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拒》 楔子 当一个生命被另一个生命闯入时,世界开始乱了—— 她一直在抗拒这一切的发生,没想到抗拒所产生的…… 一股力量在体内挣扎,是她感到无法忍受的时刻了。 “啊——”她声嘶力竭地叫喊。 有人抓住她的四肢,让她像受刑般扭腰弓起。这间房里没有一张熟悉的脸,她很害怕,她并不是个容易为事惧怕的女人,但此时此刻,她的男人不在身边,使她有生以来感到真正的恐惧滋味,是如何的煎熬。 “叫他来……叫他来!”一个男人不该在这时候缺席。她大叫着。来来去去的人似乎故意不听她声音,就像从事一项解剖实验般,冷面冷眼地盯着她,在她身上忙着。 突然,彷佛有什么东西自喉咙冲出,酸涩的感觉让她哭起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不断地扩大。 “不——”她尖叫着,纤指揪扯枕套,甩动头颅,长发和一堆雪白的羽毛朝上飞舞。 “……别害怕,放轻松……”一个温柔嗓音在说。“不会有事的,慢慢用力……” 有双手扶住她的颈子,抽走枕套破损的枕头,洁净细小的羽绒轻盈地摇曳飘旋—— 破了的枕头,像是晚春爆裂的花苞,雪白交织艳红满天飞舞。 铮铮亮亮的剪刀穿了进来,划开她的衣物,温热的毛巾擦拭她。 她抓住那人的手,几乎哀求地道:“……求……求求你们……叫他……”嗓音急喘,断断续续,她没力气说话了,眼神逐渐涣散,充满孤独的无奈,头撇向一边。 大落地窗外,乌云压向露台边,天色昏暗,空气好潮湿,如一团泥泞黏着身体,很难受,脏透了,血腥味不知从何而来。她多想抗拒,可怎么也逃不了,剧痛恍若带刺的无形藤蔓纠缠她…… 一阵凉意抹过她胸前,奇特的花草香飘漫在她鼻端,舒缓地润进肺腑,她反射地用力吸气,身躯猛然被挤压,肚腹一下子松了。 骤雨宛若剧场的鼓掌声轰然落在屋顶上,高原的天空被强劲的雨水拖出一条闪电。 几下规律拍打声传入她模糊的意识中—— “哇……”宏亮的婴儿哭声压过屋顶上的闷雷响。 她睁亮了眼睛,视线却模糊得很,泪水哗哗地涌出,和着冷汗浸湿一绺一绺的黑发,一切是这么地混乱—— 打从她的生命多了那个男人…… 第一章 祭冠礼高大挺拔的身形即使隐没在暗巷里,依旧引人注目。静谧的夜晚,野猫因他走过喵地一声,从巷口倾倒的垃圾桶跳开。一个伏地的流浪汉爬起来,歪歪斜斜地靠着墙,抬头望了望,又畏畏缩缩地窝回墙脚。残弱的路灯,忽明忽暗,照过手工考究的纯丝衬衫,祭冠礼的俊颜始终在逆光阴影中,一根燃点的香烟给他增添了神秘感。他步履沉缓,走出巷子,长指取下唇边的烟,吐了口气。马路两旁霓虹灯成排,安全岛上的树丛分散对向汽车射出的光束,店家差不多打烊了,街道显得黯淡,没有白天的热闹繁华。幽黑的天空,偶尔露出几颗零落星子。祭冠礼抽完最后一口烟,捻熄烟蒂,丢进路旁的铝制清洁箱,双手插入裤袋,沿着人行道走。 过了两个街区,一块光亮的招牌辉映他的脸庞。他清晰的五官,揉合了东方尊贵神秘的气质与西方黄金比例的美感,整齐的黑发丰厚而柔软,长短适度,微卷,像是多情浪漫的太阳神。 “神,”醇厚的嗓音,既有吸引人的磁性又保留了一丝内敛的淡漠。“的便利屋——”他看着招牌上的店名低喃。 风驰电掣的午夜快车飘过马路,引擎声如恶鬼呜咽。一名女子撩开玻璃门后的帘幕,露出绝伦出众的脸孔。祭冠礼盯着那张脸蛋儿。女子似乎没料到店外站了个男人,美颜愣住,凤瞳不自觉地与他相凝。 时间流转了一阵,祭冠礼往店门走近。女子明显吓了一跳,表情戒备,素手探向门锁。祭冠礼俊颜沉凝,长指点了点门上“营业中”的牌子,黑眸毫不偏移地瞅住女子。女子神色一闪,放下白皙的手掌,美颜消失在微微透着光的布料后,隐约看出那抵着门的纤纤背影。 祭冠礼缓缓地低下头,耐心地敲敲门。清脆的声响不愠不火,听来温和。玻璃上的剪影动了动,祭冠礼等了一会儿,门开了。 店内女子身着绣有娇艳玫瑰的网纱曳地长裙,汉服式独特的对襟叠交在雪白胸前,一双皓腕穿出袖管像清澈水流中的莲藕;飘逸的衣裳古典而不失时尚感,丝质线条勾画着纤细高挑、苗条曼妙的身材。 祭冠礼从她身旁走进门。 “欢迎光临。”女子嗓音柔情似水,五官清丽灵秀,如凝在叶尖的晨曦露珠,绝伦地搭配柔和的鹅蛋脸形,一头黑发看来有点长度,在脑后绾成一朵神秘的大花儿。 祭冠礼定定地注视她,对她颔首,道:“‘暗夜恶客’只懂破门而入。”嗓音幽沉。 女子恍惚一下,随即明白他的意思。她并不想带着有色眼光看任何人,但她一人开店,在这大半夜里,严审来客是必要的。 “你是老板?”祭冠礼双眸环顾整间店。 一幅时母在湿婆身上跳舞的布画,像个巨大卷轴由两根大理石柱拉开,悬空吊挂着。挑高的屋顶、围绕中堂的双回廊,类哥德式的建筑空间里,展示着形形色色的艺术品,大多是东西方远古传说中的神祗与故事情景。 祭冠礼微眯双眼,徐缓走向一面正对店门的圆弧梯形墙边。这间屋子,俨然是一间藏书阁却又不像—— 两侧高达天花板的橡木书架,占据墙壁,排满书籍。匠心独具的结形吧台环过一根圆柱,台面一只那不勒斯咖啡壶正散放着咖啡香。角窗廊道上,错落的藤制置物篮,陈列各式各样生活用品。素净的圆桌白椅与大片落地彩绘玻璃窗形成对比,优雅中展现华丽,一点也不突兀。 “这家店提供什么服务?”祭冠礼问,伸手去摸那块置放于梯形墙、大小形同冲浪板的木雕品,上头刻着古埃及的象形文字—— 羱羊,他知道这个象征祥和高贵的埃及古文字。 他们祭家靠矿业起家,是支宗族史悠久的华族,低调神秘却也威名远播,在非洲的文明古国有矿场;那种长着两只弯角的羊,时常单独出现在矿区高高的悬岩上,像尊神祗,文风不动,昂首朝天,当地人称它是矿区的保护神。 他修长优雅的手指滑过字刻,再度问:“这家店什么性质?” 男人的一举一动极具谨慎,颇有鉴赏家的细腻,证实了他是一个内敛的人。女子走进吧台里,有些放心地道:“本店提供任何服务。” 祭冠礼的视线重回女子身上,眸光闪了闪。“‘神’的便利屋嗯,”无所不能!“原来是这么回事——”他明白了这便利屋的存在宗旨,不是因为店主美得如女神,而是它提供任何服务。 “就是这么回事。”女子会心一笑,容颜像花一样娇艳地绽开。 祭冠礼看着她绝美的笑容,平声平调说:“任何服务——包括你?” 没关好的水龙头咚咚滴着水,回音从空洞的水管窜上来。女子唇畔唯美的弧度逐渐消失。她低垂脸庞,将吧台内的水龙头扭紧,若无其事地倒着咖啡。掩饰情绪是最能教人自讨无趣的方法了——无论遇见什么样的客人、听到什么样的话,不搭腔反讥,瞬间置诸度外,这是她的能耐。 祭冠礼淡淡地撇一下唇,俊颜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走向吧台,一面取下腕表,放往吧台上、女子的眼下。“我身上没有钱,这个跟你换一次电话使用。”他说。 女子平静地放下咖啡壶,没看表,便将一具无线话筒交给他。传递时,他的手碰触到她纤细白皙的指尖,两人不约而同地抬眸,相互凝视一会儿。 “我很抱歉。”他突然像个绅士般开口,深黑的目光有种穿透人心的锋芒,令人胸口抽紧,内心彷佛烧着一把火。 女子迅速转开脸,背对吧台,整理起墙柜里的物品。 祭冠礼沉吟地盯着她白里透红的颈子,唇边有抹难以辨识的弧纹。他拿起电话,敲下按键,接通后,几乎不需等待,对方随即叫出他的名号。他要对方来接他,对方恭敬地询问他的所在。 他坐在吧台边,眼神飘向一只方形小银碟,食指和中指挑起一张名片—— 神的便利屋 贺则云 电话:—— 店址:—— 他报出店址和店名,然后收线结束通话。 “谢谢你,”他站直身躯,低柔地道:“贺小姐——” 女子旋身,一绺发丝垂落在颊畔,灯光像是水晶杯里气泡不断上升的香槟,充满梦幻,围绕她周身。她圆睁美眸瞅着他。 他伸长手臂,横过吧台,欲交还电话。“名片上是你的名字?”原来他手上拿了一张名片,并且又瞥了一眼。 女子取回电话筒,没否认他的问题。 “提供酒饮吗?”他收下名片,坐回椅子上。 “只有葡萄酒。”她终于再次发出柔美的嗓音。 “可以给我一杯吗?”他的脸像在笑。 女子转回橱柜前,拿了一瓶酒,拆除瓶颈的包装,以瓶塞钻拔取软木塞子后,把酒液倒进晶莹洁净的红酒杯,顺道送上一小碟乳酪块给他。 祭冠礼捏着细瘦的杯脚,轻轻摇晃杯中宝石红的酒液,垂眸,嗅闻酒香,葡萄香气细致浓郁地弥漫在鼻端。他彷佛化身为一名兼具狂热与优雅气质的高卢人,享受地啜饮着世间极品。 女子将整瓶酒放在他前面,静静地离开吧台,窈窕的身影绕来绕去,仔细整理着每一处角落。 一道光墙贴附上玻璃面板,晕透蕾丝挂幔的阻隔,斜倾进店里,瞬间又被拉走;她抬头望向橱窗外,一辆引擎未熄的跑车不知从哪个巷道打弯过来,此刻像是追捕到猎物的豹子正停在她店门口,呼呼喘啸。 今夜似乎真有那么点不寻常……她才打算掀帘察看,就见吧台的男人站起,一步一步走来。 “这当是那瓶红酒的费用。”祭冠礼解下领带夹和袖扣,拉过她的手,欲放入她掌心。 她倏地抽回手,下意识握拳,水亮的凤瞳底清楚映照他的俊颜。 祭冠礼看着她,眼神直爽,沉默一会儿,道:“谢谢招待。”语毕,他将来不及交到她手中的袖扣和领带夹收进裤袋,无声笑了笑,转身走向店门口,开门离去。 门后铃当当地响,她回过神,看见男人上了外头那辆未熄火的跑车。 x2x??x2x??x2x??x2x??x2x??x2x 跑车急速飞掠街道。十几辆马达隆隆怪叫的改装机车占据对向车道,挑衅着台湾深夜的安宁。为首的两名青少年举着旗帜,车灯射出蓝光,嚣张地吼叫、蛇行、拖孤轮。 “您觉得他们会不会追上来?”最后一辆机车行经车边时,不过是一条分辨不清的残光。“听说台湾的‘少年兄’很带种,而且心理不平衡,看见开名车的‘老头子’……” “把车掉头!”一道命令中断跑车驾驶的嗓音。“开回那家店!罗悦!”冷静的语调听不出意图。 “冠礼少爷?!”跑车驾驶罗悦愣了愣,天生带笑脸容如同他的名,无时无刻看来都是愉悦的神情。“您东西忘在那儿吗?” 后视镜里,逐渐消失的机车阵徒留一团浑浊白烟。祭冠礼冷冷地道:“超不过,就跳车;我自己来开。” 主子很少威胁人的!罗悦眉梢挑得高高地,唇角斜扬,双手俐落地打转方向盘。车轮刮地发出巨响,罗悦歪一下头,得意地大踩油门,冲了出去。这辆超级跑车四秒内,时速能从零加速到六十英里,怎可能超不过那群排气管如同老烟枪的破锣嗓般的机车呢! 车子再度来到这家店时,招牌已经熄灭了。 “打烊了?”罗悦嘘了声。“我以为所谓‘便利屋’都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全年无休的!” 祭冠礼看着连接着地面红砖的铁卷门。飙车族气爆似的机车声由远而近轰闹起来。“这时间是该打烊的。”他的轻言淡语里有种旁人难辨的情绪,像是松了口气的安心。 “您的东西,天亮后再来取喽?”罗悦揉揉鼻梁两侧的眼角,等着主子的指示。“还是我下去敲门?” “罗悦,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你来接?”沉定的眸光瞥向罗悦,祭冠礼压低嗓音反问:“我会有什么东西忘在里头?” “也对。”罗悦笑眯双眼。“那么——这‘神的便利屋’里,有什么美丽女神吗?” 祭冠礼没答他的问题,简洁地命令:“回饭店!” 罗悦已习惯在性格内敛的主子面前自言自语了。“是的,主子!”他一笑,精神奕奕地回道。 车子转个方向,迎着先前那群飘车少年,交会而过;等级不同,“少年兄”们慢了好久才出现在这个路段。罗悦不认为主子回头,是想压制这些自以为潇洒在“玩车”的小鬼的气焰,那——到底为何返回这“神的便利屋”呢?! x2x??x2x??x2x??x2x??x2x??x2x 低调的祭冠礼从来不喜欢“护卫”罗悦跟进跟出。这半年,祭冠礼奉家族之命,负责统筹一项东南亚海上油田开采之事务,大体上进行得相当顺利,所有工程已安排妥适,最近他只需要透过先进的现代科技在台湾监督就行。上个礼拜,他独自驾驶九人座小飞机抵达台湾,并且住进祭家饭店。他是家族同辈之首,是祭家的长子、长孙、长曾孙,坚毅的人格特质造就他的卓绝非凡,十八岁时已率领探勘队在南美找到一座蕴藏丰富祖母绿的新矿脉。虽然身世值赫,是个华族大少爷,但他从未沉溺优渥生活,他可以一天行走三、四十公里的险峻山径,在野兽出没的旷野林地扎营,以烧红的小刀划破脚底水泡,面不改色地涂抹药剂,第二天继续登爬高地找矿脉。 罗悦很佩服主子的沉稳。昨晚,主子开车离开饭店,在一处河堤下车,沿着河道边走边抽烟。他到台湾的这几日,唯一的闲情,就是深夜兜风。 祭家人独有的骄傲与自信——祭冠礼开车出门,一向不上锁,没取下钥匙,就这么把一台林宝坚尼跑车丢在路边。等他回到河堤上,车不见了,脱在车上的西装外套和口袋里的皮夹、手机,理所当然消失无踪。真是教人难以逆料——这世上竟会有人敢动祭家的物品!他当时有那么点惊讶,但还是没事般地继续散步,找了家店,连络罗悦。 “窃车贼不会管车主是天王老子还是上帝,只要有机会就偷,何况是一台没上锁的名车。”这点罗悦比主子有自知。因为他没主子那种天神般的自信,仅是一介“平凡”的罗家护卫男儿,体察俗世险恶是必要的。 罗家代代都为祭氏做事,忠诚不渝地守护这支神秘的华族。“护卫”身分是天生的,每个罗家男儿一出世,就有一套规矩来排列主从关系——这样的系统也许牵涉了命格和磁场吧,所以护卫祭冠礼的,是罗悦,而非那个早他两分钟来到人间的孪生兄长罗愉。 罗悦看着后视镜里的笑脸,道:“台湾警察做事还算有效率,这么快就找到车。”他们还没报案,一早饭店公关就接获警方通知。 车子驶到警局门口时,罗悦刚停妥,一名警官随即从台阶走下来,后头还跟着几名看似阶级较小的员警。 祭冠礼下了车,站在敞开的门边,手搭着车门,一身休闲式西装和穿着正规制服的警官不一致,神情步履自信之极,让人很难不把视线停留在他身上。 “祭先生,幸会!幸会!”带头的三线二星警官先生,衣装笔挺鲜亮,殷勤地欲与祭冠礼握手。 祭冠礼颔首回应,一手插进裤袋,另一手将车门关上。 “你好。”罗悦自驾驶座下车,手肘靠在车顶,探出前臂,代替不习惯官腔客套的主子和警官先生握手。 警官先生礼貌地拉一下罗悦伸过来的手掌,便恭请祭冠礼进警局。罗悦放下手臂,扳扳车门把,对着那几位阶级小的“人民保母”道:“车子停在这儿不会被偷吧?!”语意不明地,弄得员警们脸孔尴尬,他却微微笑笑,跟着主子走进警局。 警局一楼,人员进进出出,有点嘈杂,墙边的长板凳坐着两、三个手被铐在钢条上的嫌疑犯,一名员警大声的吼着,正进行着初步的讯问。 长廊通向楼梯间,宽阔的楼板铺着红色吸音垫。警官先生带他们上楼,进入一间明亮的办公室。一套接待用的沙发横在正中,办公室墙面挂满警官先生的勋章嘉奖,还有几张和这个国家最高权力者的合照。 警官先生取下硬挺的官帽,一丝不苟地放正在玻璃柜里,态度十足小心地请祭冠礼落坐。“很抱歉,还劳烦祭先生跑这一趟。” “没什么。”祭冠礼淡淡地回道。 一名看似事务员的女子端了上等高山茶进来,摆上桌后,领命离去。 “请用茶。”警官先生像是个长期生意不佳的店主,正卖力地讨好着难得临门的贵客。 “车子在哪儿?”罗悦站在主子坐的沙发后方,半开玩笑地出声询问:“真的找到吗?有没有被解体……” “请放心!”警官先生差点从对座的沙发跳起来。“祭先生的车是限量名车,消赃管道难寻,窃贼还来不及转手。”他放下茶杯,急言解释。 祭冠礼点点头,端起茶杯。“要是没什么问题,让我的助理处理就好。”他喝了一口茶,站起身,不失礼节地注视警官先生一眼。“我就先告退了,局长。” 罗悦绕过沙发,掏出自己的车钥匙交给主子。祭冠礼拿过钥匙,没多交代,迳自离开警官先生的办公室。 楼梯下、走廊边的一间小房室,在祭冠礼正要经过之际,一名女子早几步走出来;拿着红色资料夹的年轻员警紧跟女子后面,朝警局门口前进。祭冠礼接着员警的步伐,在女子出警局之后,大掌搭上员警的肩膀。 员警反射性转身。 “她出什么事?”一个问题劈头而来。 年轻员警本有些生气——竟然有人敢随便拍打执法人员的肩头。然而,当他对上男人漆黑沉定的双眼,他下意识开始报告着。 “贺小姐的店丢了些东西……”他不自觉的恭敬态度,比面对上司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遭窃?”祭冠礼眯细眼睛,浑然的威势慑逼人心。 年轻员警明显颤了一下,着魔似地乖乖答道:“是的,又被偷了,所以到警局备案……” “‘又’?!”祭冠礼打断员警未尽之言,锐利的目光在眼尾闪动。“她的店不是第一次被偷而你们只让她备案,甚至打算吃案!” 员警连忙摇头否认。“没这回事,我们警方重视每一件案件……” 祭冠礼不讲话,一张凛然的俊脸高高昂起,冷酷地睥睨语塞的员警。 “很抱歉。”半晌,员警说了一句,侧身鞠躬。 祭冠礼闭闭眸,从这名经验不足的年轻员警前方通过,走出警局的门。 一上天桥,贺则云更加肯定自己被人跟踪了。出了警局后,她不时感到颈背疙瘩直竖,觉得有双眼睛盯梢着自己。大白天里,马路上车子一辆接一辆自人行道边驶过,她想,“被跟踪”应是来自这些流动车影的错觉吧!直到这一刻走上天桥,后方脚步声有节奏的趋近,她确定自己落入某个他人的视野里。尽管如此,她仍保持自己的步调,继续前进。她不是没有勇气回头察看跟踪者,而是对方巨大的影子突然飞快地挡了上来,让她觉得眼前黑了一下。 “贺小姐!”低沉的嗓音,像在呼应头顶那片的阴霾。 贺则云退一步,早晨的太阳像是聚光灯打落。她同时看清那张俊朗的男颜—— “是你!”贺则云凤瞳一瞬,有些惊讶,也许白天和黑夜真有差异吧,或者是阳光辉映在他脸上的效果,让他意气风发,不像昨夜那般阴鸷凛然,简直判若两人。 祭冠礼定定注视着她。天气炎热,汗珠一颗一颗清楚、圆润地凝在她洁腻白皙的额头,葡萄绿的衬衫洋装烘托着她被朝阳染金的肌肤,编成单辫的长发,既典雅又清爽,这名女子让人觉得夏天很舒服。 “很热——”他像在问她。 贺则云蹙眉,偏着脸庞看他。“你为什么跟踪我?”她质问。 祭冠礼一笑,掏出皮夹。“那瓶红酒——” “你还没回答我——”她看着他取出钞票,细致的眉心不禁深深凝起。“为什么跟踪我?” 祭冠礼停下动作,看着她晕红的脸蛋,久久未开口。 她不喜欢他这样看她!他的眼神太直爽、太强势,教她下意识地抗拒,转身就走。 “贺小姐,”他追上她。“警局里的人告诉我,‘神的便利屋’遭窃——” 她顿了一下,停住脚步,转身,抑着嗓音道:“他们怎会对非关系人透露?” “不是第一次遭窃了。”祭冠礼还是没回答她的问题。 她盯住他的脸,绝美的容颜有层薄怒。这种隐私被侵扰的感觉,任谁都会不高兴。 “我的车昨夜被偷,”他说:“刚到过警局。” “我没在警局里看到你。”她说完,才觉得自己这一句话有点莫名其妙。他的车被偷跟她的案件,应该无关吧! “局长请我到二楼喝茶。”这次,他倒是回答她的话。 她皱一下眉。“相信你的车很快就能找回。” “已经找回了。”他的语气既不得意也没啥特别。可—— 这个男人——果然是特权人士!她眼神闪忽缥缈,拉起一道疏离的墙,冷淡地道:“恭喜……”语未了—— “不妙了!”他惊叹的声音传来。 她顺着他的视线焦点,往天桥下望。一台斜挡天桥口、阻碍通行的跑车,已经在被拖吊中。 “我的另一辆车也要被‘偷’了。”他眼光移回她脸上。 她凝视着他,突然说:“你的表——也被偷了。” 第二章 “损失多少?” 贺则云搞不懂为什么这个男人要跟着她回来,并且帮她整理东西。 小偷不是什么雅贼,店里的书画、艺术品都没丢,却被弄得乱七八糟,也许窃贼谨守“书中自有黄金屋”这谚语,以为店家会把钞票夹藏在书页里,又或者某个靠墙的书架或木雕品都是一个保险箱机关,所以小偷把她的店翻遍,最后偷走了吧台抽屉里的零钱和一些食物——这些并不是什么大损失,若要说遗失什么贵重东西,大概就是这男人抵给她的那只表了。昨夜,他走后,她才发现吧台上那只表还在,而且它的价值买下她整间店绰绰有余;会有这样一只表的人,他的身分不需人多想,总是非富即贵,更可能是个“疯子”,所以把它当成“一块钱”付给她。她不会要这种东西,打算第二天送到警局,没想到,小偷灵通,早一步把表偷走。 “无法估算损失吗?”她没回答,祭冠礼又问一次,探手扶正架子上如骨牌斜倒的书籍,倾身捡起掉在地上的版画。 贺则云朝他走去,柔荑拿过他手中的画。 “先生,”她将画抱在胸前,嗓音柔软至极。“本店今天不营业,如果您要消费,请改天再来。” “我不是来消费的。”他从她怀里抽起画作,健臂一举,轻轻松松地挂回高处的钩环,我行我素地摆布梯形展示墙上的雕刻品。 空调马达转悠着仲夏之气,行人绷着脸经过她店门外的红砖道;马路上的车子快被晒融了般,隐隐约约扭曲变形;一对吵架的情侣,女子凶狠地用手上的玫瑰花束打着男子,鲜红的花瓣在艳阳下飞散,像溅起的血滴,男子低头缩肩,双手交握置于下腹,情景宛如一名最彻底的女权主义者在对一名偷腥背叛者施以不能人道的极刑。 “请你把画取下来!”贺则云转过脸对住祭冠礼,小手抓住他的胳臂。 祭冠礼看着她晶莹的指尖,抬头瞥一眼挂上去不到两秒的版画。“挂错地方吗?昨晚它的位置在那儿。” 她的红唇微微抿直,松开抓着他手臂的纤指,像在思量什么般,眼神朦胧低敛。祭冠礼若有似无一笑,迳自走开。 那幅版画的位置的确没挂错。昨夜,他入店短短的时间内,正确地记清店里物品摆设的观察力,是教人不得不佩服,但贺则云不喜欢这样! “我的空间,我会自己布置!”她会自己挂画、自己摆雕刻品、自己移好置物篮、自己将所有物品归位…… “请你别再搬动那些桌子!”她第一次吼人,嗓音冷冰冰地。 祭冠礼站在角窗廊道,与她隔空对望。“多一个人整理,不是更快能营业?”他慢慢说道。 她沉默不语,目光一点一滴凝滞在他脸上。 他不等她开口,悠闲地转动圆桌,靠往窗台边。他也有大男人的通病——想做什么,任人阻止不了。 a字铝梯挡住廊道,是她原本要排书用的,祭冠礼俐落地扛上肩,准备搬走。 她看着他直挺挺、显得骄傲的背影,问了一句:“你从来不听别人讲话吗?” 祭冠礼转过身,放下铝梯,单手搭住横阶,沉沉地看了她一会儿,回道:“是。”答案很干脆。 贺则云眉心缓缓凝起,看上去颇困扰。 他又道:“这么重的梯子难道不需要男人来帮你?” “我喜欢自己做事。”她回答他时,声音清凉如水,一字一字地传达女性特有的韧性。“你弄乱了我的步调!”她不喜欢关店独处的时间受人打扰。 祭冠礼挑一下眉,没多表示什么,重新将铝梯架上肩,边走边问:“储藏室在哪儿?” 这莫名的男子,是存心让她没辙! 贺则云不再回他话,走进吧台做自己的事。两人像是一对冷战中的情侣,各行其事。祭冠礼很快就找到工具间,将铝梯放进适当的位置。 他走回中堂时,在吧台前停下。 “你不欢迎我?”他的声音既无期待也不含失望。 贺则云抬眸。“神的便利屋欢迎每一位消费者,但今天不营业。”她很不高兴这男人在她店里乱晃、随便搬走她的梯子、恣意碰触物品,并且赶不走! “我刚说了——我不是来消费。”他难得同一件事说第二次。在他的世界里,他做的事、说的话,没有人敢违背或让他声明超过一次。显然,他对待这个初见不到二十四小时的“女老板”是特别的!“你从来不接受任何帮助?是个独立自主的‘女强人’?”他拉起一张张倒在地上的高脚椅,看着她。 他的话充满讽意,她沉着气,吧台下的双手绞紧湿抹布,平静地道:“我根本不认识你——” “我叫祭冠礼。”他几乎是接着她未完的话尾说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拿了吧台上的名片,左手执笔,流畅地画动。 一会儿,她看着他将笔放回笔插,薄小的纸片推到她眼下。她店里的名片上“贺则云”三字旁,多了“祭冠礼”这个名字。 “够清楚吗?”他凝视她,低沉的男音像魔咒。 她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热得很想喝水。天花板下用来使冷气扩散更快的吊扇,发出蝉呜声?!还是外头行道树上传来的—— 唧——唧——唧—— 这个都市的这个夏天,意外地有很多蝉。 x2x??x2x??x2x??x2x??x2x??x2x “则云、则云!”好几张嘴的呼咤,伴随铃铛声破门而入。“听说你店里又遭小偷了?” “总有一天,整间店会被搬走!” “报警了没?” “报警?!报警有用会被偷第二次!” “你怎么还不装保全……” 三个很吵的妙龄女郎一进店门,就凑到吧台前,围成一个讨论圈。她们是贺则云的熟客——魔女、妖精跟狐仙——这当然是绰号。 魔女第一次来到这家店时,刚甩掉一个工程师男友。对于一个将“你们女人”、“娘儿们”、“我马子”等,充满歧视的字眼运用成习的高知识人类,她忍无可忍,因而选择分手;相信没有一个女人像她这么有骨气,会为此跟一个“三高男”说再见吧,没办法,每一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甚至别人知道会觉得莫名其妙的坚持,她就是如此,受不了人家说“你们女人”…… “给我一杯黑咖啡。”妖精是个美艳的中学老师。她发现贺则云这家店前的两个小时,正在办公室教训一群送着康乃馨花束祝她“母亲节快乐”的学生。别说看她的样子根本不是个母亲,就算真为人母,她也只愿自己的小孩来对她说“母亲节快乐”,这句话可是一点也不适合学生对老师说;什么时候女人的形象已和“母亲”划上完全等号,得当“每个人的妈”,连学生都要帮女老师过母亲节?谁说要把学生当成“自己的孩子”?这种角色混淆在职场上,未免太超过,深深限制了女性在社会上的发展空间!她对这种事特别敏感,为此骂哭一堆原本兴冲冲送花的学生,还遭校长约谈。 “我们慢慢说,别让则云觉得吵。”说话轻柔的狐仙,是魔女在贺则云店门外找车位时撞上的清丽女子。当时她已有三个月身孕,被撞伤却不上医院,魔女只好扶她进贺则云店里。这个懦弱的家庭主妇被婆婆欺压,想离家出走,又不敢回娘家,何况嫁出去的女儿,就算回娘家,也没房间住;以前的房间不是变成仓库,就是被哥哥嫂嫂占据,根本没有属于她的地方;想住旅馆,风险又大。这个社会对妇女太不公平! 狐仙认识贺则云、魔女和妖精等人,使她改变许多,最近更计划开一家“妇女旅馆”专门提供出嫁的女儿们在不如意时投宿。 三个奇女子在贺则云的店结缘,从此成了熟客,经常来店里消费聚会,并宣称自己是被“神的便利屋”收服的魔女、妖精与狐仙——当女人太苦,宁可化身神怪呵!她们就这样期许自己继续活在这个社会中。 “这次丢的东西跟上次一样吗?”妖精坐在高脚椅上,眯着那双天生的媚眼问道。 贺则云摇摇头,送上一杯她要的黑咖啡,给另外两人花茶和姜汁汽水。“只丢了一些零钱……” “丢钱而已!”魔女插话,素手拢拢扎成马尾的爆炸头。“幸好证明这次的贼不是个变态!”她记得则云上次失窃的物品,全是一些有裸女图案的书画和一具女体塑像。她当然不相信贼会是个“艺术家”,倒觉得是个没门路、买不起“充气娃娃”的变态。 “你说的是真的吗?”一个低沉的男性嗓音,不协调地穿入女性的讨论声中。 三个奇女子不约而同地侧转过头,一个男子正看着她们。 “谁呀?” “他是谁?” 妖精与狐仙纷纷对着吧台里的贺则云递眼神。魔女转动臀下的椅凳,跷起长腿,面向男人。 “上次的窃贼是个变态——”同样坐在吧台边的祭冠礼与她们隔了好几张椅子。“这是真的吗?”语带质问地道。魔女眯起眼。“你又是哪个冒失鬼?”满脸不屑地回道。“什么时候坐在那儿偷听人说话!”她的声音一如进门时响亮。 祭冠礼面无表情,端坐回身,喝着自己的红酒。 “无礼的男人!”魔女嫌恶的咕哝,转动椅子,问贺则云:“他是什么鬼?这么神气!” “一个客人。”贺则云简单答道。然后走往祭冠礼的方向—— 纤影擦过吧台,祭冠礼抬眸。 她正看着他,他也看着她。“硬是”帮她整理遭窃的店况后,这两天他都出现在这儿,一来就点红酒,边喝边监视人般,待到她打烊。 贺则云不会以为他是为喝她店里算不上级数的葡萄酒而来。那—— “你到底有什么事?”她神情认真地问他。 他放下酒杯,不答反问:“上次的贼是个变态?”语气很平淡,眼神却不像在陈述一件不关己的事。 她眉心轻轻颦蹙,美眸瞅着他,沉默不语。 “回答我——”他的眸子异常黑亮。 “祭先生,”她礼貌地称呼他,双眼垂闭,换了口气,再张开眸,卷翘的睫毛忽静还动,表情平和,语调沉着地说:“如果我也能像你一样幸运,找回失窃的物品,我会把表还你。”她当他成天赖在这儿,是为了拿回那只手工订制的陀飞轮三问表。 “表是我付给你的通讯费——”这次。他倒回答得仔细。“那一夜开始,它就不属于我;是你的了。” “那你到底为什么还来?”她彷佛失了耐心。 “我来消费。”他挑起一小块乳酪,喝一口红酒,配着吃。“你今天有营业,而且——神的便利屋欢迎每一位消费者。” 他记得她的每一句话。有生以来,她觉得自己太多话。 “你还没回答我,上次的贼——” “我不是警察!”她打断他,声音比平常大且急,引来三名熟客的注意。 “则云?!”狐仙温柔地看过来。 妖精关切的眼神随即而至。“什么事吗?” “你敢骚扰店里的女神?”魔女已朝祭冠礼走去。“你很想知道女人的鞋跟怎么断最快,对不对?”她边说道,还真把六寸细跟鞋脱下,拿在手里。 祭冠礼站起身,对着贺则云慢慢说道:“对不起,请帮我结帐。” 贺则云愣住。 “则云,快把他赶出去!我一看他就讨厌!”魔女将手上的高跟鞋穿回,脚下用力一蹬,地板叩地一声,像是什么威胁般。 贺则云回过神,视线和祭冠礼交会了下。两人彷佛早有默契存在,在吧台里外同时动作,走向收银柜台。他将钞票递给她,她低垂美颜找他钱,淡淡说一句“谢谢光临”。 他用她不懂的语言说了一句话,然后转身离去。 她抬头时,他已不见,只有门后铃的叮当声。今天,他“早退”了—— 但她知道,他很快就会再出现。 x2x??x2x??x2x??x2x??x2x??x2x 与狐仙她们聚餐后,时间已过了十点。天空云层很厚,贺则云一出捷运站,一滴雨水就落在她秀挺的鼻尖。她快速通过路口的红绿灯,走进巷子里,雨开始下大。卖麻辣鸭血的消夜店老板认出她是住在对面大楼的贺小姐,随即朝她招招手,要借她一把伞。 “谢谢你。”贺则云向殷实的老板推辞。“我跑过去就好。”公寓大门就在建筑转角五公尺处,她跑过去,转个弯就到家了,根本不用撑伞。 “你就拿去用啦!贺小姐,别跟我老人家推了……” “是啊!女孩家还是别淋雨,否则老了你就知道。”老板娘是个五十来岁的妇女。她把伞打开,交到贺则云手上。“去去去!难得你今天这么早回来,快上去休息吧!”她知道贺则云在市区开了一家店,每天都营业到午夜才回家。有时,他们夫妻挺担心这个独身女孩在外的安全,总要看见这抹美丽身影从摊子前经过后,这一夜才能放心地收摊。 “是啊、是啊!我老婆说得没错,回去休息啦!”老板附和着,手里舀着一匙一匙红通通的辣油。“还是要吃一碗鸭血再回去?” “不了,我刚吃饱。”贺则云摇摇头,连忙拿起伞。“谢谢你们,等会儿我下来还伞。”她走入雨中,接受人家的好意。 老板夫妻笑着说别急,明天再还就行,要她不用下来。没想到她走没几步竟折返。 “怎么了?”夫妻异口同声。 贺则云柳眉微蹙。“我的钥匙忘了带,得回店里一趟。”这下她真得借用人家的伞了。“你们的伞可以借我久一点……” “拿去用、拿去用!本来就要借你的!”老板娘嘹亮地说道。 贺则云又道了谢,便急急往捷运站走。 雨水扑打着伞顶,让她的心也慌乱地跳着。她居然会忘了把住处的钥匙收进包包里,提早打烊的这个晚上,步调真有些乱。她回到店门前,手伸进包包找铁卷门的遥控器,抓了半天还没拿到。一道黑影突然袭来—— “谁?”她旋身惊呼。伞掉到地上,雨水很快淋湿她的脸。 “你——”祭冠礼没撑伞,站在人行道。 “怎么是你?”虽是质问,但听得出她情绪放松了下来。 祭冠礼捡起伞,撑在她头上。“我吓到你了?”他盯着她的眼,低哑的嗓音在雨里意外地温柔。 贺则云转开脸,取出好不容易抓在手上的遥控器。“你怎会在这儿?”她按下按键,铁卷门在嘈杂声中升起。 “趁打烊前,再来消费一次。”他回答的声音还是清晰可闻。“没想到你今天提早关店。” 铁门停在一定的高度,刚好使贺则云能进入。祭冠礼收起雨伞,弯低脖颈,不请自入。 一声闷响传来,她在黑暗中撞到某件物品,正想开灯。 “别动!”祭冠礼动作灵活矫捷地闪过障碍物接近她,掌心覆住她的唇,一手搁在她腰部,压低嗓音在她耳畔道:“不要说话。” 她侧过脸,吓坏地睁大晶亮的双眸。你想做什么? “不用怕——” “唔……”她还想出声。 “店里不止我们两人。”一句提醒似的警告。 她倒抽口气。 他继续以近乎耳语的声量说:“你安安静静地待在这儿,别动、别出声。这次,我帮你抓小偷。” 她不再挣扎,柔荑抓住他放在她腰侧的大掌,冰冷的指尖传递出忧惧。祭冠礼反掌紧紧握一下她的手,安抚似地慢慢松开,一步一步远离她身边,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行动自如,往店里深处去。 黑影鬼祟地晃动,东磨西蹭,偶尔发出几声猥琐的喘息。 啪地一声,幽蓝的火焰像只细长的眼竖立着。一只毛粗黝黑的手,覆在维纳斯雕像胸部上。 “不怕留下指纹吗?”魔魅般的嗓音极冷。 黑影跳了起来,转过身。祭冠礼随即将打火机往前一丢,挥出拳头。黑影哀叫,脏话秽语连连。一个白亮的东西喷出,“唰唰唰”地冷光划过黑暗,祭冠礼精确地闪过那锋利的刀刃。祭家是靠矿业起家的,在黑暗中应付危险,对他而言,是稀松平常、易如反掌之事,他的双眼能将对方的行动看得一清二楚,并且闪过致命的伤害!而对方只能跌跌撞撞,胡乱挥刀,根本看不见他到底在哪儿。这场“擒贼争斗”对他只有利没有弊!正当他如此想时,一盏壁灯大亮,刺眼的光束直冲入他眸底,背光的贼看清了他的位置,高举尖刀就要捅下—— “砰!”一声肉体撞地的震撼。 祭冠礼适应光线后,只见全身黑衣黑裤、体型粗壮的窃贼,趴倒在他跟前。他的眼光往上移,贺则云双手拿着一根圆柱形雕刻品,苍白木然地站在窃贼的脚边。她脸上的水痕一条一条滑下,不知是冷汗还是刚刚在外头淋的雨水。 “他……死了吗……”她颤抖地开口。 祭冠礼心头一抽,一股莫名的冲动陡然升起。他走向她,大掌托着她冰冷的小脸,似要确定她存在般,短暂、用力地亲吻她。 他的舌头略带惩罚地奔进她嘴里,她几乎忘了挣扎,手上的木雕掉落地上,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 久久,他放开她,重重地喘息几次,低吼了起来。“你那个六寸细跟鞋的朋友呢?!为什么打烊了,还独自回来?”生平第一次,他觉得怒气难抑,恍若有一堆烈火从胸口爆燃。要是他没有来、要是他来了看见店没开,转头就走,没多待几分钟;她将独自面对这个虎背熊腰、行为猥亵的贼……他无法想像后果,她还能这么好端端站在他眼前吗? “你到底在做什么?”他咬着牙,竭力压下怒火。 “我……我忘了家里的钥匙……”贺则云语调呆板。 “你家没人替你开门吗?”他忍不住冲口道。 她明显一震,盈满水光的双眸隐隐颤动,彷佛惊惧过度,情绪尚未回复,又像受了很大的伤害般,委屈脆弱的神情抓痛了他的心。 祭冠礼剑眉揪起,眼神忧愤交杂看着她许久。她一言不发,泪水溢出眼眶。祭冠礼一把抱住她,啄吻她的脸庞,封住她的唇,发泄似地深吻她。 她应该要抗拒的,但她没推开他,感觉自己的手紧紧环住他温暖健壮、充满安全感的身躯。 第三章 他打了一通电话,警局慎重其事地派了两辆警车来把窃贼押走。当晚,警方在她店外加设了巡逻箱。祭冠礼送她回家,到了她住的大楼,他坚持陪她上楼,并在巡视了每一间房室,确定她的居住环境安全无虞后,才离开。第二天早上,她照常开店,他没出现,倒是有保全公司人员来安装防盗系统。她当然知道是他的安排——他想彻底介入她的生活! 晚间六点,他终于走进她的店门,眼眸扫视一圈。 几个小女生正在挑选杂货;一个看似大学生的男孩站在书架前,翻阅手中书籍;抱着木雕品的长发男子,从中堂走到收银柜台结帐;光碟片在唱盘上回旋出轻飘飘的音乐,客人在和谐雅致的气氛下,悠闲地消费、休憩,谁会知道店里美丽的女老板昨晚几乎经历了一场险恶。 “今天早点打烊。”他落坐吧台前、最近门口和收银机的位子,迳自下决定,不容置疑的语调像是一道王令。 贺则云细心地将长发男子购买的木雕品包好,微笑地结完帐,让客人满脸喜悦地离去。 祭冠礼随后离座,将玻璃门上“营业中”的牌子翻成“休息中”。“这几位一走,就关店,我送你回去。”他转身,看着柜台后的她。 目送客人离去的笑靥顿失,贺则云微启的红唇冷冷吐出一句:“你在干涉我的生活?”充满指责。 祭冠礼瞅着她,眼神依旧直爽,道:“是。”迷人的俊颜一派地桀骛不驯,他的回答完全不含歉疚感。 贺则云无言以对。这个男人对于她的指责,直截了当的承认,想必不会给她拒绝的机会。 “为什么是我?”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为什么这个“特权”人士选择破坏她的生活! “我是男人,你是女人——”他慢慢回答她,灼热的眼神深切又认真。“很简单的邂逅。” 他天生拥有一颗强势自信的心,对于自己要的人事物,都能毫不犹豫地去追求。他没有因为自己的身分,将一切视做理所当然,但缘分这种东西就是如此奇妙,并且在他和贺则云身上发生了。 “这只是你个人的想法!”贺则云幽幽地说:“难道你以为自己是主导人世的上帝天神吗?”这一刻,她还算平静,觉得自己可以好好跟他沟通。 祭冠礼缓缓地交抱起双臂,狭长贵气的眼眸有着特殊的沉稳神采。“你想知道我是谁?”他自信肯定的语气不像在问问题,倒成了一把自私的刀,逼迫地架在她颈侧。 她摇起头。“我不想!”强烈地否认拒绝。“我不想你帮我抓贼、不想警方特别加设巡逻箱、不想保全来安装防盗系统!我不想跟你有任何关联!”她要一个人独立生活、单纯生活,不需要有特别的牵绊! 她今天放了什么音乐,耳边为什么有缠绵纠葛的竖琴声?那尊“哈得斯的抢劫”的临摹雕塑,何时搬到角窗那么显眼的地方? “贺姊姊,”买杂货的三位少女走了过来。“帮我们结帐。”她们是熟客,将经常买的东西放上柜台。 贺则云收回因激动而变得恍惚的眼神,视线掠过祭冠礼,落定在三个女孩稚气单纯的脸上。“挑好了?”她温柔地问。 女孩们点点头,六只眼睛偷偷瞄着祭冠礼。祭冠礼若有似无地颔首,转身走往那名沉浸书海的大男生。他对大男生讲了几句话,大男生回头看看正忙着帮客人结帐的贺则云,然后傻笑地搔搔头,说了一些话,便拿着四、五本书走向柜台结帐。 贺则云看着大男生最后一个走出店门,美颜朝向正走过来的祭冠礼。“你把他赶走!”她瞪着他,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他只是买好他要的书。”祭冠礼边说边走进吧台,关掉一些有的没的开关,提着她的包包,拉住她的腕,往外走。 他帮她设定保全、关铁门,一切都在他的行动计划里,做起事来流畅俐落,谁也插不上手。他让她坐进车,发动引擎扬长离去。 这个男人的自信像是一张绵密的网,朝她撒下。她逃不掉,至少这一刻,她无法开车门,从一辆高速行驶的跑车跳出去。 车子开到一家饭店门口,门僮跑了出来,绕到驾驶侧的门,把一个看似野餐篮的多层箱送进车窗给他。他接过手,摆在脚边的空位,踩油门,驶离饭店。 弧形车道坡度缓降,透明的喷水池被霞光从玻璃窗拉走。贺则云顺着消失的影像转动纤颈,美眸盯着夕阳余晖里的蟠龙喷水池——饭店的标的物,设计得古心古貌,磅礴,也神秘。 “我住在那里面。”祭冠礼说了一句。车子开上大马路,祭家饭店像是沙漠里海市蜃楼的奇景,随着千变万化的光影,幻出幻灭地悬浮在空中。 贺则云始终看着车外,不作声。 十几分钟后,到达她的住处。她在大楼门口下车,步上阶梯,正要通过管理室。祭冠礼的脚步声跟了上来。 她回头,看见他的车随意停在阶梯下,几乎堵住半边巷道。 她皱一下洁腻的额,不由自主地开口:“这种时间,车子停那儿,管理员会叫人来拖吊。” 祭冠礼一手拎着稍早门僮交给他的奇怪箱子,偏一下头,俊颜的表情很平淡,不甚在意。 她柳眉轻蹙。“你为什么不回去?我已经到家,你达到你的目的了!” “今天还没结束,”深黑的眼眸凝视着她,空着那只大掌牵住她的手,动作之自然彷佛已演练了上千次,或者他的大掌注定要包里她的小手,十指嵌合交缠,他说:“我要看你吃完晚餐。”稳稳提高手中的箱盒,里头装着饭店主厨精心烹调的珍品美味,将是他和她要共进的晚餐。 贺则云胸口一阵窒闷,想抽回手,但他握得更紧。“我……” “别说你不饿。”他先开口,低柔的语气像在逗她,就是不让她拒绝。 管理室的人把电视开得很大声,国剧节目正上演着楚汉相争,琵琶大套武曲《十面埋伏》弹奏到第六段,诡谲的旋律像是万张绷紧的弓从草丛射出乱箭般,没有任何退路。 贺则云看看天边逐渐消逝的落日,闭一下眸,转向他。“我有车位。”脾气难得发作一次,让她觉得精力尽失,今天已没有多余的能耐,只有任他予取予求吧。 他挑一下眉,微微笑。她别开脸,往阶梯走。他依旧拉着她的手,直到重新坐上车,照着她的指示将车开至地下停车场。 x2x??x2x??x2x??x2x??x2x??x2x 祭冠礼已经很熟悉这楝公寓大楼的空间分布,转几个弯,一寸不差地将车停进格子里。他熄了引擎,下车往电梯间走。进了电梯,他输入密码,按下七楼,没花多少时间就到她住处门口。 电铃声是一首圆舞曲,隔着门听来细细弱弱,轻软悦耳,代替了大城市欠缺的清晨鸟鸣。 玄关的门打开时,他从铁门的几何图形里,看到她长发披肩、妩媚的模样。“刚起床?”他在她解完铁门数道锁后,拉开门,踏进玄关。 她迷迷糊糊对上他的脸,习惯性的微笑,唯美慵懒。 “还没睡醒?!”祭冠礼看着她,伸手抚摸她颊鬓。 听清楚男人的声音,她反射地退了一步,眸光专注地亮了起来。“你怎么……”转头看看客厅墙上的挂钟,失措地往里退。 祭冠礼噙着笑,俊颜神清气爽。“我来得太早了?” 当然!现在才六点五十五分!贺则云瞅着他,美颜浮现愠色。 祭冠礼关好两道门,脱了鞋,踏上客听的榉木地板。他来过不只一次。她的屋子:两房一厅,开放式厨房,每间房室都有百格落地门,外接露台、小花圃,光线明亮;家具不是名贵的精品,但布置得相当典雅,标准的单身女子住处。 “你怎么上来的?”她问他,嗓音松松软软像是她那一身希腊式睡衣长袍,丝薄布料里蕴涵无限旖旎风采。 祭冠礼盯着她的眼,边走边答:“搭电梯上来。” 她看着他大剌刺地坐入她最喜爱、最常坐的沙发,完全无视她这个主人的存在,一副识途老马模样。“你怎么知道电梯密码?” “只是几个数字,我当然记得。”他老老实实地回答。连续两天送她回来,他留意她每个出入的小细节,自然来去自如。 她凝着眉心,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侧,紧紧收握成拳。这栋门禁森严的住宅大楼,轻易就被他突破,连管理员都不拦他!什么时候这整栋楼成了他的“个人属地”?! “他们怎么可以让外人随意进出!”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下床气。为什么没人阻止这个男人! “刚刚在地下室人口遇到巡车的管理员,他们当我是你的亲人——”他说。眼神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 她脸色一闪,下意识地咬唇,迅速背过身。“你说谎!我哪有什么亲人,他们不会这么认为!” 他站起来,走到她后面,大掌握着她纤细的双肩,不疾不徐地回道:“我告诉他们,我是你的未婚夫。” “你疯了!”她倏地转身,美眸满是不可思议。这个莫名闯入她生活的男人,昨天才说邂逅,今天就自称是她的未婚夫!他到底是不是一个丧失理智的狂人?! “我所说的话都是认真的。”他的眸光也像这句话一样,直直穿进她眼底,定住了她的思绪。 贺则云睁着一双大眼睛,愣愣看着他的俊颜俯近自己。这个早上,不需要早茶、不需要咖啡,她清醒无比,却也身陷混乱。 “不!”她用力推开他。他的唇擦过她的,高大的身躯跌回沙发里。她转身想回房,他伸手扯了她一把,她娇柔的躯体撞进他怀里。 祭冠礼一个翻身,将她困住,抓着她的手腕,压上她的唇,密实的吻住她。 空气弥漫着特殊神秘的古龙水味儿,她的长腿儿踢歪了桌子,抱枕被他们挤掉。 “不要抗拒我。”他贴着她的唇低喃,舌尖窜进她嘴里,给她一个彻底的早安吻。 她紧闭眼眸,指甲掐进掌心,心跳得又急又凶。他吻过她几次?为什么她觉得这个强势的吻,纠缠了她很久,睡里梦中,她记得他唇齿的触感,既温柔又狂野,天生要来破坏她平凡的生命,从中拉出一条感情线,让她的世界就此大乱——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和一个男人发生感情。太多人说过,爱情是女人的全部,陷了进去,就难以抽身,一旦失去,生命也跟着殉葬。爱情太危险,披着永恒的外衣,专让女人为之疯狂。身为一个女人,她的生命不可以跟一个男人牵连,她的心应该更坚强,她不能沉迷、不能忘我…… 她终于张开双眼,不知打哪儿来的水流弄湿了她的脸。 祭冠礼抬起头,离开她的唇,长指怜惜地揩去她睫毛下的泪珠,低喃:“生气了?” 贺则云泪眸一瞬不瞬地瞅着他。“告诉我……”久久,她微微沙哑地道:“你非得弄乱我的生活吗?” 祭冠礼没回话,眸光炽烈又深奥,唇边泛起优雅的笑容,俯首亲吻她的额、她的发。“昨日店里的保全是我设的,没有我,你今天开不了店。”他沉沉地说。 她别过脸。“只有今天吗——”她的心是忿恨、抗拒的,可轻叹的嗓音彷佛宣告着她的投降。 她只能与他精神角力,无法顾全自己平静的生活吗? x2x??x2x??x2x??x2x??x2x??x2x 闹了一天的楼上,台锯尖锐嘈杂的噪音终于趋缓、静止,啪嗒啪嗒的钉枪休息了。工人们边解着腰上的工具袋边从店外左侧的长阶梯走下来,几张覆盖在工程安全帽下的殷实脸庞,靠往便利屋的玻璃窗面,朝店内举帽点头后,搭乘一部蓝色货车离去。 贺则云的生活像是翻了天地,完全变了个样——独处的时间越来越少。最近,便利屋楼上正进行妇女旅馆的装潢工程。狐仙租下便利屋以上的楼层,积极朝自已的梦想前进,几乎每天来巡视改装进度,顺便陪她营业。她不再是一个人对着一家有时岑寂的店…… “则云,他来了!”狐仙放下手里的资料,看看腕表,喃喃念道:“真准时……每天都是这个时间——”她才挥别外头辛苦一天的工人们不到两秒,就看到了那抹身影—— 祭冠礼推开店门,走进来,步履、神态自若如风,门后铃清脆直响。 “你好。”狐仙与他已算半熟识。 祭冠礼停在她身旁,问:“来巡视装潢进度?” “是啊,”狐仙点头笑着,故意反问他:“你呢?怎么也天天来?” 祭冠礼笑而不答,沿着椅座,走进吧台。 狐仙温柔的眼光追进吧台,盯住两人道:“你们在交往吗?” 贺则云正在倒咖啡的手猛地颤一下,热呼呼的液体偏出杯缘,淋溅在另一只白皙柔荑上。 “则云!” 狐仙的惊叫声远胜过贺则云压抑似的抽气闷哼。 祭冠礼反应极快地抓过贺则云的手,转开水龙头冲着她被烫红的部位。 清凉的水哗哗落入不锈钢槽,在出水孔流卷出一个小漩涡。贺则云仰起小脸看他。他对她皱起眉头,像是心疼又像无声责备她的不小心。 “要不要紧呢?”狐仙踩着吧台下的脚踏,起身望进台面下。 祭冠礼堵起水塞,一面蓄水一面拿出冰块,加入水中,让贺则云的手浸泡在洗涤盆里。“应该没事。”他沉着嗓音,抬眸看向狐仙。“很抱歉,可能无法给你咖啡喝——”委婉的逐客令。 “没关系,我也该回去了。”狐仙最大的特点就是善体人意。她当然看得出这个男人心疼着则云,并且不希望此刻有第三个人存在。“那——我走了,则云,拜拜!”道别后,她走出便利屋,不再当“电灯泡”。 店里一下子变得昏暗,冷冷清清中,不知是他还是她的心跳声,如擂鼓般,近在耳畔。他找出医药箱,拭干她浸泡的手,抹上一层烧烫伤药膏。她胸口一阵阵起伏,身体微微地发抖。 “疼吗?”他盯住她晶亮的美眸。 贺则云随即转开视线,淡淡地摇摇头,低语:“我没事……”她轻轻收回被他托住的左手,转身慢慢走出吧台,若有所思地低垂美颜,坐在一张白藤编成的安乐椅里。 祭冠礼稍微收拾吧台上下,关掉电源,拿着她的包包,走出吧台。 贺则云抬眸看着他朝自己走来。他每天来帮她关店,送她回家。那个当初购屋附带的车位,现在成了他专用。早上、晚上,一天两次,他带着饭店的高级餐点到她家,在那张双人圆桌上,与她共食—— 他们在交往吗? 她无法回答狐仙这个问题…… “你朋友说的事实这么令你震惊?!”他站在她面前,用掌心托高她烫伤的左手,语气严峻,现在才指责她让自己受伤的行为。 她抬起脸庞,眸光与他交融,说不出话,觉得手好像还在发烫。 他凝视她好久,神情软化,语气温和起来。“走吧,回去吃晚餐——”他要拉起她。 她突然握住他的大掌。 他偏头瞧她。她很容易就了解那询问的眼神。 “今晚我想自己煮。”她幽幽地说。 他皱凝眉宇,无法同意。“你的手烫伤——” “我想自已煮。”她重复,娴雅的表情像水一样渗入人心,能教最执拗的大男人折服。 祭冠礼敛下眉眼,低叹一声。“是不是吃腻了我准备的餐点?”他拉她站起,牵着她的右手往门口走。 出了店门,她等他设定保全、关铁卷门,对他说:“得先去买菜。” 他微微颔首,带着她上车,像个体贴的丈夫陪妻子上超市。 x2x??x2x??x2x??x2x??x2x??x2x 祭冠礼一生中没有像今天这样,做这么多平凡琐事。一双习惯成就大事的手,拿起削皮刨除去荸荠外皮,竟如此笨拙!这难以搞定的小东西,不断滑出他的掌握,掉在流理台滚动,像在嘲笑他。 “应该买个自动去皮机!”大男人抱怨道,一对黑眸看向正在调沙拉酱的小女人。 贺则云将些许苹果醋滴进玻璃钵中的优格里,和了和,纤指沾取一点,浅含入口,仔细品尝,唇角微微扬起,不自觉中流露既性感又纯真的神情举止,全落入祭冠礼眼底。 “那是什么味道?”他定定凝视她,低沉地问。 贺则云转头看他,仿佛没听清他的声音,轻眨眼眸,小脸传递疑问。 祭冠礼瞥一下她抱在手里的钵。“我问味道如何?” 她垂下脸,拿了一根小调羹,弄一点准备给他尝。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味道如何,毕竟东西不是她一人要吃,还需他出点意见。“你试试。”她将调羹拿至他唇边。 祭冠礼略略低颔,尝了一口,昂首对着天花板,一手长指摩娑着下颌,久久不说话。 “怎么样?”她蹙眉问他。 “我觉得——”他放下手,语气慢悠悠,充满奇妙的情调。“这样味道会更好——”语毕,他拉起她的指含吻进嘴里。 贺则云一颤,乱了呼吸。祭冠礼拿开沙拉钵,将她拉近,唇放开她的指。她伸出手抵着他的胸膛,他的手抚向她腰后,用力搂住她,俯首吻住她的小嘴。 夏日热潮来势汹汹,她的厨房太小了,还是炉火没关,为什么太阳下了山、冷气设定二十六度,室温依旧如此高,炽烈得使人脑袋浑沌、双膝疲软,彷佛要融化了。 烫伤手的后遗症这么大?!她透不过气来,眼神恍惚,就要无法站立了。祭冠礼抱起她,吻着她的唇,走进那间点有瑰丽夜灯的卧房。 第四章 他是被饿醒的。 睁开眼睛的刹那,贺则云就枕在他胸膛上。她的床铺不够大,勉强供他俩躺平不动。男人不会介意女人的床小,他的胸膛、臂弯才是她的床。 祭冠礼动作很轻地坐起身,让她枕着自己的大腿,长指卷绕着她的发,一动不动地凝视她柔情绝伦的脸庞。 她的睡颜出奇红润,似乎有什么光晕罩住,朦胧性感地,匀称的气息吹拂着他肚腹,像是一只无形的酥软小手在挑逗着男人脆弱的定力。祭冠礼深呼吸一记,低头吻吻她熟睡的美颜,将她移至枕头上,然后掀被下床,赤身裸体走进浴室。 镜子反射出的影像,引起他的注意,但他并不觉得吃惊。 祭冠礼靠向镜台边缘,眯眼对着镜中的自己,长指轻轻地描摩挂在胸前,两颗宝石红光四射的家族项链,指尖缓慢地穿过链圈,若有所思地勾开、撩起,看着古铜色肌肤上淡淡的痕迹——祭家的遗传特征——遇上命定中的真正伴侣,身心契合之际,胸口便会浮现龙形红痕。 他的家族图腾链开光了。打从他戴上这条以飞龙形象为基底,特殊雕花、锻铸的家族项链以来,两颗做为龙眼睛的神秘宝石不曾如此光亮过,甚至辉映在贺则云绝色的睡脸,恍若是种天意指示。 “则云——”他低声呢喃,放下举在胸膛的手,眼光落向插在镜台边,瓷瓶里的那朵绿梗白玫瑰。 他抽起花枝,转身走出浴室。 卧房里,贺则云里着被单,站在床边,手拿遥控器对着冷气机。 “怎么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吓一跳,倏地转身看他。他赤裸的身躯,强健、优雅,修长结实的胳膊、大腿,迷人地摆动,朝她走来。 “我以为你离开了……”她随口说了句,掩饰娇羞与尴尬。 祭冠礼摇摇头,把手里的白玫瑰递给她。“我只是进浴室。” 她一手拿着花儿,一手握着冷气遥控器揪在胸前。 “要关掉冷气?”他问她。 她点点头,目光瞅着清绝白净的玫瑰花瓣,淡淡地道:“有点冷。”不知怎地,睡着睡着,竟被冷醒;身边彷佛突然少掉一股温暖,她以为是冷气太强,抑或被子太薄。 祭冠礼环住她纤瘦的身子,拿开遥控器。她不由自主地松开手,裹身的被单滑落,露出雪白无瑕的胴体,贴着他灼热的身体。 “则云——”他叫她。 她恍惚的眼帘映着他的脸,纤指触摸他的唇,轻柔地描绘着。她的生命似乎一直在等待某个声音,某个无法辨认只能感觉的声音;她在店里听过无数声音,却从未感觉到——她以为世上没有那个她所等待的声音存在,心惆然空洞地。现在,她等到了,耳畔萦回的,沉郁温雅的嗓音,像一条古老的圣河,缠绵热烈地淌进她心底。 她,就是他的妻子! “则云——”他低吼, 她拥着他,意识昏眩之际,耳畔又传来那个她所等待的声音。 x2x??x2x??x2x??x2x??x2x??x2x “起床吃饭了。” 温暖厚实的大掌抚着她侧睡的脸蛋儿,晨曦洒进窗棂,像一层腊油润泽地板。她的发散在床边,雪白的手臂露出被子外。他吻一下她圆巧的肩头,嗓音懒洋洋地叫道:“起床了,则云——” 贺则云锁眉,眼皮微微跳动,欲张又合。他宠溺一笑,大掌钻进被里,偷袭般抚摸她柔腻的身子。 她猛然睁眼,被子里的肌肤泛起疙瘩。“再不起床,要错过早餐了——”他对着她的眼,浅吻她一记。她轻蹙额心,小手伸进被子里,抓住他覆在她胸乳的大掌。“你可不可以先出去……” 他疑问地挑眉。 她皱凝柳眉,干哑地道:“我想换衣服……”柔荑依旧在被子下与他挑逗的大掌角力。 笑意浮上双眼,他站起身,温和得像个绅士。“我在餐桌等你。”高大伟岸的身影走出卧室的门。 贺则云直到房门掩实,才掀被下床。她赤裸的身体,娇娆柔媚,处处是殷红的吻痕,丰盈的乳房像是果实熟透了,凸起的尖端,红滟滟地,依然留有被他爱怜碰触的感觉。一想到昨夜的亲密缠绵,身体又悸动起来,似乎她回到了脆弱的年纪—— 她已过了性冲动的少女时期,却是第一次与一个男人亲密接触。她本能排斥爱情,连带觉得没必要把性弄到手;安然过了二十几年,莫非昨晚是个魔夜,让她禁不住兴奋斑斓的色彩,欲望之源泊泊流出灼热的汁液。 她环抱着身体,走进浴室。洗衣篮里丢着一套男人衣裤,她蹙起眉,刚刚没注意他穿了什么服装……还有,他哪来的衣物可替换、临时去买的吗?这么早有哪家服饰店营业? 她摇摇头,难以弄清想法,鼻端嗅着缕缕丝丝的神秘香味,进淋浴亭。 冲过澡后,她穿上轻便的棉质长衫,把床单换掉,抱着洗衣篮往卧房外走。 祭冠礼看着她半身被高出洗衣篮的衣物、被套挡住,随即自圆桌边走来。“先吃早餐。”他将洗衣篮接过手,放在脚边,牵着她的手走回圆桌。 她坐在纯白的软垫木椅上,脂粉未施的脸蛋清灵绝美,一双凤瞳盯着桌面的食物,有咖啡三明治、豆浆饭团、清粥小菜、薄饼奶茶……东西方早点应有尽有,她看不见原来的桌巾是什么花样。 “全是你买的?”她幽幽开口。 “我做不出这些东西。”他撇一下唇,挟起切好的蛋饼,送入口中咀嚼。 她静静地瞅着他。他的衣服跟昨天不一样,米色线衫勾勒着掩藏不住的强健体魄,合身牛仔裤更加强调双腿的结实修长,简单轻便跟她的住处很搭配——清爽的居家风格。 “我没吃过这种东西——味道可以。”他又挟了一块蛋饼,送到她唇边。 “你买这么多……”她开口欲言。 他技巧地将蛋饼喂进她嘴里。“不知道你要吃什么,全都买一点。” 她瞪他一眼,抿抿红唇,细嚼慢咽,而后问:“连衣服也买了?”语气淡然,如同冷战中,妻子对丈夫的揶揄。 “衣服是车上的。”祭冠礼简短回答,明显不在意这个不重要的问题。 她却追着问:“你随身携带换洗衣物?”微仰的出尘小脸难得浮现对他的好奇。 祭冠礼放下手里的筷子,沉敛表情,有耐心地发出每一个音节。“男人在外,难免有所需求,我的助理会准备一、两套在车上。” “什么需求?”莫名的质问一下子腾冒出来,她偏着美颜,微微颤抖地看着他成熟魅力的俊颜,不懂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却直觉是这么回事——“你常在女人家过夜?”无法置信感融在她冰冷的语调传出,缥缥缈缈,夹带轻蔑。 他眸光闪了闪,唇角略扬。“昨天第一次。” 她心抽了下,不发一语,视线自他脸庞移开,起身去提洗衣篮,朝外推开客厅露台的落地门,阳光在方格窗闪晃,随门扉敞动拖曳成长条,像是透明鱼儿游向天边。 祭冠礼眼神转得深奥,缓缓离座,移至她身旁。“你还没吃早餐——”他抓住洗衣篮边缘。 “我吃不下。”她柔细的嗓音闷闷地,小手与他抢着洗衣篮不放。 “你在生气?”祭冠礼眼中的锋芒能看透人心。“我说了什么吗?”他笑着请罪。 她真的生起气来。“你常把衣物丢在女人家的洗衣篮,让女人洗!”硬邦邦的声音,彷佛不是自己的,与她柔美的外表很不一致。 他端详着她,像是觉得有趣。她咬咬红唇,转开粉雕玉琢的怒颜,用力扯了洗衣篮,踏到露台上,往洗衣机走去。 祭冠礼沉吟一会儿,跟着走出去,唇角随着沉稳的步伐,勾起一抹充满大男人宠溺与包容的笑弧。“柔情似水的女神,也常发脾气——”他逗她。 她怒抬美颜,瞪着他。 他站在洗衣机旁,伸手摸她的脸。她低头避开,依质料分类衣物。 “你生气——因为我把衣服丢进女人家的洗衣篮,让女人洗——”他一笑,握住她忙碌的小手,转折的语气有种特殊情绪,幽幽沉沉地说:“你以为有‘别的’女人?” 他强调“别的”二字,让她心口揪了一下,急言道:“我只是不喜欢有人说谎!”他随身携带换洗衣物,绝不是第一次在女性住处过夜!她为何要对他撤的这种无关己的谎言,如此在意? 她垂下盈满水光的美眸,拉开他握在她右手的大掌,继续将衣物一件一件归类分好。 祭冠礼重新拉过她的双手,她被迫侧转身子,与他面对面,朝霞在他们周身晕成浑沌的甜橙色。 “这一生,我所说的、将说的,全是实在。”他开口。他自信、傲然,从不需要任何虚假、伪装来粉饰他的世界。 旭日直射他的俊脸,他双眼一眨未眨,定定望进她眸底。她的眼睛无法从他这一刻的俊颜移开,彷佛——可以这样永恒凝视他。 直到他的手抚上她芙颊,她回过神,轻轻颔首,道:“你的衣服也要丢人洗衣机吗?”手里的衣料触感极好,衣领内侧丝绣一条精细的龙和名字,是专人专衣—— “洗坏就算了,”他拿过她手里的衣物,丢进洗衣机,大掌包里着她的柔荑。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她抬头对着他。他浅吻她几下,渐渐加深,舌尖探进她嘴里。她抵着他的胸膛,一手揪在他腰后。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他深深地纠缠她,边从裤袋取出精巧的手机边放开她的唇,接听来电。 他似乎在交代什么重要的事,嗓音很严肃,俊颜几近冷酷。她启动洗衣机,旋身走向花圃,拉起地上的浇水软管,扭开水龙头,纤指压着手枪式喷嘴,水雾如虹飞洒着花花草草,几只不知名的白色蝴蝶停在花蕊,不时挥动翅膀享受着晨浴。她种的那一株小番茄已经长大了,暑意充饱果实,圆润透红,沉甸甸地摇曳,悄悄声响。 “则云。”他不知何时结束通话,走到她背后,双掌轻轻抓住她的肩。 她放开喷嘴,转身看他。 “我得先出门,无法送你去店里。”他的用语仿佛他们真是一对夫妻,一面说一面将她颊边的发丝撩到耳后。“记得把早餐吃完嗯。”他交代,吻吻她的唇,离开露台。 她听到玄关的两道门声,缓慢地回身面朝花圃,继续浇花。 她一个人哪吃得了那么多早餐…… x2x??x2x??x2x??x2x??x2x??x2x “卖起早餐呀?!”魔女惊讶不已地圆瞠美眸,僵立在吧台边。“我有没有看错?!这些……”她吞吞口水,俏臀一歪坐上高脚椅,哇啦哇啦娇嚷:“可以吃吗、可以吃吗?我饿死了……”不等主人答应,她已动手吃起台面上各式各样的早餐食物。 “慢慢吃,别噎着——”狐仙一早就来巡视楼上妇女旅馆的装潢进度,和木工师傅讨论今天预定完成的部分后,下来陪贺则云开店。 “则云打算试卖餐点吗?”魔女喝下狐仙递来的饮料,又撕了一角咬劲十足的薄饼塞入口中。“没想到则云手艺这么好,比专卖店的好吃……以后也卖餐点,‘神的便利屋’就真的是应有尽有了!”贺则云的店只提供简单的冷热饮和现成点心,不卖熟食正餐,实在“埋没”厨艺、少赚了钱…… “你想错了喔,”狐仙拍拍魔女的爆炸头。“这些早餐是买的,不是则云做的。” “耶?!别告诉我,这全是你们两个要在这里‘早餐约会’吃的!”如果是这样,那就太惊人了!魔女不记得狐仙和贺则云的食量何时变这么大?! “我哪有分。这全是一个好男人为则云准备的‘爱的早餐’——”狐仙双眸闪着梦幻的光芒。她是旁观者清,看得出祭先生很喜欢则云,而则云——虽然态度有点隐藏,可应该也对祭先生没反感,毕竟祭先生是个好男人呢! “好男人?!”魔女眨眨眼,看向吧台里,打从她进来就不知在忙啥的贺则云,问:“谁呀?则云,是不是又有人暗恋你,每天买早餐放在你家信箱?而这些全是你一个礼拜来的——‘收、集’!”她大叫最后两个字,作势呕吐。 “你好夸张,”狐仙轻笑起来,柔荑支颏,倚着吧台,细语如莺。“这些全是祭先生今天买的——” 祭冠礼买的早餐太多、太丰盛,贺则云全数带来店里,准备给装潢妇女旅馆的工人们当早上点心,没想到魔女来得这么早。 “那——”魔女盯着吧台里的贺则云,半怀疑地问:“这些食物是新鲜的喔?!” 贺则云抽了一张面纸给她,纤指点点唇角。“番茄酱。” 魔女接过面纸,用力抹掉白皙皮肤上鲜红的酱汁。“我就是不能跟你们比!吃相不雅……我饿坏了……”她大口吞食,堵住声音。 “慢慢吃……”贺则云担心地看着她鼓鼓的双颊。“你这样会消化不良。” “你们都吃……饱了呀?” “我在家吃过才来的,则云也是,毕竟祭先生一早就为她准备好了——”狐仙仔细地回答魔女的问题。 “你们真幸福——一觉醒来就有东西吃!我昨天睡也没睡,半夜临时接到一件家暴case,赶着去救人,搞到天亮……又饿又累……”这是身为社工人的宿命。魔女叹了口长气,埋头继续吃,一会儿,又抬眸。“谁是祭先生呀?”她问贺则云。“追你的人吗?” 贺则云看着她,不说话的样子很神秘。一名长发盖住半边脸的女子走进了店门,问贺则云檀香角放在哪儿。贺则云随即走出吧台,服务客人。 魔女看着贺则云窈窕的背影绕过,蹙蹙鼻头,嘀嘀咕咕道:“要我猜喔?!谁会知道什么祭先生的……” “你怎么会不知道祭先生?你还想拿高跟鞋打他呢,忘了吗?”狐仙嗓音甜润,有股茉莉花的香味。“那天你差点跟人家吵起来,还好祭先生是个绅士……” “啊!你说那个鬼!”魔女大叫出声,想起那个无礼、高傲男人的脸,冲口骂着:“他哪里是绅士?专门偷听别人谈话!难不成,那天之后,他一直在骚扰则云?” “别这么说,”狐仙摇摇头,喝了口花茶。“祭先生对则云很体贴的,我每天来,都看到他……” “那个鬼果然缠着则云!”魔女打断狐仙未尽之言。她好几个礼拜没来看贺则云,没想到那个家伙还敢找麻烦!下次再让她遇到,她绝对不会心疼一双古驰高跟鞋。 “你别误会人了!则云也喜欢祭先生的……” “乱说!”魔女边插话边又咬一口饭团。“那男的一看就是坏胚子,则云眼光才没那么差!” 狐仙叹了口气。“你吃的——可是‘坏胚子’买的早餐呢!” 魔女僵住动作,转脸看着狐仙。“你说他每天来?”嗓音呆板。 狐仙点点头。 魔女眼光一冷。“我等他来,付他钱就是!”语毕,她大口大口咬着饭团。 第五章 手中握着魔女塞给她的钞票和硬币,贺则云关上车门,入神地注视着汽车窜出巷子。夜色偷偷渗染城市上空,街灯将她的影子拖长,沿着阶梯曲折、歪扭。贺则云拾级而上,经过管理室,里头的人问起她的“未婚夫”。她礼貌地微笑,假装没听懂管理员那带着浓浓乡音的国语,快速进入电梯。 祭冠礼早上离开她的住处后,一直没出现,没像平常一样,六点就来帮她打烊,接她回家,便利屋难得恢复以往的打烊时间——她不知道是她忘不了习惯,还是她其实在期待着什么,以至于这么晚关店回家。 贺则云握着钥匙,打开门,转亮玄关的壁灯,将手里的钱放在鞋柜上一只水晶圆盘中。 她拆开编成单辫的长发,将包包丢在沙发,走到厨房,拉开冰箱门。冷藏室里多了半打她不喝的啤酒,显然是他早上买早餐时购入的——这个男人,到底在她房子里增加了多少东西! 她跑进卧房,匆匆打开浴室的灯,镜台上果然横放着一支新牙刷和男人的便利型刮胡刀她早上全没注意到——玉瓷瓶里插了新的白玫瑰,比以往的每一朵更硕大,丝绸般的花瓣,奇妍殊美,像个成熟细腻的性感女子。她赤裸纤足,踩着浴室冰凉的地砖,靠向镜台,看了看,拿起新牙刷,若有所思地出神轻叹,将它放进漱口杯。 她在浴缸里蓄满热水,滴了精油,卸下一身的束缚,稍做冲洗,躺入浴缸,舒舒服服地泡澡,放松之际,轻合的美眸不时睁开,瞅着漱口杯里两根倾靠在一起的牙刷。 时间是个很模糊的概念,她遇到他的时候是夏天,现在还是夏天,台湾的夏天特别长,有好几个月,到底她遇到这个男人多久了?她实在难以思考这个问题,答案可能是几秒、几分、几个小时、几天几夜……甚至几年或一辈子,当一切纠缠在一起,时间变得难以推算、无法判定、说不通的谬误,只有一则故事永恒的进行,并且重复,像一部被不同年代的人阅读的小说,这是生命跟生命交集的感觉,这一份感觉扰乱了她的心、破坏了她沉溺于自我的安宁…… “则云?”一声叫唤传来。 贺则云一动不动,水灵灵的眼睛露出诧异。是听错了吧?!天花板出气口的嗡嗡声,如蜜蜂低呜,很容易让人产生幻觉—— “则云——”男人清晰的嗓音近在门边。 她侧转纤颈。祭冠礼就站在敞开的滑门外,让她一时半刻说不出话。 “这么晚才在泡澡?”他对她一笑,走进浴室,脱掉衣裤,拉出淋浴亭里的莲蓬头,洗战斗澡般快速冲净身体,长腿一跨,坐进浴缸中。 “你……”贺则云才找回声音。祭冠礼就吻住她的唇,教她的话语全堵在喉咙里。 “嗯……”他在浴缸里移换位子,让她的娇躯翻抬一下,整个人躺在他身前,脸庞微微往后,被他吻着。 “你在水里加了什么——”久久,他放开她的唇,蓝调似的沉郁嗓音吹吐她耳后。 她喘着气虚弱地答:“玫瑰……” “啊——”她的嗓音在浴室里,格外性感。 他轻柔的往上推挤她的欲望之源,大掌拉起她纤细的手臂,优雅地吮吻着。 她举起另一只手臂,朝后箍紧他的脖颈,两只雪白的丰盈拍打着水面,湿润透红的蓓蕾在他指腹间弹动。他们被包里在一个温暖的大水泡里,虹的颜色画在那透明的圆弧上,一会儿在他们上面,一会儿在他们下面,像摇篮摇晃着他们的身体。空气里飘漫着玫瑰的香味,她浑身颤栗,小腹一阵阵痉挛着。她的浴室何时成了汪洋大海,无边无际的潮流将她吞没。 祭冠礼在她体内射出热流,像是蛟龙般缠里着她的身躯,破出水面,唰地站起,晶亮的水花自他们身上坠落。他抱着她走出浴室,躺上卧房的床铺。 她睁开眼睛时,身上盖着被子,相当干爽,前一刻的浴水激情,彷佛已过了很久。她轻轻抚摸男人光滑的古铜色肌肤,神秘的香味儿在此散发。 “醒了?”他的腹肌缓缓起伏,嗓音又沉又慢。 她往上抚着他泛红的胸口,抬起小脸看他。 “这么晚才泡澡,很危险——”他挑着唇,俊颜得意、邪恶。 “你怎么进来的?”就算他知道电梯密码,他也没她住所的…… “买早餐时,顺便打了一副钥匙。”他回答,长指习惯性卷绕着她的长发。 早该猜到的,这个男人……她叹了一口气,翻身侧卧背对他。 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背,俊颜埋进她发里。“要睡了?” “嗯,”她轻喃:“我很累。” 他一笑。“是我的错吗?” 她摇摇头。“今天比较晚打烊。” 他皱起眉,扳过她的身子,俊颜悬在她上方。“你只比我早一步回来?” “店里本来的打烊时间就是如此。”她淡淡地说,美眸定定凝望着他。 他沉默许久不讲话,彷佛真的生气了。她闭上眼,欲翻身。他抱住她,躺回枕头上,让她枕着自己的胸膛。“我一点都不能对你放心嗯?” “这是我正常的打烊时间……” “改了!”他打断她柔柔细细的嗓音,一只手掌包里她交握在胸前的柔荑,沉沉地说:“别把自己累坏——” 她一震,睁开眼,看见他那条发光的项链对着自己,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她突然好想哭。 “怎么回来的?搭公共运输工具吗?”虽然此刻她人已在他怀里,但想到她一个人这么晚回来,他仍是心疼、担忧。 “那个‘六寸细跟鞋’的朋友开车送我回来的,”小脸埋在他怀里,她的鼻音有点重。“她吃了你买的早餐,要付钱还你;我放在鞋柜上的盘子,你没看到吗……” 祭冠礼摇首,托起她的脸。“告诉我,你是为了等我才把店开那么晚?”她习惯他的“恶霸”了,这一天没见他出现,想必心也是怅怅然。 她猛摇头,完全不想承认自己是为了等他。可他把她看透了,唇角扬起一抹自信迷人的笑。“不想知道我今天去哪儿吗?”他问。 “不想。”她趴回他身上。她是真的不想知道他干什么去了,他闯入她的生命、弄乱她的生活,这就够了,她不想知道他的来历、不想知道他的职业……不想知道他来来去去到哪里! “这也好。”他一笑,抚着她的发,不再说什么。 早上,罗悦一通电话告知他,东南亚的海上油田出了意外,他立刻赶过去处理,事情一完,他随即启程返台,十几个小时的奔波,他卓绝的应变能力无须多提,他更了解的,是自己心系着这名小女人。 祭冠礼吻吻她的额,合上眼睛,想睡了。 x2x??x2x??x2x??x2x??x2x??x2x 沉睡的躯体有着东方韵味,隐藏在气泡纸下的艺术品,逐层被揭露。贺则云小心地拆除最后一层包装,美眸鉴赏地审视着。 “好漂亮!”狐仙的赞叹声从门口飘进来。“这是新作吗?”她急急凑到柜台,目不转睛看着一尺大小的琉璃品—— “是睿睿特地创作的‘女子的休憩’,要送你当开幕贺礼,她希望每一个到妇女旅馆的人能得到全然的安心。”结束一天教学工作的妖精,坐在高脚椅上轻啜着黑咖啡。 狐仙的妇女旅馆即将开始营业,一位住在东海岸从事琉璃艺术创作的朋友特地寄来贺礼,由贺则云的店代收。 “送我的?!狐仙喜出望外,不敢置信。“我以为又是睿睿要寄卖的?!真的送我吗?”她看着吧台里的贺则云,想从她眼中得到确认。 贺则云微笑颔首,把一张卡片交给狐仙。 狐仙看得感动流泪,一把抱住坐在吧台外的妖精。“谢谢你们……” “乖——”妖精眯起媚眼,红唇唯美地弯起,柔若无骨的手掌拍拍狐仙的背。“你只要记得把它摆在最显眼的地方,别辜负睿睿的心意就好了。” 狐仙点点头,抹着脸,又哭又笑的。门后铃响了一阵,好久不见的魔女提着一只断了跟的鞋,一拐一拐走进来。 “气死我了!”魔女大叫着。 “天呐!你去打了什么人?”狐仙惊呼。 “怎么回事?”妖精气定神闲地问了句。 魔女不答,气呼呼坐上椅座,看着贺则云,好一会儿,才缓下气开口道:“我怎么觉得你的脸有点不一样?” 贺则云也看着她,绝伦的容颜不染纤尘,像是个清心淡泊的女神。 “怎么说呢……”魔女咬咬手指,思考一下,双掌往吧台一拍。“你为什么能这么美、这么优雅,彷佛从来不会在路上出糗扭断鞋跟一样!” 妖精呵呵地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还好不是去打人——”狐仙抚着胸怀,松了口气。“你别老是让人担心嘛!” “拜托——我哪有啊!”魔女讪讪地说:“我是真的觉得则云有点不一样啊!”她脱下另一只鞋,穿着丝袜的纤足一步一步走到排放生活杂货的地方,找黏胶。 “人家则云是爱情的滋润——”妖精喝口咖啡,幽幽地道。最近,她每天下课就来喝咖啡,因此也认识了“祭先生”。 “爱情的滋润?!”魔女瞪大双眼,蹬蹬蹬地走回吧台前。“则云什么时候谈起恋爱?跟谁?” 贺则云不回答,走出吧台,取过魔女提得快变形的黏着剂,帮她把断掉的鞋跟黏好,交回她手上。“干了就可以穿了。最好还是拿去给专业鞋匠修理。” “哎呀!碍事!”魔女不要不紧地丢开鞋子,抓住贺则云的手腕。“你真的恋爱了?对方到底是谁?安不安全、可不可靠?我可不希望将来处理自己好姊妹的case!” “放心吧,你这个社工师!我以担任专业教师的眼光告诉你,祭先生以前一定是个优秀的好学生,现在则是个好男人。”妖精很少称赞男人的。 魔女可疑地转头看看她。“祭先生?!” “是啊,上次就跟你说过了,不是吗?”狐仙蹙起眉。“你怎么这么忘性,工作太忙吗?” 是呀——她真的太忙了,谁教我们的社会一天比一天脱序,黑暗的角落越来越多,成天有跷家、辍学的青少年等着他们去追,酗酒打老婆的老公等着他们去收拾,失业闹自杀的男男女女等着他们去安抚,真是忙死他们了! 魔女叹了一口气,焦点随即转回贺则云身上,彷佛在她眼中瞧见一张男人的脸。“不行!”魔女叫起来,激动急言。“根据我多年的经验,那男的,过俊,绝对是个用情不专的花心胚!当性伴侣都嫌脏!怎能跟他谈感情……” “放心,我绝对不会跟你这种女人谈感情。”突来的男性嗓音中断魔女的嚷嚷,引起店里一片抽气声。 “女武神”在唱盘上悠转了一整天,现在正唱到高潮,扬声器的透声网阵阵颤动。魔女循声,缓缓转动身体。 祭冠礼从她眼前经过,拉走贺则云,举手跟狐仙和妖精打一下招呼。“是不是该打烊了?”他进入吧台,关掉音响,对她说。 “我的朋友还没走。”贺则云淡淡地说。 “我要走了,”狐仙递个眼神给妖精。“得把睿睿送的礼物搬到楼上……” “我来帮你吧,”妖精歪着头微笑,纤指拨拨波浪状的长发,s线条的娇躯离开坐椅。“我也该回去了。” 两个女人细心地将“女子的休憩”包好,放进箱子里。 “走喽,”妖精的长指划过魔女呆愣的白皙脸庞。“你得送我们回家。” 魔女回过神,看着两个好友搬着一只箱子。“做什么?没有绅士了吗?”语带讽刺。 “你拿喽!”妖精将整个箱子交给魔女,弯腰捡起她的鞋子,拉着狐仙往门口走。 “不送了。”祭冠礼平声平调对抱着箱子的女人下逐客令。 “又不是你的店!鬼……”妖精捣住魔女的嘴。 “拜拜,则云!拜拜,祭先生!”两女联合将赤足的“苦力女”架离开。 他整理吧台的动作如昔,只是异常沉默,一言不发。 “她习惯那样讲话,用辞夸张,没其他意思。”贺则云轻叹,停下手边擦杯子的工作,凝望着他的背影。 祭冠礼转过身。“我没有生气。”他看她时,神态还是一样温柔深刻。 她的心却跳得比平常快许多。“那……为什么不说话?”喉咙好干,她从来不知道他的眼光——是火,能灼烫人。 “她占用太多打烊的时间。我希望赶快收一收,带你回家。”他走向她,伸手抚她的脸颊,动作和嗓音同调沉慢。“我们好几天没在一起了——”多久了?这一、两个礼拜来,他只送她回家、匆匆陪她吃晚餐,然后回饭店彻夜处理新增的公事,几乎没有私人时间,无法好好的抱她、吻她。 她抓着他的掌,美眸晶亮。“今晚要过夜吗?”第一次对他提出邀请,她不知道自已是否也感染了他的疯狂。 祭冠礼轻搂她的腰,吻她的唇,一感觉她主动探出舌尖,他随即离开她诱人的小嘴。“不行,则云——”他对她摇头。 她小脸通红,难为情地转身,就要逃开。 祭冠礼从背后抱住她。“你想逼我在这里要了你吗?”他的嗓音低哑浓浊,听得出竭力压抑的情欲和愿望。 她握住他交叠在她腹部的双手,不敢转头凝视他。 “回家好吗?”他在她耳畔低语:“要入秋了,白天短多了,夜很长嗯——” 她点点头,娇躯轻颤。 他吻一下她嫩白的耳廓,旋身取了她的包包,拦腰抱起她,走出门口。 他们坐上车离去时,神的便利屋外——行道树掉下了今年的第一片落叶。 x2x??x2x??x2x??x2x??x2x??x2x 秋天真的来了!吃过晚饭后,天色已相当昏暗,凉风从开启的落地门吹进客厅,她偎在他身旁看着电视播报新闻,眼皮沉沉往下掉。 祭冠礼垂首看她。“想睡了?” 她带着微笑轻轻摇头,神情慵懒甜美。“吃太饱了——” 祭冠礼挑眉,眸光闪了闪。“那就做点运动好了。”长指按了桌上的遥控器,电视声光倏地消失,他将她从沙发抱起,往卧房走。 她被放在自己的小床上,伸出手臂,拉下他的颈,亲吻他,舌尖探进他嘴里,完成在店里未完的,怯怯的动作带着羞涩,有某种神圣的感觉,彷佛在进行什么仪式般。 “知道那一句名言吗——”祭冠礼吮着她的唇、缠着她的舌,边道:“‘接吻是灵魂在舌头交会’——” 她听过这句话,是某个大文豪说的,现在化成一股强劲热流窜进她体内。 “感觉得到我吗?则云——”他的心叠着她的。 [删除n行] 第六章 时节更迭得很快,或者秋天太短,冬季更长。今年有好几波寒流,她手脚冰冷的毛病又犯了,祭冠礼换掉她原本的鹅绒被,给她买了张内垫纯蚕丝的水貂被,加上他的体温,今年的冬天,她其实并不难捱。只是—— “起床”成了她每天清晨最痛苦的事。她离开不了温暖的被窝,便利屋开店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 今天,她张眸的时间,是入冬以来最早的一次。床边灯案上的闹钟长针指八,短针靠六,她身旁的男人已经不在,显然又工作去了。最近,他总是晚睡早起,一天睡不到四小时。 她坐起,拿过床尾凳上的长袍,穿上身,下床走出房门。隔壁的和室,在购屋之初被挪用为书房——她的个人书房——现在多了他的一些书籍资料。他喜欢坐在那张雕花的日式矮桌前,盯着他的笔记型电脑,敲敲打打。她打开拉门时,他侧对门口而坐,耳朵上挂着一个什么东西,眼睛专注萤幕,正在讲话,身上的睡袍有穿跟没穿一样,长腿裸露,横过桌子底下的榻榻米。他左手边的露台落地门,敞了一道不算小的缝,寒气袭人。 贺则云不禁蹙眉,静静地走入,经过他面前,去把露台的门掩实,并且拉上门帘。祭冠礼立即结束通话,盖下电脑萤幕,欲站起身;她已伏到他身旁,小手拉拢他的睡袍。 “这么早就起来?”他抓着她的小手,包里在温暖的大掌中。 “你衣服不穿好,还吹冷风,会生病的!”她柔美的嗓音一点也不像在骂人,想抽离他掌握的手劲根本称不上力量。 祭冠礼将她拉入怀中,低声笑着。“我从小到大没生过病。” 她抬头看他,美眸对他的话提出质疑。人体是很脆弱的,再健壮的男人都一样,怎么可能没生过病?! “当然打架受伤例外。”成长过程里,偶尔有些皮肉伤,除此之外,他的确是没生过病。 “连感冒也不曾有过?”她还是怀疑。 “没有。”他斩钉截铁的肯定语气,跟俊颜上的神情一样,充满自信。 “为什么?”她偎着他似火炉般温热的身体。他怎么能像神一样百病不侵? “祭家有个‘神医’养生者。”他回答,长指玩着她的发。“你想听吗?” 她随即摇头,仍然不愿知道他背后的一切。 他无声地笑,吻吻她额鬓。“你担心我的身体,我很高兴,不过你自己可别感冒了。”他欲起身,抱她回房—— 她轻压着他,对他摇摇头。“我喝杯水就回房,你做事吧——”站起身,她退出和室外,关好拉门。 祭冠礼看着映在门上的纤影,唇边保持着大男人“夫复何求”的笑。直到她下了木阶,纤影无力地软倒,地板发出闷响;他猛地起身,几乎撞翻矮桌,冲出门外,神情凝重地抱起昏倒于地的她。 “你是怎么了?”他倒了杯水,坐在床沿,扶她起来喝水。当他大喊她的名字,抱着她要冲出门外上医院时,她醒了过来,小手拉住他的衣袖,阻止他开玄关的门,只求他抱她回房,给她一杯热开水。 她喝下温热的水,轻声向他说谢谢。 祭冠礼随手将水杯一摆,眉心折痕深刻,黑眸沉沉地审视她。 “我没事。”她幽幽说道,白皙手指摩着他皱凝的眉宇。 他抓下她的手,严厉地盯住她。 “对不起,我的手太冰……” “我不喜欢这样!则云!”他硬着嗓音打断她。“没事不会昏倒……” “我不是昏倒——”她柔柔地抢回说话权。“只是突然的晕眩。” “到医院听医师怎么说吧!”他站起身,走进紧邻浴室的衣物间,准备换外出服。 贺则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固执得像个小孩儿。她无声地轻叹,下床走到衣物间的双折门边,凝视着他找衣服的模样。 “冠礼——”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却不觉得是第一次,彷佛这个名字几世之前就烙印在她心底、脑里,占据她的声带,一开口便自然顺着舌尖溜出。“冠礼——”悠长的亲昵感,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出。 祭冠礼转身,一看她裸着纤足站在门边,根本没心情享受她天籁似的嗓音唤自已名字时的美妙感觉,皱起双眉就命令:“回床上!”语毕,他继续换衣服、找衣服。 她的衣物间,被他攻占了一半,男人的衣服与女人的贴身衣物,不协调地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他搭配好她的外出衣物,将一只专放女性生理用品的箱盒搬回原位……这个男人跟她同居几个月了,有些事仍不够细心—— “冠礼——”她又唤他。他回身之际,她道:“你这样要怎么当爸爸——” 他短暂一愣,难得的表情无法让人捕捉,瞬间又是得意自信的笑,只有从大掌松落的衣物,成了他惊喜得手足无措的唯一证据。 她走向他。他温柔地伸出胳臂,圈着她的腰,俯下俊颜,吻一下她秀气的鼻尖。“多久了?”低沉地问着,那隐含的抖音,不知是笑还是什么。 她捧着他的脸。“上个礼拜,医师告诉我,三周了。” “你自己去了医院?!”他的表情很复杂。 她点点头,玉指轻轻拨弹他丰厚的耳垂。“店里午休时去的,狐仙帮我约的医师。” 他叹了一口气,闭一下眼。“我太忙了嗯?” 她摇摇头,没说话,柔荑缓缓抱住他的腰杆,贴近他,听他的心跳。 “有没有不舒服?”他问着。 “我想再睡一会儿,”她轻声细语,美眸微合。“你陪我——” 祭冠礼抱起她,走回床边,躺上床,脱下睡袍,宽大的胸怀将她包裹、灼热的体温熨烫她。 她枕着他的胸膛,问:“你高兴吗?”他的心跳代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大掌抚着她的背,极尽温柔地吻她的额。“今天别开店了,我要好好的看着你——”我的妻子! x2x??x2x??x2x??x2x??x2x??x2x 贺则云睡到中午才醒。她睁开眼睛时,祭冠礼真如她睡前听到他讲的那句话一样,在她身边看着她。他拥着她的姿势也和她入睡前的印象相同,他宽阔的胸膛、健实的手臂围成一方温暖的天地,几乎让人忘了今天是个寒流来袭的日子。 她探出小手,摩着他下巴初生的青髭。 “醒了?”祭冠礼握住她的手,吻一下她的掌心。 “现在几点?”她抬起小脸,刚睡醒的嗓音柔情蜜意,满是缠绵。 祭冠礼对她眨了眨眼,瞥一下闹钟。“刚过中午。” 她接着说:“把门帘拉开好吗?”她想起身,看看外头有没有出太阳。 祭冠礼让她靠着抱枕,下床朝落地门走,拉开两层布帘,他才知道太阳已爬过大楼顶端,高挂在冬日的天空上。 “饿了吧?”他转头看她,洁白整齐的牙齿在阳光反射下闪了闪,笑容沉敛却又灿烂。“想吃什么?” 贺则云将温暖柔软的水貂被披在肩膀,下床走到他身边。“阳光好薄……”不像夏天又烈又炽。露台上的香草盆栽蔫蔫地,原本青绿的颜色褪得枯黄,在寒害中颤抖求生存。她扳开门锁,伸手推门。 “你要做什么?”祭冠礼拉住她的手,阻止她开门。“外面很冷!”她身上只穿单薄的睡衣,水貂被掉在脚边。 “我种了很久的香草,不搬进屋内会冷死。”她声调略急,一双美眸幽幽望出方格玻璃外。 祭冠礼捡起被子,披回她肩上,摸摸她的头。“包好。”开门走出露台,将她的盆栽移近屋里。“摆到客厅落地灯下?”他问她意见。 她顿了顿,点点头。他随即离开卧房。她看着他只穿贴身衣裤的身影,长腿和手臂在冷空气里摆动,丝毫不畏寒意。她跟了出去,在他蹲下放盆栽时,双膝曲跪,身子靠上他的背,芙颊贴着他的肩胛,拉着被子角的两手紧紧环住他的脖颈。 “则云?!”他侧过脸,对她突来的撒娇行为感到稀奇,大掌覆着她交握的小手。“怎么了?” 贺则云微微摇头。“晚餐吃火锅好吗?”嗓音柔腻得令人心拧。 祭冠礼将她拉到身前,水貂被罩在他头上,像顶帐篷。“你早餐、中餐还没吃,就想到晚餐嗯?” 她躺在他腿上,美眸水光盈盈直视着他,很慢很轻地说:“那你现在给我吃吧——” 祭冠礼眸子狂热起来,拇指揉着她艳红的唇,一会儿,沉缓地俯下俊颜深吻她。 贺则云抱住他,两人躺在客厅地板上,微弱的光从水貂被缘溜进来,煦暖地纠葛着情人的午后。 昏暗的傍晚四点,电话响个不停,他们饿坏了,谁也不愿离开餐桌去接听,一盏灯垂在圆桌上方,光泽橙黄,情调十足,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共享一碗合力完成的乌龙面。她将剥好壳的虾子塞进他嘴中,他舔舔她的指,挟了一口面喂她。她说不想吃太饱,晚上还要吃火锅。喝了几口热汤,她起身走到客厅,接起停了十秒又再度响起的电话。 店里那三位熟客好友的嗓音,分大中小,紧张、关怀夹杂悠闲,一块儿传出话筒,问她怎么没去开店、是不是出什么事……一堆问题,她无从答起,美眸飘向餐桌那隅的祭冠礼。 她轻轻应和的声音,娇软无比。他离座,视线缠着她的目光,直直走来。一只手臂揽着她的腰,吻她的颊,接过电话道:“我是祭冠礼,七点过来吃火锅,我和则云等你们。”他俐落地挂断。 她愣住了,神情怀疑地对着他。“你邀她们来吃饭?” 他的眸光闪过一抹深奥。“吃火锅,人多才热闹。”答得很平常。 她皱起柳眉,绝伦的小脸有着顾虑。“我们的餐桌不够大。”她的法兰西小圆桌,以前她一个人用时总觉得太大,和他一起后,这张桌子就刚好、圆融完美,已经无法插入其他人。 “把书房的矮桌搬出来就行。”他明快地说道,抚抚她的眉心,不让她为这小事忧烦。 她细致的眉心,展了开来,神情娴雅,道:“让客人席地吃晚餐,是不是怠慢——” 祭冠礼撇唇一笑。“别有一番滋味,没什么不可;我们好好准备丰盛的食物嗯!” 她与他相凝了一会儿,牵着他的大掌,边走边说:“狐仙不吃辣,妖精吃辣,也喜欢海鲜,魔女什么都吃……” 祭冠礼微笑听她细语,带着她出门上超市。 x2x??x2x??x2x??x2x??x2x??x2x 门铃响起时,他高大的身躯绑着一件不合身的女性围裙,去开门。 三个女人在门外呆了几秒。 “啊!”狐仙首先开口,娇柔的美颜恍然大悟。“原来‘祭冠礼’是祭先生的本名呀!” 祭冠礼微笑。“请进。则云等着你们。”挺拔的身影让出通道。 “我们带了泡芙和栗子派。” “谢谢。我们正好差一样饭后甜点。”他客气地说,收下客人带来的礼物。 三个女人依序进入。妖精瞟了他一眼,难掩笑意。今天才知道他叫啥名,刚从电话听到“祭冠礼”三字时,她们还一头雾水;原来这个男人早“进驻”则云的住处了。 魔女最后一个踏上玄关。“没想到‘像你这种男人’也会做家事!”轻蔑地瞄他一眼,呛声强调地讽刺。 “做家事跟性别无关。”祭冠礼淡淡回她一句,以主人的语气道:“你要进来,顺便把门带上。”然后,转身迳自先行,不再当恭候女士先行的绅士。 魔女哼地一声,关了门,很不淑女地踢掉高跟鞋,踩上客厅的原木地板。 客厅的电视播报着这一波寒流将持续发威,明后天部分地区预估最低温降至十度以下。矮桌上,热呼呼的美食正煮得滚烫。一只放在电磁炉上的透明锅,汤汤水水、食材多样、香味四溢的,是正统台式吃法;另一只以牛油、牛肉、青葱、柴鱼酱油、糖……煮成的干锅,还多了辣椒酱料.是加味的寿喜烧,相当下饭。桌上有很多配菜,方形电烤盘里排着一块块马铃薯、南瓜、洋葱、菇茸、番茄和彩色甜椒……贺则云温婉地坐在桌边,从瓷盘中挟起切成扇形的干酪,一片盖住一块,没一会儿,就是引人垂涎的焗烤香蔬。 “哇!”一声惊叫,三位客人各自入位,坐得像日本女人一样。 “则云,你没开店,一整天在家准备这一桌呀!”魔女挑了一片凉拌小黄瓜,丢进嘴里。 “用筷子——”妖精老师啪地打一下她不守规矩的手,带笑的眼眸看着对座的男女,问:“可以开动了吗?” 贺则云颔首。 五双筷子动了起来。 “这好好吃!”不吃辣的狐仙挟起一块八分熟的干烧牛肉,沾了蛋汁,放入嘴里细嚼,美颜绽开幸福满足的表情。“则云真厉害,什么都会做。” 贺则云微微笑,美眸不由自主地凝向身边的男人。桌上的寿喜烧是他做的,鲜美的虾蟹是他挑的,洋葱是他边流着“男儿泪”剥的……这个男人怕她累,几乎独力准备了整桌晚餐,她仅仅当“指导兼助手”。 “发什么呆?”祭冠礼低唤她回神。一迳挟牛肉给她,涮的、干烧的堆满她的菜碟。 贺则云吃没几片,就觉得腻,把自己的碟子与他的换过。 他抬眸看她。她皱皱眉。“我想吃点凉拌青菜。”素手拿过沙拉钵,用大叉子将带有苹果醋酸味的干丝白菜拨进自己碗中。 “生冷的东西别吃太多。”祭冠礼取走她手里的叉子,移开沙拉钵,将她拨进碗里的白菜倒至自己碗中,只给她留了一小口。 她不满地瞪他。 祭冠礼斜扬唇角,挟几块上头融着香浓起司干酪的烤蔬菜给她。“你和孩子需要营养。”他说。 三位客人因他这句话,停下筷子,六只圆瞠的美眸瞅住相同定点。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魔女一开口,原本咬在齿关,来不及吃进嘴的金针菇掉回碗里。 “真的吗?则云——”狐仙晶亮的双眸闪着母性光芒。“你要我帮你介绍医师,是这么回事……真好,以后我们的孩子可以成为玩伴。”她已经想到几个小身影,活泼地在神的便利屋和妇女旅馆上下跑动、嬉笑的情景。孩子真的像天使一样可爱呢! “想必两位同居好一阵子了,而且‘生活’很美满。”一个中学老师实在不该讲这么暗喻的言辞。妖精擦擦红唇,眼眸半合,美颜挂着微笑。“我是很开通的老师,但还是忍不住想问——两位打算结婚吗?” 贺则云颤了一下。 “这就是我今晚邀你们来的目的——”祭冠礼放下筷子,俊颜自信、五官生辉,道:“三人成众,现在已算公开场合,你们既是客人、也是证人,这一刻起,则云是我名实相符的妻子。”他拉着贺则云站起,解下颈上的龙形项链,执起她的左手,顺着她的腕绕了几圈,交叉拉出两端经过她白皙的手背,再圈绕她的无名指,两颗神秘的红宝石在她指节发亮,他扣好精巧的爪扣,像是完成一件极神圣的事,吻吻她的额,又深吻她的唇。 贺则云被他的疯狂热情冲昏了,任他索吻,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恍神感,一切是那么地茫茫然。 “喂喂喂!”魔女拍着桌子,专门破坏他人的好情调、好气氛。“够了没!你要则云缺氧呀!” 祭冠礼慢慢放开贺则云,伸手抚抚她颊畔的发丝,意犹未尽地再啄吻她几下。 “你真是率性呀,祭先生——”妖精轻轻拍手笑道。“这样就算结婚吗?我会去请教法官喔!” 祭冠礼撇唇一笑。“请便。”他拉着贺则云坐下,手掌紧紧握着她的柔荑。“繁文缛节、条文规定,管不了你们今天看到、听到的,我跟我妻子的关系更是早就注定——” “别开玩笑了!这哪算!根本是在玩弄女人,没诚没意……”魔女忿忿念道,别开脸自顾自地吃起东西。她其实并不想讲这些杀风景的话。社工经验多年,她看过形形色色人心,刚刚那一刻,她真能感受到这个男人对则云是认真、用心的,可她就是看他不顺眼,偏要讲反话。 狐仙敲敲水杯,像要发言,却已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她参加过很多人的婚礼,都只是喧闹和排场,从来没像今天,如此简单,竟让她有着心领神会的感动。她端起杯子,温柔眼底泛着泪。“我敬你们,要永远幸福喔!” 狐仙的一句话,五个杯子在空中锵地碰撞。这场最棒、最别致的“喜宴”,在这个特别的寒流夜,温暖进行着。 送走客人后,该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贺则云洗好澡,坐在化妆台前梳着长发。祭冠礼从浴室走出来,站在她背后,看着镜子里的她。 “在想什么?”他低头亲一下她的耳朵,湿发掠过她的肌肤。“该睡了——”他要抱起她。 贺则云抓住他的手。“你的头发没吹干!”她拉着他蹲下,取出抽屉的吹风机,看着他的眼。 祭冠礼索性坐在地上,让她纤细的指和温暖的风,穿插在他发间。 “你今晚……”她腕上、指上绕着他的龙形项链,红宝石似梦似幻。“你是认真地要我当你的妻子吗?”晚餐时,他的宣布让她几乎不敢看他,现在只有他们两人,她才敢这么问。 祭冠礼眸光一沉,抓下她的手,关掉吹风机。“我记得我说过,我的话全是实在!”他强调。“现在,我再告诉你——则云,你是我祭冠礼的妻子!” 她颤抖起来,泪光噙在眼角。“我……我会有个家吗……”有丈夫、有妻子、有孩子……像个真正的家…… “我们两个已经是个家。”他语气沉定,大掌怜惜地抚着她芙颊。“你是不是该给我戴个戒指?”他探出左手光裸的无名指。 她摇摇头。“我……没有……”戒指。干哑的嗓音说不出话来,她快哭了。 祭冠礼摸向她的耳朵。她今天戴着一对圆形耳环,他小心拆下,把两个圈儿扣在一起成双环,放到她掌心。她看了看,纤指颤抖地拿起,套进他的无名指,竟意外地合适。 “这不就有戒指了——”他望进她瞳眸底,对她说。“我的妻——” 她终于忍不住掉下眼泪,滴在他手背上。 祭冠礼抱住她,将她压在胸怀里。“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告诉他,她其实很怕,怕自己根本无法维系一个家—— 当他的妻子、他的家人,她其实一点自信都没有—— 她这么一个抗拒情感牵系的人…… 第七章 生命与生命的牵连是如此的奇妙—— 她的肚子一天一天地隆起,胎动很频繁,医师说是个健康的小子。她每天忧喜参半地度过,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当个好母亲,祭冠礼却已有自信当个好父亲。 男人没有女人这种亲身体验生命从无到有的经历,所以能一股傻劲奔向下一个阶段,不会有任何不安;女性在角色的转换上,就比较纤细多虑,怎样从一个单身女子变成一个母亲,这个过程绝对是场革命。母亲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她经历这样一场身心改造的革命。但是,人类其实无法理解生命之初的奥秘——胎动想表达的是什么?孩子健康、喜悦的成长吗?或者,是在抗议即将降生至这个苦难世界? “则云?”女人的声音响起。 贺则云张开眼睛。她在角窗边的躺椅上睡着了,白皙双手拿着一本书,叠在浑圆的腹部。 “怎么在这里睡觉?”妇女旅馆的住客——黎小姐,低俯戴墨镜的脸庞对着她。“感冒了对宝宝不好唷——” 贺则云微微勾弧唇角,扶着腰从躺椅里起身。“没什么客人,打算早点打烊。”街道已经染上夕阳的颜色,车流量增多,似乎接近下班时间了。 她走到书架前,将手里的书放回原位,双掌覆着肚腹,一动也不动。 “怎么了?”黎小姐跟在她身边,关心地问。 贺则云沉吟一会儿,美眸低垂。“又动了。” “你现在到底几个月?”黎小姐好奇地问。她来投宿时,已听说楼下便利屋的老板是个美丽孕妇,住了一段时间,季节都转换了,她才看出贺则云微凸的腹部,这么小巧的肚子,她实在猜不出是几个月。 “快八个月了。”贺则云抚抚肚子,神情安详。 “八个月?!这么秀气的肚子是八个月身孕?”黎小姐惊讶地伸手摸她。“一定是个娇滴滴的女儿吧——”话才说完,小东西隔着母亲的肚皮踢她一下。 “啊!踢人耶!”黎小姐倏地收手。“这么用力!” 贺则云皱一下眉头。“在抗议你的话了。” 黎小姐眨眨眼,觉得有趣。“是个男孩呀?!” 贺则云点点头,旋身往吧台走去。“要喝什么吗?”她问。 “不了,我下来找点书看,家庭主妇最怕跟社会脱节了……”她在书架上拿了一本葛洛莉亚•史坦能的《内在革命》,走回柜台请贺则云结帐。“那位社工小姐说每个女人都该看这本书。”她指魔女。“我觉得她有我这种人所欠缺的激进,我要是像她一样,就不会……”她停下话语,调整一下墨镜。 贺则云没开口,帮她把书包好。 黎小姐说了谢谢,问:“你还要继续营业吗?你先生几点来接你?” 贺则云穿上一件薄衫,提着包包,绕出吧台。“今天有点累,我想早点回去。”她跟黎小姐一起走到门口。 贺则云关好店门,设定保全系统。橘红色的天边飞掠几只倦鸟,树梢在热风里打旋,彩绘有罐头泡面食品广告的公车从马路开过,彷佛有台风要来。 “你要自己回去吗?”黎小姐站在通往妇女旅馆的楼梯口,素手推推脸上的墨镜。 “嗯。”贺则云颔首,将钥匙和遥控器收进包包里,薄纱丝巾绕过头颈,轻掩着美颜,像个神秘的阿拉伯女郎。 “天快黑了,你小心一点。”黎小姐对她挥挥手,登上楼梯。走没几阶,她又下来,挡住贺则云的去路。 贺则云偏着美颜,疑问地瞅着她。 “我有话跟你儿子说。”她蹲低身子,看着贺则云隆起的腹部,语重心长地道:“不可以使用‘暴力’唷!阿姨最讨厌野蛮的行为了——” 贺则云从墨镜上缘,瞥见她青紫的眼圈。 黎小姐是位家暴受害者。关于黎小姐与她的丈夫——听说他们是门当户对的望族联姻,男方相貌堂堂,可谓将才,婚前彬彬有礼,婚后是衣冠禽兽,时常殴打黎小姐。黎小姐一开始为了顾及双方家族颜面而忍下,身边累积二、三十张验伤单,直到一次被打得流产住院,她决定诉请离婚,却因丈夫下跪认错而心软——她回到丈夫身边,两人好了一阵,但丈夫的暴力已是种惯性、是种病,她很快又面对一连串的伤害。她找不到一个安全的栖身所,娘家要面子、夫家要面子,总是低调地处理,劝合不劝离,难道她活该被打吗?一开始的合璧联姻是两家族的风光事,后来的暴力事件成了她一个女人该独力承担的…… 黎小姐伤心绝望之际,走到妇女旅馆楼下,一上楼,就住了很长的时间。昨晚,听说她丈夫来闹,幸好狐仙的老公在场,加上一名见义勇为的陌生路人,把黎小姐的丈夫扭送警局。 “没事啦!我说完了。”黎小姐站直身,对着贺则云一笑。“你的儿子应该会像祭先生一样绅士,我是多虑了——” 贺则云凝着那张被墨镜盖掉一半的笑脸。她看得见黎小姐眼中的黯然。 “好了,我要上去了,明天你开店,我和姊妹们下来喝咖啡。”贺则云的脸蛋从她两个镜片闪过,她转身半跑步上楼梯。 贺则云抬头望向楼上光亮的大窗——睿睿的作品“女子的休憩”摆在那儿,成了旅馆标的,如此地安宁、温暖。 x2x??x2x??x2x??x2x??x2x??x2x 一见到妻子熟睡的美颜,祭冠礼凛然的脸色总算缓和下来。 “则云——”他上床与她面对面躺着,大掌抚着她的脸颊。 贺则云手抓枕头,卷翘的睫毛隐隐颤动,微张星眸,迷迷蒙蒙望着他。“你回来了——”不由自主地微笑,绝美的小脸略有倦态。 祭冠礼揉揉她的发,长臂将她揽进怀里。“这么累嗯?” 她摇摇头。“还好……”慵懒地细语,柔荑轻轻绕至他背后,抓着他的衣服。 “谁载你回来的?”他开始质问。她今天提早关店,他六点到神的便利屋接不到人,以为她上楼跟妇女旅馆的友人聊天,结果没有,狐仙也不知道她去哪儿——这个小女人,要先回来也不留言通知! 他紧紧地抱住她,担忧的心情现在才平息。 “我搭捷运回来的。”她的一句话让祭冠礼又纠起眉结。 “你搭捷运回来?”他语调有些怪。 贺则云褪去睡意,抬眸望着他紧抿的唇。“怎么了?” 他沉默着,感觉胎动从她腹部传来。他的大掌往下移,贴着她的肚子,沉了口气,道:“你肚子这么大了,还跟人挤车,我不放心。以后别再做这种事。” 掌心覆着他的手背,她轻轻吻他一下。“有人让位给我。你最近很忙,不用抽时间接送我——”虽然对他的事不闻不问,但隐约感觉得出他在处理一件麻烦的工作,她不想再增加他的差事。 祭冠礼双手绕至她胸前,紧握她的小手,十指交缠,轻柔地律动腰臀。他在她耳边深情地低语,一掌握着她的一双小手,一掌托在她腹部下方减少她的负担。她想回头吻他,却不能,竟伤心地落下泪。 祭冠礼微微扶高她的纤颈,探出俊颜,吻去她的泪,封住她呜咽的唇。她的舌尖卷里着他,彷佛怕他会离开,皓齿咬住他。他不感到痛,而是一种属于妻子的甜味,在他口腔漫开——这个小女人,知不知道自己已把心交给他了…… 贺则云全身晕红,娇羞地摇摇头。 “该换张床了——”他理理她纠结的发,吻着她激情后的脸蛋。狐仙跟他提过一些妇女怀孕时的民俗禁忌,搬动家具似乎也在其中。但他不会顾虑这一条禁忌,他的妻子因为肚子越来越大、胎动越来越频繁,每晚在这张小床上睡不安稳,换床已是势在必行之事。“再过一个多月,孩子会更大,这张小床,不好睡;就换张大床嗯?” 她没意见,柔荑抚摸他的脸,手上的龙形链刮着他的肌肤,宝石的红光掠过他每一处五官——这个男人,就像魔女所讲的,过俊。“冠礼——”她叫他。 他低头凝视她。 “你会一直住在我这儿吗?”她突然这么问。 他神情一敛,定定地看着她,久久,道:“你要赶我走吗?” 她一凛,胸口泛疼,血色慢慢自脸上褪去。 “傻瓜,”祭冠礼一把拥紧她。“你当然不会赶我,更赶不走嗯——” “我以前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有家庭、会有丈夫……”她嗓音颤抖,恍若有很多积蓄在内心深处的话要说,到了口中却又吞下,趴在他胸膛,静静不动,漆黑的双眸含着泪。 “怎么不说完?”祭冠礼抚着她的背,温柔的语气不是在逼话,而是充满耐心的宠溺。 贺则云仰颈抬头。他的俊颜占满她双眼,这一刻,她内心既不空虚,也感觉不到寂寞。脸蛋和唇瓣红润了,绝伦的五官染点着幸福色彩,她坐起身,美丽的长腿垂在床沿,柔荑抚着白皙的肚皮,笑了。“是得换张大床了——” 祭冠礼下床,绕到她身前,凝视她许久,俯身吻一下她的唇。“明天就叫人送来。你在家等着,别去开店。” 明天?!“这么快?”她圆睁美眸。 “我安排好了。”他抱起她,走进浴室。“餐桌上有补身补胎的药膳,洗完澡,一定要吃嗯。” “你也吃,我才吃。”她不太甘愿,耍赖地要求。 祭冠礼一笑。“我可不是‘junior’里的阿诺呀,我的妻——”他是自我解嘲,还是在笑她?! 贺则云瞪他一眼。“可以补身……” “你对你丈夫哪里不满意?”他故意问。 她脸一红,转开头,肚子里的孩子突然踢了一下。祭冠礼感觉到这个从她腹侧传来的力量,是针对他这个父亲。 “这小子——”他摇头,朗朗笑出声。 不知道今晚电影台会播“哈姆雷特”还是伊底帕斯神话故事?! x2x??x2x??x2x??x2x??x2x??x2x 夜灯照射着玫瑰白的床幔,贺则云从梦中捂着肚子醒来,无法再入睡。这张床架挑高的法兰西式大床真的太大,自送来后,祭冠礼只睡过一次,床被没留任何属于他的神秘香味,他彷佛像影子一样淡出她的生活——记不起他哪日开始没回来,似乎是在她要求他解下龙形链的隔天? 那是一个胎动比往常更剧烈的夜晚,孩子像是有意不让她休息,用他的小手、小脚……那小小身躯所能用的一切,捣乱她的子宫,闹得她醒来,那时,丈夫不在身边,她知道他又在书房彻夜工作了。她下床,走到书房外,看着里面那盏日式桌灯透出来的光,晕在门格的丝绸上。 “则云?”丈夫即时即刻都能注意到她。 她拉开门,朝他走去,像只美丽的母兽,伏在他大腿上。 “睡不着吗?”丈夫的大掌抚着她的背,一手仍俐落快速地在电脑键盘上移动。 “爸爸不在身边,孩子不让我睡。”她像在对他撒娇。 他笑了,低头看着妻子绝美的脸蛋。“委屈你了。” 她摇摇头,问他:“肚子饿不饿?” “有一点。”他答道。 “吃海鲜面好吗?”她柔声说。 “我可以让饭店外……” “我想煮。”她打断他,伸手抚着他刚毅性感的下巴。“你不想吃我煮的吗……” 祭冠礼唇边笑纹慢慢地扩大,手掌覆住她柔荑,下颏贴紧她掌心,轻轻摩动。“我美丽的妻子要为丈夫烹调‘爱的消夜’?”他低沉的嗓音,是夜里最柔软的安眠曲。 “冠礼——”她欲坐起,怕在他怀里多待,很快又被睡神破坏她煮消夜的计划。 祭冠礼吻一下她的腕。“别烫伤或切伤手指嗯。”有了但书,才允许她下厨。 她在他的协助下,站起身,走向门口,又旋回他眼前。 他抬眼凝视她。 她伸出戴有龙形链的左手。“帮我解下好吗?它让我不方便做事,可能会受伤……” 妻子这么一说,他哭笑不得,体贴地解开那个只有他会解的精密爪扣…… 那恍若已是很久的事了,贺则云回过神,望着轻轻飘动的床幔,起身下床,走到隔壁书房。拉动滑门,一片黑暗从里窜出,她按住墙上的灯键,天花板洒开一层光纱。雕花的日式矮桌边,没有熟悉的身影,她打亮桌灯,凝视着灯下一个月没开机的笔记型电脑,上头似乎蒙了尘。 她纤白的指不由自主地划过那外壳,哪里有一条细小的纤维尘埃,恐怕连丈夫的指纹也不容存在,这个高科技产品莫非也奈米化,任何痕迹难以附着。 她趴了上去,泪水泊泊地淌流。多少年前,那些疑问在她心里挥之不去,女人为什么是情感的动物?为什么母亲要在父亲无情离去时,仍把那条感情线系在身上,让那男人的影子吸取自己的脑汁、血液、生命力!感情这么可怕,我们应该当孤儿的,不要有朋友、家人,不要对任何人事物动心,不要有快乐,就不会痛苦——她早就打定主意抛弃情欲、愿望,当一个淡泊清心的人,偏偏那个男人闯入她的生命…… “冠礼……”她的眼泪沾湿了他的电脑。她随时会临盆,她的丈夫却在此刻消失,现在她才知道自己需要一个人陪伴,现在她才知道人类不会是坚强的,现在她才知道她抗拒他太多事,以至于她只知道他叫祭冠礼,是个从来不生病的左撇子……她从不问他的事,他自然不需对她说,她不知道他在哪儿—— 这一夜,她注定要为他哭泣。 x2x??x2x??x2x??x2x??x2x??x2x 祭家饭店大厅,一名绝色女子穿着碎花长袍裙,仔细一看,那碎花是白玫瑰,衬映的青绿底很能彰显女子白皙的肌肤。女子是个美人儿,微卷的长发像波浪,脸蛋恍若镶嵌在贝壳中的无瑕珍珠,略带焦急的神情楚楚动人,罗悦已透过监视器看了无数次。 罗悦走出饭店的保安中心,到达大厅。 “罗先生。”柜台人员很快注意到他。 罗悦举举手掌,天生带笑的俊脸,相当受人欢迎。“那位美丽的女士有什么需要吗?”他努努下颏,视线瞥向采光井下、巨大飞龙画毯的方位。 领班经理与女子在那儿交谈。 “那位女士……”柜台人员顿了一下,道:“她要找冠礼少爷。” “喔!”罗悦挑挑眉,走了过去。 “他告诉过我,他住在这儿……”女子微喘的娇腻嗓音,听来快哭的样子。 “对不起,女士,我无法帮您这个……” “怎么回事?”罗悦的声音插入。 领班经理转头。“罗先生。”恭敬地称道。 “你去忙别的吧!”罗悦遣退领班经理,和善地看着女子。刚刚在监视器里看不清——原来这位美人儿是名孕妇。他扬唇,微微欠身。“有荣幸能为女土效劳吗?” 贺则云看着眼前的笑脸男子,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你能帮我找到祭冠礼,对不对?” 罗悦唇角拉高。“女士跟冠礼少……”他停一下,眯细双眸,探询的嗓音继续道:“您跟祭先生是什么关系?” 她愣住,眼神恍了恍,然后专注,嗓音清晰缓慢地传出。“我是祭冠礼的妻子。”从来没对任何人讲过这话,她首次强烈体认自己是祭冠礼之妻的身分,泪水竟不由自主地流下。 罗悦看着眼泪自她沉定的黑眸底涌出,静默了好一阵。不用问,孩子一定是“祭冠礼”的!以往,女人到祭家饭店找祭家男人,一年总会发生个几次,今年来,倒是少有的第一次.罗悦万万没想到,这次会扯到他主子“名上”,而且对方还是个孕妇! “好吧!”罗悦像是做了某项重大决定,转身面朝飞龙画毯,突然一问:“女士知道画毯里的图饰吗?” 贺则云抹去脸上的泪,虽不知男子的用意,但还是回答:“是条腾空飞翔的龙。” “您看得出来!”罗悦讶异地回头,瞅着她。 贺则云颔首。那画很抽象,可她看进眼里,却具具体体是条巨龙,跟丈夫先前缠在她左手的链饰同一条。 “请您跟我走吧!”罗悦弯身恭请她。心想,爱惹女人让兄长背黑锅的“那个少爷”,这回算是惹对一个人了—— 第八章 花了一个月完成家族在哥伦比亚新矿脉的开采事务,祭冠礼算好时间,回到台湾,一周后,正是妻子的预产期。出了机场进入市区,他先到花店买了花;放在驾驶座旁的白玫瑰花束,是妻子的最爱。他的车速有些快,直接前往神的便利屋。想必,他不在的这个月,妻子依旧正常生活她其实喜欢搭车散步,一个人去开店。没遇上他时,她过惯这样的日子,像个悠闲的女神仙。 想起妻子,男人的唇角忍不住上扬,长腿大踩油门,车子飞快奔驰,街景一幕一幕递檀,没多久弯进妻子店面所在的街路,乌云一秒钟内布满天空,午后阵雨轰然降下,闪电导向高楼的避雷针。 祭冠礼熄了引擎,大掌拿过花束,冒雨下车,大步走到雨棚下。一面铁卷门横档斜打的强雨,僻哩啪啦作响,水珠喷溅在白玫瑰层层叠叠的花瓣间,清绝美丽得如同女人灵秀的泪颜,祭冠礼将花束揽在臂弯里。妻子的店门关了,莫非提早打烊返家了,抑或在楼上与友人聊天——正当他这么想—— 一抹纤影从蒙蒙的雨世界走来—— “祭先生!”狐仙的声音充满惊喜。“雨下这么大,到楼上坐吧,我有很多事要问呢!” “则云在你那儿吗?” 雷声乍响,狐仙掩住耳朵尖叫,一把花伞撑得歪歪斜斜,急步往楼上逃,完全没听见祭冠礼的问话。 祭冠礼沿着雨棚三步并作两步走向楼梯口,抬眼望一下挡雨遮阳、密密麻麻的爬藤架——几条长蔓被打断,落了翠绿叶片,雨水偶尔滴进他发里。他跟着狐仙上楼,进入妇女旅馆。 关上画有专司睡眠、让人好梦连连的埃及贝斯神的旅馆大门,室内平和温馨的气氛让人察觉不出外头暴雨狂泄。一张甜美的小脸蛋从三人座沙发后,探出又藏起、探出又藏起……像在侦察什么般重复着相同的动作。祭冠礼挑挑眉,撇唇坐到两人座上,将花束放置桌面。小东西跑了出来—— “妈咪,花花好漂亮……”狐仙的两岁女儿,梳了两根小辫子、身着蓬蓬圆裙小洋装,爬上桌子。 “佳儿!”狐仙收好伞,跑过来将女儿抱下。“怎么可以爬到桌上!”她柔声训斥,落坐长沙发。 小女孩嘻嘻笑着,露出可爱的小门牙,模样天真,惹人爱怜。“爸爸每天让佳儿坐在桌上……” 狐仙叹了口气,看向对座的祭冠礼。“抱歉,祭先生,让你见笑了。这孩子最近是她父亲在带,养了不少坏习惯……”美颜上宠溺的神情,并不像在抱怨,而是有女万事足的欣慰。 “佳儿有帮爸爸画鸭鸭……”小女孩的童声童语很兴奋,一双白嫩的小脚摆动不停,身子宛如泥鳅,溜出母亲的胸怀,两三下又爬上桌子,趴在花束上。“呵呵呵……花花好香……” “佳儿!你会压坏叔叔的花!”狐仙惊呼,伸手欲抱起女儿。 小女孩彷佛将桌面当成了大草原,咕咚咕咚地打起滚。 “佳儿!”狐仙的手脚显然没有女儿快。啪地一声,小身躯连同花束掉出桌缘,被祭冠礼接住。 “这么顽皮——”祭冠礼垂首,面带微笑。 小女孩横躺在他腿上,小手抱着比自己身体大的花束,已像个砸过某人脸孔的大蛋糕般乱七八糟,她却兴致高昂,两颊红扑扑,骨碌碌的眼睛眨呀眨,童音呵呵呵地笑着,甜甜地叫了一声:“叔叔……” 狐仙绕过桌子,抓起活泼好动的女儿。“你看看你,弄坏叔叔的花了。”她掏出手帕,擦拭女儿身上的水渍,把花束放回桌上,边喃语:“叔叔待会儿还要去看小宝宝……” “哇——小宝宝!”小女孩叫了起来,两颗眼珠闪亮亮。“是可爱的小宝宝吗?” “嗯——”狐仙点点头。“是可爱的小宝宝呀!” “啊!佳儿要看!可爱的小宝宝……”小女孩拉着母亲的衣袖。“可爱的小宝宝……妈咪——” “要乖乖,蚂咪才带佳儿去看则云阿姨的可爱小宝宝——” 闻言,祭冠礼双眸极快地闪过一线光丝。“你说什么?则云生了?!” 他异常激动的声音,引得狐仙抬眸看他。“不是吗?则云一个礼拜没来开店,不是去生小孩吗?你们没去我介绍的医师那儿生,我以为祭先生另有安排,打了好几天电话想探个究竟,你们夫妻却都不在……” “我出外工作一个月!”祭冠礼打断她。 “什么!”狐仙圆瞠美眸。“难道则云自己一个人去生……” 祭冠礼冷静下来。“我先回家看看。”他起身,走向旅馆门口。 小女孩突然跑过来抱住他的腿。“要去看可爱的小宝宝了吗?叔叔……” 祭冠礼揉揉她的头,没说话。 狐仙拉开女儿,道:“对不起,祭先生,我们最近都太忙,没留意则云的状况……” 他摇首。“你们有自己的工作,这事是我的责任。” 两个大人在交谈,小女孩跑开,一会儿,抱着那束被她“摧残”过的白玫瑰回来。“叔叔,花花送给阿姨……”稚嫩的小脸蛋像天使一样纯洁。“要带可爱小宝宝来喔——” 祭冠礼蹲下身,接过花束。“谢谢。你是小天使嗯。” 小女孩开心地点点头,抱着母亲的腿,撒娇地磨蹭着。“佳儿是妈咪和爸爸的小天使喔!”小脸离开母亲的长裙摆,对着祭冠礼。“叔叔、阿姨也有小天使……” 祭冠礼一笑,站起身,心里有种感觉——妻子应该会没事。因为她也有一个小天使,或者说——一个还在她肚里,就会为母亲出气“踢踹”父亲的小家伙。 x2x??x2x??x2x??x2x??x2x??x2x 宏亮的哭声断断续续传入耳中,贺则云微微张眸,一抹状似怀抱婴孩的男人影像逆光坐在床尾。 “冠礼……”她发出气弱的嗓音。 男人动了动,抱着婴孩站起,背光走向她。 “那些女流们说小少爷饿了,”罗悦的笑脸随着步伐移动的方位,一寸一寸清晰起来。“您可以哺喂小少爷了,夫人——” 贺则云眸光幽幽流转,脑海跟着飘荡。 她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颈子和背部舒服地垫了抱枕,缎绿色的被套丝绣龙纹,典雅中有华丽。雕龙的拱门外,露台飘浮空中,白云镶入一片湛蓝里,玻璃门下蓝色的小花,随意地晃荡着,风很大,阳光多美,像黄澄澄的蛋汁在白瓷盘上溢流。昨天的窗外骤雨停了…… 她想起自己在这一间充满陌生气味的房室,生下儿子。丈夫没在她身边,她觉得又苦又怕,以为自己熬不过…… “夫人?”罗悦站在床边,看着女人出神的美颜。 贺则云回过神,视线飘至男人臂弯里绣着龙形图饰的襁褓,双手下意识地伸出。 罗悦将婴孩交给她,那断断续续的哭声竟就停止。“唔——这么敏感!小少爷果然有祭家人的灵通特色!” “罗悦——”一阵叫声有回音般地从起居室蔓延至卧房。“你要倒大楣了——” 拱门掀开的纱帘中走出一名美貌惊天的年轻女子。“你完蛋了,罗悦!”她身上穿着晚欢花图样的日式浴衣,打赤脚,刚练过什么神秘气功般,纤白透红的长指一路指来,点在罗悦鼻头上。 罗悦浑身疙瘩,跳开一大步。“小姐,我可没惹您——”笑脸依旧没变。“您别乱说话唷!”小姐是他主子冠礼少爷的么妹,芳龄十八,天生一张铁口——说什么就发生什么,比算命仙灵验,他们就怕被这位小姐点到名。 “你干么这么紧张!”女子打他一下,膝盖跪上床缘,另一条长腿站在地上,斜倾如箭步,不担心扯开的浴衣会使她曝光,探身看着贺则云怀里的婴孩。“我听说嫂嫂生了,过来看看……” 罗悦舒了口气。“那您慢慢看,我先告退了——” “罗悦!”女子又出声,嗓音有魔力般揪住他的脚步。“我觉得——我这侄子真的长得好像冠礼哥哥,你看他那微卷的头发、俊美的小脸……根本是冠礼哥哥的翻版耶——” “元祠少爷也有张俊美的脸——”罗悦慢条斯理地应和。 女子闭一下美眸。“你刚刚没听到我说‘那微卷的头发’吗?小堂哥可是一头柔软服贴的直发——”冷冷的嗓音,听起来很危险。 罗悦挑挑眉,偏着头,像在开释一名不讲理的妞儿般,仔细的语调充满耐心。“小姐——小少爷那是胎毛,还看不出直卷,何况还有隔代遗传的可能。您别乱说话,引起纠纷喔!夫人可是……” “你完蛋了!”女子打断他,双脚站定,转身,郑重其辞。“你最好回龙鳞湖去见你亲爱的家人一面,好好团聚团聚,因为用不了多久,你将‘发配边陲’,可能永远回不了海岛!” “小姐——”罗悦苦笑。“您太久没消遣了吗……” “愿你还有好运。”女子面无表情,干干脆脆地送了他一句。 罗悦双掌一摊。“好吧!”反正这里也没他的事,他旋身走向拱门,趁早离开,免得小姐又出口什么倒楣事在他头上。 “他真的惨了!”女子看着罗悦没入纱帘的背影,咕哝着。“不知天生的笑脸会不会消失,真想看呵……”低笑结束,吐吐粉舌,翻一下白眼,鬼灵精怪地,走回床边。 “你要喂奶吗?”女子盘腿坐上床,拉拉身上的浴衣,气定神闲地面向贺则云。 她这一问,贺则云真觉得胸部明显胀疼,孩子在她怀里钻动着。她撩起衣服,孩子本能地吮住她,愉快地享用出生后的第一餐。 “像个小强盗一样!”女子看着婴孩吸奶吸得鼻头冒汗,不禁呼道。“会不会疼啊?嫂嫂——”一双好奇大眼直勾勾瞅住贺则云。 贺则云盯着女子,那微卷的俏丽短发、明亮的五官,跟祭冠礼都有几分相似,只是女子更加纤秀。“你是冠礼的妹妹?”她试问。 女子点点头。“嗯,我叫祆儿——一半神一半妖的‘祆’。”祭祆儿总是得意地这么介绍自己。“祭家没人比我更灵通了,我早就知道嫂嫂一定是冠礼哥哥的‘夫人’,罗悦那个笨蛋竟以为你是小堂哥在外面惹的女人,连曾爷爷也气坏,离家出走了……” “这里就是祭家吗?”贺则云问。 “这里是祭家海岛——”祭祆儿答道。 贺则云颦蹙眉心,觉得自己似乎被带到很远的地方——离丈夫越来越远了。 祭氏是一支神秘的远古华族,离群索居,隐遁龙形海岛。他们家训严谨,规矩多,偏偏出了一个桀骜不驯、玩世不恭的祭元祠——此人是祭祆儿的堂哥,祭冠礼最小的堂弟,在外乐玩爱情游戏,报的却是兄长之名,同辈手足里,几乎人人都为他背过风流债。所以,当贺则云上祭家饭店,找祭冠礼时,罗悦直觉又是这么一回事。“忠心”的他为了固守沉稳内敛、行事低调、从无绯闻的主子的名声,私下将贺则云带回海岛,请祭氏大家长处理这事。 “罗悦这次太自以为聪明了。”祭祆儿说了句,伸手逗一下婴孩吸奶的脸颊。 小婴孩松开嘴,嘤了一声。贺则云换边抱,孩子随即又找到自己的需求,满足地吸吮着。 “呵呵,贪吃的小鬼,真有趣!”祭祆儿唇角上翘,美眸圆瞠,挑着细细的眉梢。 “对了,嫂嫂,你怎么没戴哥哥给的龙形链呀?”祭祆儿突然问。 贺则云顿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我什么事都知道喔!”她俏皮地眨眨眼,跳下床,纤指又戳一下婴孩鼓鼓的嫩颊。小家伙老大不爽地哇哇叫,她呵呵地笑着,翩然转身。“姑姑就不吵你喝奶喽!拜拜——嫂嫂,很高兴认识你,欢迎你成为祭家人。”挥挥手,倩影没入拱门纱帘里。 贺则云垂首,凝着儿子的小脸,美颜慊慊地低语:“有个顽皮的姑姑嗯——” x2x??x2x??x2x??x2x??x2x??x2x 镂刻着龙纹的电梯由专人操纵直达饭店顶楼,门一敞滑开来,电梯人员摊开一只手,恭请他。 祭冠礼踏出电梯,往长廊底的总统套房走。声纹辨识后,他进门,直接到最大的一间卧房。房里全是古心古貌的中国式摆设,山水屏风后,一名高大健朗的老人,卷着大袖,正握笔在作画。老人站着挥毫的动作生龙活虎,气势磅礴,俨然是一派大家。 祭冠礼走到书案边,几盆绿竹植栽高高低低置放在凿空的花墙里。“曾祖父这么好兴致。”他开口。老人是他的曾祖父、祭氏的大家长、最高权力者,发须见白,额高饱满,面容强悍,至今仍掌管祭氏一族大大小小人事物,像个不服老的帝王。 老人蘸蘸砚台上的浓墨,停一下笔,喉咙发出浑厚有力的嗓音。“怎么不问我来做什么?”一双炯亮的黑眸看向祭冠礼。 “您巡视东南亚矿区,顺道在此休憩,不是吗?”祭冠礼回道。这是他接到的消息。 “听饭店总管说你很少回来——”老人顿住语气,在宣纸上勾勒一、两笔,才道:“这是为什么?饭店里的人没好好侍候你?” “我的妻子不会想跟我住在饭店里。”祭冠礼直接回答。他相信精明的曾祖父,已知道他在台湾的一切了。 “你什么时候有的妻室?我可不记得我有什么‘立名’的长曾孙媳。”老人平淡、不以为意地说。 “立名”是祭家独特的结婚仪式,凡是祭家人的伴侣都得经过这道仪式,才算是真正被长辈接受、认同。 “我跟则云公证过了。”祭冠礼沉稳地回道。 老人抿直唇,笔尖一挥,穿梭云雾的龙形显了出来。“前些日子,元祠‘立名’怎么不见你回岛?没接到通知吗?”老人换了细毫,描点着龙鳞,跟曾孙对答的一字一句像是很平常的闲聊。 祭冠礼沉下脸,往明艳的窗边走,窗外小小的花圃,栽种一株株空中白玫瑰。这祭家饭店的最高层,如深入云中的神居,俯视整座城市的动静。祭氏拥有做人的神格特性,只要愿意,芸芸众生逃不过任何掌握,他却怎么也找不到妻子的身影。真正的神居应该是她的便利屋,能将她隐藏得那么好,真正的仙应该是她,能像飞天一样不遗留任何足迹。 祭冠礼让电动窗帘降下,定定神情,回答老人的问话:“我有其他事要办。”他的妻子失踪了,他哪还管兄弟手足结不结婚!现在他只想知道妻子究竟在哪儿!“您如果没有其他事,冠礼就不打扰曾祖父兴致了——”他欲退离。 老人完成最后一笔,点亮活灵活现的龙目,道:“你该回海岛的,祭冠礼——”他放下衣袖,双掌剪在腰后,红光满面,昂首沉吟地盯着这名向来稳重自信的长曾孙。 祭冠礼面对着老人,瞳眸深黯。“您的意思,冠礼了解。如果要我举行‘立名’,也得让我先办完事再说。”他明显在应付。 老人笑了一声。“你是我的长曾孙,从来没让我失望过,该办的事也办得完美;就是感情的事,不让长辈过问是吗?”身为祭氏大家长,老人绝对了解每一名晚辈的个性,他这个从无绯闻、风流事迹的长曾孙,并非不谈情说爱,而是他在这方面特别低调。 “祭家神秘的‘命定’传说,冥冥中,支配了子子孙孙的婚姻爱情,能说我不让长辈过问吗?”祭冠礼直视老人的眼,语调坦率。在找寻终生伴侣的过程,祭家人一旦遇见命中真正相属的另一半,就会有一连串神迹似的现象发生,诸如做爱时胸口会浮现龙形红痕、他们的传家项链被那个特定对方碰触时,链头的宝石会发亮,称为“开光”……这些无可解释的神秘现象,如同姻缘宿命,就是祭家人所流传的“命定”。 “曾祖父,我得告诉你——是家族传说的应验也好、是先祖天意也罢,”祭冠礼双眸灼亮坚定,清晰的嗓音像在宣誓。“则云是我不挑不选这辈子认定的妻子,她如果不想被祭家那套繁繁杂杂的规矩、仪式打扰,我不会强迫她回海岛,她想一辈子在台湾过平凡的生活、简单的日子,我会陪到底。” 老人眯细双眼,摸摸下颏的胡须。“这就是你的坚持?”沉声沉调地问。 “是。”祭冠礼语气不偏不倚。 “我总能见一下我那长曾孙媳吧?”老人眼尾闪了闪。“她如果不愿来饭店,我这曾祖父倒可以走一趟——” “我不相信您不知道!”祭冠礼突然发起怒来。老人今天的抽探太不对时机,何况老人像精一样,把所有祭家晚辈捻在指尖玩,怎会不知道则云失踪?想必,只是要看他这“感情不被过问”的长曾孙的笑话!“您继续您的雅兴,冠礼不奉陪!”瞥一眼桌上的画,他转身往外走。 “你那个儿子,我的长玄孙——”老人像是从丹田发出声,嗓音又长又有力,彷佛武侠小说中的什么派什么门高人。 祭冠礼急行的脚步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煞住。 老人刻意拉高语调。“那个胖小子——我给他取名叫祭俊。” 祭冠礼的背影很僵,隐隐在发抖,像是有什么无形物在辐射。 老人扬高粗白的双眉,悠悠地晃回桌前,拿笔在画上题字。“这字画记得叫人裱背,是我这高祖父给祭俊的弥月贺礼。” 祭冠礼猛地转身,大步走回书桌前,一把抓起老人的字画。“我一点都不喜欢您取的这个名字!”冷冷迸出嗓音,捏着字画,转身便走。 “小子!题字还没干,别印上自己的掌纹——” 砰——一声足以震破玻璃的巨响,回应了老人的交代。 第九章 祭家海岛形似巨龙盘踞海面,周围广袤的大洋没边没际,色泽苍翠,海天相互辉映,多层次的蓝光邻邻闪闪,透澈得发亮,波浪被风剖开,海上没有嘈杂的海鸟。所有的鸟儿全飞往岛上高原,旋绕着神庙式雄伟壮丽的建筑—— 祭氏主宅矗立在高地草原中央。多少年来,主宅的那片大草原,不曾枯黄,祭家卓然傲世的子孙们在此奔跑嬉戏。听说他们的始祖是乘龙降临这座岛的天神,他们是高贵骄傲的神秘华族。 那个男孩出生时,就是平辈之首。祭氏家族的族长把他高举在天,以古老的语言祝祷他的诞辰,终年香烟袅袅的家谱室里,他的名字被写在黑亮的碑墙上,是金色的,象征富贵吉祥,贴盖红丝布代表生之喜悦。这个尊贵的小生命从此茁壮成长,领导手足们奔驰在浩大草原上,体魄一天天健实剽悍,性格无比坚毅,他是个天生的王者,谁也抵挡不了他的魅力,阻止不了他的侵入,他是桀惊不驯的祭家男儿,自信骄傲又热情,严峻沉稳又疯狂。 “冠礼……”贺则云睁开眼,窗外一片阳光反射的亮绿色薄膜飘浮在半空,现在是高原的正午吧—— 她刚刚又作梦了!这阵子祭家似乎刚忙过一场什么大事,时常可以感觉到房外有人在走动,几天前的晚上,甚至听得见庄严的喃喃声,彷佛是什么梵音,或者那只是高原某处的松涛声。见过祭祆儿没几天后,他们给她换了房间,用一张带轮子的华丽沙发床,推着正坐月子的她,进到这一间大套房。卧房与起居室透过拱门相连,一样豪华的寝具、雕龙的梁柱、落地门外的大露台、向下延伸的长阶……与上一间的格局并无不同,只是这间居室多了她熟悉的气息——他们说这儿是祭冠礼的房间。他每天早上起床会打开落地门,迎着朝阳跑下露台的长梯,奔过露珠初凝的绿茵茵草原,跳进湖里晨泳;偶尔他会驾着直升机,飞到龙鳞湖划船,在那平和的湖面,欣赏晨景。他精通很多事,受人爱戴,但最喜欢独处,一个人站在山巅听风,看着夕光披满整座海岛。他是令这个家族骄傲的长子、长孙、长曾孙,是手足敬佩的兄长,下人称颂的主子,他像个最完美的典范,从没让人失望过…… 这几日,贺则云听了许多关于这个家族的事,祭祆儿给她讲述祭冠礼的生活事迹。一入睡,她便梦见他。房里没有任何声音,她却彷佛听见了他。 “夫人——”恭敬的称谓总教她皱眉头。 贺则云将脸埋进枕畔,不作应答。训练严谨的祭家仆佣,步履无声地移到床边。“您醒了吗?夫人——”柔软的探问是怕吵到她。 贺则云微微一动,仆佣随即扶着她坐起,将水貂皮靠枕垫在她颈背。 “您该用餐了……” “可不可以不要管我。”她垂首打断仆佣,细语声像是空谷泉流,幽情缠绵却清冷。一个小时前,她才吃过一盅药膳,小睡片刻,又要用餐,她无法习惯这种生活。“我吃不下——”她摇摇头,闭起眼睛。 “夫人……”仆佣是个年轻的女孩,清秀的脸庞浮现一抹为难神情。“可是您才生产完……” “嗯——好香的味道,”没人注意到祭祆儿何时出现在露台,并推开落地门进来。“嫂嫂吃的东西跟我们不一样,对不对?”她直直朝圆桌走去,好奇地掀开保温食篮。 “祆儿小姐!您把门这么推开,风会灌进来!”仆佣紧张地朝敞开的露台落地门跑去。 淡淡的海洋气味夹带植物清新味儿扑面而来,虽然冷冽却也令人感到舒畅,有种难以言喻的自由—— 这就是高原之风吗? “夫人不能吹到风的……”仆佣迅即尽责地掩实落地门,并上了锁,以防又有不速之客由此进入。 贺则云的深呼吸只做了一半,那凉爽的气流硬生生被阻断。 “你关那么密干么?”祭祆儿纤指拿了块麻油腰花,走向仆佣。“你想闷坏嫂嫂呀!” “祆儿小姐,坐月子最怕吹到风的——”仆佣解释道:“会有很多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你坐过月子吗?”祭祆儿语调直冲,眼光瞄往门锁。“居然还上锁!要是冠礼哥哥回来,怎么进门?” “冠礼少爷才不会走这边……”仆佣低声咕哝。 “你要嫂嫂下床开门吹风吗?”祭祆儿自顾自地拔高嗓音问。 “怪小姐”说话颠颠倒倒,语带恐吓威胁般。仆佣无奈地低头叹气。 祭祆儿用力咬一口手上的腰花。“怎么这么油?!”她嫌道,甩甩沾油的玉指。“嫂嫂很快会腻口反胃!你们就不会准备些清淡的吗?” “那是给产妇吃的啊——”仆佣小小声回道。 “好啦、好啦!你下去吧!”她扳过仆佣的双肩,将人往起居室方向推。 “祆儿小姐……夫人还没用餐……”仆佣频频回首。 “我会陪嫂嫂用餐……你快走啦!”她彷佛有什么预谋。 仆佣脚步走走停停。 “你不自己走,要小姐我抱你还是背你?!”祭祆儿娇怒。 “您一定要让夫人吃完喔!”仆佣还是不放心。 “你再不走,要听听我说待会儿会发生的事吗?”祭祆儿扬起眉梢。 祆儿小姐又要开“铁口”了!仆佣连说三次“我走”,然后自贺则云的视线中消失。 “嫂嫂——”祭祆儿提着食篮,走回床边,将餐饮一一取出,在套几上摆开。“真的很香耶——”她坐上床,看着贺则云。 “我吃不下。”贺则云美眸凝着落地门外,神色缥缈彷佛灵魂飘出她身体,正往露台长梯下那片大草原飞奔。 祭祆儿偏着头,黑瞳溜转。“那——你喝点汤吧,这个好像是促进乳汁分泌的……”她用调羹翻搅其中一碗汤品,道:“小家伙那么会吃,要是奶水不足,你铁头痛的,喝吧——嫂嫂!”双手端起,捧在贺则云面前。 眸光缓缓移至祭祆儿脸上,贺则云瞅了她一会儿,接过汤品,低敛美颜上的神情,静静喝着。 “嫂嫂,你一定闷坏了,对不对?”祭祆儿问。吃起贺则云的午餐——嗯,其实不难吃,挺香的,不知道她吃了会有什么意外的效果——能代替嫂嫂给侄儿喂奶吗?呵呵呵……办不到! “祆儿……”贺则云叫她名时,彷佛带着轻叹。“你哥哥……” “嫂嫂!”祭祆儿囫图吞下鱼肉,出声抢白。“你这种语气,我真怕你是产后忧郁耶!” 贺则云垂下脸庞,舀着汤,不说了。 “唉——”祭祆儿叹息。“坐月子真可怜,说什么产后养身,根本是要限制女人自由嘛!嫂嫂一定觉得很无聊,对不对?想不想出去走走呢?”这提议很吸引人。 贺则云很想好好感受外头的高原之风、看那碧绿得能反光的大草原、听树叶在空中飘旋的声音、捡清澈水流下的晶莹石子……她想领略这座岛的原貌—— “可以吗?”她问。 “当然可以,你体力恢复,能下床的话,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没人管得着!我今天就是要当嫂嫂的导游——”祭祆儿语气轻快,似乎很开心期待。“嫂嫂能下床了吧?” 贺则云点点头。 “那就走吧!”祭祆儿二话不说,掀被拉贺则云下床。 “祆儿……”贺则云根本来不及穿鞋。 落地门再度敞开,阳光、风和海洋的味道,簌簌扑面,迎接着她们。 x2x???x2x???x2x??x2x??x2x???x2x 风尘仆仆地赶回祭家海岛,主宅总管一认出他,几乎愣住,彷佛没料到他会回来。 “冠……冠礼少爷!”总管跑下主宅建筑的三级台座,看着正从直升机架驶座跳下的祭冠礼。 哒哒的螺旋桨声逐渐松软,祭冠礼快步往门厅走。 总管紧跟着他进柱廊,拿出电子记事本核对,边喃喃自语:“怎么没通知说您要回来……” “我回来看我妻子需要特别通知谁!”祭冠礼冷冷的一句。 总管吓一跳,回神赔不是,转头看一眼停在草地上的直升机。“小的意思是码头部门竟让少爷自行当驾驶……”通常祭家人一回到海岛,船艇泊进港口,就会有专人驾驶直升机送主子们上高原,这是规矩,负责运输驾驶工作的下人必须自动遵循。 “我自己能做的事,就不需要人插手!”祭冠礼嗓音僵硬,透着一种莫名的怒气与警告。 善于察言观色的总管,随即转个能应和主子内心想望的话题,道:“夫人在您房里……” “孩子呢?”祭冠礼打断总管。 “小少爷专房专人照顾,夫人才能充分休息。”总管尽责地答话。 “我要先看孩子!” “是,冠礼少爷。”总管领命。 “还有,”祭冠礼又道:“把罗悦叫到书房会议厅!” 总管抽了口气。“罗……罗悦离岛了。” “召他回来!”祭冠礼怒气冲冲,进入内中堂,上楼梯前,说了重话。“最慢明天,他要是没出现,你就看着办!” 总管连声答是,停在楼梯拱门下,目送主子上楼。 一名保母必恭必敬地带领他到儿子所在的房门外。他不是不想妻子,而是他得先做好心理建设,把孩子可爱的模样印在心底,免得见到受生产折磨的妻子时,会忍不住掐死小孩。他相信如果他先见妻子后看孩子,一定会这么做,所以他得抑着对妻子的思念,先看一眼那小家伙,告诉自己:你是个父亲! 他停住脚步,等着保母开门。 “小少爷应该在睡觉,”保母轻手轻脚推开刻着祭家龙形图腾的门。“您要抱他吗?” 祭冠礼先入门。房里,另一位保母正看顾着儿子睡觉。他走向婴儿床,看着睡得香甜的儿子,两个保母照料着,不担心蚊虫叮咬、受凉或太热,安宁气氛里,轻音乐像水流,儿子噘起的小嘴时不时嗫嚅,似乎还有不满足。 祭冠礼伸手摸一下那张粉嫩小脸,长指拨拨那微卷的发丝。像谁呢?他唇角上扬,笑着。小家伙是妻子与他的综合体! “您要抱抱小少爷吗?”保母问。 “不了,让他睡吧——”祭冠礼眼神柔和地在儿子睡脸上凝视一会儿,转身离开房间。 沿着长廊,儿子这间房其实与他的居室紧邻,过了一道拱门,他打开自己的房门。空气太过流通,起居室与卧房间的拱门隔帘,飘扬如旗,简直像刮了阵风。他皱眉,快步进入卧房,床上不见妻子休憩的身影,套几上是未吃完的餐食,丝绣的室内鞋整齐地摆在地毯上,落地门大开,风狂吹袭。 “则云!”他冲出露台,奔下长梯,跑到草原上。“则云——”大叫着。 今日午后的高原之风特别强,卷里着某人的焦心思念,掠过草原;苍天下的沙沙声有种奇妙旋律,像在重温相逢邂逅时的那一抹悸动。棉絮般的小花从草原边缘飞升,飘打着青空,舞得缤纷。 她翩然转身,望着那奔来的潇洒人影,也朝他奔过去。他们的距离还很远,只是两个模糊黑点,彼此却能看清对方的脸。他的声音使她双眸盈泪,视线模糊,一心想快到他身边。这片大草原在她脚下成了云,祭家雄伟壮丽的主宅扭曲变形、溶了,她步伐逐渐虚空、静止。 “则云——”祭冠礼也停了下来。 只需一个拥抱,这对夫妻就无距离了,但他们谁也没再动,专注地相凝,有意把这一刻的对方烙印于心坎。最后、她伸出一只手臂,泪水终于滑下,他胸口一窒,上前接住她软倒的身子。 x2x???x2x???x2x??x2x??x2x???x2x “真是太乱来了!”祭家的家庭医师苏林难得发飙,看不出年龄的美颜上满是怒意。“夫人还在坐月子,怎能跑出去吹风!还没穿鞋,你知道地气有多寒吗?!你实在胡闹!”她指着在床尾凳上盘膝静坐、双眸垂闭,一副装死模样的祭祆儿骂道。 祭祆儿微睁一只眼,偷瞄落坐床边、神色僵凝的祭冠礼。 “你出去!”祭冠礼冷硬地说了句。 祭祆儿双眸同时张大,嘟嘟囔囔地绞着衣角。“嫂嫂很可怜嘛……一来海岛,就要受痛生小孩,丈夫还不在身边,又没人跟她说话、闲聊,每天只能吃吃睡睡、哺乳小孩,她闷坏了,我怕她得产后忧郁症,陪她玩、散散步而已……哪知道嫂嫂会昏……” “出去!”祭冠礼看都不看小妹一眼。 “大哥——”祭祆儿耍赖地唉叫。 “不要让我说第三次!”冷到底的嗓音,毫无感情。 祭祆儿凛了一下,伸直双腿,从床尾凳挂下,脚底踩住地板,站起,乖乖离开哥哥嫂嫂的房。 “从小就爱闹——”苏林叹气。这个么小姐是个大孩子,依旧被宠着,生活在这与世隔绝的美丽海岛,让她觉得世界不真实,非得弄点乱子,才甘心。“不闹,她还嫌高原太清静。” 祭冠礼沉默着,大掌抚着床上妻子略略苍白的脸。 “从没在高原环境生活过,总会有不适应。空气稀薄,加上情绪激动,才昏倒的,是没什么大碍,不过——”苏林抓着贺则云的皓腕,看看手心又看看指甲。“这产后的身子虚了点,我会吩咐厨房多做些药膳,让她多休息吧!”她说,打开一只水晶罐,织指沾取特殊的膏状物,抹在贺则云的人中。“一会儿,就会醒了——” 祭冠礼颔首,从椅子上站起身,准备送苏林出去。 苏林收好东西,想起什么般,边走边道:“我们家罗悦这次无心的过错……” “我有我的处理方式,”祭冠礼打断苏林,进入起居室。“你不用担心你的孙子。” 苏林挑一下唇,跟着走到门口。“别给他太严厉的惩罚。”罗悦是她的孙子,做奶奶的,自然会为他求情讨饶。 祭冠礼没说话,打开房门,看着苏林。 苏林笑了笑。“我还没恭喜您当父亲了——” “谢谢。”祭冠礼简短一句。 苏林走出门,他将门关上,回到卧房,坐在床边,大掌握着妻子的手,等她醒来。 等待实在教人难熬。窗外太阳开始有点西斜,妻子绝美的脸庞看起来是那么地不真实,这座岛真的太清静,需要弄点声音。 “冠礼……”贺则云终于醒来。 祭冠礼定定地看着她,大掌收紧。她一点也不觉得手被他捏痛,双唇微颤地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床边桌上的白玫瑰落下一片花瓣,空气里回旋着思念的轻叹,他们分开多久了,时间是那么地模糊、不绝对,他们不只分开一个半月而已,他们彷佛分开了一辈子,真怕永远错过彼此。 祭冠礼激动地上床,牢牢地将她拥入怀,吻绵密地落下,她放声哭了起来—— 她的母亲为了摆脱传统的束缚,从严谨的乡下大家族逃婚到都市。她半工半读完成父母不赞同她念的大学学业,拿得不错的毕业成绩,接受推荐进入学术单位工作,之后开始在一些女性刊物发表评论性文章,母亲谈论女性角色如何被传统社会宰制的问题,原本可以成为一名新女性,但感情害了母亲。 那一夜湿气很重,地上滚着霜粒的深秋天,母亲走进出租公寓一楼的红色大门,一只手将她拖进楼梯下的黑暗处,她的嘴被捣住,怎么也挣脱不了粗暴的力量,她几乎要绝望时,一抹直挺挺的影子打了进门,浑厚震天的声音叫放手,就是那一刻,男人成了女人的英雄——母亲认识了父亲。 那个住在她对门的上班族青年,高个儿、面貌英俊,彬彬有礼,开始关怀她的生活,轻而易举触动她的心。一个女人如何被称为“女强人”、“新女性”,还是想要有一副宽厚的肩膀靠,下意识享受“小鸟依人”的感觉。女人想要在男人身上寻求一种精神依靠,母亲嫁给了父亲,所有的感情全放进这一段情缘里。但是人类社会似乎没有永恒,父亲为了前途,抛下妻女,娶了老板的千金。母亲爱得太深、太傻、切不断系在父亲身上的感情线,母亲是被感情折磨死的…… 她不想跟母亲一样爱上一个人、不想与任何人发生感情…… “全部被你扰乱了……”她哭得好伤心。 祭冠礼怜惜地亲吻她——他的妻,多少年来在心头绑了个结,并且为此神伤。“则云……”他心疼不已,双手更加放不开了。 贺则云枕着他胸膛,身子剧烈地颤抖。他没有劝哄她不要哭,双臂缠绕着她的身体,耐心地听她泣诉,直想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尽气力呵护她,让她不再忧邑、不再害怕、不再深感不安。 第十章 贺则云从来没打算将父母的事告诉任何人,她以为她这辈子会一个人过,没人能从她封闭的心揪出一条感情线,直到祭冠礼的出现。 这个男人闯进她的生命,弄乱她平静的生活,不理会她的抗拒,侵入她内心深处,松开那个结,拉出不只一条感情线——她嫁给了他,与他生下儿子,这样的感情将持续一辈子。 “则云——”妻子的情绪平复了,他抚着她的背,低语:“很抱歉,我现在才回来,苦了你了——” 贺则云在他怀中摇摇头,觉得自己彷佛睡了很久,现在才清醒。“看过孩子了吗?”她幽幽地开口。 “嗯。”他吻吻她的额。 她仰起美颜,这一刻才仔细地看着丈夫的脸。 夕阳已落至高原下,窗边飞来几只像是蜻蜓般的昆虫,透明的翅膀拍动露台上的蓝色小花。起雾了,浓浓淡淡,弥漫高原,宛如一件柔情蜜意的羽衣从空中罩下。 她举起藕臂,柔荑在丈夫五官上轻移。他似乎多日未眠,狭长贵气的眼下有着阴影,短须有些扎手。“你去哪儿——” 祭冠礼温柔地看着她,唇吻她的掌心。“我到南美工作,一回家就见不到你,你的朋友们没一个知道你在哪儿——” “我从来不问你的事、不与人深交,以为这样就能避免走上跟母亲一样的路……”她抗拒人与人之间任何情感的连系,二十几年来沉溺于自我的孤立感里,没人进得了她的心房……本来应该是如此的…… “则云——”丈夫叫着她的名,沉郁嗓音揉合长远的亲昵感,是生生世世坚定的誓言。“我的妻——” 她凝视他深情的俊颜,知道这个傲世出尘的男人,不会让她走上那条毁灭的路,她可以在他眸底看见永恒。她紧紧地圈抱他,芙颊贴着他胸口,听那深刻的心跳声—— “我爱你,则云——” 她点点头,早已明了他如火狂燃的情意。打从相遇那一刻起,他就真心地对待她,是她一直抗拒他,什么也不告诉他、不问他,不让他知道真正的贺则云、也不想了解祭冠礼。 “在祭家,还习惯吗?”他问她。 她没回答,小脸更加往他怀里埋。“我好想你——孩子挣扎着要出生,我好怕,怎么也看不到你……” 他吻吻她。“你如果不想住在这儿,儿子满月,我们就回台湾嗯。” “祆儿跟我说了很多事……”她指尖描着枕头上龙形丝绣。 “她成天来烦你?”祭冠礼皱眉问,隐约听得出怒意。 贺则云摇头。“我很谢谢她陪我聊天……” “你还在坐月子,她就拉着你去吹风,这帐我得好好跟她算算!”他抑着嗓音,大掌握了握拳。 贺则云抬眸,神情温婉。“我想去游龙鳞湖——” 妻子其实是在为祆儿那丫头求情,柔腻的嗓音教他心折,祭冠礼敛下怒容,叹了声气。“你还很虚弱,等满月,要去哪儿……” “我想明天就去游湖。”她打断他,美颜浮现小女人的固执。 他也有男人的坚持,一双黑眸沉定定地望住她,就是不答应。 时间流逝了一阵,隐隐约约传来婴孩的哭声。 “夫人,小少爷醒了。”抱着婴孩的保母站在拱门纱帘后,不敢贸然入卧房打扰那对夫妻。 孩子哭着要吃奶,她抵着丈夫的胸膛,对他说:“去抱进来吧——” 祭冠礼微微一顿,起身走向那宏亮哭声的来源处。他从保母手中接过孩子,小心翼翼地箍在臂弯里,十足十的父亲架势,回到妻子身旁。妻子撩开衣襟哺乳,他就坐在她身后,当她的靠背,看着小家伙奋力吸奶的模样。 “辛苦你了——”男人的嗓音很感性,唇落在妻子的颊侧。 贺则云转头看他。“你会帮我划船吧——”柔柔一句。 他投降了,唇边一抹苦笑。“你得穿暖衣服,保证不被风吹袭……” 她仰颈吻住他,在他唇里说谢谢。 他伸展双臂,将妻、子圈抱在宽厚、温暖的胸怀里。 x2x??x2x??x2x??x2x??x2x??x2x 翌日清晨,她和儿子在他怀里醒来,床头多了一幅裱背后、依旧看得出绉折的龙翔水墨画。吃早餐时,他说画是曾祖父给儿子的出生贺礼,上头题了字落了款;她想起她转换房间那天,一名高大的老人来看过她和儿子,老人当时抱着儿子,浑厚有力的嗓音对她说“你给祭家添了个俊小子”,老人离去时并没留下身分——他应该就是曾祖父吧! 吃过早餐,她在床上给儿子喂奶,丈夫还是选择当她的靠背,让她倚在他怀里。他拿出那条他俩定情的龙形链,重新戴回她腕上、缠绕她指上,吻吻她的唇,说无论如何不会再拆下。上次,他解开爪扣,让她去煮面,结果两人分离了一阵……恍若神话故事里爱情护身咒被破解,落得两地相思、苦恋的神仙伴侣。 他哼着高原上的古老歌谣,儿子在他的嗓音中饱足、睡了,他们夫妻今日的游湖计划正要展开。 高原的天气风和日丽,祭冠礼抱着妻子下直升机,伫立在阳光普照的湖畔。 直升机回返,刮起湖面一层水鳞片,洒进阳光里,晶亮闪烁,折出虹彩,到处是奇妍殊美的花儿,湖滨的林荫山径,矮枫树的叶子泛着桔红,每一片都透出不同的斑纹。 “现在该是什么季节?”贺则云掀开披肩的一角,露出小脸。 “风很凉。”他拉好披肩,将她里得密密实实。“祭家高原季节不分明,勉强要说的话,现在像秋季吧!”他抱着她,沿着湖岸的碎石带走。 湖水溢溢升升,鹅卵石莹莹如钻,一艘像是莫内停在睡莲湖畔的船,有篷有顶,张挂帘幔,典雅浪漫又防风。他们上船,她发现这不只是艘船,铺了软垫毛毯,比任何一张床还舒服,适合躺着。他将她放下,两颗心形水貂皮抱枕靠在船头,她卸下披肩,慵懒躺卧。他解开系在岸上的绳索,揽回她的身子。船身不知是被风吹动还是随波逐流,缓慢地飘行。 她倚着他的肩,小手抓住他的掌,摩挲着。“你不帮我划船吗——” 他微微一笑。“真的要我当船夫嗯?”或许他该吟一段诗歌的。 帘幔摇摆,湖畔秋色若隐若现,色彩斑斓的鱼儿跳出水面。她惊讶地睁大眼,松开他的掌,素手攀着船舷,盯着溅起水花的湖面。“那是什么?” “欢迎你的鱼群。”祭冠礼搂着她的腰,唇轻触她耳廓。“开心吗?” “可以喂它们吗?”她转首看他,愉悦之情溢于言表。 祭冠礼掌心贴覆她神采奕奕的柔美小脸,偏着俊颜瞅她。 他没笑,但脸上的表情,让她忍不住偎进他怀里,柔荑交握在他腰后。 “龙鳞湖是高原的母亲,孕育了无数生命,这些鱼儿不用人喂,自然活跃。”他伸出一只手,垂挂出船身,顺着波流撩着冰凉的湖水。 鱼儿亲吻着他的指尖,摆动桃花般的尾鳍,鳃边泊泊冒泡,清澈如珠。贺则云趴在他胸膛,视野刚好,看得入神。风轻轻拂过,云朵朦胧,树也是,他闭起眼眸,鼻端嗅着妻子的发香,安宁欲睡。 “冠礼——”她叫着丈夫的名。 “嗯?”他轻应。 “谢谢你——”她的嗓音,彷佛哭过,气弱柔腻,却吸引人。 他张眸看她。“你昨天说过了。”大掌摸摸她的发,柔情低语,全是对妻子的宠溺。 她缓缓往上移,小手捧着他的脸,红唇触及他的嘴,吻住他。 夫妻俩相拥,躺在船中,平和地游湖。 一阵声音突然扰乱湖畔的宁静—— “你太诈了!”祭祆儿奋力地划着一艘船,大叫而来。“你太诈了!可恶、可恶、可恶!” 木桨打破湖面,水花喷溅,祭祆儿似乎很生气,远远就能瞧清那张怒火中烧的美颜。 “是祆儿!”贺则云掀起帘幔,星眸微眯瞅着。 “这个笨丫头!又在玩什么把戏!”祭冠礼低咒。“别理她!”他握住妻子的手,掩下帘幔,继续躺平悠游。 贺则云伏在他胸前,抬首看着帘幔外,颦蹙秀眉。“她划那么快……不危险吗?”她很担心小姑那两根与湖水打架似的桨。 祭冠礼曲肘撑起头,看着小妹的船越来越接近,终于感觉异常。“则云!你坐好!”他压低身子,移到船中央,伸手要拿桨,但来不及—— 砰地一声,船身开始摇晃。祭冠礼将妻子护入怀中。祭祆儿哇啦哇啦叫骂着。“祭冠礼大混蛋!” “你疯了!你!”祭冠礼扯开帘幔,瞪着小妹的船头撞在他们的船身。 祭祆儿丢下桨,站立起身。小船不稳地摆动,她一点也不怕,拉着哥哥那艘船的帘幔,准备跳过去。 “太危险了!祆儿!”贺则云叫道。 “祭祆儿!你别胡闹!”祭冠礼阻止小妹的蠢行。“坐回船中!” 祭祆儿不理睬哥哥的警告,跨出脚,船身啵地翻覆,水面溅起大水花卷里着长长的尖叫声。 “你还有什么本事没搬出来的!” 龙鳞湖畔的祭家别墅,客厅里,壁炉燃着熊熊烈焰,正如祭冠礼此刻的怒火。没有人能平息他此刻的愤怒,佣人全退得不见影子,偌大的空间,只剩下他和祭祆儿各据一方,怒目对峙着。 祭祆儿翻船掉进湖里,虽然不需人救,自行游上岸,但她依旧惊吓到贺则云,使得贺则云现在还头晕躺在床上,好好的游湖兴致全被破坏。 “你就尽量闹!反正你很会游泳,死不了!”祭冠礼低吼着,拿起一根松木,用力丢进炉心,火光爆开。 “你太诈了!”祭祆儿从沙发上跳起来,扯掉身上碍事的毛毯,尖声叫骂:“大哥是混蛋!人家昨天不过带嫂嫂在主宅草原散散步,你就恶言恶语!为什么今天你能带嫂嫂来游湖!凭什么你能,我不能!你混蛋!自以为是!过几天,我一定带嫂嫂来裸泳……” “说够了没!”祭冠礼怒声打断她。 “不够!”祭祆儿瞪大双眸,一副跟大哥卯上的执拗表情。她的怒火绝不比哥哥小,本来她都已在为昨天的事反省了——她甚至一整夜没睡地反省,透过望远镜对着高原的天空反省。正当天色渐渐转亮,旭日穿破云层,温度一下骤降,寒气从脚底窜升,她终于知道自己错了——不该带着尚未适应环境的嫂嫂乱跑的!她叹了口气,将望远镜从刺亮的天空转开,看见一架直升机飞降在主宅前方平台,哥哥抱着嫂嫂上了机舱,朝龙鳞湖方向飞。她气坏了!一夜的反省真是白费! “你自私!不让嫂嫂跟我玩,想一个人独占嫂嫂!”祭祆儿吼出一肚子闷气。 祭冠礼脸色翻黑,不讲话,转身欲离去。再留下他肯定掐死自己唯一的亲妹妹。 “你想逃!”祭祆儿跑过来,拖住他的手臂。“把话说……” 他转回身,缓慢地移掉她的手。“祭祆儿——”嗓音极冷,教人哆嗦。 祭祆儿愣住。她的十八年岁月里,从没见过大哥这种预藏杀意似的表情。“做……做什么?”她语塞。 “我郑重的告诉你——”祭冠礼沉敛眼光。“则云是我的妻子,不是你的玩伴!”说完话,他拍拍妹妹的脸颊,转身往楼梯间走。 走没几步,背后传来了啜泣声。他顿住步伐,单手插腰,低头盯着鞋尖,意态烦闷。 “我就是没有玩伴啊……”祭祆儿的声音好委屈。“哥哥们都是‘老头’,小堂姊也不理我……回海岛很无聊啊!你们不理我就算了,反正过几天学校开学,我回英国,你们就清静了!反正我就是没人理的老么,生来多余!”她哭吼最后一句。 “祆儿——”贺则云从楼梯间走出来。 “则云!”祭冠礼上前搀扶她。“怎么下来了?” “我不要紧,你别担心。”她拨开丈夫的手,走进客厅。 “嫂……嫂……”祭祆儿揉揉鼻头,闷声嘟哝。 贺则云递出手巾。祭祆儿接过手,胡乱抹了抹脸。 贺则云温柔一笑,问:“祆儿,你到过台湾吗?” 祭祆儿瞪着泪眸,很迷惘,不明白嫂嫂问这做啥。 “你不知道台湾?!”贺则云有些失望。 祭祆儿摇摇头又点点头,而后喃喃地说:“我知道啦,哪有华人不知台湾的,何况祭家在那儿有饭店,我只是从没去过……” 贺则云拉住她的双手,微笑更深了。“我开了一家店叫做‘神的便利屋’,以后你放假可以到台湾玩,那儿有很多朋友陪你……” “真的吗?”祭祆儿问。 贺则云颔首,拿回手巾,轻柔地擦干她的泪。 祭祆儿噗地笑出来。“我好丑,对不对?嫂嫂——”她觉得自己又呆又孩子气。 贺则云摇头,笑了笑。“现在,要不要陪嫂嫂游湖?” 祭祆儿眸光一亮。“这次我会注意安全的!”她拉着贺则云往屋外走。 妻子和妹妹从眼前掠过,祭冠礼僵了一下。 “哥——还不来帮我们划船!”这是淑女的命令吗? 祭冠礼摇头,终于又展露笑脸,拿着妻子的披肩,跟上女士们的脚步。 这一天游湖,风很凉,湖水也是,祭冠礼与贺则云间有个“大电灯泡”,船上特别温暖。 尾声 孩子满月后,贺则云并没有回台湾,几乎已定居祭家海岛。“神的便利屋”交给了那个错认她的身分而自作主张将她带回海岛,导致祭冠礼苦寻不着她的罪魁祸首——罗悦,代理经营——这事被祭祆儿说准了,罗悦被“发配边陲”,回不了海岛!祭祆儿幸灾乐祸得很,每每假期,就去笑他、消遣他。台湾成了祭祆儿游乐的地方,她在妇女旅馆认识了很多朋友。 贺则云习惯了高原气候,心开朗了,生活得相当愉快。 “则云——”丈夫的叫唤随着高原之风传来。 贺则云关了电脑,看着丈夫从露台走进房。 “在收信?”祭冠礼走到她身边,瞥一眼圆桌上的笔记型电脑。 “嗯,我担心‘神的便利屋’会倒——”她这么说,神情却有喜色。 祭冠礼将她从椅子上拉起身,额抵着她的,嗓音低沉地问:“什么事这么神秘?” 她笑了笑,摇摇头,问:“小俊呢?” “跟先佑家的小修去龙鳞湖游泳——”他搂着她的腰,像跳舞般旋了一个圈儿,唇压上她的小嘴。 “你不去看着儿子吗?”她抵着他的胸膛,离开他的唇,不太放心地道。 “放心——”他又吻她,大掌用力一推,她的身子贴上他。“祭家人从小在龙鳞湖里长大。而且先佑看着,我跟他说今天是我们结婚纪念日,他答应照顾小俊几天,让我们独处。” 贺则云睁大双眼。“你怎么可以骗他?”她推开他,不敢置信地盯着他得意自信的俊颜。 “我的妻——”祭冠礼笑了起来。“你忘了那一年的喜宴吗?我在你手上戴上这条龙形链的晚上——”他拉回她,手指摩着她腕上的链饰。 她盯着两颗红亮的宝石,回忆起某一年的寒流夜—— “火锅……”她晶亮的美眸,泛着泪光。“我来祭家海岛,就没再吃过火锅……” “晚上来吃吧!”他温柔地凝视着她。“就我们两个——”低沉磁性的嗓音,彷佛另有所求。 她笑了,转身翩然奔出落地门外。 祭冠礼也笑着,追出露台,跟着她的脚步,跑下天梯似的长阶。“则云,难得儿子今天不黏你,我不会让你抗拒——” 绿茵茵的草原上,回荡着银铃般悦耳的笑声——这是妻子的抗拒吗?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