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爱双鱼女人》 序曲 女孩绑着二根粗粗的黑发辫,穿着高校制服,肩上背着沉重的书包。但她的心情一点也不沉重。灿烂的笑在青春的脸庞上闪耀。带着雀跃的情绪.她蹦蹦跳跳地走回家。 她用簇新钥匙打开雕花铁门。眼前是一个美丽的花园,花园中间矗立着一栋二层楼的白色建筑。 她止住步伐,仰首,看着白纱摇曳的二楼窗户,温柔地笑了起来。 窗里有她最深爱的男人,正等着她回家。 “家”! 她怎会想到,才短短一个月,她童年的梦想居然成真了。 这座她一直幻想的“城堡”竟成了她的新家,而城堡里年轻又英俊的“王子”——成了她的新婚丈夫。 灰姑娘嫁给了王子,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紫欣相信她与拓宇之间也会如此幸福地共度一生,虽然他们的婚礼称不上“完美”。 他会不会还在生气呢?手握着门把,她胸中闪过这个问题,高昂的情绪稍稍落下几分。 她了解,像拓宇这样高傲自负的男人,一时之间很难接受他是被迫作下决定的。可是一旦他火气消了,应该就会明白他们终是注定要相守一生—— 不管他是不是被人用枪指着脑袋硬押上礼堂…… 她还记得他说过她是他的小美人鱼,跟她在一起,他就会忘了所有烦忧。 他喜欢她,这么说,他会娶她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所以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在他回美国之前,她成为他的妻子,他们就不用忍受分离之苦了。 嗯,她会想办法说服他,她愿意做任何事让他再度开心,让他了解这是上天给予他们,最好的安排。 推开门,首先引起她注意的是一双女性的鲜艳厚底长靴。屋里显得特别幽黯而安静,雕花的旋转扶梯上静静躺着一件火红的紧身t恤,耀眼的红与白长毛地毯形成强烈的对比。 不由自主地,紫欣向楼梯走去,沿阶而上,她见到熟悉的蓝色衬衫,之后是一件红色皮裙…… 它们随意散落在地上,引诱着她一步步走向前方,直到站在一扇半掩的门前,而那正是她与丈夫的新房。 门内传来娇笑声,和她熟悉至极的低沉男性嗓音。她的双脚钉在原地,全身血液仿佛都流失了。炎炎的夏日,她却忍不住直窜上心口的僵寒。 仿佛有头凶猛的野兽藏在那扇门内,威胁着要把她吞噬,紫欣倏地转身—— 逃,是她唯一的念头。 “你回来了?怎么不进来?”带着嘲讽的声音自房内传来。 她僵住,那声音对她而言有绝对而不容拒绝的权威。极缓慢地,她回身,走进房内。 她看见了,却宁可自己眼盲了。 她深爱的男人赤裸着上身,斜倚在床头,与他交缠的女人正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婉妮。 世界在她眼前裂开一条巨大的鸿沟…… “妮妮……”她感觉自己仿佛抽离了,像透过玻璃罩看着自己的故事在上演,无法控制地,她撑起微笑,无法控制地,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自干涩的喉间不断溢了出来。 “你来我家玩吗?怎么没事先告诉我,不然我们可以一起从学校来啊。你见过拓宇了喔,对呀,婚礼上应该就见过面,所以应该很……很熟了吧…… 她的声音弱了下来,因为就在她眼前的他,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残酷眼睛正定定地直视她。没有一丝被捉奸在床的慌张,他的表现像是故意要让她看见眼前的一幕。像是,正享受着她的痛苦。 婉妮听完她的话先是怔了半刻,之后爆笑出声。“是啊!我是来你家玩的,还跟拓宇玩得正高兴呢!”她在拓宇颊上印上一吻,转头挑衅地看紫欣一眼。 “你们……”她勉强扯动唇角。“你们是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我知道了,是不是婉妮身体不舒服,所以拓宇你才把她带上楼来休息?你们知道我回来,所以故意弄得好像在做什么暧昧的事一样,其实是在跟我开玩笑的,对不对?” 求求你,说对。只要你点头,我就相信。紫欣求助地瞅住床上的男人。 他们是如此相爱,她不相信他会背叛她,不可能,他绝不会在他们床上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来……不可能…… 然而他终究一句话也没说,紧绷着脸起身,无视自己的赤裸,冷漠地越过她,走出房外。仿佛她是个陌生人,而他没有任何理由、义务去解释。 紫欣木然的立在原处。粉碎了,她的梦、她的世界。 倒是婉妮暴跳如雷的,“都是你!坏了我的好事!”她甚至狠狠瞪了紫欣一眼。 她有种荒谬的笑意。“他是我的丈夫。”难道她还要向她道歉吗? “你们是结婚了,那又怎样?”婉妮一点也不服气。“要不是你爸硬逼着他,你以为他会娶你吗?别蠢了,人家只不过跟你玩玩。是你耍阴的,硬赖上人家,哼!”婉妮不屑地瞪她一眼,抓起地上散落的衣物,追着拓宇出去了。 紫欣茫然坐倒在地上。 婉妮没追上季拓宇。 他就这么抛下一切潇洒地离去,一去就是长长的七年…… 第一章 九月一日一九九四天气雨(你离开的第11天) 他们说你走了,不会再回来。可是,我不相信。 他们怎么会懂呢?他们看见的只是婚礼那天你生气的表情,他们听见的只是婉妮曾在我们房里的传言。 可是他们全都不知道—— 我和你是多么相爱。 没有人见过你唤我时温柔的神情;没有人见过你费心地给过我一个完美的灰姑娘舞会;没有人能体会,当我们在一起时,存在于我俩间的那种强烈而狂热的牵绊…… 只有你懂的,不是吗? 亲爱的,我知道你终究会回来。 你离开的第十一天,我决定终止我的悲伤。在相遇那天来临之前,我要把我每天的生活、每个细微的感触,每句想对你说的话,都记录在这本日记里。那么,你看了这本日记,就能像从没离开过我一样。 你将会了解,了解我是如何认真地过每一天,如何努力地让自己成为一个更配得上你的女子,还有…… 我是如何深深、深深地爱着你。 亲爱的,你说好吗? ······ 蔚蓝的海岸边有一座白墙红瓦的别墅。别墅里有修剪整齐的扶疏花木,清凉宽敞的游泳池,花园里还有座精致典雅的秋千架。 主屋是座二层楼的建筑,面向海的那面有幅巨大的落地窗,窗边柔软的白纱飘曳。 女孩双臂环膝,高坐在悬崖顶端向下望,正好将整座别墅看得清楚。 这是她小时候无意间发现的据点。她永远忘不了当她爬上崖顶见到眼前景象的那一刻。 震撼、惊心、呼吸停止、心跳狂乱! 城堡——那是掠过她脑中唯一的字句。 没错,别墅对女孩而言,就像所有童话故事里形容的城堡一样,巨大、华丽、高高在上而且遥不可及。 自此以后,女孩就常来这里,看着别墅,编织着一个又一个少女甜美的梦,有时一待就是整个下午,直到夜幕低垂。 这是台湾东部某个小渔村。没有太多商业活动、没有观光客的肆虐,有的只是平凡而纯朴的人民,和简单、一成不变的生活方式。 别墅的存在之于渔村而言是相当突兀的。 听说别墅的主人出生于渔村,后来到台北做生意发了大财,现在则移民到美国。几年前回渔村盖了这座别墅,每年暑假,别墅的主人就会携家带眷的从美国回来这里度假。 那可是村里一年一度的大事。村里很多人会抢着要在这短短的一个月内到别墅里工作。听说,别墅主人既慷慨又阔气,光是一个月兼职的薪水,就抵得上捕渔数个月的收入。 整个村里唯一对此不屑一顾的是女孩的父亲。 田实——在渔村当了二十几年警察,现在是派出所所长,因他铁面无私、公正刚强的个性,所以村里的人对他都又敬又怕。 田实对村民们对于别墅主人所展露的逢迎态度大表不满,并不时告诫自己的女儿,不可以接近别墅那一家人,怕她染上爱慕虚荣、不切实际的恶习。 村里的阿姨们偷偷告诉女孩,父亲和别墅主人小时候是整天腻在一起、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可不知为何,别墅主人成功返乡时,二人反而就不再见面了。她们说父亲是因为嫉妒好友的成就。但女孩知道,爸爸只是太骄傲了,不愿让人以为他是想攀交情,求得什么好处,因此才不肯再与老友见面。 透过白纱,女孩隐约看见主屋里光洁的原木地板、深色的家具、浅黄色真皮沙发。挑高的大厅,从屋顶垂吊下来华丽而繁复的水晶灯。 闭上眼睛,她仿佛看见那水晶灯在夜里亮起,璀璨光华,灯下衣香鬓影,到处都是笑语喧哗,悠扬的乐声在夜风中飘散…… 其实这并非出自女孩的想像。每年别墅的主人,都会邀请那些住在都市、或遥远的外国宾客们来这里度假。晚上则是一场又一场的宴会。 女孩第一次目睹这样的宴会是多年前,当时她只有十岁,跟着来帮佣的邻居阿姨偷溜进别墅,躲在屋外阴暗的角落偷看到的。 那些女孩们身上美丽得不可思议的衣裳,和脸上精致的彩妆让她看傻了眼。 她好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和她们一样。 她幻想着好心的仙女出现在她面前,魔棒一挥,变出一套华丽高雅的礼服和透明的玻璃鞋,然后她就能参加王子的舞会…… “小妹妹,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陡然响起的声音打断她的遐想。 女孩惊跳了起来,倏地回首。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俊逸得不可思议的少年。当他对她绽开一抹温柔的笑时,女孩看呆了。 少年有张轮廓深邃的俊美脸庞,在月光的爱抚下,柔软飘逸的棕色头发泛着淡淡光采。他穿着雪白衬衫和黑色长裤,绝佳的布料将他修长削瘦的身体衬得分外出色抢眼。 王子——少年仿佛是活生生自她幻想中走出来的人儿一样,女孩忍不住脸红了。 “你是哪个伯伯的小孩吗?迷路了?找不到爸妈吗?”少年微弯下身,亲切地询问着女孩。他伸出了手,要拉女孩起来。 女孩睁大眼看着那张放大了的俊脸靠近。她惊喘一声,像触电般跳起来,转身逃入黑夜之中。 她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但少年的影像一直在她脑中盘绕不去。 他好看的笑容、低沉温柔的嗓音、他的一切…… 她始终忘不了。 那夜她见到了她的王子。一直到如今,她不曾忘记过…… “紫欣。” 一个声音将她自回忆唤回现实。 她回头,对站在她身后的青年绽开甜甜的笑容。“阿民哥。” 青年有着腼腆朴质的表情,穿着卡其色制服,八成是刚补习回来。 “田伯……田伯叫我……来找你……回去吃饭。”望着紫欣漂亮细致的脸庞,陈建民讲话不禁结巴起来。 “噢。”田紫欣这才惊觉天色已暗,她从岩石上站起来,拍拍裙上的尘土。 “谢谢你。”她对阿民说。 阿民垂首,讷讷地道:“不客气。” 二人走回村子,他们两家住在同一条巷子里。 “再没几天就要联考了,阿民哥你要加油喔!”紫欣打破沉默,而考试是最普通的话题。 “我不行啦!”阿民尴尬地搔搔头。“我不像你这么聪明,根本不是读书的料。虽然老爸坚持要我补习,可是我看今年八成是……”他无奈地苦笑,耸肩。 “别这么说,不试试看怎么知道?”紫欣给他打气。 “算了,我早想开了,我根本不想再念书。” “那毕业了,你想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帮忙店里的生意吧!”建民黝黑的脸微微泛红。 紫欣点点头。阿民家开的杂货铺是村里最大而且唯一的一家。 “阿民哥有自己的想法真好,像我都没什么主见。” “你不一样。”建民急急反驳。“你漂亮、书又念得好,将来一定会考上好大学,去都市念书,然后找到很棒的工作……”嫁给又帅又有钱的男人。这句话他没说出口,却在心中涩涩地泛开。 紫欣没注意到他黯然的神情。阿民哥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她对未来最大的梦想其实是能与城堡的那个王子再度相遇,然后他会惊艳于她的改变,像所有童话故事的结局一样,王子与灰姑娘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这是她少女的梦,但毕竟羞于对人表达,因此也就一直藏在心底。 二人各自怀着心事走近巷子口,巨大的门声蓦地传来。 紫欣愕然的直机前方,就在她家隔壁,从门口冲出一个长发染成金黄色,一身短t恤、低腰牛仔裤,时髦的女孩子。 “婉妮,你要去哪里?”紫欣及时拉住那名女孩。 “少管我!”婉妮厌恶地甩开紫欣的手。 被甩上的门被打开来,气急败坏冲出来的是婉妮的妈妈。 “你再出去,就不要再回来了!”妇人尖锐的叫嚣传遍整条巷子。 “回去啦!”站在一旁的建民忍不住蹙眉对婉妮喝道。“你妈在叫你了。” “要你多事!?”婉妮咬牙瞪他一限,转身跑出巷子,巷子口有个骑重型机车的男孩,妮妮上了车,二人在轰隆的引擎声中呼啸而去。 “婉妮!”妇人追到巷口大叫。“回来!你听到没有!?回来——” “白妈妈。”紫欣走到妇人身边,安慰她。“别担心,婉妮不会有事的,她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妇人颓然垮下肩,看着紫欣,忍不住满腹的委屈和痛心。 “为什么婉妮不能像你一样呢?一样是十八岁的女孩子,上一样的学校,怎么就是不像你一样听话、懂事呢?我是造了什么孽,生出这种女儿?” “别这么说,婉妮只是爱玩了点,她并不坏。”紫欣连忙说。 妇人摇摇头,沮丧地走回自家门。 紫欣担忧地看着妇人的背影,抬头对建民说:“阿民哥,我去替白妈妈把婉妮找回来!” 眼看她就要走,建民及时拉住她。 “你怎么找啊!别去!” “不行啦!我怕婉妮她——” “你管她做什么?她爱玩是她的事,你就算找到她,她也不见得会领情,乖乖跟你回家。” “可是,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能不管?” “最好的朋友?”建民一脸不以为然。“恐怕只有你这么想……”他喃喃低语。 紫欣没听见建民的话,一心要去找婉妮。 “你待在家里!”建民眼见她的冲动,终于忍不住说道。“我去,我有摩托车。”’ “呃!?”紫欣看着阿民哥不容反驳的态度,一时还没回应过来,建民已走回自家店门口,把机车牵了出来。 “我走了,你别担心,我一定把她给揪回来,好好教训她一顿!” 他坚决的语气让紫欣既放心又担心。 担心的是婉妮不知会被阿民哥怎么“教训”…… ········ 别墅的人回来了! 紫欣在放学途中听到村里的人在谈论着,心不由地飞扬起来。 “爸,我出去一下。”一回家,放下书包,她就忙不迭地往外跑。 “紫欣,你去哪?明天不是还要考试吗?”正坐在客厅和人谈事情的田实对女儿大喊。 “我马上回来。”抛下这句话,紫欣像阵风似地奔出家门。她不管什么考试了,什么都不重要,就算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她也要见到“他”。 “记住!不许去别墅那边!” 父亲在门口吼出的最后的警告传入她耳里,紫欣的心狂跳。果然知女莫若父。 她没缓下奔跑的速度,海风吹得她及肩的长发飘动。母亲早逝,她始终是个听爸爸话的乖女孩,但就这点她没办法顺从。 她怎么能不去看他呢?他是她的王子啊! 熟练地爬上悬崖,她缩着身子从高处俯望。 别墅里传来喧闹嘻笑声。她看见他,不只他,还有一群和他一样穿着打扮入时的年轻男女,他们在泳池畔b.b.q,谈笑的说着又快又流利的英文。 尽管在那群出色的男女之中,他依旧是最耀眼夺目的一个。 他身边总是围绕着几个美丽性感的女人,她们对他微笑着,裸露的白皙手臂有意无意地勾着他。 紫欣目不转睛地看着,心仿佛沉到好深好深的谷底。 在她的幻想世界之中,他是她的王子,然而现实世界中,王子是有许许多多公主的,永远也不可能属于她。 紫欣吓了一跳,急急忙忙逃走了。 ········ 紫欣原本打定主意不再去看他了,没想到他们的第二次相遇来得那么快。 那天她去阿民哥家开的杂货店买酱油—— “紫欣,要什么自己拿,过几天再算就好了。”陈妈妈在店后边煮饭边喊着。 “那我拿一瓶酱油啰!”紫欣也照样喊道。 就在紫欣要步出店外时,一阵煞车声传来,七、八个青年男女嬉闹地步出二辆豪华敞篷车外。 “这个小地方破破烂烂,根本没什么好玩的嘛!” “我觉得季他老爸的hometown没啥不好啊!很‘纯朴’……嘻…… “你们这些人真是,季招待我们来玩,不但出机票还供吃供住,还抱怨什么……” “好了。”传来的是令紫欣透不过气来的低沉嗓音。“我们在这买些喝的,去海边玩吧!” 是他!紫欣倏地低下头,慌张地想转身逃跑—— “这是什么店哪,又小又旧……”一个女孩子轻声抱怨着。 “喂,你等一下!”季拓宇唤住欲跑走的紫欣。“麻烦你,五瓶矿泉水、五瓶可乐。” 显然他把她当成店员了,紫欣紧盯着自己的脚尖。 “我……我不是……”她结巴地解释着。 “紫欣啊!帮我招呼一下客人——”陈妈妈在后面喊道。 这下她再也没法回避。她咬着下唇,拉开冰箱,取出他要的饮料,装在袋子里,在递给他的时候,手微微颤抖着。 他有些讶异地看了眼这一直低垂着头的女孩。 她既紧张又羞窘,觉得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大的他应该都听得到了。 “不用找了。”他将一张五百元的钞票放在她手中。 紫欣瞪着掌心里的钱,一直到他们一行人都上了车,她才突然跳了起来,在陈妈妈的收银机里拿出零钱,大步追了出去。 “找你钱!”她大声对他说。 他已经坐在车里,微微对她笑道:“我说不用了。” 紫欣莫名地感到生气起来,不知哪来的勇气让她捉住他的手,将零钱重重塞进他掌中。 “找你二百八十四块!”她面红耳赤地吼道,随后转身跑回店里。 在那一瞬间季拓宇看清了女孩的长相。垂瀑似的乌亮长发,白里透红的冰肌玉肤,骄傲不驯的明亮黑瞳——他微微愣住。 “乡下女孩傻得可以,人家给她钱她居然不要……”同伴中有人笑出来。 “季,走啰!”直到旁座的女孩唤他,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ok。”他恢复原来自信潇洒的风采,发动引擎,驶离小店,将那个曾短暂在他心潮引起些微涟漪的女孩很快抛在脑后。 ········ 那……是什么!? 紫欣皱眉看着海面上点点帆影,那不是船,只能容一个人站在一块浮板上,用手控制风的力量,使“那东西”前进。 她叹口气,有些气闷地将头靠在膝头。 有钱人的玩意儿果然很特别,她连看也没看过。不过他掌帆御风前进的样子还真好看,海风吹拂他乌黑的头发,宽阔的胸、有力的手臂。 告诉自己别再来偷看他了,她却还是忍不住。 显然受他的魅力影响的不只她一个人,她看见海滩上有个穿比基尼的女孩对他招手。 他将板子熟练地驶回海滩上。之后的十几分钟,他就指导着女孩如何操作那块板子,他的身体环绕着她,他的手捉着她的,女孩灿亮地笑着…… 紫欣的心头仿佛制人一把尖刀,她必须咬牙,才能忍住那酸涩的疼。 真傻呀!她没理由吃醋的,他甚至不认识她,也许根本不记得曾看过她了。 紫欣沉溺在沮丧的思绪之中,此时比基尼女孩已独立驶着那张帆板出海。 海面上突地传来女孩尖叫声,随着帆板倾倒,女孩摔下海中。季拓宇是离女孩最近的一个人,他立刻向她游去。没多久,只见他从海中拉起虚软着身子的女孩,将她放在浮板上。 一阵强浪涌来,瞬间淹没他的身影。 女孩有浮板的支撑没有危险,可季拓宇却失去了踪影。 变故来得突然,紫欣瞪大眼。 他的同伴们不是在沙滩上玩闹,就是在海中戏水,没有人注意到他异常的状况,只有她从头到尾没有一刻将视线自他身上移开。 那里有一处海沟,紫欣突然想起来。“天哪!”紫欣大叫,惊跳起来,飞奔人海中。 老天爷,求求你,别让他出事! 奋力挥动双臂,她飞快地往他的方向游去,海水刺痛她的眼界,可她还是强撑着张大眼,找寻他的身影。 终于她找到他了。她潜入海中,拉住他正往下沉的身体。 ········ 好难受…… 季拓宇觉得胸臆间一阵难忍的疼痛,像有人用力端了他的胸口一脚。 他感觉自己漂浮在温暖的水面上,有一只细瘦的手臂勒着他的颈项。他很想叫那人放开他,却使不出力气。 他缓缓张开双目,亮晃晃的目光照在他脆弱的眼膜上,他咪起眼,眼前除了蔚蓝的海,还有一片乌亮的发丝散成的发海。 似乎感受到他的反应,拉着他往岸边划动的人儿回头看他。 似水的柔瞳,饱满的樱唇,狂野地披散在水中的黑发。季拓宇想起自己方才被漩涡卷入海中,丧失了一会儿神志。 是这个女孩救了他吗?她的形象让他想起一个自小听到大的老故事—— “littlemermaid……”他含笑吐出这句。 女孩微微讶异地圆睁双目。他还没有来得及解释、随即不敌身体的疲劳,再次陷入黑暗的昏迷中…… ········· “醒醒,你没事吧?醒醒啊……”焦急但甜美的声音飘入耳中。 那声音是那么甜美,让人不忍心拒绝,于是季拓宇睁开了眼。影像渐渐清楚,那是个清丽脱俗的女子,忧虑的眸子正紧紧凝住他。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的醒转让女孩大大松了口气,但他茫然的神色仍令她无法完全放心。 他摇头,同时四望身处的环境。这是一处沙滩。有一个山崖阻挡住刺眼的阳光。他记得他和朋友们是在山崖后方不远处玩风浪板的,他记起了一切…… “是你救我的?谢谢!” 女孩并没作声,只是双颊染上一层晕红。 她脸红的模样让他想起她来。“你?是杂货店的那个女孩!” 他记得耶。紫欣颔首,心中欣喜。 季拓宇撑起上身,坐了起来。 紫欣赫然发现二人的距离有多近,他裸露的结实胸膛就在她眼前,而那张她只敢远远偷看如今却放大了的俊美脸庞,则对她狂擂的心只有火上加油的效果。她仓皇后退,几乎就要跌倒。 他及时撑住了她的身子,二火扑跌在沙滩上,形成极暖昧的姿势。 紫欣瞪大惊恐的大眼瞅着他。这样亲密的接触,就像他正拥着她。 而他确实是的。拓宇无法不去注意到怀中娇小但诱人的柔软身体,她和他接触过的西方女子大不相同,浑身散发着柔美、雅致的清新,相较之下,那些性感的西方女人则显得臃肿。 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在情场上所向无敌的季拓宇不可能看不出这女孩对他的倾慕。而她的甜美、纯真让他将平日格守的不碰处女的成律抛在脑后。 只要一个吻就好…… “我的小美人鱼。”他嘎声道,视线落在她唇上,头部开始缓缓的下降。 紫欣觉得快昏倒了。在他的唇接触时,她的心有如脱缰野马。她的眼睛闭上,呼吸停止。 这个吻是如此温暖、轻柔、诱惑。他的唇爱抚着她,摩拳、轻吮。紫欣全身每个细胞都清晰感应着他,他的气味、他皮肤的触感。 就在她以为不能再承受更多时,他托着她头部的手收紧,他的唇温柔而坚定的撬开她的唇瓣,加深了这个吻。 这是梦吗?是她幻想太久而产生的梦境吗?她从不知道吻是如此夺人心魂啊! “baby,你好甜……” 拓宇的唇离开她的。他热切地凝视她,手指划过她的红唇。 她不能动了。初次体验的激情余韵仍未自茫然的眼中褪去,她的双颗艳红、双唇微肿。 她不知道自己的模样有多诱人,季拓宇忘情地看着她。此刻他忘了理智,忘了所有调情技巧,忘了他们只是陌生人,什么都不记得,只想着自己是多么受这个海中精灵的吸引。他再次低下头…… “季!季!你在哪里?” 混杂的人声、脚步声在最不适当的时候插了进来,破坏了这神奇的时刻。 紫欣蓦地返回现实,羞窘漫天袭地向她而来。她推开他的胸膛,一溜烟跑走了。 “季,原来你在这儿,害我们担心死了!” “你怎么会……” 同伴们说什么他都听而不闻了,目送女孩消失的方向,他感到骤然空了的怀抱—— 有种说不出来的虚空…… 第二章 十月一日一九九四天气晴(你离开的第41天) 今天邮差带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我收到你寄来的挂号信! 天哪!我高兴的快要昏倒了,真的,接过信的我手都忍不住发抖呢!(你一定会笑我傻吧?) 可你是不是忘了把信纸放进去啊!?怎么我打开信,只看到一张三千元美金的支票!? 真是的,想不到你会是那么迷糊的人。身为老婆的我,以后可得负责在你背后提醒东、提醒西了。 我想到有一天我们变成老公公、老婆婆,那时你会问我:“老伴哪!我的老花眼镜呢?” “就挂在你脖子上啊!”我会很受不了的对你摇头,再帮你把眼镜戴好。 是不是很有趣呢!? 收到你的信我还是很开心的。虽然没有只字片语,可是我知道你是关心我、爱我的,就像我一样。 我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谢谢你,亲爱的。 ········ “请问那个女孩子在吗?” 阿民皱眉抬头望向那个含着浓重外国口音的声音。果不其然,是李家的少爷。他对他没啥好感,因为他知道紫欣常躲在悬崖偷偷看他。 “你找什么女孩我不知道,这里只有我妈一个女的。” “咦,她那天在这里工作,长头发,很漂亮的……” “你是说紫欣吧!” 阿民的妈妈在一旁开腔。 “那天我忙,她帮我。”对阿民解释完,她又回过头,对季拓宇亲切地笑道。“她不是在这里工作。她是田警员的独生女,住在巷口那家。喔,还有,她叫田紫欣。” “紫欣……” 季拓宇重复念着这个名字,缓缓浮起一个笑容。 紫欣……原来他的小美人鱼叫紫欣。 “谢谢。” 他向她颔首,上了他的敞篷跑车,扬长而去。 “妈,你干嘛跟那个人说那么多?” 他走后,阿民立刻抱怨起来。 “有什么关系,要是季家少爷看上紫欣可也是一件好事。” “好什么好!?一点都不好!” 阿民暴怒地吼道。 搞什么!他妈怎么一点都不懂她儿子的心意,倒帮起外人来。 “你这小子,吃了炸药啦!” “哇塞,好棒的车子,真想坐坐看!”一身辣妹打扮闯进来打断这对母子斗气的是白婉妮。 “唉哟,婉妮,怎么穿这么少。会感冒的。”陈母的话没有任何讽刺意味,她真的是以长辈的身份在关心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女孩子。 “没事啦!陈妈。”婉妮对她挥挥手,笑道。 陈妈摇摇头,走回屋后的厨房,一路还叨念着现在的小孩都不会照顾自己的身体。 “喂。”婉妮问阿民。“那是什么跑车啊?一辆要多少钱?”她指的是刚刚季拓宇开的那辆。 “我怎么知道!”阿民口气很差。 “逊,你们男生不都知道车子的事吗?怎么你不懂?” 阿民不理她,自顾“用力”地整理起杂货店里的货物来。 “啊!如果有这么有钱的男朋友就好了。”婉妮叹道。 “爱慕虚荣!”阿民嗤之以鼻。 “我就是爱慕虚荣,怎样?谁要一辈子待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小地方?为什么我不能眼有钱人家的少爷谈恋爱,然后到大城市去过好日子?” “做梦!”他毫不留情地泼她冷水。说完,他转身,不理会她。 “做梦?至少我比紫欣还要实际。” 紫欣的名字终于让阿民回过头。 婉妮高傲地笑道:“我知道你喜欢我们村的大美人,大木头!可惜人家不喜欢你哪!她还不是跟我一样喜欢有钱又英俊的大少爷,她比我好到哪里去?哼!至少我对自己很诚实,不像她是个只敢偷偷幻想却不敢行动的懦夫。” 阿民神色一整。“紫欣一直把你当成好朋友,你干嘛老在背后说她坏话?” 婉妮脸上表情僵了一下,随即涨红了。“谁是她的朋友!?我才不希罕那个蠢蛋作我的朋友!”说完,她扭腰走出店外。 ······· 紫欣穿着白衣黑裙的高中制服出现在海滩上引起侧目,特别是沙滩上的青年男女个个穿戴的是性感昂贵的泳装和名牌太阳眼镜。 季拓宇发现她,大步向她走来,带着足以眩惑她的不羁笑意。 “你来啦!”他低沉、慵懒的嗓音,透着令人无法忽视的男性魅力。 紫欣的脸渐渐染上一层嫣红,她窒息地望进那双漂亮、深黝的男性黑瞳。 “听说……你找我……” 事实上,放学的途中听到陈妈讲起他曾打听她的事,她就家也不回了,直接飞奔来找他。如今见面,她反而不知所措起来。 她的羞涩、梦幻般的大眼、雪白的肌肤,和颊上二团火似的艳红,在在诱惑着他。他忍不住伸出手,轻抚她滑嫩的颊,勾唇而笑。 “mylittlemermaida已,你就像泡沫般消失了,可知我多想你?” 她再不走了。她愿留在他身边,直到地老天荒,让他一回头就能发现她。只要他愿意在心里留一个位置给她。她没说出口,但坦然无伪的爱慕却全写在脸上。 他捧住她的脸,低头吻了她。四周传来口哨声、戏谑的鼓噪声。 紫欣羞赧地推开他。季拓宇则回瞪了身后那群扰人的苍蝇。 紫欣清楚感觉到几个金发性感女郎传来的恶毒目光,她忍不住窜过一阵寒颤。 “别理他们。”他伸手想将她拥近,可是紫欣突然感到一股不自在,她退了一步。 “我……我得先回家一趟,我爸他会……”会剥了她的皮,要是他知道她来找季家少爷,要是他知道他的女儿在光天化日之下和男人亲嘴了……天,她不敢再想下去。 “好吧。”他邪邪地勾起唇角。“就先放你回去,晚上来我家,我们有个party,对了,你得早点来。” “晚上?可是我——” 他手指覆在她唇上,阻止了她的拒绝。 “你会来。”他霸道的宣示。“因为,我想见你。” 紫欣再不拒绝了。他想见她,她当然得去,这是天经地义、不容争辩的。 “嗯。”她低下头,心却在天空飞扬。 季拓宇放开手,目送她离去,脑海中浮现那张粉嫩含羞的可爱脸庞,指尖隐隐还有柔软唇瓣的触感,仿佛还闻得到她发间淡淡的香气。 他没察觉自己竟傻傻地笑了。 “怎么?季,你换口味啦!” 一个戏谑的声音让他醒过来。回头,是那几个男性同党。 “瞧你失神的样子,咱们情场浪子该不会爱上渔村小女孩了吧!?” 李拓宇心中一凛。他压下慌乱情绪,依旧维持玩世不恭的淡讽笑意。 “渔村女孩有什么不好?你们有几年不曾看过女孩子脸红了?” 男孩们瞥一眼海滩性感的比基尼女郎们,再互视一眼,随即爆出大笑。 “季说得没错,看来我们也该学他来一段夏日韵事。” “夏日韵事”这个形容让季拓宇心头窜起一阵不舒服的疙瘩。但不是夏日韵事是什么?难道他期望和那女孩建立长久的关系?转念一想,轻笑着摇首。 “不过季你可得小心,渔村的穷女孩搞不好是想钓你这只金龟婿,然后飞上枝头作凤凰。”同伴中有人开口警告。 “你少瞎担心了!”有人立刻替他反驳。“凭那种蠢女孩,哈,恐怕金龟婿没钓成,反而先被季吃了。” 季拓宇仁笑不语。 ······· “你来了。” 她喘着气,双颗因一路奔跑而泛红,身上穿着她最好的洋装,长发微乱。 他斜倚着雕花大门,冲着她笑。 紫欣顿时忘了呼吸。刚刚在跑来的路上,她还担心着明天的模拟考,担心着对一向信任她的爸爸撒了谎,担心着回家该怎么对爸解释,担心着……,然而在见到他的那刻,这些原本重要的事都不再重要了。 “来吧。”他对她伸出手。“跟我进来。” 将自己的手放进那温暖修长的手掌之中,她必须紧紧回握住,害怕就要快乐得飞起来。 “上楼!”他带着她上阶梯。 “你说的party?”难道在楼上吗? “party还没开始,在那之前,我们要先准备一下。” 她不知道他所谓的准备是什么意思,当他打开一扇门,里面是一间偌大的卧室,还有三个笑容满面的女子,一面巨大而华丽的化妆镜,桌前排开无数的瓶瓶罐罐,一旁的衣架上吊挂着一件粉色缀着轻纱的小礼服。 “这是……”紫欣茫然的仰望拓宇。 他握着她的肩对她笑。 “她们会帮你处理好化妆和衣服的问题,放轻松,等会儿我上来接你。”他低头在她颊上印上一吻,在她还沉迷在他的温柔时,他便转身离去了。 紫欣被安置在化妆镜前,接着是一连串神奇的过程。 她长长的发套上卷子,她粉嫩的脸扑上柔细的蜜粉,卷长的睫毛刷上色彩,连她干净的指甲都被涂上粉色蔻丹…… 造型师对她满意地笑着说:“好了!你会是今晚最耀眼的女孩!” 紫欣惊异地望着镜中的自己,摸摸颊边柔软卷曲的发,上了淡妆的细致脸庞,还有正穿在她身上的细肩带粉色礼服。 他推门进来,在看到她的那刻,眼睛亮了起来。 “你好美,正如我想的一样!”他的目光扫过她全身上下,微笑让他俊逸的脸庞更加英俊逼人。 她忍不住回应那样的笑,双颊因喜悦而更为嫣红。他本来把一只手藏在背后,此刻他拿出一个绒布盒子,打开,里商躺着—条璀璨的钻石项链。 他拿出项链为她戴上。 “我就知道跟你很配。”他的手抚过她光洁的颈项,带来她周身的微颤。 紫欣迷茫地望着镜中的自己,是梦吗?她穿着华丽的礼服,而她梦中的王子正轻搂着她的腰,对镜中的她微笑。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无法相信这是事实,也许下一秒她就会醒来,然后发现这一切只是她的白日梦。 “因为我想这么做。”他唇上浮起笑意,俯首,眷恋地深吸一口她颈间甜美的清香。“我就是想宠你,我的小美人鱼。” 她再次脸红了,水亮的眼眸散发出动人的光采。 他发觉自己爱极了她红通通的小脸,也许这就是为何他破天荒地为一个女孩做了这么多事。至于这是不是表示她对他而言是特别的,他现在还不想去想这个问题。 “走吧!”他将她的手放入臂窝。“我们下楼去,我等不及要在那群家伙面前好好炫耀你了!” 她感染了他的好心情,不再担心自己是乡下女孩,打不进他的世界,今夜,他改变了她! 紫欣满心欢喜地靠近他,相信自己会是舞会中最美丽的公主…… ········· 季家父母这次并没有回来,派对不似以往的正式,而是年轻人的聚会,多了嬉闹狂乱的氛围。 无疑地,紫欣的加入立刻吸引了那群好奇又爱玩的男孩子们。 季拓宇大方地让出他的女伴,让那些男孩去对她献殷勤,他则坐在角落,静静地看她,享受她那受宠若惊、又差又窘的表情。 他的小美人鱼还太生嫩,应付不了那些如狼似虎的野兽们。 有个男孩轻佻地将手搭在紫欣光裸的肩上,季拓宇沉下眉眼,不喜欢那种好似自己所有物被人染指的感觉,他正打算起身阻止 “季。”他的朋友jason正好端着二杯马丁尼向他走来,他没有选择,只有接过酒杯。 “不错。”jason盯着被男孩们包围的紫欣。“你眼光不赖,那女孩果然有潜力。” 拓宇吸了一口酒,但笑不语。 “不过,你这个游戏会不会玩得太认真了点?”jason戏谑地看着季拓宇。“礼服、造型、钻石,啧!啧!还真像一回事,你在那女孩身上花了不少钱吧!” “没什么。” 季拓宇耸肩。 “你最好小心点,像那种穷女孩,一旦尝到有钱的滋味,只会变得更贪心,你还是别给她太多甜头,要不然,只怕到时会是个甩不掉的麻烦。” 季拓宇停下啜饮的动作。 “我没想那么多。” 他耸肩。 “那你最好开始想。你知道的,像我们这种阶层的男人最好找同圈子的女孩交往,才不用担心她们是为了钱接近你,至于那种乡下女孩玩玩就好,别太认真。” 季拓宇皱起眉头,第一次觉得jason是如此势利得令人反胃。 “谢谢你的忠告。”他微讽地扬起唇角。“现在,容我失陪了。”他抛下jason走向紫欣。 ········· 对紫欣而言,这简直是美梦实现。 璀璨的水晶灯、柔美的音乐,梦中的王于拥着她翩翩起舞。 她从未跳过舞,不过她还是设法跟随着他移动,在这奇妙的夜晚,她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她感觉自己是没有什么不会、不能的。 被拥在他怀中的感觉就像天堂。她被他的体温、力量与味道包围着,他们的身体在移动时无意地摩擦,他俯首注视她的炽热眼神,在在撩拨起她陌生而稚嫩的情欲。 稍后,他带着她逃出被热舞的年轻男女占据而显得窒闷的客厅,来到夜凉如水的庭院里。 紫欣的双颊还因运动和兴奋而泛着红光,她的双眼熠熠发亮,她的红唇微启,仰望他的表情写满纯真的爱慕。 这样的她看来十足的诱人,撩拨着男性征服的原始欲望。 “我告诉过你,你今晚有多漂亮吗?”他低哑地说道,修长的指尖滑过细嫩的颊,贪恋着不愿离去。 “嗯。”她的脸因他的赞美而更形嫣红,本能地依附着他的手掌,像只柔驯的小猫。 季拓宇俯视着她,看见的是她对他的全然信任,仿佛她愿意将自己无条件奉献给他。他的血液沸腾,突然间他想得到更多,忘却原本只想逗弄、游戏的单纯念头,他想占有这个纯真的处女,这是他应得的奖赏。 拓宇的手掌在她脑后微微施力,带着强势的姿态占有她甜蜜的唇瓣。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亲吻,却是首次他以这么贪婪、强悍的方式吻她,他的舌粗暴地撬开她的唇,需索她稚嫩生涩的回应。 紫欣有些吓着了,可是她不愿违逆他,因此在初期的抗拒之 后,她很快地就顺从他,奉献出自己。 他放开她的唇时,她的目光迷离,双唇微肿,他想将她扑倒在地上占有她,可是草地并不是舒服的做爱地点,再加上随时有人会从屋里出来,他可没有和别人分享她美丽胴体的肚量,于是他急急拉着她往屋里去。 他脑中只有一样东西——楼上他房里的柔软大床。 紫欣纯洁的不知他的想法,以为他只是想带她回大厅,她扯住他,让他回头。“等等,拓宇!” 她仰首,快乐地注视着他。 “在我们进去之前,我想告诉你,今天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天,你知道吗?我一直把你家的别墅幻想成一座城堡,而你是我的白马王子,我从没想过居然会有梦想成真的一天,我真的好高兴喔!谢谢你给我这一切!” 她拉下他的头,主动的献上一吻。 季拓宇怔愣了片刻,脑中闪过jason警告他有关麻雀变凤凰的言论。 眼前的女孩是不是一直处心积虑地要钓他这只大鱼!? 这层突来的疑虑稍稍冷却了他被欲望冲昏头的脑子。 他对她微笑,眸中的急切被冷静取代,多了一层距离。 “不用谢我,我们进去和大家一起玩吧!” ········· 那个夏日变成紫欣生命中最幸福的一个夏天,她开始放暑假后就整天和拓宇腻在一起,他们一起在海边游泳,他教她玩各种新奇有趣的海上活动,她终于知道那天看他教那女孩玩的帆板叫风浪板。 当然他没再和那群朋友,尤其是女孩们在一起了,事实上,二周前那群受邀来台湾度假的他的朋友们,让他“请”回美国去了。 流言在小小的渔村里蔓延,很快的,每个人都知道派出所老田的女儿跟有钱人季家儿子交往的事。 “你去哪里!?”严厉的声音让那个趁黑偷偷潜进家门的小小身影僵住。 “爸……” 像做了亏心事,紫欣怯怯地昂首,迎视父亲。 “你是不是又去找季家那小子了?我不是要你别出去吗?” “我们没有做什么,只是开车出去玩……” “开车出去玩!?全村的人都看见那小子牵你的手——” “爸,那又没什么!” “没什么!看得见的是手牵手,看不见的谁知道那小子做了什么!” 紫欣的脸倏地涨红,羞窘地喊:“你别多心好不好,我不会做什么让你丢脸的事啦!” 无法直视父亲凌厉的目光,紫欣低头往自己房间走去。“我要睡了。” “站住!” “爸” “不准再跟那小子见面了,那种有钱人家少爷不可能跟你认真的!” “不是这样的,他说他喜欢我,真的!”紫欣忍不住为自己的爱情辩护。 “那是哄你的,笨女儿!”田实这时真气女儿的天真。“他给过什么承诺?暑假过后,他不回美国了?还是要带你走?到时那小子玩够了,拍拍屁股走人,那你怎么办?我看他分明不存好心眼!” 虽不愿承认,但爸的话确实刺到紫欣心中的痛处。暑假接近尾声,眼看别离在即,拓宇却什么也没说。 “爸,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相信他。” “你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田实语重心长。“女儿,你妈早死,我好不容易把你拉拔大,你可别让那臭小子占了便宜,到时我怎么跟你在天堂的妈妈交代?”” 紫欣噗哧一笑。“爸……你讲的太严重了吧!”她拉住爸的手臂撒娇道。“你别杞人忧天了啦,女儿只是谈恋爱而已,没什么啦。我长大了呀!那表示你把我养得又白又胖又可爱,才会有人喜欢嘛!妈才不会怪你呢!” 田实心境复杂地俯首看着他最心爱的女儿。他曾对亡妻誓言要保护她一生无忧无扰,绝不能容许任何人伤害她。 “要是那小子敢对你怎样,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让他负责田实坚决的语气让紫欣一怔,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 ········· 紫欣如常地走向别墅。雕花的铁门虚掩,她直接走了进去。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声响。 “拓宇!”她唤他。 没有回应。 他不在他平常待的泳池,也不在客厅,整个屋子冷清的令人感觉怪异。 他……该不会……回美国了吧!?不可能!他不会连一声也没交代就—— 虽然不愿承认,但昨晚爸的言论还是侵入她心中。 害怕失去他的恐惧让她不寒而栗,紧紧环抱住自己发冷的身子。 “啊——” 她尖叫,因为有一双手臂自身后环住她。 “小美人鱼,你在发什么呆?”低沉含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她被一股男性的气味所包围。 她欣喜地转身,紧紧回抱住他的腰。 “拓宇!” 太好了,他没有消失、没有离开。 “怎么了?” 他好笑地抬起她的脸,望进一双闪着亮光的瞳眸、她总是这么看他,这傻女孩究竟知不知道,这对一个男人的自制力是多大的考验。 “我好高兴你还在!” “我有什么理由该不在吗?” 他笑问。 “我以为你回美国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好害怕……”她可怜兮兮地瞅着他。“会吗?你会这么做吗?” “如果我要回美国当然不可能不告诉你。” “但你还是会走的,是吗?” 他揉揉她的长发。“傻女孩,我当然得走,我的家在那里,研究所的课业也还没完成。” 紫欣困难地抬眼,看过他一贯尔雅俊朗的笑颜,在那轻松的态度下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舍与牵绊,他不像她,一点也不为将要到来的离别忧伤。 “你走了,我怎么办?你会不会很快就把我忘了?”她落寞地问。 “我怎么可能把你忘了?你是我的小美人鱼啊!”他在她颊上印下响亮的一吻,笑她的傻气,也心疼她的担忧。 肌肤上留着他唇的触感,可是紫欣依旧觉得空虚。他并没有许下承诺。紫欣凝视眼前好看的男人,她知道自己绝对无法承受失去他的痛苦。 “带我走,好不好?我可以放弃一切,跟你走!” 季拓宇盯住她的黑瞳转为冰冷,他依旧慵懒地笑着,微微退开的身于在二人间设下了距离。 “我怎么能要求你这么做呢?你才十八岁,书还没念完,怎么可以说什么放弃的话呢?” “那我们——” “你别想那么多,现在在一起很快乐就好了,何必去想以后。” 紫欣瞪大眼。父亲的警告在脑海重视,难道……爸说对了,他只是玩玩而已…… 她摇着螓首,悲伤地问:“拓宇,你对我究竟是怎么想的,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我当然喜欢你了。”他笑了起来。“傻女孩,你到现在还怀疑吗?” 他拥她入怀,只是这回他的体温已不能驱走她的寒冷,他的抚触再不能让她停止不安。 “走吧!我们出去玩,今天我带你去城里玩好不好?我们去给你买几件漂亮的衣服!”他感觉到她异常的情绪,试图转移话题,于是他提议。 紫欣摇头。 “我不要什么衣服。” “那我们去山上吹风。” “好。” 她要珍惜跟他在一起的分分秒秒。“不过,可不可以先绕到我家一趟,我有一个东西想给你。” “没问题,走吧!” 第三章 七月一日一九九五天气晴(你离开的第314天) 亲爱的,我认为你不该再寄钱给我了。 以前你寄来三千美金的支票就算很多了,上个月开始居然变成一万美金(我想,是不是因为你研究所毕业了,已经开始工作,有更多收入?) 总之,我真的用不了那么多钱。反而是你,刚出社会才需要多些钱打点自己吧?我只是个学生,而且,我不是说过,我觉得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实在太浪费,因此我搬回去跟爸住了。 所以,你真的真的不要再寄钱给我了。 我试着照信封上的地址写信告诉你这件事,可是很奇怪,信被退了回来。他们说他们那里只是会计师事务所,不是你的地址。 我才知道原来支票一直是直接从你的会计师那儿寄来的。不是你。 真是的,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害我每次对支票上的字都能高兴的看上半天,想像你写数字时的表情,学着你笔划的方式…… 原来那不是你。 你会笑我傻吗?亲爱的。 ········· “进来吧,我爸去上班了,不在家。” 紫欣带拓宇进了她家,穿过简朴的客厅,进入她的房间。 季拓宇环视这个比他家玄关还小的房间,不由得勾唇一笑。 粉紫色的空间整理得井井有条,小小的窗上缀着蕾丝白纱,更别提床头那排整齐的小玩偶。这个房间充分反应主人的个性:爱做梦、天真浪漫。 “你在笑我吗?”紫欣嗔道,含羞带怒地瞪他一眼。 “不——”他摇手,又忍不住摸摸下颚掩饰笑意。 房间真的太小,她只得拉他坐在床上。 “等等,我拿个东西。”紫欣说完,从衣柜底层拿出一个漂亮的铁盒子。 她小心地捧着盒子,就像那是她最珍贵的东西。她坐在床上面对着他,然后打开铁盒。盒里用一方深蓝绒布包裹着的,是二颗形状有如泪滴的珍珠。 “送给你。”她将它们放在季拓宇的手心。 “为什么要送我这个?”他有些错愕。 “都是你送我礼物,我也一直想送你一些什么,可是我没有钱,粗糙的东西你也看不上眼,所以我把我最宝贝的东西送你——” “你不用这样,傻女孩,既然是你最宝贝的东西,我更不能拿了。” “我想要你拥有它们。”紫欣很坚持。“那是我死去的妈妈留给我的。” “为什么执意要给我?” “我想留些东西给你啊!这样纵使我们分开了,你才会记得我,才会记起我们在一起的这些日子……” 她的表情如此失落,大大的眼里写满哀伤,拓宇胸口一热,上前拥紧了她。这一刻他有种强烈的冲动,想对她说他再不跟她分开了。 “傻女孩……傻女孩……傻女孩……”他嘎哑低语,在她的额、颊、耳畔、颈项落下许多疼惜的细吻。 紫欣轻泣,本能地攀附着他。 她眷恋他的温柔、他的气味、他的体温、他的笑容,她不要他离开…… “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好不好?”紫欣忍不住哭诉。 拓宇的回答是深情的一吻。他的舌与她的缱绻纠缠,他的手爱怜地抚着她纤细的颈部。和她一样,他也深深眷恋着她,恨不能将甜美纯真的她揉人体内,融入他的骨髓之中…… “啊……”不由自主的呻吟自紫欣口中溢出。 他因她的反应而变得更贪婪。 拓宇将她压在柔软的床垫,他的手深至她的小腹,覆在她女性中心处,紫欣全身紧绷了起来,轻咬住红滟的下唇,拓宇得意地扬起唇角,看见她既羞涩又无助地沉溺在他制造的激情漩涡里,带给他一种纯男性的满足感。 他是她第一个男人,他知道他可以给她更多……而他想给她更多……。 “拓宇……”紫欣倏地瞠大眼、惊羞地覆住他的手。 “让我爱你。”他诱哄着。 他低沉的嗓音让她落入他爱的陷饼之中,不由自主地依他所愿,任他尽情爱抚她年轻的身体。 在他的撩拨下,紫欣的呻吟由低低的细喊到嘤泣,最后是难耐的激喘。含苞的花蕾,在他的疼爱下绽开艳丽的花瓣,恣意伸展。 突然间,她领悟到自己将在他怀中成为女人,一个人生全新的境界—— 好……好可怕啊!她全身不自主地僵硬起来,恐惧和未知让她微微发抖。 “给我,好吗?”他好听的声音在她耳畔轻轻响起。 “好。”他是她最爱的人啊!她怎么忍心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就是现在,季拓宇告诉自己。占有她,解放疼痛的欲望。她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没有理由在此刻停手,没有…… 他没有褪下自己的长裤,只是深深地望着她,悬在她上方。 她不是他所习惯的那种女人,她太单纯、太天真,他对她的感觉太复杂、太强烈,在理清自己的思绪之前,他不想夺走她的童贞。 这实在太不像他的作风了,他自讽地想。要是让他那群狐群狗党知道了,准笑掉他们的大牙!季拓宇哑然失笑。 紫欣感觉他的停顿,疑惑地凝望他。 他只是很温柔、很深情地看着她。 “我的小美人鱼……” 猛力撞开房门的声音伴随着怒吼声,打碎了室内原有的甜蜜。 “你们在干什么!?”田实脸色铁青地瞪着床上衣衫不整的一对年轻人。 “臭小子,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好事!?” 紫欣失声惊喘,又羞又窘地抓紧衣物。 拓宇则狼狈地自她身上站起来。“伯父,我——” 他还来不及解释,田实已从腰际掏出配枪指着他的胸口。 “爸!”紫欣尖叫,跳起来挡在拓宇身前。“你别冲动,有活好好说,把抢收回去。” “有什么好说的!?你走开!”田实愤恨地推开女儿。“你这小子,居然取对我女儿做出这种事!”他的枪口抵住拓宇的太阳穴。 “我不会放过你的,臭小子,你得为你做的事负责任,你只有二个选择,立刻娶我的女儿,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伯父,我并没有对紫欣做什么,我们顶多只是亲吻而且,我没有占她便宜,请你相信我。”面对枪口,拓字出奇镇定地回视大发雷霆的田实。 “放屈!你当我是傻子!?孤男寡女的躺在床上,没占我女儿便宜!?哼!” “你可以问紫欣。”拓宇转向紫欣,信心满满。“紫欣,告诉你爸爸,我们是清白的。” 他们两个同时望着她,专注地等待她将说出的话。 她的心跳狂乱,一方面是被爸的震怒吓傻了,一方面脑中不自觉地浮现爸说的话——立刻娶我的女儿! 如果……如果他娶了她,那他们就不用分开了,不是吗? 紫欣的选择是咬着下唇,不发一语。 “臭小子,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爸又说了什么她已记不得了,只记得最后在拓宇眼中看见的是不可置信、震惊和狂怒—— ········· 婚礼在二天后举行。 一切快得像一场梦,紫欣穿着从婚纱店租来的礼服,过大的尺寸来不及修改,因此穿在纤细的她身上看起来有些可笑,年轻细嫩的脸上涂了厚厚的粉彩,反而显得老气。 拓宇更糟,他没有从美国带正式的衣服回来。当然,他压根没想到在台湾等待着他的,居然是一场他自己的婚礼。于是他高大修长的身体硬是被塞进田爸爸窄小的西装里。 婚礼在派出所进行,当天派出所里挤进了几乎是渔村的所有居民。 那并非是紫欣梦想中的婚礼,没有长长的婚纱,没有伴娘、花童,没有神圣的教堂。而且她的新郎从头到尾都板着脸,她父亲甚至一直用枪指着他,才让他签下了结婚证书。 一切是如此荒谬、可笑! 不过没什么能减损紫欣雀跃的心情。宾客间的窃窃私语不能;爸和拓宇间愤恨的互视不能;仓卒而尴尬的仪式不能……她就要嫁给她最爱的男人了,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 但显然拓宇跟她有不同的想法。婚礼仪式完成,结婚照一拍完,他就头也不回地冲出会场。 新郎缺席的婚礼是难堪、尴尬的,把田实气得一整晚都绷着脸。 季拓宇并没有在新婚夜实行他做丈夫的权利,相反地,第三天他就带紫欣的好友白婉妮回家,并让紫欣“碰巧”撞见两人在他们新房内的模样。 那之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渔村,连一句再见也没留下。 转眼间,长长的七年过去了…… ··········· 二○○一年 台北飞往旧金山的班机上,四周幽暗,电视墙上无声地播放着电影,偶尔可以听到空姐整理餐盘的轻微碰撞声,还有隔邻乘客发出来的规律鼾声。 一道温暖的黄光打在靠窗的一个长发女孩身上,她没有睡,低着头,专注地翻阅手中一本厚厚的册子。册子的扉页是一张结婚照。 照片里的新娘穿着稍嫌大了些的白纱,以如今的眼光看来,那样式略嫌老旧,可是年轻女孩笑得好灿烂、好幸福,让人感染了她毫不掩饰的喜悦。 照片中的新郎年轻、俊美得令人屏息,但他的脸上却毫无笑容,瞪视镜头的冰冷视线充分表达出他的不情愿。 以指轻抚过照片里他的脸,她好想抚平他紧蹩的眉心。可是她做不到,正如她无法抚平这七年的分离在他们之间设下的鸿沟。 坐在这架往他飞去的班机上,她—一翻阅这二千多个日子以来她写给他的日记,仿佛重新经历过一回她这短短的几年人生岁月。 “各位旅客,早安,现在旧金山当地时间是上午六点,本班机将于两个小时后抵达旧金山机场,现在将为您供应早餐……”机上传来客舱长甜美的声音,走道上的灯—一亮起,沉睡的旅客们也纷纷醒来。 紫欣合上日记,拉开紧闭的窗盖。在二万英尺的高空看到的朝阳比平地上所见,更光华灿亮几分。透过稀薄的云层,底下是一片冰封的大地。 她曾幻想过许多回,和他身处在一个时区,分享同一个日出,站在相连的一片大地,呼吸同一种空气。 这些都将—一实现了。 她与他的距离正以超音速的速度接近中。 只不过,此刻她感受不到重逢的喜悦,因为她知道,这次的重逢之后将是永远的别离—— ·········· 金悦酒店于一九九八年开幕、筹建五年,耗资十六亿美元,不但是美国赌城拉斯维加斯最项级的酒店,在全世界的排名更是数一数二。 除了所有豪华酒店都有的精品名店街、泳池、赌场、各国餐厅之外,它还拥有一座私人博物馆,馆藏全是世界知名的艺术品。 它拥有一座热带花园,拥有成为它地标的超大人工湖,一到夜晚,湖中奏起磅礴的乐声,上千条水柱往上冲至十几层楼的高度,配合着灯光,为游客演出一场场精采华丽的水舞秀。 酒店属于赌城老字号的金殿集团所拥有,当然,除了金殿集团,它尚有许多股东,其中较引人注目的是占了一席董事之位,近年来不断展现企图心的季氏集团。 季氏由新崛起的第二代季拓宇主导,他强悍干练的行事作风已让他渐渐受到这个由白人主导的圈子的侧目,并日渐威胁到金悦酒店总裁的位置。 季拓宇在酒店内有一层属于自己的办公室。 此时他正从办公桌上抬起头来,微笑着迎接他的访客。 “hi,rose,等我一下,马上好。” “sure。” 女人有一头耀眼的金发,丰满的身材裹着性感又不失典雅的名牌洋装,女人的美貌是无可挑剔的,她的成熟世故也是。 季拓宇将手边的工作告一段落,女入优雅地在他桌边的椅上落坐,在等着他的同时,目光悠闲地浏览着他办公室的摆设。 “好别致的珍珠!”她赞道,就要伸手触碰桌上一只绒布盒里的泪型珍珠。 季拓宇倏地抬头,凌厉的目光射向她。rose从未见过他如此严厉的表情,她不知为何一对珍珠会引来他这样激烈的反应。 “呃……对不起,不能碰的吗?”她收回手。 “不。”他像突然回过神,僵硬地转开眼。“你看,没关系。” 有了他的许可,rose将那对小巧的珍珠放在手心。 “好可爱,我没见过这种形状的珍珠,好像眼泪啊!季,你知道吗?有个很美的传说,珍珠是人鱼的眼泪。” 季拓宇全身猛地一震,手中紧握的笔猝然落在桌上。 “季,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 “不……没什么……只是晃了一会神……” “那就好,对了,这对珍珠可不可以送我?我好喜欢它们。” “不!” 他断然的拒绝引来rose的错愕。 怎么回事,今天的季好奇怪,他对人一向是彬彬有礼,和她相处时更是温柔体贴,为什么现在居然会因为一对珍珠对她大吼? 季拓宇在rose眼中看见自己的失态,他强压下胸口一阵翻涌的情绪,重新戴上温文尔雅的假面。 “rose。”他抛下工作,起身拥住她的肩。“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请你来是要陪你去挑一件你喜欢的首饰,这对珍珠又小又寒伧,我怎么能把它们当礼物送你呢?” 对他俊逸的笑容,她一向没有免疫力。像被摧眠般,她把珍珠放回绒布盒。 “比起昂贵的首饰,我只想要一件你私人珍藏的东西,那更有意义嘛!”rose对他微笑,嗔道。 她的手搭在他的臂窝,两人相偕步出办公室。 季拓宇的眼神一暗。“它们算不上我私人珍藏的东西。” “那为什么你会把它们放在桌上?一定是很有意义的东西,你才会放在每天都看得到、摸得到的地方吧!”r0se有美国女孩追根究底的精神。 “你想太多了。”他笑容完美的让人看不出底下任何一丝情绪起伏。 “它们没有任何意义,只是顺手摆在那儿的,忘了丢掉罢了。”他轻松地把这个话题带过。“走吧,我们去shopping。” ·········· 金悦酒店里有全球最顶极的名牌购物城,十八岁以下不得进人的限制,确保了购物街的气氛和格调,玻璃的天窗让阳光舒服地洒进来,粉色的大理石地板,墙上巨幅的名画,全都是财富、奢华的极致呈现。 季拓宇手挽着rose悠闲地逛着一间间名品店,一路上酒店的职员—一恭谨地向他行礼。 他们逛进tiffany。 “挑一件你看得上眼的首饰吧!”他大方地对rose说。 “真的吗?”rose双眼熠熠发亮,“季,你不怕我狮子大开口?” “你会吗?”他轻抚她的脸庞。“就算是,又何妨?” “季,你对我真好!”rose开心地笑开眉眼。 这时店经理趋前招呼他们。“ms.wilson,有什么可帮您的吗?” 认识rose的人不比季拓宇少,她出身于政治世家,父亲是连任好几届的国会议员,家族中更出过州长、参众议员。 “我想看那只钻戒。”rose指着玻璃柜内一只简单典雅的戒指,店经理立刻拿出来让她试戴。 “这颗钻戒真是太适合您了。”店经理逢迎道,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心里却更得意有幸目睹这一幕。 关于议员的独生女与酒店业大亨季拓宇之间的交往早已不是新闻,但若他把季拓宇带rose来选购钻戒的消息透露给人卦杂志,相信一定可以赚一笔不小的外快。 “季,你说,好看吗?”rose对季拓宇扬了扬手上的戒指。 “当然好看。”他勾唇而笑,“但你不觉得这条钻链更适合你吗?” 在他的点头示意下,店经理取出展示柜中这季最新的钻石项链。 “瞧,多好看。”他亲自为她戴上,对着镜中的rose微笑。 rose轻抚美丽的钻链,却忍不住有股失望,项链的价值当然比戒指高出许多,可是它们的意义截然不同。以季的聪明当然不会不懂她的暗示,但他却回避了,看来他还没准备作出承诺。 “怎样?喜欢吗?” “嗯。”纵使失望,rose还是强撑起笑容。“谢谢你,季。” “别跟我客气。”他转身处理签帐事宜。 rose痴望着他俊逸的侧面。无懈可击的笑容,温柔慷慨的态度,他是无可挑剔的男伴,可越交往,她就越觉得季的心好像藏在很深、很遥远的地方。 从没有男人让她这么患得患失,而想捉住这个捉摸不定的男子的渴望,也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强烈。 季拓宇挽着rose步出tiffany。 “季,你什么时候去我家?爹地、妈咪他们都常念着你。” “那就这个周末吧,请你父母一起打个球。” “好极了!” 李拓宇突然停下步伐,对着前方围上白墙,整修中的店面蹙起眉头。 rose,你等一下。 他用手机拨了几个号码,没多久,楼面经理向他走来。 “这是怎么回事!?上次会议的时候不是说好,不撤换现有的品牌!?”他压低了音量,但严肃的表情还是充分表达出克制的怒意。 “是mr.wynn决定的。”楼面经理也很无奈。 “他无权更改董事会的决议!”季拓宇厉声低吼。 “我不知道。”楼面经理耸耸肩。“对不起,季先生,但mr.wynn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只能听他的。”说完,他摇摇头离开。 “季,怎么了?”rose担忧地挽住他的手。 “没事。”他敛起怒容,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只是一些无聊的公事,你不需要为我担心。” rose失望地垮下脸,他虽然说是不想让她担心,但这不也表示他还不准备与她分享他的喜忧。她知道季一直想拥有金悦酒店的经营权,而他与mr.wynn之间的暗中较劲早已不是新闻,rose相信她可以帮助他。 “季,爹地说过要帮你呢!不但在财力上wilson家族会支持你,甚至爹地还想推举你竞选下届的议员,你不是一直希望进入政坛吗?” 这是个极诱人的提议,有了wilson家族在财、政二方面的助益,他梦想的金悦经营权将不是难事。 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个法则放诸天下皆准,要得到wilson家族的全力支持,当然就必须和rose结婚。这并不是个困难的抉择,rose美艳、成熟、世故,就算不为任何目的,一个男人还是很难不被她吸引。 他已处心积虑的计划多时,布下rose这条线,将可以作为他强有力的后盾,万一他现在进行的“那个计划”不成的话,他会需要她…… 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看来,和rose结婚有百利而无一害。但为何将和身边的女人共度一生的念头,却令他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她身上总是充满各种人工香味,不是天然散发的淡淡香气;她的脸上永远涂满色彩,看不出肌肤原本的水嫩白皙;她的穿着昂贵而且纤尘不染,他无法想像自己和她滚倒在沙滩上尽情玩乐…… 蓦然领悟自己正把rose和“那个女孩”比较时,季拓宇心中骇然。 “再说吧!如果有需要,我会访伯父帮忙的。” 听他如此轻描淡写的带过这话题,rose沮丧懊恼得想捶胸顿足,她更想用铁锤敲敲季拓宇的脑袋,看那里装了什么,为什么她条件这么好的女孩,他会无动于衷? 难道他心里有别人!?rose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不过却立刻被她推翻了。 不可能!她相不信有任何女人能胜过她! 她突然感觉他停下步伐,从紧挽的手臂察觉他的僵硬、紧绷。 “季,怎么了?”rose疑惑地抬眼望他,而他正紧瞪着前方。 前方有个东方女子背对着他们,正在checkin的柜台前。她有一头又长又直的乌亮黑发,纤细柔美的娇小身形包裹在削肩的雪白洋装里。 “见鬼了!” rose讶异地听见季拓宇愤怒的诅咒。 第四章 八月四日一九九五天气阴(你离开的第348天) 亲爱的,我今天真的、真的好开心喔! 忍不住要跟你分享的第一个好消息——大学放榜,我考上外文系了! 你也知道的,我是多么想把英文学好,当然啦!英文是亲爱的你的语言,你又住在美国,如果我不把它学精、怎么能当你称职的好妻子呢? 另外一件让我开心的事是——我见到爸爸、妈妈了。 村里的人告诉我别墅的人回来了,我还以为是你呢!我用最快的速度冲到别墅。不是你,是你的爸妈。 不是我见到他仍不开心,只是人家真的很想你…… 爸、妈人都很好,妈妈亲切又漂亮,她很有耐心的听我讲去年我们相识、相爱、结婚的故事。 原来你一直把我的事对他们保密,为什么呢?亲爱的,你是不是怕他们不接受我这样平凡的女孩子? 可是他们都接受我了啊! 明天我还要去找他们玩,我都计划好了,他们一年才回台湾一次,我要好好招待他们。 今天我向他们问起了你,他们说你很上进,正努力地学习家族企业的一切。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没回来的吧!? 你想在事业上闯出一片天地,这些也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而做的努力,我懂,也不会牵绊你。 我也会加油的,直到你回来的一天,相信你会对全新的我大大惊艳! ········· 他几乎是一进餐厅就感觉到她的存在。说来这是一件奇怪的事,今晚意大利餐厅的人很多,而且她又坐在最角落,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 没错,那个女人正是和他结婚七年的妻子。 “季? rose的呼唤让他回过神来,他为rose拉开坐椅,随后在她对面落坐,这个角度让他正好能看到“她”的侧影。 她只有一个人,手中捧着长脚杯装的红酒,眼神透过落地窗望向紧临餐厅的人工湖,在轻柔的乐声中,在用餐客人的低声交谈中,她显得落寞而孤独。 “季,要选哪一种酒呢?”rose从酒单中抬起眸子微笑着问他。 “你决定就好。”他漫不经心地回答,随即又将视线调回那女人。 七年不见,她变了很多,以往稚嫩的少女变成了十足的女人,从她剪裁贴身的中国风高领洋装中,他可以看见她的身材比以前更成熟有女人味了。 他的视线回到她的容颜,她比他印象中还要美,飞瀑般的长发让男人渴望将它们滑过指尖,或深埋其中嗅闻她独有的淡香。 实在很讽刺,这些触觉和嗅觉的记忆竟不曾因时光流逝而忘记,在这七年之中,他不断地想起她,她甜甜的笑、她的味道。 只不过每当这个念头一兴起,就会被他狠狠打压下来,他绝不容许自己再被那张看似无辜清纯的脸庞所欺骗,他怎么也忘不了她当初是如何设计、诱他掉入陷饼,还有那被人用枪指着脑袋的屈辱…… “季,那不是你爸妈吗?” 季氏夫妇相偕走进餐厅,由于季拓宇和rose坐在相反方向的位置,他们没看见他,笔直地往紫欣走去。 李拓宇眯起眼睛,看她站起来和二位老人家拥抱。 什么时候他们这么熟了!? “rose。”他推开椅子站起来。“我想我们该去打声招呼。” rose让季拓宇挽着手向前走,他的手箝紧她的上臂,用力的几乎要让她痛呼出声。她仰首要向他提出抗议时,却见他的薄唇抿紧,脸上毫无表情,只是她仍可感觉到他体内控制的紧绷。 奇怪,季和父母的感情不是一向不错吗?怎么他的样子像见着什么仇人似的。rose正不解时,他们已向季的父母走去…… ··········· 餐厅的另一头。 “紫欣,这回svegas打算待多久?”季母问。 “不一定,事情办完就回去。” “你真的决定放弃了吗?” 紫欣谈谈道:“不放弃又如何?妈也说拓宇有了要好的女朋友……” 季母不是不心疼的,这些年她看着这傻女孩守候着拓宇,对她的喜爱也与日俱增。 还记得当年听她说她与拓宇结婚时吓了一大跳,克服了初时的震惊与怀疑,她立刻喜欢上这单纯善良的女孩。紫欣走后她马上打电话回美国去骂儿子,为什么结婚这么大的事居然瞒着不说,拓宇的反应是令她愕然的暴怒! 她没见过他对哪个人这么痛恶过,相反的,她也没见过有谁能引起他这么强烈的反应!? 这些年她多次想劝拓宇去找紫欣,可是他的行为充分表现出对紫欣的漠视,他绝口不提紫欣,他在事业上冲刺,他和女人交往、闹绯闻……她一直不忍把这些告诉紫欣,怕她伤心,可是这回拓宇和rose似乎是认真的…… “你爸没事吧?”李父问紫欣。 “没事,只是血压高了些。” “早叫他别这么容易动怒。”季父摇摇头,想起每次回台湾,田实见着他们夫妻就吹胡子瞪眼的,大骂他那负心的儿子,害他好不难堪。“你爸年纪大了,该改改暴躁的脾气。”他虽抱怨着却仍不自觉地流露出关心,毕竟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朋友,仍是有感情的。 紫欣正要回答,一个低沉的嗓音插入—— “爸、妈,好巧,在这里遇见你们。” 在坐的三个人同时抬头,季氏夫妇的表情是惊讶,而紫欣则刷白了脸。 他的唇上带着微笑,但笑意却未到达他凌厉的黑瞳。 “不介意我们一起用餐吧?”拓宇问。 季母望了紫欣一眼,再看看手挽着手的儿子和rose,面色尴尬地道:“不……不用了,你和rose应该想要独处吧?” 季母的回答正好中了rose的心意,她笑开了脸,问道:“伯父、伯母,这位是谁啊?”rose大方而主动地对紫欣打招呼。“你好,我是rosewilson。” “你好,我叫田紫欣。”她不可避免地对rose礼貌的微笑,却也不可避免地瞥见rose在拓宇身旁的亲密模样,心中一阵刺痛。 “你是伯父家乡的朋友吧?”rose浑然不觉气氛诡谲,微笑着与紫欣攀谈。“欢迎你来玩,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代替季带你参svegas。 当她用女主人的姿态说话时,紫欣只能慌乱的、无所遁逃地应和着。 “谢……谢你。”紫欣勉强挤出微笑。“不过,不用麻烦了……” 季拓宇眯下眼,那双泫然欲泣的大眼无来由地惹得他胸口一阵烦乱,于是他握紧了rose的手。 “那爸妈,我和rose先走了。”他颔首,转身拉着rose走回自己的坐位。 紫欣的目光始终追逐着他。他将手搭在rose腰上,他因rose的一句话而微笑;落坐后,他的手越过桌面和她紧握…… “紫欣,你没事吧?” “没事,谢谢你,妈。”她低头,将沙拉送进嘴中。奇怪,这平时是她最爱的食物,如今尝来却有如嚼蜡。 窗外乐声响起,水光舞动,正是每隔十五分钟的大型水舞秀,餐厅所有的客人都不禁为这磅礴的美景吸引。 紫欣也随人们望向窗口。然而她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她觉得自己已丧失了视觉、听觉和味觉。 她调回视线,不意捕捉到他的目光,越过人群,她与他四目相交,定定地凝视对方。 ··········· 出了餐厅。 “紫欣,我们陪你走回房间吧!”季母一直忧心着紫欣过于苍白的面容。 “不用了,妈。”她撑起一个微笑,“很晚了,你们早点回家休息吧!我还不想睡,也许到处走走逛逛。” “那怎么行!”季母不赞同道。“你坐了一天的飞机,而且现在都快十点了,你一个女孩子——” “可能是时差的关系吧,我不想睡,而且不是听说赌城是不夜城吗?越夜越热闹,我等不及想去探险呢!” 她刻意轻快的语气并没有瞒过季母,她本想再劝她几句,可是丈夫摇首制止了她。 “就让紫欣走走吧!她不是小孩了,自有分寸,而且这儿夜里观光客也还多,不会有危险的。” “那好吧!”季母只得捏捏紫欣的手。“别玩太晚,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再来看你。” “好的,谢谢妈,明天见。” 送走了季氏夫妇,紫欣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走着。 她说了谎,她并没有兴奋期待想探险这城市的意愿,她只是不想回到饭店的小房间内,面对狭小的空间,让自己被混乱的思绪逼疯。 她需要走走,需要夜里微凉的空气,需要喧闹的人声、车声,来平复见到他所带来的冲击。 胸中不断浮现他的身影…… 七年的时间让他变了好多。那曾经自信满满、优雅尊贵有如王子的年轻男孩不见了,现在的季拓宇眉间多了分沉郁,原本坦诚清澈的眸子被防御和警戒取代,变得深沉难懂。 七年,让他变成一个成功且世故的成熟男子。他不再是当年她在海边遇见的王子,当然,也不是她爱了七年的丈夫。 紫欣下意识地用手捂住翻腾的胃部,现在她才讶异地发现自己有多紧绷。 她不只胃疼,事实上,她的脚也酸痛得要命,她的头晕眩沉重。 妈是对的,她太逞强了,她整整二十四个小时根本没好好吃过、睡过。而现在,她究竟走了多久,离饭店多远——她一点概念也没有。 她发觉自己身处在一群观光客之中,四周传来惊讶赞叹声,随着人们的目光移动,她见到不可思议的景象——水面上一艘海盗船与对面的那艘正上演一场活生生的海战,双方叫骂、炮声轰隆。烟硝四散,和着观众的鼓掌声,好不热闹。 真是个神奇的城市,紫欣抬首,看见这饭店的名字——金银岛。刚才她好像还经过巴黎铁塔和凯萨皇宫呢!她的唇扬起一抹虚弱的微笑。原来这就是这些年来他所居住的地方吗?真的和存在的小小渔村相差好远、好远啊! 他的世界充满惊奇,是用无数财富堆砌出来的虚拟实境,每个人都可以在这里找到一个逃避现实的庇护所…… 在一阵猛烈的火炮攻击中,海盗船缓缓沉入水面,烈焰冲天,烧得在场的群众个个红了脸庞。 突如其来的一个念头闪过紫欣脑中—— 这些年来,她又何尝不是活在虚拟的世界中,一个她用幻想,一厢情愿砌成的世界中。 蓦地,她眼前的一切在旋转,飞快地旋转,体内仿佛有什么苦苦支撑着的东西在瞬间崩解,再也撑不住了…… 她缓缓软倒,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落入一双有力强壮的臂膀之中—— ·········· 这个女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季拓宇瞪着那个此刻正躺在他床上沉睡的女人。 从下午在checkin柜台见到她,和晚上与他父母的谈话中,他知道她是今天才飞了大半个地球来到这里。而有哪个正常女人会在经过二十个小时的飞行之后,还在大半夜里逛了几乎半个城市? 他气她的疯狂,更气自己,不知吃错什么药,居然会丢下rose,跟着她走了出来。 一路看她摇摇晃晃、恍恍惚惚,他情绪就愈来愈暴躁,正当他终于忍不住想上前揪住她,质问她在搞什么鬼的时候,那个该死的女人居然就倒在他怀里。 见鬼了!他一连吐出几个诅咒。 床上的女人似乎感应到他的怒气,整眉呻吟了一声,丝被在她的辗转反侧中滑下肩膀。 他瞪视着那双极为白皙光裸的手臂。 咬下牙,他拉起丝被重新包裹住她肩头。和脸上愤怒的表情相反的,那动作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床上女人紧皱着双眉,那张就算在睡梦中仍深锁忧愁的面容,令他不禁握紧了拳。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抹去她脸上的哀伤,他的手情不自禁地触碰她白皙细嫩的颊。 有什么湿滑温润的东西滑过他指尖,无声坠入深蓝色的枕中之中,他怔怔地注视着—— 她的眼泪。 ········· 紫欣醒来时有种不知置身何处的茫然。 这不是她饭店的房间,她订的标准房绝不可能有这么宽敞、华丽。 她的疑惑很快有了解答,卧室的浴室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的是披着深蓝色浴袍的季拓宇。 他的头发湿湿地贴在颈间,显示他才沐浴过,他大步向瞠目结舌的紫欣走来,高大壮硕的身形和不悦的脸孔立刻带给她莫大的压迫感。 “你疯了是不是!?居然大半夜在一个陌生城市闹晃,还走到昏倒!?你有没有脑子!” 她被吓到了。“对……对不起……” 他依旧瞪视她,寒着脸。“你想找死,我不会拦着你,就是别死在我面前!” 他无情的话让紫欣刷白了脸。“对不起……”慌乱中,她只能一再重复这句话。“我不是故意要造成你的困扰,对不起……对不起……” 她频频道歉的模样让他握紧了拳,面色更显铁青。 “够了!”他暴怒地吼。 紫欣噤了声,瞥一眼他绷紧的表情,心中一酸。 “我该回去了。”她说,匆匆掀开丝被,坐了起来。 “等一下。”他捉住她的臂膀。 他的靠近立刻让紫欣紧张起来。他的气味、他壮硕的身形、他的气势,全都令她感到陌生而畏惧。 “你还没有讲清楚,为什么会来赌城?” “我……只是来看看你。” 现在她突然领悟也许自己作了个多么错误的决定,她面前这个神情警戒的男人除了拥有相同的面容和躯体外,不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男人了。 “只是看我?”他的唇扭曲成一个残酷的讽笑。“就这样?没有诡计?没有企图?你难道不是从我妈那里打听了我现在的情况,才决定找上门,想利用当年的那件事来威胁我、捞点好处,还是你根本就想当个现成的季太太?” 她不敢置信地盯着他森冷狰狞的面孔,被他的指控骇住了。 “你怎么会把我想得心机那么重呢?我只是单纯的想见你 “你要我怎么想你!?”他截断她的话。“当年是谁用一副清纯天真的模样勾引我,结果又是怎么设下陷阶让我呆呆地往下跳,撒下漫天的谎言,然后是你爸爸适时出现,用枪指着我的脑袋逼我送礼堂! 呵,你可真行,把我耍得团团转。你说过我是你梦中的白马王子,那时我早该想到,你为了飞上枝头当凤凰,不知已经计划多久了。” 紫欣惜愕地听着他愤怒的指控。七年来,她第一次了解他是如何解读当年的事。她真的想不到——他是这么鄙视她…… 回想这七年来她一直天真的以为他是爱着她的,以为他终有一天会回到她身边。现在想起来,她真的傻得可以。 她咽下喉头的苦涩,勉强自己抬头迎视他。“对于过去发生的事,你受的误会和羞辱,我很抱歉。我不该让爸想歪,我没有借口为当时的行为辩解,只能说我太年轻、太容易就陷入童话的幻想中。我以为我已经找到今生的真爱,我以为如果我们相爱就应该在一起,不管是用什么方式……” 他眯起眼,警戒的神情尚未撤去,他控诉的严厉表情深深伤害了紫欣,但她直视的视线毫不动摇。 “我以为你爱我,现在我知道我错了。婉妮是对的,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不过是一段韵事,是我太认真了。” 他被激怒了,也许是她自嘲的语气,也许是她眼底的伤害,总之他从没那么气愤过。 他眼中射放出凶光,一把攫住紫欣的双肩,摇晃她。“该死!你有什么权利把我说成个不负责任的花花公子!?当年我曾经喜欢过你,甚至疯狂到考虑把你留在身边,是你毁了一切!你的贪婪、急切让我看清楚你不过是另一个以爱情为幌子,实际上脑子想的全是怎么吊金龟婿的虚伪女人!” “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再也受不了他的指控。 “哦,是吗?”他的嘴角扬起一抹蔑笑。“那告诉我,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真正的原因。” “妈告诉我你有了要好的女朋友,她的家世好、条件好,有了她的帮助,你的事业就可以更上层楼,所以我想——” “所以你想来这里破坏我跟rose,以巩固你的地位,是吗?”他轻鄙地打断她。 “不是!”紫欣反驳,怒气也升起来了。“相反的,我是来成全你的,如果你迟迟不娶rose是因为我们的婚姻,那我可以跟你离婚,我连离婚协议书都签好了——” 紫欣推开他,爬下床,拿起摆在床头柜她的随身包包,打开拉链,从里面拿出小心收藏的离婚协议书,将那文件摊开在他面前。 他瞪视那张纸,上面有她娟秀的字迹、她的签名。他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应该如释重负、应该高兴,可是,他此刻却像腹部被猛击了一拳。 一种无来由的愤怒让他的语气变得更加尖酸。 “好,很好,你果然厉害,哈!” 他抢过那纸离婚协议书,在她面前将它撕成二半。 “离婚!?呵,你真聪明,离婚,那依法你就可以分得我一半的财产,你还真是深谋远虑啊!” 紫欣目瞪口呆地注视他张牙舞爪的模样。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她委屈地大喊。“我——我只是——你——” “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他再度打断地,他的手猛握住她的,将她拉近,他神色冷硬地俯视她。“我根本不需要这张可笑的纸,因为我们的婚姻根本从未生效过,我只需要向法官证明我们从没有过夫妻之实。” 紫欣愕然的迎视他,久久无法理解他刚说的话,只知道她的世界好像裂开一个大洞,所有她曾深信不移、依靠的,全都崩解了。 “原来……是这样……”她蓦然失笑。“原来,我们根本不是夫妻——我一直以为……”她挣脱他的手,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纸片。 她低着头,长长的发覆住她脸上的表情,只有她自嘲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真是太不自量力了,我还想给你自由,原来你根本不需要嘛!我……真的想太多了。” 拓宇握紧拳,额冒青筋,不发一语。 她终于站起来,把碎裂的纸揉成一团,丢入纸篓内,她转身,抬头正视他。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没有眼泪,相反的,竟是一抹飘忽的笑。 “我来这趟根本是多余的,对不起,如果造成你的困扰……” 她对他颔首,越过他,正要走出去。 突如其来的慌乱让他出手捉住她。“等一下!”他厉声道。 这根本是个愚蠢的念头,他该放手让她走,再也不要和这个女人有任何牵连,可是一想到也许从此他们之间的最后一丝联系也切断了,一股窒闷涌上胸口。 紫欣对他的怒容却有了相反的解读—— “你放心,我不会再来纠缠你,明天一早我会搭最早班机飞回台湾。” 她没对他说再见,只是轻轻挣脱他的箝制,从他身边走过,打开门,走出去,关上门。 没说再见,是因为没有相见的可能。 季拓宇僵直地立在空得骇人的室内,空气中隐隐浮动着她淡淡的香味。 但她却再也不在他身边—— 第五章 九月二十日  一九九五  天气晴(你离开的第365天) 开学已经两个礼拜,忙了好一阵子,先是搬到宿舍花了好一阵时间,再来是适应新让境、买书、找对教室。 很忙,但是很充实、很快乐。 我唯一的忧虑是怕你回来,而我在台北,你找不到我了。 所以我拜托阿民哥,如果你回来,一定要马上通知我(我不敢跟爸拜托,你知道,他还生你的气)。 我拍了很多照片,亲爱的,我想你一定很想知道未来四年我将生活的地方吧! 后面附的第一张,是学校大门;第二张,是共同科教室;第三张,是宿舍。对,我就正在宿舍里的这张桌子上写日记给你呢! 告诉你一件很好笑的事喔!同学仍都不相信我结婚了呢!迎新舞会上很多男孩子邀我跳舞,我都拒绝了。 我给他们看我们结婚的戒指,还有结婚照,他们才终于相信。 亲爱的,除了你,我怎么可能跟别的男生跳舞呢? 我爱的只有你啊! 宿舍要熄灯了,晚安,亲爱的。 祝你有个好梦,偶尔也梦见我,好吗? ············ “紫欣,你真的要走了吗?不多留几天?” 紫欣的房间内,季氏夫妇坐在沙发上,而化妆台上躺着一个小小的旅行袋,紫欣正往袋里放进最后一件衣物。 “不了。”她转头对季氏夫妇微笑。“我该回去了。” “其实我们很舍不得你,真不知道拓宇是怎么想的,把你这么好的妻子摆在台湾,一走就这么多年……” “年轻人的事,你就别插嘴了。”季父摇头。“其实拓宇也有他的压力,有了wilson家的帮助,我们家的事业就如虎添翼,得到金悦经营权也就不是难事了。” “事业、事业,你们父子俩眼里就只有事业,难道除了钱、权势,儿子的幸福就不重要了吗?”季母大声反驳。 “话不能这么说,毕竟这是拓宇自己的选择,那孩子从小就聪明,相信他知道什么对自己最重要。”季父抱持中立的心态。 “聪明?”季母语重心长地道。“那孩子就是太聪明了,又没受过什么挫折,自尊心强得要命,对什么事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他眼里只看到有形的事业、财富、权势,一心追逐第一的过程中,他根本没停下来想想,什么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瞧你说的。”季父失笑。“你什么时候变成哲学家和心理学家来着?” “拓宇是我儿子,我不用学什么哲学、心理学才能够了解他,你们男人太盲目,看不清楚自己要什么!” 季父仍是摇头。‘算了啦,感情的事,还是由他们自己决定就好了,你别多嘴。” “可是身为父母,你不觉得我们有义务提醒他……” “提醒他什么?要是他对紫欣是认真的,又怎会七年来对紫欣完全不闻不问。” “老头子!”季母瞪了丈夫一眼,这话未免太直接也太伤人。 紫欣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爸、妈,你们别为我吵了,我很清楚拓宇的想法,昨天我们已经把话都谈开了,其实我这趟来的目的也是希望为过去的事做个终结。” 她的视线落在桌上的日记簿,抚过陈旧的外皮,唇畔扬起淡淡的苦笑。 “现在我终于懂了,一直以来我放纵目已沉醉在幻想之中,一直自欺欺人,以为他总有一天会回来,以为他会后悔离开我,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的,是不?” 她抬起头,直视他们的眸中有令人不舍的自嘲和哀伤。 “其实当你想念一个人的时候,对方并不一定也是想念你的,是不是?” “紫欣——”季母握住她的手。 “妈,谢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好,你不必替我担心,反而要替我高兴,回去以后,我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紫欣刻意轻松的语气并未改善室内的气氛,三人反而沉默下来…… “我们送你去机场吧!”季父打破沉默,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谢谢。” 他们走向门口,只是还没开门,门铃便响起。 “应该是来帮忙拿行李的服务生吧!”紫欣开门。 门口站的不是服务生,令她错愕的是—— 季拓宇。 ········· 他穿着缝工完美的深色西服,魁梧的身材、乌黑的头发,顿时令紫欣感受到每次他出现在她面前,她必有的反应——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她用力将指甲掐进掌心,提醒自己千万别在他面前显露情感,昂起头,她勇敢的迎视他。她注意到他的态度不似昨夜的挑衅和敌意,而是冷静且优雅的,只有在他的目光扫过她收拾整齐的行李时,才微挑起眉。 “我立刻就走!”冲动地,紫欣脱口而出。 他是来确定她遵守约定离开的吧!她心酸地想。 他的眸子眯起,似乎显得不悦。“爸、妈,我想和她单独谈谈。” 季母想说什么,季父却拉住她的手,对她摇摇头。 “让他们谈谈吧!我们出去。” 待他们离开后,室内只剩拓宇和紫欣。 “你……有什么事吗?我以为昨晚我们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完了。”她不安地揪紧手中的袋子。 “我改变主意了。” “嘎!?”她讶异地抬头。 “我考虑过了,该把我们的关系,在法律上作个清楚的界定,以免日后有纠缠不清的麻烦,所以我需要你留下来,这段期间,我的律师会让你签一些必要的文件。”他勾起唇角,眸光闪动着让人难辨喜怒的笑意。 她理不清自己的心,在听见他说“改变主意”时,她的心猛跳了一下,以为他是要留住她。而他是要留住她没错,却不是她想的那个理由,她感觉像由高空狠狠摔到地上,她的脸色剧白,暗斥自己还在痴心妄想。 在她咬牙沉思时,季拓宇接着说:“反正你不急着回去不是吗?我查过了,你是个国中英文老师,而现在正是暑假。” “好,我会留下来,等签完你要的文件再走。”她没理由反对,把手里的包包放下来。 他说了他要说的话,照理该走了,可他却依然站立在她面前,不发一语地看着她,紫欣被他盯得莫名紧张起来。 “呃……我是不是现在就要去你的律师那儿?” “不急。”依然是深沉难测的表情。“律师拟那些文件需要一些时间。” “那……我要待多久?” “不知道。”他耸肩,仿佛那根本不重要,也与他无关。 他的态度激怒了她。“我不能‘不知道’,我无法负担太多饭店的住宿费!” 他挑眉。“难道你每个月不曾从我的会计师那里收到支票?” 这几年,支票的金额已上升到两万美金,他确信足够供应她过着不虞匮乏的生活,他正奇怪,为何她的穿着打扮会是如此朴素? “那些支票我一张也没兑现过!你的会计师没告诉你吗?”她辛辣地反击。 他一怔,随即愠怒地眯起眸子。 “为什么?你以为这么做就可以表示你有多清高吗?” 她确实存有这样的念头,当她知道那些支票并不是他寄的,而是来自某个会计师事务所。 “那你又为何要寄那些钱给我呢?”她反问。“没有只字片语,只有钱,那难道不也是一种污辱吗?” 他无语,二个人沉默地瞪视彼此。 然后,他突然笑了起来。“我一直以为你很柔弱,原来……”他碰触她柔滑的长发。“你有倔强的一面。” 她全身一震,涨红了脸,抽回缠绕在他指间的一束黑发。 “你……”她结巴了,想骂他,更想问他这样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她慌乱地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如你就住我那儿吧!”丝毫没受她影响,他依旧挂着那张优雅从容的笑脸,说出来的话却足以震掉她的下颚。“我那儿有空房间,再说,在正式理清我们的关系前,你我还算夫妻,妻子住丈夫家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什么!?我不能——” “就这样。”他下了结论,不容反驳。“等会儿我会叫人帮你搬行李。” 许久,紫欣只是瞪着那扇他开了又关上的门,无法目惊骇中回复。 ·········· 一个小时以后,紫欣被侍者带进季拓宇的家,她张目结舌地呆立在他那个有着巨幅落地窗、挑高的客厅里,久久不能平复心中的震撼。 昨夜她匆匆自他家离去,没看仔细,现在屋里有个穿着白色制服、胖胖的女管家笑咪咪地迎接她,并带她四处参观,她才有机会好好看他住的地方。 其实这是位于金悦酒店顶层的少数几座豪宅之一,客厅的落地窗可以俯视酒店的人工湖和赌城的华丽街景,二楼有三间巨大的房间,一个是昨晚她待过的季拓宇的寝室,一个是他的书房,还有一间客房。 紫欣没有选择住在那间客房,她看见那附属的浴室里有女性的保养品,猜测可能是他女友住的地方。她选择楼下客厅与餐厅角落的一个小房间,应该是佣人房,可是目前没人居住。 女管家讶异地扬眉,可是职业的素养让她闭嘴不问。 紫欣不知道季拓宇是怎么跟女管家交代的。她算是他的前妻?朋友?还是只是家乡来的某个远房亲戚? 佣人们都走了以后,她独自坐在房里,虽是佣入房却也有她所订的饭店标准双人房大,比较起来,她寒怆的行李箱显得格格不入。 看来他比七年前还要富有,依照季爸的说法,是拓宇把家族事业推上更高峰。 以前她幻想着城堡、王子,幻想自己是美人鱼,有一天能化为人,进入王子的世界里……现在她长大了,也明白了。王子毕竟属于另一个世界,王子是要和出身、背景相当的公主结婚的,而不是美人鱼。美人鱼最终只有二个选择,回归大海,或是,幻化成泡沫。 她摇头苦笑。打开行李,想把衣服吊在衣柜里,想想又作罢。 不知道自己会在这待多久,也许明天就可以搭最晚一班飞机离开。 她枯坐在房内,现在是早上十一点,空旷的屋内没有一点声响。 她从床上跳起来,决定不让自己关在禁闭的小房间里胡思乱想。 紫欣抓起小背包、管家给她的钥匙卡,走出了他家。 她没有固定的方向,只是像昨夜那样漫无目的的闲晃。 ·········· 当她像个迷路的爱丽斯一样从他眼前经过,季拓宇忘了自己正在跟楼面经理讲话,他默默看着她随意扎起二根发辫,白色的衬衫加上包裹着一双修长的腿的牛仔裤,这样的她唤醒了他当年的记忆。 他倏地像想起什么,抿紧唇,抛下错愕的楼面经理,往她走去。 “你要去哪里?” 紫欣吓了一跳,转身。“我……没什么,只是走走。” 他不赞同地撇唇。“又像昨晚那样‘只是走走’?” 她的脸烧红,“我会照顾自己,不会再给你添麻烦的,你放心。” 她突然想到,昨晚为何醒来是在他房里而不是医院?是谁把她送去他家的,照理说如果路人发现她,依她身上的证件,并没办法知道她和他有关系啊…… “照顾自己?”他嗤道,打断她的疑虑。 她被他的语气激怒。“反正跟你无关!”倔强地挺起背脊,她越过他走向前。 他扯住她,显然也被她一句“跟你无关”惹得相当不悦。 “你说会照顾自己,那你吃饭了没!?”他粗声道。 “我——”紫欣蓦地想起,离开他家是十一点,木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但绝对过了午餐时间,如果再加上她早上什么也没吃…… 她茫然的表情让他更恼。“走!”他坚定的大掌拖着她向前行。 “去哪?”她必须大步才能追上他的速度。 “吃饭!”他回头,恶狠狠地嘶吼。 ········· “我吃不下了……” “不行,把汤喝完!” 她摇头,“这牛排太大块了……” 一个严厉的瞪视让她的抗议咽了回去。 “不用了,我不要甜点。” “二份提拉米苏!”专制的声音对女侍交代。 “我从来没有一餐吃那么多。”她咕哝的抗议。 他恼怒的斥责,“你就是这样才会昏倒!看看你,瘦成这样!” “跟你无——”那个“关”字在他杀人的目光下硬生生地压了下来。 在他的监视下吃完最后一口甜点,紫欣如同跑完百米,累得想把头靠在桌上细细喘息。 看她的模样,他反而笑了。一种纵容宠溺的笑,让她看傻了眼。 “你下午有什么计划?”他靠在椅背,悠闲地点起一根细雪茄。 透过烟雾,她看不真切他脸上的表情,也许刚刚那抹笑颜只是她的错觉。 “没……”她不知他为什么要问,与他无关……不是吗? “很好!”他站起来,还叼着烟。“跟我走。” “去哪里?” “跟着我就是了!” 尽管他们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尽管她已说服自己对他死心,她发觉自己仍有种疯狂的念头——只要他要她跟着,那么她是哪里都愿意去的。 她突然觉得羞愤难堪,自己好像跟在他身后的一只忠心的小狗。 ··········· 一架私人的直升机是紫欣怎么也无法想像的。 他们站在金悦顶楼的停机坪,风狂肆地吹,吹乱了她的发辫。 “上去!”他只下了一个简单的命令。 “上去?”她狐疑地看他。 他根本不打算解释什么,干脆拎起她细瘦的身体,直接丢在驾驶座旁的位于上,还绑好了安全带。 随后他上了直升机,在驾驶座上落了坐,按了几个开关,螺旋桨开始旋转。 紫欣的脸白了些。现在她有点懂了,他们要坐直升机去某个地方。 “呃……请问……驾驶呢?”螺旋桨的声音太大,她必须用吼的才能把问题问出来。 他替她将耳机戴上,阻隔了震耳欲聋的声响,透过耳机,他的声音清楚地传来。“我就是驾驶。” 什么!?她没听错,他低沉的嗓音确实带着笑意。 然后,在一阵晕眩中,直升机起飞了。紫欣紧紧抓住安全带,其实这么做并没什么实质的功用,只是心理上的直接反应。但很快地,她不再害怕了,直升机稳定地飞行着,紫欣则震撼于眼前的景色。 城市的景色褪去,直升机往山的那头飞去,很快地,已是一片荒凉广漠的大地,再往前,他们飞越一座群山峻岭间的巨大水库。 “胡佛水库。”他对她解释。“再来就要进入大峡谷。” 紫欣瞠大了眼,看着眼前色彩丰富的石壁。 他的飞行技术极好,他们在峡谷底部降落,紫欣步出直升机,仰头看着二旁的巨石。 “哇!”紫欣惊叹。她看着他,眼神因眼前壮丽的景致而熠熠发亮。 “可不是吗?”他对她报以微笑。 她微愣了片刻,为了那个软化他脸部严肃线条的笑。 “走吧!”他没让她有思考的空隙,先走向小溪边。 紫欣依照他的指示坐在溪边的岩石上,把脚垂在水面上方,俯视岩壁映在水中的倒影。四周是些微弱的声响,风吹过山谷的声音、流水的声音、苍鹰展翅的声音。紫欣放松身体,仰头让午后温暖的阳光照在脸上,一阵微风吹起她几丝散落的长发。 “有时候压力很大时,我会来这里。”他淡淡地开口。 紫欣转头看他,他并没有看她,视线盯在远方的一点。 今天的他让她迷惑,不同于昨夜的敌意,他对她做的,老实说,让她吃惊。让她住进他家、押着她吃饭,还带她来这里…… 他就像是她熟悉的、爱着她的那个男孩…… 不!紫欣摇头斥责自己,不可以再胡思乱想了。他只是表现他的善意。 也许是她表明了不为难他的立场,所以他才不再防着她。他所做的,只是对一个远来的朋友所尽的地主之谊罢了。 紫欣撑起一个微笑,对他说:“很难想像你会有压力大的时候,你好像什么事都能得心应手。” “不急是这样。”他摇头。“饭店的事一直没解决。” 他不说话了,紧锁眉头。 紫欣望着他深郁的俊颜,一种莫名的冲动让她伸出手抚摸他纠结的眉心。“你把自己绷得太紧了,放轻松,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一直做得很好……”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只是好想好想抹平他的愁郁。 他的反应是一震。从没有人跟他说过他做得很好,人们只是理所当然地认定他可以做得更好。而这些年来,他一直在人们的期望下鞭策着自己。 她可以感觉到指下的肌肤原是僵硬紧绷,渐渐地放松了下来。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他不但没有挥开她,反而握住她微凉的小手,放在怀中,顺势倾身将头靠在她肩上,闭上眼睛。 紫欣惊讶地全身僵硬,过了半晌,发现他一直没动,竟然是睡着了! 她慢慢转头看他,小心翼翼的生怕吵醒了他。 沉睡中的他眉间的郁结自然抒解开了,看来又变回到七年前那个无忧无虑,而且相信也上没有任何事可以难倒他的大男孩。 这些年来他一定是一直把自己绷得很紧吧! 出于本能地,紫欣将另一只手臂环上他的肩膀,拥抱他,试着提供他她仅能做到的安慰。微风轻吹,紫欣也闭上眼,任阳光跳动在她脸上。 他们就这样依靠着彼此,一切是如此安详自然,仿佛不曾有过那长长难熬的七年,仿佛他们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紫欣醒来时发现季拓宇正凝视着她,他眼中有种深沉难测的情感,不知何时,他们的姿势变了,换成她倒在他怀中。 她匆忙坐直身子,这才发觉太阳已快隐没,山谷里暗了下来。 也许是日落的关系,又或许是离开了他的体温,她不觉打了个寒颤。 “我们该走了,这里天黑以后温度降得很快。” 是她听错了吗?他的声音好像有种不舍的味道。 她抬头想看他的表情,他却已转头走向直升机。她小跑步跟上地。 季拓宇帮助她上了机,扣好安全带,这才爬上另一边的驾驶座。 现在她可以看清楚他的表情了。他又恢复成那个严肃、警戒的男人。 强烈的失落感向紫欣袭来,她知道回到赌城,他们的关系又会回复冰冷、紧张的情况。只是她不懂,为什么他要花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陪她,还带她来这里,他根本不需要为她做这些的。 在她低头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一件温暖的男性外套披上她只穿短袖的上身。 她愕然地注视他。他没说什么,专注地启动直升机。 “为什么……”她忍不住开口问。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温柔?可是她的声音却淹没在隆隆的螺旋桨声中。 “你说什么!?”他吼。他指着耳机,示意她戴上才能与他对谈。 紫欣犹豫片刻,最后摇了摇头。她眼睛直视前方,飞机起飞,航向回程。 紫欣不要答案了,她让自己缩在他宽大的衣服里,闻着他独特的气味,想像自己正被他拥在怀中。 他们回到城市上方时天色已全暗了,灿烂的灯火在夜空里有如散落在黑绒布上闪亮的珍珠。只是眼前的美景却再不能让紫欣欢欣赞叹。 终于到最后的时刻,他们降落在饭店顶楼的停机坪,螺旋桨的叶片最后也静止不动。 季拓宇扶着紫欣下了直升机,她在他面前站定,为了某种奇特的原因,他迟迟没有放开她的手。她的心怦怦地狂跳,期待着他说些什么。 现实借着一声尖锐的电话铃声插进来。 她看见他低头看手机荣幕上的来电显示时,身体僵了一下,然后就撤下她转过身去。 紫欣凝视他讲电话的背影。有些事错过了就不会再回来,她明白。正如她明白打电话来的只可能是一个人…… 他再次面对她时,脸上有一丝不自在。“晚上我有——” “我想去看mirage的白老虎秀。”她抢着在他说出任何解释时,苍白着脸打断他。“事实上,我早就订好票了,糟了,好像快来不及了!我得先走了,谢谢你今天的招待。”她像逃避某种洪水猛兽似地匆匆离开他身边。 季拓宇瞪视她的身影,脸色倏地难看万分。 名闻遐迩的白老虎秀在星期三、四并没有演出,今天正好是星期三—— 她见鬼了才订得到票! 第六章 七月二日一九九七天气阴雨(你离开的第1045天) 今天是什么日子,记得吗?亲爱的。 三年前的今天,我把你自水中救起,你第一次唤我——你的小美人鱼,我们第一次接吻…… 事隔三年,当时天空的颜色、海水的温度、空气的气味,你的每一个表份、动作、嘴角扬起的角度……我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很奇怪,有些东西,不因时间的移转而淡化,反而愈见清晰。 也许,那是因为我常常想你的缘故吧。 想你,常是突如其来的,有时是一早起来正在梳头;有时是在公车上;有时正在和人聊天,突然间你就闯了进来,于是,我会静默下来,别人老觉得我很奇怪—— 其实,我只是想你。 亲爱的,你会不会有相同的困扰呢? 当我想你的时候,你会不会也正好想起我呢? ··········· 他现在在哪里?做什么事?跟什么人在一起?明明知道不该,但这些思绪却一个个跳进她脑海,霸据不去。 紫欣毫无睡意地躺在床上,专注地凝听静夜里的声音。 没有……她期待的开门声一直没有传来。 别傻了!睡吧!就算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又怎样?他早已说得很清楚,你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连了。 紫欣将被子拉起来盖住头耳,蜷缩着身子,逼自己人睡。 “卡”一声清脆的开门声却在此刻响起。 她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全身的感官变得敏锐不已。 他是不是上楼去了?他会不会进房里来找她?他离她有多近?紫欣紧张地转着这些念头,可是厚厚的长毛地毯吸去了他的脚步声,她根本无从得到解答。甚至连进来的人是不是季拓宇也不能肯定,因为她不敢开门探看—— 她怕,怕见到他带着别人回来…… 就在紫欣咬牙沉思的时候,房门突然砰地被打开。 她从床上惊跳起来,张大眸子与一睑阴沉的季拓宇对视。 “该死的你怎么会睡在这个地方!?ruby那老太婆是神志不清了吗?”他暴吼。 “是我自己要住这间的!”听他骂那胖女管家,紫欣忍不住为她辩白。 “这是佣人房。” 他的脸色更形难看。 “我知道。” “那你搞什么鬼——” “这里就够好的了,反正我不过待一、二个晚上。” 他眯起俊眸,向她走近,一股白兰地的香味随他的步伐向她袭来。 她开始感到恐惧,是因为拓宇脸上出现从未在她面前展露的暴戾。紫欣下意识地后退。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逼近,在紫欣措手不及时一把掐住她的手腕。“不兑现我给你的支票,不要我给你的钱,不住楼上的房间,你想证明什么!?你以为这样就表示你够特别?我就永远忘不了你吗?” “我没想过……” 紫欣摇头,面色苍白,他的怒气吓着她了,她不知该如何反应。 “没想过?”他冷嗤,饱含酒味的气息喷拂在她耳畔。“你可真聪明,把一切都推得一千二净,你明明是故意的!故意摆出那副清纯专情的模样,故意跑到我面前引诱我,故意让我对你感到亏欠,故意扰乱我,让我失控,不得不一直想到你,你是故意的……” “我没——” 紫欣那个“有”还来不及说,他的头就重重靠在她的颈窝。 她怔住,“你醉了——” 仿佛在回应她的话般,他全身的力量消失。 她的胸口被他压迫得难以喘息,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这令她脸红的暖昧姿势。紫欣试图推开他,却换来他不舒服的咕哝声。 她不敢动了,怕惊醒他、怕造成他的不适。 今夜,她张着大眼无眠,想着这奇妙的一天;想他反复无常的喜怒;想他莫名其妙的怒气;也想他的温柔;想他…… ········ 季拓宇在一种慵懒的、满足的情绪中醒来,仿佛经过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回到温暖的家。睁开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如飞瀑般的乌丝在雪白的枕中散落的鲜明对比—— 他的怀里拥着沉睡的人儿。 忘了为何他会睡在她床上。昨夜在和rose用餐的大半时间里,他根本就心不在焉,无意识地灌下一杯又一杯的白兰地,他甚至无礼的丢下rose独自回家。 最后的记忆是,当他发现她居然睡在离他最远的佣人房时的狂怒。他不记得自己对她吼了什么,只感觉有一口闷气梗在胸口,莫名地躁怒,没来由地发火。 原因——佣人房根本不是她该待的地方,她应该在他的房里、他的床上。 赫然发觉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他震惊的无以复加。 季拓宇像触电般地放开拥抱她的手,弹跳起来,站在床畔,瞪视犹自安详沉睡的那张纯净的脸庞。片刻,他毅然转身,像逃避着什么似地冲出室外。 ········· 紫欣有好几天都没见到季拓宇。他总是在她睡着后才回来,而一早就又出去了,若不是女管家从他留下的换洗衣物判断他有回来过,还真无法确定是否和他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这许多天。 她开始烦躁不安。 无所事事的待这么久,他说要她签的文件也没有下落。 “不能再这样待在这里。”她喃喃自语。“太久不回去爸会担心的。” “ruby,你知道怎么才能找到季先生吗?”紫欣问正在打扫屋子的女管家。 “先生?喔,他在二十五楼有自己的办公室,您或许可以去那找。” “谢谢。” 在问过确切的方向后,紫欣决定去找拓宇谈清楚。 “情稍等一下,季先生现在有客人,我得替你通报一声。”在他办公室门口打扮人时得体的漂亮女秘书,客气地对紫欣说。 “谢谢。” 紫欣惶惶地站在门口,既期待见到他,又感到无来由地紧张,用手抱紧了翻腾的胃。 门在此刻打开,季拓宇走了出来,只是他并未独自一人,rose正亲密地挽着他的手臂。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沉下眉眼,没错过她眸中闪过的震惊和伤害。 紫欣很快逼自己回复。“我有事想找你。”她试着用稳定的声音道。 “现在不行!” 他拒绝得干脆。 撇下她,他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就拥着rose走开。 紫欣只觉一股怒气冲上脑门,她追上他们。 “那什么时候!?你不能就这样把我悬在这里,我想回台湾!” 季拓宇绷着脸,紫欣无畏地回瞪他。 一旁的rose忍不住出面打圆场。 “你是田小姐吧,我记得那天见过你。”她对紫欣一笑,仰头对手拓宇说:“季,不如让田小姐与我们共进午餐,你们有什么事可以那时候聊,我不会介意她加入我们的。” rose俨然一副女朋友自居的口吻刺伤了紫欣,可她挺直的背脊,坚决不表露出任何情感。 “季,好嘛——” rose娇声道,她对紫欣眨眨眼。“没问题的,走吧!我们一起去楼下的中国餐馆,那里菜色不错。” 老实说,紫欣对rose施予小惠的语气感到反感,但她选择隐忍住,今天,她一定要从季拓宇口中得到明确的答案,无论在什么情况下。 午餐的气氛是尴尬的,紫欣不知道季拓宇如何能置身在曾经是他妻子的女人和现任女朋友之间,还能吃得下东西,显然他根本不把她的存在当一回事。 当rose自然地将涂满蔻丹的手搭在他手背上,娇美地微笑时,紫欣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顿觉眼前的美食难以下咽。她放下筷子,不再拨弄盘子里少得可怜的几样食物。 季拓宇瞄一眼她的餐盘,不悦地抿紧唇。 紫欣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因为rose此刻正好发问。 “对了,你和季是什么关系?” 面对rose笑吟吟的脸庞,紫欣心虚地瞥向季拓宇。他警戒的眼神让她寒了心,她勉强挤出一抹笑。 “算是……呃……亲戚吧!” 她身份证上的配偶栏是他的名字,所以这样说,应该也没错吧?紫欣忍不住苦笑。 “原来是这样。太好了!我一直想多认识季的家人呢!等会儿李回去上班,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她等会儿还有事,不会有空的。”紫欣还来不及拒绝,季拓宇便断然插话。 他是不想她泄露他们曾是夫妻的事吧!紫欣苦涩地想。 “那太可惜了。”rose失望地道,蓦然想起什么。“对了,下周末我爹地要在家里办一个party,是为了要引介季给一些政界人士认识,你也一起来参加嘛!好不好?” 紫欣僵住。“不用了。”她虚软地微笑。“我可能已经不在这里了。” rose正要劝说,此时她的电话响起,她看了一下来电显示。 “对不起,我接个电话。” rose离开坐位,紫欣立刻抓住这个机会问李拓宇。 “你说的文件办得怎么样了?我什么时候可以签完回台湾?” 相对于她的急切,季拓字耸耸肩。 “急什么?你还在暑假期间不是吗?” 他蹙眉不满地看她的餐盘。 “你今天吃得太少!” 他指控道。 紫欣瞠大眼,不敢置信他这样漠视她的感觉,不由得生气起来。 “我吃多吃少不关你的事,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我有假期并不表示我就要把所有时间浪费在这里!” “浪费” 这两个字似乎挑起了他的怒气,他沉下脸。 “你究竟急什么?有什么是你非立刻回去的理由!?” “我——” 紫欣的话没机会说完,rose已经回来了。 “季,好消息,爹地约到欧文州长了,在party上你就可以见到他本人——”rose的好心情突地被一声惊呼打断。 只见一名女待来不及闪避向季拓宇飞奔而来的rose,手里捧的餐盘撞上她,里面的糖醋酱汁洒出来,溅了几滴在rose的名牌套装上。 “对……对不起。”那名女侍急得快哭出来,拼命道歉。 rose高傲的抬起下颚,投给那女侍一个冰冷的怒视。 餐厅经理急急走了过来。“季先生,ms.wilson,很抱歉,您的服饰清洗费我们一定会负责的!” 紫欣在一旁看着这小小意外的发生,她原以为事情应会就此结束,不过是弄脏了衣服,既然餐厅的人都道歉了,rose应该就会很有风度的原谅那个频频发抖的年轻女侍,想不到季拓宇—— “别让我再看见这个粗心的女孩!”冷酷的声音没有商量的余地。 紫欣震惊地张大眼。 “是。 餐厅经理忙不迭点头。“今天我就解雇她,以后酒店里的所有餐厅都不会再任用这个女孩。” “季先生。” 女侍的眼泪掉了下来。“请不要这样……请原谅我。”若有了这个纪录,她以后就很难在赌城找到别的工作。 天!他怎么可以这么冷血!?紫欣惊惶地看向rose,季拓宇的行为还可以解释为女朋友出气,可是rose总该制止他吧! 想不到rose不但没替那女孩说情,还得意地扬起唇角。 在紫欣看来,她简直就像正享受那女孩的悲惨。 “她不过是犯了个无心的错——”一股不平之气,令紫欣忍不住脱口而出。“有必要因此解雇她吗?” 在场的人全静下来,那女侍感激的目光投向她。 rose只是一愕,随即对紫欣笑道:“紫欣,你不懂的,对这些下人不能太纵容,金悦是全球数一数二的大饭店,怎么能容忍这种粗心的服务员继续在这里工作呢?我也是为他们餐厅好。” “是、是,misswilson说得有道理!” 餐厅经理立刻答腔。 若紫欣曾对rose有任何一丝好感,现在也消失不见了。 她根本是个以自我为中心、骄纵蛮横的大小姐。她居然还用那种“你懂什么”的语气对她说话,好像她是个无知的笨蛋。 紫欣气得涨红了脸。季拓宇究竟喜欢这个虚伪的女人哪一点!?她看向他,却见rose嘟起红唇向他抱怨着衣服被弄脏了,他的反应是低声安抚她的情绪,并承诺再买一件全新的当季套装给她。 那女侍的存在,一个人丢了工作这样的“小事”,很显然的,全被他们抛在脑后。 紫欣紧捏住拳头,感到一阵反胃。 “我得先回去换件衣服了。” rose皱眉道。 “我陪你去楼下选件新衣服吧!” 他慷慨地提议。 “不了,我不想穿脏了的衣服逛街。”她厌恶地撇撇唇。“我自己回去,你下午还要上班,不用陪我了,bye。” 她在季拓宇唇上印下一吻。“晚上见啰。” “嗯” “紫欣,对不起,先走了,你跟季继续用餐,下周的party希望你能来。”她临走前还对紫欣展开漂亮的笑容。 紫欣坐在原处,全身僵冷,无数的情绪在心中纠结翻腾,不敢置信、生气还有心痛,极度的心痛。 不知过多久,他的嗓音自对坐传来。“你在想什么?” 她倏地抬眸,直视他。“你怎么会那样做呢?”她忍不住责备。 他的身体一震,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他点起一根细雪茄,深沉的表情藏在烟雾之中。 “为什么不呢?”他的语气有浓浓的嘲讽。“处罚一个女侍不过是很平常的事。” “如果那是公平的处罚我没话说,但你不觉得为了这点小事开除一个人太过分了吗!?” “过分?我不觉得,如果这样可以平息rose的怒气,值得。” “值得?你剥夺的是一个人的生计——” 他打断她。“对我来说,一个女侍的生计,和一个可以在事业上帮助我的女人,选择哪边,我想是很明显的,不是吗?” “你什么事都以利害关系来衡量吗?对你而言没有比权势、财富更重要的事吗?你和女人的交往也全是基于利益考量吗?”她惊愕地瞪视他。 他瞪着她,不发一言,冷峻的脸上闪过复杂的情绪,最后他选择嘲讽地扬起唇。“那有什么不对?”他说,有种自弃的轻浮。 紫欣倒抽口气,她霍地自椅子上站起来,大步转身离去。 “站住!”他发怒的声音自她身后追上来。 她没有停下来或回头。 “站住!” 她已经出了餐厅,来到了走廊。 “我说站住!” 他追上来,一把扯住她的手臂,把她拉进安全门外的楼栋间里。 “你就这么跑走是什么意思!?”他一脸狂怒,粗暴的吼声淹没她。 “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紫欣抬高下颚,递给他一个冰冷的目光。 “为什么?”他的唇扭曲成一个讥讽的笑。“你觉得我市侩?低劣?你很失望,因为我不是你幻想中的正义骑上?那你又凭什么指控我?其实你还不是跟我一样。利用纯真的外表当武器、用善良的谎言当借口,最终还不是想飞上枝头当凤凰?” “我爱上你从不是为了你的钱!”眼泪震出她眼眶,她真的太生气了,“不要用你的价值观来评论我!”他怎么能把她的感情当成这么廉价污秽的东西!? “你始终不承认,是吗?” 他向她逼近,紫欣退到墙边,她的身体介于冰冷的墙面和他因怒火而炽热的躯体之间,他的脸贴近,修长的手沿着她颊边滑下,箝住她纤细的颈项。紫欣僵在原地,眼睛大睁,他黝合深沉的黑瞳中映照出她惊惶的面容。 “你讲得还真好听,说是来给我自由的,大大方方签好离婚协议书,你敢说你的动机真是完全纯粹的吗?你敢说你心底没有一丝期待,期待我在见到你之后跟你旧情复燃?” “我没有!” “你有!”他的手无情地收紧了,让她几乎无法喘息。“你从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开始,就不停地在诱惑我——” “胡说。”她困难地吐出抗议。 他绷着冷硬的面孔,黑眸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 紫欣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而后,他一言不发地转身,丢下她走了出去。 ········· 紫欣瞪着紧闭的安全门,缓缓抬手,颤抖的指腹按在唇上。她沿着墙滑倒在地上,长裙遮住了虚软的双腿。 就这样,她蹲坐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依稀传来扰攘的人声,门里的她却觉得彻底孤寒。 她抱住翻绞的胃,闭上眼睛。 他是对的—— 她一直爱着他。刚刚那个灼热的吻彻底摧毁她自欺欺人的谎言。 她为什么要跋涉千里来找他呢?美其名是来见他最后一次,彻底划清二人的界线。其实,若真的看开了、放手了,又哪里需要多此一举呢? 难道她不曾私下盼望过、不曾偷偷幻想过,他会痛梅多年前的离开,并恳求她回到他身边? 这样的她其实是贪心的、狡猾的,只是如他所说,她连自己都欺骗了。 这个领悟令她紧抿双唇,无疑的,她唯一愚弄的人只有她自己,至少季拓宇一开始就着穿她了。 紫欣从地上站起来,神情木然地走出安全门,走入人群之中。 一路上,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反复反省她一切的愚行。 等她回到他家时,她已经不再迷惑了。她打开门,走进她的房间,开始将衣服一件件放入行李箱中。 她决定离开—— 第七章 九月五日一九九五天气睛(你离开的第1830天) 亲爱的,回到家乡的感觉很好,在母校教书的感觉也很好。 女学生们个个鬼灵精怪的让我伤透脑筋,却又觉得她们可爱的不忍苛责。看着她们常让我想起过去的自己,那时我是个爱幻想的女孩,一下课就跑到海边的山崖,偷偷看着你家的别墅,做着白日梦。 呵,其实现在的我与当年并没有两样,虽然有了别墅的钥匙,我还是喜欢跑到屋上,吹吹海风,晒晒太阳,再来就是想你,专心的想你。 爸老是骂我长不大、不肯面对现实,每回我从海边回来,他都要生气老半天。 不知是哪里来的念头,他老是问我在台北有没有认识别的男孩子,回来数书以后他更变本加厉,一天到晚逼我去相亲。 天哪!我结婚了呀!难道他忘了吗? 不过我不能这么顶撞他,他又会发脾气。 为什么我身边的人总是忘记你,试图忽略你曾存在的事实?他们甚至劝我忘记你。 我做不到,我一辈子也不可能把你忘掉。 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能理解呢? ········· 季拓宇坐在办公桌前,瞪视电脑荧幕不断跳动的数字。 一个月前他把百分之五十的资金,投注在一家新兴高科技公司上。与wynn之间的竞争已渐渐令他失去耐心。在下次董事会召开前,如果他可以得到足够的资金,那就可以挤下wynn得到金悦的经营权。 事实证明他的投资策略是对的,那家高科技公司的股价,在一个月内已连涨了三倍。 20.l……20.15……21.20……21.25…… 荧幕上的数字不断往上攀升,他的财富也以惊人的倍数成长,季拓宇盯着数字的变动,却视而不见。 他应该兴奋的,他所梦想的就要得到了,可是为何他却丝毫没有高兴的感觉? 紫欣,就是让他在办公室里呆坐一夜的理由。恼人的是他似乎就是无法将她自脑海中抹去,更令他厌恶的是,一想起她就会令他呼吸一窒,像个年轻小伙子一样灼热不已。 他后悔给了她那一吻。 他的原意只是要教训她,他懊恼地低吼,真是笑话!他以为他老练的足以全身而退,没想到在碰触她的那一刻全然失控了,若不是他及时克制自己,他可能当场便占有她了。 从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有这么强烈的反应,不。他阴郁地纠正自己,有过这么个女人——那是七年前的她。 但这个确认并没有让他心情好一点,反而更糟。 他的秘书敲门进来,端了一杯浓咖啡。 “季先生,咖啡。” “谢谢。” “您昨晚一直待在这里吗?”女秘书担忧地问。“这样熬夜工作对身体不好喔!” “我知道,谢谢你的关心。” “对了,证券经纪打了电话,问你是不是要高价先出一点货。” 季拓宇望了眼电脑荧幕。 21.50……21.60……21.65…… “再等一段时间吧!” “是,我会告诉他的。”女秘书走出他的办公室。 荧幕上的数字依然跳跃着,他喝了口咖啡,视线不经意捕捉到桌边一个闪亮的物体,便就此定住不动了。 那一对珍珠在灯光下,如同温润的泪滴。 它们一直在那里,一个离他最近的位置,陪伴他。 他试图忽略它们,可是却未真正丢弃它们。为什么呢?为什么…… 仿佛蓦然醒悟了一些事,他震撼不已。 “季先生,有位小姐找您。”女秘书的声音唤醒他。 “是谁?” “她说姓田。” 季拓宇眸中闪过一抹慌乱,不过很快地回复过来。“让她进来。” “是。” 季拓宇下意识地将桌上的珍珠放进衬衫口袋,她走进来的时候季拓宇眯起眸,愤怒、怨怼,及一些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的情绪在心头翻腾。 她的肌肤晶莹闪亮、眸子清澈,没有黑眼圈或睡眠不足的迹象,她穿着高领削肩的白色洋装,乌亮的秀发绑成一条长长的发辫,显得清丽脱俗。 拓宇恼怒地想,显然为了那个吻彻夜无眠的只有他。 “早。”她先开口,无视他阴沉的脸色。 “你又有什么事?”他嘲弄地扬起唇角,讽刺她连续二天主动到办公室来找他的行为。 伤害闪过紫欣眼底,但她仍勉强自己直视他。“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你说的话我认真想过了,我承认你说的对,不是飞上枝头那一段。”她苦笑。“而是,我确实不是抱着纯粹的心情来找你的,我很抱歉。” 她的模样像个做错事但坦然承认的小女孩,坚定、理性,却又掩不住柔弱无助的气质。他有种强烈的渴望想紧紧拥抱她,狠狠吻她到她那张小嘴里除了他的名字再也讲不出任何话来,这该死的念头不仅令他全身着火,更吓坏了他自己。 “你要说的就这些?”他刻意用怀疑的语气打击她。“为了这么一件小事你特地跑一趟?其实你是找借口要来见我的吧!” 季拓宇从来没用过这么苛刻的语气对女人说话,生平第一次,他的绅士风度、优雅自信全消失了,连他都不禁深深厌恶起这样的自己。 可凡是牵扯到田紫欣,他发觉没有什么是平常的。 “不,你误会了,我来是要告诉你,我已经在另一间酒店订了房,现在就要搬过去,这是饭店的资料。”她放了张纸条在他桌上。“我会再待在这里一个星期,你可以让你的律师和我联络,我向你保证,以后我不会再来烦你了。” 他面无表情地瞪着她。 她不安地扭着手指。“呃……我想,就这样了,再见。” “等一下!”在她转身时季拓宇突然感到一阵心慌,忍不住站起来。 “听我说,昨天我——” 他的话永远没办法说完,因为他的秘书在此时突然冲了进来。 “季先生,不好了!” “什么事?” “证券经纪现在在线上,他说……唉啊!反正您先看股价,我把他的电话接进来,您跟他谈,快!” 季拓宇的心陡地下沉,他的秘书一向沉稳,除非真的有重大变故,否则不会慌成这样。他立刻将目光移向电脑荧幕。 和刚刚相反,股价正失速下跌—— 20.00……19.00……18.00…… “shit!发生什么事?” 女秘书按了桌上的通话键,证券经纪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了出来。 “季先生,r公司的工厂发生爆炸,刚刚传来的消息,现在价格狂跌。” “立刻卖出!”季拓宇吼道。 “卖不掉哇!我已经挂单了,可是委卖几十万张,根本卖不出去!”证券经纪的声音像快哭出来。 季拓手揪然变色,倒坐在扶手椅上,一时无法消化这个恶耗。 “季先生……”证券经纪在电话那头犹豫着。 17.00……16.00……15.00…… 季拓宇注视数字的变化,他的眼神很可怕,声音却很镇定。 “没事,你卖单先挂着,联络r公司那边的高层,确定爆炸的损失,暂时就这样,随时call我。” “好的。”电话匆匆挂了,从声音听来,似乎季拓宇的指令已让那名经纪安心不少。 “季先生,怎么办?那是我们公司一半的资金啊!”女秘书还是忧心仲忡。 “别担心,现在情况还不明,最糟的情况,我们手上也还有一些现金。” “可是这攸关下个月的董事会啊!您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竞争董事长的位子,这下——” “我说没事。”他扬起手制止她,坚若磐石的稳定姿态足以让不安的员工跟着他放松下来。“别忘了我还有wilson家的支持。” “噢,是的。”这回连女秘书也被他说服了,她的表情不再恐慌。“那季先生找出去了。” 女秘书走后,季拓宇的肩垮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一变。 数字还在跳—— 15.00……14.30……14.00…… 他瞪着荧幕,眼中布满可怕的血丝。 紫欣屏息注视他,刚才的一阵狂乱,她根本没机会出去,所以目睹所有的经过。包括他的震惊,他迅速的恢复,在属下面前扮演一个完美的上司,理智的作出决策并安定人心,她深深佩服他的智慧、力量及勇气。 她几乎就要相信他对秘书所说的,没事,没有任何困难可以击倒他。 但就在门关上那刻,他的面容一片惨白,他全身僵硬,严肃的死盯住荧幕。 紫欣心一惊,这才明白事情有多严重,而他刚刚的故作轻松其实是需要多大的力量才能做到。 他的自尊心极强,什么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她记得季妈妈曾告诉过她,他总以悠然自若的姿态示人。其实要达到他目前的位置,他一直把自己绷得很紧吧!其实,他是很辛苦的吧! 说不上来是一种怎样的冲动,紫欣走上前去,啪地一声关掉他的电脑。 他瞪视她,仿佛这才惊觉她还在。 “你为什么还不走!?”他恶声恶气地对她吼道。“你不是说要走吗?不再看到我,那你还待在这做什么?想看我的笑话?看我失败,你觉得很开心?是,这是我的报应,我是个市侩、势利的浑蛋…… 她伸出柔软小手捂住他的嘴。 “你不是浑蛋,不可以这样说你自己。”她轻柔但坚定的告诉他。“你只是遇到一点小小的挫败,谁都不能预测天灾人祸,你没有错,只是运气不好。” “不!”他用力捏紧她的手,将它拉开他的唇。“我太心急,忘了不该将所有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么简单的道理!shit!我季拓宇居然会犯这么可笑的错误!”他厌恶地咒骂自己。“这样还想入主金悦,根本没有那个能耐——” “你有的!”紫欣抬高了声调与他争辩。“你临危不乱,你在属下面前指挥若定,你绝对有能力扭转局势的,你是最棒的企业家,我相信你,你的员工们也都相信你!” 季拓宇怔住,微讶地看她激烈的语气和涨红的小脸。 “你没有错,知道吗?” 他无法言语。 “你已经很棒了,不要再苛责自己了,好吗?” 他一把将她拉向自己,用力地、紧紧地拥抱她。 从来没有,他不曾在任何人面前失控,不曾发泄过真实的情绪,不曾像个挫败的孩子一样胡乱发脾气。 只有她—— 只有在她面前,他所有的面具都崩解了。 他的拥抱令她窒息,他的手臂仿佛要把她压碎,紫欣疼得几乎掉下眼泪,可是她没有挣脱,安静地让他抱着,她知道他正在宣泄他的挫败。 她靠在他身上,把脸颊贴在他的胸前。“我们出去走走吧!好不好?去看海,我好想念海……” ········· 那是个突其如来的、疯狂的念头,紫欣怎么也想不到—— 三个小时后,他们真的置身在加州著名的海滩,虽然说他拥有私人的飞机,但也确实太夸张了。 他们站在沙地上时,已近黄昏,火红的烈日褪去炙人的光芒,悬在海天交接处。沙滩上的游客不多,海面上有点点帆影,玩风浪板的高手御风而行,几个精彩的回旋动作赢得游客的喝采。 季拓宇咪起眼看他们,眸中闪过某种渴望。 “记得你以前很厉害的,现在还常玩吗?”紫欣淡淡地笑问。 他愣了一下。“不。”声音带着难掩的失落。“从研究所毕业以后,就再没玩过了。” 他们在沙滩上坐下来。他的衬衫解开三个扣子,露出黝黑健壮的胸膛,袖子卷起来,二条修长的腿伸展开来,他浓密的黑发被海风吹得凌乱,却狂野俊逸得不可思议。 紫欣看着他。七年前,他们也曾常常这么一起看海,只是他已经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男人,而他们之间也是,再也回不去那年夏天。 突如其来的疼痛热辣了她的眼,她眨眨眼睛,压下不愉快的思绪,今天来是要让他放松的,她不要她的情绪成为他的另一个负担。 “你知道吗?”她刻意轻快地说。“我也曾自己试着玩过,你教过我的嘛!可是摔得很惨。”她吐吐舌头。“果然我还是做不来!” “傻瓜,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搬得动那些器具?而且一个人单独练习也太危险了。” “没关系,那片海我早就熟悉了,你不是说过我是人鱼吗?”她笑。“而且,我也不过是想抓住一点我们曾在一起的记忆……”发觉自己说了什么,紫欣的声音逸去,低下头。 当思念太过沉重,无可遁逃,只能借由曾一起去过的地方,做过的事来稍稍抚平想念的心情。显然这么做的只有她,他并不会做这种无谓的事。 “那个夏天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他突然开口,吓了紫欣一跳。 “你……说什么?” 他炯炯的目光盯住她。“我遇到一个真正令我心动的女孩,从没人能让我如此深深迷恋。” 紫欣的心陡地漏跳一拍。“呃……”红晕染上她的双颊,她不知道要说什么。“谢谢……” “可是她同时也令我由天堂坠落地狱,我今生最大的屈辱也是缘自她,所以我气她,气她背叛我对她最完美的想像,我故意跟她的好朋友上床,故意让她看见,故意丢下她离开。”他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我故意伤害她,为的是想让她感受和我相同的——美梦破碎的痛苦。” 血色自她脸上逝去,听完他的话,眼泪自她的眼里落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她点头,晶莹的水珠无声坠入沙中。 他凝望她垂下的螓首,优美白皙的颈项,久久不语。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抬头,灿亮的笑里有泪珠闪动。“经过这么多年,我总算搞懂了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事,把它谈开来是好的,我会学着抛开过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他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喜欢她说抛开过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他觉得——他不确定到底是什么——好像被夺走了原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他阴沉的注视让紫欣不安,想起今天把他带离办公室的目的——让他忘了公事上的烦恼。她撑起一个笑容。 “我们走走吧!”她站起来,拍掉裙上的白沙。 他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他们一起脱掉鞋子,把脚浸在凉爽的海水里,一起注视橙红的晚霞渐渐转为灰紫。 沙摊上现在只剩他们二个人。 “该回去了……天黑了。”她的喃话像无可奈何的叹息。回去,也就代表他们之间的彻底结束,以后再不能看见他,这念头刺痛着她。 “紫欣……”他唤她,低沉的,有种压抑的温柔。 她不敢抬头,怕他看见自己的脆弱,于是她急急往前走,抛下他。突然脚下一个踉跄,她往沙滩坠落。 “小心!”他抱住她,减缓了她的跌势,这下他们全躺在沙滩上,他悬在她的上方。 一如当年,他第一次吻她的情景。 他俯首注意她,而紫欣清楚的意识到他的目光,回望着他,呼吸梗在喉间。他是否也想起了当年…… 纵使在暗淡的光线下,他的目光还是清楚而强烈。他的视线在她的唇上游移,他脸上的每个线条都在诉说他的欲望。 她忍不住轻喘,而就在此刻,他的唇温柔的覆住她的…… ·········· 城市的灯火愈来愈近,飞机在夜空里航行,缓缓降落在地,在引擎声停止运转的那一刻,紫欣感觉脑中的电源也关闭了,世界不再光亮。 旅程的结束意味着他们将回到现实,这段小小的逃脱和他们发生的事都将成为过去。 踏出机场大门,紫欣僵硬地对他微笑。“呃——我想就这样了,我自己回饭店。” “胡说,你今晚还是住我那里。”他粗声道。“别去住那什么鬼饭店了。” “可是——” “你的行李还放在我办公室不是吗?”他蹙眉,恼怒她的坚持。 在紫欣犹豫的片刻,他握住了她的手,强势地将她塞进他的车里。 一直到他们进入饭店,他的手始终没放开过。 他的手又大又温暖,肌肤的相融让紫欣感到一种又甜又苦的复杂滋味。 不要对我这么温柔,她在心里悲喊着,明明知道他们之间不会有结果。 他们经过赌场,来到专属电梯,一路上紫欣接触到一些好奇的目光,她和他的模样确实有些“奇特”。二人的头发都有些凌乱,衣服上也许还沾了细沙,再加上他这么肆无忌惮地牵着她。 “别这样。”她试着抽回手,却引来他不悦的瞪视。 “季先生!”有个怯弱的声音插入。“还有这位小姐,谢谢你们。” 紫欣微讶地看见昨天那个因为惹怒rose而被解雇的女侍,感激地对季拓字深深一鞠躬。 “经理告诉我,李先生给了我另一个在客房部工作的机会。” “算了,只是小事。以后注意一点。” “是,我会的,谢谢您。” 女待再次鞠躬后轻快地走开,紫欣讶异地转头看李拓宇,而他只是尴尬地绷着脸。 “咳,rose只说不想再看见那个女孩,我想,她不可能接触到客房女侍。” 紫欣还是一直看着他,嘴角大大的弯起,她感到好快乐,他根本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种冷血势利的样子,这个体认让她几乎要兴奋地飞起来。 “够了!”电梯门关起,他低声咆哮着将她压在大理石墙上。 是她看错了吗?他居然脸红了,紫欣笑得更灿烂。 “别笑了!” 下一秒他已经捧住她的脸,热切地俯首注视她。 “你知不知道,你那种眼神可以把一个男人逼疯!”他的吼声渐渐低沉,他的头落下,紫欣知道他就要吻她了,她全身因强烈的期待而轻额。 “叮!” 电梯门打开中断了这神奇的时刻,他急切地拖着她往房门走,紫欣的心跳狂擂,她好像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最糟的是她自己也体验到和他如出一辙的急迫。 “季,你终于回来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在门后迎接的是一声泣诉。 一抹红色的身影自沙发奔向季拓宇,投入他怀中,冲断了拓宇的紫欣交握的手。 “你跑到哪去了!?我急都急死了!”rose边哭边唤怨地说。“我知道r公司的事,你一定气坏了,毕竟你投入这么多心血和资金。” 她抬起头鼓励地对他一笑。“不过你不用烦恼,爹地那边我跟他求过了,他会帮你,还有妈咪也可以运用她在银行的影响力。” 紫欣失神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没有人注意她的存在,她知道就在几分钟前热烈拥着她的男人已经不见了,现在他的眼神为另一个女人而发亮。 他的选择是显而易见的,rose才是那个配得上他的女人,紫欣强忍住袭上胸口的痛楚,悄悄地退了一步,再一步。 rose突然意识到紫欣的存在,一种女性的直觉,她眯眼满含敌意地瞪视她。“季,你下午就是跟她出去的?”她提高了声调。“为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没有!”紫欣想也不想地就摇手否认。“请你别误会,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你们聊……我……我走了。”她再也撑下去,白着脸匆匆逃开。 “季?”rose咬紧红滟下唇,特别是当她回头看见季拓宇注视紫欣离去时僵硬的表情,妒火一旦引燃就不可收拾。 “你老实告诉我,她是谁!”她再也不顾什么形象了,怨怒地一拍季拓宇的胸膛。 心口处因突来的压力而疼痛,他突然想起他随意摆在左胸口袋的珍珠。 “她是我的妻子——”在他还来不及会意过来时,已经失神地冲口而出。 第八章 一月一日二○○○天气晴(你离开的第1947夭) 新世纪的开始,亲爱的,你正在做什么呢? 对了,我忘了,在我写这句话的时候,你的时间还停留在二十世纪。 带着一支能同时显示二个时间的表,为的是方便我想像—— 是的,亲爱的,我常常在早晨醒来时,想像你正吃着午餐;在我看夕阳时,想像你正沉入梦乡。 幻想有时很有趣,但更多时候会让我陷入无名的悲伤。 亲爱的,你能不能告诉我—— 什么时候我俩的时间才能重叠呢? ········· “爸,我换旅馆了……嗯……我告诉你新的电话跟房号,你不要担心,我很好,只是想多玩几天……什么!?阿民哥要来找我?不用了,你叫他不要来,我真的没事……他已经出发了!?” 紫欣不可置信地瞪视话筒。 “好,我会去接他。”她叹息。“再见。” 她实在没有任何心情见人,特别是在这个情况之下,阿民哥来只有增加她的压力。 现在多想也无济于事了,再几个小时他坐的飞机就会抵达拉斯维加斯,她换了衣服,拿起随身的皮包,准备往机场出发。 ········ “这就是有名的火山show喔!” “你看,这里还有巴黎铁塔和凯旋门……” “这个旅馆像不像金字塔。” 紫欣租了一辆车,载阿民游览城市的著名景点。 阿民一向不多话,今天他似乎比往常更沉默,那双仿佛能透视他的黑眸令紫欣坐立不安。 “我们去吃饭吧!有一家餐厅很不错。”紫欣故作轻快的说。 阿民没意见,跟她在一起时,他一直是顺着她的。 她带他来到金悦的意大利餐厅,也就是她与季拓宇重逢的地方。 阿民局促地僵坐在椅子内,他们简朴的衣着和这家高级餐馆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侍者问他们要点什么菜,阿民涨红了脸,摇头,将菜单推给紫欣。紫欣为二人点了餐,心里有丝后悔选了这间餐厅,她的粗心无意间让阿民受窘了。 “明天我再带你去参观新开的阿拉丁饭店好不好?”在等待上菜的空档,紫欣打破沉默。 阿民脸上没有兴奋。“我哪里也不想去。”他摇头,严肃地望着她。“跟我回去吧!紫欣,这里不适合我,也不适合你。” 笑容僵在紫欣的脸上。“我知道,我没想过要在这里久待。” “那你为什么还不回去?你来了这么久,我和你爸都很担心你。”阿民皱起眉。“是那家伙为难你吗?” 阿民对季拓宇一直很不满,不只是因为当年他狠心地抛下紫欣离去,更因为七年来,他看够紫欣为那个负心汉痴守痴等,而他也一直守候着她…… 紫欣急急否认。“没有!他没有为难我,我之所以在这里只是要等一些律师的文件。” 阿民定定地注视她,在这个一起长大的朋友面前,紫欣感觉自己像个透明人,被人看穿所有的思绪,她避开视线。 “紫欣,你是不是见到那家伙之后又动摇了?”阿民的双掌握成拳放在桌子上,显示他难以压抑的激动。“我就知道会这样!你不要再傻下去了,那家伙根本不会对你认真,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够了,别再说了!”紫欣涨红脸打断他。阿民的话像个热辣的巴掌,不仅打醒了她,更血淋淋地掀开她内心最羞于对人启齿的痴念。 她深吸口气,平息翻腾的情绪。“我跟他真的没什么,你别胡猜,事情办完我就回去,以后不会再和他有任何关系了。” 侍者在此时送上开胃菜,适时缓和了紧绷的气氛。“吃吧!”紫欣勉强勾起唇角。“很好吃的,你试试。” 阿民突然伸手越过桌子,握住紫欣冰冷的小手。她苍白着脸面对他。 “紫欣。”他灼灼的视线有着令她难以承受的热力。“跟我回去吧!不要再做无谓的梦了,我虽然学历不高、没有很多钱,但是我有一间店,可以好好照顾你,我不会让你难过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她相信,她绝对相信如果跟阿民哥在一起,绝对不会有像现在的痛楚、纠缠,执意追逐一个不属于自己世界的人,为难自己,也为难别人。 如果她爱的是阿民哥……如果她能…… 紫欣敛下目光,她没有抽回手,任他握着。 “我相信。”她说,眼中水漾漾地,分不清是笑还是泪。 季拓宇步入餐厅看见的便是这一幕——在靠窗的情人座上,她和一个男人对坐,她的手被那男人握着。他的脸迅速沉了下来。 “那不是紫欣吗?”显然在他身旁的rose也见到了,她提高声调说。“跟她在一起的男人是谁?他们看起来好亲密呢!” 那天知道了季拓宇和紫欣真正的关系时她就气愤不已,虽然季后来说明他们只是徒有虚名的夫妻,可是rose仍对紫欣妒愤不已,因为她看得出季对她的感情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季拓宇拉着rose往前走,眼中冒出狂骛的怒火,他用力掐紧她手臂的样子似乎忘了他还挽着个女人。 “紫欣。”那二个字自他咬紧的牙缝迸出来,可是他没看她反而瞪着阿民。 阿民立刻站了起来,挑衅地回瞪他,一种男性的战斗本能让他们像两头猛兽对峙着,气氛一触即发—— “好巧,在这里遇到,我跟季也正想来这儿享受一顿浪漫的晚餐呢!”rose是最镇定的一个,虽然季明显的妒意让她很得牙痒痒,她还是懂得克制情绪并寻求最有利自己的语言来战胜对方。rose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 “紫欣,这位是你的男朋友吗?为我们介绍一下嘛!” 紫欣脸上毫无一丝血色,她强撑起一抹虚弱的笑。 “阿民是我的朋友,昨天刚从台湾来的,阿民,这是拓宇,你见过的,这位是ms.rosewilson,拓宇的……女朋友。” 时至今日,“女朋友”这三个字仍能令她的心像被针扎了般疼痛,也许她毕竟还跳脱不了吧,紫欣苦涩地想。 “朋友?什么样的朋友会不远千里的从台湾追着你来?我想你们一定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吧!”rose轻笑。 季拓宇的脸上布满乌云,紧咬的牙关让他脖子上青筋暴凸。 紫欣低下头,没回应rose的讥讽,当然也没看见季拓宇的表情。 “不如我们四个一起用餐吧!”rose决定乘胜追击,她已经看出季和紫欣间的裂缝愈来愈大了。 “不用了!”紫欣顾不了礼貌的立即回绝。她不认为自己受得了,看他和rose在一起。 “为什么不呢?”季拓宇低沉的嗓音响起。“我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他拉开位子坐了下来,甩开餐巾,铺在膝上,才抬头对阿民说:“不介意吧!我们可以彼此多认识认识。”他说的话很热络亲切,眼神却冷冽无比。 阿民绷着脸。 这顿晚餐对紫欣而言像炼狱一样难熬。 二个男人像随时要撕裂对方的模样,只有rose情绪很高亢,不断要她当翻译,询问阿民的职业,他跟她是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等等。 终于等到上主菜,rose才安静下来用餐,紫欣却觉得食欲全无了。 “多吃点,你容易贫血,吃牛肉时身体有帮助。”阿民对紫欣说。 “别喝那么多酒,会醉。” “我知道,谢谢,阿民哥。” 季拓宇端详着他们,双眸眯紧。 他太清楚紫欣对他的回避了。每次他望向她,她总是在和rose、阿民说话,特别是阿民,她温柔地在他耳畔翻译的样子,几乎令他捏碎酒杯。 即使她的视线对上他,她也立刻转开,仿佛他不存在,而当他试着加入他们的对话,直截了当地问她某个问题,她则回以令他气绝的简短字句和礼貌疏离。而现在那个男人居然当着他的面,表现出对她的关怀和疼宠! 他看见紫欣又困扰又无奈地对阿民硬逼她吃完的牛排嘟起红唇,她的小嘴才微微噘起,李拓宇的胸口仿佛被人重击一拳——那个呵护、逼她吃东西的人应该是他!那个陪在她身边的应该是他! 为什么现在他身边坐着的是一个化着浓妆、骄恣任性的女人,而清丽纤弱的她坐在他对面,他却不能也无法拥抱她,只能眼睁睁看她投入别人的怀抱!? 他为什么让自己陷入这种绝境!? 突然间,胸间升起一阵汹涌的情绪,有慌乱、惊恐,还有莫名的怒气和嫉妒,他感觉自己就要失去某种重要的东西却无力挽回。 “我们先走了。”好不容易捱到吃完甜点,紫欣已经头疼不已,恨不能立刻离开。 “别急着走嘛!”rose挽留,她笑得灿亮,因为从季阴沉的脸色看来,她的诡计已经得逞了。 “不,我还想带阿民去逛逛,所以……”紫欣勉力支撑着把礼貌的话说完,她再也撑不下去了。“再见。”说完,她拉着阿民走开。 自始至终她不曾迎视季拓宇那森寒眸子。 季拓宇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的背影,春男人温柔地将手环在她肩上的模样,直到他们消失…… ········· 她带了阿民去看水舞、去看火山表演、去看海盗船,去看威尼斯运河里的小船贡多拉。明明是累得要倒下来的身体,却依旧逞强地硬撑着,她不敢停下来,怕一旦有一丝空隙,难过会无赖地趁虚而入,让她终于承受不了而崩溃。 他们一直到午夜才回到饭店。 阿民护送她回房间,在她房门口,他突然开口:“紫欣,你还在乎那个家伙是吗?” 紫欣一震,“阿民哥……你……你在说什么嘛!”她低着头,想把钥匙插人孔中,试好几次却都不成功。 “紫欣——”阿民干脆握住她的肩,逼她正视他。“你不是答应过你爸,也答应过我,要断了对他的幻想吗?” “我跟他没什么,真的!你也看到的,他有女朋友了!他的女朋友那么漂亮、家世又好,他们很配。”紫欣颤着音道。“很配……rose才是适合他的女人。” 阿民看着她的表情有浓浓的沉痛。 “你不要再骗我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一整个晚上都在强颜欢笑。” 紫欣瞠大眼愕然瞪着他。 然后她蓦然领悟,阿民的话刺中她心底的痛楚,每一次、每一天,看着季拓宇和rose在一起,她的伤口也就更深一层,不断淌血,再也无法愈合。 她的泪无预警地掉了下来。 “紫欣——”阿民宽厚的大掌拍着她的肩膀,有些无措地抚慰着她。“别这样,忘了那个浑蛋,我会尽力保护你、爱惜你,绝不让你再有委屈,好不好?” 紫欣的泪落得更急了。为什么她爱的不是阿民哥!?他稳重、有责任感,最重要的是他爱她。 “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他的双手温和地搭在紫欣双臂上。 他的眼神如此诚恳,令她无法拒绝,当他红着脸,俯下头,干燥的唇落在她的唇上,她没推开他。 没有。在双唇相触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了——没有心跳加速、没有难以呼吸,她没有感觉。 一点也不像季拓宇的吻! 这念头一闪入她脑子,她立刻醒过来,抽开她的唇。 “对不起。”她不安地退开,在二人间设下距离。“阿民哥,我——”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一个低沉嘲讽的声音响起,紫欣迅速转头,视线对上季拓宇那双冷厉的眸子,一股莫名的罪恶感升超,她无措地退后。 “你在这里做什么?”阿民怒视他。 “这应该是我的问题吧!”季拓宇沉下眉眼,冷冷瞪视他。“三更半夜,你在我‘妻子’房门前干什么?” “姓季的,你还好意思说紫欣是你的妻子,这些年你可曾把她当妻子过?” “那是我和紫欣的问题。”他咬牙切齿地道。“和你这个‘外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不是外人!”阿民不甘示弱。“紫欣今晚已经答应要嫁给找了。” “你答应要嫁给他!?”季拓宇转头怒瞪她,双眸危险地眯紧。 “我……”紫欣无措地结巴,她没看过拓宇那么生气的样子,素来镇定、优雅的他竟会气得像要爆炸,她觉得恐惧,原来要说出的否定也梗在喉头。 “没错,姓季的,紫欣不要你了,你死心吧!”偏偏阿民还在一旁火上添油。 紫欣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 季拓宇揪住阿民的衣领,如迅雷一般,抡拳就往他颊上落下。阿民在无预警下被打倒在地,他立刻怒冲冲地爬起来,冲向季拓宇,二人扭打成一团。 “不要打了!”紫欣尖叫着冲上前去,抱住季拓宇,回头对阿民说。“阿民哥,别打,求求你,冷静一点!” 二个男人鼻翼翕张地互瞪,全身肌肉紧绷着,要不是紫欣挡在中间,恐怕已经撕裂了对方。 “让我跟他说说!”紫欣哀求地看阿民一眼。 “紫欣,那种人根本不用——” “阿民哥,求你——” 阿民咬牙,好半晌,才终于点头,悻悻地瞪季拓宇一眼后,走回自己的房间。 他们刚才的吵闹已引来几个好奇的旅馆住客开门探头看热闹,紫欣涨红了脸。 “进来吧!”她说,开了房门,让拓宇进入。 关上门后,室内是窒人的死寂。 紫欣低头从包包里拿出面纸。“你……受伤了。”她擦拭他流血的唇角。 他握住她微颤的小手,她一慌,试着抽回手,他却握得更紧,根本不在乎是否捏痛了她,他扭曲的脸令她害怕。 “原来这就是你急着回台湾的原因?”他咄咄逼人的问。“你迫不及待想回去见你的情人,是不是!?” 紫欣倒抽了口气,愤怒取代了恐惧。“等一下,你——” “你说的真好听,放我自由,其实是想跟情人在一起——” “那又怎样?我跟谁交往,关你什么事?”她反驳。 他倏地紧眯双眸,令紫欣挑衅的怒意化为背脊上的寒颤,她勉力直视他。 “你是我老婆。”他一个字一个字自咬紧的牙缝中迸出来。 “我不是。是你自己说,我们的婚姻根本不存在!” “是吗?”他挑眉,分明的五官变得僵硬万分。 “你为何要在乎呢?”紫欣心痛地应道。“你还不是有了rose,你凭什么像个吃醋的丈夫一样指控我?” “吃醋?”他重复这二个字,回想她与别人亲吻的模样,一股白热化的妒火奔窜过他的身体。“没错!我是在吃醋,该死的,我不要别人碰你!” “你不能对我做这种要求!”委屈的泪冲进她的眼眶。“我们的婚约又没有效力!” 季拓宇骤然逼近她,令她屏住气息。 “那么我想,我得使它生效。”他低沉、暗哑的声音几乎令她毛发耸立。 “什么,你是什么意——” 她的话永远没机会问完,他伸手揽在她腰间,让她贴住他,而他的另一只手托住她的下颚,令她的脸无助地仰起,他深沉的黑眸有火焰闪动,锁定她的唇。 “你会是我的老婆!”他的唇以坚决的占有欲望攫住了她的,这次没有闪动坚定的决心。 第九章 七月二日二○○一天气雨(你离开的第2505天) 昨天,当他们打电话通知我,爸在警局昏倒进医院的时候,我被这个消息震得无法思考。 爸没事,只是血压高了些,可是当我看着躺在床上的爸,这才惊觉他老了好多好多。 他一直为我的事烦恼着,我知道。一个星期前,你妈妈委婉地告诉我,你在美国有了要好的女朋友,我就睡不着觉,眼泪常不自觉流下来,停也停不住。 我不孝,让爸看出来了,所以他才会这么担心。 其实我知道,他一直希望我能忘掉你,接受别人。尤其是阿民哥,他提了好几次要我嫁给他。 我又何曾不想听爸的话,如果我真能忘了你,重新开始一段新感情,一定会轻松许多吧! 可是,亲爱的,可悲的是,我做不到啊! 等待你、思念你,已经变成我戒不掉的习惯,我习惯站在海边的那个崖上远望,可是并没望见我想见的,你一直不曾回来。 昨夜,我又梦见你,你穿着雪白的衬衫,黑色的长裤,游洒地向我走来。 “愿不愿意陪我参加舞会?漂亮的小美人鱼公主。”你笑着问。 我将手交到你的掌中,我们在华丽的舞池中翩然起舞,我随着你旋转又旋转,飘曳的裙摆划出一个又一个美丽的日日。 我在微笑中醒来,你却不在我身边。 突然间,我终于明白—— 你是不会再回来了。 长长的七年,我一直让自己沉溺在梦中,不愿醒来。 一切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像,其实你根本就不会回来的,是不是? ············· 紫欣醒来时发现自己对上一张放大了的俊颜,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不愿自这过分美好的梦中苏醒。 她再度睁眼,记起了昨夜的一切,晕红了脸。 她忘了要离开的理由。 他忘了生气的原因。 此刻他们眼中只有彼此,身躯交缠,眼波缱绻,双唇眷恋地时而轻吮、时而逗弄。终于,他们越过最后的高峰,拓宇低吼出她的名字,而紫欣则抱紧了他,狂喜的哭喊。 “我爱你——” 她依靠在他身边,调整呼吸,至少这一刻她动不了,也不想动,静享全然的快乐与满足。 这份快乐,她期待了好久,若说还有遗憾,那就是他自始至终都不曾说过“爱”。 可是他说了要她。紫欣不由得扬起一抹微笑。所有的阴霾仿佛都散去,她又开始容许自己做梦,期待他接下来的求爱。 他应该不会想跟她分开,所以她势必得辞去台湾的教职……爸会不会搬来美国跟他们同住呢? 正当紫欣胡思乱想的时候,季拓宇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欠身伸手去接。在见到来电显示时,他脸一沉,接着他轻轻拨开她攀附他腰间的手臂,起身、走出室外。 清脆的关门声传来,紫欣只觉得一阵寒颤窜过体内。 没有他的大床显得空虚,失去他的拥抱,她必须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才能抵抗那种仿若撕裂她的失落。 她不用猜就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只有那个人的电话能让他想也不想地抛下她离开;只有那个人的电话是他不想让她听到的。 特别是在他们一夜缠绵之后…… 紫欣从床上跳起来,突然之间,她意识到自己的赤裸,匆忙地穿上衣服,她急急地想逃离这里。 她握住门把,打开,正要步下楼梯,客厅里的谈话声令她止住步伐,下意识地,她把自己缩进走廊的阴影处,隐藏自己。 她贴着墙,不让楼下的人看见她,他们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她耳里—— “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啊!听你秘书说你早上没进办公室。” “你调查我吗?” 他忍不住讽道。 “就算是又怎样?我是你的女朋友啊!” 紫欣没听到他的否认,她心碎地想。 “你先回去,我晚上再去找你。” “不要!”rose提高声调。“你在打发我走吗?为什么我不能留在这里?难道你的房里有女人?” 紫欣的心陡地跳了一下。 “别无理取闹!”他听来已动怒。 见他生气,rose立刻放软了身段。“别这样嘛,人家只是太爱你了,才会忍不住吃醋,我急着找你,也是因为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事?” “你可以不必担心资金的问题了,下个月的金悦董事会你尽管放手去做,银行那边爹地和妈咪的影响力够大,他们已经同意,只要你开口,要调多少都不是问题。很棒对不对?你不用再辛苦筹钱了,以后有爹地妈咪的帮助,不只是金悦的经营权,你要进入政治圈,他们都会帮你。” 这根本是利诱!紫欣厌恶地想,就算她再单纯也听得出来,rose提的这些不可能没有附加条件,前提是拓宇得要和她在一起。 但财势和权位不可能是拓宇选择伴侣的唯一标准,就算娶了rose,他就能拥有他想要的一切,他最终还是不会这么做的。 他爱的是她…… 是吗? 她的信心随着拓宇的沉默动摇起来。屏住气息,紫欣朝楼梯方向移动,想看清拓宇的反应,她心跳如擂鼓,紧张地捏紧自己的手。 “谢谢你rose。” 拓宇那个俊逸的笑,唇角才扬起,紫欣的心便笔直坠落。 紫欣整个人僵住,当她看见拓宇在rose颊上印下一吻。伤口从她心口扩展,突然间,她觉得冷、痛苦且脆弱。 她不能忍受继续看他们亲热,她就要崩溃了。 紫欣捂住唇,压下一声呜咽,她再也看不到,再也听不见…… 世界在她眼前化成碎片—— ········· “紫欣,你去哪了?我找你找得快疯了。” 紫欣一回饭店,就看见阿民在她房前焦急的等待。她开了门,让阿民进入。 “阿民哥,对不起,请你先不要问,我想先洗个澡。”她现在真的没有心情面对他,说完,她就逃进浴室,锁上门,她打开莲蓬头,任水声淹没她的呜咽。 她脱掉衣物,站在镜前,看着自己布满红印的雪白身子,那曾是甜蜜浓情的印记,如今却显得丑恶不堪。 她冲进强猛的水柱下,用力搓洗自己的身体,直到全身刺痛通红,她弯下身体,抱住自己,突然崩溃在痉挛的抽泣中。 她早该知道的,为了金悦、为了事业,他一定会选择对他有助益的女人,他没有理由为了一个渔村来的女孩放弃大好前程。是她太傻,轻易地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梦之中。到底要经过多少教训,她才学得乖!? 不再了,她不再为他无心的温柔而悸动。 回想起他若无其事地回到房间,在看见她时还冲着她笑,他将僵硬的她拥入怀中,丝毫没注意到她惨白的面容和微红的双眼。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他在她耳边柔声轻苛。“昨晚累坏了你。” 他笑着将唇落在她颈后的敏感处,下身紧贴着她,他的身躯及气息包裹住她,她必须咬紧下唇,才能压抑住内心交织的绝望和渴望的矛盾情绪。 他转过她的身子要吻她,她匆匆推开他,力道猛得让二人都吓了一跳。 “我得回去一趟,很晚了,我……”她费力维持声音的平稳,不过显然不是很成功。 他皱眉。“你可以回去,但是去跟那小子说清楚,然后你得马上回来,到我办公室找我,知道吗?” 他强势地将她拉回来,霸道地吻了她,像是在宣示他的主权。 紫欣想哭。 就连此刻她想起那个火辣的吻还会因欲望而颤抖,她恨自己的没用! 关掉水柱,她逼自己站起来,抹去眼泪。 她不要再受地影响了,这回她绝对要斩断对他的感情。 紫欣木然地擦干身上的水渍,穿上衣服,当她走出浴室时,阿民已经急疯了似地看着她。 “紫欣,你究竟怎么回事?” “阿民哥,我们回台湾。”她坚定地说。“今天就走。” ·········· 三个小时以后他们已出发在往机场的路上。 checkin,拿到登机证,离登机还有一个小时,阿民和紫欣坐在机场大厅。他们没有交谈,纵使阿民从紫欣苍白的脸色、水气氤氲的大眸里看出什么,他也聪明的不去问。 “要不要喝点什么?” “不用了,谢谢。” 沉默再度降临。 “咦?那不是昨天那个洋婆子吗?” 随着阿民的声音,紫欣抬眸,见到rose穿着一身鲜红的洋装,大步朝他们走来,她美丽的脸上挂着怒容。 “你要去哪里?”她不再掩饰对紫欣的敌意,所以语气听来是无礼、傲慢的。 为了某种原因,紫欣觉得rose在生她的气,虽然她不懂是为什么。她不是已经得到拓宇了吗? “我们要回台湾了。”紫欣淡然回答。 rose讶异的挑眉。“为什么,季不是——” 她突然止住话,脑子转过某些念头,迅速换上一副并不真诚的笑脸。 “那不是太可惜了吗?”她装模作样地喟叹。“这样你周末就不能来参加我的party了,我和季打算在party上宣布我们订婚的消息呢!” “是吗?”紫欣空洞地注视她,她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不再有心痛的感觉。原来——已经淌着鲜血的伤口,是不会因为再多砍一刀而更痛的…… “恭喜你们。”就连声音也能不费力气就脱口而出。 rose得意地扬起唇角。“谢了,我现在得去挑衣服,先走了,bye!”她扭着臀离开。 “紫欣?”阿民犹疑地唤她。 她回头,对他绽开一抹笑。“嗯?” 他粗大的手掌抚过她冰冷的脸颊,指腹沾染了湿濡。 “你怎么哭了?” ··········· “有没有人找我?” 已经不知道是这个下午的第几次,季拓宇透过对讲机问他的秘书。 “没有,季先生,田小姐没有来。”秘书的回答依然是一样。 季拓宇蹙眉,看表,下午五点,她不可能这么久啊! 或者她睡着了?毕竟她还是第一次,而他的热情可能累坏她了。 回想昨夜,他浮起一个满足的笑容。这么多年来,他首次感到生命是完整的,在与她结合之后。 想到紫欣,他只觉得快乐、轻飘飘,还有小腹燃起的暖流,老天!他像个欲求不满的青春期少年,此刻,他就有种强烈的冲动想将她拥入怀中。 为何要压抑呢?当这个念头窜过,他立刻推开椅子站起来。是啊!他已经压抑七年了,他不想再浪费时间,现在就想见她,想告诉她他爱她。 他拿起西装外套,桌上的珍珠吸引他的视线,他露齿一笑,把它们握在掌心。他绝不让她再流泪了。 当他春风满面地步出办公室,他的秘书唤住他。 “季先生,好消息!上回r公司的爆炸事件,清查结果后,并没有伤及公司最重要的新产品,损失根本没有市场预期那么严重。”她兴奋地扬起手中电话。“证券经纪现在在线上,您要不要跟他谈谈?明天开市股票一定涨翻天了!” 出乎秘书意料之外的,季拓宇只是淡然一笑。 “不用了!他会知道如何处理的。” “季先生,您要去哪里?”秘书不敢相信他就这么走了,还有什么事比上亿美金资产更重要的? “我要去找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露齿微笑。 那个笑让跟着他多年的女秘书看傻了眼,她不曾见过—— 那是个发自内心真正喜悦的笑。 ············ “你说她走了是什么意思!?” 季拓宇怎么也想不到,当他到达紫欣饭店房间门口时,看到的是清洁妇人正在打扫空房。 “客人已经checkout了。”那名妇人面对他的怒气显得有些畏惧。 “立刻叫你们经理过来!” 他咆哮。 饭店经理来了以后,一看是季拓宇,连忙堆上讨好的笑容。 “季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赌城的饭店界人士没有一个不知道季拓宇的。 “住1036房的田紫欣小姐呢!?” “您等等,我叫人去查。” 饭店经理拨了电话,没有几秒钟楼下柜台已经查出答案 “田小姐在一个小时前checkout,她是和1012房的陈先生一同离开。” 季拓宇的脸色顿时一沉,饭店经理咽了口口水,在他阴惊的目光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要是惹火了这个饭店大亨,那他就糟了。 “季……季先生……”清洁妇怯怯地开口。 季拓宇转头看她。 “这是我在垃圾桶找到的——”清洁妇双手奉上一本厚厚的日记簿。“不知道是不是重要的东西……” 吸引季拓宇目光的是封面右下角那娟秀的字迹,他迅速翻开,首页写着“给拓宇”,然后是一张他们的结婚照。 他迫不及待地翻阅,只看了二、三页,他的脸色立刻大变。 他合上日记,抬头瞪视清洁妇。“你说是在‘垃圾桶’找到的?” “是啊,可能是田小姐不要的吧!奇怪呀,看起来明明是曾经用心整理的,怎么说不要就不要呢……” 那妇人犹自叨念着,季拓宇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是她不要的……她不要…… 这句话像一个热辣的巴掌打在他脸上。 “紫欣——”他陡然大吼,握紧拳,猛力朝空气挥舞。 第十章 七月十日二○○一天气晴(你离开的第20133天) 亲爱的,我现在正在二万英尺的高空中,朝你飞行。 这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篇日记。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很抱歉。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向你抱歉,是抱歉必须放弃继续等待你;还是抱歉这么多年来自私的、执意的,把你放在我心底。 也许你根本也不会知道。长长的七年,有一个人曾经等待过你。 是的,我曾经等待过你。 就如同世上所有的宴席都有结束的时候。我也终将与你分离。 不再写日记,因为你已不再需要,但请容许我继续想你。 ········ “爸,别忘了你的血压药。” 田实要出门前,紫欣拦住他,将手里的药、开水塞到他手中。 “药一定要吃,还有,你别工作得太劳累,要多休息,抓贼、巡逻这种费力又剧烈的事就叫年轻人去做,别逞强,知道吗?” “比你妈还啰嗦。 田实咕哝着,和着水吞下药丸。 紫欣接过水杯。“中午记得回家吃饭,外面的便当太咸了。你吃了对身体不好,知道吗?” 田实点头,走出去。他走了几步,忽然想起身上忘了带钱,蜇回家。打开门,紫欣的样子令他愣在原地。 他不敢出声,默默观察着紫欣。她低头怔怔的看着水杯,动也不动。她的表情好悲伤,虽然没有掉泪,却是一种比大声哭泣更深层的哀伤。 田实感到一阵心痛。 自从女儿自美国回来,就再没提过姓季的那臭小子。她生活正常、情绪正常、表情正常,好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一样。这样的她反而让他担心。 他看得出来,她笑的时候快乐并没有真正到达眼底;她在跟人谈天的时候,思绪并不真正投入谈话的内容。她一直压抑着自己,把情绪藏到好深好深的地方。 “爸?”紫欣突然注意到他。“你忘了带什么吗?”她换上一副笑脸。 田实清楚她又戴上面具。 “忘了带钱。” 他低头在柜子里拿了几张纸钞塞进口袋。“我走了。”他匆匆出门,不忍再看女儿的睑。 他错了吗?走在往派出所的路上他不停地想。要女儿放弃季家那小子,错了吗?没有那小子,紫欣始终是不快乐的。或者他该去美国把那小子押回来? 他开始盘算着申请签证还有机票的事。 ·········· “阿民哥!” “紫欣!你来了!” 阿民看到她很高兴。 “我想买罐沙拉油。” “好。” 阿民自货架上拿了瓶油给她。 “这是橄榄油。” 紫欣摇头微笑。 “你看错了。” “没错,田伯高血压,吃这种油比较健康。” “可是比较贵。” “送你的。” 紫欣正要拒绝,门口传来高跟鞋清脆的脚步声,阿民的注意力离开她。 “白、婉、妮!”他的吼声几乎震破紫欣的耳膜。 没错,是婉妮,她穿着清凉的小可爱,令人脸红心跳的窄裙,向阿民的杂货店走来。 “叫什么叫!” 她瞪了气得面红耳赤的阿民一眼。 “你有没有搞错!?给我穿那么短的裙子来!你是故意要给人家看光光是不是?” “喂,我是为你好耶!你妈让我在你们店前面实摈榔,不穿好看一点,怎么会有生意上门?” “不、需、要!” 阿民从紧咬的牙缝里迸出这三个字,他脱下自己的衬衫,罩在婉妮身上,把她暴露的乳沟、肚子遮得密不通风。 “你给我回去换衣服!” “臭死了啦!都是你的汗味!” 婉妮哇哇大叫。 “不、准、脱!” 婉妮嘟嘴嗔视阿民一眼,她的目光扫过一旁含笑注视她和阿民的紫欣,眯起了眼。 她扭头走回家时,紫欣望着怒气仍未消的阿民。 “阿民哥,你好像一直对婉妮很严厉。” “那女人就是欠管教!”一向稳重寡言的阿民提起婉妮一反常态的激动。 “你很关心她。” 她指出一个明显的事实。 “有什么办法?我不看紧她,一下子又给我到处招蜂引蝶!” “婉妮漂亮、身材好,有男人追很正常。” 阿民抿紧唇,面露不悦。 “你是不是喜欢她,所以才会这么在乎?”紫欣淡淡投下这颗炸弹。 “什么?” 阿民震了一下。“乱……乱讲……我才……才不会喜欢……那种女人。”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他耳根竟热红了起来。 紫欣笑笑不说话,留下兀目惊疑不定的阿民,走出杂货店。 很多事以前一直看不清楚,最近突然想通了。 婉妮对她一直有着莫名的敌意,原来是因为喜欢阿民;阿民哥喜欢的人其实是婉妮,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别人的事要分析很简单,可是自己呢?她苦笑。 ············ 傍晚时分,有几个女学生来找她。 “老师,听说你有海边别墅的钥匙,带我们过去好不好?我们好想看看那座城堡哦!”她们渴盼地请求她。 她在女孩们的眼中看到七年前那个整日爱做梦的少女,她纵容地笑道:“我现在不方便进别墅了、不过可以带你们去一个地方,从那里可以清楚地俯瞰别墅。” 她带女孩们来到那座山崖。 “真的耶!” “好棒!原来别墅里还有游泳池耶!” “真想在那个漂亮的客厅里面跳舞。” “你少做白日梦了、以为你是灰姑娘、有白马王子来拯救你啊!” 女孩们嬉闹、互相嘲笑,好不热闹。紫欣则一直微笑着。 “咦!你们看。海上有人在玩一种帆耶!那是什么啊?” 紫欣看过去。一时僵住了,心脏好像停了一秒、之后又迅速跳动起来。 “那叫风浪板。”她喃喃道,目光定住海中的那一点,捣住唇,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我们去看看好不好?”女孩们禁不住好奇的跑下山崖。 她们到沙滩的时候,玩风浪板的人正好上岸。 那个男人有头浓密的黑发;棱角分明的五官,比例完美,削瘦却不失健壮的身材,他的脖子挂了条银链,链子的尾端在最靠近心脏的地方,有一对泪型珍珠。他用手扒过被海水浸湿的发,整个人激发出一股自信及天生的优雅。 “哇!” 女孩们个个看呆了,脸蛋儿不由得泛起红晕。 渔村里根本不会见过这样帅气又高贵的男人。 “嗨!” 他主动跟女孩们打招呼。 “你们好!”_ 他一笑,女孩们全瞠大了眼。 “你好像海里来的王子喔!”有个冲动的女孩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我不是王子。”男人摇头。“可是我曾经在这片海里遇见过一位人鱼公主。” “骗人!” “真的,人鱼还把我从海里救了上来。” 他说得认真。 “人鱼长什么样子?” 女孩们傻傻地问。 “她有又长又亮的黑发,美丽的脸蛋,柔软善良的心,还有一颗老爱做梦的小脑袋。” “后来呢?” 有个女孩问。“那人鱼怎么了?” “她以为我忘了她,其实在我心里,我一直爱着她,只是我让愤怒蒙蔽了心,不肯对她或对自己坦白。” 男人越过少女们,走向在她们后面痴痴望着他不断落泪的女人。 他紧紧将她拥入怀中。抬头,他对女孩们说:“我忘了告诉你们,人鱼公主很爱哭。” 他微笑轻道:“她的眼泪是温润的珍珠。” ··········· 他们坐在无人的按滩上,女孩们早已识相地离开,又过了很久—— “你哭够了吗?” 他的语气中有着无奈也有浓浓的宠溺。 紫欣摇摇头,抖落更多泪水。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rose呢?你们订婚了吗?” “订婚?” 他皱起眉头。 “谁给你这么荒谬的念头?” “rose,她在机场告诉我的。” “你就这么相信她了?甚至不问我一声,这就是你匆匆离开的原因?” 紫欣咬着下唇。“我在你家看见了,那天rose来找你,你吻了她的脸颊。” “我谢谢她在我急难时慷慨地提出帮助,但我对她很抱歉,不能回报她的期望。” “她的期望?” “我不能娶她。”他严肃地看她。 “为什么?” “我有老婆了。” 一股希望在紫欣心中形成,她不敢去相信,它们太美好,不可能成真的。 她屏住呼吸,试探地问:“我可以跟你离婚。” “不许你再提离婚这二个字!这辈子你别想逃离我的身边!”季拓宇沉下脸。 可能是真的吗?她摇摇头,没有,他没有消失,真的在她眼前,那么……刚刚地说的话,也都是真的吗?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这个老婆对你没有任何好处,rose有美貌又有家世,娶了她,你可以得到金悦,可以进入政界,可以得到你想要的。” “就算没有她,我想要的也终究能得到。” 他自信满满的说。 “可是有她的帮助你可以不费力气,立刻就得到。” 他凝视她,黑眸中有股深切的哀伤。 “在你眼中我始终是一个势利、深沉、市侩,只会靠裙带关系的商人。” “对不起,我不是——” “没关系。” 他怅然一笑。“因为我确实是那样的浑蛋。” “别这么说你自己!” 她着急地反驳。 “我是的。” 他握住她的手。“我曾迷失过,却没有自觉,直到我再次和你重逢——那天,我和rose在一起,心里计算着和她交往的利害得失,而你就这么出现在我面前。你纯真、善良,像是不沾染任何世俗污秽的天使。我之所以会对你发脾气,怀疑你,其实只是为了掩藏自卑。” “自卑?” “每当看见你坦率清澈的眼神,我会想,如果七年前我不曾逃走,如果我还是那个纯净的、正直的,不曾受权势吸引的男人,如果我能配得上那双爱慕的眼神,该有多好。” “我爱你,爱从前的你,也爱现在的你。”紫欣轻声但坚定地答。 “你是如此宽容。”他笑望进她的眼。“可你不能否认,当我开除那名餐厅女侍时,你确实对我失望。” “但你并不真的那么做,你给了她另一个工作,你其实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她与他争辩,面红耳赤。 季拓宇的激动表现在捏紧她的手。“你一直把我当成心中的王子,我其实不是,七年前我是个自大、目中无人的莽撞青年,现在则是个粗鄙的商人。”他有些感伤。“你是善良的人鱼公主,我却不是王子。” “我不爱王子,我爱你。” 紫欣一瞬也不瞬地注视他。 他低头将她狠狠吻住。 过了不知多久,当他们分开时,二人都有些喘息不定,他看她的眸子里有种赤裸裸的欲望。紫欣害羞地垂下头。 “我们回别墅吧!好不好?” 他已经忍不住了。 紫欣想到—— “不行!爸回家会找不到我!我们得先回去跟他说!” “你确定这回他不会拿枪指着我?” 季拓宇苦笑。 紫欣无法回答,确实很有可能。 “这次不用他威胁,我也会把他女儿抢回家!” 她笑出来。 “你这么说好像我是滞销货,才要老爸强力推销。” “你不是滞销货,为了你,我愿意什么也不要。” 她脸红了,为他的甜言蜜语。 在走回村里的路上,她忽然想起什么,问他:“你的律师好像不怎么灵光,办个文件花了一、二个星期也不见下文。” “我从来没有要他拟什么鬼文件。” 他终于招认。 “什么!?那你把我留在美国到底是为什么?” 他但笑不语。傻老婆,他从来也没想过要放她走啊! 这些,他会慢慢解释给她听,反正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