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绊狼君》 楔子 “阿嬖……” 单于以微弱的声音呼唤着于嬖,这个他挚爱的女人、他的妻。 于嬖紧紧握住单于的手,一颗颗斗大的泪珠滚落在他瘦骨嶙峋的手背上。这双手,曾是匈奴第一强弓手,曾经稳稳地支持她度过异域的严酷,如今,却有如枯槁的死木…… 最后的时刻到了吗?于嬖不安地想着,冰冷的恐惧穿透她的心。 “不要……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她止不住呜咽,只能拚命地摇头。 单于极力张开疲累的眼睑,他还是不放心她啊…… 这个柔弱、美丽的汉女。 “你不会孤单的,我们的儿子阿瞒长大了,他会保护你的。” 于嬖注视着丈夫,二十年来的辛酸在眼前闪过,令她忽然感到无比的委屈、难受。 “你还在诓我?当年骗我跟你来大漠,说什么要守护我一辈子,如今却要弃我而去。你心里根本不在乎我,要不然怎会不知若你走了,大皇子屠玡会怎样对付我们母子?我死了不要紧,我们唯一的儿子,你怎么忍心看他落入仇人之手?” 单于听着阏氏的哀诉,片刻间陷入怔忡,他闭上双眼,疲惫地说:“不会的,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亲兄弟,屠玡再冷情,也不至于断下毒手。” “不会吗?”于嬖哀伤地道:“自古以来,皇室之中哪会有兄弟情,更何况是异母手足?这二十年来,你冷落后宫,独宠我一人,妾身一直心怀感激,直到今日,我却要来怨你……若非你只专宠妾身,大皇子的生母不会悒郁而终,他一直恨我和阿瞒夺走了你的爱,因此鼓动臣子和后宫欺压我们母子,一旦你走了,我真不敢想像他会如何对付我们。”她说着说着忍不住掩面哭泣。 单于摇摇头,“那不会是屠玡所做的,他虽孤僻冷傲,却是磊落的匈奴之子,他不会做出这样阴险的事。” 于嬖见他还如此维护大皇子,心生不悦。 “你果然还是偏心的!”她怨怼地道。 病弱的单于叹口气,忽然感慨不已,他一生豪放不羁、叱吒大漠,临死前却还有那么多的牵绊。“别胡思乱想。” “我不管!”于嬖咬着下唇,生性懦弱的她为了儿子,也不禁生出无比的勇气。“改立阿瞒为太子,这是唯一的办法。” 单于摇头拒绝道:“屠玡行事果决,甚受朝野爱戴,若此时撤换皇太子,必定引起大乱。” 于嬖闻言只是哭泣,她知道丈夫心意已决,于是不再劝说。只是对于自己和儿子的未来,仍感恐惧不安。 单子枯瘦的手握紧妻子的。“别怕,我会安排好一切……” 于嬖凝睇着丈夫,只能无助地落泪…… ☆☆☆ “左贤王……”在单于身边服侍的少年侍从,苍白着脸跑进了皇太子的帐里,急喘地叫着。 年轻的皇太子神色一凛,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不用问侍从什么,他直觉地往单于的帷帐冲去。 时候到了。不知怎地,他有这个预感。 单于的帷帐外,朝中大臣恭谨地围在帐旁,人人低垂着头、面容哀凄,屠玡直接进入帐内。 单于卧躺在病床上,原本强健黝黑的面颊现在深深凹陷,带着赢弱的枯黄。屠玡瞪视着躺在床上的男人,那是二十几年来他敬慕又仇恨的对象吗?不知为何,他如今的病容让他有一投无来由的愤怒。 单于的床畔跪着他的妻妾和子女,只有一个女人不顾众人的目光,哭倒在单于的身上。 是那个女人!屠玡痛恶地想,父王专宠的女人……那个汉女……就算在最后的时刻,还是只有她能得到父王所有的爱。 “左贤王……”单于断断续续的呼唤着。 屠玡走近单于病榻之前,他注意到单于仍以官名唤他,他的脸庞掠过一抹悲愤。 “我死后,匈奴的皇位就由你来继承。”单于以微弱的语气说。 屠玡严肃地点点头,等待着那不可避免的别离。 “好好……治理国家……善、善待于氏和……阿瞒……” 没有人知道皇太子在想些什么,但他阴郁的面容布满寒霜。 单于用力地抓紧屠玡的手,似乎正竭尽全力交代着最重要的事。 “匈奴国……单于……代代……相传……最重要的……传国之宝、镇国的命脉……护国宝物的藏、藏宝图……我交给了于氏……”单于喘着气,痛苦地说着。“不、不可加害他们母子两人……否则……咳咳……” 屠玡脑中轰地一响,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怎么可以这样侮辱我!?”年轻的皇太子狂怒地甩开单于的手。 这是最大的羞辱,护国宝藏一向是君王的象征,如今单于传位给他,却把宝藏图交给别人,这不但深深伤害了他,更代表着单于对他的不信任。 “咳、咳……求你……别伤害阿瞒……”单于重复着,他的目光深情地瞥向于嬖,仿佛在告诉她,他信守了他的承诺,于嬖泪流满面地回望丈夫,感激的向他点点头。 屠玡看着父王,心底泛起了无边的苦楚。 果然他在意的还是只有那个汉女和她的儿子!对他这个长子,竟毫无怜惜之意! 他好恨! “你怎能这么做!?”屠玡怒吼。 单于听不到他所说的话了,他微弱又反复诉说着的,仍是那一句话—— “别……伤害……阿嬖、阿瞒……” 然后,单于的眼睛静静地闭上了…… 他走了。 屠玡的心有如被刨出了一个血淋淋的缺口,再也无法复原,连最后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 草原里回荡着新任单于如野兽般的嘶吼—— 第一章 汉都长安 宫殿之内,汉帝正与一干大臣商议歼灭匈奴之大计,此时汉与匈奴之间由于和亲缘故,边境已许久没有冲突发生了。 “匈奴国屠玡单于上任五年,英明神武、勤政爱民,把匈奴国治理得富裕繁华、兵强马壮,若要攻打匈奴,恐怕此时并非适当时机。” 汉帝绷紧了脸,对大将李青的谏言甚为反感。 “如此说来,我大汉比那匈奴还差了?”他低沉的语气中,已隐然有一股怒意。 “启禀皇上,微臣倒有一计,既可不必动武,又可达到削弱匈奴势力之效。”一旁的公孙敖站出来说道。 “公孙卿家有话直言。”汉帝脸色稍霁。 “匈奴国之所以能崛起壮大,据说和传言中的护国宝藏大有关连,若能取得宝藏之秘,必能动摇匈奴国之根本……” “护国宝藏之说朕有耳闻,只不知其真假。” “此事千真万确,历任单于皆以宝藏图传位。” “既在单于手中,又怎么可能夺得到手?” 公孙敖脸露得意的笑。“可偏偏屠玡没有。” 汉帝皱眉。“那怎么可能?” “圣上有所不知,前任单于偏宠汉女于氏,造成皇长子屠玡不悦,为避免死后于氏遭继位之屠玡残害,前任单于将王位传给他,却把王位的表征给了于氏之子瞒顿亲王。” “在单于或亲王手上,有何不同?想必是一样被重重保谨着无法取得。” “此事大大不同,屠玡精明沉稳,瞒顿亲王却急躁冲动,他少年心性未除,好虚荣、富同情心又喜好保护弱小,而女子正属弱小之辈。而且他这种人也必然会真心疼爱他所喜欢的女人,依臣之见,汉女的温柔婉约正是牵制瞒顿亲王的最大利器……” “依公孙卿家之见,是要用美人计吗?” “正是。” 汉帝沉吟片刻,公孙敖的计谋确实可行,至少不用花费一兵一卒,若事成之后,还可大大打击匈奴的气焰。 “这美人计虽妙,但人选可得细细琢磨,这女孩除了要有美貌之外,还得有足够的机智和忠诚,否则恐怕不易成事……” 公孙敖听皇上这么说算是同意了,心下大喜,事实上他早有准备—— “启禀皇上,微臣听闻曲侍郎之次女——曲蝶依,艳冠群芳、才色兼备,正是美人计的最佳人选。” “公孙将军!”曲武元听到公孙敖突然提出自己女儿的名字,不由得惊骇异常。 “曲卿家,公孙将军所言可是事实?”汉帝面向曲武元。 曲武元又是焦急又是为难,想到要将如花似玉的女儿往豺狼虎豹般的匈奴入口中送,心中自是不舍,但面对皇上的询问,又不能敷衍了事,急得他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这……启禀皇上,小女虽有几分姿色,但尚年幼青涩,只怕无法担此重任……” 汉帝闻言,仰首微笑,心知公孙敖所言应是不假,曲武元的推托之辞多半只是作父亲舍不得女儿,不足为取。 “年幼无妨,朕决定让贤卿之女进宫,由宫中贵妃教导她歌舞、礼节礼仪、匈奴之民俗与典故,不出一年半载,必定成材。” 见皇上心意已决,曲武元面色如土。“皇上……” 他还想做最后的努力,汉帝摆了摆衣袂。 “曲卿家不必多言,明日就让蝶依入宫。”说完,汉帝随即转身离去。 曲武元颓然垂首,心中一片茫然…… ☆☆☆ 曲武元失魂落魄地回到府中。 远远望见爹的官轿,曲蝶依拉起罗裙,一阵风似地奔向轿前。 “小姐,回来呀!别跑!这成什么样子?”奶娘的呼唤被远远抛在脑后。 曲蝶依衣裙飘飘,像一阵淡粉色的微风吹到曲武元的轿前。 “爹!”她欢笑地扑到曲武元怀中。 “女孩家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曲武元揉揉女儿的长发,虽是责备,语气却轻柔而爱怜。 曲蝶依抬起红扑扑的粉颊,双眸晶灿地望着爹爹。 那美丽的模样,连曲武元也不禁微微失神。 乌黑的头发光洁飘逸,鹅卵型的脸蛋如脂似玉。明亮深邃的瞳眸神韵万千,鲜红润腻的菱唇,嘴角微微一翘,便有万千风情。 这样的美貌让生为人父的他感到无比骄傲,却又充满忧虑。 “爹爹,您怎么了?心情不好吗?是不是皇帝爷爷给您气受了?”曲蝶依看出父亲脸上异于以往的愁思,她天真地仰起头,柳眉轻皱。 曲武元垂目不语,牵着蝶依的手,缓缓走入府内。 ☆☆☆ 一整个晚上,曲武元都异常的沉默,连一向活泼的曲蝶依,都无法逗他开心。 曲府的气氛陷入一片凝重之中。 曲蝶依临睡之际,门上传来几声轻敲。她开了门,惊讶地看到爹和娘一起站在门外。 爹一脸阴郁,而娘则频频拭泪。 “爹、娘,这么晚了,有事吗?”她疑惑地眨眨眼,心里掠过一抹不安。 “我可怜的孩子!”曲母忍不住抱着女儿痛哭失声。 曲蝶依一头雾水,却也不挣扎,任由娘将自己抱得死紧,直到曲母的哭嚎转为低低的啜泣…… “爹,怎么了?”待母亲稍微平静下来,曲蝶依转身面对爹爹。 “皇上……要你明日进宫。”曲武元沉痛地说。 曲蝶依怔了一下。 “进宫?我吗?”她指了指自己,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我才十六,皇帝爷爷那么老了,难道他要我服侍他吗?” 曲蝶依下意识地抗拒这个想法,在她的印象中,皇帝都是又老又丑的男人,何况听说后宫还是个勾心斗角、黑暗狭隘的地方。 “皇上年纪并不大。”曲武元叹口气,“你进宫并非是要服侍他。” “真的吗?”曲蝶依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别高兴的太早,女儿……”曲武元苦涩地看着蝶依天真无邪的笑容,“皇上招你入宫,是为了要训练你……” “训练?” “训练你成为一名谍者,去诱惑匈奴瞒顿亲王,以夺取匈奴的护国宝物……”曲武元忍着心痛一字一句地说着。 有片刻曲蝶依无法动弹,她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更无法领会爹爹的意思。 曲母泣不成声,把蝶依紧紧抱在怀里,深怕有人抢走她似的。 “为什么是我们家蝶依?匈奴侵略大汉,皇上为什么不想别的办法,却要我们如花似玉的闺女白白送给胡人糟蹋?” 娘亲的话让蝶依的身子一颤,脸儿倏地刷白。 糟蹋?好可怕的字眼,这将是她的命运吗? 曲武元低着头,对妻子的指责既惭愧又感到羞辱。 “匈奴兵足马壮、国富民强,而大汉刚经历一场内战,国力大伤、民穷财尽,若要抵御外侮,唯有出奇招。” “那也不是非要蝶依不可!”曲母不客气的质问:“皇上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女儿送给匈奴呢?” “大胆!”曲武元怒斥妻子,“这样的话你可不能乱讲,万一让圣上知道了,可是全家抄斩的重罪!” 曲母闻言紧咬着下唇,怨恨地别开脸不看丈夫,却也知道事态严重,不再胡言,眼泪却止不住地扑簌簌往下掉。 曲武元见妻子伤心的模样,只能颓然叹息,“怪只怪我们蝶依生得太美了。” 曲蝶依仍是怔忡地看着伤心欲绝的爹娘,没有掉泪。爹娘的话她一知半解,只知道皇命不可违,既是如此,也就没有什么好争、好难过的了。 “娘,别再哭了,让我去吧!能为皇上尽忠也算是女儿的荣耀呢!”一夕之间,蝶依好像长大了,反而安慰泪眼朦胧的父母。 曲母的眼泪哭干了,哀嚎道:“娘也知道皇命不可违,可要我眼睁睁看着你身入险境,我怎么舍得,你是娘心上的一块肉啊!” 看娘亲悲痛的模样,蝶依也不禁眼眶一热,把头埋进母亲的怀里。 “娘别难过了,说不定女儿能为国争光,完成使命回来,那时女儿可成了大汉的女英雄呢!” 曲母泪眼迎视女儿天真的娇颜,摇头哽咽。 “我不要你当什么女英雄,我只要你好好嫁个人,平平凡凡过一生……” 曲母的话道尽为人父母的忧心和期望,斗室里的三个人陷入沉默。 生离的痛苦侵蚀着三人,久久没人说话,只是相对垂泪…… ☆☆☆ 隔日清晨,一顶皇宫来的软轿,接走了曲蝶依。 为首驾车的是御林军都统,美其名是表示皇上对曲家的重视,实则是担心她逃走。 看来是避免不了了,曲蝶依拜别父母,努力隐藏起自己恐惧的情绪,她知道那只会让爹娘更难过。 曲蝶依进宫后,被安置在宫中一处独立的院落,与皇上的后妃隔离开来。 曲蝶依忐忑不安地坐在闺房内,心忖:都过了大半天了,怎么还没人来招呼她,究竟她要做什么,皇上到底有什么计划,她全然不知。 会不会他们把她给遗忘了,从此之后,她就要被关禁在这深幽空洞的后官之中了?身处局限冷僻院落里,她不禁因这种可怕的念头而感到头皮发麻。 不!她宁可身陷匈奴险境,也不愿孤独的终老一生。 思及此,曲蝶依起身往屋外走去。 “曲姑娘?” 忽然听到有人唤她,曲蝶依惊讶地转过身去。 那是一个清瘦严俊的男子,他眼中射出锐利的目光,让曲蝶依有种见到毒蛇般的感觉,这是她十六年来,首次对一个陌生人的注视感到不寒而栗。 她直觉地讨厌那人的目光。 “你是谁?”她挺直背脊,高傲地回视那男子。 公孙敖怔了一下,像是被她的姿态所震住——这个女孩与众不同! 公孙敖心想,在他计划中美人计的主角,原本只是一名相貌绝伦的女子,可是这个女孩却带给他更大的冲击。 那双无畏地直视着他的强烈瞳眸,像是不论处在何种逆境中,都能坚强站立的英雄。 这个少女,在她纯真又美丽的外表下,藏着最顽强的灵魂,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好的人选了! 公孙敖的血液在沸腾,他发现自己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看似柔弱无害的女子如何在他的调教下,转变成一个足以撼动整个匈奴国的美艳女子。 “你究竟是谁?”曲蝶依加重了语气,她对那男子阴沉地看着她的模样,感到十分不悦。 “在下公孙敖。”公孙敖简短地回答。 “你就是公孙敖。”就是他在皇上面前啐嘴,才害她陷入这个困境的!曲蝶依不由得愤怒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没错!”公孙敖对曲蝶依露出一抹富含深意的笑,“今后你得听从我的指导!” 那冷酷无情的语调令曲蝶依感到莫名的恐慌…… ☆☆☆ “我不要学了!” 曲蝶依生气的将琵琶丢在地下,一个时辰了,兰贵妃教来教去还是那几个单调的鬼音符,都快把她烦死了。 “你、你这……”兰妃又急又气,显然被曲蝶依的无礼放肆所震骇。 “怎样!?你去告状啊!说我顶撞你了,让皇上降我罪啊!”曲蝶依双手叉腰,怒不择言。 她受够了!一年多来,她不是得学匈奴那绕舌的古怪语言,就是学抚琴、舞蹈,一天六个时辰,一年到头,没有一日休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这种折磨啊! “曲蝶依!”一道威严的怒吼自门口传来。 曲蝶依不用回头,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她咬着唇,鼓起勇气迎视那双严厉的眸子。 “我不干了!你听清楚了吗?公孙敖,我不管你那什么低级下流的美人计了,你干脆杀了我吧!” 兰妃闻言,惊骇地倒抽了口气。 公孙敖则眯起了眼,冷然地怒视着她。 “兰妃请您先离开。”他朝兰妃点点头,视线却仍阴沉地盯着曲蝶依。 兰妃立刻畏缩地离开现场。 公孙敖走到曲蝶依身前,狂暴的怒意再也无法遏抑,他粗鲁的动作扯痛了蝶依的手。 “你以为可以说放弃就放弃吗?你以为可以一死百了吗?”他恶毒地说着,“别怪我没提醒你,曲家一家的生死就全在你一人身上了。” 曲蝶依闻言,俏脸一白。 他说的没错!她可以不活,却不能不顾念爹娘的生死。曲蝶依颓然的坐在地上,苍白的脸上写满了失落。 公孙敖放开她的手,冷冷地注视着她。过了许久,他背转过身子,看着窗外。 他清冷的声音传来,似一枝枝冷箭穿透蝶依的心房…… “这汉室的后官,应该算是很宽阔的了。”他背着手,似是欣赏着窗外的景致,唇间带着一抹嘲弄的笑意,“可是三千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终其一生,都囚禁在这座华丽的宫殿里,只为等待一个男人偶尔为之的宠幸,那样悲惨的命运,真的比你现在的处境好过吗?” 他蹲在蝶依面前,逼她直视他,“你要的是什么呢?像个千金小姐平凡的长大,然后嫁入豪门,一辈子守着丈夫孩子,度过一生。”他嘲讽地撇撇唇,“还是远离故乡,去一个你想像不到的地方,和凶恶的匈奴人斗志,让他们臣服在你的魅力之下,不惜为你付出所有……” 曲蝶依的心跳不断加速,因那个可厌男人的话,她竟感到全身热血沸腾起来了。 “也许你还是吃不了苦。”他状似轻蔑地摇摇头,“骑马在寸草不生、荒凉广阔的大漠中奔驰,这种事毕竟对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来说,太不容易了!” 骑马在大漠中奔驰!?蝶依瞠大了眼,露出陶醉神往的表情。 “你要放弃吗?”公孙敖盯住曲蝶依,了解她是抵挡不住诱惑的。 “不……我……”蝶依涨红了脸,虽不认输,却无法否认他说服她了。 公孙敖俯视着曲蝶依,他捧起她的脸。 “蝶依啊、蝶依,你是那么与众不同,上天给了你这副容貌,天生是要来魅惑男人的,你无法过凡夫俗子的生活的,像你这种女人,注定要轰轰烈烈做出一番事业的,你懂吗?” 曲蝶依怔怔地回视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公孙敖嘴角绽出一抹邪笑。 “好极了!”他放开她,“这一年来你表现得很好,后宫里的女人再也教不了你什么了。” “你是说我准备好了?”蝶依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不!”公孙敖脸上闪过隐晦不明的神色,“还差了一点……” “是什么?”蝶依茫然。 “跟我来,我会教你——”他转身大步走出内室,蝶依没有迟疑,跟着他走了出去…… ☆☆☆ 她没有想到他会带她来妓院。 虽然曲蝶依从未来过这种烟花之地,但从这儿姑娘个个暴露得令人脸红的衣着,和男人们轻浮的举动看来,这根本就是个下流的地方。 “放手!让我回去!”曲蝶依挣扎着要摆脱公孙敖的手,他却捉得死紧,还硬把她拖上楼去。 曲蝶依惊人的美貌,在一堆庸花俗粉之中显得异常耀眼,一道道贪婪淫秽的目光立刻投注在她身上,让她不禁头皮发麻。 “你到底要做什么?”曲蝶依咬牙切齿的低吼,公孙敖根本理都不理她,硬是把她推进一间装饰俗丽的厢房之中。 “你——”曲蝶依正要开口大骂,一个穿着红纱的女子扭腰走入房中。 “公孙大人!”女子脸上画着浓妆,娇嗲地依偎在公孙敖身上。 公孙敖也不避讳蝶依在场,和那烟花女子又搂又亲,曲蝶依觉得恶心,轻蔑地别过头去。 “够了。”公孙敖稍推开女子八爪鱼似的纠缠,“我交代你的事准备好了没有?” 女子不怀好意地瞄了一眼蝶依,低头吃吃笑了起来。“早就准备好了。” 红纱女子拉起裙摆,爬上床榻,拉开纱帘,她朝壁间望了一眼,似很满意的回头朝他们咯咯而笑。 “好了,过来吧!正精采呢!” “上床去!”公孙敖扯着曲蝶依的衣摆。 “你要做什么?”蝶依警戒地瞪他一眼。 “怕什么?我不可能侵犯你的。”他冷嗤一声。 蝶依咬着下唇,爬上床榻去。 “过来,往这洞口瞧去。”女子压低了声音,指了指墙上的小洞。 曲蝶依忍不住好奇,探头往洞口看去—— “啊!”她忍不住惊叫。 透过小洞正好看见隔壁房里一对赤裸的男女纠缠在一起,那景象令蝶依立时羞窘得涨红了脸。 她欲起身离开,一双冷硬的手却阻止了她。 “放开我!你下流,竟然让我看这、这……”蝶依根本说不出口。 “不准走!”公孙敖阴沉的声音冷冷地在蝶依脑后警告,“给我看清楚!”他扯住她的发,逼迫她面对洞口。 蝶依骇然地瞪着洞口,那对男女丝毫不觉有人正在偷窥,迳自做出更火辣放肆的动作…… 蝶依想闭上眼,却不由自主地被那对男女的动作震慑住。 “看清楚女人是怎么取悦男人的,仔细看、仔细学……”公孙敖命令着。 曲蝶依瞠大了眼。这就是男女之间做的那档事吗?太可怕了,她看到赤裸的女子趴在男人身上,丰满的身子摩蹭着男人,鲜艳的红唇膜拜着男人的每一寸肌肤,她的头向下、再往下……直到将男人丑陋的一部分含入口中…… “不!”够了!她再也受不了了! 她拚命地挣扎,公孙敖却不放过她,她的力气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看仔细了,你必须懂得运用女人天生的魅力,让男人为你欲仙欲死。”公孙敖一字一句冷酷无情地说着。 女人的魅力?是说她得和那女人一样毫不知耻地取悦男人吗?这是她的任务吗?她在脑中描绘着自己和那女子一样,亲吻着一个孔武有力的匈奴人的情景,霎时,蝶依感到胃部一阵翻搅。 “不要!我不要!”屈辱的泪水在她颊上奔流。 公孙敖却不心软,压着她继续看下去…… 男人将女人推倒,让她跪趴在地上,随即扑到女人身上,粗暴地进入她……那恶心可怕的东西,不断在女人体内进出……女人痛苦的呻吟声伴随男性狂野的呼吼—— “够了……够了……”曲蝶依几乎要崩溃了,她捂着耳朵,拚命摇头。 “闭嘴!张开你的眼睛,我要你看清楚!”他扒开她的手强迫她看。 “你看,那男人根本毫无防备,这个时候再强的男人也会屈服,那是女人的力量,你懂了吗?” 恶魔般的声音在曲蝶依耳畔回荡,曲蝶依紧咬着下唇,她脑中一片空白,脸上渐渐失去血色…… 那一夜,这恐怖的“训练”,在她心底烙下永难磨灭的伤痕…… ☆☆☆ 曲蝶依离开汉宫那天,身边只有一名侍女和二名武将陪同,四个人、两匹马、一辆马车,显得格外孤单。 “你不陪我去吗?”曲蝶依高坐马车上,俯望公孙敖,神态自然流露出一股矜贵的气势。 他笑着摇摇头。“不了,和匈奴争战多年,我怕让人认出我来。” “哼!胆小鬼!”她一脸不屑地嗤道,却不知怎地,对那个可恶又可恨的男人感到一丝不舍之意。 会有这么古怪的想法,应该是对不可测的未来产生了不安吧!?她告诉自己。 “别心,你不仅有绝美容颜,更有勇气和机智,一定可以顺利达成任务的。”一如以往,他还是可以轻易猜透她的心思。 曲蝶依瞪了他一眼。“我才不担心呢!等我凯旋回来,我一定要在皇上面前告你一状!” 公孙敖仰首大笑。“好、好,有气魄!” 曲蝶依哼了一声,甩上轿帘。 “走吧!”她娇声命令。 车轮缓缓启动了,带着曲蝶依走向不可知的宿命。 而此刻满心溢满因旅行的期待和兴奋的十七岁女孩,是不可能知道未来将面临如何坎坷的路途…… ☆☆☆ 自长安离开,已过了数十天,一行人朝着太原方向走,经过雁门、定襄、云中和边塞各都,再往前走越过长城后,更是一条大路直接通往匈奴王族所居之单于庭。 出了长城之后,曲蝶依弃车改采骑马的方式前进。 “小姐,不要吧!万一受伤了怎么办?”侍女起先还担忧地劝说。 “胡说!我在宫中学过骑马,现在正是练习的好机会。”虽然任性,蝶依还是这样坚持着。 没有了马车的束缚,曲蝶依充分享受了梦寐以求的自由。 四周的风,很快地向她强力席卷而来,沿途飞逝的景象令蝶依感到无比的畅快。 “小姐,小心点哪……” 侍女的殷殷劝谏被曲蝶依抛在身后。 太神奇了!她的目光全被这一片黄沙所掩盖的大地,所深深吸引住了。 无垠的戈壁,裸露的干燥黄土,草原土地上稀疏的淡绿,白色的羊群缓缓移动着。一样的景色无限地延伸下去,没有尽头,就连天空也是连一片云也没有的湛蓝。 这与蝶依生长的江南是多么的不同呀! 在这片狂野原始的土地上,曲蝶依有股强烈的冲动—— 她想高歌、想狂奔! 而她真的做了。 曲蝶依策马驰向那片深黄,强风刮起细细的沙砾,刺痛了细致的肌肤,可是迎风前进的快感,让她根本无暇理会那小小的不适。 “小心……” 从她身后飘来侍卫模模糊糊的呼唤,那声音含着焦急,曲蝶依回头看,侍卫的身影离得很远,炙人的升腾热气,让一切看得不真切,距离也仿佛失去意义…… 她仰起头,享受置身于这片广漠天地之间的自由感,片刻,身后传来马蹄声。 他们追上来了吗?那么快?她微蹙着秀眉,缓缓转过马身…… 蝶依呆住了,几尺外两个高大的匈奴人正高倨在马背上,不怀好意地盯着她。 他们逐渐靠近她,近到让她闻到令人欲呕的体臭及酒精的味道,蝶依心中开始升起一丝恐惧。 是沙漠中的盗匪!?蝶依蓦然领悟了。她慌乱地搜寻着侍卫的身影,可是极目望去,平缓的沙地上除了她,就只剩眼前这两名可怕的攻击者。 “你们想做什么?”她用严厉的目光狠狠瞪着他们。 男人们交换了一个猥亵的笑容。 “汉女。太好了,我最喜欢她们白细的皮肤了。”较高的男人露出黄板牙暧昧地笑着。 蝶依脑中警钟大响,毫不犹豫地扯动马缰,往回奔跑。 身下的马儿开始疾行,可是来不及了,男人扯住她的缰绳,粗鲁地将她扯下马。 “啊——”她尖叫一声,腰部一阵剧痛,重重摔落在沙地上。 其中一个男人下马,往她走来,蝶依恐惧地瞪着他,仓皇的往后退去,男人很快攫住她的手臂,魔爪伸向她的胸前。 “放开我!”她抬腿用力踢向他的腿骨,试着挣脱他的掌握,男人反而更钳紧她的腰。 蝶依的心脏狂跳,脉搏急促跃动。 她不能被捉住!如果让他们捉上了马,天知道他们会对她做什么! 男人把她举上马背,蝶依一阵惊慌,接着一股反抗的勇气油然而生,她用力地打他的头。 “可恶!住手!”她听到男人的咒骂,可是恐惧的她只能下意识地加重攻击。 他大叫一声,放开手,蝶依跌了下来,她不等男人有所反应,立即弹起,骑上他的马,用力踢向马腹,飞也似地冲出去。 身后传来追赶者的咒骂声及急促的喘息声,蝶依更用力地踢向马腹,一心只想逃离这两个疯狂的男人,她的脸颊贴在马颈上,躲开刺人的风沙。 她没注意到自己正冲撞上前方出现的一名骑士,身下的马儿比她更早发现障碍,前腿立刻人立而起。 蝶依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甩下马,天地在她眼前旋转。迷茫中,她看到一个满面胡须的可怕男人在马上怒瞪着她。 接着,她再也抗拒不了身体的痛楚,昏迷了过去…… 第二章 好痛!身子快散了…… 曲蝶依皱紧眉,渐渐回过神来。她眨了眨眼,这才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阴暗的地方,她躺卧在干硬的地上,身下有毛皮为垫。 这就是匈奴人的帏帐吗?曲蝶依的大眼骨碌碌地梭巡着这陌生的地方,她想移动,但全身的酸痛不允许她妄动,所以她只能用看的。 帐幕中央燃有炉火,那是唯一的光源,曲蝶依自然瞥向那边。 一个男人背对着她,像在炉边取暖,他身上穿着玄色的皮上衣——会不会是他救了我?她正想着,男人忽地回头,望向她。 男人有一双锐利眼眸,满脸的胡须遮住了他下半部的脸庞,让他看起来更加狂野。他站了起来,在炉火的照映下形成一道庞大的阴影,曲蝶依必须用手捂嘴,才能阻止自己尖叫出声。 他好高,几乎有八尺,一身肌肉纠结,而他的手臂……天哪……竟比她的腰要来得粗壮! “你……你是谁?”曲蝶依惊恐地喊着,直觉地往后缩去。 男人没有回答,定住在她身上的眸子闪着令蝶依心跳加速的狂鸷,那不是人的眼睛,而是野兽的眼,像一头野狼对上猎物时的眼睛…… “你……别过来,我的同伴就在附近,你……别乱来……”曲衣颤抖地狂喊,这次她用了流利的匈奴语。 男人停住了,似乎对她会说匈奴话感到讶异。 蝶依见他似乎懂得她说的话,心中一松,果然他是匈奴人,那么她可以用匈奴话和他沟通。 “是你救了我吗?我很感谢你,你可不可以把我送回我的侍卫身边?”她劈里啪啦地说了一串,喘了口气,才发现男人只是盯着她,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难道是个哑巴?或聋子? “求求你,带我去驿站,或者借我一匹马。”她一边说一边还比手划脚。“你懂吗?”她忧郁地轻蹙着秀眉,开始感到沮丧…… 男人没回答,却露齿笑了。 曲蝶依瞠大了眼。好可怕……那森白的牙齿映在黑黝的皮肤上,像是一张嘴就可以把她吞噬…… 曲蝶依闭上眼,身子不住地颤抖,突然一双强壮的手臂将她圈住,蝶依一惊,睁开眼,男人放大的脸庞霍然出现在她面前。 “不要!放手!”她立刻尖叫起来。 男人坚硬的身子压制着她,强悍的手臂紧紧抓着她的手腕。 比起刚才所经历的,曲蝶依感到更深的恐惧。 男人迫人的气势比方才那些男人更加骇人,在这样男人的攻击下,她绝无逃脱的可能。这个体认,让蝶依浑身因害怕而抖动不止。 怎么会这样呢……难道这国家的男子脑子里只有这档事吗!?她狂乱地想着,疯狂的挣扎起来,拚命地在男人身下蠕动,企图挣脱那如钢铁般的钳制。 可是根本没用,在男人面前,她就像一只羸弱的小白兔,再多的挣扎,对他来说也只不过像搔痒般不值一顾。 “不——要——”她尖叫着。 男人布满胡须的脸靠向她,一张口,覆住她的尖喊,他的唇挤压着她柔嫩的唇瓣,伸入他的舌头。 曲蝶依惊骇地瞠大眼,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事。男人吸吮、逗弄着她的唇舌,那霸道狂炽的方式仿佛要将她吞入腹中,可是更可怕的是,她竟然没有嫌恶的感觉。 天!这是怎么回事? 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曲蝶依摇着头,奋力摆脱了男人的唇。 怎会这样呢?让一个像野蛮人一样的须面男子任意凌辱,竟然还感到一丝快慰!?她顿觉慌乱、恐惧,蓦地使出全力挣扎,双手双腿猛抓、猛踢着他。 男人阴沉着脸,大手惩罚似地撕开她的衣襟,探入她的肚兜,握住一力浑圆,狂肆地揉捏起来…… 赤裸的肌肤接触到冰冷的空气,带来了即将被侵犯的预兆,曲蝶依紧咬着下唇,拚命抑下恐惧的尖叫。 男人的坚硬挤压着她的大腿,在晕黄的炉火下,他的双眸闪着野兽般的光芒。蝶依不可控制地颤栗起来,明白自己逃不过男人的侵略。 男人俯下头,轻舔她颤抖不已的粉红色尖端,蝶依浑身震了一下,惊恐地感觉到一股可怕的热流窜过小腹。 “不……”她轻喘、挣扎着。 男人加重了钳制的力量,一手握紧她纤细的手腕,将它们置在她头的上方,一只巨大长茧的手掌剥开她的罗裙,伸入她双腿间抚弄她的秘境。她一惊,猛地扭动挣扎,男人沉下眼,强悍的手指惩罚地挤入她体内。 “求求你……”滚烫的泪水滑下她的脸颊,她破碎地呼喊着:“不要伤害我……” 男人愣住了,他抬高头,沉默地注视着蝶依。 离开他温暖的唇舌,曲蝶依竟感到寒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更多的泪水自她秋水盈盈的眼瞳中滚了下来,连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那么脆弱。 男人用粗砺的指尖拭去她颊上的泪。 蝶依感觉到他温柔的抚触,心中一震,小嘴惊讶地张大,她凝视男人的眼睛,发现那其中狂鸷的掠夺隐去,竟被一种温厚的深情所取代,这令蝶依大吃一惊。 男人靠近她,那藏在胡须底下柔软的唇一一吻去她的泪,曲蝶依僵直着身子,不能移动,甚至不敢呼吸,任由男人将她吻够了,任由他宽阔的身子将自己搂紧,任由那充满干草和皮革的男性气息将她缠绕…… 他……是在……安慰她吗?曲蝶依昏乱地想着,她无法思考,这个野兽般男人的行为举止,已远远超乎她的理解范围。奇怪的是,在他怀中,她的惊惶、恐惧竟渐渐消失了,颤抖的身子也渐渐平静下来…… 终于,男人放开她,往后退到炉火边。他背对着她,默默在炉中添加柴火。 蝶依怔忡地望着他的背影。怎么?他凶暴的意图消失了吗? 像是感受到她的凝视,男人忽然回眸,蝶依一震,蓦地察觉自己被扯开的衣衫,和暴露在男人视线下的雪肌玉肤,她的脸迅速烧红,狼狈地拉紧衣襟。 男人见到她的慌张,仿佛心情很好,露齿笑了。 蝶依没好气地别开眼,虽然很想把他臭骂一顿,可是又怕他被惹毛了,不知对她做什么,只好压抑下满腹的不满。 一钵清水和一块白色的东西出现在蝶依面前,她抬头,看见男人用眼神示意拿去。 曲蝶依不敢违背男人的意思,一方面也真的渴了,就口啜饮起来。 “吃!”男人用匈奴语命令着。 曲蝶依咬了那白色的怪东西一口,立刻皱紧了眉头,这是什么东西,好酸! 她一反胃,几乎要吐了出来,可是男人严厉地瞪了她一眼,那眼神像在说如果她真的吐出来,他可能会用可怕的刑罚处置她。 基于恐惧,纵有百般不情愿,曲蝶依还是咬紧牙关,勉强将那可怕的东西吞进嘴里去。 男人看她吃下东西,紧绷的面容这才缓和下来。在那一刻曲蝶依才发现。纵有大半的脸胡须所掩住,他带笑的脸却异常的英俊。 她的心因眼前所见,莫名的狂跳起来。 男人走向她,曲蝶依仰首看着他。 “谢……谢你……救了我……又……”她想说什么,谢谢他不曾侵犯她?好奇怪啊!她开始杂乱无章地说着,男人的靠近无疑打乱了她的思绪。 男人牵起了她的手,带她走出帐外,天空依旧湛蓝,大地上除了他们没有人迹,仿佛她方才经历的恶梦只不过是曲蝶依的幻想。 他的手握住曲蝶依的腰,毫不费力地将她举至马背上,随后男人骑上了马背,身子紧贴着她,一只大手占有性地锁住她的身子。 她不知道他要把她带去哪里,更奇怪的是,她竟无一丝恐惧。曲蝶依往后靠在男人身上,随着马匹稳定的节奏,竟不觉睡着了…… ☆☆☆ 男人带她回驿站。 侍卫和侍女们见蝶依让一个满面胡须的匈奴人带回,又是惊讶、又是喜悦。 男人冷眼看她和同伴们是又哭是又笑地抱在一起,他的表情僵硬,倏地转过马头,策马离去。 “等一下!”曲蝶依跳起来追上去。“等一下……告诉我你的名字……” 骑着壮硕马匹的男人很快奔驰向大漠的远处,蝶依不停地跑着,直到再也追不上。她站在大漠中,茫然地看着愈来愈小的男人背影。 沙漠里终于再也看不到那人的身影,亮晃晃的日光照在曲蝶依脸上,几乎刺痛了她的双眼。 蝶依颓然的倒在黄沙地上,心像失落了什么似的……空空洞洞的…… ☆☆☆ 一行人继续往前行,没有人再提起那天曲蝶依在沙漠中被救回的事。 那会是一场梦吗?有时候曲蝶依不禁这么想,盗匪、还有帏帐中的男人,可能是所谓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吧? 可是,这个梦未免太过真实了。 到如今,她都还能清楚地记起他的气味,他胡须触及她细腻肌肤的微微刺痛感,那一瞬间被他制伏在怀中的感觉,时时困扰着她。 如果他没有收手、如果他们一直进行到最后……想着想着,曲蝶依不由得面红耳赤起来。 为什么会对这个素未谋面、如野兽似的男人,产生连自己都羞于承认的顺从心理呢? 她不懂,也不敢去懂。反正以后不可能再见面了吧?她这样安慰自己,才稍稍松了口气…… “曲姑娘,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侍卫李冀稍稍加重的语气,唤回了曲蝶依神游的思绪。 “哦!对不起。”曲蝶依红了脸,“李大哥,你刚刚说了什么?” 李冀叹了口气,眼露不忍之色。“依公孙将军的计划,我们得在此地分离,剩下的路要由姑娘自己走了。” 她一个人?要独自在这荒漠之中前行?曲蝶依紧张的捏紧衣角。 虽然行前公孙敖已详细解说过整个计划,但在宫中听他说是一回事,真站在这广漠的大地上感受又是一回事。纵使大胆如曲蝶依,也不禁要感到忐忑不安。 “姑娘别怕,我们打听过了,瞒顿亲王每日必经过此地,就算他没来,你也大可骑马回前方的市集,我们会在那等你。”李冀见了曲蝶依一双眼睛所泄露出的不安,不禁安慰起她来。 曲蝶依紧咬着下唇,点点头。 这就是公孙敖的计划——曲蝶依假装成在沙漠中迷失的孤女,无意中撞见了匈奴的瞒顿亲王。 但该死的,她怎么没想到,万一没遇上那个什么亲王,又或者在遇上他之前,就先遇上沙漠中的盗匪……又或者那个瞒顿根本对她视而不见、见死不救,那她该怎么办?在沙漠中渴死、晒死吗? 公孙敖想必在汉宫中偷偷嘲笑她的愚蠢吧!?可恶!他当然不用担心了,反正死的人又不会是他! 思及此,曲蝶依恨恨的咬着牙。 “曲姑娘,我们走了,你保重。”李冀说着,微微颔首,掉转马头离去。 “等……”曲蝶依伸出了手。 然而,他已走远,没办法了,她颓然的放下手。 看来只好硬着头皮一试了…… ☆☆☆ 呼吸困难……曲蝶依虚弱地伏在马背上,发出微弱的喘息。 强烈的日晒,就连头上包裹的大白巾都抵挡不了,布巾里积压的热气让她昏眩不已。 该死的公孙敖!她已不知是第几次地骂着,喉咙却干涩得再也发不出声音。 她很怀疑自己能否撑到见到瞒顿亲王,就算让他见到了,恐怕以她现在这么虚弱苍白的模样,也绝对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吧! 还想色诱他?曲蝶依摇头苦笑。 到底经过了多久她不知道,无垠的沙砾大地、缺乏起伏的景色,让她失去了距离和时间的概念。 好累啊…… 她的小手抱紧马的脖子,不如不觉地闭上双眼。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 这是她昏迷之前最后的念头…… ☆☆☆ “亲王,你看那是什么?”骑在前头的年轻将士惊异的低喊,勾起了瞒顿的注意。 瞒顿在同时看到了前方的小黑点,他策马前奔,迅速拉近了与那黑点的距离。 是个独行的女子!?瞒顿惊异地瞠大眼,鞭子一抽,身下骏马如风似地疾驰起来。 什么样的女子会在大漠中独行?难道她不知道有多危险吗?强烈的好奇心让年轻的亲王加快了速度。 “姑娘!”他驰近女子身旁,更加讶异了。 她昏迷过去了!瞒顿扯住女子坐骑的缰绳,止住马儿的步伐。 “姑娘!”他喊了一声。 女子在此时虚软地滑下马背…… “小心!”他一吼,并跳下马,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了女子的身躯。怀中的柔软纤弱勾动了他内心某种奇异的情愫。 “姑娘,你还好吗?”他低头轻唤了声,视线对上那女子时不禁倒抽了口气。 女子头上的白巾滑落,露出一张如脂似玉的鹅蛋脸,她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如扇般在白皙的脸颊上,印下一排美丽的剪影。 她不是匈奴人,他可以肯定,那出乎寻常的雪肌玉肤,是属于汉人才有的特征。 汉女!?瞒顿的心怦怦地跳着,是来自母亲国度的美女?那个他心仪已久的土地…… 怀中的美女颤动了一下,瞒顿屏住呼吸,一双秋水盈盈的瞳眸缓缓张开来,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纤柔无助的女性脸庞。 曲蝶依感觉自己仿佛陷溺在一团混乱的恶梦之中,在她的梦中,她再度被恐怖的盗匪追赶,而那个满面胡须的匈奴人又再次救了她。 这是真的还是在作梦?她眨眨眼,面对眼前放大的男性脸庞不由得芳心狂跳。是他吗? 不!她很失望地扁了扁嘴,这个抱着她的男人虽然有一双和那人相似的眼眸,但他给人的感觉和那人完全不同,那人是沉郁孤冷的,而眼前的男人却年轻轻佻。 “你是谁?为什么抱着我?快放我下来!”她用汉语不客气地斥责那抱着她的男人。 瞒顿眼睛一亮,女孩脸上千变万化的表情,引起了他的兴趣,更令他惊奇的是,看来柔弱的女孩显然有副倔脾气。 他勾起唇角,“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我,你就要死在大漠中了。” “胡说,我一个人在大漠中行走,只不过是倦了、打了个盹,是谁要你多事?我看明明是你故意要轻薄我!”瞒顿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令曲蝶依反感。 面对她的指控,瞒顿不怒反笑。“也许是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美丽的汉女。” 瞒顿坦率的赞美让蝶依微红了脸,她忽然发觉这匈奴男子竟一直用标准的汉语和她交谈。 “你到底是谁?”她皱了皱眉,“你明明是匈奴人,为什么会说汉语?” 瞒顿挺起了胸膛。“我是匈奴国的瞒顿亲王。” 瞒顿!?那不就是她这次任务的目标吗?天!她竟然还粗声粗气地吼他!? 曲蝶依垂下头,咬着下唇暗自懊恼。 瞒顿将她的反应看在眼底,以为她是震慑于他的身份而心生畏惧,一股自负之情油然而生。 “小姑娘,你又是谁?”他抬起她白皙滑嫩的小脸,“为什么一个人在沙漠中独行?” 曲蝶依的大眼骨碌碌地一转,准备许久的谎言流利地说了出来—— “我本是跟着爹娘一同到塞外做生意的,哪知在路上遇着了盗匪,不但将我们的财物抢夺一空,连爹娘都惨死在那群匪徒刀下,只有我一个人逃了出来……”曲蝶依垂首,压下心头的罪恶感。至少盗匪她是真的遇到了,她安慰自己。 “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不知道该去哪……只好往中原的方向走……可是、可是我走了好久……好久……都没见到一处城镇……我很害怕……却又不敢回头……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说着说着,一颗斗大的泪珠自曲蝶依的眼中,滚落到瞒顿的手背上,瞒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梨花带泪的丽颜,心中的热血沸腾了起来。 “你说你是亲王,那可不可以求求你送我回大汉?拜托你,你是我唯一遇见会讲流利汉语的人,你可不可以帮助我?”曲蝶依恳求地睇着瞒顿。 瞒顿的内心挣扎不已,她求他帮她,那哀愁的温言软语是他抗拒不了的,偏偏他的私心早有了将她占为已有的念头。 “为什么要回大汉呢?你在家乡还有亲人吗?” 曲蝶依神色凄然地摇了摇头。“没有了,我不知道回大汉以后还能倚靠谁,但总好过流落异乡……” 瞒顿心中掠过一阵狂喜,但他很小心地掩饰兴奋的心情。 “不如留在匈奴国,让我照顾你吧!” “你!?” “是啊,我是匈奴国的亲王,绝对有能力给你优渥的生活。” 曲蝶依茫然地瞅着他。“可是为什么你要照顾我?我们只是一面之缘啊!” “第一眼见到你,我就深深被你吸引了。”瞒顿握紧她的手放在胸前,一双年轻的眼眸透着炽热的光采,“也许今天的相遇是上天的安排。” 曲蝶依心里清楚得很,那可不是什么天意,但她仍露出小女子应有的羞涩,与深受困扰的表情,一边想抽回被握紧的小手,想不到瞒顿却怎么也不放。 “你……你这是趁人之危!”她羞怒地娇斥,“我宁可在沙漠里饿死,也不要屈服于你。” 她倔强又柔弱的模样深深打动了瞒顿,一股保护欲油然而生。 “你别羞恼了,我不强迫你,更不指望你回报我,我只是想照顾你,让你免于挨饿受冻,至于我们之间,我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 显然他是个年轻又多情的男人,公孙敖果然没看错,这样的男人自诩为正义之士,对弱小无助的美女最是没有提防。曲蝶依暗忖,脸上却浮现无限的娇羞,看得瞒顿心脏怦怦地跳着。 “那……么,蝶依就跟着亲王了。”她很小声、很小声地回答。那娇软妩媚的语调令瞒顿晕陶陶得无法自己。 “好!我带你回单于庭!那是王室的居所。”瞒顿俐落地翻身上马,并将蝶依安稳地置在身前。 靠在瞒顿结实精壮的臂膀,蝶依有片刻的抗拒。 她的计划到目前为止都顺利得超乎想像,可是为何她心中却忐忑不安? 马匹有节奏地向瞒顿的随从侍卫们奔去,这个男人的体贴从他放缓速度可以得知。 对日后必须加诸于他的背叛与伤害,蝶依已经开始感到忧虑了…… ☆☆☆ 瞒顿将曲蝶依安顿在他的帏帐附近,他为她盖了一座独立的帐幕。 所谓的帏帐是由动物的骨架搭起,复上毛毡及白布的简单建筑,适合游牧民族迁徙的需要。虽然比不上江南建筑的细致繁复,但简单的摆设却已够满足单纯的蝶依。她尤其爱上晚上打开天窗,那种满天星斗皆为自己一人闪亮的美丽错觉。 瞒顿坚守着自己的承诺,对蝶依保持有礼的距离。 可是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对蝶依的深刻眷恋,因为他的纵容和宠溺,蝶依得以自由地体验了解匈奴人的生活。 她依然装成不懂匈奴语的样子,在瞒顿面前的蝶依,依旧是个柔弱无助的汉女。可是看似无害的她,却偷偷探索着有关匈奴的一切。 匈奴人的日常生活和汉人有很大的差距,无论男女,都能自由自在地在原野上奔跑、骑射,他们对事物的看法也和汉人不同,在这里,身强力壮的人才受到最高的尊敬,年老、体弱的病人反而受到歧视。 最强的人能得到最好的食物和他想要的任何女人。捕获的猎物由年轻力壮的人开始分配,老弱残病的人则只有剩余的部分。父死,子可继承其妻妾,兄死则弟可将其妻据为己有。 多么野蛮的体制啊!曲蝶依本来这么想。但再深思汉人的礼制和历史,还不也是一样由最有力量的人夺得政权,之后才满口仁义道德,用一大堆礼法教条把人民缚死,借以巩固政权。 这么一想,蝶依反而觉得匈奴人的世界单纯自然多了。 “你说最强的人可以要最多的食物和想要的女人,那在匈奴国里,最强的人是单于啰?”蝶依曾这样问过瞒顿。 他点点头。 “那如果他想要我,你也只能把我送给他了?” 瞒顿的下颚绷紧,显得相当不悦。“除非你成为我的妻。” “是吗?”曲蝶依眨眨眼,她悄悄抽出被瞒顿握住的手,知道自己触及了敏感的话题。 “蝶依,嫁给我!”他猛然握住她的手,“我无法坐视别的男人夺走你,尤其是屠玡!” 她知道自己这几个月来逗弄他、引诱他,却又不给他一点点承诺,这个男人已经接近崩溃的程度了,她必须小心应对,绝不能再刺激他了。 因此她转移了话题—— “为什么说尤其是屠玡?你和现任的单于有过节吗?”她仰首他。 瞒顿沉下脸。“他是一个英明的君主。”他僵硬地说,“可是我们兄弟并不特别亲近。” 他的脸色显示他并不想解释这点,对一向坦率开朗的瞒顿而言,这种反应是很罕见的,好奇心强的蝶依可不容许错过这个秘密。 “为什么?”她直率地问。 瞒顿显然挣扎着要不要说,最后仍敌不过蝶依坚决的神情。 “父王在世的时候只专宠我的母亲,甚至想过要立我为太子,大哥因此对我颇有戒心,有传言说他想杀我。” “真的吗?” 瞒顿摇摇头。“我并不相信这种传言,大哥虽然冷厉严肃了些,但还是个公正的领袖,他应该不会做这种事。” “你似乎对他很有好感。”蝶依说。 “岂只是好感。”瞒顿眼露欣羡的目光,“我从小就崇拜他,他是匈奴第一弓箭手,从小就精于骑射,十三岁那年在狩猎场上猎蓟一匹狼——” “那不是很危险吗?不小心的话可能遭到反噬啊!”蝶依惊叹。 “是啊!正因为如此,如果能猎到的话,可是莫大的荣耀!”瞒顿崇敬地说。 片刻,他的眼神蓦地黯然下来,“可惜他一向看不起我……” 此刻瞒顿像个落寞的小男孩,曲蝶依不由自主地捏捏他的手。 瞒顿愣愣地看着那只冰凉葱白的小手,忽然握紧它。 “蝶依!”他抬眸,认真地注视着她,“不管是谁,我都不会把你让给别人,就算是屠玡也不行!” 他执拗和坚决的语气,令曲蝶依也不禁动容。 “你根本是多心了。”她甜甜一笑,“堂堂单于怎么会跟自己的弟弟抢女人?更何况……”曲蝶依垂下眼眸,“我听说你手上有先王留下的护国宝藏,连单于都要敬你三分。” 瞒顿不语,曲蝶依心跳加速,她希望从他口中听到多一点关于宝藏的事,又怕他对自己知晓宝藏的事起疑心。 “那只不过是个传说。”良久,瞒顿终摇摇头,“我虽有那张藏宝图,但连我自己也怀疑它的真实性,屠玡应该也不会相信这个吧!” “为什么?是不是上面有什么密语或矛盾的地方?也许是制图的人故弄玄虚。这样吧,你拿给我瞧瞧,我搞不好可以参详出个结果呢!” 曲蝶依脸上的兴奋期待只换来瞒顿的轻笑。 “怎么你这么的好奇?”他用手点点蝶依小巧的鼻尖。 “我……”蝶依的脸红了,正思考着怎么说才不至于引起他的怀疑—— “瞒顿亲王!”帐外的侍卫以急促的语气喊道。 瞒顿应了声,忙着处理属下的事了。 蝶依悄悄退出帏帐。 好可惜啊!几乎要问到重点了。她咬着下唇,暗自生着闷气—— 第三章 “这样拖下去不行吧!” 端坐在镜台前梳理长发的曲蝶依,忽然听到这样直言不讳的斥责,拿着梳子的手一震,木梳直直的掉落在地上。 发出这样责难的人是站在曲蝶依身后的中年女侍,看来平凡的脸孔,却有一双如秃鹫般锐利的眼瞳。她是汉室派来卧底的谍者,一直在王室中当眼线,负责联络蝶依和汉室之间的讯息,美其名为辅佐蝶依,其实曲蝶依心里清楚——她的任务可能是监视自己吧! “急什么,瞒顿对我愈来愈信任,总有一天——” “不会有那一天的!”范大娘无礼地打断蝶依,“你继续吊他胃口,只有把他惹得耐性全失。” ”胡说!” “别逃避了!”范大娘凶恶的脸凑近蝶依,“你清楚得很,要得到宝藏图一定要付出代价,那代价就是你的身子。” 蝶依倒抽了口气,脸色一白。范大娘说的没错,只是她一直不愿承认。 “别再拖了,你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不是吗?再这么犹豫下去,你我身分暴露的危险性就愈大。”范大娘不耐烦地说道。 曲蝶依闭上了眼。准备?她真的准备好了要把清白的身子,交给一个不爱的男人吗? 早知如此,不如把第一次给了那个在沙漠中救了她的野蛮男子。突然有这种想法,曲蝶依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会去找瞒顿的。”深吸了口气,蝶依下定决心似的说。 范大娘满意的点头离去。 看着范大娘离去的背影,曲蝶依心乱如麻。 ☆☆☆ 曲蝶依见到瞒顿时,他正在一遍遍练习着射箭。 一年一度的大狩猎即将来临,就连远在北方边境和其他部族备战的屠玡单于,都要拔师回单于庭。 空气中有种兴奋期待的味道,女人们忙着妆点自己、准备食物,男人们则磨箭擦枪,曲蝶依安适地看着这一切,轻蹙的黛眉却有着和外表不相同的惴惴不安。 “蝶依。”瞒顿不如何时已来到她身边。 “今年的狩猎我一定要为你猎一匹狼!”他信心满满地承诺着。 阳光洒落在他咧开的白牙上,不知怎地,蝶依忽然紧张起来,她揪紧了握衣襟的小手。 “好啊!如果你真猎了头狼送我,也许我可以考虑嫁给你。”她的声音太高、太轻快,可是瞒顿只是愣了片刻,随即兴奋的狂潮淹没了他。 “真的?!太好了!我等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实现了。”此刻的瞒顿完全像个快乐的大男孩。 曲蝶依努力维持着脸上烂灿的笑靥,脸色是一片苍白—— ☆☆☆ 大狩猎的这天终于来临了。 曲蝶依穿着由华丽的黑、金丝线织出的锦衣和上等的黑貂皮衣,她白嫩如玉的雪肤映衬在柔软的黑毛皮上,益发娇艳动人。 瞒顿将她带在身边,一刻也不愿离开她。 曲蝶依其实是紧张的,想到大狩猎之后她再也没有理由拒绝他的求欢,她的胃就直翻腾着。 人群中传来欢呼的声音,一阵由远而近的马蹄声传入耳内,一群挥舞着旗帜的士兵骑入广场。那旗帜上画着可怕的金眼青狼,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蝶依好像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青狼狰狞的目光,狠狠盯着她。 “那是单于的旗帜。”瞒顿向她解释。 片刻之后,一队强悍的匈奴士兵已整齐地排列在场上,为首的高大男子雄踞在马背上,由于逆光的关系,蝶依看不真切,自那男子右肩背的黑皮箭囊上的金色狼眼迎着阳光,射出令人目眩的光芒。 “单于!”她听到瞒顿在喊。 那男人骑着马向他们的帐幕而来。 现在终于看清楚了,那传说中的君王有张黝黑剽悍的男性面容,如刀斧凿刻的紧绷唇角,一双锐利精悍的瞳眸显露出不可一世的强烈自信。 他的眉眼之间隐约看得出和瞒顿的相似之处,可他们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一个像热情的火焰,一个则像冷酷的寒冰。不知为何,被单于那双似乎能洞悉人心的锐利眼眸盯住的蝶依,感到窒息…… “她是谁?”低沉的男声无礼的询问着瞒顿。 “她是曲蝶依,是我在大漠中救出来的汉女,我打算在近日内和她成婚。” “汉人奸险狡诈,不能信任。” “那是你的偏见,我娘就是汉人!”瞒顿对单于专制的口气感到忿忿不平。 屠玡单子冷哼一声。“这个汉女来路不明,你对她了解多少?”他继续冰冷地攻讦蝶依。 “我了解她,她随家人来匈奴,不料中途遇见盗匪,她的家人都死了,只剩她一个人,若不是我救了她,她早就死在戈壁中了。” “是吗?”屠玡嗤道,“你不觉得太凑巧了吗?她刚好等在你经过的路途上,等你去救?!” 屠玡严厉的眸光注视着曲蝶依,她的心跳在刹那间停止。 不能慌!她不能表现出一点听懂匈奴语的样子!她告诉自己。尽管一双腿微微打颤,她还是勉强自己回视屠玡,甚至还向他嫣然一笑—— “送走这个女人,她有问题!”屠玡断然命令。 “不!我不会听你的,我要娶她!”瞒顿也毫不让步。 屠玡狠狠地瞪了瞒顿一眼。 “我不会允许你做出愚蠢的事。”他一字一句地说完,随即掉转马头,往原先过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瞒顿铁青着脸,握紧在身侧的拳头显示了极度的愤怒。 “怎么了?单于不喜欢我吗?”蝶依仰首苦恼地蹙着秀眉。 “别管他。”他粗声道,用力耙了耙头发,“我和你的婚事,就算是单于也管不着。” “那么是真的了?单于不赞成,是不是因为我只是个出身平民的汉女……”曲蝶依咬着下唇,眸中有委屈难受的泪光闪动。 “不要担心。”瞒顿心疼她的泪水,“他左右不了我的!” 瞒顿拍拍她的肩头。“等我猎一头狼送给你,嗯?” “好。”曲蝶依含泪的小脸扯出一抹动人的浅笑。 她的笑让他顿时精神百倍,瞒顿操起弓箭,潇洒地翻身上马,往王家队伍疾驰而去。 蝶依望着他的背影。突然,一种被监视的恐怖感令她抬眼搜寻着…… 蓦然间,她的视线对上了从马背上转身盯着她的屠玡单于。虽然隔了很远,但那如狼般火热的视线依然足以令她全身颤栗。 奇怪的是,那双野兽般的眸子—— 仿佛在哪里看见过…… ☆☆☆ 接近日落时分,曲蝶依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才看到皇家的狩猎队从北方的森林缓缓归来。 不用说,从瞒顿一脸沮丧的模样,她知道他没猎到狼。 “对不起……没猎到狼……”他在马上对蝶依说,像个等待母亲责罚的小男孩。“可是你瞧,我猎到很多兔子、鹿……” 他骄傲地向她展示士兵手上鲜血淋漓的兽尸,蝶依看了一眼,脸刷地惨白。 天!她快吐了! “很……了不起……”她虚弱地一笑。 瞒顿志得意满地对她咧嘴而笑,他翻身下马,正打算走向蝶依。 忽然,在她脚下传来砰地一声重物坠落的声音。 曲蝶依眼睛惊恐地睁大—— 就在她脚前,横着一具血迹斑斑的狼尸,一箭贯穿身体中央。 她一抬眼,对上屠玡单于倨傲的目光,不用说,那是他丢过来的。 “送给你,汉女。”他冷冷地说完,就转身大步离去。 有一段时间广场上是冻结般的死寂,但马上被一阵嗡嗡的私语声所淹没…… 太唐突了吧?单于的举止令人疑惑。 曲蝶依垂首斜睨了一眼瞒顿,只见他一脸铁青,下颚绷得死紧。 可怜的男人,恐怕他大受打击吧?!有这样强势的兄长,这种事也是难免的啊…… “瞒顿……” 瞒顿忽然抓起蝶依的手,将她拥入怀中,那强悍粗鲁的动作一点都不像平时温柔的他。 可能是想宣示他的所有权……被粗暴地锁在他怀中的蝶依忍着疼痛,却也不抱怨。 此时,一心想安慰瞒顿的曲蝶依根本没有发觉,单于注视着她被别的男人拥抱的视线中,有一股渴血的专注…… ☆☆☆ “站住!” 走出帐幕外的曲蝶依被一声威严的男声唤住。 本来想摆脱瞒顿近乎执拗的痴缠,才借口出来吸口气的蝶依,发现自己竟面对着最不想面对的屠玡单于,而暗自懊恼着。 早知道会碰上他,宁可待在瞒顿身边……虽然这样想着,曲蝶依仍垂首行礼。“单于。” 他靠她靠得太近,近得她可以闻到他身上皮革和干草混合的男性气息,仿佛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气味?! 一个念头在脑海掠过,可是却模糊的令她提不住…… “你到匈奴来,究竟有什么目的?”屠玡的问话中含有严厉的质询意味。 蝶依猛地抬头,他发现了什么? “对不起,单于,民女不懂匈奴语。”她歉然一笑,如今最好的策略就是装傻。 “不懂吗?”他讥讽地说,捏住她小巧的下巴,“装得可真像,这副弱柳迎风的模样,难怪瞒顿要栽在你手上了。”他依旧用匈奴语说话,仿佛执意要试出她的真假。 “请不要这样!”蝶依的小手抵在他强壮的手臂上,试图甩脱他的钳制,“请放手。” “你骗得了瞒顿那傻瓜却骗不了我。”他不但不放手,另一只手臂更掐紧了蝶依的细腰,将她整个身子锁在怀中。 蝶依颤抖着,不只因为他威吓的语气,更为那霸气十足的举动。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屏息地说。 “不懂吗?”他的目光阴鸷,冷冽而狂佞。“别以为搞定了瞒顿那傻小子就成了,我不容许因他的无知而葬送了匈奴国的国宝。” 他捏紧手中滑润丰腴的娇躯,忽地俯首睇着她诡笑。 “那傻小子护不了你的,他甚至无法阻止我拥有你。这倒是个好主意,让你成为我的女人,也就不能再勾引瞒顿了。” 曲蝶依背脊一僵,因他的话全身如进冰窖之中 “不……你……”强烈的震撼之下,蝶依早已忘了要假装—— “怎么?不是听不懂吗?”他幽然嗤笑。 曲蝶依只能茫然地注视着他,一颗心早就七上八下,慌乱如麻。 “你还不知道吧?在匈奴国只要是未嫁的女人,我都可以把她占为己有,甚至是亲王的妻妾在他死后也都是我的。”他下了最后一击。 曲蝶依脸一白,冲动之下再也顾不得一切。 “我不是匈奴人!” “你以为会有差别吗?”他仰头哼笑,展现全然狂妄的自负。 他说的没错。他是单于,草原的霸主。而她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汉人女子…… 曲蝶依双眸布满惊恐与不可置信,一年多的精心计划,在这男人面前却薄弱得可笑…… “你会成为我的女人!”屠玡附在曲蝶依耳畔轻声道。 她猛抬眼,望进他似狼一样邪魅的眼睛,仿佛正看着他的猎物一步步踏入他的陷阱中。 “不!”不如从哪来的力量,她猛地推开他,逃也似地往草原中奔去。 他冷眼看她离开,没有追上她。那是因为他知道—— 她已无处可逃…… ☆☆☆ “来侍寝!” 尽管早已有这种认知,但当曲蝶依由单于的侍卫口中听到这样的命令时,仍忍不住要尖叫。 太卑鄙了!故意在瞒顿赴边境巡守时下手! “我不要!我又不是匈奴人,况且我是亲王的未婚妻!” 曲蝶依的反抗只换来士兵更强悍的对待。 “范大娘救我!”在被拖出帐外的那刻,她仍不死心地对她唯一的同盟求救。 范大娘只是难堪地垂首,不敢做出任何违反单于意志的动作。 是了!蝶依苦涩地领悟到,对范大娘来说,她只不过是个失败的谍者,不值得为她赔上自己的性命。而对汉室来说,她则是个卑贱的民女,更不值一顾…… 难道就这样任人宰割了吗?被迫坐在单于帐中等待的曲蝶依,反复思量着。逃出去是不可能的,她知道帐外有单于的亲卫守护着。 曲蝶依咬着指甲在帐中来回踱步,忽然停住,目光对上那披着黑色兽皮的床榻。她的呼吸一窒,火红的羞耻染红了她苍白的脸庞。 不!不能让人这么糟蹋了!她搜寻着帐内,试着找寻一件足以防身的武器。 没有!该死的!她烦躁地掠了掠长发,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抬手,从发上扯下珍珠镶饰的银质发钗,紧紧握在手里。 背后传来帐门掀开的声音。曲蝶依全身一僵,立刻回过头去。 屠玡单于站在她的身前,高大粗犷的男性身躯带来的压迫感,令她不禁微微颤栗,她强装镇定地逼自己直视他,一仰头,那对阴郁冰冷的男性眼光却使蝶依难以承受,她腿一虚软,整个人滑坐下来。 “好美的发。”屠玡的手捧起她披洒在肩后的长发,深深为手中柔细滑腻的触感着迷。 蝶依惊骇地抬眸,因他突如其来的温柔语调而无措。 “你……不能碰我!”她结巴地喊道,伸手捉回被他扯住的发,向后退缩。 单于的脸一沉,明显地被激怒了,他如野兽般扑向她,一下子就把她锁在身下。 “我‘能’碰你!你是我的人,从今以后也只有我能碰你!”他声硬如铁,冷酷的俊容仿似罩上寒霜。 他揪住她的一头秀发,仿佛要验证他的话,低头覆上她的柔唇,不顾她的挣扎,深深探吻。 那吻一点也不温柔,那是霸道、是侵略,是宣示他的所有权。 曲蝶依打着他坚硬的胸膛,企图挣脱他的钳制,想不到他不但不放开,大掌还占有性地覆住她柔软的胸脯,毫不怜香惜玉地揉捏压挤…… “呜……”蝶依在他口内抗议的怒叫着,却让他有机可趁,灵活的舌尖挤入她的贝齿间。 天!这是什么感觉?她感到晕眩,全身被他浓烈的男性气息所环绕,她简直快被烫伤了。 带着一股急迫,他扯开她的前襟,手掌探索着她软嫩的浑圆,手指更是狂肆地戏弄她粉红的尖端,大拇指在上撩转谑弄,引来她阵阵颤栗。 “嗯……”她难耐地逸出哭音。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她的身体竟然回应了他。 她想起了沙漠中的那个男人,记起他是如何撩起她的欲念。她是怎么回事?不只对一个陌生男人,甚至是一个她厌恶害怕的男人,都能挑起她的情欲。 究竟自己是不是一个天性淫荡的女人呢?思及此,曲蝶依又羞又愤,她使尽全力地将他推开。 屠玡措手不及地倒卧在地上,眸中有被打断欲望的怒火。 “搞什么鬼?”他大声诅咒着,又往她扑来。 “不要过来!”蝶依尖叫,她紧抓住破碎的衣襟,眼睛惊恐地瞠大。 屠玡眯起眼睛凝视她。“别装了,你也想要的。”他嘴角徐徐邪笑,语意中净是侮蔑。 “不!我警告你别再过来了!”她拼命摇头,歇斯底里地喊着。 “你在威胁我?”他嘲弄地说道,转瞬间已缩短二人的距离,近到他一伸手就可以抓到她—— “别闹了!你那招欲拒还迎对瞒顿可能有效,对我可没用。现在过来!”他命令道。 曲蝶依的头摇得更厉害了,她七手八脚地爬起来,往帐门口跑去。 “该死的女人!”她听到他的怒吼,接着感觉到一双巨掌扯住她的脚,砰地一声,她的身子扑倒在地上。 他粗暴地扳过她的身子,逼她面对他一脸的狂怒。 惊慌涌入蝶依的心中,她不能再让他捉住了,这是她唯一的想法,她闭上眼睛,然后,握发钗的手往前一送—— ☆☆☆ 感觉手臂上的钳制不见了,良久,帐内只有沉重的喘息声,曲蝶依颤抖不止,缓缓把眼睛张开—— “不!”她忍不住轻呼,惊恐地看到屠玡的左臂上插着一支珍珠发钗,鲜红的血液自伤口涌出。 “你竟敢刺伤我!”他紧绷着下颚,爆出的怒意是炽得烫人。 “我警告过你别过来了!”虽然浑身因恐惧而抖颤,她仍是逞强的。 “你知道刺杀单于会有什么下场吗?”他恶狠狠地吼道,没受伤的右臂攫住她的手,用力之猛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折断。 “不……我……”她吓着了,为他凶残的目光,强撑的勇气早已消散无迹。 “还是这就是你的目的?汉室派你来杀我?”他转为讥讽,“用这支可笑的发钗吗?”他狂笑出声,一个猛力,抽出那钗子丢在地上。 血流狂奔,沿着手臂滴到蝶依雪白的胸脯上。 “天……”黏腻的触感让蝶依毛骨悚然,她狂乱地抬眸看他。“你……你需要止血……” 怎么搞的,她竟担心起他的伤,她该担心的是自己岌岌可危的生命才是。 他的唇讥诮地勾起。“我需要的不是止血,而是这个——”他冷酷的唇角挂着一抹残暴,接着使劲地将她拉近身,嘶地一声扯裂她的衣服。 “你?!”曲蝶依惊骇莫名,她知道她死定了,他会为她所做的事而惩罚她,而那惩罚——则是她连想也不敢想的。 她闭起眼睛,任由自己的衣服在他的暴力下碎成片片,随后她的身子获得暂时的解放,她听到一连串的声音,她忍不住好奇的睁开眼—— 他的宽胸和纠结的肌肉赤裸地展现在她眼前。 她感到恐惧,那男性肉体所展现出的力量仿佛能轻易地摧毁她,而这正是他打算做的。如果他之前曾对她有一丝疼惜、一丝温柔,现在也全消失不见了,眼前的男人是执要伤害她、折磨她的魔鬼。 曲蝶依试着坚强地回视他,可是当他扳开她的腿,粗糙的手残忍地进入她体内时,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涌上来模糊了视线。 “不……不要……”她试图夹紧双腿,但他的双膝阻止了她;她想后退,但他的手将她紧紧锁住。 他的手指开始在她紧窒的体内进出…… “啊……”曲蝶依难受地呻吟,下腹炽热的刺痛令她几乎昏眩。 她几乎要开口求他了,但在他阴郁冷硬的眼中,她看不到一点同情的可能,于是她咬紧下唇,咽回呻吟,只是泪水却怎也管不住地奔流满面…… 她的泪像是激怒了他,他抽出手指,稍往后退,曲蝶依感觉到有个粗厚的顶端抵着方才他手指到过的地方。 “不……求求你……不……”她惊惶得忘了不该示弱,只想逃开。 “你的眼泪支配不了我的!”他咆哮,恶意地缓缓推入她体内,“上次放过了你,这次不会了!” 他嘶哑的吼声传入耳中,曲蝶依霎间失去了呼吸,全身僵冷地瞅住他——那狂兽般的眼眸、似曾相识的男性体味、霸气坚实的拥抱……记忆中的身影和眼前的男性重叠—— “是你?”曲蝶依颤抖的喊叫。 那个牵绊着她,怎么也忘不了的男人竟然会是他……没有错的,没有了下颚杂乱的胡须,但那锐利得令人不敢逼视的眼眸,确实是同一个人…… 怎么可能?她不想相信,毕竟她曾私自期盼能再见一面的男人,竟变成一个要伤害她的人,这样的打击太大了…… “那天就该把你据为己有……我等了好久……”说完这句爆炸性的话,他一个猛力,将自己完全推入她体内—— “啊——”撕裂般的痛楚,无法忍受的惊吓攫住了蝶依! 她昏厥了过去—— 第四章 曲蝶依缓缓醒来—— 他正瞅着她,精亮的眸光诉说着不容错认的欲望…… 她一震,慌乱地想起身,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让她发觉了体内那灼热的存在。曲蝶依惊呼了一声。 小脸迅速地烫红。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在知道他是自己暗自想念许久的那个人之后,她如何再去仇视、厌恶他?她宁可自己仍处于昏厥状态,曲蝶依闭上眼。 “睁开眼,我不许你逃避!”他的声音里有压抑的情绪,“你能承受我的,你注定是我的人……”他的双臂紧圈住她,往前推进,直到全然占有了她。 蝶依的指尖掐进他的手臂,忍受体内撑大的不适感,她拒绝哭喊出来,无声的泪流下,隐入长发和身下的皮毯中。 屠玡注视着蝶依,他看见了她的泪,却仍坚持地占有,他大手介入两人结合之处,以和眼神的严厉全然不同的温柔,撩拨她、逗弄她,直到她再次燃烧起来,直到她体内湿热得足以承受他…… “不要……”她摇着头,羞耻于自己的反应,她宁可他继续残酷,也不愿见到自己融化的过程。 “停止……求你……停止。”她几乎要哽咽了。 他沉默着,身下的动作更猛、更烈,仿佛要把她逼到疯狂的境地。 “天!”她忍不住送出难耐的喘息,阵阵陌生的欢愉冲击着她,她好怕,怕这强烈得不可思议的狂潮会将她整个吞噬。 像个溺水的人,她紧抓住身边的唯一依靠,蝶依抱着他呜咽,整个人攀紧了他…… 当激情平息后,曲蝶依昏眩地靠在他胸膛上细细喘息着,她的脸上还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这就是情欲吗?好可怕,那个淫荡的女人真的是她吗? “别又再晕了。”他的语气带着轻谑,显然他的心情极好。 曲蝶依没有力气回他,欢愉后的极度疲惫让她只能瞪他一眼。 单于抚摸她丝绸般的发,占有性地拥紧她汗湿的躯体。 “睡吧……”他说。 她听着他坚定的心跳声,像那次沙暴中在他身上感受到的奇异安全感包围了她。小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她任由自己放松在男人的怀中,沉沉睡去。 ☆☆☆ 曲蝶依醒来时只有一个人,她注意到此时早已天明,帐外传来人声、马蹄声,而她还蜷缩在黑色毛皮中,全身赤裸—— 曲蝶依打了个颤,柔软毛皮的触感仿佛刺痛了她,她蓦地坐起身,用毯子将自己裹住。她瞥见床榻旁被撕成碎片的衣衫,恨意及恐惧袭上她的心。 这个恶魔!难道要她裸身关在这帐中吗?她正疑惧时,帐门传来开启的声音。 进来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侍女,跟着是两个抬着巨大木桶的士兵,侍女指示士兵将木桶放定,一桶桶的清水注入桶中。 缩进床榻中的曲蝶依盯着他们,紧紧将自己全身包住,他们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存在,只是尽责的做着自己的工作。 “啊?姑娘醒了?”侍女终终看见蝶依。 “喂,你们两个快出去!”她命令那两个大男人。 显然是个粗心大意的女孩啊!曲蝶依不禁苦笑。 两个士兵低着头走出去,虽然他们没看她,但蝶依注意到他们交换的暧昧眼神和唇角的讽笑,蝶依的耳朵因羞愧而涨红。 毫无疑问的,他们全知道昨晚在帐中发生的事了,也许全匈奴国的人都知道了,屠玡根本无意掩饰。不!他根本是故意要宣扬出去的。 蝶依恨恨地咬着下唇。 “姑娘该起床梳洗了。”年轻女孩唤着蝶依。 有一瞬间曲蝶依几乎要拒绝了,然后她瞥了一眼那盈满的清水。 好奢侈啊!在大漠之中竟然能自在地使用一大桶的清水。一方面鄙视,一方面又抵挡不住诱惑的蝶依在内心挣扎着。 泡在冰凉的水里想必很舒服吧!这样想着,双脚似乎也有了自己的意识,那桶子走去。 蝶依沉入水中,立刻逸出一声满足的叹息,现在她才发觉自己的肌肉有多紧绷,下体传来的酸痛更是难受,她低下头,惊讶地见到自己雪白的身子,竟布满大大小小的红瘀。 该死的男人!蝶依满脸通红,用力搓着身子,仿佛要借此搓去那男人在她身上烙下的印记。 终于将自己全身搓洗至泛红,蝶依怒气腾腾地瞪着那女侍辛勤收拾着散乱的被褥和衣衫,女孩的动作熟练至极,对染了血的衣衫和毛毯竟也能脸不红气不喘。 想必她已经很习惯单于帐中有女人了吧?!不如怎地,想到屠玡曾经以同样的方式对待过别的女人,竟让蝶依的情绪不禁烦躁起来。 “那是什么?”曲蝶依不自觉升高了音调,对女孩放在她面前的一套汉人服饰,怒目而视,“给我一套胡服!”汉民繁复的衣裙不适合骑马,她自来匈奴国就再也没穿过了。 年轻的女侍摇摇头。“单于的命令。”仿佛这足以解释一切。 “我不是匈奴人,不必要听他的,去我的帐幕帮我拿一件我自己的衣服来!”她激动地对女侍下令。 女侍讶异地看碟依一眼,在她的心目中,单于是天、是君主,恐怕她不曾听过这么违逆的言论吧?!因此她的反应是不赞同地撇撇嘴,转身不去看蝶依。 蝶依气绝,却也没办法,她瞪了女孩的背影一眼,决定尽快起身,回自己的帏帐去。她正要从浴桶起身时,门帐被掀开,蝶依吓得坐回去,当她看清来人之后,怒气更盛了。 “真没礼貌,竟然就这样闯进来!”她娇斥道。 屠玡站在帐门前,放肆的眸子看尽水下粉嫩细致的雪肌玉肤。 “这是我的帏帐,记得吗?”他自负地笑,一个大步缩近两人的距离。 “整个匈奴国是我的,单于庭也是我的。”他的巨掌伸入水中,握住她胸前的饱满浑圆,“连你……也是我的。” 那样不可一世的狂妄令蝶依愤怒不已,偏偏身子受制于他,而且他一身穿戴整齐,她却赤身裸体地坐在他面前,她还有什么能耐对付他? 曲蝶依拼命抑住羞愤的泪水,俏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回瞪他。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尖锐地质问,意识到那女侍掩嘴轻笑的离去,让她更加怒火中烧。 “你这样诱惑我,还问我想做什么?”他的语气转为暗哑低沉,一双魔性的眼带着兽性的欲念。 他的话带给她一阵连自己也羞于承认的震颤,她拒绝让他看出他在她身上造成的影响,曲蝶依推拒他那只狂妄霸道的手掌。 “放开我!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让我走!” 她坐在水中,头发狂野地披散,双眸射出逼人的光芒,赤裸却充满活力,而且不可思议的美丽,屠玡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她,想要占有她的欲望如此强烈…… “我不会放你走的,昨夜我已让你成为单于的女人了,你要待在单于帐内、我的身边。” 曲蝶依目瞪口呆地注视着他,“你不能这么做!我才不要当你的女人,放我走!” 他的回答是仰头大笑,一个猛力,他已经将她赤裸地从水中整个抱起来,丢在刚铺整齐的床榻上。 他开始卸下皮衣,解开裤头,那强熙的欲念是如此明显,曲蝶依惊恐地瞪着他肌肉纠结的身体。 “不!”她在他抓住自己前往后缩去,“我不要!你不能为所欲为——”她闪躲着,脑中频频思索抗拒他的方法,“瞒顿!对了,瞒顿——” 他还是轻易地逮住她,三两下就把她压在身下。 “等瞒顿回来……他会阻止你的!” 他残忍地掐住她的下巴,显然她提到瞒顿让他感到愤怒。 “他阻止不了我的,他也不可能再要你了,等他回来,知道你已经被我玩腻了之后——” 蝶依骇然地瞪视他。 “你怎么可以做出这么残忍的事?”她不敢置信地摇头,“瞒顿敬重你,你怎能明知他爱我还故意伤害他?” “伤害他?”屠玡讽笑,“我是在保护他。” “他不会谅解你的!”曲蝶再度摇头,“他不会容忍的……” “我不需要他的谅解!我是单于,只要做我认为对的事,不需要向别人解释。” “对的事?!”蝶依忍不住讥讽道:“包括欺侮一个柔弱的女人吗?” 他的脸色一沉,暗藏在冷静外表下的怒气是骇人的。 “别在我面前装柔弱,我们都很清楚你是怎样的女人,你是个失败的谍者,现在承受欺骗匈奴国的后果吧!”他的膝盖顶开她的双腿…… 蝶依承受他沉重的身体,感觉他的呼吸、剧烈的心跳,感觉那不可思议的亲密。究竟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野蛮的男人身下,体验到接近死亡的狂喜呢? 屠玡让她迷失了自己,现在连她的尊严也崩溃在他眼前了。 他令她感到恐惧。因为恐惧——她抓紧他手臂的手一直没放开…… ☆☆☆ “让我出去,你们不能一直关着我!” “单于有令,除非有他的陪伴,曲姑娘不能外出。” 这是单于帐中每日必会听见的对话,而且频率愈来愈高…… “我要我原来的女侍……” “替我传口信给她……” “瞒顿亲王什么时候从北方回来?” 诸如此类的要求和质问也依旧没人理会—— 曲蝶依觉得自己就快疯掉了,不只是为了这没有止尽的监禁,更因为整日关在这充满屠玡气息的帐中,她就永远逃不开他对她的影响。 只要一瞥见那张床榻,她就无法不想起他每夜对她所做的一切,还有以后每个夜晚将做的……他对她的需索简直到达了执拗的程度。 “去找你的妻妾,别再惹我!”偶尔在睡中被火热男体拥抱的蝶依,会忍不住怒气腾腾的吼叫。 “你在吃醋吗?生气我有成群的妻妾?”他的反应竟是附在她耳后轻笑,一手迳自做着更放肆的动作。 “我才不会吃醋呢!最好……噢……你不要再碰我!”蝶依严厉的声明不知怎地变成了急促的喘息,她酡红的脸根本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屠玡的笑更得意了。 这完全是她薄弱的自制力造成的——蝶依总在事后暗自懊恼。 他对她的态度也令她迷惑。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要惩罚她,而且他也做了——囚禁她,并故意在人面前表现他的热情,让每个人都知道她是他的,他以一种几近变态的方式证明他能驾驭她。 可是若他真要惩罚她,为什么不干脆杀了她?照理说如果他不想她再媚惑瞒顿,只要把他俩分开就好了嘛!真的有必要把她占为己有吗?那他那固执且永不停歇的欲望又是怎么回事? 她实在不懂这个男人……最令她不解的恐怕不是他,而是她自己竟然会在这可怕的掠夺里,找到浓烈的欢愉…… 屠玡单于掀开帐门时,一眼就看见了蝶依,她将头埋在嫩白的小手中,十足苦恼地咕哝出声,身旁放着做了一半的织物。 她蹲在地上,如云的黑发披散下来遮住她的脸,看来像个小孩一样的迷失无助。一种荒谬的喜悦窜过单于的胸口,他想要她,在肉体上需要她,更喜欢每天他回帐时都见到她在守候他。 “你回来了?”一句该是柔顺可人的话,在曲蝶依嘟着的嘴里吐出来,却更像是抱怨。 屠玡不在意。他几个大步走到她身前,毫不费力地将她抱入怀中,她的目光与他交接,她太清楚那黝暗眸子里闪动的亮光。 他要她!此时此刻。 这是不对的,他们不该这么频繁地从事这种“活动”。蝶依的心狂烈地猛跳,恐惧、羞耻以及期待的兴奋在内心交战着,令她害怕的是,期待就要战胜了…… 她摇摇头,命令自己清醒。 不对、不对,前一秒她还在生他的气。为什么一对上那双灼热的眼,她就什么都忘了? “你脑子里除了这个,难道就没别的了?”蝶依生气地推开他的胸膛。 屠玡无法将目光自这个女人的脸上移开,她的双颊嫣红、呼吸急促,红艳的唇微微噘起,似乎等待着被亲吻、被占有…… 此刻他什么也不想,也听不见。想拥有她的意念如此强烈—— “做我的阏氏……” “什么?”曲蝶依惊跳起来,不可置信地瞠大眼。 阏氏是匈奴单于的妻呀——他竟然要娶她?!他不是不信任她吗?这算什么?另一种变相的惩罚吗? “你早就有妻室了。”她板着脸说。 “我是单于,再多的妻妾也没问题。” 那是对他来说,他怎么不想想她可愿意和一堆女人分享丈夫?蝶依忿忿地想。 “我不要!”她断然拒绝。 屠玡眯起了眼,低头注视她写满不驯的大眼睛,“你没有选择,你现在没有了贞洁,不会有别的男人要你了。” “呵!这么说我该对单于的恩德感激涕零了?” 蝶依咬牙切齿地说,一双美眸闪着愤怒。也不想想是谁害她的,竟然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不要你的感激。”他低沉地笑了,“只要你好好取悦我就行了。” 曲蝶依简直快这男人的狂傲给逼疯了。 “你要娶我,难道不怕我是汉室的谍者,会对你不利吗?”她眯起眼。 “你不会的,就算你曾想过,也没有机会执行了,我会看着你,把你牢牢锁在身边。” 蝶依因他的话而恐惧地打了个寒颤。他到底打算怎么对她,一辈子关着她吗?她的傲气拒绝让自己在他面前示弱,她抬起胸膛—— “你不可能永远锁住我的,我知道自己有多美丽,只要我勾一勾手指,还怕不会有男人来救我?” 当他由最先的不可置信,转为狂怒时,蝶依开始感到极度的不安。 她碰触到他最忌讳的一点,但她醒悟得太晚—— “千万不要尝试这么做!”他一字一句的说道。 严厉恐怖的冷酷面孔贴近她的脸蛋,他抓痛了她,但却远不及他的威胁来得可怕,“你不会想知道背叛我的后果!” 蝶依的脸色转为一片惨白,害怕的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可是她硬是不让它流下来,只是瞠大了眼,直直地盯着他。 屠玡沉着脸看她,她的泪令他心烦意躁。 “永远不要尝试激怒我。”他咆哮,声音却不觉缓和下来。他粗厚的手掌捧起她细致苍白的脸颊,温柔地拭去她不小心滴落的泪水,像那天在沙暴中一样…… 蝶依的心仿佛春雪在阳光下融化了。在他这么对她的时候,她的尖锐也消失无踪了。 “你为什么要娶我?”她抬眸,可怜兮兮地瞅着他问。这谜样的男人,她好想知道他在想什么。 屠玡的眼变为阴暗,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俯身将她吻住……深深的吻住…… ☆☆☆ 好像真要嫁给他了耶! 这几天虽然曲蝶依仍被关在单于的帐内,但生活却变得忙碌,试不完的嫁衣、饰品,快把她逼疯了。 “我派人去通知曲武元了,连刘弗陵那家伙都通知了。”屠玡不可一世地对蝶依说着。 令她惊讶的不是他直呼汉帝的名讳,而是他竟连她的家世底细都查了个一清二楚。好可怕的男人! “何必那么劳师动众?小小一个蝶依的终身,哪里要劳皇上操心?”曲蝶依给了他一个白眼。 “错了,汉帝花了一年的时间来训练你,可见你的不凡,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他连这个也知道?!蝶依恨恨地咬着下唇,别过头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 “听说你学了不少魅惑之术,怎么不见你使用?”屠玡撑起她的下颚,充满兴味地看着佳人一脸酡红。 蝶依想起青楼女子在嫖客身上吸吮搓揉的画面,不由得羞愤难当。 他想要她对他做出那么羞人的事?!想都别想! “无耻!”她怒斥。 屠玡大笑,抱紧她。 奇怪的是,那么霸道用力的拥抱,竟不令人讨厌…… ☆☆☆ 大婚前一夜 不似汉人的繁文褥节,单于依旧大刺刺地将蝶依留置在帐中侍寝。 深夜,身边的男人终于餍足地搂着蝶依睡去,蝶依也终于倦极而眠。 她的身子忽然被一双强壮的手肾锁紧,疼痛的压力惊了曲蝶依。 一睁开眼,她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 他们并非独处,一张陷入疯狂的怒颜出现在屠玡床榻的上方。 “瞒顿!”蝶依脱口喊出声。 随即她注意到屠玡赤裸地坐起身,威严冷倔的目光愤然地怒视着自己的弟弟。 狂乱之中,她却还注意到他将她的身子紧紧裹住,似乎不想让别的男人见着她的身体。 “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瞒顿怒吼,浑身打着颤,“你抢了我的女人,你……” 面对瞒顿手中紧握的单刀和狂肆的怒意,屠玡的反应是异常的冷静。 “出去!”只是简短的命令,却隐含骇人的压迫感。 瞒顿脸上闪过一抹畏缩,但随即又陷入狂怒。 “你不能这么打发我,屠玡,你太卑鄙了,将我调走,原来你不安好心,你这小人!” “我这么做是为你好。”屠玡冷冷地说,对他而言这样的解释已是极限。 “为我好?!”瞒顿的面孔霎时狰狞无比,“为我好就抢我的女人吗?屠玡,你未免太狠了。就算你讨厌我、看不起我,也不用这样贬低我,难道你真的把我当成自痴吗?” 屠玡冰冷的脸上终于现出怒容。“没错,你天真得看不出危机,我有义务保护你。” “保护我?哈!”瞒顿仰头狂笑,那笑却空洞得恐怖,“够了吧?别用这么拙劣的谎言了。”他瞪着屠玡,那森阴的目光蓦地盈满恨意。 “为什么你要抢走我的东西,为什么你总不放过我?从小到大,你总是得到所有一切,你抢了所有的风采,你让我觉得自己像个没用的废人!我一直不跟你争,就算母后有意要父王改立我为太子,我都阻止她了,我敬你、重你,而你却夺走我唯一珍视的女子!”他狂吼出声。 屠玡额际的青筋浮现,握紧的拳头显示他正处于爆发的边缘。 “你闹够了没有?清醒点!”他恼怒的目光瞥向蝶依,“她不是你想像中的女子。” 一瞬间曲蝶依的呼吸暂停了。她苍白的脸对上屠玡眼中的轻鄙和愤怒,那眼神竟比什么都还伤人。令她最恐惧的不是瞒顿的怒气,而是他眼中轻蔑,是那个几日来对她呵护爱怜的男人…… 刹那间,蝶依的指尖紧陷入掌中,椎心刺骨的痛蔓延开来。 他就要说出来了吧!揭发她的谎言,也许更得意地向他弟弟炫耀,他是如何制服了她。 蝶依闭上了眼。许久,那等待中的解释一直没来,身子却忽然被抱紧在一双强壮的臂膀之中。睁开眼,迎上的是一双隐晦难懂的热烈眼眸。 “她是我的女人。”他注视着她的眼睛。 纵然赤裸地面对狂怒的敌人和单刀的威胁,屠玡坚定决绝的语调却令人震撼。 好霸道、好狂傲啊!蝶依不禁在心中埋怨着,嘴角却展现一抹自己也没发觉的喜悦。 而瞒顿注意到了。那两人直直望着彼此的目光之中,已没有他可以立足的余地…… 瞒顿因这突如其来的领悟,而心痛得握不住单刀,一声如负伤野兽的嘶喊送出他的唇。 那吼声将蝶依惊醒,一抬眸,瞒顿已怒气腾腾地大步甩上帐门离去。 ☆☆☆ 出乎蝶依意料之外的,屠玡单于以盛大的仪式举办了他们的婚礼。连住在附近的游牧人民也受邀参加这场婚礼。 庆宴从早晨一直狂欢到半夜,屠玡以源源不曾间断的酒菜待客,不论王族或平民都沉浸在喜乐的气氛之中。 在这种氛围之中的蝶依,有片刻的迷失了。他所做的一切,让她几乎忘了自己的任务,还有来匈奴国的原因。 他待她的方式,像是了一个挚爱她的男人。他脸上的满足更昭明了他对她的重视。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曲蝶依仰着头打量着身边那个醉了,却仍紧抓住她纤腰的男人。真是大胆,这样公然表达热情…… 屠玡低头注视她,忽然笑了,那缓和的脸部线条,竟莫名地牵动蝶依的心。 “吃!”他将手上咬了一口的酪酥堆到她嘴边。 那是沙漠中他逼她吃下去的白色恶心东西,现在蝶依已知道那东西叫酪酥,是由牲畜的奶制成的,是匈奴人很重要的营养食品。但知道归知道,酸腻的口感实在令人无法下咽。 看蝶依一张小脸苦得皱成一团,屠玡显然心情大好,仰头大笑了起来。 他也想起了初相遇的时刻吧?曲蝶依嗔瞪他一眼,心底却泛过一丝甜意。 屠玡忽然站了起来,他的手向她伸出。 “过来!”半嘲弄的醉眼中,却显得认真,随着简短的命令,他的巨掌握住她的。他要她离开宴会,跟他回单于帐中。 蝶依不自觉地全身窜起一阵兴奋的颤抖,那感觉既羞愧却又不可克制的狂喜…… 他那么直接的表明动作,让她几乎可以感觉到周遭投射过来,一双双惊讶、开玩笑的目光。蝶依的双颊飞起一片嫣红。 “单于真是性急啊!” 不知哪里蹦出一句玩笑的话,引来哄然大笑。 当屠玡将她抱在怀中,蝶依早已红透了耳根,不知哪来的勇气,她竟推开了他。 “别这样。”她轻声啐他。 他正要伸手揽紧她,却让她闪身逃了。 “蝶依……”他喊道,却只见她飞也似的跑出帐外。 这样公然地违背他的意志,照理说该引来他的不悦。不知怎地,他的唇角竟缓缓绽开一抹笑…… ☆☆☆ “蝶依!” 一只男性手掌忽然自身后搭在她肩上,让蝶依吓得几乎要尖叫出声。 “是我!” 黑暗中,瞒顿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年轻的脸庞上满是苦恼和忧郁。 蝶依感到内疚不已,不由得垂下头。她不如该说什么,显然他也深受困扰,二人之间陷入尴尬的沉默。 “你爱上他了吗?”他暗哑的嗓音忽然从头顶传来,蝶依霎时抬起眼眸,却只能呆呆的望着他,无法言语。 “如果你爱上了屠玡,我没话说。”瞒顿似乎努力克制着自己,“毕竟,他比我强,比我优秀,难怪你会选择他……” 握成拳的手,紧绷的下颚,痛苦的眼眸,与他故作洒脱的言辞显然有很大的出入。 蝶依刷白了脸,蓦地了解自己伤了这个男人有多深。 “不是的,我和单于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你很好,真的很好,我只是……只是……”她狂乱盲目的试图安慰他,却发现不论怎么都说解释不了。 她怎么跟他说,她存心欺骗他,又该怎么说自己是受制于单于才失身于他? 她住嘴了,只是无奈地瞅着他。 那无助的眼神引发瞒顿天性中的热血因子,他忽地握住蝶依的肩膀,眼中进出狂采—— “那么你不是移情别恋了?是不是屠玡逼你的?是不是他强占了你?告诉我实话!” “不,你误会了……不是……”蝶依慌乱地摇着头。 “别再骗我了!”瞒顿妒红了眼,吼道:“你不是心甘情愿跟他的,是吗?我不容许他糟蹋你——” “不!”蝶依的双眼惊恐地瞠大,他怎么会有这么偏激的想法,“不!别闹事,我求你,单于不会准许的!” “我不怕他!为了你。我可以牺牲一切!”他的语气决绝。 蝶依怔住了。她没想到他会这么执着,她到底对这个男人做了什么?! “瞒顿,冷静点,听我说,我不想见到你受伤——”蝶依紧张地揪住他的衣袖,她要告诉他实情,她实在忍不住了…… “你关心我,是吗?你在乎我、还爱我,是吗?” 瞒顿已经盲目得不去在意蝶依焦虑的眼眸,他只一心一意地想用自己的方式去解读她的心思。 “瞒顿……”天!她快被他打败了!“你听我说——” “你们在做什么?”震怒的吼声自身后爆开。 两人一同回头—— “单于!”蝶依惊呼,并松开放在瞒顿衣袖的小手,屠玡脸上的阴鸷令她不禁骇住了。 “过来!”他暴戾地朝她吼道。 曲蝶依一震,颤巍巍地走向他。她没见过他这么可怕的表情,那让她害怕。 直到蝶依走到他身前,直到他紧紧将她搂住,他才好像松下来,一双挑衅的怒眸对上瞒顿。 从眼角的余光,蝶依见到瞒顿拳头握紧,一脸难掩的气愤与激越。 不对,瞒顿你误会了,不要做什么傻事!曲蝶依恳求地望着他,可是她的话却没有机会说出口。 屠玡眯起眼,逼视蝶依与瞒顿交换的眼神—— “走!”他冷下脸,怒气腾腾地将她带走。 第五章 竞夜,瞒顿帐内灯火通明,和帐外的歌舞喧哗比较起来,一个人喝着闷酒的瞒顿更加悒郁痛苦。 脑中描绘着蝶依此刻正躺在屠玡身下,那画面几乎击垮了他。 “瞒顿亲王,别再喝了,小心伤身。” 这样的劝告当然对沉浸在痛楚之中的瞒顿,起不了任何作用。 “走开!”他暴怒地吼。 “瞒顿亲王。”冷静的声音并没有显示出一丝退却,反而伸手制止瞒顿持酒的手。 “大胆!”狂怒的瞒顿正要发作,一抬眼看见抓他手的,竟是一名中年女侍。 他皱起了眉,认出了那女人。她是跟着母亲从汉室来的妇人,母亲死后一直跟着他,因为她会汉语,所以他指派她去服侍蝶依。 “范大娘……” 范大娘点头微笑,放开了瞒顿的手。 “你出去!”范大娘阴沉的眸光不知怎地,令瞒顿觉得很不舒服。 “奴婢无意冒犯,只是见亲王如此糟蹋自己,恐怕蝶依姑娘要伤心了。” 蝶依!这名字刺痛了瞒顿的心。 “她还会在乎我的死活吗?她都已经是单于的人了。”他悲怆地说。 范大娘摇头叹息。“亲王误会蝶依姑娘了,她委身于单于并非出于自愿。” 瞒顿闻言一震,蓦地揪住范氏的手臂。 “我不在的时候究竟发生什么事?蝶依是怎么成了大哥妻子的?” 范大娘并没有被他粗暴的举止吓到,反而平静地回视他。 “事实还不够明显吗?单于把您调走,目的就是为了得到蝶依姑娘,打那天狩猎大会上见着了蝶依,单于就看上她了,甚至还为她猎了头狼。单于那霸道的性子,哪管蝶依是不是您的未婚妻子,就动手抢夺了。” 她顿了一下,满意地看到瞒顿一张脸变得铁青。又接着:“可怜的蝶依姑娘,忽然被召去侍寝,那莫大的羞辱也只有忍下来了,可是单于不但没善待她,还把她整天关在帐内——”她欲言又止,似难以启齿…… “唉……这怎么说呢……每天晚上从单于帐里传来蝶依姑娘的惨叫声……真是可怜极了……” 瞒顿颈间的青筋突起,脸色涨成青紫色,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猩红了的双眼恨不得将对方撕成碎片。 “他……他竟敢这样对她!?”他暴吼。 “本来奴婢不该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可是单于的作为实在太过分了。他简直不把您这弟弟放在眼里,一心只想满足自己的私欲,这样荒淫无道的野蛮人,实在不配当匈奴国的单于……” 瞒顿咬紧牙关,对范大娘这样逾越的话语没有反驳,反而好似在思考着她话中的可行性。 范大娘察言观色,对他的动摇已然于心,于是猛地加重了语气—— “照我说瞒顿亲王您仁厚亲民,比那残暴独断的屠玡不如好过几多,先王原本就属意您继承大统,只要您登高一呼,加上手上的传国宝藏,将屠玡赶出匈奴国,并非难事。” 瞒顿皱起眉,对范大娘的话忽然产生反感。 “你胡说什么?我对单于之位没有兴趣。” “是吗?那对蝶依姑娘呢?您也没兴趣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年轻的单于尚无子嗣,他若死了,您就理所当然继承王位,等您成了单于,他的所有妻妾就是您的了。” 瞒顿闻言一怔,他注视着眼前的女人许久…… 额头冒出细细的汗珠…… “你……是说……”他的喉头哽住,怎么样也说不出话来,一颗心怦怦地狂跳。 范大娘没有回答,只给了他一个隐晦难明的微笑,屈了屈身子,转身走出帐外。 她走后,瞒顿仍木然的盯着帐门,而他的心因方才那段谈话而乱了…… ☆☆☆ 这几日,蝶依常没来由地感到心烦气躁,像是有什么可怕事即将发生的预感绕着她。会是什么事呢?她思索着,抓不住头绪。 从那天喜宴瞒顿在帐外拦住她,并说了那些话之后,他就不曾再试图接近她了,可是只要一转身,蝶依就能敏锐地感觉到一双狂热的眸子锁住她。 那样的热切不似屠玡的霸道专断,反而是一种极力压抑、饱含困扰的痛苦眼眸——那样的疯狂令她不寒而栗。 这种恐惧让她无法和夜夜躺在她身边的男人分享,她清楚他只会有两种反应:要不就对她的忧虑嗤之以鼻,要不就在狂怒之下惩罚瞒顿。 而这两种结果都不是她所乐见的,因此她只能藏起心事。 夜深了。曲蝶依躺在床榻上,无眠地盯着帐顶的一方穹庐发呆…… 黑暗中传来帐门打开的声音,然后是一阵脱衣的声音。 屠玡赤裸的身子靠在她身上,一只巨掌覆在蝶依的胸脯上,放肆地揉捏起来…… “不要嘛……”她喃喃抱怨着。怎么他每个晚上都要,真是…… “你没睡吗?是不是在等我?”听见她的声音,屠玡得意地在黑暗中咧开了嘴。 “才不是呢!我只是在想瞒顿他……” “不准想他!”屠玡生气地吼道。“你现在只能想我,不能想别的男人!” 蝶依想开口解释,但他霸气的唇似乎想惩罚她似地覆住她的。 这个男人怎么那么不讲道理!蝶依想反抗,被他轻易地制住双手。 “呜……不要……”她的话融化在他的唇舌之中。 他好像真的动怒了,竟然动手撕裂她的衣衫,开始抚摸她的娇躯,每个动作都像要在她身上烙下他的印记…… 不知从何时开始,蝶依僵硬的身体渐渐在他火热的唇手之下软化下来。 “你弄痛人家了啦!”急促的喘息间掺杂了撒娇似的嗔怨。 “对不起……”他更加温柔地爱抚她。 黑暗中的两人贴近彼此,忘了争执、忘了忧虑。 此刻只剩汹涌的欲潮,将他们淹没…… “你只能想我,不准想别的男人,知道吗?”一边在她体内狂猛的冲刺,他还不忘低声警告。 “嗯……”蝶依早就迷乱失神,连他说什么都听不到了,只能本能地回应他的热情。 屠玡似乎满意了,更加奋力地占有她,在他的带领之下,让彼此攀越情欲的高峰…… 激情过后,蝶依趴在他汗湿的胸膛上,她闭着眼睛细细喘息着,全身仿佛要散开似的。在屠玡入帐之前,她好像在想一件很重要的事喔……可是到底什么,她想不起来了。 唉,到底是什么事呢? 这是累极而眠的蝶依,在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 ☆☆☆ 大漠的夜晚极为宁静,因而那一声痛苦的闷哼声也就格外刺耳。 曲蝶依张开惺忪的睡眼,见到的是屠玡宽厚的背,他坐在床榻上,肩上披着皮裘,从他紧绷纠结的肌肉,她知道他正处于备战的状态。 怎么回事?她一下子清醒了,坐起身来。 蝶依看到屠玡手中握住一把贴身小刀,她的神经跟着紧张起来。 “屠玡!”她的小手攀住他的肩。 他回头,平静地直视她。“穿上衣服。”他简短的命令。 蝶依从他严肃的语气中,听出事情的严重性。 她搜索着几个时辰前被弃置在床榻的衣物,七手八脚地穿上。 就在她穿衣的同时,帐外传来更多打斗的声音。 “屠玡!”蝶依揪着衣襟喊道。因为她看见着装完毕的屠玡正要冲出帐外,被抛下的恐惧让她不禁惊呼出声。 “别怕!”他转身对她保证。 就在这一分神间帐门被打开,冲进来的是一群武装士兵,接着闯入的是——瞒顿。 一如大婚前一夜,他脸上带着疯狂的怒意。不同的是,这次他显然是有备而来。 一阵惊恐攫住蝶依,她想起那天婚宴上他对她说的那些话,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 “这是怎么回事?”屠玡怨声道,凌厉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竟让那群士兵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束手就擒吧!屠玡,帐外的侍卫都让我杀了。”瞒顿傲然挺胸,努力抗拒着心底不断升起的恐慌。 “你杀了我的侍卫?”屠玡眼中射出狂怒的神采,他大步走向瞒顿,对数十把对着他的单刀视而不见。 “你这白痴,到底在做什么?”他怒道,一掌制住瞒顿的手臂。 瞒顿大惊,根本意料不到屠玡竟如此大胆,一时失神竟让他给制住。 “放开我!”他涨红了脸,“别逼我杀你!” “杀我?”屠玡眸光阴鸷,挑高浓眉,“这就是你的目的?杀了我,然后夺得王位?” “我才不要那狗屁王位!”瞒顿怒逼。 “那你该死的在搞什么鬼?” 瞒顿抿唇不语,顽强的目光无畏地对上屠玡。 屠玡皱下眉,片刻已有了答案。 “是为了她?”他愤然指着在一旁呆住的蝶依,“为了一个女人,你要杀我?”屠玡不可置信地怒喊。 “没错,为了她,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屠玡暴跳如雷,“你口中的她是我的妻子!” “那是你卑鄙抢夺去的!”瞒顿怨恨道,“如果蝶依是心甘情愿跟你也就罢了,可是事实并非如此,你强占了她,该死的你还一直折磨她,我不能容忍这种事发生?” “她跟你说她不是心甘情愿跟我的?”屠玡放轻了语调,语气冰冷得让人不寒而栗。 “不错,她爱的人是我。”瞒顿傲然道。 “她对你这么说?”屠玡眯起眼。 “没错,她到现在还关心我,还爱我,所以我不能容忍你继续糟蹋她!” 屠玡瞪着瞒顿,许久,他僵硬的目光移向曲蝶依。 蝶依在那双森冷犀利的眸光注视下,只觉恐惧……她无法移动,想要开口解释,喉头似哽住般无法言语。 “是她要你这么做的?”他沉下声,再度开口。 “是的!”瞒顿涨红了脸,他给蝶依鼓励的一瞥,此刻他真的确信自己是屠龙的英雄。 曲蝶依倒抽了口凉气。这不是真的…… 她想告诉他,倏地抬眼,从他冷酷的眼中,她领悟到,一切都太迟了。 他恨她,那幽邃的男性眼瞳里只剩下恨意…… 一声沉重的闷吼自他喉际逸出—— 变故来得太快,快到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蝶依骇然的瞠大眼,看到瞒顿挣扎开屠玡的钳制,大刀疯狂地落下,刺入屠玡的大腿。鲜血自伤处激喷而出,染红了两兄弟的衣衫,更染了曲蝶依的眼—— “不——”她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片刻才发觉那竟是发自她的口中。 她往前奔去,两边的士兵紧紧将她抓住。 曲蝶依心神俱裂地看着屠玡和瞒顿缠斗在一起,从体型和技巧,瞒顿显然不是屠玡的对手,但屠玡受了伤的腿泪泪流出鲜血,减缓了他动作的灵活度。 “住手……天啊!快住手!”蝶依哭喊着,泪水糊模了视线。 没有人注意她在做什么,那两兄弟早已杀红了眼,一心只想致对方于死地。 蓦地,一声诅咒传来,瞒顿身上中了一刀,他又惊又怒。“擒住单于!” 瞒顿此令一出,一旁的士兵蜂拥而上,将屠玡团团围住。 他以一敌十,她看着他搏斗、受伤、被击倒,然后手中的小刀被砍断,仍然奋不顾身地拼命着。 “屠玡!快走,求求你快走!”蝶依伤心的看着眼前血腥的一幕,她知道瞒顿这回是铁了心要痛下杀手,屠玡再继续奋战下去只有更危险。 屠玡抬头看着她,僵立在原地,他身上满是可怕的血渍,一双炽烈的眸子仍紧盯着她,他的目光移向制住她的兵士,瞬间发出怒吼。 他向她奔来,纵使身无寸铁、纵使全身淌血,他还是朝她而来。 只有蝶依知道他的怒意是来自于何处…… “屠玡……”她心碎地喊着,那一刻她了解纵然身陷危险,他仍不会让她落入别的男人手中,她闭上眼,心中溢满酸楚又充满喜悦地等他前来…… 然而他始终没接近她……蝶依张开眼的那刻,只见瞒顿的刀划过屠玡的背,鲜血迅速染红了他身下的土地。 他眸中有错愕、霞惊,还有更多的……不甘心—— “快走……求求你……快走……”蝶依哽咽地嘶吼着。 屠玡看着她,他脸上的表情是她希望这辈子都没看过的…… “快走!”她无声嘶喊,泪已满腮。 他狂啸一声,那巨吼充满了怨恨及怒意。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所有人显然都被他强悍的气势吓傻了,她见他夺下一名兵士手中的单刀,几个奋力的挥砍,杀出一条血路。 “快追!”瞒顿怒喊。 可是来不及了,屠玡被血染红了的身子迅速没入黑夜之中…… 蝶依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一种又是放松又是哀凄的情绪将她攫住,她颓然地坐倒在地上。下一秒她已失去意识,坠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 那夜之后没有人再看过屠玡单于。 从单于庭北方的森林中,他们找到他带血的单刀,由于那一带是野狼出没最频繁的地域,他的死亡几乎已经确立了。但是仍有许多人不愿相信他已死亡,就如蝶依以及成千上百个忠于屠玡的旧部属。 然而大漠的生存法则是残酷的——强者为王。 虽然瞒顿以极不名誉的方式夺得政权,但他毕竟是王位正统的继承者,再加上他手中握有传国宝藏,很多人开始宣誓效忠新的单于。 匈奴国目前分为二派,一派坚信屠玡未死,一派则支持新王,一场血腥的内战似乎巳无可避免。 引起这场混乱的曲蝶依从那夜之后,就变得沉默、封闭、自绝于这纷乱的世界。她搬回瞒顿先前为她准备的帏帐中,服侍她的依旧是范大娘。 她对外界的一切都不再有任何感觉了,从昏死中回过魂来的曲蝶依,总觉得自己依然处于飘飘忽忽的梦幻之中,并没有真正从恶梦中清醒过来。 她仿佛是一尊没有生命的木头娃娃,任凭瞒顿和范大娘处置,他们要她吃、她就吃;要她睡、她就睡,她的世界已变成一片空白…… 她常自梦中惊醒,梦里一再出现的是那夜屠玡全身是血,脸上悲愤怒视她的情景…… 蝶依独自躺在床榻上,仰视天窗上点点繁星,这一度令她欣喜的景象,现在只引起她无限的哀思,知道她永远不可能再和屠玡共同仰卧在这片星空下,她每一天都怀疑自己还能继续忍受这样的余生多久。 范大娘在她帐中走动着,她哼着一曲轻快的汉曲,那属于故乡的曲调不但没带给蝶依抚慰,反而勾起她内心的愧疚。 它让她想起自己的身分,想起当初她是带着怎样的邪恶意念,来到这块土地,想到一个霸道强悍又和她肌肤相亲的男人,为她而亡…… “别唱了!” 她突然出口的斥责,令范大娘和蝶依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已经很久不曾主动开口说过一句话了。 范大娘走到蝶依床榻前,一双锐利得能够看穿人心的眼睛直视着她。 “为什么要哀伤?我们的使命已大功告成,匈奴国因瞒顿的夺位而陷入大乱,国力已远远不如汉室。现在我们应该好好享受胜利的甜蜜果实,为什么你还这样沮丧、消沉?” 蝶依闭上眼睛摇摇头。她无法忘记屠玡,无法庆祝他的死亡。 这样的心事又岂是大娘能了解的,于是她选择了沉默,缩回壳中,不再反应。 “真的爱上单于了?真是傻子!”范大娘并不饶过她,那尖酸嘲讽的语气令蝶依忿忿地睁开眼。 “这不关你的事!”她厉声斥责。 “错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以为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便将身上背负的任务忘得一干二净,要不是我机警,哪会有今天的局面?”大娘说着,唇边不禁泛起一抹得意的笑。 蝶依一震。“你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在瞒顿亲王面前说了你有多委屈,说屠玡怎么折磨你,那个爱情冲昏头的傻瓜就什么蠢事都做出来了。” “原来是你!是你挑拨他……”蝶依怒视她。 “我?”范大娘唇畔夹带一丝诡笑,“我才没那个能耐呢,是您曲大姑娘本事好,弄得两兄弟为你痴迷、为你反目,还弄得整个匈奴国动乱不安。看来公孙将军没看错人,曲姑娘果然不负众望。”说着,范大娘哈哈大笑,走出帐逢中。 蝶依怔怔地看着她离去,看着空无孤寂的帐幕。范大娘所说的话,一字一句有如利刃,割得她的心鲜血淋漓。 她说得没错。是她……是她推他走向败灭江山社稷的路……是她害死了自己深爱的男人…… ☆☆☆ 她早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只是任凭她如何说服自己,曲蝶依仍然忍不住颤抖着。 今晚瞒顿来到她的帐中,从他异常的沉默和一双渴切的眸中,她知道他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如同他夺走自己大哥的权位和一切,他也要夺走她——屠玡单于的女人。 晚膳过后,他没有离去。 “蝶依!”突然,瞒顿的一只手向她的肩上探来。 曲蝶依像被蛇咬痛一样猛往后缩。 瞒顿浑身一震,显然也吃了一惊。 有一瞬,他们都注视着彼此,一个错愕,一个警戒。 “别慌……”他脸上容忍宽厚的表情依旧。“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的,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爱你,抹去那暴君给你的痛苦。” 这样的深情、这样的挚爱,让蝶依激动地握紧双拳,滚烫的泪水自紧闭的眼中滑落。 “蝶依……”他轻唤着,伸手要将她拥入怀中。 “不!”她惊跳起来挣脱他,退了一步,迎视他的目光除了害怕还有……嫌恶! 她不要他碰她?瞒顿突然有了这个领悟,他静默了片刻,瞪视着她,像面对一个陌生人。 “为什么?”他嘶哑地说。 “太迟了……”蝶依心痛地揪着胸口,“我已不是原来的那个女孩了。” “我不在乎,我们可以重新来过,屠玡死了,属于他的阴影都过去了。” “不!”她猛烈地摇头,“你可以将他在这世上除去,却永远无法抹去他在我身心上所留下的烙印。” 瞒顿瞪视着蝶依,由他紧握在身侧的拳头,她可以感觉到他正在隐忍的妒意。 “那都过去了,忘了他!”他再也忍不住地吼道。 “我忘不了!”蝶依哭喊,一个冲动她撕了开自己的衣襟。 裸裎在瞒顿面前的是她雪白的颈项和胸脯,上面点点转淡的红瘀,见证了屠玡曾有过的缠绵。 他的眼睛张得好大好大,一瞬也不瞬地望着那印记,他的嘴唇毫无血色,脸色铁青,狰狞的眼里充满狂怒。 她应该感到害怕的,此刻的瞒顿就像一间被激怒的狂狮,恨不得吞噬掉整个世界。可是她没有,蝶依直直地迎视他,自她那双哀凄眼眸中不断滚落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更撼动了他的心。 瞒顿颤抖地伸出手,迎向她的泪,摊开掌心,那晶莹的泪珠像是无言的控诉。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脸色霎时变得白…… “你爱上他了,是吗?”他咬牙问道。 蝶依闭上眼。“今生,我不会再将身子给别的男人……”微弱的语调却蕴涵坚定的决心。 他骇然的后退,似乎在消化她的话,但从他黑而深的眼眸中看来却是迷茫无助的。 “我……不能相信,我为了你……做了那么多!”他嗄哑的吼道。 “杀了我吧!我是个不幸的女人。”蝶依心中溢满苦涩,她只一死了之。 瞒顿怒视着她,双掌掐住她细瘦的颈项,疯狂的痛楚,便他只想杀害这个令他又妒又恨、又爱又痛的女子。 蝶依闭上眼,心底澄明清楚了起来,也许这就是最好的解脱。 瞒顿看着她平静苍白的脸,全身一僵,他在做什么? 颈上的力道突然消失。蝶依张开眼,对上的是瞒顿哀怆的眸。 “我不能……我下不了手……” 蝶依颓然地倒在地上,泪水疯狂地涌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 “我该拿你怎么办?”瞒顿凄然的问道。 蝶依抬眸,哀绝的小脸盈满恳求。“让我回大汉,求你,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太痛苦了!” 她的话使他背脊变得僵硬。 “这是一个太过分的要求。”他嘶哑地说。 蝶依没有再求他,她抿紧了唇,用一双布满悲哀的眸子瞅着他。 她可以感觉到他的手握紧了又放开,鼻翼一张一合,似乎正克制着极大的怒气。 “瞒顿……”她痛苦地低喊。 他的身子一震,这一刻他所有的愤怒瓦解了,只剩下无比的哀凄。 他终究失去了这个女子,又或许……他根本从未拥有过? “去吧!”他凄然道,眼里闪烁着泪光。 “谢谢……谢谢你!”她含泪道谢。 瞒顿重重一甩头,大步迈开步子,孤独地消失在帐幕之外。 蝶依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第六章 对曲蝶依而言,这段归乡之路,只是空白而恍惚的幻境。 只是半年的时间,那个充满好奇、不知畏惧,甚至有点过分倔强的小女孩变了,如今的她是个忧伤、沉默、苍白的女人。 爹娘在城郊的官道上迎接她。 她以为自己再也无泪,却在见到爹娘的那一刻,忍不住抱着娘痛哭失声。 他们以一种忧伤而焦虑的眸光迎接久违的女儿,为人父母的曲氏夫妇一眼就看出女儿的憔悴和哀伤,又害怕触及她的伤处而不敢出口询问。 在相见时刻的泪水之后,三人沉默地走上回家的路,那样的沉默承载了太多的无奈和难堪。 “公孙将军。”回到府中遇见的是意外的访客。 公孙敖笑咪咪地迎上前来,显然已久候多时。 “不知将军来访,有失远迎,尚请见谅。”曲武元连忙恭身相迎。 “无妨、无妨,曲侍郎千金立了大功,皇上大为赞赏,小弟今日特地前来,是代皇上将一干赏赐送来。”他大手一摆,只见身后一排壮丁抬着一箱箱珠宝、黄金、布帛列在曲府堂前。 “不仅如此,皇上还有意擢升曲侍郎为九卿之一的太常。”公孙敖微笑的透露这个消息。 一时曲家人是惊喜交加。太常是管理典礼的最高长官,由小小侍郎升为太常可是特例拔擢了。 曲蝶依见父母眼中充满欣喜,她只是淡淡地微笑,并没有太多的反应。 曲氏夫妇见蝶依反应淡漠,也不禁黯然,虽说是升官晋爵,但是牺牲女儿所换来的,毕竟也不太光采,一时兴奋的心情冷却了下来。 那夜曲武元留公孙将军在府中用膳,席间蝶依仿如一具没有知觉的木头人,只是静静的陪着客人,不在乎吃了些什么,也听不见旁人的谈话。 “蝶依!”在她借口疲惫离席时,公孙敖追上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不是不着急的,眼见一个活泼好强的少女变成憔悴萧索的模样,着实令公孙敖感到心惊。 “发生什么事你不都清楚吗?”蝶依扬起一抹无奈的苦笑。 “你成功了,难道你不为自己感到骄傲,瞧,你的家人因你而受到多大的尊宠?” “我并没有成功。”蝶依摇头,“那宝藏图我连见也没见过。” “那宝藏不是重点,要紧的是匈奴国此次内乱,元气大伤,再也成不了汉室的威胁,你做到了。”他拍拍她的肩,赞赏地看着蝶依,“而且做得比任何人想像的要好得太多了。” 聆听着他的赞辞,蝶依突然有种想尖叫、想痛哭的冲动。 她困难地抬起眼,看眼前男人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态,还能解释什么?她怎能期待这个心中只有保家卫国的男人了解她呢? 在他眼中,在汉帝的眼中,不论她如何成功,也只不过是颗有用的棋子罢了。他们又怎会在乎她将用怎样不堪的一生,去吞咽这苦涩的酸楚苦果。 “蝶依告退了。”她淡漠的服了服身,离开了。 寂静的园中,月色光华。 公孙将军怔忡地看着蝶依纤瘦的背影,竟有片刻茫然…… ☆☆☆ 这是一栋四房二厅的木头平房,建在南林山上,深藏于密密层层的翠竹之中。木屋是曲武元当官前的旧居,已经数十年没有人迹,如今是曲蝶依独居之处。 犹记得一个月前,蝶依执意搬出府邸隐居在这片山林之间时,曲母是如何激动地反对,可毕竟拗不过女儿的固执。 “让她去吧,让她静一静也好……”曲武元叹息地劝阻妻子。 于是在父母的泪水之中,她离开了。 近来她已经很少哭泣,大部分的时间只是坐在屋前的大石上,望着山谷发呆——那是大漠的方向。 “小姐?”奶娘在她身后轻唤。 “小姐?”这次加重了声调再次喊道。 曲蝶依像是忽然回过神,转身朝奶娘露出一抹恍惚的微笑。 奶娘的心揪了一下,那个活泼、倔强、不解世事的小姐如今变成了这副失神的模样,教人怎不心疼。究竟她在大漠中发生了什么事?几次她想问话,到了嘴边又出不了口。 “奶娘下山去买点东西,小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听说小镇上有市集,到处都是一些好吃的、好玩的、非常热闹。” 蝶依摇头,淡淡一笑。“不用了,奶娘自个去吧。” 奶娘本想再劝,蝶依已回过头,又开始她茫然不着边际的凝视出神。 奶娘叹了口气,颓然的独自下山离去。 曲蝶依甚至不曾注意到奶娘的离去,许久之后,身后又再度来脚步声。 “奶娘,我说过不想去了……” 背后的人没有回答。 曲蝶依皱着眉,回过身去—— 看清来人之后,她猛地抽了口气,在恐惧与无法置信中颤栗着…… “屠……玡……”原来太过思念也会产生幻象。 蝶依颤抖地伸出手去,冰冷的指尖抚过他坚硬的脸部曲线,泪水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无法从他的表情得知他的喜悲,甚至她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实的…… 可是此刻的蝶依却什么也不在乎了,真也好、假象也罢,只要他此刻在她身边。她扑进他怀中,抱着他痛哭失声。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感觉身子一窒,被一只刚硬的臂膀锁紧…… 她抬眸,对上的是他严厉的眼瞳。 “你为什么哭呢?见到我,你应该感到害怕,而不该哭的。”他说。 “我哭是因为我快乐,你不明白吗?我好高兴你还活着。” 他仔细地审视她的面孔,似乎在衡量她话中的真实性。 他冷酷的表情让蝶依因畏惧而颤抖,另一方面,她的心因感受到他的亲近,而喜悦得狂跳。 良久之后他放开她,退了一步。 蝶依此时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他,同时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心痛不已。 他显得憔悴的脸庞布满浓密的胡须,遍身血污,身上、手上到处都绑满止血的布帛,布帛上都还是渗出了血滴…… “跟我进来,你身上的伤需要处埋!”她揪住他的手臂,急切地喊。 屠玡并没有立刻回应她的话,他定定地瞅着她握住自己的手,全身的肌肉绷得死紧。 “求求你,你在流血。”她坚持着。 好不容易他谨慎地点了个头,跟着她走去。 蝶依注意到他的步伐竟然微跛,她瞠大眼,咬着下唇咽回一声惊呼。 她的心抽痛了一下。到他发生了什么事?蝶依想问,怕一开口会忍不住哽咽,她别开眼,急急往木屋走去。 让他坐在她的床榻上,温柔且小心翼翼地卸去他身上一层层带血的布帛,那些伤口有些结痂,有些还汩汩流出鲜血,甚至有些受到了感染,已经在化脓。 包扎处理的过中,屠玡一直不发一语,他僵硬地坐着,定定地瞧着蝶依。 “痛吗?”她含泪问道,轻柔地抚过他大腿上那狰狞的伤痕。 他抿紧了唇。 “伤了筋脉,恐怕以后再也不能正常行走了。” 许久,他嘶嗄地开口,让蝶依泪流满面。 她低下头,将唇印在他腿上可怕的伤处,再度为她所成的痛苦感到愧疚。 她感觉到他震动了一下,拳头在身侧捏紧。 “你恨我吗?”她抬起泪眼,迷蒙地望着屠玡。 “我恨你吗?”他粗哑地重复她的话,眸中首次掠过一抹激动的神色,“为了你,我失去了王位;为了你,我狼狈地逃离自己的国家;为了你,我必须躲避自己弟弟的追杀,我恨你吗?你怎会问这样愚蠢的问题?” 曲蝶依黯然垂首,他的话撕扯着她的心,并非因为他对她的恨,而是他所经历的那些苦痛…… “这是你的目的吗?你恨我,所以不惜前来杀我?如果是这样……”她抬眸,凄楚地睨着他,“动手吧!” 他的巨掌掐住她纤细的颈项,逐渐缩紧—— “你知道我多希望你死吗?”他冷酷的语气使蝶依颤抖,“我本来活不了了,是因为你,你是我活下来唯一的理由,我发誓要活着,直到我亲手杀死你。” 曲蝶依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自眼角不停滑落。 “杀了我吧!如果你真的这么希望的话,我宁可死在你手上,也不要再过没有你的日子了。” 他没有回答,预期中的痛苦迟迟没有来。曲蝶依终于睁开眼,他的眼睛狂炽而骇人,令蝶依心跳狂乱的是,在那双野兽般的眸中,她又看到那个疯狂爱恋她的男人身影。 “屠玡!?” 她的轻唤让他惊醒过来,他的手臂紧紧钳住她的肩膀。 “告诉我!”他全身紧绷,“瞒顿说你爱他,是真的吗?是你要他刺杀我的吗?” 他的问题令她措手不及,但蝶依急切地为自己辩白,“那不是真的,我从来没有鼓励他做出这种事!” “他说你爱他!”他疾言厉色地问:“他说你告诉他,我是怎么折磨你的,是吗?”他狂怒的眼盯视着她,捏着她肩膀的力量逐渐加重,几乎要折断她的肩骨…… “我们之间的一切对你而言,是一种折磨吗?”他大吼。 蝶依拼命地摇头。“不是的,那是他自己乱想的,我没有……”蝶依涨红了脸。“我没有……从来没有把我们……之间的事……当成、当成是一种折磨。” 她羞红的脸颊似乎平缓了屠玡的怒气,他手上的力量稍减,眯起眼盯住她。 “你愚弄了我们两兄弟,你真的做到了,用你的美貌把我们迷惑到失去理智,你一定很得意吧?看到我们两个笨蛋任你摆布,看整个匈奴国为你一个人而倾倒。” “我一点也不得意!”蝶依哭喊道,“我恨透了自己必须经历的一切,我多么希望自己只是个平凡的女孩,在如常的情况下遇见你。” 蝶依潸然泪下,水光弥漫的眸,凄楚地凝住他冷硬的眼。 屠玡沉下脸,下颚绷紧,带茧的指腹缓缓抚去她颊上的水珠。 “我还能相信这些泪水吗?它们是那么美、那么楚楚可怜,我怎知道在我再次撤下心防时,它们不会变成一把利刃,在我背后砍我一刀?” 他残忍的话语让蝶依的心像被撕裂般的痛楚,她说不出为自己辩白的话,他不信任她,而她又怎能怪他呢?她带给他的痛苦实在太过巨大了。 “你为什么要来?既然你不信任我,为什么还要冒险前来找我?”蝶依凝睇着他,幽幽低诉。 屠玡深沉的眼底掠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他苦涩地扬起唇,“等我回过神来,我就已经来到中原了,我只知道我不能没有你,我失去了一切,但只有你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蝶依惊讶地张大嘴。 屠玡将她粗鲁地揣入怀中,灼热的唇贴在她的耳垂上。 “我再也不要失去你,你是谍者也好,你欺骗我也好,你是我的阏氏,我的女人,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他埋在她发间低吼。 在他怀中的曲蝶依僵直了身子,听着这霸道得不可思议的告白,她的心茫然了—— ☆☆☆ 屠玡在曲蝶依的木屋住了下来。 可以想像当天奶娘从山下回来时,见着屋里多了个满面胡须身受重伤的匈奴人的震撼,有多大了。 被那可怕蛮人的凶狠目光瞧上一眼,她顿时吓得三魂掉了七魄。 “你……你是谁?我警告……告你喔,别打我家小姐的主意……否则、否则我……”怕归怕,奶娘仍鼓起勇气,打算拼上一条老命也要保护小姐。 “奶娘,别这样。”曲蝶依忙拉住她高举竹篮的手,“他……”她小脸微微羞红的瞄一眼抿着嘴、一脸不悦的屠玡。“他是我的丈夫。” 这下奶娘可真的吓到了,站在当场,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屠玡是个沉默的病人,他总是静静地任由蝶依处置他的伤口、为他梳洗。有时她粗心大意明明弄疼了他的伤处,他也不喊疼,依旧直直盯着蝶依瞧,直到她羞赧地别过头去。 他对什么都没意见,除了一样—— “你跟我睡!”第一晚蝶依服侍他上床后正要离开时,一向沉默的他忽然用这样不容反驳的严厉语气对她说。 蝶依脸一红,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颗心怦怦狂跳。她必须承认自己没有勇气拒绝他,纵使身受重伤,纵使他看来苍白而赢弱,他仍有一股天生的王者气势,让人不由得屈服。 蝶依听话地走向他,僵硬地躺在他身侧,双颊嫣红。 他的手臂强悍地将她的身子拉向他,并紧紧搂住她,不容许两人之间存有任何空隙。 在他强势的拥抱之下,两人的身体紧密而契合,他的呼吸落在她的耳后,他的心跳在她身后强而有力的鼓动,这不可思议的亲昵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感到晕眩。 她在期待着,她全身每个细胞都敏锐地感觉到他的存在…… 他必定能从紧抵着她胸膛的手臂上,感觉到她狂擂的心跳了吧?蝶依羞愧地闭上双眼,忍不住羞红了耳根。 然而他什么也没做……一个时辰过去了,蝶依仍无眠地睁大双眼,身后传来稳定的呼吸声让她挫败的想哭。 你在想什么嘛,曲蝶依!他受伤了耶!你难道还期望他……噢!真是丢脸!她强迫自己合上眼。 快睡!别胡思乱想了。 几次这样斥责自己以后,她终于沉沉睡去。 在她身后一双男性眼眸倏地睁开,俯视着身下熟睡女子嫣红的粉颊、微噘的红唇,轻轻撩起细洁颈项上一绺柔细的发丝,贴近鼻翼深吸一口清香。 他身子一僵,额上沁出微汗,似乎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 屠玡一直没“碰”她。除了夜晚亲密的拥抱之外,他并没有做出逾矩的行动。 只是有几次蝶依醒来,会不期然迎上他深沉而阴鸷的眼瞳。 他正看着自己,以一种黑狼注视着猎物般的狂猛眼神,蝶依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但当她起身,屠玡翻身闭眼睡去,她呆愣地看着他沉稳的睡容,有片刻的恍惚。 究竟刚才那可怕的眼神,是不是出自于自己的想像?她不确定了…… 山居的日子平淡充实,屠玡的伤势在蝶依的细心照料下日有起色,只是那只伤重的右腿,依然一跛一跛,如他所料,怕是好不了。 曲蝶依常常静默地看着他辛苦移动步伐,然后转过头去悄悄拭泪。 除此之外,不可讳言地,这段日子是蝶依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褪去了君王和谍者错纵复杂的身分,如今的他们,只是一对平凡的夫妻,这是蝶依梦想不到且得来不易的快乐。 他们常在溪谷底,消磨一整天的时光——蝶依坐在大石上刺绣,而他则一遍遍地练着箭术。 在他歇息的时候,蝶依会用沁凉的手绢温柔地拭去他额上的汗水。 “我想亲手再为你猎一头青狼。”他捉住她纤细的手腕,黯沉的嗓音带着压抑的迫切。 蝶依抬眸怔怔地看着他。在他的眼中她看出了渴望,不只是针对她,更深层的是对那片大漠的渴望——那一望无际的辽阔草原和无垠的蔚盖青空。 曾经是叱吒一方的霸主,曾经拥有整个强悍的匈奴国,这样的男人,让他住在一栋简陋的山中木屋内,恐怕拘束极了吧? “你想回匈奴国吗?”蝶依忐忑地问道。 屠玡面无表情,她在他脸上看到隐忍的痛楚。 “那是不可能的,瞒顿已登上王位,若我贸然在匈奴国现身,势必引来杀身之祸。” 一如以往,尖锐的罪恶感撕裂了蝶依的心,她无法面对他,只能垂首默然掉泪。 屠玡用双手捧起蝶依的脸庞,让她与他对视。 蝶依泪眼汪汪地凝望着他。 “都是我的错……”她凄恻的说。 屠玡不发一语,那似乎可穿透人心的凌厉眼神直直锁住蝶依。 “你曾经真心爱过一个人吗?” 他突如其来的问话让蝶依张大了嘴,不知该如何回应。 “曾经爱得那样深,纵使失去所有也要把她据为己有吗?” 她惊讶的望着他,一瞬间肺部的空气仿佛都抽离了,无法呼吸,只能粗浅地喘息…… 他的手摩擦过她细致纤白的脸庞,占有地将她的脸拉近,贴在他肌肉纠结的胸膛上。 他低沉的嗓音在她上方响起—— “在沙漠中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决定要让你成为我的女人……” 蝶依心跳狂乱,听着他同样凌乱不已的心跳声,几乎有种喘不过气的晕眩感…… “把你从瞒顿手中夺来,用那种几近残酷的方式占有你,与其说是出于惩罚你的意图……不如是——嫉妒。我嫉妒得发狂,当我知道你将要成为我的弟媳,那种椎心刺骨的痛苦,超越我所能忍受的极限……” 这样不可思议的告白,着实吓到曲蝶依了,她的世界在瞬间旋转起来。 他爱她!? 天!她闭上眼,轻伏在他的怀抱中,满足欣喜的泪缓缓滑下脸庞,落在二人再也分不开的躯体之间…… ☆☆☆ 上邪!吾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灭,乃敢与君绝。 烛光摇曳,曲蝶依微泛着嫣红的双颊映照着火光,自她红艳的檀口,缓缓唱出这段乐曲。 琵琶声骤歇,曲蝶依一双盈盈秋瞳,含羞带怯地对上床榻上的男人。 第一次那么露骨地表达出自己的情意,那么炽热激越的词曲,还真令人羞涩不已。 屠玡的面孔在昏暗的斗室中看不真切,短暂的沉默令蝶依清楚地听到自己狂跳的心跳声。 “过来!”她听到他低嘎的命令。 放下乐器,曲蝶依轻移莲步,坐在床榻的一角,她的脸涨得通红,目光不敢放在他脸上,只能紧张地凝视着他粗厚的手掌。 他蓦地一扯,将她的身子带入怀中,紧钳住的手臂,带着一抹激动。 头依在他胸前,蝶依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从他粗重的喘息,她知道他是懂她的。 天可为证,我愿与你相知相惜,直到生命到了尽头,直到山夷为平地、江河枯竭、冬日雷电、夏日降雪,直到天崩地灭,才敢与你分别…… 他浓烈的男性气息包围着她,蝶依深吸口气,只觉心头忽地一荡。纤细的小手滑上他结实的胸膛,竟开始贪恋地抚摸起来…… “你在做什么?”他喃喃低咒,呼吸浊重。 蝶依羞赧地闭上眼睛,却不再掩饰自己的感情,她爱这个男人,而此刻她只想和他合而为一。 她抬起头,双手攀住他的颈项,主动献上樱唇,吻了他紧抿的嘴唇。 屠玡僵硬了片刻,蝶依不放弃,执意逗弄挑吮着他的唇,终于他低吼一声,张狂地吻住她,长趋直入地占有她口内的甜美。 当他们的唇分开时,蝶依的眼瞳灿亮,像只刚偷吃了蜜糖的猫儿。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克服了初时的羞怯,那感觉美妙极了,她首次发现自己对他也是有影响力的。 “别再那样。”他嘶哑地警告。 “那样是怎样?”她浅笑着投入他怀中,故意用丰腴的身子摩擦、碰触着他。 “该死的女人!”她听到他的低吼,随即胸前一凉,他竟扯开她的衣襟,捧住一双浑圆饱满恣意揉捏,狂野地吸吮逗弄起来。 “屠玡……”蝶依急喘着,在他的吸吮中得到无法置信的愉悦。 她的呻吟唤醒了屠玡的理智,他黝黑的头颅自柔软的女体上稍稍移开。 抬起眸,他牢牢盯住蝶依火红的粉颊和迷醉的眼眸,额上青筋隐现,似乎压抑着极大的痛苦,他双手紧握成拳,向后挪出一段距离。 “穿好衣服,该就寝了。”他的声音自紧闭的唇中硬挤出来。 曲蝶依因他突如其来的离去而感到怅然若失,水蒙的瞳困惑地睁大。 “为什么?”她不禁问道。 屠玡没理她,粗鲁地合上她的衣襟,抱着她斜躺在床上。 “为什么?”她仍不死心,在他怀里挣扎着,转过头试图看他脸上的表情。 “别乱动!”他低吼,双手双腿紧紧将她制在身侧,“别动!我不想伤害你!” 他突兀的声明让蝶依怔愣住。 “你说什么?”她拼了命地挣脱他的钳制,转过身子,含怒地瞪视他。别骗人了!那事怎会伤害她!? 屠玡绷紧了面容,充血的眼眸显现出隐忍的欲望。 他明明要她的!“为什么?”她不服气地喊道。 他瞪视她许久,蓦地低咒一声。 “你难道都没察觉自己的身子不一样了吗?”他嘶吼道。 蝶依愕然瞅住他,一脸茫然…… “自大漠回来,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他咬牙再问。 “没有哇!”蝶依摇头,片刻倾着螓首,似乎想起了什么…… “不知是否习惯了大漠的酷热,回到大汉,常常昏昏沉沉的,无来由地感到疲惫,尤其是早上更不舒服,常会有呕心的感觉……”蝶依迟疑地答道,她确定看见屠玡眼中掠过一抹男性骄傲的狂采,不过那神情一闪而逝,快得令人难以捉摸…… “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病?”蝶依忧心地问。 他眯起眼定定地凝视她,抚着她微皱的眉尖,之后压上她的小腹,让她贴在他的胸膛。“没事的,快睡吧!” 他奠名其妙的问话让她迷惑,相同的,他的温柔也是。 静静依偎在他身上,数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蝶依心头的疑虑也渐渐不敌睡意的侵袭,缓缓沉入香甜的梦乡。 ☆☆☆ 月光透过竹帘照进斗室,屠玡阴郁的面容隐在黑暗之中,孤冷的黑眸锁住臂弯里沉睡的女子。 瓷玉般的肌肤映照在晕黄的月光下,粉颊泛着甜蜜的欢欣,鲜破欲滴的樱唇微微挑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好美!他不禁微微感到窒息。 和之前在沙漠中初相遇的她相比,如今的女子褪去了青涩稚气的少女气息,转为成熟艳丽的少妇模样。那只有在男子情爱滋润下所产生的强烈美,如今在她身上展现出来。 屠玡深深地凝视她许久,由最初的恋慕,最后目光转为愤怒,终时变成沉重的哀凄…… 哀凄……为那不可避免的决裂…… 他的指尖收紧,深陷掌中,借由尖锐的疼痛来唤醒自己—— 不容他再深陷下去了。 为了这个女子,他付出太大的代价——他的土地、他的地位、他的人民,甚至是他的生命。 该是恢复理智的时候了。 窗台上低沉的敲击声传来,屠玡的身一僵。缓缓抽出被拥住的身躯,他沉郁地瞥一眼床上的女子,转身迅速隐身,来到屋外的黑暗之中。 竹林的深处有一个高大的黑影等待着他。 “你大老远要我来,就是看你和她在一起的模样吗?”年轻的声音隐含着激狂的怒气。 屠玡走上前去。“我要你看的是真相。”他平静严肃低沉嗓音送出,倨傲地迎视那满面怨怒的男子—— 匈奴国的新单于——瞒顿。 ☆☆☆ “真相?”瞒顿尖锐地讥讽:“什么是真相?真相就是纵使我甘冒弑君夺位的千古臭名,仍旧得不到佳人的芳心,你赢了,你总是能轻易得到我费尽苦心所要的一切,瞧我给自己惹了什么麻烦——”他自嘲地苦笑。“如今我被一堆繁琐沉重的国事缠身,而你——却和她一起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神仙日子……” 屠玡沉下脸,对瞒顿的怨怒显得不耐。 “你还是那么孩子气,别傻了,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我早告诉过你,她不是你想像中的女人了。” “我不相信你的指控!”瞒顿斥责得涨红了脸,握紧了拳怨声反驳。 “不相信吗?”屠玡语出讥诮,“真不信就不会远从大漠赶来,莫陶将军擒住的范大娘早已招出一切,更何况你在长安所见到的曲武元夫妇正是她的父母,她骗你的那套说辞你还信吗?” 瞒顿的脸色更加难看,兄长的话刺中他的心,可他还是抗拒着—— “莫陶将军是你的心腹,他大可捉个无辜的汉妇严刑逼供,屈打成招,那曲氏夫妇和蝶依的关系究竟是真是假,也是你一面之辞。” “该死的!事到如今,你还顽冥不化!”屠玡忍不住动怒了。“事实摆在跟前,曲蝶依是一名谍者,她接近你的唯一目的,是为削弱匈奴国的国力,她盗取护国宝藏的任务被我所识破,接着就挑动你叛变。她成功了,不只如此,你这白痴竟还傻傻的护送她回大汉,你可知汉帝赠予她多少黄金、布帛?你可知曲武元因她而升官晋爵?她成功地把我们兄弟两个耍弄在指掌之间,你竟然到现在还不觉悟?” 瞒顿额上布满青筋,双目泛着可怕的血丝。 “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瞒顿嘶声吼道,“我宁可相信她是移情别恋,也不愿去想她根本从没爱上过我!你到底要什么?逼我面对现实又有什么好处?” 屠玡冷冷地睇睨着他。“我要的是本属于我的王位,我要的是回到那片属于我的大漠!” 瞒顿失神地注视着漆黑的夜空,良久,终于疲惫地将头埋入掌中—— “没错,我从来不想和你争什么王位,我自己知道不是那块料,让我亲耳听到她承认自己的罪行,我什么都还给你。” “很好!”屠玡点头,“明日酉时你在木屋外听我和她的对话。” 瞒顿一脸沉郁地允了。 屠玡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忽地回头—— “她其实精通匈奴语,我和她一直是用匈奴语沟通的。”丢下这个炸弹,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竹林里,只剩瞒顿一人呆愣地消化着这个难以置信的消息…… 第七章 今天的屠玡特别沉默。 倒不是他平常有多健谈,只是,蝶依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似乎有什么心事在困扰着他。偶尔她会捕捉到他的目光锁着她,那是一种审视、透亮的目光,那眼神中的意识清明得让她不由得感到害怕。 当她想开口询问时,他又别过眼去,彷佛那眼神只是她的幻想…… “在做什么?”低沉的男性嗓音自身后传来,随之一双铁臂将蝶依围绕。 她往后靠在那坚硬的胸膛上,满足地叹息一声。仰起头,她脸上带着甜笑望进丈夫的眼中。 “奶娘今天回府去了,午膳只好由我来做。”她笑着扬扬沾满面粉的双手。 屠玡专注地低头俯视她,伸手拂去她鼻头上的白粉。“别忙了。” “不行。”蝶依快乐地摇头,双眸晶亮,“好不容易有我表现的机会,今天我要做在匈奴国学的羊肉包子,你一定很想尝尝家乡的口味。” 屠玡眸中闪过一抹不自在。 “不用麻烦了,来吧。”他牵起她的手,“我想和你聊聊。” 他一直把她带到窗边,两人对坐在床榻上。 “为何没跟奶娘回去?不想见你爹娘吗?”他问。 蝶依垂下眼眸,“不用了,知道他们很好就够了。”片刻,她抬头看他,她的神情是温柔又幸福,她回握住他的大手掌,“我已经嫁人了,丈夫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现在我只想待在这里,和你在一起。” 屠玡牢牢盯住她光采焕发的小脸,许久,才地开口:“一直很想知道当初你是怎么当上谍者的。” 蝶依怔忡了片刻,疑惑于他忽然重提旧事,但这疑惑只是一闪而逝。 她缓缓地叙说,从如何入官,如何经历各种严苛的训练,一直到公孙敖的计划和在大漠中与瞒顿的相遇—— “英雄救美的计划成功……”蝶依陷入回忆,“瞒顿从来不曾怀疑过我编造的身分……” “他对你很好,我看得出来他深深被你所迷惑,你呢?”他的脸色变得严厉,“朝夕相处,难道你不曾为他动心?难道你心中没有任何愧疚?不曾想过要对他坦诚一切?” 蝶依浅笑着摇动螓首,纤柔的细掌贴住他线条僵硬的脸庞。 “你在吃醋吗?”她风情万种地朝他耳边吹气,软甜的嗓音透着喜悦。 “傻瓜!”她斥道,小脸因想到什么而泛着酡红,“自从在大漠中第一次遇见你,我的心就全都给了你了。” 屠玡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 “怎么?你不相信吗?”她把他的沉默当成生气,娇柔地将身子整个偎进他怀中。 “我那时在想,与其把身子交给年轻英俊的瞒顿亲王,不如将清白的自己给那救了我性命的陌生人。”她轻笑着仰头看他。 “虽然你那时看来好吓人……满面的胡须、可怕的眼神,还有野蛮的行迳……”蝶依的眸子因回想到帏帐中的那幕,而泛着柔润的光亮。“我爱上你了,从那一天开始……”羞涩地吐露爱意,蝶依伏在他胸前,久久不敢抬起头。 他没有回抱她。许久,蝶依突然感到寒意…… 抬眸,迷惘地对上他刚硬冷郁的面庞—— “屠玡……”她抬起手想要碰触他,他别过脸闪开,那一刻她见到站在他身后的男人—— “瞒顿!”她惊呼,想也不想地跳了起来,下意识的,弱小的身子护在丈夫身前。“不要伤害他!你做得够多了,放过他吧!”她激动地吼。 瞒顿没有动,甚至不曾看屠玡一眼,他愤怒狰狞的目光紧锁在蝶依身上,那眼神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回头忧虑地望了丈夫一眼,对上的是他冰冷无情的眸光—— 他全无一丝紧张、两臂抱胸,仿佛一切都在他意料中的淡然…… 目光游移在两个男人之间……瞬间,蝶依木然的睁大眼,心口倏地寒冷……她明了了,不愿相信那是事实…… “你这个邪恶的女人!”瞒顿倏地暴吼,几个大步缩短了两人的距离,狂怒下用力甩了她一巴掌。 “你骗我!可恶!我这么对你,你居然骗我!” 蝶依还没会意过来,狂怒的瞒顿已扬起手来,左右开弓的一连给她十几下耳光,他的手毫不留情,打得她摔倒在地上,一行触目惊心的鲜红沿着她苍白的唇角缓缓下滑。 她的目光无依地对上身后的丈夫,在那一刻身心完全陷入冰寒…… 他直直地看着她,漠然的眼神中毫无一丝怜惜,仿佛只是个陌生人…… 蝶依像遭电击似地动弹不得,身体的痛楚已无法感应,只剩一颗不断淌血的心…… 瞒顿还在愤恨地咒骂着她,她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一双茫然的眼直盯着依然冷酷的男性脸庞…… “为什么?”颤抖微弱的女声哀凄地吐出。 屠玡面无表情,在身侧的手掌紧握成拳…… “为什么?”苍白的小脸冷汗淋漓,该是痛得无法移动,她咬牙爬向他的身边。 “你做什么?”瞒顿吼道,对她的漠视感到怒不可遏,他扯住她,逼她回视自己。 蝶依冷冷瞪视他,那倔傲的眼神有一股不可逼视的凛然。 “放开我!要杀我,我不会有怨言,但在我死前,让我和我的丈夫说话!” 英雄般无畏的气势震住了瞒顿,不由自主地,他放开了手…… 站在屠玡面前的蝶依虚弱地打着颤,几乎撑不住身子的晕眩。 “为什么?”反复问的依然是这句碎心的控诉。 他没再漠视她,平静地、冰冷地开口:“解开了我们兄弟之间的心结,一切都可以回到从前,我能再度回到大漠,王位也会再次回到手中。” 蝶依凄然苦笑。“在你心中,爱情比不上王位吗?为了权位,你要牺牲我吗?”她心痛地问。 屠玡没再回答,别开眼,不看她。 泪水涌上她的眼眶,凄茫中他无情的面容变得清晰,一瞬间她有了痛苦的领悟—— “一切都是骗我的,是吗?为了让我说出一切,负伤出现在我眼前、说过的爱我……都是骗我的吗?”她悲切地道,水雾的眸子镌刻着椎心的伤害。 他的沉默说明了一切……痛苦太深,那一刻蝶依已失去了生存的意志…… 瞒顿将单刀架在她咽喉时,她竟能叩首,微笑地闭上眼,迎上终极的解脱…… “不要杀她!” 暴烈的吼声传来,蝶依睁开眼,屠玡挥开瞒顿的手。 室内陷入窒人的沉默,良久,只有三人沉重的喘息…… “为何不让我杀她?这女人害得我们兄弟好惨……”瞒顿怒视蝶依一眼。 屠玡的下颚收紧,晦暗不明的眼盯住蝶依木然的脸。 “她有了我的孩子。”冷静说出的,是让所有人都震惊不已的答案—— ☆☆☆ 单于庭今夜彻夜狂欢。 丰盛的宴席,热闹的歌舞,庆祝的是屠玡单于重登王位,政权和平转移,国内不再有内乱。曾效忠瞒顿单于的官兵也不再追究,如今王室之内一片和乐融融,很快的匈奴国就可以恢复旧日的富强。 离单于庭最远处有一座小帏帐,帏帐内简陋而寒冷,因为位置太偏远,只能依稀听到乐声自主帐传来。 这座帐幕像被遗忘了似的,孤寂地立在空旷的大漠中。 帐幕中没有升起柴火,冷得令人打颤。最后一盏烛火燃成灰烬,黑暗像迷雾般涌来,将床榻上女子苍白的脸庞掩入无尽的空寂……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对蝶依而言已经失去了意义。蝶依空茫的眸子仍望着帐顶一方深蓝的穹苍。 帐门传来开启的声音。 她没回头去看来人,甚至眼也不眨,依旧直视着星空,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站在她床前的男人粗重地喘息着,并瞪视她。 深沉的目光由削瘦憔悴的小脸一路向下直到那浑圆鼓起的腹部……他的手紧握成拳。酒意支配的瞒顿在见到她空洞木然的眼眸时,狂炽的怒气突然再也压抑不住,他要羞辱她,抹去那张了无生意的小脸在他心头燃起的罪恶感。 “听到了吗?”他面目狰狞地说,“所有人都在庆祝,都在狂欢,你邪恶的计划失败了,我们兄弟和好如初,匈奴国也日益强大了,而你这可悲的谍者,只能被软禁在这,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你后悔了吧?当初你在欺骗我的时候,可有想过今日的下场?” 肩上剧烈的疼痛让她蹙起眉,目光移转,对向施暴者狂怒的脸庞,该是盯住他的脸,然而水灿的眼眸茫然得毫无焦距。 “放开我……”空洞的语音逸出,她疲累地闭上双眼。 “不准你闭上眼睛!”瞒顿怒不可遏地摇晃着她,“张开眼,看清楚!我要你面对自己所做的一切!” 她如他所愿,睁开眼,悲凄的眸子盈满苦涩。 “你究竟要我怎样?” 瞒顿阴鸷着脸,颈间青筋突起。他要她怎样?她竟敢问这种问题。 不能杀她,眼见她一日日消沉下去,眼睁睁看生存的意志自她体内流逝……这样的心痛,无从表达,只能化为更强的怒意—— 瞒顿咬牙不说话,却也不放开她,二人僵持着,气氛变得凝窒…… “请放开我,瞒顿亲王,回去吧!我是屠玡的妻子,这里不适合你久留。”蝶依累了、倦了,不想再应付他无止尽的怒气,只有选择逃避。 “妻子?你还把自己当成他的妻子?!”瞒顿残忍地嗤笑着,“若他还把你当成妻子,回匈奴国三个月了,会一次也没来看你?” 月光照在蝶依蓦然惨白的小脸上,清楚地写着伤害。 她的动容让瞒顿窜过一股快意,于是他残忍的、不留余地的加深伤害—— “他只是在利用你、报复你,你却还傻傻地相信他对你动了情,有哪个谍者会像你这么笨的!这三个月来,他夜夜宠幸其他的妻妾,根本想都不想看你一眼,要不是看在你腹中胎儿的份上,他早就把你杀了!” 曲蝶依合上眼,尖锐的痛苦涌上心头。她原以为自己早已流干了眼泪,此刻泪水仍然溢满眼眶。 往事历历在目,她永远忘不了他拦下瞒顿挥向她的单刀,那时她还天真的以为,他对她还有一丝挂念…… 原来他为的不过是孩子…… “今晚的庆宴,月氏国送来两名美女,此刻的单于恐正和那两个人翻云复雨呢!”瞒顿不假思索地再度出口伤她。 斗大的泪珠自紧闭的眼滴落在隆起的小腹上,瞒顿瞪视着那珠泪,不知怎地,胸口一阵心烦气躁,像烫伤一般。他突兀地放开她,也不知在生什么气,怒冲冲地往帐外走去。 帐中再度恢复宁静。 黑暗笼罩的孤寂之中,蝶依的泪无声地滑坠 ☆☆☆ “蝶依夫人?”侍女小蛮畏生生地轻唤。 在进入帏帐那刻,心里打了个突,蓦然有股恐怖的预感,她急忙走到蝶依床前。 床上的女人紧闭着双眼,绝美的脸庞毫无血色,她看来有如死去一般…… 小蛮颤抖地探出手测量她的鼻息,屏住呼吸。 许久,直到指尖传来微弱的热气,她才颓然松了口气,瘫软地坐倒在地上。 还好,她没死。小蛮拍拍胸脯。 床上的人儿似乎被惊醒,缓缓张开眼睛。 “蝶依夫人,用膳了。” 听到这样的呼唤,她惨白削瘦的小脸才微微转向,对上在床畔伫立的小蛮。 蝶依乖顺地点头,困难地撑起沉重浑圆的腹部,微喘的坐在床上。 一阵怜悯窜过小蛮的心,夫人娇小的身子跟那庞大的腹部不成比例,她看得出来这孩子对夫人来说有多辛苦,更别说单于这么待她…… 她低下头,掩下自己溢满同情的眸光,将食盘布好,递给蝶依。 浓郁的食物香气飘入蝶依的鼻里,让她产生欲呕的感觉,她闭上眼,静待那股不适退去。 菜肴是羊内脏煮成的面条和白色的酪酥,并非蝶依不习惯匈奴国的食物,而是自从回来这里,她一直没有任何胃口。 “不吃一点不行哪!为了肚子里的胎儿……”小蛮忍不住劝说。 提到胎儿,蝶依失神的眼瞳终于掠过一抹生气。接过食物、低下头,她很认真、很努力地将面条一口一口送进嘴中。 小蛮在一旁看得眼泪几乎要掉下来,她看得出来夫人正费力地和身体产生的排拒对抗,从来没见过有人吃东西要吃得那么辛苦,那么费力的。 过了极久的时间,那碗面终于吃完,蝶依拿起酪酥,咬紧牙关,撕一块放入…… 一阵猛烈的剧咳,接着刚才下肚的食物又都吐了出来。 小蛮急忙冲上前,拍抚着蝶依的背。 过了好久,直到胃里所有的食物都吐完了,蝶依才一脸惨白地细细喘息着。 “对不起……”看着收拾善后的小蛮,蝶依虚弱地道出歉意。 小蛮低头工作,却是拚命忍住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夫人的身子根本撑不下去了,再这么下去,她迟早会死的! 死!她身子一震,猛然抬头,只见蝶依仰躺在床上,小脸灰白,气息微弱。 “夫人!天哪!”她摇晃着蝶依的身子,然而她已陷入昏迷。 小蛮惊慌地冲出帐外。“大夫!”她恐惧地喊道—— ☆☆☆ “大夫!夫人到底怎么样了?”小蛮泪眼婆娑地看着苍老的医者。 医者摇头叹息。“没见过这么瘦弱的产妇,那肚子大得出奇,母体异常的孱弱,恐怕……”大夫没出口的那个宇,教小蛮神色一黯。 再一个月就要临盆了,只是…… 她可撑得到那时候? 大夫走后,小蛮守在蝶依床侧。她看着夫人沉静苍白的容颜,心底为她叹息着。 在这里,没有一个人喜欢她,大家都因为她是谍者而深深厌恶她,单于冷酷无情的态度让底下的人更肆无忌惮地伤害她,虽然没有明目张胆,但刻意的冷嘲热讽和摆明了看好戏的姿态,仍是很伤人的。 当初小蛮接下照料夫人的差事,也是抱怨连连,为什么她得要服侍一个失了宠,甚至是等于被软禁的一名谍者。孰料愈和夫人相处,愈被她的善良与美好所吸引。 “这么美丽坚强的女人为什么要遭受这种命运?”她不过是效忠自己的国家罢了,又何错之有?况且她还了单于的孩子。 小蛮愈想愈替蝶依感到不平,望着床上毫无生气的女子,突然有股冲动窜上她的心—— ☆☆☆ “侍女小蛮求见单于!”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小蛮立在屠玡的帏帐外。 “去!去!单于正和瞒顿亲王商讨大事,别来烦他!”一旁的侍卫斥。 “可是我真的有要紧事!”小蛮捏紧拳头,急得大喊。 “有什么事等会再说。” “不能等,再等下去蝶依夫人她——” 小蛮的话还没说完,帐内就传出一声巨喝—— “让她进来!” 小蛮一怔,随即恢复神志匆匆入帐。 “单于!”她跪在地上。 “你说蝶依怎么样了?”暴烈的吼声让小蛮忍不住抬头看,这一眼却让她几乎吓破了胆。她虽然见到单于的次数不多,但跟前这个严肃阴鸷的男人真是那个仁政爱民的君王吗? 他自己或许没察觉,但自从单于和蝶依夫人回来之后,真的憔悴许多,个性好像也变得暴戾了些…… 小蛮还陷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屠玡已不耐烦地扯住她的手。 “你说蝶依怎么样了?”这次用了更强烈的声调。 小蛮被制住的手疼痛难当,含着泪,她说:“单于去瞧瞧夫人吧!她就快临盆了,肚子好大,身子骨虚弱得不成样,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大夫说、大夫说,她恐怕挨不过去了……”小蛮抽泣着,这回不只为了身体的疼痛厦为夫人可怜的景况。 屠玡身形一僵,蓦地松开手,深受打击似地呆愣在当场。 “单于!求求您,去看看夫人吧!”小蛮哀求道。 屠玡瞪大眼,随即诅咒一声,迅速转身离去。 ☆☆☆ 站在蝶依的帏帐外,屠玡止住了脚步。想见她的冲动,在此刻变成迟疑。 他真的敢见她吗?几个月来他日夜思念的人,不管用多少女人来麻痹自己,她的身影始终是他挥之不去的记忆,他怕见她,是恐惧自己那颗管不住的心—— 单于紧抿着唇,起伏的胸膛泄露出复杂的心情。 侍女哭泣的声音浮现脑中……夫人快挨不过去了……牙根一咬,他掀开帐门。 蝶依在榻上熟睡,他大步走到她床前,俯视她的那瞬间,心彷佛被利刃割开。 那么清瘦、那么憔悴,腹下隆起的肚子却又大得不可思议。伸出微颤的手,他粗厚的手掌抚过那原本泛着红光,现在苍白凹陷的脸庞,缓缓移下,落在那浑圆的小腹上。 那是他的孩子,在她体内成长,这个体认让他既骄傲感到无限的悲伤。为什么他们之间会变成这个样子?如果她只是个单纯的匈奴女子、如果…… 僵硬地抽回手,他的面容更形冷郁。 蝶依呻吟着移动身子,接着张开眼睛—— 眼前的男子是她想也想不到能再相见的人,是梦吗?作过太多相同的梦,竟也产生幻觉了吗? 她眨眨眼,再次睁开,看清楚男人严厉冷酷的容颜后,蓦地一阵心痛,闭上眼,泪水无声地滑入枕巾。 “为什么哭?”屠玡住攫她的肩,显然被她的泪所激怒。 不容许她逃避,他掐紧了手,逼她面对他。 蝶依木然地看着他,一双失神的大眼毫无焦距。“你来做什么?”出口的是冰冷无温度的语调。 她冷漠疏离的态度让屠玡更加愤怒。 “你是故意的吗?”眯起眼,他恶狠狠地道。“故意把自己弄成这副要死不活的鬼模样,是故意要让我心软?” 他暴戾的指控令她一怔,随即她淡淡地绽放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我没这样想过,再说,你根本不会见我,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干?” 屠玡阴鸷着脸,语出讥诮:“心机够重,懂得以退为进,你要我来看你,这不是称了你的意了吗?” 她困难地抬起眸子,看向他无情的眼,究竟他是怎么看她的? “怎么了?”见她脸色忽地变为惨白,屠玡心一软,忍不住伸出手想碰触她。 “我没事,单于请回吧!” 蝶依往后退开,缩在床角,低垂的眼对住自己的腹部,表感是闭锁的。 屠玡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我是单于,整个匈奴国都是我的,我要来就来,要走就走,没有人能左右我!”依然是不可理欲的霸道。 蝶依索性闭上眼,不理会他。 “看着我!”屠玡怒不可遏,不允许她逃避。“她们说你不吃东西,可恶!瞧你瘦成什么样子,这样下去孩子会保不住的。” 孩子!?果然还是为了孩子!蝶依心头一片冰冷。 她摇摇头,绽出一抹哀绝的微笑。“别担心,就算要死我也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他全身一震,骇然地察觉到她语气中的决绝,一股不好的预感攫住了他。 “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听到没有?”他用力抓紧她的头,“我不准你离开我?” 她没有回答,空茫的神情看不出一丝求生意志,屠玡冲动地将她抱在怀中,低嘎地喊道:“你是在惩罚我吗?这是你的报复吗?” 蝶依坚定地将他推开,“请回吧!单于,我想休息了。” 空虚的双臂僵凝在空中,相拥片刻的温香不见了,巨大的失落感向他袭来。他紧握双拳,僵硬地退下床榻。 “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我真能跟你一辈子躲在那局促且令人窒息的南方木屋内吧?我是属于大漠的,我有我的土地、人民,他们需要我!”冲动说出口的,是懊恼的解释。 蝶依没有看他,盯着肚子的大眼涌上水雾。 “当时唯一能夺回王位的方法,就是解除瞒顿和我之间的心结,我不得不这么做。”他再次心急的说道。 “你了解吗?”捧起她的脸,他深沉的目光凝视着她;“其实有什么差别呢?我还是单于,你依然是我的妻子,而且我们就要有孩子了,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停止这一切痛苦的相互折磨,还是可以回到往日的恩爱。”这是他的极限了,耻于出口的感情,他再也忍不住地说了出来。 蝶依扯出一抹苦涩无比的笑。 他真的这么认为吗? 他已经在她和权位之间做出了选择,甚至在瞒顿伤她时也能冷眼旁观。脸颊上的疼痛早已淡去,那双冷漠无情的男性眼眸永远镌刻在她心上。 真能回到过去吗? “请你回去吧!”蝶依疲惫地闭上眼,再也不去看他。 屠玡伫立片刻,深深望着她,最后终于转身离去。 ☆☆☆ 那天过后,屠玡每天都会在蝶依的帐中待上好一阵子。 她不理会他,他也不在意,只是静静坐在一旁,用一双深邃犀利的眼睛看着她。 看到她努力地吃下各种食物,全数呕了出来,他会皱紧浓眉,像是压抑着极大的痛苦。 夜晚,蝶依挣扎着从床榻上起身,困难地走出帐外,靠在柱子上仰望无垠的夜空。已经很久不曾走出帐外,痴重的肚子,压得她连站立都感到全身酸疼。 今夜,不知怎地,她突然有股想看夜空的冲动。 冷风夹带着沙尘灌进蝶依的肺里,她轻咳了几声,怎么也咳不出难以忍受的窒息感,她急促地喘息着,腹中的胎儿似乎感应到母亲的不适,也剧烈地踢动起来。 许久之后,腹中的翻滚稍稍告歇,蝶依双手支撑在帐沿,细细地喘息。 终于要走到尽头了吧?仰望白色神秘的月光,蝶依忽然有了这样的领悟……这样痛苦、迷乱的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想到这里,她的唇畔竟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释然的笑靥。 “会着凉的。”背后突然响起低嗄的男声。 她没有回头,知道来人是谁,依旧直视着月空。 “进帐幕去吧!”屠玡走到她身前,月光映照在他盈满关切的眸中。 她垂下眼。“你怎么来了?”这时候他应该在别的妻妾那里。 他听懂她话中的涵义,温和的眼瞳转为严肃。 “在你之后,我不曾和别的女人同房。”他以稍稍严厉的语气说道。 听着他奇异的告白,一抹晕红爬上她苍白的脸颊。 怎么可能!她别过脸,紧咬着下唇。 “是真的,我和她们睡在一起,却不想抱她们。” 他皱紧眉,再次强调。 他的话像一股热流,静静融化了她冰冻已久的心,莫名的,一股热气涌上她的眼。 “进去吧!你冷得打颤了。”他克制自己想拥她入怀的冲动,只是伸手碰触她冰凉的小手。 这次她没有避开他,柔顺地任他将自己的手握在他温热的大掌中。 “我想看看月亮,以后……可能没有机会了……”她淡淡微笑道。 握住她的大掌蓦地僵硬。“说什么傻话?”他强烈地斥责着。 蝶依毫无畏惧地对上他严厉的眼,小手扶在他胸膛上,柔声道:“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不要让他因我的出身,而有阴影存在他心中。” 屠玡听到这话只感到彻骨的寒冷——她在交代遗言。 “别说了!照顾儿子是你的责任,我不管!”他激动得捏紧她的手,面目变得扭曲。 蝶依无言,带着一抹哀凄的微笑静静瞧着屠玡。 “我不会准许的!”他怨声道,狠狠瞪着她。接着,他不顾她的反对,将她整个人腾空抱起,走入帐中。 “放我下来,我很重的!”她发出抗议。 “别吵!”他不耐烦地吼回去。 将蝶依放在床榻上,细细盖好被子后,屠玡跟着爬上床,占有性地圈住她瘦弱的身子。 一整夜,他不曾放开她…… 第八章 这几日,屠玡一直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单于!” 当小蛮匆匆忙忙奔到单于帐中,屠玡什么也没问,光看她脸上惊恐的表情,立刻全身僵直,丢下目瞪口呆的群臣,往外冲去。 “蝶依!” 烛光摇曳,她躺在床上痛苦、微弱地呻吟着,汗水浸湿了她毫无血色的脸。 屠玡心跳狂乱的奔至她身前,“蝶依,怎么了?你……”第一次,镇定的屠玡也慌乱得没了头绪。 “痛……”她只是吸着气喊道,抱着肚子频频打颤。 “她要临盆了,我叫产婆来了。”不知何时,瞒顿出现在他身后,随他而来的还有一位中年妇人。 那妇人迅速且熟练地忙了起来。 屠玡怔怔地看她的手抚摸着蝶依庞大的肚子,并皱起眉来。 “我们出去吧!这儿就交给产婆好了。”瞒顿拍拍玡的肩,唤醒他的呆愣。 “不!我要留下来陪她。”回过神来的屠玡坚定地道。 女人生产哪有男人在场的道理?瞒顿正想劝服他,但当他对上屠玡眸中的坚决时,无语了。 算了!他是单于,他说了算。瞒顿摇摇头,走出帐外。 ☆☆☆ 瞒顿走进帐中的时候,发现蝶依已经睡着了,屠玡在床边趴伏着打瞌睡,一双手还紧握着她的。 他走向他们,在见到蝶依时心痛得揪紧。 她的双眼紧闭,就算在睡梦中,一双细眉仍锁得死紧。她脸上唯一的颜色是眼下的黑影,使她看来有如鬼魅一般,他曾见过她因怀孕与大哥的遗弃而憔悴削瘦的模样,可是如今的她更令他心惊。 她在垂死边缘——这个苦涩的认知彻底击溃了他。 还记得初相见时那个充满活力、俏丽可爱的年轻女孩,也只不过是短短一年的时间,成了眼前这个饱受痛苦摧残的女人。他眨眨眼,抑回涌上眼眶的灼热感。 蝶依的身子突然抽搐了一下,她发出一声低沉的哀鸣,屠玡睁开眼,执起她的手凑到唇边,却尝到她掐入手掌中所流下的血。 “蝶依,你觉得怎样?” 屠玡沙哑而急切的声音似乎从远处飘来,她想尖叫,可是她做不到,痛楚的痉挛持续了太久…… 一天、两天或者更久,她已经没有概念了,她的力气正急速地流失当中,她知道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 “叫出来!如果能好过一点,叫出来!”屠玡抓紧她的手,试图给她力量。 蝶依无助地凝睇着他,泪水涌上眼眶。“我……不……” 她的身体再次因痛楚而痉挛起来,扭曲的痛使她肌肉僵硬得挺直,她掐紧拳头,更多的泪珠滑下脸庞。 “我没有力气了,我好累……” 她的目光投向他,屠玡看了一眼她了无生气的表情,不禁感到全身冰冷。 她正在丧失求生意志,她就要离开他了—— “不!我不许你放弃,求求你,你不能丢下我!” 将她的手握到胸前,嘶吼得有如一只负伤的野兽。 “大夫!”他转头向大夫求助,“帮帮她!该死的,你看不出来她有多痛苦吗?”他厉声斥责。 一旁的大夫和产婆只是为难地对看一眼,摇摇头。“夫人的骨盆太小,胎儿又太大了,没有办法的。” “你没办法是什么意思?”他怒吼,双目血红地揪住大夫的衣襟,狰狞的表情令那年老的医者忍不住全身打颤,“你这庸医,你没看到她快撑不下去了吗?” “单……单于……”大夫的牙齿在打颤,他紧张地望着狂怒之中的屠玡,“我、我想应该……快、快了,夫、夫人的阵痛……很密集了……” “快了!我能相信你?昨天你也是说快了,结果呢?她已经痛了两天了!”他暴喝。 一旁沉默的瞒顿将手搭在屠玡掐住大夫的掌上。“镇定点!” 屠玡气喘吁吁地瞪了他一眼,慢慢地放松了手。 “拿掉孩子!”他阴郁地吼道,“拿掉孩子!我不要她再受苦了!” “可是单于……” “大哥!那是你的子嗣啊!” 大夫和瞒顿同时惊喊。 “我不管!子嗣怎样?没有了蝶依,那一点意义也没有!”他痛苦地道。 蝶依的身体痉挛着,她痛苦地呻吟,抱着肚子张空的双眼,寻找着丈夫所在的方向。 “不……”她虚弱地喊。 屠玡冲回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蝶依!” “不要伤害……孩子,我一定……要保住……你的孩子……” “蝶依!”屠玡又急又慌乱,泪水滑下他的脸庞。 然而她再也听不见屠玡的呼唤了,另一阵狂猛的痛上,蝶依尖叫地绷紧全身。 大夫急忙上前忧心地探视。“单于,你们最好出去,夫人生了。” “我留下来陪她!”依然是不容反驳的语气。 大夫黯然点头,接着为难地看向瞒顿。 瞒顿微颔首,走了出去。 “屠玡!”撕裂的痛楚让她害怕,蝶依无助地喘息、啜泣着,并慌乱地摸索他的手,寻找唯一能支撑她的力量。 “我在这里,别怕,我们是在一起的!” 那是初夜他在她耳畔说的话。她睁开双眼,因他的话,又是安慰又是酸楚地笑了。 随即双腿间灼热的疼痛攫住了她,某样东西猛地离开了她的身体,她尖叫着,而后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生产之后的蝶依因大量失血和漫长的生产过程,而变得更加苍白、虚弱。屠玡一直守在她身边,不肯放开她的手。他摒退了所有的人,坚持和她独处。 蝶依晕厥了很久,睁开眼时,见到的是屠玡一双忧愁的眼眸。 “你醒了!他的声音注入一股喜悦,“蝶依,我们有儿子了。” 蝶依勾起了唇角,见他骄傲温柔的表情,竟忍不住泪盈于睫。 “让我看看他。” “小蛮。”他呼喊侍女,因害怕婴孩打扰蝶依休息,他让奶娘带着。 不久后,奶娘抱着婴儿走进帐中,将孩子放在蝶依怀中,婴儿伸伸臂膀,直觉地缩进娘亲的身边,沉沉睡去。 蝶依端详怀中婴孩红通通的小脸及头上乌亮的黑发,她轻轻地抚摸他,感动的泪忍不住滑落。 “他很像我!”屠玡骄傲地宣称,“产婆说他和我出生时一样巨大。” 蝶依仰首向他绽开一抹哀凄的微笑。“是的,有一天他会长得跟你一样的高大英挺。” 屠玡全身紧绷了起来。他知道她在说什么,她将无法活着看他们的儿子长大成人,他的手在身侧掐紧,指节泛白。 “把孩子抱走。”他沉声下令,突然对孩子感到愤怒。他就要失去她了!那痛苦远远超过对孩子诞生的喜悦。 蝶依没有异议,事实上,她已经失去所有的力气。 他坐在她身边,看着她低垂的眼脸,感受到她微弱的呼吸。 “蝶依……”他轻唤着她,害怕她从此沉睡不醒。 “别放弃,我们还有好长的日子要过。”他沉痛地喊道,将她的手举到脸颊,贴住他布满胡渣的脸。 她怅然的苦笑。“是吗?”她合上眼,沉沉睡去。 ☆☆☆ 他感觉到自从生下孩子,蝶依就再也没有任何求生的意志了,仿佛已经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屠玡感到恐惧、愤怒,他想狠狠唤醒她,可是没有机会。 产后第三天,她开始发热,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有时她张大了无神的双眼,却根本认不出眼前的他。 她的精神完全错乱了,不时被可怕的恶梦所惊醒,痛苦而恐惧地啜泣着。 屠玡紧紧地将她不断挣扎的身体制在怀中,坚定的一遍又一遍在她耳畔安慰着她。 过了好久,蝶依才安静下来,无力地瘫软在他臂弯,似乎再也没有和死神搏斗的力量。 屠玡俯视她昏迷的脸庞,在他怀中,她是如此娇小和无助,泪水滚落他的双颊。 他爱她,他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感情,而他却要失去她了…… 怀中的蝶依忽然震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眸中是难得一见的清明。 “小屋那段岁月,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她温柔地吐出叹息,陷入甜蜜的回忆而轻轻勾动唇角。 屠玡全身一僵。他听说人死前会有一段澄明的时光,瞬间一股凉意冲上他的脑海。 “不要!”他怒喊,“我不许你离开我!”他拥紧她,泪水纷纷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她一动也不动。 “你骗我!”狂乱中,他粗嘎地控诉着,“你说过的,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台、乃敢与君绝!你承诺过我的,我不许你背弃我!” 一字一句沉痛的控诉敲进蝶依的心,从紧闭的眼中,潸然落下伤心的泪水。 “不要走!如果你敢抛下我,我会马上跟你一起走!”他决绝地吼道。 蝶依张开眼,感伤地道:“为什么?在你心中我甚至比不上权位……” 屠玡瞪视着她,紧咬住下唇。“我错了……”他懊恨地低语,“没有你,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蝶依闭上双眼,再也忍不住奔流的泪水,任由它们布满她的脸庞。 “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他炽烈地在她耳畔喊道。 许久、许久…… 蝶依终于微微颔首—— 第九章 “吃!”屠玡沉声命令着,拨了一块酪酥送到蝶依嘴边。 “不要,好恶心!”她皱眉。 他瞪了一眼妻子倔傲的脸。从她难产以来已经过了一个月,她的热度退了,气色也好多了,眼看就要恢复以往那个丰腴健康的模样,可是—— 偏偏她还是不肯好好吃东西。 “把这碗羊肉汤给喝完!”这是他容忍的极限了。 “不要!好腻!”她别开脸不理会他的命令。 过了许久,他竟然什么也没说,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蝶依偷偷自眼角瞄了他一眼——他竟仰首把那汤汁喝下。 不会吧?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蝶依睁大了双眼,看到一张放大的男性脸庞朝她靠近。 “你要做什么?”她话还没说完,他的唇已经结结实实地压在她张大的檀口上。 “呜……”温润的汤汁借由他的口渡到她的嘴中。 蝶依惊慌地挣扎,他的大掌轻易地将她的小手压在枕上,身子接着压在她身上。他口中的汁液已全数进蝶依的腹中,唇还不放过她,恣意地吸吮、噬着她…… “不!”他突然吼道,自她身上弹跳的移开。 “屠玡……”她迷惘地看着他。 他伫立片刻,急促地喘息着并凝视她,他的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快把汤完,好好休息!”他嗄哑地低语,每个字都像硬从牙缝挤出来的。 “可是你……”蝶依开口,他到底怎么了?难道他没有感受到那份激情吗?他怎能撩拨她到这种地步丢下她? 蝶依正准备问他时,他已经转开身子,大步甩开帐门离去。 “屠玡!”她在他身后呼喊,全身因无法满足的欲望而疼痛着。 他还是没有回答她。 ☆☆☆ 屠玡近来的脾气相当火爆。和蝶依从中原回来时,他是阴郁的;蝶依因难产而几乎死去的那时,他是哀伤的,而现在的屠玡—— 简直是一座火药库! 今夜为了庆贺单于的皇长子满月,在单于庭摆下丰盛的宴席。源源不断的食物、歌舞,从各邻国来的献礼摆满整座帏帐。 屠玡高坐首位,一言不发地瞪着前方舞动的女伶,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那两名舞者是楼兰国王送来献给你的。”在他身旁醉了酒的瞒顿,暧昧地瞄一眼那女伶曼妙有致的身礼,吃吃地笑了起来。 屠玡脸一沉,狂怒地低吼:“该死的安归!是我儿子的满月,送我女人做什么?明明是在侮辱我,去派人把他斩了!” 瞒顿倏地睁大醉眼,惊异地瞧着他。 许久,他摇摇头,笑道:“你喝醉了!”一定是醉了才会讲这种话,哪有人会为了送错礼而要砍人的? “我没醉!”屠玡绷紧了脸,“我说去杀了楼兰王!” 瞒顿目瞪口呆,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你没听到我的话吗?”屠玡戾声吼道,巨掌猛力一扫,把身前的食盘打成粉碎。 瞒顿看着地上的狼藉,再抬眼看看一脸阴鸢乖戾的屠玡…… “你究竟是怎么了……”他不可置信地喃语。 屠玡咬紧牙关,忿忿地别开眼,一双布满阴霾的黑眸直直瞪着前方。 随着他的视线,瞒顿看到病体初愈的蝶依正和他的族人围在火堆边,盈盈起舞。 她像自久远的沉睡中苏醒过来,纤瘦但有致的躯体正狂野地随着乐曲而旋转,苍白的脸庞在火光的照耀下,泛出兴奋的红晕。 她美得令人窒息,纵使仍有些虚弱,但比起一个月前,她真的是好太多了。瞒顿困难地将目光移回屠玡身上,他看到的是一双同样炽烈的眼眸。 屠玡以目光噬着那个黑发人儿,从他偾张的肌肉和一张一合的鼻翼,瞒顿轻易地感受到他燃烧的欲望。 毫无疑问的,屠玡强烈的渴望这个女人。瞒顿吞咽这个认知,心底仍泛着阵阵苦涩…… 他甩甩头,摆脱这他决心丢弃的情绪,将手搭在屠玡的肩上。 “嘿!干什么愣在这里?既然想要她,就召她过来嘛!我相信不会有人对你们夫妻俩中途离席,有什么意见的!”撑起笑容,瞒顿戏谑道。 “我要怎么做不用你教!”屠玡回瞪他一眼。 瞒顿让他恶劣的语气震住,回想近来听到的流言和屠玡最近反常的举止,突然感到疑惑——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以为她从死亡关口活过来,以后你们的感情会很稳固了,怎么我听下人们传言,说你这几日都不回单于帐睡觉?”瞒顿皱眉。 屠玡的黑眉挑起,他的语气冷硬地说:“不关你的事!” 瞒顿感到血液直往脑门上冲,还来不及细思他就冲口而出:“该死!要是你对不起她,我——” 屠玡用杀人的目光瞪视瞒顿一眼,接着他巨掌一握,扯住他的衣襟。 “我没有义务向你报告我和她之间的事。”他的眼睛燃着逼人的怒焰。 “告诉我……”瞒顿毫不畏权地回视他,“到底怎么回事?”他加强了语气,严厉地质问他。“你看不出来自己最近有多不正常吗?再这样下去不只你要疯了,连我们所有人都要被你逼疯了!” 屠玡的脸上闪过一抹狼狈。“我不想当众讨论这个问题。” 片刻,他低咒一声,倏地起身,走出帐外。“跟我来!” 两个男人站在帐外黝暗的角落,目光仍不由自主地停留在火堆旁毫无所觉的美丽女子身上…… “我想要她!”屠玡烦躁地耙过一头狂野的黑发。“可是我不能碰她,可恶!不管我有多想要她,每次只要想到她可能再次受孕,再次经历那可怕的生产过程,我就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她太弱小了,不可能承受得了我的孩子,这种经验一次就够了,我不能再冒险失去她了。” 瞒顿张大嘴,有片刻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可是……你怎么可能忍住……” 屠玡悲哀地注视他的弟弟。 “没错,那简直是地狱。”他苦涩地笑,“可她不知道她的一颦一笑,都可以牵动我所有的神经,只要她的手轻轻碰触我,就可以让我口干舌燥。白天还好,到了晚上简直是无法忍受,天气一冷,她就紧紧偎在我身边,我唯一想做的就是像禽兽一样立刻占有她,天!我自己都不知道还能忍受多久……” 瞒顿摇摇头,困难地吞咽这个事实。“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就什么也别说!”屠玡暴躁地吼道。 “别那么沮丧嘛!你有没有想过她的想法呢?她是不是也有你的那些顾忌?” 屠玡狼狈地瞪他一眼。“没有。”他干涩地开口,“她根本毫无所觉,有一次我失控吻了她,又把她丢下,她气得差点杀了我。” 瞒顿蓦地抬眸,看着兄长,他的眼中布满最深的同情。 “你麻烦大了……”他实在找不出任何话来安慰这个可怜的男人…… ☆☆☆ “蝶依夫人……您可不可以不要……”小蛮哭丧着脸,看着眼前一身骑装的美艳夫人。 “不行!”一声娇斥打断她最后的希望。 “可是……可是单于他说……”小跑步跟上曲蝶依的步伐,小蛮仍不死心地哀求。 蝶依突然止步回身,小蛮一时止不住脚步,往前撞上她的身子。 “喔!”她惨叫一声,揉着被撞痛的小鼻子。她正打算抱怨,一抬头,对上的是夫人绝美的脸庞上冷冷的倔傲。 “我受够了让他决定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我不要再听他的命令了。” “可是骑马耶!你怎么可以去骑马,您也才生产完两个月……” “为什么不行?!族里女子哪个不是生完孩子就马上干活的?况且我都生了两个月了,为什么还得整天躺在床上?!” 你不是匈奴人啊!小蛮在心底哀嚎,况且两个月前您几乎死去。 “夫人……万一让单于见着了,怎么办?”不得已,小蛮也只有搬出单于的名号了。’ “他?!”曲蝶依冷哼,“他才不关心我在做什么呢!”不知怎地,她的语气中有一份酸涩。 没错!屠玡已经好几天不曾回帐里睡了,就算见着她,也老是绷着脸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起先她还会为他的转变感到震惊、心伤,而现在只剩下愤怒。 是的!愤怒。 原来在她快死了的那刻,他所有的缠绵爱语都是骗她的,现在她活下来了,他就恢复那种不理不睬,甚至是疏远冷漠的态度。 太可恶了!她决定要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不再受那个善变无情的男人左右。 “夫人!”小蛮在她身后呼喊,但来不及了,蝶依已经出了帐门。 “帮我备马好吗?”蝶依笑意盈盈地对着帐门口的侍卫命令。 对上蝶依那绝艳的笑容,侍卫竟傻傻地张大嘴,只能频频点头。 不久,一匹年老温驯的马被牵到蝶依身前。 蝶依本想抗议这匹马太过老迈,但一想到这好几个月来,她第一次有机会骑马,兴奋的心情已超过这小小的不悦。 一个俐落的翻身,她已高倨在马背上。 “夫人!”小蛮还想再劝服她。 蝶依给她警告的一眼,并看出她颓然地垂下肩放弃了抗争。 她嫣然一笑,感到无比快意,扯动马缰,享受劲风在耳边吹过的畅快感。 她骑了好一阵子,不过始终没走出单于庭的范围。虽然她渴望在草原上奔驰,但她知道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毕竟还不够壮到足以驾驭马匹到以往的程度。无妨,她还是很享受这种久违的畅快。 沿途,她遇见几个刚学会骑马的小女孩,并和她们一同并辔而行。 “你到底以为你在做什么?”暴戾的吼声自身后爆开。 瞬间,小女孩吱吱喳喳的谈笑声全僵凝住。 曲蝶依转身,发现屠玡正瞪着她,他的表情混杂着惊慌和气愤,他站在那里,拳头叉在腰间,仿佛一个愤怒的巨人,他没有骑马,蝶依感觉在马背上的她在他面前,依然是脆弱而娇小的。 “你看不出来吗?我在骑马!”鼓起勇气,她大声叫回去。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她还是可以看到他下颚绷紧。蝶依突然感到一阵心慌,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咒骂一声,直直走向她…… “你做什么?”她叫,他已扯住她的马缰,硬是把她的身体抱下来。 “你疯了吗?”他怒气爆发,“不久前你还置身在生死关头,现在居然在骑马?!” “我已经好了。”她冷冷地回嘴,对他的跋扈感到不悦。 “胡说!”他咬牙切齿地说道,“现在,给我乖乖回帐里。” “我不要!”蝶依气愤地朝他叫道。她仰首瞪他,美丽的眸子闪着火花,白皙的粉颊泛着红光,屠玡呼吸一窒,感觉猛烈的欲望同时升起。 “该死的你!”他用力抓住她的双手,几乎捏碎它们。 “放开我!”她奋力挣扎,但他抓得更紧,“你弄痛我了!” “我就是要弄痛你。”他咬牙道,“不这样你根本学不乖!” “你!”他怎么敢说这种话,蝶依气得抬脚踢他。 “你这只野猫!”他又惊又怒,即把她抱得死紧,防止她踢上他的命根子。“可恶,你真的需要一点教训!” 话落,他的唇用力落在她嘴上,残酷地蹂躏她柔软的红唇,在他的攻击下蝶依根本无法呼吸,他钢铁般的身躯挤压着她的柔软,激情的火焰一触即发了。 突然,他粗暴地推开她,气喘吁吁地凝视她。 蝶依不可置信地瞪视他,他竟然又再次对她做出这种事?! 片刻后,她注意到四周一双双好奇戏谑的目光投注在她身上,她的脸立刻通红。这下可好了,他不但残忍地打断她的欲望,还当众羞辱了她。 她正打算狠狠骂他一顿时,他已转身大步离去。 “屠玡!”蝶依掐紧拳头,顿足地喊道。 可恶!他竟敢不理她!她瞪着他的背影,蓦然背上有人拍了她一下。 “做什么!”她怒气腾腾地转身,对上的是瞒顿一张含笑的脸。 “滚开!我不想理你!”她现在没心情再去面对他的嘲弄。 “啧!啧!原来你的脾气这么火爆,好在当初没娶你。” 蝶依根本甩也不甩他,转身就要离去。 “喂!想不想知道屠玡最近是怎么了?”瞒顿在她身后喊道。 蝶依全身一僵,缓缓转过头注视他。 他走到她身前,低头对她说了些话,他的话让蝶依的眼愈睁愈大。 “他真的这么想?”听完,她涨红了脸,双手紧紧握拳。 “他是个死脑筋,我看,你们的问题要靠你去化解了。”瞒顿叹息道。 蝶依羞赧地垂下头,是兴奋是紧张地咬住下唇。“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别客气,我比你更希望屠玡恢复正常,这几个月来,我们都快被他的怪脾气给折磨死了。”他故作轻快地道。 而后,他们之间有片刻的沉默。 蝶依抬眸,望着瞒顿的眼睛。“我以为你还在恨我……” 他自嘲地摇摇头。“我无法恨你,虽然我很想恨你,但见到你几乎死去的那刻,我只想代替你承受那些痛苦……” 泪水涌上她的眼眶。“对不起……”这是她唯一能说的。 “别哭……”他嗄声道,极度压抑的情感终于崩裂,“我希望你过得快乐。”说完,他大步迈开脚步,孤独地消失在大漠的另一端。 蝶依仍呆立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她才惊觉过来。 她想起了屠玡,想到他们之间的问题,热切的期盼在她胸腔中燃烧…… ☆☆☆ “蝶依!”屠玡冲进帐中,他见到裹在被中的她,皱紧了眉,快步走到她身边。 “你还好妈?小蛮说你发烧了,你现在觉得怎样?”他急切地询问,大掌探上她的额头,在接触到冰凉的肌肤时,微微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你?!” 她即时捉住他欲抽走的大手,将它覆在自己丰润的胸前。 “我没发烧,可是人家心跳得好快……”她的大眼晶亮,双颊微微泛羞怯的酡红,那被单下,她居然未着片缕! 屠玡跳了起来,气息沉重地瞪着她…… “你在做什么!”他咆哮,额上细小的汗珠透露了他的紧张。 他正准备转身离去,但在看到她正要做什么时,全身倏地一僵。 曲蝶依掀开那层薄被,她美丽而洁白的身子和底下黑色的皮裘,形成最强烈的对比,然后她站了起来。 屠玡注视她走向他,感觉心开始狂跳,火光在她黑亮的长发上闪烁,而她的肌肤更变得如透明般细致,她的胸脯、她的腰和大腿散发出诱人的光泽,屠玡的嘴干燥不已,强烈的渴望瞬间淹没了他。 他的黑眸紧紧盯着她,她听到他沉重的喘息,绽开一抹微笑,朝他伸出手。 他像突遭电殛似地一震,往后退了一步。“不要!” “为什么?你也想要我的,不是吗?”她打定了主意,这次绝不容许他再退缩。 “别这样。”他从紧咬的牙关上进出这句话。 “你说过想知道我在汉宫学了哪些媚惑之术的。”她如兰的气息喷在他耳间,“让我示范给你看好不好?” ☆☆☆ “我真不敢相信,我害羞的小妻子会做出这种事。” 激情过后,蝶依偎在丈夫赤裸的胸前,听着他戏谑的语调,不禁微微泛红了脸。 “还不是因为你!”她生气地抬眸看他,“哪来的那么多顾忌!”至今她仍忍不住嗔怒。 “我是担心你……”他叹气,轻抚她微噘的红唇。 “不用担心的。”她拧起身子,瞳眸盯住他,“我不是脆弱的瓷娃娃,我是你的女人、匈奴王的阏氏。” 她的黑发凌乱地披泄在肩上,全身赤裸,但她的语气骄傲得有如高贵的皇后。 没错!她是他的女人,值得他一生引以为傲的女人! “我爱你。”他沙哑地开口。 蝶依在黑暗中微笑,低下头,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我也爱你……” 尾声 一年后 匈奴国在屠玡单于的统治之下日益壮大,大汉为避免冲突,使用的仍是和亲政策。 想不到屠玡竟将高高在上的大汉公主,让给自己的弟弟瞒顿亲王,汉帝虽觉颜面无光,但在匈奴国的强势作为下,只得忍气吞声。 这夜,在单于庭正举办亲王与大汉公主的婚礼。 “瞒顿似乎很喜爱这位公主哦!”曲蝶依抓紧丈夫的手,忍不住兴奋地说。 屠玡的目光落在被瞒顿紧紧护在身边的大汉公主身上,在那张纯净纤柔的女性脸庞上,找到和蝶依相似的轮廓…… 他什么话也没说,回握住妻子的手。 “他终于找到属于他自己的幸福了。”蝶依发出欣慰的叹息。 瞒顿突然站起身,牵住大汉公主的手,在众人的嬉笑尖叫下,和他的妻子走入自己的帏帐中。 欢愉的气氛丝毫不因男女主角的退场而消逝,相反的,新郎官放肆的热情似乎感染了每一个人。 曲蝶依一张泛红的小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分外耀眼。 “屠玡……”她扯扯屠玡的手。 屠玡转头看妻子眸中闪动的异常晶亮,突然感到口干舌燥。 “不行,你才刚生完第二胎,身子还太弱。”他僵硬地摇头,兀自困难地维持仅余的克制力。 蝶依站起身来,冷睇他一眼,头也不回的走向单于的帏帐,屠玡的目光一直无法控制地紧锁住妻子曼妙的身影……下腹的疼痛正急速加剧中…… 她在帐门前停住,缓缓转过头,她的脸隐藏在黑暗中……鲜艳欲滴的红唇微微噘起…… 屠玡全身颤抖了下,看到妻子将一根嫩白的手指轻轻含入口中…… 完了!他的理智彻底崩溃了! 他匆匆站起来,走向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