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洪武篇章》 第一章福祸生死 很多年后,朱元璋仍然不会忘记那一天。 那是大元至正十二年二月的一天,冷风如刀,寒气砭骨。那时候,他还不叫朱元璋,他叫朱重八。那一天,一个从濠州来的客人在皇觉寺里找到朱重八,并交给他一封信。 信是汤和写的。汤和是朱重八小时候的朋友。朱重八知道汤和现在在濠州城当红巾军。 那时,红巾军举事已经一年。黄淮大地是红巾军与元兵交战的中心地带,烽火连天,白骨遍地,灾民如蚁。皇觉寺已经人心惶惶,大大小小的和尚都因不知该何去何从而心乱如麻,因为红巾军的郭子兴部占领了濠州。 负责围剿郭子兴的是元将彻里不花。彻里不花虽然名字很长,但打仗却很差,带着部队多次进攻,结果多次不胜。彻里不花有点生气了。出来打仗,无非就是要杀敌立功,升官发财,可现在不但没有杀到多少敌人,自己的兵反而被敌人杀了不少。现在,他不但要天天跟红巾军死磕,而且还要时时担心上司过来追问战果。他眼睛一转,心想:“为什么不向其他同事学习?不能杀红巾军,就砍老百姓,拿着这些基层良民的头去报功。上级一般都是很傻的,哪能辨认出这些首级?”于是,彻里不花的屠刀向老百姓的头上砍去。一时间,淮右大地血雨腥风。连皇觉寺里的和尚们也时时感到大祸临头,不知吃了这餐稀粥之后,下一餐稀粥是否还能吃得上。 接到汤和的信后,朱重八像个贼一样躲到柴房里,四顾无人之后才敢打开。汤和在信里说,他现在就在濠州城里,在郭子兴帅帐下混,已经混到了千户的职位,生活比在家时幸福多了,希望朱大哥也到那里去,共图富贵。 看见“共图富贵”这四个字时,朱重八心里清楚,这个“共图富贵”其实就是造反,就是拿起刀来跟官兵对杀。朱重八从来没有经历过战斗场面,但却知道战争不是游戏。游戏玩完了,还可以从头再来,可这战场一上,要么就砍死别人,要么就有去无回。造反是个高危行业。 朱重八虽然从小就饱受磨难,不是当和尚就是当乞丐,多次饿得奄奄一息,病得差点一命呜呼。可再怎么艰难,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造反,要去当起义军。前些年,他还在淮右一带当职业叫花时,红巾军就已经跟官兵打得天震地骇,路面上到处是没有头颅的尸体,野狗在快活地吃着死尸。他的很多叫花同行也纷纷置换身份,从乞丐变成起义士兵,拿起刀枪与官兵干。可朱重八却收缩着胆子,又一路乞讨着,回到皇觉寺,恢复和尚的身份。在他的精神世界里,陈胜、吴广所开创的事业永远跟自己无关。 那时,他觉得每天在寺庙里面对佛祖庄严的微笑,心里踏实得要命。尽管他回来时,仍然是全寺级别最低的和尚,所有的粗活、杂事都由他一人包揽,但他还是松了一口气--只要以后能这么平安地生活下去,他就满足了。哪知,仅仅过了三年,这个佛门之地也不再清静。他的一个师兄出去,就再没有回来。没过几天,他们就听说,那位师兄的头已经成为官兵报功的筹码了。 消息传来,全寺所有人的脸上统一刷上了惊恐的表情。即使平时不动声色的住持,此时也呆若木鸡。接连几天,朱重八都睡在柴房里,这样万一官兵杀进来,他不容易被发现,可以躲过杀头之祸。可他仍然感到不安全,常常觉得在风声飒然之中,有兵器交错、人头落地的声音,身上的皮肉都禁不住要颤抖,冷汗莫名地湿遍全身。 朱重八这时发现,这些动不动就念“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和尚,其实都跟他一样怕死。眼见杀气越来越重,很多和尚都卷起包袱,胆战心惊地离开寺院。大家不断地离去,寺里越来越冷清,朱重八也在考虑,到底是走是留。他捏着汤和的信,两只眼茫然失神。 此时,木门的缝隙之中,有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这双眼睛里充满了饥饿和欲望。朱重八突然觉得这个抉择实在太艰难了。再三犹豫之后,朱重八决定去找他的另一个朋友周德兴。 周德兴看到朱重八时,见他脸色惨白,便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朱重八把事情跟周德兴说了,最后问:“我到底是留还是走?”周德兴一听,也不敢帮朱重八拿主意。他们是好朋友,以前一起玩耍时,总是朱重八拿大主意,现在朱重八都拿不定主意了,周德兴还敢拿吗? 不过,周德兴却还是有主意的。他对朱重八道:“大哥,咱定不了,不如去打卦。”在没有办法的时候,这就是最好的办法了。他们来到李铁嘴那里,请李铁嘴帮忙算算。朱重八先问:“离开寺庙如何?”结果得到两个字:不吉!他又问:“继续当和尚如何?”仍然是两个字:不吉!朱重八一听,差点就爆粗口:李铁嘴你到底让不让人活啊!可他没有爆粗口,而是冷静下来,想通了这个卦中的道理。前些年,他拿着个破碗,当了乞丐,游历数省,知道现在大元帝国已经进入灾难深重的时代,不管你走到哪里,都走不出兵荒马乱的圈子,结果都会是“不吉”二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虽然朱重八胆子小,从不敢在内心世界里存有“造反”两个字,但他跟很多饱受苦难的人一样,已经被苦难锤炼得很冷静了。既然走也不吉,留也不吉,那就只有反了。 他咬了咬牙,又问:“那如何才吉?”李铁嘴看了一眼朱重八,看到他的脸色虽然惨白,但那双眼睛后面却隐着一道冷然的光芒,不由心头倏然一动,摸了一把胡子,道:“将就凶则不妨。”这话的意思,朱重八懂。那就是如果敢于冒险,就什么都不怕。 现在的冒险职业是什么?就是造反!朱重八只觉得一股凉气塞满心头。本来他认为,目前最不吉的就是从事造反事业,可现在这个事业却是大吉。这可是个不让人活的职业啊! 他低着头回到皇觉寺,一路都在想:“难不成,我真的要去造反了?”他最后仍然摇摇头,觉得还是不要相信这个李铁嘴。李铁嘴肯定是看自己不顺眼,想叫自己去死。他决定不听李铁嘴的话。但就在这时,他的那个叫了空的师兄跑了过来,把他拉到阴暗的角落,急急地对他道:“重八兄弟,你赶快离开,再不跑,你就跑不了了。”朱重八看到他的脸上淌着几颗闪闪发亮的汗珠,忙道:“是不是官兵进来砍头了?”了空道:“有人跑到官府告你,说你收到了一封从濠州城里寄来的信,要造反了。现在官府正要差人来抓你。” 朱重八可以不把李铁嘴的话当回事,可他能不把了空的话当回事吗?他最怕的事终于找到他的头上来了。此前朱重八虽然因为胆子小,于去留之间犹犹豫豫,显得毫无主见,可到了这个关头,他却果断得很,抬起脚就跑。了空叫他:“过去拿一点盘缠吧。”朱重八头也不回,大声道:“不拿了。”现在他的任务是逃命!逃命是什么也不能顾的。 彻里不花很郁闷,但郭子兴也不轻松。彻里不花虽然多次攻城,多次不胜,可郭子兴却并没有因此而获得好心情。因为,他现在被围在城里,水泄不通。他深深地体会到,被困在一座城里是多么地难受。每天只能登到城楼上向外望去,而所望到的却是敌人的兵营。他必须攻破这些兵营,才能突出濠州,打开局面。可现在他攻不破。他的同伙孙德崖他们也跟他一样,一点办法没有。每当他叫他们来开会,集思广益时,他们除了你看我我看你之外,什么办法也没有,会议开跟没开没什么两样。 这些天,郭子兴连登城远望的兴趣也没有了,他在自己的大帐里喝着闷酒。虽然喝着闷酒,但他心里仍然明白,再这么被围困下去,自己连这个闷酒也喝不上了。到时候,就只有喝空气了。如果沦落到喝空气的地步,这仗就根本不用打了。郭子兴想到这里,望着酒杯,真不敢再喝下去了。他怕这酒一喝完,他也完了。 正在这时,亲兵报:“报元帅,抓到一个奸细。特来请令旗,去把奸细杀了。”郭子兴一听,道:“什么?抓到奸细?”亲兵道:“是的,抓到了一个奸细。”郭子兴道:“这个奸细是从哪里来的?”“就直接从城门进来的。” 郭子兴差点就笑了起来。哪有这样的奸细?现在双方交兵,城里城外,早断了往来。城里的出去,会被城外的官兵杀死;城外的人也不会进来找死的。这个奸细如果真是来当奸细的,哪能现在进来?现在是什么时候,是大白天啊!郭子兴本来对这些事向来不关心,可这时正处于无聊阶段,觉得这个“奸细”也太另类了,反正没事可干,倒不如去看看这个奇葩。 郭子兴来到城门口,看到这个“奇葩”果然长得与众不同:脸上不但有麻点,而且脸形如船;下巴与前额向前突出,中间部分向里凹进,只要看一眼,就会记到患老年痴呆症的那一天。 郭子兴觉得这哥们儿有点特别,就问他:“你是谁?”那人道:“我叫朱重八。”郭子兴又问:“为什么进城来?”那人答道:“我是来投军的。”郭子兴一听,又差点笑了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是城里最艰难的时候。居然还来投军?我看,你是来当奸细的。” 这时朱重八的胆子可一点也不小了,他盯着郭子兴,道:“我就是来投军的。信不信由你。”郭子兴冷冷一笑:“我要杀了你这个奸细。”朱重八仍然脸色不变,道:“杀不杀也由你。”郭子兴有点发怒了:“我就是要杀你。”朱重八道:“我此前听说濠州城里的郭元帅是个聪明人,哪知……”郭子兴道:“哪知什么?” “哪知却一点不聪明。只要稍用脑子一想,就会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是奸细进来的时候吗?如果真有这么笨的人,他是做奸细的料吗?” 郭子兴一听,心想:“这小子真不简单。”他又道:“好,我相信你了。现在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来投我?”朱重八道:“是汤和写信叫我来的。否则,我还真不敢来。”汤和是郭子兴手下的千户,郭子兴当然知道,当下马上命人把汤和叫来。 汤和很快就到了。他是朱重八幼时的玩伴,虽然在郭子兴部下当了千户,打了很多仗,但现在最佩服的人仍然是朱重八。他觉得,他现在的这些领导们虽然手握重兵,敢打敢杀,但他们都比不过他的朱大哥。所以,他就写信给朱重八,让他也过来当兵吃粮--当然这个兵是起义兵。他坚信,朱重八是会来的。现在他果然来了。他大叫一声“朱大哥”,然后就抢上前去,三下两下给朱重八松了绑。他转过头来,对郭子兴道:“元帅,我把我的位子转给朱大哥,让他当千户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郭子兴对汤和是很了解的。汤和是猛人,也很有头脑。现在他居然一点没有犹豫地把自己的位子让给刚刚前来投军的朱重八,自己甘于回到普通兵的行列里,看来这个朱重八还真不简单。 这些天来,郭子兴老为自己手下没有人才而郁闷,这时刚好来了个人才,于是立马宣布,朱重八不能编在汤和的队里,而要给他当亲兵。他倒要亲眼看看,这个朱重八到底有什么特别的能耐。 亲兵是什么?就是警卫员,或者说就是领导的生活秘书,是算不得军官的。朱重八的脸面虽然长得不怎么好看,但仔细瞅瞅还是很耐看的;身体也很高大,连汤和那样的猛人都服他,看来身体素质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凭这样的条件,当个警卫员应该没有问题。 此前,朱重八天天处于吃不饱穿不暖的状态,前来投军当义兵也不是自觉自愿的,只是实在被逼得无路可走,这才跑到濠州来。现在他的要求很简单:吃饱饭。所以,对于要当什么兵,他一点不去考虑。让他当什么,他就当什么,就是喂马喂牛,他也没有意见。以前,他在皇觉寺里干的就是清洁工的活,连寺里最没有资格的和尚都可以支使他,现在就算处境再不好,也不会比那时惨了。 汤和对郭子兴道:“元帅,我和朱大哥很久没见面了,就让他到我那里坐坐吧。” 郭子兴道:“好。给他换了衣服,明天到我那里当差。” 朱重八跟着汤和来到其住处。汤和叫几个亲兵过来,找到一套衣服,然后对朱重八道:“大哥,咱们的队伍叫红巾军,穿的都是这个衣服。你先把和尚衣服脱了吧。” 朱重八身上这套衣服到底穿了多久,连他自己都忘记了。现在他身上的臭味已经很浓厚了,连自己的鼻子都有些受不住了。他接到衣服,马上就到里间换了。衣服很合身,想来汤和早就有所准备了。 他出来之后,汤和道:“哈哈,朱大哥果然英雄啊!本来还想给朱大哥配武器,可是现在朱大哥是元帅身边的人了,元帅自然会给大哥武器。” 两人坐下了。亲兵把酒和饭端了上来。朱重八这些天基本在挨饿,时时都处于饥肠辘辘的状态,此时,看到酒菜,眼里不由光芒万丈,三下两下就把肚皮填得圆滚。汤和则在一边陪着,满脸笑容。 朱重八摸着自己的肚皮。在他的记忆里,这个比纸还薄的肚皮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看来造反还真的可以过幸福生活。他对汤和道:“是不是每天都可以这样吃?” 汤和道:“级别越高就吃得越好。以前我刚来的时候,也吃得很差,现在可以吃得饱、穿得暖了。大哥以后会比我更有出息。” 朱重八摇摇头,道:“我能干到亲兵就不错了。 汤和对朱重八道:“现在是在军营了,不是在寺院里。大哥刚来,还得熟悉一下军营。咱们到军营里走走。” 汤和让朱重八走在前面,两个人好像又回到了他们小时候。那时,汤和总是跟在朱大哥的屁股后面,朱大哥往哪儿,他就往哪儿。 士兵们看到汤和过来,都站了起来,向他行礼。可他却叫士兵们向朱重八行礼。所有的士兵都看得出,朱重八是个新兵,但汤和却把他当成上级领导,走路的姿态恭恭敬敬,就像朱重八的亲兵一样。 朱重八这么走了一圈,觉得当官的感觉真不错。以前,在皇觉寺里,也只有住持才能享受这种感觉。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今天这种感觉居然会结结实实地打在自己心里。他突然想笑,笑自己又想起皇觉寺。看来是和尚做得久了,内心还离不开寺院。他心想:“早知如此,老早就该出来了。” 当朱重八走在濠州的路上时他就知道,自己这么一去,这个造反分子是当定了。造反之后,就不能像以前当乞丐、当和尚那样了--乞丐当得不舒服了,可以又回皇觉寺当和尚;和尚当得无聊了,同样也可以离开寺院,回家当良民,人家谁也不说你。可当了农民起义军,只要走出这个地盘,你的头就会离开你的身体。 朱重八一路都在想这个问题,但不管如何担心,他仍然没有走过一步回头路。而当他在跟汤和走了这一圈之后,他更坚定了这个决心--这个造反分子要当到底了。人一有决心,还真不一样。朱重八的这个决心一下,立刻觉得全身轻松,眼前天高地阔、春暖花开。 第二天,朱重八就到郭子兴的帐下就职。郭子兴照例开会。来开会的有四个人,郭子兴把他们分别介绍给朱重八:这位是孙元帅,这位是俞元帅,这位是鲁元帅,这位是潘元帅。然后他又对他们道:“这位是本帅的亲兵,叫朱重八。” 那四个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长得很粗鲁。他们听了郭子兴的介绍后,只是抬着眼睛,用很粗鲁的目光扫了一下朱重八,便径自往位子上走去。郭子兴也跟着到会场坐好。 像这样的会议,这五个人已经开了多次,他们早已开得有点疲劳了。坐定之后,那个孙元帅只是看看脚尖,鲁元帅用粗糙的手指挖着鼻孔,俞元帅把两手搓得唰唰响,潘元帅则在那里微闭着眼,时不时张着开血盆大口,打着哈欠,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朱重八长这么大,只听说过开会,从没看到过开会的样子。这时看到这个城中的五大巨头在开会,满以为这个会议一定开得有声有色,哪知,会场却是这个模样。 过了好久,孙元帅道:“郭元帅天天召开会议,可也开不出什么成果来。咱们是不是就此散会?” 潘元帅正好结束一个哈欠,道:“是啊,这个会开起来有鸟用?不如回去睡觉。” 郭子兴道:“各位元帅,现在城中的粮草不多……” 鲁元帅道:“这个话,郭元帅已经说了多次了。可郭元帅没有办法,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大家都是元帅啊。” 朱重八一听,这才知道,原来濠州城中也没有几天饭可以猛吃了,不由暗自叫苦。自己这个命还真的是个饿命。以前在皇觉寺饿着肚皮去扫地,那也没有什么。可现在投到这里来,饿完肚皮还得去打仗啊!打仗能饿着肚子去吗?他真的不想饿下去了。看到来开会的五个元帅个个没精打采,他立刻急了起来,大声道:“没有了粮草,为什么不出城去官兵那里抢?现在官兵天天都抢老百姓的粮食,他们有很多粮草啊!” 孙德崖一听,转过头来再一看,骂道:“你一个亲兵懂什么?在这个地方,轮到你多嘴?” 此前在寺里当和尚时,朱重八都从来没有多嘴过,可此时他的胆子竟突然膨胀起来,他放开音量,大声“多嘴”。但他也立马认识到,皇觉寺里的居民全是和尚,慈悲为怀,自己多嘴尚且不能,而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中军大帐,里面坐的人可不是和尚,而是杀人如麻的军头啊,自己这一多嘴,颈脖上的光头看来真的凶多吉少了。这样一想,他不由吓得发起抖来,眼看孙德崖那双眼睛,凶光大盛,不知如何是好。 郭子兴道:“孙元帅不必动怒,我看重八兄弟的这个主意还真不错。” 潘元帅道:“既然郭元帅觉得他的主意不错,那就让他去抢啊。” 郭子兴笑道:“他是新来的,从来没打过仗,哪能让他带兵去抢?” 孙德崖道:“既然他从没打过仗,为什么在这个地方多嘴?难道咱们几个元帅还比不上一个新兵?我看,就让他去抢。他不去抢,你郭元帅就去抢。我们等着大米下锅。”说罢,霍地站起,拂袖而去。另外三人也跟着他满脸怒容地离去。 朱重八想不到自己“上班”的第一天就碰到这样的事情。他眼看四人大步而去,只有郭子兴一人在那里发呆,更加不知所措。郭子兴转过头来,嘴巴一张,正要大骂朱重八一顿,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用舌头在两片嘴唇之间抹了几下,道:“重八兄弟,看来你真的要去抢粮了。你刚从城外来,知道敌人的粮草在哪儿吧?你就跟汤和一起过去。” 朱重八知道躲不过了,心里很郁闷。但汤和听了却很兴奋。汤和道:“大哥一来就可以立功了。”朱重八却一脸愁容。他一点没有想到,自己才来这里一天,就得拿着刀去跟人家对砍。到现在为止,他可是从来没有接受过“砍人业务”的训练,甚至连砍人的刀都还没拿过。现在去跟人家对砍,只怕被砍下的是自己的光头,而不是别人的脑袋。他来此本来是想趋吉避凶,哪知道,才刚来一天就得去拼命。 汤和道:“大哥,你没打过仗。其实打仗很简单,就是不要怕死。你要是一胆小,手脚慢了点,人家的刀就砍到你了。所以,一定要狠。不管对方是谁,长得牛高马大也好,长得短小也好,你都必须用力砍过去,一刀砍死,这样你才能活到最后。当然,也不是乱砍,还是要动脑子的。大哥的脑子比我强多了,这就不用我说了。” 朱重八道:“你说得很对。可是,我刚从城外来,知道那个囤粮的地方有重兵守着,光你这一千人,就是运粮的人手都不够,哪能又打仗又劫粮?” 汤和一听,道:“这真是个大问题。哈哈,大哥真是奇才啊,才来这里一天,就想到这么个大问题。咱们去和郭元帅说说。” 郭子兴一听,也觉得朱重八的疑虑很有道理。光派一千人出去,突袭一下敌人,给对方造成一点恐怖感,那是没有问题的,可要是真的去劫粮,人手远远不够。他道:“那我们就全军出动吧。” 朱重八摇摇头,道:“这好像也不好。” “为什么?”郭子兴疑惑地问。 朱重八道:“如果全军出动,抢不到粮,以后士气可就没有了。何况,孙元帅好像对这个事不感兴趣。”朱重八虽然从没有在这个集团里混过,但从刚才的会议上他就已经看出,那四个家伙跟郭子兴并没有一团和气,好像只要是郭子兴主张的,他们就反对。 郭子兴道:“那怎么办才好?” 汤和道:“咱就放手过去打。我看,彻里不花这些兵也没什么战斗力,为什么老是给他们包围着。” 郭子兴道:“要是能打,我们早就打了。现在敌人的数量比我们多,玩硬是不行的。” 朱重八道:“那咱不妨如此。” 彻里不花的大营在濠州城的北面。这些天彻里不花虽然没有跟郭子兴的部队发生冲突,没有打一场像样的大战,可因为砍了很多百姓的脑袋,报了很多功劳,现在正在大营里兴高采烈地喝着酒。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突然有人进来报:“濠州城里的红巾军杀过来了。”他丢下酒碗,抹了一把大胡子,大声道:“他们居然敢杀过来?你不会是看花了眼吧?” “不是啊,真是他们杀来了。看样子是直奔大营杀来的,好像他们还在喊,喊……” “喊什么?” “喊活捉将军您哪!” 彻里不花一听,气得脸色通红,暴跳如雷。他大声骂道:“你们躲在城里,老子没有办法打死你们。现在你们出来,就是给老子送死。老子从不活捉谁,老子都是当场杀死人的。来人啊,迎战!” 红巾军先锋正是汤和。朱重八第一次参加战斗,拿刀的手心里全是滑滑的汗水,咬着嘴唇跟在汤和后面。出发前,汤和把一位大汉拉到朱重八的跟前,对朱重八说:“这位兄弟叫徐六三,以后就跟大哥了。”然后他又对徐六三说:“你要好好保护朱大哥。”在此以前,汤和都是跟在朱重八屁股后面的,朱重八想:“要是这次不死,以后一定要跑在汤和的前面,让他继续跟在自己的屁股后面。”他心念才动,就听得杀声连天,元兵前锋已经杀了上来。 汤和大叫:“朱大哥,你看小弟杀敌。”但见他脸色一变,瞬间杀气布满全脸,使那张本来就十分粗糙的面孔变得更加狰狞可怕。汤和大叫一声,大步冲上,伸手抓住一支刺上来的长矛,然后手起刀落,那名冲在本队最前面的元兵,脑袋当即飞落在地,血喷了汤和一身。 汤和纵声大叫,接着向第二名元兵冲去。那名元兵想不到汤和来得这么快,手中的刀还没来得及举起,汤和的大刀已从他的左肩斜砍下去,硬生生把他砍成两半。朱重八看到,那个士兵倒下之后,眼睛还眨了两下,然后才死死地瞪着。 见此情景,朱重八心惊胆战。尽管他在出征前,已经在心里想象着战斗的残酷,半夜里还不住地给自己打气,让自己不要怕。可哪知,真实的战场远比他的想象残酷更多。 此时,双方已经全面交战,双方士兵犬牙交错,不断地有人倒下,惨叫声越来越大,此起彼伏。朱重八拿着大刀,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又有两个敌人扑上来。朱重八觉得自己的手在发抖。 那两个敌人看到朱重八脸上全是惊惧之色,便哇哇大叫着,挥刀向他砍来。见状,徐六三连忙冲上前去,以一敌二,硬是把两个敌人逼出一丈远。朱重八看到徐六三力大无穷,力战两敌,虽然大占上风,可急切间也打不败他们,有心要上前帮他一把,可两只脚竟迈不出。正恼怒当中,又一敌人冲上来,举刀向他砍下。朱重八侧身躲过。但那敌人出手极快,第二刀已经又砍过来。朱重八暗自叫苦。就在危急之时,只听徐六三大叫一声,舍了两敌,举起大刀便向那敌人掷去。朱重八闻得一声惨叫,待定睛一看,但见自己面前这个敌人的头已被徐六三的大刀砍下,在肩头一歪,然后滚落下来。那把刀兀自停在颈头上,直到尸体倒下,才落在地上。 朱重八惊得半天合不上嘴。而徐六三由于手中无刀,给那两个敌人逼得手忙脚乱,身上已经连挨两刀。幸得他身手敏捷,那两刀虽然把他砍得鲜血淋漓,但伤还不算太重。 朱重八知道,要是再这么打下去,只怕不过片刻,徐六三就会给人家砍死。他赶忙拾起地上的大刀,奋力向徐六三掷过去,大叫:“六三兄弟,接刀!”徐六三大喜,接过大刀,又把两敌逼下。 朱重八刚要松一口气,可猛然间感觉后脑传来一阵冷风,便知道不妙。他立刻偏过头去看,果然一把刀从他的耳边飞斩而过。如果他再晚半秒,那颗还没有长出长发的脑袋就已经落地了。 可是还不能高兴太早,刚躲过一劫,又来一难。那个长着长胡子的元兵又接着砍下了第二刀。为了避开刀,朱重八只得再一滚。可那个元兵却并不因为他滚得难看就放过他,仍然满脸横肉地猛砍而下。朱重八又一滚,可却已滚到一块大石头旁边,没法再滚了。见此情形,大胡子元兵露出一脸可怕的怪笑,又向他砍来。 朱重八知道自己完蛋了。可这时,他居然没有发抖,而是睁着那双大眼,毫无畏惧地看着那个大胡子元兵。大胡子元兵竟然被他看得迟疑起来。风吹着他那把挂面似的胡子,左摇右摆。朱重八似乎听到了胡子摆动的声音。 这时,蓦闻一声断喝--朱重八突然觉得脸被重重一击,接着一盆“热水”倾洒而下,淋在他的头上和胸前。再接着,只听“扑通”一声,他睁眼一看,一颗大大的脑袋从自己的脸向自己的胸口滚下去,那把大挂面一样的胡子还在自己的脖子上拂着。 原来汤和虽然杀得兴起,却一直留心着他的朱大哥。当他看到朱重八被逼得满地乱滚,已经无路可退的时候,便急忙舞刀赶来,在最后关头砍死了那个迟疑的元兵,救下了朱重八。 生死之际,当真是系于一发。朱重八站了起来,在脸上抹了一把,一看手里,全是热热的血水。他的身体这才颤抖起来,痴痴地望着汤和。 汤和朝他一笑,道:“朱大哥,这是杀敌的战场,不是皇觉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朱重八一咬牙,道:“是,这不是皇觉寺!” 汤和拉着他,反身又向敌人杀去。朱重八跟着汤和,舞刀冲杀。他一边冲杀,一边在心里大叫:“这不是皇觉寺!”这时,朱重八觉得自己脸上的神态也跟汤和一样了,除了杀人的恐怖神态之外,再没别的表情了。 朱重八哇哇大叫着,向一个敌人砍去。那个元兵显然是个新手,看到他这么大喊大叫着杀来也慌成一团。朱重八一刀砍下,那个元兵从头到胸分成两片,倒在他的脚下,场面十分血腥。 朱重八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正血水四溅的敌人。他的舌头在嘴皮上舔了一下,咸咸的。他知道,他舔到的全是人血。 汤和大叫:“朱大哥,你会杀敌了!你也会杀敌了!”朱重八在心里血腥地道:“我终于会杀人了。” 此时,元兵越来越多,红巾军后阵传来鸣金之声。汤和大叫:“撤!” 彻里不花看到红巾军果然不堪一击,在阵前哈哈大笑,道:“哈哈,你们不过来,老子没有办法;你们一露头,老子就猛打。” 彻里不花也不是个爱打仗的将军,他看到红巾军退下去,并没有追赶,而是退回营中,脱下军装,坐在床上,开始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到了晚上,营外杀声又起,彻里不花急忙下令出战。他才出营,就看到外面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一条望不到边的火龙正快速包抄过来。原来红巾军要用火攻。他看到火势凶猛,一时又不知来了多少敌人,便一咬牙,下令城西和城东的部队全部赶来救援。 此时,郭子兴、朱重八、汤和都在后阵指挥着士兵们推着一辆辆装满柴草的推车向前冲去。他们只是把柴草堆到阵前,投入火中,然后又回来推车,使得火阵越来越大。 城东和城西的元兵看到城北大火冲天,如同白昼,也不知如何是好。直到他们接到彻里不花的命令才知道,原来红巾军已经举全城之兵,猛攻彻里不花的大营。于是他们齐声呐喊,翻身上马,到城北与红巾军厮杀。 汤和看到城东和城西的元兵都开了过来,便对郭子兴道:“元帅,他们果然上当了。”接着又叫上朱重八一起出发,两人带着早已埋伏在后阵的一万部队向城东冲过去--那是元兵囤粮之地。 彻里不花看到自己东西两翼的部队都集结上来,心里大喜:“哈哈,我们大元部队行动迅速,片刻之间就完成了集结动作。现在咱可以开打了。”于是他大手一挥,满口酒气地下令杀敌。 下令很容易,可真的要杀起敌来却很难受。元兵大队人马准备向前冲杀时,却被大火拦住了。而红巾军却在大火的另一边大喊大叫,不断地用声音刺激他们。彻里不花暴跳如雷,下令放箭。红巾军也放箭。双方隔着大火一阵狂射,虽然箭如雨下,但准头都极差。 这时,红巾军中指挥部队与元兵隔火对战的是郭子兴。彻里不花怒火大炽,而郭子兴却心急如焚。因为现在几乎所有的战斗部队都被朱重八和汤和带去抢粮了,郭子兴只带着老弱部众在此做疑兵。现在有大火阻着,元兵奈何不了他们,可要是大火烧完,不用一盏茶的工夫,他这几个兵就会给人家全部杀死。眼见火势越来越弱,郭子兴的心头也越来越紧。他当然想叫士兵们再加柴草,可连门板都运来了,城里哪还有什么可燃物? 彻里不花看到火势不断地疲软下去,不由哈哈大笑。他正要再一次隆重下令,命大家全力以赴冲上前去,把对面敌人的脑袋割下,好去报功。“这次割的脑袋可是真的红巾军的头啊!”想到此处,他兴奋得不行。可哪知,命令还在嘴里转着,却突然快马来报:红巾军已经攻下城东的粮站,现在正在把粮草运往城里。 彻里不花一听,这才知道自己上了人家的大当,立刻下令全军向城东狂奔,要夺回粮草。可才到半路,突然两边杀声大起。有人大叫:“中埋伏了。”彻里不花心里大骂红巾军太缺德,居然料到他会气急败坏地从这里通过,早已设下埋伏。但气归气,他又不敢恋战,急忙下令撤退。在慌乱之中,元兵被红巾军伏兵大砍大杀,死伤无数。其实,埋伏在此处的红巾军人数也没有多少,红巾军的主力部队仍然在加大力度,运着粮草。 忙了一夜,终于把粮草都运到城里。郭子兴很是高兴,叫人把战况向孙德崖他们通报。孙德崖他们一看,城里真的堆满了粮草,够他们吃很多天了。 郭子兴在大帐中举行庆功宴会,对大家道:“朱重八兄弟果然厉害,算计得真准。哈哈,只可惜咱的部队不多,只够抢粮草,要是孙兄弟的部队也参与,这次全歼彻里不花也没有问题啊!” 孙德崖四人脸色很难看,他们想不到粮草问题这么容易就解决了。孙德崖敬了郭子兴一杯,道:“是老兄指挥有方啊,我们大家都沾光了。干!” 郭子兴走到朱重八身边,道:“来,本帅敬你一杯。现在,我提拔你为九人长,是我亲兵队里的最高长官。” 汤和也跑过来,向朱重八敬酒,道:“大哥,你真行啊!以后小弟继续跟你干。” 这时,孙德崖拉过郭子兴,道:“有一事,还想跟大哥商量一下。” 郭子兴这时正在兴头上,道:“什么事,好说啊。” 孙德崖道:“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咱们就来个喜上加喜吧。” 郭子兴笑着道:“原来孙元帅还有好事。” 孙德崖道:“这事还得老兄同意了才算好事。” 郭子兴道:“你说吧。” 孙德崖道:“兄弟有个儿子,郭元帅知道吧?” 郭子兴道:“当然知道啊。今天孙五四来了吗?怎么不见他。” 孙德崖道:“他来不来没关系。他现在已经二十三岁了,该成家了。所以,兄弟想帮替他向郭元帅提个亲,让他跟马姑娘定亲吧。” 郭子兴一听,手中的杯子差点落了下去。马姑娘虽然姓马,但却是他的养女。她的父母是郭子兴的恩人,后来死掉了。他们临死前把马姑娘托付给郭子兴。郭子兴虽然脾气不好,智商也不高,但还是很感恩的,待这个养女胜过亲生,这时他听到孙德崖居然要让马姑娘嫁给那个不成气候的孙五四,哪能答应? 郭子兴一愣之后,笑道:“这个,这个,还得跟内人商量。马姑娘是她养大的,还得由她做主。” 孙德崖一听,不悦之情跃然脸上,坐在那里喝了几杯之后,站起来就走。接着,另外三人也跟着离开了宴会现场。 入夜,郭子兴把此事跟夫人张氏说了,张氏一听就大叫:“哪能让女儿跟那个孙五四一辈子?”她认识孙五四,那家伙长得跟孙德崖一个样,也跟孙德崖一样从没读过书,进了濠州城之后,仗着其父是元帅,什么坏事都敢做。 郭子兴道:“现在他们的人数比我们多,不好跟他们翻脸。” 张氏却道:“我不管那么多,我只想为女儿找到一个好女婿。濠州这么大,难道没有一个好男人可以娶我女儿?咱把亲事定了,看他怎么说。” 郭子兴一听,道:“好,就嫁给他了。” “谁?” “朱重八!” “我从没听说过这号人啊。” 郭子兴把朱重八这次的表现从头到尾描述了一遍,张氏一听,道:“我看这个朱重八比你们都聪明多了,以后也会比你们都强得多。好,女儿就嫁给他。明天就把他叫过来,把亲事定了。” 朱重八很兴奋,他做梦也想不到,打仗这么容易。他一个没有一点战斗经验的人,随便出个阴谋诡计,居然就能把牛哄哄的彻里不花玩得如此狼狈。“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这些词语,以前只是在书里看到,现在居然让他全面践行了,而且效果良好。当然,更让他做梦也想不到的是,郭子兴会把马姑娘嫁给他。他还在皇觉寺当和尚时,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讨个老婆,过正常人的日子。元朝时,和尚也能娶妻生子。所以,寺里那些先富起来的和尚都有家室。他们白天敲着木鱼当出家人,晚上却抱着家人睡得暖暖的。可朱重八却只能看着人家幸福,然后自己低着头扫地。成家的想法只能在脑子里转动,好像比神话还难以实现。所以,直到现在,他仍然觉得讨老婆之事,离他还很远。 哪知,美女是说有就有,真是门板也挡不住。当郭子兴把他叫过去,说要把马姑娘嫁给他时,他差点冲口而出:“我不是在做梦吧?”但他还是很冷静的,知道这是实实在在的现实,一点没有做梦。 郭子兴虽然平时优柔寡断,但在这件事上却果断得很。不到一天时间,就高调宣布马姑娘将与朱重八成婚。朱重八立刻把这事跟汤和说了。汤和一听,道:“哈哈,你以后就是郭元帅最亲近的人了。郭元帅虽然有两个儿子,可那两个儿子却一点也不成器。郭元帅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大哥这样的帮手啊!”朱重八的幸福来得太突然,头脑也有点晕乎乎的,此时听汤和如此一说,也觉得眼前大放光明。 孙德崖听到消息之后,怒火中烧,在自己的帐中,掀了桌子,满口酒气地大骂:“郭子兴,你也太不识抬举了。老子迟早要收拾你一顿。你要是把马姑娘嫁给别人,老子也不说什么了,可现在你把她嫁给谁?嫁给一个刚进营没几天的小和尚。老子的儿子连个小和尚也比不上?你也太不把老子的脸当人脸了。”他把另外三个人叫来,气呼呼地道:“咱得收拾下这个家伙。” 三人齐道:“俺们早就看郭子兴不顺眼了,只是大哥不发话,我们只得忍了。” 孙德崖道:“因为五四看上了马姑娘,所以老子不想得罪郭子兴。可现在,郭子兴把马姑娘许给了朱重八,老子没有再忍下去的道理了。” 朱重八如期与马姑娘成了婚。这时,除了自己的身体之外,朱重八真是身无长物了。所以,婚礼很简单,就是他穿了一身新衣服,跑到郭子兴那里把马姑娘接了过来,然后在自己的住处摆上宴席,请大家过来喝酒庆祝。 朱重八看到马姑娘时,暗道:“难怪孙五四那么想要马姑娘,她居然长得这么漂亮。”他在寺里当和尚很多年,每天都留心到寺里烧香求佛的美女,还真没有谁长得比马姑娘漂亮。好事还不只这些,就在宴会上,郭子兴宣布了另一项人事任命:任命朱重八为总管,从此负责主持全军的日常工作。大家一听,都高声欢呼起来。 郭子兴对朱重八道:“你现在是有身份的人了,名字呢,最好不要叫重八了。” 朱重八道:“好,那我改名朱元璋。“朱”跟“诛”同音,“元”就是现在的胡虏朝廷,“璋”即利器。我的名字就是我的决心:诛灭元朝的利器!” 于是,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一个响亮的名字--朱元璋,就此诞生了。 第二章立功受忌 夺了彻里不花的粮站,军粮一时无虞,郭子兴高兴得笑容全挂在脸上。可朱元璋却道:“咱们干了这一仗后,敌人肯定会报复,咱得做好准备。”郭子兴这时心情大好,对朱元璋道:“城防之事,也由你负责了。”果然没过几天,探子来报,元将贾鲁将带大军而来。 贾鲁是元朝治理黄河的总管,他接到彻里不花被郭子兴击败的消息后,勃然大怒,亲自带大军向濠州进发。朱元璋曾在黄河边上开展过乞讨工作,对贾鲁颇为了解。这家伙很有水平,不但治河有一套,而且极擅长制作攻城工具,如果他带军前来,肯定会带着很多攻城工具。必须想办法对付那些攻城工具。 朱元璋带着全军出城,把附近山上的长草全部收割,在城墙底下铺满了厚厚一层草垫。汤和道:“大哥啊,你是怕人家爬城墙时,落下来给摔死吧。”朱元璋道:“他们摔不摔死,到时你就知道了。”然后他又带着大家把石头武器都搬到城头,之后便坐等贾鲁的到来。 贾鲁的工作效率也是很高的,不一会儿,城外便尘土飞扬,蹄声如雷,贾鲁十多万大军果真如期而至。 开始时,贾鲁觉得,一个小小的濠州城,只要舍得花点力气猛攻几下,就会土崩瓦解,让郭子兴部彻底玩完。于是,在休整一天之后,贾鲁下令让将士们先吃饱早饭,然后拿起武器,架起攻城云梯,向濠州城发动攻击,争取在濠州城里吃中午饭。 果然不出朱元璋所料,这家伙不但带来数量巨大的云梯,而且还带来了井栏--一种可抛石进城的工具--这样的攻城器械。只见贾鲁鞭子一扬,先用井栏往城里抛了一阵石子,接着让云梯和撞城车齐上。 红巾军士兵基本都是农民出身,虽然干了两年,打了几场大仗,但这种大场面还从没有见过。别说普通士兵,就是朱元璋也怕。但这时,他知道,他不能怕。 朱元璋叫大家伏在城头,不要露面。云梯和撞城车不一会就推到了城墙下。贾鲁看到城头上居然没有一个红巾军,不由哈哈大笑,心想:“这些土包子定是给吓坏了,连头也不敢抬。看来进城之后,还得等一个时辰才到开饭时间呢。彻里不花也太不争气了,跟这些业余部队打仗,居然被人家打败。也太没有面子了!” 眼看云梯已经架起,士兵们爬到了一半,撞城车也开始发力,向城墙猛撞。第一个上去的士兵眼看就要到城头。“如果这个士兵冲上城头,城头仍然看不到红巾军,那破这个城也太容易了。”想到这里,贾鲁突然觉得无聊起来:大老远从黄河边上调集大军,本想轰轰烈烈打一战,哪知却比吃豆腐还轻松。这些攻城工具都是白带来了,加班加点做的作战计划都是白做了。 想到这些,贾鲁对着身边的副将苦笑了一下。可这个苦笑还没有收回,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惊呆了。但见城头突然冒出无数红巾军士兵,这些士兵手中并没有大刀,却都举着火把。他们也没有用火把烧爬上去的士兵,而是把火把直接往城下扔。 这时贾鲁才发现,原来城下铺的全是厚厚的干草。火把一落,干草立即烧了起来,片刻之间,已是大火熊熊。云梯也立刻烧了起来,爬上去的士兵们无不手忙脚乱,纷纷往下落。如果没有大火,光有那些干草,他们就是再落几次也不会伤着身体,可现在他们都落进了火海里。只听大火之中,惨叫之声,此起彼伏。烧肉之味由远及近,不一会已飘入贾鲁的鼻子。这时,朱元璋令旗一挥,又一排伏兵从城头冒出。这一排士兵全都张弓搭箭,向正拼命后撤的元兵射去。一时之间,攻城元兵死伤无数。 看见眼前情景,贾鲁才知道,自己这回是碰上高手了。眼看首战告挫,云梯全付诸祝融,将士锐气尽失,再战已经无力,贾鲁便没有再下令攻城。他呆呆地望着城头,心想,自己堂堂大元工部尚书、总治河防使,近年来,治理黄河,名动天下,现在带着十万大军居然攻不下一个小小的濠州城!而且竟然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这让人情何以堪啊!他这么一想,突然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人也从马上栽倒下来。左右急忙将其救起。但贾鲁这些年来,劳心劳力,早已心力交瘁,此时一口血吐出,便不省人事。大家忙把贾鲁抬回营中。 贾鲁再次醒来时,突然觉得身体异常虚弱,一时万念俱灰,下令撤兵。连朱元璋也没有想到贾鲁竟然就这样放过了自己。其实他并不怕跟贾鲁打仗,而是怕贾鲁从此什么也不做,只是把十万部队放在城外,安营扎寨,把他们死死地困住。哪知,贾鲁却走了,带着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而来,又浩浩荡荡而去了。朱元璋呆呆地站在城头,望着漫天尘土飞扬,也无话可说。 濠州之围莫名其妙地解了,可徐州的红巾军却已经被元朝首席大将脱脱击败,徐州失守。徐州的红巾军首领彭大和赵均用现在正带着残兵败将向濠州狂奔而来。 没有几天,彭大他们就来到了濠州城外,并派人过来跟郭子兴联络,请求放他们进城。他们已经无路可走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彭大他们进城后,郭子兴和孙德崖大摆宴席,为他们接风洗尘。席间双方一团和气,郭子兴和孙德崖更是满脸笑容,觉得城中的力量又壮大了。 酒过三巡,孙德崖道:“在咱这几人中,彭元帅是最大的。按咱红巾军的规矩,孙某提议,以后濠州城的红巾军都由彭元帅统领。不知道各位意下如何?” 他说着,只望着郭子兴。大家都望着郭子兴。因为现在城中排名第一的元帅是他,这个提议等于是夺了他的大权。试想,在座的人中,哪个不想让自己的权力多一点? 哪知,郭子兴却答应得十分爽快。原来,这两年来,他虽然排名第一,可老是受孙德崖的气,他这个一把手除了拿着大印外,几乎没有别的权力,倒成了帮孙德崖掌管公章的秘书,所以他早就想把这个第一把手的位置让出去了。只要不让孙德崖接手,谁当他都没意见。 彭大被脱脱打得没有一点脾气,一路逃命已是狼狈不堪,来到这里,也只是想混口饭吃,哪知,才来第一天,吃第一顿饭,就成了这个地方的老大,简直是受宠若惊。他连忙推辞,可哪能推辞得了?最后,他向郭子兴深深地一拜,道:“既然诸位元帅如此厚待,彭某只得恭敬不如从命了。”彭大由此对郭子兴很有好感。 可惜,这个和谐社会才构建了几天,新的矛盾就又出现了。其实这个新的矛盾就是在郭子兴与孙德崖以往矛盾的基础上产生的。原来,孙德崖让彭大当第一把手,本意是想借此打压郭子兴,把彭大拉进自己的圈子里。可哪知,彭大倒很厚道,觉得郭子兴让贤让得干脆,因此对郭子兴很是感激,就无条件地把郭子兴当成了自己人。这真是把孙德崖气得半死,无奈之下,他只得又着力去拉拢赵均用。 赵均用的头脑十分灵活,是个很有心计的人,看到这个情形,立马就知道孙、郭之间的矛盾已深,因此很乐意插上一手。他想着,只要把这个团队的原班子搞乱,以后濠州城里,自己就是老大了,于是便立即加入孙德崖团队。 再说朱元璋,他当总管的第一天,就带着汤和到城中巡游,但见街头巷尾,到处是穿着破烂的饥民。朱元璋不由心下一酸,这些饥民的形象正是他这些年的写照。他是穷人的后代,自从有记忆以来,一直到前几天,从没有体验过吃饱的感觉。身上的皮肉只勉强包得住骨头,不管手往哪里摸,都是硬邦邦的骨头。虽然朱元璋现在长得很高大,但童年时,身体却很弱。他的父母既没有办法让他吃饱,更没有钱给他治病,无奈之下只得将他送到皇觉寺去。父母保不了他,那就让佛祖保佑他吧。人在危难的时刻,就会觉得佛祖的力量无比强大。 后来,朱元璋渐渐长大了,身体还真的越来越强壮,但他的父母的身体却越来越弱。在朱元璋十四岁那年,家乡闹起饥荒。四月初六,朱元璋的父亲饿死;初九,他的大哥饿死;十二日,大哥的长子饿死,二十二日,他的母亲饿死。就在那一年的四月天里,他家四口人都在饥饿的折磨下死去。 死者已矣,活下来的人除了悲痛之外,还得将死人埋葬。可是,对于朱元璋来说,埋葬死去的亡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们家没有棺材,更没有地皮。天地虽大,江山无限,可是一走出那间破屋,没有一寸土地是属于他们家的。 无奈之下,朱元璋和他的二哥只得把门板拆下来,把父母的尸体放在上面。可他们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抬。于是,他们只有在破屋里对着几具尸体放声大哭。 那天,空中下着倾盆大雨,电闪雷鸣,乌云满天翻滚。门外,雨水如注,几只野狗贪婪地望着门里那几具尸体,等着下一场盛宴的到来;门里,泪水成河,兄弟俩锥心泣血,全然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下去。 村里的人都听到了他们的哭声,但村民们也没有办法。几个小伙子跑过来陪他们,可除了陪同之外,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大家都一样穷,他们同样饥饿。后来,村里的地主刘继祖给了朱元璋兄弟俩一块地,终于让他们在那个风雨交加的日子里,把家里所有的亡人都安葬了。 朱元璋再也没有办法在村里待下去了,只得到皇觉寺里当了行童,成为专业和尚。当时,寺里也不富裕,也是有一餐没一餐地过着日子。和尚们基本都是靠化缘活命,而且,化缘的范围也是划得很清楚。朱元璋只是一个行童,什么资格也没有,好的化缘地带,都被划分给别的和尚了,朱元璋只能在没有一点油水的地方化缘。每当朱元璋饿着出去,又饿着回来,心里就充满无比的痛苦。有时他站在寺前,咬牙切齿,想要复仇。可是向谁去复仇呢?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但复仇之火却从此深深地埋入了他的心底。 从此,朱元璋就行乞似的到处游荡化缘。很多次,他都在饥饿的折磨中倒下,但最终又站了起来,继续活了下去。当然,在这次极其悲惨的旅行之中,朱元璋除了多次差点沦为野狗的口中之食外,还是有一点其他收获的。在辛酸无比的乞讨生涯中,他开始有了自己的宗教信仰。他认识了很多乞丐,其中有几个乞丐是明教教徒。在夜深人静时,他们不断地向朱元璋进行宣传工作,说加入了明教,就会得到弥勒佛的保佑,前途就会无限光明。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朱元璋当过和尚--在寺里是打扫卫生的行童,天天擦着佛身。有时被长老骂得多了,就生气起来,偷偷在金刚的身后涂抹。可金刚并没有对他这些不敬的行为有过什么表示,可见,佛祖、金刚们连自己都保不住,那他们还能保得住别人吗?虽然心中存疑,但朱元璋还是加入了明教,成为了明教教徒。 后来,韩山童和刘福通利用明教,发动了起义。成千上万的明教教徒都狂奔过去,加入起义队伍。朱元璋的那几个同行也放下破碗,拿起武器,当了起义军。可朱元璋却又回到寺里,继续他的和尚生涯。虽然,最终朱元璋还是走上了造反的道路,但那也是逼于无奈。 这些天朱元璋虽然吃饱了饭,还讨到了马姑娘,全身每个毛孔都塞满了幸福,可他一看到这些饥民的模样,还是不由心头一酸,于是决定开仓赈民。 听到朱元璋这个决定,汤和劝道:“这件事你得先跟元帅说说。粮草主官可是孙五四,这个仓库不是说开就能开的。” 这些天来朱元璋也知道,郭子兴和孙德崖等四人虽然都是濠州城里的红巾军元帅,但相处并不和谐。郭子兴地主出身,有点文化,但脾气火暴,而另外四人出身跟朱元璋差不多,是典型的贫下中农,起来举事,也是饿得实在没有办法,拿起刀枪砍官军,也就是为了解决肚子问题,并没有什么远大理想,所以,刚占了个濠州,就露出了暴发户的嘴脸,觉得自己了不起,因此反而看不起郭子兴了。 郭子兴势单力薄,只能忍气吞声,把火暴脾气收了,一点办法也没有。双方虽然都高举红巾军的伟大旗帜,但势力范围却划得清清楚楚。就像那次去劫粮草,也只是郭子兴的部队出动,而孙德崖四人的部队却只在城里站岗放哨,任那城外打得洪水滔天,统统事不关己--朱元璋越看越觉得,这个濠州城里的红巾军其实跟皇觉寺里的和尚差不多。皇觉寺里的和尚虽然都统一口径说自己是佛门弟子,可连化缘地点都划得一清二楚,你到你的地区化缘,我到我的地方找饭吃,井水不犯河水--虽然劫粮草的时候只有郭子兴的部队出动,可粮草运回来之后,却还要让那个孙五四管,因为他的职务就是粮草官,手里拿着仓库的钥匙。没办法,朱元璋只得跑去找郭子兴。他来到郭子兴的面前,道:“元帅,现在濠州城的饥民太多,咱们该开仓赈饥了。” 郭子兴道:“开仓?只怕没有几天粮食就被吃光了。饥民们吃光了粮食,咱部队还有的吃吗?” 朱元璋道:“咱们举事,本来就是驱逐胡虏,除却暴政,救民于水火。现在百姓就在咱的眼皮底下饿死,咱们却坐视不理,这还算是义兵吗?这跟暴元之兵有什么区别?况且,如果没有办法再弄到粮草,仓库里的粮草又能够咱的部队吃多少天呢?” 郭子兴一听,觉得此话有理,便说:“那你就开仓吧。”一听此言,朱元璋当即请了令旗,带着汤和就往仓库里狂奔。此时,孙五四正在屋里喝酒,喝得满脸通红。朱元璋来到屋里,拿出令旗,对孙五四道:“令旗在此,请孙总管开仓。” 孙五四转头一看,哈哈大笑之后,夺过令旗,大叫:“这个令旗老子不认识。现在濠州城里只有彭元帅的令旗才管用。”然后将令旗丢在地上,抓起一块肉,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猛嚼,嚼得眼珠子都差不多要凸出眼眶来,嚼得嘴边杂草似的胡子也在乱动。此前朱元璋做梦都在盼望自己有朝一日能以这个吃相死去,可现在他却差点在这个吃相面前把早餐吐出来。他指着孙五四大骂:“你小子也是挨饿出来的,现在才有几顿好饭,就看不起挨饿的人了。老子今天就要收拾你。”他一边说着,一边抓起孙五四的衣襟,然后一拳向孙五四胸口打过去。汤和也上来对着孙五四拳打脚踢。 孙五四大叫:“你们,你们敢打我?” 朱元璋大叫:“老子打的就是你。”说完,又是几拳打过去。 孙五四哇哇地把肚子里的饭菜都吐了出来。朱元璋叫亲兵过来,把孙五四捆了起来,然后抓起孙五四刚吐出来的脏东西,都灌到他的嘴里,再抓起一块抹布,把孙五四的嘴塞得紧紧的。最后,他从孙五四的腰间搜出钥匙,手一挥,带着汤和大摇大摆地出门,打开米仓。 他让士兵们骑着马到城中四处发布消息,教饥民们赶来领粮。满城饥民都跑到粮仓前排队领粮,都道:“郭元帅是菩萨啊!这样的军队才是真的义兵。”朱元璋看着大家领粮回去,也是兴高采烈,他觉得这个红巾军当得真的有意思了。 汤和道:“我就知道大哥行。跟大哥干,有意思!孙五四那小子平时老欺负人,他以为他是谁啊?以为有个当元帅的爹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朱元璋刚才气极,什么也不顾,那时就是叫他杀了孙五四也一刀捅下去了。这时听汤和一说,他立马知道自己刚才是真的鲁莽了。想想就是在平日里,孙德崖都不把郭子兴当一回事,动不动就在郭子兴面前大发脾气,现在自己竟把孙五四捆了,还大大地折辱了一番,这事在孙德崖那边可如何交差啊?弄不好,城里的义军就会发生火并,那可不是玩的。想到此处,朱元璋忙跑回去看孙五四。可孙五四已经不在那里,剩下的只有孙五四吐出的满地脏物。他立即赶回郭子兴大帐,可已经不见郭子兴。他又进后房去看,仍然不见。他大感不妙,忙进去问郭夫人张氏。张氏道:“是李六九过来叫他出去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李六九是孙德崖的亲兵。往时过来为孙德崖传话的正是此人。朱元璋跑出门外,来到凤冠门前,看到好多人在那里围着,赶紧问大家:“你们在看什么?” 有人道:“刚才郭元帅和李六九骑着马过来,一群来历不明的人冲过来,把郭元帅拉下马,然后暴打了一顿。” 朱元璋大惊,但他还是问:“李六九被打了吗?” “没有。” 朱元璋急忙跑回自己的帐中,然后派人把汤和叫来,说郭元帅被绑架了。汤和一听,大惊失色,道:“谁绑架了郭元帅?”朱元璋咬着牙,道:“孙德崖!你马上带上你的部队,我也带上我的部队,咱们过去跟孙德崖要人。”朱元璋和汤和带着部队直接开到孙府前。 此时,孙德崖和赵均用正在屋中喝着酒,商议着,是不是马上把郭子兴杀了,免除后患。按赵均用的意思,最好现在一刀砍掉郭子兴的脑袋。可孙德崖却犹豫起来,他道:“就怕朱元璋闹。这小子不好对付!” 赵均用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现在朱元璋还不知道。我们先杀了他,再想办法去抓了朱元璋,然后也砍了。” 正说着,听到门外吵吵闹闹。孙德崖出来看时,看到朱元璋正带着人在那里抓他的亲兵。孙德崖大喝:“朱元璋,你要干什么?” 朱元璋沉声道:“你不把郭元帅放出来,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孙德崖立刻换了脸色,笑嘻嘻地说:“你说什么?我一点都不明白。好像你是说郭元帅不见了?我也正要找郭元帅商议一些事呢。你找我要,我又找谁要呢?” 朱元璋冷冷地道:“我找李六九要。你马上把李六九那小子给我叫来。” 孙德崖道:“呵呵,我已派李六九去干别的事了。” 朱元璋手一挥,汤和带着士兵们冲进孙府。朱元璋对大家道:“你们给我搜,就是翻开地皮也要搜到李六九。谁拦就砍谁。如果找不到李六九,咱就把孙元帅带走,等李六九回来之后换人。” 汤和带着几个亲信,拿着雪亮大刀站到孙德崖的身边。孙德崖这才知道朱元璋实在够狠。他虽然经常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在郭子兴面前牛气哄哄,可这时在朱元璋的大刀面前,全乱了方寸。他结结巴巴地道:“你们不用搜了,郭元帅就在后屋的地洞里。” 朱元璋带着几个士兵来到后屋,打开地洞。洞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呻吟声。正是郭子兴的声音!朱元璋忙跳进洞里,把郭子兴扶了起来。郭子兴此时已被绳子捆了无数圈,丝毫动弹不得。朱元璋把他背起来,出了地洞。但见郭子兴身上血迹斑斑,显然被人狠狠地拳打脚踢过,而且下手很重,脸肿得跟脸盆一样大,两只眼睛和两个鼻孔几乎都快找不到了。朱元璋放下郭子兴,拿起刀来,把绳子全部割开。郭子兴仍然一言不发,只是咬紧着嘴皮,嘴角不时流出细细的血水。 朱元璋叫士兵们把郭元帅抬回去,自己临走前,转头冷然看了一眼孙德崖。朱元璋本来长得就不怎么养眼,这么冷然一视,孙德崖不由打了一个寒战。孙德崖从这个目光中,看出这小子是个什么都能做出来的人,而且手段比他们更狠、更强。可朱元璋却没有再为难孙德崖,而是带着队伍默默地离去了。 回到郭子兴的大帐,郭子兴这才大发雷霆之怒。他连脸也不洗,就大骂朱元璋:“你小子吃了豹子胆,居然敢拿孙五四开刀?你开仓了,你出头了,濠州的百姓对你感激涕零了。可老子现在是什么样?老子这个模样还是元帅的模样吗?”朱元璋知道郭子兴的脾气,所以只在那里低着头,不发一言。 这时,郭子兴的长子郭天叙进来,横着眼看了朱元璋一眼,然后径直向郭子兴走去,对郭子兴道,“父帅遭此难,全是朱元璋惹出来的祸。要不是他开仓,要不是他打孙五四,父帅你能受此辱吗?” 在朱元璋到来之前,郭天叙是郭子兴手下的第二号人物。可朱元璋来了没几天,因为把彻里不花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还解决了濠州城数万部队的粮草问题,一时成为红巾军的大英雄,这让郭天叙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总觉得这支郭家军以后会变成朱家军,所以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在郭子兴面前发发牢骚,说“为什么这么相信一个外来人?为什么把这么多大权交给他?现在他全是在为自己树形象啊!咱们迟早会毁在他的手里。”等等。 郭子兴这个人,除了脾气火暴外,还有一个毛病就是没主见,所以闲话听得多了,心里对朱元璋的信任也开始动摇了。这时又听了郭天叙的话,郭子兴更火了起来,觉得朱元璋真是害人不浅,于是立即转过那张尚血肉模糊的脸大喝:“来人!把朱元璋给老子抓起来,先关几天。” 接着,几个亲兵过来,不由分说地就把朱元璋按倒在地,三下两下就把他捆得像个粽子。朱元璋刚想大叫“元帅……”,郭天叙已经把一团破布塞进他的嘴里,让他的话死死地闷在喉头。 朱元璋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郭天叙,而郭天叙此时也正恶狠狠地盯着朱元璋。两个恶狠狠的神态相撞,郭天叙不由打了个冷战,身上的肌肉激灵了几下,然后心里骂道:“我为什么这么怕他?现在他不是牢牢地在我的掌握之中吗?” 朱元璋被带到牢房门口,一个狱卒把房门打开,朱元璋像一块枯木头一样被郭天叙亲手扔进牢里。朱元璋在潮湿冰冷的地面上滚了几下才稳住身子,好不容易才爬着坐起来。郭天叙看着朱元璋艰难地坐起之后,狞笑道:“朱元璋,你骗了我的父帅,成为我家的女婿;又打开粮仓,收买人心,真是居心叵测。哈哈,现在你人心收买到了,可自己却得在牢房里待了。告诉你,老子就要吩咐他们,不再给你送吃的了。你不想让那些饥民饿死,老子就让你饿死。只是可怜我的姐姐了,等几天之后,她只能看到你这个饿死鬼的尸体了。”言毕,他把门一关,很响地上了锁,然后哈哈大笑而去。 门关上后,牢房里瞬间黑暗起来。风从木栅中灌进,在朱元璋的耳边呼呼作响。屁股下的地板坚硬冰冷。对于这样的环境,还是朱重八时的朱元璋最是熟悉不过。但那是在他当乞丐时,是在皇觉寺当行童时。那时,他只是一心一意地混一顿一天半饱的饭,对身处什么环境从不在意。可现在他是郭子兴红巾军部下的高级将官,只是为了开仓赈民,便被投入大牢,而且还要在这里接受即将被饿死的结局,这实在让他受不了。 他一直努力,一直行走,就是想在这辈子还没有完结之前,吃几顿好饭,到入土为安的那天,不做个饿死鬼。这些天来,他觉得自己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觉得自己以后,即使死也是在战场上被敌人砍死,但绝对不会饿死了。可哪知,最后仍然要饿死。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一至于斯,夫复何言? 朱元璋坐在那里,整个脑袋都塞得满满的,可一点头绪也没有理出来。天很快黑了,而牢房外异常寂静,连只老鼠的脚步声也听不到。果然没有人送饭过来。那一夜,朱元璋在黑暗里睁着双眼,独自面对着这个冰冷的黑夜。他知道,除非现在也有人敢像他带兵跑到孙德崖那里索要郭子兴那样,来向郭子兴索要他,他才能被解救出去。因为,现在郭子兴已经对他恨之入骨,再加上郭天叙的坏话,郭子兴是不会主动把他放出去的。 看来,别人是指望不了了,只有靠自己。可现在他能靠自己吗?全身被捆得像个粽子,动弹一下都费力,哪还能越狱?而且一天没有一粒米进肚,就是让他翻墙也翻不动啊!他只得仰天长叹。他又想,要是有个人进来,多好啊!他整整一夜就只有这个念头。最后,他在这个念头中倒地睡着了。 当他第二天醒来时,墙缝里已经射入一束光亮,那束光亮像一条坚硬的棍子,从他的身边有力地擦过。朱元璋知道,又到吃饭的时间了,但这个吃饭时间是属于别人的,并不属于他。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再没有这个时间了。他咬着牙,等着死。 正在这时,有个重重的脚步声传来。这是他十分熟悉的脚步声。他心下大惊:“不会是她吧?”没错,这正是他的妻子--马姑娘--的脚步声。马姑娘的脚很大,跟男人的脚一样,所以走起路来很有力。 听到这个声音,他精神一振。他想不到妻子居然会知道他被关在这个地方,更想不到自己临死前还能看到她,这也算是老天有眼了。他的眼睛开始潮湿起来。 然而,更让他想不到的是,马姑娘居然还有钥匙。她到了牢门前,很响地开了锁,然后叫了声:“元璋。”朱元璋想答应一声,却说不出话来。马姑娘上前为他松了绑,道:“你饿了吧,我带吃的来了。” 朱元璋鼻子闻到了食物的香味,可却看不到食物在哪里。马姑娘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只热乎乎的面饼。只见她掏面饼时,脸都难受得变了形。 朱元璋一看,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很痛?哪里受伤了?”马姑娘道:“没有受伤。我昨晚看到你没有回来,去汤和那里问。汤和说你送我的父帅回家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我就跑回家,正好碰到我哥哥对亲兵们道:‘不要给朱元璋送饭。谁送打死谁。让他饿死。到头是饿死的,不是我杀的。’我听到之后,急忙赶回家。本想去求父帅放你,可我知道父帅最听哥哥的话,不会放你的。我想,你在这里肯定饿坏了,所以今天就做了这个饼想偷偷送给你。我来到帅府时,正好碰到母亲。我怕母亲发现,只得把面饼放进怀里。母亲拉着我聊了几句话,所以,我的胸口被烫伤了些。没事的。” 朱元璋往马姑娘胸口一看,只见两只乳房那里已经被烫得起了几个大水泡,乳头都烂掉了。朱元璋的眼睛里滚落下几颗大大的泪珠,全滴在马姑娘的胸口上。 他一言不发,抓起面饼,吃了起来。他一边狠狠地吃着,一边盯着马姑娘。最后,他道:“我吃饱了,你回去吧。你再去找汤和,他会有办法救我出去的。”马姑娘抱着朱元璋痛哭起来。朱元璋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赶快出去。要不,真没有办法了。你不能总这么偷偷地给我送饭啊。” 马姑娘出来之后,家也不回,直接就跑去找汤和,把朱元璋的情况说给他听了。汤和一听,也大吃一惊,骂道:“这几天真他妈的见鬼了。你打我,我关你,现在连朱大哥也给关了起来。如何才能救他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马姑娘道:“他说你会有办法的。” 汤和道:“难不成我也像朱大哥去救郭元帅那样,带着部队进去要人?”但他又想,这恐怕也不是好办法啊。看来朱大哥也不是让我用这个办法的。要是他想让我用这个办法,肯定就直接叫马姑娘跟我说了。 他对马姑娘道:“你先回去吧,我会想办法的。” 话虽如此,可他也知道,这个办法真的不好想,动脑子比动手要困难得多了。他想,现在我冲进去救肯定是救不了的。到时不但救不了朱大哥,恐怕连我也要给搭进去。得想办法让郭子兴把朱大哥放出来才妙。可如何让郭子兴放朱大哥呢?必须让郭子兴知道,这个部队里,不能没有朱元璋! 此时,正好元朝大将贾鲁带着部队围困濠州。敌众我寡,濠州的红巾军只得死死守住。第二天,有个探子进到郭子兴的帐里,报:“元兵直取定远。据说,要挖元帅的祖坟。” 郭子兴的老家就在定远。他接到探报之后大惊,忙把郭天叙叫来,问他怎么办。 郭天叙道:“我带军过去把元兵赶走。” 郭子兴道:“好,你去吧。” 郭天叙大喜,道:“父帅如果早就这么信任我,哪容得朱元璋那么嚣张。好像咱们郭家无人一样。” 郭子兴道:“我等你的捷报。你要是打了胜仗回来,我立刻处理朱元璋。你快去快回。” 郭天叙果然快去快回,但他带来的不是捷报,而是一身的血迹。在亲兵的扶持之下,他跌跌撞撞地进了大帐,把正等着消息的郭子兴吓得呆在那里。 郭天叙把亲兵推开,抹了一把嘴角的血丝,道:“父帅,胡兵太厉害了,我真的打不过他们。” 郭子兴这才霍地站了起来,指着郭天叙大骂:“你老是想抢功劳,现在不但差点赔了小命,只怕咱郭家的祖坟也保不住了。你这个败家子!养你真没用。看来还是要让朱元璋出来,打仗还得靠他。你就只会吃饭喝酒!” 朱元璋终于从那个黑暗的牢房里被放了出来。郭子兴早已摆好酒桌,亲自赔理道:“元璋,那天我被孙德崖打糊涂了,做了糊涂事,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这杯酒给你压惊。” 朱元璋虽然跟郭子兴打交道不久,但知道这家伙不但脾气火暴,而且极难容人,向来不肯认错。如今这么做自我批评,肯定是碰到了什么困难。他当下道:“此事皆因元璋鲁莽所致,元帅也不用这么自责。对了,天叙兄弟呢?” 郭子兴叹了口气,道:“他刚刚去打仗了,可被人家打败了。” 朱元璋道:“怎么,胡虏前来进攻了?” 郭子兴道:“不是啊,是敌人占领了定远,扬言要挖郭家的祖坟。我派他带兵去打,却打不过人家。” 朱元璋一听才明白,原来郭子兴放自己出来,是为了要保他们郭家的祖坟,当下道:“请元帅派朱元璋去攻打定远。” 郭子兴一听,果然笑着道:“好,那就辛苦你走一趟了。给你八千精兵。” 朱元璋回到住处,汤和早就等在那里,看到他过来,忙迎过去,道:“大哥你受委屈了。几天没有看到你,急死我们兄弟了。” 朱元璋看到汤和这个样子,就知道是汤和搞的鬼了,道:“你到底搞了什么阴谋诡计?” 汤和道:“我派人骗郭元帅说元兵要挖他们的祖坟,他当然得派郭天叙去打元兵了。郭天叙要是能打胜仗,这个天下谁都能打胜仗了。果然才到半路,就被人家一支游击部队打得落花流水,连定远的地界还没看到,就屁滚尿流地跑回来了。他一回来,我就知道大哥也该被放出来了。” 朱元璋道:“我是给放出来了,可现在郭元帅却叫我去拿下定远。” 汤和道:“那就过去拿下呗,省得在这里老让人家看不惯,还天天被这几个家伙支来唤去。” 朱元璋长叹一声,道:“我本来也没有什么想法,只想能吃上饱饭就行。后来,觉得既然当了这个兵、吃了这份饭,就得进行到底了。哪知,濠州城的这几位元帅却没有一点大志,天天只守着个濠州城,在这里争权夺利。跟他们混,同样混不出什么前途来。我刚才也好好地想了一想,报答完郭元帅的知遇之恩后,我们就回去拉自己的队伍。像孙德崖那样的人都能拉队伍,我们为什么不能拉?” 汤和道:“好。我永远跟大哥干。现在是个好机会,咱带着部队不去攻定远,而是跑到别的地方去,打出自己的旗号。郭元帅他们什么办法也没有。” 朱元璋道:“这岂是大丈夫所为?我连八千兵也不要他的。咱自己回去招募。” 汤和道:“好。” 朱元璋回去对郭子兴道:“现在暴元正部署对濠州的围攻,这里的部队仍然不能动。我先返回老家拉出队伍,再去平定定远。” 郭子兴道:“好。就依你的。” 朱元璋告辞而去。郭子兴望着朱元璋的背影,低语道:“定远敌人那么多,他能用新兵就搞定?” 郭天叙道:“父帅,这是他自己决定的。他要是死了,也怪不得谁。就怕他趁机跑了。” 郭子兴道:“他不是逃跑的人。他要是逃跑,就不是朱元璋了。” 第三章拉自己的队伍 朱元璋这次回家,与他那次乞讨回皇觉寺不同了。那次,他贫病交加,孤苦伶仃,回皇觉寺就是为了一天能喝上一碗稀饭,然后苟延残喘,蔫巴巴地活下去。但这次回来,他底气十足。 通过在濠州的几场战斗,他认识到,濠州城里那几个元帅,其实不过是几个胸无大志的废物。他们天天钩心斗角,对权力有着无穷无尽的欲望,但开疆拓土、发展事业的能力却差得要命。只占了一个小小的濠州,就安于现状,不思进取,这样下去,必败无疑。与其在那里混,坐等元朝大军前来剿灭,不如脱离他们,另起炉灶,堂堂正正地打出自己的旗号,干出一番事业来。 通过与元朝将领的交手,他也深刻地体会到“肉食者鄙,未能远谋”这句话的道理。且不说彻里不花那样的贪官,仗打得一塌糊涂,就连贾鲁那样在当今有名望的人物,也同样被自己打跑。经过权衡,朱元璋觉得,自己儿时的那些朋友,能力都远高于郭子兴、彭大、贾鲁这些人。如果把他们拉出来,组成自己的集团,今后必定事业辉煌。 濠州一年,朱元璋看透了这个世界。但是,到现在为止,这个世界仍然不知道朱元璋是谁。 回到老家后,朱元璋去看的第一个人就是徐达。徐达跟汤和一样,也是朱元璋小时候的朋友,也是天天跟在朱元璋屁股后面的小伙伴。徐达家也穷困不堪,此时看到朱元璋和汤和,也是喜出望外。在徐达那间破烂不堪的草房里,朱元璋道:“现在大元已经腐败透顶,红巾军大举义旗,已经搅乱天下。此时,正是大丈夫出世之际。我和汤和已经加入濠州的红巾军,你也跟我们干吧。” 徐达慨然道:“好。现在这个世道,你想当个良民,只能穷困而死。不如造反,说不定能出人头地,干出一番事业来。” 朱元璋道:“好。现在咱们要拉出一支自己的队伍。” 徐达笑道:“这个容易。现在到处是饥饿不堪的人,只要给他们一口饭吃,你叫他们干什么他们就会干什么。” 徐达又把一群自己认识的朋友介绍进来,这些人从此也登上历史舞台,成为朱元璋日后事业的好帮手。他们分别是:吴良、吴桢、花云、陈德、顾时、费聚、耿再成、耿炳文、唐胜宗、陆仲亨、华云龙、郑遇春、郭兴、郭英、胡海、张龙、陈桓、谢成、李新材、张赫、周铨、周德兴。朱元璋让这些人分头去拉人入伙,不过几天时间,就拉到七百人。朱元璋决定带着这七百人到定远去。 汤和道:“七百人也不够打定远啊。” 徐达道:“一路招兵买马,到定远时,咱们的队伍就浩浩荡荡了。听说定远边上有个驴牌寨,那里有几千人,都做着土匪的行当,没有什么大志。咱想办法去把这支队伍也变成咱们的力量。” 朱元璋道:“好。” 他们一路拉人,到驴牌寨时,队伍已经有一千多人了。虽算不上浩浩荡荡,但也算是初具规模了。这个时节,不但草民不好当,就是土匪也难以过上好日子了。驴牌寨的三千人此时也正处于等米下锅的困境。近来,这支土匪四处开展打、砸、抢的工作,但打来打去,什么也打不着。土匪第一把手这才知道,在这个世道上,想让三千人吃上饭,是多么困难。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办法来。土匪的活动范围是有限的,一般只在自己的活动半径里开展业务,这个半径没有搞头了,就意味着他们的土匪生涯做到头了。 驴牌寨的第一把手终于决定让出老大的位子,谁来当老大他都没有意见。可没有人来接手。土匪头子这才知道,并不是所有的领导位子都有人抢。最后他对大家道:“那咱就找一支力量去投靠吧。” 土匪们本来就没有什么信仰,跟谁混都是混,只要能有吃有穿,别的都不管。但土匪头子还是跟一般土匪不同,他道:“咱找的投靠对象一定要有水平,有能力。否则,以后仍然吃不饱,穿不暖。” 有个土匪道:“那咱投到定远那里吧,那是官府的部队,有军饷,咱以后可以吃上粮饷了。” 另一个土匪道:“你能吃上粮饷?现在遍地红巾军,天天找官兵打仗。前一段贾鲁的十万部队不是给濠州的红巾军打跑了?贾鲁是什么人,是二品大员啊,而且名声还不错。连他都打不过人家了,我看啊,这个大元天下,不久就要换了。还是投红巾军才是长久之计。” 第三个土匪道:“红巾军现在闹得虽然很大,可也不是铁板一块。大家都是举着红巾军的旗号,各干各的。咱要投奔红巾军,也要看看对象。否则,你投到徐州那样的红巾军队伍里,仍然是死路一条。” 土匪头子道:“我知道打败贾鲁的人叫朱元璋,现在他的队伍就在附近,咱是不是可以考虑投了他?” 大家当然没有话说,连贾鲁都可以打败的人,跟他干,不会丢脸的。但土匪头子还是要脸的。虽然是土匪,但多少还算个领导,于是,他派了人过去跟朱元璋联络,表达自己要投降的良好意愿。 朱元璋一闻此讯,大喜,当即表示热烈欢迎。为了表达诚意,他将只身一人来到驴牌寨,跟寨主见面,商谈投降事宜。寨主果然很要面子,想着办法弄出一桌饭局,招待了朱元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寨主道:“听说朱公子到来,我们都非常高兴。现在能跟你见面,真是幸会啊。” 朱元璋道:“寨主大名,郭元帅早就如雷贯耳。如今听说寨主在定远这里独抗官军,怕有闪失,所以特地叫元璋过来跟寨主见面,希望寨主以后能带着兄弟们加入红巾军。” 寨主满脸堆笑,道:“我们正有此意。以后,我们就在朱公子手下干了。三天之后,咱们办理手续。” 朱元璋想不到这个寨主这么爽快,道:“好,三天之后,咱们再见。” 大家一听,都说:“这帮土匪真有大局意识,只一谈之间就愿意合并。”可徐达却摇摇头,道:“我看未必。只有办好了手续,这事才算大功告成。说不定,明天他们就又不干了呢。” 周德兴道:“不会吧?都说好了呢。” 徐达道:“要是他们那么讲信用,还是土匪吗?”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朱元璋派费聚作为使者,过去跟土匪见面,然后就等消息。费聚很快就回来了,大家看到费聚的神色果然不对劲。朱元璋问:“事情如何了?” 费聚道:“他们又反悔了。他们说,还是继续当土匪好,还说多谢朱公子的好意。” 徐达道:“可能他们知道咱只有这点力量,觉得单薄了;又见咱还有点吃的,估计就又起了不良之心。咱得尽快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否则,他们就会跟咱们纠缠到底。跟一群土匪耗下去,太不合算了,得立即想办法动手。” 汤和道:“咱只有一千人,而且这一千人从没有参加过战斗。” 朱元璋道:“还是跟他们比脑袋,比手脚永远是下下之策。徐达你带着一批人假装运一些物资过来,然后我再派人过去说是郭元帅派人送粮来了,请寨主过来接收。” 寨主一听,心想:“看来红巾军真的是太看好咱们了,明明说不跟他们干了,还送粮草过来。可以不投他们,但粮草不能不要。”于是他一脸傻笑地走出寨门,来到朱元璋的面前。 朱元璋的脸冷冷的。寨主一看,这才知道自己错了。但现在知道错了,还有什么用?朱元璋冷冷一挥手,左右上来,把寨主捆得结结实实。朱元璋对寨主道:“玩阴谋诡计?你太嫩了。对不讲信用的人,我从来不客气。你不是爱玩阴的吗?我现在就玩给你看。”于是他当着寨主的面,派人进寨子里传话,道:“请兄弟们来搬东西。” 寨子里的那些土匪基本都是见利忘义之徒,一听说有东西可搬,也不想想,过来传话的人不是寨主,而是朱元璋他们的人,便往外冲。只见一干人争先恐后地出来,可最后,东西没有搬成,人却全成了朱元璋的俘虏。 朱元璋把那些俘虏全部集中起来,道:“所有责任都由寨主负责,其他的人都没有事。愿意干的留下来,不愿干的可以走人,但没有路费。”然后当场斩了寨主。 那三千人本来就是无路可走才来当土匪的,现在你放他们回去,他们能往哪里去呢?于是,都加入了朱元璋的队伍。此事一传开,附近山头的土匪也纷纷加入了朱元璋的队伍。但朱元璋仍然不满足,他又把目光投向了另一支队伍。这支队伍比他的队伍强大多了,人数有两万五千。这支队伍的带头大哥叫缪大亨,他们占据的地盘叫横涧山。 朱元璋把大家集中起来,道:“要在短时间内壮大咱们的力量,就必须把缪大亨的力量收编了。” 周德兴道:“他们人多,咱不能硬来吧?是不是派人去做思想工作,让他们投降。” 徐达道:“现在附近的力量纷纷投降,他却纹丝不动,也没有跟咱们联络过,肯定是不把咱们放在眼里。而且据我所知,此人跟元将张知院甚好,前番曾配合元兵围攻过濠州,属于死硬的地方军阀。对于这样的人,咱们还是得硬来,否则,其他力量看到咱们全玩阴的,对咱们的名声也不利。所以,咱们必须亮出手段,让人家知道咱们是有战斗力的。” 朱元璋道:“好。我同意徐达的意见。不过,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仍然要靠智取。” 徐达道:“夜间行动。现在他不知道咱们有多少力量,夜里发动突袭,打他个措手不及。” 朱元璋道:“这段时间,咱们到处招降土匪,动作太大,他肯定对我们有所防范。所以,咱们如此如此。” 缪大亨不是一般的土匪,他一直关注着朱元璋的动作。看到其他各路土匪纷纷投靠朱元璋,使得朱元璋部的力量越来越大,他便一直对朱元璋保持着警觉,不断派出探子了解朱元璋的动态。没几天,探子回报:“朱元璋已经率部队离开了。” 缪大亨一听,不由哈哈大笑,站在营门前道:“我就知道朱元璋不敢动横涧山的念头。咱可是大元的正规军,哪是那些土匪可比的?朱元璋走了,算他聪明。” 缪大亨这几晚果然连续睡了几个大觉,每次醒来时,一点风吹草动也没有,好像这个世界已经彻底太平无事。然而,这样的太平日子没有持续到第六天。 这天,缪大亨正在打着雷鸣般的呼噜,突然听到外面杀声大起。开始他还以为是在做梦,可睁开眼再听,那声音却是真真实实的。他忙踢开床单,霍地跃起,连衣服也不穿,只穿着一条短裤就出来了。等他出来一看,但见门外火光冲天,一个黑脸大汉舞着大刀飞奔而来,而缪大亨的部属此时都还在熟睡,只有缪大亨一人在战斗。缪大亨的神志这才完全清醒过来,他左顾右盼,喊人起来战斗。可那个黑脸大汉已冲到面前,大刀狠狠地砍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缪大亨忙用刀架住。他感到对方的刀很沉,力量很强,知道再招架下去,自己必死无疑。于是大叫:“你是谁?” 那大汉喝道:“我是濠州大将花云,特来取你狗头。” 缪大亨知道,到了这个地步,再死硬下去最后只有一死,忙道:“我不打了,我投降,行不?” 花云大喝:“先放下你的大刀。” 缪大亨很听话,手一松,大刀“咣”一声落下。于是,曾经威风八面的横涧山老大现在身上就只剩下一条短裤了。 花云道:“我可以不杀你,但你必须下令你的部队不许战斗,统统投降我军。” 缪大亨连连点头,道:“行啊。” 他立刻把传令兵叫醒,让他把所有部属集中起来。然后,缪大亨光着身体宣布:“朱公子已经破了大寨,咱们反抗无益。现在我宣布:向朱公子投降。” 不一会儿,朱元璋和徐达等人陆续进来。朱元璋大声对大家说:“你们服也不服?我的部队只有几千人,但却把你们两万人打败了。” 缪大亨很聪明,这时连忙大声道:“我服了。”其他的人也跟着大叫:“服了。愿意投降朱公子。” 朱元璋道:“你们的人数是我们的几倍,还占据着有利的地形,可最后却被我们轻松地打败了,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告诉你们,这是因为你们一直是一支土匪式的部队,是一支没有军纪的部队,一支从来没有进行过训练的部队。这样的一支部队,人数再多也没有用。所以,从今之后,大家一定要加强训练,建立严密的军纪,并且严格遵守。” 其实,在此之前,朱元璋手下的这些部队,也是一支没有军纪、没有训练过的军队。但他和徐达却清醒地认识到,要想让部队有战斗力,此两项缺一不可。否则,你的队伍再怎么浩浩荡荡,也只是一支人口数量庞大的土匪军而已。 经此一战之后,朱元璋立刻着手训练部队,一支由各路土匪集合而成的队伍终于走上了正规军的道路。朱元璋望着越来越整齐的部队,觉得自己已经向前迈了一大步,这一步让他的部队与郭子兴等人的部队有了本质的区别:他们不再是一群乌合之众。 收服横涧山,朱元璋声威大震,他决定向滁州进军。不久,滁州就出现在朱元璋和他的战友们眼前。滁州不是濠州,滁州的地形很复杂,读过书的人一定都知道那句“环滁皆山也”。四面环山,在军事上是什么概念?就是易守难攻但再怎么易守难攻,也得攻。仍然是花云为先锋。这哥们脸膛黑得发亮,砍人也很黑,从不手软。 开始时,元兵并不把朱元璋的部队放在眼里,以为这支部队也跟一般的红巾军一样,看到城墙就蜂拥而来,拼着老命攻击,毫无战法,便在城外摆开阵形。 花云率部直冲到城下,看到敌人的阵地,同样不把敌人放在眼里。他这时只带一千人,却毫无惧色,大刀一挥,吼声连连,带头便冲进敌阵。这一千人都经过训练,战斗力极强,眼见花云这么生猛,当然也不甘落后,都跟着他大砍大杀。 元兵立马就给砍蒙了,待回过神来,要抵抗时,朱元璋已经率大队人马杀到。元兵一看,刚才一千人都快挡不住了,现在突然蜂拥杀来这么多人,哪能顶得住?于是齐声大喊,四散而逃。 花云抢了城门,直杀进去。城内元将刚才还在城头观战,看到敌人这么锐不可当,城外阵地一触即溃,知道劲敌来了,早已“三十六计走为上”。朱元璋的部队打进城里,居然一点抵抗也没有遇到。滁州城就此拿下。 此时,很多人都看好朱元璋,纷纷来投奔他。先是冯国用、冯国胜兄弟,然后是李善长,都在此时成为朱元璋的属下。这回,除了一群武夫之外,朱元璋终于有了李善长这个文人帮忙。朱元璋很高兴,觉得自己的事业真的越来越红火了。 有一天,侍卫长徐六三进来报告:“主公,门外有个老妇人,带着两个男孩子求见。” 朱元璋问:“他们是什么人?” 徐六三道:“那妇人说,她的丈夫叫朱兴隆,那个男孩叫朱文正。” 朱元璋一听,不由大喜,立刻放下案头公文跑了出来。果见门外正站着三个人:两个大男孩,一个老妇人。那个老妇人正是他的嫂子。他的哥哥朱兴隆死后,嫂子便带着她的儿子朱文正外出。此后,朱元璋再没有听到他们的讯息。哪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到他们。 那老妇人叫道:“重八……” 朱元璋叫了声:“嫂子,你来了。”两下已是泣不成声。 朱元璋伸出两只手,拉了两个大男孩的手。老妇人对两个男孩道:“文正,这是你的叔叔。”她又对朱元璋道:“这是朱文正,这是李文忠。”李文忠是朱元璋姐姐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外甥。 但见三人站在那里,都瘦骨伶仃,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全靠几条布带捆着,这才裹住身体,没有让肉体裸露出来。脚下也没有鞋穿,光着的脚丫子,都裂开一条条缝隙。 朱元璋见他们这个模样跟自己那些年讨饭时的情形一模一样,心下甚是酸楚,忙把他们拉进帐中,叫徐六三找几套衣服给他们换了,然后又摆了一桌饭,让他们吃了个饱。这时,朱元璋尚未有子女,看到哥哥的儿子,不由甚是疼爱,当时就让朱文正在自己的房中睡下。 第二天,朱元璋登上城头,遥望远山,不由意气风发。滁州虽不是大城,但比起濠州而言,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他做梦也想不到,一年前,他还是一个衣不蔽体,躲在风雨飘摇的皇觉寺里,面对兵荒马乱,一日数惊,不知道明天的命运将是如何的穷小子,而一年后的今天,他却已是手握三万大军,站在滁州的城头,眼望天下的大将军。此时,他的胸中已隐隐然存有天下了。 当然,现在他还仍然打着红巾军的旗号,算是郭子兴的部属,被任命为镇抚。不过,现在的郭子兴已经全然没有当初的锐气了。朱元璋走后不久,郭子兴立即陷入极度孤立之中,几乎天天被那几个人批斗。孙德崖很多次想直接制造事件,让郭子兴彻底消失,可赵均用却道:“要是杀了郭子兴,朱元璋放不过咱们。现在朱元璋手下有几万人马,要是杀回来,你我都完蛋。” 孙德崖道:“可我实在看郭子兴不顺眼。” 赵均用道:“把朱元璋调回来,然后把他也干掉,这才是斩草除根之法。否则,治标不治本,后患无穷。” 此时,濠州城中名义上的第一把手仍然是彭大。彭大虽然很同情郭子兴,但知道他斗不过赵均用等人,便也倒向了赵均用那边。如此一来,郭子兴彻底成为弱势人员。赵均用提议把郭子兴带到泗州,然后派通讯员传达命令:调朱元璋到盱眙防守。 朱元璋接到信后,问使者:“这是谁的主意?现在我正四处扩大根据地,哪能去盱眙?” 使者道:“听说是彭元帅和赵元帅的建议,郭元帅也赞同。” 如果只说是彭元帅,也许朱元璋就真的信了,可把赵均用拉进来,就是打死朱元璋,他也不会信。他叫通讯员回去复命,说自己不能执行这个命令。至于为什么不执行,赵元帅会明白的。 赵均用真的很明白,一时也不敢有什么行动。朱元璋虽然被郭子兴关进牢房,差点成为饿死鬼,但此时,他仍然很厚道,并没有忘记郭子兴收留他、重用他的大恩。他知道,赵均用和孙德崖两人虽然经常打败仗,但心很黑,整自己人很有一套,所以他还是经常派人去泗州那里打探情况,看看他们有没有对他的岳父大人怎么样。 彭大虽然倒向了赵均用一边,但两人之间也不和谐。本来,他们把郭子兴弄到泗水是想叫朱元璋移兵盱眙,然后发动突然袭击,把朱元璋拿下。没有了朱元璋,郭子兴就是废物一个,处理起来那就全凭心情了。可哪知,朱元璋却不理那一套,强硬地回绝了他们的要求。两人无事可干,就对着干了起来,而且干的动静还很大。两人先是争吵,然后从文斗到武斗,最后彭大被一支冷箭射中,当场牺牲。 朱元璋听说这个消息后,也急了起来,忙叫李善长帮他起草了一封信,直接寄给赵均用: 公昔困彭城,南趋濠,使郭公闭门不纳,死矣。得濠而踞其上,更欲害之,毋乃所谓背德不祥乎?郭公即易与,旧部俱在,幸毋轻视,免贻后悔! 赵均用读着这封充满威胁口吻的信,手就发抖了。他这时也很清醒,知道砍郭子兴比砍一条狗还容易,但朱元璋的势力摆在那里,他要是敢动郭子兴一根毫毛,朱元璋就敢杀他全家。可现在郭子兴在他手上,放又不是,杀又不是,这让赵均用郁闷不已。 朱元璋也怕赵均用匪气一发作,岳父大人的脑袋就真的落地了,便派人给赵均用的左右送了很多银两。赵均用是个极为自私的人,他的左右当然也不是什么有道德、有理想的高尚人士,拿着人家的好处,一有机会就做赵均用的思想工作:“与其把郭子兴留在这里白白浪费酒菜,倒不如让他自行下课,送朱元璋一个人情,也显得咱们大度。” 这些话听得多了,赵均用也认为很正确,于是找到郭子兴,对郭子兴道:“朱元璋现在人多势众,干得轰轰烈烈,你是不是该去看看他?”郭子兴一听,高兴得要命,道:“我好久没有看到他了。” 于是,郭子兴带着一家老少,连同朱元璋的夫人马姑娘一起来到滁州。郭子兴见到朱元璋时,受到了朱元璋的热情接待。郭子兴也不是笨蛋,回想到自己以前对付过朱元璋,很怕他会报复。哪知,见面的第一天,朱元璋就把大家召集过来,当众宣布:元璋能混到今天这个份上,全是郭元帅栽培的结果,元璋永远是郭元帅的下属。现在郭元帅亲临滁州,亲自带领咱们干事业。所以,我提议,拥戴郭元帅为滁阳王。 大家当然没有异议。李善长当场布置了一套仪式,就让郭子兴称王。朱元璋也把兵权全交给了郭子兴。郭子兴此番前来,本来是想投靠朱元璋,保住这条老命,哪想到朱元璋竟会把几万部队交到自己的手上? 汤和有些急了,找到朱元璋,道:“镇抚,你这么做怎么也不跟大家商量一下?咱好容易打出这个局面来,你就全交给人家了?不是我说郭元帅不好,可郭元帅是真的不好啊!他不是干大事的人,他就是土财主一个,有了一块地皮,就得意忘形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朱元璋却笑了笑,没有说话。 汤和又对徐达道:“你怎么也不说话了?” 徐达也笑了笑,道:“我也没有话说了。” 汤和看了看两人,两张脸虽然形状不同,但神态却高度一致,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呆了一呆,突然道:“我也知道了。”三人哈哈大笑。 郭子兴对朱元璋的感激之情,没几天就消失了。有一次郭天叙登上城头,看到朱元璋正和徐达在那里比比划划,他走到近前,徐达却理也不理他。他勉强地笑了笑,上前跟他们打了声招呼。 朱元璋回过头来,看到是他,忙行了个礼,道:“郭兄弟来了。我们正在商讨,现在四周元兵都在调动,我们也当有所准备。不知郭兄有何高见?” 郭天叙只是苦苦一笑,道:“我刚到这里,情形尚欠了解,还得依靠各位兄弟了。”说罢便离开城头。 郭天叙离开时,是咬着牙的,拳头也握得紧紧的。他咬着牙、握紧拳头来到郭子兴那里,道:“父王,我看这个朱元璋不是什么好东西。” 郭子兴道:“为什么?” 郭天叙道:“现在他天天带着他的那一帮党羽在城头规划。这些军国大事,理应在父王帐下讨论,可他们却自己在那里商讨,把父王丢在一边,他们的眼里还有父王吗?说是把统帅大印交给父王,说是把兵权让给父王,可现在父王真的拿了兵权吗?我看朱元璋比赵均用还要坏。” 这些年来郭子兴被孙德崖和赵均用两人逼得好苦,这时一提到赵均用,全身不由血脉偾张,道:“看来不能再软弱下去了。” 郭天叙说:“好。在他还没有跟咱全面摊牌之前,先解决他。这事越快越好。” 郭子兴道:“这事也只能由你一个人去完成了。” 郭天叙道:“父王就听好消息吧。” 郭子兴道:“你准备用什么办法?” 郭天叙道:“请他喝酒。” 郭子兴道:“好。” 郭天叙得到父亲的赞赏,一时高兴得脸上全是笑。他走出大帐,正好碰上马姑娘。马姑娘的脚虽大,但心却很细。这些天来,她老是看到这个兄弟愁眉苦脸,此时却见他笑得这么灿烂,就问:“今天有什么喜事?” 郭天叙仍然在笑,道:“父王叫我请朱元璋喝酒呢。” 马姑娘一听,心里就有点怀疑了,请喝个酒而已,值得这么高兴? 她赶紧跑回去告知朱元璋,让朱元璋去喝酒时要小心。哪知,赶到家里时,却不见了朱元璋。她问亲兵:“镇抚呢?” 亲兵道:“刚才王府派人来,说是请镇抚大人去吃酒。他已经去了。” 马姑娘大惊,急忙跑过去。半路上,正好碰见徐达,赶紧把事情跟徐达说了。徐达一听,大惊失色,忙翻身上马,向王府直奔过去。 郭天叙想不到朱元璋来得这么爽快,心里暗道:“真是天助我也!” 两人坐定,郭天叙对朱元璋拱拱手道:“朱公子,咱本来就是一家人,以前我们郭家对不住你,这杯酒我给你赔不是了。来,干杯。” 朱元璋道:“哪里。当年朱元璋穷途末路,投奔濠州,幸得大王收留,且多加重用,朱元璋方有今日。说到感谢,是朱元璋该感谢大王和公子才对。我看,这杯酒还是先敬大王。请大王出来一起喝,朱元璋才敢拿杯。” 郭天叙想不到朱元璋居然会来这一手,忙道:“父王今天有点不适,所以没有前来。我就替父王喝了吧。” 朱元璋道:“父王到底如何不适了?我该向他请安才是。”说着,就向后房走去。 正说着,郭子兴从后房出来,道:“哈哈,我没有什么事,元璋不必挂念。”说着,也坐到了桌边。仆人在桌上加了一个酒杯,朱元璋给郭子兴倒了酒,然后举起了酒杯。 郭天叙一看,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暗道,老天终于要开眼了,也举起了酒杯……心念未已,突闻门外马蹄嘚嘚,有人冲了进来。亲兵大声道:“没有小王爷的命令不能进去。”但闻得“扑通”一声,有人倒地。 郭天叙霍地站起,大喝:“谁这么大胆?” 话声未落,只听得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传来。郭氏父子和朱元璋抬头一看,却见徐达大步进来。 徐达看到朱元璋还拿着酒杯站在那里,涨红的脸才恢复原样,大声道:“刚接探报,元兵将大举前来,现已经围住六合。六合危在旦夕,请咱援救。还请大王及镇抚定夺。” 朱元璋看到徐达神色严峻,盯着他手中的酒杯,立刻知道这酒万万喝不得,便把酒杯放下,道:“大王,赶快传令诸将集合大帐。”然后跟着徐达就往外走。 郭天叙道:“镇抚的酒……” 徐达道:“军情紧急,迫在眉睫。这酒什么时候都可以喝的。”说罢,拿起朱元璋放下的酒杯。 郭氏父子一看,知道事已难成,只得道:“还是军情要紧。”也向大帐走去。 不一会,诸将都已到帐,郭子兴把元军大举前来的事跟大家说了,然后道:“现在六合已经被困,咱们兵少,难以前往,还是先想法守住滁州吧。” 朱元璋一听,道:“六合在滁州之东,与滁州唇齿相依,六合要是陷于敌手,滁州绝难守得住。所以,我认为,不管如何一定要援救六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朱元璋在说这话时,徐达看到郭子兴一脸愠色,知道这个王爷一点不想去救六合,便向朱元璋使个眼色。朱元璋一看,马上就想起,原来守六合的是孙德崖的部队。孙德崖多次把郭子兴玩得半死,郭子兴做梦都想砍掉孙德崖的头。可郭子兴又没有本事砍孙德崖的头,于是只有怀恨在心。他想砍孙德崖,也想把所有跟随孙德崖的人砍死。现在元兵去灭孙德崖的手下,他不去落井下石已经是大人大量了,哪还会去救援? 郭子兴道:“这恐怕是元兵的声东击西之计。咱大军开进六合,他们立马就会奔向滁州。咱刚刚拿下滁州,立足还未稳,还是先保滁州为妙。六合一个小地方,等咱们的势力强大了,再去拿下来。” 朱元璋一看,忙道:“如果六合陷于敌手,则滁州就会成为孤城,四面受阻,陷于敌人的合围之中。到时,城中军心、民心势必瓦解。所以,六合非救不可。救六合,就是救滁州。请大王三思。” 郭子兴听到朱元璋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知道朱元璋已决意要去救六合了。现在虽然他是大王,是全滁州城第一把手,但这些部队却全是朱元璋组织起来的,而且能打的将领也是全是朱元璋的兄弟,自己若再争下去,只怕这些人翻脸,到时候后果会极其严重。郭子兴只得道:“既然如此,请元璋带兵去救六合。” 朱元璋当时行礼道:“我跟耿再成带兵过去。” 朱元璋同徐达回到自己的营中。徐达拿出那杯酒,叫来一只狗,把酒倒进饭里,然后喂狗吃。那狗才吃了几口,便闷叫一声,倒在地上。朱元璋吓得大惊失色。如果徐达再晚一点,现在他就像这条狗一样,倒地而死了。他脸色刷白之后,对徐达道:“此事,就只有你我知道,不要张扬出去。”徐达点点头。 朱元璋和耿再成带着部队一路狂奔,到六合外围时才知道,包围六合的元兵人数众多,他们老远就听到元兵攻城的嘈杂声。 前方的探子报:“现在元兵势大,连日猛攻,六合已经支持不住了。” 耿再成道:“镇抚,咱们杀上去吧。” 朱元璋道:“如果杀上去,咱们也完了!” 耿再成道:“那怎么办?难道又撤回去?” 朱元璋道:“更不能撤。咱们一撤,六合城里的斗志就会全无,咱们的士气也会下降,到时敌人再乘机尾随猛打,咱们也会大败亏输。” 耿再成道:“那怎么办?” 正说着,前部报:“元兵已杀了上来。”朱元璋看时,只见一队元兵已经冲到了,急忙下令迎敌。 士兵们突然碰到敌人,一时不知所措。那些元兵正是脱脱的手下。脱脱是大元的丞相,前些天大破红巾军的张士诚,占领高邮,之后前来围攻六合。六合的红巾军本来战斗经验就不丰富,才一接触就被打得缩在城里,能坚持到现在,完全是怕元兵得胜之后屠城。 小小六合城,居然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元兵异常恼怒。这时看到朱元璋部队前来援救,立马分兵出来迎敌,打算通过一场野战来取得胜利,所以攻得十分猛烈。红巾军的前锋被杀得纷纷后退,元兵铁骑纷纷踩过红巾军的尸体纵深杀入。 朱元璋一看,急忙对耿再成大喝:“咱们冲上去,把敌人打退。”两人催马前冲。 耿再成从一名士兵那里夺过一柄长枪,向当先的那名元兵猛掷过去。那也是一名骑兵,正举着狼牙棒,不断地向后退的红巾兵的头上打去。这家伙天生大力,狼牙棒落处,便有红巾军士兵脑袋开花。片刻之间,就有数名红巾兵死于非命。他此时杀得正兴起,以为红巾军已经被他杀怕,只有后退或等死的结局了。哪知,后阵中居然飞出一柄长枪,猝不及防,竟被长枪贯胸而过,当场落马而死。 耿再成的速度也是奇快,在众元兵惊愕之际,已经跃马冲到,大刀起处,一名元兵的半边脑袋已飞落而下,打在另一个元兵的脸上。 朱元璋也大声呼喝着赶到,舞刀到元兵队里冲杀。红巾军看到主帅都已经冲了过来,突然间精神大振,齐声发喊,跟着朱元璋向前冲。耿再成大喝:“今日若不死战,我们必将战死!” 正说着,一支长矛向他刺来。他纵声长笑,也不偏过,左手一夹,再一拉,那名元兵竟被拉了过来。耿再成大喝一声,右手长刀砍过去,元兵尸体落地。 朱元璋连杀两名元兵,沐血奋战,全身也是血迹斑斑。在朱元璋和耿再成的死战之下,红巾军的阵脚终于稳住,开始向元兵发起反攻。 元兵想不到这队红巾军居然不是乌合之众。元军原以为红巾军已经沦为被屠杀的对象,哪知他们竟然能逆势而行,发起反攻,而且突然间个个变得面目狰狞可怖,疯子似的发狂猛杀,不由心生怯意。 朱元璋一见,立即带头冲向敌阵,部众也跟着杀入。元兵纷纷退却。耿再成大叫:“杀啊!把元狗斩尽杀绝!”朱元璋却一挥手,鸣金收兵。耿再成转过头,道:“镇抚,为何?” 朱元璋大马一指,道:“你看那里。”耿再成一看,只见前头大旗飘飘,元兵又在大规模集结。 朱元璋道:“刚才跟咱们遭遇的只是小股元兵,现在他们大队人马就要围过来了。咱们本来日夜奔袭,已经十分困乏,现在又要面对数倍于我们的元兵,若再恋战,必败无疑。” 耿再成道:“可我们就是现在要撤,也撤不成啊!” 第四章兵贵神速 朱元璋曾在这一带化过缘,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他道:“附近有一个叫瓦梁垒的旧兵营,咱们可以到那里死守。” 瓦梁垒本来是军营,当年朱元璋在饥寒交迫时,曾躲到这个地方,受到这里村民李七六的救助。现在他再到垒前时,但见垒门大关,门头上有人举着刀枪。 耿再成说:“咱们攻进去吧。” 朱元璋道:“不。”他放下武器,下了马,走到门前,对着门头大声喊:“请李七六大哥出来,我要见见他。” 门头上的几个人转头相视,一个道:“去把李大哥叫来。”不一会,一个大汉出现在门头,朱元璋一看,就认出了李七六。 李七六大叫:“谁找我?” 朱元璋笑道:“我是朱重八啊,李大哥不认识了?” 朱元璋本来面目特别,最容易让人记住。可他当年来瓦梁垒时骨瘦如柴、奄奄一息,又是个和尚头,与现在一身铠甲、威风凛凛的模样大相径庭,一时间,李七六哪敢把这个朱元璋跟以前那个小和尚联系起来?他呆了一呆,确信是朱重八后,才道:“你还活着啊!” 朱元璋笑道:“当年多蒙相救,朱重八命不该死啊?现在我已经投奔红巾军,正与元狗大战,请开门容我们进去。” 李七六一挥手,叫了声,“开门。放重八兄弟进来。”但见垒门大开。朱元璋对耿再成一挥手,便当先进去。红巾军在耿再成的带领下进垒。 李七六迎了上来,拉住朱元璋的手,道:“真想不到,居然是你来了。” 朱元璋道:“元狗大批部队就要杀上来了,咱先想办法守住这里。” 瓦梁垒也不大,一下挤进两万人,一时间拥挤不堪,刀枪碰撞之声不绝于耳。村民们都躲在房里不敢出来。朱元璋对耿再成耳语几句,耿再成行礼而去。 朱元璋笑着携了李七六的手道:“去你那里喝几杯。” 李七六道:“元狗不是马上要杀进来了吗,还能喝酒?这次他们攻打六合的兵很多啊,咱还是守垒要紧。我看你们的人马也不算多,我叫村里人一起拿武器上来,帮得上一点是一点。否则,元狗杀进来,我们都得被砍头。” 朱元璋道:“元狗杀不进来的,你放心。” 话说脱脱闻知滁州派兵援救六合,援军现已退守瓦梁垒,心下大喜:“来得好啊,省得我还要去攻打滁州。”他当即下令,全军出击,向瓦梁垒进军,要在敌人站稳脚跟之前打完这一仗。 此时,虽然元朝已经腐败透顶,但丞相脱脱还是很有水平的。这两年来,能跟红巾军打一些胜仗的,也就是他了。此时,他手握重兵,刚把张士诚打得大败,又来围攻六合,一时兵势大盛,根本不把朱元璋的部队放在眼里。 元兵行动十分迅速,片刻之间便蜂拥出营。一时间,旌旗蔽空,尘土滚滚,十万大军向瓦梁垒席卷而来。 当元兵冲到瓦梁垒时,只见垒墙高耸,其上无一兵一卒,更是兴奋不已,直接向垒墙蜂拥而来,要一举破垒。 哪知,才到墙下,突闻得墙内鼓声震天,墙头冒出无数战士。但见他们个个手持标枪,向冲锋而来的元兵投去。因距离不远,投枪命中率极高。但闻得惨声连连,第一批元兵纷纷中枪倒下。看到前头战友个个丢掉兵器,双手握着穿胸而过的标枪仰天倒下,叫声不绝,后排士兵们握枪之手还没有松开,就知道中了埋伏,纷纷掉头逃跑。 垒墙内又一批士兵站出,个个张弓搭箭,向后退的士兵射去。但见箭如飞蝗,又一批元兵中箭倒下。元兵这才知道自己碰上了劲敌。 脱脱下令,在垒前驻扎部队,等待战机。他认为,瓦梁垒弹丸之地,数万红巾军挤在里面,不用几天粮草就会耗尽,到时饿也会饿死他们。只要自己有足够的耐心,这场胜利一定是属于他们的。 哪知,双方对峙了几天,垒中毫无缺粮的迹象。脱脱亲自到前线去看。但见垒门大开,里面大街笔直,并没有看到一兵一卒。只见街边的房子也都开着门,门前站着很多妇女。这些妇女一边做着家务,一边聊天。 副官道:“丞相,看来红巾军已经毫无防备了,咱杀进去吧。” 脱脱沉吟良久,道:“此股红巾军非同小可,其统帅深谙兵法,垒中如此,定有埋伏。我军若贸然杀进,只怕凶多吉少。还是先回营计议。” 脱脱回到营中,派探子到滁州侦察。不久,探子回报:“滁州已倾尽全力来救六合,带兵统帅叫朱元璋。目前滁州空虚。” 脱脱大喜。他此前也知滁州红巾军是硬骨头,所以决定先拿下六合,断绝滁州外援,然后以优势兵力围而破之。哪知,朱元璋居然敢以劣势之兵出战。通过这次交手,他知道,朱元璋确实是个厉害的对手,要是跟他在这里对垒下去,即使获得胜利,也会付出巨大代价。倒不如先撇开朱元璋,乘虚拿下滁州。脱脱计议已定,立即下令部队,不理瓦梁垒,全军向滁州狂奔。 耿再成看到元兵突然后撤,立即跑到李七六家,向朱元璋报告:“元兵已经撤了。咱可以出击,大砍他们一把了。” 朱元璋急忙跑了出来,到垒门前一看,果然看到元兵如潮水般后撤,道:“他们真撤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耿再成道:“打吧。冲出去,肯定可以砍很多元兵。” 朱元璋正要下令,突然转过头来,对耿再成道:“元兵为什么要撤?他们被打败了吗?” 耿再成道:“没有啊。这几天都在这里对峙着,连一场小仗也没开打啊。” 朱元璋略一沉吟,道:“脱脱是大元的丞相,不是饭桶啊。这些年来,只有他把红巾军痛打了几次,连张士诚都被他狠狠地收拾了一把。他此次围六合,其实是想剪掉咱们的外逃之路。他兵力比咱们多,好容易围住咱们的主力部队,正好把咱围死在这里,哪能仗还没打就轻易撤走呢?要是你,你能毫无理由地撤吗?” 耿再成道:“我当然不会撤。他是不是有什么诡计?” 朱元璋道:“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诡计。把马牵来,咱上到山上去,看看他们往哪个方向撤。” 亲兵把马牵了过来,朱元璋和耿再成翻身上马,带着李七六从垒门出来,鞭子在马背上一抽,三匹快马便飞也似的朝前头那座山上急驰而去。 三人上了山头,但见元兵前锋大旗飘飘,秩序井然,并没有回营,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狂奔而去。耿再成道:“他们要去哪里啊?” 朱元璋一看,不由惊呼起来:“他们的目标是滁州!脱脱果然不是易与之辈。” 耿再成道:“现在滁州没兵啊,滁阳王一看这么多元兵过去,只怕,只怕……” 朱元璋比耿再成更了解郭子兴。现在城中虽然也有徐达一干人等,可手上无兵,你再怎么会打,也是打不起啊。可现在元兵在前,他们哪能赶在元兵前面呢?朱元璋的脑门冒出了汗珠。 滁州要是给脱脱拿下,他们这支部队也就无家可归了。以前,他当乞丐时,也是时时刻刻都无家可归。可那时的无家可归,等于是四海为家,现在若是无家可归,那可就真的是无家可归了。 想到此,他咬着牙,狠狠地骂了一句。但骂完了,还得想办法。此时,他的眼前,元兵如流,正向无比脆弱的滁州滚滚而去。他所立的山头,微风轻吹,耿再成和李七六怔怔地望着他。他的面部肌肉越来越收紧,握着马鞭的手青筋暴出,并且有些颤抖。 许久,他转过头来,带着一副冷峻的表情对李七六道:“还有没有一条便道可以通往滁州?” 李七六道:“有。但全是山路。” 朱元璋道:“回去。”三人纵马下山,回到瓦梁垒。朱元璋叫耿再成:“你立即传令,部队紧急集合,跟李七六从便道回滁州。”耿再成说声“得令!”便跑了下去。只片刻,瓦梁垒内便人声嘈杂,士兵们都纷纷跑到垒门前。 朱元璋对李七六道:“咱们立刻出发,一定要抢在元兵前面。” 两人跑在队伍前面,向山里进发。这是一次艰苦的行军。这条山路只有一些猎户偶尔在行走,荆棘丛生,崎岖不平。朱元璋和李七六的手臂和腿脚都被划得鲜血淋漓,士兵们更是一不小心就栽倒在地。但朱元璋却一刻也不停留,只是咬着牙不断地前进。 到第二天黎明,朱元璋冲出一个坳口,放眼过去,只见前面一片开阔地,开阔地的尽头有一道城墙,城头上旗帜鲜明。朱元璋叫道:“是滁州城!”那大旗上仍然是“郭”字。 朱元璋用被荆棘划得鲜血直流的手抹了一把脸,转头看了看正拼命爬上山坳的士兵们,双目湿润。 耿再成跑了上来,道:“元狗们还没有到,咱们胜利了。赶快进城吧。” 朱元璋抓起一片大树叶,抹了抹手上的血迹,咬着牙道:“咱们还没有胜利。如果咱们现在进城,脱脱再把咱们包围,同样会把咱们困死在里面。” 耿再成道:“那咱不是跑来送死吗?” 朱元璋把那片被他揉烂了的叶子一丢,道:“咱们到那边去。” 朱元璋的部队并没有进城,而是向城东的山头上行军--那里是元兵的必经之路。他来到一座山坳上,看了一下地势,道:“好,咱就在这里埋伏。赶紧做好工事,元兵马上就要到了。” 耿再成一看,这是个大山谷,四面全是大山,一条小路从东向西,在半山腰上蜿蜒曲折,宽仅容脚,道旁都是陡峭悬崖,古树参天。更妙的是,从东边的大路往这来,得爬两里长的山路才能上到山坳。只要在这个坳口一堵,元兵就是有百万大军,也是无可奈何。实在是一个伏击的好地方! 脱脱还在行军路上,前方的探子回报:“已到滁州东的山脚下。山道艰险,请丞相定夺。” 脱脱急驰而来,望着古树森森的大山,只见一条石径蜿蜒而上。他心想,谁要是扼住山头,你就是有再多的兵力也是攻不上去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指的就是这样的地理环境。 脱脱倒吸了一口冷气,暗道:“我怎么不事先派人侦察一下?换个方向多好啊!”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他再次把目光对着山头,缓缓地扫描一遍,山上风吹草动,似乎一个动物也没有。他又想:“山上应该不会有人把守。我这次决策果断,行军神速,出人意表,滁州方面应该没有察觉。战争本来就是冒险的,只有出奇,才能制胜。我看,红巾军里除了朱元璋还算是个人物外,也再没什么人了。而现在朱元璋还在瓦梁垒那里玩诱敌深入呢,他即使知道了我的计谋,现在也赶不上了。除非他真的有翅膀。”脱脱这么一想,立即脸色红润起来,将手中的马鞭一扬,下令进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元兵举着旗帜,向山上爬去。他们已经连续狂奔了三天两夜,此时都累得抬不起脚了。他们很想休息一下,但脱脱不让他们休息,脱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空虚的滁州城下。他坚信,只要他十多万部队高举旗帜、杀声连天地出现在滁州城下,根本不用打仗,滁州就会全面崩溃。到时,他们不战而胜,就可以在滁州城里好好休息了。 脱脱的盘算很有道理,也很有军事家的果敢。但脱脱还是很小心的,他把部队分成两拨,第一拨一万人作先锋,先行爬山,如果敌人真的有埋伏,他的第二拨大军就可以冲上去接应。 眼看第一拨士兵高举旗帜,爬坡上了山坳,脱脱也松了一口气。他以为,只要顺利上了坳口,就会一切顺利。于是,他再挥动令旗,叫先锋部队继续向前,然后下令后续部队上去。元兵先锋无忧无虑地进入了山谷。 一万人进入山谷,很挤。但朱元璋却不怕挤。他看到元兵先头部队进了埋伏圈,一声令下。只闻得一声鼓响,山上旗帜招展,石头滚滚而下,飞箭如雨。大批元兵纷纷倒下。 脱脱听到杀声大振,立即知道自己还是中了埋伏。他下令山下的部队向上猛攻。突闻又一声鼓响,山坳的树林中突然人头攒动,旗帜鲜明,正是早已赶来埋伏在此的红巾军。这支红巾军由耿再成率领,奉命堵住元兵的第二拨人马。此时他们接到朱元璋的号令,便现出身来,一齐向山下滚落石头。 脱脱的部队是元兵中最为精锐的,此时虽然知道中了红巾军的埋伏,但仍然奋不顾身向上攻,后队的战士不断地踩着前队的尸体向山上冲击。脱脱命令山下部队列队向山坳放箭,攻势甚是凌厉。 但耿再成更知道,要是顶不住元兵的攻击,朱元璋的这个埋伏计就会付之东流,他们就会败得很惨,所以亲自举起石头向山下猛砸。这时一支箭飞来,正好射中耿再成的手臂。他居然也不拔出,硬是带着箭向山下砸石头。但见鲜血从箭杆上不断滴下,他却喝声连连,浑然不在意。 此时,朱元璋带着主力正猛攻山谷中的元兵。元兵挤在山谷之间,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任由红巾军屠杀。 脱脱看到山头的耿再成部人虽不多,但占了地利,又拼死阻击,而山谷中传来的战斗之声越来越弱,知道前部已经被人家收拾得差不多了,只得长叹一声,下令撤退。朱元璋大获全胜。 郭子兴别的水平不怎么样,但情报工作做得还是不错的。他在朱元璋带着主力部队离开滁州时,心里就塞满了畏惧的情绪,生怕哪个地方的元兵突然杀到,把自己俘虏了。因此,他不断地向四边派出探子,只要一有动静,立刻快马回报。 所以,当脱脱大军开向滁州时,他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情报。他知道,脱脱有十多万大军,而自己手里只有不到一千的士兵,吓得摔了几个杯子,打了几个下人,然后坐在那里大骂朱元璋害他不浅。但骂过之后,他立刻想到,光骂是不行的,还得想办法保住性命才是当务之急。他派人飞马去找朱元璋,让朱元璋赶快回来保卫滁州。派出的人速度很快,而且还能抢在元兵的前面回到滁州。可带回来的消息却让郭子兴想死。因为那封写给朱元璋的信根本没有送出去,而是又原封不动地交回到了郭子兴的手里。送信的人说找不到朱元璋了--因为朱元璋早已从另一条道路赶回滁州。 郭子兴捏着那封信,撕了个粉碎,然后又在地上猛跺了几脚,最后还打了那个送信的一巴掌。接着,他又破口大骂朱元璋:“你想要老子的命,直接砍老子的头就是了,何必要借刀杀人?” 他这次可把自己的性情全展现出来了,骂得惊天动地,连帐外的徐达等人都听到了。徐达听到这话后,心里知道,朱元璋跟郭子兴是没法再合作下去了。 郭子兴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再考虑合作的事了,他现在只想着如何逃命。他把郭天叙叫来,说:“上阵还得父子兵。咱们得赶快离开滁州。” 郭天叙道:“离开滁州?那又得去投靠孙德崖?” 郭子兴道:“当然不会投孙德崖。咱去投小明王。” 郭天叙道:“现在滁州已经没有了出路,四面全被元狗包围了。” 郭子兴大骂:“朱元璋这个兔崽子,真会害人啊!把部队带走了,把敌人留下了。” 郭天叙道:“我早就看透了朱元璋,可是父王却一定要相信他。现在全上了他的当。” 两人坐在那里发呆。亲兵从外面进来,报:“城东山上,发生战斗。不知是谁在打仗。” 郭子兴一听,忙道:“再探。难道是小明王他们来救我了?”他再也坐不住了,带着郭天叙出来,登到城楼上,向东望去。只见山上有一支部队直向城里走来。 郭天叙道:“父王,肯定是元兵杀进来了。咱们怎么办?” 郭子兴一呆,站在那里张口结舌。一个亲兵大叫:“是咱们的队伍啊!是朱字旗,是镇抚的旗号。” 郭子兴一听,抬手擦了擦眼睛,然后再定睛一看,还真是红巾军的队伍。两骑在前面飞奔,不是朱元璋和耿再成是谁?郭子兴一时无话可说,他的内心甚至希望这不是朱元璋。他转过身,对郭天叙道:“走,回去。” 郭氏父子下了城楼,徐达他们正好来到。徐达对郭子兴道:“大王,朱镇抚已经回来了,我们到城外去接他。”郭子兴一脸怒色,哼了一声,转身而去。徐达望着郭子兴父子俩离去的背影,咂了一下嘴巴,转身对大家道:“咱去迎接镇抚。” 朱元璋一路急奔,来到城门前,看到城门大开,徐达等人已经来到城门前迎接他,不由大喜。可当他来到城门下时,却不见郭子兴和郭天叙,于是忙问:“大王呢?” 李善长道:“先回去再说吧。” 朱元璋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入城。他带着耿再成来到郭子兴的大帐。郭子兴正坐在太师椅上,郭天叙站立一旁。 朱元璋上前行礼道:“大王,朱元璋已经击退元兵,特来交令。” 郭子兴面无表情,道:“回来就好。” 朱元璋退了出来,一脸郁闷。徐达陪着朱元璋来到家里。马姑娘过来迎接,道:“元璋,你回来了。” 朱元璋道:“我回来了。” 马姑娘道:“回来就好。” 朱元璋一听这话,突然想起刚才郭子兴也是这个话。可怎么同样一句话,自己听过之后,硬是有两种不同的反应呢?郭子兴说这话时,面无表情,看着那张脸,简直如芒在背;而马姑娘说这话时,却只觉得心头无比温暖。朱元璋的心情在这两个表情之间来回走动,两眼一热,差点潸然泪下。 但朱元璋并没有让这种情绪外露出来,他对马姑娘道:“没事了,你休息去吧。”然后转身对徐达道:“你还有什么事?” 徐达道:“镇抚,我看,咱们还是离开滁州的好。” 朱元璋道:“为什么?” 徐达道:“这几天,滁州凶险,大王疑是镇抚欲借脱脱之刀除掉他,他对大王已经恨之入骨。如果咱们还在这里待下去,只怕吉凶难测啊!” 朱元璋叹道:“大王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他,我就没有今天。我对他忠心耿耿。他落难时,我帮他;他来滁州时,我把部队交给他。可他仍然要怀疑我。” 这时,李善长又进来了。朱元璋道:“百室兄,有事吗?” 李善长道:“特来告知镇抚,在镇抚去救六合时,大王曾派人请我过去,让我以后跟着他。” 朱元璋道:“我们都是大王的下属,当我的下属跟当大王的下属是一样的。你就跟着他吧,现在他身边得力的人士也不多。” 李善长道:“他这是在对付你。他是想把我们一个一个地拉过去,到时你就成孤家寡人了。所以,我坚决不开这个头。如果镇抚一定要让我去跟大王,我立刻离开滁州。” 朱元璋道:“那我也不勉强你了。咱都是自己人,说一说下一步该如何走?” 徐达道:“现在大王对已经咱们起疑,咱们还是离开此地为妙。” 李善长道:“大王胸无大志,守个滁州,便不思进取,这终非长久之计。而且滁州虽然险,易守难攻,但城少人寡,也易于被人困死。再者,粮草极缺,几万人齐聚于此,没几天就会坐吃山空。所以还是趁刚打了胜仗,众人士气高涨之时,离开滁州,向外扩张。这样既可以让大王放心,咱们也可以放手大干。” 朱元璋道:“好。滁州不是久留之地,我看,还是向集庆方向进攻。那是江南鱼米之乡,也好网罗人才。” 第二天,朱元璋来到郭子兴帐中。郭子兴两眼通红,郭天叙也一脸疲态。两人看到朱元璋进来,都面无表情地对着朱元璋。显然,两人都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朱元璋看到两人的神态,不由一怔,随即才想起,原来自己还没把兵符交给郭子兴,这才弄得两人一夜没合眼。 朱元璋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然后把兵符拿出来,递给郭子兴,道:“大王,现在城里一共有三万部队,朱元璋把兵符交给大王。从此之后,没有大王的号令,滁州城的一兵一卒谁也指挥不了。” 郭子兴嘴巴一张,说不出话来。他看了看兵符,又看了看朱元璋。兵符是真的,朱元璋的神态是诚恳的。 朱元璋把兵符放到郭子兴手中,道:“大王,咱们虽然击退了脱脱,但滁州太小,粮草不多,元兵要是再来围困,咱们就危险了。因此,我建议趁滁州还没有缺粮之时,赶快进攻和州。一来扩大我们的势力,二来也打通我们向外的道路。” 郭子兴兵符在手,一时心花怒放起来。他也知道,现在滁州城里已经没有多少粮草了,听得朱元璋这么一说,便道:“和州虽然不大,可城高池深,攻之不易啊!” 朱元璋道:“可先派一支部队扮成元兵,赚其城门,然后大队人马掩杀过去,何愁和州城不破?” 郭天叙道:“咱就派张天佑去。” 朱元璋一听,立即知道,郭天叙怕自己带兵过去,便道:“好。就让张天佑带先头部队,然后派耿再成接应。” 张天佑是郭子兴的妻弟,是郭家绝对的铁杆,郭天叙放心,郭子兴更放心。张天佑按照朱元璋的计划,带着三千部队,都穿着元兵的服装、打着元兵的旗号向和州前进。才到阳关,那里的地方官一看,全是元朝的大兵,便急忙杀猪杀牛,抬着酒食出来迎接。这些天张天佑在滁州城里过了一段苦生活,突然看到大鱼大肉,立即就馋了起来,竟把自己的任务丢到脑后。他觉得要先狠狠地喝一喝才能提高战斗力,于是,下令士兵们大吃大喝起来。 耿再成带着后继部队随后进发。他一点不知道张天佑的部队正在大吃大喝,生活过得幸福美满。他本来跟张天佑保持一段距离,可后来看不到张天佑,便下令部队拼命狂奔。可再怎么狂奔,也没赶上张天佑。耿再成本来就是急性子,这时看到老张的行军速度这么神速,不由更加急起来,叫大家快马加鞭,一定要赶上前锋部队。可直到他赶到和州城下时,依然没有看到敬爱的张天佑将军。当他们气喘吁吁地望着和州城门时,见到的只有那里静悄悄的黎明。 本来,他和张天佑约定,以举火为号,只要见到火光,他就带着部队杀声震天地冲过去。但现在连个人影也不见,连个火星也没看到。他伏在山头上张望着,希望能看到大火烧起来。可等了很久,等得他汗水都冒出来了,仍然没有看到火。 后来,他又想,肯定是老张行动神速,早已进了城,解决了所有的问题,根本不用麻烦举什么火了,于是就下令进城。 当他们赶到城下时,突然发现,城门关了起来,城头仍然是大元的旗号。耿再成不由大吃一惊。 和州的元兵守将叫也先帖木儿。他看到突然有红巾军出现在城外,忙下令收起吊桥,关紧城门。接着他上城头察看,发现红巾军的人数并不多,完全可以打败他们,于是下令士兵们从城墙上缒出,举起大刀向红巾军砍过来。 耿再成本来已经心里慌乱,再加上元兵众多,所以尽管拼命抵挡,还是抵挡不住对方的攻击,不由叫苦连天,心里大骂张天佑。在他大骂张天佑的时候,一支利箭突然射到,他将头一偏,这才躲过。他知道,这仗是没有办法打下去了,立刻下令撤。于是,耿再成的部队在前头狂奔,元兵在后面猛追、猛砍,一直追到千秋坝。 眼见天色将晚,也先帖木儿这才收兵,得意扬扬地回去。可他才走了一段路,从斜刺里冲出一支队伍,细一看,穿的是青衣。也先不由一乐:“原来是上级部门的队伍,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下,让我有准备啊。” 那队青衣人正是张天佑的部队。他本来是想大吃大喝之后来到城下,叫开城门,然后与耿再成杀进城里,夺了和州。可酒一喝,就什么都忘记了。直到喝得实在不能再喝了,才记起自己的光荣使命,晕乎乎地出发,哪料一出来就碰上了也先的部队。 张天佑愣了一下,立马就意识到自己就是来杀敌的,现在敌人就在眼前,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你。于是,大叫:“杀啊!”带头举刀向也先的得胜之军杀过去。 也先大叫:“是自己人啊!” 但红巾军的刀却毫不留情地砍了过来。也先立刻知道,这是一群披着上级服装的敌人,也下令开战。暮色苍茫中,双方高呼酣斗。可红巾军士兵喝了一整天的酒,此时酒力发作起来,手里的刀越来越沉重,眼睛越来越花,战斗力越来越弱。张天佑终于知道,上战场前贪杯猛喝是真的误事啊!眼见自己手下的士兵不断地被人家砍得人头落地,自己想脱离战场逃命回去也已不可能,一时不由流浃背。 他出来时,郭天叙和郭子兴反复交代他,一定要取得胜利,不要再给朱元璋机会了。哪知,现在却是这个结果。他更知道,郭子兴的脾气十分火暴,生气起来,谁都敢杀。张天佑一时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也先十分高兴。他当了这么多年兵,第一次看到一支全军大醉的队伍出来打仗,酒气熏天,东倒西歪,实在易于屠杀。今天真是走运了,连着获得两场大胜仗。都说滁州的红巾军十分狡猾,可现在看来也没有什么啊。正当他兴高采烈时,突然杀声四起,又一支红巾军杀到。张天佑一看,当先之人正是汤和。 原来,朱元璋早估计到张天佑不会成事,而夺取和州又关系到全军的生死,只许胜不许败,于是又让郭子兴派汤和带部队出来接应。 也先这时也蒙了。怎么敌人一批一批地出来。刚打退一批很累的,接着碰上一批喝醉的,现在又杀进一批人。这批部队显然是没有喝过酒的,大刀砍得风声呼呼。也先脑子里充满了中人之计的感觉,也不由心慌起来。 张天佑绝处逢生,不由大喜过望,大喊大叫:“杀啊!”其他士兵也醒了过来。一时间,双方士气此消彼长,元兵大败。汤和和张天佑带着部队直杀到城下。 此时,城里已经没有什么部队了。守城的元兵头目看到红巾军杀来,知道也先已经完败,什么话也不说,当场果断弃城而去。 朱元璋和郭子兴还坐在大帐里等消息。郭子兴这时也有点后悔起来。他虽然提防朱元璋,可他也知道,要是这一仗没有拿下和州,滁州的红巾军事业也就到此就止步了,他们这些坐在大帐内的人都得人头落地。想到这一层,他身上就不住地打战。 他转头望了望朱元璋,想问问朱元璋对战况的预期,但只看到朱元璋一脸的严肃,便只得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长叹一声。一众人当天就在大帐里开饭,可谁也吃不下。已到半夜,他们仍然没有睡觉。 朱元璋道:“现在仍然没有消息。按道理说,现在该有消息传来了。” 正说着,亲兵进来报:“耿再成将军求见。”话声未了,只见耿再成已经带着一身血迹走进来。 在场的人都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一看耿再成这个样子,就知道老耿已经打了败仗。郭子兴脸色刷白。他似乎感觉到大家的脸也都在这一刻“唰”地一下变了色。他问:“情况怎么样了?” 耿再成道:“我赶到城下时,并未见张天佑。元兵出城来,向我们进攻。我们寡不敌众,只得拼命跑了回来。” 郭子兴一听,差点崩出泪来,大叫:“张天佑,你误我大事啊!” 所有的人只是眼睁睁地望着郭子兴。郭子兴转过头来对朱元璋道:“元璋,看来还得你出马了。你带一万部队过去,务必拿下和州。”朱元璋立即带着徐达连夜出发。 郭子兴在朱元璋出发之后,又觉得自己对朱元璋真的有点过分了。于是,就写了一封信,叫人追过去送给朱元璋。信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让朱元璋在拿下和州后,当和州的第一把手。 朱元璋十分着急,带着骑兵跑在最前面。他以为,他在半路上会碰上一些残兵败将,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来。可是,一路上,他什么人也没有碰到。他想,难道汤和也完了?完得这么彻底?他一口气跑到城下。城头静悄悄的,好像一点战斗也没有发生过。 到了黎明,他终于看清城头挂的是红巾军的旗帜,这才松了口气。他伸手抹了一把脸,然后一甩,甩出一把冷汗。朱元璋手一挥,跟徐达进了城。 在朱元璋进城后没有几天,十万元兵就已经围了上来。和州是这一带元兵的粮草囤聚地,所以元兵很是焦急。郭子兴想带兵过来救援,可一看元兵势大,哪敢轻易出城?他每天喝完了酒就登城遥望,希望能看到和州来的信使,听到什么好消息。他天天担心,朱元璋能守住和州吗?守不住和州,滁州也就完蛋了。滁州一完,他立刻就会从滁阳王变成死囚。他举事之后,经常丢下令旗,下令将某个人拉下去斩了。他斩完某个人时,觉得顺理成章得很。可现在想到自己要被五花大绑地带上刑场,不由全身打战。他想:“朱元璋,你可帮我守住啊。没有朱元璋,还真就没有老郭的命了。朱元璋,我从此彻底信任你了。” 郭子兴很想立刻就给朱元璋写一封信,把他的这个意思向朱元璋淋漓尽致地表达一番。可现在和州已经被十万元兵死死围住,水泄不通,他的信使除非生了翅膀才能把这封信送到朱元璋的面前。 和州城里的将士也个个脸白如纸。他们从城头望过去,城外到处是人,是大元帝国的部队。他们现在是在以一当十。这话说起来容易,可真的要一个面对十个时,你不怕得要死才怪。 朱元璋的神色很凝重,徐达也如此。但他们不怕。现在不是怕的时候,是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把敌人打败,使自己的部队能够生存下去的时候。 朱元璋道:“我们必须死守。但简单的死守,最后只有死路一条。城里的士气会在这个死气沉沉的氛围里不断地下降。所以,我们的死守必须是积极主动的。” 徐达道:“现在必须找机会进攻,把他们也打痛。只有这样,才能让咱们的士气高涨起来,才能转危为安。” 朱元璋道:“现在咱们兵分两路。我打着我的旗号,向滁州方面冲击,让敌人以为我们要突围出去。然后徐达带着主力部队杀向东边,直取他们的大营。” 汤和道:“你是我们的主帅,这个诱敌之计风险太大,还是由我来吧。” 朱元璋道:“只有让他们看到我,他们才会相信我们是真的突围。他们才会把部队调动出来,全力对付我。当然,你也跟我一起。耿再成身上有伤,就协助张天佑守城吧。” 张天佑一听,忙道:“我也出城。” 朱元璋笑道:“你要是战死了,大王放不过我啊。你好好守城吧,守城的任务更重。” 张天佑只得道:“遵命。” 朱元璋出了大帐,来到城西。此时是大元至正十五年二月,虽然天气依然寒冷,但天空却很晴朗。朱元璋仰望天空,心里长叹一声。他比谁都知道,此次出城,凶多吉少。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到时也只有拼死一搏了。 第五章苍天有眼 天寒地冻,冷风肆意呼啸。山头枯干的树枝摇摆着,城头的旗帜猎猎作响。和州西门大开,一面鲜红的大旗从城门挺出,旗上大书“朱”字。朱元璋跃马而出,大队红巾军紧随其后,向城外的元兵冲锋。 元兵围困和州已经十多天了,红巾军每天只是缩在城里,从不冒头。元兵以为红巾军已经被他们吓得发抖,不敢动弹,在城里等死了。他们的任务只是包围这里,等待迎接最后的胜利。哪知,朱元璋居然开城冲出。 朱元璋虽然起步很晚,但近来他连胜元兵,贾鲁、脱脱都在他手里吃过败仗,所以名声大振。围城的元兵基本都知道朱元璋这三个字,也都从传说中对他的相貌有了一定了解。此时,看到“朱”字大旗冲出来,而大旗下的那张脸,正是传说中的朱元璋那张特别的面容。 元将正在大帐里大饮马奶,接报后大叫:“不要放走朱元璋。”言毕,他丢下奶囊,传令把大军都调往西城,务必把朱元璋一举擒获。 朱元璋看到敌人越来越多,自己麾下的士兵虽然奋勇拼命,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不断地倒下去。打了半个时辰,连旗手都倒下了。汤和一见,急忙冲上前去,接住就要倒下的“朱”字大旗,然后一手举旗,一手挥刀,向前猛冲,尽管此时已浑身是血,但却全然不顾。 周德兴对朱元璋说:“咱们撤了吧。再深入下去,只怕退不回来了。” 朱元璋道:“不。我们越深入,徐达那边的收获越大。” 元兵看到朱元璋的兵越杀越少,都兴奋异常。红巾军看到朱元璋等人都冲锋在前,也都拼了老命。双方都杀红了眼,战场上血肉横飞,杀声震耳。 元副将哈哈大笑。他想,只要再打一个时辰,朱元璋身边就什么人也没有了。到时候就算朱元璋再厉害,他今天也得认栽了。 正得意间,有人来报:“将军,大队红巾军从城东杀出,已经逼近大营。大营没有什么部队,请赶快回去救援。” 徐达率着大军直向元兵大营杀去,沿途遇一队元兵拦截,但只几下就被徐达干掉。徐达大喝:“咱们尽快杀进元狗大营,镇抚那边就平安了。” 守在大营的元将,听到前头人声嘈杂,忙出来看,但见红巾军士兵已经迎面杀来,这才知道中了朱元璋的声东击西之计,慌忙丢下马奶酒,随手抓起兵器,对着门外的红巾军砍杀。哪知,砍过去之后他才发现,抓在手上的居然是一根羊骨头,不由大叫苦也,把羊骨头丢到红巾军士兵的脸上,抬腿就跑。 徐达带着部队把元兵大营狠狠地扫荡了一把,缴获无数。朱元璋看到敌人撤回去救大营,不由大喜,下令追击,大获全胜。朱元璋、徐达收兵回营。经此一役,城外元兵不敢再嚣张,城里的红巾军士气高涨。 不久,那个元朝丞相脱脱被搞了个冤假错案,不得不下台。高层权力重新洗牌,其他战略也重新调整。于是,围困和州的元兵也宣布撤退。 元兵一走,朱元璋正要跟大家商量向东进军的事宜,突然有人来报:“又有大批部队向和州而来,人数至少几万。” 朱元璋大吃一惊。元军好不容易退走,部队还没有得到休整,敌人又杀了上来,这可如何是好啊?正郁闷间,又有人来报:“孙德崖,孙元帅来见。” 朱元璋一听,又是一怔:“他来干什么?他一向对我恨之入骨,现在居然要来见我?而且还带着大军前来,到底要干什么?”他问徐达和李善长,两人也都摇摇头,不知这个姓孙的要做什么。 李善长道:“既然他来了,咱还是得见见,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朱元璋道:“也好。如果他真的要跟咱们打仗,咱也不怕他。只是咱们都是红巾军啊,自己人打自己人,总不是一件好事。” 言毕,他带着徐达和李善长出来。 孙德崖早坐在那里等着了。但见孙德崖坐得很老实,全然没有往日的气焰。朱元璋心里又大为纳闷:“难道是濠州失了,他带着部队前来投靠我?可近来元兵并没有什么军事行动啊;或者元兵搞了个闪电战,拿下了濠州?濠州要是有失,红巾军的事业可就麻烦了。”他转头看了看徐达和李善长,两人也是一脸狐疑。 孙德崖看到朱元璋来了,便站了起来,道:“元璋啊,好久不见。” 朱元璋拱拱手道:“孙元帅驾到,也不事先告知一声,好让我们去迎接啊。” 孙德崖苦笑了一下,道:“我这次来,实在是不得已啊!” 朱元璋道:“不知元帅有何事?直说不妨啊。” 孙德崖道:“现在濠州的粮草已经告罄,特来贤弟处就食。” 朱元璋一听,心头一松,暗道:“原来是来讨饭的。”便道,“和州是元兵的存粮之地,这里还有些粮草。这样吧,和州城不大,孙元帅的部队就先在城外安营。粮草之事,我们再解决。” 孙德崖一听,不由大喜过望,道:“我就知道贤弟不会不管我们的。” 朱元璋让李善长把粮草分给城外的濠州红巾军,然后陪着孙德崖在城内走走。而他则亲自到城外去慰劳濠州来的弟兄们。 他每到一个营房前,大家都出来看。这些濠州兵长期以来都在濠州城里住着,但都知道有朱元璋这号人。而且有的还跟朱元璋一起打过仗,所以见到他都很亲切。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朱元璋也大是高兴,不断地对大家拱手。红巾军举事至今,虽然大家都奉韩林儿为主,打着小明王的旗号,其实基本都是各干各的,既没有联合进攻过,也没有互相帮忙过,都各自为战,然后自生自灭。此前张士诚被脱脱围攻,很多红巾军势力只作壁上观,却不出来施以援手,弄得张士诚大败一场;以前濠州被围,也是靠着自己的力量脱险,并无人相助。 而濠州城里的红巾军头领也秉承了红巾军的这些传统,各顾各的,几大派别泾渭分明,除了搞内讧很努力外,面对敌人都一声不吭。朱元璋深知,长此以往,红巾军必然完蛋,所以他很想趁着这个机会,把濠州、滁州两股力量团结起来。因此,他要跑遍整个军营。 可正当他和孙德崖的副将高三握手言欢时,却有一名士兵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大叫:“不好了,不好了……” 高三道:“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 士兵偷偷瞥了一眼朱元璋,道:“咱元帅在城里……在城里给抓住了。” 高三一惊,道:“是谁抓的?” 士兵道:“是滁阳王抓的。” 朱元璋一听,道:“什么?大王来和州了?” 士兵道:“是。你一走,他就进城了。” 朱元璋暗自叫苦不迭,他相信郭子兴是会做到这一步的。他正想跑开,可孙五四却已大叫:“把朱元璋抓住。他们不放老子的父帅,咱就砍了朱元璋的脑袋。” 这时那些亲兵听说孙德崖被抓了,也都认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和州的部队是要向他们开刀了,因此都扑了上来,把朱元璋摁倒在地。有人拿过绳子,一下就把刚才还带着一脸亲切笑容的朱元璋捆了个五花大绑,每一圈都结结实实,绳子都咬进朱元璋的肉里了。 朱元璋想不到事态居然会朝这个方向发展。但他知道,郭子兴不但恨孙德崖,也恨他;不但想杀孙德崖,也不想让他活。现在郭子兴抓了孙德崖,肯定想一刀砍下去,哪会管他朱元璋的死活?他叫道:“你们把我放回去,我教大王把孙元帅放回来。” 孙五四冷冷一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放你回去?告诉你,我们看不到父帅,你就得人头落地。然后我们进攻和州,把郭子兴也砍了。” 朱元璋正待说话,孙五四已经撕下一片衣襟,把朱元璋的嘴塞住。朱元璋只觉得一股恶臭之气涌进喉头,差点就要吐出来。他只得恨恨地瞪着孙五四。孙五四也瞪着血红的眼,死死地盯着朱元璋。他觉得光这么对瞪着,一点不爽,又拔出大刀,压在朱元璋的后颈上--只要一用力,朱元璋的人头就会轰然落地。 和州城内,徐达和李善长心急如焚。他们找到郭子兴,说:“大王,朱公子被孙五四扣了。” 郭子兴道:“他为什么要到城外去?” 李善长道:“他本是去安抚濠州兵啊,哪知大王会抓孙德崖?” 郭子兴道:“那现在如何是好?” 徐达道:“只有跟他们谈判,双方一起放人。” 郭天叙道:“无论如何不能放孙德崖。” 徐达道:“你不放孙德崖,他们同样不放朱公子。然后他们会打进和州来。现在他们城外的兵比我们城内的还多。” 郭天叙不作声,望着郭子兴。郭子兴很恨孙德崖,也曾经很不爽朱元璋。可是,最近这段时间他终于想明白了,要是没有朱元璋,他早就完蛋了。那时孙德崖只敢侮辱他一下,而不敢把他的脑袋砍下来,完全是因为怕朱元璋。这些天来,他们缺粮断炊,又被元朝大军围困,全靠朱元璋奋力支撑危局,一次次化险为夷。现在他虽然拥有滁州、和州,也有粮草可用,但困难还是存在的,局面并没有全部打开,还得需要朱元璋。所以,还得放了孙德崖。于是,他朝李善长点点头,道:“咱们想办法把朱元璋救回来吧。” 这时,城外有信使进来,要求用朱元璋换回孙德崖。郭子兴在信上签了字,同意换人。可信使又进来,道:“你们先放人吧。”郭子兴坚决不同意。 徐达道:“这样吧,我随你去城外去当人质。你们把朱公子放回来,我们这边再放孙元帅。”孙五四同意徐达的方案。 徐达跑到城外的兵营里,看到朱元璋被捆在那里,他对孙五四道:“把我捆起来,把朱公子放了。”一个亲兵跑过去,用刀把捆在朱元璋身上的绳子割断。 朱元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徐达道:“你怎么来了?” 徐达道:“你先回去吧。” 孙五四把朱元璋一推,喝道:“快给老子滚回去。你要是不放老子的父帅回来,老子就砍了徐达的脑袋。” 朱元璋一听才知道,徐达是来顶替自己当人质的。他向徐达望了一眼,徐达朝他点点头。朱元璋向门外走去,翻身上了马。 这时,郭子兴已经把孙德崖放开,二人正坐在大厅里。见到朱元璋回来,郭子兴和孙德崖都松了一口气。朱元璋对孙德崖拱了拱手,道:“孙元帅,误会了。现在我送你出城。”说罢便带着孙德崖出了大厅,让他上了马,出城而去。 不一会,徐达也回来了。朱元璋握着徐达的手,望着徐达的脸,眼里潮湿,道:“谢谢你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徐达哈哈大笑:“哪能说这样的话?红巾军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你啊!走,见大王去。” 朱元璋拉着徐达的手,回到大厅,但见大厅里的人都面面相觑,却不见了郭子兴和郭天叙,忙问:“大王呢?” 李善长道:“大王走了。” 朱元璋道:“他还说了什么?” 李善长道:“他什么也没说。” 朱元璋一听,不用再问也可以想象出郭子兴离去时的情形。这个脾气火暴的滁阳王肯定是怒气冲天而去,那张脸肯定已经气得变了形。朱元璋长叹一声。他虽然多次受过郭子兴和郭天叙的猜疑,不断地被两人夺过兵权,但他仍然把郭子兴当作自己的恩人,心里对郭子兴充满了感恩之情。这次他放走了那个让郭子兴恨得要死的孙德崖,郭子兴不气得当场吐血就已经不错了。 郭子兴没有当场吐血,但他回到滁州之后就吐血了。他“哇”的一声,把一大口黑黑的血吐出来,弄得自己从胸口到脚尖都血水淋漓。这一口血吐过之后,他脸白如纸。一个月之后,那张白纸一样的脸变得灰暗起来。之后他就只能躺在床上,一边咳嗽一边骂骂咧咧,连郭天叙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骂谁。连续骂了几天之后,他终于不骂了。 郭子兴就这样郁闷地死了。郭子兴一死,郭天叙很悲痛。 朱元璋正在与李善长和徐达说话,手里还端着一杯水。汤和从外面过来,拿着一张纸,对朱元璋道:“滁阳王,滁阳王他死了。” 徐达和李善长一听,差点欢呼起来。可朱元璋手中的杯子却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他一愣之后,放声大哭。几个人忙劝他,但仍然劝不过来。 李善长忙叫左右:“快快给滁阳王设灵堂,全军拜祭。”然后对朱元璋道,“朱公子节哀顺变。人生世上,命由天定,滁阳王归去,咱们要做的不是放声痛哭,而是要承其志,灭胡虏。” 朱元璋抬起满是泪水的脸,道:“我也知道。只是大王对我恩深似海,今日突然归去,心头哪能不痛如刀绞?” 过了一个时辰,灵堂摆设完毕,朱元璋领着大家拜祭。拜祭之后,李善长道:“滁阳王是咱们的统帅,现在他归天而去,军中不可一日无主。咱们将如何是好? 朱元璋道:“看看小明王如何处置。” 徐达道:“应该由朱公子当新元帅才是。滁州、和州都是咱们打下的,这个小明王应该明白。” 朱元璋道:“小明王会有裁决的。” 没几天,小明王的谕旨下来了:郭天叙为都元帅,张天佑为右副元帅,朱元璋为左副元帅。朱元璋排名第三。 朱元璋看到这个排名,在那里呆了一下。耿再成他们早就大叫起来:“凭什么让郭天叙当元帅?现在滁州、和州都是咱们打下来的,两州的兵马也是咱们收编来的。咱不服!看来小明王也是个糊涂人。” 朱元璋一拳擂在桌面上,想大叫几声,但他最后闭了嘴,道:“现在咱们势力不大,仍然奉小明王的旗号,所以,对此咱不能有异议。”朱元璋虽然对郭子兴满怀感恩之情,但对郭天叙却一点儿也不爽。现在居然让他当郭天叙的手下,心头之气可想而知。 郭天叙不光跟他的父亲一样,没有一点肚量,而且还一点水平也没有。郭子兴虽然不会打胜仗,但还能让朱元璋去打,有时还真放手让朱元璋去干。可郭天叙能这样吗?朱元璋身子一顿,坐在椅子上。大家听到他坐下的声音十分沉闷。 李善长道:“左副元帅也不必动怒,现在二州的人马都是左副元帅的旧部,郭元帅官再大也只是得了个头衔而已。” 徐达道:“对极,咱不必理他。以前滁阳王在时,咱得尊重他一下。现在郭天叙当元帅,就让他领个空衔吧,别的不用理。咱得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老是待在和州,同样是死路一条。” 汤和道:“我赞成徐达的意见。现在咱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别去考虑郭天叙了。” 冯国用道:“我认为,咱们现在应该尽快拿下集庆。集庆是东南第一大镇,曾数次为都,物产极丰富,人口众多,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若只在这里转来转去,即使天天打胜仗,又有何用?只怕以后一仗之败,就会全盘皆输。庆幸现在徐寿辉、张士诚没有去拿下集庆,这正是上天留给主公的机会啊,主公岂能天授不取?” 汤和道:“以咱们现在的实力,能拿下集庆吗?” 冯国用道:“现在集庆仍然掌握在元兵手中,久无战事,元兵防备必定松懈,咱们若突然奔袭,定能出奇制胜。如果失此良机,以后集庆落入他人之手,咱们再想去取,只怕就要千难万难了。到时,咱们只得继续当流寇了。但流寇能长久当下去吗?当年项羽尚敢于破釜沉舟,我们为什么不敢直赴集庆?建功立业,岂能不冒险?” 朱元璋道:“好。咱们现在应该把目标锁定集庆。只有拿下集庆,咱们的事业才能大起来。否则,天天占着小县城,过几天粮草又没有了。” 李善长道:“和州虽小,但仍然是咱们的根据地。要进攻集庆,咱们必须集合滁、和两州或者更多的力量,否则,难以成功。现在,郭天叙和孙德崖对咱们心存猜忌,咱们不可不防。一旦咱们跟元兵在集庆相持,他们在后方玩咱们一把,咱们就全盘皆输了。” 朱元璋微一沉吟,道:“这个问题是必须解决的。必须把郭天叙拉到咱们这一边,也必须想办法把孙德崖的部队收编过来。咱们如此如此吧。” 滁州元帅府里,戴着孝的郭天叙和张天佑正在分析形势。他们前面的桌子上,摆着小明王的委任状。郭天叙笑了笑,道:“这次气死朱元璋了。哈哈……” 张天佑道:“朱元璋肯定不服气。咱们得小心提防,他手下能打的人太多。他要是真的发起难来,咱们不好办啊。” 郭天叙道:“那你的意思是,咱得把这个元帅让给他?这老子可不干。” 张天佑道:“先看他如何表示吧。如果他不服,咱们就请他来滁州,说要把都元帅的位子让给他,让他到滁州来交接,然后把他干掉。” 郭天叙道:“好,那就这么办了。” 正说着,亲兵进来,送过一封信。郭天叙问:“是哪里的信?” 亲兵道:“是和州来的。朱左帅的信。” 郭天叙一听,忙打开信一看: “元帅启:先王归天,全军衔悲,上下惶惑。我辈当承其遗志、奋其余烈,誓灭胡虏。滁和二州,穷鄙之地,粮草既乏,城亦不坚,而强敌悍寇,虎伺于侧。栖身于此,惕惕然作草寇经营,尚不足也,何谈先王之志哉?且和州粮草存之无几,不日告罄。为今之计,宜戮力向东,取集庆作安身之地。若坐困危城,则大王开创之基业,废之无日矣。倾力东向,我意已决。请元帅思之!举首向滁,遥瞻风采,不胜区区向往之至。朱元璋顿首。” 郭天叙读罢,颓然坐下,无力地把信放在桌上。他知道,朱元璋无论如何不会上他的当了。 张天佑道:“咱们该怎么办?” 郭天叙苦笑道:“还能怎么办?咱们现在靠他供应粮草,他要是带着部队攻集庆,势必带着所有的锱重前去。咱们要是还留在这里,岂不是等着饿死?” 张天佑道:“那咱们也得跟他过去了?” 郭天叙道:“是的。他用粮草就可以胁迫咱们都听他的话。现在是凭实力说话啊,不是谁的就官大谁说话算数。” 朱元璋接到郭天叙的信后,放在桌上,哈哈大笑。 徐达道:“现在就剩孙德崖了,如何解决?” 李善长道:“孙德崖上次来借粮,差点命丧滁阳王之手,必定对其恨之入骨,岂会甘作郭天叙之下?他必将起兵讨之。咱们可整军以待,静观其变。” 朱元璋道:“妙!” 没几天,果然接到探报,孙德崖已率濠州大军向滁州进发。朱元璋即命徐达率军在半路设伏,大败孙德崖,将其斩首,并改编其余部,上报郭天叙。 郭天叙听说孙德崖大军向滁州开来,心头大是惊骇,知道自己万万不是孙德崖的对手,本想向朱元璋求援,又恐朱元璋不理,正无计可施。此时,忽得徐达的战报,不由喜出望外。他知道,要是孙德崖的部队杀进滁州,自己必死无葬身之地。不料朱元璋居然出手,把孙德崖一举消灭,使他转危为安。 想到此处,郭天叙突然觉得自己实在太对不起朱元璋了。自朱元璋到来,打败了彻里不花,得到父亲的赏识之后,自己就时时担心朱元璋会成为父亲的继承人,然后处处跟他作对,不失时机地在父亲面前说朱元璋的坏话,一度差点置朱元璋于死地。可朱元璋却一直以德报怨,又多次让他们郭家起死回生。如果没有朱元璋,濠州不保,他们将死无葬身之地;如果没有朱元璋,孙德崖可以多次砍掉他们的脑袋。郭天叙这才觉得,朱元璋不但水平比自己高,胸怀也比自己大多了。这个军权,他们父子拿在手里这么久,一点作用也没有,可朱元璋运用起来,得心应手,基业越做越大。罢了,还是把兵权让给他吧。交出兵权,就等于留住事业,留住身家性命。 郭天叙给朱元璋写了一封信,心情很复杂地表达了他的这个良好愿望。信送出去之后,郭天叙松了一口气。朱元璋也松了一口气。郭天叙服了,孙德崖没了,朱元璋成为滁、濠、和三州红巾军的实际最高领导人。朱元璋站在一个新的起点上,可他却一点不轻松。因为现在他们的粮草也只够吃几个月了。虽然他的眼光锁定集庆,但他知道这个集庆乃江南第一重镇,元兵重兵把守。况且沿途当中,还会有颇多曲折,如果稍有不慎,他真的大败于集庆城下,那将血本无归。这么一想,他也不由犹豫起来。 冯国用看到朱元璋迟迟没有动静,又去找他,道:“主公,怎么还不下令?” 朱元璋微微一摇头,道:“此去集庆,路途不近。咱们这些力量,只怕……” 冯国用道:“主公,机不可失啊。集庆空虚,一击可下。沿途也只是小股敌军,岂足多虑?集庆是东南大镇,孙吴曾以为都,是龙盘虎踞之地,东南第一大都,是江南富庶之地。如果此地在手,则登高一呼,霸业可成。主公,机不可失啊!” 朱元璋一听,不由大喜,当场说:“好。” 可当他宣布向集庆进军时,郭天叙仍然不同意。郭天叙说:“集庆是大城,元兵必有重兵把守。咱们这点力量,恐怕力有所不逮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朱元璋说:“攻打大都市,咱们确实力有不逮,但打仗不仅仅是靠力量。现在集庆的元兵肯定没有想到,咱们会突然奔袭。所以,咱们完全可以打他个措手不及。就这么定了。马上进军。” 这天,行军下寨之后,朱元璋带着几名随从出营巡查,来到营外的田野上。此时已是四月天,风和日丽,而眼前阡陌纵横,农人在田里忙碌。朱元璋下马,拿着马鞭在田间走动。突然,他看到田埂之上,有一个人正呼呼大睡。此人不是农民,因为他身上穿的衣服不是农民的衣服,而是武士的短打,而且腰间还带着一把大刀。更让朱元璋觉得眼前一亮的是,此人身体极为壮硕。 朱元璋的随从一看,此人绝非善类--不是强盗,就是刺客--有的挡在朱元璋的面前,有的冲上去,对那人拳打脚踢。那人被踢了一脚,立即翻起身来,顺手一抓,就把踢在他身上还没有缩回去的脚抓住,然后一甩。那踢人的随从被摔了个猪拱地。其他随从看到这哥们如此大力,便都冲上前。那人也不拔刀,两只手顺势一抄,又把两个冲在前面的人抓住,身子一转,那两人便飞旋起来,像风车一样。如果那人顺手一放,这两个似风车叶狂转的人一定会被摔出十丈开外。其他人看到他这么生猛,都不由呆了。 朱元璋大叫:“这位壮士,请住手。” 那人停了手,看了看朱元璋,一愣之后,放下那两个人。那两人的身体才一触地,都委顿在那里动弹不得。 那人用粗大的手揉了一把眼睛,看了看朱元璋,又揉了揉眼睛,再看看朱元璋,大叫:“奇怪啊!” 朱元璋道:“有什么奇怪?难道我的脸上长有青草?” 那人道:“我叫常遇春。刚才走得累了,在这里睡觉,做了个梦。梦里有个金甲人说,你的主人就要到了。不一会儿,那个人真的到了。我才看一眼他的脸,你们就把我弄醒了。你长得真的跟梦里的那个人一样。看来你真是我的主人了。” 朱元璋一听,也觉得大为奇怪,天下居然有这样的怪事,而这样的怪事居然还让他碰到了。他看到常遇春长得魁梧,孔武有力,身手不凡,是个人才,便道:“你真的愿意跟我干?我这可是掉脑袋的营生啊!” 常遇春哈哈大笑,道:“你看我这人怕掉脑袋吗?” 朱元璋道:“跟我干,你觉得自己能做什么?” 常遇春道:“我可做先锋。” 朱元璋一听,是个爽快的人,不由大笑,道:“好。你跟我回去。”他拉了常遇春的手,就往大营里走。几个随从在后面相互扶着,跌跌撞撞地跟着。 徐达他们看到这个场景,都大惊失色,以为朱元璋在外面被人家袭击了,忙过来问是怎么回事。 朱元璋哈哈大笑,道:“给大家带来一位好汉。” 他指了指常遇春,道:“这个兄弟叫常遇春,不但名字好,身手更好。哈哈,刚才他小试身手,就把我的亲兵打得七零八落。他说,他要当咱们的先锋。我看他这个先锋将是历史上最优秀的先锋。这次咱们攻打集庆,他就是先锋。”常遇春一听,大为高兴。 集庆,终于离他们不远了。朱元璋所带领的人,虽然都是草根出身,但他们都跟朱元璋一样,对集庆是很了解的。这个东南第一大镇,是传说中虎踞龙盘之地。说白了,就是一个很有王气的地方,谁占有这个地方,就可以沾王气,成霸业。朱元璋知道,拿下这个地方,其号召力就非同小可了。 然而,横在他面前的,还有一道难关。当他的目光死死地投向远处的集庆,脚步坚定地向集庆走去时,他们的眼前出现了滔滔江水。初夏的雨水刚过,江水咆哮向东,显得威猛异常。此前,朱元璋他们只是在山地里经营,水战经验全无。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会想到,此时会面对滚滚江水。 朱元璋带着大家站在江岸边,目光越过宽阔的江面,但脚却不能前进一步。大家都面面相觑,然后望着朱元璋。 朱元璋知道,如果没有大批的船,他是无法带着数万之众,渡江而过的。他有信心可以战胜任何敌人,可是面对这浩浩荡荡的江水,他也无能为力了。 他转过头,望着大家。他的目光不断地停留在这些战友的脸上。他的手下虽然有个人叫胡大海,可这个胡大海也名不副实,从没有当过水兵,更没有战船。 徐达说:“关键是船!没有船,咱们算是白跑了一趟。” 常遇春说:“不只是白跑啊,我们都带了全部家当出来,现在还能回去吗?” 汤和说:“那我们造船!” 朱元璋摇摇头,道:“没有千艘大船,咱们是没法渡江的。可要造这么多的船,不是短期能做到的。只怕咱们还在这里当木工,敌人就杀过来了。” 常遇春说:“此地离巢湖不远。巢湖目前有一支水师,领头的是俞廷玉父子以及廖永忠兄弟。俞廷玉本是胡人之后,但因受了冤枉,跑到巢湖自立门户,现在正被元兵困住。我去见他们,让他们跟我们干。他们手下有船千艘。” 朱元璋一听,不由大喜,要是能得俞氏父子归顺,何惧这大江阻隔? 常遇春立即转身而去。大家看到常遇春大步离开,便都望着朱元璋。朱元璋一看,就知道大家都在怀疑他。常遇春才来没有几天,现在就让他单独执行任务,只怕他一到巢湖就先出卖了大家。但朱元璋却笑了笑,对大家说:“不用担心,遇春会把事情做好的。我们回去,喝酒等好消息。” 大家虽坐到酒桌上,心情却很沉重。个个拿着酒杯,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朱元璋看到大家心情郁闷,也不理会,只是把李善长和徐达叫到旁边,不断地说笑。李善长深知,如果常遇春此行没有成功,他们这支队伍前途堪忧。但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只能押在此处,再怎么忧心忡忡也没有用。 但朱元璋却信心很足。俞廷玉父子虽是胡人,但已经被逼到绝境上,跟他当初没有什么两样,所以他相信他们会归顺自己。 徐达则不动声色,陪着朱元璋喝酒。朱元璋一杯,他也一杯。可才喝了几杯,汤和就跑了过来,大声叫道:“常兄弟回来了。” 朱元璋一听,脸色大变。巢湖虽然离此处不远,但也有一段路程啊,常遇春才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哪能这么快就回来了?看来事有不妙。李善长和徐达也跟着脸色大变。朱元璋抢出帐外。 第六章挺进江南 朱元璋来到帐外,只见常遇春已经大步赶到,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人。常遇春一见到朱元璋,便大叫:“主公!”朱元璋看到他满脸喜悦,显然任务已经顺利完成,不由又是一怔。这个常遇春不会是神行太保吧,只这么半个时辰,就能从巢湖里跑个来回,而且还把人家彻底说服了? 常遇春来到朱元璋面前,对身后那人道:“这位便是咱们的主公朱元帅。”然后又对朱元璋道:“这位就是俞通海兄弟。他父亲听说咱们来了,也有意跟咱们联手,早已派人前来和咱们联络,我才到半路,就碰上了他。于是,就跟他一路回来了。” 大家一听,不由大喜,都在心下大叫,天助我也。 朱元璋把两人叫到帐中,问俞通海:“现在你们那里的形势如何?” 俞通海道:“我们有大船一千多艘,但苦于被困在巢湖里,现在形势一点不乐观。庐州那里是左君弼部,天天派人来劝我们入伙,可我们觉得他们不会成什么大事,所以一直没有答应,他就不断地威逼。而元兵的蛮子海牙又占据塞马肠河口,不让我们出来。” 朱元璋道:“咱们能不能通过间道出来,然后跟蛮子海牙大打一场。反正以后也要打他。” 徐达道:“咱们先过去接应他们,让巢湖里的兄弟们信心满起来。” 朱元璋道:“好。全军向巢湖进发。” 到了巢湖边上,全军扎下营寨。徐达道:“是不是先派人到湖中,跟俞廷玉将军联合,两面夹击元兵?” 朱元璋道:“这当然是个好办法。可是咱们不习水战,元兵都在水里,看起来我们可以两面夹击他们,可最后也只是巢湖水兵在跟他们作战。目前巢湖里的兄弟们士气不振,再加力有不逮,哪能跟元兵对抗?” 汤和道:“那如何是好?” 朱元璋道:“还是想办法让他们出来,跟咱们会合一处。” 徐达把朱元璋拉到一边,悄然道:“我跟常遇春聊了一下,现在巢湖里不但有俞家父子、廖永忠兄弟,还有赵普胜。听说,这个赵普胜很牛,一直想把这支队伍拉到陈友谅那里。” 朱元璋一听,便道:“那我过去一趟。只要稳住俞家父子,什么都好办。” 徐达道:“这恐怕不安全?” 朱元璋道:“现在咱们能否打开局面,就在此一举。个人安危算得了什么?再说,战争时期,哪有安全之地?”徐达也不再说什么。 朱元璋把大家召集进来,道:“本人将进入巢湖。在本人离开的时候,由徐达将军代行权力。” 徐达上前大声道:“得令!” 其他人也跟着道:“愿遵军令。” 朱元璋跟着俞通海而去。 此时,大道都已经被元兵封锁,两人只能拣小路进湖。俞廷玉想不到朱元璋居然亲自来到巢湖,大为感动,当场摆开酒席,请朱元璋坐上座,然后叫来诸位头领,向朱元璋举行参拜之礼。他大声道:“从今之后,朱元帅就是我们的主公。”接着他向朱元璋一一介绍诸头领:廖永忠、廖永安,还有赵普胜。 朱元璋来之前就已听过赵普胜之名。据说这哥们号称“双刀赵”,不但肌肉发达,打起仗来极其玩命,而且智商也很高,是不可多得的将才。这时一看,果然跟传说中的形象相差无几。他先跟俞廷玉握了握手,再过去跟赵普胜握手。 赵普胜此前先是在徐寿辉手下混,后来徐寿辉被脱脱大破之后,逃到巢湖,挂靠在俞廷玉这里。这哥们思想还是很纯正的,一直把徐寿辉当自己的老大。这时他虽然看到朱元璋是极有潜力的,但他却不愿背叛初衷,极不情愿跟俞廷玉投靠朱元璋。但巢湖的班底是俞廷玉和廖氏兄弟打下的,他说话的分量很轻,所以一直在心底保留自己的意见。这时看到朱元璋过来跟自己亲热,只是冷冷地跟朱元璋握了握手。朱元璋一看,就知道这哥们很不情愿,但也不点破。 廖永忠道:“主公,现在我们都听你的命令。” 朱元璋面对湖面。此时,巢湖水面,波平如砥,船只倒映水中,其景如画。但此时这支水军却处于几面敌对势力的包围之中,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如果再不冲出水面,最后只能沉入水底了。朱元璋决定放手一搏,带着船队冲出湖口,向长江进发。 俞廷玉他们看到朱元璋信心十足,当然也很振奋,一声令下,千余大船形成战斗编队向湖口驶去,一直来到洞城闸,居然没有碰到什么阻力。众人大喜,看来那个蛮子海牙因为这些天来湖面没有动静,已经丧失警惕性,安心躺在角落吃喝嫖赌去了。 俞廷玉下令加速前进,只要再过一程,即可进入长江。进入长江之后,就不怕元兵了。 众人站在船头,遥望前方水面,心里充满了兴奋之情。可突然听得廖永忠大叫:“前面,前面是什么?” 很快大家也看到了,前面齐刷刷现出一排楼船,船上大旗飘飘,正是大元旗号。 显然,蛮子海牙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老早就等在这里了。这哥们对形势已经进行了深刻的评估,如果摆在水面大战,他的船虽然很高很大,但巢湖里的水兵都是亡命之徒,单兵素质很强,所以,即使最后取得胜利,恐怕也是惨胜。惨胜之后,自己手下就只剩下几个老弱残兵了。现在是天下大乱之际,要想在这个世道混得比别人幸福,你手下必须有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你要是惨胜之后,朝廷是不会帮你把力量补回来的。因此,只有扼住要道,不让俞廷玉他们出湖,让其自行灭亡,才是最佳取胜之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看到眼前局面,朱元璋心头一紧,道:“看来,咱们硬冲过去是不行了,还有没有别的路可走?” 廖永忠道:“从巢湖入江,只有两条路。除了这条之外,还有一条叫马肠河。” 朱元璋道:“那就走马肠河。” 船队调头而去,元兵岿然不动,并没有追杀过来。 朱元璋顿觉不妙。但他只是咬着嘴唇,没有出声。船队进入马肠河。此道比先前那条路更加狭窄,是名副其实的险道,若是敌人在此伏下一支船队,他们就是再怎么拼死,也冲不出去。朱元璋心头惊栗,只是望着前方,双目如炬。蓦然间,果见前头又有大船云集,拦住去路。巢湖船舶队进退不得。 朱元璋看到元兵的布置天衣无缝,知道他们的计划已经为敌人所获,再在这里待下去,不但没有办法把巢湖船队带出去,只怕连自己也得葬身鱼腹。他做事果断,同时也很多疑,既然怀疑这个船队并不纯洁,当然不能再独自一人在这里待下去了。 他把大家召集起来,向大家宣布:“现在我们离出江口已经不远了,但敌人堵住去路,凭咱们的力量是冲不出去的。所以,我现在回去,带着我们的船队过来,对敌人进行两面夹击。”大家一听,又都是大喜过望,看来跟朱元璋是跟对了。 朱元璋跟廖永忠反复约好,然后从陆路回自己的驻地。其实,现在朱元璋手下根本连一样水上交通工具都没有。他这么宣布,只是为了稳住军心,同时也震慑一下巢湖船队里的那些不纯洁分子。 当然,朱元璋也不是纯粹忽悠廖永忠。他现在太需要这支船队了,他必须把这支船队带出来,发展成为他手下的水军。他回到驻地之后,把大家都召集起来,商量如何搞到船只。 李善长道:“长江上到处是商船,咱们拿出所有的钱财,把那些商船全部征集起来,然后改装成战船。” 朱元璋一听,大喜,立即派大家出发,重金募集商船。只一天时间,他们就把江面上的商船全部弄到手。朱元璋立即派人通知廖永忠,然后精选一批精兵上船,直接从长江向湖口冲杀过去。 此时,蛮子海牙也率主力部队赶到。双方在水上大战。突然之间,乌云翻滚,大雨滂沱而下,湖水不断高涨。朱元璋一见大喜,知道胜利的机会已经到来,下令各船从小港中杀出峪溪口。 蛮子海牙原来只想着自己死死扼住湖口,就能挡住敌人。哪知,大雨一来,小港水涨,红巾军的船居然能从小港里冲出,急忙掉头拦截。哪知,那句“船大不好掉头”的老话真不是白说的,他的船在廖永忠的船面前,明显不够灵活。 巢湖水兵长期在水里混,深得水战之妙。此时看到机会在眼前,都是精神大振。廖永忠立在船头,冲在最前面,在蛮子海牙的楼船之间穿插,不断地手起矛落,把敌人从船上打落水里。 蛮子海牙这才知道,楼船虽然高大威武,可这时在这个小港里却成了累赘。他刚看到廖永忠的船杀到这里,可等转头过来时,人家已经又转到另一边去了。最后元兵的大船能做的,只是不断地笨拙掉头,而人家却在不断地杀敌。 蛮子海牙看到自己手下的士兵不断地落进水里,知道再在这里斗下去,不用多久,他也会给人家一矛刺中,成为巢湖里水族的快餐。于是,当机立断,也不大声宣布,就自己驾着指挥船脱离战场,扬帆而去。 他手下的士兵们看到老大已经风紧扯呼,哪还敢恋战,也都纷纷散逃。红巾军看到敌人斗志全面崩溃,更是勇猛倍加,个个发了疯似的找敌人厮杀。结果当然是大获全胜。朱元璋不但获得了巢湖水兵的千余艘战船,还缴获了不少蛮子海牙的楼船,水兵阵容十分豪华。 朱元璋把蛮子海牙打败之后,决定立即向集庆进军。 要冲到集庆城下,必须先拿下采石矶。采石矶是通向集庆的咽喉要道,而且地势极险,典型的易守难攻之所。朱元璋知道这个地方重要,元兵也知道。他们早就在这里布置重兵,而负责把守的将领又是蛮子海牙。这哥们虽然在上次的水战中被打得落花流水,但那也是因为他没有想到会下大雨,最后陷于小港之中,难以发挥,这才吃了大败仗。而且他每次都能找到关键部位驻军,由此可知,这家伙实非泛泛之辈。 要硬攻,显然是不行的。但再怎么不行,也得拿下来。朱元璋知道,此战必须要一举成功,否则,必将无功而返。为了能让士气大振,他决定先拿下牛渚矶。那牛渚矶就在对岸,只听他一声令下,所有的船只便一齐向牛渚矶进发。 牛渚矶不是战略要地,所以守在那里的只有几百名元兵,而且都是没有战斗力的士兵。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朱元璋的大军居然会向他们杀来。 上次水战中,廖永忠表演得很过瘾,但常遇春却急得要命。可那是人家的强项,你就是急得跳入水中,也是白白淹死。所以此时,他急冲在前,拿着弓箭,船未靠岸,就连连射击,把矶上几个露头的元兵射倒。 其他人看到,也都引弓射敌。那些元兵,本来就无心打仗,看到敌人的箭法如此厉害,而且来势凶猛,就是自己再会打仗也挡不住了,于是都抓紧时间逃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常遇春等船一到岸边,就纵身一跃,跳到岸上。但见岸上躺着一排尸体,再也没有看到活人。常遇春大失所望,在岸上大骂元狗:“怎么就逃得这么快啊,老子还没有杀过瘾呢!”他用矛在地上狠狠地戳着,响声当当,火花四溅。 大家看到这场仗才一开始,就已经结束,大都心有不甘。朱元璋看到大家求战心切,刺激效果达到,立刻下令向采石矶进军。他站在船头,大声宣布,谁拿下采石矶,以后谁就是全军的正印先锋。 常遇春一听,这才知道,自己抢着跳上岸原来是跳错了,元帅的正点子并不是拿下这个地方,而是采石矶,便赶忙跳回船中。可郭英却已经抢到了前面,他带着他的手下向前冲。他的手下都是长枪手,在他的带领下,向岸边急驶。 蛮子海牙料到朱元璋肯定会前来攻击,早已带着部队在矶上进入备战状态。他看到朱元璋的船队果然浩浩荡荡而来,便叫部队准备好弓箭,只待敌人进入射程之内,便万箭齐发。 但见箭如飞蝗,郭英队中冲在前面的士兵都纷纷中箭倒地。无数支箭从郭英的旁边擦身而过,呼呼作响。他舞着长矛,把箭拨落。可射过来的箭太多,有一支箭射到他的胸口。 朱元璋看到这一幕,不由两眼一闭--看来郭英真的有去无回了。哪知,当他睁开眼睛时,却见郭英已经退了回来,而且毫毛无损。原来那支箭虽然准头极好,可由于距离太远,所以当射到郭英的胸口时,已经没有一点穿透力了。 但这场虚惊却着实把朱元璋吓了一大跳。战斗才刚刚开始,就折大将,不但自己牺牲战友,而且对士气也大有影响。郭英也吓得不轻,他这才知道,敌人并不是一点作战能力也没有的。他看到手下的士兵已经折了一大半,也只得下令停止进攻。 胡大海看到郭英的攻势疲软下来,便瞪着大眼,吼道:“这先锋印看来要归老胡了。”他手一挥,舞矛急进。可是箭雨太急,也只是冲了几步,就给逼了回来,空自在那里破口大骂,两脚在船板上猛跺,把船身也跺得摇来晃去。 朱元璋看到连番进攻都无法前进一步,这才知道,这个采石矶真不好打,一时也没有了办法。他转头四顾,希望能有人再冲出来。果然有一只船从队里突出来,当先大将正是常遇春。 只见常遇春一手握着藤牌,一手抄着长枪,咬牙切齿地站在船头,意气风发。他的部队所坐的全是小船,水手们奋力划桨,犹如龙舟,船快如飞。 朱元璋大叫:“常兄弟,看来这个先锋印是留给你了。” 常遇春也不答话,只是举着藤牌,冒着箭雨,前进如故。尽管身边不断地有士兵中箭落水,他也统统无视。 岸上的元兵看到他接近矶前,都集中箭头向他射去。哪知,这哥们英勇至极又身手敏捷,一面用藤牌遮挡,一面奋力向前,元兵的箭居然射不着他。常遇春的速度一点没有放慢,眼看到了岸前,竟大吼一声,纵身一跃,小船也给他蹬翻,他却已经飞身上岸,顺势用长矛把挡在前面的士兵戳穿。他钢牙一咬,再向前一冲,长矛的尖头又把另一个元兵的胸口穿透。此时他的长矛上已经刺穿了两名元兵。他连带着两个死尸横枪一扫,把岸边的几名士兵全打倒在地。元兵们看到他如此英勇,都不由吓得发呆。 就在这个当口,郭英和胡大海已经带着部队冲了上来。这两个哥们刚才被元兵逼得狼狈不堪,此时更是怒火中烧,一上岸就挥刀猛劈,状若发疯。朱元璋看到三人占领岸头,知道胜利已经在握,下令全军齐出,攻上岸头。 蛮子海牙看到敌人凶猛,自己的士兵又被砍死无数,战斗力已经彻底归零,知道再打下去,也是被人家白打,便拨转马头,逃之夭夭。采石矶终于拿下。朱元璋当场宣布,常遇春是全军的先锋。 本来,元兵在沿江一带还布置了很多营垒,但这些营垒中的士兵看到连采石矶都被人家攻破了,也都纷纷望风投降。 这些天来,朱元璋的红巾军大有斩获,军用物资不断地补充进来,诸将们天天可以放开肚皮大快朵颐,都觉得不亦快哉。这些人大多是朱元璋幼年的朋友,都跟朱元璋一样,在苦日子里浸泡得就剩那一把坚硬的骨头了,此时,见生活大好,就想好好地享受几天。于是,大家一边猛吃,一边商量着,再在这里猛扫几把,收获一批物资之后,就收兵回和州,讨个美女,生个儿子,心愿足矣。 朱元璋一听,有点蒙了。他虽然是个穷和尚出身,童年比这些朋友更不幸--在皇觉寺里成为最低档次的光头和尚,谁的心情不好都可以欺负他一把--可当他投身红巾军之后,理想却不断地随着战绩远大起来。他横扫江南沿岸,并不仅仅为了拿下几斤粮食,解决一时的口粮问题,而是已经开始用那双锐利的眼睛丈量天下的版图了。如果手下这些人都安于现状,那这个打天下的远大理想就会成为泡影。 朱元璋把徐达叫来,对他道:“现在大家都想回去享受胜利成果,可是咱们要是退兵回去,那么元兵肯定又会卷土重来,占领江东之地。咱们这些胜仗就都白打了。” 徐达一听,脸色一端,道:“我们应该立即攻取太平。” 朱元璋道:“好!”他立即把诸将召集进来,对大家道:“这几天大家都过得不错吧?” 诸将个个都脸带笑容。 朱元璋道:“太平离我们这里不远,咱们就再打他一城。” 大家一听,心头都不大乐意,但看到朱元璋态度很坚定,只得表示坚决拥护。 朱元璋之所以决定攻取太平,并不仅仅因为要提起诸将的斗志,而是要为攻打集庆热身。他在淮右时,打过滁州,也打过和州,但那都是山城,都能出其不意。可集庆是大都市,必须水陆并进,立体作战。他现在还没有经验,而攻打太平,则可以积累这方面的作战经验。 太平城里的元将很多,但能打的将军不多。朱元璋的船队直扑而来,城里的元兵也没有出来迎击。 朱元璋一声令下,将士们架起云梯,四面登城。朱元璋站在指挥船上,憋足气,望着大家登城。他以为,此城必有一场恶战,哪知,将士们却连一次像样的抵抗也没有遇到,便顺利取得太平城,不由心下大喜,随即入城安民。 太平城虽然不大,但相对于和州来说已繁荣得多。但见这里街道房舍,井然有序。大家进城之后,这才知道什么叫城市。 朱元璋看到大家的神态,知道这些农民军已不愿扛着粮食回和州享福了,心中暗喜。此前,朱元璋带的这支部队,虽然在名义上归韩林儿领导,但这支部队的所有人都没有见过韩林儿,他们只是通过一张从韩林儿那里发出的委任状跟韩林儿保持上下级关系,从而也隶属红巾军序列。其实,他们并没有跟其他红巾军有过联合,他们只是打着红巾军的旗号,穿着那一套红衣服而已。这支部队虽然多次把元朝的正规军打得片甲不留,比正规军生猛得多,但至今也没有一套正规军的军规。说到底,仍然是一支流寇性质的武装。 朱元璋决定终止这种状态。他进城的第一天,就出台了军规:谁骚扰百姓、谁抢老百姓的东西就处决谁。 老实道,这支部队以前的纪律确实不怎么样,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的任务就是打仗,除了打仗之外,什么都不用管。而且打仗就是杀人,既然人都砍了,抢点东西算什么? 朱元璋宣布这个规定的第一天,就到城里巡视。他才走了几步,就发现有一名士兵正从一户老百姓家的门口里大步出来。这名士兵正是他的侍卫长徐六三。 徐六三肩上扛着一个口袋,手里握着一把刀,他的腿被一个老头子拉住。那个老头对他道:“这是我们辛辛苦苦几十年的积蓄啊!军哥你要是全拿走了,我们全家就什么也没有了。 徐六三大叫:“你再不松手,老子的刀就砍下了。”那老头泪流满脸,但手还是舍不得松下来。 徐六三仍然大叫:“老子的刀连元狗的将军都敢砍,还怕你?”说着,手中的刀举了起来。 朱元璋手一挥,亲兵跑过去,抱住了徐六三的手臂。徐六三忙于抢劫,根本没有看到朱元璋,此时感觉到自己手臂被抱住之后还大叫:“谁敢……” 可当他回过头来,目光触及朱元璋那双冷然锐利的目光时,仍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还在哈哈大笑:“主公来了。主公,这家私藏很多……” 朱元璋大喝:“拿下!” 又两个亲兵扑过去,把徐六三抱住。徐六三仍然对着抱他的几个亲兵大叫:“你们--你们怎么过来拿我?” 朱元璋喝道:“拿的就是你。” 徐六三这才知道,朱元璋是真的要拿下他了,那张本来满是横肉的脸立马变得异常苍白,手中的刀落在地上,肩头的口袋也滑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地面上。那老者爬过去,紧紧地抓住口袋。 徐六三对朱元璋道:“主公,你,你真的,真的要……” 朱元璋一咬牙,道:“是真的要军法处置!” 徐六三挣扎着跪了下来,大叫:“主公,俺可救过你的命啊!”他说着,扯开胸口,露出一块大伤疤。 朱元璋认识这个伤疤。这个伤疤是他为朱元璋挡一支箭留下的。据军医道,那支箭只偏一点点,就插入他的心脏--如果不是他手疾眼快用自己的胸口挡住这支箭,那么这支箭就会穿透朱元璋的胸口。 他身上还有几个伤疤,全是为救朱元璋而留下的,他没有展示出来,但朱元璋知道。朱元璋上前去,在他的后背一翻,赫然又是一道醒目的刀疤。朱元璋道:“这是你第一天跟我时,因掷刀救我而被元兵砍的。” 朱元璋接着又翻了几处,每一处都能说出那伤口的来历。这是在某某地方打仗为救朱元璋而受的伤,这又是在某地受的伤。算起来,这个徐六三已经替朱元璋挨了六刀。大家一听,无不骇然失色。 朱元璋把这些伤口说完之后,眼睛一闭,两滴泪水从紧闭的眼缝中挤了出来,顺着那张长长的脸往下落。几个亲兵已经跟了朱元璋几年,从没看到朱元璋落过泪。这时看到他泪水流出,以为徐六三有救了,便都放了他。 哪知,亲兵刚刚放开徐六三,朱元璋那双眼睛突然睁开。他的手在脸上狠狠地一抹,手再狠狠地一甩,一把泪水从手中飞出,打在地上,让大家都能听到声音。他大喝一声:“拿下!本帅刚刚宣布纪律,徐六三就犯事,要是不处理,这个纪律还有什么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对徐六三道:“六三,你的救命之恩,我不会忘记。你死了之后,我厚葬你,给你上香!” 徐六三跟了朱元璋几年,素知这个老大的性格,说过的话从不收回来。这时看到朱元璋如此决绝,便把脸上的泪水抹了,脸色也渐渐恢复。他对朱元璋道:“主公,小人从小受苦,跟着主公这几年,也算有吃有穿,现在死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小人家里没有老父老母,也没有妻子儿女,了无牵挂。你就砍了我吧。”言毕,他站了起来,对身后的两人道:“洪老七,你下手吧。” 那个老者看到如此情景,知道朱元璋是真的要杀徐六三了。徐六三虽然抢了他的东西,但还没有抢走,现在东西又回到他的手上了。听这个徐六三与朱元璋的对话,知道这个徐六三也是个穷苦人出身,这次是犯错了,可也罪不至死,便跑到朱元璋的面前,对朱元璋道:“放过这个小哥吧,他年轻不懂事……” 这时朱元璋脸上的神态无比坚定,大声道:“他就是我的儿子,我现在也必须杀他的头。”说完转身而去。 徐六三的人头落地之后,红巾军的纪律立刻就收紧起来。大街上虽然时时有穿着红衣、带着刀的士兵走动,但再也没有谁对老百姓的东西动手动脚了。 朱元璋还不能松气。光军队正规化是不行的,还得有个政府,否则,这支军队仍然跟一群流寇没有区别。朱元璋决定进行机构改革,把原来的“路”改称“府”。他的领导机关改称“太平兴国翼元帅府”,他自己当了元帅,任陶安当参政,任李习当知府,他们算是有了政府机构。此时,其他的红巾军仍然处于散乱状态,虽然有称王的,但机构却一点不规范。这就是他们与朱元璋的差距。而这个差距,却正是历史性的差距。 虽然有了个规范的官方机构,但太平城仍然不太平,他们的四周全是敌对的武装力量。力量最大的就是阿鲁灰,以及近期以来的老对手蛮子海牙这两支武装。他们占领了姑孰口,截断了朱元璋与和州的联系。另外还有一支活跃的武装力量就是陈野先。这家伙的水军非常生猛,在朱元璋拿下太平之后,就天天派手下拼命攻城,没有一点停止的意思,让朱元璋很郁闷。 朱元璋当然不甘心被陈野先欺负,他手下的那帮兄弟也吞不下这口气,纷纷要求出战,要把这个陈野先教训一番。 朱元璋道:“好!现在就打。” 当然不能蛮干,跟这些蛮干的人得玩点智慧。朱元璋派徐达和邓愈带着一支部队偷偷绕到陈野先的背后潜伏起来,然后他自己跟汤和带着大军,大开城门,向陈野先开战。 这些天来,陈野先天天攻城,但城中的红巾军好像都怕了一样,一直没有出来跟他面对面接触,而只是在城头防御。他以为朱元璋真的怕了,于是只记得天天很嚣张地攻城,却没有想到朱元璋是个相当狡猾的对手。 此时,他看到太平城门突然大开,一队红巾兵举着兵器蜂拥而出,而指挥官正是朱元璋,不由大喜,下令大军冲杀过去。 双方立刻短兵相接。汤和冲在最前面,轮刀猛砍,一下劈死两个敌兵。陈野先看到汤和如此英勇,便叫身边的亲兵向汤和施放暗箭。汤和正杀得起劲,哪知那支箭正向他射来,竟被射中左腿。和他对杀的那名元兵看到汤和中箭,痛得面孔扭曲,不由大喜,举着刀向汤和猛砍。 汤和一手举刀相格,一手却抓住那根箭杆,大喝一声,噌地拔了出来。但见他手中那支箭头裹着一团肉,血淋淋地摆在眼前。对面的元兵不由呆了。 汤和再次大喝一声,突然手一扬,把那支带着肉团的箭向对面元兵的脸上投过去。那元兵听到那支箭呼然作响,这才知道汤和投箭之力并不比强弓射出的弱。他想偏过脸,但已被那支血箭硬生生地插进眉心,他轰然倒在地上。汤和却浑然不顾,继续向前冲杀。 朱元璋从后方赶过来,大刀翻飞,杀向敌群。陈野先看到红巾军虽然勇猛,可部队的数量却不多--而且朱元璋都亲自出来了,想必城中也没有多少部队了--他大叫一声“活捉朱元璋!”便带着身边的亲兵一起杀出,看样子是真的要把朱元璋拿下。 双方拼死战斗,朱元璋的身上不断地溅着鲜血,陈野先哈哈大笑。哪知,他笑声未已,突然身后杀声大起,忙转头一看,只见又一队红巾军杀了过来,旗号大书“徐”字。这时他才知道,自己被朱元璋耍了。 正面迎敌的朱元璋部队本来正苦苦支撑,这时看到徐达部队出现,不由精神大振,与徐达夹击陈野先。陈野先看到自己被夹击,知道这仗再打下去,除了失败,别无他途,当下紧急下令撤回去。朱元璋和徐达两军合在一起,追击陈野先。 陈野先逃跑的水平不低,眼见敌人追击而来,自己跑在最前面。跑了几十里路,连自己的部队都被甩得很远了,陈野先觉得自己应该安全了。他勒马停下,准备抹一把汗再走。哪知,抹汗的手还没有碰到脸,便闻杀声连天。但见一支人马突然从前面杀将过来,旗上大书“邓”字。却是邓愈在此埋伏已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陈野先一看,自己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只得呆坐在马上,看着邓愈的士兵围过来。邓愈手一挥,士兵们把陈野先拉下马来,缴了他的兵器,然后把他捆了起来。 邓愈哈哈大笑,用马鞭轻轻地敲着陈野先的头,道:“呵呵,你服了吧?”他手一挥,带着陈野先往回走。 这时,徐达和朱元璋部也赶了过来。邓愈把陈野先推到前面站着,那些败退的元兵看到老大被绑在那里,像个罪犯一样站着,知道这仗败局已定,连逃跑的路都已断了,于是纷纷丢下兵器,当了朱元璋的俘虏。 朱元璋来到陈野先前面,下了马,亲自帮他松了绑,道:“你愿不愿意投降? 陈野先看了看自己的兵,又看了看朱元璋,略一迟疑之后,道:“我愿意为主公效劳。” 朱元璋哈哈大笑,转身对那些俘虏道:“现在陈将军愿意跟我们合作,大家从今以后就是兄弟了。” 那些俘虏一听,都大声道:“多谢元帅!” 回到太平城里,徐达找到朱元璋,道:“我看陈野先一点诚意也没有。元帅真的要让他活在这里?”朱元璋只是笑了一笑,并没有说话。 这时,有人来报,说城外又出现一支部队。朱元璋一听,眉头一皱,道:“到底是哪一部分的?” 又一人进来报:“濠州郭元帅到!”原来是郭天叙和张天佑带着部队来到这里。这两人原来留守濠州,看到朱元璋在这里打开局面,便忍不住过来参与。此时,朱元璋仍然奉韩林儿的龙凤年号,因此韩林儿的那张委任状仍然有效。也就是说,从表面上看,目前郭天叙的职务仍然大于朱元璋。朱元璋只得出去,迎接郭天叙。 他对郭天叙道:“郭元帅怎么也来了?” 郭天叙道:“我知道你肯定要攻打集庆了,所以也带兄弟们出来,增加力量。” 朱元璋一听,不由心念一转:原来这家伙也惦记着集庆。他是不是想拿下集庆之后,也像其他人一样称王?他要是称王了,以后我怎么办?那时,他的旗号打出来了,要搞他就难了。朱元璋心里盘算着,但却不动声色。 冯国用又进来道:“那个陈野先怎么看都不是个好人。”朱元璋只是点点头。 朱元璋现在最担忧的不是陈野先。朱元璋从小受人欺负,在寺里没有几个师兄对他友好,因此,他的疑心一点不比徐达他们少。他让陈野先投降,并不是觉得陈野先是个人才,而是看重陈野先手下的那一批士兵。如果现在把陈野先杀掉或者赶出去,那批有着丰富水战经验的水兵就会心寒。 朱元璋觉得现在必须彻底解决郭天叙的事了。郭天叙虽然在前段时间对自己表示很服从,但这个服从是不是真正的服从,只有天知道。现在,郭天叙突然出现在太平,而且要求去打集庆,这对他是一大威胁。 朱元璋老早就想把集庆拿下,而拿下集庆的战略目的之一就是借助那里虎踞龙盘的地势把大家的目光吸引过来,打造帝王之相。所以,虽然他现在在名义上让郭天叙当自己的领导,但他绝对不允许郭天叙到集庆这个古都继续当领导。 这时,朱元璋手下有一大批人才:李善长、陶安、徐达等,这些人都在碰到朱元璋的第一时间里就给他灌输帝王之道,是发自内心真的希望他成为皇帝的人。按道理而言,他可以把这几个人请来,关上门密谋一下,看该如何处理郭天叙。但他没有请他们过来。 要解决郭天叙,必须不露痕迹,不留任何把柄给第二个人。所以,即使最亲密的心腹也要隐瞒。 他坐在那里发呆。冯国用看到朱元璋对自己笑了笑之后就坐在那里发呆,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便道:“元帅,我告辞了。” 朱元璋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前面还有个冯国用,道:“你有什么事?” 冯国用道:“我觉得陈野先的投降太没有诚意了,他迟早会反的。” 朱元璋一听,脑子一转,道:“好,我有办法了。” 第七章还是以毒攻毒 朱元璋立刻召集诸将,然后让人把郭天叙也请来,让他坐了上位,自己坐在郭天叙的下首。他对大家道:“咱们现在刚刚拿下太平,城中民心尚未安抚,所以我想还是先在这里养精蓄锐,待力量足够之后,再拿下集庆不迟。 郭天叙一听,当场就站了起来,道:“本帅前来,为的就是要攻取集庆。哪能放着集庆不打?” 朱元璋道:“现在全军刚刚大战,减员未补,尚需休整……” 郭天叙道:“我带来的部队现在精神抖擞,正求战心切呢。我看,攻打集庆就不用全军了,我们完全可以拿下。” 朱元璋道:“你带来的部队在陆地作战那是没有问题的,可是进攻集庆,还得靠水军支持啊。现在连我手下也没有水军。” 郭天叙一听,呆了半晌,用手使劲抓了抓头发,又望着朱元璋。朱元璋低着那颗长脑袋,沉默不语。 郭天叙道:“真的没有水军?前段时间攻打太平时不是都还有水军吗?” 朱元璋道:“打太平时,确实是有水军,是廖永忠他们的部队。可他们现在也是刚刚打完仗,还没有得到补充和休整,不宜再出战啊!不过,陈野先的部队……” 郭天叙道:“陈野先的部队也是水军啊,就让他跟我过去。” 朱元璋道:“他们刚刚投过来,还没有改编好,是不是再等一段时间,再把他们改编到咱们的手下。” 郭天叙道:“不用再等了,要是再等下去,集庆的元兵增加了,咱们就不好再打了。现在就去,我去找陈野先。” 郭天叙本来就是性格急躁的人,这时好像怕陈野先逃跑了一样,说完之后,立刻就出门而去。朱元璋望着郭天叙的背影,微微一笑,也出了门。 郭天叙这次动作很快,一下就把张天佑和陈野先叫来,让他们赶快组织部队,向集庆进发。 朱元璋在郭天叙带着部队出发之后,便把诸将召来,对大家道:“我们此次从和州渡江南下,最终目标就是集庆。集庆是大城,绝非太平可比。所以,我本想休整几天之后,再全力以赴,向集庆进攻。可是郭元帅却等不及了,已经带着张天佑和陈野先去攻打集庆了。郭元帅坚持要以他自己的力量打集庆,我劝不住他。我们只好在这里做好接应的准备,随时前去增援。 徐达道:“我看郭元帅是拿不下集庆的。” 冯国用道:“还有一个陈野先跟着,我看他迟早会坏事的。” 汤和一听,看了看朱元璋,但见朱元璋脸色很淡定,若无其事,便以手抹嘴,把想讲的话也吞下去了。他对朱元璋的心思若有所悟,突然间觉得朱元璋已非以前的朱元璋了,变得深不可测起来。 常遇春很不服气,大声道:“不是说我当先锋官吗?现在怎么让他们出去了?” 朱元璋看了看他,道:“以后战事繁多,有你当先锋的时候。” 他叫徐达派出探子,跟踪郭天叙,随时掌握郭氏进军的情况。 郭天叙的情绪很高。他总结了一下朱元璋打仗的经验,觉得朱元璋的脸虽然长得很缺乏美感,但仗打得很漂亮。这些漂亮的仗,不但是因为勇猛打出来的,而且更是靠智力玩出来的。所以,现在他也必须玩个计谋。 本来,他们是在集庆的西面,如果走捷径、抢时间,完全就可以进取西门。可这哥们硬是要来个声“西”击“东”,要绕到东门去,来个出其不意。哪知,当他带着部队杀到东门时,正要下令进攻,可城门却已经大开,一队人马杀了出来,向他的部队冲击。 郭天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险性,看到敌人冲杀过来,仍然信心满满,带着部队猛杀上去。士兵们看到老大都奋不顾身了,也都跟着拼死杀敌,个个挥着兵器,与敌人对砍。一时间血水乱飞,头颅满地。 元兵虽然早有准备,但想不到红巾军这么生猛:虽然人数不多,但战斗力极强,横冲直撞,即使同伙倒下,仍然踩着他们的尸体向前。元兵一看,知道自己真的挡不住了,于是都退回城里。 郭天叙继续冲杀,城上箭如雨下,冲在最前面的红巾军纷纷倒下。郭天叙只得退下。 这时,陈野先带着他的部队来到。郭天叙大喜,对张天佑道:“陈将军来了,咱们的力量就够了,明天拿下集庆。” 正说着,突然外面喊杀连天,一个亲兵从门口冲进来,身上血水淋漓,大声道:“陈野先来了……” 郭天叙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看着张天佑。张天佑道:“我去看看,不要有什么误会才好。” 他出得门来,迎面就看到陈野先高举大刀,带着一群人横冲直撞,把挡在前面的郭天叙的手下砍得满地乱滚。张天佑急忙大叫:“陈野先,你不要有什么误会啊……”陈野先也不答话,直接冲了过来,举着刀冲向张天佑。张天佑看到闪着光,挟着风声的大刀向自己砍来,砍得态度坚决、砍得方向准确,这才知道,这个误会只是自己的误会,人家是一点不误会的。他想躲过,但已来不及了。陈野先一刀砍下。张天佑一声惨呼,当场丧命。 郭天叙听到外面的杀声越来越大,惨叫声此起彼伏,又听到了张天佑的惨叫声,这才知道情况不妙了。他才探头一看,只见陈野先举着还滴着血水的刀已经杀了过来。他忙从后门窜出,想逃之夭夭,然后让朱元璋来收拾这个陈野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其他士兵看到元帅都这么狼狈地逃命去了,知道形势不妙,也跟着没头没脑地乱跑。一时间,郭天叙的部队四散乱逃。郭天叙夹在逃兵之间,也不知道往哪里逃才是安全的。他跑了一会,突然听到前头杀声又起。原来陈野先很缺德,乘着郭天叙很傻、很天真地把他当自己人时来了个突然袭击,而且还预先设了这个埋伏,正好等到郭天叙自投罗网。 这时郭天叙已经跑了大半天,能量耗尽,已没有一丝反抗的力气了。于是,那颗脑袋就这样被砍下。 陈野先砍了郭天叙,仍然没有放下屠刀,下令手下把正在四散而逃的郭天叙手下也斩尽杀绝。陈野先以为,红巾军对他已经是绝对信任,否则,哪会让他出来配合郭天叙打头阵?因此,他在追杀郭天叙的残部时,追得很放心。 哪知,朱元璋其实是在下一盘只有自己知道的棋。在郭天叙出战时,他就早有安排。当陈野先还在疯狂时,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一队红巾军。这队红巾军虽然也穿着红衣,但一点也不狼狈,更没有惊慌失措地到处乱跑,而是气势汹汹地向他冲过来。 陈野先仍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时刻到了,而是错误地认为,这帮红巾军可能是走到了绝路,没办法再前进,才转回头做最后一搏的。他看到对方满脸横肉,自己也做出满脸横肉的样子,而且还狞笑着大吼:“把他们都杀了。” 他话声刚落,突闻得一声大喝:“把他们都杀了。”虽然两人的话一个字都不差,可陈野先却有点软了下来。此时,红巾军齐刷刷地从四面向陈野管的部队围上来,当头的人正是郭英!陈野先对这样的场面是很熟悉的,他此前就是这样被朱元璋俘虏的。这时他才知道,自己的假降,朱元璋一点不相信。这次朱元璋让他出战,其实就是让他再一次成为俘虏。 他猜得很对,但也不完全对。朱元璋确实是让他出战,然后再收拾他。但朱元璋却不想再让他成为俘虏了,而是叫郭英直接在战场上砍了他。 所以,当他想再次举手投降时,只见郭英手一挥,一群士兵冲上来,抡起大刀向他砍去。士兵的刀都砍到陈野先的肉里,血水随着大刀的抽出,狂喷了一地,把地上的草也染红了一大片。 朱元璋这次不动声色地把郭天叙和陈野先一起铲除,做得很漂亮,而且做得天衣无缝,谁也看不出破绽,心里很高兴。但仍然有漏洞。陈野先的侄子陈兆先看到叔父被砍,知道上了朱元璋的当,便紧急招呼其他士兵,立即停止追击,抢占方山固守。郭英攻打不下。此时,蛮子海牙已带着部队前来,与陈兆先取得联络,要联手夹击太平。 蛮子海牙的部队现在已经占领太平,对太平形成了包围之势。朱元璋知道,如果不解决蛮子海牙和陈兆先,他不但拿不下集庆,只怕还会被困死在这个江南小城里。于是,他开了个会,在诸将站定之后,大声道:“郭元帅攻集庆而死,此仇不报,朱某誓不为人。现在本帅决定亲自与蛮子海牙决一胜负。” 常遇春一听,大叫:“元帅且慢!现在是我当先锋,不是元帅当先锋啊。元帅怎么抢了我的工作?” 朱元璋道:“不是我要抢当先锋,是蛮子海牙的部队太多,而且他已经切断了咱们与和州的联络,要是拿不下他,和州就会有失。那时,我们的家属就全完了。” 常遇春道:“元帅不用多虑,等我去把他打败就是了。” 朱元璋道:“好。现在我让你为主将,廖永忠和耿炳文为副将,你们一同出战。”常遇春大喜,遵令而去。 当常遇春他们来到采石矶时,才知道蛮子海牙的船有多多,有多大。只见江面上大船如楼,来来往往,气势如虹。而相比之下,常遇春他们的船就显得太少了。廖永忠是水战专家,知道用自己的船去跟元兵的船厮杀,根本就是鸡蛋碰石头,不由神色大变。 常遇春虽然也觉得敌我实力相差悬殊,但他曾在朱元璋面前夸下海口,现在如果不能把蛮子海牙从江面上赶出去,即使朱元璋不对他怎么样,他自己也没有脸活下去了。这时他才知道,朱元璋之前那个声势是在激将,目的就是让他过来拼死一战。所以说,这一战要是打不胜,也只有战死了,总之是无路可退。 常遇春咬牙看着敌人的船队在江面上嚣张地耀武扬威,大手紧握着长枪,瞪着大眼,一言不发。耿炳文一见,以为常遇春也没有办法了,就问:“常将军,你说怎么办?咱们能打下去吗?” 常遇春大吼:“打不下去也要打。” 廖永忠道:“咱们根本无法列阵啊。” 常遇春道:“不用列什么阵了,咱们把船全部散开,穿插着跟他们拼。他们的船很高大,而且挨得很紧,这里江面上的风向不定,一会儿是东南风,一会儿又是西北风,咱们都在船里准备好燃料,只等风势转到对咱们有利时,就烧他们。”说着,亲自驾了一只小船直接向敌军船队插过去。 蛮子海牙看到红巾军居然放船过来跟他对打,大为高兴,下令大船一字排开,向常遇春部逼过去,要把这些小船挤压到江边。而且这时,他们又占据风头,强弓射出,很是顺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虽然身边的士兵不断中箭落水,水面上不断地冒出鲜血,常遇春却一点不惧,仍然咬牙前进,一面用藤牌挡箭,一面用长枪与敌人周旋。 耿炳文看到常遇春浑然不顾生死,也是大吼连连,引弓激射,把敌人的几张帆绳射断,倒也让敌人逼过来的速度缓了很多。 蛮子海牙看到,红巾军虽然牺牲越来越多,但仍然坚持战斗,不由笑道:“虽然老子叫蛮子,可想不到这帮红巾军才是真正的蛮子。都给打成这个样子了,还不逃命。”话犹未了,突然觉得自己的船向后退去。原来风向大变。 常遇春等的就是这一刻,大叫放火!只见身后船只挺到前排,士兵们把船上的盖布一掀,露出干柴来。士兵们纷纷点上火,然后跳回第二排船上,竹篙用力一撑,火船便带着噼噼啪啪的爆裂之声向元兵的楼船箭似的飞去。 蛮子海牙一看,这才知道红巾军原来是有诡计的,忙下令把船向后开,要远离火船。哪知,常遇春大喝一声:“放箭。”数排躲在船后的射手突然冒出,个个张弓搭箭,向元兵的船上射去。他们并不射船上的元兵,而是只射大船上的帆绳。这些射手的箭法极准,每人几箭,就把元兵船上的帆绳射断很多。 元兵只得拼命过来摇橹,想靠人力把船开走。但红巾军的射手又向水手们射去,只见大船上的水手接二连三地落入水中。蛮子海牙这才知道,自己只准备了大船,但对方准备的是作战方法。他更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很快就会变成水族的快餐。于是,他当机立断,跳上一只小船,急驶而去,全然不顾身后大火燎天? 不一会儿功夫,江面的大船就全被烧着,熊熊大火,再加滚滚浓烟,其势甚是骇人。船上的元兵到处乱跑,不是葬身火海,就是投入水中。常遇春下令自己的船队,到处截杀,还没有烧着的船,则全部被夺取,成为战利品。而此时,朱元璋则正带着大家向陈兆先动手。 陈兆先还不知道蛮子海牙已经被打得落荒而逃,还在那里坚守着与蛮子海牙的约定:如果朱元璋向方山攻击,蛮子海牙就全力攻取太平,让朱元璋首尾不能相顾。于是,他英勇应战,带着部队从方山上冲杀下来。 他杀下山时,只见朱元璋的部队浩浩荡荡,旌旗如云,就知道朱元璋已经倾巢而来,心里隐隐觉得不妙。可事已如斯,不打更不妙。他硬着头皮,带头冲了上去。 可他才离开山脚,突然听得身后喊声又起。原来徐达已经带着一支部队,抢到他的后面,切断了他回方山的归路。陈兆先还想再拼一拼,可他的手下却不愿意去拼。除了几个死党跟在他的身后向朱元璋整齐的阵脚冲过去,其他人都只是在地面上乱跑,像一群没头的苍蝇。 朱元璋冷冷一笑,手一挥,将士们齐冲而上。陈兆先虽然脸面通红地冲上来,表现得很血性,可当看到敌人排山倒海一样冲上来,脸色也变得刷白。朱元璋又是一挥手,但见数面大旗展开,旗上大书:降者免死! 陈兆先的士兵里面还是有识字的,他们大声念着那几个字,然后兵器一丢,站在那里等人家来收降。这个动作迅速感染了其他人,大家都跟着放下兵器,举着手站在那里。这些人都曾经有过投降朱元璋的经历,现在重复一遍,做得很熟练。 这次战斗,虽然双方都全力以赴,可战斗场面一点也不激烈,双方士兵只是对着跑了一段,才一接触,就全面结束战斗。说是兵不血刃,一点不为过。 陈兆先只是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那里,看到合围而来的朱元璋手下的士兵,这才觉得,世界虽大,但真的难有自己的立锥之地。现在他四面八方全是敌人,一个紧挨一个,一排紧贴一排,个个都挺着兵器,满脸横肉地向着他,他也怕了。他丢下兵器,跪在地上。 朱元璋坐在帐下,问徐达:“一共有多少俘虏?” 徐达道:“三万五千。” 朱元璋道:“好。现在不能让这些人再叛变了。把陈兆先带进来。” 几个亲兵把陈兆先带了进来。陈兆先跪在地上,脑袋低垂。朱元璋道:“陈兆先,你抬起头来。” 陈兆先道:“小人不敢。” 朱元璋道:“前番投敌,不是你所为,而是你叔叔所为,罪不在你。”言毕,他又转头对左右道:“把陈兆先放了。”几个亲兵过去,用刀把绳子割了。 陈兆先想不到朱元璋居然又把自己放了,连忙跪下叩了几个响头,道:“多谢元帅不杀之恩。” 朱元璋对陈兆先道:“你起来,咱们出去走走。” 他带着陈兆先来到降兵营中。这时,那些降兵正乱乱哄哄在聚在那里,三五成群,谁也不肯进营。陈兆先大叫:“弟兄们,元帅来看大家了,都给老子站起来。”那些士兵听了,便都诚恐诚惶地站了起来,一脸惊惧地望着朱元璋,好像这个长脸老大是个吃人的怪物一样。 朱元璋道:“大家都进营中休息吧。” 谁也不敢动。陈兆先一看,不由急了,满脸通红地大叫:“还不快进营,难道还要元帅求你们进去?”士兵们你看我,我看你,过了好一阵,这才懒懒散散地进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朱元璋站在当地,看着士兵们闹哄哄地全部进去,知道这些士兵都对他心存戒备,怕他突然生起气来,又把他们杀了。他转头看了看徐达。徐达也在看着他。 他道:“咱们回去吧,别在这里让兄弟们不自在。陈兆先,你就在这里跟他们待着吧。” 陈兆先道:“元帅,小人,小人还是……” 朱元璋道:“你就在这里,我相信你。” 陈兆先只得道:“那--小人遵命!” 朱元璋回到帐中,转头对徐达道:“三万五千人啊,都是有战斗经验的,得想办法让他们跟我们同心同德。” 徐达道:“是不是派人过去跟他们讲道理?” 朱元璋道:“这是没有用的。我看这样吧,今晚,我就跟冯国用两人到那里睡一晚,这就可以完全打消他们的顾虑了。” 汤和道:“这不行吧?要真的去,还是带常兄弟过去好。” 朱元璋笑着道:“还带警卫?那就不必去了。冯国用长得像书生,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带这样的人大家才放心。只要他们放心了,以后就能成为咱们的死党,为咱们拼命。” 傍晚,朱元璋带着冯国用来到陈兆先的营中。陈兆先过来见他。朱元璋对陈兆先道:“你选五百名勇士,今晚当我的警卫,我就在这里睡觉了。” 陈兆先立刻跑出去,不一会儿,就带着一帮人来到朱元璋的面前。朱元璋道:“陈兆先,你腾出一个帐篷来给我睡啊。” 陈兆先道:“你就睡我的帐中。” 朱元璋道:“好。这几天有点累了,早早休息。”然后对冯国用道,“你也睡吧。” 他对站在他面前的那五百人道:“你们今晚就睡在我的床边,我跟冯国用睡在床上。”那五百个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朱元璋对冯国用道:“我们先上床睡。” 两人上了卧榻,解开衣服,然后叫士兵们都睡在榻边,把睡榻围得严严实实。不一会儿,朱元璋就睡得踏踏实实。可冯国用却睡不着。他睁着眼睛,转头看了看朱元璋,又看了看躺在地板上的士兵们。士兵们虽然都躺着,但好像都在睁着眼睛,他们的胸口都抱着刀剑。只要某个心里充满仇恨的士兵突然跳起来,抽出雪亮大刀,砍向床上,他跟朱元帅就都得血溅当场。他想说什么话,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得硬着头皮躺着。冯国用觉得这一夜很漫长,可朱元璋好像觉得这一夜很短。朱元璋向来起得很早,可这一次,他却睡了个懒觉,直到太阳升得很高了,这才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坐起来,还连声道:“睡得真好!”冯国用揉着疲劳的眼睛,什么话也不说。朱元璋指着那五百名士兵对冯国用道:“以后他们就是你的手下。” 朱元璋从大帐里出来,那五百名士兵跟在身后,个个脸上都是轻松的神色。朱元璋这么一睡,所降士卒的疑虑全部冰释了。 朱元璋解决了太平之围,终于决定全力以赴向集庆进军。他把冯国用叫来,对他道:“你还怀疑那些降卒吗?” 冯国用道:“不怀疑了。 朱元璋道:“那好,现在我就把那五百名士兵交给你,你敢带他们当先锋去进攻集庆吗?” 冯国用道:“敢!” 朱元璋道:“立刻出发。先给我拿下蒋山,打开通向集庆的通道。” 冯国用大声道:“好!”转身离去。 突然门口闪出一个人,挡住冯国用的去路,差点把急急忙忙赶着出去的冯国用撞个四仰八叉。冯国用一看,却是常遇春到了。 常遇春一把抓住冯国用,又把他拖回到朱元璋的面前,对朱元璋道:“元帅,你不是说这个先锋是让我当的吗?怎么又叫他去了?” 朱元璋哈哈大笑:“你先放开他。你的任务更重。” 常遇春这才放了冯国用,对朱元璋道:“元帅,你是怕我累坏了?我不会累的。打完蒋山,我接着攻城。” 朱元璋道:“你不累,可是士兵却累了。你能带着一群累坏了的兄弟连续作战吗?现在陈兆先的降卒虽然都服了我,但未必心服口服,只有让他们充当一次大任,他们才会死心塌地地跟着咱们干。那天冯国用跟我一起在帐中睡大觉,现在他们最信任的人不是你,而是冯国用。所以,就让冯国用带着他们抢个头功。现在咱们四周全是敌人,而咱们的兵源还不够多,以后还得收编周边的士兵。所以,这个计划对咱们队伍以后的发展至关重要。”听朱元璋如此一说,常遇春这才不言语了。 冯国用立刻来到营中,对着营中大叫:“兄弟们,出来。去打仗!”但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那五百名士兵都带着家伙冲了出来,站在冯国用前面。 冯国用道:“元帅叫我们去拿下蒋山。蒋山的敌人是我们的五倍以上,谁怕谁就丢下刀枪,在这里等我们去厮杀。你们要是都怕了,我一个人去打。” 冯国用这时身上并不穿铁甲,仍然是儒生打扮,站在风中,远远看去,真有点弱不禁风。但他的声音却铿锵有力,豪气干云,令闻者无不热血沸腾。所以,大家都十分踊跃。士兵们都拔出大刀,大声道:“愿与将军一同死战。” 冯国伸手到怀里,摸出一个布包,道:“此战必定惨烈,本人已有必死之心。本来,想战后再把这些钱都发给兄弟们,只怕活不到胜利那一刻,现在先把这发给兄弟们。”说着,从包里取出钱来,一个士兵发了几文。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发过之后,他把布包用力一摔,大声道:“还要这东西作甚?” 他前面的士兵也把手中的钱用力地扔到地上,大声道:“不要这钱了。”大家一看,也都把钱扔掉,然后跟着冯国用,踩着满地的铜钱,大步而去。朱元璋和徐达、常遇春站在远处,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常遇春道:“冯兄虽看起来像个书生,可真干起来,也是力能撼山啊!” 朱元璋道:“我们做好准备,等冯国用成功后,便大军直冲上去,务必一口气拿下集庆。” 冯国用部众冲到蒋山下,也不列什么阵形,直接向山上的营垒冲杀过去。山上的元兵们看到这支部队,衣着凌乱,队形也凌乱,而且人数也不多,居然敢来攻山,都不由笑了:你们前来送死啊,要送死也不要这样送嘛,我们几个人打你们一个人还怕打不了? 冯国用冲在最前头,什么也不顾,只是举着大刀向山上冲过去。其他人也争先恐后地向山上冲。山上的元将看到红巾军冲到半山腰,一边喊叫,一边打开寨门,向红巾军压下去。 此时,元兵不但人多势众,而且还以逸待劳,又是从上向下压,天时、地利、人和似乎都掌握在他们的手里,只要大家这么泰山压顶般地冲向红巾军,要歼灭这支红巾军,那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双方都大喊大叫着对冲过来,片刻之间便短兵相接,兵器相撞之声和惨叫之声响成一片。元兵仗着优势,以为胜券在握,哪知,红巾军个个都怀着必死之心,人人奋力死战,只求在敌人身上砍进一刀,全然不顾自己的生死。前面那一排有几名士兵已经被砍得手臂落在地上,伤处血流如注,脸色惨白如纸,却兀自挥刀奋战,猛砍敌人,直到伤口已经无血可流,这才重重地倒在地上。 元兵们一看,都傻了。不知谁叫了一声:“这些人都鬼神附体了啊!”这话一传,元兵们都觉得眼前的红巾军个个青面獠牙,跟想象中的鬼怪没有什么两样,一时间斗志全无,都向上狂奔。 元将一看,战斗才刚刚开始,砍死的敌人才几个,自己的部队就溃不成军了,不由大怒,大喊大叫着叫士兵们改变方向,再向敌人冲锋。哪知,这些士兵虽然平时都怕长官,可这时他们却更怕鬼神。 元将看到自己的命令已经全部失效,便挥刀砍向后退的士兵。哪知,他的手才摸到刀柄,士兵们早已排山倒海地狂奔过来,把他撞倒在地。大家的脚都踩在他的身上,他大叫着,想爬起来,可踩下来的大脚越来越多,踩得越来越急。最后,他身子一挺,死了。 红巾军只在后面疯狂追杀,一路猛砍,山上全是元兵的死尸。元兵们胡乱跑到山顶,便再也没有路可走了。他们转过身来,纷纷跪在地上,做出投降的动作。可红巾军的士兵们这时已经杀红了眼,个个都进入神志不清的状态,只要看到元兵,管他青红皂白,都一刀大力砍下。 然而冯国用却没有发晕,他大声喝道:“都给老子刀下留人,我们不杀降兵。”他大步冲到前头,挡住了士兵们的屠杀。但见他全身血迹斑斑,平时那张斯文的脸这时也给血染得异常恐怖。可就是这个恐怖异常的人,这时却叫停了大家的砍杀。 他大声对大家道:“都排好队列,请毛小八清点一下,此战咱们损了多少兄弟。”不一会儿,大家都排好了队列。毛小八清点完毕,报告说一共死了五十九位兄弟。冯国用一听,不由大喜,又叫清点了俘虏,共获元兵一千二百四十名。他叫毛小八带着几个兄弟把俘虏押下山,交给从后面赶来的主力部队,自己则带着余下的兄弟继续向集庆进发。 集庆的元兵守将叫福寿,名字很吉利,可是碰上冯国用这群不要命的家伙,再吉利的名字也没有用。冯国用一众冲到集庆城外,只见城外都布满了栏栅,并以栅为垒,做出死守的架势。 元兵看到冯国用的部队就稀稀拉拉的几百号人,还都跑得气喘吁吁,还以为他们没什么战斗力。可哪知,这群不要命的武装人员士气高得要命,才一冲上来,就拼命攻栅,直打得栅里的元兵招架不住。元兵这才打起精神,赶紧拼命死守。 双方以栅为界,拼命争夺。冯国用虽然攻抢了一个栅垒,但城外的栅垒太多,而且由于己方人数不多,力量不够,才攻下一个栅垒,敌人的其他栅垒便前来夹攻。所以,攻垒之战,越打越难。 冯国用心急如焚,知道再这样下去,他的人就算不被人家消灭,也会累死在战场。看来打仗时,人多还真重要!可又不能退下去,只得咬牙苦战。 福寿听说红巾军前来攻城,也带着亲兵前来督战。这时看到敌军才几百号人,以为肯定是哪个红巾军将领酒喝多了,脑袋发热,才带着这么几个兵前来打仗。这点敌人哪值得他前来过问?等他们攻栅久了,自然就会累死。他冷冷一笑,又带着部队回了城,坐等全歼冯国用部队的胜利消息。可他才回到城里,却突然听得城外喊声震天,不由暗道:“就这几个敌军,用这么大声叫喊吗?太夸张了吧。”然后继续向官邸走去。 其实,就在这时,徐达和常遇春已带着红巾军主力冲杀过来,一时势如排山倒海,向栅垒强势冲击。栅垒里的元兵看到这么多红巾军如海啸般卷来,无边无际,而如海的红色中,兵器飞舞,杀声震野,不由失了气势,一时斗志全无,纷纷弃栅而去。 福寿听到外面杀声越来越大,这才觉得有些不妙,急忙带着亲兵过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可他还没走到城门,便看到蜂拥而来的逃兵。他大声呼喝,让逃兵们镇静下来,然后组织有效抵抗。可就算他的声音再大,也没有人听他的。他只得带着亲兵,直冲到城门,硬是把城门守住。待城门一关,城内混乱的局势才渐渐平息。 徐达和常遇春本来想一鼓作气,一举拿下集庆,哪知,还是慢了半拍。徐达知道,如果放过这个机会,再前来攻打,就会更困难了。于是,他下了死令,继续攻城。 一时,大队人马向城门密集冲过去。有的用巨木撞城门,更多的是架着云梯爬城墙。福寿带着部队在城头上死守,不断地挥刀猛砍,把冒出头的红巾军都砍了下去。 一连猛攻一天,死了很多士兵,但集庆仍然掌握在福寿的手里,徐达的指挥部仍然在城外。徐达看到城里的元兵强悍已极,决心就更大了。他把部队分成几个部分,轮换攻城,日夜不休。自己则坚持站在那里指挥作战。 福寿看到徐达使用此法,知道这是疲劳战术。自己本来也可以依样画葫芦,可是打仗跟画葫芦还是有差别的,他的人数太少了,哪能分成几个部分?现在全体指战员都布置到一线作战,这才勉强站满城头,堵住敌人。 激战到第二天,福寿仍然两眼通红地站在城头上,举着一把已卷了刃的大刀,一脸横肉,壮志不减,面对冒出头来的红巾军,还是一刀接着一刀地砍,血水不断溅在他的脸上和身上。可是,这时很多士兵已经支持不住了,觉得手中的刀越来越重……常遇春已经忍无可忍,抄过一把大刀,冲到城下的一副云梯下。这时,城头上落下一具尸体,眼看就要掉在他的身上,但他只举手一拨,便把那具尸体拨到一边,然后噔噔噔地爬上了云梯。他冲到云梯的顶端,连看都不看,便大刀乱挥。但见刀光闪闪,刀风呼呼,一条元兵的手臂就断了下来。他再一跃而起,冲到了城头。 几个元兵看到他居然上了城头,都向他扑过来。常遇春一声长笑,脚一钩,地面上一把大刀离地而起,他的左手稳稳拿住,然后双刀一摆,便向敌人迎过去。双刀翻飞之下,几颗头颅便已滚在地上。其他人看到他如此神勇,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常遇春一阵冲杀,立刻在城头抢出一片缺口。红巾军看到常遇春上了城墙,冲出缺口,都是精神百倍,纷纷上了城头,向敌人杀去。 福寿看到城头不保,只得边战边退下了城墙。常遇春带着城头的士兵,继续向元兵冲击,一直杀到城下,把守门的元兵也杀得四散而逃,然后打开城门。城外的红巾军主力终于拥进城里。 福寿仍然在拼命抵抗,大叫:“城存与存,城亡与亡。”可是大叫没有多久,他也觉得那只手已经举不起大刀了。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他一声长叹,举起那把杀了无数敌人的刀,用最后的力气砍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时鲜血如注,福寿倒地而死。 徐达下令,降者免死,然后飞报朱元璋。朱元璋带着诸将入城,出榜安民,然后收编降卒。 朱元璋虽然从小流浪,四海为家,也可算是见多识广了,但还真没有到过大城镇。这些年来,虽然拿下很多城池,可那些城池都是区区小城,既不是名城,也不是大都市。但这个集庆却不同了。数朝古都,虎踞龙盘,东南形胜,尽在此间,其气象之宏大,足以让朱元璋这个贫民的儿子眼界大开。他望着鳞次栉比的街道,目光也有些滞了,暗道:“这才叫城!” 朱元璋对冯国用道:“你教我进攻这里,真的太正确了。” 冯国用道:“元帅且莫高兴太早。金陵王气,谁不仰望?咱们现在虽然占据江南第一大城,可力量却还薄弱得很。现下咱们四周全是敌对势力。元兵固然是咱们的死敌,张士诚虽然也是红巾军,可跟咱们从没有过关联,也算不得友好。所以,咱们还得赶快扩张势力,以应对未来之急。” 朱元璋一听,不由心头一凛,道:“好!你说得真好。那你再说说,咱们下一步该如何走?” 冯国道:“金陵周边还有许多独立武装,正在到处观望。这些势力人数众多,但都在单干,单一的力量并不雄厚。咱们可挟大破金陵之威,派人收编他们,把这些武装全变成咱们的力量。” 朱元璋道:“好。” 朱元璋收编城内降卒之后,高调宣布:“集庆降卒十余万,已经全部成为朱家之军。”然后把诸将派出,到周边山头进行游说。那些势力果然都为朱家军的声势所慑,纷纷下山,开到集庆城下,接受朱元璋的收编。 第八章此时称帝不是好事 集庆城里一片忙碌。包括朱元璋在内,大家都是草根出身,现在突然成为大都市的主人,手下人口众多,而且刚刚进城,人心未定,都有点手忙脚乱。幸亏此前,朱元璋招了一批文化人,比如李善长、陶安等。这些人虽不是打仗的好手,但玩起政治来确有一套。没几天,集庆真的稳定了下来。 朱元璋也松了一口气。他知道,他终于可以结束此前的游击生涯了。但朱元璋在松了一口气之后,又猛吸了一口气。他站在城楼上,遥望天际,转身对跟在他身后的徐达和李善长道:“咱们终于摆脱了和州、濠州、滁州,冲进了集庆。但我们真正的事业才刚刚开始,兄弟们还得加倍努力。这个地方不叫集庆了吧? 李善长道:“那该叫什么?金陵?” 朱元璋道:“此地曾为数朝古都,但在此建都的朝代却都很短命,所以不能沿用他们的名称,应改叫应天府。“李善长一听,拍手道:“好,顺天应人。” 朱元璋看到李善长赞同他的意见,立即把大家召集起来,宣布了这个决定。大家听李善长一解释,立刻把眼睛睁大,知道朱元璋真的已经志在天下了。可是大家也知道,这个任务是很艰巨的。历史发展到今天,在神州大地上也建立了许多朝代,可纵观一番,那些朝代基本都是从北向南,横扫六合,一统宇内的,而从南向北夺取政权的还真少见。晋、宋曾固守江南,除了成为著名的苟且偷安的朝代外,便再没有别的收获了,最后还是统统被北方人统一过去。 这难道是历史的宿命?似乎天时、地利都在北方。但朱元璋知道,现在的人和在他这一边。尽管目前应天的局势一点不乐观,四周没有一个友好邻居,但这个强邻环伺之下的应天府,仍然占有天大的便宜。 此时,应天之东仍然是红巾军的公敌元军,东南面的平江则是张士诚的势力,东北面是张明鉴的武装力量,南面又是元兵的八思尔不花部,西南面是徐寿辉的大军。 以上势力,除了两支元兵外,都是红巾军的武装。但朱元璋从没有与张士诚和徐寿辉有过往来,更谈不上什么友军了。朱元璋大破巢湖元兵,解救那里的水军时,仍然有部分巢湖水军投奔了徐寿辉。而当朱元璋在巢湖里以少敌多、置之死地而后生时,徐寿辉部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当观众,坐等他与元兵你死我活之后的红利。这样的势力,你还能将他当友军吗? 而更要命的是,朱元璋发现自己虽然占领了号称东南形胜的应天府,可力量还是远远不如另外几个势力,要是真的发生冲突,孰胜孰败还真的不好说。 这么一对比,很多将领也觉得他们的前途并不乐观。但朱元璋仍然很乐观。他对大家道:“咱们还是有资本渡过难关的。”大家都望着朱元璋,等着听他说自己到底有什么资本。 朱元璋笑着道:“这个资本就是没有资本。因为咱们的力量太弱,他们根本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不把咱们当他们的竞争对手。当然,这也不是唯一的资本。咱们狠打过元兵几次,元朝觉得很痛,可他们又不能拿咱们怎么样。他们想派兵来攻打咱们,还得通过小明王那一关。小明王是红巾军的共主,他虽然跟咱们往来不多,但我这个元帅还是他任命的,他不可能放元狗的部队通过他的防区直接南下打到这里来,所以说咱们目前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当然,这个保障期是很短的,所以咱们要好好利用这段短暂的时间,赶紧休整,然后在他们还没有回过神之前,把他们全都收拾了。” 朱元璋站在地图前面,他的目光并没有投向他最痛恨的元朝地盘,而是将那道犀利的目光锁定了张士诚和徐寿辉。朱元璋以前疲于奔命,既要对付外面势力的围剿,又得提防内部敌人在背后动刀,因此从来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分析周边的敌对势力。可这些天,他把各种势力拿来仔细进行了一次全面的评估。 他终于发现,现在最可怕的敌人不是腐朽的元朝--虽然元朝现在很强大,但元朝的敌人太多,而且元兵的主力根本不跟他接壤,对他没有什么威胁,短时间内可以不用花时间去考虑他们--而是张士诚和徐寿辉,此二人对他才是致命的威胁。 徐寿辉是个没有性格的人,基本没有什么作为。但徐寿辉绝对是位坚定的反元领袖,而且现在事业做得很大。但他远没有当领袖的素质,一看自己势力强大起来,暴发户的心态就表现了出来,别的事都不管,先自己称起王来,丢掉了红巾军的大旗,建立起独立政权。 徐寿辉虽然没有个性,但他搞的这个独立政权还真是很有个性。他的国号叫“天完”。朱元璋第一次听到“天完”两个字时,一向很少展露笑颜的他也笑得差点流出眼泪。他问了李善长:“‘天完’是什么意思?”李善长道:“‘天’字是‘大’加上一笔,‘完’是‘元’字上加了个盖头,意思就是灭掉大元。” 朱元璋一听,原来徐寿辉的国号跟自己的名字取的是一个意义,只是搞了这么个形式,这也未免太肤浅了点儿。肤浅的人通常是不可怕的,但徐寿辉人虽肤浅,却仍然可怕。因为,这个肤浅的徐寿辉手下有一大帮厉害角色,也正是这些厉害角色支撑了“天完”政权,让“天完”没有完。所以,朱元璋现在仍然不好拿徐寿辉开刀,他得等徐寿辉的内部出现状况之后再动手。朱元璋深信,一个庸才是管不了一群牛人的,一群牛人也是不会服从一个庸才的领袖。 进入应天后,好一段时间都处于和平时期,朱元璋他们一点没有受到外来的干扰。于是,很多人刚开始进城时的畏惧心态也一扫而光,觉得拿下这个古都,朱元璋就有资格当皇帝了--徐寿辉都当了皇帝,朱元璋为什么就不能? 先是周德兴对朱元璋道:“主公现在据有应天,可以称帝了。” 汤和也跟道:“现在四海未一,民心未聚,如果主公称帝,可收民望,也能激励将士之志。请主公称帝吧。” 朱元璋一听,心里也浮动起来。尽管他小时候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别说当什么官,就连见个县官的想法也不敢有--可现在经过这么多年的奋斗,终于手握数十万甲士,一呼百应,成为一方霸主,离那个皇位也不远了。可是现在天下乱象纷呈,谁是真龙天子,还需大砍大杀之后方才知晓。但他此时也极是自信。徐寿辉算什么?也敢称帝。自己哪里比不过徐寿辉了? 就在朱元璋心头飘飘然之时,李善长却大声道:“现在万万不能称帝。” 陶安道:“何所见而云然?主公攻下金陵,既是得天之授,也是众望所归,为何不能称帝?” 李善长道:“不是不能称帝,而是现在不能称帝。现在元兵不来侵犯应天,绝非咱们的势力强大,让元廷怕了,而是因为咱们的周边全是反元势力。这些反元武装虽然不把咱们当盟友,但却是保护咱们的。但如果咱们称帝,不但会像徐寿辉那样立刻受到元廷的攻击,只怕其他义军也会对咱们进攻。试问,以咱们之力,能独抗这些势力的进攻吗?故此,主公应该高筑墙、广积粮、缓称霸。” 朱元璋一听,觉得背后一冷,汗水都淌了出来,立马知道,急着称帝的后果是很严重的。他大声道:“李善长说得没有错,现在称帝是没有好果子吃的,会招来大量元兵的攻击。以咱们现有的实力,能抵抗得住元兵的攻击吗?何况,咱们要是称帝,就等于丢掉红巾军的旗号,到时跟咱们为敌的就不止是元狗大军了。后果会如何?大家好好想想。”大家一听,马上知道,扯裤子当大旗的想法真要不得。 朱元璋道:“从现在开始,咱们就按照李善长说的,要高筑墙、广积粮、缓称霸!” 朱元璋很想在应天府里继续高筑墙、广积粮,可他的对手却不同意了。 朱元璋虽然把四周的势力全划入对手名单,但他最看重的其实是陈友谅,他时时刻刻都想把陈友谅打掉。可第一个跟他对阵的却是张士诚。 朱元璋拿下应天后,很想按既定方针做好各项前期工作,争取一个和平时期。于是,他派杨宪带着他的信去见张士诚,表达了和平共处的良好愿望。可这时,张士诚仍然不把朱元璋当一回事,接见杨宪之后,接过信一看,上面就几句话: 昔隗嚣据天水以称雄,今足下据姑苏以自王,吾深为足下喜。吾与足下,东西境也,睦邻守圉,保境息民,古人所贵,吾甚慕焉。自今以后,通使往来,毋惑于交构之言,以生边衅。 朱元璋在这封信中,态度是很诚恳的,意思是只有咱们友好相处,才能把事业做大做强。可张士诚才一看开头,脸色就大变,把信丢到地上,大骂:“朱元璋是什么东西,居然说我是隗嚣?来人,把杨宪拿下。” 如果只把杨宪拿下,关在牢房里,也许朱元璋还会派人前来,进行修好的努力。可张士诚咽不下这口气,扣完杨宪,立刻就下令发兵镇江。 朱元璋正在那里苦苦等着杨宪的好消息,哪知等来的却是张士诚大军进犯的探报,心下一紧。但再怎么郁闷也得对付这个张士诚,他马上传令徐达和常遇春带着部队去救镇江。 张士诚的部队虽然浩浩荡荡,人数比徐达多,可张士诚这个统帅却比徐达差远了。双方在龙潭相遇。徐达看到张士诚的部队虽然很多,但队形散乱,就知道张士诚已经犯了轻敌的毛病,于是也不休息,当即下令部队冲杀上去,把张士诚打得大败。 徐达大败张士诚,以为张士诚已经接受教训,夹起尾巴不敢有什么动作了,就带着大军进驻镇江。可张士诚却不这么想。他被打得灰头土脸,却不觉得疼痛,而是觉得很不服气。自己那么多的部队,却硬是打不过人家,一定是因为自己太轻敌了。那就再打一次不轻敌的仗。 张士诚这么一想,就大大出乎了徐达的意料。张士诚这一次不再高调,而是偷偷摸摸地带着部队直接进攻宜兴。宜兴的守将叫耿君用,比徐达更大意,一点没有想到张士诚会来打他,直到发现有大批敌军出现时才急忙出来。可他还没有来得及部署,张士诚的总攻已经打响。最后,耿君用不但被打得大败,连自己也阵亡了。 朱元璋接到消息后也很震惊,急忙派人给徐达带信,命令徐达进攻常州,抢占先机。 徐达带着诸将来到常州城外。大家一看,常州的兵也不多,可以一鼓而下。可徐达看了看,摇摇头道:“此城甚为坚固,没有几天是拿不下的。如果我们正在攻城,张士诚的援军杀到,我们就会受到夹击,那会儿非败不可。”他转头对诸将进行了吩咐,诸将都领令而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张士诚想不到徐达的行动这么快,也怕常州有失,急忙抽调一支部队前来支援。这支援军的将领就是张士诚的弟弟张士德。张士德长得身材高大,满脸钢须,不管从哪个地方看过去都像张飞。他不但外形跟张飞一样,而且也跟张飞一样勇猛,得了将令之后就带着大军向常州狂奔而来,动作极为神速。 张士德带着部队来到常州城外,果然看到徐达正在大修工事,准备全力围攻常州。张士德虽然长得很粗鲁,但还是用那双大环眼仔细看了看眼前的景象:但见忙忙碌碌的徐达部基本都是老弱病残,从外观上看就知道战斗力一点不强。 张士德跟他的哥哥张士诚一样,虽然不把朱元璋放在眼里,但也知道徐达目前是朱元璋手下最得力的大将。现在看到这个得力大将竟然带着这么一群残兵,不由大笑起来,然后便下令冲锋。 徐达早就料到这一着,带着部队应战。双方在常州城外对打。徐达且战且走,张士德拼命追击。徐达退得越来越快,张士德的部队追得越来越急。战场上呈现出一边倒的局势,徐达的部队丢盔弃甲,张士德的部队却不断地踩着徐达部队倒下的旗帜向前猛杀。 一直追击了十多里,来到一座山坡前,眼看徐达前无去路,张士诚部的士气更是高涨,都奋力发喊,要把徐达部全歼于此地。哪知,此时山坡后面突然杀声大起,一队人马勇猛杀出。张士德一看方知中了埋伏。但他却一点不怕,冲到第一线,向徐达的部队猛砍猛杀。徐达的部队看到这哥们一脸横肉,跟传说中的张飞没有一点差别,不由气势减弱,不敢直撄其锋。 徐达的行军总管赵均用一看,这不是太灭自己的威风了?抓了一支长枪,便向张士德迎过去。两人捉对厮杀,但闻得兵器相撞之声不绝于耳,但不一会儿赵均用就汗流满面地退了下来。 大家一看,连赵均用都打不过,就更不敢上前了。见此情形,徐达便下令让出一条路来,只把张士德放过去,等张士德冲过去之后,再截住后面的敌人猛打。 张士德杀出包围圈之后,回过头一看,自己的身后只零零星星地跟着几个士兵,其他士兵全被围在那里,正被徐达的士兵屠杀,惨声不绝。他不由大怒,又吼声连连,拨转马头,反身冲入重围。 但见他人马到处,徐达的部队即左右分开,让他进入;可当他冲出来时,徐达的人马又都合围。每次他的身后只跟着几名浑身血水淋漓的士兵,而大部分士兵都被困在重围之中。 张士德这才知道,徐达果然厉害。他虽然力大无穷,勇猛无敌,可以这么往来冲杀,如入无人之境,可他也是人,再冲杀几次,他也会累倒的。 张士德满脸杀气,但也没有办法。他让跟他冲出去的士兵赶紧回常州城,请常州的部队来支援他。他本来是想来支援常州的,现在反而叫常州的部队来支援自己,也太没面子了。这么一想,他又大喝一声,再次反身杀入重围。这一次,他没有再孤身突围,而是威风凛凛地站在阵前,抵御着敌人的进攻。 哪知,当他立于阵前等着徐达的部队发起总攻时,敌人却也只是死死地围着,没有大喊大杀地合围而来。张士德哈哈大笑,原来徐达也怕死。 其实,徐达一点也不怕死。徐达在巡视常州城时,知道常州城很坚固,要是硬拼,肯定会损伤极大,因此便想把这支援军围困于此,引诱常州的部队前来救援,然后将之歼灭在城外,那样可比攻城容易多了。当徐达看到张士德那几个士兵一溜烟跑向常州时,心里就笑了。他大声阻止正要追赶他们的赵均用,叫他不要杀他们,放他们走。 双方僵持到天黑。徐达准备下令发起冲锋。徐达的计划是,现在常州城里的敌人已经出动,先把张士德的这支部队消灭干净,接下来就给常州来的敌人一个迎头痛击,然后趁夜色冲进常州。 哪知,他正要下令攻击时,突然喊杀声大起。他急忙转头看,但见不远处的平地上,突然涌出一支人马,军旗招展。虽然天色将黑,看不出是何方旗号,但他知道,绝不是他们自己的部队。那就只有敌人。常州城里的敌人难道来得这么快?而且全是步兵啊,步行哪能这么快?肯定是从其他地方来的敌人。 他心念电转,立刻决定,先撤出战斗,免得让敌人前后夹击,那样他就惨了。他下令部队立刻收缩起来,然后把汤和叫来,吩咐:“我们马上就要被敌人反包围了,你现在赶紧回应天府,向主公报告!你要带几匹快马,一路半刻也不能停。”汤和带着四匹马狂奔而去,转眼就消失在朦胧的黄昏之中。 张士德被围了半天,突然看到徐达的部队收缩起来,也不知道对方在搞什么名堂。他虽然十分好战,但跟徐达打了这么久,深知徐达是个战场老手,处处设有后招,因此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徐达的部队迅速集结,然后突然撤出包围,向山脚退去。 徐达此前为了设伏,早已把这一带的地形摸透,老早就注意了这个山坡。这个山坡前是一大片水田。此时,天尚未全黑,可以从水田过去,到山脚扎营死守。 张士诚看到徐达主动退去,就更摸不着头脑了。正纳闷间,突然有人叫道:“将军,那边又有部队杀来了。”他转头过去一看,果然有大片人马又杀到。他大骂起来:“徐达太缺德了。他要用车轮战法!老子大不了一战而死。” 原来,他以为那支人马又是徐达的部队。他以为,徐达这支部队包围他这么久,已经很累了,现在要用一支生力军来把他这支更累的人马歼灭,不由大骂徐达。 他的副将问:“将军,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张士德一咬牙,大声道:“咱们今天一死而已。这支生力军,咱们不去碰他们。咱就向徐达那支疲兵杀过去,多杀一个算一个。” 此时,徐达的部队已经退到山脚下。他深知,此时时间就是生命,稍有差池就会全军覆没。他跟朱元璋一样,深知如果不把张士诚打痛,以后他们就无法在应天立住脚跟,他们就会陷于张士诚、徐寿辉,甚至还有元兵的几面夹击之下。所以,必须在这一战把张士诚狠狠地打一打,至少让他在一个时期内不敢动弹。所以,这一战,朱元璋是十分重视的,这才派他出来。他当然也十分重视。所以,他设下这么一个连环计,做出攻打常州的大架势,迫使张士诚派兵来支援,然后包围张士诚的援兵,再引常州的部队前来援救,在野战中把敌人的两支部队一举歼灭。 本来这个计划天衣无缝,而且到天黑前,已经完全按照他的预期进行。哪知,突然现出这么一支大军,让他差点陷于敌人的反包围之中。幸亏他及时发现,趁张士德发愣之际,脱离战斗,才免遭被两面夹击的灭顶之灾。当然,他也完全可以带着部队狂奔而去,逃回镇江,甚至逃回应天。可是,他能这样做吗?如果这样做,他就会被张士诚的部队衔尾追击,一路狂杀,溃不成军。即使他能逃得性命,但跟全军覆没也没有什么差别了。况且,若敌人大军一路追杀过来,应天府立马就会陷于敌人大军兵临城下的局面,他们还能在东南一带立足吗?所以,他不能逃,他得咬牙挺住。 赵均用在他的身边,道:“将军,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徐达一字一顿地道:“死--守!”徐达当然不只死守,他想得更远。 赵均用这时虽然看不到徐达的脸色,但从徐达临危而不乱的举止上看得出,徐达并没有崩溃,而且还充满希望。他也没有问徐达。 徐达下令大家都张弓搭箭,准备迎敌,然后叫张三五过来。这个张三五是他在镇江那里碰到的,本来是一个打铁的。这人不但会打铁,而且还会制造火铳。当时部分元兵都装备有火铳,但也不很普及。而张士诚的部队基本没有装备。朱元璋的部队也没有装备。 徐达在镇江时,见部队不断壮大,就想组建兵器厂,因此聘请了很多铁匠。这个张三五此前曾在元朝兵器局里待过,而且会制造火铳,所以徐达一直把他留在身边。 徐达早前曾听说过火铳这玩意儿,据说比弓箭厉害多了,于是叫张三五示范一下。张三五把家里的几件火铳拿来,填好火药,再装上铁弹,拉来一头牛试射。但见火铳响处,青烟冒出,牯牛皮开肉绽,倒在地上,虽然没有当场死去,但受伤颇重,是不能活了。 徐达一看这家伙威力如斯,也是大为咋舌。他本来就想在镇江那里开个制造处,先打造出一批火铳来,哪知,后来战事紧迫,朱元璋命他开往常州,他只得带着张三五出来。 此时,张三五把自己家的六只火铳都带在身边。黑暗中,张三五背着几杆火铳来到徐达身边,道:“将军,张三五来了。” 徐达道:“填好火药。” 赵均用道:“到底是哪里来的敌人?” 徐达想了一想,道:“我也不知道。” 其实连张士德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军队。当他看到那么多的部队来时,就想趁早向徐达的部队冲杀。哪知,他才大喊大叫,那支部队的一支骑兵就已经旋风般地冲到眼前。他定睛一看,大叫起来:“原来是你啊!” 来人叫张士信,是张士德的弟弟。原来张士诚是个盐贩子,生性多疑,派出张士德之后,突然想到,这个弟弟打仗不要命,但就是性子太急,有可能上人家的当,于是又派张士信带着部队前来接应。这一着,连徐达也没有想到。张士信还在半路就听说哥哥中了徐达的埋伏,因此跑得更快,黄昏时分便赶到战场,正好救了张士德。幸亏徐达有先见之明,否则,现在徐达的部队正在接受张士德兄弟的内外夹击,后果不堪设想。 张士德看到弟弟,大喜过望。今天他被徐达戏弄了无数次,弄得颜面尽失,这时双方攻守易势,徐达被赶到山脚底,以避其锋,哪能让他多喘几口气?于是,两人合兵一处,向山脚下压下去,要让徐达活不到天明。 两人率众向前,突然听到山脚下有人高声大叫:“张士德,你敢回答我的话吗?” 张士德哪容得人家这么问他,当场勒住马头,鼓足力气,其声如雷:“老子就是张士德!” 话声未了,突然“砰”的一声响,对面山脚下红光一闪,张士德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坐下那匹马却猛地一声嘶鸣,突然狂奔起来,到处乱窜。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如果是别人,这时早就从马背上掀翻下来,滚在地上。可张士德却十分了得,硬是两腿夹紧马肚,双手抱住马脖子。那马乱蹦乱跳了一阵之后,又是一声嘶叫,接着“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张士德想不到这马居然会倒下,也给跌了下来。他气急败坏地站了起来,喝令随从拿来火把,看看这马到底是怎么回事,仗还没有打,却玩起主人来? 几个人拿来火把,过来一看,只见马儿的头上有几处地方在汩汩流血。张士德再定睛一看,但见流血之处,都有小眼。他想了想,这才知道,原来对方是在用火铳射他。幸亏只打中了马头,否则,现在倒在地上的不是马儿,而是他张士德了。 饶是张士德胆大如斗,这时也禁不住汗流遍身。张士德知道火铳这个东西,但他们部队却从没有装备过。他万万没有想到,徐达的部队居然会装备火铳。张士德和张士信看到徐达有火铳,而且他们又躲在暗处,哪敢乘夜乱攻?于是,他们只是围着那座山,等天亮了再说。 徐达看到自己一枪便把张士德唬住,他们不敢再前来进攻,也松了一口气。当晚,天色如墨,军营当中,刁斗声声,双方将士皆枕戈待旦,不敢有丝毫松懈。他们都知道,明日决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张士德和张士信都盼着明天的到来。他们天真地认为,只要太阳升起,他们看清对面的敌人,就可以冲上前去,对着徐达的部队大砍大杀。 徐达却吩咐赵均用把部队分成两批,轮流睡觉,以备明日之战。他自己则横睡在石头上,不动声色地睡大觉。赵均用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他知道,徐达这么安然而睡,是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汤和的身上。可局势却变幻莫测,谁能保汤和能顺利搬来援军?如果援军不到,他们这支部队就只有全军覆没了。 天终归要亮的。当东方渐渐发白,张士德和张士信走出营门。他们向对面的山脚上望去,但见徐达的部队居然没有结营,整整一夜就在那里露宿,不由哈哈大笑,原来徐达也怕死。他转头大叫:“兄弟们,杀啊!”便带头冲向水田。但见他大步而来,两只大脚把水田踩得泥水四溅。其他的士兵看到老大都已经身先士卒,当然也挥刀冲下。 徐达下令放箭。一阵乱箭又把张士德射了回去。张士德大怒,把部队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向前冲锋,一部分跟敌人对射。徐达部队的箭被张士德部队的箭压了下来。张士德带着部队很快就过水田,直向山脚那里冲。徐达只得下令边战边向山上退却。 张士德哈哈大笑,道:“等你退到山顶了,你还能退到天上去?” 事实上,要退到山顶是完全不可能的,因为徐达的身后就是悬崖。那是一片只有猴子才能攀爬上去的悬崖。可徐达和他的士兵们都不是猴子,他们只能在悬崖底与张士德死拼到底。 幸亏他们是在上方,可以一边后退一边把石头滚下去,硬是阻住了张士德的攻势。徐达的战线不断地缩水,他自己也已退到了崖底。 赵均用急着对徐达道:“咱们不能退了。” 徐达道:“不能退就只有继续拼。” 赵均用道:“好!” 张士德在山脚下大叫:“你们投降吧。” 徐达并不言语,只是站在高处,手搭凉棚,向远处望着。 张士德看到徐达站在最高处,就叫来射手,向徐达射箭。可是由于距离太远,又是仰射,根本伤不着徐达。张士德下令部队继续向前推进,不把徐达射死,他真的咽不下这口恶气。 这时,从常州那里来的援军也到了,山下的部队更加密集。张士德下令让从常州来的部队也投入战斗,务必把徐达部众全歼于此。 此时,山坡上的尸体都已铺满,坡面全是斑斑血迹。那些血迹已经变成深黑色,所有人的鼻子里全是浓浓的血腥味。赵均用虽然拼命抵挡,但敌人实在太多,杀不胜杀,只得一步一步地后退。他知道,他再退几步,敌人的射手就可以箭中徐达了。张士德满脸狞笑。 突然有人大叫:“将军不好了,又有敌人杀上来了。” 张士德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得杀声大起--从他的背后响起。但见身后的平地上,尘土飞扬,一队红巾军的骑兵冲了上来,铁蹄之声,如雷贯耳。 张士德一看,这股敌人真的强悍,急忙飞身上马,带着一部分部队迎过去。张士德以为,这么一对一地野战是他的拿手好戏,只要给他一冲击,对方就得全面崩溃。哪知,他碰上了对手,因为这支部队的大将正是常遇春。 常遇春一看到张士德,觉得这哥们也是个对手,极为兴奋,也不搭话,直接就向张士德冲来。两下一交手,张士德突然感到这个年轻人实在太有分量了,他这才知道,自己不是天下最猛的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但到现在再倒吸几口冷气也没用,只得咬牙死顶。 此时,徐达看到常遇春来了,也是精神大振,大喝着:“咱们的援军到了,兄弟们向山下杀去。” 张士德部听说敌人援军来了,现在就要对他们进行两面夹击--这些人都是久经战阵,最知道受人两面夹击的结果是很严重的--一时间,士气大幅下跌。 张士德历来是张士诚部队中最能打的,往时一到战场上,大家都听到他吼声如雷。可这时,却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大家都知道他也碰上麻烦了,于是便都退了下来,要寻路而逃。 此时,张士德已经汗流浃背,两边嘴皮全是白白的泡沫,眼见已是精疲力竭。张士信想去救一把老哥,可退下来的部队却硬是把他挤到另一个方向。当他好容易脱开身要返回去时,徐达的部队已经和常遇春的部队合在一起,对着他们狠狠地砍杀。张士德看到自己兵败如山倒,知道再拼下去,自己的脑袋就会被常遇春砍掉,于是,拼尽最后力量,虚晃一枪,然后夺路而逃。常遇春带着部队紧紧追赶。 张士诚兄弟虽然也是起义军领袖,但他们跟朱元璋一点不一样。朱元璋以前是个和尚,穷得只有一条性命,可他们以前是贩盐的,那是天下最能赚钱的行业,所以,他们的装备都很豪华。张士德的坐骑也是万里挑一的,这时狂奔起来,一路如飞。 常遇春虽然力大无穷,勇猛无比,可那匹马却不争气,虽然被他猛拍得皮都差点破裂,但就是提不起速,气得他不断地骂娘。但他仍然不肯放弃,死命在后面追着。 张士德看到常遇春远远落后,不由笑了。他心里暗道:“有一匹好马,真好!”哪知,他的心情才好了不到几秒钟,那马却突然双蹄一跪,硬是倒在路上。他也给掀落下来,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这路面全是石头,把他磕得全身疼痛。他想站起来,可膝盖却痛得像断了一样。他抱着膝盖,想大骂几句都开不了口。 他试了几次,仍然站不起来。还没等他站起来,常遇春却已经来到他的前面。常遇春手一挥,几个士兵前来,把他捆了个五花大绑。张士德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无敌了这么多年,现在就这样全身无力地给几个当兵的捆绑,连个反抗的动作也做不了,直气得脸色发紫。 此时,徐达已经把敌人全歼。他并没有打扫战场,而是下令让大军直向常州而去。此战的目的就是占领常州。 常州的大部队已经开去支援张士德,现在也已经被徐达全歼,所以当徐达大军开到常州城外时,城内的士兵根本不敢有什么举动,便开城投降。 这一战,徐达本来布局很完美,哪知,突然杀出个张士信,差点把自己也打死了。幸亏后来常遇春及时赶到,这才转败为胜。 徐达拿下了张士德,便派人将他押送应天府,让朱元璋处置。朱元璋本来想休养生息,把基础打好,哪知这个张士诚硬是来找事,还差点把徐达打败,心头气极,便下令把张士德拉下去砍头。 李善长劝道:“还是先别忙着斩张士德,留着也许有用。” 可朱元璋气极,根本不听李善长的话,大声道:“以前咱向他求和,他都不理,现在都兵戎相见了,他还理我们吗?斩!” 第九章陈友谅提前来了 常州一战,让张士诚彻底认识到朱元璋的强大,他不得不怀着无比愤怒之情,老实了下来。但朱元璋却深刻地认识到,目前这个态势,并不是你想和平就能和平的,只有将地盘做大,才能把主动权拿在手里。于是,他再次把目光投向了宁国。仍然是徐达和常遇春。元至正十四年(1357)四月,徐、常二人带大军出发。 宁国其实只是一个小县城,在历史上一点也不著名,但这里驻扎着元末的一支义军--也就是元朝的杂牌部队。这些义军首领基本都是草根人士,没有饭吃后,组织人马,先是从事土匪工作,然后投奔元朝,算是政府部队的编制,为元朝打仗,元朝称他们为义军--以前那个陈野先的部队就是义军--这些部队虽然是杂牌军,但战斗力极强,让这样一支武装留在宁国,实在是心腹之患。 宁国城并不大,但异常坚固。守城部队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驻在城外的青华观,另一部分则驻在城里接应。城外的部队使的全是长枪,号称长枪队。这支长枪队不但负责外围守备,也负责打家劫舍,为全军搞钱搞粮。他们前一段就曾出击广德,想乘朱元璋部队刚下广德,立足未稳之时,把广德拿下。哪知,驻守广德的邓愈却很猛,硬是把这支长枪队痛打了一顿,连行军总管也成了战俘。 长枪队的元帅想不到朱元璋的部队如此英勇,心存惧意,这时听说徐达和常遇春又带兵前来,就更怕了,也不说一声,直接带着所部,连夜逃到宣州。 于是,就只剩城里的守军了。由此看来,要拿下宁国没有什么难度了。徐达和常遇春也这么认为。但朱亮祖却不这么认为。 朱亮祖现在是宁国城里的最高指挥官,在长枪队连夜逃跑的时候,他没有逃跑。其实,徐达他们是认识朱亮祖的。在他们攻下太平时,朱亮祖就曾经投降过他们。可后来,朱亮祖又反水到元朝那里继续当他的杂牌军首领了。 朱亮祖看到徐达的部队开到城外,便趁其立足未稳,率军杀出。常遇春急忙应战,双方一阵大打。常遇春是个战争狂人,一进入战场,就拼命向前,猛砍猛杀,手段十分恶劣,一把大刀所到之处,皆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哪想到,那个朱亮祖也是个猛男,砍杀起来,同样不顾性命。两下一阵对打,短期内竟不分伯仲。 打到酣处,常遇春居然直接跟朱亮祖过招。几十个回合下来,常遇春大感吃力,知道碰上了劲敌,当下打起精神,奋力死战--只要把这个朱亮祖打败,就能把这支元朝的杂牌军全歼。 哪知,朱亮祖却猛得要命,硬是不断把常遇春逼住。两人又斗片刻,常遇春突然腿部大痛--一支来历不明的箭,竟射中他的腿肚,而且从前直穿到后,是实实在在的贯通伤。朱亮祖也看到那穿过常遇春腿肚的箭头,箭头上还挂着指头大的肉丝,血水从箭头上流下,如檐头水注。连他都看得心头发麻。 如果是别人,此时早就翻身落马,成为朱亮祖的俘虏,可常遇春不是别人。他觉得大痛之后,连看也不看伤处一眼,圆睁着眼,继续拼命战斗。反倒是朱亮祖有点迟钝起来。常遇春迅速抓住机会,脱身而去。 徐达看到常遇春挂彩,也知道这场战斗已经极不顺利,于是率部前来接应,硬生生地挡住了朱亮祖。徐达和常遇春收兵回营。大家看到连这么生猛的常遇春,都还斗不过朱亮祖,不由都有点气馁了。徐达却不服气:小小一个宁国城就奈何不了,还谈什么打天下?又下令赵德胜和郭兴出战。朱亮祖仍然出城接招。双方混战,眼看就要逼近城门,朱文贵又从城里杀来,把赵、郭逼回原处。 常遇春正在营里歇息,听到营外战鼓雷鸣,知道朱亮祖又打了过来,心头大怒,一手抓住箭杆,直接就拔了下来,然后扯过一块布,紧紧地裹住,接着一声大吼,冲出营门,跨上战马,又冲了出来。正在败退的士兵看到常遇春大声呼喝而来,又是精神一振,奋力抵挡,阻止了朱亮祖的攻势。徐达见状,怕常遇春有失,急忙下令停战。 朱元璋派徐达出战之后,也以为不过几天就会拿下宁国,他只在那里坐等捷报传来。哪知,他接到的报告却是:朱亮祖勇猛已极,他们猛攻数仗都以失败而告终。常遇春已三度受伤,而且全是贯通伤。 朱元璋一听,也傻了。他也知道朱亮祖很猛,但没有想到他猛到这个程度,连徐达和常遇春都拿他没有办法,看来得亲自马了。他点了大军,立刻从应天府出发。傍晚到了广德,全军休息一晚。次日天色未明,又起程向宁国。朱元璋骑着战马,随着大军向前。此时,正是仲春之季,夜空悠悠,皎月犹在天际,偶尔小雨飘零,淅淅沥沥地打在身上,欲湿不湿,如雨如露。见到眼前情景,朱元璋突然诗兴大发,随口吟了一首诗: 忙着征衣快着鞭, 回头月挂柳梢边; 两三点露不成雨, 七八个星犹在天。 茅店鸡声人过语, 竹篱犬吠客惊眠; 等闲推出扶桑日, 社稷山河在眼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到了宁国,徐达出营迎接,把情况详细向他汇报了。朱元璋听完,就问:“这里哪个地方能看到宁国城里?” 徐达道:“城南的钟山。” 朱元璋道:“咱们过去看看。” 上了钟山,朱元璋放眼过去,宁国城尽收眼底。他转头对徐达他们道:“就这么个小城,你们也打不下?” 徐达道:“朱亮祖实在太猛。” 朱元璋道:“不能力敌,就得智取。” 回到大营,朱元璋马上升帐,进行战斗部署:张德胜带唐胜宗、王志等率五千兵在燕子山下埋伏,任务是阻击从宣州来的敌援军;冯国用带三千部队埋伏在南门外的坛川山林中,任务是截断朱亮祖的退路;其余的部队分成几个部分向朱亮祖挑战。 朱亮祖连续几次把朱元璋手下最牛、最猛的徐达和常遇春玩得一点办法都没有,心里很爽。他一边大吃大喝,一边大叫:“再打几仗把徐达干掉,然后再把朱元璋也捉了。”话犹未了,亲兵进来报告,城外又现敌人大部队,旗号正是朱元璋。 朱亮祖一听,像突然打了鸡血似的,把杯中酒向嘴里猛一灌,很响地把那一大口酒硬生生地吞下,接着重重地把酒杯放下,大手猛抹了一把大嘴,然后大叫:“来得好,免得老子还要跑到应天府去。传令,出战。” 朱文贵劝道:“老兄不要这么急着出战,朱元璋这次带来的部队很多……” 朱亮祖大声道:“我就不怕他。他带再多的人,我也要把他打败,把他活捉。你要是怕死,你就在这里守城。等我拿了朱元璋立大功,你别眼红。” 朱亮祖带着部队冲出城门时,就看到大旗之下那张很特别的脸,这正是朱元璋。他曾投降过朱元璋,所以远远就认得出来。他兴奋地大叫着,当先冲出。 朱元璋鞭子一挥,胡大海率所部出来接战。两军混战一阵,胡大海向后撤。丁德兴部又接着打,接着撤。张龙再打,再撤。然后是胡海,同样被打退。 如果是一个脑子好用的指挥官,到了这个时候肯定知道,这是朱元璋的车轮战术,一来使朱亮祖的部队疲劳,二来是诱敌之计。可朱亮祖这时只觉得自己很牛:朱元璋算老几?你再怎么车轮,我也这么打。 双方一直打到中午。朱亮祖虽然觉得有些疲软起来,但他仍然可以高声大叫着向前冲,再冲一个时辰也没有问题。他想,只要再坚持一个时辰,朱元璋就会成为他的俘虏。 可他没有想到,他的手下不是个个都叫朱亮祖。这些士兵虽然一路打来,好像都在打胜仗一样,可不停地打胜仗也有支持不住的时候,也得休息吃饭啊。他们举刀的手不再那么有力了,跑路的腿也不再那么轻松了。朱亮祖这才知道问题严重了,他忙下令后撤。 可朱元璋答应吗?朱元璋在战场上绝对是个缺德人士,他这么算计部署,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看到朱亮祖想退,立刻马鞭一挥。徐达和其他四将突然带着部队合围上来,把朱亮祖团团围住。 朱亮祖咬牙大战,但徐达他们死死地敌住他。他从城里杀出时一路勇猛,进展很快,可这时再想杀回去,却万分艰难。他杀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后退不到三里路。好容易看到南门。他知道,只要再接近一点,他就可以退到南门前,那时朱文贵就会出来接应他。他的想法很美好。可朱元璋也老早就想到这一点。因此,在他正望着南门时,又有两支生力军杀到,挡住他的后退之路。来的正是冯国用的部队。 朱亮祖这时傻了。他不光傻了,也累了。一支长矛飞过来,正好击中他坐骑的一条腿。马倒在地上,他也倒在地上。于是,冯国用手下的几个士兵赴了过来,有的夺下他的兵器丢在一边,有的压在他身上,有的用绳子套住他的身体,他顺利地成为俘虏。 这时,朱文贵已经出城来接应,但被胡大海他们一阵猛打,又抱头退回城里,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朱亮祖被五花大绑地推到阵后。 朱元璋已经来到大营,下令打扫战场。冯国用把朱亮祖推到帐下,然后在朱亮祖的腿弯一踢,朱亮祖不得不跪下来。 朱元璋笑着问他:“你先降又叛,现在还想怎么样?” 朱亮祖朗声道:“你要是用我,我从此也会像这样帮你去杀敌;你要是不用我,就砍死我吧,不要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 朱元璋又笑了笑,道:“我就再原谅你一次。”然后上前,把他的绳子解开,一边解一边道,“我不是说不要绑得这么紧,弄得我解得这么费劲。”说着,他拔出刀来,噌噌几下,几圈绳子落到朱亮祖的脚下。 朱亮祖也不起来,直接磕了几个响头,然后对朱元璋道:“多谢不杀之恩,别的话就不说了。” 这时,主力部队还在向宁国城大举进攻。但朱文贵也是厉害之极,硬是死死守住,而且城墙极高,一时真的难以攻破。恰在此时,探子来报,宣州敌人又来援救宁国城了。 朱元璋道:“这个不用管,张德胜他们在那里等着呢。现在咱得想办法破了这个宁国城。” 他下令停止进攻,然后对诸将道:“跟我来,让你们看一个物件。”大家跟着朱元璋来到一个军营中,只见里面摆着一排排用篷布遮盖着的物件。他叫士兵们揭开盖子,大家一看,都不由地两眼发直--原来是火炮!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朱元璋在进攻集庆时,奋力克城,觉得那样的损伤太不值得了,于是也跟徐达一样,决心发展火器。于是,他在应天府内征集工匠,制造出一批火炮。现在正好试一试这些火炮的威力。 朱元璋派士兵们把火炮推了出来,直向宁国南门。到达指定地点时,他一挥令旗,士兵们点了引线,但闻轰隆之声震耳欲聋。硝烟未散,便见城门已经洞开,大军蜂拥而上。 城中将士看到这个局面,知道他们再怎么英勇也守不住这座小城了。别不华和杨仲英当机立断,号召士兵们不要乱跑,要有秩序。要有秩序地去干什么呢?他们道:“投降啊!” 投降本来是没有面子的事,但投降时也要做得有点面子才像样。众人之中,唯有朱文贵不投降。这家伙很能打,也很残忍,先杀了自己的妻子和后代,让自己绝户之后,这才自杀。 朱元璋连朱亮祖都收降了,更想把朱文贵也抓到手,让他变成自己的部下,但当他看到朱文贵时,这个“战争猛人”已经变成一具“僵尸”。他没有办法,只得下令将其厚葬。 宁国城变成朱元璋的地盘。朱元璋任胡惟庸为宁国主簿,然后再升为知县。接下来,朱元璋派出几路人马,又接连拿下宣城、铜陵、池州和徽州。一时军势大振,张士诚终于老实了很多。 全军上下都很兴奋,可朱元璋那张脸却绷得很紧。自从被迫跟张士诚打仗到现在,接连数役,尽皆大捷,杀得张士诚的部队丢盔卸甲。他们占了一大块地盘,实力大增,不但人马数量是以前的几倍,势力范围更是与在濠、滁时不可同日而语。而且他们还制造了火器,攻城略地,与以前相比,更是难度大大降低,效果大大提高。可尽管如此,但与其他势力比起来,他的力量仍然不算最强大。 在这个世界,只有最强大的集团才能生存下去。现在他们周边仍然都是敌人,而且跟他直接交过手的,不但有张士诚,元兵、徐寿辉也都跟他有过流血冲突。严格说来,在这些势力中,元朝的军队是共同的敌人,徐寿辉和张士诚虽不算盟友,但这两方势力并没有撕破面皮,目前仍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倒是他朱元璋都与这两个势力接上了火,如果这两伙势力合起来,组成联盟,向他夹击,结果是很可怕的--即使他们没有事先通气,各自向他发动进攻,他仍然吃不消。 他必须在这两股势力向他发动进攻前灭掉其中一股。而这两股势力都不好消灭。形势逼人,必须在其中选择一个。否则,他们两个同时选择你,你就只有死路一条。先灭谁?朱元璋一时也不知道先灭谁好。其实,诸将也知道他们面临的形势极其严峻,都认为必须在陷于双面夹击之前把一面敌人拿下。 朱元璋问:“先打谁?” “当然打张士诚。” “为什么?” 徐达道:“目前徐寿辉的力量太过强大,即使要拿下他,也要耗费极大力气,甚至会两败俱伤。到时,我们就无力再对付张士诚了。” 李善长道:“徐将军言之有理。”所有的人都道:“言之有理。”朱元璋一听,这话说得确实很有理。但他好像又觉得有点不对,嘴皮动了几下,并没有出声做决定。 冯国用道:“现在张士诚刚被咱们打得浑身发抖,正好趁机再猛打几下,直接把他灭了,吞了他的部队,占了他的地盘,缴了他的财富。张士诚是个盐贩子,钱肯定很多。”大家一听,都道:“先打这个盐贩子。” 朱元璋满耳都是盐贩子这三个字。他的嘴里也念念有词:盐贩子,盐贩子……他念了好一阵,突然心头一震,大声道:“不能打这个盐贩子!”大家一呆,都面面相觑,又看着朱元璋。但见他神色冷峻,好像思维没有异常。可他为什么要说出这个异常的话来?难道要先打徐寿辉? 冯国用道:“是先打徐寿辉?” 朱元璋道:“是。必须先打徐寿辉。” 大家闻言,都不说话了。所有的人都在心里想问个为什么,可是又觉得这个问题毫无意义。先弱后强的道理,很多军事家都证明过啊,还用他们再问吗? 朱元璋两眼扫视了大家一遍,缓缓地道:“我们为什么要急于灭掉一个?不就是怕受到两面夹击嘛!可如果先打张士诚,我们立马就会陷入两面夹击的境地。” 大家都“啊”了一声。但他们还是没明白。朱元璋坐了下来,继续道:“不管我们去打谁,都得拼尽全力,都会打得很艰难。而徐寿辉的实力远高于张士诚,而且手下战将极多,稍一不慎就会大败亏输。张士诚确实很好打,只要用心去打,要打败他,没有多大问题。按照常理,确实该先打张士诚。或者如果只有一个徐寿辉,我们仍然可以先来灭张士诚。可现在徐寿辉的阵营里还有几个猛人,其中最厉害的就是陈友谅。陈友谅是个十分强悍的人物,他打仗从不按常理出牌。他觉得有利可图时,就会出现。所以,如果我们正跟张士诚打得难分难解时,他突然加入,那我们还有能力跟他过招吗?” 郭兴道:“那如果我们打徐寿辉时,张士诚也突然出现,我们该怎么办?”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朱元璋道:“张士诚是个盐贩子,盐贩子是做生意的,做生意的只图眼前利益,他不会想得那么多。他会站在那里,等我们打来打去,然后来个坐收渔利。所以,我们一定要先打徐寿辉。” 大家听朱元璋这么一说,个个都汗流浃背。如果真的牛哄哄地去打张士诚,后果真不堪设想。可是,徐寿辉又没有那么好打,他手下那几个猛人,真不好交手。尤其是陈友谅,连朱元璋都对他高度重视,可见他定是极难对付。 大家又把目光投向了朱元璋。朱元璋知道这些目光所包含的内容。他只轻轻地说了一句:“等。只要舍得等,就会有机会。” 只在片刻之间,朱元璋心念电转,迅速把徐寿辉和陈友谅在心里进行了一次评估。朱元璋也是草根出身,也是打拼出来的。早在他当郭子兴手下时,就知道自己不会为郭氏所容,曾几度出走。后来虽然仍归郭氏麾下,但基本都是自己干自己的。再后来郭氏一死,郭天叙当元帅,自己就明显不怎么理郭天叙了。 现在陈友谅在徐寿辉手下,又何尝不是当年自己当郭天叙部下的那种境况。而且从陈友谅的办事规律看,这个家伙要比朱元璋狠毒多了。朱元璋手下的谋士们未必看出这一点,但朱元璋却一眼就能把陈友谅看到底。朱元璋不但看清陈友谅的面目,同时他也知道自己跟徐寿辉的力量并不是对等的。徐寿辉的士兵比他多,装备比他强,尤其是水军,不但训练好,而且船体高大。虽然近期来朱元璋也注重水军的训练,可由于时间太短,连船只都没有。现在他手里的船基本都是以渔船为主,用渔船打鱼是没问题,但渔船是不能跟战船对抗的。 另一方面让朱元璋顾忌的是,目前朱元璋的地盘处在下游,而陈友谅却占据着上游。双方要是交起战来,朱元璋必须仰首作战。本来船体就小了,再处于这么不利的位置,这仗真的不能开打。 所以开始时,朱元璋只是把先灭徐寿辉再打张士诚当成一个战略目标,要真的动手还得再等一段时间,让他把水军训练好,多造一些大船。本来,朱元璋的算盘打得很好,可是一件事的发生,却把朱元璋的这个如意算盘搅得一塌糊涂。 那天,朱元璋正在帐下思索,如何才能把跟徐寿辉的决战往后拖一拖,忽听门外有人来报:“池州徐元帅来信。” 朱元璋一挥手,道:“进来。” 徐达的信使进来之后,把一封信交给朱元璋。朱元璋拆信一看,不由大惊。原来徐达和常遇春正攻打池州。而池州却是徐寿辉的地盘,守将更是陈友谅的死党赵普胜。赵普胜也是个猛人,号称“双刀”,对朱元璋从来看不顺眼。常遇春带着水军猛攻几次,这才把池州攻下,而且还俘获三千俘虏。常遇春此前没有跟天完军作过战,此次一交手,觉得天完军的战斗力极强,心下甚是不爽,便对徐达道:“这三千士兵都是悍寇,留之无益。” 徐达道:“还是先向主公报告。”于是写信给朱元璋,请朱元璋定夺。 朱元璋看完这封信,脸上不由汗水涔涔。进攻池州,本来已经有些失策,现在又要杀降,那么岂不是一点余地也不留了?他立即回信,要求徐达把这三千士兵送回去。 哪知,常遇春就是看那三千人不顺眼。不就是一群被打败了的士兵吗?如果当时就大开杀戒,杀得一个不留,他们还能享受俘虏待遇吗?这些人个个都是天完政权的死硬派,说不定明天就会反水,到时可就麻烦了。不是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吗?又不是杀自己人,就杀几个俘虏,哪还用请示主公?主公也不是什么慈善机构的负责人,也是杀人如麻的军事统帅啊!他也会同意这么杀的。等他下令,倒不如自己先动手。 常遇春这么一想,杀人的冲动就井喷而出,抓起大刀,出门而来,在黑暗中把士兵们大声吆喝起来。士兵们看到火光之下,常将军满脸横肉,目闪凶光,握刀之手,青筋暴跳,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全是一副杀人之相,不由都是大惊失色。 常遇春对大家道:“咱们去把天完的那几千狗兵杀了。留着他们终究是祸患。”这些士兵这才定下神来,脸上都换上常遇春的那副凶狠神态,跟着常遇春过去杀降。 那些降卒此时正酣然大睡,哪知屠刀已经举向自己。就连徐达也不知道,常遇春已经在半夜大开杀戒,把三千降卒杀得一个不留。当他接到消息,赶到现场时,只见尸体如堆,头颅满地,血腥满鼻,不由大惊,急忙快马向朱元璋报告。而此时,朱元璋的信亦刚刚送到。 朱元璋很快就接到徐达的报告,知道大错已铸,接下来,就只有面对陈友谅的大举进攻了。很多人看到朱元璋脸色发青,两手发抖,以为主公大怒之下,定要拿下常遇春,说不定还会把这个杀人狂送到天完帐下,由徐寿辉发落,以便取得对方的原谅。 如果是别人犯了此等大错,朱元璋也许会这么做。可现在犯错误的不是别人,而是常遇春。他不能处理常遇春。他现在需要常遇春为他去拼命。朱元璋并不同情那些降卒,他甚至认为,从某种意义上讲,杀降也是威慑敌人的一种手段。只是常遇春这时举起屠刀,时机实在太错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李善长看到朱元璋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拿信的手稍稍抖了几下,但稍后便恢复了平静。他不得不佩服这个人。在此危难关头,仍然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才是真正做大事的人。他悄声问:“主公,现在该怎么办?” 其实朱元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看了看李善长,用手抹着嘴皮,道:“除了兵来将挡,没有别的办法。” 常遇春杀降的目的跟朱元璋想的一样,就是要威慑敌人。他并没有把所有的降卒全部干掉,而是恐怕陈友谅不知道他已经杀降似的,硬是把几个士兵放回去,让他们告诉陈友谅,我已经把你的降卒全部杀光,我叫常遇春。 陈友谅很有水平,也很有性格,看到常遇春杀降之后还这么嚣张,也气得怒发冲冠,马上下令,杀上应天府。在这个时期,陈友谅本来正在忙于剪除徐寿辉的势力,然后把徐寿辉架空,最后杀掉,再自己当老大。此时,他已经先后杀掉倪文俊和赵普胜,把徐寿辉弄得心惊胆战,离夺取最高权力只一步之遥。哪知,池州一战使得他深刻地认识到,朱元璋要比徐寿辉可怕得多。除掉徐寿辉只需要一个借口和一个时机,多留几天与提前几天都一个样。可朱元璋要是多留几天,以后的麻烦可就大了。于是,陈友谅立即要求徐寿辉御驾亲征,把全部主力都向应天开来。 陈友谅并不是一个蛮干之人,他从近期朱元璋的表现也知道这朱元璋并非等闲之辈,要在短时期内解决朱元璋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于是,他还给张士诚写信,请老张跟他联合起来,夹击朱元璋。 朱元璋想到了陈友谅会全力来攻击,也想到了陈友谅会邀约张士诚前来夹击他,但他万万没有想到,陈友谅会来得这么快,而且还声势如此浩大。正当朱元璋苦思冥想,如何破解危局时,一纸塘报送到他的案头:陈友谅大军正急速而下,现已攻占采石。 说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实在一点没有夸张。采石并不大,可是采石太重要。采石一失,应天府的最后一道保障就只有太平了。太平现在只有三千人马,而陈友谅的部队有十多万之众。太平的主要守将是朱文逊和花云。朱元璋一点没有怀疑朱文逊和花云的忠诚和能力,可是敌我力量太过悬殊,而且陈友谅也绝非等闲之辈同,朱元璋再怎么调度,也难以解救太平了。 此时,朱文逊和花云正在城头指挥部队拼死而战。陈友谅一点不把太平城放在眼里。陈友谅水军的战舰不但数量多,而且船体异常高大,拿下太平轻而易举。他只是坐在指挥船上,一边喝着茶,一边下令船只继续向前靠,一直靠到江边的城墙上。 太平城一面靠江,城墙很高大,又是临水,向来是全城最保险的地方。哪知,在陈友谅的大船面前,却变成最为脆弱的所在。 当朱文逊和花云得知陈友谅的船队开到时,他们来到城头观望,只见往日波涛汹涌的江面,此时已经全部被高大的楼船覆盖,一眼望不见头。朱文逊道:“真的是旌旗蔽空啊!”他的脸上已经冒出汗来,双手握得紧紧的。 花云道:“咱们只有三千人,这仗是无法打了。咱们只能死守待援。”花云这时已经有了战死的决心,但他没有想到,太平城会破得这么快,更没有想到陈友谅会用这个办法攻城。 此前,任何一个攻城部队,都是从江里爬上岸,然后拼命从陆地发动进攻。所以,历代守将都把注意力放在陆地那三面城墙上,不断地进行加固。朱元璋知道太平对应天府的重要,因此才派花云这样的悍将把守,也曾经交代他:“要把城墙加固。现在我们兵力少,也只能拨三千给你。不过,咱们的地盘不大,部队调度得快,你只要死守,三千兵挡几万敌人没有问题。只要挡得住两天,我们的援军就会来。” 花云虽然长得粗鲁,但他并不是一个鲁莽的人。他派人在临江的城墙上布置了几百人,然后插了很多旗帜,其余的士兵全都守在其他三面城墙。那几个可以弃船上岸的码头,他也布置了哨位,只要敌人一逼近,就发出敌人上岸的信号。他和朱文逊都站到城头上,做好连续作战的准备--敌人太多,可以轮番进攻,他们只能连续打下去了。 哪知,花云和朱文逊在城头上站着,一直站了两个多时辰,还不见码头边的信号发出。陈友谅就是蜗牛速度,这时也该冲上来了啊。两人正纳闷间,突然听得城中喊声四起。两人转头过去,只见大街上涌着大群士兵,不由都傻眼了。 部队不是全都上城头了吗?两人傻了一阵子之后才回过神来,那可不是自己部队的装束啊,全是陈友谅军的旗号。陈友谅的部队是怎么进城的?难道他们真的能从地下冒出来?两人已经没有时间去想那么多了,都抄起兵器,大叫“兄弟们,敌人进城了,咱们下去杀敌”,便当先冲下城头,与敌人肉搏。 花云虽然英勇,可敌人太多,蜂拥而来,一下就把他向后连续挤了几步。而朱文逊在接连砍翻几个天完士兵后,身上也中了一刀,衣服被斩掉一块,露出皮肉,但见皮肉上一道深深的刀口。刀口在他的运动中,不断地开合,血如泉涌。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但他兀自咬牙奋战。 花云看到朱文逊的境况,便要拼命去救他。可是敌人拥进来太多,他连一步也冲不出去。最后他只有在那里大喊:“朱公子,我救不了你,我就在这里多杀几个狗东西了。”猛然间,他两眼精光大盛,四射而出,抓起地上一把刀,然后双刀飞舞。接近他身边的两个士兵,片刻间脑袋就被削了半边,带着一半五官倒在地上,恐怖至极。 可是天完士兵实在太多,前面的那几个士兵虽然很想后退,可是后面的士兵已涌上来,巷道又十分狭窄,进退完全不由自主。花云连砍几人,虽然一时间气势如虹,镇住了敌人,得以松一口气,可是敌人排山倒海而来,他只能边杀边退,一直支撑到天黑。最后,在巷道的尽头,他再也举不起刀来,只觉得连两条腿也站不住了,只得靠在墙上,喘着粗气,然后瞪着两只大眼,怒视敌人。天完士兵们看到他这个样子,知道这个猛人现在已经不能猛了,于是他们把他用绳子缚住,抬到陈友谅的临时帐下。 陈友谅早就从其他士兵那里知道他就是花云。他见到花云时,笑着道:“花将军,你很勇敢,也很有本事。可是你的勇敢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给我抓住了?哈哈……我将从这里向东进攻,用不了几天,就可以把朱元璋也抓到手里了。” 花云本来已经浑身无力,这时看到陈友谅,不由怒从心头起,突然双目圆睁,大喝:“陈友谅你这个狗贼,老子杀了你!” 陈友谅哈哈大笑:“你能杀我?哈哈……看你被捆成什么样子了?” 花云猛然一挣,但见紧紧绑着他身体的绳子都断落在地。在场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在大家目瞪口呆的当口,花云已经吼声连连,抓起身边士兵的大刀,直接向陈友谅砍过去。 陈友谅打死也不相信,被捆得像个粽子般的花云,居然在精疲力竭之后,还能挣断绳子,抢过大刀向他杀来。这哥们也是个好手,应变能力极强,在花云大刀的呼然之声中,从座位上滚落下去,再就地一滚,从两个士兵的胯下钻出。 花云想不到陈友谅居然这么敏捷,能躲得过他的大刀,可追之已经不及,只得砍向周边的天完士兵。他这时暴怒已极,而且心存必死之志,大刀舞起,呼呼作响,片刻之间,居然连砍五人。一时之间,天完士兵势气为之所夺,纷纷向后退去。花云挥刀直追,像赶着鸭帮一样赶着一群人。 这时,陈友谅已经逃到安全地带,看到自己的大批侍卫被花云一人赶着,心下大怒,喝道:“快快放箭。” 花云正杀得兴起,但闻嗖嗖连声,他知道,敌人向他放箭了。他用刀拨了几支箭,但射来的箭实在太多,两支箭直插入他的胸口。他的耳朵里分明听到箭入胸口的沉闷之声。他一手抓着箭杆,一手用刀指着陈友谅,大叫:“主公,我不能杀掉陈友谅这个狗贼,以后只好请主公自己动手了。我先去了。”他握箭之手猛地一扯,把那两支插在胸口的箭扯出。但见箭头血水淋漓,胸口鲜血狂喷。他狂笑数声,拼尽最后之力,把两支箭向陈友谅投掷过去,然后轰然倒地。饶是陈友谅久经战阵、杀人无数,看到花云如此死去,也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第十章龙湾之战 应天府,朱元璋的官邸。朱元璋站在案边,面色阴沉。案前站着他帐下所有的谋士,新来的和资深的,也跟朱元璋一样,个个沉着脸。 朱元璋的案上放着一大堆急报,都是从太平方向发来的。先是太平告急,下面署名的是他的养子朱文逊;接着是太平失守,朱文逊与花云都已遇难;再然后是陈友谅杀了徐寿辉,把“天完”改成“汉”,他自己当了汉的皇帝。大家都知道,陈友谅的下一步就是杀向应天。 所有的人都知道,现在陈友谅势大无比。他们把敌我双方的力量进行了一次全面对比,都认为,如果迎击陈友谅,结果必败无疑。甚至连当初最卖力动员朱元璋东来、拿下金陵的冯国用,这时也不敢硬气了。在一片逃跑的意见声中,他沉默不语,只是满脸汗水地站在那里。朱元璋看着冯国用,希望他能提出一个反对意见来。 朱元璋知道,自己刚刚跟张士诚对打,双方都消耗了很大的力量,现在还没恢复过来,而陈友谅又直逼而来,且速度快得惊人,可以说自己现在是四面受敌人。如果从应天退走,他还能卷土重来吗?只怕他才一出应天,四面强敌就会咆哮杀来,把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看了看眼前这群谋士,不由心里暗道:“看来你们都已经打好了包袱,现在只要我一拍板,便逃得比兔子还快。而且,不少人只怕已经做好了投靠新主的准备。老子完了,他们的新生活就开始了。”朱元璋这么一想,便气得咬牙切齿。他知道只要一决定弃城而去,他的后果将十分的惨--那时,他的结果就是逃向滁州,然后又逃到濠州,最后像丧家之犬一样被人家一锤打死。 可他现在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来。他只是来来去去地看着手下这些高参,心头恼火,可又没有办法。他希望他们能给他想出一个办法来。 这时他的手心握得紧紧的,拳头中已经汗水淋漓,几乎就要透出指缝。他那黯淡的目光慢镜头似的向这些谋士群中扫射。蓦然,他看到了一道目光,一道冷静的目光。朱元璋不由心头一震,眼里光芒大盛,立即锁定了这道目光。他心头激动不已,声音有点发颤,道:“伯温先生,你有何高见?” 那位目光冷静的人叫刘基,字伯温。他本来是江浙名士,曾在至顺年间中过进士,博学多才,据说天文地理无所不精,曾被誉为“江南第一名士”,认识他的人都把他比成诸葛亮。他也曾当过元朝的命官,可是并不得志,多次向他的上级领导出谋划策,都不被采纳。他知道自己在元朝是混不下去了,于是就辞了职,回家当起了专业名士。 胡大海奉命攻下处州时,听到刘基的名字,觉得这是个人才,就跑过去请他出山。可是刘基一看只是胡大海这个大老粗来请,便一口回绝了。胡大海虽然是个粗人,可却知道人才的重要性,并没有因此而怪罪刘基,而是派人向朱元璋汇报,请朱元璋委托自己代为邀请。哪知,刘基仍然不动。 朱元璋比胡大海更知道人才的重要性,而且他比胡大海更知道刘基的才华。当年,李善长刚投奔他,向他推荐了宋濂,然后狠狠地把宋濂夸了一番,说他是天下第一大才子。可宋濂却摆摆手道:“我算什么,我的朋友刘基比我强多了。”从那时起,朱元璋就记住了宋濂这句话。这时听说胡大海找到了刘基,他当然很高兴。可哪知,刘基却不像宋濂那么好请。看来胡大海那样的粗人,刘基是不放在眼里的。他拍了一下脑门,暗道:“得派另一个人去了。”可派谁呢?孙炎! 孙炎的形象并不很赏心悦目,脸色很黑,而且腿还有毛病,走路跛得很明显。可这哥们儿的口才极好,如果进行全军辩论大赛,他肯定稳拿头筹。 朱元璋派人把孙炎叫来。不一会儿,孙炎就一拐一瘸地来了。他才到门口,就大声道:“孙炎拜见元帅!” 朱元璋抬头一看,笑着道:“有个事需要你走一趟。” 孙炎道:“请元帅下令。” 朱元璋道:“现在我让你去当处州总管。不过,你的任务是把刘基请来。” 孙炎一听,这还不好办?当即答应。 孙炎立即赶到处州,派人带着礼品再去找刘基,然后在家等刘基前来。哪知,派出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他问:“刘基呢?你怎么自己跑回来了?” 那人道:“刘基不来,他只让我带这东西回来交给你。” “什么东西?” 那人把一个布包递给孙炎。 孙炎打开一看,却是一把宝剑!面对着青光闪闪的宝剑,孙炎气得黑脸左右歪了好一阵,然后大骂:“好你个刘基,欺负老子到这个地步。胡大海去请你,你只是不动身;老子请你,你居然用宝剑回应。” 可他发过脾气之后,又把面部肌肉调回原位,然后用手摸着那张黑脸,紧咬着嘴,想:“主公叫我一定把刘基请到。要是请不到,不完成任务,回去就不好交差了。” 于是他又写了一封信,意思是说,刘先生的这把家传宝剑,我实在受不起,现在还给刘先生,请刘先生自己带着它,献给明主,让明主用它来斩杀不听命令的人。而且他还在信后写了一首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集中宝剑光耿耿,佩之可以当一龙。 只是阴山太古雪,为谁洁此青芙蓉? 明珠为宝锦为带,三尺枯蛟出冰海。 自从虎革裹干戈,飞入芒砀育光彩。 青田刘郎汉诸孙,传家唯有此物存。 匣中千年睡不醒,白帝血染桃花痕。 山童神全眼如日,时见蜿蜒走虚室。 我逢龙精不敢弹,正气直贯青田寒。 还君持之献明主,若岁大旱为霖雨。 刘基接到信一读,第一感受就是受到了极大的威胁,再不过去自己就会被这个黑脸诗人砍了,于是只得卷起包袱,去向朱元璋报到。 当然,刘基很要脸,他打好了包袱要走的时候,并没有对朋友们说是受了威胁才出去的,而是发表了一个宣言,道:“十年前,我游历西湖时,发现西北有异云,当时就说那是天子气,十年之后当应在金陵。现在朱元璋果然占领金陵,开创朱氏基业,礼贤下士,我当顺天应人,前去助他一臂之力。如果成功,也算不枉此生了。” 他并没有到处州去见那个黑脸孙炎,而是直接跑到金陵。朱元璋跟他一聊,觉得很过瘾,比李善长他们更对脾气。李善长做后勤总管,那是可以堪比萧何的,可谈到军事,就没办法接上话头了;徐达很能打仗,但也是战场上的人才,不是掌控全局的人物。算起来,李善长是萧何,徐达是韩信,这个刘基才是张良。 刘基到了朱元璋阵营后,除了整天跟朱元璋聊天外,在其他同事面前一直不怎么开口,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一点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这时在大家都拼着老命发表退出金陵、避开陈友谅锋芒的言论时,他仍然不出声,只是冷静地站在那里,跟现场其他人的表情一点不和谐,好像这些事跟他无关一样。 当大家听到朱元璋请刘基发表高见时,便都把目光投向了这位“好好先生”。只见刘基站了起来,用他那冷静的目光把大家扫了一遍,突然大声道:“主张弃城者,当斩!” 大家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哥们儿没有发狂吧?好。那你说说你的见解。不弃城,如何抵挡陈友谅? 刘基缓缓道:“现在应天北有元兵,东南有张士诚,西北是陈友谅,几股势力已经把咱们包围得紧紧的,试问还有何路可退?能一退就万事大吉吗?各位以为,退下去之后,就可以欺负一下张士诚,然后再掉头跟陈友谅决战?如果真的这么想,那么这可真是万劫不复的想法。试问,弃守金陵将意味什么?就是溃退,就是战败,军心、民心还能稳吗?只怕在座的,不少人已在心里另有打算,遑论其他人了?若真的弃城,恐怕还没出得城门,大家就抱头鼠窜了,还谈什么去打张士诚?不让张士诚一把歼灭就万幸了。所以,只有跟陈友谅在此决战。” 那些人都咬着牙看着他。陶安问:“如何决战?” 刘基一字一顿地道:“陈友谅确实势力强大,可他也不是没有弱点。此人心狠手毒,又十分骄横,拿下太平之后,并没有抓住战机,立即赴向金陵,而是先解决了徐寿辉,自己忙着当皇帝,算是把战机误了一次。虽然这次战机对他而言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咱们与他们的力量对比仍然没有什么变化,但却让我看出了他的骄横心态。这个心态是致命的弱点,咱们完全可以利用他的这个弱点,诱敌深入,然后设伏破敌。我看打败陈友谅不过举手之劳。再言弃城者,都是怀有不臣之心的,请主公杀无赦!” 朱元璋一听,顿时觉得勇气百倍,站了起来,双手相击,沉声道:“誓与陈友谅决一死战!敢言弃城者,斩!” 众人一听,知道朱元璋这次是真的要死战到底了,个个脸色刷白,再也不敢言半个“退”字。 朱元璋坐了下来,道:“大家商议一下,如何应敌。” 众人在弃城逃跑无望的情况下,只得又把心思转移到决战上来。这些人虽然个个在强敌到来之际万念俱灰,觉得前面只有死路一条,可一逼到这个地步,便都又挖空心思,想着迎敌的办法。 陶安道:“主公,依我看,金陵城池坚固,尽可死守,待陈贼兵老,便可一举破之。” 叶不琛道:“此法其实跟等死无异。还是做好准备,等敌人一到城下,便迎头痛击。陈友谅以为我们怯,不敢出战,可我们就是要全力出击。此可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可大破陈贼。” 冯国用道:“不如在陈友谅大军未到之时,突然攻击太平。如果拿下太平,陈友谅看到我军锐不可当,一定会心生怯意,不敢前进。” 其他人都在这三个办法之间选择站队。朱元璋则摇摇头,道:“此三计都还不错,只是都对付不了陈友谅。进攻太平,根本不可取。太平城池坚固,易守难攻,短时间内不易拿下,到时屯兵坚攻之下,定会被陈友谅大破。即使咱们能侥幸攻破,可咱们能守得住吗?反而弄得兵疲师老,难以应付了。而出城决战,同样要不得。咱们部队本来就不多,放着坚城不守,则坚城无用;贸然与敌决战于城外,若一旦战败,后果不堪设想。此法仍然不是良方。如果什么也不做,只是在城头死守,又能守得住多久?所以说,这三个办法,虽然都还不错,但都不是绝处逢生的好办法。我们必须想到一个既能守住金陵,又能打败陈友谅的办法。要让我们在决战之后,不是精疲力竭,奄奄一息;而是精神大振,更加兴旺发达。”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大家一听,都闭上了嘴。现在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万幸了,哪指望什么兴旺发达?主公是大人物,心思果然跟我们不同。 刘基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一个好战场,设下埋伏,将敌引进,然后痛歼。” 朱元璋道:“好。就这样。” 朱元璋宣布散会,然后示意刘基留下。 众人离去之后,朱元璋问刘基:“先生胸有成竹,肯定知道战场该设在何处了。” 刘基道:“龙湾!” 朱元璋一听,不由大呼妙哉!朱元璋知道这个地方。龙湾就在城外,那里是长江边的一处水湾,但前面有一大片开阔地。如果陈友谅的大军开到,弃船上岸之后,那片开阔地只装得下一部分军队,其他部队还得在水里乱着。到时,若伏兵四起,陈友谅军肯定大乱。朱元璋不由对刘基心生敬佩。 地点是选好了。可要是陈友谅不在那里登陆,又该怎么办?刘基道:“逼着他在那里靠岸!”于是,他们又把目光投向地图。良久,一个完整的计划终于敲定。 两人都知道,水战是陈友谅的强项,他肯定会以水军为主力,沿长江而下,然后进入秦淮,直抵南京城墙之下,猛攻金陵。而这条进攻路线中,给陈友谅水军造成唯一阻碍的就是南京西城三叉江上的一座木桥,这座桥叫江东桥。这样一座桥,恐怕连海盗船队都挡不了,哪能挡得住舳舻千里的陈友谅大军?所以,必须不能让他走这条路,要逼着他走龙湾。 朱元璋和刘基反复论证之后,知道他们的计划已经无懈可击。于是,他把诸将召来,宣布了作战计划。 他命令邵荣:“你可以放弃你的阵地了。” “为什么?”邵荣忙问。 朱元璋道:“因为你守的正是龙湾。陈友谅看到我们有重兵守在那里,他能上岸吗?所以你必须马上率部队离开那里。徐达、常遇春、杨靖、赵德胜,你们马上带所部进入阵地。你们的阵地就在龙湾和南城之间,那里是埋伏的好地方,务必做好埋伏,只等汉军进来,便可突然出击。”最后,朱元璋宣布,其余部队都作为预备队,由他亲自指挥。他带着这支预备队驻扎在西北面的狮子山,以便与陈友谅作最后的决战。 大家一听,这个计划真是好,都大感兴奋。朱元璋接着说:“此战关系到咱们的生死存亡,各位务必力战到底,听我号令。我挥舞红旗时,就表示敌军已经到达;我挥黄色时,你们就全力出击。” 大家领完任务之后,突然又都担心起来。陈友谅要是不走龙湾呢?这计划还有什么用?陈友谅并不是个笨蛋,他为什么要放下自己的优势,上岸来跟我们打? 朱元璋看到了诸将的脸色,也猜到了他们的心思,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大家看到这个笑容里充满了狡黠,就知道朱元璋已经自有妙计--他手里还有一张大家都不知道的王牌。 是的,朱元璋手里还有一张王牌。这张王牌是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康茂才。在众将散去之后,他向康茂才招了招手,把他留了下来。 康茂才原来是陈友谅手下的大将。朱元璋老早就把陈友谅当成自己最大的对手,因此只要与陈友谅有关的,他都处处留意。所以,从康茂才成为他手下的第一天起,他就把康茂才当成对付陈友谅的工具之一,他让康茂才与陈友谅保持联络。同样,陈友谅也在拉拢康茂才,想让康茂才成为自己安插在朱元璋身边的一颗棋子。于是,康茂才就成了一把双刃剑--一面剑锋向着朱元璋,一面剑锋向着陈友谅。这把剑,谁先利用,谁的赢面就大。 朱元璋对康茂才道:“你赶紧给陈友谅写一封信。”康茂才按照朱元璋的意思写了一封信,派人送给陈友谅。这封信很快就摆在陈友谅的案头。 此时的陈友谅已经头戴皇冠,口中称朕,感觉甚好。他觉得,只要把朱元璋拿下,他就可以坐镇金陵,在这个虎踞龙盘的古城里过着皇帝的生活,然后旌旗指处,六合一统,御宇海内,从此将天下收入囊中。他本想再过几天就御笔一挥,下令东进,打败朱元璋。哪知,恰在这个时候,收到康茂才的信。 康茂才在信上道,他已经决定来个阵前倒戈,建议圣上从水路进攻,他会在江东桥那里迎接王师,与王师会合,并负责将阻挡王师的江东桥拆掉,使王师可以经过秦淮河直抵南京城下。 陈友谅览毕,不由大喜过望。本来以泰山压顶之势向朱元璋打过去,胜败已经毫无悬念,哪知朱元璋那边还有个内应,这仗还用打吗?看来胜利已经近在咫尺了。于是,他立即给康茂才写了一封信,大大表扬了康茂才,还说等灭了朱元璋,必有重赏。 当然,这封信最后放在了朱元璋的案头。朱元璋一看,老贼果然上当了。他立即下令,叫李善长连夜赶造一座石桥,硬生生地拦在江东桥那里。然后他就在那里坚定地等着陈友谅的到来。 陈友谅此时也满面春风地坐在自己的帐中。他正在以大汉皇帝的名义训示着他的百官。那些大臣个个低眉垂首,竖着两耳,恭听圣训。陈友谅认为,此战之后,他的百官列里,会多出一个人--这个人叫朱元璋。当然,如果班列中没有朱元璋,那就说明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朱元璋了。那时,他这个大汉皇帝将何等的威风八面,一定不比刘邦差。刘邦比得上他吗?刘邦是靠着很多大将、谋臣打天下的,而他陈友谅靠的全是自己啊! 陈友谅最拿手的就是水战,手里的水军当世无匹,对长江沿线的地形非常熟悉。他此次闪电出征,军势如风,大出朱元璋意料之外,好像是一时兴起之作,可其实,他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他的进攻线路正是走江东桥那边。他本来已经准备派一支先遣部队,连夜过去,把那座木桥拆掉,以便让他的船队畅通无阻地通过。没想到现在康茂才帮他省了这道手续。 陈友谅本来是个疑心很重的人,可这时他却百分之百地相信了康茂才。康茂才曾经是他的手下,战败投降了朱元璋之后,跟他的往来从不间断,时时都有回归之心。现在朱元璋穷途末路,那正是他反水的大好时机。 当那支先遣部队的将军进来向他辞行,说要前去拆桥时,他大声道:“李将军你就跟大军一同出发吧,不用去拆桥了。” 李将军道:“皇上,江东桥虽说不甚高大,可也是一道障碍,还是先拆为好。” 陈友谅哈哈大笑:“早有人帮咱们拆了。” 陈友谅性格乖张,行事常常出人意表,他手下将士都对他的性格十分了解,所以只要他说什么,大家基本都不敢再说半个“不”字。此时,李将军只是退到一边,什么话也不说。 陈友谅拔出令旗,一声断喝:“出征!”浩瀚的江面上,波涛汹涌,高大的战舰布满江面。战舰上旌旗猎猎,中央“汉”字,尤其引人注目。一阵高亢的呜呜声从“汉”字大旗下传出,接着三通鼓响,大汉水军的战舰乘风破浪,向东顺流而下。旗舰的甲板上,陈友谅坐在龙椅上,迎面吹着江面大风,觉得大是快意。他转头问左右:“当年王俊楼船划过长江,其雄风不过如此吧?” 左右道:“王俊一晋国大将,哪有皇上之风?况且当时东吴堂堂大国,岂是朱元璋可比?现在咱们的船队举世无匹,而朱元璋以一城之众相抗,无异螳臂当车。” 陈友谅放声大笑。这天是至正二十年六月二十三日,陈友谅称帝的第七天。陈友谅内心的喜悦无边无际,而他的舰队也在他的喜悦之中如期开到江东桥。半夜时分,前方传来消息,前锋已到江东桥,官兵正等圣谕。 陈友谅问:“康茂才出现了吗?” “没有。” 陈友谅多疑了大半辈子,但这时他竟仍然不疑,只是自言自语:“他以为我不会来得这么快吧?”他决定亲自到指定地点,与康茂才联络。他按照事先约定的暗号,亲自在夜里呼唤:“老康,老康……” 此时,月黑风高,夜色如墨,长江岸上不见一星光亮。而旷野寂寂,除了陈友谅呼唤“老康”的声音外,再没一丝动静。 陈友谅倏然一惊,暗叫不好,立即跑到江东桥那里去考察。一到桥头,心头“中计”二字烙得更加结实。因为,那座江东桥仍然横在那里,康茂才根本没有把它拆掉。更要命的是,那座桥还不是木质结构,而是更加坚实的石桥。 他转头四顾,心想此时此地应该杀声遍野,腥风血雨才对,可现在却满天星斗,除了长江波涛声急之外,再没有其他声音。陈友谅也不由有点蒙了。 难道,康茂才有事不来?或者是被朱元璋发现把他杀了?又或者是事情有其他变化?陈友谅一向精明,也一向自负,可现在他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但再怎么想不明白,他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但下一步又该怎么办?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有快船急驶而来,一斥候兵上了他的大船,向他报:“陈友仁将军已在龙湾登岸,击败了龙湾守军。特来禀报!” 陈友谅正无计可施,得闻此报,心念一动:既然龙湾那里的守军已经被击溃,那就从龙湾上岸。兵无常势,打仗最关键的就是能够顺势而变。 陈友谅向来就是不讲常规的人。他立刻下令,全军向龙湾进军。眼看庞大的舰队掉头而去,陈友谅心里哈哈大笑:“让朱元璋的主力在这里埋伏吧,老子要另辟蹊径了。” 当天下午,陈友谅的舰队终于来到了龙湾。此时,朱元璋正在不远处的狮子山上。他在这里整整待了两天,时刻都在关注着陈友谅的动静。他也怕陈友谅不上当。如果陈友谅无视康茂才的作用,无视那座石桥的存在,坚持按原定作战方案进行,那么他们的末日就在眼前。 陈友谅如果要拆那座石桥,不过半个时辰。可是江东桥上的石桥容易拆,但心里的那座石桥却不容易拆。当陈友谅在那里心乱如麻时,朱元璋和他的所有将领也都心乱如麻。到了这个时候,他们的命运全系于陈友谅的一念之间。当他们看到陈友谅那支庞大的舰队在那里犹豫不前时,他们都全身冒汗,却没有一点办法。 朱元璋更是度日如年,火把映着他的半边脸庞,使得那张脸的立体感更强,也更加难看,更加可怖。直到看到陈友谅的船队向龙湾转来,他心头那口气才松了下来,紧绷的脸也松了下来。 将领们都欢呼起来,他们得救了。但朱元璋没有欢呼,他只是冷静地看着陈友谅的部队不断地弃船上岸,然后高举旗帜、浩浩荡荡地向他的埋伏圈挺进,挺进!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红旗。当他确认陈友谅的大军都进入埋伏圈内后,眼中突然间精光四射,把手中的红旗高高举起,在空中猛烈地摇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朱元璋的部队都集中隐蔽在石灰山后、应天南城、大胜关后,他们看到红旗舞动时,便都从不同的地方行动起来,咬着牙现身出来,死死地盯着浩荡而来的汉军,等朱元璋的第二个命令。 这时汉兵们也发现了自己四周全站满了军人。这些军人离他们如此之近,连兵器也看得清清楚楚,盔甲上的反光投入到那一双双惊讶的眼里。他们跟陈友谅一样,心里暗叫:“中计了,真的中计了。”他们已经大步进入朱元璋设下的埋伏圈里了。 汉兵们同样没有呐喊。双方都是睁大眼睛,死盯着对方。战场上出现了可怕的宁静。什么叫“山雨欲来风满楼”?正是此时此刻。不过,朱元璋并没有让这段寂静的时间延长下去。他把红旗一丢,左边的亲兵把那面黄旗递了过去。朱元璋接过黄旗,高高举起,然后在风中舞动。徐达和常遇春看到黄旗舞起,便大喊一声“杀”。 陈友谅本来还不怎么害怕--反正自己的部队人数比他们多,虽然处在被包围的地位有点被动,但打起来也不会吃太大亏--可当他看到徐达他们冲下来时,这位刚刚意气风发了七天的皇帝也不由傻了,大骂朱元璋太缺德。 原来,朱元璋的冲击部队都是骑兵,从上往下一冲,铁骑过处,所向披靡,汉军挤在一团,毫无还手之力。更可怕的是,朱元璋的部队居然是轮番冲杀的,这几队冲杀累后,退回山上,另几队又过来接班,猛砍猛杀。 汉军人数再多,也禁不住这些虎狼之师的屠杀啊!陈友谅的脸白了起来,下令退回船上。只要上了船,到了江面,那就是他们的天下了。汉军潮水般地向水面抢过去,他们好不容易冲到江边,可眼前的情景却再次让他们彻底绝望。 他们驾船而来时,长江之水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可当他们被朱元璋的铁骑席卷冲杀而退回原地时,原本的滔滔江水,已经退潮而去,楼船全部搁浅。 汉军此时已经陷入无组织状态,个个只顾逃命。船只搁浅,他们更不敢回到岸上,便都纷纷跳下长江。连陈友谅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只小船,在亲兵们的保护之下,拼命划到江心,然后一路向西,直接狂逃到九江。 朱元璋看到陈友谅部全面溃退,战场上呈一边倒之势,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取得胜利。战毕,清理战场,结果是:杀敌两万,俘虏七千;另获大船一百艘和数百艘小船,足以建设一个大型船队。 朱元璋大喜,各路将领更是欢呼雀跃。朱元璋握着刘基的手,道:“伯温真是高才。”其他谋士一听,都红了老脸,低着头站在一边。朱元璋冷眼看着他们,并没有再说什么。 次日,紫金山上。龙湾战前,朱元璋的很多谋士就曾劝他退到此处死守。如果按照那些谋士们的意见,此时的紫金山正是敌我双方殊死搏斗之处。可是现在的紫金山却一片祥和之气,山顶之上,蓝天白云,山上树木苍翠欲滴。 时近黄昏,禅寺上钟声悠悠。平日,这里香客盈门,善男信女络绎不绝。但到此时,大家都已散去,门庭寂静,唯有淡淡的香烟之味,萦绕于斯,真是好一片佛家圣地。 朱元璋出现在寺前。他转身看了看身后的石阶,伸手摸着自己长长的下巴,神情严肃。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大获全胜之后,居然会在这个黄昏时分孤身来到这里。这是何处?是佛门清静所在,同时,也是匪盗猖獗的地方。但他还是来了,一人一剑,像传说中的侠客。他并不喜欢做侠客,甚至不喜欢侠客。那是一群江湖乱匪一样的人,作为志在天下的人,他自然不喜欢那些人。 他居高临下,把紫金山扫视一遍之后,转身向山门走去。透过黄昏的光亮,看门的小僧看到他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身背长剑,而且面貌十分凶恶,哪敢阻拦,只问了一句:“请问客官有何事?” 朱元璋道:“赶路到此,天色已晚,无法再向前行,欲借宿一晚。” 看门小僧急忙向内通报,而朱元璋已经大步走进内寺。住持老禅师闻知,也过来看看,当看到朱元璋时,也不敢说什么了。他睁着那双阅人无数的慧眼,借着黄昏之色,上下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觉得他既像侠客,又似强盗,面容极凶。但再细端详,此人面上那份豪迈之志,又岂是强盗侠客所具备的? 他用枯瘦的手抹了抹眼睛,觉得不管来者是什么人,还是不得罪为妙。于是,他对朱元璋道:“佛门本为众生,请施主放心歇息好了。” 朱元璋对寺庙是一点不陌生的。自从他离开皇觉寺后,天天与刀剑为伍,与阴谋诡计相伴,那些振聋发聩的暮鼓晨钟早已远离耳际,不挂心中了。此时,再次来到这里,心头自是感慨万端,皇觉寺中的生活又历历浮现心头。物是人非,一至于斯! 朱元璋感慨了一阵,便和衣而睡。睡梦中,突然传来“笃笃”的声音。朱元璋霍然而起,侧耳而听。难道被匪徒盯上了?要是在这个寺里被人杀死,实在太不值得了。可那“笃笃”的声音十分平和,他细听之后,才知道是老禅师在敲他的门。 原来住持的心绪也是久久不能平静。他主持这里也已经多年,平日接待各方来客,得心应手,但却从没有今日这般心情。他越想越觉得此人不简单。后来,他再也睡不着,决定请这个像盗又像侠的来客到大殿里讲禅。 朱元璋把门打开,把住持请进来。老禅师却摇了摇头,道:“老纳看施主也是非常之人,有意于此良夜请施主移步大殿赐教一二。” 朱元璋微微一笑,道:“赐教不敢,能听老禅师说佛,也不枉到此一游了。” 大殿真的很大,而且又只有两人对坐,显得更加寂静宽广。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大殿,分宾主坐定。住持先开口:“敢问施主仙乡何处?” “在下淮右濠州人氏。” “现下所操何业?” “目下居无定所。” “老纳看施主之相,杀气外露,实非祥兆。现下天下纷扰,干戈四起,似施主这般人才,不若早择其业,存心向佛,可明人生至理。” 朱元璋一听,差点笑起来。这等俗理,他早听得耳朵起茧了。当然,他并没有笑,而是不动声色地道:“何为人生至理?” 住持一阵沉吟之后,道:“敢送施主几句真言:境忘心自灭,心灭境无侵。请施主参禅。” 朱元璋在黑暗中,面露轻蔑之色。他隔着黑暗,注视着老僧的脸。此时,烛光摇摆,老僧的脸也被摇摆的烛光映得阴晴不定,但他确实是一脸的祥和。可如此世道,这副祥和的面容真的能普度众生吗?朱元璋心头突然冒出“俗不可耐”这四个字来,然后仰天大笑,声震屋宇。 住持大惊失色,不知这个似盗非盗、似侠非侠的施主会有什么举动。 朱元璋站了起来,缓步走到老僧面前,猛一伸手,拉出宝剑。万籁俱静之下,宝剑出匣之声清脆响亮。住持脸色刷白,几乎就要说出“大王饶命,老僧家里还有八旬老母”的话来了。当然,他并没有这么说,只是颤声道:“施主意欲如何?如要钱财,全寺之财尽可带走。” 朱元璋哈哈大笑:“老禅师六根清净,境无尘埃,为何现在也如此害怕?方今天下大乱,生灵涂炭,皆因朝廷腐败所致。若天下太平,丰衣足食,谁愿铤而走险,四处游侠?当此天灾人祸之际,只作隔岸观火,事不关己之态,实属可耻之人。”他接着大笑几声,收剑回匣,回房而去。 老住持听了这几句话,顿有醍醐灌顶之感,大声向朱元璋的背影问:“老纳有眼不识泰山,敢问施主大名?” 但朱元璋却没有再回答。住持眼看着朱元璋的背影在自己的视野里消失,听着那一步一顿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无影无踪。 住持一夜未眠,天才刚亮,就起身到朱元璋的房里,但那里已人去房空。他在房中举目四看,但见禅房的墙壁上赫然留着几行朱红大字: 杀尽江南百万兵, 腰间宝剑血犹腥; 老僧不识英雄汉, 只管哓哓问姓名。 第十一章洪都才是经典之战 与陈友谅的第一次生死决战,朱元璋取得了完胜。朱元璋手下的将士们都沉浸在无比的喜悦当中,个个都觉得,陈友谅虽号称天下无敌,原来也没有那么可怕,还不是气势汹汹而来,夹着尾巴而去?只要再打几场这样的战役,就可以让陈友谅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但朱元璋却不那么轻松。在这么多势力当中,陈友谅是最财大气粗的,手里有的是本钱。龙湾一战,虽然一败涂地,可也只是损失了三万人,他手里仍然有当世最强大的水军。而且现在他居于上游,朱元璋在下游,从战略角度而言,朱元璋显然屈居于下风。如果因此一战,就看低了陈友谅,后果将十分严重。 果然,在此战后,陈友谅又大建楼船,不断跟朱元璋的部队发生战斗,而且每次战斗,基本都是陈友谅取得胜利。 朱元璋很烦恼。虽然这些战斗的规模都很小,可长此以往,他能受得了么?不把陈友谅往死里打,自己将死无葬身之地。可是陈友谅的实力摆在那里,要把他打死,嘴上说得容易,真的实施起来却是难上加难。 但朱元璋并没有沮丧,他咬着牙等,等着机会。他坚信,机会总会有的。陈友谅手里虽然有当世最强大的军队,最强大的战舰,但陈友谅也有最大的弱点,那就是这家伙太多疑,太刚愎。他靠杀领导上台,因此也怕人家杀他上台,于是,对有水平的人总是不放心,总是想办法让有水平的手下从人间消失。那些有能力的将领都怕哪天打了胜仗回来之后,赏给他们的反而是雪亮大刀。那个赵普胜就是个有力榜样。你想想,一天老是在这样的阴影下生活,你开心吗?于是,很多人心里都有了自己的打算。 朱元璋现在所做的,只能是不断地接受着这些小打小闹之后失败的消息。他每天都收到前线冲突时己方不利的战报。桌上一堆的战报,看得他都麻木了,但他仍然每天都在等着战报的到来。 这一天,近侍朱七进来,对朱元璋道:“主公,南昌胡廷瑞派郑仁杰前来求见。” 朱元璋闻言,不由心头一震,看来机会真的来了,忙道:“叫他进来。” 朱七躬身而出,不一会便带了郑仁杰进来。朱元璋忙请郑仁杰坐下,令朱七倒茶,对郑仁杰道:“郑将军一路劳顿,辛苦了。不知此番前来,有何见教?” 郑仁杰道:“不敢。陈友谅倒行逆施,手下诸将个个惕然,今日出战,不知明天还有没有活路。因此,南昌太守胡将军特派小人前来与朱元帅通融。” 朱元璋一听,不由心下大喜:陈友谅现下定都江州,而南昌与江州近在咫尺。如果能将南昌据为己有,那就完全可以压制这个老贼了。他忙道:“胡将军弃暗投明,本帅自是竭诚相待。” 郑仁杰道:“朱元帅果然豪爽。但胡将军有个要求,本部投降过来后,不能改编和遣散。” 朱元璋一听,心下大是不快,既是投降过来,哪能不改编?难道永远让你们在军中自成一家? 此时,刘基在旁,看到朱元璋的脸色不好看,急忙把脚伸到桌下,用足尖踢了朱元璋的脚跟一下。朱元璋猛然清醒过来,笑道:“这个是理所当然的。你可回报胡将军,他仍然当他的官,他的兵仍然是他的兵。” 胡廷瑞马上派他的外甥康泰带着书信前来,办理了投降手续。见南昌一易帜,周边的余干、建昌、吉安、南康等地都派人前来投降。陈友谅想不到,在自己正节节胜利之时,这些手下居然忙着做叛国投敌的事,心下大怒。按陈友谅以往的性格,他会立即带着大军亲自打过去,把这些内奸、叛徒一个一个诛灭。可他现在却强压怒火,硬是没有动。因为他想到了朱元璋。他的实力虽然大大超过朱元璋,可是他曾经被朱元璋打得差点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他必须忍一忍,等有更好的机会再出手。他也认为,机会是会有的。果然,一个历史性的机会就呈现在他那双阴森森的眼睛前面。 话说朱元璋像得到天上掉下的馅饼一样得到了南昌,本该大喜,可这哥们也跟陈友谅一样,疑心很重--只是他比陈友谅更加会装一点--并不愿胡廷瑞归降以后还管着自己的兵,实行高度自治--说不定哪天姓胡的又来个阵前倒戈,那就麻烦得紧了。 朱元璋想了个办法。他亲自带着一大群将领和谋士再把南昌周边的县分猛打了一顿,然后经过南昌回应天。于是,胡廷瑞带着部将出城迎接。朱元璋在城外设下大宴,把胡廷瑞狠狠地夸了一通,说胡将军所作所为,顺天应人,是识大体、顾大局之士。然后请胡将军跟他一起到南京。 胡廷瑞是什么人,一听就知道朱元璋这是要解除他的兵权。但事已于斯,他除了坚决执行之外,别无选择。于是,他站起身来,向朱元璋行礼,道:“遵命。” 朱元璋把邓愈叫来,道:“你暂且替胡将军守南昌。此地甚为重要,务必用心防守。”然后又任命叶琛为南昌知事。 朱元璋带着胡廷瑞回应天,觉得心头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可胡廷瑞却对他道:“主公,康泰和祝宗都是不可信的,请注意防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朱元璋点点头,道:“那就把他们划到徐达手下,让徐达管他们,可以放心。” 徐达带着康泰、视宗二人出征武昌,可这两个家伙并不怕徐达,朱元璋才一走,他们就偷偷带着所部,造起反来。他们并不直接跟徐达作对,而是逆袭南昌。邓愈想不到他们反得这么快,没有一点准备就被他们攻进城里,只得只身翻上马背,逃之夭夭。叶琛被两人抓住,当场砍头。 徐达得报,率军回袭,重新占领南昌,把祝宗杀了。考虑到康泰跟胡廷瑞的关系,便放过他一马。 朱元璋接到消息,也惊出一身冷汗。要是南昌有失,他对陈友谅仅有的优势会立刻丧失殆尽,以后要扭转局面可就难上加难了。看来,驻守南昌的人不但要水平高,而且还要十分忠勇。朱元璋把手下所有的将领都想了又想。徐达当然可以守住南昌,可他能让徐达和常遇春这样的猛人去当个南昌太守吗?但其他人又都欠了一点。还是让朱文正去吧。 朱文正是他的侄儿,早在他刚起事时就跟着他,这些年跟他到处打仗,表现得十分强悍。只是这小子有点公子习气,喝酒使气,让人看不太顺眼。但做大事者,往往不拘小节。好,就叫朱文正过去。于是,朱元璋把南昌改为洪都府,任命朱文正为大都督,带着赵德胜、薛显,以及邓愈前去镇守南昌。 在南昌的这场事变中,陈友谅由于持谨慎的心态,没能插手其中,白白浪费了一个天大的机会。他恼怒过后,只能再等了。第二个机会终于来了,这个机会是张士诚制造出来的。 陈友谅自视甚高,向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而张士诚又是他最看不起的人。当初他率大军进攻应天时,就曾递书张士诚,请张士诚跟他一起夹击朱元璋。哪知,张士诚却只是派了一小股部队出来,不疼不痒地骚扰了朱元璋一下,一点作用也不起。陈友谅每次想到这事,都气得破口大骂:“什么叫‘竖子不足共事’,张士诚就是这个竖子。” 当然,张士诚有自己的想法。他不敢打朱元璋,但他敢打刘福通。张士诚本来是红巾军名下的头领之一,名义上归小明王管。张士诚被朱元璋打了个大败之后,又跟另一个红巾军头领方国珍闹了冲突。张士诚怕方国珍跟元朝联合起来,干脆就投降了元朝,现在被封了太尉。这样,他的红巾军就成了大元的正规军。大元正规军的主要任务是什么?就是剿灭红巾军。于是,他带着自己的部队向安丰的刘福通发起了猛烈攻击。 当年红巾军刚起事时,淮南一带到处响应,一时之间,遍地都是红巾军。可打到现在,张士诚已经投降元朝,而陈友谅又换了牌子,举的是“汉”字大旗,只有朱元璋还在举着红巾军的招牌。 万般无奈之时,刘福通举头四顾,这才发现,目前能称得上自己盟友的只有朱元璋了。可他和朱元璋居然没有见过一面。但他还是向朱元璋发出了求救信。 朱元璋接到刘福通的信后,便决定援救刘福通。可是刘基反对,而且坚决反对。在朱元璋的官邸里,刘基把刘福通的信丢到了地上,大声道:“不能出兵救安丰。” 朱元璋大声道:“为什么不去救?现在不但是刘福通在安丰,连韩林儿也在那儿,我这个元帅还是他封的呢。而且,安丰是应天的门户,安丰有失,应天还能独存吗?先生想必比任何人都知道唇齿相依之理吧?” 刘基道:“正因为韩林儿是咱们的盟主,才不能去救他。主公想想,要是让那个韩林儿继续活着,以后主公如何处理他?安丰有失,固然会危及应天;可要是主公全力去救安丰,陈友谅大军骤至,直赴应天,主公又如何抵挡?现在为了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韩林儿,冒着让应天被陈友谅攻破之险,简直愚不可及。” 刘基自从来到朱元璋手下,虽然多提反对意见,可像今天这样一次性用了这么多的贬义词,还真是史无前例。朱元璋以往也很尊重刘基的意见,可现在他硬是觉得刘基的话不对。哪有盟主被人打了不去援救的道理?这也太不善良了吧?朱元璋大声道:“我就是要去救。” 刘基这时也发起狠来,抓住就要逃离现场的朱元璋的衣角,大声道:“我就是不让你去救。” 朱元璋大怒,猛地甩开衣袖,大步走出。刘基一声长叹,怔怔地望着大步而出的朱元璋,那双手还半举着,保持着抓住朱元璋衣袖的姿势。适才被朱元璋一扯,长长的手指甲还隐隐作痛。 朱元璋带着大军向安丰挺进。他准备再把张士诚打个落花流水。朱元璋信心满满而出,哪知还没有到达安丰,便接到安丰失守、刘福通力战而死、小明王韩林儿已经逃跑的消息。朱元璋心下大怒,命全军火速前进,务必拿下安丰。 此时守在安丰的是张士诚的部将吕珍。吕珍老早就预料到朱元璋会全力前来攻城,已经预先做好了城防工事。徐达和常遇春轮番攻击,都没有成功,反而差点陷入吕珍的包围之中。幸亏两人英勇善战,这才突出重围。 朱元璋知道短期内拿不下安丰,急忙下令撤军。他这才觉得刘基的话还真有道理。他骑着马,远远地眺望安丰,但见城头上,吕字大旗迎风招展,心下十分郁闷。他倾力而出,居然寸功未奏,心下十分不甘。于是,他又把目光投向庐州,咬着牙发出向庐州进军的命令。 徐达道:“庐州城池比安丰更加坚固,短期内实难攻下。如果咱们屯兵坚城之下,进退失据,陈友谅乘虚进军,应天就会失守。望元帅三思。” 可朱元璋这时已顾不得三思了,他大声道:“就是要拿下庐州。咱们拿下了庐州,就可以打开通往张士诚老巢江浙一带的通道,战略意义非比寻常。徐达和常遇春去进攻庐州,本帅去寻回小明王。”徐达无奈,只得领令而去。 韩林儿这时也在寻找朱元璋,因此朱元璋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小明王。朱元璋当了小明王多年的部下,这时才第一次看到这个盟主。这个曾经的红巾军首领,此时衣衫破烂,满脸疲态,跟他以前讨饭时的模样没什么差别。朱元璋向他行礼时,他很迟钝地回了礼,接着便泪眼婆娑,哽咽不已,王者气象荡然无存。 朱元璋看着这位盟主,不由心头一颤,突然觉得以后还真不好处理这个领导了。现在韩林儿无依无靠,肯定会像蚂蟥一样,死死地咬住自己不放。他此前在郭子兴手下时,就曾饱受庸主的气。若不是郭子兴主动死去,现在他的境况仍是大大不妙。郭子兴死了,可自己又迎来这个小明王。难道自己这些年来拼着老命打来打去,无数次死里逃生得来的政权,最后居然要交到这样的人手里? 朱元璋心下大悔不已,这时他才不得不佩服刘基的远虑。现在安丰救不了,反而把这么一个累赘揽到了手上。他又猛然记起刘基曾说过,如果这时陈友谅突然开窍,会再次顺流而下,突袭应天。若果真如此,那他还有救吗?应天一失,他立马就会变成一个无依无靠的游击队长,到时候其凄惨之状不会比眼前的韩林儿好多少。 想到这里,朱元璋不由大惊失色,急忙派人把小明王送往滁州。他已经懒得再看到这个盟主了,干脆让他在滁州那里休养,然后盼望他也像郭子兴那样主动死去,那就谢天谢地谢韩林儿了。而他自己则带着部队星夜赶回应天。 可现在他的主力都给徐达和常遇春带着去攻打庐州了。而庐州确实也像徐达所言,城池异常坚固,虽然拼命攻击,可一点进展也没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此时,连陈友谅手下的很多将领都看出来了,这正是拿下应天,把朱元璋往死里打的最佳时机,纷纷请陈友谅出兵应天。哪知,陈友谅却只是坐在他的龙椅上,以手托腮,等着大家请战的声音停下之后,慢慢地道:“出兵应天?太操之过急了吧。依我看,还是先拿下洪都。” 群臣都目瞪口呆,站在那里仰望着扬扬得意的陈友谅。他们万万想不到,这个平时狠毒至极的大汉皇帝,此时怎么会这么仁慈了? 陈友谅站了起来,俯视着呆鸟似的群臣,咬着牙道:“洪都曾经背叛了我,我必须先拿洪都祭旗。我尽起全军,攻打洪都。谅他小小洪都能抵挡几天?等拿下洪都之后,以得胜之师直下应天,还怕朱元璋跑了?” 有人道:“皇上,只怕到时朱元璋的主力已从庐州赶回,咱们可就错失良机了。” 陈友谅哈哈大笑,道:“庐州城池坚固,张士诚重兵把守,徐达纵有天大的本领,也不会攻得下的。但洪都城防脆弱,而咱们大军有六十万,一鼓作气,便可拿下。何愁徐达回援应天?” 陈友谅靠造反起家,内心世界极为阴暗,因此最恨和最怕的就是搞背叛事业的人。洪都曾经背叛过他,他得让洪都重新回到他的怀抱。 群臣一听陈友谅的话,知道再说什么也只是白搭了,便都低垂着脑袋,默不作声。陈友谅那双阴狠的眼睛再次将群臣扫视了一遍,接着他端起桌上的酒碗,大声道:“此番出征,当破釜沉舟,不把朱元璋那群狗贼斩尽杀绝,绝不收兵。大汉天下,从此定矣!”言毕,一饮而尽,酒水从嘴角两边不断地漫出,落在龙袍之上。 陈友谅为与朱元璋作最后决战,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工作。这个渔民出身的汉子,脑袋里永远优先考虑着水上的装备。他把长江当作根据地,然后把心思全花在楼船的设计上。 龙湾之战后,他又设计出了一款更高更大的楼船。这款战船十分可怕,船高数丈,共分三层,而且每层的隔音效果十分好--即使上层的士兵已经被打得鬼哭狼嚎,仍然不影响下层士兵的斗志。 洪都守将朱文正从朱元璋手里接过洪都大都督印信时,就知道自己责任重大,而且任务艰巨。这不仅因为洪都就在陈友谅的眼皮底下生存,而更要命的是,朱元璋分配给朱文正的人马只有两万。让他用两万兵力与陈友谅相抗,再傻的人也会计算得出,此战朱文正必死无疑! 四月二十三日,当陈友谅的部队到达洪都城外时,朱文正站在城头。望着无边无际的楼船,他并没有惊慌失措。他身边站着朱元璋分配给他的几个部下,这些部下脸色已经刷白。他们虽然都身经大战,多次死里逃生,败中取胜,以少胜多,可从来没有面对过如此规模庞大的敌人。 六十万啊!高大的楼船塞满江面,几十里内鼓角相闻,此起彼伏。船上的士兵个个铠甲鲜明,初春的暖日照在盔甲上,闪闪发光,耀眼至极。密集的旗帜几十里内连城一片,大风起处,红旗狂卷,猎猎之声,盖过长江涛声,连城头的朱文正也清晰可闻。不到半天,洪都城就被陈友谅的部队围得水泄不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面对如此阵势,城头诸将都不寒而栗。很多人不由回头张望,看看自己的部队。他们只有区区两万人,稀稀拉拉地拿着兵器在城头等着敌人的进攻。他们能挡得住吗?如何去挡?而且,洪都城共有八门,两万人守八个城门,一个城门的人数只能两千多一点,能守得住吗?最后,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年轻的朱文正。朱文正此时也是一脸肃杀,眼神中现出了少有的冷峻。他望了大家一眼,转过身,喝声:“回府!”大家随朱文正来到都督府。 朱文正来到自己的位子上,并没有坐下,只是沉声说道:“陈友谅的大军已经漫山遍野而来,把我们死死围住。诸位有何高见?” 邓愈道:“咱们兵力太少,得赶快派人向元帅求救。” 朱文正冷冷地道:“向元帅求救?现在元帅的主力部队都在庐州,一时哪能抽出身来?况且,敌军六十万,兵锋正盛,元帅就是把所有部队都集中起来,最多也只有二十万。如果在陈友谅军势正猛时来到,与之决战,二十万远赴而来的部队能打得过陈友谅吗?向元帅求救正中了陈友谅的奸计。”大家一听,这才觉得这个花花公子原来真不简单,都没有再出声。 朱文正接着道:“现下敌军势大,洪都危如累卵。如果哪位想投降保命,我朱文正决不为难他,现在就请出城而去。但,即使剩下我一人,我也要拼命到底,誓与洪都共存亡。” 他的声音并不大,可大家听了都觉得心头一震。他们再次望着朱文正的脸,猛然间,觉得这个历来酒气熏天的公子爷,突然显得坚毅无比,不由都勇气倍增。大家都齐声道:“愿与洪都共存亡。” 朱文正望着这些同事,突然间心头情绪波动起来。不出明日,洪都必定血肉横飞。以两万部队对抗六十万大军,自己与这些兄弟都将凶多吉少。这么想着,只觉得心头一堵,差点哽咽起来。但他的面目表情并无丝毫变化,只是淡淡地道:“好。既然大家都不愿出行,那就只有战斗到底了。但愿诸位各自珍重,来日能富贵相见。”这话说得并不铿锵有力,但大家都觉得无比悲壮。 朱文正接着道:“此前我曾经多次视察过洪都全城,发现很多城门的防守都相对薄弱,所以我事先已经在各个城门堆了砖石,以备敌军破城时修补之用。”大家一听,原来这个大都督在拼命喝酒的同时,还做了这个准备。看来元帅来真是没有选错人。 朱文正又看了看邓愈,道:“洪都共有八门,而抚州门最为开阔,敌军仗着人多势众,首战必定先选此门作为主攻所在。所以,就劳邓兄带着你的部队去守此门了。” 未等邓愈说话,他又对着大家道:“其他各门守备负责人如下:赵德胜负责守住官步门、士步门、桥步门三个城门;牛海龙守琉璃门和澹台门;薛显守章江和新城两门;我居中策应。各门只有两千部队,我的预备队也两千。散会后,就请各就各位,等陈友谅杀过来。” 大家看到朱文正的动作异常冷静,布置得不慌不忙,而且井井有条,又觉得心底踏实了很多,心头的惧意渐渐散去,斗志猛增。 第二天,也就是四月二十二日的早上,太阳正在升起,陈友谅进军的号声已经冲天而起,汉兵漫山遍野向抚州门涌来。 邓愈紧握刀柄,站在城头,他跟所有的士兵一样,脸色冷峻,一言不发,静看漫山潮水般涌来的敌兵。汉军冲到城脚之后,突然停下。 邓愈的副将道:“将军,他们为什么停了?” 邓愈也是微微一呆,但猛然间又意识到什么了,大声道:“卧倒!他们要炮轰城墙。” 此城原来是陈友谅的地盘,他跟朱文正一样,知道抚州门是此城最薄弱所在。所以,他选择的强攻地点,正是此门。陈友谅有备而来,把石炮也带到军中。当步兵冲到城墙脚下时,他就发炮把城墙轰开,然后士兵们从缺口那里杀进。只要打开缺口,六十万大军涌进城里,就是用脚踩也能把朱文正的两万人踩成肉泥。 在邓愈大叫卧倒之时,陈友谅红旗一挥,炮声轰鸣,一发发炮弹呼啸着向城头激射而来。邓愈和他的部队都紧紧地伏在城头的掩体里,一动不动。当时的炮弹只是一块重铁,落下的时候并不爆炸,而是砸在城头,直到把城头砸烂。因此,声势虽然骇人,但杀伤力并不大。 一轮石炮过后,城墙果然有所松动。早就聚在城墙脚下的士兵们发起了疯狂的进攻。汉兵第一次发起攻击,锐气大盛。邓愈带着士兵们死死挡住,居高临下,拼命杀敌。城上堆放了很多木石,正好向攻城的汉兵猛砸。汉兵的防身武器都是竹盾,如果用它来抵挡飞来的箭,那是很不错,可是面对滚滚而落的石块,这些以竹子为原料的盾牌用处就不大了。一轮进攻下来,汉兵伤亡惨重。不过半个时辰,城头的墙上全是淋漓的血水。 陈友谅看到城头仍然坚固,便下令第一波攻击的士兵暂停,开始第二轮炮击。他而且还组织了督战队,谁退下来就砍死谁。只有疯狂向前,才有活下去的可能。于是,汉兵都大声呐喊着向城墙猛攻。他们冲不上去,就用兵器向城墙又砍又剁。 邓愈气得大骂:“陈友谅狗贼太狠了。” 如此数翻反复,城墙不断地矮了下去,最后抚州门的西侧终于倒了一大片。邓愈大吃一惊,急忙带着大家冲过去。他来到那个缺口边上时,心头吃惊的程度更大了。原来这个缺口有整整二十多丈大,汉兵们正潮水般从那里涌入。他这时就是把全部士兵填过去,也难以堵上啊! 陈友谅看到缺口打开,哈哈大笑,想不到洪都就这么轻易地被撕开了,午餐可以在洪都城内吃了。可是他笑完之后,却惊奇地发现,虽然缺口已经打开,但士兵们涌入的速度却很缓慢。他下令亲兵跑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汉兵仗着自己人多势众,疯狂冲击,双方争战激烈,尸体把缺口处堆得小山似的,减缓了汉军的涌进速度。再加上这时邓愈又出奇招,下令使用火铳,所以一时之间,但闻惨声连连,冲在最前的那一排汉兵都纷纷倒下。 陈友谅虽然知道火铳的威力远远大于刀剑,可因为他太看重水军,所以并没有在军中使用火铳。此前,他的士兵们虽然知道有火铳,却也只是停留在传说当中。现在亲眼看到这个装备的厉害--人还隔着老远,弹丸就飞射过来,中者无不应声倒下--不由大觉恐怖。这些疯狂进攻的士兵眼看胜利在望,突然撞上邓愈的火铳口,气焰立刻被压了下来。邓愈看到敌人被吓傻了,立即下令架起木栅,在缺口处搭成木栏,把敌人堵住,然后从木栏上不断向敌人射击。 汉兵又重新扑上来,要争夺木栏。邓愈拼死防守。可敌人太多,实在杀不胜杀。眼看木栏就要沦于敌手,突闻得杀声又起,一支部队从城里杀了过来。当先之人,正是洪都大都督朱文正。另一边牛海龙也带着所部前来支援。守城部队一时士气大振,硬是把汉兵再次逼退。而朱文正赶紧组织城中民众,让他们乘机把堆在边上的砖石搬来,不断地填堵缺口。 陈友谅眼看城破在即,可涌进缺口的士兵们除了尸体之外,又都给赶了出来,大为恼怒。他亲自擂起战鼓,强令大军继续向前。几十万大军同时玩命,还怕他们两万人不成。可是朱文正比他更玩命。他只是在阵地后面擂鼓,而朱文正却满面狰狞地冲锋在前,大刀都砍卷了两把。而当敌人攻势稍弱,他又退过来与大家一起搬砖,猛堵缺口。 朱文正看到敌人连番攻击,毫无退下之意,不由大怒起来,下令把敌人丢在城内的尸体全部搬到城头,然后向城外的敌人扔下去。但见城头尸体如雨而下,全砸在汉兵的头上。 汉兵奋斗了整整一天,居然寸步难行,而且不断地被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打到头上,一时间竟气势大减。虽然阵地后仍鼓声如雷,但他们已经疲软下去了。 这一天之间,朱文正的部队通力协作,靠着火铳,不但把数十倍于己的敌人打退,而且还把二十余丈的缺口全部堵住。陈友谅看到朱文正居然以少量兵力,一边打仗,一边做泥水工,愣是把缺口堵住,也不由呆了。但他不服气,下令继续猛攻。于是,双方打起火把,展开了夜战。然后,从晚上打到天亮,结果仍然是邓愈的部队在城上,陈友谅的大军像一群蚂蚁一样聚在城下。不过,经过这场夜战,双方都损失惨重。曾经带着士兵打开缺口的汉军猛将陆异人被邓愈砍死在城头;而朱文正这边牺牲的牛人也有几个,其中包括牛海龙、赵国旺和朱潜。这几个牛人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将领,可都在抚州门的夜战中中箭而死。 这一场大战,从四月二十四日拂晓开始,一直打到二十七日,双方你死我活,反复争夺,抚州门虽然危如累卵,但硬是没能让汉兵抢有寸功。结果是:朱文正受了轻伤,也没有下火线;而陈友谅打累了。 陈友谅打死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么一个脆弱无比的洪都,居然能被对方守得如此坚固。他终于下令暂时停止攻击。陈友谅觉得几十万大军拿不下一个洪都,实在太丢脸了,得打个胜仗来鼓舞一下士气,于是,他不再对洪都发动大规模的进攻,而是派出大军去拿下吉安。 朱文正他们本来以为,陈友谅会不断地大力进攻,都做好了最后的准备--只要陈友谅再这么猛攻几天,他们不被打死,也会被累死--哪知这家伙居然对着洪都挂起了免战牌,不由大喜过望。他们组织力量加固城防,士兵们也可以趁机休整几天,全面恢复体力。朱文正知道,目前以一万多部队死守洪都,只有出奇方能制胜。于是,他把城里所有的铁匠铺都搬到水门那里。大家看到他这么布置,都觉得很奇怪,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他却笑而不答。 陈友谅占领吉安之后,又休整了几天,然后再来到洪都城外,决定再次来个大规模攻城--此城不克,誓不为人。陈友谅遥望着洪都城最为脆弱的抚州门,想起前番大战,心有余悸,暗道:“既然朱文正把最精锐的部队放在这里,那我就转攻新城门吧。我就不信,新城门也像这里一样坚固。” 五月八日,陈友谅下令部队杀向新城门。陈友谅亲自督战,攻城指挥官叫刘进昭。他把刘进昭叫来,道:“刘将军,洪都只有两万人马。目前他们的主力都在抚州门那里,其他城门肯定都没有什么兵力,你就带着你的部队乘虚进攻新城门。如果拿下新城门,你就是头功。” 刘进昭一听,大有道理,便带着自己的部队向新城门而去。他刚开始时很谨慎,偷偷地摸上去,想在新城门那里来个出其不意。当他屏住呼吸来到新城门外时,果然看见城头上旗帜很多,但士兵很少,跟站岗放哨差不多。刘进昭心下大喜,看来头功真的很容易就能拿下了。 他下令架起吕公车,要把新城门轰砸下来,然后冲进去。他估计,他冲进城时,一定不会遇上什么阻挡。 可那一排吕公车还没有架好,城门突然大开。刘进昭看到新城门开了,心下暗道:“看来敌人顶不住了,要突围出去。到底是让个缺口让他们逃跑,然后我们追击,把他们全歼,还是把他们死死地堵住呢?”刘进昭在那里左右权衡,觉得两个办法都可行,一时不知道如何选择才好。可正当刘进昭心念电转之际,一阵急促的“嘚嘚”之声密集传来。他转头一看,但见城门开处,一队骑兵疾冲而出,骑士们都挥舞刀剑向他们冲杀过来。 刘进昭一看这个架势,这才知道,敌人并不是要突围,而是要冲过来消灭他们。此时他身边全是架吕公车的士兵,这些人玩吕公车轰城倒是很厉害,可打仗就不怎么牛了。只见两千骑兵一阵猛杀,刹那间就把刘进昭的部队杀得七零八落,毫无还手之力。 原来负责守新城门的是薛显。这哥们原来是赵均用的副手,后来带着赵均用的下属投奔朱元璋。但朱元璋对他不怎么重用,把他划到朱文正手下,他心里很不服气。此时,看到刘进昭大军前来,他心生一计:先是向敌人示弱,然后突然出击,一下就把刘进昭的部队打得抱头鼠窜。他也参加过龙湾之战,知道骑兵是陈友谅部队的克星,所以老早就把自己的部队装备成骑兵,果然把刘进昭迎头痛击了一顿。这一仗,斩获极多,不但杀敌无数,连刘进昭也被当场打死,而己方几乎是零损失。 朱文正听说陈友谅大军进攻新城门,正准备带着他的预备队前去支援,哪知他才骑上马,那边的消息已经传来:薛将军开门迎敌,已经把敌人击溃。朱文大喜,跑到新城门,紧紧握着薛显的手,大声道:“薛将军,谢谢你了。” 陈友谅闻报,极为恼怒,大叫:“刘进昭,你战死是最好的,你要是没有战死,老子也要斩了你!太给老子丢脸了!”可是骂过刘进昭之后,一向自觉诡计多端的陈友谅也觉得自己没有办法了。他的部下都认为,此时完全可以放过洪都了,但谁也不敢讲出来。 陈友谅就是打死也不愿从洪都城外撤走的。于是,他只是在那里打打停停,停停打打,从五月一直闹到六月,双方都郁闷不已。最后,陈友谅天天望着洪都:洪都的城墙上,破烂的旗帜在风中飘着,有如坟头的破幡;城上的士兵仍然没有多少,整个洪都城都是一副软弱可欺的模样。“可就这么一座危若累卵的小城,自己的几十万大军硬是攻不进去。”他越想越觉得心里窝火,转头问身边的侍卫:“今天是什么时候了?” “启禀皇上,今天是六月十三日了。” 陈友谅道:“咱们到此已经整整五十天了。” 五十天,六十万大军,居然拿不下洪都?简直是太气人了!陈友谅越想越气,大叫:“明天,明天再次发动总攻。” 陈友谅这次选择的是水关。六月十四,春夏之交的天空异常湛蓝,洪都城内,依然一片平静。陈友谅已经站在他的旗舰之上,面对着无边无际的船队,他决定从水路进攻。水战才是他的强项。龙湾之战,弃水登陆,大败而归;前两次猛洪都,都是陆战,寸功未立。现在得回归自己的强项,以己之长,攻敌之短,这才是胜利的保证。 陈友谅站在旗舰的高台上,突然觉得自己此前的做法真的有点蠢了。不过,他觉得现在修正战术,仍然来得及。他令旗一挥,三通炮响,万船竟发。陈友谅看到船队向洪都城的水关直逼而去,信心满满起来,一时间,觉得江上清风,船下碧波,大是让人心旷神怡。 战斗舰队很快就直接向水关冲击。水关的前沿是一排高大的大铁栅,硬是把汉兵的大船死死挡住。隔着大铁栅,汉兵们看到铁栅后面站满了朱文正的士兵。这些士兵经过两个月的生死历练,此时面对黑压压而来的大军,他们的面部表情已经没有一丝慌乱,而是坚毅异常。他们个个面挟寒霜,直视着乘风破浪而来的敌军。 开始时,汉兵们以为这帮士兵已经傻了,心里想:“你们以为隔着个铁栅就安全了?我们几下强拆,就可以让你们的铁栅见鬼去。”哪知,当他们靠近铁栅,正要伸出强拆的手时,那些坚挺站在铁栅后面的士兵都齐刷刷地动了起来。但听一通鼓响之后,每个战士的手中都多了一件兵器--长矛。这些长矛不是一般地长,从铁栅里直直刺出,居然能直接把船上的士兵一矛穿透。猝不及防之下,汉兵第一排的士兵都被长矛挑落入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尸体落入水中,鲜血从水底冒出,水面被染成一团红,血波荡漾。汉兵们看到原来洪都守兵早有准备,吃了大亏之后也清醒了过来,摆好架势,一俟长矛刺到,便双手抓住。一个人抓住之后,后面的人立即前来相帮。现在汉兵别的不多,就人多。因此,当双方互夺长矛时,他们就大大占了优势。 洪都守军扯不过对方,并没有继续进行拔河比赛,而是在闻得一通鼓响之后,大家齐发声喊,然后一齐松开手。很多汉兵用力过猛,想不到对方如此轻易松手,都仰天倒地。即使倒在地上,众汉兵也高兴,毕竟缴了对方的武器啊!他们站起来之后,哈哈大笑,把夺得的长矛都扔进水里,然后向铁栅后面的洪都守军伸伸手,大声喊:“你们还有多少长矛啊?” 叫声中,但见铁栅中间又伸出无数长矛来。汉兵们看到洪都守军果然又用长矛刺出,都哈哈大笑,便故技重施,卷起衣袖,个个争着去夺长矛。汉兵们在城外转了两个多月,仗打得没有一点进展,这时才尝到胜利的味道,便都争相前来抢长矛。后排的人都大叫:“你们前排的抢过之后,就退下来,让我们上。” 哪知,话声未落,便闻得惨声迭起,接着一阵浓烈的皮肉烧焦之味塞入鼻孔。后面的人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见前排的汉兵都纷纷丢下长矛,怪叫着举起双手,有的在地上打滚;有的哭叫着向后退回。后面有动作快的,并不理这些,仍然拼着老命去抓长矛。等他们生猛地抓住长矛时,这才发现,这些长矛都是放在火炭里烧过的,热得要命,皮肉才一接触,立刻皮开肉绽;还有人连骨头都被烧黑了,任谁看上一眼,都觉得大为可怖。那些动作稍缓的人这才知道,这些长矛是抓不得的。有人仔细向铁栅后面望过去,果然看到洪都守军后面都排列着风箱,一群大汉正汗水淋漓地拉着风箱。 陈友谅闻报,气得在旗舰上破口大骂。连他也不知道这一次都使用了哪些骂人用语。他真的想不到,这个朱文正居然会用这个办法来对付他。这个办法实在很土,可就是这个土办法却让他无可奈何。 朱文正看到汉兵们不敢再夺长矛,便下令把这些已烧得通红的长矛直接刺进敌人的船身。无数从铁栅里伸出的长矛,便往汉兵的船身刺去,但见长矛接触之处,立刻冒出烟来,转眼便出现黑黑的大洞,船身一动荡,水便灌了进去。 陈友谅大怒,下令再次向士步门发动进攻。镇守在这里的是赵德胜,这哥们也是朱元璋手下的猛将之一。这些天,陈友谅猛攻洪都,其他门都在拼命打仗,个个都打得危乎殆哉,可他却没有出彩的机会,因此一直想表现一把。这时看到汉兵向士步门涌来,他便上了城墙,准备好好打上一仗。 哪知,现在的陈友谅已经不是此前的陈友谅了。他吃了几次亏,对朱文正的防守有点害怕--每次进攻,朱文正的防守招数都不同。而每次不同的招数都让汉兵吃着不同的亏,不知在这个士步门,朱文正又会玩什么花招--所以,陈友谅虽然下令大军拼命攻城,但只是要个面子而已。这次他没有猛攻城门,而是下令将士们不断地向城上放箭。赵德胜正在城头上巡视,一支冷箭射来,正好射中他的额头。他拔出那支箭,长叹一声:“大丈夫死不足惜,只是不能再跟元帅清扫元狗了。”说完倒地而死。 陈友谅折腾了大半天之后,就下令收兵。当然,如果陈友谅就此收兵回去,那就不是陈友谅了。他仍然把大军驻扎在洪都城外,包围着这个城池--老子攻不进去,总可以把你围死吧? 朱文正每天到城头巡视,看到汉兵不再进攻,立马就知道陈友谅的心思。他比谁都知道,洪都不但兵少,粮草更不多,现在被围了两个月,后勤部门已经告急,再这么给围下去,不用打仗,他们也会饿死。 守城的问题容易解决,可吃饭的问题不容易解决啊!其他人也知道这个问题,都用焦急的目光望着朱文正。 朱文正道:“我也没有办法。你们有办法吗?” 个个都大摇其头。朱文正道:“只有去向元帅求救了。” 大家望着城外,洪都被汉兵围得水泄不通。谁能突出重围,把这个求救信送给朱元璋?朱文正用那双冷峻的目光把大家扫了一遍,大家都低着头,表示真的杀不出这个重围。 第十二章鄱阳生死劫 洪都大都督府里,朱文正披着铠甲站在案台后面,面对着那支正嗤嗤燃烧的蜡烛,紧握着拳头,咬着牙。这仗打了两个多月,连他也没有想到,这座小小的洪都城,在陈友谅以倾国之兵的围攻之下,居然能撑到这个时候。他很不想打仗。没打仗之前,他只是在这里做他的大都督,天天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虽然是大都督,可从来站没有站样、坐没有坐样,看上去跟个街头小混混没有什么差别。而且,他还有个爱好,就是好色。每天喝酒之后,他就带着几个亲兵到处乱跑,碰到漂亮的女人,从不管来自何方,先抓过来享受再说。 因为这些私德不好,他一直为他手下的将领所不齿。如果没有经过这一仗,这些家伙现在仍然会用不屑的目光看他。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自得其乐。可陈友谅非要攻打洪都,硬是要把他的幸福生活打掉,让他两个多月来天天得穿着厚厚的铠甲往来于各门之间,给将士们打气,做好备战工作。这时已经是盛夏,按以往他早已打着赤膊,酒色财气,一个不能少。可现在他却要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裹着厚重的铁皮,到处奔跑,连觉也睡不好。他妈的,好久没有抱着小牡丹了。小牡丹不算漂亮,可她的皮肤很可爱,油腻得如脂中杂粉、甜美得像油中掺蜜。”想到这里,他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他抓起桌上的那只碗,可是碗中没有酒。如果是往时,他早已碗中满满的酒一口猛吞下肚,但自从洪都战事开始,他就让那只碗空着。他不能让自己在将士们面前喷着酒气,这对士气的影响将非常大--人家在第一线与敌人死磕,你却在大帐中喝酒,这是要不得的。 他叹了一口气,问:“张子明来了没有?” 一个亲兵疾步而来,道:“回大都督,张千户已经等候多时了。” “请他进来。” 一个白面书生被亲兵带了进来,在朱文正面前行礼,道:“张子明拜见大都督。” 朱文正道:“免了。现在有件事,请你走一趟。” 张子明道:“我只是一介书生,恐怕难以担当大事。” 朱文正道:“这事只有你才可以完成。现下洪都被围,陈友谅攻不进来,估计就要在城外耍赖不走了。现在咱们这粮草已给不足了,不说兄弟们,就是老子的嘴里也淡出鸟来了。所以,我决定派你到应天去,请元帅来救援。” 张子明一听,不由脸色大变,道:“城外敌军重围,我一个读书人如何拼杀得出去?” 朱文正手一挥,大声道:“拿进来。” 只见几个亲兵从帐后抬出一大担东西来,放在张子明面前,然后打开。烛光映照之下,张子明不由傻了,眼前全是黄金和白银。他连忙摇摇手,道:“大都督……” 朱文正笑道:“这些黄金不是给你的,是让你带着出城,送给陈友谅的。现在咱们城里没有吃的,但黄金和白银还是有的。你就用这个突围出去,别的我就不管了。” 张子明盯着那担黄金白银,沉吟片刻,抬起头来对朱文正道:“好!我去了。” 朱文正心口一热,从案台后下来,抓着张子明的手,道:“洪都全城军民的安危,就拜托你了。” 第二天,洪都城门打开,从中走出两个人:当先一个是文弱的张子明,另一个是他的随从,随从挑着黄金和白银。 张子明径直走向汉兵大营,很快就被喝住:“你们是什么人?” 张子明道:“在下受朱都督之命,求见大汉皇帝。” 那些手下人看到这个文弱书生镇静异常,开口就说要见他们的皇帝,便立刻把他带到陈友谅的帐中。 陈友谅看到张子明,不由大喜过望,以为朱文正真的挺不住了,对张子明道:“你见我到底有何事?” 张子明的态度十分恭敬,对陈友谅道:“不瞒皇上,现在洪都已经危在旦夕,城中守将已无心守城。所以朱都督派人带了这些东西,送给皇上,以表归顺之诚意。只是目前城中主战派仍然不少,尚须做好说服工作,请皇上暂缓进攻,待城中文武意见一致之后,便开门投降。” 陈友谅一听,不由心花怒放,道:“好,我依你的话。”下令手下好好招待张子明。 张子明把那担金银交给陈友谅后,跟着去猛吃猛喝了一餐,然后被带去睡觉。第二天,他向陈友谅告辞,道:“小人的母亲就在城外,小人想先去看一看她老人家,然后再回洪都向朱文正复命。” 陈友谅道:“孝敬父母,那是应当的。” 张子明一脱离陈友谅的大营,便骑着马向东而去,直奔应天。朱元璋很快就看到一身疲惫的张子明,问:“洪都如何了?”张子明看到朱元璋的神态立马知道,朱元璋此刻并不很着急,知道要是直接向朱元璋提出救援,估计朱元璋不会动心,于是就道:“目前洪都还能够撑得住。只是,陈友谅以举国之众屯兵于洪都城下,连攻两月而无功,早已疲惫不堪。只可恨洪都守军太少、太累,否则,大可出城即可把他们全部消灭。元帅,现在正是全歼陈友谅的大好时机。” 朱元璋向来把陈友谅列为头号敌手,只要这个敌手还活在世上,他就有灭亡的危险。可陈友谅的实力太强大了,兵多将广,谁跟他硬碰谁就完蛋。所以,朱元璋的那双眼睛只得一直不停地盯着陈友谅,等待着下手的机会。 但他一直没有抓到这个机会,反而给对方创造了一个历史性的机会。幸亏陈友谅只看到这个机会,却没有抓住机会冲向应天。这些天来,他每次想到这个事,都惊出一身冷汗。这时听张子明说现在是消灭陈友谅的大好时机,不由心动。 对于屯兵坚城之下毫无作为、进退维谷这种状况中的难处,他深有感触。其实现在他的状况也跟陈友谅一样,他手里的部队正在徐达和常遇春的带领下久攻庐州不下,极为郁闷。他得结束这个郁闷,重新调整战略。于是,他决定放过庐州,组织全部力量向陈友谅展开决战。既然机会就在眼前,为什么不紧紧抓住。朱元璋两眼放光,对张子明道:“好。我决定了,把全部力量向西,去救洪都。” 张子明深知,洪都的朱文正他们虽然很牛,但真的顶不了多久了,便问:“元帅何时出发?” 朱元璋道:“你回去告诉朱文正,让他再守一个月。” 张子明一听,差点晕倒在地。还要一个月啊。他知道朱文正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向朱元璋求救的。朱元璋看到张子明的神态,便微笑着道:“我相信他还能守一个月的,你赶紧回去告诉他。” 张子明没有办法,只得日夜兼程,再回洪都。仍然要通过陈友谅的重围。于是,张子明又被抓了起来。张子明对抓他的人道:“我要见陈友谅。” 抓他的人见他一个文弱书生,说话竟如此淡定,而且还敢直呼他们皇上的名字,也不敢马虎,便带着他去见陈友谅。 陈友谅见到他,立即喝道:“你到哪里去了?看母亲哪用得了这么久?” 张子明一脸诚实地道:“我没有去见母亲,而是去了应天,为朱文正搬了救兵。” 陈友谅看到他惊恐的模样,以为他真的害怕了,就阴森森地问他:“你到底想死还是想活?” 张子明道:“想活。” 陈友谅道:“好。那你照我说的办。” 张子明点点头。 陈友谅道:“你跑到洪都城外,对着城头的士兵喊话,叫他们投降。” 张子明又点点头。 陈友谅看到他一副贪生怕死的神态,而且一点不似作伪--一个读书人,还能坚强到哪里去?--于是,张子明被带到城外。他自己也带着诸将一同前往。 朱文正在城头巡视,看到城外人头涌动,便望了过去,但见伞盖晃动,陈友谅居然跑了过来。“难道想跟我聊天?”朱文正心中一片狐疑。 陈友谅显然也看到了朱文正,不由心头一喜,这么巧啊。他对张子明道:“你喊话吧。” 张子明道:“给我喝口水。” 陈友谅叫人端过水来,递给张子明。张子明喝了一口,用袖子抹了一把嘴巴,脸上突然容光焕发起来,大声叫道:“大都督,我是张子明。告诉城里的兄弟,元帅已经尽起大军,不日将至。让兄弟们好好守城……” 陈友谅一听,这才知道,又上了这个张子明的大当,当时大喝:“杀!”他嫌其他人动作慢了,直接拔出佩剑,把张子明砍死当场。 朱文正一看,大声对着已经死了的张子明道:“张先生,谢谢你了!我们会好好守城的。等元帅来到,定取陈友谅狗头,为你报仇!”城头将士都向张子明行礼。 陈友谅大怒,下令攻城。可是此时城头将士士气大振,一阵木石箭雨,又把陈友谅的部队打退回去。陈友谅只得又停下了这一波攻击。 如果是别的人,到了这个时候,定会撤出洪都,另想他法了。但陈友谅此时已气极,硬是继续围着洪都。这位拥有全国最强大武装力量的大汉皇帝,此时气急败坏,只是愤怒地盯着洪都,那双阴狠的眼睛已经鼠目寸光了,根本没有想到洪都后面还有朱元璋,而他曾经被朱元璋打得大败过。 朱元璋向来行事果断,一经做出决定,立即派人狂奔庐州,下令徐达撤军,率领所部向洪都行军。而他自己则带着其他部队,逆流而上,以陈友谅大军为目标挺进。 朱元璋这次动用的部队也只有二十万,而陈友有谅有六十万大军,力量依然悬殊。但朱元璋坚信自己能获胜,因为他认为自己抓住了机会。 七月初六,天空一片阴沉,远处的云层涌动着,隐隐然传出沉闷而幽远的雷声。朱元璋带着刘基以及所有的战将,走出应天府,登上了战船。 朱元璋深知,跟陈友谅决战,一定会在水上。因此,近来他也一直把精力放在水军的组建上,加强水军训练。可是由于起点落后,现在他手中最牛的战舰仍然是在龙湾之战中从陈友谅手里缴获的战利品。 他登上的旗舰正是当初陈友谅的旗舰。朱元璋来到楼船上,向西望去。此时,船队已经出发,二十万大军的船队,规模也十分浩大。他们逆着江流,劈波斩浪,气势十足。 这份气势也给了朱元璋满满的信心。他一登上楼船,就一直站在船头,不时回望着眼前和身后的庞大舰队。江水拍打着船舷,噼啪之声此起彼伏,朱元璋的内心也激动不已。他不由回想起自己走过的这些年,从一个一无所有、几乎可以任人欺负的小和尚成为今天统率二十万大军的一方领袖;从濠州到滁州再到金陵,从亲自上前线刀刀见血到现在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一路走来,除了几次有惊无险的败仗之外,自己几乎每战必胜。他相信自己的感觉,此战,陈友谅必将被生擒,自己横扫天下最大的障碍必将被清除。只要陈友谅被打倒,其余势力,何足挂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连数日,他一直红光满脸,仿佛陈友谅已经是瓮中之鳖,正在洪都那里等他去手到擒来。刘基一直就站在他的身边,陪着他看着江景,喝着酒。虽然朱元璋一直把陈友谅当成最大的敌手,但有时又忍不住去敲打一下别的势力--就像前次,硬是去跟张士诚纠缠,给敌人造成了巨大的机会,如果陈友谅觉悟一点,现在他们已经穷途末路了--而刘基始终坚持消灭陈友谅的思路,从不动摇。他认为,只要把陈友谅消灭,其他势力不足挂齿。相反,如果让陈友谅继续做大,你就是消灭了十个张士诚,到头仍然会死于陈友谅之手。所以,为了阻止朱元璋救安丰,他不惜撕破脸面,猛批朱元璋。现在朱元璋终于回到跟自己一样的思路上来了,刘基很满意。 刘基深知,陈友谅虽然在洪都犯了天大的错误,为了围攻朱文正,消耗了两个多月的时光,把六十万精兵强将弄得师老兵疲,使他们拿到了一个历史性的机会。但陈友谅的实力还摆在那里,他的水军仍然是当世无可匹敌的。而现在,他们恰恰要跟他在水面决战,所以此战仍然是凶险异常。 刘基看着朱元璋的脸色,似乎朱元璋没有一点担忧。他又看看远方的江水,只见长江岸边的远山隐隐,其色如黛,令人百看不厌;阵阵江风吹来,更是宜人。如果没有战事,只与诗朋酒侣站在楼船之上,把酒临风,借景抒怀,那是何等的快意!但现在他却要跟着朱元璋去与陈友谅决一死战。战争的结果历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稍一不慎,就会全盘皆输。 刘基轻轻说道:“前头就是潇湘湖,离陈友谅已经不远了。” 朱元璋一听,霍地站起,向前望去。江面上突然风起云涌,把他的船狠狠地摇了几下,他扶着船舷才稳住身子。他道:“想不到这里的江风会有这么大。” 刘基叹道:“天有不测风云。” 朱元璋一听,望了望刘基,看到这位大谋士脸色沉重,不由心头一颤。自从刘基成为他的谋士之后,算无遗策,只要他认定的事,向来胸有成竹。可现在看他的脸色,情形似乎不那么乐观。看来此战还真的不好打。 朱元璋心头一凛,对刘基道:“先生似乎有所顾虑?” 刘基道:“陈友谅有六十万人,咱们二十万人;咱们的强项是骑兵,陈友谅的强项是水军;此战是在水里,而非在龙湾。” 朱元璋这才意识到眼下的情形真的很严峻。打仗最后靠的是实力,光有信心是远远不够的。念及至此,他那激荡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了,现在离胜利还很遥远。他很感激刘基在这个时候让自己清醒过来,为了表达这份心情,他突然纵声长吟: 马渡江头苜蓿香, 片云片雨渡潇湘。 东风吹醒英雄梦, 不是咸阳是洛阳。 刘基一听,拍手道:“东风吹醒英雄梦,不是咸阳是洛阳。好诗,好诗!”他心头的石块终于落地。他并不怕陈友谅的水军,而是怕朱元璋那份正茁壮成长的骄傲心态。现在朱元璋终于彻底把心态拉回到现实之中,结束心中的英雄梦,那么,他们离胜利则又近了一步。 七月十六日,逆行而上的朱元璋大军终于来到了湖口。他一脸严峻地进行了一次简单但十分严谨的作战部署,令帐前指挥戴德带着两支部队占领了经江口和南湖口,扼住了陈友谅唯一可以退却的武阳渡口,堵塞了陈友谅的退路。他自己则带着大军由松门进入鄱阳湖,与陈友谅的最后对决就此拉开。 陈友谅早就预料到朱元璋会来救洪都的。如果让他占领洪都,应天就得直接面对他的大军,那会很被动。陈友谅相信朱元璋不会那么傻。陈友谅的预料没有错,可是他的动作再一次出人意表。他并没有做好积极应对的准备,而是在朱元璋做出了上述部署之后的三天,也就是七月十九日,下令撤出洪都,全军进入鄱阳湖。 七月二十日,双方大军同时进入鄱阳湖,在康郎山相遇。大战一触即发。两军相遇,朱元璋和陈友谅都亲眼看到了对方的实力。 朱元璋看到陈友谅那些高大的楼船时,不由有点傻眼了。他此前对陈友谅的实力进行过无数次估计,也知道陈友谅的实力要高出自己很多,但还是没有想到,双方力量会如此悬殊。自己的旗舰船在陈友谅的战舰面前都小得可怜,自己必须仰着头,才能看到船上的敌人。朱元璋不由心下暗惊。幸亏他早有心理准备,否则,真的会当场两腿发软。 陈友谅看到朱元璋的船队,虽然比他想象的多,但相对于他的六十万大军来说,实在是小巫见大巫。而且双方的装备也相差悬殊,朱元璋手里最好的船就是自己在龙湾丢掉的那些破船。 陈友谅这次真的高兴了,可朱元璋却沉着脸,站在湖风之中,咬着牙关,注视着敌人如群山连绵的船队。太阳的光辉一直照着朱元璋的脸,当最后一抹阳光从他的脸上暗下去时,他仍然站在船头。此时,双方的船上已经亮起灯火。鄱阳湖上,灯火点点,如秋夜繁星。船灯倒映在水里,不断地随波荡漾,真是美兮至极。朱元璋坐在船中,以手托着腮,皱着眉头。刘基站在他的身边,不时地品着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朱元璋不得不佩服这个读书人,青白的脸上虽然虬须戟张,但身体瘦削,外着长衫,衣袂飘飘,不管从哪个地方打量过去,你都难以从他的身上看到一丝胆气。可就是这个人,在全军将士面对陈友谅的浩荡大军、惕惕然如履薄冰时,他那张脸却平静如水,谈笑自若。 刘基给朱元璋倒了一杯茶,道:“主公,请!” 朱元璋伸手去拿杯,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有些发抖。 刘基道:“来日决战,生死相搏,勇者胜。” 朱元璋闻言,猛然一醒。两军对决,主帅当豪情万丈,才能“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陈友谅固然声势浩大,看起来可怕,但主动权还在自己的手里。陈友谅大军被洪都拖得都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为什么还要怕他?他抓起茶杯,一饮而尽,站起身来,大步走到船头,面对长空,纵声长笑。一群夜鸟惊起,直飞天上。 在陈友谅的旗舰里,这时他正兴高采烈地享受着自己的皇帝生活,身边两名宫女为他把盏。他觉得他有理由高兴。朱元璋虽然很厉害,曾在龙湾一战把他打得抱头而回,成为这一生中的奇耻大辱,但现在这家伙自己送上门来,而且傻到要跟他拼水战--试问,现在天下水军最强大的是谁?估计连三岁小孩都会说出“陈友谅”三个字来--他还有什么可顾虑的?所以,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今晚好好地喝,明天把朱元璋彻底打倒。朱元璋被打倒了,张士诚等人还在话下吗?这个天下不就是他陈友谅的了吗? 这一夜,鄱阳湖的上空一片漆黑,陈友谅和朱元璋都在做着一举灭掉对方的美梦。 七月二十一日,太阳如期升起。在拂晓的阳光中,双方的号角同时响起,双方在湖上摆兵布阵。朱元璋的士兵站在自己的船上,望着对方的楼船,也像昨天朱元璋看陈友谅的战船一样,脸上全是傻呆神情。敌人的船体太大了,士兵们都可以在船上跑马了;而且船只数量奇多,摆在湖面上,让人看过去直有山摇地动的感觉。而再看看自己所乘的船,不但老旧,而且还有很多是渔船。渔船是用来打鱼的,哪能用来打仗啊?面对陈友谅的大船,他们只能仰视,不能仰攻。所以,也只有坐等敌人前来攻击了。 朱元璋听到四周一片哗然之声,知道己方的士气已经大为动摇,也急了。虽然他多次身经大战,而且每次以弱对强,最后都能取得胜利,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大战未开便士气先落的。如果不把士气提起,这仗根本不用打了。可如何提起士气呢?现在大喊大叫是不行的,必须有勇士出现。朱元璋把目光向诸将一扫,希望有人挺身而出,带头冲杀。然而,大家都一脸严峻地看着敌人。朱元璋心下微微一惊,看来只有我冲上第一线了。他正要抓起长矛,突然徐达大声道:“元帅,今天让我当先锋!” 朱元璋一看,不由大喜。当即大声对徐达道:“敌军船大,气势有余但灵动不足;咱们的船虽小,但灵活多变,进退自如。咱们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完全可以战胜敌人。” 徐达道:“好!” 徐达深知,此战靠的是勇气,但不能只有匹夫之勇,而是要打出战绩来,否则,只能让士气更加低沉。他把先锋部队组织起来,然后面对高大如山的敌方船只,对大家道:“如果我们这些船过去跟他们硬碰,那是自寻死路。所以,咱们的战斗队形要以小队为主,大家全部带上火铳和弓箭,在靠近敌船之后,先发火铳,把船边的敌人打退,然后攀爬上去,用大刀跟他们死磕,这样敌船也就成了我船。” 大家一听,都觉得徐将军的办法很好,可以放心上前一博了。但徐达道:“光这么干,仍然是蛮干,咱们这么多人是蛮干不过陈友谅的。”他又把常遇春、廖永忠、俞通海几个人找来,对他们道:“现下咱们军中,能带着水军作战的就你们几个了。此次决战,生死所系,首战必须万无一失,提起士气,否则,鄱阳湖即是咱们的葬身之处。” 常遇春虽然英勇,不管碰到什么战斗,总是求战心切,但这时也知道此战马虎不得,便对徐达道:“徐兄有何高见?我们几个都唯命是从。” 徐达道:“昨天我跟曾元帅详细地观察过敌船,制定了一个“狼群战术”。就是十多艘船围攻他一只大船,激怒陈友谅,然后如此如此,陈友谅肯定上当。” 大家都说好。徐达道:“出发!” 徐达这一次是真正的先锋,他自己的船冲在最前面,率先向着敌人的船队发动冲击。 陈友谅做梦也想不到,朱元璋的部队居然会向他发起主动进攻。他先是觉得不可思议,之后马上就做出迎击的决定,命令他的船队向敌人反击。此时,不管是船只的数量还是船体质量,他都远远优于对方。所以陈友谅觉得此战自己必胜无疑。下令时,陈友谅满脸红光,他相信,最后的胜利是属于他的。 当两军相遇时,双方的力量对比立马显露出来。在徐达的船队面前,陈友谅的船只简直如虎如狮,猛冲而来,毫无顾忌,根本不把徐达的船当船。可当汉兵的船只骄横冲撞时,徐达却令旗一挥,本来密集的船队,突然分成十一个小队。这十一个小队的船只,在水面上灵动至极,避开敌方的锋芒之后,迅速掉转船头,从不同角度围住对方的巨舰。 汉兵们一下就呆了。他们的船只很大,掉头极为不便,看到很多敌方的小船围过来,急忙应战。如果徐达只是派小船围攻,陈友谅的部队仍然不会惧怕,因为他们的船大,可以居高临下向对方猛打,同样可以把对方打得抬不起头来。哪知,徐达对此早有准备,他们带的不是一般武器,而是火铳。汉兵的头才一探出船边,眼睛还没有锁定攻击目标,对方手里的扳机就扣了起来,然后一声枪响,脑袋就被爆掉。一时间,噼啪之声大起,汉军巨舰上的士兵纷纷倒下,有的还落进水中。汉兵这才知道,光有大船仍然不行,只得缩着头退回安全地带。 这个结果早在常遇春的预料之中。火铳虽然威力巨大,但放一枪之后,还得填药装弹,很是费力。所以一轮火铳之后,他迅速抓住机会,抓起一根长杆,在船面上一撑,纵身一跃,便上了敌船。他先是两足着地,接着长杆一阵横扫,便把正抱头缩在那里的汉兵扫倒了五六个。 汉兵没有想到常遇春会冲上来,眼见他长杆横扫,威风凛凛,便齐发一声喊,操兵器向他扑来。他们虽然看到常遇春长得高大威猛,但又觉得自己人多势众,只要一齐冲上去,挤都可以把他挤下去。可哪知常遇春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在他扫出船边的一片天地之后,其他士兵也都攀爬上来,举着火铳向汉兵们冲来。 汉兵对火铳早就心有余悸,看到大批敌人冲上来,立马觉得大势已去,便纷纷向后退却。他们想跳下水逃生,可哪知此船早被人家四面包围,最后没法,只得跳到敌船里,直接成了俘虏。 常遇春下令驾船向敌人冲过去。其他部队看到常遇春俘获敌军大船都精神大振,纷纷向各自目标船猛攻。汉兵想不到徐达居然能俘虏他们的船,一时锐气大挫。陈友谅大怒,下令后续部队前进。这次他改变了作战队形,十几艘大船齐头并进,向徐达军发起集群式攻击。徐达那个分散包围的战术无法进行下去,他下令撤退。 陈友谅在后阵一看,刚刚暴怒的心情一下就好了起来:“在水面上作战,你们能玩得过老子?呵呵,乘老子不备,你们还搞了个“狼群战术”,现在要让你们知道,狼是永远斗不过老虎的。他大声命令,衔尾追击,直接把他们一打到底。 陈友谅以为完全可以一战把朱元璋打倒,但他没有看到徐达的脸色。此时,徐达的脸色异常冷静,正带着部队很有秩序地后退,一点没有慌乱。 一边继续追,一边继续退。如果此时你从空中鸟瞰下去,会看见宽阔的水面上,一支巨无霸的船队正劈出巨大的浪花,向前方的船队冲过去,杀声从水面上响起,直至云霄。陈友谅在后阵看着,觉得很过瘾。自从围攻洪都以来,连续两个月,他都是在郁闷中度过的。他觉得与朱元璋打仗,就如同大象跟蚂蚁打架一样,有力无处使。现在终于可以大干一场了,可以把朱元璋这个和尚打死在鄱阳湖上了,而且打得轰轰烈烈,这种胜利的感觉真是爽! 就在陈友谅心情大好的时候,突然天上云层翻卷,船上的旗帜反向飘扬起来,原来的顺风变成了逆风。陈友谅抬头看了一看,心中暗骂:“怎么老天爷也来跟我作对?”他又眯着眼,向前看去,看到自己的船队仍然风雨无阻,气势如虹,心情又大好起来:“这点风又能怎么样?朱元璋,打仗是要靠实力的,不是靠风向的。” 陈友谅收住了目光,在座位上坐了下来。此时,风浪急剧增大,连陈友谅的旗舰都有点摇晃了,导致屁股才与座位沾上边的陈友谅也摇了一下。幸得几个侍卫手疾眼快,把他扶了一把,这才没有让这位大汉皇帝四仰八叉地摔倒在甲板上。陈友谅有点气急败坏,想骂一骂老天爷,可他的心念才动,突然听得前头轰隆之声大起,不由心头一震。他对这个声音很熟悉,这是火炮声。 他记得,他的前锋并没有配置火炮,那么这个火炮肯定是朱元璋部队发出的。陈友谅虽然前几次猜得都不对,但这一次他猜对了。当汉兵的前锋以那种横冲直撞的姿态冲向徐达的船队,眼看就要冲进对方的船队之中,将他们的阵形冲得七零八落的时候,对方后卫的船队突然向两旁散开,把中军全部暴露出来。汉兵一看,都高兴了,徐达的部队终于乱了。哈哈,后卫逃跑了,可中军仍然傻傻地站在那里不动。 “冲啊!”一时间,杀声冲天而起,可徐达中军的那些船只仍然不动,只是静静地面对狂冲而来的敌方舰群。眼见敌方舰群在自己的面前越来越高大,越来越有泰山压顶之势,所有的士兵都屏住气息、睁着双眼,死盯着这支当世最为强大的水军舰队。 坐镇中军的就是俞通海,他也是水战高手。他没有下令部队后撤,因为他率领的这支船队都安装了火炮,他们故意在此等着汉兵的大船。眼看对方的船只都闯入射程之内,他才一声令下。船上的炮手一齐点燃引子,片刻之间,二十多门火炮直发,全部击中汉兵楼船。 汉兵猝不及防,再加船大难掉头,又被徐达的船队拦截,此时想撤回去实在是难上加难。船上的士兵乱作一团,江面上的船也随风乱转,而俞通海的火炮却不断地射击。 陈友谅只得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二十多条船在敌人的炮火之下熊熊燃烧。浓烟滚滚之中,士兵们绝望的号叫,似鬼哭狼嚎。陈友谅也差点放声痛哭起来。他这才知道,自己全中了徐达的奸计。陈友谅站在船边,遥望着眼前滚滚浓烟,二十多条大船片刻之间尽付祝融,气得咬牙切齿,在船头上挥舞着拳头对朱元璋破口大骂。旁边的近侍个个低垂着脑袋,在一边噤若寒蝉,生怕这个大汉皇帝突然转变发火方向,而将怒火喷向他们,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陈友谅骂了一阵才停下来,转头对大家大吼:“你们怎么了?个个都没有嘴巴了?为什么不跟老子一起骂朱元璋?” 这时,张定边小心地道:“皇上,咱们也有火炮。” 陈友谅一听,这才猛然相起来,他后军的楼船上也安装有火炮,而且火力很猛。适才光记得发脾气骂朱元璋,却忘记了这个重要的武器。朱元璋是骂不死的,只有用火炮才可以把他打死。他向张定边下令,把火炮船开过来。 朱元璋在徐达发动进攻时就提着一颗心在那里等着。当他看到,陈友谅被徐达的部队打得灰飞烟灭时,霍地站起,对刘基道:“咱们终于可以继续打下去了。 可刘基这时却一脸的严峻,道:“陈友谅绝非泛泛之辈。 朱元璋这时心情很轻松,只是笑了笑。可他脸上的笑容还未及消,便突然闻得炮声大起。 刘基道:“看来陈友谅生气了。” 陈友谅这次的调度很快,他的炮船很快就开了过来。陈友谅的大船开来时,湖面上的浓烟还遮天蔽日,船只焚烧的噼啪之声不绝于耳。但陈友谅的船队却不管这些,在张定边的命令之下,径直往徐达部队的方向猛烈开炮。炮弹穿过如天幕般的浓烟,向徐达的船队激射而来。 徐达虽然料到陈友谅会反击,但想不到这家伙会来得这么快,而且势若发疯,火力极猛。他知道自己的火力万万不是他们的对手,正要下令部队分散,然后再来个“狼群战术”,哪知一阵呼啸之声由远而近,急剧传来,然后轰然落在徐达的船头,把船头打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徐达心里大叫不妙。又一发炮弹飞来,再把船头打了一个窟窿。浑浊的湖水哗哗涌进,船头上的五名士兵中,两人被打死,三名落水,徐达身边的一个侍卫也被震得差点落水。情急之下,这名侍卫抓住了徐达的袍襟,幸而徐达临危不乱,于危机之中稳住身子,这才没有被扯下水中。 眼看船只慢慢下沉,徐达知道再也不能在这只船上待下去了,便拿起一根竹竿,用力一撑,跳到旁边的另一只船上。其他士兵也纷纷跳下水,向就近的船只游过去。不一会儿,徐达的旗舰带着一股黑烟没入水里。 旗舰一毁,指挥系统立刻中断,徐达的部队马上陷于混乱状态。徐达只得命令自己的船只驶出战场。其他船只无法接到指令,各自为战,成为陈友谅炮火的靶子。但闻得轰隆之声,响遏行云,发发炮弹向徐达的船队射来。顷刻间,便有数十条船被打沉,士兵死伤无数,损失极为惨重。其余船只只得后撤。 陈友谅看到对方撤出战斗,也怕徐达另有诡计,所以见好即收,不敢追击。但张定边明显看出徐达是败退,他们完全可以乘胜追击,把朱元璋全面打垮。可陈友谅这时却慎重起来。他跟朱元璋大战两次,前次是龙湾之战,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自己都大大占优,可因为上了人家的当,最后被打了个遍地找牙,差点丢了性命;这次又上了徐达的当,甫一交手,就损失二十多条大船,锐气顿挫。现在好不容易赢了一把,说不定接下去,又是朱元璋的诡计。所以,得先保住这个胜利果实,等搞清对方虚实再说。张定边长叹一声,只得下令停战。 徐达回到中军。朱元璋看到徐达满面黑烟,战袍破裂,狼狈已极--打了这么多年仗,还从没有看到徐达这么惨过--连忙上前抓住徐达的手,问:“你没事吧?” 徐达道:“我倒没事,可这一仗咱还是折了不少人马。陈友谅真狠!” 朱元璋道:“他败在前,咱输在后,认真算起来,咱们没有吃亏。你能回来就好。” 此时,浓烟散尽,湖面上浮满了烧焦的木板,其间夹杂着战死的士兵的尸体。这些漂浮物随着湖水荡漾起伏,而还活着的人,都站在船上,对着水里的尸体,一脸木然。 远处,旌旗如画,桅杆林立。那是敌人的水军阵地。大家都无声地咬着牙,每个人都知道,来日的战斗将更加激烈。一群群白鹭不断地掠过水面,洁白的身姿在水面的映衬下格外醒目。 第十三章火攻,唯有火攻 朱元璋领教了陈友谅的厉害,陈友谅也对朱元璋很提防。于是,双方都停了手,不再贸然制造冲突事件。朱元璋在苦思冥想着破敌之法,陈友谅也想着要如何对朱元璋进行雷霆一击。可是,张定边却等不住了。 张定边是陈友谅手下头号大将,这哥们跟陈友谅一样,也是渔民出身,从小就跟陈友谅在一起--像汤和跟朱元璋一样--而且还跟陈友谅结拜过。所以,尽管陈友谅对手下有能力的人都持怀疑态度,但唯独对张定边没有一丝疑心。 张定边对陈友谅向来忠心不二,但他对陈友谅指挥的这场战斗却很不赞同。他一眼就看得出,朱元璋部船队凌乱而退,毫无秩序,只要猛打下去,朱元璋必败无疑。可是陈友谅硬是要放过朱元璋。张定边是个猛人,打仗不怕死,比常遇春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看到陈友谅没有理由地胆怯下来,心里就不大服气。他看到双方突然又出现了对峙的局面,更是怒火中烧。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势均力敌时才配对峙。可现在双方的力量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而且朱元璋又刚刚大败一场,为什么要去与他对峙呢? 张定边听了陈友谅的话听了大半辈子,这一次,他决定不再听陈友谅的话了。他要以他自己的方式,采取一次行动。而且,不让朱元璋知道,更不让陈友谅知道。 此时,双方战舰各归阵地,同时摆出一副决战的态势。但其实,谁也没有立刻出击的想法。万顷湖面,虽然战云密布,腥风扑鼻,但并无刀剑之声。张定边按照自己的计划,带着自己的旗舰和两艘护卫船从汉兵阵营里驶出。此时,天高云淡,湖面能见度极佳,朱元璋的部队看到三艘船驶了出来,陈友谅也看到张定边的船出列。朱元璋以为,张定边是来巡航的;陈友谅也以为,张定边是巡航的,谁都没在意。 张定边的船只缓缓驶出之后,慢慢向朱元璋的旗舰方向驶去。待航行了一段路程之后,他突然一声令下,橹桨齐飞,箭般向朱元璋的水军阵地冲击。朱元璋前军料不到张定边居然会脱离组织向他们发动进攻,一时手忙脚乱,居然抵挡不住。张定边一路冲杀,朱元璋的船只居然一路纷纷败退,无人敢撄其锋。 朱元璋部固然惊恐万状,陈友谅军也不知为什么会出现这个情况,只是在那里看着热闹,并没有出来配合。只有张定边一人仍然在那里沉着脸,按他的计划冲击,继续冲击,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张定边虽然一路斩杀,把朱元璋无数员大将杀退,但他并没有贪功,而是一直向前,不断深入。很多人都不理解,他这不是要自陷重围吗?可当他一直冲到中军,直接面对朱元璋的旗舰时,大家终于猛醒过来,原来他是要直取朱元璋,这叫“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 这句话听得很多了,但这场面还是第一次看到,大家都慌了神。饶是朱元璋久经战阵,多番死里逃生,机变百出,这时也不知所措。其他将领都纷纷掉转船头,过来救主,并用自己的战船去阻挡张定边。片刻之间,三十多条船便把张定边的三只船围住。 按照一般逻辑,张定边现在只有被围而歼之的结局了。可张定边却浑然不怕,他一言不发,拔出长剑,站在船头兀立如山,而且剑尖只是直直地指着朱元璋的旗舰。 他手下的士兵看到老大如此置生死于不顾,个个也都抱着必死之心,奋力拼杀。他们只是按照张定边剑尖所指方向冲杀,对其他三方的围攻全然不顾。而挡在他们前面的船只无不被他们打得抬不起头来,最后不得不败退下去。 眼看离朱元璋的旗舰越来越近,韩成驾着自己的船冲了上来,横着船身挡住张定边。张定边冷冷一笑,长剑一指,士兵们便举起长矛,向韩成直刺。韩成奋力格挡几下,之后身中数创,血流如注,溅满船上,倒地而死。 陈兆先和宋贵再冲上来。张定边用三船夹击,对他们一阵乱砍,也把两人斩杀当场,身首俱落入水中。朱元璋军于此时连折三将,不觉气势大减,人人胆寒。 张定边前面的阻力尽去,朱元璋的旗舰已经裸露在他的眼前。朱元璋这时也毫无其他办法,只是在船上乱转,狼狈已极。水手们更怕,他们知道,以他们的力量是对付不了张定边的,所以只有逃。他们集中力量,掉转船头,要逃之夭夭。哪知,用力过猛,转舵过急,船只居然搁浅,在那里一动不动。这无异于等死。 朱元璋束手无策,举目四顾,部下的船只都虽然就在附近,但张定边离他更近,谁也难以过来救他。朱元璋不由心下一声长叹,想不到居然得到这个结局! 张定边口中爆发出一连串长笑,他真的胜利在即。朱元璋一完蛋,这场大战就彻底结束了--而且结束得这么意外!张定边那双圆睁着的眼睛已经看到朱元璋满脸的恐惧,朱元璋那张本来已经很丑的脸,这时更加丑陋不堪。张定边咬着牙想:“如果放在平时,老子真不屑杀你啊!” 朱元璋部全军陷于极度的恐慌之中。但有一个人仍然没有恐慌--常遇春。在张定边杀入朱元璋军阵地时,他虽然离得很远,但仍火速向这边赶。可此时全军乱作一团,他的速度不断受阻,所以直到这时才开过来。听到四周一片惊异呼喊声,他举目一望,知道老大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可他这时除非有神仙之能才能飞到朱元璋身边,为他挡住张定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常遇春虽然不是神仙,但他自有自己的妙计。他大步走到瞭望军士的身边,对已经瑟瑟发抖的军士道:“哪个是张定边?” 那个军士向前一指,道:“那个横剑指向主公的就是。” 常遇春一看,道:“好。”言毕,取出弓箭,稍一瞄,便一箭射了过去。 张定边此时心花怒放,正忙着指挥,哪知一箭射来,正中右额,那只举着剑的手登时软了下来,长剑应声而落,跌进水里。旁边的侍卫一看,大叫不好,急忙把他扶住。张定边脸色惨白,退出船头。这时,大量船只围了过来。张定边长叹一声,知道自己的士兵不但锐气受挫,而且也已经力不从心了,只得挥一挥手,命令撤退。 此时,俞通海和廖永忠驾着大船赶来救驾,江水一涌,居然把朱元璋的坐船涌起,不再搁浅。朱元璋这才把船开走,脱离险境。此时他身上已是汗水涔涔。 朱元璋手下的将领看到张定边自动撤出战斗,都是心头一松,暗自谢天谢地,居然也没有人再出手阻挡。常遇春大怒,想冲上去与张定边大战一场,却为自己部队的船只挡住,一时间在那里顿着两脚,嘴里大声骂娘,却很难前进一步,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张定边从容离去。 这一战,规模一点不大,可却打得惊心动魄。朱元璋险象环生,差点陷于张定边之手。如果陈友谅此时灵感突发,催动大军,全面出击,朱元璋的后果不堪设想。哪知,陈友谅居然也在那里当专业观众,让朱元璋死里逃生。这一战之后,双方便都行动起来。朱元璋认为,自己的实力远逊于敌,若再胶着下去,必定不利。不若乘陈友谅犹豫之时,突然进攻,取胜的机会更大。于是,决定进攻。 而陈友谅这时也想出了主意。他上次被徐达的小船分割包围,吃了亏,要破掉“狼群战术”,只有让大船集体冲锋。于是,他决定用铁索把船只连接起来。 陈友谅是在夜里想出这个办法的。想到这里时,他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在静夜之中远远传开,如莺之夜啼。笑声过后,他大吼:“朱元璋,你的末日到了!”他下令所有的将领连夜过来开会。他在会上宣布了他的这个创意,问大家:“众爱卿,还有何意见?” 即使在大白天,处于清醒之下,大家也没有意见,何况在这睡眼惺忪的大半夜,谁还能想出什么不同的意见来?于是,没有异议,大家在半清醒的状态下全面通过这个决议。 陈友谅从没有这么兴奋过。此时黑夜寂寂,除了那几支高烛在摇摆之外,再没别的光亮。但陈友谅却觉得自己眼前无限光明。他当场下令,连夜开展开工作,尽快完成任务。 只一天工夫,他们就完成了连船任务。陈友谅在船上一阵狂跑,如履平地。他心想:“呵呵,朱元璋,你来冲击啊。现在咱们可以把你挤压下去了。” 朱元璋也在这一天准备完毕。他发布了作战命令:“此战,必须打赢,否则,咱们一个都不能活着离开鄱阳湖!”朱元璋从号手那里接过号角,亲自吹响了行进的号声。当他们冲到汉兵的船队前时,看到汉兵的船只都已经连在一起,是真正的望之如山,连绵十多里,一排排接着一排排,排山倒海而来。朱元璋倒吸了一口冷气,但他仍然面挟寒霜,下令出击。 朱元璋前锋部队第一次出击,三十多条船一齐前进。陈友谅的船队仍然整齐划一地停在那里,一动不动。当朱元璋的船队靠近敌阵,发动攻击时,这才发现敌人的船队稳固得像在陆地一样,任你如何冲击,那一排楼船硬是兀立如山。而楼船又高于朱元璋的船,汉兵仗着楼船高大,自上而下,伸出长兵器向朱元璋的部队猛打。而朱元璋的部队仰战,跟从水面向陆地强攻没有一点差别。更要命的是,敌人的连船稳如平地,而朱元璋的船在水里晃晃荡荡,要站稳身子都还大费力气,何况还要打仗? 只一会,朱元璋的第一波攻击便败下阵来。但朱元璋仍然咬着牙,下令继续进攻。然后,第二次进攻,也是第一次进攻的复制。第三次进攻,仍然大败。连续三次攻击,朱元璋的前锋都大败而归,但由于陈友谅的船都连在一起,难以追击,是以,虽然每次朱元璋的前锋都被敌人打败,但残部都能顺利撤回,而没有被敌人追击往死里打。朱元璋有点焦躁起来,但又无法可想。敌人的大船连在一起,看起来真是固若金汤。 但张定边却觉得这么打太沉闷了,一点不符合他的性格。他手搭凉棚,认真地观察了朱元璋的阵地,发现朱元璋虽然不断进攻,但右翼那里明显薄弱,船只不大,而且人员也不多。张定边大喜,突然带着大军向朱元璋的右翼大举进攻。朱元璋的右翼果然不堪一击,被张定边打得大败,右翼阵地几乎失控。而右翼将士看到张定边出现,更是个个大惊失色,都纷纷避让。 朱元璋一看,不由大怒。如果右翼被攻破,不但军心不稳,而且他也会被对方来个半包围,那可就彻底完蛋了。他急忙向右翼转过去。 刘基道:“我也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朱元璋很快就到了右翼,高声大喝:“不得后退!”但他的那些手下对他的大喝充耳不闻,仍然不断地后退。朱元璋把旗舰横在那里,大喝道:“谁退过此舰,立斩!”船队仍然后退。 朱元璋气得发疯,拔出长剑,立在船头。但一只船仍然从他的旗舰旁驶过。他右手一挥,叫侍卫跳到那只船上,把那艘船的船长抓了上来。那船长跪在他的面前。 船长看到朱元璋丑陋的脸上怒气勃勃,状若发疯,连忙大声告饶。朱元璋此时牙齿咬得咯咯有声,一手抓住那人的长发,一手挥剑。但闻“咔嚓”一声,那颗脑袋应声而断,颈脖断处鲜血狂喷,把朱元璋的身上也喷得血水淋漓。 朱元璋手里抓着那颗脑袋--脑袋上的五官犹自保持着求饶的可怜之状--向大家挥了几下,以示威吓。可他这招全无用处,大家仍然在后退。不是他们要后退,而是被张定边逼着后退啊!朱元璋又杀了几个船长,但仍然一点威慑作用也没有。朱元璋也觉得全身发抖起来,他心里暗道:“看来败势已定。” 他转头看了看刘基,此时刘基的表情也极为严肃。刘基大力主张与陈友谅决战,他只想到陈友谅不可怕,但他真的没有想到,陈友谅的手下会有张定边这号人。而他们现在还没有发现自己的部队里有这样的猛人--有时一个人真的能决定战场上的胜负!刘基缓步而行,向朱元璋走过去。大风之下,他身上长袍飘飘,大有仙风道骨之势。他一脸坚毅地看着朱元璋,以此表明自己誓与主公同生共死的决心。朱元璋看到刘基的神情,不由心下一暖,向刘基点点头。两人立在船头,任身边败军如过江之鲫,也泰然处之。 朱元璋的面貌独特,很多人即使没有见过真人,但只凭传说仍然能认出他的那张脸。张定边没跟朱元璋见过面,但一看到朱元璋就认出了他,不由大喜过望:“想不到这家伙居然前来送死。上次虽然功败垂成,这次是一定要成功!” 朱元璋眼看就要全军崩溃,数年之功,毁于此时,心下一阵大痛。但他并没有将这个心情表现出来,脸上依然平和如故。正当朱元璋和刘基决定生死与共,决不后退时,突然闻得一声大喝远远传来。 朱元璋和刘基忙转头看,只见自己的阵地里,一艘大船急驶而来,逆势向张定边的船队冲过去。但见船上的旗号正是丁普胜。丁普胜原来也是徐寿辉的老部下,是赵普胜的拜把子兄弟。陈友谅杀了赵普胜后,他一气之下投奔了朱元璋。朱元璋问他:“为什么要前来投奔?”他咬着牙道:“我只要杀死陈九四。”朱元璋虽然早闻其名,但仍然对他心有疑焉,是以从不敢重用他。此次前来与陈友谅决战,也只是将他安排在后队。丁普胜也没表示异议。此时看到大军崩溃在即,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于是拿出那块老早就准备了的白布,裹在头上。只见白布上写着:旁人不问,唯诛九四。 丁普胜的大船冲上来,完全是一副不怕死的架势,只要看到“汉”字旗的船,便什么也不顾,拼命冲杀。这哥们长期在徐寿辉手下混,对水战十分精通,而且个人单兵作战的能力极强,所以他一冲上来,便把张定边的攻势挡住了。 张定边一看,居然有人比他还牛,便下令命大家围住此船,哪能让这家伙牛过他? 丁普胜口里不断大叫:“陈友谅拿命来!陈友谅拿命来!”然后挥着长矛,在船头大战。 朱元璋看到张定边忙着围攻丁普胜,便急忙下令,命大家稳住阵脚。大家看到张定边没有再追来,这才惊魂稍定。眼见张定边与丁普胜大战,一时难分胜负,诸将急忙在朱元璋的号令之下再次集合,向张定边反攻。 张定边没有料到,丁普胜居然在这个时刻把朱元璋部队的士气提了上来,使得自己眼看到手的机会白白丢掉,对丁普胜恨得咬牙切齿。他这才看清,这只船的指挥者是丁普胜这位老熟人。他深知这个老丁不是等闲之辈,为人之猛不在他之下,而且还是蛮人,浑然不怕死,打起仗来从不讲道理。所以,他一认出丁普胜,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如果不打死这个蛮牛,就不可能打败朱元璋了。张定边立刻组织力量,对丁普胜进行围追堵截。可丁普胜生猛已极,看到敌人越多越兴奋,硬是从重围中杀了出去,大喊大叫着,再次冲向汉兵的中军,一副不杀死陈友谅就让陈友谅打死的架势。 张定边看到这么多的大楼船居然围不住一个丁普胜,觉得面子丢得一干二净,也不理会朱元璋正在那边纠集败军,卷土重来,只把一门心思都放在丁普胜身上。 丁普胜知道,陈友谅此时肯定正躲在人多的地方,因此,他杀出重围之后,便驾着船朝人多的地方冲过去。 汉兵六十万大军,就是个个束手在那里等着丁普胜挥刀砍杀,估计他人还没有砍完一成,便已经累死。何况现在人家又不是稻草人站在那里等着你砍。汉兵虽然惧怕他的生猛,但仍然拼命抵抗。于是他连续冲了几次,身上也已是伤痕累累。 丁普胜船上的士兵已经全部阵亡,只剩他一人一边摇橹一边冲击。后来,他觉得很累了,便立在船头,怒目四望。当他看到陈友谅的大旗在很远的地方飘扬时,他知道自己已经完不成这个任务了。而这时,张定边已经来到他身旁。 张定边还浑身是劲,他冷冷一笑,道:“老丁,你这又何苦?” 丁普胜大口一张,一口浓浓的鲜血喷薄而出,水面冒出一大片红红的水花来。他再用大手一抹嘴,沉声道:“张定边,现在我们是敌人了,杀吧!”说着,便舞起长矛,向张定边杀过去。 此时,他已身无余力,长矛递出之后,便垂软下来。张定边一声长叹,大刀飞出,砍中丁普胜的额头。那颗愤怒的脑袋立即脱离身体,向水里飞去,血从颈口里狂喷而出。而那具无头的尸体却依然站着,双手依然保持着长矛刺去的姿态。张定边怔怔地望着丁普胜的尸体,他以为等那颗脑袋落进水里后,那具尸体也会应声而倒,哪知尸体居然不倒,仍旧兀立如山。 湖水轻荡,大船微摇,尸体还站着。汉兵们一看,都惊呆了。不知谁叫了一声:“神仙啊!他是神仙啊!”此话一出,闻者尽皆惊恐,都跟着大叫“神仙啊”,便都跪倒在船头,向丁普胜的尸体磕头。 张定边就是打死也想不到,死了的丁普胜居然还有这么一招。他老早就参加了红巾军,最知道宗教的力量,要是让这个“神仙啊”的声音再传下去,估计六十万大军都成了丁普胜的崇拜者,都会向丁普胜的尸体下跪。如果这样,这仗还用打吗?他突然催动大船,向丁普胜的船冲击,把丁船狠狠地撞击了一下,丁普胜的无头尸体这才倒下。 经丁普胜这么一折腾,虽然没有让陈友谅造成什么重大损失,但却让朱元璋有了喘息之机。朱元璋重新收拾败军,再次发起冲击。然而,这样的冲击一点没有奏效。 朱元璋满脸汗水,他知道,再这样攻下去,他就是把本钱花光,也奈何不了陈友谅。他转头看了看刘基:“先生,你看有什么办法能破了陈友谅的连船?”刘基微微摇头。 一股绝望之情再次狠狠地塞满他的心头。他转头过去,正好看到郭兴,也不管郭兴是什么人,直接就抓住他的衣领,吼道:“你的办法呢?” 郭兴突然给他一抓,也吓得发呆。他跟随朱元璋这么久,从没有看到老大如此失态过,一时吓得想哭,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什么话来。 朱元璋吼过之后,也发觉自己真的失态了,放开了郭兴,对郭兴道:“对不起了。我都没有办法了,你当然也没有办法。” 郭兴突然道:“有个办法,不知道能不能用。” 朱元璋道:“你说说。” 郭兴道:“陈友谅的连船不是跟我们老家那些房子一样吗?我们老家的人喜欢把房子连在一起,但若一家起火,全村都会被烧光。按照此理,我们要是给陈友谅的船放一把火,他的船也会被烧光的。” 朱元璋还没有说话,那边刘基已经拍手道:“欲破汉兵,宜用火攻,万事已备,只等东风。”--此四句后来传到罗贯中耳中,罗贯中便将此战一起写进了三国。 朱元璋听到刘基说这话时胸有成竹,当下也不再去想什么了,直接大叫:“就用火攻!” 他马上把常遇春叫来,命他立刻征调七条渔船,在船上都装满稻草之类的易燃物品,然后给它们套上盔甲,摆出拿枪举矛的动作。装扮停当,他叫常遇春组织一批敢死队,操作这七条渔船。 准备工作做得很快,可现实离想象实在还有些距离。敢死队都做好了敢死的准备,可湖面上吹的风却是西风。而目前朱元璋的阵地恰好在东面,如果此时把火船放过去,那不但烧不了敌人,反而会烧了自己。 朱元璋只得苦着脸,望着天,在心里大骂不已。陈友谅却不理风向,继续向朱元璋的部队攻击。朱元璋没有办法,只得拼命抵抗。在陈友谅的强大攻势之下,朱元璋的部队唯有苦苦支撑,船只不断地被打烂,士兵不断地阵亡。风仍然从西边劲吹而来。直到下午,未牌时分,刘基用他那淡定的语气对朱元璋道:“主公,东风来了。” 朱元璋跳了起来,抬头望着船上已经有些破败的旗杆,但见旗杆上的旗帜果然向西摆动。东风,终于猛吹过来了!朱元璋大喜,红旗一挥。那些都已经等得麻木的敢死队员看到红旗挥出,便驾着船只向前猛驶。 七条船,如飞出阵,眼看就要靠近敌人的水军阵地。朱元璋黄旗一挥,几条接应大船又急速驶出。汉兵一看,朱元璋大概被打蒙了吧,派出这几条船来发动什么进攻?哪知,那七条船上的敢死队员这时突然点起火来,七条快船转眼变成七条火船,载着熊熊大火,速度仍旧如前。而敢死队们点火之后,纷纷跳入水中,后面开过来的船只正好把他们接应过去。 此时,东风更劲,火船速度更快。汉兵们看到火船冲向自己的阵地,再怎么傻也明白了--朱元璋这家伙太缺德了,要用火攻。他们还马上看出来,朱元璋的火攻确实是他们的克星。他们的船很高大,质量很过硬,但全是木质结构,而且船篷中还填着很多油,用来打仗那是很实用的,可防火功能却等于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七条火船在东风的猛吹之下集中撞向一艘大船,那艘船只片刻之间便已经身陷烈火。一股浓烟在无数的惨叫声中冲向天空,接着相邻的楼船也烧了起来。 风越来越大,火势也越来越猛,不一会儿,汉兵的水军阵地变成一片火海。汉兵军士开始还想把船摇走,可桨橹齐飞时他们才明白,原来他们的船已经跟火船连在一起,同生共死了。他们都丢下手里的兵器,从这只船跳到那只船上。哪知,他们跳得快,火苗却来得更快。很多人被浓烟呛得晕倒在地,最后葬身火海。 朱元璋一声令下,大家齐冲上去,趁着火势向汉兵发起总攻。一时间,鄱阳湖上杀声震天。汉军此时只有到处乱窜,然后被朱元璋军屠杀的份了。战场形势就在此时改变,陈友谅和朱元璋两方攻守易势。 此时,陈友谅正在中军休息。他想先养精蓄锐,然后精神抖擞地迎接最后的胜利。可当他心情大好地做着大梦时,侍卫却慌里慌张地跑进来大叫:“皇上,大、大事不妙!” 陈友谅一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待再细听时,传入两耳的全是恐惧的惨叫声。这时他也情况知不妙了,便直接跑了出来。 他站在船头,只见浓烟正向自己这边覆盖而来,大批士兵都满脸烟火,到处乱跑。陈友谅心头一紧,知道朱元璋用了火攻。 他可以不把朱元璋放在眼里,但他拿这片火海实在没有办法了。如果还在这里站着,那不用多久,他就会先被严重烧伤,然后再烧成灰,最后身死湖底--那时,连鱼儿也懒得光顾他这个大汉皇帝了。 陈友谅终于知道什么叫“无力回天”了。他再望望战场,只见湖面上火光接天,血水横流,惨不忍睹。他苦心经营的上百艘战舰,现在正成为大火的最佳燃料,被烧得映红了半边天。烧到现在,足足烧了一个多时辰。 太阳已经变成斜阳,天边的云层变成了晚霞,而火光与晚霞连成一片,把湖面也映得通红。士兵们的惨叫声依然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令人闻之胆战心惊,跟置身人间地狱毫无二致。残阳如血,江面如血!陈友谅在心里一声哀叹:“完了,真的完了!”陈友谅在侍卫们的簇拥之下向后阵逃了。直到天黑,这场人为大火才消停下来,江面一片漆黑。朱元璋在己方即将全面崩溃之时,突然靠一把火逆转,取得大胜--烧掉陈友谅一半以上的楼船和一半以上的部队--双方的力量现在旗鼓相当了。 陈友谅被这么重重一击,觉得郁闷不已,于是他把各位将领叫出来开了一次会。大家齐聚在陈友谅的旗舰上,按座位排列。火光摇晃之下,但见陈友谅坐在那里,满脸阴沉。他在抹了一把嘴巴之后,两眼无力地望着大家,一字一顿地道:“我们这次败得很惨。我们从没有这么失败过。大败之责,个个有份,包括朕在内。没谁会料到朱贼用火攻,更没谁想到东风会帮他忙。” 他本想长叹一声道“这是天意啊”,可他终于不敢说是天意。如果这么一说,大家残存的那点信心就全部归零了。老天都站在人家那里了,这仗还打个屁啊!最后,他咬着牙,沉声道:“我们确实是败了一场,但大家一定要知道,我们并没有全部失败。我们还有三四十万的部队,我们的楼船仍然占有优势,只要我们努力战斗,最后的胜利仍然是我们的!” 大家一听,都你看我,我看你。老大这时仍然信心满满,难道还有取胜之道?他们对陈友谅是十分了解的,知道这哥们有很多阴招,于是又齐刷刷地向他望过去。 火光摇曳,陈友谅的脸也被摇曳的火光映得阴晴不定,看上去十分可怖。他沉声道:“下一步,咱们如此如此……” 此时,鄱阳湖东面,朱元璋的旗舰上,欢呼如雷。大家齐向朱元璋祝贺。 朱元璋大笑着对大家道:“陈友谅一败涂地,优势丧尽,士气全无,只要咱们再作最后一击,完全可以消灭他。”大家一听,又都欢呼起来。 徐达站在朱元璋的身边,一言不发。大家都把手里的酒碗往嘴里猛倒,徐达却只是用手按着碗口,并没有仰脖而干。他对朱元璋道:“元帅,咱们大胜一场,实属不易。而且陈友谅并没有被咱们斩尽杀绝,其实力仍然胜过我们。还是小心为上,切不可骄。” 朱元璋那碗酒还在半空举着,听了徐达的话,便放在嘴边呷了一口,然后转过头来,望着徐达,轻轻点头。朱元璋又转头问刘基:“先生,陈友谅下一步会如何?” 刘基道:“旗舰!” 陈友谅的办法正是要猛攻朱元璋的旗舰,也就是要来个斩首行动。他这几天亲临战场,看到朱元璋的旗舰很高大,而且船只通体白色,夹在一大群船只当中,如鹤立鸡群,极易辨认。明日再战,大家只要集中力量打那只白舰,便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什么损失都可以挽回了。 将领们一听,着实佩服这个老大。他们知道,现下他们的力量仍然比朱元璋雄厚,而且他们的水军素质仍然比朱元璋强,如果有目的地专打一只船,那是很容易做到的。于是大家都在用心记住:白船!朱元璋你等死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二天,太阳如期从东方升起,双方两阵相对。这一次与此前大不相同,双方都信心满满。陈友谅和他的众将对朱元璋的舰队视若无睹,一心只想找到那艘白船。打掉白船,就是打败朱元璋。胜利有时就这么简单。 可当那一双双充满杀气的眼睛去搜寻白船时,本来准备展开一场大屠杀的汉兵们都傻了。白船,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可却不是一只。朱元璋所有的船全是白的,在阳光的映照之下看过去,一片白晃晃,极为刺眼。 陈友谅也坐不住了。他半夜做了几个梦,可没有一个梦会梦见朱元璋连夜把所有的船全部刷成白色。陈友谅被那片白色惊得呆住了。 朱元璋命令部队发起了总攻。由于刚刚取得一场完胜,此时朱元璋部队的士气高涨至极,他们按照朱元璋布置的战术,对陈友谅的楼船进行分割包围。陈友谅的部队本来惊魂未定,此时妙计落空,军心更加不稳,全军都在手忙脚乱地应付敌人的进攻。这些大船一脱离连接,立马又陷于“狼群战术”之中,疲于应付。于是,不断有大船被朱元璋部队击沉。看着陈友谅的楼船接二连三地沉入江底,朱元璋站在旗舰上意气风发,可站在他身边的刘基却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惕。突然,他看到陈友谅的阵地后,一群白鹭冲天而起,一片惊叫,便大感不妙,急忙拉着朱元璋,从旗舰上跑出。 朱元璋被弄得莫明其妙,想挣脱开去,哪知这个读书人此时手劲极大,任他怎么挣扯,也挣脱不去。 刘基把他拉到船边,然后大叫:“赶快跳到那边船上。”说着自己先跳了过去。 朱元璋虽然还处于莫明其妙的状态,但看到刘基神色极为严肃,便依言跳了过去。两人刚刚跳到旁边的船上,便闻得呼啸之声大作,两颗炮弹落在朱元璋的船上,炸出两个大窟窿。而炮弹所落之处,正是刚才朱元璋意气风发站着的地方。朱元璋不由吓得大嘴张开,一时无话可说。真不知道这个刘基是怎么在这个电光石火之间发现这个危险的。 陈友谅站在高处,严密监控着这两发炮弹的落点。看到朱元璋的坐舰果然被准确命中,高兴得大叫不已:“哈哈,朱元璋完了!”哪知,就在他在那里大喊大叫时,突然又看到一只大船驶出,船上大旗飘飘,正是朱元璋的坐船,不由大惊失色。 此时,廖永忠、俞通海、汪兴祖、赵庸等人带着六艘船杀得兴起,也不管什么协同作战了,一路杀入,竟深入敌阵。汉兵的船远远高于朱元璋的船,这六条船一进入敌军阵地,一下就被敌船全面覆盖,连桅杆也看不见了。 朱元璋一看,不由大叫苦也。这六人乃军中水战的佼佼者,如果深陷敌阵而战死湖中,实在是巨大的损失。哪知,那六船此时却如得神助,在汉兵阵地中转了一圈,连破几只敌船,然后又昂然而出,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朱元璋大喜,当下亲自擂鼓。诸将一看,都大受鼓舞,无不全力以赴。一时间,喊杀之声,惊天动地,连湖水都为之波涛澎湃。 陈友谅这时方寸全无,而大船此时的弊端又显露无遗。这哥们在设计楼船时,由于怕上下层的士兵受到影响,故隔音效果做得很好。摇橹的听不到作战的,作战的不知道摇橹的情况。这时,很多船上的作战人员都被朱元璋军杀光,那些摇橹的却浑然不觉,依然号声整齐地拼命划桨,却不知全是在为敌人服务。 此战从早打到晚,陈友谅全军溃败。仍然是那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饶是陈友谅连遭惨败,但他还是有能力全身而退。他带着残部退到了湖西的渚溪。 朱元璋在取得这一场大胜之后,觉得部队过于劳累,于是决定就地休整,并移师罂子口,将陈友谅堵住,令其进退不得。后来,他觉得就这么困着陈友谅不过瘾,又下令进逼到柴棚,离敌人只有五里左右。诸将一看,这要是敌人哪天突然进攻,自己还是很危险的,纷纷劝朱元璋:“别靠那么近吧,那毕竟是陈友谅,不是难民营啊!” 朱元璋道:“两军相对,哪个先退哪个就会挨打。历史已经多次证明,不用我再举例了。” 俞通海道:“那里的湖水太浅了,不宜久驻。还是把船移到水深处,一定要死死守住上游。” 刘基道:“湖口才是关键地点。” 朱元璋道:“为什么?” 刘基知道这个解释起来有点难,便弄了个玄虚,道:“我认真算了算,咱们跟陈友谅决战的那天,是金木相犯之日,我们占的是金位。”朱元璋一听,大喜,便下令移师湖口。 哪知,命令很容易下,但行动却很困难。由于已过丰水期,水路十分狭窄,一次只能进一船,大家只能乱糟糟地聚在那里,等着排队过去。要是敌人在这个时候打过来,那真是死定了。幸亏陈友谅这时心情糟透,根本没有考虑去打击敌人,并没有来个突然袭击。一夜工夫,全军尽渡。 朱元璋天天派人去观察陈友谅那边的动静,听说陈友谅那边几乎天天都有士兵开小差,心情大好,暗道:“何不再把陈友谅玩一玩。”于是,他给陈友谅写了一封信: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公乘尾大不掉之舟,殒兵敝甲,与吾相持。以公平日之强暴,正当亲决一死战,何徐徐随后,若听吾指挥者,无乃非丈夫乎! 陈友谅得书,果然大怒,当场下令:此后但凡抓到朱元璋手下的,不管职位大小,统统杀头,一个不留。 陈友谅把这个命令大张旗鼓地宣扬出去,很快就传到朱元璋的营中。朱元璋一听,哈哈大笑:“如此狗急跳墙之举他居然也能做出。陈友谅离死期不远矣!” 他也大声宣布了一个命令:此后但凡抓到伪汉俘虏,统统优待之,然后按其意愿,愿去者发路费,愿留者即为我兄弟。那些要回去的士兵,朱元璋还让军医把他们的伤都治好,然后才放行。 陈友谅看到士兵们陆续回来,心下很是喜欢,很天真地认为,自己这个皇帝还是有点吸引力的。可他的心情才好一点,侍卫却过来报:“皇上,左右金吾都投奔朱元璋了。” 陈友谅当场暴跳如雷。原来,这两个金吾,一个先出主意,说应该弃船登陆,跑到湘中,保存实力。陈友谅觉得很好。可另一个人反对,认为现在他们还有实力,用不着跑。陈友谅也觉得有道理,于是沉吟不决。 两人看到陈友谅多时不作决定,就都怕起来。他们深知这哥们的脾气,对你不爽起来,那是立马大刀一挥的,于是左金吾先带着部队出去。右金吾知道自己也不安全了,也跟着带自己的部队出去。结果两人全投奔了朱元璋。 陈友谅恨不得把两人抓起来,撕得稀巴烂。可现在他已经无可奈何了。他在那里大骂了一通,累得身体发软,这才住口。陈友谅一夜难眠。他一生自负,自从杀掉徐寿辉把“天完”改成”大汉“之后,觉得这个天下基本就姓陈了。哪知,自己挟全国最强军力与弱于己数倍的朱元璋决战,竟至大败如斯--败得让他的心头充满了绝望。 想想啊,这段时间真是大大的晦气。六十万大军,花八十多天的时间,居然奈何不了只有两万人的危城洪都;接着就在完全可以打败朱元璋的那一刻,又硬是又被他一把火烧了个焦头烂额,然后被赶到这个地方。 为什么会这样?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只能归结于上天的意志了。陈友谅出了大帐,独自出营。自从他宣布就任大汉皇帝之后,即使在宫中也是前呼后拥,随员众多,像这样的单独走动好像还是第一次。此时,天幕漆黑,百虫之声,清晰可闻。阵阵清风吹来,从他的脸上拂过,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散落在额前。他用手一掠,转头看了看身后的鄱阳湖。 其实,他不用看也知道,湖面水波荡漾,大是宜人。他突然想,真想好好享受一下这样的夜晚。他想坐在那里,闭目养神。然而,他的眼睛还没有闭上,便有一阵嘈杂之声传来。他忙伸着颈脖看过去,却是一队士兵正慌慌张张地走过来。 他很快就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这些内容,让他愈加心灰意冷。原来这些士兵刚刚丢下武器,正准备乘夜色离开他的大营。有的道:“要回老家过生活了。”有的道:“还是到朱元璋那里好。”反正从他们的语气中,陈友谅清楚地听出,这些人不管准备到哪里去,但都觉得能离开他是万幸的。脱离他的大营,简直就跟脱离虎口狼窝一样。 如果放在平时,陈友谅会暴跳如雷,然后把这些逃兵全部杀掉。但现在,他居然没有一丝杀气,只是在那里任那些人从他的身边,一边骂着他一边摸黑走过去。 这一批刚刚走过,接下来又一批人走了过来。陈友谅这才知道,他的士兵此时已经源源不断地走出。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大营里的士兵要走光了。所以,他不能再这样跟朱元璋耗下去了。不能耗,就只有逃。陈友谅在这个凄凉的晚上做出了决定:逃跑! 这一天,是八月二十六日,秋高气爽。他选择的逃亡地点正是湖口。朱元璋接到消息之后,不由大大佩服刘基,预案做得太正确了。他立刻命常遇春、廖永忠对突围之敌迎头痛打。 陈友谅虽然拼命作战,努力程度空前,然而这时他已经远远不是朱元璋的对手。最后,他也疲软下去了。就在万分绝望之时,他又收到朱元璋的信: 昨吾船对泊潴矶,尝遣使赍记事往,不见使回,公度量何浅浅哉!丈夫谋天下,何有深仇!夫自辛卯以来,天下豪杰纷然并起,迩来中原兴问罪之师,挟天子令诸侯,于是淫虐之徒一扫而亡。公之湘阴刘亦惧而往,此公腹心人也,部下将自此往矣。江、淮英雄,惟吾与公耳,何乃自相吞并!公今战亡,弟侄首将,又何怒焉。公之土地,吾已得之,纵力驱残兵,来死城下,不可再得也。设使公侥幸逃还,亦宜修德,勿作欺人之容,却帝名而待真主。不然,丧家灭姓,悔之晚矣。 字里行间,全是轻蔑侮辱的语气。若在往日,陈友谅肯定暴怒不已,可现在他却只是呆呆地望着那张纸,望着下面朱元璋的签名,怔怔不语,内心深处隐隐然有一种羞愧之感。 朱元璋知道,陈友谅这个大敌已途穷末路,心下大是高兴。现在陈友谅已经被堵在那里,毫无作为,他便每日跟几个读书人在那里写写诗词,喝喝小酒,然后分兵登陆,连取蕲州、兴国,彻底断了陈友谅的后援。 那个驻守南昌的朱文正,休整了这么久,觉得无事可干,又派人出来,不断地烧陈友谅的船,把陈友谅烧得很窝火。可更窝火的事还在后头--粮食全部告罄。 汉军本来已经士气低落至极,此时又无米下锅,哪还能支撑下去?陈友谅没有办法,只得冒死突围。这一次,他真的是拼掉了性命,亲自站立船头,在一线作战,真的突出了重围。可朱元璋却死追不放,一路尾随而击,只要一靠近敌船,就用火船冲击。一连追了数十里,让陈友谅一路都不消停。 最后,陈友谅到泾口。朱元璋早就在这里布置一支部队等着他的到来。陈友谅这时已经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努力战斗。他还想努力,可一支箭却让他的最后努力戛然而止。那支箭从对方射来,穿过他的头颅。陈友谅就此结束了他的生命。幸亏还有张定边,他带着陈友谅的儿子逃离了现场,前往武昌。 历时三十六天的鄱阳湖之战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朱元璋站在船头,回望湖面万顷,心潮澎湃。终于胜利了,这场胜利真是来之不易啊! 第十四章灭了张士诚 彻底清除了陈友谅,朱元璋大大松了一口气。他举目四顾,这时四海之内再也没有谁是他的对手了,现在应该是把枪口转向张士诚这个盐贩子的时候了。 朱元璋觉得也该好好地犒劳一下自己和众将士。鄱阳湖一战,九死一生,胜得极其艰难,甚至他自己也几次差点命葬湖底,成为水族的快餐。现在他终于活着回来,举着胜利的大旗回到应天,看来还真的是老天保佑。既然是老天保佑,那就顺天应人,当一下王喽。 朱元璋觉得自己称王的时候到了。于是李善长等一干人就组织起来,上表请朱元璋称王。表上说:“目前咱们的主要势力就在应天,这个地方就是古吴国,故可称吴王。” 朱元璋那张脸上挂满笑容,说:“那就称吴王。” 朱元璋看着那张劝进表,问刘基:“我现在仍然是小明王的下属,是不是该再请示一下小明王?” 刘基道:“万万不能。小明王同样是王,主公称王,哪能向他请示。要是他有此权,那他不是皇帝了?主公难道真的想让他成为皇帝吗?” 朱元璋一听,道:“好。反正以前他也是自立为王的,现在我也自立为王。” 至元二十四年(1364)正月,江南江北,尽皆雪花纷飞,朔风如吼。江淮一带,久经战乱,田野荒芜,哀鸿遍地。偶有几声爆竹响,但并没有给这个大年增添多少节日气氛。 但应天府的元帅府前,却是一片祥和的景象。朱元璋正式称吴王,几名壮汉把“吴”字大旗升了起来,旗帜在刺骨的风雪中剧烈地飘扬,看过去别有一番滋味。而门额上原先的“元帅府”牌子已经在昨天被取下,换上了“吴王府”的牌匾。 王府内,朱元璋正身披王袍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朱元璋出身贫寒,数年之年,身上挂的还是布满漏洞、奇臭难闻的僧服,而现在居然套上了富贵十足的王袍,他真的觉得有点不自在。但他还是在那里严肃地板着脸,平视着列位于自己面前的文臣武将。 李善长、徐达、刘基、常遇春、汤和等,第一次这么整齐地排列在一起,他们个个脸上庄严肃穆。朱元璋将那些脸庞一一扫视,当他的目光扫到朱文正的脸时,心里一阵温暖。 当他决定给这些文武部属论功行赏时,发现朱文正的功劳最大。孤军一旅,困守弱城,独挡六十万虎狼之师八十天之久,他自问自己都难以做到--如果朱文正守不住洪都,现在他们这帮人还不知在哪里流浪呢?可他能让朱文正当最大的官吗?另外,光论功,不行赏,那也是不可能的。还得对这些生死兄弟发放奖金,大家的心里才高兴。可是现在库存的财物实在不多,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就只有能省则省了。 朱元璋想了想,最后决定还是拿他这个侄子来做文章。论职务,目前朱文正是从一品大都督,位在诸将之上;论功劳,洪都保卫战,谁比得上?如果他有所表示,那就好办了。 朱元璋对朱文正是很了解的,他当着大家的面,对朱文正道:“文正,你的功劳最大。你想要什么,想当什么官,尽管说。” 朱文正除了打仗,其他时间都是花花公子,最爱的当然是银子和美女,他心里很盼望他的这个叔父能赏给他数不清的金钱。可他毕竟还是朱家的人,是一个打仗的将军,哪能当面说我要很多钱?他望着朱元璋的脸,道:“叔父把侄儿看成什么人了?咱好歹还是朱家的人,打了些许胜仗,全仗将士拼命,哪容得我在这里邀功?叔父先赏其他兄弟吧,等天下平定,那时再奖侄儿不迟。” 朱元璋要的就是这句话,现在朱文正全帮他说了出来,心下大喜,道:“好!难得朱家有你这样的人。你仍然回洪都,从一品大都督,节制中外诸军事。” 然后,宣布奖赏名单和数量。其中,李善长居首,为大吴左相国;徐达任右相国;刘基为太史令;常遇春、俞通海为平章政事;汪广洋为右司郎中;张昶为左司都事……所有受赏的人都带着大量的赏品,满脸红光地对朱元璋称谢,唯独朱文正两手空空,站在那里看着人家表演。他是这里面唯一的观众。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说那些话时并不是真正谦虚,而是暗自以为,自己的功劳那么大,谁也比不过,封什么官,给什么赏,还用自己说出来吗?就算自己再三推辞,最后最大的官也仍然会是他的,最高额的奖金也是他的。哪知他的叔父这时还真会装傻。可惜朱元璋这时没有看到他气得发青的脸。 当时,张士诚也称吴王。于是,历史上就把朱元璋的“吴”称为西吴,张士诚的“吴”称为东吴。朱元璋在就职典礼上就讨论起了向东吴进攻的问题。他对大家道:“陈友谅已灭,咱们的劲敌已去,但张士诚的实力仍然不可小视。而且张士诚不似陈友谅,他这人反复无常,今日为元臣,明日称吴王,如果他觉得自己不能力敌咱们时,又与元狗联合起来,那时就更麻烦了,不如及早图之。” 刘基道:“大王说得极是。”大家都跟着道:“大王说得极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久,朱元璋再临武昌,率诸将猛攻武昌城。陈友定抵敌不住,献城投降,陈友谅的残部全部解决。至正二十五年八月,朱元璋下令讨伐张士诚。诸将出征,一口气拿下吴中大片土地,连张士诚最初根据地高邮都划归西吴的版图。 眼见捷报频传,朱元璋兴高采烈,只要再乘胜出击,张士诚马上就成为陈友谅第二了。哪知,张士诚还没有完,西吴内部却先出了问题。而且这个问题还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朱文正居然要脱离他投奔张士诚! 在一个早晨,朱元璋接到江西按察使李饮冰的奏章,控告朱文正在江西骄奢淫逸,为非作歹,影响极坏,文中有“夺人之妻,杀人之夫,灭人之子,害人之父,强取人财”之句。 朱元璋一看,就觉得头痛。他最知道他这个侄儿,能打仗,是个军事天才,可也是个小混混,从不正经生活。于是他便写了封信,把朱文正批评一通,希望他有所改正。 朱元璋这一次的批评还是很重的,他下令把朱文正手下的郭子章、刘仲服两人抓起来,说他们不劝阻朱文正,然后斩首。另外一些朱文正的随从也都被抓起来,共有五十多人,他们的脚筋全被挑断。朱元璋以为,在这个血的教训面前,朱文正就会害怕了,就会有所收敛了。 朱文正一边读着叔父的信,一边看到应天来的带刀护卫把郭、刘等人拉下去砍了头,心头大骇。可他却没有收敛。他觉得叔父这一刀先砍向他的部属,接下来就会砍到他的头上了。这个叔父,有功不赏,有点过失就狠狠地罚,那不当你的侄子可以吧?不当你的部下也可以了吧?于是,他决定转变立场,走上与朱元璋为敌的道路--跟张士诚联合起来。 他的这一切行动当然瞒不过时刻都密切关注着他的李饮冰。在朱元璋以为朱文正已经改正的时候,李饮冰的奏章又送到眼前。 李饮冰道:“朱文正不但没有改正,反而闹得更凶。并且,他还把龙的图案绣在床上,天天对吴王口出怨言,说吴王赏罚不分明。现在他正在跟张士诚的人来往,如果吴王不采取果断措施,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看完奏章,朱元璋的眼里有些潮湿了,那双手不住地颤抖。如果是别人有这个想法,他都还可以理解,可现在是朱文正啊,他的亲侄儿啊!他的哥哥早死,朱文正很小的时候就流离所失,直到他在徐州时,朱文正的母亲王氏带着朱文正前来投奔,这才算有所依靠。那时的朱文正跟当和尚时的朱元璋一样孤苦可怜,那望着他的目光时刻都让朱元璋心头戚戚。所以朱元璋觉得这个侄子格外亲切,一直把他当自己的儿子来培养。 哪知,现在他却走上了与自己为敌的道路,朱元璋很伤心。但朱元璋就是朱元璋,他在暗地里偷偷抹了把眼泪之后,在第一时间坐船来到洪都,派人去把朱文正叫来。朱文正虽然已决意与叔叔为敌,但毕竟他们还是叔侄关系,听说叔叔驾到也慌了神,连衣服也没有穿好就急急忙忙地趿着鞋跑到叔叔的船上。 朱元璋一看到朱文正,也不搭话,一顿皮鞭就猛抽到朱文正的身上,把朱文正的衣服都打得布屑纷飞,然后他大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朱文正咬着牙,一言不发,任由叔叔打他骂。朱文正坚强得很,双目炯炯,一点潮湿的意思也没有。可又打又骂的朱元璋的眼里却迸出了泪水--连他现在也觉得自己都变成一条疯狗了,打得没有方向,骂得没有素质。最后,他颓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两只眼睛望着朱文正。这时朱文正那身华丽的服装溅满了血,看上去窘迫可怜,这场面跟当年叔侄第一次在徐州相见时没有两样。只是那次相见,两人抱头痛哭,相互庆幸着居然还能再相见;可现在,两人却形同陌路,没有半分亲情。 朱元璋心头大恨:“你要是抢几个民女,抢几个财主,我也就算了,可是你居然要背叛我?这怎么能原谅。对于反叛的人,还能放过,我这个事业还用做下去吗?只有杀了你啊!” 朱元璋眼里的泪水干了之后,露出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他仍然把朱文正带回应天。他要在应天处决这个叛将,让所有人知道,不管是谁,不管你的职务有多高,功劳有多大,只要做背叛的勾当,都得杀头。 当他回到后宫时才发现,自己手中居然还拿着鞭子。他狠狠地丢下鞭子,气咻咻地坐下。马王后出来了,问他:“你要杀文正?” 朱元璋大声道:“非杀不可。” 马王后道:“这个孩子其实也就是性格刚强一点而已。况且,他在洪都立了那么大的功劳,一点奖赏也没有,你欠他的也太多了。我看就放过他吧。” 朱元璋望了望马王后,抹了一把汗道:“那就宣布他的罪状,以儆效尤。不过,我可不想再见到他了。” 于是,他下令把朱文正押到侗城关押。不久,大家得到一个消息:朱文正在关押中死去。朱元璋继续善待朱文正四岁的孩子,并为他起名朱守谦,由马王后抚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朱文正事件对朱元璋的影响极大。就是打死他也不会相信,朱文正会做出背叛的事来。几天来,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当他独自一人时,总是莫名地感到悲伤,甚至觉得这个世界实在太可怕了,任何人都可能背叛你。这个世界,你还能相信谁?他觉得不寒而栗。但再怎么不寒而栗,他仍然要去面对现实,仍然要继续他的事业,仍然要和他的那帮属下去打天下。 他再次把目光锁定张士诚。经过至正二十五年的战斗,张士诚的版图大为缩水了,江北一带已经插上西吴的旗子。此刻,张士诚的势力只是缩在江杭一带。 到了这个时候,张士诚仍然是那个盐贩子的心态,居然还没有觉察到危险。他做盐贩子时,做得很称职,可是当武装力量的领袖时,他就做得不咋样了。在朱元璋向他咬牙切齿地磨刀霍霍时,他居然没有做任何像样的准备工作。 朱元璋开了个动员大会,任命徐达为大将军,常遇春为副将,率二十万大军,全力讨伐张士诚。他还向全军下令:此行毋妄杀!毋乱掠!毋发邱垄!毋毁庐舍!毋毁损士诚母墓!违令有刑。然后,把徐达和常遇春叫到里屋,问他们:“你们此行,应该先打哪个地方?” 常遇春道:“江平是张士诚的老巢,只要把江平打掉,其他地方就不足为虑了。”朱元璋再看看徐达,徐达点点头。 朱元璋却摇摇头,道:“你们对张士诚太不了解了。张士诚靠贩盐起家,也有几个生死朋友,张天麒、潘原明都跟他情同手足。如果张士诚受困,他们肯定全力来援。张天麒从湖州出来、潘原明从杭州出击,会对咱们形成反包围,到时候我们还能打胜他们吗?所以,还是先打湖州,把张士诚的羽翼剪掉才行。我们打湖州,按张士诚的性格是不会出动的。等我们打下了湖州再打江平,就顺手多了。” 他接着又对徐达道:“前些天张士诚有个部将熊天瑞主动前来投降,我看他是来玩诈降的。所以现在让他跟着去打仗,然后咱们天天叫喊着打江平,他知道后一定会脱离队伍,去告知张士诚。他要是玩失踪,张士诚就死定了。” 等徐达和常遇春离开后,朱元璋又叫李文忠带兵向杭州进发,阻止潘原明去援救江平。徐达和常遇春一路出征,跟张士诚的部下打了几仗,都胜得很轻松。一直开到昆山,这是张士诚的兄弟张士信的地盘。这家伙听说西吴大军来了,什么也不做,立刻逃跑。 徐达在昆山那里大会诸将,点了一下名,果然发现熊天瑞不见了,不由暗道,吴王的话真准,这个熊将军果然去向张士诚告密了。张士诚得到这个密报后,肯定会在江平那里提高警惕,不会再花精力管湖州了。于是徐达下令全军提高速度,向湖州进发,一口气推到湖州三里桥。 张天麒听说徐达的大军来了,立刻派黄宝和陶子宝出来迎战。二人正好与常遇春相遇。常遇春这些天来求战欲望大涨,一看到有敌人前来,大为高兴,下令全力出击,只片刻就把黄宝打得落花流水。 黄宝这才知道,传说中常遇春的勇猛不是虚构的,他一时抵敌不住,往后便逃。常遇春一路追击。黄宝一直退到城下,看到常遇春就在屁股后面追着,怕自己进城之后城门还来不及关,常遇春就进去了,只得又回军再战。 常遇春大喜,率部狂扫过去,黄宝的部下全部丢下兵器当了降卒。黄宝独自被围在那里,只象征性地做了几个抵抗动作,便斗志全无,被常遇春俘虏。 城中本来组织了救援部队要来接应黄宝,可还没有开门出来,便得到黄宝已经成为人家战俘的消息,只得又退回去。 此时徐达大军也开了过来,把湖州全部围住。湖州城中人心惶惶。这时张士诚的一支援军在李伯开的带领下进入城中。城里人看到援军到来,这才稍安下来。 不久,有探马来报,张士诚部将吕珍、朱暹及五太子带着六万部队前来,已到城东。徐达想不到敌人的援军来得这么快,急忙和常遇春商议:“这三个敌手都很强悍,咱们小心应付为妙。” 常遇春道:“这个好办。你继续围城,我去打援。” 徐达点头道:“好。你带十万部队过去。” 常遇春带着部队来到姑嫂桥,连夜修筑工事,守住险要。吕珍素闻常遇春厉害,看到他严阵以待,也不敢放马过来,便在那里驻扎下来,与常遇春对峙。 常遇春也一改往日见敌即猛打的习惯,硬是耐着性子跟吕珍对峙下去,暗地里却派人四处打探吕珍的粮道。果然,张士诚派潘元绍运了粮草前来,已到乌镇。常遇春大喜,带着部队半夜出动,一举把潘元绍打败。 张士诚又派徐志坚带着水军顺流而来,要袭击姑嫂桥。常遇春探到消息,便在桥边设伏。徐志坚只想着去袭击别人,全然没有想到别人会来个将计就计,一路信心满满而来,以为一到目的地就可活捉常遇春,哪知才到桥边,还没有看到常遇春,就先进了埋伏圈。但闻得一声喊打,伏兵四出。徐志坚这才知道,原来中计的是自己,一时手忙脚乱,被常遇春的伏兵打得满地找牙,最后也被俘虏了。 张士诚是个盐贩子,常在海边经营,手下也有大船,叫赤龙船。此时,他派赤龙船前来。可常遇春水战的经验却比他丰富多了。朱元璋曾多次用火攻把陈友谅的大楼船烧得灰飞烟灭,现在看到赤龙船开到面前,常遇春想也不多想,立刻派人准备好火具,然后跑过去放火。张士诚部哪料到常遇春会来这么一招?巨大的赤龙船,只片刻之间,尽付祝融。 五太子听到外围援军都被常遇春一一打败,也不由怒火中烧,终于忍无可忍,带着部队过来向常遇春挑战。常遇春当然没有回避,摆开阵势与五太子对战。 五太子的部队确实厉害。这哥们带兵自有一套,部队在打仗时全唱着响亮的军歌,一路嘹亮而出。 常遇春一看,觉得很好笑。哪知,对方的战斗力却超强,双方一交手,常遇春这才发觉对方不但歌声嘹亮,仗也打得厉害,他手下的士兵很快就被打得疲软下来。他觉得不对头,带着长矛直冲进去,虽然连杀两名士兵,可对方却像打了鸡血一样,对他的勇猛浑然不顾。 常遇春心下暗叫不妙。他打了这么多仗,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他是当代最善于冲突的将军,可现在在兵势占优的情况下,居然冲突不成功。常遇春心下焦躁起来,但又没有办法--要是挡不住这个五太子,让他冲过去,与城里会合,要破湖州就会大费力气了。 正在无计可施,突然看到江上有船队杀了过来。一看旗号,却是薛显。常遇春大喜。薛显一来,就放起火来,把五太子停在江上的船全部烧掉。五太子的部队看到自己的船队发生了特大火灾,也蒙了。于是,歌声停了,士气也低落了。常遇春鼓起勇气,带着部队拼命冲杀,再加薛显的夹击,五太子被打得满地乱跑,拼了老命才冲出包围,一口气狂奔回老营。 吕珍在城中接应。几人在那里商讨了一阵,都觉得真的打不过常遇春和徐达了,得想办法结束这场战斗。可关键是,现在结不结束战斗,主动权掌握在徐达手里,而不是他们说了算。最后三人一致决定,目前只有投降,才能结束战斗。投降了,只是没有面子;不投降,就会没有脑袋。于是,三人空着手出来,一齐来到常遇春的营前,说是请求投降。 常遇春大喜,带着三人来到湖州城前,让他们向城头大叫,“请李将军出来见面。李伯开和张天麒上到城头一看,真是吕珍和五太子两个。他们知道,这两个哥们是张士诚手下最能打的人,现在他们都投降了,自己还能打下去吗?两人在城头交换了意见,决定向吕珍和五太子看齐,打开城门,欢迎徐达进城。 湖州一举平定。徐达和常遇春这才觉得,朱元璋的话真对。湖州城比江平城脆弱多了,现在都费这么多周折才拿下,如果张士诚不那么没有远见,而是全力援救湖州,估计现在他们还在艰苦地攻城之中。如果他们直接去攻打江平,湖州的部队去支援,这场仗的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了。 此时,李文忠也在杭州打败了潘原明,江平立马变成孤城一个。张士诚是个没有眼光的领袖,他这辈子没什么远大理想,觉得只要保住手上这些地盘就很满足了,因此即使在朱元璋攻打其他地方时,也没有高度重视,而是只拼命把江平城墙修好,修成当时最坚固的城墙。他以为,只要有了天下最坚固的城墙,就什么都不怕了。 朱元璋的大军很快就开到江平城外,迅速地包围了这座孤城。张士诚到城上巡视,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但见城外漫山遍野,全是西吴军的旗帜,江平的八个城门都被朱元璋的部队堵住:葑门驻着徐达军,虎丘驻着常遇春军,娄门驻着郭兴军,胥门驻着华云龙军,阊门驻着汤和军,盘门驻着王弼军,西门驻着张温军,北门驻着康茂才军。另外东北驻着耿炳文军,西南驻着仇成军,西北驻着何文辉军,作为诸军的机动部队。 整整十一支部队啊!朱元璋这次吸取陈友谅围攻洪都的教训--每次只集中力量围攻一处,最后锋芒为朱文正所挫--下令十一支部队全方位进攻。 张士诚外围的部队虽然抗打击能力很差,但江平城中的部队还是很有战斗力的。这些部队的战士基本都是盗匪出身,打仗经验十分丰富,而且剽悍异常,一上战场就勇往直前,不把性命当回事。 徐达下令各路部队连续猛攻,均被张士诚击退。而更让徐达气恼的是,连俞通海也在攻城中身中数箭,重伤而退,急送应天,几天之后便宣告死亡。 徐达第一轮进攻受挫,便急报朱元璋。朱元璋也没有想到江平居然如此坚固,急切之间也没有好办法,只得给张士诚写了一封信,把当前大势深刻地剖析了一番,请他好好想一想,现在投降还来得及。要是他投降了,仍然可以像窦融那样当贵族。 可张士诚能听吗?他把信轻轻一扔,冷冷一笑,道:“有本事你打进来?你打进来,怎么处理我,我都没话说。” 于是双方继续僵持,而且这一僵持居然坚持了几个月,双方都不耐烦了。最先不耐烦的是张士诚。这哥们凭着这道城墙硬是挡住了朱元璋重兵的围攻,觉得朱元璋也就是这个样子了;但又觉得老是在城里困守着,虽然不缺吃喝,但也挺无聊的,于是派徐义等几个人带着部队偷偷从西门潜出,向城外的西吴部队偷袭。 如果他们偷袭的目标是别人,还可能会大功告成,但他们现在却是向朱元璋手下第一猛将常遇春下手。常遇春虽然长得粗犷,仗打得猛,可心思却一点也不粗犷。何况,出其不意地突袭本来就是他拿手的好戏。他们围城几个月一直没有进展,所以他格外提防张士诚偷袭,一双眼睛时刻都睁得老大。 当张士诚的偷袭部队出城时,常遇春就已经发现了目标。当徐义他们走了大半天路,绕到虎丘要发动进攻时,却发现常遇春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双方也不搭话,立刻放手大战。张士诚的这支部队也十分厉害,面对常遇春的精锐,一点没有心理障碍,一时与常遇春打得难分难解,无法分出胜负来。 张士诚探得徐义与常遇春打得正酣,便亲自带着城里的部队出去接应,夹击常遇春,意在把常遇春一仗打死。常遇春要是在此战死,那么朱元璋的部队就会全军胆寒。 张士诚的部队来得更猛,一番冲击,把西吴军打得死伤无数。常遇春的副手杨国兴居然也战死当场。常遇春咬着牙对王弼道:“你能不能给老子把他们杀退?” 王弼一言不发,拔出双刀,两腿一夹马肚,大喊大叫着就冲向敌人。但见双刀翻飞,当真是挡者立毙。他什么也不顾,只是纵深杀入,只片刻工夫就在敌阵里开辟出一条血路。东吴部队无不骇然失色,纷纷让路。 常遇春率大部跟着掩杀过去,把张士诚的气焰压下。张士诚部的士气不断地下跌,部队也不断地后退,一直退到沙盆潭。 张士诚本来还想约束部众,反攻常遇春,哪知“兵败如山倒”的老话真不是白讲的,部队一败退下来,随便你怎么调度,士气却再也调度不起了。张士诚气急败坏,满头是汗,想冲到前头,镇住阵脚。可他的心念才动,败退下来的士兵就把他倒撞得从马上落下,而且一直滚落到潭中。 他的侍卫们一看主公沉入了深潭,急忙跳下去,七手八脚地把他打捞上来。张士诚上岸之后,狠吐了一番,这才抬过头来,脸色惨白地望着身边的人,再望着正在败退的士兵,仰天大叹,然后径直坐在地上,再站不起来。侍卫们忙把他抬起来,飞快地朝城里跑去。 常遇春在危急关头绝地反击,反败为胜,一路追击,把张士诚的部队猛杀一阵,这才收兵回营,差人向徐达报喜。徐达接报之后,也不由暗叫,只有常遇春才可如此。 朱元璋看到徐达几个月拿不下江平,也不由急了起来,亲临前线。他带着诸将绕城察看,知道张士诚老早就为防守此城而花了很大功夫,此城不但城墙坚实,而且城里的粮草完全可以支撑几年。张士诚可以在城里待上几年,可他能在这里跟张士诚玩几年吗?只怕不过几天,元朝的大军就会杀过来,与张士诚把他两下夹击,那时,他还吃得消吗? 但他更知道,这样的城墙,任你再怎么猛攻,在短时间内也是攻不下的。于是他下令,环江平城筑条长围,把江平全面围住,坚决不让城里的任何动物逃出来。 长围做好之后,又搭建了几个木塔。每个木塔都高于城墙。你站在木塔上向城里一望,城里的一切,尽收眼底。这些木塔分为三层,上面不但可以站人,而且还配置了火箭、火铳,甚至襄阳炮。这些设备做好之后,朱元璋终于下令发起总攻。此时已经是至元二十七年元月。 本来,如果朱元璋部队攻城,是必须仰攻的,可现在他利用木塔,打造了几个制高点,大炮、火铳、弓箭全是居高临下向城里射击,张士诚的部队在射手的眼皮底下,简直无处藏身。可是张士诚的部队也是勇悍之极,任朱元璋的部队如何猛攻,他们就是死硬到底。双方你攻我守,一直拖到当年的八月底。 此时,城里的物资也已经有点难支。张士诚当初建设这个坚城,只想到把城墙加厚,以及把粮草备足,却没有想到打仗的材料也需要准备。连续打了这么多,粮食还没有吃完,城墙也还坚持得住,可打仗的炮火和箭头却吃紧起来。 张士诚这才真的慌起来,他一边下令张士信到城头督兵守城,一边让熊天瑞在城里搜集打仗的材料,几乎所有的木石都被搬到城头,用来向朱元璋部队发动反击了。 而张士信才到城上,就被朱元璋的飞炮击中头部,当场死掉。熊天瑞带着士兵把城中的民屋都拆掉,充当武器。徐达下令所有的炮火集中猛攻葑门,连续四天,从不间断,这才把葑门轰开。与此同时,常遇春也攻破阊门新寨。西吴士兵一齐奔向这两门,如蚁而入。 张士诚的几个将领急忙带着部队前来堵载,但已无济于事。双方大战不到半个时辰,张士诚的部队纷纷被砍倒在街头,横尸一路。最后,徐义等几个将领只得丢下兵器,向徐达投降。 张士诚仍然不投降。他收集残兵,一清点,仍然有三万人。他就带着这三万人继续与朱元璋部队进行巷战。尽管他打得很卖力,而且一脸必死的坚毅之色,但士兵们却不愿马上死去,一看大事不妙,便四散而去。 张士诚一看身边的士兵已经所剩无几,也退到内城。徐达下令全军围攻内城。张士诚仍然死死守住。徐达命令士兵在内城之外反复向城内大叫,只要张士诚出城投降,还是可以有活路的。可是张士诚却充耳不闻,继续坚守如故。当他看到内城已经危在旦夕之时,长叹一声,把所有亲属都叫来,然后一咬牙挥剑把这些亲人全部杀死。把自己的亲属杀死之后,他泪流满脸,丢下长剑,双膝跪下,然后伏地大哭。大家只听到他在哭声中大叫着,但谁也听不出他喊叫的内容。 他痛哭之后,抬起头来。大家看到他的头发已经完全散开,盖在脸上。透过凌乱的头发,大家看到他那双绝望的眼睛已红如鲜血。他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向里屋走去,接着找来一根白带子,扔到横梁上打了个结,然后站到椅子上,要把脖子伸进那个圈子。突然有几个人冲了进来,大叫着“主公,主公,你不能死啊!”便上前把他抱住,然后把他抱了下来,救醒。 当张士诚那双疲劳而绝望的眼睛再睁开时,他看到有几个人站在自己身前。他首先认出了李伯升。他想:“这个李伯升不是投降了吗?” 李伯升确实投降了徐达。朱元璋打败陈友谅之后,虽然心情大爽,可大爽之后又觉得有点不过瘾--要是能把陈友谅生擒过来,然后让他投降自己,让这个曾称南面称孤的人天天向自己蛇行匍匐,口中称臣,那是最爽的事。可陈友谅太不争气了,居然被一支箭射死了--所以很想让张士诚乖乖投降过来。一来可以填补这个遗憾,二来可以捞取民心,把张士诚的部下都聚拢过来。 徐达当然知道朱元璋的这个想法,所以当他看到张士诚狼狈逃入内城的时候,就叫李伯升赶快进去,不要让张士诚自己处理了自己。 徐达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张士诚。在别人眼中,张士诚是个贪小便宜、有点狡诈、但又很懦弱的老大,可徐达却敬佩他是个防守专家。当年脱脱围攻他,居然没有把他打死--那时他的势力才有多大?这一次,徐达举国之兵前来,围攻一个江平,竟然消耗了近两年的时间--如果这哥们还懂点策略,要拿下他真不容易。所以,在徐达的眼中,张士诚是一个坚韧的战士。可现在他面前的这个张士诚,却显得无比虚弱:脑袋耷拉,面部肌肉全面松弛,两只眼皮无力地垂着,哪有一点枭雄气概? 徐达道:“张士诚,你失败了。” 张士诚的嘴皮一动不动,那两块本来已经下垂的眼皮,这时干脆彻底闭上。 徐达道:“你要是投降,吴王会待你如手足。” 张士诚脸色仍然不变,但心里却冷冷一笑:“吴王?谁是吴王?老子老早就是吴王了。朱元璋这个吴王比老子嫩多了。” 徐达对李伯升使个眼色。李伯升道:“大王,胜败由天定。事已如斯,大王还是归顺吴王了吧。吴王宽宏大量……” 张士诚突然哈哈大笑:“他宽宏大量?告诉你们,老子从来没有发现哪个称孤道寡者可以适用宽宏大量这四个字,更没有看到哪个皇帝会待人如同手足。不信,咱们走着瞧……” 他那双眼睛猛然睁开,把在场的人逐一扫视了一遍。当他的目光扫到徐达脸上时,多停留了几秒,然后才转移开来。 徐达给他盯得心头有点发毛,从此对这个目光记忆深刻。但他仍不信张士诚的话,只是冷冷一笑,一挥手,让两个士兵过来。他们手里拿着一张旧盾牌,进来后先把旧盾牌放在地下,然后把张士诚抬起来,放在盾牌上,一直抬出城放到船上,直接送到应天。 朱元璋知道张士诚真还完好无损,心下大喜。但他也知道,张士诚虽然不怎么果敢,但却极为顽强,在船上一直就不吃不喝,打算要把自己饿死。朱元璋当然不愿张士诚变成饿死鬼,因此一路叫人去劝说。 可张士诚就是不理,坚持不吃、不喝、不说话。朱元璋不断派人去做张士诚的思想工作,可这些努力一点作用也没有。后来连李善长都派了过去。哪知,张士诚对朱元璋手下第一文臣同样不屑一顾,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李善长不由生起气来,一改往日斯文模样,爆了几句脏话,把张士诚骂得狗血淋头。大概意思就是说,“你太不识抬举了,仗打得一塌糊涂,一点战略眼光没有,一双狗眼还只会盯着短期利益,你不失败谁失败?你失败就失败了,还装什么清高?还看不起人?我们大王看在大家都是反元同道的分上,对你宽大处理,你还想怎么样?” 听到李善长的一番言辞,张士诚这才把眼皮抬了一下,盯了李善长好一会儿,然后,突然大声吼道:“你就是李善长?哈哈,我以为李善长有什么了不起?就会这几句脏话?告诉你,你这些脏话的水平在朱元璋手下可以混饭吃,可如果在我的手下,你早就给砍头了。哈哈,你以为朱元璋不会砍你的头?告诉你,他以后同样可以砍你的狗头。老子不跟以后被朱元璋砍头的人说话。朱元璋要是有胆,叫他自己过来跟老子对话。”言毕,嘴巴、眼睛同时闭住,再不开口,也不看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朱元璋听了李善长的汇报,觉得自己还是得去跟这个冤家对头见一见。打了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多年的敌手,也该面对面一次了。 于是,朱元璋出场了。张士诚仍然软弱无力地躺在那里,朱元璋坐在张士诚的对面,轻轻地道:“士诚兄,我看你来了。” 张士诚那双眼终于睁开了。此时他虽然异常虚弱,但目光突然间显得炯炯有神。他终于近距离看到了朱元璋。这个死对头,起于濠、滁之间,刚入伙时白丁一个,依附于郭子兴,后来逐步单干,也只是在艰苦的地方折腾,一点不起眼。可只几年时间,他突然攻占金陵,异军突起,大家这才把目光锁定他。可不管是陈友谅还是他张士诚,此时都已经拿他没有办法了。本来这个人的力量比不过他和陈友谅,可现在他俩居然都给他吃掉了,吃得连骨头也不剩。这到底是为什么? 张士诚饿着肚皮,努力想着失败原因。想到最后时,这才知道,朱元璋之所以能成气候,完全是因为自己失误,而不是因为朱元璋厉害。如果,当初他能跟陈友谅联合,一起出手夹击朱元璋,朱元璋还有命吗?可那个时候自己却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直到陈友谅完蛋了,自己才提起精神,重新打量朱元璋。可吞并了陈友谅势力的朱元璋,已经不是前几年的朱元璋了,这时已经谁也奈何不了他的。他调整自己的视线,再看看朱元璋。朱元璋确实长得很丑,可这个长得奇丑的男人却硬是笼络了一帮人才为他打天下。而自己有钱有势,手下却一个能人也没有。唉,这就是差距,这就是致使他失败的差距! 朱元璋看到张士诚的眼光暗淡下去,以为这哥们终于屈服了,心里暗喜,觉得自己这才真正的完胜了。他搓着两手,对张士诚道:“士诚兄,你可以说说你的心里话了。” 张士诚冷冷一笑,那双眼睛再次猛地睁开,神态显得生猛起来,对朱元璋大喝:“你小子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告诉你,老子和陈友谅都比你强多了,只是现在老天爷照顾你而已。你以为老子会服你?告诉你,你永远胜不了老子!”说完,闭起了眼睛,不再开口。 朱元璋心下大怒,可又没有办法。他这才知道,把一个人打败虽然很难,但还是可以做到的,可要真正征服一个人的内心,那才是更难的。他咬了咬牙,退了出来。他决定不再在张士诚的身上花工夫了,直接下令斩将其首,而且还要挫其骨、扬其灰。既然你不愿合作,我就让你死也不好受。 第十五章大明王朝 至正二十六年十二月十二日,瓜步。也许很多人对这个地方不怎么熟悉。其实这个地方曾是古代很有名的军事要地。鲍照及独孤及都曾在此留下诗文。这里离金陵已是不远。 此时已是降冬,即使在江南,也是大雪如席,漫天而下。往年虽然也下雪,但没有今年这么大。风吹雪飘,枯草伏地,大树叶落,仅剩残枝在风中生硬地摇晃,在苍茫天色的映衬之下,整个世界都显得极其苍凉孤寂。 一队人马自西而来,铁蹄敲打着坚硬的地面,发出清脆的“嘚嘚”之声。当先一骑手擎一面大旗,旗上绣着朱红大字“宋”。接着后面的旗帜跟着上来,分别是“吴”字和“廖”字大旗。此队人马数百,皆为骑兵。当中有一乘辇,被马拉着,轮子一路“吱吱”地响。辇边上的那名将军就是廖永忠,而辇中乘客就是小明王韩林儿。 韩林儿本来被朱元璋安置在滁州,现在张士诚被歼,金陵已经不再受战乱威胁,于是诸将都提议把韩林儿接到金陵来。 韩林儿德能俱无,但自前几年刘福通死后,朱元璋仍拥戴着这个“小明王”,打着他的旗号,用他的名头。每次下什么命令,基本都要用这么一句话开头:皇帝圣旨,吴王令旨。韩林儿及其部下看到这个开头,心里只能苦苦地发笑,什么也不能说出来。可是刘基一看到吴王前面老是压着个韩林儿,心里就大为不快。 朱元璋手下一众文武官员对朱元璋自是忠心耿耿,但对于韩林儿却也没有多大的意见。只有刘基老是觉得韩林儿是个极大的障碍,甚至认为他对朱元璋的阻力比张士诚还要大,所以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对朱元璋进言,要求除掉韩林儿。 朱元璋虽然心胸不怎么开阔,也已经放眼天下,但对韩林儿却硬不起心肠。现在江南即将握在手中,作为名义上的最高领导人自然不能老待在滁州,于是朱元璋决定把他请到应天来。 朱元璋曾为此征求过大家的意见,大家都认为吴王这样做是很正确的。韩林儿来了,大家仍奉他为帝,继续打他的旗号。唯独刘基认为万万不可,大声在那里跟大家辩论。但朱元璋不顾刘基的反对,仍然派廖永忠去请韩林儿。散会后,朱元璋退回后帐,刘基又跟了上去。 朱元璋道:“先生仍要固执己见?” 刘基道:“难道主公真的要在姓韩的手下一辈子?这个天下到底是主公打下来的,还是姓韩的打的?” 朱元璋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把他请到应天来吧。” 刘基一听,觉得朱元璋的口气与之前大为不同。适才在大堂之上,朱元璋的口气是不容置疑的,现在才不到几句话,这个口气就软了下来,忙道:“主公,请下决心吧。成大事者,不要心存妇人之见。” 朱元璋道:“什么妇人之见?这可是弑主之罪。你是读书之人,应该比我更知道弑主之罪是人神共愤之罪。天下未定,胡虏未灭,大半中华版图尚在胡人手中,我们却干出这个事来……” 刘基道:“扫出胡虏,只是迟早之事;天下归心,指日之间;要是给韩林儿成就大气候,以后再收拾他,那就要大费力气了。主公怕承担弑君之罪,可那韩林儿算是主公之主吗?他除了给主公几道封官之状外,还给过什么?况且韩林儿子承父业,却一败涂地,如果不是主公,他早就一命呜呼了,他在天下英雄眼里算得了什么?如果主公再不当机立断,只怕天下英雄就会大感失望,心寒至极,光复事业,就此毁于一旦啊!” 朱元璋道:“先生言重了。只是,小明王到底是我之主……” 刘基道:“如果主公怕承担这个弑主之罪,那就请放心好了,刘基自有安排。” 朱元璋仍然摇摇头,目视刘基。刘基一看朱元璋的目光,知道此事成了。他是何等人,看了朱元璋的神色就知道朱元璋果然老谋深算,对韩林儿同样是厌烦至极,只是扫胡事业正值中道,若此时把韩林儿除掉,那个弑主之罪的帽子就戴定了。朱元璋此时早就锁定了皇帝宝座,最不想在天下人面前做出“弑君”的榜样,他得装模作样。所以不管刘基说得多有道理,但他都不能同意。而且,他也亲眼看到,在他与众文武商讨要把韩林儿迎来之时,除了刘基,别的人都没有意见。可见此时动手除却韩林儿,时机尚未成熟。所以还是先把他请来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哪知,刘基却与他的想法不同。他知道,现在韩林儿除了有个“小明王”的头衔外,别的一无所有,势力跟村上的土地财主没什么两样。此前他远在滁州,手下无兵无将,诸将跟他也从无交往,此时让他死去,除了会制造出一个新闻之外,别无损失。当然,如果当初朱元璋不发兵去救他,让他死于元兵手里,那才是最佳结果。那样他们可以打着为他报仇的旗号,尚用其朔,光明正大地把他的资源拿来我用,实是一件妙事。可是朱元璋却不听,不但差点遭到大败,反而把这事拖到现在,成了烫手之芋。如果现在再不下手,只怕以后就更麻烦了。别的不说,只怕这个韩林儿到了金陵,突然碰到某个心术不正的将领要搞一场政变,那时即使不能把他们搞掉,吴王事业也会大伤元气。所以,对于这个韩林儿,是越早让他消失越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刘基看到朱元璋面无表情,不再声色俱厉地说不能杀韩林儿了,而是只在那里担心弑主之罪,便道:“主公,此事不再劳主公挂心了。我告辞了!”说罢一个长揖,飘然而出。 朱元璋望着刘基离去的背影,嘴角微微一动,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长长地叹气。 刘基从朱元璋密室里出来之后,立刻去找廖永忠。廖永忠此时已经结束停当,准备带兵出发,看到刘基来了,便行礼道:“先生何事而来?” 刘基道:“想到府上借一件东西。” 廖永忠摸不着头脑,心想自己大兵一个,粗俗得很,有什么东西值得这个读书人借? 刘基跟着廖永忠进屋,叫廖永忠把所有的人都支开,说有重大事情要商量。廖永忠素知刘基是朱元璋的心腹,朱元璋对他言听计从,看到他如此郑重其事,知道此事当真是重大了,当下恭恭敬敬地道:“先生但说无妨。” 刘基道:“将军此番赴滁,迎小明王来应天。在下敢问一句:“小明王对将军有过恩惠吗?’” 廖永忠摇摇头:“我与小明王向来没什么交往。但主公以他为主,我们也得奉他为王。” 刘基道:“等他来到金陵之后,从主公以下,都得听他号令。以后金陵城中,是他的天下了。我们这些年的拼命战斗,最后功劳都得拱手相让。如果他是个厉害角色,那也还罢了,可他就是那样一个人,能带我们打天下吗?” 廖永忠虽不算聪明绝顶,但也绝不是蠢人一个,听了刘基这话,立刻知道刘基之意,便道:“以先生之见,我当如何?” 刘基道:“好,将军也是爽快之人,刘基便不再相瞒了。刘基此番找到将军,就是要将军趁此行之际,让姓韩的死去。” 廖永忠久经沙场,杀人如麻,对杀人的事,早就觉得稀松平常,只是此时,听到“杀人”二字从仙风道骨的刘基口中说出,居然有点心惊胆战。他伸手一摸嘴巴,道:“先生放心,我一到滁州,就把他……” 刘基道:“不能在滁州行事,那样别人会以为将军是主公派过去杀的。此事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只能让他死去,但不可使用凶器。” 廖永忠一听,原来杀人还有这么多讲究,道:“不用凶器?那只有毒死了。” 刘基哈哈大笑:“离此处不远,有地名叫瓜步。渡过江,就到金陵地界。将军就在江上行事。” 廖永忠一听,这才知道刘基原来不光要韩林儿死,而且还要让大家认为韩林是自己落水而亡的。好!刘基先生当真厉害。 这时,廖永忠已经带着韩林儿到了瓜步。他请韩林儿下了辇,步行至江边。江边早有船只等候。韩林儿从辇中下来,雪花飘到他的脸上,他说了一声,今年的雪花很大,然后向前头的江上看去。 此时江上也是大雪飘飘,一片白茫茫,数艘大船停泊在江边的码头。显然朱元璋早已为他做好了准备。他做梦也没想到,在他大败亏输的时刻,朱元璋不但救了他的性命,而且仍然让他当最高领导人,仍然奉着他的旗号。他此刻对朱元璋满怀感激之情。他还不知道到金陵之后,该如何向朱元璋表达他的心情。 船队终于起程。船上有的乘客此时都已经全身放松。他们在冰冷的大雪天,从应天赶到滁州,然后又一路踏雪而来,往来奔波,已经有点精疲力竭了。众人都心想着,过江之后,不用多时就可以进入城中,终于能够好好地休息一下了。可是,当船到江心时,突然听得“扑通”一声响。很多人听到了这个声音,但却没当一回事,估计是什么东西掉进江中了。现在天这么冷,就是金块掉下去,你也没办法捞上来。 过得一忽儿,有人叫道:“宋王呢?怎么不见宋王?”又听很多人叫道:“真不见了宋王。”接着是廖永忠从自己的舱中冲了出来,沉声道:“谁说不见了宋王?” 一个小校从韩林儿的舱中跑了出来,对廖永忠道:“将军,真的不见了他。” 廖永忠跟着那小校从自己的船跑到韩林儿的船上,对着舱门叫了声“宋王”,但没有回应。他又连叫几声,屋内仍然没有声息。他带着几个小校进去,但见舱中杯盘尚在,而盘中菜肴,尚且微温。显然,刚才这里的主人还在此慢饮细嚼,极是悠然自在。哪知,片刻之后,便物是人非。 廖永忠叫人再到各船里搜索一番。这时,江上只有他们这一支船队,搜索起来,极是容易。只一忽儿,大家纷纷来报,没有宋王。廖永忠脸色大变,跑到船边,凝视着清冷的江水,叫道:“难道,他真的落水了?”其他人都不说话。廖永忠大叫:“适才他是在哪个地方落下去的?” 因为大家此时都心情迫切地要回到城里,所以摇船的都十分卖力。船行江上,速度极快,从听到那“扑通”声算起,船已经向前驶了数丈;何况江水虽然不再滔滔东逝,但终究还在向下流动,现在要打捞,真的是无从下手了。而且,天气冰冷异常,只怕你脱光衣服,跳进水中,不过片刻就会成为冰人。 廖永忠没有办法,只得叫大家伸出竹篙在水里搅着,希望韩林儿还有一口气儿,能抓着竹篙被提上来。但大家七手八脚地在水里乱搅,搅得手臂发麻也没有搅到半个活人。 廖永忠大叫:“罢了。大家只得在这里等着,等他浮上来,拿他的尸体回去交差了。” 消息传到应天,朱元璋大惊,急召众人,发布了这个消息。大家一听,无不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韩林儿居然会落水而死。可廖永忠言之凿凿,韩林儿的亲兵也大力佐证,由不得大家不信。 李善长道:“宋王归天,实是大悲。但也是天意如此,我们再垂泪悲痛,也于事无补。大家自此而后,当继续追随吴王驱逐胡虏,光复河山。” 大家齐声道:“李大人说得极是。” 朱元璋向刘基看去,心头也松了一口气。 一场本来可能引起的内乱就此消弭。朱元璋知道,自此而后,再也没有谁可以成为他的阻碍了。向北进军的时刻也该到了。 说实在的,不论红巾军也好,朱元璋也好,其他反元势力也好,起初都是因为元廷腐败、民不聊生,这才拿起菜刀造反的。哪知,这些年来,元朝还没有灭掉,他们自己却先拼了个你死我活。幸亏此时元廷人才凋零,再无昔日蒙古大军的剽悍之风了,否则,他们哪会在江南红巾军大战之时袖手旁观? 更让人哑然的是,元廷此时仍然没有估计到朱元璋的实力,仍然以为朱元璋在连续打垮了两大势力后,自身伤得也很严重,居然还派出一个使者前来,要封朱元璋大官,以此招安这个吴王。 朱元璋对元廷的诏书嗤之以鼻,看都没有看,就丢到了一边。但对那个使都,他却很感兴趣。这个使都叫张昶。朱元璋跟张昶聊了几句话,觉得他是个人才。此时,朱元璋已经在为建国做准备工作。现在他手下战将颇多,打起仗来,从不缺人手。可等坐拥天下之后,并不需要这些人去喊打喊杀了,而是需要一大批文职官员来处理朝政。所以,他一直留心,只要碰到个文官,总想把他留在自己的帐下,作日后之用。 张昶虽然很文弱,可是骨子里很刚硬,说自己是大元之臣,不能在这里为官,请求返回大元。但朱元璋不放,硬是把他强行留住。张昶除了口才好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咬着牙留下。 现在朱元璋一举吞并陈友谅和张士诚两部,实力大增,军心大振,已非昔日疲于奔命之态了,他终于也把目光锁定元廷。 此时,朱元璋已经据有江南,而北方仍然是元朝的势力范围,如果光从土地面积与人口而言,元朝仍然是十分强大的--比陈友谅和张士诚还要强大--如果稍一不慎,仍然可能招致大败。因此,从何地出兵拉开北伐大幕,是一个大问题。 常遇春认为,大军直接前进,目标大都。大家觉得常遇春的这个建议气势磅礴,只要大军过处,元狗无不望风披靡,大都可手到擒来。可朱元璋却摇了摇头。 朱元璋每次在别人提出大家都认为是最好的建议时,总是冷静地摇着他的那颗脑袋。他道:“元廷此时已经胆寒,畏战情绪颇浓,所以必定结集大军死守大都。如果我们直接进攻大都,其援兵会四处而来,夹击我军。到时,我们屯兵坚城之下,进退不得,局面将难以收拾。即使侥幸成功,也会两败俱伤。所以,不如先剪其手足,再取其脑袋,就轻而易举了。故此,本王认为,应从山东出兵,扫河南、拔潼关,大都自会变成孤城一座。那时,城中纵有百万大军,其军心也必动摇不稳,不费多少力气,便可以将其拿下了。”大家一听,觉得这个办法果然比常遇春的建议高明许多,都纷纷点头称是。 一年后,也就是至正二十七年的十月,朱元璋下令北伐。这次北伐大军的领军大将是徐达,副将是常遇春,部队二十五万,由淮入河,向山东进发。 当然,还要南征。因为此时朱元璋的势力范围只是在长江中下游,而福建、两广、巴蜀一带,仍然是大元的天下,所以必须两面出击。现在他的力量已经足够强大,完全可以南北同时大战了。 南征的大将是汤和。两路大军同时出发,在朱元璋看来,灭元正当其时,取得最后胜利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于是,另一个议题又摆上了桌面。这个问题就是新政权的建立问题,也就是朱元璋何时当上皇帝的问题。 刘基和李善长知道,此时劝进,是最好的时机。一来,他们原来奉之为首领的小明王韩林儿已死多时,朱元璋已经率大家为之哭悼、守陵好几个月,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二来,放眼天下,现在也只有两股势力在你死我活地搏斗,一股是他们吴国,一个就是大元帝国。双方已经面对面地较量,但在名头上,吴只是称“王”,而元则是皇帝,朱元璋明显比元帝矮了一截,这对军心士气不利。于是,两人请朱元璋赶快称帝,誓与元帝拼死到底。 当年朱元璋拿下金陵时,大家都觉得,古都在手,正是上天所授,完全够着称皇称帝的条件,都劝朱元璋当了皇帝。可就是李善长却力排众议,认为当时称帝会引人注目,不但红巾军诸部会向他们围攻,还要招来元廷的围剿--仅以区区濠、滁再加应天之力,实难抵抗得住大家的群起而攻。朱元璋当时听得一身冷汗,紧急叫停了这个议题。现在,连李善长都认为,称帝的时候到了,那就说明是真的到时候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李善长和刘基都是善于找理由的大师,根本不费什么力气,就让本来就想称帝的朱元璋在假装推辞几下后,不得不接受建议,同意称帝。虽然过程看似很曲折,但实际上是进行的很顺利的,根本没有反对意见。 起初朱元璋再三推辞,但群臣死不答应,都跪在地上,不住地叩头。然后李善长和刘基不断地跟朱元璋斗嘴,正反双方一阵激辩。朱元璋道:“本王揭竿而起,是为黎民百姓着想,皇帝乃天之子,岂是我这个淮右布衣所能担当的?你们快快住嘴。” 李善长却道:“这是天命攸归。王侯将相,岂有种乎?当年胡虏占我中华,竟使上国衣冠,为北胡虏所虐。此非胡虏之能,乃天授也。其后,胡元肆虐,民不聊生,天下英雄揭竿而起。当是之时,江淮之地,皆为豪杰割据。而今,彼时英雄,尽皆倒伏,唯有主公顺天应人,独立挥军扫元,救民于水火。方今胡元气数已尽,此上苍将天下授予主公。主公若不受之,实是违天意、逆民心。” 刘基接着道:“李相国所言极是。” 大家跟着道:“李相国所言极是。” 朱元璋看到李善长连老天也抬出来了,如果再硬撑下去,恐怕连李善长也找不到什么理由了,当下一脸严肃地道:“既如此,称帝一事就请李相国主持了。”大家一听,大是高兴,都在那里大叩其头。 转眼到了第二年正月,李善长的一切前期工作都准备就绪,定于当月的初四登基。方案送到朱元璋的手中,尽管朱元璋早有思想准备,并老早就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可当他看到这个方案时,也不由两眼一热,有点晕乎乎的感觉,诸般往事又不断涌上心头。 他并没有细翻方案中的纸页,他知道李善长是个细腻的人,经他手所出的方案,哪还用别人再看。他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装着方案的锦盒,坐在那里。 朱元璋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独自坐着,让大脑处于休息状态了。此前,他除了睡觉之外,脑子从没有停止过运转。才进应天,立足未稳,张士诚和陈友谅就杀声震耳而来;之后四处奔波,南北征战,几次大战都面临生死存亡,稍一不慎,即招致大败,永无翻身之日。直到现在,他才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天色向晚,窗外寒风吹来,把窗帘也吹得呼呼作响。宫中太监过来,请吴王用膳,朱元璋转过头来,很和善地向太监点了点头。 那太监一看,不由大为惊讶。他在这里当差几年,跟朱元璋打交道也有几年了,可看到的朱元璋的脸从来都是冷峻无比的。现在居然看到那张脸变得如此和善,不禁那两腿微微一软,差点就要趴下,向朱元璋多谢隆恩了。 朱元璋仍然没有过去用膳。马夫人又走了过来,朱元璋不用转头就知道是马夫人来了。马夫人当王后也有几年了,此时吴王宫中已不似当年那般寒酸,但马夫人仍然荆钗土布,保持当年本色,全身上下并无富贵人家的珠光宝气。如果是别的王后,此时走起路来,必定叮当作响,满耳都是金银首饰的相碰之声;而马夫人的到来,却只伴着她那重重的脚步声。 朱元璋欠了欠身,道:“请夫人也就座了。” 马夫人长叹一声:“相公明天就是皇帝了。” 朱元璋点点头,道:“是,我明天就是皇帝了。十五六年前,我还是皇觉寺里的小沙弥啊!那时,不但皇帝不敢想,就是吃饱肚子都是大问题。可现在,现在居然就成了皇帝。人生如此,真是谁也难以估量啊!” 马夫人道:“相公起于布衣,出身比当年汉高祖更加低微;而夺取天下,功成名就之路,却比汉高祖要顺利多了。这都是诸将努力的结果。” 朱元璋笑了笑了,道:“历来成就大事,都要靠大家的拼搏。” 马夫人一听,站了起来,对朱元璋深深一揖,道:“但愿相公日后能善待诸将,亦如汉高祖那般。” 朱元璋一听,不由心头一震,看了看马夫人,好久才道:“我自然要与他们有福共享。” 此时,一丝风从窗外吹进,把桌上的烛光摇得忽明忽暗。朱元璋并不看夫人的脸,而是举目向前,望着那个窗口。他比谁都知道,他手下的这些大将,个个能征善战,对他更是忠心耿耿,可是他一想到朱标,脸上的肌肉不由抽动了几下。 朱标是他的长子。当年他正在太平前线作战,有人来报,夫人生了。当他接到这个消息时,将士们正好攻下太平。攻下太平,是他向应天进发当中最为关键的一战。想不到在这个时候,他们第一个儿子生了下来。那时,他望着涌入城中的将士们,心下大喜,觉得此子真的是为他带来好运。从此,他对朱标甚是喜爱。 此时,朱标已经十三岁,去年已经立为吴王世子,其继承人的地位就这样定了下来。朱元璋是一个很细心的人,他此时就已经开始为他的儿子着想了。 朱标虽然现在年纪不大,但性格却已经显现出来。朱元璋少小受尽苦难,其性格倔强冷峻,行事果敢,机变谋略,无不胜人一筹。举事到现在,每一场最艰苦之战,必由他亲临前线指挥,方取得最后胜利;再加上那副面容,只要在众将面前一站,自是威风凛凛,大家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是朱标却一片仁慈之心,对人无不宽厚有加,一点没有传承乃父之风,倒是把其母的性格全部继承了。 他生下之时,朱元璋的事业已经脱离疲于奔命的困境,打开了新的局面,可以说朱标是长于富贵之中的。朱元璋进入应天之后,虽然军政事务更加繁忙,但仍然极为关注朱标的成长。他和夫人都认为,要让他知道今日生活的来之不易,让他知道创业的艰难,守业的艰辛。于是,在立他为世子的当年,就派他带着几个官员回老家祭祖。 那时,朱标只有十二岁。临行前,朱元璋夫妇对朱标进行了一次教育,并布置了一些任务。这次不光去祭祖,而且要他一路深入民间,体察民情,当一个勤俭务实的人。朱标点点头,一路果然按父母的教导,不管到哪个地方,都先祭城隍,然后考察民情。到了老家,还到处走访,问他们父亲小时候的事情。 他回到金陵交班之后,父母都很满意。朱元璋当时真的觉得此子可教。之后,他经常带着朱标出游,不断加以调教。初时看到此子宅心仁厚,觉得很好。可不久,当前线他的虎狼之师捷报频传,各路敌人不断被那些越战越勇的将领们打得落花流水时,他心中却开始有了隐忧。 原来有一次,他正拿着塘报,哈哈大笑,转头四顾时,恰好看到了朱标。当他看到朱标时,突然止住了大笑。原来此时朱标的脸面上,一片平和,有如庙中之佛。宅心仁厚固然是会个好君主,可是以后,他这张仁慈的面容如何能震慑那些满脸横肉的将领们?朱元璋不由打了个寒战。 那天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老是想着这件事。后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刘邦要杀那么多人。赵匡胤虽然不杀什么人,但也把他们的权力都收了回去,让一干在战场上如狼似虎的大将们,最后只能当个土财主。 这时,他只是隐隐觉得这事很棘手,至于以后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还来不及细思。不过此时,他想到朱标,脸上不由挂起一层凝重之色。 次日,即开始举行登基大典。所有程序都是经过李善长考证过的,严格按照传统仪式进行。朱元璋身穿龙袍,坐在龙椅上,脸上冷峻依旧。他昭告天下,从今天起,这个国家的国号是“明”,李善长、徐达分任左、右丞相。 其他人也都有所安排,但其中最让他感觉歉然的是刘基。此时,在他的这个阵营里,立功最多、人数最大的是濠、滁旧部。这个旧部里包括了徐达这样的将军,因此在论功行赏时,这个集团里的人最为受益。朱元璋家乡观念也极为严重,虽然不断地道“任人唯贤,天下为公”,可心底里仍然装着濠州。他甚至曾经想过,就把首都定在凤阳。 刘基是江浙集团的,与他的关系远不如濠滁集团。而且,刘基也没有独立指挥过千军万马,同时也没有像李善长那样做过后勤保障工作,算起来,既不是韩信,也不是萧何。但他曾多次出奇谋,化解过朱元璋致命的危机,救过朱元璋的性命;而且这几年来的征讨大事,皆有他的参与,堪称朱元璋手下首屈一指的谋士,故此,在朱元璋的心目中,刘基就是张良。 当然,如果仅仅把他当作张良,朱元璋仍然觉得不够。朱元璋少年穷困,未能上学堂,但他聪明过人,在寺庙日久,很多和尚都是饱学之士,他耳濡目染,亦颇能识文断字。这些年来,他四处征战,以天下为己任,更知不学无术以后无以治国治兵,所以对于诗书经史多用心钻研。 以前,当他读到刘邦跟张良的关系时,常常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遇到张良,还曾望着天空,暗问苍天,帝师何在?哪想到,后来还真的碰到了刘基。他看到刘基第一眼时,心头就怦然一跳:此吾张子房也。其后,刘基果然出手不凡,数次力排众议,出谋划策,为他力挽狂澜,奠定了今日之局面。 张良受尽赞美,名传千古,可是朱元璋翻遍历史,发现张良的事迹多是虚的,哪有眼前的刘基这么实实在在。他的一桩一件、一谋一策,都让自己反败为胜。所以,在朱元璋的心目中,刘基要远胜于张良。 他本来很想让刘基当了相国,哪知他请刘基过来,口风还没有探实,刘基就顾左右而言他了。两人都聪明绝顶,当然知道对方的心意了。刘基对朱元璋的了解当然很透,可是,朱元璋对刘基居然不想当相国这件事就有点想不通了。这是为什么呢?难道他真的视功名如粪土了? 第十六章北伐 南征北伐两支队伍进展还算顺利。汤和从福建西向,几经恶战,兵锋所至,尽皆披靡。当然,徐达这边才是最关键的。他和常遇春要直接面对元廷最后的力量,而这支力量的军事指挥就是王保保,亦颇称能。 如果双方放手开打,可能徐达会感到有点棘手。可哪知,王保保这段时间也是叫苦不迭。王保保还有个胡名,叫扩廓帖木儿,察罕帖木儿是他的舅舅,后来又成为他的义父。察罕是个军事奇才,靠民兵起家,力量不断壮大,在红巾军势如猛火之时硬是连打胜仗,最后官拜平章兼河南枢密使。后来察罕却被红巾军降将田丰和王士诚刺死,王保保就接替了他的职务,统领了他留下的军队。这支部队是当时元朝最精锐的部队。 王保保跟很多人一样,才一出头,立即领兵去攻破益都,把田丰和王士诚双双斩首,为父亲报仇。然后他又带兵进驻太原。当时,他父亲的另一个朋友孛罗帖木儿的眼睛也盯着这块地皮。于是,双方发生冲突。而此时皇太子也觉得这个太子当的时间太久了,心里很不耐烦起来,想通过非常手段登上帝位,于是皇太子把王保保也拉进了自己的阵营,让王保保当自己的外援。元顺帝则在老的沙和孛罗帖木儿的支持下,大举反击。最后,孛罗帖木儿大军进入大都,皇太子只得向太原狂奔避难。 王保保立即发兵,逼近大都。这时,元顺帝一看,知道王保保确实实力雄厚,孛罗帖木儿恐怕难以抵挡,于是干脆杀心大起,把孛罗帖木儿杀了。这等于是向自己的儿子投降。 在王保保的护送之下,皇太子进入大都,顺帝任命王保保为左丞相。皇太子看到王保保真的很牛,得到他就是得到天下,所以多次请求他再次发动政变,让自己当皇帝。可王保保不干。他觉得天天在皇太子身边听他做自己的思想工作也挺烦的,便请求带兵外出。理由是:我是军人,现在外患甚于内忧,还是让我领兵出去,消灭贼寇。朝廷同意,并授权让他总天下之兵,封河南王,而且还让朝廷一半官员跟随出征,一路浩浩荡荡,誓平江淮。 当时,他连营数十里,兵威大盛。哪知,此时朱元璋已经平定陈友谅,实力大增。王保保一看,知道机会已失,难以一战而胜了,于是下令停止进军,只驻扎河南,然后传檄四方,要集全国之兵,以优势兵力与朱元璋作最后决战。他此时是代皇太子出征,是名义上的全军统帅,可哪知他的檄文传出,响应者却寥寥。尤其是关中四将,他们手里握着重兵,硬是仗着自己是王保保义父的朋友,是王保保的长辈,不听他的调遣,都按兵不动。 王保保大怒。本王奉诏总天下之兵,可诸将不受节制,还讨什么贼?于是立即叫他的弟弟守住济南,以防南方的红巾军,然后自己带着大军去攻打四将之一的李思齐。两下就这么大打出手,不分胜负。朝廷也不知道该帮谁好,于是帮完了王保保,又帮一下李思齐,搞得大家全都不知如何是好。 不久,元顺帝觉得王保保比李思齐更厉害,若让他一支独大,以后更不好控制,于是一面叫大家一起猛攻王保保,一面下诏削其官职。而就在王保保跟他的同僚大战时,朱元璋已经完成了力量的集结,下令徐达北伐。元顺帝一看,知道如果打死王保保,真的没有谁再帮他卖命了,于是紧急下令,恢复王保保官职,让他领军迎战徐达。王保保只得仓促应战。 这对徐达而言,实是再好不过。因为他和朱元璋此前都对王保保进行过认真的摸底,知道他是元廷最厉害的角色,一旦给他站住脚跟,要想取胜,实在是困难重重。现在倒好,乘其内耗刚停、元气大伤之际出手,正是大好时机。 王保保才刚刚拿到兵秉,来不及调度,徐达兵锋已直抵沂州。徐达包围沂州之后,立即修书一封,派人送给元朝沂州守将王宣,劝他投降。王宣既不愿投降,又怕徐达攻城,自己抵挡不住,便一面派人带着粮草出城,犒劳明军;一面派人奉表应天,说愿投降大明。 常遇春一看,心里暗叫坏了。这家伙一投降,沂州之战就打不成了。老子这个先锋还有个屁用?他对徐达道:“我看这个投降是假的,肯定是缓兵之计。咱们攻城。” 徐达摇摇头:“不能攻城。他就是假投降也不能攻城。” “为什么?” “近几年来,元狗内乱不断,各地大将都拥兵自重,但除了那几个将军外,其他地方的守军力量都很薄弱。目前他们看到咱大军前来,都已不知所措。如果沂州投降,后面的降者就会纷至沓来,咱们不靠战争即可得天下。再者,即使他是在玩缓兵之计,咱也不用怕他。因为缓兵之计,就必须有援兵前来,可现在沂州附近还有谁能过来救他呢?即使周围有援兵来救他,咱正好一鼓歼之,免得还要到处去找他们。” 常遇春一听,觉得很对,但又觉得很不过瘾,便道:“你有耐心你就要这里跟他玩吧,我带着另一支队伍前往东昌那里。 徐达道:“好。等山东平定了,咱再会师,西出河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朱元璋接到王宣的上表,不由大喜,对刘基道:“哈哈,看来山东可传檄而定了。” 刘基摇摇头道:“依臣看,这是王宣的缓兵之计。” 朱元璋一听,道:“何以见得?” 刘基道:“一个沂州守将算什么?他要投降,为什么不直接向徐大将军投降,却要跑到应天来?这是什么居心?” 朱元璋一听,不由勃然色变,把那封信往案头一拍,喝道:“着徐达即刻进兵。” 刘基又摇摇头,道:“不可。大将军要取沂州,那是易如反手,可是大将军却另有打算。他哪能就这样中了王宣之计呢?他此时是意欲不战而占领山东全境啊!” 朱元璋道:“愿闻其详。” 刘基道:“元朝暴政,百姓大受其苦。前番王保保与元廷关中四镇大战,使得北方又经一场战乱,可以说北方之民已苦不堪言,无时无刻不盼仁义之师将他们救出水火之中。如果我军一进山东境内即刻大举进攻,杀戮遍地,威武则威武矣,但要说仁义两个字就谈不上了。如果山东军民觉得咱们也是以暴易暴,肯定又会作最后搏杀,那时咱们要拿下山东可就不易了。相反,大将军现在屯兵沂州城下,取胜毫不费力,但仍然按兵不动,甘愿受其缓兵之计,而不愿开启杀戮,这不是仁义之师是什么?哈哈,刘基敢断言,目前山东全境之元将,无不侧目沂州。如果沂州处理得当,此后山东必将传檄而定。” 朱元璋一听,不由大喜。本来以他的聪明,早就应料到此着,只因刚刚登基一听说王宣耍一个缓兵之计,便觉得他这是不把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里,所以一气之下,也不多想,就想直接攻下沂州。此刻,听刘基道及其中关键,朱元璋不由笑了起来,道:“现在该当如何?” 刘基道:“派个机敏之士,带着皇上的诏书到沂州去,先给他封个官,顺便探探他的虚实,再报给大将军,让大将军随机处分。大将军会做好的。” 朱元璋道:“好。派唐臣过去。” 唐臣来到沂州,授王宣儿子王信为江淮平章政事,从此当徐达的部下,任务是北伐。 哪知,王信早就和他父亲商量好,投降完全是缓兵之计。他们一面办理投降手续,一面却到处招兵买马,准备对徐达搞突然袭击。 当唐臣到沂州后,王宣热情接待,酒足饭饱之后,带他到客栈里休息。唐臣看到虽然王宣热情得很,但王信却始终没有露面,再加上觉得王宣笑得可疑,就处处留心。王宣走后,他打开房门,想在客栈里走走。可还没有走出客栈,那个店小二就把他叫住:“大爷,现在外面兵荒马乱,这个地方歹人也不少,大爷还是不要出去为妙。” 他看到这个店小二目光闪烁不定,就向他笑了笑,说:“我刚从南方过来,很想一饱沂州好景。既然老兄如此说了,我就不敢出去了。”说完径直回房。但一瞥眼之间,那个店小二还跟在自己后头,他知道自己是被监控了。他迅即回到客房,暗思脱身之计。 王宣告辞之后,回到住处,立即派出一队亲兵,让他们直扑客栈,要把唐臣拿下。哪知,大家举着单刀、铁链和火把冲进客栈,踢开房门时,房里已经空空如也,连个人影也不见。只见一个大大的包袱打开在那里,唐臣白天穿的衣服也被丢在床上。大家只得气急败坏地跑回去向王宣交差了。王宣知道,唐臣是换了衣服,乔装逃了出去,只得仰天长叹。 唐臣一气跑到城外,直接跑到徐达帐中,向徐达报告了。徐达因为王宣虽然答应投降,可硬是拖拖拉拉着,不直接向他投降,反而派人跑到应天给朱元璋递降书,就知道这肯定是缓兵之计,因此早就有所准备。这时得唐臣之报,当即大怒,令冯国胜率部攻城。 冯国胜带着部队,决开堤坝,滔滔大江直涌入城中。王宣料不到明军会出如此狠招,知道再给水泡下去,这座城墙非倒下不可--那时自己就万万逃不脱了--便打开城门,向徐达投降。 徐达望着王宣,一脸冷峻,道:“请你立即修书一封,让王信也赶快投降。” 王宣看到徐达的脸色,哪敢有半点推卸,急忙就地写了一封信。徐达看了看信,让孙惟德把信送过去。 徐达以为,有王宣在此,王信再怎么不愿意,也不会不顾父亲的死活,因此就在那里等着好消息。可哪知,王信当真不顾父亲的性命,看了信之后,一言不发,亲自挥刀把孙惟德杀了。 徐达知道后,大为震怒,当场把王宣叫来,狠狠地骂了一顿,然后将之枭首,下令发兵讨伐王信。王信当然打不过徐达,路向西狂奔逃命。 徐达这一次虽然折了孙惟德,但兵不血刃就占了沂州,一时军威大振。元朝周边的守将知道,凭他们这些散沙,根本不是徐达的对手,于是都望风而降。至于个别元将,虽然宁死不屈,拼命到底,也只是螳臂当车。徐达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山东全境。 朱元璋想不到进军如此神速,心下大喜,知道对元最后一战已近在眼前,当时下令康茂才再带兵一万,作北伐军的后援,即刻出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徐达向西横兵,直指河南,不久即与先期分兵的常遇春会师。此次常遇春为徐达副手,两军分兵时,他独当一面;两军合并时,他为先锋。他还满以为这一次北伐,与元兵主力相遇,当有几场厮杀,一路砍头如瓜,血雨腥风,哪知这仗却打得顺风顺水,根本没什么恶战--他们拿下山东全境时,明军大队人马好像只在齐鲁大地走马观花一样--心下大为不爽。等与徐达相见时,他就大发牢骚:“元狗太不争气了,连个像样的抵抗也没有,就这么让咱们占了山东。老子只怕就这么把大都也占了,一战也打不上,真真气死人也!” 徐达哈哈大笑,道:“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是最妙的啊!” 常遇春道:“话是这么说,可我就难受得很。出来打仗却连一个人都没有杀,这算是出战?元狗啊,元狗啊,你们以前不是厉害吗,怎么以前的厉害都不见了?” 徐达道:“千万不要以为没有对手,王保保就是个强硬的对手。只是他前几年内跟四镇将军不和,实力大损,现下虽然是总天下之兵,可大印拿在手里还没有暖,难以应付咱们,这才让咱们得手。其实咱们得山东是很侥幸的。” 常遇春哈哈大笑:“好像皇上对他也颇为忌惮,老子偏不怕他,但求他前来跟我打一仗,好让皇上也不再长他人威风了。” 此时,朱元璋也看出王保保仍在手忙脚乱地调兵遣将,力量并没有集结,知道如果不能毕其功于一役,灭元之路就变得长远了。于是,他再次任邓愈为征戍将军,北出南阳,呼应徐达。徐达当然抓住机会,长驱直入,一路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朱元璋的案头,塘报如雪片飞来,徐达连克永城、归德、许州。汴梁已近来眼前。朱元璋望着这些塘报,心头大为高兴。 此时,汴梁守将叫李克彝,手下之兵亦不弱,而且还与左君弼和另一元将竹昌联合起来,共同对抗明军。朱元璋心里很着急。他知道,徐达虽然进军神速,连战皆克,但所取之地都是小城,对河南境内的元军没有造成很大的威慑。若能很快拿下汴梁,则河南境内之元朝将士必将胆落。 徐达连番猛攻,但急切之间,哪能拿得下汴梁。朱元璋大急,却无计可施,请来刘基,问:“大将军目前进军受阻,先生有何妙计?现今王保保大军就要结集开来,机不可失啊!” 刘基道:“李、左、竹三人互为犄角,大将军一时肯定难以奏功。如果破其一环,其余两将必将生擒。” 朱元璋道:“如何破此一环?” 刘基道:“臣前段时间已经将三人的底细摸清了。李、竹二人的家人尚在北方,但左君弼之母、妻却在合肥。咱们只要将其母与其妻拘住,然后招他来降,此一环便破了。” 朱元璋大喜,即命人前去行事。朱元璋拿下左君弼的家人之后,立即给他修书一封: 曩者兵连祸结,非一人之失,予劳师暑月,与足下从事,足下乃舍其亲而奔异国,是皆轻信群下之言,以至于此。今足下奉异国之命,与予接壤,若欲兴师侵境,其中轻重,自可量也。且予之国乃足下父母之国,合肥乃足下邱陇之乡,天下兵兴,豪杰并起,岂惟乘时以就功名?亦欲保全父母妻子于乱世。足下以身为质,而求安于人,既已失策;复使垂白之母、糟糠之妻,天各一方,以日为岁,更失孝义。足下纵不以妻子为念,何忍忘情于父母哉?功名富贵,可以再图;生身之亲,不可复得。足下能留意,盍不幡然而来?予当弃前非,待以至诚,决不食言! 左君弼接书之后,并不作答,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朱元璋又有点没法了,呆呆地望着刘基。 刘基道:“此人心存疑虑,最好打消他的疑虑。现在元胡施暴,我则显德。干脆派人把左君弼之母与妻送到陈州,且看他如何回应。” 朱元璋道:“好!” 左君弼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能跟母亲相见,而且还是朱元璋主动派人送来的。他拜见母亲之后,母亲把自己被朱元璋拘捕的过程说了一遍。原来左母虽说是被拘,其实从头到尾,朱元璋派去之人都在以礼相待,丝毫没有怠慢过。左君弼一听,觉得朱元璋真是个好君主,于是决定转头跟着朱元璋干。 左君弼跟竹昌相交不浅,觉得光自己投奔过去不好,还是叫竹昌一起去吧,免得两个老朋友一个在元廷,一个在明军,伤了和气。于是,他直接去找竹昌,把向明军投降之意说了。竹昌一听,把元朝跟明军一比,觉得元朝皇帝真是太寡恩薄情了,当下慨然应允。两人打开城门,直接来到徐达大帐里,向徐达投降。徐达大喜。 那边李克彝本来还想来个防守反击,哪知探子来报,左君弼和竹昌都已经换上了明军的旗帜,李克彝大惊。他知道自己再怎么厉害也挡不住徐达了,于是也打开城门,逃之夭夭。徐达进入汴梁。汴梁是河南大城,此城一破,其余小城已经不足挂齿,明军完全可以直指大都。 朱元璋极是兴奋,他知道灭胡之战又到关键之时,不能再有闪失。因为现在王保保并不在大都,而是在秦晋一带,正组织大军要向明军反扑。须得挡住王保保,扼住要道,不让他从关中插进来才是上上之策。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此时,王保保正在太原结集部队,就要东来,而元廷又派脱目帖木儿领五万步骑前来与明军对抗。徐达知道,如果死守汴梁,那是等着挨打,于是命陈德留守汴梁,自带大军进入虎牢关,抢占地利。当他来到塔儿湾时,探子来报,说元将脱目帖木儿部已经来到洛水北岸了。 明军渡过洛水。才上了岸,徐达纵目望去,但见前头已经有元军的营寨。徐达下令扎营。脱目帖木儿知道徐达厉害,也不敢造次,当即就布了战阵。 徐达转头对常遇春道:“伯仁将军不是要打个痛快吗?现成就有几万敌人啊。” 常遇春早就看到敌阵那里旗帜鲜明、刀枪森严,看样子还挺有战斗力,当下一夹马肚,长枪一挥,大叫着向敌阵冲杀过去。元兵看到他喝声如雷地杀到,便都举起长戟要拦住他--这些兵都是蒙古兵,马上大战原是他们的拿手好戏,现在看到常遇春这个南人居然要纵马跃来,向他们冲杀,都是大怒,所以纷纷前来拦截。 哪知,常遇春英勇至极,舞枪如风,但见长枪吞吐之间,当先一名元兵已倒地死了。他再次舞枪跃马而来。其他元兵看到他英勇无匹,都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一时也不敢逼近。 徐达掩军杀出,一下就把元兵的阵地冲得七零八落。脱目帖木儿一看,自己的部队虽然装备不错,可敌人真的太厉害了,才一接触,自己还没有冲到最前端,手下就乱了,急忙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士兵们看到主将已经逃得不知去向,更是四散而逃。常遇春一手举枪,一手挥刀,杀气满脸,正在狂屠四散而逃的元兵。即使那些自忖无法逃跑而丢掉兵器甘愿投降的士兵也不放过,只见他纵马而过,手起刀落,杀人如麻。 徐达一看,知道这兄弟已经杀红了眼,不由一声长叹。每次他和常遇春出征时,朱元璋都反复告诫,不要滥杀。常遇春哪次都是满口答应,但一上战场,他就把朱元璋的话丢到脑后了,弄得徐达和朱元璋都很郁闷。 如果是别人,估计朱元璋早就把他废掉了,但他是常遇春啊!常遇春这辈子,除了爱上战场拼命然后滥杀之外,没有其他弱点。况且,他是整个明军中最能在战场上突击的大将,而且脑子灵活,很少打败仗。不像徐达,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肯冒险的。所以,朱元璋每次都让他们搭档,长短互补,战无不胜。 这时,徐达深知,如果再滥杀降卒,就会激起元兵最后的斗志--到那时就难办了--于是下令鸣金。常遇春一闻鸣金声,赶紧又连砍几个跪在地上的元兵,这才恨恨地收刀。他把那把已卷了刀刃,血水犹滴的大刀丢在地上,道:“罢了。跑了这么多天的路,就打这一仗。山东、河南两个省眼看就要拿下,看来胡人的日子也不长了。这辈子的仗就要打完了。没仗打了,老子还有什么用?” 徐达看到常遇春怅然而回,上前拉着他的手,哈哈大笑,道:“经此一战,元狗就不足为虑了,河南将唾手可得。”说完后他当即下令,全军不必休整,继续进军。元河南行省平章阿鲁温早已胆落,站在城头望到明军大队开来,还未待兵临城下,便下令大开城门,带着部从在城门外下跪叩头。 常遇春看到城墙颇高,以为会有一番搏杀,早就一马当先而来。眼见城门城突然大开,满以为会有元廷猛将出来应战,当时心花怒放,举枪呼喝急驰。 哪知,当他急驰而到时,却看到那一群人都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不住地大叩其头。当先那人抬头道:“末将阿鲁温,情愿归顺大明,请将军进城。” 常遇春本来已做好刺杀的动作,看到这个情景,急忙收住长枪,勒住马头。那马一声嘶鸣,前蹄高高跃起,整匹马几乎立了起来,这才稳住身子。而常遇春那杆已经快刺到阿鲁温额头的长枪,此时也只得收住。 阿鲁温心下大惊,几乎软倒在地。当他汗流满面地再次抬起头时,看到常遇春一脸怒色,狠狠地盯着他,大叫“老子是来打仗的,不是来受降的。”说罢,闪过一边。 徐达来到,令阿鲁温起身,然后大军进城。河南其他地方看到阿鲁温不战而降,谁还敢再抵抗下去?于是,其他各州郡都纷纷送过降表。河南全境悉数平定。 朱元璋长舒了一口气。他知道,山东、河南到手如此容易,全是因为元廷内讧,自耗其力,难以组织有效的抵抗,所以他们才能在数月之间,连破两省。但现在王保保已在太原组织了一大批部队,正急速东来,要援救大都。朱元璋对王保保是很在意的,如果徐达不小心,北伐之功只怕要半途而废。于是,朱元璋亲自来到汴梁。 其实,对于王保保,不但朱元璋不敢大意,就是徐达也很忌惮,不欲在此时跟他动作。 朱元璋进帐,诸将拜见之后,他道:“诸位都起来,行营之中,哪用那么多礼?徐达兄,你还是坐到这里来吧。” 徐达看了看朱元璋,但见他满脸平和,丝毫没有显现出帝王的霸气,可两眼之中却精光内敛,不由心头一凛,再行了一礼,道:“皇上是天子,臣下是臣子。君臣之间,不能造次。”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朱元璋看到徐达神色甚是恭谨,便道:“现下是在商讨军国大计,你老是这么恭恭敬敬地站着,连说话也不方便。你过来坐了,朕还要听听你的破敌之计呢。”徐达再施一礼,这才到边上坐下了。 朱元璋道:“徐达兄久来前线,想必已有破敌之策?” 徐达道:“仰仗皇上天威,山东、河南、尽归我大明。现下王保保为了保大都,已经远略太原,欲尽起诸省之兵,以拱卫大都。但因元兵胆落,目前王保保仍在太原徘徊不前。其余诸将更是都远远观望,连救援之意也没有。大都正空虚,只要皇上一声令下,我军直抵大都城下,则大都不攻自破。”大家一听徐达的话,攻取大都,就在眼前,不由都是血脉贲张,急欲冲上去,抢得大功。 可朱元璋却摇了摇头。大家一看,都不知道皇上又有什么想法。他们跟朱元璋日久,都知道朱元璋在大战时,其想法往往出人意表,于是个个都凝神看着他。 朱元璋把大家都叫过来,在案头上摊开一张地图,道:“大将军所道固然不无道理,但还不是最佳之策。北方不同于南方,放眼过去,旷野千里,一望无垠,最宜于骑兵作战。所以,大将军宜派骑兵为先锋,征山东粮草,由西向秦,再经秦入赵,把大都外援全部断绝。那时,大都势如孤岛,可不战而下。否则,大都城坚墙厚,一时攻之不克,王保保军来援,后果就很难说了。”他又转头对冯国胜道,“你马上领兵急取潼关。得手之后就选将据守扼住,切勿再进,千万不要让关中元兵进来。之后,即回汴梁,作大将军后援。” 潼关原是元将李思齐的势力。此时,他跟另一镇将张良弼因为防备王保保,便只把眼睛盯着王保保,觉得明军离此尚远,不足为虑;而且他们都认为,徐达拿下河南之后,肯定会赴大都,不会来找他们的麻烦,所以他们认为,自己现在的敌人不是明军,不是徐达,而是王保保,故而对明军没有一点防备。 当时,镇守潼关的就是张良弼,他的部队都安排在关外。冯国胜知道之后,便派一支部队,星夜出发,带着火具,悄然无声地来到张良弼营前,然后放起火来,把营帐都烧了。 张良弼正自大睡,突然被一阵乱军之声惊醒。他两眼一睁,只见火光冲天,立知敌人劫营,但却不知敌人来了多少人马。他当即披挂上马,喝令战斗。哪知,冯国胜的放火队在放火之后就已逃得不知去向,只留下营中四散的元军在稀里糊涂地搏杀。大家死伤无数之后,才知上了大当。 张良弼知道劲敌来了,不由胆怯起来,忙收兵关内。李思齐接报之后,也是大惊失色,居然带着部队又向西移。 冯国胜看到一把火就把敌人烧得斗志全无,便向潼关大举进攻。李思齐和张良弼不堪一击,连军用物资也顾不上拿,带兵再逃。 冯国胜轻而易举地进了潼关,拿到无数辎重。他看到李思齐和张良弼如此不济,本想再追击下去,但想到朱元璋有令在先,只得部署部队守住潼关,以防王保保从此地杀出。然后他带兵重返汴梁。 朱元璋看到冯国胜得胜而回,王保保再怎么也不能冲杀进来了,知道徐达已无后顾之忧,便起驾回南京。徐达这才传檄诸将,分路向北大举进攻。一时间,河北诸城,尽皆入明版图,兵锋直指大都。元顺帝急忙派人督促王保保带兵前来护驾。王保保看到大都危在旦夕,也是心急如焚,率兵东来。但他被冯国胜死死挡住,哪能快速赶到大都? 元顺帝看到看明军漫山遍野而来,而王保保的大军仍然不见踪影,知道等王保保跟等死没有区别,就卷起包袱,要逃跑了事。 伯颜不花劝顺帝不要跑,道:“皇上如此弃国而去,则祖宗基业从此去矣!” 元顺帝大声道:“明军势大,死守必死!” 伯颜不花道:“天下是世祖的天下,皇上当死守到最后一刻,最不济就是一死报社稷,又有何不可?况且城中粮草尚够一年有余,而王保保十万勤王之兵已经出发,只要皇上尽力坚守,诸将用命,何必弃城?” 元顺帝冷笑道:“明军势大无比,山东、河南、河北顷刻沦陷,现今大都已成孤城,人心涣散,哪能上城守卫?王保保?他现在还能顾得上朕?”当下他也不再理会,拿了该拿之物,带着该带之人,乘着明军尚未包围,就出了城门,向北而去。 徐达对大都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知道城里还有兵有粮,也做了进行一场大战的准备。哪知,元顺帝居然比那些大将还要怕死,徐达还在行军途中,他便已逃走了。 徐达率诸将,不费一刀一枪,就直进入大都。他从齐化门进入城中。徐达进了城门,哈哈大笑,而常遇春则满脸不甘,紧握手中枪,恨不得把城墙戳个透明窟窿。 徐达入城,安民告示,约束兵民,城中立刻安定下来。朱元璋接报大喜,当即大会群臣,对大家道:“大将军已克大都,元帝仓皇向北,中华得以恢复,此华夏之幸,也是诸位之大功!”群臣齐声祝贺。 朱元璋道:“北方之事尚未了,朕尚须前去一趟,南京留守由李善长及伯温先生主持。”次日他即带着汤和等人北行,到达北京(朱元璋在攻克大都时,改汴梁为北京,应天为南京,大都为北平)。 其时,虽然大都失守,元帝北逃,但元兵的势力仍然很大。王保保手下十万大军还在山西、甘肃一带,军威正盛;而元丞相纳哈出也还带着二十万大军守着辽东;另外云南还有十余万兵力。 这几支元军中,算起来最有战斗力的仍然是王保保。此刻,他正在太原那里向大都虎视眈眈。朱元璋知道,在没有歼灭王保保之前,他并不能算取得最后的胜利。于是,他命令徐达,兵分两路,直取太原。 此时元顺帝也知道,以前自己老搞内乱、不断打击王保保,是大错特错,现在能让明军有点忌惮的也只有这个王保保了。于是,他把全部的军事指挥权都交给了王保保,让王保保成为大元的最高军事统帅。王保保这才松了一口气,决心与徐达大战一场。 向太原进军的两路部队,一路由常遇春率领,南下保定,从北路直指太原;一路则由徐达亲自率领,进军漳德,由南路进攻。常遇春一路进军十分顺利,但徐达却碰到了麻烦。此前,他和常遇春同时出征,都是常遇春为先锋,常遇春冲锋陷阵,那是望风披靡,锐不可当。可现在他的先锋是汤和。 汤和也算战场老将,打起仗来少有败绩。但他这些年来到处打仗,而且都打胜仗,心里也有点骄傲的情绪,觉得连大都都可不战而降,这个太原算什么?于是,轻敌之心大起,一路高歌猛进,也不向主帅徐达请示,直接向泽州进攻。他认为,泽州一失,太原将唾手可得。 王保保深知徐达和常遇春是明军中最狠的战将,因此也早有防备。看到汤和孤军深入,不由大喜,立即派兵直向汤和部奔袭。双方在韩店相遇。汤和哪料到会在这里突然碰到敌军?但他又想,元军也就是那个样子,还不是一击就倒,于是下令迎战。可这队元兵却不同以往,双方一接触,便喊杀连天。汤和率军几度冲锋,哪知,敌人却势若排山倒海而来,他非但没有把敌人的阵地冲垮,反而被敌人一阵反击,死伤了一千多人。汤和这才知道,王保保确是劲敌,难怪徐达和朱元璋都这么高度重视。 明军本来骄傲情绪极浓,此时突然遇到强手,大战不到一个时辰,便大感吃力,顿时胆怯下来,在元军的猛攻之下,只得不断向后退却。汤和亲自断后,杀得刀都卷了两把,马都被砍伤,这才稳住阵脚。 元兵把汤和打败之后,便扼住韩店要道,使得明军无法前进。徐达闻报后大惊,带着大军来到韩店,但看到对方兵威大振,急切间也无计可施。本来,他与常遇春约定,两人南北齐进,夹击太原。可如果他被逼于此,那么夹击太原的计划就成了泡影。常遇春虽然英勇,但以他一人之力,要打败王保保,那是万万不能的。如果明军主力在短时间内拿不下太原,反被王保保纠缠于此,锐气挫尽,那结果将大大不妙。 徐达察看了几次地形,知道要前进行进实在太难,心头甚感焦急。他本来就对王保保有所忌惮,现在双方才一接触,自己就处于下风,心头甚是焦躁,但又无可奈何。 徐达正在进退两难,那边元顺帝却又犯了个错误。元顺帝之所以北逃,原因并不是打了败仗,而是因为一时胆怯。逃到半路后,他就一边逃跑一边想,这仗打得也太不像话了,自己就这么丢掉大都,真的对不起列祖列宗。于是,他在北方给王保保下了个命令,要求王保保立刻从太原出发,光复大都。 王保保正用一支偏师阻住徐达的主力,然后准备以自己的主力迎战正勇猛而来的常遇春。他知道常遇春是明军数一数二的名将,其突击能力当世无双。但他的蒙古铁骑也是罕有敌手的,何况常遇春的部队不是明军的主力,在数量上远远少于元军,而王保保又以逸待劳,此战的胜算,那是决计在自己的手上了。如果常遇春一破,元军挟得胜之师他进击徐达,再破徐达的主力也不是难事。 哪知,正当王保保胜券在握之时,却接到元顺帝的命令,一时间他真想大骂一通。可他不能大骂。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元顺帝是个反复无常的人。此前元顺帝就下令各镇大将对自己围攻,削掉自己的官职,差点让他彻底完蛋;现在被徐达一把打跑,这才重新重用他,让他总领天下兵马。可虽说是让他总统天下兵马,其实他仍然只能带着自己的部队,其他各路的元军,谁也不把他的命令当一回事。如果现在他不按顺帝的意思去攻取大都,只怕没几天,顺帝削他的官职的命令又会下来。王保保一声长叹,只得下令倾太原之力,向大都进发。 不过,他并不十分悲观。因为目前大都空虚,徐达大军在半途,听说自己去进攻大都,肯定也会回头去救,自己完全可以在野战中把已经疲劳的明军打垮,那样一来,主动权仍然牢牢地抓在自己手中。王保保这么一想,心头一宽,放心向西。他望着大都方向,想:“大都一到手,就把元顺帝接来,那时自己可是立下一件奇功。” 徐达正自彷徨无计,突然探子来报,元兵已经撤走,不由又是一怔:“这个王保保又将如何?”他当下吩咐再探。不到半个时辰,探子再报,王保保大军从太原出发,向北平急驰而去,众将闻言,不由都大惊失色。这些将领征战多年,经验极为丰富,一闻此报,立知王保保之意:欲乘机攻取北平,恢复元都。可现在他们的主力都已奔袭太原,北平兵少,哪能抵挡王保保这支精锐铁骑的全力一击?北平一失,拿下太原又有何用?而且,元兵全是骑兵,速度极快,如果我方全力回救北平,那王保保正以逸待劳,哪能打得过他?救与不救,都已经输定了。 徐达看到众将的目光投向自己,根本不用问,也知道他们此时所想。这些他比部下更加清楚明白。他望着大家,一言不发。 汤和道:“大将军,北平不能失啊!” 其他人也道:“救吧,大家拼命就是了。即使打不赢,但也可以把他打残,到时候我们再南下搬兵,然后再战。” 徐达仍然不说话。他现在已经带着明军最能打的部队前来,如果这支部队打完了,明军再打就困难了。 大家七嘴八舌了好一会儿,没看到徐达开口,便都停了下来,又把目光转到他那张冷峻的脸上。 徐达此刻的脸真的冷若冰霜。胜败在此一举,稍有不慎,全盘皆输。但他必须在这一刻作出决定。而王保保的铁骑此刻正风急电掣地驰向北平,他必须有所行动。全场都很肃静,大家都等着徐达开口。各人都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徐达站了起来,平静地说了一声:“咱们向太原!” “什么?向太原?不管北平了?” 徐达冷冷地道:“是,攻取太原。现在只有攻太原了。北平虽然兵少,但城池坚固,王保保急切间很难攻下。而太原已是空城,咱们根本不用打仗就可以拿下。太原是王保保的老巢,太原一失,其军心必定不稳。况且,元狗内部一直倾扎,王保保以受疑之身而当大任,对元帝之心岂有不知之理?一旦老巢丢失,他日后在内部的地位又将如何?所以,别人可以不要太原,王保保肯定放不下太原。打太原,他必救无疑!” 汤和又道:“他要是真的不救呢?” 徐达微微一笑:“他要是不救,咱们拿下太原之后,举兵北平,将之夹击于北平城下。那时,他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是我的对手。他本来以为进攻北平,不管我如何行动,他都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哈哈,现在局势相易,不管他如何行动,都是必败无疑了。”他当下命令全军向太原进攻。 大军一路西去,半路并没有碰到元军。大家心里都在想:“王保保不会上当吧?要是我,我肯定先拿下北平。”眼看已到太原城外,太原城墙已隐隐在望。大家又想:“不管如何,先到太原里住一住。给王保保挡在韩店那里也太窝囊了,现在终于可以到城里睡一觉了。” 哪知,众人的兴奋劲还没有降下来,突然看到天边沙尘如云,猛卷上来。后面的探子急奔而来,直接跑到徐达前面,也不下马,便大叫:“大将军,不好了,王保保大军又折回了。”徐达一听,哈哈大笑,喝令准备战斗!明军突然一齐掉头,迎向疯狂而来的元兵。 原来,王保保听说徐达置北平于不顾之后,也大吃一惊。他素知徐达性格持重,向来稳健,如果他没有在北平有所布置,哪敢这么置北平于不顾?而他却是不能丢掉太原的。他丢了太原,就等于丢了在朝廷里的所有筹码。拿了大都,那是帮顺帝拿下;丢掉太原,却是丢了自己的太原。这是万万划不来的。于是,他立刻下令全军返回,先救太原。 他的部队全是骑兵,速度极快。而徐达只有一部分骑兵,大部分还是步兵。此时,他带的全是骑兵,步兵还离得很远。 两人相遇,王保保军远比徐达的多。徐达看到敌军势大,也不由心头一凛。最先与王保保先头部队相遇的是傅友德部。傅友德部正在急速前进,但见右首原野上尘土蔽日,如乌云突卷一般,接着大片旌旗翻卷而来,铁蹄敲击地面之声,有如雷动。傅友德一看,那队军马打的正是王保保的旗号,当是王保保的前锋,人数不下数万。他也不及细想,即刻传令,转头向敌人冲过去。 双方不期而遇,都是大出意外,但谁也无避让之意,一上来便狠命搏杀。傅友德也是个狠人,知道就连皇上对王保保也有所忌惮,如果此战不利,对士气的打击将非同小可,因此一直冲锋在前。只见他脸上血汗交流,飞扬的尘土不断地被裹上去,那张本来就横肉遍布的脸,显得更加狰狞可怕;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在满脸泥水的映衬之下,更为夺目,转动之时,似乎能听到骨碌之声。那边元兵也是不断涌出,勇悍之极,既有前赴之人,也有后继之兵,一时杀得难分难解。不多时,有人大叫,常将军来了。 但见傅友德部身后杀声大起,“常”字大旗在滚滚尘土中,迎风翻卷。大旗下的大将,正是常遇春。常遇春听说王保保的先头部队来了,一时心花怒放,带着本部人马直杀过来,生怕迟了,元兵给傅友德杀光了,那时自己可就难以过瘾了。 此时傅友德已经大战近一个时辰,早已疲惫不堪,眼见常遇春杀到,不由松了一口气。常遇春更不搭话,带着部队直接加入战斗。元兵几个大将一见,赶忙带着士兵前来拦住。 常遇春看到这几个大将果然是战场好手,不由哈哈大笑。那几个人见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时不明其意,面面相觑。常遇春笑罢,陡然双目一翻,大喝一声“杀!”一枪刺去。当面那员大将避之不及,竟给他刺中胸口。随后他拔出长枪,一股血水从创口处狂喷出来,洒满一地。 其余的人虽然心头害怕,但不得不抖擞精神,再次围住常遇春。常遇春吼声连连,放手大战,又把一人刺于马下。这几个元将本来已经打了近一个时辰,手臂已是无力,哪是常遇春的对手?他们又看常遇春连杀二将,都不敢再战。 常遇春带来的部队都是生力军,个个勇往直前,局面已是一边倒了。不多时,突然看到前头大队人马杀来,却是王保保的后继部队杀到。傅友德忙叫住常遇春。 常遇春虽然嗜杀,但此时看到敌军势大,如果一味猛攻杀下去,必将自取其辱,立即鸣金收兵。而此时徐达大军也隆重开到。 双方主力就此相遇,谁都小心谨慎,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只好各自扎营,明日再说。 徐达此时背靠太原,实是占了地利。可是对方整整十万大军,又是突击能力超级强悍的骑兵,他哪敢大意?于是,也只有先按兵不动。而王保保拼命赶来,不知敌方虚实,当下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双方在寒风中对峙。整整三天三夜,从十二月一日起到三日,双方都严守营门,没有别的动作。当然,没有动作是表面的,私下里,还是有动作的。 郭英看到敌人的营寨在己方的下首,而己方营中正好有一座小丘,于是便登上小丘,观看王保保的营盘。不一会,他下来直接找到常遇春,说:“敌人虽然很多,可是并不严整;而且立营太大,非常松散,如果夜间偷袭,定可一举成功。” 常遇春一听,觉得有理,就进见徐达,把这意思跟徐达讲了,并道:“现在咱们的步兵没有来到,如果就靠咱现有的力量去挑战,那是必败无疑的。所以,除了偷袭之外,别无他法。” 徐达一听,也觉得确是良策,但考虑到王保保非同泛泛,如果一击不中,下一步就不好走了。两人在那里计议着,突然侍卫来报,有密使求见。 徐达道:“哪里的密使?” “从王保保营中出来的。” 两人相视一眼,莫非王保保也搞什么诡计?当下命把客人带进来。 来人向徐达行礼之后,拿出一封信,递给徐达。徐达展开信看了看,然后就地写了一封复信,交给来人,命他回去。 常遇春问:“到底是什么信?”徐达小声地对常遇春说了几句话。常遇春点点头。 常遇春按往常一样,一到傍晚,即下令开饭,要求大家吃得饱饱的,然后拿好武器。一切准备妥当,就等天黑了。 这一天是洪武元年(1368)的十二月四日,天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浓黑如墨。常遇春带着大家,在冰冷的风中,兀立如山。当他看到天色已黑得足可掩人之后,便下令打开营门,低喝一声“出击”。郭英手一挥,带着自己的三百骑兵,当先冲出营门。常遇春接着带大队人马跟后。 郭英来到元兵营前,元兵果然没有防备,他一声令下,命三百士兵都取出火具,到处放起火来。只片刻之间,元兵营中火光冲天。此时,常遇春的大队人马也赶到了。 但就在得意之际,元营里突然冲出一队元兵。正在兴高采烈放火的郭英大吃一惊,忙教大家小心。 常遇春却低喝一声“郭将军,不用怕”,便纵马过去,挥一挥手。元兵当头大将立即大叫:“来者可是常将军?” 常遇春道:“正是。” 那人道:“我是豁鼻马。” 这人正是元兵的太原守将,名唤豁鼻马。他看到元朝气数已尽,认定王保保再怎么强悍,最后也必败无疑,于是偷偷派密使去找徐达,愿当明军的内应。徐达收书之后,即告知那密使,夜间只等火起,便出来接应。他与常遇春接上头之后,立刻转过马头,带着自己的士兵深入营中,直向王保保的大帐赴去。 虽然大营之外,大火燎天,人声嘈杂,铁蹄声声,可由于这些天来,元兵松散惯了,所以王保保对这些嘈杂虽有耳闻,但还以为是自己营中的士兵们在闹,并不在意。他只是在心里想着,看来明天得好好地整治一下军纪,这样下去是不能打仗的,然后吩咐侍卫把灯火挑亮一点,说要看书。 侍卫把灯挑亮后,他拿了一卷书坐到案台前,认真地看了起来。哪知,才看了不下几页,突然听到喊杀连天,他不由皱起眉头。“这些士兵也太不像话了,居然闹成这个地步。”可他念头才一闪,突然又觉得不对,因为喊杀的全是南方口音。 王保保也是久经点阵的人,立马知道不是自己的部队在闹,而是明军杀了进来,而且看样子已经直赴主营,要过来砍自己的脑袋了,于是立刻丢掉书卷,推倒案台,伸脚去套上靴子。可靴子太长,套起来很麻烦,而外面喊杀声越来越近。他只得招呼着身边的侍卫,光着一只脚向帐外跑去。他边跑边抢到一根鞭子,然后又从侍卫手里抢到一条马缰绳,翻身上马,两腿一夹,马鞭猛打,便向北而去。身后一群侍卫跟着,众人乱哄哄地狂跑。 常遇春跑进大帐时,但见大帐里案台翻倒在地,一卷书丢在一旁,蜡灯还在“哧哧”地烧着。一个明军跑到那里翻了几下,没见什么人影,却找到一只靴子。常遇春一看,就知道绝对是王保保的靴子,于是大叫“王保保跑了”。士兵们都跟着喊“王保保跑了”。 此时,纵使王保保没有跑,都难以组织有效的抵抗,更何况“王保保跑了”的声音响彻云霄。十万元兵一听,便都拼命逃跑。常遇春什么也不说,只是让明军大力砍杀,直到徐达的传令兵出来,大叫“降者免死!”大量元兵就地丢下武器,投降明军。 常遇春大叫一声,带着部队继续追击王保保。对王保保,定当“除恶务尽”。 第十七章常遇春之死 夜里的北风更加冰冷,吹到脸上,如割如切。王保保在侍卫们的保护之下,向大同方向狂逃。他们刚出来时,天还浓黑如墨,可当他们逃出十多里时,突然降下大雪。 这场雪下得十分大,只一会儿就把地面全盖得严严实实,一片洁白,望不到边。天更冷了,但王保保他们个个汗出如浆,气喘吁吁。如果没有这场雪,也许常遇春的追兵未必能追上来,可因为这场雪,大地皆白,一时间光耀如昼,常遇春遁迹而来,对王保保的踪迹看得清清楚楚。 于是,在这个狂风怒吼、大雪如席的夜里,王保保没命地跑,常遇春没命地追,两队人马一前一后。 风很急,雪还在飘,只是王保保身后的人越来越少。不过,跟着王保保的这些侍卫都忠心耿耿,他们奋力阻挡着猛追而来的明军,只要明军靠近,就殊死搏斗,打到只剩最后一口气。常遇春大叫:“这才像个打仗的样子。”可是他给这些人一阻,仗是打得很像样,王保保却越跑越远。他一直追到忻州,这才回来。 而徐达此时却以得胜之兵直下大同,然后分遣冯国胜等人四处经略,山西一举平定。 徐达本来以为会在山西一带跟王保保有一场恶战,胜负尚难料定,哪知竟如此就把王保保打了个大败亏输。徐达固然高兴,朱元璋更高兴。这一战的意义不光是把王保保这个劲敌打跑,占领了太原,更让明军的骑兵与元骑兵主力进行了一次会战。历史上多次大战已经证明,南方的骑兵都干不过北方铁骑。现在徐达改写了这个历史。 朱元璋对退守北方的元朝再没有什么顾忌了。这一天,他退朝回宫,兴致极高,可一进门,却见马皇后坐在那里闷闷不乐,便上前道:“皇后有何不快之事?” 马皇后仍然不语,只是把目光投在案台上。朱元璋顺着她的目光也向案台上看去,却见那里放了一卷书,再细看,却见书卷翻处,正是《淮阴侯列传》。朱元璋道:“你在看太史公的书?” 朱元璋少时读书不多,但也粗通文墨,而且极喜作诗,即便于戎马倥偬之间,也常常吟一首诗。后来,在刘基的影响下,逐步也看了些历史书。这部太史公的《史记》,他已看了多遍。他对韩信打仗的谋略佩服得五体投地,常想,要是能得韩信为将,平定这个天下,那是易如反掌。虽然徐达、常遇春仗打得极好,但关键之处,仍得由他出马,所以他常常引以为憾。这时他看到马皇后居然也看韩信,心里暗道:“难道她也想研究谋略?” 他把书合了起来,道:“皇后也看淮阴侯?” 马皇后点点,道:“皇上起于微末,比汉高祖起点更低。诸将追随皇上,一路艰难,不幸者都死于沙场,有幸能活到今天的,都是身经百战、立下大功的。此前皇上跟他们患难与共,上下和谐;现今皇上已登大宝,四海归一,臣妾只怕……” 朱元璋又是一怔。自他登基的那一天起,马皇后就一直忧心忡忡。他也常常在心里想着,自己从一个皇觉寺里最低等的和尚,一步步走来,变成大明皇帝,这份成功固然与他自己的打拼分不开,但也是诸将奋战的结果。因此在他一直都对诸将心存感激。可是,他当上皇帝之后,他的想法却有所改变。诸将当中,忠勇之士固然是主流,可也曾有过背叛他的将领。最让他想不通的就是朱文正。这个朱氏家族最能打仗的子弟,既年轻,又意志坚强,如果不是那个花花公子的性格,几可与徐达、常遇春相提并论。只待一统江山之后,完全可以把兵柄交付于他,他对朱文正向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可偏偏就是这个最中意的侄儿,要举南昌之城,投奔张士诚。那时,朱元璋恨得要把朱文正千刀万剐,生啖其肉。可是马皇后却劝住了他。朱元璋对马皇后从来都是心存感激的。他近来大量读史,觉得虽然很多人都把他比作刘邦,可他自己的战功其实堪比跟李世民。同时,他也跟李世民一样有一个好皇后。李世民有长孙皇后,他有马皇后。马皇后跟他是真正的患难夫妻。当年郭子兴将这个养女许配给他时,又把他囚起来,如果没有马皇后,现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就没有朱元璋了。他对马皇后一直心存感激,只要马皇后提出的要求,几乎没有不答应的。马皇后心地仁慈,往往在他怒气勃勃要杀谁的时候都出来力劝,让朱元璋最后下不了手。 马皇后比其他人更了解朱元璋的性格,而且她更知道,历代帝王,在打江山时,君臣都相处得十分融洽,说是如鱼得水,一点不为过;可往往四海归一、百姓安宁的时候,功臣们的悲剧却开始了。这时她看到北伐诸将,连战皆捷,横扫北漠,指日可待;而现在朱元璋对北伐之事,也不用像过去那样操心了,只一心一意忙于处理朝政,不由担心起来。此前处于战争时期,很多重要战役都由朱元璋主持全局,他甚至多次冲锋在前。但他有时也会把部队交给徐达,让他们放手打下去,即使结果不尽如人意,也从来不也会苛责。那时,他对武将们是绝对放心的;可现在,他好像对谁都不放心了。本来设了两个丞相,一个是李善长,一个徐达,一文一武,再加上刘基,这些朝政处理起来也是得心应手的,可是他却天天宵衣旰食,加班加点,批阅奏章。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别的人都道“皇上亲理朝政,日理万机,是万民之福,”可是马皇后内心却隐隐然觉得不对劲。她几乎每天都等朱元璋办完公务之后才上床睡觉。有几次,她对朱元璋道:“也该让李善长他们多处理一些政务了。如果事事由皇上牵挂,那要这些臣工何用?”而每次朱元璋都是叹一口气,便不说什么。 开始时,马皇后并不怎么在意,可慢慢地,她知道朱元璋的疑心越来越重了。按说当上皇帝是每个人梦寐以求的事,可朱元璋当上皇帝之后,脸上却少有喜色,忧愁的脸庞上面,往往隐隐然有股骇人的杀气。此时,好不容易看到朱元璋面有喜色,马皇后便想劝劝他。当然,她并不是一个啰唆的女人,只是在那里摆着一本《史记》,翻到《淮阴侯列传》那一页,让朱元璋看到。朱元璋天资聪明,岂能不一望便知? 朱元璋本来很想向马皇后说一说自己的心思,可他知道她不会认同自己。于是,为了不让马皇后失望,他道:“明天,我将大封群臣!” 次日上朝,他向大家宣布,将在江宁西北鸡笼山下建一功臣庙。已死的功臣,画其像于斯;未死者则虚位以待。共二十一人。群臣一听,都齐呼万岁。 徐达继续北上,扫除元朝残余。此时,元朝在关中的势力仍然不少。王保保被大破之后,他的对头之一李思齐又成为这一带元兵的统帅。李思齐在排挤王保保时,不遗余力,但在抗击明军时,态度就有点不坚决了。他深知王保保之能,连王保保那样的人都不堪徐达一击,他还能支持多久? 朱元璋派人给他送信,劝他投降。李思齐跟王保保的父亲一样,也都是靠自己拉起武装,成为元朝的义兵,后来力量不断壮大,成为元朝后期几个大军阀之一。在跟王保保的争权当中,他虽然开始大占上风,可随着大都的失陷,王保保又反败为胜,成为元朝头号军事统帅。他也知道,自己的水平真的不如王保保,现在连王保保都这么不堪一击,他带着的这些杂牌军能挡得住徐达和常遇春的冲击吗? 对于李思齐的这个心思,朱元璋是把握得很好的。所以,他对劝降李思齐是很有把握的。但李思齐毕竟还扛着元朝的大旗。他拿着朱元璋的信,看了又看,不知如何是好。 日子就这样拖了又拖,朱元璋下令徐达大军开进。同时,再派人送去一封信,对他进行最后的劝降。这一次,李思齐的思想很不平静。他很想顺着朱元璋的台阶投降过去算了,但他的养子赵琦不同意,道:“元朝待咱们不薄,咱们无论如何不能这样就投降了!” 李思齐道:“可咱们真的打不过徐达。” 赵琦道:“先退一步再说。现在张良弼他们正在鹿台,完全可以跟咱们形成犄角之势啊!”李思齐看了看这个养子,什么话也不说。下令先退,避开明军的锋芒再说。 当他退到临洮时,接到消息:张良弼已经被郭兴打败。“赵琦你还有什么话说?咱们挡了这么多个回合,也算对得起元朝了。”于是李思齐派人来到徐达军中,向徐达投降了。 至此,陕西和山西全部平定。徐达命人把李思齐解往南京,由朱元璋发落。朱元璋任他为江西行省左丞。 李思齐对着朱元璋叩头称谢,然后站起身来,对朱元璋道:“降臣不过一俘虏,哪能再当天朝的大官?请求皇上留臣在京师,以老余年。臣不胜感激。” 朱元璋一怔之后,看了看李思齐,但见这位曾位列元末关中四将的老兵满脸憔悴,花白的胡子在风中飘着;身上穿着长袍,跟个落第读书人没有什么两样,当年手握重兵,称雄西北的霸气已经荡然无存。他心下老大不高兴:“朕赏你官位,你也不要了,当朕是暴君一个?”虽然心有不快,但他仍然点点头,应允了李思齐的要求。 李思齐再拜而起,转过头去,看到了李善长,也看到了刘基,同样看到了胡惟庸。他们都是朱元璋手下掌权的大臣,但他们脸上的表情却不一样。李善长面对李思齐,脸上都是得意之色,一双眼睛看着李思齐,流露出轻蔑的色彩;刘基手拈胡须,望着退下来的李思齐若有所思;胡惟庸则一脸阴沉,不知心里想什么。可惜,这几个人此时的神态,朱元璋没有看到。 此时,朱元璋仍然把眼睛盯在元朝的残余势力上。因为,元朝的皇帝仍在上都,不把他们赶尽杀绝,他是难以安心的,他的明朝是不安全的。 洪武二年的六月,朱元璋下令直捣上都。此时,明军主力正在围歼张良弼部队,大获全胜。常遇春在北平,得到朱元璋的命令,即带着李文忠率八万大军北进。元将江文清在锦州设防,与常遇春大战。常遇春一点不把江文清放在眼里,看到元军的阵地之后,根本不花什么心思去想,直接下令冲击。明军铁骑鼓勇而上。元兵一时想不到这些从南方来的骑兵居然如此强悍,冲锋起来居然比他们生猛,不由吓得发呆了。在明军的强力冲击之下,元军转眼间便七零八落。 此时,太阳高照,大地热气熏天,地面上铁骑滚滚,战场呈一面倒之势。常遇春冲在前头,大砍大杀,直杀得汗流浃背,大呼过瘾。江文清奋力逃跑,这才逃得性命。常遇春也不休息,直接向全宁挺进。驻扎在此地的是元朝的丞相也速。也速虽然官很大,但他也跟他的名字一样,失败得很快。常遇春在大笑声中,就把也速的部队全歼,然后进攻大兴州。 大兴州的守将更弱,才听到常遇春杀来的消息,便已逃得不知去向。常遇春骑着马进了大兴城,在城门前大骂:“元狗连江南的土匪还不如,老子还没有开打,就逃了。”接着,常遇春把矛头指向了开平,开平是元帝目前的住所。常遇春想,在这里应该可以打上一仗了吧?这个狗皇帝是成吉思汗的嫡传子孙,应该能打一下吧?哪知,这个元顺帝更加不成才,常遇春还在半路急行军,他就已经带着全部家属向北逃之夭夭了。 常遇春拼命追赶,最后只获俘虏万人、车万辆、马三千匹、牛万头,可说是缴获颇丰。但常遇春跑了这么多路,却连一个像样的仗也没有打到,心下极是不爽。可没办法,他只得还师。 常遇春又听到目前徐达他们正在猛攻张良弼的弟弟张良臣,便过去助战。这一日来到柳河州,常遇春刚刚下马,准备用餐之后再度急行军,哪知突然身上发痛起来。开始时,他并不以为意,骂了几句“几天不打仗,身上的肉就痛起来了”,便叫人拿酒来。他以为几大碗喝下去,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可是酒还没有端过来,他身上的疼痛更厉害了。开始只是后背有点痛,后来手臂也痛起来,再后来全身到处都疼痛起来。开始还是小痛,似针刺一般,接着就大痛起来。 亲兵看到他那张皮肉粗糙的大脸上,豆大的汗珠都滚滚而下,钢牙紧咬,两腿都在发颤,忙把常遇春扶到帐中的榻边。常遇春高大的身体很响地倒在榻上。另一个亲兵看到常遇春痛得在床上打滚,便急忙去叫军医。 军医来到大帐中时,看到常遇春的衣服已经全部被他粗大的手剥下,全身的皮肉皆裸露,心下大骇。虽然常遇春一向粗暴,经常脱着衣服,大家对此都习以为常,可是往时大家看到的都是他肌肉突出,看上去孔武有力的身体,而现在大家看到的却是他身上那些早已经痊愈过的刀伤、箭伤。伤口都溃裂起来,血水横流,榻上一片鲜红。 军医一看,也慌了手脚。他看了看常遇春的脸,但见那张曾令敌人望而生畏的面容此时已经不那么鲜活了,而是灰黄一片;嘴皮也咬得紧紧的,下嘴皮已经被咬出血来,两眼也睁得大大的。这时军医手里只有一些金创药,医一般的伤口,那是没有问题的,可面对常遇春的这个病却无能为力。 常遇春在那里喘着粗气,对军医道:“你的药治不了我的病。想必是我这辈子杀戮太盛,现下报应到了。”然后他又对亲兵道:“我估计活不下去了,快快去请李文忠将军。”不一会,李文忠就来到大帐,看到常遇春的状况,也不由大吃一惊。 常遇春挣扎着坐了起来,对李文忠道:“我恐怕命不久了,这里的一切只有拜托你了。见到皇上时,就给他道:‘恨不能扫平北漠,清除元狗。’”言讫,大叫数声,就此气绝,年仅四十。一代名将,星殒柳河。 朱元璋闻知,大是悲恸。马皇后一天一夜没有进食。朱元璋对马皇后道:“皇后请用餐。不要悲伤过度,人死不能复生啊!” 马皇后抹着老泪道:“常将军在皇上艰难之时前来投奔,每战必请缨当先,为大明立下了汗马功劳。现在天下太平在即,他却弃世而去,臣妾岂能不悲伤?其实,现在诸将谁不是从年轻时期就开始追随圣上,十多年征战,血雨腥风,从无宁日。他们现在大多也是老之将至了,只怕很多兄弟享不上清福就去了。臣妾念及至此,心头加倍悲伤。日前,李思齐来降,皇上封他为官,他居然不受,由此可见大家对皇上是不放心的。” 朱元璋一听,心头又是一紧。他知道,马皇后又在劝他,日后要善待开国诸人。他心里暗道,“我何尝不如此想?”当下劝道:“皇后请放心,徐达他们都是我的同乡,也是我小时候的朋友,我们出来造反,驱逐胡虏,本来就是要有福共享的。前些日子造的功臣庙,现在也差不多了。”马皇后叹了一口气,抹着眼泪,勉强吃了一小口粥。 此时,徐达还在关中奋战,他派张温袭取兰州。张温果然不负所托,一口气就拿下兰州。可就在张温大爽的时候,王保保却看到了机会。 对于王保保,不管是朱元璋还是徐达,都把他当作劲敌。太原一战,徐达虽然把王保保打得狠狈不堪,数万大军溃不成军,而他也仅以身免,但徐达仍然不敢大意,他深知那一战实是胜得很侥幸,王保保更是败得没有道理。因此,徐达在这一带作战时,还是一边打仗一边警惕着王保保。 王保保大败亏输一场之后,对徐达就更为小心。他知道自己的本钱不多了,如果轻易开战,自己会完蛋得更快,因此一直沉着气,等待机会。 很快,他的机会来了。他看到张温孤军深入,这正是让他痛打的时候。于是,他立刻召集诸将,下令十万大军向兰州进发。他一路高调宣称,要拿下兰州,打败张温,不几日就包围了兰州,但却悄悄把主力部队隐蔽起来。 面对十万大军,张温的力量显得十分薄弱。于是,明军中的于光急忙带着本部人马出来救援。于光行动很快,也很有信心。他以为,王保保算什么东西,还不是给打得气不敢出?现在元兵没有多少了,要是慢了一步,自己的功劳可就没有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哪知,当他牛哄哄地冲到兰州的外围时,突然四面杀声震天,王保保的骑兵四下里漫山遍野杀来。但见阳光下,大刀生光辉,到处明晃晃,果然势大至极。于光知道自己被敌人包围了。 开始时,他也不怎么在意,以为自己冲杀一阵,杀出包围应该没有问题。他大喝一声,往外冲,带头举刀催马冲杀。哪知,王保保的这支骑兵跟以往的元兵大不相同,战斗力极强。他猛冲了一番,虽然连斩几个士兵,冲出了几步,可包围圈却一点没有薄下来,反而越包越紧,而他的士兵也越来越少。 元兵连吃多次败仗,这一次好不容易抓到打胜仗的机会,一时间个个奋勇,不断地向明军冲杀。本来元兵的骑兵就很厉害,此时正值士气大振之际,战斗力更是空前提升。 于光的身上已经连连受创,但他兀自往前冲--尽管他知道,他是冲不出去的--最后,当满身是血的他再要举起刀时,那条手臂再也举不起来了。他身上的血流得太多,已经累得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几个蒙古兵冲上来。于光满眼刀光闪闪,最后死于乱刀之下。 元兵此战大获全胜,王保保的信心也足了起来。他知道,朱元璋和徐达很在乎兰州,只要他不放过兰州,朱元璋和徐达就会继续派兵过来增援,到时候他就可以在兰州外围以逸待劳,围点打援,最后把徐达击败。于是他继续向兰州进攻。 王保保以为兰州没有多少部队,就张温那几千人,花不了什么力量,就可以把他们全歼于兰州城内。就连张温的部将们也这么认为。当他们在城里接到于光战死,外援无望的时候,都道:“现在咱们要把城墙加固一下,然后死守待援。” 张温一听,只是微微一笑,道:“咱这几个兵能死守吗?你们上城去看看,王保保有十万大军啊。死守无异于等死。” “那该怎么办?现在逃跑?” 张温道:“现在逃跑也跑不出去了,只有出击。” “出击?就咱们这点儿人马?” 张温道:“是,就咱们这点儿人马。现在元兵正在骄傲当中,做梦也不会想到咱们会主动出击。咱们以最快的速度杀上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猛砍一阵后,再退回来,肯定大获全胜。” 张温知道这个时机是不会久的,立刻作出动员,当天就带着三千士兵大开城门,向城外的元兵杀过去。连王保保也没有想到张温居然会来这一招。元兵根本没有什么准备,给张温的部队杀得丢盔弃甲,毫无还手之力。张温一时势如破竹,一连把王保保的部队逼退了几十里路,这才退回城里。 经此一役,王保保再也不敢轻视张温了。但他知道,张温就那点力量,要想冲出去那是很难的。他仍然按既定方针办,不能在短时间内攻下兰州,但仍然可以围住兰州,继续围点打援。 而此时,朱元璋也在关注着王保保。朱元璋虽然对王保保有些忌惮,但他并不认为王保保不能战胜。此时,他得知王保保围住兰州,便也知道了王保保的意图,他决心跟王保保进行最后的决战。 洪武三年(1370)的正月初三,朱元璋把诸将请来,开了个御前会议,商讨灭元大计。他问大家:“现在元主在北,王保保围住兰州,咱们应该怎么办?” 大家都道:“王保保之所以嚣张,是因为还有元主这面旗帜。如果直接北伐,把元主消灭,王保保也就跟着完了。所以,不必管王保保,只管北伐,打倒了元主,那时王保保就只有投降了。” 朱元璋却摇摇头,道:“王保保犯我兰州,正应出师讨伐,哪能放过他而去取元主?还是兵分两路,一路取元主,一路取王保保。大将军徐达从潼关出,专门应对王保保;再派副将出居庸关,入沙漠,追元主。”大家一听,皇上果然气魄很大,不由齐称万岁。 朱元璋当下传令:以徐达为征虏大将军,李文忠为左副将军,冯胜为右副将军,邓愈为左副副将军,汤和为右副副将军,向北进发。 冯国胜一听,很纳闷,道:“不是说徐大将军专门对付王保保吗,怎么让他出潼关向西安?那可不是兰州啊!” 朱元璋笑着道:“王保保是个人才啊,朕很想收归大明。朕真不想一仗把他打死,还是让他投降过来吧。” “他能投降吗?谁去招降他?” 朱元璋道:“让李思齐将军过去吧,他跟王保保有故交。” 刘基一听,向朱元璋看过去。此时,朱元璋正好也把目光投到他的脸上。刘基只得低下眉头,默不作声。他知道,朱元璋对李思齐已深怀恨意了。怀恨的原因就是,他居然不受朱元璋的任命去江西当官。这还把朱元璋放在眼里吗?朱元璋刚当皇帝,令出必行,可现在一个降将居然胆敢不服从?你不愿当官,那就去劝降王保保吧。 可李思齐能劝降王保保吗?李思齐和王保保虽然曾同朝为官,可是两人一直就是死对头,这些年来,你攻我、我攻你,内耗得差不多了,这才让明军的北伐频频得手。现在你让李思齐去打王保保,这不就是让李思齐去送死吗? 刘基一想到此节,饶是他足智多谋,机变百出,此时也不由冷汗暗出,不寒而栗。皇帝,皇帝,谁一当皇帝,那颗心就往狠毒的方向变化。古今君主,概莫能外。还是范蠡说得好,这些人主,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天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其他人也想到李思齐跟王保保的关系,让李劝王,效果并不大。但朱元璋向来奇谋迭出,做事大出意表之时,往往都大获成功,因此对于朱元璋的这个分派也没往深层次去想。 几路大军同时出发,一路浩浩荡荡。唯独李思齐只带两个随从,带着朱元璋的书信,从南京出发,显得很孤单。那具本已老迈的残躯,此时在冷风中更显羸弱;那张本来已满是沧桑的脸,此时更加憔悴。他坐在马上,举目向北,然后又频频回头。北方曾经是他的故乡,是他曾经纵横捭阖的天下,他曾在那里风光无限。而现在南方是他的故乡,他的家人都在南京城里,正眼巴巴地等着他完成这个任务归来。他深深地后悔,后悔他投降朱元璋。如果当初他不投降……他念及到此,当真是心如刀绞。但再怎么痛苦,他也得北上。很快,他就来到王保保的大营。王保保一边围着兰州,一边等着明军再次来援。哪知,等了一个多月,连明军的影子也没看到。他派人四下探听,只听到有一股明军正在河北一带进行大扫荡,肃清元朝在河北的势力。他只是冷冷一笑:“想引我到河北?妄想!” 又过得几天,亲兵来报:“李思齐将军来见!” 王保保一听,一怔之后,哈哈大笑,心想:“是劝降的来了。”他大声道:“请李将军进来!” 李思齐跟着亲兵进来,向王保保行了一礼,道:“将军别来无恙。” 李思齐以为自己一进来,王保保肯定会叫刀斧手把他抓起来。哪知,王保保却站了起来,对他还了一礼,道:“托皇上洪福,王某现在还不错啊。李将军请坐!” 李思齐坐了下来,神色木然。 王保保吩咐上菜,为李将军接风,然后问:“李将军投降南朝,在南京一向可好?听说江南风光甚好。当年本将军年轻时,曾有意到江南游玩。哪知朝纲不振,江南遍地战乱,我也只好望江南兴叹了。” 李思齐叹了一口气,道:“李某此次北上,面见将军,是奉了大明皇帝之命的。” 王保保眼珠一转,道:“不知有何见教?” 李思齐从随从那里接过朱元璋的书信,递给王保保,道:“这是大明皇帝给将军的信,将军看了便知。” 王保保接过信,打开来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放下,问李思齐:“依李将军之见,投降南朝可是件好事?” 李思齐道:“该说的皇帝已说了。投降南朝,好与不好,各有各的见解。我想,目今大元气数已尽,这是人尽皆知之事。降不降,也是一想便知……” 王保保看到李思齐向自己劝降起来,便两眼一睁,大声道:“今天不谈这个事。你是我的老前辈,该向你敬一杯薄酒。请!” 一餐完毕,王保保大手一挥:“送客!” 李思齐看到王保保的脸色很平常,那颗心才放下来,暗道:“看来他真的不想杀我。朱元璋想借他之手杀我,岂料我终于不死!” 李思齐带着随从出了大帐,走了几十里路,已到塞下。突然听得身后马蹄嘚嘚,几名骑士急驰而来,显然是王保保手下的。 那几名骑士来到李思齐面前,对他行了一礼,道:“主帅有命,请李将军留一物为别!” 李思齐道:“我远道而来,未曾带有什么东西。这怎么办啊?” 那人道:“李将军也知道,我家主帅并不爱什么珍玩财宝,他只爱李将军一样东西,还请将军不吝赐予。” 李思齐一听,不由一惊,道:“什么东西,但说无妨。只要李某能拿得出的,一定拿出来。” 那人笑道,我家主帅道:“当初我家主帅被明军攻打,李将军既同朝为官,却不愿出一臂之力作援手,至今犹以为恨。所以,我家主帅很想要李将军一臂。” 李思齐知道,现在他再怎么说也是没有用了,当时脸色苍白,一咬牙,拔出身上的佩剑,仰望着天空。此时,天空一片浑浊,风吹得呼呼有声。他大喝一声,利剑砍下。随着血光一闪,一条手臂离身而去,一股鲜血狂喷而出。李思齐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手里还紧紧地握着那把宝剑。 两名随从看到这一幕,吓得几乎瘫软在地,他们想不到这个一脸憔悴的老人居然刚果如斯。眼见他断臂之处,血流如注,慌忙帮他包扎起来,止住血。 那几名骑士并不立刻走开,而是在那里等着。直到李思齐悠悠醒来,这才对着李思齐行了一礼,拿了手臂,快马加鞭而去。 李思齐一脸刷白地望着那几骑绝尘而去,在随从的扶持之下,上马南回,向朱元璋交差。复命没几天,就死去了。 徐达看到王保保拒绝投降,便下令向王保保进攻。此时,徐达已结集了近四十万大军,对王保保是志在必胜的。徐达怕王保保逃走,因此,他精选了十万精兵,亲自带领,直赴定西。 王保保做梦也没有想到徐达居然亲自来了,而且带着十万大军。他手里也就十多万部队。他本想只要明军来一小股,他就可以凭优势兵力打援,哪知,徐达来了。他是伏击不了徐达的。 徐达来得很快,可一见到王保保的部队时,却下令停住,并没有立刻出击。两军遥遥相对。王保保一时摸不清徐达的路数,也不敢轻举妄动。他深知徐达用兵甚是谨慎,除非不得已,是不会甘冒奇险的。现在徐达冲过来,肯定是有所准备的。所以,他只是命令大家做好战斗的准备,不得乱动。 徐达知道王保保有所顾忌,便下令部将带着各部到附近的山上,砍伐木头,拉回大营。徐达的部将都感到莫名其妙。他们百里奔波,赶到这里,为的是打仗,可现在倒好,竟全成伐木人员了。但徐达下有严令,怠工者斩,是以虽然人人埋怨,但工作却不得不卖力。元兵更是大惑不解,不知明军搞什么鬼? 几个部将向王保保报告了。王保保站到高处看了又看。有人道:“难不成徐达要用火攻?”王保保摇了摇头。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番,王保保却始终不作声。他扫视了他的部下一眼,转头就走。 他一看便知,徐达砍下这些大树,是为了加固营房,做好跟他长期作战的准备。此时,他带着元兵最后的主力,外援断绝;而徐达的后续部队将陆续开到,他们又有后勤保障,完全可以打个持久战。只要一直耗下去,不用打仗他也会完蛋。他这时不得不佩服,徐达真是将才! 如果徐达只是自顾自地大砍木头,也还罢了。可徐达却缺德得很,他在用很短的时间完成加固营房的任务之后,并没有让士兵们闲下来,而是将其分成若干个小队,让他们轮流打开营门,跑到元兵的营房前,大喊大叫。开始时,王保保以为徐达在骂他们,后来一听,那些声音并没有含义,全是乱糟糟的吼叫。他马上明白,徐达是让他们耳朵难受,不让他们安宁。 这些士兵都是轮班上来,这一班骂累了,马上换下一班,保证声音洪亮,响彻云霄。王保保受不了,就退到车道岘。哪知,他还没有立下营寨,那边明军也已经跟过来,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扎下营寨。明军有大量的木头,扎起营来,不但速度快,而且营房坚固。相比之下,王保保的营房就显得太简陋了。 立了营寨之后,徐达仍然不让王保保安宁。这一次,他不光叫士兵们大喊大叫,而且还派出小股部队,在夜间突然出现,对元兵进行武装骚扰,弄得元兵叫苦不迭,连王保保也睡不好觉。王保保明知,徐达短期内不会全面进攻,他大可不必理会这些骚扰。可他拿出书本,想看会儿书,那些声音却没完没了地涌进他的耳里。开始还是人的叫声,后来好像连好些兵营里的铁器全用上了,到处是敲锣打鼓夹杂着人们的乱叫乱喊。他还能读下去吗?那他真跟神仙没什么区别了。 王保保已连续两天睡不着觉。那双眼皮实在受不住,真想倒下就睡。可他心头气极,硬是睡不下去,只得再退。可明军又再逼近来,照样没完没了地骚扰。王保保好几次挥舞着拳头,要带着大家冲杀一番,战死算了,但他冷静下来一想,现在人家营房坚固,士兵养精蓄锐,而自己的士兵都已困乎累哉,若直接面对面地打,肯定只有大败亏输。可这口气又实在咽不下,于是他便想了个办法。他请来几个当地人,问过他们这一带的地形之后,得知有一条小路可以抄到明军的侧翼,他便利用这条小路,给明军来了个偷袭。 连徐达也没有想到王保保会来这一招。而左翼指挥官更没有想到,明早突然看到元兵出现,一时间大乱起来。元兵一看,偷袭得手,都是信心大增,一路乱砍。 此是,徐达正在酣睡,突然闻得营中大乱,立马知道元兵来偷袭了,心下也大是惊慌。他急忙披挂,然后侧耳倾听,只闻得左翼大乱,便知敌人过来偷袭的人数不会很多,急忙跨上战马。 此时,汤和也起来,正要找徐达,看到徐达上马,便问:“大将军要去哪里?” 徐达道:“到左营看看。” 汤和道:“去不得。元兵偷袭,尚不知他们来了多少兵。” 徐达笑了笑,我一到那里,元兵就会退走。他一提马缰,便跃马而去。几个亲兵跟着过去。 左营士兵正兵找不着将,将找不到兵,乱得一塌糊涂。元兵只是拼命地砍,满地都是明兵的尸体。徐达冲到左营,令亲兵举起火把,大喝:“徐达在此,大家勿乱!” 大家映着火光,看到大将军徐达正挥着宝剑,骑在马上,威风凛凛。几个元兵冲到他的面前,看到他兀立如山,虎目圆睁,不由呆了,立在当地。徐达身边的亲兵上前几刀,便把那几个元兵砍杀当场。 明兵看到主帅亲临战场,而且如此镇静,便都回过神来,举起兵器,向元兵反击,一时士气大振。元兵本来就只有一千人,看到明军反击,哪敢再打下去?王保保一声令下,元兵一齐退回。明军衔尾追击,把王保保打得大败。 王保保此次偷袭跟前次徐达在太原偷袭他一样。如果徐达也如他当时那样慌乱起来,后果也会如他当初一般严重。可徐达却临危不乱,居然反败为胜。王保保在黑暗中一声叹息,觉得自己真的比徐达差多了,一时信心全无。 徐达把元兵打退,继续让大家进行骚扰工作,直把王保保气得死去活来。王保保叫亲兵跟着他到营中巡视。但见大营中的士兵们虽都睡在那里,但谁又真的睡得着?几个巡逻兵提着兵器走着,也是东倒西歪,没精打采,走得摇摇晃晃,弱不禁风。这样的军队还能打仗吗?只怕再给徐达闹几天,大家都会自己崩溃了。王保保站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过了几天,闹了一个多月的明军突然收工,不再到元兵的大营前又喊又叫了。突然之间,元兵觉得这个世界实在太美好了,于是都抓紧时间睡大觉。 此时,徐达的后续大军已经开到,他决定向王保保展开全面进攻。他召集全部军队,列好队形,然后翻身上马,让旗手跟在自己身后,向大家大声宣布:“我们将向敌人进行最后进攻,此战只可成功,不许失败!只要看到我的旗帜向前冲,大家就决不能后退!”说罢,拨转马头,向营门外冲过去。全体将士紧随其后,呐喊着冲向元兵大营。 此时,困累之极的元兵正在酣然大睡,虽然都枕戈而眠,但个个都睡得像死猪一样。徐达大军直接向王保保中军杀过去,元军哪能抵挡得住?王保保听到杀声震天,也知道徐达的最后杀招来了,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当下叫醒家人,奋力狂逃,居然真的乘乱逃了出来。但他的十万大军,却被徐达一夜之间全歼。 王保保带着家人来到黄河边上,看到黄河之水天上来,满眼滔滔,大是骇人。可后面敌兵已追到,如果让明军抓过去,下场将无比惨。李思齐的下场,他是知道的。虽然是他砍了李思齐的手臂,但他知道,如果朱元璋真的对李思齐那么好,就不会让李思齐来劝降了。从朱元璋派李思齐过来的这件事上,他深知自己是不能向朱元璋投降的。李思齐老朽至极,雄心早消磨得精光,朱元璋还不见容,他过去了,朱元璋还能让他活下去吗? 他看到滚滚巨浪中,有一根巨大的木头翻滚而下,便纵身跳下,抓住了木头,把巨木带到岸边,让老婆孩子都抱着木头。他的孩子不肯,他怒目圆睁,拔出宝剑,大喝:“你要是不抱木头下水,老子就砍死你!”他的孩子看到父亲是真的发怒了,只得大叫一声,纵身跳下,双手紧紧地抱住木头。王保保在老婆孩子都下水之后,也跟着跳下,与他们一起抱着木头,划着水,向北岸而去。 不一会,徐达带着诸将来到黄河边,但见浊浪滔天之中,王保保一家人抱着木头在水中载沉载浮,正极力向北而去。 汤和道:“咱们快快找船。” 徐达摇摇头道:“没有船了。要是有船,王保保还用木头吗?”他怔怔地望着这个最牛的对手,直到看不见了王保保的身影,这才带着大家回去。 在徐达大破王保保时,李文忠一路也进展顺利。李文忠的任务是攻击应昌。应昌是元主目前的基地。李文忠从居庸关出发,一路向北,虽不断地受到元兵的阻击,但元兵的战斗力实在太差,都被他毫不费力地击败。李文忠在五月初就到了开平城下。元朝的开平守将是平章上都罕,看到李文忠来势凶猛,哪敢接战?眼见李文忠的部队开来,就打开城门,投降了明军。 李文忠马不停蹄,又向应昌杀过去。才到半路,就听到元顺帝死去,太子爱猷识理答腊嗣位的消息。这位后主比他的父皇更胆小,知道明军已经杀来,便把大家叫来,宣布弃城逃走。 大家看到新皇帝这么怕死,都乱了起来。大家一乱,便毫无秩序可言,于是动作也慢了下来。当他们开门要逃跑时,明军已经杀到。这些元朝最后的公民没有想到明军居然来得这么快,猝不及防之下,逃跑队伍被明军截成两段--前面一段拼命狂逃,后面一段成为俘虏。 李文忠在应昌城里没有受到一点抵抗,所做的事就是清点战利品。这批战利品还是让明军很受用的,元顺帝的那群老婆居然也在其中,元顺帝的孙子也赫然在列,所有的王公大臣都没有跑掉,只有那个刚刚继承元朝大统的爱猷识理达腊逃得性命。他一口气跑到和林,跟王保保会合。 李文忠派使向南京告捷,然后把元顺帝的孙子买的里八剌和一批元朝宝物一起押解南京。 朱元璋得报大喜,临朝时,群臣齐贺。朱元璋赐买的里八剌明朝衣冠,封为崇礼侯;其他元廷宫妃等,都充入后宫,由马皇后管理,其他所有元朝宝物也一并展出。 朱元璋请马皇后过来看这些宝物,马皇后看了一眼,道:“元朝有这么多的宝物,可这么多的宝物能保住元朝的江山吗?帝王的真正宝物并不是这些啊!” 朱元璋大笑:“皇后之意,莫不是告诉朕,要以贤士为宝?” 马皇后笑道:“诚如皇上所言。” 第十八章三路大军 洪武三年的秋天,徐达终于班师回朝。朱元璋率在京文武出城郊劳军,并设宴为诸将接风。过了一个月,即洪武三年的十一月,大明王朝决定大封功臣。文武官员闻知,无不欢欣鼓舞。 此时,朱元璋和刘基坐在一起。朱元璋道:“此番论功行赏,朕已多番斟酌。相比诸将而言,先生出来较晚,也未冒箭矢之苦,沙场之功不显。但朕私下以为,先生多番在危急之中,出奇谋,让大家转败为胜,算起来,先生之功当是最大的。朕欲请先生自摘万户。” 刘基站了起来,向朱元璋再行一礼,道:“臣本青田平头百姓,于乱世中苟活,幸而追随皇上,献了些计策,能够成功,那也是皇上洪福,与臣并无太大关系。皇上以为这是臣之功,那是皇上宅心仁厚,恩泽无疆,但臣却实不敢当。” 朱元璋又道:“朕反复思量,大明新建,诸事待兴,更需先生劳心劳力。是以,朕欲将丞相之印付与先生。先生当不拒朕之请吧?” 刘基道:“臣向来直率,实是不宜成为相国。请皇上另请高明。” 朱元璋道:“非先生不足以为相。” 刘基道:“一国之相,总揽万机,协调万端,需心胸博大、兼容四海之士方能胜任。臣性格直率,喜恶分明,实在不宜为相。还请皇上明鉴。” 朱元璋看到刘基辞相之意甚坚,知道这个丞相他是万万不愿当了,便叹了一口气,道:“当年子房也是如此。那封公之事,先生就不要推托了。诸位与朕起于危难之间,现今大功告成,名为君臣,实如兄弟。有福岂能不同享?” 刘基道:“刘基些许微功,哪能有资格封万户之公?若能封个伯,臣余愿已足。公侯之位,还是让予其他人吧。他们南征北战,无数次死里逃生,方有今日。公侯之位,他们才当之无愧。” 朱元璋一听,盯着刘基那张青瘦的面容,心想刘基真是个比自己更固执的人。以前,在重大决策时,即使是全体人员都一致赞成,就是他本人也同意的事,刘基也敢于反对,而且反对得非常坚决,甚至敢于拉扯他的衣服,一点不给他情面;现在他决意不为相,不为公侯,自己就算再怎么大费唇舌,也是说不动他了,于是也不再坚持。 刘基告退之后,朱元璋退回内宫,马皇后道:“伯温先生不答应为相吧?” 朱元璋点点头,道:“我看他有急流勇退的意思。” 马皇后道:“古代贤士,都有功成身退的做法。伯温先生是不世奇才,文武皆能,可惜啊,他不为相,殊为相惜。” 朱元璋道:“是啊。李善长之能,固然也胜任丞相之职,但李善长贪财好名,终究不如伯温先生。” 马皇后道:“刘邦难用张良,皇上难用伯温,此非皇上之福啊!李世民当政,手下群臣都各尽其力啊!”她本来还想说,如果刘基是李世民的手下,他一定会当丞相,但她没有说。 朱元璋当然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他突然觉得,这个皇帝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刘基回到府中,夫人接着。以前,朱元璋还当吴王时,常请刘基到王宫中商谈事务,以定决策。但朱元璋称帝之后,刘基就少到宫中了。此次刘基被请进宫,谈了这么久,而且回来时,脸色大是不愉,夫人不由也心头一紧,问:“皇上请先生过去,到底是为什么事?” 刘基淡淡一笑,道:“是讨论行赏之事。” 夫人道:“先生可封个公吧?” 刘基脸一端,道:“皇上欲封我公,但我只要个伯。” 夫人道:“为何?” 刘基长叹一声,良久才道:“一个伯也够了。” 夫人道:“据说,李思齐不愿为官,以致龙颜不悦,最后竟……” 刘基道:“此话以后再也休提。李思齐是李思齐,我是我。” 十一月,朱元璋下召,大封功臣。由于刘基的坚辞,故他只封了个诚意伯。其余功臣封赏如下:李善长为韩国公;徐达为魏国公;常茂,即遇春子,为郑国公;李文忠为曹国公;邓愈为卫国公;冯国胜为宋国公;汤和以下皆封侯,共二十八人。封完功臣,然后分封诸王。这些亲王,基本都是朱元璋的儿子。 这些天来,朱元璋想得最多的不是还在漠北的元朝残余势力,也不是还没有归顺的西南势力,而是他的下一代。这些将领,多年来四处征战,攻无不克,才能那是明摆在那里的。他在当吴王的时候,对他这些将领那是很相信的,可是一当上皇帝之后,天天望着他的几个儿子,突然想到:如果自己百年之后,这些将领还能听他的儿子摆布吗?其他儿子也还罢了,他那个太子虽然极有才具,当个太平天子,施仁政、利万民,可能做得比他好,可是却太过心慈手软。这些大将能把他放在眼里吗?他开始有点不放心了。 马皇后早就看出他的这个心态,多次出言相劝,他当然知道。可他仍然放不下心。他觉得,他必须想出一个办法来对付这些能征惯战的将领。 宋赵时期,强干弱枝,禁军统一于皇帝手中,好像很安全。可是一旦皇帝不会用兵,那么军权仍然落入权臣之手。所以,宋代的皇帝并不是怎么强悍,反而因为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最后为北方诸胡所乘,长期处于弱势状态,直至灭亡,殊为可悲。这是万不可效仿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还是把兵权稳拿在自己的手中好。最后,他想了一个他觉得很好的办法;把兵权都分解到自己几个儿子的手中,令几个儿子分守四方,若京都有难,则四方来援,还怕了谁?朱元璋想通这一节,心里很兴奋,那一晚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天,他即宣布了几个皇子的爵位:第二皇子朱为秦王,封西安;第三皇子朱为晋王,封太原;第四皇子朱棣为燕王,封北平;第五皇子朱橚为吴王,后改周王,封开封;第六皇子朱桢为楚王,封武昌;第七皇子朱为齐王,封青州;第八皇子朱梓为潭王,封长沙;第九子早殇;第十皇子朱檀为鲁王,封兖州;从孙守谦太祖兄子,文正子,为靖江王,封桂林。 他同时宣布,这些皇子长大后,一定出京就藩,没有皇帝的诏书,不能回京。他这时的疑心越来越重。不但怕将领们搞事,还怕这些藩王政变。他觉得,他这么一来,他的儿子们就永保无虞了。 朱元璋是个闲不下来的人,把这桩心事搞清楚之后,又把那双凶狠的眼睛投向外敌,下令汤和率同傅友德西征,把西蜀拿下来。 汤和进展很顺利,蜀地的军阀实在经不住打。汤和进入四川之后,连续几仗,就把成都外围打扫干净,连蜀主明也成了俘虏。但他手下的两个大将吴友仁、丁世珍却死守成都和保宁,拒不投降。 傅友德对成都发起进攻。成都的防守还是不错的,傅友德亲自带队进攻,最后居然也身负箭伤。但他裹创复起,又上马冲出,带着士兵猛冲,杀退反击的蜀兵。 过几天,成都城门大开,一群大象冲出。傅友德一看,这就是传说中的象阵。大象体形高大,皮又厚,力大无穷,给它们一冲击,人莫能挡。傅友德早就知道成都城中有这个象阵,所是以早就做好准备。 眼见大象们排山倒海而来,明军无不骇然而逃。傅友德却不慌不忙,下令从后军推出一列炮石。炮手们把炮石推到指定位置之后,便向象群开火。霎时之间,炮声隆隆,数枚炮石轰然落入象群之中。有几头大象被击中,都轰然倒地。其他大象一看,也都怕了起来,转过头去,反身跑向城门。城内的蜀兵万料不到此招,一时不及关门,反给大象践踏无数。 傅友德一看,机会来了,下令大军尾随大象冲进城中。城中蜀兵已乱成一团,哪里还抵挡得住?吴友仁和丁世珍逃到保宁。傅友德也马不停蹄地追到保宁。 两人想不到明军会来得这么快,还没有做好什么准备,人家就已冲到城门前。而且不光傅友德部,连那个周德兴也带部队赶来夹攻。保宁城墙十分脆弱,被明军两员猛将一顿猛攻,立刻就破了。吴友仁和丁世珍急忙逃走。可是吴友仁在城中乱了方向,正好与迎面而来的傅友德军相遇,最后,毫无悬念地被生擒过去。 丁世珍逃了出去,又召集残部,跑到文州那里发动了一次偷袭。明军守将朱显忠猝不及防,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脑袋也丢了。傅友德大怒,带兵前来。丁世珍自知不是傅友德的对手,又逃了出去。 傅友德再追。丁世珍再逃,逃到梓潼庙时,终于逃不了了,被他的部下杀掉。蜀地悉平。但北方边境又出了问题。蒙古被猛打一番之后,终于不再出来。但他们并不想老老实实地长住漠北,而是仍然把那双眼睛盯着南方。经过两年的休整,他们终于又伸出手来,乘明军后撤时,抢占了不少地方。 朱元璋很气愤,道:“元狗不灭,大明永无宁日。朕决定再次出兵漠北,铲除边患。” 徐达道:“对于元狗,咱们应当迅速出击,一战而胜,然后除恶务尽。否则后患无穷。” 朱元璋的眼睛向两班文武扫了一扫。几个将领齐声说:“大将军所言极是。” 朱元璋又看了看刘基。每到决策的关键处,他都会在最后关头把目光向刘基看过去。以前刘基还没有过来时,他从不看谁。对于这些决策,他基本都很干脆地直接决断。可自从刘基来了之后,他对自己的决断能力也不那么自信了,越来越依赖刘基。 如果是在别的皇帝那里,这是刘基之福,可刘基深知,朱元璋的依赖对自己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朱元璋越来越多疑。一个多疑而又能力超常的君主,对于才能超常的臣工而言,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你对他有用时,他自会言听计从;但当他觉得你的水平太厉害了,他就会心里发恨。他一嫉恨,你的后果就不堪设想。 很多人把刘基比成诸葛亮,说他是聪明绝顶的人,其实,他的聪明程度,比诸葛亮更高;他的谋略才具,比诸葛亮更胜。诸葛亮除了内政很成功外,军事上是不能算成功的。但刘基却不同,内外皆能,尤其是在军事方面,眼光独到,所出之谋,深不可测,言出必中,多次挽狂澜于既倒。 但他有一个弱点,是性格上的弱点,就是不怎么会和稀泥,一旦心有所想,都会和盘而出。再加他虬须满脸,激动起来,音量大张,决不妥协,是以常得罪人。他也知道自己的这些弱点,如果稍加收敛,那么在大明王朝的初期,他会更加成功。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此时,他虽然知道朱元璋对待诸功臣的心情已经非常复杂,他大可超然物外,看着朱元璋的脸色,随大流说话,让朱元璋的疑心一点一点地减小,可他做不到。他仍然大声说:“北元无足惧,但王保保未可轻,所以必须谋定而动。欲毕其功于一役者,必不能成功。依臣看来,我当以守为主,再乘隙进击。” 徐达道:“王保保确实是将才。不过,前几次打仗,他都败得没有道理。相信这一次,他也不会有什么作为。”其他人也都附和徐达的声音。 朱元璋本来觉得刘基的话应该是对的,但对在哪里,他一时也想不起。他想到自己此前,处处太把王保保看高,可是两仗证明,王保保实在是不堪一击。如此看来,大可不必担心这个王保保。他又看了刘基一眼,想:“看来这回你看不准了。”他很希望这次刘基不准。他真的需要刘基不准一次。他把目光收回来,道:“大将军与王保保多次交手,知彼知己,还是按大将军之意去办。” 刘基道:“经两年的蛰伏,王保保再度现身,此日的王保保必不是以前的王保保。请皇上及大将军思之。” 徐达笑道:“多谢先生的提醒,其实王保保只是徒具虚名而已。此战定把他一击而败,永保大明北疆安宁。” 朱元璋一听,大声道:“就依大将军之言,发兵向北。” 朱元璋马上制订了作战计划,召集十五万大军,任徐达为征虏大将军,李文忠为左副将军,冯国胜为右副将军,各领五万兵,分三路出击。其中重要任务当然由徐达承担。徐达为中路,出雁门关向和林;李文忠为右路,从居庸关出,目标仍然是和林;西路是冯国胜,向甘肃出击。西路军没有既定作战目标,只是作为一支疑兵出现,意在牵制敌军,顺便策应其他两路兵马。 三路大军出征时,朱元璋不再像过去那样,给三人钦定先锋,而是让三人自己挑选。作为此次出征的主将,谁能成为徐达手下的先锋官,那是莫大的荣耀。大家都知道,这次作战将是大明与元朝的最后一战,因此都希望成为徐达的先锋。可是徐达却用了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人当了他的先锋。 这个人叫蓝玉,他是常遇春的内弟,一向不怎么出名。大家一看,心里极是不服,以为徐达这一次私心太重,把这个战功让给蓝玉,算是报答老搭档常遇春。但不服也没有办法,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蓝玉兴高采烈而去。 那个冯国胜选了傅友德作为先锋。傅友德是个猛将,在明军阵营是很有名的。他这时也有点不舒服。因为按现在的部署来看,这一路基本不会有什么大仗可打。他当这个先锋还有屁用?可是,朱元璋说过,由冯国胜挑选,冯选了谁,谁就得跟过去,有意见回来再提。 徐达此时已不把王保保放在眼里,不再像过去那样,出奇制胜,而是决定与元兵在野外作战,硬生生把他们打败。所以,他一出雁门关,即高调宣称,要把元主彻底赶出。他下令在军中高举大旗,旗上大书:驱尽胡虏,赶绝扩廓!但见一路上,明军气势如虹,旗帜高扬,一副志在必胜的模样。 洪武五年(1372)二月二十九日,徐达的大军进入山西境内。先锋官蓝玉带着骑兵一马当先,非止一日,来到野马川。此地已是蒙古境内。二月早春,北方依然朔风呼啸,冷意直砭肌肤,草原上败草如海,大是萧索。 蓝玉的骑兵在这片冷风如浪的草原上奔驰,他的口里不断地呼出大团热气,像浓雾一样在眼前升腾,然后散开。现在他最怕的并不是北方的冷,而是怕找不到敌人。他转头四望,那双眼里光芒万丈,利若冰霜,只是一心一意地要找到敌人,来场痛痛快快地厮杀。 终于,在草原与天相接处,看到一团黑影。再定眼一看,那团黑影是一群骑马的人,而且也是旗帜飘扬,正是元朝的旗号。蓝玉率兵冒着刺骨的寒风,大声呼喝着,率先向前直冲而去。两下短兵相接,蒙古骑兵丢下数十具尸体向北退却。 蓝玉第一次进攻取得胜利,更是士气大振,继续追击。大草原极为开阔,一望无际,百里之内,尽在视野当中,形迹无法隐蔽,追击起来并不容易。直到三月二十日,蓝玉才又追到王保保的骑兵。两下再战。王保保再次大败。 蓝玉不断把胜利的消息派人送到徐达那里。徐达本来对王保保还有所顾忌,怕蓝玉被王保保诱敌深入,现在看到王保保如此不堪一击,又想起自己跟王保保的两次交手--那两次双方的兵力并没什么差距,但仍然轻而易举地完胜对方。由此看来,王保保也就是个草原上的草包--于是下令放胆猛追。 在他和蓝玉的意识里,现在只有“胜利”两个字。然而,在王保保的意识里,同样是“胜利”二字。只是徐达和蓝玉的“胜利”两字,显得很狂放,光芒四射;而王保保的这两个字含而不露,蓄势待发。 其实,早在一个多月前,王保保就得知明军已向他大举进攻了。王保保在很多方面跟徐达是有共性的,他也是一个很谨慎的军人。他认真地把自己以及自己的实力跟对方进行了一次全面的比较,最后他认识到,自己真的比不过徐达,自己的力量更不如对方雄厚。在这两个“不如”之下,这仗是没有办法打的。但现在打不打不是由你说了算。所以,还必须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不能硬拼,就只有智取了。于是,他决定伏击徐达。伏击徐达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徐达从来不上别人的当。王保保与部将贺宗哲经过反复商讨,最后决定在岭北那里设下伏击圈,然后把徐达的部队引进来。 于是,在跟求战心切的蓝玉接触之后,王保保故意连败几阵,终于彻底打消了徐达的顾虑。当他站在草原的这一头,看到明军主力如乌云一般卷来之时,他用手抹着嘴巴,把那一丝笑意挡住了。他知道,他成功了。 双方在草原上追逐,已经三个月。此时,已到五月初,春意融融,草原上的草已从遍地枯败长到繁茂异常,放眼过去,绿茵如海,生机勃勃。 春风得意的徐达突然发现敌人不见了。他转头四顾,命斥候兵四处寻找,一定要找到敌人的主力,不能老是在草原上到处乱跑。 五月初六,探子报,岭北发现蒙古兵,旗号正是王保保。徐达毫不犹豫地下令向岭北追击。五万大军横冲直撞,向岭北奔腾而去。当他们来到岭北时,发现这里跟草原大不相同,全是山区。本来,徐达也是从淮右山区来的,对山区是很熟悉的,可在这里看到这片山区时,突然觉得有点诡谲的感觉。 他的感觉是很对的。可是他还没有理清这个感觉,突然山后杀声大起,贺宗哲从意想不到的方位出现,挥刀冲向明军。连徐达也没有想到对方会来偷袭,一时大乱起来。 贺宗哲一点不客气,带着部队狂砍。徐达毫无还手之力,只得后退。此时,王保保又从另一边冲杀而来,夹击徐达。徐达的部队只能各自为战,毫无秩序,一时之间,明军尸横遍野。 王保保大喜,徐达命丧漠北的时机就在眼前。他和贺宗哲认为,只消再加把力,就可以让数万明军无一生还。徐达就歼,对明军的震动必是极大。 然而徐达却不是甘心受死的人,他多年征战,心理素质极佳,虽然此时陷于重围,受到敌人的猛烈夹击,知道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却仍然咬紧牙关,拔出佩剑,对亲兵团队大叫:“跟我上。” 在众兵将纷纷后退之时,他带着自己的亲随,逆行而上,一路大声呼喝。大家看到大将军此时勇往直前,浑不把敌人放在眼里,胆气终于慢慢提了上来。很多士兵也渐渐地围拢在徐达的身边,跟着他一同向敌人迎过去。 徐达带着这股部队,与蓝玉会合。他大声对蓝玉道:“给我挡住敌人!”蓝玉看到大将军亲自当后队,立刻带着自己的部队挡在徐达之前。蒙古铁骑猛扑上来,其势如虎。 蓝玉手握一杆长枪,往来冲杀,浑身是血,身边的亲兵不断地死去,但他硬是一点不退却。而徐达却举着长剑,命自己身边的士兵冲过去,与蓝玉一起,跟敌人作殊死搏斗。 到后来,徐达站在高处,他的身边只剩下旗手了,但他仍然兀立如山,举着宝剑督战如故。蓝玉此时状若发疯,他已连续击退十三次敌人的进攻。而此时,跟着他奋战的兄弟也都死伤过半,而且还活着的也都全身是血,但都还是拼死如故,硬是把排山倒海而来的蒙古铁骑死死挡住,无法前进一步。 王保保看到这个情景,也不由呆了。明朝有这样的将军,哪有不能取胜之理?但他并没有放松对徐达的进攻。 正在向后狂退的明军突然发现,后面没有追兵了。他们忙回过头看,只见大将军正站在高处督战,而蓝玉正带着部属死命挡住敌人。他们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又可以活过来了,于是退却开始有了秩序。 徐达一看,知道危险已过,下令稳步后撤。他把部队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继续挡住敌人的进攻,一部分却修起营垒来。 王保保虽然还拼命如故,但进攻了大半天,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全军已成强弩之末,再打下去,真的没有意思了,于是只得下令停止战斗。 徐达这一次死里逃生,不由暗叫侥幸。若不是他心理素质超好,于危急关头保持镇定,又幸亏蓝玉奋勇拼杀,这次真的很难保住这条命。他清点了一下人数,损失差不多万人,可以说人员减了一半。这是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惨败。刘基的话,实在是太对了。 徐达吃了一个大败仗,李文忠那一路也不顺利。本来,他是跟徐达共同夹击和林的,眼见徐达的部队一路向北,顺风顺水,便也产生了轻敌的思想,下令全军提速。六月二十九日,他的部队到达口温,遇着蒙古部队。 也跟蓝玉当初一样,蒙古军不堪一击。于是,李文忠也兴奋起来,更不把蒙古兵放在眼里了。李文忠长期跟随常遇春,受之影响极深,打起仗来,向来求快。现在觉得自己的部队实在太慢了,觉得再慢下去,蒙古兵都跑光了,于是下令把辎重留在后方,自己带着大军轻装追击敌人。 部将道:“当心敌人劫粮!”李文忠笑道:“哈哈,我也早就考虑到这点了。现在敌人肯定没有什么准备,咱们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去,把他们一举消灭,他们还有时间来劫粮吗?”于是,下令全军追击。 这一次行军果然快速了很多。可是跑了很多天,仍然没有追上敌人。弄得他也烦了,大骂敌人,就会躲。可你让他此时放弃追击,他是宁死不干的,只有咬牙继续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终于在阿鲁浑河那里发现了一队蒙古兵,正是被他打垮过的那一支。初见时,李文忠差点笑出声来,可再一看,发觉这支部队一点不惊慌失措,完全没有刚被打垮过的迹象,反而生龙活虎得很,不由心下一紧:“难道真的上当了?不可能吧?” 但这个不可能是真的发生了。原来这一支元军的统帅叫哈剌章,头脑很灵活,知道硬拼是拼不过李文忠的,因此也采取了王保保的那个策略,把李文忠引到这里来。 他利用一小股军队,把李文忠的大军引得在草原上连续奔波了多天,觉得李文忠的部队再怎么强悍也应该疲劳了,于是他的主力部队出现了。 他的主力部队已经休整了很多天,士气正盛。这时,李文忠就是不想打也不行了。大草原上,千里旷野,想躲都难,只得开打。 哈剌章认为,这一仗肯定有胜无败。哪知,李文忠也是不好惹的。他一看到自己上了大当,而此地离中原千里之遥,两路友军也不知道如何了,知道现在想活着回去只有靠自己了,所以一咬牙,也不布什么阵势,第一个便向敌人冲了过去。 他带的这一支曾是常遇春的旧部,冲击能力极强。常遇春打仗,向来不管敌人的力量如何,一见到敌人,先猛烈冲击一顿,大打一场之后再说。因此,这支部队的心理素质极佳。此时看到李文忠一马当先,便也都齐发声喊,跟着猛冲过去。 双方一顿好打。一方起了必死之心,拼尽全力;一方以逸待劳,精力旺盛,大打出手,威力极大。一时间,居然打了个不相上下。 这下轮到哈剌章吃惊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一支已经被拖得疲惫不堪的部队,居然还能如此勇猛。若放在平时,双方交手,对方早就一败涂地了。 双方打了一个下午,晚上休战。次日再打,依然打了个平手。哈剌章大怒,又无可奈何。他真的想不通,李文忠的部队是哪里来的力量?他真想向北退去,但又舍不得放下这个机会。第三日再打,这一下,李文忠发力,居然把蒙古兵打退下去,占领了他们的营房。元兵只得再次后退。 草原上尸积如山,到处是黑色的血迹。元军死伤过万,而明军也死伤数千。李文忠骑着马,站在阵前,咬牙望着北遁的元兵。大家劝李文忠:“咱们还是退回去吧,总算打赢了。” 李文忠此时脸上还沾着血迹,听了部属的话后,突然转过脸,大声喝道:“哪有退回去之理?” “粮草不多了啊,我们的粮草还在很远的后方。” 李文忠大喝:“没有粮草也追!” 李文忠宝剑一挥,他的马已经往北狂奔。营房中的士兵们也冲了出来,紧随其后,滚滚而前。 这一追,一直追到称海,李文忠一路高叫:“务必把元狗斩尽杀绝!”他下令大家一路都跟着这么叫喊。一时之间,千里无垠的草原上,叫声响彻云霄,连跑在前面的元军听得清清楚楚。他们一边跑,一边满耳听到这些声音,真有肝胆俱裂之感。 哈剌章这时后悔不已,早知道李文忠这么难缠,刚开始就躲得远远的,让他永远找不到才好。可现在自己天天得暴露在他的眼皮底下,被他这么边喊边追,哪里还能躲得开?最后,哈剌章大叫“老子受够了”,下令停止前进,大家集体向后转,与李文忠决一死战。 李文忠的部队很快就追上来,看到元兵已严阵已待,也叫大家停了下来。 哈剌章本来以为,李文忠一到,立刻就会发动攻击。哪知,李文忠却叫手下修起营垒来。连李文忠的部属也莫名其妙起来:“你不是说要追击敌人,要把他们斩尽杀绝吗?怎么追上了敌人,却又不打了?” 李文忠笑道:“现在敌人要拼命了,咱要是再送上去,肯定吃亏。还是慢慢磨他们吧。” 哈剌章眼睁睁地看着李文忠在那里好整以暇地修着营垒,弄不明白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想法。他被李文忠打怕了,虽然看到明军在那里忙着劳动,居然也不敢冲上来痛打一顿,而是集体当着观众。 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又在那里僵持了几天。粮草官过来向李文忠报告:“将军,粮草真的没有了。” 李文忠一听,骂了一句粗话,然后道:“看来只有撤了。再在这里对峙下去,咱得饿死。”他什么布置也不做,直接下令拔营而起,全军向后退去。 哈剌章一看,怎么又撤了?仗还没有打一场啊?你们不是来打仗的吗?他一时大惑不解,但又怕李文忠耍什么阴谋诡计,居然不敢追过去。他心里只是想,李文忠一定有伏兵,一定是在骗我上去的。 明军若无其事地向后撤,最后顺利班师而回。李文忠退回到安全地带时,身上已经冷汗涔涔,暗叫侥幸不已。 再说说西路军。这一路军连个具体任务也没有,好像是支多余的部队。冯国胜也觉得自己这一次真是做了个多余的统帅,心情超级郁闷。他来到兰州之后,坐在大营当中,左思右想,总不能就带着五万大军来兰州吃一碗拉面就班师回朝吧?那样一来,到时候人家两路大军高奏凯歌,光鲜无限,而自己就只向皇帝汇报一下,兰州拉面做得不错,这也太寒碜了吧。总得找点事来做才对得起这个西路军的统帅之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问傅友德:“傅兄有什么办法?” 傅友德说:“我也没有办法啊!” 后来,他对傅友德道:“咱总不能在此地闲着不干事啊。这样吧,你带五千兵过去,找点事干。” 傅友德道:“干什么?” 冯国胜道:“来时,皇上也没叫我们干什么。所以,你干什么是你的事。” 傅友德领了五千兵马,出了兰州城。他望着自己这支部队,才区区五千人,能干出什么事来?但傅友德也是个猛人,既然带兵出了城,总不能又空手回去。于是,他决定向西凉开过去。 元西凉守将看到傅友德只带着这么点儿人前来,以为这就是送死来了,马上出城迎战。傅友德看到敌人开城出来,不由大喜,下令部队直接向敌人冲击。元兵料不到明军勇猛如斯,被打了个大败。傅友德直接冲进城里。西凉就此拿下。 傅友德想不到居然立此奇功,大是兴奋,又向永昌杀过去。那里的守将是元太尉朵儿只巴,也是个不经打的人。双方一交手,元兵被傅友德大杀一阵,损伤几千。 冯国胜得到消息,大喜过望,立刻派人带着主力部队,全部交给傅友德,仍然是那句话,“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傅友德一看,手里的兵由几千变成几万,当然高兴得合不拢嘴。他连续向元兵发动进攻,一连取得胜利。一时之间,傅友德的名字在甘肃一带极其响亮。元兵一听到傅友德之名,无不愀然色变,怕哪天碰到这个煞星。 傅友德从甘肃杀到蒙古境内,如入无人之境,所向披靡。从五月到十月,傅友德没有休息过,而这一带的元兵也没有得到过安宁。最后傅友德以七战七捷的战绩班师而回。 此次北伐,三路齐出,期望值最高的是徐达那一路,但却差点全军覆没于草原之上;后来虽然杀出,但也毫无战功可言了。李文忠虽然没有那么不堪,但算起来,也只是跟对敌打了个平手。只有冯国胜这一路,倒是捷报频传,给这次北伐争了一点面子。 朱元璋虽然对大家都慰劳有加,但内心暗道:“刘基真的太神了,不服不行。”但他仍然不服。 第十九章刘基的末日 近年来,朱元璋在军事上可谓节节胜利,因此即使偶有不顺,也不怎么在意了。称帝之后,他开始把大量精力放在行政管理上面。由于他占领南京时,就已经意识到治国人才的重要性,所以手下也网罗了一大批文官,为大明王朝政府机构的形成打下了基础。 但是,朱元璋此时的心态与以前已经大不相同了。他任命这些文官时就已经充分考虑到,如何限制他们手中的权力。他认为,一个皇帝最悲哀的就是大权旁落,自己坐在皇帝宝座上,却形同傀儡。 他清醒地认识到,要让这些高层管理人员永远听他的话,他就必须牢牢控制住他们,只给他们办事的权力,而时时让他们知道,自己是在严密的掌控之下。于是,他扩大了御史台的权力,让御史台的官员们充当政府官员的监督员。 朱元璋在任命丞相时,没有做过太大的思考,就问了刘基。刘基不愿当,那就让李善长当。反正谁当,也有他在那里控制,大政仍然从他那里出来。但御史台的第一号人物御史中丞的人选却让他很费脑筋。 经过思考之后,他决定让刘基担任。刘基确实如他自己所说,疾恶如仇,看到不顺眼的,决不妥协。只有让如此又有智慧,又刚正不阿的人当这个言官首脑,才能镇住那些功臣。要知道,现在政府里面,从李善长以下,谁不是功劳一大堆?这些人的性格谁不牛得没有谱?你要是比不过他们,他们能服你吗?而且,你敢于跟他们硬碰硬吗?如果不敢,那这个言官的职位如同虚设。朱元璋让刘基任御史中丞后,长长地松了口气。 其实,刘基当御史中丞的另外一种作用,是朱元璋不好讲出口的。朱元璋起于微末,靠的全是淮西老乡,功臣里面功劳最大的那几个人,都是他的老乡。这些老乡进入南京之后,形成了一个权力集团,当时人们叫“淮西集团”。朱元璋也跟很多人一样,家乡观念极为严重,刚看到这个集团的出现时,心里大是高兴。哪知,过了不久,他就发现了问题。 朝中的大臣个个都围着李善长转。李善长才当了几天的丞相,就俨然成为淮西集团的领袖,即使在上朝当中,大家也都看着李丞相的脸色做事。此前的李善长很会夹着尾巴做人,向来小心谨慎,可当了丞相之后,傲慢之色溢于言表,与此前的李善长大相径庭。 朱元璋每次看到李善长这个神态就心头一紧。他是打拼出来的皇帝,又是起于微末的雄主,内心最底层垫着的是“自卑”两个字,哪容得李善长这么嚣张?最好让刘基来管管他。 刘基不是淮西集团的,跟他交往密切的基本都是浙东人士。他们虽然人手不多,但也被人家称为“浙东集团”。那就让浙东集团来制衡一下淮西集团吧。 所有的人都知道,自古以来群臣中最大的就是丞相,所以大家都努力巴结李善长,不断地向他行贿。李善长这时也表现出巨大的钱财之好,谁给他送钱,他就让谁当官。 胡惟庸本是个县官,算起功劳来,那是没有多少的。但他送的钱多,因此在短时间内就获得了大力提拔,最后进入中书省,进入了权力核心。参议李饮冰、杨希圣看不过眼,对李善长提出了批评,李善长大怒,发誓一定要把这两人拿下。 李善长也知道,他刚即相位,若骤然杀人,朱元璋是不会放过他的。于是,他想了个办法。在一次和朱元璋的聊天当中,他对朱元璋说:“皇上征战多年,席不暇暖。现在天下太平,也该行乐一番了。” 朱元璋一怔,望了望李善长。此前,曾有元朝旧臣劝他及时行乐,颇中其意,后来刘基当面直谏,这才让他悬崖勒马。他虽然对刘基大大感激,但内心总是有所不甘,李善长自是看在眼里。此时看到朱元璋怔怔地望着自己,便笑道:“伯温先生当日劝皇上不得行乐,是鉴于当时的形势。那时北胡未灭。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所以,即使伯温知道,也不会说什么的。” 朱元璋一听,那张向来严峻的脸这才松了下来,道:“只是,只是……” 李善长笑道:“皇上是怕亲自去找美人不大合适吧?这大可不必担心。臣闻熊宣使之妹,天姿国色,可充后宫啊!”朱元璋一听,不由大喜,即令熊美女进见。 员外郎张来硕对朱元璋道:“熊氏已经许给杨希圣,皇上如此一来,于理不妥。” 朱元璋一听,不由大怒。老子当了皇帝,居然连纳个美女进宫也于理不妥,当场下令叫力士过来,抓住张来硕,然后大声叫道:“把这家伙的牙齿给朕打落下来。” 但见力士把张来硕按倒在地,然后以刀柄击嘴。惨叫声中,张来硕满嘴喷血,然后一把牙齿吐了出来,落在地上。张来硕已经昏了过去,朱元璋犹自愤然不已。旁边几人无不两股颤颤。 李善长当即奏道:“皇上,杨希圣与李饮冰近来颇有弄权不法行为,请皇上处置。” 朱元璋盛怒之下,也不及细想,立即下令:“将这两人交丞相法办。” 本来处理犯人并不是丞相的权限,但现在朱元璋却要李善长处理这两个人。李善长大喜过望,叫人把这两个带上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李饮冰才一上来就大骂李善长是奸臣。李善长大怒,喝道:“本相奉皇上之命审你,你骂本相,就是骂皇上。来人--” 几个衙役、冲了过来。李善长指着两人道:“按律在这两个人犯脸上施以黥刑。” 衙役们把两人绑起来,然后在他们的脸上刺上“奸诈百端,谲诡万状,宜此刑”几个字。 那李饮冰强硬至极,剌完字之后,仍然骂不绝口。李善长怒极,下令以刀割其双乳。李饮冰胸前大量流血,片刻即死。李善长哈哈大笑,指了指杨希圣对衙役道:“此人死罪可免,但活罪不能免!”他下令把杨希圣的鼻子削掉:“看你还想跟皇上争美女吗?” 朱元璋本来也不是好色之徒,把熊氏纳入宫中之后,没几天就觉得不妥。他堂堂一国之主,向以开国明君自居,竟然做出这种山大王一样的勾当来,于名声是大大的不利。于是,又下令把熊氏带出宫,而且一定要她嫁给被割了鼻子的杨希圣。 经此一事,大家都怕了李善长。但杨宪很气愤。杨宪是刘基的副手,也属于“浙东集团”,向来受“淮西集团”的气。他气愤地找到刘基,道:“大人,李丞相才当几天的丞相,就如此猖狂,实非大明之福啊!如此用刑,跟桀纣何异?” 刘基长叹一口气,道:“这是皇上让他搞的,咱在此事上奈何不了他。” 未几,朱元璋出汴梁,部署北伐军事。此前,每当朱元璋出征前,基本都带着刘基,而让李善长独自一人当留守,但这一次,朱元璋却让刘基跟李善长一起当留守。 李善长一看,就有点不高兴了。一个人留守还不够,为什么要留两个人?刘基是御史中丞,御史中丞并不管政事啊。但这是朱元璋的安排,有什么办法?只得跟刘基一起留守。刘基什么话也不说,继续做他的本职工作。 没几天,有个叫李彬的犯了事,被刘基抓了个正着,一查之下,死罪。本来刘基也把此案当成个普通案件,哪知他回到家时,李善长却来求见。 刘基把李善长请进来。两人坐定,刘基问:“李大人有何事要指教啊?” 李善长笑了笑,道:“岂敢,岂敢!下官也知道先生是爽快之人,也就直说了吧。下官此次来是为了李彬。” 刘基道:“我查了一下,李彬所犯之事,确实不轻,按律当死。” 李善长向刘基施了一礼,道:“不瞒先生,李彬是下官之亲。请先生看在下官的薄面上,放过他一次。” 刘基面色一变,道:“丞相此言差矣。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现在大明方兴,正当严刑峻法,以定天下。哪能因为丞相之亲,而法外徇情?这几条刑律也是丞相与刘基共同制定的。如果只此一事,还请丞相不用管了,本官会依法行事。” 李善长脸色大变,道:“先生真的要杀李彬?” 刘基道:“不是刘基要杀他,是法律要杀他。” 李善长大怒,可他知道刘基的性格,连皇上决断过的事,他都敢声色俱厉地否决,直到朱元璋收回成命,何况这些法律条文的制定,自己从头到尾都参与了,现在刘基依法办事,他还有什么话能讲?李善长拂袖而起,冷笑而去。 刘基只是说了一声:“送客!” 刘基知道李善长是不甘罢休的,于是写了份奏折,派人送到汴梁,问朱元璋李彬是否可杀? 朱元璋本来就是个很刻薄的人,看到有人敢于犯他定的法,哪能放得过?当时想也不想,立刻做了回复:李彬该正法! 李善长正要想办法说通刘基,可办法还没有想出来,却得到朱元璋对刘基奏折的回复。他一看之下,只气得暴跳如雷:“刘基你这个老家伙,居然把这事捅到皇上那里了。皇上这么一批复,我再怎么有本事,李彬也是死定了。” 李彬死也就死了,可是大家个个都知道,李彬是他的亲信,现在连一个亲信也救不了,他这个丞相还有什么用?大红大紫的淮西集团是斗不过浙东集团的。 李善长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开了个会,把所有的留守人员都召集过来,然后对大家说:“自三月以来,京师一直不雨。算起来,已连续数月干旱,百姓叫苦连天。本相认为,此乃天有所厌。故此,我们必须大施仁政,以报上天之德。” 他说过之后,望望刘基。刘基没说什么。李善长继续说:“所以,本相想近期赦免一批人犯,示仁于天,以求甘露。如此一来,天必降雨,人民获救。” 其他人一听,都说:“丞相所言极是。现在杀人,肯定不祥。只怕老天怪罪下来,天再旱下去,就不得了了。” 李善长对刘基道:“先生精通天文,想必比我们更知此节之厉害吧?” 刘基道:“如果不杀死刑犯,天必不雨!” 李善长一听,当场发呆,这才知道刘基真的太厉害了。因为不杀李彬,所以天不雨。只要一杀李彬,天就下雨。在没有杀李彬之前,刘基是稳操主动权的,剩下的就只有杀李彬了。杀完李彬之后,再不下雨,李彬死也是死了,你再怪罪刘基,也拿他没有办法。何况,朱元璋向来倚重刘基,岂肯为了一个犯了死罪的李彬而降罪于刘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李善长一时脸色惨白,看着刘基一脸严峻地下令斩李彬,心头怒火大炽,但也只有怒火而已,终究救不了李彬。果然,杀了李彬之后,天仍然不下雨。于是,李善长就天天向朱元璋告状,说刘基滥杀,惹怒上天,现在上天降罪大明。其他大臣也跟着一哄而上,个个都向朱元璋告刘基。这些人都知道,刘基严格执法,于他们这些人将大大不利,不把刘基扳倒,他们就永无宁日。 其实,朱元璋的内心也很矛盾,他对刘基的心情也极为复杂。朱元璋起于微末,少小时受尽苦难,内心极度自卑,后来事业大成,内心又充满了妒忌。他虽然很少动声色,发现人才时,也大加重用,但他的心头老是想超过别人。一旦觉得这个超越难以实现,他就会杀机顿起。 开始,刘基对朱元璋的这个心态并不怎么了解,他只知道朱元璋是一个很刻薄而又心狠手毒的人,凶残无比。但他以为,只要自己忠心耿耿,那么朱元璋也不会把这种凶残加到自己的身上。所以,当看到这些大臣不断地攻击自己时,他很不在乎。可当沈万三事件发生时,刘基终于知道,朱元璋的嫉妒之心实在已接近病态。 朱元璋觉得南京城墙太过破旧,欲修南京城墙,但苦于资金紧缺。江南首富沈万三知道后,立马自荐,说可以为朝廷分担一半资金。朱元璋当时大喜,即与沈万三约定,把城墙分为两半,沈万三承担一半的工程量,朝廷承担另一半的工程量。 沈万三很高兴,觉得自己能为朝廷分忧,实为千古以来最为荣耀的商人。他把全部精力投入进去,亲自加班加点,几乎天天来到工地,督促工匠们。最后完工时,居然比朱元璋还提前三天。 朱元璋召见了沈万三,在群臣前面大力表彰了一把,当面笑容满脸地道:“沈先生以巨资献国,有商如此,实大明之幸也。” 群臣都齐声高呼万岁。在朱元璋接受这些山呼之时,刘基也在其中。他突然看到朱元璋的脸色冷峻异常,不由心头一凛,念头一转,立刻知道了朱元璋此时的心情。他当时想,沈万三此后的生意看来难做了。 朱元璋在表彰沈万三时,内心很郁闷。自己堂堂一个开国皇帝,修建城墙居然比不过一个生意人?朱元璋生于乱世,对生意人向来十分不满,此时又输给一个商人,心情自是十分不愉。他看着沈万三满脸得色而去,看到群臣都向沈万三祝贺,心头的气越来越多。 沈万三当然不知道朱元璋的这个心态,满脸荣耀地回到家里,比衣锦还乡还要兴高采烈。有人对他说:“沈先生,你连南京孤城墙都可以修,可你居住的这条苏州街破烂成这个样子,你就修不了?” 沈万三哈哈大笑:“我现在就修。” 沈万三这时做工程上了瘾,说修就立刻动工,而且工期很快。很多人都来观看他修路,都对他赞不绝口。他觉得脸上容光焕发,但却万万没有想到,此时正有一双阴冷如霜、其利如刀的眼睛正盯着他。这个盯着他的人就是朱元璋。 当苏州街建成之日,大小名士都到沈府祝贺。突然外面来了一队人马,当先那名官员下马,大声呼喝:“沈万三接旨!” 大家一听,以为皇上的表彰又到了。沈万三跑到庭前,跪下领旨。 来人张开圣旨,大声念着:沈万三擅掘山脉,取茅山之石,以补街心,动摇大明根本。着员即刻查办。钦此! 沈万三一听,一呆之后,瘫倒在地,他那声“冤枉”也只在口中转了几圈,却叫不出来。几个衙役冲上来,给他戴上木枷,解押而去。适才犹自热热闹闹的喜庆场面片刻之间便被一团恐怖气氛包围。前一刻,还意气风发的全国首富,眨眼之间便成阶下之囚。 挖了几片石头,居然也是犯罪?而且看那架势,其罪不轻啊,一时间民心惶恐。 朱元璋把沈万三投入大牢之后,心里很爽:“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一个商人,居然也敢跟天子比?商人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天子是富有四海啊!”朱元璋满脸笑容地回到内宫。 马皇后早就知道这件事,看到朱元璋回来,就问:“臣妾听说皇上把沈万山抓了起来?” 朱元璋道:“正是!” “往下如何处置?” “按律处置。” “看来皇上是要把沈万三杀头了?” 朱元璋道:“这些商人,奸狡无比,早就该杀了。” 马皇后叹道:“沈万三之死,罪不在茅山石,而在于修石头城。”朱元璋一听,不由一怔,望着马皇后,默然良久。 马皇后道:“连我一个妇人之见,尚能念及至此,天下贤士难道不知?皇上这一刀砍下去,暴君之名,只怕实至名归了。” 朱元璋脸上一红,道:“那我不杀他便是。只是他富可敌国,实为不祥!” 马皇后道:“国家立法,是惩罚那些犯罪行为的,不是惩罚所谓的不祥啊。民可富国,不祥在民,与国何干?” 朱元璋一听,也无话可说了,便下令放了沈万三。但死罪可免,活罪还是有的--杖戍云南。大家看到沈万三从牢里出来,一身是伤,已经奄奄一息;又见他仍然在差役的押解之下,往云南而去,不禁唏嘘。南京离云南有多远,很多人都是知道的。即使是寻常壮汉,要跑到云南一趟,也是极不容易,他那个样子能到云南吗?不久,南京城里的人就得到消息,沈万三在半路上死了。 很多人对沈万三的遭遇都大惑不解:他到底是有功之人啊,为什么最后却送掉了性命?但刘基却心下雪亮。他知道,朱元璋此时心头的嫉恨已经堆积太多了。他要是觉得谁比他更强,他就得让谁消失。现在还有谁比他更强?刘基想到这一层,心中一片恐怖。 从龙湾之战开始,刘基就与朱元璋共同决策。朱元璋看到的地方,他刘基同样看到;朱元璋没有想到的地方,他刘基也想到了,他的才能远远超过了朱元璋。如果朱元璋不嫉恨,他还是朱元璋吗?这个嫉恨与对沈万三那个嫉恨相比,那简直是皓月之明比之萤火之光。朱元璋处置了沈万三,这个嫉恨心态就完全暴露在刘基的面前了。 刘基不寒而栗。他这才知道,现在以李善长为首的群臣不断攻讦自己,其实是另有原因的。如果朱元璋不答应,他们敢再这么猛攻自己吗?朱元璋是在故意放纵这些人对他进行攻击。只等水到渠成,他就是第二个沈万三了。沈万三之罪说起来还是莫须有,还是朱元璋自己罗织的,一点不过硬,而自己的这些罪行,是大部分朝臣举报的,朱元璋要坐实起来,那简直是易如反掌。 刘基慢慢地梳理了一遍朱元璋对自己的态度。洪武三年,朱元璋大封功臣时,找来刘基,说刘基功可比张良,应该封公。可刘基知道朱元璋并非善类,而且目前朝中淮西集团太过强大,因此就谢绝了朱元璋的好意,只要了个伯爵,而且俸禄还是伯爵中最低的,只有二百四十石。而李善长为四千石。两人之差,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刘基是淮西人士,他再怎么坚辞,估计朱元璋也是不允的。但因为自己是浙东派的,所以自己一表示推辞,他就同意了。他终于知道,以前由于打天下的需要,朱元璋恨不得自己天天睡在他的身边,帮他解决难题;现在天下打到了,他其实早已不愿自己老在他面前出现。 他知道,如果他还在这里混下去,他的末日就将近了。于是,他想了个以退为进的办法。当时,正好他的妻子死去,他便借机向朱元璋请假,把御史台的事务全交给杨宪。朱元璋爽快地答应了。在他离开之前,正好朱元璋在着手第二次北伐,并想把首都定在凤阳,于是便向他征求意见。可惜,聪明如刘基这般的人,也有自己的致命弱点,这次他仍旧没有敛锋,反而再一次把自己的性格和智慧表现了出来。第一,他坚决反对在凤阳建都;第二,他提醒朱元璋小心王保保,此次北伐当以守为攻,否则日后祸事无穷。 第一条朱元璋当场采纳;但第二条,朱元璋却不采纳。朱元璋以为,元朝北遁,已是强弩之末,王保保不过尔尔,以前不怕,现在为什么要怕他。然而事实证明,刘基确实是天才,朱元璋又输了。 当徐达他们班师回朝时,徐达主动告罪,但朱元璋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处分。本来,冯国胜和傅友德取得了胜利,理当有赏才是,可是为了照顾徐达的面子,朱元璋同样没有给冯国胜什么奖赏。 虽然算起来,北伐没有取得预期的目的,但把北元猛打了一顿,他们元气大伤,看来也没有什么作为了。朱元璋下令边防各路将领日后以防御为主,不必再进攻,即使北元再犯,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虽然朱元璋觉得自己又输给了刘基,心头对刘基的嫉妒更深了一层。但朱元璋毕竟是一个雄主,他对刘基只是嫉妒,却深刻地知道刘基对他忠心耿耿,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大才。他可以暂时放过刘基,也放过打了败仗的徐达,但却对李善长越来越看不顺眼了。 李善长动用淮西集团所有的力量把刘基挤走后,他觉得自己胜利了。刘基你不是足智多谋吗?现在怎么了?还不是给我们赶跑了。其实,他们高兴得太早了。 刘基是给他们赶跑了,可是杨宪还在。杨宪正是刘基留下的一颗棋子。刘基走的时候,让杨宪接管自己的工作。杨宪是刘基的铁杆,也跟刘基一样认死理,而且也很有谋略。他接过刘基的班之后,立即着手对李善长的反击工作,这正是刘基之计。刘基自己树大招风,一举一动会牵动无数人的目光,实在难以成功。倒不如让杨宪出手,暗中搜集黑材料,突然反击,出其不意,赢面会大增。 杨宪深得刘基的器重,同时也很得朱元璋的器重。朱元璋对杨宪搜集臣下情报的能力极其赞赏,所以只要是杨宪报上来的,基本都点头称是。 杨宪进入中书省之后,权力大大地增加了,没多久就搜集到了李善长很多黑材料。现在看到朱元璋对李善长已不爽了,便马上抓住机会,果断出手,向朱元璋告发。 朱元璋听了杨宪的报告,对李善长的不满也不断增加,由对李善长脸色难看上升到对他进行指责。 李善长被朱元璋一指责,立刻知道自己的政治生涯就要完结了。他当然不愿坐等杨宪继续打击下去,于是他的反击也开始了。 李善长不是蠢人,把这事的前因后果想了一遍之后,马上知道是刘基老奸巨猾,自己隐藏幕后,让杨宪出手把自己打倒。他知道,现在自己再正面出击,为时已晚。因为虽然表面上说是杨宪打倒他,其实是朱元璋在打倒他。既然朱元璋要打倒他,他再怎么挣扎也是死路一条。于是,他也向刘基学习,在朱元璋出手之前主动退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朱元璋知道,要把李善长打倒,还不能由自己亲自动手,还必须由李善长的政敌出手。杨宪当然是李善长的政敌,但资格远远不够。刘基的资格才够。于是,他又把刘基请了回来。当刘基回来时,大家才知道刘基是真的足智多谋,整个淮西集团就这么给他干下去了。 在刘基回来的时候,朱元璋召见了他。朱元璋这时不再有什么隐瞒,直接向刘基提问:“李善长器量才具,难以胜任,朕欲易相。先生以为如何?” 刘基说:“李丞相不但功高,而且协调群臣,甚是得当,不宜突然易相。” 朱元璋道:“他多次排斥先生,朕看,先生也不必为他求情了。朕想了想,罢相之后,先生当右相。” 刘基急忙道:“易相如换柱,必得大木方可换柱。臣只是小材而已,哪能当得丞相?” 朱元璋道:“那先生以为哪位可以担当此任?杨宪如何?” 刘基一听,立刻就知道,朱元璋还在试探自己,便道:“杨宪有相才,但缺少为相的器量,仍然不堪大任。” 朱元璋的眼睛微微一眯,觉得刘基虽然已老了,胡子一片花白,但随机应变之能依然如故,又道:“那汪广洋如何?” 这个人仍然不是淮西集团的。到了这个时候,刘基的应对就轻松多了,道:“此人器量褊浅,比杨宪都不如。” 朱元璋又问:“胡惟庸如何?” 刘基松了口气,道:“此人更不可。胡惟庸区区小犊,一旦被委以重任,必将摆脱辕犁。那时必成国之大祸。” 朱元璋一听,便道:“看来也只有先生才可以担当了。” 从今天朱元璋的口气中,刘基本来已觉得不大寻常,刚开始时就有所警觉,回答时小心翼翼,自问没有什么差错。这时看到朱元璋这么一问,以为对他的考验也结束了,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及细想,便道:“臣并非不行,但臣本性疾恶如仇,确实不宜当这个丞相。皇上还是慢慢挑选吧。” 这话一出,朱元璋心里大怒:“你疾恶如仇就不能为相,请问,谁是恶才能让你怕得不敢为相?这不是说朕是恶人吗?”他一时之间面挟寒霜,心里咬牙切齿,竟然说不出话来。 刘基向来目光如炬,但现在那双眼睛却突然失神,居然没有看到朱元璋的神态,还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目前诸人,臣未看出谁真的能胜任丞相之位。” 朱元璋心里已冷笑不已,对刘基道:“多谢先生推诚相见。既然先生不愿屈就,别人又不胜任,也只有朕自己苦了。” 刘基一听,这才知道朱元璋已经十分生气了,不禁在心中长叹:“纵然自己小心谨慎,仍然得罪了这个皇帝。跟一个时时妒火中烧的皇帝在一起,不管你如何小心,都会得罪他--谁叫你的才能胜过他呢?”刘基知道再说下去,自己的祸事就马上来了,当场便告退了下去。 刘基退出之后,祸事终于发生。本来这次讨论只在两人之间发生,绝无第三方在场。可没几天,这段话竟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刘基听说之后,长叹一声,但也无可奈何了。他知道,这是朱元璋故意放风出去的,意在对他进行打击。当然,如果只是放风出去,那也没有什么,刘基向来耿直,说话不怕得罪人,而且他说的都是大实话,就是杨宪、汪广洋、胡惟庸三人再怎么生他的气,他也不在乎。但接下来的一件事,对刘基的打击却很大。刘基在朝中虽然位高权重,深得朱元璋的信任,但并没有真的私结朋党。杨宪倒是他的铁杆,当朱元璋与他论相时,第一个便推出杨宪,但他一点不用细想就否决了。他否决杨宪,不但是自救,也是救杨宪。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仍然救不了杨宪。 当年的科举考试,杨宪的外甥作弊,被抓了个现行。相关部门把这事报到朱元璋那里。朱元璋大怒,立刻把这个案子交由杨宪处理。朱元璋并不知道这是杨宪的外甥,他交给杨宪的意思是,杨宪是个秉公执法的人,而且跟刘基一样,历来主张重典治国,也就是说,只有交给杨宪,这个作弊的家伙才会被判死刑。哪知杨宪一看,作弊者是自己的外甥,哪能判他砍头?于是,放了这个外甥一马。 杨宪此时是中书左丞,而胡惟庸是中书右丞,权力级别相当,又分属两个不同阵营,天生的死对头,平日里早已明争暗斗得不亦乐乎,个个都在拼命抓对方的把柄。现在杨宪有这么个特大号的把柄在这里,胡惟庸哪能放过不抓? 在杨宪放过他的外甥时,胡惟庸已把这份材料交给朱元璋。朱元璋一看,更是怒火大炽,立即下令把杨宪处死。不久,朱元璋下令,罢免李善长的丞相之职,任江广洋为右丞相,胡惟庸为左丞相。这两人一上台,对刘基的打击是很大的。 朱元璋觉得,当李善长还在朝中掌权时,可以让刘基来平衡这个头号功臣,现在李善长的权力跟个平民百姓一般,胡惟庸和汪广洋不管资历还是水平,与李善长都差了一大截,哪还用得着刘基这个天才?他这时越看刘基越不顺眼,觉得每天上朝还看到这个天才,心里就难受。可现在刘基却又不主动退出,硬是天天在那里上班。朱元璋忍无可忍了,直接给刘基下了一道诏书,意思是先生老矣,何不乘着天年未尽回家课孙? 刘基看着这个诏书,知道自己不走是不行了,这就是一个功臣的晚年。他虽然足智多谋,料事无不中,但在跟朱元璋的这几年里,他却事事被动。他本来以为,只要自己不主动辞职,凭自己的功劳以及多年与朱元璋的关系,朱元璋最多就只是生自己的一些气而已。哪知,朱元璋脸皮超厚,你不主动退出,老子就直接让你退。谁叫你比老子厉害? 刘基深知朱元璋的胸怀,知道如果自己不走得远远的,朱元璋仍然放不过他。所以,他决定退休的那一天,就直接回到自己的老家,过从前的生活。 他以为,他这样做朱元璋对他就放心了,但他只想到了朱元璋,却忘记了胡惟庸。朱元璋看到他甘愿去当个乡下老头,心里觉得伯温先生真识趣。可胡惟庸却很不高兴。 在刘基走后的第二年,汪广洋又被朱元璋免去,理由是水平太差,跟刘基说的一样。既然刘基都说你连杨宪都不如,那你就真的不宜当这个丞相了。于是,胡惟庸大权独揽。 刘基闻知,不由颤声道:“胡惟庸上来,非百姓之福,乃社稷之祸啊!”刘基深信他的判断。他毫不遮拦地放出这些话来,以为自己住在乡下,这些话不会传得太远。哪知,胡惟庸是个标准的小人,他早就派人去盯着刘基,看这个老头会如何评价自己。他一听到这个话,不发火他还是胡惟庸吗?胡惟庸心里想,以前搞不掉你,那是因为没有权。现在你就等着去死吧。 也是合该有事。刘基虽然告老,但仍然爱管闲事。原来他所在的青田地区有块叫谈洋的地方,盐枭们都在那里聚焦,社会很混乱,于是他派他的儿子进京,请朝廷在那里设立巡检司,以维护地方治安。这本来没有错,胡惟庸同样不能抓什么把柄。不久(洪武六年),另一个叫茗洋的地方,发生了一起逃兵事件,这本来也跟刘基没有什么关系,可胡惟庸却硬让它跟刘基发生了关系。 胡惟庸的手段很卑劣,他把自己的死党刑部尚书吴云叫来,阴笑着道:“吴大人,咱们可置刘基于死地了。” 吴云一怔,道:“刘基自从回青田之后,好像也没做出什么事来吧。” 胡惟庸道:“他不做出什么事来,可别人做出事来了。呵呵,去年他不是说要在谈洋那里设立巡检司吗?” 吴云道:“是有此事。可此事也是为公的,哪能谈什么罪?” 胡惟庸哈哈一笑,道:“现在不是又发生了茗洋事件?” “是啊,但又跟刘基有什么相干?” 胡惟庸道:“咱们就说茗洋跟谈洋是一个地方,然后如此如此。何愁刘基不死?” 吴云大笑,道:“丞相大人果然高明!” 吴云立刻找到几个在青田的元朝旧吏举报刘基,说刘基看中了谈洋的“王气”,想占为墓地,百姓不肯,他才提出设立巡检司以驱散当地居民,于是就激起了这个事件。这个事件就是“茗洋事件”。吴云把茗洋与谈洋混在一起。 胡惟庸老早就等着这个材料。这时一看呈了上来,马上下令先把刘琏逮捕下狱,然后请朱元璋下令把刘基也抓起来。 本来朱元璋对这个材料也不怎么相信,可一看“王气”两个字,便半信半疑起来。不过他对刘基只是心怀嫉妒,并不相信刘基会造反。再说现在刘基给他收拾得已经很老实了,若是直接就要了刘基的命,自己这个开国暴君之名估计真要坐实了,因此只是下令剥夺刘基的俸禄。 刘基一看这个决定,就知道朱元璋现在心里很矛盾。如果他真的相信自己要占“王气”,不直接杀死自己那还是朱元璋吗?现在他只是要继续折磨一下自己,发泄一他的嫉妒心理而已。 刘基知道,自己已经越来越衰老,再出什么差错,刘家就难以活下去了。经过反复思看,他知道如果继续只在青田老家这里待下去,跟等死没有区别,于是他又回到南京,去见朱元璋。 洪武六年的七月,已经告老还乡、又已被剥夺俸禄的刘基,拖着老迈之躯,再次来到京城,面见朱元璋。 朱元璋看到昔日意气风发、据理力争、声若洪钟的刘基,此时已是垂垂老矣,那副纵论天下大势的挥洒之态已荡然无存,一代人杰已给自己折磨得奄奄一息,在自己的面前大磕其头,不断地进行自责,丝毫不敢作任何辩白,一种胜利者的满足感占据了心头。他请刘先生起来,道:“几年不见,先生老矣。岁月无情,一致于斯。先生先去休息,养好身体吧。” 刘基这才起身告退。他这次不再回青田,而是在南京住了下来。他相信,朱元璋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内心已经得到极大的满足,不会再杀自己了。但胡惟庸仍然不会放过自己,能保护自己的只有朱元璋了。刘基仍然把自己的一切寄托在朱元璋身上。 朱元璋确实把他的儿子也放了。刘琏回到家后,看到父亲憔悴不堪,形单影只,弱不禁风,不由大是悲痛,道:“父亲,咱们再回去吧。” 刘基苦笑道:“如果再回去,只怕皇上又会起疑。而且我们远在青田,胡惟庸要搞我们,我们一点不知道,难以防范啊!在南京这里,只要我们足不出户,不让胡惟庸抓到口实,他再怎么陷害,我去找皇上,还是可以有活路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刘基很想就这样下去,把身家性命保住,然而胡惟庸和朱元璋都没有再对他怎么样,他自己却先病了起来。 洪武八年的正月,刘基开始生病,而且病情极重。但他仍然抱病与群臣一起参加了元旦早朝。早朝之后,朱元璋在奉天殿那里宴请了他。他当时做了一首诗,这首诗叫《乙卯岁早朝》: 枝上鸣嘤报早春,御沟波澹碧龙鳞。 常影动千官肃,环珮声来万国宾。 若乳露从宵汉落,非烟云抱翠华新。 从臣才俊俱扬马,白骨无能老身。 刘基在这首诗中把朱元璋狠狠地歌功颂德了一番,让朱元璋龙颜大悦。不过,在结尾之处,仍然流露了他的近况和心情。 朱元璋心里大大受用。可过了不久,刘基的病情更加重了起来。朱元璋这时仍然关注着刘基,派了胡惟庸带着医生去看他。 刘基一看到胡惟庸的笑容,刹那间彻底明白了朱元璋的用心。所有人都知道胡惟庸是刘基的死敌,是恨不得将刘基万箭穿心的人,现在居然让这样的人过去慰问他,而且还带着医生来,这不是要他的性命是什么? 果然,胡惟庸在探问刘基先生的病情之后,让医生开了药。喝完这个药之后,刘基终于知道,近来他的决策大错特错,他仍然把朱元璋看得太善良了。现在终于要把性命丢在这里了。 在胡惟庸离开之后,他对服侍自己的两个儿子道:“为父之命必不久了,但千万不能饶过胡惟庸这个小人。” 他虽然知道,他的命运其实完全掌握在朱元璋的手里,但他不能埋怨朱元璋半句,他只有把仇恨全部放在胡惟庸身上。于是,他抱病去见了朱元璋。 朱元璋看到刘基骨瘦如柴,病体支离,看来真的离死不远了,这才想起十多年前的往事,想当年他初见此人时,一谈之下,大为激动;后来,此人大展其才,为自己出奇谋、建奇功,先破陈友谅,再灭张士诚,北灭元胡,每一场胜仗都离不开此人的策划,只要哪次不听他的话,那次都会遭到失败。连他也想不通,这个五十岁的浙东老头身上的智慧是怎么来的。他也多次想过,假若刘基为敌对势力所得,现在天下是谁的,还真未可知也。每每念及此,他都不由冷汗遍身。所以,他虽然知道刘基对他忠心不二,可那个嫉妒心态,再加上这个“假若”作怪,在建立政权之后,他真的不愿刘基这个天才再活下去了。 虽然他也觉得,如此让刘基消失,实在说不过去,但刘基不死,其心难安。所以在胡惟庸诬隐刘基时,尽管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但他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只是冷眼旁观。 现在刘基终于如风中之烛坐在他的面前,喘着粗气,显得脆弱无比。与当年鄱阳湖上,于生死存亡之际犹自与朱元璋携手船头,面对凶猛而来、无人敢撄其锋的张定边仍能毫无惧色的那个刘基,判若两人。朱元璋也不由心下一酸,道:“先生骤然得病,一定要好好调养啊!” 刘基眼中泪水晶然,道:“多谢皇上圣恩,派胡丞相过去看顾臣下,臣十分感激。胡丞相还给臣带了药。” 朱元璋道:“用了药,现在可好一点?” 刘基道:“用了胡丞相的药,现在反觉有物痼积胸,难以进食。想是臣天命将尽,药石已不济于事了。” 朱元璋道:“先生也不必说得如此悲观。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只要慢慢调养,自会好的。” 刘基就这样很委婉地把胡惟庸害他的事向朱元璋作了报告。他深知以朱元璋的性格,胡惟庸如此嚣张,定不为所容。现在自己先把这一罪状上达天听,到头来也会成为胡惟庸的死罪之一。 三月,刘基的病更加沉重了,朱元璋派人护送刘基回青田。不久,刘基逝世。一代人杰,郁郁而终。 第二十章为什么是胡惟庸 朱元璋原来以为,只要刘基还活着,他就如鲠在喉,如果刘基真的永远消失,他的心情会很好。哪知,尽管自己眼睁睁看着刘基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头号谋士变成老态龙钟的乡下老人,再到这个老人忧郁地死去,他居然没有一丝轻松的感觉。 连他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要让刘基这么死去。就因为那么一点嫉妒之心,便把这个曾数度让自己的事业起死回生,甚至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自己的性命救下来的天才搞死,这连他自己也觉得太不厚道了。他利用这个天才为自己打了天下,然后又利用这个天才把李善长搞下,最后利用了一个小人把这个人搞死,自己只在幕后看着他不断地被折磨,然后慢慢地死去。 所有的一切虽然不是他亲自动手,但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朱元璋精明无比,向来目光如炬,对于胡惟庸那一套,更是明察秋毫,可他仍然听之任之,而且在最后时刻居然让胡惟庸带着医生去看刘基。胡惟庸是天才小人,焉能不知道皇上之意? 于是,刘基死了。但刘基这个浙东集团代表人物死去后,最大的赢家不是朱元璋,而是胡惟庸。胡惟庸追随朱元璋这些年来,表现并不突出,起点也不高,向来靠唯唯诺诺,满脸笑容地巴结他人过日子,遑论徐达、李善长、刘基这些功臣,就是比周德兴之流,也远远不如。可他却看准了对象,果断出手,硬是把头号大臣李善长收买了。 他收买李善长是很正确的。李善长不但是最有权势的人物,而且手里还握有朱元璋赐给的免死铁券,即使犯了死罪,仍然可以不被砍头。这么一个不用死的靠山,才是一个真正强大的靠山。 现在李善长下去了,成了平头百姓,刘基死了,徐达不管事,这个政坛就只剩下胡惟庸在玩了。胡惟庸是小人,小人一得志,就是很嚣张,谁也不放在眼里--连李善长那样的大功臣都被自己忽悠,连刘基那样的猛人都被自己搞死,这个世界上他还怕谁? 当然,开始时,他还怕朱元璋。但不久之后,他连朱元璋也不怕了。他根本不知道,他之所以成为胜利者,是因为他的背后站着朱元璋。刘基一步一步地退让,毫无还手之力,并不是怕了他胡惟庸,而是怕他身后的那个人。但胡惟庸只是向前看,看到自己打倒了的几个猛人,却没有回过头来看看自己身后“巨无霸”的身影,更没有想到,朱元璋让他成为胜利者,正是因为他根基比李善长浅,水平比刘基差,对朱元璋的威胁少,以后处理起来更加方便简捷。他只觉得自己现在大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胡惟庸很快就把他小人得志的一面表现得十分到位。贪污腐败,谁不投靠他,他就打击谁,努力把朝中群臣打造成自己的势力。一时之间,朝中大臣都争相巴结胡惟庸。 朱元璋当然感受到这个气氛,但他不动声色。连马皇后也感受到了胡惟庸的权势。自李善长下台、刘基死去,马皇后很伤感,常对朱元璋叨念着伯温先生的功劳。 她对朱元璋道:“伯温先生料事如神,此前料敌,从无不中,这皇上也是知道的。他说过,胡惟庸不堪大用,可皇上为什么一定要用?” 朱元璋道:“那是伯温先生与胡惟庸个人关系不好,他说的话是很有私心的。” 马皇后道:“我看这不是什么私心。伯温先生跟李善长才是私交不好,可是当皇上要罢李善长相位时,伯温先生仍然反对。” 朱元璋一听,暗道:“你这是妇人之见了。刘基保李善长,一来是做给朕看的,说自己绝对没有私心;二来是怕此例一开,以后也会这么收拾他,保李善长就是保他自己。政坛老手之心,岂是妇道人家可知的?”只是他不忍对皇马后说这番话,于是叹了一口气,道:“胡惟庸害了伯温先生,确是不该。” 马皇后道:“皇上总怕李善长、伯温先生威胁到皇上的权力,可这两个老臣虽然暗里明里不合,发生了一些权斗事件,但他们对皇上都是忠心耿耿。可胡惟庸就不是这样了,连我的宫女也知道要走胡惟庸的门路了。” 朱元璋一听,不由悚然一惊,道:“有这回事?” 马皇后道:“前段时间,后宫失窃。我本来就节俭,宫中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仍然失窃了。一经查明,原来是一个宫女偷走了。她因为家里出了些事,没钱才偷东西。她偷东西是为了凑钱走胡惟庸的门路。你想想,她是我的宫女,有事不求我,却去求胡惟庸。现在胡惟庸的权势到了什么地步?” 朱元璋一听,脸上的肌肉一阵抖动,但他仍然笑道:“你是个正直的皇后,你的宫女知道求你是没有用的,所以才求胡惟庸的。我看胡惟庸也就是贪点钱,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马皇后道:“后宫不能参政,我也不好多说了。天下是皇上的天下。” 朱元璋当然知道,这个天下是他的天下。如果他没有这个理念,他能搞下李善长吗?他能让刘基这么死去吗?他能让胡惟庸当上丞相吗?朱元璋在治理内政时,脑筋无时无刻不在运转。他通览史书,最知道权臣的厉害。他当然不怕这些权臣对他如何,但他能保证以后那些权臣对他的子孙都能像对他这样吗?如果他只保自己这一辈子不出事,他就什么都不用干了。但现在要做的是保住朱家千秋万代的大业,他必须用制度来保证不能让权臣出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权臣的权势不会出现在一个知县、知府的身上,一般都会出现在三公级别的大臣身上,尤其是丞相。当李善长当丞相时,李善长权势熏天,谁都巴结他;当胡惟庸为相时,大臣全都对他恭敬如仪。大臣们都不是笨蛋,他们要巴结的不是某个人,而是这个丞相职务。现在李善长下去了,谁也不走他的门路了。 经过长虑,朱元璋知道,现在的问题不是胡惟庸有问题,而是丞相这个职务有问题。这个职务的权力太大了,所有的行政权力都集中在他的手里,你如果是个强势的君主,那还可以控制一下;你如果是个阿斗类型的皇帝,那就只有当傀儡的份儿了。 朱元璋虽然天天说自己朱家是龙子龙孙,上天之子,但也不敢保证他的子孙们个个都能像他这样心狠手毒,敢于下手。不说远的事,就是他现在的这个太子,性格就弱得不能再弱,只怕自己百年归天之后,这些大臣便不再把他放在眼里。 朱元璋觉得,就像陈友谅、张士诚、元朝这些障碍必须彻底扫平一样,权臣这个隐患也应该毫不留情地铲除。他觉得有必要把丞相这个位子革除,但他不能操之过急,得等胡惟庸更加胡来一点。 胡惟庸看到自己这么大张旗鼓地玩弄权术,朱元璋居然不声不响,便以为原来朱元璋也不过尔尔。李善长被拿下来,是他自己本事不行;刘基含恨而死,那是玩不过他胡惟庸,跟朱元璋之能无关;只有他胡惟庸才可以把朱元璋玩转。他却不知道,此时朱元璋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密切关注。一个在等机会,一个在不断地创造机会。满朝文武几乎都成了胡惟庸的门下,但还有一个跟他保持距离,那就是大将军徐达。 胡惟庸虽然胆大嚣张,敢于把刘基也害死,但对于徐达,他还是有所忌惮的。毕竟,明朝的大半江山都是徐达打下来的。在功臣表中,他的名字虽然排在李善长之后,但谁都知道,他小时就是朱元璋的玩伴,而后又为朱元璋立下大功,岂是李善长这样的文官可比?朱元璋把李善长列为头号功臣,只缘于文官治国的需要,如果李善长的名字排不到武将之前,以后这个丞相就不好当了。况且,在说明李善长时,连朱元璋也列举不出多少功劳来,只是说,李善长相当于萧何,把争议压了下去。徐达的功劳却是实实在在地摆在那里,而且徐达为人小心谨慎,交出兵权之后,基本不参与各派之间的争斗,胡惟庸几次去见他,想拉拢他一把,但都被他不冷不热地送了出来。他的把柄实在不好抓。 可是再不好抓也得抓。留下这个徐达在那里,胡惟庸无论如何也觉得不顺眼,总有如芒在背之感。而且,现在其他人都玩完了,也该玩到这个人了。 胡惟庸知道,光凭自己这个丞相职务是玩不倒徐达的,要想把徐达打倒,还得靠朱元璋。他开始在朱元璋面前大讲徐大将军的坏话。 他对朱元璋道:“大将国外表忠厚,内实奸诈。请皇上察之。” 朱元璋只是点头不语。胡惟庸看着朱元璋的神态,也不知道朱元璋心里想的是什么,反正他没有发怒。对于胡惟庸来说,朱元璋没有生气,就等于默认。 学士吴伯宗实在看不惯胡惟庸的嚣张,便找到徐达,对徐达道:“大将军,请问这天下到底是谁家的天下?” 徐达一怔,道:“当然是皇上的天下。” 吴伯宗冷冷一笑:“我看现在已经变成了胡家的天下了。大明天下,是皇上以及诸将军打下的。大家十多年征战,好容易驱出胡狗,开我大明,可现在群臣只知胡惟庸,众人争相巴结胡氏,依我看,不久天下就会易姓而治了。大将军开国元勋,功推第一,当年何等英雄,现在反倒缩起头来,任由一个小人为所欲为。大将军如此明哲保身,只怕也保不住啊!” 徐达道:“只是现在皇上很相信他。吴兄此言,只可在此说,不能到外面说起。多行不义必自毙。” 吴伯宗哈哈大笑,道:“原以为大将军英雄一世,定当奋起为国,原来不过如此。吴某虽然不才,岂肯低头于奸小之辈?既然大将军不敢出头,小人也只有将生死置之度外,自去面见皇上,揭露奸凶了。”说罢,昂然而去。徐达望着吴伯宗哈哈大笑而去,回到座位上默然不语。 吴伯宗从徐达那里出来回到家中,突然放声大哭。他夫人过来问:“相公,你这是为何?” 吴伯宗凄然笑道:“胡惟庸目无君上,为乱社稷,百官无人敢言。就是大将军也不敢将其所作所为,上达天听。大明江山岂可久乎?我忝为大明臣子,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我这就去见皇上。如皇上肯听我之言,则万事大吉;如果我人微言轻,皇上不听,胡惟庸肯定不会放过我的,以后你就受苦了。”他说过之后,立刻去见朱元璋。 对于朱元璋而言,已经好久没有哪个大臣单独求见了,这时听说吴伯宗求见,心下大是诧异,命人宣他进来。 吴伯宗进来时,朱元璋见他脸上尚有泪痕,双目红肿,便问:“吴爱卿找朕,到底何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吴伯宗道:“臣不为别的事,只想把胡惟庸之事上达天听。胡惟庸自居相位以来,党同伐异,顺他者昌,逆他者亡;文武大臣,升降生杀,皆出其手;大臣奏章,也多截留,不与皇上知道。朝中但知有胡惟庸,不知有皇上。所以臣甘冒杀头之险,面见皇上,直陈其事。请皇上明察。” 吴伯宗心下激动,说话之时,满嘴激愤。朱元璋心里也给搅得乱成一团,但他仍然不动声色,待吴伯宗说完,便道:“爱卿多虑了。胡丞相忠朕,勤于国事,乃大明之福啊!爱卿请起。朕本来正想有事劳爱卿一趟,现在正好。朕有一信要送往辽东,你就帮朕辛苦一趟吧。” 吴伯宗一呆,没想到自己这番话居然对朱元璋一点震动也没有,现在还居然派自己当使者,去做这个毫不相干的事,再次热泪迸出,哽咽道:“皇上……” 朱元璋摆摆手,道:“国家大事,你们读书人还是少过问吧。”说罢让内侍取出信件,催促吴伯宗即刻出发。他还特意指出了一条线路,就是从山东出海,再上东北,并交待此信件极为机密,因此所走的线路,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吴伯宗看到朱元璋如此反复叮咛,只得收了信件,出宫而去。 此时,胡惟庸的耳目已遍布朝野,他很快就知道吴伯宗去见了徐达,又去见了朱元璋,心下大急,也跑过去面见朱元璋。朱元璋看到胡惟庸急急而来,便问:“丞相又有何急事?” 胡惟庸道:“此前,臣曾向皇上言及大将军之事,皇上不相信。昨天,学士吴伯宗又去见大将军,两人密谋要起兵作乱。臣身居宰辅之位,岂敢不如实向皇上告知。” 朱元璋道:“有这等事?大将军要造反,不可能吧?此前他手握重兵,尚且没有造反之心,现在他只一王爷,手下几个家丁,他会造反?徐达是不会这么蠢的。至于吴伯宗,就是一个书呆子,跟造反也不会沾边的。” 胡惟庸一听,只得道:“臣不惜得罪大将军,实是一心为国所致。请皇上察之。” 朱元璋道:“朕知道了,你去吧。” 胡惟庸出来之后,心下大骂吴伯宗,然后立即把吴云叫来,道:“吴伯宗居然敢到皇上那里告发本相,你快把他抓起来,往死里打。本相近期杀了那么多大臣都没事,再杀一个小小学士,算得了什么?看看谁敢再到皇上那里讲本相的不是。” 哪知,刑部派出的捕快来到吴伯宗家里时,吴伯宗早已没有了影子。一问,原来吴伯宗受皇帝的差遣,出使辽东了。胡惟庸大怒,立刻下令沿途截住吴伯宗。可是谁也不知道吴伯宗走的是哪条路。 徐达很快知道吴伯宗去见了朱元璋。他知道,吴伯宗一见朱元璋,肯定会无所顾忌地揭发胡惟庸,如果朱元璋知道吴伯宗曾到自己这里来过,以后胡惟庸事败,自己也难以解脱。况且,他对胡惟庸也很气愤,同时也怕朱元璋一怒之下杀了吴伯宗,于是也决定求见朱元璋。哪知,徐达还没有动身,朱元璋的内侍已到,说有事请大将军进宫。 徐达来到宫中,朱元璋早已在那里等着,眼见徐达来到,就请他坐下,道:“你我既是君臣,也是兄弟,在这里就不用多礼了。” 徐达再拜之后,这才坐下,问:“皇上宣臣进来,有何要事?” 朱元璋道:“前两天,吴伯宗是不是找过大将军?” 徐达闻言,不由一惊,朱元璋当真厉害,道:“是找过臣。” 朱元璋道:“他都说了些什么?” 徐达道:“他说胡丞相目无君上,为乱朝纲,结党营私,请臣告之皇上。” 朱元璋道:“你认为他说得对吗?” 徐达道:“臣只是对他说,皇上圣明,自能明察秋毫,请他不必太过激动。” 朱元璋道:“你认为胡惟庸这个人如何?” 徐达道:“恕臣直言。胡惟庸小人一个,平时穷凶极恶,满朝文武,都已不在他眼里,臣只怕,其志不止如此,请皇上务必小心为是。” 朱元璋冷冷一笑,道:“他比之陈友谅、张士诚、王保保如何?” 徐达望了朱元璋一眼,看到朱元璋满脸的轻蔑之色,便道:“岂能相提并论。皇上明鉴万里,臣多虑了。” 此时,胡惟庸正在相府当中,悻悻然地对吴云道:“谅他吴伯宗也跑不了几天。他出使辽东,也有回来之日吧?只等他回来,咱们抓个正着,立即处死。只是徐达这个人有点难办。” 吴云道:“直接向皇上告发,肯定是告发不了的。毕竟是他是打天下的第一功臣,还得另想办法。” 胡惟庸道:“也只能另想办法了。对了,你跟徐达手下有熟悉的吗?” 吴云道:“此前下官常到大将军府中,别人不怎么认识,但跟大将军府的门人福寿倒是认识。” 胡惟庸道:“好啊,就从福寿那里下手。你拿这些钱财过去,全给了福寿,让福寿主动告发徐达谋反,还怕皇上不信?哈哈,徐达一完,这天下谁还能奈我何?” 吴云亲自去请福寿到府中。福寿一到吴府,吴云对他大是殷勤,请他进了内屋,在一张桌子边坐下。福寿在徐达府中是个门人,地位低下,此时突然成为座上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更看到桌上满是金钱珠宝,虽不说堆积如山,但堆在桌心,也是极为可观。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吴云笑道:“福寿兄弟,这些财宝如何?你想不想要?” 福寿道:“不知大人有什么事?” 吴云道:“请问福寿兄弟,当今朝中,谁的功劳最大?” 福寿道:“当然是大将军了。” 吴云道:“对啊。我又请问一下,当今朝中,谁的权势最大?” 福寿道:“当然是胡丞相了。” 吴云拍手道:“福寿兄弟果然厉害。现在朝中人,但知胡丞相,谁还知徐大将军?你跟着大将军这么多年,到现在仍然只是个守门的,如果你跟了胡丞相,现在肯定飞黄腾达了。” 福寿道:“我就这么去跟胡丞相,他能让我飞黄腾达吗?” 吴云道:“只要你做一件事,保你飞黄腾达。” 福寿道:“什么事?” 吴云道:“你跟胡丞相一起到皇上那里告发大将军,说大将军暗中招兵买马,图谋不轨,所有的行动都是由你去联络的。其他的就由胡丞相去办了。” 福寿一听,不由大吃一惊。他跟徐达日久,久经战阵,见过大场面,所以内心虽大惊,但表面却不动声色。他知道,如果现在他的神态一变,杀头之祸立至。他摇摇头道:“皇上会相信吗?” 吴云道:“皇上信不信,会有胡丞相去说。只要兄弟这么说,这东西就是兄弟的了。请兄弟拿过去吧。” 福寿知道,如果自己不拿,就活不出这个门口,当下站起来,向吴云大叩其头,谢谢他的栽培。 福寿回到大将军府中,立刻去见徐达,把那一堆财宝都拿了出来,放在徐达的面前。 徐达大惊,问:“福寿,你到哪里得了这么多钱财?” 福寿将事情前因后果一一说出,并说:“小人孤苦伶仃,幸蒙大将军收留,岂肯做害大将军之事。” 徐达命将财宝收起,然后带同福寿去求见朱元璋。朱元璋一听,心下大怒,暗道:“搞完徐达,就会搞到我的身上了。不过,仍然让他疯狂一下。”他当下对徐达道:“大将军先回去吧。此事,仍然不要声张。” 朱元璋知道,此时胡惟庸的势力已经很大,朝野之中,尽是胡氏之人,要打下他,必须找到过硬的证据,不能像罢免李善长那样,说罢就罢,更不能像以前对待刘基那样,说你该退休了,就让刘基从高官变成一般老百姓。因为,如此一来,他又得找一个丞相。他的目标不只是胡惟庸,而是丞相这个传统大官。只有让胡惟庸把丞相这职位搞得人尽皆恨,他才有取消丞相这个位子的理由。 胡惟庸和吴云等了一段时间,福寿那边一点信息也没有,知道被福寿蒙了。两人心下大怒,但又无可奈何。胡惟庸这时一点不把徐达放在眼里,见到朱元璋时,仍然不断地说徐达的坏话。他以为,即使朱元璋不信他的话,不把徐达搞掉,但这也可以搞臭徐达。只要朱元璋不制止他诬蔑徐达,他就诬蔑下去。以前对付刘基也是如此。 他拉拢不了徐达,也搞不死徐达,就又想去收买另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李善长。此时,李善长已经没有什么实权,但作为开国第一丞相、名列功臣之首,手里握有皇帝赐予的免死铁券,其影响力还是非同小可的。他知道,李善长跟徐达不一样。徐达很明智,不会跟他同流合污;李善长虽然也很明智,但此人贪得无厌--他就是靠向此人行贿才有今天--所以收买李善长是可行的。 此时,胡惟庸手下已有一大批死党,包括吉安侯陆仲亨、御史大夫陈宁、都督毛骧等一批重臣。尤其是陆仲亨和费聚是朱元璋首义时的班底,一路征战而来,现在又手握兵柄。但这些人都难与李善长相提并论。 胡惟庸亲自找到李善长。两人寒暄之后,胡惟庸就亮出了底牌,道:“李大人于国功劳最大,可皇上却……” 李善长被朱元璋免之后,深知朱元璋的厉害,同时,他终于也知道胡惟庸的厉害。自己以前推荐胡惟庸时,以为此人势单力薄,平时对自己从不敢说半个不字,以后一定很好控制。哪知,胡惟庸一得势,就浑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而且这些年来,在他的经营之下,权力日增,坏事做绝,朱元璋居然不闻不问,想提拔谁就拔提谁,想杀谁就可以杀谁,活脱脱权臣一个。他这才知道,帮助一个小人,对自己真的有害无益。不过,他最想不通的是,为何朱元璋居然如此信任这个小人?这可不是朱元璋的性格啊!难道朱元璋真的从暴君变成昏君了? 李善长虽然不满胡惟庸的做法,但也不敢向朱元璋说什么。此时,看到胡惟庸居然敢在自己面前说朱元璋如何如何,心下也是大惊。这可是造反的话啊!他这时既怕朱元璋,又怕胡惟庸,忙道:“老夫当年幸得追随皇上,赖皇上洪福,也有些许功劳。但大明龙兴之后,皇上论功行赏,老夫已大受恩泽。皇上知遇之恩,终身不敢忘记。请丞相代为向皇上致谢。” 胡惟庸一听,就知道李善长是老滑头,不敢让自己再说下去。他知道,自己再怎么说,也不会说动这个老家伙了。但他仍然不灰心。不把这个老家伙拉下水,以后的事还是不好办。 他没有办法说服李善长,但他有办法说动李善长的弟弟。李善长的弟弟叫李存义,也是胡惟庸的儿女亲家。李存义跟李善长不一样,看到大利在眼前,便什么也不顾了。胡惟庸叫李存义回去说服他哥哥。哪知,李存义才一提此事,便被李善长狠狠地斥骂了一通。 可胡惟庸早就看准了李善长的弱点,叫李存义不要怕被李善长骂,他越骂你越说,说得久了,他就会疲劳了。 果然,不久李善长就对李存义道:“我老了,什么也做不成了。等我死后,你们好自为之吧。” 胡惟庸一听,哈哈,这个老头终于给拉下水了。现在你朱元璋还有什么人?就那个徐达了。可现在徐达还有什么用?他是历史上很猛的军事家,可手下没兵,还不是平民百姓一个。 胡惟庸更加嚣张了,几乎所有的奏折都直接留在中书省里,由他批阅。朱元璋基本成了失业人员。但这个失业人员没有闲下来。他到处派出人员,四处打探胡惟庸的活动的进展情况。他知道,胡惟庸已经玩得要接近他的底线了。但他也很郁闷,目前还找不到能让他把胡惟庸直接置于死地的证据。不过他相信,只要他舍得再忍、再等,胡惟庸这样的小人是不会没有把柄给他拿住的。 胡惟庸这时也超级自信,你朱元璋再怎么牛,你可以打败陈友谅,可以打败张士诚,可以把元朝赶到大漠之北,可以把刘基这样高智商的人折磨得要死不活,可以任意摆平李善长这样的人,可是一碰到我,你就没辙了。现在你朱元璋你除了皇帝的称号外,还有什么?他彻底看不起朱元璋了。 但他又觉得这个朱元璋也不是好惹的。虽然这几年来,朱元璋放手给他大权,朝臣里的生杀予夺全由他主张,但他却仍然能时刻感到朱元璋的巨大存在。就是这个感觉让胡惟庸心里很不好受。每有重大的事时,他还是不得不跑到朱元璋那里汇报。 在胡惟庸的心里总有个打算,终有一天不是他向朱元璋亮出底牌,就是朱元璋向他亮出底牌。他很想尽快向朱元璋亮出底牌,可他却没有想到,朱元璋先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朱元璋早已接报,吉安侯陆仲亨、平凉侯费聚已彻底成为胡惟庸的死党,正为胡惟庸收集军马。他又接报,现在胡惟庸跟中丞涂节、御史大夫陈宁等勾结,令陈宁坐中书省阅天下兵马籍。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朱元璋已经忍无可忍。但他仍然需要找一个突破口,这个突破口既不能牵涉太大,又要置胡惟庸于死命,一招将他制住。 朱元璋知道,他要等的这个机会实在是不好找的。现在所有的人都已经被胡惟庸网罗,自己在朝中真的没有什么得力的帮手。然而,他还是抓到了这个机会。 胡惟庸有个儿子乘马车出去游玩,不小心从车上落下,被车轮轧死。胡惟闻之,又惊又怒,直接下令将马夫死杀。胡惟庸专权以来,杀了很多人--这人都是朝中大臣--朱元璋基本不闻不问,好像他杀的不是人,而是其他动物。但这一次,朱元璋却过问了。 也就是第二天,胡惟庸的丞相府前来了两个黄门。门人一看就知道是皇帝差来的,忙把两人请了进去,直接面见胡惟庸。两人看到胡惟庸之后,也不等胡惟庸说话,直接叫道:“胡惟庸接旨。” 朱元璋已经好久没有派人过来向他传达圣旨了,现在突然派人过来,弄得他心里很不高兴,但他仍然跪下来。可这个圣旨也只是口头圣旨:“胡丞相处死车夫一事,有违律法。请丞相进宫面圣,说明清楚。” 胡惟庸这才知道,问题真的严重了。往时他杀人,即使有人告到朱元璋那里,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可现在一个车夫,他居然要过问,而且还直接派人叫自己过去说明情况。他虽然下决心要把皇帝拉下马,而且觉得现在朱元璋已经势单力薄,只要自己一发号令,就可以让朱元璋真的又变成“淮右布衣”了。哪知,朱元璋一个口头通知,就让他觉得心头栗然,什么也不想就跟着这两个黄门就上车出去了。 来到宫中,朱元璋坐在那里,一副冷然的样子。胡惟庸行过礼,朱元璋也不叫他平身,只是嘴里哼了一声,算是知道他来了。 胡惟庸这时心虚异常,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向朱元璋说了。最后,他大倒苦水:“小儿向来聪明孝顺,突然遭此横祸,臣悲愤之极。臣查了一下,是车夫赶马过快,导致小儿坠落而死。臣一时激愤,未经有司,便杀了车夫。请皇上体谅臣丧子之痛……” 胡惟庸在那里说了大半天,额头上的汗珠一颗比一颗大,而且他那双撑着地面的手臂也越发颤抖得厉害。但朱元璋却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老辣而又冰冷的眼睛盯着他,嘴巴闭得紧紧的。 胡惟庸已经多年没有看到朱元璋这个脸色了。胡惟庸别的本事不高,但察言观色的本领是很厉害的。当年,朱元璋在听刘基说话时,是这个脸色;在听李善长说话时,也是这个脸色;最后,这两位老人都被迫离开了权力中心。不过,当刘基他们说完话后,朱元璋还是给他们说几句好话,算是安抚,可现在他在朱元璋的眼神中,丝毫看不到安抚的迹象。 他暗自道:“难道我的下场会比刘基他们还惨?”想到这一层,他突然想到朱元璋绝对不是一个仁慈的人,更不会是一个念旧功的人。刘基、李善长帮他打天下,最后下场都那么惨,比起他们来,自己既没立过大功,连跟朱元璋的交情也没有多少,他能宽大自己吗?想到这一节,他的汗水已经把里面的薄衫湿透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还想讲一些话,可实在讲不出了。朱元璋不讲话,他也不出声。大殿之上,空荡荡的,一片寂静。朱元璋高高上坐,神色木然,一动不动,更像是一尊威严的雕塑。胡惟庸跪在地面上,全身发颤,脸色发白。 胡惟庸觉得自己就快崩溃了,他盼朱元璋能说出什么话来,让这个大殿里有个声音,减轻一下自己内心的恐惧感--哪怕远在帷帐后面的小太监能搞出什么声响来也好;即使就是放个响屁,也胜于无。可是,太监没有声响,朱元璋也没有作声。朱元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观察着这个曾经得意忘形的小丑。这个小丑在他的眼皮底下,足足表演了七年,把朝廷玩得鸡飞狗跳,连他朱元璋也不放在眼里了,现在老子就要让你的表演结束了。 朱元璋心里冷冷地道:“胡惟庸,按朕的本意,你哪能当这个丞相?你这么嚣张,朕早就该杀你了。可是朕却让你活到现在,把持朝政到现在,那是因为朕另有深意啊!算起来,你是为朕立了功的,这朕不会忘记,但朕必须杀死你。” 朱元璋站了起来,直接走到胡惟庸面前,让胡惟庸直接就跪在自己的脚前。他俯视着这个小人丞相,突然觉得有点悲哀:自己堂堂一个明君,却重用了一个奸恶之臣。后人在评说时,又该如何?他想到这里,不由大怒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胡惟庸听到了这个咬牙切齿的声音。 胡惟庸心下大骇,叫道:“皇上……” 朱元璋只恨恨地道:“杀人偿命,自古已然。”谈完便迈开步,离开大殿。 胡惟庸全身瘫软在地,望着朱元璋离去的背影,知道自己这些年来,把朱元璋看得太低了。他根本没有想到,朱元璋可是曾带着千军万马,横扫天下,让多少英雄都在自己面前轰然倒下的一代豪强啊!可以说,朱元璋的面前,尸骨如山,血流成河;朱元璋的来路,艰险异常;但他从不惧怕过任何敌人。他能怕你这个胡惟庸吗? 胡惟庸这才知道,刘基他们会被自己拿下,并不是他们比不过自己,而是他们比不过朱元璋。连刘基那样的大才都自知比不过朱元璋,他能比得过吗?在这个世界上,谁跟朱元璋作对,谁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胡惟庸吓得魂飞魄散,以为朱元璋很快就会要他的命,然而过了几天,却再也没有听到朱元璋的声音。胡惟庸的恐惧期马上过去,以为是朱元璋头脑不过是突然发热,把他叫去骂几句而已,于是胆子又全面恢复。 洪武十二年十月,占城国使团来南京向大明进贡,胡惟庸再次把对朱元璋的藐视表现了一次。他居然没有向上奏报朱元璋。朱元璋是什么人?他表面上让胡惟庸上蹿下跳,好像大权在握,其实胡惟庸的一举一动,全在他的掌握之中。当占城国的使者出现在南京城时,他就知道了这回事。 朱元璋大怒,召来胡惟庸和汪广洋,厉声责问,这是怎么回事。上次被朱元璋当面斥,胡惟庸吓得要差点当场小便失禁,可是过后什么事也没有,就以为朱元璋只不过是声音大一点、表情严厉一下而已,于是大起胆子,没有向朱元璋认错,而是说:“臣也不知此事,全是礼部没有上报。臣请问礼部之罪。” 朱元璋又把目光投向汪广洋。汪广洋本来有点水平,可是因为斗不过胡惟庸,在左相上不敢有所作为,被革除相位,放逐广州。后来,朱元璋又把他提上来,哪知,他仍然什么事也做不成。刘基说他没水平,他还真的没水平起来了。朱元璋看他的时候,不由又想起来刘基的话来,觉得自己又输给了刘基一次。 这时汪广洋的脑子已经不会自己转动了,只是看着胡惟庸的脸色办事--胡惟庸说是礼部的事,那就让礼部去承担这个责任吧--于是道:“胡丞相说得极是,是礼部擅自处理此事,我和胡丞相都不知道。请皇上明察。” 朱元璋大怒,心想,“这事还用明察吗?你们两个是什么人,礼部那几个人敢不怕你们?”当下厉声道:“既然礼部可以如此擅权,要你们何用?”大喝一声,两边力士出来,竟把汪广洋当场拿下,然后下令处死。接着他又下令,把所有与此事有关的人全部抓起来。 胡惟庸一看,朱元璋原来还是像以前那样威猛,杀起人来一点不拖泥带水。汪广洋这罪好像也不至死吧,但朱元璋就把他处死了,而且还不断地扩大化。只要再扩大下去,就会扩大到自己的头上。再想起此前他说的那句“杀人偿命”的话,自己是完全有可能步汪广洋后尘的。 胡惟庸这才知道,朱元璋是真的把刀子架到自己的脖子上了,砍下只是时间问题了。现在他不管如何向朱元璋求饶也是无济于事了--小人出身的胡惟庸在这方面对朱元璋的看法是十分正确的。 胡惟庸决定举事,派人把涂节等人找来,要他们举兵。然而,当他的使者去找涂节时,涂节并不在家。此时,涂节正跪在朱元璋的面前。他现任的职务是御史中丞,位高权重,向来是胡惟庸的头号死党。朱元璋老早就知道两人的关系,他之所以敢于放手让胡惟庸乱来,什么也不管,就是看准了这伙人的小人之心--那双眼睛只盯着利益,又都贪生怕死,是成不了什么事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果然,涂节在朱元璋冷酷的目光之下,片刻便觉得不寒而栗。朱元璋只是把涂节叫来,同样一言不发。涂节终于忍不住了,问:“皇上宣臣进来,有何圣谕?” 朱元璋只是冷冷地道:“把你该说的都说出来。” 涂节一听,顿如五雷轰顶。他是胡惟庸集团的核心人物,胡惟庸所作所为,他无不与闻。他也跟很多要谋反的人一样,平时最怕的就是密谋败露。现在听到朱元璋如此一说,看来这个密谋已经败露了。他在片刻之间,就把朱元璋和胡惟庸进行了一次快速比较,觉得胡惟庸比起朱元璋来,那是相差万里,胡惟庸必败无疑。于是,他就只好和盘托出,争取立个大功,保住脑袋,甚至保住荣华富贵。 朱元璋在他说完之后,点了点头,道:“你忠心可嘉,接下来你就帮联络大臣,一起揭发胡惟庸谋反之事。” 涂节一听,立刻大汗淋漓。朱元璋这一招太厉害了,如此一来,胡惟庸七年来的经营、网罗的所有铁杆会在短期内全部瓦解。 在胡惟庸在磨刀霍霍的时候,他的那些死党都在排着队向朱元璋告发他的罪行。告发的信件已经堆满朱元璋的案台。朱元璋看着堆积如山的信件,那张难得一笑的脸这时终于挂起了微笑。朱元璋终于下令,立刻处死胡惟庸。 胡惟庸做梦也想不到,朱元璋的动作居然这么快,出手居然这么狠,容不得他有片刻喘息之机。连他的丞相之位都没有宣布停止,刑部的人就已经在黄门的带领下,直接把他抓起来,连问都不问一声,就连同涂节一起押赴刑场开斩,并诛灭三族。 胡惟庸这才知道,自己跟朱元璋斗,实在是太不自量力了。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走到这一步,全是朱元璋故意放纵的结果。朱元璋要杀的不是他胡惟庸,而是丞相这个职务。他之所以选择胡惟庸,原因跟李善长一样,就是胡惟庸是干不成什么大事的,是可以随时打倒的。更有一点,胡惟庸是个小人,容易干出大量让人不齿的坏事,所结之果全是恶果,最后处理起来,也能够顺天意、民心。 朱元璋这一次下手真的太狠,所有与胡惟庸有过瓜葛的全部都杀。所有的审问也只是简单操作一下,然后从重、从严、从快,而且以此为契机不断扩大化。先是与胡惟庸同谋的要杀,然后继续深入追查,严刑逼供--你不把另外同谋的供出来,就继续打你,被打得难以忍受了,就只得想到谁就供出谁。大量本来与此无关的人也被拉了进来,最后也都被押赴刑场。更可怕的是,这个案件朱元璋一直没有叫停,从洪武十三年开始,连续几年都没有完结。 朱元璋大开杀戒,一时朝中群臣无不心头栗然,大气都不敢出。他再次把大权收归手中,心头极为畅快。他的目的达到了。他在处死胡惟庸的同时,就宣布进行一项改革:废除丞相这个职位,以后谁也不能再当丞相了。 朱元璋怕他的儿子又会恢复这个职位,后来还下了一道诏书: 自古三公论道,六卿分职,不闻设立丞相。自秦始置丞相,不旋踵而亡。汉、唐、宋因之,虽有贤相,然其间所用者中多有小人,专权乱政。今罢丞相,设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门,分理天下庶务,事皆朝廷总之。以后嗣君,勿得议置丞相,臣下此请者,置之重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