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不吃亏 上》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开满了杏花的庭院之中,林云霄身穿靛蓝色的中衣坐在椅子上,身后一个丫鬟拿着象牙的梳子缓缓帮他梳通披散下来的长发。早在三年前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男人丝毫不减当年的风姿卓越,反而因为时间的沉淀多了几分年轻时未曾有过的气度。 而一旁林云霄的妻子薛氏却是手中捏着一串佛珠缓缓的转动着,她十六岁嫁给十八岁的林云霄,如今也不过三十一岁,神色间却颇有些古井不波的样子,身上更是带着淡淡的佛香。此时心中有事双眼中不由自主透出了担忧,这才让她显露出了些许情绪。 「阿璃如今怎样了?」外面的打更的声音惊动了屋中这一对沉默不语的夫妇,林云霄这才示意时候的丫鬟停下动作,转而看向了发妻薛芊:「怎么我才出京巡视了一圈军营,回来就听到京城之中那些有关武侯府的流言蜚语?」 他语气颇为不满,薛芊闻言抬头看了过去,还未说话就先是叹息了一声。 「早些时候阿璃醒过来一次,只是依然有些胡言乱语,已经请了孙御医过来给她看……」她语调不疾不徐,若不是带着一丝担忧的话,实在让人想不到她与林云霄所说的正是此时卧病在床的武侯府嫡长女她亲生女儿林璃。 「孙御医说,她怕是之前受刺激过度,又因为落水的缘故,许是失魂症,怕是要过些时日再看看。」 林云霄闻言端茶的动作一顿,又重重放下了茶杯冷哼一声。 「没出息的东西,不过些许的小事,竟然就这般寻死腻活,投河自尽!这样的事情传出去,真是丢尽了我武侯府的脸面。」他说着颇带了一些怒气,此时又看薛芊转动手中的佛珠更是添了几分不耐烦,「你身为阿璃的母亲,难道就不知道多多照顾她吗?整日里面求神拜佛,难道那泥塑的菩萨还真的会保护阿璃不成?!」 薛芊闻言浑身微微一颤,半响才又道:「这几日侯爷不在家中,我自然是寸步不离的照顾阿璃的。」她握着佛珠的手微微紧了些,语气才又慢慢平和,「还请侯爷声音小些,阿璃之前才喝了安神药睡下。」她说着又是轻轻叹息,「我如何不担心阿璃,然而如今想想她忘记前事也是好的,那宁哲当众拒绝了阿璃,若是她还记得怕是会伤心吧?」 听到薛芊提起宁哲,林云霄更是冷哼了一声,道:「女儿就是被你这般教导,才会芝麻大点的事儿就想不开。不就是一个皮相稍微好点的小子,手不提肩不能挑,这样的人当女婿我还不同意呢!」 林云霄是军伍出身,今上登基之前他又有拥立之功,因此这武侯府倒是比十多年前更加繁盛。 本朝民风开放,不要说是男子当众求女了,女子当众对男子表示好感投个花,丢个水果也是屡见不鲜。不过,像林璃那般当众过去说喜欢,问对方是否对她好有感的女子,虽然不算第一人也颇为勇气惊人了。 更何况被宁哲这个被京城少女誉为当代第一人的探花郎当面拒绝,本就有足够的话题让人热议一段时日了。而林璃当时虽然尴尬却也没有多大的反应,谁知道转头就想不开投河自尽。本来这事儿过个几天怕是就没多少人记得了,偏偏她这一自尽反而把事情给闹大了。 想起之前匆匆回府,他这边滴水未进家中仆役就进来说是宁哲探花郎求见,林云霄就又是冷哼了一声。这人,对于武侯府倒是颇为关注,这番狗苟蝇营之辈,除了那副皮囊之外可还有那点可以让人入目? 「总之,阿璃的事情你作为母亲就好好劝说一番。」林云霄才回京,此时虽然天晚却依然是要入宫回禀一下出城的巡视军营的事情,若不是有着回家整理一下仪容,免得面君不雅的借口,加之关心女儿他此时原本应该已经在宫中了。 一旁丫鬟上前动作熟练地帮他把头发挽起,然后穿上朝服。薛芊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林云霄动作,然后送他出了院门这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嘱咐身边的丫鬟道:「好好照顾大姑娘,夜里屋中必然不能少人。」 「夫人放心,奴婢们定然尽心尽力。」 薛芊也匆匆离去,杏花园中才重新恢复了一派的宁静,躺在床上的林璃缓缓睁开了双眼看着床顶那绣着蔷薇花的幔帐不言不语。之前外间里面林云霄和薛芊的对话她都听在耳中,加之这两日醒过来零零散散听到的那些小道消息,她倒是对如今自身的处境有些明了了。 只可惜,她不仅对武侯府里的事情记忆模糊,连当日害得她险些丧命的情形也是没有丝毫的印象。 只是,林璃如何也想不明白,她怎么会是那种被人拒绝,丢了面子就会想不开自尽的人呢?饶是得了失魂症,她如今想想也觉得是匪夷所思。 缓缓起身掀开幔帐,一旁的丫鬟听到动静连忙就到了床边,这会儿见林璃起身连忙问道:「大姑娘是渴了,还是饿了?」 林璃眨了下眼睛,等看清楚眼前的人才掀开被子坐在床边这才道:「我起身走走。」 那丫鬟连忙蹲下给她穿好了鞋子,然后拿起一旁的斗篷追上林璃给她披在肩头,这才低声道:「如今虽然已经是春日,但是夜里风凉姑娘大病初愈还是小心些好。」她说着招手,门口守着的小丫鬟就把早就准备好的手炉递了过去。 林璃披着斗篷,抱着手炉看着院中一角开得正是灿烂的杏花,这会儿映着银色的月光更是显得格外的迷人。 「你叫……」林璃迟疑了一下,一旁的丫鬟就笑着道:「大姑娘,当初奴婢得大姑娘赐名,叫如蕊,院中还有同样伺候大姑娘的如芯、如沁、如冰。」堂堂武侯府,林璃身为嫡长女身边贴身伺候的大丫鬟就有四个,其余二等丫鬟又或者是小丫鬟更是不少,自然是不用各个都记在心上的。 「如蕊,」林璃低声念着这名字,倒是有种熟悉的感觉,继而抬头一笑道:「如蕊你且说说我平日里面是怎样的一个人?」 纵然是失忆,林璃也没有失掉平日里的机灵。一旁如芯和如沁、如冰三人搬了凳子和圆桌过来,又是点心又是热茶,不一会儿林璃就坐在了最适合赏花的一侧,一旁的如蕊这才笑着道:「姑娘往年也是喜欢这般赏花的。」 四个如字辈的丫鬟是林璃八岁搬到这个院子时挑选的贴身丫鬟,如今转眼就过了近六年,说起林璃的一些往事自然是不在话下。 林璃这边安静地听着,心中却愈发的疑惑。 若她真的是如蕊口中性子爽朗大方的性子的话,又怎么可能真的因为那样的事情想不开呢? 所谓的投河自尽,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蕊,我那日去灵泉寺赏桃花,同行的都是谁?」林璃打断了如蕊的话,径直问起。如蕊一愣,然后才道:「大姑娘是跟二姑娘、文定侯府的秦姑娘、尚书府的周姑娘一同去的。」 「我与二姑娘,你不是说前些日子才争吵过一次。」镇静下来的林璃倒是把自己的性子揣摩了个清楚,立刻就提出了异议。「怎么会与她同行?」 第二章 如蕊没有想到自家姑娘竟然会这般敏锐,迟疑了一下才缓声道:「说争吵,实际上则是二姑娘做错了些许事情,姑娘身为长姐训斥了她几句。二姑娘受不得委屈就……」 如蕊说得吞吞吐吐,倒是林璃这会儿听出了端倪。心知怕是她这个姐姐对庶出的妹妹太过于苛刻了,才引发的后续问题。 一旁倒茶的如冰见如蕊尴尬,就笑着把热茶递过去,这才解围道:「本来这次灵泉寺之行就是二姑娘安排的,她说之前冲撞了大姑娘想要赔罪。当时夫人也在,就劝姑娘自家姐妹要和和睦睦,姑娘这才应下的。」 原来如此。 林璃心下倒是有些明白了转而又问道:「那秦姑娘和周姑娘,我与她们交情如何?」 「周姑娘是大姑娘你下了帖子请的,至于秦姑娘……」如蕊在旁接上话,迟疑了一下才道:「是二姑娘请来的。」府上大姑娘与二姑娘不和睦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两个人就算是「相携」去赏花,也是各自带着玩伴的。只是这话,如蕊怎么敢明说,此时见林璃似乎并不忌讳当时灵泉寺的事情,反而有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她也就转而说起了灵泉寺中的事情。 「当时在灵泉寺巧遇宁探花,姑娘你本来还挺高兴,远远听着那些学子作诗就跟周姑娘取笑某人的诗词是生搬硬套的。秦姑娘却是不同意,就跟姑娘起了争执,奴婢们伺候时离得远些,并没有听得太清楚,后来就见姑娘一人去了那群学子之中,说了不过几句话就回转回来,说是一群不识好歹的酸儒……」 当时林璃的脸色颇为难看,随行的如蕊和如沁本想上前却被二姑娘给拦下了,说是让她们远远伺候着就好,免得林璃怒火蔓延烧到了她们头上。 如蕊和如沁自然是知道林璃的脾性,想着过会儿她消了火也就好了,却没有想到不过慢了几步林璃竟然就投河自尽了。 「这么说,当时我落水的情形,你们也不清楚了?」林璃单手托腮,看着那可以称得上是灼灼其华的杏花,露出了一丝笑容。这事儿,很是蹊跷嘛。 落水的情形贴身伺候的丫鬟没看到,之前跟宁哲等一干学子究竟说了什么似乎除了她这个当事人之外,其他人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三五天的功夫,怎么就满京城都是她武侯府嫡长女林璃求爱不成愤而自尽的流言蜚语? 若说这事儿没有人在背后推动的话,林璃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甚至于当时她为什么会找上宁哲,如今也是个迷。 怎么就会想不起来呢?林璃轻轻敲了敲脑袋,看了一眼身旁站着的如蕊指着凳子示意她坐下,这才又问道:「我病着的这两日,家中可有客人?」 如蕊连忙点头,道:「这几日里面宁哲每日都登门拜访,不过都被大管家给拦在了外面,连夫人的面都没有见到,更别提是姑娘了。」 宁哲? 林璃微微皱眉,就是她「投河自尽」的另外一个中心人物?他来是……不过是略微转念一想,林璃大约就猜测到了宁哲的心思。昨年的新科探花,如今在京城之中也算是风云人物,只可惜却不是以才名或者贤名被众人所知。堂堂的探花,秋试第三名的好成绩,最为人赞叹的却是他的外貌。 真是嘲讽呢。 若是没有武侯府嫡长女「求爱不成、投河自尽」的流言蜚语,就算这名声不是他所想要的,对于他来说也是无碍的。想来只要宁哲有些钻营的手段,总归是能够趁着美貌之名在京城建立起自己的关系网的。 只可惜,他运气不怎么好,遇上了她。 林璃唇角带起了笑容,回过神来就听到如蕊道:「周姑娘也来过两次,不过当时姑娘在休息,就没有惊扰了姑娘。秦家秦姑娘没有来,却也让人送了补品过来探望。」 对了,还有秦、周两家。 林璃不是太清楚武侯府在京城的地位,然而之前听到林云霄入夜还要进宫面圣,大约也能够猜测得出皇上对林家的重视,或者说是对林云霄的倚重。 军权在手,颇得皇上倚重。 她有着这样的家世,若是说秦家姑娘又或者是她好友的周家姑娘心中不忿,继而做下什么事情也是说得过去的。同时,也难怪宁哲这样在京城闺阁之中被传颂为天上谪仙人一般的人物会在知道她的身份之后诚惶诚恐地登门致歉了。 不过,反过来说若是把这事儿闹大了,说不得也会让那宁哲的名声再上一层楼,说不得还会被人添一个「不畏强权」的铮铮铁骨之名呢。到时候,若是武侯府计较的话,说不得就是仗势欺人……越是玩味这件事情里面的含义,林璃就越是觉得有趣了。 而见林璃唇角带着玩味的笑容,一旁的如蕊就住了口。只是尽职地起身给她杯子中添了热水,就又退到了一遍,没有去打断自家姑娘的思索。 那日在灵泉寺的事情,虽然她和如冰因为二姑娘身边的丫鬟离得远了些,可是当时的情形若是说没有任何的蹊跷她却是不信的。如今姑娘得了失魂症,刚刚醒来的时候甚至不认得常年在她身边伺候的她们四个如,更是连生母薛氏都不认得,实在是让人惊慌担忧之余忘记了其他的事情。 如今听到好转的姑娘问起当日的情形,如蕊心中也难免有着自己的看法。 在她看来,当日种种若不是因为二姑娘身边的丫鬟阻拦,她和如冰两人若是能够紧紧跟在林璃的身后自然是不会出这样的事情。更何况,姑娘原本对于名声显赫的宁哲也没有太过在意的,突然示爱的说法如蕊四人也是不信的。 只可惜她人微言轻,这样的话就算说出来怕是也没有人会信。 林璃坐在一旁不说话,如蕊就安静地陪在一侧。刚刚入夜的院子中宁静而祥和,淡淡的杏花香味在空中飘散,月光映照下的林璃显得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一般,而紧紧抿着的唇则说明她此时并不是在发呆。 而与此同时,武侯府后院的另外一个小院子中,二姑娘林琪正在屋中对着镜子中的倒影细细描眉,一张脸看着倒是比大病一场的林璃更苍白三分。 「姑娘……」站在一旁伺候的青丛递过去一根碧玉的簪子,低声道:「侯爷入宫,怕是回来不会再去大姑娘那边了吧?」 「汤就在风炉上熬着呢,怕什么。」林琪笑了笑,「就算父亲不去,她林璃如今得了失魂症,我还怕她不成?」她伸手整了整头发,对着镜子勾起唇角笑了下,「再说了,她病了,我身为妹妹担心她,给她送补汤,有什么不对吗?」 不亲眼去看看林璃究竟是什么情形,她实在是放心不下。 想起林璃落水的那一幕,林琪的手微微颤抖着「啪」的一声把手中的簪花给拍在了梳妆台上,半响才问道:「人呢,父亲还没回府吗?」 「姑娘,姑娘,侯爷回来了。」她话音刚落外面贴身的另外一个丫鬟绿意就快步冲了进来,「姑娘所料不错,侯爷回来后根本就没有休息就朝着后院过来了。」 「父亲定然是去探望姐姐的。」林琪起身,让人把补汤装好,由青丛给她披上斗篷,嫉恨道:「这府中上下,也就只有姐姐让他放在心上了。」 第三章 主仆三人很快出了院子,绿意在前面打着灯笼,而身后青丛提着食盒,沿着侯府的小道朝着林璃的杏园走去。 回府的林云霄屏退了左右,连身上的盔甲都没有换下就去了后院之中。他并未去发妻薛芊的院子,反而直接朝着林璃的杏园过去。对于这个长女,当年他也是疼过爱过的,这些年来公务越发的繁忙,他对于林璃的疼爱也变成了信重,这般晚了还去杏园也是薛芊之前提过女儿大约会在这时候醒过来。 想来林璃还未曾睡,也许他应当好好同这个女儿谈一谈。 他取下头盔,还未走近杏园就听到里面传出说话的声音。 「我们二姑娘听闻大姑娘因为落水得了失魂症,心中担忧大姑娘的情形特意来探望大姑娘呢。」青丛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清脆,杏园之外停下脚步的林云霄没有听出她是谁,却不影响院内被打扰了的林璃。 院子中因为青丛的话而安静下来,林璃微微抬头扬眉,对身边的如蕊问道:「这就是我的二妹妹?」这个她,却指的是青丛了。 不同于之前和身旁人说话时语气的平静,此时林璃的语调不自觉地就带上了挑剔的语气,似乎有种不屑一顾的意味在里面。而可以把丫鬟打扮的青丛认作是林琪,自然也是故意的了。林琪精心打扮,不管是衣着还是模样都是胜过青丛的。林璃这般的挑衅让林琪双手紧握了下,半响才露出了勉强的笑容。 她上前微微屈膝道:「姐姐病了,我这个当妹妹自然是要过来关心关心。这是我特意让人熬的补汤,姐姐看着消瘦了不少……」她说着就自顾自坐在了林璃的对面,「说起来,妹妹我当时也是被吓了一跳。虽然姐姐平日里面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顺心惯了被宁哲宁公子拒绝了心中定然是难受的,可是转头就投河自尽,实在是……」 她说着故作不解的摇头,「姐姐可知道,你这般反而真正堕了我们武侯府的名声?」按照脚程来算,父亲此时应当到杏园了吧?她想着,说话间就更是带上了一丝挑拨,「咱们侯府百年的基业,几代人积攒下的好名声,说不得就真的毁于姐姐一人之手了……」 林璃本来托腮的手这会儿放在了杯子旁,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子光滑的外壁,听了林琪的话这才缓缓抬眼看了过去。 「主子没有主子的样子,丫鬟没有丫鬟的规矩,身为武侯府的二姑娘你在外面也是这般的样子吗?」 林璃的声音不大,语调甚至都没有带上多少苛责的成分,然而听在林琪的耳中却如同是惊雷一般——‘身为主子没有仪态,身边的丫鬟没有规矩,这样出去就不要说你是我武侯府的二姑娘!’这是上次她们争吵的起因,而今日这几乎一模一样的话被林璃脱口说了出来,让本来准备落井下石的林琪心中忍不住一突。 半响,她才看向对面的林璃,勉强笑着道:「姐姐不是病了吗?何出此言?」 「在这家中我为长姐,你是妹妹,见我行礼不恭不敬,我未开口自行坐下,这样是一个侯府女儿应当有的举止吗?」林璃丝毫不给林琪面子,转而瞥了一眼她身边提着灯笼的丫鬟,「适才我与如蕊说话,你身边的丫鬟却径直插口,像是侯府中悉心调、教有规矩、懂进退的丫鬟吗?」 她说着缓缓端起了茶杯,抬眼看向林琪,「这样的丫鬟,要我说留着也是辱没了二妹妹的身份,倒不如打发出去好了,临行前把这个月的工钱结算了,她随身的东西也一样不漏都给她带走,免得传出去让人说我武侯府刻薄。」 说着她把茶杯又端高了一些,微微侧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林琪,「我习惯一个人赏花,天色晚夜路难走,就不留二妹妹了。」 端茶送客。 林琪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而她身后的青丛更是微微颤抖着,脸色发白。大姑娘这话,可是转瞬就把她从武侯府中赶了出去,她……想起上一个被大姑娘赶出武侯府的丫鬟,青丛几乎要哭了出来。 二姑娘不是说大姑娘得了失魂症,这会儿正应该恐慌不安才是吗? 谁知道,二姑娘之前预想的场面根本就没有出现,明为关心暗则讽的话才说了一半,这会儿连侯爷的影子都没有出现,反而是刚开口就被大姑娘连消带打地给落了面子,甚至现在还被赶…… 「大姐!」林琪双手紧握,心中的怒火几乎要将她吞噬。想要说你林璃有什么好骄傲的,如今你已经是整个京城贵女圈中的笑柄了。你才是武侯府真正的耻辱!然而,她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份理智的——此时,林云霄应当是在杏园之外吧?! 她这么想着,低头看着端坐在圆桌之后的林璃片刻,忍下了心中的愤恨,放柔了声调道:「夜里天凉,大姐大病初愈,还是小心些的好。」 她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林璃,见对方神色如常不见一丝不安,唇角还是忍不住露出冷笑:「毕竟,这之后怕是大姐要面对的事情就更多了,说不得为了挽救咱们侯府的脸面,只能把向来疼爱的大姐远嫁外地了!毕竟,这侯府可是咱们祖祖辈辈辛辛苦苦守住的,又怎么能够毁于姐姐一人之手呢?」 这话可谓是诛心,而林璃闻言也不过是缓缓放下了茶杯,微微仰头看着已经起身的林琪。 「多谢二妹妹关心了,只是未出阁的姑娘还是不要牵扯到你长姐我的婚事中比较好,不然若是旁人知道了又要说一声没规矩了。」她唇角带着笑意,如同春风拂面却让林琪没由来的心中一寒。 从小到大在林璃这个长姐手中吃过的苦头让她面对的纵然是失忆的林璃却也是颇有些心虚和懦弱,此时被对方平静无波的双眼盯着,林琪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然后才道:「妹妹只是不舍得想来骄傲的姐姐落到如此下场,这才冒昧开口提醒……姐姐今日心情不好,那妹妹就不打扰了。还望姐姐好生休息,妹妹改日再来探望。」 说罢,落荒而逃。 林琪一转身就拿着早就藏好的帕子轻轻擦拭了下眼角,低头出杏园的时候仿佛没有注意到一旁一样,抹着眼泪低头不语。一旁的绿意毕竟比青丛胆子大些,这会儿配合着林琪做戏,低声道:「姑娘您又不是不知道大姑娘的脾性,这两三年来她管家,姑娘也没少在她手中吃苦头……」 她说着猛然一顿,抬头又惊又怕地看着树荫之下的林云霄,拉住了低声哭泣的林琪低声提醒,「姑、姑娘,侯爷……」 「就算是父亲在又能如何,」林琪确实做得一手好戏,此时还低头抹泪,「这侯府是姐姐当家,不管是嫡母还是姨娘在姐姐面前都要低上一头,更何况是我这个庶出的妹妹?姐姐看不上我也是情理之中的……」 她说着双眼通红抬头,就见林云霄一脸冰霜站在前面树荫之中,吓得浑身一僵然后才回过神来连忙低头屈膝行礼,「女儿见过父亲。」 林云霄点了下头,从树荫之下走了出来。身上的盔甲随着他的举动发出轻微的响声,让林琪反而更紧张起来。 第四章 不知道刚刚在杏园的话林云霄听到了多少,对她之前的一番做戏又会信多少呢? 她回想起之前的一言一语,随着那脚步声越近,心跳就越快,整个人甚至有些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说实话,她真的害怕这位从小就格外严厉的父亲…… 「天晚了,回去休息吧。」 「是……」林琪有些迟疑,有些失望,又有些松了一口气,这会儿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林云霄。一旁绿意和青丛这才连忙上前扶着她,主仆三人匆匆离开。 林云霄却没有在她们离开之后就立刻就进杏园,反而又站在原处思索了片刻。而杏园之中静观了这场唇舌之争的如蕊给林璃的杯中重新换上热水,小心翼翼观察着林璃的神色,见她脸上不显喜怒反而露出沉思的神色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姑娘自这次事情之后脾气倒是比之前好了不少,也许是因为失忆的缘故吧。若是以往,怎么可能会让二姑娘这般轻轻松松带人离开,怕是二姑娘身边的青丛当场就要被人收拾铺盖赶出府去了。 武侯府夫人薛氏不管事,侯爷又时常在外,两年多前府中出过一次窃贼,十二岁的林璃在林云霄不在的情况下当机立断闭府搜查,处置了内贼和后续收尾,最后林云霄回来处理她留下的一些疏漏之后就直接让女儿她当家做主。 这才养成了林璃霸道又犀利的独断性子,府中日常的事物更是说一不二。若不是平日里面只顾着吃斋念佛的夫人偶尔劝说,说不得脾性还要再坏上三分。 这次出事大姑娘得幸死里逃生,然而这一病下府中就乱了起来,若不是夫人心中关心女儿出了佛堂的话,说不得二姑娘的生母孙姨娘就又要掀起什么妖风了。只是,如今姑娘人是醒了,却不记得往事…… 「如蕊,如蕊?」林璃的声音让如蕊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此时连忙上前应了一声。 林璃倒是没有生气,反而略微有些好奇,「你在想什么呢?」 如蕊倒是没有隐瞒,把对于府上如今的担忧说了下,转而又低声道:「姑娘刚刚叫我,是有什么不解?」 「父亲,」林璃缓缓开口,「刚刚二妹说,父亲很疼爱我?」她说着又微微扬眉,「这府中除了我和二妹妹,还有其他孩子吗?」 「还有姑娘的亲弟大少爷。」如蕊连忙点头,「大少爷今年九岁,被姑娘送去读书,每十日回来一次,算下日子再过两日就回来了。」 「侯爷对姑娘颇为信重,只看这些年家中大小事务都教由姑娘处理,不让孙姨娘沾手半点就明白了。」说起这个如蕊倒是颇为得意,「早些年侯爷还会过问一些重要的事物和人情往来,如今这一年就更是放手让姑娘一人处置了。」 所以林琪才会恼怒,明明对林璃恨得咬牙切齿却又难免对林璃产生畏惧之情,就算面对的是失忆的林璃,她在气势上也是先弱了三分的。 这算是疼爱吗? 林璃有些摸不清楚,然而听到如蕊说家中如今乱成一团还是下意识的让她去取了账册和府中上下的名单册。接连在药物的作用下睡了两三日,除开第一次醒来时的不安之外,林璃如今已经渐渐接受了失忆的事实。这院子、身边的人都让她有种熟悉的感觉,有时候脑海中一晃而过的那些画面也让她渐渐稳下了心神。 更何况,如今她「投河自尽」的事情满是漏洞,若是不查个清清楚楚,她又如何能够高枕安眠? 身边的四个丫鬟倒是令行禁止,林璃不过是一句话吩咐下去,这四人就立刻行动起来,先是在院子中添加了烛台,又是拿了厚些的斗篷给林璃换上,接着才是热水点心,最后才是厚厚几摞的账本,还有一侧武侯府的名单。 林璃倒是没有先去看账本,只是问了如今府中的几样问题,这才针对账册翻看了几眼就把对策给吩咐了下去。 如冰在一旁记着,不时低声跟林璃确认一下细节的问题。而对于林璃来说,处理这些东西似乎就像是存在于她本能之中的一样,那些话脱口而出的同时,虽然一旁的丫鬟没有露出错愕的神色然而林璃本人的心中却是颇为吃惊的。 她真的是做惯了这样的事情,管理一府上下的琐事,所以才会本能的知道这些事情该如何处理,而身边的丫鬟也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吗? 若真的是这样,她又怎么可能会因为旁人几句话就去对宁哲示好? 这些年来武侯府中毕竟是被林璃管理得妥妥当当,这几日因为她闹出丑事又病倒,不少别有心思的人蠢蠢欲动,然而毕竟时日尚短,那些人就算是想要暗中动手脚大多也是偷偷摸摸,同时保持观望。而那些琐碎的事情,对于一心牵挂女儿的薛芊来说也许会让她头疼,在林璃的手下却是三下五除二就能够找到解决办法的。 至于剩下的人,该处罚的处罚,该遣散的,林璃却是迟疑了一下,竟然把人给留了下来。 「姑娘?」正在做记录的如冰一愣,这会儿抬头看过去就见林璃的唇角带着让人心寒的笑容。 「这么容易就放了这些人,我还如何查当日我落水的真相呢?」林璃此时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咙才慢慢开口:「都罚三个月的月钱就是了,让这些人放松警惕,我才好行事。」 如冰点头,低头记下。而一旁如蕊给林璃杯中添水,然后才又低声问道:「姑娘,那二姑娘身边的丫鬟青丛,是去是留?」 「姑娘,那二姑娘身边的丫鬟青丛,是去是留?」 「留。」 「明白了。」如蕊点了下头,跟着在自己负责的那边记录了一下。 这些日常事物并没有给林璃带来多大的负担,她给出解决的方案,而身边的丫鬟自动会补上需要用到的人,整个过程会比平日里面多耗费一些时间,而那些被提及的名字也让林璃多了几分留意。 而之后翻起武侯府内仆役的册子,林璃更是对整个侯府多了一个整体的概念。 母亲薛氏一心向佛,院中伺候的人也只有六人,除了两个负责院子洒扫的之外,只有一个管事嬷嬷,一个大丫鬟和两个二等丫鬟。而她只能算是侯府的特例,府中唯一的姨娘孙氏身边的丫鬟也有八人,更别提管事嬷嬷也是不算在内的。 而她院中,除却四个大丫鬟之外,还有二等丫鬟六人,负责洒扫的小丫鬟六人,共计十六人。至于府中二姑娘林琪,身边则是十二人。 整个侯府内院有八十九人,而前院则有二十六人,除此之外还有护卫二十二人是属于林云霄亲卫,只负责侯府安全。 而这一本册子上面,不止写了这些丫鬟、嬷嬷、仆从的名字、年龄,所伺候的主子或者是负责的区域,更是连同每个人之间的关系,是侯府的家生子又或者签了卖身契买进来、卖身契在谁手中,家中还有什么人都写的清清楚楚。 这之外,侯府各处的庄子,庄子中的管事等也都有记载。 「这册子……」她轻轻开口,一旁的如蕊就笑着道:「这册子还是当初姑娘让人做的呢,侯爷当初还为此赞过姑娘。」 第五章 竟然是出自她的手笔?林璃微微有些错愕,对于那位常年在佛堂的母亲更是多了一分不解,不过此时也不是问及这些的时候,「当日陪同二妹妹去灵泉寺的人都是谁?」 「是这两人。」如蕊伸手指向林琪院中的人,点了上面两个名字,「红蕊和绿意。」 林琪院中的人员变动颇为频繁,然而这两人却是从进了林琪的院子就一直安安稳稳留下的。林璃看了一眼这两人后面的记录,皆是四年前入府。算是林琪搬出自己院子后,第一批伺候她的那批丫鬟中唯二留下来的。 至于那些被遣散或者是送往庄子或者是发配家人的丫鬟,后面也都写着各种各样的原因。四年间身边的丫鬟换过六七个,有两个教养嬷嬷管着,可见这侯府的二姑娘就算在她跟前不成气候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林璃一时间有些走神,正想再细问就听到外面又传来脚步声,隐隐约约间似乎还能够听到兵戎摩擦的声响。 她皱眉抬头就见一个皮肤小麦色的成年男子走了进来,守着院门的丫鬟则小心翼翼跟在后面,一脸紧张地看着林璃想要提醒她侯爷已经在外面停了有些时候了。 那人头发紧紧束起,唇上胡须修剪整齐,双唇薄而紧紧抿起。他穿着一身戎装,头盔却被随意地拎在手中。她之前所听到的兵戎摩擦的声响,正是此人走路时身上盔甲发出的响声。 纵然之前并未见过此人,林璃此时心中也明白来者是谁了。 她放下手中的册子,缓缓起身,等到那人走到跟前站定,这次微微横移了一脚从桌后站出来,屈膝行礼。 「见过父亲。」 林云霄紧绷的脸微微放松,看着亭亭玉立、举止又落落大方的大女儿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大病初愈就不要太过于操劳了。」他说着又上前一步气势十足地坐下,这才摆手道:「坐吧。」 在这位父亲面前,林璃心中难免有着几分忐忑,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才缓缓坐下。林云霄自然不会忽视她这点小动作,此时皱眉问道:「你母亲说你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却是根本就不提之前这杏园之中发生的事情,还有林琪出去时的那一番作态。 林璃缓缓点头,并不多话解释什么。林云霄见状又道:「这么说起来,当日在灵泉寺的事情,你也全然忘记了?」 「确实没有丝毫印象。」林璃这才开口,想了想还是把在心中盘旋了许久的想法对眼前的人说了出来。「父亲,我想见一见那位宁公子。」 林璃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显然是因为在这么短暂的相处之中看出了林云霄的脾性。开门见山,直捣黄龙的聊天方式才不会让身上军伍之气颇为浓郁的林云霄觉得厌烦。 不然的话,就算她是林云霄的嫡长女,他也不见得对待她的时候会比别人多出来多少的耐心。 此时见林云霄没有惊怒,反而露出沉思的神色,林璃搞搞提起的心这才缓缓落下。 「你想见他……」林云霄微微皱眉,「等明日御医过府给你看诊之后,若是没有大碍,见一见也无妨。至于京城之中的流言蜚语,你不用放在心上。」 林璃此时不止是放心了,甚至有一种安心的感觉。虽然她醒来之后就一直努力镇定,处理日常事务,熟悉身边的环境,甚至连消带打把林琪给训斥了一顿,然而心中那隐隐约约的不安却一直在作祟。如今听到林云霄这样的话,只觉得连鼻尖都有种酸酸的感觉。 「父亲放心,女儿不会因此就一蹶不振的。」她抬眼看过去,「当日之事女儿左思右想,都觉得另有蹊跷。」 「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林璃摇头,「女儿虽然不记得当日情形,却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轻生……」 她话中带着明显的疑虑,林云霄如何听不出来。闻言眉头紧皱,大约猜出了林璃想要见宁哲的缘故。想到之前林琪在这里的遭遇,他半响才道:「你妹妹呢?」 林琪当时就在一旁,林璃不去问她,反而舍近求远,这其中必然是有缘故的,而不是单纯的姐妹不合。 「我是三日前落水,不过短短三日这京城之中有关我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父亲,宁哲在知道我的身份之后为了避免得罪武侯府定然是不敢在这背后推波助澜的。然而这事儿若是背后没有什么人兴风作浪,女儿却是不信的。」 林璃的坦白直言并非只是一时的冲动,而是由跟林云霄相处的过程推断出来的。她相信就算怀疑的对象是林云霄的另外一个女儿,他也不会因此而有所偏私的。 坦言直白才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简单且明了。 此时她抬头直直迎着林云霄审视的目光,显得从容不迫。林云霄缓声道:「你可知道你说的话所含的意思?」 「女儿明白,只是这事儿事关女儿生死,若是不能彻查清楚的话,只怕女儿就此难以难免。」林璃平静地说,转而又道:「更何况,女儿是武侯府嫡长女,如今这件事情对武侯府影响不小,说不得幕后还藏着什么样的人物,想着趁机刺探甚至针对武侯府,难道父亲不想查清楚?」 「……」林云霄目光锐利,如同实质一般落在林璃的身上。「我发现,经历了这番生死,你似乎比之前更为沉静了。」 薛芊这个本应当家做主的主母不管事儿,当时府中越发的混乱,甚至滋生出小偷小摸的行径,若不是那次丢失的东西颇为贵重怕是这事儿还会被一直压下来。而等林云霄收到消息回府的时候,才十二岁的林璃已经是力压府中那些老仆,抓住了窃贼不说,还是人赃并获。 他那时已经对薛芊死心,加之又是皇上登基前最为要紧的时候就直接把武侯府交给了女儿管理。没有想到一晃两年过去,当时的权宜之计却让林璃大展拳脚,府中上下被管制得服服帖帖不说,就连对外的那些礼节往来她都应对的从容不迫。 因此从一开始听闻林璃会为了宁哲投河自尽时他就颇有些不信,偏偏女儿病倒在床,甚至还得了失魂症。林云霄本以为府中怕是会乱上一些日子,甚至林璃从此都会变了个脾性,却没有想到入宫回来就见林璃院中灯火通明。过来一看,先是听了一出姐姐跋扈欺压妹妹的好戏,又目睹了二女儿给上演要。再见林璃之后波澜不惊地在院中处理府中这些天耽搁的琐事的,听着静夜之中她与身旁丫鬟的一问一答,林云霄愈发的对这个女儿赞赏起来。 不惊不惧,不慌不忙。失魂症是真,然而这症状之后的沉静却更加让他欣赏。 如今这般近前一谈,林云霄就更是惋惜了。 若林璃是个儿子,武侯府怕是后继有人了。 第二日一早负责林璃状况的孙御医就被林云霄亲自请来给林璃看诊,林璃身体素质不错,不过几日的功夫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此时人又醒着一问一答间孙御医心中就更有定数。 「下官先开一些药让府中姑娘吃着,以后每过五日过府一趟。」林云霄当年对孙宇有恩,此时他嫡长女出了这般的事情他自然是在能力范围之内尽心尽力,「只是一点,侯爷,这京城之中的流言蜚语侯爷还有留意。」 第六章 本朝民风开放,未婚男女通行出游屡见不鲜。女子爱慕男子投掷花果也不是没有,可是闹到投河自尽的……武侯府的林璃还是头一份。 林云霄脸上波澜不惊,这会儿听了孙宇的话也只是点了下头,一边送他出去一边缓声道:「我女儿的性子我明白,此时怕是颇有些蹊跷。」 谁说不是呢,这宁哲自秋试之后在京城就算得上是风云人物,招惹了不少姑娘家喜欢不说,也还算是颇有些才气为人更是知道进退。纵然是他不认得武侯府的林璃,然而只看装扮怕是也明白林璃非富即贵。那种情况下惹恼了身份不明的林璃,实在不是聪明人所为。 这事儿脑子清醒的几家都知道怕是武侯府的嫡长女怕是遭人算计了,只是明白又能够如何?林璃的名声算是毁了大半,最起码近两年里是不要想着找门好婚事了。 两年之后又是一年秋试临近,如今的事情渐渐被人淡忘了,说不得还是能找门好亲事的。 孙宇心中虽然这般想,却没有多言。毕竟儿女之事,还是要见长辈的想法。只看林云霄这些年的做派,自然知道他不是那种会轻易低头的人。 又看他如今这般关心林璃这个嫡长女,孙宇心中就难免产生京城里又要一番风云的想法了。 此时林璃却是安安稳稳地喝了药,准备去正院给母亲薛氏请安。 「佛祖保佑。」薛氏的手中常年不离佛珠,此时见林璃起色好上不少,这才露出了安心的神色。一旁伺候她多年的李嬷嬷则低声道:「大姑娘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不枉费夫人昨夜在佛前念了一夜的经文。」 林璃醒来之后对于这位母亲就有着奇异的感觉,又想要亲近又颇是有些抵触。此时听到李嬷嬷说话抬眼看了过去,果然见薛氏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还有双眼之中明显的血丝。 「母亲也要照顾好自己才是,李嬷嬷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了,自当是多多劝诫才好。若因为我而让母亲再病了,那就是我不孝了。」对着薛氏说话,林璃的语气明显更多了一分女孩的娇柔,此时半是撒娇半是劝诫,让一颗心古井无波的薛氏脸上也升起了笑意。 「你就不要担心我了,倒是你……」想起林璃之前的事情,薛氏倒是没有责怪,只是眉宇之间的担忧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了,「你的婚事怕是要耽搁了。」 「母亲不用担忧,女儿的婚事想来父亲自有定论。」林璃倒是对此颇为不在意,又哄着薛氏说了一会儿话这才趁机退出去让她好生休息。等到从薛氏的佛堂出来,林璃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踪影,重新拿到家中管事对牌的她眼神中都透着一股冷意。 「把家中二等以上管事全部叫到前面知客厅中,就说我有话要说。」 对于武侯府的管事来说,一个年轻到还未及笄的姑娘掌管府中大小事务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了,反正侯夫人不管事,侯爷常年忙碌,一个月里面有一大半的日子不在府中,林璃的身份不管怎么说都是嫡长女,又被侯爷倚重,她来管事也算得上是名正言顺。 反正,比起自抬了姨娘之后就一直想要指手画脚,这几日更是小动作不断的孙姨娘来说,侯府中的老管事还是对林璃颇为信奉的。至于这几年新提拔上来的管事,不服气也都被林璃用手打敲打得服气了。 此时得了消息林璃要在知客厅中见人,所有在府中的管事不管有事没事都不敢怠慢,不一会儿的功夫就齐聚了知客厅。 他们倒的时候,林璃已经坐在了主座之上端着汤药慢慢喝着。 知客厅中蔓延着浓郁的药味,让这些管事心中都有些打鼓了。人越来越多,等到最后一人如厅,听着身边如芯和如蕊的提醒,林璃这才缓缓放下喝完的药碗。 瓷碗放在一旁的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整个知客厅为止一静,所有人都看向了上座的林璃。 「这几日我病了,想来诸位都已经知道了。」林璃说着唇角微微勾起,撇了一眼旁边的空碗露出笑容,「我原以为武侯府上下这些年来也算是颇有规矩的,没有想到不过是三两天的功夫,府中就出了不少的事情,实在是让人……」她放缓了语调,拖着长腔,说到这里更是一眼扫过下面站着的管事们。 「失望啊。」 侯府众管事听着林璃所言,心中皆是一凛,明白这是林璃秋后算账来了。 侯府惯用的管事都是林家的旧人,不过三五天的功夫自然是不会生出什么二心,然而二等管事中难免就有人眼底子浅薄,加上有些人挑拨,说不得还真的有人心中起了什么心思也说不定。 林璃话说完并没有急着示威,反而是从如蕊的手中接过水喝了一口,顺便观察这些管事的神色。谁眼带疑虑看向他人,又有谁心虚避开了旁人试探的目光,高坐之上的她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 等到下方响起轻微的说话声时,她才轻轻掩唇咳嗽了一声,然后才放下手道:「你们都是侯府里的老人了,就连负责厨房采买的齐管事入府也有八年,当上管事也有一年多了吧?」 被点名的齐泽连忙应声上前,拱手低头道:「小的负责厨房采买一年又八个月。」他算得上是林璃管家之后才提拔上来的管事,如今也不过才二十有六,算得上是管事中的生力军了。 林璃笑着点头,道:「这府中上下衣食住行都是由你们这些人负责的,若是事事都让主子操心的话,今日饭菜缺斤少两,明日新衣少了几套,又或者是车马保养未够……种种小事虽不起眼,可也未免显得你们太过于无能了。」 她轻描淡写点名的这几件事情,立刻就让相关的管事额头冒出了冷汗。 原以为管家的大姑娘病着,又有那样的事情缠身,这些府中出的小纰漏转眼也就糊弄了过去,却没有想到林璃恢复得这么快,且略微好些就立刻问罪了。 不是说大姑娘得了失魂症,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吗? 一时间,有些人心中就暗暗恨起了某个在趁机在府中兴风作浪的人。 「你们都是府里用惯的老人,年龄又都比我大,有些连我都要尊称一声叔伯,按理说这样的小事本不应该太过于苛刻……」林璃根本就不给人辩解的机会,慢条斯理地继续往下说道:「只是若是就此放过,未免会让人心生懈怠,难不成日后我有个头疼发热的,府中上下就不用吃饭了吗?」 「林大管事,我不管家,你在府中可以说是权柄最大,我此次罚你三个月的月钱,你可服气?」 最前面已经年逾五十的老管家连忙上前认罚,口中道:「是老奴无用,还让姑娘不得安心养病。」有了他这个地位最高的、资历最深的大管事打头,接下来林璃把处罚一一说出来,不管那些相关的管事心中是怎么想的,最起码都是没有当面提出异议的,林璃这边敲打了一番这些管事,让众人散去了这才起身也离开知客厅到了一旁的偏厅之中休息。 第七章 外面守着的如冰立刻过来,低声道:「姑娘,奴婢已经去看望过二姑娘和孙姨娘了。」 今日一早,府中二姑娘林琪和孙姨娘就同时抱病,一个说是昨天夜里探望姐姐偶感风寒,怕过了病气给旁人不美,一个则说是老毛病心口疼。林璃自然是不怎么信的,听闻昨天夜里林云霄从她的杏园离开之后就径直去了孙姨娘处,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就又离开,回头孙姨娘摔碎了一套茶具,半夜未眠。 至于林琪,想起之前杏园中小丫鬟说的话,林璃就忍不住在心底冷笑。这丫头是有些心计,可惜用错了人。林云霄是什么样的人物,这般做戏到他跟前,真是自寻死路。 此时让身边的丫鬟过去看看,也算是林璃这个当家的另外一种宣称重新掌权的方式。 「孙姨娘见奴婢过去,躺在床上脸色都变了,还口口声声说大姑娘劳心劳力多年应当趁此机会好好休息一番才是。」如冰说起当时的情形眼中也带着一丝鄙夷。虽然侯府夫人薛氏不得林云霄宠爱,那孙姨娘却也不见得就好上多少。若不是当年爬床一举有了林琪的话,说不得连个姨娘都当不得。 这些旧事府中虽然不让人提,知道的却也不少。如冰这头说了孙姨娘的一番作态,才又提及林琪。 林琪昨夜种种行径,虽然未曾让林璃在意,却也如冰等人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如今听闻她病了,负责前去探望的如冰怕她又生出什么幺蛾子,岂会大意。 「二姑娘看着倒像是真的病了,奴婢去的时候她卧在床上,脸色红得不自然,双唇也干涩,不时咳嗽几声……」说起林琪的病症,如冰不敢有丝毫的隐瞒。林璃听了之后眉头微微蹙起,半响才问道:「问问厨房,昨天夜里二姑娘那边要热水了没有。」 如沁那边很快就传来了消息,二姑娘昨天夜里没有要热水,不过却洗了澡。 看起来这二姑娘昨天晚上得知林云霄不但没有责罚林璃,反而训斥了孙姨娘一顿后被吓得不轻呢。如蕊和如冰对视了一眼,交换彼此的看法,然而她们两人之间的林璃却不是这般看的。 「父亲说得了三天假日,这会儿送了孙御医出去,怕是已经知道了二妹妹病倒的事情。」因为对林琪的陌生,反而让她更是谨慎了一些,不会像身边的人那么容易看低她。 昨天林琪虽说算是落荒而逃,又在林云霄跟前卖了一场蠢,然而她临走之前的话却也不是无的放矢。 若真的让林云霄意识到她的存在会让侯府蒙羞的话,说不得她就真的要被远嫁他处,就此消失在京城之中了。 「这一手,也算得上有些小聪明了。」林璃笑了笑,丝毫不见担忧林琪的手段会有作用。 林云霄若是这般耳根子软的人的话,怕是也保不住武侯府的荣耀。当年一起打天下而荣耀门楣封侯封爵的世家不少,如今除了文定侯府之外,也就只有武侯府威风依旧了。想到这里,林璃微微一愣,然后又伸手轻轻敲了敲脑袋。 「姑娘可是头疼?」一旁如蕊看到她的举动,连忙低声问到。林璃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因为不记得事情,周边又是一片的混乱当时就闹过头疼,最后更是疼到晕厥了过去。如蕊这个贴身大丫鬟自然是谨记在心的,如今见她敲脑袋连忙上前接手,「奴婢给姑娘按按吧。」 如蕊动作不轻不重,手劲拿捏得恰到好处,林璃这才觉得舒服了许久。而此时,院中传来了小丫鬟们讨论的声响。 林璃进了偏厅休息,门窗皆是闭合的,这些被调过来干活的小丫鬟并不知道侯府的大姑娘还在此处,此时一边干活一边说起闲话来,倒是毫无顾忌。 「……原以为大姑娘病了,咱们可以松口气,没有想到这才几天……」 「快闭嘴吧,大姑娘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让人知道你嚼舌根子小心赶出府去。连府里的管事都被罚了一通,咱们这小丫鬟自然是要慎言慎行,不然今日这话要是被捅到了大姑娘处……」 「说起来还是二姑娘好,长得也不必大姑娘差,性子也温和,很是体恤人呢。早些时候,我听人说二门处的李嬷嬷家里的孙子病了,二姑娘知道了还让人送了药材过去呢。」 「你怎么一点记性都不长,刚刚春桃姐姐还让你闭嘴呢。不管是大姑娘还是二姑娘,都是咱们的主子,哪里由得咱们评头论足的。只老实干活就是了……」 「我又没说错,大姑娘确实有些跋扈……」 屋子,林璃眯着眼睛由如蕊给她揉按,听着那些小丫鬟们叽叽喳喳地议论声,脸上不见喜怒。反而是如冰有些站不住了,上前低声道:「姑娘,我让人把这几个丫鬟都捆了……」 林璃回神,听到外面说话声依旧,就摆摆手道:「算了,不过是几个小丫头而已。」她身边上至如蕊四个大丫鬟,下至看门房的小丫头都是规矩颇严,哪怕是在病中也未曾听到她们几人嚼舌根。如今听到这几个小丫鬟低声议论,听着她们说以前的大姑娘如何,林璃反而觉得多了一些趣味。 如冰闻言一愣,再看林璃神色如常,这才偷偷松了一口气。姑娘这次一病,脾性倒是好了不少。 而林璃此时也回过神来,想起之前隐隐约约想到的一些细节,缓声问起了文定侯府的事情。 「秦姑娘府上?」如蕊一愣,看向如冰,两人交换眼神的小动作自然是瞒不过林璃的。她轻轻咳嗽了声,声音不轻不重道:「说。」 如冰这才连忙上前一步,把之前的东西都整理起来,道:「文定侯府这些年来还算好……」语气中言不由衷的意味太过于明显,让林璃几乎都要被气笑了。身边的丫鬟明显是不好明着说文定侯府的坏话,这才用这种语气来提醒她的。 她摆摆手,「那日同行的,是文定侯府的哪位姑娘?」 「是秦三姑娘,三姑娘上面两位姐姐皆是庶出,大姑娘两年前嫁到京外隋州陈家,二姑娘则是在年初的时候嫁给了秋试入围的进士张逊。」 若以文定侯府的门楣,就算如同如冰话中透露出来的这两人皆是庶出的身份来说,这两人也算是低嫁了。京城之中向来是高门嫁女,堂堂文定侯府的女儿,就算是庶出的女儿这婚事也未免有些太过于随意了。 加之秦三姑娘乃是嫡出却跟庶出的林琪关系不错,应她邀请出游……林璃大约也就猜测得出文定侯府怕是外表光鲜,内里实则已经落魄了。 一时间她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这会儿反而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恰逢此时,外面一个小丫鬟进来屈膝行礼,利索地道:「姑娘,宁公子入府,侯爷让奴婢请姑娘过去一见。」 林璃闻言微微扬眉,示意如蕊停手,起身道:「我回去收拾一下,总不好在客人面前失礼。」 林璃的性子府中上下都是清楚,虽然早两天传言她失忆府上乱了些,然而今日一早府上各大管事都被敲打了一番,这会儿她猛然从偏厅出来,之前说闲话的几个小丫鬟自然是吓得浑身直哆嗦,更又不济的甚至直接跪倒在一旁。 第八章 林璃垂下眼帘看了下这知客厅附近的几个小丫鬟,淡淡道:「规矩还差了些,不过看在年纪尚幼的份儿就不多计较。你们几人……」她微微顿了一下,看着跪在路边忐忑不安的小丫鬟,道:「在这府中还是要慎言慎行才好。」 说着轻叹一声,远远离去。 几个小丫鬟一直等到林璃离开这才抬起头,几人对视了一眼,最小的那个吓得都哭了出来。 「出息!大姑娘这不是没罚咱们吗?说了让你不要多言语,这府中的水深着呢,咱们还是听大姑娘的话慎言慎行才是。不然下次落到旁人手中,说不得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主仆三人回了杏园,林璃重新换了一身衣衫,又绾了头发,整个人看着倒是比之前在知客厅中敲打管事时多了几分柔和之意,她对着等身高的铜镜微微转动身体,审视了片刻这才道:「如蕊和如冰陪我去,如芯去看看二妹妹那边是否已经去了大夫,顺便告诉二妹妹父亲此时有客怕是不能去她院中探望她了。」 此时,武侯府前院的青松厅之中,宁哲正坐立不安。 他本也算得上是风轻云淡一般的人物,眉眼如画,总是含着若有似无般笑意的薄唇之上鼻梁挺翘。加之年纪不过十八,可算得上是真正的青年才俊。比起那而立之年才高中的状元,又或是已经三十有五儿女成群的榜眼,他这个探花却是在秋试之后颇受关注,隐约竟然成了京城新一代的风云人物。 只是,在那些纨绔子弟又或者是闺阁女子面前卖弄才学,他尚能挥洒自如。在领军打仗,传闻几年前为了辅佐新君登基而杀人如麻的林云霄林侯爷面前,他那巧舌如簧的舌头却跟被换成了块木头一般,动一下都是艰难的。 更别提,因为他林云霄的嫡长女差点就命丧灵泉寺的溪水之中。一想到这点,宁哲更是背后都冒出了一层冷汗,湿透了薄衫。 宁哲毕竟是在御前问答过的探花,纵然此时坐立不安,冷汗更是湿透内衫,面上却没有露出多大的端倪。来武侯府之前他就把一切都想得清清楚楚,虽然牵扯到了武侯府嫡长女的事情上让他如今的处境有些不妙。然而只要坚持日日登门致歉,出不了几日京城之中定然会有武侯府势大欺人的说法传出。 他当时不知道林璃的身份,更是没有想到拒绝一个女子的「求爱」会让人愤而自尽,事后堂堂的探花又是满怀诚意日日上府致歉。无论怎么看,他都会处于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身份。为那位自尽的武侯府嫡长女则会变成一个嚣张跋扈、又太过于轻浮的女子。 在这样的言论之下,就算皇上心中偏袒武侯府,怕是也不好真的把他贬黜到山穷水恶之地吧?就算是外放,怕是也会相对找一个比较好的地方,等到三年后他做出政绩,不愁没有重回京城的一日。 而这甚至都是宁哲的下下策,在见到林云霄之前,他心目中觉得事情最有可能会有的发展应当是回京的林云霄为了平复京城的谣言,保存武侯府的名声,把嫡长女下嫁给他。 想想那同榜进士张逊不过因为娶了文定侯府的二女儿,还是个庶女如今为翰林院里面就有别于他人了。若是他能够娶得更为强势的武侯府的嫡长女的话……就算林云霄因为种种原因不乐意他这个女婿,怕是也好处无限。 而这,在他心中也不过是中策。 对于宁哲来说,最好的结果莫过于今上觉得当年辅佐他登基的武侯府如今太过于势大,因为这件事情反过来力保他,治林云霄一个教女不善、仗势欺人的罪名好成就他铁骨铮铮、松柏之姿。 只可惜他这边作态几日,好不容易等到了林云霄回府原以为今天登门一样会被拒之门外的,却没有想到竟然被迎了进来。 而这不管是林云霄自己的决定,还是昨夜他入宫见过皇上之后才下的决定,都让宁哲明白他最好的这个打算怕是要落空了。此时坐在武侯府的客厅之中,他甚至有种之前自己的打算都被林云霄看透的感觉。 宁哲毕竟是有些城府的人,在林云霄之前气势的压迫之下的局促很快就被他克服。他微微挺直了下脊背,转头看过去正想说话就听到客厅外面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一室的窒息压迫。 很快一个身着淡粉色上儒,下穿绯红色罗裙的女子就出现在门前。宁哲定睛一看,正是那日在灵泉寺中见过的林璃,而她身后的那两个丫鬟也是隐隐有些眼熟,似乎就是当日跟在林璃身边伺候的人。 意识到这点宁哲心中猛然一紧,转而却又松了一口气——当时这两个丫鬟并不在附近,只怕她们再忠心耿耿也不可能知道当时真实的情况。 林璃目不斜视从宁哲身边走过,停到了林云霄的跟前这才行礼问安。自宁哲落座之后就不再说话的林云霄一开口倒是显得心情不错,父女两人简短地说了几句话,似乎是聊起了府中一些琐事,连带府上二姑娘病了的消息。宁哲此时不敢分心,虽然不好盯着这对父女看,一双耳朵却也竖起来不肯放过哪怕一点这对父女对话中透露出的信息。 林璃话不多,语调比起那日初次见面更是多了几分柔和。也许是失忆的缘故,宁哲颇觉得她与当时在灵泉寺见到的姑娘判若两人。更别提那种说话间咄咄逼人的语气,更是不见了踪影。 他忍不住微微抬头朝着上座看去,却恰好看到林云霄起身,缓声对着林璃道:「我还有些事务,你们年轻人自己聊吧。」 他说着看似随意地扫了一眼宁哲,「不过是些许小事儿,说开了也就没有那么麻烦了。」 宁哲心中一个激灵,越发的觉得这林侯爷话中带话了。然而林璃之前闹出了那么大的笑话,这林云霄回京不止没有责罚,反而如此宽和,由此可见他对这个女儿的宠溺了。 而此时留下他们两人年轻人单独说话……想到此处,饶是宁哲心跳也不由地快了几分。 林云霄说走就走,等到两人起身送他离开,林璃这才微微转身站在了宁哲的对面,笑盈盈地道:「宁公子请坐。」 宁哲连忙拱手谢过,如今还在猜测着林云霄走前那句话是何等意思。等他坐下,抬头看过去才发现林璃竟然没有上座,反而坐在他的对面。此时丫鬟重新上了茶,她似乎专注地看着那颜色漂亮的茶汤注入杯中根本就没有留意到他。 林璃外貌本就出众,如今低头垂下眼帘更是平添了几分平日里面的温柔,一时间宁哲反而有些看呆了。一双眼睛不由就落在眼前人的含笑的唇角,还有那纤长的手指纸上。 「宁公子看着似乎有些心神不守?」林璃的声音轻飘飘地进了宁哲的耳中,他猛然回神抬头看过去,见对方双眼含着笑意,一双眼睛虽然比不上林云霄看人时气势逼人,却也透彻到让人心虚。而那笑意,似乎更是在嘲笑他不自量力一般。 也是,当初这位武侯府的嫡长女可并不是因为爱慕他而上前攀谈的。想起当初林璃所说的那些话,宁哲只觉得心中微微发紧,就连手也忍不住紧握了一下--事到如今,当时的真相定然不能再传出去…… 第九章 他连忙收敛心神,低声有些含糊地说:「当日灵泉寺之事竟然闹到如今这样的场面也是我所未想到的,如今听闻林姑娘精神好了些,我这才登门道歉。」他说着露出一些为难的笑容,「当日之事……确实是我太过于过分,惹怒了林姑娘。只是这如今满京城的流言蜚语却实在是……」 他说着渐渐放松下来,此时颇有些平日里面挥洒自如的从容,连带着脸上的表情也颇为诚恳。此时这话未说尽就叹息一声,也是为了试探林璃。林璃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他得到的消息中所说的得了失魂症不记得当日事情的样子,所以他之前也不敢把话说满,给林璃盖上他的死忠仰慕者的身份。 「宁公子说笑了,当日的情形,宁公子知,我也知。」林璃抿唇轻笑,似乎根本就未曾被京城之中的谣言所影响一般,「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其中出了这般的差错,我病了这几日倒是让宁公子跟着提心吊胆,说起来真的是我的过错了。」 她说着目光流转,从宁哲身上一扫而过竟然就看向了客厅之中挂着的一副字画。 这…… 宁哲微微迟疑,有些不明白林璃话中的意思。 林璃此时唇角的笑意却更明显了一些,轻瞥了一眼他缓缓道:「宁公子是今上登基之后头一科的探花,你的文章我也曾经是拜读过的,真正无愧于探花的名声。内里字字句句皆是花团锦簇……」她身后伺候在旁的如蕊却是神色不变内心忍不住吐槽:明明是之前回房更衣的时候才让人通读了一遍,就连评价都跟当初秋试后她看文章时差不多。 ‘若非时势造就,皇上把他当做了一个吸引天下有才之士的靶子,加上外貌颇为出色,说不得这探花就轮到他人来坐了。今上登基第一次开秋试,怕是观望的学子不少,这次造势造得好了,才好开恩科广纳人才嘛。’ 如今这吹捧的话说得流利至极,倒是让如蕊和如冰再次放下心来。就算是得了失魂症,不记得往事了又能怎么样。姑娘还是她们的姑娘,这行为做事几乎没有多大的变化,说起话来看似诚心诚意地吹捧然而知道内情的人却是听出了这里面暗含的嘲讽。 宁哲对林璃却是不了解的,闻言一愣,转而就露出了笑容,连忙客气谦虚了几句:「得姑娘称赞,实在是宁某三生有幸。」他倒是不相信一个口称略懂诗词歌赋就找茬的女子能够看得懂秋试时策论的文章,那么她是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把他所做的文章剖析得入木三分的? 几乎想都不用想宁哲就认定这绝对是林云霄的判断。 想到竟然被林云霄这般私下称赞过,宁哲一时颇有些后悔。若是刚刚他没有因为心虚而陪着林云霄沉默不语,攀谈两句的话,说不得就会让林云霄更为看重……而如今,林云霄把林璃单独留下与他说话,难道真的是看中了他这个探花,想要招他做女婿? 他这边浮想联翩,而林璃却是把话题渐渐拉入了正途。 「宁公子,」她略微提高了嗓音提醒眼前的人,隐下心中的鄙夷不提,反而是笑语晏晏,「此次见宁公子一是为了这几日让宁公子受到牵连而致歉,二则是为了另外一件事情。」 「……」宁哲这才回神,仔细回想了一下林璃之前所说的话,这会儿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林姑娘何必致歉,这事儿本是林姑娘受了委屈,当日的情形……」说到这里他猛然一顿,心中微微机警,错愕地抬头看着林璃,「旁人都道林姑娘如今得了失魂症,已经不记得前事了,宁某看来,应当不是如此吧?」 他能够被今上选中当了探花自然还是有些本事的,此时回过神来仔细一想林璃之前说过的话,心中不由掀起了惊涛骇浪。 难不成当日的事情,另有隐情? 林璃却像是看不出他内心的震动一般,笑着道:「多谢宁公子关心,这失魂症却是真的。不过并不是忘记了所有的事情,只是有些想不起来了,例如当时我是如何落水的?」还好这宁哲也不是空有一副皮囊,不然她之前那些隐晦而充满了暗示的话就真的是明珠暗投了。 「姑娘说是落水?」宁哲此时反应迅速,林璃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宁公子知道当初的真相,这些日子又并未多语毁了武侯府的事情,我就不多隐瞒直接说吧。」 她说着对身后如蕊和如冰两人点了下头,这两个丫鬟连忙出去看了看左右,然后就守在了门口。 见这样的阵仗,宁哲心中更是有些不安。 他此时不再多言语,只是一边盘算着林璃的话,一边等待着她往下说。 「今上登基,武侯府这两年来得皇上看重颇为出了一些风头,所谓树大招风,武侯府看似风光暗中却也有不少人使绊子。这次灵泉寺的事情本就是做戏,只是恰好遇上了宁公子就把这戏做得更为真切了一些。」林璃说着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本以为当时那番做戏回头定然会被人用来攻击武侯府,让暗中藏着的人露出马脚。却没有想到有人竟然觉得这都不够,竟然想要我性命……」 林璃的话让宁哲背后又起了一层的冷汗,这侯府权贵之间的争斗,岂是他这个没有任何根基、背景的小小探花能够牵扯进去的?他在京城一时风光无二,不过是因为探花的功名还有偶尔能够面圣的恩宠。若是跟那些家大业大,且互相之间盘根交错的侯门世家相比,他这个探花实在是不够看。 他之前竟然还想着趁着这件事情更上一层楼,简直是……痴人说梦。 「林姑娘,」宁哲斟酌着开口,「林姑娘请放心,当日之事宁某定然不会透露半分,当日在场的同好我也会一一通知。」 「不,只要宁公子不说出来就好了。至于其他人,」林璃不在意地笑了笑,「这些天来,你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吗?」 她漫不经心的笑容看在宁哲眼中却是无比的嘲讽,不止那些人就连他也没有说过什么,而是默认了京城之中的谣言。林璃对他有爱慕之心?若是说当时在灵泉寺时他还曾经以为林璃那番作为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的话,现在的他是绝对不会这么想的。 林璃当时说了什么,宁哲突然有些恍惚,看着眼前低头不语地少女,似乎又回到了灵泉寺那漫山遍野的桃花园之中。 ‘堂堂探花,不知趁着在翰林院的时候把握机会继续深造,反而整日成群结队跟一些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一起游山玩水,宁哲,你是在浪费你的天赋。’ 林璃看了一眼面前神色有些恍惚的宁哲,没有细问那天她与他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又说了什么。从宁哲的表现来看,很明显那不是什么风光绮丽的示爱。甚至,她当时可能说了让宁哲极为难堪的话。 她决定再试探一次。 「那日我所说的话,」林璃缓缓开口,「还请宁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第十章 宁哲回神连忙道:「林姑娘当日所言实乃金玉良言,我回去之后颇受震动。等听到京城传闻之时,本想为姑娘说话,却又觉得我若是贸然开口,只会让姑娘的处境更加尴尬。」这也算是侧面解释了一下为什么他没有说出真相,「如今既然已经知道姑娘并无大碍,我也就放下心来,日后定然会如同姑娘所劝诫的那般继续在翰林院苦读诗书……」 这一番的谈话完全是在林璃的引导下进行的,等到回到了住处宁哲这才回过神来,半响才叹息了一声——这位武侯府的林姑娘,实在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自认已经超出同龄人不少,然而在林璃的跟前,他却是被牵着走的。这其中自然是有林云霄,还有林璃武侯府嫡长女的身份给他带来的压力。 然而林璃本人也是不容小觑的。 想起那日林璃怒中双颊绯红娇俏,今日目光柔和透彻,温文尔雅,宁哲不由有些出神。 这样的女子,实在贤妻之选。 与此同时,正院送走了女儿的薛芊直接就回了佛堂,手持佛珠虔诚的给女儿祈福。她的正院人手不多,每隔五日就回另外派人进来打扫庭院。林璃病倒的这几日,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被忽视了。 知客厅里面林璃敲打了一番侯府中的管事,回头负责正院这片的管事就立刻派过去了几个丫鬟。 此时薛芊在佛堂默念佛经,而佛堂之外几个丫鬟也是边干活边说话,不知不觉就聊到了林璃的身上。 「咱们陈管事也真是倒霉,厨房的事情明明跟他关系不大,偏偏还被罚了。」一丫鬟压低了声音说,看看左右没人才又道:「大姑娘实在是太霸道了。要我说,也难怪宁探花拒绝了她,我要是个男人也受不了女子这般跋扈……」 「嘘!快别说了,我来之前才听人说大姑娘在知客厅的偏厅里,几个小丫鬟说闲话被抓了个正着……」 外面立刻就陷入了一片安静,只有沙沙的扫地声。而佛堂里面,薛芊却是停下了念经,抬头有些愣怔地看着高高在上的菩萨,若有所思。 一旁的李嬷嬷见状就蹲在她身边,低声道:「夫人不必把这些丫鬟的话放在心上,大姑娘这些年来管家向来是公正严明的,那起子说闲话的丫鬟……」 「全部叫进来!」薛芊却是突然开口,平日里面脸上的谦和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冰冷。可见那几个丫鬟所说的话,彻底触动了她心中的逆鳞。 她的女儿,她怀胎十月才生下来的女儿,岂容这些人挂在嘴边议论纷纷! 这些年来,她到底做了什么?! 薛芊闭上眼睛,听到李嬷嬷起身又吩咐道:「叫到客厅去。」她说着从蒲团上起身,又深深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用慈爱眼神笑看世间的菩萨,半响才又道:「这佛堂,封了吧。」 武侯府,竹园。 送走了宁哲,林璃并未有任何耽搁就直接朝着林云霄书房竹园的方向走去。她心知林云霄此时怕是正在书房中等待着她的消息,这会儿脚步略微匆忙,冷不防一个拐角竟然直直撞入某人的怀中。 「姑娘小心。」低沉的声音让林璃猛然停下脚步,看着对方虚扶她胳膊连连后退两三步拉开距离,她这才从这意外中稳住心神,继而双眼微微一扫大约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这人身着戎装,就连头盔也一丝不苟地戴在头上,且满脸胡须,一看就知道是从京外营中又或者边疆回京送信的兵卒。淋漓毕竟是武侯府出身,这人身上的盔甲她不过是扫了一眼就认出是从六品、振威校尉的制式。 「多谢校尉大人提醒,是我鲁莽了。」林璃屈膝行礼,顺带低头看了一眼此人的鞋袜。心中愈发肯定,这人是从边境回来的。因为对方脚上所穿的靴子还是前年的制式,京郊的军营中早已经换了今年的新靴子,在做工上有着细微的不同。 这位振威校尉虽然满脸的胡须遮挡住了大半的容貌,不显露年龄,然而听声音应当还算年轻。如今他见林璃这个衣着华丽的女子率先行礼道歉,倒是一愣,然后才连忙拱手道:「是在下鲁莽了。」纵然认出林璃是林云霄的女儿,他也没有过分谦卑,说完这话,就侧身道:「在下还有事务,先行一步。」 他说着侧身从一旁离开,林璃只觉得这人过去带起一阵风,站在原地半响这才发现她对此人的印象只有浓密的眉毛下那双明亮的眼睛。 「姑娘,这人也未免太失礼了……」一旁的如蕊微微皱眉,对于那看着如同野人穿了一身戎装的男子没有丝毫的好感。林璃闻声回神,摆手道:「父亲大约还在等我,不要在这些不必要的事情上耽误时间。」 竹园,书房中。林云霄手边放在一杯热茶,袅袅升起的热气虎摸了他的视线。见过叶槭的他此时完全忘记了林璃的事情,所想的都是叶槭所带来的边陲消息。今上登基未满两年,其过程又颇为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曲折。边境诸国蠢蠢欲动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是如今动兵,怕是刚刚才压制下去的诸王……林云霄正皱眉思索该第二日早朝该如何提及此事,书房的门就被敲响了。他回神,这才想起女儿的事情,此事略微整了整神色,放下国家大事,沉声道:「进来。」 门外林璃应声推门而入,一入门就偷偷看了眼林云霄的脸色。见对方目带沉思,怕是之前见的那位振威校尉带回来的不是好消息才是。她不多言语直接上前行礼,然后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如何?」林云霄见女儿慎言慎行,这才收敛心神问道。也许他以前对于林璃这个女儿虽然倚重,但是同样也跟对待林琪或者是儿子林珏一样忽视。而这一次林璃的意外事故,意外之后所表现出来的状态却让他真正注意到了自己的女儿。 林璃微微笑着回话:「大约已经弄清楚了那日我跟宁哲说了什么,之前女儿所料不错,他虽未曾直接描述当日的情形,却也承认了我并非对他示爱被拒。当日在场的公子哥儿他也没有隐瞒,与如蕊和如冰所言一致。」她说着看向林云霄,「父亲,他离开之后定然是会把消息传出去的,想来再过两日这京城之中就又会有谣言四起了。」 林璃十分笃定,「背后藏着的人,怕是会坐不住。」到时候不用她做什么,那些人说不得就会把之前散播出去的谣言再吞回去。 林云霄缓缓点头,正想说什么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薛芊的身影就出现在书房的门口。 「老爷,我来是想要跟你谈谈……」薛芊进来,这才看到了林璃。她微微一愣,然后转头看向林云霄,「我想跟你谈谈阿璃的事情。既然她也在,那我就直说好了。」 薛芊的态度直接而带着一丝平日里面没有的强硬,不只是林璃就连熟知妻子性子的林云霄都愣了一下。 「我想接过管家的事宜,阿璃如今年纪越发的大了,也是该好好收拢一下脾气,考虑嫁人的时候了。」早上林璃从她这边拿过对牌,转头就给了府中上下管事一个下马威,薛芊在佛堂得到消息的时候愣怔了许久,半响才痛下决心几年来难得主动找上了林云霄。 第十一章 她的话让在场的父女两人都愣了一下,林云霄皱眉下意识地就想要拒绝。 「我有能力能够管好这个家,老爷应当知道的。」薛芊却是赶在他开口之前打断了他,「早些年,侯府最为艰难的时候我都熬过来了。老爷,阿璃是个未出阁的女儿,我们作为父母自然应当多为她考虑才行。」 此时她声调没有丝毫的强硬,甚至依然带着绵软和温柔。 「灵泉寺的事情明显是有人故意所为,阿璃的性子我比老爷更明白,她不是那种为了一个男人就置武侯府与无物的人。」薛芊细声慢语,说出来的话却让林璃第一次对她的母亲生出了亲近之意。 她从未想过,母亲薛氏竟然如此的了解她。虽然她不大能够接受薛氏此时的决定,然而那种被保护的感觉却让她鼻头微微泛酸。 「母亲……」林璃走过去缓缓开口,在这之前她飞快地跟林云霄交换了一个眼神,「如果你愿意从佛堂里面出来,我自然是乐意交出管家的权利的。」她没有否决薛芊的话,而是提出了一个前提。薛芊一心向佛已经近十年,林璃相信她不会轻易走出佛堂的。 「那是自然。」薛芊说,伸手轻轻摸了摸林璃的脸颊,低声道:「是母亲不对,这些年来让你吃了不少的苦头。」 若非当年的事情,她又怎么会躲入佛堂。若非如今的事情,怕是她一生都不会真正的走出佛堂。薛芊微微笑着,拉着林璃的手:「以后,你就如同其他侯府的姑娘一样,无忧无虑,一切都由母亲来处理。」 林璃一愣,看着眼前目光坚定的母亲,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母亲……似乎跟她这两天所认知的也不一样。 她没有立刻应下,反而是转头看向林云霄。林云霄的神色也有些奇怪,这会儿见她看过去紧绷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丝笑容,「既然夫人下定了决心,那么就不要让我和阿璃失望。」他语调深沉,若有所指的看向薛芊,「这些年来,阿璃却是吃了不少的。」 薛芊因为常年在佛堂的脸苍白而没有一丝的血色,似乎被林云霄的话给伤到了。半响,她抓着林璃的手微微颤抖着开口:「我不会再回去了,为了我的儿女。」 这些天来她不是没有想过,而如今她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么不管是什么都不可能再把她吓退了。 既然已经有人准备对她的儿女出手,那么她就不能再躲起来,以为求神佛就能够保佑她的儿女无病无灾、喜乐安康一辈子。 她薛芊真的是躲起来太久了,以至于有些人都忘记了当年的那些事情了。 「先吃了药吧。」薛芊放下手中的账册,看了一眼身边帮忙交权的林璃,笑着道:「这些事情不用急于一时。原本依照我的意思,你就应当在杏园之中好好休息才是,这些账册我能够应付得来。」 「无妨,我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母亲不用为我担忧。」林璃趁热喝了汤药,把空碗放在托盘中抬头就见薛芊递过来了一颗蜜饯,「含着去苦味。」 林璃微微一愣,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 ‘阿璃乖,喝了药娘亲就给你吃蜜饯……’ 「娘亲……」她下意识地开口叫了一声,而薛芊一愣,手中的蜜饯都差点掉了下去。有多少年了,林璃再没有叫过她一声娘亲,而是疏远而尊重地叫她母亲。 她只觉得双眼干涩,连忙眨了一下把蜜饯塞到了林璃的手中,然后错开眼神。 这些年来,她究竟错过了什么? 林璃把蜜饯含在口中,看着薛芊微微颤抖的肩膀沉默地把一条帕子递过去。「母亲?」她有些不安地低声叫道,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样的场景。 薛芊接过帕子胡乱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回头勉强笑着道:「我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你小时候的事情,有些感慨一眨眼你就长这么大了……」而她因为当年一念之差,竟然错过了女儿的成长。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正想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匆匆地脚步声。 如芯出现在了客厅外面,脸上带着薄汗,就连呼吸都有些不稳。 「夫人,姑娘。」她进去屈膝行礼,快速道:「周姑娘来探望姑娘。」 尚书府的周姑娘,那日去灵泉寺时她所邀请的闺中密友? 周婧恬乃户部尚书周元泽家第三女,上面有一个嫡亲的姐姐已经出嫁,庶出二姐也已经订婚待嫁。她在家中颇为受宠,就连性子也比林璃绵软不少。此时周婧恬被武侯府的丫鬟请入杏园客厅,就端坐一旁看着外面灼灼其华的杏花耐心等待着。 最近两日,京城之中的风向略有改变。依照她对林璃的认识,说不得是她已经好了。如今不顾家中阻拦再次上门探病,竟然听闻林璃跟武侯夫人一起说话,这让她放心之余又有些不解。 林璃与其母的关系向来一般,平日里面也曾偷偷抱怨过几句,如今……说不得真是这一场病因祸得福呢。 她正想着,窗户外面林璃的身影就出现了。见好友,她立刻起身朝着门口看去。果然就见林璃略微提着裙摆进门,看到她就露出了笑容。 「如沁,快让人把点心换了周姑娘喜欢的桂花酥,茶水也换成大红袍。」林璃利索地吩咐,冷不防就被迎面过来的周婧恬给拉住了双手。她微微一愣,定睛看过去却见对面的周婧恬拉着她的双手仔仔细细地大量了一番,然后笑着道:「我当日就说这身衣服你穿了定然好看,偏偏你说什么太过于柔和,怕压不住人。」 她笑着拉林璃一起坐下,「如今你可是舍得穿身上了。果然看着漂亮……」 对于周婧恬的亲热,林璃除了一开始的错愕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抵触。如今听着她说话,依稀间似乎真的回想到了某次看今年春装的时候,她对这套衣服鄙夷至极而身边有个女孩劝说的场面。 她微微眨着眼,微笑着听周婧恬说话。 周婧恬却慢慢止住了话头,从林璃细微的表情之中察觉了一些异样。 「你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吗?」她说着看了一眼被如沁新送上的茶水点心,「这些呢,也是丫鬟提醒你的?」 林璃点了下头,「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既然周婧恬已经察觉了这些细节,她也就爽利的承认了。不得不说,周婧恬比林璃意识到的更为了解她。「不过,偶尔还是会想起一些事情。」 周婧恬担忧地看着她,半响才又低声说:「我想如今京城里的一些消息,怕是也不会有人告诉你。」她捏着帕子,看了看左右,半响才道:「之前京城中满谣言,说你对宁探花示好不成,才会想不开投河的。如今风向却是慢慢变了,变成有人看到你当时是失足落水,更有人绘声绘色的说你当时是被人推下水的。」 她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林璃,一双眼睛里满是关心和内疚:「当时我被秦姑娘拉着去另外一边,等到听到林琪的叫声回身时就已经看到你落水了。」 也就是说,她落水之时,身边只有林琪了? 林璃眼神微微闪动,半响才笑了下道:「无妨,我总归是会慢慢想起来的。」 第十二章 周婧恬为了帮林璃恢复记忆一直讲了不少的她所知道的事情,就连午饭都是留在武侯府中的。等到午后她被安排到客房休息,林璃才有了些许独处的机会。 她没有午睡的习惯,此时坐在窗前看着外面偶尔飘落的杏花满脑子都是一些凌乱的画面。 不得不说,周婧恬的办法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有些让她印象深刻的画面不连贯地出现在她的记忆中,她恐慌不安,她盛气凌人,又或者,她惹人厌恶…… 「如蕊?」林璃叫了一下身边的大丫鬟,「我原来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如蕊皱眉思索,「姑娘一直都是这样的……」她说,「做事干脆利索,赏罚得当,处事公平……」 「我是说,家中的其他人,喜欢我吗?或者说,除了周婧恬之外,我还有其他朋友吗?」林璃的问题让如蕊脸上露出了迟疑的神色,这位做事妥帖的大丫鬟此时偷偷地看了一眼林璃,却正好被她的姑娘给抓了个正着。 林璃的手轻轻落在桌面上,敲击着发出声响:「你放心说,我不会责怪你的。」 「姑娘治家颇严,自然是会有些人心中不满的。」如蕊低声说:「那些被赶出侯府的人,还有私下贪钱被姑娘发现从管事的位置上打落下去的人,私下会抱怨一两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姑娘实在不必为了这些人而忧神……」 林璃抬手阻止了如蕊继续说下去,她隐约意识到了之前的自己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也许管家的权利让她迷失了自己,她做得很好,所以她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高高在上,也习惯了一开口就对看不惯的人恶意嘲讽。 最起码,在她有限的一些记忆之中,她作为一个旁观者来看的话,对于有些人来说她真是一个……让人厌恶的存在呢。 林璃微微笑着,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成为某些人对她暗中下手想要她性命的理由!那些人既然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就应该明白如果他们没有成功,最后会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送走了周婧恬,林璃又回到了母亲薛芊的院子。在她招待朋友的时候,薛芊并没有休息。相反,她整理出了大部分的账册,一些工作甚至已经进入尾声了。 「我当初也是管过家的。」薛芊笑着拉林璃坐下,握着她的手轻声说:「不要这么意外,这些年你做的很好,所以这些事情实际上很容易上手。」 林璃点了下头,看了看被丫鬟们搬走的账册,转而低声道:「我晚上留下来和母亲一起用晚饭,好不好?」 「你看起来,」薛芊有些迟疑,「似乎有些困惑。」这些年来,她对于女儿的印象是模糊的。似乎她记忆中的女儿是一个永远都傲然自信、神色凌然到如同出鞘的宝剑一般的人。如今看到林璃神色柔和,加之之前对她接受管家没有任何的抵触,她心中还是有些担忧的。 她接过管家的权利是因为担忧林璃,而不是为了让她难受。 「阿璃,我是你的母亲,不管你有什么困惑,或者是心事都可以对我说的。」薛芊紧紧握着女儿的手,试图传递给她力量,「母亲会保护你的。」 一股暖暖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林璃有些不解地看着薛芊,被人保护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吗?她轻轻依偎过去,低声道:「我没事,母亲,你能跟我讲讲我的事情吗?」 身边的丫鬟敬她、畏她,说起往事总是隔着一层。 「你的事情?」这真的不算是一个特别过分的要求,然而薛芊却微微迟疑,半响才低声道:「我还记得你刚刚出生的时候,那么小的一个小人儿,浑身都是红彤彤的。你是我跟你父亲的第一个孩子,当时你父亲几乎高兴坏了……」 这些都不是林璃想要知道的,然而听着薛芊说起她小时候的事情,她却没有出言打断。她安静地听着薛芊绘声绘色的描述她第一次独自坐起来,第一次开口说话,第一次不用人扶着走路,第一次独自吃饭…… 虽然她的目的没有达到,却从另外一方面得到了满足。 最起码她的母亲疼她,爱她,这点毋庸置疑。 「她如今在哪里?」林琪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因为发热而脸色潮红的倒影,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心中的不安愈发的浓烈,加之知道林璃见了周婧恬的消息作祟,林琪几乎想要一把掀了眼前的梳妆台。 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神色一瞬间变得有些狰狞,让一旁小心翼翼地给她梳理着长发,绾发髻的青丛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她定了定心神,这才又拿起梳子给林琪绾发。 绿意却是比青丛要镇定许多,此时闻言在一旁低声道:「大姑娘如今在夫人处,怕是准备留在那里用晚膳。」 「啪!」 明明这对母女关系疏远,为什么薛芊强抢了林璃的管家之权,林璃都没有动怒?!发热的头疼,加上事态的发展不顺心让林琪更加烦躁。她把手中的东西摔到了梳妆台上,半响才咬着下唇问道:「父亲呢?」 「侯爷还在前院书房。」绿意说:「侯爷有访客,似乎还未离开。」所以,此时并不是去见侯爷的好机会。 林琪双手紧握,看着镜子中发髻被绾好立刻就道:「提上之前准备的鸽子汤,我去给母亲请安。」她口中的母亲自然是嫡母薛芊,而不是生母孙姨娘。 一旁的青丛和绿意都不敢阻拦,林琪在林璃跟前虽然有些怯懦,如同被剪了爪子的小猫,然而在她的院子中却是十足十的主子,言行之间也是能够决定她们命运的。 两人一人提上食盒,一人在前面引路,并且暗暗祈祷着有夫人在,大姑娘的脾气会好些。不要因为二姑娘的到来而动怒,责罚她们两人才好。 林琪却是根本就没有关注身边丫鬟的想法,她此时心中所担忧的事情才是真正要命的。 周婧恬竟然来了,竟然这么快就来了! 她一闭上眼睛,脑海中都是当时林璃落水的画面。还有那河水把她淹没时的情形,她……她…… 林琪双手紧握,看着已经点上灯笼的正院,脚步微微一顿。她有些害怕,甚至有些不敢面对。其他人也许会怀疑林璃究竟有没有失忆,然而同在一府之中居住的她却是真的知道,林璃失忆了。 而她失忆,若是在听了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林琪浑身微微颤抖着,半响才稳住了心神,抬脚进了正院。 正低声与薛芊说话的林璃听丫鬟通报林琪过来给薛芊请安,微微一愣,想起从周婧恬口中听到的一些事情,不由露出了一丝暗含嘲讽的笑容。 林琪还真是沉不住气呢。 不过片刻功夫,林琪就被带了进来。此时她脸颊隐约透着病态的绯红,早已经没有了进门之前的忐忑不安,反而笑着道:「我今日早起有些不适,没有来给母亲请安。如今好了些,还请母亲见谅。」 说着林琪上前把食盒放在一旁,「我特意让人顿了鸽子汤,想着母亲这几日里面在佛堂一心为姐姐祈福,已经消瘦不少。如今姐姐好了,母亲也该好好补一补才是。」 第十三章 她说着盛出了一碗汤,双手捧过去。 薛芊身边的嬷嬷接手,而林琪一双眼睛则看向了林璃。 林璃脸上不见喜怒,一双眼睛清澈透亮到仿佛能够看透人心。林琪手微微颤抖,连忙低头道:「姐姐病了一场,我昨夜又……我也给姐姐盛上一碗汤喝吧?」她说着回身拿碗盛汤,去听到林璃开口。 「不用了。」 林琪心中一颤,手中的碗就毫无预兆的滑落「啪」得一声碎在了脚边。 「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毛手毛脚的。」薛芊笑着说话,目光一转李嬷嬷就连忙过来拉着林琪道:「二姑娘别动手了,这些东西就让小丫头们收拾,别伤了二姑娘的手。老奴带二姑娘去换一身衣衫才好……」 人被李嬷嬷带走,薛芊这才止住了脸上的笑容,转头看向林璃。 「那日之事,与你妹妹有关?」 林璃听薛芊问起这事儿,脸上的笑容一顿,然后慢慢蹙起眉头。 「这事儿如今我心中也是带着疑惑的。不过还请母亲放心,我会处理好此事的。毕竟,我们姐妹之间的事情总不好劳母亲出面。」她说着目光流转,看着薛芊又露出笑容:「母亲才刚刚接手家中的琐事,又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儿而劳神。」 林璃说得轻松自若,薛芊见状也不好多说,只轻轻点头暂且放下此事,只认真记在心中,下定决心若是查出林琪与林璃在灵泉寺落水的事情有关的话,定然不会放过这个庶出的女儿。 这些年来,武侯府上下的新进的人只知道林璃的威风,然而那些在侯府中伺候的时日长久的老人都是知道薛芊当年的威风的。 薛芊能够嫁入武侯府,出身自然也是不低的。只可惜同时武将出身的薛家,在十年前周朝对邻国辰国一役中死伤过半,如今薛府上下除了薛芊当年那位纨绔子弟般的幼弟薛盛之外,只剩下一门老弱。 当年薛大将军府也就此落寞下来,薛盛也不过是在兵部任了个虚职浑浑噩噩的过日子罢了。 这些年薛芊一心信佛,不管事也就罢了。如今受大女儿事情的影响,出了佛堂自然不会再如同这些年一般当一个武侯府泥塑的菩萨了。 母女说话间,换了一身衣衫的林琪就被李嬷嬷带着重新回来。想起女儿差点没命,如今又名声被毁说不得与她有关,薛芊看向林琪的目光中就不自觉带上一丝冷意。不过这丝冷意在林琪上前行礼认错的瞬间就不见了踪影,转而就又是温软的笑意。 出了正院,一直提着心的林琪放松下来就忍不住微微晃动下,一旁的青丛和绿意连忙上前过去扶住她。 「姑娘,可是夫人为难你了?」青丛小心翼翼开口,薛氏的屋子不敬传唤她和绿意还是没有资格进入的。 听到贴身丫鬟的话,林琪警惕地瞥了一眼周围,见没人注意这才瞪了一眼担心的丫鬟缓缓摇头道:「我有些难受,扶我回去再说。」虽然林璃看着神色没有异样,不像是从周婧恬口中知道了什么的感觉。可是嫡母薛氏偶尔看她的眼神,却是有些不对的。 以往她只觉得这侯府之中,能够与她一较高下的也就只有嫡姐林璃,从未把看着耳根子绵软,从来不管事的薛芊这个嫡母放在心中。然而,今日来请安,跟薛芊说话间却让林琪从心底泛起冷意。每次被薛芊看着时,明明那眼神一如既往,却还是让她忍不住寒毛竖起,背后冒出层层冷汗。 难怪嫡母夺了林璃的管家之权,林璃却什么都没有说。 如今林琪只觉得后悔万分,若是当初她再大胆一些的话……只可惜,一切都已经晚了。 而正院里面,还未离开的林璃这才挨着薛芊坐下,母女之间更是透出了这些年来都没有的亲昵。 「我看林琪是被母亲吓得不轻。」薛芊看向林琪时眼神的变化,管家几年的林璃自然是看得分明。此时,她带着微笑给薛芊倒了茶,轻声道:「母亲何必跟她这般斤斤计较。若真的是她联合外人对付我,不要说你、我,怕是父亲就容不下她的。」 林云霄的性子,林璃虽然没有完全摸清楚。从醒过神来几次接触都以说正事为主,就算如此,林璃也确信林云霄绝对是不会姑息家中叛徒的,哪怕那是他的女儿。 薛芊与林云霄多年的夫妻,育有一女一子,这些年来虽然夫妻感情淡漠了些,却比林璃更是了解林云霄的性子,此时听林璃的话缓缓点头,计上心来。 「你说的没错,这样的事情你父亲也应当知道才是。」她伸手过去,却在要拉住林璃的手时迟疑了一下。林璃见状,反而主动过去握住了薛芊的手,低声道:「这些日子怕是父亲还要为军务繁忙,我的这点小事儿,就不必拿去让父亲担忧了。」 她说着把之前在去竹园时遇上以为振威校尉的事情给说了,细细分析道:「我看那校尉脚上穿的还是前年制式的靴子,怕是从边陲而来,通报军情的。」 「你还记得前年靴子的制式?」薛芊心中一喜,不由自主握住了女儿的手,「阿璃,你可是想起了往事?」 听她这般说,林璃才略微一愣,半响才缓缓摇头道:「并没有想起什么事情,只是下意识那般觉得……」她说着露出笑容,「孙御医也说过,失魂症不能急于一时,说不得过些日子自然而然就全部都想起来了呢。」 薛芊心中失望,却不想让女儿跟着难过,闻言就笑着道:「这总归是好事。」转而想起林璃之前说的话,这才眉头微微皱起,低声道:「若是边陲有事,怕是你父亲又要奔波……」 近二十年间,周朝南方边境一直都不安宁。每年小型的战役不断,而大到伤亡过百的战役一年也会有上一两次。先皇和今上对武侯府重视,南方战事不断也是很大的一个缘由。更别提林云霄对今上的拥立之功,若非武侯府的支持,今上纵然是有先皇的遗照,想要坐稳这皇位怕是也不容易。 林璃转瞬就想到这些,她正想开口说话然后才意识到这些事情她又是如何知道的?低头仔细想去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觉得脑门生疼,隐隐约约间似乎回想起了林云霄和她以及另外一个男孩说话的样子。 那男孩应当是她的弟弟林珏吧?林璃不愿意放弃恢复记忆的机会,皱眉用力回想,想要记忆起更多的细节。一旁的薛芊见她脸色猛然变得苍白,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人甚至都跟着微微晃动了两下,不由分说立刻叫了李嬷嬷进来,「去拿了我的帖子请李大夫入府。」 孙御医毕竟有官职在身,私下来侯府看病并不会遭人口舌。只是像武侯府这样的人家,自然也是有几个相熟且信任、医术高明的大夫。如今天色将暗,请孙御医不便,薛芊就直接让李嬷嬷拿了她的帖子去请相熟的李大夫。 李大夫家就在侯府侯门一条街外,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年过半百的他就被李嬷嬷一路带到了正院。 第十四章 此时林璃已经躺在了床上,薛芊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刻都不愿意松开。看着床上昏迷不醒却依然眉头紧皱的女儿,薛芊心中只剩下悔恨。这些年,她到底错失了多少的陪伴儿女成长的日夜。一心以为这是林云霄的嫡长女、嫡子,林云霄定然会好好教养,她就躲在佛堂之中,为了往事而不愿意走出来。 若不是林璃这次出事,让她心中警觉,让她意识到了武侯府的内忧外患,说不得她还要错过更多。 或许,她会真的就此失去自己的女儿也说不定。 薛芊慢慢松开了林璃的手,让开位置给李大夫上前诊脉的空间。一旁的丫鬟小心翼翼地扶起她,又端了热茶到她手中,低声劝慰:「姑娘定然会安然无恙的,夫人先喝口茶缓缓神。」 林璃晕倒的时候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还好之前薛芊就警觉让人去请了李大夫,不然这会儿刚手忙脚乱结束,再请大夫怕是要耽搁不少的时辰。 说话间,在书房写奏章的林云霄也得到消息赶来的正院,进屋一看里面已经井然有序,连李大夫都已经在跟林璃诊脉,这才缓了下神色对着薛芊点头示意,夫妻两人一起走出耳房来到正厅。 林云霄大刀阔马地坐在主座上,看了一眼身边依然被丫鬟扶着,有些心神不守的薛芊,皱眉挥手让人都退了出去,这才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情?今日早上孙御医还说阿璃只需要静养,早上时她还算好,怎么又晕倒了?」 薛芊坐在一旁,说起当时的情形依然眉头微皱。 「……依我看来,怕是阿琪跟阿璃落水的事情有关。而提到边陲的事情,阿璃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这才诱发的头疼。」薛芊毕竟是曾经的当家主母,纵然是挂心女儿,这会儿说起正事也是连忙收敛心神,把之前心中所疑都说了出来。 林云霄认真听着她说话,不时抬眼看一眼脸色有些苍白的薛芊,目光慢慢变得柔和起来。 「边陲之事,」他略过了林琪的事情,提起军务反而锁紧了眉头,「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只是如今南边辰国蠢蠢欲动,年后秘密调兵,确实让人不安。」 「辰国?」薛芊闻言猛然抬头,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耳房那边一阵声响。夫妻两人转头就见李大夫低头出来,薛芊顾不上往事,连忙直了直身子,问道:「李大夫,小女她……」 「还请夫人放心,府上大姑娘只是一时被刺激到了心神,气血上涌这才昏迷过去。」李大夫缓声道:「在下看过孙御医留下的方子,里面含有安神的成分,不必再另外开药。」 他说着顿了一下,「只是为了减轻大姑娘的苦楚,在下准备用针灸之术……」 林璃只觉得似乎身处地狱一般,时而燥热、时而寒冷,无数的画面和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回响。有人叫她阿璃,有人叫她姐姐,那一声声的叫喊声似乎想要把她整个人都拉扯得四分五裂一样。 而那些一闪而过的画面,快到让她抓不住。她似乎看到了自己落水一瞬间林琪惊慌失措的脸,也看到了被她责罚的一些人怨恨的眼神,还有漫山遍野的桃花,湍急的河流…… 「啊!」最后被河水淹没地一瞬间,林璃猛然发出一声惊呼,睁开双眼就看到了昏黄的烛光,还有头顶那雨过天青色的床幔。 外面立刻响起脚步声,不过片刻的功夫,惊魂未定躺在床上急促呼吸的林璃就感觉到她的手被人紧紧握住了。「阿璃,你可还好?」声音落地的同时,一只手捏着帕子给她擦拭着额头的冷汗,温暖的触感让林璃慢慢恢复了心神。 她转头看过去,见薛芊一脸的担忧,半蹲在床边看着她,这才低声开口:「母亲,我没事。」 回想起那些凌乱的梦境,林璃依然觉得头疼欲裂,然而比起在梦境之中挣扎不能醒来,如今的感觉实在是好太多了。薛芊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水,坚持喂林璃喝了小半杯,这才道:「可是想起了什么?」 「只是一些琐碎的事情而已。」林璃眉头微皱,回想起梦境就只觉得头疼欲裂,然而她的性子本就不是那种轻易放弃的人,此时忍着头疼回忆起一些细节,这才低声道:「我在灵泉寺落水,怕是与父亲有关。」 「什么?!」此时一直站在一旁的林云霄猛然出口,林璃这才注意到他竟然也在,连忙挣扎着起身,抬头看向林云霄,「父亲,我隐约记得当时仿佛听到有人说,这就是武侯府的两位姑娘……」 这只是林璃昏迷不醒时混乱的梦境,若是一般人怕是会把这当做是幻觉,甚至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然而,林璃虽然失忆,本能上却是能够分辨这其中的轻重的。 就算这与她落水的事情无关,既然存在于她的记忆中,怕就真的是有人想要对付武侯府了。 因此,就算是林云霄皱眉看过去,她也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当日的情形我依然模糊,只是这话却有些印象。」林璃看向林云霄,「父亲近些日子要小心才是。」 薛芊看着说话的父女两人,却慢慢皱起了眉头。「若是当时真如同阿璃所言,那林琪就在近旁又是怎么回事?」她看向林璃,「对方提及的可是你和林琪两人,怎么偏生只有你一人出事,林琪却完好无损?」 更别提之前林琪来她院中请安时透出来的心虚了,薛芊修身养性多年,却是一朝为女儿回到了当初刚烈的脾性。 林璃闻言却没有立刻回话,皱眉想了片刻半响才无奈地摇头。 「我实在是想不起更多的细节了。」她抬头看着床边的父母,贝齿轻咬下唇,神色渐渐变得坚定,「此事还请父亲放在心上,在外定然要小心才是。」 「我自有分寸,你只管静心休养就是。」林云霄说着略微一顿,片刻之后又紧接着道:「家中的供奉其中孙兄擅长养身健体,程兄擅长骑射,你身体若是康复,就跟着这两人学些本事。」 「老爷!」 不等林璃说话,薛芊就猛然起身皱眉看向林云霄,「阿璃是个女儿家,学这些……」 林云霄对着她摇头,虽然未说话却也把拒绝她说辞的意思表现的很是明显。他低头看向靠在床头,脸色依然苍白的林璃,「你说呢?」 林璃避开了薛芊的目光,沉思片刻之后抬头看向林云霄道:「女儿自然是愿意。若是可以,还请父亲再请一位女师傅,教会女儿泅水才是。」她说着双手紧握,想起混乱的梦境之中她身陷河流那一瞬间的无助和惊恐…… 她再也不想经历这样的感受了。林璃第一次真正的体会到深藏心底的野望,目光愈发的坚定和明亮起来:她要强大,要让人不敢小觑她半分。 林云霄对于长女的表现很是满意,伸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肩头,道:「明日我就让人去你杏园之中报道,具体该如何学习,你与几位供奉商量即可。」 第十五章 薛芊见这父女两人三言两语间就对此事下了结论,半响才轻叹一口气,道:「无论如何,身子总归还是要先养好的。」她短过一旁的汤药,「先喝了药,我让人摆膳。李大夫说你身子还是偏虚弱,这两日间又劳心劳力,没有休息好。」她心疼地看着女儿,低声道:「以后家中事事有娘呢,你不必再一人支撑,懂吗?」 林璃端着药一口气灌下,口中虽然泛着酸苦,心中却是甜丝丝的。她抬头看着薛芊,由着她帮自己整理凌乱的头发,低声道:「我懂的,娘。」 如此又过了几日,林云霄这边几乎每日早出晚归,不见踪影。 林璃听从家中供奉孙祁山的建议,先是调养了数日每日早晚练习吐纳。虽然没有特别出奇的效果,却觉得头疼之症似有减缓,虽然没有回忆起更多的事情,却也觉得头脑清明了不少。 这日李大夫过府给她诊脉,十分确信她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只是记忆这一点,却只能耐心慢慢恢复。 「或者,熟悉的环境,又或者记忆深刻的地方可以刺激到姑娘,恢复一些记忆。」他摸着胡子建议,林璃点头谢过,转而才问起了府中的另外一位病人。 「李大夫,不知道舍妹如今可好些?」 林琪那日去正院时就病着,林璃本以为那是她故意作态,回去休养两日定然就好转了。却没有想到,林琪的病情也连绵数日,直至今时还未痊愈。 李大夫今日入府林璃就让人带他先去林琪院中看病,为的就是知道林琪的情况。 「府上二姑娘本就身体虚弱,似乎又受了惊吓,这才一病不起的。若是她能够解开心结,自然是药石可医……」 李大夫给出的结论林璃记得清清楚楚,午后小憩之后就带人去了林琪的院中。 还未进屋她就听到里面林琪的咳嗽声,而守在屋外的小丫鬟见她先是一愣,然后慌忙起身蹲下行礼。 「见过大姑娘……」小丫鬟声音颇大,惊得屋内咳嗽声一止,然后才响起匆忙的脚步声。林璃停在台阶之下,看着掀帘子出来的丫鬟,隐约记得这是林琪身边叫做绿意的丫头,看着对方蹲下行礼,她也不叫起,直接问道:「今日我让李大夫过来给你们姑娘看诊,换了药吃后,你们姑娘可好些了?」 「大姑娘的心意我们姑娘感念在心……」绿意说着场面话,而她身后,林琪则被青丛扶着走出了内室,等跨出门口林璃才看清楚她原本一张娇俏的小脸如今蜡黄,整个人似乎都消瘦了一圈。 若是旁人不知道,怕是会以为林琪才是落水的人。 「姐姐。」林琪声音嘶哑,一开口就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劳烦姐姐挂心,我如今好些了。」她说着微微屈膝行礼,「我久病未好,姐姐又是大病初愈,就不请姐姐入屋坐了。今日阳光甚好,不如我们姐妹就在院中说话好了。」 「也好。」林璃神色平静,看着林琪被人扶着过来也没有伸手表达一下长姐的情义,反而径直过去,等到如冰在石凳上铺了垫子坐下,这才对林琪点头:「你病着,就不用多礼了。」 不得不说,晾着林琪这些日子,反而真正让她学会了不少的规矩。 想起从丫鬟口中得知以前姐妹两人的争执,林琪越挫越勇的事迹,林璃心中就觉得好笑。她以前也是一个好强的人,虽然看林琪不顺眼却也是把她当成自家人,这次免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手段。如今,她一醒来就察觉林琪那些九转十八弯的花花肠子,又疑心这个「妹妹」与她落水的事情有关,自然是少了那些长姐暗暗疼爱妹妹的心情。 这种恐吓外加冷落的手段,就足以让林琪自己吓唬自己,惶惶不可终日了。 而如今林琪确实如同林璃所预料的那般受够了教训,就算是落座也不敢坐实了,反而只坐了半边。见林璃不说话,她更是低头,试图隐藏住心中的不安。 这几日里面,她每每睡着就会想起当日林璃落水的情形。虽然不是她推林璃落水的,然而若是当时她鼓起勇气伸手拉上一把的话……不!不!若是她伸手,只怕那人会把她一起推入水中。她只是为了自保,慌乱之下逃开了。 然而,无论怎么为自己开脱,林琪都无法否认她抛下亲姐独自逃生的事实。 更何况,如今林璃失忆,怕是早已经暗中认为是她出手推了她这个亲姐下水的吧? 林璃沉默,林琪在她对面就更是如坐针毡一般,不敢有片刻的放松。不一会儿,她的额头上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就在林琪隐约觉得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林璃的声音在她对面缓缓响起。 「妹妹脸色不好,怕是病中没有食欲。」林璃语调轻淡,带着一股子若有似无的漫不经心之感。「若是想吃什么,就让身边丫鬟去厨房说,我交代厨房……我请母亲交代厨房,一切先供着妹妹这边养病。」 听到林璃半途改口,林琪更是微微颤抖了一下。 当初她还嘲笑林璃被薛芊夺了权,她究竟该有多傻,才会以为林璃就此失宠了?若是失宠,父亲又怎么会把管家之前给了夫人呢?夫人可是林璃的生母,她不宠着林璃,护着林璃,难道还能护着她这个庶女不成? 「多谢姐姐关心。」林琪心中苦涩地开口,脸上还要带出一丝笑容,「也是我不争气,不过是小小的着凉,竟然就病了这么些天,让姐姐和母亲挂心了。」 她说着叠放在双腿上的手指微微颤抖,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妹妹心中有事,只是不知道姐姐可有心听妹妹讲?」 再这么憋下去,她迟早会被自己的胡思乱想给吓疯掉。与其这样,倒不如当着林璃的面说个清楚,至于林璃信与不信……林琪苦笑,她又何尝不想去林云霄这个父亲跟前说出当日的情形,只是林云霄每日里忙碌到不见踪影,一回来就又去了夫人的正院,她如何敢在半夜前去打扰。 想到此处,林琪仿佛鼓起了无尽的勇气,抬头一双大大的眼睛明亮地看着林璃,「姐姐可愿意听妹妹说一说当日灵泉寺中所发生的事情?」 林璃唇角微微勾起带着淡淡的笑意,一双眼睛目光柔和看向对面的林琪,透着一副波澜不惊的沉稳。 她来此,不就是为了听被苦苦熬了几日的林琪说一说当日的事情,又怎么会拒绝? 林琪得到林璃首肯,心中莫名涌起了一股信心,转而又对自己暗中心情的变化升起了一股无奈。无论如何,这一次她是真的输得彻彻底底了。 若是当初她在流言四起时能够站出来说出真相,哪怕是受到一些责罚,怕是也不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境地。 怪只怪当时她一时糊涂,听到那谣言的一瞬间就想着若是能够就此毁了林璃的名声,让她在父亲面前失宠,这武侯府的掌家之权就会是她的了。 「那日,姐姐从宁探花他们所在的桃林中回来,就带着隐隐的怒火。我们皆不知当时姐姐与宁探花说了些什么,我当时不知道轻重,就与姐姐说了几句不恭敬的话……」一段话,林琪说得磕磕巴巴。此时回想起当日的情形,还有她与林璃之间针锋相对的一言一语,愈发的觉得以前的长姐虽然言语苛刻了些,反而好相处一些。 第十六章 如今她坐在林璃对方,两人目光不过略一交汇,她心中就隐隐有些害怕。 「……姐姐气恼我言语不恭,就甩手去了灵泉寺后山的河边,我自知言语有失,生怕被姐姐迁怒就错开了几句。当时正巧秦三姑娘叫我看花,我不过略微回头就听到身后有异动,再回头时只看到姐姐不见了踪影,一道人影闪过很快就消失在了桃花林中。」 当日灵泉寺的桃花林中游客众多,推林璃落水的人转身就混迹在了人群之中。这也是林琪一直没有说出真相的缘故,她是距离林璃最近的人,却连凶手都没有看清楚,回府只是林璃去了半条命,她却安然无恙,怎么样看都有些问题。与其说实话,还不如将错就错,把这件事情糊弄过去。 她当时一念之差,却没有想到林璃醒来就得了失魂症,当时还以为是老天助她,却没有想到林璃纵然不记得当时的情形了,人却比之前更加难以对付了。 以前她在与林璃对峙时就处处落下风,如今…… 林琪心中苦笑,最后低声道:「姐姐若是怪我当时胆小不敢说出真相,妹妹也不敢有任何的辩解。只是,还请姐姐站在我的立场上想想,我与姐姐去灵泉寺之前本就有嫌隙,当日姐姐落水在旁人看来又是只有我一人在旁……另则,姐姐醒来就不记得当日的事情,我若是说出真相怕是会被人以为是我推了姐姐落水,又编造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凶手……」 「……我怕一开口就百口莫辩,这才隐瞒了事实。然而,许是老天对我这般沉默,任由他人污蔑姐姐名声的惩罚。这些天来,我每日一闭上眼睛就是姐姐落水的情形……」林琪抬头看着林璃,双眼通红含着泪光,「姐姐,是我对不起你。」她说着起身,跪下膝行到了林璃的脚边,抬头道:「是我胆小怕事,这才让姐姐背负了不该背负的名声……」 「你,」林璃低头看着好一番唱作俱佳表演的林琪,眼帘微微垂下挡住目光,这才道:「起来吧,咱们总归是亲姐妹,你的话我还是信的。」 最起码,林琪这番说的,与她那些模糊的记忆一一对上。甚至在林琪含糊其辞的时候,她脑海中竟然隐隐约约浮现了一些模糊的画面,正是两人争执的样子。 林琪用帕子捂着满面的泪痕起身,顺势就坐在了林璃的身边,等擦干了眼泪才低声道:「如今把此事真相说与姐姐听,又得了姐姐的宽慰,我心中这才好受些。只希望姐姐纵然不信我所说的话,也能够和我一起见父亲,恳求他派人查出当日的真相……」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此时林璃信与不信都不是最重要的,要紧的是林云霄到底信不信。若是武侯府真正的主人都怀疑了林琪的话,那么就算其他人都信她又能够如何呢? 反过来,若是林云霄真的查出了真相,知道她与林璃落水的事情并没有实质性的关系,怕是还会心疼她这个女儿这些日子所吃的苦。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什么都没有调查出来,最起码她敢于让林云霄去调查的态度也侧面证明了她的无辜,不是吗? 林琪这些日子被薛芊和林璃母女如同熬鹰一般熬着,却也没有真正的就此认输。她担忧、害怕,却依然努力的寻找生机。就算是示弱也只是一时的妥协而已, 如今见林璃神色略微有些松动,林琪自然是乘胜追击。 「此事,就不必在劳烦父亲了。」林璃一开口,就彻底打破了林琪的妄想。她起身,低头看着林琪,抿着唇角露出笑容,「父亲如今公务繁忙,这点小事情二妹妹实在不必放在心上的。」 林琪愕然,虽然她如今已经没有往日的自信,认为她一番作态就会让林璃放下一切怀疑,却也没有想到对方会拒绝得这么干脆。 看着她惊愕的表情,林璃又是轻笑了一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妹妹就好生养病就足够了。若是你心中能少想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说不得也能够好得快些。」 最后一句,她语气略微一冷,听得林琪心中猛然一紧,只错愕的看着林璃出了小亭子都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外面的绿意连忙进去低声提醒,她这才起身送了林璃出去。 林璃临走,她还不得不低头道:「姐姐的教诲我铭记在心……」一抬头,林璃已经飘然远去,这话也不知道究竟听到了没有。 「姑娘?」一旁绿意扶着林琪,感受着那锦绣衣衫之下紧绷的手臂隐隐有些担忧。林琪看着林璃身影消失的地方,半响才道:「回去吧。」 既然林璃这条路走不通,那么她就要另想他法了。 且不说林琪在自己院中的折腾,这边林璃回到杏园,按照最近这些时日养成的习惯,先是慢慢打了一套养生拳,等到浑身都透着一股暖洋洋的热意之后才收手,又是一番洗漱之后这才坐在院中赏花看书。 如今不用管家,她日子过得就格外的惬意。每日里面多出来不少的时间,她就看一些林云霄让人送来的书,又或者是练字,甚至只是托腮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春意盎然的院子发呆。 林琪的话还有那些小心思并没有让她太过于在意,就如同那日林云霄对她所言,她与林琪毕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姐妹,在家中如何争执都好。如今既然知道武侯府被人惦记上,那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外人看笑话。 至于在家中,该如何整治,林云霄也毫不插手。 林璃大约明白了这话的意思,这才选择了熬着林琪的方法。既不显露声色免得被人传出去什么话,又给林琪一个教训让她学学乖。 她这一看书就是许久,直到夕阳西下,如芯拿着一个请帖进来这才放下书,起身略微活动了下身体。 「是什么帖子?」 「周姑娘下帖子请姑娘去她府上赏花。」如芯性子爽利,手脚利索,这些对外的事情一般都是她来处理。见林璃如今并没有接手请帖的意思,她直接打开低声念了请帖中的内容,「……送帖子的嬷嬷还在外面等着回话,姑娘可要去赴约?」 「三日后,」林璃略微算了下时间,点头道:「为何不去?」难不成,她还真要因为京中的风言风语就此闭门不出吗?想到此处林璃忍不住露出一丝冷笑,「你去回话,就说我必然准时前往周府。」 至于周婧恬为何邀请她赏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三日后,林璃盛装出门,林琪得了此消息立刻松了一口气,起身让人伺候她穿衣就去了孙姨娘的院中——只是,她忘记了一件事情,如今管家的人可是薛氏,而不是林璃了。 林璃到了周府,马车在内院之前停下。她这边被扶着下车,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连带着周婧恬的声音响起。 「我听人说你到府上了,就紧赶慢赶地过来。」周婧恬上前拉住了林璃的手,丝毫不减昔日的热情,如芯和如沁习惯性后退了几步跟在后面,就听到周婧恬道:「知道你惦记着我家的落英园中的樱花,几日前我看着已经有些星星点点的开了,这就连忙给你下了帖子。」 第十七章 「我惦记?」林璃一愣,旋即露出了笑容,道:「让你费心了。」 「我们之间何须说这些客套话。」周婧恬说着神色一暗,转头看向林璃,连脚步都停下了。「你是不是还不记得我?」 林璃避开她的目光,看了下四周,道:「虽然不记得,不过这四周看着倒是有些熟悉,沿着这条回廊再往前走,是不是还有座假山,假山边上有个小池子种了莲花?」 「你记得?」周婧恬露出喜色,拉着她继续往前走。林璃在心中苦笑,她怎么可能记得这些小事,虽然对周府有些熟悉的感觉,然而那假山、池子和莲花,却是出门之前如芯说给她听的。 两人携手前行,拐过了前面的路口,果然就见一座通往后院的入口前一座假山荫映,假山边上一汪池水之上翠绿的荷叶微微晃动。 除此之外,还有一人斜靠在假山之旁,露出皂色的衣摆和一双边缘略微磨损的靴子。 那双靴子…… 林璃脚步微顿,只觉得那双靴子有些眼熟。她自醒来以后,对身边事物颇为留心,转眼就想起那日在家中走廊遇上靴子主人的情形。只是,一个振威校尉,怎么会出现在周府? 「阿璃?」周婧恬不解,顺着她目光看过去,立刻皱起了眉头。 「假山一旁的是谁?」她倒是没有认出那靴子是军中所用,直接开口闻讯。这里临近后院,加之她今日邀请几位好友赏花,这里女眷往来,一个男子躲在假山一侧实在是让人怀疑。 对方闻声脚略微一收,转瞬就从假山那边出现在林璃的视线中。 那人胡子浓密挡住了半张脸,浓眉之下一双眼睛带着一丝平静,果然是那日遇到的人。林璃唇角露出一丝笑容,主动开口道:「没有想到在这里还能够遇到校尉大人。」她一语道破了对方的身份,算是为他解围,证明他不是什么宵小之徒,特意在此处窥探院中女子。 周婧恬闻言一愣,「你认得此人?」 林璃笑着道:「早几日在府中见过这位校尉大人,并不算认得。」 叶槭此时才上前,拱手道:「在下姓叶,此行乃是送堂妹会友。」他开门见山,先是报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转而就后退一步表示没有丝毫与这些贵女有所牵扯的意图,「在此小憩,却没有想到打扰了两位姑娘的雅兴。」 「并未打扰,府里在前面客院备了好茶,叶公子若是得闲倒是可以过去品茶。」既然是认识的人,周婧恬自然放下了心中的警惕客套一番。转而一想此人姓叶,又自称是送堂妹而来,那就应当是叶若昕的堂兄才对。这满脸胡须看起来有些吓人的男子,竟然是国舅府上的亲戚? 在京城走动怎么还会如此的不修边幅呢? 林璃却没有在意这些细节,一双灵动的眼睛微微一转就记下了此人的姓氏,笑着道:「叶校尉倒是一位好兄长。」 两人算上这次也不过见过两次面,说的话更是一只手就能够数得过来。然而,林璃却偏偏从他平静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不耐,此时笑着微微屈膝行礼,这才拉着周婧恬一起别过。 叶槭目送两人离去,回头伸手拍了拍那假山,神色间带上了一丝怅然,隐隐约约听到随风飘来的那温婉的嗓音。 「那位叶校尉定然不会是什么狂蜂浪蝶,你就放心吧。想来就如同他所说,只是送了叶姑娘,在那边看风景……对了,那位叶姑娘是……」 听到那声音问起京城之中也算颇有些门面的国舅府嫡长女的身份,叶槭被胡须掩盖的唇角微微勾起。 是了,他虽然回京不过数日,也听了这位武侯府林姑娘的不少的闲言碎语。 她落水,如今失魂症未好,自然是不记得京城那些事情了。 只是,两次相遇,他倒是不觉得林璃会是传言中的那种女子。不管是贸然示爱,还是被拒投河,都不像。 这林璃……叶槭站在原地想了片刻,唇角笑意渐浓,这才抬脚跨过栏杆上了回廊——说不得,下午来接叶若昕的时候,还能遇上也说不定。 周婧恬此次赏花并未曾邀请太多人,一则是她本性不喜欢太过于热闹,二则她本就是想要拉着林璃出来散散心,不想让她因为京城中的闲言碎语而闭门不出,自然不会广撒网邀请一些好是非的人来此惹的林璃不快了。 两人就叶槭的出现低声言语了两句,再往前就到了早已经布置好的落英园中。两人一出现就被院中围坐一起说话的三女给围了过去,林璃略微后退一步,仔细观察与周婧恬说话的三女,只隐约有种熟悉的感觉,却想不起这些都是谁。 不过,领头那位穿着一身石榴红衣衫的女子,她却下意识地觉得这就是叶槭的堂妹,叶若昕。 「你一直盯着我,难道是我脸上的妆花了?」林璃所猜没错,那女子正是叶若昕,此时见林璃盯着她看就放过了周婧恬,转而拉起了林璃的手,「你这家伙,去灵泉寺赏花竟然不带上我,难不成还怕我抢了你的宁探花不成?」 对方自来熟的举动让林璃略微有些不适,然而听她话中所说却也明白两人关系怕是不错,对方才会敢开这样的玩笑。 「什么宁探花,你若是喜欢,自去说去。」林璃学着她的语气,眉宇之间的谨慎也少了些许,跟着开玩笑道:「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看上了那位宁探花的。」 平心而论,宁哲的容貌算是格外出众的了,在这京城的贵女圈中自然是颇受欢迎的。然而,今日周婧恬所请的,偏偏都是对他外貌没那么在意的。 少女情怀,人人都有,然则宁哲这个有着探花致命的美男子却也不可能做到通吃。 因此听了林璃的话,叶若昕放下挽着她的手,皱眉道:「既然如此,怎么又闹得满城风雨?这些天来,我不知道听了多少的闲言碎语,若不是熟知你性子,怕是要信以为真的。」 听她这般说,那边还未和周婧恬说完话的两女也下意识停下了话头,转头看向这边。 林璃猛然被几人盯着,也不紧张,只皱眉思索了片刻,然后笑道:「我实在是不记得了。」 众人一愣,然后以叶若昕为首一起围了上来,大声叫道:「好啊,你个家伙,纵然是得了失魂症,这促狭的性子也没变过……」 几女一通说笑,林璃只觉得浑身上下由内而外都舒畅了起来。除了一身石榴红的叶若昕之外,另外两女一是顾尚书府上的幼女顾容,一则是国公府二房的二女儿韦梓棋,这三人旧日与林璃交情都颇好。林璃病中也是让人送了不少的东西去武侯府的。 此时众女脸上带着还未褪去的笑容,簇拥着进了赏花的凉亭,等到丫鬟上了茶果点心退出去之后,急性子的顾容就率先开口:「阿璃,你真的不记得往事了吗?」 众女闻言关心地看过去,林璃笑了笑道:「有时候影影绰绰会想起一些事情,不过大多是不记得了。」她说着促狭一笑,「所以,你们也别问我在灵泉寺的事情,我真是全然不记得的。」 第十八章 「可是,难道你就这般任由旁人诋毁你的名声?」叶若昕皱眉,「这些日子我在家中都听闻了不少的闲话,更何况是外面。」本朝民风开放,女子在出游时对心仪的男子示爱告白也不算什么太过于新鲜的事情。只是林璃这一场,闹得实在是有些难看罢了。 加之武侯府嫡长女的身份,这才是谣言被推波助澜的主要原因。 几女闻言纷纷点头,而林璃脸上却是波澜不惊,笑着道:「那又何妨呢,闹得大一些,有些人自然就会浮出水面了。」她唇角微微一勾,倒是看得其余几女心中一颤,总觉得这笑容中带着一股寒意。 「好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事情了,我病后可是难得出这么一回门,来这里是为了赏樱花呢,你们要是乐意发愁,就在这亭子中发愁,我可是要出去好好看看这满院子的落英缤纷了。」 她说着起身,等出了凉亭身后几女这才反应过来,笑着簇拥过去,几人一起步入院中,看着盛放之余又随风飘洒的樱花,自然是别有一番趣味。 几女在周府游玩一日,等到夕阳西下之时这才纷纷告别,上了各家的马车离去。临行之前,几女自然又是纷纷邀约,叶若昕倒是博得头筹,说定了十日之后一行人去叶家京外的庄子中赏花。 这一日林璃与几女相处颇为舒畅,自然是不会拒绝。此时上了马车,这才闭目养神。见她这边,一旁的如芯和如沁见状也就放轻了举动,给她垫了靠枕安静守在一旁。 而叶家的马车上就是另外一番热闹的情形了。 叶若昕此时依然精神十足,拉着身边的丫鬟已经开始安排十日之后自家庄子中的赏花会了。 一旁的叶槭听着她说起周家姑娘喜欢什么不能少,顾家姑娘爱喝什么茶,也要预先备上,忍不住摇头。明明不过是小事情,偏生这些姑娘们就这么乐意放在心上。 转而就听到叶若昕又提到一个名字。 「林璃以往最为喜欢的是铁观音,如今正好新茶下来,回头我就入宫一趟找姑祖母讨些今年的贡茶,她定然会喜欢的。」 叶槭闻言眉头一扬,看过去。 「不过是一个赏花会,一杯茶也要如此计较?」当年太后乃是叶府当家叶硕的亲姑母,叶家老爷的亲妹。加之叶家后辈争气,这国舅府在京城也是颇有威望的。叶若昕又颇得太后喜欢,出入宫闱也是常事。 只是为了一个赏花会中的一员,特别入宫讨要今年的贡茶,是否有些小题大做了。 叶若昕闻言一眼瞥过去,闷声道:「堂哥自然是不知道的,阿璃这些日子霉运不断,被小人盯上了。她那妹妹又不是个省心的,我怕她在家中难熬。难得能够邀她出来散心,自然是想着她事事开心的!」 叶槭面上不动声色,心中不由想起了林璃那张明明含笑却波澜不惊的一张脸。 叶若昕与叶槭这位远房堂兄并不相熟,依稀记得小时候似乎见过这位堂兄,然而几年没有联系早已经疏远了。这次叶槭入京,被她父亲叶盛直接邀请住在府中,倒是让叶若昕对叶槭多了几分尊敬。 不过,叶若昕对叶槭脸上那蔓延到两侧挡住脸颊的短须却是颇为不满。此时看了一眼就别开也眼,笑着道:「那日我们是在庄子之外,若是堂兄无事,倒是不如同我们一起前往。不然,我们几个女子出行未免有些不妥当。」 有着叶槭同行,自然更是让家中人放心。再说,叶若昕这几日也看出父亲叶盛对这个堂兄的看重和信任,家教颇严的她自然是乐得拉上叶槭当挡箭牌。 「庄子风光不错,如今天气渐暖,想来后山的小动物也都醒了,堂兄若是有心还可入山一起狩猎。」 叶槭抬眼看了一眼一脸期待的叶若昕,想了片刻,然后点头道:「那就一起同行,免得大伯父不放心。」他一语道破叶若昕的小心思,也不见叶若昕脸红,微微摇头就闭目养神不再多言语。一旁叶若昕倒是欢欣鼓舞,这会儿更是拉着丫鬟一遍遍交代等到那日的细节,刻意压低的声音却依然传入叶槭耳中,让他心中不得平静。 阿璃喜欢……阿璃到时候必然喜欢……阿璃怕是不会喜欢……某某与阿璃不合,还是不要请了…… 看起来,武侯府的那位嫡长女与他这个堂妹关系倒是颇为好,难为这从小千娇百宠的堂妹竟然能够记得她那些琐碎的喜好。 对于林璃来说,在周府愉悦的情绪一直延续到了她回到家中。 她先去正院给薛氏请安,见薛芊一旁花厅里面捋顺近一年的账册和往来的帖子,行礼之后就笑着坐过去帮忙。反而是薛芊见她回来放下了手中的事务,仔仔细细看了下林璃透着红润的脸颊,道:「看你这般,不用问定然就在周府玩的不错。」 她语带欣慰,更是露出明显放松的神色。 林璃闻言也放下了手中的帖子,笑着道:「阿婧安排的颇为妥当,那樱花园景致也好。」没有遇到糟心的事,相约的人也颇为契合,自然是玩得开心。 薛芊伸手帮她理了理脸颊旁的头发,笑着点头。她就希望看到自己的女儿这般,无忧无虑,过着她的闺阁生活。 林璃抬眼看过去,迟疑了一下,然后确信她从薛芊的眼中看出了什么情绪。她脸上笑容微微淡了些,然后问道:「母亲,我不在的时候,家中可发生了什么事情?」 薛芊闻言一愣,然后才摇头道:「不过是些许小事。」见林璃神色坚持,她这才道:「你二妹妹又过来了一趟。」 「林琪?」林璃微微皱眉,不过略微一想大约就明白这位妹妹是来干什么的了。「她这些日子被吓得不轻,此时过来找母亲,怕还是为了我落水之事。」 「你说的没错。」薛芊接过一旁丫鬟递过来的茶,然后塞到了林璃手中,「先喝些水。林琪过来找我哭了一通,说是当时害怕不敢说破,又担心我们疑心到她身上,所以连实话也不敢说。然而这几日噩梦连连,心中愧疚这才找我说出了真相,还后悔当时不曾出手救你。」 「救我?」林璃轻笑出声,「她既不会水,又不懂武,如何救我?」 薛芊闻言看了林璃片刻,然后才道:「这么说,你倒是相信真不是她暗中动手?」 「她没这个胆子。」林璃说的颇为笃定,「若是她有这般的心思和勇气的话,也不至于这几日就被吓得瘦骨如柴了。」 此话颇得薛芊赞同,虽然事关女儿,她倒是没有因此就失去了理智。如今听林璃的话,她手指下意识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有摸佛珠一样,然后才意识到她早已经把那随身带着多年的佛珠封在了佛堂之内。 「此事你父亲已经让人暗中调查,灵泉寺毕竟不是什么小寺小院,又正值赏花之时,那日去过的人家都已经查了出来。」 「父亲……」林璃心中一惊,本想说父亲又何必如此,然而心念一转改口道:「父亲这般定然会让京中一些权贵心中不适,虽说当觉得此事是有人针对武侯府而来,然而若是最终什么都没有查出的话……」 她心中隐隐有些担忧,薛芊却笑了起来。 第十九章 「咱们家,不必怕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爱怜地看着林璃,「此番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就已经是我们当爹娘的不妥了,若是不把此事查清楚,就算你父亲愿意,我也是不愿的。」 林璃心中微动,连忙低头假装喝茶,半响才又低声道:「母亲是如何回林琪的?」 「她?」薛芊笑了笑,「总归也是你父亲的女儿,既然不是害你的凶手,我又何必跟一个丫头斤斤计较呢?自然是好声好气劝她回去了,只是我看她怕是心中不安,说不得今日你父亲回来我还是要提一提这件事情的。」 虽然对林琪没有什么感情,然而毕竟是一家人。既然如今武侯府在外不够安稳,那么内里就必须一片祥和才行。不然,外面有人暗中虎视眈眈,内里林琪再因为这件事情闹出什么幺蛾子的话,就真的是内忧外患了。 薛芊毕竟是出身大家,这点道理还是看得透的。此时说与林璃听,也是怕心高气傲的女儿看庶出的妹妹不顺眼,弄巧成拙了。却没有想到,林璃与她正好想到一处,此话一出自然是得到林璃的赞同。 见女儿如此,薛芊心中欣慰之余却隐约有些酸涩。 她如同林璃这般年纪的时候,正是父母疼爱,长兄和长嫂爱护的年纪,天真浪漫到骄纵。若不是她这个当娘的这些年来失职,林璃又如何会这般识大体呢? 林璃这些天来,难得心情好到外露,薛芊自然也不会在此时感伤什么。母女两人一起整理那些帖子和礼单,对着上面的人一一捋顺清楚武侯府这些年来的对外的往来,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直到屋中掌灯,烛光摇曳,薛芊这才叫停,让人传膳。 丫鬟端了热水进来伺候两人洗漱,等出来外面早已经摆好了饭食,林璃一眼扫过去,菜色偏素淡。不过她转而也就明白过来,薛芊毕竟才封了佛堂,纵然是不再每日念佛,怕是这多年茹素的生活习惯一时半会也难以改变。 说不得那几道荤菜还是因为她留在这里用晚膳,才特意要的。 母女两人落座,林璃这才低声道:「母亲既然想要安二妹妹的心,倒不如给她添道菜,嘱咐她好好养病。」 薛芊也正有此意,因此目光在饭桌上一扫,就点了两道菜让李嬷嬷亲自送去。 而在自己院中的林琪莫名得了薛芊让李嬷嬷送来的两道菜,又停李嬷嬷闻声说夫人交代她安心养病,自然是又感激又不安,等送走了李嬷嬷她这才缓缓坐在桌前看着送来的一荤一素两道菜。 林璃此时也在正院,她是知道的。所以,这送来的菜究竟是什么意思? 「姑娘,」绿意一旁低声叫了下,拿起筷子给林琪夹了送来的菜添到碗中,「夫人和大姑娘关心你,这才让人送来的菜,姑娘这些当放心才是。」 「关心我吗?」林琪回过神也就明白了这送菜的意思。关心倒是未必,不过是借着这两道菜让她安心吧? 也就是说,她们信了她所说的话,或者是终于确信了她实际上与林璃落水的事情无关,这才用这两道菜表示其中的意思? 想到此处,林琪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些天来吊在心口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吃饭!」她说着拿起碗筷,连精神都好了不少。 十日转瞬即过,这十天里面林璃身体大好,偶尔也会想起一些琐碎的事情。跟着孙、程两位供奉拉弓射箭,强身健体,更是显得精神奕奕。 而对于林云霄来说,这十天也不是虚度的。他让人查了林璃出事当日灵泉寺来往的人家,更是暗中调查了那些人家前去的家眷和跟随的仆从,一层层的筛检过去,如同大海捞针一般的举措也终于有了结果。 「让你费心了。」林云霄难得白日在府中,却是接待一位客人。 来人闻言却是笑了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我也是恰好顺路,才给侯爷送来的。」他说着端起一旁的茶,一手拿着杯盖轻轻从透亮的茶面上掠过,却没有喝茶,反而又往下放些道:「不知府上大姑娘如今可好?」 「她心性颇好,自然不会被这些流言蜚语所扰。」林云霄语调平静,转而看向来人,「倒是不知道九王爷此次来府上,所为何事?」 九王爷李尚彬见林云霄开门见山,略微一愣,然后才露出了笑容。 「林将军还是一如往昔的性子,倒是让我想起当初父皇尚在之时,林将军教我兄弟几人骑射之事。」他提起往昔,「只记得当时,皇兄就是林将军的得意门生。」 「九王爷慎言,当时臣不过是几位皇子的陪读而已。」林云霄却是不上这个当,连忙起身拱手道:「今上武艺当年受薛大将军指点,臣不敢居功半分。」 「林将军这样就没趣了。」李尚彬懒洋洋地笑了下,「皇兄能够登上皇位,将军功劳首屈一指,如今你正是如日中天,这般谨小慎微又是为何?更何况,旁人不说,我的骑射功夫总归是将军你教的吧?」 林云霄微微皱眉,看着眼前怡然自得的九王爷李尚彬,半响才道:「王爷为何事而来?」 李尚彬被他公事公办的语气一噎,换了个姿势,然后才道:「我不过是关心府上大姑娘罢了,林将军又何必这般防备我?当初父皇在世,林将军出入宫廷,虽然是三皇兄的伴读,然而对待我和六皇兄也是如兄如父一般照拂。怎么如今你辅佐了六皇兄上位,反而就与我疏远了呢?」 他说着带上了些许气恼,「当年我与阿璃也是兄妹相称的,她叫我一声尚彬哥哥,难道如今我这个当哥哥还不能关心她些许吗?」 李尚彬说着腾得起身,毫不畏惧地直视林云霄紧皱的眉头,沉声道:「早两年京中不稳,林将军要避嫌也就罢了。如今皇兄已然坐稳了龙椅,难不成我这个亲弟还会折腾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不成。林将军这般谨小慎微,实在是让我失望。」 他说着袖子一甩,道:「今日我来自是探望阿离的,林将军忙于政务就不必跟随了。」说着摔门而出,一派的王爷脾气。 林云霄看着他越走越远,反而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九王爷,老实了两年,没有想到还是这般的脾性。当年他入宫为三皇子陪读时,三皇子不过是十二岁,他彼时也只有十三岁罢了。那时候,身为六皇子的今上不过五岁,九皇子更是尚在襁褓之中。转眼十七、八年过去,早已经是物是人非。偏偏这自幼被今上护着的九王爷,还是一如往昔的脾性。 既是今上的胞弟,又无心那九五之尊的位置,跟阿离又算是青梅竹马……林云霄倒是不在意李尚彬王爷之尊,只单纯觉得若是与林璃相配,倒是一门好亲事。 杏园之中,林璃正在指挥着身边人检查过会儿去京外叶家庄子上游玩物件。因要在庄子上过一夜,所以要带的东西不少。林璃也正好借此机会理顺一下她的所有物,看能不能想起一些往事。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还有小丫鬟阻拦的声音。 「九王爷,还请九王爷等等……姑娘,九王爷来访!」小丫鬟见实在拦不住,立刻扬声提醒里面的林璃。 第二十章 林璃倒是没有惊慌,只是对着称呼微微皱起了眉头。 下一秒,就见一个身着墨蓝色衣衫的男子抬脚进了门,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些怒意,直到与林璃双眼对视,怒意这才缓缓退去。片刻之后,来人露出笑容,问道:「阿璃,你可还记得尚彬哥哥。」 「九王爷?」林璃看向李尚彬身后跟着的小丫鬟,见那丫鬟屈膝行礼,点头确认来着的身份。而一旁正忙碌的如蕊和如芯两人也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对着来人行礼这才缓缓摇头:「我之前落水病了一场,如今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她说着放下手中的斗篷,交给如蕊,笑着道:「屋里凌乱,九王爷是客,还请到一旁花厅坐吧,如芯,上茶。」 李尚彬见林璃不记得自己,先是有些失落,转而见她不慌不忙安排,除神色间少了往日的骄傲,变得更加柔和一些之外,并没有什么异样,心中又有些忐忑。 两人一起去了花厅,临窗而坐,看着外面依然灼灼其华的杏花,李尚彬这才试探着开口:「阿璃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虽然这两年你、我鲜少见面,可是咱们可是自幼一起玩耍的。我可还爬在地上给你当马骑过的!」 林璃看着眼前的男子,努力在自己有限的记忆中思索,随着李尚彬的话,她竟然真的回想起了一些细碎的画面。 「九王爷,」她缓声开口:「我似乎有些印象,只是大多模糊不清。」虽然不清楚这位九王爷匆匆闯入杏园见她的缘由,不过这些日子恶补了不少京城豪门世家关系的林璃却也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位九王爷是今上的胞弟,似乎还颇受今上疼爱。 此人婚事因为当初今上登基的混乱而被耽搁,未婚妻一家更是满门忠烈,最终死在了逆王李尚桐手中。 至于她与这位九王爷的关系,林璃就不大清楚的。只看李尚彬一副自来熟的样子,似乎两人也算是幼时玩伴? 只是如今武侯府被人暗中惦记着,她实在不想与皇室多有瓜葛,因此缓了缓语气,这才问道:「不知道九王爷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李尚彬呼吸一窒,半响才道:「你果然是深得林将军真传,说的话都是一模一样的。」他说着不满的轻哼了一声,「难不成我来看看也不成吗?我昨日回京,听闻你前些日子竟然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担心你这个妹妹,过来看看,不成?」 他说着扬眉看向林璃,一副若是林璃敢说「不成」就要翻脸的模样。 李尚彬虽然态度颇为嚣张了些,然而也让人讨厌不起来。林璃这会儿甚至忍不住抿唇轻笑出声,依稀间脑海中甚至飘过了类似的画面,更加年轻,甚至可以说稚嫩一些的李尚彬这般骄纵,身边还有一个略微年长与他容貌有着几分相似的男子无奈摇头。 她略微一愣,笑容就止住了。 李尚彬第一次见林璃如此,还以为她身体不适。正想说话就见一旁送茶过来的如芯偷偷对他摆手示意,他略微倾斜了下身子,压低了声音询问:「你们姑娘,这是怎么了?」 「姑娘怕是想起了些许事情,这些日子常有如此的神色,九王爷不必担忧。」如芯同样压低了声音回答,给两人倒茶之后就退到了一边安静的等待。 还好这次林璃并未沉思太久,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就回过神来。 她一抬头就见李尚彬担心地看过去,甚至忍不住出声询问:「如何?可想起了我?」 林璃微微抿唇,低声道:「是想起了些许的琐事,」说着她露出促狭的笑容,「九王爷误食鸟食,拉肚子的事情我岂会乱说出去?」 李尚彬脸上一窘,怎么也没有想到林璃什么没有想起,竟然会想起他当年难得的一件傻事,此时正尴尬着呢,就见如冰匆匆进来,低声道:「姑娘,叶姑娘和叶少爷来了。」 叶家? 李尚彬微微一愣,朝着窗外一看就见到了他那表妹叶若昕,至于叶若昕身边所站的男子倒不是他的表兄或者表弟,而是一个有些眼生的男子。 「那是谁?」他皱眉问起,林璃一愣,想起叶家正是李尚彬的外祖家,如今他竟然不认得那位叶校尉,就实在是有些意外了。 她心中虽然疑惑,却也没有表现出来,只起身道:「上次在周府见过,是若昕的堂哥。」看了一眼跟着起身要出去的李尚彬,她这才道:「九王爷没认出那位叶校尉也情有可原,他才从边陲回来不过数日,想来这些年都不怎么在京城走动。」 一直颇为活跃的李尚彬此时却并未多言,仿佛未曾听到林璃所言一般。两人一起出去,正巧叶若昕和叶槭两人走到廊下,四人迎面碰上,叶若昕见耽搁了林璃行程的客人是李尚彬,略微一愣,这才连忙屈膝行礼,低头道:「见过九王爷。」说着抬头一笑,叫道:「小表哥!」 一旁叶槭闻声一愣,一双眼睛一瞬间透出的精光却是被林璃看了个正着。 他这才拱手行礼,道:「末将振威校尉叶槭见过九王爷。」 「叶槭?」李尚彬倒是没有注意到叶槭那一瞬间神色的变化,此时微微皱眉,「我听闻你是若昕的堂兄,为何从未在叶家见过你,甚至听闻过你?」 「末将乃是叶家偏远支房后嗣,五年前投身军中,一直在边陲之地。此番乃是第一次入京,九王爷未曾听闻过末将实属平常。」叶槭直起身,声音平稳地回应李尚彬的话。 站在一旁的林璃却若有所思地看过去,一双眼睛略微扫过叶槭被修剪过的短须遮挡住的面容,最后落在那一双微微垂下眼帘的眼睛之上,直觉认为这位振威校尉叶槭对身为九王爷的李尚彬的态度有些特别。 叶槭与叶若昕同行,自然是得到了叶家当家叶盛的承认的。李尚彬虽然好奇,却也没有质问的意思。加上他性格颇为随意,如今的叶槭如此郑重回答,先是一愣然后才笑着道:「既然如此,那就是自家亲戚,叶槭你不必如此拘束。」 说着,他目光一转:「你们这是准备……?」 叶若昕这才笑着开口道:「我们准备去庄子上游玩,之前我就让人准备好了东西,小表哥一起去,可好?」她说着看向一旁叶槭,「堂兄身手不凡,小表哥正好可以跟他探讨武学。」 李尚彬好武,闻言自然是兴致勃勃,又听到叶若昕说庄子中什么都是现成的,他当即拍板要跟随众人同行。倒是林璃站在一旁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目光在叶槭和李尚彬身上徘徊片刻,这才吩咐如冰让人把东西送上马车,前去跟正院的薛氏辞行。 「这次倒是热闹了。」叶若昕与她同行去给薛氏请安,回头看了一眼后面并肩而行的两人,低声道:「有小表哥在,我看谁敢说什么闲言碎语。」 「怎么?」林璃看过去,「听你这话,这次去庄子上的人似乎不止我们约定好的几人?」 叶若昕叹气,低声道:「还不是我们家三房的那边的一个表妹,听闻要出去玩,就摆出一副若是不带她去就是嫌弃她,看不起她出身的架势。我娘被三房的婶母闹得头都大了,无奈就答应带上她,谁知道年前入京的她哪里来的朋友,竟然又邀约了两人……」 第二十一章 不是叶若昕势力,然而本就不是一个圈子里玩的人,如今非要凑到一起,定然是惹出不少是非的。她原意是她们几人远离京城,好好放松一下的。谁知道最后竟然被这个表妹给折腾成了这个样子,她本想取消这次聚会算了,可是家里又非说什么既然答应了此时再取消不就是摆明了针对三房吗? 「若是她们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叶若昕微微皱眉,声音又低又带着恨恨之意,「你不用给我面子,该怎样就怎样!」 周婧恬、顾容、韦梓棋她们几人能够玩在一起,除了身世相仿之外,更重要的是脾性想投。林璃如今脾气看着是内敛了不少,然而叶若昕倒是相信她纵然是失忆,内里也不会是好惹的。 如今她本就憋着一肚子的火,自己不好对着自家亲戚发火,却也不会让好友因为顾忌她而受委屈的。 林璃倒是没有太过于在意,有关之前「示爱不成投河自尽」的事情,她在薛芊和林云霄的影响下已经全然不放在心上了。只是听闻叶若昕这般说,想想身后那两个人之间偶尔呈现出来的微妙的气场,只觉得这一趟踏春之行怕是要热闹了。 事实上,这比她想象的还要热闹! 叶若昕的表妹长得娇俏可爱,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衫,之前一直未曾下车见面。等到一行人到了庄子中,下车的时候她立刻拿着一个帕子装模作样地擦拭着额头不存在的汗水,脆声道:「这一路可真慢,你们累不累,渴不渴?我让人准备茶水点心,咱们先歇歇吧。」 说着她目光一转,在叶若昕身边几人身上一转,就笑着过去,拉着叶若昕的胳膊撒娇道:「表姐,出门前大伯母不是说一个半时辰就到了,怎么咱们比大伯母说的晚了半个时辰。」 她说着目光一转,落在了林璃的身上。林璃目光冷淡,没有因为她的话起一丝的波澜,她却还不知趣,此时看着林璃掩唇笑着道:「哎呀,看我这张笨嘴!我可不是说在林姑娘家等得太久了,才耽搁了时辰的。林姑娘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林璃闻言目光微微流转,上下扫了一眼眼前娇俏的少女,露出了一丝笑容。 「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一句话,把对方准备好的所有话都给噎了回去。叶若昕本就带着一丝不渝,这会儿见林璃反应忍不住露出笑容,抽出了被表妹拉着的手,笑着道:「我给你们介绍下,这位是我们府上三房的远房亲戚,算是我表妹,姓齐,叫做可馨。这边两位是她相邀的朋友……」 说到这里她略微一顿,那一浅紫、一杏色装扮的姑娘就连忙上前见礼,笑着做了自我介绍。 这两位也都是官家出身,浅紫衣衫的姑娘叫做刘如兰,杏色衣衫的姑娘则叫做张云贞。 「说起来云贞可是宁探花的表妹呢。」齐可馨插嘴道,一双明动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林璃,「与宁探花可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站在一旁一直不出声的周婧恬三人闻言神色一变,韦梓棋首先按耐不住,正想上前说话就听到身后传来硬朗的笑声。 「青梅竹马?若是论青梅竹马,我与若昕、与阿璃才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吧?」 李尚彬说着出现在众人面前,一脸的风尘仆仆却也难掩他出众的外貌,还有卓越的风姿。他与叶槭是骑马而来,之前交代庄子中人照料马匹这才过来晚了,结果正好就听到有人故意在林璃跟前提及宁哲,立刻就出声助阵。 叶槭落在李尚彬身后几步,也是转眼就到了众女跟前。一双眼睛扫过去,立刻就落在了齐可馨的身上。 「齐家表妹心思纯良,说话心直口快,若是自家人还能体谅一二。」叶槭缓声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黯哑,一开口比起李尚彬却丝毫不落下风。此时他一眼扫过去,见齐可馨还想说话,他又道:「古人训诫,少言多听多看,实乃金玉良言。」 「表哥,」齐可馨倒也没有笨到无可救药,这会儿总算是听出了叶槭话中的意思,转瞬就红了眼眶,拿着帕子擦拭眼角,低声道:「可馨知错,定然不敢再随意说话。」 她一脸的委屈,一旁的刘如兰和张云贞自然是有些站不住。左右看了看,实际上身为这场漩涡中心的张云贞这才试着打圆场。 「大家都累了,倒不如进屋中坐着说话?」她说着看了一眼齐可馨,心中对她的草包行为很是不屑,却还是温声道:「可馨并无恶意,大约只是不想我与林姑娘之间尴尬,这才提前明说我与宁表哥的关系。」 她一脸惴惴不安,又是客人,众人自然不好再多计较。叶若昕这才拿出主人家的架势,招呼众人进了庄子里准备好的屋子休息、洗漱。等到众人散开了,林璃这才笑着对围在身边的众女道:「好了,我又不是泥塑的娃娃,经不起一点的事情。瞧你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还是赶紧洗漱洗漱再出来说话吧。」 主子们洗漱、更衣,随行的丫鬟自然是要负责收拾屋子的。这庄子本就是供主人家游玩的,客房不少,叶若昕五人一个大院子,而齐可馨和她的两位好友一个院子,至于李尚彬和叶槭则在外面一个院子中同住。 这般住宿安排好,众人一番洗漱这才在庄子中丫鬟的带领下齐聚到了庄子水上凉亭之中。 而来此之前,张云贞和刘如兰却是抓着齐可馨问起了今日出现那两位男子的身份。 「不是说只有一位叶家的远房的亲戚同行吗?」张云贞想起那一前一后为林璃说话的男子,皆是风姿卓越的男子,比起她那位远房表兄宁哲纵然容貌上有所不足,气势上却是足以碾压了。特别是后面那位说话的男子,虽然衣着普通,然而却气势逼人。 想到被他那一双眼睛盯着的一瞬间,她只觉得心跳都加速了。 「后面说话的那人,你叫他表哥?」刘如兰整理着裙摆上的小褶皱,回头问道:「那之前说话那位公子,究竟是什么人?」 「我倒是听到叶姑娘叫他小表哥的……」张云贞见齐可馨一脸的茫然,自然是知道后面出现的男子是叶家的堂兄。想起那人不过是叶家的远房亲戚,说不得以她的身世,也能够攀附得上也说不定。 「小表哥?」齐可馨倒是比刘如兰和张云贞更为在乎此人,闻言皱眉思索了片刻,猛然睁大双眼:「难不成,他是……」 在齐可馨三人讨论李尚彬和叶槭身份的时候,已经收拾妥当的林璃此时已经出了庭院,在前往凉亭的路上正巧遇上了叶槭。 「叶校尉。」她笑着打了个招呼,为之前叶槭的出言相帮道谢。叶槭却是摆了摆手,沉声道:「林姑娘不必如此,些许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林璃双眼微微转动,笑着看向叶槭:「我倒是不知道林校尉所谓的‘些许小事’指的是……?」 叶槭闻言看了她一眼,沉声道:「林姑娘聪慧,难道真不知道叶某所言,是指当日灵泉寺之事?不过,看林姑娘如此,应当是没有放在心上的。」 林璃心中本就有些怀疑,此时听叶槭这般说出来,倒是颇有些惊讶。 第二十二章 叶槭却又接着道:「叶某见过那位宁探花,平心而论,他不足以匹配林姑娘。」 说此话时,叶槭神色诚恳而认真,倒是让一直波澜不惊的林璃莫名觉得窘迫,一张白皙的脸渐渐浮起一层绯红之色。 身为主人提前来一步的叶若昕倒是没有注意到湖边两人的异样,一声招呼就打破了那若有似无的暧昧,林璃立刻回神,笑着道:「既然叶校尉已经说当日之事是‘些许小事’,那又何必再提。林璃谢过校尉好意,自然是不会把旁人的言语放在心上的。」 她说着加快了脚步,率先一步沿着水面之上的小桥进了凉亭,就见叶若昕好奇地往外面看了两眼,才问道:「你与我那堂兄说了些什么?他平日里面素来孤傲,难得见他主动与旁人说话呢。」说着她又是一笑,「之前他还帮你说话,训斥了齐可馨,真是让我觉得大快人心。」 同样是亲戚,作为主人叶若昕自然是不好把话说过头了。更何况齐可馨还是三房的亲戚,跟她又隔着一层,不到万不得已自然是哄着、顺着了。但是,叶槭就不同了。叶槭不是叶家本家人,却又顶着叶家的姓氏,是远房族人,身后又有叶盛这个当家人撑腰。加上性子使然,不要说是齐可馨做得不对训斥了,怕是叶若昕他开口训斥了她也只能够忍着。 林璃之前虽然因为叶槭一句普普通通的话窘迫了片刻,却不代表叶若昕这般程度的打趣也能够让她羞红了脸。此时听叶若昕这般说,她不过是笑了笑,道:「叶校尉是仗义执言之人,又不随波逐流,看不惯有些人矫揉造作、愚昧无知,在那种情况下开口说话实在是平常不过。」 「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对我这堂兄评价这般高了。」叶若昕笑着说,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其他人也就陆陆续续齐聚在了水岸边上。周婧恬等人倒是跟一旁的叶槭打了招呼就入了水亭之中,几女聚在一起说话正是开心就听见韦梓棋突然挤眉弄眼,眼神带着不屑示意众人看向岸边。 「你猜那三人究竟是看上了谁?」 「我看怕是看中了九王爷呢。」顾容唇角带着轻蔑的笑容,「九王爷风姿卓众不说,又是今上胞弟,这般金贵的身份,谁人能不动心?」她说着看了一眼叶若昕,「之前倒是没听说你请了九王爷同行,路上没来得及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几女中,顾容是唯一已经订下了婚事的。此时说起男女之间那点暧昧的小事自然是落落大方,此时目露暧昧跟叶若昕开了个小玩笑。 叶若昕却是对岸上那三女两男浑不在意,若是李尚彬和叶槭会看上那三女中的一人,也只能说他们眼光有问题。此时听到顾容的话,她反而露出笑容,眼神一转落在了林璃的身上,「这可不关我的事儿!」 她说着把去林家的情形一说,众女皆看向了林璃,倒是让林璃心中颇有些无奈。 「我父亲与今上和九王爷的关系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说当年也是有些师徒情谊的。我与九王爷、若昕小时候就是玩伴,如今我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过府看望我一下,难不成不应该?」武侯府与九王爷的关系,还是她在来庄子的车上听如冰给恶补来的。如今说出来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神色,且说着还扫了在场众女一眼,「要我说,是你们几个思春了吧,这才听风就是雨,各个如同三姑六婆一般。」 「好啊!我们不也是关心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竟然还说我们是三姑六婆!」韦梓棋起身就朝着林璃闹了过去,其余几女也是顺势起哄,一时间水亭之中热闹非凡,反而让岸边的两个男子忍不住转头看了过去。 齐可馨只觉得她好不容易才跟李尚彬打开话题,这会儿正是渐入佳境的时候却被水亭中的笑闹声给打断,见李尚彬已经转头看过去,她心中气恼非常。此时一眼看过去,微微蹙眉道:「表姐举止怎么这般……平日里面,她可没有这般出挑的啊!」 她语带担忧,若是不仔细看怕是也发现不了她眼神中的恼怒。 李尚彬闻言回头看了一眼,一旁叶槭更是眉头微微皱起。 张云贞一直注意着叶槭的一举一动,见他此时表情立刻领悟了其中的含义,连忙笑着上前一步拉住齐可馨道:「叶姑娘她们倒是真性情,反而是我平日里面被父母拘束惯了,看着她们如此反而十分羡慕呢。」 她说着手下微微用力,道:「我们也进去吧,别让主人久等了。」她顺势转头看过去,看似询问还站在李尚彬身边的刘如兰,目光却是落在了叶槭的身上。 叶槭恰好看过去,两人目光一对,张云贞瞬间红了脸颊,慌乱地拉着齐可馨就上了小桥,却又在这之后忍不住再次回头。 她这般明显的举止,除非叶槭是瞎子,不然怎么可能没有注意到。此时避开对方视线,一脸的冷漠。倒是让一旁的李尚彬忍不住笑出声,道:「你这般,可是伤了人家姑娘的一片痴心呢。」 「九王爷慎言。」叶槭抬眼看了李尚彬一眼,旋即抬脚朝着小桥走去。李尚彬也不气恼,之前两人同在小院,有意无意还是聊了不少。这叶槭可不止是一个靠着叶家才年纪轻轻当上校尉的人,此人腹中自有一番锦绣,是个可造之材。 说不得,回头还要跟皇兄提一提呢。叶家在皇兄登基之后急流勇退,依这几年的表现来看实在是可以信重的外家。这叶槭既然是叶家的人,自然应当多提携提携,不然说不得还真的有那些不知道轻重的阿猫阿狗都想要沾沾叶家的光了。 他想着面露笑容,最后一个跟上去进了水亭。 水亭里面女孩子们围坐一团,叶槭站在一侧临水的围栏前,此时拿着鱼食轻轻往下抛洒,围了湖中一群锦鲤踊跃,煞是漂亮。此时李尚彬又过去,立刻就引得齐可馨蠢蠢欲动。 然而转头看叶若昕、林璃等人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在心中暗骂了一声装模作样,这才笑着仰脸道:「表姐,我也想喂鱼。」 「给表姑娘些鱼食。」叶若昕扫了一眼一旁静候着的丫鬟,转而道:「表妹不用这般拘束,想要什么对一旁丫鬟说就是了。只要不逾越了就好,你们也是,既然来了庄子上做客,就不要客气,也不要拘束才好。」 她毕竟是主人,不好全然抛下客人,此时招呼了两人,让人取了更多的鱼食,这才转头继续跟韦梓棋说话。 两人正在讨论一鱼三吃的做法,听得一旁顾容和周婧恬口水直流,偏偏林璃此时还又加了一句,「听你们这么说,我倒是突然想起了年前父亲的一位旧故从南边带回来了那边的剁椒,分青、红两种,做出来的剁椒鱼,一侧铺红椒、一侧铺青椒,颜色绚丽不说,入口香辣劲爽,倒是难得的鲜美。」 她说着看了一眼叶槭那边的锦鲤鱼群,忍不住带上了可惜的语气,「只是你这池中养的锦鲤怕是不好吃,不然让人回去取些剁椒来,大家也都尝尝鲜。」 第二十三章 叶槭闻言一把把手中剩下的鱼食抛到了远些的地方,回头带着隐隐笑意道:「这些鱼本就是供人观赏的,还请林姑娘绕过它们吧……」他话未说完,倒是凑在李尚彬不远处喂鱼的齐可馨回身用力点头道:「就是,这般可爱的鱼儿,怎么林姑娘没有丝毫的怜惜,反而想着杀了它们吃,也未免太过于煞风景了吧?」 一旁刘如兰目光微微闪动,心下一横道:「可馨别这般说,咱们从小是女红诗词学着长大的,林姑娘出身武侯府可能跟咱们不一样。」 「也是,林姑娘怕是从小就会舞枪弄棒,自然不懂这山山水水之美了。」 两人一唱一和,转眼间就把林璃给明嘲暗讽了一通。偏偏这两人还是顺着叶槭的话往下说的,更是把叶槭给也架到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林璃听着她们这般说,却是毫不在意,反而笑着道:「舞枪弄棒倒是不敢说,不过倒是学过些许的箭术。来时若昕曾说过可以去庄子后山打猎的?」 林大姑娘转头看向叶若昕,直接就又把那两个小丑晾在了一旁。在她看来,这两人实在是不够看,甚至连林琪的程度都够不上。若是跟她们这般针锋相对、斤斤计较,反而是落了自己的身份。 不过,她不计较,却不代表有人就能够这般心甘情愿被人利用自己的话头。不等叶若昕说话,叶槭就开口道:「林姑娘若是想要吃鱼,这庄子后面倒是有条河,抓几条上来放在水缸中吐上一夜天一夜的沙子,明天晚上做刚刚好。」 「若是真想入后山打猎,那到不如明早吃了早饭,咱们一起入后山山林。此时刚刚开春,想来不管是野兔还是山羊都正是肥美的时候,若能猎来一些,倒是不错的美味佳肴。」 叶槭说着,转眼看向神色略微有些难看的齐可馨和刘如云,道:「齐家表妹和刘、张两位姑娘既然不善骑射,我就不一并邀请了。」 场面急转直下,倒是让齐可馨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叶槭说完这话直接看向李尚彬,「倒是不知道九王爷有没有兴趣同行。」 「能入山林打猎,我自然是不会错过的。」李尚彬笑着把手中的鱼食也都抛洒过去,刚巧齐可馨三人起身喂鱼让开了位置,他们两人入座,一旁丫鬟连忙过去换了茶盏,动作有条不紊。叶若昕闻言笑着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收好了,午后一起去河边抓鱼,明日早起入山打猎。」 韦梓棋、顾容、周婧恬三人也是齐声赞叹,本朝民风颇为开放。这些京城贵女纵然是不擅长,却也是人人都会骑马、射箭的基本功的。再说,她们来此本就是为了游玩,纵然最后没有猎物怕也不会在意。 挨着水亭栏边的齐可馨一张俏脸此时渐渐红了起来,最为让人难堪的不是她出言暗中挑拨被叶槭给堵了回去。而是,这些人说话之间根本就视她为无物! 她痛恨这种状况,更痛恨带来这种情形的那个人。 齐可馨目光落在人群之中林璃的脸上,心中几乎愤恨到了极点。不过,她还没有那么傻,这会儿偷偷换了几口气,并没有再次贸然开口。 明明是一个闹出天大丑闻的女子,不但不知道羞耻,竟然还出门游玩!齐可馨心中对林璃的鄙夷可谓是到了极点,此时不说话却在心中从头到脚把林璃给嘲讽了一遍。 而一直话不多的林璃却在这个时候突然转头,朝着她看了过来。 她的唇角明明还是那般微微勾起,带着温润的笑容。然而那一瞬间,齐可馨却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恶意。在与林璃对视的一瞬间,她莫名地躲开了对方的目光,转瞬反应过来她无需躲闪再看回去时,却发现林璃正看着此时正在说话的韦梓棋。 难不成,刚刚那一对视只是她的错觉? 齐可馨心中隐隐有些不肯定,然而想起那一瞬间所感受到的空灵的恶意和嘲讽,她又忍不住再次盯着林璃看起来。 林璃似乎很喜欢笑,从到庄子第一次下马车见她时,她的脸上就带着跟如今差不多的笑容。淡淡的、浅浅的,初一看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然而短短时间内,接连两次吃了暗亏的齐可馨却不这么认为。 如今看着林璃脸上的笑容,只觉得那是骄傲、是优越感,还有对她的无视。 叶若昕是叶盛的嫡女,当朝太后的侄女,真正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说不得还有入主后宫的可能。这样的人骄傲她尚且不服气,更何况是在她眼中名声俱毁、只是侯府嫡长女的林璃呢? 被这样的人无视,或者是嘲讽,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可是,她此时却只能够忍着。 她向来善于察言观色,两次挑拨都被李尚彬和叶槭给堵回去,让她真正意识到了跟林璃继续撕下去,只会让她显得格外惹人厌。在场的这两个男子根本就不像她所想象的那般在意林璃的往事,她若是抓着不放,只会显得不识趣。 她应该改变策略了。 自从失忆之后醒来,林璃的感觉就很敏锐。齐可馨的目光对她来说几乎如同实质,她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呢。本以为她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林璃回头略看一眼,没有想到竟然吓得对方如同个小白兔一样避开了她的眼神。 就这点胆子? 她略微有些惊讶,却神色自若地回头继续听韦梓棋说明天打猎的计划。而她这一转头,那扰人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身上,不过这一次却没有停留太久的时间,她就感觉到那目光移开了。 算她识趣。 林璃这些日子心情颇好,加上跟齐可馨计较太过于份,此行又是叶若昕安排的,自然不愿意多生事端。只要齐可馨老老实实的,她也就懒得计较之前她可以挑拨的事情。 正想着,那边就传来拍手声,众人闻声难免看过去一眼。就见齐可馨弹了弹裙摆上不存在的灰尘,笑着道:「表姐,明日你们要入后山打猎,我和如兰、云贞虽然不善骑射,却也想一起跟进去看看。云贞说此时山间的野菜刚刚冒头,正是鲜嫩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到时候山珍野味都有,岂不是更好?」 「张姑娘还认得野菜?」既然同是客人,自然不好真的一直冷落旁人。周婧恬性子相对众女温和不少,此时听她开口询问,张云贞就笑着点头,道:「我小时候跟着一位女医者学过医,山林中可食用的野菜或者是普通的药材我都认得。蘑菇也分得出是否可入口……」 自见面来,张云贞所扮演的都是识大体、懂事的形象,此时再加上少女特有的娇羞,倒是让人难以升起什么讨厌的情绪。 她说着看了看左右,「既然诸位姐姐和九王爷、叶公子明日都要入后山,我想着早两日才下过雨,此时定然是野菜最为可口的时节,就跟可馨提了提。若是不方便的话……」、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咱们一起入山,都是这么大的人来难不成谁还会乱跑吗?到时候,他们去打猎,咱们就在附近采摘野菜,约定了时间、地点碰头,一起回来不就好了?」刘如兰朗声开口,倒是把可能的拒绝给堵了回去。 第二十四章 叶若昕看了看身边的好友,又看了看一旁一直眼巴巴地看着她的齐可馨,还有紧张的张云贞,最后才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明日一起去后山好了。」 这庄子连着后山都是叶家的田产,自然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动物。众人第二日皆是天色蒙蒙亮就起身,林璃这些天早已经习惯了这般的作息,甚至等到最后的顾容和韦梓棋起身的时候,她已经打完了一套拳法,在井边洗漱完毕了。 「难怪这次见面你气色这般好,让我看看……」顾容上前,伸手就勾起林璃的下巴左右看了一下,「真真是白里透红,小娘子,给爷笑一个吧!」 林璃「啪!」得一声,毫不留情地拍开了她的手,这才笑着道:「这是哪里来的登徒子,竟然敢调戏本姑娘,看拳!」说着一手冲拳过去,稳稳停在了顾容的鼻尖前。 后面的韦梓棋见状大声叫好,惹得叶若昕和周婧恬两人也纷纷出来围观。 顾容也是有些花架子的,这会儿两人拆拳,虽然不是拳拳带风,却也颇为好看。两人玩闹了片刻,待出汗之前就停了手。林璃回屋梳妆,几女在聚在一起洗漱。 因为要入山,今日几女穿着都颇为简单利索,那些华丽繁复的首饰皆收了起来,换上窄袖的骑马装,此时各个显得英姿飒爽。 早饭是在各自院中用的,等到众人齐聚时,林璃几人身后都背着弯弓和箭壶,反而显得盛装打扮的齐可馨、刘如兰格外的扎眼。至于张云贞,似乎更喜欢素雅、简单的首饰,虽然一样是儒衫、罗裙却比这两女看着稍稍好些。 众人也懒得对着三人评头论足,见人齐了,就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朝着庄子后山直奔而去。 清晨空气颇为清爽,带着淡淡地雾气。林璃这些日子练拳、射箭,倒是没有骑过马。虽然听周婧恬提起她擅长骑马,心中却还是有些不安。此时翻身上马,那一瞬间熟悉的感觉似乎就回来了。就如同当初她摸到弓箭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此时她手抓缰绳,双腿微微一夹,就促使着胯、下的马一溜小跑跟上了众人。 庄子本就在山脚之下,众人不过片刻功夫就入了山林,等到小路越来越窄马车不好前行,众人这才停下,约定了过会儿就在马车附近碰头,留下齐可馨三女,这才一同进了山林更深处。 又前行片刻,果然就见鸟雀、野兔等小动物开始出没。众人皆不客气,立刻拉弓搭箭,顿时山林之中鸟飞兽走,一片混乱中大家也是各自追着看中的猎物分散开来。 林璃倒是没有着急,此时才慢悠悠地取下了身后的弓箭,一手拉着马缰缓缓朝着人少的一个方向前行,等到身后渐渐安静下来之后她才从身后箭壶中抽出一支箭缓缓搭在了弓弦之上往后拉。 草丛之中,一只灰色的兔子警觉地转动着脑袋,一双耳朵直直竖起似乎在聆听着可能有的动静。 林璃心稳、手稳、呼吸更稳,此时只略微的调整着箭头的方向,脑海中更是不自觉的就模拟出了灰兔听闻箭矢呼啸而去时可能出现的逃跑路线。 她不急不躁,目光清冷而淡然,拉着弓弦的手在一瞬间松开。 弓弦发出悦耳的声响,而箭矢带着破空之声直接刺入跳起的灰兔身上。 她这才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看着垂死挣扎的灰兔,半响突然意识到——这绝对不是会是她第一次打猎。就如同骑马一样,她的动作太过于娴熟了。 策马立在原地片刻,林璃这才回过神来。她双腿微微夹紧驱使马匹上前之后,一个利索的弯腰就抓住箭矢把猎物挂在了马后。四周偶尔还能够听到马蹄奔跑的声音,她确信同伴就在四周这才又沿着小路继续前进。 山林中朝露浓郁,也许是之前的那番热闹惊动了小动物,除了最开始遇上的灰兔之外,林璃竟然没有再遇上什么合适的猎物。她隐约意识到自己可能太过于深入之后就立刻调转马头往回走。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挂着的灰兔,她笑了下。最起码她还是有猎物的,没有空手而回。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轻微的骚动从她左边传来。林璃转头看过去,只见丛林深处一只慌不择路的小鹿正朝着这边跑过来。她微微扬眉,右手立刻后扬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往后拉。 箭头对着那只越来越近的小鹿,林璃甚至屏住了呼吸,细微地调整着射箭的角度。 「嗖!」 箭矢破空而出,林璃却没有等待又立刻抽出一支箭几乎是按照直觉的方向射了出去。在第一支箭出手的一瞬间她已经意识到了那支箭要落空,因此才立刻补射了一支箭。然而,那一支箭一出手她就又有种要落空的感觉。 等她再次抽箭补射的时候,却听到了另外一声破空之声。 心中的警觉让她几乎不假思索调转箭头,等到手中的箭射出的一瞬间,她才意识到自己无意识中做出了什么。 「小心!」林璃大声提醒,就看到那箭矢直奔一个人影而去。那人影不知道是听到了箭矢的破空之声,还是听到了她的提醒,立刻一个闪躲。 林璃却不敢大意,这会儿策马越过低矮的灌木,朝着那边赶路。 「你没事吧?」她大声询问,很快就得到了对方的回应。 「无碍。」 是叶槭。林璃立刻就辨认出了声音的主人,等到靠近就立刻翻身下马,用手中的弓拨开了灌木看向低头的叶槭,「你受伤了?」她声音隐隐有些颤抖,内心的愧疚几乎要溢出一般,「抱歉,我……我刚刚反应过度了。」 她没办法跟叶槭解释,在听到他出手射猎小鹿的一瞬间,她脑海中出现的自己被人推入河中的画面。而正是那一瞬间记忆和现实交错所带来的危机感,让她想也没有想就出手反击自卫,甚至忘记了这一片山林是叶家的私产,她是跟同伴一起打猎的。 叶槭捂在脸颊一侧的手渗出的血丝甚至让林璃有种晕眩的感觉,如果不是叶槭反应快的话,她那毫不犹豫的一箭,说不定就要了他的命。或者,如果当时出现的不是身手敏捷的叶槭,而是周婧恬、叶若昕又或者顾容、韦梓棋的话…… 叶槭见她有些失措,连忙扯动唇角笑了下,「林姑娘不必忧心,不过是擦伤而已。」他说着放开掌心满是鲜血的手给林璃看了一眼他脸上的伤痕,「回去涂点药就可以了。」 有胡须的遮挡,加上依然有血液渗出,林璃一眼看过去只觉得伤口恐怖吓人。再看叶槭一脸的平静,这会儿甚至拿出帕子擦了擦手和脸,打了个呼哨把他的马给叫了过来。 「过去看看那只鹿吧。」他说,对着林璃露出了笑容,扯动得伤口又渗出血液都像是没有察觉一样,「我真的没事。」他说着翻身上马,低头看过去等待着林璃。 林璃这才回身上马,只是一双眼睛总是忍不住落在叶槭受伤的左脸颊,若不是胯、下马匹温顺、老实,说不得她这样心不在焉还会被掀翻在地。 叶槭见她如此,就解释道:「我在边陲数年,也参加过大小十多次战役,这点伤口真的是不够看。若是在军中,怕是没人会在意的。」 第二十五章 林璃不好解释她不是被伤口吓到,而是被自己当时的反应给吓到了。这会儿尴尬地转头看向一侧,她低声道:「总归是我莽撞,贸然出手伤到了你……」 叶槭发出低声地笑声,「我在军中操练的时候,刀剑无眼,也受过更重的伤。林姑娘实在是不比放在心上的,若你真的介意,倒不如回头把送了一瓶府上的金疮药膏好了。」 「这是自然的。」林璃点头,心中的忐忑渐渐被叶槭浑不在意的态度影响,这才觉得手脚麻木的感觉过去,渐渐恢复如常。 两人顺着痕迹一路追上了受伤的小鹿,因为之前的耽搁,等他们到时他们的猎物已经挣扎着倒在了路边没有了气息。那鹿身上却是有两支箭,一支正中要害,一支却是射在了鹿的下腹上。 两人下马过去,叶槭看到那鹿身上第二支箭矢倒是一愣,有些意外地飞快扫了林璃一眼,这才笑着道:「没有想到林姑娘箭术如此之好。」更没有想到的是,看似沉稳而谦和的林璃竟然不像是一般闺阁女子心慈。之前过来路上他已经看到了林璃射偏到草丛中的一箭,如今再看到这个叶槭几乎可以肯定,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箭吓到了林璃的话,这只鹿定然会丧命于林璃手下的。 虽然打猎是他的提议,然而他对于这些闺阁中骑马打猎都是花架子的女子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也不认为她们真的能够猎到什么猎物。如今看来,却是他错了。 林璃不止已经猎到了一只野兔,这只鹿说起来也应当有她的一半才是。 「我自幼跟着父亲学习箭术,小时候也曾经随着父亲一起打猎。」林璃顺口回了一句,然后微微一愣才又露出了笑容,「之前我也没有想到竟然还能够射中这只鹿。」 她以为已经偏了,这才要补第三箭,然后误伤了叶槭的。 因为叶槭受伤,加上他们出来也有段时间,因此把这只鹿放在马上之后他们两人就一起踏上回程。 叶槭的猎物自然是比林璃丰盛许多的,除了这一只鹿之外,还有野鸡两三只,野兔两只,另外还有一只狐狸,虽然不是纯色,然而那皮毛的色泽却也颇为漂亮,等到路上遇上叶若昕的时候,这姑娘一见就喜欢,软磨硬泡一番撒娇就把那只狐狸放在了自己的马后当成战利品了。 叶若昕虽然一无所获,然而跟她同路的李尚彬却是大有所获,竟然得了五六只的野兔,还有两只野鸭。再往前走,几人就遇上了小有收获的顾容、周婧恬和韦梓棋,这三人一起倒是围猎到了一窝的兔子,除了两只大兔子身上几个箭孔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之外,还有一窝活蹦乱跳的小兔子立刻得叶若昕和林璃都围了上去。 几女围着兔子说话,李尚彬这才驱使着马到了叶槭身边,意外地看了一眼他脸上的伤口,「怎么受伤了?」几个姑娘家都没有受伤,叶槭这个校尉反而挂彩,实在是有些让人意外。 「一些小意外。」叶槭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两人并肩而行,跟在几女身后注意着周围的环境。他的目光却不时地落在林璃的身上,在热闹的几女边上,林璃虽然也是满眼的兴趣盎然,却要更加淡然一些。她脊背挺直,目光落在那一窝小兔子身上,偶尔谁说话就目光流转看向对方。 想起他射出箭矢的一瞬间,那只精准地朝着他飞射而去的箭,还有当时越过顺从看到林璃那一瞬间的冷冽和随后慌乱的表情,叶槭对这位武侯府的嫡长女更是多了几分好感。 似乎,每一次见面这位林姑娘都会给他一些意外。 第一次见面,冲撞之下的谦和;第二次见面,陌生环境中的沉稳;第三次见面,面对挑拨和暗中鄙夷时的淡漠;加上之前射猎时的冷冽和如今的恬淡,叶槭竟然有种完全看不透对方的感觉。 而就在此时,林璃突然回头,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移开目光。 片刻之后,林璃嫣然一笑,微微点头这才回头继续前行。那一笑转瞬即逝,然而却如同烙印在了叶槭的心中一样,回程的路上他脑海中都不断地重复这林璃唇角勾起,贝齿微露,双眼弯弯满是笑意的模样。 林璃转头,微笑,回身……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一串惊喜地叫声打破了叶槭脑海中的回忆,他定睛一看就见前方刘如兰快步跑上前,大声道:「可馨在采野菜的时候被蛇咬了!」 「什么?」叶若昕一愣,立刻策马率先过去,其余众人也不敢慢都策马直接越过了刘如兰朝着前方马车的方向赶路。被留在后面的刘如兰气恼地跺了跺脚,认命地跟上了上去。 齐可馨被安置在了马车中,张云贞正在照顾她。 叶若昕直接冲了上前,看马车中齐可馨神智情形,右手小臂上死死绑着一根绳子,而手腕肿胀的地方泛着青紫之色,虽然有帕子包裹却也有些吓人。 一旁张云贞松了一口气,低声道:「咬到可馨的蛇是毒蛇,我已经做了紧急处理防止毒液扩散,吸出了毒血,给她敷上了能够找到的解毒的草药。只是,这只是紧急处理,怕是还要看看大夫才好。」 叶若昕闻言松了一口气,马车中齐可馨却嘤嘤低声哭了起来,看着叶若昕身后的人颤抖着声音低声问道:「我……我会不会死?」 刚被蛇咬伤的时候,齐可馨几乎吓得要死,如果不是张云贞反应迅速,而且镇定地帮她绑住手臂,甚至用小刀划开伤口吸出毒液的话,说不定她根本就支撑不到现在就把自己给吓死了。 而实际上,咬伤她的蛇毒性并不强烈。早些年学医跟着师父漫山遍野跑的张云贞认得那种蛇,一般而言成年人被咬是不会出人命的。此时听到齐可馨这么问,一旁的她微微一愣,看了看叶若昕和她身后的李尚彬这才避开到了一旁。 她走到稍微远些的地方,依稀听到李尚彬和齐可馨说话的声音。其余几人见她过来也询问了齐可馨的情况,知道没有大碍之后都松了一口气。 叶若昕很快就也跟了过来,此时皱眉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几人不是在采摘野菜,这附近时常有人走动,开春之时庄子上的人更是清理了一遍毒蛇毒虫的。」 张云贞闻言露出难色,朝着马车的方向看了看,然后才低声道:「都是意外,可馨觉得这边有些野菜已经老了,想着多采摘些鲜嫩的就难免往里走了些……」实际上却是齐可馨对于其余几人策马离开很是不满,不过是看着她采摘了一些野菜就恼火起来,说是要进山林找人。 一旁刘如兰也没有起到好的作用,她劝了几次最后还是妥协。结果才走了没多久齐可馨就累得走不动了,然而林尚斌等人是骑马入林,怎么可能还停留在这附近。她气恼之下就偏离了下路,对着旁边的灌木草丛又是踢踏又是抱怨,甚至坐在一旁一边拔着草一边咒骂……惊动了躲藏在里面的蛇,这才被咬到了手腕的。 只是这样的话,张云贞又怎么可能真的说出来。只能勉强找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 第二十六章 叶若昕却是知道这位表妹的性子,闻言也没有多说什么。张云贞此时却是看向人群之外的叶槭,微微提高声音道:「叶公子,我虽然学过医,却从来没有独自给人治过病。可馨又是被毒蛇咬伤,我怕我处理不当……我听闻叶公子之前一直在南方,想来对付被这些蛇虫咬伤应当有经验,还请叶公子帮忙看看可馨的伤口,可好?」 「我并非大夫,看了怕也是会误人病情。既然如此,反正此行猎物收获颇丰,倒是不如回去。这里靠近山林,庄子中也应当有善于治蛇虫咬伤的大夫。」叶槭沉声道,目光从张云贞身上划过,才缓和了些语气,「之前听闻齐家表妹被毒蛇咬伤,我们匆忙回来,还未曾谢过张姑娘对她的照顾。」 「不,不用客气。我与可馨本就是朋友,照顾她也是应当的。」张云贞连连摆手,白皙的皮肤上浮现一丝红晕。她抬头飞快地看了叶槭一眼,这才注意到他一侧脸颊上的伤口,「叶公子受伤了,我帮你……看看,可好?」 「不过是划伤,不碍事。」叶槭说着扫过众人,「齐家表妹的情况更为要紧,虽然张姑娘已经处理过伤口,咱们也不能大意,这就回庄子吧。」 叶若昕点头,立刻招呼众人一起离开。 就如同张云贞所预料的,齐可馨的伤势并没有大碍。大夫给开了药让她连着喝上三天祛除体内的余毒,众人见她无碍,这才纷纷散去。 一路林璃都没有多话,此时回到了客房,看着里面忙碌地给她打热水洗漱又照顾她更衣的如冰,开口道:「我记得出行之前咱们带了金疮药膏的,你记得放在哪里了吗?」 「姑娘受伤了?」另外一边收拾东西的如芯吓了一跳,连忙过去盯着林璃上下检查。林璃无奈地摇头,「把药膏找出来,我过会儿要用。」 「给那位齐姑娘送去?」如芯微微皱眉,虽然表情带着点不情愿却也没有多说,转身就把带来的一小盒的金疮药膏拿了出来,打开给林璃看了一眼,这才又合上放在一边。「姑娘,这可是咱们府上最好的金创药膏了,外面都没有的。给那位齐姑娘,未免太浪费了。」 「谁说是给她的。」林璃换上另外一身清爽的衣服,坐在梳妆台前有着如芯上前帮她重新梳理有些凌乱的头发,「之前在林中,我不小心伤到了叶校尉,这药是送去给他的。」 如芯这才明了,给林璃梳了一个略微松散下垂的发髻,点缀了两小朵绢花,低声道:「姑娘看这样可好?」 以前林璃总是喜欢气势凌厉一些的发髻,如今也许是受失忆的影响,渐渐开始偏好一些温婉而简单的发髻。她看着镜子中的倒影略微打量了两眼,笑着道:「这样就可以了。」起身带上放在一旁的药膏,她留下了想要随行的两个丫鬟,「我独自过去就好了。」 叶槭和李尚彬两人住的院落离她们并不算远,林璃独自一人过去,还未曾进院子就听到里面隐隐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叶公子脸上的伤还是要早早处理的好,我虽然学医不过短短两年,处理这样的伤口却是可以的。」 是张云贞? 林璃脚步微微顿下,转念一想错开了门口绕着花墙朝着另外一边走去。院子中说话的声音随着她靠近更清晰了一些,叶槭的声音不其然闯入了她的耳朵。 「有劳张姑娘关心,这伤口我自会处理的,就不劳烦张姑娘了。」叶槭声音波澜不惊,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张云贞又过了片刻才低声开口:「我只是怕叶公子不经心,把小伤口拖延得严重起来。如今想想,叶公子在军中多年,想来应当比我更知道轻重。反而是我,担心之余多事了。」 她声音中透露委屈和一丝落寞,「即便如此,还是请叶公子收下这一盒药膏吧。」语落脚步声响起,林璃在外面听着连忙又侧身闪了闪,等到看到张云贞从那小院中出来,不见了身影这才现身。 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药膏,她莫名露出了一丝笑容,抬脚绕回去进了院子。 「看起来,我这药膏送晚了呢。」她看着小院中坐着的叶槭难得语调调侃,「叶校尉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般拒绝了张姑娘的一番心意,可真是不解风情。」 相比之前,被齐可馨缠着无法脱身的李尚彬就体贴得多了。虽然不怎么耐烦齐可馨,却还是耐着性子安慰伤者,至今还未回来。 叶槭抬头看了进门的她一眼,也不起身就道:「早就听闻武侯府的金创药膏与别不同,如今我好不容易有了讹诈林姑娘的机会,又怎么会放弃呢?」 他指着身前的凳子请林璃坐下,这才接着道:「更何况,张姑娘性子柔弱,我乃边境一粗人,并非良配,又何必给予她不切实际的想法呢?」 林璃目光闪动,把药膏放在桌子上推过去,皱眉打量了叶槭片刻缓缓摇头。 「要我说,如果叶校尉舍得把这一脸的胡子给刮掉的话,说不定也能迷倒京城无数的小姑娘。」之前和叶槭在林中一番遭遇让林璃在心中把她和叶槭的距离拉近了不少,此时开起玩笑倒是熟稔不少。 叶槭闻言倒是一愣,下意识伸手摸了一把脸上的胡子,这才道:「军中之人,粗野惯了,比不得京城中的侯门贵公子那般风流倜傥。这胡子,还是留着遮丑吧。」 林璃一手托腮,身子微微前倾。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叶槭的脸,半响才道:「脸上受伤都不愿意剃了胡子,可以想见这长相……」她本想说「有多丑」的,然而转念一想话到嘴边却顿住了。 叶槭可不像是在意容貌的人,之前那话也是玩笑罢了。然而,受伤都不愿意剃了胡子,这就真的有些奇怪了。 她慢慢收回手,迟疑地看着叶槭,半响没有说话。 叶槭迎上她的目光,微微笑着:「难不成林姑娘意识到我有多丑,被吓到了?」 林璃目光流转,继而收敛了脸上仅存地笑意,眉头微蹙看向叶槭。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只是我倒是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竟然需要叶公子以胡须遮脸。」她说得极为缓慢,甚至说话间已经站起身后退了两步在两人之间拉开了安全的距离,此时见叶槭被她揭穿还不惊不惧,眉头更是紧皱。 「叶公子究竟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地方?」 被林璃这般怀疑叶槭倒是没有气恼,反而对于她的敏锐暗暗敬佩。闻言甚至双眼中露出了毫不掩饰地笑意,「就如同林姑娘所说,自然是我这张脸不能见人了。」 他说着抬头看向林璃,「林姑娘不必惊惧,更不用因为前些日子在灵泉寺被人暗算的事情而草木皆兵。难不成,林姑娘忘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何处?」 她自然记得,在武侯府,她去前院书房见父亲林云霄的时候冲撞到了叶槭。当时不过是惊鸿一瞥,却也让她对叶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林璃心中也是不愿意怀疑叶槭的,只是他出现的时机未免太过于巧合了。在她刚刚出事没几天,叶槭这样一个边境的校尉突然入京,甚至进入了武侯府,进入周府,和叶家牵扯上关系。 第二十七章 一开始对他的信任来自于父亲林云霄偶尔提及他时的态度,而此时的怀疑则是来自于叶槭的神秘。 林璃回想起几次见面,这叶槭看起来普普通通,然而周身似乎一直隐藏着什么秘密一样。她目光微微闪动,半响之后露出了笑容,朝着叶槭看了过去。 叶槭脸上竟然也带着笑容,这让林璃微微一愣,她分辨得出那并非是嘲讽又或者是带着恶意的笑容。叶槭脸上的笑容并不明显,如果不仔细分辨的话甚至让人难以察觉。林璃微微皱眉,认为她从对方的笑容中分辨出了激赏的神采。 似乎被她察觉了异样之后,叶槭并没有恼羞成怒,反而对她得敏锐很是赞赏。 林璃有些讶异,不过很快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她皱眉微微思索,低头看着叶槭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着她送来的那一盒药膏。 「你究竟是什么人?」她问,带着一丝不解和羞恼——刚才的怀疑看似是她反应机敏,实际上却是她陷入了一个误区之中。此时,林璃又上前一步,「我相信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骗过我父亲,或者是叶家的。更何况,边境关防乃是重中之重,不要说是一个振威校尉了,就算是普通军卒的名单朝中都会有备案。」 「再者,边陲传递消息的签章也不应当是随意模仿,让人冒名顶替入京为非作歹的。你当日入武侯府送边境信函,自然是有官方的身份。可是你却故意隐藏身份……」越说,林璃就觉得眼前的人越是神秘。 而她发现,在她分析这些的同时,叶槭看向她的目光似乎带着了一种不一样得东西。林璃见状微微抿了下唇,重新跨了一步上前,问道:「叶校尉的真实身份,不能说吗?」 「我不过是边陲一个小小的振威校尉而已,林姑娘又何必耿耿于怀呢?」叶槭这才开口,缓缓道:「这胡子只是为了避免引起一些麻烦。我本也是京城人士,只是不想见到一些故人这才略微遮掩而已。」 他说着笑了起来,「倒是林姑娘之前未免太过于鲁莽了些,你既然认为我身份可疑,怎么好直言揭穿,难道不怕我杀人灭口?」 林璃微微歪头皱眉看着叶槭,半响才露出笑容。 「多谢叶校尉提醒,下次我定然默不作声,回头就寻了官府来抓拿疑犯。」她重新坐下,一双眼睛明动地看着眼前的人,「我不该问你的身份?不过,我可以笃定你的身份绝对不止是叶家远亲,边陲一校尉而已。既然你不想说,我自然会当做不知道。」 林璃从来没有高看过自己半分,更不会认为她会比林云霄、叶家上下的人聪明。之前一时的怀疑让她一时有些慌乱,应对失措。甚至是未曾细想这其中的关节。叶槭不是随随便便某个边陲的校尉,他是叶家当家人叶盛亲口承认的亲戚,并且留住在叶家。 而叶盛乃是今上的舅舅,纵然这些年叶家韬光养晦,却也不会分不清楚轻重,冒认一个远方亲戚吧? 更何况,林云霄掌握兵权多年,又岂是那种鲁莽、轻信之人?倒是她之前的反应此时向来有些可笑。至于叶槭的真实身份,又或者说是那胡须之下的真实面容——他们两人不过是点头之交,她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的追问呢?就如同她所说,既然是误会一场,那就当做从来不知道好了。 叶槭闻言倒是神色一动,双唇微微分开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却放弃了。 一时间,小小的院落之中有些尴尬。两人面对面坐着却是一言不发,一个低头看着桌子上的纹路发呆,一个把玩着手中的盒子想事情。 「我说那位齐家的表妹,真的是让人头疼。」李尚彬没有想到此时叶槭竟然还有客人,一进门就抱怨起来,等看清楚院中坐着的林璃时先是一愣,然后笑着过去道:「我之前还问叶槭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呢?他死活不肯说,如今看来怕是出自阿璃你的手笔吧?」 他说着过去坐下,又看了看叶槭的脸上的伤口,啧啧两声道:「阿璃你竟然如此狠心,依我看要不是叶校尉身手敏捷的话,怕伤得更重吧?」 林璃尴尬地笑了下,起身行礼,膝盖还没弯下就见李尚彬摆手道:「快坐下吧,私下咱们就别来那套虚的了。」 林璃微微屈膝行了礼,这才重新落座,决口不提在山林之中伤到叶槭的事情,反而问道:「你刚刚进来说起齐姑娘,她可好些了?」 「要我说,她伤得并不重。那位张姑娘倒是真的有些真才实学。我回来的时候她手腕的青肿已经消得差不多了。」李尚彬给自己倒了杯茶,看了看林璃面前空空如也就把茶水递过去,继而对着叶槭抱怨,「你怎么说也算是一时的主人,怎么阿璃来了也不给倒杯水?」 叶槭听到这话一愣,抬头看向对面的林璃,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又有些尴尬。叶槭歉意地笑了下,道:「是我失礼了。」 「我也不过刚坐下,九王爷就到了。」林璃同时开口,飞快地看了一眼叶槭,道:「叶校尉脸上的伤如九王爷所说,是我不小心伤到的。我心中有些愧疚,就把随行带得药膏送了过来。」 她说着起身,「既然药膏已经送到,我就先行离去去探望齐姑娘了。她受了伤,我若不去探望,也太失礼了。」 叶槭和李尚彬连忙起身相送,直到林璃身影在拐弯处消失,李尚彬这才叹息了一声。 「阿璃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于要强。」他说着叹气,「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竟然还一副沉稳的架势,也不知道究竟是像谁。」 「九王爷与林姑娘颇为相熟?」叶槭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感叹着转身往回走的李尚彬,过去亲自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这才道:「林姑娘骑射的功夫似乎颇为好?」 「她?」李尚彬接过茶喝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的叶槭笑了笑,「她当初三四岁的时候,就被叶将军带到宫中跟我们兄弟一起学习骑射。当时人还走不稳呢,就会拉弓了,你说她骑射功夫好不好?」 李尚彬说着露出颇为怀念的神色,半响才又道:「不过后来她略微大了些就不怎么进宫了,每日里面在家也不知道学些什么。」 他与林璃说起来也有三四年未曾好好说过话了,偶尔见面也不过是有众人作伴,难得说上一两句话。后来京城皇位之争如火如荼,他纵然是今上的胞弟,却也不得不在今上登基之后韬光养晦,与京中众人疏离。甚至这两年还屡屡出京躲那些人情世故,这次回来听闻林璃遭遇了灵泉寺的事情,而武侯府还不咸不淡地处理着,这才一怒之下跑去武侯府遇上了淋漓出行的事情,厚着脸皮跟来。 叶槭闻言倒是没有深想,只是依稀仿佛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林璃稚气未脱,就一脸严肃拉弓射箭的模样。 「这次见她,本是担心她,却没有想到她倒是比小时候沉稳了不少。」李尚彬神色略微有些落寞,大约是因为在他还不记得事情的时候,他的一个胞兄为了救他而没了的缘故,他小时候并不算是受先皇和如今太后的喜爱。当时在宫中,身边的宫女、内侍虽说不会因此就怠慢他,然而那种人人疏远和避讳却也让他形成了孤僻的性子。 第二十八章 偏偏那时候不过三四岁大小的林璃一点都不怕生,一见面就抓着他的衣摆让他给她当马骑,吓得当时伺候他的宫女、内侍跪了一地。 林璃回去让如冰准备了些东西,这才带着人去看望了另外一个院子中的齐可馨。进屋遇到张云贞的时候,林璃想起之前偷听对方一片芳心被叶槭不解风情的给拒绝,心中难免小尴尬了一些,这才把来意说了个清楚。 「可馨已经睡下了。」张云贞目露尴尬,请了林璃坐下,又让人去倒茶,这才道:「本来林姑娘来探望她是一番好意,只是她之前情绪本来就不稳,这会儿好不容易睡下……」 「无妨。」林璃笑着说:「张姑娘不必如此见外,齐姑娘既然已经休息,我就不多加打扰了。」她倒是没有落座,反而放下东西就要离去,临行还阻止了想要送她出院门的张云贞,认真道:「我们一行人中,只有张姑娘懂得些许医术,今日这般不凑巧齐姑娘被蛇咬伤……」 说着,她目光微微往下落,看向张云贞腰间的荷包,继而一笑,若有所指地嘱咐道:「还请张姑娘多费心心思照顾齐姑娘才是。咱们怎么说也是一道出来游玩的,自然是人人都好才好的。」 张云贞一愣,脚步忍不住顿下,抬头看向林璃。 留下那句似是而非的话,林璃悠然离去,而站在小院门口内侧的张云贞却看着她的背影许久脸上僵硬的笑容这才慢慢收敛起来。 为何她隐隐有种感觉,这林璃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话中有话呢? 什么叫做「齐姑娘病怏怏的回去,只怕总有些人会因此而受到牵连的」?难不成,她看出了什么端倪?想起之前林璃目光在她身上划过,张云贞的手忍不住缓缓摸向了腰间的荷包。 那一瞬间,林璃目光透彻,仿佛看透了什么一般。如今回想起来,她只觉得心中一紧,把手中的装得驱蛇粉的香囊握得变了形。许久才松了手,抚平香囊上的褶皱回身去了屋中。 「她说了什么?」张云贞一进门,齐可馨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双眼睛瞪得大大地看过去。张云贞勉强笑着走过去,给她递了一个枕头靠在腰后,这才道:「还能说什么,不过是送了些许东西,嘱咐让我们好好照顾你罢了。」 她说着帮齐可馨按了按被角,避开她那一双眼睛,低声道:「可馨,这林璃与我们从未有过过节,你为何要事事针对她?」不得不说,之前林璃的话,让她心中忌讳了不少,此时只想着暂避锋芒。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一副骄矜的模样。」齐可馨恨声道,甚至还握拳捶了两下被子,结果扯动手腕上的伤口,吃痛叫了一声,这才愤愤不平道:「难道你不觉得她特别讨厌吗?」 张云贞想起林璃临走之前那一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睛,半响才缓缓点头道:「是不怎么让人喜欢。」 「她就是惹人生厌。明明是个轻浮的女子,偏偏还要摆出名门闺秀的模样。无非就是出身比我们好些罢了,若我有那样的出身……」齐可馨想着双眼都亮了起来——若是她是武侯府的女儿,那李尚彬这个九王爷的王妃岂不是非她莫属? 想到此处,齐可馨又露出一丝笑容。 「云贞,咱们也认识有些日子了,你倒是从未讲过你那位探花表兄的事情呢?」她目光闪动,紧紧盯着张云贞,「说起来,那位林大姑娘倒是对你表哥一往情深呢,当众示爱不成,投河自尽,这样的事情可不是一般女子做得到的呢。」 张云贞闻言只觉得一颗心猛然跳动起来,几乎要冲出胸膛。半响她才语带迟疑:「宁探花与我家只是远亲,这些年来也少有往来……」 「那如今不正是亲戚重新走动的好时机吗?」齐可馨道:「你父亲总归大大小小是个京官,宁哲再才华出众也不过是探花,如今在那清贵到不能在清贫的翰林院中任职,这京城人情走动、礼尚往来可是白花花的银子,他若是想要将来有个好前程,只要你家中略微示好,他自然是会投桃报李的。」 「可是,这般做又能如何?」张云贞面露不解,不是刚才还在说林璃,怎么一转头就说起了宁哲? 齐可馨恨铁不成钢地横了张云贞一眼,「你可不曾得罪过那位林大姑娘,到时候约她出来,叫上我们几个,还有你表哥……」她说着对着依然茫然地张云贞目露不耐烦,「你怎么还不明白,她既然对你表哥一往情深,说不得这次见面就又会出什么丑!她堂堂侯府的嫡长女出了丑,不就显得我们端庄娴静、落落大方了吗?」 「别说你对我那位叶表兄一点想法都没有,如兰都告诉我了。之前你可是巴巴地给他送药去了呢!」 齐可馨说到最后甚至不客气地揭穿了张云贞那点少女的心思,语气间带着一点鄙夷,明显是看不起张云贞的眼光。跟九王爷在一起对比,在她看来叶槭就连同李尚彬脚边的落叶都不如,这张云贞倒是能够看得上眼。 不过这样也让她放心不少,最起码,张云贞不会跟她抢九王爷。到时候,她们两个联手,说不得都能够得偿所愿也说不定。齐可馨略微缓了缓语气,又开口道:「你若是帮我,我自然是会帮你的。叶槭虽然是叶家人,却是远亲,怕是比我还要再远上三千里的亲戚。如今年纪轻轻就是校尉,就算是托了叶家的福,怕也是有些本事的。他家世不显,又有真本事,倒是良配。」 这话说得张云贞两颊绯红,许久才低声道:「可是,林璃乃是武侯府的千金,我又怎么可能轻易约她出门?」若是以宁哲的名义,怕是会让林璃心中警觉吧? 想起之前单独与林璃相处时,那明明与她同岁的女子所带来的无形的压力,张云贞的手心就又冒出了一层薄汗。林璃不可能真的看穿她的所作所为吧?她在心中安慰自己,林璃一个侯门深闺中的女子,怎么可能认得出这驱蛇粉呢? 一切大约都是巧合,她不能自乱阵脚才是。 「总归是有办法的。」齐可馨皱眉思索了片刻,然后摆手道:「这点小事儿,难不成你都做不到?」 张云贞苦笑,却也没有发火,只是起身道:「我去给你倒些水。」谁让齐可馨的姨妈叶齐氏所嫁的叶家三房正好是她父亲所在户部的顶头上司呢,她若是得罪了齐可馨,说不得还会牵连到父亲,因此就算齐可馨私下骄纵、难缠她也忍了。 唯一遗憾的时候,这齐可馨真的是好运气,好不容引来了一条蛇,竟然还毒性不强,让她少糟了不少的罪。 因为齐可馨被蛇咬伤的缘故,本来预定午睡之后半下午回京的行程提前到了午膳之后。林璃不记得自己之前如何,然而自失忆之后醒来就养成了每日午睡片刻的习惯,此时在自家的马车中摇摇欲睡,一旁如芯和如冰见状连忙拿出了软枕给她斜靠着,好闭目养神。 然而马车晃动,车外铃声叮当,林璃闭上眼睛虽然觉得格外疲惫,一时半会儿却也睡不着。 第二十九章 她还是忍不住想起张云贞那一瞬间的表情,应当不是她太过于敏感了吧?那香囊里面透出来的味道,确实让她想到了驱蛇粉之类的东西。既然张云贞身上有驱蛇粉,那么她们三人一起行动,齐可馨又怎么可能那么倒霉就被蛇给咬了呢? 之前在林中人多口杂,她站在一旁冷眼看只觉得张云贞格外镇定,一举一动都颇有计划,不像刘如兰那般惊慌失措。本以为这只不过是因为她学过医的缘故,谁知道她晚一步去探望齐可馨,竟然在人群散去之后闻到了那张云贞身上淡淡的药香味道。 也不知道那药香触动了她记忆深处的哪一点,林璃在张云贞挨着她回身看向里屋的一瞬间,因为脑海中涌现的记忆脸色都苍白了不少。只是,张云贞自己也颇有些心事,竟然没有察觉她刹那见的异样。 此时她突然想起了叶槭对她说过的话。 「倒是林姑娘之前未免太过于鲁莽了些,你既然认为我身份可疑,怎么好直言揭穿,难道不怕我杀人灭口?」 鲁莽! 她想起自己临行之前对张云贞的试探,唇角露出了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纵然是鲁莽又怎么样?难不成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让那看似柔顺实际上野心勃勃、并且胆大包天的张云贞不知道轻重,下次甚至敢对她动手吗? 林璃在心中反问自己,然后自嘲地笑了笑。她与张云贞日后怕是不会有什么交集了,她大约是真的累了,这才会如此胡思乱想。 马车悠然前行,下半晌的时候城门口本就人马零落,这一车队入内倒是热闹了一番,本来众人住的方向都没有差太远是顺路的,然而齐可馨却说她如今已经打好,坚持要送张云贞和刘如兰先回去。 「表姐放心,我过会儿定然让车夫快些,追上表姐一同回家。」齐可馨笑着甜美,叶若昕见她脸色确实没有大碍,又不愿意多管她这些糟心事儿,就摆手道:「你照顾好自己就是,不用太急。我先拐去武侯府喝杯茶,到时候我们在那边碰头再回家就是了。」 众人分头行事,周婧恬和韦梓棋、顾容三人倒是没有多做停留,直接回家了。李尚彬则入城没多久就被人找到,说是皇上招他入宫匆匆离去了。 而在林璃招待着叶若昕和叶槭两人进了武侯府,跟张云贞约定了找好时机要约林璃出来的齐可馨正催促着车夫快赶马车,「快些,再快些,晚了时辰我就让姨妈撤了你!」 马车快速前行,京城路平倒是不算颠簸,然而一个急转弯马车猛然停下,车内齐可馨如果不是有丫鬟扶着几乎要跌出去。 「怎么回事?!」她掀开帘子,只见前方一个女子倒在马车之前,殷红的血迹已经渗透了白色的罗裙。 「姑、姑娘,撞到人了。」那车夫也是刚被派上去不久,这会儿见出了事情吓了一跳,反而没有齐可馨镇定。齐可馨被那殷红的血迹吓了一跳,这会儿也顾不上许多,直接丢下了让丫环丢了几块随身带着的碎银子,「这是赔你的汤药钱,咱们走!」 说着,她在放下帘子之前神使鬼差地又看了一眼地面上的女子,道:「遇上我武侯府的大小姐算是你运气好,若是旁人,怕是这点汤药钱也不会赔的!」 齐可馨说着目光冰冷看着那已经被好心路人扶到路边避让开的女子,「不要说我武侯府仗势欺人,这汤药钱只多不少,下次想要碰瓷先看清楚,不是什么人家都可以让你这般讹诈上的。」 说着,她的手缓缓放下帘子,对着外面车夫道:「我们走!」 路边本来有着三五人围观,甚至还想要上前帮着那孕妇说项,谁知道那马车中的人开口就自爆是「武侯府的大小姐」,反而让那些人退缩了回去。如今见马车离去,这才连忙有人过去问路边的孕妇可好,帮忙请大夫。 「武侯府如今在京城之中势大,这位太太还是忍了吧。」路人见被撞的女子衣着不算寒酸,就低声劝慰。那女子如今疼得直抽气,额头上冷汗浮了一层,神智昏迷间只听到「武侯府」三个字,暗暗记在了心中。 而马车之中,齐可馨看着忐忑不安地丫鬟,冷声道:「今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知道吗?」 「姑、姑娘……」这丫鬟是齐可馨在家中带来的,此时早已经乱了心神,「若是让老爷和太太知道,或者是让叶三夫人知道的话……当初姑娘就是在家中出了事儿,来京避风头之前太太特意交代过……」 「所以说,今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撞人的可不是我,而是武侯府的大小姐林璃!」齐可馨眼神冰冷到如同冬日里的寒冰,「若是让我知道你说了出去。如意,你应当知道我的脾性的。」 如意打了个机灵,连忙道:「姑娘放心,我定然不会多言。只是外面车夫……」 「撞人的是他,难不成他还会胡乱说出去?」齐可馨扯了下唇角,不屑道:「他可比你机灵得多,自保还来不及呢。再说了,今日咱们用的是叶府的马车,这品级自然不会比武侯府差,想来那些人也分辨不出什么来。」 如意被齐可馨的态度影响,渐渐稳下心神,听她如此说这才反应过来:「咱们之后还要去武侯府跟表姑娘碰头,就算有人跟着怕是也会信以为真。」 她能够在齐可馨身边伺候多年,自然是跟主子一个脾性。如今定下心神心思也转得飞快,听得齐可馨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点头道:「你知道就好,不必多言。」 送走了叶家三人,林璃这才疲惫地松了一口气,看看时辰快到了她下午练习骑射的时候,就匆匆洗漱换了一身衣衫,到后院小小的校场中时孙、程两位供奉都已经等在一旁了。 林璃不敢大意,按照每日的课程先是练了一套拳,拉伸了一下四肢,这才过去拿起了自己的弓箭。孙供奉擅长骑射,这几天教林璃自然知道她是有根基的。此时又略微指点了她一些习惯上的小毛病,就让她一次次搭弓练习,却不射箭。 这样的练习可以说是最为枯燥的,然而林璃却颇为认真一次一次重复着一样的动作,努力做到最好。 也正是她这样端正、肯吃苦的态度让孙、程两位供奉对她渐渐上心,教导的颇为认真。 中间休息的时候,林璃拿着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这才看向早些年跟随林云霄从南方入京的程铎、孙韶宁笑着道:「我听闻程师父和孙师父在南方待过一些年数,南方蛇虫鼠蚁众多,不知道程师父可知道驱蛇粉的配方?」 「驱蛇粉?」程铎一愣,怎么也没有想到林璃会问起这样的事情。他与孙韶宁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沉声道:「驱蛇粉在南方确实是家家必备的东西,大多都是用一些常用的药物或者是香料制成。大姑娘若是感兴趣,我这里倒是有上一些。」 他说着起身,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拿了一个小小的药囊过来,递给林璃。 林璃接过放在鼻子前方略微稳了稳,抬头看过去。「程师父,这里面的驱蛇粉是放了石黄?」 「石黄?」程铎一愣,继而笑道:「你是说雄黄吧?一般人家驱蛇用的正是雄黄。」 第三十章 石黄又或者雄黄只是各地的称呼不同,然而林璃闻了闻这味道,却跟张云贞香囊的味道大相径庭。难道说,真的是她太过于敏感,想太多了? 她隐隐有些疑惑,皱眉回忆起那股香味,一段凌乱的记忆猛然浮现在脑海中。 「阿璃记得,这是蛇灭门,有它在就不会有蛇虫鼠蚁了。阿璃不怕,带着这个就再也不会有蛇敢咬你了……」说话那人声音温柔,林璃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却又记不得究竟是谁,此时脑袋阵阵生疼。她谨遵孙御医之前的嘱咐,不敢用力深想连连换气调整呼吸。 片刻之后,她才稳住了心神,抬头看向孙、程两人,问道:「有种可以驱蛇的东西,到了七八月间蛇类最为猖獗的时候就散发出浓郁的香味?那种香味……」她大约形容了一下在张云贞身上闻到过的味道,「可有?」 「大姑娘所说的,」话不多的孙韶宁皱起眉头,「应当是我故乡有的一种杂草,我们那边叫蛇灭门。味道倒是跟姑娘说的有几分相似,只是那东西颇少,纵然是南边也不是处处都有的,姑娘是从何得知的?」 他这话一出口便自知失言,林璃落水得了失魂之症,怕也是偶尔想起。只是,她又是如何想起的,这就让孙、程两人心中有些疑惑了。 两人见林璃皱眉思索,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孙拙正准备开口,就听到林璃问道:「孙师父说这蛇灭门除你家乡之外,鲜少有人知道?那旁处难道就不会有?」 「我自幼在边陲之地长大,别的地方不敢说,只蕲州上下,只有雨霖县中有蛇灭门。这东西虽然好用,然而换了地方都活不下去。」他说着皱眉,「再有,就是更南方一点的辰国国境了。」 一旁程铎这才开口:「大姑娘突然提起蛇灭门,可是此行遇上了什么事情?」 林璃没有回话,反而又问道:「若是这蛇灭门再加上一些草药,是否可以控制蛇或者刺激蛇去咬附近的人?」 「蛇性本毒,若是被逼迫到焦躁,与人拼个同归于尽也是我的。」孙韶宁说着神色一变,「可是有人对姑娘动手?!」他说着仔细看林璃,见她神色虽然有些疲惫却如常一般透着红润,这才放下心来。 林璃微微摇头,半响才道:「这次出行,倒是遇到一位懂医的姑娘,身上的香囊的味道透着蛇灭门的香气,却又有其他草药的味道,我一时有些好奇罢了。」 孙、程两人如今是府上的供奉,她自然不需隐瞒出游地那点小事,如今这般说了一番,反而是让她理清了一些头绪,神色也从轻松变得慎重起来。 结束了当天下午的训练,林璃回杏园好好泡了个澡,洗掉一身的灰尘和汗水,换上一身清爽的衣衫坐在窗户边上由着如蕊一边给她擦干头发,一边说起这两日里面府中的动静。 自林璃那日去看望之后,林琪倒是开始好好吃药,如今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这些天里面,晨昏定省从来不拉下,就连孙姨娘在装病了几日之后见薛芊顺利接管了掌家之权,也跟着老实了下来。 只是薛芊懒得应酬人,让孙姨娘隔个三五天去请一次安就好了。至于林琪,既然与林璃当日落水之事没有什么关系,她自持身份也不会与一个小姑娘为难。更何况,不管内里如何,对外林琪也总归是武侯府的姑娘,自然是要好好教养的。 「好好教养?」林璃微微回头看向如蕊。如蕊点头,「夫人准备请一位嬷嬷入府,教导二姑娘。」 想起林琪颇有些心机,然而就是沉不住气,林璃微微点头,倒是没有反对这样的事情。 「母亲考虑得周全,这样很好。」 如蕊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声道:「夫人说,姑娘平日里也忙,然而女子该学的也不能拉下,每日让你和二姑娘一起上一个时辰的课。」 林璃整理衣袖的动作猛然一顿,然后才缓缓扬眉,迟疑了片刻道:「既然是母亲的心意,我也不好拒绝,先上着吧。」她若是真不想上课,自然可以去寻了薛芊说道一番,薛芊出了佛堂,如今对她又是疼爱又是歉疚,若是她愿意撒娇耍赖推说不愿意上课,薛芊自然不会为难她。 只是,想着这都是薛芊的一番心意。父亲林云霄关心她,用的手段是让她自身强大起来;薛芊关心她,自然也希望她会变得更好,好到让旁人哑口无言。 「姑娘带回来的鹿皮已经让人拿去处理了,一些山珍也让人送去了夫人那边。夫人很是喜欢,说是厨房新做了几道爽口的菜,请姑娘晚上过去正院那边一起用膳。」之前预见会出现的愤怒和抗拒没有出现,让如蕊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才继续往下说。 这些都是小事,林璃听了该放在心上的就留意一二,无关紧要的自然是抛诸脑后。 等到如蕊停下,她这才吩咐道:「让如冰去打听一下,父亲今日何时回府?」微微一顿,才又道:「无论如何何时回府,都要让我知道,并且让人转告父亲,说我有事请见他。」 有些事,看似不起眼,还是需让父亲知道才是。 林璃这般突然发话倒是让如蕊一愣,不过也不过是愣神了一刹那她就回过神来神色如常应下,把给林璃擦头发的活儿交给如沁,转头就去寻了如冰吩咐了一番,又低声询问道:「你不是说姑娘这次出行并没有什么大事儿吗?怎么……」怎么姑娘一回来就要见侯爷? 她话虽未说完如冰也明白这其中的意思,皱眉道:「此行,咱们姑娘确实没出什么事儿。出事也是那暂住在叶府的齐姑娘……」两人一头雾水,却也只能就此止住话头按照林璃所吩咐的去行事。 晚膳是在正院陪着薛芊用的,之前回来还有叶槭和叶若昕两位客人,薛芊不过见了林璃一面,不好多问些时候,这会儿吃了饭这才问起林璃出去游玩的经过。 林璃自然是挑些好听的话说,讲起了带回来的鱼是李尚彬与叶槭所抓,又讲起了家中送过去的剁椒和野山椒味道鲜美,让一群人吃得几乎要吞了舌头。至于那带回来的鹿皮是如何到手的,她也讲了一些。 「那位叶公子倒是颇有些本事。」薛芊笑着点头,若有所思的看着林璃,「不然也不会让我的好女儿这般留意。」 她话中透出的笑意让林璃一愣,然后才笑着道:「叶校尉确实不错。」她态度落落大方,反而让薛芊愣住了,半响才道:「只是,他家世还是差了些。」 「家世?」林璃有些奇怪的看过去,「英雄不问出处,这叶校尉颇有些本事,想来在边关熬上几年遇上战乱说不定转眼就位居高位了。」 薛芊见她神色平淡,不带一点女儿家的娇羞心中失望。原以为女儿终于走出昔日灵泉寺的阴影,谁知道竟是她多心了。薛氏虽失望却也没有再提起叶槭的事情,反而转口说起了请嬷嬷的事情。 「每隔一日去上一个时辰的课,总不会耽误了你习武练骑射的。」薛氏对于林璃这个女儿可谓是亏欠良多,习武又是林云霄开的口,如今她自然是样样纵着,连说话时都带上了商量的语气。当然了,这其中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薛氏不过是这几日的功夫,也意识到林璃在这些年的放养中早已经养成了独立自主的性子。 第三十一章 她的事情,只她一人说了算。若是她不同意,那就如同强按牛低头喝水一般。 林璃早就从如蕊哪里得了信儿,如今自然是神色变也没有变一下就笑着应了下来。 「母亲事事为我考量,我心中自然是明白的。」 等天色将暗她才从薛氏的正院离开,还未回到杏园就听到有匆忙的脚步声从后面追来,一旁如蕊回头看了一眼低声提醒道:「姑娘,是侯爷身边的华孚。」 林璃这才顿住了脚步,回身就见相貌普通、一张脸透着黝黑的华孚又快了几步就上前行礼。 「见过大姑娘,大姑娘,侯爷回府听闻您请见他,就让小的过来带大姑娘去前院书房说话。」华孚口舌利索,张口就把来意说了个清楚。然后他才直起身子等听到林璃道:「你在前面带路。」,这才连忙回转身趁着暮色带着林璃去了前院书房。 等到林璃到书房的时候,里面已经点起了烛台,她在门外问安,听到里面林云霄简短的一个「进」字,心中就一紧,明白怕是她来得不凑巧,林云霄要嘛正忙,要嘛心情不好,又或者两者兼具。 她微微提神,这才推门进了书房。 房中茶香余韵,烛光随着她进门带来的微风摇曳。 「父亲。」林璃看林云霄正提笔要写什么,只低声叫了一声就乖巧的立在不远不近的一侧。即不会刻意避开得太远了,却又不会真正看到林云霄书桌上的东西。 林云霄听到她的叫声,这才略微抬了下头,指着一旁椅子道:「无需多礼,你先坐。」 他语调平静,虽然刻意放缓了语调却依然透着一些压抑。林璃自醒来之后就格外敏锐,此时也不多言语,放轻脚步过去坐着。等了一会儿见林云霄依然忙碌,就拿起了一旁的书略微翻了两眼。 那是一本人土风情的书,讲的正是蕲州的山水。 林璃本是想着消磨时间,不想一看竟然渐渐入神,连林云霄何时停笔的都没有注意到。若不是林云霄轻咳了一声的话,她说不得还要一直看下去。 此时闻声她却是立刻回神,想起了此次前来的主要目的。 林云霄见林璃连忙放下手中的书,倒是也没有急着问她为何急着要见他,反而沉声道:「你竟不觉得此书枯燥。」这书还是当年他找人绘制的,想起当年在蕲州的日子,林云霄本来柔和的神色又消失不见,眉头都微微皱起。 「不说此书,你这般急着见我,可有什么事情?」这些日子孙韶宁和程铎抽空负责教导林璃,他自然是要询问一两句的。如今对林璃这个女儿愈发的满意,深觉女儿虽然养在深闺之中倒是颇有几分他当年的秉性。 因此,虽然忙碌,林云霄回府在知道林璃想要见他时,还是立刻让身边的华孚请了她过来——林璃知轻重,若是女儿家的事情,怕根本就不会烦到他面前。 林璃闻言起身,道:「有两件事情。」 她开口之前在心中过了一遍要说的话,「一是早些日子入府过的那位姓叶,单名一个槭字的振威校尉。」她心中倒是不再觉得叶槭有什么阴谋诡计,然而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个清楚才行。林璃虽然自认聪慧,能够看透一些事情,却也不敢托大。现如今边境不稳,若因为她一人之见误了大事的话,岂不是罪过。 林云霄听着了林璃缓声说出叶槭的疑点,微微扬眉,等到林璃停下才道:「此时我心中有数,你不必担忧。」他说着看了一眼林璃,又道:「你不必忧心,叶槭此人,我知道。」 林璃心中大定,笑着点头。 「那第二件事情呢?」 第二件事情,自然是跟张云贞有关。不管齐可馨被蛇咬是她们两人设计的苦肉计,又或者是张云贞胆大包天做出的事情,都不过是姑娘家的一些小手段,若只是如此林璃自然不会单独拿出来说给林云霄听。 既然这件事情排在了叶槭身份之后,林云霄相信依照林璃的性子,应当是更重要才对。 他耐心听下去,而林璃三五句之后就提起了蛇灭门。 听到此处,林云霄猛然直了直身子。 「你可确信,她身上的味道是蛇灭门?」他看向林璃。林璃点头道:「女儿回来之后特意问过孙、程两位供奉,根据女儿的描述只怕有八成的把握张云贞身上的香味是蛇灭门另外添加了一些药草所散发出来的。」 「她自称是小时候跟人学过医,偶尔也在山林中出入。」若是张云贞一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的话,说不得她的那位「师父」就有问题了。见林云霄明白她华中的意思,林璃这才松了一口气,继而表示不打扰林云霄处理正事。 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忍不住回身问道:「父亲,我幼时,可是去过蕲州?」 林云霄闻言一愣,然后才点头道:「你曾经在蕲州生活过两年。」后来跟着他回京,就被困在了这武侯府的大宅子中了。 林璃了然,点头出去带上门。 春末天气渐热,然而却比不上有些人心中的烦闷。原本预定要约林璃出来让她见到宁哲当着众人面出丑的齐可馨,此时有些烦躁地在屋中走动着,不时停下脚步朝着外面看上两眼。 「姑娘喝些凉茶吧。」一旁的吉祥担忧地看着齐可馨,端了茶过去,低声劝道:「姑娘派了如意出去买糕点,按照前几日的时间来算,怕是还要两刻钟才能回来。」 也不知道姑娘这是犯了什么病,这几日里面竟然天天叫着想吃府外某家不甚出名的点心铺子的点心,这几日里面,每天起身还未用膳就吩咐如意去买糕点。等到糕点买回来了,略微捏了一个又说吃饱了没胃口。 这不是故意折腾人吗?让吉祥意外的是,饶是如此,如意也毫无怨言,日日都这般奔波,几天下来一张脸都颜色都变了。 更何况,那点心她也尝了,实在是尝不出跟一般的点心有什么不同。吉祥也是跟在齐可馨身边好几年的老人了,这几日里面也渐渐回过味来,怕是齐可馨在外面又惹下了什么祸。 只是,姑娘当时是跟着叶家的大姑娘一起出门的,一路还有叶家那位远房的堂少爷看顾,又能惹出什么祸来呢? 吉祥这边劝了齐可馨坐下,拿起一旁团扇缓缓给她扇着凉风,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了。而这时候屋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如意快步入了屋,「姑娘……」她见吉祥也在屋内,一顿,这才道:「奴婢买来点心了。」 齐可馨见如意进屋,双眼一亮,转头对一旁吉祥道:「如意看着累得不轻,你去拎壶茶过来。」 吉祥心知这主仆两人是要说些悄悄话,因此机灵地退出去也不急着去拎茶壶,反而是叫了院子里面负责洒扫的一个小丫鬟,抓了一把瓜子坐在一起说话。 「你说你姐姐是在府上大姑娘身边的绿翡姑娘?」吉祥笑着又塞了把瓜子到小黎手中,道:「我从前倒是从来不知道呢,你既然有那样一个有本事的姐姐,怎么会分到咱们姑娘的院子?」她说着四下看了下左右,压低声音道:「大姑娘那边何等的荣华富贵,咱们姑娘这边,不是我妄自菲薄,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等到过些时候,姑娘回去了,你这不是白白熬了日子?」 第三十二章 小黎不过是七八岁的模样,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她平日里面又颇为活泼。因着姐姐绿翡在叶若盺身边伺候当二等丫鬟,平日里面府上一些婆子、丫鬟对她也是让了三分,养成了她藏不住话的性子。 吉祥陪着齐可馨到叶府做客,这一两个月里面早已经把这府上里里外外打听了个清楚。自然是早就对小黎在叶府中的关系摸得清清楚楚,此时说是不知道就是为了引出下面的话。 她说着伸手拿帕子擦了擦小黎的额头,「如今这天气热起来,看你一张小脸晒得通红。你才是八九岁的小丫头,虽然说在哪里都是干些粗活,可是能留在你姐姐身边也是好的,最少有些照应不是?」 小黎低头吃着瓜子,想都没想就说:「姐姐了,大姑娘虽然在府上千娇百宠的,可是她身边的人各个都不是简单的,我去了不被生吞活剥了才怪。」 「我来府上日子短,可看大姑娘身边的人也是和和气气的,怎么听你姐姐说这般吓人呢?」吉祥知道小黎是个贪嘴的,又塞了两块糕点过去,「你快说说,别让我不小心出去得罪了人才好。」 小黎得了点心,转口就说起了叶若昕身边的事情。 而屋里,齐可馨这会儿紧张地看着如意,连声问道:「外面可有什么消息?」 如意缓缓摇头,神色见带着一丝疑惑。 「姑娘,我连着前后几条街都打听清楚了,根本就没有找到那日被撞的妇人,就连讨论这事儿的人都少见。」她说着担心地看了一眼齐可馨,「会不会是武侯府已经知道了当日的事情,把这事儿给压下去了?」 听到如意这般猜测,齐可馨心中猛然一跳,半响才缓缓摇头道:「不会,若武侯府真的知道了,定然会查个分明。林璃这人看着云淡风轻,实际上却是睚眦必报的性子。」那日在水亭中她不过多看了她几眼,林璃回头看向她的眼神就吓得她慌乱躲避。 齐可馨可不信有着那样冰冷眼神的人,会是一个表里如一的温雅女子。 刚撞人的前两天,她恨不得这事儿不要闹出来。然而,等如意一次次带回来外面打探的消息,说是几乎没人谈论起这事儿的时候,她偏偏又有些心急,转念一想甚至巴不得这事情给闹大了。只要一想到林璃官司缠身,跋扈的名声远扬,齐可馨晚上做梦都能够笑出来。 这样的事情,只要那妇人一告官,怕是武侯府嫌丢人根本就不会让林璃露面。到时候,几乎可以说是死无对证,让林璃生生吞下这个哑巴亏。 想当初,她在蓟州出事时不就是这样。对方甚至都还没有告官,就被齐家把这件事情给压了下来。若不是为了避风头,她又怎么有机会来京城叶家投靠姨母?又怎么可能真正的见识到京城的富贵荣华? 之前怕事情爆发出来的时候,只期盼着那妇人胆小怕事,被她用武侯府的名头给震住了。而如今,想着林璃被她泼了一盆子的污水,说不定自此就被囚禁在家中,她又巴不得事情赶紧爆发出来。 可惜,事与愿违。 「大少爷明日就要回来了,平日里都是姑娘派人去他院中收拾,晒晾被褥的。如今夫人当家……」如蕊一边给午睡起身的林璃梳理头发绾起,一边低声道:「夫人平日里怕是不怎么留意这些事情,如今大少爷院中还没有动静。」 林珏所上的书院在城外十里处,名为景宏,每月歇息五天,其余二十五天吃住都要在书院内,如果家中没有急事连请假都不能,书院规矩颇为严格。 当初选择让林珏去景宏书院读书,一是开蒙之后林璃自觉不能好好教导弟弟,二则是林云霄当时正忙碌,京城混乱不堪,林云霄这个当爹的能保住阖府上下的安慰,让他们过太平日子已经不易。最后还是林璃多方打听,最后选择把林珏送去了景宏书院。 这一送就一两年,景宏书院除每月开院的日子之外,与外界可以说是完全隔离的。林珏在书院中自然是不知道他刚入书院第二天,林璃就出了这般大事,而林璃失忆自然也不会想起有这么一个弟弟。至于林云霄和薛芊,各有忙碌之事,一时半会儿竟然是没有人想起通知林珏一声。 直到林珏就要回府,如蕊这才想了起来。 林璃闻言一愣,看着镜子中自己的倒影,半响才道:「既然如此,你带我去大弟院中看看吧。」她说着起身,看着午后阳光灿烂,应得已经换了一树绿叶的杏树郁郁葱葱,这才露出了笑容,嘱咐留下的如芯道:「天气这般好,院中一些该晾晒的东西也都翻出来晾晒一下,免得发霉了。」 主仆二人出杏园,朝着临近前院的正泰院的方向走去。正泰园中,因为主人一月只回来五天的缘故,只有大小六个丫鬟。此时见林璃过来,这六人也是匆匆出来迎接。 林璃见这六人慌乱地样子,微微皱眉,又环视了院子一番,见打扫收拾得还算妥帖,这才慢慢松了眉头。 「你们院中谁是管事?」 身着绿色衣衫的丫鬟上前,低声道:「奴婢绿珠,当初被大少爷提为大丫鬟,平日里面管着这院子中的一些琐事。」 「如蕊,传管月钱的孙管事,绿珠这个月的月钱全扣了,其余大小丫鬟扣一半。」林璃淡淡吩咐,目光扫过错愕的六人,才又道:「大少爷明日回府,你们既然是这正泰院中的丫鬟,怎么连着一些琐事也要等着吩咐了才来做吗?」 「大姑娘?」绿珠是大丫鬟,一个月的月钱不算其他也有一两银子的。因为林珏长久不在府中,这些丫鬟得不到赏钱,又没有其他好处可拿,甚至如厨房又或者是针线处的丫鬟、婆子偶尔还会刁难她们,给她们一些残品、次品,而好处就是不用伺候主子,日子过得也算是逍遥自在,每月干活儿少,月钱却是从来不会少的。 所以这几个丫鬟才待得习以为常了,如今林璃一开口就罚了绿珠一个月的月钱,却比其他院子的丫鬟被罚三个月的月钱还要严重。毕竟,其他人说不得还能从旁的地方找些贴补,她们却是守着这么点死月钱过日子的。 然而,林璃在侯府中早已经是恶名远扬了,绿珠只错愕地抬头看了一眼林璃,就又连忙低下头去。 大姑娘的眼神,明明没有什么怒火,却吓得人站不住脚。绿珠到了唇边的「奴婢等人是大少爷身边伺候的人,大姑娘如今不管家……」的话,最终还是给咽了回去。 「大姑娘,」她又重复叫了一声,身子更是低了三分,才道:「不知道奴婢们做错了什么,惹大姑娘动怒?」 做错什么?林璃看着眼前低眉垂眼,却依然不怎么服软的绿珠,沉声道:「如蕊,跟绿珠说说这府上的大丫鬟要做的事情,若是她自觉做不好,那这正泰院中的大丫鬟,她不做也罢。」 她说着转身就走,一旁如蕊送了她出正泰院,这才回身看着绿珠,脆声道:「既然绿珠不懂大姑娘为何罚你,我今日就把大丫鬟一个月拿一两银子月钱所要做的事情说个清清楚楚。明日大少爷回来,身为这院子中管事的大丫鬟,你应当管束着其他小丫鬟,分门别类收拾院落,晾晒被褥,房间里平日用度的东西也当换上适合春末的……」 第三十三章 如蕊的声音远远地从正泰院中传来,渐渐模糊,直到听不见。 林璃走到了前院,看管房门的婆子本想拦人,见是她却微微一缩,笑着蹲了个福,然后才道:「大姑娘,侯爷在书房见客,这会儿怕是正忙着。」 有客人?林璃本是无意走到此处的,此时听着婆子这般说,却是一愣下意识问道:「你可知道是谁?」 「这……这奴才可就不知道了。」婆子为难的笑了下,「只是之前华孚去正院请了夫人一同过去……」 林璃进客厅的时候里面林云霄右手侧正坐着一个留着短须的英挺男子,那人见她进来立刻露出了笑容,伸手道:「三年不见,阿璃竟然出落成大姑娘了,快过来让舅舅看看。」 舅舅?她目光微微转动,见林云霄用眼神示意,一旁的薛芊则在点头,这才笑着过去行礼,不拉下一点的礼数。 「阿璃过来舅舅身边坐,刚刚我还说到你爹娘,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来封信都没有给我去。」薛盛外貌与薛芊有着几分相似,比起林云霄的冷冽外露,在兵部任职派遣外放的他反而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类似于文人的圆滑,总之看着不像是军伍出身的人。 此时他说着就转头看向林云霄,冷哼一声道:「莫不是林侯爷看我薛家无人了,我是个不争气的,然而如今甥女被人如此陷害,我却是不能忍的。」 林璃这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是之前她落水的事情,想来在她来之前林云霄和薛芊已经把此事的疑点说了,这才引得薛盛的不满。 「若不是我入京偶尔听到街头巷尾有人议论,怕是你们夫妻俩准备一直瞒着我吧?」 林云霄微微蹙眉,薛芊目露尴尬。林璃见状,目光又重新落在了薛盛的身上,岔开话题道:「舅舅此时回京,是为了何事?」 「三年一考绩,」薛盛对着她倒是语气温和了不少,「可怜见的,这三年虽然长高了不少,人却是瘦了。舅舅分明记得,当初走的时候你是个脸蛋圆圆的小丫头……」他这会儿故意晾着林云霄夫妇,看着林璃问东问西。 林璃虽然不记得往事,对这位舅舅却是天然地升起亲近的感觉,也不觉得他絮絮叨叨地烦人。有问有答,偶尔还会说些调皮话。 薛盛见状,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觉得晾够了这对夫妇,这才又回头道:「阿璃这事儿,难道至今武侯府都没有个说法?」 「此事不急。」林云霄摇头,明显是知道这个小舅子的性子,一个眼神看过去,沉声道:「阿盛一路奔波,此时怕是累了,家中客房院子已经收拾好,你洗漱一番,我在翠竹亭摆宴给你接风。到时候,咱们一家人再好好说话。」 薛盛倒是没有油盐不进,把心中的不满发、泄了一番,这会儿也看出了林云霄话中的意思,明白林璃的事情怕是另有蹊跷,此时起身道:「阿巧已经带着孩子们先回薛宅了。我们回来之前已经让管家先把宅子清理了一遍……」 「阿盛确信了此次会留在京城?」薛芊双眼一亮,打断了幼弟的话,「可是得了确信了?」 「有八成的把握,这几日里面我再走动走动,事情应该就成了。」薛盛这才露出了笑容,「当初听姐夫的话出京这么几年,避开了风头,如今回来,还请姐夫多多照顾才好。如今这京城之中的情形,我可不清楚了。」 薛盛起身,林璃这个晚辈自然不好坐着。此时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在心里为这个舅舅冷汗了一下。明明回京的事情还要靠她父亲出头帮忙牵线,之前却为了她这个甥女给林云霄眼色看。 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一些事情。例如,这位舅舅跟林云霄的关系很是不错。 至于在这三位长辈三言两语的对话中,林璃大约猜测出了一些家中瞒着她的事情。例如,当初她落水的事情怕是已经查出了什么,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林云霄把这件事情给压了下去。 她思绪极快,这边薛盛跟林云霄和薛芊两人几句话的功夫,林璃就把思维发散到了之前九王爷李尚彬突然出现在府上的事情。堂堂九王爷,就算是跟林云霄有着师徒的情谊,与她也算是青梅竹马,也不应当为了这样的事情闲到特别来探望她的程度。 他当时来武侯府,怕就是为了提醒已经在调查的林云霄掩盖下她落水的真相吧? 不得不说,林璃完成继承了父母的优点,纵然失忆却也不是那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自幼的经历或者是当家的两年让她善于思考一些细节,而这样的习惯却不会因为失忆就丢失了。 薛盛来去匆匆,林璃对这位舅舅的印象颇好,虽然有心问问林云霄有关她落水的事情,却因为薛芊在一侧而忍了下来。她心中虽然有些疑惑,此刻陪在父母身边却格外的心安。她本能的愿意相信,不管怎么样,林云霄都不会牺牲她的。之所以把这件事情隐瞒下来,想来还是有另外的缘由。 当晚一家三口难得聚在一起吃了晚饭,林云霄又忙去了之后,薛芊身边的李嬷嬷却神色有些古怪地过来,低声道:「夫人,大少爷院中的红玉和玛瑙已经在咱们院子周围转了好几圈了。」她说着目光落在了林璃身上,暗示了一下。 薛芊见状微微扬眉,笑着道:「派个小丫头过去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日大少爷就要回来了,她们不在正泰院里面好好准备,跑出来干什么?」 等到李嬷嬷出去了,她才看向一旁若无其事的林璃。 林璃倒是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此时放下茶杯道:「我也是午后才知道明日弟弟就要回来,顺路过去正泰院看了一眼,却见那院子里面虽然打扫过,花草却都是蔫吧的,几个丫鬟听到我进去都是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规矩不好不说,怕是之前也没少偷懒。」 「珏哥儿的院中,竟然如此?」薛芊闻言也是皱起了眉头,林璃点头,「这也是我以前没有注意,这才留下了这般不尽心的丫鬟。」她倒是抽空问过如蕊,这才知道她之前忙碌,虽然惦记着林珏,却也不过是让如蕊或者是如芯去一趟正泰院嘱咐而已。加之那是林珏的丫鬟,所以她向来少有插手。 这次责罚,绿翡虽然一开始还露出了一些端倪,却也立刻就想明白了。倒是当时低头没有吭声的两个二等丫鬟,这会儿竟然坐不住了。 「我就罚了她们一个月银钱,以儆效尤。」林璃说着笑了起来,低头看着杯中沉下去的茶叶,「本想着究竟该如何处置这几个丫鬟,还要等弟弟回来这几日好好商量一番呢。没有想到,她们竟然率先坐不住,想跑来母亲这边告状呢。」 薛芊如何还不明白那徘徊在正院外卖弄的红玉和玛瑙究竟是怎么回事,叫了一旁伺候的丫鬟,「告诉李嬷嬷,把那两个丫鬟带过来,我要见。」 红玉和玛瑙很快就一脸忐忑地被李嬷嬷给带了进来,一进门见林璃依然在座,脸上就带上了心虚的神色,不安地上前「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屋子正当中。 「奴婢红玉(玛瑙)给夫人请安,给大姑娘请安。」 第三十四章 两人额头死死抵在青石铺就的地板上,只听见其中一人道:「明日大少爷就回来了,奴婢们今日得大姑娘提点收拾了院子,绿翡姐姐想着平日里面大少爷不在府中,怕有什么收拾的不妥当的……」 红玉说着抬头,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若不是额头上还带着冒出的冷汗,真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奴婢此次前来是想请夫人院中的嬷嬷跑一趟,去正泰院中看看奴婢们收拾布置的是否可以?」 薛芊扭头看向身边的林璃,见她面带笑意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这红玉倒是机灵,怕是来找如今管家的薛芊诉苦的,一见到她还在这边立刻就改了口。 母女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薛芊才道:「你们有心了,我才接手家中大小事务,有些事情难免顾虑不周。阿璃你既然记挂着弟弟,不如同我一起去正泰院中看看?」 「母亲就算不说,我也是要厚着脸皮跟过去看看的。」林璃笑着起身,扶着薛芊的手等她起身才对跪在中间的两人道:「起来吧。」 红玉和玛瑙连忙爬起来,低头跟在李嬷嬷身后,一路上不断地交换着眼神,却是没有一点的办法阻止这对母女去正泰院。 前面林璃和薛芊看着夜色下府中的景致,不时地说上几句话,倒是勾起了林璃不少熟悉的感觉。 正泰院中正是灯火通明,一个小丫鬟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跟着过来连忙从院门口的门槛上跳了起来,甚至顾不上行礼,转身就跑到院子里面。 林璃隐约都听到了她在院子里叫嚷的声音。 「夫人和大姑娘过来了!」 「这……」薛芊皱眉,一旁李嬷嬷自然不会让自家夫人开口指责一个不上台面的小丫鬟,跟着冷哼了一声道:「这正泰院是什么规矩,怎么见了主子转身就跑!」 说着她过去伸手扶着薛芊进了门,林璃这边扶着如蕊的手跟在其后,进门就见绿翡已经带着几个丫鬟上前行礼了。 「奴婢见过夫人,见过大姑娘。」她说着微微抬眼一扫,见红玉和玛瑙对着她使眼色,如今又是这般的情形,大约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再低头,绿翡才道:「今日午后得大姑娘训斥,奴婢几人痛定思痛,深觉大姑娘身边的如蕊姑娘训斥句句在理。」 「如今院子奴婢们收拾了一番,还请大姑娘看看是否妥当,若是有不妥当指出,奴婢们今夜不歇息也要收拾到大姑娘满意。」 绿翡倒是胆子大,当着林璃的面就公然在薛芊跟前上她的眼药。说到后面就直接说是请林璃看,让林璃满意了。明显就是视新近接手管家的薛芊为无物,似乎只服林璃一人。 这样的心计看似简单明了,然而若是放在一般人家怕是任谁都会上当。 只可惜这绿翡如今遇上了薛芊,在绿翡等人看来薛芊这位夫人在佛堂多年,想来心慈,不管家务。如今出了佛堂接手管家,正是要立威的时候,这般挑拨就算是亲生母女怕是也要心生嫌隙。 薛芊虽然这些年不怎么管家,但是当年薛府人丁旺盛的时候,也是曾经跟在母亲身边学过管家,初嫁给林云霄的时候,也是家中大小事务一把抓,把阖府上下管理得有条不紊。 若不是当年小儿子没了,加上薛家上下没落只剩下一个幼弟,这才心灰意冷开始信佛的。 绿翡等人都是后续一路提上来,只知道这些年林璃在府上霸道,却不知道薛芊的来历,真把她当成了佛堂里面泥塑的菩萨,自然是要踢到铁板了。 「阿璃,咱们进去看看。」薛芊一转眼就明白了这些丫鬟的想法,心中早就憋着一股气,此时也不叫起,直接扶着林璃的手抬脚就朝着正屋走去。 她身后绿翡刚想起身,就听到李嬷嬷道:「夫人可没叫你们起身呢。」 绿翡起身到一半身子一僵,然后才又连忙蹲伏下去,低声道:「是奴婢失礼了,只是夫人和大姑娘进屋……」 「这府中上下,难不成还有夫人不能去的地方?」李嬷嬷冷着一张不客气地嘲讽,看着绿翡等人白了一张脸,这才道:「若是夫人和大姑娘满意,自然是会赏你们的。若是大姑娘都亲自提点了你们,你们还做得不好……」 她呵呵冷笑,等到绿翡额头都冒出了冷汗才道:「这武侯府可是不养闲人的!」 屋内,林璃进去看着收拾还算妥当的屋子,伸手摸了摸床上的被褥,又闻了闻房间里面点的安神香,见一切都还好这才低声道:「是我的错,这些年管家只知道问弟弟平日里面衣食住行,却忘记了过问他身边的丫鬟伺候的是否合意。」 「那是你弟弟的丫鬟,你自然是有所顾忌的。」薛芊坐在一旁,低声叹息了下,道:「若不是我这些年来……也不至于让你们姐弟吃这样的苦头。」她满心歉疚,看着林璃示意她坐在身边,才又道:「你舅舅此次回来十有八、九是要留京的,明日里你空下来就陪着我整理下礼单,后天咱们带上你弟弟一起过府说说话。」 林璃过去坐下,闻言点头。薛芊又接着道:「你舅舅家有两子一女,皆是嫡出,老大叫做薛伯诫,老二叫做薛仲止,至于你表妹闺名为颜舒。」 林璃点头,这才开口问道:「不知道表弟表妹如今年岁如何?」 「诫哥儿比你小三岁,今年十一,止哥儿今年十岁,舒姐儿今年八岁。」薛芊一一道来,「你舅妈姓颜,是随州颜家二房的女儿,平日里面颇为严厉,最为重视规矩……」 母女而人在房中说了半响的话,等林璃把薛府如今的情形了解了个大概,这才一同出来。 外面绿翡几人早已经汗湿了里衫,甚至摇摇欲坠。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几人同时松了一口气,期待了半天却没有听到有人说让她们起身。 绿翡忍了又忍,这才低声开口:「夫人,大姑娘,不知道屋中收拾、布置可还算妥当?」 薛芊闻言看了一眼林璃,这才缓缓开口:「看着倒是没有大问题,至于其他,还是等明日珏哥儿回来了看看是否满意吧。」 林璃点头,笑着道:「珏哥儿一去书院这么多天,也不知道瘦了没有,有没有长高?」 「是啊,他如今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书院里面的饭菜也不知道是否合胃口。李嬷嬷,你亲自去趟厨房,嘱咐她们明日一早备些新鲜的蔬菜,珏哥儿喜欢的菜也都准备起来。」 李嬷嬷在一旁连忙应了声,「夫人放心,奴婢记得。」 而林璃也回头吩咐如蕊,明日一早准备好马车,她亲自出城去接林珏。 主仆四人自顾自说话,又把绿翡等人给丢在一旁。红玉和玛瑙因为是跟着薛芊她们一起来的,这会儿只是站在一旁,却觉得被蹲下去行礼还要难受三分。 绿翡之前利用掌家之权暗中挑拨薛芊和林璃的关系,这会儿薛芊和林璃这对母女就联手明晃晃地给她们差别待遇,让她们生出嫌隙。 红玉如今心中暗恨绿翡不老实,若不是她出言挑拨,又怎么会落到如今的地步。现在看看那边玳瑁看向她和玛瑙几乎要喷火的眼神,红玉只好低头再低头。 这正泰院的六人,怕是要就此四分五裂了。 第三十五章 「林姑娘不必客气,我们本就算是旧识,遇上你有难处,搭手帮上一把实在不算大事。」叶槭微微笑着,脸上的伤口已经结出一道褐色的伤疤,想来再过一两日就可以剥落了。 两人此时同乘一车,林璃闻言道:「总归是要谢谢叶校尉才好。」她一早出城去接林珏,却没有想到刚出城马车就出了问题,要不是正巧遇上同去景宏书院接叶家二少爷的叶槭的话,怕是就要耽搁时间了。 如今让车夫回城换车,林璃随叶槭一起前去景宏书院,一路倒是说了几次谢。 「你已谢过了。」叶槭微微笑着,「前两次见面,林姑娘也没这般客气,如今怎么这般生疏?」 前两次见面,她没这般狼狈不是?如今,不知道怎么的林璃总觉得自己有些狼狈,叶槭偶尔看过去,她就觉得有些紧张。 这种心理上的落差才让她对着叶槭的时候客气了不少,这会儿听他低沉的嗓音中暗暗带着说笑,这才渐渐放松了下来。 「上次出行齐姑娘出事,不知道回去之后若盺和叶公子可否受到牵连?」这事儿林璃心中放了几天,却也不好就匆匆上门询问,这会儿遇到叶槭自然是不肯放过。 叶槭摇头,「不曾受到牵连。」他顿了一下,才又道:「齐家表妹向来懂事,回去之后就对夫人道是她不小心,也颇受若盺我们几人照应。二房大太太为此还特意送了东西去若盺那边。」 他说着心下略觉得奇怪,以林璃的性子应当不会把这点儿事情放在心上,特意询问他和叶若盺是否受到了牵连,如今开口问怎么都透着一种别有隐情的意味。 叶槭久在边陲,年纪轻轻当上振威校尉自然也不是浪得虚名的。说话间这么一想,目光就不由落在了林璃的身上。 「林姑娘,可是察觉了当日的事情有所不妥?」 林璃倒是没有想到叶槭反应如此之快,闻言心下迟疑了片刻,这才问道:「叶校尉在蕲州多年,可曾听闻那边有一种草药,叫做蛇灭门?」 蛇灭门对于生长环境要求极高,就算是在蕲州也只有特定的地方才有生长。叶槭倒是偶尔听军中的大夫说过,却从未有机会见过这种东西。此时听林璃一个在京城的侯门千金提起蛇灭门这种东西,不由有些意外。 「这东西,林姑娘是如何得知的?」 林璃伸手轻轻点了下自己右边太阳穴,笑着道:「就是知道,好像有人对我讲过,我小时候接触过这些东西。」她说着看向叶槭,双眼含笑:「那日,我在张姑娘身边闻到了类似于蛇灭门的问题,这才隐隐约约记起,我小时候也曾经跟着父母在蕲州住过一段时日的。」 「张云贞?」叶槭眉头微蹙,回忆起那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接近他时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中所包含的草药味道。她自称小时候跟人学过医,所以他对她身上的味道就没有深究。可若那香味真的是蛇灭门的话,那齐可馨被毒蛇咬伤的事情就有待商榷了。 马车中一阵沉默,林璃倒是没有多言。她相信以叶槭的敏锐,她只要说到这里他大约也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了。 等到林璃看到从景宏书院中出来的弟弟林珏时,脑海中不由涌现了一些片段。有她站在床边看着小小的婴儿的画面,有一岁左右的男孩学走路跌倒坐在地上放声大哭的情形,还有三四岁的男孩拉着她裙摆叫姐姐的模样…… 一时间书院台阶下方的她只觉得头晕目眩,耳边更是嗡嗡作响,一时间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她整个人摇摇欲坠,偏偏身边同行的如冰此时被她派去接林珏,此时根本就不在身边。林璃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只能够模模糊糊看到身侧前方那个身影。虽然脑子中混乱无比,她却努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试图伸手扶着应该就在身后的马车。 眼前的光亮越来越少,叶槭的身影只剩下模糊的一点,她伸手摸索、寻找着马车,却碰触到了一只温暖的手。 「林姑娘……林姑娘!」 林璃感觉到一只手穿过她腋下牢牢支撑住了她的身体,这才松了一口气,只看到一双漆黑的眼睛中带着担忧和紧张,想开口说没事却又是一阵头晕,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林姑娘,林璃!」叶槭紧紧搂住林璃避免她跌倒,此时正是景宏书院放假的日子,这附近来来往往几乎都是京城中的豪门大户,为避免引起旁人注意叶槭声音并不高。轻轻摇了两下,见林璃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叶槭这才微微用力把林璃整个人横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一个干涩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下一刻叶槭就感觉到他的胳膊被人紧紧握着。 「少爷,这位是叶校尉,就是他送大姑娘过来的!」如冰连忙在身后低声解释,看了看左右,见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小混乱,连忙看向叶槭问道:「叶校尉,敢问我家姑娘这是怎么了?」 叶槭摇头,「我也不知,她之前看着林少爷……」他说着扫了一眼依然紧握他手臂不肯放开的少年,然后才接着道:「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之后就晕了过去。」 「大姑娘定然是看到少爷想起了一些往事,一时难受这才晕过去的。」如冰松了一口气,「还请叶校尉帮忙,先让姑娘进马车吧?」不然这般被一个男子打横抱起,迟早也会引起旁人注意的。 林珏恶狠狠地看着叶槭,不过两三步的路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那紧绷的脸似乎都在说「若是你敢对我姐姐动手动脚,我就要你的命!」。 马车是叶家的,里面自然是足够的宽敞。如冰上去在马车内铺了软毯,叶槭这才小心翼翼地把人平放下去,然后伸手看着就要摸向林璃的唇。 「你干什么!」和之前呵斥叶槭的话完全一模一样,这一次林珏出手如闪电,一把就抓住了叶槭的手,警惕地看着他:「叶校尉想要对我姐姐做什么?」 他这般护着姐姐的举动虽然冒失,却也让叶槭升不起一丝厌恶。他平静地看了一眼林珏,「林少爷,这种突然晕倒的状况,掐人中会有些作用的。」 说着他反手一转就从林珏的钳制中挣脱,警告地看了一眼林珏,这才重新俯身一手轻轻把林璃巴掌大的小脸固定好,然后用大拇指的指端用力掐住林璃的人中。 林璃似乎感觉到了疼痛,眉头微皱,不一会儿就吐出胸口憋着的一口气缓缓睁开了双眼。 「姐姐!」之前被叶槭吓得忘记反应的林珏此时见林璃醒了过去,也连忙就跪在了她身边,低头看着她:「你好点没有?」 叶槭收手,悄无声息地下车给这姐弟两人单独说话的机会。车外,马车车夫正左右张望,他看着书院门口渐少的人群,皱眉问道:「还未曾见到二堂弟吗?」 车夫摇头,「堂少爷,怕是二少爷又被留了。」 叶家二少爷叶钦,比起当年同样在景宏书院读书的大少爷叶铬来说实在是天差地别,若不是叶家还有些面子的话,说不得他都要被逐出书院了。 第三十六章 叶槭点头,他来接人之前就听叶若昕说起过这位二少爷,道:「马车就先停在这里,你随我一起进书院看看情况吧。」 他回身又到马车车门外面,伸手轻扣车门,才沉声说明了去向。 「林姑娘既然已经醒来,想来也没有大碍,还请稍等片刻。」 车门打开,露出的却是林珏那张与林璃有着几分相似的脸,他有些羞涩地看着叶槭,道:「叶校尉,之前我担忧家姐,行为举止多又冲撞,还请叶校尉见谅。」他想了想又道:「书院中有位董大夫,医术堪比宫中御医,不知道叶校尉可否让车夫驾马车入学院,请董大夫帮家姐诊脉。」 他在书院中不知道京城之事,此时林璃刚刚醒过来也只来得及介绍了下叶槭的为人,因此林珏此时神色还算如常。只是他如今正处于变声期,一开口那公鸭嗓子连自己听了都直皱眉,本就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多说话。若不是担心林璃,才不会说这么多话。 而如今叶槭却听着他的声音没有一点的异色,闻言只点头道:「这样也好。」片刻之后,他就坐在马车前面,看着车夫熟练地驾着马车从一旁侧门进了书院。 听闻车上乃是一位病人,又有着林珏这个学生作保守门人倒是没有多阻挠,反而指明了方向。如今书院除了真正远来就读的学子之外已经人去楼空了,马车很快就到了书院的医馆。 马车一停好林珏就先跳下了马车,这才回身扶着林璃下来。 林璃脸色依然苍白,此时连走路都有些虚浮,若不是林珏和如冰扶在左右,说不得她这会儿站都有些站不稳。董大夫是一位四十出头的男子,此时正在屋中收拾书籍,听到脚步声转身看过去就愣住了。 「快让病人坐下。」他连忙吩咐,手中的书往桌子上一放,就快步过去一把抓住了林璃的手给他诊脉。 林珏这次倒是没有大惊小怪,显然是明白这位董大夫的脾性的。 董大夫此时眉头紧皱,诊完了左手就示意林璃换右手。 「姑娘大约二十天之前落水了?」他看向林璃,询问。林璃落水正是二十多天前,此时闻言心中略微惊诧,又疑心这董大夫是听闻了京城中的谣言,故意这般问的,因此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一旁的林珏闻言大惊,「姐姐落水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不止落水了,怕是落水之前还被人伤到了头部。」董大夫眉头又皱,松开了林璃的手,又仔仔细细地盯着她脸看了片刻,道:「我看看你头部?」 林璃一时有些把握不定,而林珏早就急得要跳脚了。 「姐,董大夫可是书院里最好的大夫了,你就让他给你看看吧!」他说着又凑到了林璃的耳边,「前些日子我还看到那位秦御医来书院跟他讨教医学呢。」 林璃这才点头,示意一旁的如冰帮忙放下了绾起的青丝。 及腰的长发被缓缓放下,乌黑亮丽。林璃微微低头,由着董大夫上前指点着如冰拨开她一侧的发丝,甚至在一些地方请按。林璃一开始没有什么感觉,然而随着如冰的手指移动到左侧,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姑娘?!」如冰吓了一跳,连忙止住了手有些不安地看着林璃额头冒出的冷汗,「是奴婢冒失了。」 「伤处就在那里了。」董大夫却是一点都不在意,此时看向林璃,「你刚刚觉得头部是怎么样的疼,像针扎一样,还是肿胀?」 「针扎。」林璃忍着疼痛回答,「董大夫如何知道我头上有伤的?」 这伤口只有给她开药方的孙御医知道,并未传出去,这董大夫只把把脉,就能够察觉二十多天前的伤? 「这伤怕是只好了表皮,内里……」董大夫却是摸了摸修剪得整齐的胡须,沉声问道:「姑娘可是不大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偶尔想起一些事情也会头疼难忍,严重时甚至昏迷?」 林璃闻言更是惊讶,而一旁如冰连忙道:「董大夫可有医治我家姑娘的办法,我家姑娘乃是武侯府的大小姐,只要大夫能够治好我家姑娘……」 「砰!」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一声碰撞地声音,叶槭猛然回身:「谁?!」 接着,一个身穿粉色衣衫,大约七八岁的小姑娘就怯生生地出现在了门口,「我……我找外公……」 水粉色的衣衫,稚嫩的外表让屋中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至于之前的声音,叶槭出去看了一眼,却见是小姑娘不小心撞到了外面的一个花盆。 董大夫对着小姑娘招手,「佳佳怎么过来了,你没有照看你娘亲吗?」 「娘亲说在屋子里闷得慌,让我过来外公这里寻两本书看。」小姑娘之前明显是被吓到了,这会儿躲着众人不肯上前。一双灵动的眼睛中带着水光,扫过在场的人,最后落在了林璃的身上。 林璃被她盯得有些奇怪,微微眨眼露出了笑容。 「你是叫做佳佳?」她不大习惯跟这个年岁的小孩子相处,谁知道一开口那小姑娘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立刻后退两步看看左右就直接跑出去了。 董大夫倒是没有想到跟着女儿暂住在书院的外孙女竟然这般羞涩,随手抽了两本书递给一旁的药童让他送去,这才又看向林璃道:「林姑娘的病自然是可以治,只是喝药却只能够治标,要治本,需得化开你头部这里的淤血才行。」 化开头部旧伤的淤血? 林璃皱眉,倒是一旁林珏忍不住开口:「董大夫,」他一开口声音虽然刻意压得低沉,却依然透着嘶哑,「难不成你想学历史中神医华佗那般给我姐姐开颅?」 「这倒不必。」董大夫笑了下,「再说,我也没有那般本事,能够做到给人开颅而不出人命。化开淤血,只需用针灸之术就足够了。只是,这过程疼痛难忍,不知道林姑娘可吃得了苦。」、 「若是能治好,吃些苦头也是值得的。」林璃缓声道,「只是这般大事,我却不能够一人自专,需回家禀告父母才是。」 董大夫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过去从药箱中拿出针囊,净手上前示意林璃放松。 「我先给你暂缓头疼。」林璃目光微转看向林珏,见他点头,这才道:「有劳了。」 董大夫出手如闪电,以林璃如今的目力也不过看到他手的残影,而后本来如同被无数绣花针扎一样的疼痛竟然真的慢慢消失了。她这才缓缓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缓缓放松下来。 这次针灸不过一刻钟,董大夫上前收针,林璃拿起帕子擦拭了下额头,只觉得浑身似乎都轻松、舒畅了不少。她扶着如冰的手起身,谢过了董大夫,这才道:「董大夫医术果然出众,不过片刻的功夫,我这头疼不止被止住了,感觉整个人似乎都通透了不少。只是今日原本是来接舍弟回家的,不宜再次多做耽搁,改日林璃自当亲自上门,登门道谢。」 她示意如冰留下诊金,这才和林珏、叶槭一起出了医馆。 第三十七章 有了这般折腾,众人出去的时候武侯府的马车也已经到了书院外面,林璃和叶槭这才分道扬镳,等上了马车,林珏这才凑到了林璃的身边,抬头看着她问道:「姐姐可好些了?我怎么不知道姐姐曾经落水,头上还受了伤?我在书院读书,家里出了这般大事,怎么都不告知我?若我知道姐姐病了,我定然是要请假回家……」 「珏哥儿?」林璃听着林珏变声期的声音皱起眉头,打断了他的话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林珏一脸的不情愿,嘟囔着:「我都这般大了,姐姐还把我当小孩子哄。」然而,自始至终他也没有舍得避开林璃的手,任由她把自己本来梳的整整齐齐的头发给摸乱。 林珏刚开始记事,薛芊就因为没了小儿子加之薛家巨变而心灰意冷遁入了佛堂,而那个时候林璃也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带着姐弟之前天然的亲近开始笨手笨脚地照顾林珏。姐弟两人可以说是相依为命长大的,林珏对林璃颇有些孺慕之情,此时见林璃不愿意说之前的事情,下定决心等到回去一定要查清楚之后,就转变了话题。 「姐姐,那个叶校尉是怎么回事?」他说着露出促狭的笑容,「我看他很是紧张姐姐,是不是……」 「瞎说什么呢。」林璃摇头,一巴掌就拍开了林珏的脑袋。虽然脑海中只有一些与林珏相处的片段,然而这并不影响她对林珏那种发自内心的亲近。此时见林珏捂着脑袋看她,这才摇头道:「叶校尉是从蕲州回来的,父亲负责蕲州边防多年,他那日入府我刚巧遇上,这才认识了。」 「就这么简单?」林珏却是不信,此时又没有外人,自然是不用因为变声期的嗓子而装沉默,「我当时下来看到你晕倒,真是吓了一跳。等到冲下来就见他一脸紧张地抱着你,我一把抓过去,只觉得他胳膊就紧绷地如同铁块一样……」 林璃那时并未完全的晕倒,叶槭低声叫她,甚至把她打横抱起来的时候她都有些许的感觉。如今听到林珏这么说,只觉得双颊微微发烫,半响才道:「不过是情形危及罢了,他不知道我的病情,怕是被吓到了。」 「是吗?」林珏怀疑地看着林璃。 「就是如此。」林璃缓缓点头,平静到浑然不在意的程度。 而他们都不知道,在相隔不远处跟着一起入京的马车中,坐着一个同样接弟弟回家的姑娘已经完全把之前叶槭紧张地抱着林璃的画面看了个清清楚楚。 张云贞此时根本就顾不上自己的弟弟,只是双手紧紧绞着手帕,一张清秀、娇俏的脸上满是阴郁,牙齿咬着下唇甚至都深处了丝丝血丝。 林璃,放着好好的九王爷又或者是宁哲不要,竟然还要勾搭她的叶槭! 林珏回家不到午饭的时候就弄清楚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在自己的院子中发了一顿火,把前一天就被折腾了一通的几个丫鬟吓得战战兢兢,几乎不敢在他面前露面。 他也懒得理会这些丫鬟,在房间里转了几圈,然后就沉着一张脸出了院门,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绿翡姐姐,大少爷这是去了哪儿了?」白晶偷偷探头往外看了看,这才回头看向绿翡,「大少爷一个人出去,咱们不跟着是不是不大好?」 「要触霉头你去。」一旁红玉冷哼了一声,端着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道:「大少爷回来就问了大姑娘的事情,这会儿出去怕是要找二姑娘的麻烦,你此时跟着去了,到时候是劝呢,还是不劝呢?」 劝了,林珏一肚子的怒火肯定就发在了她们这些奴婢的身上。可是,要是不劝,纵然如今二姑娘在府上处境有些微妙,可是也轮不到她们这些奴婢上去作威作福。二姑娘不敢对付大少爷,到时候对付对付她们还是没问题的。 更何况,她们才得罪了大姑娘,若是连二姑娘也一起得罪了,以后的日子又该怎么办? 红玉却是聪明,转眼就把事情想了个清清楚楚,此时笑着起身道:「我去找人说说话,你们继续聊。」说着轻轻放下茶杯,悠然离去。出了正泰院的门,左右看看没人跟着却是直接转身去了林璃的杏园的方向。 之前做错了,这会儿无论如何也要找补回来才是。 「你是说,大少爷去寻二姑娘的麻烦了?」林璃翻了一页手中的书,这才看向一旁的红玉,漫不经心地道:「我知道了……」见红玉露出失望的神色,这才轻笑道:「你跑这一趟也不容易,先去一旁小厅歇歇,吃些点心喝茶吧。」 她话音刚落,如芯就连忙过去带着红玉去了隔壁小厅,而如蕊这才上前低声道:「姑娘,难道咱们不管这事儿?」 「珏哥儿有分寸,放心吧,闹不出大事。」林璃浑不在意,「倒是明日第一次去舅舅家拜访,衣服、首饰都不能大意。」 「奴婢省的,已经准备了两套衣衫首饰,姑娘到时候依心情挑就好了。」若是以往,按照林璃的性子如蕊根本就不必如此麻烦再准备一套备用的衣衫,只是如今林璃性子收敛了不少,似乎不太喜欢以前老成持重的衣衫,更偏爱一些娇俏的颜色了。整个杏园的丫鬟们也在努力适应着林璃如今的习惯,做事都习惯多准备一份,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林璃笑着点头,继续低头看书。 当天晚上,一家人难得齐聚一起用膳,薛芊在饭后喝茶的时候这才不轻不淡地说起了府中有老鼠的事情,嘱咐李嬷嬷记得人配一些耗子药,掺些剩菜剩饭放在不起眼的地方药耗子,也免得不小心被人误食了。 林璃闻言转头看了一眼微微颤抖了一下的林琪,这才心下了然。怕这就是林珏今天的杰作了,她微微摇头不赞同地看向得意洋洋的林珏,见他连忙收敛了神色,这才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这样才对,做坏事怎么能够得意外露呢? 第二日一早,薛芊就带着两女一子去了薛府。薛府女主人薛颜氏与她也是多年未见,此时见薛芊终于走出佛堂也是满心的开心,拉着她说了不少的话,转而又赞林璃大气,林琪漂亮,林珏沉稳,最后还留了他们在府上用午膳。 结果午膳还未摆上,就听到外面传来匆忙的脚步声。薛颜氏身边的李嬷嬷带着有些慌张的华孚出现在了花厅之中。 「小的见过薛夫人,给各位请安。」他匆匆说,然后抬头看着薛芊道:「夫人,府上出事了,有人状告咱们大姑娘当街纵容车夫疾行,撞了孕妇,害人小产!」 纵车疾行,撞了孕妇,害人小产?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皆愣住了,不明真相的薛颜舒错愕地看向林璃,而一旁林琪则微微皱眉,也跟着转头看了过去——她倒是不怎么信林璃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更何况这些日子林璃出门的次数有限。若真的出了这样的大事,府上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可知是谁家状告的?」薛芊此时却格外的沉稳,歉意地对着薛颜氏笑了下,这才看向华孚,沉声问道:「老爷如今可知道了?」 第三十八章 「官差去时老爷刚好下朝回府。」浮华是跟在林云霄身边伺候的,「老爷吩咐小的接夫人和两位姑娘、大少爷回府。并让小的多问大姑娘一句,这些天来,可有得罪人。」 很明显,虽然林云霄并未与林璃碰面,却也深知这个女儿的性子,根本就不相信林璃会撞了人不吭一声就暗中抹平这件事情。 林璃从听到浮华说有人告她就想到了这些关节,然而她这些日子里实在是鲜少出门,更不存在得罪人的说法。唯一的一次也应当是暗示了张云贞毒蛇的事情,而这事儿林云霄也是知道的。 她缓缓摇头,起身对着舅母薛颜氏道:「今日本是来贺舅母回京的,却没有想到出了这般的事情,改日我再登门跟舅母致歉。」 薛颜氏也是经历了不少事情的当家主母,此时见林璃不惊不惧就知道这事儿怕是另有蹊跷,笑着点头道:「那可一定要来才好,颜舒刚回京城,四处都不熟悉,还要指着你这个表姐做东道主带着她四处走动走动呢。」 薛家早已不复当年,如今既然决定要留京自然是要重新融入这个社交圈之内的。 薛芊闻言笑着点头,和薛颜氏一起起身,道:「弟媳刚刚回京怕是忙碌,所以我也不敢做主,恰逢五日后章家有个赏花会,到时候弟媳与我同去可好?」 她只有这么一个幼弟了,早些年薛颜氏在京城中时对她这个姐姐也是颇为好,薛芊自然是能帮就帮扶她一把的。只是,她本也在佛堂多年,京城贵妇间的社交活动几乎从不露面,怕是能帮的有限。 薛颜氏也是知道这点的,心下自然更是感激。这会儿和薛芊手扶着手一起出了门,送了他们母子几人离开这才缓缓叹了一口气。 「这京城,看似花团锦簇,却不见得比外放好。」只是常年在外,难免让人刁难,这京城之中最起码还有一个武侯府当靠山,不会被小鬼缠上。 一旁薛颜舒目光流转,等到回了后院才低声道:「母亲,林表姐真的是那么霸道的人,撞了人……」她下面的话在薛颜氏的注视下渐渐听不见了,薛颜氏见她谨慎这才低声道:「早些年,阿璃如同你这般大的时候,与我也是颇为亲近的。你姑母当时不爱管事,姑父又忙于朝政,她一个小娃娃在侯府里面说是主子,处境却也艰难。上面没有大人压制着,那些丫鬟、仆役各个跟人精一样,纵然有几个忠心的却也只能够护着他们姐弟两人周全。」 薛颜舒缓缓点头,她如今已经开始知事,正跟在薛颜氏身边学习管家,自然明白后院中的那些是是非非。那些丫鬟、仆役若是偷奸耍滑起来,当主子若是软弱一些怕是都管制不住。 「后来,她的性子就冷傲起来,在外人看来说话做事绝对不留情面。我记得当年我们离京之前,她院子中的丫鬟被赶的赶,发卖的发卖,几乎清空了一半,后来又新近的人也是一层层的挑选。」薛颜氏语带感慨,想起林璃一个小女孩当年那般为难也是心疼。她纵然有心,却也不能代姑姐管家,不然让外人看着像什么样子? 而从那个时候起,林璃这个武侯府嫡女的名声就不怎么好听了。冷情、刻薄等等说法不一而足,不过,林璃倒是从未在意过就是了。 「……这次回来,她看着倒是柔和了不少,言语间的锐气虽然不说是全然不见,人通身的气质却是圆润了不少。」薛颜氏说着拉着女儿坐下,笑着道:「那日回京听到那些流言蜚语你就曾经问过我,我就说过有些事情不能只听旁人说道是非,不然岂不是跟市井小民一样了?」 「可是,对方都告上公堂了,又怎么……」 「所以,这次事情才让人头疼啊……」薛颜氏叹息,堂堂武侯府的嫡长女,总不能真的跟人对薄公堂吧? 「你说你要去跟人对薄公堂?」林云霄皱眉,看着挺着脊背站在跟前的女儿。虽然失忆之后性子看着变了不少,可是此时与他争辩的模样倒是跟小时候一点都没差,依然那么傲然和决绝。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和了语气道:「阿璃,你可知道此事轻重。如今状告你的并非升斗小民,而是半月前从苏州回京的官员家眷。我这边已经派人去查了个清楚,对方并非诬告,那董氏确实是当日被人撞得小产,若非得人相救送去医馆怕是此时早没了性命。这事情,就算是你真的上了公堂,也是说不清楚的。」 「女儿明白,」林璃点头,来龙去脉她回来之后就听人说了一遍,此时回想起出事那日齐可馨入武侯府时的情形,虽然不是亲眼看到那时的情形,她却也已经猜测了个七七八八,更是心中浮出了一个办法。 「父亲,刚刚浮华说,那撞人的马车中的姑娘自称是武侯府的嫡长女,想来当时应当有人看到了车里人的长相。最不济,马车的模样总归是有人看到的。京城中侯府虽然有几家,然而各家的马车总归是有些不一样的。」她慢条斯理地往下说,「更何况,对方怕坐的也不是侯府制式的马车,只这一点就足以让人怀疑真正撞人的另有其人了。」 这些事情,林云霄如何没有想到。他早已经让人去那条街上寻人作证了,如今他所反对的则是林璃亲自去公堂对簿的事情。「府中有的是人,这样的事情就算你不出面,也是没关系的。」 「这么做,只能让我摆脱嫌疑,却不能堵住悠悠众口。旁人不说,只怕那位孕妇就会不服,若是继而再次上告的话,又或者是被旁人利用攻讦武侯府的话,对武侯府有百害而无一利。」林璃迎着林云霄的目光格外镇定,让一旁陪听的林琪和林珏都暗中敬佩不已。 林琪本还有些幸灾乐祸,虽然相信林璃不会是那样的人,却也为她惹上麻烦而暗自冷笑。这会儿听着她与林云霄一言一语说话,心中那点说不出口的窃喜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反而神色复杂地看着林璃。 她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林云霄对林璃的看重,如若不然,林云霄也不会这样认真地听林璃说话。而她呢?除了撒娇、装病换取林云霄的一些关心之外,还剩下什么? 所以此时她一言不发,只是认真地看着说话的两人,听着他们的一言一语。 林璃此时突然露出了笑容,「更何况,当日那人敢张口就冒充我的身份,若是此次让她得逞,说不得日后还会为武侯府招来什么祸事,若是不让那人吃些苦头,受够教训,我又如何会放心呢?」 「你,怕是已经知道究竟是谁冒充了武侯府的名头了吧?」薛芊这才缓缓开口,「可是认识的人?」 「只能算是认识,只是她背后的关系有些复杂。」林璃笑着说自己的猜测说了个清楚,最后直指齐可馨,「她总归是叶家三房的亲戚,倒不如趁着这次事情直接在公堂上把事情闹大了,到时候她会如何就不是我们说得算了,那须得苦主说才是。」 这样,当初被齐可馨丢给武侯府的烫手山芋自然就被丢回给了叶府。 林云霄这才缓缓点头,「既然你心中已有定论,那就这般去做吧。」 第三十九章 「谢父亲。」林璃毕竟还是林璃,纵然如今性子柔和,然而那玉石俱焚的手段还是让林琪心中猛然一紧,几乎是跟一旁的林珏同时开口。 「我陪姐姐去!」 此话一出,她与林珏飞快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又别开头。 「这总归是府上的大事,我陪在姐姐身边吧。」林琪低声说,一旁林珏轻轻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他同样有些惧怕林云霄,然而又做不到林琪在一旁装作柔弱的样子,只好看向林璃。「姐姐,我保护你!」 林璃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点头,转而看向林琪。林珏会陪同她去她丝毫不意外,但是林琪的举动就有些莫名了。她这个妹妹……她目光微转,计上心头,笑着道:「那就一起去好了。」 三人之前都是去薛府做客的,一身的装扮并不失礼,此时出了屋子就同上一辆马车出府。等林璃三人一起出现在公堂之上时,叶府中的齐可馨也得到了武侯府嫡长女被人状告的消息,她当时就兴奋地「腾」得一下站了起来,来回走动了两步,然后才叫道:「吉祥,让人准备马车,我去给姨母说一下,要出门买些东西。再过些日子不就是若箬表妹的生日嘛,我去给她买礼物。」 林璃要倒大霉了,她怎么能够不去看看热闹呢?虽然不能看到林璃在公堂之上被人指着鼻子骂有些可惜,不过能听听那些围观的人骂那个高傲到让人厌恶的林璃,她也是高兴的。 此时,齐可馨根本就不知道林璃早已经根据日期和地点,甚至是她那次去武侯府一些些异样的神色就推测出了当日的真相,并且已经开始挖坑等着她往下跳了。 林璃、林琪、林珏三人进了公堂,上前行礼之外,也看到了已经坐在一旁的原告。那是一个形容憔悴的女子,脸色苍白没有一丝的血色,然而就算是如此,也能够看出她原本的清丽、动人。 林璃缓缓对对方点头,只听到上座之人沉声喝问。 「堂下谁人是本案被告林璃!」 林璃抬头,然后开口道:「大人,臣女有话要讲。既然原告告我武侯府女儿撞伤了她,她定然是认得撞伤她的人……」她说着转头看向一旁的妇人,「敢问这位妇人,当日可见到了武侯府的嫡长女长相。」 董氏有些木然的眼睛这才流露出了一丝神采,抬头看向林璃沉声道:「我认得,我见过她,也听过她的声音。只要她在,我定然能够把她认出来!」 此话一出,林璃就露出了笑容,转身行礼道:「臣女正是武侯府嫡长女林璃,身边乃是舍妹与舍弟。」 「不可能!」董氏惊呼,猛然站了起来,「武侯府可是寻了你冒名顶替的,当日撞我之人绝非你,长相不对,声音更是不对!」 外面围观的人闻言一片哗然,惹得上座官员用力拍了几下惊堂木,这才道:「你说你乃是武侯府嫡长女林璃,可有证据。」 「我家奴仆、丫鬟皆可作证。」林璃笑道,「如果不然,我与叶家姑娘也是有些情分的,原告董氏出事那日我正是与叶姑娘及她表妹齐姑娘同行,大人若是不信,也可寻她们前来作证。」 她说着看向董氏,放缓了语调。 「你的遭遇我很是同情,只是想来如今你也应当明白,当日撞你之人并非是我。」她认真地说,「我可以肯定我并非是冒名顶替之人,那么当日你所遇到的‘武侯府嫡长女’究竟是谁,就有待商榷了。」 董氏双手紧握,半响才对着上首的人跪下,道:「大人,我可以绘制出当日撞上我之人的容貌和马车模样。」 与其说她是被林璃三言两语说服的,倒不如说她还在怀疑林璃的真实身份。此时只有把当日撞她之人给绘制出来,还有那一辆马车甚至是车夫,才能够证据确凿地抓人。 上坐的南宫勤此时只觉得头疼,不管是董氏还是林璃都是带着状师来的,作为事主她们两人实际上并没有说太多的话,反而是状师你来我往吵得他头都疼了。 这个案子他本就不想接着的,偏偏幕僚说这是一个扬名的好机会。在京城这种五品遍地走的政、治中心,他一个小小的从五品大理寺正实在是不起眼。而近月余来,武侯府的嫡长女正是风头盛,若是他能够刚正不阿,一举拿下这个案子的话,说不得就此扬名也说不定。 南宫勤本来也不算野心勃勃,不会被这么几句话画出来的圆饼给说动了。真正让他接下这案子的缘故是董氏的父亲当年对他有恩,且董氏的遭遇也确实是让他心中愤怒。 凭借着胸中一腔正义,他发了令牌让人去武侯府拿人,事后没多久心中就隐隐后悔了不少。谁知道林璃这边一来,董氏竟然说当日撞她的人并非林璃。 武侯府找人冒名定罪? 说实话就连他一时间心中也冒出了这样的念头,转而又一想,如今这事情闹得这般大,就算武侯府的大姑娘林璃是个草包,怕是林云霄也不会这般吧? 那就是说,堂下那位正低头跟弟弟、妹妹说话的女子就传闻中前些日子在灵泉寺投河自尽的嫡长女? 南宫勤连忙把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给甩了出去,宣布暂停审问,给董氏时间描绘当日撞她之人的外貌和马车。另外派人去请叶家的姑娘和那位齐姑娘。 反正事情已经闹大了,索性就闹得更大一些好了。 他回去就抹了一把汗,端起凉茶喝了大半杯这才放下。 而幕僚这才笑着上前,道:「恭喜大人,大人此次若是能够查清此案,怕是武侯府就要欠大人一个大大的人情了!日后大人背靠大树好乘凉,岂不是快哉。」 南宫勤看了一眼幕僚,摆手道:「先熬过这关再说吧。」他是先帝在时最后一科的状元,高中只是已经三十有三,当时求爷爷告奶奶留在了京城,如今却是想着若是能够外放怕也是不错的。 京城权贵众多,说不得那一日就得罪了人,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呢。 叶府里面很快就得了信儿,叶若昕当时就皱起了眉头起身道:「母亲这事儿我需得过去一趟说清楚才是。」那日她是东道主,若是林璃真因为那日出行而惹上了麻烦的话,她这个当主人的自然是过意不去。 叶母是个明白人,笑着道:「不是还提到了你齐表妹吗?你先收拾下,我这边让丫环去叫人,你们一起去。」 叶若昕虽然不明白为何林璃会特意提起齐可馨,此时正是担心她的情形也顾不上许多,点头道:「母亲说得是。」她说着摇头,「真不知道阿璃是怎么想的,这样的事情,她又何必亲自去呢?」 「许是她有自己的想法。」叶母缓声道:「你就是太急躁了些,我看阿璃性子颇为沉稳,你们常在一起,应当多学学她才是。」 「母亲向来喜欢阿璃胜过喜欢我的。」叶若昕与母亲关系亲昵,这会儿就坐在里屋里面让人帮忙整理了一下头发,不过片刻的功夫就见前去寻齐可馨的丫鬟回来,说是齐可馨在一刻钟之前出门去了。 第四十章 「真是,平日里面哪里都有她,烦人得紧。如今找她,反而不见了踪影。罢了,我一人去也是足够的了。」叶若昕也懒得等待下去,起身略微整了下衣衫就出门,被大理寺的人给带了去。 公堂外如今还聚集着二三十人,男女老少都有。叶若昕到时吓了一跳,这才被大理寺的人护着进了公堂之中。一路上隐隐听到人说起当时的情形,她眉头这才微微皱了起来。 原本以为是有人诬告或者是讹诈,如今听这些人说起来到像是煞有其事。且听闻如今那妇人正在绘制撞她的马车和人的模样,心中莫名就是一紧,忍不住目光微转,竟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齐表妹?」叶若昕直接叫出声,见齐可馨避开她的目光扭头就想走,一刹那间就如同福灵心至一般叫道:「那是我表妹,快帮我拦她一下。」 人群混杂,齐可馨自然不好出去,加上有人帮忙竟然真的是让人给堵住了。 「你怎么在这里?」等到齐可馨被带到了跟前,叶若昕这才反应过来,皱眉道:「之前寻你,说你出门买东西,怎么来了大理寺这边?」她说着怒视齐可馨,「难不成,你也是特意来凑热闹的?」 齐可馨喏喏,她原本确实是来看林璃的热闹的。也不过是比叶若昕早了一会儿,结果听到外面这些人说起之前的情形,知道林璃竟然亲自出现在公堂,甚至听闻那个被撞的孕妇要画出撞她的人的画像,当下就想离开,离得越远越好。谁知道,她这还没有退出去叶若昕就来了,甚至还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她…… 叶若昕虽然不知道她的心思,却也猜测出了齐可馨来此的部分用意,此时冷哼了一声,抓着齐可馨的手道:「既然你再次那就正好,过会儿咱们一起进去。」 「我……」齐可馨下意识后退,想要挣脱叶若昕的手,「我不去!」 叶若昕一眼看过去,「放心,只要你老实,我不会回去说你什么的。」 齐可馨依然摇头,却是被强硬的齐可馨给拉了进去。 林璃此时正坐在一旁休息,她并未与另外一侧的董氏有太多的交流,只是安静地低头想着心事,此时听到外面争吵的声音抬头看过去,这才露出了笑容。 没有想到,齐可馨竟然真的来了。 看那架势,她还是被叶若昕给强拉来的呢。她起身正想迎上去,却是被拦住了,而后叶若昕和齐可馨两人就被带到了后堂。林璃微微一愣,转而大约也就明白了缘由。没有想到那位看着不起眼的南宫大人,竟然还是有些想法的。 董氏所绘制的画像也即将完成,又过了一刻钟,南宫勤出现重新开堂。 然而率先被带进来的并非是叶若昕又或者是齐可馨,反而是另外两个装扮与林璃略微相似,大约都是十四五岁的女子。 「这是……」林琪不解,而林璃见那两名女子朝着她这边走过来,低声笑着道:「过会儿你就明白了。」 两名女子一个站在她身边,一个站在林琪身边,南宫勤这才朗声道:「待会儿证人出来你们四人不许发出任何声音或者作出任何动作提示对方。」 林琪本也不笨,听她这般说也就明白了过来。倒是外面围观的人此时低声议论,不明白这南宫勤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所幸很快叶若昕就率先被带了出来,当场就把林璃从四人中给挑了出来,顺便还点名了林琪和林珏的身份。 外面众人恍然大悟,南宫勤趁势道:「这是为了避免武侯府与叶府互通有无,叶姑娘做伪证。如今叶姑娘既然能够从四人当中认出林璃,又指认了林琪和林珏的身份,可见这几人的身份都没有问题。不过,如今还有一位齐姑娘尚未辨认,还请林姑娘回到之前的位置,叶姑娘站在一侧也不要说话。」 林璃对叶若昕笑了下,这才站了回去。又过了片刻,齐可馨这才缓缓低头走了出来,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开董氏的视线,飞快地扫了一眼在场的四人,心中一动指向了另外一个人。 「这位就是武侯府的大姑娘了。」她开口说,听到外面一阵哗然,唇角这才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纵然林璃来了又能够如何,就算请了叶若昕当证人又能够如何?今日她齐可馨在,就不会让她这般轻易的逃脱了。 齐可馨此时可以算是已经豁出去了,转念又想若是那董氏根本就不记得当日的情形了,只不过是糊弄人也说不定呢?这么想着她心中就更是安稳了三分,抬头对着林璃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下定决心要把这一潭子的水给搅浑。她转头指着她身边的那个女子,这才又朗声道:「这一位就是武侯府的大姑娘了。」 外面哗然之声越来越大,本来已经十拿九稳的事情竟然又出现了这样的转折,南宫勤拿起惊叹木用力拍了三下,这才看向堂下齐可馨,「可你确信,你所指的人就是武侯府的嫡长女,林姑娘?」 「正是。」齐可馨得意地看了一眼林璃,却不见她有任何的惊慌失措。心中正是疑惑时就听到南宫勤的声音又响起。 「你可知做伪证以同罪论处?」南宫勤质问,齐可馨一愣下意识地转头看了过去。而早在听到她声音就已经站起来的董氏,此时终于看清楚了她的面容,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起来。她浑身微微颤抖着伸出了手,指尖直直对着齐可馨。 「大人!」董氏发出惊呼之声,声音凄厉到让人心生颤抖。 本来噪乱的公堂一瞬间竟然因此变得安静起来,所有人都看着董氏。董氏指着齐可馨半响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猛然回身抓起了画好的图像送到了案桌纸上。 南宫勤低头定睛一看,画像虽然不见得多么精细,然而还是能够一眼看出那画像上所画之人正在公堂之上。 而董氏这时候才缓过劲儿来,回身看着齐可馨,「这位姑娘,你可还记得我?」她上前,目光如同恶狼吃人一般盯着齐可馨。齐可馨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得意忘形之下竟然让董氏看了个正着,而仅存地董氏认不出来她的想法此时也被董氏的话给一举碾碎了。 她迎上对方如同寒冰一般的目光,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又后退了一步。 「我……我今日才第一次见你,如何……如何认得你?」她颤抖着声音,在董氏的逼迫下一步步后退,快要靠近大门的时候转身想要跑去被守在门口的衙役给拦了下来。 「是了,姑娘贵人事多,不记得我这个被人撞得没了孩子的人也是常理。只是我这些日子都心心念念惦记着姑娘,不敢忘记姑娘片刻!」董氏说着摸向自己的小腹,「我一闭上眼就是姑娘的模样,就怕不能为我的孩子报仇,指认你这个杀人凶手!」 「你胡说什么,什么杀人,我没有……我……我那日……我那日……」齐可馨意识到她慌乱之中说错了话,立刻咬住了唇慌乱地躲避着越来越近的董氏,「你找我做什么,撞了你的人明明是武侯府的大姑娘,明明是林璃,你去找她啊!」 第四十一章 她说着伸手一指,这次再不是指着林璃身边的人,而是直指林璃。 不要说是在公堂中的人了,就连外面围观的人此时也都明白过来。这位齐姑娘一开始就是故意指错了人的,加之董氏恨不得生吞了齐可馨的样子,要说她不是害死董氏孩子的凶手,都没有人信。 齐可馨退无可退,最后倒地抬头满脸泪痕地看着在她眼中如同恶鬼索命的董氏,拼命摇头:「不是我,不是我……」她咬紧牙关死活不承认,心中还有最后一丝希望。 姨母不会放任她不管的,一定会救她的。只要她不承认,没有人敢拿下她。 林璃看了一眼一旁被惊倒的叶若昕,这才缓步上前低声道:「大人,可否让臣女看看董氏所绘制的凶手的图像?」 南宫勤如今对林璃倒是颇为改观,此女沉稳大气,且没有丝毫的骄矜之气。想了想就把画像递给了她,林璃低头一眼,只见上面齐可馨跃然纸上,而另外一张图正是叶家马车的模样。 她又抬头问道:「可否让大家都看看此画?」她说着看了眼外面围观的人,「今日之事毕竟牵扯到了武侯府的名声……」 南宫勤倒是明白她所想,只是此时又深深看了林璃一眼——此女,不简单啊!那日之事他也问过了叶若昕,知道同行的人不止是叶、齐两人,还有九皇子以及周家、顾家甚至是韦家的姑娘,而林璃其余人皆不提,只说起了叶若昕和齐可馨两人,怕是在来此之前已经意识到了真正撞人留下武侯府名头的人就是齐可馨了吧? 他看着把那几张不同的画像给叶若昕看,又让林珏拿着散给外面围观的人的林璃,忍不住暗生敬佩。 武侯叶林云霄,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女儿啊! 叶家和林家的马车都停在外面,好事人跑出去一对比立刻就认出董氏所画的马车正是叶家的那辆,甚至还有人找出了上面撞过之后又匆匆休整的痕迹。加之董氏画出了车夫和丫鬟的模样,正主齐可馨的模样也是清清楚楚的,可谓是人证物证皆在。 林璃站在一侧,看着成为众人焦点的齐可馨,这才低声对叶若昕道:「此事,怕是之前你我都没有想到的。」 叶若昕倒是毫不在意,大房与三房本就暗中有着不少的矛盾,对于那位三婶她感情一般。更何况,出事的人姓齐,又不是姓叶,虽然叶家会因此受一些影响,却也绝对不会大就是了。 「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叶若昕皱眉看着正低声哭泣,一脸柔弱无辜的叶若昕,满眼都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此事,叶家决计不会插手的。」 这样的事情,若是放在往日的话,说不得叶家还真的要为齐可馨打点一二,把整个事情给遮掩过去。而如今,事情闹得这般大,又不是需要壮士断腕般的悲壮,叶家放弃一个三房姻亲家的孩子,这样的决定实在是太容易做出了。 更何况证据确凿? 此事对于林璃来说已经算是落下了帷幕,之后齐可馨如何已经与她无关了。至于叶若昕也懒得留在这里被齐可馨纠缠,此时跟着就一起走了出去,留下一群看热闹的人在外面议论纷纷。 「只是如今虽然真相大白,怕是你的名声依然会受损。」叶若昕叹息,担忧地看着林璃,「真真是无妄之灾!改日我们去城西的风雪寺中拜一拜,去去晦气吧?」 「去散散心也好。」林璃笑了笑,回头看了眼围观的人群,低声道:「只是最近怕是不行,我母亲请了教养嬷嬷,我和二妹都要在家中学规矩呢。」 「可别说了,我家中的嬷嬷也是不消停呢。」叶若昕闻言意外地看了一眼林璃身后的林琪,转而如同找到了知音一般,「我跟你说,我家那位孙嬷嬷……」 「哒哒哒!」 快速的马蹄声淹没了叶若昕的话,几人抬头看过去,就见一人骑马转瞬就到了他们跟前。 「叶校尉?」林璃有些吃惊,看着一身常服的叶槭纵身下马快步过来,只觉得她仿佛一直被叶槭的目光紧紧盯着一样。 叶槭听到她的声音这才脚步一顿,开口问道:「如何?」 他言简意赅,林璃却是转瞬就明白了那句「如何?」所询问的事情,以及所包含的关心。她唇角笑容不变,又回头看了一眼才道:「真凶已经抓拿,自然是与武侯府、与我无关了。」 「我……」叶槭随着她看过去,他个子颇高,站在人群中自然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此时公堂外虽然围着不少的人,却没有能够挡住他的视线。「是齐可馨?」他皱眉,「竟然是她撞了那位董神医的女儿?」 语毕,他就露出明了的神色。而林璃眉毛一挑看过去,「你说被撞的人是谁?」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知道附近有一家茶楼,里面的点心不错。」叶槭左右看了下,道:「我想你们都还未曾来得及用午膳,此时定然饿了。」 「只怕家中还惦记着我的事情,」林璃说着转头看向林琪,「劳烦二妹先回去与父母说下之前的事情,可好?」 林琪今天一直表现的颇为乖巧,此时闻言虽然也想要跟去听听让林璃颇为在乎的那位董神医,却又不好拒绝,只得点头道:「那大姐也要早些回去,莫要让父母担心才是。」 见林璃没有开口让他也回去,林珏这才露出笑容,对着叶槭点了下头,并不主动开口说话。 「那位董氏,竟然是景宏书院董大夫的女儿?」林璃听了叶槭的话,也是忍不住叹息,这世上竟然有这般巧合的事情。而叶槭点头,「我昨天回去让人查了董拙平的事情,这才知道了这件事情。」 至于他在京城哪里来的人脉,又为什么突然要调查一个书院的大夫,他没有解释,林璃也没有问。 此时叶槭只担忧地看着林璃,「你昨日回来之后,可有觉得身子哪里不适?」 「不曾觉得不适,且昨日回去母亲知道我晕倒的事情已经请了相熟的大夫给我诊脉,那大夫说帮我针灸之人医术远在他之上……」林璃自然知道叶槭在担忧什么。 今日事情大白天下还好,而之前,董氏一直以为是武侯府的大姑娘撞了她,害的她没了孩子的。旁人不知道,难不成她的父亲董拙平还不知道吗? 这么想着,自然觉得昨天让董拙平在她脑袋上下针的举动有多么的危险。 若是董拙平要为女报仇的话…… 想到这里,林璃只觉得不寒而栗。 叶槭看着林璃脸色微变,自然明白她此时想到了事情的关键,「宫中祁御医擅长针灸,昨日他与你针灸之时所用的穴位我都记得,今日见他略微提过一下。祁御医道这些穴位并无大碍……」 林璃闻言一愣,下意识抬头看了过去。 而说到这里的叶槭意识到她探究的目光,略微一顿,转而才又道:「董拙平的来历我也查了清楚,原是临州一位有名的神医,因为行医时出了人命,这才远离故土来到京城的。他能够在景宏书院任职,也是多亏了南宫勤的帮忙。甚至他女儿陈董氏的婚事也有南宫勤的帮忙。」 第四十二章 「南宫勤?」林璃一愣,转头看向一旁的林珏,跟他确认:「这不是今日那位大理寺的南宫大人的名讳吗?」 林珏点头,林璃这才回头看向叶槭,缓声道:「看起来叶校尉在京城能量不小,连这些事情都能够调查得出来。」 叶槭目光微微闪动,带着一丝尴尬和紧张。他双唇微微分开,然而林璃在他说出什么话之前率先开口了,「当然了,叶家这些年虽然韬光养晦,想要查出一些事情也不是太难。」 「实际上,只是因为董拙平实际上跟祁御医是同门师兄弟,而我刚好跟祁御医有些交情,这才知道了这些事情。」叶槭笑了起来,「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 「也许是吧。」林璃低声说,一旁的叶若昕和林珏交换了一个眼神,「你知道他们两个在说什么吗?」 林珏眉头微微皱起,一样是刻意压低的嘶哑嗓音,「我想,我大概明白一点。」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看着正在低声说话的两个人,总有种他们之间再也容不下其他人的感觉。 「姐姐,」林珏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们的话题,林璃回头看过去,用眼神询问,他这才低声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找孙御医或者是叶校尉提起的祁御医帮你看看?」 「孙御医并不擅长针灸,至于祁御医,他听闻了我所说的事情,已经定下明日去景宏书院看望董拙平。」叶槭看过去,「祁御医说董拙平的医德绝对可以信任,他当初在临州的事情实际上很是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你看起来很是信任祁御医的说法。」林珏说,叶槭摇头,「我相信他所说的话,是基于林姑娘至今无事的基础上。」他飞快地看了一眼林璃,「实际上,我在得到消息之后就立刻前去武侯府,因为祁御医对于董拙平这个师弟的医术和医德都很是推崇,既然昨日他说你的病情可以痊愈,那就绝对不是吹嘘。」 「去武侯府的路上我才又得到消息,知道了董拙平的女儿状告武侯府嫡长女的事情。」 林璃缓缓点头,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实际上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昨天董拙平帮她针灸之后,浑身上下那种轻松和头脑清楚的感觉绝对骗不了任何人。只不过在最初知道董氏和董拙平的关系时,她还是忍不住吓了一跳。 如今她回过神来,自然明白昨天医治的时候董拙平并没有对她做什么。而现在,更让林璃感兴趣的是另外一件事情。她看向叶槭,问道:「你今日,进宫了?」 「……」叶槭缓缓点了下头,看了下左右,「这是秘密。」他说,然后看向叶若昕,「大伯知道。」 林璃点头,「当然,我们不会说出去。」她说着眼神复杂地看着叶槭,猜测着他的真实身份。叶槭肯定不止是蕲州一个普普通通的振威校尉,也不会只是叶家的一个远房亲戚那么简单。 为了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今天就能够入宫去找御医询问,甚至调查出董拙平的来历,她可不会相信叶槭轻描淡写的说法。 只是,叶槭做这些事情,是为了她? 意识到这点,林璃白皙的脸庞不由浮起了一丝绯红。 陈董氏被撞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作为这件事情主角之一的林璃此时却并不在家中。无论如何,她的身体状况总不能依靠推测或者是旁人的保证这样不负责任的办法而确信。 而林云霄作为京城中少数的掌握实权的武将之一,还是顺利请到了祁御医连同另外一位擅长针灸的秦御医到武侯府给林璃重新诊脉,检查身体的。 而这一天,在林珏开学之际,他们一家人早早来到了景宏书院之中。此时正在书院的医馆之中,听董拙平讲给林璃治疗的过程。 「……头部的淤血想要自然化开,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采用针灸刺激的话,林姑娘怕是要经受不小的痛苦……」董拙平说着看向林璃,「整个过程大约需要一个月左右,随着淤血的化开,林姑娘自然会慢慢恢复记忆。当然了,这还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林璃回头看向林云霄和薛芊,想了想道:「那这一个月,我需每日过来书院这边吗?」这话一开口,也就表示她愿意接受董拙平的治疗。这倒是让董拙平微微有些意外,不过还是沉声道:「这倒不必,林姑娘每五日过来接受一次针灸就可以了。而除此之外,自然还是需要喝一些汤药,以起到辅助作用的。」 「阿璃。」薛芊有些担忧,看了林璃一眼,才又看向董拙平,问道:「董大夫,若是阿璃只喝汤药慢慢恢复的话,大约需要多久?」 「以林姑娘的身体状况来说,若是不治疗的话,怕是三年之内不等脑部淤血化开就会变得消瘦、气血不足,甚至会影响寿数。」董拙平看了一眼惊呼的薛芊,才继续道:「若是按照之前保守治疗的话,大约还有三到五年的时间,林姑娘才能痊愈。这还是整个治疗过程都非常顺利的情况下预估的最好结果。」 「董大夫这话,是否有些危言耸听了。」林云霄皱着眉头,之前不管是秦御医还是祁御医都说林璃的情况不错,怎么到了董拙平这边,反而得出了林璃几乎已经病危的结论? 董拙平对他的怀疑却是毫不在意,只道:「术业有专攻而已,林侯爷来此想来也已经调查过我的往事,我师兄祁正是宫中三朝的老御医了,他一身医术和医德林侯爷应当还算相信吧?」 他说着不等林云霄说话,就接着道:「林姑娘此病看似不起眼,然则若是受到刺激,一时气血上涌说不得一时三刻之间就会命丧黄泉。前几日看到她时,我也已经猜测到了她的身份。虽说医者父母心,然而当时事关我女儿之事,我并未明说,只想一切看缘分。如今既然已经知道林姑娘与当日之事并没有关系,还帮着我女儿寻到抓了她的元凶……」 他说着起身上前,对着林璃拱手深深弯下腰。 林璃连忙起身避开,「董大夫,使不得。」 「此乃谢林姑娘帮助小女抓拿真凶,林姑娘受得起。」他说着起身,这才又道:「如今林姑娘算得上是小女恩人,我又如何会不尽心。」 董拙平回身道:「若是林侯爷担心我乃江湖骗子,故意把病情说得严重,恐吓侯爷以谋取钱财的话,董某倒是要说一声,林姑娘于小女有恩,与林姑娘治病,董某分文不收。」 林璃在一旁虽然听着董拙平说起她的病情,心中也是跟着忽松忽紧,然而此时也不得不承认就如同之前祁御医所言,他的这位师弟醉心医学,又自幼读圣人书,颇有些正直到了迂腐的坚持。 此时听他把话说到此处,林璃下意识看向林云霄,恰逢林云霄也看过来,这父女两人对视片刻,然后林云霄才道:「那就有劳董大夫费心了。」 看病一事,也算是就此定下。 董拙平这才松了一口气,而林云霄等人此行目的达到,又听他说针灸之前林璃要先换了汤药调理几日,这就准备起身离开。董拙平亲自送客出门,一路送到了书院门口,他还是未曾停下脚步。 第四十三章 「董大夫不必如此客气,还请留步。」 「这……」董拙平迟疑了一下,见林云霄等人就要离开,忍不住又开口:「林侯爷……」 众人回头,林璃这才发现董拙平带着欲言又止的神色,满脸都是为难。 她心中一动,这才开口道:「董大夫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如今我们两家既然误会已经解开,董大夫又为我的病情操劳,若有什么难处尽可以直说。」 董拙平闻言一咬牙,连忙下了台阶到林云霄跟前,又是深深行了一礼。 「董某确实有事想求林侯爷帮忙!」此话说完抬头,却见他已经是憋得满脸通红。林云霄见状倒是一愣,然后才道:「若是我能帮得上忙,自然不会推辞,董大夫有事还请直说。」 有些话说出了口,也就好了不少。此时,董拙平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略微放松了些,然后才道:「是有关小女,她想与陈青临和离……」 陈青临其人,乃是与南宫勤同科学子,同进士出身,为人风度翩翩,长袖善舞。生得也不算差,虽然没有多少的背景,当年未能离京,然而这般外放六年回来,考评却也不错,正准备着好好在京城奔走一番,以谋求留京或者往上升一升呢。 结果回京不过三天,怀孕不过五个月的发妻就被人撞得小产,已经成型的男婴就这般没了。陈青临如何不气恼,结果等到发妻醒来,听闻撞人者乃是如今京城之中风头正盛的武侯府的嫡长女,他却是满腔的怒火都不见了踪影。 「这事儿需得压下去。」他说着起身,甚至没有注意到身后陈董氏一瞬间变得冰冷的眼神。成亲多年,夫妻两人育有一女,她又如何不明白陈青临的为人。甚至不需要他继续往下说下去,她就知道这位枕边人心中所想了。 她疲惫得闭上了眼睛,半响才颤抖着声音开口。 「那是咱们的儿子……」 「是,是我们无缘的孩子。」陈青临回头坐过去,拉着陈董氏冰凉的手,低声说:「娘子,这孩子跟我们无缘,以后我们还可以有更多的孩子……这是天意……」 「天意?」陈董氏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看向陈青临,「你真这么想?还是因为撞我的人是武侯府的嫡长女?你怕此时闹事毁了你的前程?」 「苡娘,不要这么说,这个孩子是我们期待了那么久的……」 然而,却抵不过你的功名利禄…… 董苡缓缓闭上了眼睛,陈青临还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要说服她不要把事情闹大。她微微摇头,只觉得一阵晕眩。 「我明白了……」她低声说,别过头去:「父亲如今在景宏书院很好,有一个单独的院子,也许我应该搬出去在那边修养……」景宏书院在京城之外,又算是与世隔绝,董苡愿意去那边对于陈青临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听着陈青临忙不迭地同意,董苡眼角慢慢渗出了眼泪。 那一瞬间她的心就彻底死了。 董苡拿着帕子给躺在床上浑身颤抖着的林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林璃双手紧紧抓着枕头,汗水早已经湿透了里衣。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然后才开口:「你不必说这些……来帮我度过这个时候。」 董拙平的针灸治疗比想象中的更加痛苦,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一次的时候林璃最后抗不过去直接晕了过去,而这一次她硬挺了过来,而在一旁帮着董拙平照顾她的董苡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就说起了她当时被撞的事情。 董苡抬头看了林璃一眼,然后才低声道:「这不止是为了你,实际上我需要一个人听我说这些。」她微微笑着,通身都透着一种憔悴和温婉的感觉,「我在京城之中没有朋友。」 林璃大约明白了她的心情,两个人沉默了片刻,然后董苡才又低声开口。 「当时我就住在这里,要不是女儿一直陪着我,也许我会想不开……」 事实上,那个时候董苡什么事情都不关心,她在这里住了大约五六天,却根本就不知道林珏是武侯府的嫡长子。如果不是那一天女儿听到了董拙平和林璃他们的对话,知道董拙平要为武侯府的嫡长女,那个撞上她的人治病的话,董苡甚至会默默地在这里修养,然后过完一生。 当从女儿口中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她感觉再一次遭到了背叛,愤怒和仇恨让她不顾一切直接去大理寺状告林璃。 「原来是这样……」林璃缓缓舒了一口气,感觉疼痛似乎在慢慢减缓,身体慢慢恢复了知觉。她挣扎着试图做起来,董苡见状连忙过去阻止她,「你还需要再躺一会儿。不用那么急着起身,再躺一会儿会更好。」 「你学过医?」林璃低声问,董苡点了下头,「出阁之前,我跟着父母学过一些简单的医理,实际上我没有什么天赋,这让父亲很失望。」 董拙平只有董苡一个女儿,妻子意外身亡之后就再也没有续娶。 董苡端了温水过去,喂林璃喝了一些,然后才低声道:「如今我与女儿相依为命,实在是不想她在回到她父亲身边。陈青临也许会是个好父亲,但是必要的时候我害怕他会把小倪当做筹码。」 从林璃所听闻的事情中,她赞同董苡的说法。 「为了我的事情,父亲几乎坏了一生的坚持。」董苡脸上带着一丝歉意的笑容,「实际上,如果不是为了小倪的话,也许这样夫妻分居过一辈子也无所谓。」 但是让小倪有那样一个父亲,一个在未来可以决定她婚嫁、几乎可以肯定会拿女儿当官途筹码的父亲,董苡一点都不放心。这才是董拙平当日求林云霄的事情,让董苡和陈青临和离,并且继续抚养女儿小倪。 董苡对着林璃笑了笑,细心地帮着她擦拭额头继续冒出的汗水,低声道:「我已经让人去烧了热水,过会儿你泡了药浴就会缓过来了。」 这样的治疗林璃已经经历过一次,此时只低声谢过了董苡,半响才低声道:「若是陈青临……因为此时身败名裂呢?」 「身败名裂?」董苡微微一愣,半响才嘲笑道:「那他可真的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你不在意?」林璃试探,「也许,他因此会有牢狱之灾,甚至命丧黄泉?」 「只要不累及小倪,到时候我与小倪远走他乡,总归是能够安生过日子的。」董苡沉默了许久,最终才淡淡开口。「林姑娘怕是觉得我冷情,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然则,在我看来,他实在是不配为夫,不配为父。」 陈青临和董苡两人成亲多年,除了这一次被撞小产之事之外,也许还发生过许多旁人所不知道的事情,这些事情堆叠起来这才早就了今日董苡的绝情。不过,对于林璃来说,这都不是最为重要的。 更何况,陈青临的所作所为,林璃实在看不上眼。更别提这些天来,林云霄让人查出来的有关陈青临的一些事情了。 她此时被董苡扶着靠在床头,端着温水慢慢喝着,看董苡让人送热水进来,开始给她调制药浴,这才缓缓开口:「其实,与其和离,倒不如当遗孀,你说呢?」 第四十四章 她声音平缓,却让董苡浑身猛然一颤,手中的药材散落在了热水之中。 「林、林姑娘说什么?」 董苡回头,满脸震惊地看向林璃。之前林璃说的话,她原以为只是随口说说,或者是试探她。可是,那句「倒不如当遗孀」明明说得不动声色,反而让董苡心中一寒。 「陈青临这些年的考评虽然是优,可是在外面还是干下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林璃冷笑,想起林云霄给她看的那些资料,这会儿眼神中更是带上了实实在在的寒意,「既然你已经决定跟他恩断义绝,又有了远走他乡的想法,那么和离还不如直接等他死了,当遗孀好些。」 实际上,就算本朝民风开放,女子与丈夫和离也不是什么常见的事情。更何况,董苡还要争取女儿的抚养权。 「这……」毕竟是多年的夫妻,真正到了事关陈青临生死的关头,她还是犹豫了。然而,她毕竟是个聪明人,不过片刻的功夫也就明白了过来。怕是就算她不同意,有些事情也已经是注定的了。 林璃见她迟疑,这才缓缓开口:「自然了,依照陈青临的本事,就算这些年他在外面的事情都翻出来,说不得也只是牢狱之灾,若是他在奔走一番的话,只罢官免职也不是没可能的。」 「只是,」她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看向董苡:「到时候,你若再想跟他和离就更难了。」 本朝律例,患难夫妻不可分。 董苡神色挣扎,半响才低声道:「林姑娘可多给我些时日,好好考虑一番?」 作为陈青临的妻子,她自然知道陈青临手上不见得多干净。然而,真眼睁睁看着他去死……他们夫妻情谊虽然已断…… 林璃也明白,这会是一个艰难的决定。因此也不催促,只是点头被董苡扶着泡进了滚烫的药浴之中,这才低声道:「想想你的孩子。」危机之时壮士尚且能断腕,更何况是放弃一个不值得等待的男人。 再说,在林璃看来陈青临完全是咎由自取。 从景宏书院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漫天的晚霞。换上一身干净衣衫的林璃浑身都透着一股草药的苦香味道,此时浑身酥软地靠在马车中,由着一旁的如冰端茶递水,也不过是疲惫地笑了笑连话都不想说。 「姑娘若是累了就眯一会儿。」如冰给她身后垫了两个枕头,「奴婢吩咐车夫放慢速度就是了。」 林璃点头,眯着眼睛不一会儿就随着马车的晃动陷入了昏昏沉沉的梦境之中。 ‘这里是……’这一次的梦境很清晰,甚至她自己都清楚的意识到了她这是在做梦。‘这是清泉寺?’ 林璃在梦境中缓步上前走,不一会儿就听到了树丛之后有人挣扎打斗的声音。 ‘唔唔唔……阿琪……救命……」她顺着声音一眼看过去,就见一个模糊的人影抓起一块石头砸在了惊呼的女子头上,然后一把把人给推入了湍急的河流之中。 而这个时候一声惊叫响起。 「啊——!」 「姑娘?」林璃只觉得被人紧紧握住了手,半响才回过神来。 「姑娘?」如冰跪在一旁,紧紧盯着惊魂未定的林璃,「姑娘可是不适?咱们这就调转车头回书院……」 林璃满头大汗的醒了过来,只觉得浑身发凉。这会儿又听到如冰低声询问,她这才回过神来,摇头道:「不必了,回家就好。」 如冰担心地看着她,然而林璃却又闭上了眼睛。她无法,只得吩咐车夫加快速度回京城,然后拿着帕子小心翼翼地给林璃擦拭了额头,顺带把手心的汗水都给擦掉。 「姑娘可是做噩梦了?」她低声询问,不敢让林璃再次睡过去。林璃闻言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下,然后才低声说:「也不算是噩梦……」 那毕竟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了,然而就像在梦境中还隔着一层一样,她始终看不清楚那推她入水的人是谁。不过,此时镇定下来,她也明白那人是谁并不重要。他背后的人是谁,才是关键。 这之后,接连两天林璃都休息不好。若不是每日里面跟着孙、程两位供奉的练习一直没有停的话,她怕是都撑不过这几日。饶是如此,这日叶若昕带着张云贞、刘如兰两人上门的时候,看到林璃还是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叶若昕快步上前,直接拉着林璃的手左右看了一番,「不过是几日未见,你怎么瘦了一圈,脸色看着也憔悴不少。」她说着不等林璃回答就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可还是因为齐家表妹的事情而伤神?」 叶若昕飞快瞥了一眼同行的张云贞和刘如兰,拉着林璃坐下,这才叹息道:「说起来我都难以启齿,然则今日上门,也是为了齐家表妹的事情。」 林璃微微一愣,并未立刻开口说话。 叶若昕却是接着叹气,「只是看你如今的样子,那些话我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无缘无故被人泼了这么一盆子的脏水,也难免你会这般气恼……」她摇头,看着林璃苦笑:「只是我家那三婶却是求到了我母亲那边,又是哭又是闹,把我母亲都气得病倒了。」 张云贞此时才连忙上前一步开口,低声道:「林姑娘,可馨平日里面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不忍心的,想来也是那日出了意外一时害怕……」 她说着偷偷拉了一把刘如兰,刘如兰连忙道:「是啊是啊,她也不是有心的。如今那陈董氏一案她却是惹来了不少的麻烦……」她说着撇了下唇角,「要我说也是那陈董氏不识好歹,可馨都留了钱银给她治病了……」 「咳!」林璃直接轻咳了一声打断刘如兰的话,然后才微微笑着看了过去,「两位今日来,所谓何事?」 「自然是为了让林姑娘为可馨说说好话,林姑娘大度,当日可馨也是一时迷住了心窍,这才冒认了林姑娘的身份……」刘如兰顺口说,一旁张云贞连忙道:「我去探望过她了,如今她虽然被单独关着,却很是可怜,每日里面的饭菜实在不堪,人都瘦了两圈……」 实际上,叶家三太太还是有些本事的,闹得齐三老爷托人说清,单独给齐可馨清理出来一间环境上好的牢房之外,还每日里面送菜送饭过去,她并未吃太多的苦头。 张云贞也是知道了这般的消息,这才找上了刘如兰,两人一起去叶家三房探问,然后才引起了叶齐氏跑去叶若昕娘亲出哭闹的戏码。更是让叶若昕领了这个差事,带着她们两人上了武侯府。 叶若昕心中就算百般不愿意,也不能说出齐可馨罪有应得的话。两家毕竟还算是姻亲,若是大房真的因此跟三房撕破了脸,只会让旁人看笑话。 她此时无奈地看着林璃,林璃回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着道:「你们匆匆而来,我猛然也愣住了,竟然忘记让人上茶了。」她笑着看向叶若昕,「此次只你一人出门吗?」 「堂兄送我过来的,此时怕是在前院书房陪着侯爷说话。」 叶槭?林璃微微一愣,自上次茶楼一别,他们两人算得上是许久未见,然而此时想起这人,她就想起那一日叶槭为了她入宫调查董拙平的事情,只觉得心中一紧露出了不自在的神色。 第四十五章 还好着神色一闪即逝,旁人并未注意到。 等到如蕊带着人上了茶水、点心,林璃也只低头吃茶问叶若昕一些琐事,一旁坐着的张云贞还有些耐心,刘如兰却是性子急躁了些,忍了又忍还是起身开口道:「林姑娘,武侯府的茶水、点心自然是好的,只是咱们今日来可不是为了吃茶的。可馨的事情……」 「可馨她如今很是可怜,也真心知道错了的。当日冒充林姑娘名头,她也很是后悔。之前看她时,她说好几次想要坦白这件事情,但是又怕,这才一直隐瞒到了事发那日。」张云贞飞快开口打断了刘如兰的话。 林璃唇角含笑,看着连刘如兰都难掩惊讶的看向张云贞,自然明白这位张姑娘一张口就没有一句实话。 「可馨说那日她听闻有人状告武侯府嫡长女,就知道事情被人发现了。所以她才急忙赶了过去,想着到时候能够为林姑娘作证……」 「呵……」林璃听到此处忍不住轻笑出声,「当日在公堂之上的事情,怕是张姑娘还不清楚吧?」 当日齐可馨自导自演的那场好戏虽然不长,却也是精彩绝伦。林璃此话一出,张云贞一愣,就见一旁叶若昕都皱眉摇头。 她错愕地看着这两人,半响才低声道:「我那日并不知道……那日公堂之上,可有什么意外?」此时她心中隐隐有些后悔,竟然没有完完全全的打听清楚当日的事情,就以为叶家肯定不会放弃齐可馨,想要做这个雪中送炭之人。 然而,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够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了。 「可馨当时痛哭流涕,只是不断说后悔,公堂之上的事情并未详细说。然而,无论当时她做错了什么,总归她也知道错了。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难不成林姑娘真的忍心看着她入狱,甚至流放?」 她忍心。 林璃笑着看向张云贞,目光平静无波,却让张云贞心中越来越不安,最后忍不住避开了她的目光。 她这才缓缓开口:「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若是无辜的话,我自然是不忍心她被人诬陷、背上官司、毁了名声,甚至锒铛入狱的。」她说着甚至笑出了声,接着语气一转,变得冰冷起来:「毕竟,我可是刚刚经历过这般遭遇。若不是苦主当日看到了‘武侯府嫡长女’的那一张,甚至画出了她的画像的话,张姑娘口中那个因为莫名原因惹上官司要入狱、流放的人就是我了。」 张云贞闻言心中猛然一跳,下意识地又看向林璃,等迎上她目光的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她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早已经被林璃看清楚了。 「张姑娘跑来跟我这个苦主求情,是否找错了对象了?」林璃说着对看过来的张云贞一笑,转而又看向叶若昕,「你也觉得我应当为齐姑娘说情?」 「若是我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落井下石就算是好心肠了。说情?我又不是有病。」叶若昕跟着笑了起来,转而又皱眉道:「只是,她毕竟是我叶家三房的一个亲戚,若是我什么都不做,怕是又要被人说是冷心冷情,不顾及亲戚情分了。」 说着她转头看向张、刘两人,「你们说是不是呢?」不等这两人说,她就又转头对林璃道:「所以我今日厚着脸皮上门,你要打我骂我,我都受着。总归,我还是要为这表妹说说情的。」 「……你说。」林璃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缓缓点头。 本以为没戏的张云贞见状心中一喜,一旁的刘如兰甚至真的顾不上形象长长松了一口气。 叶若昕这才开口:「齐家表妹的事情,我不评价对错。只希望,你能够看在咱们昔日的情分上,不要再追究她那日攀诬你的行径。阿璃,此事我心知是我要求过分了。然而,我此次来也不是只以你闺中好友的身份,我还是替叶家说话。因此这份人情,叶家记下了。」 她一字一顿,说的铿锵有力,一旁刘如兰还有些不懂,张云贞却是实实在在的惊了,神色间难掩错愕地看向叶若昕和林璃。 为什么、为什么?! 她这般努力不就是想要让叶家,甚至只是叶家三房承她一个人情吗?为什么林璃什么都没有做,不过是虚惊一场,竟然就得到了也叶家这么大的一个承诺。 而且,这样的承诺,以林璃武侯府嫡长女的身份,甚至根本就不需要。 张云贞缓缓握紧了袖子下的手,想起那一日在景宏书院外面看着叶槭抱起林璃时紧张而温柔的神色,想起林璃一举一动甚至是笑容中都带着的疏远而高高在上的意味,想着她千娇百宠的身份,直到指甲刺入掌心这才慢慢停了下来。 为什么,林璃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得到她所想要得到的一切?! 张云贞看着那张依然带着淡淡笑容的脸,心中的嫉恨几乎在那一瞬间达到了顶点。 她想毁了她,毁了她的骄傲,毁了她所拥有的一切,毁了这个人! 「事情就是这样了。」林璃笑着把叶若昕的来意说了个清楚,转而看向林云霄低声道:「女儿想着,叶家既然已经把话说道了这个份上,咱们若是在纠葛下去的话,怕是会闹到两家人都以后尴尬。」 不得不说,做出这样的决定,有很大部分的原因是她和叶若昕的交情,以及她所承诺的叶家的那一份人情。更何况,在这件事情上跟齐可馨纠缠不清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办法。如今人们都觉得齐可馨冒认他人可恶,也许过些日子,这些人就会觉得是武侯府咄咄逼人了。 再说,一个小小的攀诬侯府贵女的罪名,并不能给齐可馨带来多少麻烦。真正能够让她陷入深渊的,是另外一件事情。若不是中间出了意外,还需要些时间的话,那一件事情武侯府这边早就找机会给捅出去了。 想到此处,父女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林璃才缓缓点头,露出了笑容:「父亲放心,女儿明白的。」 第二日就是林璃约定了去景宏书院接受董拙平针灸治疗的日子,刚到医馆外面,林璃就看到了院中一人坐在树荫之下正跟董拙平父女说话。而人背影略微眼熟,她上前两步等看清楚了人这才露出笑容。 一旁董苡看到她来已经是起身打招呼了,林璃这才过去笑着与众人打了招呼,这才看向已经立在一旁的叶槭。 「叶校尉,没有想到在此处遇到你。」 叶槭微微笑着点头,「不过是顺路送来些东西。」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董拙平和董苡,然后道:「既然林姑娘已经来了,我就不多加打扰了。」 林璃没想到他说走就走,当下一愣,才连忙道:「昨日叶校尉去府上匆忙,未曾来得及谢你那日帮忙。如今我在董大夫处治病,这些日子来好了不少,隐约想起了不少往事……」 她说着目光流转落在了叶槭的身上,见他依然是普普通通的衣衫打扮,唇角笑容却是不变,只道:「改日还当亲自摆宴谢过叶校尉才是。」 「林姑娘客气了。」叶槭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才道:「昨日我与堂妹冒昧上门,本有些话要对林姑娘说……」 第四十六章 林璃了然,笑着说送他出去,劳烦董拙平父女帮她准备针灸的东西。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医馆,身后如冰不远不近地跟着,只隐隐约约听到了两人模糊的说话声。 「昨日贸然登门之事,」叶槭低头看着林璃发间微微晃动的坠子,一时间有些晃神,「又是不情之请,着实让林姑娘为难了。」 「无妨,不过是些许小事而已。」林璃笑了下,这样的事情一开始她就猜测得到,叶若昕会在家中压力下登门也是常理。因此她丝毫不见恼怒,反而对叶槭道:「还请叶校尉回去之后宽慰若昕些,就说这事儿本就与她无关,她不过是夹在中间为难,我知她心意的。」 叶槭倒是没有想到林璃不止没有一丝的抱怨,反而颇为体谅。这会儿迟疑了一下,然后才从怀中拿出一份卷宗,缓缓递到了林璃的跟前。 林璃低头看着那卷宗,却并不伸手接,只抬头疑惑地看着叶槭。 「齐可馨在来京城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实际上已经闹出人命案子了。」叶槭低头看着林璃平静的脸颊,唇角微微勾起:「那日回去之后我就让人去查了一下。」他有些迟疑看了眼左右,见只有如冰守在一旁这才又压低了些身子,低头在林璃的耳边低声道:「我此次来这里,就是给董大夫父女送上了这一个消息。」 他见林璃神色微动,继而又道:「这事儿本应当昨日就让你知晓的,只是一来我不好入内宅,二来,若昕毕竟心软。更何况,这样的事情,我也不想你沾手。今日说这些,只是觉得应当让林姑娘知晓。那一家人我已经寻来,此时正在赶往京城的路上,想来再过几日就会到了。」 林璃猛然睁大了眼睛,有些错愕地看向叶槭。 她大约猜测到了叶槭所说的事情是指什么,当时齐可馨冒充她的事情暴露出来之后,林云霄就派人去调查过齐可馨的过往,只是那边传来的消息却是他们晚了一步,当初齐可馨撞死人的人家早已经搬走了。却没有想到,叶槭拥有这么大的能量,竟然赶在武侯府之前找到了那一家人。 她相信这件事情与叶家无关,而这也就越发的让人觉得叶槭神秘了。 「叶校尉这般……」她忍不住开口,却又不知道如何把接下来的话说下去。两人这般对视了片刻,叶槭这才露出了笑容,「林姑娘,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他说着把还带着一些体温的卷宗往林璃手中一塞,转身大步流星一般离开。林璃看着他的背影,半响才吩咐走到身旁的如冰:「我们也走吧。」 她说着把那卷宗在手中紧握了一下,然后交给如冰收好,这才回了医馆的小院子。 院中,董苡正在收拾树荫之下的小桌,听到林璃去而复返的脚步声抬头看过去,脸上的微笑就慢慢消失了。 半响,她才放下手中东西交由一旁的丫鬟,擦了擦手过去道:「林姑娘随我来吧。」 董拙平针灸之时,旁边只有董苡一人相助,然而挺过了前两次的痛苦,这一次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如何,林璃虽然依然痛得湿透了衣衫,却觉得没有上次那般难以忍受。 还好着剧痛也不过是一刻多钟,林璃咬着木枕忍了过去,再回过神时已经是取了针,这会儿平躺在床上有着董苡给她擦拭汗水,等到疼痛过后泡药浴了。 她这边缓过了神,见董苡沉默地照顾着她并不主动说话,却也不催促。 疼痛渐渐过去,林璃穿着单衣被董苡扶着泡入了药浴之中,不一会儿就又是满额头的汗水被逼了出来。董苡倒了温水过去给她喝,这才缓缓开口:「林姑娘上次所言,我想了许久,如今小倪还小,丧父毕竟可怜了些。可是只要熬过了这段,想来日后还有大把的好日子等着她。」 「你能这般想就好。」林璃连喝了两杯水润了嗓子,这才缓缓开口,看着一旁董苡帮她添水,这才又低声道:「此时不宜久拖,虽然你已经想得明白了,然而就怕到时候有人吃不住跑来找你求情……」 「求情?」董苡冷笑,手轻轻放在小腹,「只想想我那无缘无故祸从天降的儿子,谁求情都不行。」她说着神色微微愣怔了一下,然后才又道:「我听闻昨日叶府上有人去了武侯府。」 她并未说是听谁人说的,此时只看着林璃,面露迟疑。 「难不成,林姑娘也要为那人说情?」 林璃这才失声轻笑了出来,「你当我是那泥塑的菩萨不成,就算是泥塑的菩萨也要有着三分土性呢。那齐可馨攀诬我不成,还曾想当场做伪证,难不成我还要为她来你这苦主面前说情?」 她说着指着自己的脸颊道:「你可看看我脸皮真有那般厚不成?」 董苡闻言忍不住轻笑出声,半响才道:「既不是林姑娘说情,那旁的人谁来也不管用。」 林璃一愣,这才明白在董苡心中竟然对她这般感激。也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若真的是她来说情,董苡说不得还真会咬牙忍下这次怨恨,放过齐可馨。 她,自然是不会这般做的。 之后又是平淡的几日,林璃院中的几株杏花虽然照料得当,花期颇长,如今也已经全然凋谢,长出了绿绿的叶子,中间偶尔还可见一些小小的青杏冒出了头。 她如今每日里面除了跟着孙、程两位供奉练武之外,最多的就是有着丫鬟撑着伞四处在府中走动。 董拙平针灸之术果然高明,当日说是一月之内定然能够见成效,如今不过二十余天,林璃就想起了不少的琐事。虽然依然零零碎碎,但是头疼之症却是再也没有犯过,更别提是晕厥过去了。 因此薛氏就让她闲来无事的时候在府中多走动,说不得看到什么就想起了一些往事呢。 林璃自然不好拒绝,恰这几日薛氏给林琪请的教养嬷嬷到了,她跟着听了一上午的规矩,第二日就立刻奉了薛氏的命令在府中私下走动,只留林琪一人苦战教养嬷嬷了。 这教养嬷嬷乃是薛氏当年闺中密友推荐的,很是靠谱。说话慢条斯理,然而却是一点点的小错处都能够说得人低头,罚人更是不带一丝烟火气息。此时,林琪不过是功课略微差了些,正在受训斥呢。 「……二姑娘这般举止实在是不妥当,侯门女子在外要做到落落大方。二姑娘是庶女,能够做到不卑微自是很好,但是也不能过于倨傲。这般,容易给家中惹来祸事。」 林琪这几日在这管嬷嬷的手中吃了不少的苦头,第一日有林璃陪着,不愿意被比下去还好些。第二次就差点与这管嬷嬷翻脸,回头跑去孙姨娘处哭闹了一番,等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时,却不由自主想起了那一日林璃被陈董氏状告,林云霄竟然不见动怒,反而细细听林璃说话,甚至与她有商有量的样子。 以往林璃当家,她心中只知道不服气,要找她麻烦。每每被林璃劈头盖脸的训斥,心中自然是颇有些怨恨的。姐妹不合,不只是嫡出庶出的缘故,这其中女儿家的那些小心事自然是不足为外人道。 第四十七章 然而那一日见林云霄对林璃颇为看重的样子,却如同一盆实实在在的冰水淋头泼下,让本来还有些浑浑噩噩的林琪心中渐渐清明了起来。 如今听着管嬷嬷细声慢语地训斥,她心中纵然恼火万般却也硬生生地忍了下来,只按照管嬷嬷所教一遍遍的练习。 她要更好,总有一天,她会比嫡姐林璃还要好! 且不说林琪这边被林璃丢给管嬷嬷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这日她正在后院小花园中凉亭下休息,就见如沁匆匆赶来,手中还拿着一张请帖。 「姑娘,顾姑娘送来的请帖。」她上前行礼,然后把帖子送到了林璃的跟前,笑着道:「送帖子的嬷嬷如今在外边门房处喝茶,说是等着姑娘回个回信儿。」 林璃接过帖子一看,见上面正是顾容的字迹,写着约她明日过去赏荷花。顾府里面有个大大的莲花池,每年莲花开时必然会邀请几个好友一起赏花。林璃笑着道:「看起来,今年顾府上的莲花倒是开得早。你去回话,就说我明日必然早早过去。」 林璃说着放下帖子,想了想又道:「前两日不是得了几盒安神香叫做绿宁吗?如今我正吃着药,不好用香,你回去取一盒让那嬷嬷带回去给阿容。我记得她每每入夏就睡不好,就说我这边还有若是她用着觉得好,只管来要。」 如沁笑着应了,利索回去办事,林璃这才微微扶额想了想又笑道:「仿佛又想起了一些往事。」 一旁如蕊给她倒了药茶,这才笑着道:「姑娘这般好起来,侯爷和夫人这才放心。」 林璃喝了口药茶,只觉得苦得舌头都木了,半响才愁眉苦脸一口气把药茶灌下去,接过如蕊递过来的温水漱口,这才觉得略微好了些。她自幼怕吃苦,若不是这番病了一场,脾性好了不少的话这药茶怕是根本就送不到嘴里。 且董拙平还特意交代,这药茶下去最好不要吃蜜饯等甜食,因此每日里面两壶的药茶几乎让林璃没了胃口,如今天气还未热起来,她倒是像苦夏一般瘦了一圈。若不是人看着比之前精神不少,倒是要让薛芊跟着担心起来。 等到口中苦味过了,林璃这才又喝了半杯的温水,缓声道:「既然明日要出门,如蕊就去吩咐准备好马车,我这边也去给母亲请安,把事情说一说。」 如蕊应了,一旁如芯和如冰陪着林璃去正院薛芊处请安,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有人求饶的声音。 林璃脚下一顿,却又上前。进屋就见一个眼熟的丫鬟此时正叩首在地上,苦苦哀求。 见林璃进来,屋中顿时一静,更是显得这丫鬟哭嚎之声了。林璃不以为意,多一眼都没有看直接越过去给薛芊行礼,等到挨着薛芊坐下这才道:「母亲也是慈悲,这般在主子面前大哭大闹的丫鬟,直接让人捆了出去就是,放在跟前实在是又吵闹又碍眼,没得坏了母亲的好心情。」 她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却满是戾气。下面跪着的人闻言错愕地抬头,林璃一看倒也还是个在她跟前出现过的。正是林珏的正泰院中的红玉,如今红玉满脸泪痕,花了一脸的妆,然而在林璃的注视下却是再也不敢发出一丝的声音,此时匆匆拿出帕子擦了脸,这才颤声道:「奴婢一时迷了心窍……」 「大姑娘说的话你们没听到吗?捆下去饿上两天,然后找人牙子来,远远的发卖了。」薛芊直接打断了红玉的话,等到人被堵着嘴巴捆了出去,这才笑着道:「不过是些许小事,你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 「看母亲说的,仿佛我十分不孝一般。」林璃自然不会让一个红玉坏了心情,也不问是怎么回事,只笑着道:「顾家阿容约了我明日去府上赏花,想来是莲花开了要炫耀一番,我这边过来跟母亲禀告一番。」 「也好,你精神好,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薛芊如今见着女儿渐渐好转,想起了不少的往事,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担忧,这会儿忍不住旧事重提,「都是我当初不好……」 「母亲又说这些了。」林璃皱眉,「过去的事情,过去就算了,更何况,母亲总归是疼我的。」若不是疼爱她,护着她,又怎么会愿意走出佛堂,重新管理起这么一大家子呢? 林璃阻止了薛芊的话,两人又略微说了一会儿等到该去小校场练箭的时候才走了出去。 等出了正院,如冰就低声道:「奴婢打听清楚了,那红玉竟然是偷了正泰院中的东西出去卖……」 林璃眉头一扬,转头看向如冰,如冰就如同背书一般把查出来的这些年红玉偷的东西都给背了出来,林璃缓缓点头,并未再多说话。如冰这才又道:「正泰院中,大大小小的丫鬟都被发卖了,夫人说等到再过两日大少爷回来,另外再选丫鬟伺候。」 她说得时候心中颇有些唏嘘,觉得其他人这一次是被红玉给拖累了,却没有想到听到身边主子一声冷笑。 「那正泰院中总归就那么些东西,那么几个人,谁有点动静,少了什么东西,难不成没人知道?」林璃瞥了一眼如冰,道:「听你说,红玉偷了不少的东西,怕也不止是这一两个月的功夫。那帮人倒是默契,竟然一直帮她隐瞒着……只是,如今怎么就这么不小心被人发现了呢?」 这些人,先是同流合污。偷东西发卖的事情肯定不止红玉一个人干过。如今嘛,倒是倒打一耙,把那些罪过都推到了红玉的身上。若是她管家,她也是懒得细查,一竿子自然是要都发卖了才好的。 如冰原先没多想,此时听林璃一提自然是恍然大悟,这会儿暗暗摇头转而笑着道:「这些事情自有夫人操心,姑娘既然明日要去顾府上,还是先回院中挑选每日出行的衣服吧。」 如今天气渐热,衣衫减薄。林璃的夏装倒是已经赶着做好了,这会儿回去挑了一套鹅黄色的罗裙,又配好了要出门的衣衫,这才换了利索的衣衫去小校场连箭。 第二日一早,林璃用过早饭去正院跟薛芊辞行,等到了顾府下车时正巧就遇到了叶家的马车。 叶若昕见她还有些尴尬,总觉得那日上门是挟友情让林璃为难了。此时更是伸手抓着送她出行的叶槭的袖子不放,昨天她知道要与林璃见面就去寻了叶槭相送,本来还不乐意出门的叶槭听闻她是羞于见林璃,竟然改了主意。 此时,叶若昕推着叶槭往前走,等到了跟前听到林璃开口叫了一声「叶校尉」这才抬头看过去,正好见林璃看向她。 她脸微微一红,这才道:「阿璃。」 林璃笑着伸手,叶若昕连忙松开了叶槭过去拉住了她的手。两人见了礼,林璃这才道:「我又不是小气的人,又知道你为难,你又何必如此。」 说着她微微一瞥叶槭,眼中带着笑意道:「更何况,有些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有人自然会放在心上。」 叶若昕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一旁叶槭却是一愣,然后渐渐红了耳垂。林璃看着好玩,却也不好拉着人在院门口说话,正想进去却又见有马车进来。她微微回头,倒是一愣。 第四十八章 「这是谁家的姑娘?」 叶若昕闻言看过去,半响才皱起了眉头。 「咱们走。」 「怎么?」林璃一愣,被她拉着不由自主往前走,还听到叶若昕匆匆对叶槭道:「堂兄自去歇息,等回去时再来接我就好了。」 两人说着身影就从后院的拱门消失,叶槭倒是走远了几步却留意着让自家堂妹匆匆离开的马车上下来的人。等一个身着浅粉色罗裙的女子下车时,他的眉头就忍不住皱了起来。 竟然是她? 那女子仿佛注意到了有人看她,扭头看过去见是叶槭就露出了一个温柔的浅笑。她放开身边扶着手的丫鬟,快步上前停在叶槭跟前微微屈膝,袅袅行礼。 「云贞见过叶校尉。」张云贞双目含笑抬头,仰视着叶槭,「没有想到在此处碰上叶校尉,上次叶校尉陪同叶姑娘与我去武侯府为可馨说情,云贞还未曾谢过叶校尉呢。」 「我是陪自家堂妹,与张姑娘无关。」叶槭冷着一张脸,低头看了一眼张云贞瞬间惨白的小脸,没有一丝怜惜之前转身就走。 张云贞咬着下唇,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叫了一声。 「叶校尉留步。」她快步追上去,见叶槭连头都不回竟又上前几步站在了叶槭的跟前,这才抬头看过去,「可是我做错了什么,让叶校尉如此厌恶?」 「张姑娘有话还请直说。」叶槭皱眉,「若是无事,叶某还有公务,不便在此久留。」他本就是送叶若昕过来,顺便看一眼林璃罢了。 张云贞咬着下唇,见他这般冷情的模样,半响才道:「叶校尉的心思云贞知道,只是林姑娘一颗心都在我表哥的身上,叶校尉怕是所喜非人。」 见叶槭皱眉,她狠心继续往下说:「那一日,在景宏书院门口的事情,我恰好看在眼中,只是想着叶校尉是光明磊落之人,不忍让叶校尉被……他人所蒙蔽、利用……叶校尉若是不信,林姑娘早些日子在灵泉寺的事情早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只要有心打听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她说话略微急了些,这会儿声音上扬却没有注意到一旁又有人过来,这会儿竟然直直停了马车,掀开帘子直接呵斥道:「这里莫不是顾府,怎么听到有人在这里胡言乱语!」 帘子后面,韦梓棋的一张俏脸露了出来,她略微一看当下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回头对马车中另外一个姑娘道:「没有想到碰到的还是熟人呢!」马车中坐着的正是周婧恬,这会儿自然也是看到了张云贞的,她倒是没有韦梓棋辛辣,只是温婉地笑着道:「没有想到竟然在此处遇上了张姑娘……」 说着周婧恬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只是,不曾想张姑娘竟然是这般没有教养的人,竟然背后说人是非。怕是在家中也少有人管教言行吧?」 周婧恬语调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更是刻薄三分。 张云贞此时对着叶槭,听着这两人说话已经是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了。见这两女依次下车,让人把马车送往一旁,又与叶槭打招呼,这才苍白着一张脸,沉声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林姑娘对我表哥用情颇深,甚至不惜投河引得我表哥注意,整个京城都是知道的……」 她强自镇定,「林姑娘人很好,然而我也不能睁着两眼说瞎话不是。」说着双眼红了起来,浮出一层水光,「没有想到竟然让周家姐姐和韦家姐姐误会了我,以为我是搬弄是非的小人……」 「谁是你家姐姐?」韦梓棋却是毫不留情面,直接道:「与你称姐道妹的那人,如今正在大理寺的牢房里呢。你若是想要哭丧,去那边哭就是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做了什么,既然那般姐妹情深,不如你也进了那大理寺牢房陪着你那齐姐姐也好!」 周婧恬随后走了出来,两人跟叶槭客客气气地打了个招呼,周婧恬一双眼睛扫过张云贞,沉声道:「今日顾府开门迎客赏花,人多口杂之下难免有疏忽,若是让没有请帖的人混进来就不好了……」 张云贞一张小脸顿时一片绯红,对于周婧恬这般几乎是明指她是混进来的闲杂人等的说法心中是又恼火又尴尬。 她确实没有收到顾容的请帖,然而能够进来,自然也是拿着一份请帖的。只是这份请帖的来历……她袖子下的手微微一紧,正尴尬时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传来,然后就是顾容的声音。 「我早早就听人说你们两人到了,偏生在园子里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没有想到,你们竟然在园子外说话呢。」顾容说着走了上来,身边正是刚刚才进去的叶若昕和林璃。 三女走近前这才看到了张云贞,一旁叶若昕一愣转而看向顾容,不明白为什么顾容竟然会邀请张云贞来府上赏花。顾容却是眉头微皱,每年顾府莲花开时总是会广邀好友,有时候并非是她一人的好友,也可能是其他姐妹顺势一起请来的朋友。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张云贞连忙上前行礼,起身才道:「我本未受到邀请,此次来也不过是替李尚书府上的四姑娘说一声,她家中有些事情耽搁,怕是不能来赏花了。」 她说着拿出请帖,「我昨日恰巧去李府,李姑娘怕辜负了那一池的桃花,就把这张请帖交由我了。」 张云贞说着双眼泪光闪动,一副柔弱的模样,低声道:「只是我身份不比今日到场的客人尊贵,怕是会坏了顾姑娘请来的贵女们的好兴致……如今既然话已经传到,我就不久留了。」 她说着目光扫过一旁的韦梓棋和周婧恬,之前话中的委屈之意自然是不言而喻。 顾容并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此时见状颇为踌躇了一下,抬头看过去见韦梓棋对她使眼色,就顺水推舟道:「我今日客多,简慢了张姑娘,改日若是得空我们再聚。」 说着她转头叫了一个丫头,道:「你替我送送张姑娘。」 张云贞见她丝毫不接招,白费了她之前一番的做作,此时心中暗恨,神色却更是委屈了。 「不敢劳烦府上婢女相送,只是有一点,」她说着露出迟疑的神色,「回头若是李家四姑娘问起府上莲花开得如何……」 她毕竟是拿着李家四姑娘的请帖来的,若真的是连一眼莲花都没有看到,这不是说顾容故意扫李家四姑娘的面子吗?能让顾容相邀的,就算不是闺中密友,总归也是关系不错的。 顾容闻言却是眉头微微皱起,沉声道:「张姑娘只管直说,改日我自会去李府解释。今日府上忙,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张姑娘见谅。」她说着,唇角又露出笑容,「送客。」 转而过去一手拉着韦梓棋一手拉着周婧恬,笑着道:「你们两个快随我来,阿璃昨日送了我香,那味道倒是与别不同,让人闻着格外舒心……」 张云贞见这几人转身离开,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她,站在原地半响然后两行清泪悄然滑出。 她连忙低头抹掉了眼泪,这才低声道:「让叶校尉见笑了,我……我本就是周家姐姐……周姑娘口中的闲杂人等,然而今日所说之话皆是出自我的肺腑。林姑娘如今在京城之中名誉……」 第四十九章 说到此处张云贞微微摇头,「她本就艰难,那日看到那一幕的人是我……无论如何,我都感激她放过了可馨,不管叶家是不是由此欠了她一份人情,她终归是放过了可馨的。我从心中感激她,不愿她为难,更不愿京城更多她的流言蜚语……」 「偏生之前被周姑娘和韦姑娘句句逼迫,让我情急之下说出了伤人的话……」她抬头看向叶槭,「还请叶校尉相信,我并非那般搬弄是非之人……」 叶槭冷眼看着她,「张姑娘可说完了?」 张云贞咬唇,一双美目氤氲着雾气。 「原是我错了,不该多嘴。只请叶校尉看在叶姑娘的份上,顾忌下林姑娘的名声吧。她与我表哥宁哲如今说开了往日的误会……」她说着掩面转身而去。叶槭在原地停留了片刻,这才抬脚离开。 年前秋试的探花郎宁哲?他唇角微微抿起,出门翻身上马,对着跟来的小厮道:「我有事离开一趟,若姑娘离开之前我未曾回来,就让姑娘在顾府多等我片刻。」 「宁哲?」皇宫内院深处,太后的宫殿之中响起了这样一个声音,说话的正是今年不过四十出头的太后叶乔本人,而坐在她身边那人,纵然短短的胡须遮住了下半张脸,可是仔细看也不难看出眉目之间与她的相似。 只是平日里两人未曾一同出现,让人难以把一个普普通通的蕲州校尉跟后宫之中养尊处优的太后联系到一起而已。 「此人倒是听皇上提过几次,不过是略微有些才华的年轻人。仿佛也知道一些轻重,你此时问起他……」太后转头看向叶槭,见他神色波澜不惊,这才叹息道:「上次你匆匆如同问起董拙平的事情,事后我倒是听闻了一些闲言碎语,如今又问起宁哲……」 她说着略微一顿,见叶槭还是不说话,语气就加重了些。 「如今武侯府的姑娘林璃正在董拙平处看病,这宁哲又跟她当日投河自尽有关,这般明显的事情,本宫如何看不出来?」太后一手落在桌子上,手腕上的玉镯轻轻磕在雕花的木桌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惊得屋中几个心腹皆是挺直了身子,头却埋得愈加低了。 「不过是你还记恨着当初的事情,不肯与我这个当娘的说心里话罢了!」太后说着双眼就湿了一般,拿着帕子就遮住了脸,仿佛是在抹泪,话头却还未停。 「那武侯府家的嫡长女,我也是早早就听说过的。早两年还小时就是个有主见的,外面传得她名声刻薄、冷清,连家中多年的旧仆也能狠心打赶了出去,更是别提苛待妹妹,之前又闹出了示爱不成投河自尽的事情……还有纵容车夫撞人……」说到此处,太后略微一顿,又道:「虽则这最后一处已经查明与她无关,然则那齐姑娘也是可怜,她竟然死咬着不放,非要让叶家上门去求……」 「太后!」叶槭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太后的话,此时一双眼睛晦暗不明,「我倒是不知道,太后娘娘常年在宫中,竟然也如同外头的人一般关注这些乱七八糟的说辞!」 他语气平板,然而因在边境数年,大大小小的战役也参与过多次,此时因心中不悦低沉的嗓音自然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戾气。 太后被他这么一噎,心中反而真的不高兴起来。放下帕子抬头瞪着眼前的人,她半响才道:「要不是察觉了你的心思,难不成我真是闲着没事了让人去打听这武侯府的嫡长女如何?你皇兄如今与皇后琴瑟和鸣,我让人打听这林璃,难不成还是想给他纳妃不成?」 她说着用力一拍桌子,起身就走到叶槭跟前,一根纤细的手指涂着红色的豆蔻直接戳到了叶槭的额头。 「你这个没良心的,要不是关心你的婚姻大事,我用得着费这些心吗?」她说着手指头又在叶槭的额头上戳了两下,叶槭巍然不动,反而是让她觉得手指头有点疼。 「你这个性子,也不知道是像了谁。」太后说着又叹息,拉着叶槭的手挨着他坐下,又看他手掌粗粝,上面还有些不起眼的伤疤,又跟着心疼起来。「想来想去,你也是像极了你外祖……」 听着太后把话越说越远,叶槭这才缓缓开口:「太后……」抓着他的手猛然一紧,他只好又改口:「娘……」 太后这才露出了笑容,点头道:「这就好了,就凭这一声叫,就算是让我下旨赐婚我也准了!」叶槭难得回京,虽然是住在叶家,然而太后这个生母又如何不记挂,因此叶槭入京大大小小的事情她这边都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更何况,上次一行人去叶家庄子小住了两日,她幼子李尚彬也跟着,虽然不知道叶槭的身份,却对他也颇为赏识。 入宫见着太后时,因没话找话,还说了不少太后不知道的事情。 太后也是自那时起开始关注林璃的,只林璃在京城侯门权贵圈中的名声,她就听了两耳朵的闲话。然而,能够稳稳坐了十几年皇后的位置,如今又当了太后,她自然不是那种三言两语就被蒙骗了的人。 刨根究底下去,太后反而颇为欣赏林璃的性子和果决,这会儿说着反话无非就是想逗在她跟前有些拘束和沉默的叶槭多说两句话罢了。 毕竟当年意外之后,母子分离多年,彼此之间都有些生疏。唯一让太后心中安慰的就是,听他兄长和长嫂说,这孩子被叶家照顾的很好,对她与两个兄弟也没有什么怨念。 想到此处太后再抬眼,见叶槭脸上的胡子就忍不住皱眉道:「不过二十出头,留这样一脸胡子是给谁看呢!快快刮了去,免得让人看着碍眼!」 太后说着就招呼人过来,叶槭皱眉,沉声道:「还是挡挡的好。」 今上与九王爷李尚彬皆与先皇神似,偏偏是他与太后有着七八分的相似,纵然是男儿身怕是也会让京城权贵看出一些端倪来。倒不如这般看似粗野的用胡子遮挡,免得惹出祸事来。 「怕什么,你如今对外就是叶家的支房后嗣,与我长相有几分相似又能够怎样?」这几年当太后,被儿子奉养惯了,太后的脾性比之做皇后时反而任性一二,此时说到做到,「既然同是叶家人,你长相与我这个远房姑母相似岂不是缘分。」 当初叶槭为救李尚彬下落不明,后来虽然寻到了踪迹,却又是朝中不稳之时。皇后为了以防万一,留下了这个后手给他安排了叶家支房后辈的身份,如今否极泰来,却是想要认回也难了。 她想着又是叹息,见叶槭依然不愿意,张口就道:「这般粗野的汉子,怕是林家姑娘看了一眼心中就害怕。俗话说少年慕艾,其实女子也是一般的。」 「她……林姑娘不是那般浅薄之人。」太后步步紧逼,叶槭终是承认了自己的小心思,这会儿见太后一脸暧昧的笑意,心中又有些羞恼,顿了顿道:「过些时日我怕是就要回蕲州……」 太后脸上的笑意顿时就没了,沉声道:「让叶家帮你安排一番,留在京城不好吗?」 第五十章 「我当年答应过皇兄,要帮他守着蕲州的。」叶槭沉声道,说的正是今上登基之前兄弟两人的一番密谋。当年今上能够安心在京城之中和太后一起图谋帝位,就是因为有他稳坐蕲州。 叶槭虽然是小小校尉一名,然而这蕲州本就是重地,放的皆是可信的朝中大将。叶槭所要顾及的,就是这些人是否被其他皇子收买,借力打力保证边境的安稳罢了。 如今京城势稳,偏生蕲州边境又有些不稳,他此次得空送了军情之外若不是得太后话留些日子,怕是早早就要回去的。 太后闻言也是无奈,然而心中毕竟欣慰这兄弟两人虽常年不在一处却感情深厚。半响,她才缓声道:「蕲州的兵力已经调度过了,你且留在京城升一升资历。以你皇兄的性子,怕是来年蕲州那边还会有战事,到时候你再过去出力也更大些。」 母子两人正说话,外面守着的嬷嬷就敲门进来,说是皇上议过朝政过来给太后请安了。 今上随后进门,见太后与叶槭坐在一处脸上的笑容也未曾变过,过去请了安,又示意叶槭不用多礼,兄弟二人一起坐在太后左右,这才道:「二弟今日入宫,可是有事?」 「你这话说的,仿佛没事你二弟就不能入宫给我请安了一样。」太后拍了皇帝儿子一把,继而又笑道:「我看你二弟是姻缘将近了。」 皇帝闻言看向叶槭,直接问道:「是哪家姑娘,可要朕赐婚?」 叶槭摇头,「皇上莫要听太后乱说,不过是没影的事儿……」 「你要是再这般下去,你媳妇儿可真就没影了。」太后气恼,又捶了叶槭一把,「一家有女百家求,我刚刚还说让他把胡子剃了,留京待上一年半载,等到婚事定下再回蕲州的……」 太后说着就迟疑起来,前朝之事她本就不大管,这又牵扯到了军权,生怕如今做了皇帝的大儿子心中不悦。然而,又可怜二儿子多年难得见是一面说说话,此时心中正是左右为难。 皇帝却是明白母亲心中的顾虑,朗声笑着道:「我还道母亲要说什么,不过是些许小事。更何况,既然二弟姻缘将至,自然是要往上提一提,到时候定亲、成亲面子上才更好看些。」 说着他看了一眼叶槭,转头对着太后道:「母亲还未说二弟看上的是哪家的姑娘。」 「不就是那武侯府的嫡长女吗?上次还巴巴地入宫打听董拙平的事情,为的就是给那林姑娘看病呢。」太后笑着道:「我倒是让人打听过,觉得虽然略有不足,但是跟你弟弟倒是匹配。」 「林云霄家的女儿?」闻言,身为皇帝的李尚梧就皱起了眉头。太后见状一愣,就连一直神色不外露的叶槭都跟着微微坐直了些。太后毕竟这些年过的顺心多了,连声问道:「难不成,不行?」 听到母亲这般问,李尚梧连忙眉头一松,笑着道:「如何不行,这林家嫡长女当年还曾随着林云霄入宫……」他说着避开叶槭的目光,看着太后道:「说起来,与三弟也是青梅竹马。」 他自幼与林云霄就有交情,对于林璃也是颇有些印象。只是这些年林璃在京城的名声越发的不好,之前又传出了灵泉寺的事情,再加上纵车撞人一事,虽然知道这些事情背后的真相,却也让李尚梧给弟弟指婚的心思多了些犹豫——总不好让世人议论他苛待幼弟,这才指了这么一个恶名远扬的侯门之女给林尚斌吧。 却是没有想到,这边还未曾下定决心,叶槭竟然也对那林璃动了心思。 他此话一出叶槭当下就明了过来,眼神微微一沉,却也不多话。李尚梧见他这般,又叹息道:「林云霄对这女儿颇为疼爱,早些年还曾带到蕲州一些时日,如今我听闻他为着林璃当日落水之事,竟然是趁着天将热起来在园子中挖了个大池子,寻了上好的石头铺就,准备找人教女儿泅水呢。」 这般宠溺,可见林璃确实是林云霄的心中头,掌中珠。 「如今二弟的身份乃是振威校尉……」以二十出头的年岁当上振威校尉,可以算得上是青年才俊了。然而,偏偏叶槭的身份是叶家远房亲戚,这家世上就有些不够看了。 堂堂武侯府的嫡长女,嫁个叶家远房,一个六品的武将……他若是指了这么一门婚事的话,怕是不等林云霄发作,这京城权贵就要闹翻天了。 「所以我说,如今正是考绩的时候,把老二给添上,正好也往上提一提,不然就放在林侯爷的手下。以你二弟的本事,林云霄只要不看走了眼,自然会明白他是个好的。」太后拍板决定,转而又道:「至于老三的婚事……」 她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要看缘分。」 李尚彬序齿排九,然而在太后和皇帝处,自然只算他们一母同胞的三个兄弟了。这会儿说着老三,太后神色间也是有些为难。当年因为叶槭的事情,她每每见了这个三子心中都要难受,久了自然也就疏远了些。之后又为了老大夺嫡的事情忙碌,李尚梧登基之后,李尚彬明明是今上一母同胞的弟弟,偏偏就跟个透明人一样。 更加之,当初夺嫡,李尚彬的未婚妻正是死在逆王李尚桐的手下…… 她有三子,一子如今乃是九五之尊,然而二子想见不能相认,三子为了避其大哥风头又要韬光养晦,当一个闲散王爷,这般想着太后就觉得胸口有些憋闷。 反而是李尚梧此时看向叶槭道:「二弟既然对武侯府的嫡长女有意,那更应当留在京中才是。母亲说得话颇有道理,二弟不如去了林云霄手下。今年他家姑娘也不过是十四岁,再磋磨上一年的功夫,到时候再指婚也顺理成章不是?」 六品的振威校尉,再往上提的话就算不是五品上的定远将军,怎么也该提个五品下的怀化郎将才是。 李尚梧想着,然后说出了跟太后之前说过的一模一样的话。 「把胡子剃了吧,既然要留京,那就用不着再遮掩了。」李尚梧看着叶槭,「太后本家的子侄,与她长相相似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更何况,这也算是……」 他没有把话说完,然而意思在场的人却都明白。太后疼爱本家的一个相貌与她相似的子侄,再顺理成章不过了。就算这个子侄实在算是远房的了,也抵不住这相貌上的亲近。 「……」叶槭看看当朝太后,再看看九五之尊的皇帝,最终保持了沉默。 薛盛回京之后在由着姐夫林云霄的看顾,在京城之中奔走了近一个月,终于是把留京的事情给定了下来。趁着还未去兵部报道,这一日在府上摆了家宴,宴请林家一家人。 恰逢林珏也从景宏书院回来,大人们坐在一桌,孩子们又因为亲近倒是没有男女分坐,此时混在一起说话。 薛颜舒此时拉着林璃的手低声道:「前次之事,我本想着去府上看你的,只母亲说怕是你也忙碌,后来又听闻你在看病就一直耽搁了下来。如今看着,大表姐倒是消瘦了不少。」 转眼又看林琪,笑着道:「二表姐似乎也瘦了些呢。」 第五十一章 林琪这些日子没少吃苦头,如今难得出门却是跟上一次有了些许的变化,此时闻言也不过笑了下,道:「多谢表妹挂怀。」 薛颜舒点了下头,转而又道:「大表姐可曾听人说了,当初冒充你名讳的齐可馨,如今又揭出了一个案子,说是在故乡的时候就曾撞死了人。她本就是为了避风头才来了京城的,如今那一家人寻到了京城……要我说,当日大表姐就不该放过她。光是冒充侯门嫡女的罪名,就够她喝一壶了。」 此事林璃自然有所关注,此事听薛颜舒这般说只是笑了笑,这才低声道:「何必落下一个与人斤斤计较的名声呢。况我与叶家姑娘也有些交情,她毕竟是叶家三房的姻亲,若是因此闹大了反而难看。」 「说得也是呢,不过这人也真是作孽。就算大表姐大人有大量,人家失了亲人,没了孩子的苦主也是不愿意放过她的。我倒是听人说,那齐可馨被判了个流放八百里……」 齐可馨被判了个流放八百里并没有出乎林璃的意料,叶家纵然是想要帮扶,想要把她给捞出来。只可惜,董苡是个死心眼的人,加上当初那失了亲人的一家背后有人「撑腰」,又牵扯到了武侯爷林云霄的爱女林璃,更何况当初案子闹得沸沸扬扬,想要暗中结案自然是痴心妄想了。 此时听到薛颜舒这般说,林璃也不过是笑了笑,「这消息我倒是也听人讲了,听闻是流放五年。往北八百里虽然不似南边一样战事不断,然而却是苦寒之地。一个娇滴滴的姑娘……」 她说着收敛了笑容,语调平淡。 「此次怕是应当受够教训了。」竟然无一丝的同情。 薛颜舒一愣,偷偷观察着林璃平静的神色,又看了一眼一旁正微笑说话的林琪,这才相信了母亲所说的话。这位大表姐,不是寻常女子。 从薛府归来,当天夜里就零零星星下起了雨。一场雨连绵了三五天,甚至耽搁了林璃去董拙平处的治疗。这日她正窝在房中看书,听着外面雨水从房檐落下,砸在青石板上的滴答声,就见如冰撑着一把油纸伞过来。她在廊檐之下收齐了伞,进门又低生与外面守着的如蕊说了两句话,这才在外面低声叫了一声。 「进来吧。」林璃放下手中的书,见如冰提着药茶进来,眉头略微皱了下示意她先擦了身上的水汽,这才又道:「消息打听的怎么样了?」 「如姑娘所料,那陈某人在狱中自尽了。」如冰捧着一杯茶热暖手,缓了缓语气才接着往下说:「虽然下着雨,那边却也热闹的很。听说,陈某人死的时候留下了一封遗书很是攀咬出来了几个人。大理寺那边还不确定这是他临死胡乱攀咬,还是真的。老爷昨日晚上没有回来,也与这事儿有关。」 「此事……」林璃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起身吩咐道:「我去母亲院中请安。」她本想瞒着薛芊的,可转念一想,如今薛芊当家,又是家中的长辈,她不好一人独断。更何况,这些天来,她也看得出来薛芊实际是一个颇为有心胸的女子,想来这样的事情不会让她如同一个普通宅内女子一样惊慌失措。 武侯府屹立本朝几代,自然不会这般容易就被整垮的。 她起身,如冰和如沁连忙过去帮她整理了发髻和衣衫,然后又披上挡雨水的斗篷,等到出门如蕊这才撑开伞给林璃遮着从天而落的雨水,一行人朝着正院走去。 正院里,薛芊见林璃来也是一惊,连忙吩咐道:「快帮大姑娘擦擦,这么大的雨怎么不在屋中好好待着,跑来我这里做什么?」她说着起身,亲自拿着干帕子帮着林璃擦拭发梢处沾染的湿气,等到一旁丫鬟帮她褪了斗篷,林璃这才看到薛芊这边竟然还有人。 「孙姨娘。」林璃微微点头,一旁孙姨娘含笑回了下,只是那笑容之中满是忧心忡忡。 林璃被扶着坐下来,却也没有略微孙姨娘的神色,这会儿低头略微一猜测也就大约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她看向孙姨娘,含笑道:「母亲请了管嬷嬷来之后,我觉得二妹这些日子确实长进了不少。如今她年纪也不小心了,想着再过些时日,等她功课不紧了,倒是可以开始跟着母亲学管家了呢。」 说着林璃看向薛芊,「我身子不好,二妹若是能够帮手,也好让母亲松快些不是。」 薛芊含笑点头,一旁孙姨娘面上不由浮上喜色,薛芊顺势就道:「好了,如今雨势也小了些,你且回去吧。这府中上下如今还不到忧心的时候,你好歹也算是半个主子,总要稳住才行。莫要让下面人看了笑话,跟着也乱起来。」 孙姨娘唯唯应了,这才笑着行礼退了出去。等到人走了,这边李嬷嬷招呼人重新换了茶水,薛芊这才怜爱地拉着林璃坐在了自己身边,低声道:「早些时候你让如冰出门了?」 薛芊管家,这点小事自然不可能瞒过她的。林璃痛快承认,笑着道:「也是我心中有些不安,这才让她去打听了一二。没有想到,竟然真如女儿之前所想,咱们家这是招了小人了。」 她之前就猜测着薛芊是否已经知道了什么,这会儿更是直接道:「前些日子那陈某人才被用种种罪名打入了大理寺的牢房,女儿虽然未曾真的关注过,却也从陈董氏那边听了一耳朵的话。知道他如今是罪名确凿,秋后处斩的。然而昨日爹爹匆匆离家,来的又是大理寺那边的人,之后竟是一夜未回……」 「你又何必如此忧心,这家中如今还有我呢。」薛芊叹息,心疼女儿自然不提,这会儿想了下才又道:「我也让人去大理寺那边探听了一番,这才知道那陈某人竟然是用了性命坑害你父亲……」 「这其中定然是有人暗中指示的。」林璃此时却并不太担忧,反而安抚薛芊道:「娘亲不必如此忧心,那陈某人的为人娘亲不知道,女儿却是听陈董氏说过不少的。此人颇为圆滑,虽然有着一些手段,却也不足为虑。以他的性子,就算是判了秋后处斩,怕也是没有勇气自尽的。」 一个野心勃勃,且胆小惜命的男人,之所以会自尽,怕是有人给了他足够的好处,又或者是威胁。 「女儿如今能够想得到,父亲自然也不会遗漏了这点的。」林璃脸上带着信任的笑容,笃定地道:「父亲定然会提出调查这几日里面接触过陈某人的所有人。甚至是,另外派仵作调查陈某人的死因。」 陈某人,只有一妻一女,当初既然为了避免惹怒武侯府拦着陈董氏状告她,那么自然也不会为了保全这一妻一女而自尽。至于双亲,听董苡说,早在董苡嫁过去之前,陈某人的双亲就已经不在人世了。而陈某人也是吃尽了苦头,这才金榜题名的,所以他故乡的族亲怕是也感情淡薄。 这般理顺了思路去想,林璃愈发觉得陈某人可能是被人在牢房中杀死的。 若是被人杀死,这背后所隐含的意思就越发的让人深省了。 想到此处她抬头和薛芊对视了一眼,母女两人眼中皆露出了一丝阴沉之色。 第五十二章 有人盯上了武侯府,若不是这一次暴露出来的话,怕是他们还被瞒在鼓中呢。林璃想到此处反而露出了一丝笑容,半响才低声道:「母亲可还记得女儿灵泉寺落水一事?」 「你可想起了?」薛芊闻言立刻握住了林璃的手,林璃此时缓缓摇头,「依然是模模糊糊,不过怕是今日之事与当日之事有所牵连呢。若是如此,就算如今今上联系不到一起,只要顺着线查下去,总归是没事的。」 她说着反手握住了薛芊的手,低声道:「母亲不必担忧,只需稳住府中情形就是了。」 薛芊笑着点头,疼惜地看着林璃,道:「我并非那温房中的娇花,别忘记了,薛家当年也是满门忠烈呢。这点小风雨,我还承受得了。」 母女两人一时静默,片刻之后薛芊才松开了林璃的手,吩咐道:「既然过来了,那午膳就留在我这院中用好了。午后若是雨还不小,就在此处歇息吧。」 说到底,她还是担心林璃。 林璃笑着点头,陪着薛芊一起用了午膳,就在碧纱橱后面听着外面雨打芭蕉的声音入睡了。许是知道有人守护的缘故,这一觉她睡得格外沉,醒来的时候才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 她这边略微起身,也不动作太大,只小心翼翼地往边上靠了些,听着外面说话的声音。 「在下受武侯爷所托,这才跑了一趟。还请侯夫人不必担心,武侯爷虽然身受牵连,皇上对他却一样信重,此番不过是作态给暗中的人看罢了。」 外面的男声沉稳而带着略微的黯哑,很明显此人怕是这两日都没有休息好,是得空就匆匆赶来武侯府的。虽然这声音略微有些变化,林璃却是在一瞬间就分辨出了它的主人。 此时她心中微微一动,见如冰正好进来,就连忙示意她不要出声,翻身下床过去拉开了帘幕偷偷往外面看去。 外面说话的人立在正厅中央,此时正低头回答薛芊的问题。林璃见果然是叶槭,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中莫名觉得安稳了不少。叶槭的身份颇有些神秘的地方,林璃闲来无事时也曾经做过一二猜测,加之他与叶家有关,那些猜测虽然有些匪夷所思却也不会是毫无缘由的。 林云霄无事的话由他说出,却是比旁人更让林璃安心一二。 正想着,她就见厅中叶槭抬头,露出了一张让她觉得熟悉,却又格外陌生的脸。 熟悉的是叶槭那剑眉星目,那眉眼之间透出的冷漠和淡然,而陌生的却是那一张没了胡须的脸。挺立的鼻梁,微微抿着的唇角,那有那比一般军伍之人略微白皙了些的皮肤,以及柔和的轮廓都让林璃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林云霄已经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了,然而与眼前的叶槭相比却又是完全两种不同的概念。 林云霄常年在军伍之中,身上带着一股杀伐果断的阳刚之气。而叶槭,若是如同以前一般留着胡须遮挡住这俊美到略显秀气的脸的话,给人的感觉倒是跟林云霄一般无二。如今,这样一张脸纵然是神色还有些漠然,却是让人难以感受到军人常有的那种杀伐之气。 可是,若是说叶槭女气的话,却又是违心的评价了。 纵然脸部线条看着比一般军人,甚至比一般男子都要柔和一些,然而他八尺的身高,加上浑身散发出来的那种气势却又让人不由忽略了他容貌上的出众,只感觉到他所带来的无形的压力。 如果说之前所认识的叶槭是一把带着剑鞘的剑的话,如今的他就仿佛是出鞘的剑一般,美丽却也致命。 这一瞬间,林璃几乎看得错不开眼。若不是叶槭开口,她几乎以为自己要继续愣怔下去了。 「……来之前,武侯爷吩咐让我对府上大姑娘转达一句话。」叶槭看向薛芊,直言问道:「不知道林姑娘如今可在?」 找她? 林璃猛然回神,错愕地看着厅中的人,然后就听到薛芊问道:「不知侯爷要交代阿璃的是什么话,可方便说与我听。」 「夫人自是可以知道的,只是府上大姑娘……」他眉头微蹙,林璃第一次注意到叶槭的眉心之间竟然有一道竖着的痕迹,眉头蹙起时格外显眼,「我得武侯爷托付,这话当亲自说与府上大姑娘听才是。」 薛芊见他坚持,迟疑了一下,这才道:「还请叶校尉到隔壁偏厅稍等片刻。」 等到人离开了,林璃这才掀开碧纱橱的帘子露出了脑袋看向薛芊,「娘,你说爹爹让他带了什么消息回来?」 「这我倒是不知道。只是这人虽然上过三两次门,却不是你爹爹的手下,也不是惯用的人,我倒是有些担心。」薛芊起身过去一把把林璃给推了回去,让人打了水进来,押着她洗漱一番,又重新梳了头发,换了衣衫。整个过程中林璃都没有说话,等到一切停当了这才道:「此人身份只怕另有隐情,不过他倒是帮过我数次,应当可信。」 她语气格外笃定,薛芊闻言一愣抬头看向林璃,半响才点头道:「那就先去听听他说了些什么。」 母女两人相携到了隔壁偏厅,里面正低头喝茶的叶槭闻声抬头,见是她们立刻起身。等到薛芊示意他落座,他这才道:「属下不过是替武侯爷传两句话而已,不敢在此久留。」 转而,他抬头看向林璃,也不多言,直接开门见山。 「武侯爷让我传话给林姑娘,说是当日纵车撞人一案,怕是会有反复,还请姑娘不必为此过度忧心。」叶槭说到此处略微一顿,抬头看向林璃。两人目光略一交汇,见林璃神色如常,他唇角这才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丝笑容。 「另外还有一事,当日林姑娘在灵泉寺落水,并非巧合。武侯爷担心有人趁机再次行凶,特嘱咐夫人与姑娘看好家宅,闭户不出。」 林璃闻言也不过是略微眨眼,这两件事情她都有想到,然而如今听叶槭转达林云霄的意思,她心中却还是更安稳了一些。此时她点头道:「多些叶校尉来此一趟,只是刚刚听叶校尉自称‘属下’……」 说着她一双眼睛落在叶槭身上,「不知这是何意?」 叶槭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丝真实的笑意,也是林璃习惯了他一脸胡子遮挡,不然哪里这般容易从他眼神之中看出那隐藏的笑容和欣赏。此时,她这般被叶槭看着心跳竟然不由加快,却又强忍着避开的冲动回视他,等待回答。 「前日我的调令就已经下来了。正是被安排在了武侯爷的手下,官职为定远将军。只是如今出了意外,这才没有正式任职。」叶槭说着看向林璃的双眼中露出明显的笑意,见她恍然的神色才抿唇道:「此番林姑娘可放心了?」 林璃缓缓点头,这一瞬间脑海中转过了不少的念头,这才道:「多些叶校尉,如今倒是该改口叫将军了。」她笑了下,「多谢叶将军特意来府上一趟。」 叶槭闻言不过是略微颔首,两人对视了片刻,他这才拱手告辞:「武侯爷的话既已经传到,我就此告辞了。如今京城事多,若武侯爷三两天内未曾回府,或者京中又传出什么消息,还请侯夫人和林姑娘不必为那些未经证实的消息担忧。若武侯爷的事情真有变故,我会亲自登门告知的。」 第五十三章 这话却是让林璃心中一凛,对京城如今的形势反而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她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叶槭,这才缓缓起身对着上首话并不多的薛芊行礼,低声道:「母亲,我送送叶将军。」 薛芊点头,「这是应该的。」等两人出去,她本来平静的神色这才变得复杂起来。转头看向身边的李嬷嬷,她迟疑了一下才问道:「李嬷嬷,你看今日上门的这叶槭……」 她语带迟疑,一旁的李嬷嬷却是跟在薛芊身边多年的。闻声而知雅意,只不过这般简单的一句话就猜测出了薛芊此时心中所想。此时她略微弯腰,凑到了薛芊的身边,低声道:「依着老奴来看,这快到咱们侯爷收下的叶将军很是不错,看咱们姑娘的眼神也不一样呢。」 「咱们都是过来人,这点儿儿女间的事情自然还是看得出来的。我看阿离对他印象仿佛也很是不错。之前听她略微提起过这叶槭几次,评价都颇高……如今看来,叶槭能够在这个时候上门说这些话,也是个有心的人了。且他的相貌……」薛芊说到这里一顿,然后含糊了过去,「倒是很不错呢。」 「老奴倒是觉得,这叶将军比那宁探花容貌上更盛一筹。」李嬷嬷暧昧地笑了笑,转而又皱眉道:「只可惜,他的出身还是低了点。虽然姓叶,却是叶家的远房偏支……」 说起家世,反而是薛芊这个当母亲的看得更加透彻一些。 「身世差些也不怕的,只要人有本事,知进退、懂轻重,又踏实肯干就好。若是他家中人口再简单一些的话,对阿璃倒是更好了。」她说的时候也颇是无奈,「阿璃的性子实在是太过于强硬了些,如今虽然因为大病一场而变得软和了一些,可以后嫁人若是碰上人家复杂的人家,上有公婆,下有姑叔,再加上妯娌攀比、刁难,她非要闹翻天不可。婆家总归不会像娘家这般纵着她。」 说到这里,薛芊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是低声感慨了一句。 「总比嫁入皇家来得好……」她这一声说得十分轻,就连一旁的李嬷嬷都没有听到。 林璃怎么也没有想到不过是只见了叶槭一次,薛芊就能够远远地想到了她的婚姻大事,甚至还说的煞有其事。此时她真走在送叶槭出府的回廊上,两人默契地彼此都未开口,一直等到身后如冰落得足够远了,叶槭这才轻轻干咳了一声。 林璃停下脚步,微微侧身抬头看向叶槭。 「叶将军还有话要说?」 叶槭呼吸略微一顿,然后才开口:「舒远,我的字。」他这话说完,眼睛飞快眨动了两下,没了遮挡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一丝尴尬的神色,然后才道:「我确实还有些话要与林姑娘说。」 林璃被他第一句不着边际地话给扰乱了一下,这会儿甚至没有立刻开口,反而是片刻之后才展露了笑容。 「舒远?」她说,「哪两个字?」 她的反应更是出乎叶槭的预料,此时本来紧绷的脸上第一次浮现明显的神色,意外地看着林璃,然后才微微错开眼神,「舒展的舒,远……遥远的远。」 林璃点头,「我记下了。那……」她迟疑了一下,觉得直接叫叶槭的字似乎有些太过于亲昵了,可是此时再叫叶将军似乎又有些太过于刻意了。因此,她顿了一下就略过了这个称呼,问道:「还有什么话要私下与我说?」 「倒不是什么非要私下说的话,只是齐可馨一案,怕是此后会有些曲折。」叶槭看向林璃,眼神中带着担忧,「南宫勤今日一早就遭到了御史台的参奏,想来不必我详说你也应当猜测得到那些参奏中都有些什么内容。他本就是被牵连在内的,若不是武侯爷出事,怕是也不会有人想到通过对付他来寻武侯府的麻烦。」 林璃一愣,没有想到本来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竟然会在此时出现转折。然而,叶槭的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这根本就是有些人暗中操纵的结果。也许叶家不愿意参与到其中,然而叶府三房会不会暗中参合在其中,那就是谁都说不定的了。 毕竟,齐可馨可是叶家三房太太的亲外甥女。叶府不愿意因为在这样的事情中卷入太深,齐可馨与叶三太太也是血脉相连的。 林璃眉头微蹙,半响才沉声道:「多谢你提醒了,不然怕是我一时半会儿还真不一定会想到此处。」她说着眉头舒展开来,双眼含笑淡然地道:「如今我早有准备,纵然是有牢狱之灾也不会惊慌失措了。」 叶槭闻言呼吸一窒,看着眼前神色平静——是真的平静,而不是故作平静——的林璃,只觉得心脏仿佛都被人抓在了手中一样。他想说,我保证你决计不会有牢狱之灾,却又比林璃更加清楚,若是京城形势继续这般变幻莫测的话,说不得林璃真的要因此而吃上一番苦头…… 他眼神都黯了下来,半响才低声道:「遇事万不可惊慌,只要稳住心绪,记得你是武侯府的嫡长女,父亲乃是武侯,母亲是侯夫人。不要被人三言两语就吓到……还有,若是出事,我听闻你上次请的状师就不错……」 一时间,他心神失守,絮絮叨叨交代了林璃许多琐碎的事情。反倒是林璃此时轻笑出声,打断了叶槭的话。 「你不必如此担忧……」见叶槭止住话看过来,林璃轻轻咬了下下唇,这才道:「我并非那种娇柔的女子,虽然比不得叶将军叱咤沙场,却也并非胆小怕事之人。若真是大理寺的人寻来,我也不会吃亏的。」 叶槭被她点破心事,此时颇有些窘迫,半响才低声道:「如今情形不明,总归是要多做准备。」 林璃见他说得郑重,脸上的笑容这才褪去,认真低头敛衽行礼,只一头乌压压的头发对着面前的叶槭。 「舒远的提醒,阿璃记在心中了。人说患难之交见真情,如今武侯府虽然还未曾真正落难,然而你特意登门提醒之情,我却是记下了。」林璃说着起身抬头,一双漆黑的眼睛直直看入叶槭的眼中。 「我林璃记下你这个朋友了。」 林璃这话说得颇有江湖气息,反而让叶槭愣了一下,然后才真正露出了笑容。 「阿璃不必客气。」他沉声说,毫不客气地就顺着林璃的话头喊了她的闺名,此时更是笑着道:「你我本就是朋友,不是吗?」 林璃觉不以为意,虽然之前称呼叶槭时颇有些纠结,然而此时听到叶槭如同亲近之人称呼她却没有半分的别扭。她点了下头,并未多语,只是一路把叶槭送到了前院门口,这才由着府上的管事送他出去。 叶槭撑着一把青色油纸伞走入雨中,不过三两步又回头看了过去。 林璃正目送他离开,这会儿见他回身一愣,下意识又沿着回廊往前多走了一步看过去。 「若是有为难之处,可派人去叶府送信给堂妹。」叶槭说,「切记不要慌乱失措。」 总归他还是担忧林璃,忍不住回头多说了两句嘱咐的话。林璃唇角含笑点头,见叶槭转身没入烟雨之中这才回头对跟上来的如冰道:「咱们回去吧,怕是母亲还等着呢。」 第五十四章 林云霄又是一夜未归,加上前一天午后趁着雨势渐小薛芊下令整个武侯府戒严,不计出入都要检查腰牌,更是让本来就因为外面谣言而有些恐慌不安的仆妇们更是私下议论纷纷。 一时间,武侯府竟然因为男主人三日未归而变得人心惶惶起来。 林璃对自己的杏园向来管束极严,不管旁出如何,她这里倒是与平日没有多大的区别。早起打了一套养身拳,她洗漱一番用过了早饭过去正院给薛芊请安。 正是去正院的路上,她听到了一些话。 「管嬷嬷也是,还请个什么安,连母亲都说了要我们各自在院中好生待着就是了。」听到一旁隔着花墙传来林琪的声音,林璃脚下一顿,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想要听听她还会说些什么。 林琪却不知道一道花墙之隔的地方竟然有林璃偷听,此时受了身边绿意的撩拨,此时正是烦躁。这些日子她跟着管嬷嬷倒是有了不少的长进,然而毕竟年纪上还算小,之前也是骄纵惯了的,加之父亲接连几日不回,听下人私下议论怕是遭了今上厌弃入了牢房,自然是沉稳不住的。 「……姨娘还说什么大姐如今和气不少,还想着让母亲教我管家……要我说,怕是觉得这家都要败落了,这才想起了我吧?!」她说得又急又快,因为是私下说,有些话根本就是没过脑子一般就吐露了出来。 此时抱怨了管嬷嬷又抱怨生母孙姨娘,转头还把林璃和薛芊都连带上了,这些也就罢了,真正让林璃恼火的反而是她身为一个主子竟然唱衰武侯府的言辞。听到此处,林璃也不顾一旁如蕊无声地摆手阻拦,直接出去绕过了花墙看向另外一侧的林琪。 林琪此时正与身边的绿意抱怨,突然听到放重的脚步声止住了话头,正想摆出平日里面管嬷嬷教导的仪态却见从一旁绕出来的人竟然是林璃。 她一时愣住,转瞬就明白怕是之前所说的话都已经被林璃给听到了耳中。 此时她脸色略微发白,双唇微微动了下,这才勉强在林璃的注视下维持住了仪态。「妹妹给大姐请安。」说着她低头屈膝行礼,再也没有在林璃跟前一派任性的样子。林璃不叫起,林琪竟然就如同在管嬷嬷教导下的那般保持着姿势,甚至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林璃见她这般,心中的怒火倒是稍微减退一二,然而依然目光冰冷,从林琪身后同样低头行礼的绿意身上扫过,沉声道:「原先我还只觉得弟弟院中的丫鬟不堪大用,倒是没有想到二妹身边的丫鬟反而是太过于机敏了,怕是咱们武侯府的小宅子容不下这么一尊大佛呢。」 她声音倒是没有带上多少的怒意,平板无波反而吓得绿意膝盖一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姑娘,大姑娘……」她浑身颤抖着,想起正泰院中被撤换发卖出去的一干人,这会儿脸色全然变了,完全没有之前撩拨林琪时的镇定,只是用力磕头,「大姑娘饶了奴婢吧!」 「饶了你?」林璃看了一眼额头已经冒出细密汗珠的林琪,缓声道:「你这般的奴才留在主子身边迟早是个祸害,挑拨主子不说,如今府上不过管得比平日里略微严了些,竟然就敢在二姑娘跟前唱衰侯府,这般居心,侯府可是不敢留了。」 林琪本就是一时抱怨,此时听到林璃声音不急不缓在头顶响起,心中顿时一个激灵,竟然也顾不上难受脑子反而渐渐清明了起来。之前绿意有意无意的话也渐渐清晰了起来,加之这些天来管嬷嬷教导有方,林琪竟然硬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管林云霄是否真的被今上问罪,她都与武侯府一体的,她是武侯府的千金,若是说奴仆还有出府的机会,怕是她们根本就没有一丝的可能了。想到此处,她愈发觉得之前绿意之前所说是话中有话,连着脸色越跟着难看起来。 她确实比不得嫡姐聪慧沉稳,上一次林璃被告时她已经意识到了,这些日子埋头苦学,却依然是被身边的丫鬟给这般算计……林琪的神色慢慢转变,眼神也变得幽冷起来。此时她低头看着林璃裙摆之下的一双鞋子,这礼行得再无一丝的怨言。 林璃直接让如蕊唤了两个嬷嬷过来,堵着绿意的嘴巴一捆就丢入了府上人烟稀少的院落柴房之中,让人好生看管着。 林琪听着林璃这般利索地处置绿意,原本应该愤怒的心情此时却变得有些微妙的复杂。隐隐有种说不出口的敬佩,还有畏惧。此时听到头顶林璃声音略微缓了些,道:「二妹起身吧。」她这才缓缓舒出了憋在胸口的一口气,直起了身子。 虽然心下不安,林琪却还是忍不住抬头看去。林璃刚刚一通发作虽然语调都没有扬高半分,却一样是让人觉得心惊胆战。这会儿她几乎是忍不住想要观察林璃的神色,然而头刚刚抬起她就感觉到一阵风声,然后「啪」得一声脆响,她的脸颊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林璃心中本就有火,这时候她们姐妹身边再没有旁人,下手自然也不会留情。加之这些日子她日日养身拳法、骑射功夫练着,手上的力道也越发的大了。这一巴掌直接把本来就有些站不稳的林琪打得连连动了两步,然后跌倒在地面。 她这才意识到如今她气力不比往常,此时看着林琪跌倒,迟疑了一下这才上前伸手。 林琪瑟缩了一下,抬头见林璃伸手是要拉她起身,这才连忙起来站在一侧竟然是连顶嘴都没有。林璃隐约想起当初她似乎也这般打过林琪,只是那时候她远没有如今的气力,也没今日怒火,下手自然是留了分寸的。当时林琪一手捂脸一手指着她大吵大闹,府上很是热闹了几日。 最后她气急了,直接让人把林琪关起来饿了两天下下火,这才算是事了。 至于那一次是为了什么打的林琪,却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更何况如今并不是回忆往事的好时机,林璃神色复杂地看着林琪唇角渗出的血丝,还有已经涨红起来的脸颊,这才递了帕子过去,「擦擦吧。」 「多、嘶……」林琪一开口就吃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接过帕子才又道:「多谢大姐。」 她这般温顺的态度反而让林璃略微愣了一下,语气倒是又缓和了几分,等到林琪擦拭了唇角的血丝,这才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何打你?」 既然这个妹妹如今长进了不少,她自然还是要好好教教的。想起昨日叶槭离开之前的担忧,林璃也是担心若是她真的再出了事儿,薛芊担忧之下,这府上没个正经主子管事儿就真的乱套了。 林琪这般被林璃无形中教训了两次,加之之前的醒悟,此时已经是恨死了绿意,这会儿虽然一侧脸颊一动就疼得让她冒冷汗,却也不敢真的就此闹别扭不说话。反而是守着管嬷嬷这段日子的教诲,言简意赅地把该说的话都说了。 林璃见她虽然吃痛,言语之间神色上却没有意思的不服或者恼怒,这才确信了她竟是真的认错了。 第五十五章 没有想到,一段时日没有关注,这妹妹竟然也成长了不少呢。 她唇角微微勾起,点头道:「随我一起去与母亲请安吧。」 「我……我就不去了吧,免得母亲问起。」林琪脸上还顶着一个巴掌印呢,若是说是被府上旁人打的,只怕薛芊也不信。她这般说,自然是向林璃示好,表示自己不会刻意告状。 林璃自然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只是不在意的摆手道:「跟上来吧,母亲那边有些好药膏,总比你屋中的药膏要惯用些。」她说着微微垂下眼帘,「总归是府上的二姑娘,这脸上若是一直带着伤,又怎么帮着母亲管家?」 林琪不知道这话是试探还是真心,半响才跟上去等靠近了林璃,这才低声道:「还有大姐在家,如何用得上我?」 林璃轻笑了声,半响才道:「我此时倒是在家,只是再过一两日,倒是说不准了。」想着,她又脚步微顿,「这府中上下也正好趁机整顿一番,那些个别有心思的人,留下也无用,倒不如让出位置来给旁人来的好。」 林琪原本还想问过两日林璃要去何处,然而听到后面又是心中一凛然,低声道:「我回去之后,也会把院子整顿一番的。」 不管是出于面子情还是如何,薛芊自然还是责备了林璃动手责打妹妹的举止,又让人拿了药膏过来,细细给林琪涂了。之后听林璃说要整顿府上,薛芊都是颇为欣慰:「你们姐妹倒是与我想到一处了。」 「这两日里面就先纵着他们,绿意的事情也不要闹大了,等到都看出了端倪来再一起算账就是了。」薛芊轻描淡写,丝毫不把这般小事放在心上,林琪见嫡姐与嫡母这般云淡风轻,心中反而更是觉得学到了些东西,愈发觉得自己之前见识浅薄,成日里面只知道骄矜摆架子,竟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真正正的是个井底之蛙了。 这般又是两日,林璃和薛芊每日都派出人去府外探听京城的消息,而这一日如冰终于带回来了一个她一直等待着会发生的事情。 大理寺任职从五品,大理寺正的南宫勤被罢官了。 「果然是被免了官职了。」林璃放下手中的茶杯叹息,今日倒是个好天气,雨过天晴,外面杏树绿叶早已经是郁郁葱葱给院中带来了一丝凉意。此时林璃却是没有半分的心情,只是低头看着茶杯中微微晃动的药茶,半响才低声道:「我知道了,你下去歇息吧。」 如冰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就走反而又上前了一步,低声道:「姑娘,如今京城之中都传闻说是咱们侯爷与辰国有勾结……」她说着偷偷看向林璃,观察着主子的神色变化。见林璃神色不为所动,这才又继续说下去,「还有说,侯爷早已经被秘密处死,如今之所以秘而不发是为了稳住武侯府,想要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 这个词让林璃的手猛然一紧,半响才道:「这些流言蜚语就不必放在心上了。若真是这样,岂会让咱们在府中打听到一丝一毫的消息呢?想来也是有心人故意放出来混淆视听的。若是咱们侯府真的因此而惊慌失措,只怕反而会让人有机可乘呢。」 她说着露出一丝冷笑,看了眼如冰道:「怕是有人故意在你附近说出这样的话呢,下次换个机灵点的小丫头……」她说着语带迟疑,半响还是摇头道:「你去也好,就听听这些人说了些什么,也好让我猜猜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如冰颇有些看不透林璃的想法,只是如今听林璃的话却是心中安定了不少,此时低声提醒道:「夫人那边也是派人出去打听着消息呢,若是听闻了这样的事情,怕是……」 她本想说夫妻一体,怕是薛芊不会如此冷静,然而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不妥,这般说仿佛是在指摘林璃太过于冷情,因此话只说到了一半就顿住。林璃倒是明白她话中的含义,低头略微想了下才道:「你下去歇着吧,我去母亲那边走一趟就是了。」 她说着起身,一旁如冰连忙上前帮她整理了一下衣衫,只听到头顶林璃缓声道:「早则今日午后,晚则明日,怕是府上要愈发的乱了,也该跟母亲提一提,是时候收拾府中上下了。」 说着林璃抬脚出门,外面如蕊连忙跟上,就听到林璃道:「这几日若是我不在府上的话,里外一切事情都听如蕊吩咐。」 「姑娘此时要去哪里?」如蕊一愣,看了眼其他几人,这才开口询问。林璃低头拂了拂裙摆,这才缓声道:「说不得要去大理寺住上几日呢。」 此话一出她院中伺候的几个如皆是一愣,那一日叶槭所说的话只有林璃一人听到。而此时她却未做任何的解释,就出了门。如蕊压下心中的不解连忙跟了上去。 薛芊这边果然也是听到了林云霄已死,有心人想要把武侯府连根拔起的消息,此时正是眉头紧皱,听到外面丫鬟说林璃过来,她这才缓了缓神色,道:「外面太阳大,阿璃快进来。」 林璃进去时就见林琪陪同在薛芊一侧,这会儿正在整理府上的卖身契,拿着一支笔在一旁写写画画。见到林璃进来,林琪这才连忙起身行礼。 林璃点头,上前给薛芊行了礼,见她虽然面带笑容双眼中却是难掩的担忧,只笑着道:「想来娘也是听到了外面那些消息了。」说着坐下,她一双眼睛扫过一旁的林琪,见她动作略微有些生硬,这才笑着道:「女儿来此正是为了此事。」 她说着正色,「母亲,这可不是一般街头的流言蜚语。依着我来看,这……」 「这难不成还是真的?!」林琪毕竟年纪小些,心中藏不住多久的话。之前李嬷嬷不避讳她说出外面的情形时,她就一时不稳在纸上染出了几个墨团,还抱着一丝侥幸的想法。然而如今听林璃说了个开头,她却是再也忍不住了。 若是武侯府真的垮了,她该怎么办? 那一瞬间,林琪第一次感觉到真正的无能为力。 林璃被她打断了话倒是不气恼,只是略微一顿转头看向林琪。如今她对林琪反而多了不少的耐心,此时更是眯了下眼睛笑着道:「若是真的,你又当如何?」 林琪虽然有些慌乱,却也意识到这是林璃在考校她。若是放在往日,这必然是让她反感,甚至气恼的。而如今,这样的情绪却不见了踪影。她几乎是下意识皱起了眉头,开始认真思考林璃问的问题。 「若是真的,自然是要找平日里面跟咱们关系好的人家走动,看能不能得到确信的消息。然后送礼送银子,让人帮忙求情……」她越说声音越低,心中也明白这样做只怕是于事无补。若武侯府真的到了那一日,又怎么可能有人愿意因此惹得一身腥呢? 林琪心下混乱,又皱眉想了半天,最后发现若是真的她竟然无计可施。 「若真的父亲被杀,依我看咱们到那时候怕是只能够收拾细软逃离京城了!」叛国之罪,就算不株连九族怕也是要满门抄斩的…… 林璃闻言缓缓点头,林琪见说出这样的话竟然都没有遭到责骂,不由一愣,「大姐,不会真的是……」 第五十六章 林璃摇头,「怕是传这样的话给咱们听的人,正是想要让咱们疏通关系,最后惊慌失措之下逃离京城,坐实了武侯府投敌卖国的罪名。」 林琪有些不解,皱眉思索了片刻,口中甚至低声念念有词,半响才双眼猛然一亮,道:「按照大姐这般说的话,咱们只要在府中稳住,想要暗中对付咱们的人岂不是无计可施了?」 「若是咱们将计就计顺藤摸瓜的话,说不定还能够找出那人?」她说着看向林璃,却见林璃苦笑。 「对方倒不会无计可施。」她说着看向一旁一直不出声看着她们姐妹说话的薛芊,道:「大理寺正南宫勤被罢免了,他之前就遭人弹劾,说不得陈董氏被撞的案子还要重新审理。」 若是重新审理,自然是要从头再来。林璃纵然是不入狱,怕是也要每日武侯府——大理寺这样的来回奔波。林云霄不见了踪影,被传与辰国有所牵连,而武侯府的嫡长女官司缠身…… 这样的压力之下,传闻中只知道吃斋念佛的武侯府夫人、不过十二岁的庶女,在京城之外景宏书院上学的嫡长子,这一院子的仆妇幼弱怕是在旁人看来再容易对付不过了吧? 林琪如今正跟着薛芊学管家,加上根子上的聪慧,这会儿举一反三倒是很快就联想到了林璃话中的意思。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这般担忧林璃这个嫡姐。 「可是,有陈董氏为你作证,就算案子重审也没有翻案的可能吧?」林琪此时眉头微皱,看向林璃,「是这样吧?」 「若是对方有心,怕是会有旁的证人来指认我。而陈董氏若是说实话的话,说不定还会被指认为被武侯府所欺压又或者是其他。最重要的是,陈青临在狱中自尽留下了遗书指认父亲,怕是这件事情也会被对方拿来作伐。」林璃看向林琪,「你不必为我担忧,只需好好陪着母亲管好府中上下就是了。」 林琪双唇微微分开,看起来像是想要反驳林璃的话,最终却还是把那句「谁担忧你?」的话给咽了回去。 「我明白了。」她点头,这会儿低头看着手中整理出来的名单,把最后几个添上,这才递给薛芊:「母亲看看吧,这就是这几日里面抓住的不安分的仆妇。内院外院皆有……」 说到外院,林璃倒是想起了还在景宏书院的林珏。 「母亲,要不要把弟弟接回来?」 「珏哥儿,」薛芊迟疑了片刻,然后才摇头道:「还是让他在书院待着吧,等书院开院时再接回来就是了。」 林璃倒是没有强求,说实话在她看来林珏在不在府中对于她们来说区别并不大。 薛芊翻着林琪递过去的名单,又拿着毛笔沾了一旁的朱砂圈起了几个人,吩咐道:「这几个人不能轻易放了,让人灌了滚油,烫坏了喉咙再发卖的远远的。」 林璃倒是第一次见薛芊这般处罚家中下人,下意识眼神就瞟了过去,见她画出的那几人首当其冲就是绿意,也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这些严惩的人皆是伺候在主子身边的丫鬟,又或者平日里面牵扯不少,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这样的奴才若是发卖,难免心怀怨恨出去胡说主子的私事,败坏府上的名声。 甚至,说不定还会与人合谋,对府上不利。 「送出府的时候,除了随身的衣服什么都不许带出去。」薛芊继续吩咐,见林琪不懂,就解释道:「早三四年前,两条街外的张府曾经发卖过家中姑娘身边不老实的丫鬟,那丫鬟却偷偷带走了那姑娘的两件亵衣,转手给了地痞无赖。」 「可是家中姑娘自尽的那个张家?」林琪睁大了眼睛,「我当时依稀知道,竟然是为了这事?」 本朝虽然民风开放,然而未出阁的女子若是失贞却一样是只有两条路可走。要嘛一命呜呼,要嘛长伴青灯。 林琪心有戚戚,半响才道:「多谢母亲提醒,我晓得了。」 薛芊这才点头,又继续吩咐了几件事情,等到中午就留了两人在正院吃饭。午后,林璃没有如同预料的等来大理寺的衙役,却等来了林外一个人。 叶槭在这种人人避之不及的情况下,竟然再次登门拜访。 「我累了,阿璃就由你在知客厅接待叶将军吧。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你就再跑一趟过来。」薛芊脸带倦色,这会儿看了林璃一样,嘱咐道:「千万不可怠慢了叶将军。」 「母亲放心,女儿知道该如何做。」林璃起身点头,转头看了一眼一旁跟着起身的林琪,「就劳烦二妹留下陪着母亲处理府上琐事。」 林琪点头,跟着送她出了正院,站在门口时这才迟疑着开口问了一句:「陈董氏的案子,大姐可有几分把握?」难不成真的要去大理寺的牢房一游?就算如今有人能够不避忌武侯府的情况而暗中照顾林璃,怕是这在牢房待过一些时日,日后林璃的名声也全都毁了。 林璃回头看了一眼避开她目光的林璃,唇角露出了一丝笑容,吩咐道:「你陪着母亲,安抚孙姨娘就好。母亲毕竟多年未曾管家,精神头儿也不如以前好,弟弟尚且年幼不懂这宅子中的事情,你可要撑起来才是。」 「大姐?」这番话非但没让林琪放下心来,反而更是多了一层担忧。这种心情,若是放在一个月前,说不定林琪都对自己的想法嗤之以鼻。那时候,她还觉得这个嫡姐就是她此生最大的敌人,只有在林云霄跟前把林璃给比了下去,看着她过得没自己好,这才会让她心满意足。 而如今,眼看林璃就要落入大难之中了,她反而为眼前的人担心。 「大姐。」她低声叫了一声,上前一步伸手拉住了林璃的手,抬头认真地看着她:「大姐,你不会有事的。」 林璃哑然失笑,对于这个庶妹这些天的长进也一直看在眼中。或许两人之间有过心结,然而如今武侯府面临危机,之前那些女孩子间的小别扭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无论如何,她们总归是一家人,一脉相承,祸福相依的。 她伸手摸了摸林琪的头发,低声道:「好好陪着母亲,照看好孙姨娘,照看好府中上下。我不在府中时,记得拿出你侯府二姑娘的气势来。」 「我。」林琪羞涩地笑了下,想起之前每每与林璃争执时的骄纵,简直都是不堪回首的黑历史。她认真对着林璃点头,「我懂的。」 叶槭已经被带入了知客厅,林璃到时他正站在一旁的窗户前看着院中的草木,等看到林璃带着丫鬟徐徐走来时,他几乎不能移开落在那少女身上的目光。 如今正是初夏,天气渐热。林璃此时穿着的是淡紫色的衣衫,脸色依然带着一些不怎么健康的苍白之色。叶槭在想着她是不是在为如今武侯府的情形担忧,就见林璃直接走了过来。 「叶将军。」林璃微微笑着,站在窗外看着里面的叶槭。等到距离近了,叶槭这才发现她的双眼之中全然都是沉稳,不见一丝惊疑不定或者是忐忑不安。 第五十七章 「林姑娘看起来颇好。」叶槭微微后退,林璃打了招呼之后就绕过窗户进了知客厅,见叶槭已经走过来,这才微微屈膝行礼,「不知道叶将军此次来所谓何事?」 叶槭回礼,两人分主次坐下,林璃见他依然不说话,这才笑着吩咐道:「如冰带人下去准备些茶水点心,不要怠慢了客人。我记得父亲之前还得了一些峨眉山的雀舌,你去母亲那边取来。」 如冰带人开了知客厅中的门窗,这才一顺溜地下去了。 林璃见状心中为这丫头的谨慎哑然失笑,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她看向叶槭,见对方正好看过来就抿唇一笑,这才开口道:「不知道叶将军这次来,给我带来了什么消息。」 「想来你也已经知道了,南宫勤被弹劾罢免了官职的事情。」叶槭说着观察林璃的表情,见她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他才继续往下说:「至于武侯爷与辰国勾结,已经被秘密处死的消息,怕是也被有心人传入了你的耳中吧?」 林璃闻言这才缓缓点头,「你猜测的没错,既然有人已经暗中布置了一切,又怎么会不知道府中得用的丫鬟仆役,这样的消息自然是要传入府中才会趁了他们的心意。」 「你能想明白,自然是最好不过。」叶槭看向林璃,半响才道:「不过,有些事情怕是还要做做样子的。」 「做样子?」林璃微微蹙眉,不解地看向叶槭,「你是说,要让府中乱起来?做给幕后的人看吗?」 叶槭起身,到门外看了看左右,见如冰远远守在廊檐之下,警惕地看着四周,这才回身走到了林璃跟前,居高临下看着林璃姣好的容貌,半响才俯身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武侯爷如今已经离京了。」 离京? 林璃一愣,猛然抬头错愕地看着几乎要与她脸颊贴合在一起的那一张脸,半响才稳住心神开口:「你……你怎么知道的?」 她一开口,温热的气息吹在叶槭的脸颊上,带着淡淡的馨香的味道,让他几乎有些把持不住。叶槭微微后退,站直了身子,脸上渐渐浮起一丝不明显的绯红。林璃却没有察觉这一瞬间的暧昧,反而跟着站起身上前一步追问叶槭,「叶槭?叶舒远?」 叶槭听到林璃叫他的字一愣,这才道:「你不必如此紧张,兵贵神速,辰国机会林侯爷这么些年。京城之中真正与辰国勾结的人怕是怎么也想不到,皇上对武侯府、对林侯爷这般信重的。」 林云霄是李尚梧的嫡系,君臣之间有着过命的交情,这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更何况,如今武侯府和皇宫之间还多了叶槭这么一条可以进行沟通的线。 两边配合起来更是默契十足。 叶槭把藏在袖中的信拿了出来,「这是武侯爷临走之前给你的信,看完就烧毁不要留下一点的痕迹。这武侯府中,怕是也有旁人这些年里安插进来的人。」 林璃接过信,闻言拆信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叶槭:「那么你这般来往武侯府,会不会……有危险?」 她语带毫不掩饰地担忧,叶槭却是一笑,道:「无妨的,你看信吧。」他说着对着林璃手中的信点了下头,「我想武侯爷的笔迹你应当认得出来吧?」 「我信你。」林璃说着低头抽出了里面的信,信纸摊开上面也不过是简单的两句话。 「不要轻信京中谣言,我很好。叶槭可信,必要时可求助与他。」林璃低声念出了这信上的内容,迟疑了一下这才看向叶槭,这才走到一旁烛台前拿起火折子点燃了蜡烛然后把那张信纸引着,丢入火盆之中看着它给彻底烧成了灰烬这才回身看过去。 「那么,」她微微咬着下唇,半响才开口问道:「我要该怎么配合京城中的形势做戏呢?」 「啧啧啧,这已经是武侯府发卖出来的第三波人了吧?」武侯府后门隔条街的地方,三姑六婆一般的人都凑在一起低声讨论,这区域本就是京城权贵聚集的地方,每家每户后面的巷子住的差不多都是这些权贵家的家生子。这些人聚在一起,平日里面若是没事最乐意的就是看这附近各家各府的笑话了。 自年后开春,这武侯府就让这些闲汉懒婆娘们看足了笑话。如今林云霄被打入牢房,又传出与辰国勾结,为了安抚军心不好审判,秘密处死的消息。让这些看戏的人都忍不住感叹一声,武侯府流年不利了。 「我看着武侯府的人只怕没剩下多少了吧?」有人好奇地问:「第一批发卖出去的人咱们都没注意,等到人牙子趁着夜色领走了人,第二天才听到的消息。据说也有十几个人呢。」 「何止十几个!」立刻就有人反驳,「你们不知道吧,这武侯府中还抬出去几个人呢。」 「抬?」有人迟疑,那人就冷笑道:「死了,可不就是抬出来的吗?那武侯府管家的大姑娘向来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今天一早上门的衙役你们道是为了什么事儿?」 这人倒是也不卖官司,直接就道:「还不是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撞了孕妇,害人小产的事情吗?你知道她撞的是谁?正是那揭发了林侯爷的陈青临!」 「陈青临,听说他死的可惨了……」 「岂止是惨啊!」那人摇头,「陈青临被武侯府的大姑娘害死了儿子,岂会不恨武侯府。偏偏武侯府势大,没有想到啊,为了给妻儿报仇他竟然这么决绝,用命来填。」 他说的颇为叹息,「果然是情深意重啊。若不是惹了武侯府的话,怕是前途不可限量。」 一时间众人又是议论纷纷,然而还是有人抓住了之前未说完的话题。 「今日一早闭门谢客的武侯府来了衙役,之后又出来了一辆马车,可是为了当初所撞的陈青临的妻子?」有人问道:「可是,当时不是说撞人的是叶府的姻亲吗?」 「这其中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当初断案的南宫勤都被罢免了,这其中的道道可不是咱们这些小人物能够弄清楚的了。」那人冷笑了一生,「我看这武侯府的人,也快发卖出去一半了吧?他们这般做,说不得就是想要收拾细软逃走呢!」 这人说着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起身道:「还要去给老爷准备马车,大家伙若是看到了其他热闹,别忘了都知会一声。」 一圈人见再无热闹可看,这才纷纷散去,一路上彼此亲近的人还低声讨论着武侯府的事情。而之前引出话头的人却是几个弯转过去就不见了踪影,不一会儿就出现在了几条街之外的地方对那茶寮之中喝茶的男人说了几句话。 「武侯府已发卖四十七人,死三人。府内情况不明。」 那人缓缓抬头,一双阴冷的眼睛破坏了他无关的俊逸。他看向来人,缓缓开口:「很好,继续盯着。怕是再几日,等到林珏从书院回来,他们就要合家逃走了。」 到时候一网打尽,简直再完美不过了。 今年春末雨多,一入夏天气就愈发的炎热起来。林璃因为喝药茶的缘故,加上休息不好,脸色更是苍白起来。好不容易养出的一些肉也不见了踪影。 第五十八章 如今身形消瘦,外人见了只怕都要叹息一声以为她自幼就是体弱多病呢。 只是,她这些日子的功课都没有掉下,孙、程两位供奉虽然早几日在她被大理寺的衙役请去参与调查之前的就被「赶出」侯府,然而她却依然是坚持每日早起和午后的功课。那消瘦的身形下隐藏着的却是越来越惊人的爆发力。 这日她如同之前一样,早早起身练拳,等到洗漱更衣之后就带着如冰和如沁两人乘马车出门。 武侯府外,叶槭骑马等在一旁,这会儿见林璃的马车出来,这才上前弯腰对马车中的人低声道:「林姑娘,今日京城不太平,我护送你去大理寺。」 车内林璃一愣,这几日频频去大理寺听讼师与那些人打嘴仗已经成为了她的新习惯,这些天也算是一路顺畅,怎么今日叶槭突然来护送她? 想到此处,林璃手微微一紧,转身掀开了帘子微微倾身看了出去。 叶槭比之上次见面的时候似乎疲倦了不少,满是关切神色的眼睛下面带着明显的阴影。本来刮得干干净净的胡须这会儿又冒出了头,下巴上青色的胡渣看着格外的刺眼。 「你这些天很是忙碌?」她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问道,见叶槭迟疑,就笑了下,不等他回答又问道:「可是京城又出了什么事情?」 为了做戏做足,这几日里面武侯府的人甚至禁止外出,因此消息全然断绝了。林璃每日在京城之中穿梭,却也难以打听外面的消息。只如今,见到叶槭这般紧张担忧她,这才眉头微皱。 「可是边境出了什么事情?」她一手紧紧抓着帘子,抬头看向叶槭,进一步问道:「可是辰国有了什么举措?」 叶槭不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敏锐的林璃了,然而还是为此而深深看了她一眼。 「辰国在半个月前偷袭了蕲州边境的一个小村子,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外泄……」 「那个村子?」林璃皱眉,咬住了下唇。 叶槭迟疑了一下,然后才缓缓开口:「上下一百二十七口人,包括不会走的婴儿,一个没留。」战争总有伤亡,然而屠村却是让人最难以接受的恶行。 而此时,林云霄还被钉在卖国贼的位置上。不用叶槭细说,林璃就可以明白此时武侯府的人,任何跟林云霄有关的人,在京城之中只怕都会如同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 她微微眨动了下有些酸涩的眼睛,错开叶槭关心的目光。 「没关系,」林璃低声说,片刻之后抬头露出了与往日一模一样的笑容:「我能承受得了。」 武侯府的马车虽然不是人人都认得,但是京城这么大,在路上走总归是有人认得出来的。更别提那些混入人群之中别有用心的人了,他们如何会认不出他们的目标。 「姑娘,马车后面跟了不少人。」如冰何曾见过这样的情形,此时也忍不住紧张起来。如果不是林璃足够镇定的话,她甚至都不敢偷偷观察外面的情形。 「无妨。」林璃手心都在偷偷冒汗,然而内心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要镇定,她一定会熬过去的。 马车缓缓驶入大理寺,然后停下。林璃坐在车中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车门被人缓缓打开。 叶槭站在门口,对着里面的林璃伸出了手。 「别怕,我会护着你的。」 林璃迟疑地看着伸到面前的手,叶槭的手手心向上,露出了手掌上常年握剑的茧子,手心里纹路分明,细碎的纹路很少,上面留着一道伤疤,横穿了整个手掌没入了袖子之中。 她抬头看了一眼叶槭,有种被触动的感觉。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般明确而清晰地向她保证,会保护她,让她不要害怕。林璃微微抿着唇,然后把手放在了叶槭的手掌之中。女子的皮肤天然比男子要细腻许多,两只手交叠的一瞬间,林璃感受到了掌心之下有些粗糙的触感还有那炙热的温度,这才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 「我信你。」她缓声说,起身弯腰下了马车。叶槭微微侧身挡住了她的视线,不想她受那些围观的人群影响。然而林璃还是执拗地微微侧头看了过去。 外面的人比之她第一次被装告时多了一倍不止,此时看到她下车那些人似乎格外激动。更是开始隐隐约约往前凑,林璃收敛了笑容目光平静地从这些人身上扫过,这才站稳了身形放开叶槭的手。 「走吧。」 她说着朝里面走去,那些人似乎被她刚刚镇静的样子跟震住了,这时候反而一片的寂静,等到林璃快走近里面时突然有人大声喊:「打死这个卖国贼的女儿!」 「这就是那个卖国贼的女儿,想想蕲州惨死的一百多口人,她凭什么在这里安安稳稳的!杀了她,给惨死的人报仇!」 「报仇!」 「去死吧!」 「妖女!」 「去死!」 人群被有心人带动起来,一时间人头攒动着往前挤,那些情绪激动的民众被一声声喊声激荡了情绪,然后人群中不知道什么方向突然砸出了一个鸡蛋。 「啪!」 那鸡蛋朝着林璃的脑袋砸去,角度极其刁钻,正是对准了林璃的脸。然而,今日林璃身边站着的不是如冰或者是如沁这两个丫鬟,而是叶槭。 他早在那鸡蛋出手后就听到了风声,锐利的目光一扫握在手中的剑直接一抬就把鸡蛋给挡了下来。 鸡蛋落地碎裂,立刻散发出了难闻的气味。而人群仿佛都被这一颗臭鸡蛋给启发了一样,更多的东西开始胡乱朝着林璃的方向砸去,叶槭转身把人往身后一挡,直接抽出了手中的剑,不过几下竟然把那些不管是有意还是胡乱砸过来的东西全部都击落。 看着他脚下落了一地的东西,那些人渐渐后退,之前混在人群中暗中挑拨的人这时候也不见了踪影,叶槭扫了一眼人群,目光落在远处一个眼神过去,就收剑转身朝着里面走去。 他并非原告又不是被告或者是讼师,身上更是带着兵器,自然不会入内。然而有他站在外面围观,里面又是严守以待的衙役,那些围观的人见无机可乘在外面咒骂了几句最后就三三两两的散去了。 而整个过程中,林璃站在里面神色甚至没有一丝的变化,平静到冰冷的脸庞美丽而让人觉得有些害怕。 最起码,坐在之前南宫勤坐过的位置上的那位新上任的大理寺正张坚朝此时对林璃的心性已经有些钦佩了。 他不是任何一系的人,能够在这一次混乱中提升道大理寺正一是他本身有这个能力,二则是他的运气颇好,那幕后黑手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暴露他的手下,又或者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安排,这才便宜了资历不深的张坚朝。 张坚朝的资料林璃早在第一次重回大理寺之前就让人查了一下,加上叶槭送来的消息,她对这位上首的大理寺正倒是没有多少的敌意,此时听到他拍了下惊堂木问案,她也是按部就班的回答,没有一丝的刁蛮或者是推脱。 第五十九章 张坚朝看着林璃这般,心中反而不怎么相信林云霄会是通敌叛国之人了。只一个女儿就被教养的如此之好,林云霄的人品又如何会差呢?只可惜,他位卑言轻,就连林璃的案子都做不了主被上面一拖再拖,自然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只是这般车轱辘的问话,他都烦了,没有想到林璃却还是耐心十足,这一次的回答与第一次的回答不管是语气还是字句上几乎都没有任何的差别。 好心性啊! 堂内装模作样的审理案子,而外面,渐渐散去的人群中一个纤瘦的女子渐渐在街对面现出了身形,之前混迹在人群之中看着林璃被人攻击,看着露出原本俊逸容貌的叶槭护着那个女子,看着他挥洒自如的动作,此时张云贞缓缓回神,紧紧握着手中的香囊骂了一声:「妖女!」 此时人群散开,失去了遮掩的她却也没有回转离开,反而看了看左右朝着林府的马车走去。 之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林璃的身上,这马车虽然受到了牵连却也没有怎么样,里面的车夫丫鬟更是早就躲了起来。此时张云贞混在街上那些迟疑着散开的人群中,走过去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而她除了离马车太过于近了些之外也没有任何可疑的动作,在擦着马车走过去的时候甚至脚步都没有停一下。 只是,在没有人注意的情况下,她手中的香囊不知道何时被刀片划开,里面磨成粉的香料就这么不经意间撒在了马车的车身之上,散落在车辙之下,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林姑娘,」休息的时候作为原告的董苡朝着林璃走了过去,她担忧地看着林璃苍白的脸色,低声道:「家父不方便来此,我帮你诊脉可好?」 林璃想起这些日子耽搁下来的治疗,抿唇笑着点了下头,挽起袖子伸手过去。董苡坐在她身边食中两指搭在了她的手腕之上,半响才低声道:「林姑娘身子倒是没有大碍,只是思虑过度,应当注意休息才是。看脉象,家父开的药茶姑娘倒是一直没停?」 林璃点头,董苡这才缓声道:「如此就好,家父交代,那药茶之中如今可以减少一味药,另外再填上两位药。」她说着附耳过过低声在林璃耳边说了几句,除了那几味药材之外,还多出了一句:「令弟在属于书院之中尚好,只是如今风声鹤唳,书院之中气氛也渐变。若是可以,还请接了令弟离开。」 林珏? 林璃闻言心中一紧,抬眼看了董苡片刻,然后才低声道:「多谢关心。」 既然是专门用来熬神的案子,那么休息片刻之后,下午自然是还要开堂。一直到金乌夕落,张坚朝这才拍了惊堂木退堂,这么一天的时间折腾下来,纵然是林璃也是精疲力尽。此时她脸色更是晦暗了不少,若不是外面围观的人已经失去了耐心散去,怕是她还真有些应付不来早上那般的场面。 车夫驾着马车过来接她,低声道:「姑娘,如冰姑娘被匆匆叫回府中,此时还未回。」他是武侯府用了多年的车夫,一家上下跟着林云霄多年,最是忠心耿耿,这才被薛芊派来跟着林璃的。如今见林璃出来,虽然脸色不好可是该说的话却还是要说的,「姑娘,府中怕是出事了。」 林璃想起今日街上的情形,半响才缓缓开口道:「大约是府上被围困了吧。」她有些怅然,转头看了守护她一天的叶槭,半响才低声道:「既然家父得了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那武侯府上下都可以说是‘乱臣贼子’了,不知道你可有办法请求皇上下令,派军围困武侯府,以防止我们逃离京城。」 她说着一双眸子渐渐亮了起来,「顺便把京城之外景宏书院的林珏也抓回来吧。」 叶槭错愕地看着林璃,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她看了半响,然后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正合我意。」他低声说:「我原本还担心该如何说服你,却没有想到……」微微摇头,叶槭再次看向林璃,「你总是给我惊喜,阿璃。」 那声称呼几乎是含在他口中的,然而林璃却听得清清楚楚。她目光微微闪动,片刻之后露出笑容道:「那还请叶将军尽快了。」她说着推开车门,抬脚上去坐稳之后才回头看向叶槭:「林叔的身手对付寻常壮汉五六人都不成问题,你不必为我担忧。若是为我好,还请尽快带军围困了武侯府,驱散周围的闲杂人等才是。」 叶槭点头,微微后退了一步,看着林璃往前倾身关门,双目突然一凝,下一步上前:「小心!」 却依然是晚了一步,车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藏了三两条毒蛇,虽然叶槭反应迅速上前一把抓住了其中一只距离林璃最近的,然而另外一只毒蛇却是趁着混乱一口咬在了林璃右手的手腕上。 林璃发出一声惊呼,反应迅速一手就把那条咬她的蛇给甩开踩在脚下,待叶槭一把把抓住的那条蛇摔死回头抓起这只的时候就见林璃的手腕上渗出了点点的血丝,那血迹发暗,明显是中毒了。 叶槭神色一紧,顾不上避忌直接掀开林璃的袖子露出里面的伤口。林璃不知道是毒素快还是她太过于紧张,此时竟然有种晕眩的感觉,低头看着叶槭拿布条绑住她的小臂阻止毒素发作,这才吐了一口气,「车里怎么会有蛇?」 她一手紧紧抓着叶槭的手臂,看他绑住了手臂就直接低头要帮她吸出毒血下意识地就想要阻止。 「林姑娘不要慌,毒血吸出来就好了。」此时跟在后面出来的董苡已经在看到刚刚的情形之后快速跑了过来,然后从腰间的香囊中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低声道:「这里面是解毒的散粉,虽然不是专门针对蛇毒,却也会有些作用的。」 她说着低头看过去,「是这条蛇咬了林姑娘?」 叶槭吐出一口污血,林璃连忙递过去车内的茶水给他漱口,这才看向董苡缓缓点头,「没错,正是这条毒蛇。」她依然觉得微微有些晕眩,此时缓缓靠在车厢内壁,低声道:「这京城街道之上,怎么可能会这么巧上来两条毒蛇呢?」 说到此处她眉头微微皱起,微微嗅了下四周的空气,半响却微微摇头。 那引蛇而来的香料是张云贞早早撒了的,此时味道早已经散开。而车内放有冰盆又在阴凉之处,进来的蛇自然是不愿意散去的。林璃倒是有些怀疑张云贞,却又觉得是她自己神经过敏了。 她与张云贞仔细来说并无仇怨,也没有利益冲突,更甚至是连往来都没有,她又怎么可能专门盯上她呢?如今武侯府四面楚歌,林璃心中也不过是在一瞬间就把这个名字给排除在外了。 叶槭见最后流出的血色恢复正常,这才松了一口气,接过董苡递过来的解毒散轻轻洒落在伤口附近,然后简单地包扎起来,这才看向过来的车夫林叔。 「今日可有什么人靠近马车?」 林璃看着他脸色苍白,这会儿连忙把剩下的解毒散拿水冲了,递过去给叶槭示意他喝下。一旁林叔摇头,「我看得格外小心,马车附近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却没有人停下的。」 第六十章 人都没有停下,又怎么可能做什么手脚呢? 闻言叶槭和林璃忍不住对视了一下,然后叶槭皱眉道:「你同我入宫。」 「入宫?」林璃一惊,看向叶槭:「此时入宫?」 「无妨。」叶槭看着她已经全然没有血色的双唇,直接道:「事不宜迟,宫中专门有御医研究蛇毒,定然是有解药的。」他回头看了一眼林叔和董苡,「此事不可声张。」 利用毒蛇毒杀林璃,在如今的情况下已经不止是关系到了林璃一人的安危。叶槭拿着另外带林璃一路顺畅无阻的入宫,直接去御医院中寻了擅长蛇毒的赵御医。这边赵御医刚诊脉,检查了那条被杀死的毒蛇,转头今上李尚梧就到了御医院。 「我听人说你匆匆入宫……」李尚梧进门就皱起了眉头,看着坐在一旁的林璃,又看了一眼一旁站着脸色也不是很好的叶槭,「出了什么事情?」 林璃饶是对于李尚梧没有什么印象,这会儿也认出了他的身份,连忙跟着赵御医起身行礼。只听到身边叶槭道:「林璃今日出大理寺,车中被人无声无息藏了毒蛇。」 「毒蛇?」李尚梧摆手说:「免礼。」然后过去坐在一旁,指着林璃和叶槭道:「你们也坐。」 众人谢恩重新坐下,林璃这会儿脸色愈发显得气血不足,李尚梧倒是还隐约记得这个幼时相处过的小妹妹,此时一眼扫过赵御医,不问其他只道:「可能解毒?」 赵御医低头道:「林姑娘被毒蛇咬之后处理及时,毒素未曾深入肌理。只是……」他说着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林璃,才又连忙低头道:「被咬的是林姑娘的手腕,加之手臂被捆绑防止毒素深入,所以林姑娘的右手,怕是日后要受些影响。」 右手? 林璃微微一愣,低头看着有些酥麻的右手,甚至于之后李尚梧和叶槭、赵御医说了什么她都没有留神。而叶槭一直留意着她的神色,等到李尚彬了解始末沉着脸色离开,他这才坐在了林璃的身边伸手轻轻碰触了她一下。 林璃回神,有些不解地看向叶槭,露出了一个笑容。 「怎么?」 她脸色苍白不见一丝血色,唇角透着中毒之后不健康的青色,这笑容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却更是让叶槭心中痛惜。他隐下心中的不舍,低声道:「你放心,赵御医医术高明,定然不会有事的。」 林璃闻言愣怔了片刻,然后才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半响才道:「无妨,我如今倒是还有些知觉,怕是赵御医言语中的意思,只是以后右手不大灵活吧?」 她说着抬头看向一旁亲自配药的赵御医,问道:「不知道我说的可对?」 赵御医点头,道:「依我所见,林姑娘应当是继承了武侯爷的衣钵,有练过骑射功夫的。日后只要肯下功夫练习,日常倒是不影响,只是这骑射的功夫,怕是要拉下了。」他说着颇为惋惜,刚刚为林璃诊脉时,他就看清楚了林璃手心和手指间淡淡的茧子。赵御医来自蕲州,与林云霄颇是有些交情,也是知道内情的可信人之一,因此才会有如此的感慨。 「那倒是无妨,」林璃微微笑着,神色较之之前好上一些,「右手不成,不是还有左手吗?」 见林璃说得这般轻松,反而是一旁担忧的叶槭和赵御医跟着愣了一下,半响赵御医才把叹息藏了起来,点头道:「林姑娘说的没错,更何况这毒吸出的及时,若是好好调理,以后未必就真的会如同我所说的那般。」 他说着转身重新开始配药,如今天色渐暗,宫中马上就要下钥了。叶槭和林璃自然不方便在宫中久留,没有小太监或者是学徒帮忙,赵御医的动作也不慢,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包出了五天的药,欲言又止地看了林璃一眼,这才道:「怕是日后你出门也不方便,这药带回去备着也好。」 之前叶槭说起派军队看押武侯府的时候,赵御医就在一旁听着,这会儿看向林璃的眼神自然是有些不一样。他却不知道,这提议却是林璃主动说出来的。为的就是保护好武侯府上下,不被那些暗中窥探着武侯府的人下手的机会。 林璃喝了煎好的汤药,谢过赵御医之后这才由叶槭带着出了皇宫。一路上她心中都不怎么平静,目光不时偷偷落在叶槭的身上,等到出了皇宫看到外面等着的马车,这才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能够自由出入皇宫,见今上态度自然随意到了连李尚彬都有所不及,这实在是有些超出林璃的想象了。 之前她体内尚有余毒,加上受惊害怕,脑袋昏昏沉沉并未想到这么多,如今也不知道是喝了解毒汤药的缘故,还是人慢慢冷静了,她脑袋越来越清明。之前叶槭的种种异样他们两人都默契的不怎么提及,而如今她就这么被带着进了一趟皇宫,甚至还见了今上一面,这真的是让林璃有种恍如做梦的感觉。 叶槭,究竟是什么身份? 她看向叶槭,落日余晖之中,叶槭一双透着凉意的眼睛看过来,慢慢才浮现了一丝笑意。 「如果让你猜呢?」他示意林璃上车,一旁有侍卫牵了他的马过来叶槭却示意他略微等下,过去检查了马车这才翻身上马,「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身份?」 林璃看着叶槭仔细帮她检查马车,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这会儿闻言却也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提着裙角上车坐好这才回头看向叶槭,「若是我猜,怕是就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了。」 她难得调皮,这会儿冲着叶槭眨了下眼,道:「不可说,就不说了。总之我明白……就好。」她说话中略微的一顿,却是让叶槭一愣,不等他回神林璃就关上了车门,这会儿靠在侧壁上只觉得双颊似乎都有些滚烫了。 而外面叶槭却是神色难得复杂,看着那紧闭着的车门,半响还是没有真的开口问问林璃究竟是明白了他的身份,还是明白了别的什么?他一时间有些迷茫,看着马车角上挂着的铃铛微微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半响才回神沉声道:「回武侯府。」 累了一天,加上傍晚时惊魂一刻,纵然刚刚坐上马车时林璃心中有些波澜,此时随着马车微微摇晃着前行疲惫的感觉也让她意识渐渐涣散起来,不一会儿就眯起了眼睛睡着了。 还好马车一路慢行,偶有颠簸也没有出事。等到到了武侯府,叶槭这才心情复杂地敲门,等到林璃一脸迷茫推开门时他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难得见林璃这般迷糊的样子,他停顿了下这才伸手扶着她下了马车。如今整个京城都被夜色笼罩,微凉的空气让下车的林璃精神一震,看了眼武侯府外面每隔几步就有一名军卒带刀守卫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姑娘,你可回来了!」武侯府门内,一直小心留意着外面情形的如冰见状立刻叫出了声,要不是门口两个军卒立刻拦住了她,怕是她就要一个箭步冲出来了。 林璃回头,见她双眼通红,焦急地看着自己就略微点了下头,才又看向叶槭。 第六十一章 「今日之事……」她刚开口,就被叶槭伸手打断了。 叶槭低头看着林璃,低声道:「今日之事不必多言,你之前不是说你明白就好吗?」一路的忐忑在看到马车门打开,林璃那张脸带着迷茫露出来时都化为乌有。 林璃这般聪慧的女子,就算对于他的身份猜测得有些许偏差,怕也是虽不中亦不远的结果。而他这些天颇为殷勤的奔波,她又怎么可能看不出端倪来?当然了,若是她无心的话,那么就算看出也不会说出的。而当时林璃一语双关的那句「明白」的意思也就渐渐浮出了水面,此时看着林璃疲倦的脸庞,叶槭下意识阻止了林璃说出客气的话,反而道:「快进去吧,这几日我都会守在这边,若是有事,想要什么东西,你只管说就是了。」 林璃话说到一半就被叶槭这般给堵了回去,反而是一愣。她此时虽然清醒,反应却依然慢了半拍,迟疑了一下这才缓缓点头,「哦。」 这般呆滞的反应更是让叶槭忍不住发出了轻笑声,这会儿送她到正门口,看着林璃进去这才忍不住又道:「林珏早些时候已经送回来了。」 林璃回头看向他,唇角勾起点头示意。 「大姐!」 「姐姐!」 林璃一进屋,房中正和薛芊说话的林琪和林珏两人立刻站了起来,林珏动作迅速直接冲到了林璃身边,抓住她的右手仔细看着包扎起来的地方,半响才低声道:「林叔回来说马车中有毒蛇,这是怎么回事?」 林琪迟疑了一下就落在后面,这会儿见林珏拉着林璃说话,又往后退了一步,只眼睁睁的林珏拉着林璃一句句的问话。林璃的脸上明显带着疲惫的神色,由着林珏拉着她的手微笑,等到林珏话说话,一旁薛芊才道:「好了,你姐姐累了一天了,让她坐下说话。」 林珏笑着退开,林琪这才上前屈膝对着林璃行礼,笑着道:「姐姐回来了,可还好?」 林璃对着她点头,略微回了礼挨着薛芊坐下,之后林琪和林珏这才也跟着落座。 薛芊倒是没有急着问林璃经过,只是认真地打量着女儿的脸,见她双唇依然微微泛青,这才叹息道:「也不知道到底是惹了什么人,竟然这般狠毒。竟然无声无息就往马车中放了毒蛇……」她拉着林璃的右手,看着那泛着乌青的指甲几乎要垂泪,「那蛇究竟是怎么放进去的,可知道了?」 林璃摇头,「如何还不知道,不过,我心中倒是有些数了,只看后面如何才能确定。」她说着看向薛芊,「娘不必为我担忧,今日不过是虚惊一场,这毕竟是京城,就算是有些蛇虫鼠疫,毒性也是有限的。」 这话并非是纯粹的安危,而是赵御医当时所言,如果是在山林之中的话,怕是这马车中的蛇的毒性会更甚。 所幸当时叶槭细心,把那两条死掉的毒蛇也带去了皇宫。林璃虽然没有在马车中嗅到那已经飘散的味道,赵御医却检查之后从蛇的身上发现了一些细碎的粉末状的东西。 那些东西,说起来林璃也见过类似的,或者说是闻到过。 张云贞。 想起那次叶家庄子出游时齐可馨被毒蛇咬中的事情,林璃一时有些走神。直到薛芊轻轻拉了她一下,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担忧地望向她的家人低声道:「放心吧,如今家中虽然艰难些,然而只要熬过了这次,必然是会再上一层楼的。」 林琪欲言又止,迟疑地看着林璃,而林珏却没有那么多的顾忌,这会儿立刻挺直了身子看过去,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就算在书院之中也听到了风声,说是父亲通敌叛国?」他目光从林璃身上扫过,落在薛芊身上,然后又看回去,「姐,父亲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 「父亲当然不是那样的人。」林璃抬起右手想要抚摸林珏,然而手略微一抬她就感觉到一阵生硬,想起赵御医说的话她脸色略微一变,这才改换了左手过去摸了摸林珏的脸,笑着道:「你没有听信谣言,人云亦云,这点很好。」 林珏有些不自然的扯动了下唇角,道:「姐,我不是小孩子了。」他虽小,却也不是粗心大意的人,此时目光落在林璃的右手上,半响才咬牙道:「若是要我知道是谁暗中中伤爹爹,毒害姐姐,我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林珏虽然自幼开蒙,又被林璃做主送去景宏书院读书,然而本质上却还是带着武将的血性,此时双眼怒瞪倒是颇有几分林云霄的气势。 林璃倒是有些欣慰,虽然心中明白如今的一切不过是暂时磨难,然而她毕竟也是一个未曾及笄的少女,人在聪慧、性子再坚韧也会有疲惫和支撑不住的时候。而如今,薛芊管事,林琪也渐渐懂事,就连林珏也与家中上下一条心,她虽然累了一天,此时却觉得心情颇好。 林家上下如此,这一难关必然是能够熬过的。 「如今连武侯府都被众军围困了,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京城南边一个不起眼的两进院子中,后院偏厅里面一个风姿卓越的男子立在窗户前,对背后坐着的人说话。「只可惜了,那林璃是林云霄的女儿,如若不然我倒是……」他说到此处微微一顿,这才转身看向坐着的人。 那人看着倒是文质彬彬,只是一双眼睛中透着的阴狠和暗沉让人不悦。他大约四十出头的年纪,唇上留着修剪精致的胡须,若是熟悉的人见了,难免也要叫一声张大人。 而立在窗前跟他说话的人,正是他名义上的远房子侄,上一年的探花郎宁哲。 此时被人成为老好人的张大人丝毫不见平日和善且有些胆小畏缩的模样,听了宁哲的话反而冷笑道:「倒不是我不放心,而是齐王不放心。」 「齐王?」宁哲眉头皱起,半响才轻哼了一声,轻蔑地道:「他若真是有本事,怕是当年就夺了这皇位,轮不到李尚梧登基了。」 「也是李尚梧身边有个林云霄,又有当朝阁老胡润之。」张士鑫看了一眼宁哲,「倒是十一皇子让我意外,竟然只身来到这周朝的天下,冒用了宁哲的身份。」 「你也说了,我是十一皇子,上面还有十个虎视眈眈的哥哥呢,若是想要有所作为,不给人做嫁衣,自然是要自己做出一番成就才行。」宁哲冷笑,全然没了平日里面温文尔雅的样子,这会儿看向张士鑫,脸上讥讽的神色这才略微收敛了些,「那齐王又是在担心什么呢?」 「武侯府被众军把守,可是那依然是武侯府。」张士鑫深深看了一眼宁哲,对这位故土的十一皇子还算是满意。虽然年轻气盛了些,然而总共是有些魄力的。这一连串的借势打击武侯府的计划也让人颇为意外,只是毕竟年轻,还是太心急了一些。 也难怪,他上面可是还有十个哥哥呢。 宁哲闻言眉头皱起,片刻之后才道:「难不成,齐王还怀疑这是李尚梧跟林云霄的一番做戏?」他说着伸手摸着下巴坐下,沉思片刻道:「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做戏到这种程度,是不是有些过了?」 第六十二章 「今上当年能够登基,可不止是靠身边的人。」张士鑫潜入周朝二十多年,虽然到如今都是个不入流的京官,却也是经历过那一场夺嫡大战的。如今看着宁哲,沉声道:「齐王当时能够明哲保身,自然跟他的小心谨慎有关。」若不是找不出齐王心怀不轨的证据,李尚梧又怎么可能放过他呢? 「那就继续等。」宁哲虽然因为年轻而急躁了些,却不是真的毫无城府。略微一思考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笑着道:「急的人怕是齐王才对,咱们左手渔翁之利就是了。」 张士鑫满意地点头,一双阴沉的眼中这才透出了笑意。而这笑意还没有散开就见宁哲又看了过去,沉声道:「这些年你在周朝确实辛苦,又只有云贞这么一个女儿……若是她再有过分的行为,就别怪我不看情面。」 张士鑫闻言一愣,半响才起身道:「是属下疏忽了。」不管宁哲是因为什么原因来的周朝,然而按照他来时的手谕,张士鑫就是他的手下要听从他的命令,配合他行动才是。张云贞之前贸然的举动虽然没有带来大麻烦,却也让他们吓了一跳。 宁哲回头看了一眼张士鑫,缓和了下语气。 「我也并非想要为难你,只是这样意料之外的事情会毁了你多年的心血的。」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张士鑫,「前几日的事情怕是你也听闻了吧?」 武侯府嫡长女林璃在离开大理寺的时候被蛇咬伤,而那蛇还是被有心人放入马车之中的。 这事儿早已经在京城之中传开,旁人也就传传谣言,说说武侯府上下活该。而对于宁哲来说这意味就不一样了,他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了在这件事情中守卫林璃的那个人。 「那个叶家的叶槭,你可有消息?」 张士鑫微微皱眉,半响才道:「此人藏得极深,这些日子送上来的消息都只是流于表面的那些,并未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当今太后的远房子侄,如今似乎颇得信任。「只听人说,他与宫中太后颇有几分相似,这才得了信任,另外,这人怕是钟情林云霄的女儿林璃。」 「林璃?」宁哲微微一愣,半响才露出了一丝笑容。 武侯府被重军把守已经有三两日,府中上下从一片惊惶不安到如今慢慢安稳下来,倒是也没有发生什么太过于突兀的事情。毕竟在这之前,林璃和薛芊、林琪三人就合力把府中梳理了一遍,如今留在府中的人虽然少了几乎一半,却都是可信之人。 大家都被众军围困那日的架势吓了一跳,然而见主子都安安稳稳的过活,自然也就放下了心来。 林云霄是何等人物,这些人也是心中有数的,自然不肯信街头巷尾的那些流言。更何况,如今他们连出府都是一个难题,自然也就接触不到那些流言蜚语了。 而就算府中上下安稳,也是会有难题的。 「府中没有新鲜的菜了?」薛芊听到这个消息一愣,「那今日的午饭和晚饭?」 李嬷嬷道:「厨房里的刘嫂子说,午饭和晚饭还勉强够,只是如今天热,府中上下所用的菜都是当日买新鲜的,如今只剩下一些干活和腌制的肉类……」 武侯府毕竟也有多年的根基,一些类似于腌菜或者是干菜之类的东西都还有储存,但是新鲜的菜品却是勉强够今天用了之后就没有了。这都还是府中厨房里的刘嫂子等人有经验,从武侯府被围困之后就把新鲜的蔬果分成几份慢慢消耗的结果了。 薛芊放下手中点算家中库房东西的册子,半响才叹息了一声道:「我记得佛堂附近我原先种过一些蔬菜的?」那几年里,薛芊是真正的吃斋念佛,那佛堂所在的小院子还特意辟出来了一个菜园子让她可以用来静心。 李嬷嬷闻言就露出了笑容,低声道:「刘嫂子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老人了,她找上我怕也是打起了夫人佛堂附近的小菜园的主意了。」 薛芊闻言笑着摇头,「你让她随意就是,只是怕是那么一个小小的菜园子,也是杯水车薪……这府中被围,虽然免了麻烦,却也不方便许多。」 叶槭带兵围困武侯府的原因林璃回来那天就说了清楚,薛芊等人自然是心中明白这般做是为了家中上下安全。他们虽然出不去,然而那些被谣言激愤的民众却也不会冲撞了武侯府上下。更是让有心人难以靠近武侯府,做出什么更加过火的事情来。 只是如今新鲜的蔬果不足已经开始暴露出新的问题来了,小菜园也不过是解了燃眉之急,之后呢? 武侯府要被围困多久,若是蕲州战事不顺,或者是京城之中那些暗中生事的人没有被完全挖出来,他们难不成就一直这样过日子?还有林云霄如今已经远在蕲州,消息不通,战场中刀剑无眼…… 薛芊微微闭上眼,在李嬷嬷离开之后难得露出了疲惫的神色。 而这个时候,杏园之中的林璃也同样知道了厨房新鲜果蔬将尽的消息。她倒是没有想到竟然还会有这样的问题,略微一愣才道:「我这边倒是没所谓,但是珏哥儿那边……」想了想又添上林琪,「还有二妹那边,不要委屈了。」 如今林琪成长不少,帮着做事也愈发的利索起来。林璃看在眼中,对她自然是有所改观的。 如蕊低声道:「奴婢听人说,厨房里的刘嬷嬷打起了夫人小佛堂附近的菜园子,夫人怕是已经同意了。」 林璃这才松了一口气,半响才又道:「府外情况如何,叶将军可来了?」她与薛芊一样想到了这只是一个开端,若是靠府中自给自足怕是不够。不同的是,林璃立刻就想到了叶槭,想到了那日他所说的话。 新鲜的果蔬虽然是小事,然而此时不用叶槭,又何时用呢? 想起叶槭看向她时担忧的神色,林璃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既心悦与对方,又何必矫揉造作,让自己吃苦呢? 叶槭自然是早早来了,虽然只是守着外面不能入府,然而他心中却是安定的。如今他虽然不知道蕲州的情势,京城却是愈加的复杂。李尚梧顺着发现的暗线一路查下去,牵连进去的官员不少。如今京城看似都在讨论武侯府上下叛乱的事情,实际上私下却比这更加混乱,若不是李尚梧贪心想要把这一条线直接挖下去,一网打尽的话,怕是现在抓起来,秘密处斩的人都要血流成河了。 而想起昨天晚上太后无意中透露出来的李尚梧的意思,叶槭心中更是紧了紧。 李尚梧想要撸了武侯府的封号! 李尚梧为了这次事情筹谋了将近一年,如今武侯府被重军围困,武侯爷林云霄更是声名扫地,连带在京城之中,武侯府上下都是人人喊打。 在知情人看来,特别是叶槭看来,武侯府已经算是足够的忍辱负重了。若是李尚梧再撸了武侯府最后的护身符——爵位的话,只怕这京城之中就真的再无武侯府的容身之地了。 林璃足够的聪慧,叶槭从来不担心她会不明白李尚梧这般举动之后所隐藏的含义。只是,明白是一回事,接受这样的事情却是一回事。 第六十三章 他不愿意让林璃在武侯府上下接圣旨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情,然而提前告诉她,他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对林璃说。 此生也只有遇上林璃的时候,他才会如此得患得患失,犹豫不定吧? 叶槭无奈地笑了下,起身还未来得及吩咐换岗就听见身后武侯府的门被缓缓打开。他回头,就见林璃身边那个叫做如冰的丫鬟在门口露出了头。 「叶将军?」如冰没有想到事情这般顺利,叶槭就在门外守着,这会儿低声叫了一声,看了下左右这才把门又拉开一些。 叶槭快步过去,见如冰有些忐忑不安地站在门内神色为难,眉头一皱沉声道:「可是你家姑娘有什么不妥?」 「倒不是姑娘……是我们姑娘。」如冰咬牙,低声道:「府上被围困,府里厨房的新鲜果蔬已经告馨……姑娘让奴婢过来问一声,可否秘密送入府内一些新鲜果蔬,钱财由府上出……」她说着紧张地舔了下唇角,「还有,如今府中闭耳塞听,若是叶将军能够知会一二府外的消息的话……」 作为一个丫鬟,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这会儿如冰偷偷看着叶槭的神色,确实看不出他分毫的心情,也不知道他是否会因为这般的要求而恼怒。 想起出来时林璃所说的话,她又鼓足了勇气。 「姑娘如今药已经吃完,身体好了不少。临行前姑娘让奴婢多嘴问一声……」她声音越来越小,若不是叶槭耳力极佳怕是也要听不清她含糊不清的话。 「叶将军当初帮我吸出体内蛇毒,不知如今可好?」如冰脸色微微发红,说完连忙补充道:「这是我家姑娘的原话。」 叶槭点头,道:「我知道了。回你家姑娘话,我一切都好。」 如冰这才松了一口气,后退一步看了看叶槭的脸,这才连忙低头把门给带上了。 「如何?」如冰回去之后,正在窗前拿着毛笔练字的林璃动作一顿,看着下面不成形的字放下笔回头看过去,「叶将军气色可好?」 「奴婢实在是看不出叶将军气色有何不同。」如冰缓了一口气,道:「不过他说‘一切都好’,奴婢倒是觉得也还好。只是有关府里新鲜果蔬和京城消息的事情,他倒是什么都没说。」 她有些忐忑,「姑娘,如今府上情形这般不好,叶将军真会愿意帮忙?」 府上的真正情形,也只有几个主子知道,如冰虽然是贴身伺候林璃的,却也对如今的情形一知半解。 林璃由着如蕊帮她请揉右手,忍痛笑着道:「怕是下午,新鲜的果蔬就会送到了。」她了解叶槭的为人,若是不行自然是会直觉拒绝的。如今他未曾表态,自然是可以,或者是需要想办法。 而且,他肯定是有办法的。 如冰见林璃信心满满,这会儿也就放下心去,过去端了药水过来给林璃泡手。如蕊低声道:「姑娘的手……这药也快用完了,若是再无新药怕是……」 林璃闻言一愣,试着动了动右手,只感觉微微生疼,滞涩的感觉更是让她难以形容。若是右手真的因此废了…… 她右手缓缓握住,褐色的药水滴落在盆中,发出清脆的水声。 张玉贞……怕是张家与辰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吧? 就如同林璃所说的那般,下午的时候武侯府一侧的门悄然打开,送入了一车的东西。新鲜而又相对易于存放的果蔬,药材,甚至连同赵御医都一起送来了。 「叶将军?」林璃这下真是吃惊了,看了一眼叶槭见他双眼含笑这才上前给赵御医行了个礼。赵御医连忙道:「姑娘不必多礼,时间有限还请姑娘坐下,我与姑娘诊脉。」 在场众人都关心林璃身体,这会儿也不多闲话只看着两人坐下,林璃挽起袖子放在腕枕之上由赵御医诊脉。 片刻之后,赵御医露出了笑容,道:「林姑娘恢复的很好,解毒汤药已经不必再喝了,我另外再开一副汤药给姑娘调理身子。姑娘切记,不要多忧多思,放宽心怀才好。」 林璃点头应下,赵御医提起药箱示意丫鬟带路去偏厅开药方。等到他这边离开,林璃才把目光落在了叶槭身上。 「可是有什么事情?」她这一开口,倒是让刚露出笑容的林珏猛然回头看了过去。 叶槭点头,却没有立刻回答。 林璃也不催问,只是安静等待着,半响才听到叶槭道:「陛下决定暂时剥夺武侯府的封号,加大筹码,引蛇出洞。」 林璃心中一惊,而一旁林琪和林珏毕竟是比她更冲动了些,直接站了起来。林珏更是连连冷笑,「若是那幕后的人还不出手,陛下是不是还要把我们一家送入死牢?!」 这话实在是尖利,薛芊闻言立刻一手拍在桌上,呵斥道:「林珏!」 林珏忍了忍,这才紧绷着一张脸低头道:「是我的错。」说罢对着叶槭一拱手就带着恼怒之色坐下。林琪看看左右,这会儿也缓缓坐下。她有些缓和下气氛,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实说,初初听到这个消息她也很是恼火,然而心中却明白如今府中上下的生活都要仰仗这位叶将军,林珏说的话实在是有些太过了。 若是叶槭对府上有什么不轨的心思,把这话传出去,怕是都要得一个怨怼的罪名。毕竟,雷霆雨露具是君恩,这般抱怨严格来说已经算是有不臣之心了。 她想说话,然而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此时看了看上首的薛芊,又把目光落在了林璃的身上。这才发现,林璃不惊不惧甚至还带着笑容。 「舍弟年幼,许多道理不懂,叶将军想来不会与他斤斤计较才是。」 叶槭本就没有把林珏的话放在心上,这会儿听林璃这般说自然是不在意地摇了下头,「无妨,此间的话必然不会外传。只一点,怕是日后府上的处境更加艰难……」他说着看了一眼林璃,「令弟之前所言的事情……」 若是一直僵持下去,说不得真会发生。 林璃岂会不明白他未尽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会儿轻咬下唇,迟疑了一下才道:「也许,可以从张家下手。」她目光有些涣散,半响才又补充了一句:「说不得那位宁探花也要查查才好。」 「张家,宁哲?」 「她真这般说?」书房之中李尚梧微微皱眉,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这张士鑫……」 一旁太监听到主子说话,连忙上前一步低声道:「张士鑫乃是户部官员,今年考评为优,若是下次考评依然为优活是优上,就该再进一步了。」 他说着又仔细回想了下,「奴才记得他是先皇在时十六年的进士,同进士出身排名大约在七十多,并不显眼。」 李尚梧点头,「吩咐下去,细查。」 每一科录用的人必然是经过细查的,然而如今既然这张士鑫爆出了可疑之处,自然还是要再往深处挖一挖才是。「至于宁哲……」 他略微有些迟疑,当初提了宁哲为探花,一则是因为他足够年轻、相貌上乘,二则是他比起那些老油条来说更稚嫩也更有野心一点,好掌握。李尚梧是个有野望的帝王,自然是不甘在坐稳了龙椅之后听由那些权贵世家、先皇旧臣的摆布。 第六十四章 他急于提拔出自己得用的人马,却没有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岔子。 一旁太监见他神色阴沉,这会儿也不急着说话,反而是耐心等待了片刻。直到听到李尚梧动静,他这才上前报上了宁哲的事情。 「……宁哲与张士鑫倒是有着一点亲戚关系,只是当时并未深入调查。奴才记得,他大约是张士鑫姻亲的子侄辈。」郑天奴弓着腰,「皇上若是有意细查的话,大约晚上的时候详细的资料督查处就能够送入宫了。」 李尚梧沉吟片刻,「查。」 「奴才这就去传皇上旨意。」郑天奴低头弯腰退了出去,等到书房中只剩下李尚梧与叶槭两人,他才摆手示意道:「二弟坐吧,如今武侯府如何?」 叶槭谢了之后坐下,这才道:「府上的人倒是反应不大,只是长期围困怕是也……」他微微顿了一下,「今日我让人送了一车新鲜的果蔬送去,怕是最多也只能支持五日。」 他抬头看向李尚梧,「长此以往,怕也不是办法。」 「你是心疼林家那姑娘了吧?」李尚梧露出了一丝笑容,好笑地看着叶槭:「反正那武侯府外面都是驻军,你到时候匀出一车菜,每隔五天悄无声息地送进去一趟就是了。就说,朕记得她们一家上下的功劳,到时候自然是会论功行赏。」 李尚梧把话说到这里,叶槭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略微一沉吟,才道:「九王爷如今随军出行,太后那边已经问过几次,怕是再瞒不下去了……」 「三弟……」李尚梧叹息了一声,道:「咱们三兄弟总归是要一心的,他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真当一个光头王爷不是?」 蕲州大败,死伤人数过千。 这消息一传回京城,顿时武侯府又成为众矢之的,当天下午接连三道圣旨,武侯府上下被贬为庶民。 林璃看着接过圣旨的薛芊,有些担忧地上前一步扶着她的手臂,而另外一侧林琪也同时过去,支撑住薛芊。 「母亲。」 女儿的叫声让薛芊回过神,这才谢恩,然后递给宣旨的太监一个荷包,低声道:「劳烦大人跑这一趟了。」 传旨的太监却是冷笑一声,直接后退三步,像是薛芊身上有什么传染病一般。 「夫人的赏……哦,如今不能再叫夫人了,林太太的赏奴才可不敢接了,不然怕是奴才也跟着说不清楚了呢!」他冷笑着,一甩袖带着浩浩荡荡的人,「回宫复命!」 人去楼空,武侯府这才恢复了一片的宁静,又或者说是死寂。 正院外面围过来的仆妇如今都忐忑不安,林璃扶着薛芊坐下,回头看了一眼直接带着林琪出去。她在武侯府中毕竟有些积威,如今见她出来,那些人倒是后退了几步,却又不肯离去。 林璃冷笑,道:「如今府上的情形怕是你们也都知道了。我虽不算是个好主子,却也懒得拉你们这些仆妇一起给武侯府添命!」 说到这里她略微一顿,看看左右才又道:「如今留下的都是有卖身契的、又或者是家生子,当初武侯府兴旺的时候,你们也没少跟着得势,怕是手中都有些积攒。若是不想跟着府上吃苦,受牵连的,此时只要拿了赎身的银子,我就做主都放了你们去!」 「大姐?!」 一旁林琪一惊,顾不上许多转头不噶之心地看着林璃,「此时正是……」 「若是不一心了,留下也是无用的,反而平添怨怼!」林璃语调冰冷,唇角这会儿甚至还带着点笑容,「若是想要走,就抓紧了时间。你们都不过是府上的奴才,自赎自身出去想来也不会被为难。」 「我话说到这里,若是错过了今天,你们再想走也没机会了。」 林璃一席话说完,看着下面院中站着的人。那些人意识被镇住,这会儿才渐渐恢复了过来,彼此对视着,斟酌着,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林璃懒得理会这些人,转头看向如蕊等人,「你们若是放不下家中老小,想要走也是可以的。看在你们跟我一场的份上,我自然是不会为难你们。」 「奴婢自然是要跟随姑娘的。」如蕊开口,一旁如冰和如沁、如芯连忙跟着点头,「奴婢也要跟着姑娘。」 林璃点头,笑着道:「你们都回去好好想想吧。咱们怎么说也是主仆一场,不会为难你们的。」 她说着挥手,「都散了吧。」 林琪跟着她一起回屋,见里面薛芊已经神色如常,这才低声道:「大姐此时让人都散去……是不是有些不妥?」 「有异心的人,留下也是无用。」林璃坐下,道:「如今府上也没有那么多的事情,趁早散去了一部分反而更好。」 如蕊和如冰等人都守在门外,如今屋内只有李嬷嬷一人。她自幼跟随薛芊,自然是可信之人。林璃也不再隐瞒,直接道:「皇上既然想要让通过武侯府的落魄迷惑人,咱们自然也要配合着落魄下去。连家里的仆妇都留不下了,自然也是落败的一个迹象,不是吗?」 说着林璃眼神渐冷,嘲讽地勾起唇角道:「总归也不能真让咱们一家上下都进牢房吧?」 上座的薛芊点了下头,脸色依然苍白中透着一丝疲惫,低声道:「散了那些人也好,免得府中乱起来不好压制。」 林琪欲言又止,看了看左右,这才低声道:「可是若真的都走了,咱们府上就空了……如今都已经空了大半,夜里……」夜里颇为吓人。 她毕竟还是年纪小些,以往武侯府守夜人多,加之她没心思夜里睡得沉,自然不觉得可怕。如今一院子也就一个丫鬟守夜,半夜噩梦醒来只觉得外面一片寂静,偶尔听到几声风声,几乎能够吓得她生出一身的冷汗,整夜整夜的不敢入睡。 林璃闻言一眼瞥过去,见她双眼下的阴影,放柔了声音安抚道:「若身边守着的是不能信任的人,怕是夜里更不能安眠。你若是真的害怕……」 她对林琪招手,见林琪迟疑着过去,这才道:「就住进我院子中好了。」 林琪这才真是愣住了,错愕地看着林璃,半响才露出笑容,低声道:「大姐,我过去……不会打扰到你休息吗?」 「我院子大,收拾出一间屋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她说着轻轻拍了下林琪的手,「身边的人也要仔细看着,万不能再如同之前那般被身边的人蒙蔽了。」 林琪脸红了下,轻轻点了下头,这会儿只觉得心中暖暖的,第一次感觉到她们真的是一家人,祸福相依、相互扶持的一家人。 「如今府上的情形怕是会乱一些,若不是有你守着,我也不敢如此大胆行事。」林璃与叶槭并肩而行,路上几乎不见一人,那些平日里面修剪得精美的花草此时也变得凌乱起来,在夏日都呈现出一片的衰败的景象。 林璃倒是对此视而不见,只转头看向叶槭,「如今蕲州那边,情形究竟如何?」 叶槭对她没有任何的隐瞒,闻言就道:「武侯爷如今怕是已经抵达蕲州了,想来若是顺利,熬过这半月就会传来捷报。」 第六十五章 这倒不是叶槭刻意这般说讨好林璃,而是林云霄真有这般的能力。不然李尚梧也不会这般折腾,想要顺水推舟借势打辰国一个措手不及。 林璃抬头看着他,一双黝黑的眼睛中目光流转,透出无限的意思。叶槭只觉得脸上微微一紧,暗暗清了下喉咙,这才又开口:「府上的果蔬,每隔五天我会让人暗中送进来一趟。若是我没有随行,你有事可寻一位叫做吴君孺的校尉,他是可信之人。」 林璃点头,叶槭见她不语想了想才又低声道:「武侯为人谨慎,定然不会有意外的。」 「我懂。」林璃这才开口,声音低沉却透着一股沉稳,「如今一切都已成为定局,我并没有那般担心。只要熬过这一场,日后武侯府自然是泼天的富贵。只是……」她语带迟疑,犹豫了半响才低声道:「你如今这般维护侯府,今上那边……不会有影响吗?」 「我?」叶槭一愣,之前两人一路沿着回廊慢走,他分明看出林璃心中有所担忧,一连说了许多不见林璃担忧稍减,却没有想到她关心的会是他。 「我无碍的,我……」他想了下,然而双唇分开半响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此时低头看向身边好不掩饰担忧的女子,见她脸颊消瘦,一些碎发散落到了耳边,更是平添了一份平日里面的柔和。 他伸手,在手指快要碰触到林璃脸颊的时候微微顿了一下,见林璃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却没有任何躲闪的动作这才继续往前,手指小心翼翼地没有碰触到林璃的脸颊,只是细细拨开那一缕发丝,这才低声道:「我心中有数,你无须为了我而担忧。」 林璃只觉得脸颊边似乎轻柔地带过了一丝温热的风一般,一双眸子几乎不错眼地看着叶槭的双眼,半响才猛然回神意识到叶槭似乎刚刚说了什么。 「你……」她略微有些迟疑,双颊浮上一层淡淡的绯红,「你刚刚说了什么?」 武侯府大姑娘林璃,第一次尴尬到无以复加——美色误人,古人诚不欺我,男色也是一样的! 「如今那武侯府上的人都散了大半,连名存实亡都算不上了。毕竟,那武侯府的爵位也被撸掉,一府上下都贬为庶民。这几日我派人跟了那几个脱了奴籍的几个人,试探了一番……」张士鑫放下茶杯摸了摸胡子,露出一丝笑容,「如今可正是殿下一展长才的机会呢,那一位如今看着得势,实际上咱们利用张青临的死已经砍掉了林云霄这个有力的右臂,朝中的几个老家伙不过是嘴硬的骨头,硬不了多久的!」 「你说的没错。」齐王李尚杉点头,唇角露出一丝志得意满的笑容,「我那皇兄可谓是精明一世糊涂一时。若不是这次借机扳倒了林云霄的话,我怕是没有丝毫的机会。」他志得意满,看了一眼张士鑫,「倒是你,真是让人想不到啊!」 「殿下说笑了,如今辰国皇帝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改朝换代了。我,总归也是要为自己将来考虑考虑不是,这般留在周朝……」他嘿嘿一笑,「落叶归根,我总归是想要在死之前回归故土的。殿下若是有朝一日执掌这周朝的天下大权,于我那主子签订了盟约,让边陲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岂不是成为超越太、祖皇帝且名垂青史的明君了?」 齐王有野心、有根基,毕竟宫中齐太妃乃是出身齐国公的嫡女,李尚梧登基之后多次打压连同齐家在内的一些世家,这些世家早已经是怨声连连了。这两年间,他通过齐家联系各个世家,暗中也积攒了不少的力量。如今眼看着成功地废去了李尚梧最为有力的一支臂膀,又跟辰国的十一皇子达成了协议,向来谨慎小心、自认为深谋远虑的他也难免开始觉得志得意满了。 是时候搞一搞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兄了! 「殿下所言极是,」张士鑫脸上带着真挚地笑容,这会儿略微挺直了下身子,更凑近一些压低了声音道:「如今京城正是人心不稳,林云霄可算是那位的嫡系,竟然也叛出……殿下若是能够拿这个当做突破口,攻击那位的德行……」 他话未说完,之后意犹未尽的笑容也让齐王李尚杉双眼一亮。 「你这般的才能,竟然会有人舍得派你潜伏到周朝,还只是一个入流的小官员……」李尚杉若有所思地看着张士鑫,「辰国十一皇子能够跟你结盟,可见是个有野心、有本事的人。若是有机会,我倒是想要见一见!」 张士鑫谦虚地笑了笑,也没有回避这个话题反而道:「会有机会的。十一皇子对殿下也是向往已久,只可惜如今辰国事务繁多,他需得在国京内稳住情形,免得被他人给占据了上风,毁了这么多年的筹谋。」 「他倒是个有心的沉稳人。」齐王不以为意地笑了下,转而就换了话题。等到府上人送走了张士鑫,他这才起身去了书房,叫上身边的谋士,等门关上之后就沉声道:「辰国十一皇子怕是已经入境,说不得如今已经在京城之中了。」 那关门的谋士闻言连忙转身,惊讶地道:「殿下可确定?」 「就算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却也有八成。」李尚杉回头看着谋士,「那张士鑫虽然回答虽然中规中矩,可也露出了一些端倪。若是十一皇子不在京城,怕是他也不敢趁机暴露身份吧?京城如今的情形背后,那十一皇子说不得也要出不少力呢。」 他说着冷笑,和辰国结盟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场虚以委蛇的应对。他也不介意在关键的时候借用一把辰国的力量,至于等他坐在那皇位之上时,辰国埋在京城之中的暗线他也摸得七七八八到时候一举拿下,这京城之中才算是固若金汤。 至于李尚梧,若不是得了林云霄的支持,他这般的庸碌无为,岂能坐上皇位?! 「将军,若是再这般整体前行,怕是会惊动辰国的守卫。」林云霄身边,一个将士低声提醒,不管京城之中如何把林云霄叛国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林云霄手下的这帮将士都深信与他们同甘共苦的将领,这会儿他带着近三百人的亲卫队潜伏在辰营不到十里之外的地方,趁着今日夜黑风高,准备突袭辰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一路日夜奔袭,来到蕲州边境休息了三天就立刻整顿军务。此行李尚彬同行,与带着密旨而来得林云霄合力,用今上胞弟的身份彻底压制住了边境可能有的混乱,三日之后制定奇袭计划,加上排兵布阵和演练,这才遇到了一个合适的夜袭的机会。 林云霄闻言略微理了理有些焦躁的心情,把对京城家人的担忧放在一边。他清楚,只有完美完成了李尚梧的这次计划,武侯府上下才能安稳。而如今的担忧和不安,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传令:「传下去,全军五人一组散开前进,以不惊动辰营守卫为主,一个时辰之后准时发动袭击。」 这被选拔出来参加夜袭的人全是林云霄当年建立突袭队的人马,默契和单兵作战能力比一般军卒强上不少,命令一传下去,众人瞬间在草丛之中散开,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六十六章 月黑风高,草丛随着夜风高低起伏如同一波一波的水浪一般。林云霄带队顺着草丛起伏的波动潜行,耐心而迅速地靠近辰营。 「还有一刻钟。」林云霄沉声说,背靠在城墙之下看向渐渐从云层之中露出的月亮,不断收到手下抵达的消息,「传令下去,分散各处巡逻点,一刻钟之后同时动手。尽量避免惊动守城兵卒。」 随着呼呼风声,他的命令飞快传开,一刻钟之后,城墙之上发出几声不起眼的闷响,然后守城的三队辰卒就闷声从城墙上跌落,守在下面的人直接接住丢在墙边,换上守城的衣服上城墙继续巡逻,整个过程快速而又悄无声息,可见这支人数不多的队伍的默契度和行动力。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半响辰营之中突然爆出一声尖利的声响,直直划破长空。 「炸营了!」 在一片混乱之中,林云霄带队混入其中趁机对辰卒进行猎杀,而同一时间,城墙之上见状巡逻的几队人马也立刻发出进攻的讯号,转身入军营趁乱杀敌。 这一战结束,怕是辰国又要老实几年了。 「我猜测,父亲大约还是会采取炸营的方式攻击辰国。」林璃坐在书房之中,看着趁送菜进来的叶槭,脸上浮现了一丝笑容。「这几日父亲的书房都是我收拾的,看过他一些对辰国的一些战事记录,发觉十年前那一场危机之时对辰国的炸营夜袭手法漂亮到了极致。」 「炸营夜袭,」叶槭闻言眼神变得幽暗起来,半响才点头道:「是啊,那一场仗,林将军打得格外漂亮。」若不是那一场漂亮的炸营突袭,怕是当年周朝就会倾覆在先皇手中了。更没有之后几年的休养生息,甚至如今李尚梧所带出来的盛世之初也会化为乌有。 而林云霄也是一战天下知,甚至在民间还有一个战神的称号。至于军中之人,倒是颇有些对他不服气的,认认为他只是运气好,巧遇辰营炸营,这才轻而易举的把辰国三万大军一锅端了。 「只是,这炸营怕是不会轻易出现吧?」如叶槭,虽然当年听闻过林云霄的名头,却也对「炸营」一说不是很确信。反而是这些天看了不少林云霄书房中兵书和手记的林璃此时信心满满,笑着道:「当年的炸营可不是幸运出现的,这次父亲秘密奔赴蕲州边境,正是要打辰国边防一个措手不及,用炸营的方法夜袭必然是最为有效的手段。」 她笑着给叶槭添了茶,才又道:「算算时间,若是一切顺利的话,边境战事的消息怕也快传回来了。」如今天气越发热了起来,叶槭已经把每五日送一次果蔬改为了三日一次,另外还送了一些冰进来。 府中如今虽然人丁零落,冷冷清清,然而里面的人却也没有吃多少的苦头。若不是府邸太大,人少打理起来忙碌,所以薛芊下令封了一些院子的话,整个武侯府怕是都不会呈现出任何颓败的景致。 林璃说着看向叶槭,透彻的目光落在叶槭身上,有些话不言而喻。 既然边境战事快要传来捷报了,那京城的情势呢,如今可好?李尚梧可趁机挖出了京城之中的不稳定因素,甚至于辰国的一些暗钉?若是没有,那接下来又该如何应对呢? 如今两人越发的默契,只一个眼神的询问就让叶槭明白了林璃的意思。他微微皱眉,半响才低声道:「怕是齐王殿下要不好受了。」 「齐王?」林璃一愣,虽然最后一次的针灸她并没有去景宏书院做,然而之前打下的好底子却也让她的记忆逐渐恢复。此时,略微一想倒是真对这位齐王有所了解。 齐王在京城名声不错,在礼部担着虚职,做事也算认真。他背后的母族又是颇有底蕴的世家,比起手段偏向铁腕、雷厉风行的李尚梧来说,他还些礼贤下士的名声。 「说到齐王殿下,皇上也说要嘉奖你当日机敏提及张家的可疑之处。」若不是林璃被毒蛇所咬,之后提及张家,让李尚梧注意到了不起眼的张士鑫和不怎么放在心上的宁哲的话,怕是齐王这条大鱼也没有那么容易上钩。 林璃笑了笑,不在意地道:「纵然我不说,怕你也会想到这点吧。」她说着抿唇勾起唇角,「那,究竟如何?」 「张士鑫的身份倒是查了个清楚,是二十多年前就潜伏进来的摊子,只是没有想到他这么多年的筹谋竟然都毁在了他女儿的手里。」提起张云贞,叶槭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转眼就消融不见,「至于宁哲,他的身份如今还未查清楚,不过怕也不简单。」 「只怕张云贞倒是不知道真相,不然也不会这么容易就露出马脚。」林璃点头,就听到叶槭又道:「这几日中,京城的风向倒是有些改变,之前对林将军口伐笔诛的一些人,转而开始怀疑今上了。说是林家为国尽忠多年,当年兵败城破的危机关头更是只凭借林将军一人力挽狂澜就把辰国数万大军挡在了国门之外,如今他又如何会叛国……」 林璃双眼微微圆睁,有些错愕地看着叶槭,半响神色才又恢复如常。 她低头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半响才低声道:「这……就是齐王的手段?」 齐王的手段说实话不算低俗,在这种人心惶惶、担忧边陲战事的情况下爆出来,也算是时机恰当。他唯一错的地方就在于,他完全不知道,如今这一切看似对他来说大好的情势,实际上都是李尚梧为了引他以及他暗中所收拢的那些人上钩,才特意布置出来的。 如果不是这样,他这样一手下去,不说旁人,怕是武侯府上下对他都会心生感激吧? 如今林璃不过是低头沉思了片刻,就看出了这其中的意味,齐王心中那些想法自然也就难以实现了。更何况,这都是李尚梧和林云霄两人合力布置下的一个局。 「既然一切已经查清楚了,那么……」林璃抬眼看向叶槭,「怕是只等边陲传来捷报,一切就可以告一段落了吧?」说实话,漫长的等待和各种糟心的事情已经让她失去了仅有的耐心,如果不是有叶槭一直在府外守着,告诉她外面的事情,她绝对不可能这般冷静地坐在这里,或者是趁着闲暇的时候翻看林云霄的藏书。 叶槭缓缓点头,「也就是这几日的功夫,如今京城之中颇为混乱,武侯府这边有众军守着反而是件好事。」那些半夜从家中,从别院,从任何地方消失的官员,都让京城之中知情的人产生一种一夜回到了当初李尚梧尚未登基前的那一段混乱的日子。 当时京城混乱,因为权力割据,一夜之间消失三五个底层官员都是常有的事情。而在这其中,有些人趁势诛杀仇敌或者是政敌,也造成了不小的混乱。 如今林璃一家被困武侯府中,又因「担心全家反叛,逃离京城」反而算是因祸得福,避开了这一场浩劫。 林璃虽然年幼,然而也是经历过之前那一场权力争夺所爆发的混乱的。此时虽然不知道府外究竟情形如何,却也能够猜测出一二。两人对视无语,片刻之后叶槭才低声道:「若是边境有消息传来,我定然第一时间知会你。」 第六十七章 林璃点头,起身送他出了院子,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离开,半响才轻轻叹息了一声。明明一切都已经趋于稳妥了,为什么她心中反而比之前更加不安起来? 「蕲州大捷!林云霄带兵夜袭辰营,重演十年前炸营战法,一举击败辰国十万大军!」 一夜之间,蕲州大捷的战报就在京城大街小巷流传开来,随之而来的自然是林云霄入狱的部分真相,以及齐王暗中与辰国勾结,伙同京城部分官员构陷林云霄的事情。 一时间,外面闹得沸沸扬扬,而武侯府却依然被重兵把守,叶槭在门外迟疑许久,却有种想要逃开的冲动。 除了蕲州大捷的消息之外,他的手中还有一份没有公开的消息,一样是从蕲州传来的,而且跟武侯府中那个他牵肠挂肚的人息息相关——林云霄与战中失踪,疑似身亡。 这样的消息,他该怎么说给林璃听呢? 若林云霄真的战死沙场的话,林璃是否能够承受住这样的打击?如今这个消息还是被压制下来的,但是若是长久寻不到林云霄的话,怕就算是李尚梧这个九五之尊也没有办法一力压下来的。 林云霄在蕲州打了这么漂亮的一场胜仗,自然是要回京接受嘉奖的。 「叶将军?」一旁守门的士兵看着叶槭站在门口许久都不动一下,这才开口叫了一声,「将军还是要入内通知府中上下林将军蕲州大捷的好消息?」 叶槭抬头看过去,一双眼睛中的冷意倒是让这个士兵心中一惊,暗恨自己多嘴。 「开门吧。」叶槭沉声吩咐,等到门打开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进去。 这不是平日里送新鲜果蔬的日子,因此林璃得到叶槭入府的消息时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才露出笑容,对着一旁的薛芊和林琪、林珏道:「定然是有好消息传回京城了。」 她说得自信满满,身边人闻言也都露出了惊讶和欣喜地笑容。这些天来,他们先来无事就是坐在一起分析当下的情形,自然也都明白如今差不多也到了蕲州传回消息的时候了。 「快请叶将军来。」薛芊连忙道,看了看期待地儿女,也就没有让他们下去。不一会儿,李嬷嬷就带着叶槭进了屋。叶槭过去见礼,等抬头迎上林璃的目光时下意识地避开了,这才笑着看向薛芊,道:「恭喜夫人,林将军在蕲州一战大捷,想来皇上的旨意也快到府上了。」 得到了确信的答案,在场众人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露出欣喜的笑容,林琪甚至忍不住落了泪,这会儿拉着林璃的手几乎要哽咽起来。就连这些日子沉稳了不少的林珏也忍不住紧紧握了记下手,咬着下唇。 就连薛芊都忍不住红了眼眶,这会儿拿着帕子轻轻擦拭着眼角。反观林璃,竟然是所有人中最为镇定的。她此时脸上非但没有笑容,反而眉头微微蹙起,看向站在正中,避开她眼神的叶槭。 叶槭明显是有什么事情隐瞒着,而且跟林府,甚至是她息息相关的事情,不然他不会这般表现的。 两人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实在是太过于熟悉了,林璃甚至能够察觉叶槭一些细微的心虚和不自在,而不像薛芊等人一般被这个好消息给蒙蔽过去,忽略了他那些细微的异样。 「母亲,」她迟疑了许久,这才拉开林琪的手站起来,「这些日子府上多亏了叶将军照料,若是圣旨到,母亲怕是要接旨,说不得还要入宫一趟,我先送叶将军出府,母亲好好收拾一番,做好接旨的准备吧。」 「好好,你说的没错。」薛芊点头,本来有些混乱的心神这会儿也恢复了过来,笑着对叶槭点头道:「这些日子多亏了叶将军照料……」 「林夫人不必如此,叶槭乃是晚辈,做这些都是应当的。」叶槭道:「既然府上要忙,也不必大姑娘送我了……」 「叶将军不必客气。」林璃笑着过去,伸手虚引,「叶将军这边请。」 叶槭无奈,抬头看了一眼林璃未曾带上丝毫笑意的双眼,心中一紧,这才道:「多谢。」 两人出了正院,林璃吩咐身边的如蕊回杏园帮她准备衣衫,等到四下无人之时才停下脚步看向叶槭,「之前在厅中,叶将军顾忌我母亲和弟弟、妹妹,似乎还有什么话未说完,如今只有你我二人,还请将军直言?」 在林璃突兀的提出要送他出府之时,叶槭就明白怕是瞒不过林璃。如今见她面无表情,沉声询问,他更是有些无奈。若是林璃没有这般敏锐该多好? 而此时,在那一双眸子的注视下,他却是连说谎的心思都没有。 若是说谎,必然骗不过林璃。纵然此时骗过,怕是她之后也会察觉。与其这样,倒是不如直言。 而林璃见他眼中闪过的担忧和为难,这才放缓了语气,低声道:「你只管直说就是,我……无论如何,我承受得了。」她说着露出一丝笑容,双眼尽显坚韧,「可是我父亲在蕲州出了事?」 「是。」叶槭闭上双眼,不忍看林璃那一瞬间的惊慌失措,又或者是伤心痛苦。他心下一横,咬牙道:「林将军带兵夜袭辰营,如今生死未卜,不见踪迹。」 四下一片寂静,一阵清风吹过,带来一声突兀的蝉鸣,这才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寂静。林璃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叶槭,双唇微微分开却仿佛发不出一点的声音一样。 「你……」她努力发出声音,并且提醒着自己要镇定,然而这声音还是忍不住带上了颤音,「你刚刚说什么?」 叶槭低头看着林璃漆黑的双眼中闪过的惊慌失措,再看看她紧握的双手已经努力装作平静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抓住了林璃的双肩,低声道:「你没事吧?林将军只是失踪,并未传来噩耗,阿璃……」 「我懂。」林璃再次开口,声音就沉稳了不少,虽然依然有着细微的颤抖,却冷静了不少。她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扭头看着落在自己肩头的手,只感觉轻薄的夏衫几乎阻隔不住叶槭手心的温度。 那灼热的温度让本来如同坠入冰水一般,遍体生寒的她渐渐有了知觉。 「我会稳住的,这件事情,你在我父母和弟弟、妹妹跟前瞒下,我还要谢谢你……」她低声说,语气带着不自觉的飘忽。叶槭见她这般,心中更是升起了一股疼惜,落在林璃肩头的手微微收紧,低声道:「你不必如此逞强,阿璃,我……」 他猛然顿住,脸庞渐渐带上了一层绯红之色,等林璃抬头看过去,叶槭才沉声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为你遮风挡雨,当你的后盾。」 林璃神色渐渐转变,而叶槭在说出这段话之后,紧张反而减退,此时看着林璃抬头看他的模样,落在肩头的手慢慢往下滑落,大胆而直接地握住了林璃的手。 林璃的手冰凉而柔软,指尖微微颤抖。 叶槭拉起她的手,低声道:「我心悦汝已久,愿与汝共度此生。」 林璃怎么也没有想到叶槭会选择在此时挑明心意,错愕地看着他,只觉得心中一片混乱,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第六十八章 她的心思是何等的敏锐和细腻,叶槭对她的情谊她又如何不知。然而,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她实在是有些措手不及。 「我不像那些文人,会说一些华丽的辞藻,又或者是引用一些典故……」叶槭略显局促地再次开口,「我自幼没有读过几天书,喜好舞刀弄棒是个实打实的粗人,写不出花团锦簇的信笺,只我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 林璃隐约猜测到了叶槭想要说什么,此时她心中也逐渐沉稳了下来,此时双眼微微发亮一般看向叶槭。 「一生一世,一双人。」叶槭认真地说:「我此生只要一人,只取一瓢水饮。」 他低声的呢喃让林璃面红耳赤,半响才低声道:「我懂,只……」她咬着下唇,虽然面带一丝娇羞,更多的却是为难。 「叶槭……」她迟疑地开口,接下来的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出来。她不是木头,虽然平日里面隐忍,却也有着七情六欲。叶槭对她的情谊她敏锐的感觉到了,之所以没有怎么抗拒就接受了他的种种保护和关照,正是因为她心中对叶槭也有着丝丝情谊。 然而,如今武侯府危难关头才过,林云霄却是在战场上下落不明…… 叶槭不等林璃话说完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此时看着眼前人为难的神色露出了一丝笑容,低声道:「嘘,我知道,你的难处我都明白,此时说这些并不是想要立刻得到你的回应,我只是想要你明白,你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只要你需要,我可以帮你做任何事……」 林璃心下一松,转而又有些感动。只她失忆之后平日里内敛惯了,此时反而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抬头看着叶槭,她迟疑了片刻才低声道:「我知道了。」等话出口,她才意识到这话似乎有所歧义,正想开口再解释就听到叶槭道:「如此就好。」 两个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情点到即止。纵然林璃的回答有些生硬的词不达意,然而叶槭又岂会在这个时候逼迫她什么?这才不等林璃多做解释就笑着道:「林将军一人身系众人牵挂,虽然此消息不宜公开,然而皇上依然派人暗中搜寻,九王爷瑞王当时也在蕲州城内,来信说当时就派了林将军旗下最为善战的百十人暗中搜寻辰营附近。」 言下之意,林云霄纵然失踪,蕲州那边也定然会做到生见人、死……见尸…… 林璃明白叶槭未说完的话中的含义,最初的震惊过去之后,她只缓缓点头,低声道:「我懂的,战场之事……谁也说不清楚。」她轻咬下唇,送叶槭到了前院门口,这才止住脚步,低声道:「我要回去收拾了,多谢你不曾瞒我。也多谢你瞒着我家人……」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叶槭,「你我之事,还是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说吧。如今,家母怕是也没有心情理会这些儿女的私事。」 这算是给了叶槭一个承诺,林璃毕竟是女子,说完这话就立刻低头,道:「叶将军请便,恕不远送。」 她转身匆匆离开,而叶槭在最初的错愕之后,半响唇角才勾起,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 虽然早早猜测到林璃的意思,然而这般的承诺却是他之前所没有预想到的。原以为,在这种情况下脱口而出的表白会让林璃恼怒,以为他趁人之危。一路上他都为自己之前的冒失暗暗后悔,然而此时得到林璃正面的回应,他却是站在原地半响才回过神来。 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 叶槭品味着这几个字,半响才回身出府。 这就是他所喜欢的人,理智、镇定、从容……纵然是在这种情况下,林璃也冷静地没有说出什么类似于「等到寻到我父亲由他做主」之类的话。除了最开始的惊慌失措之外,林璃的表现实在是让叶槭都忍不住心中暗暗敬佩。他甚至不知道,在同样的情况下,他是否能够比林璃表现的更好。 而现在,他脑海中所回放的正是之前林璃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简直是挥之不去。 「你我也是多年未见了,如今倒是让你一家受了不小的委屈。」太后叶乔摆手示意薛芊免礼,然后让身边的嬷嬷带着她上前,拉着她的手仔仔细细看了许久,才道:「我当年还曾见过你几次,只后来听闻你一心向佛,如今一算竟然是多年不见了。」 薛芊由着她拉着自己的手,此时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低声道:「竟让太后惦记,倒是臣妇的不是了。」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看你这样,怕是这些日子也不好熬。」她示意一旁人搬了凳子过来,「你挨着哀家坐,咱们好好说说话才是。」等薛芊谢恩挨着半边屁股坐下之后,叶乔这才看向了下面以林璃为首的姐弟三人。 林琪在这几个月间与武侯府同患难,更是跟着扛起了家中大小的事物,反而是得了薛芊和林璃的看重,因此这次接旨入宫时薛芊也把她给带上了。 第一次入宫,林琪颇为紧张。然而她毕竟是跟着管嬷嬷学过一段时日规矩的,此时按照管嬷嬷的教导,还有路上薛芊的提点,一点规矩和礼仪都不肯差。 她此时正是忐忑不安,就听到上面那柔和的女性嗓音又开口,带着让人如沐春风一般的感觉。 「你就是阿璃,我倒是常常听人提及你,过来让哀家看看。」这话罢,声音的主人才又道:「你们两人也起身吧,不用拘束,哀家宫中有些点心,你们也尝尝看与宫外可有什么不同的?」 林琪这次由宫女引着到一旁,她与林珏先谢恩,这才如同薛芊那般保持仪态挺直腰背坐下。很快一旁小几上就摆上了几盘色泽漂亮的糕点,然而她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这些糕点之上,反而忍不住微微抬眼看向被引到太后跟前的林璃身上。 今日林璃穿得是一身草青色的衣衫,看着清清爽爽然而颜色却并不算单一清素,反而重重叠叠的绿意盎然而生,让人在暑热之中平添了一丝凉意一般。 她此次被太后拉着手打量,心中虽然有些奇怪却也不敢多言语。甚至,秉承着入宫的规矩,不敢真正直视太后。然而,就算是偶尔偷偷地扫上一眼,林璃却也觉得太后有些眼熟。 许是小时候入宫见过?她正疑惑,就听到太后道:「不用害怕,你小时候入宫,哀家还抱过你呢。怕是你都不记得了,当初小九欺负你,哀家还打了他的屁股呢。」 小九? 林璃一愣,这才低声道:「太后所说的,可是九王爷?」 太后轻笑出声,道:「可不是他吗?不过,这些年来,你性子倒是沉稳了不少,人也跟着拘束了起来。想当初,你可是抱着哀家的腿,直接叫小九小彬子呢!」 林璃闻言心中更是紧张,不明白太后此话的意思,只能够装傻微笑。太后却又拍了拍她的手,道:「你的事情哀家倒是也听闻了,那宁哲……」 听到太后提起宁哲,林璃先是一愣,然后才露出了笑容。她没有否认当日的事情,反而笑着道:「太后千万不要再提起这件事情了,都是年少无知,如今我真是要羞愧死了。」 第六十九章 太后呵呵笑着,倒是没有把林璃的话放在心上,反而对她对待这件事情的态度颇有好感。毕竟当日的事情,旁人不知道缘由,她这个关心儿子的母亲却是调查了个清楚的。 这会儿她看向林璃,眼中更是带着欣赏。转而对一旁薛芊道:「若是我没记错,你这个女儿就快十五了吧?可有定下婚事,许的哪户人家?」 薛芊闻言心中一紧,这会儿神色如常笑着看向太后,叹息道:「这丫头脾气自幼就被她父亲给惯坏了,一派的男子野性,骑马射箭倒是样样精通,这女红之类的却是七窍通了六窍。我原本都懒得管事,若不是她闹得实在不成样子……」 说着,薛芊缓缓摇头,一脸无奈地看向林璃,「太后别看她现在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实在是……难为佳妇。我与她父亲又不愿她委屈了,婚事就一直拖着,还未曾定下。」 林璃倒是明白薛芊这番贬低她的话是何意思,然而林琪和林珏毕竟年少一些,此时几乎是惊讶地看向薛芊,不懂她非但不在太后跟前夸赞女儿,还要这般变相地抹黑林璃是为了什么。 纵然林琪与林璃往日颇有些不和,也觉得薛芊这话过头了。 林璃纵然不擅女红,然而在管家,在理事之上还是很不错的。规矩更是一丝不差,这样的人怎么不堪为佳妇了? 等等,佳妇? 林琪毕竟是已经适龄谈及婚嫁的女子了,这会儿灵机一动,双眼之中的不解散去更多出了不少的惊愕。她暗中拉了一把林珏,微微摇头示意,这才好奇地看向上首的太后、薛芊、林璃三人,见林璃唇角含笑,仿佛谈论的人不是她一般,林琪的心中对这位嫡姐就更为佩服了。 太后之前的话,可是有意让林璃嫁入皇室的,纵然不是入宫为妃,怕是也能够嫁入王府为王菲吧?想到太后之前还提及过九王爷李尚彬与林璃是青梅竹马,林琪的心跳就更是快了几分。 李尚彬尚未婚娶,乃是今上的胞弟,这样的婚事怕是全京城的人都盯着的吧?如今落到了武侯府,偏偏嫡母还往外推? 而林璃更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不为太后的暗示而激动,也不为薛芊的婉拒而懊恼? 林琪有些愣怔地看着林璃,直到林璃含笑看过来,这才连忙低头。 林璃倒是不知道林琪所想,只是听到薛芊这般婉拒了太后的意思,也暗暗松了一口气。本朝民风开放,女子对自己的婚事虽然有部分的发言权,然而如今提及婚事的是太后,自然不是她所能够插嘴的了。 只没有想到,太后竟然对薛芊的婉拒无动于衷,反而笑着道:「我倒是喜欢这般爽利性子的女子。哀家记得,你在闺阁中时,也是这般的脾性,如今不也跟林云霄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吗?」她说着看向林璃,「阿璃这模样我看着就喜欢,更别提这般的性子和本事了。这宫里那些精致漂亮的女子哀家见得多了……」 说到这里,她略微一顿,才又道:「哀家虽然喜欢,却也不能留阿璃在宫中,她这般的性子放在宫里倒是委屈了。」 此话一出,薛芊和林璃,就连下面坐着的林琪和林珏都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们虽然小心太后久在宫中,又岂会看不出来这四人的心思。此时,她也不过是笑了下,转而又道:「不过,我倒是真心喜欢阿璃这样的姑娘……」 说到此处,她略微一顿,转头看向林璃,「阿璃倒不如留在宫中陪陪我,可好?」 这…… 林璃迟疑了一下,目光下意识落在了母亲薛芊身上,见薛芊也是一脸的错愕,这才迟疑着缓声开口:「这……后宫之中……臣女怕是不便久留吧?」 今上后宫妃子不多,林璃这般住在宫中,怕是会引得不少的流言蜚语。太后既然才表态不希望林璃入宫为妃,此时又让她住在后宫之中…… 难不成,她真的是想要让林璃嫁给某位王爷?如今未婚的王爷,适龄的,只剩下李尚彬了。而李尚彬跟林璃还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不管一时间,林璃心中转过多少的念头,太后这边却是笑得颇为慈和,伸手示意林璃搭手过去,拉着她的手这才道:「你是晚辈,陪着长辈在我这宫中住上一些时日又如何?」 说着她略微一顿,这才丢下一个惊雷。 「再说了,哀家喜爱你,等你父亲班师回朝,论功行赏封你一个县主又或者是郡主也是人之常情!」 县主? 郡主?! 林璃和薛芊这次是真的惊了,就连林琪和林珏都顾不上规矩抬头看了过去。 林璃心中却比其他三人更多了一份想法——太后这般说,可是还不知道林云霄在战场失踪的事情?这事儿,连太后都不知道,叶槭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继而才又反应过来,若是太后话中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的话,她哪怕封的不是郡主而是县主,怕都不能嫁给王爷了。 这……她今日特意提及她的婚事,几次试探,表达对她的喜爱,这会儿结果又是这样……一时之间,林璃纵然因为林云霄失踪的事情心事重重,却也更多了一些疑惑。 此番入宫,纵然太后盛情邀请,林璃却还是婉拒了留在宫中的邀请。太后倒是也没有多加强求,只是让人送她们出去得时候还是开口让林璃姐弟时长入宫陪她说说话。 一路回去,林璃和林琪同乘一车。林琪一路上忍了许久,等到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她才忍不住低声叫道:「大姐……」 闭目养神的林璃这才缓缓睁开双眼,看向林琪。 「怎么?」 「大姐,太后今日……」林琪微微皱眉,「究竟是什么意思?」 林璃看过去,然后抿唇露出了一丝笑容,低声道:「大约是,父亲在边境立下功劳,太后这是要代替皇上拉拢我们一家了。毕竟,之前不管是做戏还是如何,咱们都吃了不少的苦头。如今,也算得上是苦尽甘来吧。」 她说着拍了拍林琪的手背,低声道:「不用担心,咱们家日后只会越来越好。」 这话,却是说得有些早了。 毕竟,如今林云霄下落不明。 蕲州边境大捷却不代表着战争结束,而林云霄在战场之中失踪,却是很快就又重新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之中——以辰国驸马的身份! 林璃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半响才看向给她传达这个消息的叶槭。 「如今蕲州边境那边若不是有九王爷镇守怕是早已经一片混乱了,林将军的身份也得到了确认,正是本人无疑……」叶槭眉头紧皱,此时也没有了平日里面沉稳自如的神色。林云霄叛国,在他大败辰国,个人声望在京城几乎达到顶点的时候…… 「这不可能!」林璃果断地说,而叶槭缓缓点头,「自然,知道内情的人都认为林将军不可能叛国。然而,边境……」数万军卒看到他们的将领叛国,成为辰国的驸马爷,身边还陪着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举止亲密…… 实在是太过于扰乱军心了! 第七十章 林璃如何不明白此事的重要性,此时眉头紧皱,连一丝苦笑都没办法露出。 许久,她猛然抬头,看向叶槭。 「我要入宫,我要请命,去蕲州!」 「你……」叶槭迎着林璃神色坚定的一双眼睛,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迟疑了片刻,然后才道:「好,我帮你安排。」 林璃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没问叶槭有多少把握,也没有问叶槭有什么门路,此时看着叶槭点头应下的样子莫名地感觉到一阵心安。往好处想,无路如何父亲还活着,而叶槭背后所代表的……皇上,对林家也还是信任的,不是吗? 这样的消息,就如同之前林云霄在战场失踪一样,京城中不见一丝的风声。林璃瞒下了家人,一个时辰后就跟随安排好一切的叶槭入宫。 「我听说,你要请命去蕲州?」这次再入宫,去的自然不会是太后的宫中,而是李尚梧的书房。此时书房之中除了李尚梧和伺候他的老太监之外,就只有林璃和叶槭两人。 林璃跪下行礼的时候,心中还颇有些忐忑。然而,等听到书桌之后李尚梧的问话时,那点忐忑就全部抛诸脑后了。 她再次叩首,沉声道:「臣女不信家父竟会为女色而叛国,愿请命奔赴边境查探情况。」她说着抬头,大着胆子看向李尚梧,「家父向来忠心耿耿,胜仗之中失踪本就可疑,如今身处辰国或许另有缘故。臣女不才,自幼跟随父亲习武,也愿在边境杀敌。」 「杀敌?」李尚梧本来因为这个意外情况很是震怒,若不是他生性内敛,在收到李尚彬这份密报之后极力克制愤怒,说不定武侯府如今就再一次被中军围困了。饶是愤怒消退之后理智的思索和分析,他心中的烦躁也未见减退半分。 无论如何林云霄是不可能叛国的,而不管有什么原因造成了如今的局面,他这般公开在辰国阵营出现都已经完全毁掉了蕲州城内好不容占据优势的局面。 虽然京城这边的伏线早已经收拢得差不多了,然而,蕲州的战事安排,却可以说是因为这个意外而功亏一篑。 帝王无情,按照李尚梧的想法,他真的是宁愿林云霄死在了战场上,痛失一位得力干将,也不愿意面对如今的情形。 林璃此时通过叶槭要求面圣,提出要奔赴蕲州参战杀敌,并非是惺惺作态,又或者是一时冲动。虽然从她知道林云霄在辰国以驸马身份出现到要求面圣并未经过太长的时间,然而她心中却也转过了无数的念头,认为在这种情况下,由她这个林云霄的嫡长女奔赴蕲州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林云霄膝下两女一子,林珏乃是嫡长子,身份贵重。纵然李尚梧到此时还信任林云霄,怕也是不肯放林珏离京的。更何况,林珏年幼,纵然前去蕲州怕是也起不到作用。 而林琪虽然同为林云霄的女儿,却是庶出,分量又不够。派她去未免又让人觉得林家对此只是敷衍了事而已。 只有她,年纪够,身手有,又有着足够的身份和重要性,才是最佳的前去蕲州的人选。 她说完这话,就安静等待着李尚梧的决断。这并不是一个可以轻易下决定的事情,本朝开国虽然也有女将军,奠定了本朝相对开放的民风和女子不那么卑微的地位。然而,那也是开国之初。 周朝已经有近百年没有再出过女将军了,此时若是她前去蕲州带兵杀敌,依着其父的名头倒是有人愿意效力于林璃手下,然而想要服众却也不容易。 更何况,林云霄如今可是辰国的「驸马」呢。林璃去蕲州,说不得还会被人所记恨……引起军中混乱,可以说,她此时若是去蕲州军营,就是一把双刃剑,到底哪边钝哪边锋利还是两说。 这不是一个可以轻易下的决定,因此林璃跪在书房之中并未有丝毫的紧张不安,反而是低头耐心等待着。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林璃悄然换着重心,免得被叫起时腿脚麻木而失态。 而书桌之后,李尚梧看着下面跪着的林璃。见她低头垂眼,神色不变,身子更是纹丝不动,这才缓缓出了一口气,看向一旁叶槭。 叶槭沉色点头,无声地用眼神示意李尚梧。李尚梧微微扬眉,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更是肯定地点头,这才跟着点头,回头看向下面跪着的林璃,道:「起身吧。」 林璃谢恩,然后缓缓起身侧立在一旁。 「三日后,京中一队人马前往京城,你换装随行。」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李尚梧也就展现了他雷厉风行的风格,并未对林璃再多试探,直接吩咐,「此行乃是隐秘行动,不可对任何人提及。」 林璃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臣女明白。」 「包括你家人。」 「是。」这也是早就想到的,林璃也并没有想过要告知薛芊或者是林琪和林珏他们,让家人跟着担忧。她也并未为家人说什么求情的话,既然李尚梧同意她去蕲州,自然是还对林家存着一份信任的,更何况还有叶槭在京城之中…… 然后,她就听到书桌之后的皇上道:「此行叶槭带队,一切都听从他的调度。」 叶槭?! 林璃心中一动,却没有多言语,只是低声应了一下。 李尚梧并未让林璃久留,等到事情说了清楚明白,他身后一直不吭声的太监就过去请了林璃出去,等出了书房才低声道:「林姑娘去一旁偏殿略微休息等待,叶将军还要再晚些时候才能送姑娘出宫。」 林璃低声应了,塞过去一个荷包低声道:「多谢提点,如今林家上下正是危急之中,还请您在陛下身边说几句林家的好话,免得事情未出结果之前就让人欺凌了京城之中的妇孺。」 她这话说的极为妥帖和规矩,虽然请托了说好话,却只是在出结果之前免于家人被人欺凌,并未有再过分一点的请求。 那老太监这才接过了荷包,略微一掂,又捏了一下就塞入袖子,笑着道:「林家上下这些年都是满门忠烈,林将军又颇得皇上信任,定然不会有事的。林姑娘进去吃茶品品这宫里的点心,待会儿叶将军出来老奴就带来这边与姑娘相见。」 林璃笑着点头谢过,等入了那小小的偏殿,宫女上了茶退到门外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几乎都要无力地趴在桌子上了。 终于、终于走到这一步了,事情比她所想的还要顺利。之前想好说服皇上的说辞竟然一句都没有用上,她疲惫地揉了揉额头,挺直脊背坐好,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闻着那淡淡的茶香,这才又一次缓缓放松下来。 只怕此行如此顺利,叶槭功劳不小。虽然之前在书房之中叶槭一言未发,李尚梧与叶槭之间的眼神交流与暗涌林璃虽然没有看到,却也猜测得出这其中的关键。 此时稳住了心神,林璃的注意力就又忍不住落在了叶槭的身上。那日入宫,初初见太后的时候林璃就觉得太后看着有些眼熟,当时她只以为是以前入宫见过,这才会有熟悉的感觉。如今细细想来,叶槭的五官与太后倒是有着几分相似。 第七十一章 只叶槭本就是叶家人,虽然是偏支,毕竟也是一族,相貌有些相似也是情理之中的。然而叶槭的种种本事,李尚梧对他虽然不明显却暗中亲昵的态度,林璃都隐约有所察觉。李尚梧作为龙椅之上的九五之尊,怕是再孝顺也不会因为太后的喜好就这般提携叶槭吧? 又是蕲州紧要关头,纵然叶槭这个曾经的振威校尉是从蕲州而来,熟知那边的情形,李尚梧也不应当派叶槭暗中带人过去主事…… 越想林璃眉头就皱得越紧,甚至连叶槭进门都没有察觉。直到那修长的身影投下的阴影让她眼前暗了下来,她这才茫然地回神抬头看去。 「叶将军。」在看到近前的人是叶槭时,她才全然回神,连忙起身道:「可是要出宫了?」 叶槭进门之前自然是看到了林璃的神色,知道她此时心中有事,然而宫中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闻言就点头道:「走吧,你出来许久,怕是家中也要担心。」他说着虚扶了林璃起身,才又道:「你可想好了回去该如何对林夫人说今日入宫之事?」 「就道是太后想见我……」林璃张口就寻来了借口,笑着跟叶槭解释,「上次入宫,太后见我颇为喜欢,还曾说……」要封她为县主、为郡主呢?只是这话如今倒是不好说了……想起如今府上的情况,林璃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微微摇头道:「不说也罢。」 她这样的态度,却让叶槭心中一紧。不知道他那位对他颇为内疚和心疼的母亲究竟是对林璃说了什么话,竟然会让她这般反应。 太后颇为喜欢林璃……这话透露出来的讯息就让叶槭一紧,几乎下意识的想到了之前太后私下提及他与林璃之间时的神色……难不成,那日太后就与林璃提起了婚事? 想到这里,叶槭心中更是有些忐忑,看了一眼走在身侧的女子,半响才忍不住低声问道:「太后说过什么?」 话一出口,他心中就暗暗懊恼。而林璃也从这一句中听出了他的紧张,不由侧头看了叶槭一眼,这才平淡地道:「提出要接我入宫住上几日,不过当时我觉得不妥,就婉拒了。」 她本就有些不明白叶槭对太后说了什么为什么会紧张,这会儿虽然说得有些漫不经心,心中却如同福灵心至一般想起了那日太后暧昧的、几次暗中提及她婚事的态度。 太后既然不想她入后宫为妃,又不像是准备让她嫁给某位王爷,难不成…… 她心中一动,下意识又一次转头看向了叶槭。 难不成,太后几番试探,是为了叶槭? 林璃被自己这个大胆的假设给惊住了,一直到出宫都再也没有说什么话。而叶槭本就担忧太后在林璃面前透露了什么,不敢再多问下去,却没有想到正是他之前那一瞬间的异常反应让林璃猜测到了不少的事情。 李尚梧为何那般信重叶槭?太后为何几番试探她的婚事?还有,叶槭那些甚至于太后都不知道的秘密消息从何而来?甚至于,在这满地权贵的京城,他一个还算不怎么入流的武官,又是怎么护住了武侯府的…… 最后,她脑海中所闪现的正是太后与叶槭那有着几分相似的面孔。如果不是这两人一男一女,轮廓略微有些不同的话,林璃说不定会更早察觉这些。 据说,太后育有三子,其二子当年为保护如今的九王爷李尚彬而走失于战乱之中…… 这个发散性的思路简直让林璃无法呼吸,坐在马车里的她捂着心口许久,这才觉得喘过气来。半响,她才缓缓放下了胸口的手,撩开一旁车窗垂下的帘幕看向外面。前面叶槭骑马缓行,挺拔的身姿在夕阳下拉得长长的。 这人,会是今上的胞弟,当年在战乱中走失的太后的二子吗? 「后日晚上半夜出发离京,你可有想好如何同家人说?」叶槭一路送林璃回府,如今武侯府的牌匾自然是重新挂了上去,外面也再没有围守的军卒。只是武侯府里依然是人庭冷落,一路过去院中的花草越发繁盛,然而除了道路两侧休整过之外,其他地方只能够算是杂草丛生。 林璃对于这种景色倒是没有多大的感触,如今武侯府人手不足。之前薛芊和林琪都跟她提过要添加人手的事情,还好当时她推迟了一下。不然,依照如今的情形,只怕府里会更加混乱一番。 叶槭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却也不急,转而又道:「纵然如今情况不明,府上的家丁却也应当多上一些才好。虽说如今京城稳定,然而……」 他说到此处顿住,林璃微微一愣,歪头看了过去,问道:「然而,怎么?」 叶槭没说完的话,乃是有关一直持续了近一个月的京城的清扫行动。之前之所以没有跟林璃提起,一则是这些事情与林璃没有多大的关系,二则是这些事情,实际上颇为血腥,林璃纵然是胆大心细,却也总归是女子,听这些不好。 如今提及这个,却是因为当初某人机警,不知道怎么察觉了情况不对,竟然在收网之前逃出了京城。 更让叶槭担忧的是,那人如今尚未被抓回。 若是他们一路赶往和辰国相对的蕲州,说不得路上还会遇到。 「叶槭?」 「宁哲,一直未被抓获。」 「他?」林璃一愣,许久之后听到这个与她醒来之后息息相关了许久,却只见过一面的探花,半响才点头道:「那,他的身份可有调查清楚?」 说到身份,叶槭的眉头皱得更紧,半响才摇头道:「张士鑫倒是嘴硬,牢房里面刑罚都用了一遍,他竟然死撑着一口气没有说。」 这么忠心耿耿? 林璃微微扬眉,露出了一丝笑容的笑容。 「有时候,什么都不说,也是一种态度,不是吗?」她说着双眼都微微弯起,「看起来,若是能够抓到这位‘宁探花’的话,倒是能够省了我们不少的功夫。」 叶槭缓缓点头,「我也是如此想,此行一路去蕲州,路途中说不得也会遇上他……」他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林璃,才接着道:「辰国在京城部署多年,如今因为武侯府而功亏一篑……」 只怕那宁哲对林璃是要恨到骨子里去了。若是林璃出京之后行踪泄露出去,怕是宁哲会忍不住闻风而动吧? 大好的形势被武侯府的做戏给毁了个一干二净,如今在周朝落魄到如同过街老鼠一般需要躲躲藏藏的宁哲,纵然是回到了辰国,怕也不会有好下场。 毕竟,京城的势力可不是他一个人安插的,而是整个辰国多年一步步费尽心机安排出来的。如今毁于一旦,他自然是首当其冲了。虽然张士鑫咬牙没有供出宁哲的真实身份,不过其他人也不是傻子,暗中拿着辰国的情报一对照,大约也就猜测出了他是辰国哪一位皇子。 堂堂十一皇子一身涉嫌来到周朝京城,若是真让他得逞的话,等宁哲回到辰国自然是名利双收,成为皇位争夺有力的竞争者。只可惜,他上面有着十个哥哥,就算不是每个都野心勃勃,估计大部分也是看他不顺眼的。 第七十二章 这次宁哲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辰国自然会有人时刻准备着落井下石,让这位年纪不大但是野心勃勃的十一皇子永无翻身之时的。 两人沉默了片刻,叶槭所想到的那些林璃自然也想到了,只是如今她反而不确定龙椅之上的李尚梧是想让她当诱饵吊出「宁哲」呢,还是想要让宁哲一路顺利回到辰国,给辰国的皇室找找麻烦? 「宁哲还不是最为让我担心的。」叶槭把林璃送到了后院的入口处,这才停下脚步看过去,「阿璃,张云贞早在京城清理之前就不见了踪影,甚至比宁哲消失的还早。」 张云贞? 这个名字林璃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了,虽然见过几面,甚至还在叶家庄子中同游过,然而林璃对这个外表看起来柔弱的女子并没有多少的好感。更何况,她娇怯的掩饰之下却是蛇蝎的心肠,当初为了出风头故意引了蛇去咬齐可馨…… 想到此处,她眉头微皱。 「可是已经确信了当日我马车之中的蛇与她有关?」 叶槭点头。 林璃这才明白为什么叶槭会说张云贞才是更让他担心的事情,也许是当时她贸然私下揭穿张云贞的行为太过于莽撞了,竟然让这个蛇蝎女子盯上了她的缘故。如今,张家也算得上是家破人亡,张云贞可不就更视她为仇人了吗? 宁哲若是还有一丝理智的话,那么如今的张云贞…… 林璃甚至不用仔细分析,都可以猜测得出如今的张云贞只怕就如同被引诱了毒蛇一般,恨不得从暗中猛然蹿出来咬上毫无防备的她一口。 「出事之前张士鑫就送走了张云贞,此时她竟然也是不见了踪影。」叶槭皱眉,明显对于如今的结果也不满意,「倒是没有想到,她一个女子……」 「正是女子,才好躲藏。」林璃低声道:「张士鑫既然提前送她离开,自然会给她安排好一个新的身份,一个柔弱的女子,自然不会被人特意留意的。她若是逃命还好,若是有心报复的话,这京城之中可供女子藏身的地方就太多了。」 京城大小府邸不下百,普通富户家中有十几个丫鬟伺候都是常事。更何况,这京城之中还有大大小小的勾栏、青楼,可供相貌不错的女子藏身。 此次京城清理虽然是大行动,却也是暗中来的。自然不可能张榜贴告示来通缉宁哲、张云贞这样的漏网之鱼,无形之中自然也增加了抓捕他们的难度。 目送叶槭离开,林璃去了薛芊院中按照预先想好的借口说了入宫的事情,等回到杏园,脸上的笑容这才不见了踪影。 后日晚上暗中出发,不能告诉任何人。而林璃看了看她院子中忙碌的大小丫鬟数人,半响才轻叹了一口气。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为重要的是,等到她到了蕲州,究竟该怎么做呢? 杏园 一早醒来,守夜的如蕊就吓了一跳。天色虽然尚未大亮,然而那窗外透进来的天光却也让她明白怕是时候不早了,跟自家姑娘每日起身的时间相比怕是要晚上两刻钟以上了。她连忙翻身下地,略微一整仪容就放轻脚步进了内屋。这些日子府上一片的动荡,她是林璃身边贴身的丫鬟,自然是许久都没有睡过好觉了。 这一晚睡迟了,见屋内床幔垂下,林璃也没有起身,如蕊这次偷偷松了一口气。 「姑娘,该起身了?」她走过去,轻轻掀开床幔,低头再次叫:「姑……娘?」 床上空无一人! 如蕊一愣,片刻之后才回过神,连忙放下了床幔,稳了稳心神这才出门打开了外间的门。外面轮值的如芯早就等着了,这会儿听到动静连忙端着洗漱的热水过去,见如蕊就笑着道:「姐姐,姑娘可起身了?」 说着就要往里进,如蕊也不拦着她,侧身让如芯进去,却又关上了门。 如芯听到身后动静一顿,回头不解地看了过去。如蕊道:「你先放下铜盆。」她说着过去接手装满热水的铜盆放在一旁架子上,又把如芯手中的水壶接了过去放下,这才道:「你随我进屋。」 如芯被如蕊这一连串神秘的动作给弄迷糊了,这会儿跟着进去,等到看着床幔掀开里面空无一人的时候才忍不住惊叫:「姑娘……」她也只叫了这么一声就连忙住嘴,还好她声音并不大,如今杏园中伺候的人也不多,这才没有惊动更多的人。 此时如芯捂着嘴巴看向如蕊,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一双眼睛却是把意思表达的清清楚楚了。 姑娘呢? 如蕊缓缓摇头,「我昨夜睡得特别沉,今日一早醒来屋中就不见了姑娘的踪影。你是何时在外面守着的?」 「就、就是平日姑娘起身的点儿……」如芯这会儿反应过来,虽然努力装作镇定,然而声音还是忍不住微微发抖。如蕊沉吟片刻才道:「你在屋中,假装伺候姑娘。若是如冰和如沁来了,就如同我刚才那般带进屋中,装作姑娘不适,懒得出门的样子。我……」她说着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我去见夫人,请罪。」 「我同姐姐一起去。」如芯拉住了如蕊,沉声道:「姑娘不见,这可不是姐姐一人能够承担下来的。」 如蕊却是摇头,低声道:「你需在这里守着,不然我怕这消息守不住。」堂堂武侯府的嫡长女,半夜在自己院子中消失不见了,若是传出去可真是天大的丑闻了。更何况,经过今年上半年的几番周折,林璃的名声本就不怎么好了。 如芯这才稳住了心神,目送如蕊出去,又关上了房门这才坐在床下踏脚上发呆。 姑娘……会去哪儿呢? 且不说林璃这半夜失踪给武侯府带来的震惊,如今天色大亮,跟着叶槭行军半夜的她却依然精神奕奕。这几个月京城情势变幻莫测,林璃一个未曾及笄的闺阁女子就这般帮着薛芊一起撑起了武侯府,若说没有压力才是骗人的。 只不过她生来心性坚韧,人虽然消瘦了些,却不让旁人觉得她压力巨大。然而,如今出了京城的地界,看着外面的旷野田地、蓝天白云,那种悠然放松下来的感觉却是让她一直保持着兴奋的尽头。 一路虽然是急行军,然而叶槭毕竟是照顾林璃,速度还是比平时放慢了一些。此时天色大亮,而转眼也快到了他们路途的第一个休息点儿。 「再坚持一会儿,等到了地方我就安排你好哈休息,之后我们怕都是要昼伏夜出,尽快赶往蕲州了。」叶槭对换了装的林璃低声说,见她额头上汗水往下滴,却双眼明亮,就露出了笑容,低声道:「看来你也不乐意在京城之中待着?」 「京城……」林璃闻言飞快转头看了一眼,左手抓紧缰绳控制好胯、下的马,这才低声道:「太小。」 京城,太小。 这话要是让旁人听到,未免会耻笑林璃的心太大,然而叶槭却不同,这会儿闻言竟然露出一丝笑容,道:「没错!」 「不要慌,细细说究竟是怎么回事?」薛芊此时坐在林璃的床边,看着屋中没有一丝变动的布置,半响才道:「你们四人我是信任的,更何况咱们这武侯府虽说不算大,却也不算小,怎么会有贼人这般凑巧,就掳走了阿璃呢。」 第七十三章 再说,这屋中一应东西都没有扭打的痕迹,可见对方走的很是从容。 林璃自从上次被蛇咬,右手半残之后,也很是下了一番功夫恢复。之后还练习过一段时间的左手,纵然是有贼人潜入,怕是也不会让她束手就擒。 最初的慌乱之后,薛芊自然是慢慢冷静了下来。如今听如蕊说起林璃不见的事情,这心中自然渐渐有了结论。联系到那日林璃突然入宫的事情,她眉头就又皱了起来。 「如冰出去打探一下,这京城之中可有什么变动。」她直接吩咐,「对外就说给大姑娘请大夫。」说罢,她看向另外三个如,道:「阿璃向来信重你们四人,如今出了这事儿,你们且要稳住。就说大姑娘病了,什么人都不见。」 如今武侯府情形好转,薛芊每日都会收到不少的请帖。不过除了亲近的几家之外,她向来懒得出门。至于林璃,虽然在京城的闺秀之中名声一般,却也是有着几个至交好友的。 这事儿也要先考虑进来才是,免得到时候有人上了门,措手不及。 见薛芊这般沉稳,四个惴惴不安的丫鬟这才真的有了主心骨。夫人对姑娘的关爱不是假的,若是姑娘真是被人掳走,怕是夫人也不会顾及名声,就这般隐瞒下来,总归是要派人去寻的。如今既然夫人没有动静,说不得是夫人知道一些内情也说不定。 这还真是让这四个如猜对了,薛芊原本因为林璃失踪的消息而吓得六神无主的。然而,强稳住心神来了林璃屋中,看了她留下的暗记之后这才真正的稳住了心神。 林璃走的很是从容,这点不假。那暗记,还是林云霄当年提过的,多年未见,等那四个如离开了,薛芊这才缓缓叹了一口气,看着床头那不知道什么时候雕上去的平安花,半响才起身。 看起来,这武侯府还没有真的否极泰来,日后,还是要小心谨慎才行。 啪嗒!啪嗒!啪嗒! 水滴滴落的声音不断响起,蹲在大大木盆边上的女子半响没有一丝的动静,只有眼泪不停的往下滴落,发出声响。长长的刘海散落下来挡住了她的额头和双眼,让人看不清她的容貌,只有那小巧挺立的鼻子和尖尖的下巴露在外面。 「哟,这是怎么了?」一个已经胖到可以说是臃肿的妇人皮笑肉不笑地走了过来,举高临下看着蹲着的柔弱女子,道:「这是不想干活了,我可说好了,这两盆子的衣服若是不洗完,今晚就不准睡,不准吃饭,连水……」说着她一顿,又冷笑道:「要喝就喝这洗衣水吧。」 那女子闻言浑身一僵,抓着脏衣服的双手猛然一紧,直到听到那妇人远去的脚步声这才缓缓抬起了头——正是许久不见踪影的张云贞。 只是此时她已经与京城之时截然不同了,许是一路来到这里吃了不少苦头的缘故,她脸色苍白,小脸更是瘦得只有巴掌大,一双眼睛此时氤氲着泪光,若不是里面恨意惊人的话,只怕任何人见了都要为她弱柳扶风一般的样子而心动片刻。 她低头看着那慢慢两大盆子的脏衣服,手中一甩站了起来。蹲了许久的双腿有些麻木半响她才跨出去了一步,看着这野草遍地的后院露出了一丝冷笑。 这里已经远离京城近千里了,距离蕲州也没有多远的距离。她一路小心翼翼,若不是为了避开那些暗中的搜寻的话又何苦在这里吃苦受罪。只是,如今这日子她也过够了,而那妇人一家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敢把她当成粗使的仆妇一般使唤……张云贞唇角缓缓勾起,「也好,就让你们一家给父亲陪葬了。这样他老人家黄泉路上也有个伴,我伺候了你们,你们也下去伺候伺候我父亲吧。」 当夜,张云贞一身白衣逃出这一家,第二日一早与这家常来常往的一个送菜的菜农拍门半天不见有人开门,攀上墙头一看,见这家院中毒蛇游走,死伤无数,吓得屁滚尿流直接从墙上跌落,一瘸一拐地去官府报案了。 而连夜带队赶路的叶槭和林璃也在几天之后就抵达了这个镇子,他们本是要绕过这个镇子,不惊动任何人的,却没有想到正巧碰到这户人家的亲戚过来主持丧事,半夜里面镇子之外看着鬼火萦绕,这般情形这些军人倒是毫不惧怕,只是如今已经靠近蕲州,世事反常即为妖,稳妥之间叶槭让其余人隐藏了行迹,这才带着一身骑马装的林璃一起过去查看消息。 他这次所带的一队人家,皆是手上杀敌无数的悍军,身上自然带着终年化不开的戾气,为了避免惊扰到这里的人,也就只有他和林璃出面最为合适。 而这么一问,得知这镇中一家上下几十口人,连同刚出生的婴儿都死于毒蛇之口,叶槭和林璃还是忍不住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这都是报应啊,听人说着这何家早些天翻新院子的时候挖出了一窝蛇……蛇乃安家祥瑞之说,怎么能够一窝端了呢!真的是……这外地人不懂事,生生把那一窝蛇做成了一锅蛇羹,这才遭了报应的。」 一旁有老人叹息,林璃闻言神色一动,这才道:「这何家不是本地人?」那这前来奔丧的亲戚动作倒是快了些,不是说才出事三两天吗? 那老人闻言抬头看了林璃一眼,见是一个相貌清秀的姑娘,这才道:「早些年在这里有个宅子,如今说是落叶归根就回来了。这何大本就没在本镇生活多久,又是少小离家,自然不记得镇子上的一些规矩了。」 「哦。」林璃点头,看着老人说话颇有些意思,想了想又问道:「这家上上下下全部都遭难了?就没有一个人逃出来的吗?」就算是一窝蛇进去咬人,总归还是会有人发现,幸免于难的吧?这一家几十口的人,都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未免有些太过于惊悚。也难免这镇中的老人会认为是蛇的报复。 「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是远亲了,他们一家回来我也只是知道罢了。」老人摇头,「这家中有什么人,咱们又怎么可能知道呢。」他说着摇头,拄着拐杖上前。虽然是远亲,但是毕竟同气连枝,这会儿何大一家都没了,他这个当长辈的自然还是有些难受的。 叶槭见林璃这般细细询问,本就有些不解。等到这老人离开,他才沉声道:「你可是怀疑……」 「这用蛇的手段,我可算是第三次见了。」林璃转头看向叶槭,「碰巧这何家上下也是远道而来,刚入住镇中不久,说不得路上收养一个卖身葬父的柔弱女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说呢?」 叶槭闻言却没有立刻应下,反而皱眉道:「这也未免太过于暴露行踪了。更何况,此处已经临近蕲州,蛇虫之类的向来比南方多,这些东西许是旁人也会……」 「这何大一家可是刚刚回归故土,怕是再嚣张也不会这么快就招惹了本地的人报复吧?」林璃毕竟是女子,对于后宅之事更为了解,依照她的推测,怕是这张云贞用了类似于街边卖身葬父的手段混进了这个「落叶归根」的何家,一路顺利到了这边。至于临行之前的报复,那就说不得是什么原因了。 第七十四章 也许是受了欺凌,也许是受了凌辱。 一个孤身又无依无靠的女子,纵然不是乱世,怕是也不见得会落得好下场。更何况,听刚刚那位老人的言语,明显这何家人的德行有亏,回归故里竟然是连远亲长辈都没有拜见…… 「这……」叶槭倒不是纠结迟疑的人,如今算算路程道:「既然你心中有所怀疑,那咱们干脆就化整为零,今日就在这镇子附近休息,若是一天没有查出结果,晚上继续赶路。」 此时距离天亮也没有多久,纵然是耽搁一些时辰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林璃点头,「都听你的。」 叶槭并未回去,只是几个暗号示意下去就带着林璃一起朝着这名为小栗山的镇子赶了过去。 正如同林璃所预料的,张云贞当时就是以「卖身葬父」的缘由被何家的当家何冠齐给「收留」了。何冠齐年过五十,体态臃肿,身边更是有个母老虎一般的恶妻,家中几房小妾被这恶妻毒打致死的就有三两个。张云贞这边更名换姓被买了下来,却也是暗中恼恨不已,她盯上的明明是同行回紧邻蕲州的渝州的另外一家人,却没有想到被那色眯眯的何冠齐给盯上了。 一路她也曾经想过勾搭上另外一家人,却不曾想被那恶妻暗中盯上,趁着何冠齐还没收了她,这恶妻就一通毒打把她给当粗使丫鬟使唤,一路都没有见到何冠齐的影子。 张云贞倒是不为这个可惜,只是心中的愤恨却怎么也隐忍不住,一直等到自认安全了就立刻对这一家上下下手。 这小栗山镇子不大,她一个生面孔不敢久留,就怕是被人察觉了异样,猜测出与何家的灭门惨案有关。然而,一路行来她吃了多少的苦头,这会儿自然也不愿意走远,只在附近的小村子的宗庙中藏身,趁着夜里偷些田地里的东西吃,只等这何家一家上下的结局。 结果,这一日她就等来了一个想都没有想到的消息。 林璃来了。 这消息自然不是旁人告诉她的,而是她终于按耐不住偷偷摸进小栗山的时候看到的。当日她心中害怕,逃得快了些。如今吃了几天的苦头,想起何家也算是小有资产,只怕此时宅子还没有被搬空,想着趁着天色还没有完全亮去摸一些回来换些钱财,却没有想到影影绰绰之间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叶槭和林璃。 在看到那两个人的一瞬间,她几乎忘记了要隐藏身形,知道看到那两人进入了何家宅子,张云贞才猛然一惊,意识到怕是这两人已经怀疑到了何家上下的死了。 想到林璃当初在叶家庄子中对她的警告,张云贞浑身冒出了一身的冷汗。当下再不敢有丝毫的迟疑,转身就要离开小栗山。她能够逃出来,是父亲拼了命的结果,绝对不能在这里因为这点小事儿而断送了。 张云贞不得不承认,纵然她如今已经心狠手辣到杀了几十口人也面不改色,甚至觉得心中快意了。对于林璃这个看着手无寸铁的女子,却是发自内心的害怕。 她一路疾行,等到离得足够远了,这才浑身无力地倒在了路边。等到回过神来,张云贞这才发现她已经是浑身湿透了汗水,没有一丝的气力了。 而这个时候,她才从惊惧中回过神来,想起一件事情。 为什么叶槭和林璃会出现在这里? 难不成这两人就是暗中抓拿她的人,若是这样的话,只怕光凭着一路的逃命是来不及的…… 「阿璃,你看这边。」叶槭和林璃两人进入何家宅子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巷子一头的人影,这会儿进来略微一查果然是发现了不少的踪迹。 林璃听到叶槭的叫声过去,看着床头枕头下散落的一些粉末伸手过去摸了一把送到鼻尖略微一闻,半响才道:「正是张云贞用过的药。」 这一句话,几乎就等于是确定了何家灭门惨案的真相。叶槭摇头,回想起那个曾经一脸娇羞站在跟前喊叶校尉的女子,虽然对她没有什么好感,却也没有想到这人真能走到如今这一步。 几十条人命呢。 他在蕲州多年,参加的大大小小战役也有十数场,只怕手上沾染的人命也就这么些了。 「我们走。」叶槭说着扶了一把林璃的右手,见她手腕间露出的伤痕,眼神一暗,「这次绝对不能让她逃了。」 「逃?」林璃想了想,「若是她知道我在,怕是不止不会逃,反而会送上门来。」她说着抬头露出了一丝笑容,「不信,我们打个赌?」 「你想赌什么?」叶槭闻言也是露出了笑容,见林璃似乎心情比前些日子要轻松一些,倒也明白她的想法,这会儿两人趁着无人注意出了何家宅子,不一会儿就到了另外一条街上。 林璃一路都没有说话,这会儿听到外面的叫卖声,才道:「就请我吃顿早饭吧。若是她没有找回来,我双倍奉还。」 她这明显就是随口说的,叶槭倒也不介意,只看她双眼中的阴郁似乎散去了一些,就道:「还真的准备在这里等她送上门不成?」两人说着到一个早餐摊上停下了脚步,林璃拿出帕子擦了擦凳子,见没有什么灰尘就直接坐了下去,看着叶槭点了粥、包子和小菜,就道:「我倒是想要尝尝这边的豆花地道不地道,说起来,也好多年没有尝过了。」 「姑娘来过我们这儿?」那早餐摊的老板是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妻,此时搭话的正是过来端粥和包子的老板娘。林璃听她这么说,笑着道:「小时候在蕲州住过一段时日,我刚刚过来,似乎闻到了豆花的味道。」 「那我给姑娘来一碗?」 林璃笑着点头,等到豆花端了上来她也不急着吃,反而笑着问道:「我们路过此处,正是为了去蕲州探亲。只是之前我派了一个丫鬟在前面探路,早到了两三日的功夫,如今到了这小栗山竟然不见她踪影。这位大嫂在此处摆摊,不知道可有留意过这小栗山是不是有生面孔的姑娘?」 那老板娘没有多想,听到林璃问就想了想,然后摇头道:「实在是没见过。」 林璃却不放弃,又形容了一下张云贞的模样,重点道:「她一路在前赶路,怕是要落魄一些……」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之前见过的一个姑娘,与你说的有些相似,但是何止是落魄一些。那时候我刚出摊,天还没有大亮,她一身的白衣倒是吓了我一跳!」一旁的老板这时候接了一句话,过来给添了送的小菜,这才道:「只是那姑娘行色匆匆的,似乎是朝着那边出了小栗山了。」 林璃与叶槭交换了一个目光,然后才笑着谢过了老板夫妇,低头吃了早餐就立刻回去牵了马出小栗山。 【上集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贵女不吃亏 上》作者:侬语 2、《贵女不吃亏 下》作者:侬语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