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弦心计 上》 楔子 【楔子】 京城 二月天,春寒料峭,一轮偌大的明月悬挂在天空。 「咚!——咚!咚!」 老更夫走在京城大街上,左手除了提着一盏灯笼,还拎了一面铜锣,右手则是握着梆子,原本还有另一名更夫,两人一组,不过对方临时闹肚子,拉到全身无力,只好一个人值班。 他一面往前走,一面敲打铜锣,声音一慢两快,代表已经是三更天了,口中还喊着「关紧门窗,小心火烛」,提醒人们多加注意。 「关紧门……」老更夫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只希望快快天亮,好回家休息。 蓦地,一阵阴风呼呼地吹来,让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担任更夫这个工作将近二十年了,街上向来平静,也只遇过几个酒鬼,连盗贼都没碰上一个,可是没来由的,老更夫觉得今晚不太寻常。 「这风还真邪门……」 才这么说,老更夫就见前头似乎有人过来,不止一、两个,而是一大群,他把灯笼举高,口中嘟囔。「都已经子时了,会是什么人呢?」 老更夫并未听见脚步声,但是那群人行走的速度却相当快,才一眨眼工夫,便已经来到眼前,待他看清是些什么人,不禁头皮发麻,脸上的血色褪尽,连退好几步,整个人跌坐在地。 他张大嘴巴,声音却卡在喉咙发不出来。 只见「它们」呈现半透明状,一个个面无表情,身上都穿着铠甲,宛如从战场上归来的将士,有的五官被马蹄踩成烂泥、有的身上插满了箭、有的断手断脚,甚至有的身体遭到腰斩,呈现出上半身用双手在地面行走,腰部以下的双脚拚命追赶上半身的骇人画面,更别说还有把头颅捧在自己手上的。 这些「人」至少也有上百个,依旧保有死亡之前最后的模样,就这么招摇过市,然后消失在大街尽头。 「有鬼啊……」老更夫顾不得吃饭的家伙,连滚带爬地跑了。 直到这时,躲在暗巷内的程瑜才满脸惊愕地走出来,今晚要不是跟手帕交聊心事聊到都忘了时辰,大哥那个书呆子又看书看到忘了来接她回去,她只好一个人走回家,也不会正巧撞见这么可怕的一幕。 「它们的样子也未免太恐怖了……」虽然她从小就见得到鬼,可是模样这么惨不忍睹的还是头一次见到,同情之余,忍不住有些反胃想吐。 不过鬼门都还没有开,它们怎么全跑上来玩了? 按理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像这样成群结队逛大街的景象,根本不可能发生,更何况普通人想亲眼「看」到它们都很难,方才那位老更夫居然办到了,是因为正好运势低吗? 程瑜怎么也想不透。 「啊!」她猛地回过神来。「得快点回去才行,否则让娘发现又要挨骂了……」话才说着,她便提起裙摆,匆匆地往家门的方向跑。 就这样,当老更夫把见鬼的事往上呈报,压根儿没人相信,大家都以为是他年纪大了,以致老眼昏花,还要他快快退休,回家含饴弄孙。 结果不到五日,同样又是子时,这回是被一位因为应酬而夜归的商家老爷给撞个正着,当场吓晕过去。 就这样,一连三个月下来,已经出现二十次之多,越来越多人因为目睹「百鬼夜行」的惊人场面,回家之后大病一场,也由不得人不信,百姓们议论纷纷,并请求官府举办超渡法事,让这些亡魂得到安息。 这事终究还是传到当今皇上耳里,想到天子脚下居然闹鬼,而且就在大街之上,兹事体大,有关阴阳术数一事,自然交由钦天监来调查。 钦天监监正命人在曾经出现过「百鬼夜行」的几条大街上发放镇宅符,好让商家和百姓们张贴在大门上,藉以避邪,顺便安定民心,并且举办超渡法事,不过闹鬼一事并未消停,有名老翁被活活吓死,对方的儿女愤而到衙门击鼓鸣冤,要为父亲讨回一个公道。 倒霉的知府大人硬着头皮接下烫手的状纸,却也只能派人守株待兔,每晚在京城的大街上巡逻,好将「凶手」逮捕归案。 第一章 【第一章】 大丰王朝,建成二十六年 今天对容府来说,可是大喜之日。 这几天,卧病在床的老太君精神明显好转,指挥着几个儿子和媳妇,就怕竹院因为太久无人居住,打扫不够干净,还有平日吃的、用的,一再确认都准备周全了才能放心,就是要让长房嫡孙住得舒坦。 「婆母放心,媳妇早就打点好了,你就躺下来歇着……」二太太江氏的脸上虽然挂着笑意,却不是很真诚,想她也生了两个儿子,可就没这么受重视过,长房嫡孙就是不同,何况还是袭爵的孙子。 老太君却是怎么也躺不住。「真想快点见到三郎,他今年都二十了,也该娶妻生子,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则我恐怕看不到曾孙子出生……」 由于长媳一连失去两个儿子,受不了丧子之痛,加上先天哮喘的毛病,顿失求生意志,爱妻心切的长子听闻昌州府有一神医专治此病,于是恳求皇帝恩准,携妻离京,前往定居。 才过一年,原本子宫疲弱的长媳居然又怀了身孕,老太君可是天天求神拜佛,无非就是希望这胎能平安出生,之后长媳若真的产下一子,可会让她高兴得连嘴巴都歪了,不过当娘的一刻都离不开儿子,生怕心肝宝贝又这么没了,到时真的活不下去。 老太君抱不到长房嫡孙固然失望,但也不是不能体谅媳妇的心情,只好派次子前往昌州府探望,并要她好好养病。 直到长房嫡孙年满十五,为了议亲之事,总算盼到他回京,祖孙俩终于可以见上一面,只是想不到才下完聘,两家正式结亲,不到三天的光景,喜事变丧事,董家的闺女突然暴毙身亡,虽然尚未进门,但也算是容家的媳妇,三郎主动开口说要迎娶牌位,并立对方为正室,令亲家好生感动,大赞他有情有义。 老太君可是打从心底疼爱这个生性善良宽厚、懂得体恤他人的长房嫡孙,这次绝不让他再离开自己身边了。 闻言,江氏心里很不以为然,明明曾孙子都已经有好几个了,然而嘴上还是只能虚情假意地附和。「婆母说得是,只可惜大伯和大嫂死得早,没能亲眼看见他娶妻生子……」 这番话触动老太君的伤心事。「这都是命啊……」 就在三年前,昌州府发生瘟疫,死了很多人,长子和长媳也双双染上,不到一个月就相继过世了。为了避免传染,官府还下令火化,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更要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哀伤,老太君每回想起来就泪流满襟。 如今长房嫡孙守孝期满,带着双亲的遗骨返回京城,一家人得以团圆,老太君总算在有生之年盼到这一天。 江氏也跟着掉了几滴泪,接着外头就传来婢女的叫嚷。 「……侯爷回来了!侯爷回来了!」 「三郎已经到了吗?」老太君掀开锦被就要下床。 「婆母别急,这会儿还不能出去,得要避着点,免得冲煞到……」因为要把大伯和大嫂的遗骨迎进大门,暂时先放在祠堂,等看好日子再葬在祖坟,而且依照传统习俗,身为子女比父母早死可是大不孝,自然不能见面。 老太君叹了口气。「等事情办好了,就让三郎过来让我瞧一瞧。」 「是。」说着,江氏便出去了。 出了松院,她的脸色不大好看,如今袭爵的长房嫡孙回来,定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婆母的眼里岂还有其他孙子的存在?虽说自己生的儿子总是最好的,不过在他人眼中,却是一无是处,连个功名都沾不上边,这该如何是好呢? 待江氏来到祠堂,就见自己和三房所生的儿子、女儿全守在外头,连庶出的几房子女也跟着来凑热闹,无非是想和这位侯爷堂兄或侯爷堂弟打好关系,更有不少婢女不断地探头探脑,想也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都没事干吗?还不快去做事!」江氏连忙出声赶人,三郎上头原本还有两位兄长,可惜都不幸夭折了,如今他不只是容府的长房嫡孙,还顶着「凤翔侯」的头衔,就算是做妾,也好过当个婢女,这一点心思,她岂会看不出来? 婢女们闻言,一下子就跑得不见踪影。 江氏要孩子们先在外头等候,接着她走进祠堂,就见供桌上摆了两只牌位和鲜花素果,请来的道士正在诵经,而面露哀伤的三郎则是手持清香,跪在蒲团上,待诵经告一段落,便依道士的指示,呼请双亲魂魄归位,掷三次筊. 一正一反,都是圣筊. 「……你爹和你娘都有跟着回来,咱们也放心了。」三太太卢氏用手巾拭了下眼角,接过侄子手上的清香,插在香炉上。 待仪式结束,道士便收拾法器,退了出去。 容子骥温文有礼地朝在场的几位亲人拱手答谢。「有劳二叔、二婶还有三叔、三婶费心了。」 几个长辈看着眼前发黑如墨、肤白如雪,气质更是谦冲自牧的侄子,跟五年前相比,不只变得成熟,五官也更为俊丽,令人看得目不转睛,放眼同辈之中,又有谁能比得上? 「三郎真不知是像到谁了?生得这般好看,连女人见了都会自惭形秽。」江氏心想说不定是抱来的,而不是大伯和大嫂的亲生骨肉,毕竟万一大房无子,爵位自然由其他房的子孙来继承,他们夫妻当然不肯了。 原以为大嫂已经无法再受孕,加上哮喘的老毛病也愈来愈严重,连小命都快丢了,结果去了昌州府,让神医扎个几针、喝上几帖药,肚皮又再度争气,怎么想都不对,三郎十成十不是他们夫妻亲生的。 闻言,容子骥白玉般的面颊泛起红晕。「让二婶见笑了。」 「我这可是在夸你。」江氏挖苦地道。 他像是听不出对方的嘲弄,浅笑回道:「娘说我生得像舅舅,每次看着,就会想到这位早逝的兄长,既怀念又伤感。」 「这就对了,听说大嫂的兄长年轻时可是一等一的美男子,连公主都想下嫁,可惜英年早逝,三郎的容貌像母舅也就不足为奇了。」二叔容永全横了下妻子,要她别乱说话,大哥对大嫂有多痴情,京城的人都有目共睹,通房、侍妾一概不收,更不可能抱别人家的孩子回来混淆容家的血脉。 江氏只好悻悻然地闭嘴。 身为三叔的容永华叹了口气。「如今大哥和大嫂总算回到家,只不过……当年送他们离京,没想到回来的却只剩下……真是人生无常。」 「说得是。」听丈夫这么说,卢氏回想起当年,又红了眼眶。 容永全笑了笑。「如今一家人团聚,大家应该高兴才对。」 众人这才相视一笑,步出祠堂。 「三郎堂兄!」 「三郎堂弟!」 容子骥噙着浅笑,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自我介绍,生怕他不认得似的。 「三郎堂弟可还认得咱们兄弟?」二房长子容子宽涎着笑脸,其实也是想要藉机巴结,希望从他身上得到好处。 要知道当年容家的祖先容福兴被封为「福星大将军」,与圣祖皇帝一块儿起兵对抗前朝军队,征战三年,终令大梁走向亡国的命运,当大丰王朝建立那一天,便成为开国最大功臣,不仅被册封为凤翔侯,还是破格地世袭罔替,在文武百官面前吃得开不说,在当今皇上面前肯定也能说上话,定能帮他们兄弟讨一个官来做,不用跟人家抢破头考什么功名了。 容子骥笑意晏晏地回道:「当然认得,你是子宽堂兄,这位则是子舟堂兄,还有……这位应该是子敏堂兄。」 「没错没错!」容子宽和容子舟两兄弟笑得见牙不见眼。他们心里可是嫉妒得很,容貌、爵位全让容子骥一个人给占去了,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 而容子敏则是笑得腼,他是三房的独子,努力想考个功名,不过即便是日夜苦读,终是考运不佳,多次落榜。 二房的么女秀娟年方十三,一脸天真无邪地开口。「三郎堂兄长得真俊,比哥哥们好看多了。」 这番话可让容子宽和容子舟兄弟俩的脸都黑了。 江氏捏了下女儿的手臂,咬牙切齿。「你不会说话就不要开口。」这个死丫头居然胳臂往外弯,就算是亲生女儿也不能原谅。 被母亲一骂,秀娟摀着脸哭了起来。 「都是侄儿不好,二婶别怪堂妹。」容子骥递上手巾给堂妹,代为说情。 秀娟觉得三郎堂兄为人真好,比两个亲哥哥还懂得爱护她。 第二章 见状,容永全不禁瞪了下妻子,觉得她的嫉妒心重,又不识大体。「你听听看,三郎都把错往自己身上揽了,你这个当长辈的要多学一学!」 「我……」江氏真是哑巴吃黄连,她可是护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丈夫居然替别人的儿子说话,说有多呕就有多呕。 见气氛不对,卢氏赶紧开口。「三郎还是快回竹院梳洗更衣,好去看看你奶奶,她可是天天盼着你回来。」 「是,那侄儿就先告退了。」容子骥拱手回道。 「我找个奴才帮你带路……」容永华说。 他再拱手一揖。「多谢三叔,侄儿认得路,可以自己回去。」 待容子骥转过身,才走没几步,冷不防的,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风,让他的袖口和袍摆都跟着飘动。 所有人霎时背脊发凉。 「明明太阳这么大,怎么突然觉得好冷?」卢氏纳闷。 容子舟疑神疑鬼。「该不会是大伯父和大伯母在这儿听咱们说话?」 「小孩子不要乱说话!」江氏没好气地骂道。 容永华看了下四周,可惜什么也没瞧见。「要是能再见到大哥和大嫂一面,就算只是魂魄也好。」 「爹别吓人家!」三房的掌上明珠秀英年方十四,胆子很小,马上躲到母亲身后,卢氏连忙安抚她,免得夜里作起恶梦。 「好了!」容永全皱起眉头,打断众人。「咱们先到娘那儿去陪陪她。」 眼看长辈们都走了,晚辈们自然也吵着要跟,唯独庶出的子女自知身分不够,除非祖母要见,否则不能随便踏进松院,只能默默地回到自己的院落。 于是,一行人就这么转往松院。 「……不是要你们先在竹院待着吗?」 容子骥已然收起温文儒雅的笑脸,换上淡漠面容,左手背在腰后,右手拿着摺扇,头也不回地开口。 若是有人见得到无形众生,定会发现他的身后隐隐约约出现两道头戴盔帽、身穿铠甲的武将身影。 「反正待在竹院也没事,俺就带着李副将出来晃晃,熟悉一下环境,毕竟咱们上回来京城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满脸络腮胡的朱将军说道。 而看似魁梧的李副将,却有颗比女人还纤细的心。「还以为豪门大户复杂,每一房都斗得厉害,不过看他们待你还算是真诚,就算是你那个二婶,也只会在嘴巴上酸个两句,不至于暗着来。」 朱将军不禁哼了哼。「复杂的是这个臭小子,俺看他装模作样就觉得累,他们不是你的至亲吗?」 「他们是我的至亲没错,」容子骥微微掀动唇角,口气带着几分讽刺。「但就因为如此,才更需要提防。」 俗话说家贼难防,两位兄长之所以夭折,就是拜其中的某人所赐,爹早就怀疑他们的死因不单纯,对方使出的手段还是极其阴毒的咒杀,只是除非找出施咒之人,否则根本无法证明。而且对方很有可能是至亲,让爹始终不敢去查证,也不愿面对,更不敢跟祖母提起半个字,就让她以为孩子的死是天意,也只能认命。 此外,当时尚未过门的未婚妻董氏八娘,也同样无缘无故暴毙身亡,实在启人疑窦。 三郎,小心身边的人…… 容子骥一辈子都记得父亲这句叮嘱,不过他可不像父亲那般心慈手软,就因为是至亲,连仇都不报。为了引出藏身在幕后的凶手,他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温弱模样,只为诱骗对方露出马脚,甚至再度出手。 「是俺教育无方……这个臭小子年纪愈大,心机就愈深沉,连俺都看不透……」朱将军不禁跟生前的得力部属哭诉。「俺真的好怀念当年那个香香软软、粉粉嫩嫩,一脸天真无邪的奶娃儿……」 李副将也不禁掏出手巾,拭着眼角。「将军说得极是,孩子大了就不好玩,要是能不要长大,那该有多好……」 两个威风凛凛的武将顿时抱头痛哭,哭声就像牛在嚎叫。 容子骥早习惯它们有事没事就上演一出哭戏,自顾自地往前走,接下来必须穿过一片竹林才能到达竹院,这也是历代凤翔侯居住的院落。 放眼望去,只见竹影摇曳,阳光无法照射到地面,显得阴暗无光,虽然祖母总说竹子属阴,容易聚集不干净的东西,不过祖父生前爱竹成痴,特地找来工人栽种,而且越种越多,最后甚至将居住的竹院都团团包围起来,而自己又坚持保留原状,祖母也只好由着他了。 走出竹林,他来到位在西侧的院落,它是一座三进四合院,和东侧的五进四合院——也就是老太君和其他长辈所居住的院落——是属于豪门贵族当中最常见的一主一次并列式院落,中间又隔着一大片竹林,因此看似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又能各过各的日子,互不干涉。 容子骥大步穿过天井,直接走进正房。 「主子!」天生智能不足的阿舜正在整理衣箱,见他走进房来,马上笑嘻嘻地上前伺候。「主子累了?要歇息吗?」 他走向洗脸架。「还有点事,先帮我更衣。」 这回从昌州府带回来的奴才只有阿舜一个,阿舜脑子生来就少一条筋,在外人眼中就是笨、蠢,不过也因为这股傻劲,才让容子骥决定留下他,否则比起活人,他还宁可相信鬼,于是他婉拒二叔让容府的奴仆前来伺候的好意,只要两个不多话的厨子为他准备每天的饭菜即可。 「是。」阿舜兴冲冲地去翻衣箱,找寻主子最爱穿的袍子。 容子骥拧了条面巾,擦过了脸,扬声说道:「铃儿,茶!」 话声方落,一道若隐若现的胖丫鬟身影就这么凭空出现了,只见它提起几上的茶壶,倒了杯茶,然后呈到面前,这一幕若是落在别人眼中,只会见到茶壶和杯子浮在半空中,吓都吓死了。 阿舜捧着袍子过来,对于眼前离奇诡异的景象早就见怪不怪,也不多问。「我帮主子更衣。」他可是学了好久,才得到夸奖。 「嗯。」这次回京定居,还有个目的就是进宫叩谢皇恩,这也是父亲临终之前殷殷嘱咐的遗言,若是当年没有圣上的宽容,父亲也无法陪伴母亲到昌州府治病。 更衣之后,容子骥走出厢房,朱将军和李副将坐在石阶上,如数家珍地说着和容子骥相处的点点滴滴。 「……当他奶声奶气地叫俺一声朱伯伯,俺的心就融化了……」 「他哭着叫李伯伯不要走,末将的心也碎了……」 容子骥睥睨,口气冷淡。「戏唱完了吗?」 「为何长大之后就变成这副没心少肺的冷淡模样?俺被骗了……」朱将军从石阶上蹦跳起来,捶胸顿足地指控。 李副将捏着手巾,用力擤着鼻涕。「将军……咱们对天发过重誓……如今后悔也已经太迟了……」 「老天无眼哪……」两人同时喊道。 容子骥面皮抽搐了下。「你们都待在竹院里,没有召唤,别跟过来。」 朱将军暴跳如雷。「你听听看,他说话一点都不可爱!」 「将军,咱们不是来找容家的子孙报仇吗?怎会沦落到这副被人使唤的田地?」李副将哀伤无比地喃道。 「苍天不仁啊……」 已经走得老远的容子骥还能听见它们的震天哭喊,揉了揉眉心,也不禁后悔当初年幼无知,居然把死在容家祖先手上、前来报仇的两只鬼收在身边,如今赶都赶不走,莫非这才是它们报复的手段? 当他终于来到松院,见着老太君,祖孙俩自然抱头痛哭,旁人好说歹说,才劝住他们的泪水。 「……你要守孝三年,奶奶并不反对,但可以回到京城来守,为何非要待在昌州府不可?」说到这件事,老太君可就有话要说了。 容子骥握着祖母布满老斑的瘦弱手掌,温声解释。 「爹生前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多亏贤王殿下为娘找来了稀少昂贵的鳄鱼肉,殿下看到《本草纲目》上写着鳄鱼肉可以治疗哮喘,为了让娘的身子早日恢复元气,费尽心思,也才有了孙儿的出生,这份恩情一定要报。尤其当时瘟疫横行,死了很多人,孙儿自然要留在殿下身边帮忙,怎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老太君轻叹一声。「你这孩子就是太会替人着想了。」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本来就是天经地义。」他意有所指地说。 容永华大表赞同。「三郎这么做是对的。」 第三章 「罢了!」只要长房嫡孙回到自己身边来就好,老太君终于不再抱怨。「你今年也二十了,比你年纪小的堂弟都已经成亲,等你爹娘的事办妥,也该娶房媳妇儿了。」 闻言,容子骥面颊生晕,煞是好看。「这事……不急。」 「面皮这么薄怎么行呢?」老太君嗔笑。 江氏和卢氏也在旁边掩嘴笑着。 「娘,等三郎成了亲之后,自然就不会再像这般生嫩了。」容永全眼带笑意,帮侄子说话。 容永华也捻着胡子笑道:「先帮他在屋里安插个伺候的丫头就行了。」 「三叔就饶了侄儿吧。」容子骥连忙打躬作揖。 在场的人全笑了。 「三郎的亲事你们可得要多多费心了。」老太君对儿子和媳妇说道。 江氏拍了下胸口。「婆母放心,这事就交给咱们,整个京城有谁不想把自家闺女嫁给凤翔侯当正室?只要放出消息,可是会挤破了头。」 容子骥正色提醒。「二婶,应该是续弦才是,侄儿已经有正室了。」 「呃,我还当真给忘了。」江氏这才想到还没进门就过世的董家闺女。 老太君叹了口气。「是她没有这个福分,不过三郎愿意迎娶她的牌位进门,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就算是续弦,能把女儿嫁给三郎这般有情有义的男子,相信没有当父母的不愿意。」卢氏这番话直说到老太君的心坎里去。 「说得没错。」她又把长房嫡孙招到身边来坐下。「奶奶一定会帮你挑个门当户对的好姑娘,早点生个胖娃娃。」 容子骥脸孔臊热。「全凭奶奶作主。」 「好!好!」老太君满意极了。 二房的嫡长女秀娥已经十八,至今婚事都还没有着落,不禁跺脚娇嚷。「奶奶对三郎堂兄这么好,都不管我了……」 江氏连忙斥道:「别胡闹!」 老太君拉下脸来。「不是已经请媒人在找了吗?」 「找了那么久,还是没有消息,我要何时才嫁得出去?」秀娥可是急着嫁人,免得每回参加赏花宴,就成为其他人的笑柄。 「你……」老太君气红了眼。「这像是姑娘家说的话吗?」 江氏不禁怨叹自己生的几个孩子就没一个有出息,可以让她少操点心。「还请婆母原谅。」接着朝长女使着眼色。「快回房去!」 「哼!」秀娥跺了跺脚后便离开了。 老太君问着二房夫妻。「你们夫妻是怎么教的?」 容永全瞪了妻子一眼。「回去好好管一管!」 「是。」江氏咬着牙回道。 「奶奶别生气。」容子骥递上茶水,抚平老人家的不悦。「孙儿的婚事不急,先帮堂妹挑一门好亲事才是最要紧的。」 老太君看着总是为他人着想的长房嫡孙,万般疼惜地说:「奶奶知道了,反正你也才刚回到京城,这事就慢慢来——对了!若要出门,可不要太晚回来,晚上也尽量别出去,最近几个月,京城可不平静。」 「怎么个不平静?」他不解地问。 「说是什么「百鬼夜行」,就是每晚到了子时,便会看到一群鬼走在大街上,模样还很吓人,回家之后大病一场也就算了,还真的有人活活被吓死,听起来怪可怕的。」老太君按着心口,一脸惊恐。「所以你晚上可别出门,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奶奶也不想活了。」 这倒是有意思,我非要见识见识不可。 容子骥面上佯装惊惧。「光是「百鬼夜行」这四个字,就足以骇人听闻了。」 「别怕别怕!」老太君赶紧安抚他。「咱们容府有祖先庇佑,又有门神阻挡,那些东西不敢随便进来,只要晚上别出门,它们就伤不了你。」 「奶奶说得对,最好是太阳下山之后就不要出门了。」卢氏担心侄子害怕,跟着劝道。 容子骥拱手一揖。「是,三婶。」 「说来真是惭愧……」在知府衙门担任同知的容永全不禁苦笑。「被吓死的苦主家属一状告上衙门,可是迟迟抓不到凶手,面对百姓的怨气冲天,加上几个月前,京城又发生了两桩失踪案件,到现在都尚未破案,咱们知府大人都想辞官了。」 容永华身为翰林院的官员,从来不信怪力乱神,可是面对此事,也不禁要持保留态度,有位同僚就是亲眼撞见,吓得不轻,病了将近两个月还不见好转。 「应该感到惭愧的是钦天监监正,连他也查不出原因,看来是年纪大了,恐怕不用多久,皇上便会要他告老还乡。」他真心盼望此事早日结案。「最后皇上只好命大理寺接手查办此案。」 「别再说了,三郎的脸都吓白了。」老太君心疼地说。 容子骥略显困窘。「孙儿只是有些不安罢了。」 「不只是你,全京城的百姓都很不安,一入了夜,京城就像座死城似的,没几个人敢出门。」江氏总算插上话。 「总而言之,你们大家都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府里,谁敢晚上跑出去,都得要接受惩罚。」老太君发话。 「是。」众人回道。 五月下旬,接近子时。 程瑜看了下天色,心想时辰也差不多了,今晚「百鬼夜行」会出现吗?又会在哪儿出现?她可是再三拜托大哥掩护,好不容易才溜出家门,想要来个守株待兔,可是京城这么大,光是主要街道就有二十多条,还不包括巷弄在内,万一错过,岂不是白忙一场? 「我一定要查出它们为何骚扰百姓,目的又是什么,好让爹立下功劳,到时皇上龙心大悦,就有机会升官了……」她天生看得到鬼,虽然这个天赋曾经带来不少困扰,可这回总算派上用场,因为见得多了,没那么容易受到惊吓。 「这儿之前已经出现过一次,应该不会再来,到下一条街碰碰运气好了。」程瑜喃喃自语。 她提着灯笼,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若是登徒子,以自己的身手,三两下就能解决了,但鬼可不一样,尤其死状还那么凄惨,万一化成厉鬼,要如何应付? 才这么想,程瑜的直觉告诉她身后有人,而且脚步声不是轻到听不见,就是根本不必用到双脚,该不会是…… 她下意识地屏住气息,继续往前走,凭着感觉,确定身后的「人」还跟着,便悄悄地将手伸到腰间的香囊内,抓了一把盐米出来,民间习俗说它具有驱邪、除秽和净化的作用,专门用来对付鬼,不过程瑜至今都只是用来防身,还没有在实战场合中用过,也不知是否真的那么灵验。 「姑娘!」 身后突然响起男子文雅的嗓音。 程瑜马上转过身,趁对方猝不及防,将抓在掌心的盐米用力撒去,口中发出一声娇叱。「看招!」 容子骥愣在原地,完全没预料到对方会有这种反应,不禁暗恼自己太过大意。 程瑜怔愕了下,本能地低下头,见对方脚边有影子,这才发现误会大了。「你是人啊?我还以为是……真是失礼了,公子没事吧?」 容子骥额际青筋一跳,不过很快便把怒气压下来,就算面对初次见面的陌生姑娘,依旧习惯性地隐藏自我。 「没事,只不过吓了一跳罢了。」他舌尖嚐到咸味,心想应该是盐,领口还掉落几颗白米,立刻想到民间传说盐米可以避邪化煞,看来「百鬼夜行」已经让京城百姓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 不过除鬼可没有那么简单,否则岂不是人人都办得到?更别说区区盐米,顶多是让那些无形众生不敢靠近,要真的撒在它们身上,也只会被视为挑衅,并不会有实质上的伤害。 「对了!手巾……」程瑜在身上摸索几下,才想到忘了带出门。 容子骥已经从袖内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巾,擦了擦脸。「都这么晚了,姑娘怎会一个人在外头行走,难道不怕遇上危险?」 「所以我才会随身带着盐米,可以用来驱逐邪物。」她拿起腰间的香囊,在容子骥眼前晃了两下,然后又系回去。「公子呢?看你的打扮,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少爷,怎么身边没带着随从?」 「呃……因为出门访友,就没带奴才,只是没想到会拖到这么晚,加上最近「百鬼夜行」闹得凶,一个人走着走着,不禁感到害怕,正巧看到姑娘,便打算跟在后头壮胆。」容子骥一脸惊悸不安。「没想到会吓着姑娘,还请见谅。」 程瑜见他一副文弱模样,又生得俊美端丽,万一碰上不长眼的采花贼,被误认为是女人,意图不轨,就算之后发现是男的,说不定还会来个将错就错,一生的清白不就毁了?于是她义不容辞地道—— 第四章 「公子能遇上我真是运气好,我这就送你回去——啊!不成不成!我还要等「百鬼夜行」出现,不如公子先跟着我,等子时过了,我再送你回去。」她差点忘了今晚的任务。 「姑娘在等「百鬼夜行」出现?」他有些意外。 她用力颔首。「我已经等了好几晚,也不晓得今晚会不会出现。」 「你不怕吗?」容子骥终于仔细打量起对方,只见她头上紮着丫髻,显然尚未婚配,额头蓄着刘海,身穿粗布袄裙,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长相也算得上秀气,可是横看竖看,都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姑娘。 「因为我从小就看得到……」发现自己说溜了嘴,要摀住也来不及了,恐怕会让面前这位公子对自己敬而远之,之前好几桩亲事就是这么没了,到现在还找不到敢娶她的男人,让娘担心得头发都白了。 不过她转念又想,就算嫁不出去又怎样,反正也死不了人,她想得很开,也不强求。 「反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认识的人都知道我程瑜从小就看得到鬼。「百鬼夜行」一事连知府衙门和钦天监都拿不出办法,现在送到大理寺审理,只要能破了此案,我爹就有机会升官,一旦升了官,月俸自然也多了,娘就不用再天天精打细算、省吃俭用,大哥可以安心读书,年幼的弟弟妹妹也可以无忧无虑地玩耍,可以说一举数得。」所以她才会这么拚命。 容子骥挑了下眉。「敢问令尊是……?」 「我爹是大理寺司直程淮。」她骄傲地说。 「原来是程大人的千金。」他在心里记下。 「好说,那么公子呢?」 容子骥决定隐瞒真实身分。「容三郎见过姑娘。」 程瑜不确定地问:「公子姓容?容易的容,容府的那个容?」她是有听说容府有好几房,光是正妻和妾生的儿子加起来不知有多少个,就不知他是哪一房所出的,是嫡还是庶? 「是,姑娘。」「容府」可是赫赫有名的京城贵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容子骥等待着她的反应。 程瑜只是「喔」了一声,没有半点想要谄媚奉承的意思,她心想,全京城只有一家出了个凤翔侯的容府,别无分号,他果然不是出身普通人家的公子,才会养得比姑娘家还要娇弱。 「不能再聊下去了,公子快跟我走,说不定「百鬼夜行」已经出现了……」说着,程瑜拎起裙摆,快步走向下一条街。 容子骥不得不跟着她,也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今晚没让太过吵闹的那两只鬼跟过来,否则在这个姑娘面前肯定无所遁形。 「哇——」 惨叫声在静夜中听来极为响亮。 程瑜大惊失色,将提在手上的灯笼扔了,才能跑得更快,不过她也没忘记要保护身后的男人,一把抓住容子骥就跑。 「姑娘……」虽然隔着袖子,但这举动也太大胆了。 她回头大叫。「快一点!就在前头!」 尽管容子骥可以健步如飞,但他还是要装得上气不接下气,程瑜不由得回头觑他一眼。她并没有一丝轻蔑或瞧不起的意思,只是不禁要替对方担心,这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就是太好命,平日缺乏锻链,将来要如何保护妻儿? 待他们匆匆忙忙赶到现场,只看到一个口吐白沫、昏死在地上的更夫,早就不见「百鬼夜行」的踪影。 「晚了一步!」程瑜扼腕。 容子骥没能亲眼目睹,也不禁觉得遗憾。 「是那边传来的!」 「咱们快过去看看!」 这时,不远处响起叫嚷和跑步声。 「一定是大理寺的人!他们都认识我,肯定会跟我爹告状……」程瑜可不想回家罚跪,又被娘禁足,于是再度抓住容子骥的手腕往另外一头跑。 容子骥表现出弱不禁风的样子,任由她拖着跑。「姑娘跑慢一点!我跑不动了……」 「公子只要想后面有一只饿了好几天的老虎在追,不想变成它的大餐的话,就一定跑得动!」程瑜加重抓握的力道,拖着他在月光下奔驰。 【第二章】 「……姑娘,我真的跑不动了……」 容子骥两手撑着膝盖,低声下气地求饶。 「好吧,那就歇会儿……」程瑜见他似乎真的不行了,也就不再勉强。「我记得容府还要再走两条街——对了!我听说凤翔侯回京了是不是?」 他总不能说自己就是凤翔侯。「是回京了没错。」 「他早就该回京了,要知道食君之碌,就该为君分忧,皇上为了「百鬼夜行」的事正在头疼,凤翔侯可不能光领俸碌不做事……」她一脸忿忿不平。「公子回去之后记得跟凤翔侯说一声,当年立下大功的是你们容家的祖先,后代子孙不过是坐享其成罢了,至少要有些实质上的作为。」 不是程瑜对勋贵怀有偏见,她只是对那些不事生产、只会花天酒地的勋贵后代的种种作为有些难以苟同。 「姑娘说得是。」容子骥不明白自己为何得站在这儿挨骂? 程瑜见他不喘了,便问:「可以走了吗?」 「有劳姑娘。」容子骥彬彬有礼地回道。 她举步往前走。「今晚又没逮到「百鬼夜行」,只有等明天再来。」 见她说话口气这么大,他倒是想听听看她有什么想法。「要是真的遇上,姑娘打算怎么做?」 「至少先问明原因,为何不去地府报到,还在人间徘徊?要是因为没人祭拜它们才会出来吓人,就赶紧让我爹上奏朝廷,举办一场大型法事,还要请皇上来主祭,这样应该够给面子了吧?」程瑜说得头头是道。「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是有人在幕后操控……」 容子骥佯呼。「幕后操控?有谁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来?」 「这也只是我爹的猜测……」她沉吟了下。「我曾经近距离看过一次,加上其他目击证人的供述,它们身上都是穿着铠甲,不是断手断脚,就是头被砍了,因而判断有可能是前朝将士的亡魂,当年圣祖皇帝下旨挖了个千人塚——虽说是千人塚,实际上的数目应该不止如此——然后将其屍骨合葬一处,并且立碑,每年七月更会进行超渡,然而冤气实在太重了,只能靠符籙来镇压,以免化作厉鬼到处作祟。尽管并无多大效用,但都已经过了两百多年,偏偏挑这个时候出来闹,而且还现形吓人,未免太不寻常了,故此才会怀疑是被有心人操纵。」 容子骥不禁怔了怔,心想这位大理寺司直分析得有理。 这样看来「百鬼夜行」并不是一般的闹鬼事件,而是人为的,背后肯定有个极大的阴谋正在进行。 「若真是如此,绝对不能原谅,我一定要把这个人从老鼠洞里揪出来,请求大理寺以扰乱京城、危害百姓、居心叵测的罪名将他处死。」程瑜挥舞拳头,口气激昂地说道。 这么一位正气凛然的姑娘,还真是少见。 容子骥认识的女子几乎都把心思摆在嫁人上头,对其他的事毫不关心,只有眼前的姑娘胆敢一个人跑来抓鬼,这可是连男人都不敢做的事。 「吓到你了是不是?」见他不说话,程瑜以为他是害怕了,这些富贵人家的公子胆子还真小。「那我就不说了,快走吧!」 两人一路走着,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说不定它们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才不肯去地府报到,更别说投胎了。」就像朱将军和李副将,特地找上他这个容家子孙,只因为承袭了爵位,就想杀了自己报仇,只不过事情的演变出乎意料之外。 程瑜哼了哼。「不甘心又如何?听说大梁皇帝根本不是好东西,只顾自己享乐,无视民间疾苦,还让太监干政,搞得民不聊生,百姓何其无辜,为何非得顺从那种昏君,甚至为他卖命?我相信大部分的人一定很高兴有人起兵造反,否则哪有今天的好日子过。」 「姑娘所言极是。」容子骥再一次对她刮目相看,看来这位大理寺司直为人颇为耿直正派,才能教出这么个是非分明的女儿。 程瑜叹了口气。「它们又要报什么仇呢?大梁皇帝都不晓得投了几次胎,它们却落得成为孤魂野鬼的下场,这根本就是愚忠、死脑筋,难道不觉得可悲?还是快把前世的事忘了,重新投胎做人。」 「因为它们的执念太深了。」若能想得开,就不会成了鬼。 「你说什么?」程瑜只隐约看到他嘴巴似乎在动。 第五章 容子骥拱手深深一揖,一派谦谦君子状。「我是说今晚幸好遇上姑娘,才能平安返家,这份恩情必定回报。」 「只是举手之劳,不算什么。」她口气豪爽,并不把这种小事放在眼里,不过还是好言相劝。「以后最好带个随从在身边,免得真遇上坏人,虽然公子是个男的,不过生得这么好看,还是很危险,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好心,说不定真的会劫色。」 「是,我记住了。」容子骥嘴角微微抽搐着,心想这位姑娘还真是直言快语,不懂得修饰。 程瑜送他到容府位在南边的角门,见容子骥往门上敲了两下,也没有马上转身离去。「我看公子进去再走好了。」 他揖身答谢。「不敢再烦劳姑娘,送到这儿就够了。」 「好吧,那我走了。」程瑜心想都已经到了门口,应该不会有危险,这才放心地离开。 见她走远,已经看不到身影,容子骥才提气翻过墙头。 从南边的角门进去之后,是一条甬道,漆黑的尽头便是进入竹院的垂花门,在月色下带着几分阴森之气。 「铃儿,掌灯!」他开口召唤。 一只灯笼由远而近,但并不是铃儿那个胖丫鬟提着,而是一道袅袅婷婷的美丽身影,即使在死后,还是依照生前的习惯,把自己妆点得随时可以见客。 「怎么会是你过来?」 琵琶提着灯笼,为他照亮黑暗。「侯爷不肯使唤妾身,妾身只好自己来。」 「我已经把你的契约给烧了,这里又是京城,你随时可以离开,去见心心念念的男人。」当初双方便已经谈好条件,只要帮自己做事一年,就带它来京城找寻心仪的男子,如今契约完成,也该各走各的。 琵琶幽幽地叹了口气。「可是妾身不知他住在哪儿,他也见不到妾身,就算找到了也是枉然。」 闻言,容子骥凉凉地启唇。「在你投缳自尽之前,就应该想到了。」他并不在乎吐出口的话会不会伤它,这是属于他的慈悲和表达关心的另类方式,只希望对方早点看透,不要再执着下去。 「……侯爷说得是。」琵琶黯然神伤地说。 容子骥淡淡地瞟她一眼。「见到又如何?那个男人说不定早已另外娶妻,根本已经忘了曾经非常迷恋过的青楼名妓,许下再多的承诺也只是过眼云烟,日子久了便当是作了场梦。」 这番直接又残忍的话语就像一把刀刃,狠狠地插进琵琶再也无法跳动的心脏,它只能默默垂泪。 他不会安慰人,也不可能开这个口,若它紧抓着执念不放,旁人也帮不了,于是他接过灯笼,穿过甬道,回到居住的正房。 阿舜事先在房内留了一盏烛火,容子骥原本想要宽衣就寝,突然想到什么,轻启唇瓣。「朱小春、李娇娇!」 「俺说过几千遍,不要连名带姓地叫俺!」朱将军暴跳如雷地出现,不忘大声抗议,就因为自己的名与粗犷的外表不符,像个娘儿们似的,听来既不威风,也毫无魄力可言,偏偏又是祖父取的,阿爹和阿娘说什么都不肯让他改,说是笔划好,会为自己带来好运,将来可以做大官,害得它从小到大被同伴嘲笑,这是它生前心中最大的痛,更后悔告诉这个臭小子。 李副将半掩嘴地笑了笑。「末将倒是很喜欢自己的名……」因为上头有六个兄长,爹娘想要女儿想疯了,便说下一胎无论是男是女,都要叫「娇娇」这个名。 此话一出,朱将军立刻吐槽回去。「你是投错了胎,俺可没有。」 容子骥迳自在几旁坐下,倒了杯水。「不论是人还是东西,都有个名,名就代表这个人或是这样东西,那便成了一种咒,只要再加上生辰八字,最后签下契约,便可以束缚对方,要对方像奴才般遵从命令,为自己做事。」 但这种役鬼的方式可不是任何懂得阴阳术数的人都办得到,而是必须有天生的资质,当初师父王朔见他有这分天赋,才传授给自己。 「就算不连名带姓地叫俺,无论是朱将军还是朱伯伯,俺都会跟着你这个臭小子,帮你做任何事,直到这一世寿终正寝,根本不必拿契约来恐吓。」朱将军想到自己生前尚未娶妻生子,在见到那个冲着自己就咯咯直笑、还会伸手讨抱的奶娃儿之后,勾起满腔父爱,明知是仇人的子孙,还是有了感情,根本下不了手。 「这又是为什么?」容子骥啜了口水,口气淡漠,好像此刻谈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别人的。「你们并未与我签下契约,既然如此,大可不必理会当年的承诺,直接杀了我报仇,如此一来便可以了断前世的恩恩怨怨,前往地府报到,好过留在这儿为奴为仆,被我这个仇人的子孙使唤。」 此刻,容子骥就是故意把话说得很难听,存心激怒对方。 朱将军不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这个臭小子当俺的承诺是放屁吗?既然发了誓,就不能食言!」 「我不介意你食言。」容子骥冷冷地回道。 「哇!」朱将军当场喷泪。「这是人说的话吗?」 李副将也是一脸痛心。「将军息怒。」 「你听听看,他把俺的感情当成什么了?」他就是舍不得、放不下这个臭小子,这份视如己出的父子感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末将的心也在滴血……」李副将用手巾掩面,泣不成声。 你的心最好是还能滴血。容子骥很想吐槽。 「养子不教父之过啊……」朱将军悔恨交加地哭道。 我可没那么多个爹!容子骥很想翻白眼。 生前最大的遗憾就是当不成女人,无法为心爱的男人生儿育女的李副将,也把满腔「母爱」都投注在容子骥身上。「咱们从他还未满周岁,一路看到今天,还帮他把屎把尿,他居然待咱们这般冷血无情……」 谁让你把屎把尿了?听到它们愈说愈离谱,容子骥额际上的青筋浮起好几条,要不是真的有事,他根本不想把它们召到面前来。 「先别说这个,叫你们来是有件事要问。」他的耳朵都疼了,决定转移话题。 两人马上停止哭喊,同时看向容子骥,一脸正经八百,方才那些痛心疾首的眼泪已经不翼而飞。 「既然有事就早点说,俺正演得起劲,突然就这么中断,浑身难受得紧!」朱将军没好气地低斥。 「早猜到你一定有事才会召唤咱们,那就快点问吧。」李副将用手巾拭着泪,等着他说下去。 容子骥揉了揉太阳穴,早就猜到会是这样,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它们,不过哪天它们真的投胎去了,说不定他还会想念这种又吵又闹的日子。 「你们既是前朝大梁的将军和副将,那么其他被杀的兵士呢?难道也跟你们一样不愿去地府报到,想要伺机报仇?」他首先要确定「百鬼夜行」的来历,心想它们必定知道「人」在何处。 朱将军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俺只记得跟李副将某天突然从深眠中醒来,才发现不但已经改朝换代,而且都过了两百多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找容福兴报仇……这股意念带着咱们翻山越岭,最后到了昌州府,很快地找到你爹,因为他跟容福兴长得太像,而他当时膝下只有你一个独子……」 「虽然无法解亡国之恨,但咱们以为只要杀了你,让你爹这一房绝嗣,也算是出了口气,谁又知道……」李副将吸了吸气。「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真怕它们又抱头痛哭起来,容子骥马上追问。「其他兵士呢?」 李副将看了下朱将军。「都葬在城南的千人塚,还立了碑不是吗?」记得五年前回京时有去瞄过一眼,可惜贴有符籙,无法靠得太近。 「是啊,因为俺和李副将死后,有个小兵担心咱们被敌人给鞭屍,于是偷偷地埋在别处,没有和其他士兵葬在一起,恐怕也没人知道……」朱将军很努力地回忆,神情不禁有些恍惚,这才发现前世的恩恩怨怨真的已经好遥远,都快不记得了。 「它们一定还在里头,若是不在,就表示投胎去了,俺也不怪它们不想报仇,当鬼真的太辛苦了……不过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这个臭小子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其中必有原因。 容子骥可以确定它们没有说谎,是真的不知情。 见他一脸沉思,朱将军和李副将面面相觑。 第六章 「……那么现在就交给你们一个任务,马上去确认麾下的兵士有没有缺少一些遗骸。」想要役鬼,就要看作法之人天生的资质以及本身的功力,若是资质不好,功力也不够深,就不得不利用两样道具——死者的遗骸及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人身上的血,而这也是旁门左道最常用的方法。 李副将一脸纳闷。「遗骸?难不成有人盗墓?」 「目前还无法确定,所以让你们去看看。」他凉凉地说。 朱将军两手环在胸前,摆起架子。「俺虽然说过愿意帮你做任何事,但口气也得要好一点,俺可不是你的奴才。」不能老被这个臭小子牵着鼻子走,偶尔也要让他嚐嚐求人的滋味。 「那我派琵琶过去好了。」容子骥自有法子使唤。 朱将军哇啦哇啦地大叫。「居然打算使出美人计,真是太奸诈了,俺麾下的兵士可不会见到漂亮的女人就昏头……」 「是这样吗?我派她去一试便知,琵——」 见容子骥真的打算召唤琵琶,朱将军慌忙大喊。「俺和李副将去看看就是了!走!」 它的身影淡去,李副将也跟着走了。 「难道真要陪我到死吗?」容子骥也并非真的无情,只希望能逼得它们在恼羞成怒之下,拂袖离去,这是唯一报答它们这二十年来陪伴的方式。 为何就不能了解他的苦心? 容子骥边叹气边思忖。 程家就住在一座小小的四合院里,跟寻常人家没什么两样,一家六口住起来虽然拥挤了些,但是很知足,也很习惯了。 程瑜因为昨晚偷溜出门,回来马上被母亲孟氏逮个正着,当场罚跪,从丑时一直跪到卯时,待程淮穿好官服,准备前往大理寺,才有了转圜的余地。 「她也是想为京城的百姓尽一分力,你就原谅她吧。」他为女儿说话。 孟氏瞪了丈夫一眼。「她都被你给宠坏了,光是可以见鬼的这个名声,已经让她找不到婆家,要是三更半夜喜欢往外跑的事传扬出去,更没有男人敢要了,到时你要她怎么活下去?」 「为何活不下去?」程瑜就是不懂,女子为何就得嫁人不可。「我可以自梳不嫁,照样过得轻松自在。」 闻言,孟氏抓起手边的藤条就要抽下去。「你还敢顶嘴!」 程瑜脾气也很倔,不躲也不闪。 「别动不动就打孩子!何况丫头都已经十七了,是个大姑娘了……」程淮把藤条抢过去。「她也是想帮我这个当爹的分忧解劳,为了「百鬼夜行」的事,皇上急,下头的人也不好过,丫头说不定真的可以帮得上忙。」 孟氏还是有些迟疑。「可是……」 「丫头也学了几招拳脚功夫,保护自己应该绰绰有余,你要对她有信心。」他知道妻子也是为女儿着想,声音放柔了些。「咱们的女儿不会输给任何一户人家的闺女,将来必定可以找到好婆家,只是缘分未到罢了。」 说不过丈夫,孟氏怒气也消了。「她那身三脚猫功夫也只能对付得了登徒子,要真是遇上土匪强盗,又能济得了什么事?罢了!她要半夜出门调查「百鬼夜行」的事,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绝对要小心,万一受伤或是撞邪,可就没有下一次。」 见母亲终于松口,程瑜欢天喜地地从地上跳起来。「谢谢娘!」 孟氏叹了口气。「时辰不早了,相公该出门了。」 「那我走了。」程淮朝女儿使了个眼色才往外走。 程瑜马上跟着出门。「我送爹出去。」 于是,父女俩穿过天井,走到大门外。 「谢谢爹帮我说话。」程瑜笑吟吟地道。 程淮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女儿。「我听同僚说,有人前几天夜里在大街上看到你,想要叫你,但你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原来已经被发现了。」她干笑。 程淮仰头看着升起的太阳,阳光温暖耀眼,令人不由得遗忘入夜之后的阴森鬼魅。 「「百鬼夜行」一案,至今只有苦主家属,没有被告,知府衙门脸上无光,大理寺也好不到哪里去,只因对手不是活人,这是爹经手过最棘手的案子。」程淮着实束手无策。 程瑜拍了拍胸口。「爹放心,我一定会逮到它们、找出原因,老天爷赐给我这么与众不同的天赋,当然要好好利用了。」 「那就交给你了,不过还是要小心。」他欣慰地道。 待父亲走后,程瑜转身进屋,打算好好睡个觉,晚上才有精神抓鬼,就算「百鬼夜行」再怎么神出鬼没,总会让她碰上。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运气不好,连等了三、四天下来,连半只鬼也没看到,害得程瑜睡眠不足,整天打呵欠,眼下的黑影愈来愈深。 六月中旬,天气转热。 容子骥已经办完双亲的丧事,让他们真正地入土为安,却听两位叔父提到皇上因「百鬼夜行」一案烦心,导致龙体微恙,于是趁着白天出门进宫探望,等了两个时辰才得以进入寝宫,只见皇后、章贵妃以及萧德妃都在里头,因此没能说上几句话就出宫了。 接着他又绕去死去正室的娘家,当年主动迎娶董氏八娘的牌位进门,董家二老对他铭感五内,听说他守孝期满,已然回京定居,马上派人来请他过去一叙,容子骥心想不去请安也说不过去,不过还是拖到今日才来。 「给姊夫请安!」才刚及笄的十二娘刻意打扮过后才来见礼。 「她是八娘的亲妹妹,当年贤婿前来迎娶八娘的牌位时,她还小,就在旁边哭着,你还安慰了两句。」董恭人话中带着暗示。 「没想到已经长这么大了。」容子骥附和。 「是啊,都可以嫁人了,最近正在帮她议亲,八娘生前可是很疼这个妹妹,还曾开玩笑地说愿意跟她共事一夫。」她积极地说。 十二娘羞红了脸,跺了下莲足。「娘……」 「咳!」今天是休沐日,董大人自然在家,不禁清了下嗓子,像是在提醒妻女不要做得太明显,免得让人笑话了。 「贤婿年纪已经不小,也该考虑续弦的事,身边有个女人照顾,相信八娘在地下有知也赞成,否则咱们心里也过意不去。」他旁敲侧击地说。 「是,岳父,小婿会谨慎考虑。」容子骥回道。 见他面颊浮起浅浅红晕,还有些坐立不安,董大人不禁哈哈大笑。「呵呵,贤婿算是半子,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董恭人用手巾摀着唇,笑得两眼都眯了。「是啊是啊。」 她这个侯爷女婿一看就是还嫩得很,应该很好说话——对了!明天就带着十二娘上容府去,跟容老太君请安,只要走得勤些,博得好感,这门亲事一定能成的。 又坐了一会儿,眼看天色不早,容子骥便起身告辞。 「姊夫有空常来坐坐。」十二娘大胆邀请。 他朝董氏夫妻拱手。「小婿自会再来跟岳父、岳母请安。」 「好、好。」董大人很满意。 待容子骥步出董家大门,坐进轿中,温文笑意已然抹去。 姊妹共事一夫?还真是敢说。 当初主动开口迎娶董氏八娘的牌位,立她为正室,也是在于对方确实是因自己而死,有了上头两位兄长的前车之监,凶手显然不打算让父亲这一房留下子嗣,只是机关算尽,却没有算到他的出生,加上爹生前动了一个小小的手脚,就算想害死自己也无从下手,眼看即将就要娶妻生子,原以为会等到董氏八娘进门,没想到会提早动手,他来不及做好防备,在道义上得负起责任,也省得她的魂魄不肯走,老在跟前哭哭啼啼。 容子骥不可能再娶董家的女儿,至于祖母挑选的对象,不喜欢的话他自有办法推掉,他多的是时间和幕后凶手周旋,还有「百鬼夜行」这件事也得调查个水落石出,好让皇上安心。 回到竹院,他在书房里坐下,摊开手上的地图专心研究,上头绘有京城的大小街道,容子骥事先用红色的墨汁在上头做了记号,那些记号也就是「百鬼夜行」曾经出现过的地方。 这时,胖丫鬟的身影慌慌张张地进门,手上端的茶水差点倒了,好不容易搁在书案上,就像做错事的孩子,绞着手指,低着头等着挨骂。 他端详。「怎么了?」 它的头垂得更低了。 「被人看见了?」容子骥不禁这么猜,不想有太多外人在竹院里头走动,就是不希望被人看见有茶壶浮在半空中,或竹扫帚自己在扫地。 第七章 胖丫鬟怯怯地点了点头。 「看见就看见,下次小心点。」他不以为意,反正有人问起,就说对方眼花看错了。 见侯爷非但没有生气,更没有打它、骂它,不像生前遇到过的几个恶主子,它马上转忧为喜。 不用再害怕挨板子,不必再忍受难听的话语,也不会嫌它吃太多,最后被活活饿死,心中的怨恨是否有一天就会消失? 「主子!主子!」阿舜捧着饭菜进来,笑得满脸憨傻。「罗大叔正在厨房大叫鬼啊鬼啊……真好玩……」 容子骥啜了口茶水。「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偏头想了想。「他就跟方大叔说,方大叔骂他天还没黑就偷喝酒,要是让老太君知道会……会被赶出去。」 如自己所料,就算被看到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阿舜将饭菜搁在几上,不甚熟练地盛了碗鱼汤。「主子请用!」 「嗯。」容子骥从书案后头绕出来。「今晚我要出门,若有人要找我,就说我睡了,而且睡得很熟,谁都不准吵我。」 他歪着脑袋瓜子,用力地说:「阿舜记住了。」 就这样,等到时辰差不多了,容子骥便提着灯笼,穿过甬道,走向角门。 「怎么不叫俺一声?」朱将军憋不住,吼道。 容子骥彷佛早就猜到他跟在后头。「就算不叫,你们也会跟来。」 「那是当然,这次的事件可是跟咱们有关。」李副将也想把来龙去脉弄个清楚。「将军说是不是?」 朱将军直点着头。「镇压千人塚的符籙居然失去该有的灵力,连俺都能自由进出。至于里头的兵士魂魄大多还在沉睡状态,不过仔细看,真的有不少人的头骨不见了,有可能是遭人盗走,看来应该就是被「百鬼夜行」的幕后主使者用邪术控制来干坏事,俺绝对不能原谅那种人。」 「那么只有找到它们的遗骸,才有办法摆脱对方的操控。」他先将灯笼吹熄,摆在门边,才翻上墙头,稳稳地落在地面。 它们不用这么麻烦,直接穿门而过。 容子骥下意识地观起星象,瞥了一眼高挂在天上的明月,带着不祥之气,眉心跟着蹙拢。「月盈而生芒,后党成辈,且害其主……」 见他仰头,李副将也顺着目光看上去。「上头有什么?」 「月亮。」这个后党指的是……? 闻言,朱将军一脸没好气。「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跟你说了也不懂。」容子骥凉凉地回道。 他哼了一声。「俺是个粗人,自然听不懂了。」 「待会儿听我的,不要轻举妄动。」容子骥把丑话说在前头。 朱将军不满地回呛。「俺何时真正坏过你的事了?」 他把话说得很白。「到目前是没有,但也不希望破例。」 「你……」朱将军气得直瞪眼。 「将军息怒,正事要紧。」李副将在一旁提醒。 终于,一人两鬼就这么往大街上走,看似没有目的地,但容子骥早将地图烙印在脑海中,往城北前行。 四周一片死寂无声,就连更夫也不敢当值,全都藉故请假。 大理寺和知府衙门虽然有派人轮流在街上巡逻,不过个个提心吊胆,脖子上挂着去庙里求来的平安符,手上抓的不是刀剑,而是盐米以及跟钦天监要来的符籙,口中还不忘念着阿弥陀佛。 容子骥眼看子时将至,便加快脚步,经过一条小巷弄时,有道娇小的人影蹦出来,两人差点撞在一块儿。 「哇!」程瑜发出惊呼,险些又把盐米撒向对方的脸。 他迅速退后两步,就着月光,一眼就认出对方。 「怎么又遇见姑娘了?」容子骥朝身后比了个手势,要两只鬼躲一躲。 程瑜也没想到两人还会有再次不期而遇的一天。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才对——咦?刚才你后面好像有两个人,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她左右张望,想再确认。 看到暗号及时闪到暗处的朱将军和李副将则是一脸惊奇,原来眼前这个姑娘看得到它们。 「这儿只有我一个,没有旁人。」容子骥正色道。 程瑜马上就信了,这个男人不像是会说谎的人。「大概是我太紧张看错了。公子怎么又三更半夜地一个人出门?」 「……不敢欺瞒姑娘,其实我患了迷症,经常睡到半夜就会莫名其妙跑到外头游荡,等到惊醒之后,发现自己不是站在大街上,就是睡在别人的屋檐下,有时身上的财物还被洗劫一空,相当狼狈,看过好几个大夫都治不好。」容子骥满脸忧愁地说道。 「那么公子上回也是睡到半夜,自己跑到大街上来的?」她是听过有人得了这种病,会在睡梦中起来走动,没想到这么危险。 容子骥拱手一揖。「上回没有说真话,尚请姑娘见谅。」 「公子不要放在心上,这种事谁也不想让人知道,我可以理解,只要人没事就好了,不过幸好身上还穿着衣服,不至于衣不蔽体,否则可就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了。」程瑜不会计较这种小事,反倒替他的性命担忧起来。 容子骥脑子也动得飞快,马上找到藉口,佯装苦笑地回道:「因为知晓自己的毛病,所以就连就寝都不得不穿戴整齐。」 「那还真是辛苦了。」她一脸同情。「现在怎么办?我先送公子回去好了。」 闻言,容子骥一脸过意不去。「姑娘该不会又是来调查「百鬼夜行」一案?这么做会不会太麻烦姑娘了?不如我自己回去……」 「万万不可!万一你在半路上碰上「百鬼夜行」,吓也把你给吓死。」程瑜想了想,他们也算相识一场,万一对方出事,自己也难辞其咎。「不如你先跟着我,之后我再送你回去。」 容子骥见她对自己所说的每句话深信不疑,真是个性单纯,不禁觉得她挺有意思的,令人想多欺负几下。 他嘴角扬起一道若有似无的坏笑。「那就有劳姑娘了。」 「不客气。」程瑜爽朗地回道。 他不着痕迹地刺探。「姑娘这些天来可有再遇上「百鬼夜行」?」 「没有。」说到这个,程瑜不禁露出很深的挫折感。「它们突然消声匿迹,简直像故意跟我作对似的。」 「若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还请姑娘直说无妨。」容子骥想从她口中探听到一些消息。 「公子有这番心意,我就很高兴了。」不是程瑜瞧不起他,而是因为他们面对的不是活人而是鬼,他可是容府的公子,要是有个闪失,自己可赔不起。 「现在家里除了我爹之外,我娘和大哥都不赞成我调查「百鬼夜行」一案,就连从小一起长大、最要好的手帕交也是这么劝,说什么万一传出去,更没有人敢要我这种媳妇……」她一脸挫败。「难道只因为是个姑娘家,就应该只想着嫁人,不该想为皇上、为百姓做点事?公子说说看,嫁不出去就真的很丢脸吗?就活该得遭人耻笑吗?」 容子骥不禁有些好笑,这种事可以随便对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男人诉苦?该不会是别有居心,故意在探他的口风?莫非今晚的相遇是刻意安排的? 不……他马上否决才生起的念头,对方根本不可能知道他今晚是否会出门,又是走哪一条街……那么是真的凑巧遇上了? 「姑娘既然下定决心,就不要在乎别人怎么想,尽管放手去做。」其实容子骥也想知道她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程瑜不禁两眼发光,激动地看着他。「公子真的这么想?」他是第一个支持自己的外人,真的好感动。 「我很佩服姑娘的勇气和毅力。」他面颊不由得泛红。「这句话没有其他意思,还请不要误会。」 不知是不是今晚的月色太美,男人脸红起来的模样居然这么可口,不过她程瑜可不是下流的登徒子,她只是想要好好保护这个男人,不要被坏人给一口吃掉了。 「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往后有什么心事,尽管来找我倾吐,我都愿意聆听,若是有困难,也可以来跟我商量,我会想办法的。」她豪气干云地说。 容子骥拱了拱手。「多谢姑娘。」 「子时到了,咱们快走吧!」程瑜又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要是真的遇上危险,可以马上拉着他跑。 容子骥愣愣地看着她再自然不过的动作,一点都不扭捏,也没有不自在,这个姑娘该不会没把他当作男人吧? 第八章 【第三章】 「咱们现在要上哪儿去?」容子骥见他们往城北的大街上走,与原本要去的地方不谋而合。 程瑜依旧拖着他往前走。「我这几天试着绘了一张京城的地图,从「百鬼夜行」第一次出现到最后一次被人看到的地点都标上记号,发现只剩下城北的几条街道尚未传出有人目睹的消息,所以我今天打算到那里去守株待兔,就不信等不到。」扑空了好几次,当然要检讨失败的原因。 看来这位姑娘不光只有满腔热血,也是会动脑筋的,真是愈来愈有意思。 「万一今晚真的出现,那该怎么办?」容子骥忧心忡忡地问。 程瑜听他的口气略带不安,索性把系在腰上的香囊递给他。「里头放了盐米,你拿在手上,要是它们靠近,就抓一把撒过去,若真的还是很害怕,就躲在我背后,我一定会保护你。」 容子骥伸手接下来。「我知道了。」 「要是发现情况不对,我叫你跑,你就不要回头,能跑多远就跑多远知道吗?」程瑜继续嘱咐。 他佯装担忧地问:「那么姑娘呢?」 「我还有这个……」她从袖口内拿出几张符箓,笑吟吟地献宝。「我爹认识钦天监里的阴阳生,跟他拿了几张来避邪,应该可以挡一下,到时我再找机会逃走,你不用担心,只管跑就是了。」 「我就听姑娘的。」容子骥点头如捣蒜。 程瑜豪气十足地笑了笑。「我说过会保护你,就一定会做到。」 一路尾随在后的朱将军突然有感而发。「……李副将,俺欣赏这个小丫头。」 李副将点头如捣蒜。「末将也是。」 「不过这个臭小子做啥在姑娘家面前装得这么没用,俺都替他觉得丢脸,应该是他保护小丫头,怎么反过来了?」它不满地嚷道。 「嗯?」程瑜走个几步,倏地转过身,集中视线,似乎在寻找什么。「我怎么一直觉得有人跟着咱们?」 容子骥朝它们躲藏的地方冷冷一瞥。「是姑娘多心了。」 「还是小心为上……」她自认眼力极佳,就算只有月光,也瞒不了自己的双眼。 待她走了几步,又冷不防地回头,果然看到两道影子闪了过去。 朱将军和李副将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心想这个小丫头不只看得到它们,反应也很敏锐,可不能小看。 「我什么也没看到。」这回换容子骥拖着她走。 她又跟着走,这次走了十多步,才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回头,让以为安全过关的两只鬼赶紧一个飞扑,直接窜进墙内。 「俺的腰……俺的腰闪到了……」朱将军扶着腰呻吟。 李副将赶紧帮忙揉一揉。「将军先别动……是这里疼吗?」 「对、对……轻点儿、轻点儿……」 容子骥额际青筋一跳一跳,还说不会坏事,果然不该带它们出来。 「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在说话?」程瑜想要找出声音的来处。 他笑意微僵。「可能是附近哪一户人家传出来的……子时都快过一半了,还是快走吧,说不定「百鬼夜行」已经出现,别又错过了。」 「公子说得对。」她的心思被拉了过去,不再逗留,快步跟上容子骥。 待他们来到城北,跟其它街道一样,放眼望去是空荡荡一片。 程瑜大喊。「快出来吧!」 「嘘!」容子骥佯装惊吓状。「姑娘小声一点!若是真的出现……」 她娇哼。「我就是希望它们出现。」 就在这当口,最先感觉到异状的是容子骥,周遭的温度陡降,让他目光一凛,肌肉旋即紧绷。 「……来了!」程瑜颈后的寒毛竖起。 果不其然,成群结队的半透明兵士,形貌惨烈,一个个出现在大街的另一头,无声无息地靠近。 容子骥从它们身上的铠甲和盔帽来判断,确定是前朝大梁的衣物,这些衣物在用料和款式上和大丰王朝有所不同,加上高举着的几面旗帜上头写着大大的「梁」字,也就更加肯定。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程瑜不由分说地冲到它们面前。「为何不去地府报到?还是希望有人帮你们超渡?是的话就说一声……」 可惜「百鬼夜行」没有理会她的叫喊,彷佛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继续前进。 程瑜一面退着走,一面不死心地问:「还是有人指使你们这么做的?你们说话啊!不管是什么理由或是委屈,我都愿意听你们说……指使你们惊吓百姓的,绝对不是好人,只是想利用你们罢了……」 趁着程瑜没注意,容子骥从袖内掏出一张追魂符,此符自动飞向「百鬼夜行」的队伍当中,黏在其中一只鬼身上。 终于赶过来的朱将军和李副将也不约而同地呆住了,虽然早就从三郎口中听说此事,但真正以这种方式和自己当年麾下的兵士亡魂面对面,一时之间还是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 容子骥使了个眼色,要它们跟上去。 而程瑜此时正张开双臂,想要拦下它们。「你们听我说……不要走……」 「百鬼夜行」就这么直接穿过她的身子,一下子受到强大的冲击,程瑜身子前后摇晃几下,两眼紧闭。 容子骥将她拖到路旁,见她虚软地倒下,失去意识,马上比出剑指,在她的额头上敕符,口中念咒。「……神兵火急如律令。」 很快地,程瑜苏醒过来。 「嗯……」 他立刻换上惊慌的表情。「姑娘没事吧?」 「我……」她还没搞清楚发生何事。「「百鬼夜行」呢?」 「已经走了。」容子骥扶她站起来。 程瑜垮下肩头。「怎么会这样?它们为何不回答我的问题?以往遇到的鬼,它们都听得到我说话。」 「我还是先送姑娘回去吧。」现在只能等候消息了。 「是我送公子才对……」 「今晚「百鬼夜行」应该不会再出现,我还是先送姑娘回去,也算是回报上回的恩情。」容子骥劝道。 「好吧。」程瑜真的觉得累了,也就接受对方的好意。 容子骥在离去的同时,回头看了一眼「百鬼夜行」消失的方向,希望朱将军和李副将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 待程瑜返回家中,比手画脚地跟正在苦读的兄长描述又遇上「百鬼夜行」的经过后,便回房歇息,然而一直到天色大亮,却是叫都叫不醒,脸色也很苍白,可把孟氏吓坏了,直说女儿真的撞邪了。 待程淮赶回家中,见情况不对,不得不亲自去把认识的阴阳生请到家里来,对方看了下她的气色,只说是气虚,没有大碍,可能是从小到大见多了,已经比其它人幸运,睡饱之后就没事了。 到了晚上,程瑜终于伸了个懒腰醒来。 「从今天起,不准你再半夜跑出去。」孟氏气呼呼地说。 她不得不抗议。「娘,我真的没事……」 「你就听娘的话。」程家大哥也不希望妹妹出事。 「……我知道了。」反正她可以偷溜。 见她答应,孟氏这才准她去吃饭。 翌日,程瑜将自己的发现告诉父亲,程淮立刻往上呈报,多派些人手在城北的几条大街巡视,之后大理寺不得不和钦天监连手,若是发现「百鬼夜行」便敲锣示警,再由对方出面镇压。 原本程瑜又想溜出门,可是见母亲整晚都守在厢房外头,她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已经有一阵子没有睡好觉,可以乘机补回来。 到了第三天,她的手帕交听说她撞邪的事,赶紧来看她。 「我就说危险,你就偏不信,看吧!」秀姑和程瑜从小一起长大,只是两人的性格大不相同。 程瑜见她红着眼眶,一脸快哭的表情,只能先低声认错。「是我太不小心了,不过幸好没事,这就表示好心有好报……」 「你还说!」秀姑不禁嗔骂。「连我爹娘都说你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姑娘家不像姑娘家的,谁还敢娶你当媳妇?」 她知道秀姑的爹娘一向对自己的行为颇有微词,就怕会带坏他们的女儿。「你告诉伯父和伯母,请他们放心,至少我可以保证你一定嫁得出去。」 秀姑脸蛋一红。「谁在跟你说这个?在来之前,二哥也要我跟你说一声,叫你以后乖乖待在家里,半夜别再跑出去,不然……他怎么在我爹娘面前帮你说好话?」 「他为何要帮我说好话?」程瑜不记得有拜托他。 第九章 「这还用问吗?」秀姑往她手背上轻打了下。「二哥一直很喜欢你,只是担心我爹娘反对,所以到现在都不敢提。」 程瑜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你说……二宝哥喜欢我?」 「你真的没看出来?」秀姑再次见识到这个手帕交迟钝的一面。 「我一直以为二宝哥把我当作妹妹……」程瑜捧着脑袋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对方何时表现过喜欢自己的样子。「我真的看不出来。」 「我二哥对你好,可不是因为把你当作妹妹,他要你别再调查「百鬼夜行」 的事,把心思用在其它地方,好比说亲手做几样小菜去讨我娘欢心,或是跟她撒撒娇。」秀姑真的很希望她能当自己的二嫂,彼此熟悉,也不会有姑嫂不和的问题。 程瑜一脸困扰。「可是我又不会做菜,更不会撒娇……从小到大,我跟我爹和我娘都没撒过娇,也不知该怎么做。」想到要摆出小女儿娇态,她就觉得别扭,一点都不像自己。 秀姑叹了口气,其实也不意外。「所谓的撒娇也不过是要你嘴巴甜一点,我娘最喜欢人家夸她年轻或是皮肤保养得好。不会做菜就要学,我教你也行,也许很难,但是只要在我娘面前表现几次,她一定不会反对你嫁进咱们家来。」 「呃……」问题是程瑜根本没想过要嫁过去。 「总之我可是把话带到了。」秀姑认真地看着她。「大家都知道你看得到那些东西,就算请媒婆帮你作媒,她们也是直摇头,除了我二哥之外,你还能嫁给谁?只要你以后装作没看到,不要理会它们,当它们不存在,这样就没事了。」 听完,程瑜心头涌上一股强烈的失落感,还以为秀姑应该是最了解自己的人,明白自己因为这与生俱来的天赋吃过不少苦。她不禁在心中苦笑,若是能这么简单就好办了,看不到的人永远不会明白。 「让我想一想。」这一刻,她很坚信自己不可能嫁给二宝哥。 待秀姑走后,她躺在床上,心头酸酸涩涩的,想到小时候每次去别人家里玩,或是在路上,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就指着它们告诉大人,把那些大人吓个半死。渐渐的,身边的玩伴因为害怕都离她远远的,大人也在背后指指点点,那种被人排挤的滋味真的很令人受伤,她也不知偷哭过多少回,只有二宝哥和秀姑愿意跟她来往,只是没想到他们并非打从心底接受自己。 「我才不要嫁人……」她眼角泛湿,口中低喃。「与其嫁给一个不愿意接受真正的我的男人,那我宁愿当个老姑娘。」 程瑜伤心的不是嫁不出去,而是亲如姊妹的手帕交原来一点都不了解自己,也无法敞开心胸接受这与生俱来的天赋,让她真的很受伤,但她又很珍惜她们的友情,不想就这么放弃了。 而为了让女儿学习姑娘家该有的技艺,随时可以嫁人,孟氏要她每天下厨,帮她杀鱼、切菜,搞得程瑜两只手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她可以确信自己没有做菜的天分,当不了一个好媳妇。 到了第十天,孟氏以为女儿这次真的学乖了,就不再盯得那么紧,总算让她逮到机会偷溜。 她又带着盐米和符箓,蹑手蹑脚地出门,嘴里喃道:「……听说皇上下旨,限大理寺一个月内查明真相,不能再拖了。」 一路来到城北的大街,还不忘要避开巡逻的衙役,免得被赶回家去,程瑜可是走得小心翼翼。 「咦?」突然,她瞠圆双眼,认出站在前头不远处的颀长身影,才要出声,却见对方身后站着两只鬼,似乎想要对他不利,她担心又搞错,还特地看了下地面,确定没有影子,可以肯定不是活人。 她从斜背在身上的布袋内抓了两把盐米,悄悄接近,由于碰触到盐巴,手心和指腹上被菜刀划伤的部位相当刺痛,尚未愈合的伤口还流了些血,但并没有让她退缩。 此时,容子骥警觉到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靠近,猛地回过头,正好看到她打算撒下盐米的动作。 「姑——」他想开口,可惜慢了一步。 「看招!」程瑜将盐米用力撒去。 朱将军和李副将也同时回过头,没想到对方会使出「暗器」攻击,霎时发出疼痛的叫声,又蹦又跳。 「俺被暗算了?!」 「将军快走!」 叫声甫落,它们已经逃得不见踪影。 「有种不要跑!」程瑜朝半空中喊道。 容子骥微启唇瓣,怔怔地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虽说盐米被传说能用来驱邪避煞,但也只是求个心安,实质上并不会真的对这些无形众生造成一丝伤害,更不该有这么大的反应。 「刚刚有两只鬼想要偷袭公子,幸好被我发现,它们现在已经逃走了,你不用害怕。」程瑜很高兴能够帮上忙。 容子骥收回错愕的心思。「多谢姑娘搭救。」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程瑜豪气地说。「公子该不会迷症又犯了,才会三更半夜跑到外头来游荡?」 没想到会三番两次在半夜时与这位姑娘在大街上巧遇,这又是什么样的缘分? 容子骥只能用另一个谎来圆之前的谎。 「唉,我让奴才事先用绳子绑住,结果还是没用。」他摇头叹气。 程瑜不禁心生怜悯。「我爹认识钦天监里的阴阳生,说不定他们有什么符箓,只要贴在额头上,就能让公子在睡着之后无法移动。」虽然有些异想天开,不过若真的有,她也想多要几张来玩一玩。 「多谢姑娘。」还真的有定身符可以让人的身体无法动弹,不过容子骥可不想把那种东西用在自己身上。 她搔了搔后脑勺。「也不确定有没有,不过可以帮你问问看,否则下回万一落在登徒子手上,公子的清白可就毁了,女人的贞节重要,男人也是一样,谁也不想碰上那种不好的事。」 「咳咳。」他差点被口水噎到,这位姑娘说话真是毫无禁忌,自己就算扮得再温弱,应该也不至于那么没用才是。「那就有劳姑娘了。」 「咱们是朋友,不要客气。」程瑜笑嘻嘻地说。 容子骥看了下天色。「子时到了……」 「我今晚带了一袋盐米出来,要是「百鬼夜行」出现,就往它们身上撒……」 她可是有备而来。 「万万不可!」看了方才朱将军和李副将的反应,容子骥不禁产生疑虑,不希望她贸然行动。 程瑜吓了一跳,还是头一次听他说话这么大声。「为什么?刚刚那两只鬼不就痛得哇哇大叫吗?」 「那是因为……」容子骥不禁语塞,同样也在想这个问题。「总之见机行事,不要太过莽撞,以免造成不可挽救的后果。」 她想了想,对方的书肯定念得比自己多,就先听他的。「也好。」 他才要说什么,心头倏地一凛,不再作声。 「它们来了!」程瑜也背脊发冷。 就在这时,两个衙役正好过来,见到他们,正要开口盘查身分,一阵阴恻恻的鬼风扑来,把他们吓得跌坐在地。 「出……出现了……」 「百鬼……夜……行……」 两个衙役张大嘴巴,都是第一次目睹「百鬼夜行」的真面目,马上吓得魂不附体,更别说敲锣通报。 「站住!不要动!」为了不让有人再受害,程瑜强忍着手上的刺痛,各抓一把盐米,顾不得方才答应过容子骥,迅速地将盐米撒向它们,然后又探向布袋,再抓出一把,又撒一次。 刹那之间,被那些盐米撒到的鬼不再面容呆滞,而是露出惊惧痛苦的神情,有的在地上打滚,有的则是横冲直撞,甚至发出鬼哭神嚎,叫声实在骇人,当场把两名衙役吓得屁滚尿流,捡起地上的铜锣和梆子拔腿就跑,这回不忘一面敲打铜锣,一面拉开喉咙大叫—— 「出现啦!」 「快来人啊!」 果然有什么不对劲!容子骥俊目眯起,却想不透是何原因。 「公子危险!」程瑜瞥见一只断臂鬼正朝容子骥跌跌撞撞地冲过去,不假思索地扑向他。 容子骥不禁往后踉跄了下,差点就被她扑倒,因为不能念咒,免得让程瑜发现自己懂得阴阳术数,只好抽出插在腰上的纸扇,「嗒」地一声打开,写在扇面上的符文发出金黄色的光芒。 「退!」他口中低叱一声,才浑了下扇子,失控的「百鬼夜行」顿时被扫得东倒西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全都凭空消失。 第十章 看来在幕后操控的人已经察觉到异状,立刻将它们召回,只是为何连它们也同样有这么剧烈的反应?他不禁对面前这位姑娘的生辰八字产生兴趣。 程瑜回头觑了一眼。「咦?人——不是,鬼呢?」 「都不见了。」他低头看着口口声声说要保护自己的姑娘,而她也真的付诸行动,不是光在嘴巴上说说而已。 他可以相信她吗? 容子骥从来不轻易相信别人,因为只要是人,都会说谎,但是面对眼前这位姑娘,还是极少见地出现一丝动摇。 见她还抱着自己不放,他不禁出声提醒。「咳咳,男女授受不亲,要是让人瞧见不太好。」 程瑜愣了两下,这才发现自己还抱着对方,赶紧放手,尴尬地笑了两声。「公子千万不要误会,我可不是存心占你便宜……」 「姑娘别这么说,占便宜的应该是我才对,若是要我负责,我……」容子骥俊脸胀得通红。「我也愿意担起责任。」 「这种事你不说,我不说,也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看到,公子不要当真,只处你没宵受伤就好。」程瑜不甚在意地说。 容子骥还真没想到她会拒绝,这位姑娘的反应总是跟别人不一样,不过这样的直率、真诚,也算是她的长处。「姑娘不想嫁给我?」 「你是容府的公子,何必委屈自己?况且……我随时都能看得到鬼,谁也不会想要这样的媳妇儿。」她闷闷地说。 她并不自卑,依旧可以活得很自在,但也不想听到旁人嫌弃,让爹娘丢脸,所以程瑜早就放弃嫁人的念头。 他淡淡一笑。「能见得到鬼,也未必真的不好,老天爷这么安排,一定有祂的意义存在。」若自己看不到,也就无缘与师父结识,更别说拜在对方门下学习阴阳术数,有失必有得。 程瑜迅速抬头,满脸惊喜。「公子真的这么想?」 这就是她最想听的话,想不到却是出自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男人口中。 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大声,扑通''扑通—— 「我相信老天爷不会白白让姑娘受苦的。」想到方才她的奋不顾身,容子骥就当作是还一个人情。希望用这句话来开导她,让她心里能好过些。 她听得心头发热,从小到大所受到的伤害彷佛也都过去了。「从来没有人这么跟我说过,公子真是个大好人,虽然都姓容,但是跟凤翔侯完全不一样。」 容子骥不得不请教。「这话怎么说?」 「我听说凤翔侯这个人胆小懦弱,打从回京后听到闹鬼的事,就吓得不敢出门。」程瑜一脸鄙夷。 容子骥额际青筋凸起,虽然装得温弱无害,但是跟胆小懦弱可是完全沾不上边。「那不过是市井谣言,不能尽信。」 「……「百鬼夜行」在哪里?」 这时,只见七、八个人朝这儿奔了过来,从他们身上的官服来判断,其中两名是钦天监的阴阳生。 「你不是程大人的女儿吗?怎么会在这儿呢?」有大理寺的人一眼认出程瑜是同僚的女儿,想装作认错人都不行。 程瑜支支吾吾个半天。「呃……这个……我来抓鬼的……」 「抓鬼?!」众人惊呼。 那两名阴阳生不禁上下打量程瑜,见她不过是个丫头,自然不信。「你会写符、结手印还是念咒?」 「我都不会……」她呐呐地回道。「可是我看得到鬼。」 程淮的女儿有见鬼的本事,只要是大理寺的人都知道。「她说得没错,听说是从小就看得到。」 防阳生这才收起轻蔑的目光,但还是不信她能抓鬼。 贞他人也注意到容子骥的存在。「这位公子是……」 「这位公子是……是来京城做生意的,因为不小心迷路,我正要送他回住的地方。」程瑜不想因为自己,把容府给牵扯进来,她连忙示意容子骥快点离开。「咱们先走了,辛苦了。」 走了一小段路之后,程瑜才开口跟他解释。 「要是让他们知道你是容府的人,三更半夜地又跟我在一起,准会坏了公子的名声,所以我才会这么说。」 闻言,容子骥看着月光下的她,没有姣好的容貌和体态,眼睛却清亮有神,明明应该担心自己三更半夜和男人走在大街上,名节恐怕因此不保,却反过来替别人担忧…… 真是个傻姑娘! 回到竹院,丑时都过了一半,见朱将军和李副将都尚未归来,容子骥命阿舜备酒,然后赶他回房歇息,接着便坐在竹林内一块空地,那儿设有露天的石桌和石椅,听说也是祖父生前最爱的地方,可以一边赏月,一边喝酒,人生不过如此。 只见胖丫鬟铃儿手上提着一盏灯笼,就站在石桌旁听候差遣,生前是青楼名妓的琵琶则为他斟酒,好不惬意。 「今晚的月色真美。」琵琶打破沉默。 容子骥淡嘲。「确实很美。」 可惜美好的表相之下,却是危机四伏。 「要妾身去把琴取来吗?」琵琶再度把酒杯斟满,想起在万花楼中迎来送往的日子,为了取悦客人,琴艺、舞艺都得要学,即使死了也忘不掉。 他横了琵琶一眼。「你要找的男人,我已经派人查出住在何处,你就快去见见他,早点了却心愿。」 琵琶只是垂下美目,不发一语。 「死都不怕了,还怕去见自己心爱的男人?」容子骥讽刺地哼道。 它涩涩一笑。「侯爷就别再挖苦妾身了。」 斜睨了下琵琶脸上苦涩的神情,容子骥没再说下去,啜了口酒,抬头盯着今晚的星象,口中低喃。「月生角芒刺,表示阴气盛而侵阳……后族擅权……」 当今皇后生了一个不成材又好色的嫡长子,文武百官都反对立其为太子,皇上索性让太子之位虚悬至今,除了拥有封地的诸位藩王,就连年幼的皇子都有可能成为继任人选,台面上看似风平浪静,其实背地里还是暗潮汹涌,就算这几年都待在昌州府,他也听说过不少传闻,更别说父亲生前也十分关切朝中政事,私心认为贤王殿下才是最适合继任大统的人选。 难道就因为如此,皇后和她的族人意图谋反?这又和这次「百鬼夜行」的事件有何关联?莫非是想借机制造混乱,引来民怨,再顺势逼皇上退位? 「……俺回来了!」朱将军行色匆匆地现身。 李副将也跟在后头。「咱们这回可是不辱使命。」 上回不小心把「人」给跟丢了,差点没脸回来复命,这次因为「百鬼夜行」已先出现破锭,要跟踪它们可就容易多了。 「查到什么?」容子骥收回心思,看着它们。 「咱们在外头东奔西跑的,你倒是好命,一个人坐在这儿喝酒……」朱将军肚子里的酒虫可馋得很。 容子骥不等它说完,已经亲自倒了两杯酒,算是慰劳。 它们径自落坐,执起酒杯,闻着酒香,不禁心醉神迷。 朱将军大声夸赞。「好酒!」 「果然是好酒……」李副将满足地眯起眼。 「可恶!真是太可恶了!」有了酒精催化,让朱将军憋在心里的话也跟着不吐不快。「俺麾下的兵士也不知被哪个混帐东西给操控,连俺的命令都不听,要是让俺抓到这个人,非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李副将也感触良多。「若不是咱们葬在别处,今日恐怕也跟它们一样,成了别人手上的棋子、任人摆布的傀儡。」 朱将军挫败地大叫。「啊……今晚俺不醉不归,倒酒!」 「是。」李副将帮忙斟酒。 等它们「喝」到告一段落,容子骥凉凉地启唇。「酒也喝了,现在可以说了吧?」等它们醉了,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你猜俺和李副将跟着它们,最后到什么地方?」朱将军咧了咧大嘴,卖起关子。「那可是你想都想不到的地方。」 容子骥不动声色地啜了口酒。「……该不会是钦天监?」 「啧!」它撇了撇唇。「真没意思!」 李副将也很意外他居然猜对了。「你早就知道了?」 「原本也只是怀疑……」容子骥将酒杯搁在石桌上,说出自己的看法。「依照钦天监监正李淳丰的本事,不可能让「百鬼夜行」一事闹得这么大、这么久,几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听说他最擅长的便是写符,可你们又说贴在千人冢上的符箓只是虚有其表,早已失去镇压的灵力,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不是蓄意为之,就是无能为力……」 第十一章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下。 众「人」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你们可有进入钦天监,找出施咒作法之人?」他又问。 朱将军将杯中已经失去酒香的液体倒掉,李副将执起酒瓶,再度帮它斟满。 「进是进去了,不过里头真的乱七八糟,贴满各式各样的符,有阴符、阳符,还有一些旁门左道所用的符箓,让俺的头都晕了,就不信这种钦天监真能帮你们皇帝上观天象、下测地势,还要占卜国运。」 「末将也跟将军一样,进去没多久便退了出来,什么人也没看到,不过可以确信最后消失的地点就在钦天监。」李副将信誓旦旦地说。 容子骥将杯中的酒一飮而尽。「钦天监监正李淳丰……此人最是可疑,看来得要去会一会他才行。」 他想起师父王朔生前曾经说过,就在二十多年前,他与李淳丰原本是同门师兄弟,也是知己好友,可是两人为了竞争钦天监监正一职,这段同门情谊也跟着出现裂痕,更没料到对方生性阴险,把他斗垮之后,甚至还想置他于死地,以免他还有翻身的机会,他为求自保,只得诈死,然后连夜逃往昌州府,之后才有机会与父亲结识,自己更拜其为师。 尽管师父也说过不再计较当年的事,但是容子骥却一直谨记在心,若是李淳丰好好当他的钦天监监正便罢,要是起了异心,试图对皇上不利,容子骥将会代替师父清理门户。 另外最重要的一点,李淳丰是皇后娘家的族人,皇后称其为表舅,和这几天夜观星象的结果,很难不令人产生联想。 「对了,那位姓程的姑娘朝你们撒了盐米,真有那么难受?」这件事一直让他耿耿于怀。 朱将军横眉竖目地回道:「这还假得了吗?那种滋味恐怕比上刀山、下油锅还要难受,这会儿还浑身刺痛,那丫头究竟是施了何种法术?以后俺还是离那个丫头远一点,真是太危险了。」这世上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末将也很意外,不过区区盐米,按理说伤害不了咱们,那位姑娘究竟是何来历?」李副将困惑地问。 容子骥露出深思的表情,下回若再遇到,得要问个清楚。 见容子骥又闷不吭声,朱将军气呼呼地数落。「怎么不把话说完?你这臭小子又想故意吊人胃口了吗?」 容子骥用袖口掩唇,打了个呵欠。「已经说完了。」 「说完了?」朱将军瞠大像铜铃般的双眼,心想自己该不会漏听了哪一段? 容子骥起立转身,铃儿连忙提着灯笼跟上。「你们辛苦了,都下去歇着吧。」 「歇什么歇?!咱们已经死了,早就歇够了……」 「侯爷只是累了。」琵琶帮腔。 朱将军哼了声。「不用替他说话,那臭小子从小就是这样,谁都不相信,有事也不会说出来跟人商量,就一个人闷着、憋着,早晚会生病。」 琵琶柔媚地笑了笑。「可是朱将军和李副将还是愿意跟在侯爷身边,甚至放弃报仇的念头,一待就是这么多年,妾身真的很佩服。」 「不必灌俺迷汤!」朱将军没好气地斥道。 「唉!」李副将感慨良多。「要是走得了,早就走了……」 朱将军也跟着叹气。「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妾身告退。」说着,琵琶便留下两个大男人去长吁短叹。 「将军,你说地府的阴差为何迟迟不曾前来缉捕,该不会是忘了咱们?」李副将可是一直防备着。 朱将军索性将整瓶酒拿起来闻,已经有了醉意。「忘了咱们最好,俺还不想去投胎……至少也要看到那个臭小子娶妻生子,俺才会甘心……真是好酒……」 「末将也是这么想。」它们心里真正放不下、无法去地府报到的原因,早已不再是国仇家恨,而是三郎这个孩子。 【第四章】 到了七月下旬,「百鬼夜行」事件突然平息,一整个月下来,都不曾再有人亲眼目睹,京城的百姓们原本还担心七月鬼门开后情况会更严重,没想到却是风平浪静,不禁额手称庆,暗暗希望就此恢复往日的宁静。 这天,又到了休沐日,孟氏来到长女的闺房,说有事要跟她说,程瑜跟着来到正厅,就见父亲程淮也在座。 程淮招手说道:「丫头,你先坐下。」 「爹是不是查出「百鬼夜行」的主谋者是谁了?」程瑜迫不及待地追问,一天没有水落石出,她就无法放心。 他摇了摇头。「直到目前为止,都尚未查出来。」 程瑜肩头一垮,有些失望。 「你这丫头满脑子就只有「百鬼夜行」,难道它们会比你的亲事还重要吗?」 孟氏忍不住责备两句,她可是为了女儿的婚姻大事急白了头发,偏偏当事人根本不放作心上。 「我的亲事?」她惊讶地问。 孟氏露出喜上眉梢的表情。「有人来提亲了。」 「跟我提亲?会不会弄错人了?」这几年来,母亲找过不少媒婆,可是自己的声名远播,只要跟街坊邻居打听一下,便会知道她与众不同的天赋,纷纷打退堂鼓,没想到有人会自动送上门。 「怎么可能会弄错?」孟氏白了女儿一眼。「对方可是当着你爹的面提亲,很确定要娶的人是你。」 程瑜愣怔了下,望向父亲。「爹,这是真的吗?」 「没错。」程淮点头表示的确不假。「对方是钦天监监副徐大人,他膝下只有一个独子,今年二十,你们年纪相当,应该会很好相处。」 程瑜又问:「对方知道我看得到鬼?」 「徐大人自然已经听说你的本事,亲自来向爹求证,爹也实话实说,对方居然说那是再好不过了。」他捻着下巴的胡子,呵呵一笑。「你要明白钦天监是什么样的地方,对于阴阳术数自然有诸多研究,徐大人还说自己本身也看得到,因此不介意有这样的媳妇,倒是他的独子并没有这方面的能力,但也可以接受。」 听完父亲的话,程瑜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何反应。 「娘觉得这门亲事不错,要知道能进钦天监有多不容易,尤其监正和监副这两个官职都是经过皇上钦点任命,不是一般人要当就能当的。」孟氏想到长女的亲事有了着落,压在心头上的大石总算可以拿开了。「何况对方不介意你可以看到那种东西,这才是最要紧的。」 程瑜还有些无法接受。「可是……可是……」 盂氏瞋瞪。「可是什么?」 「可是我连徐大人的公子长得是圆是扁、个性跟我合不合得来都不知道……」 事情来得太快,让程瑜一下子无法接受。「就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没见到人之前就仓促决定亲事,爹娘不觉得太冒险了吗?」 她以为这辈子注定嫁不出去,突然之间姻缘到了,反而慌了手脚。 「爹也希望你能嫁得好,在婆家不会受到一丝委屈,所以才先回来问问你的意思,至于徐大人的公子,爹自然会去打听,若是对方品性不好,那就另当别论了。」程淮看得出女儿的不安和顾虑,便这么安抚。 程瑜吁了口气,只要不是马上要做决定就好。「我知道了。」 「相公,那就这么办。」孟氏也赞同夫婿的做法。 程淮笑了笑。「尽管舍不得,但也不能不嫁。」 「相公说得是。」这也是为了女儿好。 见父母一脸开心的模样,程瑜却是觉得心口堵堵的,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大概是想到一旦嫁了人就要离开爹娘、大哥和两个弟妹,才会依依不舍吧。 她起身往厅外走去。「娘,我出去一下。」 「要上哪儿去?」孟氏不喜欢女儿到处乱跑。 「我……我去找秀姑。」程瑜随口回答,便出去了。 踏出家门之后,她怎么都高兴不起来,要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男人,跟着对方一辈子,是好是坏只能认命,不能反抗,对程瑜来说,根本做不到,可是为了不给爹娘丢脸,再怎么痛苦,也要咬牙忍耐。 这么一想,她的脚步就更加沉重,一个人就这么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对周遭的景物视若无睹,明明告诉自己要去秀姑家,等到意识过来,却发现自己站在一座豪华府第的角门前。 「……我怎么会到这儿来?」 第十二章 程瑜想到之前为了送这位容府的公子回家,来过这儿两次,但也是因为他的迷症犯了,而自己又为了要调查「百鬼夜行」一案,两人才会在三更半夜的京城大街上不期而遇,眼下根本没有理由见面,但是她却好想跟对方说几句话,希望有个人能够跟她商量。 「相信他一定会了解的……」这位容府公子并没有因为这项天赋,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还说老天爷之所以会这么做,自有祂的安排,让程瑜真的既窝心又感她想往门上敲去,但是又犹豫了。 「万一门房前来应门,我该怎么回答?难道劈头就说要找你们家三郎公子,这么做妥当吗?一个姑娘家就这么跑来找男人,会不会太不知羞,又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程瑜喃喃自语。 如果是过去的她,从来不会考虑这些问题,但这次有些不太一样,想来想去,就是拿不定主意,只得在角门外头来回踱步。 怎么办呢?她是真的很想见到这位容府的公子,一整个月都没见到人影,不知怎么回事,有些怅然若失,好似掉了什么东西,又好像有什么事没做,心里总是牵挂着,怕对方的迷症还没治好,会不会又出了事? 「不管了!」程瑜握紧拳头,就要敲下去,但是快要碰到门扉时又却步了,不禁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我怎么会变得这么畏畏缩缩的?说做就做,有什么好怕的呢?一点都不像我……我到底怎么了?」 程瑜的拳头停在半空中,就是敲不下去。 「唉!」最后,她直接坐在角门外头的石阶上,心想对方今天或许会出门,到时便可以来个「巧遇」。 于是,她两手托腮,等待着府里的人出来。 可一直等到太阳都要下山了,那扇角门还是文风不动,程瑜等到都打起呵欠了。 这时,如果她正好转过头,就会看到一名胖丫鬟将脑袋探出门扉,见到外头有人,又本能地缩了回去。 主子答应过她,没有召唤也无须有人伺候时,她做什么都行,所以铃儿总是喜欢在傍晚时分看看行经门外的路人或是沿街叫卖的贩子,这是生前从未有过的待遇。 过了一会儿,铃儿又把头探出来,就见坐在石阶上的姑娘还是没走,虽然只看到背影,也能感觉得出对方正在为某件事烦恼,想起自己的际遇,它担心对方会想不开,赶紧蜇回竹院。 待铃儿进了书房,只敢静静地站在几旁,不敢吵到主子。 容子骥正在跟自己对弈,思索下一步该怎么走,过了片刻才开口。「……有阿舜伺候就够了。」 铃儿低着头,用食指比了比外头。「角门……外头有人……」 「谁?」 「一个没见过的姑娘。」铃儿唯唯诺诺地回道。 容子骥一手支腮,抬头看着缺乏自信、连说个话都畏畏缩缩的胖丫鬟。「没见过的姑娘?长得什么模样?」 「奴婢没、没看到脸。」铃儿又缩了缩肩头。 他眸光微敛,心想该不会是「她」?但一个姑娘家脸皮再厚,应该也不至于不知羞到找上门来——不对!这跟羞不羞无关,而是「她」生性大而化之,压根儿不会考虑那么多。 若真是「她」,那么所为何事? 冷不防的,他这才想起还有一个疑惑搁在心底,需要从她口中得到解答,他马上起身,朱将军和李副将却在这时凭空出现在眼前。 朱将军劈头就嚷嚷。「李淳丰根本不是在闭关!」 「他不是在闭关?那么人呢?」容子骥着实愣了一下,他三番两次投帖拜访,钦天监都以监正大人正逢闭关期,无法见客为由拒绝,也不确定何时会出关,他才不得不派「人」去盯着。 李副将把经过娓娓道来。「咱们这几天守在钦天监外头,直到方才,有几名阴阳生正好从里头出来,听他们私下谈起监正李大人对外一律表明正在闭关,其实是身子出了问题,监副徐大人还下令不得对外传扬,连御医都不敢请,而是找了好几个大夫到府里看病,恐怕是病得不轻。」 「李淳丰病了?」这倒出乎意料之外,如果真的生了重病,在背后操控「百鬼夜行」的幕后主使者又会是谁?容子骥不得不推翻之前的假设,这么一来,就有可能另有其人。 朱将军一脸得意地继续说:「咱们还跟着其中一名阴阳生去请大夫,然后到李淳丰的府第外头,你想去的话,俺可以带路。」 容子骥启唇淡嘲。「我有说想去吗?」 算算年纪,对方也该有六十多岁,到了这个岁数,有病痛也是正常的。 「哼!如果连这一点都看不透,那俺这两百多年是白活了……」 「回将军,」李副将清了下嗓子。「咱们早就死了。」 朱将军喉头窒了窒。「俺只是打个比方。」 「等天黑就出发。」容子骥不需要用上任何符箓或咒语来驱使它们,只要一句话便可以使唤,见朱将军满脸跃跃欲试,等着要大展身手,李副将则像个女人似地不停叨念,说什么毕竟不是走大门,加上对方又是钦天监监正,自然懂得阴阳术数,住处内必定布有天罗地网,千万小心等等。谁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情不愿,容子骥见它们这么顺从,一点都不好玩,忍不住叹气。 「年纪轻轻的叹什么气?」朱将军没好气地问。 他坐回几旁,打开纸扇摇了摇。「你们就不会说个「不」字,稍微反抗一下吗?要是不肯按照我的指示去办事,我还可以使出非常手段来调教一番,偏偏这么听话,害我连出手都懒。」 两只鬼脸上滑下三条黑线。 拜托!它们可是亲眼见过几只厉鬼被整得哭爹喊娘,后悔没有早一点去投胎,才不想自找苦吃,何况它们早就发过誓,等到三郎寿终正寝,就会去地府报到,在这之前,全都听他的。 朱将军掀眉毛瞪眼睛地问:「你这臭小子有什么好不满的?」 「不满倒是不至于,只是觉得无趣。」容子骥合起纸扇回道。 「你……」朱将军正要回吼,被李副将给劝阻了。 容子骥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就是喜欢看它被自己气得头顶冒烟,有时真会忘了它们不是活人,是已经死了两百多年的亡魂,早该去投眙,偏偏被自己的誓言给束缚,赖在他身边不肯走。 「……你们……你们别乱闯……主子说……谁都不可以进来……」这时,外头传来阿舜结结巴巴的说话声。 「咱们又不是外人,也是这座宅子的主子。」二房的两个儿子兴冲冲地来到竹院,心想最近「百鬼夜行」总算平息了,可以偷偷溜出门,不要被发现就好。「三郎堂弟是在书房吗?」 容子骥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他好整以暇地坐回原位,继续下棋。 「三郎堂弟……」容子宽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跨进书房,马上感到一股寒意,鸡皮疙瘩顿时全都冒上来。 容子舟也搓了搓手臂。「里头怎么冷成这样?」 就见朱将军、李副将和铃儿都不约而同地瞪着不请自来的两人,屋内的气温霎时降得更低。 两兄弟打了好几个喷嚏。 「多半因为四周都是竹林,阳光照不进来,才会觉得阴冷。」容子骥笑脸迎人地开口。「不知两位堂兄前来有何贵事?」 不知怎么,容子宽总觉得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应该只是错觉吧?「我是想三郎堂弟回到京城之后,又遇上「百鬼夜行」的事,除了进宫之外,成天关在府里,一定闷坏了,咱们决定今晚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容子舟马上暧昧地笑了笑。「这一个月来,街上平静多了,再过几天,鬼门也要关了,应该不会有事,只要别传到奶奶耳里就好。其实京城的夜晚可是多采多姿,你在昌州府一定都没见过,咱们兄弟够义气,就带你去玩一玩。」 容子骥一脸虚心地请教。「两位堂兄要带我上哪儿去?」 「你说呢?」容子舟笑声淫秽。「再怎么弱不禁风,好歹也是个男人,若是在成亲之前连女人的滋味都没尝过,可是会笑掉人家的大牙。」 「总之跟着咱们兄弟走就对了!」容子宽勾住他的脖子,挤眉弄眼。「包管让你玩得乐不思蜀。」 他们兄弟俩除了抱着巴结笼络的心思之外,更想要做的是带坏这个侯爷堂弟,看奶奶往后如何再护着他!都是嫡亲孙子,怎么样也不能只宠一个。 「那就有劳两位堂兄了。」容子骥没有拒绝。 第十三章 想也知道是去那种不正经的花街柳巷,朱将军和李副将气急败坏地怒瞪着他,没想到他还真的答应了。 「好冷……咱们还是快走吧。」容子舟冷得直打喷嚏。 「走、走!」容子宽拖着堂弟就出门去了。 朱将军又跳又吼。「那臭小子还真的去了?!」 「将军,三郎已经二十了,咱们也不便阻止。」李副将也是一脸担忧地看着离去的背影,孩子大了,有些事不该管。 朱将军从鼻孔哼了哼气。「那种风花雪月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做那种营生的女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朱将军这话是针对妾身来的?」琵琶袅袅婷婷地现身。 闻言,朱将军喉头一窒,乖乖地闭嘴,决定不跟女人一般见识。 就这样,容子骥被两位堂兄连拖带拉地带离侯府,为了避人耳目,还特地从南边的角门出去,他下意识地看了下两旁,并没有坐着什么姑娘,也许是自己猜错了,并不是「她」。 莫名地,心头涌上一抹淡淡的失落。 不过这种失落感只是因为那位姓程的姑娘颇有意思,无论他说什么,对方都深信不疑,逗起来很有趣罢了。 容子骥为自己这股少有的心思找到借口。 程瑜在角门外头等到太阳下山,还是没有勇气敲门,最后只好转往秀姑的家。 她有些沮丧地走在大街上,明明跟这位容府公子只见过三次面,为何会这么想见到他、跟他说话呢?对方俊美的脸孔总是不经意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一定是因为自己难得交上了一个新朋友,实在不想就这么失去,才会如此在意,可惜他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肯定无法跟她深交,想到这儿,程瑜心头的失落感就更重了。 大街上十分热闹,百姓们都以为闹鬼事件已然告一段落,可以放心出门走动,放眼望去都是人。 这时,一顶官轿迎面而来,跟在轿旁的随从远远见到程瑜,很快地认出她来,朝轿内的主子说了几句话。 「停轿!」轿内的人喊道。 官轿稳稳地落在地面上。 随从拦住打身旁经过的程瑜。「请问可是程姑娘?」 程瑜脚步顿了顿,见对方面生,有些疑惑。 「可是大理寺司直程大人的千金?」对方再度确认。 她颔了下首。「你认识我爹?」 那名随从心想幸好没有认错人,赶忙掀起帘子,就见一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从轿内出来。「这位是我家主子,钦天监监副徐大人。」 钦天监监副徐大人不就是…… 赫然想起爹说过当面替儿子提亲的人就是他,程瑜有些手足无措,连忙屈膝见礼。「见过徐大人。」 怎么会这么巧?居然在大街上碰到,万一对方问起亲事,想要知道她的决定,她应该怎么回答才不会失礼? 只见徐长规身材瘦高,脸上不见皱纹,也没有一丝白发,照理说也有四十来岁,不过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岁数还要年轻个几岁。他伸手拈着下巴的胡子,很快地将她打量一番。「你就是程大人的千金?」 「呃,是。」程瑜尴尬地回道。 他别有深意地询问。「听说你天生见得到鬼?」 程瑜也很老实地回应。「打从我有记忆以来就看得到。」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徐长规笑得更为亲切。 她一脸错愕。「太好了?」 「本官自小也看得到,为此吃了不少苦,想必程姑娘也是一样,所以能够体会你的心情。若你能嫁给小犬,在府里绝不会受到异样眼光看待。」他对程瑜愈看愈满意,不住地怂恿。 「那是徐大人看得起我,只不过……」我并不想嫁给你的儿子。这句话程瑜实在是说不出口。 徐长规一脸笑吟吟。「记得一个月前的某天晚上,约莫子时左右,本官听钦天监的阴阳生谈到曾在大街上遇见程姑娘,程姑娘还说是去抓鬼的,本官听了可真是佩服,没见过哪家的姑娘家像你这么勇敢的。」 「让徐大人见笑了。」她干笑两声。「其实我并没有抓鬼的本事,不过是靠盐米来驱邪罢了。」 徐大人眼神越发诡异地热切。「真的只有靠盐米驱邪而已?」 「呃,是。」程瑜本能地后退一步。 「本官听目睹的两名衙役说,你将盐米撒向「百鬼夜行」,它们突然就像是发疯了似的,完全失去控制,这可不是普通人办得到的……」徐长规不断逼问,非要她给出一个答案不可。「难道程姑娘也懂得阴阳术数?」 程瑜用力摇头。「我不懂那些东西。」 「那么除了盐米之外,可还有用到其它的东西?」光是依靠盐米,不可能拥有伤害无形众生的力量,一定还有别的东西。 程瑜又不自觉地倒退一步。「没、没有……」 「程姑娘最好再仔细地想一想。」他语带威胁。 她不喜欢这位监副大人,看人的眼神让她不由得想到被蛇盯上的青蛙,不禁毛骨悚然。「真……是真的没有……我只记得手上有伤口,碰到盐巴好痛……」 徐长规两眼绽放出异光。「程姑娘当时手上流了血?」 「是有、有一点。」程瑜吞了吞口水。 他更进一步逼问。「程姑娘可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 「呃……不曾听我爹娘说过。」她困惑地回道。 「那么可否告知本官,程姑娘的生辰八字?」 「当然不行!」程瑜不假思索地拒绝,未婚姑娘家的生辰八字怎么能随便给人?她可没那么笨。 「是本官的要求太过分了。」其实徐长规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她的血差点破了自己的法术,幸好他及时把「百鬼夜行」召回,重新作法,否则恐怕再也无法操控,不过也因为魂体受伤,需要经过一段时日才能让它们出来作祟。 这个丫头究竟是什么来头?难不成……是天上的神只下凡投胎?他心脏不禁狂跳不已,虽然从面相上看不出来,不过既然知道她的血有利用价值,更不能轻易错过,只要成为徐家的媳妇,就可以任由自己摆布。 见对方笑得极其「诡异」——除了用这两个字,程瑜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她总觉得这位徐大人左半边的脸庞看来像是在笑,可右半边的脸庞却没有表情,令人头皮发麻。 「本官还有事要办,就先告辞了,至于两家的亲事,本官会请媒婆上门,正式向令尊提亲。」 说完,徐长规又坐回轿中,让轿夫抬着离去。 程瑜见轿子走远,不禁吁了一大口气。「还是求爹娘不要答应亲事,就算对方可以接受我的天赋,我也不想嫁过去。」 最后,因为这意外的插曲,她决定返家,不去找秀姑了。 翌日亥时,容子骥来到李府偏门外头,身旁自然还跟着朱将军和李副将。 「你们先在外头等着。」对方可是李淳丰,又与师父同出一门,加上个性卑劣,无法确定里头是否设有「机关」好防止鬼魅作乱。 「有你在,俺不怕!」朱将军对他可是深具信心。 李副将也颔首。「咱们跟你一块儿进去。」 「……那就走吧!」容子骥提气一跃,顺利地翻墙而过。 他眼神锐利地察看四周,找出贴在檐廊下或梁柱上的几张符箓,但因为年代久远,上头书写的符文早已模糊不清,失去原有的灵力,形同废纸。 朱将军左顾右盼。「连个护院都没看到,戒备真是松散。」 「咱们还是小心一点。」李副将天生就爱操心,怕将军过于大意中了敌人的计,就像当年小看容福兴一样。 没等它们把话说完,容子骥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走向宅第主人居住的正房,一路上都没有受到阻拦。 「三郎,小心有诈!」李副将提醒。 容子骥停下脚步,观察四周。「咱们都进到内院来了,却连一个奴才都没看到,不是主子御下不严,就是……已经没有能力管束家仆。」 「这话怎么说?」朱将军听不懂。 他语带嘲弄。「听说李淳丰的妻子早死,膝下只有一个掌上明珠,嫁给了自己的徒弟也就是现任的钦天监监副徐长规为妻,不过也在十年前过世了,如今他生了重病,能依靠的就只剩下女婿,落得今日这种下场,算是他的报应。」 李副将不禁感慨。「就算活着,也未必就快活。」 「应该就在前头……」容子骥还没走近,就听到屋内传来说话声。 第十四章 「……我知道你恨我……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怨不得谁……」那是一个苍老疲惫的男人嗓音。「都过了这么多年,你还记恨着……念在咱们师兄弟一场,就放过我吧……不要再来了……王朔……算我求你……」 听到死去师父的名讳,容子骥表情震了下,径自推开门扉。 「三郎?」朱将军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容子骥回头一瞥。「你们在外头把风,不准进来。」 见他神情严酷,它们也只好照办。 进了房内,容子骥原以为可以看到师父的亡魂出现,可是屋内不见其它人在,只有一个白发披散、满脸皱纹的老人,也就是李淳丰本人,鼻端闻到的除了浓浓的中药味,还有尿骚味。 他端详对方的面相…… 大限将至。 看来李淳丰已经活不久,不需要他出手。 「你……你……师弟,你还是恨我、怨我,都已经死了二十年,还是不肯放过我……」李淳丰把容子骥当作王朔。「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这个师兄?」 听他这么说,看来他真的病入膏肓。 李淳丰揪着他的衣襟。「师弟……你说句话啊……」 「我不是你的师弟!」看这个情况,他应该已经病了很长一段时日,可居然连皇上都被瞒了过去,这多半是那位女婿的功劳。「你好好看清楚!」 李淳丰盯着容子骥看了好一会儿,神智也渐渐清明,旋即松开手掌,警戒地瞪视着。「你是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走着进来的。」容子骥大方地承认。 「你又是谁?」他再问。 容子骥朝皇宫的方向拱了下手。「承蒙先帝恩典,世袭凤翔侯。」 「凤翔侯……你是……容永禄的儿子?」李淳丰脑子迅速闪过一个人名,也是当年最反对自己成为钦天监监正的人之一,想到此刻这副狼狈的模样,万一传到皇上耳中,监正这个位置恐怕不保! 「听说李大人正在闭关,本侯只好深夜造访,没想到……」 就见李淳丰当场跪下,满脸哀求。「还请侯爷当作什么都没有瞧到,千万别让皇上知道,否则……否则……」为了得到钦天监监正这个官职,他狠心谋害情同手足的师弟,最后若是失去了,那他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李大人要本侯隐瞒皇上,这可是欺君之罪。」容子骥不悦地道。 李淳丰直磕着头。「还请侯爷网开一面,这分恩情下官定会想办法报答。」 「既然李大人这么说,那么本侯就问几个问题,只要你据实回答,今晚的事本侯就当作没看到,也不曾到过贵府。」容子骥笑意晏晏地问:「如何?」 他马上点头如捣蒜。「侯爷尽管问,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就好。」他笑容可掬地搀扶李淳丰起身。「李大人……本侯只想知道「百鬼夜行」是谁在背后操控的?」 闻言,李淳丰脸色一变。「百、百鬼夜行……」 「是有什么不能对外人言的吗?该不会就是李大人在背后操控那些前朝将士亡魂?」容子骥咄咄逼人地问。 「不……不……不是……不是下官……」他猛摇着头。 容子骥挂着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那么李大人应该知道对方是谁,可否坦白告知,本侯绝不会说出去的。」 「百鬼夜行……百鬼夜行是……不能说……我答应过……」李淳丰抱着头,不断喃喃自语,如今自己的一切全得仰赖女婿,要是没有他,什么都完了——不!他早就完了!这是报应!他的报应来了! 「快点告诉本侯。」容子骥诱哄着。 李淳丰突然瞪圆了眼,盯着他看,像是不认识他似的。「你是谁?我又是谁?这儿是什么地方?我为何会在这里?」 「李淳丰!」他低喝。 「你在叫我?我是谁?」李淳丰问个不停。 看他现在这副失神、错乱的模样,想必千人冢上用来镇压亡魂的符箓果真只是虚有其表,根本没有任何灵力,而徐长规不可能看不出来,那么就是故意不说…… 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就在这时,外头的李副将低嚷。「三郎,有人来了!」 容子骥知道不走不行,何况对方病成这样,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不要走!我到底是谁?」李淳丰拉住容子骥直问。 「你是本侯的师伯,也是仇人,看来已经不需要本侯亲自动手,老天爷就快收了你。」说完,马上闪身出了房门。 李府的奴才哼着小曲走来,才进屋子就大声嚷嚷。「大人怎么又尿在地上了?奴才才刚打扫完呢!」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李淳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缩在角落。 奴才不满地数落。「要不是徐大人吩咐要好好伺候,还给了银子,奴才早就跟其它人一样走了……」 李淳丰用畏惧的口吻回道:「不要告诉他……他会生气……」 站在外头偷听的容子骥心中一动,低声喃道:「看来有必要调查一下这位钦天监监副……」 李淳丰既是皇后的党羽,那么那位女婿兼徒弟的徐长规呢?如今钦天监监正的神智时而清醒、时而错乱,一切公务自然都由监副代为执行,竟然还刻意欺上瞒下、隐匿病情,是担心会失去靠山因而失势,还是另有原因呢?最重要的是,徐长规和「百鬼夜行」一案是否又有关联? 当他离开李府,心中产生更多的疑问。 【第五章】 过了五日,徐家当真派媒人来提亲了。 程瑜躲在厅外偷看,因为父亲不在,只希望母亲拒绝这门亲事。 「……也不先派人来知会一声,就这么登门提亲,有必要急成这样吗?」孟氏搂着偎在怀中撒娇的六岁小女儿,想到夫婿不在家,也还没去打听监副徐大人的儿子人品如何,就算她想快点把长女嫁出去,也不该这般仓促。 媒婆一脸似笑非笑。「大家都知道你们这个女儿的本事,说出去会吓死人,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娶,还等什么呢?」 听女儿被人这么挖苦,孟氏的脸马上拉了下来。「不劳你费心,就算真的嫁不出去,顶多留在家里当个老姑娘,也不让她随便找个人嫁。」 媒婆被这番话激怒,索性把话说白了。「钦天监监副徐大人的公子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家,能嫁过去是你们女儿的福气,相信合过两人的八字,一定是天作之合,不要留来留去最后留成仇,能嫁就赶快嫁,免得对方反悔。」 「反悔就反悔,老娘的女儿说不嫁就不嫁!」孟氏平日老是叨念女儿,要她像个姑娘家,别老往外头跑,多学些女红和厨艺,可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由不得别人批评。「滚!」 年纪最小的五岁儿子拍手叫好。「娘好神气!」 「你、你……」媒婆气结。 孟氏抓起角落的扫帚。「还不快滚?」 「你们可不要后悔,到时求我也没用!」媒婆连忙提着裙摆,跑得比飞得还要快。 一双年幼的儿女把小手都拍红了。 「谁敢欺负你们,娘就跟他们拚命!」孟氏挥着扫帚说道。 他们更是一脸崇拜。「娘好威风!」 这一刻,程瑜可见识到娘亲的魄力。 都是她不好,要不是拥有见鬼的天赋,也不会让双亲这么苦恼,还要被人这么冷嘲热讽。 尽管母亲已经拒绝徐家的亲事,程瑜还是吓出一身冷汗,虽然不太明白,但就是觉得那位徐大人的言行举止令人头皮发麻,就算儿子再好也不敢要来当相公。 只是万一对方还是不肯死心,那该怎么办?程瑜真希望有个人可以商量…… 不期然的,脑中又浮起一道俊丽温雅的身影,好想现在就见到他,跟他说上几句话……她马上摇了摇头,自己的事情还是要靠自己解决,别人是帮不上忙的。 另外,还有一件事让她耿耿于怀,那就是「百鬼夜行」一案至今悬而未决,没有抓到主谋就不算破案,爹追查得这么辛苦,到头来还是白忙一场,真是令人气馁。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放弃,一定还有其它线索,只是被遗漏了! 「奶奶找孙儿有何吩咐?」 容子骥来到祖母居住的院落,才进了房门,就见容子宽和容子舟兄弟也在,还不断地对他挤眉弄眼,像是在打暗号似的,便猜想到祖母多半是为了这几天晚上逛花楼的事找他来询问。 第十五章 老太君因为长房嫡孙回到身边,身子一天比一天好转,也不必整天卧床,开始管起府里的大小事情。「三郎,过来坐在奶奶身边。」 「是。」他恭顺地回道。 她先是横了二房所出的两个孙子一眼,才开口询问,不过口气没有半点责备之意。「听说你这几天夜里都往外跑,而且还是去一些名声不太好的地方?」 容子宽和容子舟两兄弟拚命地对他使眼色,两手乱挥,就是要容子骥别把他们供出去,否则就真的死定了。 见状,容子骥马上低头忏悔。「孙儿确实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有损容府名声,还请奶奶原谅。」 二房兄弟俩不禁抱着脑袋,发出无声呐喊,气他不该这么老实承认,应该否认到底才对;而容子骥则是一脸无辜,好像在问自己说错什么了,配上他那张人畜无害的俊脸,没人会怀疑他是故意的。 老太君很满意长房嫡孙勇于认错的态度。「奶奶不怪你,也知道那绝不是你的本意,一定是有人带你去的。」 这下让二房兄弟俩更紧张了。 容子骥有些刻意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把所有的责任都往身上揽。「这不关子宽堂兄和子舟堂兄的事。」 「啊……」他们大叫,阻止容子骥再说下去。 老太君斜睨了下兄弟俩,令他们不得不闭嘴,才又问道:「然后呢?」 「他们只是见孙子成天闷在府里,才会想带孙儿出去开开眼界,也是出于一片好意,奶奶千万别责怪他们。」容子骥这番话根本是直接把罪魁祸首供出来,让二房兄弟俩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容子宽和容子舟冷汗涔涔地看着祖母。「奶奶,咱们也是好意……」 「好意?」老太君恼怒地瞪着他们。「堂堂凤翔侯喜欢往花街柳巷里头钻,传出去成何体统?!真是不象话,就知道一定是你们想带坏他……」 二房兄弟俩大声抗议。「奶奶,这话对咱们不公平!」虽然这是事实,但祖母却一口咬定是他们的错,他们就是不服。 「你们别的本事没有,玩女人倒是很有一套,你们爹娘究竟是怎么教的?还有你们的媳妇,都不知道你们半夜出门干什么去了吗?」她气得浑身发抖。「从今天开始,罚你们闭门思过一个月!」 他们失声惊呼。「一个月?!」 老太君冷笑一声。「怎么?嫌一个月太短?」 「不、不……」二房兄弟俩不敢吭气,夹着尾巴跑了。 容子骥唇畔扬起一道若有似无的笑弧,这么一来,二房这对兄弟将有一段日子不会再来烦他了。 当晚亥时左右,他又命阿舜备妥水酒,坐在竹林中赏月。 朱将军和李副将则是席地而坐,嗅着迷人的酒香,好不惬意,不过它们外表看似怡然自得,其实心里都很着急,想要救出那些遭到控制的麾下兵士,却又无从下手,也只能静待时机来临。 「侯爷从今晚的星象当中,可有看出什么?」琵琶看了半天,除了明暗和圆缺之外,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扬了扬樱红色的唇。「真正的敌人就快冒出头来了。」 琵琶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布满星星的夜空,有些不明所以,才开口要询问,就见奉命出门办事的胖丫鬟铃儿回来了。 「见过主子!」铃儿福了个身。 容子骥举杯的手顿了下。「她出门了?」 「是。」铃儿颔首。 容子骥立刻搁下酒杯,作势起身,不等朱将军和李副将有下一步的动作,便下达了命令。「你们都待在这儿,别跟来碍事。」 朱将军用一根手指比着他离去的身影,鼻孔喷着气,粗声嚷嚷。「你听听看!这臭小子居然说俺碍事?」 「三郎一定有他的用意,若真有事,他会召唤咱们的。」李副将安抚地道。 朱将军哼了哼。「俺就偏偏要偷偷地跟去。」 此时接近子时,程瑜提着灯笼走在大街上,又顺手摸了摸系在腰际上的香囊,还好记得把盐米也带出来,以防万一。 她做事一向不喜欢半途而废,一天破不了案,心里始终有个疙瘩,所以她才想把案情再重新整理一遍。 当程瑜熟门熟路地走到位在城北大街,也就是「百鬼夜行」最后一次出现的地点,瞥见距离自己前头约莫五尺,正抬头欣赏月色的俊美身影,脑袋里再也装不下其它东西。 这种滋味还是生平头一遭,胸腔内有种莫名的情绪不断地溢出,让程瑜想要哭泣,却又满心欢喜。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 程瑜捂着心口,从来没有这么想见到一个人,可是见到之后,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傻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对方。 光只是看着就满足了。 「又遇到姑娘了。」容子骥猜想她肯定会到这儿来,所以一路施展轻功,总算赶在对方前头,提早一步抵达。 她赶紧奔上前,脸上布满明显的关切和焦急。「难不成公子的迷症还没有治好,睡到一半又跑到外头来了?」 「看来这病是一辈子都治不好了。」他佯叹。 闻言,程瑜用力地摇了摇头。「公子要有信心,只要找出病因,一定治得好——对了!我有拜托我爹去请教钦天监的阴阳生,他说确实有定身符,不过怕有心人滥用,不能给我。」 容子骥险些笑出声来。 想不到她还真的相信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直到现在都不曾怀疑过,容子骥在好笑之余,也觉得她太过信任别人,没有防备,这是种要不得的行为,等到吃亏上当,可就后悔莫及。 虽然这个男人背对着月光,程瑜还是能感受到他的凝视,不禁有些紧张,有些在意他的想法,这是十七年来不曾有过的感觉。 「公子生气了?」她没能帮上忙,也很过意不去。 他的确是存着坏心眼,看这位姑娘信以为真,很认真地想帮自己解决问题,忍不住就想再多欺负她一些。 「我没有生气。」容子骥佯叹一声。「只是原本还寄望姑娘能找到解决之道,如今期待落空,有些失望罢了。」 见他一脸垂头丧气,程瑜更加觉得过意不去。 「我、我会再另外想想别的办法——对了!我还有问过几个游医郎中,他们说「迷症」其实也算是一种心病,心病尚且要心药来医,只要把心里的那个结打开,就会不药而愈了……公子若真有心事想不开,我愿意听,只要说出来,相信心里就会好过些。」 想必出生在大户人家,不像表面上看来那么风光,万一是次子或是庶子,既不能继承家业,也得不到长辈关爱的眼神,日子都不好过,不过程瑜又不便说得太白,就怕伤了人家的自尊,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多谢姑娘。」他是没心少肺,宁可相信鬼,也不相信人,但是这个姑娘却有本事动摇这个想法。 而她的热心,也反映出自己的冷淡。容子骥不禁这么自我嘲讽。 「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等帮了再谢也不迟。」程瑜觉得受之有愧。 「说得也是,那么姑娘呢?听说「百鬼夜行」的案子告一段落,也没再出现过,这个时辰姑娘实在不该一个人走在大街上。」 「但也不能因为没再出现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有人因此活活吓死,还有更多人大病一场,一定要抓到元凶才行。」程瑜说得振振有辞。 他就猜到是这个缘故,这位姑娘心思太容易看透。「你说得对极了。」 程瑜被夸得有些飘飘然。「公子近来可好?」 「我很好,姑娘呢?」 「原本不太好,不过幸好解决了。」程瑜笑嘻嘻地说。 容子骥与她一块儿往前走,在夜深人静的大街上,只有一高一矮两道影子,悠闲地在月色下谈心。「姑娘遇上麻烦了?」 她很难得地叹了口气。「也不算是麻烦,只是有人上门跟我提亲,可是我真的不喜欢对方,还好最后被我娘拒绝了。」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家?」之前才听她说因为天生看得到鬼,导致没人敢上门提亲,也许真是缘分到了才有这段姻缘,只不过这样一位坦率热心、没有心机,还拥有特殊天赋的姑娘,对方又真能全盘接受、好好珍惜吗? 想到这里,容子骥不禁感到好笑,他与她非亲非故,又是在操个什么心?替一个才见过几次面的姑娘操心,还是二十年来头一遭。 程瑜心想两人是朋友,没什么不能说的。「是钦天监监副徐大人亲自跟我爹提的亲,希望我能嫁给他的儿子。」 第十六章 容子骥很难得地露出惊愕的神情。「你说钦天监监副徐大人?」 「没错。」她可以明白他的讶异,因为自己也同样不敢相信。「虽然我尚未见过他的公子,也不知他的人品如何,不过我跟这位监副徐大人说过话,他给我的感觉不太好,可我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容子骥脸上的温文笑意淡了些。「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问了我一些和亲事不相干的问题……」程瑜把当时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容子骥听。「……然后我就告诉他,因为正好手上有伤口,碰到盐巴很痛,还流了血,根本没有用到其它东西,当天晚上公子也在场,应该也都看到了,我真的不明白「百鬼夜行」为何突然失控,说不定只是巧合罢了。」 就是这个! 这就是容子骥一直在找的答案,想不到徐长规也是。 这不可能只是巧合,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百鬼夜行」和徐长规有关。 「他还问了些什么?」他口气略带急切。 程瑜回想了下。「他还问我是不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 「那么姑娘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的吗?」容子骥正色地问。 见他表情严肃,程瑜老实地回道:「回去之后我特地问了我娘,我娘就骂我胡说八道,都是那位徐大人害的。」 「当时姑娘手上流了血,现在可好多了?」他状似不经心地问。 确实有一些旁门左道是利用死者的遗骸和人血来号令百鬼,为其所用,不过不是任何人的血都可以,而是要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的人才行,师父生前更是三令五申,绝对不能走偏了路,否则害人不成反害己,最后终究自食恶果。 他已经可以肯定徐长规就是幕后操控「百鬼夜行」的主谋,如果这位程姑娘不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那便可能是领有天命下凡投胎的神只,难怪她的血伤得了那些无形众生。 程瑜灿然一笑。「都过了一个月,早就愈合了。」 「那就好。」容子骥很想问她的生辰八字,但又怕对方误会,毕竟这并不能随便告诉别人,再看看她的面相,也实在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或许这是上天刻意安排的结果,若她的手当时没有流血,也不至于会被人发现。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位监副徐大人不会轻易放弃这门亲事,只怕还会想其它的办法。」徐长规出身正统门派,偏偏专走旁门左道,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跟他的师父李淳丰还真是一丘之貉。 程瑜倒是不担心。「只要我爹娘不答应,难不成他还想抢亲?」 「姑娘还是小心提防。」徐长规的意图不是单纯希望儿子讨一房媳妇,而是在于她的血。 见容子骥这么关心自己,程瑜心口不禁甜滋滋的。「我会的。」 真是怪了!程瑜觉得最近自己愈来愈不像原本的自己,想要见到某人想要与某人说话,不管做什么,都会莫名其妙地想起某人,也就是眼前这个男人,这些都是过去不曾有过的,莫非是生病了? 程瑜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点都不烫,而且食欲也很好,不像是生病,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就这样,两人在城北大街上走了一圈,除了遇到几个因为晚归或有急事出门的百姓,对方还被他们吓了一跳,以为又撞到鬼之外,今晚依旧很平静,令人不禁怀疑「百鬼夜行」是否真的发生过。 容子骥看了下天色。「子时已经过了,我送姑娘回去。」 「不用了,万一被认识的人看见不太好,我自己回去就好。」她急忙婉拒。 「那么姑娘多多保重。」容子骥拱手。 程瑜颔了下首,提着灯笼往前走,才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我一定会帮公子找到治好迷症的偏方……」 「多谢姑娘。」他又揖道。 见她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自己,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看来这小丫头喜欢上你了!」程瑜走后,朱将军不必再躲起来,现身之后,马上笑得贼恁兮兮地看着他。 容子骥横它一眼,似乎也不惊讶它会跟来。「胡说!」 「俺生前看过的女人可比你多,一眼就看穿这个小丫头的心思。」它嘿嘿地笑了笑。「方才那依依不舍、再三回眸的表情就足以证明,她的魂都被你勾走了,你是个大男人,也该有所表示。」 他懒得理会。 「末将也觉得这个小丫头不错,虽然只是一个六品官的女儿,可是性子活泼,又很热心,配你正好。」李副将也很赞同。 朱将军哼了两声。「难道你要等她嫁进徐家再来后悔?」 「不管徐长规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我都不会让她嫁进徐家。」容子骥既然知道对方的目的是要利用她,就绝不会让对方得逞。 「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人家?」朱将军很想看看这臭小子一旦对女人动心,是否会学着去相信别人。 听到这个问题,容子骥不禁语塞。 会让他摆在心底的女人,大概也只有过世的母亲,但那不过是因为母子天性,至于其它人,包括亲祖母在内,也不过是维持表面上的孝顺,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元配董氏八娘就更不用说了。他一直以为自己生性凉薄,喜不喜欢这种事,还真的不知道。 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要保护她,谁也别想动她一根寒毛。 不过他却没有意识到,会让他有这种想法的,这个叫程瑜的姑娘还是第一个。 七月过去,八月到来。 程淮匆匆忙忙地返回家中,想与妻子商量。 「相公别急,慢慢说。」孟氏倒了杯水给他。 他仰头灌了一大口,直到缓过气来才说:「为了「百鬼夜行」一案,今天下午我陪着咱们大人进宫面圣,要离开之前,居然被德妃娘娘叫去了。」 盂氏有些错愕。「德妃娘娘找你做什么?」 「她想充当红娘,帮咱们的女儿牵红线,对象就是那位钦天监监副徐大人的公子。」程淮万万没想到对方会请出萧德妃。 「什么?」孟氏百思不解。「这位徐大人到底有多喜欢咱们丫头,非要她当自己的儿媳不可,还把德妃娘娘都搬出来?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我也不清楚,之前根本没听说过。」他在回家的路上想了又想,也想不出原因。「不过这两天托人打听有关徐大人公子的事,倒是有消息了。」 「如何?」孟氏急切地问。 程淮有些困惑。「有两种截然不同的传言,一个说是眼界过高,不只讲究门当户对,更要姿色一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所以到现在还挑不到中意的对象。」 「咱们丫头是哪一点让他看上了?」自己亲生的女儿,也只有自己最清楚,姑娘家具备的条件一概欠缺,根本是投错了胎,应该生做男孩才对。「那么另一个传言是什么?」 程淮皱着眉头。「另一个传言说他其实喜欢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因此徐大人才会急着帮他讨一房媳妇儿。」 孟氏听了,不禁张口结舌。「如果是真的,咱们女儿绝不能嫁给那种男人。」 「如今德妃娘娘已经当面跟我提了这门亲事,要是不答应,就是不给面子,恐怕会有麻烦。」这才是让程淮伤脑筋的地方。 盂氏一脸忧心忡忡。「我是希望咱们女儿嫁得好,但也要你情我愿,而不是用这种强硬的方式,相公,你说该怎么办?」 「这……」他沉吟了下。「先把丫头叫来,问问她的意思。」 等到程瑜来了,得知居然连德妃娘娘都跑来插一脚,她是何德何能才有这个福气?不过就算如此,她也不想嫁进徐府。 「我现在就去见这位徐大人的公子,不管他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看到我,说不定就会打消念头……」话还没说完她就往外冲,她要让对方亲眼看看他们并不适合。 程淮叫住女儿。「丫头!」 「我很快就回来!」程瑜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到出门之后,她才想到忘了问徐府怎么走,不过路是用嘴巴问出来的,只要沿路打听,一定很快就能找到。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程瑜终于来到徐府大门外,敲了半天,都没有人响应,于是她绕到偏门,总算有人应门。 门房口气很冷淡。「你要找谁?」 「我有事要见你们公子,可否帮我通报一声?」程瑜谦和有礼地问。 闻言,门房只是将程瑜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然后撇了撇唇,那副嘴脸让人看了就讨厌。「我家公子是你说要见就能见的吗?」 第十七章 「我是真的有事……」 门房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似的。「快走、快走!」 程瑜来不及阻止,对方已经把门关上。 「开门!快点开门!」她又在外头叫了半天,槌门槌到手都红了,门房连应都不应一声,不禁气结。 看到这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奴才,就能知道主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让她更不想嫁进徐府,可这次有德妃娘娘出面作媒,若再不点头,就等于不给对方面子,这个梁子也就结定了,一定会给爹娘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她再无知、再不懂事,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由不得自己任性。 难道真要答应这门亲事? 她用力摇头,死也不想嫁进徐家。 不期然的,程瑜脑中再度浮现一道温文尔雅的身影,如果非得嫁人不可,她宁可选择那位容府公子,虽然外表温弱,无法为她撑起一片天,却是个大好人,再说,为何一定要男人来保护女人,女人也可以反过来保护男人不是吗? 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程瑜也管不了许多,只好向对方求助。 于是,她又一路赶到容府,来到南边的角门,使劲敲门。 「有没有人在?」她拉开嗓门大喊。 过了半天,就在她快要放弃之际,角门开了。 「你要找谁?」阿舜傻乎乎地问。 原以为又会碰到一个狗眼看人低的奴才,没想到对方脸上却挂着鲁钝的傻笑,程瑜顿时安心多了。「我要找……容三郎容公子。」 阿舜歪着脑袋,跟着念道:「容……三郎……你要找我家主子?」 「是。」她点头。他招了招手。「阿舜带你进去!」 「多谢!」程瑜跨进门坎。 待阿舜把门关好,就招呼着她跟着自己走。 程瑜不禁有些不安,就这么找上门来,会不会太失礼?对方又会不会认为她厚脸皮,行径太过大胆?不会、不会!他们可是朋友,一起遇过「百鬼夜行」,也算是共同经历过患难,应该不会不欢迎她才对。 她才这么想,就听见种植在甬道两旁的竹子摇动,竹叶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好像有人在窸窸窣窣地说话。 「……阿舜那个呆子,怎么把她带进来了?」朱将军赶紧找地方躲。 李副将反应快。「快去通知三郎!」 它们以最快的速度直奔书房。 「那个小丫头来了,快叫其它「人」躲一躲!」朱将军劈头就喊。 「你说谁来了?」正在跟自己对弈的容子骥狐疑地问。 「就是那个看得到咱们的小丫头,阿舜居然连问都不问,就让人进来了。」李副将看着在旁边倒茶的铃儿。「你快去躲起来!」 待容子骥会意过来它们指的是谁,便朝铃儿颔了下首,要它暂时退下。「你们也一样,顺便跟琵琶说一声。」 朱将军和李副将的身影立刻消失。 接着,他起身走出书房,果然见到阿舜把人带来了。 这还是两人头一回在白天见面,不知怎么,程瑜突然觉得对方变得好陌生,顿时有些不自在,手心更是直冒汗,拚命地往裙子上抹,生怕会在他面前出糗,这种不知所措的感觉还是生平头一遭。 「没有打扰到公子吧?」她声音干涩。 容子骥温文一笑。「当然没有,若不是有急等,姑娘也不会来找我,我就算再怎么忙碌,也要抽出空来。」 这番话让她感动到快哭了。「公子真是了解我。」 他还是他,就算白天看起来更为俊美,有些高不可攀,但一个人的本质是不会变的,想到要利用这样的大好人,让程瑜不禁有些愧疚。 「姑娘曾经帮过我,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直说无妨。」他猜想多半和徐长规上门提亲的事有关。「里面请。」 「我在这儿说就好。」程瑜婉拒他的好意,很怕再不赶快说,勇气会消失。 「姑娘请说。」容子骥温和地道。 她清了下嗓子。「公子……可有婚配?」 「曾经迎娶过正室,不过已经不在人世。」容子骥很难得地说了实话。 这个答案让程瑜有些惊讶,她之前根本没有预料到,幸好对方已经过世了,否则要她当妾又是万万不能。 「那么……请公子娶我!」 容子骥很少被吓到,今天可是个难得的经验。 「呃……姑娘能否再说一遍?」他很谨慎地问。 程瑜吞咽了下口水,脸颊似乎有些发烫,当然不是因为害羞,而是觉得尴尬又困窘。「请公子娶我!」 容子骥真的没有听错,这位姑娘真的当面在跟自己求亲。 「……出了什么事吗?」他差点以为之前的半夜巧遇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目的就是要嫁给他,不过她应该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分,若早已知情,那么演技就太逼真了,再说她应该也不会天真到以为只要嫁给容府的公子,下半辈子就能过好日子,这么一想,便冷静下来了。 程瑜一鼓作气地把憋在心里的话全说出来。「还不是那个钦天监监副徐大人害的,居然请德妃娘娘出面逼婚,非要我嫁给他的儿子不可,你说气不气人?」 「德妃娘娘?」 这下子所有的线索都连起来了,原来徐长规改而投靠萧德妃! 他不禁在心中冷笑,比起皇后只有一个不成才的嫡长子,论起野心和能力,萧德妃所出的六皇子可就强上许多,良禽当然要择木而栖!可惜却是百密一疏,若不是为了这桩亲事,也不会提早露出马脚。 她一脸心浮气躁。「我说什么都不要嫁给徐大人的儿子,所以……只有请公子委屈了,不过你放心,这桩亲事是我自己求来的,就算之后你觉得跟我真的合不来,或是有更中意的对象,可以休了我,这样就扯平了,我不会有半句的怨言。」 容子骥怔了怔。「你宁可将来被我休了,也不想嫁进徐府?」 「我这个人就是吃软不吃硬,他以为请出德妃娘娘就可以逼我就范,我就偏偏不嫁。」程瑜气呼呼地说。 他语带淡嘲。「德妃娘娘是什么身分,姑娘怎么会以为我敢跟她斗?」真是想得太天真了。 「难道不能拜托凤翔侯帮忙吗?」她呐呐地问,的确没有想那么多。「他与公子是堂兄弟,应该不会那么小气……」 「姑娘不是说凤翔侯既胆小又怯懦,再加个小气,其实也不奇怪。」把我贬得那么低,看你怎么说?容子骥在心里哼道。 程瑜哑口无言。 她确实是这么批评过,现在遇上困难,才要人家伸出援手,真的太现实也太过分了,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心情顿时既沉重又沮丧。 「公子说得没错,是我不对……」程瑜觉得没脸见人。「刚才那些话就当我没说过,请把它忘了,我回去了。」 说完,程瑜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开。 容子骥没有开口挽留,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走远。 待她离开后,朱将军现身大骂。 「你这臭小子!人家姑娘家主动上门跟你求亲,你就这样对待她,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容子骥横睨它一眼。「我又没说不肯娶。」 其实娶她的念头并不讨厌,就连容子骥也很意外,她不像一般姑娘成天作着嫁人的美梦,总爱欲拒还迎,明明心胸狭窄,又要故作大方,令人看了厌烦。她的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干脆利落,是非分明,待人真诚又直爽,这些优点比门当户对来得重要多了。 与其将来让祖母和长辈们帮他挑选,还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更何况又可以打乱徐长规的如意算盘,否则她一旦嫁进徐府,肯定性命不保。 李副将也颇有微词。「既然肯,为何方才不说出来?」 「我只是要让她明白,在了解一个人之前,切勿任意批评。」容子骥自认很会记仇,当然要小小地报复一下。 「一个大男人居然小气成这样,可见是俺教育无方……」朱将军不禁又捶胸顿足。「是俺错了……俺没有把你教好……」 「末将也有错……」李副将同样也是忿忿不平。「咱们去找那个小丫头,亲自跟她道歉,请她原谅。」 容子骥冷冷地启唇。「回来!」 「你打算怎么做?」两「人」双手抱胸,等着他给一个交代,否则肯定每天吵得他耳根子不得清静。 「我明天一早就进宫,请皇上赐婚。」这么一来,萧德妃就无话可说,想动他身边的人,得先看看他肯不肯。 它们这才满意地点头。 第十八章 【第六章】 翌日,容子骥一早便进宫了。 身为凤翔侯,除了享有世袭罔替的恩宠,还获准可以乘轿入宫,他当然也不客气,直接乘轿进内廷,来到皇帝处理日常政事的干清宫。 当他下了轿,马上有小太监前来带路,就这么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这时曲廊的另一头有名中年官员迎面走来,容子骥眼瞳微凛,此人全身彷佛笼罩在黑色气场当中,阴暗、冰冷,令人浑身不舒服。 「徐大人要出宫了?」带路的小太监向对方打招呼。 中年官员却是看着容子骥,见他面相极佳,额骨峭峻广阔、光泽明净,代表一生富贵平安,再从身上穿的朝服上绣着四爪正蟒来看,证明身分不凡。 「这位是……」 小太监赶紧介绍。「这位是凤翔侯,前阵子才刚回京,徐大人肯定还没见过——侯爷,这位是钦天监监副徐大人。」 「见过侯爷!」徐长规马上见礼。 虽然调查过不少有关对方的事,面对面还是头一遭,容子骥唇角微扬,那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徐大人不必多礼,先父和先母下葬一事,多亏钦天监挑了个好日子,才能让他们入土为安,本想当面跟监正大人道谢,不过听说他尚在闭关,还请代为转达感谢之意。」 徐长规打量着这位年轻的凤翔侯,无论外表还是谈吐皆十分出色,若是再受到皇上重用,前途不可限量,得要多加留心,若是太碍事,必须趁早除去才行。「下官定会代为转达。」 容子骥感受到徐长规身后的男子正用惊艳的目光打量自己,眼神露骨得很,幸好他习惯隐藏真实情绪,才没有表现在脸上,只是很自然地朝对方望去。「徐大人身后这位是……」 「这位是小犬,目前在钦天监担任阴阳生……」徐长规怕儿子失礼,连忙回头斥道:「还不快跟侯爷见礼!」 徐秉荣赶忙收起淫秽的心思,毕恭毕敬地作揖。「见过侯爷!」 「嗯。」容子骥唇畔的笑意有些冷。 「皇上正在等着,侯爷请。」小太监赶忙出声。 容子骥越过他们身边走向御书房,同时也不忘留意身后,听到刻意压低的争执声,似乎是徐长规正在教训儿子,要他在外头收敛一点,徐家父子俩大概料想不到自己进宫的目的,说什么都不能如他们的愿。 来到御书房外头等候召见,没过多久,太监便出来请他进去。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坐在御案后头,示意他免礼,起身说话。 「谢皇上。」容子骥才起身,就见皇帝脸色不太好,尤其印堂黯淡,眉心不禁微蹙。「恕微臣斗胆,皇上夜里睡得可好?」 「最近一个月,朕几乎每晚都作恶梦,老是梦见那些前朝的将士亡魂来跟朕索命,想宣李淳丰进宫来看看,方才却得知他卧病在床,一时之间又好不了,徐长规便写了一张镇恶梦符让朕带在身上。」皇帝揉着太阳穴。 看来徐长规并不打算再继续隐瞒病情,大概知晓李淳丰已经没有用处。容子骥又接着问:「有了此符之后,皇上可有再作恶梦?」 皇帝深深叹了口气。「确实没有再作恶梦,只不过……总觉得外头有人在呼唤着朕,偏偏其它人都听不见,害得朕整晚恍恍惚惚的,睡也睡不好,直到天亮才勉强合了下眼。」 在一旁伺候的老太监也忧心忡忡地说:「所以皇上方才又把徐大人请到宫里,要他想想别的办法,否则再这样下去,再硬朗的身子也撑不下去……凤翔侯也赶紧帮皇上拿个主意吧。」 容子骥心中一动,从袖中拿出一只用金线绣着福字的红色香囊,再编个好听的理由,双手献上。「启禀皇上,微臣在回京之前,在昌州府内香火最为鼎盛的地藏王菩萨庙求来一只护身符,只要有了它,定可百邪不侵,不受干扰,但又担心皇上不信,才没有拿出来。」 「真有这么灵验?」皇帝大喜。 老太监马上将它呈给皇帝。 「在昌州府内,人人敬奉地藏王菩萨,有了它,再念其圣号,心自然就安了,请皇上随身携带,即便是在夜里,也要放在枕边,必定可以一觉到天明。」师父生前拜的便是地藏王菩萨,更在庙中为百姓服务,香囊内的符箓便是出自他之手,容子骥一直带在身边。 皇帝笑得合不拢嘴。「好、好。」 「微臣今日进宫,是有一事请求皇上恩典。」见皇帝心情好转,容子骥才开□。 「听你这么说,让朕不由得想起容爱卿当年进宫求朕,就是希望带着他的夫人到昌州府治病,没想到这一走,君臣再也见不到面了。」皇帝大叹,失去骨鲠之臣是这辈子最大的损失。「说吧!要求什么恩典?」 容子骥拱手一揖。「微臣恳请皇上赐婚!」 「赐婚?」皇帝愣了一下。「你有中意的姑娘了?这可是好事,不过为何得要朕赐婚才行?记得五年前,为了你的亲事,容府老太君也只是亲自进宫来跟朕禀告,朕可也没有反对。」 「当年先父执意带着先母到昌州府治病,无法为朝廷效命、皇上分忧,心中深感愧疚,临终之际,不禁泪流满面,口中还喃喃念着,说他对不起皇上……」容子骥提起双亲,面露哀戚之色。 皇帝叹了口气。「容爱卿对朕一向忠心耿耿,朕心里明白。」 「这段日子微臣经常梦到先父,先父在梦中对微臣说,迎娶续弦一事若能得到皇上的祝福,定能顺利完婚,所以微臣特地前来请求皇上赐婚。」只要皇上作主,祖母他们不同意也不行。 「原来是这么回事。」皇帝认为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毕竟他的正室还没进门就死了,难免心里有疙瘩,于是又笑问:「你中意的是哪一家的姑娘?」 他露出喜色。「回皇上,她是大理寺司直程淮的长女,闺名程瑜。」 「大理寺司直程淮……朕见过此人,听说个性耿直,做事用心,是个认真的好官。」虽只是个六品官,但很有前途,升官不难,也不是配不上。 「还请皇上恩准,将她许配给微臣。」容子骥又是一揖。 皇帝打趣地问:「爱卿就这么喜欢她?」 闻言,他胀红了俊脸。「微臣不敢欺满皇上,确实……相当喜欢。」 不只皇帝,连老太监都笑了。 「果然是亲生父子,容爱卿每回只要提到他的夫人,就会面红耳赤,还一脸幸福的表情,可真让朕羡慕极了。」皇帝无比感慨地说。 容子骥附和。「先父和先母感情好,众人皆知。」 「好,朕答应赐婚。」 见皇帝点头,容子骥立刻下跪谢恩。 接下来三天晚上,皇帝都是一觉到天亮,没有再作恶梦,也不再听见有人在外头呼唤他,心想地藏王菩萨的护身符真是太灵验了,不禁龙心大悦,马上催促相关官员将赐婚的诏书尽快拟好。 当萧德妃的眼线回报消息时,已经太迟了。 「……怎么会突然请求皇上赐婚呢?」她以为只要在口头上跟程淮说两句,谅他也不敢不答应徐家的亲事,只是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一个凤翔侯,令她措手不及。「程淮的女儿又是怎么跟凤翔侯扯上关系的?事前都不曾听闻,这下该如何是好?」 不行,上回煽动七皇子元镇造反不成,落个无功而返,这次她绝对不容许再次失败! 萧德妃连忙派人送信到钦天监,通知徐长规。 又过了两日,赐婚的圣旨先传到容府,老太君赶紧更衣,由江氏和卢氏搀扶到大厅迎接,容子骥随后也来了。 赐婚?! 皇上赐婚是何等的荣宠,可是事先没有一点征兆,来得真是太突然了。 「……钦此,谢恩!」官员将圣旨交给凤翔侯,又向老太君道了几声恭喜,这才转往程家报喜。 老太君大惑不解,询问媳妇。「这是怎么回事?皇上怎么会突然赐婚了?」 「咱们也不清楚……」江氏和卢氏不禁面面相觑。 老太君被搀扶到座椅上,喝了口茶,顺过了气才开口。「……而且对方不过是大理寺司直,一个六品官的女儿,怎能算是门当户对呢?」 容子骥来到祖母面前,当场跪下。「一切都是孙儿的错。」 「怎么会是你的错?快起来!」老太君可舍不得。 第十九章 他仰起俊脸,语气中饱含内疚。「孙儿曾经在大街上见过这位程家姑娘,对她可以说一见钟情,原本想要找个机会向奶奶开口,好尽快请人上门提亲,但又怕奶奶认为她配不上孙儿,所以迟迟不敢提起,直到前几天进宫,才当面恳求皇上赐婚,还请奶奶原谅。」 最疼爱的长房嫡孙都跟她下跪道歉,老太君又怎么舍得再对他发脾气?「原来是这么回事,你应该早点跟奶奶说的。」 江氏顺势训个两句。「是啊,三郎,这种事怎么可以不先跟家里的长辈说呢?说什么一见钟情?俗话说娶妻娶贤,光看外表又怎么拿捏得准?而且女人家随随便便在大街上走动,足以见得性子野得很。」 「我相信三郎的眼光不会错的。」卢氏倒是没有太大的意见。 江氏不满地横了妯娌一眼,心想她就只会做好人,说好听的话。「总要打听过才会知道,如今木已成舟,说这些都太迟了。」 容子骥低声认错。「是侄儿考虑不够周全。」 「好了,快点起来,别再跪着!」老太君伸手要他起来。「既然皇上都赐婚了,这桩亲事也就这么定下了,若是真有不好的地方,等对方进门之后,再好好地调教便是,也不是什么难事。」 卢氏温婉地回道:「婆母说得是。」 「是啊、是啊。」江氏只能把不满放在心底。 容子骥一脸欣喜。「多谢奶奶。」 「原本奶奶对董家那个小女儿印象还不错,前阵子她经常来陪奶奶说话解闷,嘴巴又甜,本想听听你的意见,如今也甭问了。」老太君不禁懊恼没能早一点把亲事订下来。 「对孙儿来说,她只是八娘的妹妹。」容子骥淡淡地回道。 老太君颔了下银白的头颅,也不得不接受。「是她没有福气……还有长远伯的二女儿和安定侯最宠爱的孙女都是上上之选,因为你才刚回京,在朝中尚无势力,若能与他们结为亲家,对将来大有帮助,如今只能作罢。」 「还请奶奶原谅。」他自责地说。 老太君叹了口气。「罢了!」 虽然老太君嘴巴上是认了,但心里总是嫌弃,心想一个六品官的女儿又能帮三郎什么忙,亲家还得靠他们容府的庇荫,这门亲事还真没半点好处。 「婆母,皇上也说了要两家尽速完婚,再急也得按着礼数来走,是否该尽快找个媒人上门提亲?」卢氏不得不提醒。 「说得对!咱们可要办得风风光光、热热闹闹才行……三郎就要娶妻了,你爹和你娘若地下有知,也会很高兴……」想到过世的长子和长媳,老太君眼光含泪,连声音都哽咽了。 之后,她便被搀扶回松院歇息。 容子骥朝江氏和卢氏拱手。「接下来的事,就有劳两位婶婶了,可以的话,希望日子愈快愈好。」说着,俊脸又红了。 「通通交给二婶。」江氏拍着胸口道。 卢氏也笑着保证。「你娘生前和三婶不仅是妯娌,还是手帕交,比姊妹还要亲,一定会帮你办得妥妥当当。」 「原来三婶和我娘还有这层关系,之前倒不曾听过。」容子骥有些意外。 她轻喟一声。「你娘没提也是理所当然的,我和她成了妯娌之后,有时难免意见不合,原本的姊妹之情自然也淡了。」 「若是有得罪之处,侄儿向三婶赔个礼。」他拱手揖道。 「三婶哪会计较这些,都过去了。」卢氏露出释怀的笑容。「接下来有得忙了,这是天大的喜事,得好好地热闹热闹才行。」 待容子骥回到竹院,算一下时辰,圣旨差不多也该送到程家了。 他开口唤道:「阿舜!」 阿舜愣头愣脑地跑进书房。「主子叫我?」 「你到角门守着,要是上回来的那位姑娘敲门说要找我,就带她进来。」容子骥已经可以预想到对方的反应。 「是,主子。」阿舜又跑出去了。 接下来,容子骥洗手漱口、焚香叩礼,向神明禀明为了何事,最后捧来书符工具,拿起一张黄色符纸。 「……铃儿,磨墨。」 话声方落,胖丫鬟现身了。 容子骥集中意念,一气呵成地下笔,写下的符箓才有灵力。 这次,他会做好万全准备,不让任何人有机会动自己身边的人。 另一头,当圣旨送到程府,孟氏慌张失措地带着长子程智和长女程瑜出来跪接,听完诏书的内容,全都愣住了。 不过最惊讶的非程瑜莫属。 「敢问大人,上头是不是写错了?怎么会要我嫁给凤翔侯呢?」她要嫁的明明是容三郎才对。 官员板起脸孔怒斥。「放肆!此乃圣旨,岂会写错?」 「小孩子不懂事,还请大人见谅。」孟氏连忙代替女儿赔罪。 程智两手接过圣旨。「娘,可得把它收好。」 「娘知道。」孟氏从长子手上接过圣旨,总觉得有千斤重,她得赶紧去通知相公,让他马上回家一趟。 见事情都办妥了,官员哼了哼气。「总而言之,本官把皇上的旨意传达到了,就此告辞。」 「大人慢走!」程智恭恭谨谨地送对方出去。 程瑜觉得脑子一片乱哄哄的。 「先是徐大人的公子,现在是凤翔侯,我的女儿何时变得这么抢手?」孟氏捏了捏自己的脸皮,真的会疼,不过还有些不敢相信,于是再跟回到正厅的长子确认清楚。「智儿,圣旨上头写的都是真的吗?」 程智打开来看过一遍,没有喜色,只有愁眉苦脸。「娘,是真的没错,皇上真的把妹妹许配给凤翔侯。」 母子俩同时看向一脸目瞪口呆的程瑜,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要她胜任侯爷夫人的身分,实在太难了。 「娘,我出去一下!」程瑜终于回过神来,丢下一句话就出门了。 眼前的情况比之前担心女儿嫁不出去还要令孟氏烦心。「皇上的旨意是不能违抗的对不对?」 「娘,抗旨是要砍头的。」程智唉声叹气地道。 孟氏这下头更痛了。 而此时的程瑜一路直奔容府,当她来到南边的角门,顾不得还没喘过气,便用力槌着门,决定问个清楚。 「开门!快开门!」 这次很快就有人出来应门。 「姑娘又来了!」主子说得一点都没错。 程瑜跑得小脸红通通的。「你、你家主子在、在吗?」 「在,我带你进去。」阿舜笑呵呵地道。 她道了声谢,便跟着阿舜进门。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甬道,直接来到书房。 容子骥已经在等她了。「姑娘怎么来了?」 「我当然要来了……」相较于他的气定神闲,程瑜都快急死了。「方才皇上派人到家里来宣读赐婚的旨意,居然把我许配给凤翔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状似不解地问道:「姑娘不是想要摆脱徐家的亲事?嫁给凤翔侯便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程瑜深吸了口气。「我要嫁的是你,不是凤翔侯!」 「能够嫁给凤翔侯为妻,难道不好吗?」容子骥故意试探,想知道她是否会改变想法,毕竟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放眼京城,有多少女子希望成为侯爷夫人,享有一生的荣华富贵,因为姑娘曾经帮过我,我才会特地去拜托凤翔侯跟皇上提这门亲事。」 程瑜抡紧拳头,朝容子骥大吼。「管他是王还是侯,我要嫁的人是你,就算没有爵位,在容府只不过是个次子或庶子,无法继承家业,我也不在乎……」自己看起来有那么势利吗? 容子骥呆住了。 「咱们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只要够努力,我相信会有功成名就的一天!」程瑜吼到眼眶都红了,因为真的太生气了。 容子骥耳膜不断嗡嗡作响。 「……我要是想嫁给凤翔侯,就不会当面跟你求亲,因为是你,我才愿意,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当程瑜吼完这些话,顿时明白自己的心情。 原来她喜欢他! 原来自己一直想不通的那分心情,其实就是喜欢,就像爹喜欢娘,娘也喜欢爹,认定对方便是跟自己共度一生的那个人。 她想要见到他,想要跟他说话,脑子时时刻刻都会浮起这个男人的面容与身影,全是因为自己喜欢上他了。 而容子骥的心脏则像是被人狠狠殴了一拳。 待惊愕的感觉褪去,他不禁低笑几声,看来是自己输了,输在始终没有看透眼前这位姑娘,总是揣度着对方的用心,认为她之所以开口求亲,只是因为自己「正好」是适合的人选。 第二十章 程瑜见他居然还笑得出来,不禁恼羞成怒。「公子若真的不想娶我就老实说,不要把我推给别人,现在皇上都赐婚了,抗旨是要砍头的……」 「那就嫁过来吧!」此时此刻,容子骥是真心这么认为,更是打从心底接受这门亲事。她想嫁的是他这个人,即便没有爵位,就算是家中的次子或庶子也愿意和自己一起吃苦、一起努力,这就够了。 「我不要嫁给凤翔侯……」程瑜嘴巴都说到干了。 「姑娘不是要嫁给我吗?」 「我是这么说的……」她还以为他根本没听懂。 容子骥露出俊美无匹的笑脸,令程瑜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姑娘不奉旨嫁过来,又怎能嫁给我呢?」 她还是一头雾水。 他绽开有些邪魅的笑意,徐缓地吐出真相。「我就是姑娘口中那位胆小怯懦又小气的凤翔侯。」 程瑜眨巴了下眼,慢了好几拍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你是……凤翔侯?」 「没错。」容子骥欣赏着她张口结舌的表情。 程瑜很没有形象地张大嘴巴。「你不是叫做容三郎吗?」想到宣读圣旨时,虽然太过震惊,没有听得很仔细,不过程瑜可以确定凤翔侯不叫这个名。 「三郎是我的乳名,亲近的家人都是这么叫的,并不算是说谎。」他有些狡黯地回道。 「你……你……为何不早点说呢?」程瑜着恼地质问。 容子骥一脸过意不去。「我并不是存心要隐瞒,只是担心姑娘若知道我的真实身分,便不能再如之前那般自在地相处了。」 「你这么说也没错……」自己不喜欢王公贵族,确实会想要保持距离,他会这么顾虑也在所难免。 他又叹道:「再说凤翔侯罹患迷症的毛病若传扬出去,恐怕有损名声……」 「这一点我可以对天发誓,绝对不会告诉别人!」她正色地说。 「姑娘不怪我了?」容子骥一再赔不是。 「不怪了、不怪了!」程瑜见他一脸担忧,就怕自己会生气,早就心软了,连忙挥着手。「公子又不是故意要骗我的,身分愈高的人,自然就要愈谨慎,总不能到处嚷嚷自己是谁,万一遇到恶人,那可就惨了,我又怎么能怪你呢?」 「姑娘能够谅解,那是再好不过了。」容子骥佯装如释重负的表情,让她更觉得不该错怪人家。 「误会解开了就好。」程瑜顿时觉得眼前一片开阔。 「那么姑娘愿意奉旨嫁过来了?」这会儿她不嫁也不行。 程瑜有些尴尬,还是点了点头。 容子骥仍是一派温文有礼。「家祖母也会尽快派媒人上门提亲,商讨接下来的事宜,徐家那边就不必担心。」 「我、我知道了。」程瑜突然觉得不太好意思看他,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要嫁给这个男人了。 容子骥从袖中拿出一只葫芦形状的香囊。「这里头放了地藏王菩萨的护身符,给姑娘带在身上,即便是夜里就寝也要放在枕边,片刻不离。」其实这是容子骥亲手所写的符箓,就是不希望董氏八娘的遭遇在她身上重演。 程瑜伸手接过,有些纳闷他为何突然给她护身符。 「之前我应该曾跟姑娘提过,我的正室已经过世的事……」见她点头,容子骥才继续说。「其实她是在还未嫁进门之前突遭变故而死,至今仍然查不出原因,不过既然已经订了亲,生是容家的人,死也是容家的鬼,我便迎娶她的牌位进门,立她为正室。」 程瑜听了为之动容,试问天底下又有几个像他这种身分的男人做得到?「之前批评凤翔侯胆小怯懦又小气是我不对,是我目光短浅,只会道听涂说,什么都不懂还恶意批评。」 容子骥笑叹一声。「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倒是这个香囊请姑娘务必随身携带,直到平平安安进了容府大门为止。」 「我一定时时刻刻地带着,不让它离身……」话才说着,程瑜马上把香囊系在腰上。「绝对会活着嫁给你!」 他相信她会说到做到。「就这么说定了。」 「我这个人向来说话算话,别担心。」 直到程瑜开口告辞,踏出容府,还有些恍如在梦中的感觉。 等她回到家,发现父亲得到通知也赶回来了。 「丫头,这可是皇上赐婚,不嫁也不行。」程淮和妻子都很担心女儿不肯。 程瑜大声回道:「我嫁!」 她当然要嫁! 容程两家的亲事如火如荼地展开,进行得也相当顺利,钦天监还很热心地派人前来,表明愿意为凤翔侯挑选一个吉日良辰,不过被容子骥有礼地回绝,说监正李大人正在养病,不便麻烦。 最后大喜之日就订在十月初七,这也是容子骥依据彼此「真正」的生辰八字,再配合星象,经由卜卦之后挑选出来的,接着他又买通容府请来的算命先生,要他这么回禀,由于只剩不到一个半月,时间相当紧凑,最后在算命先生的大力游说之下,老太君总算采纳这个意见。 而皇上这个媒人更赏赐了一套凤冠霞帔,让程淮一家人受宠若惊,虽然觉得高攀了人家,可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天天耳提面命,希望女儿嫁过去之后能谨守本分,当个称职的侯爷夫人,不要让夫家的人丢脸。 程瑜也真的天天待在家里,不敢到处乱跑,她要遵守承诺,活着嫁进容府大门。 出嫁前几天,手帕交秀姑来家里看她,程瑜很开心,毕竟以后想见面也恐怕不太容易,便拉着她的手说个不停。 「……为何你能嫁给凤翔侯,而我却只能许配给一个八品官的三子,我到底哪一点比不上你?」秀姑无法隐藏妒忌的口吻。 程瑜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秀姑……」 秀姑愈说愈大声。「你的性子从小就野,成天只会往外跑,既不会女红,也不会下厨,更不懂得如何撒娇,根本不像一个姑娘家,更别说还能看到那些东西,也只有我那个二哥才会笨到想要娶你为妻,我到底是哪一点比不上你?」 「我……是我比不上你才对……」程瑜的心上像是扎了好几根针。 「既然你也认为自己比不上我,为何你就能当上侯爷夫人?」秀姑顾不得什么姊妹情深,不客气地质问她。 程瑜无法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对方。 原来这么多年的情谊全是假的,都是她自以为是,在手帕交的心目中,自己竟是如此不堪。 「你说话啊!」 「我也不清楚……」她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秀姑恨恨地看了一眼摆在床上的凤冠霞帔,想到那是皇上御赐,更是觉得碍眼极了,一把将它们挥到地上,然后哭着跑出房门。 见状,程瑜并没有追出去,只是弯身捡起凤冠霞帔,拍了拍上头的灰尘,心里有着深深的遗憾和感伤,她从此失去了一个亲如姊妹的手帕交,不过也许只有她这么认为…… 日子在等待和期盼当中过去,终于来到十月初七这一天,原本前两天气候不佳,天空总是阴阴的,给人不吉利的兆头,老太君还担心得整晚都睡不好,结果才过了一夜,天空不仅放晴,还热得人直冒汗。 程家的花轿在锣鼓喧天和鞭炮声中,一路往容府而来,沿途可是羡煞了不少待字闺中的姑娘,人人都盼自己才是坐在里头的新娘子。 其实程瑜一点都不轻松,生平头一遭坐轿子,晃得她头晕想吐,幸好两家都住在京城,距离不算太远,忍一忍就没事了。 接下来的仪式也很顺利,当一身大红袍的新郎官出现,俊丽的身姿及温雅的笑容让在场的宾客们不禁赞叹连连,也更加懊恼自己的女儿无缘嫁给这等佳婿—— 虽是续弦,好歹也算正室。而众人原本还不把这位年轻的凤翔侯放在眼里,加上过世的老侯爷长年不住在京城,朝中已无势力,如今看到皇上赐婚,显见将来必定受到重用,纷纷改变想法,不敢再小看这位凤翔侯。 新郎官牵着面罩红盖头的新娘子走进大厅,拜过天地与老太君,最后又在众人的祝福之下分别坐上软轿,回到居住的竹院。 因为看不到外头,程瑜只听见耳边有人说着吉祥话,最后被安置在新房内的大红喜床上,她只希望仪式快点结束,好把身上的行头脱掉,否则她觉得脖子都快断了,手脚也好像被绳子绑住,无法动弹。 她才这么想,眼前忽然一亮,原来红盖头被掀开了。 第二十一章 「娘子。」容子骥温声唤道。 「相、相公。」程瑜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们真的成亲了!她真的嫁人了! 程瑜偷偷捏了下自己的大腿,真的不是在作梦。 接着,一对新人又喝下交杯酒,正式结为夫妻。 「……下去领赏吧!」容子骥让媒婆先退下。 待媒婆又连声说了几句「恭喜侯爷」之后,便赶着去拿红包,新房内片刻便只剩下一对新人。 「呼……」没有外人在,程瑜吐出一大口气。「总算出去了,再不让我说话,我就要憋死了。」 容子骥见她迫不及待要拿下凤冠、解去霞帔,这么不拘小节的新娘,她大概是唯一一个,不过他并没有开口阻止,反而用欣赏的眼光看待。 突然,他望向房门,走上前去,用力将门拉开。 聚在外头偷听的朱将军、李副将、铃儿和琵琶连忙把头转开,假装只是刚好路过,不过被他冷冷一瞪,只能低头认错。 朱将军理直气壮地说道:「俺只是想打声招呼……」 「我没打算把你们介绍给她认识。」就算面对的是亲生父母,容子骥也不会将所有秘密都全盘托出,连双亲生前都以为自己只是单纯对阴阳术数感兴趣,才会同意他拜王朔为师,并不知道自己从小就看得到那些无形众生,加上自他会说话起,朱将军和李副将便天天耳提面命,有外人在时,别和它们说话,免得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 「这又是为什么?」李副将疑惑。 琵琶也觉得没有道理。「听说刚进门的侯爷夫人看得到鬼,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早晚都会发现咱们。」 「你们就避着点,没有召唤,不准现身。」他真的想要相信程瑜,可总是还存有一丝迟疑,如今二十年来紧闭的心扉要对他人敞开,并没有想象中容易。 「相公在跟谁说话?」程瑜觉得奇怪。 他冷冷地瞟了众「人」一眼,低声道,「可都明白了?」 「是。」还是铃儿最听话了。 容子骥将门关上。「是奶奶差人来,说要我到前头招呼客人。」 「那么相公就快去吧!」程瑜信以为真。 「在去之前,有些事想先跟你说清楚。」容子骥在喜床上坐下。「我不喜欢竹院有太多奴才或婢女走动,免得人多嘴杂,但念在你才刚进门,对府里又不熟,我才会请奶奶挑一个做事勤快的丫鬟过来伺候,其它的事能自己动手是最好不过的了。」 容子骥要她有心理准备,不要以为当上侯爷夫人就会婢女成群,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 程瑜没有异议。「我也不喜欢有人跟前跟后,这点相公放心。」 「你先歇一会儿,待会儿会有人过来伺候。」说完他便出去了。 程瑜坐在喜床上发愣,总觉得这个男人方才说话的口吻似乎多了几分强势和命令,和平常有些不太一样。「大概是我多心了……」 趁新房里没有别人,她从桌案上偷拿了一块糕点,这才想到从早上到现在,她连水都没喝上一口,真的好饿。 「这是什么饼,真是好吃。」程瑜索性坐下来吃个痛快。 就在这时,房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让她不小心噎到。 「咳、咳……」程瑜槌着胸口,然后看着跌跌撞撞跑进来、有些花容失色的丫鬟,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丫鬟不断地回头看,好像身后有鬼在追她似的。 「发生什么事了?」她咽下口中的饼问道。 她这一出声,总算让丫鬟回过神来,连忙福身请安。「见、见过夫人!」 「你就是被派来伺候的丫鬟?」 「是,奴婢秋香奉老太君之命前来伺候夫人。」丫鬟惊魂未定地回道。 程瑜点了点头,见她好像被什么东西吓到,又问了一次。「你怎么了?」 「呃……没、没什么……」名唤秋香的丫鬟心想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程瑜将手上的茶杯放下,一脸笑吟吟地说:「没关系,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听听,总比憋在心里好。」 见刚进门的侯爷夫人待人和气,秋香这才鼓起勇气,把刚刚看到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方才奴婢在外头……突然看到一盘包子浮在半空中,便大叫了一声,结果盘子就这么掉在地上,奴婢吓得拔腿就跑……」 程瑜怔愕。「你没有看错?」 秋香对天发誓。「方才天还没全黑,奴婢确定没有看错,其实……就在上个月某天晚上,奴婢送了东西过来,就听到竹林里头传出琴声,奴婢好奇地走进去,当时月光明亮,就见空地上摆了一架古筝,明明没有人在弹,却会发出声音……夫人一定要相信奴婢,奴婢说的都是真的。」 「呃……」她也很想相信。 「奴婢也知道这种事没有亲眼看到,真的很难相信……」秋香一脸沮丧。「不过府里的人都说这儿种太多竹子,容易招阴,难免有不干净的东西……」 程瑜拍了下桌面,当机立断地说,「好!趁天色还没全黑,你带我去看刚才盘子掉下来的地方。」 「夫人不怕?」秋香被她的举动吓到。 「有什么好怕的?」她可是从小看到大。 于是,秋香便带着程瑜一起来到事发地点,原本摔破的盘子早已收拾干净,更不要说掉在地上的包子了。 秋香焦急地声明。「奴婢没有欺骗夫人,奴婢方才真的看到了,其实这儿的厨子也说过曾见到茶壶飘在半空中,只不过没人相信。」 「我相信你不会拿这种事来骗人,只不过……」程瑜看了又看。「我连半只鬼也没瞧见,该不会是躲起来了?」 「夫人……看得到那些东西?」府里的人只知道她是大理寺司直的女儿,没听说过新进门的侯爷夫人还有这方面的天赋。 程瑜觑了丫鬟一眼,犹豫着要不要承认。「虽然大家早晚都会知道,但是能不要这么快说出去就还是先别说得好。」 直到昨天晚上,娘都还千叮咛万嘱咐,就是要她别张扬自己看得到鬼的事,万一婆家的人忌讳,是会惹人厌的,一旦不被喜爱,想要扭转对方的印象可就加倍困难。 入府为婢这么多年,秋香也是知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白说出去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奴婢不会说给别人听的。」 「若是下次再看到,就赶紧告诉我。」程瑜吩咐。 秋香点头如捣蒜。 【第七章】 程瑜重新回到新房,等待喜宴结束。 「夫人请用。」秋香把茶呈上。 她赶紧喝了一口,这才顺利地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 「容府里最大的就数老太君对不对?」不知道这位老人家好不好相处?会不会很严厉又古板?她不懂得如何撒娇,更不会讨好人家,要是对方故意刁难,她该如何应对? 「是,夫人,接着是二老爷和三老爷,他们和过世的大老爷,也就是侯爷的父亲,都是老太君所出,其他的则是庶出,平常应该没机会见面,他们也不敢随便到竹院来……」秋香很尽责地将容府各房的情况说明一遍,好安抚她的不安。「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老太君最疼侯爷,看在侯爷的面子上,绝对不会故意刁难夫人的。」 「听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程瑜个性再乐观,也难免担忧,因为光是听街坊邻居的那些婆媳之争,就够令人瞠目结舌,何况是官宦贵族之家?她只能祈求自己不要遇上,否则依自己直来直往的性子,肯定都得罪光了。 秋香自然希望这位刚进门的侯爷夫人能被容府的主子们接纳,否则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二太太若跟夫人说了些什么,夫人别太介意。」 「这话怎么说?」程瑜认真求教。 「夫人可别告诉别人是奴婢说的……」见主子点了头,秋香才敢说。「二太太这个人就是善妒、心眼小,讲起话来总是酸溜溜的,三太太跟她正好相反,肚量大,又不会跟人计较,夫人若有不懂之处,可以请教三太太。」 程瑜把丫鬟的话记住了。「我知道了。」 而当容子骥装醉,被阿舜搀回竹院时,已经是戌时了。 一踏进新房,他就看见新娘子坐在喜床上,脑袋都快垂到胸口。才要出声,程瑜突然抬起头,不过眼皮还是闭着,没过一会儿,身子渐渐地往左边歪斜,好不容易坐正了,又慢慢往右倾倒,最后变成往后仰,小嘴还微微张着。 天底下大概找不到第二个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能够睡得着的新娘子。 第二十二章 容子骥清了清嗓子。「咳咳。」 「嗯……」程瑜惊醒过来,连忙抹了抹嘴角的口水,想到自己竟睡到连相公进门了都不知道,不禁干笑两声。「相公回来了。」 容子骥在喜床上坐下。「倒杯水给我。」 见他按着太阳穴,程瑜赶紧端着茶杯过来,也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你喝醉了?」 容子骥接过茶杯,口气刻意装得虚弱。「是有些醉了,正头疼得厉害。」 「我来帮你揉一揉。」程瑜马上脱下绣花鞋,爬上喜床,坐在夫婿身后,力道适中地按揉着头颅两侧的太阳穴。「我爹若是喝醉回来,我娘就会帮他这么揉一揉,比较容易睡得好。」 「方才应该尽早想办法脱身,不该喝那么多,想到待会儿还要洞房,万一心有余而力不足,恐怕会令娘子感到失望……」容子骥愈说愈小声,头愈垂愈低。 程瑜听他说得这么愧疚,马上开口安慰。「我不会跟相公计较这种事,不如先睡一觉,洞房的事等精神好了之后再说。」 「要是让人知道咱们没有洞房,会让娘子难堪……」 「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知道?难道还会派人躲在外头偷听?」程瑜手上的动作没有停。「若是有人责备,就说是我先睡着,相公不忍心吵醒我,要怪就怪我,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容子骥回头望进程瑜没有任何虚伪的瞳眸。「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咱们是夫妻,有什么不能商量的,何况洞房之事晚个一、两天又何妨?」程瑜真的不介意,只希望他不要再觉得愧疚了。「这么一点小事,相公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容子骥叹了口气,原本只是想逗着她玩,看她是否会大发娇嗔,或是觉得受了委屈,结果现在变成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来帮相公宽衣,明天一早再帮你煮醒酒茶,娘有教过我。」她又跳下床,三两下就脱掉容子骥身上的大红袍。 见程瑜的脸蛋都没红一下,容子骥不禁要怀疑她根本没把自己当作男人看待。「你宽衣的动作很熟练。」 她没听出夫婿口气中的异样。「我以前常帮弟弟换衣服,有时爹喝醉了,娘扶不动,我也会跟着一起帮爹宽衣,所以早就习惯了。」 「我不是你弟弟,也不是你爹,」他故意把程瑜的手心按在胸膛上,白色内衫下可是货真价实的男性身躯。「而是你的相公。」 虽然隔着布料,程瑜还是可以感觉到手心下结实的肌肉,她忍不住摸个两把想再确认清楚。「还以为相公跟我大哥一样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全身上下没有几两肉,只有骨头……」 容子骥有些不是滋味。「你看过你大哥的身子?」 「小时候看过几次。」她也很老实。 他唇角微扬。「想看我的吗?」 程瑜抬头看着他,以往温文尔雅的笑脸今晚似乎带着几分邪气、几分蛊惑,不禁用力吞咽了下唾沫。 「相公真的……喝醉了。」否则依她的了解,这个男人拘谨守礼,不可能说出这种令人脸红心跳的言语。 「娘子不敢看?」容子骥用话激她。 她马上中计。「有什么不敢的?好!看就看!」 为了证明自己,程瑜真的动手脱去他的内衫,露出一副习武之人才练得出的漂亮胸肌及垒垒并排的腹肌,臂膀精实,散发着浓浓的雄性气息,那是平日在礼教和装束之下察觉不出来的。 不知怎么,她突然害臊起来。「我、我已经看过了。」 容子骥很满意她闪躲的目光。「娘子可以摸摸看。」 「不、不用了……」程瑜直觉想逃。「夜已经深了,还是快睡吧。」 他一把勾住程瑜的腰,将她拖回来。「娘子要上哪儿去?」 「当然是睡、睡……」她差点咬到舌头。 「今晚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岂能白白浪费?」至少在床笫之间,要让她见识一下真正的自己。 程瑜见他开始动手脱起自己身上的嫁衣,突然慌了。 虽然娘有提过所谓的「周公之礼」,不过当时娘说得遮遮掩掩,她想要再问个清楚,娘就索性把压箱宝塞给她,她看是看了,可到现在还是一知半解。 「相公不是喝醉了吗?还是等明天晚上再说……」要在男人面前露出肌肤,就算程瑜再大胆,还是会觉得难为情。 「就算醉了,还是可以跟娘子行周公之礼。」容子骥将脱下的嫁衣准确地扔挂到衣架上,接下来的目标是内衫。 程瑜手足无措地嚷着。「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还是我来比较快……」容子骥无视她的挣扎,一并将衫裙脱掉,将只穿着兜衣和亵裤的程瑜抱上喜床。 没想到这个男人喝醉和清醒的模样判若两人,程瑜决定以后绝不让他再沾酒了。「等一下……不要咬我……」 容子骥已经把兜衣和亵裤扔到床下,压向一丝不挂的娇躯,再将俊脸埋在她光裸的酥胸上,粗嗄地说:「这不是咬,而是疼爱……」 「可是会痛……」她使劲想推开他。 他继续疼爱另外一边。「忍耐一下……」 程瑜怎么也推不开,没想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男人,力气会变得这么大,酒果然不是好东西。 「你的手……不要乱摸……」感觉到在大腿内侧游移的男性大掌,她本能地瑟缩了下,大声抗议。 「咱们是夫妻,没什么好害羞的。」容子骥的手掌在青涩的娇躯上点火,惹得程瑜又是低呼,又是喘气。 突然,她的手指不小心碰到某个又烫又硬的东西,楞了两下,等到意识过来,不禁脸红到冒烟。 接着,男性大掌探向她的腿间。 「那里不能摸……」程瑜本能地想要合起大腿。 容子骥只用左手就将她的双手扣在头顶上,目光变得深沉,好像要一口把她吃了,让程瑜全身起鸡皮疙瘩。 「乖乖别动……」 「啊……哇……」她连踢了好几脚,还是拿压在身上的男人没辙。 他愈是爱抚、揉捏她腿间那两片渐渐濡湿的花瓣,程瑜就挣扎得愈厉害,让容子骥不禁好气又好笑,眼前的情况不像是夫妻在行周公之礼,反倒像是正被采花贼给「欺负」。 「讨厌为夫这么碰你吗?」容子骥露出受伤的神情。 程瑜的叫声顿时卡在喉咙,有些于心不忍。 「当然……当然不讨厌了……只不过……感觉很奇怪……」程瑜赶紧摇头,只是因为连自己都不曾摸过,却被别人又揉又捻,让她真的尴尬到不知该如何面对,又怕伤了这个男人的自尊。 「那为夫可以继续吗?」他目光哀求地问。 她这个人就是吃软不吃硬,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呃……好、好吧。」这么羞于见人的事也只有他们夫妻俩知道,不可能传到外头,就随他去吧。 容子骥费力压下不断往上扬的嘴角。「那么为夫就继续了……」 「呃……嗯……」程瑜拚命忍耐,不让身子扭动。 他不由得抬眼偷觑,见她脸蛋胀得通红,紧闭着眼皮和小嘴,不由得想再多欺负一下。 程瑜憋着气,断断续续地吐出话来。「相公……我不行了……不要……不要一直……摸那里……」 「你说不要摸哪里?」容子骥故意把手指探进花径。「这里吗?」 她的身子像被电到。 「不喜欢吗?」容子骥的嗓音低沉魅惑。 「不是……不喜欢……只是……」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羞耻过。 容子骥轻轻抚弄里头的软肉,让她的身子又是一震。「那么是喜欢了?」 「我……」程瑜的双手被扣在头顶,什么事也做不了,双脚因为情欲难耐而乱蹭着。「够了……不要了……」 他又探入第二根手指,指尖也沾染到更多汁液。「那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我说喜欢总可以了吧……」她羞恼。「不要再摸下去了……」 「既然喜欢,那就好好享受……」容子骥凑到她耳畔低语,男性气息吹拂在肌肤上,令她打了个娇颤。 修长的男性手指依旧在花径中游走,渐渐地,她变得心痒难耐,腰臀开始不由自主地摆动。 一时之间,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有些疼痛,但又好舒服……她将嘴巴闭得更紧,免得……免得会不小心叫出声来。 「娘子感觉到了吗?」容子骥低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你的里头正在收缩……还缠着我的手指不放……」 第二十三章 程瑜眼角泛湿,脸红到快渗出血来了。「不要了……不要再弄了……」 「那就求我……求我让你解脱……」容子骥听她发出嘤嘤的啜泣声,就越是想要欺负她。 这辈子从来没求过人,也不明白话中的意思,可是这会儿脑袋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考,程瑜只能照他的话做。「我求你……求你让我……解脱……」 容子骥很满意她的回答,覆上娇喘的小嘴,用舌头撩拨着她的丁香小舌,这才抽出手指,改由硬挺火热的男性欲望取代。 「嗯……」程瑜不住地逸出呻吟,这疼痛又愉悦的感觉令她昏眩迷乱。 容子骥松开箝制的左掌,撑高她早已虚软的膝盖,直到完全贯穿、占有,将容家的种子洒在她体内。 欢爱过后,程瑜过了好半晌才回神,等到身上的男人翻到一旁,她还只顾着喘气,这才发现喉咙好干,全身使不上力。 「相公?」她试探地唤道。 身旁的男人似乎睡着了,没有回应。 「以后绝对不能再让他喝酒,不然真的完全变了一个人……」程瑜咕哝着坐起身,顿时感到全身酸疼。「撕……我的腰……」 她才要替两人盖上被子,突然想到什么,便一手支着腰下床,窸窸窣窣了半天,才又爬上床,手上抓着事先准备好的长布条。 「他的迷症还没治好,万一睡到半夜又跑到外头游荡,没有人保护,实在太危险……」说着,程瑜便将布条缠上自己的右手手腕和容子骥的左手手腕,再用嘴勉强打了个结。「只要他一动,我就会知道。」 完成最后一项任务,程瑜终于安心,合上眼就睡着了。 这时,容子骥缓缓掀开眼皮,抬起左手,发现两人的手腕真的绑在一起。 原来她一直在担心自己,就怕他的迷症再度发作,跑到外头去,身边没有人保护,会发生意外。 「嗯……」程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容子骥马上装睡。 见身旁的男人没有任何异状,她才又沉沉睡去。 一直以为自己生性凉薄,不可能有动情、动心的一天,身边足以信任的人更是屈指可数,但是此时此刻,容子骥的心口却因她这个小小的举动而温热。 对程瑜来说,第二天拜见长辈才是重头戏,虽然公婆已经不在人世,但上头的长辈可不少,尤其还有个老太君,若是表现不好,吃亏的还是自己,所以首先要管好自己的嘴巴,说话不要太老实、直接,这是她的优点,却也是缺点。 待秋香帮她盘起发,穿上一套石榴红袄裙,程瑜便跟着夫婿来到老太君居住的松院,容府的人早就聚集在此等候了。 「孙媳妇给奶奶请安。」她依照礼节,跪下来奉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的动作有些笨拙僵硬。 老太君不太满意地打量她,心想好歹也是个六品官的女儿,浑身上下却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气质,光是笑不露齿、行不摆裙这两项就没有遵守,真不知她娘是怎么教的? 「若不是三郎说对你一见钟情,奏请皇上赐婚,你不可能进得了容府大门,既然嫁进来了,就要认清自己的身分,收起在娘家的坏习惯,一切都要以容府为重,知道吗?」老太君接过她奉的茶,该训示的话一句都不少,当场就来个下马威。 程瑜盈满笑意的脸蛋僵住了,差点就要开口反驳,自己一向坐得端,行得正,从没给爹娘丢脸过,更不会让婆家没面子,不过她及时咬住舌尖,把话吞回去,否则恐怕会引起老太君反感。 当初是她主动求亲,所以她也不能埋怨。「是。」 见新进门的孙媳妇还算听话,老太君才把茶喝下。 接下来,程瑜也给二房和三房奉茶,江氏难得没开口酸上两句,反正人都进门了,可以慢慢调教。 「三婶望你们夫妻同心,一生恩爱。」卢氏接过茶杯,说着祝福的话。 程瑜感动地看着她,三婶果然跟秋香说的一样,是个好人。「多谢三婶。」 「三郎、侄媳妇,接下来你们就快点生个胖娃娃,让你们奶奶抱一抱。」容永全捻着下巴的胡子笑道。 闻言,容子骥俊脸泛红。「侄儿知道。」 容永华笑不可抑。「怎么反倒是你脸红了?」 「三叔就别再取笑侄儿了。」 为了帮夫婿解围,程瑜拍着胸口道:「我会努力的,包在我身上。」 众人先是一楞,接着哄堂大笑。 「我、我有说错吗?」她呐呐地问。 容子骥笑咳一声,然后压低嗓音,用两人才听得见的邪魅口吻回道:「娘子没有说错,为夫一定会尽力配合,早日让你怀个胖娃娃。」 她怎么突然有些头皮发麻? 想到昨晚夫婿判若两人的言行举止,她的脸蛋顿时通红,他不只在自己身上又揉又搓,居然还要她开口求饶,根本不像平时谦谦君子的模样,以后绝对不能再让他喝酒了,真是太可怕了。 「娘子在想什么?脸怎么红成这样?」他无辜地问。 程瑜瞪了罪魁祸首一眼。「什么也没想。」 待老太君和长辈们都离开之后,轮到平辈过来跟新进门的堂嫂(堂弟妹)打招呼,彼此有个认识。 程瑜一下就被团团包围,众人像在评估稀有动物般,对她上下打量。 她有些眼花撩乱,搞不清楚谁是谁。 「……依三郎堂兄的好相貌,还以为看上的姑娘定是美若天仙,没想到生得不怎么样。」二房的嫡长女秀娥见她年纪比自己小都能有个好归宿,嫁得如意郎君,反观自己,到现在还嫁不出去,便对这个堂嫂愈看愈不顺眼。 闻言,程瑜唇畔笑意又僵住了。 「这种话不要当着本人面前说,你堂嫂听了会难过的。」二房长子容子宽状似好心地圆场。「三郎堂弟和堂弟妹可别见怪,这丫头想嫁人想疯了,才会口出无状,只要当作没听到就好了。」 容子骥原本想要帮腔,不过话到嘴边,又改变主意了。 「其实堂嫂也没有多丑,只能算是普通罢了。」二房的小女儿秀娟年纪小,看似一脸无邪,吐出的话却很毒,令人怀疑她是真的天真还是装出来的。 程瑜听了不禁火冒三丈。 她再不发威,真会被人看扁了。 三房的掌上明珠秀英生得一副我见犹怜样,眨巴几下眼,怯生生地开口。「希望生下来的胖娃娃,能长得像三郎堂兄多些。」 「你们说够了吗?」要是以为她会忍气吞声,那可就大错特错。「长相美丑都是爹娘给的,轮不到你们说三道四。」 容子舟哼了哼。「不过才刚嫁进门,声音就这么大,在外头人家称呼你一声侯爷夫人,在容府可还有长辈在,三郎堂弟,你可得好好管教一番。」 「这跟我家相公无关。」程瑜不想连累到夫婿。 「娘子别说了。」容子骥轻声制止。 「可是……」她就是气不过。 「我家娘子刚进门,不懂规矩,还请见谅。」容子骥朝众人拱了下手,便牵着程瑜的手离开。「咱们回竹院去吧。」 步出大厅,程瑜有些后悔方才沉不住气,这下真的全完了,留给婆家的印象太差,真不知他们在背后会怎么说她。 容子骥一脸内疚。「让娘子受委屈了。」 「相公不要这么说,是我不好,不该回嘴。」她沮丧地说。 他觑着程瑜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要帮她很简单,但也只能帮一时,不可能帮她一辈子,何况还不到出手的时候,因此他才会选择保持沉默。「娘子一向都是心直口快,没有恶意,我比谁都清楚,不会怪你的。」 程瑜感动地红了眼眶。「有相公这句话就够了。」 「不管他们说什么,别去理会就好。」容子骥安慰道。 她深吸了口气。「下次我会努力不还口,绝不会让相公为难的。」 「委屈你了。」他握紧她的小手。 「相公愿意娶我,让我可以不必嫁进徐家,我怎么可以恩将仇报?不管他们说再难听的话,我都会忍耐。」程瑜不希望给他带来困扰。 光是这么做也无法解决问题,而是要用对方法。容子骥别有深意地道:「其实娘子不需要忍气吞声,还有我在后头撑着。」 「不行、不行……」她用力摇头。「到时他们一定会怪到相公头上,说你没有把我管教好,我愿意忍耐。」 他沉吟了下,想要看看她究竟会怎么做。「既然娘子这么说,那就这么办吧。」 「多谢相公。」程瑜觉得能嫁给他真好。 第二十四章 于是,整个白天,容子骥亲自陪着她在竹院中走动,熟悉环境,这三进式的建筑里只住着他们夫妻俩,显得有些空旷冷清。 「相公之前一个人住在这儿,不觉得太安静了吗?」若是她一定会很不习惯。 「我还嫌太吵了……」容子骥低喃。有那两只在,耳根子想清静也难。 「什么?」程瑜没听清楚。 他轻轻一哂。「我喜欢安静,可以看书、下棋。」 「我会尽量不吵到相公。」就算是续弦,也要当得很称职,不让别人有说三道四的机会。「可以到外头的竹林走一走吗?」 「当然可以。」容子骥心想已经交代那几个「人」躲好,没有召唤不要现身,应该不会有问题。 于是,夫妻俩一块儿走出垂花门,穿过一条石板铺成的小路,放眼望去,两旁皆是挺拔苍翠的竹海,非常壮观。 程瑜听着竹叶不时传来沙沙声响,小声地问:「打从我第一次进来,看到四处种着竹子,我就一直想问……难道相公不怕吗?」 「怕什么?」他轻笑。 她谨慎地察看四周,若真的有鬼,一定无法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过去。「竹子容易招阴,会引来一些不干净的东西,难道相公没听说过?」 容子骥不动声色地启唇。「由于祖父生前爱竹,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而我也很喜欢竹子,才决定将它们保留。至于招阴一事,不过是民间传说罢了,听听就好。」 「不管招阴之说是真是假,如果有鬼,我一定会想办法解决,不会让它们伤害相公的。」程瑜信誓旦旦地说。 他不得不请教。「娘子打算怎么解决?」 「可以先烧些纸钱给它们,好送它们上路。」她一脸正色。「要是不肯走,就听听看有什么委屈,虽然死了,也曾经是个活生生的人,总是希望有人愿意听自己诉苦,我相信只要把想说的话说完,了却最后的心愿,自然就会去地府报到。」 「要是执念太深,还是不走呢?」容子骥挑眉问道。 程瑜有些为难。「要是真的还不走,那就只有请高僧或是道士来超渡,不过通常都会走的,当鬼很辛苦,还不如快去投胎。」 「它们若能想得开就好了。」他咕哝。 程瑜定定地看着竹林深处,并没有听到身旁的夫婿说了些什么。 容子骥伸手拉住她。「咱们回去吧。」 「可是……总觉得里头怪怪的。」依她从小到大见鬼的经验,只要有这种感觉出现,可以说八九不离十。 他不能让她再往里头走了。「我有些饿了。」 「相公饿了?那……」程瑜又看了竹林深处一眼。「明天再来好了。」 明天?容子骥有些笑不出来,早该知道她的个性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看来得想想其他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走吧。」 「嗯。」 程瑜一面走,一面回头…… 当天晚上,程瑜先让秋香下去歇息,只穿着内衫裙,坐在还铺着大红床被的喜床上,想着明天要再去竹林一趟,若真的有鬼,得想办法驱邪,不能让它们吓到相公。 「娘子在想些什么?」容子骥走进房门,见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深思,完全没看到自己。 她回过神来。「呃……没什么……睡吧。」 「你不帮为夫宽衣吗?」见程瑜心不在焉,他提醒。 「呃,是。」她勉强把心思拉回来。 容子骥一把圈住她的腰,将程瑜往身上榄,也让脱衣的动作一滞。 「相公……」她下意识地仰起头,望进宛如燃着两簇火焰的男性眼瞳中,她心脏漏跳半拍,不禁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本能地往夫婿身上用力嗅两下,幸好没有闻到一丝酒味。「相公没有喝酒吧?」 「是没有喝。」见她很明显地松了口气,容子骥似笑非笑地问:「娘子不喜欢我喝酒?」 程瑜呐呐地回道:「因为昨晚……相公的表现跟平常不太一样……多半是喝了酒的关系,所以往后能不喝最好。」 「娘子不喜欢为夫昨晚的表现?」他凑到她耳畔低语。 她缩了缩脖子,皮肤上又冒出鸡皮疙瘩。「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一时……无法适应……」因为反差真的太大了。 容子骥就是要逼她说。「那么是喜欢了?」 「不要问我这种事……」程瑜羞恼。 他轻咬着她的耳垂。「不管有没有喝酒,千万不要小看男人,就算看起来像只柔弱的兔子,也有可能突然化身为一头凶猛的野兽……」 倏地,程瑜发现自己被压倒在喜床上。 「为夫可以证明给你看。」 她惊呼一声,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物正一件件被褪下。 容子骥从她的枕下摸出长布条,绑住程瑜的两只手腕,然后固定在卍字图案装饰的床围。 程瑜发出惊呼。「你绑着我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好好疼爱娘子……」他邪笑了声。 霎时,程瑜嘴角抽搐,是不是男人都像相公这样,床上和床下简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居然还有这么「邪恶」的兴趣? 才这么想着,她就像是遭到野兽的「袭击」,全身上下被又咬又啃的,偏偏双手被绑着没办法动,那种感觉真是……既痛苦又愉悦。 容子骥见她眼泛泪光,不禁反省自己会不会玩得太过分了。「娘子不喜欢?」 「不喜欢!」她不想被绑着。 他低笑。「为夫会更努力让娘子喜欢。」 「不用再努力了……」程瑜大叫。 直到两人滚过一轮,程瑜已经叫到声音沙哑,全身瘫软,虽然不喜欢被绑着,但是过程真的很愉快,也很满足,不过还是有些吃不消,希望下次能用「正常」一点的方式来做。 「会疼吗?」容子骥松开她的手腕。 她喘了口气。「倒是不疼,只不过每晚都要这么……这么累吗?」程瑜谨慎地挑选字眼,只是除了累,实在找不到其他形容词。 「娘子不是在奶奶他们面前拍胸口打包票,要尽快帮我生个胖娃娃?为夫只好全力奉陪。」他闷笑。 「不用全力也没关系……」程瑜听了头皮发麻。 容子骥用手肘撑起上半身,表情有些落寞地看着她。「可是为夫很想证明给大家看,自己并不像外表看来那么柔弱。」 听他这么说,她这才明白夫婿渴望在外人眼中是个雄纠纠气昂昂、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 原来长得太漂亮、太好看,也不是件好事,她不禁感到心疼。 「我明白了,以后我也会全力配合相公。」她豁出去了! 他在心里大笑,就知道她会这么说。「那么咱们再来一次……」 「欸?」 程瑜还没来得及反应,俊脸已经俯了过来,吻上她的小嘴。 也不用这么拚命吧?她想要这么叫,不过随着愈来愈热切的亲吻和爱抚,脑子已经无法正常思考,只能圈住夫婿的脖子,随之起舞。 第二轮结束。 「……我想睡觉……」程瑜有气无力地喃道。 容子骥见她很吃力地撑开眼皮,心想似乎做得太过分了。「那就睡吧。」 「还不能睡……要先把相公的手……跟我一起绑住……免得……免得……」她真的不行了,还没说完,意识已经散去。 容子骥盯着程瑜的睡脸,脸上出现少见的温柔。「睡吧。」 也许明天就把真相告诉她,其实他并没有罹患迷症,这些全是自己信口胡审的,让她不用再担心他睡到半夜会跑到外头。 「可是……我又喜欢看到你担心我,一脸认真地说要保护我的样子,真是左右为难……」容子骥真的很苦恼。「该怎么办呢?」 一方面因为欺骗她,有些良心不安,但是另一方面又想继续欺骗下去,享受她的关心和担忧,其实他真的不是什么谦谦君子。 程瑜什么也听不见,早就睡到不省人事,连翻个身都不曾。 翌日,下不了床的侯爷夫人趴在床上呻吟。 「我起不来……」她真的被吃到连骨头都不剩了。 秋香从她身上的点点红痕早就猜到原因,没想到外表看来温弱的侯爷,会有这般狂野的一面,说出去还真没几个人会相信。 「那么夫人今天就好好歇息,夫人想吃什么,奴婢就让厨子准备。」 「嗯……」程瑜才应一声,又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声又一声的呼唤给唤醒。 「娘子应该饿了吧?」容子骥端着饭菜,亲自伺候。「我来喂你。」 第二十五章 经他一说,程瑜还真的饿了,她勉强坐起身,靠在夫婿身上。「……我可以自己吃。」 容子骥一脸惭愧。「都是为夫不好。」 「这不是相公的错!」程瑜连忙打起精神,大声地维护。「是我自己说会全力配合相公,只要快点生出胖娃娃,就能跟所有的人证明相公一点都不柔弱,比其他男人还像男人。」 「多谢娘子。」他憋笑回道。 她用力拍着胸口。「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都会站在相公这一边,谁也别想欺负你,我会保护相公的。」 「就算为夫惹娘子生气,也会站在我这一边?」容子骥试探地问。 程瑜理所当然地点头。「这还用说吗?天底下有哪对夫妻不吵架的,就像我娘有时生我爹的气,好几天不跟他说话,可若有谁敢说他的不是,我娘可是第一个不放过他。」 「娘子可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 她一脸不舍地安慰。「相公这么好,又怎会做出惹我生气的事?不要想太多,就算真的做了,我顶多气一下就消了。」 容子骥低笑。「娘子待我真好。」 「这是应该的。」程瑜扬起下巴说道。 他舀了一口饭菜。「我来喂娘子吧……」 程瑜也就不再客气,主动张嘴,让夫婿喂食。 等到填饱肚子,她又不小心睡了一下,等到再次醒来时,天色都暗了,也把去竹林的事给抛到脑后。 【第八章】 成亲第三天,因为中午要偕同新婚夫婿回门,早上才用过膳,二太太就派了个婢女过来,请程瑜过去一趟。 纵使心情有些忐忑,程瑜还是赶紧带着秋香前往二房居住的梅院。 花厅里除了江氏之外,还有两名少妇在场,程瑜不禁楞了一下,秋香悄悄在她耳边介绍,原来是二房的两个媳妇。 不过让程瑜楞住的原因却是其中一位少妇身上似乎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导致气色很差,她马上转移目光,免得被「它」发现自己看得到。 「见过二婶。」她上前福身见礼,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江氏这个人,光是那张挑剔的嘴脸,好像自己有多高尚,别人又有多卑微,让程瑜决定以后能离她多远就离她多远。「不知二婶找我来,有何吩咐?」 为了不让相公难做人,她要忍耐。 「今天是你回门的日子,有些事要先叮咛你。」江氏端坐在椅上,昂起下巴说道。「一个六品官的女儿能高攀上侯爷,全是皇上恩宠,你要谨记在心,不要忘了自己的身分,还有,顺便提醒你娘家的人,千万不要得意忘形。」 这番话不仅刺耳,也很瞧不起人,程瑜不由得握紧交迭在身前的双手,拚命地忍耐。 「我会记住二婶的话。」她咬了咬牙。 说什么长辈都喜欢人家跟他们撒娇,说些讨他们欢心的话,程瑜自认办不到,也无法昧着良心这么做,她没当场骂回去就不错了。 江氏冷嗤一声。「三郎的个性就是太好说话,没有脾气,亲家可不要趁这机会要他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好让自己升官……」 「我爹才不会做这种事!」程瑜冲口而出。 不满她桀骜不驯的态度,江氏表情往下一沉。「我只是好意提醒,你这么大声嚷嚷做什么?还真担心三郎被你骑到头上去。真是的,哪个姑娘不一见钟情,偏偏挑了个没有规矩的,要是坏了容府的名声还得了?」 「婆母先别生气,堂弟妹才刚进门,总要给她一点时间,免得她回娘家诉苦,说咱们容府喜欢欺负人。」大媳妇章氏自然跟她一个鼻孔出气。 倒是二媳妇王氏只是呆坐在位子上,没有说话。 程瑜咬紧牙关,低头认错。「是我不对,还请二婶原谅。」 「哼!我会让三郎有空教教你什么叫三从四德……」江氏一脸悻悻然。「总而言之,你们夫妻今天回娘家别待太久,会被人笑话的,也别让一些身分低下的亲戚太接近三郎,谁知道他们安什么心眼……」 程瑜都快把下唇咬出血了,还是不得不开口澄清。「我家的亲戚都不住在京城,街坊邻居也是好人,还请二婶放心。」 江氏哼了哼。「最好像你说的那样,否则往后有你受的,到时可别怪二婶没有事先提醒你。」 「奶奶最疼三郎了,堂弟妹只要好好伺候,日子自然会好过,否则就算有皇上赐婚,想在容府继续待下去也很难。」章氏也不禁一副「我这么说可是一片好心」的口吻,其实心里嫉妒不已,同样都姓容,自己夫婿所受的待遇就差上一大截,她怎么也不服气。 忍耐!她答应相公要忍耐,就得说到做到! 「我记住了。」程瑜把怒气往肚子里吞。 章氏瞥向身旁的妯娌,这妯娌尖酸刻薄的嘴上功夫可是一等一,不过这几天却是安静到有些反常,很少听到她的声音。 「二弟妹倒是说句话啊!」 「我……我有些不太舒服……」王氏只觉得全身发冷,相当难受,原以为是受了风寒,可命人去抓药回来煎也没用。 江氏瞟了二媳妇一眼。「不舒服就去请大夫,难道连这个也要我来操心?就不能有件事顺我的意?」 王氏轻扯了下苍白的嘴角。「媳妇不敢。」 程瑜又看了这位二堂嫂一眼,当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若是以前,她一定会马上告诉对方,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要是多管闲事,她的秘密就会曝光,会更被婆家的人讨厌,左思右想,她最后什么也没说就回去了。 「夫人别在意二太太说的话。」秋香只能这么安慰。 听她一提,程瑜的火气立刻往上冒。「要不是为了不给相公添麻烦,我早就骂回去了,没见过口德这么差的长辈,欺负我这个晚辈很开心吗?」 秋香也不便说得太难听。「二太太就是这个脾气,连二爷都要她心胸宽大些,但她就是改不了,夫人明白就好。」 「就连她那个大媳妇也一起欺负我,真是把我看扁了……」她右手握拳,一下又一下地打在左手掌上。「要是真的太过分,我真的会动手!」 见夫人一副要打人的样子,秋香连忙制止。「夫人千万要忍耐,否则闹到老太君面前,就算有侯爷撑腰,吃亏的还是夫人,只要老太君对你的印象不好,以后想讨她欢心可就难了。」 程瑜垮下肩头,既然当初这门亲事是自己求来的,就没有权利抱怨。「我知道,所以我会忍耐到再也忍耐不下去为止。」 待主仆俩回到竹院,容子骥已经在寝房内等候。 「娘子回来了?」见程瑜一脸不高兴,摆明了有谁惹她生气,或是才刚跟人吵过架,便大概猜到几分。「二婶找你去做什么?」 程瑜实在不吐不快,不禁跟他抱怨两句。「这个二婶说起话来真的会气死人,如果她不是长辈,我早就对她不客气了。」 「娘子不是说会忍耐吗?」他似笑非笑地回道。 她喉头一窒。「我、我当然还是会忍耐……」只不过是想要诉诉苦,希望得到相公的安慰和支持,或者告诉她该如何应付。 容子骥没有多说,这种事必须靠她自己去想,他不能出手帮忙,否则只会让她的处境更糟。「那就好,咱们也该出发了。」 「可是时辰还早……」 「我想娘子一定希望能早点见到岳父、岳母和其他家人,早点出发也好。」他一脸温柔。 「多谢相公。」程瑜感受到夫婿的体贴,委屈和愤怒全都化为乌有。 于是,夫妻俩分别坐上轿子,来到程家。 见到早已望眼欲穿,就盼着自己回来的双亲,程瑜也忍不住泪流满面,终于明白在家时有多幸福,根本不必受气,于是就这么抱着母亲不肯放。 程淮见到如此俊美出色、客气多礼的侯爷女婿,更加纳闷,忍不住向对方探询皇帝赐婚的内幕,容子骥自然把告诉家人的那一套说词又搬了出来,听到一见钟情四个字,代表女儿受到女婿的疼爱,程淮总算可以安心了,高兴之余,不由得在家宴上多喝几杯,很快就醉倒了,只好轮到大舅子上场。 程智一面敬酒,一面拜托妹婿,盼他能好好对待妹妹。 「我保证一辈子待她好。」这是容子骥的承诺。 程智小声地试探。「妹婿可知道我这个妹妹她……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万一事后才知道,说不定会怪他们刻意隐瞒。 「娘子告诉过我。」看来岳家的人都不知道他们早在赐婚之前就已经认识,所以他只简单地带过。 第二十六章 「那么侯爷家里的人呢?」程智忧虑地问。 容子骥明白大舅子在担心什么。「目前都还不知情,不过别担心,一切有我在,我会保护她的。」 「那就万事拜托了。」程智最大的愿望就是妹妹能够幸福。 见岳父和大舅子唯一关心的只是女儿和妹妹在婆家过得好不好,没有其他企图,更不巴结逢迎,乘势要他帮忙铺路、求取官位,小小的四合院里更没有外人,有的只是一家人团聚,容子骥唇畔的笑意也不禁少了虚假,多了几分真心。 「我敬你!」他朝大舅子举杯。 程智早已不胜酒力,喝了这杯之后也倒下。 而程瑜则和母亲在另一边说话,年幼的弟妹也围绕在身边,有说有笑,直到瞥见父兄都醉倒了,她才帮忙将他们扶进房。 「我家丫头个性太直,还请女婿多担待。」孟氏恳求地道。 容子骥拱手一揖。「岳母客气了。」 孟氏含着泪水,依依不舍地握着女儿的手。如今女儿已经嫁作人妇,不比过去当姑娘,她嘱咐女儿要多多忍耐,做事更要三思而行,免得惹祸上身。 「我会的,娘。」程瑜哽咽。 最后,夫妻俩坐上轿子,在夕阳的余晖中离开程家,真正迈向新的旅程。 一早醒来,程瑜发现自己很难得地没有全身酸疼,这才想到昨晚早早就寝,也逃过夫婿的「蹂躏」,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还多吃了一碗饭。 「侯爷呢?」她随口问着丫鬟。 秋香奉上茶水。「侯爷这会儿应该在书房吧。」 「那就不要吵他……」程瑜带上盐米和符箓,准备出发。「走吧!」 「夫人要上哪儿去?」秋香见她自顾自地往外走,连忙放下正在收拾的碗筷,跟了出去。「等等奴婢……」, 程瑜回头等她追上来。「昨天才想到忘了确认一件事。」 「夫人忘了确认什么事?」 她瞥了丫鬟一眼,就怕说出来会把对方吓到。「现在正要去确认,你不跟来也没关系,不要勉强。」 「奴婢是负责伺候夫人的,夫人上哪儿,奴婢自然要跟到哪儿。」秋香尽职地道。 当主仆俩跨出垂花门,再走过一条通往竹林深处的石板路,即便没有起风,竹叶仍旧沙沙作响。 秋香疑惑地问:「夫人到这儿来做什么?府里的人若非必要,并不喜欢进到竹林里头来,都说这儿不太干净。」 「之前跟你说过,我从小就看得到鬼不是吗?」程瑜一面回答,一面张望四周的环境。「前几天跟相公来过这儿,总觉得不太对劲。」 「夫人的意思是这儿闹鬼?」秋香吓得抓住她的袖子,有些后悔跟了过来。 程瑜沉吟了下。「到目前为止,我是还没看到,只是怀疑。」 「之前奴婢在这儿听到琴声,却没看到有人在弹,该不会真的是……」说着,她就开始疑神疑鬼,一点风吹草动就噤若寒蝉。「啊!」 见丫鬟已经吓得直打哆嗦,程瑜不禁叹了口气。「你在这儿等好了,我很快就回来。」话才说完,她就一个人往竹林深处走去。 她先把几张符箓捏在手上,以防万一,然后一步步往里头走,只见竹叶遮天,四周也愈来愈暗,感觉有些阴森。 不期然的,眼角似乎瞥见什么,她迅速往那个方向看去,却什么也没见到,于是她在原地转着圈,仔细注视每个角落。 「……那个臭小子怎么不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她?他们都已经成亲了,还要瞒东瞒西,算什么夫妻?」 半空中传来朱将军压低嗓音的粗吼。 「依三郎的个性,要他跟别人完全坦诚相见并不容易,总要一步一步慢慢来,等夫妻感情稳定之后,自然就会说了。」李副将也一样藏身在竹叶之间,往下俯视,却见胖丫鬟紧张兮兮地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距离程瑜所站的位置相当近,心中大叫不妙。「糟了!得想办法把人引开才行……」 程瑜觉得颈背凉凉的,可以肯定附近有不干净的东西,于是左手捏着符箓,右手抓t一把盐米,继续前进。 就在这时,秋香的叫唤声传来。「夫人、夫人!」 程瑜下意识回过头,没瞧见一道白影凌空而下,挟带着胖丫鬟离开,等到她又转过头来,方才那股诡异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咦?」程瑜纳闷不已,自己的感觉从来没有出错过。 秋香已经寻了过来。「夫人……说不定侯爷正在到处找你,咱们还是快点回去吧。」要是主子出事,她也会受罚。 「也好。」程瑜心想今天一无所获,就到此为止,改天再来好了,于是她把盐米和符箓收好便往回走。 待主仆俩走出竹林,琵琶才缓缓飘落。「总算回去了。」 「多谢琵琶姑娘。」跟着下来的铃儿很感激它帮自己解围。 琵琶盈盈一笑。「这没什么。」 「今天虽然躲过了,不过看她的样子,应该已经起了疑心……」李副将也旋即现身。「改天一定会再来的。」 朱将军两手环胸。「反正早晚都会被那个小丫头发现,不如别躲了,下次就光明正大地现身,俺倒要听听看那臭小子还能用什么借口骗下去。」 「侯爷会生气的……」只有铃儿会害怕主子不高兴。 李副将笑着拍拍胖丫鬟的头。「三郎只有对付厉鬼才会下重手,顶多骂咱们几句而已,不会有事的。」 铃儿还是很不安。「可是……」 「妾身觉得还是不要这么做比较好。」依女人的直觉,这位新进门的续弦在侯爷心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琵琶可不想真把人给惹恼了。 「就这么办!」朱将军不听劝,直接拍板定案。 在这同时,程瑜也已经回到竹院,才踏进正房,就见阿舜正在伺候主子更衣。 「相公要出门?」她赶紧上前帮忙。 容子骥瞥了她看似平静,但又有些困扰的神情一眼。「宫里派人传话来,要我即刻进宫……你方才上哪儿去了?」 「没上哪儿去,就在附近走一走。」没有找到实质的证据,只会让相公担心害怕,程瑜决定暂时不说出来。「有什么急事非要相公马上进宫不可?」 「一个多月前,钦天监监正病死在家中,为了选出下一任监正,皇上伤透脑筋,于是决定邀集大臣们进宫,想要听取众人的意见。」容子骥轻扯了下嘴角,那天晚上见到李淳丰,早就看出他大限已到。 「相公心中可有好的人选?」她随口问道。 「目前还没有。」容子骥口气带有几分嘲讽。「不过听说监副徐长规对监正的位置垂涎已久,这可是升官的好机会。」 程瑜对徐长规这个人没有半点好感,不禁皱起眉心。「钦天监监正这个位置不只是对皇上,对整个大丰王朝也相当重要,得要挑个品德高尚的人才行。」 「娘子所言极是。」他是绝不会让徐长规得逞的。 她帮夫婿做了最后的打点。「相公一路小心。」 「我走了。」容子骥带着阿舜出门。 送相公出门之后,程瑜这才又踅回房内,朝中的事不是她能干涉的,她只希望皇上不要提拔错了人,让那位徐大人当上监正。 「夫人方才在竹林,可有看到什么?」想到里头可能真的有鬼,秋香就不禁毛骨悚然,恐怕以后再也不敢走进去。 见丫鬟眼底满是惊惧,她决定还是不要说出来吓人,于是她面不改色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大概是我眼花看错了。」 秋香吁了一大口气。「真是太好了。」 「所以你不用怕。」她安抚。 「奴婢可是快吓死了。」秋香拍着胸口,给自己压压惊。 程瑜随手拿了一块糕饼来吃。「对了,二房的二媳妇是个什么样的人?」 虽然在竹林里没有真的碰上鬼,但是这位得叫一声二堂嫂的可就真的是被不干 净的东西给缠上,虽然她告诉自己不要多事,但又忍不住想问。 「夫人是说二房的二奶奶吗?府里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大醋坛子,偏偏二少爷就是喜欢拈花惹草,外头招惹的还不够,就连府里的婢女、丫鬟都不放过……」她一脸庆幸地说。「还好奴婢没有被派到梅院,否则恐怕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回想成亲第二天曾经见过容子舟一面,长得还算人模人样,没想到会这么下流,程瑜一脸嫉恶如仇地骂道:「这种男人应该遭天打雷劈才对。」 第二十七章 秋香赶紧提醒。「夫人这话在这儿说说可以,别让府里其他人听见。」 「我知道。」程瑜自然分得出事情轻重。 秋香叹了口气,替同为婢女的姊妹们打抱不平。「其实二奶奶该责怪的人是二少爷才对,可她却认定是府里的婢女或丫鬟勾引他,若是被她逮个正着,不是一顿痛打就是跟二太太哭诉,然后把人卖掉,这些都还算幸运的,要是不幸有孕,还会被逼着喝下打胎药。」 「真是太过分了!」程瑜愈听愈火大。 「前阵子才死了个婢女,因为不幸怀了身孕,不得不恳求二奶奶容下她,谁知二奶奶伸手把人推去撞墙,就这么一尸两命……」 还没说完,程瑜拍桌而起,想要替天行道,去把容子舟给阉了。 「夫人生气也没用,婢女就是命贱,不只二老爷和二太太不当一回事,老太君也不管,大家只能自求多福。」秋香用袖口拭着眼角说道。 闻言,程瑜像泄了气似的,又坐回椅子上。「这种狗屁倒灶的事,还真的每个大户人家都有,二奶奶不小心害死婢女,都没人说话吗?」 秋香摇了摇头。「二太太只是命人草草地葬了,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二少爷也是不痛不痒,甚至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真是可怜。」 程瑜真的火大了。「我请相公去说说他。」 「没用的,在这座容府里,只有老太君说了算,何况侯爷也不便插手其他院子的事。」秋香的话让程瑜不禁感到气馁。「不过最近二奶奶身子不太好,请了好几个大夫来看都没用,大家私下都在说这是报应。」 「大夫有说是生了什么病吗?」程瑜明知故问。 秋香想了想。「只知道她的身子愈来愈虚弱,连东西都吃不下,整个人恍恍惚惚的,连叫她都不回应。」 「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死人……」她到底该不该管这个闲事呢? 「夫人说什么?」 她还在犹豫。「我在想要不要去探望。」 「因为其他人都去探望过,夫人去做做样子也好,免得又让二太太抓到把柄,乘机教训。」秋香建议。 程瑜深吸了口气。「好,说走就走。」 似乎还没适应这位新主子的行动力,秋香楞楞地问:「夫人现在就要去?」 「没错。」 程瑜立刻出发前往梅院。 其实程瑜很不想见到这位二婶,但又不得不来,她再度踏进二房居住的院落,依照规矩,先去跟江氏请个安,表明是专程来探望二堂嫂的病。 「也难得你有这个心,我让人带你过去。」江氏挖苦地道。 她忍、忍、忍。「多谢二嫁。」 于是,程瑜带着秋香来到容子舟夫妻所住的厢房,不过王氏如今卧病在床,夫妻俩只好分房睡。 「请。」负责带路的婢女推开门扉,领她进门。 房里比外头还冷,程瑜的颈背一阵刺痛。 秋香也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好冷!」 「也不知怎么回事,这间厢房就是特别冷。」带路的婢女小声回答,接着走到半卧在床上的王氏面前。「二奶奶?二奶奶?」 王氏两眼无神,没有任何反应。 程瑜看到披着一头长发的女鬼靠在王氏肩上,正对着她们冷笑,一个不小心,她跟它的目光相接,对方马上露出狰狞的表情。 「你看得到我?」它立刻龇牙咧嘴地问。 因为还有旁人在,程瑜一时不知该如何搭腔。 它又恶狠狠地说:「不要多管闲事!」 说着,女鬼张开血盆大口,屈起十根又尖又长的指甲扑了过来。 「糟了!」程瑜这才想到来得匆忙,忘了把盐米带在身边,本能地往后退,两手举高至眼前,做出防卫的动作,这个举动看在他人眼中,显得相当突兀。 就在女鬼快要碰到她时,突然被一股力量反弹回去。 「啊……」它惨叫一声,赶紧回到王氏身上,饱含警戒地瞪着程瑜。 程瑜心想她又没朝它撒盐米,身上也没戴符箓——对了!她不由得摸向系在自己腰际的葫芦形香囊,里头放了相公给的护身符,难道是因为它的关系?也幸好有它可以防身,否则就惨了。 「夫人?」秋香见主子表情不对劲,疑惑地问。 程瑜喘了口气,定下心来,然后往前走了两步,愈是接近王氏,女鬼就显得愈紧张,似乎很怕程瑜。 「二堂嫂,我来看你了。」 王氏一脸痴呆,没有反应。 「你是谁?为何要这么做?」程瑜等靠得够近,才用不大的音量询问。 女鬼威胁地吼道:「再不走的话,我马上要了这个女人的命!」 见状,程瑜只好先撤退,免得刺激到对方。「……秋香,咱们回去吧。」 秋香马上跟着主子退出房外,在程瑜耳边低语。「奴婢倒觉得二奶奶不像是生病,反而像中邪,瞧她脸色都发青了……夫人有没有看出什么?」 「嗯……」她瞥了一眼带路的婢女。「回去再说。」 才走没多远,就见容子舟迎面而来。 「这不是堂弟妹吗?真是稀客。」他露出欠扁的笑脸。 「我是来探望二堂嫂的,如今她病了,最需要的是丈夫的关心和照顾。」程瑜真的很想揍他几拳。 容子舟哼笑。「谁要照顾她?有婢女就够了。」 「你们是夫妻……」 「夫妻?」他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那个女人总是爱管东管西,又不准我纳妾,没有用恶疾这个名目休了她,已经对她很好了。」 程瑜抽紧下颚。「你这话太过分了!」 「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容子舟眼睛陡地一亮,看向她身后的丫鬟。「堂弟妹这个婢女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叫什么来着?」 她挡在秋香面前。「她是我的丫鬟!」 「我只要跟管事说一声,随时可以把她调到梅院来伺候。」他哼笑。 秋香不禁开口求救。「夫人……奴婢不去……」 「她是老太君派来伺候我的,我绝不会让给任何人。」程瑜瞪他。 霎时,容子舟色向胆边生,伸手就要来抓秋香,程瑜在情急之下,推了他一把,毕竟学过一点拳脚功夫,力道比普通女子来得大些。 容子舟没料到她会出手,就这么往后踉跄,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你竟敢打我?」容子舟恼羞成怒,索性诬蔑程瑜。 程瑜很想再补上一脚,最好正中要害,让他从此不举。「谁打你了,我只不过推了你一下。」明明是自己不中用! 容子舟对着自家婢女大吼。「快去把我娘请来!」 「呃……」那名婢女有些不知所措。 容子舟又拉高嗓门。「还不快去?」 「是。」 于是,婢女很快地把江氏请来了。 江氏听说儿子无端被打,气得全身发抖,马上抓着程瑜前往松院,一状告到老太君面前,要她主持公道。 「一个六品官的女儿,居然这么没教养,才进门没多久,竟然动手打人……」 她对着老太君哭哭啼啼。「婆母一定要替媳妇作主!」 跪在地上的程瑜大声喊冤。「我没有打他,只是推了他一下!」 「你还有脸狡辩!」江氏一个箭步,用力甩了她一记耳光。 程瑜来不及躲,左边脸颊顿时火辣辣一片,泪水也在眼眶中打转。 秋香也为主子说话。「夫人真的只是推了一下……」 江氏问着同样在场的自家婢女。「你说!她是不是打了二少爷?」 「呃……这……」碍于情势所逼,那名婢女不得不点头,否则连自己也会遭殃。「是,二太太。」 容子舟硬是要把这个罪名安在程瑜头上。「奶奶都听到了吧?是她先趁孙儿不备,出手打人,而且力气又大,摆明了是故意的,害孙儿差点站不起来,幸好没有伤到骨头,这么粗野无礼的女人,说不定三郎堂弟哪天也会被她打伤。」 百口莫辩的程瑜捂着脸颊,又急又气。「我真的只是推了一下……」 「就算是推也不行,这像什么话?」老太君早就觉得六品官的女儿对长房嫡孙的将来没有帮助,如今又闹出这种事,印象更差了。「去把三郎叫来!」 江氏弯下身子,在老太君耳边说道:「半个时辰前,宫里派人传话,要他即刻进宫一趟,这会儿还没回来。」 「等三郎回来,要他来见我。」她对二媳妇说。 「是。」江氏幸灾乐祸地回道。 老太君一脸不悦地瞪着跪在跟前的程瑜。「因为是皇上赐婚,我也只好认了,否则凭你的出身,对三郎没有半点用处,根本别想进容家大门,你不安分一点,还处处惹事……」 第二十八章 程瑜还想为自己辩解。「我……」 老君拍了下座椅扶手。「闭嘴!你是想气死我吗?」 江氏连忙拍抚老太君的胸口。「婆母别生气,不值得。」 「回竹院去给我好好反省,等三郎回来,再决定怎么处罚你。」老太君气呼呼地斥道。 「是。」程瑜强忍着泪水,不让它们掉下来。 没人见到江氏母子交换一个得意的眼神,现在就等着三郎为了这个续弦的事来跟他们低头道歉。 程瑜失魂落魄地走出松院,气自己为何没有忍住,明明说过要忍耐,却还是沉不住气,她这个脾气何时才能改过来? 她陷入从未有过的消沉当中。 「都是奴婢不好,才会害夫人挨骂,还挨了二太太一记耳光。」秋香捏着手巾,啜泣道。 看了哭红双眼的丫鬟一眼,程瑜反过来安慰她。「这不是你的错,既然是我身边的人,当然要保护你了。」 秋香哭得更大声。「夫人……」 「要是我会说一些长辈们喜欢听的好话,懂得跟他们撒娇,也会看人脸色,更会做那些表面功夫,或许状况就不会这么糟。」偏偏她的个性就是做不来那些虚伪的事,就是打死她也办不到。 「奴婢就是喜欢这样的夫人。」从这一刻起,秋香决定好好伺候这位主子,只对她一个人忠心。 闻言,程瑜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这种个性很吃亏,但就是学不来怎么跟人家撒娇,我以为只要相公喜欢就好,可是其他人无法接受也是枉然。」 「侯爷肯定会站在夫人这一边,等他回来,在老太君面前说几句好话,很快就会没事了。」她不想看到主子心情这么低落,鼓励地道。 程瑜苦笑。「这次没事,可是下次呢?相公的脾气再好,早晚也会受不了,说不定会被逼着把我休了。」 「不会的,侯爷很疼爱夫人,绝不会这么做的。」秋香不愿相信。 她还是很沮丧。「只有等相公回来再说了。」 过了约莫两个时辰,容子骥自宫里返家,轿子才进了偏门,马上就被管事请到松院,说老太君正在大发雷霆。 「你那个续弦非得要好好管教不可,之前只以为她喜欢回嘴,如今居然变本加厉,动手打起人来了,成何体统?!」老太君面对最疼爱的长房嫡孙,也不禁发起牢骚。「一见钟情这种事果然不准,当初你真应该先跟奶奶说,而不是直接请求皇上赐婚,如今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容子骥一脸诧异。「娘子把子舟堂兄打到坐在地上起不来?」 「有婢女亲眼看到,还会有假?」她哼了哼。「你可不要替她说话!」 他轻笑一声。「子舟堂兄好歹也是堂堂一个大男人,我那娘子个头娇小,就算力气再大,也没办法把他打到起不来,奶奶真的相信这种事?孙儿还真想亲眼瞧瞧是怎么办到的。」 「这……」老太君顿时语塞。 「孙儿不会勉强奶奶喜欢,但请再给她一次机会。」容子骥只说到这里,要是一径地替自家娘子说好话,反而会弄巧成拙。 老太君原本的满腔怒气也渐渐消了。「总而言之,动手就是不对,再有下次,绝对饶不了她。」 「孙儿明白。」 「就算只是续弦,也是顶着凤翔侯夫人的名分,只要步出大门,就代表你,可不能给你丢脸。」老太君不能容许任何人毁坏长房嫡孙的名声。 容子骥好声好气地安抚。「孙儿回去之后定会好好管教。」 「从明天开始,要她每天早上前来请安。」 这也是她最后的宽容。 【第九章】 「……都怪我太冲动,才会让相公为难。」程瑜得知往后每天早上都要到松院请安,老太君肯定不会让自己好过,但也知道这个处罚已经是最轻的了。 秋香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说:「夫人只是想要保护奴婢,才会出手推了二少爷一把,绝对没有打人,奴婢可以对天发誓。」 其实容子骥也很清楚自家娘子不可能会无缘无故打人,肯定是容子舟做了什么,她才会忍无可忍地出手。 「她说的都是真的?」他又问程瑜。 程瑜点头如捣蒜。「我确实是推了他一把,但那也是因为他居然把歪念头动到秋香身上,也不想想自己的妻子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就快没命了,脑子里全是一些下流勾当,我已经很拚命地忍耐,才没有动手打他。」 他瞥了丫鬟一眼。「你先下去。」 「求侯爷不要责怪夫人,全是奴婢的错。」秋香磕着头。 容子骥目光清冷地睨着她。「扣你一个月的月钱,下回跟在夫人身边,一定要设法阻止她做出不适当的举动,否则你就离开竹院。」 「是。」秋香抹着眼泪起身,先福了个身,才转身出去。 「秋香什么也没做……」程瑜想要替丫鬟说情,却被瞟来的冷凛目光给震住,她从来没看过夫婿脸上出现过这种可怕的眼神,才想看个仔细,他已经换上平日温和的模样。 她不禁揉了揉眼皮,难道自己看错了? 「虽然这次奶奶没有严惩,可不是每回都能这么侥幸地逃过,娘子千万要记住,切勿再动手动脚,这个毛病得要改掉。」容子骥三令五申。 程瑜有些无力。「我知道。」 见她已经在反省,容子骥才走进内室,脱下身上的朝服。 她连忙取了套袍服过来伺候。「相公不会休了我吧?」 容子骥眼底闪过一抹促狭的笑意。「娘子就这么担心被我休了?」 「当初我亲口说过,要是成亲之后相公对我不满意,或是有了喜欢的女子,随时可以休了我。」如今程瑜很后悔把话说得太满,她真的不想被休,也不想离开这个男人,打从心底想要跟着他一辈子。「奶奶和二婶她们都不喜欢我,我又三番两次地给相公惹麻烦……」 见她头垂得愈来愈低,他故作沉吟地说:「的确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跟我原先预想的不同。」 程瑜的心顿时像是坠进了谷底。 「相公真的打算休了我?」她不能拒绝,因为是自己亲口说的。 他清了下嗓子。「那就看你接下来的表现了。」 「我会努力让奶奶喜欢我,也会努力学着怎么跟长辈撒娇,说好听的话讨好他们,请相公不要休了我。」程瑜咬着下唇恳求。 容子骥神色隐晦地看着她。「为什么?你怕被休之后,会遭人取笑?」 「当然不是!」她不假思索地否认。 他就是要听她说。「那么是为什么?」 「因为相公是个温厚又体贴的好人,待我又好,是除了爹娘之外,对我最好的人,我真的好喜欢相公,想跟相公过一辈子。」程瑜认真地说。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如果娘子发现我跟你想的不一样,既不温厚有礼,也不是个好人,就不打算跟我过一辈子?」 程瑜不懂他的意思。「可是相公明明就是……」 「若我其实生性凉薄,是个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既自私又恶劣,更称不上是个正人君子的男人,娘子还会喜欢这样的我吗?」容子骥咄咄逼人地问。 她一脸不高兴。「相公才不是那样的人!」 容子骥不禁感到好笑,明明是他故意要扮成这副温文儒雅、柔弱无害的模样,却又要求她喜欢真正的自己,根本就是自作自受。 这么一想,容子骥反而不知该如何启齿,其实自己并没有她想得那么好,若是她得知一切,发现他的真面目,会不会觉得失望?会不会因此讨厌他? 难道他这是在害怕? 看来……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在乎她,更在乎她是如何看待自己。 「相公在担心什么?」程瑜也不禁焦虑起来。「如果是因为我的事,相公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这次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会忍耐,不会再给相公添麻烦。」 他轻抚她红肿的左颊。「是谁打的?奶奶吗?」 「不是,是……二婶打的。」她不怕疼,只是被人冤枉,真的很委屈。 闻言,容子骥眼底闪过一道厉色,这笔帐他自然会记住。「不要再有下次了。」 「这次是太突然,下次我会记得躲开。」程瑜信誓旦旦地说。 「嗯。」容子骥并不是没有怀疑过他这个二婶,因为她所生的两个儿子不受重视,有可能会把恨意加诸在两位兄长的身上,害得他们夭折,不过像咒杀这种旁门左道,普通人不可能轻易习得,要找到证据并不容易。「还有二房的事,你别插手,免得吃力不讨好。」 第二十九章 程瑜知道他说得没错,但又偏偏无法视而不见。 「可是看到二堂嫂被厉鬼给缠上,说不定会连命都没了,要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的好难!它之所以会变成厉鬼,也就表示怨恨极深,受了天大的冤枉,如果有人肯拉它一把,听它倾吐委屈,化解心中的恨意,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你真的看清楚了?」他没去过梅院,自然也没机会见到人,但就算见到,自己也不见得会出手。 她用力点头。「看得再清楚不过了。」 容子骥瞥了她的腰侧一眼,看到之前送的葫芦形香囊依然系在身上,只要里头的符箓还在,那些东西就靠近不了,更伤不了她。 「为何不说出来?」他倒觉得是个好方法。 「要是让他们知道其实我看得到鬼,一定会更不喜欢我的,有些人就是这样,对这种事很忌讳……」程瑜想到娘也是这么交代的。「所以我才不敢说,也不希望给相公添麻烦。」 他拉着她在床沿坐下。「我不介意你说出来,不过还是要由你来决定,我不会干涉。」如何和婆家的人相处,是每个做媳妇的责任,容子骥希望她能靠自己的力量去改善这层关系。 「多谢相公。」夫婿的尊重让她很窝心。 翌日一早,程瑜开始每天到松院去跟老太君请安,但她却没想到还要被罚读书,念的还是《女论语》。 「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唯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她庆幸还能认得出几个字,否则不知会被如何嘲讽,真的要感谢娘当初逼着她跟着大哥读书。 老太君不禁板起脸孔。「大声一点!」 「是。」程瑜很努力地看清书上的每个字,想到从小爹就把她当儿子来养,从来没要求过她做到这些,可是为了跟相公长相厮守,她只能忍耐。「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怒莫高声……」 「坐要有坐相!」老太君见她如坐针毡,动来动去,就一肚子的火。 程瑜惊跳了下,连忙挺直背脊,不敢再乱动。「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女非善淑,莫与相亲……立身端正,方……方可为人。」 总算把第一篇念完了,她已经是满头大汗。 见状,老太君的脸色不太好,愈来愈认为她配不上自己的长房嫡孙。「今天回去之后把这一篇背起来,明天要考你。」 她这才抱着书,两腿虚软地步出松院。 隔天,因为程瑜背得结结巴巴,自然被骂得很惨,还被老太君用藤条打了三下手心,到了第二天、第三天……还是一样,直到第八天,总算可以背得滚瓜烂熟,一个字都不落。 原以为熬过地狱般的酷刑,谁知接着还要念第二篇? 「凡为女子,须学女工……纫麻及——不对,这个字应该念缉,纫麻缉苎,粗细不同,车机纺织,切勿匆匆,看……看……」她不太认得下面这个字。 「嘻嘻。」秀娟端着一张天真的笑脸纠正她。「那个字是蚕,看蚕煮茧,我十二岁就会背,堂嫂比我大,居然还不会。」 被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姑娘揶揄,程瑜面颊不禁发烫。「因为……我不喜欢读书,不到半个时辰就会打起瞌睡。」能认识这么多字已经很不容易了。 同样在座的秀娥毫不留情地批评。「你要真的以为女子无才便是德,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容府的媳妇若是个目不识丁的蠢妇,连《女论语》都背不出来的话,那才真会笑掉人家的大牙。」 蠢妇?程瑜咬了咬牙,把怒气吞下去。 「我……我没有那么想。」由于老太君说今天不想见到她的脸,她才要松口气,没想到却指派二房和三房的三个女儿前来督促自己,席间还不断冷言冷语,想逃都逃不了。 秀英怯怜怜地看着她。「幸好三郎堂兄不嫌弃,堂嫂真是嫁对人了。」 她再笨也听得出话中的讽刺之意,忍不住握紧拳头,附和对方。「是啊,我真的是上辈子烧了好香,才能嫁给相公当续弦。」 闻言,秀娥冷冷一哼。「你知道就好。」 「堂嫂快继续念下去吧!」秀娟笑得天真无邪,讲出来的话却像针似地扎人。 「要是没有背熟,奶奶又要生气了,说不定真要帮三郎堂兄纳个偏房,到时你可就失宠了。」 程瑜心头打了个突。「什么偏房?」 「奶奶说既然是皇上赐婚,就不能把堂嫂给休了,只好帮三郎堂兄挑个顺眼又喜欢的姑娘来当偏房。」她笑吟吟地回道。 秀英放下手上的针线活,一脸同情。「这样真的太可怜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教堂嫂不争气。」 「相公才不会答应纳什么偏房!」程瑜忍无可忍地吼道。 秀英撝住耳朵,害怕地说:「堂嫂吼起人来好吓人。」 「你有本事就去跟奶奶说吧,只要奶奶决定的事,谁也无法改变,三郎堂兄最孝顺,也一定会照做的。」秀娥就等着看好戏。 这些容家人简直太瞧不起人了!不管老的还是小的,个个都以欺负她为乐。 程瑜一把抓起桌上的书,夺门而出,免得被她们气哭,那才叫丢脸。 「……堂嫂还没把第二篇念完,怎么就走了?」 「别理她!最好快点失宠!」 「你们瞧瞧这朵牡丹绣得好不好?」 堂姊妹三人自顾自地聊起天,压根儿不把程瑜当一回事。 「夫人回来了!」秋香见到主子回房,脸色不太好,心想多半又是挨了老太君的骂,连忙张罗茶水和点心,希望能快点让主子恢复好心情。 程瑜坐下来喝了口茶。「相公呢?」 「侯爷进宫去了。」秋香回道。 「差点忘了,相公昨天有跟我说过。」想到最近为了选出钦天监监正的事,皇上经常召大臣们入宫,包括相公在内,程瑜心里不禁感到骄傲,因为这就表示相公深得皇上器重。「我这边却是一点进展也没有……」 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有办法讨婆家的人喜爱? 程瑜再乐观,也忍不住感到气馁。 「夫人慢慢来,别心急,这种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得到的。」秋香也只能徒劳无功地安慰。 「嗯。」她有些灰心丧志。「我出去走一走,你不用跟来。」 秋香只好面露忧色地目送主子踏出房门。 相公若真的要纳偏房,她就得和另一个女人共事一夫,当初程瑜可是连想都没想过,但是奶奶如果坚持,她也不能说个不字。 不甘心又如何? 女子从小就被要求必须三从四德,相夫教子、传宗接代便是她们的责任,可就因为拥有一项跟别人不同的天赋,看得到鬼,知道人死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人们追求权势富贵,一生汲汲营营,到了最后,不就只剩下一缕魂魄,什么也带不走,因此趁着还活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父亲也从来不会约束她,就算娘生气,最后还是由着自己,如今却被束缚在这座深宅大院当中,得看别人脸色过日子。 蓦地,一阵冷风吹来,程瑜不禁瑟缩了下,好想见到爹娘,还有大哥以及弟弟妹妹,好想跟他们说说话。 她从来不会伤春悲秋,此时此刻却觉得好孤单。 相公,快点回来吧…… 当程瑜回过神,已经不知不觉地跨出垂花门,穿过石板路,走进竹林,耳畔净是沙沙的声响。 她来到一块空地,看见那儿有石桌石椅,便坐了下来,两手托着腮帮子,想着该如何告诉相公,她绝对不要他纳偏房,只是这样就犯了七出之罪中的「嫉妒」,奶奶更不会让她有好日子过。 程瑜忍不住叹了口气。「唉!」 叹完一声,又叹一声。 「那个小丫头在做什么?看她似乎很烦恼的样子?」朱将军和其他「人」都躲在一旁偷窥,很想过去跟程瑜说话。 李副将一脸怜惜。「说不定是被婆家的人欺负了。」 「那臭小子到底在做什么?」朱将军不禁义愤填膺地斥道。「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算什么男人?」 琵琶轻喟一声。「身分愈高的人家,愈是讲究门当户对,就算是皇上赐婚,也无法保证她会受到婆家的人喜爱。」 听完,朱将军大吼一声。「俺去教训那个臭小子!」 「将军噤声!」李副将才说完,就见程瑜起身,一脸警觉地左顾右盼,似乎也察觉到它们的存在。 第三十章 铃儿手足无措。「咱们快躲起来,可不能被她发现……」 「被她发现正好!」朱将军不想再躲了。 就在这当口,程瑜一面环顾四周,一面拉开喉咙嚷道—— 「我知道你在这里,不要再躲了!不管心里有多大的委屈,无论要说多少遍,我都愿意倾听,说完之后就快去地府报到,只有放下过去的恩怨才能够救自己,让我来帮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她已经可以确定这里有鬼,只是对方始终不肯现身。 「快点出来!」程瑜又喊。 李副将不由得感慨。「这个小丫头不但不怕,还愿意伸出援手,她大概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愿意这么做的人。」 「俺真的憋不住了……」朱将军的身影倏地消失。 它大惊。「将军!」 「不要怕!快点出来!」程瑜的声音陡地噎住,因为她的背部整个发麻,知道有东西在自己身后,心跳不禁跟着加快。 程瑜慢吞吞地转过身去,却发现对方超乎原本的想象,不是长相有多可怕、多吓人,而是它头上戴的盔帽和身上穿的铠甲,都是属于大梁所有,就像「百鬼夜行」中的那些前朝亡魂。 接着,又出现另一只鬼,也是同样的装束。 它们为何会在容府?目的又是为何? 只见它们身材高大魁梧、面貌凶恶,两眼紧盯着自己不放,让程瑜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不等对方开口,她已经发问—— 「你们是前朝兵士的亡魂?」她本能地摸向腰间,盐米和符箓都没带,只有相公给她的香囊,里头装了护身符。 朱将军和李副将相觑一眼,这小丫头挺聪明的,一眼就认出来。 「俺姓朱,正是大梁的将军!」它先拍了拍胸口,然后介绍身边的部属。「它姓李,是俺的副将。」 程瑜握着香囊,挡在自己身前。「不要过来!」 它们不由得相觑一眼,感受到熟悉的力量,猜想里头应该放着容子骥亲手写的符箓,因此不再前进。 「你们该不会跟「百鬼夜行」是同伙?到底是谁在背后操控你们?潜伏在容府又有何目的?」程瑜又惊又怕地问。 「咱们跟「百鬼夜行」无关,也没人操控咱们。」李副将正色回道。 闻言,她稍稍放下戒心。「那么为何会在这里?」 「因为咱们上辈子就是死在容家的祖先手上,当然要想办法报仇!」朱将军重重地哼气,只是后来被那个香香软软的奶娃儿收服,想法也跟着改变了,否则也不会留在这儿。 程瑜脸色倏变。「冤有头债有主,容家的祖先早就死了,和他的子孙无关!」 「俗话说父债子偿,祖先生前犯下的错,当然得由子孙来承担,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才说到这儿,李副将便打算说明如今它们和三郎之间的关系,不再想要报仇。「只不过——」 但它的话却被程瑜打断,她满脸惊惧地追问。「你们想要怎么报仇?」 朱将军突然很想知道这个小丫头会怎么做。「当然是亲手杀了容福兴的子孙,怎能由着他继承爵位,吃香喝辣,享受荣华富贵?」 将军,这么说真的好吗?李副将惊疑不定地望过去。 「人又不是我相公杀的,你们不该找他报仇!」程瑜语带恳求。「每个人都想过太平日子,不希望发生战乱,不只会失去性命,也同时会失去亲人和家园,我知道你们觉得委屈,可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们杀了我相公,到了阴曹地府,又是一项罪名,受苦的还是你们,不如我多烧一点纸钱给你们……」 朱将军两手抱胸。「哼!俺不想要纸钱!」 程瑜惶恐不安地问道:「那么请高僧或道士来超渡呢?只要我做得到,一定尽力帮你们完成。」 「俺也不要超渡!」朱将军就是要刁难她。 她屏息。「那你们要什么?」 「俺要……」才说到这儿,就传来秋香的叫唤声。 「夫人!夫人!」 朱将军和李副将旋即互觑一眼,倏地消失。 「等一等!你们不要走!」程瑜朝半空中叫道。 「夫人原来在这儿!」秋香已经跑到她跟前。 而程瑜只顾着寻找它们的身影。 「夫人在找什么?」秋香的目光也跟着她绕来绕去。 程瑜张口欲言,不过想了想,还是又咽下去。「没什么。」 「对了,侯爷回府了。」这就是秋香前来寻她的原因。 闻言,程瑜只好先跟着丫鬟回去。 当晚,程瑜在黑暗中翻来覆去,想破了脑袋,就是想不出该如何化解这段恩怨,何况还是两百多年前结下的…… 「娘子有心事?」过了片刻,容子骥终于开口。 她不想让相公担心害怕,而且就算说了,相公也看不到它们,只是徒增烦恼罢了,于是她决定自己解决。「我只是睡不着。」 「是不是奶奶又为难你了?」他不用问也知道。 「奶奶求好心切,而我又太笨,老是学不会,不过这才刚开始,我会努力的,一定会让所有的人都喜欢我。」程瑜忍不住发下豪语。 容子骥说出心底话。「其实娘子已经够努力了,就算无法让所有的人都喜欢你,为夫也不在意,不需要伪装,也不需要忍气吞声,只要做你自己就好。」 「可是……」她还是很不安。「如果奶奶不喜欢我,然后……她要相公纳偏房的话,相公也会照办吗?」 他皱起眉头。「是谁在你面前造的谣?」 「相公不要管是谁说的,我只想知道会不会。」话一说完,程瑜便屏住气息,等待夫婿的回答。 「如果奶奶非要我纳偏房不可……」他故意在这里停顿。 程瑜心口一沉。「相公也不得不答应是不是?」 「若我真的纳了偏房,娘子会怎么做?」容子骥戏谵地问。 她愈说声音愈小。「我……我心里会很难过,因为对方一定比我懂得如何讨好奶奶他们,不像我连撒个娇都不会,渐渐地相公也会喜欢她……」 「娘子对自己太没自信了。」他莞尔。 「当初是为了摆脱徐家的亲事,我才会主动跟相公求亲,相公也是为了帮我,才会奏请皇上赐婚,不是因为喜欢我的关系……」程瑜嗓音透着落寞,知道夫婿待自己好,只不过因为他是个好人,懂得善待妻子。「若是相公哪一天不满意,或有喜欢的姑娘,可以依照约定把我休了,要真的休不成,自然也可以纳偏房。」 容子骥顿时语塞。 没想到在她开朗的外表下头,一直在担心害怕,认为他不是因为喜欢才会同意这门亲事。 那么是喜欢了?他不禁扪心自问。 是啊,怎么会不喜欢呢?早在娘子亲口说出只想嫁给自己,无论他是次子还是庶子,都愿意跟着自己一起吃苦、一起努力时,他就认定她是这辈子唯一想娶的女人…… 不,应该更早才对,当他们数次在大街上不期而遇,他就已经被她的热情和单纯的心性所吸引—— 就像黑暗总是向往着光明。 「其实我大可回娘家去,但是这么一来,只会让爹娘丢脸,那就太不孝了。」程瑜心情更加低落。 他坐起身来。「我不会纳偏房的。」 程瑜也跟着坐起身。「万一奶奶坚持……」 「奶奶那儿我自有办法应付,除了娘子,不会有别的女人,别自己吓自己。」这是他的承诺。 她大喜过望,张臂扑过去。「谢谢相公!相公待我真好!」 「既然知道为夫待你好,就该懂得有所回报……」容子骥将她推倒在身下,两、三下就将人剥个精光。 「等一下……相公……」她这个相公在床上可以说是身手矫健,一点都不显得柔弱,程瑜想到明天还要对付竹林里的鬼,说服它们放弃报仇的念头,尽快离开容府,万一明天下不了床,又得多拖一天,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容子骥从枕头下摸出长布条,它早就失去原本的作用,成为夫妻床笫之间的情趣用具。 程瑜发现这回不只是双手被绑,还背过身,趴跪在床上,不禁面红耳赤。「我不喜欢这样……」 自己的相公什么都好,就是偏爱她摆弄各种羞耻的姿势,这种癖好真的要改一改。「连相公也要欺负我……」 他凑到程瑜耳畔呵气。「这不是欺负,而是叫疼爱……」 「我才不喜欢这种疼爱……」程瑜身子一阵酥麻,红着脸叫道。 可惜抗议无效。 终章 当肉体的刺激带来愉悦和快感,程瑜的叫嚷变成了娇喘,却又被吊在半空中,上不上,下不下,不得不哀求、讨饶,最后一次又一次沉沦在欲望的深渊当中,被折腾到几时昏睡过去都不记得了。 欢爱过后,容子骥松开她的双手,连帮程瑜翻身时,她的眼皮都不曾掀开一下,可见已经累到失去知觉,肯定又是一觉到天明。 他体贴地替她盖上锦被,这才穿衣下床,静静地步出房门。 「铃儿,备酒!」 胖丫鬟现身,屈了下膝后又消失了。 待容子骥提着灯笼,在沁冷的月色中走进竹林,来到石椅上坐下,铃儿已经将酒送来,为他斟上。 「侯爷不在房里陪伴夫人?」琵琶盈盈地坐在他身畔。 容子骥执起酒杯。「她已经睡了。」 「要妾身为侯爷弹一曲吗?」它又问。 他抬头观察今晚的星象。「不必了……倒酒!」 「是。」琵琶柔媚地提起酒壶,一杯又一杯地为他斟酒。 过了好半晌,容子骥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收回目光,凉凉地瞥向杵在一旁的朱将军和李副将。 「你们今晚似乎特别安静?」平常可是吵到他耳朵都痛了。 朱将军连忙打着哈哈。「俺也有不想说话的时候,李副将,你说对不对?」 「是啊、是啊。」李副将有些心虚地回道。 容子骥深深地觑了他们闪躲的目光一眼,脸色微凛。「你们做了什么亏心事,怕让我知道?」 「俺哪有做什么亏心事?」朱将军拔高音量。 李副将提心吊胆地笑了笑。「咱们什么也没做。」 「真是这样吗?」他的嗓音沉了些。 它们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连铃儿也低着头,不敢直视主子,就怕被他看出端倪。 「俺都跟了你二十年,居然不相信俺说的话?」朱将军槌着胸口,痛心疾首地吼道。「俺真替自己感到不值……」 「将军息怒。」李副将在一旁安抚。 容子骥看着它们一搭一唱,跟平常没两样,这才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我回房去了。」 见他提着灯笼离开,众「人」才松了口气。 「看来夫人什么也没跟侯爷说。」琵琶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朱将军嘴硬地道:「俺才不怕她说!」 「要是真惹三郎生气,咱们有苦头吃了。」李副将好言相劝。 铃儿早就吓得两脚发软。 「哼!」朱将军自有它的道理。「总是要有人去戳破那扇窗纸,否则三郎真的打算瞒上一辈子,永远学不会信任身边的人,如此那个小丫头也很可怜。」 听它这么说,其他「人」也不得不认同。 天亮后,程瑜扶着酸疼的腰肢,前往松院请安。 她早就料到有人会在老太君面前告状,也有挨骂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还要罚站,硬是念完《女论语》第二篇才放行。 当程瑜回到竹院时,已经接近午时,她累到想直接趴在床上睡上一整天,不过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办,那就是拜托阿舜在每扇门上头贴上符箓,幸好她出嫁之前有请爹跟熟识的阴阳生要来一些镇宅符当作嫁妆,不管有用还是没用,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接着她又不动声色地准备一袋盐米,其实她并不想用这种方式,毕竟它们的遭遇也很令人同情,但对方若执意非要报仇不可,她只能出此下策。 「奴、奴婢还是陪夫人一起去吧。」虽然秋香脸色发白,还是鼓起勇气说道。 她很感谢丫鬟的好意,但因为不想分心,决定还是独自前往。「你就在这儿等,如果半个时辰后我还没回来,再去竹林找我。」 秋香心中忐忑。「万一夫人对付不了……」 「要真的对付不了,我会赶快逃走。」说完,程瑜抱着一袋盐米走了。 待程瑜走进竹林后,便开始寻找它们的踪影。 「朱将军、李副将……你们在哪里?」她打算再努力说服它们。「我有话跟你们说,请你们现身。」 「……这小丫头果然又跑来了。」朱将军双臂环胸,往下俯瞰着正在叫唤它们的程瑜。 李副将露出满意的笑容。「这个小丫头就算看得到咱们也不害怕,以后相处起来一定很愉快,三郎能娶到她真是太好了。」它们原本还担心万一三郎娶到的女人胆小怕鬼,往后不就得躲躲藏藏地过日子? 「俺一个人下去……」朱将军说道。 琵琶现身制止。「朱将军还是别做得太过分,万一让侯爷知道——」 「只是想欺负她一下罢了,不会有事的。」朱将军可是公公看媳妇,愈看愈喜爱,想跟这个小丫头说说话。 程瑜喊到喉咙都快沙哑了。「……你们快点出来!」 「找俺做什么?」朱将军现身在她前方几尺的地方。 她焦急地回道:「我只是想再跟你们谈一谈。」 它佯哼一声。「放在地上的那袋东西是什么?该不会是用来驱邪除秽的盐米吧?是想用来对付俺吧?」 「不是这样,请你先听我说……」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程瑜是不会用盐米的。 「咱们根本不怕盐米!」说完,朱将军便消失了。 程瑜大叫。「朱将军!」 「不要白费力气了!」朱将军出现在左方。 她赶紧望向左方。「我只是希望大家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哼!没什么好谈的!」这次出现在右方。 「就算杀了我家相公,也无法改变任何事……还请朱将军三思……」程瑜跟着往右看,开始觉得头昏眼花了。 「俺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快走吧!」它一眨眼地又消失了。 程瑜感到晕眩得愈来愈厉害。「朱将军……哇!」才跑了几步,就不小心被地上的石头绊倒,整个人往前扑,膝盖和额头直接撞到地面,加上体力不支,连爬都爬不起来,神智也渐渐模糊。 好累……好想睡觉……她的意识逐渐涣散。 「这个小丫头真是太不禁逗了,怎么就这么昏过去了?」朱将军抱着脑袋,满脸懊悔。 李副将伸手想要碰她,却被符箓的力量给反弹回去。「快去通知三郎!」 「怎么办?怎么办?」铃儿来回踱着步子。 琵琶赶忙要铃儿去请侯爷过来救人。「快去!」 于是,当容子骥从胖丫鬟口中得知始末,一路施展轻功赶来,打横抱起额头肿了个包的自家娘子,凌厉冰冷的目光扫向一旁的四「人」,让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吞咽了下口水,两个女「人」则是瑟瑟发着抖。 容子骥什么话也没多说,就这么离开竹林。 「第一次看到三郎的表情这么吓人……」李副将冷汗直冒,庆幸自己早就死了,否则一定会被那道眼神给杀死。 朱将军干笑两声。「俺看那个小丫头是福大命大之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妾身早说过别这么做,你们偏不听。」琵琶气恼地跺着脚。 铃儿还在拚命发抖。 回到竹院,容子骥轻手轻脚地将人放到床上,程瑜总算稍稍醒转,费力地睁开眼皮,心心念念只有一件事。 「相公……别怕……我会保护相公……」说完,又把眼皮闭上了。 他先检视她的伤口,并不算严重,再听她呼吸平稳,显然是睡着了,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才慢慢落下。 「你真是傻……」 自己究竟在顾忌什么?娘子是他的枕边人,是要与自己朝夕相处数十年的妻,如果连在她面前都得伪装,不是太悲哀、太可笑了吗?就算认清自己的真面目并没有原本的那么好,让她觉得失望,甚至无法接受,他也应该去面对,想办法再次赢得她的心不是吗? 直到此时,容子骥心中最后一道桎梏终于解开了。 「睡吧!等你醒来之后,我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 书房内,只见书案上放了一只酒瓮,上头不仅覆了盖子,还贴上一张镇压的符箓,里头不断传出男女的对话声。 「臭小子,快点放俺出去!」 「将军,等三郎气消了,自然会放咱们出去……」 「侯爷这次气得不轻,恐怕得关上十天半个月,连妾身都被你们拖累……」 「呜呜……」 「快放俺出去!」 【上集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续弦心计 上》作者:梅贝儿 2、《续弦心计 下》作者:梅贝儿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