歉吧？” 周窈想了想，同意了，转身走到小男生跟前颇有些大度道，“对不起，把你弄哭了。” 小男生妈妈脸色甚是难看。 奈何站起来的周骁居高临下直直地盯着她，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师在一旁哭笑不得。 往幼儿园外走，周窈晃荡着周骁的手，还有些不甘心，“他就哭，都没跟我道歉。” 周骁低头摸摸女儿发顶的一个小旋，“他扯你辫子，你要好好跟他说嘛。” “我说了啊，可他不听，还扯。”周窈撅撅小嘴。 这个年纪的小屁孩，扯女孩子辫子是为啥，周骁能不明白？周窈这张漂亮小脸蛋从游弋那得了全部的好处，脚杆子细细长长，将来绝对还要蹿得更加高挑，是个跑不了的小美人。现在女儿还懵懂着大大咧咧，周骁想想以后不知哪个毛小子会抢了自家闺女的芳心，心里就有点不舒服。 “那万一以后还有人扯我头发，怎么办啊？”周窈苦恼道。 周骁沉默了片刻，冷静道，“那你还打他好了。” 周窈眨巴了下眼睛，不信似的思考了一会才哦了一声。 “……大爸，那这个事情，你能不能不要告诉爸爸呀？”周窈小心地扯扯周骁手指。 因为周骁大只，周窈慢慢懂事以后就喜欢叫周骁大爸，周骁倒是很受用这个称呼。 在女儿教育这回事上，唱白脸的那个反倒是游弋，所以周窈每每犯了错，对着游弋就有点发憷，周骁就最乐意当那个和女儿站一边的“好爸爸”。 周骁终于笑了笑，“好，不告诉他，咱之间的小秘密。” 周窈欢快地蹦跶，“谢谢大爸！”她把小书包卸下来递给周骁，“大爸，玩风车！” 周骁把包接过去，冲女儿伸出一只手臂。 周窈两手勾住周骁的小臂，周骁手臂用力一抬直接把女儿提了起来，然后开始轻松地转圈，周窈被甩得直飘，乐得咯咯直笑。父女俩这粗犷的玩法引得周围来接孩子的家长纷纷侧目。 周骁把手臂收回，因着惯性周窈正好稳稳地荡过来夹住周骁的大腿。周骁顺势弯腰托住女儿的屁股把女儿抱起在臂弯里，淡定地朝车子走去。 游弋进门的时候家里已经飘起了饭菜的香味，正在看动画片的周窈最先跳起来欢迎。 听到动静的周骁从厨房里出来，“回来了，一路挺累吧？” 游弋刚从外省的音乐节做嘉宾回来，把墨镜和外套丢在玄关，“腰酸。” 周骁走到游弋身后，按住他微微粗壮的腰身揉捏了几下，“去躺会。” “围裙挺好看呀，新买的？”游弋笑着低眼看周骁身前。周窈挑的，粉红色，还有只巨大的hellokitty。 周骁威胁性地拍拍游弋的屁股。 “菜要糊了。”看周窈跑过来了，游弋移开点，蹲下来接受了女儿的投怀送抱。 周骁哼笑了一声，回厨房了。 “杏儿，今天在幼儿园乖不乖的？”一顿饭吃得堪堪结束，游弋忽然问道。 “……挺乖的。”见女儿心虚地不接话，周骁给答了。 “哦。”游弋应了一声，停顿了一会，又道，“可我接到刘老师短信了。” 周窈立刻小嘴一撇，哭丧着脸认错，“……对不起。” 周骁用力瞟游弋，游弋又淡淡瞟回来，周骁没做声，起来收拾碗筷，没义气地丢下女儿逃进厨房了。 等周骁再出来，周窈已经乖软地趴在游弋腿上，表情因为负罪感还有点蔫蔫的。父女俩说了会什么悄悄话，游弋抬头对上周骁视线，略略得意地耸耸肩。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让周窈选读睡前故事的人，虽然才被游弋训斥，周窈还是冲游弋张开手臂，软糯道，“要爸爸。”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长大以后也要像王子这么厉害，保护弟弟。” 游弋苦笑着给女儿掖掖被子，“是吗。” 周窈更小的时候在周骁父母那呆得勤，周敬言总喜欢给她讲自己年轻时候在部队的事情，当周窈第一次讲出自己的梦想是“将来要当解放军”的时候，游弋心都是凉的。 游弋觉得有必要稍微引导下女儿，“杏儿，再有人揪你辫子，爸爸教你个办法吧。” “你就反问那个男生，‘为什么你要揪我辫子呀？’这样。” “这样有用吗？” “你要盯着他的眼睛，用你跟你大爸要糖的那种语气。” 于是周窈微微抬着下巴，大眼睛水灵灵地，非常招人疼地，拖着调子把话复述了一遍。 游弋笑着点头，“就这样，睡吧。” “睡啦？”周骁看游弋回来，把文件放下，“你别对她太严厉了，刚才看她那小表情委屈的。” “周队，你是非对错的原则呢。”游弋调笑他。 “也是搞不懂了，每次训人的都是你，女儿还是最亲你。” 随着周窈的长大，周骁养女儿不光经历了不敢碰女儿到抱着女儿不肯撒手，再到把女儿抛着玩的阶段，心理上也是从嫉妒女儿变到嫉妒游弋，再到现在不知是嫉妒女儿还是嫉妒游弋的混乱吃味阶段。 游弋早已习惯，“这叫个人魅力。” 周骁在这几句话间早已站到游弋跟前，手堪堪伸出去，游弋偏身躲过了，“我罚女儿明天自己擦玩具，你包庇罪还没领呢。” 周骁挑眉，饶有兴趣道，“呵，那你说罚我什么？” 游弋重新靠近周骁，忽然勾了个意味不明的微笑，抱住周骁的腰，然后手缓缓往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周骁的屁股。 气氛微微变味。 周骁冷哼了一声，沉下脸，转身走了。 游弋愣了愣，看了会周骁坐在床边的背影，小声道，“这就生气了？” 见周骁不回话，游弋坐过去，“周骁，我……” 他话没说完，周骁忽然转身把他压回床上，“游弋，肚子里揣着我儿子还想上我？”周骁挂着得逞的笑容，手指在游弋咯吱窝里抓挠，“谁给你这么丰富的想象力？” 游弋边笑边喘，“周骁，你阴我！” 怕游弋窝到孩子，周骁作弄了他几下就收手了，他捏着游弋的下巴，“谁先阴的谁？” 游弋往枕头里缩了缩脑袋，躲开周骁的手指，细细喘着不说话。 周骁看见游弋脖子和耳朵全红了。游弋现在的身体，真是碰一碰都禁不得。 周骁微微拉开两人距离，努力道，“咳，现在这段时间，我们还是……” 游弋噗嗤就笑了，他头微偏地陷在枕头里，几簇碎发盖住了一点眼睛，显得那眉眼有种模糊的俊俏，他努力把笑憋回去，那双黝黑的眸子朝周骁抛了个轻飘飘的眼神，“那亲一下好吧？” 周骁不自禁翘起嘴角，又故意压下去，摆出冷飕飕的表情，“不亲。” 游弋张张眼睛，“哦。”他这么说着，伸出舌头装作不经意地舔了下嘴唇。 周骁啧了一声，迅速俯身压了游弋的嘴。 “游弋，你特么手往哪里摸呢！……” ※※※※※※※※※※※※※※※※※※※※ 老周下班都在干什么呢~ 番外 老周的下班生活(二) 番外二 周末的超市人挤人。 周窈坐在购物车的儿童座椅上，两条小细腿伸在外头晃荡。周骁手够在后面拉着购物车，另一只空的就想牵游弋的手。游弋没让，故作不知地看向列柜。周骁就往上移移，搭在游弋的后腰上。游弋往外挪了一点。周骁这才偏头看了游弋一眼，抓住游弋腰后的衣服，微微一用力，把他扯了过来。两人的腰不轻不重的碰了碰，周骁手腕一勾，牢牢搂住了游弋的腰。游弋刚被他扯得没防备，捂着肚子责怪地瞟他，下一秒就被结结实实地圈在了那人身侧，所以那一眼望过来的时候，半道就少了气恼，多了羞赧。 周骁被那一眼看得一阵舒服，“这么多人，就这么点地方，你还想躲哪去？” 游弋无奈，“这么多人，你就不能注意点？” “我搂我老婆，注意什么？” “谁是你老婆。” “谁被我搂着谁就是。” 两人咬了一阵耳朵，周窈感觉被忽略了，抬起腿照着周骁的屁股轻踹。 周骁回头看她一眼，眉毛压低，“臭小杏儿，再踹一个试试。” 周窈才不怕周骁，早就知道周骁对自己向来是虚张声势，于是又是一脚，咯咯笑起来。 周骁松开游弋，也不拉车了，一边一只抓起周窈的腿继续走，购物车也被带的稳稳地跟着走。周窈一边笑一边想要挣脱，周骁夹着她的腿，扒了她一只鞋子抠她脚心。周窈痒得整个人往后不停地躲，赶紧求饶，“大爸，我错啦！” 游弋好笑地看着父女俩疯，看差不多了，便道，“好了好了，好歹是小姑娘家。” 周骁把鞋子丢进车子里，带点笑道，“小丫头跟我斗？” 周窈自己把鞋子捡起来穿好，鼓鼓嘴巴，“下车！” 周骁和游弋一边一个拉着她的手把她从车里提出来，周窈蹦跶到游弋身边，拉住游弋的手往前走，回头冲周骁做了个鬼脸。 周窈贴着游弋的大腿，跟个小挂件似的，一边仰头跟游弋说话。 游弋侧过头时带着温软的笑意，好看得跟幅画似的。 周骁拉着购物车在后头看着他俩，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在收银台排队的时候，周窈指着旁边架子上花花绿绿的东西，“这是什么呀？” 周骁和游弋闻声看过去，沉默了一瞬，是套套。 为什么超市要把这种计生用品和糖果口香糖之类的摆在收银台吸引小孩子注意？ 周窈见两人不说话，又拔高声音问了一遍。 周骁咳嗽了一声，“这是安……” 游弋赶紧扯住他，结结实实地瞪了他一眼。周骁挑挑眉，还想辩解，游弋在他背上拍了一记，总算阻止了他再说话。 “口香糖。”游弋回答道。 “哦，可我没吃过这个样子的啊。”周窈歪了歪脑袋。 “嗯，”游弋心里直叹气，“新牌子。” 周骁已经挑眉开始笑了。 “那我要吃新牌子的！”周窈踮起脚就抓了一盒递到游弋跟前。 游弋觉得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辣眼睛，按下周窈的手，强自镇定道，“这个不好吃。” 周窈不依，还要说话，周骁接过去放到眼下看起来。 “这个不好，”他把东西放回去，“拿下面那个。” 游弋本以为他要顺着自己来帮帮忙，没想到周骁后头接了这么一句，敢情他是在看类型还是看尺寸？ 周窈闻言乖乖拿了下面那个，还一拿拿两盒，举得高高地递到周骁手里。 游弋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哪个人逛个超市还能耍流氓？还能在女儿跟前耍？ 周骁笑着看他，“口香糖嘛，买就买了，反正家里也没了。” 付款的时候收银员刷到那两盒套套，手一顿，抬头看一眼面无表情的周骁，看一眼周骁手边的周窈，看一眼望向别处的游弋，最后看一眼游弋隆起明显的肚子。收银员一脸深沉地低头刷套。 游弋觉得自己以后再也不能来这个超市了。 三人回了周敬言和叶欣惠那吃晚饭。 周骁把超市买的食材拿出来，和叶欣惠一起进了厨房。 游弋说帮周窈整理书包，赶紧把剩下的带着套套的袋子移出大家的视线。好在小孩子忘性大，周窈早就跟周敬言坐到一块看电视去了。 周窈白天在这边托给周敬言和叶欣惠看管，在周敬言的书房里做了幼儿园的画图作业。游弋把她的画笔之类的都收进小书包里，想起上次把几本音谱落这了，便走到书橱找了一会。 “妈，我上回的谱子您给收哪了？”游弋没找见，探头往外问了一句。 “哎呀我给放到上头那个盒子里了，”叶欣惠炒着菜，手肘戳戳周骁，“你快帮小弋去拿。” 周骁走进书房的时候，游弋正打开书橱玻璃。 “你别动。”周骁走过去站在他身后，长手一伸就把顶头那层的盒子打开，探进去把谱子拿了出来。 “嗯。”游弋接过谱子转身要走，周骁没挪地，严严实实地堵在他跟前。 游弋伸手在他胸口点了点，“流氓还没耍够啊？” 周骁没说话，往前慢悠悠跨了一大步。 游弋没法，被逼得往后一退，背贴在了书橱上。 游弋抬眼，乌黑的眸子里含着不慌不急的笑意，“差不多得了啊。” 周骁手一抬，撑在游弋头顶。 他这个姿势一出来，游弋噗嗤就笑出声了。 周骁也没绷住，勾着嘴角压低点头看他，“你别笑啊，气氛都没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游弋笑得肩膀直颤，按着肚子揉了揉，抿住嘴巴努力把笑压下去。 周骁看他动作，把手也盖到他肚子上，孩子在底下一拱一拱地凑热闹。 “咳，”周骁做出他平日里冷冰冰的危险表情，“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游弋好不容易止住笑，这会又屏不住，赶紧偏转过头。他这么一转头，看见身后书橱玻璃映出两人的姿势，不由脸颊一阵发烫。 “游弋？”周骁低声叫他。 游弋抬手搂住周骁脖子，转回头来，半敛着眸子凑上来贴了贴他的嘴唇。 周骁看着那细密的睫毛在自己眼前轻颤，享受地环住游弋的腰身。 “行了吧。”游弋抱着周骁的脖子也没收回手，扯了扯他脑后的头发。 “你这俩人呢！”周骁拇指轻轻在游弋腹上敲了敲。 游弋张张眼睛，表情正直道，“周骁，我觉得你怎么越来越不要脸了。” 周骁笑意放大，不再多说，捏着游弋的下巴重重地吻了上去。 游弋被他吻得腰都软了，挂在他脖子上呼吸粗重。 周骁手上也控制不住，伸进游弋衣服里头在他腰间后背来回地抚摸，当掌心贴着游弋侧腹的时候，游弋忍不住嗯了一声，抓紧了周骁脖子后头的衣服领子。 在周敬言的书房里做这种事情，两个人都知道不合适，但是正因为不合适，所以特别刺激，特别收不住。 周骁一条腿抵进游弋****，埋进他脖颈里用牙齿蹭他那里的细肉。游弋拗着脑袋，嘴巴微张，细细地吸气。 “该吃饭……”周敬言转开把手，话说了一半生生止住。 周骁仍旧保持着埋在游弋肩窝的姿势没敢抬头。 游弋脸涨的通红，盯着天花板咬紧了牙关。 周敬言沉默了两秒，然后继续沉默着缓缓把门关上。 周骁和游弋僵硬着站直身体。 门啪地又被打开，周敬言只露出个肩膀，“下次记得锁门。” 周骁怔愣着不知该不该应。 游弋觉得近期他也不想来周骁爸妈家吃饭了。 晚上回到家。 游弋背对着周骁躺着。 周骁拍怕游弋肩膀，游弋没反应。 周骁戳戳游弋后背，游弋没反应。 周骁拨开游弋的头发，在他脖子根的地方重重亲了一口。 游弋终于按着脖子转过来怒视他。 周骁挑眉，“游弋，你不许背对我睡。” 游弋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周骁搂住游弋的腰，把他往自己这边带，游弋屏着力气，没带动。 周骁这个时候不敢再加力，所以自己往前挪了挪，再挪了挪，达成了同样的效果。 游弋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笑道，“周骁，你是不是今天不做成就不肯睡啊。” 周骁皱起眉毛，严肃道，“我加了一个礼拜的班，今天终于抓到了那孙子，”他停了停，好像要把条例列得更清楚些，“今天是周天，还有，我们刚在超市补了库存……” 游弋听不下去了，堵了周骁的嘴巴。 两人被窝下头该揉该摸的，渐入佳境。 “啪啪啪”敲门声响起来，“大爸，爸爸，开门！” 周骁脸都黑了。 周窈抱着枕头揉眼睛，“我今天跟你们睡，好不好？” 她这个“好不好”句式简直是遗传的必杀，周骁立刻没火了，抱着自家闺女几步回了床。 游弋揉了揉女儿的头顶，“怎么今天想跟我们睡啦，做噩梦了？” 周窈在两人中间满足地躺好，“爷爷要我今晚跟你们睡的，我刚才都忘记啦，幸好想起来了。” 周骁和游弋相视一眼，说不出话来。姜，到底还是老的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