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现代当大神》 楔子一 【楔子一 记得,那一年……(杜若篇)】 他躺在一条阴暗的陋巷里,动也不动地,满身脏污褴褛,仿佛就要这么腐烂死去。 陋巷外便是热闹大街,人潮如织,金阳灿灿,巷里巷外硬生生隔成两个世界。 流墨似的发垂落而下,掩住了那张异常美丽的脸蛋。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段修长,手脚纤细,裸露在残破衣物外的肌肤洁白如霜,倘若不细瞧,真要误当作女子。 可在这里,没人会错辨男女之身,自然不会有人将他错当成女子。 无论是泽兰王朝,北燕王朝,抑或是西杞王朝,绝找不出半个软弱的女子,即便是少女,怕也不可能会有这个少年此刻的柔弱,只因那是绝不被允许的罪愆。 女人必须强悍骁勇,男人永远是矮了女人一截的下等人,这条铁律数百年来不曾动摇。 况且,这个少年一看便知是个逃奴,即便是渴死饿死,曝屍荒野,绝对无人理会,更没人敢出手搭救。 好渴…… 他乏力的睁了睁眼,那是一双极美的眸子,乌润如墨玉,努力想看清周遭,眸光却逐渐模糊起雾。 「梓渊,你记住,为奴为仆,甚至是当一个最卑贱的男娼,你都得好好活下来,将她从我们手中抢走的,一一夺回!」 热雾淹没了他的眼,眼前仿佛又浮现浑身浴血的兄长,在将他推下刑车之际,面目狰狞的吼道。 「给我听好了,再苦也不许你寻短,更不许作践自己。我们两个之间,总得有一个活下来,只要活着,总有再见的一日,梓渊,你必须活下去!」 血水自他的嘴角渗流而下,少年闭了闭眼,抬起被用过重刑,严重变形的手指抹了抹。 他顿了一下,随后将沾了血水的手指放进嘴里,借此解渴。 须臾,腥臭的血味在舌尖上漫开,难闻至极,他干呕了一阵,反吐出腹里的酸水,将自己弄得越发肮脏狼狈。 他活不过今天了……抑或,活不过明日。 他辜负了兄长的期望,辜负了每一个牺牲自己为他挣命的人。 罢了,一个逃奴怎可能活得了?即便真活了,他这模样肯定只能被送进南风馆,任由女子作践糟蹋。 与其这样,倒不如一死,死了倒也干净。 自暴自弃的念头一起,他牵了牵血红色的嘴角,握紧的手指一寸寸松握开来,将攒起的气力,又一点一滴放掉。 「你,想死吗?」 娇甜的嗓音骤响,敲醒了模糊的意识。他睁眼,透过发隙望出去,看见一个粉嫩的小人儿,笑容盈盈地凝瞅他。 「是逃奴吗?这么小就被流放了?」女童甜笑灿灿。 她和他年纪差不了多少,何必用那种看着孩子似的语气? 「想死还是想活?」她又问。 两片干涩泛紫的唇瓣翕动了下,却怎么也吐不出话。他满眼挣扎的望着女童,心底似有什么被翻倒,洒了一地。 她想救他?是真的吗?即便年幼,可她到底是个女子,冒然出手襄助逃奴,就不怕惹祸上身? 傻子,她也可能是来看笑话的,凭什么认为她是想救他? 「想活,是吧?」女童兀自笑道,只凭那双剔透的琉璃眼,便读透了他内心深处想活下去的渴求。 想活又如何?她能帮他什么?他一身脓血烂疮,衣衫下的身躯几无完肤,怕是找来了大夫,顶多拖上个几日苟延残喘罢了。 他闭起了眼,彻底断了这份念想。与其浪费口舌求援,倒不如静静等死。 片刻,耳边一阵静默,他的心亦随静默,一点一滴烧成死灰。 蓦地,一道甘甜滴入嘴角,他惊醒,竟看见女童手执一只小瓷瓶,偎近他的嘴。 「你让我喝了什么?」嘶瘂的嗓子怒问。 「甭怕,这药甚好。」女童笑道。 不必她多作解释,那药竟在眨眼瞬间便生效,他的嗓子不肿了,如被甘霖滋润,因连日饥饿而绞疼的腹腔,竟慢慢起了饱足之感。 那药,非比寻常的灵妙,怕是出自高人之手…… 一股沉沉的疲意,铺天盖地淹没了他,少年忽觉眼前黑幕刷下,眼看便要昏睡过去。 坠入黑冥深渊之前,他听见女童甜嫩的嗓音说道:「睡上一觉,再醒来时,你身上的伤便会痊癒,之后,是死是活,都随你的意。」 话落,他的眼已睁不开,只能凭借尚未丧失的听力,听见女童起身提步的声响。 为什么要救他?她图的是什么?想讨他为奴仆吗?抑或是看上他的美色,意欲收他为贴身随侍? 他的疑惑终是没能得到答案。 他沉沉睡了一觉,月落日升,一束金芒射进他睁开的眼眸时,女童成了一场昨日之梦。 仿佛是一场美得不真实的幻象。 他躺在血污里,望着顶上的艳阳,动了动不再疼痛的手脚,摸了摸身躯,那些烂疮脓包全不药而癒,他方明白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 他活了,那就意味着「她」的预示失灵! 一抹狰狞恨意滑过他的眼底,为那张绝美的脸庞添上冷艳。 他垂下眼,从袖口暗袋取出一支掐丝珐琅雕花玉嘴烟枪,嘴角一扬,幽幽笑了。 再苦再贱,他都会活下去,哪怕翻遍世上每一寸,也要将「她」找出来,然后杀了「她」! 楔子二 【楔子二 记得,那一年……(莞莞篇)】 粉的,黄的,紫的,白的,红的,花开锦簇,繁丽撩目,这一方天地被盛烂的艳花淹没,几不见路。 一双白嫩小手拨开奼紫千红的花丛,小小身影顺着通往宫阙的卵白石小径,踩着小心踏实的脚步,朝着矗立于前方的青色琉璃通天塔走去。 行经塔下川堂时,一群身穿绣有泽兰王朝国徽的锦织长袍,气质外貌各异的女子,面色端肃地交谈着。 直到那团粉嫩的小人儿,举止庄重大方的行过面前,那些女子方停止交谈,纷纷调转目光,落在小人儿身上。 那是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女童,浏海覆额,长发一半编成花髻,余下的披散在身后,月牙色锦衣上绣着淡紫蝴蝶兰花纹。 她抬起光滑白皙的小脸,眸儿乌亮,小嘴微弯,两侧浮现了可爱的梨涡,可眼神却透出一股不符年纪的沉着。 「诸位姐姐好。」她眼不眨,头不点,甜美笑脸自有一股气势。 那些女子多是高过她好几个辈分,跟在花姥姥身边修行已久的师姑、师姐,照理说,女童应该行大礼以示敬重。 可女童小小身影站得挺直,不见丝毫卑屈之意,仿佛这些女子才该反过来对她行大礼似的。 尽管如此,这群女子却没人敢露出半丝不悦,相反地,她们望着女童的目光,戒慎中带着一抹畏惧。 女童的瞳仁极黑,肤色白似羊乳冰霜,五官雕琢精致,本该是美丽的,可不知怎地,看上去竟像是缺了灵魂的傀儡娃娃,无时无刻挂着笑容的脸蛋,神态含着一抹木然。 花姥姥的傀儡娃偶。旁人私下总这样称呼女童。 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又是怎么出现在花姥姥身边,只晓得自她出现之后,花姥姥始终将她带在左右,她最受姥姥的疼爱,亦是最受信任的徒弟。 拜会过那些师姑师姐之后,女童顺着琉璃玉阶往上走,登上青色琉璃塔最高处。 吱啊一声,绘满古怪图腾的门被推开,满室关不住的烟雾扑面而来。 一道身穿繁丽花色古袍的身影,横躺在楠木卧榻上,手中的漆瓷烟斗,一口接一口地含进嘴里,然后吐出。 「姥姥。」女童恭谨地福了福身。 「让什么事耽误了?迟了这么久才过来。」花姥姥闭着眼,含了一口手中的烟斗,吐出烟圈时,嗅不出喜怒地问道。 「来的路上遇见了一个乞儿,所以……」 一口烟雾吐出,花姥姥睁开了眼,仅仅一眼,凌厉慑人。「我说过多少回,不许出手救男人!」 原本西杞是男女共生平等的,但在花姥姥接管之后,逐渐形成了女尊男卑的社会风气,是以流落街头的乞儿以男性居多。 「姥姥,那只是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不算个男人。」这时的莞莞,尽管已懂女尊男卑的理,可到底还是心软的年纪。 「孩子终会长大,男孩会成为男人。这些人天生贱命,即便饿死街头也是他们生来的造化,命该如此,你救了他,便是违背天律。」 「莞莞知错了。」白皙小脸蛋依然是笑,窥不出半丝愧疚。 深深望了小人儿一眼,花姥姥闭眼轻叹一口气。「罢了。你过来这边。」 「是。」莞莞顺从地走近。 花姥姥指着能够眺望整座皇城的那扇窗,道:「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莞莞推开绘着烛龙的对开窗门,望着塔下绵延不尽的泱泱城池,心中一片迷茫,可嘴角依然扬起,却不知为了什么而笑。 「姥姥,西杞的皇城比起咱们泽兰王朝的,倒也不逊色。」她坦白地说道。 是的,眼前她们脚下所站的,是西杞王朝的皇城。 十年前,西杞王朝险遭灭国之祸。个中缘由为何,莞莞并不晓得,只知若非花姥姥出手驰援,西杞怕是已经灭了。 一道拉长的影子,缓慢地与莞莞的身影相重叠,她撇过粉嫩的小脸蛋,笑迎着身后的花姥姥。 花姥姥目光不在她脸上,落在窗外千里,嘴里含着烟斗,吞云吐雾间,沉着嗓说道:「给我好好看清楚了,往后,这座皇城将由你来统掌。」 莞莞面露淡淡诧异。「姥姥是说莞莞吗?」 「除了你,不会有别人。」莫名地,花姥姥眼底升起一抹怒,看望向她时,那怒化成了惋惜。 莞莞依然是笑,异常阒黑的瞳仁,肖似人偶眼珠,竟少了一点活人气息,教人盯着那笑久了,便要怕得发慌。 袅袅烟雾间,花姥姥凝视着她最疼爱的小徒弟,似叹非叹的道:「眼下时机未到,你且等着,好好随我修行,日后西杞王朝便由你来接管,你得牢牢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能轻饶男人,男人生生世世只能为奴为娼!」 「是的,姥姥。」莞莞笑得精灵可爱,乌亮瞳仁映入连绵不见尽头的皇城,仿佛是透过双眼,将这一刻牢牢记忆起。 姥姥从不说妄语,因此,再过不久,她便是这座皇城的主,西杞王朝的命运将系于她的双手。 只是,姥姥说的时机,究竟是何时?是百年之后,抑或是千年之后? 「等你长大一些,便会明白何时才是最恰当的时机。」仿佛洞悉她的心声,花姥姥慈爱的言道。 莞莞说:「还是姥姥懂莞莞。」 「等你再大一些吧,到那时就会晓得该怎么做……」花姥姥自言自语的叹道。 「可是,莞莞前年是十二岁,去年是十二岁,今年一样是十二岁,究竟要到什么时候,莞莞才会长大呢?」 「快了。就快了。」花姥姥安抚似的说道。 莞莞微笑,似懂非懂的轻点着头。 「把窗关上,我们得起程了。」花姥姥吩咐道。 莞莞顺从的关上窗,转身望向花姥姥,笑问:「姥姥,我们是不是又回那个叫做北京的地方?」 花姥姥抽了一口烟斗,没回话,莞莞却读懂了她的意思,从一只乌木大匣子取出了巧夺天工的小聚宝盆。 莞莞用双手合捧起聚宝盆,递上花姥姥的眼前,娇嫩地喊了一声:「姥姥。」 花姥姥伸手掀开上头雕着九凤的聚宝盆盆盖,一阵青烟窜出,不消片刻,烟雾抽长成丝线状,围绕她俩。 当一卷卷的青色烟雾将两人身影淹没之际,时光仿佛一瞬静止。 眨眼瞬间,青色烟雾全数被吸回聚宝盆,房里已杳无人迹。 聚宝盆搁在案桌上,盖上那只雕琢栩栩如生的九头灵兽,静静看守着聚宝盆,不让谁靠近半步。 第一章 【第一章】 「很抱歉,杜先生不接受这种邀请方式,如果周小姐的委托人有意跟杜先生见面,恐怕得请她亲自走一趟。」 接待秘书面露制式笑容,用着训练有素的官腔说法,再一次拒绝了周映洁的要求。 周映洁小脸一垮,当下差点抱头呻吟。 这下可好了,要是没能完成关大小姐的交办事项,她就准备被开刀炮轰吧,弄不好可能连工作都不保。 「林秘书,你知道我老板是谁吗?是宝恒光电关总的千金关苡乐,玫瑰之夏购物商场的总负责人。」周映洁语气严正地强调。 林秘书依然保持微笑,眉眼不眨地回道:「就算周小姐的老板是总统也一样,我们杜先生不接受任何邀约,想见杜先生的人,都必须亲自走一趟。」 对方态度真的很硬! 周映洁咬紧下唇,脸上全是受挫感,满腔希望再次被无情掐熄。 「真的很抱歉。」林秘书弯腰鞠躬,可态度却是高高在上,丝毫感觉不出歉意或敬意。 她见过不少商场大人物身边的秘书,大多是爱耍派头、爱搞排场,要不便是狐假虎威,做些滥用职权等等狗屁倒灶的烂事。 严格说来,这些人会如此并不稀奇,毕竟他们仗势的是在其背后撑腰的大老板。 可眼前这位林秘书,她背后仗势的人,不是什么大企业ceo,更不是某某政府官员,抑或富商名绅,单单只是一个平凡人。 不,不对,应该说,是一个不寻常的平凡人。 杜若。 一个凭空出现,来历成谜,却让所有富豪名流,甚至是高官权贵趋之若鹜的男人。 听说,他只凭一句话,便能扭转一个人的命运。 听说,他能精确的断定一个人的死期。 听说,他能预言一个人的未来。 关于杜若的「听与说」太多、太多,多到让外界眼花撩乱,再加上这个男人行事低调,从不在公众场合露面,在这般神秘氛围中,以及各种与杜若攸关的「神蹟」不停流窜,于是开始有人替他「造神」。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外界替这个男人封了个大神称号。 一来是他的预言神准,据说曾得过他一句预言而逃过空难的某富豪,逢人便赞叹杜若为活神仙。 二来则是东方人一向迷信,对于卜卦算命与鬼神之说素来深信不疑,而如杜若这般,仿佛带有神秘灵能的人,众人自然对他多了一份敬畏。 曾经受过杜若指点而逃过劫难的人,视他为活神仙;有幸得到他开金口赠言,且亲身经历过该预言成真的人,则是将他奉为预言大神。 总之,大神这个封号,无论是出于褒扬,抑或是戏谑,众人皆知,这个名唤杜若的神秘男人,能够窥测未来之事,扭转吉凶。 而这样的奇人异事,自然引来了许多急欲探知的好事者,以及捧上大把酬庸,求助杜若解读未来的富豪名流。 但这个神秘的男人可不是来者不拒。 在无数人竞相讨好追捧的情况下,杜若几可说是一夕致富,虽是平凡人,却坐拥豪宅名车,出入皆受特殊待遇,俨然已跻身名流圈。 坦白说,周映洁对自己的未来并不好奇,至于自己的死期在何时,她宁愿在茫然无知的状态下,等待那刻的来临,也不愿事先得知。 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主因是她的顶头上司──玫瑰之夏购物商场的执行长关苡乐,下令让她前来接洽,并邀请这位风靡上流社会的杜若大神前往关大小姐的私人招待所,接受款待以及进一步认识。 人人都想巴结杜若,谁都想跟他沾上关系,想方设法拢络攀交,可这位大神却丝毫不为所动,极少离开他位于郊区的隐密豪宅。 上门造访者必得由接待秘书一一过滤,最终再交由杜若决定是否接见,其排场之大,堪称前所未见。 「什么狗屁大神,根本是故意搞神秘,摆高架子,制造噱头好哄抬身价。」周映洁站在隐密豪宅的大厅接待区,一手抚额,一手拨打手机,嘴里碎骂着。 「哈罗。」手机彼端传来甜美悦耳的女声。 「boss,是我,映洁。」她硬着头皮挤出声。 「办得如何?见到杜若了?」关苡乐语调愉悦地问。 「没有。」周映洁咬唇。 彼端氛围骤然冷了下来,关苡乐绷着嗓子说:「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好,你还算什么私人助理?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反正你一定要把杜若找来。」 「可是……」 「没有可是。你知道我的个性,我不想听见什么可是不可是。把我交代的事情办好,而且是办到最好,这才是能替我做事的人。」 周映洁闭眼,在心底无声呻吟,只能强迫自己对骄蛮无理的boss许诺:「我明白了。我会再想办法的。」 「我相信你的能力。不过是见杜若一面,邀请他过来,这种简单的小事,你不可能办不好。我等你的消息,别让我失望。」 周映洁苦着脸回道:「我会努力的。」 收了线,她一筹莫展地瘫坐在会客沙发上,秀雅的脸蛋茫然地望着前方。 继她之后,陆续又有人上门拜访,坐在接待处的林秘书,照样挂上制式笑容,态度清冷的拒绝那些慕名而来的拜访者。 据说,即便是大企业家亲自上门,杜若也不见得会接见。他想见谁、有谁够资格获他接见,没人猜得透。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大神? 周映洁发着呆,失神地看着豪宅清洁员从面前走过,进到接待大厅角落的盥洗室。 蓦地,一个念头闪过,她倏然站起身,一脸痛苦地奔向接待处,粗鲁地推开其他人,朝着林秘书大喊:「我不行了!我肚子好痛,能不能借个厕所?」 林秘书指着角落处,眼神透着一丝冷意地说:「洗手间在那边。」 「有人在打扫,她们不肯让我进去。」周映洁两手紧捂着腹部,表情痛苦扭曲。 这层豪宅的结构是这样的,一楼是接待大厅,欲通往一楼以上的楼层,除了逃生梯与搭乘电梯,别无他法。 逃生梯就在大厅接待处的正后方,要往那儿走,绝对逃不过林秘书的火眼金睛,眼前只剩下电梯这一条路,而电梯必须有电子感应卡方能启动。换言之,为了防范不速之客或者记者狗仔,这里的摆设方位都是经过考究的,早布下了层层关卡。 林秘书闻言起身。「我去跟清洁人员说一声……」 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林秘书的肩膀,周映洁用夹带哭音的哀求腔调低喊:「拜托你,我真的快不行了!要是再不进厕所,我可能就会在这里……」她难堪的咬住下唇,左右飞瞥两眼。 其他人纷纷往后退了一步,表情复杂又尴尬地斜瞅着她。 头一次碰见这种情形,林秘书头痛不已;遇上这种没得求证的事,总不能质疑对方造假。 周映洁趁势又红着眼央求,「赶快给我通行卡,我得去二楼上厕所……你们总会有员工楼层吧?放心,我不会乱跑的,拜托你赶快帮帮我吧!」 「秘书小姐,她好像真的快撑不下去了,你快给她吧!」 其他人见周映洁顾不得旁人在场,直接自曝内急状态,肯定是快憋不住了,便也出声帮腔求情。 情势与氛围使然,林秘书不得不交出电子感应卡。「周小姐,你只能到二楼的洗手间,除此之外哪里都不能去,如果违反规定,我们将会控告你擅闯民宅。」 第二章 「拜托,我只是想上厕所!」周映洁伸手抢过感应卡,另一手紧按腹部,半蹲着身子,用鸭子划步似的滑稽姿势,逃向电梯。 旁观的人忍不住大笑出声。「天啊,是有多急?一副快拉在裤子上的样子,糗毙了!」 顾不得那些人的讪笑奚落,周映洁十万火急地刷过感应器,奔进电梯里,金属门阖上之际,依稀还能听见她急得快发疯的咒骂声。 电梯门一阖上,周映洁握紧手里的感应卡,挺直了腰身,扭曲的丽颜绽开一抹奸笑。 「笑吧!你们这些蠢子。等我成功见到杜若,到时糗毙的人是你们,可不是我!」  迷宫。 两侧墙面绘着奇特的图纹,带着浓浓中国风的古典摆设,周映洁走在不见尽头的长廊上,好奇地左右张望。 长廊前后各有一间房,她试着碰碰运气,以地毯式搜索的方式找人,或许真能找着杜若。 不过这栋豪宅一共有五层楼,占地又甚为宽广,恐怕光是一层楼就得耗上十几分钟时间,她得在林秘书起疑心追来之前,尽快找着那位传说中的大神。 思及此,周映洁做了个深呼吸,小跑步奔向长廊尽头。 正想抬手敲门,蓦地,一道急促的跑步声自身后响起。 有人?她诧异一顿,别首望去。 下一秒,晶澈美眸惊骇地瞪大,她僵在原地,心跳呼吸霎时静止。 那不是人,而是一只模样可怖的异兽。 身形似马,却有着一张狰狞的人脸,毛色却是虎纹,背上还长着一对形状古怪的翅膀。 那根本是电玩游戏中才会出现的魔兽! 周映洁一度以为是幻觉,可当她闭紧双眼,默数三秒后又睁开,那只形貌超出科学已知领域的异兽依然清楚显现在她面前。她重重倒抽一口气,全身发颤的靠在门上。 「别过来……」她惶然地扬嗓斥阻。 那只异兽一顿,两眼与她对焦,仿佛是因她这一声喝斥,才终于发觉她的存在。 周映洁当下恍然大悟,原本这只异兽根本不晓得她看得见它,是她的异状与恐惧,引起了它的注意力。 异兽发出警告般的低鸣声,开始朝她靠近,她僵硬的紧贴着身后那扇门,秀雅的脸蛋一瞬间刷为惨白。 「不管你是什么,拜托你别再过来了……」她抱着头蹲下来,整个人缩成一团,脑袋一片空白。 老天,这是怎么回事?她穿越到电玩世界了吗?这种怪兽根本不存在于现实世界啊! 周映洁双手紧紧抱头,蜷缩成团的身子抖得不像话。她听见那只怪物沉重的脚步声逐渐接近,整座走廊跟着震摇。 这可是最顶尖的防震建材,那只怪物光是漫步走着,便能震晃坚不可摧的建物,她无法想像,当这只怪物对她做出攻击时,那情景会有多么惨烈…… 「你是谁?」温淳悠然的男性嗓音骤然响起。 怪物……会说话?! 紧闭的双眸倏然惊睁,透过两臂之间的缝隙,她觑见一道颀瘦的身影。 是个男人;一个,俊美得不似真人的男人。 一头系起的乌黑长发垂落在胸口,深邃入刻的眼褶,眸若融融黑夜,挺直的鼻梁骨,朱润薄唇,五官线条精致而细腻,俊丽之至。 雪白衬衫,窄版黑长裤,明明是极具现代感的装扮,可男人身上散发出一股古典气质。 他扬起嘴角,噙着一丝静悠悠的浅笑,眸光沉定似水,仿佛岁月在他的凝视中停摆不前,凡俗纷扰就这么沉寂下来。 周映洁缓缓放下发麻的手臂,露出了那张布满惊愕的脸蛋。 看清她面貌的瞬间,男人雅淡的神色一怔,眸底掠过一丝震惊。 是她?那眉眼,那张脸……分明是那一年救了他的女童。 不,不可能是她。 这里是二十一世纪,不再是他熟知的那个时空,她不可能出现在这儿。 杜若敛起眸中的惊诧,再一次细细端详起周映洁。 周映洁亦怔怔地看着他,随后又露出惊恐的神情,指着他身后,声嗓打颤地说:「有、有怪物……就在你的后面。」 她看得见他施的咒?杜若顺着她所指的方向,别眸望向身后那只英招。 那是属于另一个时空的生物,这个时空的人们看不见,可她竟然看得见。 男人的眸光转回周映洁脸上,同时往前走了一步,让高大瘦长的身形遮去了她的视野。 「你看错了,那里什么也没有。」幽沉的眸光垂落,他美丽浅笑,并朝她伸出手。 周映洁依然处在惊惶不安的状态,可当她望进男人温柔的眸心,以及那白皙修长的宽大手心,一抹乍生的迷惘取代了恐惧。 他是谁?他看不见那只奇形怪貌的异兽吗? 「站得起来吗?」俊丽的脸庞清浅一笑,随后主动握上她发抖的手心,用着温柔却坚定的力道,将她从地上拉起。 周映洁一双腿儿仍在打颤,必须借助他的力量才站得稳,当她扣紧他的手心时,发觉他体温异常的冰凉,不由得一愣。 「你看。」 他的嗓音沉醇如琴音,瞬间消弭了她的不安。 他往旁边一站,让她能清楚看见整条宽敞的走廊,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却发现那儿空无一物。 异兽呢?难道……真的是幻觉?周映洁面露错愕,呆在原地。 「我说了,是你看错,这里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怪物。」悠扬的男性嗓音好似具有某种神秘的疗效,能够抚平空气中的躁动。 她恍惚回神,继而将目光转回男人脸上,喃喃地说:「可能……真的是我看错了。」 「对吧?」他浅浅一笑,沉静的面色令人不自觉放松下来。 「啊,抱歉。」惊觉自己的手还紧攒着他不放,周映洁尴尬地咬了咬下唇,连忙抽回来。 他不语,唇角依然含着温浅的笑,目光融融地端详她好片刻,才问:「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经此一问,周映洁的意识才彻底返回现实世界。 她在原地惊跳一下,露出死定了的表情。「我的天!我得去找杜若!我到底是怎么了?大白天居然看见幻觉……」 「你找杜若做什么?」他悠悠地问。 「我必须见他一面,当面拜托他接受我老板的邀约。」 「什么样的邀约?」 「还不就是想找他卜卦算命,还是预知未来什么的──」慢着,他为什么会问这些? 声嗓一个紧急煞住,周映洁秀眉蹙起,反问男人:「那你又是谁?」 他是杜大神的助理?或者……亲密爱人? 念头一起,周映洁的目光不禁在男人细腻美丽的脸庞上多停顿了一会儿,心跳频率悄悄乱了套。 他真的很美,美得太不真实,别说是女性,恐怕连男性都难以抵挡这份跨越性别的美。 「那么,你又是谁?」男人的眸光如丝缠绕。 她抑下心口那阵骚乱,若无其事的说:「我是周映洁……」 「杜先生,很抱歉,真的很抱歉!是我不够谨慎,才会让她偷溜上来……」蓦地,林秘书从走廊另一端匆忙奔来,不停地对男人道着歉。 周映洁一呆,先瞠了林秘书一眼,接着小嘴微张,瞪住那个貌美倾城的男人。 男人垂眸浅笑,扬动温雅如暖日的嗓子:「我是杜若。你要找的那个杜若。」 他是杜若? 他是杜若! 消化完这个事实之后,周映洁整个人僵硬石化,大傻特傻。 第三章 蝶戏牡丹的玉座屏风,胭脂红绣中国花饰的地毯,黑檀木书橱里展示着各种骨董花瓷,卷云如意刻纹的古式矮桌,窗边摆着一架骨董美人榻。 这间房的所有摆设俱是古色古香,一脚踏入,令人产生错闯时空的谬觉。 周映洁端坐在四只脚分别雕上不知名神兽的八方木凳上,目光仍在房内各处梭巡,时不时露出惊诧好奇的表情,浑然不知一双幽静的美目正端详着她。 杜若斜坐在房中一个舒适角落的太师椅里,单手轻撑脸颊,静静地凝视。 覆额浏海,过肩长发,弯弯细眉,巧挺秀鼻,晶澈黑眸,尖细的下巴,嘴角旁的可爱梨涡…… 当年救了他一命的女童,若是长大了,应该便是长成这副灵巧的模样。 监于此,杜若对周映洁自然多了一份熟悉感。尽管他很清楚,周映洁不可能是当年的女童,可望着那张秀雅的脸蛋,以及那抹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他终是通融让她留了下来。 周映洁打量四周的眸光转回来,正巧与杜若含笑的眼神撞个正着,她心口一窒,莫名地感到局促不安。 那个在她想像中至少应该四、五十来岁,可能故意穿着古衫,颈上还戴着天珠串或佛珠,喜欢装神弄鬼的老男人…… 脑中虚拟的人物示意图瞬间粉碎瓦解,看着那个俊丽如二次元动漫美型人物的男人,她才明白自己先前的想像有多么离谱可笑。 「杜先生,谢谢你愿意见我。」周映洁在他异常专注的凝视中,不安地调整了下坐姿。 原本以为杜若会让林秘书将她轰走,没想到他竟然开了金口留下她,更邀她到私人会客室一谈。 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可杜若身上,有一股令她感到畏惧的神秘气息。 他太年轻,太俊美,太……温柔。 按照外界绘声绘影的描述,这位被称作能够预知未来的男人,应该是个心高气傲,习惯用鼻尖瞪人,喜欢摆排场的江湖术士…… 但眼前的男人,美得不沾人间尘灰,简直是从漫画书里走出来的美型男,这样的人居然是算命师! 「我不是算命师。」仿佛洞悉她心中所想,杜若微笑说道。 周映洁瞬间寒毛直竖,一脸认真地问:「你还会读心?」 杜若被她那副戒慎恐惧的模样惹出了笑意,美丽眉眼舒展开来,如花绽放。 「我不会。」他说。「只是大多数的人都将我当成算命师。」 「你不是在帮人算命吗?」她忍不住问出心底的疑惑。 「我算的不是命,而是劫。」 「劫?」 「命与劫不同。命不能改,但是劫可以。」 哇噢,还真艰深。周映洁只能佯装理解的点着头,其实她对这些乱七八糟的玄术命理不仅没慧根,更没兴趣弄懂。 「听说杜先生帮过很多人逃过劫难,大家都说你是活神仙。」她言不由衷地赞美道。 杜若淡笑:「在你看来,我像神仙吗?」 「是不怎么像。」她坦白回答,末了又补上一句,「不过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闻言,杜若眸光一凛,面上却不露痕迹地笑问:「你认识的人?」 周映洁笑了笑,掏出手机滑了几下,随即将萤幕转向他。「你跟这个漫画人物超像的。」 望着萤幕上的漫画插图,杜若一怔,随后清朗地笑出声,房里那抹神秘凝重的氛围霎时轻松了不少。 呀嘿,装熟什么的她最会了,这样一来不仅能拉近距离,更有助于她达成目的。 「这是谁?」虽然已来到这个时空一段时日,可杜若对某些事物依然缺乏概念,例如她手机里的那种……画,他就不太明白。 「这是拉普耶鲁。」她兴奋地指着手机。 「拉普……耶鲁?」 「是一部漫画书的角色。」她说着。「或许说出来你有印象,那部漫画叫冰之魔物语。」 「漫画?」杜若微笑又问。 周映洁微怔。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他一脸不明白漫画书是什么的表情?不可能吧!即便是一辈子没看过漫画的人,总也该知道什么是漫画! 「你没看过漫画吗?不知道什么是漫画?」她不可思议的问。 杜若微笑摇首。 「天啊,难不成你是从火星来的?!」她惊诧失笑。 杜若笑而不答,沉静温融的神态,当真让人看迷了眼。 「对了,刚才我在走廊上看见的怪物,简直就像是漫画里才会出现的二次元生物,你绝对不会相信……」 「你看错了,这里没有怪物。」杜若语调温柔,却隐含着一股不容她再继续往下说的严峻。 她一震,咬了咬唇,尴尬地笑说:「抱歉,跟你扯这些,你一定以为我疯疯癫癫的。anyway,很高兴你愿意接见我,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拜托杜先生,请你务必赏光,跟我老板见上一面。」 杜若对她口中的老板丝毫不感兴趣,但倘若对象是她,那就不同了。 「这是我老板的名片。」她起身走向他,双手递上一张蒂芬尼蓝名片。 杜若维持撑颊的姿势不变,淡笑睐她,那温煦和暖的眸光,令人心跳怦然。 「杜先生?」他这是准备倒打一耙,故意选现在拿乔摆架子吗? 「你的名片。」 「啊?」 「我想要你的名片。」他嘴角含笑地说。 周映洁有丝慌乱地抓了下发丝,两颊泛起红晕,随即又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平凡无奇的白色名片。 正要递上前,一只修长大手已探过来,在她愕然的瞪视中取走名片。 杜若垂下长长睫毛,览过名片,唇上那抹笑弧,静谧而美丽。 周映洁看得发懵,心口一阵突跳,忽然明白为何他从不露面。这么美丽的人若是在媒体前曝光,不造成轰动才怪。 「我会再跟你联系。」杜若扬眸笑道。 「那我老板……」 「我说了,我会再跟你联系。」言下之意是不打算收下她手中另一张精致的蒂芬尼蓝名片。 周映洁也不好再继续要求,尴尬一笑,赶紧起身告别。 临到门口时,身后蓦然传来杜若温润的嗓音:「关于你说的那部漫画。」 周映洁诧异转身,望着慵懒靠坐在角落太师椅上的纤细美男,一对上那双盈笑的黑眸,她心口一阵怦跳。 「嗯?」她力持镇定的问。 「有机会的话,可以带过来借我一阅吗?」 这算是……下一次的通行保证吗?周映洁心中雀跃了下,面上却努力不露痕迹。 「当然没问题!」她微笑点头。 杜若扬高夹在长指间的名片,轻轻挥动两下,嘴上那抹笑弧,温柔得令人双腿发软。 就怕心跳暴冲失控,周映洁匆匆别开眼,有丝仓皇的离开了弥漫着古怪香味的房间。 杜若目送着那抹娇小的背影离去,含笑目光掺入一丝沉思。 如此相像的面孔,偏偏不是同一人……可光是这样见着,便让他心生暖意。 「主上,那女人是敌是友?」门被推开,一名相貌平凡无奇的男子,领着身型庞大的异兽步进。 「只是这个时空的凡人罢了。」杜若望着男子淡淡笑道。 按理,远在另一个时空的生物,二十一世纪的凡人,无法以肉眼窥见,更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 「可她看得见英招。」男子望向那只狰狞的神兽说道。 「我知道。」 「是否该……」 「不许动她。」杜若倏然敛笑,眸光如冰。 第四章 男子默了默,说:「主上认识那个女人?」 「不是。」杜若往后一靠,水光流映的眸底掠过一丝缅怀,随后又缓缓阖上。「她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我唯一亏欠的人。」 男子神情漠然,不见丝毫波动,瞳眸更毫无生气,声调平稳地问:「主上可要我派人去盯住她?」 杜若美目微睁,睐了英招一眼,语气冷淡地说:「不必。我自会查个清楚。」 见状,男子颔首,随即领着那头英招退出房间。 萦绕异香的房,藏着幽微不可窥知的秘密,岁月纷扰仿佛止步于门外。 杜若缓缓站起了颀长身形,走向雕着祥兽的金丝楠木书橱,抽出暗格,修长大手执起那支珐琅雕花玉嘴烟枪。 冉冉不断的烟雾自烟枪飘出,异香亦随白雾挟带而来,将他包围环绕。 「芸姥姥,你千算万算,大概没算到,我真能来到这个时空寻你。你便好生祈祷别让我找着你,否则,你将自食恶果。」 恨意占满了那双美目,合该是温柔的俊颜却抹上了一层狠毒,杜若闭了闭眼,如玉的大手握紧了烟枪,身影融入了阴寒深沉的恨意中。 那是一个极美的女人,雪肤红唇,挑染成摩卡色的长鬈发,曼妙姣好的身段包裹于质料、剪裁细腻的名牌美服中,从头到脚,每一细节,无一不精致讲究。 即便同样身为女性,即使几乎天天碰面,可每回见到她的顶头上司,周映洁依然会为关苡乐的美屏息而惊艳。 然而眼下这一刻,绝非欣赏上司有多么美丽迷人的好时机。 只因她这位上头有着知名光电公司的总裁老爸,名下拥有一栋购物商场的富二代boss并不好伺候,特别是当一件事情无法顺她心愿发展时,豪门千金不容受挫的脾气便会彻底炸开。 关苡乐绷着娇颜,双手抱胸,坐在远从巴黎空运来台、出自名设计师之手的圆弧型豹纹真皮旋转椅,仿佛君临天下的时尚女皇。 「我不懂,你明明见到人,可是却没有完成我交代的事,对方也没收下我的名片,反而收下你的,这算什么?」 立定在同款豹纹办公桌前的周映洁,努力挤出惭愧的脸蛋随着抑扬顿挫的质问越压越低,几乎垂至胸前。 「关于这一点,我真的很抱歉……」 「抱歉是无能者的借口,别再让我听见。」关苡乐冷冷说道。 「boss,我必须坦白跟你报告,那位杜若真的不是很好搞定,昨天我为了见到他,差点就吃上官司。」 「慢着,先告诉我,他究竟长什么模样?」关苡乐挑起精心描绘的细眉。 该据实以告吗?回想起关苡乐足可编纂成一部长篇小说的爱情史,周映洁当下心生犹豫。 可下一秒,她又被一个古怪的激灵戳醒。关苡乐是想找来杜若替她算命,兼向那些名媛朋友炫耀,又不是找恋爱对象,她何必担心这些? 都怪那个杜若,生得那般纤细美丽,令人忍不住想保护他免于各种伤害。 特别是关苡乐这种肉食女,要是她真对杜若动心,杜若肯定招架不住……嗯,这样说也不对,那个杜大神行事低调,更不把各方名流放在眼底,兴许关苡乐他同样不感兴趣。 「哈罗,有人在吗?」久等不到回覆,关苡乐不耐烦地打了个响指。 「抱歉。」周映洁立马醒神,尴尬一笑。 「算了,像他这种算命师我见多了,大概就跟什么宋八力的差不多,若不是大家都在疯他,我根本没兴趣。」出于刻板印象,关苡乐很自然地将杜若联想成坊间的江湖术士。 偏偏这位传说中的活神仙,先前指点过几位知名富豪,导致整个上流圈一窝蜂讨论起此人,甚至争相较劲着想拉拢这位神仙先知。 原先周映洁也是这么想的,可在见过杜若之后,她终于明白,撇开日新月异的整容技术,原来世上真有人能生得那般……梦幻、不真实,像是漫画美男真人化。 「那……boss,我还要继续跟这位杜若接洽吗?」周映洁小心翼翼地问。 关苡乐没好气地斜睐:「既然他说会再跟你联系,那就等吧。不过他最好是在我爹地回国之前就联络,否则我就没法在我爹地的生日派对上安排惊喜。」 喂,要不要联络,决定权操在杜大神手中,这哪是她能左右的? 可是对有钱便能任性的关女皇而言,她根本不在乎这些,她只在乎事情有没有遵照她要的方向走,其余过程与细节,一概不闻不问。 「我明白了。我会继续跟杜先生接洽。」周映洁认命地叹了口气。 「我的车上午进厂保养了,你过去帮我领车,回程顺便帮我把一样东西交给凡妮莎。」吩咐的同时,关苡乐起身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交给她。 周映洁的工作内容说难不难,要说简单那也未必。举凡是关女皇交代下来的,哪怕是要陪着一起跑趴当小妹,也没有说不的权利。 这份工作听似惨无人道,可实际上而言,除去那些富二代通病,以及关女皇某些异于常人的雷点,其实关女皇对待员工还算不赖,加上这份工作的薪资颇高,各项福利亦优渥,因此她并不排斥担任关女皇的助理。 抱着怀中的包裹,周映洁离开弥漫着no、5香味的办公室,才刚回到座位上,搁在散乱桌面上的手机,仿佛算好了时机,随即震动作响。 莫名地,她盯着发亮的手机萤幕,心口悸跳一下,似有所觉。 「我是周映洁,请问哪里找?」她接起那通不明来电。 彼端传来一道暖润的男性嗓音:「是我,杜若。」 她轻怔,下意识握拢拳心,脑中自然浮现出那张细致俊丽、美得不真实的男性脸庞。 「如果可以的话,请过来与我见上一面,我想替你卜上一卦。」 「我?!卜卦?」外头有多少富绅名流,捧上大把钞票与各种酬谢,等着杜大神召见,他却主动开金口,欲为她卜卦? 「你不愿意?」那温柔的语调掺了一抹失望,令人心口发闷。 周映洁一窒,急忙解释:「不不不!我很乐意。」 「那就麻烦你走一趟。我会在昨天那间书房等候你的到来。」 听见他温煦含笑的嗓音,压上胸口的那抹闷气才缓缓化开,周映洁没由来的松了口气,愧疚感骤减。 待杜若那端收了线,她仍握紧耳边的手机,兀自发着呆。 三分钟过后,她方回过神,拿开手机,轻揉了一下发烫的耳朵,自言自语的低喃:「才第二天就主动联络,难不成这个杜大神对我有意思?」 想起那间萦绕异香的神秘房间,想起那个单手撑颊,长发垂落于一侧胸前,白玉俊颜含着温柔浅笑的谜样男子,她心口一阵灼热,嘴边的小梨涡随笑容浮现。 思及他正等着自己,她心中闹急,匆忙拿起礼物欲离开,却在一个转身之际,忽然撞见一个古怪的男人,手中握着把长剑,眼看便要直直劈下。 她僵在原地,下一秒紧抱头颅,破嗓尖叫:「呀──」 【第二章】 「你想代替她吗?好,那我就成全你!」 周映洁听见持剑的男人恶狠狠地说道,她蜷蹲下来,双手紧紧护头,嘴里尖叫不止。「别砍我!别砍我!有话好好说——」 「周映洁!你想吓死谁?」 猛然一个巴掌劈落在她发顶,周映洁浑然一震,松开交抱的纤细双臂,惊恐的双眸不意然地对上同事薛瑀欣没好气的脸。 第五章 她一怔,随及别眸,左右张望。那个持剑的男人呢? 「你大白天的发什么疯啊?」薛瑀欣伸手又巴了她的头顶一掌。 周映洁恍若未觉,一脸茫然的站起身,指着某一方说:「刚才这里有个奇怪的男人,手里还拿着剑,你没看见吗?」 「你是不是见鬼了?这里哪来你说的那种人!」薛瑀欣瞪她一眼。 「我是说真的——」周映洁尚来不及解释,薛瑀欣已转身离去,其他旁观的同事亦哄笑而散,只当她是在耍宝。 是幻觉吗?就如同昨天在杜若的豪宅里看见的古怪异兽,全都是她想像力过于丰富衍生的幻觉? 心头萦绕一股难以言喻的紧涩感,她试着回想刚才那男人的面貌,却徒劳无功……或许真是幻觉吧! 甩开那些迷雾,周映洁抱起礼物动身前往汽车保养厂,先领了关女皇心爱的minicooper,再将礼物转交到关女皇姐妹淘手中,处理完要事后,才来到位在郊区的神秘豪宅。 手中拎着路上买来的蛋糕,周映洁进到一楼大厅,一抬眼便看见林秘书僵住的笑颜。 经过了昨天杜若亲自开口留下她,林秘书已不敢再以敷衍的态度相应。她故意笑吟吟地走上前打招呼。「嗨,林秘书。」 「周小姐你好。」林秘书代替老板挡过无数的大人物,没想到周映洁这个无名小卒竟然能得到老板的赏识,受邀进书房。 「是杜先生找我来的。」周映洁眉眼染笑,难掩得意地说。 林秘书笑容益发僵硬,有丝不情愿地将来访客人专用的电子卡递交过去。 周映洁嘴角那抹笑更甜,捏着感应卡轻晃两下,无视林秘书吞忍不甘的目光,转身步进电梯。 像林秘书这种狐假虎威的人,她实在见多了。只因为身处的环境与工作性质,便自觉高高在上,百般瞧不起人。长年跟这种人交手下来的心得,便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当。电梯停在三楼,周映洁打住思绪,惊诧地看着金属门开启,外头暗不见五指,她心中没由来一慌,连忙按下关门键。 上回她闯到二楼,后来才晓得,二楼只是一些空置的房间,杜大神的书房卧室安置在三楼以上。会碰着大神本人,还真是她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好运气。 蓦地,一只手推开了正欲阖上的门,她心口一跳,直往角落靠去。 又是幻觉吗?她精神状态正常,从未有过这方面的疾病与困扰,为何一再出现这种荒谬的幻影? 金属门往两侧一推,一名身穿珊瑚色宽袍,长发盘髻,一身装束明显不属于二十一世纪的女子,一身狼狈的进入电梯。 但真正令周映洁惊愕的是,女子身上血迹斑斑,手里还握着一把浴血长剑。 望着剑上的血痕,周映洁猛然打了一个激灵。 这是干什么?cosy吗?可是那血……未免也太真。 女子仿佛看不见她,有丝茫然的环视一眼电梯内部,似乎正在摸索该如何启动。周映洁咽了咽,抖着嗓音说:「小姐,你是要下楼还是上楼?」 女子倏然一震,甩头瞪住她,眼中抹上惊恐。「你——你看得见我?」 这下改换周映洁惊慌,嗓子抖得更厉害:「当然看得见。难不成你……你是鬼?」否则为何她会这样问?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看得见我?」女子伸出手扣住她的肩头。 「我真的不知道……你、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你是泽兰王朝的人?还是北燕?你是怎么来到这个时空的?」 「这是哪部电玩?还是动漫?我没玩过啊!」 见她答非所问,女子不耐地皱眉,正欲再问,电梯外忽尔传来一阵骇人的兽鸣。女子一凛,周映洁则是吓得尖叫,两腿一软,紧缩在角落。 呜,她以后再也不玩那些电玩了!一定是玩过头,才会产生这种幻觉! 「这个该被千刀万剐的贱人杜若!我今天若不能完成姥姥交付的任务,如何有脸回去见她老人家!」 听见女子愤懑的咒骂声,周映洁瞪圆水阵,心中瞬掀惊涛骇浪。 这个不知是鬼还是人,是幻影抑或真实的女子,竟然认识杜大神,如此说来,她不可能是幻觉…… 猛地,电梯开始震晃,外头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女子双手紧握长剑,做出了备战之势。 周映洁尚未回过神,才想问个明白,电梯忽遭一阵剧烈撞击,她抬眼一看,昨日撞见的那只狰狞异兽竟然张大了兽口,直朝这方奔来。 那么巨大的怪物,怎可能进得了电梯! 可诡异的是,当那只异兽奔进电梯时,周遭的空间似也跟着扭曲变形,竟然容纳得下它。 「啊!」那只异兽一张嘴便咬住女子的肩头,霎时,空气中弥漫着腥浓血味。 周映洁僵在那儿,动也不动地,直到那只异兽咬断了女子的颈部,电梯里血流成河时,她才崩溃大叫。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被怪物杀了! 不敢置信自己竟然身在谋杀现场,恐惧涌破胸口,致使她再也支撑不住,当下害怕得哭喊出声:「别过来!谁来救我……拜托……救救我……」 她死命缩进角落,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不停地颤抖。 她不敢张眼,就怕会是满眼的鲜血。空气中充斥着浓厚的死亡气息,前一刻才与她交谈的古怪女子,就这么活生生被杀了…… 她不想死! 「映洁。」雅润的嗓音骤然响起。 瑟缩成一团小人球的周映洁僵住,想起那只可布的怪物,心中一悚,随及抬起挂满泪痕的小脸,大叫:「小心——」 狠狠愣住。 眼前除了半弯下身躯,温柔含笑的俊丽男人之外,哪里还有什么怪物? 她似中了咒一般,又痴又傻,僵硬的转动颈部,左右探看,又猛地想起什么似的,飞快低下头检查自己身上的衣物。 本该是血迹斑斑的部位,此刻一片光洁。 一只白皙如玉的大手轻抚过她的睑颊,她一颤,抬阵望向杜若。 他美目含笑,神情怜惜,低问:「发生什么事了?」 她张了张嘴,欲言,却因惊吓过度,哽咽一声后,将胃里未消化的食物吐了出来。 见状,杜若没抽身,反将她拥进怀里,丝毫不在乎她吐的秽物沾了他一身。 「没事了。不管你看见什么,都已经没事了。」 杜若温醇的嗓音好似镇静剂,安抚了她惊惧过度的情绪,更不畏她满身的脏秽,用雪白的袖口替她擦拭嘴角。 她回过神,看着满身的混乱与污秽,羞惭与懊恼的泪水又涌出来。「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真的很对不起。」 他不会把她当成疯子吧?明明两天前,她还是一个正常得很无趣的平凡人,为何从昨天开始,她忽然得了分不清幻觉与现实的怪病? 「你可能是太过劳累,生病了。」杜若安慰着,轻托她的腰身一同站起。 「刚才有一个女人……我发誓,我真的看见她,而且她还跟我说话,她问我为什么看得见她,还问我……是不是从泽兰王朝,还是叫作北燕的地方来到这里。」 她竟然看得见花姥姥派出追杀他的刺客! 杜若心口一凛,凝视着周映洁的黑眸微微眯起。 她究竟是谁?明明不属于另一个时空,却看得见他施下的咒法,更看得见花姥姥派来的泽兰刺客。 会不会,她亦是花姥姥安排的一颗棋? 第六章 思及此,杜若的心一沉。可当他望进那双惊惶未定、盈满泪水的美眸,望着那张与救命恩人如出一辙的面容,这份疑心又被抹去。 可她已经撞见太多关于他的秘密,恐怕不能再如昨天那般,如此轻易放她离开。 「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衣服,真的很抱歉。我的状况不太好,今天的约……」 一阵浓白的烟雾不知从何而来,飘过周映洁的眼前,慌乱的道歉倏然打住。 下一瞬,那烟雾似有自主意识,凶猛地袭向她,只觉眼前猛然一黑,似有人蒙住了她的视线。 「杜若!」她下意识求救,可浓浊的烟雾转瞬便吞噬了她。 一阵沉默后,杜若伸手一挥,烟幕逐渐散开,他怀里的人儿已昏迷沉睡。 即便中了咒法,意识沉睡,可怀里的娇颜依然流露出不安;他心念隐隐一动,抬手抚过秀美的眉眼。 「你,到底是谁?」一声叹息,自红润双唇间逸出。 既能看见守护那支玉嘴烟枪的神兽,又能看见不属于这时空的刺客,她身上怕是与他一样,藏着某种秘密。 在找出那个女人之前,他不容许身边出任何乱子。无论周映洁身上藏有什么秘密,从今日起,他都不可能放开她。 电梯门开启,型体巨壮的英招就伫立在外头,脚下还踩着刺客的屍首……眼神冰冽如刀锋,凝睇着双手横抱起周映洁的杜若。 「形天,别再让英招出现在她面前了。」杜若的口吻难得严峻。 英招身后缓缓走出一名斯文男子,他拍了拍英招的头,不卑不亢的回视杜若。 「主上,这个女人看见了,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杜若抱着臂弯里的娇软人儿,缓缓步出电梯,行经英招身旁时,面无表情地淡睐了一眼惨死的刺客。 「她的事你别管,我自会处理。」他迈开步伐往前走。 「主上,这个女人……很危险。」名唤形天的男子忽然冒出这一句警告。 颀瘦修长的背影一停,他侧过身斜睐。 「你看见了什么?」 形天不语,似是不打算给答案。 杜若很清楚,事实上,形天并非听令于他,他真正认的主,是那把烟枪。 不管谁拥有那支烟枪,形天便誓死守护那人。而英招这只神兽,则是听令于形天。 形天的原身同样是通天神兽,能够窥知过去与未来,可他不会任意透露。 但倘若是「那个女人」,想必形天一定是知无不答。 一思及那个从未蒙面,却造就今日一切的女人,再触及形天漠然的眼神,杜若眸光渐寒,抱紧怀中的娇躯,转身离去。 即便所有的人都不帮他,即便这条路荆棘难行,即便只余下一口气,他依然不放手。 他定要找出「那个女人」,然后杀了她,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我作梦也想不到,背叛我的人,竟然是你。」 暗红色的幽暗长廊上,辛蕊单手靠着墙面,一手紧按着不断溢出鲜血的左腹,死死瞪着伫立在尽头的人影。 颀瘦,修长,黑发雪肤,俊丽细腻的面庞,宛若月下紫藤,沉静绝美。 假象。 全是假象。 这个男人看似温和无害,嘴上说什么只盼着寻找一个真心待他的主子,原来这些不过是谎言,是他高明的伪装。 辛蕊自恃聪明过人,贵为一朝宰相,又是出身皇族,自小身边伺候的随从无数,收入后宅的男宠更是不计其数。 可独独眼前这个男人,她竟是看走了眼。 数年前,她从南风馆买下了他,只因他宁可受苦受辱,也不愿接客的贞志令她心生一抹敬意,因而将他收进后宅……不想,此举竟是养虎为患! 辛蕊忍住涌上喉间的那口血,恼问:「你根本不是真心喜欢蓝又姗,而是想让她带你到另一个时空,是不?」 杜若垂掩的双眸缓缓挑起,嘴上那抹本该是温柔的浅笑,此刻看上去却好似绝情的妖魔,冰冷慑人。 温柔是假,微笑是假,顺从是假,忠心是假,感激亦是假的。 这个男人将戏演得彻底,毫无破绽可言,辛蕊不禁怀疑起,昔日在南风馆的那场相遇,莫非亦是他的精心策划? 「你假装顺从,透过蓝又姗博取我的信任,让我视你为心腹,如今又跟踪我来到姥姥的住所,杜若,你图的究竟是什么?」 「我要的很简单,我要那房里的聚宝盆。」 伫立于长廊尽头的修长人影缓缓启步,朝着辛蕊走去。他发后的系绳已断,乌墨长发顺风斜飞,一身白衣却气质妖魅。 辛蕊咬牙,握紧顶住地面的长剑,左腹的伤口已稠红一片。 「我已经犯下了滔天大错,绝不可能再任你胡来!」 杜若扬唇一笑,自怀中取出一支珐琅玉嘴烟枪。 见状,辛蕊瞪阵,狠狠倒抽一口寒气。 「是你……竟然是你!」身为强悍不摧的 泽兰女子,她视男子如草芥,从不放在眼底。可面对此刻的杜若,她竟是心生颜意。 杜若一手抚过通体莹亮的烟枪,美阵徐缓挑起,笑问:「原来宰相大人也知道我的故事?」 「你是怀沙王的遗孤?那个没被抓着的宋氏余孽?」辛蕊似被人一把掐住颈子,神情近乎窒息。 「宰相大人毕竟师承花姥姥,想来也对当年西杞灭国的祸根有所耳闻。」 见他默认,辛蕊大骇。「你竟然没死!」 「宰相大人错了,不是我没死,而是我们竟然没死。」 「你们?!」辛蕊猛地又一个抽息。 「是了,姥姥说过,宋氏余孽是一双孪生兄弟,你便是其中之一?」 「承蒙宰相大人这般记挂,杜若当真好生荣幸。」他微笑,目光冷绝如冰。 「你是故意接近我的。你想找花姥姥报仇,是不?」 「花姥姥固然可恨,可真正的始作俑者另有其人。」他慢条斯理的收妥烟枪,伸手抚向辛蕊握紧的那一手。 辛蕊倏然一悚,提剑便要斩向他,怎知,昔日那个不懂武,身子纤弱多病的杜若,竟以一臂挡住剑锋。 原来……他不仅习过武,且功力还远在她之上。也对,花姥姥说过,那怀沙王是昔日的西杞战神,杜若是怀沙王的血脉,根基自然过人。 杜若笑了笑,眨眼瞬间便夺下辛蕊手中的剑,沉重的一柄百年玄铁,在那只修长如玉的大手把持下,竟轻如云絮。 长指抚过锋锐的剑锋,剑锋之后是他垂睫微笑的容颜。 「我就是不明白,何以花姥姥与那个女人要对我宋氏赶尽杀绝,又凭什么夺走我们的一切?」 「姥姥活过了千百年,她的决定岂是你这样的孽种会懂的?」辛蕊啐了一口。 「花姥姥是泽兰的祭司,凭什么来管西杞的家务事?」 杜若眼中冰冷的恨意几可冻结一切,饶是骁勇善战的辛蕊亦是为之一震。 「我知道,三国祭司师出同门,可三国鼎立,互不过问,凭什么怀沙王杀了一个西杞祭司之后,花姥姥竟然带兵血洗西杞?」 辛蕊反斥:「怀沙王意图谋篡帝位,竟还用计杀了芸姥姥……那可是西杞的开国祭司,怀沙王罪当诛九族!」 杜若轻笑一声,眼中的恨意森寒冻骨。 「宰相大人嘴里说的故事,是从哪里听来的?怎么跟我所听说的大大不同?为何我听说的,是芸姥姥不知出何原因,意图赶尽杀绝,竟连怀沙王一双稚子都不放过,怀沙王方会愤而造反。」 第七章 「胡说八道!」辛蕊怒斥。 「这是花姥姥透露的,怎可能会有错!杜若,我奉劝你,不论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最好现在就放弃。有花姥姥在,你是不可能得逞的!」 「难道花姥姥没告诉过你,宋氏余孽窃得了芸姥姥的权杖,以及她的巫谱,只要有这柄权杖,即便是花姥姥也动我不得。」 温柔的俊颜扬起一抹妖魅浅笑,随后他轻使手腕,转瞬,那把剑已刺进辛蕊的左胸。 辛蕊倏然瞪大双目,脸上血色如退潮一般,寸寸散失。 杜若倚在她耳畔,低语:「对不住了,宰相大人。」 「叛……徒……」辛蕊直挺挺的跪了下来,鲜血自左胸溅洒开来。 杜若别开眸光,一步步走向长廊末端的房间,推开精绘神兽的彤红大门,里头冻结已久的岁月,似随他的开启,重拾原貌。 桌案上的聚宝盆,纤尘不染,光洁簇亮,九凤发出警告的啼鸣。 杜若嘴角冷冷一掀,缓步上前,扭下了盖上那只雕琢得栩栩如生的九头凤凰。 霎时,那鎏金九头凤凰如有生命般,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啼哭声。 一室不绝于耳的啼哭声中,一只修长大手揭开了聚宝盆盖—— 是梦。 蓦地,一抹奇异触感爬上面庞,杜若猛地睁开双眸,攫住正触摸着脸颊的那只手。 下一瞬,他眨去了蒙住瞳眸的那层雾气,看清了眼前的人。 当那张盈满心疼的小脸映上他冷冽的瞳面,他满身直竖的敌意,逐渐撤去。 意识到方才抚去他泪水的人是她,他的心竟起了丝丝柔意,心上斑驳的旧伤口,似乎也在那只小手怜惜的碰触中,被温柔的治癒了。 「抱歉……」对上那双深幽的美阵,周映洁尴尬歉笑。 空洞的心荡漾着一抹温柔,杜若敛起眼底残存的杀气,唇角挑起浅笑,缓慢而不舍地松开了她的手。 弯着上身的周映洁连忙站直,不知所措的摸了摸后颈,偷觑靠坐在窗边骨董美人榻上的杜若。 她醒来时,脑袋一片空白,傻了许久才回过神,一撇眸便看见杜若坐在美人榻上,单手撑住下颔,双阵紧闭,当他紧皱双眉时,一道透明泪痕徐徐滑落。 她说不出那是什么滋味,只觉胸口被拧成一团,不由得下了床,走向他,伸手试图摇醒他。 可他好似深陷在一场恶梦之中,醒不来,泪水如同一条沉静的河,自紧闭的美目流淌而出。 她心中一悸,如受蛊惑似的,忍不住抬手抚上他的颊,不想,先前的摇晃没能唤醒他,反而是这个轻得不能再轻的触碰,惊醒了他。 察觉她的目光有异,杜若抬手抚过脸颊,不意然摸到一片泛凉的湿意。 他,哭了? 杀了辛蕊,他并不后悔,可他的心并非麻木不仁,这些年毕竟受她庇护,难免有些……感叹。 这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途间他必须忍让,必须背叛,必须……残忍。 多年的伪装之下,他早已记不得,什么才是最真实的自己。 或许,真实的他,早在那一年女童救起他之前,便已死去。 抹去颊上那道泪痕,杜若笑若春风,似乎不觉有什么地扬阵回睐。 周映洁心口突地一跳,只觉得他笑里似乎藏了许多未知的故事……哎,她几时这么多愁善感了? 「你梦见了什么伤心的事吗?」见他笑里染上几分阴郁,她一时没能忍住,就这么脱口问道。 「是啊,梦见了很伤心的往事。」杜若不否认,含笑凝视着她。 多么玄妙,多年前他命悬一线,睁眼看见的是这副面孔,多年以后,他踏上一条永难回头的绝途,面对的同样是这张脸。 即便她不是当时的女童,可望着这张如出一辙的容颜,他很难不对她多留几分心思。 周映洁心里装满了疑惑,却也明白没什么立场追问,十分识相地扯开话题:「那个……请问,我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抹去短暂记忆的咒法生效了?杜若不着痕迹的掩下眼睫,唇角漾开一朵浅浅涟漪,再抬眸时,又恢复如昔。 「电梯临时故障,你在里头昏倒了。」他浅笑撒着谎。 「啊!真的有这种事?!」她好错愕,努力回想,记忆却似覆上一层雾气,脑中残留的画面朦胧难辨。 可经他这么一说……依稀好像有搭电梯的印象,再然后……然后呢? 印象中,好像……好像吐了? 吐了! 周映洁胸口一抽,连忙低头查看衣物,只见身上那袭米白荷叶领衬衫,以及下身的咖啡色圆裙俱是一片光洁。 记错了吗? 「有什么不对劲吗?」杜若笑问。 她猛地摇晃螓首,打死也不敢问他,自己是不是吐过。 虽说形象之于她,早已在这份多苦多难的助理生涯中消磨殆尽,可面对一个活似二次元动漫美男的大神级人物,她必须hold住! 叩叩。房门忽焉被敲响。 周映洁抬眼一看,一名面无表情的年轻男子,端着盛在正红色牡丹彩釉骨董餐瓷中的各式精致点心,来到她面前。 这间房与昨日那间昏暗神秘的书房不同,整整大了两倍。深蓝色凤凰织纹地毯, 配上核桃色雕花家具,举凡装潢与摆设,俱是浓厚的中国风。 男子将点心与热茶连同托盘一起搁在桌上,看也不看她一眼便退下去。 她有丝茫然的转向杜若,后者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那是我的私人助理,他的个性一向这样,别在意。」 助理见着老板也不打声招呼,甚至未经许可便迳自开门进来,看来这个杜大神真是太好欺负了。周映洁忍不住在心中替他抱不平。 「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昏睡了一觉,她还真的饿了。 周映洁也没假客气,点了下头,随即落落大方坐下来,吃相还算文雅的品嚐起来。 吃到一半,她顿住,晶阵倏然瞪圆,一脸噎着似的问着杜若:「我晕了多久?」 「三个钟头。」 「完了完了!关女皇还等着我回去做其他杂事……这下我完了!」 见她从骨董木雕椅上一蹦而起,杜若笑了笑,道:「你口中的关女皇,是那个每隔二十分钟就拨打你手机的女人?」 急得又跳又叫的周映洁呆住。「你怎么知道?」 「我帮你接了电话。」他温润地说道。 啊啊啊,这么说来——关女皇与杜若通过电话了! 先别提他美得惊人的外型,光是那温雅恬然的嗓子便足以勾动人心,更何况对方还是肉食系关女皇! 「……我老板有问你是谁吗?」她小脸转为惨绿色,眼中依稀浮现惋惜。 杜若颔首微笑。 惨了,这下惨了……看来杜若绝对逃不过关女皇的手掌心! 她闭了闭眼,在心中惨叫哀嚎。 「抱歉,我不该帮你接电话的。」杜若歉然地说。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唉,等等回去,她肯定要遭受关女皇的严刑拷问。 「你还有兴趣让我为你卜上一卦吗?」杜若忽焉问道。 周映洁哪里还有卜卦的心思,她摆了摆手,急急忙忙作势离开。 「相信我,我真的很希望可以让你帮我卜卦,但我必须立刻赶回去,否则我可能丢掉工作。」 匆忙的娇小身影临到门前,忽被一只大手拉住,她心头一震,眼前似掠过某些模糊的画面,可真要捕捉时,却又化为一阵白雾。 「先别走。」杜若醉人的温嗓在耳后响起。 第八章 她别过脸,急促的心跳撞得胸腔发疼,望进那双黑幽的美眸,一股奇异的熟悉感钻入心底。 他凝眸浅笑,静美如画,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颗雕琢成兰花状的透明晶石。 「这是?」她茫然地眨了眨眼。 「是礼物。」 「啊?!这么贵重……」天啊,她根本是来这里白吃白拿的。 「就当是我想跟你交个朋友,如果你愿意的话,那便收下它。」 无数名流挤破头想攀交的杜大神,竟然想跟她交朋友!这是何等至上的殊荣!只有傻瓜才会说不! 「我当然愿意!」她忙不迭地收下晶石,正欲道谢,肩上的随身提包传来关女皇指定的手机铃声。 周映洁连忙向杜若做了个手势,一边接起手机一边往外冲刺。「喂——」 杜若伫立在门边,笑意盈眸,静静目送那抹散发出盎然朝气的娇小人影离去。 尽管有着如出一辙的容颜,可他记忆中的女童,笑阵有些木然,眼神带着与年纪不符的老成,周映洁却多了一抹女童缺少的盎然生气。 是不是因为这样,才会舍不得抹去她对他的记忆? 杜若侧过身,环视恢复寂寥的客房。尽管踏上这条路不后悔,可偶尔停下脚步,回首端详己身,总不免感到疲惫无力。 是否因为这样,当她顶着那张与他唯一铭刻在心的容颜,闯进他幽暗的世界里,他的心才会起了动摇? 已经许久不曾有梦,可方才他却在周映洁身旁放松了戒备,梦见了辛蕊……或许形天的警告是对的,这个女人于他而言,是危险的。 杜若垂下眼睫,嘴角扬起了一丝笑,笑里尽是自嘲。 危险?他还怕危险吗?冒着恐遭天劫的危险,扰乱了这个时空的生死定律,他还有什么可怕? 只是,她究竟是谁?为何看得见另一个时空的人与物?他必须先弄清楚这一点。 杜若坐回了骨董美人榻,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颗晶石,与方才赠予周映洁的那颗,形状色泽皆是相仿。 他静静等着,等着夜晚到来,等着盗梦石为他取来她的梦…… 梦,不一定是梦。透过梦境,能够窥探前世,能够窥阅一个人的心。 因此,他痛恨作梦,亦不允许自己有梦。 杜若单手轻撑下颔,捏紧了另一掌的晶石,缓缓闭上了眼,沉入幽深不见光的冥思。 「周映洁,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 面对关女皇的炮火连天,周映洁缩了缩自认还算修长的白嫩颈子,抿紧唇瓣的表情甚是无奈。 求饶战术一对上关女皇,即刻宣告无效,持续炮火猛攻:「你竟然没告诉我,那个杜若根本不是糟老头!说!究竟还隐瞒了什么?」 「因为你没问起……」 「你就不会主动提起吗?难不成你有什么特殊理由想瞒着我?」关女皇那双酷似猫儿眼的媚眼一睨。 周映洁小脸泛苦,只敢在心中哀叫:那是因为我想保护美男免受肉食女王辣手摧花啊……唔,她最好是有胆说出口,要是让关女皇听见,她这个小肋理就ko了! 为保住饭碗外加项上人头,周映洁只能心虚解释:「当然没有。是老板自己说对杜先生没兴趣……」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原来他年轻又性感。」关苡乐的语气满是懊悔。 「老板你根本没见过他,怎么会知道他性感?」她好奇。 关苡乐瞥了小助理一眼,「至少他的声音很性感。」 「……声音也可能骗人啊。」谁说声音性感,本人一定帅? 「周映洁,你是怎么回事?好像很不希望我认识这个杜若?」 心思被戳中,她干笑,两手直挥。「没有,没有的事!」 「请搞清楚你的立场,你是我的助理,你是因为我的缘故,才会跟杜若接触,因此,真正有资格跟杜若认识、接受他邀请的人,应该是我。」 「是是是,我真的错了。」周映洁从善如流的点头认错。 在这些唯我独尊的富二代面前,最好多认错,少争辩,方是和平生存之道。 见小助理被炮火轰得脸色惨白,关苡乐总算凤心大悦,红唇一翘,说:「好了,现在跟我说说杜若吧。」 唉,该来的总归会来,亲耳听见杜若那抹温润迷人的嗓音,感情空窗好一段时日的关女皇不心痒痒才怪! 周映洁只能默默祈祷,日后这两人相见,杜若能够坚守先前一贯的难搞排场,还有不为任何名流权贵动摇原则的铁腕作风…… 思及此,她觑了一眼娇艳如蔷薇的老板,再细数曾经拜倒在她那双无瑕长腿之下的男性,不由得再次深深叹息。 除非杜若不爱女人,否则他能逃过这一劫的机率,恐怕是零。 入夜。 温暖柔和的光晕,渲亮了摆设简单,却不失巧思的小套房。 沐浴完毕的周映洁,宛若劫后余生的爬上床,庆幸自己又活过了平庸无奇的一天。 临睡之前,她侧躺下来,垂视着手心里的晶石,脑中浮现杜若温柔噙笑的面庞,心口不禁一软。 「什么时候,像这种大神级的人物,也看得见我这种小助理了?」她自我解嘲的笑了笑。 抢任凯女皇的私人助理已经有两三年时光,因着这层关系,期间她不知接触过多少总字辈的大人物,老少皆有之,富二代更不必说,几乎天天都有机会交手。 台面上的制式对答,以及关系亲疏远近的种种差别待遇,她碰得多了,早已麻痹,也相当明白,助理就是助理,说难听点,就是一条混饭吃的人身忠犬,要想得到尊重或礼遇什么的,想都别想。 尽管不清楚杜若的背景,可依他现今的身价地位,几可称得上是半个名流,他大可以用鼻孔瞪人,或用金钱衡量一个人的价值。 但杜若非但没有这么做,相反地,他平易近人到一种很可怕的境界。 这是一个人人都在学习如何炒作自己、制造话题的疯狂年代,外界对杜若的好奇度早已沸腾至顶点,而他的外貌以及气质,全然迥异于一般人对算命师的既定印象,几乎可以预见,若是他翩然现身于媒体前,肯定会掀起一阵杜若风潮。 名气才能带来财富,财富造就地位,地位能带来权力,而权力恰恰是满足人性贪婪的捷径。 但凡是人,都难逃欲望的支配。照理说,杜若应该善用他迷惑人心的外貌,取得上述那些人穷其一生所追求的。 可他没有。他低调,隐藏一身风华,仿佛根本不在乎那些。 但假使他真不想成名,不想拥有地位财富,那他当初又何必替权贵人士卜卦算命?没道理他不晓得那样做,将会使他一夕爆红,想藏锋也藏不住。 唔……她似乎想得太远了。 眼皮已有些沉,周映洁抵抗了下,终究不敌睡意,拢起手中的晶石,安然入梦。 暗夜寂寂,远在城市另一端,另一间弥漫异香,幽暗沉肃的房里。 静坐了一夜的杜若,缓缓睁开了眼,一旁搁在桌上的盗梦石,流光满渗。 这晶石之所以被称作盗梦石,在于它拥有唤醒人心深处,早已遗忘,或者被其他因素封埋的记忆。 哪怕是三生之前的事,亦能被盗梦石唤醒。 承载着深沉黑洞的美眸,瞬也不瞬地凝视着那颗晶石,慢慢地,流光之中,出现了教他一时难以置信的画面。 透过梦境中周映洁的双眸,他竟看见了过去的西杞王朝。 第九章 那个早在他出世之前,只曾经耳闻过,锦繁荣华的西杞盛世。 他看见了俊美如神人的怀沙王,看见了纤细病弱的王妃……那是他即便一死也想再见上一面的双亲。 透过周映洁的双眼,他看见她身穿一袭浅紫曳地花衫,长发垂放于胸前,手中端着一杯花苞状的鎏金杯盏,走过两侧有雕鏊着曼陀罗花纹红木窗的长廊。 她停在长廊尽头,推开了门,浓白烟雾飘出,她继续抬步往里走,进到缛丽的房,入目所见俱是金碧辉煌。 锦织大卧榻上,横躺着一道纤细曼粆的身影、浑身包裹于紫红色织花锦衣之中,一头青丝披散面下。 他震愕未止,随即听见榻上那女子启嗓:「莞莞,过来。」 「姥姥有何吩咐?」梦中的周映洁拘谨仔细,即便看不清她脸蛋,可从声嗓仍能听出戒慎。 「怀沙王可来过?」榻上的女子缓缓抬手,手中执着掐丝珐琅玉嘴烟枪,一圈圈烟雾自那张红唇徐缓吐出,氤氲一室。 见状,梦境之外的杜若倏然一僵,美阵瞪大,恨意充盈其中。 是她! 那个他从未亲眼见过,却是自萌智以来,便一直切骨恨着的那个女人—— 西杞王朝开国祭司,芸姥姥。 「回姥姥的话,人就在外头,还没走呢。」梦中的周映洁躬着身回道。 「又想来替他那对双生子求情?」 「恐怕是的。」 「随他去吧,无论他怎么求情都没用的。」芸姥姥吐了一口烟,冷笑。 「姥姥,为什么怀沙王的孩子注定得死?」 雾气萦绕的房里,霎时一片静谧。 芸姥姥没回话,梦里的周映洁屏住了呼吸,不敢再言语。 「莞莞,怀沙王的事不是你能过问的,别将心思摆在这上头。」 「莞莞知错。」 忽焉一阵风起,刮散了这场梦境,浓浓的雾气遮翳了一切。 下一瞬,浓重雾气徐徐散去,梦境已变。 身披金色烛龙纹铠甲的怀沙王,俊美的面孔狰狞如鬼魅,骤然挥动手中那把金剑,朝着一道背身而立,身穿一袭紫色锦袍的纤细身影砍去。 那一剑,狠狠砍进了女子的肩坎,鲜血淋漓,喷溅如雨。 女子猛地一个转身,一张艳如妖花的绝世容颜,美目盈满了震骇,红唇掀了掀,欲言,却是吐出一口腥红的热血。 「我乃开国祭司,是西杞的天,你竟然想弑天而行?」芸姥姥赤红着双眼,染满鲜血的身子已摇摇欲坠。 怀沙王似已丧失理智,道:「你不肯放过我那双年幼的稚子,欲断了我的根,即便弑天又如何?」 芸姥姥红唇一咬,却止不住喉间涌呛而出的鲜血,她猛然一记撇首,瞪向缩在金殿角落,小脸惨白,泪眼模糊的娇小身影。 「你竟然背叛了我……莞莞,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姥姥,莞莞对不住你。莞莞只是想帮那对孩子活下来,没想过会变成这样……」莞莞似是傻了一般,经此责问,满脸惶然的啕哭起来。 「我绝情无心,偏偏收了你这样一个软心肠的徒儿,最终还是栽在你的手里。」 「姥姥,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血色寸寸褪去,芸姥姥那张绝艳容颜,宛如一瞬凋零的繁花,逐渐谢下光华。 芸姥姥勾起沾满鲜血的红唇,笑道:「怀沙王,你莫要欢喜,我早已下了预世咒,那对双生子即便活下来,这一世非奴即娼,远比猪狗不如!」 怀沙王闻言大震,握紧了金剑,又是狠狠一劈。 下一瞬,鲜血溅满金辉大殿。 「姥姥……姥姥!」莞莞的尖叫倏起。 漫长梦境骤然停在这一刻。 【第三章】 杜若沉痛的闭起了眼,一侧脸颊上,清晰可见透明水痕。 当他再睁眼时,梦境已重新被流光吞噬,盗梦石恢复成平凡无奇的晶石。 他的目光深沉而木然,双眸似两泓不见底的黑壑,空洞而冰冷。 他抬起手,抹去脸上的水痕,拿起晶石,狠狠捏碎! 恨意,如蔓生的毒藤,爬满那张俊丽的脸。 若不是芸姥姥的预世咒,他与兄长又怎会沦落至此,成为任人践踏的男娼! 他稳住紊乱的呼息,站起身走到窗前,一手紧撑住倒映出恨意狰狞的玻璃。 他怎样也想不到,当年竟然是她救了他与兄长…… 原来周映洁便是莞莞的转世,可她的转世怎会来到这个时空? 倘若周映洁便是莞莞,那一年花姥姥出手干预西杞内政,杀了怀沙王,并意欲置他与兄长于死地,他在兄长的掩护下,逃出了生天,却因身上带伤,险些横死街头时,给他饮下一口疗伤奇药的女童,又是谁? 那女童,分明有着与莞莞相同的容貌。尽管当时他意识不清,可依然将她的形貌刻记入骨,不可能错认。 那女童是莞莞吗?可方才梦境中的莞莞分明是十五、六岁的模样,怎么算也兜不起来。 莫非救了他的另有其人?或者,不过是恰好有着相似的脸孔? 且不论当年救了他的人究竟是不是莞莞,窥探过那些梦境之后,他已能确定,这个时空的周映洁,便是莞莞的转世。 她心慈善良,不忍见他与孪生兄长无辜惨死,暗中帮着怀沙王,救了他们兄弟俩一命。 若不是后来花姥姥出手干预,他们一家应当可以逃过这场家破人亡的祸劫。 这些习术之人的命运,终将一再轮回,如此说来,芸姥姥的转世,肯定就在周映洁身旁! 芸姥姥死后应劫,轮回为凡人,可她的魂识离不开那柄权杖,不论过程如何,她最终一定会找上他。 想来,周映洁会出现在他面前,便是受到权杖无形的牵引,准备居中牵线,领着芸姥姥的转世来见他。 嘶哑的笑声,在肃穆昏暗的房里响起。 望着窗上的倒影,杜若低低笑着,笑里不带一丝温度。 多么讽刺,芸姥姥的徒儿,竟是他们宋家的恩人。 思及周映洁那张秀婉的脸蛋,杜若胸口升起一股麻热感,一时説不清心中翻涌的究竟是什么滋味。 或许有感激,有久违的温暖,亦有着,她竟然是芸姥姥徒儿的愤懑。 无论如何,她都救过宋家,救过他与兄长,不管发生何事,他都会保住她。 眼下最要紧的,是透过她,找出芸姥姥的转世。 倒映在窗面的俊颜阴沉如鬼魅,可杜若依然笑着,仿佛从没这么开心过——管这笑使他看上去像个没灵魂的木偶。 唯有芸姥姥彻底死绝,魂魄倶灭,他才能完成怀沙王死前的心愿—— 夺回西杞王朝,夺回本该是宋家的帝位! 「见、见面?!」 一早进到公司,位子还未坐热,周映洁毫无预警接获杜若的电话。 「我答应过你,要为你卜卦。」 线路彼端,那温润的声嗓如春日暖暖,在忙乱的上班潮中,显得格外沉静美好,她心口隐隐一悸,两颊有些烫。 「噢,我记得。不过……你确定要帮我算命吗?先说好,我没有钱噢。」 「我不收费的。」杜若语调温柔说道。「记得吗?我说过,想跟你交朋友,既然是朋友,又怎么可能收费。」 对呀,他还送了她一颗看起来价值不菲的水晶石,怎可能还收算命费用。 「既然是免费的,我当然是从善如流,多多益善罗。」周映洁呵呵笑说。 「现在可以过来一趟吗?」 第十章 「现在?!」她飞瞄了一下左右两侧。尽管她的工作内容与购物商场的行政业务毫无相关,不过由于同属关女皇的下属,她跟其他行政职人员一样,刷卡上下班。 「有什么困难吗?」 「呃……是没有,不过我有一个请求。」 「请说。」 「我老板很想见你一面。」 另一端,杜若垂掩的双睫缓缓扬起,想起昨日在电话中交谈的那道高傲女嗓,霎时理出了一些头绪。 芸姥姥的转世,会是这个女人吗? 「你愿意跟我老板见面吗?」那端突来的沉默,令周映洁萌生不安。 尽管杜若待她温柔可亲,但她可不是蠢子,当然也看得出来,杜若并非对谁都这般好,否则也不会有一堆权贵被拒于他家大门之外。 「既然你都这么要求了,我见。」 「真的吗?」听见他的回覆,坦白说她心情很复杂,不知该开心还是失落。 关女皇已下了圣音,非见到杜若本人不可,她这个小助理自然得使命必达。 但另一方面,她很替杜大神担心,就怕见过一面之后,他会沦为关女皇的猎食目标…… 「不如你带她一起过来,我同时替你们卜卦,你说好吗?」 「当然好!」大神开了金口,她怎能拒绝?过了这个村,可没那个店! 杜若笑了笑,虽没亲眼见着,脑中却能勾勒出那张灵秀的小脸,此刻正兴奋难抑的展露笑颜。 莫怪她的笑总能牵动他的心思,原来,他这条命是她救来的。 她会转世来此,想必这事与花姥姥脱不了关系;毕竟她帮过怀沙王,尽管不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猜想,花姥姥是不可能轻易放过莞莞的。 前世的莞莞,他来不及也没能力守护,这一世不管是回报,抑或是出于其他的情感,他都不可能伤她分毫。 真正该付出代价的人只有一个,只要彻底毁去她,他便能夺回他与兄长原本拥有的一切。 敛起心思,杜若眸光冰冷,声嗓却温柔如丝:「那么,我在书房恭候大驾。」多少人争破头,恨不能用天价交换他的一卦,如今这位大神却亲口邀请,还用了「恭候大驾」这样的敬语……啊啊啊!她这个小小凡人真要转运了不成? 「我一会儿就过去。bye!」小脸绯红一片,周映洁匆匆收了线,十万火急拨打关女皇的手机。 按照女皇行事历,想在中午十二点前晋见女皇本人,那是想都甭想的傻事! 关女皇白天工作,晚上跑时尚趴,上午是她的美容觉时段,谢绝各种打扰。 除非是火烧火燎的紧急事件,否则周映洁宁愿辞了这份工作,也不愿在这时间拨打女皇专线。 「周映洁,你最好有一个能让我心服口服的理由。」关苡乐濒临发飙边界的警告自手机飘出。 「老板,红色警戒!杜若想见你。」 「他说见就见吗?我关苡乐又不是随便的人,凭什么他来指定时间?」 「老板,他是能帮人躲过死劫的杜大神,连那些政府高官私下都挤破头想见他啊!」唉,一大早就得当炮灰,她这个小助理未免太悲摧! 「我困死了!就算他是雷神索尔,我也不见!」关苡乐娇蛮的回吼。 「老板,雷神索尔本来就不是你的菜,这位是黄金升级版的洛基啊!」 毕竟在关女皇手下混了两年之久,周映洁早摸透上司的千金脾气,依然不屈不挠的安抚游说。 手机那头的关苡乐拉被蒙脸,发出模糊的呻吟声:「好啦!算我服了你。你先过去,我一会儿就到。」 「你要快一点噢,别让杜若等太久……」提醒未竟,彼端已传来嘟嘟声。 周映洁傻眼无语,又不敢在回电催促。 罢了,小助理已尽最大努力,关大女皇若是自己错失良机,可不能怪罪她。 想起方才电话中,杜若那句轻柔的「恭候大驾」,她呼吸没由来一阵乱。 「周映洁,清醒一点,搞清楚自己的身分立场,像杜若那种大神级人物,只能远观,不能意淫亵玩。」 况且,他纤细美丽,周身仿佛镀上一层圣洁光环,让妄想染指者都深感自卑,啊啊啊! 不想这么多了,先赴约再说! 揉了揉心窝,压下不该有的骚动,周映洁驱车前往杜若的神秘豪宅。 当。当电梯门开启,她竟起了一丝犹豫,心底似乎有道诡秘的力量,正在抵制她的决定。 「害怕吗?」蓦地,温柔声嗓,伴随削瘦修长的男性身影出现,飘入耳底。 周映洁抬眼,瞥见杜若走近,朝她伸出美如白玉的大手。 好不容易止息的心潮,瞬时又起波澜。 她交出了有些发抖的小手,他收入掌中,牢牢握紧,亲自领她来到书房。 「你……都是这样对待你重视的客人吗?」直到被他按进骨董椅里,她才瑰红着双颊回过神。 杜若的手指,在帮她调整椅子时,若有似无地滑过她后颈的雪肤,她浑身一悸,麻热感从那一处扩散至心底。 望着她泛红的耳根,杜若嘴角挑高,那笑,难得真是发自内心。 「不,只有你。」他弯下身,在她耳畔低语。 迷魂似的异香,随着他呵出的热息钻入鼻间,她僵了僵,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那一只耳。 又烫又麻。她的心脏一阵紧缩,才想转眸望向身后的男人,那抹优雅修长的身影已坐到中式骨董长桌对座。 他的笑,温柔、暖沃,仿佛冬日里的一把余火,静静幅射着热,却不烫人。 那笑,仿佛带有未知的魔力,能够迷惑人心。 周映洁不能自已的着迷其中,怔怔然地,看着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支复古烟枪。 那样式就好似曾经在课本中出现的鸦片烟枪,却又有些不同……她不禁迷惘起来,同时,体内的血液瞬间奔窜起来。 一股寒意陡然爬上后背,她双手必须紧紧扣住桌沿,才能阻止自己起身逃走。 「那是什么?」她不禁问出声,眼神染上一丝不知从而何起的惧意。 毕竟曾是芸姥姥的贴身徒儿,即便已历经转世,遗失过往记忆,她的魂识依然认得这柄权杖。 是的,这支玉嘴烟枪,正是芸姥姥的权杖。 当初怀沙王杀了芸姥姥,便将烟枪藏起,以至于后来花姥姥出面插手西杞内政时,翻遍了西杞皇宫也找不着。 在遥远的另一时空,泽兰、北燕、西杞,三国鼎立,互不干涉。 三国各有其开国祭司,这三位祭司师出同门,不老不死,地位超然如神。 这三人受子民敬仰崇拜,即便是各国君王,亦不得拂逆她们。 没人知道她们的过去,更无法窥知她们的法力究竟有多高深,只知她们手中各自持有一柄权杖。 而那权杖,恰恰是最不起眼的烟斗与烟枪。 曾经有人说,她们的原身是烛龙。 烛龙,人面蛇身,张眼即为白昼,一闭眼,世界便沦为黑夜,不吃、不睡,只是吞咽风雨。 确实,她们终日吞云吐雾,手中不离烟斗或烟枪,那模样确实像极了化作人身的烛龙。 可没人能断定,她们的原身究竟是什么,只晓得自三国存在以来,这三人便以开国祭司身分,辅佐君王治国。 作为芸姥姥的徒儿,想必前一世的莞莞亦习得了不少玄术,只是转世来到这个不属于她的时空,终究只能沦为凡人。 眼下见着这柄权杖,她的魂识怕是也被唤醒了什么吧。 第十一章 「这便是我替人卜卦的工具。」杜若淡笑回覆。 「用这个东西吗?」周映洁一颗心莫名拧成团,总觉得有些晕眩恶心。 「来吧,把手给我。」 修长的大手探向她,兀自翻过她的手心,她一悸,猛地抬眼怔望他。 只见他用另一手持起烟枪,将玉嘴凑到薄润双唇之间,轻轻吸了一口,徐徐吐出浓白烟雾。 他玄黑灼亮的眸,宛若两面明镜,隔着烟雾,就这么直勾勾地监映着她。 烟雾萦绕中,一幕忽闪忽灭的画面于焉浮现。 他看见,周映洁泪眼婆娑,躺在一方角落里,身下是一片逐渐漫开的鲜红…… 杜若倏然大震,随即拿开嘴边的烟枪。 下一瞬,烟雾似有自主意识般,眨眼便消匿无踪。 周映洁一脸茫然,根本来不及看清那阵雾,便又眼睁睁看着它消失。 「这样……就算出来了吗?」她不解地问。 大手有丝不稳的放下了烟枪,杜若面上浅笑不变,心中却是翻涛卷浪。 死劫。 方才他看见的,分明是死劫。 是谁,谁要杀她?莫非是转世后的芸姥姥,为了当年莞莞的背叛,这一世起了报复之心?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任何人伤她一丝一毫。 杜若眸光一凛,可笑容依然温柔,在她迷惘的目光中,轻握住她的手,说:「再过不久,你的生活即将有所转变。」 「是好的转变吗?」周映洁好奇地问。 过去她从不相信什么星座塔罗,紫微斗数这些算命的玩意儿,可这一刻亲眼看见杜若神奇的算命法,她竟然动摇了。 假使他真的帮某些人逃过死劫,那么,或许他真能预见一个人的未来。 她虽然平凡,可也想知道自己的未来,是否会有什么不平凡的改变。 「嗯,是好的。」杜若眸光坚定的言道。 他绝对不允许她出事。既然他已算出了她的死劫,那么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扭转一切。 芸姥姥的权杖能够窥知未来之事,再加上听令于他的形天,以及他从巫书中习得的术阵,他就不信有他守着,有人能伤得了她。 「真的吗?那太好了!」两道灿烂的光芒在周映洁瞳眸中亮起,将那张秀美的小脸缀得更加水灵。 杜若见着,心神渐起荡漾。她单纯的反应,总教他轻易松懈了戒备。 察觉那双美阵紧紧凝睇着自己,周映洁两颊生晕,心虚地垂下眼睫,突生的沉默瞬间,似有什么正在发酵。 是暧昧吗?她跟杜若?有可能吗?像他这样的男人,有可能对她…… 蓦地,门外传来年轻男子平缓的嗓音:「杜先生,有位关小姐要见你。」 这一声,敲破房里那层醺然的微妙氛围。 她抬起眼,看见杜若的表情微变,她尚来不及仔细端详,已听见他含笑的暖嗓响起:「请她进来吧。」 周映洁怔了下,一时说不清心头是什么滋味,只是当她看见那扇门开启,一身华服美鞋,妆扮高雅绝艳的关女皇款款挪步进房。 她下意识望向对座的杜若,发现他的目光早已转移,凝定在那抹娇媚自信的身影上,眼底燃起异常浓烈的火光。 她的心似被狠狠拧了一下。 并不是没见过男人为关女皇着迷的画面,可她原本以为……对方是杜若的话,或许情况会不同。 可显然她低估了关女皇对男人的影响力。无论身在何处,她永远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她身上自有一股魔力,能收服异性的神奇魔力。 交握的小手慢慢收紧,望着阵光交缠的那两人,她总算明白,假使没有关女皇,或许杜若的眼中还看得见她。 可眼下关女皇现身了,她占据了他的视线,他哪里还看得见她这个小人物。 只要往关女皇身边一站,她不过是配角,只是不重要的陪衬。 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她只是跑龙套,关女皇才是重头戏,她早就习惯了,不是吗? 但,这一次,不一样。 因为是杜若,这样一个温柔且温暖的男人,被众多名流奉承巴结的大神级人物,不只一次对她好,从不对她摆谱,甚至言明想与她交朋友 只是一种友好的表现吧? 望着正在交谈的那两人,关女皇娇艳的笑靥、杜若深邃的凝视,周映洁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晾在一旁的家具,多余得可笑。 眼睫垂落下来,她咬紧下唇,望着握得不能再紧的双手。 这是她在关女皇手下工作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产生了忌妒之心。 倘若没有关女皇,杜若的眼中只看得见她,那该有多好。 果然不出所料,自那天过后,关女皇开始频繁出入杜若的神秘豪宅。 一如过去关女皇风光的「征战纪录」,不论是当红男星、男模、高富帅,再骄傲自恋的花美男,到了关女皇面前,最终只有俯首称臣的份。 「天啊,你知道多可怕吗?昨天杜若替我算命,他说再过不久,我将会面临一个劫数。」 这天傍晚,接近下班时段,消失了一个午休外加下午的关苡乐,带着一身周映洁再熟悉不过的香气返回办公室,一进门便兴奋地聒噪不休。 「原来boss跷班去约会?」周映洁压下胸中那份沮丧,面上挤出笑容。 「约会吗?」堪称情场老手的关苡乐,脸上竟然浮现娇羞的懵懂。 周映洁的心直直往下沉。 「要说约会,又好像不算。杜若对我来说就好像是心灵导师……天啊,他超神的!总能说出好有智慧的话,就好像他已经活了好几百年,无所不知。」 忍住噎住喉间的苦涩,周映洁微笑地说:「我就说吧,他真的很神。除了算命以外,他没对你说什么吗?」 关苡乐眼中浮现一抹骄傲光彩,「当然有,他说的可多了!他说,我天生就是不凡的命格,注定异于常人,某一世还是女皇。 欸,说得超准的。我出生的时候,我爷爷很迷命格跟紫微,也找了有名的命理老师帮我算过,杜若的说法就跟命理老师差不多。」 「既然已经有人说过相同的话,那杜若也没想像中那么厉害嘛。」周映洁故意吐杜若的槽。 怎料,随即招来关苡乐一记斜睨,外加强烈反驳:「你不是也给杜若算过,他的算法可特别了,不需要出生年月日,不需要生辰八字,既能算未来,又能算劫难,他比那些两光的命理师厉害多了!」 周映洁故作玩笑地说:「你是去找杜若算命,还是去谈恋爱的?」 过去也不是没见过关女皇主动追求,自小在国外求学的她,作风本就热情开放,崇尚女性性自主的新时代思维,因此只要是她相中的恋爱对象,往往逃不过她的手掌 关苡乐绽露极甜的媚笑,「原本我还以为,这个杜若就算声音性感,长得美丽,但是思想可能守旧老土,恐怕我很难适应。不过这阵子相处下来,我发现他真的是我碰过最有内涵,又最有意思的男人,这一次,我要慢慢来。」 总是走速食路线,擅长肉体沟通,一旦新鲜感不再,热度退烧,便果断抽身说bye-bye的关女皇,竟然决定慢慢来? 是杜若的吸引力当真太大,还是关女皇这回真遇见对的人? 周映洁不知该替杜若感到高兴,抑或替自己感到难过…… 慢着,她有什么立场与资格难过?她与杜若,就只是朋友。 这个想法,令她呼吸一窒。 第十二章 「天啊,真的很难想像,杜若居然这么年轻,又这么有学识,难怪一堆人抢破头要见他。如果他肯曝光,一定会成为红人。」 那头关苡乐犹在赞叹杜若的特殊,周映洁只能坐回位子,默不吭声的处理手边工作。 「映洁,我觉得这一次,真的很不一样。」关苡乐单手轻撑尖下巴,媚眸眨了眨,一脸认真地说道。 周映洁心中一抽,强迫自己抬起脸,用着玩闹的口吻说道:「拜托,老板你每次谈恋爱都嘛这样说……」 食指轻点着下唇,关苡乐露出似撒了糖的甜蜜笑容,仿佛生平首次坠入情网的怀春少女,甜嗓娇喃:「不,这次我是很认真的觉得不一样,说不定,杜若就是那个人。」 拜托……千万不要……假使关女皇对杜若,一如过去那些男友,不过一时情迷,或许之后……她这个小助理还有一丁点希望。 当然,前提是杜若已熬过疗伤期,能够对关女皇忘情的状态下。 她见过太多男人为关女皇心碎,甚至是穷追不舍;过去这两年,她挡下的花束、礼物,恐怕可以堆成两座山。 「那杜若对老板也有那种意思吗?」尽管心中早有底,可周映洁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关苡乐扬起红唇,娇媚笑容宛若繁花盛放,正欲启嗓回答,蓦地,周映洁桌上的手机大响。 「你忙吧,晚一点再聊。」兴致突被打断,关苡乐耸了耸香肩,转身返回她专属的独立办公室。 悬至高处的心一瞬间跌回原位,呆望着上司娇娆的背影,周映洁不知该失望,还是该感到松了一口气。 杜若对关女皇究竟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恍惚间,那日在书房,杜若灼灼凝视着关苡乐的那一幕鲜明地浮现,她心口一窒,霎时有些酸软。 艾拉费兹杰拉优美的歌声依然在响。 她的思绪一下跳回现实世界,连忙接起手机:「我是周映洁,请问哪里找?」 「是我。」温润声嗓无预警地荡入耳底。 仍未落定的芳心,因男人这一声笑语,又起骚动。 周映洁下意识用另一手揪紧胸前衣料,仿佛这么做便能纡解心中那份焦躁。 「杜先生?」她嗓子发涩地低喊。 「喊我杜若吧。」好些天未见,他温柔依旧。 「杜若……」她从善如流地干喊一声,同时有丝惆怅划过心底。 假若,他不是什么大神,只是单纯的普通人,那该有多好? 这样一来,势利眼的关女皇肯定看不上眼,那么或许……也许…… 唉!事实摆在眼前,哪来的或许? 「现在,腾得出时间吗?」 「啊?」她傻了傻。「我就在附近,方便见个面吗?」 他在附近?可关女皇不是才刚跟他分开?他一转身就来找她,这算什么? 周映洁脑中霎时一片混乱。 「映洁,你在吗?」杜若轻柔的声嗓,好似悠扬的迷魂曲。 芳心随这声低唤一阵急跳,她瞥了一眼关女皇的办公室,有丝心虚地说:「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 杜若在那头低朗发笑,那笑,挠得她心口又麻又痒,目光不禁泛起一丝迷离。这男人究竟晓不晓得,他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一记笑声,皆能轻易左右意志不够坚定的她…… 十分钟后,将手边工作统统扔下,周映洁来到玫瑰之夏购物中心地下街附设的下午茶专卖店。 为了迎合年轻人市场,这间知名企业底下的连锁下午茶专卖店,多是在各大百货与购物中心设点,外观装潢走的是棉花糖粉嫩色系,里外摆满大型糖果罐与棒棒糖装置艺术,营造出现代版糖果屋的梦幻氛围。 店里贩售的多是甜腻腻的蜜糖吐司,要不就是精致蛋糕与咖啡茶类,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些商品是专门针对女性市场而推出。 周映洁一踏进入口,不必张望寻找,第一眼便看见被安排在醒目位置的杜若。黑西装白衬衫,剪裁合身的烟管西装裤,在一片粉嫩色泽中,他周身散发出男性气息,无疑使他成了最招人醒目的存在。 男人留长发,是极度考验女性审美观的事。说白一点,若是外型不够,气质不够,很可能流于邋遢鄙俗。 但那头长发到了杜若身上,与那张精致俊丽的容貌,恰恰是那样适合,更添一股古典美男的神秘气质。 她一眼便看见他,他坐在那儿,单手勾着镶金边小茶瓷,长睫垂掩而下,造景灯光投映在他深邃的轮廓上,这一幕静谧美好,周遭的喧扰仿佛随之消失。 她呆呆地望了一会儿,店里消费的几乎是女性,她们的目光亦全集中在杜若身上,隐约可听见某些揣测的耳语,有人似乎误将他错认为某某男星或男模。 似有所觉,杜若挪开唇边的茶瓷,流光四溢的美眸不意然地对上她的,他嘴角一扬,笑容清浅且温柔。 那一瞬间,周映洁能感觉到店里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声改而往她这方向集中,八成是想一睹与神秘美男有约的对象,是哪一号大人物。 她尴尬地扯了扯唇,略带僵硬的抬手轻浑一下,随即红着双颊,小碎步靠去。 「抱歉,让你久等了。」头一次在神秘豪宅以外的地方碰面,周映洁还真有些不习惯。 「是我唐突了,没打声招呼就不请自来。」杜若眸光暖暖地流览过她一身。 这段时间他将心思全摆在关苡乐身上,没有多余心力关注她,只能偶尔透过盗梦石,窥探她的梦境。 透过她的梦境,他才晓得,原来她对他……竟萌生了情愫。 察觉杜若的眸光异常灼热,周映洁心中忽然涌现被看穿的心慌,她垂下眼,七手八脚的帮自己倒了一杯热红茶,假装专注地啜了一口。 「你找我……有什么特别的事吗?」她好奇地问。 「我只是想见见你。」他态度落落大方,不见丝毫暧昧,可说出口的话,配合着独有的温腻语调,竟似情人间的亲昵絮语。 她听着,小脸不禁又是一阵滚烫,口齿伶俐的她竟然有些结巴:「真、真的吗?那真是太荣幸了,呵呵。」 「见到我,你不开心吗?」他往椅背一靠,放松的肢体语言透出一股难得的慵懒,唇上那丝笑意,温柔得能夺取她的心跳。 「当然高兴。」她不住点着头,惊觉这个举动有点蠢,下唇一咬,改成傻笑。「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他含笑的目光异常暖润,似在暗示些什么。 他可没忘记,前两日夜里,她在梦境中对他破口大骂,骂他势利眼,骂他被关苡乐的美色所惑…… 那分明是出于被冷落的气愤,以及不敢面对心中所想,压抑过度所产生的怨懑。她的心思简单透明,全透过梦境一一转述,致使他想不发现也难。 周映洁蹙起秀眉,在他笑望的目光中,越来越不安。 真奇怪,明明好一阵子不见,可他的表情却不像这么回事,眼中那抹熟络又是从何而来? 「你……是不是在跟我老板约会?」她不该问的,可就是忍不住。 「约会?」笑意满盈的美目微露困惑。 又来了。有的时候,当他露出这种表情时,她真怀疑,莫非他是电影中的时空旅人来着?明明打扮入时,坐拥豪宅名车,可为何对某些词汇与事物,仿佛前所未闻似的。 「我老板好像很喜欢你。」二次元美男露出那种无辜的表情,她只好将话挑明了说。 「你好像很在意关小姐?」他笑笑地,不答反问。 第十三章 废话!假使他真是关女皇锁定的猎物,抑或这两人早已处在暧昧阶段,那她当然……只能敬而远之。 「你不觉得我老板很美吗?而且她很有主见,又有脑袋,不是那种空有外表的花瓶。」她忍不住用话试探起他。 杜若面上那抹笑浅浅淡淡,窥不出任何波动,他端详她一会儿,声调平缓地说:「关小姐确实很特别。」 特别到,让他恨不能立刻杀了她。 周映洁自然听不见他心中的冷叹,她只当他是间接默认了他深受关苡乐的吸引, 悬于半空的一颗心雾时重重跌落下来。「不过对我来说,你更特别。」 温润的声嗓仿佛一注活泉,浇淋了她枯萎的心土。 周映洁瞪大晶亮的阵,表情愣愣呆呆的,一时之间回不过神。 那娇憨的反应与她平日灵敏伶俐的形象有些落差,不由得看笑了杜若。 「我……对你来说很特别?」问出这话时,她几乎忘了呼吸。 「知道吗?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一直觉得你很熟悉。」 「真的吗?!」小脸涌现惊诧,她讶呼:「其实我也常有这种感觉欸,好神奇噢!」 杜若的眸光渐深、渐沉,语气悠扬中带着一丝难解的阴系,「你长得很像过去我认识的一个人。」 周映洁一噎,下意识反问:「是前女友吗?」不会吧?这么狗血俗套的剧情竟然发生在她身上?可对象若是他,坦白说……她并不排斥。 杜若微怔,心中闪过某个念头,笑了笑,顺着她的话点头承认:「嗯。」 若这样的答案能避免她起疑心,那么不妨任她误会。 「原来是这样啊……」她恍然大悟。 「她救过我,而且不只一次。」 「救你?」他不是能替人算出劫难,还需要别人救他? 杜若垂落纤长的眼睫,修长大手勾起杯耳,凑近薄唇,轻啄一口。 傻子都看得出他不愿多谈。 周映洁可不傻,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她眸光滴溜溜一转,立马转移话题,「是因为这样,你才会想跟我交朋友?」 「不,是因为你可以看见怪物。」他似笑非笑地说。 她怔了下,随即哈哈大笑,直接当他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哇噢,原来这个二次元美男大神也会开这种玩笑啊! 老实说,他虽然温和可亲,但无形中总透着一股距离感,让她觉得好难深入理解他,眼下这样,感觉好多了。 见她娇颜绽笑,阵似星月灿烂,杜若胸口不由得一软。 因为芸姥姥死前的预示咒,过去的他无论怎么逃、怎么挣扎,永远逃不过伦为男娼的下场。 远在另一时空时,他身处于以女为尊、男子皆为奴仆或娼妓的泽兰王朝,为了不被泽兰女子任意污辱践踏,他不惜扬言自己喜爱的是男子,受尽了各种屈辱与羞耻。 尽管那并非事实,可受尽了女子羞辱的他,早已认定这一世终将无心无情,亦不可能对任何人萌生爱意。 但,假使是她——前世的莞莞,今世的周映洁,或许他可以试着学习去爱人。 或许。 即便失去爱人的能力?!即便为了隐忍与伪装,早记不清真实的自己;即便失去了一个人该有的良知。 如若是她,或许,他依然能够试着去爱。 思及此,杜若如一座枯坟,空荡萧索的心房,缓缓升起了一抹温热。 发自内心深处的暖意,润进那双深幽的美眸,他静静凝视着那张灵秀可爱的笑颜片刻。 下一刻,他顺从心底蠢动的念头,大掌忽焉探出,力道坚定地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我被关小姐迷住了,但我可以保证,事情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面对他突来的直白快语,周映洁一时犯傻,完全无法反应,剧烈的心跳撞疼了胸口,却是无计可施。 望着呆傻的她,他笑了笑,抚上她柔软泛红的颊,眸光与语气俱是柔软温存地说:「因为,我喜欢的人,是你。」 当他美丽的双眸只映上她的倒影,当他无比温柔地告白,这一秒钟,世界在周映洁面前融成一团蜜糖,甜得一塌胡涂。 如若可能,她愿时光静止,永远浸泡在这一刻的甜蜜里。 【第四章】 孩子,你已经陷得太深,醒来吧……那个男人,离他远一点,他不是你该碰的人。 老女人低沉沙哑的声嗓由远至近,缓缓荡入梦境。 梦中,迷雾漫漫。 仿佛身在一处泽地,周映洁举步维艰,行进的过程中,她努力挥动双手,试图拨散阻挡在前的重重雾霾。 「别再走了,停下来。」 蓦地,一声介于女孩与女人之间的稚嫩嗓音,自雾气中飘出。 她没由来的一阵慌,停在原地,不断张望寻找。 「你是谁?」周映洁对着雾气中朦胧的人影大喊。 那抹人影,纤细娇小,看不真切面貌,只依稀能从身形轮廓推敲出,那是一名少女。 「我是莞莞。」雾气中的娇小人儿不轻不重地说道。 「我不认识你……」 话声方落,眼前浓浓的雾气忽焉散开,那道娇小的身影缓缓走出。 当周映洁看清对方面貌的刹那,她瞪大双眼,出于一种莫名的恐惧,她放嗓尖叫—— 寂寂静夜中,一颗晶石无端迸裂破碎,尖锐的声响在幽深的豪宅中回荡。 杜若猛然睁开了眼,立刻翻身坐起,望着房门,沉着嗓音喊道:「形天,你在吗?」 「主上可有什么吩咐?」形天平缓的嗓子隔着门板传来。 「盗梦石破了,这代表什么?」 门外的形天不语。 一阵焦灼涌入胸口,杜若赤着双足下了床,脚步声又沉又急,一把拉开了门,眯眸瞪着面无表情的形天。 「为什么不回答我?」他阴沉地问。 「主上不该再接近那名女子,我说过,她很危险。」 「我知道,因为她是莞莞的转世,是你前任主子的徒儿,所以你才说她危险。」杜若一点也不意外,形天会一再劝他别接近周映洁。 说穿了,即便眼前换了主子,形天到底伺候过芸姥姥百年之久,恐怕骨子里依然忠于芸姥姥。 而莞莞当初便是为了救宋氏一家,不惜藏起了芸姥姥的权杖,才让怀沙王有机可趁,一举杀了芸姥姥。 对形天来说,莞莞无疑是个不忠不义的背叛者,而形天的原身本是护天神兽,眼中自然容不下这样一个失忠背义的叛徒。 「对你来说,她是叛徒,可对我来说,她是我的恩人。」 「只因为是恩人,主上才会这么在乎她?!」形天忽问。 面对这句询问,杜若沉默未语。 「依我来看,主上是太寂寞了,才会想找个人作伴。但那个女人不行。」 或许,形天是对的。这条压抑与隐忍的复仇之路,他已经孤单太久,才会想找个人作陪。 但,他并不是谁都可以。 这十多年来,他看尽泽兰女人蛮横跋扈的嘴脸,亦因天生美貌,受尽不少屈辱,对于女人,他是厌恶大过于喜爱。 可这也并不代表他转而喜爱男子。他的心早被仇恨填满,容不下儿女私情,情啊爱的,他一概漠然无感。 可偶尔回首审度,他孑然一身,心是一片空洞荒芜的荒土。 那一年救了他的女童,与这一世的周映洁,是他唯一允可,能够得到他真心相待的女人。 「莫非主上当真喜欢上那个女子?」形天又问,神情依然波澜不兴。 第十四章 杜若淡睐他一眼,依然未答。 并非只有形天对他有所保留,他对形天亦然。 尽管表面上两人关系似主仆,可底下的角力、互相猜忌,致使他们的关系微妙且复杂,像是处于非敌非友的模糊地带。 「先告诉我,与她梦境相连的盗梦石破碎,这究竟代表什么?」撤去了惯常的温柔,杜若目光阴寒,且用着不容形天拒答的强硬态度问道。 「盗梦石会自行破裂,代表两种可能性,一是那人正身陷危险,二是那人的意识太过顽强,足以抵挡盗梦石的窥探。」 闻言,杜若一凛,随即转身步入与卧房相连的更衣室,再出现时,已换上一袭在这个时空惯穿的衬衫与西装裤。 形天就杵立在房门外,毫无作为的望着。「夜已经深了,你不该出去。」 为了抵挡花姥姥派来的刺客,以及花姥姥可能使下奇门术阵,进行反制与追杀,杜若命令形天在这间豪宅布下了术阵,再加上英招看守,只要待在这儿,他的安全无虞。 尽管杜若偶尔也会离开这儿,但机会极少,再加上前一阵子花姥姥的刺客刚来过,刑天早有怀疑,花姥姥已命人伏身于暗处,伺机而动。 杜若毕竟不属于这个时空,他的出现,以及所作所为,已扭转了某些人的命运,这些并非没有代价。 那些人所躲过的劫数,终将以另一种形式转嫁到杜若身上,由他承受。 眼下倚仗着芸姥姥的权杖,方能压下那些无形的灾难,可前有花姥姥,后有转嫁而来的劫数,形天已不敢保证能够时时刻刻护住杜若的性命。 「我必须去看她。」杜若不曾再瞧形天一眼,面色清冷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形天忽尔扬嗓喊住他:「你打算怎么处置关苡乐?」 杜若蓦然停在幽暗的长廊中段,颀长的身影微微一侧。「你还没告诉我,关苡乐究竟是不是那个女人的转世?」 即便曾在周映洁的梦境中清楚看见芸姥姥的面貌,而那张艳美绝伦的惊世容颜与关苡乐如出一辙,但这并不能完全证实,关苡乐便是芸姥姥在此时空的转世。 经过长年的隐忍与伪装,杜若养成了处事谨慎入微的习性,除非万般肯定,绝不轻易出手。 只因他明白,这条复仇之路,一旦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的炼狱。 良久等不到形天的回音,杜若嘴角一扬,挑起了嘲讽的浅弧。 形天果然是护着那个女人。他很清楚,一旦自己证实了关苡乐便是芸姥姥的转世,关苡乐便有性命之忧,因此他守口如瓶,怎样也不肯透露。 「你还是不肯说吗?」杜若嘲弄地扯动嘴角。「无妨,只要等到天殇日那一天,关苡乐与周映洁的前世记忆便会唤醒。在这之前,我不会动关苡乐。」 这个时空并不存在天殇日这个节日,他口中的天殇日,出自于另一时空。 一个关乎泽兰王朝、北燕王朝、西杞王朝的时空。 天殇日,源起于上古神人之间的争斗,因而流传下来。据传在那一日,天地惨遭血染,死伤无数。此后每逢天殇日,三朝国君倶会举行祭天盛典,怜悯死去的神人安息长眠,并祈求国祚昌隆,盛世太平。 「主上,听我一句劝,别再接近周映洁。」 杜若临行之际,身后冷不防地传来形天的劝告,那平缓清冷的声嗓在幽暗长廊上回荡,隐隐透出一股刺骨的森寒。 那已不是劝告,而是近乎警告。 察觉这一点,杜若嘴角微扬,眸底浮现一抹酷寒,置若罔闻的步进电梯,转身之际,透过逐渐阖上的金属门缝,他瞥见形天晦暗的面孔。 总是不带任何情绪的形天,一碰上芸姥姥也起了变化。那个女人究竟有多大的能耐,竟能操纵一切到如此地步! 下颚一阵紧抽,杜若闭起眼,双手缓缓握紧。眼下之计唯有等待,等到天殇日的到来,等到关苡乐与周映洁的前世记忆被唤醒。 届时,他将会亲手了结这一切。 用芸姥姥的鲜血,祭奠死去的怀沙王,祭奠他与兄长承受的屈辱,祭他死去的良知,以及那颗早被恨意扭曲,死去已久的心。 颤抖的小手旋开水龙头,霎时水花四溅,冰冷的水流声,在宁静的深夜中格外清晰。 周映洁抬起脸,望着倒映在镜中的自己,一脸饱受惊吓,苍白而憔悴,晶亮的眼阵惶然失神,仿佛依然深陷梦境之中。 从小到大,她有过无数的梦境,经常梦见什么鬼啊神的,或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梦,但她从没放在心上。 但这一次不一样…… 今晚的梦境中,没有鬼、没有神,只有一道熟悉却又陌生的老女人嗓音,以及一个目测约莫十二、三岁的女孩。 奇异的是,那女孩身穿不知朝代的浅紫绣花蔓古衫,长发半是盘髻,半是披散而下,眉目清秀,肤若白霜,巧鼻小嘴。 那模样,分明是她—— 十三岁时的她。 她竟然在梦中,看见十三岁的自己。 但这并不是真正令她惶恐的。 真正骇着她的,是梦中那个十三岁的自己,仿佛是另一个人,脸上挂着浅浅甜笑,那翦盈盈似水的黑眸,透着一丝古怪的木然。 「我是莞莞。」 当女孩启嗓,柔柔说道,一股深浓的恐惧陡然而生,她竟怕得在梦中尖叫出声,甚至转身逃离。 「傻孩子,莫怕,她不是别人,她就是你呀……」 梦境深处似又传来老女人的叹息声,她听着,只觉心慌,更不明白,为何老女人会说莞莞便是她。 她是周映洁,不是什么莞莞! 那个名唤莞莞的女孩,面上虽带笑,可她的眼神是空的,是虚无飘渺的,仿佛缺了一缕生气,只是一尊能说能笑,会走动的人偶…… 叮咚! 门铃声乍响,惊醒了沉思中的周映洁。 失神的大眼慢慢聚焦,她回过神,察觉洗手盆里的水险些满出,连忙扭紧水龙头,随手扯下架上的毛巾擦拭被水花溅湿的睡衣。 出了卧房,绕过开放式空间的厨房与客厅,她打开灯光电源,站在玄关处,隔着那扇前不久才换过的白铁大门,扯嗓发问:「是谁?」 这间套房是老公寓在翻修,没加装监视器或电子显示器,虽然交通便利,但安全性可就得靠住户自个儿谨慎注意。 由于先前有过遭窃的经验,周映洁找过锁匠,自行加装了内外两道锁;尽管如此,遇上深夜有人按门铃,不免令人不安。 「是我,杜若。」 暖润低柔的声嗓,驱散了空气中的恐惧与不安,周映洁一怔,捏住毛巾的纤手下意识拢得更紧。 他怎么会来?还是在这个时间……疑惑刚掠过脑海,她的身体已快过思绪一步,打开门锁,拉下门把。 门外,一身整齐英挺的杜若,脉脉含笑,黑阵似两泓暖泉,隐约可见关怀。 「你怎么会……」她怔了怔,鼻头竟泛起酸楚。 自他向她坦白心意之后,两人见面的次数多了,不过多是她上他的神秘豪宅,或者难得他来购物中心一回,两人就近在地下美食街,或者附设的餐厅约会。 该说两人是在交往吗?表面上貌似如此,可关于交往,或者男女朋友这样的字眼,他不曾提及,而她也怕。 怕一切只是自己的一相情愿。怕一旦开口厘清两人关系,这场美梦便会终止。怕他会推翻这份暧昧,抽身离开。 总而言之,两人现今的状态,只能以暧昧不明,一语概括。 第十五章 怔忡之间,周映洁已下意识往后退一步,让杜若进入她的私人领域。 他低垂美丽的眉眼,温暖的眸光览过她一身,确认她安然无恙后,眼底浮动的那抹杀气才不着痕迹地撤下。 他微笑地说:「我擅作主张替你卜了一卦,卦象有异,一时放心不下,便不请自来。」 她面露迷惘,反问:「可是……我从来没告诉过你,我家住在哪里,你怎么会……」 「很多事情,我不必问就知道。」他故作神秘地说道,表情温和,语气从容,反教人无从分辨起这话的真假。 啊,怎么忘了,他可是无所不知的杜大神,光是卜上一卦便能预见他人的劫数,况且还有很多外界传闻的神奇异能,她都还未见识过呢。 说不定他能通灵,或者……他能跟鬼魂沟通? 那些铁口直断的神算不都是这样的吗?或多或少带有灵异体质,透过灵界能量获得各方资讯。 「你会通灵对吧?」她忍不住睁大眼,好奇地问。 杜若先是被她认真的表情弄得一怔,下一刻是止不住的浓浓笑意涌上。 这个时空的人很有趣,明明只相信所谓的科学根据,可另一方面亦着迷于未知的神秘力量。有些人震慑于他能预言他人命运的力量,绘声绘影的替他安上灵媒等特殊身份。 「你该不会看得见……那些一般人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那双布满惊奇的晶灿大眼,在问出这句时揉入了一丝敬畏,显然她对于那些未知的神秘能量是恐惧的。 杜若不由得一笑,却没给她答案,只是转动眸光,端详过屋里女性化、简洁却不单调的摆设。 察觉他正在打量自己的小窝,周映洁没由来的心慌,双颊直窜热气,霎时似晕染一般,白嫩的脸蛋瑰丽如艳花绽放。 「发生什么事了?」 当杜若眉心轻拧,注视着她被溅湿的睡衣时,她心口突地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穿的是睡衣—— 当然不是什么性感睡衣,而是洗至泛白,缝线有些脱落,但是她穿惯了的邋遢睡衣! 忍下想尖叫的冲动,她立马刷地一声扯开手中的毛巾,尽可能的遮去身上那袭成套裤装睡衣。 「我、我先去换一下衣服!」话落,人已转身飞奔,转瞬不见踪影,徒留空气中一缕幽香。 杜若忍俊不住,大手捣唇,低低朗笑。同时,他在罩上了粉紫碎花纱布罩的旧沙发上落坐。向来浅眠的他,极少能像眼下这般,毫无戒心的放松自己。 或许因为知道她是莞莞,也或许……因为她是单纯如一张白纸的周映洁,对于他丑陋的过去、扭曲的心全然无知,他才能暂时允许自己忘记仇恨。 空气中弥漫着一抹花香,杜若转阵,瞥见窗台边摆着一束紫丁香,原来香气来自于那儿…… 「呀!」 蓦地,一声惊惶的尖叫自卧房传出,杜若眉眼一凛,立时起身走去。 砰!门被凶焊的力道推开,重重撞在墙面上,发出巨响。 杜若快步进入卧房,目光焦灼梭巡,却找不着那抹娇小身影,直到听见浴室发出异响,他不假思索转进浴室。 周映洁胸前紧抓着一件棉质上衣,紧靠在蓝粉相间的马赛克砖墙上,小脸惊恐地直瞪着洗手槽的镜台。 「映洁?」杜若走向她,顺着她的阵光望去。 镜中的娇颜,苍白无血色,饱受惊骇。 周映洁抖着下唇,仿佛在镜中撞鬼似的,转身欲躲开,杜若靠过来,长臂一伸,将她护进怀里。 「你还好吗?」察觉怀中的娇躯僵硬地颤抖,杜若扶在她腰间的大手不由得一紧。 「我……我好像看见鬼了!」她唇齿打颤地说。 「鬼?」他微地皱眉,抬眸扫视浴室一圈。 他不是这个时空的人们所称的灵媒,但兴许是不属于这个时空,加上他自行潜习过芸姥姥留下的巫书,体质已不似寻常人,偶尔他确实能看见那些死去的魂体。 可来回环视过浴室数遍,他看不见任何一缕魂体。 她瑟缩在他怀里,一手指着镜子,闷声说道:「我刚刚在镜子里看见我梦见的女鬼……」 「女鬼?」杜若温柔地安抚着。 「老实说,我经常梦见一些鬼啊神的,今天晚上也是。我梦见一个穿古装的女孩……最可怕的是,她长得跟我好像……嗯,我是说,跟我小时候很像。」 杜若胸口一紧,搭在她后背上的大手跟着一顿。 沉浸在恐惧之中,加上生平第一次向人倾诉这样的私密事,周映洁自然没察觉他的异状,兀自说个没停。 「虽然我不能确定她是不是鬼,可是她穿古装啊,而且梦里好黑好暗,那个女孩一直朝我走过来,还开口跟我说话,我吓死了……」 「她跟你说了什么?」 怀中的人儿一愣,缓缓抬起惶然的娇颜,眸底泛起一丝迷惘,「她说了自己的名字……我的天,太可怕了!虽然以前也不是没梦过鬼,可是这个女鬼长得跟我好像,就好像……就好像……」 「就好像真的是你?」杜若微笑地接话。 她怔怔地点了下头。 「别怕,我想那应该不是鬼,只是反映你的内心罢了。」来到这个时空久了,他亦学会了一套安抚人心的话术。 「可是……那个女鬼还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 「什么话?」 「她说,她就是我。」小脸一阵惨白,她心有余悸地说道。 是因为天殇日将近,她的记忆即将被唤醒,方会作这样的梦吧? 杜若垂下眼睫,心思百转千回,嘴上却依然温柔坚定的说道:「所以我才说,这个梦很可能只是反映你的心。」 「你也会解梦吗?」她不解地蹙眉。 「嗯。」他微笑撒谎。 「所以我梦见的不是鬼?」 「不是。」她梦见的,是她的前世。 无所不能的大神都这么说了,周映洁满心的恐惧总算稍稍松懈下来。 猛一回神,这才惊觉,先前紧抓在手中的衣物早已滑落在地,而她竟然半裸着上身,紧靠在他怀里! 整整呆了五秒后,她大喊一声,火速往后撤退,直到一直小腿抵上了浴缸才不得不停住。 杜若两只手臂悬在半空中,保持原来的拥抱之姿,那张染上淡淡惑然的俊颜,看上去是那样无辜且无邪。 周映洁很不愿意这样说,看着那个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丽男人,明明半裸的人是她,可感到罪恶感的人却也是她。 总觉得衣衫不整的她,俨然像个邪恶女妖,妄想诱惑宛若百合花一般圣洁的二次元美男啊啊啊! 「我……」周映洁两颊绯红,一手徒然地遮住胸口,另一手指了指地上那件被当成抹布踩的休闲连身裙。 杜若垂眸一瞥,怔了怔,随即又抬起,望向靠在浴缸前的半裸女体。 方才专注于她诉说的梦境,再加上担忧,他竟也没留心她上身仅着深紫色蕾丝胸衣。 她算不上丰满,顶多是小巧饱满,白霜似的肌肤,在深色布料的衬托下,更添显柔嫩……杜若的眸光渐闇。 他对女人的身子并不陌生,过去……他也碰过,且是出于被迫。毕竟,他待过专营男娼生意的南风馆。 后来,他用计让辛蕊注意到他这个人,进而同情怜悯,并将他纳入后宅,成为她众多的男宠。尽管辛蕊从未召他侍寝,可身为男宠,学习房中术取悦女主子是本分,他自然也不例外。 第十六章 但他的心全腾出来装满仇恨,哪里还有多余的位置装下那些爱恨嗔痴与欲念? 过去他痛恨自己沦为男娼、男宠,自然也憎恶那些狂妄自大的泽兰女子。 长久下来,他对女人只有仇恨与厌憎,没有情,没有欲,更不可能产生爱。 可眼前的周映洁,她不是泽兰女子,她不会用视他如贱物的眼神看待他,更不会妄想将他踩在脚下,践踏与蹂躏他。 打从在这个时空相遇以来,她凝视他的眼神就充满了崇拜,充满了憧憬。 她对他的恋慕,早已透过梦境的呈现,被他窥知…… 望着那具温软姣好的年轻女体,某种别样的意念化成了滚烫火焰,自体内深处窜燃而出。 欲望,灼烈似火。 嘴角轻浅上挑,杜若面色未变,温柔含笑,目光却一寸寸地染上不曾有过的渴欲。 周映洁困窘得想一头埋了自己,压根儿不敢多觑杜若一眼。她双手紧掩着胸口,只觉得躲也不是,开口要他走人也不是,当下慌乱得失了头绪。 「我、我先把衣服穿好,你先到外面等我一下——」 她正欲弯身探手抓起地上的连身裙,忽然手臂一沉,一道强悍的力道拉过她。 视线一阵摇晃,下一瞬,当她定下神,目光再聚焦,那个在她的二次元憧憬中总是温柔美丽得像朵小白花的杜若,扬着薄润的唇,朝她错愕的小脸覆来—— 既轻且柔的吻住了她。 空气中仍残留着几个钟头前淋浴时的湿度,顶上那盏晕黄的灯似乎在他吻住她的那一刻,微微闪烁了下。 可当她飞快眨了眨眼,再恢复清澈视线时,又好似只是她的幻觉。 灯光闪烁或许是幻觉,但此际覆在唇上的热度与力道,可不是幻觉。 杜若垂下了两排浓密的黑色睫毛,轻轻刷过她的颊,带来一阵麻痒,而他的唇正轻吮起她微张的小嘴。 先是含吮住她的下唇,而后探舌轻扫一圈,他清冽的气息渡入口腔,她醺然,脚下一阵虚浮无力。 「杜若……」她迷糊的低喃他的名字。 「讨厌我这样吗?」依然是那样温暖怡人,可这一声低问却多了分往常没有的沙哑,听着像是诱惑。 「不是……」酡红的娇颜浮现慌乱,她忙不迭地摇动螓首,后脑却被他的大手定住,幅射出热气的男性身躯挤压过来,她脚步浮晃地后退。 他长臂一伸,攀抱住她白皙光裸的美背,仿佛共舞似的,转了个半圈,便将她困在色彩缤纷的马赛克砖墙前。 背部肌肤熨上冰凉的瓷砖,她打了一个哆嗦,可环搂在腰间的那只手臂,却灼热似火钳烫着她。 「可是,我们……我们不应该……」这一吻,吻出了她的心慌意乱,吻出了这段时日逐渐累积的情愫。 「不喜欢我吗?」他轻轻吐息,灼热气体爱抚过她微肿的唇瓣,敏感的娇躯不禁顚了颜。 她猛然摇晃螓首,盈满水气的眼,映上他绝美浅笑的俊颜。 那只白皙如玉的大手无比温柔地捧起她的脸,随之而来的,是他潮润的吻。 她长睫颤了颤,慢慢闭上,感受他的吻落在唇间,柔软小舌被他叼含。 一阵循序渐进的吸吮过后,她头晕目眩,几乎站不稳;男人似乎早料到她的反应,用另一只手臂牢牢定住她的后腰。 杜若当然清楚如何取悦女人。昔日为宰相男宠,他习得的房中术五花八门,各种情趣花样皆有。 可那些东西只能用在早已嚐过情欲滋味的女人身上,对于她,他用不上,更不想用。 幽黑的美眸睁开,里头盈满了温柔,以及发自内心的疼惜。面对这个单纯如一张白纸的周映洁,他希望她能受到最好的疼宠。 心念一起,他俯下身,顺着她纤细白嫩的颈子一路啄吻,那轻如羽毛的碰触引起她满身的顚栗,雪嫩的肌肤冒起细细的疙瘩。 老天!在她的想像中,杜若应该是单纯无辜的小白花,就像漫画中需要人照顾的纤细美男,对于男女情事应当是陌生的。 可她错了,大错特错……眼下正吻住她雪白胸口的男人,哪里还像是小白花,分明是充满侵略性的一头野兽! 「杜、杜若?」她虚软地喊了一声,迷蒙的水眸浮现一丝不确定。 「嗯。」他只当她是在喊他,低低应声。 「我们这样……好像不太对……」她思绪混乱,犹存一丝理智。 只可惜,残余的理智随即在下一秒被击溃。 一道火热的舌挑开了包覆住丰软的蕾丝布料,含住了已经绷挺的乳蕾,温柔地吸吮起来。 火热的刺激似电流一般,自娇嫩的顶端窜流全身,她只觉天旋地转,雪背微微弓起,后脑紧靠着身后的砖墙。 「这样,不好吗?」他挑眸,轮流吸吮起两颗红润的蕊珠,一边噙笑柔问。 太、太邪恶了! 明明是与往常无异的温柔表情,圣洁无辜模式,可他的举动,以及那抹眼神,充满了邪气与情欲…… 「嗯!」失神间,娇软的呻吟不慎脱口而出,她随即困窘地紧咬下唇。 「弄疼你了?」他一脸歉然地松了口,粉红舌尖轻扫过薄唇。 那一幕,当真令她口干舌燥,小脸辣红,心跳破百。 她总算亲眼见识,何谓无心的挑逗、清纯的性感,最可怕的是,竟然是在一个男人身上见证。 瞥见他脸上的歉意,她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丝毫不忍见他露出愧疚神情。 「抱歉,我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才会弄疼你。」他歉然地说道。 见他满怀愧意,她反而慌乱起来,急急忙忙地说:「没、没有!」 不料,他浅浅一笑,温柔地补上一句:「这一次我会更温柔的,绝对不会弄疼你。」 她晶眸瞪圆,当场傻成石雕。 这话……怎么听怎么怪,她却全然无法反驳! 「不是,杜若,你听我说,我们这样……」 不待她说完,那道火热的舌再度侵袭而来,毫不含糊地吸卷上两颗尖挺的蓓蕾,力道看似凶猛,感受却是那样温存腻人。 她倒抽一口气,膝盖发软,眼看就要滑落下来,他用一只手箝住她纤瘦的腰,另一只则是滑至后方,钻进小碎花睡裤里,轻抚过柔嫩的臀部。 停下来! 蓦然一记熟悉的老女人嗓音劈入脑海,周映洁倏打了一个激灵,一阵恐慌自心底漫出,驱散了那些暧昧情迷。 她急慌慌地扣住胸前那颗头颅,一对上杜若炙热的眸光,心又软得一塌胡涂。 「杜若,对不起……我没办法。」她咬了咬唇,一脸歉龈。 「不,是我太急了。」他反过来道歉,站挺了高大瘦长的身躯,改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温热的大手更帮着她调整好凌乱的胸衣。 感觉到他指尖若有似无地,滑过了硬胀的乳尖,她咬唇,抑下一阵轻颤,小腹汇聚着陌生的暖流,女性的情欲初被启蒙,胀热难消。 「别怕,没有你的许可,我不会再乱来。」他低笑,将她轻拥入怀。 明明喊停的人是她,可眼下她竟然有一丝后悔……啊啊啊!她真是太糟糕了,竟然满脑子黄色废料。 「抱歉,我太紧张了,所以……」她顿了下,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这样,算是在交往吗?」 「交往?」他温柔的音调揉入一丝困惑。 又来了。在某些时候,或是对于某些词汇,他总会表现得不像是活在这个时空的人,有时她不禁纳闷,难不成他是abc? 「就是,我们是男女朋友的意思。」她解释着。 第十七章 虽然不太清楚何谓男女朋友,但毕竟已非情窦初开的少男,过去男女之间的肮脏事也没少看,杜若猜想,应当是指他们此下的暧昧关系。 「只要你愿意,那么我们便是你说的男女朋友。」杜若垂眸微笑,眼底那抹宠溺,如丝缎温腻。 周映洁心口一跳,双颊瑰红,咬了咬唇,回他一抹腼覜浅笑。 这一笑,如斯无邪,如斯单纯,是他见过最美的笑容。 他死寂如荒坟的心蓦然一动,出于本能,双手捧起那张蔷薇花颜,他俯首深深一吻,同时在心底轻叹。 不论她是莞莞,还是周映洁,他都会守护她。 在这世上,他唯一在乎的女人,就只有她一个,不会再有别人,至死也不会。 【第五章】 北京。 矗立于某条老胡同尽头的古宅,在深幽的夜中,透出几分诡谲迷离。 古宅深处的一间书斋里,临窗而摆的骨董卧榻上,身穿胭脂红织花骨木纹路古衫的老妇人,静静抽着手中的烟斗。 烟雾弥漫一室,另一面窗前,伫立着一名身型娇小,十数年来不曾长高长胖,容貌不曾起过变化的女童。 她站在那扇窗前,手中捧着一只外观刻有泽兰祥兽浮雕的聚宝盆,灵秀可人的脸蛋照常高悬一抹笑。 一卷烟雾似有自主意识般,缓缓爬进了聚宝盆,一只白嫩小手不急不缓地将瓷盖掩上。 窗上的影像,似冬日中呵出的雾气,逐渐褪去,终至不见。 而方才,女童已将倒映至窗面上的影像,尽收眼底。 特别是最后一幕,那名唤周映洁的女子,身子半裸的任由杜若抱住,那暧昧难分的画面,她看得仔仔细细,毫无遗漏。 这期间,她浅笑盈盈,黑润眸光不曾起过波澜,就如同旁观看戏一般。 「可看清楚了?」卧榻上的花姥姥忽问。 「莞莞看清楚了。」将聚宝盆往顶着天花板高的收藏柜里一收,莞莞转身走向花姥姥,在一旁的骨董圈椅上落坐。 「可有什么感觉?」花姥姥半睁着眼,要睨不睨地斜瞅她。 「莞莞没什么感觉。」捧起厚重的巫书,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她依然笑吟吟地说道。 花姥姥沉默了片刻,才道:「就不好奇,为什么那个周映洁会是你吗?」 翻动书页的小手停住,莞莞抬起甜笑的小脸。 「姥姥不说,莞莞就不问。」 无心,无情,仿佛一尊偶娃,这便是她一手教养起来的莞莞。 花姥姥端详着女孩,心中没由来地叹了一声。 如若可能,她真不想让这样的莞莞,与周映洁身上那半魂结合…… 花姥姥抽了一口烟,闭了闭眼,神态透出一丝疲惫,琢磨片刻方又启嗓:「莞莞,可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故事?」 「姥姥说的可是西杞王朝的事?」这故事莞莞只听过一遍,可过目、过耳不忘的她,很自然地便联想起来。 花姥姥沉吟半晌,说:「那杜若便是怀沙王宋毓留下的孽种之一。」 「怀沙王的孩子为什么非死不可?」 「因为在很久之前,神人早有预言,西杞将会出现一名暴君,此人性格残酷无道,必将女子践踩在脚下,若是此人真掌权,西杞王朝此后怕是会走上男尊女卑的不归路。」 「那预言中的暴君是杜若吗?」莞莞笑问。 「你莫要忘了,怀沙王的孩子不只有杜若一个。」花姥姥的声嗓明显添了一抹鄙夷。 「当初姥姥插手西杞内政时,怎会让这对双生子离开西杞?」 莞莞最是清楚花姥姥的行事作风,依照姥姥对男子深恶痛绝的性子,又得神人预示,应当会避免任何可能致使预示成真的事,哪怕再细微慎小,定不纵放。 「在西杞祭司被怀沙王所杀之后,西杞乱了一阵子,那当时,我人正好不在泽兰,仍在别处云游,等到我知情后,为时已晚。」 「这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莞莞并非真心想知道事发经过,而是她看得出来,是姥姥回忆起昔年往事,一说便欲罢不能。 「怀沙王本就有反叛之心,加上宋氏在西杞,代代接任战神之位,守卫西杞的英雄形象早已深植人心,西杞子民对他多是爱戴。而西杞女皇虽然有所作为,但性情温软,终究没能树立一个君王该有的权威。」 莞莞听着,蓦然抛出一句:「那西杞的祭司芸姥姥呢?她也像姥姥一样,受尽西杞子民的敬仰吗?」 花姥姥抽了口烟,掀起眸角,笑笑地答:「何止是敬仰,她在西杞可说是万民拥戴,几乎取代了西杞女皇在西杞人心目中的地位。」 「那她为什么会死?她不是与姥姥师出同门吗?」 「芸儿是我们三人之中最特别的。」花姥姥蓦然叹了一声。 「姥姥。」莞莞忽尔止住笑意,眸光幽幽地问:「我既是害死芸姥姥的叛徒,姥姥又为什么要救我?」 花姥兀自抽着烟,良久不语,沉思的神情蒙上一层郁色。 「姥姥?」莞莞轻唤。 「莫急,等到天殇日,你便会明白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莞莞乖巧的颔首,便也未再往下追问。 花姥姥端详她片刻,又道:「莞莞,答应我一件事。」 「莞莞都听姥姥的,姥姥说什么,莞莞就做什么。」 「离杜若远一点。还有,在天殇日那天,我要你做一件事。」花姥姥目光炯炯地直盯着她,眉眼间的威严丝毫不容人拒绝。 跟在姥姥身边这么久,这还是莞莞头一次见到花姥姥,用着如此严肃凛然的面貌命令她。 莞莞心中微诧,那张灵秀的童颜却纹丝不动,就如同精致细腻的可爱陶偶,无法显麝任何情绪。 「就这件事得由你来做,事成之后我们便回去,日后西杞将由你来掌管。」 「姥姥的意思,是由我来当西杞女皇吗?」莞莞笑问。 拿开嘴边的烟斗,花姥姥呵出一口白烟,语重心长地道:「不是女皇。西杞女皇被怀沙王软禁之后,早已失了民心,皇位如同虚设。在我插手之下,现今的西杞国政暂时由芸儿的徒子徒孙代为看管,勉强稳住了民心,可那些过去簇拥怀沙王的旧势力埋伏于民间,更甚者流窜于北燕王朝,意图起而推翻我苦心部署的一切。」 莞莞不解:「这些事,北燕王朝的青姥姥都不愿管,姥姥又何必摊上这淌泥水?」 花姥姥眼低垂,嘴角扬了扬,似嘲似笑,却也没给答覆。 「一切有因有果,我自然也不是平白无故地沾惹这些祸事。」最终,花姥姥只敷衍地给了这般回应。 莫非……当年西杞王朝那场宫变,花姥姥亦牵涉其中?莞莞不由得如是想。 姥姥让她透过术法看见的另一个自己——那个周映洁,这又是怎生的一个故事?她应该追问下去的,可她不愿,不想。 有时,她觉得那些在背后称呼她傀儡人偶,并且畏怕她的人或许是对的。 她无心,无情,无喜,无怒,无哀,无乐。 对于外在的一切事物,她毫无感触,唯一有所感的,是花姥姥的吩咐。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没了姥姥的吩咐,她就是一个只懂微笑的娃偶。 一如此际,莞莞嘴角扬起,浅笑嫣然,甜嗓平缓地问:「姥姥说的,必须由我来做的事,究竟是什么?」 花姥姥抽着手里的烟斗,沉默好片刻才低着嗓子,幽幽沉沉地说道:「听好了,天殇日那天一到,你——」 第十八章 「映洁,映洁?周映洁!」 关苡乐的叫唤,从平静无奇,慢慢升高音量为不耐,到最后已是不悦娇吼。 周映洁一僵,立马回过神,这才发觉她竟然呆坐在副驾驶座上,关大女皇早已下车,曼妙身影倚立在车门边,一只手轻敲车窗。 她一惊,随即开门下车,尴尬道歉:「对不起,我发了个呆。」 「你最近很反常喔,老是走神,要不然就是把我交代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该不会……」关苡乐斜阵笑睐,神情十足暧昧。 心口慌乱直跳,周映洁力持镇定的扯开傻笑,佯装不懂上司的暗示,同时也有些心虚…… 作为关女皇的贴身助理,她比谁都贴近上司的私生活。这段日子以来,杜若这个…… 关苡乐性格强烈,爱恨分明,又是自小受尽宠爱的天之骄女,自然养成了喜新厌旧的恶习。 周遭的人无不将她捧在掌心,致使她认为一切皆是理所当然,即便是男女关系亦然,从不珍惜。 身为私人助理,她负责包办各种大小事,其中也包含了订餐厅、买礼物,或者当关女皇与男友关系生变时,挡在中间扮黑脸。 她比谁都清楚,关苡乐只是享受被男人关爱的过程,根本不懂得爱人。 但,这一次不同。 近三个月来,关苡乐感情空窗,追求者一个拒绝过一个,嘴上永远挂着同一个男人的名字。 杜若。 约莫一个月前,杜若应关苡乐之邀,出席关父的生日派对,并且私下为关父卜卦算命。 据说,当时派对上所有人全被他的俊美震慑,关家亦因这号神秘大人物的现身,在来自政商界的名流宾客间大出风头。 这还是杜若第一次大动作曝光…… 周映洁心口一窒,莫名觉得气闷。 那男人嘴上承认与她是男女朋友,可他出席关家生日派对这件事,他对她只字未提,即便事后她想追问,也不知从何提起。 再加上,每回一对上那张温柔绝美的俊颜,她便失了魂似的,再多的气懑与埋怨,往往在他的吻中彻底蒸发…… 思及他温柔皮相下的强悍,以及花招百出的吻技,周映洁小脸立时泛成玫瑰色,眉眼间藏不住的娇媚惹人遐思。 「恋爱了吧?」 关苡乐促狭的取笑声一落,满脑子旖旎情思的周映洁,一个激灵后随即回神。 一迎入上司充满暧昧的笑眼,她心虚了下,只能敷衍傻笑。 她怎敢让关苡乐知道,她恋爱的对象,正是关苡乐天天挂在嘴边的男人。 尽管自身的恋爱经历少得可怜,可她不是傻子,当然也看得出来,这一次关苡乐对杜若,很可能是认真的。 但……杜若呢?他知道关苡乐对他的爱慕吗? 关苡乐三天两头与他联系,美其名是请教卜卦与劫数事宜,可想借口拉近距离的动机,任谁也推敲得出来,他会傻得不知情吗? 不,很难说。杜若有时候……要说迟钝吗?也不是。比起迟钝,更精确的说法是——有时他的反应,当真像极了「来自星星的杜大神」,简直不像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普通人。 说不准,他真看不出关苡乐的别有意图。 「喂,别再发呆了。」关女皇叩了她额头一记,顺手便将车钥匙抛过去。 周映洁反应敏捷地接住,训练有素的反应,连自己都不免感叹被奴化得很彻底。 「我跟朋友约好吃饭,应该会喝酒,回家就搭计程车,你直接开我车回公司吧。」 话落,换上几个钟头前新采买的名牌洋装,关苡乐一身华艳动人,踩动脚下的红底高跟鞋,款款步进入口处是一座欧式造景庭院的异国餐厅。 周映洁早习惯了。小助理或许有幸能与关女皇一起逛街购物,还能获得几份价值不菲的犒赏礼物,可在这样的场合,她只有帮忙拎包,或者载着女皇战利品默默离开的份。 正当她准备坐进驾驶座,丹宁裤里的手机冷不防地震动作响。 「哈罗,你还没离开吧?」手机甫接通,关苡乐特有的半撒娇式嗓音传来。 「我还在餐厅外面。」幸好,否则又得绕回来。 「我把等会儿要送人的礼物都一起留给你了,可以帮我一个忙,把那个中型的gi袋子拿进来吗?」 她这么一提,周映洁随即忆起,那只gi纸袋里装的是一件男用西装与钻石袖扣——自然是当季新款,剪裁与用色年轻而新颖,一看便知是为年轻男性而买。 关女皇身边也有不少男性友人,八成是生日礼物什么的。她没想太多,从一堆名牌纸袋中抽出gi纸袋。 进到餐厅门廊时,毫无意外地,她被服务生拦下,客气却也势利的盘问了一番才肯放行。 她拎着纸袋,在另一名服务生带领下,来到以水晶门隔间的包厢。 夹杂着笑声的交谈断断续续传出,显然里头的气氛正欢。 正想拿捏好时机敲门而入,免得遭人白眼,不料,包厢里忽而传来关苡乐娇媚轻快的声嗓—— 「好了,你们别再找他碴了。我们家杜若跟你们不一样,他不习惯这样的场合……」 后头说了什么,周映洁已听不真切。 她呆怔在原地,脑门窜上一阵热气,耳边只回荡着关苡乐那句—— 我们家杜若。 杜若……几时变成她的? 出于一股源自愤怒与不甘的冲动,周映洁握住门把,推开那扇饰满彩绘的包厢门。 透过不到十公分的门缝,她看见装潢奢华的包厢里,关苡乐挽住杜若一只胳臂,艳容满是娇羞,撒娇似的对众人宣布两人关系。 「总之呢,往后我家杜若还需要大家多多关照,你们可不要欺负人家喔。」 一身高洁优雅,长发束绑于脑后,貌美绝伦的杜若,嘴角含着一丝浅笑,阵光温润的扫过包厢一圈,在掠过门缝时,不意然地与门外那双震惊的晶眸对上。 下一瞬,一抹绝美魅人的笑,在那张俊颜漾了开来。 ……圣洁无邪的百合?那分明是一朵罂粟,妖美致命,一笑足可蚀心。 周映洁一窒,心头颤动,在这一刻才明白,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男人。 「映洁?」关苡乐诧异地喊了一声。 周映洁这才惊觉,不知几时,包厢门已被她推开,她就这么突兀地呆杵在门口,目光怔忡地瞪着里头。 「来了也不敲门,你几时这么不专业了?」关苡乐从她手中抽过纸袋,笑骂了一句。 蓦地,一只小手扣住了关苡乐的手腕,她当即一愣,蹙眉望向举动极为失礼的小助理。 「你跟杜若……在交往吗?」周映洁白着一张小脸问。 关苡乐眉心紧蹙,不悦地甩开她的手。 「周映洁,你发什么疯?我的事情几时轮得到你这个助理过问?」 霎时,包厢里的男男女女停下交谈笑语,纳闷与好奇的目光齐齐集中过来。 而这之中,也包含了杜若。 「其他的事情我没资格,但就这一件我最有资格。」这还是周映洁头一次态度如此强硬的回嘴。 「周映洁,你到底怎么了?」关苡乐娇瞪着她。 「老板,你大概不晓得,我跟杜若正在交往,所以,他怎么可能会是你家的杜若?」紧握粉拳,她直接掀了底牌。 闻言,关苡乐先是错愕,紧接着是滔天愤怒。 「你真的疯了是不是?」 「我说的全是真的,不然,你可以问杜若。」周映洁转眸望向坐在包厢里的杜若。 第十九章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那个美得不真实的男人身上。 面对这样尴尬的场面,杜若却是好整以暇,优美的薄唇依然上扬,浅笑怡然。 「杜若,她说的是真的吗?你跟她真的在交往?」生怕在一票朋友面前丢人,关苡乐绷着娇颜,趾高气昂的质问。 「别这么呛嘛,有话好好说。」那些素爱看戏的富家子弟们,戏诸地插话。 「苡乐,你别急,这种事我看多了。像这种助理啊,往往是最容易被忽略,但又最不该被低估的,跟久了就会出事。人嘛,总免不了忌妒心。」 这次开口的是某豪门名媛,充满浓厚讽刺的口吻,句句指向是周映洁心生妒意,妄想跟上司抢男人。 关苡乐娇蛮的脾气一上来,谁也拦不住,她冷冷扫了友人一眼。「你们别插手,这是我跟她的事。」 那些好事者只好耸耸肩,坐回沙发椅里饮香槟看热闹。 「杜若,你当着关小姐的面把话说清楚,清楚告诉她,我们是什么关系。」周映洁一颗心颤抖不已,却强忍镇定的要求着杜若。 「杜若,你不是真的跟周映洁有什么吧?」关苡乐焦灼地追问。 两个女人倶是紧悬着一颗心,等待他的回应,空气中似绷着一根无形的弦,教人下意识屏息以待。 终于,在两双不安的目光中,杜若不紧不慢地启嗓:「我不清楚周小姐在说什么,我们就只是朋友。」 周映洁倏然瞪大水阵,全身滚沸的血液霎时冻结。 须臾,包厢里传出讪讪的嘻笑声浪,那些豪门少爷千金丝毫不客气的耻笑起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助理。 「很抱歉,引起这样的误会。」杜若扬起歉然一笑。 「听清楚了吗?」关苡乐冷冷望向很反常的小助理。「不管你是作白日梦,还是幻想过度,都可以清醒了。」 听着其他人的讪笑、关苡乐胜利者姿态的嘲讽,周映洁小脸越发苍白,紧握的指节已泛白。 这算什么?公然劈腿却不认帐?浓浓的羞辱感像一记重拳,击中她的自尊。 两天前,这个说两人只是朋友关系的男人,曾在他的书房,拉住正欲离去的她,一把将她压在书柜上,温柔且深情地一吻…… 是梦吗?抑或那些全是她的幻觉?就好像当初踏进那间神秘豪宅时,她撞见的怪物,全是她的白曰梦,幻想症发作? 「杜若,你确定?」周映洁咬紧下唇,尽可能保持冷静地问。 「周映洁,在我发飙之前,出去。」不待杜若有所回应,关苡乐率先上前,将她推出包厢外。 「我必须再跟他确认一次。」她眉睫微微颤动,是落泪的前兆。 关苡乐丝毫不心软,愠怒地斥道:「就算再确认一百次也一样,根本是你自己在幻想。别以为先前是你在跟他接触,你就可以乱扯。周映洁,我真的是看错人了。」 「老板,我没有说谎,我跟杜若——」 「我知道,你喜欢杜若。」关苡乐冷冷地说,眼中闪烁着嘲弄。 「因为我知道,所以我不再透过你跟杜若接洽。我本来只当你是一般崇拜者而已,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自恋,单方面把杜若当成男朋友。周映洁,你回公司收拾东西,明天起不用来了,遣散费我会让人事部算给你。」 撂下话,关苡乐兀自转身回包厢,当着她的面,重重地将门关上。 周映洁眉睫一个颤动,愤怒与不甘的泪水,沉沉坠下。 她僵硬的转过身,抬手抹去滑过脸颊的泪,一步接一步,强迫自己离开这里。 太可笑了……她还以为他跟别人不一样。 以为他不会跟那些男人一样,肤浅、势利,最终成为关苡乐收集册的其中一员。 结果呢?事实证明,能断人生死、料事如神的大神又如何?即便坐拥豪宅名车又如何? 他跟那些世俗的男人没有什么两样。 他对小助理的平易亲切,对她的关怀备至,全是假的,只是一时的消遣……最终依然不敌关苡乐的诱惑。 是男人都会选关苡乐。她美艳动人,家世显赫,善于交际,从头到脚挑不出一丝缺点。 而她呢?充其量只有一张脸称得上好看,其余的条件平凡、普通、无趣,乏善可陈。 但凡是男人——脑袋清晰聪明的男人,都不会选她,一个不值一提,庸庸碌碌的小助理。 很好,她失恋了……至少她该庆幸,最起码只有失恋,而非失身。 她坚持不越过那条底线是对的!即便再让她重新投胎一次,也万万想不到,杜若居然会是个劈腿渣男。 她白痴,她猪头,她蠢毙了!大神又如何?还不就是一个浅俗势利的烂男人! 周映洁将车钥匙狠狠扔进驾驶座,抬腿踹了一下轮胎,扯起自己的包包走人。 她一路流着失恋的泪水,就这么一路走回家,耗尽了全身力气后,将自己扔进黑暗的房里,伏在床上,放声嚎啕,哭至筋疲力尽方睡去。 房里一片昏黑,唯独床边小几上的晶石亮起微光,就着一丝照明,杜若俯下身,探手抚上那张被泪水浸湿的娇颜。 他知道她走了一整晚的路回家,也知道她整路红着眼,进到家门后便哭惨了。他知道,因为他让形天跟了她一路。 形天不能离开那幢设下术阵的房子,一旦踏出术法范围,他便没了人身,现出原来的兽身原形。 所幸,这个时空的凡人,看不见来自另一时空的神兽。 但即便如此,形天脱离兽体已久,早已习惯人身,不见得愿意离开那间房子;可在他强烈要求下,形天照做了。 形天隐身在黑暗中,一路尾随护送她返家,并在他来之后,将她的情形详细转述,才悄然无声离去。 隐约听见身旁传来微弱的声响,脸颊似被一只温凉的手掌心来回摩挲,周映洁心一凛,立刻睁开了红肿的眼,视线模糊中,似乎看见了一张人脸。 她惊呆,立刻翻身坐起,摸黑挥动粉拳,意图吓退那个歹徒。 一双坚定的大手,在半空中攫住了她慌乱无章的粉拳,随后,她隐约看见一张脸庞打偏凑近,封住了她刚要张启的双唇。 熟悉的清冽雅香渡进芳腔,光凭这一吻,她便认出这位擅闯民宅的歹徒是谁。 愤怒像一团烈火,自胸口窜烧开来,她羞恼万分的狠狠推开男人,跳下床铺,手在墙上一阵胡乱摸索,终于寻至电源开关。 下一秒,灯光大亮,男人颀瘦的身影、俊丽的面貌无所遁形,清楚地映入她眼底。 她气得想杀人,尽管今晚已耗尽了体力,可这一刻,依然无可抑制的,因愤怒而紧编颜抖。 「你是怎么进来的?」她怒问。 「那扇门挡不了我。」杜若淡淡地说,面上少见的没带笑容。 察觉此刻的他与往常面貌有异,周映洁的心狠狠一窒,不禁苦涩地想,莫非他是专程来撇清关系? 因为这念头岔了神,以至于她并未察觉他话中的玄机。 「今天在餐厅里,你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我们只是朋友。你放心,我不会自讨没趣,或是特意破坏你跟关苡乐的关系。」 就算再如何喜欢这个男人,她还是有尊严的,什么为爱受尽践踏与屈辱这种事,再怎样也轮不到她来做,她更不屑做。 杜若目光幽沉如一汪深潭,闪烁的光芒冷冽似冰,他就这么沉默着,不吭声地端详她好片刻。 第二十章 她沉不住气,走向房门口,一手握紧门把,一手指向门外。「很晚了,请你离开。」 出乎意料地,杜若竟然真照做,他移动步伐走向门□,却是停在她面前,一把扯过她的手,另一手环紧她纤瘦的后腰,将她搂进怀里。 「我不走。」他温醇的声嗓滑过她耳际,引起一股颤栗。「今晚,我要把话说清楚才走。」 委屈猛然翻涌而上,她抬起双手,用力捶打他看似单薄,实则坚硬如铁的胸膛。「你无耻!劈腿还不承认!我真是看错人了——」 捶红的小手被大手拦截,五指交扣锁住,她气哭的小脸被另一手抬高了尖细的下巴,唇舌被温柔地含吮。 他没想过会是这样,从没想过。一个女人的泪水,竟然能扯痛他荒芜死绝的心。 蓦地,关苡乐骄横的面容掠过脑海,周映洁一惊,随即死命挣扎。 「杜若,你放开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别以为我会乖乖当小三,就算你想,我还不愿意!」 「莞莞。」 他清清淡淡的一声,好似即刻见效的魔咒,制住了她愤慨的怒骂。 「你喊我什么?」水眸瞠圆,她傻住。 「莞莞。」他重复喊了一声,眼神沉重而复杂。 「你必须静下心来听我说。」 「我没告诉过你,我梦见的那个女鬼叫做莞莞……」 「她不是女鬼,是你的前世。」杜若抬起手,轻抚过她犹挂泪痕的粉颊。 「你在胡说什么……什么我的前世?」她迷惘地摇动螓首。 「我在乎的人,是你,不是关苡乐。」他眸光灼灼,神情坚定的说道。 他明白她那时的心情,可那时她要的,他不能给。他必须得到关苡乐的信任,方能在天殇日来临时了结一切。 闻言,悸动的芳心一颤,她已被他一连串神秘诡谲的话弄得六神无主,面对这突来的宣示,只能傻怔怔地僵在原地,翻腾的心口瞬间涌上太多情绪,竟然有些绞痛。 「你……说谎。」良久,她艰难而虚弱地吐嗓。 「我没有。」他捧起她的脸,美目沉定的望入她阵底,甚至是心底。 「你明明在那些人面前——」 「我只是在演戏。」他忽然低哑着嗓音,温润的眼神起了变化。 挣扎,痛苦,煎熬,阴晦,所有最不可能出现在那双美丽黑眸中的情绪,这一刻,翻腾于黧黑的眸海。 她呆住,心口一阵闷堵,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眼前的男人……真是她熟悉的那个杜若?高洁优雅,细腻美丽,宛若不存在于这个世间的完美男人。 在她惶然的凝视中,他再次低哑的启嗓:「我并不属于这个时空。我来自另一个时空,一个叫做泽兰王朝的地方。」 闻言,周映洁彻底呆掉。 【第六章】 「你……究竟在说什么?」思绪呆怔了许久,周映洁才找回遗失的声嗓。 杜若深邃的眸光似两面清冽的镜,照映出她无比错愕的小脸。 大手紧扣住那张娇颜,他沉嗓说道:「你必须信我,因为你跟我一样,都不属于这个时空。」 她又是一傻,随即张嘴喊出声:「你真的疯了是不是?为了替自己的劈腿行径开脱,居然还在我面前鬼扯这种故事,杜若,我真的看错你了!」 「你不信?」面对她的反应,他倒也不恼,淡淡地说:「还记得你在我屋里看见的那只怪物吗?」 她小嘴微张,喉咙一窒,发不出半丝声音。 「那只怪物叫英招,是替我挡下不速之客的神兽。」他眸光微冷地接续说道。英招?神兽?他真当自己活在二次元世界,还是电玩世界? 尽管态度有些动摇,可周映洁依然不信。 「在电梯昏迷的那一次,可还有印象?」他又问。 她怔忡,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额际,似在努力回想那一日…… 「还记得你在电梯里,遇见了一个来自泽兰王朝的女刺客吗?」即便当下的记忆已被形天抹去,可只消她深入回想,总该有些模糊残影。 杜若说对了,周映洁的脑海中,依稀还残留着一幕仿佛梦境般的影像。 一个身穿古怪服饰的女子,手中握剑,身上还带着伤,发觉她能看见她时,女子双目震惊…… 女子问:「你是泽兰王朝的人?还是北燕?你是怎么来到这个时空?」 朦胧的光影在脑中深处闪烁,周映洁傻住了,按在额际的小手开始颤抖。 「这里的人看不见英招,也看不见另一时空的人。」仿佛嫌她不够混乱似的,杜若又补上这一句。 「那我为什么看得见?」她拼命想揪住他的语病,印证一切都是他捏造的离奇故事。 他微笑道:「我说了,因为你跟我一样,都不属于这个时空。」 「这怎么可能!」她激亢地反驳起来。 「你别再胡说了,我有父母,有亲人,我不会算命,不会卜卦,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还不懂吗?你是莞莞的转世,而莞莞,一如你在梦境中看见的,她并不属于这里,她属于另一个时空。」 当他提起莞莞这名字时,一股巨大的茫然,吞噬了她的愤怒。 莞莞。莞莞。莞莞。 这个名字宛若一个诡谲的魔咒,更能挑动她内心深处的恐惧与不安。 「听我说,我们都不属于这里,我们终究得回去属于我们的地方。」杜若拉下她的手,紧紧攒握。 她一脸茫然无措,眼中的泪水折射出迷离光芒。 「我不爱关苡乐,我爱的人是你,莞莞。」他低下头欲吻上她的唇。 冷不防地,她猛然别开脸,躲开这一吻。 「就为了说这种谎,才编这么一长串我们是外星人的故事?」她望向一旁,冷漠地反讽。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信我?」杜若轻叹。 她心口一凛,忽觉攒住她的那双大手骤然加重,她不得不挪回视线看向他。 这一眼,她僵住,寒意直从背部爬升,直达心底。 眼前的杜若,眉眼冰冷,神情阴沉如魅,那模样,全然迥异于昔日的温润高雅,是她从不曾见过的面貌…… 她身心倶是颤了颤,正欲开口,他低悠的嗓音已率先响起「我之所以对关苡乐好,并非因为喜欢她,而是因为她跟我们一样,都不属于这里。」 「你是说,关苡乐也是从什么泽兰王朝来的外星人?」太可笑了,将她牵扯进来也就算了,居然连关苡乐他也能掰。 「不是外星人,而是来自另一个时空,跟这里的人没有两样,同样会生会死的人。」他淡漠的纠正。 「然后呢?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她怒目而瞪。「关苡乐跟你我不同,她的前世,是一个非比寻常的人物。」 她怒极冷笑,「她当然了不起,她可是关苡乐。如果不是这样,你会喜欢她?」说穿了,不正是看上关苡乐的显赫家世?女人再美,总美不过下一个新欢,可男人为什么会对关苡乐死心塌地?多半与她多金的背景脱不了关系。 闻言,杜若总算明白,为何她会认定他是真对关苡乐动了心。 他蓦然一笑,笑里透着冷酷,眼中有一抹凶残,看怔了周映洁。 他语气冰冷的说:「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说关苡乐非比寻常吗?又为什么,我百般忍耐对她好?」 他竟说……百般忍耐?关苡乐再如何骄蛮脾气大,男人也绝不会用上百般忍耐这样的字眼。 莫名地,周映洁心中泛起一阵寒颤。 第二十一章 「因为,等到我确认她是芸姥姥的转世之后,我跟她之间,势必要有个了断。」 「芸姥姥?」又是一个陌生的人名,可听在耳里却如斯熟悉。 周映洁发懵,胸口一阵阵抽悸,似有什么正要汹涌而出。 「现在你还记不得芸姥姥是谁,也记不得你的前世,但很快的,你跟关苡乐便会想起前世的一切。」 她心一窒,抬头望他。「想起来之后呢?」 杜若微笑,笑中却只有森寒的冷酷。「等到那时候,你就会明白,我根本不可能爱上关苡乐。」 「为什么不可能?」她颤抖的问。 他低垂美丽的眉眼,嘴角那丝笑如斯温柔,却像是含着剧毒的妖花,教人不敢久望。 「因为,她是我这辈子最恨的人。」 她僵住,心脏急促地撞向胸腔,咚咚作响,却遮盖不去他那句森寒冻骨的话语。 「穷其一生,我都不可能喜欢上芸姥姥,更遑论是她的转世。映洁,等到天殇日那天,你就会明白,我对关苡乐不可能有爱。」 她起了一身颤栗,脑袋有过片刻的空白。 下一秒,出于一股奇异的本能,她反手抓住他那双冰凉的手掌,半带惶惧地问:「天殇日是什么日子?还有,你既然不喜欢关苡乐,究竟为什么要跟她走得那么近,还故意让她误解你们的关系?」 他垂眸一笑,抽出被她攒得过紧的大手,轻抚过她的颊,温柔的碰触却引起她心底深沉的恐惧。 她无可抑制的颤抖了下,随即听见他含笑地说:「这是我跟她的恩怨,不关你的事。无论我跟她如何,相信我,我唯一在乎的人只有你。」 此际在她面前的男人美丽依旧,但从眉梢到嘴角那抹笑,全是陌生的…… 好可怕。 她现在才明白,那间神秘幽暗的豪宅,里头藏着太多她不该挖掘的秘密,就连这个男人,都不是她该接近的。 「莞莞,怕了吗?」杜若微笑地瞅睇她。 「……我不相信你说的那些事,那根本不科学,根本是小说情节。杜若,我不想再听你发疯,你出去!」 惶恐之余,她一咬牙,狠狠推开那道坚硬的胸膛,逼自己口出恶言。 杜若沉稳如一株藤,静静伫立在那儿,似笑非笑的回望。 这一刻,她总算明白,这个男人绝非外貌看起来那样温柔细腻。 演戏。他一直在人前演戏。 温柔的,平易近人的,亲切可掬的,神秘迷人的……所有面貌,全是一场粉墨登场的戏。 「莞莞,你别怕。所有人,我独独最不愿伤害你,也最不愿骗你。」 「我不是莞莞!我叫周映洁!」她捣住双耳,怒声反驳。 杜若眸色复杂的深深凝视她一眼,只道:「很快,你就会想起关于泽兰王朝、关于西杞王朝的一切。」 话落,不等她有所反应,他已迈开步伐离去。 充满压迫感的颀长人影一离开,她耗罄最后一滴力气似的,膝盖一颤,僵硬的身子滑坐在地上。 她刚才……究竟都听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故事? 茫然浮上眼底,她回想着杜若说的那一切,只觉得心口传来一阵闷疼,越是深入去想,那股疼痛便越清晰。 她试着去回想第一天闯进杜若豪宅的情形,试着回想那只活似从电玩中蹦出来,有着古怪外型的异兽,以及那天在电梯中的情形。 可越是努力去想,脑袋越是一片混沌,似蒙上了一层浓雾,怎么也看不清。 她抬手揉起太阳穴,僵坐在地上良久,直到一束束晨光射进窗口,才浑身乏力的爬上床铺,昏沉沉睡去。 但愿……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梦,抑或,又是另一个幻觉。 嗯,一定是的。她是周映洁,不是什么莞莞。至于杜若……不过就是一个花心劈腿男,那些故事全是编造出来的。 没错,就是这样,一切都是可笑的谎言,除非她穿越到电玩或漫画里,否则不可能是事实。 意识模糊间,她犹然这般告诉自己,并且深信不疑。 叮咚! 刺耳的门铃声由远至近,扰醒了周映洁。 她拿开遮在眼上的手。维持同一姿势太久,手臂已发麻,她等了片刻才揉着眼坐起身。 叮咚!这一次的门铃声多了丝急促。 她揉着因睡眠不足而抽痛的额际,脑袋极沉的下了床,顶着一头凌乱发丝、皱巴巴的衣衫前去应门。 会是谁?杜若? 脑中闪过昨夜的画面,周映洁心一凛,正要拉开门锁的手顿住。 「是谁?」她防备的扯嗓问道。 门外的造访者沉默几秒,才启声:「周映洁,开门。」 闻声,门里的周映洁大大一愣。 怎么会是关苡乐?在她手下工作两年,她从来没上门找过人,怎么会在自己被开除的隔天找来? 莫非……又是为了杜若的事? 冷不防地,昨夜杜若提及关苡乐时的冷酷神情飞掠过脑海。她心头一抽,该不会是杜若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 思及此,周映洁随即开锁,拉开公寓大门。 不料门方敞开,还未看清门外的人影,一双保养极好的纤手便猛然掐上了她的颈部。 周映洁一怔,霎时失去反应能力,脚下一个踉跄,直直往屋里退。 关苡乐那张娇媚冷艳的脸庞,此刻因某种恐惧与愤怒,显得扭曲而狰狞,她恶狠狠地瞪着,手上的力气丝毫不见松懈。 周映洁的脸因缺氧开始涨红,双手奋力挣扎着,意图推开不断前进,压迫她后退的关苡乐。 「你……你做什么?关苡乐……你疯了!」终于,她在一次死命挣扎中,总算推开了关苡乐。 「你不该出现的!为什么是你!」关苡乐情绪失控的对她怒吼。 「你在说什么?」周映洁惊惶地退到沙发后方,尽可能与她拉开距离。 眼前的关苡乐……很不对劲,与平日高傲骄蛮的态度全然迥异。 「还没想起来吗?」关苡乐冷笑一声。「看来你的记忆还没恢复,难怪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如果是为了杜若的事,那你大可不必,因为我已经跟杜若说明白……」 「莞莞,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关苡乐瞪着她,兀自说着。 闻言,周映洁狠狠傻住。 ……不是梦。昨夜杜若说的那些故事,原来,全不是梦。 一个杜若喊她莞莞也就罢了,可眼下就连关苡乐亦喊出了莞莞这名字,她怎能再催眠自己,那一切不过是杜若捏造出来的天方夜谭。 「我不是莞莞,我是周映洁。」她神情茫乱地否认。 「你当然是。」关苡乐笑了一声,眼中的温度却是冻人的。 「你既是周映洁,也是莞莞,这两个人都是你。」 「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周映洁瞥见关苡乐弯下身,抄起桌上那把铸成羽毛状的拆信刀——那是公司同事前不久到欧洲蜜月旅行,特地带回来的纪念品。她当时对这个纪念品嗤之以鼻,顺手就往桌上一扔,偶尔才拿来拆包裹。 见关苡乐将拆信刀握紧在手,她心底一凉,终于明白,眼前的女人根本不是她熟知的那个关女皇。 尽管关女皇娇蛮脾气大,可她绝不可能动刀,甚至是拿双手掐人。对关女皇而言,那太污辱她,根本不符她的格调。 「你……是谁?」周映洁眼中溢满恐惧,颤着嗓问。 第二十二章 「还没想起来吗?」关苡乐红唇挑高,脸上那抹冷残使得她原就娇艳的面容,更添一丝教人不敢逼视的窒息之美。 「你是……芸姥姥?」她顺着昨夜听来的故事,大胆臆测。 关苡乐忽而笑了起来,娇媚的笑嗓透出一股慑人的森冷。 「多亏了杜若,天殇日未至,我却先恢复了前世记忆,这对你来说肯定是始料未及的事。」 「你真的是芸姥姥?你、你千万别乱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是你说的那个莞莞……」 眼见关苡乐步步逼近,周映洁慌了,随手抓起身边的杂物就扔去。 关苡乐躲了开来,眼中的恨意陡然加剧。「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即便转世,你也跟着一起,我受够了你!」 触见她面上深浓的恨意,从未被人这般恨过的周映洁心一怔,傻住。 她真是他们口中的莞莞吗?杜若说他恨着关苡乐,关苡乐却恨着她……这究竟是怎样的恩怨纠葛? 她看得出来,关苡乐眼底的恨,是恨不得她立刻死去的那种恨……莞莞究竟对关苡乐的前世做了什么?竟会让她这般的恨着。 「有话好好说,你千万别冲动——」边说着,周映洁边想往卧房方向奔去。 不料,她右肩蓦然一痛,下一秒,她整个人被摔到一侧墙面,首当其冲的是背脊,这么狠狠一撞,她全身发麻,瞬间没了知觉。 等她缓过一口气时,关苡乐的脸孔倏地在眼前停格,她一窒,才想有所反应,一抹冰凉刺进左腹。 「你死了之后,这个时空会抹去有你的痕迹,你将从来不曾存在过。」 关苡乐的声嗓在耳际滑过,逐渐飘远,她几乎快听不见,只剩下快将她撕裂的疼痛感,自左腹不断扩散开来…… 「莞莞,拜托你,就这样死去吧,这样对我、对杜若,才是真正的解脱。」 意识坠入幽黑之际,她听见关苡乐用着痛恨欲绝的声调说道。 紫檀木长桌上的晶石先是迸裂,下一秒粉碎成无数碎片。 伫立于窗边的杜若一震,正要转身,门边已先响起形天的声音:「周映洁出事了。」 「是谁?」杜若望着桌上那堆碎裂的晶块,面色异常苍白。 「主上心中早已有底,又何必问我。」 闻言,杜若眉目一寒,拾起搁在桌上一隅的珐琅烟枪,迈步往外走。 一只手冷不防地握住他手臂,拦下他,形天的声音随之在耳边响起。 「别去救她,不值得。」 「为什么?就因为她曾经背叛过你的前任主上?」杜若讥讽地问。 一如往常,形天不予回应。 「我知道你也巴不得她死,但我不会让她死,我欠她一条命……不,是好几条。」 话落,杜若甩开形天的手,冷绝的离去。 形天站在原地,静静目送,总是不起波澜的脸,微微一变。 她救过杜若?这怎么可能……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周映洁作了一个漫长的梦。 至少,她觉得自己是身在梦中的。 梦里,她是一个平凡无奇的上班族,过着为填饱肚子而庸庸碌碌的生活,有个机车难搞的女上司,日子就跟打电玩闯关一样,关关难过,关关过。 有一天,一个细致得不可思议的男人出现,从此她的生活起了大变化。 是梦,对吧? 这些全是因为生活太过平乏无趣,而衍生出来的白日梦,只是这梦太真实,几乎像是虚拟实境,她才会醒不来,依然在梦境与现实间徘徊。 等到她再次睁开眼,准备好面对现实之后,她会发现,她还是原来那个周映洁。努力在现实夹缝中求生存,汲汲营营为求有朝一日,能够爽爽过日子的平凡女人。 现在,已经是该从梦境中醒来的时候。 周映洁努力睁动似千斤重的双眸,视线睁亮了,眼前却是一片浓雾。 雾气自她睁开眼那一刻,仿佛有意识似的,自动往两旁退开。 然后,一张灵秀的小脸徐缓浮现,她僵住,下意识想逃,却发觉除了能睁眼,能呼吸,能思考之外,她整个人不能动。 「别再逃避了,你又能逃到哪里?」那个面带甜灿笑靥的女童,嗓音娇脆地说道。 她张了张嘴,欲言,赫然发觉,她连嗓音都没了,整个人好似只剩下一抹意识,其余的,都不再属于自己。 「莫怕,莫慌。」女童微笑说道。「我不可能害你,因为,我就是你。」 不! 她是周映洁,不是什么莞莞! 周映洁的意识抗拒着,可她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与她容貌相同,只是更年幼的莞莞,伸手探向她。 「周映洁,你是我失去的另一半魂识,而我,亦是你失去的另一半魂识。」 她傻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莞莞的脸逐渐贴近,一寸,一寸,融进她的体内。 这画面,如同科幻电影一般不真实,若非此际正亲身经历,她绝不可能相信。 「周映洁就是莞莞,莞莞就是周映洁,我们是同一个人。」 不!不可能!她不信! 周映洁犹想抗拒,想反抗,想挤开正与她相融为一的那抹魂识,无奈,一切身不由己。 有什么正在改变……她的身体在发烫,她的意识混浊,她的呼吸凌乱,心脏像是正被撕裂一般的剧烈绞痛。 远处,又传来了那似熟悉,又似陌生的老女人嗓音。 「莞莞,你离开了这么久,也该醒了。」 莞莞……她真是莞莞吗?周映洁便是莞莞,她是莞莞。 那么,莞莞又是谁? 「莞莞,别记恨我,我做的这一切全是为你好。那个男人注定是你的劫,若非你一再心慈手软,他早该彻底消失,不该继续存活于世,甚至来到这里,扰乱这个时空的秩序。」 那个男人?是说杜若吗?杜若……是她的劫? 那她呢?她,又该是谁的劫? 下一瞬,奇异的咒文似吟似唱,自遥远某方传来,她身上的疼痛骤然加剧,体内深处似有什么正要涌出。 她能感觉到那名唤莞莞的女童正在她体内低语,亦能感觉到自己的挣扎。 莞莞说:「其实,我跟你一样害怕。姥姥说,你便是我失去的七情六欲,因为没了你,我才能活得这样自在。」 莞莞又说:「因为少了你这一半魂识,我方能无心无情,无爱无恨,毫无知觉的活着。可眼下你回来了,我再也不能活得那样寡欲。」 这关她什么事?她不想当莞莞,她只想当周映洁! 什么泽兰王朝,什么芸姥姥,什么莞莞……她一概不想知道! 仿佛察觉她内心的痛苦呐喊,莞莞复又启嗓:「是因为那个男人吗?因为他,所以你才害怕这一切?」 那张俊丽的脸庞在混沌的意识中,如冬日黑夜中的一抹光亮,清晰得令周映洁心疼想哭。 为什么会这样?她不过是谈了一场恋爱,为什么一切会变得这么复杂? 杜若……杜若爱的人究竟是谁?是关苡乐,还是她?她还能相信谁的话? 「除了我,你谁也不能信。」蓦地,老女人威慑的声音响起。 周映洁只觉得好痛,好混乱,好茫然,尽管不清楚自己现下是何模样,又是什么状态,可她凭借着感觉,缓缓闭上眼,关上双耳,拒绝再看,再听。 「莞莞,等你醒来之时,你便会记起一切,届时,别忘了你答应过姥姥的事。」莞莞答应了这个自称姥姥的老女人什么?那又是什么样的故事?又与她何关? 第二十三章 这些,周映洁已不愿再想,不愿再耗费心神去深究。 她好累,好倦……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一场恶梦? 等到她醒来,这一切或许就会消失。 嗯,一定会的。她只要再睡上一觉,等到再睁开眼时,她又是原来的周映洁。平凡无奇的周映洁。 僵硬的大手抚上那张没有一丝血色的娇颜,仿佛想借由这个举动将暖意渡进她冰冷的血液。 「映洁,你听得见吗?」杜若垂下眼睫,注视着动也不动躺在雪白床铺上的周映洁。 她染了血的衣衫已换下,此刻身上穿着一件男人的米白色长衬衫,长发散乱在枕上,两排浓黑的睫毛整齐地掩下,对比着惨白的面色,更显怵目。 一个钟头前,杜若赶至公寓,只见到她双手紧撝血流不止的腹部,蜷缩在墙边,早已失去意识。 他不顾后果,用芸姥姥的权杖稳住了她的命脉,并将她带回郊区的豪宅。 当初为她卜的那一卦,终究还是成真了。 可卦象却没显现出,伤她的人,竟然是关苡乐。 为什么?是因为关苡乐将她视作情敌,心生妒意而伤人?抑或…… 杜若眉眼一凛,眼底浮现残忍的冷芒。 莫非,关苡乐前世的记忆已恢复? 可天殇日未至,她的记忆怎可能恢复…… 不尽然。 她的原身可是西杞的开国祭司,是三国之中术法最高深的一个,就连另两位同门也敌不过她,即便转世为平凡人,恐怕也不会平凡太久。 眼下最有可能的推敲,便是关苡乐想起转世前的种种,又发现周映洁便是莞莞的转世,行事冷血的芸姥姥怎可能放过这个叛徒? 千算万算,就是漏算了关苡乐这一层;思及此,杜若内心自责不已。 望着床上脆弱得不堪一击的人儿,他的心被扯痛了。多希望挨了这一刀的人是他,她那样娇小,那样瘦弱,怎堪得起这样的伤。 「主上不该救她的。」形天的声音如同鬼魅一般,自身后响起。 「滚出去。」杜若连回头的力气都省了,只是冷峻的下令。 形天没走,继续接着问:「关苡乐的记忆已被唤醒,主上打算怎么做?」 「你明知故问。」杜若冷笑一声。 「她已经来了,就在楼下,主上要我拦下她吗?」 「不必。」一抹残酷在美目中烁动,宛若锋锐的刀芒。 「让她来,我倒想看看,没了权杖,又只是一个普通人的芸姥姥,能怎么对付我?」 「主上……真打算这样?」不苟言笑的形天,情绪难得出现波动。 「你究竟站在谁那边?是前任主子,还是这一任?」杜若站起身,目一从床上的人儿转开,眼底的温柔瞬时消失。 形天不语。 果然不出他所料。杜若嘴角冷冷一弯,举高手中的烟枪,不带一丝温度的说:「别忘了,权杖还在我手里的一天,你与英招就必须听令于我。」 「我没忘。」形天说。 「那好,你帮我救活周映洁。」 「主上已耗用权杖的能耐,稳住了她的心脉,她已没有性命之危。」 「她是活了没错,可她气息微弱,不像是已经度过难关。」 杜若转眸望向床上,那张白如霜雪的娇颜,尚存一息,命薄如纸。 「我不能救她。」形天总算清楚的给了答覆。 「是不能救,还是不愿意救?」杜若怒极,眸光似要射穿形天的面孔那般凌厉残酷。 形天面无表情,只道:「总之,我不能。」 「那你滚吧!」杜若从没对形天发过这么大的火,这是两人成为主仆以来的第一次。 形天的眼略动,掠过床上那副奄奄一息的娇躯,面色陡沉,终究转身离去。 杜若满腔怒气未消,不料,形天前脚一走,某位不速之客后脚便至。 时机巧合之至,令他不得不怀疑,关苡乐之所以会这么快找来,全是因为形天居中搞鬼。 毕竟,芸姥姥才是形天真正的主子,若非权杖被夺,不得不听令于他,以形天这样的护天神兽,根本不可能受他使唤。 幽暗的门口,伫立着一抹纤丽醒目的身影,关苡乐媚眼瞪圆,先是扫过床上的周映洁,然后愤怒地望向他。 「你在做什么?:我明明已经杀了她!她应该已经死透,你为什么要救她?」 「你已经全想起来了?」 杜若面露浅笑,眼中全无笑意,唯有残暴的杀戮之气。 关苡乐一愣,不明白他为何会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眼神,霎时有些混乱与心慌。 「你是……宋梓襄?」她必须先确认他的身分。 「身为你眼中早该被除去的宋氏孽种,我是谁,对你而言又有什么分别?」 关苡乐一震。「你是……宋梓渊?」 怎么会是他?!预示中提及的人明明是宋梓襄,为何会变成宋梓渊? 杜若低低的笑了起来,仿佛是在嘲笑她的惊愕。 他笑嗓冷如冰的说:「你一定很纳闷,为何我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我没在稚童时便死在你同门手里。这一切都得归功于你的徒弟,莞莞。」 关苡乐神情倏变,失声嚷道:「你在胡说什么?莞莞怎么会是我的徒弟?」 「你连自己的徒弟都记不得?」杜若眯细双眸,防范她的一举一动。 「你究竟在说什么?我几时有了徒弟,你……你该不会把我当成……」 「芸姥姥,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陪我一起演戏吗?」 单凭这句话,狠狠震住了关苡乐,她陡然失控的冲上前,意欲拉住杜若。 杜若只当她是想抢回权杖,正想挥开她,不料,忽闻她嘶哑大喊:「我才是莞莞!我才是芸姥姥的徒弟,莞莞!」 杜若一僵,还未来得及反应,忽见关苡乐惊恐的往后退了数步,随后扶着门框跌坐在地上。 他缓缓低垂双眸,看着从自己腹间突出的那一截尖锐刀锋,在剧痛蔓延开来的前一刻,他听见耳后传来一声娇脆的声嗓—— 「我,才是芸姥姥。」 一口腥热的鲜血涌上喉间,他忍住,感觉那把刺穿腹部的匕首又被抽出,滚烫的血液溅湿了西装。 他转过身,望向半跪在床铺上的女人,她眸光润亮,宛若黑夜中璀灿的星,白暂的娇颜不带一丝感情,甚至感觉不到温度,仿佛一尊人偶,紧握匕首,染满鲜血的双手,不见顚抖。 她瞬也不瞬地望入他的眸心,再一次残忍无情的宣示「关苡乐才是救了怀沙王一家的莞莞,而我,才是你恨之入骨的芸姥姥。」 下一瞬,杜若闭起眼,感觉身躯开始变得沉重,然后不断下坠,下坠…… 坠入无底深渊,粉身碎骨。 一切,终于走到了终点。 他,输了全部,包括这条命。 【第七章】 梓渊,你必须活下去! 即便逃不过芸姥姥的毒咒,一辈子只能为奴为仆,甚至是当一个最卑贱的男娼,你也得努力活下去! 犹记得那一年,泽兰王朝的开国祭司,插手干预西杞王朝的内政,诛杀了原本筹谋数年,镇压了反对声浪,准备登基为皇的怀沙王,西杞王朝一夕宫变。 他与兄长从高高在上的皇族沦为死囚,后又不知因何缘故,花姥姥改变心意,欲将他俩送至西杞最北的冷宫拘禁。 兄长宋梓襄深信此行一去便是永不见天日,因此在途中想方设法支开押送他俩的禁卫军,助他逃离囚车。 第二十四章 自从花姥姥入主西杞以来,他们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即便当时的他逃离了囚车,身上却已伤痕累累,几近体无完肤,不过仅剩一条残命。 无处可逃,亦无人能投靠,但凡与宋氏相关人等,倶已被花姥姥残忍歼灭,他只好趁夜一路逃,逃回了西杞皇都。 可没用的,花姥姥昭告西杞子民,让所有人知情,是怀沙王为谋夺皇位,软禁君王,计杀祭司芸姥姥,宋氏罪当一族全灭! 他没见过芸姥姥,可自有意识以来,透过父王与母妃之口,他听说过太多关于芸姥姥的事蹟。 听说,她冷酷无情,行事作风狠厉果断,一有过错,绝不纵放任何人。 听说,有她坐镇的西杞皇城,方得神人庇佑。 听说,西杞女皇生性软弱,无能亦无才,不堪长年朝政繁重,身子病弱,朝政国事早由芸姥姥掌管。 听说,芸姥姥早有意取而代之,废黜现任女皇,坐上皇位。 听说…… 所有关于芸姥姥的「听说」,全来自于他人之口,他根本不曾亲眼见闻。 自懂事以来,他只知芸姥姥此人心机深沉,奸邪谁谲,父王用计诛杀她,不过是为西杞王朝去害,以正王朝皇族的威信与血统。 西杞王朝原就是属于宋氏,不论是女皇,抑或是父王,理该由宋氏掌管,岂能容一个专司玄术的外人乱政。 芸姥姥该死,且是死有余辜。这话,怀沙王总挂在嘴上,而他与兄长亦已琅琅上口。 谁也没想到,与芸姥姥同门的花姥姥,本已四处云游,不知从何得知芸姥姥已殁的消息,竟来了西杞,从此西杞变了天…… 那日,逃出囚车的他,躲进了皇都的陋巷,命悬一线,是那个奇异的女童救了他。 多年以后,物是人非,辗转另一时空,他遇见女童的转世,周映洁。 初时,是那张熟悉的容貌,挑动了他不该有的关切。 后来,是她眼中那抹单纯的崇拜,无垢的爱慕,唤醒他以为早该死绝的心。 而他必须承认,爱上她,或许多半是出于长年的寂寞,抑或,是出于那份深藏多年的感念之情。 无论如何,这么多年以来,她是唯一能令他挂怀于心,时刻惦记的女子。 然后,透过她的梦境,他才晓得,原来当年救起他的女童便是莞莞…… 不。 她不是莞莞。 她不是! 皱紧的眉睫徐缓颤动着,杜若虚无飘渺的意识逐渐聚拢,他睁动着双眼,奋力挣脱此际困住他的那个诡丽梦境。 那个有着被他错认为莞莞的女子,一脸阵光晶亮、笑颜单纯的周映洁,对他说话、对他笑的梦境。 偶尔,交错着当年被他深烙于心的女童身影,两道人影逐渐融为一体,到最后,竟成了一抹手握匕首,跪坐之姿的冷绝黑影。 「我,才是芸姥姥。」 娇脆的声嗓,宣告着梦醒的那一刻,亦将他推入烈火深渊。 从此,万劫不复。 「你也该醒了吧?」低沉的老女人嗓音骤然响起。 这一声,宛若催人回魂的咒术,狠狠震醒了杜若。 他倏地挣脱困住意识的梦淖,睁开了浊红的美眸,入眼所及,先是自前额落下的散发。 待他缓过急促的呼息,眨去眼底那层血雾,方又看清,眼前是泛着冷光的白地砖,再仰头四望,这间房无窗无缝,仅仅只有一道窄门。 窄门微敞,光源自门缝渡入,一道花衫身影逆光伫立在那儿,手中烟斗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 烟雾自一张大红色嘴唇吐出,一时之间,白色雾气遮去了花衫身影的面孔。 杜若一僵,不必看清那人面貌,已能从当下情势,以及女人手中的烟斗猜出她的身分。 花姥姥。 那个杀了宋氏一族,欲灭了西杞战神血脉,泽兰王朝的开国祭司。 深沉的恨意浮上眼底,杜若急欲起身,却在挪动手臂时,突遭一股沉重的力道反扯回去。 他别眸,看见铐在肘臂上的铁环,环上勾着粗如树藤的铁链,链子尽头延伸到一侧墙面。 再往下瞧,不只是手臂,就连他的双脚,在脚踝处亦铐着两圈铁环。 「别看了。没我的允准,你不可能逃出这里。」花姥姥冷笑一声。 宛若一头不慎坠入陷阱的困兽,杜若抬起那张狼狈中依然俊丽不减的脸庞,他不惊不惧,只有满眼冰寒的恨意。 「你作梦也想不到吧?」 花姥姥吐了口白烟,无情地睨着缓缓站起身的杜若。 「你苦心经营这场局,为了藏起那把玉嘴烟枪,甚至沉得住气,十多年来不曾点燃过,只为隐藏你的身分,不被我找着。好不容易趁着辛蕊替我办事时,抓紧这个机会,点燃烟枪,盗用不属于你的术法,去到另一时空作乱,结果,你费尽的心机与气力,终究只能功亏一篑。」 即便满身浴血,黑润长发散乱,可他与生俱来的那份静美,仍是盎然而发。 真不愧是怀沙王的儿子,唯有西杞战神的后裔,方能在历经各种屈辱,甚至为报一族之仇,忍辱沦为男宠之后,依然保有这样高洁无瑕的气质。 当年,确实是她小觑了这两个孩子,才会换来今日的残局。 花姥姥在心底重重一叹,面上却是冷漠不减,道:「怎么,你都不好奇吗?」 一口银牙几乎就要咬碎,嘴里已能嗅见一丝血味,杜若不许自己开这个口,更不许自己在乎那个女人的事。 可…… 「我知道你不想问,可事情总该有个了结。周映洁没杀死你,这在我的意料之外。」 花姥姥言下之意,是那个女人最终没痛下毒手?杜若不信。 「不信是吗?」读透他眼中那抹嘲讽,花姥姥遂又说道:「若不是她手下留情,让你侥幸躲过这个死劫,我又怎可能留你。」 良久,一道硬涩的声音,缓缓从杜若的嘴里脱口:「她没道理这么做。」 「是没道理,可我知道原因。」花姥姥抬步,慢慢地走进牢房,停在三步之外,手中的烟斗烟雾萦绕。 杜若不卑不亢的与她对视,血红的双目盈满冰冷的恨,神情却平静如一潭死水。 花姥姥好整以暇端详他片刻,嗓音沉沉的问道:「不好奇吗?你原本一心想守护的莞莞,怎会一晃眼成了你最恨的人?」 杜若当然想知道,可他不愿开这个口。 「你以为,你痛恨的芸姥姥,定是个无法无天、任性妄为的狂人,是不?」花姥姥讽味浓厚的笑问。「还是说,怀沙王口中的那个芸姥姥,是个嚣张跋扈的恶人?」 杜若阵光如冻结的两面冰,瞬也不瞬地直睇花姥姥,始终没有回应。 「让我告诉你吧,所有你听说的那个芸姥姥都是假的,是怀沙王为了帮自己的野心名正言顺,故意将她捏造成图谋不轨的恶人。」 瘦削的下颚隐隐一抽,几乎能听见牙关紧咬的微响,良久,杜若才吐出一句:「你说谎。」 「我没说谎。」花姥姥哼了哼,一笑。「坦白告诉你吧,芸儿是我的亲妹妹,更是我的同门师妹。她自小深受师尊疼爱,师尊怜她此生苦难多劫,独独赐了她不老玄术,让悠悠岁月不得剥夺她的灵秀可人。」 「……周映洁的前世梦境中,我看见的芸姥姥,明明是另一张脸。」再如何百般不愿,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那是当然。」花姥姥笑里满是玄机。 「因为我早就算出芸儿会有这一劫,因此在她死后,我便将她的记忆与她的徒弟莞莞交换。」 第二十五章 竟是交换了记忆!杜若猛然一震。 「你以为就只有你沉得住气,为了复仇隐姓埋名,只为布这样的局?」花姥姥讥讽地说道。 「不只是你,我也在布局。为了这一局,我同样忍了许久。 「我让芸儿顶替了莞莞的身分,并以芸儿的形貌另造一具活人偶,让她一半的魂识养在里头,至于另一半的魂识,按照天劫,必须前去轮回转世,便是你在那个时空遇见的周映洁。」 犹记得彼时,她获悉亲妹遭门徒背叛,立刻回返西杞王朝,手刃前一世真正的「莞莞」以及怀沙王,并找回了芸儿漂泊于三界之外的魂识。 幸而师尊早有预示,让她知道,芸儿命中必过宋氏后裔这一劫,为了保住芸儿,亦是不舍芸儿的魂识必得转世轮回,受凡人众忧之苦,于是她甘冒恐会毁去芸儿百年记忆与根基的险,将芸儿的魂识一分为二。 她将芸儿善良仁慈的那一半分出来,成了周映洁,并将周映洁的记忆调换成前世那个「莞莞」。 剩下的这一半魂识,少了七情六欲,少了良善,只是残缺的魂,只得寄体苟活,因此她找来了十二岁女童的身躯,让这一半魂识附体重生。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顺势而为,也将这一半魂识以全新的莞莞身分养在身边,时时调教。 「你的意思是,周映洁带着真正莞莞的记忆去转世?」杜若神色寒漠,眼底却凝着一抹震愕。 这种事虽是前所未闻,可若是发生在千百年不老不死的三国祭司身上,却一点也不足为奇。 关于这三名祭司的传闻众多,纷纷扰扰,始终没人知道她们的来历,只知她们极有可能是神人后裔,方有通天易地的骇世异能。 「不错,正是如此。」花姥姥哼笑一声。「记忆本就无形,能够颠倒捏造,而我不过是将她们两人的记忆调换过来,让芸儿成了莞莞,让真的莞莞成了你以为的芸姥姥。」 换言之,他透过周映洁梦境所看见的前世画面,全是假象。 杜若闭紧了双眼,垂放两侧的双手徐缓握紧成拳,片刻之后,几滴艳红液体,顺着泛白的指节流淌而下。 「既然你早就知道我人在那个时空,凭你的能耐,又岂是派出几个刺客而已,你大可以亲身出马杀了我,何必忍了这么久,还大费周章,等到天殇日才出手?」 花姥姥似残忍又似怜悯的睐他一眼,话里捎了一丝冰冷的无奈,「因为你是芸儿的劫,我不能杀你。欲了结这个劫,唯有让她亲手杀了你。」 杜若震愣,却不能明白花姥姥话中之意。 他是……芸姥姥的劫?这怎么可能!于他、于宋氏一族而言,分明芸姥姥才是他的劫! 「早在你未出世以前,神人已给了芸儿两则神谕,一是西杞宋氏将会夺权,宋氏之后会出一个残暴无道的暴君,二是这个暴君将会成为她的劫。监于此,此人必定得死,别无他法。」 花姥姥又道:「你真以为芸儿是为了自己的野心,才会下令诛杀你们宋氏一族?告诉你,你错了,大错特错。」 「芸姥姥确实想对我们宋家赶尽杀绝。」杜若恨意满腔地说道。 「你已受怀沙王影响,一心认定芸儿冷血残酷。其实,实情远远相反,真正冷血残酷的是怀沙王,真正想谋反的,是你父王。」 「你胡说!」铁链被重重扯动,金属摩擦声响彻了囚房。 「我没胡说。所有你从你父王那里听来的恩怨纠葛,其症结全来自于你父王。若非你父王意谋刺杀西杞女皇,显露出夺取皇位的勃勃野心,芸儿也不会下此决定。」 「我不信,我不信!」杜若撕哑的低狺。 「由不得你不信,我说的全是事实。」花姥姥慢条斯理的抽了一口烟。 「芸儿是我们三个师姐妹中,最心慈仁善的一个。她虽得神人谕示,但也不愿滥杀无辜。更何况怀沙王是西杞战神,又是神人后裔,西杞子民对他颇是爱戴,她更不愿伤了西杞子民的心,让他们看见怀沙王其实是个野心家的丑恶真相,是以暗中对怀沙王施压,盼他能悬崖勒马。」 这些事,是杜若头一次听见……可他不信,不愿信,不敢信! 他父王是镇守西杞的战神,骁勇忠贞,怎可能成了花姥姥口中的野心家! 还有,那芸姥姥分明是个残忍无情的冷血女子,又怎会成了心慈仁善的护国祭司! 「你以为这一劫,只有你付出惨痛的代价吗?」花姥姥目光冷凛地直射向他。 「芸儿何尝不是赔了一条命!为了保住她,我只得将她的魂识分成两半,可这样一来,时日一久,她的魂识即便结合,必然有所冲突。」 「那又与我何关?!」杜若冷冷的愤瞪着。 「因为她死前的咒誓,我们兄弟二人沦为奴仆,甚至是男娼,我们失去的,又该由谁来赔?」 「所以,你还是想杀了她吗?」花姥姥尖锐地问。 「是,我想杀了她,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他怒目而瞪,管睚欲裂,绝美容貌此刻宛若一尊鬼魅。 「可悲的孽种。」花姥姥冷笑。 「幸好我早有所觉,将芸儿的魂识一分为二,否则转世后的周映洁便要受你控制,傻呼呼的挨你的刀,受你折磨。」 「你耍了我……你设计我,让我爱错了人、恨错了人!花姥姥,倘若有幸苟活下来,我必定杀了你与她!」 杜若恨意满盈,郑重发下毒誓,血红的双眸,苍白的面庞,一身肃杀残暴之气,恍似一尊噬血魔物。 「爱错了人?」花姥姥低笑沉吟。 「一个人再如何转世,魂识依然是同一个,即便性格稍有变易,即便容貌生变,可一个人骨子里拥有的善与恶,无论身在哪个时空,无论轮回几世,都不可能变。」 「我看见的、我感受到的,不过是你设下的局,是一个假象,难不成你还要我相信,芸姥姥其实是个善良单纯的女子?」杜若发出寒冷刺骨的讽笑。 「我不用你相信,也不需要,因为那根本不重要。」嗓音沉沉地说罢,花姥姥转身朝门口走去。 杜若抬阵望去,目光瞬时一僵。 透出光源的那扇门后,伫立着另一道年轻娇小的身影。 是她。 他错认为救命恩人,甚至矢誓以性命守护,为她动了心的那个女人。 芸姥姥。 门后,那张犹然苍白的娇颜,不染一丝情绪,静静地凝瞅牢房里,那一抹受囚的冷峻人影。 她一直待在门后,将花姥姥与那人的对话,默默尽收耳底。 杜若——不,应该是宋梓渊才对。 花姥姥说,这人是她命中的劫。最狠亦最重的那一劫。 坦白说,她不明白为什么,但既然是神人的谕示,总是错不了。 那人——宋梓渊,看上去甚是狼狈,满眼的恨意,俊丽的面庞蒙上一层狂色,与记忆中的温润静好截然不同。 慢着,记忆中? 莞莞面无表情的脸蛋浮现一丝极浅的困惑,秀雅的眉眼之间拧起一个小摺。 是的,即便花姥姥已向她说明事情的因果始末,她亦清楚自己前世本是西杞的开国祭司,可她毕竟没了那一段记忆,她依然只认自己是莞莞。 不只是莞莞,还有另一段模糊的记忆—— 周映洁。 曾经,在遥远的曾经,她曾是无数西杞人簇拥的芸姥姥;如今,只剩下一个空着许多记忆缺痕,心魂渺渺的莞莞。 第二十六章 她记得属于周映洁的一切,亦记得身为莞莞的一切,可两抹魂识交会,免不了是矛盾与冲突。 直至此际,她依然有些恍惚,反覆自问:她,究竟是谁? 是那些人口中已逝的芸姥姥?是这么多年来,花姥姥养在身边,那个永远长不大,失了七情六欲的莞莞?还是体内那一个有喜有乐、有笑有泪的周映洁? 「莞莞。」花姥姥的低唤蓦然荡入耳底。 她似从梦中悠悠转醒,水眸缓慢眨了眨,扬起与昔日相同的盈盈浅笑。 见着这一幕,囚牢里的杜若似被剖了一个黑窟窿的空洞胸口,狠狠一抽。 同时,他的脑中浮现一张眸彩晶亮,笑容单纯的娇颜,再然后,是深埋于难堪回忆中,那一抹娇小童稚的身影。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那时,救了他的人是她?倘若不是那日的救命之恩,今时今日,他又怎会落至这般狼狈可笑的境地? 矛盾与难堪,诸多复杂的情绪在胸中绞融成一团,杜若冷睇着那个换上了一袭淡紫花衫的身影,心已千疮百孔。 「去见见他吧。」花姥姥淡睐她一眼,随即别开身,踱离囚房。 那两人……是彼此的劫。 天劫,情劫,死劫。 早在天殇日之前,两抹魂识相融前,莞莞分明答应过她,会亲手杀了杜若。 可到了最后,莞莞却失了手,未命中其要害,更在最后关头,出手救活这个宋氏孽种。 莞莞是没了七情六欲的那一半魂识,至于周映洁,则是心软仁慈的另一半。 当初,她就怕这个心慈仁善的妹妹恐会逃不过这一劫,因此她甘冒风险,将没了七情六欲的莞莞养在身边。 她教会莞莞蔑睨男子,将天下男子视为奴仆,绝不能让他们踩到头上。 又教她从头学习玄术,将一个祭司该具备的本领倾囊相授,为的便是等到另一半魂识历劫回归之时,她能接掌西杞,重揽大局。 可眼下,那一劫未解,这份期望怕是有得等了…… 淡淡一口烟雾吐出,花姥姥停在昏暗长廊的尽头,回身望向未端的囚房,眼底升起了一抹无奈及惋惜。 她信得过莞莞,毕竟她跟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早已视男子如贱物,更不可能产生情爱之心。 可另一半属于周映洁的魂识,她却不那么确定了。 几遭生死轮回,当年的芸儿自恃已活了百年之久,虽是不老之身,可那颗心到底 已是阅尽沧桑,又出于心软,不愿枉杀无辜,便饶过了怀沙王一双稚子。 怎知,天命已安,一遭生死,一遭轮回,洗去了芸儿百年的功力,更让她重入轮回,成了一张白纸似的重生凡人。 而今,不复曾有的百年记忆,不复百年玄术道行,不复过往西杞祭司的威严,眼下的芸儿—— 不,应该是莞莞才对。 她与杜若之间,如今不再隔着岁月距离,两人站在等高之处。倘若转世之前的芸儿曾预见过这样的结果,当初她还会心软,放任怀沙王妃生下这双孽种吗? 花姥姥垂眸,凑在嘴边的烟斗久久没含住,就这么放任烟雾弥漫而出,掩去了她伤神寻思的面容…… 莞莞不疾不徐地步进仅设有一扇门的囚房里,眸光掠过杜若倶是受缚的双手双脚,灵秀娇美的脸蛋平静似止水。 「……所以,这才是你的真面貌?」低哑的声嗓从怒焰燎烧的胸腔挤出。 杜若静静伫立在原地,俊丽出尘之姿,宛若一株美丽却含有剧毒的妖花,眸如至寒霜雪,恨意充盈其中。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莞莞犹然不太习惯这副崭新的身子,说起话来略显僵硬。 「你不记得关于周映洁的事?」他冷冷地问。 「记得。所有她曾遭遇过的,她的所思所想,我全都记得。」 「那些根本不是你,只是一个假象,而我竟然蠢到为了一个周映洁,赔掉了全部。」杜若脸上的笑空洞萧索,只剩下恨意与懊悔支撑着。 莞莞说不出心口那一阵抽痛究竟是因何而起,她仍在适应这副新生的躯体,更在努力接纳体内另一半魂识。 她很清楚,属于周映洁的那一部分非常在意眼前的男人,甚至迫使她在预备杀掉他时,干预她的意志。 可另一半的她,属于莞莞的这一面,她本就无心无情,视男人如草芥,又怎会为了区区一个逃奴而心软。 莞莞静默地凝瞅他一会儿,道:「不对,周映洁跟莞莞是同一个人,只是,一个有着凡人该有的七情六欲,而一个无心无情。」 「无心无情?」杜若冷笑,眸光冷冽。「假使你真的无心无情,那一年,那一天,你为什么要救我?」 莞莞轻怔,眼底一层迷惘的浮光,她仔细端详起那张异常俊美的容貌,试着拨开脑中那层雾纱,寻回遗忘已久的记忆。 慢慢地,杜若那张脸庞在脑中缩得略小,身形亦是清减不少,少年形貌的杜若,徐缓自脑海深处被翻出。 莞莞讶然:「是你……怎么会是你?」 「如何?后悔当时救了我这个逃奴吧?」杜若扯开一抹狰狞讽笑。 「原来是你。」莞莞诧异之余,心神渐显不宁。 其实,她没忘了他—— 那个倒落在陋巷之中,犹剩一口气的美丽少年。 这十多年来,她随花姥姥云游四海,阅尽无数时空百态,脑海中的少年形貌渐淡,却始终有抹痕迹存在。 她没想过那个少年竟然便是杜若……这个被花姥姥视为贱孽,亟欲杀之的怀沙王后代。 所有关乎她与西杞宋氏的恩怨纠葛,在她的魂识与周映洁交融后,花姥姥未曾瞒她,已钜细靡遗的详加述解。 而周映洁在另一时空,恋慕着杜若的事,她全晓得。透过花姥姥的术阵,那过程尽收眼底。 可她怎样也想不到,杜若竟然是记忆中,她唯一违背姥姥戒律,不仅出手援救,更将姥姥的保命灵药给了他的那个少年。 「那时,为什么要救我?」杜若阴寒的嗓音淡淡飘落,回荡在只闻铁链摩擦声的囚房中,莫名添了一分凄清。 莞莞回过神,平静地瞅视他,却许久没启嗓。 「你跟着花姥姥这么久,对男人应当是痛恶深绝,究竟为什么要救我?」阴沉的嗓音陡然加重,几近咆哮。 她的援手,彻底改变了他的一生。即便再恨、再不愿,他依然想知道答案。 莞莞依然不语。 只因,她亦在心底自问:为什么那时会救他? 她不清楚原因,只记得,那时的少年满身愤懑,染血的清俊脸庞是渴望活下去的怨恨。 爱,恨,嗔,痴、喜,怒,哀,乐。 这些,她统统感受不到。她仅仅只是一尊会动、会笑、会说话的偶娃。 跟在花姥姥身边,她看尽生死,学会分辨谁贵谁贱,亦曾见过花姥姥眉眼不眨,一声令下便处死众多男奴。 男人之于她,不过是出卖肉体与劳力的奴隶,或是一种下贱的玩物。 她见过太多卑躬屈膝的男奴,亦见过无数俊美的男宠,他们在她眼中,俱是可生可死,渺小如砂。 可那一日,她看着少年在痛苦中挣扎,在生与死之间煎熬,他想活,却也想放弃,矛盾的拉锯着。 当下,她感受不到丝毫情感的心,竟是被少年那股不甘与不服,扯动了。 那是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她感觉到痛楚。 这痛,来自于被扯动的那颗心。 原来,她不是傀儡偶娃。原来,她依然能感受疼痛。 第二十七章 而这份震撼与动摇,全来自于那个垂死的美丽少年。 于是她不再犹豫,起身步入陋巷深处,蹲身而下,望进少年两泓冷沉如黑渊的瞳阵—— 岂料,一切的开端,属于她的天劫,于焉而起。 水阵逐渐对焦,莞莞如梦方醒,打了一个激灵之后,惊怔地望着被链在囚房中央的杜若。 她曾救过的少年,多年以后,竟然险些死在她手里。命运是怎生的讽刺可笑? 「我不晓得……原来你便是宋梓渊。」她喃喃地说。 「现在你知道了,你后悔救过我,后悔那一剑没立刻杀死我,是不?」 莞莞没坑声,眸光润润,似有水光浮动。 「假若我早知道你便是芸姥姥的转世,我一定毫不犹豫杀了你!」 心,狠狠抽痛了一下。 那痛,似被尖物刺穿后又拔出,有些什么随之一并被夺走。 莞莞面无表情的怔着,只因这是她头一次感受何谓心痛。 可她清楚,那痛,是由于体内的另一半魂识,属于周映洁的那一半在痛。 她……依然不太能适应这些丰沛的七情六欲,甚至可说有些抗拒。 望着杜若那双被恨意填满的美目,莞莞忽然扬嗓说:「你以为,痛苦的人就只有你吗?」 闻言,杜若一怔。 「就因为怀沙王的野心,他串通我前世的徒弟,谋害了我,更夺走我的权杖,以至于我险些魂飞魄散;若非花姥姥及时出手相救,而今的我,早已不存在于这世间。」 莞莞一席话说来,平静寡淡,不见丝毫愤慨或怒气,可越是这样云淡风清,越透出命运无常之悲。 「若非你执意赶尽杀绝,我父王绝不可能起反叛之心!」杜若依然深信怀沙王的谋反是出于被迫,是极为无奈的决定。 「尽管这样相信吧,迟早你会明白,你所相信的,不过是薄弱可笑的谎言。」莞莞轻声说道:「姥姥说,为了你们宋氏,我已经赔上太多。前世的一条命,百年来的根基与记忆,转生之后的魂识被迫一分为二……那个当年救了你的莞莞,不过是一尊没有七情六欲,永远长不大的偶娃,我所受的苦难折磨并不比你少。我是你的劫,而你亦是我的劫,当你受苦时,我也跟着受难。」 「你跟花姥姥都一样,布了这一局,让我自投罗网,你能受什么难?」杜若空洞的冷笑着。「你们不过是将我当成玩物一般,玩弄于指掌之间。」 他的心,已被恨意扭曲,自然听不进她的话。 莞莞轻叹,走向他,相隔半步之遥,摊开拢握的一只手心。 一颗晶石静躺于白嫩的手心之上。 「宋梓渊,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你自己看吧。这是姥姥留下来的前世之梦,任凭再高深的玄术,也捏造不来的事实。」 话落,手心往下一翻,晶石坠落在冰冷的鸽灰色地砖上。 破碎的刹那,一缕烟雾飘散而出。 烟雾缭绕中,徐缓浮现一幕幕景象—— 紫玉屏风后,临窗卧榻上,一道娇小的紫衫身影,背倚着牡丹红大靠枕,纤手轻执掐丝珐琅玉嘴烟枪,烟雾冉冉上升。 杜若眯细眸光,透过那幕幻境,逐渐看清紫衫女子的面貌。 她肤若霜雪,圆阵水润,两排黑扇似的长睫毛低低垂掩,嘴角微弯,偶尔凑近烟枪抽着,尽管举动娴熟,可那不过十七、八岁大的容貌,配上这样的老成姿态,总令人觉得突兀。 这,便是真正的芸姥姥?杜若目光渐寒,胸口一阵空。 幻境中又出现了另一道身影,当那人抬起脸时,杜若随即认出那人身分。 正是一度被他错当芸姥姥转世的关苡乐。 「姥姥,怀沙王的王妃昨夜生下了一对双生子,姥姥当真不处置吗?」 幻境中的关苡乐——不,应当称她为前一世里,真正的「莞莞」,她看上去年纪略小,脸蛋已见艳丽轮廓。 卧榻上的紫衫人影寻思片刻,淡淡叹了一口气:「不过是孩子,何其无辜,又怎伤得了我。」 「姥姥,神人不是给过预示,这对双生子,其中一人会是日后西杞的灾厄啊!」 「只要怀沙王不起非分之心,那么神人的预示亦有可能生变。」 区区两个女人的片面之词,便想替怀沙王安上谋逆之罪?看着那幕幻境,杜若眼露鄙夷之色,极其不齿的冷笑一声。 下一瞬,烟雾蜂拥而来,幻境倏起变化—— 碧丽辉煌的西杞金殿上,一身熠熠相映的金甲战袍,俊美挺拔的怀沙王,缓缓步上微光之中,静静矗立在那儿的皇座。 「那个位子迟早是你的。」一旁,容貌渐长,越见美艳,与关苡乐如出一辙的「莞莞」,满目恋慕的仰望着耸立于殿上的怀沙王。 见着这一幕,杜若呼息蓦然一静,胸中却剧烈鼓动着。 怀沙王垂下眼,神情沉肃,伸手摸过那把皇椅。 「有芸姥姥这个开国祭司守着这个皇位,本王一辈子也不可能坐上去。」 关苡乐的前世,那个艳丽的「莞莞」靠上前,将脸轻靠在他背上,喃喃低语:「杀了她吧。只要杀了她,那就什么事都没有。她一死,我便能继任祭司之位,届时,便能名正言顺废黜女皇,改拥你为新皇。」 「莞莞可愿意帮我?」 「若是不愿意,又怎会随了你?」 不可能……父王怎可能是意图篡位的野心家?杜若瞳孔缩紧,满目惊痛。 下一瞬,幻境又变—— 一把金剑狠狠刺穿了单薄的娇小身躯。 那张永生永世,停驻在十七岁姿貌的灵秀娇颜,怔忡的直瞪着一剑刺穿她胸口的男子。「怀沙王……你怎敢……」 握住剑柄的大手僵硬如石,怀沙王神情严峻,目光冰冷,一边脸颊上,竟是挂着一道透明水痕。 前世的「莞莞」瞪着这一幕,艳容逐渐爬满妒恨。 其实……怀沙王勃勃野心之下,暗藏着一份不曾对任何人提及的恋慕。 除了「莞莞」,谁也不知道这份心思。 但,这份心思又怎敌得过皇位的诱惑?最终,怀沙王依然选择手刃芸姥姥,踏上逆天而行的谋反之路。 「王,给她一个痛快吧!」 幻境之外,杜若听见关苡乐的前世,那个「莞莞」手执权杖,高声催促。 下一瞬,鲜血染红了幻境。 杜若紧闭起双眼,嵌在墙面上的铁链微微晃动着。 原来,他深信不疑的,全是至亲为掩饰罪行所捏造的谎言。 原来,怀沙王才是真正的野心家,是造成一切苦果的始作俑者。 原来,宋氏一族罪极当诛。 原来,这条漫长的复仇之路,全是一场可耻亦可悲的自以为是。 「痛苦的人,不只有你,远远不只。」望着杜若僵立如石的颀瘦身影,莞莞喃声说道。 「……杀了我吧。」干涸沙哑的声嗓,自杜若紧闭的双唇间吐出。 莞莞的心,似被狠拧了一下。 脑海中,那个愿用一切交换一个活下去的可能,即便全身浴血,亦迸发勃勃生气的美丽少年,此刻,竟然一心求死。 命运何等的仁慈,亦何等残酷。 「……让我想想。」几经思量,莞莞平静无波地说道。 话落,不敢再看那张俊丽的面庞一眼,她匆匆别眸,转身步出囚房。 囚房大门阖上之际,她不由得侧身回望。 昔日的美丽少年,如今成了囚笼里的一头困兽,他的温润静美,高洁优雅,宛若一场镜花水月,转瞬即逝。 第二十八章 所谓的天劫,摆布了谁?又作弄了谁? 世事如棋,如戏,如烟,如雾,如同冰冷地砖上碎裂的晶石,往往在最美好时刻,于眼前摔成再难圆满的碎片。 「你,当真爱过周映洁吗?」 莞莞的声嗓,如飘渺的云雾传来。 杜若未曾言语。 她垂眸,转开身,亲手将囚房大门关上,阖紧。 同时,泪水自眼角滑落而下。 莞莞对自己体内的另一半魂识低喃:「周映洁,你哭什么?于他而言,爱上你不过是一场误会,如今真相大白,即便他知道前世的实情,他依然后悔爱上你。」 纵是如此,泪如雨,无可抑制的落下。 倘若这一切,命中早有注定,那么这一劫,又该从何解起? 【第八章】 「师尊,我们虽是神人后裔,可两位师姐的年华却会随岁月流逝而老去,容貌不再,何以独独只有我一人,永生永世不老?」 她敬仰地凝瞅着矗立于雪白山棱上,几欲与霜雪融为一体的长发男子。 「你们三人俱是神人后裔,你那两位师姐,本就忘情忘爱,独立于天地之间,各安其命,各司其职,日后将为泽兰与北燕带来太平盛世。」 嗓音略略一顿,男子侧过身,望向他始终放心不下的小徒儿。 「而你,生来便拥有不老之貌,这注定了你与她们的不同。你心太软,情太重,念太善,我就怕西杞会毁在你的手里。」 「师尊若是不放心,那就别让我去,我愿留在师尊身边修习。」 「不成,西杞终究需要你这样的神人后裔镇着,这是远古神谕,即便是师尊也不可违背。」 男子目光沉沉的端详起小徒儿,语重心长的道:「记住了,你去了西杞之后,必得守望西杞,不得起情念,不得贪权。」 「徒儿明白。」她不卑不亢的微微一笑。 可男子眼底的担忧不见转淡,反而渐深。 「飘如萍,心如云,你的心,依然未定啊……」 「师尊放心,我定会好好守住西杞。」 「你命带一劫,这一劫,关乎生死。」 「当凡人不好吗?师尊,活得那么长,阅尽生死苦难,行过沧海桑田,到最后身旁空无一人,这滋味真的好吗?」 男子笑了笑,这笑,分明是苦笑。 三个徒弟之中,独独只有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亦只有她会替寻常凡人着想,甚至质疑起神人不死之命的好与坏。 「长生不老是世间万物渴求的,但又有谁能真正不老不死?即便身不老,心却会老;身不死,心死,却比真正的死更折磨痛苦。」 男子紧睇点着头,一脸似懂非懂的小徒儿,又道:「记住了,你这一劫,与西杞宋氏有关。日后宋氏一族将会起而谋反,后代更会出一个残酷暴君,为西杞带来无数灾厄,若遇宋氏一族,杀无赦。」 「杀……无赦?」她眨了眨眼,似有些茫然。 「宋氏之人,必是不忠不义的残暴之徒,你切莫心慈。」 男子叹气摇首,双手背在腰后,转向皑皑雪山,纵有千言万语欲交代,却不曾再启嗓。 小徒儿静静望着师尊沉重的背影,心底想的,不是记住师尊的警告,而是琢磨起师尊口中的宋氏之人究竟有何能耐,能让贵为上古神人的师尊这般忌讳。 后来,在千百年之后的后来,小徒儿才明白,并非宋氏之人有何通天本事,更非有何过人之处。 原来,令师尊忌讳的并非宋氏,更非她命中逃不过的天劫。 师尊真正忌讳的,是凡人之爱。 看不见,亦摸不着,无可名状,高深莫测,不知从何而生,又该从何断起的—— 情与爱。 莞莞自悠长的雪白梦境中抽离,水眸轻睁,眨了眨,有过片刻的恍惚。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梦见那个男子。自从分开许久的两抹魂识合而为一后,属于前一世芸姥姥的记忆,便断断续续透过梦境浮现。 她猜,兴许是花姥姥盼她记起前世点滴,方会施术让她梦见这些事。 但无论如何,经过一遭转世,尽管魂魄依然是同一抹,可她到底不再是前世那个能够呼风唤雨的芸姥姥。 叩叩两声,依照神兽帝江形貌雕凿的门环,敲响着冰冷的玄金色宫门。 莞莞刚换上一袭族新的绦紫花衫,长发半是盘束,半是垂披于单薄的肩后,她淡淡别睐,一个转身,望向那扇正被宫人敞开的顶梁大门。 「花姥姥让师姐前去一会。」前来传令的是花姥姥底下的门徒,论辈分自然要喊莞莞一声师姐。 这些年来,西杞虽然已在花姥姥出手干预下,免去了一场国恐易主的宫变,可开国祭司与怀沙王相继被诛杀,这对西杞王朝而言,无疑是动摇国本根基。 幸而,花姥姥让底下几个至为信赖的门徒辅佐女皇重新掌权,尽管艰难,倒也一路熬过了一场灭国之祸。 但西杞女皇终究不堪此重任,心力交瘁之下,身子孱弱多病,怕是灯油将枯,为此,花姥姥必将未雨绸缪,重新布局。 这些道理,做为花姥姥身边最亲的人,莞莞自然晓得。 她朝那人颔首,秀美的娇颜似笑非笑,黑润双眸透着一抹灵气,那人见着,一时微微发懵。 但凡是花姥姥底下的门徒,都晓得姥姥身边素来带着一名女童。 莞莞。不知来历,不知出自何处,众人只管喊她莞莞。 当花姥姥领着莞莞引见所有人时,她便是以着十二岁的容貌身型,一一拜见过众人。可这么多年下来,花姥姥身边的莞莞,不论何时见她,永远是十二岁形貌。 最是古怪的,并非她永远长不大,而是她像极了一尊傀儡偶娃,总是面扬甜甜浅笑,只听令于花姥姥,未曾与其他门徒深交。 花姥姥云游在外,身边一定带着莞莞,底下门徒自然有些生妒,可没人敢表露出来,毕竟姥姥治下颇严,若有同门相争之事传出,被指出来的门徒肯定会被驱逐。 门徒只敢私下戏称莞莞为「花姥姥的傀儡」,除此之外,谁也不敢多招惹她。 不想,这一次花姥姥带着莞莞返回西杞王朝,那个永保十二岁形貌,笑容透着一丝木然的莞莞,竟然长大了。 她的形貌未变,就是脸蛋略略抽长,眉眼之间的童稚轮廓脱去,添了一分娇柔,单薄娇小的身子长高了,合身的绦紫色花衫勾勒出姣好曲线。 可距离花姥姥带莞莞回西杞,中间不过隔了几天光景。 没人知道花姥姥带莞莞去了哪儿,更没人晓得,何以这一趟往返之后,莞莞依然是那个莞莞,却变了另一个人似的。 那股偶娃似的木然不再,似老灵魂被困在童稚之身的古怪感亦不再,莞莞的笑,以及过去那双格外黑润的眼眸,全透着盎然生气。 「怎么了?」莞莞问着两眼发直,直盯着自己的那人。 那人惊觉失态,连忙垂下眼,低了低身。「姥姥已在观天塔候着。」 「我这就去。」莞莞道。 话落,她别阵瞅了一眼菱花铜镜中的自己,眸中浮现一丝极淡的迷惘。 偶尔梦醒,她不禁要自问:你,究竟是谁? 是花姥姥口中的芸儿,是花姥姥养了十多年的莞莞,抑或是正在她体内挣扎痛苦的那个周映洁? 铜镜中的娇颜微微一笑,莞莞别开眼,抬步走出寝宫,随那人一起绕过大半个西杞皇城,来到昔日西杞开国祭司的旧居,观天塔。 第二十九章 行经塔下长廊时,她不禁抬起头,望着沐浴在金色薄曦中,那座高耸入云,通体莹亮的琉璃塔。 原来前世的她,便是一辈子守在这座塔里,看望着整座西杞王朝。 漫长的岁月,不老不死之身,倘若没有怀沙王,没有那场天劫,想必前世的她就这么在塔中度过永生永世。 莞莞的心底滑过一丝惘然,瞥见前方领路的人停步回眸,她才提步跟上。 一扇绘上古怪图腾的大门被推开,领路人留在门外,莞莞只身一人走进房里。 金丝楠木靠背长榻上,烟斗不离身的花姥姥侧身卧着,听见声响也未抬头,依然半闺双眼,仿佛入睡一般。 莞莞上前,轻柔低唤:「姥姥。」 花姥姥闻声,这才缓慢抬眼,那双炯亮的眼迸射慑人光芒,可莞莞早已习惯这样的注视,自然不觉有什么。 「可是梦见了师尊?」花姥姥沉嗓问。 「梦见了。」莞莞乖顺地点着头。 「可有记起什么?」花姥姥又问。 莞莞摇了摇螓首。 一抹失望自花姥姥的双眼掠过,而且毫不掩饰。 「无妨。经过一番折腾,你的魂识好不容易聚齐了,自然没这么快想起前世。」 「是姥姥施咒,让我梦见前世的事?」莞莞不解地问。 花姥姥笑着默认。「姥姥费心了。」莞莞垂首。 「莞莞啊……」花姥姥倏顿,失笑道:「瞧我,都喊习惯了。早该改口的。」 「不,我还是喜欢听姥姥喊我莞莞。」芸儿那名字于她而言,太陌生。 花姥姥沉吟了片刻,方道:「既然魂识齐了,你也该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你未完的责任。」 莞莞低眸不语。 「这些年来,你跟着我也学了不少,我相信西杞若是有你,肯定会是一番太平繁盛,绝对不亚于泽兰王朝。」 「西杞女皇依然安在,我不能就这么取而代之。」 「你自己也清楚,她已是灯油将枯,再熬也没多少时日,她膝下又无子嗣。再说,若是没有一个真正有能耐的人揽下大位,只怕怀沙王一事会一再上演。」 莞莞复又沉默。 花姥姥兀自往下说道:「西杞王朝已乱过两回,根基早已动摇,皇城外头的西杞人大有乱世之感。过去我极力不让宫中的传闻流出去,让外人知道是我插手帮着西杞女皇辅政,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如今西杞王朝流言四起,说我花姥姥妄想并吞西杞,将西杞纳入泽兰王朝的伟业版图,若是再不制止,恐怕会掀起两国之乱。」 「姥姥,可是双生子中的另一人趁机添乱?」莞莞问。 这下改换花姥姥沉思不语,只是心事重重的抽着手中烟斗。 「姥姥?」莞莞担忧地轻喊。 「也该把形天召回来了。」花姥姥忽而抬起头,命令地说道。 莞莞微怔,抿了抿花瓣似的小嘴,却没吭半声。 「当年芸儿的徒弟用计窃走权杖,让权杖与玄术之书尽落入宋氏之手,甚至被那对双生子藏了十多年,遭宋梓渊这小子胡用,连带地,形天也受制于他,成了替他卖命的爪牙。」一提及此事,花姥姥怒火攻心,恼声斥道:「幸好我早布了这个局,将你和那个叛徒在转世时交换了记忆,让宋梓渊这个蠢子恨错了人,否则今日你只剩下半个魂识,永生永世被困在那尊人偶里。」 「可姥姥,形天……若是想回来,早该回来了。」莞莞实在很不愿点破这个事实,但又不得不。 花姥姥不搭理她这声反驳,只道:「你的权杖呢?」 「在房里。」莞莞沉默一下才回道。 「为何还不用上?」花姥姥难得一见的对她动了怒。 莞莞静静地回瞅她,许久不启嗓。 「给我说话!」花姥姥怒而拉高了嗓门。 「姥姥,没用的……我,终究不是芸姥姥。」莞莞眸光幽幽地说道。 花姥姥倏然一僵,整个人悚然坐直,双眸瞪得圆大,手里的烟斗仿佛静止一般,不再飘出烟雾。 「你……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花姥姥震惊地问。 「姥姥,没了前世的记忆,那柄权杖已不再受我召令。百年来的根基已毁,凭我现在浅薄的功力,又怎可能再当回前世呼风唤雨的西杞祭司。」 闻言,花姥姥面色刷白,一瞬之间,似是衰老了十来岁。 是了,任凭她再如何力保芸儿,费尽心机,布下这么一场偷天换日的巧局,成功让转世后的芸儿躲过了一场生死劫,可芸儿活下来的代价,便是失去了百年根基以及百年记忆。 她养在身边的莞莞,记忆雪白如纸;另一半魂识转世的周映洁,仅仅只有存活于另一时空的记忆。 「且再等等,姥姥一定会努力让你想起前世,想起你原来的身分,到那时候,你的根基回来了,便能使上你熟习的那些玄术,也能强行召回形天。」花姥姥难掩悲怆的安慰起她。 但莞莞面上不见一丝悲沉,反倒是淡淡地,仿佛这事与己身无关。「姥姥,我能不能当回芸姥姥,真有如此重要?」 「身为神人后裔,守护西杞是你的天命。若是不能早日寻回前世记忆,找回百年玄术根基,你终将成为一个凡人肉躯,会老、会死。」 这是花姥姥无法坐视不管的最大主因。 芸儿不仅是她的同门,更是她的亲胞妹呀!她怎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足,遭受天劫,就此自世上烟消云散?更不可能看着她日曰衰老,走上凡人必经的老病死。 她、芸儿,以及北燕王朝的祭司青姥姥,她们同门三姐妹倶是神人后裔,背负守住这块大地的重责大任,因而永生永世不死。 三人之中,就属她这个妹妹最得神人厚爱,方得神人赐福,永世不老。 过去她与青姥姥亦曾起过不平之心,可她们到底不是凡人,这份不平不过是一时,岁月悠悠绵长,她们同样活过了百来世,阅尽凡人生死悲欢,她们的心只容得下一座王朝,哪里还塞得下其他?自然早忘了这份不平。 岁月是座牢,困住了她们。 她们在牢里,什么也不能做,所思所想,倶是为了各自必须守护的王朝。 她与青姥姥各安天命,各自为其所守护的王朝劳心劳力,几百年来,虽是同门,却也不再有联系。 独独她放心不下芸儿,加之师尊有令,要她多照看着芸儿,只因芸儿心太软,太慈,不若她与青姥姥,心中只容得下一座王朝。 芸儿的心太窄隘,总是先对人慈悲,后才思及王朝利弊好坏,这是身为神人后裔的大忌。 花姥姥思绪蓦然一顿,道:「那个宋氏孽种,你打算怎么处置?」 莞莞心口一窒,面上却不敢露出痕迹。「姥姥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我想杀了他。」花姥姥目光森寒的说道。 莞莞心底泛起了一股颤栗。 姥姥向来对女子仁慈至极,对男子却是毫不留情。她曾眼也不眨地,下令格杀泽兰后宫意欲造反的男宠,那一次后宫腥风血雨,死了近百人。 姥姥若是起了杀意,无论对方是谁,绝无活的可能。 脑中忽焉闪过那一张温润细腻的面庞,莞莞的胸口一阵闷痛。 「可纵然我杀了他也没用。他是你的劫,必须由你来动手,这一劫方能解。」花姥姥后又补上这么一句,杀气满盈的眸光淡淡转开。 「真的……非杀他不可吗?」莞莞迟疑半晌才问出口。 第三十章 花姥姥一凛,投眸睨去。「怎么,舍不得?」 莞莞心口突地一跳,忙道:「姥姥莫非忘了,我体内可是有另一半魂识不属于原来的莞莞。」 「我没忘。」花姥姥直凛凛的盯住她,眼神锐利得似要剥了她。 「周映洁那一半魂识是代你应劫轮回,那是天命,天命难违,我自然管不着周映洁那一半。可你不一样,你是我亲自领在身边养的魂识,你不可能对一个孽种心软。」 当初花姥姥便是怕芸儿的魂识若真顺应天劫,轮回转世,后果恐将不堪设想。 毕竟芸儿本就心慈仁善,倘若又少了修行的记忆,少了昔日师尊的谆谆教诲,而是成了一个凡人,那她的魂识恐将变得更加软弱。 面对花姥姥严厉的审度,莞莞没说话,只是神情静沉沉地听着。 「我知道,属于周映洁的那一半依然在你体内添乱。魂识长久以来被分成两半,如今要重新合而为一,确实需要一点时日适应。莞莞,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花姥姥话中有话的暗示着。 「莞莞明白。」她垂下眼睫,轻点头。 花姥姥的意思,即是要她莫受周映洁那一半魂识影响。她是莞莞,花姥姥亲自调教起来的,怎能对一个男娼心软? 花姥姥心事重重的端详她好一会儿,蓦然叹了一口气,别开了脸,那神情竟是有些无可奈何。「下去歇着吧。」 「是。」莞莞颔首,退出了位于塔顶的阁楼。 阁楼里一片寂然无声,唯独烟雾缭绕。 良久,良久,窗外日光又往上爬了几寸,单手扶额的花姥姥方沉沉地叹了一口长气。「芸儿,你可不要再一次重蹈覆辙……」 莞莞抬起纤手,推开面前那一扇门。 门一开,昏暗的囚房里寂然无声,仿佛一座无人死牢。 她提步入内,走向房中角落,白晃晃的地砖泛着幽微冷光,行经之处倶是一片狼藉。 饭菜混着碎瓷撒了一地,杯盏歪斜半倒,里头的水沿着杯口滴落下来,在地砖上印成一片湿渍。 「里头那人已经连着好几天滴水未进,就连饭菜也不曾碰过一口。」看守囚房的人一见莞莞便如是禀报。 莞莞停在一道侧卧的颀长身躯前。他长发披散一地,原本不属于这时空的衣物虽已换下,可锦蓝素绸的宽袍,却使得多日不见的他,看上去更显清瘦樵悴。 他闭着眼,眼窝瘦得凹陷,俊秀的面庞苍白似雪,双唇不见一丝血色。 杜若知道有人来了,那人正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垂睨他。 这些他全晓得。 这间房只囚着他一人,静得发落可闻,打从那人推门而入,他便听得一清二楚。可他丝毫没有意愿睁开眼,看清楚来者究竟是谁。 无论来人是谁,那都与他无关。 受囚的这几日,透过看守囚房的禁卫军,以及收送膳食的仆役,他已经晓得,现下是西杞王朝,而非二十一世纪。 他终究还是一败涂地的回来了。 可有什么用?无论结局是成功抑或失败,曾经他深信不疑的,全是谎言。 为了掩藏野心,掩藏不忠背叛,颠倒是非曲直的谎言。 多可笑,曾经他与兄长俱同认定,是芸姥姥这个女人害得他俩此生注定从云跌成泥,沦为受尽女子践踏的男娼。 到头来绕了一大圈,方晓得造成他们此般命运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父王。是父王的阴谋野心害了他们,害了宋氏一族遭诛。是父王害得他们兄弟受尽屈辱折磨,更分离了十多年,就怕被花姥姥察觉身分,始终不敢相聚。 倘若父王没有谋夺皇位,倘若父王没被权势蒙蔽了心眼,一剑杀了芸姥姥,那么,或许如今的他们,贵为西杞战神后裔,两人之中,总有一人承继战神之位,将宋氏所被赋予的荣耀,持续发扬光大…… 如今说这些,已是太迟,太迟。 杜若紧闭的双眼微微一动,却是怎么也不愿睁开。也睁不开。 一场骗局,一场劫,一场空。 他耗尽了所有。 他已一无所有,只剩下这具无用的躯壳,以及心底那不该存在的,悲哀的,无谓的……期盼。 那一个总会吐出令他匪夷所思的趣话,却又忍不住想笑,想多听一些的女子…… 那一双盈满单纯崇慕的水眸,在他死前,能否再见上一眼? 尽管这念头可笑,尽管明白不应该,可依然止不住的想着。 蓦地,一根蘸了水滴的纤指,点上杜若干涩泛紫的双唇。 他一僵,许久未睁眼,一时竟觉眼皮千斤似的沉,挣扎片刻才得以睁亮了视线。 那张灵秀桥美的容颜此际正在眼前,那双水润的眸半垂掩的回视着他,而她手里捧着被他推开的杯盏,用着另一手蘸了蘸盏里剩余的水,抹上他的双唇。 与那双空洞的美目对视片刻,莞莞停住为他蘸水的举动,淡淡地说:「喝点水吧,这样折磨你自己,也不能改变什么。」 「你……是谁?」许久滴水未进,他的嗓子哑得可怕,如石子磨过地砖,粗砺低沉。 「我是莞莞。」她语气凿凿,下一瞬却低垂双眼,避开那似两口枯井的黑眸,有些心虚。 此刻劝他喝水的人,真是莞莞吗?抑或,又是体内另一半的魂识在给她添乱?莞莞不敢往下深想。 「你是莞莞,可你同时也是周映洁。」他粗哑的说道。 「我们的确是同一人,可我与周映洁不一样。」 「是,确实不一样。」他淡漠的别开脸。他不该把两人混为一谈,纵然她们的本体是同一人。 可莞莞与周映洁,一者单纯善良,一者无心无情,毕竟不一样。 看着他散发寒漠的侧颜,莞莞一窒,却又无从反驳起。 明明是同一个人,可周映洁是她七情六欲的那一部分,而她,这个花姥姥一手教养的新生魂识,却宛若一个没有魂体的傀儡,无心,无情,无欲。 杜若又闭起了眼,动也不动的只手枕于脑后,仿佛将死之人那般,对周遭一切无动于衷。 莞莞脑中冷不防地,飞掠过当年躺在陋巷中,濒死的美丽少年,对比眼前景象,竟有些凄凉。 莫名地,莞莞心中有些恼,又有些痛,但语气依然淡淡的:「你这是做什么?」 「不做什么。」杜若闭着眼回道。 蓦地,她脑中忽又闪过杜若人在二十一世纪,那衣着英挺,端着温润浅笑,美若一幅画的景象。 她知道,这些记忆是属于周映洁的,如今也成为她的。 「你打算就这么等死吗?」莞莞问。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做个了断?」这话问得淡然,似已不将生死放心上,只求一份解脱。 莞莞望着形销骨立的杜若,默然无语,良久过后方幽幽启嗓:「你应该知道,形天一直默默在帮你。」 闻言,杜若总算又睁开了眼。 「虽然我没了前世记忆,但经常听姥姥提及此人。姥姥说了,当初她布下的局,其实形天都知道。碍于天劫不可违,他不能向你透露,可他并没有放弃提醒你。」 主上,周映洁这个女人很危险。 主上不该救她,日后一定会后悔。 耳畔似又响起形天的告诫,杜若这才恍悟,原来形天几番阻止他接近周映洁,是在拐湾抹角提醒他这场局。 但……形天应当是忠于芸姥姥的,表面上虽然受召于他,可心底应当是向着芸姥姥,也就是转世后的周映洁,以及莞莞,又怎么会…… 第三十一章 「原本,形天是可以阻止前一世芸姥姥被杀,可他没有,反而帮着前一世的那个莞莞,伙同怀沙王杀了芸姥姥。」 闻言,杜若浑然大震。 这怎么可能?!芸姥姥是形天的主子,身为神兽后裔,形天应当是忠义坚贞,绝无可能背叛主子。 莞莞扬笑,笑里是说不尽的悲哀与无奈。「形天看不惯芸姥姥的心软。在他眼中,像宋氏这样冷酷果决,方能治理一座王朝,于是形天睁只眼闭只眼,选在重要时刻不现身,就这么让芸姥姥——不,应该说是前世的我,被怀沙王杀害。」 杜若望着她眼中浓如秋暮的那抹凄清,胸中不自觉地紧束一记。 「芸姥姥没有你想的那样风光,其实是她的心软与善良害死了自己,也差一点毁了西杞王朝,因此,花姥姥才会想出这样的对策,想把我重新调教成如她那样无心无情,眼中只有西杞的祭司。」 「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杜若漠然地问。 莞莞侧眸睐他,淡笑。 「因为我想,或许该让你知道,其实在这场劫里,不是只有你输,只有你一败涂地,我,也就是前世的芸姥姥,就跟你没什么两样。」 她说:「我忘了前世,没了百年的根基,体内有两抹破碎的魂识,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也弄不清自己究竟是谁,是姥姥调教出来的莞莞,还是软弱善良的周映洁。」 望着她面上浓浓的迷惘,眸内一片茫然,杜若已被挖空的胸口,似乎好过许多,同时也有些闷,有些堵,有些疼。 「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你不该这样自暴自弃,因为并非只有你一个人痛苦着,被这一场劫难毁掉的人不只有你。」 杜若深深凝视她片刻,垂下眼,从她手中接过那半碗水送近嘴边,一口饮尽。莞莞望着他,嘴角缓缓上扬,笑意冲淡了眼底的怅然。 拿开嘴边的瓷碗,杜若回望着那一笑,空洞的胸口竟然渗入了丝丝暖意。 只因,他在眼前的「莞莞」身上,看见了他所熟悉的「周映洁」。 【第九章】 自那一日过后,莞莞几乎天天都上囚房,有时只是代替仆役送膳,有时则是静静坐在那儿,盯着杜若用膳。 守囚房的禁卫军虽觉古怪,却也不敢多问,只以为莞莞是怕杜若活活饿死自己,才会有此举动。 有时囚房很静,静得几乎感觉不到里头坐着两个人,后来莞莞开始带上一些书册或者玄术之书,交给杜若打发时间。 刚开始杜若不肯收,美目黑沉沉地瞅着她。「这是花姥姥的意思?」 莞莞轻摇首。「是我自作主张带进来的,姥姥不知情。」 「花姥姥可知道你天天来这里见我?」 莞莞又摇了摇螓首。 杜若冷然的眸光揉入了一抹极淡的灼热。 「你为什么要来?」 「你不会死的。」莞莞答非所问。 「为什么?花姥姥肯放过我?」杜若比谁都清楚,花姥姥绝无可能让他活着离开这间囚房。 莞莞不语,默了半晌方道:「总之,你不会死的。」 下一瞬,她的手腕一沉,一只修长的大手紧紧扣上,她心口突地一窒。 「难道你不想杀我?」杜若目光灼灼地直望入她眼底。 「我是怀沙王的儿子,是神人口中可能毁掉西杞的暴君,身为西杞祭司,你不该杀掉我,以绝后患吗?」 与他对望好片刻,她才悠悠地说:「我不是西杞祭司。」 淡淡一句话,道尽她的心思。 她根本不把眼下的自己当成西杞祭司,因此她没想过要杀了他,替西杞王朝除害。 杜若瞬也不瞬地,依然凝视着她,又问:「花姥姥说过,我是你的天劫,你就不怕,我若多活一日,你便危险一日。」 莞莞不闪不躲,直迎他的目光。「可你也别忘了,我也是你的劫,我若多活一日,于你同样是危险一日。」 闻言,杜若笑了,笑里几分自嘲,几分无奈,几分释然。 他松开了她的手腕,那寸雪肤已泛出一圈红。 「难道你不想杀了我?」莞莞不解地问。 自她揭穿那些难堪且丑陋的真相,让他明白自己处心积虑安排的复仇,不过是一场无耻可悲的骗局,他对她早已没了恨意,更无怨言。 只除了一件事。 杜若眸光一闪,忽问:「芸姥姥既然是被怀沙王所害,为何临死之前还要下那么重的咒誓?」 他指的咒誓,自然是芸姥姥对他们这对双生子发下血咒,一辈子沦为男奴男娼,受尽女子践踏的卑贱命运。 莞莞面色微沉,道:「前世的事我已记不起,可花姥姥曾经说过,前世的芸姥姥之所以下这么重的咒誓,是为了亡羊补牢。她就怕怀沙王得逞,成功夺了皇位,日后那对双生子便更有可能继任大统,顺应了神人的预示,令西杞的黎民苍生陷入水火之中。」 闻言,杜若心底犹存的那抹恨意,总算能彻底卸下。 原来,这一切起因于怀沙王的谋反,一切全是宋氏一族咎由自取,恨不了任何人。 见杜若低垂眉眼,不再言语,莞莞一时也沉默下来,望着红木矮案上那几本玄术之书发愣。 原本空无一物的囚房,近日来陆续多了矮案与一床棉被,甚至还多了一架书橱,好让杜若能摆放莞莞捎来的那些书籍。 杜若喜爱看书,什么样的书都能读,倘若他不是宋氏之后,倘若没踏上这样的命运,依他聪敏的资质,必定有功于西杞朝堂。 只可惜……命运总是弄人,而人总是身不由己。 「你没将形天找回来?」杜若又问。 莞莞犹豫了下,才说:「没了前世的记忆,便找不回百年根基。形天不愿回来,而我没了芸姥姥的根基,根本没法强召他回来。」 更何况,形天并不认同她这个主子,找回来又如何?不过是阳奉阴违罢了。 「你这样帮我,花姥姥不生气吗?」 「姥姥回泽兰了。」 原来是花姥姥不在,她才敢这般擅作主张。杜若不无嘲弄地想。 「为什么要帮我?」杜若又问。 「我没帮你什么。」莞莞平静的说。 「我只是……觉得你不该就这么死去。」杜若深深地凝视着她,眼中点点如焰的光芒,烫着了她的心。 莞莞猛地站起身,匆匆丢话:「我得走了。」 「莞莞。」 突来的这一声,不带怒气,不带愤懑,不带恨意,温润而低柔,一如她体内,属于周映洁记忆中的悦耳声嗓。 这是他第一次,用着这样的声调,喊她莞莞。 莞莞心中一悸,迟疑片刻才回身望向他。 他跪坐在矮案之后,长发垂落,却已不似先前狼狈憔悴,逐渐恢复昔日的俊丽之貌。 而他曾经空洞的双眼,又重新注入了盎然生气,温润雅颜,白玉一般无瑕。 「明日我可还会见到你?」杜若嘴角含笑地问。 昔日,奄奄一息躺在陋巷中,倒落于血泊之中,却拼命想活下来的美丽少年,终于活过来了。 这一刻,莞莞心底有股说不出的暖润。她始终没忘,当初从美丽少年身上得到的那份撼动。 莞莞没应声,却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矮案之后的杜若,嘴角那抹笑,即便在她离去后,依然不曾散去。 几天正常的飮食下来,杜若衰弱的身躯已恢复许多,精神更是明朗起来。 第三十二章 莞莞一进囚房,便看见矮案后的杜若,就着案上那盏烛火,读着手里的书册。一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他抬眸望去,嘴角含着温润浅笑。 一抹似曾相识的熟悉感瞬时滑过心底,可莞莞非常清楚,这股熟悉感是属于周映洁的,不是她,莞莞。 「用膳吧。」莞莞捺下胸口的骚乱,面上同样挂着浅笑,端膳上前。 杜若看着她放下摆着简单饭菜的乌木托盘,忽然说:「这些事大有其他人会做,你不必自己动手。」 莞莞怔了一下,想了想,反问:「如果我没来,你还会好好吃饭,好好喝水吗?」 「如果我回答会,你还会再来吗?」那双美眸熠熠如星,异常深邃地瞅她。 莞莞寻思片刻,昧着良心回道:「不会。」 「真的不会?」杜若似已看穿她心思,嘴上那笑,格外刺眼。 莞莞有些恼,正欲站起身,一只大手却按上了她的手背,她心口突地一个窜跳,下意识将手抽回去。 「这些年来,你跟着花姥姥,究竟都学了什么?」他笑问,大有调侃之意。 莞莞可不傻,自是晓得他在笑自己,长年跟在花姥姥身边,什么样的男子没见过,又什么样的男子没瞧低过,不过是轻轻一碰,她的反应便如此之大,丝毫不像是长年受花姥姥调教的门徒。 其实莞莞自己也愣了一下,可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手已经抽回来,再掩饰已是徒然。 过去的莞莞,少了寻常人该有的七情六欲,无心且无情,更不识情爱。 可眼下的莞莞,因为找回了七情六欲的魂识,自然萌生了许多感触,以及过去未曾有过的情绪与情感。 莞莞不悦地反问:「那你呢?过去你为了躲开捜捕,躲在辛蕊的后宅里,还用计取得蓝又姗的信任,你在这些女人身上又学了什么?」 杜若知她动怒,倒也不以为意,一派从容地回道:「一个身上带着逃奴烙印的男子,在女尊男卑的泽兰王朝,能有什么活路?我先是进了南风馆,却因不愿接客,饱受凌辱,不得已之下,我只好捏造了不喜女子的谎言。」 「就凭借着这个谎言,你逃过了接客的命运?」莞莞的好奇心被挑起。 杜若笑笑,扬眉。 「泽兰王朝的女人你比谁都清楚,她们心高气傲,可容不下我这样有着缺陷的男子,此后,我在南风馆便沦为一般仆役,干起各种苦劳。」 「你是为了逃离那里,才会用计让辛蕊注意到你?」她又问。 「我确实略施小计,方让辛蕊收我为男宠。」提及这些旧事,杜若的面容蒙上一层淡淡阴郁。 「辛蕊待你极好,你为何要杀她?」莞莞心念一动,不禁想问。 杜若垂下眼睑,眼底是浓浓的悔恨。 「那时,我一心只想去寻芸姥姥的转世,又透过后宅那些男宠,去探辛蕊的口风,得知芸姥姥的转世在另一时空,于是我便寻了机会,趁着辛蕊得了花姥姥口谕,跟着她一同去了二十一世纪。」 顿了顿,他的眸色越见复杂,复又接续着往下说:「原以为一切天衣无缝,怎料辛蕊到底不是个简单人物,我的行迹败露,她视我为叛徒,想挡下我,不让我透过花姥姥下了术的法器去到另一时空,情急之下,我只好对她动手。」 莞莞默了一会儿,忽问:「你,后悔过吗?」 杜若一僵,抬眼望进她幽幽的瞳心,那里似藏了几分怜悯,几分同情,他不由得心头抽紧。 「你是后悔的,对不?」莞莞又问。 杜若竟笑了,低悠的笑嗓透出一股苍凉。 「事已至此,后悔又有什么用?」 「蕊蕊没死。」蓦地,莞莞语出惊人地说道。 他一凛。「此话当真?」 「那时她命在旦夕,是姥姥有所感,即刻命人去救她,这才让她逃过死劫。」 「原来辛蕊没死。」他轻扯唇角,貌似自嘲。 「看来这段日子,我对她的愧疚是白费了。」 「没白费。」她淡淡地说。 「蕊蕊若是知情,心中一定很宽慰。」 「辛蕊贵为泽兰王朝的宰相,怎可能在乎一个男宠愧疚与否,恐怕她是后悔当初收了我,才会酿此灾祸。」 杜若隐身于泽兰王朝十多年,自然清楚泽兰女人的脾气。 莞莞默了半晌,又说:「至少,有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杜若胸中一动,目光添了一抹灼亮,反问:「我是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这对你来说重要吗?」 没料到他竟会有此一问,她心头略慌,面上却不露痕迹地说:「当然重要。怎么说你也是怀沙王的后代,倘若你也跟他一样,姥姥肯定不会放过你。」 杜若失笑,笑里大有自嘲之意。「我身上流着怀沙王的血,无论我是否忘恩负义,我的下场都只有死路一条。」 莞莞不语。姥姥离开西杞之前,都不曾再召见过她,她知道,她没能记起前世记忆,没能使得动权杖,找回形天,姥姥为此伤神费心,在这之前,姥姥怕是不愿意再见她了。 没能跟姥姥谈上话,自然也无从得知,姥姥打算如何处置杜若。可至少,她很清楚,眼前姥姥绝不可能动杜若。 「花姥姥肯定希望你能动手杀了我吧?」 听见这一问,莞莞心口倏颤。 杜若面色坦然,目光还染着笑意,似乎早有所料。 「那你为什么还不杀我?」 「何必杀你?你镇日被囚在这间房,还能济得了什么事……」 话未竟,眼前忽尔掠过一道黑影,下一瞬,莞莞被杜若压伏在冰冷的地砖上。惊愕盈满水眸,她瞪着他,后者却噙着一丝笑,将俊颜打偏,那双唇就这么印上她的。 来不及喊出的阻止硬生生被吞没,却是以着极为温柔的力道。 体内属于周映洁的那份熟悉感瞬时涌现,可莞莞毕竟不曾嚐过这般滋味,她娇躯发僵,双手紧紧抵在他胸口。 「或许被囚在这间房的我济不了事,可假使这间房有你,那么很多事便有了新的可能。」 杜若刻意压低的嗓音略显沙哑,挠过她的耳,引起一阵颤栗。 「你可知道,当初我为何会对周映洁格外留心?那是因为我始终记得,那一年,当我性命将尽,是那个有着与她相同容貌的女童,救起了我。」 他低吮起她的下唇,将她的双臂拉开,分压在两侧,略嫌清瘦的雄性身躯,用着出乎她意料的强悍蛮力,将她不断挣扎的身子重重压制。 两具身子紧密相贴,透过他沉定的呼息,以及布料之下那一束束紧实的碰触,她方明白,他并非如外貌予人的那样单薄。 他肯定习过武,且底子深厚,只是他细腻俊丽的外貌,总容易让人产生他不谙武学的错觉。 「杜若,你别……」阻止的低嚷未竟,又是一阵吻吮。 莞莞只觉胸口下的那颗心跳得厉害,仿佛要撞破胸口似的,又急又喘。 她身子僵硬,双手受制于他,只能任由他摆布。她不识情爱,不识男女间的亲密,这一吻,使她乱了阵脚。 「你喜欢的是周映洁,不是莞莞。」心慌意乱中,她失声娇嚷。 重重吻在唇上的力道倏失,他撑起上身,低垂眉眼凝视她,黑如两泓深壑的美目,深邃而不可测。 伴随他异常浓烈的凝视,她心一阵紧抽,几乎喘不过气。 「可周映洁与莞莞是同一个人,不是吗?」好似在笑她矛盾,他笑意盎然的说道。 第三十三章 她犹想辩解:「周映洁是我天真的那一面,而我,是她所没有的另一面。你喜欢的是单纯的周映洁,不是这个最受花姥姥信赖的门徒莞莞。」 「我问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他目光如寒夜中烧旺的两把烈火。 她心口急急直跳,慌道:「那只是一个意外,没有特别原因。」 「花姥姥调教的莞莞,那个没了七情六欲的莞莞,应当痛恨男子,视男子如草芥,视如敝屣,更何况是一个没人敢救的逃奴。你为何会救了我?」 一口皓齿紧咬下唇,莞莞心虚地别开眼,下一瞬,却被他扳回来,薄唇凑近,辗转吻啃起来。 「……杜若!我说就是了!」她在他的双唇之间嚷嚷。 杜若这才微微抽身,目光炙烫地锁视她。 「我说不出为什么,可当我看见你,我觉得你不该就这么死去……很奇怪,就是说不出来原因,我自己也弄不懂,为什么会违背姥姥平日的教诲,出手救了一个少年,而且他还长得那么美丽……」 她抿了抿唇,粉颊顿觉窘臊,垂下眼,避开那双烈焰凝注,方能续道:「姥姥说过,男人是祸害,特别是美丽的男人。我不应该救你的。」 「可你还是救了。」杜若俯身,暖润的气息吹拂过她的唇。 「是天劫让我一时受了迷惑,才会救了你,这一切都是错误……可现在回想起来,我并不后悔救了你,因为我看得出来,那时的你,比谁都更想活下来,即便是我这个少了七情六欲,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尊会走会笑的偶娃,都能感觉得到你那不服输的意志。」 如若周映洁是她最单纯美好的那一面,她看见的杜若,全是高洁无垢的,那么此际在他身下的莞莞,便是她最深沉幽微的另一面。 莞莞洞悉人性,每一回她看见的他,全是至为丑陋的一面。 无论是那年险些横死陋巷,抑或是这段受囚的日子,她面对的他,全是最狼狈不堪的。 可她始终没有走开,执意走向他,无论为的是什么缘由,她总是能在最紧要关头,救他于苦难之中。 周映洁纯洁而美好,莞莞深沉而智虑,这两种面貌,全来自于同一个人。 无论是何者,皆能勾起他渴望占有她们全部的执欲。 「杜若,放开我,你明知道我对你没这份心思……」 「是吗?」 抛下一句质疑,他再次俯首,探舌而入,深嚐那方软腻温香。 压制她的那双大手,腾出了其中之一,先抚上她的胸骨,接着是紫色花衫底下的软盈。 她浑然一僵,雪肤染成绯红,正想推开他,那只手竟已扯开衣领上的盘花绣扣,探进那片深藏于锦绸底下的娇嫩。 「杜若!」她头一次嚐到情欲被唤醒的滋味,不禁慌了。 长年跟在花姥姥身边,尽管姥姥总教导她必须厌憎男子,可她到底不若其他泽兰女子,随时可找男宠或男娼发泄,她对男人一无所知,更甭提是这样孟浪的挑逗,以及露骨的撩拨。 「真的没这份心思吗?」杜若抵住她的唇缘,哑声地问。 埋进衣领之内的大手,盈握住一方软腴,指尖轻滑过花苞似的尖挺。 她心口一悸,浑身直起颤栗,张了张小嘴,想反驳的话却吐不出口。 不,不是这样的……她对杜若应当只有怜悯,只有同情,而非男女之情…… 「莞莞,你为什么天天来这里见我?」他的气息均洒在她脸上、唇上,他在她胸怀里作乱的大手依然不肯撤。 她似被迷惑了一般,水眸迷惘,两颊瑰红,呼息渐乱,心中因他这席话,慌乱地反覆琢磨。 「你心底是在意我的,是不?无论是你体内的周映洁,还是莞莞,你都是在意我的。」 杜若的舌滑入芳腔,搅弄起她的软腻,她脑袋一片白茫,竟是傻住了。 是吗?她真是在意他的吗?或许是吧。 可在意又如何? 「花姥姥难道没教过你,当一个女人在意起一个男人的生死,心底烙下了这个男人的痕迹,这个女人很可能已经爱上这个男人。」 闻言,莞莞倏然睁开眼,望进另一双阗黑深邃的眸,心中一凛,立时伸出手狠狠推开杜若。 岂料,杜若的胸膛似坚硬玄铁,根本撼动不了半分。 「杜若,你别得寸进尺。」她眸光清冷的瞪住他。 一抹冷酷的狞笑,却在那张绝美的面庞上,如刀锋似的划开。 她心头一震,正想着莫非这是他想出来的另一诡计之时,身前那具温热的男性身躯陡然抽离。 「如果你只是为了怜悯我、可怜我,才天天来这里见我,那么,从今日起,你不必再来。」 杜若坐回了矮案之后,前一刻充满掠夺的压迫感已消失,又恢复成往昔温润静美的神态。 莞莞怔在那儿,一时之间竟是无法动弹,只因她恍然大悟,何以方才他会做出那般孟浪逾矩的举动。 原来……全是一种试探。 莞莞悬紧的一颗心猛地落下,可同时,一抹复杂难解的情绪,自心底涌上。 「我的处境与下场纵然可悲,但也是我父王种下的恶因,由我们这些宋氏之后背负苦果,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杜若别开脸,淡淡地说道。 莞莞默然不语。 杜若神情冷峻的转向她,挑起一抹笑,道:「别再以为我被囚禁在这间房,便什么事也做不了。下回,你若是再因为可怜我,来这里探我,我可不能保证会对你做出什么事。」 他这分明是在逼她! 要她弄清楚自己的来意,否则就别再来见他。他不要她的怜悯与施舍…… 莞莞恼道:「杜若,我不过就是希望你活得好好的,你为什么非得这样?」 杜若一笑,五官好若细腻白瓷,美得慑魂。 「你迟早都会奉花姥姥的命亲手杀了我,何苦再假慈悲?莞莞,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一个劫?一个将死的囚犯?一个曾经跟你另一半魂识萌生情爱的男人?」 又是一个让莞莞答不出来的问题。 「在你想清楚之前,别再来见我。」杜若说。 莞莞垂下眼睫,单手紧拢松散的衣襟,站起身走出囚房。 临出那扇门之际,她忍不住回首,看见房里的杜若,端坐在矮案之后,摇曳的烛火映上俊雅的面容,半明半晦,看不真切此下的神情,身影却是那样单薄凄清。 莞莞心口一窒,转身就走,步伐略显仓皇。 杜若抬起脸,微微一笑,笑里是无尽的苍凉。 走了也好。倘若她对他没有情意,那么她不该再来见他,她这样做,只会令他更加痛苦。 只因,她是他不该爱上的人,而他,更是她永远不可能爱上,更不可能相守的劫。 他打算就这么待在这里,一日过一日,静等死期到来。 下一回,当她再来见他,应当便是了断一切的时候。 这样,甚好。 那一日过后,莞莞没再去过囚房。 听看守囚房的人说,杜若能吃能睡,醒时便坐在矮案之后,读着先前她带进囚房的那些书。 除此之外,她不敢再多过问杜若的事。 她时常坐在临窗绸花暖榻上,望着手中那支掐丝珐琅玉嘴烟枪,回想着远在二十一世纪时,杜若使着它的情景。 是的,莞莞与周映洁的魂识,经过多日来的调适,已逐渐相融。 渐渐地,她已能控制住周映洁那一半,亦即她失去已久的七情六欲。 第三十四章 每当夜里就寝之前,她总会静静躺在榻上,闭上眼,透过脑中回忆,反覆查看属于周映洁与杜若之间的种种。 她逐渐能感受到,周映洁恋慕杜若的那份单纯心思。那感受,既酸且甜,是她从不曾拥有过的。 杜若不该有这样的下场。可他确实铸下了许多大错,险些杀害辛蕊,又扰乱了另一时空的序制,光凭这些,花姥姥便不可能饶恕他。 思及花姥姥,莞莞心念打住,逐渐抽回了神。 姥姥一直没回西杞,不晓得是否泽兰王朝那边出了事?姥姥不回来,杜若的生死便一日悬着。 可姥姥若是回来,必定会要她作个了断……她不想杀他,一点也不想。 是出于怜悯吗?不尽然。 是出于同情吗?或许有那么一点。 是出于……男女之情吗? 这一问,她反覆琢磨,始终给不出答案。 莞莞垂掩双睫,抑下一声轻叹,握紧手里的烟枪,心竟是一阵阵抽疼。 她始终没再来见他。 寂寂深夜,杜若侧卧在冰冷的地砖上,烨然如火的双阵,直视前方那面砖墙。 入夜之后,地砖便冷如冰,而他的心亦然。 日复一日,他等着她来,可她再也不曾现身于囚房。 莞莞对他,只有同情与怜悯,经过这一遭,他总算厘清这件事。 他已不想知道,她体内属于周映洁的那一半魂识究竟还爱不爱他,因为那已无关紧要。 无论是周映洁,抑或是莞莞,兴许她们从来不曾真正爱过他,她们给的,不过是怜悯罢了。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杜若重重地闭起眼,横搁在胸前的那一手慢慢拢握成拳,指节紧得几乎泛白。 蓦然,囚房大门传来一声震响,他微怔,再睁眼时,门已大敞,一阵风刮了进来,矮案上的烛火,啪地一声骤然熄灭。 杜若正欲撑起身,只见黑暗中,一道黑晃晃的人影逐步靠近,他心下一凛,寻思着是否该率先反制对方。 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按上他的肩,他阵光微眯,杀气倏起,正想反手给对方一掌,耳际却劈落一道熟悉的声嗓—— 「是我。」 杜若大震,再抬眸时,矮案上的烛火已重新亮起,来者的面貌再清晰不过。 怎么会是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一夜,莞莞始终辗转难眠。 她侧身而躺,背朝着榻外,长发披散下来,如满床流墨。 这里是西杞皇宫的偏殿,过去亦是芸姥姥的寝居,她睡了好长一段时日,却也不觉有什么,偏偏今夜特别反常,怎么也无法入睡。 隐隐约约地,她一连作了几个梦,梦里有她,有杜若……还有那个陌生的师尊。师尊说了什么,她听不真切,可杜若说的话,却是异常清晰。 他说:「只要杀了我,你便能回去当你的芸姥姥,你的天劫便得以解开。」 她满目茫然,手中不知几时多了一把金剑。恍惚中,她认出那把剑,竟是怀沙王当年刺进芸姥姥胸口的那把金剑。 花姥姥严厉的嗓音自远处倏然响起:「莞莞,杀了他!」 所有的人都在逼她,包括杜若自己,亦不停催促她动手。 莞莞慌了、乱了,她想扔掉手中那把剑,可她的手怎么也松不开。 她看见杜若靠过来,主动将剑尖搁在他喉前,绝美的面庞噙着一抹无谓的笑。 不! 莞莞睁开双眼,立时折腰坐起,下一瞬,她愣住。 一把剑正抵在她颈部前方,只差几寸之距,便要划上白嫩肌肤。 出事了!这念头方闪过脑海,莞莞一抬眼,便对上那双熟悉的幽深美目。 杜若静立在榻边,手举长剑,面色温润而淡漠,见状,她一凛,总算明白外头出了什么事。 有人闯进西杞皇城,意图救出杜若! 仿佛看穿她心思似的,杜若说:「不是形天。」 莞莞闻言一愣。他怎会……猜透了她的心。 「是梓襄。」杜若又道:「在我之后,梓襄也逃出了西杞,后来辗转去了北燕,换了杜蘅这个名字,与我一样,忍辱负重十多年……这一回他借助北燕女皇之力,随同北燕最精锐的一批刺客,闯进西杞来救我。」 不对,这话不对。莞莞随即意会过来,倘若是双生子之一的宋梓襄,他是从何得知杜若被囚在西杞? 他们兄弟俩已分散十多年,早该断了联系,没道理宋梓襄竟会知情,这背后肯定有其他人在操纵。 但眼下情势已不容莞莞继续深入推敲,杜若手中的剑就抵在她颈前,只消一个使力便能了结她。 莞莞忽而想起了方才那场梦,对比眼前这一景,她不觉讽刺,反而有抹松了口气的如释重负。 「不怕吗?」杜若见她眉眼未动,娇颜从容,不禁想问。 莞莞未语,只是摇了摇螓首。 杜若低垂美目,沉沉地凝视她片刻,蓦然将手中的剑往她手边一扔,淡淡说道:「杀了我。」 莞莞僵住,水眸瞪圆。他……他这是在做什么? 「你对我并无情爱,应能毫不迟疑的下这个手。」杜若说。 「既然我们是彼此的劫,除非其中一方死,否则此劫无解,那就由你来杀了我。」 他竟然主动求死……就与梦境中的情景相同。 她瞪着那把剑,眼睫不断颤动,纤手紧揪住锦被,浑身起了一阵恶寒。 「莞莞,杀了我。」杜若声嗓温润地做出请求。 莞莞僵了许久,下一瞬却起身下了床,指着寝宫门口,说:「你走吧,就像过去那样,逃得越远越好,别再被花姥姥找着。」 杜若直勾勾地望进她眼底。「我不走。」 她心口发颤,恼问:「为什么?」 「宋氏一族是叛徒,理当该诛,我们兄弟俩胡涂了十多年,也够了。梓襄还不清楚我父王的罪,可他不像我,盗走芸姥姥的权杖,一心想杀了芸姥姥的转世。他的罪不及我,我应该一死,为这场乱局做个了断。」 「你们是双生子,他也可能是神人预示中的暴君,花姥姥一样不会放过他,你自愿戴罪受死,又能如何?」 「我知道自己早晚要死在你的手里,梓襄让我来杀你,我不过是虚应他,其实我是希望你能动手杀了我。」 「杜若!」莞莞急了。 「我说过,我不需要你的怜悯,所以,趁着梓襄还未发觉,你杀了我吧。」话落,杜若主动拾起榻上的长剑,递向她的手。 莞莞面色一白,穿着淡紫辊边中衣的身子,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为何每个人都要逼她杀了他?就连他也不例外! 「莞莞,杀了我。」杜若递过长剑,俊丽面庞含着暖笑,不似送死,倒像是终于如愿以偿。 莞莞探出颤抖的纤手,接过那把剑后,往地上一扔,而后抬起脸,隔着一双泪眼与他对望。 「……我办不到。」她像是耗尽了力气,才吐出这几个字。 「为什么?」他目光灼灼的问。 「杜若,别再逼我了……不管是周映洁,还是莞莞,我们都办不到。」 「可这段日子,你没再来见过我。」 「……因为就连我自己也弄不明白,我对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 下一瞬,莞莞被拉进他的胸怀,心贴着心,紧密相拥。 「跟我走。」杜若紧贴着她冰凉的嫣颊,凑在耳畔低喃。 莞莞心口一俘,纤手紧揪住他的腰带,在他怀中僵了许久,才略带dm咽地说:「我不能背叛姥姥……」 第三十五章 杜若胸口一阵刺痛,却没撒手,反将她搂得更紧密。 「早在你扔下那把剑的时候,你就已经背叛了我。」 一道凌厉低沉的女人嗓音忽焉传来,莞莞一愣,从杜若怀中转过了身,望向不知几时伫立于门口的花姥姥。 花姥姥目光清冷,手中的烟斗烟雾萦绕,而她身后……竟是站着另一道颀瘦的身影。 那人,有着与杜若如出一辙的面貌——竟是宋梓襄。 【第十章】 熟悉的烟雾,在摆满各式骨董珍品的房里,冉冉飘散。 莞莞直挺挺地坐在临窗罗汉榻上,望着对座的美人榻上,侧躺靠坐的花姥姥。 「宋梓襄是我找来的。」良久,花姥姥方启嗓。 「姥姥为什么要这么做?」莞莞平静地问。 「我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告诉他。当然,这事若没有你青师姐在旁帮着,我也没法这么快找着宋梓襄。」 吐了口烟,花姥姥续道:「是我用杜若的命,要胁宋梓襄帮着演上这一出戏,让他去劫囚,并要杜若动手杀了你。」 「姥姥早猜到杜若不会对我动手。」莞莞垂落眼眸,幽幽说道。 「我做这些事,不是为了试探杜若,而是为了试探你。」花姥姥别开了眼,面上有着掩不尽的失落与失望。 「……莞莞知道。」 「你终究还是心太软,你对杜若生怜,便容易动情。女人啊,纵然过了千百年,还是学不会对男人无情。」 莞莞自知有愧,只能低下眉眼,默不作声。 「我以为,当初将你的魂识一分为二,失去七情六欲的这一部分,由我来调教,便能将你导回正途,成为像我跟你青师姐这样心无挂碍的人;可眼下看来,我的如意算盘已经彻底砸了。」 说至此,花姥姥苦笑一声,缓缓抽了口烟,神情竟是染上些许落寞。 莞莞见状为之一震,眼眶泛起暖潮,鼻音略浓的低声道:「是莞莞的错,莞莞对不住姥姥的苦心教导。」 「我比谁都懂你,你已对那个孽种动了情念……不,周映洁早就爱上了他,如今两抹魂识相融,你终究压制不了七情六欲,还是随了另一半魂识,对他动了心。」 花姥姥只当是两抹魂识相融时,周映洁那一半影响了莞莞,莞莞方会对杜若动了情念。 却不知多年以前,早在杜若遇见周映洁之前,莞莞已救过那个不幸的美丽少年,自此种下了今日的结局。 莞莞垂泪无语,只觉得甚是羞惭。姥姥最疼她,不管到哪儿总将她领在身边,毫不藏私的教导她,她却背弃了姥姥…… 「芸儿,你终究是我的妹妹,我苦心安排的一切,全是希望你能逃过这场情劫,别沦为只能活过短短一世的凡人啊!」 泪越流越凶,莞莞上前,在美人榻前那方刻花地砖上,重重跪了下来。 花姥姥别开了脸,一手在空中轻掮,作势要她起来说话。 「姥姥,莞莞真的对不住您……」 「我知道,天命难违,天劫难过,你若真的下不了手,便随他走吧。」 「姥姥!」莞莞骇然抬起挂满泪珠的娇颜。 只见花姥姥似是一夕衰颓,鬓边黑发竟泛着白光,眼神不再凌厉慑人,眼底隐约可见水光。 见状,莞莞咬住下唇,终是泪涌如泉。 「留不住的,终究留不住。我最后能为你做的,就是让你跟他离开这里,去另一个时空好好活着,像个凡人那样庸庸碌碌的活着。」 闻言,莞莞闭起眼,泪已满面,哽咽得说不出任何话。 「可有件事,你必须答应我。」花姥姥的声嗓陡然转为严厉。 莞莞这才缓缓睁眼,望向那个从不对谁心软,亦从不曾掉过泪,泽兰王朝最至高无上的开国祭司。 此际,高高在上的花姥姥,眼眶含泪,看似冷酷的面容,全是哀戚不舍。「姥姥就只有这最后一件要求,你务必听好了。」 「莞莞在听。」 花姥姥仔细端详她一手调教大的女童,心情无比深沉的启了嗓:「等你跟他去了二十一世纪,必得牢牢记住——」 「对不住,我骗了你。」 金壁铄铄的花厅里,宋梓襄望着始终不语的杜若,低哑着嗓子率先开了口。 「我知道,肯定是花姥姥用我来要胁你。」杜若朝着十多年未见的兄长,扬起了一笑。 那笑,如同一个无形的跨越,带领他俩,越过了这十多年分开的绵长岁月。 十多年的疏离陌生,在这一笑中,逐渐化去…… 「花姥姥已将父王与芸姥姥的恩怨始末,全告诉了你?」杜若问。 宋梓襄面无表情的点着头,眼中那抹沉痛,无声道尽了一切。 杜若笑得苍凉,道:「你说多好笑,我们恨了这么久,竟是恨错了人。真正该恨的,应该是我们那个贪婪不义的父王。」 十多年颠沛流离的生活,沦为男奴的屈辱,他们兄弟俩亦曾深深恨过,吞着一口气拼命活下来,为的是复仇,扭转芸姥姥临死前对他们发下的狠毒咒誓。 可如今想来,一切都是那样讽刺,那样可悲不堪。 一时之间,百般情绪涌入心底,分散十多年终于相聚,应当是千言万语诉不尽,可眼下,他们兄弟俩相对,竟是默然无语,唯有悲凉而已。 「你对她……可是真心的?」宋梓襄淡淡问道。 杜若深望他一眼,苦笑道:「倘若不真,我怎会要她杀了我。」 宋梓襄心下了然,只微微一笑。「你能找着一个真心想爱的人,摆脱过去的仇恨,这样甚好。」 「梓襄,你怨我吗?当初你拼了命要我活下来,替我们宋家报仇雪恨,如今我却爱上了仇人……你可会怨我?」 「仇人?」宋梓襄失笑,笑里有太多悲哀。「眼下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仇人,谁才是那个该偿还代价的人。」 杜若默了一会儿,忽然从宽袖暗袋里抽出那支烟枪,递给了宋梓襄。 「花姥姥肯定不会让我们活着离开,一会儿若是有机可趁,你带着这柄权杖逃出去。」 宋梓襄面色一沉,不肯接过权杖。「傻子,当年我拼死让你活下来,今日我又怎会放你一个人送死。」 「梓襄……」 蓦地,等候已久的那扇玄色大门开启,两人倶是一震,移目望去。 只见一道娇小的身影缓步走出,杜若心一凛,随即上前拥住她。 「花姥姥可有为难你?」一见怀中那张娇颜满布泪痕,他心底一凉。 「……杜若,你可想活下去?」莞莞抬起脸,平静的问出这一句。 杜若一僵,记忆中的那句话,在这么多年以后,竟是又从她口中问出。 「你可想……与我一起离开?」她泪中带笑的问。 「花姥姥愿意放你走?」他哑着嗓反问。 那扇门后传来花姥姥冷沉的声嗓:「我千万个不愿意,可又能如何?她偏偏爱上了你这个劫。」 宋梓襄道:「花姥姥,你放他们走,我愿意为怀沙王赎罪,由我一命换梓渊一命。」 花姥姥闷声低笑:「你一命还不够换!我既然让莞莞跟他走,这已是我最大的让步,至于你们那条烂命如何,我已经管不着了。」 宋梓襄与杜若俱是一怔,不太明白花姥姥这席话的用意。 莞莞眸光幽幽的望着他们两人,道:「姥姥愿意饶你们不死,也愿意让我跟杜若走,可是有一个条件。」 两兄弟没说话,静等莞莞为他们解惑。 第三十六章 莞莞迟疑半晌,方道:「姥姥说,为避免神人的预示成真,又想饶你们一命,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这里,去到另一时空,永远也别再回来。」 闻言,两人一时怔然,久久无法言语。 「若想活命,你们就离开吧,带着莞莞一起走,永远不许你们再踏进西祀一步。」 宋梓襄出于本能想问:「那西杞……」 「西杞有我,我会安排好一切。以后不论是西杞、北燕,还是泽兰王朝,都与你们无关,离开这里之后,你们不再属于这里。」 这样的作法分明是永远的驱逐。 「莞莞有愧于西杞,已失去重新当祭司的资格,也不再是我的门徒,她必须跟你们走,一起离开这里,和你们一样,永远不能回来。」 杜若望向满目哀伤的莞莞,胸口紧紧一窒。是他害得她必须离开西杞,从神人后裔沦为一个凡人…… 仿佛读透他的心思,莞莞抬眸与他对视,幽幽地道:「这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 杜若心念一动,攒紧了她微凉的纤手,目光坚定的道:「不论去到哪里,无论是生是死,我绝不辜负你。」 不远处再度传来花姥姥轻蔑的冷笑声:「你们这些男人啊,总在要紧时刻许下诺言,可这个诺言又能坚持多久?」 「姥姥,我信他。」莞莞轻声说道。 那头许久杳无声响,久到宋梓襄几乎要以为花姥姥临时反悔,不打算放他们离开。 「既是如此,你们起程吧。」 话声方落,只见一卷卷烟雾忽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所到之处倶被吞没一般,消失于朦胧白雾中。 花姥姥的玄术已下,这雾,即将带他们离开西杞王朝。 永远地离开。 思及此,莞莞不禁朝着迷雾深处轻声低唤:「姥姥,对不住……莞莞让您失望了。莞莞会听您的话,在没有姥姥的地方,努力活得更好。」 下一瞬,伤心的泪水涌出眼眶,这是过去缺少七情六欲的莞莞,生平第二次落下泪水。 「莞莞,跟我走。」杜若紧握她颤抖的手,不断反覆着这一句,似是怕她舍不下这里的一切。 莞莞闭了闭眼,任由泪水打湿脸颊,再睁眼时,她望着另一双幽邃的美目,终是点了点头。 就这样吧……既然狠不下心解开这一劫,那便随她的劫,一同飘泊离开。 兴许,在另一个时空,脱离了神人,脱离了西杞王朝,脱离了前世今生,这一场天劫,于他们而言,便不再是劫,而是一个结,将原本两个永不可能相守的人,以命运为绳,紧紧相系。 二十一世纪台湾 蝉声唧唧,不过才刚入夏,台北的气温已是酷热难耐。 一名身穿中学生一贯标准的白衬衫、蓝色百褶裙的长发女孩,时不时抬头查看两侧房舍的门牌。 「一百六十九号……啊!有了!」发现目标物,女孩正值清新年纪的小脸一亮,小碎步奔上漆成希腊蓝的门廊。 她左右张望,除了确认门牌,更在门檐上的漆白小木牌上,看清楚了那个「占」字,这才松了一口气,伸指按下绘着可爱鸟笼与玫瑰的门铃。 约莫一分钟后,淡蓝色的欧风木门开启,一道颀长的男性身影立于门后。 女孩矮不隆冬的,必须高高仰起头,才看得清对方的面孔,这一眼,青涩的少女心随即扑通扑通,在胸中乱撞一气。 真的跟杂志介绍的一模模一样样!这间专门提供爱情占卜服务的算命馆,算命师是个超级二次元美男,简直就跟少女漫画中的人物没两样! 「欢迎。」宋梓渊对着门外那个两颊羞红的中学女孩,露出温润浅笑。 「你好!」女孩如梦初醒,略显笨拙的打着招呼,然后捏高手中的名片。 「我是来占卜的。」 「请进。」宋梓渊美目含笑,长发在脑后系成一束,不染纤尘的白衬衫与黑长裤几乎已成他的招牌穿着,更被采访过的杂志记者戏称为占卜执事。 女孩局促不安的进到屋内,被带进一间光线透不进的房,一进门便有股令人放松舒缓的精油薰香扑鼻而来。 女孩紧张的情绪稍稍和缓,坐进骨董长桌之后的客座沙发椅里,看着杂志上介绍过,同学们亦大力推崇的占卜美男,拿出了占卜算命的「机丝」。 啊,就跟杂志写的一样!是一支奇特的骨董烟枪! 有人说,那支烟枪因为是骨董,有灵异能量,而占卜美男无疑是个灵媒,方能透过这层关系,替人神准无比的占卜。 奇怪的是,这间占卜店除了替人算爱情运势,预知未来的爱情,此外的领域都不碰。 「开始吧。」骨董长桌后的宋梓渊,修长大手执起烟枪,不必经过点燃的动作,烟雾徐徐飘出。 女孩傻了下,纳闷地回想着,方才他有拿起打火机,或者点燃火柴吗?那烟枪几时被点着的…… 蓦地,房门被推开,一名身穿紫色雪舫荷叶洋装,容貌灵秀可爱的女子探进半个身子,朝房里探了探。 察觉有外人在场,女子歉然一笑:「抱歉,我不知道有客人。」 女孩被女子那抹嫣然笑颜惊艳得一呆。 啊,杂志没写到这里有女主人欸……而且好萌噢! 女孩又转向对座的美男,只见他阵光暖润,直瞅着门口的女子,那笑温暖又充满浓浓的爱意……啊啊啊,果然死会了! 女孩心中那抹偶像崇拜式的爱慕之情,顿时被狠狠泼了桶冰水。 「我去泡茶。」有外人在,莞莞抿唇浅笑,很不好意思的别开小脸,轻巧地带上门。 提起刚采购回来的大包小包,她进到法式乡村风格的蔚房,将生活用品一一分类收纳妥当,然后才在小吧台边泡了一壶安定心神的薰衣草奶茶。 三年多了……来到这个时空生活,竟然已经这么长的时间。 莞莞坐在圆弧靠背咖啡椅里,望着中岛台上的那盆食用绿薄荷,一边品啜着手里的热奶茶,一边发着呆。 当初姥姥将他们送来这个时空,杜若与周映洁这两人的痕迹,连同关苡乐的前世记忆,俱已被抹去。 没有人记得那个能替人预测劫数的杜大神,亦没人记得周映洁这个平凡的小助理,这两人就像是从来不曾存在于这个世间。 独独剩下形天记得他们。 可他们一来,形天却也准备离开。花姥姥动用了神人之力,将形天召回了西杞,似乎打算让形天留在西杞,扛起守护西杞的重任。 形天走了,他们在这个时空孤独无依,除了她体内仍留有周映洁这一世的记忆, 宋梓襄与杜若……不,应该是宋梓渊才对。 莞莞一笑,轻斥自己怎会老是改不了口。世上已无杜若此人,只有一个重新开始的宋梓渊。 这话可是他自己说的。 总之,为了在这个纷乱又光怪陆离的二十一世纪求生存,刚开始那段日子,确实挺苦的。 毕竟这对双胞胎对这个时空的概念太差,老是闹笑话;不过经过一段时日的磨练,宋梓襄倒是适应得挺快的。 想起将在北燕后宫当男宠的那一套,搬来现代开起男公关酒店的宋梓襄,莞莞不禁掩嘴失笑。 原来少了仇恨,少了前世今生,少了那些恩怨纠葛,少了权势斗争,沦为平凡人的生活反而更合适他们。 昔日恩怨,早已如烟。 窗外的天空橙红一片,余晖灿灿,莞莞想得入神,连身后几时多了道高大的身影也未曾察觉。 第三十七章 修长如白玉般的大手搭上她肩膀,温暖的掌温渗透肌肤,她才恍惚拉回心神,转眸瞥见窗外的天色,随即惊呼站起身。「天怎么黑得这么快?我才想着等你占卜完才把茶送进去。」 宋梓渊笑了笑,温声说道:「小女生不能太晚回家,得到她要的答案之后,就很兴奋的离开了,哪还有心情等你的茶。」 「真糟糕……」莞莞一脸内疚。 当前,他们的生活可都是靠着宋梓渊的占卜事业撑着,当然得好生款待上门的客人。 是的,虽然形天走了,权杖却没一并带走。花姥姥托形天梢了话,说那柄权杖本就是属于芸姥姥的,她管不着,要他们好自为之。 于是他们就想,只要别扰乱这个时空的秩序,别随便扭转他人的命运,动用一下权杖的术法,替那些为爱伤神的人算一算爱情运,应当不碍事吧? 事实证明,宋梓渊就是大神当惯了,占卜事业若非有他,光靠她一个人还真撑不起来。 一开始由她来当占卜师,生意当真是冷清至极,差点喝西北风。后来在宋梓渊的坚持下,改由他上场,昔日的杜大神又回来了,随即在占卜界掀起不小的话题风暴。 他就是有这种能耐,即便站在那儿静静地微笑,仍能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与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 「发什么呆?」一声笑问落下,伴随而来的是一记轻吻。 莞莞红着脸回神,想抽身已太晚,男人的铁臂环上她的后腰,以着温柔的力道将她收进怀里。 该怎么形容他们的关系? 那些曾经在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毕竟不可能说忘就忘,但他们决定将过去的恩怨抛却,重新认识彼此—— 在另一个崭新的时空,在凡人的生活磨练中,重新认识彼此。 他曾说,长年来的伪装与隐忍,使他忘了自己原本的面貌,他根本不认得什么是真正的自己。 这点其实跟她很像。魂识被一分为二,长年失去七情六欲的她,尽管已拥有周映洁的那一半,可多年的习性依然使她不习惯表达自己。 她也一直在想,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于是,在扶持的过程中,他们不仅重新认识彼此,也帮助彼此重新认识自己。像朋友,像情人,像夫妻,像努力走向和解的昔日仇人……或许他们的关系,或多或少都有上述的一小部分吧。 「莞莞,我饿了。」一声低沉的呢喃,自胶着的唇瓣逸出。 「我来煮饭。」她睁开迷蒙的眼,下意识想挣脱他温暖的胸怀。 他不允,硬是又深吻了一会儿,直到她娇喘吁吁才肯放手。 她没好气的睐他一眼,两颊瑰艳,好似刚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冒险,气息未定,浑身泛着红晕。 他最喜欢看她这样,眼神带着一抹朦胧,不再是出神的冷然。 现在的她既有着莞莞的从容冷淡,同样保有周映洁的天真良善,只是不轻易显露…… 奇异的是,长不大的莞莞,成熟如女人;已是成熟女人的周映洁,单纯如女孩,这是多么矛盾又玄奥的事。 「你打算一直站在那里吗?」俐落套上围裙的莞莞,手持锅铲转过身,不悦地娇瞋他。 宋梓渊失笑,上前接手下厨工作,莞莞弯唇一笑,退到一旁当起小帮手。 他忙于下厨的神情温柔而专注,真的好美。 莞莞在一旁派不上用场时,总是静静地观察起一同生活了三年多的男人。 他或许善于伪装,善于隐藏自己真实的情感,可日子一久,她逐渐揣摩出他原有的面貌。 他的温柔,从来不是伪装。他的体贴,或许是后天练就,却已成他性格中的一部分。他的好脾气,是后天环境所逼,可直到现在,依然没变。 偶尔,他会望着远处出神,表情有些沉馨,但当他迎上她的双眼时,他什么也不会说,只是温润地笑。 她猜想,他肯定是想起那一段沦为男奴、男娼,以及满腔怨恨的日子。 他的意志强悍,即便恨了这么多年,却也依然沉定,没有成为心智扭曲,面目狰狞的疯子。 到底是西杞战神的后裔,他们这对双胞兄弟,倘若没有今日的境遇,恐怕已在西杞王朝翻手云覆手雨。 「嚐一口。」发呆间,宋梓渊手中的调羹已送至她的嘴边。 她张嘴含了一口,眸光随即迸出亮芒。「好香!」 他满眼宠溺,探指滑过她的嘴角,揩去残渍,而后又放进嘴里。 那暧昧的举动,饶是对男女情事再迟钝的莞莞,亦很难做到无动于衷。 她的耳根子霎时染成玫瑰色,却故意撇开脸,望向炉上那一锅红糟卤肉,露出迫不及待的表情。 宋梓渊笑笑,倒也不以为意。每当这种时候,才能窥见她娇羞的一面。「开动吧!」莞莞将最后一盘菜端上餐桌,撇过脸对他甜甜一笑。 这一瞬,他的心涌过暖流涌过感动,涌过对这个女人的爱。 才晓得,原来这种凡人的幸福,对他这种一颗心曾被怨恨填满,胸中只余空洞的失败者而言,才是真正的复仇。 静谧的夜,堆满各式骨董家具的主卧房,墙上壁灯将满室晕染成淡淡橘黄。 床上交缠的人影,投映在乳白色印花墙上,更添旖旎氛围…… 莞莞半缩起身子,双手拢在胸前,雪白肌肤已染上点点粉红。 黑润长发,浓黑睫毛,粉嫩的唇瓣,点缀着那一身莹白,使她看起来如此娇嫩柔弱,仿佛一折便碎的瓷偶。 每到夜里,最是难熬…… 两人既然如同夫妻一般的生活着,夜里自然是同床共枕。可莞莞不谙床事,对于这些羞于启齿、只能以身体意会的「夜间冒险」,她总是被动地承受着。 初始,他只是给她一个晚安吻。渐渐地,晚安吻成了深入的拥抱,然后是温柔的爱抚,再接着便是肌肤相贴…… 大手滑过因喘息而颤动的美乳,顶端的珠蕾已硬如小石,贴在她身后的男人刻意用指尖撩拨它,或轻枢它,直到她弓身打了个哆嗦。 他的唇在她耳后游移,强壮的大腿卡进她双腿之间,轻磨起湿润的蕊心。 「不可以……梓渊……停下来……嗯!」敏感的耳珠遭他一口含吮,她的阻止声浪随即被打断。 「莞莞,别怕。」温柔声嗓,精致爱抚,他总是如斯诱惑着她。 即便沉迷其中,即便身子已不受控制做出了回应,可她总是能紧拉住残存的一丝意识,透过言语抗拒他。 他将她转向自己,火热的舌,在她身上蜿蜒滑行。雪白圆挺的美乳,充血挺立的乳蕾,而后是纤细平坦的小腹,再往下…… 「梓渊!」当他将脸埋进她娇嫩的腿心,她颤抖着低嚷。 湿滑的舌穿过柔嫩的开口直挺而入,当他旋转起来,她立刻紧缩起自己,却无法阻止更多的蜜潮涌出。 他总是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对她的渴望,她不是不知道,可是……她就是办不到。 当他用唇舌撩拨她,直到崩溃的那一刻抵达,她泪眼婆娑的啜泣起来。 「莞莞,我的莞莞,别哭。」他总会温柔万千地吻去她情动的泪水,将她纳进宽大的胸怀,揉挲她颤抖的美背。 他以为她的哭泣是出于害怕,出于对男女性事的恐惧,殊不知,她的泪水,是出于内疚。 「别怕,我永远不会伤害你。」宋梓渊的大手在她纤瘦的颈肩揉动,薄唇凑近,在她颊边落下温存的吻。 「一切会更好的,相信我。」他努力平息着体内汹涌的欲望,只是不停地安抚她。 第三十八章 莞莞见他这样,内疚更深,不禁翻身坐到他腹上,纤臂勾住他的后颈,红着脸凑上前主动吻他。 宋梓渊总弄不懂她。每每夜里,当他抑制不住对她的渴望,进行这些深入的亲密举动,她总会千方百计阻止他完成它。 可当他极力克制住那份兽性,她又会转被动为主动,一如此际…… 小手在他胸前胡乱摸索,按过那片平坦结实的胸膛,指尖摩擦过深褐色突起,引发他体内本就烧得狂肆的烈焰。 于他而言,他早已将莞莞当作自己的妻,他爱她,自然渴望她的一切。他从不曾要求过她任何事,唯独在床笫之间,他偶尔会失控…… 可莞莞总会在最后一刻,用泪水,用尖叫,用不安的眼神,让他主动停下。 但此刻,她的湿润紧抵着他的坚硬,她的唇滑过他的心口,印下一串串柔软的吻,他收紧双臂,将她圈进他灼热的胸膛。 「梓渊,对不起……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他怀中的人儿停住动作,仰起娇艳的小脸,满目愧疚地凝视他。 他绝美的俊颜微见潮红,目光却依然清朗炯亮,直勾勾地回睇她,那模样令她想起花姥姥园子里的某一种妖异艳花。 绝艳,身带剧毒,一瞬致命。 莞莞端详他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启嗓:「姥姥说,身为祭司,必得保有最纯净的初始之身……在此之前,即便我寻不回前世的记忆,可我依然有机会回到姥姥身边,当回我的神人后裔。」 宋梓渊闻言一怔。他一直以为,她的抗拒是出于恐惧,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一层缘故……花姥姥果然是极不愿意放手让她走。 那她呢?虽然跟他一起被驱逐至此,尽管与他过起夫妻般的生活,却始终不愿让他拥有她的全部,她是不是后悔了? 思及此,炽旺的欲望随即消失殆尽,宋梓渊扶她起身,靠坐在床头,目光幽沉的凝视着她。 「对不起……我瞒了你。」莞莞内疚的歉诉。 他一语不发,神色阴郁,沉默片刻,方扬嗓:「你是不是后悔跟我一起走?」 「没有。」她重重的吐了一口气。「是姥姥要我别这么快做决定。她说,我一定会后悔,终有一日会想回去,所以要我千万得把持住自己。」 闻言,拧紧的一颗心倏然松放,他面色稍霁。「那你为何选择向我透露这件事?」 「因为我不想再瞒你……因为,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再过下去,我怎么可能再想着回去的事?」 若说莞莞与周映洁最大的不同,那便在于莞莞是直接而坦率的。兴许是当了太久少了七情六欲的偶娃,她极少考量到一般人的情绪与感受,甚至是自己的。 心底想什么,嘴上便说什么,这便是莞莞。当然,偶尔属于周映洁的那一面会影响她,让她变得犹豫不决。 「莞莞,我知道我们之间发生过太多事、太多恩怨,但那都过去了。眼前,我只想跟你好好过日子。」 「可我会怕……」 「怕什么?」 莞莞垂下眼,咬了咬水嫩的唇,面上露出貌似闹别扭般的表情。 见状,宋梓渊微怔,竟是失笑。 「我没忘记,你曾经对关苡乐那么好……虽然那时你是误把她当成芸姥姥,可你确实欺骗了周映洁,还让她……不对,是让我这么伤心。你别以为当时我们的魂识还没融合,我便感受不到,那时的痛苦已经烙印在魂识里,纵然我想假装不知道也不成。」 可怜又可爱的莞莞,她八成不晓得,她说这些话其实是出于忌妒,而非她口中说的害怕。 毕竟,她对男女之间的种种单纯如白纸,这一点,无论是莞莞,抑或是周映洁都一样。 宋梓渊笑了,悠扬悦耳的笑嗓,那笑里明显的调侃意味,立时引来莞莞一记怒瞋。 他不以为意,将她捞进怀里,叩近那张难为情的娇颜,深深一吻。 「我曾经恨过,曾经挣扎过,可到了最后,才发现我深信不疑的,全是一场谎话,那时我就明白,我早已经失去爱你的资格。」 听出他话中深沉的悲哀,莞莞心尖一拧,不由得伸手抚上他俊丽的面庞。 「那都过去了。」她淡淡地说。 「有些伤,有些痛,永远不会过去,但我会学着遗忘。」 他掩下两扇长长的睫毛,调匀微乱的呼息,才慢慢睁开眼,目光深邃如夜的投射进她的瞳心。 「莞莞,我的心很丑陋、很扭曲,我只留了一小位置,给那年救起我的你。像我这样的人,只懂得恨,早已失去爱人的能耐,独独只有你,说是报恩也好,说是天劫也好,我仅剩的爱人能耐只能用在你身上,除了你,没有别人了。」 莞莞心上的疙瘩,被抹平了;堵在胸中的那道槛,总算跨过了。 她窘红着双颊,微微一笑,笑里映上他暖润的凝视。 宋梓渊眸色渐浓,声嗓沙哑的道:「莞莞,让我们一起当个平庸无奇的凡人,就在这里一起笑,一起哭,一起老,你说好不好?」 莞莞眼眶微潮,点了点头,迎上他覆来的黏蜜一吻。 宋梓渊还是有私心的……按照他平常体贴的性子,肯定不会在这当下要她做决定。 可他怕了,慌了……历经过无数次的生死折磨,他早已无惧生死,而她却是他唯一活下来的原因。 如若无她,世上早已无他。倘若失去她,纵然他在这个时空苟活着,又有何意义? 光凭这一点,他就必须自私,必须卑劣,夺取她的纯真。 莞莞哪里知道他的这一点心思,三两下便被他压回雪白大床上,削瘦却不单薄的修长身躯紧紧缠附着她,仿佛丝藤缠绕着树,就这么相拥一世,永不放开。 「莞莞,我的莞莞,别离开……水远也别离开。」 他低哑的央求,透出一股罕少向她显露的浓浓孤寂,莞莞心口一记紧抽,不禁心疼起这个受尽命运捉弄、摆布的男人。 她水眸潮润,抬起手拨开散落在他脸庞的长发,凑上前吻住那双不停央求的薄唇。 她听见他满足的叹息,火热的舌探出,与她相接,在彼此的口腔间嬉戏,交换无声的誓言。 大手握揉起雪白的嫩乳,伴随而来的是潮湿灼烫的唇舌,这一次他给的太多、太满,她几乎无法招架,细碎的娇喘溢出小嘴。 「莞莞,除了你,我不可能再爱其他人。我爱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他反覆呢喃,仿佛对她下着神秘的玄术,她浑身娇软,只能任随他摆布。 那滚烫的舌滑过红润的乳蕾,滑过小腹的凹点,最终滑进娇嫩的蜜丘。 一阵温柔的挑拨之后,她小脸如艳花绽放,泪眼婆娑,弓起美背开始抽搐。 正当濒临崩溃,爱潮汹涌之际,他撤了出来,美丽敏捷的男体挪移上来,伸出双手与她十指交扣。 她美眸盈泪,迷茫无措的望着他,他的双眼灼灼如火,将她钉住,随后在她一阵低喘中,挺腰潜入温暖潮湿的香巢。 在这个交换心跳与喘息的一刻,他们的目光交缠,仿佛千百年来便该如此。 漫长的悠悠岁月一瞬静止,无论身在哪个时空,此刻他们眼中唯有彼此的身影相映,只需要彼此的凝视,便已足够。 此后,他们只剩下彼此。 他们谁也回不去另一时空,他不再是神人预示中的暴君,她亦不再是守护西杞王朝的开国祭司。 他们是彼此的劫,命中注定纠缠的结,解不开的那个结。不能解,亦不愿解。 这一刻过后,他们只是一对相爱的凡人—— 一起生,一起老,一起死。 后记 【后记 乔宁】 大家好,我是乔宁。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嗨,大家都还好吗?很高兴可以在另一个故事里跟大家闲聊。景气萧条,出版业寒冬,因此每一次下笔写后记时都格外觉得感慨,以及由衷的感谢。 这次的故事其实写得很苦。不是创作上的痛苦,而是揣摹主角心境时,那种感同身受的苦。 或许创作者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人格分裂的倾向(也可能只有我这个疯子),特别是在创作时,为了投入角色心境,自己仿佛也成为了那个角色,因此在描写杜若时,心情特别难熬。 于我而言,杜若与莞莞两人都是悲剧角色。一个是受尽摆布,甚至恨错人,一个则是因为太过心软善良,最后反害惨了自己。 两个悲剧角色如何相爱,又该如何相守,这是吸引我动笔创作这个故事的最大主因。 记得以前念书时,选修过一门佛学相关的课,该科老师在解释佛家的因果轮回时,曾经提及《蝴蝶效应》这部电影——每个看似不相关的微小举动,都有可能造成日后一连串的后续效应,这种概念形近所谓的因果轮回。 我们当下做的每个决定,做出的善恶判断,每一个细微的改变,很可能在未来由自己承担后果,这个概念给了我很大的灵感。 楔子中莞莞救了杜若,就是造成后续这一连串故事的蝴蝶效应。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过去认为没什么重要的小事,在日后的某一天,当我们回想起来,赫然发现那件小事竟然改变了一切。 例如,这整个系列的灵感,其实来自于大学时期的国文老师,偶然间提及在中国古代,有少部分特殊民族是母系社会,而且这些特殊民族到现在依然存在,对岸更有许多学者研究并撰写相关论文。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当时该位老师曾提及,在这些母系社会的特殊民族中,小孩的观念里没有爸爸,女人一次可以嫁三个老公,生下来的孩子由舅舅扶养,女人得出外种田工作,男人则是在家里操持家务等等。泽兰王朝的女儿国概念,便是来自于此。 当时不过是课堂上的闲谈,做为学生的我也是当成故事听听,没想到许多年之后,不经意烙印在脑海中的印象,竟然成了我创作的灵感来源,如今回想,不禁感慨,人的际遇真的很奇特。 或许是因为这层缘故,我对所谓的蝴蝶效应特别有感触,这整个系列多少也带着这样的概念。 跟《我在古代当暴君》一样,创作这个故事时,最大的困扰就是在脑中努力裁切故事,毕竟篇幅有限,只能努力用近十万字的长度说完这个故事。(抹汗) 对了,故事里提到的拉普耶鲁,是出自于《冰之魔物语》这部bl漫画(这是一部很有年代的漫画),主要是好友一直觉得杜若的形象让她联想到这个人物,觉得很有趣,我就写进故事里。 大家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找这部漫画来看喔。不过拉普耶鲁并非该漫画的主角,而是一个小配角。 说来好笑,看完这部漫画,让我跟好友印象深刻的不是主角,反而是拉普耶鲁这一对的故事。不排斥bl的朋友可以找来看,拉普耶鲁的爱情故事真的很浪漫呢! 很高兴又完成了一个系列,也由衷感谢跟着这个系列一路阅读下来的读者朋友,有你(你)们的支持,我才能继续用笔说故事,谢谢你(你)们! 最后的最后,还是一样的题外话—— 请以认养代替购买,没有买卖没有伤害,终结十二夜悲歌! 祝福每一位用善良的心对待动物的朋友! 最后放上乔宁的粉丝页网址https://.facebook/ciao.ning2015 一番挣扎过后,终于下定决心开设粉丝页,希望还有读者朋友在期待,更欢迎直口欢乔宁作品的朋友过来晃晃。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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