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海》 序章 过去……或未来,我常听的那首歌,是这样唱的: 藉著期许 藉著遗忘 是否就能扼杀心的哀鸣? 藉著逃避 藉著重复 我那无力的坚强滑过低空 眼见不悦的绳索燃烧殒落 只要有你抛出的祈祷 即使荆棘海我也能行过 哪怕它是错误的 错误的 错误的 错误的 几度的麻醉 令稚嫩的我 陷入完全的疯狂中 请不要再 那样看透我 如今愈发驽钝的净化 甚至无法相信它也终将面临结束 只要有你抛出的祈祷 即使荆棘海我也能行过 哪怕它是错误的 错误的 错误的 错误的 我那无力的坚强滑过低空 就在脚畔哪怕它是无机质的 顺风 视野 笑靥 纵使以双手掬起 呐喊的情感将何去何从? 只要有你抛出的祈祷 即使荆棘海我也能行过 哪怕它是错误的 错误的 错误的 错误的 装饰所有的花朵 然后崩溃坠落 一再地 哪怕它是错误的 错误的 错误的 为你共鸣 共鸣 鬼束千寻〈荆棘海〉 亲爱的…… 现在,我可以叫你“亲爱的”吧…… 亲爱的 第一章 那融合居尔特风格曲调的流行乐旋律,随著引擎停滞、重新转动钥匙,消失在音响中。 阴雨绵绵。车阵里,显眼的福斯t2是在一次类似woodstock那样规模的户外音乐会,用两千八百美元向一位嬉皮买来的。松流远拥有这辆车,起码七年,还算耐开,只是遇上塞车,偶尔会像人使性子般地熄火。 “为什么不换辆车?”少年柏多明我往前座探头,对著正在转钥匙试图再次发动车子的松流远说道。“这车子太老。” 松流远看一眼后视镜里的年轻脸庞 他们长得有点像。几年前,当松流远还是少年父亲的学生时,就有人说过松流远和少年的父亲相貌气韵神似。 他们都是俊美的男性。旅途中,巧遇的那名女摄影家怎么形容的 少年清俊孤绝,让人猛一看,必倒抽口冷气,惊赏地忘了呼吸。 松流远则是魅力完美,连吐出来的烟,都教人珍惜。 “这车子已经是个骨董——”钥匙转半天,还发不动。少年语气不甚在意。“太老了。” “老东西别有一番韵味。”松流远回道,有耐心地一次一次试。他喜欢老东西,说话时的磁性嗓音,也像经典老片里的葛雷哥莱?毕克。“你大一点,就会懂得怀念。”他脱下aquascutum风衣,往后递。 又是一件别具韵味的老东西。柏多明我接过风衣,耸肩,随手丢,躺回后座的小床,望著雨丝斜掠车窗,滑成一道道冰冷银线。“我以为离开荆棘海地区,都是好天气……”喃喃低语真符合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年惆怅。 松流远笑了笑。“你开始怀念荆棘海了?” 柏多明我没讲话,无聊地合眸假寐。这趟旅程,专走历史都城,添购了一堆不必要、不实用的古老物品,听了一些有的没的远古故事。最后一站,要拜访松流远的老朋友。 “一出这个城区,就接近雅倬家了。”车子终于开始缓慢地移动,松流远启动收音频道调了调,稍早的流行歌曲已换成德弗扎克的小提琴协奏曲,与外头细腻的落雨配合得刚好。“雅倬的堂妹——代代,年纪与你相当,你们作朋友应该很有话聊。”松流远说。 “随便。”柏多明我应了句,对这样的话题不感兴趣。 松流远撇唇,脚踩离合器,换档,车速渐快。路况总算通畅了,车子驶过中世纪遗迹拱门,出了城,往郊区开。 两旁街景变化得快,时尚店面橱窗转换成古朴河岸咖啡馆,反差极大,恍若由繁华派对坠入沈郁诗会。 这是气象多变的春日,树木正在比赛著吐芽,枝头爆出点点新绿,垂落河面、点缀雨空。天其实没那么阴暗,紫云、彤云仿佛吸纳了波特莱尔耽谛主义式的诗句,落下少女喘息似的细弱雨丝。 霏霏霪雨,似停未停,些许薄阳从云隙穿漏。市郊的房子,全是有花园的大别墅,散布在河畔两岸的宽阔原野。大石桥横跨河面,疏通车辆往来,昔日人工开凿的灌溉沟渠、小运河,像分支,从大河歧出,环流各幢别墅建筑,有些人家门口庭院便是停泊轻艇的小码头。 雅家的前院也有小运河流经。好几年前,松流远曾搭小船,游逛这一片豪华住宅区。那种九匹马力的小船,吃水不到一公尺,操纵简易,不需要执照就能驾驶,当年那个驾驶小船的女孩,只有十岁……小孩领航,几乎是这一带的运河奇观。 这区域,水路与陆路同等发达,有多少车子在天竺葵夹道的路上跑,就有多少船艇在支流岔湾中,像水鸟一样逍遥寻奇。那些河道不仅通达此区民宅别墅,顺流飘荡,还可能被带到从无去过的城村,其中也许是葡萄酒庄、也许是盛产河鲜的临海港市。 松流远的车子驶过大石桥,开进红花槭掩映的宽敞岩板道路。如帘的细雨总算被密林阻绝。这是新绿的春日才对,怎么槭树叶竟是一片红,映得岩石地如一面热情红镜。 车窗、挡风玻璃著了火似的,燃著松流远的倒影。“多明我——” 后座的少年闷应一声,似乎将脸埋在枕被里睡大觉。 “醒醒,多明我,快到雅家了。” 少年这会儿没声没息,睡得正舒服。 松流远撇撇嘴,关掉音响。 福斯t2犹如面包出烤炉般地,脱离槭树林形成的红色隧道,弯过l路口,坡度和缓的道路,悠然远抛,像条彩带卷裹著矗立于凸岩台地上那幢别墅外围庭院。 家家户户有小运河、绿草地,雅家那幢房子——侧观起来——像是盖在威尼斯的苏格兰式农庄,粉红蔷薇攀扶屋宇,遮檐盖壁,柔和了中世纪骑士盔甲色彩的岩石外墙,不那么冷硬,多点浪漫。 漆白围栅出现时,与车道平行的运河折了一个直角,切入私人庭院,中断围栅的连接,那是一道敞开的水闸门。闸门内,可见幽舟飘荡,岸畔垂柳像个打盹的摆渡老人,疲弱摇曳。 车子沿车道往前驶,路旁已不是小运河,换做绵延的漆白围栅。没一会儿,到了围栅入口大门。门大开,天地欢迎之手似的延揽访客。 松流远将车子驶进雅家庭院,滚动的车轮压过一片大草坪。草坪边界线上,横亘的荷生榆成荫,仍掩不住后方高耸的主屋。车子行至某棵榆树下停妥,松流远回首,隐约听见少年低低的鼾声。睡熟了,就别叫醒。松流远迳自下车,视线朝向雅家正门。 门厅站了个人,似乎等待一阵了。 “流远!”那人大步跨下台阶,通过喷水池小院,急走而来。 松流远也走过去。“雅倬,好久不见了。” 两个男人相互握手,拍拍彼此的肩。 “现在才到,搞什么耽搁这么久?”雅倬叨念,指指屋子一楼大窗。“代代以为你迷了路,说你太久没来肯定忘了怎么走……” 松流远一笑,眼神往屋窗移。雨后斜阳在那儿折出一道虹,有抹影子隐隐晃动,瞬间消失,徒留孤虹。 “你居然还在开这辆车”雅倬惊讶带疑问,似乎比较想说“该进废铁场了”。 松流远回眸盯著雅倬。“你当年保养得佳,性能一直不错,现在想买回可不只两千八百美元——” 雅倬低哼一声。“你尽管留著开,我不当嬉皮很久了。”年少轻狂总会过去,他早不穿牛仔喇叭裤、不留长发,更没时间手工染印写反战标语的t恤。 几年的外交官生涯,让雅倬褪脱了嬉皮气,昔日崇尚自然、无拘束的美好年代,只能当作是心中永恒的回忆。 雅倬叹了叹气。“走吧,进屋再说。”走了几步,他停住,想起一件事,回望松流远。“你那个‘养子’呢?”无间断的友谊联系中,松流远曾提过收养恩师独子的事——婚就为自己搞了一个“父亲”身分。 “‘年轻爸爸’这可炫了。”雅倬语气认真,分不清到底是不是故意调侃。“该说你有半点好运吗?” 松流远挑眉。这是什么好运?“多明我从没当我是他的养父,我们像朋友。”他淡淡地道。 “你说那个孩子跟代代一样大?”雅倬半问,只是想再确定。 “今年满十七。”松流远脑海想起那个驾驶小船的十岁女孩……也十七了——大窗那抹倩影,的确姱修,有个成人模样。 “十七岁——难搞的小大人年纪。”雅倬皱了皱眉头。“男孩倒好,你这个‘年轻爸爸’尽可能享受与你的男孩打球、亦父亦友的乐趣;如果是女孩,别说打球了,你随时得小心翼翼对待她的敏感与纤细……能说你不好运吗?” 松流远笑了起来。“看样子……代代给你找了不少困扰——” “我哪有!”一个声音介入。 男人看不到来人,面面相觑。 “雅代——”雅倬连名带姓,缓声叫道,磨著耐性一般。 女孩就是要等男人没了耐性,才愿露脸。“我哪有困扰堂哥。”一只莫卡辛鞋击中松流远头顶,落到地上。 松流远抬头。 一根不知打哪儿延伸出的粗实树枝,高悬在空中,压穿榆树荫。阳光洒在枝叶间,与雨珠融合,随风粼闪。仰望的角度,正好迎视筛落的光印子,松流远不觉眯细双眸。粗实的树枝上,站著一名穿著纯白罗马式罩衫、合身黑色九分裤的女孩。 “代代?”那女孩真的已长这么大了吗……松流远难以确定地辨识著树上的人影。 她俯著一张逆光的脸庞,皮肤很白,越是逆光越是显白,对比著卷云似的垂肩黑发与红唇。她美眸坚定,唇角上扬,不是在笑,像个阴柔的俊美少年,身段纤瘦高,站在下方看她,更感觉她俐落、轻盈、冷凝清艳而意气风发,使人强烈想起“欧兰朵”。 “雅代!你在上面做什么?”雅倬叫道,语带命令。“下来!” 女孩昂起美丽的下颏,睥睨男人,脚一踢,另一只鞋啪地落下。 这次,松流远把鞋接个正著。 “雅代!”雅倬怒意明显。“你再不懂礼貌——” 女孩不听训,旋身移动,跳往树枝末端衔接的屋子二楼露台,倩影消失在密枝叶丛里,嗓音幽雅恬然地传来:“casamia——” 男人愣一下。 松流远哈哈笑了起来,说:“这不就来了——” “没规没矩……”比他当年更耍野。雅倬摇摇头,望著城堡似的大树。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那白栎种在屋子左前侧,是棵老树,枝干开展如天,密叶一团团似云朵,代代叫它“遮蔽的天空”。这树大得不像话,不仅探进屋子二、三楼露台,甚至直压榆树行列,从门厅到榆树丛中间的喷水池小院,大半笼罩在白栎树荫里,风一吹袭,槲果叮叮咚咚地落,下雨一般。 雅倬想砍掉这棵白栎想很久了。大概是代代十二岁那年吧,这女孩看了什么书,有样学样,一跟他闹别扭,便从露台爬上这棵树的枝叶里,躲个两、三个钟头不出现。他担心她人小腿短不灵敏,曾经爬进结构繁茂的树身,结果搞得一身虫咬,误踩嫩枝坠落地,半晕眩躺在草地上时,就见那小丫头坐在树上,摆著双腿,一脸嗤笑、不屑似的表情,冷睨著他。 “我早想砍了这棵树。”雅倬领客进屋,边走边说著。“今天更觉得该砍……代代实在太没礼貌——” 松流远扬唇一笑,捡了两颗,放进左手拎著的莫卡辛鞋里,一只鞋一个。“你砍这棵,她一样会爬其他棵。” “她是个野妞。”雅倬低咒,揉揉额角,拾级走上门厅。“你养子也令你头疼吗?”开门前,他才又想到少年未现身。“他到底有没有跟你来?” “在车上。”松流远回道。 雅倬眉一挑,旋身欲下阶梯。 松流远挡住雅倬。“多明我很少熟睡,我想让他好好睡一阵,晚点再叫他。” 雅倬撇嘴。“真是个好父亲。”他回身,打开实木中嵌锻铁花格的双边屋门。 门内,正对门口的玄关墙面挂了两张落地画毯,色彩鲜艳,像春联,画毯中间、倚墙的玄关桌上,插了一大盆蔷薇花,可能有上百朵。少女出现在桌边,歪斜著头,长发倾搭在一边肩上,美眸灿亮,有那么一点纯真…… 松流远凝神,沉吟,语调慢慢地说:“你也把代代照顾得很好——” “你也保养得不错。”少女开口打断男人的嗓音,美眸不客气地将男人从头到脚审视一番——跟印象中一样,高个儿、健实、微乱的黑色曲发、魅力男星般的五官。“一点都没显老。” 松流远微诧  纯真是假的  这俊丽少女正展露著淡淡的挑衅呢!他瞅她,深邃的双眸沉着笑意。“我才三十三,没能让你看见白发、皱纹,真抱歉,代代——”尾音刻意下沉。 讨厌的男人——匿称她时,像在对孩子说话一样。雅代抿直唇,悻悻然。“好久不见。流远‘老师’——”堂哥说过他这几年在什么无疆界学园任教,他最好别把她当他的学生看! “有什么需要指导吗?”松流远笑著,露出洁白整齐的牙,一副亲切模样。 雅代蹙额。“我才不需要你指导。” “是吗,那是我误会了——”松流远收敛笑容。“你那么用力称呼我‘老师’,我以为你迫不及待想成为我的学生——” “流远,你最好别给自己找麻烦。”雅倬插话,踏上大理石地板,盯一眼雅代的光脚丫。 她的脚形纤长、白皙,指甲美巧,淡淡的天然粉红,足踝也生得优雅完美犹似女性腰部线条、颈部线条。松流远把目光停留在雅代裸足上过久,使得雅代局促、发窘。 “鞋还我。”她催讨。 松流远回神,递出莫卡辛鞋。“你的脚像小女孩一样稚嫩——” 雅代飞快接过手,冷睇他一眼。 松流远微笑,随雅倬往里走。未了,再回首。“对了,代代  ”长指摩摩浮点青髭的下颏,他说:“你倒是‘老’了很多。” 什么雅代神情一震,转头瞥视。男人已进客厅,玄关独剩他低低嘲弄似的笑声余音。她忿忿地将鞋套上脚。“噢!”叫了一声,取下鞋,倒出一颗槲果,以为是偶然掉进去的,没想到另一只鞋里也滚出一颗。 她瞪眼,嘀咕:“幼稚。”穿上鞋,掌心握著两颗槲果,往通廊走。 雅代走进客厅,没见到堂哥雅倬。管家已经送来热茶、点心,拉开壁炉两侧大窗帘幔,细碎薄阳贴拼在窗格上。松流远独坐一方,隔桌对著长沙发后方的半六边形窗台。 窗台中央摆置一盆与玄关相同的粉蔷薇,花姿娇妍,影映玻璃,荡漾一股柔媚之气。壁炉左侧大窗与半六边形窗台接角,正好嵌凿唱片墙柜,上千片cd分层排满格架,音响设于下层暗柜,此刻在转悠著堂哥雅倬最爱的古典摇滚。雅代走过去,关掉音响,回到长沙发前,落坐正中央的位子,看著对面、较近壁炉那张单人沙发里的松流远。 松流远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抬眸凝视著雅代。“你是不是不欢迎我?”他问。 雅代愣了一愣。“我哪有……”咕哝著,她欠身离座,蹲跪在地毯上,曲肘攀伏桌面,双眼眨巴地瞅住他点心盘里的奶油栗子派。 “刚刚是鞋砸头,现在是中断音乐欣赏,这是好久不见的欢迎方式吗?”松流远又问。 松流远的人缘一向很好,几年前,他第一次来雅家,受到贵宾式的欢迎。那时,他还是博士生,英俊有礼学问好,前途无可限量。管家都说他是有为青年,要将自己二十岁的女儿嫁给他……那时候她才十岁…… 到现在,管家依然记得这位“最佳女婿人选”喜爱吃的点心 奶油栗子派。雅代皱皱眉,柔荑伸长,越过桌面,将手心中的两颗槲果戳进栗子派的奶油里。 “我很欢迎你来我家玩啊!”说著,雅代起身,移步至音响前。 松流远看著多了两颗槲果的奶油栗子派,勾弧唇角,低笑:“这么欢迎……” 音响又开始运作,不是先前的古典摇滚。雅代选了新片子,是日文歌曲,听来也惆怅、也平和,奇特的绝妙感。 “那是什么样的地方?”雅代走回长沙发前,落坐,定定盯著松流远。 “嗯?”松流远挑眉。清亮、悠扬的女歌手演唱里,女孩的嗓音出奇认真。 “荆棘海  ”她很想知道这个男人这些年在哪儿、做些什么、过著什么样的日子。“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什么样的地方……”松流远喝了一口茶,回想般地看著雅代。 她期待他答话似的表情,稚气未脱,不够成熟世故,淡淡的少女迷糊,著实可爱。 沉默太长,她忍不住再问:“冷吗?那个地方很冷吗?”冷得刺痛、冷得勾人心魄吗? 松流远依旧凝视著她的脸,好一段时间,嗓音才慢慢地传出:“大多数日子是的。” 雅代点了点头,垂眸。“我想去……”她抬起脸庞,下决定地说:“我想去那个学园念书。” 松流远有些惊讶,尚未反应。女孩接著说:“我可以当你的学生吧?” 难以捉摸的女孩心思,而且强势。松流远摇头失笑。“为什么呢?代代  ” 讨厌他长辈似的慈蔼语气,雅代立即抢白。“堂哥要结婚了——”突然转了个话题。“几天后,要在庭院办派对,你知道吗?” “我知道。”松流远回答。难以捉摸就是难以捉摸,思考跳跃,话题也跳跃,莫名其妙兜到这边来。 “你呢?”冒出一个没头没尾的问句。 “什么?”松流远望进女孩黑亮的眼帘。 “你会结婚吗?”雅代神情凝定,等待似的。 问题太突兀,松流远语塞一阵,道:“如果有对象,应该会。” “那你现在有对象吗?”十七岁的女孩到底在想什么…… 松流远苦笑。“小女孩,你未免问太多。”他端起茶,拒绝继续这个话题。没必要和一个十七岁小女生,讨论“一辈子”。 雅代额心轻折,侧身,单手搭在椅背上缘,视线从大窗看出去。 庭院树下那辆t2,原本是堂哥的车,车身画著花花绿绿的图案  那是堂哥临摹马松的《色情大地》画的。车后来卖给松流远,松流远也在车窗上写了些原文诗 那年她十岁,是个小女孩,爱问很多问题。 她问他,车窗上曲曲扭扭的文字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笑笑,大掌揉揉她的发,没告诉她答案。 “你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吗?”雅代望著窗外开口。 松流远放下茶杯。“又有什么问题?” 雅代回过头,现在才发现他身上穿著与堂哥雅倬初识时,堂哥友情赠给的反战t恤  他念旧、惜情,多年不变……仍当她是小女孩吗? “车窗上的那些诗句……”她声音很轻,冷冷淡淡地。 松流远眸光沉定,起身,走到她这边,也看著窗外。“我的车子开进庭院时,你就是在这个位置监看嗯?” “车窗上曲曲扭扭的文字——是什么意思?”嗓音沉沉稳稳  成熟错觉  但她的问句无异于十岁那年。 到底还是个小女孩……松流远微笑,某些记忆涌现脑海。他收回视线,举起大掌,就要覆上她头顶,垂首间,无意看见她微敞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雪白起伏。手一僵,停在半空中。他听见印象中的小女孩嗓音在说:“你是吗?” 松流远猛然回神,快速退离,坐回自己的位子,拿起点心叉,切开多了两颗槲果的奶油栗子派,叉起一口,送进嘴里,咀嚼后吞下。这时,才平静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雅代转身坐正,看著他好半晌,重复:“你是吗?”雨后柔媚的阳光擦过她脸庞,在她轻颤的翘睫上闪动。 松流远忽然感觉焦虑。“是什么?”他又吃了一口派,用点心叉拨走两颗槲果。 雅代扬起唇角,说:“粗鲁的农夫。” 松流远愣然。“什、什么” 雅代站起身,移动步伐,走到客厅门口,回身驻足。“是这样吗?流远老师——”说著,她拉高身上的罩衫。 女人的身体呀!白色的山丘与山丘、白色的大腿与大腿 舒展身体的姿势 宛如地球 我是粗鲁的农夫 挖掘著你 松流远脸色一翻,严厉地叫道:“够了!代代!” 雅代笑了,脚跟一旋,消失在客厅门口。 第二章 “代代不在这儿?!”雅悼以为堂妹应该还懂得一点待客之道,会在他临时去接听公务电话这段时间,待在客厅陪松流远聊聊,毕竟他踏进客厅的前一秒钟——一直到现在——还听见他和松流远喜爱的古典摇滚被堂妹常听的日文歌曲取代。 “我以为她在……”雅倬皱眉说著,走到长沙发落坐,注视正在动手倒茶的松流远。“代代这丫头把礼貌忘得一干二净——” “她是有点过分。”松流远开口接了句。白瓷茶壶滴出最后一滴茶汁——没了。他喝光一壶上等佛雄伯爵茶,脑袋异常清醒。音响重复播放著同一首日文歌曲 ……即使荆棘海我也能行过 其中一句歌词,他听得最明白,就好像那女孩赤裸的上身一直盘旋在他脑中—— 青春大无畏吗? 即使荆棘海我也能行过—— 青春大无畏吗…… 所以能不穿胸罩,随便掀衣露体?在任何男人面前不感畏惧?那小女生真可恶啊……一点也没把成年男人放在眼里! 松流远揉揉额心,歌曲越唱,他头越痛, “那丫头干了什么好事?”雅倬问,扫视桌面,焦点定在松流远点心盘里的两颗槲果——慢慢眯细眼眸——想也知道是谁的杰作。“你不用回答,我知道了。”他端过点心盘和茶壶,起身走向客厅门口,唤来管家重上一壶茶和点心。 “抱歉。”雅倬坐回长沙发,摊展双臂往后靠,道:“代代那丫头越大越可恨……”明明小时候很可爱的。 “的确是。”松流远沉著俊脸,起身,往音响走去,无法切换片子。那小女生把柜门给锁上了,让自己喜爱的歌曲一次一次缠绕男人耳际。“存心与人作对……” “我快管不动她了。”雅幸略略疲惫地叹息。“这丫头越来越有主见,常做些令人心惊胆跳的事。” “这点——你应该早提醒我。”松流远放弃回味男人的古典摇滚,站在窗台边,看著外头。 “怎么,”雅倬瞟松流远一眼。“代代做了吓你的事?”语气很不意外。 松流远没回答。雅倬很了解自己的堂妹,她做什么吓人的事,就不用他多言了。他只说:“代代想到荆棘海念书——” “什么?!”雅倬弹起,坐直身。 松流远扯唇,继续道:“她说要当我的学生。” “当你的学生?!”雅倬挑了挑眉。“代代这么对你说?” 松流远神情沉稳地颔首。“我想你不会同意,对吧?” 雅倬走神一下,抬眸对上松流远。“这是当然。几天前,我才在新学校帮她注册。这次,内调回来,就是希望她能在同一个地方,念上至少四年书。”工作性质的关系,代代跟著他“颠沛流离”,虽说见多识广,却缺乏同侪经验,完全没有同龄朋友,因此养成越来越乖僻的个性。 荆棘海——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雅倬清楚得很——无疆界学园,自由、疯狂、没规没矩……近乎野蛮原始。代代性格已经够糟,若去那种地方念书,难保将来不成为“洪水猛兽”,就算雅倬曾是个嬉皮,如今他已“贵为”外交官,再怎么说,还是希望堂妹能优雅端庄。 “她应该过些正常女孩的生活——” “努力成为一个淑女?”松流远中断、接续并质疑雅倬的想法,手指了指窗外,有所示意。 雅倬默契地站起,转向窗台,庭院一隅尽收眼底——代代那丫头正从白栎纠结榆树的枝干跳下,双脚轻盈地落定在t2车顶,一个优雅蹲姿,猫腰趴伏,脸庞探下,倒悬在挡风玻璃前,窥视著。 “耍什么猴戏。”雅倬低声骂道,旋足,打算把那野妞揪进来。 “雅悼,”松流远叫住好友,道:“代代需要结交同年的异性朋友——” 男人像在看电影,专注于窗外一景一物的变动。 t2后车厢的门打开了,走出一名乱发少年,抬头望著车顶。 “那就是你的养子?”雅倬表情掠过一抹狐疑。少年手长脚长,身形高眺,衣著随兴——反战t恤配牛仔裤。“从这儿看过去,还真像当年的你,说是你生的我都信。”咧嘴笑了笑,又问:“他是好孩子吧?” “应该是。”松流远大略猜中雅倬做何想法。 “就是了——”雅倬双掌一摊,解决了棘手难题似的,语气有些轻松。“让他和代代交往,如何?” 男人紧瞅著窗外的少女。她已经换掉白色罗马罩衫,穿著一件抓绉的冰绿色长衬衫——身手如飞燕般地从车顶跃下,固然是俐落熟练,少年仍绅士地扶住少女的腰,少女急忙回避少年的手,似乎害羞了——这会儿,应该有穿内衣吧…… 松流远垂眸哼笑。“不错的主意。这样,那小女生才不会老是耍弄成年男性……” 是吧…… 应该是吧—— 在男孩面前会害羞的女孩…… 在男人面前掀衣露体,却是不一样的表现——大概觉得三十三岁的老男人没什么威胁性吧——果然是令人可恨的青春大无畏。 即使是很轻微的动荡,一向睡不好、浅眠的柏多明我,还是感觉到了车顶似乎有只小猫,小狗或什么小型野兽在那儿。柏多明我自小床翻起,模糊的视线一流转,前方挡风玻璃有个东西迅速往上缩。 “谁?”他揉揉眼,抓抓头,弯著身子,打开边门下车。 天上地下茁茁翠绿,满是春的生机。雨停了,停多久,他毫无所觉,竞被那小动物般的蠢动给吵醒。他退几步,仰头查看车顶。 少女站起身,俯视底下的少年。一种奇怪的感觉涌现,少女无预警地往下跳,少年愣眼,反射性伸手,像要接一只树上坠落的小猫。 “嘿!”雅代没料到柏多明我的举动,倏地闪开身子。“没事好吗?”柔荑拍拍衣上脏污的水渍,不满他碍著她。 柏多明我收手。“你吵醒我了。”没什么好脸色,他才不爽她打扰咧,迳自拉开车门,回车内。 雅代跟上前,钻进车里。 “你干么?”柏多明我来不及将门关上。 雅代瞟他一眼,歪著头,坐在车门边,小腿垂出车外。 莫名其妙的女生!柏多明我索性不理她,取出前座椅背夹层收纳空间里的书籍,躺回床上。 “原来车厢已经改成小房间了……”地板铺了驼色的柔软毯子,很好摸。雅代转身趴伏,手轻轻地探触著,从地毯抚上低矮的抽屉桌。 桌子非常小巧,温润的桃花心木,声音质朴。她弯曲指节敲著桌面,又打扰了少年。 柏多明我微微拿低眼前的书,冷睇著少女。 雅代像是感觉到少年的注视,盘腿坐起身,抓住少年的目光,偏著头颅。“干么?” 柏多明我一愣。这莫名其妙的女生“反客为主”,抢了他的台词。他唇角紧紧一抿,暗骂什么似的,拿高书,干硬的嗓音由书后传出:“那是在罗马viadeicor-onari找到的十九世纪骨董,你别乱敲——” “咚咚”两声,打断柏多明我,很是故意。雅代说:“你不觉得它的声音特别好听吗?” “不觉得。”柏多明我态度冷淡地看著自己的书。好一阵子不再说话,不再理会少女制造的声响。 “这个保温壶呢?在哪里买的?是骨董吗?里面有咖啡吗?你们喝哪儿产的豆子?香吗?顺口吗——” 柏多明我放下书本,坐起身,夺过雅代手中保温瓶,打开来,果然倒出一杯热咖啡。 “满香的……”雅代吸气喃道。 “拿去。”柏多明我把水壶附杯兜向她。 雅代看著杯里白烟氤氲的液体,抬眸对著柏多明我说:“我不喝咖啡。”表情平静。 少年明显一僵,愠怒了。“你到底想怎样?”吵他睡觉、吵他看书,一副想喝咖啡的语气,他友善、好意、耐心地给了,她竟说不……是怎样?哪里有毛病?还是根本存心烦人! 柏多明我额头深皱,瞪著雅代一会儿,迳自喝掉咖啡,丢开杯子,倒回床上,继续看书。 “嘿!”雅代叫道,捡起滚到矮桌边、溅出残余咖啡汁液的杯子。“在罗马viadeicoronari找到的十九世纪骨董被你弄脏了。” 柏多明我没吭声,只是用力地翻著书页。 “你在看什么书?”她问他。他不回答,她自言自语一般,又说:“他们希望我们两个做好朋友,你怎么想呢?听说你也没什么同龄朋友……真可怜,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今天就会有一个同龄朋友了——” 雅代趋向前,压下少年的书本,盯著他。“我叫雅代,你呢?” 柏多明我对上一双凝定的美眸,愣了愣,道:“我知道你叫雅代。”她就是松流远一路上挂在嘴边、与他同年的“代代”——不按牌理出牌的怪家伙。柏多明我暗忖著,没打算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天晓得她是否真的想知道,或者早已知道? “是松流远告诉你的吗?”雅代往后栘,坐回地毯上。“他跟你说了我的事?”神情高深莫测地瞧著少年。 柏多明我敛眸,把书举回面前。“你知道的,他们希望我们成为好朋友——” “你喜欢吗?”雅代突然一问。 柏多明我放下书本,露脸,疑问地瞅著她。 “你喜欢他们像在扮演父亲角色,决定晚辈婚配姻缘的做法吗?”雅代面无表情,但听起来,她就是不高兴。 “无所谓。”柏多明我平声平调,视线回到书里,根本不在意那两名无聊成年男子的一头热。 雅代微颦双眉,遂又舒展。“你很听你‘养父’的话?” 养父?!柏多明我霍然坐起,黑眸直盯雅代。极少有人在他面前,提及“养父”二宇,这使他想反驳她。 松流远的确收养了柏多明我,顶多只是监护人,柏多明我从不当松流远是个“父亲”……但,又如何—— 柏多明我耸耸肩,作罢地躺下,继续阅读著手上的书,只道:“他没害过我。”听他的话又如何? “乖宝宝……”雅代低语,嘲笑地弯弯唇。“那你会一直跟著他、听他的话、顺他的安排?” 柏多明我点头,翻著书页。“没什么不好。” 雅代眸光沉了下来,静默好一段时间,嗓音幽微地说:“如果松流远结了婚呢?” 柏多明我抬头,恍了恍,像是没听懂她的问题。 “他总是会结婚吧……”雅代往车门边坐,眼睛望向远方。“我堂哥就要结婚了,他会有妻子、有孩子,忙著经营家庭生活,我会变成一个多余的人,我才不想让堂哥困扰——” “你到底想说什么?”柏多明我合起书本,坐起身,郑重其事地打断她。 雅代转头,美颜出现一、两秒茫然神情,瞬间燃起好奇。“你在荆棘海的无疆界学园念书是吗?” 话题变得真快。柏多明我将书本放至矮桌上。“你也想到荆棘海念书吗?”他移位,往少女身边落坐,看著夕霭茫茫,野草抽穗的庭园一隅。也许是同年纪的关系,他几乎明白少女在想什么了。她真是个别扭,古怪的家伙,莫名其妙半天,原来是不安—— “我不介意跟你做朋友。”柏多明我说。如果松流远要结婚,他也会—— 担心自己成为那个多余的人。 雅代撇唇微笑。“是吗,你会站在我这边?” 柏多明我颔首。“会。” “你会听我说话?” “我现在不就在听。” “你刚刚看的是什么书?” “是好朋友,我才让你知道——《鹦鹉七十夜谭》。” “哦——原来你沉溺色情文学!” “你知道?是不是也看过?” 少男少女对望一眼,找到共犯似的,大笑起来。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哈哈哈……”雅倬愉快地喝著酒,一面说:“不到一个小时,你们就已经成为好朋友了?” “对。”雅代拒绝管家奥尔递来的沛绿雅矿泉水。“我们一见如故。”她今天交了一个难得的好朋友,理该庆祝,喝水怎么够味? “我要柠檬啤酒。” 今晚吃的是德国猪脚大餐——烟熏,烘烤,还有火锅、水煮香肠搭配酸白菜……各式德国地方风味,最适合来点啤酒。 “小孩子喝什么啤酒?”雅倬放下酒杯,挑高一边眉角。 “柠檬啤酒。”雅代稳定沉静地答道,不把雅倬的不赞同当回事。“我要柠檬啤酒,奥尔管家——不要给我跟堂哥一样的苦涩黑啤酒。” 奥尔站在桌边,微微笑,年近六十的脸庞,像个老顽童。“百分百柠檬啤酒。”收了沛绿雅,从酒菜小车上层的冰桶取出铝罐饮料,往雅代的餐垫放。 雅代唇角上扬。“danke!”用德语道谢。 奥尔微微笑。“好好享用。” 雅倬眯细眼。“我有说你可以喝酒吗?’ “‘啤酒不是酒,是液态面包’——”雅代切断白瓷餐盘中的香肠,抬眸对住雅倬。“你说的。” 雅倬眼角隐隐抽跳。“你记得可真清楚嗯?” “嗯。”雅代点头。“堂哥讲的话,代代从来不敢忘。”装乖。 “您十五岁时挂在嘴上的“名言’。”奥尔加了一句,提醒雅倬。 雅倬眼一瞪。奥尔昂首,视而不见,从容地推著小车绕过雅代背后,来到雅代邻座——柏多明我身边,同样先递出沛绿雅。 “他跟我一起喝。”雅代啪地开启铝罐,伸手拿柏多明我的饮料杯,准备斟酒。 “代代——”又有人有意见了。 雅代微偏脸庞,斜睇对座的松流远。他刚吃下一口沾了金套巴萨米克醋的烤猪脚,这又是他个人喜好的口味。 德国猪脚和义大利醋——感觉很不搭,没人喜欢这样吃,他却说,胜过酸白菜——最美妙的酸味。 雅代盯著松流远,撩起一缯垂盖颊侧、遮挡视线的发,说:“不行吗,流远老师?”他要以父亲身分管柏多明我喝酒吗? “这是我们的‘爱情之饮’。”雅代这话一说,令松流远不明显地愣了一下。 好长一段时间,男人喝了一口啤酒,才说:“‘爱情之饮’是吗……这很好,我有什么理由说不行。”松流远双眼沉定、温柔地看著雅代。 雅代眸光闪烁,别开脸,把酒往柏多明我杯里斟满。“我们干杯!”她对柏多明我说。 “干杯!”敬友爱的爱。柏多明我执杯与雅代的杯子碰得好响,畅饮间,眼睛瞥了瞥松流远。 只要不是病态酗酒,松流远其实不会禁止柏多明我喝酒——何况只是啤酒——但松流远此刻脸色真有那么点不和悦。 “怎么?”雅倬朝松流远瞧。“有种‘父亲威严’荡然无存的感触是吧——”同是天涯沦落人般地拍拍好友的肩。 “我看代代比较难管。”松流远展露一抹无可奈何又宠溺的讽刺性笑容。 雅倬哼了声,看著雅代喝完柠檬啤酒开始喝黑啤酒。“随她。”责骂似的语气,却也是无奈。“这丫头难得没摆出‘冷得像冰锥要刺穿人心’的态度——” “冷得像冰锥要剌穿人心?”松流远一脸玩味。 “是啊,”雅倬咧咧嘴。“如同你们无疆界学园的荆棘海,给人很痛的印象。所以,她今日与你养子出奇地合得来,我该感到高兴。” 松流远一笑,帮雅倬添酒。这个堂哥对堂妹——即使被整惨了——绝对是娇疼比抱怨多。 “她能交个知心朋友,做些有意义的事,不要动不动就爬树……我才能安心地多喝几杯酒。” 松流远喝了口酒,非常同意这点。“代代与多明我似乎什么都能谈。” “他们年轻人没代沟。”雅倬抓起水晶啤酒杯,仰头喝著。“我们是老头子了。” 对座少年少女交头接耳,低声细语,相视而笑,与他们隔了一个世界似的,这橡木椭圆桌,被六张th藤椅围绕,只坐四人,便感觉很小,尤其在这间墙上挂著雅倬派驻到各地带回来的异国纪念品、风格没设限、不讲用餐规炬的小饭厅,更有种人与人的亲近感。明明这么近……竟心感惆怅—— “老头子吗……”松流远视线越过桌中央、团簇于船型水晶器皿之上的蔷薇花,感叹又带忧郁地看著雅代与柏多明我。“原来我们已经是老头子了——”目光焦点随著拖长的尾音,往雅代脸上偏聚。 雅代敏感地抬眸,攫获松流远若有所思的深邃眼神。“有事吗,流远老师?” 流远老师,流远老师——她今日总是这样唤他,仿佛真有一层隔阂。 “有什么指教吗?”雅代昂起下颊,美颜微侧,流露出雅倬形容的“冷得像冰锥要刺穿人心”的表情,瞅著松流远,可惜酒精使她小脸泛红,美眸周围晕了一圈绯色,一说话,没了冷感,宛若撒娇。“流远老师——” 松流远笑了笑,开口说:“别喝太多。”双眼依旧盯著雅代,笑意渐往眸底沈,目光也变得有点怪,令人费解。 真讨厌!雅代继续望著松流远,说:“是,流远老师。”一瞬目,立即又帮自己和柏多明我斟了满杯黑啤酒。 皱皱眉头,松流远把杯里的酒喝完,才道:“代代,像你这么不听话的学生,恐怕不能跟我到荆棘海——” 雅代猝地抬头。“少来!柏多明我说你们的学园没规没炬,哪有什么听话学生!”似乎喝醉了,她说起话来比平常快,很亢奋似的,脸庞娇红。“我一定要去荆棘海——” “我有答应这件事吗?”雅倬将酒杯往桌面放,发出声响,打断雅代。“谁允许你去荆棘海?”佯威佯怒地质问。 雅代揽眉,手肘往桌上拄,歪头托腮,看著雅倬,仿佛他不可理喻。“我要去……我自己允许。堂、堂哥不……用费心。”也许是姿势的关系,她说话渐显含糊,醉里醉气,红润的嘴唇微微嘟起,既像一个幼稚孩子又像一个有意诱吻的成熟美女。 “雅代——”雅倬连名带姓地唤道,嗓音压得极低,警告意味十足。“后天,你得到新学校报到!”这是命令。 雅代不满。“我的新学校就是无疆界学园。”这句抗令,她说得很清楚。灯光让她晕红的脸显得细致唯美,她盯著堂哥雅倬,缓缓换手托腮。“这次我——”语未了,肘没拄著桌面,人忽地往桌下栽。 柏多明我反射地伸手,捞住少女的身子,臀部跟著离开椅子,和稀泥一般坐到地上。 “雅代!”柏多明我拍拍她。 “搞什么?!”两个大男人被少女惊得离座,绕过餐桌,大步走来,拉开椅子,俯身围著少男少女盯看。 “没事吧?”松流远看著压在少男大腿上的少女。 “代代,你再闹!”雅倬生气了,探手要抓起堂妹。 松流远眸光一闪,阻止雅倬。柏多明我跟著说:“她睡著了。” “噢——”雅倬挺直腰杆,双手抓头后仰,叫了一声。“这丫头……”找不到适当词汇骂出口。 “振作点,雅倬。”松流远挑唇,拍拍他的肩。 雅倬五官打结似的,皱成一团。“你觉得很好笑是吗?”咬牙说道,他很想揍人。 松流远淡淡一笑,弯身将少女抱起。柏多明我避开桌缘,小心站起身。 “居然在桌底下睡著,又不是小猫。”雅倬怒视松流远抱在身前的雅代,展怀欲接过手。 “先生,”管家奥尔突然来报:“鹿小姐来了。” 雅倬顿了顿,回眸望住奥尔。“梅岭?!” “她在您的起居室。” 奥尔才说完,雅倬迅即离开饭厅,早忘了堂妹出糗的事。 “代代小姐怎么了?”奥尔走向餐桌边,移好歪杵的椅子。 柏多明我坐回自己的位子,继续用餐。“雅代喝太多酒,餐食没吃几口,一定会宿醉。”好像在幸灾乐祸。 “还要来点切片乳酪肠吗?小少爷——”奥尔躬身询问著。 “奥尔,别管多明我了。”松流远抱著雅代往门口定。“快去帮你家小姐铺床。”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代代小姐不喜欢让人进她的卧房。”奥尔带领松流远走进雅代的起居室,点亮天花板大灯,移往露台门边,熄掉阿拉伯立灯,站到起居室与卧房通口处,便不再动作,说:“但不能把她放在起居室睡沙发,她会全身酸痛——”尽责的管家可是不能让主人有一丁点不舒适的。 松流远抱著雅代,看了看奥尔,直接走向通口处。奥尔摆明要他当坏人——擅闯小女生闺房。松流远别无选择,探出手掌扭门把。门开了。这小女生不喜欢让人进卧房,竟不上锁。 “我要进你的卧房了,代代。”既有告知,可不是擅闯。松流远听见小女生“唔”了一声,藕臂往他脖颈缠,当他是抱枕。他眸光一柔,摇摇头,对这小女生没辙。推门进房,有点暗,唯一光源来自窗畔桌那盏七彩玻璃贴拼的马赛克台灯。 松流远走到床边,将雅代往床上放。小女生马上在椴金色的床中央睡成大字形。“还是床铺比较舒服嗯。”松流远俯身,托扶她的头颅,垫好枕头,调正她的睡姿。 “做什么……”雅代蓦地张眼,眸光很亮,盯著松流远。 松流远愣住。 “你在做什么……”雅代傻笑,喃喃细语。松流远尚未回答,或者来不及回答,雅代突然昂首,手臂顺势一扬,勾下松流远,唇碰著他的嘴。 这是一个很浅、很青涩的吻,甚至、几乎称不上“吻”,但足以教一个成熟男人不知如何反应。尽管只是五秒钟,松流远却费了极大的功夫才定神,彷佛经过了五世纪。他回神时,小女生已又躺回枕上,睡得极熟,一副无害模样。 看那醉红的睡颜,松流远退离床铺一大步。 醉了、睡梦,也作乱,天生具备搅扰人心的本领,难怪雅倬管不住……松流远越盯著雅代,唇越显严厉地抿直,双眉更是皱拢起来,久久,才慢慢靠前,倾身拉掀床尾的被子往雅代身上盖。地板发出闷响,有东西从床尾掉落。松流远栘步,大掌按著矮柜床尾凳,蹲下,大掌往床匠下摸出两本书——原文诗集,海涅和聂鲁达。 松流远翻了翻。有些地方做了记号,尤其那几句—— 女人的身体呀!白色的山丘与山丘、白色的大腿与大腿 舒展身体的姿势宛如地球 我是粗鲁的农夫挖掘著你 啪地合上书,松流远揉揉鼻粱,把诗集往床畔桌放,沈眸再望雅代一眼,才旋身走出她的卧房。 他决定明天一早,就将t2车窗上的诗句全洗了。 第三章 “真的要洗掉?” 柏多明我一大早被松流远叫起,拿著车钥匙,准备将树下的t2驶到雅家庭院小运河岸畔。 松流远坐在喷水池石垣,静静地抽烟,看著柏多明我穿过喷水池小院,折一个直角弯,绕开大炬形喷水池,走到榆树下,开车门,上驾驶座。 引擎发动,音响同时开启,抒情软调,适合春日。 今朝天气很好,阳光像麦芽糖丝,随晨风卷粘花草树叶,一片金泽闪灿。青空云朵薄又洁净,衬映运河水,白得宛如漂流的羽毛。几只飞鸟临河扑翅,嘴喙扯咬著垂柳枝,晃晃荡荡,偶尔婉转啼叫。 在绝妙的五月, 百鸟都在唱歌, 给我快乐,给我亲吻, 对我体贴,对我温存, 混了不少海涅诗句的歌曲,令人敏感。松流远猛地站起身,捻熄烟蒂,声调微昂地喊著:“多明我,把音响关掉,停到那边。”他指个方向,走往喷水池近小运河那侧。 车子就停在喷水池与小运河之间的六米宽石板道上。柏多明我关掉音响,熄了引擎,下车,对著松流远,再—次问道:“真的要洗掉?”车窗上,那些聂鲁达的诗句,哪是用水洗得掉的。 松流远站在间隔草坪带,望著小运河堤岸,再看看石板道,就在他脚下,有条地底伏流,引运河水进喷水池。接了塑胶水管的抽水机在小码头边运作,松流远走过去,拉著水管回来。这是奥尔用来浇花的管线,按下喷嘴,马上可以洗车。 “如果用水洗得掉,早被雨淋干净了。”柏多明我一点都不想帮忙。他昨晚喝了不少酒,没那般好精神,干这无聊事。 “奥尔待会儿会把清洁剂拿来。”松流远压压喷嘴,朝车轮挡泥板试水劲强弱。 “为什么突然要洗掉?”柏多明我又问:“图呢?也要弄掉吗?”松流远说过,马松的《色情大地》最配聂鲁达的诗。现在诗不要了,图也要洗掉?整辆车重新烤漆吗?在他看来,与其费工费时,不如换一辆车。 松流远没答话,沉吟著。 柏多明我伸懒腰,眯眼,转了个话题,说:“昨天没留意。现在才发现那棵白栎那么巨大——” “白栎平均都有三十五公尺高。”松流远以为柏多明我在提问,尽师长之责地立即回道。 柏多明我看向松流远,目光有些深沉,似在打量。 松流远继续压苦水管喷嘴,冲洗车轮,闲聊地道:“雅倬原本准备把它砍了,说是代代太爱爬那棵树……” “是吗?”柏多明我开口搭腔。“要砍那么高的树可是大工程,弄得不好,可能会压毁房子。” “是啊。”松流远应声,有些漫不经心。 “那边已经冲很久了。”柏多明我突来一句。 “什么?”松流远这才拾眸对住少年。 柏多明我指著车轮。“已经够干净了。” 松流远一顿,赶忙移开喷嘴,水柱一偏,射向车身,反溅得他全身湿,“该死!”他咒骂,放开喷嘴。 柏多明我神情沈峻,盯著松流远好一会儿,问:“你到底在忙什么?一定要洗掉图和诗吗?奥尔还没把清洁剂拿来,干么这么急?” 少年在取笑他。松流远拨了拨湿乱的黑发,很狼狈。 柏多明我打开车门,进入车厢内,取了一条毛巾出来,递给松流远。 松流远看著柏多明我,半晌,自嘲地笑了起来。 这是干什么,一个三十三岁大男人被一个十七岁小女生搞得心神浮躁? 又不是毛头小伙子,他在心虚什么、敏感什么——一个不是吻的吻,一副还谈不上成熟尤物的身材……爱作怪的小女生——大胆有余,魅力不足,何能对他造成影响! 他干么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做这些欲盖弥彰的事教那小女生更得意。代代太聪明,他怎能做出让她以为自己是猎人,而他是夹尾狐狸的事来。 松流远甩甩头。“抱歉,多明我,一大早给你找这麻烦。诗、图还是留著——”他接过毛巾,挂在肩颈,动手卷收水管。“这可是成年男人的徽饰。”从裤袋取出打火机和烟盒——幸好没弄湿——点火抽根烟。 “成年男人的徽饰——”柏多明我面无表情,丢出话:“那洗掉,岂不等于去势。还是别洗吧。”酷酷地说完,他往屋宇走。 松流远徐徐吐烟,笑了笑,有点明白柏多明我为何能急速与雅代成为朋友。 “你会帮雅代吧?”已经快走到门厅了,柏多明我忽然踅足,快步回运河边。 “嗯?”松流远弹弹烟灰。“想起什么?” “雅代的事——”柏多明我沈眸,定定看著松流远。“你会说服雅倬同意雅代前往荆棘海念书吧?” 松流远顿了顿,抽完最后一口烟,走几步,将烟蒂丢进草坪上的矮铝桶,撩起毛巾擦擦头。他有些意外——柏多明我很少提要求的。“你希望我说服雅倬?”缓缓回身,他放下毛巾,露脸面对柏多明我。 柏多明我站在石板道上,神情认真。“我喜欢雅代。” 松流远又是一惊,“喜欢?”没想到,少年会用这个词。 “雅代昨天说了,我和她喝的,是‘爱情之饮’。”柏多明我的说明,很直接。“你和雅倬不也希望我们两个交往——” “多明我,”松流远打断柏多明我,沉了口气,看著他的眼睛。“你是认真的吗?”爱情之饮——他当是代代作怪。 “难道你们耍著我和雅代?”柏多明我反问。 松流远愣住。柏多明我没再说话,冷睇松流远。久久,松流远才撇著唇,笑说:“我很高兴你这么认真地要结交一个朋友。旅途中,我与你提代代时,你老说‘随便’,不是吗?” “见过面之后,我觉得她很好,而且美丽。”说这种话,柏多明我还是没显一点毛头小子该有的羞赧。 少年欲望坦白。松流远皱了一下眉头,两鬓泛疼,觉得自己又听见昨日雅代播放的那首歌曲,脑海浮现少女雪白的胴体,还有那个吻…… “好。”硬生生截断一切,松流远决定道:“既然代代表示过想到荆棘海念书,你也希望——”黑眸凝定,看著柏多明我。“我会说服雅倬。”他做保证。 柏多明我点了点头,俊雅的脸庞没什么特别表情。“我们何时回荆棘海?” “雅倬婚礼后。”松流远打开车门,将毛巾丢回车里,背向柏多明我,道:“我答应当他的伴郎——” “那倒不必了。”柏多明我岔开松流远的嗓音,盯著他头发乱糟糟的后脑。“你可以直接跟雅倬谈雅代到荆棘海的事,无须等婚礼结束。我昨晚听到他说未婚妻来退婚,不会有婚礼了——” “什么?!”松流远回头看著柏多明我,惊讶带疑问。“你昨晚何时听说?”他一点都不知道有这样的消息。 “就是你送雅代回房后三十分钟。” 昨晚,松流远抱雅代回房后,没再至小饭厅。出了雅代的房间,他感到脚步虚浮、胸口灼热,自己似乎也喝醉了,便直接回客房休息,甚至没注意柏多明我几时回房睡觉。 “我昨天陪雅倬喝酒喝很晚,结不成婚,他好像更开心。”柏多明我凝视松流远陷入深思的脸容。 松流远眸光幽沈,瞟向少年一脸无谓的表情,定了定神。这怎么可能。据他了解,雅倬的未婚妻——鹿梅岭已经有三个月左右身孕,雅悼非常重视这场婚礼的。 “砰!”一声鞭炮似的巨响从屋里传来。 松流远与柏多明我同时别过脸庞,朝屋宇方向望。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不见了! 雅代张眸,倏地从床铺爬起,下床,趴至窗台。 t2车不见了!他走了吗? 她半夜醒来,看到两本诗集放在临窗的床畔桌上——那不是她平常放的位置——有人动过她的东西、进过她的卧室,脑海里,男人优雅磁性的嗓音隐隐低回…… 我要进你的卧房了,代代。 他的嗓音很好听,像《罗马假期》里的男主角。多年来,她见不到他,总会播放那部片子,只听声音,躺在沙发幻想是他。 是松流远抱她进房的,他温柔地帮她盖被子,却让她和衣而睡,连鞋子也没脱。凌晨两点,她醒来,脱鞋,洗澡,换了舒适的睡衣,赤脚坐在窗台上,掀帘子看庭院榆树下那辆t2车。一盏盏柔黄的庭院灯,似乎全聚光在那车身,代替她监视著。只要他一离开,她一定马上知道。 她拿起被放在床畔桌的诗集,感觉上头遗留有他的温泽。他翻看她的东西,她有点得意,抱著诗集躺回床上,睡到天明。 太晚了!他走了吗?一睁眼,视线对住大窗扉。凌晨上床前,她特意拉开窗幔、遮阳帘,随时醒来都能看到t2在不在。 不在了!他走了吗?雅代心—急,离开窗台,迅速盥洗换装,从床底下拖出行李箱,将两本诗集塞在外袋,提起,走出卧室。 堂哥的工作这里调、那里调,她的行李永远是准备好的,即刻可启程去荆棘海! 他一定走不远,也许刚走而已。柏多明我答应她、并且保证让男人带她一起前往荆棘海。 越想心越焦,雅代用跑地下楼梯,过楼中楼茶厅门口。 “你要去哪里?”严厉的声调。 雅倬身著睡袍,脸色不太好看,坐在茶厅落地门边的法式躺椅喝早茶。茶厅里,靠墙的德国骨董钢琴琴盖掀开,黑白键亮铮铮,刚清理过的样子,倒是两侧的几盆室内植物色沈,看像快干枯,奥尔似乎还没来浇水。 “进来。”堂哥的嗓音也是缺水似的干硬沙哑。 “你喝你的茶。我不打扰。”装礼貌,不理会堂哥的命令,雅代说:“我要去荆棘海。” 雅倬眸光一沉,将连盖茶碗往躺椅旁的矮茶几放,站起身来。 雅代迳自迈步,但还是被雅倬给拖进茶厅。雅倬一手夺过她的行李箱,重重一丢,撞歪了躺椅,矮茶几甚至翻了过去,往落地门又一撞,发出巨响。 “你哪里都不准去!”雅倬怒道。 “我昨天跟你说过了,我要去荆棘海!”雅代反抗。 雅倬扯著堂妹的手,将她拉往躺椅尾那张面窗的单人沙发,压入座。“你给我坐好——” “我不要坐!”雅代挣扎叫道:“你在生什么气?别不讲理!”堂哥从没这么难沟通,今早有点不一样。 “讲理?!我如果只讲理,你们就会跟我作对!”讲什么理!从现在开始,他不讲理了,决心当个野蛮人。“我警告你,乖乖到新学校报到——” “我也告诉你,”雅代飞快地抢白。“我的新学校就是荆棘海的无疆界学园!”她一点不示弱。 雅倬抓狂了。“你再说!”大掌用力握住沙发两侧扶手,青筋债张,肩背拱起,像野兽一样怒瞪著堂妹。 雅代没见过堂哥这般烧火模样。他真的气极了,要杀人似的,眼白充满血丝,头发乱得可以。她皱眉,冷了下来,不再说话,用平常的态度对他。 雅倬凶恶地看著堂妹许久,焦躁地直起身子,走来走去,停在钢琴前,拨动节拍器,啪嚏啪嚏地响。 “我今天头很痛,你别再惹我。”竭力压下暴怒情绪,雅倬落坐钢琴凳,指头移往琴键上弄出几个音,没一会儿,就是《暴风雨》。 “今天天气很好。”男人磁性的嗓音乍然响起。 雅倬停止发泄。雅代一震,从沙发站起身,转头看见松流远正从楼弯小厅走进来。 你还没走?雅代差点急呼出口。 “怎么了?”松流远看了眼地上翻例的茶几、横陈的行李箱,对上雅代透亮双眼。“昨晚失态,被修理了?”他问她。 雅代蹙一下眉。“你才被修理。”他的衬衫一片湿,头发也是,像只落水拘。这竟使她心里好受了一点,没那么焦虑不安了。 松流远浅笑,转向雅倬。“这么好兴致?”大掌往好友肩上搭。 雅倬站起身,离开钢琴前。“哪有你悠闲。”他没好气,坐回法式躺椅里,揉著发疼的头。“你没有一个不会察言观色、一早惹人心烦的堂妹——” “代代,”松流远打断雅倬的嗓音,黑眸望向依旧站在窗前沙发边的雅代。“我和雅倬有事要谈——” “什么事?”雅代抢话,知道他要赶人,她偏不走。“堂哥说他头痛,你别烦他。”真体贴呀! 松流远盯著她的脸。“我们要谈些男人的事——”沈言后顿住语气。 等了一会儿,雅代先问:“又怎样?”下巴微扬,朝右偏转,美丽的小脸蛋淡淡显冷,她才不吃他那一套。什么男人的事……这不是更该由女人来了解吗? “小女孩——”松流远眯细眼瞅她唤道。 雅代一凛,挺直身子。“我不是。”反驳得有些急。 松流远目光定在她脸上,深深凝眄。她不说话的时候,是像个女人,有著成熟美,身高逼近他下颔,不小了…… “我不是小女孩!”他一直不讲话地看著她,教她愠怒,非得再强调。 嘲笑地扯扯唇,松流远垂眸。“到外面去,”他平举手臂,缓缓指向门口,慢沉沉地重复道:“小女孩——”视线同时移回她脸上。 时间仿佛还顿在堂哥弹琴那一刻,那旋律在她内心狂掀暴风雨。雅代下意识咬牙,眸光颤动又显坚定,很倔强地瞪著松流远,不发一语。 “多明我在庭院等你驾小艇,带领他游运河。”松流远又说:“听话,快去,小女孩——” 雅代这次终于别开脸,不等他尾音落定,绕过沙发,往门口走。 “一大早发什么脾气?”松流远回身时,就见雅倬半卧在躺椅里闭眼皱眉,五官紧锁,很痛苦的样子。“你昨晚喝了多少酒?” “奥尔!”雅倬出声,暴躁地喊:“茶到底好了没?”他的头痛得要死,奥尔稍早先给他一杯人参茶,说马上煮解宿醉的茶来,结果喝完参茶,他头更痛,却迟迟不见解酒茶。 “奥尔!”雅倬又叫,几乎从椅上跳起。 “别吼。”松流远双臂交抱,一脸遗憾地看著雅倬。“奥尔不在,我刚看到他开车出门了。” 雅倬瞠眸,冲口骂道:“可恶!”所有的人都在和他作对!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雅代快步走下门厅。 关门的声音仿佛春雷,哗然宣示一切美好和谐都没了意义,马上会有暴雨降临。 喷水池挡了她的路,她脚跟一提,踩进喷水池里。她早想试试了——在水中,她依旧可以走得轻盈,冷冷的感觉很舒服。生气时,实在该往水中走,越冷的水越好。 “你和你堂哥吵架了?”少年的嗓音在问。 雅代凝神,循声望去。柏多明我倚在石板道上的t2车门边,等著她一步一步涉水而来。 “要毛巾吗?”柏多明我往喷水池矮垣上站,朝雅代伸手。 雅代摇摇头,让柏多明我把她拉上去,跳下矮垣,定在石板道,堂哥买给她的givenchy红白便鞋——毁了,她的裤管湿了半截,猛滴水。 “你会感冒。”柏多明我打开t2车门,找了半天,没有干净毛巾,只好拿松流远用过的将就。“把脚擦干,吸吸水气。” 雅代接过毛巾,淡雅的木头香味,让她短暂茫然。 “宿醉吗?”柏多明我很关心她。 雅代对上他沉定的黑眸,说:“我没和我堂哥吵架。” “喔。”柏多明我简短应声。“那是我们听错——” “你不是想游运河吗?”雅代绕过t2车身,迳自越过草坪,直往小运河堤岸。“我带你去。” 柏多明我跟上前。 那艘小艇大约七公尺左右,舱内装置非常舒适,有冰箱、微波炉……简便厨房设备,小浴室、化学厕所、客厅、卧室一应俱全,可以让一对年轻男女组一个小家庭。 这船是她的! 雅代发动马达,熟练地驶出小码头,缓缓往闸门接近。 “出了闸门就离开你家范围了。”柏多明我看著岸上的雅家庭院景致递嬗,那白栎像个巨人,不灵巧,在他们背后逐渐被抛远。 “你说,”雅代开口,一顿,往下说:“我这艘船艇可以驶往荆棘海吗?” “不行,太脆弱了。”柏多明我这么一说,雅代抽了口气,眼神很冷,却眸眶泛红。 “你说会站在我这边的!”她抑著嗓音,浑身都在发抖。 柏多明我面无表情,眸光深幽幽,看著她的眼睛。“我现在就跟你站在同一艘船上。”嗓音平静。 她太敏感纤细,一感受亏待,便觉得所有人都背叛她。柏多明我没对不起她,她这么待他,没道理。 “抱歉。”雅代转开睑,专心操纵船艇。顺流走了好一段,她才又发出嗓音。“我今天早上跟堂哥吵架……我以为你们走了……”呢喃絮语。“我要去荆棘海……” 久久,柏多明我接了句:“他会让你去的。”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雅倬自己进厨房,总算看到炉上还在小火闷煮的解酒茶。他找了一只斜耳马克杯,走到炉台前,关火,给自己倒了一杯解酒茶,坐在料理台旁,想些事,喝了半杯烫舌茶饮,才觉得清醒。他站起身,将杯里的茶添满,转出厨房,上楼,回茶厅。 “你们兄妹一大早吵成这个样子,”松流远站在茶厅中央,摊摊手,挽起衣袖,开始搬正翻倒的茶几、歪斜的躺椅。“奥尔真可怜,难怪要逃,”顺手捡起地毯上的茶碗——没破!他挑眉,这是个好兆头。 雅倬看著好友动手收拾残局,脸色软了下来,有点过意不去、沉默了好久,才说:“代代那丫头想跟你走。” “我知道。”松流远把横陈的行李箱移到钢琴旁,走往落地窗边,斜倚墙柱,看著雅倬。“你发这么大的脾气,就是不希望她到荆棘海?”他问。 雅倬眸光黑寂、深奥,行至躺椅前,疲惫地坐下,把马克杯放在重新就定位的茶几桌面。“流远……”他欲言又止。 松流远耐心等待。 雅倬喝了一口茶,缓言陈述。“我伯父五十得女——代代是他唯一的孩子、珍视的宝贝。他五十九岁过世时,留下代代给我家照顾,我父母为了把我从一个嬉皮‘导正’成有责任感的好青年,便又把代代交给我……从她九岁起,我照顾她到现在,我小心翼翼没让她踏错脚步,到哪儿都带著她。你说——”他起身,对著松流远。“我是不是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 “你是。”松流远掏出烟盒,递给雅倬。“代代一定明白你的用心。” 雅倬鄙薄一笑,取了根烟,叼在唇边,点火,吸气,沉沉一吐。“梅岭就不明白……” 白烟在两个男人之间袅袅飘旋,松流远依稀看见雅倬神伤的表情。“鹿小姐真的来退婚了?”他问。 “多明我告诉你的吧……”雅倬又吐出—线白烟,感叹:“他真是个好孩子,不像代代让人心烦。” 雅倬从来不是个难沟通的人,雅代坚持去荆棘海的事,不致使他大发雷霆,只是雅代今早挑错节骨眼。雅倬真正心烦的不是雅代—— “鹿小姐退婚的理由是什么?”松流远挑明问。 白烟弥漫,雅倬盯著烟头。“流远,我很信任你——”语气悠远。 女人不要一个男人,有时,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雅倬决定放手。 “代代去荆棘海后,托你关照了,流远。”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松流远单手提著行李箱,看见柏多明我从小运河堤岸走上来。 “现在才返航?”松流远问:“好玩吗?” “嗯。’柏多明我点头。“给你。”他交出一个陶罐。 松流远接过手。这垒球大小的软木塞陶罐,造型是一棵树,有只陶塑蜜蜂黏在软木塞盖上。 “雅代说你喜欢这家的树蜜。” 松流远一愣,笑了笑。“谢谢。”放下行李箱,拍拍少年已然宽阔的肩膀。“代代人呢?” “在船舱,她还不想上岸。”柏多明我迳自走上喷水池石板道。 庭院灯亮了。天色昏暗,又是夜之序幕。 “奥尔准备好晚餐了,就等你和代代两个。”松流远说著,往堤岸走。 柏多明我不用人费心,的确是个好孩子。松流远笑著,玩著手里的陶罐——这其实是代代自己喜欢的黑森林树蜜。 他还记得那年的十岁“船家”,要他买了一箱十二罐有可爱蜜蜂的树蜜当“船资”,酬谢她带他游运河。 跨进船舷,松流远高大的身躯有些局促地沿著船舱外墙移动。“代代——”他呼喊她的名字,隐约听到那首日文歌在回旋。“代代——” 雅代听见了,一点也不想回应。 没一会儿,他进入船舱,马上关掉放在小桌上的足球造型手提音响。一盏瓦斯灯照著沙发床里趴卧的少女。 “嘿,小女孩——” 雅代猛地坐起身,冷冷瞪著松流远。 “嗯?醒了?”松流远挑眉。小女孩凌厉的眼神在恨他随意切断她的音乐吗? “我不叫‘小女孩’。”雅代字句清晰,非常在意。谁都可以叫她“小女孩”,就他不行! 松流远微微颔首的动作不明显,黑眸深思地注视著她,不再说话。 他就站在沙发床边,高大的身影在这狭小船舱太具存在感,雅代生起气来。“你出去,别管我!”她讨厌他沉默看著她的眼神。 这次,换她赶他。 松流远俊颜肃穆。“我们今晚要回荆棘海。”他宣布。 雅代顿了一下,美颜上的冰冷褪成一瞬间的慌乱。 “吃过晚饭,就要出发。雅倬已经答应了,你如果不去,现在马上扬声。”松流远在沙发床边坐下来,等她抉择。 这下,她呆了。 太突然!虽然想过不行也硬要,但,当一切顺遂心意,反倒教她不知如何因应。 等了一会儿,她没表示,松流远起身,哼笑开口:“你不想去——”一个柔软的东西堵上他嘴。 雅代的动作一向是灵巧的、精准的,像优雅的野兽,教人措手不及。这次是结结实实的吻,松流远错愕地感到女孩的舌头探向他,有点甜,掺蜜的美酒似的,使人迷醉。 “代代!”他猛地抓住她的肩,扳开她,把陶罐树蜜塞到她手上,警告地、情绪复杂地瞪住她。“以后不准再做这种事。” 不准什么事?不准喝醉?不准听那首日文歌?不准买树蜜?不准把她的喜好偷偷渗入他?还是—— 不准吻他? 雅代仰著脸庞,柔荑还揪著他的衣襟,脸蛋绽开一抹得意、无辜又可恶的绝美笑容。“我要,我要去,流远老师——” 第四章 “你如果再做这种事,我马上把你送回雅倬身边。” 连著两天在船上生活,越近目的地,越感到空气里的湿冷。松流远边走边脱下aquascutum风衣,罩住站在甲板船头的纤瘦身影。 雅代回头。“这儿就是荆棘海吗?”她对他笑著,小脸冻红,美眸湿润灿亮,难掩欣喜。 天气这么冷,她老爱在甲板逗留,真不晓得什么事值得她如此高兴。“你只要打个喷嚏,我会立即送你回雅倬身边,不准你再来。”松流远这两天被她搞毛了。 雅代的行李箱中,几乎没有像样的御寒衣物,雅倬近几年被派驻的地方都是沙漠国家,结束驻外工作回雅家后,雅代压根儿没整理行李,行李箱里仍然放著适合沙漠气候穿的衣物,即便那地区日夜温差大,用来保暖的丝毯——她行李箱里倒是有一件——在荆棘海也是完全不足用。登船后,松流远才发现这事,只得向人借几件合身的毛衣长裤给她穿。 “我不怕冷。”雅代仰起脸庞。“我喜欢这个地方。” 海上起了薄雾,水面漂著细碎浮冰,成串的,像流刺,大块的,像冰锥,擦揉船身,发出声响,一点点刺耳,很微妙,她并不讨厌这种音律,甚至有点爱,她感觉自己是在这个地方出生的——不穿衣服也不会生病——在朝霞辉映浮冰的嫣红里,在海水渗染白云的冰绿里,她本就赤裸裸,被荆棘海里的慊然之彩包围。 “我以后都要待在这儿。”小手拉拢男人披在她身上的风衣,她的美颜净是满足神情。 松流远盯著她,走了神,觉得她这一刻美得不可思议。冰冷的海风吹掠她卷云似的黑长发,几缯刘海就是那么不听话,扫弄她的眉,他深感那两弯细巧的月孤,一定是上帝用珍贵的黑宝石给画上的…… “你向我借衣服就是为了这个小女孩?”陌生的嗓音,调笑地传来。“你在哪里找到这个美丽的小东西呢?流远——” 松流远回神,雅代也转头,两双眼睛同时看著一名女性,从上层甲板的楼梯走下来。 “你终于出关啦?”松流远撇唇,有些窘——刚刚居然看著雅代,胡乱幻想起来。他掩饰地走离雅代几步,笑著伸手迎接女人。 女人很美,拥有雅代没有的成熟风韵,女人似乎也不伯冷,穿著一件简单的毛衣、牛仔裤,紧身贴合,塑出姣好完美的曲线,尤其胸口,低圆领,两只圆润雪白的凝乳露了大半。 雅代冷眼盯著女人,自觉地往松流远靠近,身侧贴触著他。 松流远偏首,看了雅代一眼,视线很快移回女人睑上。“代代,这位是安朵——” “你好。”雅代马上接话,朝女人探出右手。 安朵挑个眉,觉得有趣,便将手自松流远掌中抽离,握住女孩细嫩的玉手。“你叫什么名字?” “雅代。”没有犹疑地回答。 安朵眸光闪了一下,转深,打量著雅代。这女孩长得真好,看样子过著不错的生活。“你父母把你照顾得很好——” “他们死了。”雅代打断安朵的嗓音。自以为是!凭什么一见面,就提她父母! 安朵依旧盯著雅代的脸庞,沉吟好半晌,突然笑了起来。这倔强的小女生,有一头与她相同的发型。“你真可爱。”她放开雅代的手,轻轻抚上那年轻稚气的美颜。 雅代猛一退,防备地眄睨安朵。 “代代,”松流远皱眉。“注意礼貌。安朵是我的同事,无疆界学固的师长,也即将是你的老师。” “我的老师?!”雅代又惊又慌地抬眸。“那你呢?” “我自然也是你的老师。”松流远看著雅代闪烁的眼睛,似乎有什么在他心头切了一下似的。这小女生没来由的不安神情,流露了脆弱,令他不舍。“你放心,代代,”他语带安抚,慎重地与安朵站在一起,重申:“安朵和我——我们都是你的老师。” 我们都是你的老师——雅代恍了恍。阳光打上她的脸,好亮,她眯眼,眼前的俊男美女——一对璧人——她的老师…… “安朵好心借你保暖的衣裤,别忘了说声——” 没等男人说完,雅代移动步伐,穿过男人女人中间,快步上楼,离开大甲板。她才不想听男人多话。什么我们都是你的老师?男人和女人站在一起,摆父母架子似的模样,真教人讨厌。 雅代闷怒疾行,进入船舱。可能是外头太亮,她感到廊道好暗,头有些昏,好不容易才找对他们的舱房。 柏多明我坐在圆形舱窗边看书,听见雅代进门的声音,头也没抬一下,只说:“我帮你拿了早餐。”一瓶玻璃罐牛奶、一块看起来硬得要命的面包,放在桌上的竹篮里。 “我不想吃。”雅代拨掉披在双肩的风衣,往柏多明我背后、靠墙角的双层床铺走。她掀遮帘,钻进下铺,枕头上有一本书,她拿开,拉著被子躺卧。 “快到无疆界学园了,再不到一个小时,就要靠岸。负责厨房的学长不想开炉火——” “我吃不下。”雅代打断柏多明我的声音。她是没胃口,不是挑食觉得牛奶硬面包难吃。 “你要睡觉吗?”柏多明我问。 “嗯。”雅代应声。 “把我的书拿出来。”柏多明我手朝后伸直。 雅代取了刚移到枕头边的书,手探出遮帘外,准确送至柏多明我掌上。 柏多明我接过书本,往桌上摆,继续阅读。 安静了一会儿,雅代那方开始弄出窸窸窣窣的细响。她扯著身上的毛衣,这衣服,她穿起来长度刚好,却显松垮,裤子也一样,她的身体不像女人那般丰腴性感,她不够撩人,缺乏成熟韵味。她沮丧,想起甲板的男女姿态,生气地脱下衣服和长裤,丢出遮帘外。 柏多明我回眸,略略看一下什么东西落地。 “柏,”稚代的声音响起。“我们为什么会搭上这艘船?” 柏多明我的视线从地上可怜的衣物移回书页里。“这是无疆界学园的海洋研究船,返航途中正好经过你家所在的城市港口,补给油料,我们搭顺风船,可以节省不必要的开销。”平声平调地陈述,仿佛不重要但必须的例行报告。 雅代躺在床被里,微微皱眉。“那个叫安朵的女人跟松流远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柏多明我局外人般地送出—句。 “他是你养父,你为什么会不知道?”雅代低嚷,隐隐激动。 柏多明我顿了一下,合上书,转头看著窗外的荆棘海海景。“安朵老师是这艘船的领队、研究指挥,她在世界上各个海洋跑,偶尔回学园教学。我对她不熟,只知道她大概快五十岁了,看起来却像三十岁,是个妖怪——” “五十岁?!”雅代扬声一叫。 柏多明我扯扯唇。“不过,她可是学园里行情最好的单身女性,很多男老师,甚至高级数的学长,都在追求她。听说她这次回航,会在学园待两,三年,教我们这梯。以前她返航,常住松流远的宿舍,他们情谊不错——” “那你还说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雅代冲口打断柏多明我。“他喜欢安朵对不对?”他也在追求安朵?!这真令人不安、生气与焦虑,她差了女人一大截——魅力、身材…… “应该是吧。”柏多明我的回答果然是一盆冷水。“但我确实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也许像我们一样——” “他们才跟我们不一样。”雅代怒声怒调。 柏多明我依然往下说:“也许是母子关系。” 雅代气结无语,躺平,美眸圆睁,望著上铺一格一格的床架,急喘著气。柏多明我真会安慰人!那个女人一副冷艳绝美、身材性感,就算实际年龄有差距,只要是男人,都不可能跟她维持什么鬼母子情谊!柏多明我故意装呆子吗?可恶! 一片寂静,柏多明我重拾书籍,翻页,专心阅读。他与雅代认识,不过才几天的时间,仿佛,真被雅代说中——他们一见如故。雅代非常信任他,几乎什么心事都告诉他了。他也喜欢听她说,私下胡乱帮她出主意。他觉得,雅代和他是同一种人,他们都能在一瞬间作最精准、正确的选择,知道自己要,并且永不后悔,他们都认同人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一定要好好把握、执著于自己想要的人事物。 “代代——”松流远推门进房,脚下踩中自己的风衣。他皱眉,弯身拾起,甩了甩。“代代呢?”他问柏多明我。 “在床上。”柏多明我回道。 松流远往里走,采手拉开上铺遮帘。没人?! “她在我床上。” 松流远一诧,看向柏多明我。 柏多明我起身,挡开松流远。“你最好别拉,雅代现在不方便。”他站在下铺遮帘前,撇眼看地上。 松流远顺著柏多明我的视线,一看,倏地抬头。“这是怎么回事?”嗓音有些严厉。 柏多明我一脸冷静,说:“我已经十七岁了,以后你进我的房间前,请先敲门。” 松流远屏息,久久,胸口沉沉起伏。“多明我——”额鬓渐渐泛疼,他想抽根烟,再喝杯酒,和缓莫名的焦虑。“我知道你已经十七岁了,我就是信任你,才让你和代代同一间舱房——’他顿住,瞪看著下铺遮帘——那小女生……光著身子躲在里头吗? 鼻端有股少女馨香味儿,松流远难以想像。这两个小的居然这样对他—— “你想说什么?”柏多明我眸光凝定,瞅著松流远,坦荡地说:“我有什么事不能做吗?” 松流远闭了闭眼,长指揉著挺直的鼻梁,沉吟了好一段时间,才硬著嗓音开口:“多明我,你已经十七岁,不小了,做事更要谨慎,不能凭冲动。听见了吗?”问句有点大声,他眼底窜起的愠怒火苗,似乎要往下铺遮帘燎烧。“我答应过雅倬,一定看全代代——” “那是你答应,我并没有。”柏多明我态度淡然地插话。“雅代跟我一样十七岁,我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你和雅倬同意我们的,不是吗?” 松流远被抢白得说不出话,额心深折。他们的确认为这两个小的交往,是不错的主意,值得期待,可此刻,他痛觉这个主意再烂不过! 该死!松流远暗咒,抓著自己的风衣,往门口走出去。 厚重的舱房门关上时,船似乎震了一下。荆棘海在怒吼吗? 雅代拉开帘子,探出脸庞。柏多明我转身,看她一眼,弯腰捡起地上凌乱的毛衣长裤。 “我不要穿安朵的衣物。”雅代说。 柏多明我把衣裤往上铺丢。“那你穿我的衣服好了。” “嗯。”雅代正是这么打算。她离开床铺,站在柏多明我面前,拉拉身上的薄棉衫和同质料长裤,低低笑出声来。 “开心了吧?”柏多明我挑唇。 “他是笨蛋。”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松流远拎著风衣,大步大步绕过u形廊道。这个长廊怎么回事?照明设备故障了大半,他头顶上的灯忽地一亮又消失,到底多久没维修? 他沉了沈气,停顿步履,摸著口袋取烟盒,咬出一根烟,啪嚓地点上火,—阵怪味侵鼻。“可恶!”他骂道,甩开烟,用脚踩熄,看著风衣上多出来的焦黑破洞。 “可恶。”松流远又骂,只是这会儿气弱不少,怒极无奈,仰头望著那坏掉的灯。 可恶、可恶、可恶…… 这件有历史的家传风衣,是祖父、父亲穿过的,保养得良好,是实用的骨董,他还想传给自己的小孩呢,今天竟被他的愚蠢烧出一个洞,看来无法补救,补了,它还是一个洞,可能更明显。 “该死,松流远。”他咒骂自己,往长廊出口走。 重返甲板,挟冰似的海风凛列,冷雾扑面。安朵还在甲板上,几名穿制服——白色贝雷帽、绿色防水夹克、黑长裤、软革靴——的学员围在她身边。 “安朵老师,流远老师带上船的那个女孩是谁?” “很漂亮的一个女生。” “听说才十七岁……” “该不会是流远老师的私生女吧……” “嗯哼!”松流远用力干咳,打断七嘴八舌的讨论。 学员们噤声,看著他走来。“流远老师,早——”礼貌问候。 “你们没事做吗?”松流远隐怒,眼神凌厉地扫视一圈。 接触到他的“关照”,学员们不约而同低下头,很心虚。无疆界学园没规没炬的文化,养成他们的“恶习”——没事喜欢八卦师长们的隐私,加油添醋猜测一番,越猜测越神秘,就越有趣,让这个寒冷枯燥的地方不至于太无聊。 “舱房长廊好几盏灯坏了,入港前,全得修好,听见没?”松流远找事给这些悠闲学员做。 “是。”一群人应声散去。 安朵呵呵笑了起来,“真难得,流远老师这么严厉。” 松流远靠向栏杆,背倚著,昂首看著桅杆上飘飞的无国界慈善组织旗帜。“你这艘船多久没维修?到处是故障……”嗓音徐徐停止。 “不过是长廊坏了几盏灯而已。”安朵拨著被风吹乱的长发。“怎么?你找不到路,走迷宫了?” “走迷宫……”松流远低喃。 “你不是去看那个小女孩吗?”安朵问道。“她在生什么气呢?不想我们当她的老师吗?” “天晓得,”松流远神情缥缈。“十七岁的孩子到底在想什么?”雅倬说得对,十七岁是难搞的小大人年纪。 “多明我做了什么让你烦恼的事吗?”安朵看著松流远若有所思的俊脸。不得不承认,他真是个好看的男人,尤其深思时,那淡淡烦恼的忧郁眼神,隐含无限魅力,叼上一根烟,马上迷倒一大堆女人。“流远——”她叫他。 松流远回过神来,瞅著安朵。“什么事?” 安朵弯唇一笑。“真可惜你有孩子,否则我—定嫁给你。” 松流远笑了起来。“这个玩笑,你从多明我十二岁开始,说到现在,何时才要换新的?” “那好吧,”安朵优雅地撩著发鬓,眨眨美眸。“我现在嫁给你。” 松流远笑得更大声了。“只怕我要,你又吓跑了。” 安朵微笑,柔荑轻轻拍他的肩。“我一直很喜欢你的,只可惜你有孩子。孩子越大越是个麻烦,我可不想分担你的烦恼,让自己老得快。” “安朵,你真自私。”松流远摇头笑著。“不过,你说的倒没错,”他顿了顿,褪去笑容。“孩子越大越是个麻烦——多明我和代代刚给我找了一个大麻烦……”真是有口难言。 “十七岁孩子搞的麻烦……让我猜猜……”安朵看向海面浮冰,扬唇。“该不会是你刚刚进舱房,撞见少男少女偷尝禁果吧——” 松流远重重地闭眼。“女人的直觉非得这么强吗?”语气好苦。 “呵呵……”安朵大笑,“男人的脑子这么不好吗?” 松流远张眸,皱眉看著她。“这一点也不好笑,安朵。” 安朵笑声趋缓,转为无声的微笑。“流远,你看到他们裸身缠抱吗?” 松流远一愣,表情微僵。这个问题引起的画面太强烈,他无法想像,胸口宛若有什么热气要爆出来。 “让我算算,”安朵抚开衣袖,看著腕表。“从女孩离开甲板,你追去,再回来,到现在,所花的时间不过才二十分钟。你几乎是跟著女孩的脚跟后进舱房的,你以为两个没经验的孩子能那么快搞定吗?我想,光脱衣服害羞半天,就不只这些时间。何况这可是摸索阶段的初体验呢……你呆了啊,流远——”被两个孩子耍了,都不知道。 松流远一震,又皱眉又抿唇。的确,他进舱房时,多明我还在看书,并且衣著整齐,脸上没任何异状…… “我就说嘛——” “该死的,”松流远打断安朵的嗓音,恍然彻悟。“那两个小的存心搞得我晕头转向……”果然是走迷宫,连一根烟也无法好好抽,还烧破传家风衣。 “终于知道孩子很麻烦吧?”安朵这么问好像在幸灾乐祸。 松流远掏出烟盒。这下要好好抽上一根!“多明我以前不会这样的,”他将风衣挂在栏杆上,感叹地说:“他被那个十七岁小女生带坏了——”抱怨起代代—— 安朵一脸玩味地看著松流远。“以胡适父母的年龄差距来看——你岳母现在还在地上打滚呢!千万别看不起十七岁小女生喔,流远老师——” 松流远低哼几声,视线落向海面。他突然有种安心,脑海浮现那小女生脸庞——令他恨又怜悯的小女生,她离开甲板时,他真的担忧了一下,以为她冷,结果她进房,脱掉暖衣,搞了一套恼他…… 这种又痛又心安的感觉,代代今天让他结结实实领受了。 别看不起十七岁小女生啊—— “这可真是至理名言。”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他说她比柏多明我更需要被管教,当然不能去住“红色城堡”。 “我觉得他故意将我们分开。”那天,站在码头,等待松流远将t2车从海洋研究船的底舱车库开上岸时,柏多明我对她这么说。 她必须和松流远一起住——在他以为的“管教”下。 那最好,她本就是来当他的学生,近身“管教”,正合她意。 松流远住的师长宿舍位于港口区,与无国界慈善组织的行政中心隔一条街,是幢十五层楼高的大理石建筑。除了一楼是温室花园、游泳池、健身房、壁球场、卡拉ok娱乐厅……其他楼层全住著怪里怪气的师长及他们的家眷,每层楼有十二户人家,像饭店一样,公共楼厅中央插著大盆花、回廊墙壁挂著名画,灯光辉煌。松流远住在十三楼,向阳面,室内家具大多是贵重的桃花心木和胡桃木制成,有的雕工相当精致。 玄关处,正对门口的置物柜——是堂哥送他的——她记得有一百多年历史了,来自堂哥曾驻任的国家的皇室后裔,柜脚雕刻成野兽爪形,看起来也原始也优雅,微妙的美感。 雅代第一次进入他住的地方,有点兴奋,东看西看,巡视一番,不错忽任何角落——她觉得自己是在看一个男人,不是在看一间住屋。 他真的是一个很喜欢骨董的人,不知道对女人是不是也一样?雅代一想到安朵,顿感闷怒。安朵明明有自己的宿舍,为什么要来借住松流远的,难怪柏多明我要搬到学员宿舍去——他应该也讨厌“骨董”! “代代小美女——” 雅代回神,瞪看餐桌对座的安朵。 客厅靠露台的地方,很明亮、宽敞,用来摆餐桌最适合。四人座餐桌,对一个小家庭而言,刚好不过。松流远坐在背窗的位子,翻阅著医学期刊,一面啜饮红茶。 安朵微微笑,把一片抹好奶油的面包递给雅代。“今天要‘授帽’了,高兴吗?” 是啊,已经八个月了呀——无疆界学园“不规则学制”的一个阶段又过去了,雅代正式成为制服生,组织重点培训的精英。安朵不得不对她改观——这小女生果然不是普通的富家娇娇女,想必将来也跟她一样,可以在世界各地跑。 “是啊,我很高兴。”雅代挡开安朵的手,拒绝那块抹奶油的面包,起身离座。 松流远抬眸,看著那小女生走向厨房。 “嫌我准备的早餐不美味吗……”安朵喃言。 松流远撇撇唇。“代代不喜欢面包抹奶油——” “是喔。”安朵垂眸,把面包放回自己的盘子里。这是安朵住在这儿八个月来,第一次与他们吃早餐。安朵不知道,原来雅代这点跟她不一样——不喜欢面包抹奶油…… “你要吗?”雅代拿著—罐树蜜走来,直接靠向松流远,往他红茶里加了—瓢。 松流远一贯皱眉挑唇,苦笑模样。八个月了,这小女生每天让他喝红茶加树蜜,滋味其实不错,他几乎已经喜欢上了…… “这样比较好喝。”她就著他的杯缘,喝了一口,开心对他微笑。 “好了,去把早餐吃了。”松流远一脸宠溺,似乎忘了今早的餐桌边多一个安朵,不像往常只有他和代代两人。 “真甜蜜呢……”安朵语气酸溜溜。 松流远这才留意到。“抱歉。”尴尬地说了句,他拿起期刊,喝自己的茶。 雅代一脸得意,眼睛盯著安朵,坐回位子上,用树蜜抹面包吃。 安朵表情微愣,好一会儿,才定住神思,美颜淡淡含笑。“原来你喜欢这样吃……” 雅代仰起脸蛋。“不行吗?”一点蜜沾在她唇畔。 安朵下意识拿起餐巾,往前探。松流远快她一步,长指直接摩过雅代的红唇。 “别抹太多,瞧你沾得满嘴。”松流远说著。 “要你管。”雅代娇嗔,拉住他的手。“小时候,爸爸都说抹越多越好吃,但是我觉得这样最好吃——”她咬住他的指,舔去残留的蜜。 松流远呼吸一窒。 他的反应变迟钝了,如果是八个月前,他一定会马上说“不准”。他真的变迟钝了,忘了“不准”,并且渐渐爱上加树蜜的红茶…… “你们两个——”安朵站了起来,双手插腰。“太过分了吧!一大早在我面前上演调情戏码,是怎样?” 松流远倏地抽回手,起身离座。雅代跟在他背后。 安朵看著那两个人往房间方向,不禁皱眉,静静垂眸,沉思地望住雅代吃剩的树蜜面包。 “我今天要授帽了,你不给我一点奖励吗?”雅代追随著松流远的步伐,进书房。 松流远回身。“你要什么奖励?”定眸一瞧,才觉得她又成熟了,上个月过了十八岁生日,他带她到港口的堤岸餐厅用餐,她穿著一件小礼服,喷雪般的白糅混浅蓝冰绿,像荆棘海的颜色,衬得她显出冷冷的绝艳,她已经是一个小女人了…… 他当初以什么身分答应雅倬…… 他要关照她…… 该怎么关照—— “那你给我一个吻好了。”雅代仰起脸庞,眼帘里映著松流远的俊颜。 松流远已经不再震惊,他早遭这小女生慢慢侵略,若是有所陷落,也是注定的事。他向前一步,拉著她的双手,看著她的红唇,沉吟许久—— 雅代缓缓垂下浓翘的睫毛,闭著眼,好娇美。 一个吻,他主动的吻,终于落下—— 落在她洁腻的额头上。 她张大眼,不相信,不满意。 他说:“等你戴上白色贝雷帽再说。” 第五章 戴白色贝雷帽的年轻学员,在夕日时刻,零零散散地走出“圆屋”,大概有三十人吧,男多女少,这梯次,尤其如此——只有雅代一名——真可谓是“万绿丛中一点红”。 “雅代,我们一起拍个照好吗?” 她的人缘很好——即便她态度疏离,是个冰山美人——来观礼的“便服生”,依旧抢著接近她。 雅代快步摆脱人群,顺著弧形廊,往“两点钟侧门”走,她刚刚看到师长们都从那道门离开。 这座“圆屋”,有三个出入口——“六点钟正门”、“两点钟侧门”与“十点钟侧门”——是无疆界学园的礼堂,建在通往学员宿舍“红色城堡”的林荫大道的另一端,与所有教学部门不同,它没有隐藏在终年畅茂的密林里,而是座落一片冰雪荒原中央,特殊的黄石建材、圆身圆顶,使这幢建物看起来像英格兰sallylunn\\\''s著名的圆面包——白瓷盘上的圆面包。 圆屋不大,但,就没规没炬的无疆界学园而言,够用了。很少有人会走到这边来,通常只在制服生“授帽”、“出队”的时刻,才会有大票人出现在这荒凉地带。 “授帽”、“出队”——没规没炬中的一点规矩。无疆界学园的学生分三种:身负组织未来慈善义务的制服生,缴钱来这儿不受拘束、胡乱玩乐的便服生,以及少数为体验不同学习而来的交换学生。授帽与出队是针对制服生的两个典礼,最嫩的制服生经过八个月的训练,通过师长们某种——据说神秘——的测验后,便会在授帽典礼领到象征组织精神的白色贝雷帽,戴上帽子,成为正式的制服生,再经过几年精英教育后,他们开始出队,到世界各地行善。 举行典礼时,会有很多人来圆屋。师长全换上制服,他们的制服与制服生的制服大体上没什么不同,差别在外套——制服生们穿的是短夹克,年轻帅气;师长们是军装风衣,威严庄重。 师长们平常是不穿制服的,雅代今天早上,看见松流远从衣物间取出制服时,感到相当惊讶。 “你也有制服?!” “当然,我是组织的一员——” “跟我一样吗?” “是你跟我—样——” 他对她说他家与他自己的历史。他祖父母是成立无国界慈善组织的元老之一,他父母皆为组织工作,他在组织里出生长大,十五岁就已开始出队,二十岁那年,遇上柏多明我的父亲柏家德,因为景仰柏家德的学识,便在柏家德的指导下深造学习,一直到二十八岁,柏家德出事,他才带著柏家德的独子柏多明我回组织。 雅代今天知道了很多松流远的私事。她很开心,觉得他们好相近。 绕了圆屋半圈,雅代总算看到松流远与一群师长,站在侧门阶梯下讨论著什么。他们低低的声音很凝肃,雅代顿住脚步,远远望著他们。 安朵也在其中,她是少数的女性师长,就站在松流远身边。他们的白色贝雷帽跟她的有点不一样……好像有点不一样,雅代看不清楚,鼻子凉凉的。这儿一片白的大地,一定是终年未融的雪,积成冻原,所以特别冷…… 她吸了吸鼻子,揉揉眼睛,摸摸头上刚戴不久的白色贝雷帽。 “代代!”终于注意到她了。“站在这里做什么?”松流远步上回廊,走向雅代。 雅代美眸一瞬不瞬地盯著松流远靠近。这是她第一次看他穿制服,那长大衣——高领、隐藏式钮扣、收腰、长度直下小腿——让他原就高大挺拔的身形,愈显昂藏,气韵俊敏,无可比拟。 “好看吗?”雅代牵动唇角,淡笑对他,手拉拉自己的贝雷帽。她的贝雷帽的确与他的有一点不同,他的帽子上除了代表组织的“绿色轻羽”徽帜,还有一个小小的别针——那是一只豹蹲踞在弹珠大小的宝石上。 “好看。”松流远伸手摸她从帽缘泻下、卷云似的头发,俊颜温柔地说:“长发戴贝雷帽最好看。” “你真漂亮!代代——”安朵这时候插入他们之间,未免不识相。 雅代颦起秀眉。安朵也是长发戴贝雷帽…… 小女生细微的脸部表情变化,安朵看得很清楚,她笑了笑。“怎么了?代代,授帽不高兴吗?你早上不是这样对我说的——” “我早上什么也没对你说。”雅代打断安朵。“我需要向你报告什么吗?安朵老师——” “代代!”松流远抓起她的手,往圆屋侧门里走。 到室内,杜绝闲杂人等,她最爱! 雅代偏昂美丽的脸蛋,傲然地瞅他。 “注意你的态度。”松流远皱眉。“安朵——” 雅代封住松流远教训人的嗓音,红唇紧贴著他的嘴,舌尖缠著他的舌,柔荑环抱著他的脖子。这种事,她做过太多次了,他难道不明白她讨厌安朵——她讨厌安朵住他的宿舍、讨厌安朵叫他“流远”! “流远——”屋外的叫唤,还是安朵。“该走了喔,流远……” 松流远费了好大的劲,抑下莫名的浮躁感,与雅代分开。雅代美眸晶亮,看著松流远。松流远一垂首,才发现自己紧紧握著她的双手。他们几乎十指交缠,难分难舍似的,呼吸也融在一块,他的鼻尖轻轻碰触她。 “代代——”他开口。 “你说要给我的奖励。”雅代微喘抢道,旋身,柔荑脱离他双掌,翩然消失在他眼前。 圆屋安全门开了,几道光线射进来,松流远转头,只抓到余影—— 这次,应该是她主动离开他,不是他先退。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柏多明我未免闪得太快,雅代到处找不到他。 从圆屋到红色城堡,雅代走了三哩路。小时候,父亲告诉她,三是她的幸运数,她的生日数字里,有三和三的倍数,只要跟三有关,就能为她带来好事。她走了这三哩路,到达红色城堡。 天色很暗了,高踞山岗的城堡宿舍,被林野和大河环伺,傍著迷雾烟渚,月光照染,桥堡、塔楼、层层出跳的悬壁外插满火把,红光窜天,仿佛有什么神秘祭典在上演。 空气里萦回著歌剧音乐,好像是《尤根,奥尼金》。 桥堡花园的扬声器传出—句: 爱情与年龄无关。她对我而言就像天使的光芒…… 几个穿斗篷戴面具的学员从她身边走过。 “雅代学妹!”其中一个惊讶地喊叫。 雅代停住脚步。那人掀起缀著金色铃铛的陶瓷面具——一个绰号叫“塔怪”的制服生学长——大跨步靠近她。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塔怪一面挥走同行的人,一面闪忽言词地道:“你应该不住在宿舍啊……” “我来找柏多明我。”雅代冷淡地答,沈眸看著那几名走远的斗篷客。 “柏多明我在寝室里,我带你过去好了。”塔怪热心地说道。其实怕她乱闯,进了碉楼交谊厅…… “你在干什么?”塔怪的态度太奇怪,反倒让雅代起疑。“为什么这身打扮?”柏多明我搬进宿舍时,她来过一次,协助他整理东西,她知道男寝在哪里,根本不需要人带。她继续移动步伐,走自己的。 “别这样,”塔怪跟前跟后,出了桥堡。“今天有个无聊的活动,碉楼那边没法走,学长带你走暗道吧……” 雅代顿住。 一般而言,碉楼的开放式大厅是入主堡必经之处,如果那儿封了,她还真不知道哪里有路走。 “就让学长带你走暗道嘛——”塔怪还在哀求地叨叨絮絮。“学长倒楣轮到主办这次活动,‘管理上’如果有闪失……”让她这个制服生之间都心知肚明的——流远老师的“小亲亲”,进入会场,能看不能吃,扫人兴致,他铁定被四分五裂,丢人荆棘海,何况若是流远老师知道她进舞会,那他的下场……一定更惨! “走吧、走吧,从这边。”塔怪转软为硬,直接拉著雅代的手,行至外堡接近主堡但未进主堡的折弯处,推开一道嵌在红色斑岩里的门,走弯弯拐拐的羊肠小径。 刚好三百阶——暗道里的阶梯通达男寝地下室。 塔怪将雅代带到男寝一楼大厅,亲眼看著她进入电梯,才安心离开。 到了五楼,雅代出电梯,顺著琉璃窗扉长廊慢步走,眼睛看著窗外的堡内广场。 好热闹的样子,广场四周插满火把,像个方形大蛋糕。今天是否是谁的生日?今天是他们授帽的日子,也算个新生之日吧…… 雅代轻声哼起歌来。 只要有你抛出的祈祷即使荆棘海我也能行过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她已经收到贺礼——那个吻——又是她自己强来,才有的。她有种感觉,不强来,想要的东西永远不会入怀,一旦强来得到,却永远不会快乐。她多希望松流远能主动抱抱她、吻吻她,不用她吵、不用她闹,他就会主动要她,这样她才知道他是真的要她,不是为了安抚或怜悯她小女生使性子…… “雅代,”一个声音来自她背后。“你在唱什么歌?”柏多明我走到她身边,看她一眼。“听都没听过……” 雅代对上他的脸。“我正要去找你。” “我刚回来。”柏多明我说著,晃晃捧在手上的纸袋。“晚餐。要不要一起吃?” 雅代点头,与柏多明我一起走,走没几步,她突然停住不动。 “怎么了?”柏多明我回首。 雅代面无表情。“脚抽筋。”无法动,痛感侵蚀她,她眼泪隐涌,噙在眸底。 柏多明我转身,将她抱起,往自己的寝室移。 进了房,柏多明我将雅代往床铺放,动手脱掉她的鞋子,拉直她的双腿,扳她的脚板,注意到她痛苦皱眉,他随即褪下她的袜子。她脚底起了水泡,这下换他皱眉。 “你去了哪儿?”柏多明我问。 “你没等我!”雅代哭了起来。“我自己从圆屋走来!” “为什么不搭车?” 柏多明我起身,走向房间角落的百叶门,推门进浴室,一会儿,端著一盆冒烟的热水出来,才听见她回答的嗓音。 “没有人愿意载我……” 授帽典礼结束后,大家各走各的,雅代也走自己喜欢的宁静路——不受打扰、平和地欣赏路边覆霜的野草。 “你不让人载,”柏多明我说了句,别说制服生,观礼的便服生,多的是想讨她欢心的痴男,她却从不给人机会。“我以为你会搭师长专车回港口区——” “他们要开会……” 雅代抽口气,眼泪依然无止,可能是走太多路,脚痛得受不了。 “我回头找你时,你已经不在了……”她低泣抱怨。 柏多明我蹲在床边,托著她的双脚往水盆里放,默默看著她。还哭,等会儿有她受的…… 他站起身,神情凝定,探手朝床头书架墙取下医药箱,背著她,站在床畔桌前,准备东西。 雅代听见剪刀的“嚓嚓”声,她拉下头上的白色贝雷帽,幽幽开口:“柏,我想剪头发……” “好。”柏多明我的应声像在敷衍。 “你帮我剪,越短越好……” “好。”柏多明我转身,再次蹲下,把她的脚捧离水盆,用毛巾吸干水滴。 “等做完这件事,我就帮你剪。”将她的脚放在自己膝头,他戴上消毒手套,捻起不锈钢盘中的银针,挑她脚底的水泡,水平穿刺。 “好痛!”雅代叫了一声。 “忍一下。”柏多明我让那比头发还细的银针,横扎于水泡中。同样的步骤,做了五次,在雅代两脚底和后跟处,共扎了五根细银针,让血水沿著银针的两端,从水泡里流出。 真的很痛。待柏多明我处理好、抽出针、上完药,雅代已是满脸涕泪,唇咬得红肿。 “明天就会好了。”柏多明我把她的脚抬上床,回头处理医疗器具。“你先吃晚餐吧。”指一下床尾凳上的纸袋,拉开床畔桌抽屉,取一条干净毛巾给她,他走进浴室。 雅代用毛巾擦干泪水,倾腰取过晚餐纸袋,拿出潜水艇堡,慢慢吃著。 “那是eyecontact的招牌三明治堡,”柏多明我摘下头上的贝雷帽,脱下外套,往床尾凳坐。“看你的样子……好像很不好吃。” 雅代摇摇头,没说话。 eyecontact是港口堤岸餐厅中,最著名的一家。她十八岁生日晚上,松流远正是带她去那儿。那天,只有他们两个人,眼神交会,感觉好像在约会,她的心怦怦地跳著,期待著他—— 她不是情窦初开,她喜欢他好久了,在焦虑之中恋著他…… “他们今天晚上要在eyecontact聚餐,”柏多明我吃著另一个潜艇堡。“我以为他会带你一起去。” 雅代抬眸对著柏多明我,美颜微愣,没听明白他的话。 柏多明我挑一下眉。“eyecontact的老板告诉我的,师长们今晚会过去,庆祝我们这一梯授帽,说是如此,其实是他们私自的聚会,而且今晚正逢宿舍化装舞会,没有学员会——” “化装舞会?”雅代终于出声打断柏多明我。 柏多明我颔首。 所以,塔怪学长才那副打扮。“那是学员的活动吗?”雅代问。 柏多明我慢条斯理吞下食物,打开纸袋,取出啤酒喝。“是学员的活动。”他说,把另一瓶柠檬啤酒递给她。 雅代接过铝罐。“我为什么不知道有这样的活动?”她开瓶,喝著自己最喜欢的啤酒。 学员的活动,都以口耳相传,有时松流远会告诉她,叫她去参加,多认识些与自己年龄相近的人。这个化装舞会,没人告知她。 “这个舞会,你不需要知道。”柏多明我意味深长。“你去了,他会很生气,可能还会杀人……” 雅代神情一震,眸光炬亮,盯著柏多明我。 柏多明我斜扬著唇,继续说:“那是变相的性爱舞会——如果有我喜欢的女孩在那儿,我一定会去,然后把她拖到天台上,跟她——” “柏,我要去。”挟混不可抗拒力量的嗓音腾冒出来,雅代美颜冷静,情绪却很激昂,觉得自己找到一个筹码,可以让庄家掀底牌。她下床,站得直挺挺。“我要去化装舞会。” 她像个战士。有趣极了!柏多明我撇嘴,站起身。“好吧,我带你去——” *** 回到住处,客厅的骨董钟正好敲了十二下。 一盏灯也没开,松流远在黑暗中皱著眉,绕过长沙发,点亮电视柜旁的立灯。餐桌那边,他留给代代的纸条还在,他把它压在她最爱的树蜜罐下,要她回来,到eyecontact找他会合。她没看到吗? 松流远走到餐桌边,拿起纸条,移步往房间走廊。 “代代——”他柔声在雅代房门口唤道:“代代——睡了吗?”他已经尽量摆脱喝醉的同事们,提早回来了。 “代代,我要进去了,嗯……”他转动门把,淡笑。又没锁门,她就不怕被偷袭吗……都十八岁了呀—— 她的房间真香! 这个房间不像她在雅家那间大,起居处和睡卧处是用一座阶梯形骨董柜区隔开的。搬进来后,她自己重新摆置过家具。起居处有张她从他书房移来的长沙发,色泽和她喜欢的树蜜相同,她说她要躺在上面听音乐、看书,沈在蜜里头;如果他也来,她会脱光衣服,像t2车窗上的诗句一样。 我爱这雪白的肢体, 窈窕的躯壳裹著温柔的心, 我爱这乌发飘垂的粉额, 他想起她经常阅读的海涅诗集中的几句s——尤其那几句…… 松流远摇头,自嘲地笑。他在干么——不良中年的幻想?! “代代……”循著记忆里的摆置,他绕向床铺,黑暗中,略微看得出隆起的被褥。“睡了吗?”好静,甚至听不出呼吸声。 松流远走近床畔,点亮夜灯。“代——”才发现隆起的是枕头!床铺是冷的!他酒喝太多,胡乱幻想,浑身热,没发现室内暖气根本没开—— 雅代居然还没回来! 松流远猛地站起,急步往外走。 她从来没在外头逗留这么长的时间——子夜未到家!她去哪儿了?荆棘海的夜晚更冷,有很多闹事的醉客,如果误闯“o边境”——港口红灯区——凭她一个小女生是走不出来的! 松流远焦虑了起来,越走越急,离开住所大楼。 夜风寒峭,满是荆棘海割人似的凛冽气味,他的心—寸寸在结冰。他在这儿出生,度过大半日子,从来没有觉得荆棘海像今夜这么冷。现在可是这个地区的春夏季啊…… “代代!”他在港口码头来来往往的零散行人中找寻,不放过任何躺倒在街角的落拓醉客。 无尽地叫喊:“代代——” “流远!”安朵和一群同事刚从eyecontact散会。“你不是先回去了,怎么在这儿?” “代代不在家,她还没回家。”他一脸急,旋步快走。 安朵追上他。“等等,流远——” “瞎了眼!”有人大骂。 他撞上了人。 “让开,臭老头……’喝醉的年轻小伙子推著松流远高大的身躯。 松流远一把抓起他的斗篷领,要揍人似的。 “流,流……流远老师……”小伙子酒醒,认出人来。 “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逗留?”松流远声调严厉。 “今天是化装舞会……”小伙子解释,这是属于学员的一年一度嘉年华。 化装舞会!松流远有个不好的预感。 “代代会不会是去宿舍找多明我了……”安朵的嗓音萦萦回旋。 “我有看到……我有看到塔怪学长带雅代进——” 松流远迅雷不及掩耳地放开小伙子,转身,疾行,跑了起来。 自由,是无疆界学园唯一的规炬。 疯狂的化装舞会,由来已久——大战期间,很多逃亡人士、各国间谍喜欢变装在荆棘海这无国籍的地方聚集,交换情报——用肉体交换、用生命交换、用计谋交换、用金钱交换、用美色诱惑交换——从此衍生今日的化装舞会。历史不重要,纵欲才最重要。 这个地方太枯燥,学员需要适切发泄。师长们从来不管这种事,只要不闹出人命,所有行为,都是被默许的。 松流远突然恨起这个没规没矩的地方。 “开门,多明我。”大掌用力拍打柏多明我的寝室门,他刚刚在舞会现场绕了一圈,没装扮,也引人注目。 有人主动告诉他,雅代绝对不在会场里。他找到今年的主办人——制服生塔怪。 塔怪的说法是,柏多明我和一个戴面具穿斗篷的矮小学弟——可能是便服生——有来,但雅代没来,应该是在柏多明我寝室里。 “多明我!开门!”松流远快把门敲破了。 “你好吵。”门开了,柏多明我穿著敞领衬衫、黑长裤,身上有酒味,将他迎进门。 松流远看见地毯上的斗篷、面具,视线慢慢往床上移—— 一名短发女性趴睡著。 “她打扮成男人模样,完全没人认得出来。”柏多明我将一把束好的头发递给他。 松流远傻住。 “她说要把头发剪短,我帮她剪了,她的头发很漂亮……” 松流远盯著掌上发亮的乌发。 “丢了可惜。”柏多明我说。 床上的女性懒懒翻身,坐了起身。“你来了……”美颜迷迷糊糊,往床尾爬,像猫一样,缠上松流远。 松流远沉重地呼吸,胸口有股杂乱的气。 “她喝了很多酒,你赶快把她带回去,不要让她在这儿占我的床。我很累,想好好睡一觉。” 柏多明我又把雅代的制服帽子往松流远怀中挤。雅代也揽紧他,迷糊地、绝美地、梦幻得意地甜笑—— “你来了,我赢了……” 第六章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生气,这小女人老是让他尝这种滋味—— 她就是要他焦虑地追逐著她,看他被她搞得神经紧绷、筋疲力竭,她才愿意乖乖沉睡在他怀里…… 松流远动作轻柔、小心地将雅代往床铺放,静看她一阵后,转身脱掉穿戴了一整天的帽子和制服大衣。他把自己的贝雷帽和雅代的,一起摆在床畔桌上,就著夜灯轻洒的光芒凝视半晌,再重新拿起两顶帽子,取下自己帽上的“豹环球”往雅代的帽子别,弄了许久,两顶帽子竟别在一起——他喝太醉吧,手指都不灵光了,又 抖又颤地反覆弄,弄不好,指尖还被针狠刺一下。 “该死。”他低咒,放下两顶帽子,看著血珠冒出指腹。他进浴室冲净,贴上ok绷,走回床边,疲惫地坐下,调息一番,转而躺卧,臂膀下垫著靠枕,曲肘支颐,眸光幽深地凝望醉得不省人事的小女人。 他看著她的脸蛋、看著她的头发,眸光越来越幽沈,定在她发上。 柏多明我那小子——所有师长眼中的全才——居然把她的头发剪得这么难看。做为一个全才,柏多明我的剪发技术显然有待加强。 松流远叹息,伸手把雅代拥入怀,大掌从她的背往上移,摸她的头,轻轻地揉她的发。 太短了,像男人一样的短发——甚至比一些男性都还短——竟更加显出她绝伦容颜的完全女性化。 柔媚的小脸枕在他胸口,蹭了蹭。松流远垂首,鼻端埋进她的新发型里。这真奇妙……不是吗?这个可爱又可恶的小女人…… 雅代舒服地更往松流远怀里贴,像只贪婪的猫,汲取著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温暖,她喃喃梦呓。 “流远——” 松流远吓了一跳。 “代代回来了吗?” 声音是伴著敲门响从房外传来的。 松流远倏地翻身下床,通过起居间,去应门。 安朵穿著睡袍,站在门外。“代代她——” “小醉鬼一个。”松流远嗓音很低,没好气,带上房门,往客厅走的步伐比平常更轻,仿佛怕吵醒房中人儿。 安朵红唇微微一弯,跟在他背后。他尚未完全换下制服,一整晚情绪还没放松似的。“你真的在舞会里找到代代吗?”她问。 松流远停在客厅与厨房通口,没说话,过了好几秒,选择转进厨房。 安朵没瞧过他这副失神呆样——是气晕了吗? 冰箱门开开关关的声音,连续三次以上。松流远走出厨房,手里拎著半打啤酒,往靠墙的长沙发落坐。 “你还要喝啊?!”安朵看一眼墙上的骨董挂钟。“都两点了……” 松流远将啤酒放在矮方桌上,开一瓶,仰头灌完。“你去睡吧,安朵。” “代代让你这么生气吗?”安朵隔桌坐在他对面的安乐椅。 松流远皱眉,不发一语。 “我没见你这样过——”安朵探手拿了一瓶啤酒,陪他喝。“你在焦虑什么,流远?” 松流远依然沉默,若有所思地低著头,大掌在下意识之中已捏扁了空铝罐。 “你与雪薇在一起时——” 松流远猛一抬眸,盯住安朵。她说了一个消失快两年的名字—— “雪薇……”松流远的反应使安朵沉吟了—下。“她的队伍要回来了。”她观察著他眼神的变化。 无波动,止水一般,淡淡丢出一个宇。“嗯。”松流远再开一瓶酒。 安朵轻声哼笑。“她可能会教代代喔——” “什么意思?” 提及雅代,松流远才又有反应。安朵站起身了,微笑著。 “晚安,流远。”安朵说罢,往房间方向走。 “站住,”松流远叫道:“安朵——” 安朵回眸,嘘了声。“代代在睡觉。” 松流远静了下来,沉着眼死盯安朵。 “你也快去睡吧。”安朵抛下最后一句,倩影没入廊弯。 松流远神色深凝,手摸著口袋,只找到打火机——烟在制眼大衣里。他眸光一闇,叭嚓叭嚓地玩起打火机。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浓厚的烟味很不对劲。松流远抽烟,可在他身上几乎闻不出烟味。雅代咳了几声,颦蹙眉头醒来。一片烟雾迷蒙。有人恶意将烟吐在她脸上,让她咳得呛出泪来。 “咳……” “今天没课要上吗?小女孩——” 雅代忽地坐起,揉著眼睛,不算清醒的意识,还能感觉得出这儿不是她的房间,像在作梦—— 依稀,床铺左侧有落地大窗,垂著赭金色帘幔,右侧是浴室合并衣物间,以及开放式的起居室通道。床上寝具漫著松木清香,床尾的法式单人沙发上一定丢著一件男性睡袍,这是……松流远的卧房! 她在松流远的卧房吗?! “在男人床上衣衫不整地醒来……看你不过二十岁嘛——真大胆呢!”女人嗓音从右侧传来。 雅代猛然惊醒,转头,一团烟扑面。“咳咳咳……”呛咳好久,烟散了,她看见陌生女子长腿交叠,优雅地坐在右侧床位抽烟。“你是谁?” “松流远的老相好。”女子长相不错,神似苏菲·玛索,说话用词却与优雅相差十万八千里。“你是他的小马子?”她挑眉,又抽口烟。 雅代别开脸,迅速下床,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女子果然又把烟往这边吹吐。她旋身,拉开帘幔与落地窗,让空气流通,屋里温度瞬间降下,冷飕飕。 女子哈哈笑。“你肢体真灵敏,小妖精一般,难怪能爬上松流远的床。”再次朝雅代的方向吐烟。 这绝对是恶意! 雅代黑瞳流转,斜瞪女子,气凛小脸, 女子拿起床畔桌上的水晶烟灰缸,捺熄烟蒂。“你叫什么名字?”她站起身,绕至床尾。 雅代警戒地退—步。 女子挑眉,拨拨头发,微笑。“我叫杜雪薇——记得告诉松流远,我来过了。拜——”抛给雅代一记飞吻,她旋身走进通道。 雅代愣了一会儿,听见关门声,才回神,颦眉抿唇。什么杜雪薇?莫名其妙的女人! 美颜染上忿忿之彩,雅代走到床尾凳前,扯掉男人的睡袍,找到自己的制服,一件件穿上,少了贝雷帽,她瞪眸眄睐—— 在右边的床畔桌上。 她走过去,探手拿。抓取一顶,另一顶追逐似的黏了上来。她扯了扯,注意到水晶烟灰缸那截印有唇彩的烟蒂,同时,也看清是松流远的别针将两顶贝雷帽弄在一块儿,一股闷怒爆发,指尖充满破坏力地取下别针,“铿”一声,执入烟灰红里,打弹珠—般,将女人留下的烟蒂击到外缘——珍贵的桃花心木桌面。 雅代戴好帽子,离开松流远的房间。 安朵入玄关,撞上正要出门的雅代。 “代代?!”她惊叫,以为自己认错人,想也没想,伸长柔荑,摘下雅代的贝雷帽。 “你做什么?”雅代怒喊,神情恶狠狠。谁也别想惹她、玩弄她,以为她小女生好欺负!“还我。”她从安朵手中抢回帽子,紧紧揽在胸前,眼中满满的防备。 “代代……”她太激动了。安朵也是心中震撼未止。 两人相对,都在沉沉地呼吸,缓和心绪,久久,安朵先开口。 “为什么把头发剪成这样?”看著雅代的头发,安朵神情略略忧伤。“怎么剪得这么短……”感叹地呢喃著。 “关你什么事。”雅代嗓音很冷,像冰一样。“你以为你是谁?” 安朵被小女孩刺了一下,美眸对上她疏离的双眼。 住在一起八个多月,安朵知道雅代的冷漠,但今天感触特别深,深到心底,仿佛有刀在那儿划出斑斑血痕。“代代——” “别叫我。”雅代打断安朵那饱含令人费解的期待似的嗓音,道:“你以为你是谁?你是谁?你又是松流远的一个老相好吗?” 这冷讽使安朵眸光闪了闪,有所了然。 “雪薇……”安朵顿一下,稳定嗓音问道:“雪薇来过了,是吗?”刚刚在楼下看到的背影果然是杜雪薇。 “我不知道什么雪薇。”雅代冷声回道,手握拳,纤瘦的身子在发抖,似乎非常生气。 安朵凝视著雅代,美颜表情微缓转变。“代代,”平静中荡漾著某种深谋,她说:“你不想知道更多雪薇的事吗?”这语气有点钓人。 雅代一震,屏气,一记深沉呼吸——上钩了。 毕竟是安朵——她观察得出这小女孩任何细微的变化。“到我的房间?”她先移步。小女孩虽有犹疑,还是跟了上来。 安朵暗自叹气。她们应该好好谈谈的——如果能好好谈谈…… 这是雅代第一次进安朵的房间,不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次?安朵的房间感觉像饭店套房一样,有电视、冰箱、小吧台。严格说来,这并不是安朵的房间,安朵只是借住,这屋子的一切,都是松流远的。 “你也跟那个杜雪薇一样吗?”雅代坐在吧台的单椅,闷闷地问出。“你们都与松流远交往过?” 安朵站在吧台里,停下倒水的动作。“雪薇是这样对你说的吗?”抬眸看著雅代,她边用玻璃调棒搅著水晶杯里的饮料,发出当当地脆响、 雅代垂首。“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不住你自己的屋子?” 安朵将水晶杯放至雅代眼下,再从冰箱为自己取出气泡酒,绕出吧台,与雅代并坐。“代代,你很喜欢流远嗯?” 雅代脸庞一偏,视线对上安朵的眼睛,心头怦然一颤。她喜欢松流远,是再清楚不过的事,安朵住在这儿八个多月了,当然知道——她喜欢松流远——这并不是秘密心事,可为什么她觉得自己被安朵看穿? “你爱他,”安朵又说:“对吗?代代——” 雅代没说话,转开脸,盯著安朵调给她的饮料。 “代代,你知道你与流远差几岁吗?” 安朵这一问,雅代开口了。 “十六岁,又怎样?”语气轻慢,她接著说:“年龄不是问题,爱情没有逻辑……”这不是她小女生梦幻、不切实际的异想天开—— 爱情本就毫无道理。以异性恋来看,同性恋有何逻辑可言,但那就是爱!人类难道需要用逻辑来理解爱,才能爱?人类难道需要试图解释清楚爱,才能爱?如果有逻辑、有道理,可解释,humberthumbert怎会因为lolita而陷入悲剧的痛苦之南宁呢?, “爱情本就毫无道理……”雅代走神地呢喃,脑海回响著自己喜欢的那首(荆棘海)。 哪怕它是错误的错误的错误的 为你共鸣 共鸣 是啊,为爱情共鸣,需要什么逻辑、什么道理…… “你就不担心他比你早死,你要守寡?”安朵突然一问。 雅代愣了一下,拉回飘浮的神思,美眸闪烁,过了几秒,语气沉定地开口: “我父亲五十岁,我才出生,我母亲生下我,没多久就死了,听说那时她才三十一岁,我父亲也在五十九岁那年追随我母亲而去……我有短命的基因,根本不需要担心他比我早死。” 安朵强烈一震,柔荑轻抖著,握住酒瓶,不怎么稳定地把气泡酒倒入杯中。“代代,”她喝了一口酒,嗓音微哑。“你在开玩笑的吧……” 安朵以为,这就像八个月前,在海洋研究船甲板相见时一样—— 倔强美丽的女孩不喜欢安朵,所以,当安朵提及她父母,女孩立刻冲口说父母死了——这话,赌气玩笑的成分居多吧…… “玩笑?!什么玩笑?”雅代一脸受伤,瞠眸盯住安朵。“我很认真,从来都很认真!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今天心情莫非难以平和?她跳下座椅,手腕碰倒了安朵为她准备的饮料。 “代代——”安朵叫著,探手欲拉她。误会如虫,在她们之间孳生,钻她们的心。 “代代,等等——” 雅代不理,快步走向房门,头也不回地离去。安朵眉心紧颦,仿佛受了打击,神情好虚弱,苍白的手无力地拾起水晶杯—— 她为代代准备的树蜜饮料——曾经有个男人说调了醋更好喝——淌溢了满吧台。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她头好痛,肚子也好痛,还有脚……她全身都好痛。 雅代急喘著气,仰望电梯楼层显示板。她要去找柏多明我,只有柏多明我会站在她这边,安朵和那个杜雪薇是一样的! 她胸口好闷,一定是吸了二手烟的关系。人随时都会死,爱一个人,还顾虑什么年龄差距。安朵哪懂?也许待会儿,电梯门一开,她脚踩空,坠落一楼,归西去。人生没有多少时间可浪费,她是认真的,她当然是认真的…… 雅代突然觉得很想哭,眼睛不敢眨,怕泪水往下掉就再也停不住。 她不怕挫折、不怕悲痛,就怕没有他的期待…… “代代!” 电梯门终于开了,走出来的人是松流远。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抓起她的双手——冰得可以——发觉她在发抖。“你什么时候醒来的?怎么不多穿件衣服?”他拥她入怀。 “头好痛……”她哭嗓低语。 “你这是宿醉。”他温柔又微怒地说著。“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喝那么多酒。”他要惩罚她——不煮解酒茶、不给止痛剂! “头好痛——” 她没资格喊痛! 松流远俯首吻住雅代的唇。 她一定不知道,她磨了他一整晚,他才痛。 松流远舌尖顶开她的齿,窜入她口中,卷裹著她的舌,咬吮交替。 这是第一次,他吻她,有著凶狠、有著热烈。为什么这么突然?雅代脑中一片空白,无法思考,视线也开始模糊,看不清。 隐涌的泪水已经淌下,往他们唇里流,有些涩,还有些甜。 雅代几乎站不住,出于本能地往他身上靠。松流远抱起她,走回住处。 进了房,他说:“代代,这是给你的授帽奖励,还有,惩罚——” 她不该去化装舞会,不该让人摸她的发、不该让人碰她的脚——他一直到刚刚才发现,她细嫩的脚底有被处理过的痕迹。 她不该让人碰她,即便那人是柏多明我也一样——她不该! 松流远眸光深沉,凝望著怀里酣睡的小女人,大掌时而抚著她露在被子外的雪白裸肩,时而摸著她柔细的短发。 这个顽强的小东西,到底是侵入了他的心。她怎么说的—— 我赢了…… 是啊,她赢了。 松流远低头,轻轻吻雅代的睡颜,吻她的眉、吻她的眼、吻她的鼻、吻她的唇。她的唇很软,柔润,淡淡柠檬香,树蜜般的甜,这味道,他极其熟悉。 八个月前,在她家……那一个吻,他本以为那算不上吻,他本以为她魅力不足,只是个大胆有余的疯丫头—— 八个月以来,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她一直在他的身边,她可爱、可恶又可恨,她是个磨人精——她生日那天,他带她上eyecontact。她说她十八了,又是一个三的倍数,这一年一定会有好事发生。 “希望什么好事发生?” “如果是你做得到的,你会帮我实现吗?” “当然,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可以许任何愿望——” “我要跟你谈恋爱……” 她哪会魅力不足,在eyecontact里,他的眼睛离不开她。她已经是个小女人了,品尝起红酒,有模有样,姿态撩人。 “小醉鬼。”低沉的嗓音冒出,松流远离开雅代的唇,喘了口气,仰颈,眼睛望著天花板。 他能拿她怎么办? 那晚,她微醺,娇躯倚著他,走出eyecontact。天空降下细雨,他揽著她的肩,拉开身上的风衣,让她藏入他怀里避雨,两人真如热恋男女,在雨中奔跑,回到住处,看著彼此,喘气大笑。 “下次一定要带两把伞——” “一把就够,不……不用伞,风衣最好,我喜欢刚刚那样……你已经答应了呀——只要你做得到,一定帮我实现。我爱你喔……流远老师——” 狭小的玄关让他们撞在一块儿,她总是出其不意地吻他,尤其是在喝酒后,她醉了——有那么点调皮,点了火就跑。 他能拿她怎么办……让火燎烧吧—— 昨晚,他生气又心急,在那纵欲的舞会现场,如果真从哪个人的斗篷下找到她,他一定会疯掉。 学员们倒是看了一场笑话,他能不惩罚她吗—— “代代……”松流远再俯首,寻吻怀里雅代的嘴,抱著她翻身,昂藏的躯干罩住她,大掌覆上她柔软的乳房。 雅代微微张眸,蒙胧中,看见男人的脸,她开心地笑了,以为是梦——美梦,可是,双腿间有个东西接近,溜进了她体内,硬实饱胀,一股炽热。 她睁大眸,眨著鬈翘的睫毛。松流远看她醒来,吻吻她的额,抚她的刘海。 “头还痛吗?” 雅代摇摇头,小脸悄然沁红,鼻尖冒出一层细细汗珠。她早忘了疼痛,当他说他要她的时候,什么疼痛都已被超越了,她只感到心安与甜蜜。 “下次别喝那么多酒?” 她颔首,感觉他在她体内开始移动,她轻吟,柔荑环著他的腰杆,跟上他的节律。 “今天没上的课,要找一天补……” “嗯……”她喘著气应声。 他降下吻,封她的唇,滑过她的下巴、颈部、优美的锁骨,停在她胸前,含吻她娇嫩的乳头。 今天的课全是他的。他昨晚几乎是失态了,学员们在课堂上窃窃私语、传纸条交递讯息,八卦他的事。 “他们说我像失控的蒸汽火车头……融化荆棘海的冰,让海水滚烫……疾驶向红色城堡,咆哮地撞进舞会……” 松流远托高雅代的臀,直冲到最深处,唇贴在她耳畔低语。 雅代恍恍陶醉,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她怎么会知道呢—— 她怎么会知道,她昨晚把他搞得有多窘,以致那个制服生塔怪送上一件大斗篷和面具给他,要他下次带她一起进舞会…… “永远不可以再进化装舞会,知道吗?”松流远吮吻雅代的耳垂。 雅代发颤,又摇头又点头,猛觉身体一下吸住他,紧束著……怎会?她已经没力气了啊,怎还能如此牢密绞缠他。 “别动——代代,听话,别动……”他的嗓音痛苦,但好听。 雅代无助又虚弱地瘫下,感觉自己的大腿被按住,她闭著眼睛,在一阵热流中睡了去。 她其实好累,却睡不长,没多久就醒来,看见男人刚毅性格的下颚线条。他的胡子都长出来了呢,粗粗刺刺的,让人想到乱跳的小鹿。 雅代无声笑了笑,吻一下松流远的下巴。 “醒了?”松流远一直没睡,将她搂在怀里,贪看著她。 雅代点点头,坐起身,看著他。松流远调整背后靠枕,也看著她。她眼眶红红的,像是害羞,脸庞微微低下,对住他健实的腹肌,她伸手摸,他托起她的脸,啄吻她。 “你今天中午站在电梯前准备去哪里?” “去上课啊……”她说谎。 他哼笑。“我的课堂可不要一个小醉鬼。” 雅代仰起脸庞。“我也不去醉鬼老师的课堂……”他昨晚聚餐肯定也喝酒了。 松流远敛去笑容,问:“房间窗门大开,冷风直灌是怎么回事?” “怕你太热。” 男女原欲暂褪,他们倒真是师生,进行著一问一答的课题。 “代代——”他很快没了耐性。 雅代跳下床,瞪著他,道:“杜雪薇要我告诉你——她来过了。”语气涩涩地。 松流远神情一顿,陷入沉默。 雅代美颜冷凝,又道:“她说她是你的老相好。” 松流远震了一下,视线对上雅代,神情很僵。雅代别开脸,走向浴室。松流远听见门砰地关上,才掀被,往床畔移,眼睛瞥见烟灰缸有异物—— 他的“豹环球”别针。 一截烟蒂弄脏桌面。仔细一瞧,上头有唇彩残留。 他拾回别针握进掌心,另一手的长指犹如捏小虫般,拈起烟蒂,站起,往浴室走。 雅代听到冲马桶的声音,侧头看一眼雾面隔门外晃动的人影。 “代代——”松流远唤著她。 雅代没应声,坐在浴缸边,等著水满。 “我要进去,代代。”雾面隔门唰地被拉开。松流远看著那小女人跳进浴缸里,美眸朝他瞪。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松流远走近浴缸。“你知道你赢了……”说著,他已踏进浴缸里,高大的身子挨在她娇躯后。 雅代感觉他下身明显硬挺,紧抵著她。 “你对我是有影响力的——”他的声音好慵懒,唇吻著她后颈。“你赢了,代代。” 他弄得她好痒。雅代一会儿仰颈一会儿缩肩,不知如何闪躲,柔荑抓著他往前摩她胸乳的拳头。 松流远任她抓起自己的手,然后,在她眼前张开手掌,展现掌心上的别针。 雅代愣了愣。 “把它别在你的贝雷帽上——”松流远低语,灼热的气息吐在雅代耳后。“你是我的。” 雅代轻颤,脸庞朝后。松流远贴上她的红唇,深吻了许久才放开,嗓调低哑地重复:“你是我的,代代——” 雅代摇头,藕臂将他往前勾下,偏侧美颜——换她深吻他。“我赢了,你是我的,才对……” 你是我的! 第七章 雅代把豹形别针别好,戴上贝雷帽,站在落地镜前,看著自己。没一会儿,通往浴室的双折门开了,松流远腰杆围著浴巾,走进衣物问。 “还不把衣服穿上,会感冒。”嘴里这么说,眼睛却贪看眼前一丝不挂、只戴贝雷帽的小女人。 他的视线就够热了,她需要穿什么衣服?雅代盯著镜中的男人影像,对上他黑亮的双眸,说:“好看吗?流远老师——” 松流远往她背后靠,手环抱她纤细的娇胴。“很好看。”他亲吻她的肩膀,手掌在她腰侧上下轻抚。 “长发戴贝雷帽最好看吗?”雅代转身,退离他一步,仰起绝伦的脸庞,好挑衅。 松流远沈眸,不语,看著她那短短的发、明亮的小脸、敏捷、优雅且柔美的细长肢体、青春鼓胀的乳房,乳头像剖半的覆盆子,莹莹晶亮,她肌肤雪白,每一寸曲线都揉著可爱纯真与成熟魅力,他感觉她是天上人间只出一个的旷世美女。 “代代,”他走上前,大掌覆上她芙颊。“你最好看。”终是明白这细腻敏感的小女人为何剪发。他轻叹,在她额上落吻,感到一种心安、一种不舍,一种满足却也苦恼。 “你最好看……”低沉的嗓音重复呢喃著。 空气柔软起来,像暖床。雅代轻轻闭上眼睛,搂著松流远。 “朋友,你已坠入情网, 新的痛苦使你忧伤; 你脑袋里越来越昏黑, 你的心越来越明亮。” 她念海涅的诗给他听,嗓音柔柔腻腻,有韵有调,像在唱歌。 松流远临窗坐在餐桌边,忍不住笑了起来。雅代放下手上的书本,瞅著松流远。 “干么笑?”小女人娇嗔。 松流远俊颜流露宠溺神情。“你也知道你使我脑袋越来越昏黑嗯?” “我哪有!”雅代抗议道。他说得她像病毒一样。 “你就有啊。”松流远露出森白整齐的牙齿,笑容好无赖。 雅代用力合上书,不念了。打开树蜜罐的软木塞盖,以木片匙沾取树蜜抹面包,好一会儿,她突然想到:“你是说你的心越来越明亮吗?”美眸眨巴地盯著男 人。 松流远挑唇,神秘一笑,把红茶杯子递给雅代。“赶快把早餐吃了,出门上课。今天可不能再请假——” “知道了。”雅代开心又得意,拿过杯子,加著树蜜。他的心越来越明亮,因为他坠入情网。 雅代扬著唇,调好树蜜,喝一口,才把红茶杯还给松流远。 奸几天了,她连续缺课,和他在家里独处。这段期间,没人来打扰,连安朵都不见人影。世上仿佛只剩他俩,他们乘著她的小船漂流在无人的荆棘海,谁说她的小船太脆弱,它已经越过荆棘海靠向岸畔了呀…… “流远老师。”雅代开口。 “嗯?”松流远抬眸,潜入窗门的阳光正好擦过他脸庞,他灼亮的眸色闪了一下,像在抛出期待。 雅代站起身,绕过餐桌,走到他旁边。“流远老师……”她又唤。 松流远的视线没离开她,她迟迟不往下说,他只好问:“什么事?” “没事。”雅代调皮地摇摇头,倾身啄吻他一下,就要走开。 “代代——”松流远拉住她,往怀里一扯。雅代叫了一声,跌坐在他腿上。他说:“你老是这样——点了火就想跑。” 雅代挣扎了一下。“我没有点火……”想站起,已经来不及—— 松流远托起她的小脸,深吻入她唇舌里。 粉拳本能地捶了他几下,雅代紧闭双眼,感觉红茶佐树蜜的味道朝喉咙奔窜而下,清香微苦又甜蜜——她在清醒与迷惘中坠落。 松流远抱起她,离座,往房间走。 经过客厅,玄关的开门声、脚步声齐来。 松流远停住,反射地开口:“谁?” “早……”安朵现身,略显憔悴疲累的美颜闪过尴尬。 松流远皱皱眉。雅代几乎是自行从他身上溜下。他大掌依旧扶著她的腰,她飞快地回头,对他说:“我去上课了。” “嗯。”松流远颔首,摸摸雅代的脸庞。 “再见。”雅代说完,往玄关处走,拐过墙柱弯角,不见身影。 她甚至没看她一眼。自从上次不算愉快的谈话后,雅代和安朵直到今天才又碰头。雅代并不是那么不愿看到安朵,只是觉得她们之间似乎存著难解的怪异——应该是和谐、应该是冷漠、应该是亲密而疏离,应该是“就算知道也要心照不宣” 她那天跟安朵提太多事了,甚至提了父母——安朵不必要知道的。 雅代掩实门扉,走往公共廊厅。电梯很快就来——将她关入,带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你到哪儿,忙些什么?好几天不见。”松流远走回餐桌边,一面收拾,一面闲聊地问著安朵。 “就是有些事要忙嘛……”安朵有些漫不经心、有些回避,素手拿起桌边的书本,翻了翻,在最后的空白页看见一个名字—— 雅岑。 “那是代代父亲留下的旧书——代代很爱的诗集。”松流远探出臂膀,横过餐桌,欲从安朵手中取回诗集收妥。 安朵捧拿著书,恍惚出神,没注意松流远要讨的手。 “安朵?”松流远出声唤她。 安朵震一下,说:“我知道,她完全像她父亲,只有头发像我,现在也不像了……” 松流远一诧。安朵在说什么?!他盯著她眸光涣散的美颜,慢慢绕过餐桌。“安朵——”这次,他嗓音很沈很缓。“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吗?安朵——”大掌轻轻地往她肩上一放。 安朵抬起头,对上松流远的脸。“流远?!”她似乎现在才回神,眼睛有了焦距。“你干么离我这么近?”她闪开,回身走离餐桌。“小心代代吃醋——” “安朵,”松流远打断她的嗓音,叫住她。“你要把代代父亲留给她的书拿去哪儿?” 安朵脚下一顿,这才发现自己将诗集紧揽在怀里。她有些慌地回身,将诗集拿远,朝向松流远。“抱歉,我没注意……” 松流远沉吟地把诗集接过手,黑眸幽深,瞧著她。 安朵表情闪烁,待松流远接过诗集,马上转身往房间方向走。她几乎要奔跑起来了,步伐紊乱,踢到沙发脚,整个人趴倒。 松流远跟上去,扶起她。“你没事吧?” “没事,你不用管我。”安朵拨拨凌乱的长发,手捂著胸口,往沙发坐,哭泣似地喘著气。 松流远皱凝眉头。“我怎么可能不管这样的你?”她太奇怪了。他从未见过她这样失常,感觉这事与代代有关,他更不可能不管。“我去帮你泡杯茶。”他往厨房走。 客厅的骨董钟滴答地摆荡,分分秒秒在单调冷情的声音中消逝,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个晃眼,矮桌中央的琉璃圆钵里,又凋谢了一朵花。 安朵素手掩面,回想著那个男人。他是个好男人,绝对是个好男人,她从来不后悔爱上他、嫁给他,只是,她太自私、任性,孩子出生后,她才知道那不是她要过的生活,她受不了孩子哭闹、讨厌帮孩子换尿布洗澡、讨厌哺乳时的疼痛……那个孩子让她受太多痛楚了,她的肚子上甚至有道疤——愤怒嘴形的疤。 她讨厌那个孩子——那个弄痛她,却还大哭的孩子。她食欲变差,睡眠不足,孩子一哭,她就摔东西,他们说她得了产后忧郁症。那天夜里,孩子又哭了,男人哄了好久,孩子就是不停止那讨人厌的哭声。男人好没用,连哄一个孩子都不行,她恨透了!男人跟她说可能是饿了。她恶狠狠地回道:“我不想当母亲,我永远不会是个母亲!” 她不适合母亲这个身分,就算后来请了奶妈,决定让孩子喝奶粉,不用她喂、不用她养、不用她带,她还是恨、还是讨厌,对将来有个小东西叫她“妈咪”,产生排斥感。她的身体经历了成为母亲的过程,心态却没转变成母亲。很多人说,当了母亲才学习如何当好母亲——在这一项学习里,她显然有障碍。她不快乐,对孩子冷漠、对男人冷漠。 男人很伤心,他不知道她竟是如此不快乐。男人问她怎样才能让她恢复,她说离婚。 错了——把自由的小鸟关在笼里,本来就错了! 没多久,男人带著孩子离开,还她快乐的日子…… “安朵——” 男人的嗓音陡然而至。 安朵仰起脸庞,不知道什么笼罩了她,视线茫茫,看不清。隐隐约约,有个东西递了上来。她接手,是条男用方帕。她拿来擦擦脸,擦著擦著,脸埋在方帕里,好长一段时间,才定住神思,抬眸。 松流远端著托盘站在沙发边,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半晌,把托盘往桌上放。 “我记得你不喝茶,也不暍咖啡。”他打开柠檬啤酒,倒入玻璃杯,移至她面前。 “这是代代很爱喝的——” 安朵把方帕放上桌,潮湿的睫毛闪了闪,喃喃自语:“这一点……跟我一样。”她拿起杯子,静静喝了一口,站起身,走到落地窗边。 荆棘海地区稀罕的阳光出来没几小时,又缩进了云层里,天空有一片厚重的紫灰色。“快下雨了——” “今天不会下雨。”松流远也走到窗边,看著露台上的缤纷花朵、青绿植物——那全是农学部门的研究成果——使这冰寒之地依旧生机盎然,充满多彩的希望。“乌云一会儿就会散,今天绝对是晴朗的好日子。”他说著。 安朵神情缥缈,眼睛遥望远方。十三楼也能看到荆棘海的辽阔,那她的十五楼呢,视野应该更广吧…… “流远,你知道我离过婚吗?” “不知道。你神秘低调、来来去去,不上岸。何况你进无国界慈善组织时,我还是个孩子——” “你非得暗示我老吗?”红唇微扯,安朵总算重展一点笑容。 松流远摊掌。“你看起来很年轻——” “真谢谢你。”安朵浅笑打断他,接道:“看起来很年轻——实际上很老,是吗?” 松流远笑了笑。“不会啊,你想嫁我,我还是会娶你。” 安朵哼了声。“说这种话,就算是玩笑——为了代代——我不会原谅你。”有些话下意识地就说了出来,她的美眸依然望著窗外。 不会下雨吗?今天真的不会下雨吗? 安朵想起那孩子豆大晶莹的泪珠,就像荆棘海的流冰一样纯净——她父亲过世时,不知道她是不是哭得很伤心…… “你可不能让代代哭喔,流远——”安朵轻声喃道。她最讨厌那个孩子哭了。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跟代代这么好的交情……”松流远嗓音渐趋幽微,眸光深凝,端详著安朵沉思的侧睑。 安朵回眸,对住松流远探询似的双眼。她平静地喝完手上的柠檬啤酒,走回沙发落坐。 松流远双手环胸,倚在窗边,脸侧撇,似看著窗外。 室内一方宁谧,钟摆滴答滴答地,没多久,“当当”敲响,外头天空的乌云开始在搬移。 “流远,”安朵清如澄空似的嗓音在说:“我曾结过婚,生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儿,你相信吗?” “我相信。”松流远沈声回应:“我相信安朵的女儿一定很漂亮——” 他这话像是在说她的女儿继承了她的美貌。但,安朵摇摇头,浅笑。“她长得像她父亲——眼睛,鼻子、嘴巴、眉毛……这是当然的——我不要她,她当然不可能会像我……她只有头发像我,不过,剪了……现在什么都不像了,没有一点像我。好可惜呢……她的头发很漂亮的——像我,却比我漂亮呢……”她竭力保持笑容,苦涩不在脸上,而是在眼底,在心里。“我最讨厌她了……她好爱哭——真是个麻烦的孩子……” 她出了一趟远门。十几年近二十年了,她以为男人再娶,过他想过——理想的生活。所以,无预料地巧遇时,那孩子如此地完美、健康、清丽而聪明伶俐,他们应该把那孩子照顾得很好、很周到——呵护宝物一般。男人很爱小孩的……她没想到,他竟就那么地放下那孩子——走了。 去上坟,才知道那孩子不是赌气、不是玩笑——父亲死了……她是不是哭得很伤心呢?那孩子很爱哭的—— “不可以让代代哭喔,流远。”安朵柔声细语,若有似无,茫茫飘飘。 松流远默默看著露台花草,回身,迳自离开客厅。 安朵低敛眉眼,看见桌上的柠檬啤酒,勾弧唇。“这点……”她为自己斟酒,凝睇细致的泡沫涌升,低语:“像我。” “安朵,”松流远回到客厅,走近安朵。“这个给你,请你好好收著。”他将一个结成花形的小包袱放在她膝上。 安朵愣了愣,抬头看他一眼。 松流远没说话,微微对她颔首。 安朵接收到他的意思了,视线移回小包袱,纤指解著花形结,慢慢揭开,露出内物—— 一束黑亮的头发。 眼泪终于顺著脸庞,静淌而下——安朵哭了。 松流远旋身,移动步伐。 “流远……”安朵叫道。 松流远停了—下。 她说:“我想起来了,我女儿还有一点像我——我们同样都爱上比自己大十几岁的好男人。” 松流远微点头,说:“我要去接代代了——她今天只有一堂课,没带伞,要是下雨,就不好……” 窗外天空的乌云早散尽了,阳光再现,今天著著实实是晴朗的好日子。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天气好,柏多明我反而不出席。课后,雅代走到红色城堡,找柏多明我。柏多明我搬到宿舍后,很少回松流远的住处,有时,雅代约他回家吃顿饭,他也拒绝。雅代觉得柏多明我是为了让她和松流远多独处,她什么事都告诉柏多明我,视他为盟友。如果有一天,柏多明我有喜欢的人,她一定也会帮他…… “柏,你在吗?” 男寝好安静,可能大部分的人都去上课了吧,难得出太阳,没漫雾,海象良好,老师们一定会带学长们出荆棘海,做采集,他们是新科制服生,还没轮到他们出海。 “你在吧,柏——”雅代听见柏多明我的寝室里有声音传出,房门虚掩而已,人应该在里面。“我要开门了。”告知著,她伸手推开门。 柏多明我被一名绑马尾的女性压在窗边的墙上,接吻著。 “柏!”雅代吓了一跳。 “够了吧,雪薇老师——”柏多明我嗓音很沈,推开女人,抹了抹嘴,走向门口的雅代。 雅代呆住。 杜雪薇转身,挑个眉。“小女孩,又见面了!”她扬唇,走向前,瞥见雅代贝雷帽上的别针,神情一冷,眸光暗下。“真漂亮——” “没时间陪你抬杠。”柏多明我打断女人明显转沈转低的声调,穿上外套、戴好贝雷帽,牵著雅代往外走。“我们先走了,雪薇老师——” “多明我,站住!”杜雪薇跟出门,语气命令地说:“我有话要问那个小女孩——” “你说雅代吗?”柏多明我回头,直言:“她不是小女孩、不是你的学生,你跟她不会有话说——” “你给我住嘴,臭小子。”杜雪薇眯细眼凶道:“师长的命令你敢不听?”摆权威高架。 柏多明我回身,举手行礼。“是,师长,您有什么事?” “不关你的事。”杜雪薇再也受不了这臭小子的无赖劲儿,一把揪过雅代,扯下她的贝雷帽。 “你干什么?”雅代有了反应,举起手,要抢回自己的帽子。 “哪来的别针?”杜雪薇冲口质问,拍开雅代的手,拿高帽子瞅著。她知道这个豹形别针是松流远的;他第一次出队,得来的珍贵奖励——他祖父——组织元老传下的别针。她很喜欢这个别针,曾经跟松流远要过,他说这是传家的,不能给。 “流远老师给的。”雅代回答的语气不比杜雪薇弱,手一扬抬,夺回自己的帽子。 杜雪薇强烈一颤,僵冷著美颜。可恶的松流远!居然再一次这样对她! “雪薇老师问够了吗?”柏多明我出声道,冷睇著杜雪薇。 杜雪薇怒瞪著眼,说不出话来。 “您如果问够了,学生先走了。”柏多明我平声平调,拉著雅代,往电梯间走。 进了电梯,雅代脑袋还处在刚刚的混乱,愣愣望著电梯门中缝。 “你吓到了?”柏多明我放开她柔荑,双手插进裤袋,表情云淡风轻,无事人般。 雅代缓缓转头,看著柏多明我,久久,发出声音说:“你嘴角还有唇彩——” 柏多明我皱眉,伸手抹著,嘀咕:“疯女人……” “她是谁?”雅代沉定地问出。 “被流远老师抛弃的女人。”柏多明我回答得一干二脆。那女人老是见人乱抱乱亲,从他十二岁开始就见识了她的疯劲,直到现在,她多年如此,难怪被抛弃。 “你下次看到她,闪远一点——” “她能随进随出……”雅代喃言打断柏多明我。 “什么?”柏多明我一时没听明白,揣测地说:“你是说她像个小偷进你们的住处吗?” 雅代突然觉得好笑起来。“小偷是你说的——” “她本来就是。”柏多明我接道:“我以前住在那儿时,她就常莫名其妙地出现,真不晓得她是怎样弄到钥匙的……”这点,他直觉是天赋,但不想告诉雅代。雪薇老师毕竟也是个全才,真正的全才——连“疯”都“全”在“才”里的十足十全才。 “你不用太在意她。她和流远老师百样不合,会维持几年的交往关系,大概为了图方便——你知道的……” 雅代斜瞪柏多明我。“你真会安慰人。”语气含讽。 “因为你是我的好友。”柏多明我装酷,面无表情望著楼层显示。 一楼到了,门滑开。 “果然来找多明我。”松流远站在电梯外,一脸凝肃。他在教学区找了一圈,见不到代代,就猜想她在这儿。“你没去上课,有什么重要事吗?”他的视线从雅代身上移向柏多明我。 柏多明我说:“被一个女人缠上。”他牵住雅代的手,走出电梯。 松流远皱眉,有点不高兴。 柏多明我笑了笑,把雅代交给他。“雪薇老师正好在楼上,你要跟她打声招呼吗?”这家伙很坏心眼。 松流远拉著雅代,往男寝大门走。柏多明我也跟上。 他把t2车开进城堡里,就停在足球场大的堡内广场。 “上车。”松流远对著雅代和柏多明我发号施令。 柏多明我钻进后车厢,雅代上前座。 车子走暗道出了主堡,像逃难一样,开过外堡下方的绿谷地,颠颠簸簸顺著桥堡下方那条大河,往港口方向开。 二十分钟后,抵达松流远的住处。柏多明我下车,说要到港口晃晃,便离开。松流远将车驶进地下停车场,带著雅代下车。 “到处找不到你,就知道你又上多明我那儿——” “你干么找我?”雅代语气冷淡。“怕我被杜雪薇吃了?”挑衅又赌气。 松流远猛地停住,转头与雅代面对面,深深地皱折眉心。 一辆车开进地下室,叭地一声,顺过他们身边。松流远拉著她,快步往电梯走,用力按上楼键,要把它打坏似的。进了电梯,以同样的手劲拍打关门键,不让任何人有机会赶著冲进这只有他俩的空间。 开始爬升,空气奸闷沈,有人重重吐了一口气。 “代代,”松流远旋身,看著雅代,凝神说:“下次,杜雪薇再闯进我们家,你就赶她出去,不准成为她的传话筒,不要让她把烟蒂丢在我房间。听懂了没?”语气像个老师,他表情严峻,视线穿透她眸底,定定探了好久——探她的心似的。 电梯门叮地开了,有人走进来,他踅脚,迈步离开。 雅代愣了一会儿,在电梯门要关合的瞬间,跑了出去。 她追上他,挽住他的手臂,仰著美颜,看他俊逸的侧脸,说:“听懂了。流远老师——”她闪身,站至他面前,轻巧地踮脚,吻住他的唇。 久久、久久,他们分开,互看著,又啄吻起来。他紧紧拥著她。“回家了?”移动脚步,找门户,真想赶快把她带上床,这个磨人的小女人…… 她在他怀里,低低笑出声来,嗓音清脆地说:“你笨蛋,十三楼还没到……” 第八章 一到家,松流远立即将雅代压在门后,狂吻起来。 “敢说我笨蛋——”他短暂离开她的唇。 她趁隙道:“笨蛋。” 松流远瞠眸。“你皮痒。”唇又与她密贴,舌头凶猛地卷裹她软溜溜的舌,大掌抓她腰侧。 雅代抽口气,在他唇里,格格笑著。“好痒……别抓啦……”娇躯胡乱摆扭,往地上瘫。 松流远牢抱著她,长腿挤进她双腿间,性感地低唤著:“代代、代代……” 雅倬说,随便他对她做什么都好——就在她十八岁生日那晚,他也曾摆荡、拿不定王意,知道自己快把持不住;她像朵花,在他面前微妙转变、慢慢盛开,散发诱人的芬芳,勾缠他的感官,劫持他的心。他坐在她的床畔,看著喝醉熟睡的她,他想碰她,想极了。他当初答应雅倬关照她,并且,他们都希望她与柏多明我交往——这果然成了蠢主意、烂主意。他急与雅倬通讯,说他无法照顾代代像照顾柏多明我那样。雅倬马上明白他的意思,回应只要代代愿意、代代行,随便他对代代做什么都好,千万别把代代送回雅家凑热闹。他从视讯萤幕里瞧见奥尔抱著一名大哭的婴儿,喳呼著:“我是管家、我是管家,不是保母,你的儿子,你自己带……我是管家!”一块尿布飞盖住雅倬的俊脸,雅倬手忙脚乱胞去抱婴儿。他歆住,望著萤幕,笑了许久,心情大好。 他怎么可能把代代送回去——她也不愿走啊,她就是不放过他嘛…… 雅代双手紧环松流远颈背,大腿被他往上托抱,脚离了地,挂在他身侧,热烈地回吻他。 松流远微微退开,盯著她湿亮、挑情又妩媚的眼。 安朵也说了,不要让代代哭…… 是啊,他怎么舍得…… “代代,我的代代……”他吻吻她的美眸,嘴压回她唇上,细细地吻她,温柔地吻她。 两相拥抱,他们缓缓往玄关地毯躺。 一个重物落地声惊退了置物柜上,圆形小鱼缸里,浅浅探出水面的鱼儿——那红滥鱼嘴缩了回去。 松流远抱著雅代坐起身。 “什么声音?”雅代小脸娇红,眨眸张望著。 松流远拉著她站起身,调整她的衣帽,说:“是安朵。”他往里走。 雅代跟在他背后。 安朵在客厅通往房间的廊道口,双手奋力搬起倒地的行李箱。 “你在干什么?!” 松流远还没开口,雅代先惊呼。 安朵也吃惊,抬眸看著雅代。她以为那天之后,她们不会再交谈——代代不愿意的…… “你干么搬东西?”雅代走向安朵。 安朵站直身,面对雅代,美颜漾起温柔微笑。“我要搬回我屋子啊——”声音跟表情一样。 雅代蹙额,想起那天与安朵一开始的谈话,心里有点不好受。她并没有要赶走安朵的意思。“你为什么要住这里?”既然有屋子、既然会搬,当初干么不住自己的屋子就好? “因为我想和你做朋友,”安朵沉定定地说:“我想认识你,代代,从我们在研究船甲板相遇那一刻起——”停住语气,隐约,有—弧水光镶在她眼下。 雅代仍是皱著层,不发一语。 松流远大掌往雅代肩上放。雅代感到一股力量,转头,微仰脸庞,望著松流远。 “安朵在对你说话,别不吭声。”松流远把手自她肩上移开,道:“她是师长——” 他这话好奇怪,像叫她要听话——听安朵的话。雅代别开脸,只说:“你要搬就搬,我帮你搬。” 朋友做成,达到目的,当然搬;朋友没做成,达不成目的,还是搬。这孩子的心,细腻得令人难以捉摸。安朵淡淡挑唇,低垂脸庞,去移动行李箱。“房间里,的确还有很多东西要整理……”最需要整理的,是她某部分还混乱的情感。“流远,可以借一下代代吗?”她昂首朝向松流远。 松流远先看雅代,再回望安朵。“代代已经说要帮你了。你们忙。”他迳自走进厨房。“我准备午餐,等你们忙完吃。”嗓音传出。 雅代有了动作,往安朵住的房间走。她进去过一次,几天前的事,却像几年前,感觉很模糊。哪些东西属于安朵?哪些不是?她搞不清楚。怎么整理呢? “先坐一下。”安朵关上房门,绕进小吧台里。“喝树蜜加葡萄醋好吗?” 雅代微顿,愣愣盯住安朵。“你怎么知道……”喃喃一句。 安朵神情娴静。“知道什么?”语气平稳。 雅代眨眸,定了神,走向吧台前,往椅凳上坐。“就喝树蜜加葡萄醋吧。”她说。 安朵点头,取了水晶杯、树蜜和葡萄醋,调和水。细如吸管的玻璃棒当当地在杯中搅动,雅代看得出神,下意识地发出嗓音:“爸爸也是这样泡,他说蜜不能接触金属制品,会氧化——” “代代,”安朵开口,拉回雅代的神思。雅代对上她的眼,她才往下说:“那天……你说你父母都不在了,是吗?”语气小心翼翼。 雅代美颜无表情。“你为什么要问我父母的事?” 安朵被问住,神色局促。“抱歉,我——” “就是你那天听到的那样。”雅代直言。她没想要看安朵失措的神态,这一点也不适合安朵。她们第一次见面时,安朵给她的印象不是这样。安朵是一艘海洋研究船的领队,总指挥,在世界上各个海洋跑,生活充实、自由、自信,并坚定。 “你不用对我说抱歉,”雅代又说,自行探手拿过安朵调好的树蜜饮料,浅啜了一口——和父亲调的味道一样——她眸光沉了沈。“我父母的事,就是你那天听到的那样——” “那你对你母亲一点印象也没有是吗?”安朵急问后,感到懊恼。这是当然的,她当时还是个婴儿,怎会有印象…… “我从来没见过我母亲。”看著安朵的脸,雅代没什么情绪地说:“我家连一件她的东西都没有。”母亲的事没人知道,甚至叔叔、婶婶、堂哥,都没见过母亲。他们说父亲太爱母亲,不让母亲受任何干扰,也因为父亲太爱母亲,所以不想睹物思人、触景伤情。 “那你如何知道你母亲已经死了?”安朵一急,连问:“是你父亲告诉你的吗?”是这样吗?男人心已死,也对那孩子宣判她的死刑…… 雅代摇著头。“我父亲没直接说过‘死’字,毕竟我太小了,无法理解‘死’是什么。”双手捧起水晶杯,她摇著杯中液体,继续说:“我父亲只说我母亲永远不会回我身边,她是天上飞的美丽鸟儿,她很快乐——大人不是都这样吗,说‘永远不会’、‘天上’就是代表‘死’,我有点懂事时,便明白这点——” “你难过吗?”安朵忍不住打断雅代的嗓音,眼眶悄然湿润。她很快乐、她是天上飞的美丽鸟儿……男人很爱她的,不是恨她。男人没让孩子知道她,是不想限制她——这本就是她要的生活,男人完全做到了当初离婚的承诺。她不被打扰,一点精神牵绊也没有,她自由、快乐…… “我没有什么难过。”雅代紧盯著安朵,答道:“出生就没和母亲相处过,哪会有这种感觉。父亲过世时,我才难过……” “你怎么知道你没跟你母亲相处过?”安朵语调有些快。“你毕竟在她体内待了九个月——” “九个月?”雅代视线始终没有从安朵脸上移开。“为什么是九个月?安朵老师——” 她是个敏感细腻的孩子,从进门那一刻的“树蜜加葡萄醋”起,就把这房里任何——人、事、物以及自己——的变化,感受在心底。 安朵别开脸。“喔——瞧我……”力持平静,轻快地说:“连怀胎几个月都搞不清楚了,我果然是没生过小孩的人……你知道吗,代代,我很讨厌小孩……”她会守著男人的用心……就让那孩子永远当母亲是只美丽的鸟儿吧。 “嗯。”雅代离开椅凳,站著喝完安朵为她调的树蜜,把杯子放在吧台面,手贴著杯身,还不愿放。“爸爸曾经说过,我是个早产儿,身体虚弱,他用尽各种方法调养我,其中就有树蜜加葡萄醋……”她背过身,往房门走。“安朵老师,我想你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帮你整理,这屋里所有的东西,应该都是流远老师的。”她握住门把,白皙柔荑比门把冰冷。“安朵老师,如果我母亲也是个讨厌小孩的人,我可以永远不叫她“妈妈’——这是我对她唯一的体贴。”说完,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安朵浑身发抖,走进衣物间,脱掉衣服,裸著身,站在落地镜前,看那镜中流泪的女人。 十七年前,她低头看自己的肚子,总觉得那道疤,是个愤怒的嘴形,厌恶、痛恨……今天,从镜子里看自己,她才知道那是个微笑,是喜悦,使她看起来如此完满——今天,她才是个母亲。 她那敏感细腻的孩子—— 美丽、成熟、时而倔强却也体贴。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知道了也要心照不宣,每个人都需要保留一些私密。 那天中午,雅代与安朵——只有她们两人——一起吃了顿饭后,安朵就搬回自己的屋子。她住十五楼,很近的,雅代随时——愿意的话——可以上楼找她喝柠檬啤酒。 她们在默默之中更和谐,在默默之中更亲密。 日子和谐而亲密地推进,平顺地过著,这之中,雅代回过雅家一趟,去家族墓园,祭拜父亲雅岑。 几个月后,安朵的研究船出海了。 荆棘海地区进入冬寒之季。一日晚上,和柏多明我在eyecontact聚完餐,松流远带著雅代走出店门,下堤岸,往码头,无风,冷到了尽头。路灯光芒被荆棘海夜雾卷碎,光粒子稀散在蒙蒙惨白中。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如果不是热门熟路,还真无法在这片迷雾中畅行。 雅代紧紧握著松流远的手,就怕一松,会找不到彼此。雾浓天冷,码头街道更多人影流窜,时而有阵哈哈大笑扬开,间或粗口谩骂、砸酒瓶的刺耳声。 雅代嗓音轻轻,哼起旋律。松流远放慢脚步,在雾里,垂首看身边的小女人。 这段日子,他觉得她更成熟了。 “代代,”松流远唤她,温柔地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雅代耸肩,抬眸对著松流远朦胧的俊脸。“太吵了。”受不了看不见的四周的嘈杂,她自己营造气氛,听辨荆棘海涌传的浪涛节拍。 几度的麻醉令稚嫩的我 陷入完全的疯狂中 请不要再那样看透我 只要有你抛出的祈祷即使荆棘海我也能行过 她低唱几句,是日语。松流远老是抓中那一句。 “即使荆棘海你也能行过?”松流远沈声笑,挑起一道迷人黑眉。“听起来真勇敢——” “那当然,”雅代骄傲地说,学他挑一道眉,美眸眯细,斜瞅他。“否则怎么追你。”她一直是在焦虑之中恋著他,忧愁自己小女生追不上大男人。 松流远霎时朗笑出声,想起化装舞会那次,他疯狂找寻她……应该是他大男人抓不住可恨的她才对! 手一揽,松流远牢牢地拥住雅代,亲吻她唱歌的嘴。 寒雾围拢他们,冷峭流染空气。雅代却觉得好温暖,他唇里热热的,舌尖燃火似的,烘得她有些晕眩。 “噢!”一阵突来的撞击。“干么站在路中间演文艺片……” 松流远和雅代分了开来。 “要亲热回家去比较暖!”女性快速叫骂的嗓音爆开。“干么在这儿卿卿我我……怕别人不知道啊……” 松流远缓缓转头,望向女人。 雾,揉过彼此的眼。 “哦,哦——”杜雪薇看清眼前的男女,怒颜一寸一寸褪成轻慢的冷凝。“原来是你啊,亲爱的流远——” “好久不见。”松流远一样没有热络。 “是啊,到今天才见到你的面。”杜雪薇掏出口袋里的红色烟盒,自己取了一根,把烟盒朝向松流远。“你也来一根吧,淡味的,适合你现在——”挑衅地顿下语气,她叼起烟,点火,一面等著松流远接手烟盒。 松流远将烟盒推回,说:“我不适合,你自己留著抽。” 杜雪薇冷笑一声,红唇吹吐白烟。“别不识货,”她斜睨雅代一眼,才收回烟盒。“陶醉在涩口的苦味里,你以前——” “雪薇,”松流远打断她。“我想我们没什么旧需要叙。”俊颜表情平淡。 松流远以为,他与杜雪薇之间,没有什么恩怨纠葛、未了情债。 “是没有旧要叙。”杜雪薇捻熄才抽了几口的烟,美颜堆满冷霜似的冰寒, “你只是欠我一个交代!”她咬牙,生气了。 他们当初分手,是因为他说她孩子气、不够成熟,没想到他现在倒找了一个黄毛丫头!这教她怎么不抓狂,如何能甘心!想想,不过是两年前的事而已,他们才分手两年,他已经可以接受孩子气、不够成熟的类型吗? 哪里出错了?他非得刺她那根不能挑的神经!如果在她之后,他是和安朵谈恋爱,她还甘心一点! “为什么是这个丫头?”杜雪薇怒指著雅代。“我看起来会比她孩子气、比她不成熟——” “雪薇,”松流远沈声开口,将雅代拉至背后,高大的身躯正对著杜雪薇。他了解杜雪微的个性,知道她在气什么。“你我都几岁了,真会不够成熟吗?两年前,你也是个三十岁的女人,你真的觉得我是因为你孩子气、不成熟,而跟你分手吗?” “你是那样说的!”杜雪薇冲口道。这个可恶的男人,在她这么生气的时刻,她竟发现他如此青春俊帅,完全不像他年纪该有的模样——这难道是恋爱的力量? “如果遇对人了——孩子气、不成熟的一百岁女性,我还是会跟她在一起,并且爱她。”松流远眸光沉定,慎重地看著杜雪薇,挑明地说:“雪薇,你觉得我们遇对了吗?我并不是你当时唯一交往的男性,你也一直在寻找那个对的人,不是吗?” “那是……”被说中私密,杜雪薇急言出口,又语塞,支吾半晌。没错,她不是一个专一的人,她怕错过比他更好的男人,她无法亏待自己,希望永远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 她个性叛逆、不容易满足,一直以来,她想要的,都会得到,她的目的,都能达成。她得到了、她达成了,但人会贪心,她永远觉得不够,因而一次一次地反叛生活现状,这样的她要怎样遇对人? 杜雪薇突然觉自己既是个成功者,又是个失败者,她情绪冷了下来,哼哼地笑了几声,“所以,说我孩子气、不成熟——其实是安慰?”美眸瞟向松流远那张俊脸。“你真可恶。我根本被你毫无原因地甩掉,是吧?” “就是遇不对人。”松流远说了句,旋身,大掌握著雅代的手,走入浓雾之中。实在没什么好说的,爱情本来就是一种感觉、一种心理状态,不是条件、不是原因,感觉不来,不爱就是不爱,有什么好说清。 雾还是厚实,依然弥漫,像堵令人走不出的软墙。雅代回首,望不见杜雪薇,只有一个红亮的小光点在闪忽。 松流远越走越快,雅代紧跟著他的步伐,走了好长一段,他都没开口讲话,感觉好凝重。 “你被她劈腿吗?”雅代打破沉默,语气俏皮,盼点轻松。 松流远揽住她的肩,侧首吻她的额鬓。“别开玩笑了——雪薇的反叛还没完。”蒙胧言语,像今晚的浓雾一样…… 几天后,无国界慈善组织行政大楼,召开师长职务调动会议。松流远往后几年 得带领组织慈善队伍,巡回任何战后、需要协助的国家。这新职务是和杜雪薇对调来的——完全可以确定绝对是杜雪薇的反叛。没报复,她就是无法爽快。 也罢,他松流远是组织元老之孙,比任何人更有义务坚守组织慈善精神,他决定欣然远走。 他要开个派对,让人来欢送他。 出发前夕,他亲自上港口市场买最好的食材,烹调餐点,拿出家传三代的chris-tofle餐具,开那瓶义大利友人送的一亿里拉陈年佳酿——尽善尽美的欢送派对! 结果,当晚,谁也没来。他的同事们——那些少年时期就与他在组织里一起成长、称兄道弟的好友兼酒伴——一个也没来,听说都去eyecontact庆祝美女师长杜雪薇荣返。 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杜雪薇做得可真他妈的、太好了的……彻底! “你生气吗?” 松流远一抬眼,对上那张笼在柔光里的美丽脸庞,笑容随即跃上俊颜,他朝她伸出手。“过来,代代——” 雅代站起身,绕过餐桌,走到松流远身边。他也离开椅座,搂著她,旋著圈子,跳起舞来。 “只有我们两个,我更开心。”他哼起那首她爱听、爱唱的歌。 雅代眨了眨眼。“你会唱?” “你把它当催眠曲,每天在我床上唱,听久了,我当然会唱。”松流远微笑,啄吻她一下。 芙颊微微沁红,雅代低语:“我会想你。” 松流远再吻一下她的嘴。“往后换我行过荆棘海找你——” 雅代一颤:心暖暖地。“我会想你……”还是这句。 “舍不得跟我分开吗?”松流远又吻她。 雅代垂眸,摇摇头。“等我到了出队的时期,我们一定会常常分开……”她环著他的腰杆,低著头,耳根细致地红成一片,柔腻的嗓音又说:“我会想你、很想你。” 这次,松流远终于紧封雅代甜美的红唇,抱起她,往房间走。 第九章 女寝有人在传—— 看见流远老师的t2车行驶在港口市镇街道。 离开荆棘海四年,流远老师总算回来了。 雅代抓了贝雷帽戴上,开房门,急匆匆出寝室。 “小心!”男性嗓音近在耳侧。 雅代顿了一下脚步,回眸——是新来的交换学生搬入隔壁寝,一名便服生男性正在帮她。 雅代撇回脸庞,快步往长廊底的电梯走。 琉璃窗扉外是漫雾的雨天。最近几晚,都可以从夜空中找到金牛座的“毕宿”,有人叫那是“下雨星”,一出现,就是个雨天。这雨真也连下好几天了,有时是冰雹,很微小的冰雹,厘米不到,常教人以为是雨,只有打在琉璃窗扉发出珠玉似的声响,才会知道是冰雹。 现在应该就落著冰雹吧,雅代觉得琉璃窗扉长廊正是一串悦耳之音萦回。她站在电梯前,几秒等不来,转身走楼梯。 脚步轻盈如飞,心也一样,很快到了女寝一楼,雅代站在门厅的人工钟乳石洞前。洞窟里,那跪在水池旁的爱欲女神、那淙淙流泉,像在对她说:去吧、去吧、快去吧—— 今天是个好日子,新的好日子,无疆界学园来了新学生,流远老师回来了——这也是她的新生之日。 雅代眼光颤动,看见那辆停在堡内广场——正对女寝门口——的t2车。 “雅代学姊,”有人叫她,“流远老师上楼找你……” 雅代旋即回身,没把任何话听完,急著要上楼。 电梯里,有股熟悉,令人怀念而欲泪的味道。他刚刚一定是搭这部……雅代纤指轻轻摩那按键,想著男人的手按下她所在的楼层号码——那同时触动了她的心 他们分开了一千多个日子呢——她好想他。 雅代出电梯,一弯进琉璃长廊,她竟觉得室内下起雨——这不对啊,她昨晚没看到“毕宿”,今天会放晴,一定会放晴啊——那男人站在蒙蒙水雾中,一转头,对上她。 “代代——”松流远终于见著日思夜想的小女人了。 雅代徐缓地、徐缓地停了脚,屏著气,圆睁美眸,就怕这一刻是梦。 “我回来了,代代——”那好听、磁性的声音再次响起。 雅代迈步,越走越快,跑了起来,奔入男人展开的双臂里。 松流远拥著雅代,转了一圈,吻她的唇。一尝到这揪心的甜美滋味,他几乎忍不住了—— 怎能忍呢?都已经四年了啊……这次,他真是被整惨了。 “流远老师……”她娇喘轻唤著。 松流远抱著她,旋足,低哑地道:“钥匙。” 雅代交出房门钥匙。 一串叮当声响,开启思念的渴求,击溃了所有的隐忍。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他回来了。 雅代坐在床上,看著松流远走出浴室。 他身上围著她的浴巾,有点小、有点别扭。她轻轻笑出声,引得他挑眉瞅来。 “什么事这么好笑?”松流远走到床边,解开浴巾,掀被上床,抱过她的纤纤娇躯。“这床有点小……” 雅代愣了愣。“你要住在这儿?” 松流远吻吻她的小嘴。“这么晚了,也没地方去——” “可是这里是女寝——” “没什么好顾虑,”松流远取回发话权。“无疆界学园可是著名的没规没矩。”将她搂进怀里,舒服地躺下。 雅代叹了口气,美颜贴在他胸膛,小手抚著他结实的躯干线条。 出队做慈善是很辛苦的,长年的劳动使他肌肤晒得有点黑,身体比年少时更健硕、体力也更好,这个男人的状态一直处于高峰,是永不衰退的战神。 “代代——”男人低沉的语调有著警告。 雅代抬眸,—脸不解。松流远抓住她在被子下作乱的手。 “你今晚别想睡了,代代——”嗓音结束,唇覆著她的嘴,他把她的手放回自己昂挺的欲望上。 她大胆一抓,轻柔地摩,把他撩到临界点,突然跳下床。 “代代?!”松流远胀红著俊颜地叫道。 “我还没洗澡呢,”她捡起浴巾,眨眼看著他,退著往浴室,无辜又调皮地说:“换我洗了,你先睡吧,流远老师——” 浴室门关上。 松流远一脸不可置信。噢——这可恨的小女人!竟敢这样对他?很好……他可是流远“老师”,等她出来,他让她知道什么叫“体罚”! 男人一整夜睡不好,不是欲求不满,实在是床太小了。 松流远凌晨醒来,坐在床头,垂眸凝著身边的小女人。 雅代像是感受到他的视线,幽幽睁开美眸。他点亮床畔桌上的夜灯。她盯著他,流露无声的疑问。 松流远深睇她睡红的美颜,说:“床太小了,我真怕你掉下去。”他一笑。 雅代也对他笑,轻手轻脚往他身上黏。“我不会掉下去……” 松流远抚抚她的发,叹了口气。“我得设法弄个大一点的地方,让你也搬来——” “以前的住处真的拿不回来吗?”雅代眉头轻颦。 松流远吻吻她眉心。“雪薇做得够彻底,看是不会还我了……” 四年前,松流远要赴任新职的清晨,是被杜雪薇轰醒的。 那日,天才蒙蒙亮,一阵女性斥喊把松流远和雅代从主卧室床上惊醒,他俩像是偷情被抓到的男女,拉著被子掩身,呆了好久,才看清床尾站著杜雪薇。 杜雪薇大剌剌地抽著烟,要松流远快滚,说在他赴任新职后,她要住他的房子。松流远不明白。组织明明有配给杜雪薇房子,就在八楼,为什么她非得住他的屋子。杜雪薇冷冷地表示,组织聘任新教授——一位女摄影师——没地方住,因为她长期派外,组织便把她的住处给了新教授,现在她调任回来,没地方住,恰巧轮到松流远派外,她正好来补空—— “那代代住哪儿?”松流远当时气炸了。他才不信这不是阴谋! “她可以继续住这儿啊,反正房子这么大,不过……学员有学员宿舍,她干么当特例?耍特权?”杜雪薇当时非要报复得松流远到达“山穷水尽”地步,才高兴。谁教所有让她不爽的事,都跟松流远有关,连那个住进她房子的女摄影师都知道他,说他“魅力完美,连吐出来的烟,都教人珍惜”,真令人不愉快! “我搬到宿舍。”雅代当时很快作了决定。她才不想住在没有松流远的大房子里,天天与杜雪薇朝夕相处! 就这样,松流远的房子被杜雪薇“鸠占鹊巢”了四年。 “我回来时去探过,”松流远拉好被子,抱著雅代躺回枕上。“雪薇一家三口在那儿过得可愉快舒服了,早忘了那是我的房子。” 杜雪薇在这四年里,不但结了婚,还生了一个女儿,真是过分至极! “算了,反正最倒楣的男人不是我……”松流远撇唇说了句。 “你想说是雪薇老师的丈夫吗?”雅代扬眸看他,与他心灵相通。 松流远哈哈大笑。“没错。”杜雪薇那种个性,娶到她的男人绝对不能说幸运,就像在海上捞宝,捞到稀有的毒水母一样——它稀有,可以卖很多钱、可以发表在海洋期刊上,不过,它有毒,拥有它,得随时小心别被它螫死。 松流远止住笑,拍拍雅代的背,说:“明天开始,我暂时住医学部的研究室。你如果见到多明我,叫他来找我。” “喔。”雅代轻应了声。“柏很难找,你要碰碰运气——” “是吗?”松流远挑眉。“他在忙什么?” “不知道。”雅代摇摇头。“虽然都住在宿舍,但我不常遇到他,每次遇上,他就取笑我苦恋你……” “哦?!”松流远有些惊讶。“多明我这样说?” 雅代颔首。“他说反正你不在,教我别浪费青春等待,在你回来前,多与人交往,才能做比较——” “那臭小子。”松流远恨了句,转问雅代:“你呢,代代,你觉得苦吗?” 雅代微微抬起身子,趴在他胸口,看著他的脸。“不会。”她摇头,吻他的唇。这是她想要的恋爱—— “我也快到出队时期了,如果是‘苦’恋,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尝。”她漾出唯美笑容。 松流远回以温柔至极的笑、深情的吻。 是啊,她也快出队了…… 这也是他要的恋爱——往后——他们行过荆棘海相爱。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四年在外,从无归返,已经破了师长级带队年数的纪录,组织上头总算良心发现,召回松流远,让他休养生息一阵。他恢复以前的普通教职,悠闲时间很多。雅代倒是比较忙,她快要出队了,有必要的准备,开不完的会。 一个多月前,他的生日,柏多明我在eyecontact帮他办了庆生会,他收到雅代送的大礼—— 安朵屋子的钥匙。 十五楼,三的倍数,雅代说是幸运屋。以后,他们就住那儿,不用跟杜雪薇争十三楼。 那是一个母亲送给女儿的“庇护所”。松流远理解安朵的想法,与雅代一起搬进去。 雅代放在女寝的东西颇多,慢慢搬,今天终于搬最后一件。接近中午时,雅代回到新住处。 还没按门铃,男人便开门迎接她。 “回来了?”松流远接过雅代手上的纸箱。“多明我没一起来吗?” 雅代表情一冷,不太高兴。“他才没空来,忙著关心别人。” 一个星期前,柏多明我在宿舍打伤一名便服生,闹成大事件,被高阶师长训诫一顿,今天更下令他得负责医疗那重伤的便服生……他现在可忙了。 “我早就叫他别跟那个交换学生走太近……果然出事了。”雅代喃喃抱怨,脱掉制服外套,放进玄关的衣鞋柜,往客厅走。 “我是他‘养父’,我都没生气,你在生什么气?”松流远微笑。 “就是这样才令人生气!”雅代不满地回道:“他惹是生非,你不也被叫去骂,我不希望他给你添麻烦。”老一辈师长都指责松流远“教子无方”。 松流远微笑加深,把手上的箱子往地板搁,空出手来揽住她。这小女人不舍他挨骂,却是—— “你这是背叛好友,代代——” “柏才不是我好友!”雅代冲口道,美颜凛然。“如果我们结婚了,我就是他‘妈’。” 松流远一愣,猛然爆出笑声。 “有什么好笑。”雅代一脸冷静,美眸定定望住他。 松流远看著她认真的神情,笑声转缓,额抵著她的额,低语:“代代,你这是在向我求婚吗?” 他以为她应该要害羞,但她没有。 “是向你求婚啊。”雅代直言。 松流远神情沉了一下,像在深思,好半晌,他抬起手,取下她的贝雷帽,指按在那豹形别针上,盯著她的眼,说:“这是‘传家’别针——这次,是我赢了,代代——” 他吻住她,久久、久久—— 早在那年,他已视这小女人为妻了。 求婚,他赢了。 只是结婚遥遥无期。 雅代出队以后,换成松流远尝“苦恋”滋味,等待小女人行过荆棘海,回来团聚。 几年后,松流远调了一个新职务——随队指导。他轮流跟随比较有问题的队伍,从旁监督、指导组织后辈。 某年,轮到跟随柏多明我带领的队伍。雅代很高兴,这是他们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一起出队,结果,松流远半途“落跑”,沉浸在古老国度的骨董街乱花钱,气煞雅代。之后,雅代一去,就是三、五年。 松流远其实担心雅代身处战乱国家,于是,在他荣升高阶师长后,便将她调回学园里,负责单纯教职。 他们总算可以停止追逐,安心地放个假,度个迟来的蜜月…… 终曲 柏多明我终究还是娶了那名交换学生——白霭然。 几年后,大概是他们的儿子——柏向日四岁那年,雅代和松流远来到柏多明我一家三口定居的海岛拜访。 柏多明我住在海岛一处叫“菜园湾”的码头风车塔一楼,每天傍晚,他们会在塔外的草坪散步、唱歌、看海、看夕阳。 这儿的居民很和善、很有趣,也不乏怪人,松流远一来就认识一个:那怪人叫皇莲邦,挺英俊,个性有点高傲,他住的海滨别墅里,全是上百年的骨董。据说, 他是贵族之后,巧合的是,皇氏家族所在地就在荆棘海,从无疆界学园的高处可以看得到的一座孤岛。 松流远和皇莲邦意气相投——他们都是骨董爱好者,两人每天一起讨论骨董、名画,不亦乐乎。 这天午后,皇莲邦带著妻子扬天莲和一对双胞胎女儿——皇以翔、皇羽恩,一家四口散步到风车塔来。 风车塔邻居的帆船家丈夫与厨师妻子,准备了下午茶餐点,招待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熟的、不熟的访客。 一群孩子在草坪追逐一匹叫“圣徒”的宠物狼,雅代站在草坪岩石座旁,看著孩子们嬉戏。 柏多明我走过来。“你的柠檬啤酒。”递出她最爱的饮料。 雅代接过手,喝了一口,说:“柏,你现在可悠闲了……向日都那么大了——” 柏多明我看雅代一眼,撇撇嘴。“怎样,要我教向日叫你一声‘奶奶’吗?”他调侃。 雅代转头,冷瞅著柏多明我。“乖儿子,你要有弟弟了。”美颜面无表情。 柏多明我愣住。 雅代看他的呆样,得意地露出神秘笑容,迈步离开。 柏多明我反应过来时,雅代已朝遮阳棚下的松流远走去,一面轻喊著:“亲爱的,我们该回荆棘海了。” 遮阳棚下的帆船造型音响呼应著她,传出了她最爱听、最爱唱的歌曲(荆棘海)。 【全书完】 这不是后记 薇姬 继上次靖的弟弟kai贡献了一篇后记以后,这次,她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了。 “叫我写后记?!”(请想像孟克的“呐喊”。那完美地诠释我当时的情绪) “是啊。就这样决定了。” 她小姐说得是很简单啦,还说什么随便写写就好,但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 “随便’这两个字怎么可能跟靖画上等号?(而且她两个月前就吩咐这件事了)所以我只好硬著头皮写一点东西。 做为一个看过靖大半作品的朋友,我在这里坦白一件事——其实,每次看她的书,我最在乎的并不是她又写了什么样的故事,而是她这次又塞了多少info在她的书里。 (希望靖看到这篙后记以后,不会禁止我这个“不称职”的读者看她的书) 我对那些info的期待,简直超越了故事本身,因为我认识的靖是一个专注认真、求知欲很高的人,有时候我看到什么不知道的东西,就一通电话过去,通常她都能解答:如果不能即刻解答,她手边也一定有参考书可查。这样的人会怎样“使用”那些她吸收的东西,一直是我最感兴趣的。 所以每次拿到书,我都会数一下她又在书里安排了什么东西。这次,她既然叫我写后记,我想,就试著把书里的东西整理出来好了,顺便告诉她,我虽然“心术不正”,也是有认真在看书的! 所以这其实是一篇类似index的东西,是索引、参考,算不上后记。 这本《荆棘海》里有—— 鬼束千寻(chihiroonitsuka):日本疗愈系歌手,〈荆棘海〉出自个人专辑《thisarmor》。 居尔特风格(celtic):只要说此类音乐最具代表性的歌手是恩雅,应该就很明确了吧。 福斯t2:俗称的“面包车”(靖说是“嬉皮车”),其实就是那种常被改装为行动咖啡馆的胖胖小卡车。 woodstock音乐节(woodstockmusicandartfair):音乐史上最重要的音乐节之一,在一九六九年由四个年轻人所筹办,吸引了五十万人聚集朝圣,号称“爱与和平”的音乐会。 aquascutum:英国百年品牌,以大衣著称。 波特莱尔(charlesbaudire):法国现代派诗人,十九世纪最伟大的文学评论家、艺评家、美学理论家及翻译家,《恶之华》为其代表作。 耽谛主义:简单来说,是一种不盲从群体、以个人兴趣及审美观追求事物的态度。 莫卡辛鞋(masin):一种圆头无跟的软皮便鞋。 欧兰朵:维吉尼亚·吴尔芙的小说《欧兰朵》的主角,苍白俊美、具中性气质。电影版《美丽佳人欧兰朵》由tildaswinton饰演欧兰朵。我个人认为她是全世界最适合这个角色的演员。(好啦,tildaswinton就是在《康斯坦丁:驱魔神探》演大天使加百列的那个演员……) 马松(andremasson):法国超现实主义画家。 海涅(christianjohannheirichheine):十九世纪的德国诗人。书里的诗句出自《海涅诗集》。 聂鲁达(pabloneruda):智利诗人,曾获诺贝尔文学奖。书里的诗句可以在《聂鲁达诗精选集》找到,篇名是(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 鹦鹉七十夜谭:印度小说,趣味性很高的故事集。 th:德国百年家具品牌,是将椅子的生产工业化的先锋。 暴风雨(tempest):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 sallylunn\\\''s:英国巴斯(bath)当地的百年老店,有名的商品是一种很大的圆面包。 尤根·奥尼金:柴可夫斯基的歌剧。 humbert·humbert&lolita:小说《罗丽泰》的男女主角,humbert·hum-bert四十岁,lolita是其房东的十二岁女儿。 我发现,《荆棘海》里的老东西还真多,百年椅子、百年老店、百年风衣、百年诗人,还有爱上未成年少女、饱受煎熬的中年男子,真符合松流远这个男主角。偏偏这位喜好老东西及骨董(我觉得他本身就是一个骨董——他穿反战t恤呢)的男人,爱上了一个年轻的小女生。爱情果然是人生最大的讽刺与意外。 不过,我也发现,创作这一行不是人人可以做的,我才写了两页,就觉得好像已经写了两百页,写到心浮气躁,一直想离开电脑;不知道靖要完成一本书,需要度过多少想拔光自己头发的日子…… 可是,做为一个看过靖大半作品的朋友,我还是希望靖可以继续写下去,读者有书看,而我这个“心术不正”的半个读者,也能继续保有计算她的info的小乐趣(改天我应该来计算一下她哪本书里的info最多)靖,就拜托你啦~~ 故事外 岳靖 1993年,我在母校就读社会学系。入学前,我已听说过著名的耶诞舞会和平安夜教堂钟楼敲一百响的传统,当然,我并不是因为这些,才进入这所私立名校就读。至于,是什么原因让我选择这所校园占地宽阔、拥有城市地标似的美丽教堂的私立名校,我现在记得的,大概只是因为联考成绩这点……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大一的必修课社会学,多排了一堂实习课,由研究所的硕士生轮流来帮我们复习教授上周教过的课程,说是这样社会学概念才会更扎实地进入我们这些大一生脑中。我是在实习课上遇见卞喆林学姊的—— 卞喆林这个人,除了姓名特殊,外表方面很难令人对她有深刻印象。她既不时髦,也不特别漂亮,或丑颜出众。系上有人叫她“独行侠”。 的确。好几次,我看到喆林学姊走在秋风萧瑟的校园,她的确是一个人,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有时候,我很想过去跟她打招呼,请教一些学业上的问题……或聊些什么都可以,但每每在我踏出接近她的第一步时,我马上又止住——喆林学姊的样子看起来像在享受孤独,一份别人无法介入、不能干扰的秘密孤独,唯有经历相同秘密的人,才有权接近她。 我想,她不是不愿与人相处,而是不愿让人破坏那份秘密似的宁静。 她是个幽雅的人,也许独来独往,却不过分自我主张。 她是卞喆林学姊。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大一生的生活是热闹、惬意的。那晚“家聚”,我一时疏忽,忘了女舍门禁时间,只好去借住“家族”学姊在校外租赁的套房。当晚,一时疏忽的不只我,还有你。 你忘记带钥匙,午夜十二点,站在廊道入口大门,喊人帮你开门。时间很晚了,人情淡薄,根本没人理你。我正好把晚上和学姊吃宵夜留下的垃圾,拿到外面,于是你看见了我。 我是你的救星,开了那道迎进你的大门。你非常感激我,说帮你省了找锁匠的三百块,明天请我吃饭。我很好奇,你将如何开启里面这道门,进入自己的套房,这三百元还是得花吧。于是,你说你从来不锁门。你对人都是敞心敞肺的,从来是别人把门锁起来,让你进不来。你需要像我这样的开门人…… 然后…… 你我在一起了。 你是建筑所的宋杰森。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你跟喆林学姊同一届,两人都在校园里待了很长的时间,但在这个有近万人口的校园,你们谁也不认识谁。 那一天,你我决定同居,到校外寻找更大套房。你撕了一张公寓大厦广告单,说那边不错。我说不好,那边闹过命案。在学近三年,我听过很多该注意的事。你却一点也不在意。 哪里没死过人,如果怕,晚上将我抱紧点。 你我搬进了那栋公寓大厦。 一个礼拜后,我发现喆林学姊竟是你我的邻居。 那晚,你在建筑系所正为成果展忙碌,没有回来。我果然怕,我不敢一个人待在大房子里。 你总是说你闻到特殊的香味,在校园里,你为这香味驻足回首,从没寻出来源。你说那味道像萱草,你那条失而复得的围巾全是那股味儿。我觉得你神经质,校园里,你我常走的路线,开的是杜鹃花,我从不知有什么萱草味道。住进这房子后,你还是这样说,说这儿那股味更清晰、更常有。 我一个人在家,讨厌想起你这样说。这让我感到不安,无计可施,我去按了喆林学姊的门铃。 喆秫学姊开门瞬间的惊诧,更加深我感觉她适合一个人。我打扰了她,像个无礼的家伙揭露了她的秘密般。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从那时候开始,只要你没回来,我就去按喆林学姊的门铃。 喆秫学姊会为我开门,让我睡在她身侧,虽然没有在你身边温暖,但是我安心了。 11月22日晚上,你打电话告诉我你不能回来,我说那我到喆林学姊那边,你沉默了。在这之前,你遇过喆林学姊几次,你们谁也不认识谁。我提及喆林学姊,你老是无语,仿佛想不起她就是你我的邻居。 那一晚,我躺在喆林学姊身边,喆林学姊突然开口问我,知不知道11月22日是什么日子—— 11月22日,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是一对名叫林久安、林千安的龙凤胎的生日。 林久安、林千安……我模糊的记忆里,似乎在哪看过这两个名字。 那是几年前吧,我还是个考生,或者念高二? 喆林学姊大四那年,邻居正是你我这样,一男一女的同居情侣。不同的是,他们是兄妹。 在你我之前,只有喆林学姊知道这对龙凤胎的秘密。 他们是一对出色的兄妹。刚搬到喆林学姊隔壁那天,喆林学姊便被林久安明星般的外表给吸引。喆林学姊说久安很帅,但是他眼里只有自己的妹妹千安——这个与他在母亲的子宫里就紧紧相拥的女人。 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他们班上的同学都说他们是“真正的班对”—— 他们是一对出色的兄妹,若不说兄妹,他们便是最完美的情侣。他们出生就相恋了,想的、看的都是彼此。 他们一起参加百货公司办的情人节活动。久安抱著千安站在冰块上,两人亲密接吻,没人知道他们不是情侣,他们比任何一对参赛情侣更像情侣,他们赢了一万元奖金,找喆林学姊一起庆祝。 喆林学姊坐在餐桌边,吃著情人节蛋糕,看著她仰慕的久安,看著千安无预警地吻久安……这个奇异的情人节,他们看著租来的老片子《豹人》,谁与谁是情侣 喆林学姊终是明白了久安与千安的关系。她应该是伤心,无奈的。她跟久安成为情侣才是正确的,但他们不可能。不可能的,在一起,可能的,却永远不可能。爱情毫无道理。久安眼里只有千安—— 有人说,龙凤胎是由殉情情侣投胎的,因为前世为情所苦,这辈子当兄妹或姊弟,亲情关系是任人切不断,手足情谊是一辈子的,不会受任何折磨、阻碍。 对林久安、林千安而言,这说法才是折磨,阻碍。他们要的关系,哪是任人切不断的、哪是一辈子的? 这种关系要是让人知道了,他们就得背负罪恶。 喆林学姊以为她能疏离,能不再与这对兄妹有交集,但她走不开。久安说她的名字像一对龙凤胎,注定当他和千安的朋友——分享他们关系的朋友——唯一的、真正的朋友。 千安伤心流泪地告诉喆林学姊,耶诞夜子时,学校的钟楼会敲一百下,数对了,许的愿望就能实现。她和久安每年都去数钟声,每年都数对,但是他们的愿望永远都不会实现。喆林学姊怎么可能不理这对龙凤胎,这样的关系太沉重、太秘密,她抛也抛不下,反倒越来越紧密。一段爱情,无论如何都希望有人见证。喆林学姊常被他们拉著这边玩、那边玩,参与了龙凤胎喜好的事物。久安喜欢吃烧烤、火锅,几乎成精,嫌店家卖的不道地,不够味,便自己买烤盘炉具回住处,夏天办烤肉会,冬季到了,更添购铜制烟囱火锅,烧炭吃酸菜白肉锅。火警警报器检测,线路没接通,管委会拖著这事,也就方便他们吃道地的烟囱火锅,从无惊动大楼管理员。 那年的11月22日早晨,喆林学姊出门上课前,遇见久安与千安刚从外面回来。他们手牵手,与喆林学姊寒喧几句,笑著向赶著去上课的喆林学姊道别——那是喆林学姊最后一次看到这对龙凤胎。 几天之后,喆林学姊忙完系所国际研讨会的事,回到住处,看见警车、救护车停在大楼前。管理处有人在说,一氧化碳中毒……两个都死了……如果不是管委会要去修警报器线路,可能还不会发现……听说是双胞胎兄妹在庆祝生日,烧炭吃火锅…… 那对龙凤胎就这么消逝了。 是意外!我想起了,那年在报纸上看到的两个名字。那场意外带走这对兄妹的生命…… 喆林学姊说,不是的,不是意外,是故意!他们是故意的! 久安、千安的关系像是面对恶兽,走在荆棘断崖边,双脚是血,只能往下跳。 incesttaboo,他们怎能不往下跳呢?那么多现实在逼迫,他们当然绝望。 如果是意外,喆林学姊也会在里面。但那天,久安不像每次要吃火锅时,一定拉住喆林学姊这位座上客……这对兄妹绝望了,打定主意在手腕系红绳,用他们的方式永远在一起。那红绳,只有喆林学姊看得见……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清晨,你回来了。在房里找不到我,于是你按了喆林学姊的门铃。我一夜无眠,身上有特殊的香味,你说是萱草的味道。 11月23日,在你我的房子里,那个餐桌、那张沙发,我似乎看见那对龙凤胎。 那是喆林学姊第一次和你说话吧,她说你我看起来像一对兄妹,住在她隔壁的兄妹。 我问你记不记得我入学前,那对龙凤眙兄妹意外身亡的新闻? 你不记得,说学校有发生过这种事吗,就算有,也不必要记。人要记得快乐的事,像你我这样。 喆林学姊捡起你落在地上那条失而复得的围巾,说有两个字母—— j、s。那是你的名字缩写。 喆林学姊怎么会知道?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12月24日,这个耶诞夜特别冷。你牵著我的手,像前两个耶诞夜一样,到教堂前数钟声。你是“人来疯”,在这样使人容易激情的时刻,总会把围巾往陌生女子身上套,对人大喊“耶诞快乐”。你说你那一年,就是这样弄丢围巾的。你我一起过的耶诞夜,你没再弄丢围巾,因为我会帮你拿回围巾。 你说那年就是没有我,所以足足过了一年,你才又在耶诞夜,找回围巾。耶诞夜,什么奇迹都会发生。那年,你拿著失而复得的围巾,看见一个脸庞淌泪的女子。你问她,为什么哭,这么快乐的日子,为什么哭? 她说,她的愿望实现了…… 你说你一直记得那张喜极而泣的脸庞。 你知道吗,她不是喜极而泣,你知道吗,她就是喆林学姊,你知道吗,当第一百响钟声敲完,她许下愿望,看见久安、千安坐在教堂前,吻著彼此…… 那是你我一起过的最后一个耶诞夜。钟楼下,你我数了第一百响钟声,彼此相拥,人群散去。我看见喆林学姊流泪笑著,行经你我身旁。你说,又是那股萱草似的味道,回首望去—— 原来是你我的邻居。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杰森,你好吗? 你我多久没连络了? 自从十年前那个耶诞夜吧…… 你与喆林学姊,你们的儿子——久安,多大了呢? 我下个月要临盆了,丈夫说孩子的名字由我取(因为我是女作家,笑……),是女孩子,我想叫她“千安”。 你一定要告诉喆林学姊,如果可以,请带久安来认识千安,好吗? 喔,我忘了告诉你,昨天,我在网路上查到自己的生日花。这么多年,我才知道3月13日的生日花是萱草,花语是难忘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