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最强家丁》 第一章 李家小姐 赵決浑身一个激灵,从一阵料峭寒风中醒来。 他张开眼睛看了看周围,入眼处是一个古香古色的大宅院,宅院远处的回廊里,不时有穿着粉裙绿袄的小丫鬟走来走去。 近处的地方,则有一群家丁打扮的人在忙忙碌碌的从马车上往下搬东西,看上去很热闹。 “还在梦里啊”,赵決撇撇嘴,含糊不清的咕哝了一句,重新闭上眼睛,准备继续睡觉。 作为一个三年全班倒数,已经被老师视为一粒无可救药的老鼠屎,赵決的觉悟性还是很高的,他要争取整整一堂课都睡过去,不要让辛劳的老师再操心了。 “啪!”。 一条鞭子腾空而来,狠狠的抽在赵決的身上,昏睡中的赵決顿时嗷的一声痛呼,站起身来就准备反击。 “赵決你这个狗奴才,又在偷懒……怎么!你还敢还手?我今天告诉你,再敢偷懒,我就禀明大管家,直接将你这狗奴才给开除掉,从我们李家滚出去!”。 “狗奴才!?我是你二大爷!干嘛……呃,这是?”。 赵決是体育特长生,身体素质相当棒,论起打架,那也是一号人物。 被人莫名其妙打了一鞭子,当下他就拽住了那人的衣领子,要挥拳相向,但这时猛然清醒过来,看到眼前那人的脸,他却忽然呆住了。 这人?不认识啊! 他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神色越发古怪起来:“这里,不就是刚才的梦境吗?难道,我是在梦里被人打了?可是那种疼痛的感觉,不会假啊”。 “狗奴才!你竟敢骂我!反了!反了!来人啊,将这个贱骨头给我按住,老子今天不把他的皮给抽烂,我就不姓李!”。 眼前的人咆哮着挣脱赵決的手,怒气汹汹向后退了一步,大声命令道。 “赵決,你怎么能骂李监工,还不快给李监工道歉?”,旁边正搬东西的家丁看到这一幕,都被赵決的行为惊呆了,其中一个圆脸胖子紧皱眉头,连连向赵決使眼色,让他道歉。 “道歉也不管用,我今天就是要打他!你们几个还不快点把他给我按住,怎么,你们也不想在我们李家干了!?”,李监工翻着一双三角眼皮,嚣张的道。 几个家丁一听李监工不让他们在李家干了,顿时慌了起来,其中三四个家丁互相看了看,便走了过来,要按赵決。 赵決虽然有些力气,但毕竟才刚满十八岁,眼前这些家丁又常年做劳力,身上力量比赵決只大不小,转眼间赵決就被人扭住,按在了柱子上。 李监工得意的走到赵決身后,狞笑道:“赵決,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骨头硬,不服我吗?我今天倒要看看,是你骨头硬,还是我这鞭子硬!”。 李监工说罢,高高举起手中皮鞭,就要向赵決后背抽去。 “住手!”。 突然,不远处的走廊上,快步过来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脸色凝重,及时喝止住了李监工。 “四堂叔,你怎么来了?”,李监工看见那人,顿时堆起笑脸,小跑着迎了几步,点头哈腰的打着招呼。 “哼,先不要说了,小姐马上要过来,赶紧先搬货,不要出岔子”,李元福冲押着赵決的家丁摆摆手,不耐烦道:“赶紧把人先放了,把货都清点仔细!”。 “快!快!先把这个奴才放了,搬货!”,监工李三儿一听小姐要过来,脸上瞬间白了一下,眼睛闪过一丝恐惧,赶紧过去催促着家丁搬货。 他可知道,这要过来的小姐虽然是个女流之辈,但本事大的很,一些老一辈的人都未必有她厉害,李家第三代的子孙里,能与她比的,就更少了。 在整个李家,至少四分之一的产业都是这个小姐手上运作,换句话说,现在是人家当家,要是惹的这个小祖宗生了气,他这个监工就别想干了。 李三儿赶着一群家丁去搬货,赵決从柱子上起来,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皮肤上一阵火辣辣的疼,想来应该是被那一鞭子给打破了。 他直到这时,才终于能够确认,这一切根本不是梦! “我穿越了!?”,赵決惊疑不定,再次四下打量。 这座宅院很大,占地大概在二十几亩上下,前后数进,单单是他现在所在的院子,就有上千平方。 院子里有假山、树木、亭台、池水,每一处都很雅致,透出富裕人家的气息。 其中穿梭的那些丫鬟婆子,交谈时一个个低声细语,动作轻柔,显得很是有教养。 隔着树影,远远的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在一座月亮门后,是几座亭亭玉立的小楼,那应该是主人家住的地方。 “看什么看,没听到刚才我说的话吗?小姐要过来了,还不快去搬货!”,李元福皱着眉看了眼东张西望的赵決,冷冷喝道。 “啊……哦,知道了”,赵決扭过头来,看见李元福黑着一张脸,这人身上有一股威严,一看就是管人管出来,他可惹不起,于是连忙小跑着到那边搬货。 六七个家丁,忙了大概一炷香时间,三辆马车上的货箱,才终于全部被卸了下来。 货箱整整齐齐在地上摆成了四排,每一排都有足足一人多高,李三儿看到这里,才长吁一口气,觉得应该能够过关了。 “小姐来了!”。 远远的,从走廊那边飞也似跑过来一个仆人,那是李元福的心腹,一直在院子门口守着,这时候脸色惊慌,边跑边对着这边招手。 “咳……嗯!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不要乱说话,小心让小姐不高兴”,李元福握拳放在嘴边咳了一声,命令道。 李三儿和一众家丁都如临大敌,连连点头称是,神色紧张的就像会死人一样。 赵決看他们这副熊样,不禁心里对这个即将到来的李家小姐生出点好奇,不知到大家为什么这样怕她? 他在心里暗暗嘀咕,难不成这李家小姐是只母老虎,生了一张夜叉脸? 正想着,那边月亮门外,走进来几道人影,李元福一见,连忙堆起笑容,快步迎了上去:“小姐,你来了”。 赵決随着李元福弯腰的方向看去,然后看到了那一道美丽温婉的倩影。 那宛若是一朵款款移来的梨花,素洁的花瓣带着沁人心脾的清香,随着轻风,融进了鼻端。 “好美!”。 “咳……”,赵決身边,李三儿狠狠的盯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杀气。 赵決没有理他,继续欣赏那美丽的风景。 只见李小姐微笑着对李元福点了点头,无意间抬手抚了一下鬓角被清风吹乱的一缕乌黑秀发,然后在李元福的陪同下,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第二章 好简单的数学题 “小姐,你看,这就是刚从茶庄运过来的茶叶,一共三大马车,搬下来可废了好些力气呢”。 李小姐点了点头,笑道:“这茶叶压实之后,的确不轻……小莲,一会儿回去,你让账房管事给这些家丁每人多加两钱银子”。 身边一个身着桃红袖小棉袄,鹅蛋脸的丫鬟清脆的应了一声,看上去极为乖巧。 一众家丁一听多发两钱银子,顿时脸色激动,连忙向李小姐鞠躬作揖,大声道谢。 李元福在旁边陪笑道:“小姐心善,体谅下人,外面的人都争着抢着要来我们李家做工,我都拒绝了好几拨了”。 李小姐温和笑笑,和李元福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李小姐看上去云淡风轻,一派和谐,不过她的眼睛却从始至终,都落在货物上。 转了一圈,李小姐忽然在一排货物边停下,盯着某处,蛾眉微微蹙了一下。 李元福敏锐的察觉到了李小姐的异常,心里咯噔颤了颤,连忙走过去看了一眼,随即神色微沉,当即喝道:“李三儿,你过来”。 “啊!?奴才在,怎么了?”。 李元福指了指木箱角落,道:“这只箱子怎么破了?”。 只见一排货物中间,有一只箱子的角给磕破了,露出了里面的麻袋。 “我不知道啊,装车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卸车的时候就破了?”。 “你干什么吃的,这茶叶可是上等龙井,一箱就是二十五两银子,箱子破了,价格上肯定要受损失,你赔的起吗?”。 “谁干的,你去给我查出来!”,李元福厉声呵斥道。 “是!是!是!”,李三儿忙不迭的答应,一转脸,满脸狰狞的盯着一众家丁,恶狠狠骂道:“一群废物,这是想害死我吗!?是谁把箱子弄破的,给我站出来!”。 一众家丁神色骤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被吓的手足无措,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二十五两银子,在现在这个年头,那可是能让一个三口人家,过上两年好时光的天价! “老刘,是你吗?”。 老刘顿时被吓的噗通一声跪到在地,老泪纵横,连连喊冤。 “张新,是你?”。 “三哥,不是我啊,我搬的是第一排的货,这排的货,我可没有动”。 李三儿像是一头恶狼,在几只羊羔面前威逼利诱,凶横的质问几人。 当他走到最后,来到了末尾的赵決身前,顿时眼睛一亮,恨恨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你!”。 赵決摇摇头,否认道:“不是我,我是最后才过去的,那一排的货,我也没动”。 “哼,休想狡辩,就是你!你刚才被我惩罚,心里不服,于是想要报复我,对不对!?好小子,给我出来!”。 李三儿上前一步,就要往外扯赵決。 “撒手!”,赵決最讨厌别人对他动手动脚,剑眉一扬,猛然一摆手臂,李三儿猝不及防,顿时被他带的一个趔趄,撞在了对面的凉亭柱子上。 咚的一声,李三儿鼻子被柱子狠狠撞了一下,鼻血瞬间流出,看上去血淋淋颇为可怖。 “呀!流血了,流血了!”,李小姐身边跟着的几个丫鬟花容失色,连忙扭过头去不敢看。 “给我将这个凶徒拿下!”,李元福身为李府中的一名实权管家,处事极为果断,他马上就反应过来,一声厉喝,一旁的家丁冲了上去,将赵決制住。 有家丁跑去找止血药,有家丁去拿了绳子,将赵決给捆绑住,吵吵闹闹,场面很乱。 小莲护着李小姐退到一边,警觉的看着被压过来的赵決,等着李元福审问。 “赵決,你有何话说?”,一上来,李元福目光冰冷,神情威严,厉声问道。 “你要我说什么?”,赵決感到很郁闷,这算怎么回事,刚穿过来就又是被打又是被绑,这也太倒霉了吧? “哼,是你,将这箱子给弄破的,别不承认,否则,你至于这般激动,将李三儿打伤?”。 李元福眼中闪过一丝睿智,转过身小声道:“小姐,一定是这家伙干的,你吩咐,怎么处置他?”。 李小姐犹豫了一下,刚想说话,赵決突然道:“这箱子为什么不能是路上压坏的,这么多箱子,分量又极重,压在一起,车子晃的幅度稍大,也许就会自己撞破”。 李元福冷笑道:“我们走的可是官道,路上平坦的很,怎么会有晃动?”。 这时,那名叫张新的家丁突然道:“李管家,路上确实有一段路被压坏了,车子一路过来,有些颠簸的”。 赵決淡淡笑了笑,道:“管家,你可听到了?路坏了,有颠簸,你现在还要硬说是我弄破的吗?”。 李元福脸上顿时被激的红了一下,他刚才心中想着要在小姐面前展露下手腕,长长脸面,却万万没想到,刚信誓旦旦说完,马上就被狠狠打了脸。 “先把他放了吧”,李小姐轻声道。 既然小姐吩咐,李元福也只得让人给赵決松了绑。 “谢谢小姐”,赵決身上一轻,向李小姐点了点头。 李小姐一双眼眸盯在赵決身上,微微打量了片刻,然后微笑道:“你是新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对,小姐,这家伙是新来的……”,那边止血后的李三儿在一名家丁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声音嗡嗡的,让人听得不是太清。 “因为年初咱们李府太忙,所以就招了几个,当时我看他年轻力壮,能够干活,谁知道竟然是只白眼狼!”。 李三儿狠狠的瞪了眼赵決,谁没想他脸部表情做的太大,一下扯到了受伤的鼻子,顿时哎呦一声,痛苦的捂住了鼻子。 李小姐瞥了眼李三儿,便又回到了赵決身上:“我看你思维很清晰,大概念过书吧?”。 赵決心道我虽然学习不咋地,但念书应该还算是念过的,于是点了点头,道:“算是吧”。 李小姐眼底微微闪过一道亮光,想了想,忽然指着堆在地上的货物,道:“你能计算出这里一共有多重的茶叶吗?”。 李元福在一旁冷笑一声,道:“小姐,这是管事的人才能做的工作,你让他来算,怎么可能算清?”。 李小姐想了一下,道:“李管家说的也是,这样,你先算其中的一部分,算好了再说其他”。 赵決指了指那四排堆得高高的箱子,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道:“算这些?”。 李小姐点了点头,道:“嗯”。 赵決的脸色更加古怪了。 看到赵決脸色的变化,李元福脸上的得意更明显,他冷笑着讥讽道:“怎么,是不是觉得太难了?哼,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你真的要我算?”,赵決再次确认道。 “对,让你算!你快算吧!”,李小姐后面的小莲都忍不住了,白了赵決一眼,心里暗自嘀咕:“这个家丁真是无趣,想来应该没什么才能,在这拖延时间呢”。 “咳咳,那个,好!我就算一算!”,赵決一转身,走到那些货物前面。 “等一下”,李小姐突然叫了一声,然后对身边的丫鬟道:“小莲,你也去数数,这些货不少,别最后让他弄错了”。 “是,小姐”,小莲乖巧的答应一声,也走了过去。 第三章 被提拔成实习管事 “你要算哪个?”。 小莲走了过来,还显得有些稚嫩的脸上白白净净,薄薄的嘴唇微微抿着,问话的时候并不看赵決,显然她对于这个新来的家丁,心里没有什么好感。 “最后面那一排吧”,赵決对于丫鬟的态度并没有多大在意,淡淡说道。 “你确定?”,小莲眉毛微微翘了翘,点了点那边,提醒道:“那一排的货可是最多的,很容易算错”。 “不劳姑娘提醒,就最后一排”,赵決心道一个普通的乘法算式而已,有什么难的,这也太小看人了。 小莲见他执意要算最后一排,也就不再说话,自顾自走到第一排,开始计数。 林跃则走到最后一排,慢慢的绕着箱子走了一圈,心里默默的开始计算。 这些箱子每一个都是标准的货箱,大小一致,一口箱子能装二十斤茶叶。 这时候成排摆放,虽然有的地方并不整齐,但大致算是长方体模样,赵決利用割补法将多的地方少算,少的地方多算,最后再加上几个多余的箱子,很快,心中就有了数。 那边的李元福眯着眼看着赵決,见他只是在箱子边走来走去,看了几眼了事,根本就没有写下来,顿时心中一乐,暗暗道:“原来这小子都是装的,他就这么能算清楚才怪,我倒要看看,他一会儿怎么向李小姐交代!”。 赵決在心中将最后一排的数字记好,正准备回去报数,突然眼角一撇,发现叫小莲的丫鬟正捧着纸笔,在一个箱子一个箱子的清点,她本就显得稚嫩可爱的脸庞神态认真,就像是一个小学生,乖乖巧巧,憨态可掬。 “呃,算了,看她这么为难,我给她都算了吧”。 赵決想到这里,于是又绕着另一排的货物走了起来。 “嗯?”,李小姐等人都感到莫名其妙,蹙了蹙眉头,显得很不解。 李元福脸上的得意更浓了,笑道:“小姐,赵決大概是看最后一排货物太多,他自己算不清,于是又改算另一排了,呵,他刚才还很傲气的说不劳小莲姑娘操心,现在一转眼就变了卦,我看这个人啊,靠不住”。 李小姐脸色也凝重了点,盯着赵決的身影,看他走马观花的样子,心里不禁叹口气:“难道是我看错了?”。 很快,赵決就走到了第一排货物旁边,绕了一圈,得出了最后结果。 “八十,八十一,八十二……”,丫鬟小莲这时也走到尽头,圆圆的小脸上露出一丝高兴,在一本册子上写了几笔,应该是终于算出了最后数字。 “嗯?赵決,你在这里干嘛?你的那批货算好了吗?”,小莲一抬头,猛然发现赵決就站在一边笑眯眯的看着她,顿时沉了下脸来,质问道。 “算好了啊”。 “算好了!?哼,骗谁呢,那么一大堆货,至少在一百箱以上,堆在一起,哪里能这么快算清,你一定是骗人的!”。 这时候,李元福对李三儿使了个眼神,李三儿立即会意,连忙带着家丁跑了过去询问怎么回事。 小莲说了,李三儿顿时翻起三角眼,大声呵斥道:“算出来了?算出来了你过来缠着小莲姑娘干什么?我看你根本就是自己算不出来,想要让小莲帮忙,就你这样的,还算货,我呸!”。 赵決冷冷一笑,道:“我要是真的算出来了,如何?”。 李三儿顿时一瞪眼,道:“呦,现在还装呢,好,如果你真的算对了,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如果你说错了,我可要狠狠抽你二十鞭!”。 “好!”。 赵決径直走到李小姐身边,淡淡道:“四排货物,从最后一排往前来,分别是两千一百斤,八百六十斤,九百二十斤,一千六百四十斤,所有加在一起,一共是五千五百二十斤”。 赵決口齿清晰,说话声不紧不慢,一连报出了四排重量以及总数,显得很从容。 李元福一皱眉,低声道:“小姐,你不要信他,这小子也许是瞎说的”。 李小姐想了想,对一边的丫鬟道:“去,把账本给我拿过来”。她又招了招手,道:“小莲,你刚才算的第一排是多少?”。 小莲捧着账册过来,看了一眼,道:“第一排有八十二箱,一千六百四十斤”。 “嗯,知道了”,李小姐脸上,已经有了淡淡的惊讶,她挥挥手,让小莲继续算剩下的货物。 李三儿一听赵決说对了第一排货,顿时吓了一跳,转念一想,连忙道:“赵決,一定是你刚才在旁边偷看了小莲姑娘记下的数字,你这个卑鄙的家伙,其他三排肯定是错的”。 赵決微微锁了下眉头,淡淡看了李三儿一眼,也不与他争辩,反正账册来了之后,一切自然会揭晓。 “小姐,账册”,有丫鬟已经将账册取了过来,交给李小姐。 李小姐翻了几页,仔细去看。 李元福站在一旁,也微微偏过头去。 “龙井茶庄,茶叶三车,共两千七百五十箱,总重五千五百斤,提货日期,正月二十”。 “五千五百斤……”,李小姐温婉的婕眉微微挑了挑,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合上账本,在嘴里重复着数字,抬头看向林跃:“你多说了二十斤,不过,这已经很不错了”。 李元福也惊诧的看着林跃,心里一阵骇然:“这小子只是走马观花的那么一看,竟然就看了个八九不离十,只差了二十斤,要是我,估计也做不到”。 “多算了二十斤?不可能啊,这么简单的数学题,我怎么可能算错,是不是小姐你看错了”,赵決眉头皱了皱,质疑道。 “赵決,刚才我也看了,上面记录的就是五千五百斤,你啊,虽然读过几本书,但粗心大意,也太马虎了,你多算了二十斤,我们可是要多给茶庄二十五两银子,这笔钱,你来出吗?”。 李元福身为管家,当然知道查账记账,难免会有些许误差,赵決做到这一步,已经算合格了。 但他刚才被赵決在小姐面前弄得丢了人,碰了一鼻子灰,心里不痛快,便出声训斥道。 李三儿一听账本上记着五千五百斤,和赵決所报的数只差二十斤,当即吓了一哆嗦。 不过他随即就露出阴狠笑容,毕竟是差了二十斤,那么,刚才的赌约就是赵決输了! “赵決,你输了就是输了,还想赖账吗?刚才大伙可都听见了,你逃不了!”。 李小姐弯弯的蛾眉稍稍翘了翘,刚想说话,那边小莲已经捧着册子,一脸疑惑的走了过来。 “怎么样,都算清楚了?”。 “小姐,好奇怪啊,所有的总数,竟和赵決他算的……是一样的”,小莲一边说一边将册子递给小姐,灵动的眼睛却偷偷的瞄向赵決,小丫头的眸子里,充满了审视的意味。 “他是怎么做到的?”,小莲产生了很浓的好奇心,她好想知道赵決究竟是怎么算出来的。 “一样……”,李小姐愣了一下,想了想,再次打开账本,仔细的察看。 很快,她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温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手指点在最后一页末尾,那里有一行小字,却是备注。 “赵決刚才算的是对的,还有一箱,是茶庄特意赠送的,这种大买卖,送上一箱两箱,也不少见,倒是刚才我没看仔细”。 李小姐这次脸上的笑容明媚了许多,眼中也多了一丝赞许,道:“天赋很不错,赵決,你有没有兴趣留在我们李府做长工?”。 赵決穿越而来,连此时是什么年代都不知道,万一外面是乱世,那多倒霉。 当下赵決想了想,道:“我其实无所谓,如果小姐看得起我,那我就留下来好了”。 “好!赵決,从现在起,你就是李府的一名实习管事,你先跟着我的丫鬟小莲熟悉府中的生意,等你成长起来,我再给你正式的聘请文书”。 “小姐!”,李元福颇为惊讶,连忙道:“他来历不明,或许有诈,小姐不可不防”。 李府以商立业,规模不小,做到现在的程度,在外面肯定有很多的竞争对手,而商场虽没有明火硝烟,但暗战、间谍、奸细却绝对不少。 “李管家不必担心,初期阶段,赵決能够接触到的都是常识性的东西,我暂时不会让他接触核心的……再说了,就算他是外面的人,咱们李府还接不下吗?我们只需做好自己的事,他们便只能空忙活,我们李府,不怕这些小伎俩!”。 李小姐颇有主见,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赵決迷迷糊糊的就成了李家的实习管事。 等李小姐离去,李元福也只得冷冷的看了眼赵決,然后摇摇头,走了。 其他家丁既羡慕又嫉妒的看着赵決,有真心的,有假意的,过来祝贺了几句,然后也散了。 凉亭附近,就只剩下赵決、小莲还有躲得远远的李三儿。 “咳咳”,赵決转了转脖子,扭过头去。 “过来!”。 李三儿犹豫了一下,才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挪了过来,低着头道:“赵決……管事,你找我什么事?”。 “鞭子给我”。 “这是我的……”。 “给我!”,赵決脸色一沉,直接打断李三儿的话。 李三儿咬着牙,忍住怒气,将鞭子递给赵決。 “把身子转过去!”。 “赵管事,你还真敢打我不成!?我在李府已经七八年了,你才来多长时间,你动我一下试试!”,李三儿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咆哮道。 “小莲姑娘,我想问一下,是管事的地位高,还是监工的地位高?”。 小莲小声道:“李府规矩,监工享受最低等级的管事待遇,但他们也算是家丁,所以,管事要高于监工”。 “那就好!”。 赵決嘴角翘了翘,淡淡笑着看向李三儿,道:“身为一名家丁,竟然顶撞我这个管事,好大的胆子,既然你不转,那好,我就打你的脸!”。 赵決一扬手,皮鞭已经划过一道弧度,啪的一声脆响,狠狠的抽在李三儿的脸上,顿时那张脸皮就被打破,留下一道血痕。 李三儿一声惨叫,捂着脸滚到了地上。 赵決不由分说,上去又是一顿狠抽,只打的李三儿鬼哭狼嚎,不住的叫救命,喊求饶。 “赵決……算、算了吧,再打就把他打死了”,小莲看到李三儿的惨状,心中不忍,出声劝道。 第四章 宋朝 正月的日子,傍晚来的很早,料峭寒风从北面吹来,便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候了。 小莲带着赵決向前走去,一些下人丫鬟见了小莲,都恭恭敬敬的行礼打招呼,叫她小莲姐,看得出小莲在李府中的地位还是不错的。 灯火光明里,赵決跟在小莲身后,一双眼睛盯在小丫头摇曳生姿的背影上,心里嘀咕:“可惜大冷天的,穿的太厚了,看不出这丫头的具体身材,就暂时给她打七十五分吧”。 一路向西走了好一会儿,前面出现一座小院,院子里正有家丁提着桶拿着扫把出来,一见小莲,弯腰道:“小莲姑娘,打扫完了”。 小莲点点头,那家丁才离开。 “原本给管事的屋子已经住满了,这座房子原是给客人住的,不过后来又盖了新的客房,所以一直空着,虽然有点偏,但环境还不错,你就先住这里吧”。 进了院子,到屋子里看了看,小莲交代了几句,就先走了。 当屋里只剩下赵決一个人,他终于长长出了口气,走到窗户前,打开窗子,看着外面。 夜色里,远远的能看到李府核心区域,那边灯火璀璨,丫鬟仆人的声音顺着夜风隐隐可以听到一些。 影影重重的树影、迷离的灯火光芒、古旧的建筑、那条小道上正渐渐离去的身影,这一切都在告诉着赵決,这是一个真实世界,有血有肉、拥有历史积淀而非凭空出现的世界。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赵決感觉痛苦起来:“没想到这么可笑的寓言故事,竟然发生在了我身上,穿越了?真他么的……扯淡”。 不过再怎么抱怨、气氛、痛苦,他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了。穿越了,穿越到了古代,具体是什么年代,他还不清楚。 辗转反侧了大半夜,快天亮的时候,他才睡着。 第二天睁眼的时候,赵決很希望自己回到了现实,然而入眼处,古旧的木质屋顶,带着岁月痕迹的桌椅,桌上精致唯美的瓷盏茶杯,都让他一下失望起来。 “赵決,起床了没有?”。 小院外,小莲的声音响起。 赵決这才记得她昨天嘱咐自己要早点起床,今天就要开始跟着她实习了。 “哦,起来了!”。 赵決应了一声,手忙脚乱的往身上套衣服,然而套了半天,他才发现这已经不是自己的t恤,而是一件蓝色棉袍,于是又笨手笨脚的扣扣子。 小莲站在外面,一张俏脸微微抻着,抿着嘴角,盯着房门。跟在小莲身边的还有两名丫环,看到小莲的神情,都吓得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丝毫动静。 她们悄悄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眸里的信息:小莲姐生气了。 “吱呀……”,房门打开,赵決走了出来。 “噗呲”。 一看到赵決,两名丫环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但转眼见小莲俏脸黑了一片,连忙又用手将嘴唇捂上。 “呃,你们笑什么?”,赵決很茫然的道。 一名丫鬟小声提醒道:“赵決,你的衣服穿反了”。 “反了?”,赵決低头看了看,果然,露在外面的是粉红色的里子,比三月桃花还要鲜明。 赵決脸色瞬间一红,抬头对着小莲笑了笑,连忙回到屋里又重新穿好。 等一切弄好,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赵決出来,脸色尴尬的道:“小莲姑娘,让你久等了,主要是这衣服……”。 “早上不用吃饭了,走吧”。 小莲一转身,带着两名丫环就走。 赵決一讶,终于感受到了小莲在李府中的霸气,他摇摇头,苦笑着小声道:“小丫头脾气还挺大,敢给我使脸色,行,一顿饭,我记住了”。 从住处出来,绕着偌大的李府走了好一会儿,不远处,出现了一座规模不小的仓库。 家丁仆役忙来忙去,有往外搬货的,有往里进货的,有点帐记账的,也有黑着脸训斥人的。 “咱们宋朝人性喜饮茶,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茶叶与我们来说,也算是一种生活的必需品……”。 小莲开了口,慢慢解释李府中现在的生意。 而赵決则一个激灵,猛然抬起了头,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小莲,眼底深处,流露出一丝振奋。 “宋朝……”。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所处的年代,宋朝,历史书上可说了,宋朝是一个很富有的年代,雍容繁华,历史之最。 “原来我到了宋朝,那还不错,宋朝商业气息最为浓郁,我要是在李家学完了经验,或许能自己创个业啥的……”。 “……我们李府就是主要做茶叶生意,在华宁这一带,我们算是茶商里面实力最强的几家,和陆家、刘家他们相差不多的……”。 小莲一边说着,一边带着赵決到了仓库边,有仓库这边的管事过来,小莲和他说了几句,那管事便离开了,任由几人进去。 偌大的仓库里,堆满了箱子,粗粗看去,足有数万箱,但还有家丁仆役源源不断的向里面搬货,堆积起来,看着很是壮观。 “李家一共有四个这样规模的仓库,这是一个,东边一个,西南一个,还有一个离府里较远,在后山……”。 “春节是个茶叶卖的最好的时候,从进入年节,到元宵过去,年前囤积的茶叶已经消耗一空,现在四大仓库都需要大量进货,所以这个时间很忙……”。 小莲指指点点,向赵決大致解释了一些仓库的布局构造,然后带他绕着仓库,去看后面的情况。 “咕咕……咕咕……”。 走着走着,赵決的肚子突然叫了起来,看到小莲以及两个丫鬟看过来的眼神,赵決咳嗽一声,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指着最深处的几间房子,问道:“小莲姑娘,那里面是什么……哦,门上写着呢……”。 “噗呲”,两名丫环又被赵決给逗笑了。 看着赵決的窘态,小莲也抿了抿嘴,眼眸里露出一丝笑意,扭过头去低低吩咐了什么,一名丫鬟笑着点点头,小跑着离开。 不一会儿,那丫鬟又跑了回来,手里提着什么东西,过来要递给小莲,小莲没接,冲着赵決那边点点头,小丫鬟便笑嘻嘻的将东西递给赵決。 “这是什么?”,赵決看着丫鬟。 “小莲姐怕把你饿坏了,让我给你买的炊饼,看小莲姐对你多好,趁热吃吧!”,小丫鬟掩嘴而笑,退了回去。 “以后,一定要早起,你要做管事了,就必须负起责任,那么晚了,怎么还能赖在床上……”,小莲有些嗔怪的道。 于是赵決突然又觉得,小莲不是那么霸气,而显得可爱起来。 整整一个上午,将偌大的仓库及周边配套设施转了一遍,已经是午时左右,到了吃饭的时间。 小莲她们几个丫鬟回府,赵決找了个理由,在李府大门外与她们分开,向着街市而来。 他要去走走,去看看,去瞧一瞧这传说中的大宋,究竟是怎样的繁华。 第五章 错误的历史 出了李府所在的回云巷,一条大道出现在眼前。 街巷远近,一排排精致建筑延伸出去,宽阔的街道,便映入了赵決的眼帘。 一群幼小的孩童在街上跑来跑去,叽叽喳喳的欢笑声像铜铃般清脆悦耳。 叮当声响,却是领头的孩子撞倒了路边摊贩的货架,喝骂声传来,那孩子却不怕他,做个鬼脸,继续带着小伙伴向前跑去,摊贩想去追,但又怕货物被人偷了,只能气的跺脚,骂些脏话。 赵決微微一笑,信步而行,跟在那些孩童身后,就姑且将他们当做了导游,在这陌生的古代世界,随着他们的笑声,一路走去。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放眼所及,满目的建筑都拥有着极为浓烈的江南气息,小巧精致,玲珑秀雅,就像是一副副才子笔下的画卷,轻轻松松,温温软软,带着几分隽永诗意。 行人不少,但并不拥挤,与他们擦肩而过,听着带着苏杭一带口音的话语,赵決对现在身处的环境,又多了一分了解。 当然,这只是他自以为的了解。 走过了两条街,前方的建筑,突然变得更为繁华起来,渐渐出现了三层以上的楼宇,且那楼宇上有琵琶、古筝、玉箫等诸般曲调飘出,一阵美妙的歌喉像是娟娟溪流,哗啦啦的倾泻而下。 “雍雍繁华歌舞起,及时行乐莫教迟,唐诗只有十三首,女儿抚琴无词曲……”。 歌喉婉转,极是动听。 但赵決却是一愣,嘴里念道:“唐诗只有十三首,女儿抚琴无词曲?这是什么意思,唐诗就算没有一万,也有几千吧,那可是最强的诗王朝,诗仙、诗圣、诗鬼,哪个大家不是出自大唐,这唱词错的离谱……”。 赵決摇摇头,暗道这可能是那女子故意这样写,好吸引别人的关注,这也算是另类的营销手段吧,毕竟,在前世,明星唱词,也有很多不着调的。 但他刚想到这里,却听楼中响起了轰然的喝彩声,其中有人大声叫道:“箬箬姑娘真是好文采,不愧有我华宁才女之名!”。 “唐诗只有十三首,女儿抚琴无词曲……可叹那大唐有大好的开头,却没想到只传世十载,便被昏君误国,被四方蛮夷瓜分了个干净,若不是大宋太祖皇帝赵氏一力撑起了天下,夺回了三分之二的疆土,我汉人便将无立足之地,只能做虎狼奴仆了”。 “什么鬼!?”。 赵決更惊讶了,大唐传世只有十年!?昏君误国,四方蛮夷瓜分干净!? 确定不是在逗我!? 书上的历史与真实情况会有出入,一些细节经过了粉饰,很多事情大多不可全信,因为历史是属于胜利者的财富,他们要留下来足够光荣的足迹,来让后人瞻仰崇拜。 可是,大唐从太祖李渊始,至哀帝李柷覆灭,共计三百多载的历史轨迹,这段庞大浩繁的峥嵘岁月,却决做不了假的。 单单是那李世民便在位二十三年,贞观之治空前绝后,是华夏历史上著名的繁荣盛世,天可汗威仪无双,突厥、鲜卑个个来朝,八方臣服,谁敢不从! 怎么到了这里,竟然成了十载传世!? 赵決心中震惊无比,这下彻底颠覆了他对这个时代的认知,如果唐朝只有十年,那么,现在的大宋还是原来的大宋吗? 历史从唐朝那里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以后的史书,也必定要重新书写。 错!错!错! 这是一段错误的历史,与原来的的相去甚远,现在的宋朝,也一定不再是史书上的宋朝! “好!”。 从旁边的一间茶馆里,传出了轰然叫好声,有说书先生在里面说些奇闻异事,博得客人阵阵喝彩。 “……大唐灭亡,我宋朝兴起,在八方狼烟之中,壮大起来,这最大的功劳当然是太祖皇帝能征善战,谋算无双有关,但诸位不知,除此之外,还有武林人士的推波助澜……”。 这说书先生口齿灵便,说话演绎惟妙惟肖,极为传神,说得几句,下方便会欢呼鼓掌。 赵決也不禁仔细听了两句,说书先生口中,江湖人组成了义军,对抗四方蛮夷,大展神威,每每在军队打不开局面的时候,作为开路的先锋,与宋军配合,从而无往不胜。 “这说书的,是不是看金老爷子的书长大的,怎么说的也是这种套路呢?”。 赵決摇摇头,并没有将他说的当真,而是绕着大街走了一圈,随便在路边吃了点东西,便回李府去了。 下午时候,带着赵決实习的是那两个小丫鬟,赵決好奇,询问小莲去了哪里,那两个丫鬟只说不知道。 在李府深处,一栋精致玲珑的小楼内,小莲正跟着李小姐快速下楼,她的脸上充满了担忧,看着小姐单薄的背影,紧紧握着拳头。 “小姐,几位公子真是太过分了,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还有老爷……不公平”。 “小莲,这不是你该说的,爷爷他,也是没有办法,谁让我是女儿身呢”。 “可小姐把一切都处理的很好……比那几位公子还好些”,小莲有些不服气。 “这些没用,去看看吧,我会尽量争取,只要有可能,我就不会放手”。 随后一行人向着家主住的院子赶去,在哪里,将有一场研究接下来家族的产业重新分配的会议。 此后一个月,赵決大部分时间都跟着小莲学习管事该做的事,而一有空闲,便会到街市上走走看看。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从看到的、听到的、摸到的大量事物中,终于渐渐开始对现在的处境有了较为清晰的认识。 历史的确是在唐朝那边转了个大弯,那个本该兴盛繁华的王朝,短短时间内便折戟沉沙,灭国消亡,被四方诸夷吸收了丰富的疆土资源,化为自身养料,反而越发强盛。 北方有突厥、女真并存,西北有西夏、吐蕃雄立,西南则是各方蛮族杂居,中间隔着个较为平和的大理,东南则是越南扣边,屡屡侵犯。 若不是大宋太祖赵氏摔王师征战,整个汉人疆域,几乎要被瓜分殆尽。 太祖死后,太宗继位,励精图治二十余年,将边关稳固,大宋恢复生机。 又经过几位帝王更替,六十余年的发展,渐渐有了一副盛世模样,而今的大宋,物产丰美、种类齐全,人口较开国之初,大约增长了十倍,已是数千万的人口规模。 这是一个全新的时代,全新的历史,但若只是论现在的繁华程度,到与真实历史上的那个大宋可以一较高下。 现如今,大宋的第九位皇帝在位,正月过去,便已是德阳十二年了。 一个月过去,赵決也不再抱有突然一梦醒来,回到现实的幻想,现在的他,开始向前看。 第六章 好胜的小莲 德阳十二年,二月二十三。 春阳景明,莺飞草长,微微刮来的风中已经褪去冬日的料峭,有了和煦的暖意。 “努力,努力,行健天同功……”。 清晨时分,天还未大亮,一阵歌声便从屋中传出,赵決已经早早起床。 洗漱完毕,赵決穿着一身青色长袍,从房中出来,先在小院中打了一套太极拳,然后绕着李府跑了两圈,接着买了糕点回来。 这一个月来,他每天都这么过,既然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总不能再像前世,浑浑噩噩,再做那一粒老鼠屎。 这一世,赵決觉得,他完全可以尝试着去大展才华,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话说回来,即便他肚里没什么墨水,才华实在不够,不能迎娶那倾城倾国的白富美,就算娶了小莲那丫头,也是可以的嘛。 赵決想到小莲,脸上便涌起一丝笑意。 初时,小莲对他颇有意见,态度冷冰冰好像仇人一般,每日里都要训他几句,小丫头一掐腰,赵決立马遭殃。 赵決郁闷无比,他从一些细节上,能够感受到小莲心性纯善,温柔得体,对身边的人都是不错的,府里下人犯了错,她的处置并不严苛,算是一个温婉乖巧的女孩儿。 但她唯独是对自己,时不时就会冒出一丝敌意,让赵決摸不着头脑。 她是上级,赵決是下级,上级给下级脸色,给小鞋穿,赵決浑身都不自在。 经过了几天苦闷的生活后,赵決决定不能在坐以待毙了,他要主动出击,改变局面。 于是他开始有针对性的观察小莲的举动,和一些家丁闲聊时隐晦的打探小莲的情报,尽可能多的去了解她,揣摩她的心里。 终于,在经过不懈努力,赵決汇集各方情报,梳理信息后,找到了小莲处处针对自己的原因。 因为好胜心。 当赵決得到这个结论后,顿感哭笑不得,不过仔细想想,这也在情理之中。 李府之中,家主李骞今年已经过了甲子年岁又五载,虽然身体尚可,无什么病患,但客观来说,这种高龄老翁到了这样的年纪,随时都有驾鹤西去的可能了。 李骞一妻一妾,膝下育有五子一女,皆已成家,又在开枝散叶,到得如今,儿孙满堂,再加上他几个兄弟的后代,一大家子凝聚起来,便成了华宁城中,令人羡慕的鼎盛人家。 家大业大,算一桩幸事,但也有令人头痛的地方。 李家虽然人气鼎盛,大家热热闹闹,一片繁华,但这其中,却并没有几个才气卓绝的人。 李忠文、李忠武、忠勇、忠烈、忠怀现如今都是人到中年,已经经过时间考验,确定皆是平庸之辈。 现在李骞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几个孙子身上,但这几年的观察后,似乎也不容乐观。 不过孙子不行,有一个孙女却让他眼前一亮。 那便是小儿子李忠怀的独女,李念仙。 李念仙生的貌美如花,温柔贤惠,看上去柔柔弱弱,仿若扶风弱柳,贤淑雅德,一副深闺女儿姿态。 她做事内敛,外表温和,从不与人争执。 但她处事,却决然不同,一旦决定要做,便是雷厉风行,毫无犹豫,手腕果断,极有魄力,且女儿思虑周祥细腻,做事井井有条,分寸拿捏得当,一桩一件,都安排妥善,少有缺漏,比之几个儿孙,要强一大截。 这几年下来,反倒是这个孙女李念仙管理的李府产业生意最好,越来越旺。 而小莲,则是这个女强人身边的一号红人,除了照顾李念仙的饮食起居,也同时帮着小姐传达指令、查看账册,忙里忙外,宛若一个小女强人。 其中小莲最骄傲的,就是自己的查账本事,她数的快,记得快,甚至比那些做了多年的账房先生都不差。 然而那天,她这个聪明的小账房却被赵決一下子给比了下去,而且,是以那样一种巨大的优势给比了下去。 少女心中不忿,回来之后,又暗中找了几堆货物,但数来数去,也达不到赵決那种程度。 走了一圈儿,就算好了?小莲心里很生气,这让她这个小账房以后怎么混嘛! 赵決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拐了个弯,走向一条小道,这并不是他住的方向,但赵決却走得很自然,看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在斑驳翠绿的竹林掩映间,建着一座朱红秀雅的小亭,竹林小亭,宛若是画卷,鲜明的色彩给人靓丽的美感,平添几分明朗。 而此时,在亭中,一道桃红色小袄的身影手捧书卷,鹅蛋脸儿上,蹙着弯弯眉头,显然遇到了难题。 赵決走了过去,悄悄探头看了一眼,不由笑道:“小账房,这都看不懂?”。 “啊”的一声惊叫,却是小莲刚才心思全部用在了书卷上,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过来的赵決,突然听到有人在身后说话,顿时吓了一跳,待扭头看清是一脸笑容的赵決,小莲这才松了口气,拍着胸脯,连连道:“吓死人家了……”。 不过很快,她便瞪起眼睛,嗔道:“赵決,你又迟到了!”。 此时东方天际已经亮起了鱼肚白,隐隐有金色的光线要跳出来,万里苍穹辽阔无极,让人不由生出人生渺小的感慨。 而从华宁城外,远远的有悠扬钟声传来。 “当……当……当……”。 那是城外的观音庙的钟声,象征着日月交替,沉静的黑夜褪去,繁华的白天到来了。 “给……”,赵決笑了笑,将买来的糕点放在亭中的桌子上,道:“就算再刻苦,也不能饿了肚子”。 小莲白了赵決一眼,走过来坐下,拿着糕点往小嘴里面塞。 随便吃了两口,她便又拿起了书卷,看了看,偷偷瞟了眼正在喝粥的赵決,咬咬牙,道:“这道题你出错了!”。 赵決抬起头随意看了一眼,便道:“没错”。 “就是错了!”。 赵決拿起油条,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问她:“为什么你这么确定它是错的……”。 “因为、因为我算不出来!”。 赵決好悬没噎着,连忙喝了口粥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这才仰天大笑,道:“哪有这样的道理,你算不出来,就说题是错的,明明是你这小账房笨罢了!”。 “我不笨!”,小莲红了红脸,道:“就连很多账房先生都不如我呢!”。 “是啊,你不笨,你比很多人都聪明,但在我这里,你就是笨啊……”,赵決摊摊手,笑着道。 “你欺负人,我、我不跟你学了!”,小莲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喂,回来,我教你就是……真是的,搞得跟你是老师,我是学生一样”,赵決连连摇头。 那边小莲果然又回来了,抿着嘴唇,抻着脸,一副我就是不服气的模样。 赵決无奈,只得随她,将书卷上那些或长或方的立体草图、以及图旁的计算公式给她推演一遍。 等小莲完全掌握,天色已经大亮,朝阳在树林上空升起,照射到了小亭边上,小莲的脸颊便在明媚的阳光下变得精润起来,亮晶晶,像是花儿,映在了赵決眼中。 第七章 诗集 白天,赵決是实习管事,跟在小莲身后学习管理事务,到了晚上和早晨,他便摇身一变,又成了小莲的老师,教导这个小丫头最基本的算数知识。 古代虽然也有筹算一说,但对于普通人家还没有做到普及,大部分人都是没有读过书的,而就算有人能接触到筹算,也不能比赵決更有这方面的能力。 教育,是需要积累的。 当一代又一代传下来,去芜存菁,不断凝化,这样的知识才最有用,最优秀。 古代的筹算,无非是以文载道,多是描述性的语言,顶多在配上几个例子,然后教给学生,大量的文字其实耗费了学习者的精力,并将其中包涵的数学精髓给掩盖掉一部分,不能突出筹算最强的特点,那就是一个简字。 而后世的数学,往往一个公式,一个符号,就能代表那长篇大论的语言,形成系统,让这样简洁的思维直接深入人心。 赵決的优势,代表的就是后世教育的优势,他对于数学的理解,能够直中要害,鞭辟入里,一针见血的找到问题关键,从而不费吹灰之力予以解决。 这段时间小莲跟着他学习,一开始很艰难,对方根本就看不出那是什么模型,也不知道从何下手,打个比方,她的水准连九年义务的前三年都达不到,顶多就是二年级小学生的水准,而且还是差生。 赵決将教学的速度放的很慢,从最基本的数数字教起,让小莲学着写阿拉伯数字,而不是较为繁琐的汉字。 随后又陆续开始教她简单的加法,减法,乘法,除法这些运算规则,教她乘法口诀,最后又一点点灌输做表格的意义。 慢慢的教了将近一个月,小莲才渐渐有点能听明白赵決的思维,能够稍稍跟得上他的节奏了。 日子就在这样的过去,说不上忙碌,但也绝不悠闲,赵決倒是很喜欢这种节奏,生活不累,每天都有着盎然的兴致。 德阳十二年,三月初,一场春雨淅淅沥沥,拉开了生机勃勃的序幕。 经过一个半月的实习,到目前为止,赵決已经基本上掌握了管事所需要技能,什么时候该进货,什么时候该出货,要如何调配货源,仓库那边做定期的晾晒,安全隐患的排查,大情小事,都有了概念。 小雨将竹叶打湿,泥土中的小草已经焕发出新嫩的绿色,小道上,小莲撑着油纸伞过来了。 她一身浅绿色的小袄还是那样厚,让赵決看不出这丫头的真实身材到底是胖还是瘦,不过看她走路轻轻盈盈的姿态,身材应该是极好的。 春风吹得大了些,小莲一时没有抓紧油纸伞,被吹开了头顶,顿时吓得她白皙脸上露出紧张,连忙用双手握住,这才重新遮住了头顶的小雨。 走到院子外,她犹豫着停下,向屋中张望了几眼,然后喊道:“赵決,你在吗?”。 赵決从那边的窗户里往外探了探头,看到了她,招了招手。 小莲这才进了屋子,合上雨伞,放在门后,然后拍打着溅到身上的水珠,皱眉道:“弄湿了……”。 赵決从里屋出来,一边给小莲递毛巾,一边疑惑道:“你不是说今天要出府办事,不学了吗?怎么又过来了?”。 小莲接过毛巾将身上水珠擦干,犹豫了下,又用毛巾角落在脸上随便抹了抹,道:“原本是要出去的,刚刚对方派人来,说这单生意取消了,我便来了”。 “又取消了?”。 赵決脸上微微露出疑惑,从二月初开始,一个做了大半辈子茶叶生意的老客户说要回乡下颐养天年、享受天伦之乐去了,便取消了一单生意。 后来又有新开发出来的几个客户也都以想在考察考察为理由,延迟了生意往来。 到了二月底,大概共有七八家客户没有再和这边联系,生意往来搁浅,应该是不会在合作了。 小莲点点头,脸上有些担忧,道:“是啊,原本说得好好的,文契都已经拟好,只要双方签字画押就能生效,可是突然就说取消了,那边说的是我们给的价格太贵……但这几年,都是这个价,以前他们可没说过”。 两人说了一会儿,猜测了几句,就又将心思转到了小莲的学业上,这事儿反正有小姐掌管,也用不到他们过分操心。 外面的春雨淅淅沥沥,隔着窗户能看到不远处的竹林在雨中翠绿的模样。 湿润的风吹进来,有些微寒,不过两人都没有关窗的意思,任由它开着。 新宋朝虽然比较开放,民风习俗较为淳朴,对于男女之防,不是太严,但两个年轻男女同处一室,还是尽量要坦坦荡荡,以免让人遐想菲菲。 “我昨天晚上回来,给你出了一套题,正好今天时间充裕,你做做,就当给你考试一回,看你这些天学的效果如何?”,赵決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册子,放在桌上。 小莲拿起来看了几眼,便露出轻松笑容,脸上洋溢着得意,道:“这么简单!?”。 “简单?”,赵決微微笑了笑,将一支细香点上,插进香炉里,往桌边重重一放,道:“你这个小账房只要能做对八十分,你要我赵決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真的!?不许反悔!”。 “当然……不过,要是你做不到呢?你怎么说?”。 小莲又快速的将书卷浏览了一遍,自信的道:“和你一样!这么简单,我就算得不了满分,也能得九十分,赵決,你输定了!”。 “好,就以这柱香为限,开始做吧”,赵決说罢,坐在小莲对面,拿起一本书慢慢读了起来。 小莲也不敢耽搁,坐下深吸口气,合十了双手,脸上露出郑重的神情,片刻,睁开眼睛在书卷上写写画画。 赵決淡淡一笑,心道这丫头倒像我前世考试之前,要先虔诚的膜拜春哥,不过,似乎每次效果都并不理想。 他暗自摇摇头,然后将目光移到了手中书页上,一行行浏览,眼中,却有淡淡的惘然。 这是一本诗集。 其中包含了唐朝十年与大宋近百年的优秀佳作,在文风兴盛的年代,这样的诗集很流行,但凡有点学问、念过几年书的,家家户户基本都有。 诗是好诗,有格调高雅、清新隽永的阳春白雪,亦有通俗易懂、妇孺皆通的下里巴人,百年诗文大家,皆记录在册。 然而,赵決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差了那么一层意思。 这里面少了人。 诗集里没有大小李杜,没有初唐四杰,没有诗王白乐天,没有诗鬼李贺,没有诗胆贾岛,更没有了苏轼、辛弃疾、李清照、温庭筠……一切在后世轰雷灌耳,能吓死人的超级诗词大家,在这上面,一个都没有! 那恢弘的诗词长城,从历史长河中烟消云散,那些真正懂诗为诗而生的人,不在人间。 这种巨大的空缺让赵決感到了莫名的压抑与恐惧,他开始想,自己或许能够做点什么。 对于后世的大多数人,我们第一次开始认识历史,应该就是古诗词了。 从骆宾王的鹅鹅鹅,到李太白的静夜思,那是一代代华夏儿女必不可少的历史瞻仰,我们通过背诵古诗,来陶冶情操,感受汉族几千年文化的魅力,它所展现的韵律、才情都是五千年璀璨文明的巅峰之作。 而如今,那些对后世产生极大影响的文化瑰宝,不复存在了,只剩下了赵決手中薄薄的一本诗集。 第八章 背后的推手 赵決看着,想着,眉头渐渐锁起。 对面的小莲也皱了皱眉。 从一开始的下笔如飞,文不加点,慢慢的,她开始放缓了速度,要想一想才写,又过了片刻,她更是拿起了草稿纸开始进行推演,一遍遍的读题,把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 桌上的香炉一截截燃成灰烬,烟气袅袅,飘在两人中间,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细香燃尽,小莲交卷。 听着雨声,赵決给小莲批改作业,小莲乖乖的在一旁站着,眼睛盯着赵決手中的笔,他画个对勾,小莲就松口气,打个差号,她就暗自懊恼。 很快,书卷上的题全部批改完毕,赵決咳嗽一声,转过身来,小莲顿时满脸紧张,盯着赵決的表情,她希望能从他的脸上看出来好的结果。 “小莲啊,这次考试的题,你觉得做起来难吗?”,赵決脸色不变,若无其事的问。 “不难……也有难的,不确定答案对不对……”,小莲说了句,就开始催促道:“多少分?过八十了吧?”。 “差不多,比我想象的好些”。 小莲听赵決说差不多,顿时高兴起来,道:“八十几?”,她写过之后,就发现这套试卷要在一炷香内做完,还是有难度的,她心中估计的分数,大概就是八十多分。 “呵呵,七十八”,赵決笑了笑,将卷子递给小莲。 “七十八!?”,小莲顿时一声惊叫,接过卷子,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这道题两分,这道一分……”,少女很认真的将所有的错题加了加,反反复复的核算。 “呀,这道题怎么写错了,我记得明明写的是二百一啊……还有这道,少加了个小数点,错的太可惜了……”。 小莲脸上露出浓浓的惋惜与失落,脸上明媚的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懊恼与紧张。 “咳咳……哪个,你看清楚啊,我可没有少给你算分,你的确是这种水平,七十八,不到八十”,赵決点了点卷子。 小莲微微涨红了脸,道:“就差了两分,也不是很多嘛……有两道是我不小心写错了,本来该八十一的!”。 “对啊,这上面的题要是慢慢做,你都能做对,你能得一百分,但考试就是考试,你只得了七十八分,你输了,别赖账啊”,赵決提醒道。 小莲气鼓鼓的跺了跺脚,大声道:“谁赖账,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嘿嘿,你等着……”。 赵決笑了笑,回到里屋,过了一会儿,手里捧着几件衣服出来,递给小莲,道:“给你,替我洗一下”。 “你……”,小莲看到赵決竟然让她洗衣服,脸蛋便是一红,一般浣衣,都是给亲人清洗,未婚女子给青年男子洗衣,便是两情相悦的标志。 她不由低了低,羞得不敢看人,叫道:“府里有专门洗衣的丫鬟,为什么不给她们送去?又不会收你钱”。 “我才不让她们洗呢,一大盆子里泡着七八个人的衣服,臭烘烘的,弄得我都不想穿,洗衣服当然是分开洗的干净……记得多放点香荚,穿的时间长了,怕洗不掉”。 看着小莲只是低着头,摆弄衣角,赵決不由叹息一声,没好气道:“原来小账房说话是不算数的,罢了,算我倒霉,这衣服,我自己洗就是”。 “谁说话不算数了,给我!”。 小莲咬咬牙,突然将衣服从赵決手里抢过来,连伞也顾不得打,转身就出了门,在小雨中快速离去。 赵決远远的看着那道身影在春雨中越去越远,消失在竹影深处,不由暗暗好笑,原来这丫头,还会害羞啊? 李府深处,一栋上下两层的朱红小楼,耸立在细雨之中,楼外不远处便是院墙,从二楼窗台里,能看到外面的情况。 此时在窗边,李念仙正望着外面的雨中景致,看着小雨打在外面的树叶上,啪嗒啪嗒汇成水线。 在往远处,目光越过院墙,街道上的人有的打着伞慢慢走着,也有人行色匆匆,赶着找地方避雨。 一辆马车从雨中赶来,从车窗里,可以看到其中那男人带着酒气的脸,说不上英俊,但身着绫罗绸缎,穿戴的颇为讲究,倒也衬的出几分儒雅仪表。 那是她的大堂哥,大伯李忠文的儿子,李山龙。 李山龙今年已经三十有五,比李念仙的父亲李忠怀小了三岁,而比她则大了足足十七岁。 三十五岁的男人,不算老,但也绝不年轻,要说担起李家的担子,这个年纪的阅历是够了。 然而呢,这个已经三十五岁的堂兄有着争夺家主的野心,但每日里却流连于秦楼楚馆、抱得个温香软玉,大把大把的银子花出去,只为姑娘对他笑一笑。 华宁城中李大少,一掷千金佳人笑。 他是华宁城中,各家烟花柳巷里争相抢夺的贵宾,那些老鸨姑娘们见了他,没有一个不奉承的。 他经营的李家产业,说不上亏损,但每年的盈利,还比不上李念仙的零头。 李念仙今年十八,样貌出众,能力出众,出身出众,如果她是男孩儿,她在整个华宁都将是出众的。 但她只是一个女子,在重男轻女、讲究三从四德的大时代里,她注定要受到来自舆论的压迫。 她不能表现的太过,所以就算她心中有着焚毁天下的大火,也只能以平和的笑容,让自己看起来柔弱、安静。 一个是李家第三代的长子,风流成性,年纪不小,却并没有什么建树。 一个是从小乖巧的孙女,头脑清晰,做事认真,将李家产业打理的颇有起色。 但在那天,李骞说下一任家主,应该成熟稳重,要有阅历,能在外面抛头露面。 他并没有说要让李念仙交出产业,可所有的人都听懂了李骞隐晦的意思。 自众人散去,第二天,和李念仙有来往的客户就开始陆续的打起退堂鼓,大量的订单作废,进货不足,出货也大幅度缩减,她苦苦经营的产业,开始受到冲击。 刚刚说过的事,外面的人怎么能那样快的得到消息?那些客户,大部分都是交了违约金的,订单作废,他们也会受到不小的损失,这些损失他们为什么不在乎,是不是有人补偿他们? 李念仙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已经驶过去的马车,心中既痛又恨又无奈,这件事,幕后肯定有推手,而聪慧如她,大概也能看得出来站在背后的是谁。但看出来又怎样?一个女子,她在这个充满了男尊女卑的时代,敢翻天吗? 雨淅淅沥沥下着,从楼前不远处,她的丫鬟小莲抱着什么东西跑了过来。 她的脸蛋微微发红,头发已经被雨水淋湿,抿着嘴角,很气恼的模样。 到了楼前,她放慢了速度,但没想到雨天地滑,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好在少女年轻活泼,反应及时,身子晃了一晃,便站住了。只是她虽然站住,但手中抱着的东西却被抛了出去。 李念仙看了一眼,然后,看到了一件男人的内衣。 第九章 嫁了就嫁了 “嗯?”,李念仙微微愣了一下,思绪拉了回来。 “呀!”。 小莲见窗台上小姐正在那边看着,瞬间脸蛋红的好似要滴出血来,慌手慌脚的弯腰将衣服捡起,抱在胸前,低着头,快速冲进了旁边的偏房。 李念仙温婉的神色开始变的古怪起来,看着紧紧关上的房门,心中泛起一丝警惕。 “这小丫头怎么会拿男人的衣服,莫不是她偷偷的和下人好上了……” 一般府中的丫鬟,到了年纪,就会有主家为他们张罗一门亲事,往往就是在自家的下人里面挑。 也有丫鬟看中了外面的人,会主动向主家提出请求,这时候如果契约到期,那么主家也会放人走。 总之,丫鬟要成婚,便需要经过主家的认可。 小莲今年十七岁,只比李念仙小了一岁,这样的年纪,倒也有了春心思动的可能。 “小莲她……”,李念仙心中不由微微有些犹豫起来,想到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自己到底应不应该放手呢? 李府之中,人气鼎盛,与她同龄的人不少,但是,要说到关系最好的,却没有几个。 除了去年已经嫁人的青青姐,府中能够知她心意,对她真心真意的,也就只有小莲这个贴身丫鬟了。 窗外的小雨哗啦啦下着,而她的兴致,更加低落了几分,如果小莲都嫁人了,那么,她在李府中,就更孤单了。 站在窗台边思索了许久,李念仙终于还是淡淡叹了口气,喃喃道:“还是问问她吧,如果小莲真的动了情,对方又是个良人,我也不会绑着她……我,终究只是个女儿身,留不住打天下的人”。 这样想着,李念仙轻移莲步,推开门,下了楼,到了小莲住的房间外,轻轻敲了敲门。 “谁呀?”,小莲清脆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小莲,是我”。 “呀,小姐……小姐,你先等一下,我、我、我要换衣服!”,里面的少女声音突然紧张起来,结结巴巴的说了几句,就听里面哗啦一声,似乎有水盆掉在了地上。 李念仙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柔和的脸上露出一缕苦笑,轻声道:“小莲,你开门吧,不用瞒我了,我都知道了”。 “吱呀”,房门打开,小莲鹅蛋脸上满是潮红,手上湿漉漉的,不断往身后藏,窘迫道:“小姐,你刚才说什么?”。 李念仙看着小莲刚被雨水弄湿的头发,伸出手去,替她将秀发上的水珠拂去,心里,却感到浓浓的不舍。 “小莲,你和他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李念仙微微有些责怪的看着丫鬟,但眸子里,却满是疼惜与关切。 “啊?”,小莲挠挠头,随即疑惑的问道:“小姐,你是说我和赵決之间的事?”。 “原来是赵決……”,李念仙慢慢的走了进来,嘴里低声说了一句,脸上露出一丝了然。 “什么时候开始的?”。 虽然李念仙只见过赵決一次,,但她记忆力颇佳,且赵決那天表现不错,她对赵決还有印象,对方的样貌、才能倒也不错,算是一表人才。 “嗯……”,小莲微微仰起头,手指在下巴上点着,眨着眼想了想,道:“就是那次我们去看货,小姐把他提拔为了管事那几天,大概、大概是正月底吧”。 李念仙心里一动,暗暗有些惊讶,那才短短几天时间,两人竟然就生出了感情,这两人还真是迅速。 不过,看着眼前的丫鬟,小莲已经十七岁了,身子已经发育起来,性情活泼可爱,样貌又俊俏,算得上是个美人,那赵決喜欢她,也不足稀奇。 而赵決读过书,脸面干净俊朗,据说还是个有骨气的人,在一众家丁中,可谓是鹤立鸡群,卓尔不凡,若是非要给小莲许配个人家,赵決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两人又两情相悦,似乎,一切都很完美。 李念仙微微笑了笑,道:“你这丫头,为什么那时候不告诉我,偷偷摸摸的,是怕我不同意么?”。 小莲似乎被说中了心思,脸蛋红红的,神情扭扭捏捏,小声道:“小莲觉得很丢人嘛,我原本以为李府里面,最厉害的人就是小姐,而我就是第二个厉害的人,谁知道遇到了他,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点都不厉害,在赵決眼里,我很笨的!”。 李念仙摇摇头,道:“这有什么丢人的,你和我说了,我也不会不同意,他要是真的好,我会放手的”。 “放手?”,小莲一时间有些没听明白。 这时李念仙转过头去,看到了屋子里面放着一盆衣衫,地上湿漉漉的,显然小莲刚才正在浆洗。 “小姐,那是我的衣服!”,小莲张开双手,连忙跑过去挡住了李念仙,紧张道。 “你呀你……”,李念仙以为是小莲脸皮薄,不禁戳了戳她的额头,不悦道:“刚才都说开了,还这么害羞,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我又不是外人,你怕什么?算了,等雨停了,你把赵決叫上,我们出去走走,我为你把把关,然后……你就嫁了吧”。 说罢,李念仙含着笑容看了小莲一眼,转身上楼去了。 “嫁了就嫁了,小姐你说了算……”。 小莲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的心思,还都在那一盆衣服上呢,顺着李念仙的话嘀咕一声,目送小姐上了楼。 楼梯上,李念仙终究是淡淡苦笑,无奈自语道:“果然,这丫头脸皮也不是那么薄……”。 关上房门,小莲长长松了口气,脸上涌起淡淡的得色,终于是没有让小姐看到赵決的衣服,如果被她看到了,那还不得生出天大的误会? “我就是聪明,哪里笨了……”。 少女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过去继续洗衣服,但搓了两下,却突然停了下来。 她的脸色,一点点的变化,最后猛然站起身来,提起裙角就朝着楼上跑,一边跑,一边满脸慌乱,大声叫道:“不是的!不是的!小姐,你刚才说要把谁给嫁了!?”。 第十章 雨后长街 这一场春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清晨,才渐渐停了。 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杨柳依依。 走出房门,赵決深深的吸了口带着竹叶清香的空气,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雨后的院落,清新而又充满了鲜亮的色彩,竹叶滴落了水珠,小草越发茁壮,石子小道,蜿蜒进入了李府回廊。 “古代比后世,绝对要更适合人类居住,嘿嘿,我如果不活上个一百岁,都对不起这里的空气!”。 赵決将身上长衫整理爽利,脸上洋溢着朝气,朝着远处跑去,院子里有人碰到他,便笑着向他打招呼。 “呦,赵管事,又去跑步啊?”。 “嗯,活动活动……”,赵決对负责看门的老高点点头,跑出了李府。 老高则揣着手,在还有些微冷的春风里目送赵決离开,嘴里嘀咕道:“真是个能吃苦的好青年啊”。 很多人都已经习惯了赵決这种类似于作践自受的行为,他每天早早起来,总要绕着大街跑步,这在他们看来,就是吃苦。 赵決出了回云巷,朝着东边一路跑去,过了两条街,再沿着那最繁华的街区外围往南跑。 这条街道的一侧,便是锦绣楼阁的后院,而从其中,传来了咿咿呀呀的女子唱腔。 软软的语调,带着三分困倦的意味,那陌生而又舒缓、令人情不自禁感到动情的曲子,这些天来,他已经听了太多次。 赵決从街道里跑过,远远对着那楼阁某处挥了挥手,便也能看见在一扇打开窗格里,一个身着淡绿色裙装的女子对他微笑着摆手,手摆的幅度很小,有时候赵決甚至分辨不出她摆了没有。 不过,赵決并不在意,只要他摆了,那就行了。 “呼哧~呼哧,终于跑了一半了,还有一半,坚持住!”,赵決大口大口的呼吸,原来,他是把这里当成了他的中点站,每次经过这里,心里便会暗示性的涌起力量。 而那个自从大半个月前,林跃随意摆手之后,楼阁里,竟然也有人做出了回应。 林跃并不认识,甚至,连看都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只是他觉得很有趣,便一直坚持了下来,每次经过这里,都会摆一摆手,那窗格里,有时有人,有时没人,大多数时间,是有人的。 迎着晨风,奔跑在古代的街头,僻静的街巷,还没有多少的人影,只是那传出唱曲声的院落里,偶尔会有小门打开,从里面慌慌张张出来某个夜宿在此的男人。 这种地方,就是传说中的秦楼楚馆了。 青楼,又叫妓院,在古代,这是一种稳赚不赔的生意,而能开青楼的人,多少要有点过硬的后台。 华宁城规模不大,但秉承了大宋繁华鼎盛的狎妓传统,在这小小的城中,有知名度的青楼,就有四家,其他小打小闹的,更是不下数十家。 青楼女子,倒也不全是卖身娱人为业,其中还有一部分青白女儿,称为艺伎。 艺伎,卖艺不卖身,但往往正是她们,才是某个青楼的主打招牌,比那些出卖肉体的女儿,要能吸引客人的多。 比如说赵決刚刚经过的那座楼阁,便是华宁城中,四大名楼中的紫韵楼,其中最著名的,是一个叫做箬箬的艺伎,擅长弹琴拂曲,并且对于诗词一道,也颇为精通。 雨后长街,地上多少有些积水,赵決跑的并不快,但他的节奏掌控的很好,身躯上下起伏的韵律,看起来很有种动感美,他并不高大,亦不雄壮的身躯,在长街上跑去,潇潇洒洒,飘逸之极。 很快,他就从长街上消失了。 而站在紫韵楼内,窗格之后的女子这才收回了目光,将窗子合上,走到了桌边,焚起香炉,翻开古旧的诗集,慢慢的读了起来。 她素洁白皙的手指在诗集上微微掀动,脸上莫名其妙的带着一丝笑容,就连读到那些悲情诗,也没有了往日的沉郁。 一旁的丫鬟看到女子脸上的神情,不由好奇的小声嘀咕道:“箬箬姐这是怎么了?一大早上的,就笑眯眯的,是不是有哪位公子,向箬箬姐求亲了?”。 那边,听到丫鬟嘀嘀咕咕的声音,女子微微抬起头来,温婉端庄的脸上涌起淡淡的嗔意,没好气的看了丫鬟一眼,骂道:“死丫头,在背后又说我什么坏话呢?”。 丫鬟吓了一跳,顿时连连摆手,焦急道:“没有没有,我是说箬箬姐你笑起来真好看,咱们华宁城最美丽的花魁,就是你了!”。 箬箬剜了她一眼,笑道:“那些虚名俗物,我才不在乎,要当花魁,你去当好了”。 “嘻嘻,我倒是乐意,就是大家都不选我啊……我去给箬箬姐倒茶!”,丫鬟吐吐舌头,转身跑出去了。 箬箬则翻开古诗集,又看了起来,读着读着,她的脸上便又涌起了淡淡的微笑。 窗外,那雨后长街,在阳光里延伸出去,街上的行人,也开始渐渐变得拥挤起来。 赵決跑过步,回到李府,照例提着糕点,去往竹林小亭中教小莲筹算。 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脸颊上涌起淡淡的红润,整个人精神气色绝佳,这种状态,要比刚穿越而来时强了不少。 远远的看到小亭,赵決心情也愉快起来,不禁微微吐出一口气,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小亭里,已经有人了。 小亭边,走来走去的小莲很是焦急,她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一会儿绕着亭子走一圈儿,一会儿又满脸委屈的跺跺脚,整个人肚子里好像装满了气,根本停不下来。 突然,听到林子里传来脚步声,看到从那边走过来的赵決,小莲神色顿时一喜,小跑着冲到赵決身前,叫道:“赵決,我有事要和你说……和你商量”。 赵決笑着道:“什么事儿?”。 “就是……就是……”,小莲神情窘迫,接连张了几次口,都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她的玉手在半空抬了几下,又放回去,十分纠结。 赵決看的奇怪,一边问她:“就是什么?”,一边瞪大眼睛,微微将头凑过去,想从她的眼里看出点什么。 小莲低着头,跺跺脚,最后咬着嘴唇,一狠心,猛然抬头道:“就是我和你成亲的事儿”。 “啪!”。 赵決正将头凑了过去,没想到小莲猛然抬头,声音很大,顿时吓了一跳,手一哆嗦,提着的糕点便掉在了地上。 然而他此时已经管不上糕点了,整个人有点发懵,他的脸上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只是盯着小莲,下意识的问道:“你刚才,说了什么?你和我……成亲?”。 小莲红着脸,低着头,嗔道:“是啊,小姐说要把我许配给你,还说,今年就要过门……都怨你,人家丢死人了!”。 赵決慢慢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看着小莲羞涩模样,心里却涌起莫大的幸福:“小姐……英明啊!”。 第十一章 十七岁的媳妇儿 春阳升起,微风依依,雨后的天空万里无云,这一刻,到处是鲜明的亮色,光明与温暖,降临在这锦绣大地。 春天的气息已经很浓了。 而赵決的春天,似乎也比前世要来的早了一些。 “你愣着干什么!?还不想想办法!?”,小莲看着赵決一言不发,脸上只是充满了感恩的表情,不由恼怒的推了他一下。 赵決回过神来,幸福道:“想办法?想什么办法?哦!你是说,让我拿主意什么时候成亲、都请谁、怎么收礼是吧?”。 “收你个大头鬼!”。 小莲脸上越来越红,攥紧粉拳,几乎快要哭出来,气道:“都是你让我替你洗衣服……竟然还有内衣……小姐看见了,就以为我和你好了”。 赵決嘿嘿笑了笑,洗衣服嘛,哪有那么多讲究,内衣也是衣服,也不算是违规。 小莲却微微红着眼睛,低声道:“小姐这些日子心里愁闷,本来就没了心气,一见我给你洗衣服,心里更是没了指望,便只想着把我嫁了,然后将产业交出去……那可是小姐的全部心血啊,这几年来,一路风风雨雨自己挣过来的,她吃的苦,我都看在眼里”。 “赵決,你赶紧去和小姐解释清楚,让小姐振作起来,只要小姐不服输,这个家,她还是有机会的”。 赵決大致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原来却是一场误会。 他不由大失所望,连连摇头,叹道:“白白让我高兴了一场,真是春梦了无痕,什么都没了,可怜可怜”。 小莲见赵決神情沮丧,言语里甚是失落,她的心里不禁生出些别样的感觉,似高兴,似甜蜜,但又似乎什么都不是,对于赵決此刻的反应,她感到很茫然,一颗心里,也就产生了无数的想法。 她想说什么,又不知说了之后好不好,总之纠结起来,最后也就没有开口。 这时,从亭子那边的小道上,小风小雨两个丫鬟走了过来,看到小莲和赵決,两人脸上都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 “嗯嗯……”,到了亭子边,小雨故意清了清嗓子,忍住笑意,道:“小莲姐,赵決管事,小姐说了,她在府门外等你们,带你们去街上走走”。 “小姐她已经出去了?”,小莲睁大眼睛,着急道:“完了完了!这下来不及了!”。 “小莲姐,什么来不及了……快去吧,小姐都等了有一会儿了”,小雨催促道。 小莲跺跺脚,扭过头来,嘱咐赵決道:“你……你一定要解释啊,我们不能让小姐散了心,我会一直陪着她的!”。 赵決苦笑道:“知道了,一会儿我就说,我只是个刚来没几个月的家丁,小莲你是李府长大的人,我赵決配不上你,让小姐另外给你找个更好的良配,行了吧?”。 摇摇头,赵決径直向前走去。 “我……”,小莲瞬间气的眼泪快要掉下来,心里却是一阵苦恼,盯着赵決的背影,咬咬牙,忍着没哭出来。 小风小雨在旁看着,脸上都涌起惊讶,望望小莲,在看看走远的赵決,两个人也有点手足无措,心里却想着,不是说这两个人就要成亲了吗?怎么…… 她们开始感到搞不清这两人的关系了。 李府门外,李念仙和几个家丁等在那里。 她恬淡的望着门前一株已经抽出嫩绿新芽的梧桐,脸上平静温婉,带着似有似无的失落。 这颗古桐,长了几十年,到最后,也要被砍去,它所有的风华,都不会再被人看到了。 总有一些人要牺牲掉,无论它是多么的优秀。 “小姐,你找我?”。 赵決从府中出来,对李念仙微微躬了躬身,他的动作很轻微,显得不卑不亢,仅仅是表现出了礼节,而不像其他人那般,动作里往往还带着奉承谄媚的味道。 李念仙转过身来,收敛了脸上的情绪,微微笑道:“赵決,这一个月感觉如何,很辛苦吧?”。 赵決笑笑,洒然道:“也说不出辛苦,每天都有小莲姑娘带着我,我只是看看学学,很悠闲地……不过听说小姐似乎对我和小莲之间的关系有点误会,我这里想和你解释一下……”。 小莲和小风小雨也从府里走了出来,听到赵決的话,小莲顿时脸色变了变,心里,却莫名的疼了起来,她低下头,咬着嘴唇,眼眶越来越红。 “嗯?”,李念仙微微有些讶然,看了眼赵決,又看看小莲,眼中露出迷惑,不过摆摆手,拦住了赵決的话,道:“我们边走边说吧,站在这里碍了事”。 于是几人就走出了巷子,沿着热闹起来的大街往前走。 道路两边的小商贩看到李念仙一行人衣着不俗,气质卓然,知道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便喊得更为卖力,不断摆弄手里的货物,让李念仙过去看看。 身后的家丁护院沉着脸,走过去呼喝几声,瞪他们几眼,让那些摊主收敛些。 赵決跟在李念仙身边稍靠后的位置,见她不说话,他便也保持着沉默。 李念仙迈着碎步,在前面款款而行,看着周围的景色,神情很淡然。 走出去一阵,她才终于问道:“赵決,你刚才想说什么?”。 “小姐,听说你想让小莲嫁给我?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如果是,那便是误会我们了,我能和她做普通朋友,便已经是我的运气,她跟在你身边做事,身份尊贵,岂能嫁给我这么个家丁,她要嫁,也应该嫁个像样的人物,我赵決不敢耽误她,小姐若要决断,还请慎重”,赵決微微躬身,说话时脸上毫无表情。 小莲跟在后面,终于听到赵決说出这些话,她本该轻松的心,却更加的沉了,不知不觉间,小莲眸子里便噙满了泪水,想要控制住,却偏偏流的更快。 她终于已经无法自控了。 李念仙听到赵決这样说,脸上的神色,也微微变得凝重了不少,从一开始的恬淡,渐渐严肃起来。 “赵決,你真的这样想?”。 “是!我配不上她……”,赵決脸上神情依旧毫无波动,但一双手,却悄悄的握紧。 李念仙仔细看了他一会儿,便不再说话,继续往前走。 众人沉默起来,原本在街边的货摊上不时看看摸摸的小风小雨也感到了一股压抑,收敛了性子,跟在了后面。 路边的叫买叫卖声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他们那种带着尾音的腔调,像是故意在对着一行人的耳朵喊。 大家的心悬着,燥着,沉着,小莲更是难受之极,整个人好像死了一般,魂儿都被吆喝声吵走了。 “噗呲!哈哈哈……我配不上她……该给她找个好人家,不能让我耽误了……”。 猛然间,走在前面的李念仙突然笑的前俯后仰,花枝乱颤,美丽的脸颊上,有说不出的惊艳。 她突然转过身来,强自忍住笑意,打量着赵決,但实在是忍不住,嘴角还是有着笑容,艰难道:“赵決,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话的语气,有多委屈?明明心里喜欢的紧,却偏偏说的那么绝情,说吧,是不是小莲逼你这样说的?”。 赵決一呆,偷偷地看了眼小莲,却见小莲也露出惊讶,向他看了过来。 “你们啊,演技还是不够,想要骗过我的眼睛,差得远呢!”,李念仙微嗔,脸上却又流露出淡淡的明媚笑容,她走过去将小莲拉住,看到小莲满脸的泪痕,疼惜的抬手替她擦拭。 “你看,都哭成什么样子了,还说不喜欢呢?我虽然是小姐,但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亦是姐妹,你有什么心事,还用得着瞒我,何必让赵決这样做,你伤了他,他伤了你,姐姐的心里,又能好受的到哪里去?” 转过身来,李念仙再次看着赵決,问道:“赵決,我再问你一遍,如果我把小莲交给你,你能好好对她吗?”。 “我当然愿意!”,赵決心说白捡个媳妇儿谁不乐意,不过转眼却又叹了口气,道:“可就怕人家看不上我啊”。 “小莲,你怎么说?”。 随着李念仙询问,一众家丁和几个丫鬟也都将目光投注到了小莲身上。 瞬间,小莲的脸便红的如鲜亮的红锦缎,羞的她好像手足无措的孩子,整张脸都发烫起来。 “小、小、小姐,我、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少女变成了结巴,脑子里一片空白,胸口咚咚咚的响着,心脏的跳动几乎能让她昏过去。 她感到自己要死了,胸口好似吊着一颗巨大的石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胸腔里的跳动,大的好像整个世界都能听到,而她偏偏此刻变得茫然,一阵阵迷糊。 她只觉的小姐牵住了她的手,然后,放进了另一双大手里面,让对方握住。 那双大手很温暖,很有力量,甚至,握的她都有些疼。 这一刻的世界,说不出是什么颜色的,街道好像突然明媚了起来,阳光晃得她眼睛有点花,晕晕乎乎的被那双大手牵着往前走。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意识才慢慢变得清晰,然后,看到了在前面谈笑着走路的小姐,以及身边,牵着自己往前走的人。 那不是别人,正是赵決。 “啊!”,小莲惊叫起来,连忙要将手缩回去。 但赵決却紧紧抓住,扭过脸来,微笑道:“怕什么,你以后,就是我媳妇儿了!”。 他们正好转过了街道,阳光从上方洒下,背着阳光,小莲看着那张英俊、得意、又充满了喜悦的脸,此刻的赵決,好像比以往更为高大起来,站在那里,就将她整个人遮住了。 “你以后……就是我媳妇儿了……”。 阳光越发的明媚,路边的吆喝声也不在吵闹,倒像是喜庆的唢呐鼓点,一下下,敲在了小莲的心头。 这天,德阳十二年,三月五日。 小莲注定会一辈子记得这个日子,记得在这个雨后初晴,阳光明媚的早上,在某个路口转角的地方,赵決微笑着对她说了一句话。 “你以后、就是我媳妇儿了!”。 第十二章 从前有个武则天 将小莲的终身大事定下,李念仙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前些日子的苦闷、压抑、失落在这一刻,变得稍稍淡了些。 “小姐,你累不累,要不,歇会儿吧”,小风小雨见李念仙额头微微见了汗,便出声道。 “倒不是太累,不过,歇歇也好,喝口茶吧”。 于是众人停了下来,走到了附近的一家茶馆中,找了靠窗的地方坐了。 街道上,人来人往,在艳阳天里,很是热闹。 那边的摊贩推着木车吱呀呀走过了大路,就在附近的拐角停下,然后支起木车,将毛巾往肩上一搭,开始叫卖。 天空中朝阳刚刚升起不久,昨夜泼洒在路上的湿湿水气半干未干。 阳光洒在对面的房檐上,照着那些或明或暗或古旧或崭新的屋檐木梁,令这个小小城市在宁静之中,又显得生机勃勃。 茶馆里渐渐聚了不少人,这时候后堂里走出一位身着长衫的半百老者,左手里拿着惊堂木,右手里摇着鸡毛扇,却是说书先生出来说书了。 喝茶的茶客顿时间打起了精神,都转过头去,将注意力投注到了说书先生身上。 “啪!”,惊堂木轻轻拍下,那说书先生鼓动唇舌,开始侃侃而谈。 “却说大唐九年年末,本有英雄儿郎赵无敌横空出世,率领八百武林高手,大破金国三万军队,一人独出玉门关塞,在金国北院,刺杀数十金国大将,致使金国惶惶不安……”。 赵決听的又是武林故事,不禁好奇道:“怎么,这世上还真有武林高手么?”。 小莲此时还红着脸,不敢抬头,而李念仙摇摇头,她对这方面也知道的不多。 倒是身边一名叫李忠的护院听了,笑道:“赵管事,我大宋当然是有武林高手的,小人被老爷收留之前,也曾在武林上混过一段时间,只是我这三脚猫功夫,根本就不入流,混来混去,差点饿死,武林江湖,江湖武林,是个很玄妙的地方”。 “嗯?李大哥曾经混过武林!?”,赵決一听,眼中亮了亮,暗暗道:“还真的有武林,看来这段历史变化的不小”。 他倒了一杯茶,递给李忠,问道:“那不知武林上的高手,可有这说书先生说的那么强大,什么以一敌百,一剑杀掉一支小股军队,这些应该是吹得吧?”。 李忠连忙微微弯了弯腰,双手捧过茶杯,然后想了想,道:“一剑灭掉一支军队,这个我不确定,不过,以一敌百,这样的高手的确是有的,我就见过一个”。 “当时我和几个朋友答应一位富商陪着他去东川,夜里走山路,没想到遇见了上百人的山匪,原本已经活不了了,不过那天运气不错,正赶上一位贵人经过,他身边只跟着一位护卫,就那一人,便斩杀了十几名山匪,其余山匪被吓的屁股尿流,逃进了山里”。 赵決的心情不自禁的活络起来,如果只是一打十,那或许前世有些特种兵或者武僧也能做到,然而就算前世的人再厉害,也绝不可能一打百人。 原因无他,打十个,可以速战速决,而打一百个,对方会和你形成周旋,那便需要有超强的体能了。 也就是说,如果能打一百个,这样的高手必定有着强大的身体素质,赵決不用想也知道,那便是内功了! 内功!乖乖,那可是玄之又玄的传说级别了! 一旦有了内功,便不易得病,气量大增,甚至对于寿命,都有不小的延长。 如果自己能够学到内功,不一定去闯荡江湖,便是仅仅体验一下飞檐走壁的感觉,想想也燃的很! “咳咳,李大哥,这个,你知不知道这样的高手有多少,如果要想拜他们为师的话,要交多少钱的银子?五十两够不够?”。 李忠脸皮抽了抽,勉强笑道:“赵管事,这样的高手有多少,我倒是不清楚,不过五十两,似乎是不够的,当然,也有例外,有些武林高手若是看重了你的资质,便是一文不要,也会教你,只是很少罢了”。 赵決不禁又微微失望,叹道:“我还想着省吃俭用赚两年钱凑个几十两,看来是没戏了”。 小风小雨站在李念仙身边,打量着红着脸,仍旧被赵決拉着手的小莲,只是抿着嘴偷笑。 而这时,惊堂木再响,一段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落幕了。 茶馆里爆发出轰然的叫好声,听客们为江湖故事激动不已的同时,嘴里也在骂骂咧咧,骂那些金朝人的歹毒残酷。 而李念仙则静静的听着,微微蹙着眉头,原本轻松的神色,又变得黯然起来。 因为那说书先生最后说了一句:“再强大的女人,也休想征服我们华夏的铮铮铁骨……”。 他当然是故意将女真说成是女人的,这样能加深听客们的情绪,令得他们觉得,自己是雄赳赳的男子汉。 但这无意间的言语,却又触动了李念仙的心肠。 李家的归属,她将来的命运,未来的道路,似乎都已经在时代的压力下,变成了没有选择余地的东西。 没有人会觉得她能够撑起李家,也没有人愿意帮她打一片天来,无论她是否有这样的才能。 在繁荣的大宋朝里,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疆域上,未必没有如她一般的女子,但最终的结局,一定是黯然放手,嫁与男人,持家教子,或幸福、或不幸的活下去。 李念仙喝了一口茶,然而茶水已经凉了,到了嘴里,已经喝不出是什么味道。 “嗯?”,赵決询问了李忠一些江湖上的事,扭过头来,突然看到李念仙那样的神情,心中微微一动,想起小莲之前和他说过的话,便已经知道李念仙在愁闷什么了。 他看了看小莲,抓着她的玉手在掌心揉了揉,看她越发红起来的俏脸,心中很满足。 也罢,人家既然将贴身丫鬟送给我当了媳妇儿,我便也总得为这位小姐出谋划个策,毕竟她好了,小莲才能好,小莲好了,我也能在这李府中,混出个人样来。 想到这里,赵決微微笑了笑,对李念仙低声道:“小姐,刚才这说书先生的故事,真是无聊无趣,赵決以前念书的时候,也曾在一卷古籍中读到不少逸闻,可比这有趣多了”。 “你还会讲故事!?”,小风小雨顿时睁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赵決。 而小莲也微微抬起头来,看了赵決一眼,小声道:“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嘿嘿,以后有的是机会给你讲”。 “谁要你讲了……”,小莲顿时又羞得低下了头。 李念仙微微笑了笑,道:“这丫头,赵決说的没错,今后,你可以去找他听故事,赵決,你要讲什么,我要你讲”。 赵決看看四周的茶客注意力还在那说书先生身上,并没有注意这边,于是清了清嗓子,端起茶杯模拟惊堂木,轻轻在桌子上一放,道:“这个故事,叫做武则天传奇,话说不知哪个朝代……姑且说是隋唐年间吧,隋唐年间有一个贫穷的武氏家族,这一年降生了一个小萝莉……哦,就是女孩儿,取名媚娘,从她生下来开始,就注定了以后风云诡谲的不凡人生……”。 阳光正好,街道人流依旧,茶馆里的声音低低高高,大部分都是茶客的喝彩声。 在这样的一段平静时光里,武则天的故事,便从赵決的口中缓缓说了出来。 第十三章 错一道亲一口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 苍穹边,月影依依,弯弯如眉,斜挂小楼一角,清冷月华照下,将楼前那一片竹林染得斑驳如梦。 小楼上,李念仙身披着貂皮氅衣,站在窗格边怔怔的望着天际,那娇美的容颜在月辉中,便如美玉一般,光辉灿灿,隐隐透出灵气出来。 “当……当……当……”。 从华宁城外,观音庙的钟声响起,亥时已过,子夜降临,一天的繁华过去,宁静恬淡的休息时间到了。 李府里大部分地方都已熄灭灯火,沉寂下来,那忙碌了一天的家丁下人,也早早的睡下。 楼下的偏屋,从窗格里可以看小莲也从赵決给她的书册上抬起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应该是刚刚把功课做完。 她将书册细心的收拾好,然后起身扭了扭细细的腰肢,在简单的妆台前取下头上的发箍簪子,这才吹灭了如豆蜡烛,慵懒的爬上床,抱着软软的被子翻了个身,没有了动静。 看到丫鬟刚才露出的甜甜笑容,李念仙也微微笑了笑,替小莲感到高兴。 今天逛了一天街,虽然小莲一直都低着头,羞得不敢说话,然而李念仙却可以感受的到,她的内心是喜悦的。 赵決牵着她的手,她便乖乖的在后面跟着,将自己缩在男子的背后,娇柔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但回到府中,和赵決分开,她便立即恢复了灵动,像一只小鸟般,每个动作都充满了欢快的韵律,碰到下人,即便是她不喜欢的,也主动和人家打招呼。 甚至,李念仙还隐隐听到了她在房中哼起了曲子:“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于是,李念仙知道,少女思春,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了,只怕她睡觉的时候,嘴角都要挂着甜甜笑容。 “这丫头……”。 李念仙抬起头来,望着天边冷月,脸上流露出一丝妩媚,闺中女儿,遇到良人的不多,那赵決,应该算是一个。 “从前有个叫武则天的……”,她想起了在茶馆中,赵決有模有样的向她讲述的那个故事。 “……本是贫家女,通过选秀,进入皇宫,宫中佳丽成百上千,以武媚娘的姿色,顶多就是中等水准,嗯,就和我媳妇儿小莲长得差不多,甚至还不如她,嘿嘿……”。 想起赵決拉着小莲,一副自豪的模样,李念仙也不禁莞尔,当时小莲给羞得嘤咛一声,几乎要跳起来逃走。 “……后来有西夏进贡了一匹枣红烈马,让皇帝和大臣们驯服,名义上说是进贡,其实就是试探,西夏当时国力已经很强,他们有野心入侵大唐,便想了个法子来试试唐朝中有没有什么厉害的角色,好早早做好打算”。 “谁料朝中的几名武将接连败北,被枣红烈马给掀飞,跌折了骨头,皇帝与群臣都束手无策之际,生于武氏家族的武媚娘登场了……”。 “她用了三样东西,铁鞭、铁锤、匕首,先用铁鞭打,不服,次用铁锤砸,亦不服,则用匕首杀,三位一体,循序渐进,结果,马服了……后来武则天成为华夏历史上第一位女王,与天子等同,号令天下,令诸男儿臣服,至今思来,亦感豪烈”。 说完武则天的故事,赵決后来又说了几个趣事,逗得小风小雨和李忠等人笑个不停,然而,李念仙后来的故事都已经听不进去了,她全副心思,都用在了武则天身上。 虽是传奇故事,稗官野史,不是历史中真正出现过的人物,然而听了赵決的述说,让几乎已经陷入绝望了的李念仙,突然感受到了一丝安慰。 “武则天成为第一位女王,与天子等同,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原来,女子之中,亦有巾帼不让须眉之辈,亦有坐拥了天下,领袖群伦之姿! 大宋不是赵決口中的那个年代,李念仙亦不是传奇般的武媚娘,然而,她悄悄涌起了某个念头,她没有这个叫做武则天的女人那么大的野心,她只需要接管李家,做李家的主人,这便够了。 与整个天下相比,李家只是无人在意的小家族,到时候纵然有些影响,这影响也绝对出不了华宁城,那武则天能够承担的下天下人的跪拜,我李念仙便担不起一个小城的目光? 月色渐渐往上升,李念仙的眸子亮晶晶的,她微微吐出口气,握着粉拳,在窗格上轻轻地敲了一下。 这些日子以来,笼罩着她的压抑、慵懒、颓败、沮丧,一下子被敲碎了。 “李念仙,你也可以!为什么不再试一试,这个天下,便一定是男儿的天下吗!?既然有武则天的传奇,为什么就不能有我李念仙的传奇!?”。 李念仙的胸口渐渐涌起了热意,她感到已经死了的心,慢慢的复活了。 “谢谢你赵決,你讲了个好故事……”。 第二天,赵決坐在屋子里,正在书册上写着什么,院中响起小莲微微颤抖的叫声:“赵決,你在吗?”。 赵決连忙将书册收起来,放进抽屉内,这才微笑道:“这么早,进来吧”。 于是小莲犹豫着走了进来,到了门口,却不向里面来了。 “嗯?你傻乎乎的杵在哪里干什么,过来坐啊?我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咋地”,赵決不虞的道。 小莲看看赵決,脸上腾起一道绯红,嗔道:“男女授受不亲,还是要保持距离的”。 赵決脸上一阵疑惑,冒起满头的雾水,睁着眼睛仔仔细细打量着小莲,道:“你这是怎么了?以前你怎么不这样说?我们都快要成亲了,你反而变得这么老成持重了?”。 小莲用双臂将书册抱在胸前,仰起可爱脸颊来,哼道:“以前你是我的老师,我们又没有关系,当然可以不在乎了,现在……哼,我得提防着你占我便宜,到时候又没地方说理去”。 赵決顿时佩服的看着小莲,恍然大悟道:“觉悟高啊!”。 “那当然,我聪明着呢”,小莲露出淡淡的得色。 赵決突然沉下脸来,敲敲桌子,道:“把卷子拿过来吧,我要改作业,错一道,亲一口”。 “什么!?凭什么!?”,小莲瞪大了眼睛。 “嘿嘿,你还真以为你有地方说理去啊,告诉你,你已经是我赵決的人了,说破天去,也是我大!过来,不然,就亲两口!”。 第十四章 不一样的人 李府后宅,充满古香古色的院落里,栽种着松树、竹子、梅花,晨风淡淡,吹得花叶树枝摇曳舞动。 朝阳初起,大地生辉,阳光顺着屋檐洒下,落在院中。 头发白了大半,身着一套柔软舒适黑色棉衣的老者正在院子里活动身体,老管家李兴站在一旁看着,偶尔递过去毛巾,让老者擦擦汗。 “老爷,歇会儿吧,弄得身上太累了也不好”,过了一会儿,李兴在一旁提醒道。 “再练一组就停,那位老拳师说了,我的关节必须多活动,不然会越来越痛,这些年,毕竟老了……”。 “老爷身体还不错”,李兴安慰道。 两人不再说话,老者继续做着那一套老拳师教给他的拳脚,慢慢活动关节。 人到上了年纪,会越来越希望得到健康,特别是那些已经不在健康的人。 拳脚停下,李骞抹了抹汗,接过李兴递过来的热茶,慢慢的喝了一口。 “今天天气不错,已经没有前些天那么冷了”。 “嗯,老爷有时间可以出去走走,去外面看看景色,再过一段时间,到三月底,就是华宁城一年一度的城会,看看那些文人书生们写的诗词,解解闷”。 李骞淡淡笑了笑,脸上流露出微微的懒散,道:“那些大才子可看不起我们这些奸商,去看他们做什么,不去不去”。 李兴笑道:“虽然有些书生口里边说着文采高绝、指点山河的话,但老爷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中间可有不少人都做了商人的女婿,而且,也有入赘的”。 李骞的笑容浓了几分,道:“说到底,饿着咕咕叫的肚子,他们也念不了书,我们行商的虽然地位不高,但锦衣玉食,有高楼大屋遮掩风雨,冬日烧檀香,夏天敷冰块,生活无忧,他们如何不向往?”。 李府产业颇大,在华宁城中,能够算得上是鼎盛人家,华宁至少有四分之一的人,要喝李家的茶叶。 李骞操劳数十年,挣下了这份产业,虽然在外面保持着低调,但他的心里,肯定也是很傲气的。 李兴也与有荣焉,他算是跟随李骞最久的人,从小时候起,就跟着他在铺子里帮忙,无论李家遇到什么样的困境,都陪在李骞身边,替李骞分担了不少责任。 现在,李家成了庞然大物,而李骞当然也没有亏待了这个兄弟般的仆人,为他置办了不少家业,甚至,将几个不错的铺子直接给了李兴的子孙。 两位老人都是苦尽甘来,对于现在的成就,感到了自豪。 “天气暖和之后,茶叶的销量会慢慢增上去,今年准备很充足,应该会比去年的收益高不少,一年年这样下去,华宁的百姓,迟早都要喝我们李家的茶”。 这就是李骞的愿望了,他希望在他活着的时候,能够看到这个宏愿成为现实。 “老爷,念仙小姐来了”,一个丫鬟在门口禀告了一句,李骞回过头去,便看到了站在月亮门外,穿着素雅裙装,神色温顺的孙女儿。 “念仙来了,快进来吧”,李骞眼中闪过微微的疼惜,又有淡淡的愧色。 这个孙女儿在华宁城中,算是个小强人,外人若是讨论起来李府,大多会对李念仙赞美几句,然而,她再好,也是个女子,李骞纠结了很久,心中已经开始决定收权了。 “念仙给爷爷请安”,李念仙进来,到了近前,对李骞微微福身,随后向李兴点点头。 “我刚才还在和你兴爷爷说起今年的茶叶生意,怎么样,你那边还可以吧?”。 李念仙如实道:“和去年持平,也没有太好”。 “嗯?”,李骞微微锁了锁眉,疑惑道:“今年的存货很早,仓库不是都满了吗?又供应不上了?”。 “不是,是卖出去的少了”,李念仙脸色平静的道。 李骞的神色微微阴郁了下来,不过看着眼前如花似玉的孙女儿,他终究没有疾言厉色,只是声音凝重了少许,问道:“怎么回事?山龙、山虎几人的生意比去年要好了不少,你这几年一直都是最好的,怎么今年反倒没有增长?”。 李念仙沉默下来,看了看一旁的李兴。 李兴笑呵呵的端起茶壶,道:“老爷,念仙小姐,我去给你们倒些茶”,说罢,转身走出了院子。 “有隐情?”,李骞看到李念仙的态度,便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 “爷爷,这是这一个多月的账册,你看一下”,李念仙将一本黑蓝色的账册递给李骞。 李骞打开扫了几眼,以他这半生风雨,看账的本事极为高明,片刻,脸上的凝重便越来越深,眉头,也锁的紧了。 “不到两个月,便有十六家商铺毁约……是不是陆家、张家他们动手了?”。 李骞凝重的看着账单上被废除的生意,十六笔,这可不是小数目,几乎相当于李念仙名下产业的五分之一了! 普通商家绝对没有这种实力与手段,只有大的茶商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所以,李骞在第一时间就判断这是华宁城中另外两大茶商巨头,陆家和张家出手了。 然而看着孙女儿平静的脸色,李骞心头一动,看了看院门的方向,眼中波动了一下,便已经明白过来,他微微凝眉,低声道:“你连你李兴爷爷都要隐瞒,看来,不是外面的人了,说吧,山龙、山虎还是山豹?”。 李念仙这时神情才微微变得有些艰难,无奈中带着失落,道:“大概三个人都参与了,只不过其中出手最狠的,应该是山龙大堂哥”。 “你没有反击?”。 “都是我们李家的产业,我越是反击,对李家的伤害就越大,念仙总不能为了我自己,坏了李家,坏了爷爷的心血……我本想他们只是要出口气,让我知难而退,却想不到,陆陆续续压来的,竟然没有了停歇”。 李骞沉默不语,心中虽然有怒火,但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发作,他本决定了要将李山龙培养起来,现在的这种事,可说某种程度上就是他一手造成。 “山龙是要夺权了……”。 “爷爷,念仙觉得,山龙堂哥不适合这一行,他……是不行的”,李念仙说出了这样的话,这是她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李骞讶异的看着李念仙,看着这个平日里温和宁静,少有和人争执的孙女儿,她刚才那句,他是不行的,虽然说得语气很柔弱,但其中却包含了深深的无奈与不甘。 他感受到了藏在李念仙心中的火。 “爷爷,你走南闯北,历经风雨,大宋朝二十四路,大半都有您的足迹,数十年的阅历,上万日的奔波,爷爷难道就没有见过某些不一样的人?”。 “不管是乞丐、普通百姓、山匪、达官贵人,那许许多多的人中,总有让爷爷你觉得不一样的吧?我听说,一些大城市里有女子可以上私塾,可以读书识字,可以骑马,可以射箭做将军,宫里面有女官,不仅管宫女,还管侍卫,江湖上一些厉害的女子飞檐走壁,能和绿林豪杰大碗喝酒,在南边的山区,主要的劳力便是女子了,她们采茶晒茶,装车运货,做行脚郎中,走家串户,形形色色,任劳任怨……”。 “爷爷你这些年来,一定也是见过的对不对?爷爷有没有想过,其实女子,也未必一定要死守闺中,念仙或许也可以像她们一样,做些什么,虽然在外人看来有些不一样,但慢慢的,大家就会习惯,你看,这些年来,那样的人那样的事,不是历历在目,从来都不稀少的吗?”。 “我未必多么优秀,但至少,念仙觉得,撑起这个家,念仙应该能够做到的,孙女儿想试一试,所以,念仙今天来,就是请爷爷告诉我,你许不许可?”。 李念仙认认真真的说了许多,李骞静静听着,在以前,他是知道孙女有这种想法的。 但他想,这只是李念仙年轻气盛,想要争一口气罢了。 然而现在听来,他却感受到了无比狂烈的火,从这个孙女儿心里烧了出来。 她是认真的。 春阳洒下,照的院中亮堂堂,风中有了暖意,那边的松竹梅树摇曳起来。 李念仙说完了话,便静静的看着李骞。 老者的心中,体会着孙女儿的决心,从她那一番忍了许久,才肯吐露出来的话里,咀嚼着这一切。 李山龙是不行的…… 他当然也知道,李山龙在外面做的那些事,他都知道,但那是他的长孙,山虎和山豹的才能也未必就比他强到了哪里去,这个长孙,多少有些阅历。 李骞有时候会想,只要有了阅历,不多吃亏,不吃大亏,哪怕是开拓不足,守着这份家业,他总能守下来吧? 然而,李山龙竟然对着李念仙下手了。 李骞风雨半生,见惯了商场上的明争暗战,也曾亲自策划参与过无数次的商业阴谋,在风云诡谲,利益交织的商场,这种事情在所难免。 可那是对李家外的人,在李家内,他当然希望子孙能够众志成城,凝一颗心、出一口气,至少,大家平平稳稳,维持住大方向上的柔和。 温情一旦被撕破,家族便要破碎了,也许实力有严重的下滑,也许,会直接被外面的人干掉。 所幸,这个孙女儿极为克制,没有还手,让损失只停留在了可控的程度。 “念仙啊,你能不能给爷爷一些考虑的时间,让爷爷仔细想一想?”。 李念仙点点头,温顺道:“爷爷,念仙先回去……我一切都听爷爷的,若是爷爷还是原来的意思,念仙也不会再强求了,唯家族至上”。 看着孙女儿离开的身影,李骞的眼睛沉郁起来,眼神深邃而凝重,与刚才的慵懒大相径庭。 “不一样的人……”,他低声喃喃道。 李兴从外面进来,看着李骞的脸色,只是低声道:“老爷,喝茶”。 “老兴啊,你还记得咱们十几年前到过南边,见到的那些采茶人吗?”,李骞淡淡问了一句。 “嗯,记得,那些茶园里大多是女工,而且就连园主都有好些女子,与我们中原大不一样啊”。 “是啊,不一样”。 李骞转身,看着院子里的松竹梅,看着阳光洒在上面,君子竹与寒松堂堂正正,越发挺拔。 而那妩媚的梅花,似乎,也很不错。 第十五章 一个机会 傍晚,小莲陪着李念仙说了会儿话,便下楼来,继续钻研她的筹算功课。 现如今,她已经能够运算一百以内的加减乘除了,虽然还需要借助稿纸演算,但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远比以前要敏捷的多。 私底下,她在仓库里清算货物,有了赵決教她的那个什么长方体割补法,几乎也就是盏茶功夫便能得出总数。 这让小莲尝到了甜头,心中高兴到了极点,那种从被一直碾压,让她感觉不可思议的演算速度,一旦真正掌握之后,她便生出了莫大的幸福。 她对于赵決的嫉妒,渐渐的转化为了敬佩,甚至,还有了骄傲的成分,毕竟,那是她的未婚相公了。 “这东西,还真有用!”。 小莲虽然没听过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但从实战中,却也得出了类似的结论。 刷刷刷,她的笔在草稿纸上飞速的运行,那简洁的阿拉伯数字呈现出清新的轨迹,好像此时,她是一个小画家,正在快乐的画着她最得意的作品。 搁笔,收工。 然而,小莲这次却没有直接将卷子收起来,而是又认认真真的检查了几遍,鹅蛋脸上严肃的就像是要进行什么郑重的仪式。 不时地,她会在卷子上改动一下,每改一处,她都会高兴的笑起来,眼睛亮亮的,好像看到了稀世珍宝。 良久,见卷子上每道题都验算过后,她才长长吁了口气,眼中涌起满意的笑容,嘴里嘀咕道:“大坏蛋,我才不会给你轻薄人家的机会呢!”。 从明日起,赵決那个荒唐的、羞人的惩罚措施,就要正式生效了,以八十分为限,低于八十,小莲要让赵決轻薄一下,而高于八十,小莲也有权利让赵決替她做一件事。 小莲已经决定了,明天,就让赵決把这一个月的工钱交给她保管,虽然还没成婚,这种事有些过分,但也合乎规矩,并且,小丫头心里面有个小聪明。 财政大权嘛,那是一个家庭的重中之重,谁掌握住,谁就能占据主动,她已经在为以后的生活做打算,要开始立威了。 “大笨蛋,,等你娶了我,想要花钱就得问我要,一定要把你吃的死死的,哼,我聪明着呢!”。 小账房开心的收拾了东西,美美的躺在床上,抱着被子,幻想着成婚后的生活,长长的睫毛眨动,嘴角一点点翘起,在甜甜的笑容里,慢慢睡去。 “阿嚏~”。 李府的西边,一间小屋里,正伏案书写什么的赵決突然全身一冷,猛然打了个喷嚏。 他揉着鼻子,抖了抖身子,疑惑的看看门窗,见一切都好,不禁疑惑自语道:“怎么回事?我感冒了?”,摸了摸额头,并没有发热,只得摇头,暗道怪事。 停顿了一下笔,又继续往下写。 只见桌案上,那上等的宣纸上,已经跃然出现了两个短句,字迹虽然不太漂亮,但自有一种风格,细细瘦瘦,却又有筋骨,只是寥寥两个句子,就能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赵決前世虽然是体育特长生,不过,他的特长可不仅只是体育一项。 一般来说,特长生都是学习较差,其他才艺,却多少都懂一些,算是多才多艺,但就是不爱学习。 赵決也不例外,他对于学习那真是深恶痛绝,冥顽不灵,就算是被骂老鼠屎,也依旧我行我素。 在课堂上要么是睡大觉,要么就是拿出字帖,在下面无聊的勾勾画画。 无心插柳柳成荫。 于是,他在无意间就有了一手好字,瘦金体,看的是风骨,细腻之中,折弯钩,俊挺有力。 又写了两行,似乎是适应了毛笔字的感觉,赵決书写的速度,也便快了起来。 “春江潮水连海平……”。 “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 “何处春江无月明……”。 一首长诗,缠缠绵绵,犹如泠泠清泉,从笔下缓缓流出,渐渐地,一副清冷华美、又荡气回肠哀转久绝的画面,便铺展开来。 春江花月夜。 原来,他在写诗,或者说,是默写。 唐朝从历史中无端端消失,宋朝也已经改变了原来的轨迹,大量的珍贵东西,都不见了。 华夏历史,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唐宋都占了举足轻重的历史地位,那是民族的骄傲,甚至这种给人的精神世界的遗留,要比长城都雄厚壮观的多。 赵決不可能重现恢弘的唐朝铁骑,无法还原巍峨的贞观雄风,那等与天争高的气势,只能永远成为他的记忆,注定在后世无法千古流传了。 然而,有些东西他确是可以抢救一下的。 比如说,这诗词。 于他个人而言,最喜欢的三个朝代,唐宋明,而最喜欢的文化,非唐宋莫属。 这一首春江花月夜,更是他的最爱。 写在诗集开篇,算是奠定了这首诗在他心中的地位。 一首写罢,又再次看了看,见并无错处,等墨迹干后,重新放回了抽屉里。 然后从抽屉的角落拿出一个钱袋,在手里托了托,听着里面叮叮当当的响动,赵決的心情,便明快起来。 “这可是真正的银子,发家致富的开始,到这里后的第一桶金,嗯,是时候潇洒一回了,不知要去那个紫韵楼里面,进去一趟要多少钱?”。 月色明明,照在赵決微笑的脸上,让他眼睛亮的有些不正常:“我就进去看一看,也不一定非要做什么,嘿嘿!”。 然而,第二天,赵決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八十五分,赵決,把你的钱交给我保管吧!”,小莲挥动着卷子,高兴的伸出手来,提出了这样的条件。 于是赵決去青楼的计划,胎死腹中了。 而在这一天下午,李念仙被李骞找了过去,等她到的时候,在屋子里,已经有十几个人了。 李骞坐在主位上,李兴站在一旁,下边坐着他的几位伯父以及李家一些位德高望重的管事,他的父亲李忠怀也坐在后面,而另一边,则是李山龙李山虎等年轻子弟。 屋中众人眼神交错,都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显得迷茫,显然并不知道李骞为什么将他们找来。 而看到李念仙到来,闭着眼睛沉默不语的李骞终于睁开了眼睛,眸子微微敛了敛,声音沉肃的道:“仙念来了,那么,我便要宣布重要的事了”。 李忠文、李忠武、那些老管家以及李山龙等人更加疑惑起来,为什么李念仙来了,李骞才宣布? 而且,李骞近年来,可是很少会用重要这两个字来形容他宣布的事情了,一旦加上了这两个字,那这件事,便是真的重要了! 于是,众人纷纷竖起耳朵,神情庄重的看向了李骞。 而下一刻,李骞的话,令得众人骇然起来。 “下任家主的选择,会通过一场短期的商业竞赛来决出,第三代嫡亲中,但凡有想法的,都可以参加,无论年龄,无论资历,无论品格,也……无论男女”。 李骞看了眼李念仙,随即目光转开,不等其他人说话,便继续道:“屋里的人都是我李家的核心,我相信你们对我李家的忠诚,但每个人的想法不同,所以,你们可以自行选择支持某个子弟,帮他赢得胜利”。 “但我不希望出现恶意竞争的事件,否则,便自动出局吧,具体的执行方法,晚上我会派人送到你们手上,这件事,就这样,你们回去准备吧”。 李骞说罢,闭上了眼,不再理会众人。 李忠文等人面面相觑,都被李骞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弄得有点不知所措。 有人要想说话,李骞身旁的李兴已经走上一步,微微躬身,伸出手,道:“大家出去吧,老爷累了,要休息”。 李兴在李府中的地位,屋中的人都清楚,他这样的表态,便是李骞的意思。 这个老头这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搞这样一场继承人竞赛了。 众人从屋中陆陆续续走出,李念仙走在最后,从屋中出来的时候,女子感受到了前面有几道愤怒的目光望了过来。 她低着头,只是微微握住了拳头,并不说话。 其他人不是傻子,李骞虽然将条件放得很宽,但真正能够争夺下任家主之位的,其实就那几个。 而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李山龙还有她这个女流之辈。 李骞这番强硬而果断的宣布,他们反应过来,自然能够知道,这是老家主给了李念仙一个机会。 给了一个女人,掌控整个李家的机会! 这在他们看来,简直就是疯了!女人当家!?在整个华宁城里,还从来没有过! 但李骞的决心偏偏是那么的大,让他们根本就没有机会反驳,所以,他们只能仇视李念仙! 从屋中出去的人中,很多都是经验丰富、行事老练的管事,他们大多和李山龙站在一起,少部分和李山虎李山豹在一起,这种态度,不言自明。 李念仙身边,则空空如也。 然而,女子的心中,此时却是最热的。 她心里的火,已经烧了起来,纵然很弱小,但的确是有了蔓延下去的可能。 她人生的轨迹,不再只有一条,在她十八岁这年,终于有了某个选择。 机会不大,但这毕竟是个机会。 第十六章 酬金 回去的小路上,在通向朱楼的路口,一个身着华丽蓝衫,蓄着短须的男子站在那里,眉目间依稀和李念仙有些相似,脸有病容,有点苍白。 “爹”,李念仙看到那人,低低叫了一句。 李忠怀点点头,看着女儿过来,伸手从怀里拿出一沓银票,递给李念仙,疼惜道:“爹爹是个平庸之人,书念不好,经商也没天分,这几年看你打拼,我也帮不上忙,不过,爹爹在这里说一句,无论仙儿你要如何,我都支持,就算天下人都觉得你不好了,爹也站在你这一边,我李忠怀的女儿,谁也别想欺负!”。 “爹”,李念仙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些年,她心里很多次都是抱怨过他的。 李忠怀生活的很闲散,不求上进,念书不用功,经商也是吊儿郎当,后来又生了一场大病,虽然治好了,但落下了稍许病根,总也有些虚弱,家主之位于他而言,就彻底断绝了关系。 自从李念仙开始打理家族产业,他更是彻底放手,整日游游荡荡,逛青楼、喝花酒,甚至还会学着人家去赌钱,总之,坏男人该有的毛病,他都或多或少的沾点边。 身为女儿,李念仙自然不可能去指责痛骂什么,但在心里,对于这个父亲,这些年却有疏离感的。 然而,听到李忠怀这一番话,看看爹爹的脸,李念仙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又熟悉起来,他依旧是那个小时候抱着自己,带着她逛庙会、看花灯,把她扛在肩膀上,让她看戏的父亲。 他没有变。 李念仙微微红了红眼睛,笑了笑,道:“谢谢爹……你这些钱自己用吧,女儿够花”。 “那不一样,这算我支持你的”,李忠怀把钱递给女儿,目光往远处看,小声嘱咐道:“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实在不行,仙儿也要懂得放手,你山龙堂哥那边,人很多”。 李念仙点点头,道:“爹,我知道,女儿就是想试一试,总觉得就这么放弃,心里不甘,如果他们真的能比我好,那我心服口服,绝不会再争了”。 父女两人说着话,一边沿着两侧载着花树的小路往前走,直到一处岔口,才分开。 李念仙回到朱红小楼,刚到楼前,便听见小莲的屋子里传来了一阵哼曲子的歌声。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李念仙听了,径直走了过去,咚的一声,将门推开,笑道:“小莲,又有什么喜事儿!”。 “啊!小姐!”。 小莲吓了一跳,歌声顿止,慌慌张张把一个匣子往身后藏。 “嗯?那是什么?拿过来我看看?”,李念仙偏头看了一眼,伸出如葱玉手,命令道。 “小姐……”,小莲小声的想要求情。 “拿过来!”,李念仙翘了翘唇瓣,面上露出小姐的威严,坚持道。 小莲低着头,只好将盒子递了过去,李念仙打开看了一眼,只见里面装着几张银票,还有几锭银子,大约有一百两左右。 “这么多,你的私房钱?”,李念仙一讶,好奇道。 “嗯……还有赵決的一部分,我给收来了”。 李念仙神色古怪,仔仔细细的看着小莲,一副从来没见过她的表情,最后忍不住荡起笑容,训道:“你这丫头,还没成婚,这就想着压迫他了,过了门,你还不得压死他?”。 小莲红了红脸,羞涩道:“小姐,我给他留着钱呢……他是孤儿,以前很穷,突然见到这么多钱,很容易学坏,还有,小莲想着,成亲的时候,也要花很多钱,成亲以后,我们也许要在周围买一栋房子,总得省着花”。 “有道理”,李念仙佩服的看着小莲,眨眨眼睛,逗弄她道:“小莲还要生儿子,生女儿,生一大堆小赵決小小莲,这笔钱,也要省下来”。 小莲红扑扑的脸蛋羞得火辣辣的,小声道:“不给他生……就要一个……最多就要两个”。 “到时候可由不得你了”。 小莲咬咬嘴唇,突然发现今天的李念仙笑容很明艳,犹如花蕾绽放,清香四溢,似乎极为开心,这种笑容很少见到了,她不由好奇问道:“小姐,你今天也很开心啊,是不是接了大单生意?”。 李念仙脸上妩媚的笑容收敛了起来,转而眉宇间露出淡淡的英气,清澈的眸子里流动着一股昂扬的情绪,虽然她控制的很好,但还是让人看了就感到有力量。 “爷爷给我机会了”。 小莲愣了一下,不解的挠挠头,片刻,她眼中射出一道惊骇光芒,她樱桃般的嘴唇张开成鸡蛋大小,随即连忙用手捂住,没有让自己惊叫出来。 深深呼吸几下,小莲才努力压低声音,道:“小姐是说,老爷他允许你竞争家主了?”。 “嗯,一会儿具体方案就会出来,通过一次商业竞赛来确定下任家主的人选,我也可以参加”。 “太好了!小姐,你的心血没有白费!”,小莲眼睛亮晶晶的,激动、崇拜的看着自家小姐。 从小到大,李念仙都是那么优秀,而现在,在男人当家的时代里,小姐竟然能争取到竞争资格!这可比书生考取功名还不容易! 李念仙心中也很高兴,但脸上却抑制着笑容,淡淡的道:“现在说这个还早,如果我不能赢下这场竞赛,我名下的产业,还是要交出去的”。 看了眼兴奋的小莲,李念仙沉吟片刻,从身上取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放进了匣子里,递了回去。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小莲吃惊的看着李念仙将五百两的大面额银票放进匣子,吓了一跳,这可是五百两银子,她三四年都挣不来呢! “赏的”,李念仙微微一笑。 小莲大为感动,几乎要哭出来,感激的道:“小姐,小莲跟着你虽然很辛苦,但李府给我的工钱已经比其他管事要多了不少了,小姐的恩德,小莲都记在心里,这么多的钱,小莲可配不上”。 李念仙瞪她一眼,不悦道:“我说是赏你了么?”。 “啊!?不是给我的?”,小莲激动的脸蛋顿时愣住。 “这是给赵決的,若不是他的那个故事,也许,我已经放弃了,根本不会得到这个机会,这五百两,是他那个故事的酬金”。 小莲张了张嘴,一副惊骇模样,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愣了一会儿,才小声道:“他的故事有这么重要?”。 李念仙点点头,道:“老话说得好,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的确是因为他的那个故事,才得到了这次机会,这个故事于我而言,极为重要,甚至,我觉得就是这个故事,便能改变我以后三年、五年乃至十年的道路”。 “总之,他很了不起”。 “这五百两银子,我是给他的……不过,就算给了他,也要被你给搜刮过来,索性就放你这里吧,小莲,我想告诉你,身为夫妻,便应该相扶相持,相敬如宾,你总不能欺负他,知道吗?”。 小莲红着脸点点头,嘀咕道:“这是他自愿的,我才没有欺负他呢”,她却不敢将赵決要轻薄自己的条件说出来。 李念仙心情明朗,又和小莲说了几句,才转身上楼去了。 小姐走后,小莲呆呆的想着李念仙对赵決的评价,心里头既嫉妒,又开心。 她的胸膛里暖洋洋的,像喝了酒,脸上越发红润娇媚起来。 “他很了不起……原来相公在在小姐眼里,竟是这样的人!”,低头看着匣子里的银票,五百两,这么大的面额,只是一个故事的酬金。 “我晚上要不要过去,让赵決也给我讲几个故事听听,说不定我因此受到启发,也能时来运转,交到好运气呢!”。 第十七章 十五日 天色向晚,日落黄昏。 余晖中,有下人带着两张薄薄的宣纸来到小楼,郑重的交给了李念仙。 李念仙待下人离去,返回小楼,独坐于灯烛下,深吸口气,才将第一张宣纸打开。 小莲安安静静的站在李念仙身后,也探着头,向纸上看着。 “此次竞赛,从三月八日辰时起,至三月二十三日午时终,十五日时间,参赛嫡亲每人掌管三十间茶铺,总盈余多者,胜出”。 第一张宣纸上的内容极少,但规则却很明确,那便是以三十间茶铺在十五日内的总盈余作为参考,谁的盈余最多,谁便胜出。 “三十间……小姐,这铺子是不是太多了”。 小莲神情稍显凝重,她也曾在下面走过店铺,知道一名精力旺盛的管事,也就能掌管三到五间店铺,三十间店铺,那便需要很多老管事掌控了。 李念仙皱了皱眉头,展开了第二张宣纸。 第二张宣纸上,则是华宁城的简要地图,上面画着各条街道的大致情况,街道上则标注着简约的符号,象征着李府设立在那条街道上的茶铺。 李府的产业不小,整个华宁城以及周边地区,大概共有大大小小的茶铺两百余间。 从整个地图上看,茶铺集中的区域主要是在繁华地段,可见李氏产业的能力的确不俗。 其中大致情况已经标出,店铺共分成了七份,每份三十间,所处的地段繁华程度、经营形势、店铺的规模等都相差不大,也就是说,他们这些嫡亲可以随意从中挑选一份,七份的营业情况,是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的。 这七份,无论那一份,三十间店铺都不在同一区域,大都既包括了城中的繁华地带,也包括了城郊,乃至于还有华宁城周边离得较远的县镇里的店铺。 一个人无论再怎么有才能,也绝不可能同时将这分布散乱、几乎包括了整个华宁城的茶铺完全掌控。 李念仙拿着宣纸,默然良久,突然轻轻叹了口气,白皙美丽的脸颊上,有说不出的失落。 她整个下午,在胸中压抑着的兴奋,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她本以为有了掌握主动的机会,但到头来,看着宣纸上零零散散的店铺,女子却有种想大哭一场的冲动。 三十间不连续的茶铺,她一个人就算再能干,也只能照看的了三分之一罢了。 要么选择繁华地带,要么重心放在郊区,要么,就掌控周边镇子里的店铺。 若是来回奔走,累也得累死。 这是什么机会!? 这分明就是欺负人! 李念仙心中突然涌起怒火,真想发一顿脾气,去质问李骞,为什么要出这样的规则? 然而,她终究没有动作。 在下午的时候,李骞当众宣布,李家诸位管事,可以自由选择支持的子弟,也就是说,其实在当时,李骞心中就有了这样的预案。 李家,终究不再是个小家族了,单凭一己之力,已经没有办法带领家族往前走。 族中的人也多了起来,多年来的利益交织,隐隐出现了几个团体,那些有权势的管事,都已经和李骞的子孙绑在了一起,在他们心中,肯定有真心愿意追随的对象。 而这些人,也已经融入了李家的将来,他们的抉择,重要程度,丝毫不下于李骞的决定。 李骞只能做到给李念仙一个机会,但却绝对强迫不了那些有权利的管事效忠于她。 说到底,他作为爷爷,出于疼爱,也许可以理解孙女儿的一颗苦心,但作为家族的管事,那些人追求的只有利益,在他们心中,女子不当家已经成为血脉里的东西,他们当然不会甘于这样的事发生。 他们不追随李念仙,不服她,想要将她打败,这几乎是必然的事情。 所以,李骞干脆直接让这样的斗争提前上演,让这场竞争摆在明面上。 如果李念仙败了,那自然顺水推舟,一切照旧。 而如果李念仙真的在逆境中突围,能够在这样的局面下赢得胜利,那么,不仅是他这个爷爷,相信那些管事心里也会发生变化,他们会认识到李念仙的才能,真真切切感受到李念仙的意志,从而衷心的臣服于她。 只有把他们打败,,才有可能让他们臣服! 李念仙坐在烛光下,良久不语,她已经想通了爷爷的意思,知道李骞这样做的良苦用心。 这并非是纯粹的刁难,而是让她真正经受考验的一场竞赛,只有在这种不对等的竞赛条件下胜出,她这个女人,才能实实在在的坐稳李家的家主位置。 小莲在旁边则是皱着眉头,神情十分气愤,小声嘀咕道:“那些老管事都在李山龙那边,小姐这边一个都没有,这可怎么办,小莲也顶多能照看三间茶铺,再多,就顾不过来了”。 烛火摇曳,艳红的光影里,李念仙的脸上也被映的微微红了起来,听到小莲的嘀咕,一直沉默不语的李念仙摇摇头,轻声道:“尽力吧,这几年我也提拔了三四个年轻管事,他们能力有限,但应该也能管上一两间的”。 小莲哦了一声,看着宣纸上拖拉极长的茶铺分布图,心中却暗暗焦急。 李念仙提拔的那几个年轻管事,才能只是比之常人稍稍出众,经验、阅历、业务等本事,远及不上那些经过考验的老管事。 李山龙那边,任何一个老管事,从业经验都超过了二十年,在某些方面,甚至比李念仙还要强。 四五个李念仙在一起,这是什么概念!?那样一股力量,足可以对抗陆家与张家了! 小莲下楼之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眼睁睁看着窗格上渐渐变白,外面刚有了亮光,她便起身出来,直奔赵決的住处来了。 赵決正打开屋门,站在院中慵懒的舒展了下腰,慢慢的活动着身体,准备出去跑步。 从李府的核心区域,那条锦绣的小路上,竹影里出现了小莲的身影。 远远地,赵決就看出她的脸色焦急,精神状态很差,一头秀发都有些乱,似乎还未梳洗。 看到未婚妻子如此模样,赵決心中顿时紧张起来,等小莲到了近前,关切问道:“有人欺负你了?”。 小莲眼圈微微发红,摇摇头,小声道:“没有”。 赵決伸出手去,将她鬓边的秀发向白皙的耳垂后理了理,又将她眼角轻轻揉了揉,温声道:“那怎么回事?怎么搞得这么憔悴?”。 “是小姐……小姐她得到了竞争家主的资格……呜呜……但是……呜……哇!”。 小莲开了口,却忍不住的感到很委屈,声音哽咽起来,眼睛里往下掉着泪珠,猛然间哇的一声,一下扑进赵決的怀里,大声的哭了起来。 “呃”,赵決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一声,也将小莲环住,温柔的拍打她的后背,小声道:“你看你,多大的人了,哭什么,再哭一会儿,脸上就花了”。 小莲却哭的更加凶了。 赵決无语,只得搂着她,默默的等着小莲哭够。 嗅着未婚妻子身上淡淡的香味,赵決舒服的又将她抱紧了些,心中有无限温暖,情难自禁,便忍不住在她耳边轻轻的哼起了歌谣。 “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亲爱的,你张张嘴,风中花香会让你沉醉……”。 赵決五音虽不全,但这首歌曲本也用不到什么高音,大人小孩都能把控得住,情绪到位,唱起来也颇为有感觉。 小莲哭着哭着,只听耳边响起了赵決有些怪异的歌声,初时不解其意,听了一会儿,才慢慢融入到其中的旋律。 “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越这红尘永相随,追逐你一生……”。 歌声幽幽,缠绵到结局,最后赵決低头,看着小莲,才发现小莲已经不哭了,而是抬头静静的看着他。 她白皙乖巧的鹅蛋脸上,还有着两道晶莹泪痕,但一双纯净的眸子里,却蕴含着痴痴的深情。 两人静静对视片刻,赵決看着小莲娇嫩的嘴唇,脑子里根本没有丝毫念头,便低头轻轻的吻了下去。 院子里,娇艳的鲜花正慢慢的开,朝阳未出,露水仍湿。 第十八章 五间茶铺 不知过了多久,小莲突然嘤咛一声,用力将赵決推开,脸上羞得犹如大红布,胸口砰砰直跳,血流大力脉动,耳根脖颈,全部变作了红色。 “咳咳,没人来的……”,赵決神情也有点儿尴尬,他吻下去的时候,脑袋里可什么都没想,发自于情,难以自控,就直接亲了下去,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 不过他住的地方僻静,少有人来,倒也不妨事。 “你刚才说什么?小姐她怎么了?”,赵決打破尴尬,询问小莲道。 小莲低着头,羞了一会儿,才肯说话,用蚊子般的动静小声道:“小姐、她拥有了参加家主的继承资格……但是,规则很不公平……对小姐很不公平”。 赵決听得云里雾里,摇摇头,将她拉进屋子,给她倒了杯水,让小莲仔细说。 连哄带问,听了半晌,赵決才弄清楚小莲急成这般模样的原因,也知道了李念仙所面临的困境。 他也不禁皱起眉头,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很快,身形定住,看着小莲,道:“小莲,你能让我看看那张茶铺分布图吗?”。 小莲想了想,道:“小姐大概在研究吧,不过这些茶铺我大都记得,我给你画一下”。 身为李念仙身边的得力助手,小莲对于华宁城的产业分布并不陌生,拿起纸笔,边回忆边画,很快,一副李府产业在华宁城的简易分布草图就出现了。 大致标好了区域,每一份三十间,林林总总,整张图在小莲的笔下便丰满起来。 赵決看后,对于华宁城繁华地带的产业,他比较清楚,而对于郊区以及边缘的乡镇,却基本没去看过,看了一会儿,有不清楚的地方,便询问了小莲几句。 “这个镇子,叫做乌镇,人口差不多有七八千……这个镇子,是滑镇,人口比乌镇稍微少点……”。 对着草图,小莲讲解着,不知不觉,便已经到了中午。 经过两个时辰的询问倾听,赵決对于周边城镇的情况,才算有了模糊的认识,几个镇子大致的人口规模、商业情况、镇中的习俗等都多少知道了一点。 看着小莲憔悴而担忧的脸颊,赵決心中不忍,收了图纸,柔声道:“你去吃饭吧,这种事,着急也没有用”。 小莲眼圈微微发红,低声道:“赵決,我和小姐一起长大,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在小姐身边了,小姐她对我很好,就像是姐姐一样,把我当成了妹妹,你一定要帮帮她……”。 “傻丫头,这还用你说……别哭了,我看着心疼”,赵決伸过手去,抹了抹小莲的眼角:“放心吧,就算是为了你,这十五天,相公我也会拼尽全力做点事情的,你告诉小姐,如果这次赢了,陪嫁的嫁妆可得多给点儿”。 小莲听着听着,便红了脸,瞪了赵決一眼,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没心没肺!”。 赵決笑笑,道:“我说错了么?这很公平好不好,我可是个穷小子,发家致富,可就全指望着你陪嫁妆呢”。 小莲更气,伸手要打,赵決哈哈大笑:“打一拳,就得多给十两银子!”。 打闹了一会儿,赵決安慰了小莲几句,她才终于离开。 看着小莲比来时轻松不少的背影,赵決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消失了。 他走回房间,将草图在桌上展开,又仔细端详起来。 华宁城中的繁华区域,商铺大约占了一半,有十五间左右,郊区的茶铺,则大约在十间,这两处的市场依托的是华宁城百姓,消费人群基本是固定的,都是茶铺附近的人。 而往城外走,处于华宁城边缘的乡镇上,茶铺大约是五间左右,相较于城中百姓,乡下的市场极小,村民只有在逢年过节,或者婚丧嫁娶的重要日子,才会买上一点。 如今的大宋朝虽然一如史书上的那般繁华富庶,算是华夏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好年景,但这是相对的,在本质上,它的经济依旧很脆弱。 在这个朝代,传承百年,仍然拥有封建王朝最鲜明的性质——土地的垄断。 农田、庄园大都在地主手里,农民为其打工,成为佃户,他们种地,交给地主、庄园园主一部分租子,剩下的东西,才是自己的。 现如今,物阜民丰,风调雨顺,粮食打得多,交过租子之后,他们还有盈余,可以吃得上饱饭。 但毕竟不能算是富贵。 偶尔喝个茶,听个戏,还能承受,若要农民们像城市里的那些百姓一样生活,只怕他们就会觉得是在败家了,镇子里的人,都是比较吝啬的。 基于这样的情况,一般来说,在边缘地带的生意,做起来都只能稍稍保本,有微薄的盈余,很难和城中的茶铺相比。 然而城中的茶铺,消费人群基本是固定的,能够拓展的业务有限,无论用什么方法,能够增加的利润都不会太多。 反倒是城市边缘的乡镇,农民长久以来的消费观念极为保守,导致生意销量不佳,只要打破这种僵局,很快就能带动消费,营业收入会急速提振。 赵決手指在草图上移动,点了点城市中心的方向,慢慢移动到郊区位置,最后,停在了那几座乡镇上,他皱着眉,低声自语着:“这场竞赛,怎样能逆袭啊……”。 而同一时间,一座奢华酒楼内的包间里,李山龙挥手屏退了温香软玉的舞女,站起身来,举起酒杯,脸上带着笑容,颇为振奋道:“秦老、杜老、王老、陈老,还有几位看的起我的兄弟,从明天起,就全看诸位的手段了,这杯酒,我李山龙敬各位!”。 哗啦一声,那四名老管事和三位中年管事齐齐站了起来,端起酒杯,笑道:“山龙少爷客气”。 李山龙意气风发,让众人重归座位,他压抑不住兴奋的神情,满面红光道:“昨天这个时候,我还在埋怨爷爷糊涂,以为他是要给那丫头一个机会,现在想来,这是爷爷故意打击那丫头的气焰呢,她不是不服吗?这一次,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紧挨李山龙坐着的秦老傲然一笑,伸出筷子慢悠悠夹了口菜,才写意道:“山龙少爷身为李家第三代的大公子,继承这片家业理所应当,那李念仙仗着有几分才能,便起了非分之想,待这一场竞赛结束,看她在李家还有什么脸面?只能乖乖的把产业交出来了”。 杜老也笑道:“女子当家,我老杜还从未听过,她那几分小聪明,或许能控得住一时,但一旦遇到压力,她保准不行,三十间茶铺,分割又远,量她也顾不过来,这一次给她一个教训,让她知道自己的斤两也好”。 “杜老说的是,从城里到城外,这么多铺子,她顾首不顾尾的,说不定要放弃半数的茶铺,这场竞赛,她休想赢”。 “是啊,她总归是个女人,比我们差了点,没长三条腿,罩不住的”。 那几个中年管家资历稍差,只能偶尔陪着说几句调笑的话,但话里话外,却也没把李念仙当回事。 这些人吃喝之间,说了不少李山龙如何英明神武,将来振兴李家,开疆扩土,统一华宁云云。 李山龙本就兴奋,喝了点酒,又听众人吹捧,越发感到飘飘然如同飞了起来,心中,将李念仙远远抛在脑后了。 他醉醺醺的举起酒杯,笑道:“念仙妹子喜欢经营,我李山龙成了家主,便派给她几个铺子,让她去边缘的镇子里,玩泥巴去!”。 秦老等人哄笑:“对,给她五间铺子,让她和那些泥腿子们打交道去”。 对他们这些经验丰富的老管事来说,乡下的茶铺,盈利少、环境差,只是象征性的摆设而已,这种观念根深蒂固,是他们从小就知道的事。 五间茶铺如何?便是再多十间,也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第十九章 淳朴而单纯的人生 德阳十二年,三月八日。 城外观音庙的僧人敲响晨钟,钟声空灵清幽,穿过华宁城上空,散入了千家万户。 李府内,变得喧闹起来。 在靠近家主李骞的宅院旁边,是老大李忠文的院落,此时李忠文正披着镶有富贵紫松的大衣,在院中嘱咐着儿子。 李山龙神情振奋,心气高傲,听着父亲说了几句,便不耐烦道:“爹,你放心吧,我有秦杜王陈四位老管事相帮,别说是她李念仙,便是爷爷亲自出手,要赢我的几率也只有两三成,这四个叔伯的本事,你还不清楚?”。 李忠文被儿子打断,皱了皱眉,但想到秦老等人的本事,心中也暗暗兴奋,便瞪了李山龙一眼,道:“你啊,都这么大了,这次机会难得,你一定要好好跟那几位学学本事,将来成了家主,总不能一直借助别人的力量,自己也要有主意的”。 “知道了,几位管事都在外面等我,我去了”,李山龙说罢,便直接大步离去。 看着儿子意气风发的模样,李忠文也受到了感染,在院中站了一会儿,清清嗓子,咿咿呀呀哼起了戏文。 朱色小楼。 李念仙穿了一身青衫,白皙耳垂上的耳坠已经摘下,插在乌黑秀发间的玉簪也去了,只用青绳拢住。 她整个人一改柔媚温婉之气,神情肃穆,变得沉郁而英朗。 小风小雨和小莲三个丫鬟跟在她身边,小莲今天也穿戴的较为干净爽朗,那身藕绿色的薄袄终于换成了玲珑的窄袖短衣,下身穿一条淡黄色长裙,可爱靓丽中,又有高人一等的精英感。 朱楼前,站着赵決等五名年轻管事。 听到李念仙和小莲小风小雨下楼,其余四人连忙弯腰问好,低着头不敢去看,唯恐亵渎了小姐。 只有赵決恨不得把眼珠子给瞪出来,盯着小莲婀娜玲珑的身姿,眼中光芒闪闪,一副要流口水的模样。 小莲被他看得俏脸绯红,既急又羞,狠狠的瞪了过来,眼睛里涌动着威胁。 赵決哪里怕她,挺起胸膛,大大方方的上上下下打量,目光直瞄小莲几个关键位置。 小莲走了几步,便总觉得极为别扭,连路都走不好了,摇摇晃晃,不知该迈那条腿。 “你们可都准备好了?”,李念仙声音淡淡,传了过来。 “小姐放心,我们一定拼尽全力!”,那四位年轻管事神情郑重,一个个心中激动无比,大声道。 李念仙的目光落在赵決身上,赵決这才收回了打量小莲的眼神,嘴角含笑,微微点头,道:“小姐有何吩咐?”。 李念仙沉吟片刻,轻声道:“这次竞赛,于我而言十分重要,你刚刚成为管事,时间太短,能力上或许不足,我派你去城外的乡镇掌管那五间茶铺,你不要多想,我对你还是很信任的”。 赵決从容一笑,脸上涌起谢意,道:“小姐不必在意我,赵決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哪用得着小姐这样待我……再说那乡镇上的茶铺,也未必就比城中的差了,让我一下掌管五间,这倒让赵決感到惶恐呢”。 李念仙点点头,然后再次交代了一遍昨天她反复推演数遍才拟定好的计划,几人都表示牢记在心之后,这才从府里出来。 到了李府门外,李山龙等人也刚刚准备启程,看到出来的李念仙以及她身后的几个年轻管事,那边的人便笑了起来。 李山龙眼中尽显得色,微微挺起胸膛,整理了下胸前衣襟,在秦老杜老等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念仙妹子,这几个就是你提拔上来的人才了吧?嗯,还不错,都挺精神的”,李山龙眼神在几名年轻管事身上扫过,顿时那四名管事全部低下了头。 他满意的看着低头的四人,目光移到赵決脸上。 赵決拱手,道:“少爷好”。 “嗯?”,李山龙笑容一僵,愣了一下,那四人都被他一眼盯得低头,充分展示了他的气场,但赵決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却好像什么也没感受到,就连拱手时,脸上的神情也很淡然。 “你叫什么名字?”,李山龙语气稍稍冷了下来。 “赵決”。 “赵決?”,李山龙眉头皱起,不悦道:“没听过,你是新来的吧?”。 “快有两个月了”。 秦老冷冷道:“两个月如何?那也是新人,少爷问你,你便说是,不要废话!”。 赵決看了秦老一眼,看着他额头密布的皱纹,嘴角微翘,淡淡道:“这位老兄,大家都是李府的下人,何必这般语气,你是管事,我也是管事,训我也轮不到你吧?”。 “你!”,秦老顿时瞪起了眼睛,气的火冒三丈,他在李府多年,劳苦功高,已成李府核心人物,就算家主李骞,都要给他几分面子,但现在却被一个毛头小子叫了一句老兄!? “竖子,以我的年纪,当你爷爷都足够了!教训你如何!老夫有这个资格!”,秦老怒喝道。 “这有点不要脸了吧?什么时候年纪大就是资格的象征了?按您的说法,您是不是要喊乌龟一声爷爷?啧啧,龟孙子……有点儿难听”。 “我、我……呼…呼…我打死你!”,秦老被气得呼呼直喘,一张老脸一阵红一阵黑,枯干的手忍不住的颤抖,最后扬起手来就要打人。 “嘿嘿,你可打不过我!”,赵決冷笑着看着对方,只要这老头胆敢动手,他就准备给这老家伙一个过肩摔。 “够了!念仙妹子,你是怎么教下人的,秦老可是我们李家的功臣,当年是他们帮着爷爷一起打拼,才有了我们李家现在的规模,这个小子,你是不是要好好教训教训!?”,李山龙拦住了秦老,向李念仙施压道。 李念仙不为所动,看了看李山龙背后的那些管事,淡淡道:“山龙堂哥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的管事都是功臣,我的人便一钱不值?我不觉得的赵決哪里说错了话,为何要罚他?”。 眼看双方互不相让,就在李府门口对峙,杜老王老等人都皱了皱眉,上前一步,在李山龙耳边小声的劝了几句。 李山龙听了,看看天色,见时间不早,这才冷哼一声,看了李念仙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秦老也在众人劝说下离去,只是老头怒火未消,蹬车之际,还不忘回头狠狠盯着赵決,冰冷喝道:“小子,你给我等着,这场竞赛之后,老夫倒要看看,还有谁能为你撑腰!”。 众人上了马车,车夫高高扬起马鞭,在半空中狠狠的抽了个响动,啪的一声,气势嚣张的从李念仙身前驰骋过去。 “狗奴才,嚣张什么!”,马车过去,小莲愤怒的咬着银牙不平的骂道。 李念仙回头看看身边的赵決,见他依旧一脸淡然,还是那副从容安定的模样,心中不禁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只觉这个男人和其他人有点不一样。 “哒哒哒”。 一辆马车从另一边赶了过来,李忠勒住马缰,在府门前停下,跳下来问好。 李念仙点点头,对赵決道:“那几个镇子上的情况,李忠还算熟悉,便由他带着你去吧”。 赵決点头,道:“没意见”。 李忠又跳上了马车,回过头来,却见赵決依旧站在那里不动。李念仙等人也大为奇怪,疑惑的看着赵決。 赵決忽然笑了笑,低声道:“小姐,我想和小莲单独说几句话”。 李念仙这才明白过来,脸上露出笑容,打趣的看了小莲一眼,道:“这丫头有什么好的?分开十五天,这就舍不得了?去吧去吧,我们在这里等着”。 赵決拉起小莲的手,往李府一边的树林里走去,小莲则红着脸,想挣脱,但却挣脱不了。 到了树林无人处,赵決松开了她,两人相对而立,小莲整张脸越来越红,不敢抬头,小声嗔怪道:“你要说什么不能在外面说?弄得神神秘秘的,这让人家多难为情啊”。 赵決突然伸手,抬起她雪白的下巴,不由分说,霸道的吻了上去,小莲啊的一声惊呼,但还未来得及叫出声音,便被赵決的嘴给严严实实的堵上了。 树林外,李念仙正向李忠郑重的交代一些事情:“赵決这个人,性格太老实,有些事不懂变通,可能会有些迂腐,若是在下面遇到了情况,你要帮帮他,别让他吃了亏,书生啊,思想太单纯……”。 李忠点头,连连称是。 第二十章 懒散的三月 马车出了华宁城,一路向西去,道路两侧的繁华慢慢变的稀疏萧条,触目所及,视野内渐渐生出茂盛大树,枝叶嫩绿,在阳光下发着鲜艳的光彩。 走了没多远,在前方的道路一侧,几名身着长衫、手持折扇的人影或坐或站,在一株大树下的阴凉里歇着。 “李大哥,停一下”,车里的赵決低低说了一句。 “吁~”,李忠勒住马缰,让马车放慢速度,缓缓靠在路边停了下来。 那大树下的几人看到下来的赵決,为首的一名半百老者顿时双眼一亮,兴奋的走了过来,拱手叫道:“赵管事,你看,我带的这几个人够不够?”。 赵決笑着点头,道:“勉强够用,老孙,这都是你的弟子么?看着年纪都不大啊”。 孙衡一拍胸脯,保证道:“赵管事,你可别看他们年轻,说起书来,比我这个老家伙都带劲,这些个弟子,都是我门下宝贝,您开的那个价,绝对物超所值!”。 赵決哈哈一笑,淡淡道:“我听了你两个月的书,便是发现你不错,才肯用你,只要这一次用的满意,我们还有合作的机会,在这一次的基础上,我给的价钱只会更高”。 孙衡大喜,脸上乐开了花,眉头的皱纹都淡了不少,眉开眼笑的连连让他那几个徒弟向赵決施礼,答谢赵決这个土财神。 “上车吧,时间不多,任务紧急,我们争分夺秒,到了地方,你们按照我昨天下午交代的事办就行了”。 “好!好!好!没问题!上车!”,孙衡大巴掌一挥,打个强力手势,带着几个弟子上了马车。 马车往前走,半个时辰后,他们路过第一个镇子,两名年轻弟子下了车。 又过一刻钟,到了第二个乡镇,又下去两人。 随着马车向前行进,陆陆续续的,车上的年轻弟子在半路便都离开了。 赵決这次掌管的五间茶铺,一共分布在四个镇子里,其中乌镇人口较多,规模最大,设立了两间。 乌镇在靠西的位置,因为有一条乌溪从镇中流过而得名,相对来说,比较富庶。 走走停停,等到了乌镇之时,车上的说书人就只剩下孙衡一个了,而一进镇口,孙衡便也下车,拿着折扇、惊堂木、润喉的水壶,向远处走去。 李忠一路上都很郁闷,不知道赵決为何会请这些说书人过来,心想难不成赵決是要这些人帮着卖茶? 但孙衡等人虽然能说会道,可毕竟隔行如隔山,茶叶的好处,他们哪里懂得? 等孙衡离去,看看左右无人,李忠再也忍不住心中疑惑,于是出声问道:“赵兄弟,李忠不明白,你要这些人过来做什么?他们可不懂卖茶,这不是白白浪费工钱吗?”。 按照竞赛规则,胜利的关键,是要看最后的总盈余,也就是说,是除去了茶叶成本、工人工钱等消耗之后的账目。 在华宁城中还可以通过雇佣一些人手,来扩大经营额度,毕竟那里销量大,工人带来的利益大多超过了发放的工钱。 而在这种偏远乡镇,工人工钱与他们所创造的利益往往要反过来,多数是亏损的。 所以在这种地方,一般都是用尽量少的人来降低成本。 赵決望着眼前的小镇,深深吸了口气,这古色古香的镇子充满了江南水乡的特点,不远处一座小桥横亘在清澈的水流上,乌溪从小镇中间流淌过去,哗啦啦的水声令人感到无比惬意。 桥下溪水边,有几名身着朴素衣裙的女子正踩在青石上浣洗衣衫,她们二八芳华,远远看着,便隐有妙龄清香。 那玲珑曼妙的腰肢,白嫩的小手,偶尔抬起皓腕,擦一擦额上细细的香汗,温柔的动作,自然的神情,仿若是天然芙蓉,摇曳着、绽放着。 看着那边,赵決的心情大好,嘴角挂着笑容,随口道:“李大哥,我请那些说书人来,并不是要他们来卖茶的,就是单纯的让他们说书而已,当然了,他们说累的时候,随口夸我们李府茶铺几句,也有助于我们提高知名度,但作用肯定不大”。 李忠更加糊涂了,赵決明明知道这些说书人起不了多大作用,却还是请了过来,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赵決似猜到李忠疑惑,笑了笑,道:“做事总要循序渐进,打开市场的第一步,是让别人对我们的茶多少有点印象,无论他们买不买,心里面先知道有这个东西,他们就会形成一种认知,后面的手段,便不会太突兀”。 “后面的手段?”。 “是啊,如果不是为了后面的经营铺路,我要孙老头带着他的徒弟来做什么?请他们这段时间,一共十五两银子,这笔花费,总不能白费”。 李忠吓了一跳,十五两!这笔钱可不是小数,在他看来,一间茶铺半个月的盈利也就在这上下了。 “管事,这代价也太大了吧!?”。 “相较于后面的收益,这点钱真不算什么,做生意,总要有投入,大的投入有大回报,小投入有小回报,这点钱,真的一点都不多,等等吧,会收回来的”。 看到赵決年轻的脸上那极为淡定的神情,不知为何,李忠竟然觉得心头大定,莫名其妙的就对赵決产生了信任,疑虑尽去。他从赵決的话语里,甚至都感到了一丝希望。 李忠当下不再说什么,只是心中翻来覆去念叨着十五两,赶着马车,过桥去了。 孙衡沿着街道往前走,顺人流而行,很快,他眼睛一亮,露出喜色。 却是他发现了前面有一座比较空阔的小广场,一株古树高大繁茂,葱茏枝叶遮住了阳光,微风习习,在临近中午的时候,是个歇脚的好地方。 作为讲了半辈子故事的说书人,他进入状态很快,走到那株大树下,稍微调整了下情绪,孙衡就开始拿出快板,啪的一声,打的清脆异常,瞬间,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 看到孙衡的装束模样,周围人群顿时露出喜色,叫了一声说书人,便朝这边涌了过来。 竹板由慢到快,节奏越来越清脆,渐渐拔高,变得激昂,孙衡炫耀般的挽了几个花,令得周围百姓发出喝彩叫好声。 “啪啪”几下,竹板突然变缓,孙衡开了口,唱了几句戏,只听戏文乃是:“春光明媚百花香,桃李芬芳天艳阳。树头百鸟能言语,伤春女子坐兰房……”。 孙衡唱功不错,这曲调又新颖,很快,一副慵懒的春景铺展开来,在三月的阳光里,令众人都入了迷。 唱罢一段,孙衡停了下来,微微一笑,拧开身边的茶壶,痛快的喝了一口,他故意大力的咀嚼两下,然后从嘴里吐出一片茶叶,惬意道:“唇齿留香,这茶叶不错”。 围观众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孙衡咳嗽一声,向周围百姓拱拱手,道:“诸位父老乡亲,小老儿孙衡,从华宁城中来,到这里为大家说几段书,不为别的,只为这三月春光融融,风和日丽,咱们大宋风调雨顺这么多年,大家伙也都有了不错的家业,诸位平日辛苦,现在能吃饱穿暖,便理所应当该享受一下慵懒的生活”。 “华宁李家茶行特意请我们下乡说书,生活嘛,虽不能好逸恶劳,但也不能总是扑在劳作上,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劳逸结合,才是正理,该享受便要享受,好了,这便是我来这里的目的,下面,就开始说书,听到精彩处,您给叫个好……”。 孙衡笑呵呵的说了几句,很快,神情一肃,又开始讲他那些大宋开国的绿林传奇了。 金黄色的阳光照下,那株大树在风中摇动,乡下的百姓生活娱乐不多,众人汇聚到这里,听着说书人说些新奇有趣的故事,便感到莫大的满足与幸福。 孩子们在大人的身边,睁着纯澈天真的眼睛,盯着那个激昂慷慨的老头,听着他讲的江湖人士飞来飞去,小小的心灵里,生出无尽的向往。 大家的关注点都在故事上,对于孙衡的开场白似乎都没怎么在意,故事说罢,众人散去,也都是在争辩着故事的结局,评论哪些是好人哪些是坏人。 到了下午,吃过中饭,过来这里的听书人更多了,有的人甚至还搬了木凳,舒服的坐在人前。 孙衡的故事似乎讲不完,到了晚上,大树下燃起了篝火,大家仍旧从家里出来,到这边听他讲故事。 这时候,带着凳子过来的人已经不止一位。 人与人是不同的,但本性上,又有共同点,比如说,很多人都看不得别人享受。 当你站着,而有人搬了凳子坐着,你就觉得不舒服,也想搬个东西坐下来。 但你坐下来,而别人又弄了张床躺着,你又觉得坐着不舒服,也必定想躺着。 等躺下去,别人又有媳妇丫鬟揉肩捏腿,你肯定也眼红,要回家使唤媳妇儿女伺候。 人人都有享受之心,虽然大家以前都克制的很好,但稍加催化,有点儿攀比,立即就会露出原形。 三月本来就是万物复苏,最能令人心旷神怡的时候,每个人的心气都高涨着,在这里听书,聊天,说说自己的儿女,谈谈将来的打算,时间便不知不觉过去。 当夜深时分,众人回到家中,整个身心都轻松无比,忙碌之余,稍稍的放松一下,这种日子,真的很幸福。 第二十一章 长寿茶 入夜,乌镇中央,李府设在这里的茶行后院,赵決正坐在屋中,伏案写写画画,不是眉头皱起,思考片刻,再往下写。 写完之后,他仔细端详,看了一会儿,忽然摇摇头,伸过手去,将稿纸团成一团,丢进一边的垃圾篓中。 屋子门口的李忠回头看看,见那纸篓内已经有七八个纸团,皆是赵決所扔,这几个时辰里,赵決便一直在那边计划什么,但始终不满意。 李忠脸上露出担忧,壮着胆子小声道:“赵兄弟,你怎么了?李忠虽然愚钝,如果赵兄弟有什么烦心事,可以给我说说,就算出出气也好”。 赵決一怔,眉头展开,摆摆手,笑道:“没事,我是想为咱们的茶叶设计几句宣扬的说辞,便于大家认同的那种,但写来写去,都不太好,没什么特点”。 李忠疑惑道:“咱们的茶叶香气浓郁,口感清爽,成色上也很新鲜,只要拿出来稍一品尝,就能知道它的好处,这不是特点吗?”。 赵決微笑道:“李大哥,我说的特点,不是单纯的茶叶特点,而是更大更开阔的概念,比如说,我们可以说咱们的茶叶去火降温,能够消暑解热,或者说它祛咳止痰,美容养颜等等,就是把它的特点放大化,使它能被更多的人群接受”。 “嗯?祛咳止痰,美容养颜?这、这是不是有点不实啊,茶叶有这个效果吗?”。 赵決淡淡道:“茶叶是一种绿色茶品,对身体肯定有好处,吃了太油腻的东西,喝点茶是不是可以爽喉?这就是祛痰!而茶叶既然能够祛痰,便自然能润肺,五脏皆通,则身体器官各行其是,不容易起痘,当然就是养颜了”。 李忠听得赵決这么一说,居然也大有道理,当下心中佩服之极,脸上露出崇敬之色,喜道:“那我这就去叫伙计们这样说,或许还真能吸引到客人”。 赵決轻轻摇头,叹道:“这些说法都太轻了,不足以令他们感到震撼,不好”。 李忠哑然,心道这还不好,这样的说法,至少能够给店铺带来两三成的额外收入了! 赵決在屋中走来走去,一会儿走到了院子,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看着闪烁的星辰,沉吟不语。 李忠便安安静静的退到一边,不敢发出丝毫响动,生怕打扰到赵決的思路,这个年轻管事,想法做派都极为新颖,令他感到与这个时代相违背,然而仔细想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这读书人,并不迂腐啊。 九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赵決早早起床,从茶行出来,一路向东跑去。 晨练有瘾。 一旦有了跑步的快感,身体便习惯了迎着晨风奔跑的韵律,赵決丝毫不在乎路边百姓那异样的眼神,一口气跑出镇子,直到上了那座青石桥,才终于放缓了速度。 放眼望去,镇外的田野渐渐的成长起来,满目的绿色晃动着,散发出勃勃生机。 微风吹过,山野中的树林摇动,一阵阵起伏动荡,犹如波浪,汇成海洋一般。 春意越发浓了起来,土壤的气息混合着路边花草的香味,在空气中蔓延。 乌江水流潺潺,从石上流过,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水底的荇草柔柔摇摆,婀娜舞动。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拂堤杨柳醉春烟。 眼前的景色明艳而欢快,给人一种说不出的享受,燕子飞翔,玉柳成妆,薄烟袅袅,吸上一口气,似乎便能漂浮起来。 “这样的环境,真的是太好了,能在这地方活一辈子,简直就是奢望”。 赵決发自内心的感慨,将昨夜的疲倦抛在脑后,抬手擦擦脸上的汗水,准备原路跑回去。 “嗯!?”。 刚刚起步,赵決突然回过头来,目光望向画卷般的风景,春光里,无线的生机延伸开去,让他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生机?”,他凝着眉,眺望远处,又回头看了看前方古朴安详的乌镇。 邻水而建的房屋秀丽雅致,屋瓦明净,房檐参差,街道上,远远的有人影晃动,而水道里,也有黑篷船静静划过。 “对啊!还有什么比活着更能吸引人!长生不死,只怕就是每个人的心愿了!”。 赵決突然变得振奋起来,脸上涌起激动,喃喃道:“活着……长生,嗯,就叫长寿茶,以长寿为题,来破这个局!这个冲击力,应该足够震撼了!”,他满心喜悦,再也不顾欣赏如画风景,便朝着茶行跑了回去。 而在华宁城中,最繁华的核心区域,一间李府商铺里,李念仙正坐在书房里,看着账册。 一天过去,她统辖的十五间茶铺,总共收入为两千余两。相较于之前的日盈余额度,要多了两百两。 虽然很累,但她眼中却发着淡淡的亮光,她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便继续出去,赶赴下一个茶铺,那里还有客人在等她。 现在,十五个茶铺,每一个都需要她尽心尽力的指挥,稍大一些的单子,便需要她亲自去谈判。 这个单子谈下来,便急匆匆奔波数里,再去谈另一个,没办法,她手下没人。 李念仙从街上走过,看到隔壁街道上李府茶铺的营业情况,她原本高兴的心情,突然低落了稍许,不过她很快扭过头去,不再去看,暗暗咬着牙,继续赶赴另一家商铺。 那条街上,是属于李山龙的范围,而掌管茶铺的,是秦老和两名中年管事,此时秦老正将几个客人送出来,满脸堆笑,拱手寒暄,说些商场上的客套话。 无意间抬头,看到匆匆而过的李念仙,秦老微怔,随即便得意的笑了起来。 送走客人,三人往茶铺里走,秦老接过递来的账册,看着上面巨大的金额,顿感意气风发,老脸上满是傲色,淡淡道:“咱们这七间茶铺,就有一千二百两,加上老杜老王的那八间,这一天收入怎么着也要有两千五六,就算郊区那边的铺子打个平手,半个月后,我们至少要赢她五千多两”。 一名中年管事嘿嘿冷笑,补充道:“秦老这是太高看她了,这丫头仗着年轻,前面几天或许还能撑得住,但她一个人跑来跑去,到后面必定受不了,等她累了,很多生意便难以顾上,依我看,竞赛结束,我们至少能赢她一万两”。 秦老更为宽慰,端起旁边冲好的香茶,幽幽啜了一口,啧啧两声,摇头惬意道:“等以后大公子当了家,老夫就是李府的首席管事,你们两个跟着我,亏待不了你们”。 那两人大喜,猛然噗通一声,齐齐跪倒在地,磕头道:“谢秦老提拔!”。 秦老眯了眯眼,笑着摆摆手,让二人起身,心中,却生出无尽快意。 打败李念仙,这几乎已成定局,而那李府的首席管事,便相当于半个李家家主,以他的手段,将来未必不能更进一步,时间还很长,而他,也不觉得自己老了。 第二十二章 寿星感言 乌镇,杨柳堆烟。 如画的风景里,赵決所在的小院,正有朗诵声响起。 “……所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人,千万不能服老,一定要有一颗年轻的心……姜子牙八十岁为相,廉颇古稀之年犹上疆场杀敌,这么多先烈在前,我们皆当效仿……”。 在院子里,大树下摆着一张八仙桌,围桌而坐的,是八位白发苍苍、已经到耄耋之年的老头老太太。 赵決声音诚恳,态度恭敬,正抑扬顿挫的念着他昨天写好的稿子,内容详实,例子明确,配上他咏颂般的嗓音,颇具感染力。 一场抒情而振奋的演讲完毕,赵決很有信心的抬头,看向树下的八位老人。 然而他脸上自信的笑容突然一僵,嘴角抽了抽,手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 “怎么又睡着了……”。 李忠站在一边,满目愁容的道:“管事,这些老人家都年纪太大了,现在天气又暖和,他们精神很容易犯困,你那样的调子,他们听了不睡才怪”。 赵決叹息一声,在院中来回走动,低着头想办法,必须让这些老人记住这些演讲词,他们可都是赵決花费大力气特意请过来的‘明星’。 长寿茶要想打出名气,起到震撼性的效果,这些真正的寿星便是最佳代言人。 正在赵決苦思无果之际,孙衡气喘吁吁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嗓子沙哑的道:“水、先给口水,要死了了……”。 李忠端了一壶茶过来,孙衡直接对着茶壶口就喝了起来,咕咚咕咚灌了半壶,这才疲累的往大树上一靠,叫道:“赵管事,我老孙除了吃饭睡觉,已经整整说了两天半了,再这样下去,我这嗓子非要完蛋不可”。 赵決笑道:“这说明老孙你说的故事精彩,那些乡亲们爱听,你多带点茶叶,好好润润嗓子,再坚持坚持,很快就过去了”。 孙衡渐渐喘平气息,咽了口唾沫,忽然看到树下的那些老人,不由好奇道:“赵管事,这些老头老太婆是怎么回事?”。 “哦,我请的客人……”,赵決随口说道。 孙衡见状,将那大茶壶里剩下的茶倒进自己的小茶壶,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叫了一句:“得了,再去说一段”,他边往外走,便随口哼起一段戏文:“春光明媚百花香,桃李芬芳天艳阳。树头百鸟能言语,伤春女子坐兰房……”。 “哗啦!”。 正在树下昏睡、一个劲打盹的八位老人突然晃了晃身子,眼睛睁开,高兴的望着向外走的孙衡。 “唱戏的来了……”。 看到八位老人的反应,赵決心中一动,随即心头大喜,暗骂一声:真笨,老人可不就爱听戏吗!? “老孙,你先别忙着走,过来看看这段词,试试能不能用戏曲的方式唱出来”。 孙衡正疲累不堪,不乐意出去,当下赵決说话,他瞬间涌起惊喜,连忙道:“我老孙就靠着这行吃饭,从业大半辈子,还没有我唱不了的曲儿,我来看看”。 于是,很快,在清幽的小院里,没有了赵決抑扬顿挫的吟诵,而变成了孙衡极有腔调的戏文。 三月十三日,竞赛时间已经过了三分之一。 这一天,李氏茶行的店铺门口,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而在孩子们打闹欢笑声中,大量的乡民从远处汇聚到了这边。 孙衡一身崭新的长衫,头脸都收拾的干干净净,摇动折扇,从店铺里出来,对着围过来的乡亲们连连作揖拱手。 “老孙多谢诸位捧场,今天是我六十二岁的生辰,李家茶行特意给我举办了这个专场,贺我大寿”。 孙衡话音刚落,围观人群中便响起一阵惊呼,大家上上下下看着孙衡,眼睛瞪大,一副震惊模样。 站在最前面的一位中年村民实在憋不住道:“先生,你刚才说你多少岁的生辰?”。 孙衡振奋举起右手,做了个六的手势,笑道:“不多不少,六十有二”。 “哗!”,人群大哗,议论声四起。 “不可能吧吗,我怎么看着先生只有四十多岁?”。 “哪有这样年轻的甲子老翁,我爷爷今年六十一岁,前几年就已经躺在床上下不了地了”。 “都说城里的人长寿,但这也太离谱了吧,难不成他们都吃了仙丹灵药不成?”。 众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孙衡,那中年农民口直心快,道:“先生,你可别骗俺们这些乡下人,你真的六十二了?”。 孙衡脸露不虞,道:“我骗你们干嘛,我孙衡乃是元庆元年出生,从元庆年、隆丰年一路过来,历经三朝,现如今已经是新帝德阳十二年,可不就是六十二了么?”。 这时赵決从后面出来,对着众人拱手,笑道:“诸位赏脸,小店蓬荜生辉,我刚才在后面听大家都在议论孙先生年龄,若是连对他都不信,那我这里其他八位老人,恐怕你们更加不信了”。 说着,赵決打了个响指。 茶铺后堂,帘拢挑起,李忠与几名伙计,搀扶着那八名老寿星走了出来。 这八人身上,穿着崭新锦衣,头上白发拢在一起,用簪子别着,走起路来神态炯炯,并无丝毫颤抖。 八人一出,顿时人群中就响起了惊呼,有人激动叫道:“我认识最前面的阿婆,她是隔壁松镇的人,这几年没见,没想到身体还这么好……如果我没记错,她老人家今年应该已经八十三岁了”。 “八十三岁!”。 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 在这个年代,能活七十来岁,便是长寿的象征,大宋富庶,百姓的平均寿命也只在三十上下,一个八十三岁的老人,那真的是千里挑一了。 后面的老人也陆续被认了出来,众人知道这八人皆是附近乡镇上的乡民。 赵決看到众人震动的神情,知道气氛营造成功,他悄悄对孙衡使了个眼色,孙衡会意,咳嗽一声,大声道:“诸位,趁着大家都在,在专场说书前,我便在这里和八位老寿星,共同为大家唱一段戏,祝愿大家开开心心,和这八位老人一样,都能长寿!”。 “好!”。 人群顿时热闹起来,一个个聚精会神仔细倾听,八个耄耋老人唱戏,这可是头一遭! 旁边有个会敲锣的伙计自告奋勇敲起锣,孙衡亲自拉起二胡,对着八位老人点点头,然后开始唱了起来。 “飞熊八十为相,廉颇古稀杀敌,先烈在前,后人效仿,老骥伏枥志千里,烈士暮年心不已……” 老人家跟随者孙衡有模有样的唱着,围在店铺外的百姓听着,心中感到极为新鲜,便情不自觉的跟着一起哼。 赵決设计的说辞本就不长,又被孙衡改成了更为精简的唱词,反反复复唱了数遍,一些头脑聪敏的人就已经完全记了下来。 热闹了好一会儿,曲声止歇,终于唱罢。 这时有伙计端着托盘过来,上面放着茶壶茶碗,赵決亲手斟茶,依次敬给八位老人。 八位老人共同举起茶杯,神情欢乐,衬着身上锦绣华服,远远看去,便如八位神仙一般。 赵決走上一步,满脸恭敬的道:“我们李府的茶,经过十二道工序加工,去芜存菁,留下的都是蕴含天地灵秀之气的精华,喝了它可以延年益寿,是以这茶就叫长寿茶,八位老人家喝了,必定万寿无疆,寿比南山”。 八位老人喝了茶叶,频频点头,赞叹道:“这长寿茶真香,喝上一口,我就觉得年轻了十岁!”。 孙衡笑道:“几位老哥好福气,这长寿茶可是李府特有,我老孙虽是茶馆里的人,但喝茶从来都只喝这长寿茶,多年来坚持不断,所以身体也还不错”。 围观众人此时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被吸引到了茶上去了,其中有人眼神炯炯,试探着问道:“这长寿茶是不是很贵啊?我想给俺娘买点儿”。 赵決笑笑,和气道:“这种茶如果是在外地卖,最便宜五十两一斤……”。 “啊!五十两!”。 “让我把话说完”,赵決摆摆手,道:“我们李府坐落在华宁城,是华宁的乡亲父老,养育了我们这些人,我们的工人,几乎全部来自华宁本地,李家在这一带崛起,不客气的说,是你们,给了李府成长的土壤!”。 “所以,李府为了报答华宁百姓,我们李家茶行,在这里不为赚钱,只要能收回成本,有小小的薄利,这茶便可以售卖!”。 赵決语气高昂,瞬间将李府塑造成了知恩图报的良心商行,众人神色里都涌起淡淡的喜悦,心头感到温暖。 “长寿茶在华宁这边的定价,只需……十两一斤!”。 最后,赵決坚定的挥手,神情郑重的承诺:“但凡购买长寿茶超过一斤者,本店还可赠送一套价值一钱银子的精美茶具,我们薄利多销,货源未必跟的上,不过我可以保证,只要有货,哪怕外地的五十两李府不赚,我也会先给大家拉过来,咱们乡镇这边的乡亲父老,优先享用!”。 第二十三章 乘胜追击 赵決此言一出,围观的百姓顿时惊呼起来,自觉不自觉的跟着鼓掌喝彩。 当下就有一个中年乡亲神情激动,叫道:“家里双亲身体不好,这茶,我要半斤!”。 赵決连忙摆摆手,双手下压,将众人声音压了下去,道:“我在这里说明一句,长寿茶不是神丹妙药,不能治病,它只可以调养身体,让人尽可能的保持健康状态,希望大家不要误会”。 那中年人想了想,看着八位老寿星,一咬牙,道:“反正就是图个好,买就买了,争取让老人家多活几岁吧”。 有些事情明知希望渺茫,但大家却还是希望能得到上苍的眷顾,这长寿之说,更是求之不得,若能稍稍延寿一二,便是付出力所能及的代价,也是值得。 长寿茶,击中了人们心中的一个奢望。 当下有那中年人带头,围观百姓,顿时也都被带动起来,商量着这茶叶的好处,能买多少茶叶回家。 孙衡在旁边敲起快板,绘声绘色的说一段书,那八位老人坐在后面的凳子上听着,精神奕奕。 这一天,茶铺的生意有了爆发式的增长,销售额超过了一百两,打破在乌镇设立商行以来,最高的销售记录。 接下来两天,赵決雇佣豪华马车,拉着八位老人,在乌镇、松镇、柳镇、郭乡四地的茶铺里,为孙衡以及他的徒弟进行专场演出,这八位老寿星,便是重量级嘉宾。 乡下人喜欢热闹,前几日的说书已经让他们渐渐接受了这种精神上的洗礼,感受到身心愉悦。 甚至有外乡人闻讯赶来,就为了凑这几场热闹。 说书专场开的很密集,百姓来的也很多,几乎场场爆满,在李家茶行外面围的水泄不通。 在孙衡师徒名气高涨的同时,李家的长寿茶,也随之开始进入百姓的视野,知道了这种东西。 天清气朗,阳光明媚,四镇百姓有半数,都曾经听过或见过了长寿茶。 而这三天之内,购买茶叶的人也一路飙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德阳十二年,三月十八日,竞赛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再有四五日,便要决出胜负。 而茶铺里,赵決看着这些日子以来的销售账目,神情淡淡,却没有多少喜色。 李忠从外面进来,满脸激动,道:“赵兄弟,今天的销售额又增加了三成!照这样下去,我们这十五天,一共能净赚三千两呢!这简直跟做梦一样,太不可思议了!”。 忽然看到赵決凝眉的神色,李忠一愣,道:“赵管事,怎么了,现在的局面大好,你还有什么担忧的?”。 赵決默不作声,只是低着头看着手中账目。 李忠疑惑的走到赵決身后,向他手中的账册看了一眼,却发现这本账册,根本不是这五间茶铺的记录,而是一张他从未见过很奇怪的表格,无数线条纵横相交,每一格里都有数字,看着密密麻麻,令他眼睛都看花了。 “赵兄弟,这是什么?”。 赵決一边将表格放回桌上,将一张草图铺开,一边随口道:“这是一种简洁的统计方法……你去给我拿支笔来”。 李忠连忙转身,到前面端来笔墨。 赵決对比着草图,左手手指在草图上划动,右手握笔,在表格上填着数字。 一刻钟后,他才停笔,看着最后得出的数字,摇摇头,低声道:“果然,还不够”。 李忠小声道:“三千两还不够?哪还差多少?”。 “按我的推算,至少再加三千两才勉强能打平”。 “什么!再加三千,那也就是六千两!赵兄弟,这里是乡下,百姓务农为业,就算他们再狂热,也没有几个人愿意牺牲掉以后的温饱的!这不可能!”,一听赵決爆出的数字,李忠就连连摇头,感到匪夷所思,如听天书。 赵決沉吟片刻,点点头,道:“的确是太难了,这短时间的爆发,三千两便是极限,若在压榨他们,便会影响到他们日后的生活,这样有违人和的事,我也不会去做”。 但看着表格上推算出的差距,若是这边不能弥补,那这场竞赛,便绝对要输。 “总不能让小莲伤心,我也不能失业啊……看来,是时候祭出必杀技了”。 晚上,乌镇李府茶行,后院中,肃然而立二十余名伙计,这都是五间茶铺里的精英,做事较为干练,眼力很活的人。 赵決站在最前面,看着众人,沉默良久,抬手将身边李忠托着的木盘掀开,露出下面一块块的银子。 顿时,二十余名伙计立即眼睛一亮,神情震动,内心隐隐变得躁动起来。 赵決淡淡道:“想要吗?”。 有伙计咽了口唾沫,笑着道:“管事大人,银子可是宝贝,天下有谁不想要?不满管事您说,我做梦都盼着发银子呢,有了银子,小人才能取得上媳妇儿!”。 其余伙计都笑了起来。 赵決也笑了笑,道:“那就好,不想发财的伙计,永远不会有出息,只有心里想挣钱,人才会卖力干活,才有精神气!”。 他神情渐渐肃然起来,目光变得郑重,从左到右扫过院中的伙计,沉声道:“现在,我给你们个机会,五天时间,如果你们做到了我吩咐的事,这里的一百两,就是你们的!”。 “一百两!”。 “仅仅五天时间!?”。 伙计们瞬间瞪大了眼睛,呼吸变得沉重异常,有人紧张问道:“管事,你要我们做什么?”。 “一项很考验体力,也很考验心理承受力的事……卖茶!”。 “卖茶?这不就是我们的本行吗?”,众人面面相觑,都陷入迷糊。 卖茶?这么简单?他们平日就是卖茶啊,这又需要什么心理承受能力? 赵決看着他们不解的神色,郑重道:“卖茶的方式有很多种,你们平日里做的那种,是最简单的,等着客人上门,收钱,成交,而我所说的卖茶,是比较高级的阶段……登门直销”。 “我要你们离开商铺,带着茶叶去找客人,去那些富贵人家,或者到那些家里办事的人家去,去争取让他们买你们的茶叶,在这个过程中,你们会遇到很多白眼,甚至,会被当成乞丐,被驱逐,被辱骂,当然,也有少许的人家脾性好,会正常对待你们”。 “你们要克服心理上的不适,要有自信,不能气馁,别人辱骂,不能还嘴”。 “要想尽一切办法,尽量向主人讲解茶的好处,在这一方面,你们经验丰富,比我在行,我就不多说了”。 “任务,大概就是以这样的模式进行,五天之内,你们尽量将周围四镇跑完,每一个大户都不能放过!”。 “我给你们的最低要求,是最后销售五百斤的茶叶,这一百两银子,便是你们的,如果超过五百斤,超出的部分,我再按比例,给你们奖励”。 赵決说罢,看着众人迟疑、茫然、兴奋乃至激动的神情,认真的道:“这种卖茶模式你们不太清楚,甚至没怎么听过,你们或许觉得简单,或许觉得很难,这跟人有关”。 “但你们都是精英,我相信你们中最差的人,也可以做的很好!无论有什么困难,你们都能克服!”。 “其实,现在是我赵決的困难,原本这种模式下,如果真正想要培养出实战能力,往往需要一个月,甚至更久,可是,现在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只有五天时间,这五天时间,就决定了我赵決能不能继续再做管事,能不能继续留在我深爱的华宁城,所以,我只能要你们硬着头皮给我上了!”。 赵決的目光深沉而坚毅,深深呼吸,高高举起手臂,道:“卖出五百斤茶叶,你们每人五两银子,卖出八百斤茶叶,每人十两银子,卖出一千斤茶叶,我给你们每人二十两!”。 “如果达到一千五百斤,我给你们每人三亩良田!”。 “若是能达到两千斤,三亩良田外,华宁城内,我为你们买新房!”。 一众伙计的脸色全部变了,原本那些迟疑、茫然、担忧的负面神色,全部振奋起来。 二十个大小伙一瞬间都成了关公,因为激动而满面通红,心中热血涌动,难以克制。 五两! 十两! 二十两! 三亩良田一座房! 这不就是他们全部的奢望吗!? 良田,住所,再加上一个媳妇儿,这就是一个乡下人,心心念念努力奋斗的终极目标!五天,现在,他们只需要五天时间,就有可能全部实现! 赵決每说一个奖励,便有一根手指竖起,此时五指全部张开,大手高举,宛若是遮天的姿势,霸气而又庄严。 “只要你们能够扛得住压力,我赵決就出的起价!钱,真的不是问题!”,赵決猛地将手挥下,很有力量。 “你们让我留在华宁,我便当你们为兄弟,以后但有所需,就到李家茶行去找我,退一步来说,只要诸位尽力,我还是被调走,那也是我时运不好,无论我身在何方,也会感念你们的义气!”。 “诸位,拜托了!”。 赵決神情悲壮,眼中蕴含着无比沉重的力量,九十度向众人深深鞠躬。 “哗!”。 二十名伙计大惊,也连忙向赵決躬身,叫道:“赵管事放心,我们一定用吃奶的力气去做,大家一定不负管事寄托!”。 赵決点头,道:“时间已经不早了,你们去吧,制定好路线,将区块儿分一分,别弄重了,万事开头难,坚持住别灰心,五天之后,我在这里,为你们颁发奖励,为你们庆功!”。 伙计激动点头,纷纷准备去了。 等众人走后,赵決凝重的神色才缓缓轻松起来,精神一松,长舒口气。 他突然看到身边的李忠一副惊呆的模样,不由好奇道:“李大哥,你怎么了?”。 李忠神情一下子激动起来,道:“赵兄弟,你刚才说的三亩田一座房是真的么!?”。 赵決点点头,道:“当然”。 “赵管事!你看我能不能也去买茶!我这人很热忱的!”,李忠兴奋的舔着干涩的嘴唇。 赵決愣住,看着李忠凶横的面相,随即莞尔,摇着头转身往屋里走,走了几步,才笑出声来,道:“李大哥,我怕你卖茶不成,反倒把人给打死,做这一行,不仅需要热忱,也需要颜值的……”。 “颜值?那是什么?”,李忠疑惑的摸了摸脸上的横肉,喃喃道:“我没有吗?”。 第二十四章 退货 日升日落,渐渐和煦起来的春风吹过华宁城的街道,大部分百姓都露出轻松喜悦的笑脸,谈笑风生,无忧无虑。 华宁城中,杨柳花开,点缀着整个城市,也渐渐了变成清新可人的绿色。 丝竹声声,从街边热闹的青楼内传出,姑娘们莺莺燕燕,细声细语,唱着婉柔的曲子。 在一条小河边的土地庙前,正有人烧香,信男信女虔诚的磕头跪拜。 身后跟着一群小孩子的卖糖人的小贩,推着小板车,吆喝两嗓子,和迎面而来的卖拨浪鼓的挑夫相视一笑,擦肩而过。 但在这寻常的日子里,若是仔细看去,便可以发现一些变化,无论是秦楼楚馆,还是茶馆饭肆,亦或是那土地庙前,寻常并不多见的儒雅书生,突然开始变的多了起来,变成了华宁城一道风景。 他们有的潇洒,有的英俊,言笑之间,意气风发,指点着山河,对当前宋朝所面临的太平盛世,以及偶尔听到的朝堂上传出的消息侃侃而谈。 这些人尽管有少许的倨傲,但他们身着青衫,看上去玉树临风,气质上的确比其他百姓要胜过很多。 今日已经是三月二十三日,再过几天,便是华宁城一年一度的城会,到时候赏花踏春,要好好热闹一场,而城会最核心的组成,乃是诗会。 诗会,是书生的舞台。 大宋虽以武建国,但这百年过去,外部诸夷多年未曾动作,武备便已经不是主流。 兼之上苍眷顾,大宋接连的风调雨顺,物阜民丰,人口急剧扩充,已从宋初两千余万,变为如今接近五千万数。社会已经安定,人口又不断增多,这治国安邦,当然还是文人为好。 自英宗年间,又定下了科举取士的三大项目,经纶、对策以及诗词。 诗词的地位被空前拔高,到了现在,每个读书人对于诗书之道,那是必修的课业。 华宁城两百里外,乃是鼎鼎大名的江宁府,江宁才子甲天下,被誉为大宋诗词两大巅峰之地之一,江宁占据其一,而另一处,便是煌煌大宋京师,巍峨皇城汴梁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江宁才子甲天下,距离江宁颇近的华宁城,便也同样的盛行诗词,并且其中颇有文采之辈。 城会之际,热闹非凡,不仅是城中那些豪绅、富商参与,更有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员外、县令大人,也要过来坐坐。 书生才子们一首诗词出来,众人品头论足,若是被那些老员外甚至是县令大人看中,便会夸奖上两句,或者赏些东西。 这对于读书人来说,可谓极为重要。 宋朝科举考试,分为三阶,第一阶乃是州县一级的考试,负责人就是县令和那些德高望重的城老。 试想,若是一个书生在诗会上得到这些大人物的青睐,那他将来参加科举考试,会有怎样的情景? 最大的可能就是,一举突围!名利双收! 书生们大多已经开始精心准备,盼着能够一飞冲天,踏向平步青云之路。 街道上,李念仙匆匆走过。 附近的茶馆里,靠近窗户的一位身着宝蓝长衫,面目白净,算得上英俊潇洒的书生眼睛瞬间亮了亮,手指轻扣桌面,眼神淡淡,问同伴道:“陈兄,外面这丫头看着很陌生,陈兄知不知道她是谁家的千金?”。 那姓陈名恒的书生向外看了一眼,笑道:“子阳兄,这位大小姐你都不认识啊,怪不得子阳兄能够作出那等好诗词,看来这是足不出户,心思全都在书上了”。 陈恒打趣两句,随即说道:“这位绝色名讳李念仙,乃是回云巷中李府的千金,是李家家主最疼爱的孙女儿,据说李府现在小半的产业都在她手上运作,可说是才貌双全,就连县令的千金和她比,估计都要逊色一筹”。 看着蓝衫书生打量李念仙的目光,陈恒意识到了什么,嘴角微动,露出会意的笑容,道:“子阳兄,你可是我们华宁城中公认的才子,接连两年拔得诗会头筹,县令大人对你也颇为赏识,子阳兄富贵荣华,也就在这一两年了,相信你只要点头,华宁城中,不知多少大家闺秀愿意投怀送抱,怎么,是不是看上这丫头了?”。 林子阳颇有诱惑力的脸上笑了笑,道:“陈兄不要开我玩笑了,我林子阳自幼家贫,除了读过几卷诗书,便是一无所有,哪里配的上李府千金?喝茶,喝茶……”。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目光却又不经意间望向了窗外,只是李念仙行色匆匆,早已经消失在街道上。 满街的人影晃动,树影斑驳,他也只能收回了目光。 李念仙一路疾走,赶到坐落于华宁城繁华区域的一间茶铺,刚一进茶铺,里面的伙计就焦急的迎了上来,叫道:“小姐,货被退回来五十斤……”。 “什么茶?”,李念仙没有停下,直接往里走。 伙计也跟在她身后,道:“普通花茶”。 “对方说是什么原因了没有?”,李念仙听是普通花茶,紧皱的眉头微微松了松,在茶叶当中,花茶的产量最大,不算名贵,一般都是在乡下销售,城中百姓购买的较少。 五十斤花茶还能接受,若是其他茶叶,便影响巨大了,严重点说,她白忙一天都是轻的。 “对方说是在乡下,他已经购买了一种更好的茶叶,而且和咱们这边卖的价钱差不多,所以才来退货”,伙计满头大汗。 “乡下!?可知道是哪个镇子?”,李念仙吃了一惊,在乡下的茶铺,很少能够吃下这么大订单的,因为那些大财主也把自己当成有身份的人,觉得城里的东西才是好东西,他们购买商品,都是在华宁城中进货。 “好像是青驼镇”。 李念仙再次皱紧眉头,弯弯柳眉凝起,心情沉重不少,如果她没记错,青坨镇可是李山龙的经营范围。 一路到了茶铺后面,这里是一间供客人休息的房间,李念仙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一名白白胖胖的中年女人正坐在桌边喝茶,在中年女人身后,她的相公陪着笑,给她揉捏肩膀。 李念仙看到这一幕,迟疑了片刻,才对着那女人道:“这位姐姐,我是茶铺的管事,不知道我们这里的花茶哪里不合您的意,为什么要退掉?”。 中年女人看到李念仙进来,目光在她脸上身上仔仔细细转了一圈,眼睛中悄然露出了然,眼睛一红,根本不理李念仙,伸手就拧住那男人的耳朵,泼辣道:“好啊,我说你为什么放着近处的茶铺不去,非要跑来华宁城中买茶,原你来是别有用心啊!好!好!好!王大富,你行啊!我小兰花不和你过了!”。 那叫王大富的男子连连大叫,求饶道:“误会了!误会了!我根本就没见过这姑娘,相公我只是想着你要喝茶,我怎能给你买次品,当然只有城里的东西,才配得上你啊!”。 “我不信,一个字都不信!你就是被她迷上了,不然就算是在城里买,也不用非到这里啊,你个没良心的,想当年我小兰花娇揉美貌,十里八乡谁不稀罕,追我的人成百上千,我真是瞎了眼嫁给了你,王大富,我跟你没完!”。 夫妻两人,丈夫瘦弱,妻子却又胖又壮,此时厮打起来,王大富瞬间投降,被一阵乱捶。 “贤妻……贤妻住手,不在这儿买了,退货,我们退货还不行吗……”。 第二十五章 我把孙女儿嫁给他 在李山龙经营的茶铺内,秦老正悠闲的哼着小曲儿,掀动精美茶盖,一点点向茶杯中吹气。 两名中年管事在一旁的桌边噼里啪啦的打算盘,正紧张的核对着账目。 很快,其中一人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兴奋,道:“秦老,账估算出来了,今天天黑以前,咱们这七间铺子,纯利润能压李念仙那边三千两!杜老陈老那边的铺子有八间,至少能和咱们打个平手,也就是说,这是十五间茶铺,咱们就超了她六千两!”。 另一人又将算盘打了两下,也停手站起身,满脸振奋道:“据粗略估计,郊区的王老那里大概能压过对方一千多两,华宁城中,我们就赢了七千两!”。 “大局已定……”,秦老喝了口茶,笑着道:“还有半天时间,她就算再能干,也翻不了盘了”。 这时从外面匆匆跑来一名伙计,脸上露出着急神色,恭敬道:“秦老,乡下的王大户派人退回了二十斤茶叶,说是他已经在乡下的茶铺买了”。 秦老一怔,皱眉道:“王大户在乡下买了茶?”,不过随即挥挥手,让伙计离开,区区二十斤,并不足以改变什么。 一刻钟后,又有伙计过来,汇报了一桩被退货的情况,也不多,只有十斤。 但经验丰富、嗅觉灵敏的秦老却收敛了笑容,隐隐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他在房间里走了几步,突然站定,叫进来一名心腹,命令道:“你去外面转一转,看看李念仙在做什么?”。 那心腹离去,屋中的两名中年管事彼此对视一眼,不解道:“秦老,有什么问题吗?”。 秦老坐回座位,疑惑道:“还不清楚,李念仙应该没那么大胆子,老家主可是亲自发了话,不可恶意竞争,否则便取消资格,她应该不会在暗中动用小手段”。 不久后,那名心腹从外面进来,脸上满是喜色,恭敬道:“秦老,李念仙的货被人退了好几宗,最大的一宗有五十斤,据说是买茶的人已经在乡下买好了”。 “嗯?她也被退货了?”,秦老眉头松开,随即沉吟片刻,不解道:“那些大财主怎么突然都开始在乡下买货了?难道是陆张两家出手?不对啊,乡下的市场根本无关轻重,精明如他们,可不会笨到这种地步”。 一名中年管事脸上露出惊喜,笑道:“秦老,这你还想不明白吗?肯定是咱们的茶铺发威了!杨管事坐镇乡下,肯定也没闲着,这种五十斤的大订单,应该是他亲自跑成的”。 另一人连连点头,眼中露出自负,道:“我们两个和杨管事虽然比不上秦老您们四位老前辈,但本事多少也是有些的,而且,我记得李念仙那边派到乡下的管事,就是那个叫赵決的混账小子,他这种仅仅入职两月的实习管事,又懂什么,估计他现在连算盘都打不好,还想和我们斗!”。 秦老被两人一说,也感内心开朗不少,点头道:“嗯,小杨也做了十几年了,我还是很赞赏他的……不过,退回来的茶叶似乎不是小数目,小杨他一个人有这么大能量?”。 做生意,谈判起来也是很耗精力的,一场交易达成,往往半天都歇不过来,他们的兄弟杨管事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一天能谈成一两单都很不错,而这才中午刚过,就已经退回来好几单了。 “会不会是他这些日子一直在跑,今天才达成?碰巧凑到一块了?”,其中一名管事猜测道。 秦老点点头,大局已定,乡下那边只是锦上添花,影响不了什么了。 不过想了想,他还是吩咐那名心腹道:“你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乡下,去杨管事那边看看怎么回事!尽快回来告诉我!”。 那心腹答应一声,匆匆离去。 秦老走到桌边,扶须看着账册上的统计数字,淡淡自语道:“应该是稳了,可我心里却为什么不太踏实……”。 回云巷,李府。 大宅深处,李骞坐在屋中,将一封描金字体的请帖收好,神情犹豫道:“县令大人的请帖,邀我城会当晚,共同赏月饮酒,这可折磨人喽……”。 一旁的李兴笑道:“老爷,您在华宁城中名望摆在那里,县令大人若不邀您,那可说不过去,到时候老爷过去走走过场,累了便回来就是”。 李骞点点头,道:“那倒也是,反正那些书生的锦绣文章我又不懂,喝杯酒就回来”。 说了几句关于城会的事,李骞淡淡道:“李兴啊,现在什么时辰了?”。 李兴知道李骞意思,道:“老爷,距离竞赛结束,还有不到两个时辰”。 “快了”。 李兴点点头,道:“这会儿,他们应该已经统计好账目,往这边赶了”。 李骞望着窗外,幽幽道:“你说,这次竞赛结果如何?”。 李兴迟疑片刻,温和道:“估计山龙少爷那边情况稍微好上一点儿”。 “只是好上一点儿?”。 “这个,总归是三个地方,念仙小姐手下也有几个能用的人,或许有谁爆发一下,有什么意外出现也不一定”。 李骞哼了一声,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分析着道:“你好好想想,两边的人手差距太大了,仙儿那边面对着三个老狐狸,郊区那边有老王坐镇,要胜过小莲很多,至于乡下……说实话,那个赵決大概是仙儿实在无人可用,才把他派了过去,这种局面,山龙这边若还做不到碾压,那就是出了鬼了”。 李兴笑笑,道:“念仙小姐能看中赵決他们,必定是发现了几人不同寻常,老爷话可不要说太满”。 “怎么?不信?老家伙,你是不是又想和我赌一把?”,李骞来了脾气。 “李兴愿意奉陪!”,李兴笑了笑,也来了兴趣,两人在年轻时候就经常在一起玩这种游戏。 “我们就赌仙儿手下的那几个管事能不能爆发”。 “好,如果没有人爆发,李兴愿意把我院里那株拜佛树给您挖过来”。 李兴住的院子里长了一株变异的松树,外形像极了童子拜佛模样,看着很祥瑞,李骞要了几回,李兴都没有答应。 听到李兴愿意把拜佛树给他,李骞当即大喜,大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不准反悔!”。 李兴笑着点头,道:“老爷放心,我李兴赌品一向很好,只是老爷若是你输了呢?”。 “哼!那怎么可能!?那些小家伙,连走路都没学会,你觉得他们能跑吗?老夫赢定了”。 李兴催道:“老爷也总得说一个啊,不然我那拜佛树也不算数了!”。 “你呀……如果真的有哪个小家伙爆发,能够弄个差不多平局,我将孙儿女嫁给他!行了吧?”。 “老爷太敷衍了”,李兴抱怨道。 李骞却极为高兴,道:“仙儿的夫君,那也得喊你一声爷爷,赚个有才华的孙子,你还不高兴……就只怕你赚不到,赶紧回去,把那株拜佛树给我准备好,明天早上种我院里来”。 第二十六章 绝杀的感觉 夕阳缓缓西斜,天边红彤彤的,云霞漫天,照的整个华宁城一片锦绣祥和。 从回云巷外的街道上,有马车赶了进来。 李山龙与秦老、杜老等人从车上下来,神情倨傲,谈笑着指着天际,意气风发,看着颇有领袖气质。 秦老等人也在旁边扶须点头,故作淡定,大有肱骨老臣,舍我其谁的风度。 他们在府门外说笑一阵,这时从那边街道上,又出现一辆马车,到了门前,李念仙带着小莲下来。 李山龙神色更为得意,拿着账册,对秦老等人道:“咱们进去吧,爷爷看过账册之后,我请几位老管事吃顿饭,给几位庆功!”。 秦老等人笑着跟在后面,向这边看了一眼,便簇拥着李山龙走进了李府。 “这群人,小人得志!”,小莲扶着李念仙,低声骂道。 李念仙玉脸上有着明显倦容,神情失落,疲倦的轻声道:“咱们也进去吧”。 后宅大厅,李骞坐在主位上,桌上,燃着一支细香,只等这香烛燃完,时辰便截止。 院里响起嘈杂的脚步声,人群中,李山龙爽朗的笑声当先传了过来。 李骞淡淡一笑,对身边的李兴道:“只听这笑声,我就知道结果了”。 “爷爷,孙儿给您请安!”,李山龙走进屋内,脸上红光满面,对李骞就是一礼。 “你念仙妹子来了没有?”。 李山龙还未说话,门外,李念仙已经走了进来,福身道:“孙儿给爷爷请安”。 看到李念仙的神情,再看看李山龙脸上的得意,李骞心中虽极为疼惜,但还是道:“竟然都来了,那便核对账目,把竞赛结果报上来吧”。 “好,爷爷,这是孙儿在华宁城中二十五间茶铺经营情况,每间都记录详尽,请爷爷过目”,李山龙自信的将账册交给李骞,退在一边等候。 李骞接过账册,看着上面的交易数字,眼睛亮了亮,露出满意的笑容,点头道:“十五天,二十五间茶铺,能做到这种程度,利润几乎翻倍,这简直就是极限,若是我亲自出手,也不能再好了”。 李山龙听到李骞这样夸奖,再难掩饰压抑着的兴奋,极为得意道:“爷爷,说来惭愧,这业绩大都是秦老杜老他们做出来的,孙儿这些天只是跟在他们身边学习,区区十五天,我就感到自己成长了不少,他们都太厉害了”。 一旁的秦老等人脸上漾出淡淡倨傲,口中却连连谦虚,推说是少爷年纪还轻,到了岁数,定然比他们厉害云云。 李骞勉励秦老等人几句,说了当年他们帮着李家打天下的事,几位老人更觉脸有荣光,飘飘然像喝醉了酒。 核对过李山龙的账目,李骞转头看向李念仙,轻声道:“念仙,你那边什么情况?”。 李念仙平静的将账目交过去,李骞打开,仔细看了看,也不断点头,道:“不错,利润提高的非常明显,做到这一步,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料之外”。 李兴走上一步,将两本账册对比一下,道:“山龙少爷这边利润比念仙小姐的多了七千四百两,差距,还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兴爷爷,七千四百两,这可不是小数目了,这样一笔钱,足够一百个人好吃好喝的过上几十年”,李山龙微微挑动眉头,显然对李兴的话有点不高兴。 李兴笑了笑,并不在意。 李骞闭上眼睛,沉吟片刻,随后再睁开,看着李念仙,道:“念仙,这不是爷爷不给你机会,爷爷也有苦衷,为了整个李家以后能够更好,我必须作出选择”。 李念仙微微垂首,而李山龙却兴奋起来,他知道,这是李骞要说出那句话了。 “老、老爷……时间还没到,小姐还不算输……”,小莲看着一言不发,几乎已经认命的李念仙,心中疼的要命,一咬牙,壮着胆子出声道。 “死丫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李山龙顿时沉下脸来,喝骂道。 然而李骞看了看桌上的细香,见还有小半,不仅蹙蹙眉头,道:“就只剩下在乡下的那些茶铺了吧?”。 “是啊,爷爷,华宁城中的茶铺全部结算完毕,就只剩下偏远的乡下了,那种地方,能卖出几个钱!?就相当于没有一样,不算也罢”,李山龙急不可耐,真的一息都不想等了。 李兴微微俯身,道:“老爷,还是按照约定来吧,这么重要的事,也不差这一两盏茶功夫”。 李骞点点头,道:“那就再等等”。 李山龙只能强压下躁动的情绪,在原地走来走去。 不一会儿,院里匆匆进来几人,众人一看,原来是李山龙手下的杨管事回来了。 杨管事神情振奋,从外面冲进来,告罪道:“老爷、几位老管事,我那边的客人实在太多了,我刚把他们送走,就全力往这边赶,还没错过时间吧?”。 李山龙秦老等人一听,顿时更为振奋,李山龙连忙道:“还有最后一点时间,杨大哥,快点把你的账目给爷爷看看”。 杨管事连连点头,小跑着将账目交给李骞。 李骞打开一看,顿时讶道:“利润翻了三倍!?小杨,你是怎么做到的!?”。 利润翻了三倍!秦老等人一听,也尽皆大吃一惊! 不过很快,秦老就露出坦然,小声道:“在乡下那种地方,原本利润极为微薄,稍稍有几个不错的单子,就能翻一番,两三倍,到也不是不可能”。 杨管事则洋洋得意,道:“老爷,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亮明了自己李府管事的身份,那些乡民就陆续过来买茶了,也许是他们觉得能够让我这样的管事为他们服务,觉得很荣幸吧”。 “这样啊”,李骞点点头,但显然并不怎么相信。 “爷爷,香要灭了,您宣布结果吧,那个什么赵決,大概是根本就没有卖出几两茶叶,不敢回来了”,李山龙戏谑道。 细香已经接近尾声,马上就要熄灭。 李念仙的一切,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悬念。 院落外,一道身影走了进来,气质从容淡定,缓缓步入大厅,看了眼桌上正好熄灭的细香,温和笑道:“刚刚好,我就喜欢这种绝杀的感觉”。 第二十七章 反超 “赵決!”,李山龙看到进来的身影,顿时黑下脸来,喝道:“时间已经过了,你还来做什么!?”。 赵決淡淡道:“山龙少爷年纪轻轻,怎么眼神这么不好,明明是我进屋之后,细香才灭,如果有时间,山龙少爷可以多去外面散散步,那样可以治好您眼盲的毛病”。 “混账!你怎么跟我说话呢!?”,李山龙对赵決感官不太好,虽然对方看着文质彬彬,一脸人畜无害模样,但他那种不屈服、不卑不亢的态度,却总让他觉得这小子太嚣张了! “咳咳,山龙,让他过来吧,细香刚灭,他不算误时”,坐在主位上的李骞开口道。 “是,爷爷”,既然李骞这样说,李山龙也不敢再说什么,狠狠瞪了赵決一眼,狠狠道:“过去吧,我倒要看看,你卖出的那几两茶叶,能有什么作用!”。 赵決根本无视李山龙的威胁,从容走到李骞身前,微微躬身,将账册双手呈上。 他轻松的退到李念仙身边,低声道:“没问题了”。 “什么?”。 已经彻底死心,神情倦怠的李念仙正魂不守舍,并没有听清赵決说了什么。 赵決看了看她,微笑道:“我说,这次竞赛大概没问题了,你要赢了”。 李念仙和小莲都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看着赵決,赵決很自信的笑着,自以为很潇洒。 “赵決,这个时候你就不用安慰我了,到现在我已经明白,有些东西,终究不是你想就能够改变的”,李念仙苦笑一声,将赵決的话当做了善意的安慰。 “我说的是真的,这场较量,你真的赢了,如果不赢的话……你打小莲十巴掌”。 “干嘛打我!”,小莲傻傻的问。 “放心吧,打不了你,咱们真的赢了……”。 此时,李骞随意将赵決的账册展开,在他心里,这份账册早已经失去了作用,看与不看,结果都一样。 走马观花的扫了两眼,李骞直接看到最后汇总出来的数字,懒散道:“卖出茶叶两千一百斤,利润总共一万一千两……”。 他懒散的神情微微僵住,很快,呼吸粗重,眼睛瞬间瞪大,死死盯着最后的数字,一遍又一遍的默读,他的双手,都渐渐不可抑制的抖动起来。 “哗啦啦”,李骞开始疯狂的翻动前面的交易记录,眼中射出震惊之色。 看到李骞这种失态的表现,李山龙秦老等人皆是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爷爷,他这本账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是不是没有赚钱,反而赔了?”,李山龙小声问道。 李念仙也疑惑起来,看看爷爷震颤的神情,再看看一脸从容的赵決,她枯死的心中,竟然有了一丝希望! 将账册翻了数遍,李骞终于腾地一声站起,眼睛发光,盯着赵決道:“赵決,这本账是真的!?”。 赵決淡淡点头,道:“老爷您可以随时派人去乡下查账,若是误差超过了一百两,赵決愿意接受任何处罚,绝无二话”。 “不用!跟着你回来的伙计呢,让他们进来!”,李骞眼中精光闪烁,喝道。 很快,五名伙计被带了进来。 李骞稍稍收敛了激动的神情,沉声道:“你们几个老实回答,这本账册是不是真的!?”。 李家茶铺,每个店铺里面都有几个的老人,这些人大多受过李骞的恩惠,对李骞忠心耿耿,算是心腹,此次竞赛,李骞便暗中交代过,要他们代为监视,以防有人作假。 这时李骞发问,五人便认真答道:“启禀老爷,这些账都是真的,赵管事经营手段独特,他接手的这段时间,茶铺生意突然变得极为火爆,几乎达到了供不应求的地步”。 “其实不仅仅是乌、柳、松、杨四镇之地,因为赵管事的影响,就连周边的青驼镇等地界,卖茶生意也是暴增”。 “但凡是咱们李家茶行,都受到了空前积极的影响,大面积的提升了销售额度,周边百姓、富商、豪绅尽皆争相购买,原本大家以为毫无市场的地方,突然就成了营业最旺盛的区域”。 “赵管事年纪轻轻,做事却有条不紊,这十五天时间,他循序渐进,连续采用高明手段,迅速开辟出了市场,将一个优秀的商人本色演绎的淋漓尽致,我等实在是钦佩不已”。 五人言谈之中,情绪激动,脸上涌动着难以抑制的崇敬,每一句话,都可看出是发自肺腑忠言。 听到这里,李骞想起刚才杨管事递过来的账册,心中突然明白过来。 他终于不再怀疑,摆摆手,让五名伙计出去。 李骞坐回座位,又看了一遍账册,微微扬了扬手,苍老的脸上充满沧桑,感慨道:“一人之力,扭转乾坤,我不如也……”。 李山龙秦老等人大惊失色,李骞行事低调,但他骨子里,却有着极强的傲气,从不轻易服人! 但这个老人现在竟然说了这样的话,顿时让他们感到身上冰冷,不详感觉笼罩全身。 李骞将账册交给李兴,李兴看着上面的账目,也是触目惊心,片刻,才终于道:“现在所有账目加在一起,念仙小姐反超山龙少爷两千七百两,念仙小姐获胜”。 “反超!”,秦老几人大惊。 李山龙更是几乎失去理智,直接大步流星走了过来,从李兴手中将赵決的账册抢下,看了几眼,脸上血色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好像失去了灵魂。 “反超两千七百两……”,李念仙也满脸的不可思议,她本来要输给对方七千四百两,但加上了赵決的那部分盈利,赫然就变成了反超两千七百两,也就是说,赵決至少盈利了一万多两! 在乡下那种地发,盈利一万多两!这怎么可能! 赵決松了口气,淡淡道:“小姐,听到了吧,我可没有骗你,老爷说,你赢了”。 李念仙怔了片刻,突然眸子里开始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出晶莹的泪珠。 一串串珍珠般的泪水流在白皙温婉的脸上,她的嘴角,却扬起了笑容。 “爷爷,是我赢了么?”,她犹自不敢相信。 李骞看着李念仙,又看了看呆滞的李山龙,最后目光从赵決身上扫过,眼中精芒闪动,沉吟稍许,点头道:“仙儿你赢了,以后李家的产业,要慢慢往你手里转移了”。 听到李骞亲口承诺,李念仙脸上的泪水越流越多,笑容却也越来越浓。 她站在那里呆了片刻,猛然的张开双臂,一下将身边的人抱住,将头深深埋在对方怀中,强忍着放声大嚎的冲动,呜呜咽咽的低声缀泣起来。 李骞眼神缩了一缩,李兴神色古怪,小莲也张大了樱桃小嘴,瞪起纯净的眼眸。 赵決吓了一跳,感受着怀中李念仙颤抖的娇躯,心中发苦,暗自琢磨道:“小姐哭成这样,一定很需要有人安慰,我究竟要不要抱抱她呢?”。 第二十八章 擢升一等管事 黎明即起,洒扫庭除。 竞赛结束后的第一天,赵決便早早的起了床,梳洗干净,像往常一样迎着春风,跑出了李府。 昨天傍晚,赵決带回来那份账册,当家主李骞宣布李念仙反超竞赛,获得胜利,所有人都惊呆了。 李山龙成了呆子,秦老等人也都瞬间蔫头蔫脑,好像枯萎了的老黄瓜。 李念仙喜极而泣,那种绝死还生的感觉,让她哭成了泪人,不管不顾好像失去理智一般,趴在赵決怀里一通乱抱。 小莲张着小嘴在旁边举起细嫩手指来回点动,满脸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知她是想要劝自家小姐,还是想说其他的话。 李骞则又是摇头叹息,又是眼冒精光,显得很矛盾,李念仙的获胜,让老人内心很复杂。 这天下,本是男人的天下。 但偏偏他这个孙女儿的才能却要超过几个嫡孙不少,而且从这场竞赛看来,李念仙用人的本领也非同小可,竟然挖掘出赵決这种让他也刮目相看的人物。 他不知道李念仙在这样的环境下,究竟能走多远,而他做下的这个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 管家李兴神色古怪,看着李念仙紧紧抱着赵決,这一对主仆,身份差距很大,以念仙小姐的才貌,不说小小的华宁城,便是方圆百里,甚至是那才子遍地的江宁府,任何年轻俊彦,都可般配的上。 但偏偏从气质上看去,赵決温文尔雅,从容淡定,样貌也英俊潇洒,两人站在一起,似乎这一主一仆,也极有夫妻相。 他想起李骞之前几乎算是开玩笑的赌约,心中没来由感到几分茫然。 难不成这世上真有缘分一说,而这小子,便是念仙小姐的命中姻缘? 而昨夜最为难受的,却要数赵決了。 他的归来,一举击败李山龙这个几乎无解的团队,李山龙与秦老等人,心中的愤怒与怨恨,可想而知。 赵決甚至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身后那几道蕴含憎恨的目光,他们恨他,恨得深沉。 怀中的李念仙因为压抑内心的狂喜,而用力的抱着他,只穿一件青衫的他,被这个温柔美丽的小姐用手指又是掐又是拧,单薄的春衫下,几乎见血。 小莲那满含浓浓怨怪的眼神,紧紧握住的小手,都让赵決感到满心委屈。 但最令他感到心塞的,却是那个貌似很有地位的老管家,微笑着走了过来,拍拍他的肩头,笑呵呵赞美了几句,然后莫名其妙的问道:“赵決,有媳妇儿了吗?”。 不等他开口,一旁正处于愤怒中的小莲已经冷冷道:“没有!他这么有本事,谁配得上他啊!?”。 李兴连连点头,兴奋道:“好好好,这就好,那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了”。 于是徒惹小莲更为愤怒,离开的时候,她悄悄的对赵決说了一句话:“你给我等着……”。 赵決一边跑,一边暗暗苦笑,昨天傍晚的种种,让他感到无奈,跑了几步,他猛然张开双臂,仰天大叫一声:“我冤枉啊!”。 他的喊声在清晨安宁的城市中回荡,街道两侧,还在睡梦中的百姓,便被惊醒不少。 有人打开了窗户,惊疑不定的向外看,还以为是哪个倒霉的笨贼,被官兵抓了起来。 赵決一路跑去,路过那座紫韵楼下,招了招手,楼上,却没有人回应。 赵決也不在意,继续前行。 到了长街尽头,绕过靠墙的边角那株大柳树,向西拐弯,这样再向北跑,就正好能跑一个圈儿,回到回云巷口。 这株大柳树足有两三人合抱粗细,枝繁叶茂,清新嫩绿的柳条倒垂下来,犹如巨型绿伞,蔚为壮观。 “呼呼~”。 赵決擦擦额头的汗水,微微低下头,避开满树的嫩绿柳条,向西边拐去。 但赵決万万没有想到,这条街道拐角的另一边,突然也出现了一个人影,两人猝不及防下,正好撞在一起,对面那人啊的一声惊叫,却是被赵決直接撞翻在地。 赵決连忙停下,看向那人,而摔倒在地的人也抬头看他。 “对不住,你没事吧?”,赵決看清对方时,微微愣了愣,将伸出去的手缩回来,温和道。 倒在地上的,竟然是个女子。 这女子皮肤白净如玉,长着玉兰一般的脸庞,淡眉修目,唇红齿白,宛若图画。 她并没有上妆,秀发盘在头上,用寻常的发卡别住,几缕发丝微微遮住了耳根,显得极为自然清新。 女子上身是一件玉色短衣,下面穿着淡黄色长裤,虽隔着衣服,依旧可以看出那挺拔双腿的惊人长度。 她被撞翻在地,整个人半坐半蹲的倒在地上,娇娇柔柔,像朵被风吹翻的兰花,颇为妩媚。 此时听到赵決问话,女子连忙垂下臻首,低声道:“公子请便,是小女子出来的太唐突,不碍事的”。 “如果没事,我就先走了”。 此时天色只是微微发亮,赵決见当街无人,此时一个如花佳人倒在地上,而他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站在一边,若是被其他人看到,非要误会不可。 当下他见女子无事,便继续向前跑去。 女子缓缓站起身来,神情古怪,隔着依依细柳,望着赵決那极有韵律的身姿。 “原来是他啊……”。 女子微微低语一声,看着赵決消失不见,慢慢转身沿着街道往前走。 走着走着,她的唇角一点点上翘,慢慢露出温柔的笑容,突然举起手来,俏皮的对着紫韵楼方向挥了一挥。 “我没有走,我又回来了!”,箬箬故意学着男人的声音,像是老朋友打招呼般,叫了出来。 赵決跑回李府,回到小院等着小莲过来上课。但左等右等,却不见人来。 赵決正想着这丫头是不是还在生气,准备去看看时,从竹林间的小路上,小莲姗姗来了。 那张乖巧的鹅蛋脸上果真带着高冷,肚子里明显还有气,她此时胸前抱着两个罐子,不情不愿的走了过来,也不理赵決,径直走进房间,将罐子嘭的一声放在桌上,转身就走。 赵決连忙挡住去路,笑道:“你这丫头,你也看的清清楚楚,我当时可是眼观鼻鼻观心,心中一点杂念都没有,你生什么气啊,连算数都不学了?”。 小莲眼睛红了起来,歪着头看着赵決,倔强道:“我才没生气!你走开!”。 赵決叹道:“我知道你生气了,我理解你,自己的丈夫,又英俊又潇洒,才华横溢,一表人才,却被别的女人当面搂着,肯定不好受,要不这样,你也楼楼我,或者我搂你也行!”。 “不要脸!”,小莲低骂了一句,脸上的冷意却散开了一点,低声道:“我是有点生气,但却不是小姐抱了你,而是……我觉得自己和你的差距太大了!”。 “你以前是个书生,读过书,算题又快,现在就连管事,都比我管的好,我以后,就再也比不过你了……”。 小莲委屈的别过头去,泪珠往下淌。 “哎,原来因为这个”,赵決听到小莲的话,顿时大感头疼,这丫头好胜心太强,自己表现太好,让她觉得以后没自尊了。 “都是夫妻了,你怎么还要和我比?难不成你喜欢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我看街上有个傻子,比你笨点,你要不?”。 小莲刚瞪了瞪眼准备说话,赵決已经温柔的将她拥住,笑道:“你和你家小姐一个样,都喜欢争强好胜,不肯服输,小姐我就不多说了,你啊,从今以后,必须要慢慢适应我的存在”。 “我是男人,无论做出什么样的成就,都不为过,我的成就越大,证明我这个人越好,越有本事,而你,应该替我感到高兴、自豪,我是你丈夫,比你强是天经地义”。 “之前我作为李府家丁,你做管事,想要压我,这个正常,但现在,我希望你以妻子的身份看待我们的关系,三纲五常,夫为妻纲,我赵決,就是你的天……”。 赵決说到这里,将小莲的下巴抬起,狠狠亲了下去。 片刻,赵決才将被吓傻了的小莲松开,肃然看着她的小脸,道:“还生不生气了?”。 小莲双手握拳放在胸口,神情呆愣的摇摇头,只觉得脑袋里一阵迷糊,茫然道:“那次你和小姐讲了武则天的”。 “呵,武则天算老几,唐太宗活着的时候,她可是小老婆,惹的唐太宗生了气,直接关进尼姑庵里念经去……当然,就我个人来说,还是很崇尚男女平等的,你乖乖听话,做好家务,相夫教子,外面的是,是相公我说了算”。 赵決歪了歪头,对着桌上的两个罐子努努嘴,道:“你拿过来的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小姐奖励给你的两罐茶”。 “茶?”,赵決连连摇头,不乐意道:“我这么大的功劳,就给两罐茶,这老板也太小气了些”。 “这是秘制茶叶,皇家特供,喝上一点,便可精神百倍,外面基本是买不到的”。 “啥!皇家特供!”,赵決眼中放光,皇帝喝的东西,这玩意儿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还有,鉴于你这次功劳巨大,小姐已经将你原来的文书给撕了,重新拟了一份,将你提成了一等管事”。 “你的谈判权限,升到了五万两,五万两以内的单子,你可以直接决定,你还可以自己选拔看重的人才,提拔为小管事,让他们帮你打理生意,你以后出行,可以自行调配马车,可以调配护院,还可以……用一个丫鬟”。 第二十九章 城会 三月底,春光明媚,万物繁茂。 整个大环境开始变得喧闹起来,城里城外,到处是如织的游人,青衫的书生,对襟的少女,半大的孩童,相携的夫妻,拄着拐杖的老翁,放眼望去,吵闹之中,颇有秩序。 赵決带着小莲从李府出来,也走上华宁城中的街巷桥头,循着青石板道,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慢慢的向前走。 “赵決,我们回去吧”,走不多远,小莲便红起了脸,垂着头,害羞的小声道。 “注意你现在的身份,你是我的丫鬟,回不回去,用不到你操心,跟着我就好了”,赵決不悦的道。 小莲在李府中身份不低,但却也只是因为她和李念仙从小长到大,作为李念仙的贴身丫鬟而言,她自己并没有管事的文书,也就是说,她的实际身份,仍然是丫鬟。 赵決升为一等管事,有使用丫鬟的权限,当然首先假公济私,要小莲陪他逛街。 两人之前更多的,是上级对下级,或者是老师对学生,关系并不是那么明朗。 年轻人,只有在无拘无束的环境下,单独相处的时候,才能更多的表现出缠绵的那种感觉。 赵決将手伸过去要抱小莲的腰,吓得少女脸都白了,连忙跳开,急道:“不许这样的……”。 赵決于是改为牵她的手,小莲挣扎了两下,见挣脱不开,也就不动了。 大宋朝民俗较为开放,并没有出现朱程理学,也没有存天理灭人欲之说,如不是大家闺秀、名门贵女,寻常百姓人家的女孩儿,并没有极严的讲究,这拉手的举动,虽有微词,却并不严厉禁止。 街上人来人往,赵決和小莲说着话,讲几个故事,偷偷的给她灌输什么是好媳妇儿的标准。 两人随着人潮向前走,享受着雍容繁华的景象,但他们走到一条繁华大街,忽听旁边一座酒楼里传来了不忿的吵嚷声。 “……呵,张恒张兄,不要以为你有几分诗才,便能轻视整个华宁才俊了!刘文远、赵书良、秦勋……,我杜先所知道的,便至少有十几个同辈比你强,你张兄的才华,也只在中游罢了!”。 “我张恒的文采,我自己清楚,不过杜兄你既然摆出了其他人,那我也说一人,我那好友林子阳,才华横溢、俊才风流,远超我十倍百倍,前年、去年,一首临江仙、一阙水调歌头,皆是城会评判第一,杜兄若说我不够资格,那我这位好友,你又如何说!?”。 “林子阳……的确是诗才不错,但他似乎钻了牛角尖,据我说知,这人专攻诗词,常常呕心沥血,往往为了一个字眼而冥思苦想十天半月,由此可见,这人心胸必定不大,已近妖邪,便是这几年能够侥幸出头,以他的心力,也不可持久,说是才华,其实骨子里是个迂腐人物罢了”。 “砰”的一声,有人用力拍打了桌子,楼内接着争吵声越来越响,到最后甚至还动了手。 不过赵決只是听了几句,便摇头一笑,毫不在意的带着小莲向前走去。 然而小莲却不断的回头,望着那座酒楼,眼中精光闪闪,显得很崇拜的模样。 “你看什么呢?”,赵決拉了拉小莲的手,笑着问道。 小莲回过头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道:“你大概不知道吧,楼上那个叫张恒和杜先的,都是我们华宁城中,很有名的才俊呢!他们口中说的那几位,更是了不得,作的诗词,一首出来,就有很大影响,各府的千金,学堂里的老叟,那些青楼里的头牌,都抢着要,这都是很有学问的书生”。 “他们那算什么狗屁的学问,没有了经典的时代,真是阿猫阿狗都要跳出来装文豪了”,赵決不屑的说了一句。 “呀,你小声点……”,小莲连忙紧张的看看左右,见并无人注意,这才放下心来,神情肃然道:“这种话,你千万不要让人听见,那是咱们华宁城的才子,大家都很尊敬,你犯了众怒,会吃亏的”。 小莲走了几步,忽然抬起头来,仔细看着赵決,道:“赵決,你刚才为什么会说那种话?难道,你也能作诗?”。 赵決进入李府之前,是个书生,但相处的这几个月,她却从未见过赵決作诗写文章,她想也许是赵決并不擅长这方面,也从来不曾提起。 不过此时从赵決的语气听来,却让小莲有种异样的感觉,这种语气,大约只有经历过诗词高峰,阅览过无数经典的大师鸿儒,才会发出如此的感慨。 看到小莲询问的眼神,赵決笑了笑,道:“那当然,相公我是无所不能的,做的诗词,便是入选千年经典之中,也绰绰有余,只是我怕写出来吓到别人,想了想,便不写也罢,你知道,相公我这人喜欢低调,出风头这种事,还是让给其他人吧”。 小莲顿时泄了气,失望道:“你就会吹牛,不会就不会,反正我也不懂”。 赵決哈哈一笑,也不说破。 街上两侧,早就已经挂满了灯笼,姹紫嫣红的花朵栽种在街道两边,家家户户门口插着松枝,竹枝,梅枝,象征着文气亨通,风骨卓然的意思。 城会是对城市繁荣的向往,亦是对于文人的敬仰,到城会这天,城中才俊宿老齐出,汇聚吟咏,若有佳作,便分文运才气落入千家万户,以求让城中子民读书识字、金榜题名等等。 大概所有人都期盼子女能够成龙成凤,所以众人对于这个节日,都极为重视。 街上花灯琳琅满目,道路两边已经汇聚了无数的摊贩,商铺、酒楼等处,这几天的生意也极为红火,几乎不输于春节中秋了。 走在人群中,赵決忽然眼睛一亮,看到街边有卖手链的小贩,于是拉着小莲过去,拿起一串小檀木打制的手链,给小莲系在手腕间,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那白皙的皓腕映衬着古旧的红色檀木,越发的可爱起来。 “公子真是好眼力,这手链有个好听的名子,叫做牵心链,乃是取材于千年檀木最中心的树芯制成,草木千年养出魂魄,可寄托情思,公子若是给这位姑娘带了,她便能感应到你的心意,两情相悦,无论分离多远,都如在身边”。 “这么神?”,赵決笑了笑,对这些并不在意,这手链戴在妻子手腕上很好看,这就已经足够。 春光淡淡,远远地,可以看到郊外有风筝飘在半空,在长街的尽头飘摇舞动。 两人抬头看去,那风筝做成了一对鸳鸯形状,在半空比翼双飞,亲密翱翔。 赵決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看着小莲,眼中光芒淡淡,轻声道:“小莲,再过几天,就是清明,我要回老家去看看,为我双亲扫墓祭奠一下,等我回来,你就嫁给我,你可愿意?”。 小莲全身一颤,见赵決认真的看着她,她的心中慌乱,感受到那双眼睛的温度,瞬间失去了抵抗力,低下头去,低声道:“我、我还要经过小姐同意……我是愿意的”。 第三十章 暗箭 此时,在一座酒楼上,李山龙与秦老等人正在饮酒,这几人皆沉默不语,神情中露出几分失落。 “咔擦!”。 沉闷的喝了一会儿,李山龙猛然举起酒杯,愤怒的摔在地上,那杯子立即四分五裂,摔的粉碎。 “可恶!真是没想到!那丫头竟然能翻盘!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能翻盘!”,李山龙脸上神情变得狰狞,眼中怒火涌动,声音狂暴,充满了懊恼与恨意。 一旁的秦老杜老等人尽皆吃了一惊,随即互相对视一眼,脸上都变得尴尬起来。 这场游戏,本来是必胜之局,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信心,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四头大象,在和一只蚂蚁比力气,要想赢,真的是易如反掌。 但结果却是,那只蚂蚁把四头大象给推翻了。 颜面尽失! 这脸打的,让他们感到猝不及防,一个女子,竟将他们四个经验丰富的功勋管事给胜了! “咳咳,山龙少爷,勿动怒,一时失利,未必是坏事,少爷还需向前看”,秦老放下酒杯,低声劝道。 “一时失利!?”,李山龙冷笑一声,脸上涌起嘲笑,道:“家主已经宣布,李念仙赢下了竞赛,接下来就要我将名下的产业,向她转移,李家的所有,都将被她支配,这是一时失利!?我就要变成穷光蛋了!”。 李山龙眼睛微微发红,神情狰狞,言语之间,颇有怨恨之意,对秦老等人的态度,已经没有多少尊重。 秦老杜老等皆微微蹙了蹙眉,不过并未多说什么,依旧陪着慢慢喝酒。 “都是那个赵決!是他破坏了我的好事!要不是他,这场胜利就是我李山龙的!”。 “对!就是他!”,李山龙眼中猛然射出一道精光,似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沉声道:“李念仙能够作出这样的成就,应该都是他在幕后操纵,几位先生,你们可曾注意到了没有,李念仙对他的态度,很不一样!”。 听到李山龙如此一说,秦老等人倒是也突然有了点头绪,杜老沉思着点头,沉吟道:“山龙少爷说的不错,那赵決只是一个实习管事,但那次秦老和他争执,李念仙对他极为偏袒,不惜得罪山龙少爷,也不愿苛责他一句,这里面,的确有蹊跷”。 李山龙眼神微眯,咬牙道:“何止,昨天傍晚在大厅之中,李念仙竟在众人前面公然搂抱这个赵決,当时我并未反应过来,此时想想,这对主仆,关系岂是寻常!?”。 “少爷是说……不会吧!?”,秦老等人都被李山龙的话给吓住了。 王老连连摇头,道:“念仙小姐乃是大家闺秀,从小也曾读过一段书,不会这样唐突的”。 陈老却眼中精光闪烁,低低道:“老王此言差矣,念仙小姐知书达礼不假,但这几年来,她掌管一部分家业,风风雨雨,也见过了不少人,总难免会有所变化,说不定,念仙小姐的心里,还真的装着什么秘密”。 秦老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小姐和赵決的关系,我姑且不去做评判,但这个赵決能够在短短半月之中,将乌、松等四镇的茶行利润,提升到万余两,这种才华,的确非同小可”。 李山龙阴沉着嗓音,恨恨道:“不错,这小子的确有点本事,如果不是他,李念仙绝对已经输了,所以,现在问题的关键,就在赵決身上!”。 “山龙少爷有何妙计?”,秦老几人疑惑看来。 李山龙陡然嘴角一撇,露出森白牙齿,满面狰狞的道:“听说这家伙本是江宁城那边的书生,读到半路,爹娘都没了,活不下去,便来我李府做了家丁,再过几日,便是清明节,他应该会回去扫墓祭奠,恰好,从华宁到江宁的路上,我有几个朋友……”。 秦老几人看着李山龙满面阴冷下来的笑容,神情都微微骇然起来。 他们都知道,李山龙这些年虽然经商不成,但大把大把的银子花出去,也交了几个所谓的‘朋友’。 “少爷三思!这件事可不是闹着玩的!”,秦老声音诚恳,肃然劝道。 杜老、王老也都出声相劝,李家毕竟是以商立业,虽然背后也有点见不得人的手段,但也仅是为了自保,应对暗中来的黑手设立,若非整个家族遇到危机,轻易并不动用。 而现在,家族并未受到攻击,单纯是为了个人的利益,做出这种事,若是事发,后果不堪设想。 李山龙眼神微眯,冷冷道:“三位先生,你们看我像是闹着玩吗!?不过,我也不是要杀他,只是教训他一下,打断他两条腿,让他残废就是,只要将他废掉,只凭孤零零的李念仙,爷爷那边应该会重新考虑”。 秦老神色担忧道:“但念仙小姐那边,如果她真的和赵決有亲密关系,少爷你一旦出手,她必定要反击,到时候,只怕也不容易接下啊”。 “哼!一个女人而已,还能吃了我不成,就算她捅了出来,被爷爷看穿,那赵決只是一个小小奴仆,我也顶多会被爷爷骂几句,而李念仙如果敢出手,她和赵決之间的勾当,便是不打自招,这有辱家风的事,根本用不着我出手,爷爷就要整治她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陈老终于出声道:“我支持少爷的决定,只要事情做得干净利落,不留蛛丝马迹,就算她能猜到幕后主使又如何?况且家主当年也不是心慈手软的人,或许他老人家若是看到少爷这翻动作,不仅不会生气,还要赞许一番也不一定”。 “陈老说的极是!好,那我就这么做了!既然他不知好歹,要挡我道路,那就不要怪我!”。 李山龙猛然双目凝起,射出森冷寒光。 夜色渐渐黑了,但整座城市,却并没有因为夜幕而变得沉寂,反而到处人声喧闹,街道两侧点起了灯笼,人流涌动,更显繁华。 相较于凑热闹看风景的百姓,人群中的那些书生文人,兴致变得越发欢快,一个个精神抖擞,拿出了最好姿态。 隆重的城会很快就要到来,而他们这些人,就要登台亮相,去争高下比高低,迎接那些千金、花魁,宿老的瞩目。 这时候的书生,是最为光彩的绝色,即便没有琼林玉宴,没有红花大马,但当他们走上街头,无数崇敬的目光望过去,还是让他们振奋不已。 一轮明月冉冉升起,出现在半空,那璀璨而清冷的光华照下,令熙熙攘攘的人潮,渐渐成为了缩影。 第三十一章 登朱楼 李府,灯火亮起,照着庭院,那门上墙上,也插着松枝竹叶等物,祈求文运亨通,子弟读书成才。 赵決跟随小莲,穿过数道走廊,来到朱楼前方,小莲登楼禀告,片刻,李念仙亲自从楼内下来了。 “赵決,小莲说你明日要回江宁扫墓?”。 借着楼阁上悬挂的灯笼射出的光芒,可以看到李念仙神情柔媚,精神气息带着淡淡的振奋,朱红唇齿,玉色肌肤,耳垂上有水滴形耳坠,皓腕间亦有玉镯。 一股逼人的美丽,扑面而来。 她以前的忧郁、柔弱,消失的干干净净,整个人一举一动,那一双眼眸,一根睫毛,一缕秀发,都充斥着无尽活力。 赵決看的心惊肉跳,来到这个世界后,他第一次感到心慌意乱起来。 “咳,那个、是啊,再过几天,就是清明节,赵決双亲故去,身为人子,无论多远的路,还是要回去一趟的,还希望小姐能够通融一下,准我个长假”。 李念仙看到赵決竟然在她面前露出了怯懦姿态,这也是她从未见过的,以往的赵決,一副懒散模样,无论是秦老,还是李山龙,甚至是爷爷面前,他都可从容应对,谈笑自若,不卑不亢,这时候却微微低下了头,不敢看自己,到让她有点窃喜。 抬手微微佛了拂鬓角,李念仙温柔一笑,道:“我原本还想着,马上就是城会,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那些才子吟诗赋词,热闹热闹,倒是没有想到这个,是我的罪过”。 赵決道:“小姐这些天太累了,的确是应该好好休息,让小莲陪你去街上走走,看看街景,放松一下,总不能一直绷着,身体不容易消受”。 说了几句,赵決便准备告辞离去。 然而李念仙忽然叫住了他,道:“既然你不能和我们一起参加城会,那大家就提前热闹热闹,上楼吃顿饭吧”。 “啊!?”,赵決看看朱楼,又看看左右,窘迫道:“不妥不妥,这是小姐你住的地方,小姐闺楼,我哪里能去?”。 “什么闺楼不闺楼的,就是简单吃顿饭,不用想那么多……你不会是怕小莲吃醋吧?”。 “啊!小姐,又关我什么事?”,小莲正在旁边眨着眼睛数星星,突然听到小姐说话,顿时脸颊微红,羞涩的反驳道。 “你看,她都不管,上来吧”,李念仙笑了笑,再次邀请。 赵決终于点点头,道:“那好,赵決唐突了”。 楼上,小风小雨正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烧菜,三月将尽,春意深浓,两人身上都只穿着窄窄的短衣,单薄的衣衫下,粉红胸围依稀可见。 她们摆好了酒菜,正松了口气,小脸上露出微笑,等着自家小姐上楼。 楼梯传来脚步声响,忽见小姐小莲上楼之后,赵決竟然也跟着走了上来,两人顿时吓的惊叫一声,慌慌张张的逃进旁边的偏房,不敢出来了。 屋子里装饰并不奢华,极为简单,却掩饰不住优雅格局,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幽香,有种温暖的味道。 在阳台那边,挂着两盏大灯笼,红彤彤的光芒照着漆刷过的柱廊,显得格外鲜艳。 朱楼前边的竹林松树摇曳,微微晃动,令人心情大好,而再向远处,则是长街之外,万家灯火了。 这座朱楼周围幽静,推窗便可看到宜人景色,几人说说笑笑,聊了会儿天,李念仙问了赵決在乡下卖茶的过程,赵決也不隐瞒,将自己的思路说了一遍。 “登门直销?”,李念仙和小莲都好奇的望着赵決,不知道他口中的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赵決耐心解释一遍,微笑道:“其实也就是主从关系的问题,我们茶铺卖茶,都是客人从外面进来,我们是主,而登门直销,则是我们去人家家里销售,想方设法将茶卖给人家,我们是客,对方又是主,调换了身份”。 “主客身份的改变,卖茶便困难不少,前去卖茶的人必须要有勇气才行,而且这也要有适合的时机、对象,以前的乡下经营情况没有打开,这次才有这么大的利润,如果像城市这样,家家户户早已有了固定的习惯,需求不会太大,则效果就要弱上很多”。 赵決简单解释了几句,听得李念仙和小莲越加糊涂,然而李念仙很快就将之抛在脑后,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敬赵決道:“无论如何,这次竞赛,都是你帮我获胜,念仙心中会永远记得”。 赵決连忙端起酒杯,谦虚几句。 这朱楼毕竟是李府小姐的起居之所,赵決在此稍稍逗留,便起身告辞。 李念仙虽做挽留,但终究也不能强迫他,于是只得送下楼来,取出百两银子,让小莲交给赵決,温柔道:“你尽管回去,想呆多久,就呆多久,孝心无价”。 赵決也不推辞,点头谢过,转身离去。 看着赵決的背影,李念仙眸中荡漾着一丝审视,片刻扭过头来,笑着对小莲道:“你这丫头,算是有福气了,我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有才华的人物”。 “原本我还以为他稍稍配不上你,觉得他一介家丁,身份低下,现在看来,却是你占了大便宜,这样的人物,便是配上哪家小姐,也绝不为过,你呀,要好好珍惜,这个宝贝可得看好了,别被其他人抢走”。 小莲被李念仙说的耳根发红,小嘴撅起,不依不饶,两人闹在一起,笑着往楼上走去。 第二天清晨,赵決早早的起床,简单收拾了两件衣物,便出了李府,李忠赶着马车等在门口,赵決上车,准备离去。 “等一等……”。 从李府内,小莲提着裙角,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 赵決下车,看着跑到近前,额上渗出细细汗珠的小莲,轻声道:“我不是说过了,不必来送了,大清早的,弄出一身汗”。 小莲将一个香囊交给赵決,小声道:“你扫墓的时候,把这香囊也烧掉”。 赵決接过香囊看了看,疑惑道:“这里面是什么?”。 小莲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与羞涩,道:“你别管,你只管烧掉就行了”。 赵決点头答应,拉着她的手,往一边走去。 “你不是要回江宁吗?这会儿还要去哪儿?”,小莲眨着眼睛,疑惑问道。 “咳,不远,就那边的小树林里”。 “啊!”,小莲低呼一声,明白过来,顿时羞得霞飞双颊,知道赵決想要干什么了。 第三十二章 暴徒 这些年来,大宋风调雨顺,战争不起,不用打仗流血,百姓们也能留下一些积蓄,算的上是国泰民安,物阜民丰。 大多数地方,百姓甚至能够隔三差五,吃上一顿肉,有余力者,还能咬咬牙,让儿孙去私塾跟着先生念几天书。 繁荣的大宋,给予大多数人生存的空间,让百姓能够安安稳稳的过些好日子。 但在繁荣的表象下面,依旧隐藏着相当大一部分弱小的人口,大范围上的风调雨顺,挡不住一城一地,一山一水的干旱内涝,数万人的丰衣足食,仍有数十上百人的面黄肌瘦。 贫富差距依旧存在,人类永远不可能做到共富贵,有人大鱼大肉,锦衣玉食,就势必有人要食不果腹,饥困潦倒,寒碜不堪。 而在这个年代,政策上的补助是很少的,顶多是免去一年两年的税赋,至于给穷人补贴,国家说,我没钱。 如果遇到了有担当的清官,或许还能给这些吃不上饭的人开仓放粮,或者号召大户人家,捐米捐面。 不过在大宋太平了数十年后,长时间没有外界的压力,此时又被内部的繁荣昌盛、丰富起来的物质生活所滋养,现如今的官场早就变得不似开国时那般清朗,而显得腐朽起来。 清官不少,贪官更多。 受到灾难的百姓,没有更多的谋生手段,往往只有最为原始的自救……去乞讨。 拖家带口,流浪在各处的州县,他们只是想着活下去,然而,当实在讨不到东西,看着儿女亲人濒临死亡,这些人中,也便开始起了变化。 或偷、或抢、或者谋财、或者害命。 大部分人都在第一时间,被官差捕头抓住,下入大牢,严肃处理,小部分人则侥幸逃脱,狠下心肠,远走他乡,沦为通缉犯。 天下这么大,一旦这些人隐姓埋名,对于繁琐迂腐的追捕手段,倒也极难清理干净。 钟声袅袅,香火缭绕,华宁城城外的观音山上,来观音庙里上香的人络绎不绝。 此时,三名普通的汉子从山下而来,在观音庙外看了看,便坐在山上一株古松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 他们偶尔扭过头去,望向山脚下的那条路,看着道路一路向西南而去,渐渐进入森林茂密的山中。 这条路,是华宁城向江宁城方向的必经之路,只要出城,就要走这一段路。 三人中,为首的是一名身宽体胖,面相忠厚的四十许大汉,两膀宽厚,动起来就像是狗熊一般。 另外两人皆是瘦骨嶙峋,身着朴素的下人衣衫,似乎是谁家的奴仆。 见那些上香的虔诚信男信女并没有注意他们这边,一个仆人打扮的瘦子脸上露出笑容,用聊家常般的语气道:“金哥,我真是羡慕你啊,杀猪生意红火,肯定赚了不少,我哥俩看的都眼红了”。 那面相忠厚身材壮硕的大汉哈哈一笑,眸子里射出一束淡淡精光,道:“你们两个刚刚入门,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如果真想在这一行做下去,那以后便跟着我金钟,保你们衣食无忧”。 “当真!?那我们哥俩就谢谢金哥你了!”,两名瘦仆人大喜过望,连忙站起身来作揖。 其他路过的香客听了,不禁皱皱眉头,看了一眼,不过也不来管他们,显然是将他们三人当做了屠夫,以为他们在切磋生意本领,却也不会多想。 山下,一辆马车在山道上驶来,拐入了通往江宁城的方向,看到那辆马车的样式,金钟三人眼中皆有凶光闪过。 “咳,你看,这神圣的观音庙前,咱们三人怎么能说这种浑话,走走走,下山再说!”。 金钟打个哈哈,带着两个帮手从观音山上下来,片刻,山脚冲出三匹大马,马背上,正是金钟三人的身影。 山道还算平整,两侧林荫浓浓,不时有微风拂过,吹来清香的松叶气息。 属于李府的马车往江宁城方向而去,车厢内,赵決一脸疑惑,盯着手中的香囊打量。 “不知道这丫头在里面放了什么?”,赵決用手捏了捏,只觉得里面软软的,好像塞了一团棉花。 赵決想了想,暗暗道:“我自己的媳妇儿,我自然要多了解一下,看看也无妨”。 当下他将香囊拆开,里面却是露出了叠的整整齐齐的一方锦缎。 赵決伸手将锦缎打开,然后,看到了小莲特有的清秀小字。 “公公婆婆在上,儿媳冯小莲,今满十七,已与赵決定下终生姻缘,本应一起前往祭拜,但小莲为奴,还需侍奉小姐,望公公婆婆体谅,小莲与赵決和好,一定谨守本分,不负他分毫,这一生一世,都将他当做小莲的天……”。 赵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嘴角不禁翘了起来,原来这是这丫头给公婆的保证书。 嘿,很懂事嘛。 将锦缎重新叠好,原封不动的装回香囊,赵決从车厢中坐到了外面,望着郁郁苍苍的景色,心旷神怡,和李忠闲聊起来。 “……李大哥,我记得你曾说过,前些年到处都很乱,你闯江湖的时候遇到过很多武林人士,小弟很好奇,现在那些武林人都跑哪里去了?”。 李忠对于赵決印象很好,从第一次接触开始,赵決就没有丝毫架子,对他很尊重,聊天之间,和朋友一般,与其他稍有地位的管事,很不一样。 听到赵決又聊起江湖事,李忠不禁笑了笑,也不隐瞒,道:“大部分混不下去,就都和我一样,成了人家的护院打手,也有混出稍许名堂,自己开设武馆、武院,做了武师,有志向的,则投身军旅,成为了军卒,当然,还有一些心思不正,游手好闲的,成为山匪、大盗,沦为祸害百姓的暴徒,做些人命生意”。 “整个绿林,说白了,已经和大宋开国那时的绿林很不一样了,忠贞烈勇之辈少之又少,倒是很多宵小之辈层出不穷,不过没有大人物撑场面,他们跳来跳去,也无关紧要”。 “李大哥的意思是,武林已经死了?”,赵決心里很有点不甘心,他可是还想着去武林上混个大侠的美名。 李忠道:“也不能这么说,武林未死,只是因为现在没有风浪,大家各安其命,若是遇到足够分量的事情,比如说再逢乱世,以前的武林,还是会重新回归的”。 “哒!哒!哒!”。 马车离开了华宁城五六十里,这里到处是山石林木,已经到了人烟稀少地带。 这时候,突然从马车后方传来了急促而嘈杂的马蹄声,在山道上,远远腾起烟尘,有骑手追过来了。 李忠和赵決两人回头看去,然后看到了三个骑马的身影,那些骑手脸上,赫然遮着黑布,只留着一双眼眸。 “不好!暴徒!”。 李忠顿时反应过来,神情大变,一把将赵決按回车内,扬起马鞭,狠狠打在马背上,马车加速,向前方飞速逃离。 第三十三章 第一次 马车向前冲出七八里,前方地势陡变,两侧的树林突然消退,左侧方向变为了一条悬空山崖,数十丈下,是乌江激流,而右侧则是一截山峰,山壁黝黑,高高耸立。 整个山道,突然变得极为狭窄,只有大约两丈来宽,李忠不得不将马车速度降下,一旦冲出悬崖,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马车后,三匹大马紧紧追上,其中一骑从悬崖一侧赶超过来,要夺李忠手中的马缰。 李忠肘部猛击对方胸口,那人竖掌挡下,两人不断出招拆招,一路并行着向前冲去。 马车剧烈的晃动,让车厢里的赵決分外难受,甚至找到了前世晕车的感觉。 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双手抓住一边的车壁,固定住身体不让自己被甩飞。 “啪!”。 猛然,车厢后面的壁板发出重重的响声,赵決回头看去,只见车厢后壁,被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口,透过洞口,能够看到后面正有两人不断的调试距离,再次用拳头狠狠砸下。 “咔嚓!”。 那壮硕大汉接连锤了数拳,坚固的马车车厢便被生生砸的碎裂不堪,他身边那个身材枯瘦的男子在马背上弯着腰,双手不再控马缰,探出手臂,看样子是准备扒上车厢。 赵決心中大惊,若是被他上来,自己的处境便危险了。 他连忙起身,摇摇晃晃的冲了过去,从地上捡起一片碎裂的木板,狠命的向对方砸去。 那瘦子松手避开,随即再度调试方向,从另一边接近。 “轰”,马车剧烈的颠簸了一下,赵決连忙去扶车壁,手中的木板掉在地上。 那瘦子眼睛一亮,趁机扒住了另一边的车厢,借势从马背上狠狠一扑,滚进了车中。 他起身,就要过去阻止李忠御马,想逼停马车。 赵決眼神一缩,猛然扑过去,扯住对方的衣领,另一只拳头抡过去怒怼瘦子的脸。 然而那瘦子看起来瘦削不堪,一身力量却不小,微一扭头,避开赵決拳头,单手迅速伸出,擒住赵決的拳头,向下一掰,顿时咔的一声,赵決便被制住。 “嘿嘿,就你这两下,也……啊!”,那瘦子洋洋得意,脸露冷笑,正要讥讽两句,却猛然一声惨呼,双手捂着裆部,缓缓的蹲在了地上。 赵決甩了甩火辣辣生疼的手臂,不敢给对方丝毫喘息时机,直接捡起厚厚的木板,照着对方头上就是接连几下,直打的那瘦子满脸是血,眼睛翻白才罢。 马车后,紧紧跟随的壮硕大汉见状,眼神越发凶厉,愤怒的盯着赵決,大有将他生吞活剥的意思。 赵決看到对方的眼神,扭了扭脖子,猛然将手中木板对着大汉用力扔了过去,那大汉眼皮一跳,想要躲避,然而那木板却只是从他身旁飞过,准头偏了不少。 马车急速向前行驶,越到后面,速度越快,渐渐的山道更加狭窄,那去夺马缰的汉子也不得不退下,和壮硕大汉缀在马车后方。 赵決向前靠了靠,隔着车帘低声询问道:“李大哥,我们怎么办?”。 李忠神情冷峻,咬牙道:“这三个暴徒明显是有备而来,很可能是冲赵兄弟你来的,待会儿我将马车卸掉,你骑马走,这两个人我来抗一阵,他们追不上你”。 “那你呢?”,赵決皱了皱眉。 “有赵兄弟你这句话,我老李就够了,当年在江湖上混,虽然没混出什么个名堂,但义气忠诚,我却懂的,你把我当朋友,我就把你当兄弟!赵兄弟你只管去,不用管我!”。 前方数里外,地势又突然宽阔起来。 看到前方开阔起来的地势,后面的两名暴徒尽皆露出冷笑,眼中戏谑意味明显,只要到了那里,赵決的命运,就交到了他们手里。 赵決被李忠催促着沿着车辕爬上马背,片刻后,马车就要冲出狭隘山道,李忠咬着牙,猛然从腰间拔出一柄大刀,狠狠将固定马匹的绳索斩断。 “轰!”。 绳索断裂,那拉车的骏马立即脱离出去,驮着赵決一骑绝尘,冲进前方的大道。 而失去骏马的掌控,车辕垂地,摩擦着地面向前滑动,轰隆隆火星四溅,声势甚隆,砰的一声,滑出去十数丈后,车厢重重撞在右边的山壁上,打着横正好停在了出口。 李忠瞅准时机从马车上跳下,翻滚几周,手臂上被磨破一层皮,渗出小片血丝,他神色冷傲,拄刀而立,挡住了去路。 从后方追至的金钟和同伴连忙勒住马缰,在撞坏的车厢前停下,金钟抬指怒视李忠,大喝道:“想要活命,赶紧给老子让路,否则,老子连你一起杀!”。 李忠眼神微眯,抱了抱拳,冷道:“两位兄弟,李忠也曾混迹江湖,两位若是看得起我,便放我那兄弟一马,我李忠承二位的情,这件事便算没有发生,否则,今日若我不死,他日你们便休想活!”。 金钟怒喝一声:“操你祖宗!”,亦从身后扯出一把大刀,跃下马背,犹如黑熊般杀了过来。 两把大刀猛砍猛斫,一连串火星溅落,李忠气力对拼不过对方,被压得连连后退,砰的一声,后背重重撞在车厢上。 金钟大刀举起,从上而下,动用一招力劈华山,斩向李忠天灵。 李忠单臂奋力举刀相迎,却实在抵挡不住,长刀被磕飞出去,他只得赤手空拳和对方搏斗。 又打了片刻,李忠肩甲被大刀撩出一道血痕,金钟冷笑着走来,眼神凶恶异常。 跟在他身后的那瘦弱仆人却神色迟疑,叫道:“金哥,金主的意思,是打断那小子两条腿,他的命……”。 金钟冷笑道:“老弟,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何我的生意很红火么?现在我便告诉你!因为我够狠!只有够狠!在这一行里,你才能出人头地,让那些金主信任你!”。 说罢,金钟扭动大刀,高高举起,就要斩落。 “砰……哗啦!”。 蓦然,一块破烂的车厢木板被人从中一脚踹飞,紧接着走打横的车厢里出一道人影,赵決手握大刀,架在那名已经昏死过去的仆役脖颈里,神色冷酷,淡淡道:“你敢杀他,这个家伙也活不了”。 “兄长!”,骑在马上的仆役大叫一声,从马背上跃下。 “别过来!”,赵決眼中寒光闪烁,刀锋微动,将仆役的脖子给划破了一点,顿时有鲜血流出。 “不要!”,那奔过来的仆役连忙停步,神情惊慌的道。 金钟见赵決去而复返,不禁微微松了口气,低笑道:“很好,小子,这下我看谁能救得了你!”,说着他便要上前。 赵決刀势微动,顿时又将那仆役颈中皮肉划破,冷笑道:“你真的要他死?”。 另一名仆役已经几乎要跪下来,叫道:“不要动我兄长”,他转过头去,对着金钟大叫道:“金哥,那可是我亲兄弟!”。 金钟毫不动摇,冷冷道:“那又如何,大不了得了银子,多分你一份就是!”。 李忠捂着肩甲,指尖不断冒出血水,他蓦然仰天哈哈大笑,喝道:“只怕等你杀了我们,这位瘦小的兄弟也活不了吧?别的不说,你的确够狠!”。 另一名仆役神色一变,气息变得凝重起来。 金钟一言不发,径直走向赵決,眼中杀机涌动,毫无感情。 赵決亦是神情狰狞,大刀紧握,咧嘴冷笑道:“看来,大家注定是要死在这里了,拉一个下水,我也不算亏!”。 “咔!”。 金钟向前走了两步,突然转身,大刀挥动,将从后方追来的一柄铁剑给荡开。 “金哥!如果你一定要我兄长死!那就不要怪我了!”,另一名仆役咬着牙,身上爆发出凶悍的杀气。 金钟饶有兴趣的看他一眼,不屑道:“就这点杀气,根本吃不饱饭,既然你不愿跟着我吃肉,那就去死吧!”。 他仗着身体强壮,力量雄浑,直接一刀斩去,劈向那名仆役,那仆役却向后撤开,凭借灵活的身法,勉强和金钟缠斗一二。 “赵兄弟,给我一把刀!”,李忠眯了眯眼,低声道。 赵決将长刀递过去,又从旁边捡了一片从马车上掉下来的锋利铁片,当做匕首,搁在仆役咽喉。 趁着金钟不注意,李忠蓦然一声狂吼,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大刀砍向金钟背后。 金钟一惊,连忙回身抵挡,那名仆役施展滚地之法,攻他下盘,铁剑猛刺,噗的一声,刺中他的大腿。 “啊!”。 金钟怒啸一声,将李忠长刀再次劈飞,反手过来,一刀狠狠将那仆役手臂斩断,踉踉跄跄向后退了几步,伸手去捂大腿的伤口。 李忠长刀脱手,忽见地上有一截粗大车辕,当下横抱起来,大叫一声,奋力向前冲去。 金钟被车辕直接顶在胸口,后背狠狠撞在山壁上,张口喷出热血,然而他凶悍无伦,猛然一刀劈下,将车辕斩断,狞笑着扑到李忠身前,像是疯子一样,大喝道:“老子要将你剁成肉泥!”。 他双手举起大刀,刀锋上冷光闪烁,森森冷气直透肌肤,李忠双目圆睁,心已下沉。 然而等了片刻,刀锋并没有斩下,金钟一双凶眼中充血,狰狞的站在那里,嘴角滴滴答答,往下淌血。 而在他的咽喉处,一截铁片透出稍许的角落,尖锐的铁片犹如钉子,死死的嵌入他的脖子。 金钟的身躯晃了晃,向旁边倒去,露出了站在他背后的青年身影。 赵決看了地上的死尸一眼,看着他暴突出来的眼珠,看着从他嘴角、咽喉里不断流出的血液,他的眼皮微微的跳动。 李忠长舒口气,从地上站起,拍拍赵決的肩头,感激道:“赵兄弟,多谢了”。 赵決目光转向李忠,嘴角微微动了动,似乎是想笑。 他一言不发,走向残破的车厢那边,距离车厢还有几步,赵決突然向前踉跄扑过去,扶住车厢,哇的一声,大口大口的吐了出来。 “呕~”。 撕心裂肺,几乎要将胆汁给吐出来。 李忠讶然,随即连忙过去,不断拍他的后背,又取了水过来,在旁边伺候赵決漱口。 第三十四章 江宁城里歌舞声 一直吐到胃部痉挛,吸一口气肝胆都生疼,实在吐不出来了,赵決才慢慢靠着车厢坐倒,恍恍惚惚的闭上了眼睛。 春风吹拂,一轮金乌从天际升起,照着狼藉的山道,暖暖的光线令赵決感到稍许的舒适。 “李大哥,你去问一下,幕后的主使是谁,我想知道”,赵決浑身无力,淡淡的吩咐一句。 李忠神色一肃,点了点头。 李忠站起身,来到那名断臂的暴徒身前,沉声道:“兄弟,规矩你都懂,你看着办吧”。 那瘦削的仆役神色艰难,犹豫了片刻,看到一旁金钟的死尸,眼中射出厌恶,他终于狠狠咬着牙,催了一口浓痰,沙哑着嗓子道:“我们并未见到幕后金主的真面,不过我知道,过来送订金的那人,是李府中一个姓杨的管事,是你们李府的人,要对付他”。 李忠蹙了蹙眉,追问道:“说的仔细一点,那管事年纪多大?长什么样?”。 仆役将知道的全部说了,李忠心中已经猜到了那名杨管事的身份。 李忠回到车厢边,低声道:“赵兄弟,他们没见到正主,但送订金的人是大少爷那边杨管事,这件事,只怕是大少爷指使”。 赵決点点头,面无表情的道:“知道了”。 “这两个人怎么办?”。 “如果这是江湖武林,会怎么办?”。 “也分人,如果心肠硬的,直接杀了,如果心肠软,对这种已经交待实情的会网开一面,放他们走”。 赵決闭目不语,过了片刻,低声道:“我这人心肠不硬,但也不软,你去把他们一人砍断两根手指,告诉他们,别让我再华宁城再见到他们,否则,我不知道会做什么”。 李忠答应一声,走过去喝令了两句,便是手起刀落,将那两兄弟的手指各斩断两根。 那名仆役闷哼两声,便死死咬住牙,一言不发的背上自己的哥哥,拖着受伤的身躯向远处走去,只是看他们所去的方向,已经不是华宁城了。 赵決令李忠将金钟的尸体拖到残破的车厢旁,点起大火,烈焰升腾,赤红的火光将车厢与尸体烧得干干净净。 和着泥土将灰烬推进了悬崖,很快就被激流给冲散,再也看不出丝毫踪迹。 看着黑色的烟灰融进水流中,卷动着冲向远处,赵決神情淡淡,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 那黑灰中,就有一个和他一样的生命。 李忠将所有痕迹全部销毁,恭恭敬敬站在赵決身后,这时候的他,才更像是一名忠诚的仆役。 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等所有黑色痕迹皆已消失不见,赵決才和李忠一人骑上一匹骏马,继续向着江宁城赶去。 只是,此时的赵決心中,又多了一段仇恨。 那个在华宁城内,正登上青楼,与美人巫山云雨的大少爷,还不知道他已经被一个心肠不硬,但也不软的家丁给惦记上了。 一路打马,迎着春风而去,到了傍晚时分,他们来到一座小镇,找客栈歇了一夜。 第二天离开镇子,奔行五十里,闻名大宋的江宁城,便已经近在眼前了。 江宁城,扼守长江南岸,共治五州二县,其中江宁城里坐落着江宁府府衙,知府刘知行乃是三品大员,权力比上一般州府,要高上半级。 整个江宁府人口规模约有三百余万,单单是城市人口,就超过了五十万,这虽然与皇都汴梁城的百万人口还有不小差距,但在长江以南,却算是规模最大的重地了。 这座城池在五代十国后期建立,距今已有两百多年,算得上是历史悠久的古城。 然而当赵決和李忠进入其中,感受到的,却是无尽的繁荣。 迎面而来的香风,喜气洋洋充满了欢愉气氛的服饰,从来未曾见过的建筑格局,那更加宏伟的高楼,私塾里传来的郎朗诵读声,丫鬟小姐上街出游,书生俊才风流,更加放浪潇洒的气质。 车水马龙而不显拥挤,声音交错却毫无嘈杂,整个城市里,孕育着更为强劲的动力,一旦踏入其中,就会被推着向前走。 这里,比华宁城,却是要更有种雄浑厚重的气息。 城中有一条河流蜿蜒而过,靠河两岸,便是江宁久负盛名的烟花之地。 秦楼楚馆、才子佳人,种种或温柔或柔媚或残忍的故事,从这里传出去,令天下女子动情又伤感。 赵決走在前面,李忠牵着马跟在后面,两人从大街往前走,赵決便听到楼阁上不断响起的清幽歌声。 音律靡靡,轻柔婉转,若黄鹂莺雀,在春风吹绿的柳稍枝头,朦胧而唱。 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过路过,便可嗅到身侧佳人遗留的香气,对方华美鲜艳的服饰,便如春回大地,绿色中的靓丽花瓣。 赵決还好,虽然偶尔眼睛也会跟着某个姑娘身后转一圈,但总的来说,还是保持着淡定。 但跟在他身后的李忠却有点耐不住了,一双眼睛滴溜溜的乱转,盯着四周来来回回的打量,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眉头好像写着土鳖两个大字。 迎面而来一顶轿子,赵決向旁边闪开,但李忠却心思不属,仍旧牵着两匹马继续往前走。 “滚开!没长眼睛吗!?”。 跟随轿子的一名仆人见状,眉头凝起,身上涌起威压,冲上几步,指着李忠喝骂道。 李忠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冷笑道:“兄弟,好好说话行不?”。 那仆人眼芒微缩,不再搭话,直接举拳轰来,照着李忠的胸口就是一下。 李忠大怒,也是抬拳打去。 “砰”的一声,两拳相交,李忠顿时被打的身躯摇晃,踉跄退了数步。 “呵,这位兄弟,对不住,我这朋友不是成心挡路,还请莫怪”,赵決将李忠拉到旁边,向那仆人拱拱手,说了几句。 “哼!”,那仆人不屑冷哼,便不再理会,跟随轿子向前走去。 一阵风吹过,轿帘被吹开一角,露出了坐在里面的一个身着铠甲,满面威仪的军官。 那将军脸上有一道长长刀痕,从眉心一直延伸到嘴角,像是一条蛇,丑陋的印在脸上。 轿子走了过去,所去的方向,却是江水一侧的青楼。 赵決看了一眼,便回过头来,淡淡道:“江宁城巡防极严,那几个轿夫随从却人人带刀,而且制式统一,应该不是普通人,我们还是不要惹他的好”。 李忠揉了揉发麻的手腕,点点头,道:“是我大意了,单是那名随从,就是一个难缠的角色,他的发劲方式很凶,远比我要狠,应该是杀过很多人,练出来的”。 两人说了几句,便不再说话,牵着马向前走,准备去设立在江宁城的李家茶铺住下。 然而走了没多远,便听到后面嘭的一声响,接着便有人惊叫起来:“杀人了!杀人了!”。 嘈杂的声音瞬间汹涌过来,行走在街头的行人都开始惊慌的向四周躲避,人挤人,人推人,乱糟糟一片。 赵決踮起脚尖,回头看去,却见那栋青楼之上,隐隐的传来打斗的响动。 而有人浑身带血,从楼内冲出,翻身上了一骑快马,慌慌张张的向江宁城府衙方向冲去,看样子是搬救兵去了。 其余青楼内的歌女舞蹈,尚未完全停歇,而在历史悠久,繁华锦绣的古城之内,又有鲜血洒落。 那清脆婉转的靡靡词曲中,悄然增加了几分霸烈气息,令赵決情不自禁的感觉到,自己距离向往的武林江湖,是如此的接近。 第三十五章 两大游园 今天是城会的日子。 华宁城内,虽然天色还很早,到傍晚还有一段距离,但此时此刻,街道上的灯笼便已经全部点亮。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人人露出喜气洋洋的笑脸,聚在一起谈笑风生,衣着穿戴规整鲜亮,准备着傍晚的活动了。 街上的行人早就多了起来,大家看着花灯,口中说着恭祝儿孙文运亨通的话,一路向郊外或者是城里的游园赶去。 虽然不是有意的轻视,但人的身份毕竟存在差距,分有三六九等,普通的百姓,一般都是去往郊外,那里有着各种各样的杂耍、篝火、舞蹈,也有从青楼里请去的女子弹琴、唱曲,弄得热闹非凡,让百姓们开心轻松。 而大部分有身份的人士,如知名度较高的书生、商行的掌柜、一些武馆的教头、老秀才等人,则留在城里,可以去城里的游园。 在华宁城中,比较知名的游园有两个,一个是城里的商人筹建的望月游园,位于小城西边,距离出城已经不远。 而第二个,则是城里那些秀才、老员外、德高望重的书生所建,名叫观雪游园,也在城中偏西,和望月隔了两条街,地段相对繁华不少。 整个城会,便由此所处的地段不同,隐隐的分成了三个圈子。 当然,望月游园也在城中,地位上和观雪相差不大,大家就算心里隐约的有些偏见,但也不会去明说,可算平起平坐。 李府之中,家主李骞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李兴说着话。 春风吹动,树林微微摇摆,清香淡淡,极为惬意。 在一旁的石桌上,那张描金字体的大红请帖摆在那里,在渐渐西沉的阳光中泛着璀璨的金芒,有种富贵气息。 说了几句诗会的事,李骞问道:“李兴啊,听说仙儿那边,将赵決提拔成了一等管事?”。 李兴笑着点头,道:“嗯,确实有这么回事儿,我家里的那几个小子听说了这件事,还都嚷嚷着自己没有把握住机会,要是跟了念仙小姐,兴许也能做一等管事,哼,他们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还想做一等管事”。 李骞沉吟片刻,眸中有淡淡的光芒闪动,问道:“你觉得赵決这个人如何?”。 李兴道:“老爷,这个年轻人很有头脑,在经营上,处理问题的能力很强,若是加以锻炼,我觉得他不会输给你我,别说是一等管事,就算是至高的首席管事,他都能胜任”。 李骞摆摆手,道:“别把他捧得太高,做好了一件事儿,并不代表就可以一步登天了,当然,我不否认他的头脑,但做生意,很需要积累的,他未必能熬得住”。 顿了顿,李骞轻声道:“一等就一等吧,仙儿那边无人可用,好不容易才抓住一个,当然不能放跑了……我刚才不是问他的能力,而是说他的人品,从表面看来,赵決温文尔雅,书卷气息很浓,接人待物,没有架子,见了你我,也不过分谦卑,这样的处事态度,我很欣赏,但毕竟接触不多,谁知道他是不是伪装出来的,我怕只怕仙儿太过依赖于他,到时候会吃亏”。 李兴点头,道:“这倒是,不过,虽然接触不多,但老爷的阅历深厚,若是没能一眼看到伪装的痕迹,大概那就是他真实的本性了,小姐识人的眼力也是不差的”。 “他现在何处?”。 “听说回江宁去扫墓了,他是江宁人,双亲早亡,一直苦读,后来实在没有办法,才过来这边做了家丁”。 “嗯,再过三四天就是清明,祖宗虽远,祭祀之心不可不诚,我们李府的老祖宗,也要好好拜拜”。 在朱楼,李念仙换了一身比较喜庆的印有莲花的衣衫,去了玉钗,换成了发卡,耳坠玉镯等物尽皆除去,整个人又恢复了干练的气息,她在外面跑,总不能打扮的太过女儿气。 小莲小风小雨也都换好了衣衫,只等天黑下来,就出发去望月游园,参加一年一度的诗会。 “小莲,马车可都备好了?”。 “嗯,我让来喜准备着,只等出发了”。 “来喜?新来的么?”,李念仙整理着着装,听这个名字很陌生,便问道。 “不是,小姐知道的,就是从乡下来的,看起来很呆很笨的那个,他表叔在府里打过工”。 李念仙笑了起来,点头道:“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个和你同岁,却总是叫你小莲姨的那个……咯咯……他很喜欢你,原来叫来喜,我还真不知道”。 “我才不喜欢他!小姐就爱开玩笑……”,小莲噘嘴,很不乐意道。 “其实来喜也很不错,至少成亲之后,你肯定能降得住他,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也挺好”。 “小姐!”,小莲的脸蛋红红的,嘀咕道:“我就是不嫁人,也不会跟他”。 “嘻嘻……”,小风小雨在旁边笑嘻嘻的道:“是啊是啊,小莲姐有了那么英俊那么有才华的相公,再看到来喜那样的,肯定不喜欢呀”。 “撕你们的嘴”,小莲不敢顶撞李念仙,但却不许小风小雨这两个小丫头插嘴,当下就伸出手去,要拧两人的嘴。 “好了好了,不闹了,小莲,我让你给赵決送过去的文书,你可送过去了”,李念仙笑着问道。 “啊,我忘了!”。 李念仙微微收敛了笑容,责怪道:“能有现在的局面,多亏了人家,我要有诚心,当然是提前给他送过去的好,若是等他回来,便显得怠慢了”。 小莲哦了一声,道:“我现在就给他送屋里去”。 回到房中,拿了文书,小莲赶去赵決的住处。 她明白小姐的意思,便是想要让赵決一回来,就发现文书已经到了,那赵決定然会惊喜。 开门之后,在屋子里打量一圈儿,小莲伸着手指点了点下巴,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屋中那张桌子上,微笑道:“就给他放抽屉里吧”。 走过去将抽屉打开,把文书放进去,正要合上,小莲突然看到抽屉里放着两本诗集,一本是家家户户都有的那种蓝皮古诗集,叫做千年绝唱,而另一本,却很新,只写着赵決两个字,看来是赵決自己的东西。 “相公也写诗?”,小莲不禁眨了眨眼,好奇的将那本崭新的诗集拿起,随意翻开看了一眼。 “还真有一首……春江花月夜……好长啊”,小莲看到里面的那首长诗,吐了吐小舌头,有点惊叹。 在她的认知中,写上四句诗已经很不错,八句诗那是高手,而这首诗,好像足足三十几句。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小莲默默读了一遍,她也感觉不出这首诗的水平,但是能够稍稍领会一点意境,觉得读起来朗朗上口,字句对仗工整,也很押韵,眸子里便放出光芒,欣喜道:“相公他真的会作诗耶!”。 欣喜了一会儿,小莲忽又撇了撇嘴,低声道:“臭赵決,估计这诗做的也不怎么好,所以不敢拿出来,怕丢人现眼”。 想到赵決一个人偷偷作诗,却不敢拿出去给别人看,小莲不禁有点心疼。 哪有闭门造车能够成功的,只有在文会诗会上多多切磋,才能不断进步。 大概是相公他成了李府下人,没了书生的身份,不好意思交流了吧。 小莲这样想着,心里便替赵決感到委屈,想了想,忽然计上心来,取出一张纸,将长诗誊写一遍,把诗集重新放回远处。 “我不说是相公写的,只是让那些才子老员外看看,让他们说说这首诗的缺点,如何改进,我再把他们的话转达给相公不就行了”,小莲心里高兴起来,暗暗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今日诗会,作诗的人很多,谁又会在意这一首呢? 第三十六章 望月园(大章六千字) 一轮皓月升空,春夜明净,碧空如洗,微黄的铅华似水,流淌人间。 李府大门外的树林旁,来喜揣着手守在马车边上,望着夜空中那圆圆的月轮,眼中满是亮亮的光辉。 他的身量不高,有不到六尺的样子,不过却很壮实,肩膀宽厚,能扛得动重物,来喜身穿着一套很土气的灰麻衣衫,脚上的鞋子是乡下特有的加厚版布鞋,看上去很朴实。 他怔怔的看了会儿天际明月,忽然从李府里传来了轻轻盈盈的笑声,那笑声清脆悦耳,带着别样的欢喜。 来喜听了,眼中亮起一道精光,嘴角憨厚的翘了翘,他听到了小莲姨的声音。 小莲姨,那个脸蛋长得像月亮一样的女子,自从第一次见到她,来喜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喜悦。 他的表叔在李府打工,因为表现出色,所以央求着管家,把他也弄了进来,让他负责主人家的车马。 来喜便是听着表叔的吩咐,喊小莲叫小姨的。 未见面时,他还感到难为情,要叫一个和自己同岁的女子为小姨,那多丢人。 可当那天他在表叔的带领下,看到了那个长着鹅蛋脸,眉毛弯弯,脸上生着浅浅酒窝的女子时,他就再也不觉得委屈了。 那样美丽的女孩儿,叫什么,都不为过,甚至,叫着叫着,来喜心里不由得变得喜悦起来。 似乎能这样和她挨上点关系,他都觉得无比的幸福。 只是,这样的机会也不太多,小莲姨是李府里的忙人,跟着大小姐做事。 而他只是在马棚里养马喂马,偶尔李府忙起来的时候,还要充作劳力去搬货,平日里根本见不到,就算有时候小莲姨要出去办事,也都是那些经验丰富的老车夫带着去,用不到他。 这也让他伤心了很久,喂马都没精神。 不过,昨天傍晚,小莲姨竟然亲自去了马棚,让他负责赶车,载着小姐去参加游园诗会。 来喜喜不自胜,昨天夜里甚至都没怎么睡着,大半夜里起来好几次,哼着小曲儿给马添草,生怕误了小莲姨吩咐的事。 现在,听到府里传过来的声音,来喜连忙打起精神,将马车从树林边牵了过去。 只见月光里,前面走着一个淡青色的身影,她衣衫上印着莲花,眉目英挺,看上去带着几分威严。 来喜知道那就是李府的大小姐,他连忙低下头,将腰弯的很低,站在马车边侍立。 但他听着小莲姨的声音,却还是忍不住的偷偷的将头抬起一点,小心翼翼的看了过去。 小莲姨并没有看他,而是欢欢喜喜的跟在小姐身边,讨论着诗会的事儿,那明艳的脸颊散发出温和的柔光,姣好的身段好像是婷婷小荷,轻嗔薄怒,眉眼间便有无尽的颜色。 来喜只看了一眼,就心惊肉跳,连忙又将头给低下,然而心里,却无比的激动。 小莲姨还是那么好看,不!是比以前更好看了,现在的小莲姨,比以前的装束,要漂亮许多。 等小姐几人上了车,后面跟了两个护院,来喜连忙坐在前头,扬起马鞭,驱着马车向望月游园赶。 路上的灯火璀璨,照的各处都是亮堂堂的,屋瓦、小楼、街上的行人,来喜望过去,总觉得那么的顺眼。 华宁城虽然不大,但今夜城会,路上的车辆行人却不少,来喜赶着马车不敢太快,走走停停,到达望月游园时,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呀,诗会已经开始了吧”,小莲跳下马车,望着游园里热闹的氛围,可惜的道。 小风小雨眨着眼睛,埋怨道:“都是路上耽搁了功夫,不然能赶上的”。 一旁的来喜立即变得局促起来,艰难的道:“小姨……对、对不起,路上人太多……”。 小风小雨哄笑一声,两人向旁跳开,打趣道:“我们可不是你小姨,小莲姐才是”。 小莲不高兴道:“不要胡说,我也不是,来喜,你以后不准再叫我小姨”。 来喜惊愕的抬起头来,呆呆的望着小莲,满目讶然道:“小姨,我……”。 “都说了,不要叫我小姨!”,小莲蹙蹙眉头,脸蛋绷紧,身上流露出淡淡的冷意,这个傻子,就会让人难堪。 来喜手足无措起来,连连道歉。 李念仙从车上下来,笑着道:“算了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诗会还长着呢,咱们进去吧”。 有李念仙解围,小莲和小风小雨才围拢过来,一起进了游园。 来喜呆呆的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心突然变得很慌乱。 望着走进游园,融进了人群中的那道身影,来喜懊恼无比:“我真笨,惹的小莲姨不高兴了,她以后会不会不理我了?”。 “来喜!”。 但突然间,小莲又从游园里跑了出来,来喜脸上顿时露出喜悦,他连连点头,压抑着内心的激动,道:“什么?”。 小莲看他一眼,抿着嘴唇,吩咐道:“我们大概一个多时辰后才出来,或许更晚,你不用在这里等着,可以去休息会儿,一个时辰后来这里接我们就可以了”。 说罢,小莲便又跑进了游园。 看着小莲的背影,来喜愣了片刻,这才猛然变得高兴起来,憨厚的脸上涌出感激,低声道:“小莲姨让我去休息呢,她这是心疼我……”。 李念仙等人进入望月游园,看着游园里热闹的场景,远远地,在一片湖水旁边,却显得稍稍安静一些。 她的爷爷李骞也坐在那边的人群里,和别人说着话,其中还有陆家、张家茶行的家主,也有华宁城中,布行、棉行、梨园、酒楼等各行各业的佼佼者,在人群主位上,坐着的却是华宁知州王天和的师爷王传,众人说话言谈,都是附和着他在聊天。 此时此刻,在那边的人群里,最核心的部分,有十几个年老的秀才、身着长衫大袖德高望重的员外,还有数十名书生各自安静的坐着,倾听王传的讲话。 等李念仙带着小莲几人从旁边走过,依稀只听那王传笑着道:“我来的时候,知州大人还特意交代了,说要我回去的时候,带上几首好诗词,不然,就要罚老夫半月吃素”。 李骞诸人便陪着说笑,言道这是知州大人和王大人关系亲密,恭维王传受知州重视云云。 “呵呵,话说回来,咱们望月游园也年年写诗,却年年被观雪游园那边压制,每年的第一,都被对方夺了去,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了,所以,今年大家伙儿一定要努把力,不要在潜藏才华了,我们望月游园的才气,总也要振奋一回!”。 那些老秀才、知书达礼的员外,特别是那数十名书生,尽皆神情激昂,被王传一番话给撩起了战意。 其中一名较有名气的书生上前一步,对王传拱手,道:“先生,不是晚辈赵品说大话,今次咱们望月游园,一定能拔得头筹!”。 众人都看着那书生,王传笑道:“赵品公子为何这么自信?莫非,你有了大手笔?”。 赵品摇摇头,但却依旧充满了自信,道:“在下请问诸位,可还记得前年、去年,是何人获得诗会第一?”。 有书生当即道:“我等当然知道,便是那林子阳啊,那诗才,虽达不到千年绝唱境界,在咱们华宁城中,也是远超同跻,令我等心服口服”。 老秀才刘亮点点头,抬手扶须,叹道:“那孩子的确是惊才绝艳,他家境贫寒,但读书用功,慢慢培养出了动人才华,就这几年,于诗词一道更是突飞猛进,让我这个老师,也深感汗颜”。 刘亮虽然连连摇头,口中说着汗颜惭愧,但脸上,却露出与有荣焉的模样。 那林子阳曾经受过他一段时间的点拨,虽然并无师徒名分,但这些年说起林子阳来,他却总是以老师自居,大有林子阳是被他培养起来的架势。 有不知情者,一听说刘亮是林子阳的老师,便都仰慕三分,愿意将儿孙给他送去做弟子。 不过在场的众人,多是圈内的人,大都知道刘亮和林子阳的关系,虽也有人恭维几句,但更多的,却是在私底下暗笑。 赵品点头道:“不错,正是林子阳”。 其他书生皆是不解,道:“林子阳是观雪园那边的人,赵兄提他做什么?”。 赵品微微一笑,脸上露出神秘之色,颇为得意道:“诸位有所不知,那林子阳,今晚却不会去观雪园了,他晚些时候,会过来咱们望月园”。 “哗!”。 其他书生一片哗然,那些老秀才、员外亦都露出惊色,窃窃私语几句。 王传也奇道:“林子阳会来咱们这里?不去观雪园了?这是怎么回事?”。 林子阳可是华宁城中的才子,这两年突然崛起,成为了各大诗会的座上宾,以他的身份,必然受到了观雪园那边那些书生大儒的邀请,却不知他为何反而要来这边。 赵品笑道:“原本林兄是要去那边的,可是前几日不知为何,杜先、刘文远、赵书良、秦勋等人突然找上门去,非要和林兄比个高低,还说林兄是名不符实,借了观雪园的光而已,林兄恼怒,便放话出来,今年不去观雪园,照样得第一,我前天曾和林兄、陈恒陈兄相遇,这件事,是定下来了”。 众人听清原委,尽皆大喜。 有人满脸激动道:“若是林子阳来我望月园,那咱们何愁不拿第一!”。 刘亮连连拍腿,叫道:“那刘文远、赵书良、秦勋欺人太甚,他们明明就是自己无能,争不过我这弟子,便挤兑他,不让他去观雪园,哼,也好,等子阳再夺第一,到让大家瞧瞧,我这弟子是不是真才实学!”。 那些书生秀才都既高兴又激动,就连李骞、陆庆喜、张求鸿等对诗会并不太懂的大商人,也开始被引起了兴趣。 这时候李念仙已经带着小莲走到了不远处的一座凉亭里,那边都是各府上的女眷。 有好几个认识李念仙的,便都起身打招呼,李念仙也优雅的还礼。 只见烛火之间,那边已经有人站起身来,开始了作诗。 那个叫赵品的书生极为活跃,诗才也是不错,当先站了出来,令人端上笔墨,随手书写。 过了一会儿,他将写好的诗词交给了王传,王传看后连连点头,递给旁边的一名城中宿老,让他吟诵。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聚精会神倾听,只听那宿老清清嗓子,站起身来,态度颇为神圣,抑扬顿挫的念道:“三月清和雨乍晴……南山当户转分明……”。 诗词写的很通俗,但又极为清新,读起来婉转流畅,老少皆宜,众人交口称赞,那赵品连连谦虚,神色却有了淡淡的倨傲。 有人开了头,其余才子书生也都不甘示弱,诗词宛若是流水一般,在众人中间穿来穿去。 那一张张印着望月游园特殊标记的纸笺,在那边的男客中间传了一会儿,便有丫鬟去那边要过,往凉亭这里带来。 这些女眷,都不大懂诗,只有那刘亮的女孩儿刘巧儿还算有些文气,众人都让她念诵。 小莲将头探过去,眼巴巴的看着那些纸笺上的诗词,眼睛眨啊眨的,似懂非懂,别人说很好,她也跟着说不错。 不知不觉,已经看了七八首,其中最被人赞扬的,还是赵品的那首客中春,有好几家小姐,眼中都露出爱慕之色,要了纸笔,誊下来放在身上。 然而小莲看着看着,虽也跟着别人说好,却实在不懂它好在那里,她暗中将这首交口称赞的小诗和相公的那首大诗对比,只从篇幅上,赵決的那首就胜过了很多。 并且小莲虽然不懂,但读了赵決的诗,她至少能隐约的感到一种意境,唯美、淡雅又带着淡淡的伤感。 可看了这首,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难不成,诗词越是难懂,才越是好?”,小丫头在心里揣测猜着。 后面又送来了几首,也有一首和第一首差不多的,大家都说好,刘巧儿读了几遍,又将诗的意思讲解了几句,赞道:“这首诗充满了复古之风,大有古人那种一知半解的玄机禅意,依我看,甚至比赵公子的这首都强上一些”。 欢欢呼呼,你一言我一语,大家说来传去,虽然不懂,倒也弄得热闹。 望月游园规模不小,大约占地有数十近百亩,院中假山池水、花园林木布局清雅,又有玲珑楼阁、亭台水榭,几株桃花在春风吹拂下,鲜艳素白的桃瓣送来淡淡清香,趁着清朗夜色,给游园平添几分闲适富足。 园中养着几只天鹅,大概是平日里见惯了来这里游玩的百姓,也不怕人,这时候就在那边的湖水里游来游去。 水岸边的竹楼灯笼摇曳,发出霞光般的红晕,在水面的波澜里一层层摇动。 小风小雨和其他一些年纪较小的丫鬟耐不住性子,在凉亭里守了一会儿,就纷纷跑出去看游园里其他地方的节目去了。 北边的阁楼里,正有从青楼里请过来的头牌姑娘吹拉弹唱,妩媚的嗓子似泉水般软软流淌,琵琶、古筝幽幽而鸣,既有愁绪,又有款款温情。 从湖边的才子之中,不时会有人将评选出的好诗好词带过来,交给楼上的姑娘,让她们念给围观的百姓听。 但凡能被诵读的诗词,众人就会交头接耳的评论,询问诗词的作者,是哪家的公子,若是以前就知道的,便大大的赞扬,说一句我早知道他是才子、写出这等好诗理所当然这类的话,若是今年的新人,大家便都满脸羡慕,抱怨自家的孩子和对方也是一样年纪,但就是读书不行。 下方混杂在里面的书生文人,有突发诗性的,便连忙赶去湖边那里写上一首好诗,让众人品鉴,希望自己的诗也能被送到楼上,当众读出来长长脸。 整个游园熙熙攘攘,有的地方欢快轻松,有的地方激昂热烈,也有大胆的年轻男女趁着夜色相见,共同赏月观花,充满了甜蜜。 形形色色,林林总总,园里大多是欢声笑语,喝彩声和叫好声占了主流。 时间慢慢过去,作为城会最重要的组成环节,聚集在湖边的近百人才是主角。 他们一开始兴致都很高,你来我往,诗词不断,纸笺用光了,又命人赶紧再去取。可随着夜色延伸,大半个时辰过去,聚集在湖边的这些书生才子、员外秀才中间的气氛,终于慢慢的有了变化。 他们虽然还在谈笑、赋诗、赞美、点评,声音上还保持着极大的热情,不过心里,却都隐约觉得有点压抑。 这场诗会,除他们之外,那个在华宁城里被誉为最大才子的人还没来。 王传看看天色,月轮已经生的很高,青光照下,整个游园美轮美奂,宛若是仙境,其他地方依旧热闹,婉转悠扬的歌声传来,那些孩子叫声娇嫩,在大人怀里撒娇。 他微微沉吟,随即轻咳一声,笑道:“赵公子,你不是说林子阳要来我们望月游园么,这时候也该来了吧?”。 众人于是都将目光投向赵品,眼中带着询问。 赵品一直在偷偷的看着游园入口方向,心中正焦急,听到王传的问询,感受到众人投过来审视的眼光,他连忙道:“先生,林兄前天的确是亲口承诺了的,说是一定来咱们望月,只怕他是临时有事,耽搁了吧”。 李骞旁边的张家家主张求鸿神色不虞,道:“今日是城会,他便是有其他事,也该先过来一趟,承诺了的事,怎么好变化,这不是不讲信义了吗?”。 有好几个书生也点头,道:“林子阳才华不俗,诗才更是难得,但总也不该如此摆谱,他这意思,明显是没把大家放在心上”。 赵品神色尴尬,辩解道:“大家先不要急,林兄说了要来,总不能不来”。 有员外道:“但诗会已经近半,按照往年的规矩,都是在诗会快要结束时,把所有游园不错的诗词拿到一处,由那些德高望重的大儒宿老商量着评个高低,林子阳就算过会儿来了,只怕也没时间让他作诗了”。 “这倒是……”,其余人点头附和。 众人正在争议,从游园外面,响起了爽朗的笑声,五六个书生联袂走了进来,青衫摇佩,玉树临风,潇潇洒洒,看上去气质皆是上乘,从人群中走过,便如仙鹤在野林里散步。 “杜先、刘文远、赵书良……怎么是他们!?他们不在观雪,来这里做什么!?”。 这边的人回头望去,只见从游园外进来的,赫然是观雪游园的那些书生! 李骞眼神微微眯起,胸中已然了然,他淡淡对身边的李兴道:“这是过来示威了……书生做事,比我们这些商贾也不差嘛,若是示威成功,咱们这望月园,以后就别想在观雪那边抬头了”。 张求鸿、陆庆喜等人也都神色微变,他们虽然并不好诗,对胜负不是那么在乎,但这园子,却主要是他们出资建立,可以说算是这里的主人。 杜先、秦勋这些书生过来,虽然矛头指向的是同样书生身份的赵品等人,但他们身为主人,若是斗诗败了,定然也是很难堪。 张求鸿低低冷哼道:“这群书生,这是要反客为主,过来打我们的脸了!”。 陆庆喜叹息一声,道:“世风如此,在这等场合,我们商人也只能等着被羞辱”。 李骞淡淡道:“老张、老陆,如果林子阳过来,咱们真的能胜过对方么?”。 张求鸿神色阴沉,冷冷道:“反正我是对那小子没多大好感,他仗着有点才子名气,就这样摆谱,人品如此,诗词上,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 陆庆喜却多少懂一点,道:“虽然不敢保证稳赢,但至少有不小的机会,他是两年诗会第一,就算是观雪园那边有失偏颇,也绝对是有实力的”。 李骞点头,眼中露出一缕嘲弄,道:“这等才子,那便也值了……两位老友,都道千金买骏马,依我看,你我三家,一人出几百两银子,派人去请那林子阳过来,我就不信,他会不来!”。 陆庆喜点头,张求鸿却仍旧不乐意,不过看到已经快要到跟前的杜先、赵书良等人,为了保面子,也只得答应下来。 当下李骞吩咐李兴一句,李兴出了游园,坐上马车,直奔林子阳的住处。 而此时,杜先等人已经踏步而来,脸上带着倨傲,远远地拱手,叫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华宁诸生,年年分开不在一处,实乃憾事,今夜,我们便破个规矩,大家一起吟诗作对,图个热闹,敢问诸兄台,意下如何?”。 月明中天,远处的竹楼里、小桥上、假山旁、桃林下、亭台水榭中的百姓,开始注意到了过来的书生。 灯影里,百姓的神色都洋溢着喜庆,他们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反而感到很新鲜。 今夜,还有这样的热闹看,对他们而言,那就足够了。 第三十七章 五百两的文人 “刺啦~”。 在华宁城靠近边缘的一片棚户区,一栋简陋的屋中响起撕烂纸张的声音。 月光明明,从苍穹照下,可以看到这座简陋的房屋已经有些年头了。 屋顶有几处破洞,用茅草夹杂着泥浆糊着,边角的屋瓦憔悴不堪,随时都可能掉下半截来,支架窗户的木条也已经断了,便用一根柳枝抵在窗台上。 窗格内,那昏黄的烛光犹如一豆,不过总算这座房子不大,那昏暗的烛火还依稀能起些作用,将屋子照的比外面的月光稍微明亮一点。 林子阳苦恼的在一张破旧的木桌前来回徘徊,时而有了灵感,便急急忙忙的捉笔在纸上写上几句,但稍后再看看,神色间又涌起厌恶,一把将纸张给撕烂,丢在房间的角落。 这时,角落里已经滚了大堆的雪白,只怕有三五十张,尽皆是被他给废弃的。 房中的另一边,陈恒不敢发出丝毫动静,恭敬的候在那里,在等待林子阳出发。 月光已经快要移到天心,他估摸着这时候诗会大概早已进行了一半,其它才子书生,定然已经写了很多。 他按捺着内心的不安,一遍遍的安慰自己:“林兄就要写出来了,只要林兄写出来,就一定要比其他人的好,写得快不是本事,写得好才是学问……”。 “刺啦!~”,又是一张纸团飞落,陈恒的心跟着跳动,眼皮微微颤了颤,稍稍握紧拳头。 他咬咬牙,让自己放松,然后堆起笑容,小声道:“林兄,还不满意么?”。 林子阳徘徊的身影站住,眉头紧锁,不悦道:“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这几首诗词我早已有了腹稿,意境、志向、词眼、诗韵哪一步都清楚,但就是写的不满意”。 陈恒道:“是不是林兄对自己要求太苛刻了,也许,你写出来的这些也不错的”。 林子阳摇头,脸上流露出自负神色,微挺胸膛,道:“我的才华我自己知道,诗词于我,不过是信手拈来,但我林子阳要写的,是绝唱,这种东西,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了的”。 “林兄大才,小弟远远不如,也唯有林兄,才能技压群伦,让杜先那些小人闭嘴,我们今夜前去望月游园的消息,那些人都已经知道了,只等林兄一首好诗,便能直接将他们压死,林兄慢慢想、慢慢写,切磋琢磨,仔细润色,我们不急”。 陈恒说了两句,便闭口不言,继续等待。 只是他虽然嘴上说不急,心里却已经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了。 今夜,对他们很重要! 何谓才子,当然是领袖群伦,文采斐然,不借权势,便可名扬诸侯之间,令大儒垂青,千金侧目,万民赞叹。 他陈恒自知才气有限,只能闻名一城,若要传颂于千家万户,则还需借助于他人。 纵观整个华宁城内,也唯有林子阳有这份实力,两年的诗会第一,已经悄然让他打出了名声,据说方圆百里,但有书生处,便皆知林子阳之名。 林子阳炙手可热,若能拿下这三连冠,或许,便真的要飞黄腾达,一步青云了。 在这文采雍容,才气纵横的大宋朝,一个出了名的才子,那便是帝王将相,也都倾慕有加。 而他陈恒作为林子阳成名路上的挚友,不用多说,也必将伴随着才子的名气,在大宋朝的朝堂、乡野间,回荡不休。 然而,这一切,都基于今夜林子阳获得诗会第一的假设上,如果失败……陈恒还从来没有想过那会是什么情况。 “吁~”。 突然,从棚户区外面,在狭窄的街道入口,响起马车的声音,不一会儿便听见有人过来敲门,恭敬叫道:“请问,林子阳林公子是住这里吗?”。 林子阳与陈恒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奇怪,不知是谁在今夜还要过来找他。 陈恒抢着去开了门,引着一名身着上等衣料、犹如管家模样的老者进来,林子阳站在破屋门口,看着两人过来,疑惑道:“这位老兄,我们素不相识,不知找在下何事?”。 来人正是李兴,他打量了院子一眼,便笑道:“公子安贫乐道,心性淡薄,怪不得能写出那等好诗好词……小老儿李兴,是李氏茶行的一名老仆,奉家主之命,前来邀请林公子前往望月园一游,那边诸生云集,就差公子你一人了”。 “李家?”,林子阳眼中有波光闪过,看了眼身边的陈恒,陈恒嘴角露出笑意,点点头。 “咳,原来是李府的贵客……在下原本也想着要早去,但不知怎的,身上突然变得不是那么舒服,所以想要等稍稍好些再过去,不碍事吧”。 李兴低头,淡淡道:“原本无事,不过,现在公子若是不去,便要有事了”。 “嗯?怎么说?”,林子阳蹙了蹙眉。 李兴便将观雪园那边杜先、秦勋等人过来挑衅的事说了。 “竟有这等事!?”,陈恒林子阳皆是一惊。 “园子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不过,后来想想,倒也在情理之中,我听赵品赵公子说,林公子你曾经说过某些话,和杜先、赵书良、秦勋闹了矛盾,他们也许便是因为这样才过去的吧”。 “哎,可惜了我们望月园诗会,以赵品公子几人的才学,大概是坚持不了多久的,如果林公子你现在不去,这诗会,多半以后就不会再有了……”。 李兴话里话外,虽并无尖酸刻薄的字眼,但字字句句,都有影射这场诗会之争,是林子阳引起,现在他不去,那便是平白无故让其他人替罪了。 林子阳书生意气,又颇为自负,一听说杜先等人竟然直接跑到了望月园去找他,当下怒火大炙,一挥袍袖,便要答应下来,然而陈恒在旁连连使眼色,不让他冲动。 “李掌柜,要不,你先屈尊在此稍等,我和林兄有几句话说”,陈恒只怕林子阳冲动,连忙告罪了一句,就拉住林子阳,回到房间里去了。 李兴只听房中窃窃私语,隐隐有几个字眼传来:“诗词未成……不宜冲动……坏了名气……暂且忍耐……”。 过了片刻,两人才再次从房中出来,而林子阳满面的怒火,已经压下去大半,只是皱着眉头,在一旁沉默不语。 而陈恒歉疚道:“实在抱歉,林兄的身体还是很不舒服,就让他再稍微休息一下,喝点热茶,或许就能好转……放心,无论多晚,我们肯定在诗会结束之前赶去……”。 月光中,低矮的院墙挡不住外面浓郁的春色,微风习习,从简陋的墙头拂了过来。 李兴从身上取出一张银票,笑着道:“我家家主有言,公子若是肯去,当有大礼相送”。 “我们李府虽非豪门,但在华宁城中也小有资产,林公子,你这院子四野春浓,若是搬上一把竹椅,烫上一壶龙井,品茶赏景,当有益于公子你滋养才思……这五百两银子,便送与你喝茶”。 李兴微垂头颅,双手递上。 看到那张银票,林子阳微愣,并未第一时间去接。 清冷月光中,那票子上面的契约章印,那发着微微亮光的纸张,都表明了这种银票的分量。 流光溢彩,幽淡芬芳。 等林子阳反应过来的刹那,再次看向银票时,一下子,他的眼神里便冒出了火,他的目光死死盯在银票上,咽喉上下抖动,呼吸也变得艰难。 五百两! 这是什么概念!? 林子阳并不是太清楚,他见过最多的钱,也就是祖宅被卖掉,几个兄弟平分后,他领到的那十两银钱。 但他知道,就是这整片的棚户区加起来,连一百两都值不了! 居住在这里的人,一辈子也赚不到五百两,只要随便出几两银子,他就可以在这片地方再买上一块地皮,另花二三十两,就可盖出一座崭新小楼! 这片棚户区里,长得最好看的女孩儿,五两银子的礼钱便足够,养一两个丫鬟仆人,也就几钱而已。 五百两!五百两! 林子阳看着那银票,只觉得头晕眼花,真的要病倒了。 “林公子,时间不早,马车就在外面,游园诗会若无你这样的大才子,根本毫无乐趣,你便随我去吧”,看到林子阳极力掩饰内心激动的神情,见多识广的李兴笑了笑,主动将银票塞进了林子阳手中,垂手等在一边。 银票入手,林子阳整个人的灵魂都要飞起来了。 他是文人、是书生、是鼎鼎大名的林子阳林大才子,他的诗文受到大儒们的喜爱,受到各家小姐的垂青,甚至知州大人都对他的诗文颇为赞许,然而,他过的并不好。 因为在这些身份之前,他首先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是人,无可避免的要活着,吃穿用度,衣食住行,笔墨纸砚,这些最基本的他要有。 而作为华宁才子,可说交游往来,皆是上等样人,上流社会,便该有上流社会的样子。上流社会不是说出来的,那需要花钱,需要应酬。 而他呢,他没钱。 为什么他名声崛起,连年诗会第一,却被杜先秦勋等人所看不起? 为什么各家小姐皆爱慕他的才华,闺中密谈,皆颂他的诗词,但真正要嫁给他的,却没有几个? 无他,只因他太穷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寒门书生。 在极度的困窘中,他苦心孤诣的作诗作词,到了呕心沥血的地步,甚至夜寐之中,梦中偶得佳句,便蘧然惊醒,点灯燃火,在凛凛冬夜,颤抖着写记下来。 别人都道是他林子阳勤奋好学、为栋梁之才,然而他的心里自知,这一切,其实只是为了一件事……摆脱贫穷。 摆脱这可耻!可憎!可恨!可恼!可怨!可用一切负面词汇形容的贫穷! 他读书写诗词,是想要一举成名!他要做人上人!要科举!要成为秀才!成为进士!成为举人! 所有这一切,他要达到的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一个东西,银子! 成名,考上秀才,中了举人,他就再也不用受这种战战兢兢、受人施舍的日子了! 一旁的陈恒想要说什么,然而他清楚的看到了林子阳脖颈中暴跳的青筋,便知道无论他再如何说,都不可能改变林子阳的心意了。 别说是林子阳,便是他这个家境尚可,算是殷实之家的人,面对五百两银子,心里也忍不住的悸动。 那可是五百两,在华宁城里,拥有五百两银子的人家,并没有多少,这五百两,便可改变林子阳的生活……彻底的改变。 第三十八章 继续写! 望月园。 湖畔的场地又被往外拓的大了不少,杜先、秦勋、赵书良、刘文远、张集之等才子过来后,先向王传、刘亮等前辈秀才施礼问好,接着便大大咧咧的吩咐下人去搬了椅子,径直坐在了那里,似乎他们才是这里的主人,气场之盛,便是王传也不禁皱眉。 然而既然这几人过来,背后肯定不单单是他们这些书生的小心思,应该还有那些大师鸿儒乃至王天和的授意,王传等人就算看不惯,也不敢哄他们走。 而赵品、郭璇等人亦都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岂甘被人这样堵到家里羞辱,当下略略寒暄几句,便都语带锋芒,平宣研墨,一个个卖弄文采,写诗作词,要分个高低上下。 原本在远处看热闹的游人,发现这里的动静,慢慢挪着步子挨了过来,有那些身份不够的,也都跑到湖上的那座小桥上,隔着湖水向这边打量。 “……赵兄这首客中春真乃佳作,郭璇这首复古诗亦写的有模有样,你们二位还算可以,其它的么……呵,也不错……”。 杜先、赵书良、刘文远等人将望月园之前所做的诗词看了一遍,对赵品和郭璇的作品还算是褒扬,但其余人等,那一个呵字,却尽显他的想法。 当下就有书生大怒,欲待争辩,赵品抬手拦住,拱手冷道:“杜兄赞美,愧不敢当,不如也将你们观雪园的佳作呈上来,让我等瞻仰一番,如何?”。 “好说”。 杜先等人互相对视一眼,露出笑容,个个信手拈来,大笔挥动,便有七八首诗词呈现在白纸上。 赵书良却不将诗词递给赵品,而是走了两步,呈到王传手中,笑道:“王大人过目,替学生指点一二”。 几位老秀才都已经挤到了王传身边,挨个去看观雪园的诗作,有人不断点头,手指在纸上指指点点,显然在赞叹那诗才某处的精妙。 讨论了一会儿,一名老员外赞道:“这七首诗词,每一首都可称佳作,尤其是这三首,望月归思、秦楼月、咏月夜,几乎将月夜之景之兴之感之余韵写到了骨子里面,便是比之千年绝唱,也只是少了几分时日的积累,没有岁月痕迹,这才略显清浅,分量稍差,但若是假以时日,等诸位成名,诸才子口口相诵,家喻户晓,这三首诗词便也有很大的机会跟着成为绝唱”。 秦勋拱手笑道:“多谢前辈赞誉,我那首秦楼月,乃是描绘家乡之景,实不相瞒,这首拙作已经得到了知州大人的首肯,大人言道,若无意外,这首小诗便要侥幸成为今岁第一……当然,小生是不敢奢想的,但能进入前三,便已心满意足”。 听此一言,望月园诸人尽皆神情有异,变得不太自然起来。 知州大人亲点的今岁第一,那让他们如何说?况且,对方的那首诗的确不错,比赵品、郭璇或许还要稍高了一线,退一步讲,就算是质量不相上下,以观雪园那边大儒的数量、知州的首肯,评比过程中,这首秦楼月也要占尽优势,结果不言自明。 “咦……赵兄怎么不写了,难道,你们就这样认输了?呵呵,我等刚来不久,时间还很充足,若是就这样结束,太没意思了吧?嗯,一炷香时间都没有……”。 杜先几人笑谈起来,一炷香时间不到,就让望月园这边缴械投降,甘拜下风,这说明了什么?就算是远远的看热闹的人,只怕都能领会一二。 “写,为什么不写,月色正明,诗会还未结束,还有时间……赵公子、郭公子,你们继续写,不要怕费了脑力,若写出好诗,我李府稍后,便给你们送些补品……”。 坐在那边的李骞眼中闪过淡淡的倔强,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他一般很少动怒,特别是对于这些诗文,李家子弟基本没一个会读书的,他也从没说过什么。 然而,杜先等人从观雪园来到了望月园,以一首描绘月夜的诗词,压住了他们。 这算什么? 李骞不是感到诗文上技不如人的丢脸,而是感到了被人轻视,别人将他的尊严踩在脚下猛跺的痛! 士农工商,商为末流! 今夜之争,有两分是书生才子之间的才华比拼,三分是林子阳和杜先等人的恩怨纠葛,还有五分,则是那些大儒们对于他们这些商贾人士的羞辱! 老道如李骞,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和文人们去争什么,在这种文风盛行的时代,他一直都是本本分分的做生意,尽可能避免参与到这样的诗会之中。 但知州大人给了他请柬,并且再三嘱咐,要热闹热闹,他不能不给知州面子,于是他来了。 可结果……那群儒生真的是太狠了! 李骞甚至能够想到,秦勋、杜先等人的诗词,在这之前,必定早已经在那些鸿儒大师的指点下,修改了无数回,他们有了必胜的把握,才敢放这几名书生过来挑衅! 尊严、或者说是作为商人的尊严,让李骞心中恼怒,不由直接出声,让已经放弃抵抗的赵品郭璇等人继续写,不准认输。 陆庆喜、张求鸿以及其他酒楼的老板、梨园的园主等,亦皆变得愤慨,纷纷出声,让自己这边的书生想诗。 赵品郭璇等人心里发苦,暗道人家已经有了知州肯定,这还比个什么? 然而面对李骞等人的目光,他们也不好说咱们输了,把第一让给人家吧,那样以后华宁城里,便再无他们立足之地。 看着李骞等人愤怒神色,杜先等人虽略感惊诧,不过只是过了片刻,便又都恢复谈笑风生、意气风发的身姿了。 商人动怒,那有什么关系,他们是不在乎的…… 春风浓郁,兴致高昂,明月照下,几人还恨不得再要两壶好酒,边酌边谈,只是他们大概也知道,望月园的人是不会给的。 李骞暗中握紧了拳头,眼神沉郁,心中压着怒火,暗暗冷哼道:“我们商人,别的东西没有,钱,却能管够,那个大才子,应该快要买回来了吧……”。 第三十九章 进退两难(第二更大章四千) 赵品郭璇等人,又接连出了几首诗词,其中也有佳作,但也高不过那首客中春,比上秦勋的秦楼月,还是无法明显胜出。 月色清冷,照在众人身上,一边是观雪园的书生不时爆发出一阵爽朗大笑,一边是望月园的书生忙忙碌碌,脸上挂着焦灼,在抓耳挠腮的想诗作词。 两下一对比,便如游人踏春赏景,进了猴园,情景要多难堪就有多难堪。 这种情况不仅仅是李骞张求鸿等人愤怒不已,就连亭子里的女眷,也都倍感耻辱。 那刘巧儿杏目圆睁,露出一丝剽悍气息,低声恨道:“仗着有几分才华,就这样目中无人,如果真有本事,便该去其他地方程威风……他们也就是能在咱们华宁城里出出风头,若是到了江宁城,只怕连敢自称书生的勇气都没有了,那边的才子,才是真正的才子”。 又有人道:“巧儿姐姐,好像这几个人这两年都被林公子压了风头,所以这次才过来示威,他们应该是想要打败林公子的”。 刘巧儿撇撇嘴,冷笑道:“就他们还想打败我那位师兄?差了十万八千里呢,待会儿等我林师兄来了,有他们好看!”。 众人怨怪了少顷,那边便有丫鬟已经将秦勋等人的诗词拿了过来,交给刘巧儿看。 刘巧儿一首首的为大家读,又点评几句,但却普遍给的评价不高,只说也不过如此云云。 读了几首,到读到那三首咏月诗,她脸上的神情却开始缓缓变化,原本的愤懑厌恶,倒有几分迟疑起来。 “……芳菲歇,故园目断伤心切……伤心切,无边烟水,无穷山色……”。 “可堪更近乾龙节,眼中泪尽空啼血……”。 “空啼血,子规声外,晓风残月……”。 刘巧儿念罢此首小词,看了看落款,见写着观雪园,秦楼月,秦勋字样,便彻底的沉默不语。 亭中女眷见状,亦纷纷变得安静下来,只听湖边的笑声朗朗,高谈阔论之语时时传来,听在耳中,倒也不是那么愤怒了。 这些才子的诗词,果真极好。 李念仙也默默读了两遍,又远远的看着湖边爷爷李骞愤怒的神色,微微摇头,在这样的事情上,她也无能为力。 小莲攥着小拳头站在李念仙身边,鹅蛋脸上有略略的紧张,小声问道:“小姐,那些书生的诗真的很好吗?”。 李念仙点头,道:“寓情于景,情景交融,烟水蒙蒙,山色空空,融在里面的,是满腔的愁绪……如果不是真的有感触,绝对写不出这种词的……”。 小莲哦了一声,退在一边,又过了片刻,忍不住问道:“小姐,诗词是不是越长越好……就是很长很长的那种,几十句,一首相当于别人的七八首的那种……”。 李念仙微微笑了笑,嗔道:“哪有这样的说法,诗词在于心境,最重要的用途就是用来寄托情思表达志向,里面的情感越是深厚,便是越好,哪怕只有一句,若是能让读诗的人从中感同身受,或悲或喜,那就是好诗……这都是我小时候家里的西席先生告诉我的,那也是个才子……”。 “这样啊……”,小莲仰起头来,望着半空的月色,光华照下,那月光清澈,令人遐思非非。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水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桃花香风阵阵,吹拂过来,小莲的眼中亮起闪闪的光辉,翘首望月,站在凉亭边一动不动。 桃花与人面,月光与游园,她这个不懂诗的小丫头,站在其中,傻傻的,望着这一切。 “小姐……”,她突然低声的叫了一句。 “嗯?怎么了?”,李念仙回头看她一眼,只见小莲脸上露出神秘兮兮的模样,不确定的道:“小姐,我也有首诗……不知道好不好,小莲能不能过去,让那些书生才子们看看……”。 李念仙微微一愣,上上下下看了小莲两眼,随即婵眉舒展,如花绽放,温婉笑道:“死丫头,你又从哪里弄得诗?”。 小莲窘迫的红了红脸,却并不说实话,而是小声道:“是相公以前读书时,结识的一位才子写的,相公记了下来,小莲想着今夜诗会,也不知那才子的诗如何?若是那诗很好,说明相公以前的学问也很好,我就是想多了解他一些……”。 “鬼丫头,你看赵決这几个月,可曾写过一首诗?若是他以前学问很好,有中秀才的希望,大概也不会来咱们府上做工了,你啊,太贪心……”。 “嘻嘻,人总得求取上进的嘛”。 “先给我看看吧,若是还能看的进去,再送过去,如果连我都觉得差,那就算了,别去丢人现眼……”,李念仙其实也有点好奇,不知道当初的赵決结交的那些书生,有没有点才华。 赵決的筹算能力、处事能力以及抗压能力,都是极强的,若是再有点诗才,那可真相当于全才了,不要说是把小莲嫁给她,便是自己,也会有稍许的动心,女子所求,明知不可过分,然而人人皆愿完美,她亦不能免俗。 小莲将誊写好的长诗取出,递给自家小姐。 李念仙展开,借着明晃晃、清澄澄的月光去看,但刚看了两眼,入园口便传来了几声惊呼,那边有人来了,引得一阵轰动。 李骞看到圆口进来的管家李兴,李兴远远的对李骞点点头,表示事情已经办妥,老者这才笑了起来。 “老张、老陆,咱们喝茶……”,他现在气定神闲,冷冷望了杜先几人一眼,举杯轻道。 正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的赵品郭璇等人听到喧哗,抬头望去,看到走在后面,一身青衣,满面高雅,信步而来的林子阳,顿时差点激动地跳起来。 “林兄!你终于来了!”,赵品擦擦头上的汗水,从桌后走出,快步迎了上去。 郭璇等人也都纷纷长舒口气,将腰杆挺得直了一些,不至于趴在桌上不敢抬头了。 杜先、赵书良、秦勋几人也听到那边的动静,扭头看去,见林子阳与陈恒相继而来,那神态、步伐、气质皆高人一等,颇有种孤傲的优雅,吸引别人去瞻仰。 “呵,正主来了……”,刘文远淡淡说了一句,然而与杜先等人同时起身,站在那里,等林子阳到了近前,几人拱手作揖,杜先笑道:“林兄风采依旧,比去年也不遑多让啊”。 秦勋则在旁笑道:“那是当然,去年诗会,乃是林兄制霸群伦,蝉联魁首,令诸位大儒赞不绝口,令我等敬佩歆羡,那当然是意气风发,风采翩翩了……”。 刘文远、张集之、赵书良等人则意味深长的哈哈一笑,连说那是当然。 林子阳神色微微变了变,随即压下怒意,略略抬手做了个拱手礼,道:“我今天原本身体不太舒服,想过会儿再来,但却没想到几位竟然找到了这里,还真是心急啊,怎样?诗词可都做好了?”。 杜先笑道:“林兄这话说得的可不对,我等不是心急,而是想着咱们华宁诸学子相聚不容易,趁着今日城会,便坐在一起,谈诗论文,来一次大串联,好好热闹热闹……至于诗词,我们早已经抛砖引玉,先出过丑了,只等林兄你来一展身手,让我们再次瞻仰一番呢”。 赵品与郭璇等人跟在林子阳后面,一个个面露尴尬,显得很不自然,陈恒看着不对劲,小声询问了几句,赵品便将之前的事情说了一遍。 陈恒顿时面露凝重,刚想要告知林子阳,林子阳却已经向前走去,淡淡道:“好说好说,那我也来献献丑”。 “请!”,杜先秦勋等人大喜,连忙闪开一条道路,让林子阳过去。 几人彼此悄悄对视一眼,都露出玩味神色,他们原本还想着林子阳也许会害怕争不过他们,要推据两下,但却不料对方连看都不看他们的诗,竟然直接要写,那这就有趣了。 那首秦楼月可是经过几位大儒指点,修改十数次而成,又有知州大人的首肯,就算林子阳诗才再好,也休想争得过! “王大人,李掌柜”。 林子阳先是向王传施了一礼,然后看到坐在一旁的李骞,迟疑了一下,也点了点头。 李骞嗯了一声,道:“林公子能来,老夫很高兴,希望公子竭尽所能,不要让大家失望”。 “小生尽力”。 林子阳说罢,从哪些员外秀才身前走过,连看都不看这些人一眼,便到桌后写诗去了。 刘亮已经抬起了手,等着这个弟子向他打招呼,却没想到林子阳只是和王传与李骞寒暄一句,就径直走了过去,顿时老脸微微一颤,手臂在半空顿了顿,顺势去扶颌下的胡须,掩饰着尴尬。 其余秀才员外都是心中一哼,脸上涌起少许的怒气,这林子阳果真是目中无人,架子太大了! “研墨”,林子阳走到桌边,拿起笔,铺好宣纸,淡淡的吩咐一句。 四周之人一愣,有人提醒道:“林公子,桌上有研好的”。 “我当然知道,只是我林子阳写诗,便从来都是一边研一边写,陈旧的墨,我不用”。 “林师兄,我来为你研!”,因为林子阳的到来,原本待在凉亭里的女眷也都向这边靠近,此时林子阳要人研磨,刘巧儿立即应了一声,便走了出来。 林子阳扭头看去,忽见刘巧儿身边,站着的便是一个身着青衫、面容秀丽、婀娜玲珑的少女,他看了一眼,顿时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只觉心中晃动了起来。 那不正是那天在茶楼之上,看到过的从街上匆匆而过的女子?他隐隐还记得,陈恒说过,她是李府的小姐,叫做李念仙的。 李念仙此时神色微有异常,呆呆的看着那边的宣纸,看着林子阳站在桌前,眼神很空灵。 见她如此模样,林子阳心里立时有种奇怪的感觉,情不自禁的悄然将脊背挺了挺,动作之间也更加的有气势,将脸对着月光,站姿峻拔,玉树临风,宛若将月轮当做了灯光,姿态俊逸。 随着刘巧儿上前研墨,他信手拈笔,洒然将笔锋沾饱墨汁,抬头沉吟,继而就要往下书写。 然而陈恒在旁边看着,心里犹如火烤,他犹豫再三,猛然还是狠狠咬了咬牙,挤出人群,快速到了桌边,笑道:“林兄,小弟突然来了灵感,恐怕稍纵即逝,不如林兄替我掠阵,让小弟献丑,先来一首,如何?”。 林子阳蹙眉,有些不悦。 那边杜先已经冷冷道:“陈兄,杜某不才,愿为你铺纸研墨,你且来这张桌上写诗,不要打扰林兄的大作!”。 陈恒只当没有听到,径直将林子阳的笔抢了过来,微俯身躯,在纸上写下一行诗句。 这一下,杜先等人便也不好再让他换地方了。 陈恒装作思索的模样,在桌前沉吟低语,但却以极小的音量,低低道:“子阳,今夜不要写诗,对方已经得到知州大人的首肯,诗会第一,早已内定……”。 将这个消息透露出去,陈恒才猛然大笑,道:“有了”,继而下笔如飞,将后两句诗词写出。 杜先等人根本就不看他的诗词,径直道:“既然陈兄已经写好,还是快快将笔交回给林兄,让林兄下笔”。 “正是,林兄身为两年诗会第一,写出的诗词,才是大家最期盼的大作,我等恭候,不可打扰,陈兄退下吧”。 秦勋等人也各自开口,陈恒不得已,只得退了回来。 笔,又交回给了林子阳。 只是,他却站在那里不动了。 “诗会第一,早已内定……”。 这个消息,令他感到猝不及防,根本毫无心理准备,如果得到了知州大人的首肯,那的确便已经算是内定,他前两年的第一,也是这种情况。 难道,真的是因为观雪园的原因,他的诗词,才能力压群伦,成为诗会第一? 难道,他十年寒窗,到头来,原本不是什么才子,而是别人眼中的一个笑话? 第四十章 一记耳光 月光明明,照在他的身上,让林子阳感到一阵寒意。 “林师兄,你……”,研墨的刘巧儿忽见原本极为高傲的林子阳瞬间没了底气,站在那里发起了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用问询的目光打量过来。 “呃,没、没事……”,林子阳勉强笑了笑,但他的笑容里掩饰不住那份苦涩与慌张。 该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是写?还是走? 若写,诗会第一已经内定,他最好的名次,也只是第二,这便让他名望大损,在杜先等人面前无法抬头了。 可若不写,直接离去,背负的,只怕也是鄙夷的目光,而且,那五百两银子,也要还回去了。 林子阳站着不动,四周围观的游人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人群中似乎有人在对着这边指指点点,声音密密麻麻,像是一团疯长的草,不住的往林子阳耳朵里钻。 那边的王传、李骞、陆庆喜等人皆是微微蹙眉,刘亮等秀才也感到奇怪,互相低语询问。 张集之、刘文远等人却一个个露出笑容,眼中不时有精光闪过,神情得意。 “咳,林兄,怎么,写不出来?或者说,是不敢写?”,秦勋上前一步,目光逼视过去。 “这……”,林子阳情不自禁的想要往后退,但却猛然醒悟过来,若是退后,那便一切皆休。 然而他到底是不敢去看秦勋凌厉的目光,微微垂目,闭眼沉思,片刻,低声道:“我之前已经说过,今夜身体不适,原本觉的能撑住,谁知现在不适感突然加重,思绪已经全没了,这诗,我现在写不了,今次诗会第一,看来只有让贤了”。 “嗯?写不了了?一转眼的功夫就突然病的这么重了?大家刚才可都看的清清楚楚,你林子阳气势汹汹,大有将我等不放在眼里之势,你说现在病体加重,这个,恐怕无法服众吧?”,秦勋冷笑一声,转身向周围的人摊了摊手。 顿时间,围观的游人便开始起哄,叫道:“是啊,林公子,刚才明明还好好地,怎么突然病了,这不是把我们当成瞎子了么?你就随便写一首,总也要为华宁城加一些才气的”。 这些围观的游人,只是将这种游戏当做了为子孙祈福之用,盼着儿孙将来,也能从这些才子的诗词中分得几分文采,在他们心里,只要是才子写了,好与不好,那都没关系。 那边的老秀才也有人出声道:“林公子,既然来了,若不写上一首,岂不太过失礼?便写一首吧”。 杜先等人在旁连声催促,周围的人也都起哄叫好,只有陈恒极力辩解,却压不过人潮,眼看形势已经到了不得不发之势,林子阳心沉如灌了铅,知道无法躲过,当下尽力平复下心绪,走到桌前,重新捉笔在手。 众人见状,这才安静下来。 林子阳深深呼吸,将状态调整到最佳,心中抛开杂念,终于一横心,缓缓提笔,在纸上写下一首小词。 也是秦楼月。 楼阴缺,阑干影卧东厢月。 东厢月,一天风露,杏花如雪。 隔烟催漏金虬咽,罗帏暗淡灯花结。 灯花结,片时春梦,江南天阔。 写罢,林子阳搁笔,闭目缓缓平复下心绪,然而拿起宣纸,将小词看了一遍,一遍过后,他又看了第二遍,他的眼中,原本疲倦、紧张、失落的色彩,慢慢消退,渐渐地涌起淡淡的精光,到了最后,林子阳竟然变得激动了起来。 成了! 竟然在这个时候,终于被他找到了感觉! 那种意境、笔锋的转折、寄托的情绪,这首词竟然全部包括了进去! 天助我也! 周围人也看的莫名其妙,见林子阳突然捧着宣纸,脸上红潮涌动,手竟然在微微发抖,他霍然转身,将宣纸交给王传,声音微微颤抖,道:“王大人,请过目”。 王传与那些秀才一起念了一遍,神情,也露出惊讶,有员外叫道:“林公子果然不愧为两年诗会第一、我华宁才子之首,这首秦楼月,至少要和秦勋的那首平起平坐”。 刘亮眼睛发亮,连连道:“岂止岂止,这首词明显要比观雪园那边的更为优秀,无论意境还是情思,都已经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依我看,便是直接入选千年绝唱,也不算过分!”。 也有老成持重的秀才摇摇头,道:“千年绝唱……只怕还达不到,这首词情绪稍显朦胧,以杏花,缺月、风露等做为景象,略显单薄……不过词中亲人相聚,忽又别离的感觉却很了不起,要是媲美秦勋公子的那首秦楼月,应该可以”。 “不对不对,这等淡相逢,淡别离,就是要一种朦胧而已,说明子阳他心胸阔达,洞彻舍悟迷离,顺其自然罢了,这景恰恰用的最好……”。 几人争来争去,林子阳在旁边微微挺起胸膛,神色又恢复几许傲慢。 秦勋等人过来,将词拿着看了一遍,亦都沉吟不语,张集之等虽然偶尔会低声说一句比不过秦兄,但心里却也有点担忧,望向林子阳的眼神,已经没有了那种咄咄逼人之势。 这时,忽然从游园外传来大片的脚步声,接着游园入口,便出现了知州王天和,大儒方孝忠、李孟、秦跃、白石藏等人。 王天和身边随着华宁城外观音庙的主持云兴大师,在后面还有很多有功名在身的秀才,这些人后面,则跟着不少随从、护卫。 这一群人走来,便相当于是观雪园的人全部都过来了。 王传、李骞、张求鸿等人见状,连忙起身,上前相迎,向王天和施礼。 王天和抬手止住,笑着道:“今日老夫乃是以儒生身份陪坐,大家不必拘礼”。 于是众人回到湖边,重新坐下,只是主位上的,已经换成了王天和,其余人等,有坐有站,陪在两侧。 远远的,游人看到知州大人到来,更是打起了精神,目光炯炯的盯着这边看,大人拉着孩子的手,指着场中的大人物一一介绍,嘱咐两句:“小宝以后一定也要成为那样的人物”。 众人坐定,笑谈几句,王天和望望月色,便开了口:“诗会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眼看子夜将至,大家诗词应该已经写得差不多了吧?不如现在汇总过来,咱们一起商量着将那些优秀佳作筛选出来,评个高低,如何?”。 于是,原本就被初步遴选出来的诗词,便都呈了过去,王天和以及儒生方孝忠、李孟、白石藏、王传、刘亮等二十余个秀才员外坐在一起,商议着品定好坏。 观雪园那边的儒生秀才占了大多数,又有知州大人在,并且那边的才子数量也的确不少,评定起来,那边的诗文却占了大多数,转眼间,场面上就出现了观雪园碾压望月园的情形。 “呵呵,今年,只怕又是观雪园要赢了,依老夫看,不如从明年起,两处园子合为一处算了,这边我看着也没什么意思,弄到一处热热闹闹,比这要强些”,方孝忠堆起满脸的褶皱,淡淡的笑道。 “是啊,诗会嘛,便该写出些好诗,年年都是咱们观雪好诗多,索性都搬过去得了”,白石藏也道。 王天和笑着不说话,既不同意也不反对,任由这些儒生你一言我一语的奚落。 “咦……这首词,咳,这首词还不错”。 沉默不语的李孟突然轻咳一声,捡出一张宣纸,递给王天和,王天和看了,眼中也露出喜悦,又仔细读了一遍,最后看看落款,叫道:“我说呢,原来是林子阳的……子阳,今年的这首又要出风头了”。 林子阳故作谦虚道:“哪里,大人谬赞了,今日小生身体不适,写出来的感觉差了很多,不然,也许会更好些”。 王天和又将秦勋的那首秦楼月拿起,两首小词做个对比,微微沉吟片刻,道:“这两首秦楼月皆是上等佳作,不过相较起来,却是秦勋这首更为真挚”。 “他家乡那边原被鞑子劫掠过,经过那种泣血的日子,所以能写出如此烟水蒙蒙,但却愁绪满怀的诗词,而子阳这首,似乎情感上要淡了一些,相逢相聚,犹如浮萍,虽是好词,不过若无这样的阅历、便不能感受,比较小众”。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知州大人此言差矣,依小僧看来,却是林公子这首小词占了上风”。 云兴大师开了口,众人都看着他,只听他道:“人生本就是一场风景,来时明月,去时清风,清风明月,或分或离,都在冥冥之中,这首词将此等情怀意境诠释的淋漓尽致,若是参悟,便于佛法相去不远了……”。 “大师说的是,小生正是如此想法”,林子阳原本见知州大人已经偏向了秦勋,正感绝望,忽听云兴大师开口,顿时一喜,连忙点头道。 现如今,大宋朝佛法兴盛,远超前代,特别是江南之地,更是庙宇连片,几乎每座城中都有寺庙。有些佛教禅师极有学问,往往与当世大儒来往密切。 王天和对那些充满智慧的禅师仰慕有加,这云兴大师,就是其中之一。 听到云兴大师如此说,他便点点头,又仔细看了看,笑道:“不如这样,两首并列第一,大家以为如何?”。 众人当然不会反对,秀才员外以及游园的书生,都开始恭贺秦勋和林子阳二人。 望月园这边的兴奋度明显更高,他们从必败中脱颖而出,绝境逢生,取得了并列第一,这真是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赵品、郭璇等人对于林子阳的赞美简直达到了吹嘘谄媚的地步,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汗牛充栋等等才子佳话,全被用在了他的身上。 陈恒更是不知从哪里端过一壶酒,为众人各斟一杯,将气氛推向高潮。 林子阳被众人恭维,感受着众星捧月的氛围,他儒雅的脸上再也掩饰不住骄傲与轻狂,接连喝了几杯,一吐胸中闷气! 能在诗会已经内定的情况下搬回一城,这充分说明了他林子阳的才华,这让他熏熏如醉,彻底的将失落与惶恐丢在一边,露出得意大笑,和赵品郭璇等一众才子谈笑起来。 忽然,他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李念仙,见那美丽的女子正挂着犹豫神色,站在皎洁的月光里向这边望了过来,那婉约柔媚的脸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林子阳看到那一道倩影,心头一动,眼中不禁射出淡淡的光辉。 刚刚成为诗会第一的他,只觉游园里所有的人都在看他,仿佛他就是世界的中心,那些崇敬的目光、羡慕的神色、痴迷的神情,都是因他而起,饶他而生。 李念仙大概也是被自己的才华所倾倒,心中仰慕,可又不敢过来,于是才在站在那边的月光里踯躅。 林子阳这样想着,内心感到隐隐的激动。 自那次在茶楼惊鸿一瞥,他的心里,便生出了一丝爱慕,爱慕李念仙的美貌,爱慕她的干练,也爱慕她的家世。 但他并不敢说,不敢承认,因为他不愿让别人骂他啦蛤蟆想吃天鹅肉。 然而,现在,由于他的诗才,李念仙终于将目光投了过来,林子阳觉得,自己此时在她的眼里,一定宛若是星辰般闪耀。 连续三年,诗会第一,这样的才子,当然应该得到所有人的尊重与爱慕。 极度膨胀的自信,加上冥冥之中产生的误解,林子阳鼓起勇气,分开一众书生,优雅的走向李念仙。 他要去告诉她,告诉她你不必害怕,也不必羞涩,其实,我也早就喜欢你了,甚至,他已经在思考待会儿是不是直接向坐在那边的李骞提婚。 李念仙正看着那边的王天和等大儒评选诗词,纠结要不要将赵決好友的那首也送过去。 她刚才已经读了好几遍,每读一遍,心里便有一重惊讶,她几乎不敢相信,赵決的朋友中竟然能写出这种让她一看,就觉得必定不凡的诗词。 江宁锦绣,果然是才子云集。 她正自犹豫不定,忽然一抬头,眼前便出现了一道身影,那人一脸兴奋、傲慢、激动的到了跟前,双眼射出炙热的温度,叫道:“念仙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对我说?”。 李念仙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惊喝道:“你是何人!?快快退回去!”。 林子阳却已经被自负冲昏了头脑,还沉浸在幻想之中,口中急促说着:“别怕,我已经知道了你的心思,我又何尝不是一样,念仙小姐,我也常常梦到你的……”。 “无耻!谁要你梦我了,走开!”,李念仙吓坏了,连忙转身要向后走。 “念仙小姐,我是认真的,我又得了诗会第一,很快就能成为秀才,只要你嫁给我,我一定对你好……”,林子阳说着,抬起手去拉李念仙。 李念仙被林子阳拉住,顿时恼怒起来,她在李府中管事已经有几年,心性毕竟不同于寻常女儿,当下咬牙,抬手照着林子阳的脸就是一记耳光。 “啪!”。 这一巴掌之响亮,几乎犹如爆竹一般炸响,远近各处,正沉浸在欢愉热闹气氛中的游人书生愕然回头,看着场中站立的两人,尽皆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 第四十一章 争辩 这一记耳光打下,所有人都愣了片刻,才有人反应过来,往这边汇聚。 士农工商!士农工商! 男尊女卑!男尊女卑! 大宋士子风流,文人兴盛,男权主导,便是一府千金,也绝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殴打一个身无分文的书生! 这直接突破了当下主流社会认知的底线!李念仙不仅仅是在打一个人那么简单,而是在挑战时代的趋势! “咳!这是谁家的女子,竟然当众动手打人!成何体统!?来人啊,把她给我压起来!”。 大儒方孝忠更是坚定的文人至上主义者,满脸不善的走了过来,呵斥一声,就让身后的护卫上前押人。 “小姐!小姐!不准动我家小姐!”。 小莲原本去那边寻找小风小雨,此时刚走到半路,突然看到自家小姐被一群人围在中间,那些护卫一个个凶神恶煞,要羁押李念仙,她连忙冲了过来,将李念仙护在身后。 “一个小丫鬟,滚开!”。 身为林子阳的好友,陈恒这时也站出来替林子阳出头,过来狠狠的推了一把小莲,小莲没有防备,一下子被推到在地,细嫩的手掌擦在一块尖利的石头上,顿时就弄得破皮流血。 那些护卫冲上去,要捉李念仙。 这时李骞也终于赶了过来,神色冷峻,喝道:“谁敢动我孙女儿!?”。 那些护卫顿了一下,将目光望向方孝忠。 方孝忠冷笑一声,盯着李骞道:“李家主,你可看清楚了,是你孙女儿在众目睽睽之下,殴打林子阳的,怎么,你觉得自己是个大商人,有点儿资质,想凭着你的身份地位护她!?这天下,是书生的天下!还轮不到你们商人说话!”。 林子阳脸上渐渐肿起几道血红的指痕,羞愤的盯了李念仙一眼,转身恭敬的向方孝忠施了一礼,叫道:“方师一定要替学生做主,子阳千不该万不该,竟然过来帮着他们望月园写诗!”。 “子阳真是糊涂,现在我宣布,弟子那首秦楼月不算数了,它不属于望月园,让他们自己写一首出来!如果写不出来,弟子也觉得这望月园的诗会,以后不开也罢!”。 他这是真的被气急了。 李骞目中射出一束寒光,冷冷的盯了林子阳一眼,林子阳与李骞的目光一触,突然意识到自己是被人家买过来的,当下神色微变,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方孝忠、李孟、秦跃等观雪园的人眼睛一亮,神色微露惊喜,方孝忠道:“子阳既然不再代表望月园,那他便是我们观雪园的人,哼,今年诗会,两首秦楼月并列第一,都是我们观雪园所出,这望月园的诗会又哪里有什么好诗!?不开也罢!”。 “就是,没有好诗,这诗会怎叫得出口?倒不如取消算了,李掌柜你们是商人,本该好好经商做生意,这几年偏偏也学着我们书生弄诗会,我早就看不惯了!”。 又有一位秀才讥讽道:“天下的商人就是再有钱,也绝不会懂得什么叫风花雪月,我看索性这望月园的名字也改了,就叫它铜臭,如何?”。 “哈哈哈!铜臭园!不错不错,总不要玷污了天上的明月就是!那只属于我们书生!”。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来说去,李骞的神色越来越阴沉,但偏偏还没有办法发作。 因为知州大人王天和就站在不远处和王传说话,身为朝廷命官,王天和当然也是经过科举一途成功选拔出来的,他本身就是书生,如果李骞反驳,只怕这位知州大人就要表态了。 “你们算什么书生!明明就是强盗!”。 方孝忠、白石藏等儒生秀才见李骞等商人尽皆被他们说的脸上发黑,抬不起头来,正自得意,忽然一个清冷果断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众人的言论。 所有人都看向说话那人,却见李念仙正眉目间堆起冷笑,毫不躲闪的看着方孝忠等人,眸子里闪烁着轻蔑与不屑。 “呵,老夫活了这么多年,哪一个不是对我尊敬有加,尊我为师,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敢骂我是强盗!小丫头,你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或许你在别人眼里是大儒,学识渊博,才气纵横,可那又如何!?你处事不公,在我眼里,就是强盗!”。 李念仙不顾李骞眼神制止,冷厉的看着方孝忠等人,骂道:“这个叫林子阳的无耻之徒对我行为不轨,我为了自保,这才动手打他,难道就因为他是书生,便能够任意施为,对一个女子拉拉扯扯!?你们不问青红皂白,上来便要捉我,你们这些书生与强盗又有何区别!?口中说的是堂皇大义,做的事情却肮脏龌龊,书生!?你们真真的玷污了这两个字!”。 “嗯!?”,方孝忠等人神色大变,李念仙骂的实在是太凶了,这让他们倍感耻辱。 然而围观的游人却一个个恍然大悟,目光看向林子阳,指指点点,议论起来。 方孝忠等人也不敢犯众怒,便也看向林子阳,方孝忠沉下脸来,道:“子阳,你刚才可是动手想要拉她?”。 林子阳立时一惊,感受到众人目光,心中骇然,这的确是他先唐突了。 不过此时面对众人审视的目光,他为了自保名节,狠狠咬了咬牙,就要出口否认! 可突然间,刘巧儿站了出来,恭敬对方孝忠等人施礼,又神色复杂的看了眼林子阳,凄然道:“的确是林师兄先冒失的拉了李小姐的衣衫,李小姐才出手打人的”。 “哗~”,人群一片嘈杂。 林子阳则面色土灰,惊愕的看着刘巧儿,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方孝忠等人脸色也猛然黑了下来,问道:“刘丫头,你真的看到了子阳动手拉李念仙?这里光线不太好,正常情况下,大伙的注意力是不会注意到这里的”。 刘巧儿神色为难的犹豫了一下,才咬了咬嘴唇,两腮微微红了红,道:“我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了,实不相瞒,我心里一直都偷偷的喜欢着林师兄,爱慕他的才华,他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 言尽于此,众人一片寂静。 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只是寂静片刻,方孝忠便反应过来,冷哼一声,抬指点了点林子阳,怒道:“原来是子阳你轻狂在先!真是太令我失望了!既然如此,那倒也是该打!这一巴掌,打得好!我也赞成!”。 “李姑娘,是老夫一时糊涂,让姑娘蒙受了冤屈,老夫向你道歉”,说罢,方孝忠郑重的向李念仙做了个揖。 旁观的游人看在眼中,对方孝忠都生出了敬佩,这样大的人物,能够向一个小丫头道歉,这在他们看来,是极为难得的事。 “不过,这游园诗会,究竟靠的是诗才,你们望月园没有好诗词,也没有必要在办下去了”。 丢了一城不要紧,只要他们观雪园能将望月园给彻底的压下去,那就足够了! 李骞、陆庆喜等人皱起眉头,没有好诗,这终究无解。 “那也未必,这里便有一首诗,至于好不好,还请知州大人和星云大师鉴别一下”。 李念仙不甘就这样放弃,小莲交给她的这首长诗她读起来极为有韵律,但具体有没有达到那两首秦楼月的境界,她并不知道,现在逼到这个份上,也只有碰碰运气了。 在她想来,江宁才子,就算不如林子阳、秦勋,也绝对差不了多少。 第四十二章 送至江宁让知府品鉴 “原来李小姐你也有好诗,那正好,便让知州大人和星云大师一观”。 “只要你那首诗能达到秦勋与林子阳的水准,我们观雪园就把这第一让出来给你,你们望月园诗会不仅可以继续,甚至只要李掌柜他们邀请,老夫等人也定然出席你们望月园的诗会”。 方孝忠露出淡淡的笑意,话说的极为大度。 秦勋等人也在旁笑道:“李小姐若能压过我,那秦某以后再也不称才子,只要小姐在场,秦勋便不敢作诗”。 那些书生皆笑了起来,却是将这句话当成了笑话来听,根本没把李念仙放在心上。 秦勋与林子阳的才华那是顶尖的,在华宁城里,冠绝诸生,而李念仙只是个大商人家的女儿,她认识的人,顶多是读过几年书的,在她眼中也许是好诗好词,在众人想来,那大概是她没见过世面,分不清好坏。 王天和和星云大师也走了过来,笑着道:“怎么,听说又有好诗出来?”。 方孝忠笑道:“大人,是李家的小姐,她说了,要给大家看一首好诗,让大人和星云大师品鉴呢”。 “那,将好诗拿过来吧”,王天和笑着点头,对李念仙道。 李念仙面无表情,对方孝忠、秦勋等人的嘲讽并不放在心上,她也算见过不少人,遇到过不少的状况,尴尬的、丢人现眼的、被人鄙视的,她早就学会了如何应对这种场面。 将那首诗交了出去,王天和接过,扭头和星云大师说了几句,然后才将注意力放在诗上。 王天和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一手扶须,神情很轻松。 方孝忠、秦跃、白石藏等人则在一旁彼此谈论着之前秦勋和林子阳等人的诗词,还在品味那些诗词的好坏。 他们对于李念仙的这首诗词没有丝毫的关注,对他们来说,这首诗的分量肯定是不及那些书生才子的诗词的。 然而王天和看了一眼,读了那首诗开篇两句,神色间的轻松淡雅,蓦然便微微蹙了蹙,成了一丝诧异。 他神色收敛,往下细看。 又看了两句,他扶须的手情不自禁的放下,改为双手捧纸,态度更为庄重。 他的眼神中闪出精亮之色,眼睛移动的速度在加快,这是全身心投入到诗词当中的表现。 很快,王天和就将诗词读完。 星云大师伸过手来,准备接过去鉴赏。 王天和却抬手止住,目光灼灼,再次从头到尾,将这首长诗看了一遍。 星云大师感到有些诧异,能让王天和一口气读两遍的诗,那已经算是好诗了。 等王天和读完,星云大师伸手,却再次被王天和拦住。 知州大人又读了第三遍! 一连三遍! 看到王天和的神情,星云大师不仅没有感到尴尬,反而神色肃然起来,心中一动,知道这首诗一定不错,说不定还真有秦勋林子阳的风采,他静静的站在一旁,不再伸手,唯恐打扰了王天和品诗的心境。 第四遍。 第五遍。 转眼间,王天和将这首长诗来来回回看了足足五遍! 这一下,就连星云大师心里也压制不住好奇,想要早一点看看这首诗的内容了。 “呼……”。 “好诗……”。 王天和的脸上,涌起如释重负感觉,他长长叹出口气,声音沉沉的吐出了两个字。 星云大师见王天和终于抬头,这才将那首诗接过,看了一遍,神色也悄然露出慎重,再次读了数遍才罢。 方孝忠等人见王天和与星云大师看罢了诗词,纷纷将目光望了过来,白石藏笑道:“大人,那诗如何?”。 王天和沉吟片刻,将思绪暂时从诗词意境中抽出,淡淡道:“是首好诗”。 秦勋笑道:“难不成比我和林兄的秦楼月还要好?”。 王天和看看众人,然后点了点头。 “呃……”。 这一下,令得所有文人才子一阵错愕,秦勋只不过是开玩笑的询问,却不料王天和竟然给了肯定的回答。 秦勋笑不出来了,脸上有些僵硬,道:“大人能否命人将诗词读一下,让我等也听听?”。 王天和点头,对一旁的星云大师道:“星云大师,你对这种诗词应该最喜欢的,你来读吧”。 星云点头,慈祥的神色变得极为庄重,他本是华宁城中人人敬重的高僧,此时态度端肃,令得所有书生秀才以及围观的游人亦都受到感染,远近各处,议论声齐齐止歇,大家都安安静静的竖起耳朵,倾听星云大师吟诵诗词。 星月皎洁,湖畔春风荡漾,此时夜色阑珊,皓月悬空,天地一片明澈。 星云大师法相庄严,以朝圣般的姿态开口诵读起这首名为春江花月夜的长诗。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前半首诗词铺展开来,一副清冷而壮丽的海上江月景象跃然而出,伴随着星云大师沉肃有力的嗓音,传入每一个游人的耳中。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壮妆镜台……”。 一声声、一句句,这首长诗本就带着一股子淡淡的深邃禅意,由高僧星云大师读来,更令人感到意境空幽,大有出尘忘俗气象。 随着最后一句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落尾,场中一片寂静,就连那些孩子也都睁大眼睛,看着那个念诗的老和尚,似乎就像是在听着唱歌般悠扬。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湖边的游园人沉寂片刻,才有一名老秀才重重一拍手掌,大叫一声:“妙、妙啊,这真是……真是,天籁绝唱,听之忘俗,此诗意境,宛若人在月中,观遍沧海桑田,从古至今,历经千载岁月,落月摇情!落月摇情!”。 大儒李孟也神色敬佩,赞道:“这首词当得起绝妙好诗四字,千年绝唱,必将留有其名”。 其余书生附和,连连赞叹。 李念仙看着众人的反应,一时间内心中竟然有些许的无措,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一首她读来还不错的诗,到了这些人口中,便一跃而成为天籁绝唱、绝妙好诗,冠绝古今这样的传世作品了。 “王传,你着人将此诗带上,快马加鞭,传至江宁,让知府大人品鉴,这首诗分量不轻,依我看来,单凭这首诗,只怕那人便可直接获取秀才功名,不用考核了”。 “是,大人,我这就命人去送”。 “哗……”。 周围观者,尽皆发出惊呼。 这一首诗,便能中秀才? 李念仙也愣了一下,大宋科举取士,的确有凭借一首诗词,便能青云直上的。 但那都是超级文豪,享誉大宋南北的知名人物,如大诗人李青云,大词人苏西奇,他们原本只是秀才,但皆因一首诗词直达天听,而被破例升官,成为了进士。 这首长诗是赵決的朋友所作,以赵決的境遇看,他的朋友里应该不会出现这等才华横溢的人物。 可偏偏现实情况是,这首诗词竟然要被送至江宁城知府品鉴!即便到时知府给出的品鉴等级稍次,不会被直接拔擢,但这样的消息一经传出,只怕那写诗的人立刻就要引起多方关注了。 毕竟,要靠一首诗词就平步青云,那可是万中无一的绝世才子才能做到的事! 第四十三章 夜杀 千里明月,江流而东。 在数百里外,长江南岸,雍容繁华的重地江宁城内,此时华灯湮灭,酒楼关闭,街上人流已经消散,喧哗将息。 从长街之上,赵決和李忠也悠闲地向回走,准备回李氏茶行设在这里的分店休息去了。 其实赵決本来想早睡的,奔波了将近两天,途中又遭遇一场恶战,他已经很疲惫了。 不过今日乃是华宁城城会,但凡是李氏茶行的伙计,在晚上都会放假出来走动走动,他和李忠自然也不好呆在茶铺里闷着。 然而一出来,这江宁城的厚重与繁华,瞬间就将他吸引了进去,在街上走走看看,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管事,这江宁城和咱们华宁城就是不一样啊,街上那些姑娘个个都是大美人,看起来就像是花儿一样,嫩嫩的、水灵灵的,掐一下都能捏出水来”,李忠长满横肉的脸上神情略微猥琐。 “咳、是吗?我怎么没注意到?”,赵決一副正人君子模样,道:“不过似乎这里青楼不少,李大哥,你知不知道进去一次大概要多少钱?”。 李忠眼中一亮,露出会意笑容,道:“大概要几两银子吧,管事要进去玩玩?”。 赵決连忙否认,肃然道:“李大哥你可别乱说,我就是单纯好奇问问,那种地方我是不去的”。 其实赵決心里直嘀咕,这次出来,身上带的银子是够多,但只怕回去之后小莲还要找他要,不能花太多。 若是去一次青楼只要一二两银子,他倒是很想进去看看,身为男人,对这种地方还是很好奇的。 “咳,管事这是拿我李忠当外人了,你放心,自途中那一场变故,我李忠就将管事你当成了好兄弟,我这辈子不说为你肝脑涂地,但也绝对不会做对不起兄弟的事,我知道你是怕小莲姑娘……其实我也怕她,府里的家丁管事,大都知道她的厉害,但现在你我在外,兄弟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我李忠绝对不会向其他人说一个字,让兄弟你为难”。 李忠虽然在李府做护院已经数年,但身上仍旧带有一股江湖气息,看得出极重义气。 听他如此说,赵決心中微动,前世流行一套说法,都说这人生在世,有四大铁。 一起扛过枪。 一起同过窗。 一起分过脏。 一起嫖过娼。 李忠为人极有义气,赵決也愿意和他结交,初到异世,若能得一真心朋友,对赵決更是只有好处。 当下赵決沉吟片刻,看看天色,突然止步,洒然道:“既然李大哥已经如此说了,小弟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说实话,小弟的确很想去那种地方看看,以前死读书,放弃了很多东西,很多人情世故,世上的妙事都一知半解,现在我也算是重获新生,有了点底气,不如今夜,我就请李大哥共同闯闯烟花柳巷,试一试温柔暖香”。 李忠一听赵決所言,眼睛发光,大喜道:“好兄弟,我也不瞒你说,我李忠对女人早就想疯了,在华宁城里,有主家管着,也不敢去青楼,今天在街上,看着江宁城里的这些美丽妖娆女人,李忠就有种丢魂的冲动了,兄弟,我就不推辞了!”。 赵決心里顿时颤了颤,这李忠还真是实诚人,话说的如此透彻明白,可见是真的拿他当兄弟了。 月色姣姣,江宁繁华,两人沿着大街向城中那一片充溢着胭脂香气的楼宇走去。 水流潺潺,在夜幕中悄悄流淌。 岸上的楼阁已经出现在眼中,朱红大灯笼高高挂起,宛若是谁家新娘初嫁,红彤彤照的那边的水面云霞一般。 赵決和李忠到了青楼不远处,却突然变得怯场了,两人神色紧张,放缓速度,盯着门口看着。 “李大哥,你说咱们就这样大摇大摆的直接进去?我怎么觉得有点儿发憷呢?”。 “是、是有点儿憷,怪不好意思的……”。 两个大老爷们一时间都犹豫起来,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赵決就不用说了,这种事情搁在前世,那叫涉黄,被抓住了要进去坐牢。 而李忠看样子也是第一次,心里难免发虚。 忽然赵決眼睛一亮,看到一家青楼另一侧是个黑咕隆咚的小巷,而偶尔会有人从那边出来,看样子巷子里有侧门。 “咱们走侧门吧”,赵決指了指那条巷子,李忠连忙答应。 两人于是绕过青楼的正门入口,拐入小巷里,沿着漆黑的小巷往前走。 “轰!”。 “咔!”。 眼看青楼的侧门就在前面不远,已经能够看到里面发出的微弱亮光,这时突然头顶上响起巨大的撞击声,接着有木屑纷飞,而后有人从楼上摔了下来。 赵決和李忠顿时大惊,满腔的忐忑立时被吓出一身冷汗。 “暴徒杀人了!有人刺杀刘将军!快来人啊……捉拿凶手!不要让匪徒逃了……”。 “快将青楼戒严,谁都不准离开,务必要捉到杀人的凶手!”。 “刘将军!刘将军!醒醒……”。 陡然的,青楼上便乱了起来,有当兵的疾呼喝令声,也有青楼女子的尖叫声,还隐约伴随着兵器相交的动静。 从青楼外面,不知道从哪里赶来了一队士兵,举着刀剑向楼上冲去。 灯火之间,锋利的刀锋闪烁着寒光,整座酒楼瞬间乱成一锅粥,霎时布满了腾腾杀机。 “轰!咔擦!”。 三楼位置,窗户突然被大力撞开,接着从里面跳出几道身影,落地之后翻滚几周,便踉跄的向巷子外逃去。 赵決在黑暗中看着几道人影从身前而过,鼻端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道,知道这几人中大概有人受了伤。 “他们跳下去了,将小巷封锁,里面的人格杀勿论!一个不留!”,有军官冷酷的喝令。 从楼上跳下的匪人刚冲到小巷口,便被从楼上赶下来的士兵堵住,刀剑齐举,再次爆发惨烈的厮杀。 赵決和李忠惊愕的看着这一幕,片刻赵決才陡然醒悟,一推李忠,压低声音道:“李大哥,这几个人不知杀了那个大官,我们快从后面逃,别被误当做匪人给杀了”。 李忠连忙点头,两人猫着腰往巷子深处钻。 “嚓嚓……”。 后院里也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士兵的喊叫:“我们从后面掩杀过去,刘将军被刺杀,这些匪徒必须要死,否则我们都要受到牵连,待会儿见人就杀,不要多和他们废话”。 “知道了!”。 一股凛然杀机透过冰冷的话语传来,赵決和李忠不由心脏紧缩,脸色变得难看无比。 两个人只不过是想要尝试一次男子汉大丈夫的潇洒,却不料竟然惹来了一场杀身之祸,这个结局让两人始料未及,真是欲哭无泪,倒霉到家了。 黑暗中,赵決咬牙,向死胡同里钻去,前面最深处被一堵大墙挡住,在墙后面,是哗啦啦的水流声,看来就是从江宁城中流过的那条河了。 这堵墙有丈许来高,被封堵的严严实实,根本爬不上去。 “完了!”。 赵決心中一叹,血液冷了一半,抬头向上看去,那轮明月正将清辉洒在一侧的屋宇上,再过一会儿,随着星月流转,就会将整个小巷照亮,那时他也就将暴露在士兵的视野内。 “这一世本以为要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却不料要在这种犄角旮旯里被人以匪徒的名义乱刀砍死,我也真他么醉了,活的真不如一条狗!”。 赵決愤恨之余,用脚猛然向墙上踢了一下。 “咦!?”。 突然,赵決一愣,他这一脚下去,竟然什么也没踢到! 低头仔细看了一眼,赵決才发现,原来这堵墙的角落,却是破了一个大洞,掩盖在几株青葱的绿草中。 这个洞口不小,赵決试了试,足可以钻过去。 他大喜过望,还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李大哥,我们从这里出去!”,赵決惊喜的叫了一声,然而身后却无人回应。 “李大哥?”,赵決一愣,回头看去,这才发现,李忠竟然不在身边! 赵決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回头看了一眼洞口,咬咬牙,便转身向入口方向潜去,李忠既然将他当兄弟,他也绝不会丢下兄弟自己逃命! 小巷出口位置,已经乱的不像样子,喊杀声震天,越来越多的士兵赶了过来,提着刀剑围了上去。 血腥味道与粗暴的喝骂声彰显了人类这种生灵暴戾的本性,有匪徒用斧子狠狠将一名冲上去的士兵劈成两半,血水飞溅,小巷中的内脏等物洒了满地。 赵決小心翼翼的向前摸索了几步,眼看再向前去就要被发现,他这才站定,看着那边的战团,心道只怕李忠已经被士兵们误以为是匪徒,卷入了这场杀戮当中去了。 此时他也顾不了那么多,对着那边大喊道:“李忠大哥,往这边来,逃进河里我们就安全了!”。 喊完之后,赵決再也不做停留,径直冲进了黑暗,从那破洞中钻出去,远远的逃了。 他已仁至义尽,不负兄弟之情,李忠的死活,便要听天由命了。 第四十四章 梁山好汉 赵決一路狂奔,数个月来在华宁城中每天坚持的晨跑令他体力充沛,一口气冲出去数里之遥后,才感到精力殆尽,确定身后无人追赶,这才停了下来。 苍天明月,夜空浩渺。 隐隐地还依稀能够听到远处传来的喝骂与打斗声,那暴烈的厮杀场面让本已经沉睡下去的江宁城渐渐苏醒过来。 远远近近有灯火点燃,房门和窗户吱呀作响,大概是有人出来察看情况。 赵決躲在黑暗中,深深喘了会儿气,这才感到精神稍稍振作,回想起刚才那种绝望的境地,犹自心惊胆战。 原来在古代,杀人是这样的草率! 文人士子,书生佳人,这并非是全部,在这个朝代,还有很多落后的东西,土匪、凶杀、草菅人命、官官相护。 那条小巷里的人或许并非皆是土匪,然而只是害怕被牵连,士兵们便会毫不留情的全部杀掉! 士兵们可恶,但那群匪人似乎也很凶残。 面对数十名士兵的围攻,依旧没有丝毫投降的意思,他们疯狂的反扑,大有将士兵全部杀光的倾向。 那种好杀噬血的感觉,那一道劈开身体的斧头,都令赵決感到内心的颤抖。 人有时候不是人,而是野兽。 胡乱想了一会儿,赵決站起身来,看了眼那青楼方向,就准备返回茶行,等待李忠的消息。 可他刚起身,便从那边的房脊上飞来一道黑影,犹如一羽飞鸿,轻飘飘落在赵決身前。 赵決大惊,准备后退,一柄利剑已然架在他的咽喉,来人冷冷道:“你刚才是从青楼那边过来的,其他人呢?可曾得手?”。 对方语音清冷、犹如寒冬落雪,竟然是个女子。 赵決听她的意思,知道她大概是将自己误认为是那群匪徒的一员了。 “姑娘误会,我只是个路人”。 “路人?哼!弃兄弟于不顾,现在更是胡言乱语,想和我梁山脱离关系,该杀!”。 女子切冰断雪的低喝,剑锋流转,便要划开赵決咽喉。 “别让匪徒逃了!快通知城防军!戒严城门,拦住他们,不要让他们出城!”。 有数名骑兵从大街拐角飞驰而至,打马狂冲,看样子是要去城门那边传达命令。 黑衣女子目光骤冷,身影飘动,转身横掠出去,直接拦在大街中央,横剑而立。 “什么人!?快滚开!”。 几名骑兵暴怒,随即挥动手中长刀,借助奔马的冲势,刀锋直接掠向女子的头颅。 马势猛恶,刀势带着劲风,将空气激的发出呜呜锐啸。 然而女子毫不避让,对那扑面而来的长刀视若无物,只等刀锋距离头颅仅有三尺,她才陡然腰肢后折,头几乎与脚踝贴在一处,长刀堪堪从她面门斩空。 而她继而凌空飞起,飘落在那骑兵身后,手腕轻滑,长剑已然插入对方后心,将之挑落马下。 另外两名骑兵大惊,一左一右长刀向中间猛斩。 黑衣女子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脚尖在地面轻盈点动,便犹如燕子点水,再度掠起。 她从两皮骏马中间飞过,剑光闪了一闪,人已经飞出数丈,落在街道旁边的矮墙之上。 那两匹骏马拖着骑兵冲出十数丈,马背上的骑士陡然身子一歪,相继从马背摔落,却是已经死去多时了。 赵決张着嘴,惊愕的看着这一幕,眼睛里闪烁着无与伦比的震撼。 兔起鹘落! 电光石火! 一眨眼间的功夫,三名骑兵横尸在地! 苍凉的月光中,大街上静悄悄的,夜风吹来,赵決猛然感到一阵恶寒,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忍不住战栗起来。 那女子从矮墙上跳下,走向赵決。 风掠过她的秀发,让她看起来犹如夜中花瓣,但这朵花瓣,却是会杀人的利器! “等等!”,赵決双眼睁大,抬手喝道。 那女子侧了侧头,盯着赵決看来。 “好吧,我承认我是梁山的人,行动成功了,那名狗官已经被杀,大家被士兵包围,一通乱战,我当先逃了出来,你武功这么高,要救人应该还来得及”,事到如今,赵決也只得咬了咬牙,暂时先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那女子脚步微顿,眸子里杀气退了一点,随即冷冷道:“你和我一起去”。 赵決心脏一缩,怒道:“你疯了!那边已经打了好一会儿,城防军肯定过去增援了,我只是个小虾米,又没有你那样高强的武功,去了还不得被剁成肉酱!”。 女子不语,只是身上杀气又起,再度向赵決逼来。 赵決口干舌燥,狂咽了几口唾沫,这女子一出场就是杀人,毫不留情,简直就是个屠夫,他被对方身上杀气所慑,肌肤一阵刺痛,知道这女子是真的会杀他。 看着对方一步步靠近,赵決终于忍耐不住,大叫道:“好!好!好!我去,我和你一起去!”。 那女子冷淡的看他一眼,道:“带路!”。 赵決无法,只得带着她向那发生乱战的青楼赶去。 匪人进城发生血腥事件的消息还在发酵,大部分人仍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 城防军的反应虽然很快,但军营驻地在郊区,距离江宁城繁华地段还有一段距离,此时能够赶过去增援的,都是小股巡逻部队。 赵決在黑衣女子的逼迫下,快速向前挺进,很快就回到了江岸,距离烟花之地不足千米。 那边已经被重重的士兵给包围了,还不断有小股部队在集结,整座青楼周围已经被封禁。 然而远远看去,似乎士兵们都没有再举刀向小巷里冲杀,而且那边的战斗声也听不到了。 大街上,有一队士兵手拿刀枪快步走来,他们身后跟着几名大夫,那些士兵神色冷峻,连连恐吓道:“快点走,匪人已经逃了,他们要不了你们的命,如是你们耽搁了救治刘将军,那才是要真正的被砍掉脑袋!”。 那些大夫大汗淋漓,一个个被吓的颤颤巍巍,夹杂在士兵中间,像是一群鹌鹑般进了青楼。 黑衣女子和赵決躲在暗中,将那些士兵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赵決大喜,低声道:“姑娘,你都听到了,你们的人已经逃了,咱们也回去吧”,说着他就想往回走。 “别动”。 剑柄抵在赵決后心,一股杀气直透血脉,赵決顿时打了个激灵,连忙举手叫道:“投降!投降!我不走!”。 他转过身来,黑衣女子冷冷看他一眼,命令道:“你在这里等着,我要亲眼去看看”。 赵決眼底精芒闪动,连忙道:“好,我在这里等着姑娘,不过姑娘你可要小心点儿,四周都是士兵,不要被抓了”。 其实他心中却已经打定主意,这女子一走,他立马狂奔,傻子才会在这里等她。 黑衣女子并指如剑,猛然戳了赵決的胸口一下,霎时间赵決全身一麻,血液流动减慢,身子变得僵硬起来。 而女子这才从黑暗中掠出,朝着青楼方向潜去。 赵決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心头却感到凌乱不已,这时候想走,四肢根本不听使唤。 他这才知道,原来前世那玄之又玄,只当小说来听的点穴手法,竟然真的存在。 第四十五章 出城 不久之后,那黑衣女子又从青楼那边潜了回来,出指点在赵決身上,赵決身躯微震,血液重新恢复正常流动,麻木的手脚变得灵活起来。 “离开这里”,黑衣女子冷冷道。 “好!”,赵決转身就走,走了几步,突然站住,问道:“我们去哪儿?”。 “你住哪里?”。 “我住……”,赵決顺口就要说出来,可想到对方身份,陡然一惊,连忙改口,道:“我住的地方很脏很乱,不提也罢”。 “嚓!”。 剑刃又抵在了了赵決的腰眼。 “少废话,在前带路,去你住的地方!”。 赵決欲哭无泪,也不敢反抗,只能硬着头皮带着女子往前走,向李氏茶行走去。 到了茶行外,那女子松开赵決,看着坐落在眼前的那座幽静奢华院落,眸子闪过精芒,冷冷哼了一声,身影微晃,隐入暗中。 赵決看着女子消失不见,长长舒了口气,只觉得精神极度疲倦,身心好像被人掏空了般。 他驻立片刻,这才进了院子。 此时夜色深深,店里的伙计早已熟睡,他径直走到最深处的一座小院,那是供客人住的地方。 进屋之后,赵決点亮了蜡烛,准备稍稍休息片刻,就上床睡觉。 但烛火刚刚燃起,噗的一声,又突兀被吹灭,房间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道黑影,就站在赵決身边。 “啊!”,赵決惊叫一声,连忙后退。 “是我!”。 黑暗中,那黑衣女子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赵決怒道:“你不是走了吗!?怎么跟进来了!?”。 那女子淡淡道:“我无处可去,就在你这里休整一晚,明日我们一起回梁山”。 赵決胸口一跳,惊道:“谁要和你回梁山!?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还有事!”。 女子身上溢散出一股杀气,虽然在黑暗中赵決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但也能感觉到她的表情一定很冷。 不过黑衣女子并未再出剑,而是冷冷道:“叛逃梁山者,死,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 赵決哑口无言,他想说老子根本不是梁山的人,但这女子杀人不眨眼,弄不好直接手起剑落,就是好大一颗人头落地。 当下他愤懑之余,在房中走来走去,黑衣女子在桌边坐下,也不理他,任由他唉声叹气。 左思右想,实在是想不出好办法,赵決索性将心一横,躺在床上,将被子蒙头,不再理会。 黑暗中,女子静静的守在那里,身影窈窕,露出几分玲珑姿态,她见赵決上床睡觉,便也微微放松了紧绷的心神,目光望向窗格外面,看着苍凉的月色,心中暗暗祈祷道:“愿苍天明月保佑哥哥平安无事……”。 赵決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只觉得刚闭上眼睛还没多久,身上就被狠狠的点了一下,顿时让他筋骨犹如针扎般剧痛,昏沉的睡意消失无踪。 睁开眼来,只见那黑衣女子站在床边,冷冷的看着他,道:“起床,回梁山”。 赵決扭头看向窗外,此时天色尚且混黑一片,处于最黑暗的黎明,苍穹上依稀还有月轮,启明星挂在最高的地方。 “天还没亮”,赵決不满道。 “这时候守城的士兵最为松懈,再等一会儿,出城就困难了”,女子平静解释了一句,看着赵決的眼睛,道:“你最好立刻起身,否则,我会杀光这座院子里的人”。 “你!”。 赵決大惊,瞬间从床上跳起来,压抑着声音吼道:“杀人狂魔!你除了会杀人!还会做什么!?”。 “如果杀人就能达到目的,我何必再用其他多余的手段”,女子说罢,转身走向门外。 赵決看着女子出了房门,心中惴惴难安,生怕她真的不讲道理,直接出手将满院的家丁仆人全部杀掉,当下连忙跟了上去。 这时正是最为黑暗的黎明,两人一路向东而行,很快到了城门脚下。 远远地看着那边的巍峨城墙,高有四五丈,城墙上寂静无声,大概是守城的士兵尽皆在梦中,并无人走动巡视。 “昨夜你们闯进来杀人,城防军已经将城门封闭,走门是不可能了,这城墙又这么高,你带着我也出不去,不如你自己走吧,我知道你武功高强,如果借助绳索,肯定能逃出去的”。 黑衣女子并不理他,在城下打量片刻,然后走到一段年代较为久远的墙体下,那墙体被风雨侵蚀,有地方已经脱落,形成了浅浅的凹陷。 “上来”,女子站定,冷喝道。 “上来?上哪儿?”,赵決左右看了看,发现四周空旷无一物,满脸茫然。 “上我的背”,女子不耐烦道。 赵決这才醒悟,原来这女子是要背着自己跳墙。 他顿时睁大眼睛,连忙道:“姑娘你先试试,如果能上去在下来接我,这么高的墙万一你爬到一半掉下来怎么办?你会武功问题不大,我只是凡夫俗子,还不得摔成八瓣啊!”。 “少废话!让你上你就上!”。 赵決顿时哑了火,没办法,遇上这种动不动就要你命的土匪,他只有认命的份。 趴在黑衣女子的后背,赵決用手环住女子的肩膀,用力抱紧,提醒道:“你可注意点啊,千万不要掉下来”。 女子被赵決的手在身上紧紧抱着,似乎感到有些难受,微微耸了耸肩,随即目光一冷,也不说话,向后退开几步,距离城墙大约十丈左右,继而深吸口气,丹田下沉。 赵決能够明显感受到女子身上的肌肉在蠕动,那种惊人的柔软蕴藏着磅礴的爆发力量,他身下的似乎根本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头正准备出击的猎豹! 女子身上的热量在增加,一股无形的气势遍布全身,她的衣衫甚至都微微鼓荡起来。 蓦然间,女子微微沉下腰,陡然加速,长腿冲了几步,便已经到了距离城墙两丈远的地方,她重重踏地,双臂上扬,整个人犹如乘风而起,扑向城墙。 赵決身躯接连震动,身下的女子似乎是在墙上踩了几下,眼前的城墙陡然消失,他们已经飞上了墙头。 远处,是茫茫古道与田野,青山在远处昏暗的夜色里看起来不太清楚,只能大致看到轮廓,城头的风要比下方大了不少,吹在脸上舒爽清新。 女子的秀发被吹起一缕,刮在赵決的脸上,淡淡的发香冲进鼻子,让他感到有种暖暖的瘙痒悸动。 这一刻,赵決忽然生出一股好奇,他现在很想看看,在黑衣女子蒙着脸颊的黑纱下,究竟是何等的样貌。 她是鬼面罗刹? 还是玉脸狐狸? “抓紧我”。 赵決正在幻想,女子突然低语一声,在赵決还没有准备的时候,便从城墙的另一边,直接跳了下去。 “我靠!”。 赵決心脏骤停,好悬没有昏死过去。 四五丈的高度,差不多十米高下,这女子就这么冲了几步,一跃而起。 在黑夜中,她就像是一只黑天鹅,背着一只癞蛤蟆,飘飘的出了城。 第四十六章 茶馆风波 在城墙下方,是几株老柳树,枝繁叶茂,长得很是高大。 女子踩在树枝上,柔软的柳枝向下垂落,凹成了弯弓,女子伸手抓住另一根柳条,稍一用力,便荡了出去,稳稳的落在地上。 “下来!”。 落地之后,女子喝令。 然而赵決却紧紧抱着她的娇躯,身体不断抖动,支支吾吾不肯下来。 女子站立不动,身上杀机升腾。 “我动不了了……”。 赵決委屈的说了一句,双手一松,从女子背后直接摔了下去,软软的倒在地上,却是他被女子这极限一跃给吓的手脚发软,身上力气被抽空了。 女子眉目间闪过淡淡的愤怒,冷声道:“我梁山好汉皆是盖世英雄,你这算什么!?丢人现眼!”。 赵決艰难的爬起,颤颤巍巍的站直身躯,咬牙辩道:“你说得轻巧,十来米的高度,你说跳就跳,我这恐高症没被你吓死已经算不错了!”。 女子看赵決一眼,突然听到城墙上有人说话,连忙将赵決拉住,按在了大树树干后方。 两名巡城士兵举着火把在城头出现,向城下照了照,过了会儿,才又缩了回去。 “走吧”。 女子戒备的神情松懈下来,逼迫赵決向东方的古道上走去。 两人离开江宁城七八里后,天色终于变亮,星辰暗淡,东方天际青黑色的云霞之中跳出一轮朝阳,鲜红的光芒照向茫茫大地。 昨晚折腾了大半夜,此时又走了这七八里路,赵決身上无比疲累,不断打着哈欠,困恹恹只想睡觉。 “女侠,我觉得你可以把脸上的黑纱给摘下来了,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你带着它多难受……啊,空气好清新啊”,赵決深深的吸了口空气,做出享受的模样。 女子想了想,这里距离江宁城稍远,身后并无城防军追赶,现在到了安全地带,她若再穿着夜行衣走在路上,反而容易引起注意。 “你在这里等我,若敢逃……你知道后果!”。 女子冷声喝了一句,便走向不远处的一片树林。 赵決长出口气,跟这女子走在一起,他全身细胞都得绷紧,对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杀气,让他难以安宁。 黑衣女子离开,他连忙找了块石头坐下,揉揉酸麻的肌肉,龇牙咧嘴好不痛苦。 赵決见识了女子的武功,特别是刚才从城墙上那一跃而出的风姿,就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逃得掉了,他就算在能跑,也逃不过一只会飞的鸟儿。 “梁山……”,他开始慢慢将注意力放在这伙匪徒的身份上,眼里露出浓浓的疑惑。 “这伙人不会是小说里的人物吧?什么大哥宋江,二哥卢俊义的,那里面的人都是施耐庵瞎编的,应该不会出现在现实当中啊?”。 赵決看了看树林那边,摇摇头,低声道:“应该不是,这个女子武艺高强,看样子也是梁山上的头领,梁山上一共就那几个女性,扈三娘,孙二娘,还有一个顾大嫂,那几个可都是有丈夫了,这个凭感觉只有十七八岁,小小年纪武功这么厉害,一百零八位好汉里面可没有这种人物”。 “不过就算此梁山非彼梁山,那也是土匪窝,我若是上去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该怎么甩掉这丫头呢?”。 赵決心中琢磨着对方的身份,也在苦思冥想脱身的办法,逼上梁山,这可真的是逼上梁山了。 不知过了多久,赵決正低着头沉浸在思绪当中,身边突然响起那黑衣女子的声音:“赶路!”。 赵決吓了一跳,随即懒洋洋的站起身来,不悦道:“你就不能温……”。 他正说着,这时突然看清了站在身边的女子。 他的目光霎时呆住,后面的话语小了下去,眼睛怔怔的看着那女子,整个人像丢了魂儿一般。 “看什么看?赶路!”。 女子冷喝一声,眉头蹙了蹙,身上散发出森冷寒意。 “哦、走,这就走”。 赵決说着,目光却仍旧停留在女子身上,好像是被黏住,移不开了。 这是个大美人儿。 桃花面,芙蓉脸,樱桃唇瓣、杏儿眼。 她此时身上的夜行衣已经不见,换成了一套寻常人家女子穿的裙装,淡白色的裙子显得有些老旧,甚至仔细看去这裙子已经起了褶子,看来是过时的衣衫了。 然而穿在女子身上,映衬在那张脸庞下,这裙子却好像发起了光,朝阳红彤彤的,而她却是金闪闪的。 赵決的咽喉上下抖动,目光里流动着难以掩饰的欣赏,呆呆的道:“天生丽质难自弃……不穿衣服更好看……”。 “仓!”。 “啊!”。 那女子弹指按在剑簧处,剑柄骤然射出,猛然撞在赵決胸口,顿时赵決痛呼一声,捂着胸膛蹲在了地上。 “这是第一次,如果有第二次,我真的会杀了你”。 一盏茶后,赵決被女子逼的站起身来,胸口犹如卡着火焰,痛苦的往前走。 两人在古道上默默而行,山野花香鸟语,树林新绿,随着太阳往上升,一切都变得鲜明起来。 而东来西往的行人商客,也陆陆续续的出现。 走到十几里路时,前方古道一侧出现了一间简陋的茶铺,有一对夫妻在那边忙忙碌碌。 这条古道算是官道,行人往来颇多,这一户人家便经营了这间茶铺,为经过古道远行的商旅客人提供茶水点心,靠着它赚些小钱养家糊口。 赵決身上实在是疲累不堪,一见那茶铺,顿时喜道:“前面有个茶铺,我们看看有没有吃的东西,我都要饿死了!”。 “不准去,赶路要紧”。 “我说女侠,你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折磨我还不够吗?你看看我这胳膊腿,一天下来都瘦了一圈了,不吃饱,我怎么走路?就算是乞丐也有人可怜呢,你怎么一点儿人性都没有啊?不走了,你要杀就杀吧,不让我吃东西,反正也得饿死!”。 赵決索性将心一横,径直往路边一蹲,不往前走了。 女子眸中闪过淡淡的寒光,看着赵決愤怒的神色,又抬头看了看大道前方,沉吟片刻,道:“好,就让你吃点东西,但是过了这里之后,我们绝对不能再停了”。 赵決答应道:“一定!一定!大不了走的时候我多买些,路上带着吃就行!”。 两人这才走向茶铺,那妇人见二人过去,连忙迎了上来,叫道:“好般配的小夫妻,你们吃什么?”。 女子一挑眉头,赵決已经抢着道:“大婶儿,有没有吃的东西?只要能顶饿,就往上端,越快越好!”。 那妇人笑道:“好嘞……你们小夫妻先找个地方坐,我去后面给你们拿”。 “我们不是夫妻!”,女子冷淡道。 那妇人一愣,看看赵決,再看看女子,随即笑道:“这样啊,不过看着你们挺有夫妻相的,还以为你们是小夫妻呢,这小相公一看就是有学问的书生,如果嫁给他,肯定不错”。 赵決连连摇手,道:“大婶儿不要乱说,我可配不上这位姑娘,没可能、没可能的……”。 妇人见两人都这样说,便疑惑的看了眼两人,一脸茫然的往屋里去了。 “夫妻相……我长得很丑吗?”,赵決抬手整了整头发,嫌弃道:“这位大婶儿的眼力真差,我这么英俊潇洒,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入我法眼的”。 “嘭~哗啦!”。 茶铺里传来茶碗摔在地上的碎裂声,接着那妇人的相公踉踉跄跄摔了出来,口鼻流血,倒在了地上。 “老头子!”,那妇人惊叫着冲上去相扶。 从茶馆里,六七个官差走了出来,为首那头领满脸冷笑,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骂道:“小小贱民,竟然敢向本官爷要钱!?真是不知死活!”。 妇人看着身受重伤,倒地不起的丈夫,神色悲愤,痛哭流涕,她那里还顾得了害怕,当下发飙大骂道:“你们欺压百姓,我要去江宁城告你们!”。 “哈哈哈,告我们?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贱民用这个来威胁我们的,婆娘,我就问一句,你知道衙门口朝那边开吗?”。 “哗”,其余官差哄笑起来,一个个得意张狂,嚣张无比。 这时有一名官差忽然看到一旁的赵決,露出满脸不屑,然而他目光一扫,发现在赵決身边站着的少女,眼中顿时射出精光,推了推官差首领,诡笑着朝这边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