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配》 楔子 直升机像只黑颈鹤掠过龙鳞湖,湖水宛如被刮起的鳞片,喷溅在罗家双胞胎兄弟的脸上。 「是爷爷回来了……」两兄弟抹抹天生带笑的脸庞,从湖里跑上岸,指著直升机消失的方向喊道:「爷爷回来了!爸!」 双胞胎的父亲——罗炯站在湖畔,丢过两条浴巾。两兄弟俐落地接住,擦拭身体。金灿的阳光包裹少年的躯干,他们其中一个背上有图案,从两侧肩胛分开延伸至髋部,色白镶黑,对称地呈显出翅膀似的形状——那是胎记,天生的一对「鹤翼」。 「我要飞了……爷爷回来了……」两个男孩擦乾身体,举高双臂,拉开浴巾,比赛似的往林荫小径奔跑。 罗炯捡起草地上的长棍、木剑和两套脱下来的功夫道服,边走边摇头,看著只穿泳裤、披著浴巾的一对儿子没入树林里。走过苍翠的森林步道,一片绿草坪接连石板坡道上地中海式屋宇。 罗炯的一个儿子没进屋,光著身体,蹲在庭院的两尊鹤形门柱间,一双手拨弄著断落的树枝。昨夜下了一场暴雨,坡道两旁像凌乱的香菜园,青绿的叶片在石板地上,贴得到处都是。罗炯走到儿子背後,高大的身子挡去洒在儿子光洁背部的日光。 「罗愉呢?」他看不到大儿子的踪影。 「哥去看人家生孩子,刚那直升机不是爷爷,是主宅的夫人……」小儿子罗悦回答得心不在焉,倏地拉高嗓音,笑脸望住父亲。「爸,你看——」他用浴巾包住两只陷在残乱枝叶中的雏鸟。「是幼鹤!」 罗炯倾身一探。「巢被吹坏了——」 「我帮它们筑一个新的!」小儿子丢下话,兴致高昂地跳起身,跑进庭院里。 两只被浴巾围妥的雏鸟,弯著脖子在取暖,毛色同样灰灰黄黄,分不清哪只是哪只,像是罗家那对孪生子一样。 只有亲人分得出他们谁是谁。 「罗愉,想进来,可以进来——」 房门拉开一人侧身大小的缝,奶奶苏林就抓到他在门边探头探脑的小动作。几名面色欣喜的女仆佣先走出门,罗愉才进房。 房中只剩四个大人。奶奶苏林坐在床畔的一张椅子上,她的两名女助手——宇妥姊姊和多婕姊姊,正收拾著医疗台上的器具。 床上的美妇抱著一名新生儿,虚弱的脸容上依旧露出一抹和蔼微笑。「你是罗愉呀……」美妇是祭姓家族长于的夫人。 「夫人好。」罗愉移到床边,好奇地看著刚出生的婴儿。 「我还是分不清楚你跟罗悦……」 「你回来多久了,怎么没换好衣服?」苏林插言,拉掉孙子披在肩头的浴巾,对祭家夫人说:「您认这胎记,就知道这小子是老大——罗愉。」 「奶奶……」罗愉低叫,转身要拿回浴巾。没换衣服已经失礼了,奶奶似乎还嫌不够难看。 「还是一样的耀眼——」祭夫人发出赞叹,素手轻轻抚一下罗愉背上的胎记。 罗愉回身。 祭夫人微笑地看著他。「我生老二时,你母亲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我们一起在龙鳞湖里……双胞胎的哥哥带著一对天生的羽翼,是上苍赐予的特别祝福吧——」 「多了一对翅膀,可能有特别的责任呢!」苏林一笑,将浴巾披回孙子肩上,闲聊似的说:「人的命运是很奇妙的……」 「小娃娃是女孩吗?」罗愉打断奶奶的嗓音。 「是个漂亮的小小姐呀!」苏林道。 「你喜欢她吗?」祭夫人美眸安详地低垂著。 「她好小……」罗愉笑得很腼覥,黑眸凝定在婴儿粉嫩的小脸上,探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描著婴儿的粉红小拳头。 小婴儿抓住他的指,懒懒地睁开晶亮的双眼,仿佛在看他。 罗愉惊讶地看看奶奶苏林,又看看婴儿的母亲。 「她很喜欢你,」祭夫人柔柔地扬唇。「想不想抱她……」说著,将婴孩交到罗愉身前。 罗愉反射性曲肘,供出臂弯,抱住襁褓,肩上的浴巾因而滑落,背上的胎记随著肩胛肌理扯动,宛如正欲展扬的鹤翼。婴儿张著一双澄净无染的眼睛,小嘴儿,粉红舌尖时不时嗫嚅著,像在对他说话。 「她一点儿都不哭。」罗愉笑著,抬头看一下奶奶。 苏林抚抚孙子的头。「小小姐绝对是个开朗的美人儿。奶奶刚刚打她屁股时,她只嘤了一声呢!」 「小小姐是在欣赏帅哥,」头包著白色丝巾的多婕,在一旁调侃罗愉。「你越长大越帅,当然让人目不转睛……」 「是嘛,真希望我也可以再年轻个十五岁……」上唇边缘有颗性感小红痣的宇妥,端著搪瓷盆,走过罗愉身边,伸手捏一下他挺直的鼻。「姊姊我最喜欢你这种小帅哥了!」 罗愉低低咕哝一声,将婴儿还给祭家夫人。「我该回房换衣服了。」他转身,捡起浴巾,略微尴尬地急行。 「夫人!老太爷给小小姐命名……还有小小姐的家族项链也取来了!」喜悦的嗓调先传来,一名妇女没敲门迳自冲了进来,正好和罗愉撞在一起。 当啷啷地几声响,雕龙的银托盘翻落在地上。 「对不起,大婶……」罗愉扶住身形不稳的妇人,然後捡起地上的银托盘、一块绣了黑字的红丝布和一条项链。「你的东西——」他将捡起的丝布和项链放回银托盘中,交还妇人时,不由自主地喃喃低语:「好漂亮的龙项链,眼睛在发光。」 「你你你……」妇人惊讶地瞪著他。「苏、苏、苏奶奶!」妇人招著一只手,对著苏林大叫:「你的孙子不得了了……」 苏林和两位助手围了过来。 罗愉一脸疑惑。「奶奶,我闯祸了吗?」他皱凝眉头。 苏林盯著妇人银托盘里,两颗射出红光的项链宝石。 「开光了!」两名助手抽气叫出。 「你的孙子是小小姐的命定伴侣……」妇人扶著额际。「我得赶快向主宅报告这事……」她旋身,朝门口走了两步,又踅回来,把银托盘交出。「这给你们办!」丢了句话,就离开。 宇妥和多婕分别持住银托盘的一边,深究地盯著盘中神秘的项链。「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奶奶?」罗愉拉了一下沈吟中的苏林。 苏林回神,看了孙子一眼,回身往床铺走去。「罗愉,过来!」她命令地道。 罗愉随即跟上奶奶的脚步,走到床边。 「跪下!」苏林突如其来的嗓音含有不容争辩的力量。 罗愉一顿,双膝跪在踩脚凳上,心里有些焦虑自己真的惹了大祸?! 「我这孙子注定该当您的女婿——」苏林一手覆住罗愉头顶。 罗愉抬头,发现奶奶的神情既悠远又温柔。两名助手也回到床边。 苏林继续对床上的祭夫人说:「小小姐才刚出生而已,开光的祭氏圆腾链,您想如何处理呢——」 「当然是由夫人这个做『岳母』的,把它给拴紧在小愉脖子上呀!」宇妥和多婕异口同声,有默契地将银托盘送至夫人眼前。 祭夫人一笑,拿起项链。「如果你再长大点,可能就得解爪扣……这只有我女儿做得到;」她垫高怀里的婴儿,轻轻抓住婴儿的一双小手,让那小掌心握著项链,然後带领幼小、稚嫩的肢体,直接将项链套过罗愉的头颈,挂在他胸前。「这是我女儿帮你戴上的喔……」祭夫人满意地说。 苏林勾弧红唇,探手取过银托盘上的红丝布,看了看,放回盘中,挑眉。「原来,我这个孙媳妇儿叫『祆儿』——半神半妖呢!」 「半神半妖……」祭夫人看著女儿黑溜溜的双眼,会心一笑。「是个顽皮的鬼灵精吗?祆儿——」 小婴儿嘤嘤出声,像在笑。 「……我做错什么事吗?」罗愉皱起眉头,拉拉垂在胸口的项链。 「怎么愁容满面呢?『小新郎』——」这话像在亏人。 另一个不怀好意似的附和:「祭家的小小女婿呢!小愉比弟弟小悦更幸运哟——」 「什么意思?」罗愉抬头,看著一向喜欢作弄他的两位助手姊姊。 宇妥拿起银托盘里的红丝布,往罗愉怀里塞去。「好好珍藏喔!这可是你妻子的命名布呢……」 「你呀——」多婕勾起他胸前的项链,妩媚地眨一下眼,红唇一勾。「被支配了!」 第一章 「你想拆下来,对不对?」 罗悦推开二楼书房的门。双胞胎兄长罗愉穿著跟他一样的合身黑长裤、白丝衬衫,下摆没扎,站在窗台边,斜阳像枝笔,飘逸地画出他俩修长、挺拔、略嫌瘦削的年轻体格。 他们十七岁了,俊朗的脸庞,渐渐褪脱稚气,一双剑眉有棱有角,黑亮的眼睛闪烁著光彩,挺直的鼻梁无可挑剔,两片薄唇似刀刃,上提的嘴角,流露著年少轻狂般的气质,不是那种传统美少年的病态颓废调调儿——这对兄弟更属男性的阳刚,天生笑意迎人的神态,散发著无懈可击的魅力。 「妈说我们不能当花心者——」罗悦走到罗愉面前,潇洒地坐上窗台。 花草清香从窗下的庭院漫进来,喷泉中央的仙鹤石雕被水生爬藤植物纠缠著,展开的翅膀,恍若套上了鞍鞯,看来那么沈重。 「不过,就算你曾想过要花心,也没这机会,」罗悦继续说:「谁叫你比任何人更早找到自己的伴……」 「罗愉、罗愉……」一阵童稚的嗓音隔门飘荡,使得书房内的罗悦中断话语。 「……你在哪里?罗愉……」甜腻清亮的呼喊,一定是缭绕罗家地中海式建筑格局,经由那阳光遍洒的白色长廊传来,所以听来饱含幸福。 罗悦甩一下头,单眼眯细,另一眼瞅著罗愉。「她——来——了——」拉长音的缓慢语气,倚窗跷脚的姿势像个悠闲的钓鱼者。 罗愉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宇。 「我帮你应付吧!」罗悦轻松、玩味地丢下一句,跳下窗台,动作矫捷迅速地离去。 「等一……」罗愉回头,欲叫住弟弟,但门已关上。 门外长廊上的小女孩,在角厅梁柱後探了探头,一张小脸像搪瓷娃娃一样精致,明亮生辉的五官,甜美可人,微鬈的短发,乌黑柔软,白皙的皮肤,粉嫩透红,天生是个美人胚子。 「祆儿——」罗悦伸出胳膊,满脸笑意地盯著她。 祭祆儿站到柱子前,小手拉起长洋装的蕾丝裙摆,露出穿著罗马式凉鞋的小脚。她慢慢地歪著头颅,像个纯真的小女神般,看著罗悦。 「你不是来找我吗?」罗悦学她,将头颅倾斜一个角度。 祭袄儿咬咬红唇,凝起秀气的双眉。「我要找罗愉!」 罗悦挑一下眉。「我是罗愉……」 「你不是!」小女孩抢著打断大男孩的话语。 「我哪里不是,」罗悦紧接著道:「你看我的脸,就是罗愉呀!」 「你不是!你不是!」甜腻的童稚音调生气地大叫:「臭罗悦!叫二哥修理你!」祭祆儿头一扭,蹬蹬蹬地跑开。 罗悦看著那小小的身影冲进楼梯间,边笑边抚著自己的脸。他和哥哥明明有著相同的脸庞,怎么一个五岁小女孩如此难骗?莫非……大掌慢慢往下,停在微敞的胸口,罗悦乾笑一声,走回书房。 书房里,罗愉依旧站在窗边,手摩著胸口的项链。他戴这条项链有五年了,颈背线条和各处肌肉,随著年纪增长越来越粗实健壮,现在已经拿不下来。这条龙形图腾链,是祭氏的传家项链。每位祭家人生来都有这样一条锻铸特殊、雕纹抽象的龙形项链,祭家人一旦遇见命中真正相属的另一半时,链头的宝石——「龙」的双眼,必会发亮,称为「开光」—— 只有特定人士,能使项链开光,这类人,就是祭家人的「命定」伴侣,也是祭家人赠与开光传家项链的对象。 他十二岁那年,不经意碰著祭家么小姐的龙形项链,它开了光,长辈确认他就是么小姐的命定伴侣——也就是「丈夫」。从此,他成为项链的佩戴者。 「那项链像是你的『贞操带』——」罗悦走来,拍拍罗愉的肩。 罗愉转头看他。「祆儿呢?」双眼扫视弟弟背後一圈。 「小姐懂事了,说不打扰我们念书。」罗悦不要不紧地回答。然後拉起罗愉脖子上的龙形项链,很有手足情谊地道:「我帮你拆掉吧,听说用破坏手法,就能取下!我待会儿去拿爷爷的断剑匕首,割了……」 罗愉拨开弟弟的手,转身离开窗边。 百叶窗两旁挂著书画。水墨画作是松树和鹤。罗家的家徽,就是鹤——高原仙鹤。他们代代为神秘的祭氏华族做事,是武门世家,居住在祭家海岛,高原上的龙鳞湖畔。罗家男儿在自成一国的祭氏系统下,是天生的护卫,最懂得何为「忠诚」。 「啊!」罗悦想到什么般,右拳击一下左掌。「其实用不著这么大费周章的……」他在想用爷爷的断剑匕首切断龙形项链的事,这一刻有更好的方法了。「我去把祆儿小姐叫进来!项链的特殊爪扣,她会解嘛……就跟她说,她还小,不能满足你的需求,请她暂时放你几年自由身喽,如何?我的哥哥——弟弟我够为你著……」 「你我都得听妈的话!」罗愉打断罗悦,俊脸表情凛然,一点也不感谢弟弟「体贴」的主意—— 馊主意! 罗悦撇唇一笑,视线移向壁炉上的书法大作。墨黑的篆体大字写著「男子有行,远父母……」——这是奶奶苏林改了《毛诗》的得意之作。奶奶认为男儿有德有行,才够资格离家,去追求完美的女性,成为自主的男人。 有德有行……他们罗家男儿自小被教育得文武兼备,人格磊落,正直,不只听母亲的话,更听祖母大人的训示。 罗悦知道哥哥会继续戴著那条项链。「你已经决定对你的小妻子忠诚了——」他这话是疑问,又像期待後续好戏般。 罗愉从书墙上,取下一本书,放在阅览桌,翻了几页。「罗家的家徽是鹤,象徵长寿、幸福、夫妻关系的谐和与忠贞。我刚说了,你我都得听妈的话——不能当花心者!」 罗悦笑出声,步伐轻巧地沿著三面书墙跑,飞檐走壁似的一跃,准确地取下一本放在最上层的书籍。「妈要我们今天念这本。」他把书叠在罗愉正在看的书上。 罗愉拿起书籍——是罗氏家训。他合上下面那一本,一记丢掷动作,将书本射进书墙架上的空格。罗悦吹了声口哨,单手翻滚,越过紫檀木大书桌,俐落地坐定在椅上,完全没碰歪任何家具摆设。罗愉抿一下唇角,鼻腔哼了声。两兄弟将书房当成竞技场,较量起家传武学,一会儿翻滚一会儿丢书、抛拉卷轴,挺乐的。 「你们两个——」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这么大了,还顾著玩耍。」 罗愉、罗悦同时收敛动作,齐声叫道:「妈——」 两兄弟美丽、清灵的母亲——白晓然,身穿一袭椴绿色裙衫,举止优雅地走进书房。罗愉、罗悦随即端坐入位,肩并肩,将母亲要他们阅读的家训放在紫檀木大桌中央。 白晓然坐在两个儿子对面,左右皓腕各环著一只玉镯子——她生下双胞胎满五周年那天,两个儿子在龙鳞湖拣了一颗大玉石,经切割琢磨後,成了一对珍稀的礼物。她的一对儿子从小养成在生日时,送母亲礼物的习惯,这是父亲给的教养——罗氏的家训——罗家男儿个个都知道,女性天生比男性伟大。父亲会要他们记住,母亲比他们的生日派对更重要。 白晓然柔荑交叠、扣在桌缘,一双美眸沈吟地瞅著两个儿子。 「妈干么这样看我们?」罗悦开口。 白晓然柔和地微笑。「到岛外念书,可别再打打闹闹嗯?」 罗愉同母亲一笑,神情很沈稳,像个成熟男人了。 「孩儿知道分寸啦!母亲大人——」小儿子却总是比较沈不住气。 白晓然垂下视线,笑著,站起身来,拿出两个精致的小袋囊。「妈拣了几颗龙鳞湖的石子,还有高原上鹤鸟的羽毛——是护身符;你们带在身上,想家时,就拿出来泡澡嗯。」两个儿子明天要离岛,前往祭家在英国办的学校念书,这一去,可得好几年才会再回来。 「妈,我们不是小孩了。」罗愉离座,绕过书桌,走到母亲身旁,语气充满安慰。 罗悦也走过来,嘴里念著:「妈教我们就够了,」母亲的家族——白氏,在祭家系统下,是负责海岛上的教育部门。不只罗家的孩子,连祭家的少爷、小姐们,都是白家的学生。母亲是一名全才教师,通晓经典、科学、各国语言……母亲是他们心目中最重要的师者。「我真搞不懂,老太爷为什么还要我们进学校,真能增加学问吗,我不觉得有人比妈更博学……」 「老太爷要你们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体验不同的生活。」白晓然推开书房的落地门,走到露台上,坐在观景座的长椅。 天空的达达声落在石板坡道下方,风掀起一片草海漫舞。 两个儿子跟了出来,在她身旁半蹲跪著,一人抓著她的一只手,像他们五岁那年,把玉镯套进她腕间的情景。「妈,」他们嗓音一致,对母亲保证:「我们会好好照顾自己。」 白晓然会心一笑。 人家说母子连心,这对双胞胎兄弟知道母亲舍不得儿子出远门。他们接过母亲手里的袋囊,发现细心的母亲分别在袋口绣了他们的名字,还有展翅的鹤。罗愉、罗悦互看了一眼,默契十足地背出罗氏家训。 白晓然的笑容慢慢消失,美颜上的神情安适宁静,这一刻如永恒!人家说—— 母子连心呀—— 她的一对儿子,出身护卫家族,流著自信但不自傲的血液,天生就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做母亲的实在没啥需要担心。 「成鹤又在帮幼鹤理羽了。」一个身影出现在落地门中。 「爸!」 罗炯走到白晓然背後,扶著椅靠,弯倾高大的身躯,吻一下妻子颊侧。 「你回来了。」白晓然美颜微微朝後,伸手摸著丈夫搭在椅靠上缘的大掌。 罗炯反手握著妻子的柔荑,移身坐入妻子旁边。「始禧少爷找你们,」他对两个儿子说:「好好去巡礼吧——明天开始,想在龙鳞湖游泳,可没那么容易。」 罗愉站起,弯著身子,左右左轻吻母亲脸颊三次,同父亲说了几句话,才走进书房。罗悦涎著笑脸,玩兴未脱般,只手按著露台护栏,纵身一跃,直接跳出父母的视野。 白晓然抽了口气,倏地起身靠向石垣,往下观望。只见大儿子刚走下门口阶梯,抬头对她挥著手,彷佛早知道她的举动。小儿子却已跑出庭院,依旧没开木门,长腿一提,跳了过去。 「别担心,」丈夫罗炯从背後围住她,凝著两个儿子步下石板坡道的英挺背影,骄傲地说:「罗家男儿都是训练过的——」 白晓然在丈夫的臂弯中转过身,静静地看了他俊朗、刚毅的脸,好一会儿,道:「他们也到了履行『天职』的年纪了,没办法常在我身边——」 罗炯拨拨妻子颊畔的发丝,扳过她的身子。「被成鹤理过羽毛的幼鹤,已经会飞行了。」他沈沈地在妻子耳边喃语,手指著远方蒙蒙的天际。 一对祭家高原的吉祥鸟,影如泼墨,在雾中低空滑翔。 姿态优美的大鸟,於龙鳞湖附近的柔软湿地著陆。葱绿的草坪上,停著一架直升机,小女孩坐在机舱放下来的阶梯,一名绑马尾的大男孩正擦拭著她脸上、裙上和脚上的泥巴。 「有没有撞疼哪里?」大男孩嗓调稳重,一手抚著小女孩的发。 祭祆儿吸吸鼻子,只摇头,不说话。 大男孩低敛双眸,将祭祆儿满是泥泞的小手托在掌中,一面拭净一面注意到腕骨上,细白的皮肤擦破了一块伤痕,显然是扑倒时,被树枝或碎石割伤的。「哥哥带你去给苏林看看好吗?」 「不要!」祭祆儿用力地摇头,一颗小小的泪珠滚了下来。 「祆儿——」大男孩挺直身躯,幽缓地说:「你的手流血——」 「去龙鳞湖洗一洗就好!」祭祆儿飞快地抢白,昂起的粉嫩小脸,表情倔强得很。 大男孩仰颈,静静望著天空,好一会儿,倾身抱起祭祆儿,往湖边走。风从大男孩背後袭来,吹得他的长发由颈背分开,飘过耳侧,在面前飞扬,偶尔搔著祭袄儿的脸蛋。他和祭祆儿一样,发丝柔软,微鬈,明亮俊美的五官,带著独特的酷劲,一种与生俱来的冷峻、尊贵气质。他们的样貌遗传自同一对夫妻。大男孩是祭祆儿的二哥祭始禧——十七岁,是个有耐心的兄长。 「哥哥的头发弄到你了嗯?」祭始禧眯起眼。 祭祆儿将一根黏进兄长眼角的发丝抓开,小手臂绕过兄长的肩颈,十指交握,收住兄长乱飞的长发。「这样就不会了……」她喃喃低语,摔趺在泥地时,忍住不哭的情绪,悄悄自小巧的鼻泄出。 「鼻水不要擦在哥哥肩上——」 「才不会!」小丫头翘著唇儿,下巴垫在兄长肩头。 也许是同一生肖、同一类、同一属……吧!祭始禧是亲爹亲娘生的三个兄长中,最疼爱祭祆儿的一个。 祭始禧时常抱著么妹,走过湖畔绿茵茵的草地,到龙鳞湖游泳,玩水,度假般住在湖边的家族别墅。别墅外,到处是花,绵延的碎石带潜入水中,阳光拖曳著湖水,一片晶亮起起伏伏往西边推进。乳白色的遮阳棚下,摆著法兰西躺椅,丝绒椅面绣著龙。祭始禧把祭祆儿放在躺椅上,迳自走向湖水边,洗净方巾,泡湿,回到遮阳棚下。他蹲低身子,拉过祭袄儿的手,一掌捏挤方巾,让滴流下来的水,淋洗著祭袄儿手腕的擦伤。 「嘶……」祭袄儿皱凝眉心,小嘴儿倒抽著气。 「很疼?」祭始禧将方巾覆住她的伤口。 「……水好冰!哥哥……」祭祆儿叫声连连。 祭始禧若有似无地扬起唇角。「太阳快下山了——」 气温降低,桔红的树叶,在湖面飘旋,还真像缤纷的初秋。 祭始禧拿开沾染血污的方巾,看著妹妹手腕的伤口,血止了,可仍泛红。 「得去给苏林瞧……」 「什么事找我奶奶?」一个无预警的嗓音,闲闲适适地传来。 祭始禧侧过脸庞,眯眼斜睨。罗悦倚靠遮阳棚的雕花木柱,笑著。 「臭罗悦!」祭祆儿叫嚷,随手抓起躺椅的抱枕一丢。 抱枕落在罗悦脚尖前两尺处,女孩的力气小,压根儿打不著他。罗悦捡起抱枕,拍掉草屑,笑意噙在唇边。「祆儿不怕打中的是罗愉呀?」 「你才不是罗愉!」祭袄儿拿起另一颗抱枕,奋力地又丢向罗悦。 罗悦往前一步,接住下坠的抱枕。「你没看见我胸口的顷链,怎知我不是罗愉?」他直觉祭祆儿靠龙形项链,辨认他们兄弟,为此,他特别把衬衫的扣子扣到颈子,不露半点胸膛。 「你不觉呼吸困难吗?」祭始禧站起面对罗悦,探手拉开他的领口:「罗愉是祆儿的命定伴侣,她知道谁是谁——深到命里的关系,上天注定的,还要靠记号辨认吗?!」 「是吗,真神奇!」罗悦耸耸肩,走进遮阳棚下,将两颗抱枕放回躺椅尾,双眼瞥见祭祆儿衣服上的污渍。「哎呀!怎么脏兮兮地……」话还没说完,抱枕迎面而来。 祭祆儿甩了彩带似的,以抱枕连击罗悦的脸。 「好狠心的小妻子喔——」罗悦边笑边道,一手捏住「招呼」著他俊脸的抱枕。「我好担心我哥哥!」 「哥哥、哥哥……」祭袄儿气呼呼地跳下躺椅,跑到祭始禧身边,小手拉扯祭始禧的衣袖。 祭始禧摸摸妹妹头顶,看向罗悦。「你做了什么事?舍妹摔得满身泥巴、手腕受伤——」 「祆儿受伤?」一道影子穿进来。 祭始禧眯细狭长的黑眸。罗家男儿来去无声,不愧是训练过的。他几乎没注意到罗愉从哪儿出现的。 「怎么弄得一身……」罗愉在祭祆儿面前蹲低身躯,由头至脚将她看一遍,发现她腕上的伤。「疼吗?」双眉重重地皱起。 祭袄儿抽手,不领情地走回躺椅,小小身子没入椅中。 「祆儿?」罗愉不明白小丫头闹啥脾气,比较担心她手上未处理的伤。他走近躺椅,坐在搁脚凳上。「让我看看你的手,祆儿——」 「不要!」祭祆儿把手藏到背後,瘪嘴欲泣。「刚刚,你不理我,叫罗悦假装是你,赶我走……害我跌倒!」 罗愉一愣,回头瞪住弟弟。 罗悦露出无辜的表情。 祭始禧俊颜脸凛然,同时瞅著这对罗氏兄弟。 「嘿,我……」罗悦欲言。 「到水里解决!」祭始禧先一步丢出话,朝湖岸迈开步伐。 罗愉站起身,不发一语对著罗悦。罗悦叹了口气,转身跟上祭始禧。罗愉最後一个离开遮阳棚,走没几步,背後有著明显的拉力,扯住他。 罗愉回首。 「今天水好冰……」祭祆儿抓住罗愉腰後的衣料,小脸低垂,咕哝著。「会抽筋溺水……」 罗愉视线落在那揪著自己的受伤小手。「我要看你的伤嗯?」 祭祆儿动一下脑袋瓜,像颔首又像摇头,喃喃自语地走回躺椅。罗愉旋身,将她抱进椅座里,高大的身子罩住她身侧,一只手臂绕著地小小的肩,掌心托捧她受伤的腕。 「会痛吧——」他沈声说著,一面拿出随身携带的小药罐,挖了一层透明的药膏抹在她伤口上。 「我知道你没有叫罗悦假装你……」祭祆儿摇著头,边说:「我刚刚只是生一点点气……一点点喔!」拇指和食指贴近做出「一点点」的手势,纯净的明眸眨了眨,全然是小女孩心性。 罗愉长指掠了掠她额前的刘海,耐心地听她童言童语。 「哥哥要把罗悦溺死在湖里吗?」她伸长白嫩的手指,比划遮阳棚外的龙鳞湖。 湖里两名少年,光裸身子,争相竞泳,一会儿压对方的头,一会儿冒出水面,嘴唇喷出水花,玩疯了。 「他们只是比赛谁游得快。」罗愉解释,身体一躺,修长的躯干占据整张椅子。 「哥哥在修理罗悦啦!他害我摔进泥巴里呢!」祭祆儿坐在他腿上,小头颅枕著他的胸膛。「你跟哥哥最疼我了,对不对?」 「嗯。」罗愉轻应一声。 她转头,开心地对他笑著。 罗愉抚著她甜美的小脸蛋。她摸上他胸膛的项链,一下拆开爪扣一下又扣好它,像在要玩具似。 「袄儿说……」她嘻嘻一笑,小手灵巧地扣上项链爪扣,表情顽皮地道:「不行拆下来!」 罗愉定定地看著她。女孩儿像花……再过几年——只要再过几年,用不了多久,他不会让她像这样赖在身上撒娇。她会知道,有种能力是天生的,并且知道自己能够支配他。 「罗愉……我什么事都知道喔……」她的嗓音抓回他的神思,一记小小的吻落在他颊畔。 罗愉一震,忽有所感地望向湖边。水面异常的不平静,那两人似乎不单纯竞争泳技,仿佛演出水中全武行…… 「罗愉!」祭始禧的吼声吃了水。 罗愉倏地站起,奔离遮阳棚。祭祆儿跟著跑到湖岸。 「罗悦在下面!」祭始禧又吼了几声,凌乱的长发披覆住俊颜。「他在下面!在下面!」 罗愉脱了鞋,冲进湖里,潜入水下,水波扑凿,衣物贴附肌肤,冷得彻骨。他看见弟弟蜷著身体,正在往下沈。他游得更深,抱住弟弟,翻身,极快地游出水面,另一手勾住浮浮沉沉的祭始禧,奋力游回岸边。 「哥哥……」祭祆儿冲向正上岸的大男孩们。 「水很冰!别过来!」罗愉严厉地吼道。 祭祆儿顿在斜倾的碎石岸边,湖水溢溢升升淹上她白皙的脚背。她吓儍了,一动不动地站著,小脸呆愣无表情。 祭始禧挣开罗愉的手,拖著一条僵硬的腿,自行走上岸,一把揽过祭祆儿,颤抖地抱著她。 罗愉把罗悦拉到草坪上。高原之风开始狂吹,他捶打著弟弟的胸膛,神色凝重,脸上、发上的水,滴在弟弟身上,一颗一颗像冰珠般滑过苍白的肌肤。 「醒来!」罗愉压抑地低喊。 「咳……」罗悦逸出几声重咳,睁开眼睛,看见另一张自己的脸悬在上面。 「我会有……这种哭丧的表情吗……咳!呵——」短咳中夹带一声无力地长笑,他扯动唇角,转折嗓音,认真、请求地道:「哥,别告诉妈……」 今天湖水出奇的冰冷,他们没暖身就下水,好争好斗地游闹几圈後,两人都抽筋了。龙鳞湖是个斗形湖,越离岸畔湖底越深。护卫本能使然,罗悦为了让祭始禧更接近岸边,潜到水里将他推上水面,自己则因为疼痛挣扎而往下沉。 「你这个笨蛋!」罗愉低吼,转身看向祭始禧。 祭始禧感觉到他的视线,松开怀抱里的祭袄儿。「没事了……」嗓音有些虚弱地传出。 「哥哥真的要把罗悦溺死……」祭祆儿支支吾吾地说了句。 罗愉迅速地望住她,眼光冷肃。祭祆儿吓一跳,缩进祭始禧背後,觉得罗愉变得好陌生—— 他怎会这样看她? 第二章 「祆儿小姐!」一个女佣进了起居室,继续走向落地门大开的露台。「您的同学来了,祆儿小姐……」 「我知道呀!」露台上,那抹鲜丽的倩影左右移动,正在调整望远镜的地平装置。「我看到他们来了。谁昨天睡眠不足,脸上长几颗痘子,都数得出来——」 那当然。女佣暗暗地咕哝。在这一带的建筑里,祭家别馆由数十幢古典楼房与空中花园连结成弦月形,外围道路植满参天古树,是最隐密的观测站,更别说祆儿小姐的私人空间,正好是整幢别馆的至高点。所以,祆儿小姐没事就喜欢用那架高倍数望远镜研究天地、俯视众生……连附近几条街道外,谁家的餐桌上掉了哪些菜屑,她全知道。 「小姐——您别再偷窥……」 「什么偷窥!」鲜丽的倩影转过来,一张绝伦的年轻脸蛋,黛眉、挺鼻、红唇,微鬈的短发像是女神画像里的雅典娜。「曾爷爷说祭家的先祖是天神——」祭祆儿说话时,总是骄傲地抬高下巴,盛气凌人又美丽。「我是继承祖志——看顾苍生!你懂不懂!」 「是。」女佣答话的态度很恭敬。非得恭敬不可,如果稍露敷衍,难保小姐不乱说话,这是他们最怕的—— 袄儿小姐有一张「铁口」,说什么就发生什么,一句话就能支配人的喜怒哀乐。 「我说的,你懂不懂!」祭祆儿斜睨女佣。 「懂——」女佣小心谨慎地再回答一次。 祭祆儿轻哼了声,单手插腰,悻悻然地走进室内。 她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女孩了,高跳的身材穿著一袭日本浴衣,上面印满朝颜花,赤裸的双脚露在衣摆下,优美的弧线从胫部滑至足踝,勾勒著一根根纤巧白皙的趾头,淡淡粉红的指甲隐约在长毛地毯里闪烁著。她往後一跳,准确地跌入柔软的沙发中,柔荑拍拍嘴儿,慵懒地打呵欠,一副准备睡午觉的模样。 「袄儿小姐——」女佣拖长的嗓音似乎充满无奈。 「嗯?」她张开一只眼,洁腻的下颊叠在抱枕上。 「您的同学都来了耶——」女佣微微皱眉,开始有点苦恼。「您不准备准备吗?」 「我想先睡一下。」她闭上眼,不在意地回道,标准的大小姐作风。 女佣垮下一张脸,眉心皱得很深,越来越苦恼。「小姐——」要哭似的语调。 「呵呵呵……」祭祆儿笑了起来。「好吧、好吧!我就去见见那些兔崽子。」她离开沙发,拉拉腰带。 「您不换衣服吗?」女佣急著问道。「昨天夫人派人送了几套……」 「我喜欢穿这样!」她疾步往起居室门口移动,嘴里不太高兴地说:「你叫我妈别再送什么奇怪的礼服……」 「小姐……」女佣跟在她後头,晓以大义似的说:「夫人只有一个女儿,当然希望能把您打扮得漂漂亮亮呀!」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不能打扮儿子,就把脑筋动到女儿身上。 「我又不是什么公主洋娃娃!」祭祆儿回道。人已走出门外,脚步越来越快,而且轻盈。 女佣跟不上她的长腿,边追边喘。「小姐、小姐……」好歹穿双鞋嘛!哀怨的双眼,乾瞪著祭祆儿白皙的脚底板儿一趿一蹬地走入长廊。 「喂!」走到廊弯处,祭袄儿突然停住,转身,偏侧头颅,瞅一下女佣,唇角缓缓斜挑,神情很顽皮地说:「你呀,脸上的表情比万圣节的面具精彩耶——」一旋身,倩影没入廊弯,只余笑声—— 呵呵呵呵…… 哎哟!这个祭家的么小姐——祆儿——人家都说她「半神半妖」。她一张铁口,说什么发生什么,这种能力应是神吧,可她作弄他人的功夫,就铁定是「妖」了! 张著大笑的嘴,眼中闪著恶作剧的冷光,一千只手操弄著人类,有时弄得他们惊声尖叫、哈哈大笑,有时弄得他们疑神疑鬼、心魂不归——长廊天花板的游乐园浮世绘,被颜料著染得迤逦缤纷。 祭祆儿站在拱门下,客厅里,一群年纪和她相当的男男女女,正唱著生日快乐歌。 她的同班同学——一个看起来像是颓废派艺术家的少年,坐在角落室内水池旁的平台钢琴前,弹琴伴奏著。阳光透过天窗洒在水面,天然岩石砌成的两道假山似的高墙冒流清水,水池底波光粼粼,一群鱼儿悠然游过,各色的仙人掌盆栽摆在s形的池岸上,兰花从蛇木板中窜出,垂挂流水岩壁边,轻轻摇摆,人工草坪铺在水池岸垣下,接连一道雕龙檀木门,门边有一幅从天花板降至大理石地砖的油画——高原的黑颈鹤,是她画的,一只飞越草海的美丽大鸟,据说是某个忠心的传奇人物转世。 「愿——」 所有视线焦点转向祭袄儿。 众声齐喊。「祆儿小姐永远快乐……」 祭祆儿抚著门框,来回地抚,慢慢滑动,漆黑眼眸瞪著客厅的景象,久久,咕哝一句无聊。然後,走进客厅。 她已经到了希望大家把她当大人看的年纪;「生日会」太幼稚,她其实不喜欢谁来帮她庆生。 「生日快乐!」 「十五岁快乐!」 她坐入同学们为她空出来的主位,女佣适时推著蛋糕出现,十五簇火苗熠熠闪闪,忽明忽灭,配合著琴音。两名女佣将蛋糕移到桌面,嘴里说著祝福的话。钢琴声悠悠慢下,气氛太祥和、太感性……她在祭家海岛出生的那天,高原光景肯定不是这样!应该更热闹一点——红红绿绿的花儿遍野开,湛蓝天空响著雷,太阳光芒万丈,霓虹盖天,海面飘降雨水……说不完的神兆,绝对不是清静,否则,怎么解释她爱闹的性子。 「我要许愿了——」祭祆儿双手托腮,肘拄桌面,黑亮的眼珠转了转。 围著桌缘的众人,面面相觑,一会儿,轰地自祭袄儿身旁退得半边远。空气顿时凝结,静悄悄,没半点声音。 「欵——」似乎过了好久,祭家的女佣首先发声。「各位少爷、小姐,我们还有事要忙,你们请自便,不要客气。」说完,拉高裙摆就想离开。 「两位姊姊干么一副拔腿欲逃的模样?」弹琴的少年站起身,懒懒地走到桌前,双手分别搭住两位女佣的肩膀。「这么重要的时刻——我们该听听寿星的愿望的……」 「邹风和!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滚回去弹你的琴!」 咬牙的斥责一句接一句—— 「亏你叫『风和』……」 「别唯恐天下不乱!」警告似的此起彼落。 几只手开始拿著桌上的小点心,丢向弹琴少年。 邹风和张嘴,神准地接住一口乳酪。「嗯……这起司好极了,适合配红酒。」他津津有味地咀嚼,转头看了看左右两位祭家女佣。「我们可以喝酒吗?两位姊姊……」 所有注意力一下全移转至两名祭家女佣身上,客座的少男少女们露出相同的表情,为渴望尝试「成人滋味」而走神。 「嗯哼——」祭家的年轻总管——余联走进门,一句话打醒未成年者的白日梦。「各位少爷、小姐不能碰酒精饮料吧;」他凌厉的眼神一扫,嗓音又沉又威严。「给少爷、小姐们准备些新鲜的果汁。」 两位女佣明白地颔首,随即退离客厅。果汁就在客厅桌上,跟各色小点心一起放著,她们不可能漏了准备什么。余联是祭家总管中,最年轻的一个,清楚知道如何应付半大不小的难缠客人。 「余大哥真严格,」邹风和一脸要赖地说:「今天也不能通融吗?祆袄生日耶——」 「你们根本不是来帮我庆生的嘛!」祭袄儿双唇抿直,手拿了杯果汁,摇晃著。「连我的愿望都不屑听嗯——」蛋糕的烛光,映入她眸中,淡淡的嗓音令人毛骨悚然。 「……那个……」有人想开口解释,却语塞老半天。 「各位少爷、小姐,」尴尬之际,总管余联将每一杯果汁分送至客人面前。 「请端起杯子,祝福祆儿小姐。」 少男少女们照著他的话做,乖乖以果汁敬祭袄儿,真心诚意地说著祝福的话。 「好啦,」祭袄儿喝了一口饮料,放下玻璃杯,满不在乎地说:「歌唱了,东西吃了、喝了,可以散会了!」 欵——她的奸同学们,僵住动作,迟疑地看著她。 「蜡烛还没吹,蛋糕还没吃呢!」邹风和靠向桌缘,一双深邃慵懒的眼盯住祭祆儿。「我想听祆祆的愿望耶——」 「本小姐不许了!」祭祆儿睁亮双眼瞪住他。「想吃蛋糕,我会叫余联让你们一人带一个回去!」她下逐客令了,实在不满意这场庆生会——难得她想说些世界大同、众人心想事成的好话当愿望许的说…… 「祝你们归途平安!」她猛地站起,声势强调地说。 她的好同学们吓了一跳,果汁洒上衣服。归途平安……这话由祭袄儿说来,格外恐怖。 真可怕!归途平安…… 「我派车送各位少爷、小姐回去吧。」察言观色的总管开口了。 没一会儿,女佣走了进来,领著客人们离开。客厅只剩总管余联、祭祆儿和邹风和。 「你干么不走!」祭祆儿对著邹风和冲口道。 「我想看你许愿嘛——」少年对著她笑。他休学两年,年纪比她大,总是暗地做违禁事,早有本领当个无赖流氓! 祭袄儿坐下来,面对蛋糕烛光,双手交握,眯著眼,红唇微微地张合。邹风和就在她对座,欣赏少女许愿的唯美神态。 「好了,」她睁开眼,吹熄蜡烛。「你可以滚了!」 他一笑,站起身,弯腰俯近她,飞快地啄吻她的唇。「学校见了,袄祆。」 祭祆儿顿了一下,而後大叫。「你不要脸!邹风和!」她端起蛋糕,往门口砸去。 余联手灵脚快,一个动作接起,稳稳托住蛋糕。 「以後……以後不准邹风和来我们家!」祭祆儿气红了眼,恶狠狠地瞪住消失在门边的残影。 光影在门口交会,如幻觉般,突然出现一名高大英挺的男子。「祆儿——」接著,是记忆中熟悉的嗓音,低沉细语地叫唤她。 「祆儿——」罗愉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人也进入客厅。 祭祆儿愣住,胸口急速地起伏。她刚许的愿望实现了!她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他……好几年了……大家都说他逃了,不愿被一段无法反抗的婚配姻缘支配命运!他正是年少轻狂呢,怎有能耐不被花花世界吸引,谨记自己有个乳臭未乾的小妻子。他一定得逃,不然生活太乏味!他正是年少轻狂呢,哪能不追求感官刺激,时时挂念一个未成熟的小妻子…… 「祆儿小姐,是罗先生——」 「哪个罗先生?」祭祆儿回神,双眸定定望住余联斜後方的罗愉。 余联把蛋糕放回桌上,转身朝罗愉肩头拍了拍,迳自离开,并且关上客厅厚重的大门。 「做什么关门?」祭祆儿的嗓音有些不自在。 「好久不见。」罗愉说。 是啊。她已经不再是个五岁小女孩……不!不对!正确来说,她还是个小女孩,而是他——他已不再是个男孩儿。昂藏的身躯、伟岸的宽肩、长胳膊……唇边带著浅浅的笑意——这是天生的,成熟男人的气度。 「很多人来帮你庆生——」他深思的双眼掠过桌上的蛋糕。 「我才不想过什么生日!」她用力地坐回沙发里,白皙的指头挑起一根根歪倒在蛋糕上的蜡烛。 罗愉在桌边的软矮凳上落坐,静静地看著祭袄儿的一举一动。她的指尖沾了细致的白色奶油,微微颤抖,很紧张。他们太久没见过面,早忘了如何相处。他的手臂徐缓地横越桌面,大掌捉住她刚放下蜡烛的柔荑。她一震,抬眸对住他。他不说话,唇靠她很近,气息吹吐她指尖,她一度以为他要含住她那沾满奶油的手,但他没有。不知打哪来的光平射在他脸上,他眯起眼,俊颜沉敛著一种稳重感,像在审视她这个小女孩,是否蜕变成女人了。 「男人全是这样……」她低喃,皱凝眉头,倏地抽手,奶油全抹上他虎口。「我不会称你的意长大、成熟,变个性感女人!」十五岁是很苦闷的年纪,她性格上的矛盾与对立现在才要形成。 「这就是躁动的青春。」他一笑,声音低微,目光慢慢沉下,定定地凝视著她。「祆儿——这十年来,你有在成长。我很高兴——」 「你当然高兴!」原本还能控制的嗓音突然转成大吼。「不需要管一个说什么就发生什么,十年前差点害你弟弟溺死的『乌鸦嘴』小女孩,有什么好不高兴!你当然快活摆脱我!」她一口气说完,发抖地站起身,手握成拳,圆瞠的美眸隐含泪光。 他的神情很柔和,依旧看著她,嗓音极低地传出。「我离开海岛那天,没在码头看到你。」 「我干么去送你!」她抑著嗓音,将脸转开。她记得十年前,那个湖水特别冰冷的午后……她忘不了他最後看她时的眼光——五岁的小女孩记忆那么好,是因为他那时的眼光与那天的湖水一样冰。 「龙鳞湖的事,你以为我在怪你……」 「十年来,你没来看过我!」她打断他。罗悦是他的双胞胎弟弟,同命生的,最亲密的手足!他当然怪她!那一年的事…… 有好一段时间,他们谁也没再开口。罗愉望著那幅黑颈鹤大油画,久久,他往客厅门口走,开门时,说了一句:「我伤了你的心吗?祆儿——」 他关上门,消失後,她崩溃似的大哭起来。 即使隔音再好,这个晚上,依旧听得到男人聊天的声音。 祭家海岛上,年龄相当的男孩,一定会成为朋友,不管他们来自哪一个家族、身分有何不同,他们终究会是朋友。 罗愉和余联的感情特别好。余联是在帮罗愉照顾重要的人—— 祭袄儿十岁时,出外求学。祭家给她安排了仆佣和管家,随侍照料,生活上大大小小事儿,由余联包管。 这个晚上,她十五岁生日的深夜,余联跟罗愉正谈论著她。 她知道他们会谈她,因为他们一个是她的管家,一个是她的丈夫。他们会怎么谈?余联会告诉罗愉,她有多受注目吗?不管是哪个种族、哪个文化,甚至不分性别,很多人追求她,她有特别的魅力,这是天生的。她才十五岁呢,罗愉会为此吃醋吗?她希望他会,但他不会。他二十七岁,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不会为此反应激烈,何况他天生是个护卫,最忌讳过度的情绪起伏。 她还不晓得如何当个妻子,这个晚上,她辗转难眠,眼睛都哭肿了。她感觉得到门外没有声响——他们谈完了。肯定喝不少酒,淡淡的酒香漫进来。她掀被下床。她的脚步一向轻盈,会飘,像仙一样。虚掩的房门,一道散放著光晕的缝,足够她通过。她苗条的身躯,早具备女人风韵,灯把影子推映在长廊地毯上,那玲珑的曲线柔软扭摆,潜入另一道门里。 「祆儿?!」警觉性,是罗家男儿最普遍的基本特质。 「你没锁门……」她关好门,看著床上的他。 罗愉拉亮床头夜灯,光芒暖暖地,像棉絮在水中化开,飘腾著。他看著她,掀开被子一角,支颐侧卧的姿势,让他裸露的胸膛显得更深、更宽大——女人向往的。 祭祆儿无声快速地奔上床,躺在他胸前的空位。他盖好被褥,将夜灯调暗些,手臂搂著她的细腰,垂下眼,嗅著她的馨香。 「你为什么不来看我?」她嗓音乾硬,某种压抑还延续著。 他微睁双眸,轻轻地吻她的发。「龙鳞湖的事,是罗悦和始禧大意忘形——他们自己的错……」 「那你为什么那样看我?」她疾言打断他。 他凝眉。「我怎么看你?」那一年发生在龙鳞湖畔的意外,虽是他们罗家兄弟与祭家兄妹之间的「四人秘密」,他却早已淡忘,倒是隔日登船离岛,在送行的人群里,找不到她小小的身影,令他一颗心悬挂许久,担忧她哭闹过度。「那时,我吓坏你,让你不敢来送行?」 「就是!」她坐起身,双手抱胸,冷眼竖眉。「你像这样瞪著我,怪我一张嘴,使人溺水……」 「祆儿——」他摇著头,将她拉回怀里。「人在情急时,很难有好脸色;我不是个被训练过的服务员,只是个冲动的十七岁少年。我当时真的这样看你吗?祆儿——」 他的嗓音像在吟诗,让她恍惚地合眸,安稳躺在他怀里,就要睡去。「不对!」瞬间,她又翻身,柔荑压住他,小脸伏在他胸膛,两眼晶亮地对著他。「你还是没来看过我!十年!十年耶!」纤指戳他的胸,很用力,指甲陷入肌肉里,小小的弦月痕分布在他胸口。 罗愉一点也不被她撒泼的小动作触怒,大掌伸向她,温柔抚她的脸庞,另一手包裹著她的小手。「你多久没见过你二哥了?」他低问。 她愣了,美眸注视他半晌。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可她与二哥确确实实也有十年没见面了——那个最疼她的二哥呢…… 「始禧喜欢四处游走、到第一线挖矿……」他说著。 祭祆儿表情沈静,想起这些年来收到许多二哥寄送的宝石原矿。二哥说,她就像珍贵的宝石原矿,天然纯美——这其实是取笑。因为二哥还说,原矿切磨後,才是宝石,能显现圆滑的成熟之美,供人佩戴展示。 「喔——我明白了!」她叫道,长腿一曲,膝盖用力抵住他腹部。「你跟哥哥在外面带著成熟女人玩乐!是挖矿呀!女人矿山嘛!」眼光危险地闪烁,这一刻,她不是十五岁女孩!她是祭祆儿! 「祆儿,」他唤她,沉吟了一会儿,长指摩过她眼下,说:「我是始禧的护卫,理所当然跟他跑——」 她蹙一下眉心,翻过身,生气了。 罗愉一笑,神情有著宠溺,移动身子,胸膛贴著她背脊,抱著她。 「你走开!」她回身,手拉住他胸前的龙形项链。「我不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她还不是个人妻,即使他们的关系是命定、是天意…… 他笑了起来,气息带著威士忌的味道,很醇厚,是成熟男性的味道。「长廊天花板的图是你画的,」他吻一下她的鼻尖。「你怎样命令余联找人搭架筑梯,让你一个暑假待在上头嗯?」 「多嘴的余联,什么都跟你说!」她咬牙,双颊染红。 「不用他说,我也知道那充满象徵的图,只有你画得出——」这又像取笑了。他那令人费解的神情,教她恼羞成怒。 「是啦,我就是喜欢支配人!」她扯紧龙形项链,几乎勒著他的颈子。 他把她揽进怀里,握住她的手,温柔地说:「这样的祆儿,就不须担心我在外面带成熟女人……」 「你不可以!」她昂脸,下意识吼出,眼神坚定、强悍。 他看著她,笑了。那笑容令她困窘,她想挣开他的怀抱,他不让。 「袄儿、祆儿——」这种吟诗似的叫唤,很容易软化抗拒,教人陷入他的温柔里。「我还没跟你说生日快乐嗯——」 她动了动身子,柔荑交握在他腰後,脸庞轻轻摩著他的胸口,嘟叹一句:「我永远都不会长大!」 「好,」钢铁般的臂膀将她环得更紧,牢牢嵌入男人的心口,像宝贝一样。「你永远当个小女孩——」 第三章 她哪里还是个小女孩!罗愉在睡梦中,更能清楚意识到这点,眉头重重凝起,双眸一张。 骄阳已出现在床边的落地窗门外,正正卡在框格里,燃烧著纱幔,染红丝绣龙纹,房里像著了火一样,焰光斑斓。他浑身发热,感觉躯干上压著一具再完美不过的女性胴体。她柔软丰腴的胸脯,只隔著一层布料,贴触他坚硬的胸肌。她穿日式睡衣,腰间系带早不知扯哪儿去了,睡姿一变换,衣襟就敞开,弯曲的长腿横过他下腹,勾著他,斜进他腿间,他的臀侧甚至感受到女性私密的柔软。她的每一寸曲线,都是一个诱惑,变换一个睡姿,也是一个诱惑!他昨晚肯定真醉了,才让她上床来,结结实实找了个折磨! 「祆儿……」罗愉发出乾哑的声音,手臂困难地从她腰後抽出,迅速翻身,下床远离床铺。 他站得真的远了些,仿佛床上躺著什么洪水猛兽,再美的梦都醒了。天光大亮,朝雾尽散,他深呼吸一记,平息清晨的生理躁动。床上的小女子唔地一声呓语,小脸埋进他的枕头里,一只雪白的裸臂滑出被缘,在他的床位抓抚著。 「罗……罗愉?」祭祆儿摸不到他,困惑地坐起身,初醒的眼眸,朦朦胧胧地。「罗愉?」她盘著腿,举臂打个呵欠,只有一只手还在衣袖内,睡衣穿得如袈衫,白皙滑腻的胸口露了大半。 「祆儿,把衣服穿好。」这个语气有令人倾神专注的力量。 祭祆儿抓抓一头微鬈俏丽的短发,看向他的位置。「你站在那儿做什么?」 罗愉拉开窗帘,将落地门往外推。阳台的绿篱里,种满立鹤花,不仔细看,会以为是朝颜花,蓝紫色的花朵蜿蜒地分布在叶丛间。一股凉冷的早风扑上面颊,罗愉闭一下眼,迎著风,舒畅气息,随即转身往浴室走。 祭袄儿边穿衣服边下床,弯腰捡起一朵被风吹入室内的花儿,顺手簪在耳鬓,然後跑进浴室。 「罗愉——」 站在马桶前的高大身形一僵,罗愉没料到她会跟进来,双手极快地拉好裤头,按了冲水钮。 「罗——愉!」她抱住他,柔荑环著他的脖颈,踮脚尖,娇躯密贴他背部,在他耳後呵呵笑著。「你在干什么?」 「站在马桶前,还能干什么?」 「罗愉——」祭祆儿撒娇地叫他的名,压根儿没听进他的话,小手顺著他的胳膊滑下,皓腕摩著他的手背。 「祆儿,」他提胸屏气,道:「我还没洗手——」 「嗯?!」她轻应。 罗愉旋身。「我还没洗手。」双眼直瞅著她,语调清楚又缓慢,可让她听明白了。 年轻柔润的脸庞涨红,祭祆儿低下头,往後退。 罗愉垂眸,无声一叹,拉著她的手,走到洗手台,扭开水源。一管银白水柱往下泄,哗哗地在他们掌心溅开水花。罗愉挤了清洁乳,大掌摩擦著她,直到泡沫满满裏住他们的手,他用指腹仔细搓揉她的指间。 祭祆儿偏侧著脸看他。他神情认真,双臂围拢她,抓著她的手冲水,像在帮小孩洗手一样。这使她闷怒了。她回过头,盯著水流,颦蹙额心,瞬间将手指压堵著水源,水滋地朝上斜喷。 「袄儿!」他的眼睛被喷个正著,睁不开。 她哈哈笑了起来,将水源开得更大,手堵得更紧,一迳喷他。 「别玩了!袄儿!」他伸手抓她。 她左右闪躲,拉下一条毛巾,盖住他的头,笑著跑开。 罗愉擦乾脸上的水渍。她停在门边,挑衅地盯著他笑。 四目交接,两人互相凝视了一会儿。他眉梢上扬,挑一下唇角,丢开毛巾,露出要教训人的表情,长腿跨出。 祭祆儿尖叫一声,逃出浴室。罗愉追逐在後。两人笑闹地跑到卧室,他擒住她的腰。 「你还逃!小丫头——」他把她压倒在床上,浑厚的嗓音低低地呢喃。「你太顽皮了,祆儿。」 她的笑声逐渐松软,气息微喘。「罗……愉——」这一声叫唤,很性感,不像十五岁的女孩。 罗愉眸光一沉,大掌扣住她腰侧,翻过她的身子。她急促的气息还没恢复,胸口阵阵起伏著,莹亮的美眸对著他。他仰起颈项,胳膊一围,背肌上的羽翼形胎记伸展开来,将她罩在身下。 祭祆儿脸蛋绯红,唇也红,并且保持一个程度的微启,极其诱惑。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他好像没在呼吸,仿佛一动视线就会模糊,看不清楚这个小美人。久久,他徐缓地将脸俯近,她闭上眼,以为他将要吻她、抱她。 「在男人面前,唇要闭紧。」他拿下她簪在耳边的立鹤花,起身,站在床边。 祭袄儿一脸茫然地坐起。 他指著她没系带的睡衣。「还有——把衣服穿好。」 祭祆儿的心抽了一下。「我是你妻子!」她下床,走到他面前,昂著小脸。 罗愉微笑,温柔地垂下眼神。「你还小。」他捧著她的睑,吻她的眉、眼、鼻,一掌抓拢她敞开的衣襟。 她拂开他的手,衣襟又敞开,露出她青春美丽的躯体。「昨天,我同学吻了我的唇。」她说。 阳光退到门外去,拉走了影子。罗愉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依旧是那张天生的笑脸。他将拿在手里的立鹤花,簪回她耳畔,道:「你今天还要上学,别迟到了。」 学校座落英格兰乡村绿野的山丘上,是祭家办的,也是祭氏系统下,年轻成员接触外界的一个起点。学校是小型社会、联合国缩影,学生来自世界各地,不同的文化、性格在这个强调独立思考的学校里,接受各式探索与启蒙。 什么古典三大家…… 全是牢骚客!祭祆儿今天根本不该上学。一个早上她心不在焉,思想史根本是一堆已「做古」男人未能实现的「生前大话」,说好听是「雄心壮志」,其实不就是发牢骚,管它哲学还政治……反正不都是牢骚嘛! 讲台上的老师也在发牢骚。她今天根本不该来上学! 一个小小的东西打在颈後,祭祆儿转头。坐在斜後方最靠门口位子的邹风和,不明显地举著拳头在太阳穴边绕了绕。 脑袋坏了!祭祆儿对他做个鬼脸,端坐回身。没一会儿,咚地声音传开,她又回头。邹风和的书本掉在木质地板上,他朝她一笑,弯下腰,仿佛要捡书,但身子一旋,就溜出门外。这是一个讯号,她懂了。回过头,老师正在黑板上写著长篇大论。她站起身,离座走向教室後门。 古朴典雅的走廊有祭氏建筑的风味,像条龙,沿著教室的外墙高筑,回绕在半空中。长廊底下是一片绿草原,没有课的青年学生躺在上头晒太阳,头枕著厚厚的书本。 「大学部的大哥、大姊们——」邹风和坐在长廊的栏杆上,看著底下的绿草原。 「我们今天也学学他们过悠闲的生活吧!」邹风和将视线移向正走出教室後门的祭袄儿。 「谁跟你『我们』?」祭祆儿瞪他。 「想跷课,不是吗?」邹风和跳到她面前。「你今天精神不好、双眼无光喔,袄祆——」他的手探向她。 「你别想再碰我!」祭袄儿闪过他,往阶梯走去。 「祆祆!」邹风和跟著她。「在自家办的学校跷课,还是第一次……」 「我爱上就上,不上,谁也管不了!」她打断他,嗓音带著令人不解的怒气。 「从现在起,我自己作决定!」她快步走下阶梯,制服裙摆在风中翻飞得很美,她脱掉格纹背心、扯下领巾,随手丢。邹风和一件一件捡起。 他们一前一後越过草原,走到弯弧的木桥上,河边杨柳树林後的马场,传来马蹄声,有班级正在上马术课;河面上划船、撑篙的大学生不少,有的翻书吟诗,看来乱噁心的。一个坐小船的戴帽女生,朝桥方向挥著手,操著日本口音叫唤祭祆儿。祭祆儿没听见,应该是没听见,快步快行走出校园。 「祆祆——」邹风和跟上她。「有人叫你呢!」那日籍学生是大学部的,祭祆儿帮她算过一次命——就是用独一无二的铁口,随便说几句话啦!从此日本女人成了祭祆儿的信徒。 「祆祆,你的……」 「你闭嘴好不好!」祭祆儿终於开口,稍停过快的脚步,然後继续往前走。 邹风和亦步亦趋地跟著她。 学校似乎一点也没被他们抛远,即使走了半小时,回头仍看得到那带有祭氏风格的壮丽建筑立在英国的土地上。云一朵一朵压上太阳,直到要滚落,天空一片暗黑沉重。 邹风和仰望天。这个国家的天气就是这样,阳光稀罕,偶尔露脸,过了一个时间,马上乌云密布,看不见透澈蓝天。「要下雨了。」他说。 祭祆儿无动於衷,一迳往前走。偶尔有几辆车开过,他们就得退到路边的斜坡上。出入这个山城,大家都开车,很少有人像他们这样徒步行走。 「你到底要去哪里?」邹风和停住脚步,嗓音认真起来。 祭祆儿走她的,完全不管他。 十七岁少年生气了,迈开大步,挡在她前面。「你要去哪里?」 她瞟他一眼,绕开,依旧不搭理人。 「袄祆!」压抑的嗓音,他的神情不再只是十七岁少年。「你以为能用走的,离开这儿吗?」大掌拉住她,不准她往前多走一步。 祭祆儿看著他。「你跷课时,会留在校区当乖乖牌吗?」这问句充满挑衅。 邹风和皱起眉,放开她的手,走到路中间,挥动手上的格纹背心。一辆驶来的货卡车险险撞上他,车里的白人驾驶探出头,粗野的吼骂。邹风和走上前,在车窗边交谈几句,一会儿,白人驾驶下车站在路边,数著钞票。邹风和将车开到祭袄儿旁边。 「上车,祆祆!」他推开车门,把格纹背心和领巾丢向她。 祭祆儿接住自己的制服行头,想也没想就上了车。 做事不需要管合法不合法——这就是权力。听说邹风和的父亲是个驻外高官,在这个国家享有特权。 「有钱就能使唤人,不管是白人、黑人、红人、褐人……什么种族,」他看一眼後视镜,嗤笑:「再傲慢的民族性终究屈服於现实。」 「他也把你当成黄种凯子。」祭祆儿淡淡说了句,後方道路,刚赚了一笔的白人男性站在雨中,挥手欢送他们。 邹风和一笑。「他待会儿一定後悔,那些钱贴拼不成一把伞呵……」他踩紧油门,污水朝後喷溅。 车子开进市区时,阳光如刃劈开云层,又是一个美好的城市午后。邹风和随便把车转手,两人在熙来攘往的闹区街道漫步。他常跷课,说这一带挺熟,街头巷尾都有朋友。 一家专营下午茶生意的店,店主欧丽薇姬是一个脱衣舞娘,白天穿著维多利亚风格的服饰,十足十大英帝国淑女,给顾客沏上最好的英国茶,提供贵族般的优雅享受,到了晚上,束缚一褪,她是夜总会最红牌的狂野舞娘「o」。邹风和说他在西班牙红灯区认识欧丽薇哑,这「o」的声名,越洋远播到欧陆各国,不少白天玩弄权力的男人,入夜就得窝在她脚下。 「你也在她脚下?」祭袄儿喝了—口茶。 「是呀,欣赏舞姿嘛!」邹风和闲适地答道:「聪明的女人懂得站在俯视位置——」 「看男人蠢样!」祭祆儿机灵地接他的话尾,眸光不屑地转移,望向玻璃窗外的行人,一面品尝美味的甜点。 阳光渐渐地贴上玻璃窗,聚在桌边的小花盆。邹风和笑笑地盯著她明亮的侧脸,一点东西也没吃,只看她吃,看她心情转好,美眸透出锋芒,这才是祭祆儿! 「祆祆,」好一会儿,邹风和发出愉悦的嗓音。「我突然发现,两个人跷课,比一个人跷课好玩呢!以後,我们都一起跷吧?」他带笑的眼神露出询问。 「陪你看脱衣舞?!」祭祆儿送他一记白眼。 邹风和愣一下,笑了起来。「嘿,别把我说成色胚嘛!祆袄——」然後,装无辜。 祭袄儿哼地一声,撇开脸,又望向窗外。天气又要坏了,阳光忽隐忽现,大概会有场午後大雨吧!来来去去的男女,脚步很快、很冷漠,这个城市不够浪漫,不会有人喜欢雨中散步。 「什么东西那么吸引你的目光?」邹风和也将脸凑到窗边,看著对街。「喔,一对要进饭店的俊男美女……」 祭祆儿唰地站起,冲出店门口。 「祆袄!」邹风和跟著她跑。 她的目标明显是那对进饭店的男女,但她没追上。过了街以後,她站在红色的避雨亭下,瞪著饭店的金色旋转门。 「怎么了?」邹风和站在她背後,看著空转的门。 雨开始下了。幸好他们早一步走进避雨亭,没淋到雨……不,他们其实淋到一点雨,她的头发都湿了,脸也湿,双肩颤动,似乎在发抖。 「袄祆?」邹风和探手搭她的肩。 她转身。「我要回家!」嗓音很冷。 他不明白地看著她。她突然蹲下,小脸埋入双膝。他听到了低低而沙哑的哭泣声,皱起眉。「我得先回欧丽薇娅的店,把帐结了。」他指指对面的下午茶餐馆,移动步伐过街去。 「你们男人都是色胚!」她抬起头来,吼道:「只想抱成熟女人的大腿!」 欧丽薇娅店门口那两根柱子,的确像极女人嫩白无瑕的大腿。邹风和不知道祭祆儿是不是为此怒讽他,只觉得这少女今天的表现——阴阳怪气! 付完下午茶费用後,他招了计程车送她回家。他们在车里面对面坐著,一路上,仍下著大雨,天空阴沉,她闷不吭声。 车子一停下,她开车门,拉著他的手,奔进祭家别馆。他们将一身雨水带进门内,滴湿了昂贵的地毯,祭家的仆佣拿著浴巾,追在他们後头。祭袄儿蛮横地拖他进房,砰地甩上门,阻隔所有人。 「谁敢进来,试试看!」她警告著门外的仆佣。 「祆祆,你这是干什么?」这一个下午,邹风和被她彻底地弄糊涂了。「我不想今後变成不受欢迎的客人。」他到底还是个懂礼貌的人,虽然来祭家多次,一直很想窥探她的私人空间,却不希望用这种方式。「我这是擅闯……」 「是我带你进来的!」她走向他,把他推到壁炉前的躺椅。 他的腿撞了一下椅缘,整个人摔坐入位。「我身上的雨水弄脏了你家的地毯……」 「邹风和,你是不是很喜欢我?」她的问题来得突然。 他噤了声,一脸吃惊。 祭祆儿不等他回答。「你们男人都喜欢成熟女人……」说著,她开始脱掉衣服。 邹风和儍了,一动不动地陷在椅中。 壁炉里的柴火噼啪作响,她的肌肤,一寸一寸裸裎,直到一丝不挂,泪水哗哗自眼中流出。 「你看我是个小女孩吗?」她定定站著,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体,嗓音听得出有种倔强。 邹风和垂眸,晃一下头,回过神。「祆袄——」语气出奇低沈地道:「你在跟谁赌气?」 祭祆儿强烈一震,叫了起来。「我哪有!」她慌乱地走动,东碰西碰,情绪一点一滴失控,最後拿了东西就摔。「喜欢成熟的女人……我不是吗!谁说我还小、我还小……」 「祆袄!」邹风和站起身,靠近她。 「走开!」她大哭大叫,推倒一只大花瓶。巨大的声响,引来门外的拍打声。 「里面在做什么?开门!」年轻总管余联的声音传进来。 邹风和转而往房门走去, 「你敢开门……我就杀了你!」她哭著说狠话。 邹风和注意到她握著一块尖锐花瓶碎片,可能割破掌心,因此流著血。「袄袄!你放开手!」他没再多走一步,整个人僵在门边。 门还是开了。 祭袄儿看清门口的人後,激动地用邹风和听不懂的语言大吼一句,便瘫倒在地,哭得更加凶猛。 罗愉走入房内,看著穿著正式制服的少年。「谢谢你。」说了一句,然後将邹风和请出门。门关上後,他走到祭祆儿身边,脱下自己的衬衫,包住她赤裸的身躯。 第四章 「怎么你一出现,她天天这样哭闹?」一个声音在神秘的夜灯光芒中说著。 一道细长白烟,如飞机在天空拉出的云线,静静飘出露台。落地门边上,一盏仿古壁灯,将男人抽菸的剪影照射在大屏风。 罗愉坐在床头,左腿从床缘笔直地斜到地面,右脚则屈放在床铺。缀著红色小羽毛的白纱床罩,循著古典床架的木质纹路落在他左腿的膝盖,祭祆儿睫毛沾著泪光,枕在他右腿上,沉睡著。 「你该给她一个快乐、惊喜的十五岁生日——」屏风上的剪影,动了动,熄掉菸头。 罗愉轻轻抚开祭祆儿颊畔的发丝,一掌托著她包缠绷带的右手。花瓶碎片在她柔荑留下不只一道伤痕,大大小小的血口子分布在她的指节、掌心和虎口,深浅不一。她不让他处理,仿佛那些伤就是他割上的,她怎会再让他碰,还是由余联帮她消毒包扎,最後她累了睡了,才轮到他抱她上床。 「她是我最疼爱的妹妹!」过於沉定的语调,绝对是责难。祭始禧自落地窗边,雅致的屏风後,走出来。 罗愉听著他移动的步伐,一步一步,在地毯发出具体而微的沙沙声,像隐身草丛的一头豹,缓慢优雅却散发著危险气息地趋近猎物。 罗愉抬头,对住他的眼。「她是我的妻子。」正因为如此,他不愿见她受任何伤害,怎奈她敏感又激烈,非得教他担忧、不舍。 床尾凳旁,明亮的立灯下,一只象牙雕成的鹤,引颈仰望著灯罩的翔龙纹饰。祭始禧站在灯座前,探手碰触灯罩,灯罩晃动,悠悠旋转——「龙」飞了起来。 「罗愉,你这么不了解祆儿——」祭始禧开口。 罗愉的眼神移回祭祆儿睡颜上。 「她不是个小孩了——」祭始禧沉吟地缓下语气。 起居室那方传来敲门声,一个仆佣走进来,道:「余总管通知始禧少爷和罗先生,要用餐了吗?」 「把晚餐送到隔壁起居室,我和小姐一起用。」祭始禧回答。 罗愉站起身,拂开纱幔,走出来,说他还不饿,晚点儿吃。女佣颔首离开,关上卧房与起居室相连的门。靠墙的船型骨董桌上,插了一瓶荣冠花枝,晶莹剔透的弧形小花,掉满桌,花期过了。雨後湿润的空气漫进来,露台外的天,已悬上一枚月。 罗愉绕到屏风後方,半掩露台窗门,然後走向祭始禧。「你想说什么?」他看著祭始禧。 两个男人站在巨幅抽象油画前,一阵无声相对。这房里的画作全是祭祆儿画的,她手巧,能拿画笔、毛笔,握弓拉琴,更能揪扯绷在人内心深处的细弦。 「祆儿从小注定是你妻子——」祭始禧打破沈默。「因为如此,她不须恋爱?」他一脸的凛然表情,双手收进西装裤口袋。 罗愉眼睛闪了一下,马上又转黯,不发一语,走回床畔。 祭始禧瞅著床帐里的人影,转身边走向房门边说:「祆儿现在正是需要热情的年纪。」 十三岁开始,她就迈入年轻女子的行列,应该结识男子,被吻和拥抱,并且体验快乐,这是经典上说的「人生阶段」。她却还没经验,至少尚未体验所谓的「快乐」;倒是她十三岁之前,或者更早之前,大概是五岁之前吧,那时,她和罗愉很亲近,相当亲近,大多数时候,她不是黏著母亲,也不缠著父亲,而是腻在罗愉身上。她常到苏林的白色地中海屋宇,在那儿过夜。罗愉一定抱著她入睡,唱高原的歌谣给她听。她长大才知道那是情歌,夫妻间唱的,但她再也没听过了——那低低的音调缠著柔情的文字,绕人耳际…… 袄儿,赶快长大喔,袄儿—— 祭祆儿睁眼醒来,贴著枕头的芙颊湿了一片,手心传来灼热的抽痛感。她左手抓著包绷带的右手,坐起身,听见男人的交谈声从起居室传过来。她下床,衣服都没穿好,就往起居室去。 门没掩实,饭菜香扑鼻。餐食有酒炖牛腰子、马铃薯牛肉糜、醋泡番茄,甜点是炸巧克力沾红酒……前菜一定是茴香奶油烤螺肉——她最喜欢的。螺肉,她一点都不爱炒的! 她穿过两道门中间,起居室另一端的门同时关上,似乎有人刚离开。壁炉前的躺椅不知何时搬走,原本置中的法兰西式矩形桌移近壁炉,桌上点了蜡烛,辉映炉火。 「袄儿,」祭始禧坐在方桌的一边,正在享用餐食。「你醒了?」 祭祆儿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最疼自己的他。她愣愣看著他。 祭始禧放下餐具,喝了一口酒,道:「过来用餐。」 祭祆儿动了一下,走过去,坐在祭始禧对面的位子。她的餐具老早就摆好了,这顿晚餐不只是兄妹团圆饭吧?!她抬眸盯著祭始禧。 「怎么?」祭始禧挑一下眉。他注意到她脸上有泪痕,但不去谈,只说:「手还疼?要哥哥喂你吗?」唇角浮现取笑似的弧纹。 祭祆儿皱额,瞪兄长一眼,拿起餐具,大啖美食。 祭始禧淡笑,执刀叉,继续用餐。「我们好久没见面了。」他说。 祭祆儿抬头,视线越过烛火,凝住他。「哥哥去饭店做什么?」她突然抛出一个问题。 「嗯?」祭始禧疑问。 祭袄儿吞咽一下,说:「你不用『喂』那个成熟女人吗?这么早就能回来陪小女孩吃饭!」很讥讽且带倔强的语气。 祭始禧明白了。「你下午有看到我?!」他一笑。「你跷课就跑去那儿……」 「我和男人约会喝下午茶!」她莫名其妙地抢话,强调地说。 祭始禧看著她,好一会儿,轻应一声,然後,无事人般地吃他的晚餐,不再说话。整间起居室一下静得只剩壁炉柴火燃烧的声音,不知持续了多久,餐具碰撞声开始揉进空气里,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大声,压过柴火燃烧声;接著,一个抽泣声逸出,仿佛某人耐性被磨尽了般,一串泄愤的杂音铿锵地响起。 「该死!」祭袄儿的咒骂声明显含有哭泣。 祭始禧看向她。她那端的桌面弄得一团乱,汤碗翻倒、刀叉横陈。 「这个该死的绷带让我连叉子都拿不好!」她拉扯右手的纱布,脸庞挂著两行泪,不知在气什么、急什么。 「唉——祆儿,」祭始禧叹息,离座朝祭祆儿走去。「你干么把自己弄窘?」他将她连同椅子转个方向。他了解自己的妹妹闹的是什么别扭—— 「小丫头,」他掏出方巾,弯下身,盯著她,把她脸上的泪痕擦乾。「罗愉他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她吼他。「罗愉是你的护卫,一定会受你影响!你们男人都一样!我今天只是凑巧见到的是你,哪一天遇到的,就会是罗愉带女人进饭店!」根本还没发生的事,她却已像个丈夫外遇出轨,惶惶不安、要死要活的妻子。 祭始禧摇摇头,朗笑出声。「我的儍妹妹呀,」大掌揉揉她的发,他拉过另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年轻女孩果然爱胡思乱想。你要我说什么呢——」他停顿一下语气,依旧保持笑声。「十年的岛外生活,罗愉从不多看女人一眼,女色对他毫无影响力——」话讲到这儿,祭袄儿睁大泪眸,瞪著他。 「他像个『假』男人。」祭始禧下了个恶毒结论。 祭祆儿吸了吸鼻子。「你干么这样说人家!」 「人家?!」祭始禧露出讽刺性地微笑。「谁啊?」 祭祆儿双颊一红,羞怒地回道:「罗愉啦!」 祭始禧眯眼点头,摸著脑後的发束。「本来嘛,他弄得我和罗悦的青春学生岁月,索然无味,真是个不识趣的家伙。」他拉过她的手,将扯乱的绷带重新固定,低赏沉稳重的嗓音继续说:「而你,与其胡思乱想、杞人忧天,不如用你女性的魅力支配他……」 她听著兄长的关怀告诫,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个孩子——一个青涩少女,心灵脆弱、矛盾,不笃定,莫名的恐惧抓住了她,她就只能在梦中流泪,越哭越厉害,越哭越野,退化成一个婴孩…… 「祆儿——」祭始禧搔搔她的头,正要往下说时,房门开了,打断他。 罗愉走进门,直直朝她而来。祭祆儿清楚看见他的眼睛里有她。 「你醒了。」他站在祭始禧背後,俊颜上天生的笑容一寸寸加深、扩大。 她看他看得出神。 「你来得正好,」祭始禧转头侧对著罗愉。「袄儿说这绷带绊手,她不好用餐具,你来喂她吧!」说著,他站起身,让出座椅。 「哥哥?」祭祆儿回过神。 祭始禧一笑,弯低身躯,在她耳畔喃言:「祆儿,自己长大吧——」 她眨眨眼,愣愣地盯著哥哥走出去。 起居室剩下她和罗愉,桌上的蜡烛还在罗曼蒂克地烧著。罗愉先把翻倒的汤碗放正,然後坐下,认真地要喂她吃饭。他将食物切好,每一块都适合她的小嘴。她吃一口他喂的酒炖牛腰子,细细咀嚼,浓密鬈翘的睫毛忽静忽动,美眸一下看著餐桌一下又转到他脸上。 他什么都不问吗—— 关於她下午的行为…… 他还是把她当成小女孩撒泼吧? 「祆儿,怎么了?」罗愉开口,沉郁优雅的嗓调,正好当晚餐乐曲。 祭祆儿定睛凝著他,摇摇头,不说话。罗愉又喂她一口餐食,她顺从地吃下,视线没自他脸上移开。 罗愉挑眉,疑问地看著她。她还是不说话,就盯著他,静静盯著,久久,她把脸凑向他,想也不想地吻住他的嘴。这一刻,她感到自己的心狂乱地跳著,又怕又期待。 罗愉没阻止她。从他进门到现在,他也没要她把裸露胸口肌肤的衬衫穿好。一个认知使她大胆起来,耳边不断传来哥哥刚刚对她说的那句话—— 袄儿,自己长大吧…… 祭祆儿闭上眼眸,主动探出舌尖。罗愉嘴里低低传出一句话,似乎在问「谁教你的」,然後,他含住她的唇舌,轻轻吮咬。他的大掌从她的腰抚上她的背,她听到餐具落在地毯的闷沉声,笑了,柔荑紧紧缠住他的肩。 「罗愉——」祭祆儿嗓音有股神清气爽的甜美。她穿著一袭典稚的直纹裤裙装,手拿著帽子,站在大门的车道上,和风吹拂她微鬈的短发,两旁树木冲入天际,绿叶翻折著如丝如缕的阳光。她眯细双眼,开心地朝他挥动手中的帽子。 罗愉缓缓将车驶近她。一对红翅身白的鸟儿,飞到车头前,啁啾几声,凌空离去。他停下车,看著已退到车道旁的她。她是他的妻子,他宠著她,但他俩的感情很模糊,需要培养! 「上车了,袄儿。」他打开车门。 祭祆儿马上坐入车内,对他一笑。 「这么开心?」他露出宠溺的表情。 「当然呀,我们要去约会呢!」她面向他,白皙的额头沁出一层薄薄汗水。 罗愉掏出手帕,擦拭她的小脸。她蹙一下鼻,接过手,说:「我自己来。」她的脸颊被太阳晒得透红,包纱布的右手只露出整洁的短指甲。 「你手受伤,今天可别玩水嗯。」他不得不交代。她自小就爱玩水,昨晚,还在浴室里与他打水仗。 「喔……」她叫了一声,用手帕捣住半张脸,红潮一路从耳根蔓延至纤颈。他在说昨晚的事——她闯进浴室闹他,倒光泡泡浴精,拿莲蓬头乱喷,弄得整间浴室像被白雪覆盖一样,她乐得很,他却不能好好泡澡…… 「你生气吗?」她蒙著脸,低低地问。 罗愉看她一眼。「不会。我比厨师幸运多了——听说你把厨房的食用油偷偷换成洗洁精……」 「我只是要他记得少油烹调,」她打断他,急言解释道:「这样比较健康!」 罗愉点点头,说:「把盐和糖混在一起……」 「我只是让它们住在一起!」她又打断他,猛然横过身抱住他。「像我们一样!」 糖与盐?!女与男?!洗洁精还会比油健康?!呵……她可真会为自己恶作剧的行为找理由呀! 罗愉摇头一笑。「祆儿——」 「啥?」她还赖在他身上。 「我在开车。」他说。 「喔。」她随即坐正,拉整衣服,系上安全带。 罗愉这才换档,加速,驶离祭家别馆。 祭家人的婚配是命定天意,遇上真正的伴侣,不能抗拒,也改不了,而像祭祆儿这样一出生,就找到自己的伴侣,总不可能在知道自己的丈夫是谁的情况下,还跟别的男人谈恋爱吧!但,这样的她,若连一场恋爱都没谈,岂不是可怜。祭始禧早看透这一点,所以要他不须再当护卫。祭祆儿这个年纪该恋爱了,他该把心力放在她身上。 「想去哪儿?」罗愉问。 车子经过一座古建筑,她听到喷泉潺潺的水声,兴奋地趴在窗边。「一到傍晚,就会有一只牧羊犬在这儿戏水,它很野蛮,只要它主人慢一步解开项圈,它就把主人一起拖进池里扑水呢……」她喃语,看著车子绕过喷泉。 「一只爱玩水的调皮狗儿?!」罗愉挑眉。「真像你养的——」 「它只是不想被绑著!」知道他在取笑自己,祭袄儿脸一红,随口回话。「如果是我,才不会拴著它!」 他现在才发现她很容易脸红,红晕像两朵初开的情花,占据她的颊畔,使她看起来更细腻娇美。 她侧著脸庞,告诉他,这一带都是她的「监控范围」,她在祭家别馆顶楼的露台,用望远镜眺望,每天都能看到情侣在喷泉边相互拥吻,她以为英国人比较冷漠拘谨,没想到他们有时候也会像法国人。 车子开过塔桥,他问她,要不要去看禁卫军的交接仪式。她摇头,不喜欢那些像鸡毛掸子的高帽子。那就去那个以鸽群聚集而闻名的广场吧?她还是不要,说讨厌那座「男人站在阳具上」的纪念雕像。他笑了起来——这个小妻子,会是最彻底的「大女人」! 「去欧丽薇娅的店。」祭祆儿有了主意。 「怎么走?」罗愉不反对她的任何决定。 她把地点报给他。不到三十分钟,他们就到了欧丽薇娅的店门口。 时间还不到喝下午茶的时候,但英国人爱喝茶:早起茶、早点茶、午茶、晚茶、睡前茶,一天喝五次,所以欧丽薇娅的店已经开始营业。 「欢迎、欢迎,美丽的东方女孩——」祭祆儿一进门,店主欧丽薇娅就认出她来。「你是『风男孩』的女朋友。」 祭袄儿愣了愣。 欧丽薇姬又说:「邹没来吗?」 祭祆儿这才会悟她的话。「邹风和不是我男……」 「当当当……」一串门後铃响打断祭祆儿的声音。 「祆儿?」进门的客人是刚停好车的罗愉。「怎么站在这里,店家还没营业嗯?」他走到祭祆儿身旁问著。 祭祆儿回神看他一眼,摇摇头,拉住他的掌,往店内走,不等服务生领位,就自己找位子。点过餐後,茶点很快就送上来,由店主欧丽薇娅亲自为他们服务。 她先帮祭袄儿倒茶,然後帮罗愉倒。 「我叫欧丽薇娅。男士第一次来,怎么称呼?」欧丽薇娅对罗愉微笑。她说话时,发音标准清晰,文雅贵气,端庄的举止就像一名王室公主。 罗愉微微颔首。「罗愉。」礼貌性地回报自己的名字。 「他是我的丈夫!」祭祆儿冲口强调。 欧丽薇哑停下倒茶动作。「丈夫?!」她的嗓音充满疑问,深邃的蓝眼睛接触到祭祆儿认真的眼神後,难以置信地叫了起来。「喔,我的天!丈夫……你是她丈夫?!」她看向罗愉。 罗愉表情沉定,没讲话。 「喔,我真不敢相信……」欧丽薇娅抚著额鬓,正色说:「这可是犯罪,她还只是个孩子!」 祭祆儿一震。欧丽薇姬越讲越严重了。她突然想起昨晚,她和罗愉躺上床後,她第一次看清男人与女人的不同。她要自己摸索,像一头发情又好奇的母兽,伏在他健实完美的躯干,舔舐、亲吻。她坚持不要他动手,他就任由她来,她却久久不得要领,气得捶打他的胸口。她觉得自己好笨拙,他躺在她身下,淡淡地笑了,揽下她的身子,在她泄气的小脸吻了吻,低沉的嗓音哼著歌。她贴著他灼热的身体,很快就睡了…… 她其实还只是个任性、贪玩的孩子,把罗愉当玩具,而他宠她,任她胡闹。到头来她还是没长大,闯祸就只能躲回他怀里。 「欧丽薇娅女士,可否让我们全心享用你准备的茶饮。」罗愉开了口,温和的语气,泰然自若。 欧丽薇娅一愣,笑了。男人的态度……眼前这两人,也许不是那么回事。她垂下眼帘,温柔盯著祭祆儿,说:「喔,小女孩,你真顽皮……」 罗愉让欧丽薇娅转移了话题—— 由她提起、会带来困扰的话题。 她果然还是个孩子,对任何事不分轻重,只有莽撞和勇气配得上他。 这天晚上,她回到家,没再和罗愉一起睡。难得她和罗愉的关系恢复成她五岁前的亲近,她又听到那高原歌谣:夫妻间的情歌……但这不是夫妻情歌—— 如果她不更加成长…… 第二天,罗愉离开了—— 是被她赶走的。她关在房里,开始练瑜伽,读《爱经》,每天用毛笔沾红墨水写一段在卧房的大屏风上。 她相信,下一次和他见面时,红色的《爱经》占满大屏风那天…… 她和他躺在床上…… 她不会再只是个小女孩…… 第五章 三年後 一个标准爵士装扮的男人,从欧丽薇娅的店里走出来,嘴里喃念著的纯正英文,竟是脏话,谁会晓得他真是英女皇赠勋封爵的贵族绅士。 灰暗的天空持续降雨,一辆车驶过,污水喷溅在「爵士」身上,他的长礼帽飞到车道中间,假发被突来的大风吹掉,露出不怕雨淋的光头。爵士一怒,手杖用力敲在地面,刺中一团柔软物。 「喔,伦敦什么时候变成巴黎!」爵士怒吼,甩著手杖下的狗大便,动作越来越像马戏团的小丑。 「呵……」欧丽薇娅店里,靠窗的小包厢,爆出笑声。「他这样甩,不怕弄到脸上呀!」 「是头上。」一个女声传出。 窗外街道边,爵士还在甩手杖,瞬间,那坨东西脱离手杖底端,往空中画弧,而後其准无比地落在爵士的秃头中央,爵士身形僵住,雨水一淋,果然…… 「一身屎味。」倚在窗台观景的邹风和,哈哈大笑。「我看他以後再也不敢不信你的话了,祆祆——」 祭祆儿放下盘在椅垫上的双腿,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窗边。这一间小包厢,本来是一个驻店的女算命师在使用。记不得是哪一天,邹风和告诉她,欧丽薇娅的店来了个有趣的旅人——用水晶球帮人看命运的吉卜赛女郎。邹风和问她,想不想瞧瞧。那阵子,她练瑜伽练得勤,余联还教她简单的气功,她都成仙了,哪有兴趣看什么水晶球,倒是「旅人」勾引出她的好奇——四处漂泊的目的是什么?在亿万人口中找伴侣吗? 那天下午,她还是跟邹风和到欧丽薇娅店里。当时,小包厢挂了神秘的黑布幔,满室斜迤,光线昏暗不明。吉卜赛女郎坐在圆桌後,身穿套头披肩,民族风味的几何图形,手从下摆流苏中伸出来,腕上戴著好几个漆花木镯子,留著长指甲的十指,来回刮搔著绒布垫上的水晶球,嘴里念念有词。有好几个洋人围绕圆桌,在听她解命说运。她注意到祭祆儿和邹风和,就请走洋人们,要两位极出色的东方男孩女孩入座,然後抚了抚水晶球。 「看到什么了?」邹风和感兴趣得很。 吉卜赛女郎说:「喔,可怜的女孩,与恋人分离……」她凝视著祭祆儿。「这是苦恋……」 祭祆儿一震,表情很冷,问:「你怎么知道?」 吉卜赛女郎摇著头,挑眉笑著。「想知道更多?!只要一百英镑,我的水晶球告诉你一切……」 祭祆儿打断她。「我只看到它有裂痕——破了!」绒布垫上的水晶球应声裂成两半,滚到桌面。 吉卜赛女郎举高双手,惊讶地瞪大眼,叽叽咕咕嚷著。邹风和欢呼了声,拍起手来。 祭祆儿怒站起身,拉掉窗边那块黑布幔。「晦气!」什么旅人?!不过是个缺钱的流浪者!她是「半神半妖」的祭祆儿,说什么发生什么,许个愿,就能让自己的恋情甜蜜!谁也不能说中她的事…… 那一天,她觉得委屈极了,费了好大的劲才抑住眼底打转的泪,没给流下。 几天後,吉卜赛女郎离开了,小包厢的黑布幔变成和煦的阳光色,窗台上还放了几盆祭祆儿最喜欢的立鹤花,是邹风和种的。邹风和提议换祭祆儿来说说「人运」,让那些洋人来听她开金口。她其实不懂面相,不会算命,只是看人说话,她喜欢的人,就说好话,惹她讨厌的,她就预言坏事,事事灵验。日子久了,信她的人越来越多,她竟也从中得取乐趣。 「接下来是长假,天天可以来这儿坐镇嗯?祆祆——」 祭祆儿定定神,看邹风和一眼。「我要回海岛。」她拉上窗帘,拍拍衣服下摆。她穿的晨衣装,襟袵交叠,没有任何扣子、拉链,靠一条腰带围住那女性曼妙的躯体。她以前就爱穿这类型的服饰,现在更是天天穿。 邹风和隐约知道她的任何行为,都有个原因——应该是为某人或为某个人生阶段吧! 「回海岛?!为什么呢?」邹风和不解地问。祭祆儿已经有好几年没回海岛了,大概从她十五岁那年开始,她说她得学习踏入成人的世界,长假一到,她除了来欧丽蔽娅店里,说说话给洋人听,晚上就和他去逛夜总会。她知道他有门路,可以带她去西班牙看点「特别的」,可他始终没答应,顶多让她看看欧丽薇娅变成「o」时的狂野表演,更多时候只看知名俱乐部标榜艺术的上空秀。「祆袄,你已经开始觉得无聊了嗯?非得去……」 「那种真人表演,只要花些钱,在路上随便找,就有人肯做给你看。」仿佛早知道他要讲什么,她先一步说出。 邹风和神色一闪,伸出右手食指,摆动著。「啧……祆祆,这可是犯法的喔,你什么时候学坏的——」 「少来!你跟我谈法,未免太矫情。」祭祆儿抓住他摆动的食指,用力一扳。 「疼、疼、疼呀……祆袄!」邹风和痛叫,讨饶似的弯著身体。「我的手指不是假的啦!」 祭祆儿哼地放开手,呵呵笑了起来。邹风和甩甩手指,抚著额,唇角静静地弯弧,眼神飘至她绝伦的笑颜。她日益成熟了,清纯中散发著若有似无的独特艳色,不知道她自己晓不晓得。 「我告诉你,」她扬起眉梢,奸得意。「祭家有喜事,今年我一定要回海岛!」 「哦?喜事?!」他兴致高昂。「我可以参与吗?祆祆——」 祭祆儿盯著他的脸,好一会儿,点点头。「好啊,你可以跟我一起回海岛。」她的语气,仿佛女皇给了臣子一个赏赐似。 邹风和随即蹲跪下来,一手斜过胸前,行个标准骑士礼。「我以骑士精神誓言,一定护送你到家!」 「拜托——蠢哪!」祭祆儿嗤声,挥挥手,旋身离开小包厢。 邹风和站起,拨拨头发,笑著跟上她的背影。神秘祭家的大本营,他真的很向往呢! 祭家海岛的蓝天,总是特别蓝,如果不是一对鹤鸟飞过,你会以为那是一片倒挂的海洋。白云像浪花,翻卷著午后的阳光,罗愉躺在龙鳞湖畔的碎石带,湖水偶尔淹上他的脚,他的裤管湿透了,白色的布料下,看得出他古铜色泽的健康肌肤。 「罗愉!」一道阴影罩下。「你把这碎石带当『全身按摩道』,好歹脱光衣服滚一滚,才有效果嘛!」女性讥笑的语气一如往常。 罗愉睁开眼睛。奶奶苏林的徒弟兼女助手——宇妥,提著一只花篮,正站在他头顶处。他看不到她的脸,全被那颗「帮他遮阳」的大肚子挡住。他坐起,往旁移一点,再站立。「宇妥姊,什么事?」他的动作很小心,就怕撞著这名随时都会临盆的孕妇。 宇妥怀著第一胎。她是高龄产妇,但因为也是岛上「神医」苏林的徒弟,所以她的状况好得跟二十岁的女孩一样,外表根本看不出她已四十岁。 「今天真热……」宇妥咕哝,用手扬著风。人家说孕妇怕热——果然没错!她才走一小段路,就汗流浃背。 罗愉拿出衬衫前袋的方帕,浸了冰凉的湖水後,递给她。 「谢谢。」宇妥把方帕敷在额上,呼气喘息。 「奶奶不是要你在家待产吗?你怎么还出来?」罗愉皱眉问道。 「喔,我想去你奶奶的後花园,剪些花草,自制产後修护专用的保养品嘛——」宇妥把方帕还给他,柔荑抚著肚子道:「可你看我这肚子这么大,实在弯不了腰、蹲不下身……我说小愉啊,你可不可以帮宇妥姊把东西采齐呢?」 「你要哪些材料?」罗愉接过她的花篮,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哎呀!我也没料到会在这儿巧遇你,没拟单子嘛!」宇妥扬著有颗小红痣的性感双唇,觉得有点失算地笑了笑,道:「要不,你陪我到你奶奶的後花园,我边指示,你边采吧!」 罗愉颔首。宇妥转身,往草坡走,鞋底踩在湿润的绿草上,一滑,差点扑倒。罗愉赶紧上前扶住她。 「小心点!宇……」 「嘿……没事、没事!」宇妥乾笑著,一掌抓紧罗愉的手臂,额头沁汗,「小愉啊,我刚忘了告诉你,其实我今天早上开始阵痛了……」 什么?!罗愉瞠眸。 宇妥的声音继续飘传在午後的风中。「不过,你放心啦,我在家计算过频率,现在是每隔十五分钟痛一次,离分娩应该还有一段时间,闲著等实在也无聊,就出来走走采花草……」 「宇妥姊!」罗愉咬牙,打断宇妥的声音。这女人到底有没有危机感!居然这种时候还……他额爆青筋,唇抿直,脸色超难看。 「别这样破坏你天生的笑脸嘛!」宇妥一派轻松地说:「你放心啦,我还没要生……」话还没说完,她喔一声,脚软往地上滑。 「宇妥姊!」罗愉随著她瘫软的身躯蹲下。 「呵呵……」宇妥抓著坡地上的草,一手扶著肚子,笑说:「小愉……我可能要生了……」阵痛的次数突然密集起来,大概三分钟一次了,或者更短。 罗愉低咒了一声,转头张望。这里离最近的祭家湖畔别墅,有一千公尺,到奶奶苏林的屋宇要爬坡,宇妥恐怕撑不了。 罗愉放下花篮,手一伸,欲抱起她。 「唉呀……」宇妥叫道:「你别移动我啦!挺难受的……」 罗愉将手收回,不敢再动。「我去找人来!」他丢下话,迅速起身。 「来不及了……小愉,你别走……」宇妥拉住他的裤管。「我在这里生就好……你得帮我接生……」 「别开玩笑了!」一向冷静的罗愉,这会儿也沉不住气了。接生——他懂的只是皮毛。女性生产,可是命换命,弄个不好,谁也不能保证存下两条完整生命!他坚持地转身,决定回去叫奶奶苏林。 「啊——痛死我了!」宇妥的尖叫声,拉住他的脚步。 罗愉急急回到宇妥身旁。 「小愉……你是苏林奶奶的孙子,一定行的……」宇妥抓著他的手。她知道罗家男儿从小受武学、医学双重训练,接生这等事,应该难不倒他。 罗愉看著宇妥痛苦的表情,著实无法放心将她一个人留下,虽说她有相当的医学背景,可是第一胎,女性心里肯定有点慌,并且需要人陪伴。 想了想,罗愉深呼吸一口气,恢复冷静,从宇妥的花篮里,找出剪刀和野餐布,还有一捆用来绑花草东的缎带……这就够了! 宇妥开始急促呼吸,罗愉把野餐布垫在她身下,不紊不乱、稳定地做好他该做的。时间分分秒秒流逝,宇妥的叫喊不时盖过高原风声。 「小愉,小愉……」她拔起好几根青草与小花,捏得流出汁液,嗓音虚弱又愤恨地喘道:「……如果我死了……你就用罗家武学劈了我那男人……」女人在这种时刻都会丧失理智的。 罗愉没回话。他看见婴孩的头了,小心地伸手,托住逐渐滑出产道的婴儿,再对产妇说了几句安抚鼓励的话。 「我要阉了他!我要阉了他——」宇妥难忍剧痛,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湖畔林子里,到处是惊飞的鸟儿。 罗愉屏气凝神,不再出声—— 一个男人在这种时候,不应该说任何话的…… 「哇……」 霞光绘染湖景时,初生的男婴哭啼了。罗愉脱下衬衫,包裹好这健康的小家伙,把他放在草地上,然後回头处理宇妥。她显得有些倦怠,却仍执意「产台哺乳」——尽管她不是躺在产台上,罗愉还是顺她的意,将婴儿抱给她。 一场人之初始,平安圆满。罗愉的精神没半点松懈,得将这对母子送到奶奶苏林那儿才行。正当他如此思考,一辆吉普车从远方出现,正要进入草坡上缘的道路,罗愉奔上前,站在路中挥手。 「停车!」他叫道。 吉普车驶近,速度慢下来,停在他前方。一个人影从驾驶座站起。 罗愉一愣。「祆儿?!」他意外极了。 祭祆儿瞪著他光裸的上身,久久说不出话。一阵冷风打著落叶飘过。 罗愉倏地回过神,走到车边。「宇妥姊在湖边生产,我要送地到奶奶那儿,你来帮忙。」他将她拉下车,往草坡下走。 祭祆儿跟不上他的大步伐,甚至弄不清楚他在干么。直到她看到湖边的景象,她有点吓到,不知如何帮忙时,罗愉将婴孩交到她手上,自己则抱起宇妥,住吉普车走去。他高大的背影在夕阳里,出奇冷静,平抚了她震撼的心,祭祆儿温柔地抱紧婴孩,跟了上去,这一刻,似乎有什么特别温暖…… 是生命!周遭温暖的感觉,来自怀里这个新生命和他已累得睡著的伟大母亲。祭袄儿在车後座照顾著宇妥母子,罗愉直接将吉普车开到苏林屋宇的庭院前。一群人似乎是感受到新生的喜悦,纷纷从苏林那幢别致地中海式屋宇跑出来。 几棵高株一品红,探出围墙,绿叶互生、花顶生,衬著黄昏的云彩,更显艳丽、喜气洋洋。宇妥母子被接进屋去,罗愉下了车,站在漆白栅门中间,看著奶奶苏林指挥助手和仆佣进屋各就其位,帮宇妥母子做产後护理及新生儿检查。 「罗愉,」佣人都进屋後,苏林转身朝罗愉走去。「你做得很好,不愧是我苏林的孙子!」 「奶奶,宇妥姊没事吧?」没听到奶奶亲口说,罗愉无法全然放心。 「放心吧!奶奶刚看了一下,他们母子状况很好。」苏林拍拍孙子宽厚的肩膀。「进房穿件衣服,」她的眼神看向吉普车。「祆儿也得洗个澡了。」 祭袄儿依旧坐在车上,身上日本浴衣式的裙装沾了血渍。罗愉走回车边,看著祭袄儿。 「祆儿?」他叫她。 祭祆儿动了一下,视线才移往他脸上。 「你吓坏了?」他皱额的眼神,温柔与担忧交杂。 祭祆儿摇摇头,站起身。罗愉伸手抱她下车,握紧她的手,抚著她失神的脸庞。 「天黑了,快进门吧!」苏林催促道。 罗愉点点头,大掌牵著祭祆儿,跟在奶奶苏林的脚步後进门。 罗愉在客厅倒了杯热茶给祭袄儿。她喝下後,稍作休息,总算回神,与他移往房里。 他的房间,就跟她五岁时的记忆一样。一张整洁的床,放著一大一小的枕头,大的是他的,小的自然是她睡过的。大枕头下面压了一块红布,上头绣著字,他说那是她的名字——他的宝贝——这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她已经十八岁,不知还是不是他的宝贝。 床正对面那两扇地中海情调的白木格落地门外,是露台,靠围墙的小花圃种了一些香草,还有立鹤花。角落有一个钥匙孔形的水池,大小像个双人浴缸,还有抬著牛奶罐的罗马雕像倒出一管清泉。小时候,她最喜欢在那儿玩水…… 「祆儿,」罗愉从浴室出来。「我这儿只有你小时候的衣服,你先穿我的。我放在浴缸平台上,你去泡个澡嗯。」他走到床边,看著坐在床上的她。 祭祆儿抬眸,静静瞅著他,没有动作。罗愉坐下来,轻轻抱住她。他早想抱她了,打从在龙鳞湖见到她的那一瞬间,思念就逼迫著他。他觉得自己不像个三十岁男人,似乎退化成毛头小子。 「祆儿——」他低哑的呼唤她。 她的眼眶发热,却仍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了?」他问。「宇妥姊的事真的吓到你了?」 祭祆儿摇著头,低低啜泣起来。罗愉更加将她拥紧。她才刚满十八岁,面对那样的场面,心中的冲击震撼可想而知。 罗愉吻她的额,大掌安抚地顺著她的发。祭祆儿也抱著他,然後抬头吻他。他尝到她泪水的味道,带著思念与感动,他加深吻,舌头缠著她的舌尖。 祭祆儿抚著他光裸的上半身。他的肌肉绷紧,全身灼热。她的身体自然地激动起来—— 他们总算走到这一步了。 罗愉松开她的腰带,她的衣服像花办一样剥落。她躺上床,他有些吃惊,她外衣底下没穿任何衣物,雪白的胴体,娇美成熟。罗愉轻柔地吻住她坚挺鼓胀的乳房,一面脱去裤子。 「怕吗?」 她摇摇头,眼中盈满泪水。他们的关系,本该如此,只是他一直在等她长大。十五岁那年分离後,她就为这一刻做准备…… 这种陌生的感觉,充满亲昵。 她又疼又兴奋,喘不过气地呻吟著。 他亲吻她的耳朵,吮咬她的肩颈,十指与她交缠,低柔叫唤她的名,像一个做爱中的诗人,嗓音安宁祥和。 她的胸口慢慢浮现龙形红痕,就在两只跃动的凝乳上。他俯身吻她的唇,两人的汗水热烈地交融,顺著他背上的羽翼胎记,洒落床。他加快速度,弯曲她的腿。她微张星眸,望著窗边飘飞的帘幔变成屏风—— 三年来—— 那写满红色《爱经》的大屏风…… 第六章 仿佛在作一场美梦般,天空抛洒的朦胧月影,笼罩著露台。他们的喘息逐渐平稳,汗水淋漓地相拥,躺在床上。 她自他胸膛抬起脸庞时,他注意到她的眼神恢复或以往的灵动澄澈。他抚摸她泛红的芙颊,她露出一抹顽皮的笑容。 「我一直想这样——脱光衣服和你相拥。」祭祆儿抱紧他,甜腻的嗓音大胆说著。 罗愉微笑,掌心滑过她的臀。「这样讲话,很容易使男人冲动。」 她双眼一亮,表情得意起来,柔荑伸进被子,往下窜。 「袄儿——」罗愉抓住她不规矩的小手,警告地道:「别顽皮!」 他抵著她的小腹,她很轻易就能感觉男性炽热的悸动。祭祆儿吻一下他的唇,开心地笑著。 罗愉陡然将她抱高,长腿在被子下分开她的膝盖,让她坐在他腹部。「现在笑得出来了嗯?」他扬高一边唇角,大掌抓著她纤腰。 她噘噘唇,知道他在取笑什么事,便说:「我不是被宇妥吓到,而是感动……『母与子』——你懂吗?你这双手在今天下午,成就了一对母子。」她拉起他的双手,美眸晶亮地对著他的眼。 罗愉笑出声来,「我『成就』了一对母子?!这可会教人误会,袄儿——」他吻她,牙齿咬她的舌,惩罚她乱用词。「你有没有好好念书?有些词汇不能乱用的——」 她叫了一声,捶打他的胸口,红唇远离他的嘴。「我当然有念书!这三年,我从不缺课!每天清晨写书法,还阅读《爱经》……」 「爱经?!」罗愉低喃,看著她一张一合的唇畔,细语如莺。她实实在在已是个小女人,懂得开始阅读那关於爱的神圣经典,他这个做丈夫的,该感到欣喜。他突然明白她为何会出现了—— 她那外衣下的赤裸胴体,全是为了他。自三年前,赶他离开祭家别馆起,她就下定决心了——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决心。 罗愉敛下神情,眉眼沉定一种专对她的温柔,抬起手拨抚她颊鬓的发丝。她告诉他,这三年里,她还练瑜伽,身子柔软如水。他一笑,说他知道。她的脸就红了,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说下去。然後他吻她低垂的小脸,再吻她的胸口。她的凝乳也红成了一片,绷紧债起的蓓蕾顶住他的胸肌。 「袄儿——」他叫她。这一声叫唤,带著某种特殊的气息,像是把她看透了。 她抬眸,红润的脸庞,朱唇隐隐颤动,迷蒙的眼神无比绝艳。 他问:「你什么时候回海岛的?」 她轻轻喘息,说她回来好一阵子了。但是她怕见不到他,迟迟不敢来龙鳞湖;高原上的祭家主宅已被她闹了好几天,哥哥、嫂嫂日前来游龙鳞湖,她才跟著过来。 「你不知道我回来吗?」她蹙额,娇颜淡淡神伤。 罗愉翻转身躯,将她罩在身下,黑眸凝视著她,说:「我知道你若愿意见我,就会出现,要不,我只有让你赶的分。」 她望著他胸口晃动的龙形项链,两颗神秘的红宝石比以往更烁亮了。「曾爷爷说——项链的宝石要用『情』养,命定伴侣越是深情、专情,宝石就会越红亮……」她张开手臂,揽下他的颈子,柔情蜜意地吻住他。 罗愉揉捏地丰盈的酥胸,下腹紧密地贴在她腿间。久久,他离开她的唇,撑起头颈,盯著她,低低笑著。「祆儿的身体也会出现红痕——」 他热切又温柔的目光,真的把她看透了。祭袄儿蜷起矫躯,背过身,羞窘地道:「你胡说,我才没有红痕!」 罗愉慵懒一笑,往前抱住她,把她拥进怀里。「你自己看不见嗯——」他的手穿过她并合的膝盖後,一手揽在她腋下,抱著她下床。 「罗愉?」藕臂自然地环绕他的脖子,她的小脸传递出疑问。 他一步一步走向浴室,带笑的双眼专注在她脸上。她觉得他在引诱她,一直在引诱她,把她弄成一个发情的状态。当他将她放在浴室那面大镜子前,她的腿颤抖起来,怎么也站不住。他站在她背後扶著她的腰,大掌循著她滑腻的肌肤,覆住她腿间,长指拨著她湿润的花唇。 她敏感地叫了起来,触电般地转身,抱紧他的脖子。 「不行。祆儿——」罗愉扳过她的身子,要她面对镜子。「看著自己的胸口——你有个爱的痕迹,」他吮吻她的肩,轻咬雪白的肌肤,烙下瘀红的吻痕。「《爱经》上有说的,嗯?」 她摇著头。这太刺激了!他托著她的小腹,她的臀自然翘高,感受到他勃起的欲望。她的手往後举,纤指插进他发中,汗水滑过她的乳沟,两只凝乳晃动著。他吻著她的颊,慢慢封住她的唇,舌头与她互相缠卷。她伸出手撑在镜子上,他一下就进入她体内。 她摇著头,蒙泪的眼睛,看不到什么爱的痕迹,只有体内爆开的热潮往下流,汩汩濡湿了彼此的欲望。 「祆儿——」他灼热的吻落在她耳後,像在说「我爱你」。 她也爱他呀,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爱他…… 「罗愉……」她呼喊他的名,幽径紧紧地吸住他,不让他离开。她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一定是他把她弄成这样的—— 镜子中的自己,跳跃的乳房上,一抹龙形红痕—— 她看到他讲的「爱的痕迹」了。 她现在终於知道,他的浴室,为什么需要一面大镜子了—— 「你一直在盘算这一天吗?」 「什么?!」罗愉挑眉,看著在落地门前,摆弄瑜伽动作的她。 「利用镜子把我看得一清二楚。」她劈开腿,身子往下滑,身上穿的他的衬衫,从大腿推到腰部,掩饰不住她那迷人的女性魅力。 罗愉跳下床,走向她。「刚洗好澡,别练得一身是汗。」他将她拉起,手揽著她的腰。「你该睡了,祆儿。」 她挣开他,像个精灵般钻出他的臂弯,溜上床,呵呵笑著。「你还没回答我,」她一边说,一边脱掉衬衫,丢向他。「你是不是一直盘算著这天——从我小的时候,就盘算著要把我看尽,所以有那面大镜子?」她摆出一个撩人的姿势,垫背枕让她的胸部全然突出。 罗愉深沉一笑,眸光闪了闪,猛地扑上床。她呀地叫了声,被他牢牢地困住。 「你呢?祆儿——外衣底下,什么都不穿,」他的脸俯近她,低声对她咕哝著。「你何时开始盘算我的?」 月光从窗棂退到露台花圃,那紫得发亮的立鹤花,正微微偏光而泛红。 「唉呀!那是……」她语塞,脸胀红,柔荑啪地捣住他那双要把她看穿似的灼热眼眸。「不准看!」她娇声命令。 「我不需要镜子,依旧可以看尽你……」沉沉的笑声随著他跳动的喉结传出,他一掌抓下她的双手,琢吻她的唇。「祆儿,你长大了——你知道自己多美吗?」她不知道她躺在他身下时,他的定力是如何被她破坏殆尽。 祭祆儿眼神闪烁地瞅著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话含有太多情欲的挑逗,使她身体的某部分仿佛燃烧起来,双腿不住地颤抖。 他继续说:「你看到自己高潮时,胸口浮现的红痕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轻喘喃语:「我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是我——」罗愉回答她,语调极慢。 祭祆儿幽幽望著他,等待著他的嗓音。他的气息有著龙鳞湖的味道,带点冷冽的淡淡清香,他和罗悦还有始禧哥哥,都是在龙鳞湖里出生,但仅只他有这股气味。所以她在龙鳞湖裸泳,喜欢全身沾染他的气味。 「你跟我在一起时,胸口出现的龙形红痕,是祭家的遗传特徵。」他说著。 她睁大眼睛。她从来不知道这事! 罗愉抚著她惊讶的脸。「你以前还小,没人会告诉你这种事——」告诉她,当她跟命定伴侣做爱,高潮时,那个家族印记就会出现。 祭祆儿盯著他,小手不由自主抚上自己的胸口——就是这里吗——那个只为他显现的爱的痕迹。 她痴痴地笑了。她就知道,是他把她弄成这样的。她伸手密实地抱住罗愉,说:「我以前还小……现在呢——」 罗愉吻住她。 她听到他说—— 现在是我的妻子。 这一晚,她深深入梦。梦里,他的气息围绕著她,耳边有水流声——是露台那个水池,她小时候,常常在那儿玩得一身湿,被罗愉抓进浴室洗澡。她会在那面大镜子前,比画自己的身高。 罗愉、罗愉……我长到这里时,就能当你的妻子喔! 「你是他的妻子!」邹风和猛然放下茶杯大喊,热茶差点从鼻腔喷出来,让他呛得直掉泪。「咳……妻……咳……子,咳……」上气不接下气的乾咳声,在苏林屋宇的中庭花园,持续了好几分钟。 屋瓦上的鸟儿振翅飞离,柔和的朝阳停留在葡萄藤上,裂心形的叶子层层叠叠贴了半面白墙,淡青色的葡萄串垂在阶梯边。蓝天像一张画布挂在天井,云朵飘染而过。木桌中间撑起一把典雅的遮阳伞,伞翼混了丝,折光闪耀。祭祆儿整个人窝在白色的长椅里,撒娇地依偎著罗愉。 「他、他……是你丈夫?!」邹风和擦擦脸,气息不顺地道:「你……是他妻子?!」 祭祆儿白了他一眼。「他什么他,你什么你!你别口吃,还想绕口令好吗?」 罗愉抚抚她的颊,像是要她讲话别这么泼辣。她仰著小脸,甜柔地对他一笑,躺进他怀里。 邹风和头皮发麻,赶紧又倒一杯花草茶灌下,润润喉。他看得出来,对座两个人的关系很亲密,可是——妻子与丈夫…… 「罗愉!你在这儿啊!」一名高大黝黑的男人沿著白色的石梯走下来,「喔!祆儿小姐也在。」他走到桌边才看见躺在罗愉腿上的祭祆儿。 祭祆儿坐起身。「垚农哥哥要来看宇妥吗?」 男人点点头,放下背上的大竹篓。「我接到通知,说她生了……」 「昨天就生了。」祭祆儿抢白,道:「你怎么现在才来?亏你还是人家的丈夫,动作慢半拍,还能当父……」 「祆儿——」罗愉打断祭祆儿的声音。站起身,一掌搭在男人肩头。 「我太久没上来高原,路都不知道怎么走。」男人——陶垚农,是宇妥的丈夫。他在高原下管农牧场、港口渔擭租食品厂,负责祭家海岛日常饮食所需的调度,平日的兴趣是带著手下种菜、捕鱼、牧羊、挤牛奶、捡鸡蛋……忙得很,根本没时间上高原看妻子。 「这阵子,你可得好好陪陪宇妥姊,她很辛苦才生下孩子——」 「对啊,i祭祆儿接续罗愉的话,说:「她很克难地在龙鳞湖畔生产,还是罗愉接生的!」 陶垚农点著头,握住罗愉的手,直道谢。「幸好是你,要是我,肯定做不来,我粗手粗脚,接生牛、羊、马还行,换做自己的孩子……」他顿住语气,抓抓头发,又说:「我的意思,你知道吧?!」 罗愉撇唇一笑。「我明白。」他想起宇妥昨日歇斯底里所说的话,真为这男人担心。 「你找死了!什么接生牛、羊、马还行……」祭祆儿眯细眼眸,执起茶杯,啜饮著。 「嗯嗯,男人不该讲这种话,」邹风和附和道:「陶先生,你等著被你老婆剥皮吧!」 陶垚农眉毛一跳。「耶——邹小弟……」他看看邹风和,又瞄瞄祭袄儿。「原来你是祆儿小姐的客人呀!」几天前,邹风和——这个岛上访客到他的农牧场参观,又吃又喝又玩,还跟负责动物阉割工作的女孩调情……原来这怪小子是祆儿小姐带回来的客人呀! 「嘿,陶先生,我不是说了,别叫我『小、弟』。」邹风和离开座位,走到陶垚农带来的大竹篓前,弯身翻找里面的东西。「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有没有我上次喝的佳酿……」 陶垚农摇摇手,走到邹风和背後,拉开他。「别乱翻了,邹小弟。我没带你要的东西,这些是给我妻子坐月子用的。」他背起大竹篓,对罗愉说:「苏林奶奶把她安排在哪儿,我怕我又找不著……」 「我带你进去。」罗愉竖起拇指,朝背後的拱顶花阶入口指了指,转身先行。 陶垚农丢了一包东西给邹风和。「给你,邹小弟——」 「这什么呀?」邹风和拆著一层层的遮光保鲜纸。 「罗愉!」祭祆儿叫道。 罗愉走回她身边。「什么事?」 她招招手。他倾身,俯近她。「我爱你喔——」她吻他一下。 他回吻她。她才让他带著陶垚农进去。 「噁——」邹风和将拆得只剩透明封袋的冰凉物丢到桌上。「这是什么?乱噁心的……」 祭祆儿回头一看,笑了起来。「垚农哥哥干么给你这个?!呵……」 「祆祆?」邹风和皱眉。「这有什么好笑——」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吗?」祭祆儿睁大眼看他,笑得更起劲了。 「什么啊?」邹风和百般不愿地拿起那包东西,又看了看,还嗅了嗅。 祭袄儿噗地笑倒在椅子上。「那是羊『小弟』啦!」 邹风和一时反应不过来,俊颜愣著。突然—— 「羊睾丸!」他大叫,倏地丢开手里的东西。 祭祆儿揩去眼角的泪,坐直身子。「想不到浪荡不羁、夜夜出入红灯区的邹风和,会认不得那东西。」她调侃他。 「拜托!我看的都是女人好不好!」邹风和用方帕猛擦著手,没好气地喃道:「这个陶先生……难不成打算拿这帮他妻子坐月子?!」 「为什么不,很补啊!」祭祆儿眨眨眼,收不住窃笑声。 邹风和翻白眼,仰颈朝天。「喔——」他长叫一声,道:「祆袄,你们这个岛上,怪东西太多……」 「你还会嫌东西怪?!」祭祆儿插嘴。「你自己就是一个怪东西!」 「这不一样!」邹风和反驳。「这岛上的怪,无法想像!例如,你才十八岁,就说自己是某某人的妻子,这是疯狂耶!祆祆!」十八岁交男友,他可以想像,可是「丈夫」……他会觉得她疯了! 「我从小就嫁给罗愉了啊!」祭祆儿一脸甜蜜。 邹风和又翻了个白眼。「看吧,我就说你们怪……居然连指腹为婚都有!」 「什么指腹为婚!我们祭家神秘的传统,都被你说俗了!」祭祆儿忿忿地说:「这叫命定……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本小姐懒得理你,我要去看宇妥的婴儿。你自己去玩吧!」反正祭家有派导游给他。祭祆儿起身,迳自往屋里去。 啪!一个枕头迎面砸在陶垚农脸上。 罗愉慢慢直起身子,脸微微朝後看一眼陶垚农。 陶垚农一脸灰暗,拍拍罗愉的背。「闪得好、闪得好,不愧是从小练武的罗家男儿。」他绕过罗愉,直直住房中的床铺走去。 「你站住!陶垚农!」床上的宇妥,怒著一张美颜吼他。 陶垚农不以为意,就是要靠近爱妻。「我来看你了……」 「你去死、你去死!谁要你来看!」他每走一步,宇妥就把茶几上的一样东西丢向他身上。 罗愉跟在陶走农後面,一一捡起地上的物品,全是一些柔软的小东西,尿布、玩偶什么的,宇妥姊就是不会想要拿那个装热水的钢瓶丢陶垚农。 「谁要你来看!你去看你的鸡鸭鹅牛羊马!」直到陶垚农将她拥入怀里,宇妥还在尖声骂著,可双手却紧紧地环住丈夫的脖子,眼泪如泉涌流下。 陶垚农亲吻著她的脸。「别哭了。我怕你眼睛不好……」 宇妥摇头,就是要哭。「你只管去担心你的动物生产!我自己生、自己养,你都别管!我……」 陶垚农吻住她,不让她说。他们的儿子在一旁的育婴床上,嘤嘤出声,似乎想哭又怕打扰父母。罗愉走过去,将婴孩抱起来,圈在臂弯里轻轻摇著,走到门外的长廊。 「让你父母独处一下嗯。」他关上房门,看著小婴儿的笑脸。 「他是个聪明的小家伙!」祭祆儿刚好来到。 罗愉微笑,调整角度,让她看得更清楚。「你觉得像谁?」 「嗯——」祭袄儿拉著他,坐到墙边的沙发上。「像谁啊?」她伸出葱白的指,逗弄著小婴儿。「照理来讲,应该是像宇妥或垚农哥哥,可是——」她顿住语气,神秘地笑著。 罗愉挑眉看地,无声询问。 她继续说:「他是你接生的,搞不好会像你。」这就是她的结论。 罗愉笑了起来。「祆儿——」 「别说怎么可能!」祭祆儿捣住他的嘴,说:「罗悦都能觉得我大哥的儿子像我小堂哥了,宇妥的孩子像你,也没啥好不可能。」这一听就知道是讽刺。 罗愉抓下她的手,盯著她的眼。「罗悦不就为这错事,被你大哥惩罚,不能回海岛了吗?!怎么,难道你真希望这孩子像我?那肯定也像罗悦嗯?」 「才不!」她回道,柔荑与他的大掌,十指交扣。「我生的孩子,才能像你,只能像你!」她强调。 罗愉凝视她坚决的美颜好一会儿,眼神移回小婴儿脸上。「这种问题,我们以後再说吧!」他站起身,要将婴孩抱回房。 「为什么?」祭祆儿跟在他後面。 他开门,说:「祆儿,你还小,生育孩子的事,还不行——」 房门在她面前关上,她站在原地,并没进房。里面传来婴孩的哭声,隔了一道门,那声音就像在天边,或者更遥远。 第七章 宇妥的儿子满月那天,祭祆儿的假期结束了。她和邹风和回到英国,新学期已经开始了。水仙花在河岸畔,绵延一整排。英格兰每天都下雨,她不再去学校上课,掉了魂似的闲晃好几个礼拜,余联只好督促她在家自学。这一天夜里,她发高烧,翻阅一半的《复活》从她腹部滑落地板,她的手垂在躺椅边缘,像个割腕自杀的人。 邹风和白天来看过她,问她怎么还放假。她想学著他休学,停摆一阵子,不去说话给洋人听,好话、坏话都不说了,今後她只说自己的事,听自己的声音——内心的声音。 她闭上眼睛,进入梦境。一个挺拔昂藏的男人身影,自她新完成的画作里走出来。 「何时画了这幅『鹤求偶』?」低沉细语的男中音,混著龙鳞湖的气息,是她最熟悉的味道。「祆儿——」他将她从躺椅里抱起,稳健平缓的步伐往床铺方向移动。 她被放上床,怎么也醒不来,梦还持续著。他摸摸她的额,脸挨近她,感觉她的体温,说:「祆儿,你真教人担心。」然後,他离开床,走向靠露台的大屏风前,静静看著上头朱红色的文字。不知过了多久,他脱下外衣、长裤,褪除所有衣物,紧实的肌肉线条,匀称地展现,背部胎记的色泽比油画里,张翅跳求偶舞的鹤鸟,更鲜艳。 他回到床上,放下床罩,为她制造一个旖旎世界。 「罗愉?」她半梦半醒的呓语充满不确定。 「是我。」罗愉吻吻她的眼,拉掉她睡衣系带,大掌抚摸她的胸。 她微微仰颈,唇就被他封住。他轻轻咬痛她的唇,但这不对——梦中应该是没感觉的,她怎能感受到他温暖的大掌、灼热的欲望,甚至他慢慢地进入她,伏在她身上律动,那么深长优美,她的心却疼了起来,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下。 她的胸口一定很快就浮现龙形红痕,因为她太爱他了,赤裸裸的爱痕,无法掩饰。他应该知道,他随便一句话、一个举动,都能让她伤心难过。他胸口龙形项链,剧烈地拍打他光滑沁汗的肌肤,摇摆的红亮宝石,是用『情』养的没错——用她的情、用她从小到大对他的心心念念。 「罗愉……我爱你……」 这个缠绵的夜——梦几乎没停过。 祭祆儿醒来时,烧已经退了。她的卧房一如往昔,那幅日前才完成的「鹤求偶」,完好地嵌挂在门边,没被人「破图而出」;缀著红色小羽毛的床罩收拢得一丝不苟:挡著露台的大屏风也没倒,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她的睡衣穿得好好的,比她每一次睡醒都整齐。她下床,走到屏风後方,推开落地门,阳光晒暖了露台的地板,她微眯双眸,遥望树林里,树梢绿叶熠熠闪闪。昨晚果然下过骤雨,今晨转换个大晴天。那么她作了一夜的梦,至少雨声是真的?!她转身,绕过屏风,一个没注意撞著躺椅。她痛得皱眉,手捣住膝盖,视线往躺椅一扫,愣住了—— 她昨晚看的书,何时捡到躺椅上?! 不对!她应该…… 谁抱她上床的? 祭祆儿在心里叫了一声,冲回床边,看到床畔桌几的灯座下,有个小小的水晶药罐。她匆匆拿起,握在掌心,往外跑。 「罗愉、罗愉!」她在长廊上狂奔,撞上从廊弯出现的余联。 「祆儿小姐。」余联扶住她。 「罗愉呢?」她神情焦躁地张望四周。「他来过对不对?」 「罗先生昨夜来的,一早有事又离开。」佘联放开她。 祭袄儿反而抓住他,急问:「他去哪里?」 「我没问他……」 「你为什么不问他!」余联的声音未落定,祭祆儿就吼了起来。「你不是跟他很好吗?」她怒瞪余联。 余联挑眉,一脸莫名其妙的笑。 祭祆儿额心深摺,推开余联,往整幢别馆最主要的出入口跑。当她站在门厅,望著外头车道时,她才知道祭家别馆有多隐密,他们的所在处,人烟罕至,一条空荡荡的私人道路,无限延伸,看不见尽头,令人觉得什么希望都被打碎了。她垂下双手,紧握著水晶药罐,缓慢地转身。 余联站在弧形梯上,对她说,今天该去上课了。她静静地上楼,面无表情,回到房间。 「回来了。」打开门时,一个稳重的男嗓音传出来。 祭祆儿停住了脚。「哥哥?!」 祭始禧在她起居室的露台,喝早茶。 「你怎么在这里?」她一边走过去,一边冲口问:「罗愉呢?他跟你一起来的对不对?」 祭始禧喝了口茶,看向她。「你十五岁生日後,我们就很少同行。他是我的妹婿,不再是护卫。这三年来……」他深思般顿一下语气,再喝口茶,才说:「他四处旅行,到祭家各个矿场,做劳力苦工,偶尔回海岛看家人,你不知道吗?祆儿——」三年前,他要罗愉好好与祆儿在一起,不要因为他俩的夫妻关系从小注定,就认为经营感情不必要。任何人都需要谈恋爱的,难料他妹妹如此倔强,竟赶走罗愉,别扭一闹,就是三年! 「祆儿,哥哥不想说你浪费了三年时间——如果你觉得自己这三年有成长的话……」 「我不知道。」祭祆儿颤抖地摇头,一手抓著门栏,美颜心神不定。 祭始禧放下茶杯,朝她伸出手。「过来,袄儿。」 祭祆儿移近他身旁,前额往他肩头贴靠,嗓音沙哑地逸出。「哥哥,他有来,他昨晚有来……」 祭始禧抚抚她的发。 她低泣般地往下说:「我好奇怪,三年没见他,都没怎样。可这次……回海岛後,一切都变了……不过两个月没见到他,我就觉得好难过。我以前甚至十年没见到他,我还是能过日子,照样上学,做该做的事……现在却怎么也提不起劲,成天胡思乱想……难道昨夜真的只是梦吗?」 祭始禧眸光转沉,大掌安抚地摸著她的後脑勺。他最疼爱的妹妹呀——她的一颗心,不染纤尘地澄净,单单纯纯爱一个人,只爱一个人——从小到大,或者从前世开始,就只爱那个人。 「哥哥,我是不是病了……」祭袄儿喃喃低语,轻轻叹气。 祭始禧摇首。「你只是长大了——」他拍拍她的背,转折语气说:「袄儿,哥哥清晨是有遇见罗愉。」 她倏地抬头,闪烁的目光对著他,似乎这就是等待已久的人生信号——这将告诉地,下一步该往哪里去。 祭始禧淡笑,取过她握在手中的水晶药罐,打开盖子,看了看。「这不就是他留下的——昨夜不是梦,你们真的在一起嗯。」 他一说,她的脸红了起来,随即问道:「哥哥在哪儿遇见他?」 祭始禧盯著她渴盼的小脸,喝了口茶,才说:「我们在机场遇见。他要去台湾找罗悦。」 她愣住。祭始禧关紧水晶药罐的盖子,放回她手里。「袄儿,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祭祆儿回神,垂眸看看药罐,然後摇摇头。因为有一个顽皮的小妻子,罗愉总是随身携带一些药罐,以供她玩耍受伤时立即使用,但她从不知那是什么药。 「这是避孕用的——」祭始禧语调缓慢。 祭祆儿瞪大双眼。 「看样子,罗愉很保护你——他跟苏林拿的杀精……」 祭祆儿猛然站起。「哥哥,我要去台湾!」 她的样子多像要去追拿「逃夫」的怨妇啊!罗悦打电话告诉祭祆儿,罗愉现在在「神的便利屋」,她马上开车前往,即使她不清楚这个城市的道路,凭著她一张说什么发生什么的嘴,她告诉自己,一定到得了「神的便利屋」—— 那家大嫂贺则云在台湾开的奇特商店,目前由罗悦代理经营中。 车子弯进一个路口,霓虹灯全部亮起,已经是夜晚了。行道树分散了光束,街景黄澄澄地,像是盛夏梦幻的暮色。大哥祭冠礼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下,邂逅一生相守的命定伴侣——这是种不可闪避的爱,任何时候都会发生,没有一步一步来的过程,只要遇对了人,情感铁定是波澜壮阔,席卷人心。此时此刻,她也在这样的道路上。「神的便利屋」的招牌在前方了,使她不由得加快车速。这家店缔结了大哥大嫂相遇的因缘,恰巧又取个「神」字,与祭家的先祖一样,这店合该是为他们而存在的。难怪,她这么轻易就找到! 「啊!」出神之际,方向盘打偏了,她叫了一声,想调回来,已经来不及,车头硬生生撞上便利屋外的消防栓。爆出来的安全气囊弹得她头眼昏花,挡风玻璃前,水柱喷舞。 好多人跑出来看她,那对拥有相同脸孔的兄弟也在人群中。她还能动,就自己开门,困难的下车。车子右半侧几乎斜压在人行道。从清防栓涌出的水,淋湿了她全身。 「袄儿!」水幕那头有人影晃动。 她不等他们靠近,便街上去抱住他。她从来不会认错人,这个温暖的胸膛,正传来剧烈的心跳。 「袄儿!」罗愉不敢相信她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周遭很吵闹,不知是水声还是人声。 「好了,」一抹人影靠过来对他说。「祆儿小姐全身湿透了,让她进店里再说。」 罗愉看著双胞胎弟弟罗悦。「撞坏公物的事,你处理一下。」 罗悦点点头。「放心。这倒不麻烦——」跟他怀中的小女人比起来……呵——罗悦一笑。 罗愉抿直唇,皱紧眉头,将祭祆儿带离人群。 「你在干什么?」一进入神的便利屋,罗愉抱她坐上一张吧台椅,黑眸盯住她的眼质问。他以为她应该在英国,没想到她会来,而且以那么惊心动魄的方式! 「我要找你!」祭祆儿仰起倔强的小脸,水珠从她的短发滴落,叠襟服饰下,她雪白的胸口泛著鸡皮疙瘩,身体曲线明显颤抖。 罗愉脸色一沉,转身去取了条封套未拆的大浴巾。幸好这家店什么都卖,像神的宝库,要一条浴巾并不难!他撕开包装的动作有些大,走回她面前时,气氛更凝重了。 她被他用大浴巾包住,他的大掌隔著浴巾,搓摩她的发。她抬头看他,他凛著脸,不回视她一眼。她只好垂下脸庞,双手交握,默默盯著自己的膝头。发梢的水一直滴在她手背上,过了一段时间,还是一样。为什么她的头发擦不乾!她用力抹去手背上的水痕,越抹越用力,两手互抹,弄得手背通红。 罗愉将浴巾自她头上拿开,托起她低垂的脸,发现她泪流满面,胸口猛然被撞了一下,就像她车子撞上消防栓那样,爆喷的水流冲击而出,他的心仿佛也有个狂潮。 「祆儿——」他低吼了声,似乎充满无奈。 「我只是要找你而已!」她抑著嗓音,不让哭声传出。 罗愉叹了口气,抱住她。「学校呢?你还要念书啊。」 她在他怀里摇著头,柔荑抓著他腰後。「我不当学生了!」她现在最想当他的妻子。 他们的关系从小就注定了,如果他自私一点,她可能十四岁、十五岁……甚至更早,就得背负一个人妻身分。他不想她这么早踏入成人世界,所以一直扮演著看她成长的角色,他希望她有更大的空间成长,像同龄的女孩一样快乐生活,他不给她任何逼迫,怎奈她却反过来追他,教他怎么忍心把她推远。唉—— 他又叹了口气,低下头亲吻她的发,幽缓地说:「不上学怎么行呢——」他紧紧拥著她,找到她被泪濡湿的双唇,深深吻著。 音响里,罗悦不知放了什么曲子,歌词正「宝贝、宝贝」地唱著。 他将她抱得更紧,两人吻得不能喘气。她的湿衣服被他从两肩剥下,褪到腰部,他用浴巾围住她,用体温熨烫她,久久,才放开她的唇,擦乾她的泪。 「会不会冷?」他拨拨她颊畔的发,凝视著她年轻绝美的脸庞。 她摇摇头。一个推门的声音震动了门後铃,罗愉望向店门口。 「罗先生,」一名美丽女子带著亲切的笑容走来。「要不要让小姐到楼上洗个热水澡?」她是楼上妇女旅馆的老板——胡香凝。 罗愉今天才刚认识她,马上要打扰人家,实在有点过意不去。「方便吗?」他礼貌地询问。 「当然方便。」胡香凝主动拉著祭袄儿,像个邻家大姊般,道:「快走吧,晚了,可会感冒喔。」 祭祆儿看著罗愉。罗愉点点头,手臂箍著她的肩,带她跟在胡香凝背後,往外走。 「那就拜托你了,胡老板——」走到要往妇女旅馆的楼梯口时,罗愉停下了脚步。妇女旅馆,顾名思义,是一家专为妇女服务的旅馆。他一个男人,只能被限制在外。 「唉,没关系的。罗先生,你上来吧!你日後还要代替罗悦经营神的便利屋,我们就是邻居了,总得上来看看的。」胡香凝微微笑笑。「何况,你跟罗悦是双胞胎,肯定也是好男人。」她称赞他们兄弟。 罗愉摇摇头说她过奖了,然後陪著祭祆儿上楼梯。 妇女旅馆在神的便利屋楼上,出入有个独立楼梯,往下接著便利屋外侧的小花园,环境清幽。胡香凝开了一间套房,给祭祆儿使用。 祭祆儿泡过热水澡,换上胡香凝准备的乾爽衣物。罗愉拿著吹风机,帮她吹头发。她的脸蛋因热风,慢慢晕红。他的指顺著她的轮廓滑过。不管这张脸庞随著岁月变了那么点娇柔、那么点妩媚,眉宇间的倔强,仍没减退的迹象。 「你要留在这儿帮罗悦看顾便利屋吗?」她看著镜中的他,美眸对上他的眼。刚刚,旅馆老板说的,她都听见了。 「罗悦有其他事,我帮他一阵子。」罗愉关掉吹风机,蹲下身,与她面对面,视线交缠。 「我也要留下!」 罗愉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俊颜依旧一片沉定,好长一段时间不出声。 「不行吗?」她瞠著眼,唇微微颤抖。 他看著她坚定又脆弱的神情,终於开口了。「那就留下吧。」大掌捧著她芙颊,虔诚慎重似的吻她一下。 她唇边漾出一抹唯美的笑容,眼泪顺著脸庞流下。罗愉将她压入胸膛,嗓音异常紧绷地说著。「别再做让我紧张的事了——」 「嗯?」她闷在他怀里,呼吸著她最爱的气息。 「以後不准开快车!」他将她抱上床,撑著头看她。 她点点头,说:「我只是想早点见到你。」眼底满足依恋。 他摩著她眼下的阴影。「昨晚没睡好?」 她贴回他怀里,紧紧挨著他的身体。「从海岛回英国後,就没睡好过……」她轻声喃语,打了个呵欠。 罗愉吻吻她的眼。「今晚就好好睡吧。」他一脚将床尾的被子往上勾。 她猛然睁大眼睛。「你别走喔!」 罗愉抚著她疲累的小脸,道:「我会陪著你。安心的睡吧,祆儿——」 祭祆儿缓缓地合眼。罗愉将她搂在胸前,盖上被子,同样闭上双眸。他也跟她一样,自从她离开海岛後,就没睡好,所以才会到英国,趁夜与她缠绵。 这个小女人—— 他从十二岁开始就认定的, 十七岁开始天天悬念著的, 二十七岁嵌入内心深处的…… 现在, 他的妻子呀—— 她放弃了她这个年龄该享的一切,就这么来找他。他的心怎能不被她揪住呢…… 这个小女人——他的妻子呀! 第八章 「姊——姊!」一个拉长又轻声的稚嫩嗓音,近在她耳畔。 祭祆儿抓著被子,翻过身,脸庞向上。一个小东西在她耳鬓乱动,冰冰凉凉地滑入她耳後。她猛然张眸。 「姊姊!」哪来的小女孩?! 祭祆儿倏地坐起。 「呵呵呵……」小女孩开心地笑了起来,将手中的小花篮丢下床,学著祭祆儿的动作,躺下、起身、躺下、起身……做著仰卧起坐。 祭祆儿颦蹙眉心,柔荑顺著脸颊往上摸。她的耳朵簪著一朵花,床畔也有花,地上那个小花篮……到处都是花。 「这是你弄的吗?」祭袄儿拿下耳朵上的花,盯著小女孩。 小女孩翻滚一圈,爬起来,格格地笑著。「花送给姊姊!」小女孩又拿了一朵花,蹭到祭袄儿身边,胡乱把花插进她微鬈的发丝里。 「你是谁?」祭祆儿抓住小女孩的手,抚平地反摺翘起的蕾丝裙摆。「你把床单踩脏了。」 「啊!」小女孩叫了一声,看著印在床单上的污渍。「鞋哥哥的影子……这是鞋哥哥的影子喔!」白嫩的手指,点著鞋印,她是个很有想像力的孩子。 祭祆儿笑了起来,抚抚小女孩的头。「你真好玩。一定是个让妈妈伤脑筋的小家伙!」 「嗯嗯……」小女孩以为人家在称赞她,欣喜地猛点头,一双骨禄的圆眸亮晶晶地。「佳儿是妈咪和爸爸的小天使喔!」说著,她唱起歌来,嘟嘟喽嚷的歌词当然是自己编的,唱到兴致高昂处,穿著蓬蓬裙的小身子开始手舞足蹈,把床当舞台,又跳又蹦。 祭祆儿下床,站在阳光轻洒的窗边,拍著手呼应小女孩娇甜的嗓音。 「佳儿!」房门突然被打开。 小女孩停下动作,可爱的小脸转向门口。「妈咪——」 旅馆老板——胡香凝一脸快要昏倒的样子。「喔——佳儿……」她揉著额际,走到床边。「你在干什么呀——佳儿!」 小女孩从床头走向胡香凝,床上印下更多「鞋哥哥的影子」了。「佳儿去摘花花喔!妈咪……」她蹲下,两手抓起散在床边的花朵,昂著头颅笑著。 胡香凝僵凝著,仿佛气晕了。祭祆儿走过来,问:「你的女儿啊?」 胡香疑点了点头,一把将女儿抓下床。「这小丫头趁我进便利匡买东西,跑到小花园捣乱……」她发现女儿没跟进便利匡,回头找时,就见便利匡旁的小花园被摧残得花叶尽落,一排沾有清晨湿润泥上的小鞋印,往楼梯上的妇女旅馆婉蜒。 「没想到你跑来这儿吵醒人家!还把床踩得脏兮兮!」胡香凝严厉地瞅著女儿。但她的容貌太柔美,女儿根本不怕她。小手摸摸母亲的脸,撒娇地靠上去亲吻母亲。 「站好!白佳熙!」胡香凝竭力弄出一个凶恶表情,命令女儿。 小女孩乖顺了一下,不到半分钟,又开始把手里的花往母亲发上簪。 祭祆儿笑著。「她一点也不怕你嘛!」 「是啊,」胡香凝一脸没辙,脱掉女儿沾泥巴的鞋子,将她抱起。「顽皮鬼出世,天生来闹人。」她打一下女儿圆圆的小臀,唇边浮现淡淡的笑,神态既和蔼又安祥。 「这就是母亲吧——」祭祆儿声音平缓地呢喃。 「什么?!」胡香凝听不清她的声音。 祭祆儿回神,摇摇头。「没事,」她摊手,歪著头,拿下发上的花。「你女儿的杰作。」 胡香凝面色愧然,道:「真抱歉。小丫头一早就吵醒你。我还跟罗先生说,让你多睡一会儿的……」 「没关系,我早该起床了。」祭祆儿将花插在小女孩的辫子,一手摸她粉嫩的小脸。「你叫佳儿吗?姊姊是祆儿。你是顽皮鬼呀,姊姊可是『半神半妖』喔——我们当好朋友嗯?」 「好——」小女孩拉拉祭祆儿的手,笑了笑,打个呵欠,趴回母亲肩上。可能是太早起,玩闹够了,想睡。 胡香凝温柔一笑。「你说你叫『祆儿』?你姓祭吗?」 祭祆儿颔首。「你楼下的便利屋,是我大嫂的店。我听嫂嫂讲过你……你是不是有个绰号叫『狐仙』?」 「啊!原来你是则云的小姑呀!」胡香凝惊讶极了。神的便利屋的前老板——贺则云,是她的好朋友,因为远嫁他乡,店务转手由祭姓夫家的助理罗悦接掌,而今罗悦的双胞胎兄长罗愉出现,参一脚,还带了新的祭家人来,以後铁定热闹!「太好了,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祭祆儿偏头看她。「狐仙姊姊,」直接叫起胡香凝的绰号。「有一个佳儿,你仍觉得不够热闹?!也对,孩子应该多生几个……」 「喔!我不是说这个。」胡香凝抓回思绪,笑著看祭祆儿。「我的意思是,我很高兴认识你。」 祭祆儿唇畔上扬。「嗯,我也是。」她走到窗边,打开窗户,迎著晨风。 「对了,祆儿,」胡香凝突然想起什么,走到门口,提来一只袋子。「罗先生……唉,我就叫他罗愉吧!他帮你准备的衣服。他是个客气的人,老怕打扰妇女旅馆的住客,一早就到楼下帮罗悦开店。」 祭祆儿接过袋子,打开看——是她的日常服。显然,罗愉有回去祭家饭店,也见过始禧哥哥了吧! 「这就是『神的便利屋』——」祭始禧抚著下巴,一手背在腰後,沉吟地审视周遭的装潢摆设。 一幅悬空高挂的布画,是印度教中著名的神祗——结合时母与进难母的雪山神女和她的配偶毁灭之神湿婆。这个神话色彩浓厚、鲜艳抢眼的艺术品,是入店的序幕。视线越过这布画,往上仰望,临摹「创世纪」就画在挑高的圆拱屋顶,看完「创世纪」,拉回目光,调远焦距,扫视一圈,更多神话里的元素,或被制成雕刻、塑像,或被印成文本,展示陈列在圆弧梯形墙与高达天花板的书墙里。这家店不只跟「神」有关,还兼咖啡馆与书店功能,更提供各式各样用品,所以叫「神的便利屋」。 祭始禧低笑一声。「我那大嫂可真是『女神』——巧思、创造还带寓意,开了家奇店。」他走到结形吧台前,选了一个位子落坐。 吧台里,罗愉倒了一杯热茶给他。「袄儿应该还在睡……」 「肯定是,」祭始禧打断罗愉未尽之言,道:「她很久没好好睡上一觉——」 「今後不会了。」罗愉沉定瞳眸,嗓音像在宣誓,不容动摇。 「罗愉,我很自私,」祭始禧垂眸,啜饮一口茶,眼神凝著一尊中古武士塑像。「我只希望我的妹妹好过——」意思很明显了—— 祭始禧不再需要护卫,他要罗愉彻底做到以他最疼爱的妹妹为主——这是男人的约定,像一个父亲要嫁女儿的心情。 「这种话我一点也不想再听你讲!」罗愉发出从未有过的僵硬嗓音,撑在吧台缘的大掌,紧紧握成拳,仿佛随时能捏碎它。 祭始禧注意到他那因怒意而浮现青筋的手背了,这使他惊讶。罗愉虽然没罗悦那么爱笑,但也从没发过脾气,基本上,罗愉是个比弟弟罗悦来得稳重,并且擅长控制情绪的人。 「没想到你会有这种反应,我没说错什么,不是吗?」祭始禧取出银制菸盒,拣了根菸,点火抽著。 「你太过疼爱祆儿了!」罗愉咬牙回道。 祭始禧挑眉。「她是我的妹妹,我不该疼爱她吗?」他似乎感觉到罗愉周身辐射出一种异样情绪—— 「你的其他两个兄弟,没有像你这样疼爱她!」多年来,罗愉对祭始禧,就只有这点不满——他总是特别能安慰祭袄儿、能听她的心事,带她从英国来到台湾……他太亲近她了!「你只是她的三个兄长之一,做到如此,你以为我的心情如何!」罗愉压低的强硬嗓音,仿佛在指控什么。 祭始禧沉沉吸了口菸,浑厚的笑声随著白色烟雾飘了出来。「呵……这是吃醋吗?」他望住罗愉冷然又冒火似的黑眸。 罗愉啪地转身,脚下踢到一罐不知什么东西,一股酸味在空气里迅速漫开。他蹲下身,捡起罐子,一瓶破掉的苹果醋,汁液外流,沾了他满掌。他把瓶子放到洗涤槽,打开水源,猛洗手。 祭始禧大笑。「总算让我见识到了,妹婿——」这话听起来有那么点恶意与取笑。 「哥哥!」一个声音叫道。祭袄儿身著她最常穿的叠襟裙衫,体态苗条、清绝殊美,站在门口看著他们。 「喔?祆儿!」祭始禧捻熄菸蒂,问:「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不只祭始禧疑惑,连罗愉都没听到门後铃何时响过。 「你穿门而入吗?」祭始禧微笑道。 祭祆儿轻手轻脚,笑吟吟地走来。「你们在说什么?」她坐在哥哥身旁,眼睛盯著罗愉,神情煞是迷人。 罗愉忍不住伸手摸她。 她蹙鼻。「你的手有个味儿……」 祭始禧又笑了起来。「我在这儿,害他打翻了东西。」他喝掉杯里的茶,摸摸祭祆儿的头,站起身。 「哥哥要走了吗?」祭祆儿仰著脸庞。 祭始禧颔首。「你昨晚没回饭店,我只是过来看看你是不是没事。罗愉在,我就放心了。」他意味深长地瞥一眼罗愉,挥挥手,说改天会再来,然後往店门走去。 祭始禧一离开,祭祆儿也起身,绕到吧台里去。罗愉站在洗涤槽前,洗著祭始禧用过的瓷杯。她从背後抱住他的腰,小手交叠在他腹部。 「我知道你打翻什么喔。」她眯眼笑著,甜甜的嗓音神秘又调皮,像在卖什么关子。 罗愉侧过脸。祭祆儿踮起脚尖,吻到他颊侧,女性特有的馨香窜进他鼻腔,无法醒神,倒是醉人。罗愉索性转身,抱著她来个狂野的早安吻。 她轻轻地笑著,心情好得不得了,舌尖缠著他的,小手乱拉他的衣摆。他咬著她纤白的颈项,吸吮一个吻痕,才放开她。 「要吃点什么早餐?」他问她。清晨,他回饭店拿她的衣服时,已把附近的环境,走看一遍,各式早餐店都有,要不,神的便利屋卖的东西,也足以让他为她做一份简单的三明治。 「我吃过了,」她微喘地告诉他。「楼上旅馆的狐仙姊姊,准备了清粥小菜给住客当早餐。」 罗愉闭一下眼,说:「我得跟她道个谢才行——」 她笑了起来。他挑眉看她。 「狐仙姊姊说你太过客气,她会很不自在。」她捏他的腰,让他低呼一声。她使坏地一笑,转身跑开。 罗愉手长脚快,一把就将她抓回怀里。她推抵他,转个圈儿,又逃离他,伴著嘻笑声,跑到角窗边。罗愉追出吧台外,抓住她。她拉著他的脖子,两人失了重心,摔在木板地上,哈哈大笑著。 「罗愉……」她笑声渐歇,伏在他胸膛,眼眸凝聚一种深情。 罗愉揽下她,吻她。「我得帮罗悦看顾这家店,你要当现成『老板娘』,可别再闹我嗯?」 她点点头,在他唇里说好。罗愉拥著她,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直到橱窗边传来奇怪的声响。他们抬起头来,望个究竟。窗外有好几名妇女正看著他们。罗愉猛地跃起,一手拉起祭祆儿。隔窗的妇女们抱腰笑起来。然後,她们一个个消失,没一会儿全部出现在店内。 她们是妇女旅馆的住客,每天都会下来喝咖啡、聊天或看看书。罗愉搞清状况後,忙著给客人们煮咖啡,祭祆儿则周旋在她们之间,听她们说聊女人话题,每听一个故事,就给她一个灵感,让她找来画笔和纸,坐在椅子里涂涂抹抹。直到她们「散会」要离去,都从祭祆儿手里拿到一张代表自己的图。所有人惊喜不已,度过一个愉快的上午。 接近中午的时候,祭家饭店的外送人员突然送了精致的套餐到便利屋来,说是祭始禧吩咐的,全是祭祆儿最爱吃的食物,这贴心的惊喜,使罗愉不高兴了。 「拿回去。」罗愉边收拾吧台的杯杯碟碟,边对祭家饭店的外送人员说道。 「为什么?」祭祆儿抓著抹布,不明白地偏著头。「这是哥哥特地要人送来的……」 「中午可以休息,我想带你到附近逛逛。」罗愉的语辞有点避重就轻。 祭袄儿眸光闪了闪,仿佛知道了什么。「你拿回去给哥哥自己吃吧!」她对饭店的外送人员说。 饭店人员愣了愣,看著吧台里的两人。小姐和罗先生都推辞,他也只好从命,退出便利屋,开著送餐专车离去。 「你今天早上跟哥哥吵架,对不对?」饭店人员走後,祭祆儿问他。 罗愉停下手边工作,转头看著身旁的她。「怎么说?」 祭祆儿唇角翘了起来,神秘一笑。「我什么都知道喔——」她的表情,天真又挑衅,从小到大她美得令人难忘的,就是这样的表情。 罗愉心神一荡,伸手搂著她的腰,轻声说:「你不是知道我打翻什么吗,祆儿——」 她抚著他的俊脸,吻一下他的唇,得意的扬著眉梢。「你爱我,对不对,罗愉——」 罗愉定定凝视她好一会儿,脸向前吻住她柔嫩的红唇。 她闭起双眼,抹布慢慢自手中坠落。她不吃哥哥特地吩咐人送来的精致餐食,只要跟他在一起,她什么都可以不要—— 就希望楼上的姊姊妹妹们,别在此刻来打扰,呵…… 「祆祆!」全世界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她。「祆祆、袄袄……」而且叫个不停。 祭祆儿看向店门上晃动的门後铃,就希望它掉下来砸中像唱盘跳针似的邹风和。才这么想,门後铃果然从门框角角脱离,当地擦过邹风和後脑和背部,落在地上。 「噢!」邹风和大掌压住脑後,痛叫一声。 罗愉走了过去,捡起螺丝松脱的铃铛,问:「你有没有怎么样?」 邹风和放下手,看看掌心。「没见红,肿个包而已。」 「没见红?!」祭袄儿在吧台里出声。「那多不吉利,再砸一次吧!」 邹风和睁大眼,好一会儿,他伸出食指,朝祭祆儿点著。「是你对不对?祆袄——你刚刚说了什么,对不对?」他走没几步,猛地绊了一下,右手反射性往旁抓扶。「噢!」他又大叫,倏地收手,柜台上的一盆仙人掌就这么被他拨下,摔破在地上。 「喔……祆袄——」他看著已渗出血珠的手掌,唉声地说:「你这么不愿见我呀?」 罗愉走在他後面,看一下地上的仙人掌,搭著他的背,往内走。「坐一下,我去拿医药箱。」 邹风和坐上高脚椅。 「你干么一来就破坏我嫂嫂店里的摆设?」祭袄儿一点也不同情他。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耶——」邹风和抽几张面纸,捏握在被仙人掌扎伤的手心。 「你来干么呢?」她看看门外昏暗的夜色,道:「我们要打烊了。」 喔——这狠心的小女人,摆明一杯水也不给他。邹风和一脸哀怨地看著祭祆儿。「这里是我的故乡啊,偶尔要回来看看、扫扫墓,慎终追远嘛。这次,可轮到我当你的导游喔。」 「谁要跟你去慎终追远呀!」祭祆儿没人情地回了句。「你没事就赶快回英国,别来烦我。」 「祆儿,」罗愉提著医药箱,走出来。「倒杯茶给客人吧!」他说著,越来越有个老板模样。 祭祆儿撇撇唇,回身取下柜上的红茶杯,倒了香气四溢的苹果红茶给邹风和。 罗愉坐在另一张吧台椅,拉起邹风和的右手,正要拿开沾血的面纸。 「让他自己弄就好!」祭祆儿说道。 「对,我自己弄就好。」邹风和赶紧附和,怕她大小姐又说什么,让他又得皮肉痛。 罗愉笑了笑,起身走回吧台内,拿了一双粗麻手套,要去整理地上的仙人掌盆栽。 「啊,那个……我等一下收拾!」邹风和喊道:「罗大哥,你别动!」 祭祆儿满意地点点头,对邹风和使个眼色。 他又说:「还有那个掉下来的门後铃,我待会儿钉!」 罗愉侧转脸庞,嘴角噙著笑,盯住这两个同窗,摇摇头,走回吧台。「祆儿,你别欺侮人家。」 「我才没有。」祭祆儿咕哝著。 邹风和在一旁消毒手掌,嘶声叫疼。 罗愉笑著。「邹小弟来台湾做什么?」他问道。 「唉,怎么连你也这么叫我!我可是堂堂成人男子汉!」邹风和站起,挺出厚实胸膛,说:「我这次是陪欧丽薇娅来的。她受邀参加一个『女性身体自主权之自觉』的研讨会,我当她的翻译兼助理,是不是很有意义呢?」 「难得不是为吃喝玩乐。」祭袄儿凉言凉语说了句。 「唉唉……」邹风和叹气。「算了!当我没说,」他真是自讨没趣。「我去钉门後……」 「仙人掌收一收就好,」罗愉打断他的嗓音。「要打烊了,门後铃明天再钉吧。」 「喔!好!那我明天再来喔!祆祆——」邹风和乐得咧。 祭祆儿哼了声,讨厌这个电灯泡! 第九章 隔天一早,邹风和就来钉好门後铃了。罗愉请他一起喝早茶,没多久,楼上妇女旅馆的姊姊妹妹们下来,加入「茶会」。聊著聊著,邹风和提到那个关於女性身体自主权的研讨会,姊姊妹妹们大感兴趣,拉著祭祆儿一起参与去。 研讨会结束後,祭祆儿回到神的便利屋,刚好是打烊时间。罗愉直接关了店门,开车载她回祭家饭店。 饭店顶楼是祭家人在台湾的栖身所,远离尘嚣,高耸入云,深嵌暗蓝的夜空中,窗外就是一片闪烁星子,宛如神居。 祭袄儿洗好澡,围著浴巾,走出来。罗愉光裸上身,坐在床头,眼睛一下就对上她。她停下脚步,双唇抿出一弯俏皮的弧,有意不走近他。罗愉一笑,轻声说了句高原语言,朝她伸出手臂。她表情一软,走了过去,边走边缓慢拉开浴巾,到他怀里时,已像个初生女神。 「研讨会好玩吗?」罗愉撩开她的刘海,吻吻她洁腻的额头。 「有点严肃,不过,欧丽薇娅的表演活络了气氛。」她说著,起身,跨坐在他大腿,手解开他裤头的系带。「讨论的议题很多,我对生育自主权特别有感想——」 罗愉突然抓住她的手。她抬眸凝视他,慢慢地说:「会里有言论讲到,男人、孩子对女性的身体而言,都是外来物、入侵者,身为女性,我当然有权利决定是否让它存在……」她摸著他的脸,很轻柔地摸著。 罗愉移开她,下床,站在床畔,卸下裤子,再回到床上,矫健的四肢卷裹著她的娇躯。「祆儿,你想要有孩子吗?」他问她。 「为什么不?」她急声回应。双手紧紧抱住他。在这方面,女人应该是个全然的支配者才对,因为得天独厚的身躯,使她成为生命创造者。可为什么这一刻她竟怕他推开她…… 「祆儿,」罗愉拉开她绞缠在他颈背的柔荑,沉沉看著她泛著水光的美眸。「你才要体会成人的快乐、性爱的美好……这一切刚要开始而已。我们还在恋爱不是吗?我想要给你多一点快乐……」他亲吻她。他不想她太早背负为人母的重担,尤其是生孕过程,是她必须独自承受的,他再有办法,也无法分担妻子经历生理变化所产生的肉体痛苦,他不是个懦弱的男人,但却无法看她受任何磨难。「祆儿,我只想给你多一点快乐。」他又说了一次,以高原的语言在她耳畔低语「我爱你」。 她笑了起来,手伸进枕头下,拿出一只水晶药罐。「那你不是真的认为我还小,不能当个母亲,才跟苏林拿这个,对不对?」 罗愉愣一下,看清那罐子,是他请奶奶苏林帮他调配的杀精凝胶。「喔——怎么会在你手里?」他窘笑。 「要不然该在哪个女人手里!」她佯怒。 罗愉吻住她的小嘴,大掌取过她手里的水晶药罐,性感地说:「正好用得上嗯?」唇缓缓吻向她粉红的孔尖。 「嗯?」罗愉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三十岁了耶,罗愉。」她说。 罗愉挑一下眉,神情闪了闪。「我才三十岁,你就担心我没那个体力?!」这可让他深感意外又挫败。「我刚刚很差……」 「哎呀!谁跟你说这个!」祭祆儿脸红地捶一下他硬实的胸膛。 「那是什么?」他笑了,喜欢看妻子脸红的样子。 她舔舔唇,觉得他的目光又使自己脆弱的某个部分,像著火般烧起来。「我是说……」她顿顿语气。「你真的还不想当爸爸吗?」 原来是为这桩。他头一摇,将她抱得又紧又牢,密实罩在温暖的胸膛下,唇封住她的,吻了好久好长一段时间。「祆儿,」他放开她时,气息沉定,嗓音低得出奇,有种特别力量。「我现在只想当你的丈夫——」 祭祆儿眨眨鬈翘的睫毛,胸口涨满热气,双眼湿润了,藕臂徐缓举起,揽下他。 这一晚,他们一回合一回合地缠绵,想的、看的,全是彼此——夫与妻。 「妈咪,拜——」 橄榄绿的休旅车,从妇女旅馆楼梯下的车库开出来,驶入马路车阵中。 「拜——拜!妈咪……」 「好了、好了,妈咪已经走远了,我们进去吧!佳儿——」祭祆儿牵著白佳熙走下楼梯。白佳熙不时对著马路挥动白嫩小手、送飞吻。 「这么依依不舍呀?」祭祆儿好笑地看著小丫头。 白佳熙仰起小脸,嘻嘻笑著,似懂非懂地学祭祆儿的话尾说:「依依不舍呀……」 「这么贴心?!你妈咪会很高兴的,呵……」祭祆儿笑著,抱起她,往神的便利屋走。 罗愉恰巧出来帮她们开门。「胡老板出门了?」他问。 祭祆儿颔首。「幸好她还肯跟我,要不,狐仙姊姊可要头痛了。」 罗愉微笑,摸摸白佳熙的头。她的妈妈有事要前往公家机关一趟,带著这个活泼好动的小丫头,根本无法安心办事,小丫头偏偏只黏母亲,楼上的妇女住客照顾不来,没想到祆儿有孩童魅力,哄得住这小丫头。 「你最喜欢姊姊了,对不对?」祭祆儿吻吻小丫头嫩白的脸颊。 白佳熙格格地笑出声,也吻吻祭祆儿。「佳儿喜欢姊——姊!」 「同样顽皮的天性,你们很投缘思。」罗愉噙著浅浅的笑纹。 「你取笑我们呀?」祭袄儿推他一把。 罗愉摇摇头,吻一下她的唇。「你们先进去,我把这些苗栽种到小花园。」 祭祆儿看一下他手上的大提袋。「那是什么?」她好奇的问。 「罗悦种在饭店的香草,太旺盛了,移一些过来。」罗愉回道。 祭祆儿眸光一亮,放下白佳熙,拉住罗愉的大提袋。「给我们种吧!」她高声说著。「佳儿也很喜欢蒔花弄草喔,对不对?」低头看一下小丫头。 「花花喔!」白佳熙也扯著大提袋,与祭祆儿默契十足。 罗愉失笑。「我真的可以交给你们……」 「放心啦!」祭祆儿拨开他手劲渐松的大掌,和白佳熙一人捉一边,往小花园走去。 罗愉看著一大一小、半提半托著大袋子的身影,又笑又摇头,叹口气,走进便利屋门内。 小花园约莫两坪大,四周围绕著古朴的石头,像凳子一样。泥土里,种了矢车菊、茉莉花、鸡冠花……一株往白格架上爬的昙花,昨晚开过的月下美人,现在蔫垂在阳光下的绿叶中,一丛玫瑰硕美、娇贵地昂挺著。 祭袄儿眨眨眼,想起初见白佳熙的那个早晨。「佳儿,你那天怎么没摘这种花花?」她指著那一丛玫瑰。 白佳熙眼睛睁大,直摇头。「花花牙齿尖尖,咬佳儿呢!」小丫头伸出白嫩的双手,扳点著可爱的指头,童言童语细数著。「花花咬大拇哥……还有小妞妞!不可以摘……」 祭袄儿一笑,蹲下身。「那我们种一些没牙齿的吧!」她喜欢这个聪明的小丫头。 白佳熙咚咚咚地走到一颗石头後,窸窸窣窣地拿出一支小铲子和小桶子,还有一顶小草帽。 「哇!你全副武装、操家伙呀!」祭祆儿惊呼,逗得小丫头呵呵笑。 白佳熙把草帽戴到头上,戴歪了,帽上的蝴蝶偏到後头去。她仰著脸,看著身旁的祭祆儿。 祭祆儿拉正她的帽子,摸摸她等待的小脸。「好啦,开始种花喽!」 白佳熙开心的笑著,拿著小铲子往泥土里挖呀挖。阳光和煦地将她们的影子拉叠在一起,几只小昆虫飞来飞去,跟她们忙在一块儿。白佳熙啦啦啦地又唱起自编的歌儿,什么小农夫、种花花、爸爸妈咪笑哈哈…… 「小农夫」挖土,越挖越努力,一会儿挖那一会儿挖这,泥土开始乱飞。 「佳儿!你喷到姊姊了!」祭祆儿举起手,挡著那朝她脸庞而来的泥土。 白佳熙赶紧放下小铲子,起身走到祭袄儿面前,小手一伸,往她脸上抹。「佳儿给姊姊擦乾净……」 「哎呀……不用了,越弄越脏了……」祭祆儿又笑又叫。小丫头双手沾的泥土,全抹上她的脸了。 「啧啧啧!祆袄——你在这儿忆童年呀?!」邹风和这不速之客,陡然出现小花园前。 「你怎么还来!」祭祆儿欲起身,晃了一下,反而往後跌坐在泥地上。 邹风和跨进花园里,拉她一把。「这小可爱是谁?」他看一下白佳熙。 祭袄儿往石头上坐,伸手揽过白佳熙,把她抱在胸前,说:「我女儿。」 邹风和嘿嘿嘿地乾笑。「别开玩笑了,祆袄——」 「谁跟你开玩笑!」祭祆儿拿下白佳熙的草帽,柔荑抹抹她额上的汗。 「她要是你女儿,我就是她爸爸。」邹风和掏出手帕,递给祭祆儿。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祭祆儿没好气地接过手帕,帮白佳熙擦乾汗,再交向他。 邹风和指指祭祆儿的脸。「花猫儿。」 祭袄儿瞪他一眼,摊开乾净的手帕,不客气地将脸上的泥渍抹上,然後脏兮兮地还给他。 邹风和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把手帕收回口袋里。「你们在植树啊?」他看著大提袋里的绿色植物。 「叔叔也种花花呀……」白佳熙发出甜嫩的嗓音。 邹风和看向她。「你叫我什么?」 白佳熙笑咪咪地再叫一次。「叔叔——」这次叫得可大声了,还拖长尾音,就怕人家听不清楚,说她没礼貌。 邹风和大掌摩摩脸。「你叫我叔叔……」他喃语,食指对向祭祆儿。「她呢?」 「姊姊!」白佳熙响亮地回答。 「噢——」邹风和仰天,猛抓头发。「我是哥哥啦!」 「呵……」祭祆儿笑了起来,讽刺地道:「你刚刚还想当人家的爸爸咧!」 邹风和不再说话,反正他说不赢她。 祭祆儿站起身,拉著白佳熙,回到花园中,继续种香草。邹风和撩高裤管加入她们。两位大小美女根本在玩、在闹,最後所有的香草全是他种下的。 「好了,大功告成!」邹风和站起,伸展腰背。 「还没喝水水!」白佳熙拉拉他的裤管,小手指著刚种下的香草。 「你去便利屋提桶水来。」祭祆儿对他命令道。 「是——」邹风和随即拿著小水桶,恭顺地往神的便利屋去。 祭祆儿拉著白佳熙的手,搓搓薄荷叶,让她闻。 「香香耶!姊姊……」白佳熙大叫,将手凑到祭祆儿鼻尖。 「姊姊知道啦!」祭祆儿笑著。 没一会儿,脚步声接近。祭祆儿以为应该是邹风和提水来了。她站起,转身—— 啪!一个东西散发出恶臭,打在她额上。她痛叫一声,下意识举起手。 「就是你吗?开这什么旅馆!专藏人家的媳妇是吧!」一阵粗嗓叫骂著。「敢怂恿我媳妇告我和我的儿子,今天让你知道管别人家务事的下场!」 祭祆儿睁开眼。两名上了年纪的妇人,扑了上来,拉她的头发。 「你们干什么!」祭祆儿吼叫,伸手反抗。 其中一个妇人挥手打了祭袄儿一巴掌,声音响亮,吓得白佳熙哭了起来。另一个妇人不断地拿坏掉的鸡蛋丢她,并且波及白佳熙。小女孩跌在泥地上,嚎啕大哭。 「喂!你们做什么!」男人的吼声。听到白佳熙的哭声,罗愉和邹风和冲出便利屋门口,就在这一刻,祭祆儿突然发狠地推倒两个妇人,眼神凶恶地瞪住她们,像是要扑上去咬断她们脖颈的野兽一样。妇人被她震慑住了,愣在地上,一会儿,邹风和提著水桶泼向她们,两个妇人狼狈地跑开。 罗愉跨进花园里,看见她那发狠的表情完全没松懈,心疼了起来,一把将她抱住。邹风和抱起白佳熙,先一步进神的便利屋。 地上刚种好的香草,全被两名妇人踩坏了。其他的花也倒得乱七八糟,祭祆儿瘫了下来,在罗愉怀里啜泣著。 「袄儿——」罗愉走向缩在床头的人儿,将她拥进怀里。「没事了,别怕。」 她动了动,推开他的胸膛,坐到床的另一头,看著他。「我才不怕!」她说著,眼泪却流了下来。「我只是觉得狐仙姊姊好可怜,她的旅馆专为妇女设想而存在的,结果还有女人要跟她过不去!」 妇女旅馆是一家专门提供出嫁女儿们,在不如意时投宿的女性栖身所。住客大多有难解的家庭问题:婆媳不睦、婚姻暴力……之类。最近一名住客因为长期受到丈夫与婆婆的虐待,决定告上法庭,申请裁判离婚,结果她婆家心生不满,今天就来闹了。 「如果不是她们认错人,那些臭蛋就得落在狐仙姊姊身上!」 罗愉靠近她,再次将她拥进怀。「落在你身上,我更不舍。」他抚著她的发。 「那个味道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她埋入他胸膛,泪流不止。早上的事……狐仙姊姊回来後,那郁悒忧愁又带慊然的脸庞…… 「胡老板决定休息一阵子。她的一个强悍友人要来接管旅馆。」罗愉把他和狐仙夫妻晚间的讨论,告诉祭祆儿。「他们全家要跟我们回海岛玩。胡老板跟则云大嫂是好朋友,她们好久没见面了——」 祭祆儿惊讶地抬头。「神的便利屋怎么办?」罗悦也回海岛去了,如果他们也离开的话…… 罗愉抹乾她的泪痕。「放心。会有人接手的。」他吻住她,蒙胧的话语卖著神秘关子。 在台湾的日子,就暂时告一段落,他要带她回家了—— 回他们出生的地方—— 那座天蓝、海也蓝,高原上有鹤鸟飞翔的海岛。 终曲 回到海岛那天,大家都来港口码头接他们,几天後,他们在龙鳞湖畔烤肉、野餐,当作是欢迎狐仙一家三口的聚会。食材全是陶尧农精心准备的。宇妥的儿子已经会爬了,哥哥嫂嫂的儿子更是能走几小步了,而且不怕水。大人们把他们丢进湖里,小娃儿自动扑水,像球一样浮在水面。白佳熙在这儿是大姊姊了,游水时,仍得箍著黄色小鸭泳圈在腰臀。 祭祆儿沿著湖岸走,一个孕妇坐靠在草坡那边,男人将脸贴在她隆起的肚子上——那是罗悦和他的妻子贾志矜。 祭袄儿走过去。 「是男生还是女生?听得出来吗?」 罗悦抬起头。「喔,袄儿小姐啊!」他对她做个手势,要她往旁站一点。「你挡到我女儿的阳光了,她正在做日光浴……」他抚抚妻子的肚腹,天生的笑脸更加得意了。 贾志矜捏一下丈夫的脸,娇瞠地瞪他。他忍不住吻吻妻子的红唇。 祭祆儿蹙一下鼻,嗓音乾乾地说:「罗悦,请你以後叫我『大嫂』!」他从来没改掉叫她「祆儿小姐」的习惯,这使她不太高兴,尤其是现在。「还有,你刚刚说我挡到你女儿的阳光吗?我说——我现在就不挡你『儿子』的阳光!」语毕,她转身走开。 罗悦叫了一声,闷闷的嗓音不再得意。 祭祆儿唇角上扬。他要女儿,她偏给他说儿子——贾志矜这一胎,保证又是一个「罗家男儿」呵! 「在笑什么?」罗愉端了一盘烤得色香味俱全的食物走来。 祭祆儿摇摇头,拿起一枝肉串,走到湖畔坐著,白皙的双脚泡入水里。罗愉坐到她身旁,望著远方的飞鸟。她将头靠在他肩上,低低哼著歌。 几年後—— 一同往日的清晨,龙鳞湖里,余波荡漾,水纹粼粼,一抹纤影跃出水面,被阳光层层包裹,金灿如仙,一会儿,她又消失。 「祆儿、祆儿!」罗愉从祭家的湖畔别墅走出来,一边走一边拾起草地上的衣物,两道眉毛慢慢皱凝起来。他的妻子又去裸泳了。不管水有多冷,只要她一句没事,他就得放手任她去。 罗愉站在石子带,双眸搜寻湖面,看不到妻子的身影。为了玩水,她能跟他玩躲迷藏,从小如此,现在仍是不变。 微风轻轻吹过,一阵笑声从树林里传来。罗愉转头看去,是罗悦和儿子罗晾,正往湖边走来。 罗愉神情一变。「祆儿!」他叫道:「你在哪儿?快上来吧!罗悦和小晾来了,你快上来穿上衣服!」 水面哗地一声,祭祆儿出现在他面前。「他又带那小鬼来晨泳啊!哼,父子感情真好!」她酸言酸语。 罗愉赶忙把衣服围上她赤裸的身躯。 「别管他们了!」祭祆儿拨开衣服,拉著罗愉。「我们一起游吧!」她帮他脱衣。 「别闹了!袄儿!」他压低嗓音。 她不理,扯著他颈间的龙形项链,抱住他摔入湖里。 他们的四肢交缠,顺著水流划动。 他想起她昨晚说的话—— 我的身体准备好了,这一次一定要你当爸爸!我要生个女儿,我们母女一起支配你。 呵呵呵…… 【全书完】 ※编注: 神秘的祭氏家族系列—— ★罗悦的爱情故事,请见采花系列306《越界》。 ★祭冠礼与贺则云的爱情故事,请见采花系列277《抗拒》。 ★祭元祠与罗心的爱情故事,请见釆花系列245《天意》。 ★祭先佑与古怡童的爱情故事,请见采花系列220《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