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美人》 楔子 语国的王城今晚灯火通明,四处张灯结彩,王宫门外的广场上多天来各种热闹的庆典表演不断,为的就是明日的重头大戏——筹备已久的女王与大梁国的二王子的婚礼。 在王宫内,一样充满了办喜事的气氛,不断穿梭的宫女太监们,正为明天的大典作最后的准备。 这个婚礼对语国而言是很重要的。有了跟大国梁国的联姻关系,语国的安全就能够得到确保。 语国最高的权力者——语国的女王语雪音,静静的坐在寝宫里。 她的眼里没有新嫁娘该有的幸福娇羞,只有一种遥远的冷漠,好像眼前的一切跟她都没有关系。 「陛下,您看这条玛瑙坠子好,还是这条白玉如意好?」 女官的声音稍稍唤回她飘远的思绪,但是当她听清楚那问题时,只是摆摆手,美丽绝伦的脸上带着恍惚的微笑。 「这种事,妳们决定就好了。」 「咦?可是……」 语雪音起身,抛下众人,走进内室。 语国最高权力者,语国的女王所居住的寝宫,并不如外人所想的奢华。语雪音登上王位的时候,第一个颁布的旨令,就是裁减王室的支出。这两三年来,在语雪音的治理之下,语国日渐茁壮,官员廉明,人民百姓也都过着丰衣足食的好日子。 人人都说,语雪音是语国的一代明君。由于她自身勤于政事,相对的朝中文武百官也都不敢怠惰,不仅如此,由于她的聪慧,登基以来颁布的各项新政,也都一一得到相当好的成效。 一个女人要承担整个国家的兴衰,是一件辛苦而且压力极大的事情。但这一切对语雪音而言,不过是她该做的。 是的,她从不觉得有什么苦,从不曾埋怨,因为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就已经决定。 她是王位的继承者,她的身分让她背负着无法卸下的重责大任,从小到大,她所受的教育,身边的人对她的期许,就是为了有一天要扛起这个责任。 她的一生注定要奉献给这个国家——这个地小人稀,处境艰难的国家。她注定要摒弃掉「自己」,不去想「自己」想要什么,只能想这个国家需要什么、什么才是对的。 她会毫不考虑就答应了与梁国二王子的婚事,也因为那是「对的」,对语国是有利的。 那是对的……那是对的…… 她不断的对自己说。不断不断……就像是一种催眠。只是…… 在婚礼的前夕,在一个人的孤独宫殿里,她可以稍稍纵容自己一下吗?她不由自主的问。可以吗?她可以想起「那个人」吗? 左肩的某处隐隐的泛着疼。每当想起那个人,好像就会这么疼着。她伸手按住那个如今只剩下淡淡粉色的疤痕。 这个伤痕就如同那人在她身上烙下的印记,永远都无法抹灭。不管她身在何处,成亲与否,她将永远无法把「他」忘记。 因为他烙下的印记,不只是身体上的,还有在她心上的…… 男人烈火一般烧灼的锐利眼神、坚毅的嘴角、跋扈的表情,那能够让对手畏惧的强壮臂膀、肌肉隆隆的胸膛,对她而言,却是最温柔宠溺的怀抱…… 他应该听到她要成婚的消息了吧?他是什么反应?气疯了? 可是,没有从北方的耶律族传来任何消息。 或许,他根本就不在乎。 又怎么能怪他?毕竟她对他做出了那样的事情啊! 最后的一眼……他的眼睛彷佛喷出火似的……强烈的愤怒烧痛了她的眼、她的心…… 「为什么——」 撕心裂肺的吼声,至今还清清楚楚的在她耳边回响…… 闭上眼睛,晶莹的泪水从语国最冷静、最理智的君主的眼眸中,缓缓滑落。 「为什么哭?」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一瞬间,语雪音以为自己是在作梦。猛然张开眼睛,竖立在眼前的人影,让她倒抽了一口气。 双唇再能够吐出一丁点声音的时候,就被一只强悍的手掌给摀住。她只能瞪大眼睛看着那男人。 他瘦了。 即使知道这不是个很好的时机,她还是忍不住贪婪的直盯着他,想把他的影像印在脑海里,就像要弥补这些分离的日子的缺憾一样。 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只不过现在似乎更增添了一股疯狂的神采。他的胡子乱七八糟的,像个野蛮人一样茂盛,让他看起来更加危险。 被他制住的她,就像是一只陷入猛狮陷阱的羸弱白兔。 你想做什么?她无言的用眼神问。 他没有回答,嘴角拧起一个残酷的冷笑。然后语雪音感觉到肩颈一阵刺痛,意识渐渐涣散…… 她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自己内心涌起的竟不是恐惧,而是心安…… 也许,在她潜意识里,早就料到事情会是这样的;也许,其实她也期待着…… 他来了……他来寻她了…… 她脑海里回荡着这个念头。意识被黑暗淹没的那一刻,她彷佛回到了那年他们初相见的情景…… 第一章 在没有人的宫殿里,女孩一个人偷偷的掉着泪。 她低头看着画,画中的美人是她的娘亲,她那既美丽又有威严的母后。 她想念母后、想念父王、想念妹妹们、想念她的家、想念她的国家。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念就会来得又猛又急,怎么都抵挡不住。 这里很漂亮、这里的人对她很好,可是她还是想家…… 现在这个时候,妹妹们在做什么呢? 是不是在母后的怀里撒娇,听母后讲过去那些帝王的故事? 她好想也能够回去自己的国家呵! 有时候她是忌妒妹妹们的,因为她们可以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她们可以尽情享受爹娘的疼爱,可是这种忌妒的心情她一直藏得很好。 她是老大,所以她要忍耐。 她是老大,所以她要负起比妹妹们更多的责任。 她要更听话、更懂事…… 这些她都懂,也一直都表现得很好,可是……有的时候,就像现在,在一个人的时候,她还是会感到寂寞、无助,而且非常非常的想家…… 「把那蛮子找出来!打死那家伙!」 远处的吵闹声让女孩停止了哭泣,微微蹙起了秀眉。 在这王宫之中,怎会有如此不合宜的吵杂声? 女孩的眉蹙得更紧了些。那声音是大梁国二王子的声音,他在追捕何人?莫非王宫中闯入了刺客? 她用绣帕擦干了脸上的泪珠。她是不会让任何人看到她流眼泪的,在任何人面前,她都要表现得很坚强、很勇敢、很成熟,那是母后对她的期望。 她正想出声询问屋外的宫女—— 砰地一声巨响,她的窗棂破了一个大洞,从那洞中闯入一个灰扑扑的身影。 女孩愣了一下,定睛一看—— 那是一个约莫比她大一些的少年,大……大约是吧…… 不确定是因为少年的脸,几乎被瘀青和血痕遮盖了大半。他被打得很惨,可是他的眼睛却让她震撼的无法动弹—— 那是人类的眼睛吗?她几乎要怀疑了。 因为那双眼睛宛如火焰一般,明晃晃的好骇人,却又好……吸引人…… 那双眼睛……那双眼睛让她想起了幼年时,奶娘跟她说过的,有关野狼的故事…… 少年用同样警戒的眼光审视她,同时机警的扫视整间房间,就像是野生动物在确定栖身的环境是否安全一样。 他确定完了之后,再看了女孩一眼,似乎认为女孩没有什么威胁性,就大剌剌的坐在女孩对面的椅子上。 他伸手抓起了女孩桌上的茶水,仰起脖子一口灌进嘴里。末了,还用沾满血污的大手,粗鲁的抹去溢出嘴角的茶水。 带着血污的水洒了几滴在她放在桌上的画上,女孩生气地对他怒道:「你弄脏了我的画!」 「不过是一幅画!」少年瞥了一眼那画,狂傲的冷哼。 「那是我母后的画像!」 「哦?妳母后?那她人呢?干嘛给妳一幅画,不陪在妳身边?」 她语诘。心里几乎因少年的话而动摇了,可是她勉强压下那不舒服的感觉。 母后是疼她的,母后也是不得已,她要体谅母后才是。 「你是谁?谁把你打成这样?」神色一整,她皱起眉来问他。 少年恨恨的低语:「我?我不过是个被丢在梁国的倒霉鬼。那些个梁国的胆小鬼仗着人多,打我一个。」 女孩眨眨眼。少年的话触动了她心底的某处,原来他们的境遇竟是相同的…… 「过来。」她对他下令。 少年挑眉,狂傲的瞪着她,似乎不敢相信女孩居然敢用这种命令的语气对他说话。 他瞇起了眼睛。女孩有些不一样,他现在才注意到。 一般小女孩如果见到他这种模样,不是被吓哭,就是放声尖叫,可是这女孩不一样……非常不一样……层层迭迭的华丽衣衫绣着王家的标记,颈肩的绿玉珠炼衬得她雪白肌肤更加晶莹剔透,也显示出她身分的高贵。 她的一双眼睛,有着超越年龄的智慧和镇定,澄净通透宛如西湖的湖水;她挺直的姿势,宛如柔韧但坚强的绿竹,透露出浑然天成的威严与稳重。 「过来。」女孩加重了语气,再次命令。「你是聋子吗?」 她的声音中有种不容拒绝的威严,因为对她的好奇,少年缓步走到她身前。想知道这个他一手就可以捏碎的陶瓷娃娃,究竟哪里生的胆子,敢「命令」他过去。 「坐下。」她指着她前面的一张凳子。 少年坐下了,依旧瞇着眼睛瞪视着她。 少年眼中的凶狠残厉是足以让人吓破胆的,可是女孩似乎一点也没受到影响。 她从衣襟内拿出一条雪白的绣帕,抬起手,抹去少年脸上的脏污。 她的动作让少年直觉的想闪躲,可是女孩看似柔弱却坚定的小手,却不让他有闪躲的机会。 少年就像受伤的野狼一样警戒着,而女孩只是继续她的工作,一点都没有受到他的影响。 「这里如果不止血,是会死的。」女孩擦掉伤口上的脏污,看见少年颈边汩汩流出的鲜血,沉下了脸。 女孩起身去拿了一条白布巾,绑缚住少年的伤处。 伤口应该会痛的,可是少年却没有呻吟。他一点都不觉得痛,他的眼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女孩看。 女孩身上传来淡淡的香味,碰触他的身体时,软软冰凉的手指传来很舒服的触感。他决定喜欢她的声音,那冷冷的、坚定的、宛如冬日枝芽上的冰晶坠落地面的声音…… 「为什么帮我疗伤?」少年问女孩。 女孩直视少年的眼睛,冷冷的,甚至有些高傲。 「我不喜欢我的屋子里有死人。」 少年闻言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仰首大笑了起来。 他决定了—— 他喜欢她。 「喂!妳叫什么名字?」他问她。 「我?我是语国的长公主雪音。」她挺起胸膛回答。 「语国的雪音?好,我决定了,我喜欢妳。」 他霸道又无礼的宣示让她皱起眉头。她往后退,他却抓住她的手。 他紧紧的抓住她的手。 一抹野蛮又自信的笑容在他的唇瓣扬起。 「我喜欢妳。」 他重复,彷佛是一种誓言…… 这是一个动乱不安的年代,中陆大地由大梁王国所统治,是土地最丰腴、矿藏最丰富,人民生活也最优渥的国家。 但是来自北方的威胁一直没有中断过。 北国由耶律一族所统治。那还称不上是个国家,因为那是由一群游牧民族所构成的强大部族,长年以来一直觊觎大梁国的富饶,连结两国的长长边境,也常常传来零星的冲突。 大梁国的人对耶律族人是又厌恶又忌惮。厌恶的是他们粗鄙的行事作风,忌惮的是他们长年在酷寒沙漠之地生存下来,所训练出来的强大生存力和战斗力,那是以农立国的梁国很难与之匹敌的。 多年以来,两国大大小小的战役不断,互有胜负,但是最近的一场大战争发生在五年前,梁国以优势的后援跟人力,战胜了耶律一族。 这场战争对两国而言损耗都相当大,因此战争之后,两国各自休养生息,维持了短暂的和平。 在大梁国东边的一座岛上,存在着另一个国家——语国。 语国的国土不大、人口不多,一直以来,就只能依附在大国梁国的羽翼之下,成为一个附庸的小国。 语国最奇特的地方,在于它是由女性统治的国家,王室的权位传女不传子。由于它是一个小岛国,多年来也一直以和梁国王室联姻的方式,来维持本身的安全。 这一代的语国长公主雪音——也就是语国将来的王位继承人,从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大梁国的王宫,美其名是学习各种治国所需的知识,其中也不乏与梁国建立关系的用意。 大梁国的王宫里除了雪音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他国的王位继承人——耶律族的大王子——耶律霍齐。 同样是以学习的名义进入大梁国的王宫内,但是其实人人都知道,大梁的世仇耶律一族的王子之所以会在大梁王宫,是因为五年前的那场战役战败。 换言之,耶律霍齐是被送到大梁的「人质」…… 冷…… 他住的地方是一个比下贱的仆佣居住的还不如的残破瓦房,空荡荡的内室,一到冬天,刺骨的寒风就会从泥土墙的缝隙灌进来。 「该死的!」少年大声咒骂。「什么大梁国!什么王宫!?房子居然这么破烂!」 他收紧了双臂,抱住自己穿着兽皮的精瘦身体。 是的,被送到大梁一年多了,他还是坚持不肯换下自己部落的传统服饰,不管那些穿着蚕丝裁制的繁复服饰的大梁人,怎么笑他蛮子,怎么看不起他,说他的兽皮衣又脏又臭。 对了,还曾经因为这个原因,他把大梁国的那几个王子打得头破血流。 当然那后果是,他被几个大梁国的王宫侍卫——成年而且受过武术训练的男子,狠狠的打了一顿。 没有人会为他出气,没有人会在乎他的死活。 那就是他的处境。 他的族人远在天边,只有他一个人被放在敌人的国度里。他只有一个人……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能够相信的也只有自己…… 饿……他常常觉得很饿…… 少年抱住咕噜噜叫着的肚子,又是一声更难听的咒骂声出自他的嘴里。 那些狡诈的大梁人!不只是王族的人狡诈,底下的仆人也狡诈。他们虽然给他东西吃,但是吃的比王宫的宫女还要差,不是些剩菜残羹,就是青菜萝卜,那些对他来说,根本就吃不饱。 他受够了!他不容许那些人再这么对待他! 少年狂吼一声,从角落站了起来。 他一手操起身边的长矛——那是一把粗制的武器,他用大梁国王宫御花园里的树木,和御厨房里偷来的小刀子做成的。 推开伊呀作响的木门,他走了出去。 耶律族人是天生的猎人,而耶律族人是不会让自己饿肚子的,更不会委屈自己吃那些兔子吃的食物。 别人不肯给他东西吃,那他就自己去抓! 耶律霍齐又轻又巧的步伐走在御花园里,悄悄的靠近一只正栖息在人工湖边的大鸟。他审慎的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目光透出野兽盯住猎物时专注的狠戾。 一步、再一步…… 扬起手中的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疾射而出…… 那鸟儿甚至连哀号都没有机会,身子一软,倒在湖边的泥沼地上。 嘴边出现一抹野蛮的笑容,耶律霍齐走过去,伸手捞起他的猎物。 正当他在自己居住的小屋旁,生火准备烹煮这只猎物的时候,他的身后传来惊呼声。 他不悦的回头,对上两双既惊恐又厌恶的眼睛。 那是梁国的二王子信非跟三王子信长,平时最爱找他麻烦的两个家伙。 「你……你做了什么?」 瞪着年纪相仿,可是身高比自己矮了一截,又因长年养尊处优而显得痴肥的两个少年,耶律霍齐不屑的撇撇嘴。他最讨厌两人那娘娘腔又大惊小怪的模样了。 「滚开!我没空理你们!」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填饱自己的肚子。 「你……你……」 梁国二王子信非指着地上血淋淋的兽尸,从那被剥掉的羽毛看来…… 「那是越国送给父王的珍贵丹顶鹤!你居然……你这个蛮子!」 把叫嚣声当成蚊子的嗡嗡声,耶律霍齐甩也不甩那两个人,自顾自地将烤好的「鸟肉」从架子上拿下来。他先撕下一片口感最好的鸟腿,小心翼翼的包起来。 他咧嘴微笑。那是他要送给「她」的礼物。 随后,他就毫无顾忌的开始大快朵颐了。 一旁的两位梁国王子,先是被他旁若无人的态度给吓傻了。看着他不把他们看在眼里,毫无顾忌的大啖,梁国的两位王子哪有受过这种气?回过神来,登时整张脸气得涨红成猪肝色。 「大胆!你这家伙!来人啊!把这野蛮人给我拿下!」 「抓住他!把他给我拖到父王那里去!」 侍卫们听到主子的命令,立刻冲上前去,四五个人围住耶律霍齐。 耶律霍齐的动作就像是野兽一般的迅速。把包好的腿肉塞进怀里,他翻身甩开一只已经制住他肩膀的手。 不过躲得过第一个攻击,躲不过第二次,又有一只手过来抓他,这次是四、五个人一起扑上来。耶律霍齐已经熟悉这几个家伙的狡诈伎俩,他发出如同野兽般的怒吼声,奋力抵抗着越来越近的攻击。 一个侍卫发出痛呼,耶律霍齐迅速的一掌已经让他的鼻梁断裂,鲜血直流。 「呃……啊……」又是一个侍卫摀着下腹倒了下来。 虽然年龄跟身材无法跟成年男子相比,但是少年的格斗技巧丝毫不逊于男人,加上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魄力,少年就像是一只被激怒的野狼,又像是一团烈火,浑身充满了灼人的热焰。 「打!给我狠狠的打!」信非被少年的眼睛吓得发抖。明明应该不用害怕的,明明知道有四五个侍卫可以保护他,可是被少年的眼睛一瞪,他头皮都发麻了。 「对……下手不要留情……把……把他抓起来!」信长的声音更是发抖得都听不清楚了。 不用主子命令,侍卫们见到少年的身手跟气势,也知道不可能手下留情了。 少年已经不像一年前刚进宫时,那么容易就可以抓住的了。一年的时间,少年的体格、气势和格斗技巧,都已经进步到一种令人害怕的地步。现在可能一两个禁军侍卫,都没有把握可以抓得住他了。 侍卫们下手毫不留情,就像对手是某个无恶不赦的江洋大盗,而不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一名侍卫趁着少年攻击对面的侍卫时,从后面偷袭,抱住了少年的腰身,另一名侍卫毫不犹豫的挥拳,给少年的腹部重重的一击。 少年倒了下来,那群侍卫还不放心的补上好几拳,直到他满身鲜血才停手。 「跪下!」 双腿被强力压制着跪倒在地,少年布满血污的脸上,一双怎样都不肯屈服的眼睛,向上瞪着两个王子。 「无耻的小人!有胆就不要躲在侍卫的背后!放开我!我一个人跟你们两个单挑!」 「单挑?」被他的气势所震撼,双腿微微发抖,二王子信非勉强克制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心中一直说服自己,不要害怕,那家伙伤不了他,有侍卫们保护着他呢……而且他已经被打得没有力气反击了……ㄜ……应该是吧? 「我没有必要脏了我的手,等我把你送到父王那里,告诉他你的恶行——」 丝毫不受这威胁影响,少年不屑的撇撇嘴。 「把我送到那老家伙那里又如何?杀了我吗?他敢?我是耶律族的王子。」他骄傲的挺起身子。「他敢杀我,就要有两国交战的打算!」 三王子狡狯的邪笑。「杀你倒是不必,但是我相信一定有其它更好的办法,让你比死还要难过的办法。该是有人好好管教你这个野蛮人了,相信你远在天边的族人,也会感激我们大梁教导他们的王子,什么叫作礼仪。」 少年恶狠狠的瞪着他。他清楚这家伙说的没错,没有人可以帮他,就算他们要怎么折磨他,他的族人也没有办法来救他。 这就是他的命运,一个在敌国当俘虏的命运! 拳头落下来,少年咬牙承受,他的身体已经痛到麻木了,剩下的几乎只有冰冷的感觉,直到他听到一声—— 「住手!」 梁国的小公主最爱窝在语国的雪音房里。 不为什么,为的是雪音人漂亮,个性又温柔,常常会把很多好玩好吃的东西跟她分享。 「雪音姊姊,帮我编头发啦!我也想要把头发弄成像妳一样漂亮。」 梁国的小公主缠着雪音,小小的手扯着她的衣衫。 「我不会编喔!雪音姊姊的头发也是随侍宫女帮我编的,我请她帮妳好不好?」 「不要!不要!宫女的手又粗又难看!她一定会把我的头弄痛。我就是要雪音姊姊帮我!我就是要雪音姊姊啦!」 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公主不肯接受任何妥协,凡是她要的东西,她就一定要得到手。 雪音的眼睛里出现一抹几不可见的阴暗,她暗自咬着牙。 要她……语国的长公主……帮梁国的公主梳发吗? 「雪音姊姊,妳在发什么呆?」梁国公主嘟起嘴。「快点啦!」 雪音望着坐在她身前的女孩,望着女孩的长发,望着一边的象牙梳子,脑中窜过的,却是和眼前的景象全然不相关的东西——今晨才从遥远的家乡寄来的家书…… 那是她日夜想念的母后传达给她的关怀。 她每晚都想象自己能够像以前在语国宫里一样,缩在母后的怀里撒娇。然而,从她很小的时候,母后就不断教导她,有关她的身分、有关她天生下来所背负的责任、有关国家、人民、土地…… 我们的国家是个小国,要让人民安居乐业、免于战乱的痛苦,只能靠与强国建立关系,这就是历代语国君主必须要扛的责任。 多忍耐、多学习、将来治理国家的责任,都在妳一个人的身上…… 不仅是以一位母亲,语国的女王以一位国君的身分对自己的女儿说。 吾儿必须谨记,身处梁国宫中,需好好培养与梁国王室的关系,今日的朋友,都将成为明日语国最坚强的盟友。 雪音轻轻咬住下唇。她会忍耐的,为了母后、为了国家,她会忍耐的…… 她缓缓地拿起了象牙梳子…… 「雪音姊姊,妳的手好巧喔!」梁国的小公主满意的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哇!我要去给母后看我漂亮的样子,我要告诉母后都是雪音姊姊帮我弄的。」 雪音优美的唇瓣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而小公主还太小,并看不出来那抹微笑里的无奈。 「雪音姊姊陪我去找母后嘛!」 雪音无法拒绝她,虽然她此刻想做的,是把因为小公主来访而荒废的读书进度赶上。 「好啊!」她说。「不过妳先等我一下,面见王后娘娘,我得先换件衣衫。」 「干嘛这么麻烦?雪音姊姊穿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啊!」 那是以小公主的观点来看。以雪音的观点,该遵循的礼仪还是不能少,毕竟她是寄人篱下的,对这方面的事情她特别讲究。 「我还是换一下好了。妳等一下,很快就好。」 雪音走进内室。帮她更衣的,是从语国跟随雪音公主到大梁王宫的随身宫女,是雪音的奶娘,也是跟随在雪音身边最久的人。 「长公主,您受委屈了。」中年妇人不舍的叹息。 雪音小小的身子一僵。她没有说什么,但大大的黑眼中却掠过一抹黯然。 在没有其它人在的内室里,妇人再也不压抑自己,表现出不舍和爱怜。 「长公主在宫里是那么尊贵,到了大梁却要百般忍耐,奴婢看到公主这个样子,心里真的很难过。」 雪音挺直了背脊,没有表情的小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嬷嬷别这么说,这话若是让人听见了,可不好……」 「奴婢知错,奴婢只是忍不住……」 「我没有什么委屈。」雪音打断她的话。「母后交代我要忍耐,一切都是为了国家着想,我会把母后交代我的事情做好的。」 妇人看着眼前的小女孩。那白净美丽的小脸上有着超龄的沉稳跟智慧,小小瘦弱的肩膀却承担了无比沉重的负担。 这个年纪的姑娘通常在做什么呢? 如果是寻常人家,可能是关在家里学刺绣女红;如果是官宦人家,可能就像梁国的小公主一样,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爱;可是长公主她……从小就开始学习四书五经、帝王之道,甚至在小小的年纪,就必须离乡背井、寄人篱下…… 难能可贵的是,她从不抱怨,懂事聪慧得令人不禁心疼。 奶娘协助雪音穿上了正式的衣服,眼前的长公主就像一个精美的陶瓷娃娃,美丽的令人叹息。再过几年,等她及笄,只怕会出落的更加楚楚动人吧! 「长公主真漂亮。」奶娘赞叹道。 雪音只是淡淡的一笑。「好了,我们快出去吧!小公主恐怕等不及了。」 小公主果然等不及了,一看见雪音出来就嘟起嘴。 「好慢啊!雪音姊姊我们快走吧!」 雪音跟着小公主走向梁国王后的殿阁。 经过御花园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几个侍卫围着一个人。雪音皱起眉头,直觉的想避开这个麻烦。 可是小公主的个性跟她不同,越麻烦的事情她越有兴趣。 「禁军侍卫在打人呢!雪音姊姊,我们赶快过去看看热闹!」 抓起雪音的手,小公主不由分说的就把她拉过去。 「是两位王兄耶!哇哈哈!那个人被打得好惨喔!唉呀!我知道那个人是谁喔!那家伙常惹麻烦,他是北方的耶律族上次送来我们王宫的人质。哼!也不想想自己的身分,还常常捣乱。」 雪音也认出那个少年,前几日就是他闯进她的书房里。 人质?原来他也是个人质…… 哼!也不想想自己的身分…… 小公主轻蔑的话语彷佛尖刀刺进雪音的心里。她本来一直遵守着母后的教诲,在梁国尽量低调,不惹争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突然有股热气上涌,雪音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住手!」 第二章 这一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雪音虽然担心自己冲动的举止,不知道会为自己惹来什么麻烦,可是她还是挺起背脊。 梁国的两位王子本来很生气有人打断他们的事,可是一看见来人是雪音,马上变了个脸。 「啊!雪音,是妳啊……」 讨好的笑堆满了脸,此时梁国两位王子一点部看个出刚刚的飞扬跋扈。 「对不起,两位王子,雪音不该插手两位的事情。」 「不!不!没关系!我们只是在教训这个蛮子。」 「可以请两位放过他吗?我看这人受了很重的伤。」 「不碍事的,这家伙骨头硬得很。」 「是啊!对付这种家伙就是要狠心点,否则他永远学不会教训。」 两位王子的话让雪音气愤的咬紧牙,就算再怎么教训,也不是用这种会打死人的方式吧! 虽然厌恶他们的残忍,可是她仍然克制自己的情绪。 「可是,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就怕无法向王上交代了。」 两位王子-听雪音的话,心头一惊。她说的没错,把这家伙打得再惨都不要紧,但万一出了人命,可就难收拾了。 两人交换了一个视线,获得共识。 「算你好运!」三王子走过去踢了少年一脚,「今天若不是有雪音替你说情,可有你好看的!」 「放了他吧!」二王子皱眉命令侍卫。 少年脸上身上全是血跟伤痕,侍卫放开他的时候,他失去力气般的倒在地上。不过,一双眼睛还是锐利而晶亮,他谁也不看,只专注的凝视着雪音。 雪音被那样的视线慑住了,她转开头。 「小公主,我们走吧!」 眼看已经没有好戏可看的小公主,同意她的话。「好!我们快去母后那儿吧!」 雪音离开了那少年,走了有一段距离,不知怎地,她始终有些放心不下,于定她低头对身边的奶娘轻声地说: 「帮我去看看刚刚那个人。」 「是,长公主。」 奶娘悄悄衔命而去。 陪着小公主好一会儿,又被梁国的王后娘娘拉着聊了许久,雪音才得以脱身,回到自己的居所。 一回去,看见奶娘,她便问:「那人呢?」 「我请王宫的御医来看,他们都不理。」奶娘叹口气说。「好可怜哪!被打得那么惨,还是个孩子哪!奴婢帮他清理过伤口了,这会儿让他在书房里休息呢!」 雪音闻言皱起眉头。连御医也不理?这人到底为什么受到这种待遇? 虽说她也是身处于梁国宫廷的人质,可梁国对她倒是从不曾亏待过。 「我去看看他。」雪音缓步向书房。 书房里的人一点也不客气的坐在她的位子上,翻着她的书。原来他识字,这点倒是跟他的形象大大不符呢! 彷佛动物一般的敏锐度,他抬头,看着她。 他鼻青脸肿的脸让她想起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他脏到不行、又野蛮得吓人。 可是,在知道他的身分之后,雪音没有办法讨厌他,她觉得他们似乎在某一点来说,是相同的。 雪音走向少年。 少年什么话也没说,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看似粗鲁的将它丢在雪音面前的桌上。可是,只要仔细一想,就会发现少年全身脏兮兮的,这块肉却是干净的,可见得他有多保护这要献给她的小小「礼物」。 雪音讶异的扬起眉。「那是什么?」 「我打猎打到的野鸟,留了最好吃的腿肉给妳!妳快吃吧!」他咧开嘴笑。 雪音可以看见他白皙的牙齿在黝黑的脸上闪耀。 「给我的?」 「对啊!吃吃看!」 从小到大,雪音所吃过的东西,全部部是由御膳厨房做的精致美食,一盘盘的用精美的餐具装饰着送上来。 少年撕了一块肉送到她嘴边。她从来没有用手拿过食物,虽然觉得奇怪,可是还是忍不住好奇的尝了一口。 嗯……虽然没有加什么调味料,不过……还不错。 「宫廷里也可以打猎吗?」雪音觉得自己被搞胡涂了,她所理解的世界好像跟少年所居住的世界是不同的。 「这是我在池边猎来的。那两个梁国笨蛋信长跟信非,看到我在烤这鸟肉,就像娘儿们似的喳呼个没完。说什么是越国进贡的东西,什么红头鹤的。去!肉比鸡肉还硬,真不知道在珍贵个什么劲!」 「你说的是丹顶鹤吧?」雪音的眼睛瞠大了。 耶律霍齐皱起眉。「他们好像是说这个名字。」 「你把丹顶鹤当成烤小鸟给吃了?那可是名贵的鸟啊!」 少年哼的一声。「鹤又怎样?跟一般的鸟义有什么不同?如果不能让人填饱肚子的话,又有什么屁用!」 雪音张开嘴,想反驳他的话,可是她发现自己做不到。 少年的思考回路,显然跟她或是王宫里的大部分人都不一样。他的想法好直接,饿了就去打猎、想要的东西就伸手去拿,他毫不犹豫,也不管别人的目光。 这种事情是她永远也做不出来的。 一向被称赞是个好孩子,一向被教导着要懂礼貌、要忍耐、要守规矩的她,根本做不出来…… 「以后你别再做这样的事了。不满意膳食,你应该跟御膳厨房的宫女,或是你的随身侍女说,这么做只会给自己招来麻烦。」 少年的脸扭曲成一个讥讽的表情。「随身侍女?妳以为我有那种东西吗?」 雪音惊讶的张大眼,随即她明了少年说的是真的。 少年跟她虽然名义上都是被留在梁国的人质,可是实则身分不同。她是盟国的公主,而他则是来自敌国…… 「对不起……」 少年绷着脸,没回应。 「以后如果吃不饱,就到我这来吧。」她叹气。 想不到少年不但不领情,还生气的皱起眉头。 「我不可能来这里跟妳讨东西吃!」他双臂抱胸,骄傲的挺起胸膛。 她似乎伤到他的男性自尊了,雪音摇摇头,觉得少年真的是她见过最奇特的人 他因为抿着嘴的关系,嘴角的伤口又裂开了,流出血来。雪音看到了那血痕。 「你又流血了!」 她拿出纤尘不染的白丝帕,开始帮他擦掉那些血痕。 女孩身上有种很淡又很舒服的清香,她的手很软很柔,让他想到天上的白云,少年闭上眼睛,享受女孩的抚触,一条条绷紧的肌肉也缓缓放松下来。 女孩总能让他平静下来。她的身体小小的,五官小小的,柔弱的彷佛一捏就碎的瓷偶。可是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除了外表柔弱之外,女孩有比任何人都强韧的个性。 她是唯一对他好的人。在这个该死的宫廷里,她是他见过的唯一好人。她会为他疗伤,她还敢而且愿意出声维护他。 雪音边帮他擦拭那些新旧交替的伤痕,边摇头。 「为什么我每次见到你,你身上都是那么多的伤呢?你下回可不可以别再惹麻烦了?你应该知道你是不可能赢得了他们的。」 「一、两个禁军侍卫,我根本看不在眼里!」少年狂傲的说。 「那又如何呢?你打得过一两个?打得过五个十个吗?」 「现在还不行。可是我知道再过两年,我会更强更壮,我会有办法对付他们的。」 少年自信满满的样子,让雪音说不出话来。 他不是太笨了,就是对自己有极度的信心。 在她内心深处,她竟开始有些羡慕他…… 就在雪音有些怔愣的时候,少年起身。 「我还会再来找妳。」他摸摸她的头发。 雪音吓了一跳,从来没有人这样亲密的碰触她。她的心跳好快,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相对于雪音的不知所措,他扬起唇笑了,随后转身离去。 雪音看着他的背影,直觉少年的出现,将对她以后在梁国的日子有很大的影响…… 时光荏苒,又过了三、四年。 今日是梁王的生辰宴会。事实上,这场生辰宴会已经进行了好几天,因为梁王是个好大喜功的人,底下的臣子为了讨好主子,也尽情的把这个宴会办得盛大而隆重。 御膳厨房没有一刻休息过。牛羊一只只的宰杀着,美酒佳酿一瓮瓮的开着,宾客络绎不绝的涌进王宫,各国的使节带来各种珍奇的玩意儿进献给梁王。 语国的雪音默默看着这一切。她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权利说什么,只是不禁想起前一阵子还听说梁国南部有水患,百姓没有东西吃,饿死了好多人。对照此刻梁国王宫的奢华,她皱起了眉,暗自警告自己将来登上王位,绝对不做这样的事。 语国的雪音已从一个小女孩,长大成为一位纤纤少女。 今日她穿上一袭语国传统王室的服饰--层层迭迭的深蓝紫丝绸,装饰着艳丽的花朵,白皙似雪的肌肤在高贵的服饰配衬下,更显得晶莹剔透。 她在宴会上,用语国的传统乐器--三弦琴,演奏一曲乐曲作为进献给梁王的生辰贺礼,这同时也是她第一次在各国使节面前现身。 各国的使臣全都对这位语国未来的统治者,留下相当深刻的印象。 沉稳而凛然的姿态,白瓷般雪白的肌肤,精致而令人惊艳不已的美丽面容,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可是那毅然而锐利的眼神,绝对足以阻止任何想要妄动的人。 语国的雪音在演奏的时候,彷佛有一种魔力,所有人皆沉默了,眼睛怎么也不能从她身上移开。 一曲既毕,她向今日的主角梁王行了-个完美无瑕的礼,才翩然走下台。 「语姊姊,妳好棒呵!」梁国的小公主一见雪音同座,兴匆匆的对她说,「母后也一直要我学筝琴,可是我就老是学不好。」 雪音在心中叹息。以梁国公主每天玩耍的状况来看,学不好是白然的。她不知道她可是每日下了多少苦功,才能够演奏到如今这个程度。 心中虽然是这么想,雪音还是微笑道:「加油!我相信妳也可以学好的。」 「真的吗?」 「真的。」 雪音虽然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小公主聊着,心思却不在这上面。她的目光搜寻整个宴会,就是看不到「那个人」。 唉……她叹息,心里涌上模糊的失落感。 他还是没有出现。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没出现呢?一定又会受到谴责的吧? 她不禁为他担忧,可是同时她又知道--他不会在乎的。 他根本不在乎人们的目光。他就是那样的人,不像她…… 有时候她会偷偷羡慕他,有时候她也想抛弃一切责任,抛弃人们的看法跟期望,但是她知道自己是做不到的。 「雪音?」 粗鲁无礼的声音带来些微的厌恶感,雪音暗自咬紧了银牙,回头,果然看见一张她不乐意见到的脸。 梁国的二王子信非,看着雪音露出的一截光滑如凝脂的臂膀,彷佛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妳弹得好极了!等会儿也来看看我的表现。今天我一定会猎到最多的猎物,然后我要把牠们全献给妳。」 梁王的生日宴会里的重头戏,就是在王家狩猎场的射猎比赛。 那是展现各个大臣贵族骑猎技巧的重要场合,能够猎到最大、最多猎物的人,不但能够得到王上的奖赏,更是至高无上的光荣。 「哈!王兄,你也想要得到冠军吗?」小公主忍不住插嘴,很不给面子的吐槽他。 「妳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心里不是清楚得很吗?有一个人你是怎么也赢不了的。」 信非的脸顿时涨成紫红色,显然被踩中痛处。 「哼……反正那蛮子没有来,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根本廷个没教养的家伙,连我父王生辰这么重要的聚会都不出现。」 「别老是蛮子蛮子的叫人家,起码人家的骑猎技巧比你好多了。」比起自己的王兄,小公主显然偏心那个被叫作「蛮子」的人。 「那有什么用?就算他再强,不过是个被丢弃在我们王宫的废物。」信非幸灾乐祸的哼笑道。 「我这回听各国的使臣说,耶律族现在乱得很,有可能现在的王会被另一族的首领取代。万一发生了篡位的事情,那家伙就什么都不是了,也没有留在我们这里的价值了。」 「什么?我不要啦!我不要以后都看不到他了!就算他不是耶律族的世子,也要把他留在宫中。」小公主又急又气的跺脚。「我去跟父王说--」 砰的好大一声,雪音手上的三弦琴掉在地上,打断了小公主生气的大叫。 「雪音姊姊?妳怎么了?哎呀!琴都摔坏了。雪音姊姊妳怎么这么冒失?妳平常不是这样的啊!」 雪音怔怔的站着,看随身侍女拾起那摔坏的琴,好像她也被这样失常的自己给吓到了。 「对不起……」雪音喃喃道。 小公主一天到晚打破东西,所以她对这件事情也不是很在意,何况现在她还有更让她在意的事情呢! 「对了!我要去找父王!」 小公主走后,二王子信非又凑了过来。 「雪音,走吧!去看我的射猎比赛。」 雪音抬起头,望着他。 「二王子,您说的是真的吗?耶律霍齐会被遣送出宫吗?」 信非不悦的板起脸。「怎么?妳也这么关心那家伙?」 雪音心中一凛,掩饰慌乱,她说:「不,我比较关心的是耶律族将来的王位继承人是谁,毕竟这也关系到我们语国的安全。」 信非听了她的话之后,放下了心,仰头大笑。 「这妳大可不用担心,语国的安全有我们梁国来保障。日后我俩成亲之后,语国跟梁国的关系就牢不可分了。」 雪音垂下了眼睑,胸门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压得她好难受,但是她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第三章 盛大的狩猎竞赛在王家的狩猎场举行。 那是一年一度的大事,没有人会缺席,大梁的几位王子穿着华丽的服饰,骑著名驹,身上配备的全是最昂贵而精巧的弓箭,一字排开来,就像是一群骄傲的孔雀。 各国虽然也都派了代表参赛,但大家都有个共同的默契--衣着服饰绝对不能盖过梁国王子的丰采,在比赛上也不可以使出全力。 毕竟这是个庆祝梁王生辰的庆典活动,那又何必扫了主人的兴致? 雪音坐在梁国君主的旁边,这显现出她在梁国的地位,也代表了梁国君主对她的喜爱。 梁王骄傲的看着底下的儿子们,转头对雪音说: 「看来我的王儿们个个都志在必得,不知道今日谁会胜出?」 雪音微微一笑,她当然知道梁王说这话的意思,并不真是想问她哪个会夺胜。「王上的每位王子都是人中之龙,个个能文善武,都是国家的栋材,若要问哪位可以得胜,雪音愚昧,实在难以预测。」 「是吗?呵呵……朕也是这么想。我儿个个都不错,哪个夺胜都无所谓,大家开心就好。」 梁王似乎笃定了自己的儿子会夺冠。天下父母心,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今日若无意外,应该也是这样的结果吧! 一群人聚集在这里,演一出排练好的剧情,说来实在无聊,但是这又是不得不做的事情。谁叫梁国是目前最强的国家,谁叫梁国的国君如此好大喜功,谁叫大部分的国家都只能在梁国的压榨下,敢怒不敢言? 多年的宫廷生活,让雪音已经很精于压下自己心中真正的感觉,她对梁王扬起一抹公式化的微笑。 「雪音,妳也在王宫生活这么久了,既然妳觉得王子们个个都好,那么可有比较谈得来的?」 梁王的问题让雪音心中一凛,她没有回答。 梁王把她的反应当成一般女子会有的娇羞,捻着胡子微笑道: 「不用害羞,老实告诉朕,朕也算看着妳长大的,当初妳母后把妳送进梁国,为的也是将来两国能够联姻。如今妳也已经长大了,是该进行这件事情的时候了。」 雪音的手在衣袖里紧握成拳,全身冒出细细的汗来。 她不愿意,她不愿意跟梁国的任何一位王子成亲。那是她心巾真正的想法,可是却无法大声喊出来。 「雪音说过,每位王子都很优秀,雪音的未来全由王上与母后作主,雪音没有,也不能有任何偏爱。」 「这样啊--」梁王点点头,然后他想到什么似的,高兴的瞠大眼睛。「朕有个好主意!」 他大声宣布:「各位听好了,朕在这里宣布,今日射猎大赛得胜的王子,将可以和语国的长公主成亲,日后和语国的长公主一起统治语国。」 梁王此言一出,观礼台下的王子们个个都兴奋雀跃。 雪音早已是众王子们倾慕的对象,除了梁国世子将来要继承王位之外,所有王子皆以和雪音成亲为目标。为的不仅是雪音的美貌,也为了将来能成为语国这个虽然不大,但是物产丰富的附庸国的王夫。 王子们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雪音却咬紧了牙,感到眼前一黑,她闭上了眼睛。梁王是对着所有国家使节做出宣示,那也就代表她的未来已经被决定了。 「雪音!我一定会得到胜利,娶妳为妻的!」 梁国的二王子信非扬着弓箭,对着雪音大喊。 这么大剌剌的表示爱意,虽然是极不符礼法的事情,可是在梁王的宣示之后,众人就理所当然的把它当成一件美事,反而觉得二王子的举动率直而真诚,大家都莞尔微笑了。 雪音笑不出来。 轰轰的马蹄声突然由远而近的传来,扬起了尘土也打破了场内热络的气氛。 在看清楚来人是谁之后,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 那是一匹说不上漂亮却高大骇人的黑马,高踞在马背上的,是一个同样高大而剽悍的男人。 他拥有削瘦的脸庞,锐利有神的眼瞳,紧闭的薄唇,如刀斧凿刻的轮廓和自信凛然的气质,搭配上挺拔且结实的身形,还有一股激狂野性的危险气息。男人的出现很快的就让在场的人相形见绌。 如果说那些穿着华丽的王子们,就像是-群骄傲的孔雀,而男人,就像是一只野放的狂鹰。 男人的视线镇在观礼台上的某个人身上。 那是如此灼热而直接的视线,笔直专注而且一心一意…… 雪音的呼吸一窒。她不由自主的想起身逃避那样的眼神,它太过露骨而咄咄逼人,令她全身发颤。 「那是谁啊?」人群里嗡嗡的讨论起来。 「好像是耶律族的世子……」 「早不是世子了,听说他们另立继承人了,他只是个从小被丢到梁国王宫的可怜虫。」 测探的、好奇的、鄙夷的,各种眼神定在男人身上,但是谁都不能够否认,男人带来的强烈存在感。 至于男人,对这种种的眼神、流言蜚语,都好像不放在心上,他始终看着语国的雪音。 「你来这做什么?」梁国的二王子看到他,就宛如看到了死敌一般,全身升起警戒。尤其是他那样看着雪音,更是令他气结,于是他恶声恶气的对他吼。 「这不是狩猎比赛吗?」 「你没有资格参加这个比赛!」 「为什么?」男人不悦的低吼。 「因为……因为……」面对那个挑起眉的男人,梁国的二王子被他的气势压倒,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个理由来。 该死!这家伙小时候他还能够依靠侍卫的帮忙来欺压他,可是他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壮,现在他看到他都不禁会害怕。 「因为你怕赢不了我吧?」 男人轻蔑的语气,就像在看着一只低级的小虫。 信非当然忍不下这种气,尤其是当着喜爱的女人,还有各国使臣面前。 「谁说我赢不了你?」 「那就开始比赛吧!」 「比就比!」信非转头。「父王,请下令开始比赛,儿臣迫不及待要给这蛮子一个教训!」 梁王皱起眉头,因为耶律霍齐的出现,感到有如芒剎在背,刚刚的喜悦已经蒙上一层阴影。 「开始比赛吧!」他挥挥手,希望这场比赛快点开始,冲散这不愉快的气氛。 有了梁王的命令,所有参赛者全都冲向王家森林。 耶律霍齐反而不急,他气定神闲的扯动马疆,扬起头,他的嘴角扬起,旁若无人的对着雪音笑。 我会赢。他无声的用嘴型跟她说出了这三个字。 雪音的手颤抖的压住了胸口,彷佛这么做可以压抑住狂乱的心跳。 然后,他掉转马头,像枝箭一样的冲了出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林中,雪音虚脱似的全身无力。 他的出现总能让她全身紧绷。光是要对抗他那令人虚弱的火烫视线,就已经是很费力的事情了,更何况还要对抗她自己心中那蠢蠢欲动的狂乱感觉。 他有打乱她的能力,这是她从第一次见到他就隐约感觉到的。 而这能力随着岁月过去,只有增强,没有变弱。 这场狩猎比赛她相信他会赢,而这正是她最担心的一点…… 射猎比赛的规则相当简单--谁猎得最多、最大的动物,谁就是冠军。 有好一阵子,林间传来吆喝声、马蹄声、动物的嚎叫声,观礼台上的王公贵族及女眷们,在这场比赛进行的时候,只能聚在一起聊聊天,顺便预测一下谁可以得到冠军。 「我就知道他会来。这场比赛王兄们都不是他的对手,他一定会得到冠军的。」小公主凑到雪音耳边,难掩兴奋的说。 雪音震了一震,她当然知道「他」指的是谁,但是她并没有说什么。 「我好喜欢他,以前觉得他很野蛮,可是现在反而觉得他很有男子气概。」说着,小公主的脸蛋儿微微泛红了。再骄蛮的女子在想到自己意中人的时候,都会显出小女人的娇态。 看着这样的小公主,雪音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隐隐有种很不是滋味的感觉…… 「如果他赢了,我要去求父王,把他留下来。他当不成耶律族的世子更好,正好可以做我的驸马。」 雪音抽了一口气,惊异的转头看她。 「对啊!我就是喜欢他嘛!」 见她如此理直气壮的模样,雪音好羡慕,好羡慕可以这样理直气壮的说喜欢……好羡慕可以说出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 「我想父王一定会答应我的请求,他最疼爱我了!嘻嘻……这真是个好办法,我原本还担心他会回北方去,这下正好!嗯……我要叫父王赏给我一个大宅邸,最好离宫廷远一点的,我知道他跟我的几个王兄处不好,不过没关系……- 「对不起。」雪音的声音有些尖锐的打断了小公主的话。「可不可以请妳不要再说了。」 「咦?雪音姊姊,妳怎么了?」 「我的头突然很痛。」 「真的耶!妳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没事吧?要不要回宫休息?」 突然,轰隆隆的马蹄声,把小公主的注意力从雪音身上转开。 「啊!他们回来了!」 带头的是一匹满载了动物的黑马,马背上高踞着的,是个威武高大、宛如天神般的男子。 耶律霍齐脸上得意的笑容,和跟随着他之后回来的一群年轻男子的灰头土脸,形成了对比。 从捕获的数量跟种类来说,耶律霍齐显然大大的超越了其它人。这场射猎比赛,不用说,胜负已经很明显了。 梁王的脸色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现场所有的人也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气氛尴尬到不行。 这结果是雪音意料之中的。「他」大概永远也学不会看人脸色,更别说什么叫作「顾全大局」。她不禁又无奈又隐隐有些佩服的叹息。 耶律霍齐骑着载满猎物的马儿来到观礼台,他亲自卜马,卸下了所有的猎物。 「献给妳!」 得胜者将猎物进献给梁王,是理所当然的,而梁王也会因此赏赐得胜者珍贵的物品。 可是耶律霍齐口中的「妳」,显然不是梁王。他目光炯炯的注视着一个人,所有人的视线随着他望向观礼台上的……雪音…… 雪音的心跳狂擂起来。她怎么都无法想象,他居然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赤裸裸的表现出对她的执念。 无能逃离那样火烫的视线,可是她又知道不能任由这种情感,继续发展下去…… 「雪音姊姊,他为什么把猎物献给妳?」 小公主忌妒的声音及时救了雪音,她彷佛突然醒过来似的大声说: 「不!他是献给妳的!」 「我?」 「是啊!」幸好小公主就在她身边,所以雪音的说法也勉强能说得通。 小公主的脸瞬间亮了起来。 而雪音的心,彷佛罩上一层黑幕…… 「我真的不舒服,先告退了。」幸好她之前说过了头疼。雪音连看也没看他一眼,但她全身都感应到他强烈的视线。 回避那样的视线,雪音匆匆起身离去。 她以从没有过的慌张步伐,回到自己居住的宫殿。 「站住!」 身后传来愤怒的吼声。雪音闭上眼睛。毕竟该来的还是躲不过…… 「妳搞什么鬼?」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她平静的直视他。只希望她的声音够镇定,不要像她的手一样抖得厉害。 「妳该死的明白我在说什么!那些猎物是献给妳的!妳跟那个小花痴说什么是给她的,是什么意思?害我被她缠得烦都烦死了!」 「我不能收。」 「为什么?」男人低吼。「我是听梁王那老家伙说,赢了的人可以娶妳,所以才参加那个无聊的比赛的。」 雪音抽了一口气。 他真傻……有种既酸楚又甜蜜的感觉涌上心口,雪音闭上眼睛。 「我们是永远不可能的,请你死了这条心。」她让自己的声音平板的近乎无情。 这句话她已经不知道对他说过几次了,然而他似乎从来不把它当真。 果然,这次他也只是拧紧浓眉瞪着她。 「谁说不可能?除非妳不喜欢我。」 「我是不喜欢你。」雪音直视他。 「妳说谎。」 「我没有说谎。」在宫廷这种环境下长大的雪音,有自信让对方看不出自己的真正想法。 他挑起了眉,眼里写满了不相信。 雪音叹了口气。 「你会『以为』自己喜欢我,不过是因为你以为我们两个人有同样的处境,可是我们其实是不一样的,你来自敌国,梁国的人对你的态度自然不好;我来自友邦,其实他们对我都蛮不错的。」 「是吗?妳那么喜欢待在梁国宫廷里,那为什么还会晚上一个人偷偷躲在被窝里哭?」 雪音讶异的瞠大眼。他怎么会…… 耶律霍齐凝视着她。 「妳以为没有人知道吗?也许其它人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妳。尽管妳在别人面前当个听话的乖孩子,可是只有我知道,妳其实很寂寞,很想要有人疼。」 他温柔的眼神弄得她的面具几乎要碎裂,雪音无法否认内心的冲击,猛然别开视线。 「我对妳的感情不是『以为』。」耶律霍齐继续说。「而且我不认为那只是我单方面的想法。在这里,只有妳是对我最好的人,每次我跟人打架,妳总是帮我包扎伤口,妳还会准备东西给我吃,而且只有在我面前,妳才吋以不用伪装出好孩子的样子。」 「少胡说了!」雪音转过头来,眼眶微红的瞪着他。「那些都只是你的自以为是。」 她没有发现,自己正用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展现的激动,对着他吼。 「你这么说的话,我以后再也不会管你了!不管你受伤,还是饿肚子,都别来找我!」 他皱眉,没对她的话有反应,反而抱着自己的手臂呻吟了一声。 「你怎么了?」 他把左臂后方给她看,那里的衣服被抓破了,还有几道血红的痕迹。 「被猎物给抓伤的。」 雪音慌了,想也不想的就拿出手巾按住伤口。这些年来对处理他的各种大小伤口,她已经训练有素了。 「这些伤口会感染的,必须要尽快处理,你怎么不早说!」雪音又急又气的直跺脚。 相对于雪音的气急败坏,耶律霍齐扯动了嘴角,看着雪音包扎他的伤口,反而像得到什么宝物似的,笑得很开心。 雪音抬头。「到我那里,我那里有药--」她的话戛然中断了,因为看到他可疑的笑,然后她突然想起来了--刚刚她对他说,以后再也不管他了…… 「瞧,妳是喜欢我的!」他笃定的说。「妳还能否认吗?一看到我的伤口就此我还紧张。」他笑得灿烂无比。 雪音一怔。 「妳喜欢我,我也喜欢妳。从那年第一次见面,我就喜欢上妳了,还有什么原因我们不能在一起吗?」 他像是比得到狩猎比赛冠军还要兴高采烈的表情,让雪音的心跳加速了。然而她又知道这样的心动,是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 她羡慕他的坦承,或者说是直接。对于他想要的东西,他从来不隐藏,他也从来不怀疑自己可以得到它。 然而他不懂啊!这个世界不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 也不是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就可以在一起的…… 今日雪音依旧关在房间里读书,读书是雪音每天最重要的事情。 「公主,您歇息一下吧。」 奶娘端上一壶枸杞茶和几盘精致的小点心,为的是帮公主补补身。 「谢谢。」啜饮了一口茶,雪音抬首问道:「今日可有语国来的消息?」 「没有。」 雪音的眉间轻锁着忧郁。 上回从语国来的使者,带来母后身体微恙的讯息,母后的信中也提到了自己的病。 近几个月,在语国流行着可怕的疫病,母后太过关心百姓的疾苦,不顾医官的警告,进入疫区,实际体察病情,因而也感染了疾病。 虽然母后跟使臣都说母后的病不要紧,可是从母后的信里,她隐约有种不安的预感。 母后一反常态的在信中交代很多治理国家的事、宫中的事、各个朝臣的个性跟能力……在雪音看起来,似乎带着某种急迫…… 「公主,您不要想那么多,女王陛下不会有事的。」奶娘见她一脸愁容,忍不住劝说。 挤出一抹微笑,雪音轻轻「嗯」了一声。 奶娘不会懂得她内心的千愁万绪。纵使母后没事,她也感觉到该是她回国的时候了。一方面她的年纪大了,二方面国家目前正因为疫病而动荡不安,而且不只是疫病这么简单,疫病过后跟随而至的是民生萧条、饥荒贫病,国家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够重新恢复生气。 她恨不得立刻回国,把她这几年来所读的一切,都一一实践。 可是,她心里的某处又有些不安…… 她从出生到现在就知道,自己将来要负担的责任有多重大,她也一直在为这件事情作准备。可是……当这一刻真正来到她的眼前…… 「派人到语国一趟吧!我想要知道最新的情况。」 「是,奴婢这就命人去办。」 奶娘退下后,雪音轻咬着下唇,心情紊乱,她虽然看着眼前的书册,却好像始终都没把那些墨黑的字读进去。 砰! 听到那个声音,雪音知道又是「那个人」来了。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耶律霍齐一样大剌剌的,如入无人之地般的进入她的书房。 他的存在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于是别开视线。 他走近她。「妳又在念书?这回念的是什么?」 他瞄了一眼书册,随即随口背出内容-- 「所谓壹刑者,刑无等级。自卿相将军以至大夫庶人,有不从王令,犯囚禁、乱上制者、罪死不赦……拜托!这已经念过几百遍了,妳还在念?」 雪音在心里叹气。 有时候她真的很羡慕他,也很讨厌他,因为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她必须背上几日的书,他一下子就熟记了。 这些年他常来找她,她不肯陪他,坚持要读书的时候,他就也赌气似的跟着她看书,就这么把她的书全看完了,也记熟了。 多年来,梁国宫廷的人一直把他当成粗鄙的蛮夷,大概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有这一面。 「请你不要打扰我。回去吧!」 端出冰冰冷冷的语气,这是雪音抵抗他带给她的骚动唯一的方式。 「回哪里去?那个小花痴一天到晚缠着我,烦都烦死了。」 她知道他说的是梁国的小公主。 是吗?雪音酸涩的想。她一天到晚缠着他吗?她羡慕她可以光明正大的表达出自己的感情,可是她同时也知道,这是自己绝对做不出来,也不可以做的事情。 「她不错啊!人长得美,又喜欢你,为什么要拒绝呢?」 耶律霍齐怒瞪着她,用力一拳打在书案上,全身好像都充满了怒气。 「妳说的是什么鬼话!妳明明知道我的心意,不是吗?!」 雪音别开头不说话。 「这算什么?故意试探我吗?妳还不相信我对妳的感情吗?」 不,我是真的觉得你跟小公主在一起会好一些。 那是雪音心底的话,可是她不能说出口,因为说出来,只会让他更加生气。 她闭紧了嘴巴,就像是一个怎么也不愿意打开的蚌壳。 耶律霍齐看着眼前的女子。 明明是柔弱的外表,却有着最强韧的个性;明明看起来温柔,但倔起来的时候,没有人可以动摇她的决心。个性爱逞强,其实却很怕寂寞;刻意表现冷漠,其实有颗柔软的心。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也没有人比他更爱她…… 所以,他没有办法继续对她生气。 「别念书了,我带妳去一个地方。」他说着,拉起她的小手。 「不。」雪音挣扎,甩开他。 「我不跟你出去,哪里都不想去,我担心母后的病,担心我国的疫病、我担心--」 「妳就是太会担心了。」耶律霍齐嗤的一声打断她的话。「妳担心的话,妳母亲的病就会好起来?」 「……」 「妳担心的话,疫病就会消失吗?」 雪音无言。她知道他想要说的是什么,可是她还是…… 「拿一件斗篷出来。」他替她下了决定。 「要斗篷做什么?」 他没等她拿斗篷,也许是因为这么多年了,他很清楚她的习性跟反应,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扯下挂在一旁的斗蓬。 不顾她的抗议,他将斗篷摊开来,把她整个人紧紧包裹在里面。 「不--」她几乎是整个人被他抱住了。隔着几层衣衫,她仍清楚地感觉到他坚硬的肌肉紧贴着她,他的气息混合了青草和陌生的男性体味,让她又慌又乱,脑筋一片空白。 此刻,她脑海里只一直重复--这是不应该的,不可以……可是她又四肢酥软,根本提不起一点力气抵抗他。 「放手……」她只能虚弱的喘气。 「别出声,跟我走。」 轻而易举的就制住了她最后的小小抵抗,耶律霍齐抱起了她,施展轻功,从屋后的窗户跃了出去,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之下,把语国的公主给绑架出去了。 雪音自从出生以来,就一直是一只养在华丽宫殿里的金丝雀。每天、每天她努力的学习着治国的学问,她周边的所有人,都把她当成最珍贵的瓷器来对待,她唯一离开过王宫的一次,就是从语国来到梁国的路上,但即使如此,她一路上也只是待在由上好的绸缎所层层阻隔的轿子里。 风狂肆的在耳边吹着,吹得她的斗篷飒飒作响,雪音的心跳很快,紧紧抓住了保护住她身子的一双手臂,因为那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你要带我去哪里?」 「很快就到了。」 他特有的低沉嗓音在她耳畔响起,这提醒了她此刻两人的距离有多近。雪音害羞的全身好像要冒出汗来。 她是被他抱着的。 他的力气比她想象中的还大,因为他不只是抱着她翻越了宫墙,还一路往王宫后山飞奔。他的气息不因为快速的奔跑而显得急促,反而稳定而悠长。她的身子对他而言彷佛是一根羽毛一样,不造成任何负担。 以熟练的脚步跟毫不迟疑的态度看来,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偷跑出宫。 这点……并不让她特别意外。 宫墙的外面到底是什么?这是雪音从小到大一直想要知道的。 她一直被教诲外面很危险,不可以出去,她也一直遵守着这个规矩,可是心里还是想要知道啊…… 只不过怎么都没有想到,她第一次出宫,竟然是这种情形。 在她看来不可能的事情、不能违反的规定,他好像轻而易举就做出来了。 「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耶律霍齐的一声欢呼,拉回了她的思绪。 轻轻的放下怀中的人儿,他指着前方。 雪音不能呼吸了。 那是一个有点坡度的山丘,从山丘的顶点望去,正好可以俯瞰底下蜿蜒的大江。大江一直往前延伸到天的尽头,那彷佛梦幻一般的遥远山陵。天空有几只自由自在飞翔的飞雁,间或发出鸣叫。 他们站的地方不高,却视野辽阔。雪音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美景。在宫廷里,她只见过小桥流水、雕梁画栋,那些是属于人工的美丽,而眼前的这一切……多么令人胸襟一开。 雪音第一次体会书上所说的天地悠悠、江平水阔。 看到雪音的表情,耶律霍齐咧开嘴笑了。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前方,像是被眼前的美景怔住了,那正是他所想要的反应。 带她来是对的!此刻的她退去了在宫中时永远看起来老成持重的沉静,单纯的像个小孩。 他在自己的心里决定了--她应该多出来走走的,整天关在那个会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宫廷里,难怪她的眉头越锁越深。 「是不是很美?我第一次发现这个地方的时候,心里就想着,有一天一定要带妳来看一看。」 雪音转头看他,眼底有另一种惊讶。 他喜欢她那样的表情,呆呆的很可爱。 耶律霍齐忍不住,也不想忍地伸出手,碰触她的脸。 她像只受惊的小兔般睁大着眼。 像个受到花儿的香味所吸引的蜜蜂,他直觉的低下头去。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吧?她的反应只是怔怔的看着他,彷佛被魔咒定住般。耶律霍齐不是个会隐忍自己欲望的男人,尤其在面对自己最心爱的女孩时…… 但这时,突然传来呼唤的声音,打破了这神奇的一刻。 「阿霍!是阿霍吗?」 他们同时转过头去。一对穿着布衣,背着竹篓的老夫妇,向他们走来,对着他们露出真诚的微笑。 第四章 「来、来、来,多吃点儿,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老妇人往雪音的碗里夹菜,虽然碗里的东西已经尖得快要满出来似的。 雪音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粗糙的食物,但尝起来却出奇的美味。青菜只是简单的炒一炒就很好吃,另外用山菜做成的煎饼也很美味。 今天早上她还在王宫里,为母后的事操心,那时的她怎么也想象不到,自己现在会处在一栋简陋的茅草屋里,吃着平民的食物。 老夫妇的善良热情让她感觉到一种久违的温暖。她周遭的人都把她当成主子般侍奉着,虽然恭敬却少了热络。但老夫妇只把她当成普通的晚辈,他们自然、没有心机、不带任何目的的善意,让她没有压力。 他们让她想起了好久不曾见面的父王、母后……雪音的眼睛热热的,她连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突然而来的感伤。 「谢谢,真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两位了。」 尽管那些东西完全比不上宫里的御膳,但雪音凭着观察也知道,那已经是老夫妇们尽全力所准备出来的食物了。 「跟我们客气什么呢?阿霍平常很照顾我们两老,常常打了很多猎物来送我们俩吶!我们年纪大了,又没有子女照顾,只会种些野菜。幸好有阿霍三不五时的来看我们,我们才偶尔可以吃点肉类。」 雪音抬眼看了一下坐在她旁边的耶律霍齐。 原来你常常偷跑出宫?她以眼神无言的指控。 他无所谓的耸耸肩,不但没有做坏事被抓到的困窘,还有些得意的扬起嘴角。 老妇人还在说着:「阿霍很厉害,箭法枪法比村里任何一个猎人都要准。他说他是从京城来的,真想不到一个城里的孩子,会有这么好的功夫。」 老妇人冲着雪音微笑道:「哎呀!小姑娘,妳真有福气,这一辈子跟着阿霍这孩子,一定不愁吃穿啰!」 什么?!老妇人的话让雪音几乎呛住了,然后她的脸倏地红透。 「不……婆婆你弄错了,我不是……」 「老太婆妳真是的,人家小姑娘脸皮薄呢!」老公公虽然斥责着老婆,其实语气里全是笑意。 雪音又急又羞,转头向耶律霍齐寻求协助,可是他却只是可恶的双手抱胸,没事人似的笑着,好像还挺享受这样的误解。 她狠狠的瞪他一眼。 他不但没有受到她眼神的威胁,反而在桌子底下轻轻拉住她的手,雪音差点惊叫出声,可是又怕这一叫,恐怕给人发现了他这大胆又违背礼教的举动,于是她涨红了脸,羞得快要晕倒,全身还轻颤着,相接触的手更是传来清楚而火烫的触感…… 「呵呵……我们两老还在商量呢!阿霍这么好,却还没找到个伴,本来想介绍村里的姑娘给他认识。可这次看见他带妳来,我们好高兴。姑娘不但人长得漂亮,个性又温柔,跟阿霍在一起,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吶!」 「婆婆,妳想太多了,雪儿还没答应我的追求呢!我是个穷小子,配不起她。」 雪音怎么都想不到,他会在这时候提出反驳。可是她随后发现,他的反驳也是不伦不类!她没好气的给他个白眼。 转过头,却见两位老人家一脸担忧。他们显然把他的话当真了。 「是吗?唉,怎么会这样呢……我看姑娘的穿著打扮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女孩……」 雪音的衣着服饰,是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出的绫罗绸缎,上面用丝线织就的语国王家花朵,虽然老夫妇不认得,但是从手工的细密也能推估,那是多么高贵。 反观耶律霍齐,穿的就是一般平民的服饰。他显然有多次出宫的经验了,所以早有准备一套布衣。 她嗔怒的瞪了他一眼。 出乎雪音意料之外的,他的表情很认真。 雪音有些怔住了。 老婆婆越过桌子,亲密的拍拍雪音的手。 「姑娘啊!妳可能会觉得我这老太婆多嘴了,可是原谅我倚老卖老,毕竟我走过的桥比妳走过的路多。老太婆没有念过书,可是我知道一个女人家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一个可以倚靠的伴侣,一个真正爱妳、会照顾妳的男人,比家财万贯都来的重要。」 「婆婆……」雪音苦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阿霍是个好男人,跟他在一起,妳一定会幸福的。虽然可能刚开始日子没有妳现在好,可是只要夫妻同心,就没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事情了。」 「是啊!像我们两个。」老翁插嘴,呵呵的笑着,握住老婆婆的另一只手。「我们没有过过有钱的日子,可是每天可都很快乐吶!」 老婆婆风霜满布的脸上,出现了一抹薄红,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了,可此刻却宛如一个害羞的小姑娘。 「哎呀!老家伙,你在说什么!现在是在讲这对年轻人,你怎么扯到我们去啦!」虽然这么轻斥着,可是谁都看得出来,老婆婆不是真的生气。 谁也都看得出来,他们的感情有多好。 雪音羡慕的看着他们两人。 老婆婆所说的幸福,真的是她可以得到的吗? 她不知道。想到了许多许多……她低下头,心情不知怎的沉甸甸了起来。 「我带妳去走走。」 看到雪音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耶律霍齐抓起她的手,站起来。 「是啊!你们年轻人去走走。」两老也拚命敲边鼓。 她被他拉着出去。出了茅屋外,她定住不走了。耶律霍齐转身疑惑的看她。 雪音低下头。「我们该回宫了。」 她试着在她的声音里加进了一些冷酷、一些坚持。她不能再跟他在一起了!只要跟他在一起,她的某个部分好像就会被他改变,变得柔软、变得可怕、变得……不再像她自己了。 可是他似乎完全不受她语气的影响。「妳知不知道这茅屋后面有什么?」 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让她有些生气了。 「我们真的应该回宫了,如果让人发现的话……」 「花!」他咧开嘴对她笑。「想不到吧?那里种了一大片的葵花!想不想去看?」 「不……」 他根本就不接受拒绝。在她的惊呼声中,耶律霍齐抱起了她,往茅屋后面走去。 被他当成个没生命的包袱一样的拎来拎去,让她又羞又窘,雪音忍不住敲打他的背。「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看吧!」他得意洋洋的宣布。 蓦地,雪音停止了挣扎,张大了眼睛。 谁都想不到平凡简陋的茅屋后面,是这样的美景。那是一个小小的山坳,山坳里种了一片黄澄澄的葵花,朵朵向着太阳,屹立在风中,怒放着张狂的美貌。 似乎她的反应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扬起嘴角,把失去反抗能力的她抱在怀里,移到一旁的大树下,两个人坐在圆润的石头上。 「知不知道葵花有什么用?」 雪音摇摇头。 「葵花的种子晒干炒过很好吃,还可以用来榨油,这对老夫妇就是靠着这个维生的。」 在雪音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东西。她知道语国今年、去年、前年的稻作生产量是多少,她学过多少的产量该缴多少的税,她关心农作物的价格,关心是否有天灾人祸会危害生产……但是夫子从来没有教过她--作物是怎么从一颗种子长大成熟的,那些作物又是怎么采收,有什么功用的。 「葵花是很有趣的花儿,无论怎么摆放它们,它们始终向着太阳……」 她在他怀里,安静的听他说话。他低沉稳定的嗓音有一种催眠般的力量。 「我想要盖一个农舍。」他说。 雪音抬头看他,发现他的眼睛里闪动着某种光芒,她蓦然发现他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这么想。 「不是用稻草盖的,用木头盖的,比较坚固,然后我要在后院种一堆妳喜欢的花。 屋子在没有人可以找到的一个山上,屋子不远处就有一个小瀑布,有干净甜美的泉水。白天我会去林里打猎,妳可以待在屋子里读妳喜欢的书。我打的猎物够我们两个吃的了,多的还可以拿到山下的市集里卖。 我们可以每个月下山去一次,卖了猎物的银两,可以给妳买漂亮的衣服、漂亮的饰品。」 他扬起嘴角,露出悠远的微笑,彷佛他所描绘的未来,已经历历在面前…… 「我们一定会很幸福。不用管别人的眼光,不用再被人管,不用再为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烦心,只要有彼此就好了。 我打猎回来,用完膳,我们可以像现在这样,坐在屋子后面的大石头上,看风景、聊聊一天所遇到的事情……」 雪音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她从来不知道他是这样想的。 她知道他喜欢她,第一次见面他就说他喜欢她,他也始终没有隐藏过对她的执念,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已经想到这么远了,包括他们的未来,每一个细节…… 脑中一片混乱,雪音一方面想要大声斥责他--那是不可能的!想想他们的身分!一方面她却又惊恐的发现--她其实觉得他所说的那些……好美…… 老夫妇两个从屋子里走出来,远远的对着他俩挥手。 看到两夫妇眼中赞赏欣慰的神情,雪音羞窘的满脸泛红,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可是他抱得很紧,根本不容许她离开。 耶律霍齐再也没有像此刻那般的满足。喜欢这个女孩,他一直喜欢这个女孩,而他可以从她对他的反应看出来,她也是喜欢他的。 他低头看她,被她红透的耳根所吸引了,忍不住舔了一口。 她的身子剧烈的抖了一下,惊骇的望着他。「你--你--」 她不停的眨眼睛,眼泪几乎要掉下来,全身烫红到令人觉得可怜的程度。 最喜欢那一刻……在任何人面前永远高贵而沉静的她,卸下面具心防的那一刻,耶律霍齐在心里想,那样的她就像个小女孩一样的纯真无助,却又宛如罂粟般,拥有令人沉溺下去的魔力。 而想到她只有在他面前会变成这个样子,他的心顿时盈满了某种暖暖的感觉。 「妳看他们!」 抱紧了怀中的雪音,他伸手一指。 雪音随着他的视线望向老夫妇。 他们坐在屋后的长板凳上,老婆婆不知道絮絮的在叨念什么,老翁微笑点头听她说话,一边帮她搥搥肩膀。 很平凡的一个画面,却是雪音见过最美丽的一个画面。 「我们老了的时候,我也那样帮妳搥背,好不好?」男人低沉、温柔、带着情感的嗓音,在她耳后响起。 雪音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太多了,今天的一切……都太多了……多得令她害怕。 他把她带来这里,强迫她面对那些她想要掩饰、否认的渴望…… 「回去吧。」她虚弱的开口。回去,她必须要回去,回到她应该待的地方……再跟他在这里,她会忘记自己是谁,她会忘了她该做的事情,她会以为这一切都是可能的…… 如果可以的话,耶律霍齐并不想结束这个旅程,可是雪音的语气听起来很虚弱。她不常出来,也许真的累了。 「好吧!我们回去。」他终于松开紧抱着她的手。 一瞬间失去了身后的体温,雪音冷得打了个颤。 她知道她没有办法再回到那样的怀抱中了。 应该要松了一口气的她,却觉得好寂寞,强烈的失落感让她几乎落下泪来…… 远远见到梁国王宫的宫墙,雪音好像一瞬间被打醒。 她的心沉了下来。今天下午的那场旅程宛若一场梦一样,而这才是现实。 「不会被发现吧?」她担忧的问。 「放心。」他自信的笑了。抱起她,又从他们出来的那个偏僻的城墙,翻了进去。 「好了,请你放开我。」 「为什么?」对于她一落地就挣脱他的怀抱,他显得不悦。 「我自己可以回宫,况且万一被人看见了--」 「那又怎样?」 雪音抿着唇不语。 耶律霍齐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她的坚持,他烦躁的低咒了一声,终于放手。 「总有一天,我要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在一起。」 不会有那一天的!雪音悲哀的想,但是她没有跟他争论。「我累了,先回去了。」 这回他没有再试图阻止她。 「明天我再去找妳!」他对着她的背喊道。 而雪音没有,也不允许自己回头。 「长公主!妳到哪里去了?!」 一回到自己的殿阁,雪音就看见奶娘一脸像是快要哭出来似的表情。 「太好了!奴婢好担心您哪!想说再找不到您,就要去禀报梁王,请陛下派禁卫军去找呢!」 闻言,雪音的背脊冒出冷汗。真要是那样就糟糕了!想想那会造成多大的骚动,和多么难以收拾的后果。 她不能怪奶娘大惊小怪,她本来就不应该跟那人出宫的。 「长公主您是去了哪里?怎么没有交代奴婢?」 「我……嗯……没有,只是到御花园走走……」 奶娘一脸忧郁的看着她。 「长公主您……」她似乎想说什么,又不好说出口。「您不会是跟耶律族的王子出去了吧?」 雪音没有给她肯定或否定的答复,不过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奶娘叹了一口气。 「那位王子是不错的人,这些年奴婢在宫里也对几位王子有了解。奴婢也知道他对长公主您的心意,但是恕奴婢大胆进言,长公主您还是要顾全大局啊!」 「奶娘妳不必担心。」雪音一凛。 真有那么明显吗?明显到奶娘也看出来了?! 不行!她不能任由情况再继续发展下去了。 「我知道我该怎么做,我不会忘记母后对我的期待。」 奶娘看雪音的表情就知道,她不需要为此担心了。长公主一向是个识大体又乖巧的女孩,她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如此甚好。长公主,请原谅奴婢僭越了。」 「不。」雪音优美的唇扬起一抹淡淡的苦笑。「我要谢谢奶娘。奶娘是我最亲近的人,应该时时提醒我,毕竟我只是个凡人,不是永远那么理智,也会有动摇的时候,这时正好需要奶娘您提醒我。」 听长公主那样说,奶娘反而愣住了。 她看着她脸上彷佛下定决心的表情,隐隐的感觉到怜惜和心痛…… 第五章 「我要见雪音!」 「对不起,我家长公主现在不在。」 「那她在哪里?」 「抱歉,奴婢不知道。」 耶律霍齐狠狠瞪着眼前的老妇人,全身都是无法发泄的怒气。 已经十天了,从那次他们出宫,已经整整十天他都没有见过雪音一面。 她不在寝宫、不在书房--那些地方他都闯进去看过了,而从她的仆役口中,他又探不出任何一点消息,他简直快要抓狂了。 她在躲着他!不用经过太多的推理,他就可以得出这个结论--她该死的在躲着他。 「告诉我她的去处!」够了!他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了。他的脸像恶鬼一样狰狞。「告诉我她在哪里!立刻说出来!否则我就铲平这个地方!」 他不只是怒吼,双手一运劲,门口左边的大红石柱被他一掌打得裂了好大一个缝,喀啦喀啦的石屑往下掉,最后竟然塌了下来。 所有的奴婢,包括前一刻还冷静自若的奶娘这会儿全变了脸色,惊恐的看着他,有些胆子小的还哭了出来。 耶律霍齐眼一瞪,令人胆寒的威严,已经让几个宫女腿软晕倒过去了。他这回放弃了雪音的奶娘,抓起旁边发着抖的小宫女。 「说!妳们长公主在哪里?!」 「长公主她真的……真的不在宫里……她……呜呜……她跟梁王后到国舅爷府邸去拜访了……」 得到他要的答案,耶律霍齐不想再浪费时间在这群没用的女人身上,转身就要去找她。 「请您止步!」奶娘跪到他的面前,阻挡了他的去路。 「求求您,别再纠缠我们长公主了!你们不应该见面的!请放弃吧!长公主将来是要许配给梁国王子的人,您再怎么纠缠她,也是没有结果的。」 耶律霍齐愤怒的瞇起了眼,脸色一沉。雪音是要许配给梁国王子的?这种事他绝对不容许! 她是他的! 他不像刚刚那样狂怒,不过阴暗的脸色却比刚刚的模样,更加狰狞可怕。 「走开!」 「不!」跪在地上的奶娘豁出去了似的抱住了耶律霍齐的双腿。 耶律霍齐大可一脚把她踢开,可是他知道这个老妇人对雪音的重要意义,所以他不能这么做。 「该死!退开!」 「不……」 「这是在做什么?」一个吼声打断了耶律霍齐和奶娘的拉锯。 他抬头一看,来人是他最讨厌的人--梁国的二王子,当然还有他的一大群禁卫军。他轻蔑的想,那家伙似乎没有人随时在身边保护着,就没有安全感。 「来人!把这家伙给抓起来!」 被禁卫军包围的耶律霍齐没有慌乱,毕竟从以前到现在,这种阵仗他不知道已经经历过几次了。 倒是奶娘跟一群宫女被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回又是怎么回事?」完全不把禁卫军看在眼里,耶律霍齐以不屑而且不耐烦的语气问道。 信非最痛恨他的这种态度,可是这回他不能够再嚣张了。 「告诉你吧!这次你完蛋了!以前我还会对你手下留情,是顾忌你毕竟是耶律族的世子,可是你现在不是了!」 耶律霍齐挑起浓眉。 一,他什么时候对他手下留情过了? 二,他现在不是耶律族的世子?那又是什么意思? 「你到底在说什么?」他冷着脸问。 「你们耶律族的王已经换人做了,篡位的正是你父王的胞弟。现在你们族里乱成一团,根本不会有人管你这个前朝的世子。哈哈!换句话说,我要怎么处置你都可以了。」 耶律霍齐被他的话给震慑住了。 他所说的话带给他的冲击太大了,耶律霍齐一下子无法消化这些消息。原奉几个禁卫军也根本不看在眼里的,可是他竟毫不挣扎的任凭人将他抓住了。 「把他给我关到牢里去!」 信非得意洋洋的宣示在他耳里,也没有了意义…… 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疼痛着,耶律霍齐躺在又湿又臭的地牢,仰望着肮脏的天花板。 该死的!那些家伙下手又重又狠,果真是一点都不留情。 对了,他们现在已经不用对他手下留情了。他猛然想起信非说过的话。 父王被篡位了,也许已经被杀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特别伤心的感觉。他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梁国,这么多年来在梁国宫廷里受尽欺凌,可是那个应该是他爹的男人,却没有为他做过任何事情。 这么多年来,连一封书信也没有,他就像是被丢弃了一样。所以此刻硬要他为那个在他脑海里已经模糊掉的「父王」感到悲痛,似乎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 他现在想的还是最实际的事情-- 他的处境,还有,如何从这个地方脱身…… 脱身之后他要去找雪音,那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听到地牢的门打开,接着是卫兵恭谨的对某人的行礼声。耶律霍齐冷哼了一声。 想都不用想,一定又是那几个没用的家伙了吧?正好,他也许可以找机会制住其中一个。挟持梁国的王子,那是他逃出这里的唯一机会。 「把门打开!」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那声音不是男人的声音,而是…… 他抬起身子,瞇起眼。 「公主,可是……」 「我说把门打开!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我是有王上的御令来的!」 「是!」 接着,牢固的牢门被打开了。 小公主看到耶律霍齐的模样,尽管是自己喜欢的人,可是眼前这个又脏又臭的男人,实在超越了她忍受的极限,所以她本来要扑进他怀里的,突然迟疑了一下。 「可恶的王兄,竟然这么欺负你!你放心,我已经跟父王求过情了。你可以出来了。」 「谢谢妳。」虽然平时嫌这小花痴麻烦,可这个时候还幸亏有她。 虽然脸上布满血污,可是更加显出他的男性气概,这样的男人对她扯动嘴角一笑ii那是他第一次对她笑,小公主的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 「不……不客气……」她的脸红了。「啊……快出来吧!到我的寝宫,我请御医来帮你治病,对了,再叫他们帮你把身体洗干净。」她还是不喜欢脏兮兮的男人,不管那男人有多帅。 「谢谢。」 耶律霍齐没有异议,他随着小公主走出牢笼。现在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储备好体力。 他计划要做的事情,将会需要它的…… 「妳……说的是真的吗?」 一向冷静沉稳的语国长公主难得的失去了镇定,她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声音微微颤抖着。 「启禀公主殿下,这个消息已经获得证实了。耶律族确实发生了篡位事件。」 「那么……耶律霍齐他……」 「是的,他自然已经不是耶律族的王位继承人了。听说二王子把他囚进大理寺监里,不过又听说小公主把他给救了出来。」 雪音困难的消化着这许多令人震惊的消息。怎么她才出宫一趟,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大理寺监是监禁犯罪的王公贵族的地方,是宫中最黑暗阴沉的地方,不知有多少人冤死在里面。 「那么……他现在人呢?」 「他……ㄜ……不清楚。」 「不清楚?」雪音抬高了声调。她从来没有用过这么严厉的语气,对奶娘说话。「妳说不清楚是什么意思?」 「他……逃走了。」 「逃走?」 「是,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雪音茫然了。没错,她确实想要避开他,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发生那样的事……更没有想过,她会从此再也看不见他…… 她怎么也没想到,当真的发现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心会好像失去了什么似的难受…… 那些令人困扰又羞窘的表白、那让她想转过身回避的灼热视线、那温暖的怀抱、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 「公主……」奶娘担忧的看着她苍白的脸。 「让我一个人静静。」 「是,奴婢退下了。」 在奶娘退出去的那一刻,雪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两行清泪缓缓滑落…… 「为什么哭?」 雪音震了一下,霍然转身,竟看见了她以为今生不会再见的人。 他温柔地看着她,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用宠溺又带点无奈的语气说:「是不是又在想家?又感觉寂寞了吗?」 不!是因为他。然而她不会对他说出这种话。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吧?」他反问她。 雪音点头。「你要回北部去吗?」 「回去?为什么要回去?」 「难道你不想要为你的父王报仇?难道你不想夺回你的王位?」 「报仇?我为什么要为一个从小就把我丢弃的家伙报仇?王位?那种东西有什么用?那又不是我想要的。」 雪音瞠大眼。他的想法完全超乎她的想象。 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她绝对不会像他这样!从小被教导要以治理国家为己任的她,无法理解他对自己的国家发生那样的事情,竟然可以这样无所谓。 「那么,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不是已经告诉过妳了吗?」他勾起嘴角,彷佛她问了一个傻问题。 「啊?」 下一刻,雪音发现自己被锁进一个温暖的怀里,那个她以为再也没有机会碰触的怀里。 接着他带着感情的灼热声音在她的耳后响起-- 「妳!我想要的只有妳。我想要的未来是跟妳在一起,像那一对老夫妇一样,我们可以找一个安静的小村庄,过我们两个人的生活。不要管那些王室的权位争夺、不要管那什么狗屁政治,就我们两个人,我去打猎,妳在家等我回来。我们可以养两个小孩,不,最好是四个,妳最怕寂寞了,家里人越多越好。」 雪音在他的怀里僵住了。 他所描绘的景象好美……她多想要相信那是可以做到的……可是…… 「那是不可能的!想想你我的身分,我们有责任-…」 「去他的责任!」他嗤道。「因为这两个字,我们就要一辈子被绑住吗?为什么不可以放手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跟我走!雪音,我会让妳幸福的,不要再被责任这两个字束缚住了。」 尽管不屑那些权势、政治,雪音却发现这个男人是个天生有魅力的领袖人物,他的话会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遵从,他很轻易的就掳擭人心,让人想跟着他的脚步走…… 她看着他,深深的凝视着他,一抹深沉的悲哀染进她的瞳眸…… 「我不能跟你走。」她不知道这句话要说出口,竟然会那么困难。 「妳说什么?」他的脸色一变。 「我不能跟你走。你可以放掉国家社稷,我不能。如果我跟你走的话,我的母后会伤透心,我没有办法背弃那么多人对我的期待。」 「为了那些狗屁期待,妳就要一直忍耐?妳有没有想过,那些到底是妳要的,还是别人想要的?」他大吼,希望能够唤醒她。 「我跟你是不一样的人!」雪音也抬高了音调,大声喊出她压抑许久的无奈。 「我做不到。我没有办法像你那样坦率,我也没有办法什么都不管,那就是我。我没有你的冲动,也没有你的大胆,更没有你的勇气,我没有办法……我就是没有办法跟你走……」 她捏着拳,低下头来, 「请你走吧!我已经说过很多次,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你可以放弃你的王位,可是我不能。我不会为你放弃,我也不想跟你过什么平凡的日子,我要锦衣玉食、我要当我的女王、我不要跟着你过苦日子。」 耶律霍齐看着眼前的女孩,低着头,回避他的视线,嘴里说出绝情的话,纤弱的肩膀却微微颤抖着…… 她哭了吗?他想是的,以他对她的了解。 那表示什么?表示她并非完全无动于衷。要是没有挣扎,她就不需要哭,也不会难过。 会拒绝他,只是她根深柢固的责任感作祟吧? 他不想见她如此痛苦,她是他爱的女人,他要终结她的痛苦…… 雪音感觉到他的沉默、感觉到他似乎在想什么事,她原以为他的反应会很激烈,可是没有,他没有反驳她,这样反而很奇怪。 莫非他已经被说服了?因为她说的话就放弃了? 她该感到庆幸的,但心里涌上来的失落感是怎么回事? 雪音抬起头看向他,他的表情镇定的可怕。 蓦地,她感觉到肩颈处的一阵剧痛,震惊的成分比疼痛来的大,然后她眼前一黑,晕倒在他等待的怀里。 温柔的拥着心爱的女人,耶律霍齐心疼的抚摸着她的脸。 「妳不需要再苦恼了,所有的罪就由我来承担:难以抉择的,就由我替妳来决定。」他轻声的低语。 那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小村庄。 小村庄离京城不远,位于一座山脚下。半山腰上有一间弃置已久的小木屋,小木屋不知道在何时升起了炊烟。 有村里的人看到小木屋晚上会亮着烛火,还有的人看见了木屋里搬来了一个高大健壮的年轻人。村庄里的猎户说,年轻人的狩猎技巧,比村里最有经验的猎人还要厉害。 总之,有关于那个木屋、那个年轻人的传说,在平常没有什么新鲜事的村庄里,散播得很快。 村里调皮的小孩们曾经有一次,冒着被大人责骂的危险,偷偷跑到山腰上的小木屋。他们发誓说,屋里不只住了一个年轻男人,还有一个美丽的少女被关在里面。 「怎么可能?」 一群大人围着几个孩子,只因为虽然他们的行为太莽撞,可是他们毕竟是第一个去小木屋看过的人,而好奇心是每个人都有的。 「真的!真的!娘,妳要相信我!我跟大毛都看到了,那姊姊美得就像……就像是天上的仙女。她身上的衣服好像云朵儿一样,又软又会飘起来。」 「是真的!大婶!那姊姊好漂亮喔!还有那个大哥哥,生得就像是咱们庙里的武神一样,又英俊又威严。他们一定是神仙下凡啦!」 「胡说!」 虽然这么斥责着孩子们,可是村里的大人们心里也开始犯着嘀咕。 那两人的神秘让人不禁怀疑……也许真是神仙下凡……该不该派人去看看呢? 「不过那个大哥哥很凶喔!」 「是啊!」 「那个大哥哥看到我们很生气。他是没有打我们啦!可是他的样子好恐怖,说不准我们以后再来。」 「那个大哥哥真的很恐怖!他一个人杀了好大一头山猪,我没看过那么大的山猪,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猎到的。那山猪的牙齿好尖好长喔!」 大人们,尤其是老练的猎户,知道野生山猪的危险,都不禁抽了一口气。 看来这木屋里的人确实不是凡人,就算不是神仙,也不是他们惹得起的人…… 「你们这些猴崽子,以后不要再去小木屋了。知不知道?」 「知道啦!不用您说,我们也不敢去了。」 半山腰的木屋里。 没有村人们想象的云雾缭绕。,就算入夜了,也不会有魑魅魍魉,有的只是一对年轻男女。若要说不一样的,就是他们的气质,与一般的平凡人,有着很大的差距。 「吃点东西吧?」 年轻男子将一碗肉汤吹凉了,舀起-勺,送到女子的唇边。 床上女子双手被两条丝绸固定在床头,苍白着脸,显得瘦弱,可是一双眼睛仍然透着坚毅的光芒。 她紧闭双唇,别开头去。 「放我回去。」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她这么要求着,年轻男子的回答也一如过去的一个多月-- 「那是不可能的。」 他板起了脸,温柔深情的眼眸也瞬间变得冷冽。 没错,这对年轻男女,正是一个多月前,从梁国宫廷消失的耶律霍齐,与语国的长公主雪音。 耶律霍齐先是带着雪音到处躲藏,然后大约是半个月前,他们来到这座木屋。据说是他在宫外认识的一个朋友曾经提到过,在这村庄有一座空木屋。 他们逃亡的路线、时间、带的东西、使用的交通工具,虽然看起来随性,叫是看他从容不迫的态度,流畅的动作,雪音才知道,他所有的行动都是有计划的。不知道他已经经过多少次的沙盘推演了。 她也才知道,那天他对她描绘的未来,不是空谈,而是他已经不知道规画多久的事情。 不是用稻草盖的,用木头盖的,比较坚固,然后我要在后院种t堆妳喜欢的t化。 屋子在没有人可以找到的一个山上,屋子不远处就有一个小瀑布,有干净甜美的泉水…… 那天他说的话一一实现了。 雪音知道他是个行动力极强,只要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会毫不迟疑伸手去拿取的男人。可是她从来没有如此深刻的体会到他的可怕--一直到现在…… 可是,她不能就这样被他牵着鼻子走!她不能够沉浸在他构筑的梦中,不管他描绘的梦有多美,她都没有忘记她是谁!还有她必须要做的事情。 「我不吃。」她直视他的眼睛,以相同的顽固。「除非你放了我,让我回去,否则我不吃东西。」 他皱起浓眉。 她更瘦了,小小的脸上一双眼睛显得更大了。那不是他预期中的。 他预期到她的反抗,那是因为她从小到大的责任感作祟,可是她的反抗不应该那么长。 他会让她知道,她是不能离开他的!她来到这个小木屋之后,她就应该知道,他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她应该接受这个事实,然后不再想那些责任、那些包袱、那些宫里的人和事。 他们「应该」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她「应该」幸福的做他的小妻子。 他低占了她的顽固吗? 不,他比她更有决心跟毅力,也更坚持-- 「你做什么?」 雪音惊讶的睁大眼,在惊呼声中看着耶律霍齐喝下一口汤,用粗砺的大掌固定住她的颈项,然后一张俊脸向她靠近…… 他的唇堵住了她可以开口的机会,然后他将口中的肉汤喂进她嘴里。 「不要……」 雪音在他的唇离开她时不稳的喘息,然而他没有给她太多喘气的空间,下一秒他又喝了一口汤,故技重施的制住她,将汤喂进她嘴里。 连续的强吻和喂食,让雪音难受的眼睛里泛出泪光。不只是因为被他的唇舌挑逗,还有那令人难堪的喂食方式,和无法抵抗他的蛮力所产生的挫败和屈辱感…… 雪音扯动绑住自己的丝绸,扭动着身子,想要抗拒他。 「不要……呜……」 可是完全不管那从头到尾都不曾停过的细小挣扎,耶律霍齐还是将一整碗的汤都给喂完了。末了他还眷恋的吻了她一遍又一遍,不只吻了她的唇,连脸颊上落下的泪水都一一舔尽了才放手。 他放开她的时候,雪音只能不稳的喘息,可怜兮兮的红唇满是被肆虐过的痕迹。她没有力气反抗,只能恨恨的瞪着那违背她意志的男人。 耶律霍齐由上而下注视着她。他的眼里虽然有着对她的感情,可是却有着更强的决心。 「不要抗拒我。」他轻轻的开口,像是叹息。「妳没有办法拒绝我的。我会让妳知道--我们终究是会在一起的。」 雪音颤抖了。但是她并不知道那是因为对他的畏惧,还是因为即使痛恨他的蛮横霸道,她还是无法控制的对他投注感情…… 第六章 雪音被关在这个小屋里已经有十几日了。门窗都落了锁,耶律霍齐出去打猎,她就只能一个人在这里等他回来。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离梁国都城有多远,她更不知道他何时会放她出去。 叹了口气,她环视这个囚禁她的小木屋。 她一生都没有住过这么简陋的地方--小小的房子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个凳子。 可是简陋归简陋,她下得不承认,倒也还干净整洁。比起他们第一次到达这个小屋,看到的残破景象,已经不知道好了几倍。 看着他挑水劈柴,看着他一手把破旧的屋子整理成目前这个样子,看着他每天出去狩猎,回来还得亲自动手剥除毛皮、生火炊饭,看着他一步步的建构……一个梦想,一个他们的家…… 雪音的手轻轻的抚摸过他亲手做的椅子。没有繁复精细的雕工,没有彩绘的花鸟图案,可是每个尖角都细细的磨去了,为的是让坐在上面的人感觉到舒服。 桌上摆着几本她喜欢的书。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拿到这些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她的喜好,可是他就是做到了。 他承诺她的梦想,他一步一步都做到了。 一个女人能够让一个男人这么样的爱着……要不感动……很难。 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到底在抗拒什么。像他说的,这么平凡平淡的过一生,好过在宫廷里的尔虞我诈、权力竟争。 当他的妻子,只要当他的妻子就好了。 她相信他会疼她、照顾她。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不也就是这样吗?跟一个爱妳而妳也爱的男人厮守一生。 可是每当想到这里,母后的脸就会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不行!她怎么能够自私的背弃母后的期望?在责任和感情之间挣扎,雪音痛苦万分。 妳不需要再苦恼了,所有的罪就由我来承担,难以抉择的,就由我替妳来作决定。 脑中突然出现他带她离开王宫时所说的话,雪音暗自心惊,然后又不禁露出苦笑…… 他懂她,他一直是最懂她的。 又无奈,又苦恼,又有一点点酸酸甜甜的感觉,在心里滋生…… 喀啦一声开锁的声音,然后木屋的门咿呀的打开了。 雪音连忙收起动摇的心情,板起脸。 他看着桌上他出门前给她准备的午膳,一丁点动过的痕迹都没有,皱起了眉。 「妳又没吃午膳了?」 「我没有胃口。」 随着他朝她走来的脚步声,雪音的心跳也逐渐加快。可是就连这一点,她也不想让他知道,所以她别开眼,沉默的抗议。 不过,耶律霍齐可不是个会接受漠视的人。他的手抬起她的下巴,逼她直视他。 「妳不吃也没关系,只不过,我不会看妳这么瘦下去,我可以再像上次那样喂妳。」气定神闲的语气下是浓浓的威胁。 「不要!」雪音的脸霎时红了起来。她记起了上次那种屈辱又无可奈何的感觉,再也不能装出冷漠高傲的样子,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 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分外引人怜惜。耶律霍齐看着她这样子,叹了口气,放软了语调。 「我不想这么对妳,所以,听话好吗?别把自己饿着了,我会担心妳。」 感受到他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雪音闭上眼睛。 最最无法招架的……是他强悍的温柔。她要怎么能够继续对抗下去,才不会让自己轻易陷落入这甜蜜的深渊? 「放我出去!让我回去!宫里的人一定疯了似的在找我们……」雪音喃喃的低语。 他抚摸她的动作僵住了。 雪音睁开眼,看见他绷紧的脸庞。 他不高兴她提这个话题,她知道,可是她不能放弃提这件事情,因为放弃了就等于跟他一起陷落下去。 他离开她的身边,将厚重的毛皮外套脱掉。 「今天的收获不错。我在山上遇到只大山猪,那流着口水的家伙已经袭击过我好几次,我早就想把牠抓起来……」他自顾自的说着,就彷佛刚刚的话题根本不存在。「要抓牠还真费了我不少力气。妳瞧!」 他的两只手臂布满抓痕,雪音看着那长长的血痕,再也忍不住的抽了一口气。 「别担心!只是皮肉伤,不碍事。」 对了!她不能够表现出对他的关心。雪音心里一惊,又板起脸,装出漠然的神色。 然而她的策略是没用的,他根本就完全漠视她的反应,继续说下去。 「不过,那么大一只山猪,我们两个也吃不完,我今天第一次下山到村子里去,用山猪跟他们换了好多东西回来。」 他的语气就像是一个丈夫,回家跟妻子分享一天的辛劳。不知道状况只听声音的人,恐怕会觉得他们是一对感情很好的夫妇,可是屋子里的气氛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雪音哀伤的看着他一个人演着独角戏,她是心疼的,可是又不能表现出心疼…… 他转身去拿随身的包袱,在她面前摊开了。 「还有这块布料,山上的天气冷了些,妳的衣服不够多,所以我买了这块温暖的布料,给妳做衣服好不好?」 他像变魔术般的,又从包袱里拿出一堆东西。 「妳喜欢吃甜甜的糕点吧?妳别看村子小归小,有个大婶卖的糕饼好吃极了。我每种都各买了三、四块,妳尝尝吧!看喜欢哪一样,我下次下山给妳多买一些。」 「还有,这个发钗妳喜不喜欢?」 那平凡的发钗,有着她所见过最简朴的造型,可是因为他那热切的眼神……在她眼里变成了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雪音没有办法回答,喉咙彷佛哽着什么东西…… 「雪音?」 「……」 「妳怎么了?」 「……」 他放下那些东西,走上前将她拥入怀中,温热的唇碰触她的脸颊,她才发觉自己脸上湿湿的。 她竟哭了…… 她靠在他的胸膛,感受他的气息包围着自己。他的声音真诚而热切,在她的耳边响起-- 「相信我!相信我好不好?我们会很幸福的,我会给妳幸福的。」 她很想要相信,相信他说的幸福。 只是,这幸福真的是她可以得到的吗? 雪音什么也不会做。 她不会烧水,原因是她不知道怎么生火,当然更别提煮饭了。 她不会缝补衣服,当然更别说要用耶律霍齐买给她的布料来缝制衣服了。 她的这一生,十几年的岁月里,从来没有自己动手做过一件家事。 她会做的事情很多--读书、弹琴、作画。可是那些事情在这个山上的小屋里,好像一样也派不上用场。 「我给妳带来一个人。」 这天,耶律霍齐又下山去,这回除了用猎物换了一堆他们需要,以及他觉得她会喜欢的东西之外,他带回了一个女孩。 「这位姑娘叫作小莲,她白天可以来帮忙。她家就住在不远处。小莲,这是我的妻子,以后妳就叫夫人吧!」 耶律霍齐对村里的人说,他们是外地来的夫妻,姓霍。 女孩跟雪音的纤细瘦弱不一样,看起来很健康,皮肤的颜色也深了一些。她有一双长茧的手,显然很习惯于劳力工作。 「我的妻子身体不太好。可是她啊--」耶律霍齐拥着雪音。「老是想往外跑,她一出去的话,很容易染上风寒的,所以我希望小莲妳以后好好看着她。」 原来小莲还要充当狱卒的角色。 雪音怨怼的瞪了耶律霍齐一眼,可是他丝毫不动摇。她知道他定绝对不会放她走的。 「小莲姑娘妳好。」雪音叹了口气,转头对女孩微笑,她对待下人一向很和善。 小莲看着她的目光像在审视什么,然后轻轻哼了一声。 女孩的态度不是很礼貌,甚至是带着敌意的,那让雪音觉得有些奇怪。 很快的,雪音就知道为什么小莲会对她有敌意。因为只要是耶律霍齐在家的时候,小莲就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哎呀!您的衣裳破了!我帮您缝吧!」 对于耶律霍齐的事情,她总是又紧张又积极。反之,在雪音面前,她就又是另一种嘴脸。 「一个女人家,竟然连基本的女红都不会。」 小莲挑衅的语气让雪音不得不停下作画的动作。她抬头,看见小莲正得意洋洋的展示她缝补的衣衫,那细致的手工确实是雪音望尘莫及的。 「会读书画画有什么用?哼!真不知道霍大哥在想什么,讨老婆还是要讨贤慧的才对……」小莲喃喃的抱怨着,话语中浓浓的妒意雪音当然不可能忽略。 原来她喜欢耶律霍齐吗?雪音有些失笑的想着。 这女孩子未免也太大胆了,哪有人当着人家妻子的面说这种话的?更何况她的身分不过是个佣人吧? 但是转念一想,也许她说的是对的。 耶律霍齐如果喜欢的是像小莲这样的女人……那么他会幸福的多。 这个念头一掠过,雪音的心像是埋了一根暗刺,隐隐的作痛起来…… 「这是我做的炖羊肉,您尝尝看,我花了好多时间,羊肉的腥味都已经去掉了呢。」 晚餐的时候,明明可以回去了,小莲还是会留下来。 她帮耶律霍齐盛了碗汤,满脸讨好的笑。 雪音将一切看在眼底,有种酸涩的感觉让她很不好过的垂下头来。 「是吗?」他接过汤碗,却不是往自己嘴里送,而是端到雪音面前。 雪音愣了一下。 小莲抽了一口气,怨恨的目光锁在雪音脸上。 然而唯一的男性却好似对屋子里诡异的气氛全无所觉,他眼中只有雪音,所关心的也只有他最爱的女人。 「妳多喝点,羊肉补气。」 雪音望进他深情的眼睛,胸口涨满了暖意,那暖意平抚了刚刚那种不舒服的酸涩。 小莲猛地站起来,脸上的笑容早就消失不见了。 「我回去了。」她丢下这句话就忿忿的大步离开。 耶律霍齐似乎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他舀了一口汤,送到雪音嘴边。 「喝啊!还是妳要我喂妳?」 她的脸倏地红了,她知道他说的喂是怎么回事。 「不要。」她推开他的手。「小莲走了。」 「那又怎样?」 她叹了口气。「那女孩喜欢你,你知道吗?」 耶律霍齐皱起了眉。「那又怎样?」 「你不觉得如果你喜欢的,是像小莲这样的女人,会比较好吗?她什么都会,煮饭、洗衣、女工,样样都比我强多了。在你所梦想的平凡生活里,像这样的女人不是能带给你比较多的幸福吗?」 耶律霍齐愤怒的一拍桌子。雪音从没看过他这么生气的脸,因此吓了一大跳。 「妳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到现在我还要怎么样跟妳证明我的心?我所想要的生活里面如果没有妳,根本就不会有幸福两个字可言。妳明明知道,还要说这些话来气我,妳是在试探我吗?」 雪音怔怔的看着他大步走出木屋,砰的甩上门,用以表示他的怒气还没消。 试探他?她怎么会做这么幼稚而且…… 不!雪音突然领悟到……她刚刚说的那些话,确实是在试探他。 她再无法否认…… 这个男人确实爱着她。 从以前的小公主到现在的小莲,他是个能够吸引女性目光的男人,可是他却始终只看着她一个。 这种体认为什么会让她如此高兴? 也许就是因为她也……她也…… 「真是糟糕……」雪音喃喃的低语,扶着热烫的脸颊,心里又悲又喜,又酸涩又甜蜜…… 理智告诉她,他们之问是不可能的,可是她的心却有它自己的方向…… 耶律霍齐感觉到雪音不同了。 刚开始来到小屋的时候,她很抗拒,甚至使出绝食的手段,可是最近她渐渐不再提起要回去的事情。 他很高兴,因为她现在偶尔会对他笑,他们又可以像以前一样聊天。 也许,她已经接受了事实:也许,她渐渐忘记了宫廷的事情;也许,他终于让她相信,他们可以这么快乐的共度一生。 耶律霍齐加速脚步,往木屋走,那里有他心爱的人正等着他。 「我回来了。」 雪音放下手中的东西,抬头看他,温柔的一笑。 光是一笑,就足以让他的心软化,他走向她,将她拥人怀中。「在做什么?」 雪音脸一红,将手里的东西藏在身后。 「到底是什么?让我看看!」 他把它抢过来了,一看之下,他莞尔笑了。 「妳开始学女红了?」 雪音羞窘的遮住那丑丑的缝线。 「这哪算是什么女红!我根本什么都还不会。还我!我要把线拆掉。」 「不行!不许拆。这是妳帮我缝的第一件衣裳,我要好好留下来收藏。」他像是对待什么宝物似的,把它紧紧握在手心。 雪音既无奈又不好意思,她叹了一口气。 「我什么都不会。我会的东西在这里都没有用……」她有些自怜自艾了起来。 虽然她并不想要这样,可是小莲一天到晚在耳边叨念,让一向自尊心极强的雪音,产生了不想输给别的女人的自觉。 耶律霍齐温柔的抚摸她的发,「不要紧。妳什么都不会也不要紧,我什么都可以帮妳做,最好妳什么都不会,这样妳就离不开我了。」 「你……」雪音纤白的手摀住了羞红的脸。他老是可以这么光明正大的说出让人害羞的话,这人真是的…… 将她的手拉开,不许她藏住那么可爱的脸,耶律霍齐深情的直视她的眼睛。「妳肯开始学这些,我很高兴。」 她不行了……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很高兴的他,显得好傻。在跟他相处的这段时间,他一点一滴的融化她的心,让她忘了她的责任、身分,就这么陷落在他的感情当中…… 雪音垂下头,她的心情很复杂、很沉重。 「怎么了?」 「没有。」在他的怀里,她闷闷的说。 不行再这样跟他单独在屋子里了,他不知道会再说出什么话来,然后她会更加无可救药地陷落, 拾起头来,她恳求的说:「整天关在屋子里好闷。」 他眼中升起宠溺的笑意。「那走吧!我们出去走走!」 这是雪音来到这小屋几个月以来,第一次踏出屋子,她看见屋后原本是杂草丛生的土地被铲平了,种了些不知名的植物。从土里冒出了些绿色的芽来,小小的很可爱。 「那些是什么?」 「我不是答应过妳吗?要在屋子的后面种妳喜欢的花。」 她张开嘴巴,却不能呼吸,喉咙哽着硬块。 这个男人真的打算实现他对她的承诺! 这个男人,只是爱着她,只是单纯的希望跟她快乐的厮守在一起,并且不顾一切要达到这个目的。 只是他的爱好沉重,沉重到她怀疑自己能不能承受…… 雪音已经慢慢取得耶律霍齐的信任,她能够到小木屋外活动,但是基本上还是要在他或是小莲的「照顾」之下。 白天,耶律霍齐出门去狩猎。 「小莲。」 「干什么?」她没给雪音好脸色。虽然在几次的尝试之后,她已经对耶律霍齐会喜欢上她这件事情死心了,可是还是没有改变对雪音的敌对态度。 雪音已经习惯了,也不在意,更何况她有事要请她帮忙。「麻烦妳,可以去帮我抓这帖药吗?」 「这是什么?」密密麻麻的写了一堆小字,她看得都头疼了。 「没什么。我的身子弱,这是家传的补身秘方。」 小莲不耐烦的把纸条递回去给雪音。「现在没办法去买药材啦!妳以为我们村子是什么地方?我们这么偏僻的地方,药商一个月才来一次啦!算算时间,还要半个月,药商才会来。」 「那我到时候再拿给妳。」 雪音点点头,收回了纸条,将它握住,那纸条就像是火焰般,烧灼着她的手心…… 「小莲!」 「又有什么事?」已经要走开的小莲又被唤回来,一张脸说有多臭就有多臭。 「我可以请问妳,我们这个村子到底在什么地方啊?离京城远不远?」 「厚,妳这个大小姐真的是什么都不懂。我们后沟村靠卧龙山,在京城的东方,说远也不远,大约两天的路程就到京城了。」 雪音淡淡的微笑。「谢谢妳。我知道了。」 「没别的事了?我要去干活了。」 「是,没别的事了。」 小莲走后,雪音摊开手心,怔怔的望着那张纸条。 「半个月……十五天……就剩下十五天了……」 她喃喃自语着,嘴角泛起苦涩又哀戚的微笑…… 第七章 每当转过一个弯,看到小木屋的时候,耶律霍齐就会看到屋里飘起的袅袅炊烟。 那个时候是他感觉最幸福的时候,因为他知道屋里有他的女人在等待着他回家。 他的嘴角上扬,加快了脚步,为的是尽快看到她。 咿呀的打开木门,她并不在屋里。他的心颤了一下,慌乱和深沉的恐惧让他失了镇定。 「雪音!雪音!妳在哪里?」 他疯了似的狂吼,冲出了屋子,望着渐渐暗下的天色,四处搜寻她的踪迹。 他后悔,后悔因为她最近不再提到要回去的事情就放松戒心,不再关着她。 可是小莲应该在啊!那个应该守着她的女孩子,该死的跑哪里去了?! 「我在这里。」 一声很柔的叹息声从屋后的某处传来,耳尖的耶律霍齐马上就听到了。那一瞬间带来的放松感,让他几乎虚脱。 他冲进声音的来源--屋后的灶房。 在见到她的时候,他大步上前,一把抱住她,紧紧的拥在怀里。 「不要吓我。」炙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畔,他不断的亲吻着她的脸、她的耳朵、她的颈项,用好像要把她揉进自己体内的力量抱紧她。「我以为妳走了,我好怕妳丢下我走了。」 雪音栖在他火热的怀中:心里却凄冷的酸楚着。 「没有,我没有走,我没有离开你。」她安慰着他,让他镇定下来。 我还没有走,还没有…… 「你太用力了,我会不能呼吸。」雪音苦笑地道。 耶律霍齐这才惊醒过来,立刻放开她。 「弄痛妳了?」 「嗯。」 「对不起。」他很坦承的道歉了。他最不希望的就是让她受到伤害。 「没关系。」 「妳在做什么?」有时间看清楚她,他才发现她一向干干净净的小脸上,沾了几许煤灰,一向整整齐齐的头发也有几缕落了下来,被汗水浸湿,黏在脸颊上。 他擦去她可爱小鼻头上面的黑灰,雪音害羞的低下头。 「我想亲自做一顿饭给你吃。」 耶律霍齐又惊又喜。一抬头,果然看见灶炉上炖着一锅黑漆漆的什么东西。他忍不住用手去沾了一点汤汁放进嘴里。 嗯……有点太咸,又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可是他没有尝过比这更美味的东西了。 「好吃!」 面对他亮晃晃的眼神,雪音反而不好意思的涨红了脸。 「乱说!好像烧焦了,怎么会好吃!」 「我说好吃就是好吃!」他霸道的宣示。 雪音无奈的摇摇头。「我把中午小莲做的饭菜热来吃吧!」 「不!我就要吃妳为我煮的!妳可以吃小莲做的,可是我要吃妳煮的。那是我的妻子为我煮的第一顿晚餐,而且又如此美味,我光闻那味道就肚子饿了,我可以自己把它全吃光。」 会觉得这锅东西好吃的人,八成味觉有问题吧? 可是雪音很清楚,他的味觉并没有问题…… 「妳辛苦了一天了,去把脸跟手洗一洗吧!其它的我来弄。」 「可是你也辛苦了一天……」 「我不累。」他对她咧开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快去吧!我知道妳最讨厌脏,妳一定很受不了了吧!」 雪音点点头,她是真的想好好整理一下自己。「好吧!」 她转身走出灶房,到了门口,又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那男人在灶房里忙碌的样子令她的心一动,同时有种甜蜜跟酸楚的感觉掠过 她这么痴痴的看了他好久,才仓皇的抹去眼角的湿意,匆匆出去。 耶律霍齐丝毫没有感觉到雪音眼中怪异的哀伤,他完全沉浸在幸福的喜悦里。 他怎么也想不到,雪音竟会为他煮饭!他有种好像在梦里的感觉,这梦太美好,他甚至有些害怕,怕会醒来。 不,他轻嗤自己这么怯懦的想法。 那不是梦!雪音是真的改变了!他们正朝向幸福的道路走,他们会一直这么幸福的! 雪音从房里走出来,耶律霍齐已经在餐桌上等她。 粗简的木桌子上面,摆的几样菜都是简单的山蔬野菜,可是雪音从来没有如此刻般觉得食物是那么的美味。 他果然把整锅的炖菜都吃光了。 雪音忧虑的问:「你肚子会不会有问题?」 他摇摇头,脸上是满足的笑意。 「好吃极了!我舍不得分给妳吃。」 他其实是不舍得她吃这么难吃的东西吧?雪音心里很清楚。她忍不住又感动又难过。 「要喝茶吗?我来泡吧!」 用完了膳,他们走出屋外,升起了一个小小的炉火,烧煮茶水。 煮饭雪音不擅长,可是泡茶她还可以。 沏好了两杯茶,他们就坐在屋外的木板凳上。今晚月色很美,林间还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几只萤火虫飞舞。 「说说你今天在山上打猎的情形给我听吧!」她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耶律霍齐的心被快乐涨满。这是第一次她表现出对他在山上狩猎的情况的关切,怎么不让他高兴? 他开始说了,不多话的他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巨细靡遗的说给她听。 她听着,然后因为他说的惊险情况而抽气,也会随着他说的那些好玩新奇的事而瞠大眼睛。 夜风习习,渐渐的,他的话没了。虽然两人之间只有沉默,可是气氛一点都不尴尬,反而很舒服,四周还伴着不知名的昆虫的鸣叫声。 他放下手中的陶杯,把她环进怀里,雪音像猫儿似的缩进他温暖的胸膛。 他的手一边抚摸她如丝绢般的发,一会儿跟她的手指交缠。 亲吻来得很自然,她仰起头,他的唇就占领了她。先是嬉戏般的轻啄,渐渐的变成温柔的舔吮…… 原本是带着凉意的夜,慢慢有些热烫了起来。 他带着厚茧的手掌占有的搂紧了她,从他掌心传来的热度彷佛可以将她烫伤。雪音沉迷在男人炙热的需索当中,她不害怕即将发生的事情,一切部是那么自然,是啊!她本来就应该属于他的…… 他主动结束那个吻。不是因为他觉得够了,而是怕继续下去,会控制不住自己。 他将她抱在怀里,平复不稳的气息。 雪音微微挣扎。 「对不起,不要动,乖乖的再等我一下下。」他粗喘着低语,以为是他把她抱的太紧了,所以她才挣扎。可是她的蠢动却让他快要爆发的身体,更加宛如陷入地狱一般的折磨。 雪音低低笑了出声。 他挑起眉瞪她。 她的下一个动作,让他整个人都僵硬了。 雪音转身,主动伸出雪白的臂膀搂住他的脖子,不只这样,还在他的唇上印下一个甜蜜的吻。 「妳……这是做什么?」他的声音粗哑不已。 怀里的女人巧笑倩兮,月光照在她雪凝般的肌肤上,发出柔润诱人的光芒。此刻的她美得夺走了他的呼吸。 「你认为呢?」 「别挑逗我,我会忍不住诱惑的。」他苦笑。 「噢?那就不要忍啊!」 耶律霍齐大大的震了一下。 她收起了笑,认真的望进他的眼睛。 「我想成为你的妻子。」她的身子凑近,在他的耳边低语。「就算只有短暂的片刻,我想成为你的,完完整整。」 他激动的将她拥紧。 耶律霍齐沉浸在无上的喜悦当中,没有见到雪音靠在他肩上的脸蛋,两行无声的泪悄悄滑落…… 风透过木板的缝隙吹了进来,雪音冷得往温暖的方向缩。 男人的手臂自动搂紧了她,让她有种被保护的感觉。她在梦里微笑,然后幸福的醒来。 一醒来,看到的是耶律霍齐放大的俊脸,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着他,她贪婪的把他的影像深深烙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她知道,往后的人生注定孤独寂寞,但是只要还记得这张脸,记得这些日子以来他带给她的感觉,每当想起他的时候,她相信再难熬的时间,她都可以忍受…… 所以她现在拚命的、拚命的,要把他的全部都记住……影像、气味、肌肤的温度、痛苦,还有极致的快乐……全都记住…… 男人悠悠醒转,睁开眼睛看见她的时候,宠溺的一笑。 「妳还好吧?」 「嗯……」知道他所指的意思,雪音微微的红了脸。 「我们真的成了夫妻了。」男人呵呵傻笑。 他的样子又傻又让人心动。雪音百感交集的凝视着他。 「我本来想要等稳定了点之后,给妳一个完美的婚礼。」他似乎还有些遗憾。 雪音摇头。「婚礼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 男人的双眼因为她的话而亮了起来。 「我会让妳幸福的,我会让妳很幸福的……」他不断的说着,不断的在她的脸上印下一个又一个誓约之吻。 雪音又有了想哭的冲动。她努力的忍住,努力的对他展开最美丽的笑容。 她要记住他。她也想要他记住她,记住她最美的模样…… 接下来的日子美得不像真的。 就像是耶律霍齐所幻想的一样,他们成为一对平凡但幸福的夫妻。他出去打猎,雪音就在家里操持家务。他一回家,就会看到她在家里等着他。 自从他们结合以来,雪音变了。 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语国的一切,全心全意的做他的妻子。说实话,他本来预计她还要再过个一、两年,才能有这种转变。 可是,现在一切都太完美了! 「我出门了。」耶律霍齐有点不想离开她,但是为了他给她的承诺,要给她好一点的生活,他仍需要出去工作才行。 他对着小莲说:「照顾好夫人。」 小莲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一声。 耶律霍齐皱起眉。这女孩实在不是个很好的侍女,可是村落里没有别的人选了,而他还不放心让雪音一个人独处……内心深处他还没有消除她有一天可能会逃走的可能性。 雪音送他到门口,她还帮他准备了水和饭团。「小心点。」 「我会的。」 他离去之前,低头给了她一个吻。 他满意的看到她因为他的吻,而显得红艳艳娇滴滴的唇,还有那迷离失神的大眼睛。「我是最幸福的男人了。」 雪音微微一笑。「这样你就觉得很幸福了吗?还有什么你想要达到的梦想吗?」 「我还想要的东西?嗯,最好我们再生两个胖小子。」他扬起嘴角,彷佛已经可以看见那个画面。「不过,那还要个一两年才能实现吧?暂时我已经很满足了。」 「一两年吗?好久啊……」雪音的笑带着淡淡的哀愁。 「没关系,等我回来,我们就可以开始努力了。」 耶律霍齐在她的耳边说的话,让雪音的脸整个都红透了。 「快去吧!」她推开他,再下去不知道他又要说出什么羞死人的话来了。 耶律霍齐大笑,这回终于真的转身离开了。 雪音看着他的背影,笑容渐渐消失了…… 她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小莲在她身后说:「妳到底还要看多久?人都走远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 「那,这是妳上次叫我买的药材。」她将一包药材递给雪音。 雪音看着那药材。 药材包很轻,可是雪音抱在手里却觉得有如千斤般沉重…… 雪音已经作好了所有离开的准备。 包袱里是几件衣物,还有一些银两是从他的衣袋里拿的。她也许永远没有机会还他了,想到这点,她就又难过起来了。 不,她不能再三心二意了!想想可能为她担心的母后、想想她的国家、想想她的责任。 不管她有多想蒙住眼睛、欺骗自己,如果就这么跟他在这里会有多么幸福,她还是无法阻挡午夜梦回时分惊醒之后的浓浓罪恶感。 是的,不要再想了。母后曾经谆谆教诲过的--要成为一个君主,不能被私情拖累。 她已经打听好从这里下山到京城的路。没有问题了,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药是托小莲买来的多味药材里挑选而出的,故意混在其它药材里,是为避免让人起疑。尽管雪音对医药的知识不多,但是也有些涉略,而这粗浅的认识足以让她知道,哪些药材可以让人昏迷…… 「小莲,妳辛苦了,休息一下吧!」雪音捧着一杯茶,在灶房里找到正在忙着的小莲。「喝杯茶吧!」 小莲狐疑的看着她。 「放心。」雪音温柔的笑了。「我煮饭不行,泡茶倒难不倒我。」 在灶房里忙了一阵子,小莲也是真的渴了,接过陶杯就把茶一口气喝完了。 「还不错……」 蓦地,匡啷一声,杯子掉落地面破成碎片,小莲的身子也跟着软倒,落在雪音早已准备好的手臂中。 雪音温柔的笑容消失,面无表情的脸令人不寒而栗…… 「雪音!雪音!我回来了!」 从远而近的快乐喊声让在木屋里,正将小莲摆在床上的雪音一僵。 他不应该这时候回来的,现在连中午都还没到。 她强迫自己镇定,用棉被把小莲的身体盖住,然后将桌上的包袱一起塞进去。转身回眸,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耶律霍齐已经打开了门。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她迎向前,将他的注意力转开,脸上显露的微笑一点都看不出她内心的慌乱。 他咧嘴开心的笑。「今天是大收获呢!所以我想快点回来看妳。」 「太好了……」喃喃的说道,雪音拿出绣帕擦去男人脸上的汗水。 「你一定又饿又渴了。我替你倒一杯茶。」 她转身,从茶壶里倒了满满的一杯茶,递给他。 耶律霍齐接过茶杯,眼睛在四周搜索了一遍。「小莲呢?怎么没看见她。」 这女孩越来越不象话了。耶律霍齐拧眉想。他找她来最大的用意就是看住雪音,怎么她竟然连这一点都做不好! 「她在屋后面的园子里忙着呢!」 耶律霍齐听到雪音的回答,稍稍放心了,他将茶一口仰进。 突地,眼角余光扫到隆起的床,某种不安的预感触动了他,他走向前。 「霍齐!」 雪音在他身后喊,可是他没有理,心里的那一点疙瘩让他不把它弄清楚不行。 掀开被子,赫然看见失去意识的小莲躺在床上。 为什么?雪音明明说她在后院……她为什么在床上……为什么失去意识……为什么……雪音要骗他?! 该死!他的头怎么晕晕的?他根本没有办法好好把事情想清楚。 他转头,看着雪音,试着把他眼前摇晃的影像给定住。可是他只看见雪音一脸哀戚的看着他…… 他好像全身浸入冰水之中,脑中渐渐了悟发生了什么事,然后想到他刚刚喝下的那杯茶…… 难怪她没有任何惊慌。 「为什么?!」 彷佛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怒吼,震撼了雪音的耳,也震碎了她的心。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眼泪扑簌簌的直掉,她的喉头哽咽着。 她的泪眼迷茫、她的哀伤表情、她的身影,那让他最眷恋的身影渐渐的模糊了,要不是凭借着一股意志力,他无法撑到现在。 脑中一片混乱,然而他依旧强迫自己把事情想清楚。 原来她从没放弃逃走……原来她前一阵子的乖巧顺从,只是为了要松懈他的戒心…… 他想起,今天早上出门前,她问过他,还有什么想达成的梦想……甚至她还把自己的身子给了他…… 那一切都是分手前的最后怜悯吗? 「对不起……我不能够忘了我的责任……」雪音仍然只能重复说着对不起。她靠近他摇晃的身子,想要抹去他脸上的悲愤。 他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一伸手抓住她的肩头。 他的双眼充血,看起来好吓人,然后雪音感觉到一阵剧痛。他的掌抓破了她的皮肤,鲜血流了出来。 「不许!我不许……妳离开我……」 雪音不由自主的颤栗了,他此刻的眼神是她前所未见的恐怖。 她第一次慌乱了,甚至担心起--那药的剂量对小莲有用,对他或许未必。可是……那不可能啊!书上说…… 耶律霍齐霍然瘫倒在雪音的身上。 雪音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悲伤也同时涌了上来。 这下子他就再也无法阻挡她逃走了。明明是她决定的事情,可是分离的这一刻,她又难受的直掉泪。 「对不起……」 她将他的身体缓缓放倒在地上,他的重量让她肩头的伤流下更多的血,可是她根本没注意到。 她抱住他的头,抚摸他脸上的每一个轮廓,最后一次,想把他深深刻印在自己心中…… 「梦……只是梦……你不应该把梦当真了。梦之所以是梦……就是因为它有一天会醒的呵……」她的泪落在了他的脸上,滑落,就像他也在哭泣一样。 雪音拚命的抹掉,抹掉那些眼泪,可是眼前越来越模糊……她终于放弃这徒然的动作。 「你唯一的不该,就是不该爱上像我这样的女人。」 她深深的、深深的低下头来。 「对不起……是我负了你……」 第八章 雪音恍恍惚惚从梦境中惊醒,梦中回到过去的种种,因而醒来的时候脸颊是湿的。 不要!她已经不想再梦见他了,可是为什么每夜仍然会重复一遍,那令人心碎的过程? 他的事情变成了她的诅咒。 背弃了他、背弃了爱情,选择了王位,这惩罚就会永远跟着她。 沉浸在哀伤的思绪中,雪音渐渐回到现实,她茫然的看着天花板。不,这不是语国王宫。 那么这是哪里? 思绪一下子涌进脑海里。她被劫持了!对了!她在婚礼的前夕被劫持了,而且是被「他」劫持的! 深深抽了一口气,她从床上坐起来。 被单滑落,她首先注意到自己的赤裸,然后目光被地上破碎的布条吸引。她毫无困难的认出那是她的衣服--代表她尊贵王位的布料和织绣,就这么如垃圾般被丢弃在地上。 雪音不怀疑那是谁做的。 「妳醒了?」低沉的男声随着开门的声音,进入了雪音的耳膜。 那熟悉的声音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所以那不是梦,她真的再见到他了!三年,经过漫长的三年呵…… 她鼓起勇气,转头。 他冷得像岩石的目光让她全身打颤。从前曾经那样温暖深情的目光不见了,此刻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像个陌生人。 在她对他做过那样的事情之后,他的转变并不令人意外。雪音苦涩的想。 他本来就有一种天生的威严,现在更是令人畏怯。跟他的身分转变有关吧? 这三年从北方传来的消息,让她知道,他并没有继续待在山上的木屋里。 自从她离开之后,他就回到耶律族,听说他铲乎了内乱,听说他当上了耶律族的王,听说他的严刑峻法与恐怖统治,是耶律族突然间强盛的原因,听说他陆陆续绩并吞了几个小国…… 她记得他对王位、权势、责任、国家这些东西,嗤之以鼻,只想要过平凡的生活,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他……为什么他竟会变成一个残虐冷酷的君王…… 被他目光盯住的雪音,觉得自己像是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一样,动弹不得,他的视线像是可以穿透她似的…… 雪音突然领悟到自己的赤裸,她拉起被褥遮住自己。 他讥讽的冷笑,彷佛在嘲笑她的多此一举。 「放我回去。」雪音挺直了背脊,对他说。 「放我回去?哈!三年前到现在,妳就只会说这句话是吗?我的『妻子』。」 雪音垂下眼睑。「我不是你的妻子。」 他的脸孔扭曲。「对了,我都忘了,那不过是妳要松懈我防备的一种手段,只有我这个傻子会把它当真。」 「不!」她无法容忍他这么污蠛她的感情。在那个时候,她是真的想要跟他在一起,才把自己给了他,不管那样的行为有多傻。「我不是光因为那样才--一 「还有什么原因?」他双手扫住她裸露的肩头,盯住她的眼里进出愤恨的光芒。「对了,我都忘了,是一种怜悯吧?」 不是怜悯、不是诡计……什么都不是,是因为爱,她想要大声说出这个字……但是从他的眼中,她知道他不可能会相信的! 是啊!何必解释呢?既然已经在三年前作了那样的决定,就已经注定无法挽回了。她想再跟他解释什么呢?解释什么又有什么用呢?就让她把自己当成彻底的恶人好了……那样比较好……对他、或是对她都比较好…… 雪音抿紧了唇。 她的行为在他眼里成了默认。 耶律霍齐必须咬紧牙根,才能忍过胸口窜过的痛还有愤怒。那些他以为已经痊愈的伤口又再次被撕开,摊在阳光下。 而会有痛的感觉,是因为他刚刚居然还有一丝期待……期待会从这个冷血虚伪的女人口中听到…… 听到什么?她爱他?她错了?她后悔了?那个时候她是真心的? 一个人可以再傻几次! 他愤怒的掀开她身上的被褥,雪音的惊喘声带给他奇异的满足。 她缩着身子,在他面前微微颤抖,冷静的眸子闪现而过的慌乱,种种的种种,让他有种扭曲的快感。 是的……他的眼睛像是在审视着一件无生物的物体般,扫过她雪凝的肌肤、姣好的曲线。他还想要这个女人!这么多年以来,他想要的只有这个女人。 这是他不愿意承认,却又无法不承认的事实。 如果不能得到她的心,那么就算是躯壳,他也不打算放弃。 不管她爱不爱他、不管她甘不甘愿--他将会拥有这个女人。 「你要做什么?」 雪音看见了男人眼中冰冷的决心,她颤抖了,不只是因为害怕…… 男人强壮的身体覆上她的,雪音知道自己已经无处可逃…… 一遍、两遍、无数次的……他占有了她的身体…… 一天、两天,雪音已经数不清楚过去了多少时间,被关在这个房间里,她已经失去了日与夜的时间感…… 没有了以前的浓情蜜意、亲密爱怜,身体的接触明明应该是火热的:心却越来越冰冷。 随着无止尽的凌辱,还有彷佛永远熄灭不了的欲望之火,雪音开始害怕了。她是否就这样永远当他的禁脔? 雪音的忧虑不是没有理由的…… 耳边传来海水拍打船身的声音,还有士兵的吆喝声,她正在一艘船上,这是她一开始就注意到的事情,而这艘船将驶往何处,她一点都没有概念。 她躺在床上,静静的听这些声音……她不想起身,一方面是因为全身酸痛不已,一方面是因为他至今还不曾「施舍」过她一件衣服。 可恶的男人…… 她知道这回他会分外提防她逃走……但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会用这么「激烈」的方式! 用手摀着脸,羞辱、难堪,还有想起他的抚触而不由自主颤抖起来的自己,正在的让她感到绝望。 门开启的声音传进耳膜,雪音连转头部懒,因为没有必要,会进来的人只有一个。 耶律霍齐直接走向床铺,掀开了被褥。 雪音咬牙撇开脸。她是个自尊心很高的女人,可是就连她也无法忍受地吐出了哀求…… 「不要了……求求你……不要了……」向敌人哀求,那是她最大的耻辱,可是她真的受不了,他精力之旺盛简直到了恐怖的境地…… 男人揪住她的下巴,冰冷、毫无一丝怜悯的眼睛直视她。 「要或不要不是妳可以决定的。在这里下命令的不是妳,请妳记住这一点,『女王陛下』。」 雪音几乎恨起他来了。这个男人已经表现得很清楚了,他一心一意只想要伤害她,来达到报复的目的。 她咬紧牙根。「放我走!你不可能永远把我关在海上的监牢里,你总要靠岸,而你知道只要你一靠岸,会面临什么问题吗?这次你掳走我,会引发的是一场战争,耶律族、语国、梁国都将无法幸免于这次的战争。」 他不但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担忧,反而勾唇冷笑。 那笑令她不寒而栗。现在的他眼里有种疯狂,是她所不熟悉的。 「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这后果有多严重?」 「谢谢妳给我这个野蛮人上了一课,事实上我可能要提醒妳,我这个野蛮人也读过一些书,也当了耶律族的大王,这三年来对于战争这两个字的认知,恐怕比妳这个安安稳稳坐上王位,只会在殿堂上发号施令的女王陛下,来得更加深入。」 「那你为什么--」 「别急。」他讥讽的打断她。「我们很快就要上岸了,我会告诉妳,我要怎么做。」 雪音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安心,反而在看见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后而越加忧虑…… 她有个不好的预感……上岸以后面对的,将不是她所乐见的情况……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穿上耶律族正式的王袍,雪音有些呆愣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玄黑的锦织长袍上,以上等的毛皮滚边,突显了他高大结实的身材:镶着各色宝石的顶冠和身上系着的弯刀,不只显示了他身分的高贵,更让他看起来有种难以侵略的威严感。 这样的男人彷佛天生就是一位王者,实在让人很难跟三年前那个平凡的山林猎户产生联想。 三年……是啊!三年改变了很多事情…… 「把衣服穿上,要上岸了。」 他冷冷抛下这句话的同时,也将一套耶律族的服饰抛在床上。 雪音抓住那套衣服,经过那么多天的赤身裸体,她早就受不了了,现在哪管是什么衣服,她只想要快点把身子给遮掩起来。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 「可以请你到外面等一下吗?」 「怕什么?妳身上还有哪个地方我没有看过的?」他嗤之以鼻。 咬着下唇,雪音知道他说的没有错,可是她就是觉得很羞耻。他一身整齐高贵的华服,而她却是一头的乱发,加上布满红瘀的身体…… 她瞥见他嘴角嘲讽的笑,这一刻她明白了,他是故意在羞辱她, 她拒绝让他得逞,天生的傲骨占了上风,雪音冷下脸,掀开被褥,高贵的挺起胸膛,优雅的拿起衣服,就像是她不是赤裸的,而是正穿着最上等的丝绸。 她甚至将衣服拿到他面前。 「帮我换上,耶律族的衣服我不会穿。」她的语气就像平常命令贴身侍女一般。 他挑眉,没有因为她的语气而生气,反而眼中掠过一丝赞赏。 尽管虚张声势的人是她,雪音很惊讶他真的照做了。 他替她穿上衣服,她才知道他其实很细心,因为他连最里层的兜衣都准备了。 她开始后悔起自己的举动,因为当他将那一片小布料套在她的身上,然后热烫的手掌若有似无的拂掠过她的肌肤时,这些日子以来已经熟悉他抚触的身体,竟然很不知羞耻的轻颤了…… 她不知道耶律霍齐有没有感觉到她的颤抖,就算有,他也什么都没说。 「剩下的妳自己弄好!」他突然将手离开她的身体,粗鲁的低语。 雪音有些疑惑的看向他,只见他脸色阴沉。 「快把自己整理好,等会儿会有人来押送妳出去。」 抛下这句话,耶律霍齐就转身出了舱门。 她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 这些日子他的情绪起伏很大,已经超出她能够理解的范围了。 雪音摇摇头,决定抛掉那些无用的疑虑,毕竟下了岸又是另外一个新的状况,而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自己好好武装起来,迎接未知的挑战。 果然,没有经过多久,有人打开了舱门,进来的是几个壮汉。 「请跟我们走。」 雪音抬头挺胸的走出去,拒绝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囚犯。 再次站上陆地,雪音因为一时的不适应双腿微微发抖,可是她不容许任何人看见她脆弱的模样,所以她还是挺直了背脊。 一下了船,雪音才惊觉他们已经到了耶律一族的领地。从下船处绵延了不知道有多长的欢迎队伍迎接着他们的王--耶律霍齐,让雪音惊讶的不只是人口之众,更惊讶的是每个人脸上恭谨谦卑的表情。 他在前方骑着一匹黑色骏马,而雪音则被安排在一顶轿子里,跟在他的后面,往未知的旅程前进。 「恭迎王上。」 震天价响的吼声让雪音的耳膜都震痛了。她梢梢掀开轿帘往外看,被眼前壮观的景象吓了一跳。 连绵不绝的华丽顶帐,跪在地上黑压压的士兵和百姓,还有那一匹匹精良的悍马和兵器,数量及人数之多,让她一凛。 耶律族本来国力就不弱,但是连年的内乱,让他们一直处在动荡不安的状态。他是听过耶律霍齐统一各部落的传奇故事,但是不知道他的实力已经到达这个地步了。 尤其是那严整而精实的大批军队,看到这画面,雪音身为帝王的直觉告诉她,他想仿的绝不只是统一部族那样的事情,他还图谋着什么。 而这个「什么」让他大瞻到掳走她,这个「什么」更让她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雪音被送进了其中一个顶帐。 那之后整整五天,她独自被囚禁在里面,不过倒是有一个侍女被派来服侍她的生活起居。 可是他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就好像把她忘记了似的。 「你们的王上呢?」她每天都会问那个侍女。幸好她懂得梁国语,她们还能沟通。「我能不能够见他?」 雪音知道她得尽快跟耶律霍齐谈。只有跟他谈过之后,她才会知道他究竟打算把她怎么办,也可以知道现在梁国跟语国的状况又是怎样…… 「我们做奴婢的也不了解。」那侍女摇摇头。 她对待雪音很恭敬,个性也爽朗活泼,但是显然耶律霍齐故意让她们以为,雪音是她掳来的女人,没有说明她的身分,所以她把雪音的急切,当成是一个失宠的后宫女人的焦躁不安。 「我只知道王上最近应该很忙。为了出征的事情,现在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呢!恕奴婢不敬,可是您最好不要抱太大的期望,就算王上不是因为忙于公事,他恐怕也不大会到您的顶帐来。雪音主子,您可能还不太了解,王上最宠爱的妃子,这几日都睡在王上的顶帐里呢!」 虽然听见了他有个所谓宠爱的妃子,可是雪音很快把心中那陡然的刺痛摆在一边,她现在比较在意的是-- 「出征?妳说的出征是怎么回事?」 「您不知道吗?哎呀,就是--」 「王上有令!」顶帐外传来士兵威武有力的声音,打断了顶帐内的对话。 「我去看看。」侍女急急忙忙跑出去。 不多久她进来,满脸喜色。 「您可以见到王上了!今晚要在主帐举行出征前的宴会。王上特别命人来要您去参加呢!雪音主子,真是太好了,奴婢现在就帮您打扮吧!哎呀,时间很紧迫呢!真是的,怎么现在才通知我们吶!」 就要可以见到他了?雪音的心不由自主的震了一下。 她倒不在意自己要怎么打扮,她比较在意的,是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才过去一两个时辰,雪音却觉得好像过了很久。 她穿上侍女为她准备的耶律族服饰,梳了耶律族妇女的发式,耶律霍齐虽然没有「赏赐」给她太多的珠宝华服,在外人眼中看来,她也许是个失宠的妃子,可是雪音原来的气质是隐藏不住的,加上她的美貌,几乎是不用怎么打扮,就显得高贵典雅、艳光照人。 「哇!主子,您真美!」侍女流露出兴奋的目光。「今晚王上见了您,一定会被您的美貌折服,搞不好今晚就会临幸您了。」 雪音苦笑。她可不那么期待这回事。 她的手紧握,感觉惶惶不安。为的是她从侍女口中听到的--耶律霍齐打算出征的对象……是梁国。 「主子,您该走了。」 「好的。」雪音出了顶帐,两名士兵「护送」她到主帐去。 她一进去,就蹙起了眉,因为她被安排的位置,是离主位很远的一个角落。 这样她怎么有机会跟耶律霍齐说上话? 同时她也知道,这是他故意羞辱她的作法。 宴会开始了,耶律族的王上带着宠妃进入主帐。在一片恭迎王上的声浪中,雪音没有低头行礼,她愕然的看着耶律霍齐身旁的女子。 那并不陌生的一张脸--是梁国的小公主…… 宴席上杯觥交错,堆积如小山一样的肉类,一整盘一整盘的送上来,浓烈的羊奶酒也是一瓮一瓮的开。耶律族的舞蹈表演一样带着北方民族豪放的本质,充满了游牧人的欢乐和乐观。 由于是战争前的最后一场盛宴,大家都尽情的喝酒吃肉、欢唱高歌,在高亢的情绪之中,雪音彷佛可以感觉到那底下潜藏的对生死的恐惧。 雪音融不进这欢乐的气氛里,她待在她被安排的角落里,忧心的望着高坐在主位的耶律霍齐。 自始至终,他连一眼都没有看她,他搂着身旁的女人,不知道哪位臣子说了怎样的话,让他仰头大笑,然后他在女人的耳边说了什么,女人羞红了脸窝在他的肩窝,埋住自己的脸…… 雪音觉得眼前好像降下了一层厚厚的黑幕,整颗心都是黑暗冰冷的。 她不懂他,他已经变成一个陌生的男人。 她不了解他在想什么,既然已经有了新欢,为什么还要费事的去抢了她回来? 他对她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只剩下恨了吗?那么他又打算怎么处置她呢?把她囚禁起来让她孤独至死吗?还是偶尔他想到的时候可以找她发泄一下怒气…… 不!她不会屈服于这样的命运。 上次她花了数个月才从他身边逃开,这次又需要多久呢?雪音垂下头,沉思着。不过,不管多久,她都不会放弃的。 「这位姑娘。」 有位坐在她附近的男子,尝试着与雪音攀谈。 他注意这个美人很久了,虽然不知道她是谁,她的衣着很普通也没有王室的标志,所以他大胆猜测,她是某位大官的女儿。 雪音抬起头,看见的是一个穿着武人服饰的男子。他整个人看起来很朴实,以他坐的位置看来,也许是个低阶的武官吧? 「很冒昧请问您贵姓芳名。我是隶属于黄旗军的副将,我从没有见过您,不知您是--」 雪音礼貌的颌首,虽然没有心情跟不相识的人攀谈,但也不至于过度表现得高不可攀。 「对不起,我不会说贵国的语言。」雪音以耶律族人也通的梁语回答。 男子睁大眼睛,立刻以梁语跟她攀谈。「您是哪里来的?我从没见过您。」 雪音想不出该怎么介绍自己。「我……是语国来的。」 「啊!您是语国的使节?」 「算……是吧。」她淡淡的苦笑。 举手投足间优雅的气质,眉眼间轻锁的淡淡忧郁,在在的撩拨着男人的心,那名武官被雪音迷住了。「我能够请问您的芳名吗?」 雪音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她心中盘算着--她实在没心情与这个男子再攀谈下去,但也许从他口中可以多少打听到一些消息…… 「小女子倒是想知道一些将军大人您的事情。」 「我?」男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立刻喜孜孜的跟雪音滔滔不绝的吹嘘着自己。 雪音静静的听着,适度问了一些关键的问题,渐渐把耶律族军队的情况,描绘出一点轮廓…… 一名笨拙的奴婢在上菜的时候,不小心颠踬了一下,差点撞倒在雪音身上,那名武将不愧是习武之人,伸手一拉,及时将雪音拉开来了-- 匡啷好大的声响,用最高级的铜器铸成的酒杯被摔在地上,之后整个热闹的宴会陷入一片骇人的宁静…… 舞者僵硬的立在场中,乐声停止了,喝酒的人也停下手边的动作,还有吓得食物卡在喉咙的人也涨红了脸,不知所措…… 造成这个巨大声响的男人,站立在主位上,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庞是在场每个人都不敢直视的--那是耶律族的最高领袖--耶律霍齐。 他从高位上走下来,沿路上每个人都跪着让开一条路。没有人敢问王上突然震怒的原因,也没有人敢问王上要到哪里去。 雪音也被这诡异的气氛所感染了,她停下了跟那名副将间的对谈,转过头,看见耶律霍齐向她走来。 她对上了他被狂怒所逼红的眼睛,像头被激怒的野兽的眼睛…… 身旁的武将呆愣愣的看着像是天神一样的王走过来,然后在看见他眼中的怒气后,他惊讶害怕的完全无法动弹,拉着雪音的手也忘了放开。 从腰问抽出坠着宝石的弯刀,耶律霍齐的眼神一冷,刷的一声,锋利无比的刀刀在一秒间斩断了那武将的手腕。 大量的血喷出,雪音完全僵硬着无法动弹。 别说是雪音了,就连那武将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惊讶的感觉占据了他,之后望着自己的断腕才疼痛的大声哀叫起来。 太残暴了……雪音不可置信的摇头,然后气愤的双眸对上耶律霍齐。 他的脸罩着一层寒霜,没有任何愧疚,用平板低沉的声音开口: 「妳让任何一个男人碰到妳,这就会是那个人的下场。」 雪音倒抽了一口凉气,惊骇的无法言语。这个男人曾经两度掳走她,这个男人曾经为她放弃所有,这个男人对她的偏执从不掩饰…… 可是这是第一次雪音深深感觉到,他可以因为她而变成恶鬼…… 这是雪音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他的疯狂可以到达什么程度…… 第九章 雪音被马蹄声、军官的吼声吵醒。 今天就是出征的日子了!她突然体悟到这个事实,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主子,您醒了,太好了。」服侍她的侍女走进帐内,手上捧了盆梳洗用的清水。「今天我们要出发了,您可得快些准备呢!」 雪音的胃一阵紧缩。出发--那代表着一场血腥的征战,不知道有多少生命会失去、多少人的生活会受到影响。 「为什么要战争……」雪音哀伤的喃喃低语。 「主子您说什么?」 她抬头,看着好像完全感觉不到事情严重性的侍女。「为什么你们要听耶律霍齐的?为什么要打仗?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出来,质疑这场战争的意义在哪里?」 侍女眨眨眼。「主子您说什么我不懂,我只知道大王的命令,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大王不会错的!他带领我们大家统一了所有的部落,还让我们都有东西吃,国家也变富强了。现在大王说要打梁国,我们就听大王的。」 雪音颓然叹息。 她承认耶律霍齐拥有一个领袖所具备的魅力,可是那魅力却也是一把两刃刀,如果不好好运用的话,会将国家导向毁灭的地步的。 「主子,您快起身梳洗吧!别再想那么多了。您别担心,大王用兵如神,从来没有吃过败仗。一会儿就要出发了,您还是快点儿吧!大军不等人的。」 雪音让侍女帮她梳洗换装,她的脑子里拚命转着念头,想着要怎么阻止这场浩劫…… 「大王驾到!」突然传来帐外的士兵喊声,令雪音浑身一僵。 可是她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他已经掀开帐幕大步走进来了。 愕然的眼对上一双冰冷严厉的眼眸。 「有……什么事吗?」雪音抬高了下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如常。 「跟我走。」 「去哪里?」 他根本连回答都不回答,握住她的手,就这么霸道的把她拖出帐外。 帐外的景象让雪音又是一震。 耶律族显然是个习于争战的部族,只见昨夜还四处散落的顶帐,已经几乎都收拾妥当了,大批的军队在广场上集结,眷属以及后勤部队也都井然有序的在大军后面,排成了一列列的队伍。 耶律霍齐所到之处,臣民们都跪下来,以示忠诚。 他没有理会那一群跪着的人民,拉着她,直接走向校阅台。 站上高台,雪音才真正震撼于大军人数之多、军容之壮盛。她摒住了呼吸…… 她的眼睛扫视过底下一张张士兵的脸。耶律族是骁勇善战的一族,士兵们的脸 上没有害怕的神色,有的只是血液里渴望胜利的兴奋感。 雪音在脑中描绘出沙场上的杀戮,那些雄赳赳的士兵一一被鲜血染红、倒下的情景……女人、小孩、老人的哭泣…… 届时将是一场浩劫、人间的炼狱…… 「为什么?」她激动的捏紧拳头,怒视着耶律霍齐。 从小到大接受的帝王教育,让雪音已经习惯把人民的苦难,当作自己的苦难;而想到一场战争会带来的浩劫、生灵涂炭,即使直接冲击的不是她的国家、她的人民,可是雪音的心还是不忍见这种惨事发生。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发动战争不可?用那些忠心追随你的人民的鲜血,来完成自己贪婪的权力欲望吗?停止吧!在还没有造成伤害之前,停止这一切!」 耶律霍齐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动摇,他讥讽的勾唇冷笑。 「妳认为这场战争是因为我想要统一天下的贪欲吗?」 「难道不是吗?停止吧!所有的历史教训都告诉我们,那将是一场大灾难。我承认你有实力放手一搏,也许你有成功的机会,可是梁国毕竟是个兵强粮丰的大国,要征服他们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啊!想想这些相信你的百姓们,想想他们要为你的贪婪付出多大的代价。」 「错了。」相对于雪音的激动,耶律霍齐只有淡淡的说出这一句话。 雪音皱起了眉。「错了?什么错了?」 他平板的开口:「一统天下--并不是我出兵的理由。」 「不是?发动一场战争不是因为要争领地,那还有什么其它的理由?」 他注视着她,冰冷的眼里闪动着无法动摇的决心,志在必得的决心…… 「妳。」 「什么?」 「妳--是这场战争的唯一原因。」 雪音的嘴张大了,有好一会儿无法理解他说的话,然后一股恶寒从脚底爬了上来,渐渐冻住了她的腿、她的身、她的心…… 不……不可能……不会……不会有人做这种事吧?即使是他,也不可能真的这么疯狂…… 「当初妳背弃我、离开我的原因,是因为我只是一个什么地位、实力部没有的落难世子,我不能给妳什么……」 不是的!我并不是没有办法跟你过平凡的日子,我只是放不下我的责任! 雪音想要大声澄清,可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她知道他已经这么认定了。 耶律霍齐的脸孔扭曲狰狞,他掐住雪音的手,将他拉到他身体的前面,让她看着台下的士兵们,他的声音在她耳边继续响着-- 「我要证明给妳看,我做得到。所以,我在三年之内统一了北方的部族,夺回了自己的王位。可是,那对妳而言还不够对不对?呵!妳是全天下最昂贵的娼妇,妳只会委身给最大、最强的国家对不对?用妳的身体来换妳那个破烂小国的苟延残喘。好个『贤明』、『理智』的伟大君主啊!」 他的冷嘲热讽结束之后,雪音的脸色已经惨白。 「我没有办法……我不能够自私,我的国家人民都需要我,我必须要把他们的需要,置于我个人的私情之上。我不能够像你,除了爱情,什么都不顾……」 她是在跟他说道理,甚至解释,可是他的态度依旧讥诮。 「是吗?哈!有责任感的乖孩子是吗?妳从小就听话、不曾反抗过权威,不像我,老是被打得鼻青脸肿还不知悔改。 我早该知道妳抛不掉那可笑的责任感……不,应该说,妳对我的爱,还比不上那什么鬼国家人民的。 人们都说语国的雪音是勤政爱民、悲天悯人的国君,可是我要亲手毁去妳牺牲我所得到的一切,我要让妳亲眼看见因为妳所造成的血腥!」 雪音因为他的话而倒抽了一口寒气,他阴冷的语气更令她颤抖。她霍地转过身来面对他。 「不!你不能--」这太疯狂了,太疯狂了啊! 他眼神中的冰冷决心告诉她,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推开她,大步走向台前。 「耶律族的战士听命!」带着绝对权威的吼声,传遍整个广场。 「是!」 「出征!」 「是!王上!」 上万个战士的吼声震动了山河。 雪音面如死灰,看着一切在眼前发生,却无力阻止,她无法克制地颤抖…… 血……眼前见到的是无数的鲜血、杀戮……闭上眼睛,一幕幕惨绝人寰的画面仍然继续上演…… 痛嚎……哭泣……震破耳膜吼声……刀剑互砍的铿锵声……战马的嘶叫声……鼓声……摀上耳朵,那声音始终在脑中回响…… 雪音从小就被训练了不在人前表露情绪的能力,可是再怎么坚强的人见到这种情况,也会崩溃。 她不停的流泪,看着这些悲剧在眼前上演,她就是止不住眼泪……不管受伤死亡的是哪一国的人民,在她眼里都一样的心痛。尤其是想到,造成这些生命的消失的原因,竟然是她…… 她曾经不只一次求过耶律霍齐撤兵、结束这疯狂的行为,可是根本就没有效果。 那天晚上,在一天的战事过后,他跟士兵们狂欢庆祝喝酒喝得半醉了,也是因为他喝醉了,雪音才有办法接近他,甚至跟他说上话。 「撤军吧!你已经攻下梁国不少城市,够了吧。」 他木然的看着她,没有焦点的双眼让她怀疑,他根本就没听到她的请求。 「只有梁国的王子可以跟妳成亲吗?」他突然冒出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在说什么?」 他当众抱住了雪音,雪音一僵,因为从船上下来以后,他就没有抱过她。 「只有我们两个不够吗?在山上过平淡的日子,我去打猎,妳在家里等我,我们生几个孩子,这样不够吗?」他热切的、含着浓浓酒气的气息,喷在她的颈间。 他醉了……她体会到这个事实。他似乎陷入过去的情境中,而不是现在这个冷血无情的霸王,否则他不会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他的话让她红了眼眶。 「没关系,我做得到。妳只把自己献给最有权势的国家吗?那我就把梁国给夺下,我就成为最有权势的君王,这样妳就会属于我,只属于我一个人……」 他亲吻着她的颈项、她的耳朵,他热切的拥抱几乎让她无法呼吸。现在的他就像是……像是一个霸道的小孩…… 雪音呆住了。她的心在撕扯,撕扯成两块--一块为了他的话而感动落泪;一块为了他的霸道偏执而畏惧的颤抖…… 他就像是一团火焰,会把人紧紧吸引住,让人迷惑于它的狂热,可是太过靠近,却也会将人烧成灰烬…… 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面对这个男人?要拥紧他?还是远远的逃开? 正当她不知该怎么反应的时候,耶律霍齐反而像是突然清醒过来,猛然推开她。 失去他温暖的怀抱,雪音感觉到好寒冷。 他瞪着她,陷入了狂怒。雪音知道他又变回了那个残暴的君主, 「走开!离开我!妳这个女人!」 他好像把她当成了瘟疫一样的态度,深深伤害了她。 「把梁妃给我带过来!」 马上有人去传他的旨意,没多久,小公主进帐来了。她冷冷的瞥了雪音一眼,那一眼带着女人的妒意,再也不是当初雪音所熟悉的甜美小女孩了。 只见她柔顺的坐到耶律霍齐的身边。 他搂紧了她,连一眼都不再看雪音。 那曾经属于她的温暖,如今给了另外一个女人,那片刻前分享过的亲昵,如今就好像一场梦一样…… 雪音垂下头,眼睛里有热液涌上来,但是她拒绝让任何人看见,于是她转身离去。 她没有看见在她转身后,男人流露出痛苦的视线,始终追随着她…… 而一双怨怼的美目,在男人怀里抬起……追随着目光追随雪音的男人…… 才不过几日,耶律族的大军就已经攻破梁国北方的重要大城。大军的气势旺盛,长治久安的梁国人民,当然不是习惯于战乱的耶律大军的对手。于是耶律人就这么过关斩将、轻而易举的攻下梁国大半的土地。 但是,他们在接近梁国京城的最后一个关卡--同德城,遇到了至今最剧烈的抵抗。 同德城有着最坚固的城墙,也是梁国最后的屏障,所以梁国可以说是精锐尽出,务必守住这座城。 双方就这么僵持在这里,死伤不计其数。 雪音每天听着伤亡的人数不断增加、战况始终胶着,心急如焚,却又不知道能做什么。 该阻止他!可是该怎么阻止他?什么人可以阻止他? 雪音想到她接触的每一个耶律族人,都将耶律霍齐当作天神。所以,他们不会质疑他的话,更不可能反对他。 那么谁是在耶律霍齐身边,又有影响力的? 雪音脑中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影。 对了!她是梁国人,而且据说耶律霍齐相当宠爱她……雪音有些酸涩的想。 「可以帮我把这封信交给梁妃吗?」 雪音不能自由行动,只能要求侍女传信,希望能见当年的小公主一面。 雪音没有把握她会不会来见她。这几次见面,她深深觉得,小公主已经不是当年那天真无邪的模样了,看着她的表情也总是带着敌意。 幸好,当天傍晚,小公主真的来了。 梁妃果然是最受宠幸的妃子,侍女随从一大堆,衣着打扮也相当华丽高贵。 「妳找我有什么事?」她一见到雪音,冷冷的开口。 雪音希望能够跟她修复到过去那姊妹淘的感觉,至少不要让她这么敌视她。所以她先以闲聊的方式,来慢慢解除她的心防。 「好久不见呢!想想也有六七年了吧?小公主长大也更漂亮了。」 「哼哼!是很久没见了。」她阴沉的瞪着她。 「妳……怎么会成为耶律霍齐的妃子?」雪音谨慎的问。「两国联姻是喜事,怎么我们语国没有接到消息?」 「两国联姻是喜事?那可能我的不算喜事吧!」她自嘲的扭曲嘴角。「因为我是自个儿从宫中逃走,厚着脸皮到北方找耶律霍齐的。」 雪音讶异的瞠大眼睛。 「没错。」小公主倨傲的看着她。「我比妳勇敢多了,我爱耶律霍齐的心也比妳坚定多了!我可以为他抛弃所有。那个时候他还是个什么都没有的被罢黜的世子,一个被心爱的女人抛弃的可怜男人。」 雪音垂下眼。她没有办法否认…… 沉默持续了许久…… 小公主突然掉下眼泪。雪音惊讶的抬眼。 「他接纳了我,也让我成为他的妃子……可是这么多年,他心中始终没有办法忘记妳。」 「他是恨我入骨。」雪音自嘲的苦笑。 「不,不只是那样……」小公王怨愤的嘟着嘴喃喃道。「恨妳的人是我。为什么妳还要出现?为什么妳明明放弃他了,还要占据他的心?」 「我也不是自愿的……」 小公主别过头去,不想听她解释。 雪音叹了一口气。「今天找妳来不是为了感情的事。」转移话题,直接导入正题也许才是最好的作法。 雪音开口:「这场战争,根本不应该发生的,我想妳也不忍看自己国家的人民陷入战乱。所以请妳发挥妳对耶律霍齐的影响力,劝劝他,让一切尽快落幕吧,让两国的人民重新得回和平。」 「我没有影响他的力量。」 「怎么会?在众多妃子当中,他最喜欢的就是妳,不是吗?」 「赢过这些妃子有什么用?我们这些后宫的女人在他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妳还听不懂我的话吗?他在乎的人始终只有妳一个! 他爱妳!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妳!妳知不知道每次有妳在的场合,他就会对我特别好,特别温柔!可是我知道那是假的,那只是做给妳看的戏!」 是这样的吗?雪音心中升起了不应该有的喜悦,可是她很快就把那种情绪压抑下去。 现在不是为这种小事动摇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说服小公主站在她这边。 「那是报复!他恨我曾经背叛了他。可是若想报复,他就冲着我来就好了,为什么要牵连这么多无辜的百姓一他太残暴了,太疯狂了,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制止他。」 小公主瞪着她。「妳是唯一一个没有资格批评他的人。」 小公主的语气带着浓浓的怨恨。「如果有一个男人肯为我做到这个地步,虽然众人都骂他是恶人,可在我心中,他也是独一无二的。而妳有幸被这样的男人爱着,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雪音张开了嘴,无法响应,整个人像是遭到当头棒喝,完全动弹不得。 小公主给了她最后的一眼里,充满了不屑。 「身为梁国人,我当然不愿意见到我心爱的男人,跟自己的家人或同胞开战。可是身为女人,我能够了解他这么做的原因。我跟他是相同的人,我们都有为爱抛弃一切的决心,而这是妳这种人一辈子也不会了解的。」 说完,她抛下怔住的雪音离去。 一直到小公主走了很久以后,她的话还在雪音脑海里,不断重复…… 也许她是错的,而他才是对的。 也许理智是错的,忠于自己的感觉才是对的。 在跟小公主谈话之后,雪音不停的思考着这些问题。 他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她。他不要权位财势,然而如果是为了她的话,他可以用尽所有方法去达到。 他从来不考虑后果的,也不去想可不可能,在她眼里,为了她一个人而做到这种地步,是疯狂的、是不可思议的。 可是,那些对她来说不可能的事情,他都一下子就翻越过去了。 她一直抛不下自己身为储君的身分,也一直用那样的眼光去评断他;她一直忘了用一个女人的身分去看他。 小公主是对的。 古代的周幽王为了宠溺妃子褒姒而筑烽火,只为求爱人一笑。在众人眼中他是个残暴、专横的君主,可是在妃子心中,在那个女人的心中,他是个英雄,是带给她最多幸福的人。 一个女人一生能够得到一个男人这样爱着……夫复何求? 雪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久久不能平复。 过去她所认为理所当然的一切,彷佛都整个被颠覆了…… 帐外传来奇怪的声响,雪音皱起眉,还来不及反应,只见几个蒙面的黑衣大汉冲了进来。 她被两个人架住,其中一人从后面掩住她的口,制止她大叫的可能。 这些人是敌是友?门外守着她的卫兵都怎么了?雪音脑中不断转着念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应付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刷的一声,站在她面前的蒙面人掀开头巾-- 「雪音!」 那张脸她一点也不陌生,是梁国的二王子信非,也是她本来预计要成亲的男人。 「我是来救妳出去的。那野蛮人真可恶,居然敢抢我的女人,我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说到耶律霍齐,他咬牙切齿。 信非挥挥手,捣住她嘴巴的黑衣人把手拿开。 「好了!快跟我走吧!」 雪音应该跟他走的没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有些迟疑了。 「快啊!再不走就迟了。那些野蛮人还真不是普通难缠,我是费尽于辛万苦才潜进来的。」 她看见他从怀里拿出一个信笺,放在桌上,雪音微蹙起眉。「那是什么?」 「我想到一个很好的计策。用妳来当饵,把那家伙单独引到梁国的地盘上,再把他给杀了。这些耶律族的军队失去了主帅,一定就会溃不成军。呵呵……这下我要立下战功了,父王绝对会对我另眼相看的。」 用她当饵吗?那句话让雪音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尤其是她觉得,似乎对他而言,立下战功比她是否脱险要来得重要多了。 「要是我没有这个用处的话,你还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吗?」 「妳说什么啊?」他对雪音看着他时的讥诮眼光,感到不悦。「没时间说话了,我们快走。」 他过来拉雪音,可是雪音直视着他,动也不动。 信非先是觉得奇怪,再来是不耐烦。「来人!把她带走。」 雪音无法抵抗数个大男人的力量,被其中一个人架住往外走。 第十章 黑衣人的行动非常有效率,对地形显然也相当了解,所以他们行进的速度很快,沿着隐蔽的草丛,离开了耶律族军队驻扎的领地。 雪音被带着走,完全失去了方向感,抬头只看到同德城忽远忽近,显然他们为了躲避追踪,选择了迂回的道路。 他们的身后突然传来声响。 「该死!有人追来了!」信非回头一看,并没有看清楚来人,也不清楚人数。「快点!进城去,进城我们就安全了。」 黑衣人加快了速度,可是不管他们再快,好像也无法拉开距离,更可怕的是,追兵似乎更靠近他们了。 「哇啊!」 最后面的一位黑衣人突地发出一声哀嚎,鲜血从他被砍杀的背后飞溅而出。 逃不掉了!黑衣人们立刻抽出腰间的刀剑应战。 这一回头一看,才发现追兵只有一名。大家都在心里松了一口气,随即杀意陡升。 尽速解决掉这个家伙,就可以回到安全的同德城内了!这么想,所有的人全部涌了上去,也不管什么以多欺少了,先让他死了再说。 「耶律霍齐。」雪音低呼。 信非也认出来了,来的人正是耶律霍齐本人。 在所有的情况下,最糟的就是耶律霍齐出现,因为他很清楚他的武力有多可怕。他本来计划要把他引到陷阱里再来个瓮中捉鳖,顾忌的也就是他的格斗技巧。 他紧张的手心冒汗。他把雪音紧紧抓到他的身前,如果黑衣人不能解决他,那么雪音将是他的防护罩。 雪音当然知道信非的用意。她唾弃信非懦夫的行径。可是她现在无暇顾及自己的安全,她看见耶律霍齐一个人面对八、九个黑衣人的包围…… 刀剑交锋擦出火花,耶律霍齐舞动着手中的弯刀,以近乎神奇的刀法化解了黑衣人的攻势。 可是他毕竟只有一个人一把刀,虽然他在短时间之内就解决了两三个人,可是剩下的开始意识到,他不是简单的角色,所以更加谨慎的联合在一起,为的就是要找到他的弱点,然后乘虚而入。 「喝啊!」 一把剑招呼到他的肩头,耶律霍齐发出吼声,像只被激怒的狮子,瞬间杀了那名攻击他的黑衣人。 他是解决了一个,可是却也因此露出了破绽。另一名黑衣人见状,从他的背后砍了一刀。 耶律霍齐反手杀了后面那个偷袭者。 可是随着时间的过去,他身上的伤痕也越来越多,血染红了他的衣衫,他的脸也被汗水和血污所模糊了,可是他的双眼依旧锐利的吓人。 黑衣人越砍心越惊,怎么这个人受了那么多的伤还没倒下,不只没倒下,攻势还丝毫没有减缓。 这该不会是鬼魅吧?! 恐惧让人慌乱,慌乱让人产生破绽,而破绽正是耶律霍齐所等待的-- 他低吼了一声,刷刷刷的数声,杀光了剩下的几个残兵。 雪音的胸口发痛,她这才发现刚刚自己一直摒住呼吸,他身上每多一个伤口,她的心就痛一分。终于,他打败了所有黑衣人,雪音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下来。 可是在雪音身后的男人却没有放松,相反的,惊骇的发根全部耸起…… 满脸鲜血的耶律霍齐就像是地狱来的使者,而他现在正瞪着他,那双不像人类的眼睛,让信非的双腿发软。 「不要……不要过来……」他拿着小刀抵住雪音的脖子。「过来的话……我就杀了她。」 耶律霍齐瞪着他。 「把刀放下!」信非再度命令。 耶律霍齐丢掉了刀。「把雪音还我。」 「不!哪有可能……」 雪音担忧的看着耶律霍齐,他身上有几处伤口已经深及见骨,鲜血不断的流,再不止血的话,他…… 而更让她担心的,是他额头上沿着脸流下来的血,那让她害怕他的头部也受俱了。 「回去吧!你必须马上就医,我求你。」雪音的心脏紧缩。她好怕……好怕会牛去他…… 然而耶律霍齐似乎没将她的话听进去,反倒步步进逼,信非也拖着雪音往后退。他颤抖的手不小心划破了雪音白皙的肌肤,划出了一条血痕。 见到那血痕,耶律霍齐好像陷入了疯狂,他的双眼本来就够骇人的,现在更因情怒而充血。 「把、雪、音、还、我!」每一个字都是从他紧咬的牙关里迸出来的。 「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我警告你……啊啊--」 由于太过害怕,信非改以手扯住雪音的脖子,另一只手挥舞着小刀,想要逼退耶律霍齐,没有想到耶律霍齐一手就抓住他的手腕,喀拉一声,硬生生扯断他的腕骨。信非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声,小刀也掉在地上。 耶律霍齐既然抓住了信非,就没有错失这个机会的道理,他将他拉离雪音的身后,挥手便是给他狠狠的一拳。 信非被他扑倒在地上,痛的大叫。 耶律霍齐又是一拳,打得他眼冒金星。 信非慌乱的挥拳乱打,本来不可能对耶律霍齐造成什么威胁的,可是却正好打在他伤口的地方。 耶律霍齐闷哼一声,痛得龇牙咧嘴。 信非见机不可失,又卑鄙的在他的伤处补了几拳。可是就算这样,他仍然挣脱不了耶律霍齐的箝制。他转头对着雪音大喊: 「雪音!快!快捡起地上的刀,把这野蛮人杀了!把他杀了,就可以终结这场战争,妳也可以不再受到他的控制,回到语国了。快啊!」 雪音捡起了地上的小刀,握在手中。 她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满身伤痕的两个人,扭斗着要将对方致于死地…… 她知道,她现在面临的是人生最重要的一个抉择-- 信非要她杀了他。杀了他就可以终止一切--战争、疯狂……选择信非是正确的,为了国家、人民百姓、天下苍生…… 雪音走到两人的身边,他们互相掐着对方的脖子,受重伤的耶律霍齐跟信非,谁也没有办法赢过对方一分…… 「呜……咳咳……杀了他啊!杀了这个疯子!」 握紧了手中的刀,她知道她的选择,将会左右无数天下苍生的命运…… 耶律霍齐直直望着握着刀的雪音,眼眸中的悲愤让她无法动弹…… 他一定以为她会杀了他吧? 在爱情与责任之间,她的选择始终与他背道而驰。她背弃他,让他失望,一次又一次…… 可是这一次…… 时间停顿了。 那一刻,彷佛又回到从前…… 他出门打猎、而她在家里读书,等他回来……多少的温柔缇绝……多少的甜蜜爱怜…… 他的梦想和她放不下的责任…… 他只是一个爱着她的男人。 小公主的话在她脑中浮现。 虽然众人都骂他是恶人,可在我心中,他也是独一无二的。而妳有幸被这样的男人爱着,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要的只是她啊!这个男人只是个希望跟自己心爱的女人共度余生的男人。为什么当初她竟不相信他能给她幸福呢?这些血都是因为她一个人的固执所造成的。 雪音突然了解了。 这么多年来,他要告诉她的也就只有一件事--他要跟她在一起,他们可以在一起;他有毁灭所有的勇气,他不是要作霸王,但是为了她他可以。 他,只是个为爱痴狂的男人。 他能够为她做到这个地步了,她竟不能为他吗?不能成全他吗? 雪音握紧了手中的刀,嘴角突然浮现一朵豁然开朗的笑花。 「雪音……咳咳……快啊……我快没气了……咳咳……」 雪音扬起手中的刀,落下,毫不迟疑的剌进心脏…… 信非一脸的不可置信,放开掐着耶律霍齐的手,往后瘫倒,死去。 耶律霍齐望着她。 「你为我做了那么多疯狂的事情,我一直不了解,你为什么能够为爱做出那样疯狂的事情……现在,我好像有一点懂了,让我为你疯狂一次吧!」 他的脸因为血污而几乎看不出五官来,可是在那一瞬间,他脸上绽放的狂喜,是她见过最幸福的表情。 「霍齐?」雪音摇他,「霍齐?霍齐?」雪音叫的越来越急,失去了她向来所有的镇定……「你不要吓我!」 他紧闭眼睛,再没有醒来…… 语国的王宫里,女王刚结束了一天的朝政,匆匆的往后殿走去。 看到平常在朝上颇严肃沉稳的女王,在回廊里小碎步的跑了起来,急迫的样子,宫女们居然也不会讶异。 简单的说来,这一年来,大家都习惯了…… 女王走进自己的寝宫。 「陛下。」宫女们个个低头请安。 雪音走到床杨旁,见到上面躺着的人,终于露出安心的笑容。 「我回来了。」她轻声对着他说。 在场的人虽然都低着头,但是没有一个不被女王温柔而充满感情的语气感动。 「今天情况怎么样?」她转头问御医。 医官把今日病患的情况,巨细靡遗的向她报告。因为她总是连最细节的小事都要一一询问,所以医官也知道了要将病患的每一个小变化,都告知女王。包括吃了什么药、吃了多少东西、病患的脉象如何、甚至是眨了几次睫毛…… 「好了,我都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 「可是,陛下,他还没净身呢。」 「我来就好了,去备热水过来。」 「是。」 众人退下了,雪音坐在床榻旁,牵起了他的手,十指交缠,握住。 还能够感觉到他的体温,那就是雪音觉得幸福的时刻。 「陛下,水送来了。」宫女捧着一盆水进来。 「放在这里就好了,下去吧!」 「是。」 接下来的景象可能让所有朝臣都会瞪大眼睛、下巴往下掉。因为没人敢相信,在朝上严厉冷峻、理智精明的女王陛下,居然会有这一面…… 雪音温柔的为他脱去衣衫,拧了一条湿巾,轻轻擦拭他的身子。她边擦还边跟他聊天。 「你知道吗?今天北方的使臣来报,说新的王宫已经建好了。等你身子好了,我们就搬过去好吗?那么我们一年当中有一半在语国、一半在耶律国。唉,蛮辛苦的,不过那也没办法不是吗?」 这一年来,她已经很习惯跟他说话了,虽然没有回答,但是她还是不停对着他说话,就好像他听得到,也会响应。 她不知道他听不听得到,但是她就是想要与他分享今天一整天所有经历的事情,所有的感触。 她擦拭过他紧闭的眼皮、高挺的鼻梁、嘴唇、颈子,就连耳后的一小块肌肤也都不放过,细心的处理每一个地方。 「好消息是梁国已经正式跟我们签约,保证双方今后十年都不会再有争战。」 雪音边说边摇头轻笑, 「唉,说你是莽撞还是怎样呢?我还怨你为什么要挑起战事,可是你的行为却也带来了好处,那就是梁国这回真的被你给吓到了,不敢再小觑耶律族的实力。要不是你那时突然倒下了,恐怕真的给你破城了,然后直达梁京。」 身体的每个地方都擦拭干净了,雪音从怀中拿出木梳,将他的头放在她的膝上,开始梳他那旺盛又难缠的头发…… 「你啊……唉,知不知道给人带来多大的困扰啊!你的冲动要让收拾残局的人付出多大的代价啊!我们语国从来没打过仗,虽然我熟读兵法,可也没想到会有用上的一天。 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才让耶律族安然从同德城撤兵,并签下两边停战的协议?刚开始没有一个人对我信服,不过我摆出的气势,可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训练出来的。」 她低头对着他微笑。 「我知道我不是个很好的妻子,女人该会的烹饪、女红,我一样也不会。可是你娶到我算是你的福气,因为我唯一擅长的事情就是领导群众、统治国家……嗯……一点点外交手腕、谈判协调我也懂,要不是我啊!恐怕那时你出事的消息一传出来,耶律族就乱成一团,当时又是身在敌军的地盘上,很容易就被瓦解了。」 「唉,说了这么多,我知道其实你不见得关心。你这人啊!国家、百姓,到底你放不放在心上?我知道你不重视权位,可是你的人民那么崇敬你,为你留下大王的位置也是顺应民意。耶律族经历久战,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稳定,我想我的作法你应该不会反对吧?」 梳好了他的发,雪音又唤人将洗澡水撤下去,送上饮食。 「陛下的膳食也一起送上来吗?」 「不,我等会再吃,大王的先送上来。」 「是。」 膳食送上来之后,雪音又一匙一匙的吹凉了,亲自喂进耶律霍齐的嘴里。 「多吃点喔!你瘦了好多呢!」 一旁负责端膳食的宫女听见女王陛下说的话,几乎流下泪来。 女王陛下瘦的才多呢!这一年来,奔走处理两国的事务,还坚持留在大王的身边,所有服侍大王的琐事,应该是他们这些下人该做的事情,女王却都亲力亲为,照顾的无微不至。 尤有甚者,她还常常露出幸福的笑容,那笑容从女王带着大王回宫之后才有的。 她真不知道守着这样陷入昏迷,也不知道哪一天,或者是有没有那一天,会醒过来的男人……这……有什么幸福的? 「好了,端下去吧!」 女王的声音响起,宫女才如梦初醒似的回过神来,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水,上前端起食盘。 「今天他吃了很多呢!」女王陛下显然感到很高兴,笑着与宫女分享她的喜悦。 宫女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咦?妳怎么了?」这宫女还很年轻,做事却很细心,雪音一向蛮喜欢的,所以她看见小宫女哭了,自然问上一句。 「对不起……女王陛下……奴婢就是忍不住。看女王陛下这么辛苦,然后大王他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我觉得好难过……」 雪音缓缓的微笑了。 「妳还很年轻,妳没有爱慕过一个人吧?」 小宫女因为她这奇怪的问题而止住了哭泣,怔怔的摇摇头。 「如果妳爱过一个人,妳的脑子里整天就是想着要跟他在一起,多一刻也好,多一个时辰也好。只要跟那个人在一起;心里就会有种酸酸的、甜甜的、胸口涨满了什么,自己好像要飘起来的感觉。就算是有时候会感觉到痛苦,可是分开会更痛苦。所以妳选择了跟这个人过一辈子,因为妳知道再痛苦,只要知道对方还在身边,就好像没有什么是可以难倒自己的。」 「一辈子吗?可是一辈子好久啊!」 万一大王就这么不醒来,那女王陛下她…… 「怎么会久呢?」雪音用手轻轻抚摸着男人的脸、他的头发,她的表情如此温柔,眼神柔情似水。 「一辈子、下辈子,我希望跟他有生生世世,那是我欠他的。以前我错了,怯懦、退缩使我几乎失去了他。他是对的,他很勇敢,在爱人这件事情上比我勇敢太多了。」 现在我懂了,幸福不是梦想,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什么困难都是可以超越的。感谢老天的眷顾,因为弛让我还能跟他在一起。」 小宫女听着雪音的话,有点懂又不是很懂。不过她很感动,觉得胸口好像也涨满了她所形容的,酸酸甜甜的感觉。她的心已经不再难过了。 小宫女把食盒收了起来。 「陛下您现在要用膳了吗?」 「还是再等会儿吧!我有点累,现在还吃不下。」 「是。」 小宫女退了下去。 雪音坐在床边又看了耶律霍齐许久。 「你睡了好久呢……什么时候醒过来呢?」她倒卧在他的胸前,听他好听的心跳声。她其实不是很在乎那答案,只要还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他的心跳,她已经很感恩了。 「可能这是上天给你的惩罚,你得为你造成的战争赎罪。可是没关系,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閰王要割你的肉,由我来代替你;要刮你的骨,我也愿意代替你;要下地狱、要人油锅,都有我跟着你共罪……」 她是真的累了,加上心跳声给她舒服的安全感,雪音的话渐渐少了,慢慢的,甜美的黑幕罩了下来。 梦中她又回到小时候,在梁国的王宫里,有个脏兮兮的少年闯入她的寝宫…… 那个弄脏了她母后的画的少年…… 少年一双带着魄力的黑眼,是她怎么都无法忘记的…… 语国的雪音?好,我决定了,我喜欢妳。 少年霸道的宣示让她往后退,他却抓住她的手……紧紧的,她怎么挣也挣不开…… 手被抓的好痛呵……雪音皱眉,缓缓睁开眼睛。 她对上一双和记忆中一样亮晃晃、如火焰般的男性眼眸…… 雪音朝着他笑了,眼泪沿着脸颊滑落下来…… 尾声 夜很深了,寝宫外传来不知名的虫鸣,寝宫内恋人拥抱着彼此,几乎没有一丝缝隙的入眠…… 等确定丈夫熟睡以后,女人张开眼睛,仰望着眼前的男性脸庞,忍不住伸出手去碰触那坚毅的眉、挺直的鼻和抿紧的唇。 男人的体温让她安心,让她确定男人是真真实实的在她身边…… 怯懦的想法让她自己都不禁发笑,何时她变得那样没有安全感、那样患得患失?就像是……像是一般的平凡女子一样。 或许对于爱情,每个女人都一样,不论是一个女王,或是一介农妇吧? 她轻轻的在男人的唇上印下一吻,微微红了脸,羞于自己的无法克制。然后她小心翼翼的移开男人占有的手臂,滑出他怀中。 趁他睡着之际,她可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他感觉自己像作了一个很美的梦…… 梦中他那一向高贵冷静的妻子,抛去了平时山一样高的自尊心,竟然……主动吻了他…… 他微笑,想要怜爱的拥紧心爱的妻,可是收紧了手臂,拥进的却是满怀的空虚。 他忽地睁开双眼,望进眼中的是妻子纤细的背影。离床榻不远处,一张木桌,一盏孤独的灯光下,仅着雪白内袍的她,正在批阅着成堆的奏章。 她的眉轻拧,似乎正为某件事情而伤神。 微弱的灯光似乎在她身上晕出一缕光圈,此刻在他眼前的女人显得神圣而美丽。 他爱上的女人是很特别的。 经过了这些年、这些事,耶律霍齐总算了解--她不可能是他想象中的那个只会在家里等待他回家的温顺女子,更不可能跟他过着退隐山林的平凡日子。 她不是个寻常的女子,她有着超越寻常女子的勇气,和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的责任心。 终其一生,他可能都不能百分之百拥有这个女子,他必须与她的国家分享她。 身为一个极度自我跟霸道的男人而言,这是很难接受的事情。可是,让他能够容忍这样的情形的唯一原因,就是-- 在一年前的那个关键时刻--她选择了他。 她选择了他,放弃了那什么鬼责任、什么天下苍生、什么国家、什么百姓…… 她选择了他。 选择了他们的爱情。 他知道她已经改变了,而他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过来!」他的声音很粗哑,因为很久没有开口说话的缘故。 雪音因为他的声音而一震,抬眼无奈的看着他。 「不行呢!还有许多奏折没批完。」 这几天因为他醒来,她更忙了。除了照顾他的身体,因为他的要求,她更要时时刻刻在他身边,国家的政务都给耽搁了。雪音只能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起来看奏折。 无奈竟然又被他逮到。唉…… 男人的眉皱得更深了,他从软榻上起身,三天前才刚恢复清醒的他,因为一整年的昏迷而肌肉僵硬,因而步履有些颠踬。 「你做什么?」 雪音小小的惊呼出声,因为男人竟然霸道的将桌上的奏折,全给扫了下去。 「不准看了!妳这么下去会累坏的,跟我回床上去。」 那些事情都很紧急吶!南方的赈灾、明年的岁入、朝内大臣的继任人选…… 雪音想要抗议,可是一张开小口,所有的抗议都被锁进男人猛烈的吻里去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直到她的身子发软、脑袋昏昏沉沉,双膝不断的颤抖,忘记了刚刚还在困扰着她的那些朝政大事。 忘记了一切…… 直到眼里、心里、所有的意识里,只剩下眼前的男人…… 她仰望着男人,知道这一生,她是永远逃脱不了这个霸道的男子所布下的情网了。 她叹了一口气,似甜似苦的弯起嘴角,然后,主动踮起脚尖,回吻了她的丈夫…… 【全书完】 编注:别忘了,《美人图》还有「惜美人」、「水美人」,「月美人」、「黑美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