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的童话》 题记 巍然屹立的群山,被纷纷扬扬的的大雪压了个严严实实,峰峦叠嶂的原始森林也显得那样的躁动不安,千姿百媚的妖饶树枝想要抖落掉压在自己身上的白雪,而蔚蓝、清冷的天空中的飞雪并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它们欢乐、轻盈地飘飞着,像在欢歌、舞蹈。 我坐在晶莹、透明、闪烁着金色光芒的月亮上,吹奏着你曾送给我的竖笛,亲爱的老师,你听见了吗?这是你曾经最爱唱的歌啊!“鸽子啊,在蓝天上翱翔,带上我殷切的希望……”。 啊!老师,你看见了吗?在那大山深处,突然闪现出了荧荧的光环,它们不是天上的星星,也不是地上的灯火,它们是雪夜中的精灵,它们是有着执着而顽强精神的精灵,这是你最喜欢的狼啊!它们听到了我唱给你的歌,它们都出来了,它们不安了,它们躁动了,它们引颈长嗥着,好像在为我伴奏,又好像在声声地呼唤着你的名字,我终于明白了,它们还想倾听我对你的诉说。那些我曾经就多么想对你诉说,而又没有来得极诉说的话啊,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心里诉说过多少回了。但它们知道,因为它们同我一起欢笑过,它们同我一起悲哀过。亲爱的老师,你听见了吗?我知道你是想听我诉说的,就像当初我想听你讲故事一样。 第一章 童年 出生 地处喜马拉雅横断山脉、由冰河和水流侵蚀而成的峡谷地区,河流被周围陡峭的悬崖所包围,这片地域被统称为嘉绒地区。 该地域曾有许多古老民族迁入,与当地的原住居民不断融合。现在该地域仍能见到古代文化残留下的遗迹。特别是石头建造的民居和塔,他们的民族服装有其独特的美丽。 ~~~~~~~~~~~~~~~~~~~~~~~~~~~~~~~~ 那是20世纪60年代的第一个冬天,亲爱的老师,你知道吗?我出生的那一天,也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莽莽森林、巍巍群山、依山而建的藏寨,全都被白雪覆盖着,一切都显得清冷而神秘。 这是一个普通的藏民之家,火塘里烧着熊熊大火,蓝色的火焰不断地向上跳跃着,好像要跳进被它烧开的吊锅里去。 大爸茸尔不管不顾地往火塘里不停地加柴,满屋烟雾弥漫,他一只手捂着被烟呛出泪水的眼睛,另一只手不停地往翻滚的开水里添加着冷水。 “咳!咳!”爷爷从楼上经房里下来,不停地咳嗽着。 “哎呀,你怎么还在加柴呀,这水都不知开过多少次了,别加了。” 大妈蹲下有点肥胖的身子,将加了太多柴的火塘拨空了一些,火才燃得旺盛起来,屋里的烟雾渐渐散去。 奶奶坐在阿妈的床前,不停地转着经轮,祈祷着神灵能赐给她一个鲜活的生命。 接生的阿婆坐在火炉边,见惯不惊地吃着摆在旁边的核桃、苹果,还忙着安慰阿妈说: “没事,生小孩都是这样的,女人命苦呀!” 客厅里的三个男人显得烦躁不安,他们的耐心好像已经到了顶点。 “这已是第三天了,再不出来怎么办?” 大爸显得没有主意。 “去请医生来吧。”幺爸比较相信现代医学。 “请什么医生,医生能解决什么。这个该死的老二,自己的老婆要生孩子都不能回来。”爷爷满腹都是烦燥和抱怨。 大妈默默地提着奶茶过来,为三个男人每人倒上一碗,焦急地看着他们,在极其沉闷的空气中又退了出去。 “去请喇嘛到家里来祈祷做法吧。” 奶奶转着经轮走到客厅里说。 “那要花很大一笔钱。”爷爷有些犹豫不定地说。 “都这个时候了,只有万能的神能拯救我们了。”奶奶执着而虔诚地说。 “严木初,你去吧。” 爷爷对幺爸说。 阿妈痛苦地呻吟着,接生婆已失去了那见惯不惊的镇静。 “阿斯满,使劲!使劲!” “对!对!就这样!就这样!” 阿妈满脸汗珠,满脸疲惫,眼里闪着痛苦的光,“哼!哼!”她无力地使着劲,无济于事,她又无力地放弃了。 “阿斯满,你使劲!使劲啊!你不能放弃!决不能放弃!你一定能行!” 阿妈睁开眼睛,无力地看了看接生婆一眼,又闭上了她的双眼。 奶奶打着盘腿,端坐神龛下,经轮飞转,紧闭双眼,嘴唇不停煽动。 爷爷不时朝楼梯口看。 终于,楼梯口冒出了几个人头,上来的正是喇嘛和幺爸。 爷爷虔诚地把喇嘛迎接,把他们领到三楼的经房里。 经房里香烛燎绕,喇嘛们按弟次盘腿坐下,开始虔诚作法祈祷。 天空蔚蓝、清冷,莽莽森林中,躁动不安的狼群不断长嗥,白雪覆盖的藏寨静得能听见星星的轻语。 屋子里一片忙乱,来来去去的脚步声、急切的寻问声、铁盆和铜瓢舀水时的撞击声、阿妈痛苦的呻吟声、搅得我头昏脑涨。 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要尽快地结束这一切,我头重脚轻地在阿妈的身体内拼搏着,这里面好黑,我不要呆在这里了。 “我要出去!”随着我猛地一声大喊,整个世界都响彻了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哇!哇!”的宣告声! “出来了!出来了!” “终于出来了!这个差点要了命的小东西!整整三天三夜啊!”奶奶松了口气。 “嘿,是男的嘛还是女的?”一个帮忙的女孩小心地问着另一个女孩。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呢?”那女孩轻声地回答说。 “是个不能进经堂的。”奶奶叹息着。 “这倒好,少了一件事,可以不用为她准备修房子的石料了,也不用考虑娶媳妇的事了。” 不管能不能进经堂,我听到了经堂里阵阵皮鼓的敲击声,闻到了整个寨房中缭绕的藏香味,就像你常到寺庙里去闻到的那种香味。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准备石料修房子,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这是一个雪飘满天,充满洁祥之气的早晨,我在一遍遍喇嘛的祈祷声中、在经房里传来阵阵铜锣敲打声中、在一阵阵揪心的狼嗥声中来到了这座由片片石头垒成的寨房里。 我被奶奶抱着第一次认识了自己的家。 这是我们藏寨中一座普通的有三层楼的寨房,底层是养牲畜的,中间那层是人住的,除了寝室外,还有厨房、饭堂和客厅,这就是锅庄,这里是全家人的活动中心。 屋子里很黑,我很想看看第三层是什么样子,然而看不见,看不见那个充满阳光、充满神秘、充满诱惑力的地方,我不免有些怅然若失。 我们这个普通的寨房与过去大土司住的寨房可不一样,大土司住的寨房不但楼层高,地盘大,而且也极讲究风水。这一切都与佛法的讲究有着极深的渊远关系呢。 这是后来我才知道的,我们嘉绒藏族的藏房结构与藏传佛教的传说是不谋而合的,天上住着众神,地上住着芸芸众生,地下住的是妖魔鬼怪,万物都有轮回再生之说,如果前世作了孽,上天一定惩罚它的今生变牛变马,变成住底层的畜牲。 我又被抱回到阿妈的房间里,我睡在阿妈的身边,本能地开始在阿妈的怀里乱拱着,阿妈怀里的乳香味引诱着我,我觉得我好饿好饿,仿佛上辈子就是饿死后才来投的胎。 “嘿嘿,小东西要吃哩。”奶奶似睁非睁的双眼像豌豆角一样笑吟吟的。 阿妈为我敞开了她美丽饱涨的乳房,我的小嘴一下就找到了那喷涌着不尽甘甜乳汁的乳头,我就像含着一棵甘甜的葡萄,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吸着阿妈的乳汁,几乎让自己喘不过气来,吃饱了,满意了,笑了,小手开始不自觉地在阿妈的乳房上乱舞,阿妈的乳房像绸缎一样的细腻柔滑,又像装满了水的汽球,仿佛一戳就会破,阿妈的乳房是那样的温暖,让我变得懒懒的想要睡,但好奇心让我还是睁着大眼睛四处张望。 火盆里的木炭火“吱吱”地吐着蓝色的火苗,我喜欢这种颜色,这与我的家族喜欢白色并没有半点冲突,那蓝色的火苗欢快地舞蹈着,它忽闪忽闪地照跃在奶奶满是绉纹、黑红黑红的脸上,她的双眼半闭着,她那两片被风沙吹裂得像干茄子一样的嘴唇,在不知疲倦地念叨着一种我也不懂的经文,她那干木柴枝一样的手,在不停地摇着那个不停转动的经轮。 据说,经轮每转一圈,就表示念完一遍经了,也表示她为我们全家祈过一遍福了。奶奶总是经轮不离手,总是带着满足的笑容。 在后来不停的吃与睡中,我常在雪地中看到我自己。我看到那个三天三夜,好不容易“哇”地一声来到这个世上的我,有两个大大的眼睛,眼里闪烁着执着的目光,好象还略带着一些企盼和淡淡的忧伤,那是双怎样的大眼睛啊,让人觉得有些读不懂,又让人的鼻子有点酸酸的,在这巍巍的大山深处,在这茫茫的雪域高原,她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第一章 童年 差点成了狼孩(一) 在漫天的飞雪中,一群盘羊如履平地般地从陡峭的断岩处穿过,来到一片草甸,它们是否想在这片草甸上找到只有春天才会有的它们喜欢吃的嫩草,但草甸上再也没有春天的嫩草和鲜花了,所有的嫩草和鲜花都被季节收藏起来了,剩下的就是饥饿和萧索的枯黄,就是这萧索的枯黄也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得严严实实,让人找不到一点春的信息,羊群们只好继续无望地前行。 一只脚有点跛的盘羊终于掉队了,它孤单地独自来到森林里,它在森林里小心冀冀地左顾右盼,不时用鼻子在雪地里嗅嗅,不时又在树林中站着一动不动,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着,仿佛在找寻它远去的伙伴,仿佛要看出森林里隐藏的天敌和陷阱。它的眼里除了机警,剩下的就是慈爱了,它的角短而细,不难看出它是一只母盘羊。在这大雪纷飞的严冬,它也想给它的孩子找寻一些吃的东西吗? 可是再机警的动物也躲不过猎人们早已为它安下的机关。你瞧见了吗?这只盘羊照样逃不出这个悲惨的结局。它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喜地蹦跳到一棵松树下,它认为那里有它想要的东西,但是,还没有猎取到它所想要的东西,就听到“啪”地一声巨响,它就被一根冰冷的铁夹子死死地夹住了,它本能地想转身逃走,可是已经晚了,铁夹子被两根粗粗的铁链分别拴在另外两棵大树上,当铁夹发出响声的那一刹那,两边的铁链就像听到命令一般,同时腾空而起,几乎与两边的大树拉成一条直线,然后又像橡皮筋那样在空中上下弹跳了几下,盘羊就像一条干腊肉那样被横挂在空中了,铁夹之牢,铁链之紧,任何聪明强健的动物只要被困其中,谁都休想有半点逃生的希望。由此也可见我们的人类是多么的足智多谋啊! 铁夹深深地陷进了盘羊的脚杆,鲜血流到已被刮掉皮肉的白骨上。被刮掉的皮肉血淋淋地拖在地上,可怜的盘羊在横空的铁链上挣扎着,颤抖着。一切努力都无济于事。越挣扎,脚下的伤口撕扯得越厉害,鲜血已将地上的白雪染红。最后,盘羊无望地放弃了,可惜它不知道悲惨的命运就在于它放弃与不放弃的一刹那之间。它可怜地哀号着,眼里流出了悲凉的泪水。 此时,幺爸正和大妈在背粪。他们将背上山的粪均匀地撒在地里。大妈撒完一背粪后,坐在旁边的一块朽木上休息。 幺爸不愧是一个出色的猎手,他有猎人敏感的嗅觉和听觉,甚至还有超乎常人的第三感觉。此时,他就以超乎常人的第三感觉感觉到已经有猎物上勾了。他仿佛感觉到了远处森林里的情况,仿佛听到了激动猎人心魄的铁夹声,他兴奋得丢掉手中的活,直奔森林而去。 “喂,严木初,上哪里去?” “去看看我的套,有猎物上套了。” “好呀,这下你二嫂有东西补充营养了,这年头,有钱也买不到东西的哟。” 大妈笑着说,她擦了擦汗,背着背兜又向山下走去。 幺爸来到他安铁夹的地方,放慢脚步,慢慢靠近猎物。他看见了那只被夹住的盘羊,他又端起猎枪描准盘羊。“呯!”地一声巨响,可怜的盘羊一枪毙命,幺爸兴奋地走上前去,解开铁夹铁链,将100多斤重的盘羊扛在肩上,轻松地唱着歌回家了。 奶奶在三楼上翻晒牛毛,风吹着她银白的头发,她颤抖着用手遮挡着耀眼的阳光,若有所思地遥望着远方的雪山,默默地思念着她远方未归的儿子。 因为我是难产,所以才请来了喇嘛为我念经祈祷。 在我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念经祈祷的喇嘛们都已散去了,只有那个领头的大喇嘛还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他把爷爷叫了出去,神秘地对爷爷说: “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你们家会有不断的灾祸啊!” 爷爷的眼睛睁得很大,大嘴唇艰难地启动着,有话要说,却又张不开嘴。 “她会给你们家带来血光之灾。” 伴随大喇嘛说完“血光之灾”的那一刻,爷爷的脸色就变得越来越难看,仿佛离去的大喇嘛从此带走了他的所有希望,仿佛大喇嘛在他的心中埋下了一颗随时都会爆炸的定时炸弹,随时随地都会威胁着他的生命,不去掉定时炸弹就难以让他的心得到平静。 不管大喇嘛说得对不对,也不管是不是我的原因,总之在我长大的历程中,正如大喇嘛所言,我们家的确发生了不少的灾难,这是后话,我会慢慢讲给你听的。 自从大喇嘛走后,我就看见爷爷不断地窥视我,好像我真的就是那玫定时炸弹,好像我的名字真的就叫“血水之灾”。他的目光让我感到他不怀好意,我确定他不怀好意,但是我无能为力,但有阿妈在我身边,她会保护我的,我终于放宽了心。 那天,爷爷坐在火塘边,心事重重、坐立不安地吸着烟,吸了几口,甚觉无味,扔掉烟蒂,走到神龛前,又往香炉里加了炷香。这香炉小巧玲珑、端庄神圣、洁白无暇,是他曾经从一个印度传教士那里买来的。他跪在蒲团上,嘴里不断地念叨着,不知在向神灵祈祷着什么。 爷爷来到光线暗淡的楼梯角落里,猫着身子在各处看了看,确定屋里没有其他人了,重又悄悄回到楼梯角落,一声不响地蹲在那里,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阿妈出去了,爷爷跟着进来了。他苍老而混浊的脸上没有一点光泽,双眼露出冰冷的光。 “我不要你!我不要你!你出去!”我预感到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阿妈!阿妈!我要阿妈!我要阿妈!”我大声地吼,我要让阿妈听到我的声音,我要让她快来保护我。 “不要闹!不要哭!我这就送你去一个你喜欢的地方。”爷爷小声地说,唯恐阿妈马上回到屋里。 “不要!不要!你不要来抱我!” 我尽力哭喊着,竭力躲避着。可是我还是没有逃脱那双苍老的手。他把我抱起来了,又在我的身上裹上了一件阿妈的藏袍,抱着我出了家门,在飞雪中一路狂奔。 爷爷抱着我穿过树木葱笼的原始森林,森林里云雾缭绕,桦木、冷杉、红杉和落叶松的树技上挂满了飘逸的山挂面,树下的草丛中还留有洼洼残雪,可是它们都不知道此时的我多么需要它们的帮助啊! 爷爷抱着我在茫茫的草地上奔跑。风“呼呼”地吹着,他心慌意乱,高一脚浅一脚,差点摔倒。 他终于累了,在一块岩石上坐下休息,大气喘定后,抱着我又继续走。 这里叫狼峡谷,四面环山,山脊陡峭,风声鹤唳,罕有人迹。大概是到了他觉得理想的地方了,爷爷把我放在地上,对着苍天磕了几个头。 “苍天别怪我,达布(孩子)你也别怪我,不是我无情,你来到了一个你不该来的地方,你来到了一个你不该来的时候,为了我们全家,我不得不这样做。让狼收养你吧,狼的命硬,什么灾难也不怕。” 他又朝山谷深处磕了一个长头,用阿妈的长袍把我重又包了一下,慢慢地退回原路,走了几步,转过头看看,仿佛想把我抱回去,最后还是下决心丢下我走了。 冰冻的河流,陡峭的山峰,被风吹得乱舞的树叶,疯狂地向我靠拢,仿佛要将我掩埋。天上的月亮看见了我,对我轻轻地说: “这孩子有双黑溜溜的眼睛,多逗人喜爱呀!” 从阿妈的藏袍上我又闻到了阿妈的奶香味,我以为我又回到了阿妈的怀抱,所以我就“呀呀”地对月亮说着“是呀!是呀!”。 被风吹落的树叶从我的脸上飘过,有点痒痒的,我禁不住“咯咯”地笑起来。 月亮很快被乌云遮住了,她不理我了,奇怪的是阿妈的藏袍居然没有了往日的温暖,也不见阿妈温暖的手来抚爱我,我知道她最爱我的小脚脚了,只要她来到我的身边,她总要先摸摸我的小脚,然后用她柔软温馨的双唇在我的脸上亲吻,直到吻得我痒痒的笑了,她才肯放手,今天怎么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阿妈也不要我了吗?我真的是定时炸弹,真的是 “血光之灾”吗? 天黑了,我饿了,没人要我了,我不懂什么叫悲伤地悲伤着大哭,凄惨的 “哇哇”之声在大山中微弱无助地回荡。 山谷中传来了“呜呜”的狼嗥声,显得也是那样的凄迷悲伤,这声音正好同我断断续续的哭声交相呼应。 四只绿荧荧的光柱慢慢向我靠近,两只身强体壮的棕色狼出现了。它们警惕地四处观察着,确定没有危险了,才朝我跑了过来。 母狼用舌头舔着我的脸,仿佛要舔净我脸上的泪痕,充满了母性的柔情和爱意。我仿佛感觉到了阿妈的温暖。我不哭了,充着母狼“啊啊”地说个不停,好像在有意讨好一样。 公狼的个子有小牛犊那么高大,长得很结实,毛色油光滑亮,目光炯炯有神。它始终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再一次确定没有危险了,它才走到母狼身前,用鼻子与母狼相互碰碰,轻声地“呼呼”了两下,然后就用它那有力而尖利的牙齿,叼起地上的我,一路小跑,在暗淡的月色中消逝在大山的深处。 第一章 童年 差点成了狼孩(二) 风停了,天空中一轮圆月洒落一地清辉。 大山深处,远远地闪动着火把和电筒光。爷爷面色愧疚,无语地走在前面,全寨子的人在他的带领下向狼峡谷寻我而来。 对,就是在这块石头旁边,爷爷曾经将我丢弃。看着现在已经空无一物的这个地方,爷爷痛苦地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不起来。 “现在懊恼有什么用,还是快起来同大家一起找孩子要紧。”奶奶着急地说。 “孩子一定是被狼叼走了。” “不过,大家不要着急,狼是不会伤害小孩的。早就有狼乳养小孩的传说。” “如果是被狼叼走了还好,要是被其它什么……” “快闭上你的乌鸦嘴吧!” …… 满山晃动着找孩子的火把和电筒光,像满天的星星降落人间。 天渐亮,火把和电筒光熄灭。 山上、溪边、森林里找小孩的人影仍然依稀可见。人们不舍地寻找着,打着尖利的口哨相互呼唤着,最后一无所获、垂头丧气地回到寨子。 “佛主啊,保佑这个可怜的孩子吧!阿弥陀佛!”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奶奶,一手摇动经轮,一手捻着念珠,蹒跚地从一家家寨房前走过,晶莹的雪花落在她满头灰白的银发上。 爷爷蹲着不理人,大爸不停地喝酒,阿妈痛苦地啜泣,奶奶无助地叹息,幺爸愤然地怒吼,屋里的空气特别压抑沉闷。 “阿爸,你说!你说呀!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对得起我的阿哥吗?!” 幺爸冲向蹲在地上的爷爷,双手抓住爷爷的领口把他提了起来。 “哎!” 幺爸痛苦愤怒之极,把提起的爷爷又丢了回去,挥出的拳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紧接着又转了一个弯,晃过爷爷的头,最后狠狠地砸在了墙上。墙上顿时留下了一个带着殷红鲜血的拳印。 “啊!……”幺爸又是一声震裂人心的狂叫,发疯般地冲下了楼。 北风呼啸,月光冷凝。一匹高大的栗色马一会儿越过山涧,一会儿越过小河,一会儿穿行于崎岖的山路,一会儿又风驰电掣般地越过草原。奔马四蹄悬空,马肚子仿佛就要贴着地面,所到之处,身后扬起股股白烟,溅起层层水雾,刮起阵阵风沙…… 马背上的壮汉就是我的幺爸,他披散着的长发像奔驰着的马鬃,在空中高高飞扬。闪闪发亮的吊刀在月光下发出道道冷光,“喔……呵呵!”的阵阵狂放吆喝声,在大山深处发出阵阵撕裂人心的不息回响! 这是一个很深的狼洞。拐了几道弯后才可看见黑洞里闪烁着的荧荧绿光。绿光由弱变强,可以看清楚了,一只狼站着,一只狼躺着。站着的那只是如牛犊般高大、狮子般强壮的公狼,毛色极其艳丽,充溢着露珠般的光泽,目光炯炯有神。躺着的是母狼,深深的双眸盛溢着母性的柔情和爱意,乳房饱满,充足的奶水仿佛要把乳房胀裂一般。 地上有依稀的乳迹,被丢弃的我正在使劲地吸着母狼的奶水,母狼显出无比的惬意,公狼万般柔情地低头轻舔母狼全身,母狼伸了伸腿,调整了一下姿态,让自己尽可能地放松。 我吃饱了,略带狼音地“哼哼”着,舒服地躺在母狼的怀里,小手不停地在母狼饱涨的乳房间抚摸,好像抚摸着阿妈饱涨的乳房。 漂亮的公狼伸了个懒腰,伸出前腿,蹦直后腿,腰身下陷、骨节不断发出嗒嗒的声响,它低吟着亲昵地轻轻睡在母狼和我的身边。它们那毛绒绒的身躯、暖暖的气息使我感受到了无尽的温柔和抚爱,使我重新感受到了母亲般的温馨。 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在郁郁葱葱的森林里,凶悍的公狼正在与一只獐子搏斗。 与其说是搏斗,还不如说是狼在戏耍獐子。它咬住獐子的颈项,原地转了两圈,扬起头将獐子远远地甩了出去。自己迈着大将风度般的步子,蹲到一棵大树后面,不慌不忙地观察着獐子的动静。 獐子不知被狼折腾了多久,它的体力早已不支,被狼甩出去之后,又重重地落在了一棵倒在地上的死树杆上,它的内脏受到了强烈震荡,这强烈的震荡让它在那一瞬间就晕了过去,四蹄随即痉挛着慢慢卷曲,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过了几分钟,獐子醒过来了,卷曲着的四蹄无力地伸了伸,嘴里呼出微弱的白气,两只大大的眼睛茫然地睁开,慢慢地又显出无尽的惊吓和惶恐,接着又是充满绝望的神情。 本能的逃生欲望使獐子艰难地站了起来,带着伤痛和最后一口力气,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跑逃命。公狼并不理会獐子的奔逃,獐子以为侥幸有了生机,明显加快了逃生的迅速。等獐子跑出一段后,公狼才射箭般地扑了过去,不费吹灰之力地抓获了獐子。獐子使尽全力反抗搏斗,它实在不是高大强悍的公狼的对手,几乎没有半点悬念,这场狼獐之战就以狼的取胜而告结束。 场面是血腥的,獐子最后一搏,让公狼兽性大发,它一跃而起有两丈余高,“呜”地一声长嗥,疯狂地扑向已经伤痕累累的獐子,张开露着两排尖牙的血盆大口,一口咬住了獐子的咽喉,獐子几乎来不及反抗就死了,迷茫的双眼却不肯闭上。 公狼高昂头颅,仰望苍天,“嗷儿”一声长嗥,声音传得很远很远。 公狼嘴叼獐子,在茫茫月色中穿过森林、穿过草原、淌过河流、急速行进在崎岖的山路上。 在幺爸毫不放弃的寻找中,一家人又鼓起勇气开始了漫无边际、漫无目的地寻找。 一天,幺爸正牵着马在河边没有目标地走着。突然,高大的栗色马双耳竖立,前蹄刨着沙土,“嘶嘶”长鸣,不愿再朝前行。幺爸轻抚着它缎子般光滑的栗色皮毛,又拍拍它坚挺的脖子,可是马儿仍然不走,显得烦燥不安。它的这种烦燥不安,引起了幺爸的警觉,潜意识告诉他,马儿发现了情况。总算有一点迹象了,幺爸禁不住心中一阵狂喜,预感到一场残酷的人狼大战即将开始了。 就在那天,狼爸爸感到极其不安,仿佛预见将会发生什么。他和狼妈妈嘴对嘴地摩擦了一阵后,狼妈妈又躺下身子,带着给我哺最后一次乳、生离死别般的悲情。我本能地找到了她饱涨的乳房,贪婪地大口吸吮着她那甘甜的乳汁,不知道吸吮了多久,狼妈妈有些烦躁起来,但她还是耐心地等待着我。狼爸爸显得极其不安,他等不极了,强行地叼起了我,朝洞口跑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洞口已经有动静了,他只好又返回到洞里。 洞口已安好了套子,挖好了陷阱,早已是壁垒森严了。 全寨子的人差不多都来了,他们聚集在洞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怎样引狼出洞。 “在洞口拴头羊子,把狼引诱出来。” “朝洞内放烟,把狼逼出来。” “大家都要躲起来,这么闹嚷嚷的,狼还会出来吗?” …… 狼爸爸叼着我镇定地站着,思考着怎样在聪明的人类面前夺路的办法。狼妈妈不停地用头撞着狼爸爸的身躯,催促它快走。狼爸爸深深地咆哮着,四蹄刨得洞里尘土飞扬,我感到一场恶战就要开始了。正当它们向洞口冲去时,一股呛人的浓烟从洞口钻了进来。黑暗中,狼爸爸不得不再次折回到洞里,这次它是愤怒了,它愤怒地呼号着,把我交给狼妈妈,愤然冲向洞口。 狼爸爸刚一冲出洞口,只听得“啪”地一声巨响,它落入了人们早就为它准备好的陷阱里,可能是时间关系,人们还来不及将这陷阱挖到足够的深度,大约只有两米左右的样子,所以狼爸爸以最快的速度从陷阱里腾空而起,像一只燕子那样轻巧地又落到了地面,狼爸爸的这一着着实漂亮,它让挖陷阱的人们有点始料不及,狼爸爸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阳光下,高昂着的头颅成了人们惊愕目光交汇的聚焦点,狼爸爸在陷阱旁边转着圈子,它并不想同人类周旋,它发出“呜呜”的呼唤声,狼妈妈听到这声音立刻冲向洞口,可就在这时,狼爸爸又遭到了人类的暗算,它被人们安的套给套住了,套索是一根很粗的铁链,铁链牢牢地连在一块大石头上,狼爸爸奋起一跳,连着铁链的大石头也被拖着离开了地面,就在爸爸奋然跃起,又随着石头重重落地时,铁链将它左脚杆上的皮毛同时刮脱下来,刹那间,左前腿血肉模糊。 “嗷!”长空中又响起狼爸爸悲壮的狂嗥,它顾不上疼痛,拼尽全力又是一跃,这次,几十公斤重的石头完完全全地被狼爸爸提了起来,就在这一瞬间,狼爸爸随即在空中做出了一蹦一拉的动作,系在石头上的铁链被拉直了,弯曲了,接着就是“叭”地一声,铁链脱离了翻起的石头,在空中螺旋般地舞蹈了几圈后同狼爸爸一起嘎然落地。 这种奇迹可说是空前绝后,目睹此情此境的人们无不为之惊叹,个个目瞪口呆,冷气倒吸。 就在狼爸爸腾空甩巨石的那一瞬间,狼妈妈叼着我毫无惧色地冲了出来。狼妈妈想帮一把狼爸爸,可是又不愿丢下我,它嘴上叼着我,鼻孔喷出粗粗的白气,尾巴夹在两腿间,着急地在原地转着圈。 狼爸爸将拖在脚上的铁链甩得团团转,且转且向人群逼近。人群大叫着往后退,在狼爸爸和人群之间很快隔开一条道路,狼妈妈叼着我趁此机会向外跑去。人群骚动起来,尖叫声、大吼声乱成一团。 “别让它跑了!别让它把孩子带走了。” “别闹!这是不可能的!” …… 果然,叼着我的狼妈妈,跑出不到10米,“扑通”一声栽进了人们设下的又一个陷井。 狼爸爸此时还在发疯般地狂甩着他脚上的铁链,它借此阻击着惊恐万状的人们,人群已被它逼得退到了他的身后。他完全有机会逃走了,可以逃到没有威胁它的大山中去了。可是他没有逃,他突然站住不动了,仰天长嗥,满含对人类的轻蔑和愤怒。 手中握着棍棒,镰刀、锄头的人群,一起向站着的狼爸爸扑了过去。 “不准打!” 幺爸站在一块岩石上,眼中满含对狼爸爸的敬佩! 骚动的人群静下来了,大家慢慢散开,为狼爸爸让出一条路。 寒冷的北风呼呼地吹着,黑压压的天空压得乌云也喘不过气来,树叶卷着雪花在空中乱舞着,狼爸爸左前腿上的铁链在地上拖动着,发出“叮当!叮当!”的响声,腿上的鲜血、皮毛和乱糟糟的肉冻结在一起,变成了一团乌黑的冰块。狼爸爸慢慢地朝前走去,毫无惧色地、高傲地向前走去…… 沉默,满含恐惧,令人窒息的沉默,短短的几秒钟,仿佛过了几个世纪…… “嗷!……”狼爸爸又是一声悲壮的长嗥,奋起一跃,跳进了我和狼妈妈被困的深深的陷阱里。 …… 人们想法救出了我。离开了狼爸爸和狼妈妈,我又回到了人类。 撤走时,人们没有忘记把梯子放下陷阱。 朦胧的月光、黑漆漆的群山、依稀可见的山路上,有一对狼双双疾驰而过,一直跑到寨子里,“呜呜”的哀嗥声围绕在我们寨房的四周,一直持续到到天亮。当我听到这凄婉的哀嗥时,禁不住在阿妈的怀里一直燥动不安地乱拱着不肯睡去,并且还不断发出与狼爸爸狼妈妈相呼应的带着狼腔的呜呜声,直到天亮,狼爸爸狼妈妈的声音消失了,我才疲惫不堪地让自己安静下来。 这样的事还没完,一直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搞得全家人筋疲力尽。搞得全寨子都人心惶惶,可是所有的人畜无一受损,大家都知道狼爸爸和狼妈妈是冲我而来的,我的身边从来不敢离人,但事情总要解决,最后还是先请喇嘛与神灵勾通,接着又是全寨子的年轻人轮流值班,这样坚持了一段时间之后,狼爸爸和狼妈妈似乎才死心了,从此再也没有来过了。 第一章 童年 阿妈的甜味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好几天,爷爷说这样的天气真是少见。 “还下!还下!牧场上的牦牛就快没有吃的了!”我的小眼睛塌鼻子大爸茸尔说。 “早就没有吃的了。银匠他们家的牦牛已死了近半了。” 大妈阿姆基接着说,她的个子比大爸还高大,不常戴头帕,又多又长的头发散乱地盘在头上,偶尔还会附着几根干草,好像成了她头上的饰物,长而宽大的藏袍好像藏着整个世界。 大爸和大妈没有小孩,阿妈有了两个小孩之后又没了丈夫,幺爸长得很英俊,该成家了,却还没有女朋友,这世界好像永远都不完美,好像壮丽的难免总要恢复于平淡,绚烂的难免总要重归于单纯一样。 “茸麦他们家的羊子还死了10多头呢。” 弟弟黑尔甲7岁,圆圆的脸,黑红黑红的皮肤,头发卷曲,大大的眼睛,调皮聪明。 “不是,是20多头。茸麦亲自给我说的。” “不是,就是10多头。” 黑尔甲什么时候都不愿输给我。 “不是!” “就是!就是!就是嘛!” 黑尔甲开始耍出他的惯用手法。 “吵什么吵!”爷爷用生气的目光看着我,我将目光移向窗外的雪山。 奶奶在我6岁那年去世,爷爷从此没了好脾气。 “呃!”一声长长的叹息,爷爷坐在锅庄边喝起了闷酒。 “黑尔甲、格格,过来洗脸。” 听阿妈叫洗脸,我和黑尔甲十二万分不愿意。我们觉得洗脸是件极累人的事,我们常常逃避洗脸。即使在天气暖和的时候,我们也只在寨房附近的小沟边洗洗脸,那也只是敷衍塞责而已。 我和黑尔甲相互对视磨蹭着不愿动。 “格格,你先来洗。” 我在心里说着凭什么我要先洗,可脚还是不由自主地向阿妈走了过去。 一张湿湿的洗脸帕在我的脸上来回搓着,一阵热辣辣的疼,我用肢体抗拒着阿妈,阿妈向左,我侧右,相反,我又侧左,别扭着让阿妈很辛苦地给我洗完了脸。 轮到黑尔甲了,他是彻彻底底的不愿意洗,跑去跑来地同阿妈躲藏着,阿妈捉不到他,最后就放弃了,放弃成了阿妈对付黑尔甲的最好办法,他的脸皴得厉害,可以算是阿妈放弃给他洗脸的最好见证。 阿妈爱洗脸,不管天气多冷,脸盆里盛着温度合适的热水,她的手轻轻沾点热水,拍打在粉嫩光滑的脸上,然后把弟弟黑尔甲喝过牛奶或羊奶的碗端起来,沿碗缘抹干净碗里的剩奶,轻轻地、均匀地抹在她那湿润的脸上。过一阵子,将脸又轻轻地用温水洗一遍,最后,将自己制的护肤糊状物轻轻地抹在脸上,这东西是用蜂蜜加苹果凋制而成的,有一种香香的、甜甜的味道。 我和弟弟都喜欢这种味道,这种味道常常在阿妈洗完脸后弥漫在我们的寨房里,在我晚上睡觉时浸透了我的床铺和梦境,它常使我想起第一次吸食阿妈乳汁时的甘甜和清纯。 我依恋着阿妈,依恋着那甜滋滋的乳汁味。我知道要想制造出这种味道也是很累的,可是阿妈并不觉得很累,她喂猪、打猪草、拾柴、挖药,她都不觉得累,而她的甜味好像都来自于这一切辛勤的劳动。 幺爸也喜欢阿妈那种香香的、甜甜的味道。 幺爸个子很高大,五观轮廓分明,特别是鼻子挺得直直的,很长的头发卷曲着披在肩上。 幺爸很英俊,我喜欢他,过藏历年时,幺爸把我放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我感到我成了世界上最高的人,可以越过比我高的那些人头,看到台上正在上演的看不懂的藏戏。有一回,我还看到了陈严木初,他也坐在他阿爸宽阔的肩膀上,我们俩在空中相互嬉戏打闹着,我差点从幺爸的肩膀上摔了下来。 太阳出来了,阳光照着山川草地,显得温馨而美丽。 阿妈要洗脸了,我赶快把幺爸的农具拿出来,他总是在这个时候要拾掇拾掇农具。 “格格,把我的吊刀拿来,今天我要磨一下。” “好的。” 幺爸好像知道阿妈什么时候会洗脸似的,每当阿妈要洗脸时,他总是会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家里,并且恰到好处地做着某件恰到好处的事情,这样,他就可以静静地、深深地呼吸着阿妈那香香的、甜甜的味道。这时,他脸上会露出惬意的表情,深深的眼窝里会闪出愉快的光。 阿妈洗完脸就忙着把楼下圈里的猪啊、羊啊、牛啊统统赶出去。然后回到屋里,将早已准备好的猪食倒到外面的猪槽里,大妈赶着羊和牛上山,阿妈接着就约上她的伙伴去砍柴,要晚上才回来。 幺爸不但白天喜欢阿妈甜甜的味道,晚上也是很喜欢的。有几个晚上我都被他和阿*说话声弄醒了,而且,我总是看到同样的情形和听到同样的声音。 阿妈披着衣服用背抵着门,长长的头发半掩着那似隐似现的鼓涨的乳房,修长而结实的身体仿佛在微微地颤抖着,好像被长夜冻着般地颤抖着。 “阿斯满,开开门好吗?”幺爸苦苦地哀求着。 我奇怪他白天叫阿妈是嫂嫂,怎么晚上就不叫嫂嫂了呢?难道夜色可以改变一切吗?包括人的身份?哦,难道在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有一个小小的角落,藏着不为人知的心事吗?在每个漫漫长夜中,也都藏着一个夜色中美丽伤感的故事吗? 阿*心情在黑夜里沉没,黑夜微笑着接纳了,同时,漫漫的长夜又痛苦地煎熬、折磨着她,阿*眼里满盛着黑夜和泪水,泪水在黑夜中浇灌着开在心灵深处的痛苦之花,我看见了这朵花,幺爸也看见了这朵花,这朵不为人知的花,在黑夜中悄悄开放,又在黑夜中悄悄凋零。 “不,你快回去吧。我是你的嫂嫂。” “我哥已经不在了,你还让我受多久的折磨?” “我不管,……”阿*声音像她的身子一样颤抖着。 “你真的忍心吗?让我进来吧,让我离你的甜味近一点吧……”门外的声音也是带着颤抖的感觉。 “你不要这样,兄弟,……,你快走吧!……。”阿妈哭了。 我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我从床上爬起来,扑进阿*怀抱,阿*泪水滴落在我仰望着的脸上,我也想哭,但我没有眼泪。 “阿妈!让幺爸进来吧,他冷,他会冷坏的。”我用冷得颤抖着的声音替幺爸哀求着。 “别乱说。” 阿妈赶紧捂住了我的嘴,我感到好难受,窒息般地难受,门外响起幺爸离去的脚步声, 阿妈把手拿开。 夜,又恢复了它神秘的平静,星星在空旷的夜色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辉,远方传来阵阵狼嗥,令我感到莫名的激动和亲切,那毛绒绒的身躯、暖暖的气息仿佛又回到了我的身边,我仿佛又感受到了它们那无尽的温柔和抚爱…… 我甚至于区分不出阿妈和狼妈妈谁是谁了,我浑身开始厉害地抽搐起来,敖敖的哭声带着凄迷的狼音。 阿妈紧紧地抱着我,把我放回到床上,用她温暖的身躯紧贴着我。阿妈又轻轻地哭了。 我不想让阿妈哭,装睡着,一个翻身滚到阿*怀里,小脸紧挨着阿妈大大的,富有弹性的乳房,贪婪地闻着阿妈身上、乳房上发出的甜甜的味道,我全身都温暖了,慢慢地不知睡在谁的怀里,是狼妈*怀里还是阿*怀里? 我真正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梦中有甜甜的乳香味,仍然不知是狼妈*还是阿*? 直到我长大成人,我也无法忘怀这种让我说不清楚的香味,它有着月夜的清纯、有着太阳和泥土的芬芳,它饱含着对爱的给予和对爱的渴求,它复杂得叫我无法诠释…… 吃早饭了,阿妈在火坑上架上桌子,这种桌子是为了便于烤火而设计的,每方都有空格的框架,在框架上搭上桌面木板。 桌子上放着一碗石杆菜做的酸菜,阿妈给每人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洋芋面皮子。早已饥肠辘辘的我,巴望着大家快点动手,爷爷终于端起了碗,我立刻埋下头,拿起筷子,首先捞着碗里那些漂着的面皮子吃,不一会儿碗里的面皮子就被我捞完了。 大人们还在慢慢地吃着,弟弟黑尔甲在吃早饭之前虽然已喝过一碗牛奶,但他捞面皮子的速度仍然比我快,他将碗里的面皮子捞完了,双眼紧紧盯着爷爷的碗。 “黑尔甲在吃长饭,你们要多给他盛点。” 爷爷看着黑尔甲,站起来将碗里的面皮子分了一些给他,但他却没有看我一眼,他不知道我的碗也空了。 阿妈将她碗里的面皮子分了一些给我之后,使劲地荚桌子上的石杆菜吃,那是我最不喜欢的东西,粗糙得可以将你的嘴弄出血来,味道苦得像吃药,酸叽叽的让人想吐,可阿妈好像很爱吃,一荚一荚地接着吃了不少,好像是被咸着了,咕咚咕咚地喝完了碗里的最后一口面汤。 大爸和大妈吃饭的声音很响,他们并不知道桌子上所发生的一切。 幺爸严木初已有几天没同我们一块吃饭了,他到牧场上去管理牲畜去了。 第一章 童年 阿妈肚子痛 春天来了,春天真美啊!山坡青青的,天空蓝蓝的,小百合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布谷鸟唱着动人的歌。 洒满阳光的山岗上,一群小孩在玩耍。弟弟黑尔甲抱着心爱的草地狗,坐在草地上梳理着它阳光般灿烂的狗毛,陈严木初拿着一只青蛙不停地摆弄着,小格西斯满忙碌地采摘着草地上美丽的野花,我和巴斯根在采摘着还没有成熟的野草莓,吃在嘴里硬硬的、酸酸的。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巴斯根对我说。 “梦见什么了?”我问。 “梦见我在天上飘啊,飘啊的,忽然看见了我的爷爷,我正要向他飞去,就重重地从天上掉下来了。” “喔,长高了!长高了!” 弟弟黑尔甲抱着他的草地藏狗从地上跳起来,转着圈子高声地吼叫着,满山的阳光也围着他转了起来。 梦中小孩从高处摔下来,就是长高了,大人们都这样说。 “我还是做了一个梦。” 陈严木初说。 “你梦到什么了?” 弟弟黑尔甲急不可耐地问。 “梦见我同阿爸上山打猎,我打到了一只大老熊,还有一只盘羊,两只獐子,还有……” “你吹牛。” 小格西斯满打断了陈严木初不屑地说。但弟弟黑尔甲是相信的,他的眼神是那样的着迷、神往、佩服。 我讲的梦是这样的: 我爱做很多梦,梦见自己吃东西、梦见自己同小伙伴玩。我常梦见自己在空中飞得很高很高。突然一阵大风吹来,我不停地往下掉,又老是不能落到踏踏实实的地面。当自己被折腾得精疲力竭时,我就不知道我是谁了。于是所有的这些梦境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它们都结束了,都被摔得粉身碎骨了,破碎得找不到一丝丝梦中的游迹了。 唯有一个梦,它是那么长期而专横地出现在我的梦境中。摔不碎,永远也摔不碎。然而,这个梦却让我幻觉般的心碎了。 我梦见自己在一片绿茵草甸上,草甸上开满了金黄色的蒲公英,粉色杜鹃、紫色鸢尾、白色百合和无数不知名的野花。 我在草甸上采摘着美丽的蒲公英,将花茎撕扯出一个小小的口子,然后把另一根蒲公英的花茎从那口子里穿出去,两朵蒲公英就连起来了。一朵串一朵,一个美丽的蒲公英花环就编织成功了。 我将这美丽的花环戴在脖子上,在草地上慢慢飞起来了。一会儿飞过雄奇的高山、一会儿又飞过精致的小河…… 我又在陡峭的岩壁上攀登,看见阿妈在岩顶上向我招手。她头上也戴着金黄色的蒲公英花环,美丽得好像是来自于天外的、超凡脱俗的仙女。在阿妈身边,还有一个英俊的男人,好像是阿爸,又好像是幺爸。他们身后是莽莽森林、茵茵绿树、片片桃花,还有缓缓流淌的小溪……,严然是一幅美丽动人的人间仙境。 “阿妈,我来了!” 我奋力向岩壁上攀登,岩壁好高好险,我用多大的力踩在它的上面,它就会用多大的力反作用于我。 “阿妈,你拉着我的手。” “不行!够不着!” 他们都向我伸出了手,但就是够不着。一脚没有踩稳,我从岩壁上摔下来了。 我被摔在一遍草地上,这是一片湿湿的、温温的、好像还散发着微微蒸汽的草地。草地上仍然是开满了金黄色的蒲公英、粉色杜鹃、紫色鸢尾……。 我还想去摘那些美丽的花,还想再编一个美丽的花环。可是这一次,我的双脚不能从这片湿湿的、温温的草地上挪动。而且,那草地就像我们平时遇见的那种沼泽地。我仿佛深陷于沼泽地中,一股强大的力量,把我不断地往它的深处吸,我越是使劲,它就吸扯得越凶。有好几次,我觉得我马上就要被它吞噬了一般。 我在梦中大叫阿妈救命,阿妈没有来救我,阿爸也不知在何处。 尽管这种时候我很少从梦中醒来,可是有一次我居然在大叫阿妈救我的时候醒来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我的双脚在阿妈温暖的两腿之间,发现我的脚下是湿湿的温温的。就像梦中那湿湿的温温的草地,我使劲让自己清醒,我想搞清楚自己是在草地上嘛还是在床上。 阿妈在痛苦地呻吟着,阿妈痛苦的呻吟使我明白了我是在床上的。 “啊!阿姐尿床了。”弟弟黑尔甲抢着说。 是的,我搞不懂是阿妈尿床了呢还是我尿床了。我从床上爬起来摸摸我的裤子,干干的,于是我就放心地问道: “阿妈,你生病了吗?”实际上我想问的是“你尿床了吗?”。 “是的。”阿妈说。 “你哪不舒服?我去叫人。” 我说着就从床上爬了起来,阿妈一把又把我拉了回去。她把身子车了过去,背对着我哭了起来。她的身子颤抖得厉害,慢慢地又开始痉挛起来,痉挛的身体在慢慢变形,变得卷曲了,卷曲得有点像弟弟打鸟用的弹弓。 我真的很害怕,我能够感觉到阿妈有多么痛苦。 “你快点去给阿妈请医生呀!阿妈是肚子痛。”弟弟着急地说。 是的,我想阿妈一定是肚子痛。因为我肚子痛时就会这样,我觉得那样卷曲着就可以减轻一些疼痛。阿妈在此时总会在锅庄的墙角处扯下几片陈艾叶,放在嘴里嚼烂,然后再吐出来喂入我的口中,一会儿我的肚子就不会痛了。 “你快点给阿妈喂陈艾叶呀!你给她喂了吗?”弟弟老岔话。 “喂了。” 我急忙从床上爬起来,跑到锅庄屋里,踩在板凳上扯下几片陈艾叶,又“噔噔”地跑回寝室。我学着阿*样子,把陈艾叶放在嘴里嚼烂,然后再吐出来,我想把它喂入阿*口中,可阿妈是背对着我的,我只好对阿妈说: “阿妈,你吃!你吃!吃了就会好的。” “吃什么?”阿妈问。 “吃药。你肚子痛,吃了就会好的。” “乖乖,阿妈没有肚子痛。啊,对,阿妈是肚子痛。” 阿妈说话吞吞吐吐,我有点听不懂。但我看见她的眼里又流出了泪水,是凄婉而悲伤的泪水。 “阿妈不哭!阿妈不哭!” 我用小手替阿妈擦着泪水,我觉得自己的眼泪也在不断地往下流,我伸手去擦我的泪水,可我的脸上干干的,什么都没有。哦,我忘记了我不会哭,我没有泪,此时的我,憋得是多么的难受啊! 我多么想替阿妈哭啊!我多么想替阿妈肚子痛啊!可是一切都是前生注定的,不能替代的。 那么,我就想想办法让阿妈笑一笑吧。 “阿妈,格格明天给阿妈炸面鱼儿吃好不好?” 我一边擦着阿妈脸上的眼泪一边笑着对阿妈说。可是阿妈不说一句话,她坐了起来,眼泪不停地落在我喂她吃陈艾叶的手背上。 “阿妈不哭,格格明天给阿妈炸面鱼儿吃!”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阿妈不哭,我以为阿妈也一定最爱吃油炸面鱼儿。因为平时我不高兴时,阿妈就会说给格格做油炸面鱼儿,于是格格就不会不高兴了。 “好,阿妈不哭了,阿妈过一会就会好的。” 阿妈终于肯对我说话了,我感到自己有一种长大了的感觉。 阿妈果然不哭了,我以为阿妈肚子不疼了,所以我高兴了。我们谁都没有说话了。阿妈把我拉过去同她睡在一头,我紧紧地靠着她,又昏昏地在阿妈甜甜的混合香味中沉沉地睡去了。 不知曾几何时,我已不再做这样的梦了;不知曾几何时,我就不再同阿妈同睡一个床铺了。 没有了那令人说不清楚的梦境,也没有了那混合的香味,留下的只是那酸酸的、空空的、被人撕碎的感觉。 多少年了,我总是自顾自地在我的梦境中徘徊着。我觉得我就像一个挂在地球经纬线上的一朵小花,等待着能开放出艳丽的色彩。然而那一天还没有到来时,我就在一个又一个阴雨绵绵的夜晚,裹上了厚重的泥土,随着吹来的一阵强风,将我还未绽放的艳丽色彩吹落了。 不知已经过了多少年以后,每当我想起这个梦,我总是想吃东西,想狠狠地吃东西,吃很多很多的东西。 “阿姐,你讲的,是个听不懂的怪梦呀!”黑尔甲玩着地上的泥土说。 “阿姐,我们今天回去叫阿妈给我们做油炸面鱼儿吃,好不好呀?” 黑尔甲咽着口水说。 第一章 童年 烧荒、春播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无色透明的小雨从高高的天上落到幽幽的山谷中,被茂密的森林改变成了浅蓝晶莹的颜色,我喜欢这浅蓝色的小雨,它们让百合花更显生命力,让杜鹃花更加艳而不俗,让紫腾花充满了生机,让漫山遍野的小草显得更加青翠欲滴。 到了该播种的时节了,处处都散发出泥土诱人的芬芳,暖洋洋的空气流动着清香扑鼻的植物香味,家家户户忙着烧荒,耕地、播种。 春播总是从烧荒开始的。 春天来了的时候,爷爷就要带着全家上山。找一块比较好的坡地,砍掉坡地上的灌木和杂草,将它们烧成灰烬,这叫烧荒。烧荒之后,再把被烧过的地耕翻一遍,播下种子,这就是春播了。 那些灌木和杂草是如此之多如此之茂盛,堆起来象座小山。它们经过一个冬天的风吹日晒,已经干透了,只需划一根火柴就可点着。 灌木和杂草被点燃了,燃得“噼啪!噼啪!”的,好像在欢唱着春天的歌。 全家人坐在这“噼啪”作响的熊熊大火四周,喝水、聊天、吃东西。 幺爸挨着阿妈坐,一会儿给阿妈递水,一会儿又给阿妈拍拍身上的尘土。他一边拍一边偷偷地朝阿妈那边移动,慢慢地缩短着他和阿*距离。 大爸用三根长长的木头,在大火上方架起一个高高的三角架,三角架顶端挂上一根长长的铁勾。大妈把带来的铜壶挂在铁勾上,铜壶里烧着微咸的马茶。大妈又把在家里就准备好的烧馍馍拿出来,埋在红红的灰烬里,纯净的空气中随即溢满了一股小麦的香味。 阿妈总是要在火木灰里给我和弟弟烧洋芋。洋芋是我们在头年就选好留下做种的,不能烧多了,大人都不得吃,只有我们小孩子可以吃到烧洋芋,那个香啊,就别提了。 “你也吃。”阿妈咽着口水,幺爸把一块烧好的洋芋拍去灰,递给阿妈,阿妈又递给了旁边的我。 我嘴里吃着阿妈递过来的洋芋,心里像画眉鸟一样快活着。这是我在生活中体会到的另一种快乐和满足,一种生命中最原始最纯洁的快乐,是阿妈爱着我也爱着阿*快乐。 “哈哈哈,阿哥运气不错呀!” 幺爸站起来拍着手中的灰,大笑着说。 大爸笑呵呵地从森林中钻了出来,手里提着一只毛色斑斓的山鸡。 山鸡的咽喉下挂着松松的肉瓣,眼睛后面长着两个圆柱状的冠毛,浑身上下的羽毛是鲜红色的,极为亮丽漂亮。 “嘿嘿,有烧鸡吃啰!”黑尔甲高兴得在爷爷身上乱滚,爷爷乐得合不拢嘴。 大爸熟练地剐去山鸡的皮,挖去内脏,不放任何佐料,取下烧马茶的铜壶,将山鸡挂在铁勾上烹烤。山鸡的油滴落在熊熊的火苗里,空气中立刻弥漫着一股呛人的油味。一会儿,山鸡的香味也出来了,它强烈地刺激着我们的食欲,人人都禁不住悄悄咽下爬上咽喉的口水。 山鸡烤熟了,外黄内焦,大爸给每人分一块。呵呵,肉质细嫩鲜美,纯美的野味,浓浓的香味令人至今还口留余香。 丰富别致的午餐吃过了,剩下的是燃尽的火木灰。火木灰是极好的肥料,待其冷却后,均匀地撒在地里,接下来就开始耕地了。 美丽的雪域高原阳光灿烂,晴朗的天空悬挂着朵朵白云。 幺爸牵来了两头肥壮的牦牛,它们的黑色皮毛在阳光下闪烁着绸缎般的光泽。幺爸给两条牦牛的头上挂了各色彩绸,预示今年风调雨顺、丰收在望。一个重重的木犁架在了两条牦牛高高隆起的肩胛上。牦牛走前人走后,大家管这叫做“二牛抬杠,刀耕火种”的耕作方式。 “得!驾!” 幺爸在后面扶着犁,一路吆吼着。牦牛飞快地朝前奔去,身后不断翻卷出黑黑的浪花。这黑黑的浪花就是我们美好的希望,就是我们全部的寄托。 阿妈走在这美好的希望与全部寄托之后,把金色的种子撒播在黑黑的浪花之间,使美好的希望与全部的寄托有可能变成真正的现实。 这时的阿妈非常美丽,蓝色的小雨使她的皮肤湿润而充满光泽,显得尤其的水嫩光滑,微风轻拂着她高高盘在头顶的发辫,上身白布短褂紧裹着她的丰胸细腰,宽松的长裙被一根红色长带系于腰间。长裙飘洒、裙带漫舞,随着黑色波浪的不断向前推进,她的娇好身姿像蝴蝶般飞舞在美丽的田野中。 在后面扶着犁的幺爸,魂都被阿*美丽勾走了。他魂不守舍地扶着犁,嘴里不知所以地不断吆吼着,心却是那样的躁动不安,目光追逐着阿妈美丽的身影,以至于他扶着的犁头不是歪了身子就是犁歪了直线。 “严木初,你是怎么搞的?你看看,犁歪了,牛拉着更吃力!线歪了,长出的洋芋苗不成行。”爷爷高声地的责怪、数落着。 “嘿嘿……”幺爸只是笑笑,仍然沉湎于阿*美丽中。 阿妈心里明白着,她羞红了脸,埋着头,不着声,继续把那金色的种子撒播在黑黑的浪花里。 不管怎么说,在我幼小的记忆中,当时那是一幅怎样的画面啊,完全是一幅古朴、原始、雄浑的雕刻画。它就那么美丽、自然、纯朴地呈现在了我们的面前,没有半点的娇柔造作。 休息了,挨着的几家人总要一起玩。老人们聚在一起喝酒饮茶,讲述着远古的永远也讲不完的迷人故事。 今天的故事内容大致是这样的:传说森林中有一种花叫迷人花,它是那么美丽那么娇艳,还能发出一种气味。对于女人来说,这种气味无济于事。可是对男人们来说,这种气味非同小可,它能让男人们勃发难忍。古往今来,所有的男人们都被告诫不要去触碰它,不然会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可是,男人们哪里经得起它美艳的诱惑?几乎所有遇见它的男人,没有一个不把它爱,结果没有一个不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以至于最后送掉性命。 “哦,你这古老娇媚的迷人花啊!娇艳害人的花!”老人们不无感慨地叹息着。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耍法。他们像这万物生长的春天一样,充满了生机,充满了活力,同时也充满了躁动和不安分。他们过盛的精力使他们不断地追逐、打闹、疯狂着。一会儿是一群女人把一个男人抬起来筛糠了,一会儿又是一群男人把一个女人按倒在地,他们要撩开她的衣服,暴露她美丽饱满的乳房。 被按倒的女人发疯似地一阵尖叫,旁边的男人、女人、老人都不会理睬她的尖叫声,也不会有谁去救这个尖叫的女人,大家只笑眯眯地看着。就像你在睡梦中,旁边站着一个人笑眯眯地看着你在残酷的梦魇中挣扎并不拖救一样。大家幸灾乐祸地等着,直等到那女人美丽饱满的乳房被暴露出来了才算满意了,男人们也才肯罢手放人。 瞧,今天是幺爸被筛糠了。我们一家人刚在新耕的黑土地旁边坐下来,幺爸正端起马茶,茶还没有送到嘴边,冷不防就被几个偷袭的姑娘逮住了。 几个姑娘有的抱脚、有的抱腰、有的抱脑袋,他真的是动弹不得了。幺爸只有乖乖地被她们抬到地中央,旁边的小伙子、姑娘、还有老人们都一齐帮着姑娘们呐喊助威。 “一、二!” 幺爸被高高地抛起来了。 “一、二!” 幺爸又被高高地抛起来了。 …… 每喊一次“一、二!”,幺爸被就被高高地抛上高空一次,落下来被接住,屁股又被重重地撞在地上,同黑土地狠狠地亲吻一下。 幺爸疼得“哎哟,哎哟”直叫,但他的叫声被人们兴致正高的吆喝声淹没了。直到姑娘们累得不行了,才把他重重地往地上一甩,谁也不会管他的死活。 姑娘们各自逃命般地跑开了。因为谁跑在后面,谁就要被小伙子们逮住,那就该谁倒霉了。所以姑娘们最后那一下是最重的。只见幺爸躺在那里半天都动弹不得。姑娘们筛幺爸时,小伙子们一边看着,一边作好了逮姑娘的准备。姑娘们跑得再快,也总得有一个落在后面的。哈哈,这一次小伙子们不是去逮最后那个,而是劫住了跑最前面的姑娘,谁也没有想到,这次是跑在最前面的姑娘遭秧了,她就是我们全寨最漂亮的卓玛姑娘。 阿妈静静地坐在那里,凝神遥望远山,好像心事重重。 “格格,我们去拾人参果。” 我无奈地跟着阿妈来到另一块地里拾人参果,白色晶莹的人参果,像晶莹剔透的珍珠,每一根人参果,都好像是一根线上穿着几颗珍珠的白色糖糊芦,可以生吃,甜滋滋脆生生的。 “啊!……”这是卓玛的尖叫声。 “哈哈哈……”这是人们轰然的大笑声。 两种声音在山谷中传得很远很远,很久很久,让寂静的山谷充满了欢乐。 第一章 童年 玉米地的记忆(一) 夏天来了,早已不见了处处风骚的桃花,它惊艳的粉红已换成了令人垂涎的果实。 撩人的杜鹃花已经开过了,满山遍野的各色野花开了一茬又一茬,不知疲倦地绽放出鲜艳而撩人的色彩。 站在我们寨房的房顶上,能清楚地看到格西斯满他们家的房顶。 格西斯满家只有三口人,她的阿爸、奶奶和她。格西斯满已有十七、八岁了,也没说要嫁人。听阿妈和大妈摆闲话时说,他们家绝对是要招婿上门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格西斯满至今没有看上一个中意的。 我常常看见格西斯满孤独地、穿戴整齐地站在房顶上,手里吊着羊毛线,眼睛总是瞧着我们这边。幺爸没在时,她深深地凝望着远方的雪山,仿佛她的全部希望与寄托都在那神奇的雪山之中。幺爸上房顶来了,她的双眼飞出了动人的光芒,这光芒长久地落在幺爸帅气的脸上。当这光芒又折射回到格西斯满漂亮的脸上时,就绽放成了一朵美丽的杜鹃花。这朵美丽的杜鹃花害羞了,羞得满脸通红,她装着有事下楼了。那一整天,她都会唱着动人的歌,愉快地做完家里的各种家务。 今天,幺爸一大早就出去了。格西斯满一整天都没有看到他。她心慌慌、意乱乱,砍柴忘了拿柴刀,切菜又把手切出了血,奶奶叫她去喂猪,她却神魂颠倒地把羊牵了回来……。 “这孩子有心事了哦。”奶奶对阿爸说。 “哦呀。” “上次不是说罗尔日家的泽朗吗?这家倒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人家呀。人又好,又有钱,全寨子哪家都比不过的。” “可不是嘛,人家没有嫌弃我们家穷就不错了,可是谁都没有想到,格西斯满到不愿意。”阿爸说。 “她是不是已经有心上人了?你知道她喜欢哪个?”奶奶边问边把旁边没有编完的羊毛袜子拿在手中,眯缝着眼睛,吃力地一针一针地编织着。 “她好像喜欢隔壁的严木初哩。”阿爸不敢肯定地说。 “这可不行,我早就听格格的大妈说,严木初要娶阿斯满填房的。这样一家人不拆散,还节省了给阿斯满置办陪嫁的开销。”奶奶说着话,编织着的羊毛袜子掉了线扣。 “是呀,换成我也只能这样。” …… 奶奶眯缝着眼睛艰难地要把掉了的线扣穿上,可怎么也穿不上。她正要叫格西斯满来帮忙,抬头看到格西斯满已站到了面前。她吓了一跳,羊毛袜子也掉到了地上,线团顺势滚到了格西斯满脚下。 格西斯满拾起脚下的线团,拿过奶奶手中的羊毛袜,穿上已掉的线扣,将羊毛袜和线团放到旁边的桌子上。 “奶奶,你眼睛不好,别再织了。你看看,你都织了些什么呀?” 格西斯满嗔怪地说。 “好!好!好!不织了,不织了。这孩子!” “阿爸,奶奶,我要出去一下。” 格西斯满说完就下了楼。 黄昏,一抹残阳斜扫过丛山峻林,峰峦、古树、丘壑、幽谷都洒上了一层夕阳辉煌的余辉。 格西斯满穿着浅蓝绸缎长袍,腰间扎着一条鲜红绸带,绸带两端在背后打成一个好看的结,绸带前系一条五彩绣花围裙,胸前戴着珊瑚制成的胸饰,看上去简单大方而不失典雅,清新脱俗而不失华贵。 在通往寨子的唯一小路上,绚烂的夕阳下,她像一朵含苞欲放的格桑花。她在等待着那个手执甘露、能让她最后盛开的人。 上山的、出工的、放牧的都迎着夕阳回家了。 “格西斯满,你在等我吗?”路过的小伙子同她开着玩笑。 “去你的。” “嘿嘿,我这辈子命苦呀!路上的姑娘等待的怎么不是我呀!”小伙子佯装苦命地走了,边走边唱: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你在思念谁 你在思念谁 …… “姑娘,在等谁呀?”大妈背着一大捆柴,看着漂亮的格西斯满,笑呵呵地问。 “没等谁,我在这里玩玩。” …… 终于,在小路尽头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这是格西斯满熟悉的身影,这是严木初的身影。这身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的魁伟高大,这身影无处不散发出诱人的魅力,那满头的披肩卷发,那高而挺括的鼻梁,无处不让格西斯满感到耳热心跳。他那被微风吹拂起来的丝丝卷发啊,仿佛根根都在有意同格西斯满过不去,根根都撩拨着她充满青春活力的每一根神经,它们像根根火柴,每一根都会点燃姑娘心中燃烧着的激情。那闪闪发亮的吊刀,随着他有力的步伐,在夕阳下发出眩目的光,每一次闪光,都会惹得格西斯满惊心动魄的颤栗。 走近了,越来越近了,格西斯满独自激动得手足无措,心慌意乱地躲进了路边的玉米林。 “不行,我不能这样胆怯。我今天一定要向他表白。”姑娘做了一个深呼吸,让自己的心不要跳得那么快。 “快出去见他吧,再不出去他就走过了。”一个声音催促着姑娘。 “嘿,严木初!”格西斯满装着无事般地从玉米地里串了出来。 “嘿,你要吓死我呀?”冷不防被吓了一跳的严木初做出一个要打的姿势。 “谁敢吓死你呀?你这个顶顶有名的大英雄是那么容易被吓死的吗?” 格西斯满装出不屑的样子,看着严木初高高轮在空中的拳头,心中却企盼着它能轻轻地落在自己的身上。 “这么说你是有意要吓我的啰?” “有意又怎么样?” “有意我可不饶你!” “嘻嘻!就是有意的!就是有意的!” 格西斯满说着,嘻嘻地笑着跑起来。严木初也不客气地轮着拳头猛追而去。 格西斯满和严木初在高高地玉米林地里追逐着,打闹着…… 突然,格西斯满脚下拌着了倒地的玉米杆,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压倒了一大片玉米苗。严木初急忙伸手去拉,格西斯满把手伸给他,不是让他拉起来,而是趁势一下把严木初拉了下去。 严木初被拉倒,重重地压在了格西斯满的身上,两人面面相对,严木初还没有说出“对不起”,他的嘴就被格西斯满的嘴封了个严严实实,说不出一个字,他只能感觉到格西斯满那急速的心跳和沉重的喘息…… 高大的玉米林经不住狂风的吹拂,一会儿被吹得弯了腰,一会儿又将腰挺起来,像大海的波浪上下起伏着,一浪接着一浪。波浪惊飞了曾经飞进去啄食的小鸟, 也吓跑了在地里的一对藏狗,一只云雀从高空中直插入玉米地的深处,又红着脸不好意思地飞入了云天。 第一章 童年 玉米地的记忆(二) 看惯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格西斯满若有所思地站在房顶上,我觉得是一种满足。因为孤独的我,眼前的确没有什么风景。今天她没有来,让我的心中充满了一种无言的失落。 幺爸来了,他的眼里多了一层我看不懂的深沉和悲哀。他深深地凝望远方,眼里没有飞出动人的光芒。他的脸也好像被糌粑面包裹着,远处跃眼的雪光也没能从他的脸上反射出一点点光泽。 他深深地叹息,轻轻地将我抱起,满是胡子的脸紧紧贴着我,把我的小脸扎得生疼。我不敢叫,怕把他的心叫疼;我不敢哭,怕把他的眼泪哭出来,怕他想起夜晚在阿妈门外的哭泣。 阿妈坐在火塘旁,眼里满含泪水。 “阿妈,你怎么了?” “没事,去玩吧。” “乒”的一声,幺爸的门开了。 “乓”的一声,幺爸的门又关了。 我又想起奶奶曾说过,这世界是轮回的,好多东西、好多情境会在人的一生中,会在几个不同的地方,会在几辈人中反复出现。 奶奶还说过,在不断的轮回中,可以看到过去和将要过去的一切。 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什么,如同我在睡着与没睡着时,始终想知道睡着和没睡着时的分界点在哪里。醒着时就是醒着的,睡着时就是睡着的,从来就没有过分界点,谁搞清楚过他们的分界点了吗? 这“乒、乓”的开关之声也叫轮回吗? 起风了,月季花随风从房顶飘落到了地面,又被一阵风吹起,散乱地落在核桃树下、落在乱石丛中、落在小溪流里、还落在那随风乱舞的玉米地里。 哦,原来月季花也不能主宰自己。 云层也随着阵阵轻风,纷纷向山顶飘去。 知了不断地“知了,知了……”地唱得越发起劲,它们好像永远不知疲倦,它们好像对世间轮回也知了。 “芹菜花,白菜花,青菜萝卜嘛白菜花……” 我正郁闷着,远处传来一阵浑厚低沉的山歌,一听就知道是陈严木初的阿爸在唱着他从故土带来的歌。 我爱听他唱山歌,他唱出的歌绕着大山转了一圈又一圈,每一圈都给雄伟的大山涂上了一层柔柔的、缠绵的、凄凉的思乡之情。 他挑着两个木箱,木箱里装着他打制银器的工具。他从我们的寨房墙脚下走过,抬头正好看见了房顶上的我。 “喂,银匠,你想阿爸了吗?”我把手做成喇叭朝他喊叫道。 全寨子的人都叫他银匠,就连我们小孩也没有哪个管他叫过叔叔。他已习惯别人这样叫他,不管谁叫他,他都会非常响亮的应着。他身材瘦小,肩膀却特别的宽厚,这是他长年挑担走村串寨磨出来的。 “喂,我想!你呢?你想吗?小格格。”他抬起头大声地朝我吼。 我没有回答,但我知道我想,我很想。 “喂,小格格,你不好玩吗?到我家来玩好吗?下来吧,我等你。我们家严木初在家里哩,你来同他玩吧。” “你等着我,我来了。” 孤独的我听了他的话,像在阴霾的天空中见到了一缕绚丽的阳光。 我屁颠屁颠地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听着他凄迷动人的山歌,看着他肩上闪悠闪悠跳动着的两个大木箱。 在一块玉米地旁边,我一眼就看到了陈严木初。他个子高大健壮,一点不像他瘦小的银匠父亲。 陈严木初在田硬上跳上跳下的,不知在忙乎什么,满头大汗,一脸尘土,只能看见两个眼珠子在转。 我嘿嘿地朝着他笑,两只脚也好像被胶水沾在原地了一般。 “那好吧,你们就在这里玩。早点回家吃饭,把格格也一起带来。” 银匠知道他已经叫不走我们俩了,只好丢下话,自己先回去了。 “嘿嘿……嘿……”我俩无话可说,相互对着傻笑。 “你在干什么?” “快来帮帮我,我在下面拾,你站在上面帮我接。” “你要那些石头做什么?” “这是秘密。”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接递上来的石头。” “逮田鼠用的。”他急着回答。 石头拾够了,黑漆漆的田鼠洞好深,深不见底。 他脱下藏袍,把两只袖口分别用麻纯牢牢地捆紧。再用藏袍宽大的衣襟把洞口罩住,边沿处用石头和泥土压牢实,只留袖筒与洞口相连,其他地方连一丝风都休想吹进去。 “好了,你在洞口的这边守着,我到洞口的那边去放烟,把这里的田鼠用烟熏出来。” “不干!”我想起了洞穴中的狼爸爸和狼妈妈。 “你怎么了?” “我……我……害怕!” “哈哈哈,大白天你还怕鬼吗?” “不,我怕田鼠” “胆小鬼,田鼠被烟熏出来的时候是在我的衣袖里,不会跑出来的。” “不!” 我是属鼠的,我怕鼠,我怕它那绒绒的毛,更怕它那黑黑鼓鼓幽幽的眼睛。 他拉着我的手朝那边的田鼠洞口跑去。我不去,我说我要守在这边。 陈严木初一离开,我估摸着他该点上火了,可怜的田鼠该走投无路了。 我毫不犹豫地扯掉他的藏袍,还没来得急喘口气,随着一股呛人的浓烟,一只只田鼠就从洞口钻了出来,一只跑在前面的大田鼠没有看见它的儿子,又侧回身,嗅着从它身边仓皇跑过的一只只田鼠,当他嗅出其中一只是他儿子时,才“吱吱”地跟在它身边逃走了。 当最后一只田鼠从洞中逃出后,我赶快将陈严木初的藏袍按原样将洞口封好。 满以为大功告成的陈严木初过来了,满脸尘土的脸上充满了得意的神情。 “怎么烟子都跑出来了?”他满脸怀疑地看着我。 “不光烟子跑了,我看到田鼠也跑了。”我撒谎骗他。 “怎么可能呢?我每次都是这样的,从来没有失手过的。” 他满脸怪异的表情,在他的藏袍四周查看着。 “你看,这里有个地方没有压好。”我扯开一个角落里的石头说。 “算了,算了,今天你的运气不好,吃不成烧田鼠了。”他咽着口水说。 我在心中悄悄地骂了他傻瓜,同时为他没有了这次杀生的机会而深感高兴。 不杀生可以进天堂啊! “我才不要吃烧田鼠哩。” 我装着无所谓的样子说。 严木初想吃烤田鼠的梦想成了泡影,神情沮丧地不说一句话,一会儿狂抓着他乱蓬蓬的头发,一会儿又无所事事地乱踢着脚下的泥土。一只苍蝇不知天高地厚,楞头楞脑地飞到他的脚下,简直就是找死,他灵敏地一脚就把它踩成了肉泥。 我紧挨着他坐在核桃树下的一块大青石上。核桃树旁边是一块宽宽的玉米地。 “你要干什么?” 严木初跳下大青石。 “我饿了,我想烧玉米棒子。” “好啊!我来帮你!”放跑了他的田鼠,心中感到很对不起他,我卖命般积极地拾柴烧火。 熊熊的篝火燃起来了,埋在火灰里的玉米棒子发出“噼噼叭叭”的炸裂声,一股股诱人的玉米香气扑面而来。我们再也无法等待它最后烧熟的时刻,流着口水急着从火灰里刨出玉米棒子,灰也来不及拍就开始啃起来。 一股热气从嘴里冒出,烫得舌头发麻,但玉米棒子的香甜足以补偿被烫的痛苦。玉米棒子还不太成熟,烤得也还没有熟过心,一咬还是稀的,但我从来就没有吃过如此香甜的烤玉米棒子。 那块大青石不会忘记,那棵核桃树会记得,那块玉米地会谈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在一个炎热的下午,他们在这里将有一个故事,一个美丽动人的人之初故事,他们共同喜欢过一朵会被风吹散的云。 第一章 童年 玉米地的记忆(三) “格格,我们来扮家家吧。”吃了烧玉米棒子后,陈严木初的情绪好起来了,忘记了沮丧的田鼠事件。 “好啊!” “我要回去把布娃娃拿来。” “好的,快点!” 当我拿着洋娃娃返回时,发现我们刚才玩耍的地方已是空无一人。烧玉米棒子的篝火还余烟袅袅,那棵又粗又大的核桃树还忠实地站在那里,茂密的树叶随风发出“沙沙”的声音,好像在嘲笑我。 “严木初,严木初……”。我扯开嗓子喊了起来。我们平时都这样叫他,省略了前面的“陈”。 寂静的山谷中回响着我的声音,回答我的只有那“乌乌”的风声,还有那令人烦躁的蝉鸣声,我失望得好像地球都已经没有末日了,决定回家,这辈子再也不理他了。 “哇!” 陈严木初不知什么时候串到了我的后面,大叫一声差点把我吓晕,我撒娇般地在他身上一阵乱打,我们又笑了。 “走,我带你去看一个地方。” 他拉着我的手往玉米地里钻,玉米秆很高,我只够得着它的半腰。玉米叶子粗糙的叶面不时把我的脸划得很疼,但被陈严木初牵着的手却很温暖,进而心也觉得很温暖。 夕阳西下,峰峦叠嶂的群山开始出现魔鬼般的变色,高高的山顶象火焰般鲜红,满山的树叶仿佛都要燃烧起来了,峡谷里翻卷着如棉花般雪白的云海,云海下面仿佛深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迷人故事,而巍峨的远山却呈现出神秘的深黛色,刀削般的悬崖峭壁又显示出远古的苍凉和峥嵘。 玉米地的深处,有一张用很多干燥的玉米秆和玉米叶铺成的乱而柔软的小“床”,说确切点更象是个窝,让人觉得躺上去一定很舒服。 我甩开陈严木初的手,抱着我的布娃娃一下就躺了上去。由于用力较大,我被“床”弹了起来。这种感觉真的令人好兴奋,我索性抱着布娃娃在“床”上放肆地大跳起来,“哈哈”的笑声透过玉米地的缝隙传得好远好远……。 陈严木初也同我一起跳啊跳,直到我们都累得跳不动了才停下来,我们又直直地仰面躺在“床”上。 蓝天从玉米叶缝隙中透进来,白云又从这丝丝的蓝天中漂过去。它们不停地在空中变换着形状,一朵白云变成了一只老虎,漂过去了;一朵白云又变成一条小金鱼,在云海中游呀游的,又漂过去…… 啊!我的奶奶也漂过去了!她穿着最美丽的藏袍,戴着最昂贵的饰物,脸上闪动着最慈祥的光芒,身后还拥着最美的侍女,她显得如此的雍容尊贵,就像藏戏中尊贵的女王。 “奶奶!奶奶!”我激动得禁不住喊了起来。 “哪有你的奶奶?” “有的!我看见她在天上。” “那不是你的奶奶,是云。想你的奶奶了吗?” “嗯。你怎么知道?” “我奶奶告诉过我,想念一个死去了的人时,就会在天上看到他。” “我要那片云!我爱那片云!”我大声嚷嚷。 “为什么?” “那上面有我的奶奶呀。” “好吧,你闭上双眼吧。” “为什么?” “阿爸说闭上双眼想着你想要的东西,你就会得到。” “格格,云来了,你坐上去吧。” “好的,我上去了,你上来吗?” “我上来了,你用手牵着我。” 我牵着了他的手,他的手好温暖,它让我感觉到我好像真的在天上飞起来了一样。 “格格,我感到我在飞,你呢?” “我也是。”我兴奋地说。 “阿妈说过,在同一朵云彩上飞的两个人是要成为夫妻的。” “真的吗?” “真的!不骗你!骗你是小狗!”他的声音好像在高远的蓝天中回荡。 “格格,你想要结婚吗?我们来结婚好吗?” “咯咯,长大了才结婚。”我大声地笑着说。 “你知道结婚做什么吗?” “一块吃饭,一块睡觉。” “结婚了还要达布的(达布是娃娃的意思)。你知道达布是怎样来的吗?” “阿妈说,达布是老鹰从山上拾来的。记得有一次我哭得很厉害,阿妈就说我是老鹰叼来的。如果再哭,让老鹰听见了,它会来把我叼走。我真的不敢再哭了,从此以后我真的不会哭了,有时真想哭,但是我哭不出来。” “哈哈,你阿妈骗你。达布是阿爸亲一下阿妈,然后才会有的。” “你骗人。” “骗你是小狗!格格,我想亲一下你。” “好吧,你不许睁开眼睛。” 我想要他亲我,阿妈亲过我,那是一种饿了的小孩吃到了东西的感觉。幺爸亲过我,那是一种被胡子扎得很疼的感觉。 啊!他亲我了,是一种有点心跳、有点脸热的感觉。我偷偷地看了看他,他也在偷偷地看着我。 “格格,我亲过你了,该你亲我了。” 借了别人的东西要还,别人请你吃了一顿饭你也应该找机会请别人吃一顿才对。他亲过我了,我也应该回亲他一下。我紧张地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实际上只是轻轻地挨了一下。 “不干,你没有亲到我。重新亲。”他把脸伸了过来。 “不!我亲到了的。” 我咯咯地笑着跑开了,他也嘿嘿地笑着来追我。跑累了,我一头倒在他做的玉米秆床上,大声地嚷着: “你别闹了!别闹了!我累了!” “不!不!你不亲我,我就捞你痒痒!” 他大声地嚷着,说着就压在我身上乱捞起来。我最怕捞痒痒,我挣扎得凶,他捞得也凶。我忍不住笑得很厉害,他以为我喜欢这样玩。于是,他捞得越发厉害了,他把手直接伸到我的衣服里面去了,并且不经意间触摸到了我那才开始发育的、像核桃般大小的乳房,使我感到又疼又不舒服,还有一种难以启齿的羞涩和愤然。 我再也笑不出来了,把他的手从我的胸里甩了出去。当我的手触摸到他的手的那一刹那,我感到他的手好冷,冷得像那雪山上不化的冰冻。 他怯生生地站了起来,愣愣地看着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 我也觉得我做了不该做的事,一口气跑出了玉米地,不管陈严木初在后面怎么样喊,我都不理他。 我跑回了家,家里正吃晚饭。阿妈骂我什么全没听见。只记得那天的晚饭我吃得很多,幺爸也吃得很多。我们俩好像在比赛。最后是幺爸吃惊地看着我,把我的碗夺下,将碗里的饭倒给了楼下的猪。 那天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我的心里非常害怕。因为我听说男孩和女孩牵了手就会流鼻血。我怕我会流鼻血,我怕流出来的鼻血会把床弄脏。但是,几天过去了,我奇怪我为什么没有流鼻血,却无端地多了一层忧郁。 第一章 童年 捉蝉 那是一个燥热烦闷的夏日。中午时分,在我家寨房旁边,有一个小男孩,他喜欢蝉,他知道蝉的寂寞,他懂得蝉的鸣叫,他的名字叫陈严木初。还有一个小女孩,她的名字叫格格。 大人们都忙着地里的活去了,这里就是我们的天堂。 这里很美丽、也很热闹。 太阳照在所有的植物上,所有的植物都显得亮晶晶的。像高尔夫球一样大小的红苕花是红白相间的颜色,大红色的月季花发出淡淡的芬芳,一株株的喇叭花爬上了桂花树的树稍,藤上挂满了紫色的喇叭花,好美丽好芬芳,它们有点像陈严木初曾经玩过的喷水枪。然而,最让我和陈严木初喜欢的还是这里此起彼伏的蝉鸣声,它们好像就是为这炙热的夏天演奏的进行曲,好像就是为我们枯燥童年刻录的美丽光盘。 “一只、两只、三只……”他耐心地数着蝉子。但由于太多,当数到13只时,他却数成31只,然后又“一只、两只、三只……”地数着。后来他又觉得这样数不好,换一种方式吧。于是,他又说到:“大桂花树上有两只,中桂花树上有三只,小桂花树上有一只,小小桂花树上有两只。喔,核桃树上还有……” 核桃树太高,树叶也太茂盛,他不知道有多少只蝉子。 “这棵核桃树上有两只,那棵核桃树上有一只,还有那棵上有一只。”我跟在陈严木初的后面叫着跳着。 哈哈哈,他在一棵桂花树上终于捉住了一只蝉。他把它交给了我,我回家拿来一个木匣子,扯了一些青草和树叶装在木匣子里,把那只蝉埋在青草和树叶下面。 “嘿,严木初,你看,那里还有一只蝉。”我指着一棵苹果树说。 他爬上苹果树,顺着我手指的地方找到了那只蝉。 “来,给你!” 我高兴地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只蝉脱下来的空壳。空壳我也要,我把它同匣子里的蝉放到了一起。这样,那只蝉就不孤独了。 “哈哈,甩了吧。” “不。” 陈严木初说着从苹果树上跳了下来。 “哎哟!” 他的藏袍被苹果树的树枝挂住了,一个踉跄撞在树前面的岩石上,头上立刻起了一个大青包。 “嘻嘻”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嘘!”陈严木初给我做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他说有人在叫他。 “我怎么没有看见?” “她说:‘喂,我这里还有一只蝉。’” 陈严木初说。 “她是谁?” “她说她是向日葵姐姐。” “她叫我朝前面的那株核桃树的方向看,然后朝前数,数到第三株向日葵时就是她了。” “哦。”我似懂非懂地点着头,跟着陈严木初朝前数。 第一株向日葵,在一棵桂花树的左面。第二株向日葵,在一笼青青毛草的右面。当数到第三株向日葵时,真的看到了向日葵姐姐告诉他的那只蝉了。 这只蝉很有一些不同寻常,它的个头大于一般的蝉,翅膀洁白透明,叫声清脆明亮,它在太阳光下发出灿烂的光彩。我们一下就被这只与众不同的蝉迷住了,他轻轻地走了过去,他想捉住它,把它放在透明的玻璃瓶里,天天看着它鸣唱。 银匠去年夏天给他捉过一只很不一般的蝉,他是把它放在透明的玻璃瓶里的。他天天带着它在藏寨里游走显耀,那蝉唱起歌来了,那歌声从玻璃瓶里流淌出来,大家都说好听得很哩。好多小朋友都想要他的那只蝉,他就是不舍得给,直到有一天,阿斯基从家里偷来了一块香猪腿要同他换那只蝉子,他实在无法抗拒香猪腿的诱惑,才把那个不一般的蝉换给了阿斯基。 今年夏天银匠好像特别忙,再没有见他为陈严木初捉蝉了。他的阿妈不会捉蝉,并且也不愿意捉蝉,她说蝉太吵了。 我们蹑手蹑脚地,屏住呼吸地来到了那只不同寻常的蝉前,他跳起来一抓,可惜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点,那蝉一下就鼓翅飞走了。它飞到一棵桂花树上停了下来,我们又追踪到了桂花树下。我们今天就要这只蝉,不管它飞到哪里,我们一定要捉到他。 爬树对陈严木初来说是小事一桩,他像猴子一样轻巧而敏捷地爬上了桂花树,完全忘记了刚才摔了一跤的疼痛。是的,摔一跤对他来说算得了什么呢?可是他并没有捉到那只不同寻常的蝉,因为它不同寻常,所以它也特别的敏感,就在陈严木初要捉住它时,它又鼓翅飞走了。 陈严木初没有立刻从树上下来,他的双眼紧紧地盯着那只飞走的蝉,他必须先搞清楚它停靠的地点才能继续追综它。 “它飞到哪里去了?”我大声地问着树上的陈严木初。 “它飞到它刚才停息的向日葵姐姐身上了。” 没有过上两秒钟,他又说。 “它又飞到一棵月季花上了,它又起飞了……”他不断地给我报告着蝉的位置。 “我不知道它飞到哪里去了。哦,我看见了,它围着桂花树转了一个圈之后,飞到一扇窗前停了下来。” “是谁家的窗子呀?” “是阿斯基她们家的窗子。” 我们高兴极了,一块朝阿斯基家跑去,为了那只不同寻常的蝉,我们忘记了一切。 “咚!咚!咚!” 阿斯基家的门上响起了很响亮的敲门声。随着“吱”的一声,门开了,不过开门的不是阿斯基,是她的阿妈。 我们直奔楼上窗前。 “陈严木初、格格,你们在看什么?” 阿斯基的阿妈问。 “在那里!在那里!”我们高兴得跳了起来,我们看见了那只不同寻常的蝉,它就在窗沿上,并且还在不断地鸣唱着它独特的歌。我们完全没有听见阿姨的问话。 陈严木初不但没有听见问话,而且也忘记了这是在谁的家里,他只看到了他的蝉,他立刻端了根板凳放在窗台前,站上板凳就要去捉蝉。 “你这样会吓飞它的,看阿姨怎么来捉住它把。”阿姨终于弄懂了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的来意。 阿姨取来了一个用白纱布做成的网,来到窗前小心翼翼地朝那蝉网过去,蝉一下就被网住了,阿姨很快又收回了网,立刻捉住了那只还想逃走的蝉。 “看你还飞不飞?” 陈严木初得到了这只非同寻常的蝉,象是得到了件宝贝,忘了说声“谢谢”,连我都不管,飞似地跑了。 他飞似地跑了,敏捷的背影像阳光下的精灵。红红的太阳照在他飞似移动的影子上,藏袍上每一根线条都像树叶上每一根清晰的叶脉,深深地刻入我的眼帘。 我沉默倾听那一声声翩翩蝉鸣,好像默诵着一封封古老的书信。虽然时过境迁,我却长久地感动于这幅动人的图画中,它在我的胸中久久徘徊,不肯离去。 我在天上数日,地上时光已无情流逝,多少当初的风华少年,到如今已只剩苍苍白发和枯枯干骨,我该怎样祭奠?怎样祭奠这翩翩蝉鸣?祭奠这阳光下的精灵啊! 第一章 童年 火炉 打针 冬天来了,下雪了,又是一年雪纷飞。 弟弟拾了一个丢弃的铝制罐头盒子,爷爷帮他在盒子边沿对称处打了两个小孔,铁丝穿过小孔,成了提手;一根细铁丝编成圆圆的网,放在罐头盒子中部,成了炉桥;盒子下方开了个小方形火门,一个小巧可爱的炉子就诞生了。 陈严木初来了,手里也提着一个小火炉。他的小火炉也是由一个铝制罐头盒子做成的。但是做工精致得无与伦比,切口都包了边,连接处被处理得天衣无缝,最气人的是,小巧的炉堂中央还有一对活灵活现的小老虎作为装饰,正好掩盖了提手与炉身连接处的瑕疵。 弟弟看见陈严木初的火炉后,觉得自己的小火炉突然之间变得丑陋土气了,他急忙将自己的小火炉悄悄藏放在了门背后,在陈严木初的屁股后面跟前跟后。 弟弟蹲在令自己垂涎三尺的小火炉旁边,一会儿帮着吹火,一会儿又帮着加炭,把爷爷留给他的香猪腿全部拿来请陈严木初吃,变着法子同陈严木初套近乎。 陈严木初早看出了弟弟的心思,得意地支使弟弟为他倒马茶、拿掉靴子上的枯叶、帮他把腰带扎扎紧…… “谁叫我们是哥们哩,我的火炉现在归你管,记住了,不是永远,只是暂时。” “好的。”弟弟乐得心花怒放。 “我可以提着火炉在寨子里走一圈吗?” “可以。”弟弟屁颠屁颠地跑出了寨房。 陈严木初是我们寨子里少有的淘气鬼,他的身体里流淌的血液一半属嘉绒藏族,另一半属汉族。他的银匠阿爸姓陈,他就成了陈严木初,我们寨子里独一无二的“陈严木初”。 那一年,银匠带着他的手艺来到了我们的寨子。他打制的镯子、戒指、女人们腰间的银质穗子等,全都晶莹剔透、光滑照人。他打制的铜壶、银壶也显得精制可人。 他的到来,一时间惹得全寨子要招婿上门的人家乱了方寸,人们变着法子、换着方式地找他,还有大胆的姑娘直接向他表明心迹。银匠最后选中的是他现在的妻子阿姆基。 陈严木初是他阿爸阿妈最完美的杰作,高高的鼻梁很精致、宽阔而深厚的印堂透着一股英气、轮廓分明的嘴唇好像是经过他阿爸精心修饰后才安上去的。小小年纪的他,已有了漂亮小伙子的基本轮廓。他成了杜绝近亲结婚的最有力的理由和佐证。 太阳出来了,满山的雪光反射进我们厚墙窄窗的老寨房里,但并不温暖。 弟弟提着陈严木初的精致小火炉飞似地跑了,一会功夫,我就看见他跑进了茸尔甲的家。我无聊地玩着我的布娃娃,给它洗脸,吃东西,把衣服给它脱下又穿上,穿上又脱下。不知有多少无聊的日子,我都象现在这样折腾着我的布娃娃。 “格格,我们来扮客。”无聊的陈严木初坐到了我的旁边。 “我们来扮打针的客” “好啊。” 我把布娃娃递给了他,他看得很认真,把布娃娃搬弄得够呛,一会儿亲亲她的脸、一会儿把她的手打开,一会儿又把它的脚叉开,把布娃娃高高地举过头顶,仰望着布娃娃的两腿之间,他在寻找着心中不好启齿,然而又新奇且秘密的东西。 我心痛他会掰坏我的布娃娃,从他手里抢了过来。 “格格,我把我的小火炉送给你总可以了吧。” “不!” “你要什么?” “你把小火炉送给黑尔甲。” “好吧。”他不太情愿地答应了。 “拉勾!” “拉勾就拉勾。” “好了,现在你当阿妈,我当阿爸,布娃娃就是我们的娃娃。” “喔,喔,达布生病了,达布发烧了,达布不哭,不哭啊!”我抱着我的布娃娃在满屋子里乱抖。 “喔,喔,达布不哭,不哭啊!阿爸来给你打针了。” 陈严木初找来了一根木棍,吐了点口水在布娃娃的屁股上给布娃娃消毒。 当他把木棍使劲朝布娃娃的屁股扎去时,我赶紧闭上双眼,等待着布娃娃那一声撕心撕肝的惨叫…… “格格,我们的达布已经好了,该你打针了。” “我不打针,我又没有生病。” “生病都是这样的,一家人都要生的,挨着挨着,一个好了,另一个又病了。” 他说得好像对,我们家就是这样的,每次都是我先病,接下去就是这个那个的,直到最后一个才算完。 “你把裤子脱了吧,我轻轻地打,保证不打疼你。” “等我打了,你还是要生病,就该我给你打了。” “我保证。” 我脱了裤子,他让我闭上眼睛,趴在床边上别动。 “脚叉开一点。” “还要再开一点。” …… “好了没有?” 我不断地问,他老说再等一会儿。我想起赤脚医生打针并不要这么长的时间呀。 “你怎么打那么久?再不完我就不打了!”我有点生气了。 “就好!” 接着我就感到了那湿湿的口水吐在了我温温的屁股上,一根木棍轻轻地凿了过来,像蚂蚁咬了一下,轻轻的痛、微微的痒,全然不是赤脚医生打针时那种枯涩、直接的痛。 “好了,你穿上裤子吧”。我穿上了裤子,傻傻地看着他脱裤子。 “你闭上眼睛。”他说。 我用双手朦着自己,但我还是不老实地从指缝间偷看着他。他背对着我,急速地脱下裤子,一下就趴到我和阿*床边上。 “快点。”他摧着我。 我急忙从地上拾起他刚才用过的柴棍棍,喘息着走向他的屁股,当我蹲下身子要吐口水给他消毒时,我本想闭上的双眼不由自主地睁得更大了。出于对异性的好奇,我将头低低地埋在了他的两腿之间,我看到了他的那个东西,看了要生“挑挑”的那个东西。 “快点,你别偷看我,你会生挑挑的”他摧促着说。 “好了。”我马上给他的屁股上吐了口水,看也不看地把柴棍棍凿到了他的屁股上。 “哎哟!你打得好痛!你不会轻点吗?我都是轻轻给你打的。” 他大叫着,也许有点夸大,我没有再理会他,我喘息着跑出了房间。坐在火堂边,开始大势地吃起东西来了。 我是这样的一个人,无论是悲伤、痛苦还是激动、高兴,我都用吃东西来表达。 你看,我吃光了我和弟弟共同的午饭——一个烧馍馍,一只野兔腿,还有一碗酸奶子。 陈严木初穿好裤子,在屋子里哆嗦了半天才出来。 我后来才知道我这是自虐形的感情宣泄,家里的人谁都知道我有这个毛病,只是叫不出这个名字来。而且,每次在我犯病时,他们都搞不懂我是因为那种感情而犯的病,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收藏好,让我找不到,这样才放心我不会被撑死或噎死了。他们压根就不知道他们没有为我提供宣泄感情的场所和怀抱,我没有父爱,而女孩最需要的是父爱啊!所以那时的我,两个大大的眼睛里常常是透着不知是哭还是笑的深沉,沉默不语的脸,让人看不出是高兴还是愤怒。 只有远方的雪山知道我在哭,只有美丽的草原知道我在笑,因为我哭的时候我只让雪山知道,我笑的时候只让美丽的草原知道。 我不快乐,是因为我不会快乐吗?我不哭泣,是因为我没有眼泪吗? 弟弟提着那个小火炉周游完藏寨回来了,他的身后跟着一大群孩子,他们都提着一个小火炉,但没有一个有陈严木初的那个漂亮。 你瞧,在历史的定格画面上有了这样的一画图画。 一个下雪的上午,雪光映照着美丽的藏寨。在格格他们家寨房前宽敞的田园里,有一群脸上闪着红光的藏族孩子。他们一字形地排开,手里都提着一个小火炉,一齐挥臂猛甩着小火炉。火炉被甩得很圆,蓝色的火苗在空中划出无数个火圈,像一个个闪着蓝色光焰的太阳,漂亮的蓝色太阳随着手臂的挥动,在空气中发出“呜呜”的鸣唱,唱着一首动听的童谣: 我的家,有高高的山,高高的山上长红叶, 我的家,有蓝蓝的水,蓝蓝的水下游小鱼, 我的家,有宽宽的坝,宽宽的坝上好童年。 野草莓,格桑花,悠悠的白云缠山腰,白云深处是我家。 第一章 童年 逮鸟 洗牛杂 这几天的大雪,这几天的寒冷,成了动物们的灾难。动物们找不到吃的,顾不得什么是危险了,下山的下山,下树的下树。小鸟们已饿得没有了飞高的力气,胆小的盘羊、獐子、野兔、马鸡等等,都成了猎人们很容易得手的猎物。大人们不会错过了这个打猎的大好时机,除了小孩和老人外,能出猎的就都出猎去了。 下大雪的天,也是我们逮鸟的天。 “我们逮鸟去哟!”在 陈严木初的带领下,所有甩火炉和不甩火炉的孩子们都向河边跑去。 鱼儿在水中生活着,鸟儿在空中飞翔着,藏寨的孩子们在雪地上奔跑着,美丽的大自然是他们生活中最惬意的世界。 杨柳树,核桃树,槭树以及好多树子的树枝上压着重重的残雪,但树叶都落光了。溪水唱着欢歌、蜿蜒地沿山脚忽急忽慢地流出沟口。骄傲的雄鹰翱翔在碧蓝的长天,满山的嘛哩旗在风中欢快地招展着。 寻不到食物的画眉鸟壮着胆子飞到河边来了,陈严木初带着一帮男孩疯狂地追赶着失魂落魄的画眉鸟,大山里不时还传来他们得手的阵阵吆喝声和欢呼声。 麻雀一群一群地出来了,饿极了的麻雀在树枝与雪地上扑腾着。累了,停息在树枝上,小眼睛警惕而害怕地四处张望着;冷了,双脚不停地交替着。 女孩们套到的麻雀并不多,男孩们则战果辉煌。女孩们拾柴草,男孩们回家去偷海椒、胡椒、花椒、盐等佐料。小鸟被倒提起来,脚肝上被撕扯出一条口子,顺着这口子往下一扯,立刻就露出了小鸟那红红的、嫩嫩的、冒着热气的肉质,内脏甩掉,抹上佐料,铁丝穿了,放火上烤。火虽然还冒着黑烟,但一会儿就从那黑烟中冒出了鸟肉的奇香…… 牧场上的牦牛死了一头,我不能同大家一块去捉画眉,我要洗牛杂。这是件极其艰苦的事!最不好洗的是牛肚了,它的外面有一层毛毛,要用开水先烫一下,再用刀刮去那层毛毛,关键是烫的时候要掌握好火候,烫老了或烫嫩了都是刮不掉的,这个步骤我完成得很好。另外,牛脑袋和牛蹄子也是不好收拾的,要用大火狠狠地烧,烧到能刮出白白的皮才算可以了。 一大堆又脏又臭的牛杂摆在河边,看着心就烦,不知洗了多久,腰也酸背也疼,两只手冻得麻木无知、不听使唤,冷风将打湿了衣袖结成了冰,不时划着我的皮肤,一条条血印让我感到钻心的疼。 空气中飘来了一股肉香味,那是严木初他们在烧烤着画眉的香味。我咽着口水,眼前出现了烧烤画眉的熊熊大火,心中升起了一股暖意。 “哦!哦!回家啰!”陈严木初带着孩子们跑了过来。 “格格,你在洗牛杂吗?”小格西斯满充满同情地问。 这个小格西斯满,头发卷卷的,大眼睛上面的睫毛也微微向上翘着,深深的酒窝,小巧玲珑的鼻子,微微上翘的嘴唇总是带着笑意。她同情的问话让我眼中充满了泪水,仿佛受了委屈,不敢抬头看他们。 “哎哟!好冷哟!还是回到火塘边去吧。” “就是,我们还是回去吧。格格,你慢慢洗哟。” “你们知道什么呀?这种天气看起来很冷,实际上一点都不冷,特别是在水中就更不冷了,你们看格格她冷了吗?她一点都不冷,是吧?喇嘛说过,水里的温度比岸上的温度高。” 不看也知道是陈严木初的声音,他的话有道理,喇嘛的话就更是真理。他的一席话让那些要走的孩子们又停了下来。我的泪水悄然地滴落在水里,这次是因为陈严木初把大家留下了,至少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格格,让我帮你洗好吗?” 他说着从坎上跳了下来,不停地摆弄着我大木盆里的牛杂。他做出洗牛杂很好玩的样子,故意把牛肝子搓得咕咕响,又从牛心肺里挤出许多汽泡,大大小小的汽泡在阳光下闪着斑斓的七彩光,他轻轻一吹,这些闪烁着七彩光芒的汽泡又轻盈得像美丽的彩色气球,先先后后地慢慢飞向天空,飞到一定高度后,这些汽泡还脆生生地“叭”地一声轻轻炸了,我看见天空中出现了一朵朵炸开的美丽花瓣。 他还让牛肠子从他的指缝间滑溜溜地流淌而过,就像沙子从我们的指缝间流过一样,脸上露出无比的惬意,…… 我悄悄向小伙伴们瞟了一眼,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陈严木初,全都一付看呆了的神情。小格西斯满的大眼睛睁得更大了,小三朗头口水都流出来了,那几个矮一点的,索性将头从高个子的腰杆缝隙中伸了出来,歪着脖子津津有味地看着陈严木初变戏法式地摆弄着那柔软滑腻的牛杂,仿佛在玩耍着一件极好玩的玩具。 “格格姐姐,我来帮你洗好吗?”小格西斯满终于忍不住了。 “我也帮你洗!我给你吃香猪腿。” 小三朗头说着把怀里的香猪腿摸了出来。 “我也要帮你洗!我这里有核桃,都给你。” 小斯达尔甲说。 …… “好了!好了!看在大家都是好朋友的份上,人人有一份。”陈严木初甩了甩手上的水,很哥们地说。 “三朗头、娥玛和石高让,你们洗牛肠子、肚子,还有心肝之类的;小格西斯满、阿斯基和小卓玛,你们把洗好的牛杂送到格格家里去;小斯达尔甲、尼玛和我,烧牛脑壳和牛脚脚,现在大家就各干各的去吧。” “哦,哦,洗牛杂啰!”大家象过节般地欢呼起来,七手八脚地帮我洗起牛杂来。 太阳出来了,明媚的阳光传递着我对大家的感激,传递着我对陈严木初的感激,陈严木初给我扮了个鬼脸,仿佛在给我炫耀着他超凡的鬼聪明。 宽敞的河坝上架起了一堆雄雄大火,蓝色的火焰把牛脑壳和牛脚脚烧得吱吱地响。火堆外面围了一大圈烤火看热闹的人。 “咳,陈严木初,你的脑壳该翻得了。” 泽旺戏弄的声音惹得人们哈哈大笑。 “是啊,你的脑头该翻得了”陈严木初边说边把大火里烧得“吱吱”作响的牛脑壳翻了个底朝天。 “好!好!”人们大声地喝彩叫好。 “咳,你的脚脚也该翻得了。”眯眯眼也大声地吼着。 “严木初,明天我家也要洗牛杂,你一定要来帮我烧脚脚哟。” 眯眯眼又说。 “烧你的脚脚还不容易么?你自己伸过去就行了。要烧牛脚脚嘛,你最好招陈严木初当女婿得了,不请他也要来。” 泽旺又戏弄着眯眯眼。 “哈哈哈……”人群中暴发出一阵大笑,眯眯眼自己也笑了。 …… 那天,陈严木初还送了我两只麻雀。第一次得到了两只喜爱的麻雀,我兴高采烈,象第一次见到美丽阳光的雪莲,心中顿然升起一种美丽的羞涩。 第一章 童年 死去的和放生的麻雀 雪又纷纷扬扬地下起来了,我小心翼翼地把麻雀拿回了家。 这两只麻雀好可爱, 除了头上略有一点白色羽毛外,全身的羽毛都是灰色的,双眼炯炯有神,闪烁着明亮的光芒。比起全身灰暗的画眉鸟,它们可要漂亮多了。 阿妈用纸盒给它们做了一个舒适的鸟笼, 这鸟笼还开着窗子,阿妈说鸟类都不喜欢睡在地上或床上的,它们喜欢睡在树枝上,鸟笼里又架了树枝。 小鸟喜欢吃小虫子,我在冰天雪地里寻找小虫子。树上没有,地里光秃秃的也没有。 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阿妈来了,她手拿一把小尖锄和一只小盘子,她替我擦掉被寒风冻出来的鼻涕,蹲下身子,用小尖锄刨开冻土,找到了深藏在地底下的小虫子。哦,五只甲壳虫、还有好几条蚯蚓,阿妈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在盘子里。 小虫子从地里被挖出来就几乎冻死了。阿*手在微微颤抖,她明亮的双眼里透着悲悯之光。 我守在麻雀旁边,观看着它们上上下下地飞啊!跳啊!可它们正眼都不看我一下。但我能听懂它们的对话,我感觉到了它们的不愉快。 “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这是我们的坟墓。” “我不要呆在坟墓里。这里没有阳光!没有可以停下来的大树!” “我也不想呆在这里,我们想法逃出去吧。” 两只麻雀说着又开始在鸟笼里上下左右地扑腾起来。它们是徒劳的,终于累了,在笼里的树枝上停了下来,两只麻雀咂着嘴,好像是渴了。 “阿妈,拿点水来,它们要喝水。”我朝阿妈做饭的地方大声地喊叫。 “它们不会喝的。”阿妈用一个很小的烧瓷土罐装满了水,小心地放进鸟笼里。 “喝水!喝水!”我用一根树丫丫轻轻地拨弄着它们的羽毛说。 “我们不喝水,我们要出去。” “你们不要走,我喜欢你们。” “因为你喜欢我们,就要让我们过这种没有自由的生活吗?因为你喜欢我们,就要让我们在这里走向坟墓吗?” “你的这种喜欢是自私!自私!!自私!!!” “不!不!不!你们听我说……。” 无论我怎样向它们解释我的好意,它们都不理我了。它们相互对望着,又在鸟笼里上下左右地扑腾着,不吃不喝。 “我给你们唱支歌吧?” 我的家,有高高的山,高高的山上长红叶, …… “那是你的家。”小灰头暗淡地说,眼里充满了悲哀。“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会好好照顾你们。” “吃饭了。” “阿妈叫我了,你们也吃饭吧,我吃完之后就来看你们。” 天,黑得特别早,吃完饭回到小白头和小灰头那里时,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借着松油灯暗淡的光,找了件厚厚的袍子盖在鸟笼上,轻轻地说: “你们好好睡吧,明天我会来陪你们,我会给你们讲我最喜欢的故事。”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第一件事当然就是去看我的小麻雀。令我吃惊的是,小白头没有站在树枝上,它躺在箱底,一动不动。它累了吗?它是想让自己睡得更舒服一些才睡到箱底的吗?我用小木棍轻轻地拔动它,它还是一动不动。 “阿妈!阿妈!你快来看看呀!” “怎么了,格格?” “小白头它睡在箱底,它不醒。” “已经死了。”阿妈悲悯地看着我。 小白头没有死在属于它自己的世界里,没有见到它的爸爸妈妈,没有见到它的小伙伴们。在它死之前,它做过梦吗?它梦见自由了吗? 小灰头站在树枝上,眼里满含悲哀,一定为它的同伴哭过了。 小灰头愤怒了,瞪着一双不屈的眼睛,又开始拼命地往外扑腾。 “阿姐,你怎么了?”黑尔甲来了。 “小白头死了。” “哦,麻雀是喂不活的,把那只放了吧。” “把那只死了的葬了,别让它没有家。” “阿姐,我们把人叫多点,就像大人们葬死人那样好吗?” 陈严木初最先来,接着小格西斯满、巴斯基、罗尔日、茸麦、娥玛、泽朗头、泽旺、仁称他们都来了。 举行放生仪式的主持人非陈严木初莫属,他双手捧起小灰头,虔诚地说: “放生了!” 跪着的我们将手中的龙达撒向天空,象五彩缤纷的雪花。小灰头敏捷地穿过满天的龙达,展翅飞向蓝天,头也不回地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我在心中虔诚地说道: “可怜的小灰头啊,你飞吧!飞回你的家,飞回你的森林,飞回你的世界吧!” 陈严木初跑回家拿来了一个非常精致的暗红色的木匣子。木匣子光洁发亮,镂空雕花,还有漂亮玲珑的锁链。 陈严木初把木匣子打开,小白头被装了进去。 “你要挨你阿妈打的。你把这么漂亮的匣子偷出来。” “是啊,这木匣子多漂亮啊!拿来埋藏一只死鸟可惜了。” “严木初,这木匣子是你阿爸从内地带来的吧?是你阿爸送给你阿*定情物吧?你是偷出来的。” “是又怎样?我愿意,谁都管不着。” 陈严木初又学着喇嘛念经的样子,为小白头念经看风水,他说小白头要天葬,否则它的灵魂上不了天堂,并且永世不得转世为人了,小白头也不适合水葬。 陈严木初虔诚地捧着木匣子煞有介事地念着咒语走在前面,我们跟在后面,一路挥撒着缤纷龙达。 用几块石头搭成一个天葬台,严木初将小白头的身体用小刀划成了几块,分散撒在天葬台上,让飞禽来吃掉它的肉体,让它的灵魂上天堂。 我们为小白头造好了嘛哩堆,嘛哩堆堆得很高,堆顶上放了一块白石头。白石头周围插满了嘛哩旗和神箭,还放了不少小泥塔。 亲爱的老师,你后来也在课堂上给我们讲过,麻雀活着时叽叽喳喳地叫得欢,那是它们对生活的热爱,它们热爱集体,大多数时间都是集体行动,它们虽然个头小,相貌也很平常,毛色也一般,但它们是坚强的,不可训服的,宁愿死,也不吃嗟来之食;它们的尊严不可侵犯。 麻雀是最值得尊敬的,它们是鸟中的精灵,它们懂得自由可贵。在它们的心中,永远不会存在什么主人,如果有的话,那一定是它们自己。它们是一种既充满傲气,又充满傲骨的鸟类,即使是最聪明的人类又能把它们怎么样呢?它们要永远高唱自由歌啊! 办完小白头的事,我们正要往回走,迎面跑来了一群孩子。领头的那个个子高大壮实。我认得他,他叫三朗彭初,是上寨的娃娃王。 “你们想往哪里走?都给我站住!” 三朗彭初啪地站到了我们面前,双手叉腰,带着满脸的不屑和挑衅。 第一章 童年 为了圆根 三朗彭初不知为何事而来,看样子是来者不善,我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别怕!”陈严木初捏了一下我的手。 “你小子想打架哇?你也不看看你在什么地方!不过,你还是先把理由说一下嘛。” 陈严木初走到三朗彭初面前,围着他不屑地转了一圈。 “有人说你偷吃了我家地里的圆根(一种生吃很甜的萝卜),我来找你算账!” “是吗?哪个看到了?叫他出来作证呀!” “就是你!就是你!我亲眼看见的。”上寨的仁称站了出来,振振有辞地指着陈严木初说。 “哈哈哈……,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三朗彭初得意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凭什么他说是我就是我?我还可以说你偷了我家的圆根哩!” 陈严木初的这句话让三朗彭初没了词,得意的脸上显得不知所从。 “打他!他不承认就打他!”上寨的孩子们叫了起来。 “打他!他敢随便乱说!污蔑好人!我们绝不饶他!”我们下寨的孩子们也毫不示弱地吼了起来,仁称吓得躲藏到了三朗彭初背后,刚才的义正严词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严木初,我知道你会说!算你狠!不过,我相信仁称不会说假话。今天这事一定要解决,你偷我家圆根吃是小事,瞧不起我才是大事!你要想吃我家的圆根,给哥们说一声不可以吗?十背八背的,我还可以送你呀,背回去慢慢吃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偷呢?” “哥们,你怎么还在说‘偷’呀?这个字可不好听。不要说圆根我家多得吃不完,龙肉我家也是有的!谁稀罕你的臭圆根了!哈哈哈……” “不过,我倒愿意听听你说的解决是什么意思!” “来吧!” 三朗彭初已摆好了打架的阵势。 “单挑吗?哥们,这可不够意思,你的个子那么高大,明摆着我要吃亏的。” 陈严木初的个头与三朗彭初差不多,但如果比壮实的话,他就差一些了。对这一点,他是有自知之明的,但是,面对自己的哥们,他硬着头皮也要上。 陈严木初一边轻描淡写地说着,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三朗彭初扑了过去,动作实在是太快,第一招就让三朗彭初败了个措手不及。 “好呀!好呀!” 下寨的孩子们激动的吼叫起来。 “加油!加油!”上寨的孩子们醒悟了,也大叫起来。 陈严木初已将三朗彭初压在了下面,正要举拳打他的脸,谁知三朗彭初猛一使劲就翻了起来,陈严木初被压了下去。 “使劲呀!快使劲把他压下去!”我跳着为严木初使劲加油。 陈严木初的力量显然不足以能翻起来,他挣扎着乱嚎乱叫,但就是动弹不得。 “说!你偷圆根吃没有?” 三朗彭初以得胜者的口气审判着被他压在身下的陈严木初,陈严木初“哎哟!哎哟!”地叫着拖延时间,还“呀!呀!”地给我们使眼色,做手势。 啊,我知道了,他是叫我们一起上,我们的人比他们的多,我们应该以多取胜。 “大家上呀!我们不能输给上寨呀!” 我急忙对我们下寨的孩子们说。 “大家上呀!打呀!” 大家一起冲了过去,现场一片混乱,一对一的阵势完全被打乱了。管它三七二十一,搅混了再说。 一场混战开始了,一对一,一对二,群对群……,什么都有,热闹之极,令人热血沸腾,哈哈哈,谁也不管单挑不单挑、规则不规则了,赢了才是王道。 我首先冲过去拉开压在陈严木初身上的三朗彭初。三朗彭初被拉下来了,又被陈严木初压在了下面,为了防止他再翻起来,我也帮着死死地压住他的腿,三朗彭初可惨了,只听他不断地叫着:“哎哟!哎哟!你别打了!……” …… 恶战还在进行着,又传来了一阵阵助战的吆喝声: “哈哈哈……,打得好!打得好!” “还要勇敢点!加油呀,小格西斯满!你能打赢她!” “巴斯基加油呀!对呀!就这样,推倒她!哈哈哈……,你真了不起!” …… 不知什么时候,在我们这群打架的孩子周围已经围了不少打猎归来的男人们,他们并不阻止我们打架,他们在旁边欣赏着,吆喝着,仿佛在寻找未来最勇敢的猎人。 他们一个个打着绑腿,背着猎枪,枪尖上挑着得手的野兔、野鸡等野物。幺爸今天收获不小,肩膀上扛着盘羊,盘羊的鲜血还在断断续续地滴落在他高大魁伟的身上。看到孩子们打架,他也放下战利品,津津有味地观起战来。 “哎呀!怎么打起来了?孩子们别打了!别打了!” 罗尔日大爷赶来了,他急得脸红红的,额头上也冒出了细细的汗。他急着把纽打在一起的孩子们一个个扯开,还招呼着旁边观战的人也来帮忙。 “哎哟,你们也像当长辈的吗?怎么看着孩子们打架不管呀?!” “我说罗尔日大爷,你就别忙活了,让他们打打没关系的呀!一来嘛,可以亲热亲热肌肤。二来嘛,还可以练习练习勇气,有什么不好呀!” 幺爸一边不情愿地拉开我们,一边嘿嘿地笑着说。 “哈哈哈……,就是嘛!”大家一阵大笑。 “来吧,让我来给你亲热亲热肌肤!” 罗尔日大爷拾起地上的一根树枝,恨恨地追赶着幺爸就打。 “你老人家别累着了,我自己来好吗?” 幺爸跳起来躲避着罗尔日大爷的追打,还是嘻嘻地笑着。 “孩子们都回去了!回去了!下次可不许打架。” 罗尔日大爷赶着我们回家。 “嘿嘿,孩子们,你们下次打架可别忘了给我说一声,我还要教你们两招。”幺爸大声地朝离去的孩子们喊着。 “哈哈哈……”人群中又是一阵暴笑。 “看我怎么收拾你!” 罗尔日大爷无奈地笑着说。 “这事没完!”尘土满面的三朗彭初离开时留下了话。 “什么时候都奉陪,不送了哟!”陈严木初怪怪地送给他一个鬼脸。 远山挂着苍茫的落日,明月超然地升上了天空,雪域上空闪烁着点点星光,空气中带着草地沉重的碱味,骄傲的雄鹰一会儿飞入高天,一会儿又没入谷底,仿佛在讲述着一个个从古至今的精彩故事。 “我的家,有高高的山,高高的山上长红叶,……” 大山深处回荡着我们欢快的歌声。 第一章 童年 惊喜 日子过得很快,同上寨的孩子们打架之后,并不知道三朗彭初说的“这事没完”意味着什么。我天天等待着,还没有等到这事有完,学校就来了新老师,藏寨的孩子们该上学的都上学去了。 “怎么还不吃饭呀?黑尔甲要上学的,可别让他迟到了!”爷爷比谁都着急。 “来了!来了!早饭来了!”大妈看了看着急的爷爷,故意夸张地叫着。 奶茶、糌粑、酥油很快送上了桌子。爷爷坐在桌子旁边,亲自伺候着黑尔甲,笑呵呵地比拾了金子还高兴。 “孩子,你要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将来我们家呀,全指望你了。” “嗯!爷爷,我给你说……” 黑尔甲点着头,又将嘴靠在爷爷的耳边悄悄地耳语。 “哈哈哈……,是吗?我们的黑尔甲可真是聪明呀!”爷爷高兴得合不拢嘴。 “阿斯满,你听见了吗?老师表扬我们家黑尔甲了!”爷爷朝忙活着的阿妈叫道。 “呵呵,是吗?我们的黑尔甲可真有出息呀!”大妈和阿妈高兴得相互对望着。 “格格,你也快来吃吧。” “你们先吃吧。” 听着他们的谈话,我的眼中噙满了泪水。火塘边的柴正好烧完了,我借口抱柴跑了出去。 柴禾堆放在门口的小路边上。阵年的老柴已长出层层青苔,颜色斑驳,仿佛也能显示出人生蹉跎,日月沧桑。我禁不住扑在柴堆上哭了起来。 “格格,你怎么哭了?”大妈出来了。 “没有呀!”我擦着泪水说。 “眼睛都红了,还说没有。” “我才不会哭哩,我的眼睛被烟熏着了。” “哎!格格呀,你就别瞒着大妈了,大妈知道你的心事。”大妈心疼地把我搂在怀里。 是的,大妈知道我的心事,阿妈也知道我的心事,我想读书。 爷爷对我说过,我们家穷,只能让弟弟黑尔甲读书。我早迟是个要嫁出去的人,只要学会吊毛线,织布、织衣、做饭、喂养牲畜就可以了。 但是,我想读书,我向往着那简陋的教室,它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深深地吸引着我,对我充满了不可抗拒的诱惑!我强烈地感觉到那里有我祈盼的光明!有我的希望!有我的渴求!有我的领路人! 虽然不能象其他孩子那样坐到教室里去读书,但我常偷偷地跑到教室外面去听课。我已在教室外面学会了几个字,学会了几首歌,还背得了几首唐诗。 吃完早饭,黑尔甲背着书包,高声地叫着“上学去了”下了楼。草地藏狗跟着他跑了一程,又跑了回来。这狗很通人性,知道此时只能守在家里,像我一样,只能乖乖地守在家里。 我默默地收拾着碗筷,它也默默地在我身前跟前跟后地讨好我,我没好气地一脚向它踢去,它“汪汪”地叫着跑下了楼,下楼时还可怜巴巴地盯着我,仿佛在说:“干嘛拿我出气呀?” “格格,你怎么了?” “这孩子的脾气越来越坏了。” “怎么不说话?真是的!” …… “哈哈哈……,格格在家呀?” 罗尔日大爷笑呵呵地上楼来了。 “扎西德勅!”爷爷迎了出来。 “扎西德勅!” 罗尔日大爷鞠躬还礼。 我记不起这是罗尔日大爷第几次来我家了。我知道他今天来的目的,还是那件事。 “格格也该上学去了。” 罗尔日大爷说。 “是啊!她是该上学了。” 爷爷说。 “可是……” 爷爷又是欲言又止。 “哈哈,你呀,这回没什么可是的了!这次一言为定!” 罗尔日大爷摸着我的头说。 “可是……” “哈哈哈……,又来了,今天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嘿嘿,我能有什么好消息?你别哄我高兴了。” “我们已经订了,凡是送女孩读书的,在这个女孩的头上算半个成人的工分。学校只上半天课,耽搁不了家里的事,还可以……” “呵呵,有这等好事?我家格格上学去了,她也要算?” “这还用问吗?其他人家我还没有去通知,急着先来了你家。” “好的,我这就让她去上学!” “你呀!嘿嘿……” “嘿嘿……”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望着罗尔日大爷远去的背影,泪水悄然滚落在我发烫的脸上。 “阿斯满!阿斯满!” “哎!我来了!” “你快给格格找个书包吧。” “阿爸,你看这是什么?” 阿妈早已为我准备好了书包,她早就希望我上学呀! 爷爷激动地倒了满满一碗青稞酒,颤抖着端到嘴边一口气喝了下去,喃喃地说: “现在政策是安心的一个好啊!安心的一个好啊!” “可不是嘛!现在我们的格格也能上学了!真是菩萨保佑啊!” 大妈边把猪食倒在桶里,边看着我兴高采烈地说,那双闪着快乐之光的眼睛仿佛在说“这下不哭了吧”。 阿妈泪流满面,她没想到这一天终于来了,来得那么的突然,来得让她有点始料不及。 天空格外的高远、明净,虽然吹着风,下着雪,我的心仿佛就是最明媚的太阳,远方千年不化的雪山也闪烁出了动人的缤纷光芒,我脸上的泪珠照出了心中最美丽的彩虹。 “格格,快去把脸洗洗,换换衣服。”不爱打扮的大妈没忘记提醒我打扮得漂亮一些。 “好的。” “阿妈再见!爷爷再见!大妈再见!” “快去吧!别迟到了!” “汪!汪!……”草地藏狗也乐得向我说再见。 通往寨子的小路沿着清澈的小溪蜿蜒朝前延伸着,在那窄窄的小路上,厚厚的积雪中,还留着罗尔日大爷刚刚走过的脚印。 各种落叶混在无数的牛粪和马粪里,在大雪履盖下发出阵阵腐烂的香味。梨树叶带着轻轻暗香味,核桃树叶则是隆重而热烈的,它们仿佛在悄悄地告诉我,春天就要来临了! 啊!春天就要来临了!我仿佛看见了火一样燃烧的桃花、雪一样洁白的梨花,它们一簇簇、一团团,沿江隔岸地开放着,同我一起激动地奔跑着,欢呼着! 一只勇敢的稚鹰心中装满了喜悦,在蓝天中展翅飞翔,它要飞过宽阔的草原,飞过千年的雪山…… 第一章 童年 上学第一天 上学读书的感觉真好,每天迎着灿烂的朝霞上学,同小伙伴一块玩耍,在你的带领下做各种游戏……。听你讲课,是我最大的快乐,你美丽的普通话像春天最动听的鸟鸣,虽然我已经在门外听你讲过课了,但谁能说站在教室外听课和坐在教室里听课是一样的呢?站在外面是弃儿,坐在里面是主人。 “报告!” 正在聚精会神讲课的你,被我突然的报告声惊了一跳。不过,你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呵呵,又来了一位新同学,大家欢迎!” 同学们向我报以热烈的掌声。 教室里已多了好几个像我这样的新同学,阿斯根、小格西斯满、阿关……,她们对着我挤眉弄眼,仿佛我们是同一种命运的哥们了。 我被安排到小石高让的旁边坐。刚坐下,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第一排的弟弟黑尔甲,他也正好转过头来看我。我们是姐弟,现在又是同学了,像这种情况还有好几个,大家都显得无比的兴奋和激动。 虽然我在教室外面已经熟悉了你,你高大的身材,忧郁的眼睛早已留在了我的心底。但坐在教室里听你讲课就更觉得不一样,仿佛感觉到你的双眼能飞出动人的神采,你的脸也是那样的容光焕发、光彩照人,你的声音低沉浑厚、磁性十足,难怪听你讲课时,有几个同学会听得口水都掉在课桌上。 这是一节音乐课,反正什么课都是你一个人上。这里一切都很简陋,没有风琴,你用的是口琴。 “同学们,这首乐曲叫《白兰鸽》,是一首借歌颂鸽子而歌颂人生的歌,是根据美国民歌改编的,下面我先用口琴给大家吹奏一遍”。 小小的口琴,在你的吹吸中流淌出的每个音符都是那么的悦耳,那么的动听,仿佛畅畅流水从心田流过,仿佛是春天里最美妙的晨曲。你的身体随着节拍上下起伏着,像大海里起伏的波浪,随着手的抖动,美妙的分解和弦、三度跳进、强弱轻重、抑扬顿挫都从你的指缝中流淌出来了。 我们都被那平滑而舒展、流畅且动静相映成趣的旋律深深地感动了,你对音乐的感悟力是那样的不同凡响,简直可说是超凡脱俗,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成了我们对美最原始、最崇高的追求和诠释。 你是那样深深地吸引着我,我的整个灵魂已经被你的声音,容貌,以及你不凡的举止带走了。 你吹奏完了,又逐句逐句地教我们唱,大家很快就学会了,下课之前你总结说: “好的音乐能在人的头脑中形成美丽的图画,听这首歌曲时,你们应该看到这样一幅画面:在一个睛朗的清晨,美丽的阳光普照大地,在一片蔚蓝的天空下,矗立着一座座巍峨的大山。在广袤的蓝天下,在雄伟的大山之巅,有一群白鸽结伴翱翔,它们聪颖、奋进、勇敢,它们不怕长途飞行,不怕风雨雷电,不怕鹰隼猛禽,它们与饥寒交迫挑战,与一路的劳顿挑战,它们雄心勃勃,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它们是那样的富有朝气,富有理想、富有抱负,它们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和幻想;它们对人生充满了乐观和进取、它们对时间无比珍惜……,我希望你们都能成为敢于飞越千山万水的白鸽!” 这堂课在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中结束。 阳光下,一群孩子围着你。你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笔直的鼻梁上架着两个鸽子蛋一样大的黑圈圈,黑圈圈上有两块玻璃,在阳光下闪着光。 我们看不见你的眼睛,你也好像看不见我们。陈严木初壮着胆用手在你的眼前晃了晃,你没有丝毫反映,好像根本就看不见。他胆子更大了,给我们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就开始肆无忌惮地在你的面前学你上课时的样子,一会儿将手背在身后,一会儿又渡着方步,还学你领大家唱歌打拍子的样子,学得挺像,弄得大家屏着气不敢笑出声来,肚子都憋痛了,脸也憋红了。 小石高让忍不住了,将头靠近了你的脸,右手食指在你的脸上比划着,好像在数你脸上有多少颗痣。 “哈哈哈……” 你冷不防一阵大笑,吓得小石高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正在你面前瞎比划的陈严木初也被吓得目瞪口呆,正在进行的动作显得极其的滑稽可笑。 “哈哈哈……,你们以为我戴上这东西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吗?”你笑得前仰后合的。 “嗯。” 小石高让点着头说。 “那么,你在我的脸上数出了多少颗痣呀?” “还有你这个小调皮,表演得还满不错的,很有表演天赋呀!” “哈哈哈,真有你们的,有谁知道这是什么吗?”你带着满脸神秘的样子问。 “不知道。” “哈哈哈,这叫眼镜。” “老师,你为什么要戴眼镜?”黑尔甲问。 “问得好,你是个爱动脑筋的孩子。”你说着爱抚地把黑尔甲拉到了你的身边,黑尔甲好不得意地向我们扮了个鬼脸。 “眼镜有好多种,作用也不同,近视眼镜,老光眼镜,还有防辐射眼镜等等。总之呀,戴上眼镜不是看不见了,而是让我们看得更清楚,让我们的眼睛得到更好的保护……” 关于眼镜,我竟是在这种轻松搞笑中了解的。最后一节课是数学课,你先给我们才来的同学讲,布置了作业之后,又去给二年级水平的同学讲。 正当我在认真做作业时,同桌小石高让用手臂轻轻地撞了我一下说: “格格,你来看。”他埋着头,两眼盯着课桌里面,不时露出阵阵忘情的笑意。 “嘿,你在干什么?” 他放开了遮挡老师视线的手臂,他的桌子里面放着几个光溜溜的鹅卵石,每个鹅卵石上都有几只蚂蚁,那些蚂蚁在鹅卵石上不停地转着圈圈走来走去,就是走不出那小小的鹅卵石。 “好玩,给我一个好吗?” “给,别出声音。” 他送给了我一个鹅卵石,上面有三只走不出去的小蚂蚁。 “它们为什么走不出这块鹅卵石呢?为什么老是在那里打转转呢?”。 “老师讲,蚂蚁的触角是它生活中最重要的器官,比眼睛等其他任何器官都重要,没了触角,它就相当于没了眼睛、没了鼻子……。你看看,它们现在还有触角吗?” 我仔细看,这些可怜的蚂蚁真的没有触角了。 “啊!你果真把它们的眼睛扯掉了,你太残忍了。” “嘘!我现在不是在做实验吗?我真正搞清楚了触角的作用。” “你们俩在做什么?” 我们的说话声引起了你的注意,你走过来正色问道。 “老师,他在给我讲蚂蚁的触角就是它的眼睛,我们正在做实验。” 我的心中有点虚,不知你会怎么处置我们。我硬着头皮站起来怯怯地说。 “是吗?你懂了吗?” “懂了。” “说说看。” “他把蚂蚁的触角扯了,把它们放在小小的鹅卵石上,蚂蚁就走不出这块石头了,只能围着石头打转,这说明它真的看不见了。就相当于人没了眼睛、没了鼻子……” “哈哈哈……,小石高让,你可真聪明呀!这个小小的实验让这个道理变得很简单很扼要呀!你以后可以成为科学家!”你哈哈地笑,话语中带着期望和暗示。 你的夸赞让小石高让的脸红了,大家都向他投去了赞许羡慕的目光。 “别经不起表扬哈,作业做不好照样别想从我的眼皮底下蹓过的哦。”你高高扬起手,做出要打的样子,轻轻放下后,又笑呵呵地从我们身边走了。 本以为要挨骂的事,结局却是如此的让人高兴。 和煦的阳光照进了教室,你的笑脸像春天温暖的微风,慢慢地暖透我们的心底。亲爱的老师,你让多少美好的记忆留在了我们童年无邪的岁月里呀! 第一章 童年 半路,我悄悄地跑回去了 格西斯满穿着绿色宽大藏袍,里面配着大白绸长衫,衣襟边是金黄色豹皮镶边,腰扎大红丝绸彩带,黑色底子的皮褂小背心恰到好处地套在她细软的腰上,围裙花样富贵,图案瑰丽、脚穿红色藏靴,胸戴玛瑙银锁圈,她像一朵盛开在雪域高原的牡丹花。 这朵牡丹迎着风雪站在那里已有多时了,风吹打着她粉嫩的脸蛋,雪盖住了她的头巾,可是她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双眼一直盯着小路的尽头,她坚信她心中的身影一定会从那里出现。 “严木初,我可等着你了!” 小路尽头终于出现了那个她企盼的身影,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怎么就狂跳得厉害了,手也有些微微颤抖起来,两只脚也有些不听使唤般地迈不开步。 “严木初!” “你怎么站在这里?这么大的雪!” “我在等你……” 格西斯满眼中含泪。 “你这是何苦来着,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严木初轻轻将格西斯满拥入怀中,替她拍着身上的积雪。 “好妹妹,我不能娶你!你只能当我的妹妹!别傻了!” “我就要傻!为什么?你说!你说呀?!” 格西斯满伤心得大哭起来,挥着拳头在严木初身上不停地打着。 “我给你说过,不为什么,真的不为什么,只是……” “不要说了!我不要听了!……” 格西斯满哭着跑开了,她不要再听他解释了,她听他说过无数遍了。其实她很清楚她每次的等待都不会逃脱这样的结果,她只是不甘心而已。而这每一次的不甘心,带给她的却是心灵中更大的伤害和痛苦。她就不明白,她的花容月貌、她的执爱,为什么就不能换来严木初的心。他的心中爱着阿斯满,那个曾经是他嫂子的阿斯满。 曾几何时,格西斯满认为只要年轻,只要美丽,就一定能得到自己心中的白马王子,对于一个已经是两个孩子母亲的阿斯满,她不要同她争,同她比,她甚至想都不用想,因为她认为阿斯满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何况,在那个大风吹拂的夏天,在那块藏着她和严木初秘密的玉米面地里,她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了他。即使严木初把他的真爱告诉她时,她也只在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她并不以为最后的结果会是这样的。是的,她没有想到,她满怀信心、尽了最大努力之后的结果还是这样的,她曾伤心绝望到要以死来结束自己爱的苦难了,可是,她最终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没有让自己走上那条不归路。 她在茫茫的雪地里奔跑着,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在哪里,正如她不知道她的爱人在哪里,她的爱之归宿在哪里一样。她的爱曾经在那个蝉鸣不断的夏天,在那块玉米地里,在心中热烈地盛开过。但是,这爱还不如昙花一现,还没有成为现实,就已经永远成了往事,严木初有他的爱,他的爱是真实的,自己还会有爱吗? “你别跑了!”严木初冲上来,一把抓住了格西斯满。格西斯满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发泄着她心中的痛苦。 “当我的妹妹吧,我以亲哥哥的名誉爱你一辈子!相信我好吗?”见格西斯满慢慢平息下来,严木初真诚地说。 “你能告诉我什么叫爱吗?” “这个嘛,我也说不好,它好像是一种感受,一种痛苦的感受,即使心碎也会觉得幸福、甜蜜。不过,爱是两个人的事,要两个人都有这种感觉才叫爱,一个人就不算……” 雪越下越大,鹅毛般的雪花在空中飞舞着,在严木初和格西斯满的眼前飞舞着,在这飘飞的雪花中,严木初仿佛看到阿斯满正在向他走来,他不禁想起他自己的爱不就是痛苦的,令人心碎的吗?但自己却是执着的,无悔的,甜蜜而幸福的。因为自己的爱,他完全能够理解格西斯满的爱,对于这样的事,他无论如何无法解决,他只能像亲哥哥那样对待格西斯满,而不能接纳她的爱。 “我不要听你这样说!……” 格西斯满大叫着,她痛苦的声音把严木初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 记得那天,天上没有云彩,地里没有庄稼,所有的果树和槭树都落光了树叶,大雪覆盖下的小草回归了,顽强的根深深地扎进土里,等待着来年的生机。 阿妈忙着做饭,嫌我碍手碍脚的,顺手切了块刚煮好的腊肉给我说: “去吧,去玩吧!” 我拿着香香的腊肉边走边吃,我知道那腊肉是给正在为队里参加改土造田的幺爸准备的。我们这里也在搞什么农田基本建设,每家每户都必须派人参加队里的改土建设,我们家就派幺爸去参加了。 我奇怪的是,阿妈现在对幺爸态度是否有些转变得那个了。在家里吃饭时,她总会把好吃的菜往幺爸碗里夹,大爸和大妈有时候微笑着相互递递眼色,又埋头吃自己的饭,爷爷却装着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除了偶尔给弟弟黑尔甲夹夹菜外,他每顿饭都早早地自己吃完就出去了,大妈也常常是有事无事地往外面跑,有时还把我们小孩们也一块轰出去,只留下阿妈和幺爸在家了,她才笑嘻嘻地离开。 可我有时怕阿妈会哭,因为她过去单独同幺爸在一起时,她不是老哭吗?所以,有一天,大妈把我带出去,走到半路时,我悄悄地跑回去了,我想看看阿妈是不是又哭了。 我气喘嘘嘘地跑回了家,悄悄地进了门,静静地爬上了楼梯,还没有爬完楼梯的最后一格,我就听到了阿妈那似哭似吟,好像还带着急促喘息的声音。 不好了,阿妈果然又哭了,一定是幺爸在欺负阿妈了。 我急速朝阿妈发出声音的房间跑去,声音从我和阿*房间里传出来的,门没有关,我一头就撞了进去,我看见幺爸正压在阿*身上,他好像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要把阿妈压死一般,阿*痛苦样子,使她不断地呻吟着,叫着,喊着,我的心好痛,我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一边扯他们盖在身上的被褥,一边叫喊着: “你别压着我的阿妈,你下来!” 幺爸和阿妈显然被我的突然出现惊呆了,幺爸立刻从阿*身上滚到了被窝里,浑身一下就瘫软得像一团稀泥,阿妈不知所措,只是使劲地用手抓紧了被子,好像我会扯开被子似的。 “你快出去啊!”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我还没有来得急为自己吓退幺爸而感到高兴时,就听到了阿妈那撕心裂肺的尖叫声。这叫声让人觉得阿妈好像刚从恶梦中惊醒一般,让人魂魄飞散,这叫声又好像山上一只被人们逼疯了的母猪一般,差点把把我吓得昏死过去。 “你快出去呀!” 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我本能地看了一眼我的阿妈,她披散着头发,半撑着的上身一丝不挂,一只光光的手臂在空中无望地抓扯着。 我没有哭,我咬着嘴唇跑出了房间,跑下了楼梯,跑出了家。 山很高,天很暗,风很大,我不知道我该上哪里去。最后,我竟来到了我同陈严木初曾扮过家家的那块玉米地里。 他们谁都没能找到我,我恨他们,我不想回家了。当天黑下来时,我还是害怕野猪、老熊,我还是害怕传说中游荡的孤魂野鬼,我悄悄地又回去了。 我悄悄地准备上楼梯了,但我听见家里声音很嘈杂,在这嘈杂声中有女人的哭泣声,还有村上许多熟悉的声音。 我突然改变了主意,我不愿意上楼去了,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我也不想看见他们。 第一章 童年 那晚,一楼成了我的家 那天,整个晚上我都听见楼上闹得很凶,他们一会儿上楼了,一会儿又下楼了,我知道他们在找我,但我就是不理他们。 “阿斯满,对不起,都怪我不好!” 幺爸很自责的声音。 “不怪你,应该怪我,我不该那样吼她!” 阿妈懊恼而哭泣地说。 “你们对不住这孩子呀!”罗尔日大爷痛惜的口吻。 “是啊,这孩子命苦啊!” …… 大人们说话的声音从楼上传到楼下,又从楼下传到楼上,一直延续了很久,可是我还是不愿让他们知道我在哪里,我情愿同猪、牛还有羊睡在一起。 我对这关着猪、牛、羊的一楼是再熟悉不过了。这里除了一个小小的窗子作为通风口以外,就没有什么地方可以使这里变得更加的明亮了,这里的白天同晚上一样的黑。只是,白天这里是空荡荡的,所有的猪、牛和羊都被放出去了,只有晚上,这里才被挤得满满的,还带着浓烈的鲜草味、屎便味以及猪食味。 我直接摸到靠窗的左墙脚,我知道这里是猪睡的地方,这里铺着干爽的麦草,睡在上面要舒服一些。再说了,牛和羊都是站着的,我不能站着睡呀。 说不能站着睡,但我还是在那里站了很久,不知该睡在哪里,也不知该同哪条猪睡在一起。 “是谁呀?怎么老站在那里?你让我看着心慌,找个地方睡下来吧。”这是谁在说话呢?这声音带着腥松的睡意,这分明是在说我哩。 “你觉着哪里都不合适的话,就来同我一块睡吧,我有暖和的身子,我不会让你冻坏的。” 这声音又说了起来,这次我听出来了,说话的是我家的那只老母猪,那只每年都要下崽的老母猪,因为它的声音是苍老而带着浓重的鼻音,就像它平时吃食时换不来气的感觉。 “吵什么呀!还让不让人睡呀!”离我不远的黑暗中传出了极不耐烦的抱怨声。随后,不耐烦的它又嘀咕着翻了个身沉沉地睡去了。 “这家伙就是瞌睡多,别理它,过来睡在我这里吧。” 老母猪轻轻地笑着说。 我慢慢朝老母猪发出声音的地方挪着脚步,我怕踩着它的孩子们。 “对了,就是这里,来吧。”当我摸索着来到老母猪身边时,它用脚刨了刨我,提醒我已到它的身边了。 我在它的身边睡了下来,我开始并不想挨着它,但我冷得实在有些睡不着,于是就不自觉地将身体靠拢了它,我感到了它的温暖,直接暖到了我的心里,它也好像知道我很冷,它温暖的身躯一直紧紧地贴着我。“这里很黑,但并不可怕,我很响的鼻息声可能会震得你睡不着,但它可以让一切妖魔鬼怪害怕的。” 老母猪说着话时,还用它肥大的身躯在我身上摩擦着,好像一个母亲在安慰一个因害怕而睡不着觉的孩子。 在老母猪温暖的身躯里,在老母猪酣甜的鼻息声中,我安静而平和地沉沉睡了。 我还做了一个梦,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在郁郁葱葱的森林里,我看见了我的狼爸爸和狼妈妈,看见了狼爸爸牛犊般高大、狮子般强壮的身影,又感受到了狼妈妈那盛溢着母性柔情爱意的深深双眸,又嗅到了狼妈妈饱涨乳房的乳香味,那毛绒绒的身躯、暖暖的气息又使我感受到了无尽的温柔和抚爱,感受到了母亲般的温馨,它们艳丽的毛色,炯炯有神的目光,在阳光下闪烁着动人的光芒…… 清晨,我在一阵吵闹声中醒来。 “阿妈,这不是楼上的格格吗?她怎么睡到我的床上来了。” 这声音是昨晚 上的那个声音。昨晚是不耐烦的抱怨声,今天却是带着一种深深的惊奇和醋意。 “别闹!让它再多睡一会儿。” 这是给了我一夜温暖、一夜保护的老母猪在说。 可是,这一屋的猪、牛、羊都无法掩饰它们激动的心情。 “可惜我一个晚上都睡得太死了,要不然我就叫格格同我睡在一起。”一只小小的绵羊娇柔着声音说。 “我也是,我这短暂的一生如果能同格格睡上一觉的话,死了也无怨了。”一只长得又肥又大的绵羊惋惜而悲哀地说,我旁边的一只老牛听到这话时,不禁地流下了眼泪。 “你们不要那个样子好不好,如果格格醒来看见我们这样,她会不高兴的。” 老母猪提醒到。 “怎么能不叫人惋惜而悲哀呢?我长得这么肥大,说不定哪天主人就要把我卖了或杀了。”那只绵羊伤感得哭出了声音。 “我有一个好梦,我要给格格讲。”那吃醋的小猪现在完全高兴起来,它的笑容像刚从那小小窗户里投进来的一抹灿烂阳光,是啊,它的日子比起那只绵羊来要长得多哩。 “这是个好主意。” 老母猪这样说,我知道它是为了让大家高兴起来。 “我要给她唱支歌” “我要给她讲个故事” “我要给她讲我最美好的理想” “……” 大家七嘴八舌地嚷嚷开了。 “汪……汪……汪……。”黑尔甲的草地藏狗下来了,它的叫声打断了大家的谈话,也使大家的情绪从兴高采烈的热情中降到了寒冷冰点。 “就你讨厌,叫什么叫嘛!”不大说话的老牛对着草地藏狗不屑地说。大家对它有一种不冷不热的感觉,全都因为它享受着黑尔甲的宠爱而充满了醋意。 草地藏狗不管大家的情绪和议论,跑到我面前“汪汪”叫了一阵,我没有理它,它又才“汪汪”地叫着跑上楼去了。 一会儿,全家人在草地藏狗的带领下来到了我的面前。 看着脸上带着欣慰笑容的他们,我在心中悲哀地说:“这个世界真大,我离你们很近,但我却觉得我离你们好远。如今,面对站在我面前的你们,我却问雪山——他们是谁?” 第一章 童年 幺爸出事了 是的,从那件事情后,我已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理睬幺爸和阿妈了。无论他们怎样逗我笑,我始终不笑;无论他们怎样讨好我,我就是不买他们的帐。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接受了阿妈给我的腊肉,这是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事,难怪当我伸手拿着腊肉的那一刹那,阿妈会笑得那么灿烂。 吃着喷香的腊肉,我一路跳着来到了队里的晒场。 “格格,你要来跳房吗?”几个正在跳房的小伙伴向我跑了过来。 “来跳吧,你愿意加入哪方都可以。” “是呀,格格,今天你加入哪方都不用考。” …… 她们对我极尽讨好之能式,我说今天怎么了,原来几双眼睛都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腊肉。 “给,拿着。”我很慷慨地对她们说。 腊肉被我撕成了小块,在场的见者有份。分到每人手里的腊肉虽然只有眼屎那么丁点儿,可大家吃得满高兴。于是,我又感激起阿妈对我的好了。 那天跳房我说了算,我说谁该下了,谁就下,没有半句怨言;我说谁赢了,谁就赢了,赢得笑嘻嘻。当然,我是很公平的,不会乱说的。那天,我感受到了当老大的快乐。难怪人们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地要争当老大,原来深藏着的奥妙却又是如此的简单。 太阳下山了,一阵北风吹来,让人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劲,仿佛全身都被冷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远山显得更加的寂静,天边乳白色的云彩已悄悄地换成了红装,给人一种惨淡的沧桑感,重重叠叠的雪山将它们的阴影投向已经没有草浪起伏的草原,又让人感觉到无限的凄凉。 跳房的小伙伴们都散了,我又重陷于孤独的包围之中。 还没到家,远远地看见家门前挤满了好大一堆人。来来去去的人们议论纷纷,让我的心中顿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慌乱和害怕,竟然不知道该不该回去了。 “天啊!格格,你还楞在这里干什么?快回去吧!你们家可出大事了!”陈严木初从我家门口跑出来,迎面看见了楞在那里的我。 “出什么事了?” “你家幺爸在改土劳动时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死了。” “不可能!” 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但我却不愿意承认这样的事实。虽然那件事曾让我恨着我的幺爸,但我不希望灾难发生在他身上!永远不希望! “这是真的,哪个猪才骗你。本来开始砸着时并没有死,但还没有救活他时,他就死了。” 我的脚好像被钉子钉在了地上,一步都走不动。我知道我哭了,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又没有眼泪掉下来了,好像眼泪都倒流进我的肚子里去了。陈严木初用他那很脏的手给我擦着没有眼泪的双眼,因为他明明看见我在哭,他却不知道那是很伤心的哭,没有眼泪的哭,干哭! “格格,你怎么不哭?你哭吧!” 他搞不懂我的这种哭。但他很脏的、擦着我并没有眼泪的手,却送给了我很多难忘的怜惜。我想问他,我没有眼泪,是因为我不会哭吗?但悲伤代替了我的一切,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没有回家,陈严木初一直陪着我,我们俩爬上了我家附近的一棵老得满身粗糙而沧桑的梨树。 人们继续在我家门前来来去去地晃动着,忙碌着。他们在我家门前为幺爸搭起了一个临时的棚子,他们把一块门板放在两条长木凳上,上面躺着幺爸的尸体,尸体上面盖着一块白色床单,停放尸体的木板下面放着一盏酥油灯,听人们说这叫过桥灯。 幺爸魁伟高大的身躯在白色床单下还是像一座雄伟的大山。只是,我再已看不到他那高而挺括的鼻梁了,再已看不到他那闪烁着异域风情般的漂亮脸蛋了,再已看不到那散发出诱人魅力的满头卷发潇洒地飘飞在空气中了,他再也不会高高地把我举起来放在他宽阔有力的肩膀上了…… 一阵凄惨的哭泣声传了过来,只见阿妈脸色惨白,一头秀发散乱地披在肩上,哭得死去活来,虚弱得风都要把她吹倒,同村的漂亮姑娘卓玛满怀悲怜地扶着她向棚子走去。 “我的孩子呀!你们谁害死了我的孩子呀!你们要陪!要陪我的孩子呀!”爷爷的哭声好似落日般的无助,又好似黄昏般的苍凉,一声又一声“可怜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诉,就是无情的苍天也要动情落泪。 大爸已经到寺庙里为幺爸请来了喇嘛,喇嘛们又点燃了好多的酥油灯。他们放好莆团,围着幺爸席地而坐,敲打起他们带来的那些行头,随着有节奏的敲打声,他们的嘴唇也开始有节奏地蠕动起来,大大小小的嘴巴,厚厚薄薄的嘴唇,动得竟是张弛一致,快慢有律,他们在念着超度经,在为幺爸超度着亡魂。 “那女人克夫。” “就是,第一个男人拿给她克死了。” “这第二个还没有举行婚礼就又拿给她克死了。” “喂,你听说过吗?这种女人就叫迷人花。” “什么迷人花呀?” “你真是的,这个都不懂。迷人花就是一种娇艳害人的花。因为它长得美丽,专门勾引男人,男人都经不起它美艳的诱惑。它是有毒的,凡是触碰了它的男人都要死。” “哦,是这样,难怪她长得那么美丽!难怪两个男人都死了!” 两个在树下窃窃的人是莫姆和泽朗关。莫姆是严泽头的母亲,她的丈夫是在一次改土劳动中排哑炮时被炸死的。她倒忘记了自己的事,反过来说我的阿妈。虽然她的儿子严泽头与阿妈是很好的朋友,但我还是对她心怀厌恶,禁不住心中升起一股怒火。 我对陈严木初做了一个手势,他一下就懂得了我的意思。我们在树上收集了几个漏网之梨,一个接一个地向那两个长舌妇打去。陈严木初的耙子可端了,一个梨子打去,她想打的是哪个就是哪个,只听得“哎哟”一声惨叫。 “你怎……” 泽朗关挨了第一个梨子。 “哎哟!” 莫姆一声怪叫,她被第二个梨子打中。 “快跑!这里有鬼呀!”两个长舌妇被吓得弓着背不要命般地逃跑了。我和陈严木初把最后的几个梨子一起向她们投了过去,看着她们带着惊吓狼狈逃蹿的样子,心中感到很解气。 吓跑了两个长舌妇,我的心也不可能高兴起来。看着严泽头跑前跑后、为幺爸的后事忙碌着,我的心又更加的郁闷了。 停放幺爸尸体的那个棚子不时传出让人悲哀的敲击声、痛哭声,让我想起可爱而又可怜的幺爸已经离开了我们的事实,这就使我悲哀、使我郁闷、使我更多地想起他的好来。他曾用硬硬的胡子咂我的脸,他曾怕我被撑死而夺下了我的碗……。种种回忆像魔鬼一样折磨着我,像铅一样沉沉地压抑着我,我的眼泪又流不出来,心里好难受,又觉得饿了,我要吃东西,想吃很多很多的东西。 “我饿了。” “走,到我家去吃吧。” 我没有说话,从树上下来,让他牵着我的手,顶着清冷的月光,走在寂寞的小路上,任凄凉的北风吹打我的小脸。我有些冷,但我感受得到陈严木初的小手将我的小手握得很紧,他好像在叫我不要怕,有他呢。 “阿妈,格格来了。给我们舀饭吧,我们饿了。” “饿了!饿了!你还知道饿吗?”他的阿妈一边假生气的样子,一边去为我们准备吃的去了。 一盏松油灯在不停地摇曳着,好像银匠抽的叶子烟,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 陈严木初有五个姐妹,他是最小的一个,又是唯一的男孩子,所以他在家里的地位是在任何一个姐姐之上的。现在,他的姐姐们都不在家,可能正在我家帮忙哩。 “吃吧,别客气,吃。”他的阿妈对我说。 “嗯。” 我首先拿起一个煮洋芋吃了起来,又吃了半个烧玉米馍,桌子上摆的凉拌干蕨台我看都没有看,我把碗里的两块香猪腿吃了一块,还楞楞地盯着那唯一的一块不眨眼。 “嗯,本来那香猪腿是一块整的,我看格格来了,就把它切成了两块。 ” 在一旁看着我们吃饭的陈严木初的阿妈笑吟吟地说,我一下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我赶快把目光从那唯一的一块香猪腿上移开,急忙又拿了一个洋芋往嘴里塞,陈严木初站了起来,伸手夺了我的洋芋,又把那唯一的香猪腿塞进我的嘴里说: “吃吧,我今天不想吃这个。”他说这话时看都没有看他阿妈一眼,他阿妈叹息了一声,坐到他阿爸身边去了。 “嗯,这人啊,怎么就这样说走就走了呢?”坐在火边烤火的银匠说。 “喵……”一只猫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 “猫是不能接触死人的。”银匠把猫抱了起来,梳着它如水般柔滑的皮毛说。 “为什么?”陈严木初的阿妈问。 “因为猫从死人身上跳过的话,死人就会站起来的。这是我的爷爷告诉我的。”银匠一本正经地说。 “我去看看那可怜的人吧。搞什么改土啊,该长树的地方就让它长树,该长草的地方还是应该让它长草才对呀!” “哎呀,这不是死的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哩!” 银匠沉闷地叹了口气,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说给我们听。说完站起身走了,猫孤怜怜地被丢在了火塘边。陈严木初的阿妈看了我们一眼,也跟在银匠的屁股后面出去了。 “喵眯!”我一唤,它就跳到我身上来了,我立刻抱紧了它,唯恐它会从我身上跑掉。 “它叫什么名字?”我问。 “点点” “走,我们回去了吧。”我对陈严木初说,没等他回答,我就抱着点点出了门。 “你还抱着它干什么呢?把它放回去吧。” “不,我要让它去把我的幺爸救活。” “不可能吧。” “就是可能,你没有听到你阿爸说的话吗?” “我阿爸说什么了?” “他说猫不能接触死人,因为猫从死人身上跳过的话,死人就会站起来的。如果让我的幺爸站起来的话,他不是就活了吗?” “啊!太好了!我怎么没有想到呢?走吧,我同你一起去。” 第一章 童年 幺爸之死 天已经很迟了,帮忙的人们已慢慢地离去了。 寒冷的夜空有几许月光投在田野和树枝下,微风吹来,幺爸灵棚周围所有的酥油灯都不停地摇曳着,仿佛马上就要熄灭似的,盖在幺爸脸上的白布在摇曳的灯光下,仿佛也在像微微的波浪般轻轻地起伏着,仿佛已经死去了的幺爸又开始了呼吸,我心里不禁有点害怕起来。 我们用一件衣服将点点遮了个严严实实,点点好像极不舒服,它不停地乱动,让我的心里更加不安。我轻轻地隔着衣服亲了一下它,叫它乖乖地,千万不要出声。 守夜的喇嘛们半闭着双眼还在那里念着经,来来往往的人已稀少得多了。我想现在是最好的机会,我只要轻轻走过去,把点点往幺爸身上一放,一切就算搞定了,我的心跳得好快,脸上好像火炭烤着一般。 “我来吧。”陈严木初看到我那怯生生的样子,从我的手中接过了点点。 点点早就在我的怀里不耐烦地动个不停了,它早就想出来了。我把它交给陈严木初的那一瞬间,它“喵!”地一声大叫,从我的怀里冲了出去。 它冲进了停放幺爸的棚子里,撞翻了两盏酥油灯。可惜它直接钻到了停放幺爸的木板床下,而没有从幺爸的身上跳过去。 点点的大叫惊诧了那些正念着经守着夜的喇嘛们,这可让他们有些始料不及。他们吓坏了,立刻跳了起来,摆开两手,叉开两脚,护在躺着的幺爸周围,有的使劲地赶着猫,嘴里还不停地喊着“臭猫,滚开!滚开!”。 “点点,跳过去!跳过去呀!”我在心里使劲地朝点点吼叫着。 “大家小心,别惊着它,把它赶走就可以了。”一个喇嘛镇静地说。 但是点点呢,还是被那满屋的喇嘛惊吓了,一双大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放出惊恐万状的荧荧绿光。它慌乱地穿过一个喇嘛的腋下,再跨过另一个喇嘛的脚背,然后“嗖”地一下跳跃到了为幺爸设的灵台上。 “好的,就这样,从灵台上跳下来吧,这样你就正好跳到幺爸的身上了,你就算完成任务了。” “快跳,快跳呀!”陈严木初也在使劲地为点点加着油。 可是点点一点都没有听到我们给它发出的指令。它纵身一跳,从一个蹲状姿势的喇嘛头顶上跃了过去,正好钻进第二个喇嘛的胯下,那喇嘛还没有来得及蹲下身去逮住它,它又从另一个喇嘛的腿下钻过去了。它惊恐而敏捷地冲向了黑夜中冰冷的田野,在夜色中消失得无影无终。 营救幺爸的计划就这样失败了,我很伤心,也很失落。可是在幺爸的葬礼上,我看见了一个更伤心的人,那就是深爱着幺爸的格西斯满。她没有同大家站在一起,一个人孤零零地远远站在一棵核桃树下。核桃树的前方就是春天来了时的那一大遍玉米地,那一望无际的玉米地里藏着她同幺爸的秘密。 她很孤独,我想挣脱阿*手去陪伴她。阿*手把我握得好紧,我别想离开半步。我机械地让阿妈牵着,机械地跟着人群向前走。但我的双眼却始终留给了那核桃树下的孤独伤心人——可怜的格西斯满。 格西斯满爱幺爸,她为他挥洒了自己所有的爱;她觉得拥有了他就仿佛拥有了世界,她就仿佛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然而,属于她的单相思的爱情像场梦,仿佛真实但却虚幻! 她和好多单相思且深爱着的人是一样的,那就是不管不顾,把现实同虚幻相混淆,把现实同梦境相混淆,可怜的人呀,不爱的时候反倒清醒,爱着了,反倒糊涂了,反到不知道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了,这就是:真实的人生把梦与现实划分得无比的清晰。 她的爱情像一坛还没有品出味就已消失了的酒,这场没有留给她多少幸福、残缺的爱情啊,留给她的只有深深的刺痛和永远也无法抹掉的痛苦回忆。 她爱得太深,深得不愿计较所谓的公平,她为自己留下了伤痕;她的情也太深,深得可以穿越时空和她的生命,深得还未来得及许愿却已两眼泪痕。 看着人们抬着幺爸渐渐远去,格西斯满恨不得也随了他一起去,出事那天的情境清晰地又重现在眼前。 为了完成上级交给的改土任务,村里的改土地点选在远离寨子的麻子沟。这里没有郁郁葱葱的森林,更没有葳葳的草场,只有满地的乱石裸露出原始的荒芜。沙石地里到处都是败草枯叶,风一吹,尘土四起,仿佛置身于硝烟弥漫之中。 下午四点来钟就要起风了,改土队的中午饭都不回家,大家带点打尖(干粮)凑合着吃。吃完后接着干,干到下午三点半就收工。 大家打着“哈欠”,好不容易磨蹭到了三点半。收工哨子一响,大家来了精神,争先恐慌后地急急往家赶。 “拿来!”眯眯眼一把抢下了他借给仁称的手套。可是只抢下了一只。 “来拿呀!来拿呀!”仁称拿着另一只手套在路上跳着说。 “算了吧,我们俩分着用。”眯眯眼不愿上前去抢了。 “哈哈哈……,只分着用手套不过瘾呀!还想同你分着用一个人呀!……”仁称说着朝大家挤弄着眼睛。 “哈哈哈……,对呀,把你的老婆也同他分作用吧!” “哈哈哈……” “你有本事别跑,看我怎么收拾你!”眯眯眼奋力向仁称追去。 “哈哈哈……,你们俩别把劲使完了,记得留点晚上使哈!” “哈哈哈……” …… 幺爸是改土队的队长,他每天都要收拾完工地上的工具,仔细地检查雷管炸药是否放好了,然后才最后一个人往回走,他总是走在最后。 当他走到麻子沟沟口时,看见前面有个姑娘,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走拢一看,原来是格西斯满。 “怎么不走了?” “我在等你。” “有事吗?” “嗯。我……” 格西斯满红着脸,欲言又止。 “是不是找到男朋友了?” “不是找到男朋友了,是阿爸给我找了个男人了。”格西斯满说话怪怪的冷冷的。 “哪里的?” “中寨的茸麦。” “哦,不错。我认识,他们家兄弟姐妹多,他可以上门的,家境也还可以。他同意来上门吗?” “嗯。可是……,可是我爱的你!我什么人也不嫁!什么人也不嫁!……” “别傻了,好妹妹。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你们会相爱,会幸福的。亲爱的妹妹,我祝福你!祝福你们!” 幺爸说着要把格西斯满拥在怀里,可格西斯满不要他的拥抱,她哭泣着朝前跑去。 起风了,狂风大作,树叶和尘土被大风卷着飞上了天空。天空突然就变得阴沉沉黑压压的了,赤裸裸的山上飞沙走石,仿佛有千军万马突然从这荒凉的山谷中穿过,卷起阵阵凶猛的风涛沙浪。 幺爸预感情况不妙,他猛地上前一步抓住了狂奔的格西斯满。他什么都来不及说,他要把她往后拉,他们只要再往后退让十米,他们就安全了。那里有一块巨石,横亘在山脚下,正是躲避飞石的绝好去处。可是,处于悲伤中的格西斯满哪里知道此时的危险处境,她还在同幺爸拉扯着,别扭着。幺爸什么都顾不上了,一把将她抱起来向那巨石奔去。 就在他们要到达那块巨石时,他们的头顶上突然横空飞来一块鸡蛋大的石头,石头正对准格西斯满冲下来。说是迟,那是快,幺爸一个侧身,将浑然不觉的格西斯满紧紧地护在了自己的胸前。幺爸完完全全地顶替了格西斯满的位置,只听得“啪”地一声闷响,那飞石正中幺爸天门,幺爸当即倒地,脸色苍白、鲜血和脑浆一并飞出脑外…… 奄奄一息的幺爸望着泪流满面的格西斯满,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可是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头一歪,死在了格西斯满的怀里。 “严木初!严木初!你醒醒!你醒醒啊!” 格西斯满的哭喊震天动地,可是她再也不能唤醒我的幺爸了。 …… 看着送葬的人们远去了,格西斯满的心已随之远去了,她的灵魂已飞出了她的胸膛,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飘荡,清冷的天空中回荡着她和幺爸空灵的话语: “严木初,我爱你!” “当我的妹妹吧,我以亲哥哥的名誉爱你一辈子!相信我好吗?” “不!我要做你的爱人!” “哈哈哈!你别傻了!” “我不傻!我爱你!我的灵魂已随你而去了。我再已不可能有第二个爱人了!” …… 第一章 童年 这事没完 同上寨的孩子们因圆根事件打过架后,三朗彭初离开时撂下话说这事没完。敢情他还记得,我们也没有忘记。 转眼到了槐花飘香的日子,满山满沟的槐树都开满了花。雪白的槐花一簇簇的挂满了枝头,压弯了枝条,怒放的槐花像一束束白云,悬挂在半空中。风一吹来,空气中都满溢着沁人肺腑的丝丝花香,袭人的香气传得很远很远。 片片雪白的花瓣像洋洋洒洒的雪花,在静静的山谷中铺天盖地飘飞着,我们仰面迎着那小小的花瓣,兴奋得跳跃着在空中要接住它们,可是它们轻盈得不断从我们的手前眼前捉迷藏似地飘过。即便接住了,又悄悄地从我们的指缝间滑落了。 陈严木初来了,身后跟着黑尔甲、罗尔日、茸麦、泽旺等一大帮孩子。 “你们要去哪里?” “去老官寨。” “去那里干什么?” “你忘了吗?我们同上寨的圆根事件不是还没完吗?” “他们已经带信来了,叫我们去作个了断。这次的地点就订在那里。” “你们去不去?” “怎么不去?!走吧。” 一听说把地点订在老官寨,我立刻感到兴奋。这倒是个好地方,离寨子很远,很少有人去那里,不但神秘,听说还闹鬼,一个人无论如何是不敢去的。正因为一个人不敢去,何不借这个机会去一趟。 老官寨在塔尔雅梁子上,四周是陡峭的山崖,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应该说把官寨修在那里是很有战略眼光的。官寨当初的富丽堂皇已变成了现今的断墙残垣,只有那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肃立在那里的神秘古碉还完好地耸立在那里,见证着它昔日的雄风,见证着这块土地曾经的古老、沧桑和神秘。 离老官寨不远处有一片很大的树林子。树林中有一部分大树显得特别的不一样,它们仿佛被一把巨斧从中间劈开,被劈之处还明显地留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这些斑斑的黑迹向我们诉说了一个苍凉而美丽的传说。 很久很久以前,在塔尔雅梁子上,住着一个很有钱、很霸道的土司,他有一个善良而美丽的女儿,叫格桑娥玛。土司要把她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土司,可女儿却爱上了剽悍强健、聪明善良的贫民儿子多吉桑多。土司气坏了,决定早日把女儿嫁出去,在他决定嫁女儿的头天晚上,一个好心的家奴将此事告诉了土司女儿,她和多吉桑多决定连夜逃走。但是他们逃走的消息很快被土司知道了。土司带着大队人马追了出去,当他们追到那片树林时,突然狂风呼啸,电闪雷鸣,刹时昏天黑地、土司的人马都被雷电击翻在地,就在那时,从山顶上滚下一个巨大火球,直冲树林而来,林中瞬间燃起雄雄大火。不到一袋烟功夫,天上又下起了瓢泼大雨,大火被浇灭了。人们发现土司和他的作恶者们都被劈死在树下,那些大树从此留下了被大雷劈出的道道劈痕,劈痕上还有被大火烧焦的斑斑黑迹,这些被烧焦的痕迹历经日月沧桑,从此没有复原,据说这是上天留给后人的警示。 在所有被劈死的尸首中,唯独没有土司的女儿格桑娥玛和贫民的儿子多吉多桑的尸体,据说他们已经变成神仙进入天堂了,上天又派遣他们当了护花神,负责掌管象象征美好爱情的杜鹃花。 来到老官寨,爬上“格吱”着响的楼梯,一股呛人的霉味扑面而来。官寨里到处挂满了蜘蛛网,但依稀还能看出它曾经的不可一世,三楼上的经房很宽敞,坐北朝南,四周的墙上虽然已被雨水浸染得污痕斑斑,但那曾经画在墙上的唐卡画还依稀可见。富丽堂皇的唐卡画仿佛在向我们述说着当初房主是多么的富有。 经堂正中的那张唐卡,画的是雍容华贵的弥勒菩萨,弥勒菩萨四周漂浮着紫色祥云,还有好多象征平静祥和的牡丹花和狮子,靠弥勒菩萨左面的唐卡画的是格萨尔王,他穿着一身金光闪闪的戎装、骑在一匹剽悍的枣红大马上,远处是象征吉祥如意的皑皑雪山。 我对唐卡画的了解还是在陈严木初家里学到的,陈严木初的外公的爷爷就是学唐卡画的,到了她阿妈这一代,不知怎么就没有儿子继承了,所以他们家现在都还有好多唐卡画,有一次,在我和严木初的再三要求下,他的阿妈才拿了几张珍藏的唐卡画给我们看,我虽然在寺庙里也见过,但寺庙里的唐卡画也远远没有他们家的富丽堂皇。 “快来看!快来看!这些都是唐卡画!”陈严木初来了,我赶快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我早就来看过了。”他并不感到新奇。 不过,出于对唐卡画的热爱,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墙壁上的每幅唐卡画都会让他很激动。他调皮的性格在这里全然没有了,他很爱画,特别爱唐卡画。他边看边给我们讲解着这些画的名称、来历以及它的象征意义,虽然有些东西他也讲不清楚,但我们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哎呀!”我一声惊叫。 “怎么了?”小格西斯满问道。 “一只老鼠从我的脚背上跑过去了。”我颤栗着说。 “这有什么,跑过了就跑过了。” 小格西斯满不屑地说。 “我就是怕老鼠,那你为什么怕蜘蛛呢?”这话说到了小格西斯满的要害,她不再说话,巴斯根、娥玛和我都相视而笑了。 陈严木初兴致正高的讲解就被我们这样无端地败坏了味口,他也懒得再给我们讲了。他像电影里的侦察兵,悄悄地四周看看,又暗暗地不时仰着头朝顶楼观望。 这破败的官寨空空荡荡的,显得更加的宽大、幽深和恐怖,踩在几近腐朽的楼板上,木板发出“格吱,格吱”的警告,一些长年不见阳光的墙上已长出了没有色彩的小草,屋子的每个角落都漂散出浓浓的腐质味。 四周静悄悄的,上寨的孩子们好象还没有来。 “走,我们上顶楼去,抢占有利地势,作好战斗准备。”陈严木初悄悄地说。 大家一起向顶楼爬去,还没有爬到一半,顶楼上突然传来了“哈哈哈”的大笑声,接着就是三朗彭初的一声命令: “打!” 铺天盖地的沙包从顶楼上向我们打来。我们所在的三楼顿时尘土飞扬,不见天日,尘土呛得我们说不出话,弥漫的沙土让我们看不见人和物,我们被这突然的打击弄得昏头昏脑,不知所措,我们只有弓着腰迎接着雨点般的沙包,双手护住双睛,鬼哭狼嚎般地在屋里乱窜。 刚才的平静只是一种假象,原来他们早已埋伏好了,我们惨遭袭击。 “撤!” 陈严木初一声令下,我们狼狈撤到楼下。 第一章 童年 官寨闹鬼 我们屁滚尿流地从楼上撤下来,一个个灰头土面,活象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士兵。除了一对眼睛外,全身无处不被泥土包裹得紧紧的。 这一回我们失败了,败得很惨。大家不服气,要马上冲上楼去再打。 “不!我们现在不能上去,我们还要吃亏!”陈严木初说。 “他们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难道我们就这样输给他们了吗?”小石高让一付委屈的样子。 “谁说就这样输给他们了!你娃真是没有见过世面,看你也不是将军的料。” 陈严木初两个眼睛不停地转动着,走到小石高让面前,拍着他的肩膀说:“我保证,失败是暂时的,好戏在后头。” “啊!”小格西斯满一声尖叫。 “大白天的,叫什么叫?要吓死人呀?”易斯根转着的两个眼珠狠狠地瞪着小格西斯满。 “我觉得你们都好像鬼呀!像戴着面具的罩面鬼,满面的尘土,只有两个眼珠子在转,说起话来面罩上就像撕开了一道血红的口子,好像才吃过人的鬼一样……” 小格西斯满浑身颤抖着紧紧地拉着我。她说我们像鬼,只是她看不见自己而已。其实她比哪个都更像鬼,满脑壳的小辫被泥土浆裹着,张牙舞爪的仿佛要飞起来抓人一般。 大家你瞧睢我,我瞧瞧你,并没有觉得自己像鬼而可怕,反到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不错!不错!这是一个好主意!” 陈严木初自言自语,且说且笑,还有点得意忘形的样子。他仿佛从小格西斯满的话里领悟了什么,显得神神秘秘的。 “啊!” 小格西斯满又是一声声调拉得长长的尖叫。 “你又怎么了?”我吃惊地看着她。 “你们看!你们看!快看小石高让嘛!”她蒙着眼睛的手张着很宽的缝。 大家朝小石高让望过去,哈哈!这家伙正抖着身上的尘土,抖就抖吧,谁知他脱下袍子在抖,脱下袍子抖也没有什么,谁知他裤子也脱了,谁知他忘记自己没有穿内裤,完全的空裆呀!他边抖边跳,两腿之间的鸡鸡也仿佛才从泥土里钻出来,随着他上下抖动着,仿佛也要把自己满身的泥土抖掉。 “哈哈哈……”男孩们一阵狂笑,笑出的眼泪在脸上流成乱七八糟的小河,满手泥土的手再擦擦,那张脸呀,不用化装也可唱大花脸了。 “啊!……”女孩们不由得害羞地尖叫着双手蒙脸车开了身子。 “哇……”当小石高让明白大家在笑他时,窘迫且害羞地一下蹲在地上,头死死地埋在两腿之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你们……你们女娃子到……到外面树林子里去……去抖灰,男娃子留在这里抖。” 陈严木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哈哈哈……,你们怎么了?输了还笑得这样开心。”楼上问。 “少管!不关你们的事!”陈严木初仰着头朝楼上吼。 “哼,让他们就在上面呆着吧!” 他又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 “嘿嘿……!” “哈哈……!” “喔……呵……呵……!” 楼顶上接二连三地传来得胜的狂笑声和尖叫声。 “你们别得意得太早!这事还没完!” “这事还没完!你们等着瞧吧!” “哈哈哈……,服输吧,你们永远不是我们的对手!” “你们别得意得太早了!到时候看谁是真正笑在最后的人吧!” …… “嘘!” 我们从林子里回来,陈严木初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地上一片狼藉,还有不少棍棍棒棒,楼梯也有新的创伤。显然,在我们离开的那一阵子,这里又有过一场激战,并且是以我们的胜利而告终的。 “他们想要下来,没那么容易。哼!” “我们就守在这里,等到傍晚就有好戏看了。” 等待的时间是慢长的,楼顶上的曾尝试着要冲下来,都被我们一次又一次地打了回去。现在形势变得对我们有利了,我们已经由被动变成了主动,我们死死地守住这唯一的出口,叫他们动弹不得。他们在上面呆得不耐烦了,强攻又不行,只有不时派人偷偷摸摸地下来看我们走了没有。 黄昏来临的时候,陈严木初叫我们悄悄地摸了出去,在官寨大门口等他。他是最后一个带着满脸诡谲出来的。 官寨门口有一个很大的园子,园子中间有几棵核桃树,浓密的树阴使园子显得阴沉沉的。园子里长满了足有半人之高的蒿草,到处是破壁烂墙,显得荒凉凄惨。 残阳将最后一抹余光洒进了破败的官寨,晚风“呜呜”地吹着,把官寨的破窗打得“噼啪”乱响,满园的荒草在晚风中悠悠乱晃,风的“呜呜”声,破窗的“噼啪” 声,像蒙面鬼的嚎叫,像冤屈鬼的哭泣,斜阳下若隐若现的暗影,让人浑身无端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们耐心地等待着,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下来了!” 陈严木初小声而兴奋地说。 楼梯口出现了一个人影,接着两个,三个…… “开始!” 陈严木初小声地发出命令。 小石高让高高地坐在陈严木初的肩上,长大宽松的藏袍穿在一根木棍上,高高地举过小石高让的头顶,完全遮住了他们两人,看起来是一个又高又大的无头鬼,这无头鬼在凄凉的晚风中,全身都空荡荡地漂浮着,晃动着,它从荒草里晃晃荡荡地向楼梯口走去,边走边凄惨地叫着: “呜!呜!我好饿,我好饿,给点吃的吧……” “啊!鬼!”一声尖叫,让人胆战心惊的尖叫。 “呜!呜!我好饿,我好饿,给点吃的吧……” 无头鬼仍然颤巍巍朝前走,空荡荡的藏袍在风中飘零着。 “啊!鬼来了!大家快跑呀!”三朗彭初听见叫声抬头一看,吓得大叫着向官寨门口跑去。 在一阵爹呀妈呀的叫喊声中,上寨的孩子被吓得抱头鼠窜、鬼哭狼嚎,屁滚尿流地向门口跑。 我们装成的无头小鬼,也让宽大的藏袍在风中舞来荡去的。他们被吓坏了,再也承载不起更多的恐怖,根本不敢抬起头来乱看一眼,唯恐看见更可怕的鬼影出现,他们丢盔卸甲地、不顾一切地、飞一般地朝山下跑去。 “哈哈哈……”看着他们狼狈不堪地逃走,我们乐得哈哈大笑。 为了庆祝胜利,我们各自从家里偷来了酒、肉、核桃、苹果……,大家海吃海喝了一台。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大人们正悄悄议论着老官寨闹鬼的事。他们说得活灵活现,好像亲眼所见一样。 “嘿,听说了吗?老官寨真的有鬼。” “可不是吗!上寨的孩子们亲眼所见。” “就是,仁称的尿都吓出来了,尿了一裤子。” “三朗彭初遇鬼后生病了,家里正在请喇嘛念经哩。” “哦!听说那些鬼都没有脑壳,肯定都是被杀了头的冤死鬼哩。” “是啊,听说老官寨曾经杀过很多的人。” …… 第一章 童年 唐卡和陈严木初 在陈严木初亲自导演了官寨闹鬼后,他就没有来上课了。 官寨闹鬼之事我曾错误地认为它永远会成为我们心中的秘密,它会烂掉在我们的肚子里,直到我们最后死去。可是,大家都经不住大人们的威逼利诱,最终真相大白,而且这么快就真相大白了,三朗彭初被吓出的病都还没有好就真相大白了。 三朗彭初的父母找到陈严木初家里来了,说他们的儿子不但受了惊吓,而且请喇嘛也花了不少的钱等等,言下之意很明确,只要求要一个结果。最后是银匠答应帮他们家免费打制一把铜壶和一些小饰品才把三朗彭初的父母搞定。从圆根事件开头到官寨闹鬼结束,事情到这里算是完了。 “你这孩子真是不争气!”客人走了,银匠气得拾起地上的一根柴棍子,高高扬起,凶狠地做出追打儿子的样子。 “阿爸,你打呀!你打呀!”陈严木初一点不怕他的阿爸,他东躲西藏、跳上跳下地躲避着阿爸看似凶狠的追打。 “有本事你就站住别跑,看我打不打!”银匠看儿子的滑稽调皮样,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舍得打吗?把我打成傻子了,谁还可以学唐卡呀?” 陈严木初不断同他的阿爸兜着圈子。 陈严木初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挨过打。每次惹祸,阿爸阿妈都自己伤心,嘴上教育算得上是苦口婆心,但要说动手打,还不就是做做样子吓吓而已。 “哎,你这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才懂事!”银匠无奈地甩掉手中的柴棍子,独自生着闷气,坐到园中的阳光下抽烟去了。 陈严木初从小就聪明调皮,并且有表现的欲望和天赋,对唐卡尤其热爱。让陈严木初学唐卡,是他外公临终前的遗愿。 今天下午放学回家的路上,我遇见了陈严木初。 “你不来读书,怎么躲这里?” “我在等你。”他边说边把一个匣子塞到我手里。 “是什么?” “打开看吧。” 打开匣子一看,让我惊呆了,那是几张只有火柴匣子那么大、我曾经想拥有的精美唐卡画。我敢说全寨没有几个人见过这么精美的唐卡画。 这是他阿妈精心收藏的唐卡画,那次到他家,陈严木初偷偷给我看了他们家的祖传宝贝——唐卡画。我最喜欢的就是这几张画工精湛、色彩斑斓的《滴水观音》、《雪域风情》和《妙音天女》。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几张呢?”我吃惊地问道。 “你在我家看到它们时,我就知道你喜欢它们了。”他得意地对我说。 “这可是你家的宝贝,我可不敢要。”我把匣子还给他。 “为什么不要,你不是喜欢吗?” “又是你偷出来的,你阿妈知道了会打你。” “不是偷出来的,是阿妈给我的,她说我喜欢唐卡,叫我好好学。我要走了,我把它送给你。” “你不是也很喜欢吗?你自己留着吧。” “是啊,我是很喜欢。但最喜欢的东西应该送给最喜欢的人。”他说得很真诚,全然没有他平时的调皮玩世样子。 “格格,我要走了。你收下吧。”他见我不收,急得拉起了我的手。 “不读书了吗?为什么?”我很舍不得他走,我竭力掩饰着自己想哭的心情。 “不读了。我要去学画画呀!” “画什么画啊?” “唐卡画。” “到哪里去学?” “到西藏去学。” “那里有好远好远啊,听说好多去西藏的人,都死在半路上了。”我的声音有点颤抖而伤感。 “他们是去求神的,心要诚,并且还要一路磕着长头去,有些身体不好的就死在路上了。” “你们可以骑马吗?” “当然。” “西藏离这里有好远好远,你能告诉我好远好远是多远吗?” “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有天边那么远吧。” “如果我到了天边,我就能找到你吗?” “天边有好远好远啊,你到不了天边的。” “不,我想你了的时候我就要到天边找你,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我终于哭了,陈严木初替我擦着眼泪。 我知道陈严木初喜欢唐卡,他们收集和保留了多年的唐卡,大的有半间屋子那么大,小的有巴掌般大,还有更小的就像他今天送给我的这几张,只有火柴匣子那么大,它们都是画在纸上、布上或羊皮上的。陈严木初的阿妈把它们像宝贝似地收藏着,她说那是她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比有些寺庙里的唐卡漂亮多了,他们家祖宗八代就是画唐卡的,只是到了陈严木初阿妈这一代,没有了男孩,画唐卡在他们家才失传了,现在陈严木初要去继承了。 陈严木初走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将匣子紧紧地贴在心窝里,心中的悲哀深深地折磨着我。 我曾经放走了他的田鼠,他至今还不知道。玉米地里我们曾经共同喜欢过的那片云,他会记得吗?……,我不能上前拉住他的手把他留下向他诉说,我只能在心中暗暗地哭泣: 为什么要离开? 为什么要离开? 风停了、云散了、那颗孤独的心在说, 我是你丢失的那朵云彩呀! 为什么要离开? 为什么要离开? 树枯了、泪干了 秋末最后那片落叶, 却正在讲述玉米地里的故事。 …… 第二天早上太阳刚刚照在雪山顶上的时候,陈严木初出发了。全寨子的人都去送他,这是我们寨子里多年没有过的大事。 陈严木初骑在高大漂亮的大黑马上。这是一匹能走远路的好马,一身漆黑的毛在阳光下闪着熠熠的金光。它像陈严木初一样的调皮,探着头,用它的后蹄刨了刨从它身边走过的草地藏狗,被招惹的草地藏狗朝它毫不客气地“汪汪”大叫,结果被旁边陈严木初的阿妈赶走了。人们走走停停,大黑马两眼发出急躁不安的光,不时用它笔直的前蹄刨着地上的泥土,嘴里发出“嘶嘶”的鸣叫,仿佛在催促前面牵着它的、陈严木初的阿爸快些走。 大家不停地把核桃、鸡蛋、奶渣、香猪腿放到他们的包里,毕竟要走那么远的路,大家的心里都痛着哩。 “佛祖保佑!一路平安!佛祖保佑!一路平安!” 人们不停地说。 “学会了一定要回来哟!一定要回来哟!” …… “唐卡画是藏传佛教的独特艺术,要培养接班人,不能让这博大精深的艺术瑰宝失传了” 送行的喇嘛说。 “哦呀!等我们家泽朗头长大些了,过两年我也送他去学。”泽朗头的爷爷摸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子满怀憧憬地说。 “哦呀!我们家尼玛也去。”尼玛的爷爷个子矮小,仰望着骑在马上的陈严木初,不无羡慕地说。 “哼,哦呀哦呀,别以为你们家的孩子都是学唐卡的料,学唐卡不是学做木匠石匠,这是艺术……”仁称斜着眼,从鼻子里哼了哼说。 “你!……”二位老人生气地同时朝仁称“呸”地吐了一口口水,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哈哈哈……”大家笑了,喇嘛也偷偷地笑了。 陈严木初的阿妈哈姆基走到村口时,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她把陈严木初从马背上抱下来,满脸鼻涕泪水地亲了一遍又一遍。 陈严木初一边擦着阿妈留在他脸上的鼻涕泪水,一边四下里到处乱看。 我知道他在找我,我跳起来想让他看见我,可是我跳得不够高,他仍然没有看见。当他的阿爸把他高高举起放回到马背上时,我已钻出人群,绕道跑到他必经之路的前面。 我站在山崖上,向他高高举起他送给我的唐卡匣子。当他看见我时,我又哭了,他却笑了。 “格格别哭,等我学会了,一定回来同你一起上学。”他朝我高声地吼到,回声在大山深处经久不息地回荡了很久很久……。 第一章 童年 阿妈只穿黑藏袍 我们家有两套代表家里所有财富的藏服,据说是从我爷爷的爷爷开始传下来的,一套男式藏服和一套女式藏服。它们都是由上等的羊毛织成的,紫红色的宽大外袍配以雪白的大白绸长衫,在外袍的领口、袖口和衣襟上,都用昂贵的一色浅灰水獭皮镶边,彩带也是用内地购买的上等大红丝绸和大绿丝绸做成的。女装还配有一条用各种彩色丝线织成的图案瑰丽的围裙。 每当节日来临,大人们轮流穿上这套华贵富丽的藏装出去玩。穿上这套藏装时,要穿牛皮长靴,戴细皮礼帽。爷爷、大爸和幺爸会在牛皮长靴上挂上银吊刀,大妈和阿妈则会在头上、脖子上和腰杆上挂满了银锁、象牙圈、珊瑚玛瑙等金银珠宝饰物。我不知道这两套传家宝能值多少钱,但我还记得,那些饰物被戴在她们身上后,它们就在灿烂的阳光下闪烁着熠熠的光芒,仿佛整个寨房都撒满了吉祥的金色光芒,令金灿灿的雪山也暗然失色。 一家人轮流着穿上盛装走亲访友、到寺院朝拜祈福。每当他们穿上那套盛装时,就像象国王一样的威严和富有。弟弟黑尔甲跟着爷爷穿盛装时出去玩,我要轮到阿妈穿盛装时才同幺爸一起出去玩。大爸和大妈穿盛装时随便他们带哪个,或那个愿意同去都是可以的,那是多么美好的日子呀。 我喜欢过藏历新年,那是藏族人民一年中最大、最隆重的节日。到了藏历十二月,大妈、阿妈就忙得不亦乐乎了,开始为过年作准备。培育青稞苗、炸“卡赛”、酿青稞酒、打扫卫生、摆放供品、画吉祥符等,也是为了求得佛祖的保佑,保佑大家在新的一年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牛肥马壮、家家吉祥、人人幸福。 “古突”之夜(藏历新年的前两天晚上),家家户户吃“古突”(即面圪瘩,有点像汉族的汤圆之类的食品),阿妈和大妈在做“古突”时,总是故意要在个别“古突”里包上一些东西,如瓷片、辣椒、羊毛、盐巴、木炭等,如果谁吃到了包有这些东西的“古突”,就表示他(她)今年的运气不好,不过,可以到寺庙里去烧香,请求佛祖化去灾难,赐予你吉祥幸福。 吃完“古突”后要举行驱鬼仪式。当夜幕降临时,全寨子的人都出来了,在喇嘛的带领下,寨子里鞭炮声此起彼伏,火光冲天,屋里屋外人人手持火把,个个都是“驱鬼人”。小孩子们还要戴面具,大家相互作弄。有一次,陈严木初就把很多的盐倒在白天同他打了架的三朗泽朗家的荞麦里,让三朗泽朗家阿爸诚惶诚恐地去找喇嘛,喇嘛说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你们家以后要多做好事,这样才可保一家人安康幸福,三朗泽朗的阿爸不停地点头,保证一定要多做好事。陈严木初笑得死去活来。 驱鬼仪式完了之后,寺庙里的喇嘛要举行藏戏表演,爷爷带着黑尔甲、幺爸带着我,去看通宵达旦的表演。人们挡住了我的视线,幺爸就把我举起来,高高地放在他的肩上,我就有机会看到骑在他父亲肩上的陈严木初了。 接下来就是藏历“朗噶”(藏历“除夕)了,阿妈要把供神的所有器皿擦洗干净,跪着把神龛也擦干净,然后精心地把供品摆放在神龛上,我要帮着大妈和阿妈布置客厅,弟弟黑尔甲提着他的小火炉(就是陈严木初送给他的那一个),悄悄从供品里偷走一块香猪腿,“咚咚”地跑下楼玩耍去了,到楼梯口时,还不会忘记给我做个鬼脸。 藏历正月初一的早上,我穿上了我最美丽的藏装,爬上房顶,我喜欢在这一天去看雪山顶上升起的太阳。 “扎西德勒”当我早早爬上房顶时,格西斯满的阿爸手拿“切玛“(五谷丰收斗)对我说。 “扎西德勒”我弯腰回敬。 看着他下楼去了,我想起了伤心的格西斯满。我已好久没有看到过她了,佛祖为什么没有赐予她欢乐、赐予她幸福呢?!愿万能的佛祖在这新的一年里赐予她应该得到的幸福、欢乐吧! 下楼来,大妈已做好了“吉祥饭”(这是用人参果、酥油、糖等做的饭),阿妈已在神龛前换上了崭新的卡垫,大爸、大妈、爷爷都换上了新衣服,只有阿妈没有换。爷爷用奇怪的眼光扫了一眼阿妈,什么都没有说,大爸大妈跪在爷爷的面前了,阿妈跟着跪了下去,我和黑尔甲也跟着跪了下去,大家一起对爷爷说“扎西德勒”,祝愿爷爷吉祥如意!爷爷带着僵硬的口气对大家说“扎西德勒”,祝愿大家吉祥如意!因为没有了幺爸,这个藏历年过得很沉闷。这一年,我们也免除了初二之后长达半月的走亲访友的拜年祝贺活动。 欢乐的藏历年就像幺爸永远离开了我们那样永远地离去了,寒冷的严冬却一天比一天冷。 阿*话一天比一天少,她不再认真地洗脸,不再擦那些散发着甜甜香味的东西了,她的脸越来越像黑尔甲的了,头发上也常沾着草呀、菜呀的,美丽的头帕也不知道收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她不再穿她的漂亮衣裳,老是穿着一件很旧很旧的黑色袍子,这袍子我以前从来没见她穿过,没有滚边,更没有绣花,暗暗的深黑好像永远有一层面粉,载着它不堪承载的重。大妈说别穿,阿妈说这件黑色袍子是奶奶留给她的,为什么不穿?阿妈穿着它,将她美丽的身躯完全掩盖起来了。 她从玉米地里一背背地把玉米棒子往家里背,然后又一个人爬上高高的架子,把玉米棒子扎成捆,一捆一捆地挂在高架上,她不要谁帮她,大妈说要帮她,她就把大妈大骂一顿: “你以为我不行吗?是我克死了这屋里的两个男人,我就应该受到惩罚,这一切都是我命中注定的,你去喂你的猪去。” “不是这样的,亲爱的妹妹,不是这样的,你别听那些嚼舌根的人乱说。” 大妈边说边在高架下流泪。阿妈楞楞地看着大妈,她也好像要哭的样子。但她马上让自己拼命地干活,她总是这样拼命干活,我知道她只有这样才不会哭。 玉米收完了,接着是给地里背粪,将粪撒在地里,为来年的春播作好准备。 粪撒完了,她白天上山砍柴,晚上在昏暗的松油灯下吊毛线,织毛毯,要么不说话,要么粗声大气地说着什么。只有家里没人时,她才会偷偷地哭泣。 阿妈一个人做好多好多的家务,大爸现在一整天一整天地不见人,只有到了晚上才回来,他回来时,我们已都上床睡了,有时听见大*哭泣声,有时听见大妈和大爸的吵架声: “你还是男人吗?家里所有男人的活都是谁干的?” “我不是男人谁是男人!”这是大爸醉了的不清楚的声音。 “你把家里什么男人干的活都留给她干,你公平吗?” “什么公平不公平的,谁叫她是个狐狸精,她克死了我的两个兄弟,她活该!她是害人的迷人花!” “你小声点。” 一阵悉悉嗦嗦的拖拉之后,死一般的寂静,好像是大妈把大爸拉走了。 白天不哭的阿妈这时哭了,她悄悄的哭泣声要持续到我沉沉地睡去,在我的睡梦中不知什么时候才停下来。我也常常在梦中听见阿妈凄凉的唉叹声,它像我无法摆脱的梦魇一般,让我喘不过气来。可第二天,阿妈照样起得很早,她照样什么都不说,照样草草地吃点早饭,带上一个烧馍馍,一罐凉水,打着裹腿,拿着砍刀,上山砍柴去了。 第一章 童年 阿妈同莫姆打架了 雪灾,该死的雪灾,队上的牛羊死了不少,国家发救济粮。 “阿姐,我去领。”阿妈拿了一个口袋朝外走去。 “不,妹妹,还是我去吧。” 阿妈好像并没有听见大*话,看也没看大妈一眼,竟自走了。 “妹妹,别听那些人乱说。别理她们!”大妈跟着阿妈撵了一程,终于撵不上阿妈,只好停下来朝阿妈大声地叮嘱。看着阿妈消失在小路尽头,大妈抹着悄然流下的泪水,喃喃地说“我可怜的妹妹”。 锅里正煮着东西,离不开人。大妈很着急,四处张望着,一眼看见站旁边的我,如获至宝地说: “你快到晒场去看你阿妈领粮,别让人欺负她,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就赶快回来告诉我啊。快,快去。” 来到晒场,这里的人可真多,基本上全村的人都在这里,我找到了阿妈,她好好地排着队,安静地等着领粮哩。 “格格,来跳房。”小伙伴在远处对我招着手。 自从陈严木初走后,我已沉默了好久,我不出门,不同小伙伴玩,把自己天真贪玩的性格完全淹没在家中低落的情绪中。 这种低落的情绪是自从幺爸去世后就开始的,它直接影响到家里的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事,就连爷爷对他宠爱有加的黑尔甲也没了好脾气。他忽略了家中每个人的存在,他消沉到每天不着家,他砍木头,用架架车推着到镇上去换酒喝,偶尔也还记得用他换来的钱为黑尔甲买点好吃的回来,比如说卤牛肉、卤羊肝之类的。如果我当时正好在家的话,爷爷会把拿出手的羊肝掐一点点给我,我要是还不走的话,爷爷会说: “你都是姐姐了,还要同弟弟争吃的么?” 所以,当我分到一点点可怜的羊肝之后,我就自觉而不情愿地离开,到我的房间里去,拿出我的布娃娃,我对布娃娃说:“娃娃乖,娃娃听话,格格给你吃肝子,你吃一口,格格吃一口,格格不会多吃一口哦。”我知道我的眼泪流到了脸颊上,但我却笑着对布娃娃说“娃娃乖,娃娃不哭,娃娃勇敢哈。” 现在,听见小伙伴的招呼,我真的是玩性大发,想着阿妈不会有事,就放心地去了。我知道我很聪明,而且不服输,我一口气从一楼就跳到顶楼,接着又这样反复了几次都还不“暴”(“暴”在这里是不跳错的意思),我让我的玩伴老等,他们不舒服、不耐烦了,一致同意取消我跳房的资格,我很愤然离开,不跳就不跳吧,有什么了不起。 正在这时,晒场上混乱起来,人们都向一个地方涌去,我心里一惊,难道是阿妈出事了吗?我急忙向人堆挤了过去,不顾一切地向里面钻去。我看见阿妈同一个女人扭打在一起,有许多人企图把她们分开,可怎么也分不开。 “阿妈!阿妈!”我使劲地哭喊着,有人把我抱了起来,我使劲地挣扎着,想要奔到我阿妈那里去,“阿妈!我要阿妈,你们别打我的阿妈,我要我的阿妈……”,我使劲地哭,使劲地叫,使劲地抓扯着紧抱我的那个人,我把他的脸都抓出血来了,但也无济于事,他就是始终不放手。 “阿妈!阿妈!” 严泽头来了,他大声地喊着她的阿妈,推开人群,挤进人堆,被推开的人群又合成了一堆,一会儿,人堆又让开了一条道,严泽头背着他的阿妈出来了。 “你别背我回去!你别背我回去!她是个克夫的妖精!是个勾引男人的迷人花!哪个男人要了她都要倒霉的,……” 莫姆在严泽头的背上又捶又打,竭力要从儿子的背上挣扎着下来,可儿子就是不松手,她毫无办法。 “莫姆,你乱叫什么!快背她回去。”罗尔日大爷赶来了。 “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没人要我了,我不要再活了!”她哭着叫着,手脚乱蹬乱抓。 严泽头不顾他母亲的叫喊,背着莫姆一路小跑朝他的家中跑去,身后还留着莫姆的蛮横的哭叫声。 “这莫姆真的不讲理。她后来,硬要挤到阿斯满前面去,挤到前面去就挤到前面去,先领就先领嘛,阿斯满不在意,让她了。可她还要酸酸地说些难听的话,叫阿斯满实在忍无可忍,还了她一句‘你的男人是谁克死的呢?’,这下可不得了了,捅了马蜂窝了,两人就争吵起来,后来就打起来了,她当然打不赢阿斯满的,可不知为什么阿斯满竟被她打得那么惨。” “阿斯满让她嘛。” “这样的人不值得让,要狠狠地打,打得她下次再也不敢了。” “可你知道阿斯满为什么要让她吗?” “不知道。” “你们别说了!真不象话!” …… 一阵沉默,可怕的沉默。 “领了粮的都回去吧,大家都回去吧,没领粮的快去领。” 罗尔日大爷说。 “妹妹呀!我来晚了!我来晚了呀!”大妈来了,一路哭着,叫着,宽大的身躯同她的哭泣声一起颤抖着。她扶起蹲在晒坝一旁的阿妈,擦干净她脸上的血和土,用手帮她梳理着散乱的头发。 “我们回家吧。” 大妈扶着脸上有斑斑血痕、头发散乱、袍子被扯烂的阿妈回家,人们为她们让开了一条道,我哭着跟在她们的身后,回家的路显得好长好长……。 “以后别去同她们交往了。”大妈一边帮阿妈梳头一边说。 “阿妈,你洗脸。”我用木盆为阿妈端来一盆已被我途中洒掉一半的洗脸水。 阿妈不说话,她的眼中溢出了泪水,泪水里有好多东西在闪动,她的爱、恨都从这闪动的泪花中流出来了,又随着泪花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再也寻不到一丝丝踪迹。 “妹妹,你说话呀!” 无论大妈怎样求阿妈,阿妈始终不说话,她不让大妈把头给她梳完,也没有用我给她打的洗脸水,拿了她的绳子和砍刀,头也不回地又出门了。我和大妈都想拦住她,不要她走,可是我们哪里是她的对手,她一闪身一迈步,轻盈得像只猫,大妈以为她上山砍柴去了。但我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预感,我在心里说,阿妈,阿妈,你走吧,走得远远的,但是,你可别不回来哟! 第一章 童年 洞里的故事 一盏孤零零的酥油灯飘忽着暗淡灯光。大爸和爷爷都还没有回来,大妈伤心地为我和弟弟做着油炸面食。我的心感到阵阵冰凉,我和弟弟都想阿妈,油炸面食引不起我的半点食欲。缕缕油香像根根牛皮绳,抽打在我稚嫩的心上,心中升腾起阵阵难忍的痛,眼泪滚落在我冰冷的脸上,流入口中,咸咸的泪水拌着心中无味的疼痛,让我感到漆黑的夜是那样深,深得可以吞噬掉一切,但却吞噬不掉我心中无尽的痛。 雪下得好大,风吹得好凶,我的阿妈久久不回来,我想阿妈了,我去找她。 踩着齐膝深的大雪,朝山上爬去,雪色很刺眼。爬过这道坡,到了一个叫鬼不映的地方。这是一个很幽静的峡谷,除了许多原始森林外,还有许多的小灌木。在小灌木和原始森林之间,有一个洞伸入到山壁中。这个洞有三个人知道,我、阿妈和严泽头。在这里,有阿*故事,虽然弟弟黑尔甲也想阿妈,我没带他一同来,因为阿妈叫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严泽头是我们寨子里的一个青年,在料理幺爸的后事中特别卖力,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结婚。他对阿妈很好,记得有一天阿*脚被有毒的黑刺刺伤了,严泽头不但帮阿妈砍柴,捆柴,背柴,还把阿妈背回了家,阿妈不要他背,他就说: “阿斯满,这有什么,我们小时候扮家家的时候,我不是常背你吗?那时我就想一辈子背着你哩,你当新娘时我背你,有病时我背你,老了,走不动了,还是我背你,我要一直背着你走完我们的一生。” “严泽头,求你不要再说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再说,毕竟是小时候扮家家呀。” “可它一直记在我的心里呀!它是我一直就想实现的愿望啊!让我背你吧。” “好吧。” 严泽头背着阿妈,又是喜悦又有点伤感,他和阿妈都不说话了,阿妈眼里闪着泪花。 “我们休息一下吧。”把阿妈放在一块大石头上,他在阿*身旁坐了下来。 “阿斯满,你过得很不幸,但你的不幸就是我的不幸。” “严泽头,你别傻了,我们不会有结果,你会知道你是错的。” “不,阿斯满,我爱你,我从小就爱你,我一直等待着机会,现在机会终于来了。爱你,我无怨无悔,如果这是错误的话,我也要坚持下去,我也要让它成为一个美丽的错误,我一生都不会后悔的!”严泽头激动地说着,想要亲阿*脸,阿妈把脸车开了。 “怎么又哭了?别想那么多好吗?过去了的就过去了,我们一切从头开始。”严泽头安慰着阿妈。当他把阿妈背回家时,寨子里好多人都看见了,说什么的都有。 “妖精,不要脸!”没想到莫姆也看见了。 “你这个勾引男人的迷人花,你休想嫁到我家来!我们家严泽头就是一辈子娶不了媳妇也不会要你这个克夫的妖精!”说完,她还不停地朝地上“呸呸呸……”地吐着口水。 阿妈十分的难堪。她红着脸,黄豆一样大的泪珠从她的眼里夺框而出,流在她苍白的雪莲花般美丽的脸上。 “阿妈,你在说什么呀!”严泽头大声地吼着他的阿妈。 我的阿妈不顾脚痛,一瘸一瘸地向家跑去,决然甩开了要上前扶她的严泽头。 “阿妈,你太过分了!”严泽头对他的阿妈说完就走了,莫姆看到儿子不理她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大哭大叫起来: “天啊!谁来理解我呀!我都是为了谁好呀!你要娶她,你让我怎样跟你的阿爸交代呀!天啊!我不活了!不活了呀!” 后来,莫姆在领救济粮时,也演了这样的戏,让我的阿妈好难过,但从此以后,阿妈反倒改变了对严泽头的态度。 有一天,我陪阿妈去砍柴,不知道怎么就在林中睡着了。当我醒来时,发现这地方好黑,使劲地揉揉双眼,仍然看不见一线阳光,隐隐感到一股冷气,还有一股潮湿树叶的的霉烂味。伸手一摸,摸到了障碍物,好像是墙壁,伸脚一蹬,蹬到了一块又大又冷的石头。我打了一个寒劲,全身冷冷的。原来我睡在一些潮潮的树叶上。 啊!那是什么?一双大大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绿荧荧的光,是狼吗?不会的,这一带没有狼,狼也抚养过我,我不怕狼,我对狼深怀感恩,是老熊吗?不会的,老熊在冬天都冬眠了……。 “阿妈!阿妈!”我一阵惊叫,爬起来向有光亮的地方跑去,原来我在一个洞里。跑出洞口,一只猫头鹰“噼啪”地也飞出来了。它飞过我的头顶,飞到一棵桦树上停了下来,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原来那双大大的眼睛是猫头鹰的眼睛。 “格格!格格!你怎么了?” 听见我的哭声,阿妈跑了过来,一把将我抱了起来,用脸紧紧地贴着我。 “格格怎么了?”严泽头紧跟在阿*后面也跑过来了。 “她好像被什么东西惊吓了。”阿妈说。 我一会儿就没事了,严泽头和阿妈把他们砍的柴收拾好,打成背子,放在洞口,我们都坐在洞口旁边开始吃带来的打尖。 阿妈把她的烧馍馍拿出来,严泽头给她收了起来。 “吃我的吧。”他从皮囊里取出了一块香猪腿、两块荞麦馍、还有半瓶江津白酒。严泽头撕了一块香猪腿递给我,我坐在一棵松树下开始吃起来,我自己都没有吃出味来就没有了。 “还要!” “格格,你不能吃慢点吗?”阿妈慢慢地嚼着荞麦馍说。 “给。” 严泽头又撕了一块香猪腿递给我,他好像知道我特能吃,这块比头一块大多了。 “哎呀,等会你都没得吃的了。”阿妈娇嗔地说。 “没什么,没得了就不吃了。” 严泽头说着哈哈地笑了起来。 “阿斯满,没得了我就吃你!” 严泽头喝了一口酒,开着玩笑对阿妈说。 “不许乱说。” 阿妈打断了严泽头的话,娇媚地看着严泽头。 这是幺爸去世后,我第一次发现阿妈又像过去那么美。如果说在烧荒春播那幅图里阿妈是一种动态的美,那么现在的阿妈就有一种静态的美,她端庄地坐在一棵松树下,身边坐着爱她的严泽头,她的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意,粉红中透着迷人的骄羞。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已经脱去了那身黑藏袍,取而代之的是玫瑰色的藏袍,素雅的围裙系在她修长的腰间,黑色干净的绣花头帕显示着她爱神般动人的尊严。 严泽头笑了,心中装满了他期盼已久的幸福。他豪爽地继续喝着酒,阿妈坐在他的旁边,静静地看着。 我在雪地里堆着雪人,堆着堆着,不知阿妈和严泽头到哪里去了,突然,从洞里传来了他们的声音。 “严泽头,你别这样!” “阿斯满!阿斯满!阿斯满!” 严泽头的喘息声。 “别!别!别这样!”阿妈好像已是气喘嘘嘘。 那只早已从洞口飞出来的猫头鹰,还是停在那棵光秃秃的桦树上,大大的眼睛又直直地看着我。 随着“啊”的一声,沉重而急促的喘息声终于停了下来。猫头鹰也平静了,它不再楞楞地看着我,它又展翅飞到另一棵枝繁叶茂的红松上去了。 “你叫我以后怎么见人啊!”阿妈又哭了。 “阿斯满,别哭了!我们想办法吧。” “我们还能在寨子里生活吗?” “是的,我们不能再在寨子里了。” “我要带你走,带你离开这里。” …… 第二天阿妈又上山砍柴去了,可是,她再也没有回来了。 阿妈,你该回来了呀!你该回来了!你的女儿想你了!你该回来呀!我想我一定能在鬼不映的山洞里找到阿*,可是我错了,阿妈没有在那里了。那天没能在鬼不映山洞里找到阿妈,回家后我的双眼好痛,又红又肿,还不停地流泪,接着什么都看不见了。爷爷说我是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从庙里请来了喇嘛。喇嘛念了一会经,又用松枝煎药给我熏治。喇嘛叫大妈到有小孩的人家,找些人奶为我擦洗,眼睛终于慢慢复明,原来我得的是雪盲。 阿妈已有好几天没有回家了,她失踪了,同时失踪的还有严泽头。 村长带着全村的人找了几天没有找着,这事也就撂下来了。严泽头的阿妈哭得死去活来,跑到我家里来哭闹,说我阿妈勾引了他的儿子,又说我的阿妈是个克夫的人。她长一声短一声地哭着嚎着:我的儿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格格,你知道你的阿妈在哪里的?” 大妈一次又一次地哄着我,大爸一次又一次地吼着我,爷爷一次又一次叹息地看着我,我不看他们,我凝视远山,我遥望草地,我喃喃自语:“我知道,阿妈叫我不能告诉你们。” 又过了几天,村里传来消息说,哑雀山脚下翻了一辆货车。死了两个搭车的人,一男一女,大妈和严泽头的阿妈急忙跑去认尸。结果在那两个尸体中,有严泽头的尸体,没有阿*。住进医院的驾驶员说,那天有三个人要求坐他的车,其中有两个好像是夫妇。他们要穿过草地到甘肃去,没想到车子出了事,那男的当场就死了,女的吓傻了,后来不知去向。 严泽头的阿妈又来我家了,同我的大妈一起哭得死去活来。这次,这个老妇人边哭边说都是她的不对,都是她害死了她的儿子,要是她当初不那样阻拦着他们的话,她的儿子就不会死得那样惨了,阿斯满也不会这样悲惨地不知去向了。她还说,要是找到了我的阿*话,她要像爱自己的女儿一样爱她。 第一章 童年 都是篮球惹的祸 在想念阿*日子时,有件事总在我的眼前晃动。 家里有一个很旧的人造皮篮球,已经看不出它曾经是什么颜色了。篮球的表面虽然补了几个补丁,但它却是我和弟弟的最爱。我们曾为它打过不少次架,为此也挨过阿妈打和骂。但我们总是记不住。阿妈无奈,规定每人保管一个星期,但弟弟要耍赖。 那天早上,弟弟急匆匆地吃完饭,什么都顾不上,就去把篮球抱在怀里。 “唉,这个星期该我保管了。”我边吃饭边故着镇定地跟弟弟打着招呼,但心中一点底都没有,有点隐隐发慌。 “我知道这个星期该你管,你让我今天管一下行吗?就今天一天。”弟弟边说边用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我。 “不行!”我曾经让过他几次了,这次我不想让了。我丢下手中的碗筷,站起来大声地说。 弟弟见我今天没有一点要让他的意思,也急了。瞪着两个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企图视机而逃。果然,趁我不注意,一下向楼梯口冲去。 在这个时候,谁说我能不注意呢?如果有不注意的话,那也是假装的。说是迟,那是快,在他即将冲下楼梯口的一刹那,我一个箭步冲到弟弟前面,用我的身体挡住了弟弟的去路。 “你让开。” “不,除非你把球给我。”我不依不挠地说道。 “我不。”弟弟也不管不顾。 “给不给?!”我几乎吼了起来。 “就不给!就不给!气死你活该!”弟弟一点都不怕我。 “我看你给不给!我看你给不给!” 我急红了眼,真的气坏了,终于动手了。我一把抱住弟弟扭在了一起。我们谁都想把对方摔倒在地上,但力量都不够大,谁也没有把谁摔倒。这种局面没有僵持多久,我发现弟弟没有力量维持了。我趁势将弟弟按倒在地上,他死死抱着蓝球不肯松手。我身体死死把他压住,同时抽出手去夺他抱在胸前的蓝球,弟弟终于认输了,抱着球扑在地上一动不动,喘着粗气说道: “阿姐,你松开手,让我起来,把球给你还不行吗?” 弟弟终于认输了,我不能老是把他压在下面呀,对弟弟的怜悯之心油然而生,我甚至责怪自己太狠心,不应该这样狠心地把弟弟压倒在地上。我松开了手,让弟弟站起来。弟弟立刻趁机站了起来,没有想到的是,他没有把球给我,而是顺势把球向窗外甩去,嘴里还说: “甩到外面去,谁拾到谁耍。” 弟弟个子太矮,甩出去的球从外宽内窄的窗子上反弹回来,正好打在弟弟的头上。他根本就顾不得痛,本能地伸出双手去接球。没有接住,球滚到桌子下面。我们同时向桌子下面爬去,由于用力过大,我和弟弟的头撞在了一起,“蹦”地一声脆响,撞得真不轻,几乎又是同时“哎哟”一声,谁都顾不上用手去摸一下头,都跪在地上,四只小手紧紧地抱着篮球不放,两人都想爬起来。一抬头,两人的头又都重重地撞在了桌子上,谁都不愿意放弃手中的篮球,又将屁股高高蹶起,由于桌子太矮,屁股又将桌子顶翻了,只听到“乓”地一声碎响。 谁都不动了,都意识到撞祸了,而且是撞大祸了。我们高高蹶起的屁股,共同顶起了喝茶的桌子,桌子上阿妈最喜欢的玻璃花瓶被打碎了,在那个物资极其匮乏的年代,阿*这个花瓶来得可不容易了,那是阿妈花帮别人纺织毛衣才换来的,那花瓶的确很好看,玻璃是琥珀色的,瓶口是几个制作极其精致的金鱼,瓶肚上忽隐忽现地浮现着婀娜的水草,整个花瓶小巧玲珑,晶莹剔透,花瓶里还插着阿妈自己亲手做的腊梅花。 这些都不说了,更糟糕的是,被我们高高顶起的桌子,正好把神龛上爷爷烧香敬神的玉钵顶下来了,它接受了继花瓶之后被摔得粉碎的命运。 这玉钵可不是一般的玉钵,它是爷爷花了看家的本钱从一个印度传教士那里买来的,它小巧玲珑又不失端庄神圣,洁白无暇,无处不闪现着它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爷爷说它会给我们家带来好运,他每天都要精心地擦拭几遍,一早一晚总要站在它面前凝视着、思考着,仿佛他的整个希望和全部的寄托都只有这只玉钵了,然后念着他的祈祷词。 现在爷爷的宝贝被打碎了,这就意味着对神灵的不敬,对神灵的亵渎,也是对爷爷的藐视。我当时就吓哭了,弟弟不管这些。他趁我吓傻了、吓哭了的时候,赶紧捡起那个惹祸的烂篮球,两眼贼贼地盯着,满怀诫心地一步一步地朝楼梯口移动他的身躯,他下楼了,他的脑袋最后从楼梯口消失了,楼下传来了弟弟得手后狂奔的脚步声,还有那条该死的草地藏狗的“汪汪”狂叫声。 我又想哭,但我没有眼泪,我想起了我出生时那个喇嘛说的话,难道这又是不祥预兆的开始吗? 阿妈回来了,楞楞地看了看地上花瓶和玉钵的碎渣残尸,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弯下腰,默默地将它们分开收拾在一块,她把花瓶的碎片扫去倒了,面对玉钵的碎片叹了一口气,她用一块上好的绸缎把它包好,先是放在桌子上,觉得不妥,还是把它话回到了神龛上,烧了一炷香,虔诚地跪在神龛前祈祷着。 爷爷回来了,知道了所发生的事,脸色铁青,什么都没有说,好像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恨恨地看了我一眼,留给我三个字:“造孽啊!” 爷爷甩门走了, 三天没有回家,据说这三天他在寺庙里度过的,阿妈一直虔诚地跪在神龛前,不起来,也是整整的三天,直到她跪昏过去。大妈没辙,到寺庙里找回了爷爷,爷爷回来了,除了祈祷还是祈祷。 我想起了我出生时那个喇嘛说的话,我的苦难什么时候可以结束,我带给家里的不幸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岁月如烟、往事如烟、人生如烟、只有时光才可以把记忆的花瓣甩得粉碎,纵然日子从我的手指之间悄无声息地流过,它也只不过就像被时光甩得粉碎的记忆花瓣,永远无法从我的大脑中倘洋而过,爷爷那悲怜虔诚的样子,始终让我感觉这个世界是那样的充满了悲哀。 第一章 童年 可悲的傻瓜 阿妈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凝视着遥远的雪山,雪山飞来一只雄鹰对我说: “格格,你的阿妈在大山深处,那里有一间紫藤屋,那里好漂亮、好美丽,她叫我来接你。” 骑上雄鹰宽阔的背,它带着我飞到了阿*紫藤屋。紫藤屋周围开满了美丽的紫藤花。阿妈从紫藤屋里出来了,她又像从前一样美丽,粉红的脸像玫瑰,柔软的身姿闪烁着温柔的光,浑身散发出从前那种诱人的香甜味道。 “阿妈!”我扑了过去。 结果,我从床上掉到了床下,与地面接了一个吻,额头上印下一个大青包。 我遥望着宽阔的草地,草地上的雪融化了,嫩嫩的草长出来了,美丽的花儿开出来了。花儿变成了美丽的小姑娘,她就是草原上美丽的姑娘卓玛娜。 “格格你好!” 卓玛娜说。 “我要我的阿妈好。” “你的阿妈很好。我给她唱过歌,我为她跳过舞,她说她想你,我来接你了。” “真的吗?” 卓玛娜脱下美丽的袍子朝空中一甩,袍子变成了一只美丽的大雁。大雁在草原上飞了一圈,衔来了草原上最美丽的九尾草。卓玛娜把九尾草编成了一张网,让我躺在网里,大雁带着我去见阿妈。 它飞得好高好高,飞得好快好快。吹风了,下雨了,雨水打湿了我的网,网线断了, 美丽的大雁被风吹散了,我又被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哎哟!”我的尾锥骨被摔得钻心的疼。 在思念阿*那些日子里,我整天懵懵懂懂,从内心到外表,总是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那天,我又独自一人来到阿妈砍柴时常去的鬼不映山洞,期望阿妈能突然回到这里,渴望见到阿妈,渴望带阿妈回家。 峡谷里还是那样静,洞里也还是那样的静,没有树叶的翻飞,风不吹,雪不下,猫头鹰也没有在那棵光秃秃的桦树上等着我。 在那一棵枝繁叶茂的红松下,我仿佛又看到了阿妈甜甜的笑脸,还是那么端庄地坐在这棵红松树下,身边还是坐着爱她的严泽头。她的脸上仍然荡漾着幸福的笑意,粉红中透着迷人的骄羞。玫瑰色的藏袍、素雅的围裙、黑色干净的绣花头帕,显示着她爱神般动人的尊严。 我睡着了,睡梦中我来到了河边,我对水中的鱼儿说: “鱼儿,鱼儿,你知道我的阿妈在哪里吗?鱼儿,鱼儿,带我去找我的阿妈好吗?” 静静的河水泛起了涟漪,跃出了一条金色的金鱼,它游到我的身边,变成一个美丽小姑娘,她的头发是金色的,裙子也是金色的,大大的眼睛是蓝色的,好像我的布娃娃。 “你是谁?你是我的布娃娃吗?你看见我的阿妈了吗?” “是的,我是你的布娃娃,我知道你的阿妈在哪里,你跟我来吧。” “可是你怎么变成金色小姑娘了?” “这并不重要,你还是先跟我来,先找到你的阿妈吧。” 金色姑娘面对河水象燕子一样灵巧地转了一个圈,金色的裙子撒开像一朵莲花,她对河水敬了一个公主礼,河水乖乖地让出了一条道。我们走过河道,穿过一个隧洞,来到一个蓝色的世界,不见边的蓝一直连着天边。 “这是大海,你的阿妈就住在这里,住在那个水晶屋里。” 金色姑娘还是像燕子一样灵巧地对着大海转了一个圈,金色的裙子又撒开像一朵莲花,她又对着大海恭敬地敬了一个公主礼,海水就乖乖地给我们让出了一条宽敞的大道。 啊,水晶屋!我看到了坐在水晶屋里的阿妈,阿妈也看见了我,我们都激动地要向对方扑过去……,但就在这时,金色姑娘不见了,宽敞的大道没有了,海水向我扑了过来。 “阿妈救我!阿妈救我!” “哈哈……,傻姑娘,现在是谁也救不了你啰!” 一个男人的声音,一阵令人厌恶的淫笑。 我被他死死地压在下面,喷着酒臭的嘴死死压在我的嘴上,让人几乎窒息,现实的丑陋无情地将我从美丽的恶梦中完全击醒。惊恐万状的我,柔弱的反抗是那样的无济于事,大声地吼叫也完全毫无用处,这里连鬼都没有一个,是真真的鬼不应呀! 我终于趁他不备、头一歪咬住了他用力支撑在地的手臂,只听“哎哟”一声大叫,他的另一只手在我的脑袋上接着就是死命的一击,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 我醒过来的时候,鬼不映山谷又是死一般的寂静,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清冷的月光照着黑樾樾的森林,猫头鹰回到了那棵光秃秃的桦树上,两只大眼睛楞楞地看着我,“呱呱”地发出一声又一声凄迷的惨叫……。 又冷又饿的我,不知道在这之前曾经历过多么深重的灾难,也不知道它将给我的心灵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我只想回家。我想站起来,但是我的下面好痛,伸手一摸,有粘糊糊的鲜血,我的心中微微一抖,我被蛇咬了吗?不会,现在没有蛇,我被野兽咬了吗?也不对,野兽咬了我为什么不吃掉我?我为什么还活着,我活着又是因为什么?那个人为什么压着我?为什么死命地打我?他不是我们寨子里的,但他是哪个寨子的?我恨死他了! 我支撑着疼痛的下体回到了家里。我的样子把大妈吓坏了,她问我怎么了,我答非所问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把她弄糊涂了,摸摸我的前额,并不发烧,她放心了,她为我洗脸梳头,然后端来一碗酸菜面块。说真的,我平时不爱吃这个东西,今天太饿了,我多吃了许多,大妈欣慰地笑了。吃完了,我说我要睡,大妈又为我铺好床。可是,我还没有睡着,大妈就进来了。 “格格,你怎么了?”她吃惊地问。 “没怎么呀。”我无事般地回答,我不想给大妈说什么。 “凳子上哪来那么多的血呀!给大妈说实话,今天有人欺负你没有?大妈不会饶了他!” 我实在装不下去了,“哇”地一声大哭,然后和盘对大妈托出。 “天啊!这个畜生!”大妈气得在我的床沿上不停地捶打。 “快说,他是哪个?” “不知道。” “长得什么样?” “不知道。” “声音是什么样的?像哪一个的声音?” “不知道。” 我像傻瓜一样,只会说不知道。大妈受到极大的打击,在我的所有不知道之后像个没气的皮球一样彻底垮下去了。她抱着头嚎啕大哭,边哭边说: “我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格格呀,你怎么这样的命苦呀!” 这一次大*哀哭真的是让我刻骨铭心。 “大妈不哭,格格长大了要让大妈过不哭的日子。” 可怜的我替大妈擦着眼泪说,大妈听了我的话哭得更加厉害。 是的,大*悲哀在于她知道悲哀,所以她悲哀。我的悲哀在于我置身于悲哀,然而却不知道悲哀。 原来,我是一个可悲的傻瓜。 第一章 童年 阿妈从此不忧伤 “格格,你醒醒!你醒醒!” 大妈走进我的房间,摇了摇我,见我没有醒,又抹着泪水出去了。 “可怜的孩子!” 其实我根本就没有睡着,接连几天,我都这样不吃不喝,不睁眼装睡。 慢慢地回忆着所发生的一切,身体的疼痛是可以忍受的。渐渐地我感到心开始痛起来,那种痛的滋味无法形容。我仿佛走进了一个没有光明的黑暗世界,落进了一个没有尽头的无底深渊。这种痛是在伤口上撒了盐还痛的无言之痛,几乎让我昏死,让我变成痴呆。是的,我不吃不喝,不看人,不说话,只求速死。 “听说了吗?有人看见阿斯满了。”大妈悄悄地对大爸说。 “在哪里看见了?”大爸冷冷地问。 “今天早上听人说,前两天,仁称到县城去购年货,回来得迟了,走到乱葬坟,看见远处突然燃起一堆火,看见一人披头散发地举起火跳舞。仁称吓得差点昏过去了,以为遇见鬼了。不久火熄灭了,接着火又点燃了,那个披头散发的人举起火又乱舞着跳了起来。仁称大着胆子慢慢地靠近那人,仔细地看清楚了,原来那人烧的是新坟上的花圈,那举着花圈跳舞的人就是阿斯满呀!仁称要上前抓住她,准备把她送回来的,可惜他惊动了她,只听得‘啊’的一声大叫,阿斯满披头散发又冲进了茫茫的夜色中……,听说她已完全疯了。” “我可怜的妹妹……”大妈边说边哭。 “那又怎样?我们还能把她找回来吗?” “怎么不找回来呢?”大妈坚决的声音。 “可怜啊!可怜啊!这么冷的天!”大妈悲愤的声音。 我很快穿好衣服,跳下床,鞋都没有穿就直接向乱葬坟跑去。 “格格,你站住!”大爸大声地吼我,我没有停下来,我知道我不会停下来。 “格格,你不要去!”大妈大声地呼我,我也没有理她,我知道谁也别想拦住我。 乱葬坟是公路边的一块坟地,埋葬的都是那些野死他乡的孤魂野鬼,也埋着死后无人管的孤寡老人。 这块坟地离我们藏寨很远,要先走几公里凹凸不平的机耕道出沟,出了沟往东南方向走2公里才能到达。我一路跑着出了沟,路上遇见谁我都不理睬,我只想立刻飞到我阿妈身边去,我要把她找回家,她不能没有家,她需要一个家。 出了沟,来到公路上,只知道急急地赶路,差点被急驰而来的拉木头的车子撞死,司机是个大胡子中年人,他下车来把我狠狠地骂了一顿,又爱怜地叮嘱我小心点,没事别到处瞎乱跑。“喵!”一只野猫尖叫着从我身后的坟地里窜了出来,把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你看见我的阿妈了吗?”我问野猫。 “看见了,看见了,她一个人睡在冰凉的岩石旁边。” 野猫怪怪地看了我一眼,飞快地从我的面前消失了。 “汪汪!”一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野狗不停地朝我吠。 “你看见我的阿妈了吗?” 我问野狗。 “看见了,看见了,她一个人睡在冰凉的树林里。” 野狗也怪怪地看了我一眼,又飞快地从我的面前消失了。 “哇!哇!……”一群乌鸦在我的头顶上盘旋着,任我怎样讨厌地赶着它们,它们也不愿离开。 随同它们来到了山脚下,我听到了“哎哟!哎哟!” 痛苦的呻吟声, 这声音好熟悉,好像阿*声音,这声音让我的心跳加快、让我的血往上涌,这声音给我的复杂感情难以言表。终于,在一颗核桃树下,我找到了阿妈,我日夜思念的阿妈! 阿妈躺在一些干树叶铺着的地上,痛苦地扭曲着身子,扳断了身边的好几棵小树。她的脸因痛苦而没有一点血色,脸上还沾着树叶和干草。阿妈曾伤心地哭过,阿*嘴里含着一截短木棍,双眼紧闭着,她是强忍着痛苦的呀!强忍着身心的双重痛苦啊!我可怜的阿妈! “阿妈!阿妈!阿妈!”我抱着阿妈使劲地摇晃,我要摇醒她。 阿妈终于睁开了眼,看着我不断地流泪,她已说不出话。 “阿妈,你饿了吗?”我使劲想取脱她嘴里的木棍。 “阿妈,你松口,你松口啊!”可是阿妈不松口,她把那木棍咬得更紧了,她的两眼瞪得很大,她痛苦地扭曲着身子,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啊!”地一声大叫,阿妈再也不动了。她又紧紧地闭上了双眼,这一次无论我怎样叫她,她都没有再把眼睛睁开了。 阿妈睡着了,让她好好睡吧。我把她头上的干草拾干净,又把她破烂的衣服整理好,从小沟里取来清水,轻轻地替她洗去脸上的污垢。阿妈又美丽了,我笑了。我要守着阿妈,让她好好地睡一觉,等她醒来之后,我就带她回家。我不要任何人欺负她,我要让她还像过去一样的美丽! 我憧憬着心中的幸福,脱下藏袍,轻轻地盖在阿*身上,我在四周跑着跳着,这样可以暖和一点。 “格格!格格!你在哪里?” 远处传来凄清的呼唤声,这是大妈在叫我哩。大妈啊,大妈,你别叫了,格格在这里,格格找到阿妈了,格格高兴着哩!大妈啊,大妈,你别叫了,阿妈正在睡觉哩,你别吵醒了阿*梦,让她多睡一会儿,让她多睡一会儿! “格格!格格!你在哪里?” 凄清的呼唤声由远及近,不屈不挠。我越是担心它会把阿妈吵醒,它就越是呼唤得急切。我正要朝那声音跑去,告诉它我的阿妈正在睡觉时,大妈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她看到了睡在地上的阿妈,扑上前去,扑通一声跪倒在阿*面前,用颤抖的双手理了理阿妈零乱的头发,又摸摸她美丽的脸庞。 大妈微微地一怔,像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抓起阿*手,试了试,又是一怔,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打了一下,急忙揭开盖在阿妈身上的藏袍,站在旁边的我也清楚地看到了,阿*屁股下面有一滩已成凝固状的殷红的鲜血。 “阿妈!阿妈!你怎么了呀?” 我被阿*血吓哭了。 “别哭了,孩子。你快到公路上去拦一辆车,我背着你阿妈马上就来,送她到医院。” 大妈已经意识到了阿妈有危险,我也知道只有送她到医院才能救她。我急急地跑到公路上,拦截着一辆又一辆的货车。 “达布,你要做什么?”终于有一个司机把车子停了下来。 “你快点去救救我的阿妈吧……”我再也说不出话来。 大妈已经背着阿妈赶来了。她同司机来不急说一名话,好心的司机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帮着大妈把阿妈送到了最近的镇医院,可是我们晚了,还没有等医生开始抢救,阿妈已经断气了。 “你阿妈已经死了。”一个医生对我说。 “不,阿妈没有死,你救救我的阿妈!救救我的阿妈吧!”我不相信他说的话,哭着跪倒在他的面前,无论如何不要他离开。 我无论如何不相信阿妈就这样舍我而去了,我弱小的身心再也承载不起近段时间以来的接连打击,我大概是昏过去了。 我后来被一阵阵哭声唤醒,这是哪里?好像已经不是在医院,也不是在寨子里,原来我们并没有进寨,我们只是在出寨和进寨的交叉点上。 “你们让我的阿妈回家呀!让我的阿妈回家呀!”我不顾一切地奔向阿*身边。 “你的阿妈不能回家了。” 阿斯根和娥玛紧紧地拉住了我。 “为什么不能回家?她好久都没有回家了。我要她回家!”我不顾一切地哭着,喊着。 “格格,喇嘛说过了,死在外面的有病的人是不能回家的。” 阿斯根和娥玛也跟着我哭了。 “我可怜的妹子呀,你怎么就这样丢下我们走了呀!……”这是大妈如诉如泣的哭声,全寨子的人都来了,全寨子的女人们都在流泪。 “女儿啊,女儿,阿妈来了!阿妈来了!……”这是谁在叫我的阿妈女儿呢?是莫姆,她的头发在她儿子死后一夜之间就白了,现在显得更白了。她颤巍巍地走到阿*尸体前,使劲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她又紧紧地抱着阿妈鼓涨的肚子不放,不断地说“老天啊,惩罚我吧,惩罚我这老不死的吧,把我的孙儿还给我!把我的孙儿还给我!”人们把莫姆拉走了,她的身后还不断传来要她的孙儿的哭喊声。 没有喇嘛来念经超度,阿妈也没有被埋在乱葬坟,阿妈被埋在沟口的一块荒地上,她没能获得天葬,她终于与谁都不相干了。 亲爱的阿妈,你可听见有人在哭泣?从此以后,我的情何所依?我的心何所靠?亲爱的阿妈,你就这样走了,你一无所有地来到这个世界,又什么都不奢望地离开,你像水一样地流走了,你像风一样地飘走了,不留一丝痕迹,你只带走了一生累累伤痕。你美得胜过天使,谁折断你的双翅让你不能飞翔?你是纯洁的公主啊,可谁残酷地破灭了你追求幸福的梦想?又是谁让你的童话故事支离破碎?你勤劳善良,可谁让你得不到起码的安慰?阿妈,你听见了吗?深爱着你的格格在哭泣,哭苍天对你的不公,哭你一生坎坷,哭你伤痕累累,哭你孤苦无助!阿妈呀!阿妈!你可曾听到女儿心中一声声深情的呼唤?你可曾看到女儿梦中为你献上的一根根洁白哈达? 我在阿*坟墓上插上她最喜欢的雪莲花,让雪莲花永远陪伴我可怜的阿妈。亲爱的阿妈,女儿在心里为你建了一个嘛哩堆,你从女儿的这个嘛哩堆里可以到达天堂。愿你的灵魂从此得到安宁! 我看见你美丽的灵魂已经飞到了天堂,我知道你从此不再忧伤! 第一章 童年 一生默默注视你 没有阿爸,渴望父爱。接着又没了阿妈,不幸的童年,成就了早熟的少女。早熟的少女在内心深处深深地、默默地爱着她的老师,带着身心的疼痛远远地注视着她心中的老师。 我默默地注视着你,将你的点点滴滴悄悄地收藏到我的心底深处。 这是一节体育课,你带着我们打篮球。三朗彭初抓了篮板球,传给我,我传给阿关,阿关回给我,起跳投篮,球进了。着地时左脚重重地踩在了你的脚背上。只听得你“哎哟”一声,我们俩重重摔倒在地上,没有想到我会正好压在你的身上,更没有想到我的嘴唇也正好印在你的嘴唇上,我的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耳根,热血一下冲遍全身,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像受到了意想不到的重重刺激,根根都像煮弯了的虾须,毫不掩饰地倒立起来。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因为你而彻夜难眠,心“咚咚”地跳着,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痛苦、一会儿自卑……,我苦苦地折磨着自己,胡思乱想了整整一个晚上。 我们正跳着橡筋绳,你兴致勃勃地站在一旁观看。我的心中升起莫明激动,脸发烫,心发慌,全身的细胞都活跃起来了。我跳橡筋绳的技艺发挥到了极致,出尽了风头,就是为了得到你的赞美。你极富感染力的“哈哈”笑声让我的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快乐。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男人的粗犷、豪迈、不拘小节,它让我这颗少女之心为之倾倒,为之颤抖。 那天下着大雪,我最先到学校。不见你开教室门,跑到你的寝室,寝室门也没开,又跑到后面窗口,垫上石头总算看见了你,你倒在地上。 “不好,中炭毒了!”我心急如焚。 时间就是生命!我拾起一块石头砸烂了玻璃窗,伸手打开了窗子,玻璃划破了我的手,血流出来就冻住了,伤口也麻木了,顾不了那么多,我从窗子里跳进屋,打开房门,使尽吃奶的力气终于把你拖了出去。 你得救了。但你并不知道是谁救的你,我不愿对谁说,我要一个人独亨救你的快乐。 我激动的心情让自己无法在你的面前多呆一分钟,我红着脸跑进树林里,让茂密的红叶完全遮住我激动而害羞的少女之心。只要你活着,我就觉得满足了,我就觉得有一种幸福深深地浸润着我苦难的少女之心。 我远远地看着你,看着你慢慢地缓过气,又慢慢地睁开双眼,过了一会儿又慢慢地翻身坐了起来。 “好的,就这样,你现在需要进屋去倒杯开水喝。”我在心中默默地说。 你终于站起来了,你四处张望,好像在寻找把你拖出屋外的人。“啊!小心!”你还没有恢复,你的身体恍惚着差点摔倒,我急坏了,本能地向你伸出冒着热汗的双手想要扶住你。 “老师早呀!”罗尔日大爷从学校经过。 “爷爷早!”你的声音低弱得让罗尔日大爷吃惊。 “孩子,你的脸色可不好呀!生病了吗?” “没有。我好像中炭毒了,但我不知是谁把我救了出来的。” “哦,是这样!我们先进屋吧。” 罗尔日大爷扶着你进了屋,边走边说“会是谁呢?” 那天晚上我梦见你来到了我的身边,你微笑着,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又轻轻地让我坐在你的身旁,我将脸轻轻地贴着你的脸,我感觉到了你的呼吸、你的心跳,我感到我的脸好烫,烫得我自己都不敢用手去摸一下,我沉浸于拥入你怀抱的莫大幸福之中…… 我喜欢照镜子了,已经开始有了希望自己长得很美的欲望了。我希望自己很美,看着镜中的我,虽然还没有阿妈那样的神韵,但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一定会比我的阿妈还要美。 亲爱的老师,你已经走了好几天了。又接着下了三天大雪,我的心情是如此的灰暗。我无聊地在雪地中游荡,失魂落魄,觉得一切都索然无趣。 我独自向山上爬去,站在白雪皑皑的山崖上,凄冷的心象这无边无际的荒野,没有半点依靠。此时,期盼着你啊,期盼着你能早日归来。我多么像一只孤零零的黄羊啊,假如这时你是一只觅食的饿狼的话,我就巴望着你能看到我这只黄羊,我会对你这只没有目标、四处觅食的饿狼说:“傻瓜,这儿有一只黄羊啊!” 我看不到你,却无休止地想像着你。我不知道,这种无尽的思念就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爱啊!我就在这种想像中备受痛苦的折磨和煎熬,而你却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怎么才能让你知道我的这番痛苦。 人的一生要有一个支撑点,人的一生要等待一个人,要等待的这个人不是让你吃饱喝足的人,也不是让你显富耀荣的人,而是你空虚时的支撑、旅行时的驿站、疲惫时的港湾,而是引领你的灵魂飞向天堂的人。亲爱的老师,你就是我一生的支撑点,你就是我终身要等待的那个人,你就是那个引领我的灵魂飞向天堂的人啊! 你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一个个难眠之夜,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一个个为你而疯狂的日子,是啊,谁来为我作证!谁来为我作证啊!半夜起床为你留言,整日无欢为你写诗……,我不是诗人,但真正的情感就是世界上最美的诗。 你终于回来了,让我惊喜让我悲。同你一起回来的还有思月,虽然疲惫,却满溢幸福,看不出心灵中曾经有过的层层伤痕。 天啊!我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的,它真的就这么来了,我还没有准备好啊!我青涩的痛苦又被点燃。可是你,双目闪着动人的光芒,全身都仿佛被幸福浸泡,无处不散发出感谢上苍的透明光芒,这光芒胜过了人间所有的美啊! 火红的太阳就要下山了,就要下山的太阳是否将它最后一抹光线投给蓝天下如黄昏落日般悲伤的人呢? 痴情的心让我久久不愿离去,我不自觉地长久站在你关着的房门前,透过门缝泪流满面地看着你久久亲吻思月。亲爱的老师,你是否感觉到了,在你亲吻思月的甜蜜中,有我咸咸的泪水,那是我失落而痛苦的泪水啊!在我那失落、青涩而痛苦的泪水中,你是否又感觉到了我对爱的缠绵、惆怅、执着与无奈? 上天注定,我只能把你深深地放在心底,我只能一生默默地、无言地、远远地注视着你! ~~~~~~~~~~~~~~~~~~~~~~~~~~~~~~~~~~~~~~~~~~~~~~~~~ (32)山无嶙、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我在痛苦中苦读,我要到远离你的地方去。因为你没有感觉到我颤抖的双手,没有留意到我那双痴迷的眼神,你更不会知道我收藏着你多少点点滴滴……。 大妈生病了,我到镇上去给她买药。 大山里的夏夜也是寒冷的,连日遭受暴雨袭击, 天空阴云密布,风夹着雨“呼呼”地吹,雨还在不依不饶地下。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外,夜幕下的乡村显出可怕的安静。凹凸不平的公路上没有一个行人,也没有一辆赶夜路的车,山与天相接之处,几颗星星在闪烁,好像阿妈期盼的眼睛。我又想起了阿*点点滴滴,在风雪中点燃花圈跳舞的阿妈,痛苦而扭曲着身子的阿妈……,阿妈所有的悲惨情境都浮现在我的眼前,我禁不住边走边失声痛哭。 我哭了不知多久,可是已经晚了。我再已回不了我的藏寨了,就像阿妈死了没能被埋在寨子里一样,她回不去了!我也回不去了呀。 一阵狂风呼啸、雷声轰鸣之后,接着就是一阵“轰隆隆……”的几声巨响,这声音震天动地,格外的振耳,让人不寒而栗。不好,泥石流,泥石流来了 !这是危害山区的一种特大的自然灾害之一,它是介于流水与滑坡之间的一种地质作用,常常突然爆发于连续几天的暴雨之后。它来势凶猛,携带巨大的石块、碎屑、粉砂、粘土,所到之处,一切尽被摧毁。 我要逃出去,我一定要逃出去,我要活着,我一定要活着,为了你我也一定要活着啊!阿妈!阿妈!你显显灵!显显灵救救你的女儿吧!可是在我还不知道该怎样逃出这场灾难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道白光从我的眼前一闪而过。随即,我陷入了无底的黑洞。这黑洞好长好长,好黑好黑,让人透不过气。 啊!黑洞终于没有了,一道彩光从我的眼前闪过,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盈,轻盈得好象是我的灵魂随着那彩光飞出去了。一直飞啊,飞啊,飞啊,突然,我的前面出现了一道紫云,在这紫云上,我看见了我的奶奶,我还看见了我的阿妈。 “奶奶!阿妈!” 我大叫一声就向她们扑了过去。阿妈和奶奶都把我紧紧地拥入了她们的怀抱。 “格格!格格!” “阿妈,谁在叫我?谁在叫我?”阿妈微笑着用手一指,啊,我看见了,她们都是同我年岁差不多的小孩哩,我向她们招了招手,就同他们一起飞啊飞,我们又飞到了美丽的、让我魂牵梦绕的童年故乡,我又看到了那永远也忘不了的、少年时代的、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我轻飘飘的脑海中又闪现出了那令我永远也忘不了的一个个动人的故事。 我又看到了魂牵梦绕的美丽藏寨,这里炊烟袅袅,牧歌阵阵,牛羊欢腾。啊,那是我的弟弟黑尔甲,我还看到了我童年的好友陈严木初,他们正甩圆了心爱的小火炉,唱着那首童年的歌谣: 我的家,有高高的山,高高的山上长红叶…… 我被感动得热泪盈眶,我高喊着弟弟的名字,可是他一点都听不见,我意识到我同我的弟弟已不在同一个天地了,我空灵的灵魂又开始无端地变得沉重起来,我想说:我美丽的故乡,我爱你!我不愿意离开你!我至亲至爱的亲人们,我爱你们! 亲爱的老师,我看见你来了!你从那簇簇美丽的紫藤花中向我走来了!我将双手伸向你,你热烈地拥抱着我!你让我感到莫大的安慰。我看见你来了!你淌过小河,穿过溪流向我走来了!你从火红的枫叶中向我走来了!你从充满神奇、充满幻想的雪山中向我走来了!我欣喜若狂,激情澎湃,不能自已,我千声万声地呼唤着你,你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我感受到了你的温暖,感受到了你的激情!“啊!……”我的灵魂山崩地裂,不复存在……,啊,你终于送我到了天堂。 亲爱的老师,曾经忧伤的我, 喜欢烟花纷飞的日子。如今,生命就像是一场烟花,烟花绽放了,我却离开了。带着小小的愿望,带着膨胀的美丽,带着迷茫的幻想,带着痛苦的思念,带着紫色的忧郁走了。 我在折磨了阿妈三天三夜之后,孤孤单单地来到这个世上,现在,我在无尽地折磨了自己之后,又孤孤单单地离去了。 亲爱的老师,你相信有不灭的灵魂吗?我知道你是不信的,过去我也不信,但是我现在相信,因为我就是一个不灭的灵魂,我时时刻刻都在守护着你,我时时刻刻都在想念你,时时刻刻都在追随着你啊! 亲爱的老师,往事如烟,如烟往事,一切都可以过去,一切都可以变模糊,但你永远不会在我的心中过去,你永远不会在我的眼里模糊,我要大声地对你说: “山……无……嶙、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第二章 紫竹园 题记 亲爱的老师,我的灵魂又飘到了你的身边。 没想到现在已是阳春三月了。紫腾花开,紫腾花落,春雪漫舞,春水荡漾,人间已是又一春了。我相信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看见你了,亲爱的老师,你的脸上又添了岁月的年轮,你站在我们藏寨的嘛哩堆前,若有所思,若有所思啊!虽然我没有尸体(尸体被泥石流埋藏了),但那一座座的嘛哩堆,就是我们藏民们对已故者的怀念和哀悼,也表示了生者对神灵、对死者最虔诚的敬仰,你知道我最爱的紫腾花,你亲手为我种下了满山坡的紫藤花。如今,美丽的紫腾花已开满山坡,你慢慢地摘下一朵紫腾花,轻轻地将它放在你的嘴唇上亲吻着,然后,又将花瓣慢慢地扯下来,轻轻地放进你的嘴里,慢慢地咀嚼着,好像要嚼出过去的岁月,又好像要嚼出那过去了的隐隐伤痛。亲爱的老师,你的手里还拿那着那本粉红色的笔记本,那是你回来的那天,我激动慌忙,忘了带走它,匆忙中我将它塞到了你铺床的棉絮里,我有好几次都想去取回它的,我不想让你知道它,不想让你读懂我,可惜我却没能得到一个能拿回它的机会,在我离去之后的有一天,你才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写满我心事的笔记本,你读了它,我知道你哭了,我满足了,我为你流过无数无人知道的泪水,你也为我而流泪了,我为那次没有带走笔记本而庆幸了,因为过去我一直以为你不明白我,不懂我,现在我知道,你是最懂我的。 亲爱的老师,我曾听人讲过,整个宇宙(包括地球在内)都是一个大的磁场,无论发生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的事情都被存储在这个磁场里,只有那些上了天堂的人,才有打开这个磁场的钥匙,现在我已有了能打开这个磁场的钥匙了,所以,我顺着你曾给我讲过的线索,来到了你的过去。 第二章 紫竹园 逛集市 这是一个坐落在长江边的小镇,离重庆也不远,坐船半天可以到达。 虽然处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但这个小镇还是热闹非凡。从打铁推磨到纺纱织布,从打锣卖糖到卖唱杂耍无所不有。当然,这里最为有名的还是镇上的竹艺市场。北市的竹制品都是比较有品位的,最著名的要数这里的竹雕工艺,用材考究,做工精细,寓意深刻。这里不管是有铺面的,搭棚子的,还是摆地滩的,卖的都是竹工艺制品。这里云集了整个竹制工艺品之大全。这里云集的客商不仅有本省,外省的,还有外国的。南市卖的竹制品主要是民用品,从床上用的竹席、竹床、竹枕套、竹蚊帐,到厨房用的竹锅盖、竹碗、竹筷、竹勺等等无所不有,生活中需要什么,这里就会有什么。 天还没有亮,集市上早已是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了。阵阵吆喝声,叫卖声使这里显得更是繁华无比。一对青年男女(亲爱的老师,你不知道这对青年男女是谁吧?他们就是你的父母)好不容易挤出了人群,来到一棵大大的黄角树下。女的不停地摇着手中的一把漂亮细竹扇子,椭圆形的扇面上编有素雅的梅花和高洁的竹节花纹,画面下方是一只可爱的小梅花鹿,活灵活现地闪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显得天真活泼可爱致极。 一轮红日从东方喷薄而出,江河山川仿佛一下就置身于一只宠大的烤炉中,本来还有些清凉的大地渐渐地升腾起被蒸烤般的令人难耐的热浪。沾着露珠的小草立刻没了精神,低下了只有在夜间才抬起的头,知了开始在茂密的树林中起劲地唱起歌来。 “真是热死了。” “我们回去吧。” “不,还要看。”女孩显出调皮的样子。 女孩子身穿月白色学生装,两根又黑又粗的长发辨垂吊在她迷人的胸前,一双大大的眼睛显得格外的水灵,鹅蛋形的姣好面容让人想到东方的古典美女。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秦竹梅,一听就令人想到无梅不竹、无竹不梅的竹乡雅趣,蕴藏着竹文化的深刻内涵。男孩子是她的表哥,五官端正,气质是有点忧郁的那种,一付阳刚而书生的样子,看着会叫人心升疼爱,他叫天赐,汪天赐。 “how beautiful!” 一个美国商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时色色地说。这美国人深眼窝,高鼻梁,勾勾的鼻尖下是流着口水的宽嘴巴。他虽然已经从竹梅身边走过了,但他还不停地回头,两只色色的蓝眼睛盯着竹梅不放。最后竟大声地肆无忌惮地说:“be my wife,ok?” “他说让她当他的妻子,可以吗?”后面的翻译贼眉贼眼地说。 “wife 你个头呀!” 天赐紧握着拳头,指节发出‘啪啪‘的响声,眼里喷出神圣不容侵犯的光芒。 “别理他,我们走吧。”竹梅目不斜视地不屑地对天赐说。 “没有教养!”天赐恨恨地说。 他们继续在集市上逛,竹梅兴致勃勃地一会儿拿起一个竹编娃娃,被它的憨态吸引,舍不得放下,一会儿又提起一个竹编花蓝,在天赐的面前晃着说: “你看这工艺多精致呀,还有这样式我也喜欢,小巧玲珑,在里面装上风情的玫瑰,配以纯白的满天星,别提有多浪漫了。” “多少钱一个?”天赐看着竹梅那痴迷的样子,自己仿佛也喜欢上了那可爱的小玩意儿。 “不买,我只是随便看看,家里这些东西太多了,都快被我摆成竹编市场了。” “只要你喜欢,哪怕弄成垃圾市场也无所谓呀。” “好呀!你竟敢奚落于我!” 竹梅说着挥舞香拳在天赐的胸前娇嗔地打起来。天赐一把抓住竹梅挥舞着的小拳头,心疼地用双手轻轻摩挲着。 竹梅深情地看了天赐一眼,眼眶有点红。她挣脱被天赐紧握着的手,挽着胸前的长长发辫,快步朝前走去。 天赐快步跟上,可是他被迎面一个挑箩筐的农民拦住了,那农民一只箩筐里挑着一个小孩,另一只箩筐里挑着满满一筐谷子,两人你让我让,左闪右闪的,前后左右的人又不断涌来涌去,农民的箩筐也被挤得一头高一头低,扁担也被来往的行人挤得跷了起来。箩筐里的小孩受不了这又热又挤的场面,开始哭闹起来,另一只筐里的谷子也撒了一地。 “我的谷子!我的谷子呀!这可是我一家人的口粮呀!” 农民看着地上撒落的谷子,心疼得大叫。他急得满头大汗,天赐也急得帮着农民把行人隔开,好不容易那农民才过去了,可是地上的谷子是没办法弄起来了。 经这么一折腾耽搁,不见了竹梅的影子。天赐正急着找竹梅,突然听到了竹梅的叫声。 “天赐,天赐,快!快过来!” 在街道拐角处,一棵高大的黄角树下,只见竹梅喜出望外地站在那里,她手里拿着一件精致的竹编,一脸的神秘,一脸的惊喜。莫不是她又发现了什么罕世珍品?竹梅在这方面的造诣,天赐自愧不如。 “什么好东西?给我看看。” 接过竹梅递过来的竹编,让天赐大吃一惊!果然不出天赐所料,这是一幅集书画、山水、人物于一体的竹编艺术作品,这幅作品叫《梦江南》。 天赐听竹梅谈起过这幅作品,竹梅又是曾经听她的父亲说起过的。这幅作品是一个竹编世家的老艺人花了一生的心血才完成的杰作。曾参加过1914年“巴拿马万国博览会”,当时就轰动了世界艺坛,名扬四海了!画面描述的是民清时期江南某地的繁华景象,在民间有《清明上河图》之姊妹篇的传说。 《梦江南》这幅作品精致小巧,长约1米,宽约0.5米,用细如发丝、薄如蝉翼的竹丝、竹针挑织而成,看起来似绸似锦,画面会随着观者的光线而变化,忽明忽暗,人物栩栩如生,线条流畅,动静结合,令人无不叫绝。令人不得而知的是,这幅绝世佳品居然在那次博览会之后就销声匿迹了。 天赐和竹梅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今天会在这里与这幅举世无双的名作不期而遇。这真让他们激动得不知所措,忘乎所以,一时高兴得紧紧拉着彼此的手在街上跳了起来,引来一双双好奇的眼睛盯着他们。 “买不买呀?”小贩有点不耐烦地说。 小贩20来岁,长着一双小眼睛,看东西时这双小眼睛就会不停地眨巴着,一张窄小的脸充满了疲倦,仿佛欠下了八辈子的瞌睡账,头发倒是不少,像一堆荒草乱蓬蓬地长满了一脑壳。他身穿脏兮兮的白纱布短掛,短裤显得过小,紧紧地箍在他满是黑毛的腿上。小贩心情复杂地一会儿看看四周,一会儿又目不转睛地盯着竹梅,有一种莫名的燥热涌上喉头,他强压住自己这种莫名的燥热,心急火燎地看着这对与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显出很着急,很心虚的样子。 “要买!要买!”天赐一边说一边在身上摸钱。 “多少钱?” “看在你们识货的份上,给10个大洋吧。”小贩眨巴着一双小眼睛着急地说。 “什么?10个大洋,你在喊天价呀!” 天赐实在是陪竹梅出来随便转转,哪里会带这么多的钱,他看着只摸出来的八个大洋,就同小贩讨价还价,没准他八个大洋也要卖给他们。 “这已经是够便宜的了,要就要,不要就拉倒。” 小贩其实哪里知道这东西的真正价值,这价值连城的东西不知怎么到了他的手里,到了他手里的这东西也就不值钱了,可说是白白糟蹋了。为了钱,他是缺牙巴咬虱子,咬着一个算一个,撞着一个算一个。他心里想,八个大洋就八个大洋吧,但样子还是要装够,说着装出要从竹梅手里把东西拿回来的样子。 “给!” 竹梅一闪身躲过小贩,从身上摸出了五个大洋,把天赐的8个大洋抓过来,一起塞给小贩。钱也不要他找,她知道这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国宝,岂是几个大洋几十个大洋就能了得的东西!她激动地拉着天赐就走。 “哈哈,还是幺妹大方呀!”小贩笑逐颜开地说,随即拿起一个大洋在嘴边吹了吹,又放在耳边听了听,才放心地把大洋装在腰间满是污垢的钱袋里,对着天赐扮了个鬼脸说“哪像你呀,啬家子!” “你!”天赐故作要打的样子,朝小贩轮起了拳头。 “快走吧!”竹梅已发现情况有微妙的变化,就在他们同小贩的交谈中,那个美国人已走了过来,紧接着,又有几个地痞模样的人向他们靠近了。此时的竹梅心急如焚,恨不能生出双翅,带着这宝贝,立刻飞离这是非之地才好! “别走!这东西我已买了的。50个大洋。”那美国商人自以为是地站到了竹梅和天赐的面前,叉开双手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没想到他的汉语说得还不错,那贼眉贼眼的翻译被他丢在了一边。他说着还朝那正要离开的小贩眨了眨眼。小贩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唯钱是听地点着头说: “对,对,是……是……是他……他……先预订了。五……五十个大洋!预……预订了的!”小贩可能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五十个大洋让他说话结巴起来。 真是冤家路窄,天赐一看见这个美国人就有说不出的厌恶,何况他出现在了这个他不该出现的时候和地点。他举拳就要向那美国人砸去,举在空中的拳头被竹梅拉住了。 “他先预订了的?你骗谁呀!你不就是看中了他的钱吗?说吧,要多少?跟我去拿!一百个大洋够了吧?”天赐毫不相让地蔑视地看着那小贩说。 “你说的可当真!!”小贩毫不记较天赐的蔑视,他的耳里只听到了一百个大洋,顿时眼睛都大了! “君子口中无戏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天赐坚决地说。 “好的,我跟你走!”小贩喜出望外地说。 “别走!我还要加价!”美国人也是吃了称砣铁了心。 “小伙子,别生气,我给你补偿。”美国人又转向天赐假惺惺地说。 “美国佬,你滚开些,这里不关你的事。你以为只有你才有钱吗?”天赐不屑地鄙视地盯了那美国人一眼,拉起小贩就走。 “好!好!有骨气!不过你也别走!”早已站在旁边的那几个地痞,领头的拍着手,冷冷地笑着说,他生得五大三粗,一脸横肉,右脸腮上有颗胡豆大的黑痣,大家都叫他何黑痣。 “为什么?买卖总得讲个先来后到,我们先买,就是我们的了。”天赐愤怒地问。 “嘿嘿,好东西大家都喜欢,说得好,买卖是得讲先来后到。这东西我早在你们之前就看见了,难道说我比你们后到吗?” “虽然我何黑痣是个老坎,大字不识几个,但生在这竹乡文明之地,不懂得收藏古人留下的竹艺珍宝,岂不是有辱竹乡的斯文吗!” “嘿嘿……”其它的地痞附和着干笑。 “再说了,你们谁能证明谁先来,谁后到呀?” 何黑痣对着围观的群众大声地嚷嚷着。围观的群众要么不说话,要么把头车开,大家都知道他是这里的一霸,就是地方政府也让着他,何况一般般的小老百姓,谁惹得起他呀! “你们谁也别争了,这东西还是我保管比较安全。现如今兵荒马乱的,你们谁保管都会有性命之忧的!” “上,把东西先给我夺过来再说。”何黑痣看着竹梅还紧紧地抱着《梦江南》,对他的帮凶们挥着手说。 “谁敢!”天赐闷雷般地大吼一声,随即把竹梅护在自己的身后,竹梅没有想到一向文静的天赐,此时却是那样的阳刚,有他在身边,她一点都不害怕了。 天赐那闷雷般地一声大吼,倒是把那几个欲要冲上来的地痞暂时吓住了,但他们很快就清醒过来了,又发疯似地冲了上来。天赐跟着父亲也学过几招,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第一个冲上来的地痞拦腰抱起,疾风般地旋转一圈,以此形成旋涡,阻挡着其它地痞上前,最后又重重地将那人丢了出去。 “好!好身手!”人群中暴发出雷鸣般的拍手叫好声。 …… 这时,站在一旁发楞的小贩和那个美国人看见天赐正在对付那几个地痞,他们相互递了个眼色,趁机一起冲向竹梅,竹梅敌挡不住,画被夺走了。 “画!画!画被抢了。”竹梅大叫。 听见竹梅的叫声,那几个忙着对付天赐的地痞才发现情况不妙,主攻目标错了。他们丢下天赐和竹梅去追画。天赐也要去追,被竹梅一把抓住。 天气闷热,人群散尽。天赐和竹梅一脸的忧郁,满心的失落,再也没有逛集市的心思了。回家的路上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都在为那昙花一现的《梦江南》而心痛着。 时局动荡,世道混乱,欲告无门,沉沉的心里装满了“画落谁手?画落谁手?”的心酸问号。 第二章 紫竹园 幽雅竹园 在小镇的北面,有一片茂盛的紫竹林,竹秆紫黑,枝叶秀丽,四季常青,幽雅别致。一条小径通向幽静的庭园,庭园前有紫竹扎成的精致栅栏,栅栏上方有紫竹编成的“紫竹园”三个大字,别致清新。 进入庭园,不由得感叹:好一个紫竹园,真是名符其实,庭园的墙边角隅、山石之间、宅旁池边都种满了紫竹,窗前石桌上也摆放着几个紫竹盆景,池中也有石笋突兀而出,特别显出了竹子高风亮节的精神和茁壮成长的勃勃生机。整个园子真仍是清风满园,竹径通幽啊,让人感到神清气爽,使人不得不联想到房主人是一个对竹情有独钟,对竹颇有艺术造诣的人。 进屋后,仍然是幽竹添香,厅堂里摆放着竹书架、竹椅子、还有竹茶几等用具,厅堂正中裱有一匾,匾上的“立身正气”几个大字苍劲有力,让人有一种蓬勃向上的感动。从厅堂到寝室,凡是能用竹的,绝不用其它材料,寝室里的床也是竹的,竹床上还有不少鱼虫鸟兽的镂空雕刻画。 (亲爱的老师,这就是你从小生活的地方。你说你喜欢竹子,因为竹子文静、高雅、虚心进取、高风亮节、乐于奉献。你说竹子刚劲、清新、生机盎然、蓬勃向上。今天我算是领教了。) 亭子旁边,有一中年男人(亲爱的老师,他是你的爷爷汪祥麟。什么?你不知道?呵呵,你当然不知道。),约莫40来岁,他从上到下一身丝质白绸套衫,神清气爽,正练太极。你看,他轻灵洒脱,拳势舒展大方,动作柔顺,架势可高可低,一招一式精道完美。 “哈哈哈……”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迎面走来了一个与你爷爷岁数不相上下的人,他看上去也是风骨铮铮。他与你家是世交,叫周同仁,他身材高大,魁梧壮实,眉宇间透着厚道与凝重。 “祥麟兄功夫好生了得!” “不要戏弄于我了,不行了,老了!” “呵呵,我也是好久没有练了。来!我俩切磋一下如何呀?” 周同仁手有点痒痒地说。 “哪敢!哪敢!” 祥麟客气着,但心中却已有点按捺不住了。 摩拳擦掌,抱拳行礼之后,两人就开始不客气地你来我往地切磋起来。周同仁一招饿虎掏心,伸出锋利的爪子欲抓要害心脏, 祥麟一个漂亮的白鹤亮翅,轻盈得像风,轻轻一跃,躲过周同仁锋利的爪子,稳稳落定在周同仁的后面。 几个来回,不分高下。突然,只见同仁向祥麟闪电般当胸就是一拳击来,可祥麟并不慌于接拳,他沉稳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含胸一让,同时说是迟那是快地用右手闪电般地向同仁回击而去,同仁躲闪不及,一下闪到一丛紫竹旁,摔倒在地。 “对不起,卤莽了!多有得罪!”祥麟急忙抱拳连说。 “业精于勤,荒于嬉啊!” 同仁从地上爬起来,拱拱手自嘲地说。 “你真的不经打呀!” 祥麟拍拍手、解嘲地说。 “呵呵,你真是功夫不减当年啊!”同仁说。 “这一招没什么特别的,完全是以速度取胜。” “祥麟兄所言及是。” …… 二人说笑着来到亭子里,在石桌旁坐定。 “刘嫂,拿乌梅茶来!” 祥麟大声地呼着。 随着一声“来了”的应答,我们看见刘嫂出来了。她不高不胖,身穿白底碎花平布短袖,腰系荷叶边短围裙,头发利索地盘在脑后。刘嫂手端托盘,和颜悦色、笑吟吟地将乌梅茶送来,轻轻地放在石桌上。 “刘嫂,是芝麻乌梅茶吗?” “是的,老爷。” “给夫人也盛一碗了吗?” “老爷,已经送去了。” “少爷起来了吗?” “已经起来了,正在后院看书哩。” “嗯,年轻人要好学上进才行。”老爷说着,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是啊,老爷,您老人家教子有方,大少爷年轻好学,一定前途无量啊!”刘嫂说。 “呵呵,你妇道人家知道什么。给少爷做一碗冰糖乌梅汤。这冰糖乌梅汤嘛,能解热止渴,敛肺润肠,又能生津,安蛔,适合年轻人喝。”他对刘嫂说完后,又转身对周同仁说:“芝麻乌梅汤就不一样,它据有滋补肝肾,滋阴润燥,养血之功效,适合老年人和体弱多病者服用。” “只知道你对竹艺颇有造诣,没想到你对养生之道也很有研究啊!”周同仁很感慨地说。 “竹艺是中华民族古老的民族文化遗产,我们不但不能让它遗失绝代,我们有责任让它发扬光大,让它在世界上显示我们中华儿女的聪明和智慧。否则我们就成了历史的罪人。养生之道也是一样的啊,一个有几千年文明史的泱泱古国,岂能没有自己独特的养生之道,哈哈哈……” “那是!那是!”周同仁不无赞同地说。他又欣赏地看着这满园的脆竹,不无感慨万端地接着说: “祥麟兄这里满园竹飘香,正如司马光所言‘ 吾爱王子猷,借斋也种竹。一日不可无,潇洒常在目。 雪霜徒自白,柯叶不改绿。殊胜石季伦,珊瑚满金谷’ ” “呵呵,北宋‘四苏’之苏轼有诗云:‘ 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 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傍人笑此言,似高还似痴。’做人要像竹子一样高洁自明。” “哈哈哈……‘ 整个庭院都满溢着他们爽朗的笑声。 “老爷,没事我就下去了。”刘嫂听不懂他们所言何云,笑咪咪地说着要退下。 “去吧!去吧!”汪祥麟朝刘嫂和蔼地摆着手说。 “爹,我回来了。” 天赐怏怏地说。 “你?你不是……” 刘嫂没想到这时天赐会从外面进来。 “嘘!”天赐朝刘嫂做了个鬼脸,但这一切都被他爹看在眼里。 “小孩不要调皮。快跟刘嫂进去喝乌梅汤。” 祥麟对天赐说,他并没有追究天赐为什么从外面回来的事。 “姑父好!伯伯好!”竹梅不好意思地对祥麟和周同仁问好。 “哈哈哈,女孩子就是比男孩子乖,你看竹梅多乖多懂事呀。” 祥麟把竹梅夸得羞红了脸,她一甩辫子朝庭院里跑去。天赐看了看他爹,欲言又止,见他爹并没有注意他,只好也跟着竹梅跑了进去。 “真是天生的一对呀!祥麟兄真是好福气。” 周同仁看着两个年轻人的背影对他的好友说道。 “呵呵,这也是缘份呀!如果不是战乱,如果不是她父母双双被日本鬼子的飞机炸死,她又怎可到我家呀!又怎可同天赐有这段缘份呀!” “如此说来,她也算是个苦命的姑娘,这世道不公呀!” 两人一边喝茶一边感叹万端地谈论了一阵现在的局势。 “小日本是秋后的蚂蚱了,挣扎不了几天了。” “是呀,这些狗日的小日本可把我们害苦了。” “哎,同仁兄,近来生意如何?” 祥麟神情变得凝重地问。 “诶!我也正是为此事而来的哩。你说,我们那批竹编无论从做工,还是从原材料来讲,哪一点比不上小田善信的好,可是硬是被人家给挤下来了,眼看我们那么大的投资就要泡汤了,这不就是要了我们的命吗?” “是啊,这一批货无论从质量还是到数量都是处于优先地位的,眼看小日本已成日落西山之势,怎么还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 “这不行,你得马上到重庆西南商会长陈大那里去跑一趟,无论如何要把这次绝好的机会抓住,一定要利用这次机会让我们中国的竹编工艺品以中国人的名誉出现在世界贸易博览会上,把我那件镇宅之宝也押上。” 祥麟慷慨激昂地说。 他的这几句话让周同仁很是激动,同时也让他看到了希望,但他又暗暗为他的这几句话感到吃惊,他知道祥麟的这件镇宅之宝意味着什么。 ~~~~~~~~~~~~~~~~~~~~~~~~~~~~~~~~~~~~~~~~~~~~~~~~~~~~~~~~~~~~~~~~~~~~~~~~~~~~~~~~~~~~~~~~~~~~~~ “汪老板好啊!” 刚刚送走周同仁,汪祥麟才回到园中,背后就传来了令人觉得不阴不阳的问好声。 “呵呵,是何老板呀,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汪祥麟车转身,看见何黑痣带着一帮人撞了进来。这帮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无事惹事,无发无天的,今天来不知为何,且先应付着再说。 “老爷,对不起!……”刘嫂红着脸,心急气喘地跟在后面。显然,她为没能阻挡住这帮人而感到内疚。她本想来给老爷禀报的,但她一个妇道人家岂能奈何得了何黑痣一帮无耻之徒。 “刘嫂,不关你的事,你下去吧。”祥麟和颜悦色地对刘嫂说。 “诶!”刘嫂怯怯地退下。 “汪老板真是菩萨心肠呀!对下人也心怀怜悯,什么时候我也来当个府上的下人,也算是前世修来的福份哟!” “哈哈哈……,何老板抬爱了!何老板今日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哈哈哈!爽快!我就知道汪老板是个爽快人,不瞒汪老板说,兄弟们最近手头……,嘿嘿,就是有点那个……,这个嘛……,汪老板您老人家是知道的,嘿嘿……” “呵呵,原来是这样,你看这样好吗?过两天我一定到贵府拜望兄弟们。”为了早点把这帮人打发走,汪祥麟索性来得直接点,他觉得和他们那怕多呆一分钟,也是在折他的寿。 “不好意思了,劳您老人家大驾了!” 何黑痣对付汪祥麟可不敢像对待其他老板,他知道汪祥麟虽然家底厚,但他的手段和拳脚也是不饶人的,对于他嘛,大家都将就一点,能够合作到这个程度,何黑痣觉得已经很不错了,甚至于觉得很有成就感。 “打扰了,告辞了!” “恕不远送!” “您老人家请留步!” 看着何黑痣带着他的众喽罗离去,汪祥麟说不出心中的厌恶和愤怒。他朝着他们的背影“呸”地一声之后,大叫刘嫂快关门。 第二章 紫竹园 竹海情深 “喔!……嘿嘿……!” “喔!……嘿嘿……!” 在翠绿的竹海中,回荡着两个年轻人充满青春活力的吼叫声,他们尽情地释放着心中的激情、尽情地释放着心中存放得太久的郁闷、释放着心中的理想和渴望。 要开学了,天赐同竹梅都舍不得分开,今天来到了家乡最大的竹林玩,说是竹林,还不如叫竹海更确切。这里溪流交错、雨量充沛、土地肥沃、气候温和,竹子生长得天独厚,正是这些如同大海般茂盛的竹子,才润育出了这里历史悠久的竹文化。 走进烟波浩淼、青翠欲滴的竹海,竹梅和天赐都感到心旷神怡,天赐牵着竹梅的手,无限深情地说:“就要分开了,真舍不得你呀!”。 “这里才是真正的人间仙境啊!”竹梅自语般答非所问地说。 “梅,来,我们来做一个游戏。” “好啊!”竹梅听说做游戏,思绪转回到现实中来。 “考考你认识多少竹子,并且还要说出为什么?每人轮换问,如答不出来算输,输了的亲对方一下算是惩罚。” “好!我先问。”竹梅抢着要先问。 “女士优先!问吧。”天赐做出一付绅士的样子说。 “这是什么竹?” “嗯……?嗯……?这是什么竹呢?还真不知道。”天赐好像很木讷的样子。 “哈哈哈,你真是个傻瓜呀!怎么人面竹都不认识了,它看起来像水竹,但它的节错形似人面,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冬生哩。” “哦,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天赐装着如梦初醒的样子。 “这叫什么竹?”竹梅高兴得接着又问。 “你怎么忘了我们的游戏程序了?输了的人要做什么?”天赐鬼诡地偷笑着说。 “哦,我忘了。”竹梅乖乖地扬想脸,让天赐亲。 天赐高兴得心花怒放,满怀柔情地将一记热吻印在竹梅漂亮的脸上久久不肯放开。竹梅将他推开说“该你问了。” “嗯,哼,哈哈,这叫什么竹?”天赐意犹未尽地问。 “这个都要拿来考我,此乃凤尾竹唉,根大末小,形如凤尾,故叫凤尾竹啰。”竹梅如数家珍般地倒来。 “哎呀,我又输了。”天赐装着很倒霉的样子,看看竹梅,还在那里傻乐哩。 如醉如痴地,天赐又狠狠地亲着竹梅,竹梅感动着天赐的深爱,突然一把推开天赐说:“好家伙,我上当了。”说罢,舞动着香拳就在天赐胸前打起来。天赐不还手,“哈哈哈”地一把揽过竹梅,紧紧地抱在怀里,将他的吻热热地罩在了她还在嚷嚷的小嘴上。 “啊!‘云影波光天上下,松涛竹韵水中央’”天赐站在一块险峻的岩石上,面对苍茫的竹海,发着诗人一样的感叹。 “‘坐获幽林赏,端居无俗情’”竹梅不觉也脱口吟出了朱熹的诗句。 “呵呵,不错,高雅!” “我爱这里,我爱这里的葱绿峻秀,我爱这里的浩瀚壮观,我不想回去了。” “哈哈哈,你就嫁到这里来吧。” “我就要嫁到这里来,我要茂密的竹林作我的新房、我要这潺潺的流水作我的婚礼进行曲、我要这迭岩瀑布作我的伴娘,我要这秀丽的竹叶作我的嫁衣……,”竹梅完全沉浸在对竹的热爱对美好未来的幻想之中。 “我还要在这苍翠的竹海中,种下无数的梅花,朴素无华的腊梅,充满生机的红梅,隆冬飞雪时,这该是多么动人的一幅图画啊,在苍翠的竹海中,有漫天的飞雪,有点点象征希望的红梅,哎呀,对了,还要养育几只美丽的梅花鹿,奔跑于这别有洞天的童话世界中。” “呵呵,那时,你就是这童话世界的公主,是这童话世界的新娘哟,哎,说了这么多,什么新房有了,嫁衣有了,伴娘也有了,还有婚礼进行曲也有了,真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还差一样呀?” “还差哪样呀?” “没有我呀?没有我能行吗?你所准备,你所想像的一切的一切,不都是为了我吗?” “怎么是为了你呢?” “我是你的新郎馆呀!哈哈哈……” 天赐边说边跑,竹梅跟在后面追赶着,嘴里不停地说“你坏!你坏!” 天赐跑了一段后,发现后面没了声音,转过身去看,根本就没了竹梅的身影,他吓了一跳,在这茫茫竹海中,如果说除了美景可以欣赏外,那就是安全最让人担忧了。天赐浑身不禁有了一层毛毛汗,转过身往回跑,去找他的竹梅,边跑边喊,“竹梅!竹梅!” 千里竹海回荡着他深情的呼唤声。 还好,不到10分钟,找到了竹梅,她正坐在一片千姿百态的竹丛中发呆,长发温柔地披洒在她丰满的胸前,四周有薄雾轻绕,此时的竹梅更显得婀娜多姿、袅袅婷婷,如仙女下凡般的美丽,天赐先是被她的美丽惊呆,然后他屏住自己急促的喘息,轻轻走到竹梅身边,腑下身,轻轻楼住竹梅那柳树般纤细柔弱的腰身,竹梅动情地看着他,并不挣脱,天赐禁不住轻抚着竹梅,当他抚摸到竹梅大海般温柔的前胸时,他的呼吸骤然间急促得不能自持,竹梅也像触电般地颤动了一下,不过她很快控制住了自己,她将天赐紧箍着自己的手掰开,站起来,朝着前面不远处的水池走去。 这里一面环水,三面环竹,纤纤玉立,薄雾轻绕,婆娑滴翠,望着这风光旖旎的景致,竹梅不禁感慨万端。 “天赐,你还记得你曾经给我讲过的湘妃泪吗?” “不说这个好吗?”天赐轻轻地将竹梅揽入怀中,他不想让竹梅伤感,他只想给她快乐。他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给她讲这个湘妃泪的故事。 “我想说,再给我讲讲好吗?”竹梅泪水盈盈地仰望着天赐。天赐不再说什么,他将温馨的脸靠在竹梅冰凉的脸上,他希望自己能时时刻刻都这样温存着自己的爱人。 “是啊,对于湘妃泪的传说有两种版本哩,一种传说是舜帝南巡时,带着他的两位宠妃女英、娥皇同行,当他们到达君山时,将两位宠妃留于君山,舜帝继续南巡,当他到达苍梧时,积劳成疾,不幸驾崩,二位宠妃在君山泪洒竹林,然后悲痛得投水而忘,所有的竹子都留下了她们的泪水,所以留下了泪痕斑斑的斑竹传说。还有一说是,舜帝体民情,施教化,教民狩猎,制茶、制陶。恩泽万民,南巡途中积劳成疾,不幸驾崩。他的两位宠妃女英、娥皇千里寻夫,当来到君山时,扶竹洒泪,力竭身亡。两位妃子死了,但她们留在竹上的泪水却永远成了千古不变的竹斑,这就是当今斑竹的来历。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成了人们对忠贞不渝的爱情向往。”天赐还是又讲了一遍湘妃泪的故事。 “竹子不但高风亮节,而且自古以来就深藏着多少凄美的爱情故事啊。”竹梅不无凄婉动情地说。 风轻轻地吹着,阳光从班驳竹缝中固执地照在两个年轻人的脸上身上,两个年轻人紧紧地拥抱着,泪流满面,说不出心中的难舍难分,道不完心中的百感交集。 “梅,我知道你的爱,我知道你的情,这里的每根竹子都是我为你撑起的永远也不会收起的伞,它们永远为你遮风挡雨,竹公神可为我作证……” 天赐还要往下说,竹梅用手蒙住了他的嘴,她知道他是爱她的,所以,她放心着他曾经的沉默,她不需要他的任何誓言的。 “舜帝为国为民,舍家舍妻,在当今的中国,有多少这样的热血男儿正奋战在抗战前线啊!天赐,我理解你,我支持你,你去吧,去抗日吧!我会一直等着你回来的。” 天赐无言,他早就想去抗日前线了,只是一直没有说出来,他的顾虑太多,特别是舍不得他心爱的竹梅。今天,竹梅说出了他的心事,他只有感激,因为竹梅也彻底打消了他的顾虑。他动情地在竹梅的脸上一阵狂吻,吻得竹梅喘息不定。然后他又将竹梅高高地举起,在千里竹海中高呼着: “竹梅,我爱你!”。 “嘿……嘿嘿!……”千里竹海回响着竹梅甜甜的笑声。 第二章 紫竹园 可怜姑娘温馨家 傍晚,残阳像一个大大的红气球悬挂在天边,暑气迟迟不愿退去。紫竹园内蝉鸣声声,天赐和竹梅在亭廊过道上乘凉。他们对坐在两张竹躺椅上,相互痴痴地望着。天赐将躺椅搬到竹梅的旁边,竹梅不说一句话,只是脸红红的,顺从地将手递给了已伸过手来的天赐。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天赐抚爱着竹梅的手,慢慢地唱起了这首凄迷阴柔、令人动容哀伤的歌,它舒缓的旋律让竹梅感动得眼眶红红的。 “我很喜欢这首歌。”竹梅擦着眼角的泪水。 “嗯,它叫《送别》,是弘一法师出家前创作的。‘九一八’事变后,他就出家了,出家前他叫李叔同。诶,国家的灾难,民族的仇恨啊!” 天赐牵着竹梅从躺椅上站起来,共同哼着《送别》,缓缓地走向竹林深处,令人动容哀伤的曲调令竹梅又想起了那个可怕的日子。 1937年8月28日,竹梅同父母正坐在去火车站的黄包车上。“七七”事变后,他们在上海的生意实在做不下去了。处理好一切事务之后,准备今天回重庆。少有出门的竹梅,对一切都感到无比的好奇和新鲜,她不停地笑不停地问。 “妈妈,这是哪里呀?” “火车站。”妈妈显得忧心忡忡。 “我们要去坐火车吗?” “是的,梅儿要去坐火车。”爸爸高兴地说。 “爸爸,我以后还要去坐飞机。” “好啊,我们的梅儿有志气,以后一定能坐飞机。” “爸爸,你听,飞机来了。”天空响起了“嗡嗡”的飞机声,声音由远及近,地面上响起了摧人的令人心紧的警报声。顿时,本来就乱糟糟的上海火车站更乱了,奔跑着的人们相互撞碰着,焦急的母亲与年幼的儿女们相互牵护着,车站的工作人员大声地吼叫着。 “快跑呀,日本鬼子的飞机来了!日本鬼子的飞机来了!” “不要乱跑!不要乱跑!快卧倒!快卧倒!” …… 人们惊恐万状的呼叫声,飞机肆无忌惮的轰鸣声,炸弹疯狂的轰炸声响成一片,上海火车站顿时火光冲天,房屋倒塌,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一个只有四五岁的小男孩扑在已经被炸死的母亲身上嚎啕大哭。 “琴儿!我的琴儿!你在哪里?你快回来呀!”一个白发苍苍的瞎老太婆柱着一根木棍,茫然地呼唤着她的琴儿,一中年男子上前要背她走,可是她坚决不走。 “我要我的琴儿,我这把老骨头死不足惜,我要我的琴儿……” 瞎老太婆脸上带着绝然赴死的冷漠。中年男子还没有跑出多远,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地震山摇,瞎老太婆所站之地随着眩目的火光,顷刻之间化为乌有。凄怆的人们乱跑着,谁也不听谁的,谁都希望有个核心人物来领导着大家能够躲过这场狗日的小日本带来的灾难,可是谁也没能幸免。 “快下车!”竹梅的父亲抱着竹梅跳下了车,把竹梅放在地上,赶快去帮竹梅的妈妈下车,妈妈还要去提他们随身携带的竹箱,被爸爸一把抓着不放。 “都什么时候了!要那些何用!快走!” 爸爸一手牵着竹梅,一手牵着妈妈,奔跑在混乱的人群中。 “呜!呜!”飞机一遍又一遍地呼啸而过。“轰!轰!轰!”炸弹一次又一次猖獗地轰炸着,不到一刻的功夫,上海火车站就已经不再是上海火车站了,仿佛是一个少女突然之间遭遇了歹徒的蹂躏,遍体鳞伤,惨不忍睹,乌黑的隆烟遮住了它漂亮的长发,冲天的大火烧焦了它柔丽的肌肤,无辜的人们一大片一大片地倒在它美丽的胸前,房屋在倒塌,人们在奔跑,哭声四起,焦土遍地。 竹梅浑身瑟瑟发抖,她被眼前瞬间的变故吓坏了,突然降临的飞机完全打碎了她要坐飞机的美梦。 “梅子别怕!梅子别怕!我们会安全的。”爸爸边跑边安慰着竹梅,他们好不容易躲藏到了一堆货物的旁边,这堆货物的角落里,人们像被吓坏了老鼠,不停地向这个他们以为安全地地方涌来,顾头不顾尾地朝里面使劲地钻,恨不得把这些麻布口袋都挖成洞,再通过这洞钻到地底下去才好。 “大家别乱钻了,都蹲下吧!都蹲下吧!”爸爸大声地组织着大家,可是没有人听他的,人们不断地涌来,不停地朝里钻,大人的吼叫声,小孩的哭泣声,飞机的轰鸣声,炸弹的轰炸声,使这里乱作一团,竹梅躲藏在爸爸高大的身躯下面,看不见一点光线,闷得几乎要窒息过去。 “轰!轰!”又是两声闷雷一样的爆炸,竹梅什么都不知道了,一切仿佛又恢复了平静,她仿佛跟着爸爸妈妈坐飞机,乘轮船,回到了她久别的故乡,又看到了故乡久别的烟花,又牵着天赐哥哥在翠绿的竹海中奔跑……。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有短暂的一刻,竹梅醒过来了,爸爸高大的身体还在紧紧地护着她,竹梅也一动不动地紧紧靠着爸爸,她用这种方式告诉爸爸她很好,很安全。不知这样维持了多久,爸爸还是一动不动,并且没有一点声息,一种不安向竹梅内心深处袭来,她轻轻地叫了一声“爸爸!”没有回音,一种不祥的感觉像乌云一样压上了竹梅的心头,她的小手摸到了一只冰凉的手,她本能地在心里说,这不是爸爸的手,这不是爸爸的手,爸爸的手从来就是温暖如春的,可是她又固执地牵着那只冰凉的手摇着喊着不愿放开,再也没有爸爸的回答了,那怕轻捏一下她的暗示也没有,她用力从爸爸的腋窝下钻了出来,天啊!这个曾经被大家认为安全的地方,完全变成了一个肉坑、一条血河,这里被一颗炸弹击中了,被炸死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他们肢体不全,血肉横飞,模样怪异地盯着竹梅,爸爸的一只脚没有了,但他那没被炸断的另一只脚还坚强地挺立着不肯倒下,妈妈血肉模糊地倒在一边。 “爸爸!妈妈!”随着竹梅的一声大喊,她又昏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竹梅醒过来时,她已在难民集中营里了。她感到好饿,一个阿姨过来了,她是一个嬷嬷,看见竹梅醒过来了,她对着竹梅行了一个虔诚的基督礼,脸上满溢着动人的慈悲。 “你总算醒过来了,你知道你昏睡了几天吗?” “算今天在内,已经是第三天了。”竹梅不愿说话,嬷嬷又自言自语地说。 “还好,不发烧!” 嬷嬷温柔地说。 “你等一下,我就来。” 嬷嬷走了,匆匆地消失在众多自愿服务救助的人流中。竹梅不愿说一句话,但她一直记得嬷嬷的那双大眼睛,那双像极妈*大眼睛。想到妈妈,竹梅的眼泪禁不住断线似地往下掉。 “别哭,你叫竹梅吧?你看谁来了?” 嬷嬷很快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碗粥。 竹梅抬头顺着阿姨的手看过去,“刘叔叔!”竹梅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声泪俱下地扑到了刘叔叔的怀里。 “可怜的孩子!”刘叔叔一把搂抱住竹梅,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嬷嬷难过得不忍看下去,泪流满面地低着头喂竹梅热粥。 “刘叔叔,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竹梅一边哭一边说。 “是嬷嬷阿姨在你的衣袋里找到了你爸爸给你放的纸条,那上面有我的住址,他们才找到了我。” 刘叔叔是竹梅爸爸的好朋友,在那动荡不安的时代,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竹梅的爸爸把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都想到了。刘叔叔领走了竹梅,然后送竹梅到了天赐家,竹梅的母亲与祥麟老爷的第一夫人是姐妹,除了投奔这里外,竹梅没有别的亲人了。 想到这里,竹梅心中那根脆弱的情感之弦早已绷溃,她早已成了泣不成声的泪人儿。 天赐默默地摸出雪白的丝绸手帕替竹梅擦着断线似的泪水。 “伤天害理的小日本!你害得多少中国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你害得我们国破家亡,我汪天赐与你小日本誓不两立!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此仇不报,我就没脸做中国人!” 天赐仰天大吼,一拳砸在旁边的竹桌上,桌子被砸出一个大大的窟窿。 刘嫂端着两碗冰糖乌梅汤朝这边走来,看到天赐和竹梅相拥着,不知该进还是该退,最后还是笑眯眯地把冰糖乌梅汤送了上去。竹梅先看到走过来的刘嫂,不好意思地把天赐推出怀里,低着头跑进了房间。刘嫂装着什么也没有看见地说: “喝乌梅汤啦!” “奶妈,我今天不想喝。” 天赐满怀着对小日本的愤怒,现在别说是喝乌梅汤,就是琼浆玉液也是难以下咽的。 “孩子,你怎么了!这乌梅汤不是你最爱喝的吗?今天怎么了?给奶妈说说,是不是同小姐闹别扭了?说出来,奶妈或许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哎呀!奶妈,你想到哪里去了!什么事都没有的。不想喝就是不想喝嘛。”天赐耍娇地说。 “你这孩子!” “你不想喝算了,竹梅小姐总要喝吧。来,把她的这碗给她送去。”已转身要走的刘嫂又折回身对天赐说。 “她也不想喝。” “你怎么知道?来,听我的,给她送去。” 天赐只好端着乌梅汤朝竹梅的房间走去。 看着天赐的背影,刘嫂高兴得合不拢嘴。天赐虽是竹梅的表哥,但他们之间是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天赐是祥麟老爷的二夫人所生,只因生产之后得了月后寒,不治而亡。天赐是吃奶妈刘嫂的奶水长大的,小时候一刻也离不开刘嫂,又因他从小跟着朴实善良的刘嫂长大,所以在他身上,也多了几分劳动人民朴实善良的品行。刘嫂在汪家虽说是个佣工,但因了这层关系,一直被视为家人一般,刘嫂自己也是个懂事的人,照样处处以佣人的身份要求自己。所以,十几年过去了,她与汪家的关系一直都很融洽。 “刘嫂,什么时候开晚饭呀?”说话的是天赐的后娘王茜,她年轻美貌、和蔼可亲、气质优雅,一看就知道是个养尊处优、知书达理的大户人家之女。 “太太,老爷说今天开饭要迟一点,他还有一些事要处理。” 吃晚饭了,圆圆的竹雕镂空桌上摆满了适合炎热夏季吃的小菜和小吃,凉拌绿豆芽、不肥不腻香气扑鼻的金华火腿、肉厚质嫩的涪陵榨菜、色泽金黄形态美观的酥皮鸡饺 、还有清香四溢色泽诱人的玫瑰凉糍粑 ……,老爷和少奶奶坐上方,天赐挨着竹梅坐下方,刘嫂站在旁边伺待着。 “梅子,多吃点,看你那么瘦!”老爷给竹梅亲自先夹了一块酥皮鸡饺,轻轻地放在竹梅面前的碟里。 “梅子,这里就是你的家,想吃什么给姑妈说,姑妈一定让你满意。” 少奶奶给竹梅夹了一块清蒸大虾,她喜欢竹梅叫她姑妈。 “谢谢姑父!谢谢姑妈!”竹梅抬头看着老爷和少奶奶,心怀感激地说。 “都是一家人,你不要这么客气。”天赐有点责怪地说,他大口地喝着绿豆粥。 “天赐啊,这么大了还不会心疼人。”老爷嗔怪着只顾自己喝粥的天赐。 “谁说我不会心疼人了。”天赐说着就开始给竹梅夹菜,“来点凉拌绿豆芽,再来点涪陵榨菜……,哈哈哈,再来块玫瑰凉糍粑,这可有它特殊的含义,是吧,竹梅?” “不知道。”竹梅的脸红了。 “就你脸皮厚,人家竹梅可不像你。”老爷佯装生气地说。 “你还不要说,天赐还真的会疼人哩,你看他给竹梅夹的菜,都是竹梅喜欢的哩。”少奶奶笑呵呵地看着天赐和竹梅说。 最后一道菜是竹荪芙蓉鸡片汤,这可是竹乡的一道王牌菜,竹荪俗称白裙公主,外形素洁美丽,味道鲜美、营养丰富、富含蛋白质和多种氨基酸。 “来来,喝碗竹荪汤,保你幸福又健康!”老爷兴致颇高地说。 “刘嫂,给竹梅多舀一点!”少奶奶说。 “够了!够了!”竹梅看着刘嫂不断地给自己舀汤,有点着急地叫起来。 “奶妈,我还要,你可不许偏心哈。”天赐佯装吃醋地说。惹得大家都“呵呵”地笑起来。 第二章 紫竹园 又见<梦江南> 夜,深邃而悠远。皓月瞪大双眼笑看人间,紫竹园微风轻拂,没有了白天那鼓躁的蝉鸣,更没有了那令人恹恹欲睡的烈日,只有偶尔的几声蛙鸣,仿佛才能打破这黑夜的寂静和神秘。 汪祥麟坐在静静的庭院中,摇着一把大蒲扇,想着周同仁到重庆西南商会长陈大那里去的事,心情很不平静。是该回来的时候了,怎么还不回来呢?陈大对他们这次要参加参加s国t市举行的世博会会持怎样的态度呢? “老爷,周同仁来了。”刘嫂来报说。 “快请!快请!” 汪祥麟将蒲扇往空中一扇,激动得身子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祥麟兄,深夜造访,多有打扰啊!” “不客气了,快说,陈大怎么说?”汪祥麟直奔主题。 “周老爷请喝茶,老爷请喝茶。”刘嫂将冰糖菊花茶恭敬地放在他们各自面前的茶几上,然后悄然无声地退下。 “陈大说,现在处于世界大战期间,各个国家都不太平,说s国t市要举办世博会完全是谬传。再说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的最后一次世博会吧,那是1939年在美国旧金山举行的,它的主题是——明日新世界,重点登台亮相的是尼龙、录音机、塑料、电视机等新技术产品。所以说,假若这次的s国t市世博会是真实的话,我们的那些竹玩意儿也难登大雅之堂啰。” 周同仁说得有些沉重,这动荡不安的局面也让汪祥麟感到心痛和失望。 “时代是在进步,新科技也在不断发展,我不排斥拒绝新事物,但我们优秀的文化也不能摈弃呀!” 汪祥麟由心痛失望进而悲愤地说道。 “算了吧,你明天就把我们所组织的货全处理了。该退的退,该卖的就卖吧,把损失减到最小。”汪祥麟最后只有无奈地说道。 “好吧,我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望着消失在夜幕中的周同仁,汪祥麟不禁想起他们共同打拼的点点滴滴,这是一个多么好的人啊! 月色皎洁,仿佛照着汪祥麟满腹的心事。中国几千年的封建历史,给本来启步较晚的民族工业的发展就造就了重重阻碍,从明清时的萌芽一步步走来,经过了几代人艰苦卓绝的斗争,来自民间意识的阻碍,官方的阻碍,国际形势的压力等等,可说是步步艰难、举步唯艰啊! 回到寝室里,少奶奶正认真地读着一本古典小说。汪祥麟轻轻地走到她的背后,搂抱着王茜,他的脸轻擦着王茜柔香的黑发。 “茜,我们今晚看看那个东西好吗?” “怎么突然想起要看看你的宝贝了?” 王茜对汪祥麟所指的那个东西是心知肚明的,那是个装满他的心酸,也装满他的心事和希望,除了周同仁外,从不为外人所道的宝贝疙瘩,即使在他的宝贝儿子汪天赐面前也从未提起过半个字。 祥麟并不回答,端着煤油灯就朝厅堂走去,王茜在后面紧跟着。把灯交给王茜,端来竹梯,安放在厅堂正中神龛的下面,爬上梯子,在竹公神像(这是既能保佑竹类良好生长,又能保佑竹农和竹工艺者们行好运得吉祥的神)后面,找到不易被人发觉的暗盒,伸手从暗盒中取出了一个盒子,他很小心地吹试着盒子上的尘土,待他觉得包裹盒子外层红布已经没有灰尘了,才抱着盒子小心翼翼地下来。 “我看看。”少奶奶有些着急地想看那盒子,老爷万事都依她的,这次却没有递给她,少奶奶也不强求,宽容理解地偷偷笑了笑,紧紧跟在老爷的身后。穿过厅堂,来到祖先牌位前,烧香添蜡,虔诚跪拜。 “各位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汪祥麟无颜面见各位列祖列宗,没能找到那一幅图,是我一生的遗憾,我发誓一定要找回那一幅,否则我将誓不为人!”说完之后才庄重地打开那个带着神秘色彩的盒子。 当周同仁来访时,天赐正徘徊在看似万籁俱静的庭院中。他一会儿多愁善感地遥望着牛郎织女星,一会儿又愁绪满怀地走向竹梅的窗前……。 在竹梅的窗前站了许久,不知她是否睡了?不知她是否也在这如水的月光中想着她的亲人?多想拥着她、吻着她,在这美好的月色下度过每一个分分秒秒啊!多少次天赐将举起欲敲窗子的手又轻轻放下了。不忍心打扰她,强压住对竹梅的强烈思念,天赐又独自心痛着往回走。 父亲窗里透出的明亮灯光,让他收住了回去睡觉的脚步。父亲一定还没有睡,去同他老人家谈谈,谈谈那天同竹梅在集市上遇见的《梦江南》竹编图,谈谈自己要弃笔从戎……。他已有好长时间没有同父亲好好谈谈了,他觉得有好多话想对他老人家说。听刘嫂说,他老人家好像已经准备要给他和竹梅完婚了,天赐觉得现在还不是结婚的时候,等打败了日本鬼子之后再说完婚的事吧,不知他老人家会不会有异议。 想着想着就走进了父亲的屋里。此时,父亲和少奶奶正全神贯注于他们的事情上,并没有发现天赐的到来,但父亲拿镇宅之宝的全过程都被天赐看在眼里,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父亲的那个镇宅之宝怎么似曾相识呢?啊,对了,那不是《梦江南》竹编图吗?!这图怎么会在父亲手里呢?那天不是在集市上吗?不是在那个小贩手里吗?后来又介入了那个美国人,还介入了那一伙地痞无奈,现在也不知《梦江南》落到谁的手里了,怎么会在父亲这里看见《梦江南》?难道一向追求事业,刚直不阿,不为权贵所折腰,他一向爱戴敬重的父亲会与那些人有染?想到这里,他不但百思不得其解,而且还大吃一惊,心中顿时升起一种难言的痛苦和失望! 他激动而沉重地走出房间,跑到厨房,从水缸里舀了几瓢冷水把自己从头到脚地冲了个透湿,又“啊!”地一声大叫冲到园子中。 一股凉风吹来,吹在他透湿的身上,也吹冷了他燥热激动的心,他慢慢地镇静下来,他在庭院中走了好几个来回,没有多长时间,他却觉得过了几个世纪,两个不同的父亲在他的眼前交错晃动着,最终是本来的父亲站定在天赐的脑海中。他最后下决心要去见父亲,他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是啊,就此作罢不是他天赐的性格。 “谁?” 就在这时,父亲出来了,月光下的他让父亲警觉地大声问。 “是我,爹。” “是赐儿呀,我当是谁哩,怎么还没有睡呀?有什么事要给爹爹说吗?” “来,爹爹正有事找你。” “儿子,你怎么弄成这样?”看着一身透湿的儿子,汪祥麟不解地问。 “哦,我……我刚才太热了,就让自己冲了个痛快。”天赐隐藏着心事,编着谎敷衍着父亲。 “你也是该成家立业的年龄了,凡事也该注意自己的形象了。”汪祥麟有些不悦地说。 “哎呀,年青人,火气大,这样来得更痛快一些。”王茜笑呵呵地说。 “说得也是,去吧,把衣服换了过来,爹爹有话要对你说。” “嗯。” 天赐换了衣服,心情平静多了。父子俩进屋坐下,如洗的月光从雕花的小竹格窗挤进屋来,屋里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少奶奶王茜给他们分别倒了一杯热茶。 “谢谢母亲!”天赐有礼貌地说。 “看过这东西吗?”父亲拿出那幅《梦江南》。 “看到过。”天赐平静地回答。 “什么?!你看到过!?在什么地方看见的?!不可能!不可能!!” 这次是父亲吃惊得不知所措,他连连说着不可能,不停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对平静如水、并不吃惊的天赐大惑不解。要知道,这可是中国半个世纪以来的不解之迷呀! “告诉爹爹,你是怎么看到这幅竹编的。”汪祥麟瞪着一双大眼睛。 天赐把那天同竹梅逛集市时的所见所闻全部讲给了父亲。 “哦,还来是这样,这么说来,那幅1914年在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勇夺金牌的《梦江南》竹编图就在本镇呀。” 父亲自语般地说。 “应该说那时在本镇,现在就不一定了。可是爹爹,你怎么也有一幅这样的竹编图?并且完全是一模一样的。” “这两幅竹编图尺寸大小是一样的,做工也完全一样的,并且出自于一个竹工艺人之手,但它们又不完全一样,它们是两幅互为相补的竹编图,每一幅图都是另一幅图的一半,只有当两幅图完全拼合在一起时,才是一幅完整的《梦江南》竹编图。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就连1914年在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勇夺金牌的《梦江南》竹编图也只是一半而已。” 听爹爹这么一说,天赐的心显得有些紧张起来,他隐约感到爹爹的心中装着一个秘密,一个长期以来压在他心中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马上就会大白在他汪天赐的面前。同时,他感到自己的确错怪了爹爹,他内心深处升起对爹爹的深深歉意。好在爹爹并不知道,他又为此而窃窃暗喜。他在心中暗说:“上帝啊,原谅你不懂事的子民天赐吧!爹爹呀,原谅你不懂事的儿子天赐吧!阿门!” 第二章 紫竹园 月夜述家史 月光如清烟,如洗地洒满了神秘的夜空,洒满了神秘的紫竹园,庭院里团团簇簇的紫竹将这月光星星点点地分割后投射到养育它们生长的土地上,沉睡了的土地都穿上了梅花鹿般的衣裳,茶几上的热茶冒着薄雾般淡淡的热气。淡淡的热气又从窗格中悠然飘出,在月光中轻柔地荡漾着,无声地消失在柔软的月色中。天赐固执地追逐着这飘渺的淡淡热气,就像他固执地追逐着那过去了的往事。 “你也不小了,该告诉你了。”父亲沉重地说。 “我们家是竹编世家,你的爷爷是方园百里顶尖的竹编艺人。在他的有生之年,呕心沥血完成的杰作,就是他视如生命的这幅竹编《梦江南》。1914年,不,确切地说应该是1915年,为庆祝巴拿马运河通航,举办了一次盛大的庆典活动,这就是著名的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中国展品由当时的南京国民政府农商部统一向全国征集,四川省的展品统一由省长公署派人选送,我们家的《梦江南》当然被选中了。博览会从1915年2月20日开展,到12月4日闭幕。展期长达9个半月,这次博览会开创了世界历史上博览会历时最长、参加人数最多的先河,真是盛况空前啊!中国是初次参展的国家之一。第一次在世界舞台上抛头露面,格外引人瞩目。中国也以它展品的精巧,细密博得好评。除了《梦江南》竹编获金奖外,还有茅台酒、五彩扁豆双禽瓷瓶、保宁醋等都获得了金奖。展品成交率令人吃惊,一个美国大款要出巨资购买《梦江南》,我们说什么也没有同意。” “后来呢?”父亲凝望着窗外的明月停止了讲述,天赐着急地问。 “那次世博会真是大长了中国人的志气啊!” 父亲的眉头舒展开来,但这只是一刹那间的,突然间只见他舒展开来的眉头又紧锁了起来: “那时世道混乱,国际上暴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印边界上,有麦克马洪线争端、国内,军阀混战,袁世凯居心叵测,孙中山也只有到日本去组织中华革命党。” “后来,参展的《梦江南》竹编图怎么失终的呢?” “在国际博览会结束后,所有西南地区的参展作品返回存放于重庆警察厅,可是就在那天晚上,警察厅莫明发生火灾,据说所有的参展作品无一幸免地葬身火海,真的让人欲哭无泪啊!” 当父亲讲到这里时,只听得“啪!”的一声响,天赐一拳砸在茶几上,震得茶几上的茶碗也随之跳了起来,茶水从茶碗里溅出,愤怒地洒满了茶几桌面,听得入神的王茜也被这“啪”地一声惊得浑身一哆嗦,将紧盯着老爷的目光移向天赐。天赐眼里充满了愤怒,捏紧的拳头像一只发怒的雄狮,牢牢地定格在空中。 “这分明是一起监守自盗事件!”天赐站起来说道。 “也不尽然,当时情况很复杂,传说那个垂涎于《梦江南》的美国大款也曾跟踪到了中国。南京方面也很重视这次莫明火灾,成立了专门的调查组,但事情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真是一群饭桶!一群腐败无能的饭桶!”天赐愤怒的心情再次让他不能自抑,他的脸红了,头发也似乎立起来了,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空气都似乎变得凝重了,王茜在盖碗茶里加了开水,递给天赐,天赐接过一口就喝了下去,仿佛想要压住自己难抑的愤怒。 “但事实是怎样的谁也说不清楚。现在《梦江南》的另一幅竟然重现江湖,并且在一个小贩手里,这说明《梦江南》还在国内,还没有落入外国人手中,只是现在那幅图在谁的手中又是一件不得而知的事。事情的复杂化也非你我所能想像的。只是,我们必须尽最大的努力去办我们应该办的事。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先要找到那个小贩,弄清他的来龙去脉,这是我们的唯一线索。” “是的。”天赐同意父亲的看法。 “再讲讲你和爷爷的故事好吗?” 对于儿子的要求,如果是合理的,汪祥麟一般是要尽力满足的。何况,这也是他要告诉儿子的内容。所以,不顾夜已深,汪祥麟接着往下讲。 “孩子,你也知道,我们家到你这里已经是四代单传了。你爷爷在世时,我们家还是一个贫困的竹编小手工艺家庭,你爷爷的竹编手艺是那个时代出类拔萃的顶尖高手。他用竹子做出来的工艺品巧夺天工。他用竹子编出来的飞禽走兽惟妙惟肖;他用竹子编出来的大大小小的花篮精致漂亮;他用竹丝绣出来的花卉栩栩如生……。” “可是他怎么也不愿让我学竹编,他真的觉得竹编太苦了,做了一辈子的艺人,使他深刻地悟出了这样一个理,真正的艺人一辈子辛苦,一辈子贫穷,好不容易出了件集自己一生的心血和感悟的极品,又象爱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爱着它,无论别人出多高的天价也不愿出手,如果要出手的话,比卖掉自己的亲生儿子还难受,比割了自己身上的肉还痛苦,这是一般的人无法理解的呀。” “也许他被穷怕了,也许他被苦怕了,也许他不想要我走他的老路,他要我的家人都过得富有,过得幸福,他打死也不要我继承他的手艺。” “他坚持要我做商人,从我开始懂事起,他就注意培养我的商业意识。所以,我每天放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拿着父亲的竹编到街上去卖。我的经商历史应该说是从那时就开始了。” 说到这里,汪祥麟停了下来,望着窗外淡淡的月光,思绪飘回到了过去难忘的情境中。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傍晚,人们都忙着办年货,在竹器市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少年12、3岁,他清瘦、单薄却快乐着,两只大眼睛闪烁着动人的聪明神采。天,下着小雨,吹着风,他略显穿得单薄了一点,他把浅蓝色的学生装收了收,为了让它更贴身更暖和一些。这小孩就是放学后正在卖竹编工艺品的汪祥麟。 “快来买呀!快来买呀!巧夺天工的竹编呀!快来呀,活灵活现的小狗、惟妙惟肖蟋蟀、还有活奔乱跳的兔子,……,过年了,还有吉祥如意的红灯笼,来买呀!快来买呀!来迟了就没有了!”祥麟边走边大声地叫卖着。 “叔叔,你买一个吧。买一个红灯笼吧,你看它多喜庆呀!来年你红运高照。财运亨通!官运也亨通!”祥麟甜甜的小嘴把这个叔叔说得高兴了。 “来一个吧,你这张嘴!不买也不行呀!”那叔叔说着摸出了一张一元的递给祥麟,接过灯笼,说了声“不用找了”。 “谢谢叔叔!叔叔慢走!”祥麟对着叔叔的背影大声地说,叔叔转过身向他微笑着挥了挥手,然后才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一个妇女牵着一个小女孩朝这边走来,这妇女穿着讲究,里穿玫瑰红紧身毛衣,外套金丝绒长袍,脚下是一双齐膝高的综色长靴,一付知书达理,和蔼可亲的样子。祥麟急忙迎上去,有礼貌地对着阿姨鞠了一躬说: “阿姨,买一个吧,你看这竹编梅花胸针多美呀!别在你身上正合适哩。” “是吗?”阿姨笑呵呵地说。 “那当然!来,我帮你别上试试看。” “哈哈哈……,阿姨,你看你看,你别上这胸针多别致,多有气质呀!”祥麟麻利地帮阿姨别上胸针,围着阿姨跳着转了一个圈,心花怒放地说。 “你这孩子,我真有那么美吗?”阿姨也高兴得合不拢嘴。 “妈妈,我要!我要!”站在一旁的小女孩不知看中了什么。 “小妹妹,你要什么呀?哥哥给你拿好吗?”祥麟觉得自己刚才冷落了这个可爱的小妹妹,他蹲下身子轻声地问。 “我要花篮。”小女孩看上了精致漂亮的花篮。 “好啊!你看这花篮多漂亮啊!”阿姨也很也喜欢的样子。 “这些花篮我全要了。那梅花胸针我也要了。”阿姨笑着说。 “怎么要这么多?”天赐感到有点意外地问。 “小弟弟,你这花篮太漂亮了,我要买回去送给我的亲戚朋友们,作为新年礼物。梅花胸针是买给我自己的,你不是说别在我身上高雅、气质吗?阿姨我就听你的了。”阿姨刮了刮祥麟的鼻子说。 “嘿嘿……”祥麟不好意思地笑了。 “好的,花篮一共一元伍角,胸针五角,共二元。” “不对,应该是参元才对。” “本来应该是参元的,但你是全买,所以有折的。” “呵呵,小兄弟,你真的太棒了。将来一定有大出息的。” 祥麟不好意见地目送母女二人离去,又接着开始叫卖: “快来买,快来买呀,惟妙惟肖的水牛,天真可爱的小老鼠呀,快来买呀。” “做得真好,我要买小水牛。” “我也要!” “我要那个小老鼠。” “我也要小老鼠。” “我先说的,该我先买。” “……” “……” 人越来越多,东西很快卖完了,还有没买到的摆出要吵架的阵式。祥麟抱憾地对大家说“可惜没有了,对不起大家了,明天来吧,我明天还在这里卖。” “小弟弟再见,明天我在这里等你,你可要先卖给我哈。” “好的,明天还是这个时候来,不要来早了,我要放学后才来的。再见!” “再见!” 祥麟蹦蹦跳跳地回家了,呵呵,母亲已做好了饭菜,正等着他回来哩,爸爸一向是最后才出来吃饭的,可今天也早早地坐在了桌子旁边,笑吟吟的等着他回来。 “妈妈,爸爸,我回来了。” “快来吃饭,饿了吧。”祥麟真的饿了,把兜里的钱摸出来往桌子上一放,端起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慢点,别噎着。”妈妈心疼地说。 “来,这是你最爱吃的红烧狮子头。”爸爸破天荒地给祥麟挟菜,看到满桌子的好吃菜,祥麟感到今天家里一定有什么重大的事。 “吃呀!怎么放筷子了?”妈妈说。 “家里今天有什么事吗?”祥麟看看妈妈又看看爸爸。 “你爸爸今天完成了他的《梦江南》,我今天特地做了几个菜,庆贺一下,是呀,他也该轻松一下了。” “哈哈,太好了,爸爸以后就不用起早贪黑了,爸爸的病也该好了。” “是呀!是呀!麟儿说得好极了。” “他爹,你也吃呀!”妈妈眼里含着眼泪,脸上却笑着说,她不断地给丈夫挟着菜。祥麟看着爸爸吃饭的手在微微发抖,眼泪流过他瘦瘦的两腮,落在他的饭碗里,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此刻在他流出的泪水里,包含着他的多少辛劳呀!在他此刻流出的泪水里,包含了他成功之后难以承载的激动和幸福呀!在妈妈眼里,爸爸的每一滴眼泪,都是他佝偻着身躯在昏暗的房间操劳的背影,每一滴眼泪都在诉说着他同病魔抗争的故事,每一滴眼泪都是他在贫穷中艰苦追求的真实写照,她实在无法再压抑住自己的感情了,离开桌子,跑进房间,“呯”地一声关上门,可她心酸的拗哭声却是任何物体任何时空无法阻挡得住的,它就那那么固执地久久地回荡在祥麟幼小的心灵深处,一直激励着他克服困难发奋图强。 听到这里,天赐已是泣不成声,他没有想到,自己无意中听到的《梦江南》的传奇故事竟发生在自己的家里,这其中的一丝一缕都和自己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这其中的每一次酸甜苦辣都深深地激动震撼着自己……。 祥麟替儿子擦去悲伤的泪水,又接着讲到:“那以后,父亲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他每天都出去享受美丽的阳光,以竹海为伍,以江河为伴,身体也慢慢地恢复了。可是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见家里来了几个当官的人,他们好像已经把要说的话说完了,将一些钱留在桌子上,算是所谓的交待,拍拍屁股就走了。父亲说不出一个字,表达不出一句话,浑身发抖痉挛着一口鲜血吐在地上,从此一病不起。不到一年,父亲,你的爷爷就永远离开了我们。” 沉默,一阵无言的沉默之后,天赐对父亲坚决地说:“爹爹,我要去参军。” 老爷点头说:“去吧,好男儿要修身养性治国齐家平天下,现在国家需要你们,爹爹明白,没有一个安定的国家,就不会有一个强盛的民族,也不会有美好的明天,我们应该先大家后小家,你和竹梅的婚事以后再说吧。” 父亲的宽容和理解让天赐激动不已,两个男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天上的明月也感动得把自己全部的光辉尽洒在这藏着无数秘密的神秘夜色中。 第二章 紫竹园 追瞎子(一) 几个热血青年已经商量好,从重庆坐轮船到上海,从上海到香港,然后才到解放区。离行程还有几天,天赐的心中装满了对竹梅的深情,对父亲的牵挂,也装满了对《梦江南》的各种猜测,更有即将奔赴抗日救国前线的亢奋。 竹梅则满心都是天赐即将离去的忧郁、惆怅,她赶着为天赐织围巾。在她的心中,早已描绘出了这样一幅图画:天赐围上她亲手织的浅灰色围巾,站在高高的山岗上,向着家乡凝望,微风将他的围巾吹起,她的思念就同这微风飘向他,去亲吻他的眼睛,抚摸他的肌肤,全身心地将他紧紧拥抱,同微风一起把自己全部的爱献给他。 今天天气很好,透着夏季里少有的凉爽,树叶精神着伸直了腰,阿婆弯弯的嘴角荡漾着无尽的惬意。天赐在竹园里找到了竹梅,看见竹梅正在那里发呆。 他没有叫她,躲藏在一簇紫竹后,高声地朗诵徐志摩的诗:“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朗诵到这里,天赐有意停了下来,竹梅早已来到了他的身边,竹梅又接着朗诵:“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 两人心有灵犀般地共同朗诵:“……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朗诵完了,两人相望着深情地轻轻牵住对方的手。天赐又在竹林中做出教授的样子,渡着方步,咬文嚼字地说: “这‘轻轻的、西天的云彩、河畔的金柳、夕阳中的新娘……,’等等等等,带给人的都是伤感,悲伤之气太浓了一点,不过……” “不过我就喜欢这种伤感,喜欢他的真挚、浓郁、隽永,在他的这首诗里,只要挥一挥手,留下的全是离愁……”竹梅真的不无伤感地抢过来说。 “梅,我真的好希望你现在就是我的新娘,我只要挥一挥手,就可以把你带走。” “你又乱说。”竹梅娇羞地扑进天赐的怀里。 “哈哈哈,我们两个可以开个诗歌朗诵会了。”天赐说。 “一定奉陪。”竹梅自信地说。 “好,一言为定!只是今天不行,我们上街好吗?”天赐说。 “好,我好久没上街了。你等一下,我要换衣服。” “遵命!不过,请小姐快点哈!迟了本公子可不恭候了哟!嘿嘿……” “那就请公子悉听尊便吧!本小姐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嘻嘻……”竹梅调皮地给天赐扮了个鬼脸。 竹梅穿着一条淡绿色的连衣裙出来了,裙子很合身,使她凹凸有致的身躯更加的引人注目,白皙的皮肤配上淡绿连衣裙,像被一层层绿色包裹着的才出土的竹荪,让人眼前一亮,乌黑的秀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倾泻到美丽的胸部就嘎然而止,仿佛是美丽的流水留恋着巍峨的大山。 竹梅娇好的容貌,婀娜的身材,高雅的气质,叫天赐看着神往,他深深地陶醉在她的美丽之中,不但他痴痴地看着她,一路上也引得人们不断回头,还有不懂事的小孩一直追着看,好像在看一朵百看不厌的鲜花,竹梅幸福地依着天赐,对孩子们的追逐报以理解友好的微笑,还从包里捧出糖果散给他们,对他们说: “去玩吧,姐姐有事,别跟着,姐姐有事要办哈。” “姐姐,再见!”孩子们争着同她告别。 “弟弟妹妹再见!” “你真漂亮!心地真善良!”天赐深情地夸赞着竹梅。 竹梅伸手牵起天赐的手,那只宽大的手带给安全和适意,幸福的涟漪涌上心头,白皙的皮肤立刻变成了一朵含苞欲放的玫瑰,她多么希望天赐不要走,就永远这样同她相依相偎呀! 来到集市,这里真是人山人海,挑箩筐的,背背兜的,牵猪的,带羊的,大姑娘小伙子,白发苍苍的老人,活崩乱跳的小孩……,什么人都有,有人叫着“让开让开,我挑着鸡蛋。”又有人叫着“闪一闪,闪一闪哟,我挑的是大粪,别弄脏了你的衣服哟。”上当的人咧嘴傻笑,识破了的人只是稳在他的前面,叫他也只有一脸苦笑。 他们穿过牲畜市场,又来到了竹市,天赐一路上东张西望,东盯西盯的,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东西或什么人。是的,他这几天都这样,有事无事的往集市上跑,哪里热闹就往哪里钻。他长久地守候在曾经遇见《梦江南》的地方,他希望在那里能再一次遇见那个小贩,可是他一次次地失望而归。但是他并不放弃,他下决心,只要他还在这镇上一天,他就要找一天。 这是一个没有铺面的街边老房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只是住着普普通通的座家户哩。其实不然,进了这个门,你才会知道这里的堂子深得很。门口连着幽深的巷子,在幽深的巷子中,有几个小房间,每个小房间都是一个单独的吸烟房。每个吸烟房安放两张对称的吸食鸦片的通铺,每个通铺可以躺得下5个人。走完幽深的巷子,进入大堂。 大堂里乌烟瘴气,人声鼎沸。人们围着几张桌子大声地吆喝着,有掷骰子的,有押牌宝的,还有博彩的……,他们嘻嘻哈哈,嘻笑怒骂,暗递眼色,各种手段无不用尽其及,赢了的得意忘形,输了的生气带怒,骂着粗话,甩着桌椅板凳愤愤而去。 靠角落的那张桌子闹得最是厉害。 只听得骰子在空中发令人提心吊胆的声响,最后“啪”地一声倒扣在桌面上。 “我押大!” “我也押大!” “我押小!小!” …… “啊!大!是大!老子赢了!老子也该赢了!”五大三粗,腰肥腿壮的何黑痣大声吆喝,满脸血红,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冲上集中在了脸上。 “嘿,嘿嘿!老大今天赌运好好呀!”一个尖嘴猴腮的小个子讨好地说。 “哈哈,只要老子赢了,在座的兄弟们今天见者有份,都有牙祭打哈!” “哎呀!怎么又是大呀!老子今天硬是霉登了,算了!算了!不赌了!” “嘿嘿,瞎子,怎么不赌了,来呀,下注!”老大叫喊着。 “来呀!瞎子,你怕过谁呀!你娃娃这几天腰包硬匝得很,怕谁呀!” 小个子一边说一边对老大挤眉弄眼,老大也朝他努嘴。 “是呀,你娃娃还欠着老子的,今天要是不陪老子玩个高兴,老子就新账老账一块算!哼!”何黑痣话中有话地说。 “下注就下注,谁怕谁了!” 被叫作瞎子的人心中明白,眼前的这个何黑痣、老大,不是他惹得起的,好不容易有了几个钱,看来也只是过门财神了。他自己听出了何黑痣的话外音,不继续不行,自己又终于经不住鼓动诱惑,说不定自己还有机会把输出去的赢回来,所以,他又加入到赌博中去了。 却说这个被叫着瞎子的人,正是那天在集市上卖《梦江南》的小贩,人们叫他瞎子,并不是他真的瞎,而是他的眼睛有点小,看东西时眼睛又爱眨巴的原因。 瞎子真的又输了,这几天趁着有钱,他很很地过了一把赌瘾。先还可以,不知怎么越赌越霉,每输一把之后总想着下一把总不会再霉了,又输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赌都赌了,那就赌个痛快吧,输都输了,也就输它个一清二白,干干净净吧。 此时的瞎子,摸着衣兜里那两个已经捏出汗的铜版,下了最后一注,心想这次老子要大了,他*,这几注都押在小上,莫不是他们弄了什么手脚吧。管它的,就这一把了,说不定老子要把本钱赢回来,说不定这一把要翻稍,说不定还要…… “大!大!大大!老子押大!”瞎子使劲地叫着。 “小!小!老子这次押小了!” 老大一边做眼色一边大声地叫。刹时,侧边看热闹的、押注的、“大大大……”、“小小小……”地吼作一团,只听得“啪”地一声,盒子倒扣在桌面上,慢慢地,盒子揭开,骰子点数清清楚楚地露出来,全是清一色的一、二。 “哎哟,我的妈呀!”瞎子一付哭腔。 “哈哈哈……”老大的一阵狂笑。 “来!来!来!接着押!接着押!”庄家得意地盯着瞎子大吼着。 “哎哟,老子不来了,没钱了。”瞎子有气无力地说。 “你娃娃真不经赌!你有几个钱,还敢上这里来。哈哈哈……”老大又是一阵狂笑。 “祖宗,你给口烟抽吧。”瞎子对走过来的老板说。 “去!去!一文不值的穷光蛋还想抽烟。”老板不屑地说。 “哎哟,我说祖宗,你怎么这样说,这几天我可是没少给你钱呀,全是现钱,我差过你一分吗?” “算了!算了!小三,过来!”老板吆喝跑堂的。 “来了,来了,什么事。”小三把毛巾往肩上一搭,站到了老板面前。 “带他到前房去,给他点,不要给多了,他没有钱了,给他记着账。” “好的。” 瞎子跟着小三机械地朝前走着,脑海里全是一片“大!大!大!”的吼叫声,他仿佛觉得自己在吼着“小!小!小!”,仿佛觉得自己真的变得小小小了,小得成了一粒粒的骰子,钻到摇筒里,将所有的骰子都变小了,“哈哈哈……,我赢了!老子赢了!”可是他飘渺的声音并不被别人听见。 他跟着小三来到前房,一下躺倒在烟床上,还没等到小三伺候好,他就仿佛已经开始飘渺起来了。 已是正午时分,少有的凉气已经荡然无存了。赶集的人们已办完了事,大多已经回转了,集市上的人已显得稀少了,在眩目的阳光下,天赐看见一个人正朝这边走来。 “钱呀钱,命相连,有了你呀多方便,没有你呀……” 瞎子哼着小调,一摇三摆,让人觉得好生面熟。对!就是他!那个小贩,那个卖《梦江南》的小贩!天赐全身热血沸腾起来,像等待目标已久的战马,刹时发现了目标,不顾一切地向目标奔去。 此时,瞎子也发现了天赐,输得两眼昏花的他,抽过大烟之后也完全清醒了,他察觉事情不妙,转过身就是一阵狂奔,天赐哪里肯放过他,一路追将而去。 “竹梅,你先回去,我等会就回来。”天赐在奔跑中回过头对竹梅大声地吼道。 第二章 紫竹园 追瞎子(二) “别跑!站住!你给我站住!”天赐边跑边大声地喊。 他越喊瞎子跑得越快。瞎子狂跑,天赐狂追。瞎子边跑边转过头来看看天赐离他有多远,不小心撞翻了路边的水果摊。 “你这个短阳寿挨千刀的!你赔我的桔子!赔我的甘蔗呀!” 桔子、甘蔗撒了一地,守滩子的老太婆气得脸色发青,跳着双脚、抹着眼泪、指着瞎子的背影不停地哭骂着。 瞎子顾不了那么多,一个劲地往前猛冲,在他撞翻水果摊时,前面不远处买凉水的老头可吓坏了,赶快收拾他装凉水的玻璃杯。算他运气好,刚把玻璃杯收捡完,迎面冲过来的瞎子一头就撞在正在收捡遮阳伞的老头子身上。老头被他撞出一米多远,瞎子一个“扑通”同遮阳伞一起倒在地上。他自己压在遮阳伞上面,现在什么痛也顾不上,瞎子爬起来又是一阵猛跑。 撞翻了水果摊和遮阳伞的瞎子,时间被耽搁了不少,他同天赐的距离也就更近了,眼看就要被天赐追上了,瞎子心急如焚。恰巧迎面来了一辆木板车,车上装满了要卖的新稻草。瞎子眼看天赐就要追上自己,一把推开埋头吃力地拉着车子的农民,抢过木板车。 “我的车!我的车!你还我的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农民跟着车子边追边叫。 瞎子把车子转了个180度,推着车正面迎着天赐。天赐有些始抖不及,短距离左躲右闪着像瞎子一样瞎撞的车子。 瞎子推着车在狭窄的街上左推右挡,稻草堆得很高,天赐看不见瞎子,瞎子也看不见天赐,两人像在捉迷藏。 只见那木板车像疯子像醉汉,东拐西歪的一会儿撞着这家门,一会儿又撞着那家窗,眼看要冲进一家卖干杂的铺子,铺子里的人吓得依里哇啦怪叫,旁边的一小孩被吓得“哇哇”大哭,正在铺子里买东西的妈妈见此情境,急中生智地丢了手里的东西,从屋里冲出来,不顾死活地一把将孩子抱起来,侧身闪在一旁,随即就听见“啪”地一声,木板车撞在门口摆满干杂的摊子上,乱七八糟的干杂撒了一地。 天赐瞧准这个机会,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抓住木板车不放,瞎子见木板车推不动了,丢了木板车又朝前猛跑,天赐跃过木板车,朝瞎子猛追而去。 两人跑完了小镇场口,跑到荒郊村野,瞎子回头看,天赐还在紧追不放,瞎子心中暗暗叫苦,这小子今天是矮子过河——安了心要同我过不去了。他*真是倒霉透顶了,又输钱,又遇上这臭小子!瞎子一开小差,一脚踩在泥坑里又是一跟头,心中有说不出的晦气,爬起来,抓起一把泥土,照准已追到面前的天赐的眼睛狠狠地拽过去,天赐闪身躲过,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抓住瞎子领口,顺势一拉,瞎子就被甩在天赐身后七八米远。瞎子爬起来朝小镇的方向又开始跑,他哪里是天赐的对手,天赐以100米9秒的速度把他抓了回来。 “老实点吧!别让我揍你!” “凭什么?凭什么?你凭什么?” 瞎子瞪着两只鼠眼不服,摆出了打架的阵势,一双鸡腿脚杆立成松松散散木叉马步,两只瘦豢在空中乱舞着,“哇……哇……”地嚎叫着向天赐扑过来。天赐心里好笑,就你这小样,还想跟我斗,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那么一推一挡就让他根本无法靠近,瞎子再一次扑过来,天赐说:“你真的要打吗?”,小贩并没有要罢手的意思,直冲天赐脑门就是一拳头,天赐轮起左拳挡开,挥起右拳几乎与左拳同时出手,直接打在瞎子的脸上,出拳又准又狠,瞎子只觉得眼前金花乱舞,四周天悬地转,昏眩着站不稳,可是他还是不甘心,又“呀!”地一声大叫着朝天赐扑过来,瘦弱的双手这次变成了鸡抓子,锋利无比地下狠心要插进天赐的肉里去,好像要把天赐撕成碎片似的。天赐说是迟那是快,闪电般地一个扫堂腿把他扫倒在地。天赐像拖死狗一样把瞎子拖起来,只听得“啪”地一声把他丢到旁边已经收割了的稻田里。 “还打吗?”天赐问。 “不打了,我说小哥,你老出手也太重了,你看我这么单薄,能受得了吗?”瞎子气喘唏嘘地说。 “还跑吗?” “哎哟!不跑了!哎哟!跑不动了!不是你的对手,跑到哪里还不都得给你抓回来。”瞎子哎哟哎哟地叫个不停。 水稻田里虽说没有水了,但也是一片淤泥,瞎子在淤泥里挣扎着要爬起来,可是他好像筋疲力尽了,不知有几个晚上没有睡过觉了,抽大烟提起来的精神早已用尽,弄得满身满脸满手都是泥,一双小眼睛也只剩了一条线,他拼了命也爬不上坎来。 “小哥,你行行好,拉拉我。”瞎子好像真的成了瞎子,一双泥手在空中没有目标地乱舞着。 天赐把他拉了上来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叫什么?” “他们叫我瞎子,你随便叫我什么都行。” 天赐先把瞎子领在一个水池边,让他把身上的淤泥洗干净。 “会游泳吗?” “切!长江边长大的,哪个不是水里的鱼……”瞎子得意地说。 “去吧!”天赐听瞎子这么说,给瞎子的背上送了一脚,只听得“扑通”一声,瞎子被推下了水池。 “哎呀!哎……哎……”瞎子在水中一阵乱叫。 “快……快……,快救命!救命!”瞎子在水中乱划着,好像一个会游泳的人在水中故意作秀,天赐暗暗发笑,你骗谁呀!不理他。 “救命!救命!救……”瞎子在水中一会落到水中,一会又冒出水面,这次落下去没往上冒。 不好,这家伙真的不会游泳,天赐顾不得多想,一个箭步冲上去,一个鱼跃栽进水里,一个深呼吸后沉入水中,很快找到了瞎子,这家伙还在水中挣扎着。当天赐抓住他时,他本能地用双手把天赐死死抱住,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说什么也不愿放开。天赐被他拖着不断往水里沉,眼见得二人都只有一同沉入水中,如果不果断处理,两人都将同归于尽。天赐挣扎着腾出右手,一拳头打在瞎子头上,这一拳也着实有些凶狠,一下就将瞎子打昏死过去了,天赐这才救了自己和瞎子。 才从水里被救出的瞎子像一只奄奄一息的病鸡,湿衣服像镜子一样,把他全身骨头完全凹凹凸凸地照了出来,他脸色苍白,双眼紧闭,气若游丝,只有出没有进,摸摸手,冷冷的,天赐急忙将瞎子的湿衣服脱了,想把自己的衣服脱给他,原来自己的衣服也是湿的。 前面有个稻草堆,天赐把瞎子抱起来,扛在肩膀上朝前面的稻草堆跑去。这一扛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瞎子的肚子横当在天赐的肩上,起到了挤压作用,在池塘里灌进肚子里的水从嘴里“哇哇”地吐了出来,吐完了,瞎子还微弱地呻吟了一声“哎哟!”。 瞎子不会死了,天赐提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抱了一些稻草铺在地上,把瞎子放在软软的稻草上休息,看着他瘦骨嶙峋的样子,心中有种想吐的感觉,赶紧抱了一些稻草,盖在瞎子丑陋难看的身上。 “我这是在哪里?”瞎子醒过来了。 “我怎么会这样一丝不挂呀?”他想从稻草里站起来,发现自己没穿衣裤,又急忙用稻草遮盖住自己的私处。 “拿去穿上吧。”天赐把已经洗净晒干的衣裤丢给瞎子。 “我说小哥,你怎么这样把我往死里害呀?” “这是你自找的,谁叫你不会游泳要冒冲会游泳来着。” 天赐不提自己也差点陪了这条小命。 “你可是差点要了我的命呀?不过你又救了我,算了,两抵消。” “瞎子,闲话少说。书归正传吧。”天赐说。 “什么书归正传?你要我说什么?”瞎子坐地上,双手紧抱着他的脚,装着什么都不知道。 “那幅《梦江南》竹编图,还要我说吗?”“我不知道。”瞎子看也不看天赐,抱着脚不停地叫“哎哟!哎哟!”,天赐一把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像提一只小鸡。 “说不说,不说我再把你甩到水池里去。”说着就用双手把他托在空中转了几圈。 “别转!别转!我说还不行吗?”瞎子开始求饶,对他来说,天赐这一手真比杀了他还难受,他那因抽大烟而瘦弱的身体,哪经得起这样的天昏地转呀。再加上在水池里那么一淹,他是早已没有了力气。 天赐把他放下来,让他坐在草朵上说。可是坐在草朵上的瞎子还是不老实,一会摸摸手,一会儿摸摸脚,还在身上东摸西摸,不断地抠着好像有无数虱子的皮肤,天赐早已看出了他的心思,从包里摸出两个大洋递给他说“够了吧?” “够了够了,小哥,你可真大方,说实在的,不是我瞎子贪财,实在是手头有点紧,我都一天没吃饭了。” “走吧,上饭馆,边吃边说,我管了。” “嘿,嘿嘿,这怎么好意思,小哥,你客气了。”瞎子从草朵上站起来,一拐一拐地朝街上的饭馆走去。 “那天遇到你和漂亮妹子,本想我那幅画可卖到个好价钱了,我可不知道它是个宝贝哈。” “你是从哪里得到它的?” “不是我在哪里得来的,是我那长年在外的哥哥拿回来的。他拿回那幅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后来听人说他因一幅什么画被人弄死了,我想该不是这幅画吧?从那以后,我一看见那幅画心里就怕得要命,有几次想把它烧掉,但终于还是想用它换几个钱用。这不,那天第一次拿出去卖就遇见了那漂亮妹子,那妹子可真是漂亮呀,真是好眼力呀,要是我这辈子能娶上这么个妹子做老婆就死了也心甘情愿了。” “你胡说什么!”天赐虽然忍住没有发气,但他冷冷的声音让瞎子不禁吓得出了一身毛毛汗。 “不说了,不说了。”瞎子拐着脚,点着头说。 “什么不说了,接着说。” “我是说不说那妹娃子了,嘿嘿。” “接着说,少哆嗦。” “好,我接着说。” “当你同那几个哥们打起来时,我一把从漂亮姑娘……”当他说到漂亮姑娘时,又抬头看了看天赐,“我一把从漂亮姑娘手里夺走了那个,那个什么?” “《梦江南》竹编图。” “对,对,《梦江南》竹编图,我一把从漂亮姑娘手里夺走了那个《梦江南》竹编图,飞踏踏地就跑了,那天跑得可比今天快了,不然,我怎么会被你逮着呀,我一口气跑到一块高粱地里,看看四周没有人,正想坐下来喘口气,哎呀,妈呀,你猜谁来了?” “不猜了,进去吧。”说话间已来到了饭馆。 “自己点吧。”天赐把菜谱甩在瞎子面前,瞎子说“我大字不识一个,还要什么菜谱呀,嘿嘿,小二,来来。”小二过来了,瞎子倒来了架子,在桌子旁坐定,翘起二郎腿,变着大款的腔调说:“把你们的菜名报来。” “呵呵,这不是瞎子吗?今天又赢钱了吗?” “叫你报菜名你就报菜名,少哆嗦!”瞎子拿着腔调说话,小二看到天赐少爷站在一旁,虽说不认识,但一看那派头就是个有钱的主,没再说什么,报了菜名,瞎子点了几个菜,吃到一半,不知为什么,扯了一下天赐的衣服,站起来一趟子又跑了出去,天赐把钱放在桌子,立刻跟了出去。 “站住!站住!你给我站住!” “别叫!你别叫!”瞎子回过头来看了一下,见并没有人追来,才等着天赐一起跑。 二人跑到一个僻静处才停下来。 “吃得好好的,你又在跑什么呀?怕我叫你给钱吗?” “小哥说到哪里去了,你是有所不知呀,刚才我正吃饭时,来了两人,你看见了吗?” “没有。” “就是那个,那个,算了,说了你也不认识,反正我欠他们的赌钱,他们看见我会把我的手宰下来抵账的。” “你怎么就知道赌呀!” “算了,我还是接着给你讲吧,那天来追我的,除了那个美国人外,还有何黑痣带着他的那一帮人,我想我要是被何黑痣逮住了,我一个子儿也得不到,不如同美国人做这笔交易算了,我把那美国人带到一个何黑痣他们万万也找不到的地方,他给了我80个大洋,买走了哪幅《梦江南》。” “我们分手走出不远,只听“叭!叭!”地一阵枪响,何黑痣一帮人赶来了,发现了那美国人,并同美国人交上了火,我想我还是保住自己的钱和命要紧,赶紧跑开躲起来了。后来的事当然就不得而知了。” “那天在赌馆里我还挨何黑痣一帮人一顿暴打,他们没有得到那幅《梦江南》,他们把气都撒在我身上,还说我不爱国,把自己国家的宝贝卖给了一个外国人……,最后是我答应同他们一起赌博,才保住了自己的一条狗命,美国人的80个大洋,还有你和漂亮姑娘给的13个大洋,现在是一个子儿都没有了。” “他*,这世道真黑呀!”瞎子恨恨地无奈地说。 “你他妈混蛋!” 天赐没有想到事情是这样的,他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能说,一拳砸在瞎子的脸上,朝着回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小哥,你别跑呀!你是好人呀!你是我第一个遇见的好人!”后面传来瞎子带着哭腔的叫喊声。 太阳还是那么毒辣辣地烧烤着大地。跑累了的天赐停下来,脑壳里一片空白,眼前一片茫然。从不抽烟的他,在路边小贩那里买了包烟,取出一支叫小贩替自己点燃,才抽一口就猛地咳嗽起来。他又狠狠地将烟丢在地上,用脚使劲地踩了两踩,带着沉重失落的心情,颓兀地向家中走去。 第三章 老师的故事 羞死人啰 题记:亲爱的老师,光阴荏苒,日月如梭。日本鬼子投降了,4年后内战也结束了。1949年11月30是重庆解放的日子,蒋介石于30日晨间仓皇逃抵成都,阎锡山、张群尔两匪则早于28日即已逃蓉。其它大小军官、士兵、匪首争相逃命。国民党动用了所有的飞机整日整夜地来往于渝蓉之间,成渝公路上车辆拥挤,交通阻塞,车祸司空见惯、屡见不鲜。 你的父亲天赐随部队于1949年11月30日下午,占领长江南岸之江津等地,最后解放了重庆。为了工作的需要,他留了下来。不久同竹梅完了婚,后来有了你,取名汪洋。我打开磁盘链接,亲爱的老师,我又看见你了,看见了那个时候的你。 ~~~~~~~~~~~~~~~~~~~~~~~~~~~~~~~~~~~~~~~~~~~~~~~~~~~ 太阳高高地挂在空中,高大的菩提树像一个大筛子,把阳光接住,再筛成斑驳的小花,匀匀地洒在树下。树下有两个小孩在玩耍,大的是个男孩,约10岁,他就是汪洋。小的是个女孩,约6岁,她叫思月,她是汪洋的邻居。他们一点都不知道太阳和大树的合作,为他们穿上了世界上最美丽的衣裳。 “加油!加油!黄蚂蚁加油!”男孩使劲吼着。 “加油!加油!黑蚂蚁加油!”女孩也稚气地吼着。 地上,有黑麻麻的黄黑两群蚂蚁,在争夺一小块骨头。小男孩替黄蚂蚁加油,小女孩给黑蚂蚁加油。两人趴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蚂蚁,正“加油!加油!”地喊得起劲,突听得街上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吹唢喇的声音,好不热闹。 “思月,我们不玩了。走,看热闹去。” 汪洋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自己满身的尘土,拍完了,又帮思月拍着尘土。以为拍干净了,拉起思月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思月还有点恋恋不舍地不断回头看着大树下,巴望着她的黑蚂蚁能取胜。 街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摩肩接踵、喊爹叫娘、呼儿唤女,挤得水泄不通。汪洋把思月牵得很紧,怕她丢失在人群中。思月一只手牵着汪洋,另一只手还死死地扯着汪洋的衣服不放,她更怕丢了汪洋。 “来了!来了!让出道来!让出道来!” 人们潮水般地向街上涌来,几个标型大汉又把潮水般涌来的人们往街道两边推着赶着。汪洋和思月花着脸,带着没有拍尽的尘土,个头又小,在人们的腋下不断往街中间钻,大人们埋下头来看看两个小花猫,笑着让他们钻过去,他们“嘻嘻”地笑着,终于钻到了人群的前面。 锣鼓声,喊叫声混成一片。一条用五彩丝带扎成的彩船被四个人抬着,他们与旁边跟着的四个打扮成稍公模样的人一路摇晃着身子,仿佛随船在波浪中起伏着,彩船中坐着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幺妹子,也随着彩船的起伏扭动着柔软的腰枝,她笑容满面地向看热闹的人们招着手,有人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情,不断地扯着嗓门大声地喊: “嘿,幺妹,下船来跟哥哥回家嘛,我保你生一大堆娃娃儿!” “幺妹,哥哥想死你了!” …… 彩船后面又是四个大汉,他们高抬着一块五彩缤纷的木板。木板高过了他们的头顶,上面站着一条狗,这条狗煞是滑稽,五大三粗的,身上套着一件极小的绿色小褂,颈上挂着大红绸带,鼻子上还架着一付黑色墨镜,锣鼓声一停,它就“汪……汪……”地拖长了声音叫两声,好像专门训练过的,逗得人们望着它不断地发笑。 原来,今年四川大旱,小春可粒无收,大春眼见也要遭秧。乡下的农民急了,据说狗是笑不得的,倘若有人对着狗发笑,老天就会发怒下雨,所以他们就这样抬着狗上街游行,用这种方法求雨。 求雨的队伍过去了,街上又变得空荡荡的,只剩得还没有散尽的股股汗臭。热浪一阵阵袭来,让人觉得胸口也闷得慌。 “卖冰粉啰,来买一碗喝哟,两分钱一碗,又凉快又舒服。”卖冰粉的挑着担子从他们面前走过,拉长了音调大声地吆吼着,好像专门在吊人谓口,惹人食欲。 汪洋和思月都想喝一碗那甜滋滋嫩润润凉爽爽的冰粉,他们禁不住咂了咂干渴的嘴,又摸了摸没有一分钱的口袋,心中充满了失望和无奈。汪洋只好不舍而坚决地拉着思月就走。 “不嘛!不嘛!让我再看看嘛!”思月不愿走,没有钱,吃不成,那怕再看看,心里仿佛也会凉爽。 “不行,再看看也不行。” 汪洋觉得必须马上离开,再看看清口水就要忍不住了。思月无奈地被汪洋拉着手走了,可是她清澈的大眼睛还是久久地留给了那个装着冰粉的担子,脑海中不停地回荡着“卖冰粉了!两分钱一碗!凉快又舒服!”的叫卖声。 看着思月的样子,汪洋觉得心中有些不忍,他又开始搜索枯肠般地在全身所有的衣裤口袋里乱摸。哈哈哈,苍天有眼,他居然终于从内衣口袋里搜到了一分钱,一分钱可以买一颗海椒糖,不过,现在他不愿买海椒糖,他知道思月像他一样想吃冰粉,他二话没说,拉着思月转身往回跑。 “哥哥,你怎么了?”思月不解地问。“哥哥带你去吃冰粉。” “哥哥有钱了吗?” “嗯。” “哦,哥哥有钱了!我们吃冰粉去啰!”思月高兴得心花怒放,挣脱汪洋的手,跑到了汪洋的前面。 “小弟弟,小妹妹,你们要吃冰粉吗?” “嗯!”思月响亮地回答,同时还使劲地点头。 “给,阿姨,您给我妹妹舀半碗吧,可以吗?”汪洋有些底气不足地说。 “好的。”接过钱的阿姨看了看两孩子,舀了半碗递给思月。 “哥哥你吃!”思月舀起的第一勺冰粉已举到了嘴边,突然又停下来,将勺子送到汪洋的嘴边,叫汪洋吃。 “哥哥不想吃,你吃吧。”汪洋咽了咽冒上喉头的口水说。 “嗯,哥哥不吃,思月就不吃!”思月懂事地放下了碗勺。 “好的,哥哥吃。”汪洋吃了思月又送到嘴边的冰粉。 “真是两个懂事的孩子。”卖冰粉的阿姨感动地说。 “来,接着!阿姨给你办招待。” “谢谢阿姨,我不要!”汪洋懂事地说。 “思月,你慢慢吃,我到那边去看看。”汪洋放下阿姨递过来的冰粉,借故离开了。 “这孩子真懂事!”看着汪洋离开的背影,阿姨喃喃地说。 在远处等着思月吃完冰粉,汪洋又带着她来看他们的蚂蚁,他们还不知道谁的蚂蚁抢走了那块骨头哩。 “嘿!嘿嘿!黄思妈妈,黄思娘娘,家公家婆请你来喝汤汤。先来的,吃馒头,后来的啃骨头。嘿,嘿嘿,加油!加油!”当他们来到树下时,已有一群孩子围在那里了,他们不停地为那两队还在争抢骨头的蚂蚁唱着这首儿歌。 这首儿歌还是汪洋他们隔壁的大憨教给他的哩。他们家不是单独住紫竹紫园吗?怎会有邻居呢?那还是1957年的事了。那年,严重扩大的反右运动,汪洋的父亲天赐被首当其冲地划为右派,全家被迫搬出紫竹园。紫竹园从此成了乡公所办公所在地。汪洋一家从此就搬到街上住了。大憨就是他们家隔壁夫妇生的一个傻瓜儿子,大家叫他大憨。谁也不知道大憨有多大了,有人说他二十几岁,也有人说他三十几岁了,他很会唱儿歌,这首儿歌也是他教给大家的。 “嘿嘿,嘿嘿……”说大憨,大憨就到了。 “来,大憨,唱首歌吧。”大家见大憨来了,不看蚂蚁了,都跑来看大憨。 大憨不愿唱,只是嘿嘿地笑着。 “来,大憨唱个歌,我这里有糖,唱了就给你吃。”马幺弟摸着衣兜,做出那里有糖的样子。马幺弟在家排行老大,只因不长个子,弟弟妹妹都比他高,所以大家都叫他马幺弟,他在小镇上可是出了名的调皮蛋。 “嘿,嘿嘿,要,要得嘛。”大憨清了清嗓子,眼巴巴地望着马幺弟的衣兜,他相信那里真的藏有他想吃的糖果。 “二呀么二朗山,高呀么高万丈,清山绿水风光好……”高八度,震红了脸,可是后面的歌词记不上来,他又低八度,声音只在鼻腔里转着。 “不行,重来。” 马幺弟高喊着,同时又捉弄着。大憨又重来,当然还是一样的结果,反复几次后,大憨没有耐心了,他什么都不管了,朝马幺弟扑过去,要抢他衣兜里根本就没有的糖吃。 大憨个头高大,打起人来也是没有轻重的。马幺弟深知不能同他面对面地肉博。他装作很害怕地赶紧跑,大憨就在后面“哇哇”地乱叫着追,马幺弟东拐西拐、东藏西躲。大憨始终追不上,惹得他像个三岁小孩,心急火燎地急得坐在地上,乱蹬乱踢地大哭起来,口水鼻涕糊得满脸都是,大家看得哈哈地笑,思月觉得他好可怜,从衣兜里摸出手帕去给他擦。 “思月妹妹好!思月妹妹好!嘿嘿……”大憨又笑了。 太阳正是凶残的时候,高昂的菩提树叶也被晒得羞涩地低下了头。孩子们没有谁敢抬头看太阳在哪里,只觉得恹恹的无精打采起来。 “走啰,浮澡去了。”还是马幺弟高喊着。 大家跟着他朝河边跑去,全忘记了大人们不准下河游泳的叮嘱。江边长大的孩子们耐不住这样的热,谁也不会甘愿做长江的处女,他们情不自禁地毫不保留地把自己全部交给了她,哪怕让她吞噬掉自己的生命,也要在她博大的胸怀里享受她的温和柔情。 “你不能去!”看着跟在大家后面跑的思月,汪洋停下来说。 “不,我要去。”思月固执地说。 “那里全是男娃娃,并且……,并且……”汪洋说不出后面的话。 “我不看你们,你们在河里浮澡,我在岸上扮家家。” “你真的不能看哟,要是看见那个了,要生挑疮的哟。” “嗯。”思月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汪洋牵着思月向河边跑去。汪洋把思月安顿在紧靠河边的竹林中扮家家,然后才同其它的男孩一样,脱得一丝不挂地跳进河里。马幺弟说他来迟了,要罚他一石头打出10个水漂。汪洋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是打不出来的,他一石头最多能打出8个水漂。见汪洋不同意,马幺弟就把汪洋的裤子顶在头顶上,叫他去追,如果追上了,就不罚了。汪洋知道马幺弟的水性很好,他能在水中浮出各种好看的姿势,还可以像在陆地上走路一样在水中踩假水,他还可以钻到水底好久都不出来,只要入了水,他就是如鱼得水,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所以汪洋也不去追他,只和大家在浅水处捉迷藏,打水战。 正当玩得惬意,突然听到岸上有小女孩的哭声,那不是思月吗?在炎炎的烈日下,她赤着脚站在沙滩里,这可不是好玩的,她一定是被炙热的可以烤熟鸡蛋的沙滩烫坏了脚。汪洋以前就被沙滩烫坏过脚,他急得要去拿马幺弟顶在头上的裤子,可是马幺弟就是不给他。 思月哭得更凶了,他慌了,裤子也不要了,赤裸着身子就朝思月跑去。思月看见汪洋来了,远远地向他伸出了要他抱的双手。汪洋扑过去,抱起思月就往竹林中钻。 原来思月在竹林的沙地上修了灶台,她想去河里取一些水,忘了同汪洋的约定,也不知道赤脚走在温度高达几十度的沙地上的厉害,她的双脚被烫起了水泡。汪洋心痛地替她轻轻吹着,这时,河边传来了马幺弟高声地吼叫: “汪洋不知羞啰,裤子都不穿就去抱女娃子,羞死啰!羞死啰!” “羞死啰!羞死啰!”其他孩子们也跟着不停地叫起来。 汪洋这时才想起自己没有穿裤子,他看看思月,她正看着自己的那里,他一下就羞红了脸,一下丢开思月的双脚,双手闪电般地蒙住了自己的小鸡鸡,跳起来飞一般地朝河里冲去,直到把自己认为羞人的那东西藏在水里了,他才回过头来看思月。他看到了思月那小小的可怜的背影,她还痛吗?她还在哭吗?我真是混蛋啊!我怎么就这样把她孤零零地丢在那里了呢?他含着泪在心里狠狠地骂着自己。 第三章 老师的故事 破碎家邻居情 汪洋把双脚都烫起了泡的思月背回家,妈妈竹梅心痛得掉出了眼泪。 竹梅二话没说,急得马上朝门外奔去,一会儿手里就拿着一个北瓜回来了。 “北瓜是治疗烫伤的好东西。我小时候曾被菜油烫伤,我的外婆就是用北瓜给我治好的。” 竹梅说着就把北瓜从中切开,又薄薄地切下两大片,小心翼翼地一边用嘴轻轻对准水泡吹气,一边将北瓜轻轻包在思月的脚掌上,外面加一层瓜叶,然后才用干净旧布将脚包好。思月顿时感到双双脚有一种凉悠悠的舒适。 “每隔半个小时换一次,可不许乱跑哟。”妈妈爱怜地看着思月说。 这个方法真的很灵验,换了几次北瓜片后,思月脚掌上的水泡奇迹般地消失了,思月也不叫痛了,又换两次之后,居然就可以下地行走自如了,妈妈和汪洋都高兴得长长地舒了口气。 “是不是哥哥下河浮澡去了,不管你呀?”妈妈刮着思月的鼻子问。 “嗯……” “哼!”汪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思月看看汪洋,又看看秦妈妈(她本来应叫秦阿姨的,可是她愿意叫秦妈妈),不知该如何回答。 “思月,你不要替哥哥打掩护了,下没下河一看就明白了。” 妈妈站起来,老练地用手指甲在汪洋的背上一刮,背上马上就出现了一道白痕,这就是证据,所有下过河的孩子们都逃不出厉害妈妈们的这一刮。 不是竹梅要限制儿子的天性,而是儿子的命在她的眼中实在是比什么都重要。她没了丈夫,再不能没了儿子,如果可以的话,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保护儿子。无情的长江每年都要吞噬掉无数人的生命,所以,不让儿子下河洗澡几乎成了竹梅和许多当妈*女人们心中的共同心病。但是,任何一个妈妈从来都不是阻挡儿子下河洗澡的成功女人。 竹梅没再说话,两行热泪无声地滚落在她瘦弱疲惫的脸上,汪洋看见妈妈哭,比用鞭子抽打在自己身上还难受。 “妈妈,对不起,我错了,以后再不了。”汪洋抱住妈*腰说,这样的话他以前也对妈妈说过,可是不久就忘了。这一次,他是下决心要记住的了,他绝不让妈妈再为自己操心哭泣,他要学着做一个坚强的男子汉。 “你知道妈妈为什么不让你下河浮澡吗?”妈妈把汪洋紧紧地搂住说。 “知道,妈妈怕我被淹死。”汪洋哭了,思月也抱着汪洋跟着哭。 “洋儿,你可要知道心痛妈妈,妈妈可不能没有你,知道吗?” “嗯。”“月儿也不能没有哥哥的,以后月儿要看好哥哥,不许哥哥再下河了。” “乖孩子,你们玩吧,我要去休息一下。” 竹梅独自进寝室,关上门,一下趴在床上,用被子捂着自己的嘴,放声地痛哭起来。 她实在是太压抑了,又实在是压抑得太久了,每一次压抑之后的痛哭,会使她感到好受一些。而每一次释放般的痛哭,她都只能这样悄悄地用被子死死地悟着自己的嘴,大声地又不能让别人听见地哭。在这个没有丈夫的家里,她要坚强地撑起这个家,她不但是家里的女人,也是家里的男人,她不能让自己的脆弱暴露在别人面前,她自怜自爱,自排自解,她得给儿子一个好的印象和环境,她要尽最大努力让儿子健康成长。 现在,用被子死死捂着自己的竹梅,痛快地哭着,泪水已浸湿了一大片被子,她要把所有的悲痛、委屈、无奈像放自来水一样地放出来,她实在是不堪承载了,这几年的无端变化,真的把她搞得昏天黑地,无端地好像从天堂到了地狱,情以何堪啊! 记得天赐离开的那天晚上,大风呼啸,像阵阵海涛穿过大街小巷,哗啦啦的要吹垮所有的房屋,旋风盘旋着疯狂地在天空嚎叫,仿佛要把地球也吹个天翻地覆,一会儿又下起了大雨,瓢泼般的大雨噼噼啪啪的打在房顶上,仿佛要把房顶打穿,冷不防又是一个震耳欲聋的炸雷,震得房屋也格格作响。 “我好怕!”竹梅紧紧地依偎在天赐怀里。 “别怕,有我哩,天不会塌下来。”天赐坚定地说,还是一付军人的口气。 风真的小了,扯天扯地的大雨也停了。竹梅笑了,她只是笑给天赐看的,她不想在天赐沉重的心中再增加任何压力了。 “如果不是黑夜的话,现在一定会有太阳了。”竹梅装着浪漫的样子说。 “是呀,不但会有太阳,一定还会有彩虹的。”天赐忧郁的脸上似乎有了看见太阳看见彩虹的喜悦。 “是的,是的。” 竹梅也高兴地说,可是她知道她的心在流泪,在流血。 她清楚地记得,天赐的这一切突变,都是因为他在党委扩大会上的每一句真话。他对58年的“大跃进”、“人民公社”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作为党支部书记的他严厉地批评了不切实际的浮夸风,这无疑像一枚重型炸弹,让那些脑袋发热的人遭到了重重的一击,这枚重型炸弹同时也把他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呯呯”的敲门声把天赐从沉思中唤醒,把睡不着的竹梅吓得紧缩在丈夫的怀里。丈夫紧搂着她,抚慰着她,然后才起来开门,竹梅也感到这半夜的敲门声不会有什么好事,赶急穿衣下床。 屋子中央站着几个穿雨衣的男人,不说什么理由,要天赐马上跟他们走一趟。竹梅哭成了泪人,死死地抱着天赐,不让他们把天赐带走。天赐蹲下来,把她披散着的头发理了理,又替她把脸上的泪水擦干,用深情的双眼对她说,让我去吧,我会回来的,别把爸爸妈妈吵醒了。想着两位老人,想着儿子,竹梅不得不放开手,让天赐出了门。 天赐就这样走了,没有给年迈多病的父母告别,也没有看上一眼他亲爱的儿子,带着很快就会回来的期望,从此与家里断了音讯。后来听人说他被送到新疆去了。竹梅不敢对人说起,常常独自以泪洗面。但在汪洋和爸爸妈妈面前,她还得坚强地撑起这个家。 “竹梅,你告诉爹,天赐到哪里去了?”有一天,拄着拐杖从街上回来的祥麟老爷颤抖着问竹梅。 “爹,你老人家别着急呀!不是给你说过吗?他出差去了。”竹梅笑眯眯地放下手中正在摘的藤藤菜,要去扶爹坐下,谁知爹爹今天不要她扶,把手杖使劲地往地上一筑说: “还在骗我,你打算骗多久呀!” 竹梅两个眼圈都红了,她知道骗不下去了,把情况一五一十的都讲了,爹爹脸都青了,用拐杖不断筑着地面说: “这是什么世道?还有什么道理可讲呀?” 他老泪纵横,几天不吃不喝,请太医来看都说是急火攻心,吃几付药调养调养,不再受刺激,不碍大事的。过了几天,稍有好转,刚可以起床,他就往河边跑,拦也拦不住。 从此以后,小镇上的人都知道:在小镇的码头上,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不管风吹雨打、日晒雨淋,天天都守在那里,凝望着辽阔的江面,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老泪纵横,一会儿神色凝重,他对着灰蒙蒙的江面,一声声动情地呼唤着他心中的儿子:“赐儿,赐儿,我的赐儿,你回来呀!”,凄怆的叫声让江面打鱼的人也不忍靠近他所站立的江域。每当有轮船停泊,他总要颤抖着走上前去,问那些从轮船上下来的客人:“你是从新疆来的吗?你看到我的赐儿了吗?”。问得多了,站得久了,人们也不愿理睬他了,不忍心看着他老泪纵横的可怜样子,都绕着道走。 没过多久,老人终于又病倒了。这一次就再也没能起来。江边没了他的身影,人们反道觉得又缺少了点什么,少不了叹息一阵关心一阵的。 叹息归叹息,关心归关心,可怜又归可怜,贫民百姓能耐历史如何?后来人们只知道老人临死前说的话是: “不明白呀!不明白56年的公私合营为什么把我辛辛苦苦打拼的财产合营了?不明白他住了几十年的竹紫园也成了公家的财产了?不明白天赐当解放军打日本,打老蒋,为什么还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说老实话?……”他带着太多的不明白,睁着眼睛离开了这个他有好多不甘心的世界。 父亲死后,在亲友的帮助下,竹梅把王茜送到了香港,这也是父亲最后的愿望,从此家中只有汪洋与她相依为命。 思月是对门何大姐的幺女,两家人亲如姐妹。竹梅悲伤难过了,何大姐来问寒问暖,让竹梅的心中有了亲人般的温暖。何大姐的爱人有哮喘病,不能冷着也不能热着,家里什么都靠她,何大姐要细心体贴地安慰照顾他,还要挣钱养家,每当何大姐要出去打工挣钱了,总是把思月托给竹梅照顾。 竹梅慢慢平静下来了,擦干腮边的泪水,出来给两个孩子做饭,没想到懂事的汪洋已带着思月把饭做好了,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凉拌黄瓜,炒藤藤菜,还有一小碟青椒肉丝,香味扑鼻。 “吃饭啰!”思月拍着手高兴地说。 “哈哈哈,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可是赶上了!”何大姐笑呵呵地从门口走了进来。 “来!来!快坐下一块吃。”竹梅笑着说。 “我哪能在这里吃呀!还不把你们家给吃穷了?又不是吃大食堂,呵呵。” “说什么哩!有我们吃的就有你吃的。”竹梅大方地说,站起来替何大姐盛碗饭,可何大姐还是客气得很,说什么也不愿意吃,也许是穷得怕了,深知一碗饭的来之不易,她不吃,也不让思月吃,牵着思月就要回家,汪洋不答应,硬是把思月从她妈妈手里又抢了回来。思月乐得高兴,她想死了那碟青椒肉丝,在家里,她也不知有多久没沾过肉味了,汪洋哥哥说了,这碟青椒肉丝是专为她炒的哩。 第三章 老师的故事 多亏何大姐帮衬 汪洋很怀念紫竹园,他喜欢那里的宽敞、幽静,更喜欢那里浓郁的文化氛围,喜欢爷爷在竹园里打太极拳时的那种古韵,喜欢妈妈弹古筝时的那种忧伤,更喜欢一家人团聚时的那种融融亲情。可是,自从被迫搬出紫竹园后,那一切都成了往事,成了少年心中忧郁的回忆。每当他忍不住想念紫竹园时,他就悄悄地地回到那里,偷偷地看一眼自己昔日的家,可是,每次他都被别人当成野孩子,被吼着骂着赶出园子。 “这是我的家,我不是野孩子!”汪洋据理力争。 “嗬哟!还想复辟吗?还想过过去那总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剥削阶级的生活吗?告诉你吧,谁想复辟我们就打倒谁!绝不手软!” 这些话让汪洋的耳朵都听出了老茧,听到这些话,仿佛有无数的苍蝇在他的脑海中“嗡嗡”地叫着飞着,忍不住一种想发呕的感觉深深地折磨着他,他不再着任何争辩,总是抱着头禁不住泪流满面地回到自己现在的家,可怜的妈妈总是孤零零地在门口等着他。 汪洋不喜欢现在这个家,不但处在繁乱的街面,并且当了马幺弟的邻居,好在老天让他也有了何妈妈(他学思月,也叫思月的妈妈为何妈妈)这样的邻居,更让他时时感到喜出望外的是他有思月这样的好妹妹,他很满足,他认为上帝在这一点上对他还是很够意思的。 走进汪洋的家,先是堂屋,堂屋和寝室之间有一个天井,一条很窄很深的小巷通向厨房和饭厅,在饭厅里放着一个很大的整木棺材,原来是两个,爷爷去世后用了一个,这个是给奶奶准备的,可是奶奶已到香港去了,看见这个棺材不但汪洋感到一种对黑暗的恐怖,同时也使他想起死去的爷爷和离去的奶奶。楼上有一个爷爷曾经住过的寝室,透过窗子可以将小镇的境色尽收眼底 ,远处是山头挤着山头的丘陵,灰蒙蒙的天空总是无言地笼罩在小镇的上空,一栋栋陈旧的老房子也感到了窒息般的难受,房顶上的瓦片总铺着灰色的瓦霜,好像女人哭泣过后留下的泪痕。 “洋儿,你到哪里去了,让妈妈好等。”竹梅看见汪洋回来了,激动地站起来迎着她的洋儿。 “妈妈,你看你,又坐在这里等我,这里风大,快进屋去,别又咳嗽了。”汪洋心痛地扶妈妈进屋。想着曾经可以去香港,却要坚持留下来等待父亲归来的母亲,汪洋的心中多了几分的酸楚和对母亲的敬重。 竹梅漂亮的脸上已爬上了浅浅的鱼尾绉,曾经动人的满头青丝,如今已是白发又添几许。但她与生俱来的独特的气质一点不减半分,她的自尊、她的衿持,还是让人感觉到她当初的楚楚动人。不管人情有多么的淡薄,也不管世事有多么的艰难,她总是把背伸得直直的,现在这个沉着、冷静、坚强的竹梅已取代了过去那个曾经娇羞的竹梅。 看见母亲房里的灯关了,汪洋才上床。他又做了那个梦,那个他经常做的可怕的梦。他梦见自己吃饭,紧挨着那个棺材坐,心里急着去挟菜,黑越越的棺材中伸出一双又黑又长的手,帮他挟菜,又使劲地抓扯他,不管怎样也无法摆脱那双魔手的纠缠,“放开我!放开我!”汪洋在梦中大声地吼叫着,把自己折腾得大汗淋漓。 “洋儿,开门!开门!”妈妈在外面拍打着门,把汪洋从恶梦中唤醒。 “孩子,你在叫什么?是不是做梦了。”汪洋一打开门,妈妈就急切地问。 “嗯,就是。” “妈,这是什么声音呀?”汪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有完全醒过来,因为他仿佛听到了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 “是的,是有声音。洋儿,去门口看看,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哩。”妈妈仔细地听了听说。 “好的。” “记住别开门哈。”妈妈又叮嘱,帮他把衣服扣好。 从门缝中看出去,街上好热闹。大人小孩都有,大家像过节一样,打着灯笼,举着火把,晃着电筒,在街上吼着叫着,还有的人排成长队,扛着标语横幅,打着彩旗,敲锣打鼓,高喊着“热烈庆祝毛主席最新语录发表!”“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万万岁!”等口号。原来他们在游行,游行的人们个个精神亢奋,不断地挥动着如海的红宝书,把个黑夜闹腾得如同激动人心的白天一般。 “呯……呯……!”门外响起很重的敲门声,汪洋一看,原来是思月,这丫头,越来越不文静了,汪洋这样想着,赶紧把门打开。 “嘿,怎么不把门打开看呀?”思月进门就直问得汪洋不知该怎样回答。女大18变,现如今站在汪洋面前的思月,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在沙滩上被沙烫得双脚起泡的黄毛丫头了,她身穿一套草绿色军装,虽然有些肥大,但腰上扎着军用皮带,把她掩饰不住的美丽突出得淋漓尽致,虽不能说是倾城倾国,沉鱼落雁,但也足使男人们生羡慕,使女人们生妒忌了。两条又黑又粗的发辫垂吊在她日见丰满的胸前,肩上斜背着军用背包,也是紧紧地扎在如柳树般柔软的腰间,好一付英姿飒爽的精神劲。 “秦妈妈没有起来吗?”思月接着问。 “起来了。” “她怎么不出来看看,毛主席发表最新录语了,这可是大事。”思月说着就往里屋跑去,边跑边喊:“秦妈妈,你出来呀!快出来呀!” “哎!我出来了,孩子,什么事呀?看,把你急得。”竹梅听见思月的声音,高兴地走了出来。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把思月看成自己的女儿一样爱着。 “看你,毛主席发表最新录语了都不知道。”思月嗔怪地说。在她的心中,秦妈妈比她自己的妈妈还亲。 “喔,知道了,知道了。又是什么最新语录呀?”对竹梅来说,什么都无所谓了,但只要思月高兴,她就高兴。 “现在还不知道,但等会儿就知道了。” “汪洋,我要去跳舞,我们宣传队要马上赶排节目,明天要下乡演出,庆祝毛主席最新指示发表。” 不知曾几何时,她已不再叫汪洋哥哥了,而是直呼他汪洋,汪洋两眼茫然地盯着她离开的背影喊: “嘿,你怎么不叫我哥哥了?你参加了红卫兵就把哥哥忘了吗?” “你呀,真是个大傻瓜。”竹梅高兴得合不拢嘴,用手指戳着汪洋的前额说。 “嘿,秦妈妈,你们别去睡了哈,等会我们要跳忠字舞,要从这里跳过去的,一定要在这里看我哈。”已经跑远的思月又像天使一样跑回来对他们说。 “好的,我们等你一路跳过来,等你!你去吧。”竹梅乐呵呵地说,这么多年来,她真的难得这么高兴过。 “长大了啊!真的长大了!” 竹梅还沉浸在思月带给她的欢乐中。 汪洋羡慕地看着那些手拿红宝书,身穿绿军装,匆匆来,又匆匆去的人们。竹梅心中忽然感到一种难言的酸楚,竹梅知道汪洋多么想同大家一起去庆祝毛主席最新语录的发表呀!年青人,谁不爱热闹?谁不希望有机会表现自己?是谁剥夺了他们的这种权力?难道他们有错吗?想到这里,那令人难忘的一幕又涌现在竹梅的眼前。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汪洋正兴致勃勃地告诉竹梅: “妈妈,报告你一个好消息,学校批准我参加红卫兵了,还批准我参加了学校毛泽东思想宣传队。” “妈妈,你不知道我多有表演天赋呀!我演三句半,大家都说我演得最好,指导老师说了,等我们排演《红灯记》时,一定让我演李玉和。” “洋儿真行呀!好好演,妈妈给你加油,妈妈相信你一定能演好李玉和的,演出他同鸠山周旋时的机智勇敢,演出他为了祖国从容就义的崇高爱国主义精神。”竹梅为儿子深感骄傲。 “我一定好好演。”汪洋也满怀信心地说。 “哈哈哈……,还想演李玉和呀,我看你是鸠山也演不成了。” 说话的是马幺弟,母子俩没有想到这时马幺弟会带着一群人撞进了他们的家。汪洋对马幺弟本来就没有好感,有时简直就是厌恶,但命运就是这样作弄人,小时一起玩,读书时又分到一个班,起居生活还互为邻居,老天好像偏偏安排要让这对冤家一路走下去。 “哥们,你还不知道吧,学校革委会正式决定开除你的红卫兵资格,开除你参加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资格。” “不可能,我背的语录比你们背得多,我表演的节目比你们演得好……。”汪洋据理力争。 “不要争了,你语录背得比我们多,戏也演得比我们好,我们谁都承认,但这就能抹得掉你是黑五类的事实吗?你的奶奶还在香港,你们还是里通外国的卖国贼,你们家以前还是资本家,是剥削阶级,你成分不好。要你?哼,岂不是给我们红卫兵抹黑吗?” “你们不能这样……”汪洋急了,泪水也止不住流了下来。 “呵呵,你也知道哭了,我们一向骄傲的高材生也知道哭了。” 马幺弟不无得意地说,好像这次他终于有了一次骄傲的机会。 “小的们,还站着干什么?动手呀!操家开始了。” “你们谁敢!”竹梅拼了命一般地站在汪洋前面来,双手摆开,一付神圣不可侵犯的尊严表情,让马幺弟一群人一时不知所措。 “你们家要抄的东西多着哩,听说你们家还藏着一幅《梦江南》,那难道不是封资修的东西吗?那难道不是你们想复辟的铁证吗?小的们,别怕她!给我上!” 马幺弟再一次发出号令,可是那些红卫兵们看到竹梅的样子,心里还是怯怯的不敢上。 “干什么?干什么?”思月带着她的妈妈和两个哥哥赶了过来。 “呵呵,原来是马幺弟,我当是谁呢?原来都是街坊邻居呀,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要说参加造反派抄家嘛,我们家可有两个好手哈”何大姐说着还有意地看了看思月的两个哥哥,又接着说“我们家可是根红苗正的八代贫下中农劳动人民哈,现如今俺们也当家,可不是怕谁的哈。”说着拍拍马幺弟的肩膀说“你说是吧,兄弟?” “算了,算了,看在街坊的面子上,不抄了,兄弟们,走!” 马幺弟带着他的兄弟们无奈地离开了。 “哈哈哈……,妈,你真行呀,想不到我们一向老实巴交的妈妈还会这一手。”思月的两个哥哥大笑起来。 “谢谢你,大姐。”竹梅无限感激地拉着何大姐的手,久久不愿放开。 “我们两家,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吗?《红灯记》里李奶奶说‘隔着墙是两家,拆了墙是一家’,我们隔着街也是一家呀!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大家得相互帮衬着。” “哈哈哈……”大家都被何大姐的一席话逗得哈哈大笑。 第三章 老师的故事 美女救英雄 夏去秋至,远飞的大雁带走了曾经来过的最后一缕痕迹。大地一片苍茫,萧瑟的铅灰色,从失尽春光的田野一直延续到茫茫的江面。在江面灰色的雾霭中,隐隐约约有几只鱼船,在忽上忽下的风浪中博击,偶尔传来鱼船上鱼蛙凄厉的叫声。 这一带盛产甘蔗。每到秋季,农民们就络绎不绝地挑着一捆捆甘蔗到这里来卖。沿河的沙滩上,到处都码放着一堆堆高高的甘蔗,等待着轮船拖带着一艏艏大大的驳船,把这些甘蔗拉到糖厂去压成蔗糖。 这一年,汪洋个子疯长,仿佛一夜之间就长成了1点8米。在小镇上,他算得上是鹤立鸡群了。这让不长个的马幺弟妒嫉死了,叫着劲处处要和他比高低。 小镇上流行划甘蔗的游戏。一根甘蔗一把小刀,游戏就可以开始。甘蔗立在地上,不准用手扶着,只能用小刀轻扶着,甘蔗基本站定,要眼明手快,手起刀落,一刀划下去,划下多少甘蔗都归你,输家给甘蔗钱。 今天,马幺弟和汪洋又在河边摆开了阵式,马幺弟一队人马,汪洋一队人马,分别站定,地上摆着一捆甘蔗,每队派一个刀手,其余的人说白了就是啦啦队、看客和食客,今天的刀手是马幺弟和汪洋。 第一轮,马幺弟和汪洋都“卡嚓嚓”地手起刀落,一刀到底,为自己的队获得了一根甘蔗,皆大欢喜,人人欢呼。 第二轮,汪洋仍然是“卡嚓嚓”地手起刀落,一刀到底,马幺弟划偏失败,汪洋那个队现在有了三根甘蔗。 马幺弟很不服气,总结失败的原因,想必是自己个子矮吃了亏,第三轮,他站到石阶上去划,结果还是输了,一捆甘蔗也经不住几个来回,虽说马幺弟后来也有几个漂亮的“卡嚓嚓”的一刀到底,但终归还是输了。 “哦!哦!哦!汪洋赢啰!汪洋赢啰!”看热闹的,直接参与的都大吼起来。 “吼什么吼?这就算赢么?”马幺弟扶了扶头上的黄军帽,扯了扯身上的海蓝色军服,胸前别着的无数个金光闪闪的毛主席像章相互碰撞着,显得更加耀眼,他又往高一级的石阶上一站说: “拿甘蔗来!接着比。” “认输吧,不比了。”汪洋说。 “我说汪洋,你是怕我买不起甘蔗还是怎么了?老子正在兴头上,别扫兴好不好?” “幺弟,没有甘蔗了。”他的一个兄弟伙李守春报告说。 “就是嘛,甘蔗也没了,不比了。”汪洋说着要走。 “别走,活人还怕被尿憋死了么?” 马幺弟一个箭步站到了汪洋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唯恐汪洋不比了。 “他*,一处不顺处处不顺。” 马幺弟说着就开始在衣兜裤兜里一阵乱摸,可是任凭他把衣兜裤兜戳穿,也没能摸出一个子儿来。 “他*,没有钱了,哪个兄弟伙有钱?暂借一下,我马幺弟一向说话算话,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借了不还,全家死完。” 兄弟们仍然摸不出钱,马幺弟没想到他的这帮兄弟伙这般的穷困,让他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真的体会到了活人要被尿憋死了的滋味。 正在他进退两难时,突然看到一个农民挑着两捆甘蔗朝这边走来。马幺弟顿时觉得眼前一亮,马上对他的兄弟伙们头一歪手一挥地说。 “小的们,跟我来!” 马幺弟带着他的小的们向挑着沉重甘蔗的农民步步逼近,最后将农民团团围了起来。 那挑着甘蔗过来的农民,头上包着白布帕,脚上穿的是烂草鞋,全身衣裤破旧单薄,一根扁担轮着插在两捆甘蔗之间,像一个大大的“h”架。在瑟瑟的秋风中,在大大的“h”架下,单薄的农民仿佛被一群凶残的恶狼团团围住了,他不得不被迫艰难地停了下来。 “嘿嘿,我说哥们,你不用走得那么急呀!”马幺弟嘿嘿地干笑着说。 “你们要干什么?要抢人么?”着急的农民已经识破了他们要抢甘蔗的恶意,禁不住使尽全力大吼一声,想把这帮他心目中令人厌恶的小土匪吓跑,可是一点作用都没有。 “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要文斗,不要武斗’,我们怎么会抢人呢?” 马幺弟皮笑肉不笑地边说边朝他的兄弟们递着眼色,他的兄弟伙们“嘿!嘿!”地叫着,边叫边缩小了包围圈。 农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保住自己的甘蔗,犹豫了片刻之后,他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旋风般地旋转起来了。他自己是圆点,挑着的甘蔗转着成了一个圆圈,圆点越转越快。他不断发疯般地快速旋转着,圆圈也跟着发疯般地快速旋转。只见圆圈且转且行,使圈外的人跟本无法靠近。 “好!转得好!”看热闹的人和汪洋都高兴地拍着手为农民加油,为他的这一手叫绝。 马幺弟一伙人不得不闪开躲避旋转着的圆圈。就在农民要冲出这伙人的包围时,旋转着的圆圈渐行渐慢了,这让汪洋为他担心起来,他大声地吼: “别停呀!你别停下来呀!” 可是农民终因体力不支停止了旋转,并且一下摔倒在地上,显然,他是转晕了摔倒的。 “哈哈哈,我还以为你是不倒翁呢?怎么倒了?怎么倒了?没经过特技训练,你就别逞强给我来这一手了!哈哈哈……” 马幺弟第一个跑到摔倒的农民面前,看着面色苍白的农民得意地说。 “小的们,上!把甘蔗给我洗白了再说。” “我的甘蔗呀!你们不能抢我的甘蔗呀!我们一家人还指望着它买盐巴的呀!” “你们谁敢动!”汪洋冲到农民的甘蔗前,摆开阵势。 “哼哼,小子,你不要没事找事哈。” 马幺弟阴冷地说着,“刷”地一下从腰间抽出了划甘蔗的锋利小刀,在汪洋鼻子前“唰唰”地乱划着,小刀发出无数道耀眼的寒光。 农民见这阵式吓坏了,转晕了的头好像也不晕了,着急地从地上爬起来大喊: “要出人命了!要出人命了!”见没人理他,他又飞踏踏地冲出人群,向街上跑去。 汪洋并没有怕马幺弟的刀,他飞起一脚,又准又狠,只见又是一道寒光划破天空,“嘣”地一声,刀落在长江里了。马幺弟发疯般地向汪洋扑过来,汪洋闪身躲开,回头就是一个空中抓鸡,把马幺弟稳稳地提在手中,旁边看热闹的人们大叫: “好,打得好!这样的人就是该挨!” 正在这时,马幺弟的一个兄弟苟军,见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汪洋和马幺弟身上,于是使了坏心眼,他暗中拾起一块鹅卵石,对准汪洋的后脑就是一下,这一下太狠,简直是要了汪洋的命,只见汪洋随即仰面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人事不醒。 见汪洋倒下了,整个场面也随即大乱,站在汪洋一边的和站在马幺弟一边的开始对打起来。 “他们下黑手了!打死人了!” “不行呀!抓住他!别让他跑了!打死他!” “打呀!打呀!不打白不打!有仇的报仇!无仇的打欺头!” …… 人群里一片混乱,乱喊乱叫乱打成一团。本来就混乱的场面刹时变成了一场混战,有的把抢到手的甘蔗当武器,一阵乱砍乱扫,有的就地抓起河滩上的沙子专对准眼睛撒,还有的像苟军一样,拾起地上的鹅卵石打,刹那间,沙尘四起,哭声叫声,好一幅跃然纸上的惨烈境像。 那农民一路狂喊着“河边打死人了!打死人了!”来到街上,人们听见叫喊声,都放下手中的活,齐唰唰地向河边跑去。正在陪秦妈妈捡菜的思月感觉情况严重,她潜意识地感到这事关系到汪洋的生死,甩下手中的菜,一趟子就朝河边跑去,当她跑到打架现场时,惨剧还在继续,一个人正在汪洋的身上又踢又拽,思月高吼着“你给我住手!”,扑过去抓住他的手。 “你他妈给我滚开!”那人一把甩开思月,又继续发狠地打着汪洋,更为可怕的是,又有一人举起一块鹅卵石要向汪洋砸去,思月情急之中大喊: “快跑呀,解放军来了!” “解放军,快点呀,这里打死人了。” “解放军快来呀,快抓住他们呀,别让他们跑了!” 那时实行军管,大家都怕解放军。思月的喊声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急,打架的人听到这声音一个个如鸟兽般四处逃散了,那个要用鹅卵石砸汪洋的人也丢了鹅卵石跑了。 “汪洋!汪洋!醒醒,醒醒呀!”思月抱起满头是血的汪洋,禁不住泪流满面,哭得个泪人似的。 秦妈妈也赶来了,看到满头是血的儿子,当场就晕厥过去了。 人们七手八脚地把汪洋送到医院去了。刚才如生死战场般的河滩又恢复了它的平静,在那群逃散的人中,有一个人没有逃,他就是马幺弟。他看到了思月,从他一听到喊声那一刻,他就知道是谁在喊了,他就知道她为谁而来了,他真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趁人们混乱时把汪洋弄死,既然他已经挨了苟军的那一鹅卵石,他就完全有死的可能,他要是死了,谁又会查到他的头上来呢?谁知这个小妖精及时赶来,在他面前上演了这出美女救英雄的精彩好戏。 说真的,他觉得自己真他妈中了邪,搞不清楚是中了什么邪,只要一看到思月,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一股热乎乎的血往上冒,这就是他*青春激情澎涨吗?他搞不清楚,书上没讲过,学校也没有教过,家里的人更是讳莫如深,他在心里把思月叫做小妖精,一个常常把自己搞得面红耳热的小妖精,有几回梦中遇到了这个小妖精,不知怎么就……,害得他第二天偷偷摸摸地洗内裤。 他爱她,他天天见着她,天天想着她,但她的心并不是他的,他知道她的心早已送给了他的死对头汪洋了,他恨死了汪洋。 “他*,小妖精,我一定要得到你!”他恨恨地对着江面大吼大叫。 第三章 老师的故事 浪子也多情 汪洋被苟军一鹅卵石击中头部,眼前一黑,倒在地上不醒人事。在医院里曾醒过来,但还是眼冒金花、天旋地转、恶心、呕吐,不知道自己是谁,更不知道谁是谁,街坊邻居们都来了,劝慰竹梅,在医生脚前脚后地跟着,总想得到点有关汪洋病情的最新消息。 竹梅内心的伤痛难以言表,如果儿子要死的话,她也不活了,汪家的单传嫡系断在她手里,她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呀,她怎么对得起爱她信她的天赐呀,有好几个小时,她一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不说一句话,不管何大姐怎样劝导,她仍然是不说一句话地泪流满面,这比起嚎啕大哭更让人揪心。何大姐最后把汪洋的主治大夫搬来了。 “你儿子问题不大,他只是被打成轻度脑震荡,失意是暂时性的,不会有大碍,更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的,让他好好休息,过不了多久就会恢复的。”医生和蔼地说。 竹梅终于慢慢平静下来,虽然她不知道这个“过不了多久”是多久,但她相信她的儿子会好起来。 又是镇静又是止痛,汪洋一睡就是两天两夜。 “妈妈,思月” 他终于醒了。 “小祖宗,你终于醒了,吓死妈妈了。”竹梅见儿子醒了,并且一下就认出了自己和思月,真是高兴得不知所措,禁不住一下扑向儿子,去亲他已经长成了大人的脸。 思月又是高兴又是难过,转过身去抽泣着擦眼泪。 “看你,又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吗?”汪洋伸手拉过思月的手。 “我回去煮点稀饭来,思月你替秦妈妈照看一下哈。”竹梅看看思月又看看儿子后,提着饭盒出了病房。 “秦妈妈,你放心地去吧。”思月不好意思地点着头说。 “人家才没有哭哩。”待竹梅轻轻拉上门出去了,思月才含着泪笑着说。 美丽的晨曦洒落在重重叠叠的山峦上,太阳的第一道霞光穿透了病房镂空细花窗格,把一个个变形的小方格印在雪白的床单上。 “嘿嘿。”汪洋此时的心中感到比早上第一缕阳光还温暖,不停地抚爱着思月的小手,“嘿嘿”地傻傻笑着不说话,精神好得不得了。 “傻笑什么,说个谜语给你猜。要是猜不出来就罚你。”见汪洋精神那么好,思月也来了兴致。 “好啊,说吧。” “在娘家,青枝绿叶,在婆家,面黄肌瘦,不提起罢了,一提起泪洒江河。猜一样东西?”思月调皮地说。 “好像是黄豆掉进锅里?不是吧,是……?” 汪洋真的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抓头又捞腮,胡乱猜了一阵,思月总是摇着头说不是,急得汪洋没了信心,索性将头主动伸给思月说: “猜不出来,你直接打我好了。打是亲,骂是爱嘛” “哈哈哈……,你真是太好玩了,你要把我笑死了。”听着汪洋“鱼蒌”、“背兜”、“漏勺”地瞎乱猜,思月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我今天才发现你真的很笨呀!这样吧,我给你提一点暗示,你总该猜得出来了。”思月得意地说。 “不!不不!你别说,还是让我自己来猜。”听思月要给自己暗示,汪洋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唯恐那样会真的让思月觉得自己是个笨蛋了。 “在娘家……青枝……绿叶……,在娘家……青枝绿叶……,在婆家……面黄肌瘦……哼,对了,这东西与植物有关,种在地里时是青枝绿叶的,出土之后就面黄肌瘦了,那是指叶子掉了,水份干了,变黄了,对,是这样的。不提起罢了,一提起泪洒江河,这是乎和船有关系,哼……,对了,是它!哈哈哈……,我知道了!”汪洋得意地大笑起来。 “是什么?说呀?” “哈哈哈,撑船的撑杆,对了吧,你未来的老公不笨吧?”汪洋说着一把将思月搂抱到床沿,狠狠地亲了思月一口,思月抚着脸幸福地嗔骂道:“你真坏!” “哈哈哈!”汪洋又大笑起来。 “你这又是笑什么?”这次思月摸不着头脑了。 “我笑呀,你这个傻丫头叫我猜这个谜,是不是将来怕嫁到我家来呀?哈哈哈……” “谁说过要嫁到你家了?”思月撒娇地说。 “傻丫头,我向毛主席保证,你在娘家是青枝绿叶,嫁到我们婆家,还是保证让你青枝绿叶!保证决不会让你面黄肌瘦!永远让你青枝绿叶!保证不让你流一滴眼泪!更不会让你泪洒江河了!你放心好了,哈哈哈……”汪洋说着又拉过思月的手,哈哈地笑着亲吻着,好像永远也吻不够。 ~~~~~~~~~~~~~~~~~~~~~~~~~~~~~~~~~~~~~~~~~~~~~~ 马幺弟、李守春和苟军等,在军管会呆了一个晚上,进了一天“毛泽东思想学习班”,接受了一天的军管教育后放了出来。 “你娃娃是不是爱上那幺妹了?” 三个人坐在江边的癞蛤石上,李守春望着两眼茫然郁闷发直的马幺弟说。 “你娃娃给我闭嘴,看我吐口口水淹死你。” 马幺弟装着生气地说。 “哈哈,别吐口水淹死我,我可不喜欢那东西,你还是扯根头发吊死我算了,如果我说错了,就算死一百次也无怨无悔,嘿嘿!”李守春甩了一甩头上并不长的头发说道。 “还不承认!你娃娃看那女娃子的眼神,还能骗谁呀?” 苟军也凑热闹地说。 “我看你娃娃也是想找死了!” 马幺弟说着在苟军的肩膀上就是一拳头。 “哎哟,你轻点哈。还是把你的劲留着使在那幺妹身上吧。嘻嘻……”苟军呲牙裂嘴地一阵怪笑,见马幺弟又要出拳,扯起脚杆就开跑。 “你娃娃给我站住!” 马幺弟使劲地追赶着苟军。 说真的,他马幺弟从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真他*怪,当他一个人静下来时,眼前就一次又一次地幻化出思月的倩影:思月同他亲密地坐在一起,说着笑着;思月在他面前撒娇,他忘记了一切烦恼;他给思月讲笑话,思月“咯咯”地笑得滚倒在他的怀里,他充满深情的把她拥进了怀里……;他对思月发誓说,他愿做思月梦中的一把伞,为她遮风,为她挡雨,这把伞要为她撑一辈子,他要用生命送她一方阴凉,送她一份舒心,直到她凋谢枯萎……。真他*怪,读书时作文写不出斗大的几个字;不读书了,自己分明是浪子一个,看见文字的东西就想躲得远远的。怎么只要一想起思月,他马幺弟好像立刻就是个诗人了?这是他马幺弟无论如何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我说兄弟们,我们还是先找点钱花花吧,这没有钱的日子真他妈不是滋味,真他妈活人要被尿弊死。” 马幺弟变得一本正经地说。 “你说嘛,到哪里去找钱嘛。” “筛沙吧,可以挣得到钱的。”苟军说。 “不行,太累了,起早贪黑的,谁吃得消呀。” 马幺弟的脑壳摇得像个拨浪鼓。 “拾破烂,收入满可观。” 苟军又说。 “亏你想得出来,你丢得起这个脸我还丢不起哩,我们屁死也算得上个人物,在镇上也是有头有面的。” 马幺弟又摇头。 “不过,你倒提醒了我,苟军,你家是挨着收购站的吧?” “是呀,你问这个干嘛?你又不卖破烂。”苟军不解地说。 马幺弟在苟军的耳旁一阵叽叽咕咕,说得苟军不停地点头,得意地笑着说“要得要得,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说什么呀?那么神秘兮兮的样子。”李守春问。 “别问了,到了你就知道了。” 小镇东边,紧靠沙角滩的山坡上,有一家收购站库房,苟军的家与库房共用一堵墙,苟军的寝室就靠着这堵墙,窗子直通库房堆放废铁的地方。 “他*,没想到世界上竟有这等好事,以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马幺弟满脸的喜欢,两眼闪着马上就要有钱了的动人光芒。 “我也觉得纳闷,这屋里的窗子怎么开在别人的房子里,这不等于没开吗?后来才听我奶奶说,以前这堵墙的后面并没有房子,透过窗子一眼可以看到宽敞的长江,可以看到波涛滚滚的沙角滩,可是后来收购站的仓库修到了这里,他们为了省钱,少修一堵墙,所以就这样与我们共用一堵墙了,可惜现在看不到长江了,也看不到波涛滚滚的沙角滩了。不过,我们可是从来没有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哈哈哈,你他妈少来这一套多愁善感的样子,我看你那一鹅卵石打在汪洋脑壳上时,怎么就没了这多愁善感的样子,还是够狠的嘛。”马幺弟脸上带着讥讽的表情说。 “当时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怎么就那样下得起手,现在想起来还真有点后怕。”苟军怯怯地说。 “你怕个屁呀!算了,不说这个了,我们开始干吧。”马幺弟有些等不及了的样子。 “有楼梯吗?有绳子吗?” “有” “都拿来。” 什么都拿来了,门也关好了。马幺弟把绳子捆在楼梯上,苟军和李守春帮着把楼梯从窗口放到下面的铁库房里去,马幺弟又用另一根绳子捆在自己的腰杆上。 “他*,老子又不是共产党员,为什么总是冲在最危险最困难的时间和地点?”马幺弟骂骂列列地爬上窗台。 苟军和李守春捂着嘴偷偷地笑。在他们三个中,只有他个子最小,又灵活,下去偷铁他最适合不过了。 苟军和李守春在上面拉紧绳子,慢慢地将马幺弟放下去,楼梯长度不够,要放一段绳子马幺弟才可踩到楼梯上。 马幺弟下到铁库里,看到满地的废铁,生锈了的暗淡无光的、没生锈的乌黑发亮。在马幺弟的眼里,它们仿佛都是一张张10元大钞在不断飞入他的腰包中,从此以后,他可以带着他的兄弟们下馆子大吃大喝了,他可以为思月买东西了,可以讨她的喜欢了,他仿佛看到思月高兴了,正款款地向他走来,呵呵,思月开始给他跳舞,给他跳忠字舞,给他跳白毛女,她的舞是全镇跳得最好的,舞姿轻盈,表情好,乖乖,那个样子真是人见人爱,爱死个人了。 从此以后,他马幺弟将会有用不完的钱了,对了,还有苟军和李守春,他们都会成为有钱人了,谁也不可以小看他们了!这个可爱的铁库从此以后就是他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大银行…… “哈哈哈……”想到这里,马幺弟实在忍不住心中的狂喜,得意地笑出了声。 “嘿,幺弟,你又在发什么神哟!快点,快点,等会儿我奶奶回来了就搞不成了。” 听到上面的摧促,马幺弟才回过神来。 “来了,来了,你慌啥子嘛。” 马幺弟把腰杆上的绳子解下来,把地上的铁捆了,苟军和李守春拉上去,一块又一块,不知偷了多少了,马幺弟还没有要收手的意思。 “够了,够了,不要捆了,你上来吧。” “还早着哩,你怕什么呀?” “没地方藏了,床下都塞满了。” “好吧,我上来了。” 马幺弟极其不情愿地把最后一块废铁取下来,将绳子捆在自己的腰杆上,爬上楼梯,钻过窗子,跳进苟军的屋子里。 第三章 老师的故事 狼狈之至 马幺弟从窗台上一纵步跳下来,不想正踏在地上的一棵小石子上,脚被硬得钻心地疼。 “哎哟!哎哟!你他妈也不知道把地扫干净点,你这不是害我吗?” “哎哟!哎哟!怎么这么痛呀?我站不起来了。” 马幺弟受伤的脚怎么也使不上劲。 李守春和苟军把他抬到床上,破旧的解放鞋鞋底被石子顶穿了,脚也被顶出了一个深深的窝。 “哎哟!哎哟!是不是正好整倒老子的哪个要害穴位了哟?!”马幺弟正在哎哟地叫着,门外响起了重重的敲门声。 “军儿,开门!” “糟糕,我奶奶回来了。”苟军吓得话都有点说不清楚了。 “别怕,你稳着点哈。”马幺弟忍着脚痛说。 “哦,有同学在这里玩呀。好,好,你们玩。下雨了,我来拿雨伞,我要出去买点菜。”奶奶乐呵呵地说。奶奶60多岁,头发花白,精神很好。 “奶奶,我来拿吧。”苟军慌忙把奶奶挡在门口。 “在哪里,奶奶?” “哎哟,我的小祖宗耶,这里怎么扯得这么乱呀,记得今天早上才给你收拾过的,怎么就这样了呢?” 奶奶这才注意到苟军屋里乱得一塌胡涂,该放在地上的东西统统放到了桌上,桌子上的东西又糊乱地丢在地上,床下的鞋子竟然放到了被褥上,她的雨伞本来是放在床下的一个纸箱子里的,现在已被扯出来丢在了床上,被马幺弟垫在了他的痛脚下。 “我刚才找东西扯乱的,等会儿我就收拾。”苟军慌乱地搪塞着奶奶。 “我的雨伞本来是放在床下的纸箱子里的,怎么……。” “奶奶你别动,我帮你找哈。”李守春不等奶奶说完,一下拦住了奶奶。 “奶奶,让他们给你找,你老人家歇着吧。” 马幺弟殷勤地说。 “快找呀!” 马幺弟提醒着有些慌张的李守春。 “在那里,那本《人民画报》下面。” 马幺弟看到了一双黑色的雨鞋。 “哎,就是,就是。”苟军把雨鞋取出来交给奶奶。 “我哪里是要雨鞋呀!我要的是雨伞!”奶奶把苟军推开,自己到床前拿了马幺弟脚下的雨伞。 看着奶奶终于走了,几个小毛贼终于松了口气。拿着雨伞走到半路的奶奶心里却有了气,心里嘀咕着“这几个娃娃今天有点不对头,一个二个鬼头鬼脑的样子,对我遮遮掩掩的,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的雨伞明明是放在床下的,怎么扯出来了?屋子扯得那么乱?为什么不让我看床下?不行,我得回去搞清楚。” “哎呀,吓死我了,要是被我奶奶发现了就糟了。”苟军出了一口气说。 “就是嘛,我看还是把那些废铁放回去算了,别干那事了。”苟军有点怕了。 “一不做,二不休,都这样了,岂有放回去之理。” 马幺弟不愿就此罢休地说。 “呯!呯!” “奶奶,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不能回来吗?” “你不是拿雨伞上街吗?” “是呀,可是我忘记拿雨鞋了。岁数大了,记性不好,做事总是丢三落四的。” “在哪里?我给你拿吧。” “我自己拿,走开!”奶奶推开了挡在她面前的苟军,自己来到床前,揭开床单,一眼就看到了床下的废铁。 “说!这是怎么回事?”奶奶盯着苟军,严厉地问。 苟军不说话,马幺弟见势不妙,想下床蹓走,无奈他的脚一动就痛。 “天啊!苟军啊,我没有想到你会学坏了呀,你叫我怎么给你爹妈交代呀!你这个砍脑壳的,挨千刀的,怎么学会干这个勾当了?这是偷!你们知道不知道呀?我们家可是祖祖辈辈的老实人家呀,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孽种了?这事要是传出去叫我以后还怎么做人呀?你这是叫我这把老骨头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呀!都怪我呀!都怪我没有想到这点,早点把这该死的窗子堵了呀……” 奶奶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边哭边数落边骂,苟军的父母都在外地工作,他一直跟着奶奶。奶奶哭着,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一条皱纹从她的眼角一直伸展到她的嘴角,让人感到她的怒火、她的失望一直从心里一直延伸到脸上,从过去延伸到现在。 苟军觉得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无论是他带着马幺弟到自己家里来,还是奶奶的突然到来,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使他有些徨恐,进而不知所措。 躺在床上的马幺弟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只觉得自己真是背时到了头,发财梦还没有做醒,中间却突然杀出个程咬金,突然杀出了这么个破梦人,仿佛这世界也到了末日一般,满脑壳里都装满了沮丧、惶惑、尴尬。 李守春不怕打架,但他怕这种场合,他怕看见女人哭,尤其不愿见到老太婆这样哭天抹泪的。她这么大的岁数了,打不能打,骂不能骂,何况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这事要是传出去,对自己对自己的家庭都是不好的。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想到这里,他撒腿就要走。 “嘿,你不能不管我呀!” 马幺弟大声地喊着李守春,生怕他听不见。 李守春这才想起马幺弟还在床上,转回去背他,奶奶看他们要走,愤怒地爬起来站在门口,黑着脸不客气地说: “要走不留!话还要说清楚。你们以后少来找我们家苟军!你们这样的朋友我们不欢迎!”说完抓过门后的扫把,在李守春的脚下使劲扫起来。 “奶奶,你这是干咋子嘛!?”苟军觉得奶奶有些过分,让他在朋友面前没有一点面子。 “干咋子?你说我干咋子?我扫地哩,我把渣渣扫出去!我把龌龊扫出去!” 奶奶边扫边作呕吐状,小小的屋里顿时尘土四起,让马幺弟、李守春尴尬得无地自容,恨不能像孙悟空那样生出十八般变化,立刻逃离这个自尊心受到羞辱、脸面已被自己丢尽的尴尬之地才好。 李守春在奶奶的一阵狂扫中好不容易背着马幺弟逃了出来。心中又急又乱又沮丧,一不小心踢着一个树桩,两人重重地摔了个嘴啃泥,李守春的手臂被磋掉一层皮。马幺弟是从李守春的背上摔出去的,摔得更惨,脑袋撞在前面不远的泔水桶上,撞翻了泔水桶,臭气熏天的泔水从头上流下来,又顺着脖子流到他的身上。他经不住这样的洗礼,立刻“哇哇”地吐得不亦乐乎。 李守春不愿再背他,伸出一只手远远地扶着他,拐一只手紧紧地捂着鼻子,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我已经够狼狈了,你他妈还嫌我臭,别离我这么远好不好!” “你他妈臭死了,再近点我也要吐了!”李守春还是不愿靠近马幺弟。 他们忍着说不出的恶心慢慢向河边走着,身后还隐约传来老奶奶骂苟军的声音,还有甩铁器发出的“乒乒乓乓”的撞击声,那些偷出来的废铁好像又被摔回到铁库里去了。 “哎呀,你说我们怎么就这么背时呀?早知那老婆子这么泼,我们就不来了。找钱真难呀!” 马幺弟在水里洗着他一身的臭气,浑身冷得起了鸡皮疙瘩。 “哪有那么多的早知道呀。不过,我听人说,人的运气是一阵一阵的,红起来红得发紫,霉起来就霉得起冬瓜灰。” “我现在就是霉得起冬瓜灰的时候吧。” “说不定哪天你就红得发紫了。” “哈哈哈,托你吉言!‘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马幺弟在水里忘形地比划起来。 “呵呵,你还有有两手,还会背黄巢的诗呀!” “黄巢是谁呀?我只不过是从戏词里捡到来的,也不知道是谁说的。” “黄巢是唐朝末年农民起义的领袖呀。” “管他是谁,我就喜欢他的这两句诗。哎呀,好冷,把你的衣服脱件来穿穿。” 马幺弟冷得上牙打着下牙地说。 天上的毛毛雨还在下着,江面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见,一首轮船开过,掀起一排排大浪,李守春的衣服也被大浪打湿了,他和马幺弟冷得喷嚏不断,赶紧抱着湿衣服狼狈地逃回家。 “哎哟,你怎么不长眼!” 急着赶回家的马幺弟一路上头也不敢抬,就怕遇见熟人,谁知竟一下撞翻了思月给汪洋送饭的饭盒。热腾腾的汤洒在思月漂亮的秋裙上,另一只手上的花油伞也被撞到了几米远。如果撞着的是别人,他马幺弟才懒得理哩。可偏偏撞着了思月,他忙着一边给思月说对不起,一边去给她拾花油伞。 当马幺弟把花油伞双手递给思月时,他看见思月很生气。不过,她白皙的脸因生气而变得如玫瑰般绯红,粉红色的紧身毛衣紧俏地束着她娇小玲珑的腰枝,飘逸的紫色秋裙使她看上去像天边美丽的云彩,有点朦胧,有点晃忽,有点看得着摸不着的飘逸,她漂亮矜持的大眼睛,满含的都是勾人魂魄的幽怨,马幺弟目不转睛地盯着思月看,思月越发生气,从鼻孔里送给他一个“哼”字,就头也不回地徜徉而去,使马幺弟要给她擦秋裙上的汤汁的手僵硬地留在了空中。 马幺弟一点不生气,反倒觉得她这样子越发地可爱,不禁自我欣赏自我陶醉地唱到“见了多少好姑娘,不如她一半……” “哟,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你马幺弟呀?”街上有名的快嘴丫走了过来。快嘴丫胖乎乎的身上穿着齐腰的花衣裳,头上扎着两个朝天翘的小刷把。 “是我,怎么了?招你惹你了?” 马幺弟对她没好气地说。 “啧!啧!都搞成这付样子了还嘴硬。”快嘴丫嘲弄般地看着马幺弟的狼狈样子说。 “什么样子了?什么样子了?关你屁事!”马幺弟气得两眼都要冒出火星来。 “呵呵,你看看你,抱着湿衣服,穿着湿衣服,头发没几根,全向一边倒。”快嘴丫不给马幺弟留一点余地地说。 “真的呀!” 马幺弟的口气终于软了下来,全因为他此时才感到思月的那声“哼!”的真正含意,经快嘴丫这么一嘲弄,他突然间感到这一声“哼”竟像一把尖刀,一把好冷好冷的尖刀,直刺进了他的心窝。马幺弟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狼狈,居然还在这个时候见到思月,这不是给自己抹黑吗?他在心里恨恨地骂了句:“我某你个妈了!”慌乱地跑回家,“呯”地关上门,起码半个月没有出过门。 第三章 老师的故事 仙子溪上演惨戏 “有尿卖没得?” “买折耳根不?买苦芥葱不?” 这是农民进城的最早信号,是小镇上比太阳还早的第一道风景,农民上街买尿买粪给庄稼上肥,来迟了可不行。汪洋每天都在这样的叫卖叫买声中醒来。 他一骨碌翻身下床,他得赶紧吃饭。想着今天要开始挣钱了,昨天晚上就兴奋得一个晚上睡不着。虽然这个时候醒来并不迟,但他还是觉得有点迟了,心中慌慌的。 “妈,还有剩饭没有?”他在竹梅的寝室门口问。 “有。洋儿,不着急,妈妈起来给你做饭。” “妈,你好好睡着别动,我自己来。” “中午的饭妈已给你装好了,在饭盒里。早上的饭在锅里,把火升燃就可以了。” “知道了。” 汪洋要筛沙石,这也是竹梅的意思。高中已经毕业,可到处都闹着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没有大学可上。虽说家里并不缺钱用,但汪洋长大了,得给他找点事情做,锻炼锻炼才行。 竹编也不行了,这年头竹编不值钱了。到酱园铺去打小工吧,洗菜切菜剪海椒都是可以的,但是那里已经不缺人手了。再说了,到那里去打小工还得托人情才行,想去的人很多。竹梅到蚕丝厂也去问过了,那里倒是还需要人,但是要女孩,要牙齿长得整齐的女孩。厂长看中了同去的思月,说她人灵活,牙齿长得洁白、排列又整齐美观,咬丝接丝一定是把好手,如果她愿意的话,倒是可以接收的。但因为他们不要汪洋,所以思月也不愿意去。 选去选来,只有筛沙石这活可以干了,虽然苦一点累一点,但年轻人就是应该在艰苦中磨练才能成材,力气用了还会长的,怕什么!竹梅同何大姐商量,两人一拍即合。准备好筛子、箩筐、锄头、钢钎、撮箕等工具,让几个孩子去筛沙石,今天是第一天。 汪洋正要出门,思月的大哥思恩和二哥思泽抬着筛子过来了,筛子上放着箩筐、锄头、钢钎、撮箕等工具,显得沉甸甸的。思月背着背兜,里面装着午饭和柴禾。 “大哥,我来抬吧。”汪洋说。 “你等会儿换思泽吧。” “好的。”汪洋把钢钎扛在肩上。 大哥思恩办事成熟老练,话不多,处处替弟弟妹妹着想。二哥思泽有些心急,爱说且不稳定。今天,兄弟二人都穿着一身军装,显得很是神气。 汪洋知道,在那个以穿军装为时髦的年代,他们的这身军装并不是为了赶潮流赶时髦有意去找的,而是他们当兵的舅舅为了支助他们家的贫困,在部队上战友们那里找来给他们带回来的,这种帮助让小哥俩在镇上算是出尽了风头,令好多年轻人羡慕死了。 筛沙石的地方叫仙子溪,是一个坐落在长江中央的小岛,离小镇有3公里远,要坐渡船才能到达。 秋季的太阳贪恋着睡懒觉,迟迟不愿露出它的光芒。沿河走了好一阵子,太阳才像一个害羞的姑娘,悄悄从山峦中探出头,羞答答地洒出了它的第一缕晨辉,刹时,田野里黄灿灿的金桔就像上了一层油彩般地辉煌夺目,蜿蜒暗淡的小路也变成了一条金色的锻带。 大家都很兴奋,思月身穿碎花对襟中式衣服,头戴浅蓝绸缎蝴蝶结,像秋天里的一朵小菊花,纯朴、健康,而她的两个哥哥和汪洋,完全就是随行的护花使者。 汪洋痴迷地望着迷人的思月,觉得她像山乡的春天,用她春的芳香,给他带来了生活的欢乐和幸福,像逗人兴致的鸟鸣,唤醒了他心中的渴望,像那粉红色的桃花,给他带来了不可抗拒的诱惑,汪洋觉得自己是昏睡的土地,是在她的感召下才得已复苏的。 “哎哟,汪洋哥,你别把眼睛老挂在我妹妹身上,你还是同情同情我吧!”思泽抬着筛子不走了。 “哦,对不起!我来吧。”汪洋一路上痴痴地看着思月,像在欣赏一朵寒霜下美丽的小花,完全把换思泽抬筛子的事给忘了。 “给!”思泽把筛子交给汪洋,拾起地上的钢钎,乐呵呵地跑前面去了。 “嘿,你别跑太远了,记得来换换大哥!”思月知道思泽这一去再也不愿回头来换抬筛子了,他心中精得很哩,躲过一时算是一时吧。 “算了,随他去吧。”大哥思恩厚道地说。 “嘿嘿,还是大哥好!”思恩回过头给大家扮着鬼脸说。 …… “汪洋把地上的大鹅卵石抱来放那边,思月用锄头把那些不大不小的鹅卵石勾成堆,思泽用钢钎把沙石撮松。” 大哥干过,自然是领导,给大家布置了工作后,把筛子架好,拿起撮箕将思泽撮松了的沙石装在撮箕里,端起来往斜架着的筛子里一倒,筛子前立刻扬起迷漫的尘土,在河风的吹拂下,尘土又向空中扩散开来,向那血红的太阳扑压过去,仿佛要将整个小岛都笼罩在尘土之下。 大鹅卵石被筛到筛子外面了,小鹅卵石和沙土筛到筛子下面,也正是下面那些小如豌豆、小如绿豆的鹅卵石才值钱,但它们也最麻烦,它们同沙土混在一起,还要用水淘洗一次,将沙土洗掉才能卖。 虽说是秋天,太阳还是那么的毒辣,让人觉得懒洋洋的,汗水同沙土搅和在身上,感觉浑身都有虱子在爬,真想跳到河里痛痛快快洗个澡,大哥思恩是个很吃苦的人,干起活来腰都不会伸一下,思月就不一样了,干了一会就哎哟哎哟地叫起苦来。 “就你娇气,去玩吧。”大哥金口玉言,大家也心痛她,她给三个哥哥扮了个鬼脸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汪洋从来没有干过这么累人的活,抱鹅卵石时将手砸了,筛鹅卵石时裤子挂在筛子上,把筛子扯倒了,用钢钎撮沙石时,差点撮在自己脚上,手打起了血泡,他咬牙坚持着,一直同思恩思泽拼着干。 筛子后面的小沙石堆得老高了,思恩同汪洋把它们装在一个筛格更小的筛子里,抬到河里去淘洗。 “一二,起!”思恩喊着口号。 两人“嘿着!嘿着!”地抬着,筛把子硬在汪洋的血泡上,真的让汪洋痛得好想叫娘,真想把筛子丢了,最后,他忍痛背起了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嘿嘿,还真管用,疼痛由重变轻,到后来没有了知觉,装着沙石的筛子也仿佛变得越来越轻了。 “嘿!你们看我拾的什么?”思月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小姐,你该给我们做得午饭了吧。”思泽揶揄地说。 思泽虽然是个贪玩的主,但玩了玩,干活了干活,他不会同妹妹思月比,他觉得自己毕竟是个男人,男人总是要让自己能吃苦才行。虽然他从小就有远走高飞的愿望,但他也清楚,要想实现远走高飞的理想,就得先打好基础,练好身体素质也是必不可少的基础之一,他把参加艰苦的劳动也不自觉地归类到实现自己的理想中去了,所以他觉得劳动是件愉快的事。 “遵命!亲爱的哥哥。”思月又调皮地转到汪洋前,把她的小手打开给汪洋看。 “呵呵,好漂亮的雨花石。是送给我的吗?” “哼哼,你想得好!”思月嗔怪地笑着走了。 “吃饭了!”终于听到了这盼望的声音,三个男孩都放下手中的活,让自己彻底放松地横躺在沙石地上。 午饭后,思月用撮箕在水里撮到了三条小鱼,汪洋挖了一个小坑,将三条鱼放坑里养起来,一条活蹦乱跳,一条黑不溜秋,还有一条呆头呆脑,煞是可爱。 没过多久,那条呆头呆脑的翻了肚皮。思月感到一阵内疚,一条生命就这样消逝了,生命原来是如此脆弱,她赶紧把剩下的两条放回江里,如果再不放手,那将是残忍,不再是爱了。 汪洋坐在一块大鹅卵石上,宽阔的江面船杆点点,苍凉的秋风吹皱了平静的江水,过了一首轮船,浪涛一个接一个地重叠咆哮着涌向岸边,然后又不甘心地退下去,使足力气又狠狠地向岸边再一次冲刷而来。 “打起来了,那边打起来了!”思泽跑来说。 “为什么打起来了?” “不知道。” “走,看看去。” 这里围了好多人,凡是在仙子溪筛沙石的几乎都来了,只见两个女人正吵得不亦乐乎。 “你他妈不要某脸!自己不想累,倒来偷我们筛的。” “哪个偷你的了?哪个偷你的了?你给老子说清楚。” “老子亲眼看到的,还要啷个说清楚。” “你看到你*某!你以为老子怕你!你敢把老子啷个嘛?” “你狗日的偷还有理了?你看老子是不是不敢把你啷个!蒋老五!蒋老五!你格老子死到哪里去了?来把她龟儿子办了!” 只见一个男人拿了钢钎从人堆里冲了出来,边舞动钢钎边说“老子今天就打死你龟儿子!” 又一男人从人堆里冲出来,手里也拿着钢钎,边打边说,“老子就不相信天要翻了!格老子!” 自从上次汪洋被打成脑震荡后,思月就对汪洋不敢放心了,她被吓怕了,她怕汪洋再有个什么闪失,那可怎么是好?!思月紧紧抓着汪洋的手,怕他管不住又冲出去,实际上汪洋也有几次要冲出去的冲动。 “别打!别打!你们冷静点好不好!” 有个高个子中年男人高喊着冲过去要拉开两个手持钢钎对打的男人。可是已经迟了,只听得“哎哟!”一声惨叫,两个对打的男人终于有一个人倒下了。 钢钎从前胸插过后背,鲜血浸红了沙土。两个女人还相互扯着头发打成一团,听到人们吼叫着“打死人了!打死人了!”,两个女人才放开对手,跑向倒在地上的男人,看清自己的男人被打得那么惨的那个女人,从男人手中夺下钢钎,发疯一般向自己的对手扑过去。 “快挡住她!别再出事了!”有人高喊。 “快点救人要紧呀!”又有人高声吼叫。 “在这荒郊野外的,怎么救呀?” “有轮船来了,有轮船来了,快叫轮船停下来呀!” 人们冲向河边,朝轮船大喊:“轮船停下来!轮船停下来,救人呀!救人呀!” 轮船终于开过来,但水位太浅,不能靠岸,轮船上放下救生船,前后折腾了近一个小时,那奄奄一息的伤者才被弄上了轮船。 河边仍然站满黑压压的人,七嘴八舌地说着他们打架的真正原因。 “他们曾经是关系很好的邻居。后来一家参加了造反派,一家参加的是保守派,从此两家关系就不好了,总是吵嘴闹架的。今天说偷沙石的事,也不知是不是事实,总之是个借口而已,没想到竟演出了这样的惨戏,以后他们自己也要后悔的哟。”一个了解情况的大娘说。 “既然是邻居,何必这样嘛。” “这有什么稀奇的,一家人因派别不同还互不相认哩。” 那天回家的路很长,没想到第一天到仙子溪筛沙石就遇到了这样的事,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沉重的心中又装满了无数搞不懂的惆怅。 第三章 老师的故事 石膏雕塑像打碎了(一) 天还没亮,汪洋他们几个就已经吃完早饭拾掇好工具出发了。竹梅懒懒地在床上翻来覆去,听见小鸟已开始唱歌了,农民们的叫卖叫买声早已不绝于耳了,她才起床。 早上的小镇真的很美,喧闹中带着宁静,繁忙中带着悠然,柔柔的、好像带着碧玉般的阳光洒在田坎、竹林、房顶上,亮晶晶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烁着七色的光芒,远山却又还朦胧在一片若隐若现的晨雾中,偶尔有野狗从街上旁若无人般地跑过,让人联想到生命的自强不息。 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懂事,竹梅的心中充满了喜悦充满了希望,在她此时的眼中,世界是如此的美好,生活是如此的美好,就像早上初升的太阳,到处都充满了勃勃生机,到处都是鸟语花香到处都有莺歌燕舞。儿子大了,特别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筛沙强劳力锻炼,儿子比以前更结实了,那一块块慢慢丰满起来的肌肉,使他书生气中又增加了一种男人的阳刚之美。 竹梅情不自禁地提起了菜篮子,她要去卖菜,要去给儿子卖点好吃的。可是她又犯愁了,这年生有什么好东西可卖呢?农民们什么家庭副业都不敢搞,一搞就是资本主义,就要被割资本主义的尾巴。 “嘿,大姐,要鱼不?” 正当竹梅在市场上转了两圈都没有买到想要买的东西时,一个农民悄悄走到她旁边,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才低声地问道。 竹梅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太想买东西产生的错觉,待搞清楚是真的时,赶忙对农民说: “要!要要要!” 农民把竹梅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干净利落地从背兜里取出一个口袋,从口袋里取出了五条鲫鱼,每条有有三、四两重的样子。 “给!才死的,新鲜着哩。” 农民把鱼放在菜篮的最底层,上面又用菜叶盖好,然后向竹梅要两元钱,竹梅价也不还就给了他。对她来来说,钱是小事,能买到这几条意想不到的鱼才是值得高兴的事。她已经想好了,回去就先用豆粉和鸡蛋先将鱼裹了,炸好放在那里。晚上等儿子回来了再做成儿子最爱吃的糖醋鱼。 竹梅买菜回来,刚刚打开门,隔壁大憨也跟着她进了屋。 “嘿嘿,秦,秦阿姨,你,买,买菜呀?”大憨嘿嘿地笑着。 “哦,买菜,买菜,大憨来了,吃饭了没有?”竹梅笑呵呵地说。 “嘿,嘿嘿,吃,吃过了。” “嘿,嘿嘿,没,没有吃饱。”大憨可怜兮兮的样子。 “秦,秦阿姨,忆,忆苦饭,不,不好吃。” “我知道不好吃。但是你不能说不好吃,你要说好吃,乖乖,记住了没有?说忆苦饭好吃。” “乖,乖乖记住了,说,说忆,忆苦饭好吃。” 竹梅笑了,走进厨房,把汪洋早上热饭时没有收拾干净的锅巴拿来给大憨吃。 “嘿嘿,锅,锅巴,锅巴好吃。”大憨接过锅巴一口塞进嘴里。 “你慢点吃,没有了。” 大憨把锅巴一口吞进了肚子,差点被噎着,还努力说着“慢,慢点吃,没,没有了”,脖子也随着一伸一伸的,竹梅赶快端杯水给他喝。 “秦,秦阿姨,我,我给你挑,挑水。” “还有水,不挑。” 大憨的父亲叫何换荣,人们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叫他何扁担,靠一根扁担养活一家人,给餐馆旅馆担煤担水,一担煤三角钱,要走40里山路,翻一座大山,一担水5分钱。给供销社担百货,一天打个来回走70里山路,翻两座山,早出晚归,来去两头黑,一年半载见不到他的面。 竹梅拿起扫把扫地,大憨要给她扫,竹梅不要,可大憨今天不知怎么了,好像因为吃了锅巴就一定要做点事才甘心,不像往日的大憨,竹梅拗不过他,把扫把拿给他,大憨高兴地扫地,竹梅看了一下,心想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独自进里屋弄鱼去了。 鱼弄好了,竹梅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件毛衣,这是天赐曾经穿过的旧毛衣。她爱惜地轻轻抖了抖,又轻轻地抚摸着毛衣上的每一个针孔,拿到脸上亲了又亲,仿佛上面还留有天赐的体香和体温,仿佛天赐就站在她面前,穿着这件毛衣在她面前转着圈说: “谢谢你,竹梅,我喜欢你织的这件毛衣,你看,我穿起多合适呀。” 睹物思人,一晃天赐离开他们已经好几年了,如今音讯全无,不知死活,这让竹梅好不伤感,包不住的泪水又悄悄地流了下来。 天凉了,她要给汪洋打件毛衣,可是买不到毛线,什么都得凭票,她舍不得拆掉这件毛衣的,但汪洋在仙子溪筛沙石,河风吹得厉害,把天赐的这件旧毛衣拆了,给汪洋翻织一件,这是不得已,就是天赐在身边,他也会支持自己这样做的。 就在竹梅暗然伤神时,只听得“啪”地一声脆响,好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碎了。竹梅这才想起,自己独自在这里屋里忙了半天,忘了在堂屋扫地的大憨。这“啪”的一声,让竹梅的心也被摔成了粉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竹梅的心头。 竹梅慌乱跑到堂屋,看见大憨正傻笑地看着地上的碎片,傻傻地说:“毛主席!碎了!碎了!……” 竹梅急忙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她又急忙跑到门口看了看,急忙把门关上。 原来大憨扫地时,不知怎么把神龛上的毛主席的石膏像弄下来砸碎了,这可是不得了的事。 现在家家户户的神龛上供的已不再是天神、地神、财神、竹公神了,也不供 “天地军亲师”了,供的全是毛主席石膏雕塑像,像的两旁摆毛主席语录和选集,墙上贴的都是毛主席像,谁要是对毛主席的语录、照片或石膏雕塑像有一丝一毫的损害,都将被视为大不敬,谁要是敢于做出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相逆的事,也将被视为大不敬,从而受到严厉的打击和惩罚。 竹梅亲眼见过这样的事,一天,一个农村的大婶,赶完场突然想上厕所,没有手纸,顺手扯了一张大字报,钻进厕所刚蹲下不久就被后面赶来的红卫兵抓了起来,马上游街示众,身上挂着重重的木牌子,牌子上写着“我是反革命分子高秀花”,红卫兵还揪着她的的头发高喊:“打倒反革命分子,打倒撕大字报的反革命分子”,那个高秀花回去就疯了,三天两头地跑上街来,在街上到处乱吼:“我是反革命分子高秀花”,“打倒反革命分子,打倒撕大字报的反革命分子高秀花”,让人看着真是可怜。 小镇上还有一件事也让竹梅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也是一个女人的故事。一天,这个女人家里来了客人,女人磨豆花招待客人,豆花磨好了,没有点豆花的卤水,情急之下,悄悄把毛主席石膏像砸了,泡出石膏水点豆花,结果被人发现告发,被当成典型批斗,戴高帽、游街。女人受不了这样的当众侮辱,当天夜晚就上吊自杀了。 想到这里,看到地上的毛主席石膏雕塑像,竹梅的心“咚咚”地跳得厉害起来,头上也有了一层毛毛汗,手中的毛衣也不知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顾不上那么多了,她急忙进屋去拿撮箕,先把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再说。 脸涨得通红,双腿颤抖的大憨看竹梅进屋去了,慌张地开门跑了出去。 竹梅出来不见了大憨,心里又更加地急了,这个憨憨怎会知道事情的轻重,要是说出去怎可得了,她放下撮箕又急着去追大憨。 大憨打烂了毛主席石膏雕塑像,知道撞了祸,条件反射告诉他撞了祸是要挨打的,他怕竹梅会打他,所以趁竹梅进屋时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喊着“毛主席像打烂了!打烂了!”没跑多远,正好被迎面走来的革委会主任看到了,主任一把抓住了大憨。 “你说什么?” “打,打烂了。” “什么打烂了?” “毛,毛主席打烂了。” “你胡说什么?你是不是想死了!” 革委会主任说着就把大憨的手反背了起来。 “哎哟!哎哟!”大憨凄惨地叫着。 “你,你不要这样对他,他是个憨憨。” 竹梅正赶上大憨的手被反背起来,急忙跑上前去想帮大憨,这时,她又想起家里地上的石膏像碎片,觉得不该追出来,所以她又马上折身返回去。她追大憨的初衷是不想有第三人知道这事,现在却已经有第三人知道了,她觉得最好的办法还是先回去把那石膏像碎片收拾了再说,即或大憨说出什么,别人也抓不着什么把柄。 毛主席的石膏雕塑像被大憨打碎了,竹梅真的又急又怕,思路完全乱了。 “这女人怎么看着这么面熟?”革委会主任看着竹梅远去的背影,他的心中立刻闪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她是谁?” 革委会主任凶狠地问着大憨。 “秦,秦阿姨。” 大憨怯怯地说。 “哈哈哈,秦竹梅,一定是她,一定是她!” 革委会主任丢了大憨,大步朝竹梅追去。 第三章 老师的故事 石膏雕塑像打碎了(二) “哈哈哈……,别扫了,再扫也是打碎了。” 赶来的革委会主任一阵狂放地大笑,这笑声把正在打扫石膏碎片的竹梅吓得扫把都掉到了地上。 “你,你是谁?你怎么跑来了?” 竹梅乱了方寸,只想早点结束这梦一样的可怕情形,没想到回来扫那碎片时又忘了关上门,让这不速之客直接撞了进来。 “我是谁?你不应该不知道呀,我们曾在30多年前就有过交道的哟。”革委会主任脸上带着得意的笑说道。 竹梅怎么也想不起这个曾经在30多年前就有过交道的人。只见他瘦得尖嘴猴腮,一张窄小的脸上两个眼睛小得只有一条线,看东西时这双小眼睛不停地眨巴着,皮肤黑得像锅底,看着就令人生厌恶,更不要说记住他了。 “不认识你。”竹梅冷若冰霜地说。 “想不起了吗?想不起没关系。我是谁并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你把毛主席石膏雕塑像打碎了,你说吧,这该怎么办?” “不关你的事,你给我滚出去。”竹梅愤怒地拾起地上的扫把,在这讨厌之人的四周狂扫起来。 “呵呵,小姐脾气还是不减当年嘛!扫是把我扫不走的,我还要同你叙叙旧哩。”革委会主任语气中带着轻佻地说。 这让竹梅更加的生气,虽说天赐不在身边已有好几年,但在她的门前从来就没有生出过半点是非口舌。竹梅没想到这人脸皮真厚,这么使劲地扫也扫他不走,他是有意来找岔子的呀! “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本人是才到的新革委会主任。姓李,大家都叫我李主任,嘿嘿!”革委会主任一边跳来跳去地躲避着竹梅的扫把,一边不无得意地说。 “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我都不认识你!请你马上离开这里!”竹梅拿扫把指着他冷冷地说。 “你也知道,打烂了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像,就是反革命罪!这是棒棒也打不掉的!你说怎么办吧?要说是那个憨憨打烂的吧,这说得过吗?他是个傻子,是个憨憨,谁能证明是他打烂的?”这个李主任语气中又充满了威胁。 “谁又能证明是我打烂的?”竹梅并不怕他。 “我呀!我现在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你真无耻!” “现在这年头,其它的都好说,唯有这反对毛主席,反对党中央的事是不好说的。这事,我管定了,现在镇上的事情,还不是我说了算,一句话的事。” 竹梅要把地上的碎片扫起来,“别!别别!毛主席他老人家是不能同意你这样做的。” 革委会主任说完,脱下衣服,将地上的石膏碎片一片一片地拾起来,放在衣服里包好,带走了,出门时话中有话地对竹梅说: “你自己到我的办公室来吧,我们用最好的方法解决这事。” 这革委会主任就这样走了,竹梅没有想到,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去还是不去,这让竹梅难以定夺,权衡利弊,不去肯定不行,他已知道事情的全部,把柄证据都被他抓在手里,竹梅最后决定去走一趟,大不了就是个死,怕什么。 革委会就在过去的乡公所,过去的乡公所就在曾经的紫竹园,自从搬出紫竹园,竹梅就不愿来这里,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会触动她的心弦,一竹一叶都有她扯不断理还乱的愁绪,一砖一瓦都记录着她在这里的一点一滴,她不想回到过去。 现在,一切都由不得她了,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意愿,来到了她曾经的紫竹园。 进入园子,一股树叶、青草的腐败味扑鼻而来,地上青砖铺的路已长出一层青苔,像一层厚厚的锈迹铺在路上,庭园里曾经茂盛的紫竹,如今已叶落竹稀,曾经两个年轻人背诵《再别康桥》的情境已不复再现,庭园前紫竹扎成的精致栅栏已显得零乱破败,栅栏上方原来用紫竹编的“紫竹园”三个大字已换成了木牌写的“革委会”三个大红油漆字,显得格外的别扭刺眼,看到这一切,一种痛彻心扉的伤感袭上竹梅的心头。 曾经的石盆景被拆除了,满园的墙壁上都贴满了大字报和标语,没有了过去的竹园雅趣,没有了池中的石笋突兀,当初她最爱同天赐坐在这小池边,看小溪从池中的石笋中流出,落在石笋下面的青石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体会水滴石穿的平凡哲理。 “呵呵,我知道你会来的。”革委会主任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脸也红了。 竹梅抬头,革委会主任已在曾经的厅堂门口等她了,他穿着一身草绿色军装,胸前戴满了毛主席像章,走起路来脚有一点踮。 厅堂里仍然还摆放着竹椅子和竹茶几,厅堂正中“立身正气”的匾已换成了毛主席语录“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墙壁上贴着毛主席站在天安门城楼上接见红卫兵的大照片,两边贴着革命样板剧《智取威虎山》和《红色娘子军》的剧照。 “请坐,竹梅小姐!” 主任满面笑容地说,这和竹梅想像中的严肃性相去甚远。 “请喝茶,竹梅小姐!” 主任献殷勤地说,这让竹梅更加地不可理解,这同刚才在家里时的他真是判若二人,竹梅不开腔,看他怎么表演。 “竹梅小姐!你的美丽一点没有减呀!” “你是谁?” “想当初在竹器市场第一次见到你,你就叫我魂不守舍呀。30多年过去了,我仍然为你魂不守舍,你知道吗?” 当初在竹器市场?竹梅竭力在大脑中搜索着30多年前在竹器市场上的一幅幅场景,仍然没有一点踪迹。 “没有想起来吧,我的小姐,是啊,留给别人印象的人是不经意的,被留下印象的人却是永恒的,今天,这个不经意的人和永恒的人终于走到一起来了,我想了30多年了,自己都几乎绝望了,没想到呀,人们说上帝是公平的,我证明,上帝的确是公平的,它把你又一次送到了我的面前。” “听不懂。” 竹梅不屑地说。她仍然是那样的骄傲,还是那样的矜持,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人不可仰视。正是她的这种气质对人有一种吸引力,一种想甩也甩不掉的吸引力。人就是个怪物,人就是他*贱,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想要得到,越想由此而体现自己、证明自己,仿佛也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听不懂吗?你真的听不懂吗?”革委会主任倒了一杯茶,咂了口,走到竹梅面前说:“那么我问你,《梦江南》听得懂吗?为《梦江南》打架的汪天赐听得懂吗?30多年前在竹器市场上卖《梦江南》的那个小贩,那个小贩,听得懂吗?这下听得懂了吧。” “这么说你就是天赐说的那个瞎子了?” 现在,竹梅似乎听懂了。 “哈哈哈……,你终于听得懂了!” ”世界真是何其大,又何其小啊!人生何处不相缝啊!” 瞎子又喝了一口茶,望着窗外的紫竹林,仿佛又看到了当初在竹器市场上看到的那个竹梅,那个美若天仙,那个让他神魂颠倒的竹梅,那个穿着学生装、梳着长发辫、一付可爱相的竹梅,现在她来了,是为他而来的,他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他是胜利者,但他是最后的胜利者吗? 他*,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是30多年了。这30多年来,他一天也没有停止过对竹梅的思念。他清楚他只不过是痴心妄想而已,他无论从哪一方面讲都不是可以引起竹梅兴趣,得到竹梅爱慕的人。但他就是搞不清楚爱情这玩意儿是他妈个啥子东西,无论是单相思也好,两相悦也罢,都好像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小草,无论怎么折腾,它总是一年更比一年旺盛,也不管你岁数有好大,倒好像是人越老情越盛。30多年来,他睡过搞过的女人不少,搞事之前,每一个都是他心目中的竹梅,可完事后,每一个又都清清楚楚不是竹梅。他伤心痛苦失望,让一个个的女人都离开了自己。搞得自己现在仍然是光棍一条。想到这里,他猛地转过头,来到竹梅面前,让竹梅看着他的眼睛说: “告诉我,他对你好吗?他厌倦过你吗?他一直都陪着你吗?” “你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吧,不要扯到山那边去了。”竹梅厌恶地把脸转开说。 “我当然知道该说什么就说什么了!怎么?你为什么不正面回答我,30多年了,我要说,今天非说不可。” “你说吧,我又不能封你的嘴。” “天赐人不错,我也欠着他的情,可是,可是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被打成右派吗?为什么会被发配到新疆去吗?” 瞎子说到这里,嘎然而止,点了一支烟,不愿再说下去了,做出一付深不可测的样子。 他的这句话是一枚重型炸弹,在竹梅的心中炸开了花,看到瞎子不说了,竹梅急了,站起来走到瞎子面前问: “你说呀,接着说呀,这一切你都知道吗?你说呀!” “别急!别急!我会说的,我是要说的。”瞎子嘴上这样说,心中却说,你他妈爱他爱得深呀,一说到他你就来劲了。 “你说,他为什么会被打成右派?为什么会被发配到新疆去?他还活着吗?” “他不该娶你!”瞎子恨恨地说,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出去了,回来时手里拿了一个新的毛主席石膏雕塑像,递给竹梅说: “拿回去吧,放在神龛上,今天的事不要给任何人说,明天再来。”瞎子说完就匆匆走了,把竹梅一个人留在屋里。 第三章 老师的故事 仙子溪上见首长(一) 竹梅晃晃忽忽地从革委会出来,太阳被乌云笼罩着,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地,仿佛一切都是雾里看花,她感到有一种令人恶心的晕眩。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被打成右派吗?为什么会被发配到新疆去吗?” “他不该娶你!” “他不该娶你!” “他不该娶你!” “……” 瞎子的话像长江里一排排凶狠的恶浪,一次次沉重地撞击着竹梅脆弱的心灵,为什么不该娶我?为什么?为什么呀?我们相爱有错吗?是我不该爱他吗?是我害了他吗? 竹梅百思不得其解,太阳已经快下山了,汪洋该要收工回来了,这事暂时还不能让他知道,不能让他有所察觉。想到这里,竹梅整理了一下思绪,装着没事人一般,快步赶回家给儿子做晚饭。 话说今天仙子溪可不得了,不管怎样都在小镇的历史上抹下了或浓或淡的一笔。 一大早,仙子溪便来了一艘大轮船,水位不够深,靠不了岸,只能停靠在仙子溪以外约一里路那么远的水里。大轮船是从上海来的, 船上有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据说是中央来的,据说是中央文革小组的,到各地视察的。这么大的首长居然到仙子溪看望大家,无疑在大家的心头掀起了层层波浪,无疑是小镇上有史以来最惊天动地的大事。 仙子溪上所有筛沙石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停止干活了,都跑到江边去了。沿仙子溪数里长的江边上,挤满了黑压压的人,有的是去看热闹的,有的是去接受首长检阅的,有人自动当起了组织者,带头呼喊口号: “誓死保卫毛主席!” “誓死保卫党中央!” “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 口号喊得震天响,毛主席语录也在空中有力地挥舞着,人们筛沙石也没忘带着毛主席语录,个个壮怀激烈,人人热血沸腾,不想激动也不行。 首长出来了,全身穿着斩新的军装,只是距离太远,看不清楚脸,站在大大的轮船船头,个子也显得不是那么高大,他挥动着手中的红宝书,高声地说:“我代表毛主席,我代表党中央,向广大的红卫兵小将们敬礼!致敬!广大的红卫兵小将们,你们辛苦了,党中央,毛主席是不会忘记你们的!……” “首长辛苦了!向毛主席致敬!向首长致敬!” “誓死保卫毛主席!” “誓死保卫党中央!” “誓死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又是一阵接一阵铺天盖地的口号。 “首长要检阅了,凡是红卫兵,凡是造反派,都可以到轮船上去,都可以获得一次同首长握一次手,交谈一分钟的机会。” 人们奔走相告,欢呼雀跃。 大轮船上放下10多只救生小艇,到仙子溪上来接红卫兵造反派。 10几艘救生小艇沿仙子溪江边排开,又有人把渡江用的几艘小木船也弄了来,人们不排队,也不按先后次序,争先恐后地争着上船,要先去赢得首长接见的荣幸。 只见一个牙齿掉得差不多、头发也花白的老大爷被挤在中间,在拥挤的人群中像波浪一样地被推来推去,不能进也不能退,下半身的裤子和鞋子全打湿了,有好几次差点被拥挤的人群推下了江,幸好有人一把抓住了他。 “不要挤!不要挤!让这个老大爷先上吧。” 老大爷最终被推上了船,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一点都不能容他选择地上了船。他惊恐心慌地双手高高举着红宝书,唯恐红宝书会掉到江里去。 思恩紧紧地拉着思泽,思泽紧紧拉着汪洋,汪洋紧紧拉着思月,思恩说过了,谁也不能松手,谁也不准上船,他心中压着一个不祥的预感。 思月朝着拥护的人群向小船挪动着脚步,可是她每往前挪动一步,那怕是一小步,汪洋都会把她往后拉回一大步。思月回过头盯着汪洋,希望汪洋能放她,汪洋早已读懂了她的心思,哪里肯松手,思月虽没见过这么大的轮船,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首长,虽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无奈汪洋拉着她,无奈大哥哥有言在先,只好强压心中的欲望就此作罢。 第一批过江接受首长检阅的小船总算出发了,接着第二艘、第三艘……都相继出发了。每一艘小船都大大超载,河水远远超过了救生艇上的警戒线,仿佛江水随时都会进入船舱一般。 小船慢慢靠拢大船,为大船的安全,小船上的人只能一船一船的上,同首长握过手,谈过话,回到小船后,第二只小船上的人才能上去。 第一批小船返航了,可是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一艘马力很大的轮船拖着几艘装满煤炭的驳船从江中驶过,轮船过后江中掀起排排巨浪,巨浪排山倒海般向江岸冲来,狠狠地撞击着敢于阻碍它前进的一切障碍,巨浪“啪啪”地打在江边上,又凶险地扑向江岸,恨不能把整个小岛掀个底朝天。 仙子溪本来就处在大江中央,使这里的河床比起其它河段就窄了近一半,大浪的冲力缺少距离的缓冲,所以,短距离的波浪就更有威慑力了。 当巨浪像头猛兽袭来时,那首小救生艇正处于前不沾村后不着店的江心。它像一片落到江中无助的秋叶,在波涛中起伏挣扎着,一会儿落入浪谷,一会又被推上浪尖,瑟瑟的秋风把女人们阵阵惊恐万状的尖叫声送上岸来,岸上的人们有的朝小船上的人喊话你们要稳住别乱动,有的急得跳起八丈高,有的看着小船干瞪眼,还有的已经感到小船不可避免的扼运了,紧闭双眼,只等那最后可怕时刻的到来。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所有的人都爱莫能助!灾难即将发生!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即将葬身于这涛涛大江中!有什么能比这看着灾难发生又不能拯救灾难的事更让人痛苦,更让人揪心呢?谁能帮助这些可怜的人们逃过这场劫难呀?! 天上乌云密布,一层叠一层地紧锁着江面,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吹着,浪,一浪高过一浪地推着,思月不敢抬头看那挣扎在乌云黑水中的一叶小舟,将头紧紧地埋在汪洋的胸膛上,让汪洋把她抱紧点,再抱紧点! 惨案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只听得岸上的人 “哎呀!翻了!”的一声惨叫,小船底朝天地完全反扣了过去,人们一阵拥动,撕肝裂肺的大叫“救人啊!救人啊!”。 “你在岸上帮助那些爬上岸的,我下去救他们。” 汪洋来不及脱衣服,只听得“扑通”一声就跳下水去了,很快就向反扣着的小船游去已有几米远了。 此时的仙子溪真是说有多乱就有多乱,说有多惨就有多惨,救命的,呼儿唤女的,哭天抹泪的,脱衣服下水的,拖着一身湿衣服、颤抖着爬上岸的,岸上叫水里叫的……,真的是乱成一团、不堪忍睹。 思月看见汪洋跳下水了,思恩接着跳下去了,思泽也跳下去了,好多会浮水的人都跳下去了,思月在岸边东奔西跑地忙着。她看见一个中年妇女在水中挣扎,好像已经耗尽了最后的一点力气,马上就要放弃不浮了,思月使尽全力地朝她吼道:“浮过来!浮过来!马上就到了!我在这里等你!你真行!”那妇女听见吼声,抬头看见了给她鼓劲的思月,仿佛看见了生的希望,她又鼓起了力气向思月游了过来。“我知道你不会放弃!你真是好样的!到了!你到了!快把手给我,我拉你,好了,上来了,上来了。” 思月就这样忙活着,给大家鼓劲加油,声音也吼嘶哑了,她还帮着拉上来了好几个,有一个妇女由于比较胖,差点把思月拉下了水。 又有一个老人被汪洋救了上来,这已经不知道是汪洋救起来的第几个了,此时的汪洋脸色苍白,浑身筛糠似地颤抖,嘴唇已是乌黑色了,显然已经体力不支了,他把老人放在岸上,转身又要向河里跳,思月一把紧紧拉住他说: “你不要命了?” “你看,那里还有一个,我必须去。”说完甩开思月又跳进了江中。 思月看着跳入江中的汪洋,心中万分感慨,这已不是当初那个捂着小鸡鸡,只能在浅水滩玩耍的汪洋了,他已经成长为一个有正义感、有责任心、敢作敢为的男子汉了,她为他感到骄傲。 汪洋最后救起那个人后,思月说什么也不让他下去了,把他扶到窑子里(筛沙石挖出的坑)避风的地方,什么都不顾了,什么也顾不上了,把自己的外套脱给他,紧紧地抱着他,用她的体温温暖着汪洋,汪洋上牙打着下牙地说:“谢谢!谢谢!” “谁要你谢了!记住我是你的人了,以后可不许甩我。” 思月紧紧地抱着汪洋,恨不能将自己全身的热都传递给他,她的心狂跳着,终于忍不住自己对他的满腔热爱和敬仰,将自己温柔多情的嘴唇深深地印在了汪洋刚劲有力的嘴唇上,汪洋热情地迎着她,两颗火热的心仿佛是两个燃烧的火球,终于在爱的撞击中喷发出眩目的火光,这火光带着他们爱的升华飞向了万里长天…… 静下来了!静下来了!水里静下来了!岸上静下来了!活着的静下来!死去的更是静下来了! 大轮船开走了,首长也走了,留下来的阴影也静下来了,静静地留在人们的心底了。 第三章 老师的故事 仙子溪上见首长(二) “仙子溪翻船了!仙子溪翻船了!” 快嘴丫毕竟是快嘴丫,不知在哪里得到了这个在小镇上惊世骇俗的消息。她在小镇上飞跑着大声地吼,胖乎乎的身体一会就消失在街道尽头,头上的两个朝天翘的小刷把仿佛也随之飞到天上去了。 “竹梅!竹梅!你快点出来!” 何大姐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还没有洗干净的头发上还殘留着洗发香波的泡子,她只穿着毛衣,着急得发疯一样地冲进了竹梅的厨房,夺下她正在洗菜的筲箕甩在地上,拉着她冲出了房子,来到了街上。 “你这是怎么了?”竹梅的厨房在里屋,听不到街上快嘴丫的声音,她不解地问。 “仙子溪翻船了!仙子溪翻船了!”还没等何大姐回答,快嘴丫又跑过来了。 “天啊!”听到这个消息,竹梅差点昏倒在何大姐的怀里。 平静的小镇像炸开了锅,人们像放了闸的潮水,全都向仙子溪奔去。正在做饭的来不及解下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正在卖东西的小贩关了铺子,不再做生意了,正在跳格格的小朋友不管谁输谁赢了,也跟在大人们的屁股后面跑。 奔跑的人群中已经有人在“我的儿”“我的女”地嚎哭起来。 “哭什么?现在谁也不知谁活谁死?”有人吼着,仿佛心烦得像要暴发的火山。 竹梅跟在何大姐后面跑着,此刻的她,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汪洋,只有思月他们几姊妹,头发跑散了,脸色跑得惨白,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窒息,但不愿停下来,心中只有一个愿望,孩子们活着!孩子们一定要好好活着! 夕阳愤然地要落下山去了,那惨淡的余辉照着仙子溪孤零零的岛影,水中显出血红的凄怆。此刻的仙子溪,岛上岛下,仿佛都成了被一条江连着的阴宅地府,好不让人俱动悲恸之情。 到达仙子溪的人都不能到岛上去,好几艘大轮船在江面上来回开着,掀起阵阵汹涌的浪花,汹涌的浪花一排一排地拍打着岸边,仿佛在替那些葬身江底的死者唱着哀鸣的歌,仿佛在发出心中痛苦的怒吼,浪花一排排地往江岸上推,千方百计地要把那些葬身江底的尸体推上岸来。江边黑压压的人群扶老携幼、哭号连天,好一幅悲惨凄凉的境象。 “看啊!那边又推上来了一个,是个女的,快去看看是谁家的人呀!” 快嘴丫的声音也是那样的凄迷。 竹梅和何大姐听到这声音,一种慑人心魄的恐惧不禁袭上心来,这种恐惧像沉重的铁链深锁着他们的心,让她们站不稳走不动,她们怕四目相对,她们怕不期而问“这该不会是思月吧?”。 “天呀!我的女儿呀!”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地扑了过去,人群中传出了这位可怜妇人悲惨的恸哭声。 那死去的姑娘身穿草绿色的军服,军服紧紧地贴在她刚刚才开始发育的胸上,头发散乱地披在她惨白的脸上,江水冲掉了她的一只鞋子,脚丫奇怪地张开着,仿佛是她曾经张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这个奇怪的世界,可是她并没有想到,这个奇怪的世界却让她这么匆匆地离去,留给她母亲无尽的悲哀,母亲扑在女儿尸体上,抱着女儿哭得死去活来,哭得天昏地暗,哭得人们的心从头凉到脚。 那妇女悲惨的恸哭声,忽断忽继,后来变得颤抖如“嘤嘤”的哭泣,随着凄凉的秋风,不断地像飞机一样在人们的耳边轰鸣。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婆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她是刚刚才赶拢仙子溪的,她看到了那可怜的姑娘,有人说是她的孙女,她再也走不动了,一下悲痛得跪在地上,手指着苍天,老泪纵横地说: “老天啊,这是谁造的孽啊!” …… 几只渡船一趟又一趟地把仙子溪上的人渡过来。又一艘渡船靠岸了,人们向渡船奔过去。 “你看见我的儿子了吗?” “看见我的姐姐了吗?” “……” 岸边的人不断向下船的人询问着自己的亲人, 接到了自己亲人的人,大家搂抱在一起又哭又笑,没有接到自己亲人的人,翘首等待着下一艘渡船的到来,心慌如15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朱幺妹,看见我们家思月了吗?”又一艘渡船靠岸了,何大姐挤向一个女孩子问。 竹梅挤向渡船,她看到汪洋,看到思月了。 “秦妈妈!秦妈妈!”思月不断地对竹梅挥着手。 “哎!哎!你们可来了!”竹梅热泪盈眶地一下把汪洋和思月紧紧地搂在怀里,象搂住了曾经丢失的希望,从此以后再已不愿把手放开。 “妈妈!”思恩思泽看到了妈妈,一下扑到了妈*怀里。 “天啊!我们家香烧得高啊!感谢老天保佑呀!”何大姐泣不成声百感交集地说。 “妈妈!”思月又扑向她的妈妈,汪洋、竹梅也扑了过来,都紧紧地抱着何大姐,两家人高兴成一团哭成一团,仿佛是死而复生般的惊喜交加。 “哎呀!我真笨!”何大姐突然醒悟般地说。 “怎么了?”竹梅问。 “你看他们一个个落汤鸡的样子,我怎么就不知道给他们带点衣服来?” “哎呀!我也是个笨老太婆了!”竹梅说。 “妈,我们不冷!”几个孩子一起对着何大姐和竹梅说。 “还说不冷!一身都湿透了!走,快回家!” …… “来,喝碗红糖姜汤。” 回到家里,汪洋刚换好衣服,思月就把父亲早已熬好的红糖姜汤端了过来。 “你喝。”汪洋端起红糖姜汤往思月嘴里送。 “傻瓜,我已经喝过了,这是专为你端来的。”思月又把姜汤碗端过来往汪洋嘴里送。 “快趁热喝了吧。”竹梅拿着碗筷出来。 “思月,就在这里吃吧。” 竹梅说。 “好的。”思月爽快地说。 “不知羞!”汪洋看着思月说,用食指在脸上羞着思月。 “你才不知羞!”思月才不管那么多,帮着秦妈妈摆碗筷,端菜舀饭。 “秦妈妈,你做的鱼香茄子就是好吃,哇!今天真的有鱼呀!还是糖醋鱼!秦妈妈,你可真行,还有办法搞到鱼!来,你要多吃点。”思月边说边给竹梅夹了一条鱼放在碗里。 “来!你吃!”竹梅又将鱼送到思月碗里。 “嗯,太好吃了!”思月不客气地吃了一口,她好久没有吃过鱼了。 “好吃你就多吃点哈。”汪洋又给思月夹了一条鱼送到碗里。 思月这次说什么也不愿要了,她把鱼送到了秦妈妈碗里,又给汪洋夹了一条。 “你看看,有了思月就把妈妈也忘了,还是思月知道疼我,不像有些人,白眼狼一个。”竹梅强压住心事,努力和孩子们说笑着。 “哎呀,妈妈!你怎么这样不公平地评价你的乖儿子呀?”汪洋故作无辜地说。思月暗笑,给汪洋扮了个鬼脸。 “你们慢慢吃吧,妈妈有点头痛,先去睡了。” “妈妈你好好休息一会,可能是今天在河边受了风着凉了,等会儿我给你找点药。” 汪洋和思月都体贴入微地要扶妈妈到寝室去,竹梅要自己去。孩子们安全地回来了,竹梅的心已就放下来了。可是打碎了的石膏雕塑像、瞎子的话却又像魔鬼般地袭上心头,无休止地缠着她,让她不得安宁,她想一个人静静地呆一会儿。 话说瞎子把竹梅一个人丢在办公室,独自匆匆离开,就直奔仙子溪而去了。原来他已得到了仙子溪翻船事件的报告。他就不明白,为什么首长来了也不先到镇革委会来一趟,而是直接去了仙子溪,还把这叫做他*什么直接深入众群。 他慌慌张张地赶到仙子溪,直接到大轮船上去接受了首长教诲,送走了首长,处理完了一切事务,回到空荡荡的家时,已是晚上半夜时分了。 想到今天本来应同竹梅好好接触接触的,没想到这机会就这样被搅黄了,心里窝着一把无名之火。再一想,这镇上的人也老是把他往歪处想,心中更是有点愤愤然。就算我曾经糊涂当过流氓,可党和人民并没有抛弃我呀, 老天并没有抛弃我呀,给了我机会,给了我改邪归正的机会,给了我升官发财的机会,我现在能有这光宗耀祖的时刻,也是我为革命做出牺牲换来的呀!他们有什么不平的?可是自己已是50多岁的人了,没家没妻的,又在这穷乡僻壤,真他*感到寂寞呀。想当初也不知是哪股神经不周正,为什么不找个女人结婚,生个娃娃过日子,就他*想着那个秦竹梅,现在这根神经仍然还是不周正,还是他*一见到她就耳热心跳的,真他*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如果说自己过去没有资格爱她,那么,现在的我又怎样?我还没有资格吗?我还能再同她失之交臂吗?瞎子想到这里,不禁又走到镜子前,仔细地看看自己的脸,搬搬自己那仍然是如线般的小眼睛,仿佛把它搬得大一点,自己就同竹梅相配了一般。 他越往镜子里看,镜子里就越显出他瞎子混混的模样来,看着自己不怎么拜得客的模样,他从内心深处也感到十二万分的不满意,对自己的爹娘把自己生成这个样子感到十二万分的愤然,他恨恨地骂着“*某”,镜子仿佛就变成了放电影的屏幕,过去的往事一幕幕地在屏幕上清晰地晃动出来。 第三章 老师的故事 瞎子的回忆——春梦 瞎子已是二十几岁的人了,是该成家立业、结婚生子的时候了,可是他无亲无戚,没有谁会真心关心他,也没有谁会在乎他的生活怎样,加之自己又不学好,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有两个钱就进堵场进妓院,早已把自己搞得声名狼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这样的人呀! 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发育也还正常。那年春天,瞎子就发现自己有些异样,第一次感到春天是如此的迷人,像他妈一坛惹人迷醉的沉香老窖,总是搅得人心痒痒、心慌慌,小鸟声声鸣唤,使他耳热心跳,桃花簇簇妖媚,使他难以抵制诱惑,鸟儿成双结队飞,鸳鸯形影不离,公母两狗田中狂逐,公狗竟然当作瞎子的面,肆无忌惮地爬上了母狗的背……,晚上孤单单睡在床上,不觉下面又是鼓鼓涨涨的好难受。 瞎子为躲赌债,被赌徒们围、追、堵、截,再也不敢上街,成天东躲西藏,不敢露面,怕被赌徒们看见剁掉手脚来抵赌债。 他的家就在小镇和乡村的接壤处,这几天他都不知道该躲到哪里才好,天天地躲藏在这人不知鬼不觉的乡下,心里也常常觉得闹得慌。 “三月到来万物齐发,见了多少好姑娘呀,不如她一半,……”,瞎子唱着这首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歌,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这味道就叫思春,这味道就叫他*哀愁,这味道就叫他*凄凉、哀挽,这些莫明其妙的情感谁说是读书人的专利呀,他瞎子也有,只是说不出而已,他倦怠、慵懒地躺在齐人高的蒿草中,随手扯下一根蒿草,去掉蒿叶,吮吸着草根带给他的丝丝甘甜,春天的阳光像一床舒适的棉被,瞎子很快就进入了令他惬意的春心荡漾的梦幻之中。 迷迷糊糊中,瞎子看见竹梅正坐在一片千姿百态的竹丛中,长发温柔地披洒在她丰满的胸前,四周薄雾轻绕,衬托出她的婀娜多姿的身材,她袅袅婷婷,如仙女下凡般的美丽,瞎子一身都被她的美艳弄得麻稣稣的,屏住急促的喘息,走到竹梅身边,腑身跪在竹梅脚下,竹梅轻轻将他扶起,娇嗔地钻进了他的怀里……,天啊!瞎子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如火焰般燃烧的欲望,竹梅那柳树般纤细柔弱的腰枝,像熊熊燃烧的火焰,烧得瞎子不可自抑,他被烧得天旋地转、皮焦肉烂,欲念却让他痛不欲生……,终于,火山暴发了,肉体化着燃烧的火花,同灵魂一起飞跃出窍,溶入无底黑洞,四分五裂,随着“啊!”的一声吼叫,他的灵魂已不复存在……。 瞎子从梦幻中醒来,大汗如淋漓,无力如虚脱。 “竹梅,你他妈妖精!”瞎子在蒿草丛中对天长嚎。瞎子被那一觉春梦折腾得太累,不觉又在草丛中憨睡过去,这一次他真的睡得很死,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了。他是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弄醒的,好像是镰刀割草的声音,他懒洋洋地坐起来准备离去,忽然发现草丛中露出一双花布鞋,他的心“咚”地一跳,莫不是老天今天真的要让我开春梦?他邪恶的眼珠一转,一条毒计在大脑中盘旋起来。 瞎子悄悄躲在远处观察这割草女,她看上去约莫25岁光景,一身大红大绿的对襟花衣,一个小小的背兜不是背在背上,倒更像是放在她又圆又大的屁股上,背兜的绳子对她而言是短了一些,把她的前胸勒得越发地高耸,蓬乱的头发有一种撩人心魂的魔力,瞎子忍不住咽着口水,假装无事般地走到那女人跟前,突然“哎哟”一声叫着跌倒在地。 “嘻嘻……”女人掩嘴嘻笑。 “幺妹不厚道,哥哥摔倒你还笑。” 瞎子装着一付可怜样,心底里却想:原来是个轻佻女人!瞎子心里不禁乐开了花,哈哈,老子今天要交桃花运了! “哪里来的野鸡公?还想要人厚道!”那女人说着又是一阵嘻嘻的淫笑。 瞎子早已经不住她这嘻嘻的勾引了,他像一头饿狼,从地上一跃而起,紧紧地抱住了她凝脂白玉般柔软细腻的腰枝。瞎子急不可耐地甩掉她的背兜,扯脱她的花衣裳,喘息着将她按倒在草丛中。 “幺妹!心肝!宝贝!乖乖!哥哥想死你了!你让哥哥摸摸!……”瞎子喘息不定地说。 “你个挨千刀的,我男人不是好惹的,他要活剐了你!嘻嘻……”女人嘻嘻地半推半就。 男人的喘息声,女人的呻吟声,好一阵巴山云雨,好一阵消魂落魄……。 女人穿好衣服,瞎子还贪婪地沉浸于她高耸的胸脯、雪白的肌肤、娇艳的嘴唇中,忍不住又去捏了一把她粉粉的脸蛋。 “好啊!你们两个奸夫淫妇!今天被老子逮了个正着!拿话来说!” 瞎子的春梦被这如雷般的吼声惊醒,转身一看,一个牛样结实的壮汉站在面前,只见这壮汉满脸凶相,双目冷酷,眼圈发黑,皮肤如铜黄,胸部发达,肌肉暴突,这种人瞎子在赌场上见得多了,像他这样单薄,只有躲的份了,瞎子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胆战心惊了。 “我的男人啊,他欺负我。”那女人一下哭着扑到男人怀里,男人一把将她推开,将手里的大棒往空中一晃,只听“哎哟”一声惨叫,瞎子早被打翻在地,男人一只脚踏在瞎子腰上,一只手摸出了腰中的烟袋,点燃了烟,等着瞎子说话,那女人早已跑得没了踪影。 “大哥呀,你饶了我吧!我再已不敢了!你要怎么样都可以,只是别打我了,给我留条狗命吧。” “这年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我打死你也得不到什么。你今天既然犯到老子手上,你也要晓得老子的厉害!你也要晓得老子不是好惹的!” “是的!是的!我知道!我知道!大哥,你手下留情!手下留情!”瞎子浑身筛糠似地哀求着。 “你给老子拿5个大洋来,老子放你一码。” “大哥,可不可以……” “哼……,要讨价就10个!” “好!好!不讨价!不讨价!” 对瞎子来说,一个子儿也没有,别说五个,就是一个也是白说,对于这一点,瞎子心里明白得很,讨价还价,只不过是形式,现在就是向他要一百个大洋,他也会答应,先保住这条狗命再说吧。 “限你明天,明天,听到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瞎子连连点头,不敢说半个不字。 壮汉放瞎子站起来,领着他来到家中,从家里取出早已写好的借据,瞎子按了手印,才得以回家。 “他*,借据都是先写好了的,这不明摆着安好了的套吗?”瞎子愤愤地在心里说。 瞎子回家的时候天色已黑,路面凹凸不平,被路上的一块石头绊了一下,栽进路边的水田里,挣扎着爬起来,浑身轻飘如水鬼一般昏昏糊糊地飘回了家。 这哪里能算是家呀,四壁如徒,冷锅冷灶,破床烂絮,形单影吊,不知爹娘是何人,为了那幅倒霉的《梦江南》,哥哥早已荒死他乡。这哪里是他*家呀?只不过是他瞎子的落荒避难所而已。想想现在,赌债高筑,又遇上今天的倒霉事。 “我叫你套!老子叫你套!你套住什么了呢?你什么也套不到!!!哈哈哈!!!” 瞎子狂笑,简直是疯了!他感到在小镇上实在呆不下去了,这个烂棚子有什么舍不得的?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反正都是一个人,怕他个球么! 第三章 老师的故事 瞎子的回忆——出逃又遭绑架 瞎子打定主意逃跑,他要远远地离开这里,离开那些追赶他的人。他要让那些要债的,敲诈的都见他*鬼去吧。 唯一舍不得的是竹梅,那次在集市上见过竹梅后,后来还见过。 瞎子曾悄悄跟踪天赐,找到了天赐的家,那宽大的庭院、悠然的竹园、考究的摆设……,凡此种种,都是他瞎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没想到天赐竟是生在这样的一个大户人家,难怪他有那么一付清高自傲的少爷派头,难怪会有竹梅这样倾国倾城、沉鱼落雁的美貌女子作他的未婚妻呀! 我他妈算什么呀,爹娘是谁都不知道,哥哥已死了,一个人形单影吊地过一天算一天,从来就没有好好地过过一天日子,或者说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过日子。我他妈怎么就这么命不好呀,为什么没能生在这样的大户人家里呀?这样想着,瞎子觉得老天不公,觉得自己真的好委屈。 为了看竹梅,他三天两头、有意无意地往紫竹园跑,进不了门,他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地方,在围墙和后门接缝处,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洞,他就常在那里看见竹梅,看见竹梅在竹园里散步、看书、弹琴,那琴叫他妈什么来着?对,叫古筝,那曲调叫什么来着?对了,叫《紫竹调》。 一根紫竹直苗苗, 送与哥哥做管箫, 箫儿对着口, 口儿对着箫, 箫中吹出鲜花调。 问哥哥呀, 这管箫儿好不好? 问哥哥呀, 这管箫儿好不好? 竹梅且弹且唱,唱得瞎子心稣稣心痒痒,还有一首他*什么歌,是那样的忧伤、动人,硬是把瞎子唱得泪眼巴巴的,有好几次冲动要翻墙过去的,听到那曲子之后,怎么也起不了那个心了,别看我瞎子他妈什么坏事都干过,可我心里还是有善的一面,只是没有得到佛的感悟,所以我瞎子才有今天的下场。 一股初春的寒风吹来,瞎子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肚子也好像被春寒唤醒了,“咕咕”地叫着“饿呀!饿呀!”,可这个家里什么都没有了,就是挖出地下的老鼠洞,也找不出半粒米来呀。 又冷又饿的瞎子感到一阵心酸,眼泪顺着削瘦的面腮流了下来,再不走的话,明天还不知要挨打得多惨,还是下快心走吧。卷了烂破絮、顶着初春的寒风,小心锁上门,一步一回头,最后才狠心地将自己消失在黑暗中。 正是农历20,月亮星星都躲了起来,远山、丛林、村寨、河流都好像被一块厚厚的黑布笼罩着,空洞的黑暗中没有鸟鸣蛙唱,寂静得好像到处都飘散着鬼怪幽魂。 瞎子从小就听人说,一个人走夜路一定不要回头看,如果往回看,一定会有鬼魂跟上,瞎子先还壮着胆子不往回看,但越走越害怕,越害怕就越要往回看,越往回看,就越觉得后面有人跟着,瞎子停下他也停下,瞎子快走他也快走,身后不时传来“唰唰”之声,瞎子真的要崩溃了,不顾一切狂奔起来,如果不是发现得早,只有一步之差,他就掉到白茫茫的长江里去了,禁不住一阵毛骨悚然的冷汗直冒。 不知走了多远,瞎子又累又饿,终于看见前面有了一点如豆的灯光,虽然还很远,他总算看到了希望,他惊喜地朝灯光奔去。 “咚咚”终于走到了亮着灯光的人家,瞎子敲门。 “谁呀?”好像是一个老太婆的声音。 “是我呀,大娘,你开门。” “是石娃子回来了吗?” “嗯。”瞎子知道,如果他不答应他是石娃子的话,老太婆不会给他开门的。 “吱”门开了。 “乓”地一声,瞎子随着倒在门旁边。 “天呀,你怎么了?我的石娃子。” “老头子,你快出来,看看呀,石娃子昏倒了!” 老头端着煤油灯,颤抖着照在瞎子脸上。 “这不是石娃子!” “是谁?” “不认识。” “恐怕是饿昏了,把他拖进来吧,给他弄点吃的。”老头说。 “虽说解放了,可这一带的土匪凶得很,他是什么人我们也不了解,怎么好把他弄进来?”老太婆说。 “那就这样吧,把他拖到门外边去,给他弄点吃的,等他好了自己走吧。” “我……我不……不是坏人,我只要点东西吃,然后我就走。”瞎子醒过来了。 “好,好,醒过来了就好。老太婆,先给他点水喝吧。” 喝了水,瞎子好多了,一天都没吃东西,加之过度紧张,所以昏了过去。 “你这个娃娃,这么迟了,还要上哪里去呀!” “我要回何家沱去,我的娘去世了,我要回去奔丧。”瞎子编着谎言,说着还流出了眼泪,老太婆跟着难过,流着泪夸他懂事有孝心,把自己舍不得吃的面条煮给瞎子吃了。 瞎子吃饱喝足来了精神,本想要在这里打点启发(弄点钱物)才走的,有些不忍心两个老人对他的好,还是拿着他的破棉絮出门了。 “老人家,告辞了!谢谢你们了!”瞎子拱手向两个老人告别。 “路上要小心,贵重物品要放好,小心别遇上了土匪。”两个老人又是一阵叮嘱,让瞎子心里也涌出过意不去的感动,要是自己对他们也动了歹念的话,那自己真是禽兽不如的畜生啊! 天边开始出现鱼白肚的时候,瞎子来到一个叫松子口的地方。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条小路左边是红岩石悬崖,悬崖下边是滔滔长江,右边是浓密树林,树林在晨雾的笼罩下,显得神秘恐怖,瞎子闷着头走,前后一个人影子也没有,心中不禁有点虚幻起来,又是一阵毛毛汗袭上全身。 还好,平安地走过了这一段危险路程,瞎子又来到一片树林。树林里虽然也是静悄悄的,但太阳开始出来了,渐渐地让人变得温暖起来,仿佛也让人壮了胆,瞎子开始嘲笑自己是胆小鬼,嘲笑自己捕风捉影的,嘲笑自己被吓怕了。暖暖的太阳照得瞎子有了精神,仿佛自己又是天不怕地不怕谁也不怕的男人了。 树林中花絮飞舞,空气中弥漫着清香的松脂味,瞎子感到了一阵轻松,一种摆脱赌徒围追要债的轻松,一种摆脱敲诈威协恐吓的轻松,心情像阳光一样舒坦起来,嘴里又轻轻地哼起了那首小曲:“三月到来万物齐发,……” 小曲还没有哼到一半,感觉情况不好,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跟上了一个人,这人身穿黑色长衫,腰扎红彩带,头戴黄草帽,一付深不可测的神秘样子,瞎子走他就走,瞎子停他就停,瞎子走快他走快,瞎子走慢他就走慢,瞎子心中“扑通扑通”地跳起来,他*,哪个烂死娃子又跟上老子了,再一想,也许是自己多心吧,也许他是去赶早场的吧,也许……,也许你*某,别管他的,就算他想怎样,他又能怎样呢?一对一!我瞎子又不是泥捏的豆腐造的,我就不相信他敢把老子啃了。 瞎子自己给自己壮着胆,装出自己也要抢人的样子。 事情并不是瞎子预测的一对一,在瞎子装着不看后面的时候,那个人突然加快速度跑到了瞎子前面,瞎子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左闪右闪地要从那人的身边冲过去,那人两根手指往嘴中一叉,“嘘”地一声响哨,林子中突然串出四五个标形大汉,都背着长枪,还没有举枪,瞎子已经浑身筛糠似地哆嗦起来,哪里还敢再往前迈半步哟。 “你他妈跑呀?怎么不跑了?” 跟踪他的那个人上前来,对准瞎子“啪啪”就是两嘴巴,打得瞎子嘴角流血,蹲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个不停。 “你他*,还是个男人,这两下就这付熊样!” 那人上来又是两下,瞎子反倒不吱声了。 “算了,算了,先不收拾他。”另一个人开始在瞎子身上摸起来。 “他*穷光蛋一个,一个子儿都没有。” “你他妈就知道子儿子儿的,让他跟我们走吧。” “瞧他那灯草样,风都要把他吹倒,拿他顶屁用。” “管他妈什么样,现在是补充一个算一个。” “好吧。” 瞎子被蒙上双眼带走了。 第三章 老师的故事 瞎子的回忆——松子山不期遇亲哥 这座山叫松子山,山周围是连绵起伏的群山,松子口这段路也因它而得名。这一带属温带—亚热带型气候,山体大多石灰岩, 喀斯特地貌特征明显,有的山顶如尖锥、有的又如宝剑、还有的远看似柱、近看又如塔,山峰形态各异、挺拔峻峭。在这些山峰下,又隐藏着无数的地下河道和非常隐蔽的溶洞,当然又是藏身隐形的好地方。 瞎子被蒙着双眼,走得实在艰难,一会儿走在狭长的沟边,一会儿又走在树林里,一会儿又走在险峻的崎岖的小道上,地形的复杂让瞎子走昏了头,莫说蒙着双眼,就是不蒙他已不知东南西北了。 瞎子不知怎么一脚踩进了一个水洼,失去平衡,接着又是一个跟头栽倒在水洼里,弄得像个落汤鸡。水洼并不大,不到两米见方,几个土匪有意戏弄他,轮换着叫他朝左、朝右,朝前、退后,弄得瞎子没了方向,像一只失去触角的蚂蚁,转着圆圈走不出一块一寸见方的鹅卵石。 “各位大哥,行行好!我好渴,给点水喝吧!”附近“叮咚”的流水声勾起了他心中的饥渴。 “好的,你等着。”打过瞎子的那个土匪爽快地答应着跑到树丛中摘下一片大大的牛耳黄叶子,朝着叶子里撒尿。 “喝吧!这可是世界最好的水!” “谢谢大哥!”瞎子用嘴接着递过来的水,由于渴得利害,一下就喝了一大口。 “哇!”瞎子接着就吐了出来。 “这水不对呀!怎么温温的,有种尿骚臭味?” “哈哈哈……”那个土匪大笑起来。 “哈哈哈……”其于的几个土匪也跟着大笑。 “你小子能喝到这样的水是你有福呀!这叫神水,懂吗?这水可是解暑解毒理气的哟……,哈哈哈!” 瞎子知道自己又被戏弄了,落在这帮人手里,算是倒了八辈子大霉,只有认了。他被一根绳子牵着,一路上磕磕拌拌地、静静地走着,再也不敢提任何要求。有几次撞在突兀的岸壁上,撞得头上多了几个青头包,却木纳得不吭一声痛,惹得几个土匪又是一阵阵“哈哈”的大笑。 现在又走进了一片茂密的丛林中,山风不时送来阵阵草香味和松树的味道,太阳好像很大,脚下有股热气不断向上冒,被黑布蒙着的眼前也不时发着阵阵红光。 …… “兄弟们辛苦了。”一个壮汉的声音,他叫李越,是这里的老大,大家叫他大哥。 “大哥辛苦了!” “今天收获如何呀?”大哥问。 “抓到了一根灯草。”这是跟踪瞎子的那人,叫刘华,大家叫他花子。 “呵呵,是吗?打开看看。”大哥说。 瞎子眼前的黑布被揭去,突然的强光让他感到不适应,弦目的阳光使他眼前金花乱飞。不过,他还是松了口气,在心中暗暗说到“总算到了”,虽然不知道迎接他的会是什么样的扼运,管它的!谁管得了呀?就像平时的生活一样,轻松一时算一时,快活一刻算一刻,即便马上要死了,他瞎子还能奈何得了吗?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管眼前不管以后的思维定式。 几秒钟后,他才看见眼前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瞎子以为又要挨打了,吓得浑身哆嗦着说: “大哥不要打我!大哥不要打我!”瞎子说着就要跪下。 “谁说要打你了。”李越扯了一根蒲公英花茎含在嘴里打量着骨瘦如柴的瞎子说。 大哥一把把瞎子提了起来,像提了一只病鸡,瞎子吓得浑身不停地哆嗦,心中央求着别把我甩出去呀,我可是再也经受不起了。 不知是心情好还是太阳好,他对眼前这个浑身不停地哆嗦着、瘦如排骨的人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种似曾相识难以言表的感觉,心中突然又升起了一种同情、怜悯、爱怜,李越自己也为此而吃惊。 “大哥,该让他过过堂了。”花子说。 “对,让他过过堂,不然,他不懂咱这里的规矩。”其余的人跟着吼叫道。 这时,在他们身边已围拢了不少的人,他们一个个破衣烂衫,头发零乱,面如菜色,四目无光,仿佛饿极了,恨不能将瞎子煮来吃了一般。 大哥轻轻地把瞎子放下,沉默着,也不管旁边的兄弟们怎样吼叫,双目死死盯着瞎子看了好一阵子。突然,他甩掉手中自己卷的烟,走到瞎子跟前,脱掉瞎子的衣服往地上一甩,搬过瞎子的肩膀,谁知用力过猛,瞎子就轻飘得像根灯草随之转了个三百六十九度,李越又把他反转了半圈,瞎子的后背才展现在了李越的跟前。 瞎子不知道这叫什么刑,只感到脑袋一阵晕眩。接下来又不知道这位大哥要怎么收拾他了,听人说过,落到土匪手中可没有什么好下场,他们收拾人的法子多着了,有钱的可免,没钱的要下油锅,坐飞机等等,这时的瞎子已面如土色,吓得半死了。 围着的人群慢慢靠拢,已举起了手中的家伙,等着大哥的一声令下。 大哥的双眼落在了瞎子脖子下的一颗红痣上,刹时心中像被千斤重锤狠狠地击了一下,脸色涮白,眼前一黑,身子一晃,差点昏了过去。 “大哥,你怎么了?”花子急忙扶住了大哥。 “大哥,你生病了吗?”大花子又关切地问。 李越暗暗做了个深呼吸,慢慢使自己镇静下来,不多时辰他就完全让自己从失态中恢复过来了。 “我没事。”他笑嘻嘻地说。 “哥几个今天是怎么款待这个小哥的呀?”李越笑嘻嘻地问花子。 “哦,大哥问这个呀!我们……”花子得意地把他们怎样对待瞎子的事前前后后、一五一十、仔仔细细地道了个清清楚楚,满以为大哥要表扬他们,谁知道大哥听得铁青了脸大吼一声“你们几个!都是他*混蛋!” 这一声大吼吓得花子几个人摸不着火门地齐刷刷跪倒在大哥的脚下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心中却纳闷着,大哥今天是怎么了,以往不都是这样的吗?难道这人与他有不同寻常的关系? “起来吧!这也怪不得你们!” 李越把花子几个人叫起来,他本来是要发脾气的,但突然想到眼下不是他发脾气的时候,眼下要用人,要稳定才是。 “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李越指着瞎子问大家,大家除了发楞就是摇头。 李越流着眼泪,猛地一把抱住了瞎子排骨似的腰杆,打雷般地大叫着“靖娃子!”。 “靖娃子!我是你哥哥呀!” 大家被大哥惊呆了,花子更没有想到今天竟会把大哥的弟弟给抓上山来了,想到自己曾对大哥的靖娃子如此那般,心里不知如何是好,惊惶得又是“扑通”地一下跪倒在地上对瞎子说: “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有眼不识泰山!”花子说。 “对不起!对不起!”其余几个人也跟着跪在了瞎子面前。 “起来吧,大家都是兄弟。”大哥说。 “大哥,我今天对不起靖兄弟了,你不原谅,我不起来。” “这怎么能怪你们呢?俗话说不知者不为过,大家兄弟一场,出生入死闯天下,大哥我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再说了,你们今天把靖娃子给我带上山来,让我们兄弟团聚,我应该感谢你们!感谢大家呀!快起来!快起来!再不起来我就要给你们跪下了,别逼我哈。” 听大哥这样说,几个跪着的才站了起来。 “各位兄弟听好了,今天是个好天气,老天让我们兄弟团聚,为了表示庆祝,今天晚上打牙祭,大家好好地喝一台,吃一台,这段时间大家受苦了,也该好好改善改善了。” “哦!哦!今天打牙祭!今天打牙祭!”众人高兴得好像拾了金子一般。 “大哥呀,你说今晚打牙祭,拿什么来打牙祭,一点东西都没有了。”从地上站起来的花子,看着散去的人群说。 “我给你说……”李越示意花子把头伸过来,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花子高兴得合不拢嘴。 “哈哈哈,不愧是大哥呀,真有你的。” “余下的事交给你了,我要和靖娃子说两句话。” “好的,你就放心吧。”花子哼着小曲离开。 瞎子被眼前的一切弄晕了头,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使劲捏着自己的手,还知道痛,不是在做梦,当李越叫他“靖娃子”时,他感到久违了的亲情又回到了心中,他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哥哥是这样叫他的,哥哥很爱他,每当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哥哥总是说“靖娃子,你来吧。”多少年没有听到过这样亲切的呼唤了,那次哥哥把《梦江南》拿回家,没有见着瞎子就离开了,一晃又是10多年了,瞎子还是不敢相信这人是他的哥哥。 “你怎么知道我是你的弟弟?”瞎子问。 “你脖子下面有一颗胡豆大的红痣,这是父母留给你的标记,也是哥哥最清楚的地方。” “哥哥,我可找到你了!” 瞎子一下扑在哥哥的怀里,两弟兄禁不住抱头痛哭一场。 “哥哥,不是说你死了吗?怎么又在这里?”瞎子擦着泪眼问。 “说来话长,哥哥那时为争夺《梦江南》,差点送了命,《梦江南》虽然到了手,却与人结下了仇,怕连累你,不敢回家,后来就当了土匪。” “靖娃子,那幅《梦江南》还在吗?你又怎么成了这付样子?你有什么打算?” “《梦江南》被一个美国人买走了,现在下落不明。” “那可真是一幅国宝呀!算了,不说它了,这年头,生死难卜,拿那东西又有何用。” “哥哥,我在镇上已是住不下去的了,现在老天让我找到了你,我就不离开你了。” “胡说!” “哥哥,你不要我了吗?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了,你叫我到哪里去呀?”瞎子说着“呜呜”地哭起来。 “不是哥哥不要你,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全国解放了,蒋介石逃到台湾去了,虽然留下了一些人继续同共产党斗,但大势已去了。共产党现在天天剿匪。封山,断粮,剿得我们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像老鼠一样天天躲藏在这群山之中,受冻挨饿,要钱没钱,要粮没粮,弟兄们饿的饿死,病的病死,一个个面黄肌瘦,他妈早晚都是死,你还要跟着我求死吗?即使你愿意,哥哥我也是不同意的。” “哥哥要你好好活着,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呀! 我们家只有靠你了,哥哥罪孽深重,不可能活下去了。” “投降解放军,这是一条活路。” “不行呀,我们是坏事做绝的土匪,重庆解放时,我们曾伙同国民党部队打过解放军,对人民欠着血债,对共产党也欠着血债呀!就算共产党可以饶恕我,老百姓也不会饶恕我的。现在想起来真有些后愧,人啊,不要把事情做绝了……” “诶,我倒有了一个主意……”哥哥看看四周,把瞎子拉到一块岩石后,悄悄对瞎子说了他的主意。 “不行,我不能这样。” “你必须听哥的,否则我们就全完了。”瞎子不说话,含着眼泪点了头。 “哥,我们姓什么呀?” “姓李,我叫李越,你叫李靖。爹叫李金洪,母亲姓王,大家叫她王嫂子,我也不知叫什么名字,都是老老实实的农民,你一岁的时候母亲生病死了,第二年爹也走了,你可是我讨饭把你带大的,想起那些日子真他妈叫人心酸,算了,不说这些了。” …… “大哥,来呀,都准备好了,打牙祭了。”两兄弟话还没有说够,就听见花子远远地大声叫吃饭了。 “好的,我们就来。” “花子,传我的命令,今天晚上不站岗了,把各哨卡的兄弟们都叫回来打牙祭” “大哥,这……” “这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兵不厌诈,就是死,大家今晚也要乐了才死。” “好的,大哥你仗义!我这就去办。” 第三章 老师的故事 瞎子的回忆——深夜下山 为瞎子接风的庆祝会设在神仙洞,这是附近最大的溶洞,洞长200多米,因为洞内有自然形成的众多神像得名,从元始天尊到太上老君,从玉皇大帝到土神门神,无所不有。这些神像神态各异,栩栩如生,洞内怪石奇峰,流泉飞瀑,多姿多彩,真是美不胜收。 瞎子没想到被绑架上山来却成了好事,让他见到了认为已经死去了的哥哥,多年不曾体会过的亲情让他心中溢满了幸福,他不离哥哥左右,仿佛要把过去失去的亲情都补偿回来一般。但是,想着才见到哥哥,不久又要离开,心中不觉又难过起来。他不离哥哥左右,唯恐浪费一点点这宝贵的时间。 瞎子同哥哥来到神仙洞,洞内已点燃了无数的蜡烛,把长长的洞子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洞口还高高地悬挂着好几个大灯笼,呈现出过节般的喜庆气氛。 进洞约莫10米处,摆着一张由几块大理石拼成的石桌,桌上蜡烛摇曳,腊肉飘香,洋芋在盆里堆成一座座小山似的,几坛江津白酒让人不停地咽着口水。 “大哥好!”见李越走进洞,洞里的兄弟们都站起来问好。 “吃罢!喝罢!都他妈什么时候了,别他妈拘礼了。吃饱一顿算一顿!玩好一天算他妈一天!来,拿大碗,老子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大哥豪放不羁地说。 “大家都拿大碗干!一醉方休!不醉不休!哈哈哈,不醉不休!” 听大哥这么一说,大家都放开了,不分大小、尊卑、贵贱地闹开了,顿时,洞内划拳行令之声不绝,大话怪话小曲之音不断。 “来,来,喝,喝完这杯再一杯……” “来就来嘛,五子魁嘛!两姊妹好呀!全堂来!全堂来!” “喝,喝,你娃娃输了。” “你娃娃才输了,我是……” “费话少来,喝了再来,来,喝……” “东边一朵紫来,西边一朵紫云来,两朵紫云来相会,我的幺妹哟,她为啥子还不来,还呀,还不来……” 一个头上没有一根头发的土匪唱着小曲,笑嘻嘻地走了过来。他穿着长衫,将衫角提起来掐在腋下的开襟处,端着大大的一碗酒,从洞内一路歪歪扭扭地走到洞口,又从洞口走回到洞内,一碗酒一路泼洒着跳出来,差不多只有半碗了。 “嘿,嘿嘿,大家看啊!秃子也想幺妹了!” “哈哈哈,秃子呀,你不是和尚一个嘛,和尚就六根清静呀!你都要想幺妹哦?!” “哈哈哈……”醉了的、没醉的,都抬起一笑。 “我要幺妹,我要我的幺妹来……”秃子没被大家笑黄,反倒认真地叫着要幺妹哭起来了。 秃子这么一哭,大家抬起又是一阵大笑,可笑过之后,洞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闷压抑起来。其实大家都想爹想娘想幺妹,只是压着没有说出来而已,即便是说出来又能怎样,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又遇上这样的时境,谁又能奈何得了呢? “你他妈哭啥子嘛哭!嚎丧呀!”花子醉熏熏地端着酒碗吼着从秃子身边走过。 “幺妹幺,捡柴烧,捡不到,把哥叫,哥哥把你拦腰抱,抱到床上把你骚,把你骚……”秃子唱着哭着摇晃着走向洞子的深处。 “妈呀!爹呀!我想你们了!当儿的不孝呀!不孝呀!……” 醉了!醉了!又有一个醉了,又哭又闹要爹娘,不停地用自己的脑壳撞着洞壁,撞得头上鲜血直流。他旁边站着一个17岁左右的小伙子,急忙冲上前去紧紧抱住了他。这小伙子紧紧抱着他再也不敢放手,他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他哭,他是被土匪们抢上山来的,逃跑过几次就被抓回过几次,被毒打过几次,此刻,他的泪正默默地流在心里。 “李靖老弟,来,花子我敬你一杯,敬你一杯。” 花子已经完全醉了,端着酒碗东倒西歪地来到李靖面前,李靖还没有喝,他先喝了,喝完就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在他旁边还倒着一个,在烛光下看到,他约40多岁,秃顶,脸浮肿而紫红,腰带散乱地丢在地下,脏乱的长衫敞开着。 瞎子有大哥的招呼在先,不敢多喝。见大家喝得差不多了,大哥给瞎子使了个眼色,两人出了洞口。 初春的夜晚透着深深的凉意,李越牵着李靖的手,在夜色中匆匆向山下奔去,瞎子虽然感受着哥哥的手温,但此刻心中却有一种难言的酸楚,他被人蒙着眼上了山,现在又被哥哥牵着手下山,这一切来得这样的突然,来也好,去也罢,都不容他瞎子考虑、选择,好像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属于他一样,只有眼前亲人的温暖让他难以割舍,多么希望这只手永远不要放开呀!他也是人,他为什么不能享受亲人的温暖呢? 到一个山丫口时,哥哥停下对瞎子说: “顺着这条路走,翻过惊魂岭,穿过卧龙滩,你会看见三颗柏树并排着,你要走左边那条路,后面就是一条独路了,走到底,你就到了一个镇,在那里坐渡船过河,走几里路就到重庆了。到重庆后,去找剿匪指挥部,他们的部长姓张,叫张部长,把他带来,记住了,一定要带来,就给他说你是偷跑下山的,你知道了我们的情况,把他带来消灭我们。估计你最迟明天下午可以到达,后天拂晓之时,你们就会到达松子山,记住大哥给你说的话。” “哥哥,我不离开你。” “你他妈怎么跟婆娘似。去吧,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我走了你怎么办?不如我们一起走吧。” “不行,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我自有安排,别管我。” “这里是路上吃的,拿着。” 哥哥从肩上取下一个包递给瞎子,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报告大哥,你的弟弟李靖不见了。”第二天一大早,一个土匪来到李越的洞口前。 “一大早,闹什么闹,还让不让人睡呀!” 李越睡眼朦胧地说。 “去把花子给我叫来。” “是。” “大哥,什么事?”花子来了。 “昨晚李靖不是同你睡在一个洞里的吗?” “大哥,我也为这事着急哩,昨晚喝醉了,一觉就睡到天亮了,什么事都不知道。”花子着急地说。 “这小子是不是跑下山去了?” “大哥,不可能吧。” “什么不可能,一切都是有可能的,马上派弟兄们找。” “好。” 花子带着众兄弟找了大半天,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当然不会找到瞎子的影子。 “大哥,没有人呀!”花子回来报告。 “这小子,多半是跑了,他*,也不同我商量商量,嗯,气死我了。” “怎么办?” “嗯,都怪我呀!是我害了弟兄们呀!”李越开始捶胸蹬足,痛哭流涕。 “这也不能全怪你,我也有责任呀!”花子说。 “这小子不知和共产党有没有瓜葛,如果有的话我们就惨了。”李越很气愤的样子。 “不可能吧。” “我说过,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这也正是我在考虑的问题呀。你说,现在形势越来越严峻,对我们也是越来越不利,我们在这里坚守也不是长久之策,坚持到最后弹尽粮绝的那一天,也还是死路一条,你说我们冲出去吧,又往哪里走呀,真是处处都是死路呀。” “依我看,我们不如散了吧,这样,大家也许还有一线活的希望。” “高见!高见呀!你可是我见过的最有主见的兄弟。” “本来嘛,要散也是不急的,但李靖下山,我们不得不马上考虑这个问题了。” “大哥说的及是,反正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迟散不如早散,不能等到解放军来了才散呀。”花子说。 “对,你马上把弟兄们召集起来,我有话对大家说。” 看着花子离去的背影,李越不禁松了口气,花子说出了他心里想说的话。现在局势紧张,山上已成弹尽粮绝之势,大家作鸟兽散是迟早的事,多拖一天压力就越是大一天,不如趁早散还好一些。考虑到弟弟将来的生路,他才作了这样的安排,从表面上看好像是李靖大义灭亲,是他去把解放军引来的,但从时间上看,等解放军到来时,他李越早已把弟兄们安排好了,解放军到来只能扑空而回。李越觉得这个安排一箭双雕,万无一失,心里不禁得意地笑出了声。 “弟兄们,现在的情况大家都知道,我也不止一次给大家讲过,现在不多讲了,我现在要给你们说的是,李靖下山了,这对我们很不利,我们有可能暴露,我们不能在这里等死,大家现在散了,还有活的希望,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现在,每个人发两个大洋作为盘缠,大家拿了钱,马上走,以后大家好自为之吧。不愿走的,留下来也可以,跟着我,一起生死与共。” 李越把发盘缠的事交给花子,自己回到了洞中,现在,这洞穴在李越看来,真他妈像个坟墓,处处都充满了墓穴般的阴霾霉臭,所有的怪石奇峰都像一尊尊死神雕像,洞顶一滴滴往下掉的水滴,像无色血液浸润到了洞内的每个角落,阴风惨惨,烛光摇曳,到处都充满了世界末日来临般的晦暗。 第三章 老师的故事 瞎子的回忆——松子山剿匪 瞎子在不熟悉的山路上狂奔,天黑路不熟,早已摔得鼻青脸肿。 闷着头赶路,不觉到了一个洞口,四周是怪石嶙峋的岩壁,岩石突兀坚硬,一条瀑布从洞顶落下,落差有四、五十米,“哗哗”的流水声像山呼海啸,让人惊魂落魄,这就是著名的惊魂岭。 翻过惊魂岭,穿过卧龙滩,天已微微发白,依稀看到了那三颗并排着的柏树。瞎子松了口气,觉得好累好饿,打开哥哥给的口袋,取出两个煮洋芋和一坨腊肉,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然后就着溪水喝了个饱,冷得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又出奇地犯起困来,先睡一觉,再接着赶路已不迟。瞎子找了一个避静处,呼呼睡着了。 “起来!起来!” 睡梦中的瞎子被一阵叫喊声惊醒,睁开眼睛,已被人反绑了手臂,解放军的枪口正对着自己。 “起来!跟我们走!” “到哪里去?” “见首长去!” 按哥哥的交待,瞎子还要继续走,走到一个小镇,坐渡船到重庆,到了重庆才能找到解放军,现在,解放军已在自己的面前了,自己省得少走了许多路,瞎子乐得高兴,可是他并不知道他的哥哥在安排这台戏的时候有一个重要的时间差问题。 瞎子心中暗暗高兴地跟在几个小战士后面走,猜测着他们一定是剿匪大军到了。他们是从重庆来的吗?他们的首长是谁?该不会就是那个张部长?哥哥说得不错,土匪已是秋后的蚂蚱,没有几天的日子了,哥哥为了他瞎子,真可谓是用心良苦呀! “报告首长,我们抓到了一个土匪。”一个小战士“啪”地一个敬礼向首长报告。 瞎子抬头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皮肤较黑、浓眉大眼的首长站在他面前。一种本能的条件反射,瞎子禁不住浑身颤抖,又像面团似地跪在地上求长官饶命。 “报告首长,这个土匪现交给你了。” “长官,我……我不……不是土匪。”瞎子颤抖着为自己辩解。 “好的,你们的任务完成得很好,这个土匪……,嗯,这个老乡交给我了,去吧。” “是!” 战士们离去,瞎子听首长改口叫他老乡,心中渐渐平静下来,一边回忆着哥哥的交待,一边等待着首长的发落。 “把绳子给他解开。”首长对勤务兵说。 “是!” “叫什么名字?” “瞎子。” “哈哈,哪有这个名字的。”首长笑了。 “不,不是,我有名字,我叫李靖,我以前不知道,现在才知道。”“怎么现在才知道?” “哥哥现在才告诉我的。” “你哥哥叫什么?” “李越” “李越!李越是你哥哥!?” 当首长听到“李越”这个名字时,心中不禁暗暗吃惊,因为他们此次的任务就是要将李越一伙土匪一网打尽。 “他为什么现在才告诉你?”首长不露声色地问道。 “报告长官,我们兄弟失散多年,我一直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没有回家看望父母吗?” “我们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了。” “哦。那么你是怎么同你的哥哥联系上的呢?” “我在松子山同哥哥联系上的。” “你怎么到了松子山?” “报告长官,我一直同哥哥没有来往,没有联系,他做了什么我全不知道,昨天我经过松子山,被他的手下抢上山去的。那时我才知道他们是土匪,我已不认识我的哥哥,我的脖子上有颗红痣,我的哥哥是凭这颗红痣才知道我是他的弟弟的。我们从小失去父母,是哥哥讨饭把我带大的,但他在我才几岁的时候就离开了我。” “编得到挺像,哪有弟弟出卖哥哥的。” “长官,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得知哥哥当了土匪后,劝他不要当了,劝他向解放军投降,可是他不愿意,我只好连夜逃下了山。” 首长的手背在背后,原地渡了几步,又扯开瞎子的衣服,看了看他脖子上的红痣。 “长官,你是不是姓张呀?叫张部长,是专打土匪的。” “恩。” “哎呀,我正是来找你的呀!” “为什么?” “给你报告情况呀,土匪不是好人,解放军剿匪是对的,我支持,我要给你们带路。” “一路上土匪的关卡可多了,你又是怎么过来的?”张首长还是不信任地又问道。 “你看,我偷了哥哥的地图。”瞎子每句话都照哥哥教的说,并把哥哥给的地图交给了张部长。 “好小子,觉悟高呀,等这一仗胜利了,一定给你记一功。从现在起,你留在我身边。” “谢谢长官。”看到首长对自己的态度变了,瞎子高兴得将头埋得低低地向首长致谢。 “你小子,不要叫长官,叫首长。” “好,谢谢首长。” 首长和其他几个首长开会去了,瞎子像完成了一个重大任务般地松了口气。 “喂,你们是不是要去打土匪呀?”瞎子问站在一旁的勤务兵。 “是呀。”说起打土匪,勤务兵来了劲,打开了话匣子。 “我们是赫赫有名的关之烛部下,属五十五师,奉命入川剿匪,在大巴山一带已歼敌1万余人,现在要去清剿李越这股匪患,这股土匪占据有利地势,作恶多端,为霸一方,这次一定能把他们一举歼灭。” 松子山这边,花子已将大洋发放给了那些要走的兄弟们,来到李越的洞里,给李越汇报。 “够了吗?” “够了,还剩五十个。” “你留下吧。” “不,大哥你拿着。” “你他妈傻呀,我还拿大洋来做球呀!” “不,大哥,我们一块走吧!” “别胡说!弟兄们都走了吗?” “大部分已经下山了,还有小部分不愿走,他们都是没有家的,愿意留下来陪大哥同生死。” “真他*都是傻瓜!算了,算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本来是想要走的,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你知道,我也是一人吃了全家饱,我在哪里不是一样,算了,还不如留下来陪着大哥。” “走,出去看看。” 脸盆大的太阳,血红着脸从山丫口慢慢往下沉,黄昏又从群山上笼罩下来,那些如尖锥、如宝剑、如柱、如塔的山顶都泛着一道奇异的光,仿佛回光反照一般,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没有人气的山上显得极其清冷,晚风吹来,李越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大哥,快看,山下有人往这边来了。”花子指着山下说。 “报……报告!”一个兄弟慌慌张张地跑来报告。 “什么事?慢慢说。” “下山的兄弟们都回来了,一个都没有走脱。” “为什么?” “解放军攻上山来了。” “他*,来得真快呀!来吧,我正等着他们!”大哥血红着眼说。 解放军来得这样快,这是李越没有想到的,这让他精心策划的戏没戏唱了,这也意味着松子山的兄弟们将有一场血腥而残酷的大战。这突然的变化,真的使李越始料不及,这才是真他*兵不厌诈呀!不能结兄弟们一个最好的结果,这使李越感到很有些不悦。 “马上去把情况搞清楚,解放军现在在哪个位置。” “是!” “花子,马上把弟兄们招集在一道坪等我。” “是!” 李越来到一道坪,所有的弟兄们都已站好了,有的哭丧着脸,有的叹着气,后悔走晚了。 “兄弟们,大家振作起来,王老三,你他妈哭丧着脸干啥子嘛,这个时候了,大家要生一起生,死一起死,当初既然选择了这条路,现在就是实现死而无悔的时候了,不是我大哥对不起大家,是我们生不逢时,今天拼了一死,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拼死一战,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众土匪齐声吼着。 “报……报告!解放军已经到达蝙蝠岩了!” “兄弟们,准备战斗,各即各位,各人把守好自己的关口,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后退。兄弟们,大家要有信心,这一战我们一定能取胜,我们在暗处,他们在明处,我们把守着险要关口,以一当十,解放军要攻上来绝不是那么容易的,兄弟们,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傍晚,战斗打响了。 解放军尖刀班组成了赶死队,他们攀石壁,过暗河,吊绳梯,破掉了一个又一个的暗卡,为大部队的进攻扫除了阻碍,拂晓时分,解放军各部均已到达指定地点,所有可以逃出松子山的路口都被截断堵死,只见两颗信号弹腾空而起,总攻开始了,冲锋号吹响了,手榴弹的爆炸声,机关枪的扫射声,战士们的呐喊声汇聚成了不可抗拒的胜利之声,唱响了土匪们的挽歌。 “缴枪不杀!” “缴枪不杀!” …… 整个松子山响彻了解放军“缴枪不杀!”的呐喊声,松子山战斗很快接近尾声。 瞎子一直跟在张首长身旁,为张首长指着上山的路。 土匪已经被打得溃不成军,李越和花子正朝卧龙滩仓皇逃窜。 “大哥,快,我们从卧龙滩走,那里有一条谁也不知道的暗道。” “走!” “不好,有情况”花子一下将李越的头按到草丛中。 “大哥,你看,你的好兄弟李靖” 李越看到李靖正和张部长在一起,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被人擦觉的微笑。 “现在逃命要紧,别管他”李越摧花子快走。 “他*,是他把解放军引来的,我饶不了他。” 花子看李越走远,悄悄返回,选了一个有利地形,描准李靖正要开枪,只听到“啪”地一声,手臂被重重地一击,手枪被打落在地。 “你他*昏了头,现在开枪不是暴露我们自己吗?”李越来到了花子的背后。 “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那还不让你干出蠢事来吗?” “大哥,你朝前走,前面那棵黄角树右边,就是我说的暗道,你先进去,等我收拾了这个可恶的东西就来,绝对误不了事。” “你他妈跟我走,别想动他一跟手指。” “哈哈哈,我他妈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你们是亲兄弟呀。” “是呀,你早该想到这一点。” “走!” “不走,我他妈可以不跟你记较,但我绝不会放过他的。” “你不走别怪我不客气了。” “来吧,我们一起死吧。” 花子说着一拳头朝李越击去,李越躲闪不及,被击得眼冒金星,几乎站不住脚,眼见花子扑将过来,甩出了重重的第二拳,李越一个急转身躲开这一拳,紧接着飞起一脚,将花子踢翻在地,李越本想放了花子,只要他不对李靖有什么动作,大家一起逃了也罢,可花子觉得自己受了李越兄弟的算计,众兄弟也遭了李靖的秧,今天这口恶气不出,他花子就不算人,他要替众兄弟报此血仇,他从地上爬起来,对准李越开枪,这一枪,只从李越的肩膀穿过,激怒了李越,惊动了解放军,眼见解放军逼上来,李越不能让花子活着,冲上前去一脚踢掉花子手中的手枪,死死抱住花子,朝旁边的万丈悬崖滚去,花子几次差点翻腾起来,但都被李越死死压下去。 李靖听到枪声,同解放军一起冲了上来,就在同时,眼见二人紧紧地抱着滚下了万丈悬崖,一阵树叶响过,连半点回音都听不到,解放军打扫战场时,在崖下找到了李越和花子的尸体,瞎子只有将痛苦悄悄地埋在心里。 这次松子山剿匪战斗,以解放军大获全胜而告终,松子山的土匪死的死,伤的伤,当俘虏的当俘虏,一个都没有跑掉。 第三章 老师的故事 悄悄的我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 瞎子在过去的往事中折腾了一晚上,怎么也睡不着,天亮了,却昏昏糊糊地睡着了。 “咚咚”一阵敲门声把瞎子惊醒。 “谁?” “李主任,有一个叫秦竹梅的找你。”小王的声音。 “哦,知道了。先叫她在办公室等一下,别忘了给她泡茶。” “好的,你放心。” 他*,该睡的时候睡不着,不该睡的时候倒睡得像头猪。瞎子在心中骂着自己,急急地起来,梳理着自己那几根已经掉得稀疏了的头发。他*,想过去自己有一头多么浓密多么油黑发亮的头发呀,现在怎么就只剩这几根了,还像在火上烤焦了的一样,瞎子的心中很是有点愤愤然。 有几根头发像他妈翘扁担一样,就那样翘着,怎么也梳理不顺,瞎子吐了点口水在手上,往翘着的头发上一抹,总算把它们打理好了。 “竹梅小姐早呀!”瞎子才走到办公室门口就满面堆笑地招呼着。 “没什么早不早的,我是如约而来,你可别忘了你的话。”竹梅冷冷地说。 “嘿嘿,当然,我哪里会忘呢?几十年来,我可是一直都没有忘的。”瞎子话中有话地嘿嘿地讨好着说。 瞎子并不急着要说什么,提起热水瓶先给竹梅的茶杯里加了开水,然后又自己点了一支烟,在吞云吐雾的烟圈中,他仿佛看到竹梅正在往里钻,于是,他不无得意地对竹梅说了他的光荣史,他是怎样被土匪逮上山,怎样从土匪手里逃出来,怎样带着解放军上山剿匪,张首长怎样培养教育他,重用他,张首长后来当了重庆地区的人事部长,所有的干部都归他管,他又是张首长的贴心人,在汪天赐的问题上,是他帮张首长一手处理的,所以,天赐被打成右派,被发配到新疆劳动改造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当然,他省略了他怎样同女人勾搭,被人敲诈,被人追赌债,被迫出逃等等见不得人的丑事,也省略了他曾有个土匪哥哥。当然,瞎子也没有忘记肉麻地表述他对竹梅几十年来的一往情深。 听完了瞎子得意的自述,竹梅终于搞清楚了丈夫的被害过程,心中气得有一股滚烫的火涌上脑门,这滚烫的火烧红了她美丽善良的双眼,烧红了她温柔宽容的脸颊,这滚烫的火让她光彩照人的美丽都变成了愤怒。这种愤怒让瞎子感到从未有过的害怕,瞎子觉得在他的一生中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害怕,他惊恐地后退了几步,含含糊糊地在喉咙里说了几句自己已听不清的话,接着就傻子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在等待着惊涛骇浪的到来。 沉默,可怕的沉默,挣扎,内心深处令人窒息的挣扎,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钟,但对在场的两个人来说仿佛过了几个世纪。再也无法控制了,只听得“啪!”地一声,竹梅将茶杯狠狠地砸在地上,“嚯!”地从竹椅上站起来,两眼喷着火地指着瞎子吼道: “你这个畜牲!你为什么要这样害天赐?!” “我给你说过,他并没有错,如果有错的话,就是错在不该娶你。”瞎子又很快恢复了他的神态。 “真是无耻!” “竹梅,你知道吗?自从第一次在竹器市场见到你以后,我就没有忘记过你,我就一直爱着你,为了爱你,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知道吗?” “那是你的事!少在我面前说爱!你没有资格!” 竹梅像一只愤怒的狮子,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直戳瞎子心脏。字字都说到瞎子的痛处,他一直在问自己有没有资格,什么叫做爱的资格,如果说资格就是钱,就是权,就是地位的话,他瞎子过去确实没有,为了这个资格,他牺牲了太多,连自己的亲哥哥都牺牲了,好不容易赢得了张首长的信任,混到了今天,就是为了这个资格,她竹梅居然还是说他没有资格,他把嘴里的烟狠狠地往地上一甩说: “好吧,这个资格你说了算,今天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我就把话说清楚,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竹梅看也不愿看他一眼,他忍着心中的怒火,走到竹梅面前说: “我既然这么久都等过来了,我还愿意等,我说过,为了你,我什么都干得出来的,我的要求不高,就是希望同你结婚过日子。” “你死了这条心吧!” 竹梅的话冷得像根钢针,直直地刺得瞎子心痛,根本就不给他留一点念想。 “我瞎子想办的事没有办不成的,你不是还有个儿子吗?他的命运可是掌握在我的手中的,你不是打烂了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像吗?” “哼,那又怎样?该游街我去游,该打成反革命分子我就去当反革命分子,该坐牢我去坐,关我儿子什么事!你少拿这一套吓人。” “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这年头,指鹿为马、黑白颠倒的事还少吗?如果不是这样,汪天赐怎会被打成右派?又怎会被发配到新疆去?” “哈哈哈……,哎呀!你说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年头怎么了?最简单的道理,可是大家都好像不懂!他*,我都没有想清楚,我也想不清楚,文化浅了呀!” 瞎子又急又怒又不服地不断嘲笑着说,好像在嘲笑这个时代,又好像在嘲笑他自己。 “你要怎样?”竹梅冷冷地问。 “竹梅呀,你说嘛,我也是好心,我无非就是为了爱你,无非就是想让你过得好一点,我们俩结婚吧,我也不逼你,你考虑两天再回答我好吗?”为了稳住竹梅,不让情形再激化,瞎子又放软了语气。 “你终于还是摊牌了。”竹梅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竹梅,我等你哈。”瞎子以为竹梅接受了他的建议,望着竹梅离去的背影得意地说。 竹梅直接来到江边,坐在一块又高又大的岩石上,看江面船来船往,想人生多灾多难。汪洋筛沙石的仙子溪从这里看过去只有胡豆粒那么大,竹梅在心中默默地悲哀地说: “洋儿呀,你离妈妈怎么这样的遥远啊!妈妈多想再看看你呀!多想看看你呀!妈妈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呀!亲爱的洋儿呀,妈妈要走了,不是妈妈心狠地把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留在这个世上,而是妈*离去,可以让那可怕的事实化为乌有,妈妈不能让它影响你,原谅妈妈好吗?” 轮船开过,江里溅起巨大的浪花,浪花翻过岩石,冲上岸边,仿佛要吞噬岸边的一切生灵,江水看似轻盈温柔,实则蕴藏着无穷的力量,溅起的水珠似薄雾轻纱,飘渺得就像这个云雾缭绕、神秘莫测的世界。 天阴沉得可怕,好像要下雨,茫茫的江面上反衬着灰蒙蒙的天空,几艘小不点鱼船在江心中忽上忽下的起浮摇摆着,随时都有被巨浪吞噬的可能。竹梅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时间也好象在这长长的叹息声中凝固了。 干豇豆, 叶叶长, 巴生巴死望我娘, 娘啊娘, 娘忧女, 路又长, 大哥来了送高粮, 嫂嫂闲我吃得多, 拿起扁担追大哥, 幺女哎幺女啊, 你这次去了哪次才来哟? 石头开花马生角。 …… 河岸上传来的民谣,显得那样的凄楚沧桑,饱含着人世间多少无言的心酸无奈,使本来就忧郁悲伤的竹梅独自潸然泪下。 这是一首嫁女谣,让竹梅想起亲爱的父母,想起天赐,想起他们曾经动人的花前月下,想起他们曾经感天动地的海誓山盟,然而山依然还是过去的山, 江依然还是原来的江,逝去的永远也不会再回来,真是桃花依旧笑春风,人面不知何处去啊! 竹梅久久地坐在江边,这个曾经身材修长匀称,集温柔妩媚于一身的女人,双眼深深地凝视着滔滔的长江,凝视着巍巍的群山,凝视着江中的点点白帆,她又看见天赐正向她走来。天赐总是那么痴迷地看着她,每当这时,他总是说他欣赏不够她亮丽的音质,欣赏不够她娇好的身材,欣赏不够她高雅而迷人的气质,总是让她幸福地紧紧拥在他宽厚的胸膛里。 在她紫竹园的闺房里,处处都留下了天赐的点点滴滴,浅绿色落地式窗帘,是天为她选的,小巧舒适漂亮的布沙发,是天赐专为她设计的,窗帘旁边的几盆长青盆景,清新淡雅高洁,是天赐花高价买来的,天赐还亲手为她种了一盆马蹄莲,洁白如玉,贤淑温柔。每当她躺在沙发里,晒着冬日温暖的太阳,悠闲地看书时,天赐要么会捞她的痒痒,要么就痴痴地看着她,说她像那盆洁白如玉贤淑温柔的马蹄莲。 天赐走了,她觉得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意味着的都是空洞,装载了她太多的孤独、痛苦和无奈。 记得天赐离开她去陕北的那天早上,紧紧握着她的双手,从头到脚地不知把她吻了多少遍,眼看着他就要出门了,她又追上去说:“一个人出门在外,要学会关心自己。”他像小孩般真诚地注视着她,不舍地点着头,轻轻地关上门,她又急急地把门打开,又把他拉进屋。 “天冷了别忘戴上围巾。” “知道了,我的小姐,‘那是我亲手织的,戴上它就等于看见了我,当你站在高高的山岗上,向着家乡凝望,微风将你的围巾吹起,我的思念就同这微风飘向你,微风轻拂着你,那是我在亲吻你的眼睛,抚摸你的肌肤,那是我全身心地将你紧紧拥抱,那是我献给你的全部的爱。’”天赐学着竹梅的语气,把竹梅说过的话都能一字不拉地背下来了。 天下起了蒙蒙细雨,就像竹梅无法排解的忧郁、惆怅、痛苦,对天赐的思念使她的思绪陷入无法自持的境地,她的眼前出现了幻觉,她看见宽阔的江面升起一轮金色的太阳,太阳越升越高,在江中洒落下一轮轮金色的圆圈,她看见天赐围着她织的围巾,站在金色的圆圈中,天空中洁白晶莹的雪花漫天飞舞,身后是一簇簇青翠欲滴的紫竹林, 紫竹林中奔跑着一群群美丽纯洁的梅花鹿, 他微笑着向她走来,高声朗诵着徐志摩的诗: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朗诵到这里,天赐突然不见了,太阳不见了,雪花没有了,紫竹林、梅花鹿也没有了,竹梅急忙接着朗诵: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 太阳又出来了,江中泛起一轮轮金色圆圈,戴着围巾的天赐又站在金色的圆圈中,微笑着向他招手,紫竹摇翠,雪花飞舞,鹿群奔跑,她的身子就像彩云一样轻盈地飘起来,飘向那金色的光圈之中,带着幸福的微笑,她终于同天赐站在一起了,天空中响起了两人欢快的朗诵声: “……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宽阔的江面泛起一个圆圈,慢慢地又平静得没有了一点痕迹。 第三章 老师的故事 痛悼母亲 长江,浩浩荡荡、气势磅礴的长江,几千年来,以其丰富的资源灌溉着祖国大地,像母亲的乳汁一样哺育着各族儿女。但它也以它的汹涌澎湃、不可一世吞噬了多少儿女的生命啊。 夕阳晚照,长江显现出血色般的浪漫,在江边,人们每天都会看见一位女人,站在通往仙子溪的小路口,河风吹着她单薄的身体,她不时用手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期待的目光不时看看宽阔的江面,最后久久地停留在远方小路的尽头,她温婉慈祥、她宽容善良,不管岁月如何蹉跎,也不管生活是如何艰难,都不会把她的美丽摧残殆尽,在她的身上,人们始终能看到她曾经的美丽影子,她就是秦竹梅,她在等待着儿子的归来。 可是从此以后,人们再也见不到这个等待儿子的女人了。 “喂,汪洋,秦妈妈今天怎么没有来接我们呀?”思月有些吃惊,因为秦妈妈从来不会因为其它事情而不来。 “妈妈可能感冒没有好,我们快点回去吧,我今天心里总是莫明其妙地心慌。”汪洋心急地说。 “不会有事的,秦妈妈向来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思恩嘴上安慰着大家,他心里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焦虑,这几天,他也多少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秦妈*脸上总好像少了点什么多了点什么似的,但又具体说不清是什么。 突然狂风大作,风沙四起,江面也被狂风吹起层层叠叠的波涛,波涛汹涌地狂叫着扑向岸边,仿佛要将岸边洗衣的淘菜的挑水的人们统统卷入江水中之,天空中顿时乌云密布,来来往往的船只鸣放着低沉哀婉的笛声,让人的心中顿时阵阵地发紧慌乱起来。 “要下雨啦!” 刹时,筛沙、洗衣、淘菜、挑水的都急着往回赶,四个年轻人急不可耐地跟着人群跑回家。 “汪洋快看,你们家门口怎么这么多人?……”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汪洋的心头, 不等思月说完,汪洋已冲到了家门口,他被眼前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门口搭起了一个棚子,棚子前堆着好多人,人们拥动着,不知在干什么。 “别抬进屋,死在外面的人不能进屋,否则魂魄不能上天。” “真是造孽啊!今天早上出去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跳河了呀?” “她不像是要寻短见的人呀?究竟是因为什么呀?” “……” 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大憨在人群外面激动地跑来跑去,嘴里不停地喊叫着: “石膏像打碎了!毛主席打碎了!秦阿姨死了!跳水,跳水死了!” 他不停地跑着、跳着,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大粒大粒的汗珠从他僵硬的脸上流下来,骨瘦如柴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 一阵凄惨的哭泣声已传出人群,汪洋分开人群,看见棚子里两条长木凳上放着一块木板,木板上躺着一俱尸体,尸体盖着一块白色床单,木板下面放着过桥灯,何妈妈哭得泪人似的。 “天啊!竹梅呀!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啊!” “天啊!这是什么世道呀!怎么就把这么一个活鲜鲜的人给逼死了呀!” “汪洋呀,你可回来了,快来给你妈妈跪下。” “不!不!她不是我妈!她不是我妈!我妈妈好好的……”汪洋完全没有了思维,没有了理智,他的双手在空中挥舞着。 “他是你的妈妈,你快跪下!”何妈妈扶汪洋跪下。 “妈妈,我回来了!你的儿子回来了!你看到了吗?你有什么冤屈给我说!给我说呀!你为什么这样走了?为什么丢下我走了呀!”汪洋无泪地对着天空大吼。 气温突然下降了,风凄怆地怒吼着,疯狂地吹着,天上突然降下大雪,风卷着雪,雪伴着树叶在空中乱舞,人们神色落寞悲哀,悲怆的目光中含着几多的无奈。 何妈妈给汪洋穿上孝服,思月站在汪洋的身边,牵着他的手,想要多给他一分的安慰和温暖,思恩、思泽帮着跑前跑后,街坊邻居都在尽力帮忙,汪洋两眼直直地,过了好一阵子,又“妈!”地一声哭倒在妈*身旁。 哭够了,他又像个没有知觉的雕像人,跪在母亲的尸体前,不说一句话,只做着一件事,不停地将纸钱往火盆里送,烧了一张又一张,纸钱在火盆里一张张地化为灰烬,又轻轻地同落叶一起飘入天空,漫天飞舞着,与人们嘤嘤的哭泣搅在一起,天昏地暗,整个大地都笼罩在深深的悲凉之中。 天渐渐黑下来了,帮忙的都已慢慢离去,微风吹来,油灯摇曳, 汪洋就那样跪在母亲的身边,一动不动地跪着,不哭不笑,不说一句话,不吃不喝,象泥塑木雕,仿佛灵魂也随母亲去了一般,思月替他轻擦着不断地、无声地往下流的泪水,自己强压着心中的悲痛,双脚也仿佛像灌了铅般的沉重。 他在这里跪了整整一个晚上,任凭别人怎样劝,怎样拉,他也不愿起来,两眼直直地望着棺材前的遗像,他已经无语无泪了,心中只有妈妈那一个个活生生的镜头。 记得有一次他同别的孩子打架,回到家里,妈妈要打他,他就把一件厚厚的棉袄翻出来穿在身上,当妈妈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树条子进来,看到汪洋大热天穿棉袄,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你为什么穿棉袄?” “穿上棉袄妈妈就打不痛了。” 妈妈高高举起的树条子又无奈地放下,妈妈没有打他,他看见妈妈哭了,他站在凳子上替妈妈擦着眼泪说以后一定听话不打架了,要做一个听话的乖孩子,妈妈笑了,妈妈永远都是信任他的。 他又想起了他的小时候,想起在油灯下为他织毛衣的母亲,想起母亲好的让他吃,好的让她穿,他还没有长大,她却在这个充满阴霾的秋天,悲情地撒手人寰,汪洋禁不住又是无声地泪流满面。 无奈的悲痛笼罩着汪洋,这种 痛苦在深夜又弥漫为令人窒息的孤单,永远失去了人世间至上至亲的母亲,如果长歌当哭的话,汪洋同母亲共同走过的日日夜夜就是这个词的最好诠释,凄婉的哀乐, 永远也无法排解汪洋心灵中对母亲那缠绵的忧伤,滂沱的泪水, 又何尝能够洗涤他心灵中失去母亲那刺人的巨痛呢?长歌当哭,痛定思痛,母亲为他奏响了生命的乐章,母亲曾经的声声呼唤,都在诉说着他心中的无限惆怅,汪洋拥抱着装着母亲尸体的木棺,久久不愿再松开,无声滚落的泪水,仿佛像要唤回母亲的再生。 汪洋一边烧着纸,一边想着母亲为什么会这样匆匆地离开自己,母亲走得这样无声无息,汪洋心中有无数的问号,他知道母亲不是这样容易轻生的人,这当中一定有什么隐情,他一定要弄个明白,想到这里,汪洋愤怒了,他的脸色由惨白的悲痛变成了愤怒的血红,头发都一根根直立了起来,已变得宽阔的胸膛上下起伏着,像一头发怒的雄狮,仿佛要将这藏匿着真像的黑暗吞食了一般,想到母亲的后事还没有办,他又将自己的愤怒强压下去。 天是灰蒙蒙的天,街是灰蒙蒙的街,房子是灰蒙蒙的房子,棺材已钉好,送葬的人们已分别站好,随着司仪一声“起!”,被八个壮汉抬着的黑黝黝的棺材离地,汪洋甩盆、砸罐,端着母亲的遗像走在棺材后面,后面是思月、思恩、思泽,接着是街坊,秋雨绵绵不断地下着,秋风将纸钱卷得满街满巷,又飞到阴霾着的天空中,仿佛下着铺天盖地的大雪。 整个小镇笼罩在一片悲惨情境中,泛着青光的石板路上,到处都是白花花的纸钱,大憨正在把白花花的纸钱一捧捧地捧起来往家里拿,嘴里傻笑着说: “嘿!嘿嘿!烧!烧!烧火!做饭饭。嘿!嘿嘿!烧火做饭饭……” 第三章 老师的故事 为报母仇把线索寻 落日的余辉还恋恋不舍地照在才垒起的新坟上,红色的泥土与金色的夕阳交相辉映,显现出一种凄迷的血红,离新坟五十步之遥有一条水沟,水沟里有清澈的泉水叮咚流过,水沟两旁长满了青青的小草,新坟四周是望不到边的竹林,烟波浩淼、青翠欲滴。 这块墓地是汪洋替妈妈选的,他知道妈妈爱竹,妈妈生性如竹,这里看起来像他们曾经的家——紫竹园,它尽显了紫竹园的安谧宁静,妈妈一定会喜欢这里的。 “走吧,太阳下山了。” 思月拍着汪洋身上的泥土,说不尽心中万分的体贴温柔。这几天她天天都陪着汪洋到秦妈妈坟上来,帮着修理秦妈*新坟,她不但为秦妈*突然离去感到万分悲痛,同时也心痛着汪洋,怕他因悲痛过分而有什么三长两短,汪洋不说话,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找话同他说,转移他的注意力,减轻心中的痛苦。 汪洋并没有因悲痛而糊涂,相反,他的心中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连日来,他的心中一直回响着大憨说的话:“石膏像打碎了!毛主席打碎了!秦阿姨死了!……”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妈*死同石膏像打碎了有关?这个石膏像是不是同毛主席有关?对了,“石膏像打碎了!毛主席打碎了!”这两句话连成一句话应该是“毛主席石膏像打碎了,所以秦阿姨跳水死了!”,这么说来,妈*死与毛主席石膏像打碎了有关,谁家的毛主席石膏像打碎了会与妈*死有关?我们家的毛主席石膏像不是好好地供在神龛上的吗?妈妈不到哪家串门,要串门最多也就是何妈妈家,何妈妈家的毛主席石膏像也是好好地供在神龛上的,想到这里,汪洋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这念头让他激动起来,他站起来大步朝家奔去。 “哎,你等等我呀!” 思月在后面追赶着突然快步疾行的汪洋,汪洋这才想起思月还在他身后,停下来,伸手牵住思月,歉意地朝思月笑了笑,这是秦妈妈离开人世以来,汪洋第一次的笑容,思月吃惊不小,但也高兴他终于从悲痛中走了出来,她曾无数次地劝慰汪洋人死不能复生,一切都要顺其自然,节哀顺便,但汪洋一直都无法摆脱这突如其来的痛苦。 “刚才一点不急,现在怎么知道急了?让人家追都追不上。”思月嗔怪地说。 “走快点,回去你就知道了。”汪洋紧紧地牵着思月,快步如飞地回到了家里,进屋后就把门反锁上。 “关门干嘛?”思月不解地问。 汪洋不回答,屋里有点黑,点上油灯,叫思月端着,他取下神龛上的毛主席石膏像,左右仔细端详,发现这石膏像果然是新摆上去的,石膏像上没有一点灰尘、油污,再一看,石膏雕塑像的底座上刻有“誓死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字样,落款是“某某革委会宣”。 “这么说来,这尊毛主席石膏雕塑像是从革委会来的了。” “你在干什么?我怎么一点都不懂。”思月疑惑地说。 “我妈妈去世那天,你听到大憨说的话没有?”汪洋问。 “听到了呀,他好像是说什么‘石膏像碎了’‘毛主席碎了’……,反正都是憨话,傻话,谁会在乎一个傻瓜说的话呀。”思月满不在乎地说。 “错!大憨虽然是个傻子,但有些事情说不定只有傻子知道,只有傻子才知道事情的真像,只有傻子才是事情的目击者,我们虽然不能直接从傻子那里问出什么来,但傻子的本能表现是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些值得思考、值得注意的问题的……”汪洋一口气把他的分析倒给了思月。 “天啊,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些呢?” “因为你也是个小傻瓜呀!” 汪洋刮着思月的鼻梁说,思月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永远都是那样的清澈顽皮,永远都是那样的让他动容,如果不是服丧期间,汪洋真想把思月抱起来好好亲个够。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还有个问题我们必须要搞清楚,那就是:革委会什么人会给妈妈一个新的毛主席石膏雕塑像?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石膏雕塑像是谁打烂的?是妈妈打烂的吗?被人看见了吗?她被人威逼了吗?她是不是被人……,所以最终才走上了不归路的吗?” “嗯,你说得对,我们一定要搞清楚,一定要替秦妈妈报仇!”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汪洋捏紧的拳头在空中划了一个有力的弧线,最后狠狠地落在旁边的桌子上,桌子也被震得跳了起来。 “哈哈哈……”隔壁马幺弟的屋里传来了一个女人放荡不羁的笑声。 “嘘!”汪洋做了一个不要出声的动作。 汪洋的家同马幺弟的家只有一壁之隔,这一壁之隔的墙壁都是由罩壁做的,这种罩壁是由竹子编成的网状竹壁,再在竹壁上抹上一层拌有谷壳的黄泥,讲究的、有条件的人家还会抹上一层石灰,这样可以经久耐用一些,这种墙壁一点都不隔音,两隔壁说话大听。 “快嘴丫,你他妈笑什么?” 马幺弟轻佻的声音。 “嘻嘻,你把人家弄得好痒,人家咋个不笑嘛。” 快嘴丫嘻嘻地说。 “嘻嘻,弄得好痒好舒服,来,你也给哥哥弄得好痒痒,哥哥要。”“哼!你少给我来这一套,谁不知道你心里想着的是思月!” 快嘴丫不高兴的声音。 “你他妈还醋酸着哩,那思月的心早给了汪洋那小子,我想也是白想呀!” “谁知道你是吃错了哪门子药,知道是白想也要去想。” “不过,你说他妈也怪,这小子的妈怎么好好的就会去自杀呢?” 汪洋和思月正要离开,听到马幺弟这样说,不由得双脚又被牢牢沾住了一般。 “哼哼……” 快嘴丫神秘的笑声。 “嘿,幺妹,你神通广大,消息灵通,你一定知道点内情,给哥哥说一下。” 马幺弟急切的声音。 “不!” “哎呀,我的乖幺妹,你就给哥哥说一下嘛。” “有个条件” “说!一百个条件都可以,不要说一个条件了。” “从此以后不准想思月,只准想我。” “好嘛,要得要得,我保证!来,哥哥亲一个,……” “嘻嘻,给你说嘛,秦竹梅被那个叫瞎子的强奸了,才去跳河死的。” “你乱说哟!哪个瞎子哟?听都没有听说过。” “这个瞎子是才调来当革委会主任的,一来就看上了秦竹梅,叫秦竹梅去了他那里两次,有人亲眼看见的,那天人家看见秦竹梅披头散发地从革委会跑出来,又看到她跑到河边去的。还有假嘛啷个啰!”快嘴丫为了加强她所说的话的可信度,不由得添油加醋地说。 “……” 汪洋早已是五雷轰顶,天旋地转,天昏地暗,马幺弟和快嘴丫后面还说了些什么完全不知道了,浑身虚脱一般地冒着冷汗,如果不是思月扶住了他,他早已昏倒在地。 “这个瞎子是谁?这个新革委会主任是谁?”汪洋在心中一千次,一万次地问,他为什么这样歹毒?为什么要这样害我的母亲?汪洋的心中充满了愤怒仇恨的火焰,这火焰越烧越旺,几乎将他自己烧死,烧成灰烬,他的脸由红变白,慢慢地又没有了一点血色,浑身冰凉,头发根根竖立,呼吸都急促得仿佛要窒息了一般。 “汪洋!汪洋!你冷静点!你别吓我!”思月急得哭起来。 “我饶不了他!” 汪洋突然像一头从愤怒中猛醒的雄狮,猛地一声大吼,挣脱思月的怀抱,跑到厨房,将一大盆冷水从头到脚地把自己湿了个透湿。 第三章 老师的故事 血债要用血来还 竹梅跳河自杀的消息,很快传到瞎子的耳朵里,他惊呆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一个看似如此柔弱的女子,竟有那样的勇气凛然从死,换成他瞎子,绝然是没有这个勇气的,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她为什么要去死呢?难道就因为我没有资格吗?我他妈也真笨,早知道她要去死,我怎会对她这样礼让三分呀?不如早把她搞到手,了却了这几十年来的相思之苦,也可以证明给她看看,我瞎子是不是没有资格的人!他*,什么是资格?强者就是资格,我现在就是资格!现在好了,人已死了,还谈啥子资格,我的资格在一个弱女子面前真是屁都不如啊!他*,我瞎子命苦啊!我瞎子命该如此呀!好不容易在她秦竹梅面前当了回好人,结果却是鸡飞蛋打的下场,想到这里,瞎子又感到无比的沮丧愤怒。 太阳已完全沉没了,月亮奋尽全力,也只能露出一点惨白的光,一颗星星在惨淡的天空深处悄悄冒出,诡秘地眨了一下眼睛又缩了回去,高大的黄角树在昏暗的夜色中呈现出团团乌黑的暗影。 从革委会走出一人,被迎面急匆匆走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只听得“哎哟!”一声,两人同时叫了起来。 “你他妈瞎了,火急火燎的干啥子?奔丧嘛啷个嘛!”出门的那人很不高兴,火冒三丈地说。 “哦,是瞎子哟!”进门的那人满是歉意。 “你他妈才是瞎子,老子有名字的。” “哦,是!是!原来是李靖李主任,多有得罪!多有得罪!你老人家原谅哈。”进门的人不断陪笑脸。 “来!李主任,抽支烟,你老人家消消气。” 火柴划燃了,照在瞎子那张黑如锅底的脸上,两个小眼睛被火柴光焰晃得又只有一条线那么宽了。 “李主任,你老人家要哪里去嘛?” “我说王三,你娃娃小管闲事多发财,我李主任的事还要你来操心吗?去!去!” “好好!那我就走了哈,你老人家慢点哈。” 这一幕终于被一个人看见了,他就是在这里守候了几个晚上的汪洋,为了搞清楚瞎子是谁,他在暗中等待机会,这个机会今天终于来了。 确定了此人的身份正是他要找的瞎子之后,汪洋捏紧了早已捏出了汗的匕首,眼见王三已经走远,空旷的夜色中没有一个人,汪洋早已热血沸腾起来,心中一个声音高喊着“快冲上去!杀了他!给母亲报仇!血债要用血来还!” 汪洋双眼一闭,抽出匕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匕首还没有落下去,就听得“妈呀!”一声,汪洋吓出了一身冷汗。接着街边的一扇门打开了,一小孩从门内跑到街中间,边哭边躲避着母亲的追打,原来是这样,汪洋定了定神,赶紧收起举在空中的匕首,像猫一样敏捷地躲到了黑暗中。 眼睁睁地看着瞎子走了过去,汪洋又将衣领提了起来,罩住自己的脸,只剩一对眼睛在外,又悄悄在黑幕中跟踪着瞎子。 瞎子自从竹梅跳河后,心里一直烦躁着,今天实在有些憋不住,径直来到街上的馆子里,馆子里点着煤气灯,煤气明显不足,灯光暗淡而浑浊,几个女服务员围在一张桌子旁边,一边打毛线一边摆龙门阵,一个男服务员在较远的一张桌子上打着瞌睡,偌大的馆子里冷清得没有一个食客。 “喂,服务员,来盘糖醋排骨,二两江津白酒。”瞎子叫到。 “喂,服务员,来盘糖醋排骨,二两江津白酒。”见没有人理睬他,瞎子又高声地叫。 终于有一个服务员过来了,矮胖型的,满脸不高兴地说: “现在而今眼目下,哪里还有糖醋排骨卖哟,我看你就是个黄棒。” 瞎子挨了奚落也不敢还嘴,他知道现在而今眼目下是服务员歪,有道是:粮站吃得饱,商店吃得好,银行有钱也买不到嘛。 “那……,那有啥子嘛,随便拿点来。” 服务员也不问他要啥子,径直给他拿来了二两江津白酒,一盘花生米,只听得“咚!”地一声,酒瓶重重地蠹在了桌上,又听得“啪!”地一响,盘子已冷冷地甩上了桌,盘里的花生米兴奋得跳上了桌面,瞎子也顾不得什么态度不态度了,独自闷头吃喝起来。 秋日的夜晚透着一股凉气,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萧杀,秋风像个不知疲倦的疯子,追逐着满街的枯叶上下飞舞着,“呜呜”地唱着悲嚎之歌。 街上清冷得没有一个行人,所有的店铺已早早打了烊,只有馆子旁边还有一个小贩,借着馆子里透出的微弱灯光,还不愿收拾起他卖不掉的东西,他姓孔,双手在抗日战场上被小日本的飞机炸残废了,人人都叫他孔爪爪。汪洋清楚地记得,他小时候最爱买他的红苕丝、海椒糖,每每妈妈给他一分钱,他就带着思月,去他那里买到一捧红苕丝或者是一粒海椒糖,同思月分着吃,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光呀!现在,看着他没有手掌、光秃着的两只手臂,汪洋心中有一种无以言表的酸楚,多么想再回到小时候,带着思月再去买他的红苕丝、海椒糖啊! 现在,母亲已经永远离开了他,过去的一切都只能成为回忆,母亲,这个给予他生命,抚育他成长,留给他千丝万缕联想的女人,让他此刻的心,痛如刀绞!他今晚要为她报仇为她雪恨,哪怕献出自己的生命,也绝不让母亲含冤含屈含羞于九泉,否则,自己就不配是她的儿子,自己就不配当一个男子汉! 出来了,瞎子终于从馆子里出来了,汪洋握紧了匕首、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乘着酒性,瞎子全然忘记了服务员对他的奚落,也忘记了竹梅之死带给他的沮丧和后悔,他决定今天回他的老房子里去看看,那老房子虽然没有女主人,但经他瞎子的打点,现在已初具家的规模,三转一响有了,48条腿已备好了,本来一切都是为竹梅准备好的,可这娘们真不识抬举,算了,不想这些了,他一步三摇地哼起了川剧《杜鹃山》。 “得!得!得得!当!当!……”他敲着鼓点,然后扯着嗓子唱了起来。 “党代表,一番话,把我的心灵触动……” 汪洋跟踪着瞎子走完了小镇场口,已来到荒郊村野,此地正是当初他的父亲天赐为《梦江南》追斗瞎子的地方,父子二人在不同的时间,同一个地点,追斗同一个人,历史的惊人重现,是他瞎子怎么也不会料想到的。 汪洋见前后左右没有一个人影,当机立断下手的时候到了,他毫不迟疑地、像一只敏捷的豹子一样,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对准瞎子的脚猛地一勾,瞎子马上就是一个嘴啃泥,汪洋本来可以拿出匕首立刻结束了这个万恶不赦的家伙的狗命的,但他早就想好了,不能让他死得这么轻松,当瞎子一个嘴啃泥倒在地上时,汪洋左脚一跨骑在了他的身上,瞎子竭力要翻转身来,汪洋用膝盖死死顶住他,然后左右手同时开弓,在瞎子的脑袋上一阵发疯似的猛打,瞎子本来就是个不经打的人,哪里经得起这样的猛打,加之突然的惊吓,他早已没有了还手之功,只是尽了他最后的力气说: “你是哪个?我跟你有什么仇?这样黑打我,我认了,但是你让我死以要死个明白嘛!” “我让你死个明白!我让你死个明白!”汪洋仍然不停地打不停地说。 “我让你欺负我妈!我让你害死我妈!我让你不得好死!我让你血债也要用血来还!”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你说,你也别想说,你到阴曹地府说去吧!”说到这里,汪洋摸出匕首对准瞎子就是一刀,只听得瞎子“哎哟”一声,抱着脑袋的双手软软地滑落了下去,汪洋此时才从仇恨的深渊中醒过来,他用手在瞎子鼻子前试了试,好像没有了气息,又摸了摸瞎子的脉搏,好像也不跳了。 汪洋深深地出了口气,感到千斤重担从身上卸去了般的轻松,丢了匕首,迎着阵阵秋风,消失在茫茫的夜幕中。 第三章 老师的故事 复仇男儿离故乡 杀了瞎子,汪洋直奔家中,点亮煤油灯,跪拜在妈*遗像前,既兴奋又伤心地说: “妈妈,我已经把那个万恶不赦的家伙杀了,你的儿子已经为你报了仇血了恨,你老人家泉下有知的话,就安心吧。” “咚咚!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知道是思月来了。 “何妈妈,你也来了,快,进来坐。” 何妈妈一进门就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她端起煤油灯,在汪洋面前仔细照仔细瞧,发现了汪洋脸上的血迹,急忙叫思月把门关好,小声而严肃地问汪洋: “孩子,告诉何妈妈,你干什么去了?” “去把瞎子杀了。” “我知道早迟会有这一天的,瞎子是该死,死一千次都应该,可是……”何妈妈停了一下,然后才接着问: “在哪里杀的?” “在镇场口去往乡村的路上。” “你确定没人看见吗?” “没有。” “你确定他确实死了吗?” “我摸过他的脉,好像没有跳了,我也试过他的鼻孔,好像也没有气了。” “你杀他之前对他说过什么话吗?他认出你没有?” “他本来不知道我是谁的,但他说他要死个明白,我就说了……,估计他已知道我是谁了。” “你呀!还是太年轻了。思月,去把你哥哥叫过来,现在先要搞清楚瞎子是不是死了,要是真的死了还好办,要是没有死,可就麻烦了。”何妈妈一脸的焦急,一脸的忧虑。 思恩、思泽都过来了,何妈妈叫他们马上出去把情况搞清楚,一定要争取主动,争取时间。汪洋带路,月黑星稀,一行三人朝瞎子被杀的地方赶去。当他们到达的时候,地上除了凌乱的血迹外,已经没有瞎子的影子了。 “瞎子死没死都被人弄走了,不管怎样,对汪洋来说都不利,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汪洋先离开这里,出去躲几天再说。并且越快越好,越快越安全。”何妈妈不无忧虑地说。 大家商量到半夜,决定汪洋到重庆去,那里有何妈*一个姐姐,在那里去暂避几日,等这边的情况安定了再说。 听说汪洋要走,思月眼泪都流了出来,汪洋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替她擦着泪水说: “小傻瓜,别哭呀!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思月从汪洋的怀里挣脱,进屋拿出一个玻璃瓶,瓶里装着五彩缤纷的雨花石,这是他们在仙子溪筛沙石时,思月每天在河边拾的,她精心地把它们用水养在玻璃瓶里,她说这是她精心编织的爱情之梦,每一颗雨花石都代表着她的一个梦想。 “拿着,带在身边,看见它,就等于看见了我,每一颗雨花石都代表着我的一个梦,每一个梦都是我送给你的祝福,永远祝你健康!不管你走到哪里,也不管你走多远,我永远是你的,永远都在等你回来,知道吗?” “知道!我当然知道!”什么语言也无法表达汪洋此刻的心情,任何表白都是苍白无力的,此时的汪洋只恨不能把思月一同带了走。 “快来吃点东西。”何妈妈端来了热腾腾的面条。 思恩思泽已找好了船,只等汪洋吃完就动身。 “孩子,拿着,路上饿了好填填肚子。”何妈妈把一包锅巴塞进汪洋的怀里。 “这几十元钱你揣好,路上要用。”何妈妈擦着眼泪把钱放在汪洋最里层的衣兜里。 “妈妈!你的恩情我永远也不会忘!我会回来,我会回来孝敬你老人家的!”汪洋一下跪倒在何妈*脚下。 “记得要回来!要好好活着回来,月儿会等你的。”说到这里,何妈妈、思月都抱着汪洋哭得泪人一般。 “别哭了,快起来,走吧,天要亮了。”思恩思泽在旁边摧促着。 “快走吧!”何妈妈把思月拉起来进了里屋。 夜是那样的黑,只有茫茫的长江乏着灰蒙蒙的白,江水也停止了白日的张狂,进入了深深的睡梦中,一叶小舟掠过江面,打扰了沉睡的长江,它悄悄睁了睁眼睛,显得神思恍惚,马上又在睡意朦胧中合上了双眼。 河面上空滚动着一团团棉花似的秋天的乌云,站在船上看到的小镇,完全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所有关闭着的门窗,寂静得没有一点声息。 黑暗又将江水和江岸的分界线完全模糊起来,就像残酷的生活把现实和梦想的分界线完全模糊一样。 一阵秋风吹来,吹起了江面的层层涟漪,吹皱了汪洋心中对家乡的层层眷恋,熟悉的沙滩、房屋、老树,在水拍船沿的“啪啪”声中渐行渐远,他仿佛看到,在炎炎烈日下,思月赤着双脚,在沙滩上痛苦奔跑的模样,他仿佛又听到,思月在沙滩上对他的阵阵呼唤……。 汹涌的长江,混沌一片,此时的安静,只不过是雄狮暂时的小憩,在它沉重、黯淡的光晕中,汪洋仿佛又看到了母亲,看到母亲纵身跳入长江时那双对他深深凝望的眼睛……。 他是多么不愿离开自己的家乡,多么不愿意离开自己的恋人,多么不愿离开自己那些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朋友们啊,可是他不得不离开,这是谁造成的?这都是为什么呀? 小舟顺水而下,速度很快,思恩稳稳地坐在后面把着舵,汪洋和思泽坐在船头的两边摇着浆,好在思恩对这一段水路很熟悉,哪里有暗礁,哪里有漩涡,哪里是浅滩他都能如数家珍般地道来,所以思泽和汪洋一点都不用操心,尽管划就是了。 “汪洋哥,你可真行,敢把瞎子这家伙杀了,我很佩服你!”思泽对汪洋向来都很佩服。 “我不杀他就不算懂感情的人!就没有人的起码血性!如果是你,你也会的。” “汪洋哥,其实我好羡慕你。”思泽又说。 “羡慕什么?” “自由呀,可以出去撞一撞了呀。” “你以为天下那么好撞呀,不是没有路了,谁还会出此下策呀。” “总之我是希望出去撞一撞的,一天到晚呆在家里多没有意思呀。” 思恩不说话,大家都不说话了,只有“哗哗”的摇浆声打破这黑夜中的寂静。 “哎,汪洋哥,我同你一起走好不好?” “不好!”这次思泽马上接过了话。 “是啊,你不能同我一起走的,你走了,何妈妈会怎样?”汪洋说。 “哥哥回去说一声不就行了嘛。” “不行!”思恩语气坚决地说。 “汪洋,你在这里下吧,朝那边走一公里就是火车站了,记住妈妈给你说的地址,到了给家里写封信,记住信封上不要写地址,信里面也不要写什么,我们收到信就知道是你写的了。” “记住了,你们回吧。” “再见!” 小船已经完全消失在茫茫的长江中了,可是汪洋高高举起的手却永远也不想放下,沿江没有一个人,除了寂静还是寂静,除了黑暗还是黑暗,第一次一个人离开故乡,第一次一个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汪洋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和无助,禁不住泪水也挂在了脸上,幸好没有人看见,他擦干眼泪,鼓起勇气向火车站走去。 第三章 老师的故事 病房遇冤魂 “这是哪里?” 瞎子迷迷糊糊地在心里问。 他没有死,在他昏过去四天五夜之后,今天终于睁开了眯缝着的双眼。他痛苦地无力地看了看四周洁白的墙壁,感到周身无力,头像铅一般地沉重,脸上戴着吸氧罩,全身插满了手术后数不清的管子,什么输液管、导尿管、排液管、输痒管等等,仿佛一个人被五花大绑了,只等押服刑场一般,这又使他感到生不如死般的痛苦,在他的一生中,何曾受过这种罪呀! “这是医院。”王三看着醒过来的瞎子说。他在这里护理瞎子,他是区公所的饮事员,那天晚上在革委会门口同瞎子撞了个满怀。 “李主任啊,那天晚上算你命大,要不是有个农民路过发现了你的话,你恐怕已经见马克思去了。”王三现在很注意对瞎子的称呼。 “也不知你被哪个黑打了,你被打断了三根肋骨,肠子都被捅出来了,这是哪个这么下得起手呀?是不是你作了什么孽哟?” 王三突然停了下来,他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本能地用手蒙住了自己的嘴。令王三没想到的是瞎子激动地“哼哼”叫起来,王三以为他真的计较自己的失言,就更是惊惶失措地、不断地给瞎子陪不是: “对不起!对不起!李主任,你看我这张臭嘴!该打!该打!” 说着真在自己的脸上打起来,但瞎子还是“哼哼”地叫个不停,脸都憋红了,手不停地在空中比划着,王三一时看不明白,凑在瞎子耳朵前问道: “李主任,你老人家要喝水吗?” “哼!哼!……” “李主任,你老人家伤口痛吗?” “哼!哼……” 瞎子本来是要王三拿纸笔来,他要告诉他是谁这样黑打他的,但无奈戴着痒气罩,自己又没有力气拿掉,王三又不懂他的思意。 瞎子又气又急,使尽全身力气也动弹不了一下,他“啊”地一声惨叫,刷白的脸变成了惨白,豆大的汗珠从惨白的脸上渗出来。瞎子不曾料想到自己也会有今天,只不过是想拿掉戴在自己脸上的氧气罩,但却比要他搬掉一座山还困难,他终于经不住身心的折腾,他又痛苦地昏了过去。 朦胧中他仿佛看见汪洋举着匕首向他逼来,竹梅也来了,她大大的双眼满含怒火,对举着匕首的汪洋大声说:“儿子,刺死他!刺死这个丧尽天良的狗杂种!去杀死他!你父亲就是他害死的!你母亲也是他害死的!快呀,别让他跑了!”“他跑不了,他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他,我也要找他算账,仇要报!冤要申!你这个畜牲,拿命来!”汪洋说着狠狠地朝瞎子扑过去,卡住了他的喉咙,他想喊“救命!”但是他喊不出声,旁边站了很多人,没有人帮他,都朝他吐口水,骂他“畜生!该死!” “救救我!救救我!王三,你救救我!” “李主任,我在这里,你是不是痛?我去叫医生哈。” 瞎子大汗淋漓地醒了过来,双手又在空中乱舞着,王三仍然看不懂他的意思,这时,瞎子终于看到了墙上的《智取威虎山》宣传画,他指着宣传画“哼哼”地吃力地叫了起来。 “哦,你是要那张画。” 瞎子这才停子了乱舞着的双手,王三把画撕下来给他,瞎子又比划着写字的动作,王三终于明白瞎子要写字,王三找来了笔和硬木板,把画反铺在硬木板上,端着硬木板放在瞎子没有输液的左手边,瞎子划了半天,终于划出了“去抓秦竹梅的儿子汪洋”几个字,这几个字是王三看了好半天才猜出来的。 “李主任,你还不知道我们在哪里吧?我们现在在重庆呀!哪里是你说怎样就能怎样的地方呀!” 王三知道自己又说漏了嘴,“嘿嘿”地笑着给瞎子认错,他说他今天真是做人以来最笨的一天,老是惹得瞎子他老人家生气。 “嘿,嘿嘿,我们现在在重庆,身边没有人。再说了,你已昏迷了四天五夜,汪洋那小子怕早就跑得无影无踪啰,哪里还会傻傻地等着你去抓他呀!” 瞎子又要划字,王三又侍候着,这次瞎子划出的是:“你回去,抓不到人就抄家,封门!” 王三露出为难的样子,瞎子的双手又在空中乱舞起来,刷白的脸又变成了惨白,豆大的汗珠又从他惨白的脸上渗出来,又急,伤口又痛,再一次昏死了过去。 “至于吗?你害了人家的妈,人家当儿子的不这样做又该啷个做嘛!”王三在心里念叨着,嘴里却说“李主任,你不要急嘛,我去给医生打个招呼,我就回去哈,回去把事情办完就来侍候你老人家哈。” 微风从窗外吹进病房,吹得窗帘悠悠地一摇一晃的,微风“呜呜”的悲鸣声像冤魂在哭泣,傍晚的斜阳将树阴若隐若现地投射在老迹班驳的天花板上,瞎子禁不住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王三!王三!”他无声而颤抖地喊着,并不见王三的影子,这才想起王三被他叫走了。 瞎子紧闭双眼,过了一会儿,才又缓缓地睁开,看着输液瓶里的液体一滴二滴漫悠悠地往下滴,看着看着,觉得这淡黄的液体竟慢慢变成了红色,血一样惨淡的红,从那惨淡的红色液体瓶里跳出一个个披头散发的小人,这些小人一个个地慢慢变大,站满了整个病房,全都青面獠牙、血肉模糊、有头无脚、有脚无头、缺胳膊少腿的,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更为恐怖的是他们一齐扑向瞎子,对准瞎子一阵乱撕乱打,嘴里嚎叫着“报仇呀!”,站得远的没打到的还大叫着“让一让,我还没有打到,我还没解心头之恨呀!” “打呀!打死他呀!” “你也有今天呀!你害得我们好惨呀!” “别打我!别打我!”瞎子抱着脑袋也是一阵嚎叫。 “你们为什么打我?我又不认识你们?”瞎子哭喊着。 这时,一个青面獠牙的站了出来,跳上瞎子的床,一只脚踏在瞎子的脸上,大声说: “小的们暂且住手,让他听听,让他听个明白再打不迟,男子汉大丈夫从不做暗中害人的勾当。” “你不认识我们,我们可认识你,松子山认识吧,我们都是在那里被你害死的,知道不?” “那不能怪我呀!是解放军自己打来的。” “如果是解放军自己打来的,我们死而无怨,但如果不是你给解放军带路,我们那些愿意回家的兄弟们就不会走不掉了!你出卖我们,取得了解放军的信任!你牺牲我们的生命,换取你今天的权贵!你实在可恨!实在不可原谅!你早该死无葬身之地了!” “小的们,给我打!狠狠地打!打死他报仇雪恨!” 瞎子还想说什么,可是众冤魂哪里还有耐心听他废话,瞎子又在一片喊冤叫打声中痛苦地昏死过去。 第三章 老师的故事 乘错了车 这是成渝线上的一个小站。 汪洋带着孤独的心情,顶着寒冷的秋风,终于找到了这个简陋不堪的火车站候车室。 走进简陋候车室,只见满室脏乱不堪、一遍狼藉,一地的甘蔗渣、桔子皮、废纸,甚至还有小孩的大小便,让人不知从何下脚。这里没有椅子,只有沿四周墙边摆放的长条石凳子可供旅客休息,玻璃窗的玻璃全被打烂了,瑟瑟的秋风就从这些破窗“呜呜”地往里灌。 在这里等车的人不少,有人坐着打瞌睡,也有人和身躺在冰冷的石凳上, 门口有一个人还能有一条破棉絮裹在身上,在这寒冷的候车室里特别引人注目,也特别引人羡慕。售票口的窗台下,有四个红卫兵打扮的年轻人还在打朴克,汪洋找了一个僻静的座位坐下,左边是一个抱着孩子打瞌睡的妇女,妇女30岁左右,小孩约2岁左右,妇女旁边坐着一个60来岁的老太婆。 “不卖票了吗?”汪洋走到售票口,问那几个打牌的人。 “还卖什么票哟,自从红卫兵大串联以来,哪个还买票赶火车?全是白坐了。”其中一个女孩对汪洋说,还怪怪地对着他笑。 “你他妈是不是喜欢上他了?”汪洋背后传来一个男生吃醋的声音,又听到那女孩“吱吱”的笑。 “他*,这小子长得还真不赖!”又是那女孩的声音。 汪洋不理她,回到座位上,一股倦意袭上心头,长长地打了个呵欠,闭上双眼打起瞌睡来。 突然,他被旁边小孩的哭声惊醒。只见那母亲轻轻地拍着小孩的屁股,小孩仍然还是“嘤嘤”地哭。那母亲只好把她干瘪的乳头塞进小孩嘴里,小孩不哭了,使劲地吮吸着母亲的奶嘴,发出“啪啪”的声音。大概是吸不出奶水的缘故,又大声地哭起来,疲惫不堪的母亲弓下腰,从背兜里艰难地取出一个桔子,剥了,给小孩嘴里塞进一牙,小孩不哭了,母亲又闭上双眼打起盹来。 小孩又哭起来了,母亲又塞进一牙桔子,可这次小孩不要,将塞进的桔子吐出来,“呱呱”地哭得更厉害了。 响亮的哭声惊醒了候车室里睡得正香的不少人,有人发出“诶!”的一声长叹,站起来,在附近走一走,又无聊地坐回去打瞌睡。 门口那个裹破棉絮的被吵醒了,骂到:“深更半夜的,嚎丧呀!”骂完转过身又“呼!呼!”大睡起来。 “你那娃娃是饿了,桔子管什么事呀。” 旁边的老奶奶说。 母亲无奈地叹了口气,含着眼泪毫无办法地轻轻拍打着孩子,希望他能乖乖地睡去,可是那孩子耐不住饥饿,还是不停地哭。汪洋想起何妈妈给的锅巴,赶忙取出,送了一些给那母亲。母亲感激地接过锅巴,先给孩子嘴里塞了一些,孩子不哭了,母亲这才对汪洋说: “谢谢小兄弟!你真是个大好人!” “小兄弟这是要到哪里去?” “去重庆,我……” 说到这里,汪洋想起何妈*交待,出门要少说话,骗子很多,不可轻信。 “哦。” 大家都好像心照不宣地不说话了,汪洋觉得倦意又从脚底直冲脑门,闭上双眼,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上车了!上车了!”睡得正香的汪洋被叫醒,睁眼看看,旁边的妇女和那老太婆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睡意朦胧的他又听到“快呀!从成都到重庆的某某次列车马上就要进站了。” 他迷迷糊糊地跟着人群进了站,一路畅行,无人检票。 站台上站满了赶车的人,只有一两盏路灯闪着暗淡的光。 火车进站了,随着“呜……”的一声长鸣,一道雪亮的光束从远山扫过,然后又扫过站台,从每张兴奋的脸上扫过,刺得人睁不开眼睛,接着又是一声巨龙般的长吼,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开进了小站,汪洋从来没有乘过火车,他在涌动的人群中不停朝前挤,靠近点,再靠近点,他不满足地不断朝前靠。 “小子,你想死了!” 他被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拉了回来。 随着“鸣……”的一声长啸,火车呼啸而过,排山倒海,气吞山河,放出的汽浪仿佛要把汪洋一同卷走一般,汪洋不禁感到后怕,不觉紧紧拉住了刚才把他往后拉的男人。 “你小子也知道害怕了吧,哈哈哈……” 那男人哈哈的笑声随着隆隆的火车从汪洋的耳边滚过。 “快上!” 火车还未完全停稳,人们就急着往上涌,那中年男子也推着汪洋朝车上挤,背背兜的骂挑箩筐的挡着了道,抱小孩的吼着前面的背兜顶着了小孩,没有行李的嫌有行李的哆嗦,大家骂骂咧咧,你推我挤,窄窄的车门前乱成了一团。 “先下后上!先下后上!”要下车的人急得大叫。 一个挑箩筐的正好扁担横着卡在了车门口,想下车和想上车的人都急得出了汗。 “你他妈搞啥子名堂嘛,某你个妈!只有三分钟停车时间,搞个球呀!”有人大声地骂开了。 又听得“啪!”地一声,农民的扁担被折断,桔子倒了一地,他又被人群义无反顾地推上了车。 “我的桔子啊!我的桔子啊!” “我要下车呀!我要下车呀!……” 喧闹的声音中农民的哭嚎声格外刺耳。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汪洋总算被推着挤着上了车,他在拥挤的人群中长长地舒了口气。 “呜……”火车启动了,没上成车的人还在跟着火车追着,跑着,是否还想赶上这趟停着时都没有赶上的火车。 “小兄弟!小兄弟!你上错车了!这是去成都方向的……” 汪洋觉得这声音好熟悉,在徐徐前行的车中,汪洋看到那个抱着小孩子的妇女在不停地向他挥手,她是想赶这趟车而赶掉了的吗?我是赶了一趟不该赶的车吗?这些都不容汪洋细想,也不容他选择,就像生活不由他选择一样,他只有被人流推挤着、毫无选择地向车箱深处走去。 第三章 老师的故事 火车上的遇险记 车箱里的情行更糟糕,人挤人,人叠人,座位之间的茶几上坐着人,座位下面睡着人,行李架上放着人。窗户都关得死死的,闷得让人窒息,玻璃上结着厚厚的水汽,水汽不堪重负,下雨般地往下滴。 小孩不停地哭闹声、妇女无法忍受的尖叫声、男人不堪入耳的叫骂声混为一堂,整个车箱乌七八糟、乌烟瘴气。 “把窗子打开嘛,要闷死人嘛啷个嘛?” “让一让!让一让!”。 “某你个妈!眼睛瞎了嘛啷个啰!” 有人踩了座位下伸出来的脚。 “哎哟!扁担撮到老子背脊骨了!” …… 汪洋被人推着朝前走,没有落脚之地,好不容易可以站定了,一股难闻的臭气扑面而来,原来他正站在厕所门口。 一个女孩也跟着站了过来,不到一分钟,便开始作干呕,只好逃之夭夭。 夜幕笼罩着窗外的一切,被夜幕笼罩着的一切又被火车不断地甩在身后,铁轨与车轮的撞击声,汪洋听起来好像不知疲倦地念叨着“成都?重庆?成都?重庆?”,是啊,他该去成都嘛?还是该去重庆? 去重庆,下一站下车,不为别的,只为了何妈妈,只为了思月,不能让她们担心。 减速了,到站了。人群涌动,车停了,门死死关着。 “列车员,开门!开门!” “喊个球哟!这道门不开的,还不快到前面那道门去。”坐在旁边的人不耐烦地说。 挤到前面,门还是没开,要下车的人无奈,车子又开了。 站在又臭又暗的厕所门口,汪洋想起了渔夫和魔鬼的故事,心中暗笑,如果我第一个站没有下去,那是没有办法,如果我第二个站还是不能下去,那就是老天在暗示,如果我第三个站都还不能下去的话,那就是天意了,说明我只能到成都了。 一连三个站都没人开门,真他妈是天意啊!去成都就去成都吧,不下车了,听之任之,反正一个人,无牵无挂,走到哪里还不一样? “孔冲!孔冲!”车轮单调地撞击着铁轨,像一首枯燥无味的摧眠曲,使疲惫不堪的汪洋慢慢地进入了半睡眠状态。 朦胧中,汪洋仿佛觉得思月来到了他身边。 “你怎么来了?” “人家好想你啰,所以就来了嘛。”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人家不会找吗?你真傻!” “嘿嘿……”汪洋迷迷糊糊地傻笑着,他感到温柔的幸福就在这糊里糊涂的傻笑中降临了。 “人家好冷哟!把人家抱紧点嘛!” “好嘛,抱紧点!”汪洋傻乎乎地用力抱紧了梦中的思月,虽然感觉到现在的思月有些不一样,但梦中的他哪里能想得到那许多呀。 “好呀!我说你为什么要解手?为什么那么长时间不回来?原来同他在一起!”, “啪!” 汪洋还没有从梦中醒来,脸上已重重地挨了一记耳光。 “为什么打我?” 汪洋被打醒,感到怀里还抱着个什么东西,以为是自己的包袱,再一细看,自己抱着的不是个东西,而是个女孩!包袱早已不知了去向,搞不懂是怎么回事,先把那女孩从怀里推出去再说。 窗外还是黑漆漆的,车上的人倒是少了不少,好像都前前后后地下了车。 “啪!”又是一耳光,重重地落在那女孩的脸上。 “他*,小会,臭娘们,老子对你不薄吧,你给我来这一套。我他妈在车站就看出你的魂都被他勾走了。你给老子滚回去!” 汪洋借着昏暗的光,看见打人者小平头,伤巴脸,小管裤,约一米六零的个头。 “啪!”谁知那小会也不是好惹的,一记耳光回敬到伤巴的脸上。 “巴子,老实告诉你,别以为老娘是你买倒了的吗?老子想喜欢哪个就喜欢哪个?” 他们正是售票口窗台下打朴克的其中二人,开初只以为是闹着玩,没想到那女孩还来真格的了。 “你给老子走不走开?老子现在没功夫跟你啰嗦!” 巴子身子一拐,手一撇,把小会撇到了自己的身后,“刷!”地从腰上抽出了一把三棱匕首。 “哥们,来单挑怎样?” 巴子摆出了要绝斗的架势。 汪洋一万个不想把自己带入事非中,这段时间经历的事太多了,觉得好累好累。可是现在,就像他上错了车一样,完全由不得他了。 “要出人命了!”围观的人群吼起来。 “快跑!快跑!”小会从后面一下死死抱住了巴子的腰。 小会突然出手,令巴子气得吐屎,一边挣扎着要摆脱小会,一边骂:“你他*臭娘们帮哪个呀?” 汪洋趁这个机会本来可以跑,但这不是他的性格,他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又怎可在一个女孩舍身救已的情况下一跑了之呢?他扑向巴子,夺下三棱匕首,“唰”地摔出窗外。 “哥们,我们来了!” 又来了两个,饿狼般地扑向汪洋。 “摸刀!做了他!”脱不了身的巴子恶狠狠地说。 三对一,形式对汪洋极为不利。 “救人啊!救人啊!”小会大声地吼起来。 “住手!”只听得一声闷雷般的吼声,将险恶的场面镇住,仿佛沸腾的开水一下冻结成了冰一般。 巴子觉得这声音好熟悉,抬头仔细一瞧,认出此人是同一个镇上的、很得人心的秦老大,不觉先软了下来。 “哦,是秦大哥,我们在这里闹着玩哩。” “你他妈原来是个粑脑壳,哪个天王老子来了嘛,老子同他玩一玩。”另外那两个听巴子那么软软地说话,心里来了气。 “来吧,我们来玩一玩。”秦大哥说着将其中一个提病鸡似地提了起来,往地上狠狠地一摔。 “哎哟!哎哟!我的屁股!” “打得好!打得好!”围观的群众一片叫好声。 “屁股,活该!你也不看看这是谁?”巴子恶狠狠地说。 “不玩了,我们不玩了哈!还不快走!” 巴子哈着腰说。 “小兄弟,看来我们有缘啊!”秦大哥拍着汪洋的肩膀说。 “进来说话。”秦大哥把汪洋拉进了厕所旁边的盥洗间,一把又把门反锁上。“谢谢大哥搭救!” 汪洋看着面前的秦大哥,身材高大魁梧,浓眉大眼,宽宽的脸上长着浓浓的落腮胡子,双目中闪着温厚善良之光,给人一种可信的亲切感。 “你是怎么惹上他们的?” “没上车之前,在候车室,……” “哈哈哈……,都怪你这张脸!” “谢谢秦大哥今天救了我两次。” “我们有缘,不说这些,这几个都是我们那里有名的混混,少惹他们。” “嗯。” “你要去哪里?” “去成都。” “我也去成都,我们搭个伴吧。” “好啊。”有了秦大哥做伴,汪洋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你一直都在这里呀?” “是呀,这可比你蹲厕所门强多了吧?” “你可真会找地方。” “现在跟着我,我有好地方,也少不了你的了,哈哈哈……” 第三章 老师的故事 不能确定去不去西藏 “醒醒!醒醒!” 汪洋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秦大哥拍着他的肩膀,嘴里念叨着: “你小子倒睡得挺香,站着也可以睡一百年。” “走,外面坐去。” 天已经大亮了,披着清晨第一缕阳光的田野、村庄、竹林纷纷向后退去,车箱里人少了,空气好了,座位有了,还有人霸道地躺在椅子上睡。 二人对面坐定,打开窗子,清新的晨风把汪洋从睡意朦胧中吹醒。 “秦大哥到成都就不走了吗?” “不,我要去西藏。” “去哪里做什么?” “做生意。” 秦大哥起身朝汪洋靠了靠,用手挡住嘴巴,附在汪洋的耳旁小声地说,因为不许做生意,做生意的都叫投机倒把。 “西藏可是个好地方,你听说过吗?那里的手表装在口袋里卖,五元钱一只,手伸进口袋,一次性摸到哪只是哪只,口袋里的表可多了,都是进口贷,什么瑞士表,音拉克表,日本表……,都是好手表,手气好的还能摸到金笔,还有啊,西藏的虫草、兽皮、药材等等,可都是好东西哩……” 一个说得眉飞色舞、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个听得如痴如醉、如醉如痴、仿佛西藏是一个遍地黄金无争无斗的人间天堂。 “跟我去怎么样?男子汉大丈夫四海为家,撞荡天下。有钱了好娶妻成家呀!好干事业呀!” 汪洋对西藏满怀好奇,但他不想离开思月、何妈妈太远,他不能确定去不去西藏。 “我弟弟在成都军分区开车,就是跑这条线的,他帮我找车子,你要去的话,给他说一说,一定能行。” 不觉成都已到了,汪洋不辩东西、不知南北,直端端往出站口走。 “你小子给我回来,这可不比前面那些小站,这里出站要查票。”秦大哥一把把他抓了回来。 “车子一过内江,人就少得多了,过了内江查过一次票,列车员不太认真,我们躲在盥洗间,他敲了敲门,我整死个舅子不开,列车员也就算了” “我怎么不知道?” “你睡得像头猪,把你卖了你都不会知道。” “嘿嘿” 跟在秦大哥屁股后面的不下二十个人,大家都心照不宣。 “大家散开点走,不要这么集中,这样会被发现的。” 大家又一个一个向后传,这种鬼鬼祟祟的情形让汪洋感到新鲜刺激,有点像电影里看到的侦察片。 朝火车南站的方向走了约莫一公里,那里的围墙有个洞,大家就从这个洞里钻出了火车站,终于摆脱了围墙的羁绊,取得了逃票的最后胜利。 包袱掉了,汪洋有意识地摸了摸裤兜,万幸思月给的雨花石还在,再下意识地摸一摸内衣口袋。 “糟糕!” “怎么了?” “钱丢了。” “在什么地方丢的?” “不知道。” “我看你娃娃多半在火车上中了美人抱腰计。” “怎么可能?” “你同那几个崽儿打操之前,那女娃子在哪里?” “她……,她……”汪洋有些说不出口。 “她在你怀里是不是?” “嗯” “嗯,这就对了呀!她在你身上东摸西摸,你以为在亲热你呀?她在亲热你的钱。” “我睡着了……”汪洋沮丧着,仿佛还颇有说不清楚的嫌疑。 “哈哈哈,睡着了更好整你。” 秦大哥打着哈哈揶揄着汪洋,汪洋无话可说,谁叫自己那么贪睡。 “走!吃饭去!还真他妈饿了。” “我……?” “少给我来‘我……’呀‘我……’的,有我吃的就少不了你的,哈哈哈……” 这是一家比较小的国营馆子,门窗上的绿油漆几乎落尽,营业厅里摆着几张陈旧的桌凳,整个格局虽然陈旧,但生意很好。 “来两碗酸辣粉,两碗面,四个锅魁。” “酸辣粉要什么苕子?” “肥肠的。” 酸辣粉透明的粉丝,润滑绵软的口感,又酸又辣的滋味,让汪洋口留余香,回味无穷,如果不是秦大哥办招待,他真想再吃上两碗。 “再来两碗酸辣粉。” “不要了,够了,够了。”汪洋客气地说。 “你娃娃想吃就说,还跟我客气么?”秦大哥不知怎么看出了汪洋的心思。 “你不是说你妈也姓秦吗?说不定是我们秦家嫁出去的哩,当你的舅舅够资格吧?” “嘿嘿……”汪洋傻笑。 “你小子,不过,你既然已经叫我秦大哥了,我还是当大哥吧,假若哪一天刨根问底,追根溯源,你真是我们秦家的后代,再叫也不迟。” “嗯,那感情好。” 吃饱了,吃热了,一身痛快了,天蓝得透明,街面宽得像长江江面,来来往往的车子多得像地上的蚂蚁,公共汽车背着个大汽袋,汪洋感到好新鲜。姑娘个个都漂亮,一律的草绿色也别想掩饰住她们白皙的皮肤,婀娜的身材,天生丽质是谁也改变不了的。汪洋穿着妈妈打的毛衣,灰白相间,高领,显得别俱特色,帅气十足,仿佛在成都平原升起了一道亮丽的风景,引得美丽的成都姑娘频频回头。 “你小子走到哪里都那么惹眼,难怪有人要找你打架哟!”秦大哥打趣地说。 军分区就在城北,没走多远就到了,找到秦大哥的弟弟,他用车子把二人送到四川大学。 “今晚住这里,这里是造反派的大本营。” “你是造反派的?” “我不参加什么派,难得管他们牛打死马,马打死牛哩。不过,我两边都有朋友,部队里是不准留宿的,军车也是不搭人的,兄弟给我们找的是他朋友的贷车。” “去西藏没问题了?” “没问题了,他给我找的那辆车还可以再坐一个。现在我就去找朋友,你在这里等我。” 绿树成荫,芳草萋萋的美丽校园,勾起汪洋心中对大学的无限感慨。 上大学是汪洋从小就立下的志向,他多么希望在大学这个精神殿堂里,感悟智者的教诲,得到德者的引导,听到历史与现实的思想的碰撞,得到宏观与微观的精神洗礼,探讨人性、人生的真正意义、真正价值啊。 然而,这一切对他来说仿佛都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了。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凭他的成绩,他可能此时正坐在宽敞的教室里听着教授讲课,也有可能正在古色古香的图书馆里看书,也有可能正在设备齐全的实验室里做着实验,也有可……。 “汪洋,过来!”秦大哥在远处呼喊着。 “来了。” 汪洋边走边想:算了,在这前途未卜,命运多劫的时候,自己还是从此收拾起大学梦,对于去不去西藏,他一时还是不能确定。 第四章 进入藏区 尼玛镇泪别秦大哥 这几天汪洋的确太累,加之在路途上火车上的折腾,感觉一身的肉和骨头都要散架了,都不是自己的了一般,跟着秦大哥到四川大学落实好住宿后,就不愿陪秦大哥出门了,身子一粘到床上,一觉就睡到到现在。 当他早上醒来时,太阳已老高了,秦大哥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今天什么时候出去的,他一点都不知道。 “嘿嘿,你小子起来了?” 汪洋正洗脸,秦大哥提着包子油条回来了。汪洋真的感到很不好意思,自己吃住秦大哥管完了,还要秦大哥侍候。 “大哥什么时候起来的呀?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你小子瞌睡多,让你多睡一会儿,看把你美得。” “知我者,大哥也。” “少给我来这一套,你大哥我才疏学浅,听不懂的哈。” “嘿嘿。” “你小子别他妈跟我老嘿了嘿的,想好了没有?去不去西藏?” 汪洋无语地摇了摇头。 “哎呀!没想好也罢,还有时间,慢慢想。来吃,吃完了有个好地方可以去玩玩。” “真的吗?”汪洋接过秦大哥甩过来的油条,兴奋地大口吃起来。 “去哪里?” “答应带我去西藏的驾驶员,今天要到尼玛镇去,那可是个好地方,你可以在那里见识一下高原藏民的民俗风情。” 有这等好事,汪洋求之不得,自己反正也是无事可做。 汽车沿岷江逆流而上,一路途经历史悠久的灌县古城,领略了古今中外著名的都江堰水利工程,又欣赏壮观的岷江峡谷风光。 汪洋见过长江的波澜壮阔、烟波浩淼,也见过千里竹海的气势恢弘、风姿妖娆,却从没见过这千里群山的绵延崎丽、万里溪流的繁花点点,乐得一路“哇!哇!”地赞叹不已。 “好看的还在后头哩。”秦大哥笑逐颜开。 路况虽然不好,但越往山里走,风光却是越来越美丽,天是醉人的瓦蓝,水是翡翠的碧绿,原始森林茫茫苍苍,蜿蜒的公路上,偶尔还会有一,两只盘羊、野兔毫无怯意地横穿而过。 山之奇,水之清,深深地吸引着汪洋,偶尔从路边闪过身着艳丽民族服装的藏民或羌民,他们或背尖底背兜,或骑马疾驰……,这一切,无不让汪洋对这里的一山一木充满了艳丽的神秘色彩。 汽车才过一段险要的盘山公路,又钻进一片姹紫嫣红的红叶林区,火红的枫叶,一簇簇一团团,精采纷呈,令人目不瑕接。 淡黄的桦树,深绿的松树,晶莹的雪山,艳丽的枫叶,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到了尼玛镇,不多言的驾驶员办事去了,留下汪洋和秦大哥在镇上瞎转。 这是一个很有特色的小镇,幽僻而美丽,一排排木头盖的瓦板房,在大山的映衬下,古色古香,恬静中颇像中世纪富丽的西欧油画。 高山上茂盛的原始森林,象画家手中的油彩,使小镇的色彩变幻莫测,一会儿绿如深黛,一会儿红似陷火,一会儿碧如冰雪。 湛蓝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空气都好象被过滤了一样清新。 俗话说,来得早不如赶得巧,这一天正是藏历十月二十五,是藏民的燃灯节,藏语称“葛登阿曲”。相传藏传佛教格鲁派祖师宗喀巴在这天圆寂,为纪念这天,晚上,寺院和俗家屋顶均要点亮无数盏灯,转经队川流不息,信徒们纷纷将反手持的桑枝投入香炉,祈祝神佛为自己带来好运,祈祝来年风调雨顺。 小镇上热闹非凡,藏民们穿着节日的盛装,男男女女,三五成群地“叽叽喳喳”,说着汪洋一句也听不懂的藏语,使汪洋真正感受到置身于异域他邦的兴奋好奇和激动。 “汪!汪!……”一个十三四岁的藏族小伙子牵着一条如小牛犊般高大的草地藏狗,藏狗朝汪洋和秦大哥大叫,汪洋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狗,着实吓得出了一身毛毛汗。 “啾!啾!” 藏族小伙子招乎着,草地藏狗乖顺地不叫了,小伙子友好地笑着过去了,他高高的鼻梁,微微凹陷的眼窝,卷曲的黑发,健康发亮的皮肤,骠悍洒脱的气质,给汪洋留下了深刻的映象。 “秦大哥,你说这个镇为什么叫尼玛镇?”汪洋对这个镇名有了兴趣。 “你都不知道,我问谁呀?” “‘尼玛’在藏语里是太阳的意思,太阳就是温暖,就是白天,太阳代表白色,藏族人崇拜白色,崇拜太阳。哈哈哈……” 那藏族小伙子高声地替汪洋解释,哈哈哈的笑声像太阳一样爽朗而温暖。 “多么美丽的名字,多么富有深意的解释啊!”这一次汪洋不仅仅是有兴趣,简直就是如醉如痴般的神往了。 “嘿!嘿!”秦大哥连“嘿”了两声也没有把他从神往中嘿回来。 “你小子该不会爱上这里了吧?”秦大哥给了汪洋一拳头。 汪洋不置可否,神往的双眼仍在人群中扫来扫去。 小商贩们不会忘记赚钱的每一个机会,他们在小镇上临时搭起了商店、饭馆、小摊,小摊上卖的东西琳琅满目,什么酥油、酥油桶、甜茶、奶渣、卡垫、藏刀、藏帽、藏币、摇经筒……,应有尽有,数不胜数。 人们的欢笑声,小贩的叫卖声,牛马的嘶叫声,小镇简直就是欢乐的海洋。 这里是一排排卖饰物的棚子,铺着金丝绒布的货板上摆放着银质、铜质、水晶、玛瑙等材料做成的戒指、耳环、手镯之类的饰品,还有印度的佛珠,西藏的藏香,缅甸的宝石、尼泊尔的项链、不丹的唇膏、西班牙的指甲油、法国的香水等。 “我要这个。”一位藏族姑娘如百灵鸟般甜甜的声音,她美丽的容貌正如她华丽的藏装,在阳光下发出熠熠的光彩。 “好!好!就要这个!就要这个!”旁边的老奶奶高兴地说。 老奶奶满头银发,满脸慈祥,手摇经轮,胸戴佛珠,眼睛里闪着慈祥的光。老奶奶念着六字箴言,蓝色的天空中满溢的都是她对平安、丰收的虔诚祈求,所有的烦燥不安都在这样的祈求中平静下来,让人从心灵深处感受到一种穿透胸堂的安宁祥和。 姑娘得到了她心目中的饰物,高兴得像朵盛开的牡丹花,掺着奶奶,迎着灿烂的阳光从汪洋身边走了过去。 汪洋突然觉得这里好熟悉,好温馨,他认定自己来过这里,是的,来过,在梦中来过的,这里有一种他试图寻找,一直都没有找到的企盼,这里有一种声音在召唤,一种如母亲般亲切的召唤。 转动的经轮、流动的云彩、华丽的色彩、骠悍洒脱的小伙子、声音甜美的姑娘……,仿佛都满溢着对汪洋的感动,仿佛都满溢着对汪洋的欢迎,他心中的信念渐渐地明确清晰起来,这里是他追寻的梦,他终于找到了他梦中的所在,他不会离开它了,就像他不愿离开他的故乡、离开他的母亲一样。 “大哥,找到了!我找到了!”他激动地说。 “你找到什么了?”秦大哥莫明其妙。 “找到我梦中的地方了。”汪洋脱口而出。 “我不走了!我哪里也不去了!我要留在这里!”汪洋眼中噙满了泪水。 “天啊,这娃娃是不是生病了?” 秦大哥伸手摸了摸他的前额,没有发烧呀?他怎么说起糊话来了? “你别吓我!告诉我你是说糊话,是开玩笑的吧!” “不是,我是认真的。我很清醒。”汪洋两眼充满神往。 “天啊!我真没有遇到过你这样的怪人,真是怪人。说说你的理由吧。” “没有理由,我就是喜欢这里,我感到这里有一种我无法抗拒的力量在呼唤着我。” “这种事情只有小说里才有,这种浪漫只有电影里才有,怎么在你身上也有呀!” “在我们的车子离开之前你都还有机会选择。”秦大哥停下来,等了一会又冷静地说。 沉默,二人之间少有的沉默。 秦大哥相信了汪洋的话,看出八条牛也别想把汪洋拉回去了。他走进一家店铺,借来笔和纸,把自己的家庭地址写了交给汪洋。 “你也写一个吧,不管谁回去了,都要去对方的家看看!” “给,我一定遵守这个约定。从此以后你的家就是我的家,其实我现在是有家难回,我的家已是名存实亡,如果说还有家的话,思月的家就算我的家了,所以我写给你的是思月家的地址。” “嗯,我知道了。” 车子来了,秦大哥最后地对汪洋说:“你小子真的铁心了吗?” 汪洋什么都不愿再说了,跑上前去紧紧地拥抱着秦大哥,自从认识秦大哥以来的情境又一幕幕地闪现在眼前,他禁不住热泪盈眶。 汪洋紧紧地拥抱着秦大哥,仿佛拥抱着一棵值得依靠的千年老树,真的从此不愿再松开,无声的泪水滚落在他即将面临的孤独的心上。 他在心中默默地高声说:“秦大哥,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你,如果遥远的路途可以让我的灵魂在轮回中再生,我下辈子一定陪你!” “来,拿着,没安定下来之前需要的。”秦大哥把50元钱硬塞到汪洋的手里。 “留下来你准备做什么?” “我最希望教书,这比较适合我。” “这是个好主意,这些地方很缺老师。祝你小子好运!” 车子开走了,汪洋举着的双手久久不愿放下。 第四章 进入藏区 深夜到藏家 坐在罗尔日大爷马车上的汪洋,望着渐渐西沉的太阳,心中不禁思绪万千,不知秦大哥到哪里了?也不知何妈妈一家人可好?更不知思月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在对着西沉的太阳思念自己呢?俗话说有情人在想着对方时,对方也一定在想着他(她),汪洋相信这是真的,他和思月总是心心相印,处处都能想到一块,现在他们远隔千里,不能牵手漫步于美好的花前月下了,汪洋不由得在心中长叹:世事万变,一切不由人啊! 送走秦大哥后,汪洋找到镇政府,向格西镇长自荐自己想当老师。 “欢迎!欢迎!老师的我们大大的欢迎哦!” 汪洋觉得格西镇长高大魁梧的身材颇有几分像秦大哥,举手投足间也透着一样的豪爽可爱。 “来!来!老师的,在这里。” 格西镇长领着罗尔日大爷来了。 罗尔日大爷头戴狐皮帽,身穿紫色灯芯绒镶浅灰貂皮边的藏袍,腰扎一根金黄色的丝绸带子,脚下穿的是花纹艳丽的藏靴,老人面容红润,精神抖擞。 “佛主保佑!你刚才不是说要一个老师吗?你看,佛主给你送来了。哈哈哈……” “佛主保佑!老师!欢迎!欢迎!”罗尔日大爷高兴地拍了拍汪洋的肩膀。 罗尔日大爷又露出了一丝不易擦觉的担忧,他用藏语对格西镇长说了几句,又看了看汪洋,欲言又止。 “小伙子,罗尔日村长担心你吃不了苦,又像前几位老师一样中途跑了。你会吗?” 格西镇长神情严肃地说。 “不会的,如果我要走的话,一定要先给你们说,有接替我的老师之后我才会走。”汪洋诚实而坚定地说。 “嗯,说得实在,没有说大话。” 罗尔日大爷赞许地看着汪洋。 “小伙子先填张表吧,先当代课老师,每月8元,少是少了一点,不过以后有机会可以转正的。” “好的。” 山里的秋日充满了寒气,汪洋穿着单薄的毛衣,不禁打了一个喷嚏。 “汪老师,冷着了吧!给!披上!” 罗尔日大爷说着把车上的一块毛毡丢给汪洋。汪洋接过毛毡披上,厚重的毛毡让他立刻感到一股暖流从心底升起。第一次听人叫自己老师,汪洋的脸不禁暗暗发红。 “汪洋哥,长江有多长呀?” 尼玛坐在汪洋的旁边,真没想到,汪洋第一眼看到的那个牵藏狗的藏族少年也叫尼玛,是罗尔日大爷的孙子,那条藏狗趴在尼玛脚下,一会儿看看汪洋,一会儿又看看尼玛,一付温驯可爱的样子。 “全长有六千三百多公里,是中国第一大河。” “有多宽?” “这可不一定了,最宽的地方有几公里宽,最窄的地方一步也跨得过。” “哈哈哈,这可真有意思。你能告诉我长江那么多水都流到哪里了吗?” “长江呀,最后都流到大海里去了。” “对,是大海,我们以前的老师也说过,大海很大,很蓝,很漂亮,我也想去看大海。。。。。。” “你能告诉我长江的入海口在哪里吗?” “行呀,在上海。” …… 一路上,尼玛有问不完的问题,汪洋耐心地解答,仿佛自己已经真的是一个老师了,罗尔日大爷高兴得不停地夸汪洋懂得的东西真多。 马车在宽敞的公路上走了十多公里后,拐进了旁边的机耕道。 马车发出“唧咕!唧咕!”的声音,仿佛在唱着一首古老的歌,月亮升得老高老高的了,清澈的月光洒落在大山深处,巍峨的群山轮廓更加清晰,群山的侧影则显得更加深黑。 尼玛将那颗装满了为什么的小脑袋趴在了膝盖上,好像睡着了,汪洋裹着厚厚的毛毡,也觉得睡意朦胧,终于抵抗不住也睡着了。 “下车了!下车了!”到了一座房子前,罗尔日大爷大声地喊着。 “到了吗?”汪洋问。 “没有,还要爬山哩。” “罗大爷,怎么才回来呀?”屋子里出来一个人,看不清脸。 “办点事,接老师。” “哦,来新老师了?” “哦呀!” “这次的新老师会呆得久一点吧?” “扎西,不可乱说,汪老师可不一样的。” 扎西不再说话,罗尔日大爷把马车交给他,带上从镇上卖的东西,三人又接着上路了。 第一次爬这样的大山,海拨又高,汪洋感到有些心慌气紧,一路跌跌撞撞的总算到了。 “阿珠!阿珠!”罗尔日大爷远远地叫着。 “哎!阿爸,你回来了?” “来客人了,老师,老师来了!” “哦!老师来了!” 阿珠站在门口,恭敬地请老师进门。 “卓玛!把灯拿出来,照着老师上楼!”阿珠叫着。 “阿妈,来老师了吗?” “来了!新来的汪洋老师。”尼玛已经上了楼,接过卓玛递过来的油灯,又下楼一步一步地引着汪洋上楼。 汪洋一进门就闻到一股牛羊的粪便味,还有一股牲畜草料的青香味。楼梯是一根独木做成的,尼玛如履平地一般,汪洋要侧着身子才能上,险些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 尼玛把汪洋引到火塘边坐好,卓玛端来了酥油奶茶,汪洋已经又累又渴,端起奶茶喝起来,刚喝一口,忍不住想吐,不好意思吐出来,强忍着吞下肚子,可是那种强烈的奶油味让汪洋实在还是忍不住“哇哇”地发干呕,卓玛在一旁看着发笑,又去给他倒了一碗开水,喝了开水后,汪洋终于稳住自己不再发干呕了。 “谢谢!”汪洋把碗交给卓玛。 “不用谢!” 汪洋觉得这声音好熟悉,借着灯光,这面容也好熟悉。 “我见过你。”汪洋正要说话,卓玛先说了。 “我也见过你,在尼玛镇,卖饰物的摊子旁边。”汪洋说。 “对!对!就是在那里。”卓玛高兴得拍着手说。 “卓玛,你的名字真好听。尼玛说他的名字是太阳的意思,你的名字是月亮吗?” “嘻嘻,不是。” “能告诉我是什么意思吗?” “不告诉你,以后你会知道的。” 卓玛大方地笑着,汪洋也笑着,同卓玛的交谈使他感到了亲切和温暖。 “来了。” 阿珠端来了热气腾腾的羊肉和土豆,罗尔日大爷拿出一瓶白酒,给汪洋、尼玛和他自己的碗里分别倒上。 “来!喝!” “我不会喝。”汪洋为难地说。 “男人不会喝酒不行,不会喝酒的男人不能成为草原上的烈豹!不能成为蓝天中的雄鹰!” “喝!”尼玛端着酒碗站起来大大地喝了一口。 汪洋也喝了,只是才喝了一小口就咳嗽起来,惹得罗尔日大爷“哈哈哈”大笑着说,“我一定要把你训练成一只草原上凶狠的烈豹、蓝天中勇猛的雄鹰!” 汪洋不好意思地抬头,发现卓玛正痴痴地看着自己笑,赶紧又将头死死地埋下,阿珠和罗尔日大爷笑得有点怪怪的心照不宣。 第四章 进入藏区 牦牛和姑娘 罗尔日大爷一大早就出去了,他要去各家各户,叫孩子们都来上学。 汪洋睡得很好,“咚咚”的敲门声把他叫醒时,这小子的脑袋里全是一片空白,一丝丝梦痕都没有留下。 “懒猪,起来了。嘻嘻……” 衣服还没全穿好,卓玛就推开门,像一缕灿烂的阳光溜了进来。 “哎!哎!……,我还没有穿好!”汪洋尴尬得红了脸。 “嘻,嘻……”卓玛也不出去,只是嘻嘻地笑。 “我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你呀!昨晚没喝多少就醉了,在桌子上睡着了,尼玛把你背过来的。” “真不好意思,第一天到你家就……” “这有什么?我爷爷高兴着哩,看着你醉了的样子,他不停地说未来的雄鹰睡着了。告诉你吧,我们这里的男人没有一个不喝酒的,女人也喝。” “你喝吗?” “当然!嘻嘻……”卓玛说着,又看着汪洋嘻嘻地笑,如水般清澈的双眸闪着无邪的光芒。 昨晚灯光暗淡,汪洋没有看清楚卓玛。 现在,站在汪洋面前的卓玛,白绸短褂紧裹丰胸细腰,宽松长裙波浪起伏,红绸腰带像燃烧的火焰,充满激情的双眼闪着潮润的光芒,高高的鼻梁,轮廓分明的小嘴、线条流畅丰满的身材,带着撩人心魄的异域风情,高盘的发辫清新脱俗,她像蓝天中的白云无羁无绊;又像小溪中的激流热情奔放。 卓玛的美丽让汪洋感到晕眩般的折磨,他无法无所谓,像一只受惊的小兔,惊惶出逃。 到火塘边坐下,闭上双眼,深呼吸……。 火塘里的火彻夜不熄,结实的柴禾闪着不灭的熠熠火光。 奶奶正在叩拜神灵,给神龛烧香,神情庄重而肃穆。 “哈哈哈,达布安心的耿片哦(小伙子很漂亮哦)。”奶奶手捻佛珠坐到汪洋的身边。 “嘿嘿,安心的耿片哦。”阿珠在火塘边打着酥油茶、动作优雅娴熟。 “老师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呀?” 阿珠笑吟吟地说。 “还睡哩,贪睡的雄鹰是飞不过高山的。嘻嘻……”卓玛出来了,满屋都是她银铃般的笑声。 今天的酥油茶并没有让汪洋反胃,甜甜的满口留香,汪洋惊奇自己的适应能力超群。 由青稞、黄豆磨制的酥油糌粑散发出诱人的纯香,汪洋不会吃,傻傻地弄了一身一脸,惹得卓玛又是“嘻嘻”地笑个不停,奶奶也笑得不断地擦眼泪。 “来吧,我帮你” 阿珠接过汪洋的糌粑碗,熟练地在糌粑上放一坨酥油,在糌粑中心处刨一小坑,再倒少量马茶在小坑里,手掌在碗边轻轻地转着,手指在碗里慢慢地捏着,一圈圈地捏, 一圈圈地转,像转动的经轮,像虔诚的信徒在向神祈求着幸福。 哈哈哈,汪洋乐了,原来捏糌粑也是一种祈祷暗示,神的影子真是无处不在,无处不有啊! 太阳从雪山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奶奶上了三楼,静静地坐在房背上,虔诚地捻着佛珠、转着轻轮、念着佛经,五彩的阳光穿透了她几十年装满沧桑的身躯。 “这里是什么屋?” “这是经堂。” “我可以进去吗?” “可以。” 经堂的墙壁上贴着金碧辉煌的唐卡画,佛祖的两边是滴水观音、雪域风情和妙音天女,正中摆着香案,香炉烟雾缭绕,富丽的地毯上摆着卡垫,汪洋虔诚地跪下,感谢佛祖的保佑,祈求佛祖保佑何妈妈一家人平安健康,保佑他能早日见到思月。 “你也进来呀?” “我不能进。” “为什么不能进呢?” “女的不能进经堂。” “哦!” 阿珠安排汪洋同卓玛一起放牧羊子,醉人的蓝天飘着绵羊一样的白云,葱郁的林木、层次分明的山峰层层叠叠。 卓玛同她的羊儿们在一起,像一朵美丽的格桑花,处处尽显着高原诱人的魅力。 汪洋躺在草地上,含着一片树叶,嚼着不知其味的叶汁,随自己的思绪像白云一样在蓝天中飘荡。 草坪上灌木丛生,最多的是紫色藤,藤上开满了黄白小花,星星点点,像闪烁在睛朗夜空中的烂漫星光。 一群牦牛悠闲地吃着草,牦牛比起汪洋家乡的黄牛身体强健多了,它们的肩部隆起像两座小山,四肢短而有力,全身黑褐色的长毛在阳光下光彩夺目。 汪洋怀着好奇,慢慢地靠近牛群,没想到牛群也在向他靠拢,其中一只牛眼一瞪,吓得汪洋一蹦就跑出好几米去,可是那牛却没有停止向他靠拢,汪洋吓出一身冷汗。 “卓玛救我!”汪洋跌跌撞撞地朝羊群中的卓玛跑去。 “哈哈哈!你跑什么?” “救我!救我!” “怎么了?” “牦牛!牦牛在追我!” “哈哈哈……,你看看,有吗?” 汪洋转过身,牦牛并没有追过来,一场虚惊,汪洋觉得很不好意思。 “不过啊,你以后最好离牦牛远一点,它们发起怒来可不是好惹的,汽车也能推翻。它们的角可厉害了,五脏六腑也可以给你挑出来。” “你看,那只角大、角末端距离较远的,是雄牦牛,雄牦牛特别不能惹的。” “哦!”汪洋心有余悸,全身发冷。 “不过呢?……”卓玛看见汪洋吓得苍白的脸,又心生怜悯地说。 “不过,牦牛也没那么可怕,它可是我们藏民的宝贝,它为我们耕地,为我们运输,它的肉、奶、皮毛都是我们生活中离不开的。所以呀,我们家家户户都把牦牛像神一样供着哩。” “哦!难怪你们家门前挂着牛脑壳。” “有牛脑壳的地方还多着哩,你看见了吗?我们的墙壁上画着牛脑壳,我们的窗子也是牛脑壳的基本图形。” 站在山坡上,能看见整个藏寨,藏寨依山而建,上下有别,错落有致,百十来户人家的藏寨看起来像一座构思别致的城堡。 “好看吗?”卓玛捧了一大束野花。 “好看。” “送给你好吗?” “哈哈哈……” “笑什么?” “哪有女孩送男孩花的” “你送我好吗?” 汪洋本想打击一下卓玛,没想到她反其道而行之,花已递到面前,汪洋接过花,又双手恭敬地送了过去。 “送给美丽的卓玛姑娘。”缺少热情的语言,天啊!让老天惩罚我吧! “你应该说‘送给世界上最美丽的的卓玛姑娘’才对。” 卓玛又把花递给汪洋,要他从来一遍。 “送给世界上最美丽的的卓玛姑娘!” 不但没有热情,整个的机械照搬。 但是在卓玛看来,汪洋是那么的害羞,傻傻的、羞怯的、越发的可爱,禁不住心中的激情,抱住汪洋,在他的脸上印下一个深深的吻,“嘻嘻”地笑着,不好意思地跑开了。 汪洋摸着卓玛留下的吻印,看着她充满阳光、充满魅力、充满诱惑的背影,一个声音在心中痛苦地嚎叫着: “老天啊!惩罚我吧!我该如何是好?” 第四章 进入藏区 遭遇爱情的撞击 远山的云雾飘浮在醉人的蓝天中,雪山、冰川、森林、草场,淋浴在富丽堂皇的晚霞中。 “叭!叭!” 卓玛手中的牧羊鞭发出两声魔法般的脆响,羊儿们仿佛听懂了主人的召唤,像绿草地上滚动的白云,在黄昏中向神秘的藏寨飘去。 “骏马在宽阔的草原上奔驰,雄鹰在高高的蓝天上飞翔,姑娘像美丽的格桑花,开放在美丽的雪域高原上,啊哈呵依,啊哈呵依,……” 卓玛豪放嘹亮的歌声绕山回荡,深深震撼着不安的汪洋。 “阿爸!” 卓玛一下扑进阿爸怀里,像骄傲的公主,在阿爸的怀里亲热得像个三岁小孩。 “哈哈哈,我可爱的女儿、美丽的女神,阿爸心中的度母!” 卓玛的阿爸四十来岁,眉宇间显现出少有的精明执着。他身穿紫色藏袍,腰间银质吊刀在夕阳中闪闪发亮。他激动、陶醉地拥着自己亲爱的女儿,亲吻着她如丝般的秀发。 “呵呵,一月不见我的女儿,时间就像老牛拉破车那样慢,仿佛过了一万年!我可爱的女儿,你好吗?”阿爸把女儿从上到下地仔细端详,唯恐在他离开后少了一根头发。 “哈哈哈,阿爸,你的乖女儿不是很好吗?阿爸,你怎么才回来呀?你不知道女儿我有多么的想念你呀!”卓玛撒娇地滚在阿爸的怀里。 “知道!知道!就像她的阿爸想念他可爱的宝贝女儿一样!” “亲爱的阿妹,你好吗?”站在一旁的两个哥哥仿佛有些等不及妹妹对他们的冷落。 “快去给你的哥哥们打打招呼,哈哈哈……” “嗯!” “泽朗阿哥好!” “桑吉阿哥好!” “几日不见,我们美丽的妹妹出落得更加的娇艳了,雪山上最美丽的雪莲也不及妹妹一半呀!” “哈哈哈……” 卓玛挨个地拥抱问候她的两个英俊哥哥。 “这是汪洋!远方来的汪洋!”卓玛特别加重语气,脸上带着无限的娇羞。 “欢迎您,尊敬的远方客人!扎西德勒!”两位哥哥收手躬腰,恭敬地对汪洋行礼。 桑吉、泽朗两兄弟在阳光下像两棵挺拔的松树,典型的、纯正的藏族血统显出他们的高贵、热情、质朴,紫色藏式长袍、彩色腰带、闪闪藏刀、金银饰品在晚霞中闪着熠熠的光彩,桑吉黝黑,充满阳刚之气,泽朗文质,两眼深邃、炯炯有神。 汪洋不知怎样还礼,一心慌,学着他们的样子,顺口吐出“扎西德勒!”,蹩脚却不失风度,让大家不禁哑然一笑。 “耿片哦!(漂亮哦)”阿爸扎西对着爱女赞叹地说,卓玛不禁红了脸。 “阿爸!哥哥!”尼玛也回来了。 “还有我呢?”卓玛朝着弟弟假装不高兴地说。 “哦,我怎么会忘记格桑花一样美丽的阿姐呢?”尼玛调皮地对着卓玛做了一个百分之百的屈膝礼,惹得大家又是一阵哈哈的大笑。 “汪!汪!……”藏狗围着主人激动地转来转去。 晚餐格外的丰富,手抓肉、和尚包子、香猪腿、清蒸洋芋、嫩玉米棒子、老腊肉、野山菌……。 “今天是我们全家难得的团聚日子,让我们共同敬阿爸阿妈一杯!” 扎西端着酒碗恭敬地来到罗尔日大爷和娥玛奶奶身边,大家都给二位老人鞠躬行礼,道贺“扎西德勒!”,罗尔日大爷和娥玛奶奶也说“扎西德勒!”,手指三次沾上碗中的酒,分别洒天、洒地、洒向四周。 罗尔日大爷斟满一碗酒,双手端到汪洋面前说: “这一碗酒,敬给我们最尊贵的远方来客!” 汪洋受宠若惊,惊慌地站起,双手接过酒碗,小喝三口,罗尔日大爷再给他斟满,汪洋屏住气一口喝干,全家人一起给他鼓掌,不停地夸赞他是好样的,懂礼节。其实汪洋什么都不懂,只是卓玛在饭前就暗授机密了。 “哈哈,我们胆怯的兔子一定能成为高山上勇敢的雄鹰!”罗尔日大爷高兴地说。 汪洋觉得今天的酒很好喝,有一种清纯淡雅的回甜。 “这是什么酒?”他小声地问卓玛。 “青稞酒。” “我从来没有喝过,真好喝。” “好喝你就多喝点”卓玛暗笑,不停地给汪洋添酒挟菜。 泽朗、桑吉、扎西他们用藏语同罗尔日大爷谈着什么,汪洋一句也听不懂,偶尔听他们谈到药材、皮革、生意之类的个别单词。 汪洋回房休息,感觉些许醉意,正想找水喝,卓玛端来了马茶。 “这是什么茶?怎么有点淡淡的咸味?” “这叫马茶,藏民离不开的东西。” “不喝会怎样?” “嘻嘻,不喝会……” “会怎么样?接着说呀?” “不喝呀,会屙不出屎来,哈哈哈……”卓玛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笑的事,哈哈地笑着跑了出去。 “真有这么神吗?”汪洋记不起自己有几天没有屙屎了,端起马茶“咕嘟!咕嘟!”地大喝特喝起来,喝多了,觉得马茶微咸中也含丝丝的回甜。 “来,吃苹果。”卓玛又端来了红灿灿的苹果。 “呵呵,你喝醉了。”卓玛笑呵呵的,红红的脸上闪着醉人的光芒。 “你呀,不知道青稞酒是慢慢醉人的。多喝点茶吧,马茶可以解酒。来,多喝点。” “哎呀,没水了,我去给你添点水来。” 卓玛说得不错,青稞酒的确是慢慢醉人的,汪洋现在才感觉到醉后的晃忽,脸发烫、心发慌,双眼迷迷糊糊的,看着卓玛轻盈离去的背影,汪洋不禁又想起思月,想起身穿碎花对襟中式衣服的思月,想起头戴浅蓝绸缎蝴蝶结的思月,想起像小菊花般纯朴、健康的思月,汪洋满脑壳里装满了思月。 “茶来了,再喝一杯”卓玛双手把茶端到汪洋面前。 酥油灯照着卓玛婀娜多姿的身影,显得更加的妩媚动人。 汪洋神思晃忽,仿佛梦中,啊,他看见他的思月来了。 思月正给自己送茶,他痴迷地望着迷人的思月,望着他心中的春天,闻着她诱人的芳香,回味着她带给自己的欢乐和幸福,仿佛又感觉到了她迷人的美丽,心中烧着一团火,这团火烧着他心中的渴望……。 思月也仿佛燃烧着心中的焦渴向他走来,她喘着急促的呼吸,美丽的胸脯像波浪一样上下起伏不定,她艳丽的小唇闪动着令人无法抵抗的诱惑…… “哐当!”茶杯像一根导线,在连接到两极的时候“叭”地掉在地上砸得粉碎,茶水瞬间变成五彩的花瓣飞向高远的天空…… 汪洋紧紧搂住了他梦幻中的思月,卓玛热烈地拥着她爱慕的汪洋,两张火热的嘴唇忘情地印在了一起…… 风停止了吹动,春天从此长留雪山草地,阳光为什么这样明媚?是因为菩萨洒下了吉祥;我家为什么这样欢乐?是因为心上人来到我面前,小伙子呀,你再不需要爬入我家的围墙,我要永远把你留下,从此刀饰已经为你打开…… 再激动的情绪也有稳定的时候,再炽烈的火焰也有熄灭的时候,雪山在不经意间撩开了云与雾的面纱,令迷雾中人瞬间猛醒…… “你是卓玛?” “是的,我是你的卓玛!永远的卓玛!” “不!不!不能这样!”汪洋惊恐万状地推开怀中的卓玛。 “你!你怎么了?” “对不起!我喝醉了!” “不!你瞧不起我!” “不!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我瞧不起你,是我不配你!你是雪山上最美丽的雪莲,只有草原上最强健的烈豹才配得上你!你是大山深处最宝贵的明珠,只有山大深处最勇猛的雄鹰才配得上你!你的骄傲、你的美丽,是我汪洋永远不能触及的……” “不是的,你配得上我,你是我心中的太阳,你是我永远渴望的清泉,没有你我会枯萎,没有你,我会失去光泽,没有你,我永远不再是大山的骄傲……,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一看见你就爱上了你!!”卓玛不顾一切地扑向汪洋的怀里哭述她的心里话。 “如果说我是雪山美丽的雪莲,只有你才是草原上最强健的烈豹!如果说我是大山深处的明珠,只有你才是山大深处最勇猛的雄鹰!” 卓玛泪眼朦胧,深深痴迷地看着汪洋,希望汪洋收回刚才说的话,希望汪洋能说他刚才说的话都是假的,都是逗着她玩的,希望汪洋能说他深深地爱上了她,就像她深深地爱着他一样。 “我只是一只迷途的羔羊,一只受惊的野兔,怎可玷污你白玉般洁白的身体!怎可玷污你蓝天般高傲的美丽!” 汪洋想着自己目前的处境,想着含冤死去的母亲,想着心中的思月……,又看看眼前对自己一见中情,一往情深的卓玛,心情禁不住更加沉重起来,都怪自己呀!怪自己喝多了,怪自己没有能够控制好自己,都怪自己惹得卓玛不顾一切地爱上了自己,他此时恨不能把自己杀了才好,他“啊”地一声大叫,双手不停地捶打着自己。 “你别这样!你别这样好吗?”卓玛死死地一把抱住了想把自己打死的汪洋。 沉默!两个人终于沉默下来了。卓玛以为汪洋后悔了,汪洋以为卓玛开始考虑他的想法了。可是还不到一分钟,卓玛又说到: “不!不!我就是爱你!……”卓玛仍然泪流满面,不管不顾,说着还伸手轻轻地替汪洋擦着脸上的泪水。 “卓玛,我亲爱的妹妹,你不了解我,你不可能拥有我,我现在无法给你说清楚,你不要逼我,我求你了!”汪洋发怒了,他的声音让卓玛感到从未有过的惊恐。 汪洋愧疚地把卓玛拥入怀中,他后悔自己不该那样大声说话,更不该对卓玛发怒,他像个大哥哥一样地轻拍着她激动的身躯,希望她能慢慢平息。 “不!不!……”卓玛挣脱汪洋的怀抱,哭着跑了出去。 第四章 进入藏区 美女鞭抽俊郎 一夜的晃忽不安,一夜的痛苦惆怅,终于等来了晨鸟挽转的歌唱,不知雪山上升起的第一缕曙光,能否为我们的年轻人带来泉水般愉快的欢唱? “扎西德勒!” 汪洋有礼貌地问候正在涮马的扎西大伯。 “扎西德勒!”扎西大伯喜不自胜地回问。 “扎西德勒!”汪洋又来到罗尔日大爷的面前,双手一合地问候。 “呵呵,扎西德勒!扎西德勒!”罗尔日大爷放下手中正在叉草料的叉子,乐呵呵地也向汪洋问候扎西德勒。 …… 太阳从雪山顶上升起,万道金光洒落在山脚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湖面呈现出深蓝、蓝、浅蓝、白等不同色彩的光晕,岸边秋色染黄的牧草一遍金黄,起伏的红叶姹紫嫣红、出尽风头,像燃烧的火焰,仿佛要烧光所有的郁闷、不快和痛苦。 “贪睡的小马驹怎么起得比百灵鸟还早呀?”罗尔日大爷笑呵呵地说。 “莫不是思念着雪山顶上美丽的雪莲?”扎西停下手中的活,看着汪洋,满脸都写满了快乐。 “我来吧。”汪洋夺过罗尔日大爷手中叉草料的叉子,把一大捆一大捆的草料放到架子上。 “小伙子不用急,慢慢的,别累着了。”看着满头大汗的汪洋,端着盆子出来的阿珠不禁心疼地说。 “嘿嘿,不累。”汪洋腼腆地说。 “小伙子不错,做事干净利索!”扎西不无欣赏地看着汪洋。 “我们家是哪朝哪代修来的福份,修来了这么个好小伙子……”阿珠乐呵呵地对着罗尔日大爷说。 “哈哈哈……” 罗尔日和扎西爽朗地大笑起来,汪洋多少也听出了他们的话外音,不好说什么,羞红了脸,埋头使劲地干活。 太阳照进藏寨,各家各户的牛、羊、猪、鸡都兴奋起来,美丽的田园变奏曲从这里奏响第一个音符。 “咯噔……咯噔……”一只黄母鸡红着脸给大家报告她下了一个蛋,一只漂亮的大公鸡子对着太阳“喔……喔……”地啼叫着为她喝彩,阿珠笑呵呵地把玉米粒撒在地上以示奖赏,一只调皮的黑毛猪在阿珠脚边跟前跟后,阿珠佯装生气地说:“就来了!就来了!” “我们美丽的公主怎么不来吃早饭?”早餐桌上,罗尔日爷爷不解地问。 “她……” 汪洋欲言又止,只有他知道卓玛的心事,仓促中不知如何表达,这样的语塞是他汪洋没有过的事,心中一急,脸也红了。罗尔日大爷和扎西大叔都看在眼里,心中暗乐,心里想,这是他们年轻人的事,不再多问。 “卓玛说她头有点疼,不过没关系,等会我给她拿点药吃。”听阿珠这样说,汪洋觉得阿珠帮他解了围,心里松了口气。 “汪老师,吃过饭我们就去学校。” “嗯。我有个请求,爷爷。” “说。” “非常感激你们大家对我无微不至的关心,我想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回报你们。” “哎,小伙子不必这么客气呀!你是我们尊敬的客人,照顾你是我们应当的。” “千年的雪山无法表达我对你们崇高的敬意!永不枯萎的泉水是你们对我深深的恩情,只有来生才能报答了!” “嘿嘿,小伙子客气呀!说说你的请求吧。” “ 我想住到学校去了。” 汪洋的这个请求是昨晚上就想好了的,他深知他不离卓玛远一点的话,卓玛就会更痛苦,他必须淡化卓玛对他的感情,哪怕这样做卓玛会恨他,他也愿意,哪怕这样做会引起卓玛一家人的误会,他也愿意,只要卓玛能不爱他,直到最后把他忘记,他就达到目的了,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的确是这样,当汪洋突然提出要到学校去住这个要求时,在场的罗尔日大爷、扎西、阿珠都感到很吃惊,无论罗尔日大爷怎样挽留,汪洋也一定要到学校去住。出于对客人的尊重,罗尔日大爷只好同意了,并叫阿珠先去收拾安排。 学校在藏寨下面的晒场旁边,附近有一块宽阔的草坪,草坪上还开着许多未败的野花,闪着五彩缤纷的光,穿过草坪,有一片望不到边的茫茫森林。 罗尔日大爷指着森林旁边的小溪说那里是打水的地方。 “哦”汪洋显得很兴奋,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富有诗情画意地方。 “汪老师来了?”阿珠忙着从屋里出来打招呼。 “谢谢阿珠阿姨!” “这里是教室,这里是厨房,这里是寝室。”罗尔日大爷一间一间地指给汪洋看。 “卡卓!卡卓!”汪洋用才学来的藏语说着谢谢,目送罗尔日大爷和阿珠离去。 “明天学生就来!”罗尔日大爷转过身对汪洋大声地说。 “知道了!” 学校是用石头和泥土砌起来的老土房,土房一分为二,四分之三是教室,余下的是老师的寝室,兼办公室和储藏室。 寝室里有一张床、一张做工粗糙的办公桌和椅子,墙角躺着两个瘪了肚皮的旧篮球,办公桌上还有两个学生的作业本。 教室的设备极其简陋,几块木板连着钉在一起的课桌,下面撑着几个木桩子,石灰加墨汁抹成的黑板皱巴着满脸愁容,地面凹凸不平。不知有多长时间没人到过教室了,地面显得极其干燥,一脚踩下去,立刻就飞扬起满面扑鼻的尘土。 教室和寝室的旁边,搭了一个小棚,是厨房。 在这异域他乡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窝,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汪洋高兴地拿起水桶去打水,他要先给教室洒点水,把教室先打扫一下。 “太阳出来啰儿,喜洋洋啰啷啰,挑起扁担啷啷扯,哐扯,上山岗哦,啰喂……” 汪洋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边走边哼着家乡的民歌。 突然,森林里闪出一朵白云,白云像一道穿透云层的光,闪过平静的草地,闪过汪洋的身旁,疾驰在陡峭山岗的小道上。 白云原来是一匹白色的骏马,骑马者是一个白衣女子,红色的飘带在空中拖出一道美丽的彩虹,在满山的翠绿中显得格外的醒目。 汪洋不由得称道:在如此崎岖山路上,风驰电掣,此女子骑术好生了得! 正在汪洋如醉如痴之时,只见那白衣骑者嫣然调头,马头高扬,“嘶……”地一声长鸣,眨眼工夫, “得!得!”的马蹄声在身旁响起,仿佛有千军万马行进在身边。 汪洋云里雾里,一片茫然。 随即又是“嘶……”的一声长鸣,马蹄声嘎然而止,仿佛汽车司机踩了一个两米长的急刹车。 圣洁的蓝天下,一匹白马呼出白雾般的鼻息,前蹄不安地刨着脚下的泥土,马上坐着一个身着白绸藏袍的女子,头戴藏帽,虽然她的脸上戴着薄薄的面纱,但怎能遮得住她白皙如水洗月光般的皮肤!怎能挡得了她冷凝若千年寒霜般的双目!汪洋这一次被白衣女子的美艳惊呆了、惊傻了,心中暗想:难道她就是雪域高原神灵的化身?!难道她就是神秘草原永恒的圣洁和美丽?! “哎!卓……” 汪洋兴奋极了,他认出了这个骑技极高的白衣女朗就是卓玛,他正要叫她,可是还没有吐出最后的“玛”字,身边就响起了牧羊鞭雨点般的“叭!叭!”之声,顿时硝烟弥漫、尘土飞扬。 牧羊鞭不断的鞭打扬起道道飞尘,像眩目的闪电让人睁不开双眼。汪洋努力睁开眼睛,只见卓玛骑着的白马像一道白色的旋风,风驰电掣般地围着自己旋转起来。汪洋站在中间,仿佛是一颗被线拴着的石头,被卓玛提着绳子转着圈,一圈又一圈,被转得头昏目眩,几乎要转晕昏倒过去。 汪洋搞不懂卓玛究竟要做什么,定下心来索性让她尽情地发泄着对自己的的不满。 接着又听得重重的“叭!叭!”两声脆响,这次牧羊鞭重重地落在了汪洋身上,虽然钻心的疼,但汪洋不动不叫,他准备迎接她的第三鞭、第四鞭、第五鞭……,直到她不想再打为止,这样也许她会舒服一些。只要她能舒服一些,哪怕自己死在她的鞭下也无所谓,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牧羊鞭啊,让我在你的抽打中轮回再生吧! 可是,“叭!叭!”的鞭笞声再也没有响起,这令汪洋大失所望。 “你抽呀!你打呀!你为什么停下来!为什么停下来!!!!”汪洋大吼,声音在群山中回荡。 “你为什么不跑!为什么不跑呀!!!!”卓玛哭声动人心魄。 “得!得!”的马蹄声响起来,带走了那片白云、那片忧伤圣洁的白云,白云瞬间消失在远山飘渺的云雾山谷之中。 “阿爸!”卓玛哭倒在父亲怀里。 “没有经历过风雪的雪莲不会是最美的,没有遭受过霜打的杜鹃开不出最艳丽的花朵,不说假话的人最值得尊敬,他没有欺骗你,他值得你尊敬。我的孩子呀,你应该多了一个世界上最好的哥哥,这一切都是神的意思,是佛主的安排,我的孩子,你懂了吗?”父亲轻拂着女儿因抽泣而颤抖的身子。 “嗯!” 女儿若有所悟地点着头,父亲又轻轻擦去她脸上伤心的泪痕。 一道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神秘的佛光笼罩在圣洁的雪山上,微风轻拂,羊儿在草坪上悠闲地吃着草,阿妈在阳光下织着漂亮的羊毛毡…… 第四章 进入藏区 梦中心曲 雄奇壮观的拉梅德里娜山啊,你终年沐浴在圣洁的阳光中,你又将圣洁之光毫无保留地撒向你虔诚的儿女,让他们在你的脚下留下了祖祖辈辈生存的脚印,他们老老少少都是你虔诚的信徒、祖祖辈辈都是你忠诚不虞的香客、他们从来都不辞辛劳地匍匐膜拜在你的脚下,你高大神秘之躯永远让他们景仰、永远都是他们不辞辛劳的朝觐圣地。 “阿珠!阿珠!” “阿爸!我来了!” “转山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阿爸,还有好几日哩,不用急” “今年要带新做的帐篷,酥油茶、青稞酒、糌耙要带最好的,要带够,我们要多住些时日。” “知道了,阿爸放心,阿珠会把一切都准备好的。” “愿佛主保佑!愿圣洁的雪山之神能让我们美丽的百灵鸟放声歌唱!愿至高无上的佛光能让雪山上的格桑花开放出艳丽的花朵!扎西德勅!” 罗尔日大爷凝望远方的圣山,无限虔诚地朝着远方的圣山顶礼膜拜。 美丽的卓玛是个喜欢简单的人,可是她不知道爱情为什么这样复杂,当汪洋不能爱她时,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斩断?阿爸的教诲她也听懂了,但她就是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做不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像看风景那样简单地将这段情缘斩断!要看就看,不看拉倒。 鞭打汪洋,本想将一切了断,了断对他的爱恋,了断对他的一见钟情、一往情深,可是事情并是她想像的那么简单,全然不像小时候与伙伴打仗,说好就好,说散就散。鞭打了心中爱恋的汪洋后,自己并没有了断、并没有从痛苦中解脱。 卓玛回到自己的寝室,关门关窗,拉陇窗帘,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封闭起来,放声痛哭,趴在被子上,不让声音传出来,此时,只有上帝知道,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汪洋的什么人,她是愿意用生命为他哭泣的女人啊! 自己几乎哭死过去,放声拗哭之后又是无声的抽泣,没有力气再哭下去了,她又迷迷茫茫地睡着了,冥冥中看见汪洋向她走来。 他正走在通往她寝室的过道上,一闪身,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高高的个子是那样的写满了帅气,灰白相间的织花高领毛衣显得那样的脱俗超凡,文静、忧郁、深沉的双眸闪着动人的柔情蜜意…… 他笑了,看见她脸上还挂着泪痕,伸手替她轻擦,忽然一道耀眼的闪电,隔开了他伸出的手。 她的手吊在床沿上,“小傻瓜,这样可不行,你的小手会发麻”,说着伸手想把她的手放回到床上,又一道闪电将他的手打回去。 汪洋想要拉开窗帘,伸出的手倾刻又收了回来,仿佛明亮的阳光也要将他化为乌有。 “汪洋!” 卓玛竭尽全力地悲苦地叫着汪洋的名字,可是她叫不出声,痛苦地将身子则向汪洋,汪洋张开双臂,想要将她紧紧拥抱。 “叭”地一声脆响,仿佛是牧羊鞭的声音,又重重地把汪洋抽倒在地,但却如雷击般地打在卓玛的心上,让她身心具裂,痛不欲生。 这种近在咫尺,却似相隔千里,可望而不可及的感觉,让卓玛的心悲痛到了极点,那炫目的闪电、撕裂人心的牧羊鞭仿佛都像摧命鬼一样地要了她的命,那难以形容的无声的痛啊,岂是任何无声的哭泣所能替代得了的! 时间在卓玛的无限悲伤中义无反顾地朝前流淌着,月亮太阳也不知进行过多少次例行的轮回了,除了卓玛外,生活还是照样在义无反顾地交替进行着。 在痛苦中,在朦胧中,卓玛还沉睡在她的心梦中,她觉得又同汪洋在一起了,他们手牵手地来到了草地上,这里蓝天碧草,溪流畅畅…… 微风带着凉意,汪洋拉了拉他漂亮的毛衣领口,卓玛的红绸腰带轻柔的缠在他的身上,腰带未端在微风中轻轻飘荡,在她曲线般柔和的脸上身上轻轻拂动,仿佛是汪洋轻轻的抚摸…… 卓玛是个极富情感的人,此刻她又仿佛依稀沉浸于汪洋幸福的拥抱之中,这幸福的拥抱使她的思绪仿佛又来到了现实世界中,她又听到了欢乐的鸟鸣,又闻到了沁人肺腑的花香,她甚至于感觉到了空气中饱含的细细水珠,那水珠还带着汪洋芬芳的男人味道,不管是从高天中飘散的流云,还是“哗哗”从她指尖淌过的溪水,一切都显得那样的美好,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富有生命力,卓玛又被这一切感动得热泪盈眶。 “亲爱的,别哭呀,我在你的身边,我永远也不离开你!” 汪洋紧紧地抱着她,卓玛热烈地拥着他,两张火热的嘴唇如喘似泣地印在了一起。 风停止了吹动,春天长留雪山草地,所有的激动、所有的炽烈汇聚成熊熊燃烧的火焰,再也不会熄灭,雪山羞涩地低下了头,草地变成一张美丽的地毯,将卓玛和汪洋紧紧裹藏…… 如果他是风,那么她就是风中的云。 “风啊!来得猛烈些吧,把我带走,把我带走吧!”卓玛在心中呐喊。 如果他是雨,那么她就是雨中的草。 “雨啊!下得大些,再大些吧,请把小草淋个痛快淋漓吧!”卓玛在心中呐喊。 如果他是雷霆,那么她就是闪电。“我把自己交给雷霆、闪电,请把我劈得粉碎、烧成灰烬吧!” “亲爱的,我的雪莲!” “你就是我的烈豹!!” “亲爱的,我的明珠!!!” “你就是我的雄鹰!!!” …… 就在卓玛几乎把自己折磨得要昏厥过去之时,她清醒了,风、雨、雷、电什么都没有了,汪洋也没有了身影,这个世界没有了!她哭了…… 卓玛原本是个单纯、快乐、容易满足的的姑娘,在她的眼中,在她的世界里,生活总是这样美好,那草原上的每一朵花儿都是为她而开放的,那大山里的每一缕春风都是为她而吹来的,那深谷里的每一声鸟啼都是为她而鸣唱的,那蓝天里的每一缕阳光都是为她而灿烂的呀! 她从不知道什么叫苦,什么叫难,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生活中的愁和怨。只有现在,当爱情让她饱尝痛苦时,她才觉得整个世界都没了色彩,缠绵的细雨永远也表达不了她无尽的哀伤,无尽的忧郁无情地吞噬着她那灿烂无比的少女之心,早知爱是这样的痛苦,她就不想爱了,可是她已经爱了,她无法打住,心中好烦好乱好不安! 她整整睡了两天两夜,仿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她看见了花开花落,春去冬来,她面对了云卷云舒,日落日出,她的心灵中进行过无数次这样的对话: “没有经历过风雪的雪莲不会是最美的,没有遭受过霜打的杜鹃开不出最艳丽的花朵,不说假话的人最值得尊敬,他没有欺骗你,他值得你尊敬……” “我的孩子呀,你应该多了一个世界上最好的哥哥,这一切都是神的意思,是佛主的安排,我的孩子,你懂了吗?……” “不!我不要他当哥哥,我要他当爱人,我爱他!我爱他!……” “美丽的姑娘呀,这可是你的不对了。你的爱情像高山一样崇高,像雪山一样圣洁,像火山一样炽烈,我们乞求你也能得到这样的爱情,只有这样对你才是公平的。可是汪洋他不能给你这样的爱,他的爱已经给了别人,你把你的爱给一个不能爱你的人,这对你不公平……” “不!我愿意!” …… 不能得到汪洋的爱,卓玛悲痛欲绝,这是她的第一次恋爱啊!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会有这难言的阻碍?如果这种阻碍是来自于是外在的原因的话,对她卓玛来说,根本就不会是什么问题,她一定要用她自身的努力去排除这种阻碍,如果这种阻碍来至于神灵的话,她也要用她的真情去感动神灵,神灵也不会视而不见,只要这阻碍不是来至于汪洋,她就一定能战胜,哪怕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辞!可是这阻碍正好来至于她所爱的人,这就真的难煞了她呀! 情窦初开的姑娘啊,将自己整日深深地浸泡于悲哀、痛苦、郁闷、徬徨、无助之中,她满含热泪,一遍又一遍、一程又一程、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哀伤地唱着仓央嘉措震憾人心、催人泪下的情歌,泪水流淌在她千娇百媚、月亮般美丽的脸上,让人不得不动容啊!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桶,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 不为修来世,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圣洁的拉梅德里娜雪山呀,你是否看到了眼前这只迷失的羔羊?平静的达瓦德里娜雪湖啊!你清澈的湖水是否还能拯救这快被爱情火焰烧焦的姑娘?” 第四章 进入藏区 有惊无险 汪洋挨了卓玛的两牧羊鞭,当时是钻心的疼,后来又是火烧火燎的疼,翻开毛衣,好家伙,两道鞭痕从背上一直延伸到腋下的腰杆处,鞭痕上的肉明显突出、红肿。 “好鞭法呀,打烂了皮肉居然衣服还是好好的。” 挨了卓玛的两鞭后,心里好受多了,有一种莫明的轻松,汪洋摇了摇头,拾起滚落在一边的水桶,悠然向水沟边走去。 只是不知卓玛现在怎样了?她会不会因为这两鞭而感到轻松?会不会因为这两鞭有所解脱呢? 如果能这样就好了,但直觉告诉汪洋,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如果卓玛会有所解脱的话,也只能是暂时的,卓玛一见中情地爱上了他,爱得很认真,面对她的爱,汪洋真的感到不知道该怎么办? 本来已经轻松的心情又倍感沉重起来。 一条小溪穿过空旷的草地,深黑色的森林里吹出阵阵微风,带着浓烈的腐树败叶的味道,清澈透明的溪水欢快地从高处流向低处,流到断崖处,形成一道优美的瀑布,叮咚地落在崖底,又悄然无声地流走了,流到山脚下,汇聚它的伙伴们,奔向大海。 捧一捧溪水喝下,丝丝回甜,顿感心旷神怡,神情清爽。 突然,一只手掌放到了汪洋的肩膀上,心中一惊,闪过一个念头,莫不是遇上了老熊? 小时候听人讲过,大山里有老熊,它悄悄地走在人后面,走拢之后,悄悄站立起来,将一只前掌挞在人的肩上,只等人一回头,就用另一只前掌扯下人的整个脸皮,然后才慢慢地将人吃掉。 置身于这样的高山远寨中,遇见老熊是完全可能的,汪洋顿感毛骨悚然、浑身顿时冷汗淋漓,他不敢叫,不敢喊,更不敢回头,心中暗暗叫到,老天灭我也! 闭上双眼,等待着老熊下手时自己那撕裂心肺的惨叫。 “哈哈哈……”一阵狂放的笑声。 “告诉我,你的身体为什么颤抖?”那声音接着说。 不是老熊,是人! “哈哈哈……”汪洋精神大振,哈哈大笑,虽然那声音有些来者不善,总不至于要命,汪洋猛地转过头。 他,三朗布措,20岁左右,脸部轮廓分明,双目中透着高原的粗犷和纯朴,宽阔的藏袍里裹着一个高大强悍的身躯,下巴偏左处有一颗比豌豆略小的黑痣,更显出他的英气。 “美女的牧羊鞭为什么打在你身上?” 三朗布措冷冷地说。 “没什么感觉,嘿嘿……”汪洋答非所问。 “你敢说你没什么感觉?!” “我……我……,真的没感觉……” “你没感觉?那好,来吧!我来给你一点感觉!” 三朗布措已经摆出了要打架的阵势。 “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嘿嘿,难道你不知道我们的事只能这样来解决吗?” “我不认识你,我们有什么事?有什么事还需要这样来解决?!” “你会知道的,来吧!” 三朗布措已经没有耐心了,他挥起左拳直冲汪洋,汪洋躲过这一拳,甩了水桶开始跑,可三朗布措并不放过他,冲上前去,拦腰将他抱住,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汪洋摔倒在地。 “哎哟!”汪洋摸着疼痛难忍的尾锥骨。 三朗布措双膝跪地,骑在汪洋身上,高高轮起了他那有力的双拳。 汪洋作好准备迎接三朗布措雨点般的拳头,摸着尾锥骨的手又赶快护着嘴巴,他可不想让自己的门牙被打掉,他不准备还手,就把今天订成自己的受难日吧!天啊,真是倒霉之及的一天啊! 可是,三朗布措高高举起的拳头并没有落在他脸上,只在半空中停留了几秒钟,又无力地垂下了。 “你他妈真没劲,为什么不还手?” “我他妈不想还手!我他妈今天就是挨打的份!” 三朗布措放开汪洋,长长地叹息一声,就地躺倒在汪洋身边的草地上。 “为什么打我?”汪洋不解地看着天空问。 “老子心里烦着,闷着,乱着,就想打架!” “为什么又不打了?” “你他妈像个受惊的兔子,又像一坨任人捏的软面团,谁还有精神同你打?” 三朗布措面朝蓝天,随手扯了一朵黄色的野花含在嘴里,一付郁闷、无奈、痛苦状。 “来吧!” 汪洋腾地从地上翻身站起,严然是一只挑战的红鸡公,他双手握拳,跃跃欲试地在原地跳动着、吼着、挑逗着。 “来呀!来呀!你能赢我吗?” 三朗布措藐视地看了汪洋一眼,跟本就懒得动一下。 “你是一个笨熊,你打不赢我!!!”汪洋高举双拳,大声地吼叫。 “呸!来吧!” 三朗布措一口吐掉嘴里的野花,翻身站起,紧了紧腰带,径直走到汪洋对面,右腿“唰”地扫出一个半圆,稳稳地摆开了架势。 汪洋早已想好,他不愿同他拳击,他要同他摔跤,因为这是他的长项,在学校的运动会上,还得过光彩夺目的奖杯哩。 汪洋先发制人,上前抓住三朗布措的腰带,一勾、二绊,再抱腰,“哼哼”地叫着要将对方摔倒。三朗布措稳如泰山,雷打不动,任汪洋使出吃奶的劲也毫无办法把他摔倒,汪洋气极,没辙了,干瞪眼。 三朗布措发力了,他一不勾二不绊,只用两手从两侧抓住汪洋的腰,哼都没有哼一声就将汪洋高高地举起,在空中旋转起来,转得汪洋头昏目眩,大喊: “快把我放下!别转了!别转了!” “哈哈哈……,你小子哪里是我的对手?” 三朗布措大笑着把汪洋轻轻地放了下来,脚刚着地的汪洋上前对着三朗布措就是一拳,三朗布措还没有回过神,汪洋又送去了第二拳。 “你他妈是只不知道感恩的猪!你是蠢猪!!!” 三朗布措骂着冲上前去对准汪洋就是一阵猛打,汪洋一边躲闪,一边找机会死死抱住了三朗布措的腰,脑壳藏在他的胸前,三朗布措的拳头不能全力发挥,也死死地将汪洋抱住,二人一起滚倒在草地上,两人扭打在一起,一会儿汪洋在上,腾出手来对准三朗布措一拳头,一会儿又是三朗布措在上面,甩给汪洋一拳头,如此往复,不分上下,不辩胜负。 接着二人不出拳头了,相互抱着在草地上打起滚来,滚来滚去地滚了几个来回,就顺着斜坡形的草地直往下滚,不停地朝下滚,不停地滚,二人的身体悬在悬崖半空,三朗布措大吼一声: “抱紧别动!” 说是迟那是快,三朗布措一只脚一下勾住了旁边的一棵松树,两人才幸免于难。 三朗布措死死地抱着汪洋,慢慢地侧转身,让汪洋先脱离了险境。 “哈哈哈……” 离脱了险境的二人不禁哈哈地大笑起来,二人满脸通红,三朗布措不停地擦着满脸的汗水,真是有惊无险呀! “还想打架吗?”汪洋诡秘地问。 “哈哈哈,你小子,差点送命了,还打呀?” “只要你高兴,还打也可以呀!” “哎!我怕是高兴不起来的了。” 三朗布措又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汪洋满以为这一架会让三朗布措高兴起来,没想到他回报给他的还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不说了,来,喝酒!” 三朗布措在一棵高大的核桃树下坐了下来,取出酒瓶,大大地喝了一口,又将瓶子递给汪洋,汪洋不知道该不该接,接吧,自己又不会喝,不接吧,又是不尊重人,最后还是接过酒瓶,喝了一小口,辣辣的酒味让他立刻咳嗽起来。 “哈哈哈,不会喝酒呀,哈哈哈,男人要会喝酒,哈哈哈……”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想找你打架吗?” “为什么?” “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爱卓玛?” “卓玛的美貌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动心,但是我对她的爱只能是兄妹之爱。” “哦……,你小子,怎么不早说呀!” “你给我机会了吗?你小子见着我就像见了仇人,不容分说就要同我打架,我能给你早说什么呀?” “你小子!” 三朗布措红着脸一拳头打在汪洋的肩膀上,嘿嘿地笑着, 高兴得像个小孩似地看了一眼汪洋,跳起来围着草场跑了一圈,对着山脚长长地打了一声响哨,仿佛心中放下了千斤重担,轻松地回坐到核桃树下,手舞足蹈地哈哈大笑着同汪洋继续喝起酒来。 第四章 进入藏区 遭遇挑逗 晴朗的天空瞬息又变脸般地阴沉起来,太阳被乌云整个地遮住了,“刷啦啦”的大雨像过瘾般地倾泻而下。 “快!快到学校去躲一躲!”汪洋慌张地站了起来。 “你给我坐下!山里的雨像姑娘的脸,说变就变的,还没有跑拢,雨就已经停了。” 正如三朗布措所言,雨很快就停了,几乎就在太阳冲破乌云的那一刹那。 地面还没有完全被雨水打湿,还未枯萎的小草被雨水洗刷一新,小草被水珠压弯了腰,小草倔强地又将头高高地抬起。 一只雄鹰翱翔在如水洗过的蓝天中,一道绚烂的彩虹从半空垂下,落在峡谷两边的大山中,仿佛瞬息在两座大山之间架起了一座美丽的七彩桥,将两山两岸神话般地连接起来了。 “啊!太美了!真是美不胜收啊!” 汪洋从来没有感到自己同大自然这样接近,从来没有置身于这种雄奇壮观的美丽之中,他喜欢这种绚烂的色彩,喜欢这种刹那间变幻莫测的美艳奇观! “听说来了一位新老师,叫汪洋,是你小子吧?” “嗯” 汪洋此时完全陶醉于大自然的美丽之中了,对于三朗布措的问题,基本上都用“嗯”来应负,他此时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会赋诗的诗人,又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会作画的画家,恨自己不能用诗用画来留住这稍纵即逝的美丽的景色。 “这两天是住在卓玛家的吧?” “嗯” “你小子用了什么魔法吧,让她在两天内就爱上了你。” “嗯” “哦,不!不!我决没有用什么魔法。”汪洋从陶醉中醒来,手足无措地说。 “你怎么知道她爱上了……,爱上了……”汪洋没敢说出后面的“我”字。 “你小子当然不知道,姑娘的牧羊鞭就是信号” “此话怎讲?” “在我们这里,姑娘的牧羊鞭鞭打在哪个小伙子的身上,就说明她爱上了那个小伙子。” 汪洋从三朗布措忧郁的眼神中已读出了这样的意思,三朗布措深深地爱着卓玛姑娘,这种爱一直深深地折磨着他,这种爱让他痛苦地一直在暗中注视着他心爱的人,难怪卓玛鞭打自己的时候被他看见,难怪他要来找汪洋打架,难怪他要解决他俩之间的问题,可是他为什么…… “嘻嘻……” “哈哈……” 一阵嘻嘻哈哈、无所顾忌的笑声从森林中飘出,接着飘出的就是一朵五彩的云,她们背上背着尖底背兜,脚上穿着牛皮藏靴,头上扎着四方形围巾,身上穿着五彩缤纷的各色藏袍,美丽的绣花围裙在微风中翩翩飞舞。 她们黑里透红的脸像大山中盛开的格桑花,每一朵格桑花在经历了严寒冰雪霜打的考验后,都写着她们自己独特的风格,朵朵都蕴藏着藏民族独特而浓厚的文化底蕴。 她们像一群快乐的山麻雀,叽叽喳喳地笑着闹着,朝着汪洋和三朗布措一路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地走来。 “阿麦!(相当于“哇塞!”)”走在前面的泽朗基一眼看到树下的汪洋,不由得“阿麦”一声惊叹,两眼都直了,再也迈不出第二步。 “哎哟!”走在泽朗基后面的娥玛,由于泽朗基的突然停下,一下撞在泽朗基身上,左脚踩在泽朗基的右脚跟上,泽朗基夸张地一声惨叫,仿佛是为了引起汪洋的注意。 “好好地走着,谁叫你掉了魂似的突然停了下来呀?你活该!” 娥玛并不道歉,活脱脱的爹娘给了她一张不饶人的嘴巴。 “嘘!” 泽朗基并不计较娥玛嘴巴的厉害,不停地给她眨眼,叫他不要说话,打着藏语叫她快看树下的汪洋。 “阿麦!” 当娥玛看见树下的汪洋时,如同看到了童话中的王子,如同看到了传说中的英俊男人,她非同凡响的一声阿麦,不是一般意义的吃惊,完全就是尖着嗓子充满对异性无限好感的尖叫。这尖叫声让人觉得,她看见汪洋就犹如在干燥的沙漠中看到了一遍可以让全身心凉爽滋润的绿洲,这一声极其夸张的尖叫,让每一朵盛开的格桑花都睁大了惊愕的双眼! “阿麦!年轻!耿片!” “阿麦!他是天边飘来的最美丽的云彩!” “阿麦!他是佛主送给大山深处最俊的烈豹!” “阿麦!他是草原上最亮的明珠!” …… 众女人用藏语不无夸张地极尽所能地赞美着汪洋,她们一阵唏嘘!一阵感叹!接着又是一阵嘻嘻的笑,极具挑逗性。 坐在一旁的三朗布措不以为然地、不无醋意地把汪洋一遍又一遍地打量端详着,仿佛在这之前根本就不认识他,现在需要重新认识一般,他接着又在心里暗暗地、愤愤不平地骂着这群女人是人来风,这世界上难道就只有他汪洋一个人帅吗?真是的!汪洋则像傻子一样手足无措地任凭他们说个够,任凭他们看个够。 “去吧!”不知是谁恶作剧,站在前面的泽朗基被推向汪洋,泽朗基没站稳,一个踉跄正好摔倒在汪洋的怀里,立刻引来众人一阵开心的大笑,汪洋不好意思地把泽朗基扶起来,红着脸问她摔得要紧不要紧。 “阿麦!”对汪洋的礼貌,女人们理解成男人的温柔,不由得红了脸又是一阵唏嘘。 泽朗基红着脸跑回人群中,睁大双眼在人群中扫来扫去,想要找出刚才推她出去的女人,可是女人们留给她的都是满脸的贼笑,仿佛都在说是我推的,你要怎么样,不是我推的哈,你少这样怪怪地盯着我,我可是不好惹的,实在不能确定是谁推的,又不服气,一眼盯上了站在旁边的娥玛,管它三七二十一,抓住娥玛,一下把她朝汪洋推了过去。 “不是我!不是我!你怎么乱咬呀?”娥玛惊恐地大叫。 可是恰巧又推偏了,娥玛被推进了三朗布措的怀里,人群中又传来一阵阳光般灿烂的笑声,黑里透红的脸蛋们,张张笑得像蓝天中盛开的美丽云彩。 “别闹了!” 三朗布措站起来,想用他极其阳刚的声音压住这些正在兴头上的女人们。 “哈哈哈……”快乐的笑声完全压倒了三朗布措那苍白无力的阳刚之声。 “姑娘们,上呀!” 泽朗基像将军,一声令下,姑娘们像势不可挡的洪水,一齐向三朗布措扑来。 三朗布措见势不妙,丢盔弃甲,立刻逃跑,边跑边喊: “汪洋,快跑!” 汪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在这两性差别极具悬殊的情况下,他自然听三朗布措的,跟在三朗布措的屁股后面,屁颠屁颠地猛跑起来。 可是他们寡不敌众,势单力薄,很快就被女人们围猎般地围住了。 这时的三朗布措放弃了所有的自尊,像一只落入圈套的猎物,可怜兮兮地等待着猎人的处置。 “姑娘们上呀!” “哦!哦!”姑娘们一起上,有的抓住三朗布措的四肢,还有的抱住他的脑袋,随着“嗨哟!嗨哟!”的叫喊声,一次又一次地把三朗布措抛向天空,这时的三朗布措应该说是聪明的,他知道越不听话会越受罪,乖点,再乖点,他在心中不断地告诫着自己。 “快跑!快跑!”可怜的、正在受难的三朗布措还没有忘记他的同胞。 站在一边傻傻地看着的汪洋,听到同伴的叫声,转身正要跑,可是他哪里还跑得掉呀,没有插手筛成三朗布措的女人们都被三朗布措的叫声提醒了,她们一起围住了汪洋。 “哎哟!哎哟!……” 汪洋没有三朗布措的经验,他不停地挣扎着,所以他的感受就痛苦多了,他在不停地叫着哎哟,好像回应着大山中的女人们送给他的这种最崇高的礼节,他被上上下下地筛得昏天黑地,直被筛得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时,才被女人宽容地放了一码。 “嘻嘻……” “哈哈……” 女人们得胜的欢快笑声。 “叽叽……” “喳喳……” 汪洋听不懂的藏语。 从她们大胆直视他的眼神中,汪洋知道她们谈论的全是他,在一片“耿片”声中自己先羞红了脸。 “走吧!走吧!他是新来的老师!”三朗布措无力的声音。 “阿麦!老师哦!” 泽朗基一脸的崇拜。 “耿片的老师哦!”娥玛接着说。 “老师!什么时候的开学哦?” “明天。” “哈哈哈……,耿片的老师,学识的好哦!明天的,叫斯高让的来上学哦。” “哈哈哈,你少装傻,罗尔日的昨天就通知了的哦” “明天的,我的儿子也来上学的啰!” “嘿,今天住我家吧?”突然冒出一个响亮的挑逗声。 “啊!”女人们的尖叫。 “不!不!还是住我家吧,我家有最好的酥油茶、最纯的青稞酒、最香的糌耙在等着你……” “哈哈哈……” 女人们的笑声。 “最好还是住我家吧,我家有最漂亮的姑娘在等着你!哈哈哈……” “啊!”又是女人们的尖叫。 “你家的姑娘再漂亮也没有罗尔日家的卓玛漂亮呀!” 顷刻间的无语、没有想到的沉默,可是接着又是火山般暴发的“哈哈”笑声。 “回去吧!回去吧!” 三朗布措无力的声音被她们无拘无束、无忧无虑、无所顾忌的笑声砸得粉碎,又被山谷里清纯的微风吹到很远很远的山那边去了。 “走啰!回去做饭啰!” 说够了,笑够了,疯够了,妇女们才一路嘻嘻哈哈地笑着离去,还有几个胆大的不断回头,丢给汪洋无数个诡异的微笑。 “你别见怪,她们都这样的,什么事都不会有的。”三朗布措对汪洋说。 汪洋虽然第一次同这些女人接触,这已使他深深领略了大山深处女人们的豪放、开朗、无拘无束,心中不禁也觉得开阔了许多。 “不会的,我能理解。她们都做什么去了?” “没看见她们背兜里都装着什么吗?” 汪洋被她们火辣辣的目光扫视得根本不敢抬头,哪里能看见她们背兜里都装着什么呀。 “她们都是才从林子里拾菌子的,秋天的菌子是最好的,什么菌子都有,腊腊菌、刷把菌、杨柳菌、馍馍菌……,多得很,最好的要数松绒,味之美、质之嫩,真是妙不可言……” “三朗布措!三朗布措!” 一阵急促的喊声,让听得正神往的汪洋不禁有些大失所望。 第四章 进入藏区 我是掰玉米那年生的 秋天的黄昏不知不觉把太阳早早赶下了山,家乡的秋风是温柔的,吹在脸上有一种痒痒的感觉,大山里的秋风带着深深的寒意,吹在脸上像树枝划破了皮肤,让人感到隐隐约约的痛。 汪洋目送着三朗布措急匆匆地离去,目送着山谷中浓浓的凉意驱赶着最后的余辉,一直等待着月亮将大山的轮廓一层层地映在黑越越的空谷中。 点上小马灯,在藏区第一次自己做饭,一切从简,一切将就,不会做玉米面,还好,有大米,可是做好的米饭吃在嘴里怎么是半生不熟的,再倒回锅里煮,仍然还是半生不熟,胡乱填饱饿了的肚子,只等明天拉稀。 学校孤零零地坐落在藏寨的下方,在这秋天的夜晚显得冷冷的,黑黑的,没人可以说话,也没什么事可做,还是上床睡觉吧。 刚一上床,身子忽然一沉,床上立刻出现一个窝,汪洋翻了一下身,窝很快又恢复了平整,压下去的地方又轻轻地将他的身体弹起来,神奇得像弹簧,酥软得像泡沫。 这是什么床?人睡在上面落下弹起,弹起落下,腾云驾雾似的,简直就是资格的弹簧床垫、席梦思,让人舒服极了。 汪洋一辈子没有睡过这样的床,怀着极度的好奇,翻身下床,扒开棉絮,举着马灯,仔细查看。 棉絮下面垫着两层,第一层是适合生长在海拨一千米以上、喜欢空气洁净的山挂面,这还是一种鹿子极爱吃的苔藓植物,正如它们爱清洁的本性,它们总是高高地挂在挺拔的松树上,绝不生长在地面,它们像姑娘美丽的秀发,微风一吹,在树上飘逸地荡来荡去,发出清新脱俗的暗香,仿佛是身着绿装的仙女降落凡间。 厚厚的山挂面下面铺着几层细细的云杉枝条,发出清清的松枝香味。 山风呼呼地从屋顶吹过,像竹箫吹奏的乐曲,引起人的阵阵相思,汪洋不禁又想起思月,同思月的点点滴滴又像电影一样在他的眼前闪过,沙滩中的思月、月光下的思月、仙子溪沙坑里的思月……,一个个地重叠交错着,现如今天各一方,真让人苦不堪言,怎一个愁字了得!对,明天要给思月写封信。 “呜……呜……”,风吹得更大了,像山鬼的哭泣,偶尔伴着远处传来的狼嚎,马灯的火焰忽闪忽闪,屋里静得要死,汪洋不禁感到浑身冒出冷飕飕的毛毛汗…… “汪洋,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你要锻炼自己。” “胆小鬼汪洋,完全是自己吓自己。” “哈哈哈……,谁是胆小鬼呀?我什么都不会怕,好男儿要修身养性,治国平天下……” 汪洋在心中一遍遍地进行自我对话,心中渐渐地安定下来,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起身,吹灯,睡觉,不知不觉很快就进入了甜美的梦乡,一整夜睡得很香甜,像鱼儿畅游大海,沉浮、飘忽于一片深蓝之中,像雄鹰翱翔蓝天,惬意、舒坦、自由地飞过千山万水。 林间鸟儿吱吱呀呀地叫着,门外有说话声,时断时继,窗前有晃动的人影,时隐时现,不是在梦中吧,汪洋使劲睁开双眼,一道耀眼的阳光使他意识到天亮了。 晨曦从窗框缝隙间穿透到床上,棉被上有一层薄薄的、白花花的像灰面一样的细末,用手一摸,瞬间变成凉凉的水珠。 啊!昨晚山上下雪了,像灰面一样的细末是雪花透过瓦板吹落在棉被上,结成的一层薄薄的霜。 山岗,树林全都披上了银装,空气是那么的清新,远处的雪山上照着金色的阳光,一个个五彩缤纷的光圈一个套着一个,从雪山顶上一直延伸到山脚下,火一样的红叶红得更是分外的耀眼,一切都显得如此的神奇、美丽、浪漫。 汪洋昨天就把今天要做的事想了好几遍,马上就要工作了,不觉有些兴奋,毕竟是第一次独立工作。他想好了要对学生说的每句话,要做的每件事,甚至设计好了有可能出现的每一个细节…… “扎西德勅!” “扎西德勅!” 罗尔日大爷来了,他后面跟着一群怯生生的孩子,罗尔日大爷用藏语对孩子们说了几句,孩子们一起向汪洋敬礼问好。 “把他们交给我吧,你忙去吧。” “哦呀(好的)。” 打扫完清洁,汪洋开始报名。 “来,你先来,叫什么名字?”汪洋指着一个头发有些乱,脸上还沾着鼻涕的小女孩说道。 “泽……泽……泽朗根”小女孩怯怯的声音。 “不行,重来,大声说。像这样:泽朗根”汪洋在“泽朗根”三个字上特别加重语气,微笑着看看大家,又看看小女孩,耐心地示范着。 “泽——朗——根”小女孩笑了, “哎,对!几岁了?”汪洋用和蔼鼓励的目光看着泽朗根问道。 “这个……,这个……,我……”泽朗根半天说不出来,脸也急红了。 “怎么了?不知道吗?” “嗯,嗯,不!不!知道,阿妈说,阿妈说……” 泽朗根又不说了。 “说呀,别怕!” “阿妈说,阿妈说,我……我是掰玉米那年生的。” “哈哈哈……,这!这叫什么呀?”汪洋忍不住笑出了眼泪,学生们也跟着他笑起来,一扫刚才的羞怯,一个个显得调皮可爱之极。 “好吧,下一个。” “我叫斯高让” …… “我叫斯高让” …… “我叫斯高让” “什么呀?有没有搞错呀?这么高的重复率!我以后怎么叫你们呀?” 汪洋不相信地拍着自己的脑壳,犹如迷失在茫茫的森林中。 “老师,你可以给他们加上‘大斯高让’、‘中斯高让’、‘小斯高让’,原来的老师都是这样的。”一个聪明的男孩忽闪着一双大眼睛说道。 “哈哈,你真聪明!好吧,就这样吧,你们三个斯高让都站过来,对,排成一排,你最高,你就叫大斯高让,你叫中斯高让,你最矮,就叫小斯高让吧。” “不!这不公平!” 小斯高让嘴翘得老高。 “为什么?”汪洋奇怪地摸着他的头问。 “阿妈说过,我比他们两个早两个年头,我和中斯高让都是收青稞的时候生的,可是我比他早一个年头,大斯高让是过年的时候生的,可是比我要晚两个年头,还有……” “哈哈哈……,别说了!别说了!我可是听得头都大了。你们呀,回去告诉你们的阿妈,记出生年月日可不能这样记,要按日历来记。” “老师,什么叫日历呀?” “日历呀,就是记录我们走过的每一天,每一年的,日子过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就像小河里流走的水,再也不回来了!懂吗?”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而收玉米,收青稞、过年……,这些事情每年都会发生,不能用来记我们多少岁的,开始两年还能记得住,后来就记不住了。”汪洋又接着说。 “哦!” “我们怎么才能知道我们的生日呢?” “老师会教你们的啰。” “呵呵,我不再是掰玉米那年生的啰” 泽朗根高兴得在原地跳着笑着。 “我要告诉阿妈,不能说我是收青稞的时候生的了” “我也要告诉阿妈。” “哈哈哈……” 欢乐的笑声传遍了寂静的山谷,就像那五彩缤纷的光圈,在阳光的照耀下传得很远很远 。 第四章 进入藏区 仁慈善良的老人 午饭后,汪洋等着孩子们来上学,左等右等也不见孩子们的影子。 “汪老师好啊!” “阿乌好!” 汪洋从孩子们那里学会了阿乌是爷爷的意思。 “跟我到镇上去吗?” “下午要上课。” “呵呵,他们是不会来的。” “为什么?” “我们这里下午是不上课的” “家里有很多事要等着他们去做,拾柴、割猪草、放牛放羊……,要是下午也给他们上课,恐怕上午也不会来了。” “哦” “那好吧,我同你去,反正我也想去一趟尼玛镇,我要买一些东西。” 汪洋跑回寝室,把秦大哥留给他的五十元一起带上出了门。不是有句话叫“有备无患”吗,他认为多带一点总比少带了好,要是钱不够了,他可不知道该找谁借。 汪洋本来打算在星期天是要去镇上的,要办的事情多着哩,要到格西镇长那里去找些旧报纸把教室和寝室的墙壁糊一下,免得一碰就掉泥灰,要到镇小学校去找几本一年级至四年级的教材,十七个孩子,情况参差不齐,一年级至四年级的水平,真正的大杂合班,对了,还要给孩子们买作业本。 除了班上的事,他自己也要买一些生活必须品,什么牙膏牙刷,油盐酱醋之类的,还要买一件大衣,可穿可盖,眼看冬天就要到了,还要买个高压锅,海拔太高,煮不熟米饭,夹生饭的味道的确够呛。 “扎西!扎西!”刚到山脚,罗尔日大爷就大声地叫起来。 “哦,来了!要到镇上去吗?”扎西大声地答应着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套车要用的东西。住在山脚下的扎西是罗尔日大爷的侄儿,脚有点残疾,走起路来略略有点一拐一拐的,他专门负责管理队上的这辆马车和饲养拉车的这匹马。 “哦呀!快套车。”罗尔日大爷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说,他可不想让自己灰尘满面地出现在镇上。 “呵呵,好的,很快就好。”扎西对罗尔日的叫喊已基本形成了条件反射,不用问也知道该套车了。 汪洋也不断地拍打着下山时身上沾的尘土,忽感肚子疼痛难忍,该死的内急,趁扎西套车的时候急忙往厕所里钻,这都要怪那该死的夹生饭啊。 汪洋从厕所里出来后,扎西早已熟练地将车套好,罗尔日大爷已端坐在车上等着他了。 罗尔日大爷还是那天汪洋第一次在尼玛镇上见到时一样的打扮,头戴狐皮帽,身穿紫色灯芯绒镶浅灰貂皮边的藏袍,腰扎一根金黄色的丝绸带子,脚下穿的是花纹艳丽的藏靴,在阳光的照耀下,每一件饰物都发出熠熠光辉。 “驾!” 马车在机耕道上飞快地跑起来,两边的大山慢慢向后退去,森林渐渐地开朗清晰起来,远山的红叶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新换上的风马旗,威严地守候在山顶、山腰或山口的大片大片的嘛呢堆上,在微风中迎风招展,色彩斑斓的嘛哩旗像蓝天的卫士,像这片净土的卫士,更像藏民们对神灵虔诚的祈盼,祈盼神灵的保佑,祈求来年吉祥平安。 马车拐进一个峡谷,好生了得,这峡谷一边是悬崖和湍急的河流,一边又是如刀削般光滑的峭壁,汹涌的河水撞击着坚硬的峭壁,一付气势汹汹的样子,汪洋看一眼翻着白浪的河水,顿感有一种要被它吞噬般的恐怖,赶快闭上双眼,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 弯急路窄,大自然为汪洋诠释了什么叫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真实意义。 过了峡谷,又进入一遍开阔的草地,阳光照在大地上,大朵大朵的白云从湛蓝的高天中流过,一缕缕薄如蝉翼的流云像轻纱一样缭绕在山腰上,空气中弥漫着清香的松脂味,一只小松鼠大胆地从马车前跳上了山,牛羊悠闲地吃着草,远处白茫茫的雪山群峰连绵,气势磅礴,一种无言的感动让汪洋觉得仿佛进入了美丽的人间仙境一般。 “哗!哗!” 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流水声,一条白色的水柱从山顶上倾泻而下,气势雄浑、壮丽,它无所顾忌溅起的水花,更是让马车上的汪洋心花怒放,他同时也感受到了一种力量的震撼和自己的渺小。 “这儿是白旋风瀑布”罗尔日大爷把手做成喇叭对准汪洋使劲地大声吼。 “哦,知道了。”汪洋大声地回答。 马车拐上公路不久,该死的肚子很不争气,“哗哗”地吵得如同翻着白浪的大江,它们不停地“哗啦啦!哗啦啦!”地翻腾着,叫着闹着“要出去呀要出去!”,又仿佛是一只在肚子里关久了的困兽,把肚子倒海翻江般地折腾得够呛,更像孙悟空钻进了铁扇公主的肚子,把汪洋折磨得欲死欲生的,汪洋感到极度的不适,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全身都冒出了密密的汗珠,仿佛已经到了最后的防线,下出口这道坚固的闸门已经抵挡不住了,仿佛马上就要被肚子里那来势凶猛、不可一势的泥石流般汹猛的江河突破崩溃了。 稳住!一定要稳住!脸憋红了!汗也憋出来了!不行!再不喊停车山洪就要爆发了,汪洋真的不敢想像那不可收拾的、不堪设想的、令人尴尬的严重后果! “请……” 汪洋用手死死捂着肚子,正要高喊停车时,只见罗尔日大爷两手紧勒缰绳,随着“吁!”的一声,马车就稳稳地突然停下了,这真是救了汪洋的命。 汪洋不知道罗尔日大爷为什么突然停车,难道他真是神仙?顾不了那么多了,还是先解决肚子的问题要紧,汪洋“噔!”地跳下车,直奔树林而去。 罗尔日大爷并不知道汪洋内急,他停下马车,从车上取出一个烧馍馍,朝前面一个正在磕长头的人走去,那是一个要到拉萨朝佛的虔诚信徒。 只见那人手佩皮护具,膝着皮护膝,前身挂一油黑发亮的牛皮衣物,满脸满身覆盖着厚厚的尘土。 他口中念念有词,默诵着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 他双手合什,高举过头,行一步,双手继续合什,移至面前,再行一步……,一连串烦琐的动作之后,直到额头轻叩地面,一个长头才算磕完。 他就这样不畏艰辛、顶风冒雪、忍饥熬渴,怀着一颗至死不渝的决心,沿着公路三步一磕,虔诚地移步而行,口中六字真言诵声不断。 “扎西德勅!”罗尔日大爷走到他面前,无比崇敬地向他敬礼问候。 “扎西德勅!” 朝佛的信徒抬起头来,疲惫的双眼闪着坚定不移的光芒。他向罗尔日大爷回礼。 “来,拿着,愿万能的佛祖保佑你一路平安,扎西德勅!”罗尔日大爷双手将馍馍递了过去。 “您的恩得比雄伟的拉梅德里娜山还要高!您的恩情比圣洁的拉梅德里娜湖还要深!愿神圣的佛光永远照耀在你仁慈厚德的心上!扎西德勅!”朝佛者不胜感激地说。 …… 汪洋躲在丛林中解决了内急,心身一下就轻松得仿佛可以像嫦娥一样飘到月宫里去了,他一路唱着轻歌哼着小曲向罗尔日大爷走去,他看到了罗尔日大爷同那虔诚朝佛信徒的感人一幕,他的心灵又一次感到深深的震憾!原来罗尔日大爷突然停车是因为这个。 “阿乌,您老人家仁慈的心真的比蓝天还高呀!”目送那朝圣者上路后,汪洋不无感动地对罗尔日大爷说。 “嘿嘿,你小子也学会恭维人了哈!”罗尔日大爷无事般地笑着说。 “上车。” “驾!” 罗尔日大爷把马鞭甩得山响,马儿跑得更加的轻快起来,飞一样地把一路美景甩在了车后。 太阳温馨地照在罗尔日大爷背不驼、腰不弯的高大身躯上,脸上深深的皱纹闪烁着古老沧桑之光,深邃的目光包含了人生苦难与幸福的全部内涵。汪洋痴痴地看着他,仿佛看见了一尊大慈大悲的菩萨!“阿乌,卓玛还好吗?” 汪洋终于吐出了一路上想问又不敢问的问题,头埋得低低的。 “现在还不太好,不过卓玛是个懂事的姑娘,过一阵子会好起来的。” “都怪我不好,我真该死!”汪洋满面羞愧地自责着。 “小伙子,你不要这样自责,我们不怪你,你一定有你的难处,是吗?” 汪洋欲言又止…… “呵呵,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人了?” “嗯”汪洋红着脸点了点头。 “呵呵,这就更不能怪你了,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像个男子汉!” “可是卓玛……” “没关系的,卓玛那里有我哩,你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好吗?” “嗯!” 多么好的老人!多么平凡的语言!让汪洋如释重负般地感动,他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表达他此刻的心情。一切并不像他先前想像的那么严重,那么不可触及。 “我想认她当妹妹可以吗?” “可以!可以!她阿爸也是这个意思。” “真的吗?真是太好啦!我一定像亲妹妹一样待她。” “好!好!这是佛的安排呀!哈哈哈……” 一路上有看不完的美丽景色,汪洋与阿乌也有说不完的知心话,不知不觉就到了尼玛镇。 “阿乌,我先在这下,我去找格西镇长。” “哦呀!孩子呀,三点钟我们还在这里见。” “好的,不见不散!” 第四章 进入藏区 美丽的洗衣姑娘 天上下着毛毛细雨,江面雾蒙蒙的,一首轮船开过,掀起一排排巨浪。 “啪!”一个巨浪打来,洗衣服的女人们躲灾般地抱着自己的衣物,逃到岸边远远的地方站着,等待着大浪过后才又回去接着洗,可是思月提着一件水淋淋的衣服,楞楞地看着已经走远的轮船,一动不动地站在水中。 “啪!”又一个巨浪毫不客气地向岸边打来,溅起的水花已将思月的衣服打湿一大半,可是思月仍然一动不动。 “哈哈哈……”思月哈哈的笑声让躲避大浪的人们吃了一惊,她们传递着眼色在心中悄悄地说“这姑娘该不会是神经有毛病吧?” 是的,自从汪洋离开后,深深的相思就让思月变得不正常了,她要么不思茶饭,要么独自垂泪,让何妈妈最为犯愁的是,在月光明媚的夜晚,她可以整宿整宿的不睡觉,一个人对着月亮说着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让一家人都为她提着心吊着胆,只好什么事都依着她。 “姑娘,你的衣服!” 一个站在岸边的阿姨看见思月的衣服被大浪卷走了,着急地喊着她。思月除了手里提着一件衣服外,其它的衣服她就不管了。 “姑娘,你的衣服!”见没有反映,阿姨又叫喊着。 “啊!我的衣服!” 发神的思月,被叫声唤醒,这时已经迟了,衣服已被大浪卷出好几米,她什么都来不及想,一大步跨入江中,想把衣服捞回来。 “姑娘,你不要命了!”阿姨冲向思月,将她一把拉了回来。 衣服被汹涌的大浪卷走了,漂亮的秋裙被大浪打湿了,美丽的花油伞已被大风吹到河里随着大浪被卷入了江心。思月可舍不得她的花油伞,这是秦妈妈送给她的。她哭喊着要向花油伞扑过去,可是她的手被阿姨抓得紧紧的,她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她美丽的花油伞瞬间在白茫茫的大江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姑娘呀,有什么心事可不能到这里来发神哟,这是很危险的。”阿姨语重心长地说,话语中带着无尽的关心和担忧。 “知道了,谢谢阿姨!” 站在水中的思月感激地朝阿姨笑了笑,白皙的皮肤透着自然、健康的胭脂红,粉红色的紧身毛衣紧俏地束着她娇小玲珑的腰枝,飘逸的紫色秋裙使她看上去像天边美丽的云彩,朦胧、恍惚、漂亮、矜持的大眼睛,满含着动人的愁绪。 美丽端庄却又愁绪满怀的思月,任由秋风将她的长发吹起,任由江水溅起的浪花,打在她的身上,脸上,柔嫩的肌肤上,长裙在水中随波荡漾,双目深深地凝视着远方……雨雾蒙蒙、江天一色的长江哦,你看见了这个集相思与忧愁于一身的美丽女子了吗?! 过往船只上的人们,不禁为这位纯洁美艳的少女所打动,暗暗在心中发出阵阵惊奇的唏嘘声和赞叹声。 “哥,对不起!” 一直闷着头吃饭不说话的思月,突然将一块红烧豆腐掉在旁边思泽的衣服上。 “我说你怎么了?变着戏法似地让我换衣服呀?” “给你洗还不行吗?” “你有洁癖呀?一天到晚就知道洗!洗!洗!你不嫌难得洗,我还嫌难得换哩!你有完没完呀?” 汪洋走后,思泽肚里好像也窝着火似的,恨不能像汪洋那样,生出自由的双翅,走江湖,撞世界,增见识,他向往 “好男儿志在四方”的生活。 “思泽,你少说两句不行吗?”何妈妈用筷子敲着碗边,狠狠地瞪着思泽。 看见妹妹眼里噙着泪水,思泽的心马上就软了。 “去吧,给哥把衣服拿来,帮哥洗好吗?”思泽温柔地说。 思月进屋,思泽恨死了自己这张臭嘴。自从汪洋走后,思月就爱上了洗衣服,不管天阴天晴,也不管刮风下雨,她都洗衣服,一家人的衣服她全包了,床上的被褥、床单她洗了,床下几辈子没有穿过的臭鞋子她也有本事翻出来洗了,过年过节才洗一次的窗帘她洗了,厨房里的抹布她也有本事一天洗几次。 起初,不爱洗衣服的思泽做梦也高兴得心花怒放,不洗衣服了,幸福生活从此开始。慢慢地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他把换下的衣服悄悄藏起来,但无论藏在哪里,思月都能找到。 思泽没辙了,只好在心中祈祷万能的神保佑他可爱的妹妹了。 “万能的神呀,收起你的这种幸福生活吧!让我回到过去!让我花掉我的零花钱,给思月买两颗海椒糖,然后千般巴结,万般哀求地求她洗衣服吧!” “妈、爸、哥,我洗衣服去了。”思月拿着思泽刚换下的衣服就要走。 “你吃完了再去!”一向不说话的父亲终于生气地说。 “我不想吃了……”思月可怜巴巴地说。 “算了,算了,你去吧!”何妈妈不忍心看见女儿这样,含着泪说。 “天啊!这是谁造的孽哟!” 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何妈妈忍不住用围裙擦着满脸的泪水。 太阳出来了,金色的光辉洒满了江河山川,来来去去的人们满脸都闪烁着灿烂的阳光,仿佛抖落掉了一身的霉气,终于可以在阳光下面长长地出口气了一般。但是,再明媚的阳光也不可能使我们美丽的思月姑娘高兴快乐起来,汪洋才是她心中的太阳,汪洋才能让她这朵花儿开放,汪洋才能让她心中充满明媚的阳光。 “呵呵,美丽的洗衣姑娘!”刚到河边就遇到了久日不见的马幺弟。 称呼思月为“美丽的洗衣姑娘”不是马幺弟的发明,而是镇上所有的人们送给思月的,是大家公认的,大妈奶奶们都会指着思月对自己的孩子说:“你看人家思月多勤快呀,每天都要洗那么多衣服。” “闭上你的臭嘴!”思月冷冷地没好气地冲着马幺弟说。 “多日不见,你是越来越动人了,生起气来嘛,嗯!更是有一种妙不可言的韵味!哥哥我可是无时无刻不想你呀!” “好呀!你终于说真话了!”快嘴丫的腿比她的嘴还快,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马幺弟的后面。 “嘿嘿,我的姑奶奶,你老人家别生气,我这不是说着玩的吗?” 马幺弟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恨恨地骂到:你他妈臭娘们,怎么就他妈像个鬼影子一样缠上老子了,寸步不离,贪上你这个臭婆娘,我真他妈倒了八辈子的大霉! “哼!我看你也只有说着玩玩,你要敢来真的吗?老娘先就剥了你,然后再把你交给思恩思泽来收拾你。” “我的姑奶奶,你消消气好吗?你就是剥了我的皮,我也没啥可说的,我还能说什么?我活该呀!可是你千万不能把我交给那两个坏小子,他们会要了我的小命。” 马幺弟在心中无奈地说,真是他*什么都同我作对,心中喜欢思月,不但思月不买我的账,偏偏她还有两个虎背熊腰的克星哥哥。 思月呀,你难道永远只能是我心中可望而不可及的星星吗?难道你永远只能是我心中遥不可及的月亮吗?有你那两个克星哥哥,我他妈永远也只能是有贼心无贼胆啊! “走,跟我回家!” 快嘴丫河东狮吼。 罢了!罢了!马幺弟不敢不走,两眼暗淡无光,仿佛从此真要死了自己的贼心贼胆、革心洗面、重新做人一般,恹恹地跟着快嘴丫乖乖回去了。 汪洋走了好几天了,一点音讯都没有,一家人急得没辙,把思恩派到重庆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思月白天想晚上想,神思恍惚,不思茶饭,不知道该怎样排解对汪洋的思念,使劲做家务,做饭卖菜洗衣拾柴,把自己累得头昏脑涨。 何妈妈看着心疼,不要她做了。 嘿,她觉得洗衣服是个不错的主意,衣服洗完后,可以坐在河边的石包上,看着滔滔的江水,静静地思念心中的汪洋,还可以最先看见哥哥的归来,于是,她就成了人们看见的,天天端着洗衣盆到河边洗衣服的洗衣姑娘。 坐在河边的石包上,望着远远的仙子溪岛屿,思月有太多的联想,她想起了那个阴风惨惨的下午,她脱下自己的衣服给汪洋披上,用自己赤裸的少女之躯紧紧地抱着汪洋,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汪洋冰凉的身体,那一刻,她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姑娘,她终于用行动证明了自己对他的爱,汪洋紧紧地抱着她,全身的热血在沸腾,那颗急剧跳动的心仿佛马上就要崩裂一般,两张嘴唇紧紧地吻合在一起,全身的滚烫和涨裂几乎让人窒息,两颗焦渴干裂的心啊,颤抖着、挣扎着、渴望着要跨越那大海般宽阔的温柔之乡……。 汪洋再也受不了那火山暴发前的煎熬,一把甩开思月,重又跳进了冰冷的长江…… “亲爱的汪洋,你知道我在想你吗?我离你有多远?我把每一根青丝都连起来,可以到达吗?可以到达吗?!!……”思月禁不住泪流满面,仰面朝天哭喊。 望着宽阔的江面,想着他们的甜蜜爱抚,想着他们的海誓山盟,她仿佛又感觉到了他温暖的怀抱,听到了他温馨的话语,仿佛又吻住了他轮廓分明、有力的双唇…… 一缕玫瑰色的晚霞照在如血般滔滔的江面上,江面上由远而近地飘出了许多的木筏,它们在吞云吐雾的江水中上下起伏着,每一只木筏上都站着几个铁骨铮铮的川江汉子,或把舵、或撑蒿,他们腰扎紫色布巾,古铜色的身体在夕阳中闪烁着熠熠的光辉,充满了古朴和原始的霸气,他们豪放的歌声在浩浩的江面上回荡。 川江水呀浪打浪 岸边坐着个俏姑娘 俏姑娘呀俏姑娘 你让哥哥我睡不安 川江水呀浪打浪 妹是川江水呀哥是川江阳 妹妹哥哥不分开呀, 川江倒海又翻江 哥要启程去远方 妹妹守家把哥盼 待到桃红莺啼时 哥哥踏浪返故乡 …… 思月的美丽让川江汉子们震憾,她又黑又粗的长辫搭在她如波浪般起伏的胸前,婀娜多姿的身材让木筏上的汉子们看得目瞪口呆,她朴素纯洁的神情、完美的带着忧伤的鹅蛋脸像闪烁的霞光,惹得汉子们心慌意乱,惊叹世间竟有这样美丽的姑娘。 “妹妹,嫁给我好吗?” “喂,美丽的川江姑娘,一定要等着你的川江哥哥回来哟!” “姑娘,我爱你!” “喂!美丽的洗衣姑娘,我要你!”“姑娘,等着我,我一定要娶你为妻!哈哈哈……” 木筏漂过去了,豪放的歌声、尖利的口哨声、让人脸红的挑逗声也随之渐行渐远,思月抬起紧埋的头,端起洗衣盆,目送着那些顺江而下的川江汉子,想着不知身在何方的汪洋,心中不禁又升起无限惆怅。 第四章 进入藏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王三回到镇上,按瞎子的吩咐,先到派出所报案。 “关于你们李主任遇害那件事,我们第二天就立案了,等你现在才来,我们还办什么事?我们向来都是讲究雷厉风行的。” 胖所长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站在门口,肥胖短小的几根手指扯着下巴上几根发黄稀梳的胡须,宽大的身体将小小的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没有丝毫要王三进屋的意思。 “嘿嘿,那是,那是,谁不知道你们人民公安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好官兵嘛,你们是毛主席的好战士。” 王三书没读两天,但他也能把毛主席他老人家给民兵的题词引用得恰到好处。胖所长并不吃惊,这年头,谁还不会背几段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语录呀,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是撞荡世界的砖头呀。 “嘿嘿,真是人不可貌相哈,看你土二巴叽的,还挺能说的。”胖所长还是给了王三适当的夸奖。 “不行不行,我火头军师一个,你夸我了。”王三满脸灿烂的憨厚笑容。 “天天都吃着你做的饭,也不是外人,我就这么着给你说吧,瞎子也没有死,这年头,死了的还管不过来哩,没死的着什么急呀?再说了,当时又不知道凶手是谁,上哪里抓人呀?现在知道了,凶手早跑了,我们又上哪里抓人呀?人没死,捡条命,好好活着吧,叫他以后别做亏心事,你说是吧?” “是,是,你老人家说得好。” 王三给胖所长点上一根大前门正要告辞,所长一把抓住他,将大前门拿在手里说: “这个就搁这里吧,你老人家又不抽烟。” “哎呀,你看我这脑子” 按瞎子的吩咐,现在要办的事情是操家封门了,这好生让王三为难,王三一辈子没有干过这种缺德事,从来就是个规规矩矩的老实人,只有他听别人的号召,哪有他去号召别人的道理呀?这不是地球都要翻过来转了吗? 绞尽脑汁,去找革委会的几个头头,凑巧得很,大家都不在家。红卫兵更不是他喊得动的,老婆虽然骂他不该接这种差事,看他可怜,给他出了个主意。 按老婆的吩咐,王三来到码头,选中了几个正在黄角树下玩“争上游”的挑煤夫。 “嘿,嘿嘿,来,算我一个,凑个兴,凑个兴。” 王三凑上去说。 几个挑夫互递眼色,大家心照不宣、心领神会,让他参加。 本想联手赢他的,谁知他上来后手气特好,连着当了几盘贫农,赢得几个哥们没了劲。 “哎哟,我说你老兄还是合适点吧,今天的煤都他妈给你挑的了!”其中一个不高兴了,脸扯得老长地说。 “就是嘛,今天算是白干了。算了,我不想玩了。” “我也不想玩了。” “哥几个别生气,这牌我们不玩了。” 王三说着从衣兜里摸出了一包大前门,每人一支,又殷勤地、巴结地给每人点上。 随着一阵吞云吐雾之后,哥几个的脸色由阴转晴,平日里抽经济烟的窝囊,仿佛都在这大前门的烟雾中得到了发泄。 王三把赢的钱都还给了他们, 又好酒好饭地招待了一顿,几个人弄明白了他的意思,答应晚上没人的时候去。 他*,天公不作美,哗哗地下起了大雨,大家提马灯,戴斗笠,披蓑衣,做贼似地来到汪洋家。 “砸呀!” “砸什么呀?” “砸锁呀!” “为啥子要砸人家的锁呀?” “不是说要抄家吗?” “抄你*个某家?” “你怎么骂人呀?” “算了算了,你们事情还没做吵个某哟!” “我看家就别抄了,这些缺德事还是少做为好,做多了早迟是要招报应的。” “就是嘛,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把门封了,你回去有个交待就行了,你看要得不?” “要得!要得!”王三答应这样做。 第二天,人们看见汪洋家的门被封上了封条,封条上还歪歪扭扭地写着“某某革委会封”几个大字。 王三办完了瞎子交待的事,第二天就回到了重庆瞎子住的医院里。 “哎,算了,算了。” 听完王三的汇报,瞎子明显不满意,但自己又无能为力,只好就此作罢。 如果说以前他瞎子对汪洋还存有一点怜悯之心的话,他现在真的就是恨不能把他剁了才解心头之恨。他怪自己下手不狠,办事不痛快。对于秦竹梅,他也觉得自己太过于手软,什么他*攻心为上呀?真他*狗屁逻辑。如果不是这个想法作祟,竹梅早就成自己的人了,说不定已经给自己生个一男半女的了,汪洋那小子还会对我这样吗?还敢对我这样吗?这正如下棋,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呀!好在我还没有死,我就不相信汪洋这小子一辈子不回来了?!他不是深深地爱着思月姑娘吗?看我好了后怎么收拾她?叫她下乡她就得下乡,叫她没工作她就不可能有工作,叫她怎样她就得怎样! “狡兔三窟,我瞎子也有今非昔比的时候。”瞎子咬牙切齿地恨恨地说。 “哈哈哈……”瞎子不禁又得意地大笑起来。 “李主任的伤情一天天好起来,精神也一天比一天好了哩。” “哈哈哈……” “李主任有什么高兴的事也说来让我也笑笑好吗?”王三深感医院里的日子枯燥无味,很想知道瞎子高兴什么,自己也想跟着乐乐。 “哈哈哈……,你,你知道什么呀,说给你听,你也乐不起来的……” “哎哟!哎哟!痛死我了……” “李主任,伤口没有好,你是不能这样大笑的,你看,伤口扯痛了吧?” “哎哟!哎哟!……,他*,这世间还有不让人笑的……道理?他*……”瞎子的脸变得腊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出来。 “李主任,不要紧吧,我去叫医生。” “查房了!查房了!”扎着羊角辫的小护士一路吼着过来,像公路上开道的警车,没有一点温柔味道。 “哎哟!哎哟!王三,我住院的时候给我登记的什么名字?”瞎子突然想起这事,冥冥中觉得名字对他来说有着非同小可的意义。 “你不就是李靖吗?莫非还要另外取个名字来登记不成?” 算了,真他*榆木脑袋,跟他说不清楚,懒得说,瞎子闭上双眼养神,不想搭理王三。 “来了!来了!让开!让开!”又是小护士的开道声音。 一大群白大褂像一朵变形的云,挤着拥着进了瞎子的单人特殊病房。 瞎子感到今天查房有些不一样,不但人多,表情严肃,而且还有许多新面孔,特别是走在前面的那一位,身材魁梧高大,不说话也透着令人害怕的威严,好像是有些来头的大人物。 “这位病人的病情是这样的……” 主治医生给大家介绍情况,有些字眼让瞎子感到很不高兴,比如说他因打架断了三根肋骨之类的,多没水平呀,我都五十多岁了,还同打架这样的字连在一起,多没面子,多没意思呀,他不会说成我是因工作被人陷害的吗? 瞎子注意到那个好像有些来头的大人物在用别人不易察觉的眼神打量着他,四只眼睛一接触,仿佛都像触电般地闪开,瞎子深感不安,佯装不舒服地闭上了双眼。 “走吧!” 那个大人物听完主治医生的汇报,又听了听大家的意见之后,冷冷地宣布撤退,那朵变形白云瞬间又挤了出去。 “哎哟!吓死我了!”瞎子长长地出了口气。 “李主任是见过世面的人,查房有什么好怕的,不怕哈。”王三像哄小孩一样地哄着瞎子,让本想说“你懂个屁”的瞎子又改口说成了“我最怕的就是医生了”。 “给我倒杯水”瞎子擦了擦额上的汗。 “好的。” 瞎子刚接过水还没有喝,那个大人物又来了,这次是单独来的。 “请你出去一下,我要同他单独谈谈。” “好的,你们谈!你们谈!”王三边说边退。 “哎,你还是先给医生倒杯水再走嘛。”瞎子的声音小得像蚊子的叫声。 “不用了。” “那你坐嘛。” “不用,谢谢!” “我看过你的病历了,你叫李靖,你来自于某镇。” “不!不!我不叫李靖,我叫李平,那是瞎编的” “为什么?” “嘿嘿,你看我都这把年纪了,和打架这样的事参和在一起,实在有点不好意思。” “是吗?” 大人物和瞎子有一两分钟没有说话,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这种沉默让人觉得很尴尬。 “来,我给你再查查,看看还有没有要紧的。” “不用查,我很好。” “这是我的职责。” 大人物不容分说就开始给瞎子检查起来,他这里摸摸,那里听听,嘴里还不停地说着: “不错,不错!” “处理得不错,伤口愈合得也不错” “这里痛吗?” …… 最后,他把瞎子轻轻地扶成侧卧状,用听针器在瞎子的背上脖子上到处听听敲敲的。 “好了,一切都处理得很好。” “你好好休息吧,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好的。” 大人物离开病房前,留给瞎子一个深深的、阴冷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这个微笑在瞎子的心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这微笑像一团不祥的乌云,固执地笼罩在瞎子的脑海里,让他总是感到不寒而栗。 第四章 进入藏区 尼玛镇购物 “哈哈哈,你小子来了,真是佛主显灵,我正想找人带信让你来一趟哩。”汪洋刚到镇公所门口,遇见了迎面出来的格西镇长。 “哈哈,佛主告诉我你在找我,所以我就来了呀!”由于格西镇长的随和,汪洋在他面前不但显得很随便,而且还显得没大没小的。他们虽然相识的时间不长,但大家都觉得是彼此很熟悉的老朋友一样。 “你小子,少给我贫嘴。告诉我,还习惯吗?”格西镇长关心地问。 “嘿嘿,习惯!习惯!大家对我很好。”汪洋又调皮地说。 “无事不登三宝店,你小子来找我有事吧?” 汪洋照着他的计划,第一第二地说了一大串。 “算了,算了,别说你的第一,第二了。我呀,有好事要告诉你,我给你申请了一笔补助金,20元,买棉絮,买大衣。” “真的吗?你真是太伟大了,我正需要这些东西哩。”汪洋高兴得拉着格西镇长跳了起来。 “拿着,还有这个,每个月用它到粮站买米买油,计划着吃哦,可别拉下十天半月的没粮了,我可是招呼打在前头了。” “卡卓!卡卓!” “哈哈哈……,你小子,别卡卓我,要卡卓共产党!卡卓毛主席!” “走吧,买东西去,没有我,有票你也别想卖到东西。” “怎么好劳你大驾?” “照顾好你是我的责任呀,哈哈哈……” 这是全镇最大的商店,油盐酱醋、干杂百货、针头线脑、牙膏牙刷、布匹五金等等生活用品都在这里卖,一进门,一股油盐酱醋浓烈的调料味夹杂着牙膏香皂的清香味扑面而来。 “格西镇长好呀!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哎呀,是什么风把镇长吹来了!” “镇长呀,你可是好多日子没到我们这小店来了!” …… 服务员的嘴都像抹了蜜,说得格西镇长乐呵呵的喜上眉梢。 “经理在吗?” “不在,到县上去了。” “不在就我作主了,这是才来支援我们的新老师,要买一些东西,他要买的,只要你们有的,就不能说不,懂吗?” “知道了!知道了!只要有你老人家一句话,我们还能说半个不字吗?” 汪洋被一个叫小刘的姑娘带去挑东西,柜台上的女人们像春天的花朵,热情地围着格西镇长这只蜜蜂嘻嘻哈哈地说长道短。 “小伙子满漂亮的嘛!” “嘿嘿,就是嘛,我带来的有不漂亮的吗?喜欢吗?喜欢就说一声,我保媒,让你带回家去做老公,哈哈……” “嘻嘻,还是镇长?你好不正经呀!” “哈哈哈……,你假正经,这世界太正经了能办成事吗?” “嘻嘻,镇长大人,你说得太好了!你过来坐嘛……” …… “你小子是来搬家的吗?我看你怎么拿?” 看着地上摆得像小山一样的东西,格西镇长佯装生气地说。 “嘿嘿,你老人家别那么小气,一无所有的我,这些不都是需要的吗?”汪洋不无得意地说。 “嘿嘿,你老人家帮人帮到底,好人当到底哟。”汪洋做出一付开蹓的样子。 “你小子又打什么鬼主意?”格西镇长看着满地的东西急了,伸手要拉住汪洋。 “我的好镇长,求求你了还不行吗?我要到小学去了,东西嘛?嘿嘿……,你看着办吧,嘿嘿……”汪洋说着已挣脱了格西镇长拉着他的手,远远地跑了几步才停下来。 “你小子还真的赖上我了不成?我长得有八只手也拿不了呀!”格西镇长一付无奈状,哭丧着脸说。 “喏!”汪洋朝着柜台给他努了努嘴,示意那里有不少帮手嘛。 “哈哈哈,你别着急呀!有我们呀!” 没等格西开口,女人们“轰”地一下围过来,帮着提的提,扛的扛,格西镇长自己倒没东西可拿了,乐呵呵地夹在女人们中间打着甩手朝前走,回答着女人们说过无数次的要求。 “镇长,我们可是帮你了,你也得帮我们。” “没问题。” “就是嘛,你得记着给我妹妹安排工作。” “没问题。” “还有我的哥哥……” “没问题。” 他斩钉截铁、信誓旦旦地答应着每一个要求,女人们乐得哈哈大笑,也不在乎他是否能兑现,大家高兴一时算是一时。 “哎!镇长,你可别忘了给我找旧报纸。”走了一大截的汪洋又转过身、怪怪地朝镇长吼叫。 “你这臭小子,别老是赖着我,有本事你自己找去!” 走进邮局,汪洋的心情像装着酸甜苦辣咸的五味瓶,昨天晚上给思月写信,扬扬洒洒地写了几大篇,他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情,可总是写好了又撕,撕了又写,他现在的处境,怎可能想说就说,想写就写啊!他只能把一切都深深地埋藏在心里,他不能因为自己而牵连更多的人啊!他一个人哭一阵笑一阵伤感一阵痛苦一阵地折腾了大半夜,最后只能心情沉重地写下四个字:“平安!放心!”,现在,他只能寄出一封没有地址不可能收到回信的信。 汪洋给卓玛妹妹买了件礼物,一条纯白丝绸围巾,这条围巾料子地道,手感柔滑细腻、做功考研,颜色和质感都很不错,围巾的两端是江南水乡风格的水墨画,画面清晰典雅,带有浓郁的地方特色,买了这条围巾,汪洋得意忘形地觉得自己很有购物品味。 “哎呀,是你呀!”刚从店里出来,遇见了三朗布措,二人高兴得紧紧拥抱在一起。 “嘿,你怎么在这里?”汪洋喜出望外。 “阿妈生病了,在住院。” 三朗布措有些暗然地说。 “走,带我去看看你的阿妈。” “哟,老师来了,东西还没有买够吗?” 汪洋带着三朗布措走进了商店,服务员对汪洋格外热情。 “给我拿两个红烧猪肉灌筒。” “好的,还要吗?” “还要两斤白糖。” “没有白糖,只有古巴白糖要吗?” “好的。” “你真行呀!我们可是要票才能买得到的。”从商店出来,三朗布措给了汪洋一拳头。 “嘿嘿,不是我行,是格西镇长今天给我开了绿灯。” “哈哈哈,难怪!我还以为是你这张脸当的开路先峰哩。” 老人其实没什么大病,主要是劳累兼营养不良,医生说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从医院出来,汪洋把剩下的最后十元钱硬塞给了三朗布措,叫他给老人买点营养品。 “不行不行,你已经给阿妈买过东西了,我怎么还能要你的钱。” “有什么不行的,你的阿妈就是我的阿妈,我们俩就是兄弟,拿着,废话少说。” 金色的阳光照在美丽古朴的尼玛镇上空,空气清纯得像甘甜的青稞酒,远山的红叶在黄色、褐色、红色中热烈地滚动,两个年轻人依依不舍地暂话告别。 第四章 进入藏区 转山会(一) 秋末冬初,天空显得更加的高远,淡淡的云映衬着没有庄稼的土地,收割过的牧草地里,仍然有牛羊在悠闲地吃着草,雄鹰不分季节地在天空中盘旋,一会儿越过雪山,一会低府草地,忽地又是一个府冲,用它锋利无比的鹰爪,抓起地上的猎物,精神抖擞地冲天而起,翱翔在万里长天。 收割完了庄稼,收割完了牧草,该卖的牲畜也卖了,悄悄在外跑生意的也悄悄回来了,神秘的藏寨在悄悄忙碌着,大家巴望着的转山会已经来到了,小伙子们激情涌动,姑娘们心花怒放,人们都想着自己的心事,要许愿、要还愿,老人们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没有找到对象的姑娘小伙,相信自己一定能在转山会时找到自己的心上人。 为了转山会,学校也放几天假,因为好多家庭都是全家出动。 下雪了,小鸟叽叽喳喳的觅食声把汪洋吵醒,汪洋很兴奋,他也要同卓玛一家人一起去参加转山会,更让他高兴的是卓玛的确是个拿得起、放得下、懂事明理、心胸开开阔的好姑娘。 漏水的房顶已被三朗布措修补好了,汪洋的被盖从此没有起过白霜。 晨曦把一道道五彩的光圈送给大地、森林、草原。巍然屹立的群山、峰峦叠嶂的原始森林都被昨晚的大雪压了个严严实实,树枝被大雪压弯了腰,像千姿百态的棉花条,在蔚蓝的天空下显得千回百转、千娇百媚,旭日东升,照在远山雪顶上,反射出耀眼的白光,。 “阿哥!阿哥!快救我!”卓玛的声音像银铃,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惊飞了在雪地上大胆觅食的小鸟。 三朗布措和卓玛在雪地上欢快地追逐着,像两只欢快的野鹿。 “哎哟!” 卓玛突然一个踉跄摔倒在刚刚出来的汪洋怀里,三朗布措急忙把她拉了过去,汪洋嘴角露出一丝不易擦觉的微笑,心中还暗骂了一声“该死的醋坛子!”。 白雪中的卓玛,外穿紫红色宽大藏袍,里配大白绸长衫,领口、袖口和衣襟上镶浅灰水獭皮,腰扎大红丝绸彩带,各种彩色丝线织成的围裙,图案瑰丽、做功精细,脚穿纯白藏靴,胸戴珊瑚玛瑙银锁圈,脖子上戴着汪洋送给她的丝织围巾,雪白的围巾绕过她白皙粉红的脸,在微风中逶迤飘飞。 阳光下的卓玛,大红丝绸彩带紧扎细腰,使她丰满的胸脯犹如大海起伏的波浪,红绸腰带像燃烧的火焰,充满激情的双眼闪着潮润的光芒,还是那高高的鼻梁,还是那轮廓分明的小嘴、还是那线条流畅丰满的身材,还是那带着撩人心魄的异域风情,亭亭玉立、富贵大方,充满青春活力,闪烁着熠熠的光彩,她是雪山的公主,是造物主的骄傲,她让万物失色,让世人仰慕! “摔疼了吗?”汪洋以阿哥的身份轻轻地、关切地问。 “阿哥,他欺负我。”卓玛装出一付委屈之极的样子。 “是吗?好小子,你敢欺负我妹妹,看我怎么收拾你!”汪洋说着就向三朗布措扑了过去。 “我冤枉呀!我冤枉呀!” 三朗布措边跑边叫。 “妹妹,阿哥给你报仇!”汪洋边跑边吼。 “哈哈哈……”身后传来卓玛快乐的笑声。 二人追到他们第一次摔跤的草坪时都停了下来,手膀挽着手膀,做出很卖力地摔跤的样子。 “怎么样?她爱上你了吗?”汪洋气喘喘地问。 “嗯!” 三朗布措不好意思地红着脸说。 “你小子还得加油,没达到爱得死去活来的程度可不许娶我妹妹。” “这个嘛,早就爱得死去活来了。” “傻瓜,光是你死去活来行吗?我要她爱你也要爱得死去活来,懂吗?” “嘿嘿,谢谢你的教诲,我保证完成任务!” 三朗布措傻傻地笑着说。 “什么?你叫我什么?我还是‘你’吗?该叫什么了?” “哦,该叫阿哥了。” “叫呀!叫呀!” “阿哥!你饶了我吧!” “哎!哈哈哈……,这不是叫了吗?叫得很好呀!” “我看你还敢欺负我妹妹!看你还敢欺负我妹妹!” 看见卓玛跑近,汪洋装模作样地对三朗布措又是拳打又是脚踢。 “现在你把我摔倒,要狠狠地摔,做出你是天下无敌的大英雄样子来。” “知道了。” “来吧。” “加油!加油!”卓玛在旁边使劲地喊着,快乐得像一只无忧无虑的画眉鸟。 三朗布措看了看汪洋,又看了看吼得正起劲的卓玛,一股热血冲上脑门,两脚叉地一站,稳稳地像铁塔,一付豁出去了的样子,将汪洋拦腰一抱,“啪”地一声摔倒在地。 “哎哟!我的屁股!”汪洋忍着痛在心里嘶叫着。 “哈哈哈……,阿哥,你可真的不经摔呀!” 卓玛高兴得在汪洋的身边打着转,同时向三朗布措投去敬佩的目光。 汪洋摔跤本来就不是三朗布措的对手,加之他又有言在先,当着卓玛的面,三朗布措又有点心慌意乱,汪洋只有自认倒霉,只有无私无畏地当一回牺牲品了。 三朗布措歉意地伸手拉起汪洋,汪洋趁势扑进他的怀里,装着拥抱的样子,在三朗布措耳边恨恨地说: “你他妈还真摔呀!下手太狠了点吧!哪有这样摔阿哥的!你混蛋!” “你们俩在说什么呢?叽哩咕嘟的。” “嘿嘿,没说什么!没说什么!” 三朗布措乐得傻傻直笑。 今年转山,卓玛家全家出动,罗尔日大爷坐在马车前面赶车,阿珠和奶奶坐车上,二人都不停地转着轻轮。马车搭上了漂亮的顶棚,围布上还装饰着美丽的莲花图。马车上装着帐篷、酥油茶、青稞酒、糌耙,还有马奶桶、锅、盆、碗、铜壶等日用品。 尼玛、泽朗阿哥合骑一匹枣红马,草地藏狗寸步不离地跟前跑后。卓玛骑着她的大白马,汪洋、三朗布措,桑吉阿哥和他的女友易斯根骑马走在最后,扎西阿爸早在前一天就打头阵去了。 一路上,去参加转山会的香客络绎不绝,他们有的牵着羊子,有的转着经轮,有的扶着拐杖,不管徒步、骑马还是坐车,都怀着一颗赤诚的心,那一路磕着长头的信徒,更是用他们的身体,丈量着他们那颗对神灵虔诚执着的心。 前面走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婆,她一手摇着经轮,一手拄着拐杖,满脸的皱纹仿佛都闪烁着她内心坚定的光芒,她身边没有一个人陪伴,孤零零、颤巍巍地朝前走着。 “吁!”罗尔日大爷让马车停下。 “老人家,上车来吧!” “卡卓!卡卓!” “上车吧!上车吧!”大家都热情地邀请着她。 “卡卓!卡卓!我儿子的等会要来背我哦!”她笑着坚持不上车。 阳光照耀着大地山川,像圣洁的佛光照耀在每个人的心上,大家一起激动地唱起了朝圣之歌: 我向你走来 捧着一颗真心 我向你走来 捧着一路风尘 啊真心啊风尘 芸芸众生芸芸心 人人心中有真神 不是真神不显圣 只怕是半心半意人 …… 一路风尘,一路艰辛,一路风光。 那山、那水、那古碉、那经幡……,无处不闪现出一种精神,一种执着,无处不给人一种神灵的舞动和暗示,汪洋真正体会到了一种无言的感动,体会到了什么叫梦的家园。 第四章 进入藏区 转山会(二)出尽风头 “泽朗阿哥!”卓玛策马赶到泽朗阿哥的面前,故作娇态地叫道。 “阿妹有什么事吗?” “不是我有事,是你有事呀?” “我能有什么事呀?” 文质的泽朗不解地望着妹妹。 “你不知道,我来告诉你,你可别怪我。” “说吧,我怎么会怪我亲爱的漂亮妹妹呢!” “我……要……你……给我……找一个嫂子!”卓玛把手做成喇叭筒,对着群山大声地喊着,惹得路上的行人都好奇地看着她。 “你这个臭丫头,看打!” 没等泽朗的鞭子举起来,卓玛已“嘻嘻”地笑着策马逃走。 泽朗哪里肯放过这个调皮妹妹,“驾!”地一声,紧追而去。 草地藏狗也“汪汪”地叫着,不肯落后地追着跟了去。 “驾!还不快去!”汪洋猛地在三朗布措的马屁股上抽了一鞭。 三朗布措留给汪洋一个鬼脸,唯恐落后地追赶他的卓玛去了。 “你也去吧。”桑吉对他的女朋友易斯根说。 “我不去。”易斯根情愿留在桑吉身边。 “这个疯丫头!惹得大家跟着疯,哈哈哈……”罗尔日大爷摇着头笑着说。 汪洋也没了心思观赏风景,他在想:“要是思月也在这里就好了!” “汪洋,你看,那就是拉梅德里娜山,我们的圣山!” 桑吉激动地指着前面的大山说。 “哦!我看见了,多么雄伟的大山呀!山顶上的雪是终年不化的吗?” “是的,山顶上的雪是终年不化的,可是它山脚下的花也是常年不败的哩,山腰上的树林永远都是绿色的,它还是这条河的发源地。” “真是太神奇了,难怪是圣山!它是最有资格接受人们的朝觐的!” “在拉梅德里娜山的脚下,有一个美丽的海子,终年清澈见底,娴静端庄得像一个冰清玉洁的姑娘,我们叫它拉梅德里娜湖,每年转山的人们都要在那里洗衣沐浴,清洗掉一身的污秽和疾病,干干净净、健健康康地度过未来的一年。” “哈哈哈……,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阿妈!我们到了!”卓玛象一只报喜的山麻雀,又骑马奔驰而来。 在她的带领下,大家很快来到扎西阿爸等待的地方。 在拉梅德里娜山脚下的草坪上,早已搭起了无数的帐篷,一顶顶帐篷像草地上开出的五彩缤纷的蘑菇,平日里冷清清的山谷,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热闹的集镇,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山坡林间搭起了卖东西的棚子,棚子里摆满了各种土特产品,这里完全成了一个盛大的物资交流场所。 一个矮矮胖胖的、穿得艳丽无比的小孩在穿着节日盛装的人群中穿梭着,她的母亲在后面一面呼着她的名字一面紧追不放,可就是逮不住她。 那小孩的名字在汪洋听起来是怪怪的很可笑,卓玛过来了,他一把抓住她说: “你听她叫那小孩什么来着?” “哈姆基,这是那小孩的名字。” “朴哧!”汪洋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就是个名字嘛,有这么好笑吗?”卓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嘿嘿,你不懂,这是谐音加音调转换的特别效果,哈哈哈……”汪洋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快走吧,事情多着哩,先要把帐篷搭起来,等会晚饭吃了有锅庄哩……” “‘哈姆基’‘花母鸡’‘哈姆基’‘花母鸡’你多念几遍,你会发现它们在这里是多么的谐调,哈哈哈……” “我才不要念哩,要念你自己念,要笑你自己笑好了。” 卓玛没心思理会汪洋的傻笑,拉着他向他们的宿营地跑去。 初冬的黄昏来得尤其早,夕阳刚刚挂在西边的山顶上,黄昏的薄暮已开始将群山慢慢地笼罩起来,它像着急的牧羊人要急着回家似的,挥动着牧羊鞭将金黄色的彩霞赶入黑暗之中。 宽阔的草坪上架起了几堆干柴,几坛咂酒摆在旁边,开坛的要年长且有威望的人,此人当然非罗尔日大爷莫属了,在他敬拜了天神、地神、山神之后,锅庄晚会开始了。 “酥油灯燃起来了,五彩的经幡飘起来了,雄伟洁白的白塔为我们祝福祈祷,祈祷来年的丰收,亲爱的乡亲们,雪山宝鼎守护着我们,让我们围着红火的篝火尽情地唱吧!跳吧!”罗尔日宏钟般的声音响彻云霄、响彻雪山草原。 “喔呵呵”地一声大吼,领头者的铜铃摇起来了,歌声响起来了,大家踏着节拍跳起来了,领唱者的声音高亢激越,女声和唱清脆嘹亮,男声和唱浑厚有力。 锅庄舞就是圈舞,首尾相连了,圈圆了,象征万事圆满,祝愿万事“扎西德勅!”。 双手高高举起,是对雪山的崇敬,一个“巴匝嘿”,是对神灵的虔诚,一含胸一俯身,一举手一投足,像是顶礼,像是膜拜,无处不表现出藏民族对神灵的虔诚、敬畏和崇拜。 舞步不断变化,心曲随之飞扬,每一步都流淌出爱的乐章,每一步都挥洒出爱的情怀,那是对生活的爱,对大地的情,也是藏族人民勤劳、宽厚、朴实、豪放的真实写照。 汪洋牵着卓玛,卓玛牵着三朗布措,汪洋不会跳,一会踩着了卓玛的脚,一会又撞着了卓玛的腰。 “哎哟!” 卓玛实在忍受不住汪洋的作践,三朗布措再也不忍看卓玛受苦,取消汪洋牵着卓玛的资格,把卓玛换了过去。 “没劲!不跳了!”汪洋佯装生气。 “算了算了,今天是个好日子,还是我来牵着阿哥跳吧。” “嘿嘿,这还差不多!” 三朗布措气得狠狠踩了汪洋一脚,恨恨瞪了他一眼才离开,汪洋强忍着痛,嘿嘿地笑,心中暗骂“看你这个醋坛子今天能把我怎么样?” 接下来三朗布措给大家表演了一段藏族踢踏舞,为了表演效果,专门找了几块板子放在草坪上,他头戴闪亮的狐皮帽子,水獭皮镶边长袍潇洒地垂掉着一只袖子,鲜艳的大红绸缎腰带在风中轻飘慢舞,彩绘真皮靴子,银质藏刀闪烁着熠熠光芒,满脸英气,一身豪爽,雍容华贵,霸气十足。 在卓玛眼里,这是一个全新的三朗布措,没想到的是三朗布措的表演更让卓玛对他刮目相看。 他向观众们得体地行了一个绅士礼,深情地说道:“我谨以此舞蹈献给爱我和我爱的人,她就是我深爱着的卓玛姑娘!” “喔呵呵……”长长的尖叫声 “吁!”刺耳的口哨声。 “啪啪……”经久不息的掌声。 音乐响起,踢踏声声,响亮清脆、干净利索,谐调明快。 脚跟一会儿抬高,一会儿压低,一会儿由上往下敲击,一会儿脚掌又潇洒地停留在空中,看得人眼花缭乱。 他脚下不断翻转,好像身体里每个器官都流淌出了动人的舞韵,他大胆挥动着夸张而豪迈的舞姿,让人们深深感受到了藏族踢踏舞深厚的底蕴和凝重的美。 他高雅的舞姿、潇洒的身段,胸、腰的挺拔,或凝重或狂放的旋转,成为整个晚会的最亮点,不断赢得台下一浪高过一浪的掌声与喝彩声。 卓玛若梦若幻、如痴如醉,三朗布措的每一个细节都在她的内心深处应和着,回荡着……。 寂静,没有想到的寂静,当三朗布措已经跳完时,人们还没有从陶醉中醒来的寂静。 “再来一个!” 终于醒过来了,又是经久不息的掌声、尖利的口哨声,还有人大声地吼: “三朗布措我爱你!” “亲爱的三朗布措!” 卓玛终于也醒过来了,她忍不住心中的激荡,忘情地跑上前去,把一条洁白的哈达戴在三朗布措的脖子上,满脸绯红、泪流满面地紧紧拥抱着她的三朗布措。 “这就是我心爱的姑娘,美丽的卓玛姑娘!” 三朗布措把卓玛姑娘高高地抱了起来,疯狂地绕场一周,向热情的乡亲们致谢。 当三朗布措回到帐蓬时,汪洋凑到三朗布措面前悄声说道: “你小子今天出尽了风头,看不出来呀,你还有深讨女人喜欢的这一手!” “阿哥,不瞒你说,为了这一手,我可是勤学苦练了好久哦!”说到这里,三朗布措将头凑到汪洋耳前悄悄地接着说:“为了博得卓玛的欢心,我专门跑到文工团我阿哥那里去学的,就是为了今天呀!” “哈哈哈……,好小子,我可真是服你了!” 第四章 进入藏区 恶有恶报 天空总绷着一张阴霾的脸,接着几天的阴雨,让人感到透不过气般的窒息,病房显得越发的阴湿,空气中不但有医院特别的来苏味,还透着深深的霉臭味,仿佛整个病房,整个人都长了一层霉菌。 “这个鬼地方,我是一天也不想多呆了。”瞎子将茶杯狠狠地砸在地上,杯里的茶叶也跟着发气般地四处飞溅。 “李主任,你老人家不要生气,你的伤口好得很快,医生说,过不了几天就可以回去了,你这样生气,不利于病情的恢复,当然……” “别说了,别说了,懒得听你那一套。” 瞎子将身子车过去对着墙壁,把冰冷的背和屁股甩给了忙着收拾茶杯的王三。 自从那天查房后,瞎子过得很不舒心,一种不祥的预感一直深深地压着他,压得他心里慌慌的、堵堵的,那个魁梧高大、透着威严、好像有些来头的身影固执地出现在他的梦境中,那个深深的、阴冷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像一团不祥的乌云,像一个不散的幽灵,固执地笼罩在瞎子的脑海里,让他总是感到不寒而栗。 的确,正如瞎子所担忧的那样,那个好像有些来头的大人物就是个大人物,他对瞎子很不利,简直就是要了瞎子的命,他是上帝留给瞎子的最后克星。 他姓刘,叫铁锁,与解放军某部军区司令有亲戚关系。 刘铁锁从小跟父亲学医,在镇上早就小有名气。那一年,被土匪强抢上山给一个生病的土匪治病,从此没有回成家,当了这些土匪的医生。 他亲眼目睹了李越松子山认弟的那一幕,亲身经历了松子山战役的前前后后,他当了解放军的俘虏。审问他时,他讲出了自己的身世,又报出了那位解放军某部军区司令的姓名以及与之的关系。证明一切都是事实后,刘铁锁从此参加了解放军,当了解放军的医生,转业后,在省卫生部任要职。 多年以前的事,过了也就过了,谁也不会这么牢牢地记着给自己过不去。可是,这是老天的安排吗?为什么要让他在这里遇见这个他想忘记却又无法忘记的人。 那天到医院检查工作,竟是鬼使神差般地感到要出什么事,他的脸阴沉着,那些陪同的医务人员也如同惊弓之鸟,处处小心翼翼,唯恐哪个地方处理得不好会引燃导火索,直到他发现了李靖时,他莫名的感觉才得已消失。 他去给李靖查身体,只是为了证实他脖子上的那颗红痣。当他看见那颗红痣时,仿佛一股热血要冲出他的胸腔,顿感有一种要崩裂般的疼痛,他的手也禁不住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差一点握不住那小小的听针器,他在心中痛苦地呼唤着:“天啊!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他?!为什么呀?!” 一切都证实了他就是李靖,刘铁锁的的眼前不禁又闪现出了松子山战斗的惨烈,脑海中不禁又回荡着那些死去的兄弟们的形像和他们高喊报仇的声音…… 刘铁锁检查完工作后,神秘失终了两天,谁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去干什么了。 “这是怎么搞的?!这是谁搞的?!”瞎子暴跳如雷的声音。 病愈返回的瞎子,发现门已经被封了,封条上仍然歪歪扭扭地写着“某某革委会封”几个大字。 “怎么会这样?!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对革命有功的老革命?不行!我要上告!我要找张部长去告你们!” 是的,这么多年来,瞎子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凭他能见风使舵的手段,凭他在松子山之战中耍的小把戏,骗过了张部长,让张部长一直把他认为是大义灭亲的勇士,使张部长一直成了他瞎子的蔽阴大树。 “我要上告!我现在就要去上告!只要我瞎子还没有死,你们就谁也别想把我怎样!” 瞎子完全气得变了样子,脸涨红得成了一付猪肝色,脖子上的青筋冒出有一寸高,穿过他猪肝色的脸,一直延伸到他稀疏的发根,额上渗出颗颗豌豆大的汗珠。 “李主任,你不要这么激动,这对你的身体不好!”王三没有想到李主任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傻傻的不知如何是好。 “想走吗?我们正要到重庆去接你哩,你回来得很及时呀!” 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这是一张陌生的脸,这陌生的面孔带着不屑的表情,他的后面还跟着一大帮红卫兵,他们像突然出现的天兵天将,将瞎子团团围住。 “你们要干什么?”瞎子惊恐万状。 “有话好好说!好好说!”王三不知所措。 “不关你的事,各人回去做你的饭。” “李主任,我走了哈。” 看着王三离去的背影,瞎子最后的一点希望消失在无依无恋的暗谈目光之中。 “走!押到人民大会堂!马上召开公审现场大会!” 人民大会堂是由原来的川剧院改成的,台子很高,台下是露天坝子,瞎子被五花大绑地押着从街上游行来到了人民大会堂,他站在高高的台子上,眯缝着双眼朝台下看,坝子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有他认识的街坊,也有他不认识的农民,人流还在不断地往里面挤,小孩子被挤得哭起来,女人们急得大呼小叫: “长眼睛没有?这里有个小孩!” “哎哟!你踩倒老子的脚了!” …… “打倒隐藏在革命阵营中的反革命分子!” “坚决揪出暗藏的反革命分子李靖!” “打倒暗藏的反革命分子李靖!” 公审会开始了,口号声、叫骂声响成一团。 固定不变的审问程式开始: “你是不是叫李靖?” “是!” “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土匪哥哥叫李越?” “是!” “你是不是混进革命队伍的暗藏的反革命分子?” “是!” “毛主席他老人家教导我们说什么了?” “毛主席他老人家教导我们说:‘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 “毛主席他老人家还教导我们说什么了?” “毛主席他老人家还教导我们说:‘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 “你给大家说你是什么?” “我说我说,我是李靖,我是个暗藏的反革命分子,我是个反动的东西,你不打,我就不倒,我混进革命几十年,等待时机,企图颠覆无产阶级革命政权,企图专无产阶级的政,但是,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我的阴谋不可能得逞,永远也不会得逞,我只有被砸烂狗头,再被踏上一只脚,永世不得翻身!死了喂狗,狗都不吃!……” “坚决保卫无产阶级革命政权!” “谁要想推翻无产阶级就砸烂谁的狗头!” …… 台下又响起了群情激奋的口号,瞎子觉得脑壳一阵“嗡嗡”响,眼前一黑,浑身一软,像堆烂泥似地滩了下去。 “少装死!起来!”站在瞎子旁边的红卫兵狠狠地把瞎子提了起来,瞎子这一起来,眼前的情境全变了,台下的群众全变成了身着绿装的红卫兵,他们挥动着红宝书,打着欢迎他归来的横幅标语,正等待着他检阅,正等着他作报告。 他干咳了两声,用手在嘴上接着吐出的口水,往头上一抹,“别扶着我!”他甩开架着他的两个红卫兵,精神抖擞地往台前一站,声音宏亮地大声讲道: “亲爱的红卫兵小将们,你们辛苦了,我代表党中央,我代表毛主席,向你们致以最亲切的最友好的问候,现在我要给你们讲一讲,革命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但是,斗争是长期的、复杂的,……” “哈哈哈……”台下一阵接一阵的大笑。 “他疯了。”一个红卫兵对另一个说。 “装疯!这就是阶级敌人惯用的手法,我们千万不可麻痹大意,继续!”“嘿!嘿嘿!等等我,我来了!……” 瞎子看见竹梅在台下向他招手,她还是那么的漂亮,还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正当瞎子要不顾一切地冲向台下时,被一个眼疾手快的红卫兵紧紧地抓住了。 从那以后,人们好久没有看到过瞎子了,突然有一天,人们看见一个全身破烂肮脏的疯子,他正是人们好久不见的瞎子,他正在同大憨争抢着路上捡到的一块海椒糖。 “这是我的!是我的!” “不,是我先看到的,是我的。” “叭”地一声,一根海椒糖在他们的争抢中断成了两截。瞎子抢到了大一点的那半截海椒糖,他涨红着脸,高兴得手足无措的样子,快步跑到街角处,偷偷地看看大憨追过来没有,见大憨并没有追过来,才偷偷地把那海椒糖拿出来,对着太阳照了照,嘿嘿地笑着说:“嘿嘿,海椒糖!红太阳!日子更比命还长!日子更比命还长!海椒糖!红太阳!日子更……”,唱着唱着,看见大憨跑了过来,瞎子一口将半截海椒糖塞进嘴里,不知其味地朝肚子里吞,因为吞得太快,海椒糖卡住了咽喉,脸都憋红了,最后总算哽了下去。接着又对着大憨嘿嘿地笑着说“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大憨先是一楞,接着也嘿嘿地跟着傻笑着说“嘿嘿,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街上的人们都看见听见了,一个疯子和一个傻子,手牵着手,一路上一遍又一遍地唱着:“海椒糖!红太阳!日子更比命还长!日子更比命还长!……”,引来一群不懂事的小孩子也跟在他们的后面追着撵着地唱,直到消失在街尽头。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从旁边经过,口中念念有词地念叨着说:“作孽呀!真是作孽哟!” 第四章 进入藏区 一样深情两地相思 出够风头的三朗布措,心中装满了卓玛的温柔,鼾声震天响,好象在向全世界宣告他的幸福和满足,更让汪洋苦不堪言的是,这家伙梦中还在跳着他的踢踏舞,不是左边一踢,就是右边一踏,一个翻身又死死扯着汪洋的手臂不松手,嘴里还在念叨着“巴砸黑!”…… 月亮透过帐蓬的缝隙,轻轻地将它的光辉洒到汪洋的脸上,本来就让三朗布措折腾得睡不着,现在更是睡意全无,柔柔的月光让他顿感心中升起一股绵绵爱意,阵阵热潮袭上心来。 “亲爱的思月,是你吗?” “是我呀,你出来吧,你看外面多美呀!” 汪洋禁不住心中一阵激动,穿衣走出帐蓬。 进入藏区以来,白天同孩子们在一起,寂寞、思念、渴望都会暂时隐藏起来,到了晚上,什么寂寞呀思念呀渴望呀,都像精灵一样地来骚扰着他,把他的心思引向忧郁、不安、孤独。每当这个时候,汪洋总会走出房门,与天上的明月对话,这已经成了习惯,他有什么话对着月亮那么一说,就感到轻松愉快了,仿佛感受到了亲人的关心和爱抚一般,他的这种感觉与在月夜整宿不睡的思月真是一模一样。 尉蓝的天空高远明净,大大的明月高挂天空,像刚刚浴沐过的、美丽的思月姑娘。 “亲爱的,我看见你了,你看见我了吗?” “亲爱的,今天,让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你看见我面前的这座山了吗?它叫拉梅德里娜山,它是藏族人民崇拜的圣山,你看到圣山左边垭口处的那座山峰了吗?它叫盼归峰,讲的是一对藏族青年凄婉动人的爱情故事,姑娘等待出猎未归的丈夫,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最后,姑娘多情的身躯在那里变成了永远等候的石头,这个故事与我们长江边上的神女峰、望夫崖的故事真是如出一辙、不谋而合呀!忠贞不渝的爱情是美好的、崇高的、令人动容的,是吗?” “亲爱的,平时的拉梅德里娜圣山都是云烟缥缈的,盼归峰也总是笼罩在一层层或浓或淡的神密云雾之中。” “亲爱的,起风了,你感觉到了吗?你看见了吗?一阵轻风将笼罩在盼归峰四周的薄雾吹散了,薄雾在慢慢散开了,薄雾完全散开了!它们象一群驯善的羔羊,在牧羊人无形的驱赶下,都顺从地向山垭口飘去了,我看见盼归峰了,我看见它的头了,头发是编成无数小辫的那种,它们随着风的方向,飘逸地飞向空中,亲爱的,它的脖子也显现出来了,修长而细腻,哦,她的藏袍好漂亮,雍容华丽,现在更清楚了,一位美丽的藏族姑娘,穿着雍容华贵的藏袍,神态孤独、双目平视前方,双眼满含忧郁、苍凉…… ” “亲爱的,你为什么不说话?” “什么?哦,你说太动人了,是吗?” “什么?你说你也要变成盼归峰了吗?我可不要你变成盼归峰,你的汪洋会回来的,他会出现在你的面前的,你忘了我们曾经说过的话吗?我们要牵着手一起慢慢变老,我们的分别只是暂时的,亲爱的,别太伤感,等着你的爱人……” 自言自语的汪洋,说到这里自己倒有些伤感了,眼中也噙满了泪水。 “亲爱的,你看见与拉梅德里娜山遥遥相对的拉梅德里娜湖了吗?它在月光下闪着粼粼波光,多象一个娴静端庄、冰清玉洁的美丽姑娘啊!这个姑娘多么像你呀!” 一阵微风吹来,汪洋听见一阵悉索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他惊奇地发现了一只纯白色的小兔子,小兔一点都不怕人,在帐蓬边跳来跳去的,汪洋把它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它雪白的兔毛,兔子温驯地一动不动,汪洋无限爱怜地说: “哦,乖乖,你是从月亮上来的吗?你是思月送来的吗?” 在美丽的月色中,抚摸着温驯的小白兔,汪洋仿佛看到思月正向他走来,他感到无尽的温暖和快乐,整个身心仿佛都要被她溶化了,生命的情感在这融融的月色中荡漾起无限动人的春波。 小兔打了个寒颤,汪洋赶紧拉了拉大衣,将小兔紧紧地包裹在胸前。小兔忽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汪洋,仿佛充满着无限的感恩,仿佛有许多话要对他说。 “亲爱的,你的双眼为什么那么红?是不是因为思月想念我而哭红了双眼?你的双眼为什么那么饱含惆怅和忧郁?是不是思月在饱受思念的痛苦和折磨?告诉我,那如水的月光,是不是思月要送给我的如水温柔?你还能告诉我什么?你说,你说呀!” 月亮悄悄地又躲进了云层。 “思月,你怎么躲起来了?你不想见我了吗?” “不,亲爱的,我是你心中的鱼,我是你梦中的风景,去睡了吧,我在你的梦中等你。” “亲爱的,我不想睡,我怕老天出现月黑头,我怕看不见你。” “不会的,思月在你的心中,你的心中天天有明月,永远没有明黑头。” 汪洋乖乖地睡了,他在梦中真的又见到了他美丽的思月,她身披轻纱,像美丽的月光姑娘,那是一幅多么动人的图画啊,在静静的夜空里,深黑色的空中闪烁着几颗明亮的星星,思月坐在弯弯的金黄色的月亮上,为汪洋吹凑着动人的爱情之歌…… 在长江边的这个小镇上,思月正站在穿衣镜前,镜子里的思月,穿着紫色秋裙,系着秦妈妈曾经送给她的白色薄纱围巾,头发梳成两根辫子,又黑又长的辫子垂吊在她波浪般起伏的胸前,脚下穿着全黑方口带扣皮鞋,这是一个美丽贤慧的淑女形象。 思月的打扮,思月的审美,多半都是从秦妈妈那里学来的,她的形象和穿着,在当时只穿黄绿蓝的年代里,很有一些惹人眼球,姑娘们一面以穿黄绿蓝为时髦,一面又深深地羡慕着思月的美丽打扮。 思月总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觉得她的汪洋随时都会回来,她要以最美丽的形象迎接她深爱着的人。 思恩到重庆去没有找到汪洋,思月不知痛哭了多少回,接着又是一家人同思月一起,如热锅上的蚂蚁,天天盼着汪洋的来信,信来了,又不知道他在哪个地方发的,信封上恰恰是邮戳都没有留下一个。 不管怎么说,知道他安全了,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 瞎子出事了,对汪洋再也没有威胁了,盼着汪洋回来的心就更加的迫切了。 “妈,我洗衣服去了。” 思月每天照例还是坐在那块石包上,从太阳升起坐到太阳落下,看着江面上船来船往,想着她和汪洋的点点滴滴。 思月仿佛又看见,在那棵大下,她和汪洋在玩蚂蚁,谁输谁赢,谁也不相让,思月输了,哭着鼻子,汪洋摸出小手绢,替她擦着眼泪,逗着她玩,思月又笑了。 思月仿佛又听见“卖冰粉啰……”的叫卖声,在那炎热而夹杂着汗臭的下午,她和汪洋是多么想吃一碗那凉彻心扉的冰粉啊,他们摸了摸没有一分钱的口袋,又咂了咂干渴的嘴,还是汪洋坚决地拉着不愿离开的她走了,可是她清澈的大眼睛还是久久地留给了那个装着冰粉的担子。 思月仿佛又看见,在拥挤的人流中,汪洋总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握得她从手上痛到心上,但是她愿意就这样让他紧握着,愿意让这种痛永远留在她的心上,愿意从天真活泼的小姑娘一直痛到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她怕自己如果哪一天失去了这种感觉的话,是不是从此就失去了整个人生的意义?!是不是从此就失去了爱的天堂?! 思月仿佛又看见,在无人的街角处,汪洋正同她分享着一分钱的海椒糖,汪洋把大的那一半分给了思月,自己那半小的还舍不得吃,满足地看着思月津津有味地吃完后,又把小的那一半硬塞到思月嘴里。 思月仿佛又看见,在炎热烫人的沙滩上,汪洋赤裸着身体将她抱到竹阴下,想着汪洋突然捂着自己的小鸡鸡,飞似地跑向河里时,思月忍不住笑了,一种无言的羞涩涌上她的心头,全身的血液仿佛也要沸腾起来,脸也烧得红红的,眼波中流动着少女美丽的朦胧之光,宛如一枝吐露芬芳的玫瑰,幸福得让人窒息。 …… 太阳被乌云遮住了,天空随之显得阴沉灰暗起来,一阵秋风瑟瑟后,下起了绵绵秋雨,江中打鱼的小舟已收拾起鱼具开始返航。 一艏客轮靠岸,思月快步走向旅客下船的跳板,仔细地打量着每个下船的旅客,直到最后一个旅客下船,客轮再度启航离去,思月才暗然、忧郁地回到她的石包上,微风将她的围巾吹起,轻拂在她满怀相思的脸上,雨水落在秀发上,溅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每一颗珍珠都记录下了她那颗七彩的相思梦,每一颗珍珠都记载下了她在这里等待的日日夜夜、分分秒秒…… 汪洋那封没有地址的信,时刻都带在思月的身上,每当抚摸着这封信,思月的心就“咚咚”地跳个不停,如果说她以前并不理解爱情是什么的话,这封信教会了她爱情的感觉是什么,它是那么的让人激动,那么的让人热血沸腾,那么的让人想要拥抱自己的爱人,亲吻自己的爱人,它是那么赤裸裸地向你挑战,让你要把自己的全身心都交给自己的爱人,它告诉你,爱是美好的,爱是温暖的,爱是光明的,是纯洁的,只有双方彼此忠诚的人,才可享受到这种美好的爱情。 那天晚上,思月又做了一个梦,她梦见汪洋向她走来,她伸出双臂热烈地迎着他,一阵大风吹来,吹得世界都没有了,只有他们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热吻长久得令他们双双窒息…… 第四章 进入藏区 大结局 (十年动乱之后) 阳光普照大地,空气中到处都流淌着春的气息,春的芬芳,又一个春天来到了。 公路上飞跑着两辆银白色的皇冠牌小汽车,前面一辆车里坐着汪洋一家四口人,后面一辆里坐着秦大哥、思恩和思泽。 车子前摆放着一个白色的小巧玲珑的漂亮菱形玻璃瓶,瓶子里用浅蓝色的魔幻水浸泡着五彩缤纷的雨花石,这些在阳光下显得色彩斑斓的雨花石,不禁勾起了思月的阵阵思绪,汪洋虽然经历了无数的磨难,但思月送给他的这些雨花石仍然完好无损地保存了下来,他像爱着思月那样地爱着这些雨花石,像保护自己的生命一样保护着这些雨花石,到香港去时,他特地买了魔幻水将它们养起来。思月看看雨花石,又看看旁边的汪洋,心中升起对丈夫无限的柔情和深深的敬意。 车子在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上行进着,一路上树木葱笼,溪水潺潺,繁花点点,千里雪山昂然屹立,峰姿各异,银蛇飞舞。 遍山都飘扬着威严的风马旗,大片大片的嘛呢堆在阳光下闪烁着动人的神密色彩。 孩子们“哇塞!哇塞!”地叫着,犹如当初汪洋第一次进入藏区的激动和好奇。 峡谷、溪流、瀑布、草甸,一个个美丽的景色不断地退到他们的身后,汪洋不禁感慨到:年年岁岁景相同,岁岁年年人不同啊! “你瞧,你们爸爸都成诗人了。”坐在旁边的思月欣赏地看着汪洋,对坐在后排的孩子们说道。思月已将她两根又长又粗的长辫盘成了高高的发髻,不但美丽动人,气质就更是显得高雅迷人。 “哦,爸爸是诗人啰。”七岁的儿子和女儿一起拍着手叫起来。这是一对双胞胎,儿子汪思华老大,女儿汪思妮老二,两个小家伙聪明伶俐、活泼可爱。 “呵呵,汪洋啊,听你这么一吟啊,我倒有一个想法。”思月说。 “是吗?说说看。” “你对这个地方这么有感情,这里的自然环境又是那么的美,我们可不可以在这里成立一个旅游公司呀?” “这个想法不错,不过,这事以后再考虑吧,现在公司的事情还很多,很多事情还没有理顺呀。” “我看这事交给舅舅去办,你就放心地去理顺你的事无妨呀。” “哈哈哈……,有道理,我们可以双管齐下两不误,就照夫人说的办吧。” 当初的秦大哥,经查实证明,的确是汪洋的舅舅,汪洋的妈妈是秦大哥的表姐。秦大哥自从上次在尼玛镇同汪洋分别后,一直在西藏偷偷地做生意,积累了一定资金,返乡后他找到思月,告知了汪洋的情况,又由他同思泽一起到尼玛镇,从格西镇长那里得到了汪洋的消息,最后找到了汪洋。 回到家乡同思月成了婚,文化大革命已经结束,政策放宽了,汪洋在秦大哥那里借了一些钱,开了个小餐馆,生意也还不错。 有一天,汪洋正在店里忙着,马幺弟和快嘴丫一人肩上扛着半边猪肉朝这边走了过来,改革开放后,马幺弟与苟军、李守春共同合资办了一个生猪屠宰场,生意做得很不错,赶上这样的好时代,马幺弟的发财梦仿佛是春风得了意,春笋发了芽,整日忙得乐呵呵的,自我感觉从来没有这么好过,要命的矮小身材仿佛依稀也从梦寐以求的渴望中长高了一般。 “汪洋兄弟,今天要什么肉,哥哥我一定给你留下。”马幺弟一付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慷慨样子。 “呵呵,我说幺弟哥,你还是悠着点吧,你累倒了没什么,别把嫂子累坏了哈。”汪洋感激地揶揄着说。 “还是汪洋弟弟知道心痛嫂子,哪像他呀!白眼狼一个,没心没肝的,巴不得我哪天早死了才好哩。”快嘴丫毕竟还是快嘴丫,一张嘴巴厉害得仿佛一把尖刀也休想插进她这池水里来。 “你看看,没良心了不是?叫你不要背你偏要背,现在倒怪我了?”马幺弟装出哭腔,满脸委屈地看着快嘴丫。 “哈哈哈……”汪洋一阵大笑。 “别光顾着笑了,快说,我可是要扛不动了哈。”马幺弟被半边猪肉压得更显矮了,说着装出一付不堪重压的可怜兮兮的样子。 “给我留一个座墩,10斤五花肉,两付猪杂。” “好的!” “谢谢老同学了哦!” “谢什么谢,我们那么多年的老邻居、老同学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再说了,过去哥哥我也有很多不对的地方,多亏老同学你不记较哩!” “过去的事还提它干什么,君不见‘坚冰已经打破、航向正在开通’了吗?大家努力加油干,要叫日子变个样,哈哈哈……” “是呀!是呀!哥哥我能帮的忙就得帮,不看在你老同学的面子上嘛,还要看在我们兄弟媳妇的面子上嘛!”马幺弟看着从里面走出来的思月,故意提高了嗓门说。快嘴丫接着“就是嘛!就是嘛!”地应和着,顺势在马幺弟的脚上就是狠狠地一脚,马幺弟“唉哟!”地一声大叫,看了看思月和汪洋,吐了吐舌头,“嘿嘿”地笑着跟在快嘴丫后面离去了。 “汪洋,拿私章,有挂号。”邮差送来一封香港的特挂,原来是他的奶奶王茜去世,叫他到香港去处理有关事宜。 这样,汪洋继承了一大笔遗产,回来时同时也带回了奶奶带到香港去保存的《梦江南》。汪洋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按照奶奶的要求,建起了颇具规模的“长江竹艺股份有限公司”,下设旅游、餐饮、航运等多家分公司,思恩、思泽、秦大哥等,都成了公司里的得力助手。 汪洋从香港回来后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历经曲折、历尽艰辛、千回百转,终于从新疆找到了父亲曾经劳动改造过的建设兵团,终于找到了父亲的遗骨。据说父亲是枪伤发着缺医少药,活活痛死的。汪洋泪流满面、无限悲伤地把父亲的遗骨运回四川,又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把父亲的遗骨安葬在母亲的旁边。看着父母的坟墓,不知母亲泉下是否有知,她要等待的爱人终于回来了,终于回到了她的身边了,但却是以这种不堪回首、不忍目睹的情形回到她的身旁的,他们终于可以长相守了,可以天长地久地长相守了,但却是这样让人惧动悲情地长久相守在一起了,当时在场的何妈妈、思月早已泣不成声、泪流满面地哭昏了过去…… “唉……呵……呵……!” 汽车刚在山脚下停下,山上就传来一阵尖利的口哨声,接着从山上跑下来了几个人。 “哈哈哈……,汪洋!”最先跑下山来的是三朗布措,他一拳头打在汪洋肩上。 “哈哈哈……,三朗布措!我可是想死你了!”汪洋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一拳头。 “哈哈哈……”两个人热烈地拥抱着傻笑,又高兴得滚倒在地,就像当初第一次摔跤一样。 “秦大哥,我还认识你!扎西德勒!” 三朗布措给秦大哥鞠了一个躬。 “这位是你的兄弟媳妇,思月。”汪洋指着思月说。 “哈哈哈,弟媳好漂亮!欢迎!欢迎!扎西德勒!愿你的美丽像我们雪山上的雪莲,永不凋谢!” “兄弟过奖了,汪洋可是一天到晚都念着你哩,呵呵!” “老天保佑,他不骂我就好了!” 三朗布措朝汪洋扮了个鬼脸,嘿嘿地笑着。 “哈哈哈……” …… 汪洋一一给三朗布措作了介绍,大家说说笑笑地向山上爬去。 大家快乐地行进在弯曲陡峭的山路上,思月同两个孩子都是第一次爬这样高的山,心情极为兴奋、愉快,他们还一路唱着歌,好像并不知道什么叫累。 山径两旁是郁郁葱葱粗大笔直的冷杉、云杉,不时飘出树林清新的暗香,偶尔还传来山鸡醉人的鸣叫,处处显示出原始森林的神秘。 一路上可以看见杜鹃树上开满了大红、粉红、雪白的杜鹃花,一树树、一枝枝、延绵数里、还有灿烂的紫藤缠绕其间,开出星星般浪漫的紫藤花,满山遍野的杜鹃花,热烈地绽放着,它们娇贵如牡丹,艳丽如月季,灿烂如芍药,非常美丽,仿佛在欢迎这批远到的客人。 随着海拔的不断升高,爬山不再那么轻松,个个都显得气喘吁吁,呼吸也显得沉重起来。 “汪!汪!……”一个藏族小孩子牵着一条如小牛犊般高大的草地藏狗,藏狗朝两孩子大叫,两孩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狗,吓得躲到了汪洋和秦大哥身后。 “啾!啾!” 藏族小孩招呼着,草地藏狗乖顺地不叫了,小孩子友好地嘿嘿笑着,高高的鼻梁,微微凹陷的眼窝,卷曲的黑发,健康发亮的皮肤,让汪洋想起了第一次在尼玛镇上见到的尼玛。 “这是我和卓玛的儿子,叫扎西日措。” “哈哈哈……”汪洋不禁又大笑起来,他想起了班上的三个斯高让,又想起了转山会时的哈姆基,他在心里骂着三朗布措,干嘛给儿子取个这样的名字。 “你别笑,这名字是喇嘛念经取的。” “有你的!”汪洋大笑。 我的家,有高高的山,高高的山上长红叶, 我的家,有蓝蓝的水,蓝蓝的水下游小鱼, 我的家,有宽宽的坝,宽宽的坝上好童年, 野草莓,格桑花,悠悠的白云缠山腰,白云深处是我家。 孩子们很快地熟悉了,扎西日措教汪思华和汪思妮唱着他们的儿歌。 “咱们快走吧,大家都等着哩,本来说好是星期一举行落成典礼的,因为你有事来不了,一拖再拖,可不能再拖了,今天都已经星期四了哦,县长、镇长都在上面等着哩。” “真是对不起呀!对了,学校取的什么名字?” “最先取的‘汪洋希望小学’,后来按你的意思改成‘祥麟希望小学’了。” “好啊,我就是这个意思,爷爷他老人家知道我这样做,一定会含笑九泉的。我的爷爷辛勤了一生,这些钱都是他一辈子积攒下来的,这些钱,是我奶奶带到香港才得以保存下来的,还有那幅《梦江南》竹编工艺品,也多亏奶奶保存下来了,我们已经组织了足够的人力和物力,一定要将这门工艺传承下去,使之发扬光大。” …… 百灵鸟唱着圆润、甜蜜、动人的歌,成群的画眉鸟朴啦啦地从树上又飞到树丛中,蓝天、白云、草甸、溪流都沉醉在阳光下无尽的美丽之中。 突然,从山上传来一阵阵锣鼓声和鞭炮声,在灿烂的阳光下,汪洋看到一张张熟悉的笑脸,卓玛、罗尔日、格西镇长、尼玛……,他们像高原盛开的格桑花,笑得那样的质朴、敦厚、善良…… “我……回……来……了!” 汪洋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对着群山大吼。 “唉……呵……呵……!” 三朗布措将食指和中指放入口中,腰朝前一弓,漂亮地打了一个尖利的口哨,音色粗犷、浑厚、豪放…… 群山将他们的声音传向高远的蓝天、青青的牧场、漭漭的森林……,交相回应,经久不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