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阀盛宠:少帅,娇妻不可欺》 第一章 冷月 我又一次在疼痛中失眠。 从残垣透过几缕月光,隐约能看到落寞的灰,绕着光,飘得很缓慢。 听得乌鸦第四遍叫声,我实在按捺不住,有些费力地从床榻上爬起来。 可我没有力气再下床走动了,蜷缩成一团,将头埋向着膝盖的那一瞬间,我看到那一道道伤痕,渗着血,狰狞地蔓延在原本光洁的肌肤上,黑夜里显得更触目惊心。 到底过了多久呢?五天?还是十天?我有点恍惚了。 漫漫长夜,度日如年。 我想念在云水村无忧无虑的时光,那里有阿爹阿娘。 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断然不会跟着那个将头发梳得服服帖帖,一身得体西装的瘦削管家来到十里洋场。 我记得,他摸着两撇胡子对我恭敬地说着,“小姐,您该回家了,大帅和夫人寻找了您整整十四年。” 我是被阿爹阿娘收养的,他们视我如己出,连童养媳都舍不得我当,尽管阿诺很喜欢我,待我很好很好。 云水村的人从未见过汽车,更何况是黑得发亮的高级汽车。在灰头土脸的矮房低舍衬托下,显得极为格格不入。我走得那天,村民熙熙攘攘地围在我家门口,阿诺冲了出来将我抱住,我也忍不住大哭起来,“阿诺,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阿爹阿娘,我就去一会会,然后再回来好不好,或者把你们接过去。”管家不动声色地挡开了阿诺的身体,冲我微笑“小姐,我们该走了。”我看见阿诺想要和我说些什么,终究却压抑了下去,眼眸底下是无尽的悲伤。 大概是三年前了,我还记得下车的一瞬间,再也忍不住一路奔波的晕眩,尽数吐在院落的汉白玉台阶上,我也记得我破旧的草鞋,是怎样污染宴厅那条名贵的波斯地毯的。 可后来的事我不愿再记起来了。 而我也再回不去了,云水村...阿爹阿娘去哪了呢。 天渐亮,换上了薄薄一层蓝,飘飘扬扬洒下漫天晶莹。 下雪了。 也是大雪纷飞的日子,当卖火柴的小女孩划亮最后一根火柴时,她见到了她的祖母。 窗外悉悉索索传来脚步声,我警觉起来,我想,如果真是他,嘴角已经苍白,寒冷和痛楚一阵一阵袭来。如果真是他... “应该就是在这附近,你们给我搜仔细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其他人,随我去东南方向。” “是,长官。” 我强撑着身体躲在床板下,灰呛进我的口腔,我却忍着不能发出任何一句声音,绝望的时候,或许是感觉不到眼泪的。 我在想,如果他并不爱我,我可以离他远一点,我不会凭着父辈定下的一纸婚约强嫁于他。我也不会借着正统大帅府四小姐的身份去害祁悦。 他那么地爱祁悦,又是那么地厌恶我。 两个小兵推门而入,我屏住了呼吸。 第二章 心惊 “哎,傅少未免太心狠了点。纵然悦小姐同他青梅竹马,但四小姐才是他真正的未婚妻。真要赶尽杀绝未免太不顾念情分了。况且四小姐为人温柔善良,又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你懂啥呀,傅少和悦小姐情深意切的,两家联姻既有利于天下局势,又成全一对佳偶。可偏偏儿就冒出一个真的四小姐,要我说,什么真真假假乱七八糟的呀。傅家为了大局断然不会悔婚的,可若嫁的是悦小姐,外面的风言风语你又不是没听过,连冒牌货都叫得出口了,叫悦小姐面子往哪儿搁,叫真正的金枝玉叶脸往哪里搁,叫大帅府和傅家面子往哪而搁?从前傅少身不由己,可现下发现那姓程的乡巴佬居然也是冒充的,本就该死了。大帅网开一面没要她性命,可她居然不知死活地报复到悦小姐身上去了,依我看,如此歹毒贪婪,又蠢又钝的,死一万次都不够。说起来,她土里土气的,哪里有金枝玉叶的气度。也真是厉害,荣华富贵享了整整三年。” “你可别多嘴多舌的,孰真孰假我们这种小兵怎能知晓,还不是听命令办事。再说了,你真不要命了,冒牌货这种词可不能说了,别说传到悦小姐和傅少那了,被少校听到你都玩完了。还有,什么乡巴佬土里土气的,没干没净。” “操,老子没像你读过几年书。罢了罢了,不于你计较。赶紧搜人吧,找到了说不定还能邀功行赏呢,说得也是,我管那么多干啥,听命办事就行了。嘿嘿,这辈子连女人大腿都没摸到几次,这他妈......” “嘘,外面有动动静。”另外一个小兵打断他,“出去看看。” “我怎么觉得是这破屋里面发出来的” “你不去那我去。” “哎!哎你等等,我也要去,你可别想着一个人立功!” 脚步声断断续续离开屋子,我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不能呆在这里了,很快他们也会搜查房子的。听语气,傅绍清怕是派了一支军队来抓我。 强撑着力气出了门,欲摸索四周方向。身后传来严厉一声,“什么人!” 我丢了身上最后一口气,也是,已没任何意义去坚持什么了。 倒了下来,阵阵晕眩伴随身上的疼痛,四周变得模模糊糊的。 小兵怔怔看了看我,“四......四小姐!”他放下枪支,快步走过来扶起我,“真的是四小姐!您...怎么.....” 现在,我只消等着他们抓我回去。 “谢谢你,方才我听到了......”我想他大概是人生中最后一个替我说话的人,回到沪津,等待我的是监狱,是枪决。 “四小姐,你别这么说,我先带你寻个地方躲起来。他们一直找不到你,怕也不会坚持下去了。你先带着这些草药和钱,等风头过了再去附近县城医治一下,然后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模糊中我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觉得轮廓依稀像阿诺,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像他对我说过的,“念念,你别害怕,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我会带你走,你等等我。” 阿诺,阿诺呢?我鼻子一酸。 那一夜的枪零弹雨,我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我脸色苍白,只能摇摇头,“小兄弟,我怕是活不成的,只求你最后帮我个忙。”说罢将他给我的补给推还回去,取下贴身携带几年的平安结一并交于他“求你找到一个叫程诺的人,若他还活着,把这个带给他。别告诉他我怎么样了,让他好好活下去,回到云水村,替我好好报答爹娘......女儿不孝......不能......” 砰——得一声枪响,话音未落,子弹穿过我的肩胛骨,我唔得一声,痛得几乎要昏死过去。 “原来在这,嘿嘿,叫我好找。” 第三章 死亡 “四小姐!!”身上的血源源不断流出,几把草药根本止不住,小兵又惊又怒,转头只见同伴举着枪赫然对着我,“你疯了么!长官有准许你随便开枪吗!!” “信不信我也一枪崩了你?难怪方才有意支开我,原来计划着帮这贱人逃跑啊。呵呵,不过现在是没机会了,待我了结了她,再于你算账。若识趣,赶紧给我滚开,不然子弹无眼,别怪我走火。哈哈哈......这功劳是我一个人的了。” “不!你别开枪。” 枪口对准我的心脏,其实身上任何一个地方再中一枪都能轻易取我性命。若是子弹穿透我的心脏或许…也能死得快活些呢。我躺在血泊中,雪轻轻落到身上,再晶莹透亮都融成骇人的血水。 “砰!砰!砰!”枪声接连不断震动鼓膜,我浑身痛楚,眼前只是白茫茫一片,亦分不清再痛再痛,又是如何的痛......再多几枪......到底是在我身上,还是他人身上...... 我听见四周飞驰而来的马蹄声......脚步声......我听见哀嚎求饶声...... 又是谁在为我低声哭泣。 我忽然觉得我置身于黑暗,孤身一人,不断下跌再下跌,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我看见的是仿佛无边无尽的黑吞噬着我, 我听见汽车焦急鸣笛...... 我听见来来往往匆忙脚步...... 我听见有人急切地抱着我......他喊我,“念念!!快醒过来!” 阿诺,是你么......是阿爹阿娘么。 我是在做梦......还是死了......不对的,我一定是快到家了。真好,再没有人会欺负我了......我不用再害怕了....... 我没有害人,却没有人相信我。 当鞭子落到我身上的一刻,我才清楚,恨这个词,对他们而言,何等扎心入骨。 我好想云水村啊,那里有阿爹阿娘。 “念念,不要睡......不要睡..醒过来......只要你醒过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 “程念,你若敢死,我一定不会让程诺好过!” 他在哭吗,还有谁会为了我哭呢。 雪飘在身上,我感觉不到冷。 又是谁在幽幽地唱: 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 著我绣夹裙,事事四五通。 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 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 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 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我看见我自己,对着镜子贴花黄,一袭红绸嫁衣盈盈衬着我明艳的脸庞。 我看见阿娘细心梳着我瀑布似的黑发,“一梳岁岁平安,二梳夫妻和睦......”她笑得温柔,“念念.... 念念不忘...我的女儿,寻了个好人家,定会子孙满堂,福寿安康。” 我看见阿诺对着我笑,夜空里的星星特别明亮。 ...... 那年,我十七岁。 死去,竟是这样的解脱 第四章 云水村(一) 赵小乐他老不闲着。 这天,他采了朵丁香花送给我,一脸含情脉脉:“小念,你比这丁香花还漂亮。” 就在半个时辰以前,他也文邹邹地着这丁香说过同样的话。赵小乐没有读过什么书,可家境还算殷实,在云水村赵家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他说,去学堂和要了他的命似的,学堂里除了茅房好,其他哪儿都不好。可对着丁香,他非得蹩脚地拗几句诗句,“丁香不愧叫丁香,你和这丁香花一样漂亮,不!比它还漂亮。喏,你看我,算不算闻花识美人?” 想到这里,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赵小乐皱了皱眉头,有些不乐意。“你笑什么,我夸你呢。” “我挺开心你夸我的,所以我是开心地笑。” 其实丁香就站在他身后,气得小脸通红。赵小乐浑然不觉,自我陶醉,他继续补充道,“那是那是,我这叫,闻花识美人。” 丁香一个健步上前,把丁香花恶狠狠扔到赵小乐脸上,“臭不要脸。”她瞪了他一眼,又拉着我,“咱俩快走,别理这人。” 赵小乐才反应过来,在我们身后一个劲地大喊,“丁香!你们别走啊!听......听我解释嘛。”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我,我的哥哥程诺,丁香和墨香,还有赵小乐一同长大。我们从小就生活在云水村,连县城都极少去一次。 听赵小乐说,县城可大了,那个叫张记包子铺的包子又大又香,花样不知道比云水村多多少。还有县城里的姑娘,穿得褂子花花绿绿,马尾辫扎俩绢花,洋气极了。县城里还有胭脂铺,果子铺,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富庶又热闹。 他说的县城是离云水村最近的罗塆子县,他逢年过节都会去上一次。回来的时候,总会给我们带绿豆糕杏仁豆腐还有风车糖人什么的玩意儿。 因此,丁香,墨香还有我,对罗塆子县十分向往。 墨香说,城里普通人的房子肯定都是用红砖造的,猪羊养了一摞。我们村最有钱的丁大海都没用红砖造房子,对照着丁大海的家,我觉得墨香肯定说得太夸张。 丁香在我们几个女生里模样最漂亮,瓜子脸杏仁眼,十几岁出落得亭亭玉立。她最感兴趣地当然就是城里的姑娘,她老问赵小乐城里的姑娘美吗?有多美呢? 赵小乐当着她的面自然是不敢说实话,这个时候,他就冲我比划,“也没多美,哪有你美,最多就长程念那样,小脸小身板。程念好歹皮肤白,笑起来还有梨涡,城里的姑娘晒得黝黑黝黑的,贼不好看。” 丁香听罢摆弄自己辫子,满意都体现在她笑盈盈的脸上,我也听得不好意思。县城里的女孩子据说都不用干农活,没有日晒雨淋,肯定水灵灵的。 确实,私底下赵小乐经常冲着我哥哥程诺感叹,啧啧啧,城里女孩真是美,脖子以下全是腿。那销魂的眼神,恨不得一个月去三十次县城。 程诺总觉得赵小乐满嘴跑火车的,他的话向来只信一半。他是我们几个里最不向往城市的,他说,罗塆子县哪有云水村好。 云水村有阿爹阿娘,又有那么多小伙伴。仔细想想,村头的铺子也有不少吃的用的,酸果糖连县城都没有呢。我们虽然贫穷,却过得快乐,衣可以弊体,食可以果腹,其实什么也不缺呀。 我深以为然,赵小乐啐了我哥哥一口,“呸,你懂个什么呀!” 第五章 云水村(二) 回到家里,只看到阿娘在厨房做饭,饭香阵阵传入我鼻子里,勾起我肚子里的馋虫。我忍不住奔过去,鸡蛋在锅里翻炒几下立即变得黄澄澄,滋滋滋的冒着油泡,“阿妈,这几天为啥你尽做好吃的呀。” 要知道,鸡蛋可是很珍贵的食材,我和程诺以前只有在生辰的时候可以吃到。阿妈笑着回答,“吃鸡蛋不好吗,明天咱不炒鸡蛋了,改煮鸡蛋。”我只顾着开心,来不及想家里怎么突然有那么多鸡蛋了。 “来,尝尝咸淡。”阿妈用锅铲铲起一小块,“小心,别烫着。” 我吹了还没五下,便迫不及待地一口吞了。嘴里都是鸡蛋的香气,当然,我也被烫得乱蹦乱跳的,阿妈嗔怪我像只急猴子,“快把你哥你爸喊回来,叫他们回来吃饭。怕是再不回来,这鸡蛋全进了你的嘴儿。” 我一边跑出家门,一边囫囵把鸡蛋吞了下去,意犹未尽。 路边的芦苇随着风摇摆地很整齐,放眼望去,是一片摇摇晃晃的绿。风吹起我的衣角,把蝴蝶吹到了我头上,我不忍驱赶它,白白的一只,很是好看。身后的泥巴路留下我一串的脚印,蝴蝶跟着我飞,隔壁家李婶养的小黄狗也跟着我跑。 到了田埂,我摸摸小黄狗,“去,我可没骨头给你吃。”它好像听懂了我的话,可怜巴巴地摇着尾巴。 程诺和老虎在打架。 老虎不是真的老虎,他是丁大海的儿子,全名丁虎。 老虎是村里出了名的混子,仗着爹有钱,不学无术,无恶不作。他最看不顺眼的就是赵小乐,因为赵小乐和丁香走得近,当然,他也很看程诺很不顺眼,因为程诺总是帮着赵小乐。 我着急地跑过去,边跑边喊,“别打了,别打了,阿爹!阿爹!” 老虎一听,顾及着附近还有我爹,于是住了手,临了还狠狠给了程诺一拳,这才匆匆逃跑。 程诺瘦弱身板哪里打得过他,早就青一块紫一块了。 我心疼极了,“哥,他为什么打你啊。” 程诺死不承认,“你看清楚了么,什么叫他为什么打我,你应该问我们为什么互相打架!明明是我们打得平分秋色,打得不相上下,打得难分胜负。他也挨了我不少揍,你看到他右脸红红的吗,那就是我打的!哼哼。”他一连串用上排比和整句,听着甚是激动。 我点点头,不以为然,“哦,所以你们为什么互相打架。” 他刚想说话,阿爹就从不远处的田埂闻讯赶来,“你这死兔崽子居然还打架斗殴!” 程诺心虚,于是赶紧拉着我跑,“找个阿爹看不到我的地方再告诉你!” 他气喘吁吁地一口气拉着我跑到小山坡高处,一股脑儿躺下来,也不管地上都是泥巴,咿咿呀呀地喊痛,好看的脸皱成一团。我赶紧掏出手绢,在溪水里打湿了再给程诺擦伤口。 程诺一边叫我轻点,一边捶胸顿足,很是义愤填膺。他说,“丁虎这流氓,但凡看到女生好看就调戏。今天没把他揍够就跑了算他走运,下一次得叫上小乐,还有大俊,狠狠整他一顿,看他还老不老实。” 到底是谁揍谁啊。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程诺皱了皱眉头,“你别就只会笑,见到丁虎那帮子人,你一定要离他远点!”他站了起来,比我高一个头,我索性也就不擦他脸上的伤了。 程诺还没说够,“他要是敢调戏我妹妹,老子叫上兄弟烧了他家!”说罢还作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忍不住拍了他一下,“打打杀杀的,和老虎那样的混子有什么区别呢。他家有权有势,我们可惹不起,放心,我看到他肯定躲得远远的。倒是你,别主动招惹他。” 第六章 云水村(三) “反正别让我看见他作恶,否则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别看他把自己说得像个英雄,其实他和丁虎,谁也别说谁。一个是调戏良家妇女的云水村老虎,一个是常常让左邻右舍头疼的云水村程哥,俩人各一个帮派,手底下不少小弟。最常做的事就是互看对方不顺眼,没事就找找茬。只不过配上程诺愈发英气的脸庞,显得正义凛然。 “我以后要当行侠仗义的警察,为民除害,哈哈哈哈明年我就带着兄弟去罗塆子县,壮大自己的势力,嘿嘿。” “这哪是要当警察,分明就是要做混混头子。行侠仗义用在这儿,怎么就怪怪的呢?”我往山下看了看,“回家吃饭啦,阿娘今天做了很好吃的炒鸡蛋。” 程诺嘟囔,“最近怎么天天都能吃上鸡蛋。难道家里一夜暴富了?哈,看样子更不用怕丁虎了,哎哎哎不对,老子什么时候怕过他。” 我在程诺后面偷着笑,他哼着小曲儿很得意,显然是没有注意我。 可他没过多久就得意不起来了。 离家门口五步的距离,就能看见阿爹操着一根荆条,作势要狠狠收拾阿诺一顿。程诺见这阵势当机立断,撒丫子就跑,到底是害怕老爹,这次没跑利索,半截就被阿爹拎了回来,少不了又抽又骂了一顿。阿娘见怪不怪,招呼我布置筷碗。半刻钟,阿诺的鬼哭狼嚎便归于平静。 一家四口整整齐齐地围坐在小方桌上,阿诺反正也被打习惯了,饭还是吃得津津有味的,一点没伤害到他幼小心灵。 “我们小念马上就十四了,快是个大姑娘了。”阿娘看了我一眼,也看了看更加鼻青脸肿的阿诺一眼。我明白她什么意思,脸一红,低头扒饭。 爹打着哈哈,“还没到时候呢,你提这茬做什么。” “我哪是这个意思。”娘白了爹一眼,我偷瞄了阿诺,他显然专注于吃饭,没在意他们的对话,我松了一口气。“念念该做件新衣裳了,一年到头总穿这几件,素了些。” “衣服够穿就行,素的挺好。”家中拮据,今年收成也不好,一件衣服的钱还是贵了些。 “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今年生辰娘非得给你买一件。”阿娘今日看我的眼神温情得不似寻常,我心中隐隐总觉得她要说什么,是和阿诺有关么?可又不像。“还有阿诺,也给你制件新衣裳。男孩子,这几年总是长得飞快,衣服哪里够穿。” “娘,最近又是吃得好又是穿得好,怎么,财神爷给我们家送钱了么。”听到有新衣服阿诺不仅没兴奋,还意外地平静,他头也没抬得问。 阿爹阿娘此时都沉默起来,半晌,娘嗔怪着阿诺“要是有财神爷就好咯,你这孩子,衣服不要算了,只给念念做就行。” 程诺啪地一声放下筷子,“爹娘,她不知道,可你们别把我当傻子…” 我一时搞不清发生了什么,阿诺为什么这样说,这明明是一件高兴的事,可他却一点儿不高兴。 爹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小子,皮又痒了是吧?!” 我隐隐觉得不安,“哥,你快坐下来吃饭,别惹爹娘生气。” 阿诺看了我一眼,像是思索了一番,然后他抿抿嘴,“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家里的闲钱哪来的你是不是又和村头王二麻子去赌了。”他一口气告密告得很是爽快。 阿爹一怔,气得脸一红一紫,“兔崽子你瞎说什么,信不信我抽死你!” “娘你看他,奸计败露气急败坏想要和我破罐子破摔了,这分明就是去赌了。”阿诺和赵小乐呆久了,也常常乱用成语。他没完没了,继续补充,“爹还帮村东边那寡妇挑水搬柴呢,那么多大老爷们儿都不干,就爹乐意得很呐,巴不得迎上去。”很明显,这添油加醋的说辞是为了报复阿爹刚才对他的殴打。 我心里憋着笑,爹一直是个老好人,云水村的人都知道他忠厚老实,除了对儿子脾气差,对谁都掏心掏肺的好。寡妇是一个,还有很多行动不便的独居老人,以及一直在村头以算命为生的王瞎子,甚至是流浪猫狗,他都接济过。娘听了,自然表面上是要和爹过不去一小下下,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别看爹现在是被娘灰溜溜地赶下饭桌,气呼呼地出门,说是再不回来吃了。实际上没人当真,阿娘还特地为他留了饭菜。 饭后我帮着收拾饭桌,阿诺也老老实实地帮着我。他肯定是不会往外跑的,碰上爹简直就是自寻死路,他今天被打了两次,决计不想被打第三次。 第七章 威胁(一) 娘身体不大好,每隔半月就要去中草堂抓一次药。 天刚亮,爹就去庄稼地里了。阿诺还睡着,自然是我去走这一遭。 春寒料峭,尤其是早晨,刚蒙蒙亮的时候,连空气都湿湿的,风吹起来还带着丝丝寒意。我特意穿了件厚衣裳出门,还是被寒气扑了个颤栗。 中草堂的刘叔对我很是欢喜,常常夸我,让我做他儿媳妇,我只是笑笑。 其实我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因为就是他的一句,“这孩子可真不错,亲生的都没那么孝顺。”才让我知道我并非阿爹阿娘所出。可我并不十分介意和难过,他们待我很好。知道这个秘密之后,反而坦诚相见,在后来的日子里,阿娘也总问我,哥哥好不好看之类的话。这倒有点让我不知所措,我不是很排斥童养媳,但对于程诺,我还是偏向于看待哥哥一样看待他,我想,程诺亦把我当妹妹。以后的事,还是再看父母的意思吧。 刘叔人是真的很好,即便他无意中透露了一个大秘密,可他的话从来没有恶意,也总照顾我们一家,有些药他不向我收费,抓药时分量也比旁人多,总是一抓一大把。 我照例配了药,准备回家。可走了半路便看到丁虎,他意图好像很明显,直往我这儿来,眼神恶狠狠的。我觉得不妙,马上折返准备求助刘叔,可没走几步丁虎同伙便从四面八发走了过来。我心一横,如果他们胆敢作甚,我就用最大的嗓音求助,最好能够把村里人吵醒。 “你别担心,我这人啊,一向是对人对事。你哥哥和我的恩怨与你无关,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话说回来,我能把你怎么样?”丁虎摊开手,吐了一口唾沫,“回去告诉你哥哥,这云水村以后是谁的地盘自己掂量掂量。别他妈瞎管闲事,惹急了我有他好果子吃。” 我紧紧皱着眉头,“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你怎好意思对一起长大的女孩们做见不得人的事?但凡你规矩一点点,我哥哥也不至于动手。” “哈哈哈动手?程诺这瘦鸡儿样的身板有资格动手吗,他打得动吗?哈哈哈叫你家煮饭多放点米,别到时候程家唯一的儿子被我狠狠踩在脚底下动都动不了。”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啧啧......我忘了,你家可没钱,看看你,和你哥哥一个样,瘦得要什么没什么。我还不稀罕调戏你呢哈哈哈哈哈。” 简直没脸没皮,我脸一红,懒得和他们争论。 “大哥你看,这小妞还脸红了呢嘿嘿嘿。” “哟,你脸红什么呀。莫不是哥哥我讲得不对。”丁虎笑得一脸猥琐,“那你倒是脱了你这棉被似的衣裳,让我们公平公正客观地品鉴一下?” 四周哄堂大笑。 我煞红了脸,本只觉得他不过是仗势欺人了点,现在真觉下流得很,难怪哥哥打不过也要打他。简直活该! 第八章 威胁(二) “程诺是瘦弱没错,可你看看你自己,肥腻似猪头。仗着家里有钱,吃得油头满面的,哪个姑娘愿意理你呀。人家程诺哥哥,可是有好多女孩家喜欢的呢,长得俊,脑子又灵光,谁不喜欢呀。说得难听点,被好看的人调戏也甘愿。你啊,连走路都费劲,还是先回去照照镜子吧。”丁香的声音冲破稀稀拉拉的人群,她语言一贯尖酸毒辣,却句句属实,直击要害。 明显有几个男孩听了这颇为刻薄的话,憋着笑意。 可我倒害怕起来,他们人多势众,惹恼了丁虎就是惹上了麻烦,事情闹大了就不得了了。 果不其然,丁虎听了,涨红了脸,眼睛仿佛瞪出血来,“臭娘们你说啥?” “大哥她说你肥腻似猪头。”一旁小弟生怕他没听明白,特地复述了一遍。 这下憋不住笑的更多了。 丁老虎好没面子,怒不可遏,拿起一块砖头便把那小弟砸得头破血流,“我他妈需你多嘴?没爹没妈的东西,死了拉倒。”说罢扫视一圈,“谁他妈敢再笑一句?都不想活了?” 我和丁香吓了一大跳,没想到他品性恶劣,对自己人都那么狠。 被砸的男孩不过十二三岁,是村里几个孤儿之一。大家都叫他蒜头,没有父母,吃百家饭长大,脑子也不灵光,从小就跟着丁虎厮混。 “尽欺负没有爹娘撑腰的孩子,算什么本事?来人啊!!出人命了。”丁香大喊,“你们几个,还有点良心没?快帮着止血啊!” 几个胆小怕事的丁虎跟一起帮忙把蒜头扶了稳。我慌慌张张地从篮子里抓起一把草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捏出药水就往伤口上敷了,蒜头昏昏的,一直哭着喊着疼。 丁香气势毫不输丁虎,她对老虎总是这样,一点都不怕,勇敢得很,我以前还猜测,这大抵都是因为姓丁的缘故。 “看看!看看!街坊邻居都醒了,你带着你兄弟赶紧滚,不然有人报官的时候,我顺便也把你猥亵良家妇女的事抖出来!叫你丁家三代都没面子。” “臭娘们,你给我等着。别以为我今天怕了你,我偏告诉你,别说云水村了,你去县城里报官都没用,我家势力大得很。”只怕他现下也不想节外生枝,为了区区一个蒜头去官府走一遭,只是狠狠威胁我们两句,便吩咐一干人带着蒜头撤了。 丁香这才松了口气,她不是不怕的,只是气势不能输。她这样告诉我。 “你胆子忒大,不怕老虎报复?”我心有余悸。 丁香也心虚,“其实平日里他对我倒还算客气,最多被打一顿嘛,还能做出什么来?哼,这几天大不了躲着点,还有赵小乐,他要是保护不了我,就死定了。话说回来,我说的那几句是羞辱人了些,不过他自己讲的话也下流,活该活该。”她思忖一会儿,“要不然,我让爹娘出面,去丁家赔礼道歉?” “这样也行,安全最要紧,都是街坊邻居,最要不得得罪人了,尤其是丁家。” 丁香笑道,“你这人总是胆小,乖得紧。丁虎也看人下菜,不欺负你欺负谁,就算准儿了你今天会走这道给你阿娘拿药,大清早专门堵你咧。”她说罢,忽然又回想起什么事,“对了,蒜头没事吧。” 我觉得蒜头很是可怜,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伤口并不深,命是要不了的,不过我处理得不好,可能还是会溃烂的......过会我就叫刘叔替他看看。” 没有父母,就没有依靠,被人当狗一样使唤,又像狗一样对待。我一想便觉得心酸,若是阿爹阿娘没有捡到我,我的命运会怎么样呢?和蒜头一样么?还是会早早地在饥寒交迫中死去?我不敢想象,虽然生活艰辛,但因为阿爹阿娘,我有家。 我的亲生父母呢,他们又是为什么要丢弃我呢。 或许是出于无奈吧,或许他们也有苦衷。 我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些又有什么重要的,我的父母,只有阿爹阿娘,生恩又哪有养恩大。这辈子我只陪在爹娘身边,好好照顾他们。 第九章 县城 丁虎一直对丁香有点意思,可丁香对丁虎一点意思也没有。丁老虎不是什么正经人,丁香每每提及他都甚是厌恶,碍于没有明着对她动手动脚,面子上丁香就这么应付着。可这会儿,算是彻底得罪他了。我不敢把这事告诉程诺,我怕他一生气,脑袋一热,就去瞎胡闹。马上就是我生辰,我一点也不想阿诺出事,阿爹阿娘也不会想的。 和丁香走道岔路口,我们便分开各自回家,我估计此时此刻她正苦恼怎么向丁爸丁妈交代,一想到丁虎,我就很是后怕。 阿诺正用凉水匆匆洗了把脸,见我回来也一言不发,制造各种锅碗瓢盆的动静。爹也在家,还换上了最妥帖的衣服,娘忙着用鸡毛掸子弹着家里的灰。我有些疑惑,“家里是要来客人吗。” “一位老相识,小时候还抱过你,估计你是不记得了。”阿爹干咳一声,“你们这俩毛孩子别在家呆着了,人家大老远从城里来的,可别冒犯了,就留我和你娘叙叙旧。尤其是阿诺这兔崽子,一大清早就不安生。” 娘拿了些碎银,“不是一直嚷嚷着想去罗塆子县么。去,拿些钱玩去。” 我听到可以去县城,开心极了。阿娘最近似乎格外“开恩”。 她笑着揉揉我的头,“傻孩子,早点回来,注意安全。”转头吩咐阿诺,“照顾好你妹妹,来回路上一定得准时准点儿赶上你张叔的船,不许留夜。” 程诺看上去不太乐意,他半答应不答应的态度,最后还是磨磨唧唧地出了门。今天的他,看上去心情不好到令人奇怪,阿诺很少心情不好,他一不开心,就会一直拿侧面对着我,然后抿着嘴。轮廓分明的侧脸,只要他不说话,就显得不同寻常的严肃。他正经的时候,我反而觉得不大正常,所以,真是太奇怪了。一路上,程诺连我讲话也不俯下头看看。 “你怎么了嘛,不想去罗塆子县我们就不去好了。”我停下脚步,他再这样别扭,我也会生气的。 程诺还是没说话,半晌他呐呐,“不是......我......我没睡醒。” 声音如同蚊子叫一样软,和此刻一张严肃的俊脸格格不入。我原以为,他是深层次的不开心,听到这个我又想笑,居然是犯了起床气。 “那你快回去睡觉啊,睡到日上三竿,睡饱了再出来。”我笑着说反话,“我去找丁香墨香玩。” 我却是真心想叫他回去睡觉的,其实和谁去罗塆子县都行,哪儿都不去我也不介意。这碎银还能省下来,我不勉强。 正欲转身,程诺像清醒了似的,“你别走啊!我没说不去,你看,我这下彻底醒了,哎,我正也想去罗塆子县呢。” “你真的要去么?” “真的!” “真的醒了么?” “真的!” “不用再睡了么?” “不用!” “确定么?” “确定!” 我觉得我像一个长官,程诺比我高一个头,这个时候端端正正站在我面前,顺毛显得更乖。此时我竟然有点威风起来。“那还不快点,张叔的船就要开了。” 第十章 平安结 赵小乐这一次没有跑火车,罗塆子县和他说的一样繁华热闹,准确地说,比他描述的还繁华热闹。 云水村只有踩出来的泥巴路,顶好也就用石子铺的。可这里路既有平直的,也有交错的,弯曲的,规规矩矩,四通八达。人牵着牛慢悠悠地走,陆陆续续的板车上装的不是大米,就是新鲜蔬果。又过一会儿,看到穿得红红绿绿的小孩子拿着拨浪鼓嬉笑着穿梭于各个街道,身后跟着叫唤的奶妈们。 路边一纵参天大树,有些树我也叫不出名字,枝丫各异,挂都是花灯和福袋,甚是喜庆。小商贩多聚集于树下,吆喝着自己刚出笼的包子,白花花的包子馒头在氤氲的白色蒸汽若隐若现,香气四溢。又或是馄饨摊,从沸水里舀上来,隐约能通过剔透的馄饨皮看见里头饱满的馅儿,有韭菜鸡蛋的,亦有荠菜猪肉的,再贵点,便是鲜虾馅儿的。浇上一勺熬得浓浓的鸡汤,撒上紫菜虾米,一碗要趁热下肚才过瘾。还有酒肆的旗子随风飘着,酒香味和隔壁的胭脂铺的脂粉香气混在一起,竟分不清谁是谁的。 房屋高低错落,栉次鳞比,一排排望过去,多的是黑瓦白砖,大多上面住着人,下面开着店。一架宽大的桥接连两岸,桥头桥尾都有商贩摆着地摊,各卖的玩意儿都不同,互相抢着生意,连糖人都翻着花样。桥下的河缓缓流动,载着渔船,客船,花船,应接不暇。 我和程诺来来去去地逛,那么多东西,都不知道该买什么。才要了两串儿糖葫芦,两人看傻了眼。程诺紧紧拽着我,深怕那么多人,我就给走丢了。 “新鲜包子咯” “来来来,小姑娘吃不吃梨膏糖呀?” “顺记粽子,糖粑,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熙熙攘攘的人群很热闹,混着商家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偶尔河水轻舐岸边,悠悠卷起水浪,渔夫停泊靠岸,“哗啦——”把新鲜的鱼网撒到地上。 程诺笑得很是开心,我也跟着他笑得傻呵呵。他带我吃了糖葫芦,又吃盐水鸭,吃完盐水鸭,又去粥铺爽爽快快地喝了皮蛋瘦肉粥,最后以一人一包大板栗收尾,吃得我肚子圆鼓鼓,可想想那些美滋美味,于是很遗憾自己少了个胃。 路过一个手饰摊,我被精致的手链簪子以及形形色色的挂饰坠饰吸引地挪不开步。 “想要就买,哥有得是钱。”程诺吃着板栗,毫不在乎。 “这个白玉雕花攒可是仿前清宫里的,就二两银子。小姑娘你要不要试试呀。”摊主热心地取下,我连连招手表示不要,二两银子,也太贵了。 他坚持不懈,“那就瞧瞧这个,也是大有来头,相传光绪年间,老佛爷就带这样式的哩!”他为我展示一个玛瑙玉镯,然后比划一个五,“五十文!划算吧。” 我还是摇头,摊主有些为难,可是依旧将不抛弃不放弃精神发扬极致,他拉着我衣角,“小姑娘别走呀。那你再看看这个,卖得也不错,只要三十文钱,要不要哇。” 他取下一条平安结,垂着流苏,做工很是精致。 见我还在犹豫,摊贩便机灵地将目标转移到程诺身上,“怎么样这位小哥哥?不如买一条哄哄小媳妇开心?我再免费赠予二位一对鸳鸯扣如何?” 我脸一红,“这位大叔,你误会了......我是他妹妹而已。” 他笑得一脸我懂我懂的样子,生意就要到手,难免春风得意。 程诺愣了愣,他哪里懂这些,只吐出一个字,“买。” 小摊贩美滋滋。 我把平安结戴在手上,程诺摆弄这不知所云的鸳鸯扣,“这啥玩意儿。” “你留着吧,我戴这个就行了。” 他歪头一想,把一个鸳鸯扣塞给我,自己则保存了另外一个。“我要两个干嘛......这....这本来就是一对的,应该一人一个才是。” 中午日头渐热,我不知他脸上的红是不是晒出来的。 “平安结保平安,平平安安哎咦呀——”程诺编着小曲儿快活得走在街上,我跟在他身后,心满意足地一直摸着手上的平安结,他忽然停了下来,“程念。” “哎?”我一愣。 他忽然一笑,像冬日里的暖阳,“十四岁生辰快乐。” 第十一章 生辰快乐 罗塆子县的正午分外晴朗,太阳亮得有些睁不开眼,一圈一圈的光晕交错变换,程诺短短的头发在斑驳阳光下显得柔软,他逆着人流正对着我,扬着尖尖的下巴,轮廓有些模糊,暖得仿佛周身都散发着晶莹的光。 这大概是我永远不能忘记的一个瞬间,一句来自十四岁的生日问候。 它毫不吝啬地把清澈的光洒向我,就像溪流奔向海洋那样义无反顾。 “阿诺,谢谢你!”我冲他挥了挥自己的手,手腕上一抹红,垂着流苏飘荡,“我很开心。” 程诺向我走了过来,语气一沉,“如果我们都不在你的身边。你还会这么开心吗?” 为什么他的表情又那么认真起来,我对他的问题有些疑惑“哎?这是什么话……你们怎么会不在呢?十四岁生日,十五岁十六岁我都要和你们一起过。为什么要这么问?” 我开始感到不安,好像某一天总要到来,可那一天是什么时候,是什么,我并不知道。阿爹阿娘这几日格外心疼和照顾我,阿诺也时而同寻常一样调皮捣蛋,时而又对着我沉默。我并不明白为什么,最大的秘密我已然接受,他们还有什么可瞒着我呢。 “我是说,你大了总要嫁人的。离开了娘家,会不会特没出息,日日夜夜在婆家哭鼻子。”他装作要嘲笑我的语气,可连他自己也发现无法假装下去,这一定是一句很认真的话。 “嫁人......那还得等几年呢…再说了......我嫁给谁呢?” 其实我早知我的身份是所谓的童养媳,可阿爹阿娘一直把我当作亲生女儿,也很尊重我的想法,若我不愿意,若阿诺不愿意,我是不会嫁给他的。 我猜阿诺也清楚,可他从没提过,一直把我当作妹妹看待。而我呢,女孩比男孩早慧,我并不清楚对他的感情。我是喜欢的,可能是亲人之间的喜欢,也可能是青梅竹马之间懵懂的喜欢。 不像小乐和丁香,他们是明明白白的青梅竹马,明明白白的日后夫妻,感情模糊但又那么强烈和明确。 “阿诺,你觉得我好看吗?”我鼓起勇气问了他。他一愣,脸刷得一下,红到耳朵根子里。 “丑.....还丑得很有特点,像个猴子。” 啊?我有那么难看么?我摸了摸脸,耷拉着嘴。 他看我好像很失望,又慌慌张张补充,“我我我我刚才瞎说的,其实你看久了......还可以还可以......也不是.....唔...你挺好看的。” “嗯?” “我是认真的,你太瘦了,应该多吃一点。”他打量我一下,又审视了我的脸,“嗯,脸还看得过去,仔细看看,眼睛算大,鼻子和嘴巴算小,和丁香没差多少嘛。” “好吧,谢谢你安慰我。”程诺很粗糙地描述了我的外貌,我得到了还算不错的评价,当然也不排除他看我看得久了,越看越顺眼,又或者,他的眼睛有隐疾,审美方面存在问题。 第十二章 星(一) 我们回到云水村的时候,太阳刚刚好落下。 张叔的船一靠岸,赵小乐就跳了上来,他上蹿下跳的,直往程诺身上撞,“好小子,一整天都不在村,居然背着我去县城,你好意思吗好意思吗好意思吗?” 他一个劲儿地用胸顶着阿诺,嘴里喋喋不休,用着乱七八糟的成语,诸如“背信弃义”,“忘恩负义”,“头顶绿帽”,“去你大爷”,看上去一点儿也像不生气,倒像只发了情的猴子,四处求欢。 “滚。”程诺一脚踹开他,“看看清楚,我给你带了烧鸡!” 赵小乐本来摔一屁股跟头非常恼火,看听到“烧鸡”二字立刻摆出一副,虽然我很生气,但是我大度,我不于你计较的表情。 “这还差不多,我勉强原谅你对我的背叛。” 我抖了一抖。 墨香大老远就冲我们几个招手,“今天晚上据说有流星哦。” “去看去看,对着流星许愿很灵的。我希望我发大财,娶他个七八房姨太太。”赵小乐很激动。 阿诺“切”了一声“你又没许过,怎么知道。” “你真扫兴,我许没许过碍着你什么事,反正就是很灵对了。” “愿望是在心里默默许的,小乐你说出来就会不灵的。”我抿嘴笑着看小乐和我哥哥斗嘴,他很是懊恼,“你怎么不早点说,罢了罢了,我换一个就是。” 赵小乐抢过烧鸡,大摇大摆地走了。程诺趁他还没一溜烟儿消失,伸长脖子大喊,“给我留俩鸡腿!要是全吃了,你!就!死!定!了!” “爹娘做的饭菜比烧鸡好吃。” 回到云水村,对程诺而言自然是放虎归山,他边走边跳起来打路上的果子,“你没见过世面,谁做的东西你都觉得好吃。” “谁说的。”我小声回击他。 当然不是这样,爹娘做的凉皮酸酸辣辣,馒头松软香甜,绿豆糕甜而不腻,连村里最好的饭馆做的都比不上。罗塆子县的糖葫芦也没有娘自己做的甜。 不过阿诺的厨艺就很糟糕,但他自诩煮面的手艺一绝。其实每次不是太硬就是太软,再胡乱加点葱姜蒜盐醋糖,总之味道酸甜苦辣样样皆具,甚是诡异。程诺自己是吃得有滋有味的,丝毫不顾及我味蕾的感受,从此我很是被迫地学会如何昧着良心说假话。由于我每次都说非常好吃,搞得程诺更加得意,甚至有以后开家面馆的打算,名字就叫做云水村无敌程氏面霸。我怕他心意已决,以后得天天去他面馆吃面帮他揽生意,于是心惊胆战了好些天。 一进家门就闻到饭香,爹重新点上两根蜡烛,厨房亮了不少。阿诺半个时辰以前还嚷嚷着在罗塆子县吃太撑,转眼间就刁了个馒头。娘在灶台娴熟地翻炒着白菜,锅铲和锅底摩擦声很是利落,边炒边均匀撒上一圈盐,几下就端盘出锅,动作一气呵成。 我帮着端碗拿筷,娘对着阿诺道,“饿死鬼投胎,还不正经坐着吃饭。” “县城好玩吗?”饭间,爹笑呵呵问我。 “好玩,下次要和爹娘一起去。”我给他们描述起罗塆子县有多繁华热闹,小摊贩上的粥有多好喝,板栗有多甜,那里好像人人都住得起大砖瓦房,店铺琳琅满目。 说到平安结,我举起手给他们看,娘放下筷子,端详了好一会儿,“哟,这手工可真是不错。” 我没好意思说出价格,当然,尽管我说得天花乱坠忘乎所以,差点脱口而出的提鸳鸯扣我还是及时止住了。 第十三章 星(二) 阿娘往我碗里夹了一筷子菜,“有了这个平安结,我们小念定能平平安安的。” 阿诺就着炒白菜吃了三个馒头,吃得嚷嚷着撑,吃得心满意足。他从怀里掏出一包炒花生,“给老爹买的下酒菜,嘿嘿。”爹哼了一声,脸上却甚是得意,“兔崽子还学会讨好人了。” “娘,县城看了半夜都没有你喜欢的,就这些针线看着还算可以,你放心,都是念念挑的,质量有保证。”程诺把话说得很漂亮,其实事实的真相有些让我脸红。给娘挑东西的时候,钱被我们吃吃玩玩用得所剩无几,买匹布不够,买簪子首饰更加不够,和裁缝铺老板娘讨价还价许久才得了些好针线。 娘自然还是很开心的,不管是什么,心意最重要。 “今天晚上有流星,爹娘你们慢慢吃,我和念念出去了,小乐丁香他们都在等着呢。”程诺扬起头,“对着流星许愿很灵的,嘿嘿,愿我们家来年大丰收,财源滚滚。” 爹娘一同笑了,“有你在田里天天捣乱,能大丰收才怪。” 我抓紧扒完碗里的饭,想赶上时间去看流星。 “哥你把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我生怕明年收成不好。 程诺眉毛一挑,神神秘秘,“反正我真正的愿望也不是这个。” “啊?那你打算许什么。”我有点好奇起来,阿诺拍了我的头,“你不是自己都说了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居然还问我?”他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嘴里喋喋不休,“太蠢了太蠢了。” 赵小乐很没创意地又采了朵丁香花送给丁香,丁香白了他一眼,“你能送点别的吗。” “我不,我偏不。天底下就只有丁香花的清新淡雅配得上你。”他说得肉麻兮兮,墨香听后,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你可拉到吧,你是不是只认得丁香花一种?” “你当我和你一样没见识吗?”赵小乐很是不服气。 丁香转了转水灵灵的眼珠子,“唔…….那你给我采朵茉莉来,我喜欢茉莉。” 赵小乐有点犯难了,他确实没见过茉莉,茉莉听着一点也不像花,连名字都不是xxx花这样类型的,估计和结缕草是亲家。他一拍胸脯,“你等着,我这就给你采去。” 晚上的云水村常常是很安静的,村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生活寥寥无几。站在小山村远远眺望,只有稀稀拉拉几户人家还亮着蜡烛,几团光亮模模糊糊。但夜空就不一样了,漫天闪烁的星星点缀着神秘星际,云像是被撒上去的,慢慢悠悠飘着,大片大片覆盖了夜的深邃。 听说今夜有流星,还算是热闹。不止我们几个,还有很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或在家门口守着,或和我们一样赶到山上,都想一睹神奇夜象,许一个美好寄托。家人平安,子孙满堂,仓禀充足。 不远处已经袅袅升起好几盏孔明灯,它们带着希望,飘向夜空。宛若有了桥梁,来自地上的灯火,和遥不可及的夜光,缓缓融为一体了。 我们半坐在地上,每个人的脸都被孔明灯照上一层淡淡的红。 赵小乐兴冲冲归来,他头发乱糟糟,脸上也都是泥巴,他乐呵呵地,“我采到了!”看样子为了一朵茉莉折腾许久,丁香见状又感动又有些自责。 赵小乐像只兔子跳到我们几个之中,用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姿势,将花献给丁香。 丁香甚是感动,她看了花一眼, 然后“啪”得一声打在赵小乐脸上。 “你当我没见过狗尾巴草吗?” 本来丁香都快哭了,现在把硬是眼泪憋了回去,赵小乐不仅不认识茉莉,还拿狗尾巴糊弄,当她是个智障。活再云水村十几年,谁还没见过狗尾草?赵小乐才是真智障。 程诺看着好戏,也不忘煽风点火,“墨香说得很对,他只认得丁香花。” 第十四章 星(三) 赵小乐很委屈,“狗尾巴草又哪里不好呢?” 狗尾草不够好看,也稀松平常。整个村庄,不管是路边还是庄稼地,都随处可见。有时候,被风吹在地上,又或者像赵小乐一样折来又随意丢掉,被人不经意踩一脚,埋着泥巴,便不会有人再记起。 丁香不喜欢狗尾草,也不喜欢丁香花,其实茉莉也是随口一说。她应该和牡丹一样明艳炽热。 不过云水村是没有牡丹的。 墨香兴冲冲地指了指天,“你们快看,那一道光,是流星吗!” 天上的星星都是闪烁却不变动的,但那道璀璨的明黄却划过天空,拖着长长的尾巴。 “一闪就过了,没看清。”赵小乐有点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意味,“肯定不是!哪里那么容易就能看到。“ 我好激动,不管是不是,便当作是流星了,连跪姿都调整地端端正正,双手合十,很虔诚地在满天星光下许愿。 一来希望爹娘和阿诺身体健康。 二来希望家里平平安安,衣食不愁。 三来希望永不和我爱的人分离。我的家人,我的朋友。 不知道一口气三个愿望是不是太过贪心,若是能实现其中一两个,我都心满意足。 “小念都许愿了,那我也要。”丁香对着天空大喊,“我要天天开开心心的!天天有好看的衣服穿,每天都有糖葫芦吃,每天都可以睡到自——然——醒,星星你听见了没有!!” 赵小乐有些着急,“你别说出来呀,小心不灵验了。” “哈哈哈哈哈笨蛋,我就是要说给星星听到,它听到了才会帮我实现,闷在心里又听不到,怎么会实现呢?”丁香迎着山风张开自己的双臂,任由风吹乱她的辫子,吹起她的衣角,她肆意笑着,如银铃一般清澈动听,她像只快要飞起来的蝴蝶,好不爽快。 赵小乐觉得丁香的话太有道理,“好。星星,我也要说于你听!”他喊得比丁香声音大得多,“我要娶丁香为妻!然后赚大钱!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哦!!我也要一个漂亮的女儿!” 丁香忽然看着赵小乐,羞红了脸,“你脸皮厚你不要脸,谁要嫁给你?”她嘴上骂着,脸上却笑着。 “厚脸皮和不要脸是不是矛盾了?”我问。 墨香补充道,“反正她就是想骂他呢。” 程诺意图挑拨离间,“你早上可不是这样说得。你不是说了要娶十房姨太太。” “你别污蔑我。”赵小乐着急替自己辩解,“明明是七八房。” 程诺头一偏,啧了一声,对着丁香故作“他自己都承认了我也没办法啊”的神情。 我和墨香看着热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丁香佯装生气,她掐着赵小乐腰上的肉,“虚伪狡猾不要脸。”赵小乐又笑又哎呦哎呦一个劲儿喊着痛,喊着饶命,对天也不忘发誓,“假的假的都是假的,我最喜欢你了,我才不娶捞什子的姨太太,你最美你最美,还有谁美得过你,都是丑八怪,我眼里只有你,除了你谁也不娶,哎呀呀痛死我啦!” 丁香也忍不住笑了。 第十五章 星(四) 赵小乐惨遭程诺陷害当然得报复,“嘿嘿嘿小念你可也得好好看住你家程诺,上次李婶家小女儿还和他说啥来着......让我想想。哦哦哦对了!”他笑得很淫荡,“晚上三更,村东田埂,老时间老地点,阿诺,”他模仿李婶的女儿,轻咬嘴唇一跺脚,娇羞地很做作,“嗯~~~~~我们,不见不散。” 我听了脸马上又红了,他显然是胡说八道,我自动过滤后两句。 程诺立马和他扭曲在一起,俩人打得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你大爷的乱编故事,我今天就当着星星的面,替!天!行!道!” 时不时传来赵小乐惨叫。 时不时也传来程诺的狼嚎。 因为赵小乐把烤鸡吃了个干净,连骨头都没给程诺留,他这拳头更加用力了。 墨香丁香,还有我,都自觉无视这两人的玩闹,三个人依偎地靠坐在一起,暖暖的,吹着风,很惬意。 丁香忽然望着我,眼睛里亮晶晶的,“小念,你刚才许了什么呢?” 我摇摇头,“这是秘密。我怕说出来就不灵了。”她失望地撇撇嘴,“哼哼小心流星听不到你的愿望哦!” 我还是笑着摇摇头。 丁香又问墨香,墨香叹了口气,“希望爷爷身体能好起来。别的我没有再许了。” 墨香自幼丧母,五岁又丧父,从小和爷爷相依为命,虽然贫穷,倒也过得还算不错。只不过一年多以前墨香的爷爷身体情况急剧下降,近来更是变得很恶劣,街坊邻居都多多少少借了点钱,不过那都是医药费的冰山一角。墨香没有别的亲人,所以带着爷爷也没有人可以投靠,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她年纪还小,爷爷又病倒,大大小小的责任都压在她一人肩上,村里也免不了有些欺软怕硬的混子去欺负她。 我握着墨香的手,很心疼,“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丁香叹了口气,“以前从未考虑过生死,可如今却总是会忍不住想这些。生而为人,避免不了生离死别。如果哪一天爱你如生命的人却消失在你的生命中,那该是多么痛苦。我连分离都无法接受,更何况是死亡。” 我听了有些难过,丁香说得很对,明明上一秒还在一起,下一秒就要被迫分开,人世间总有那么多的变数,还来不及反应就得学会接受。无论是离开还是死去。一个在你的世界里陪伴了你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人,即使他完完全全的消失,关于他的一切却无法抹去。他留下的东西,一起去过的地方,彼此的回忆,每每触及,痛彻心扉,这实在是太残忍了。 我愿我们几个的生活不要有这样的变数,我更愿意看小乐和程诺打打闹闹。 月色下,我们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十四岁生辰那天很快就来了,爹娘看得非常重要,母亲一大早就忙活着饺子馅儿,厨房里锅碗瓢盆混着案板上传来的剁菜声把我吵醒,我翻个身,见床边整整齐齐放上一件新衣裳,我将脸埋在被窝里笑了。 穿上衣服,正合身,花样也是时新的,我上下拍了拍,又左看看右看看,今日的我定比平日好看一点点。 阿诺从鸡笼子抓出一只肥肥的母鸡,扑腾个不停,他被扑了一身鸡毛。很是恼火,“过会就拿你煲汤!” 第十六章 生日礼物(一) 我有些惊讶,不过十四岁生日而已,怎么连鸡都杀,家中指望着它下蛋卖钱呢。阿爹好像看透我心思,磨刀霍霍,“家里还有另两只呢,难得给你们吃顿好的,呵呵。” 我又想去厨房帮忙,可娘说今日是我生辰,说什么都不让我干活。 往年倒没那么夸张,我有些担心,莫不是十四岁以后爹娘就寻思着将我嫁了?所以才要办得大张旗鼓,轰轰烈烈的? 丁香捧着一大篮子的奶香馍馍,“程叔程婶,这是我爹娘叫我送来的,他们还叫我把话带到,祝程念生辰快乐,越长越漂亮哩。” 爹娘有点不好意思地收下东西,连连道谢。丁香来到我房间,神神秘秘地把手负在身后,“你猜猜我送你什么。” “是….剪纸么?” 她摇摇头 “是糖膏?” 她还是摇摇头。 我撇撇嘴,有点猜不出来。程诺进来捣乱,趁丁香背对着他,便一下抽走她手中的礼物。 “一块手帕。”他向我摇了摇, 丁香气得跺脚,“哎呀,你无聊!!” 我接过手帕,仔仔细细抚摸着上面的绣花,程诺恶作剧得逞,便去忙活着给爹帮忙。 丁香手工很好,绣的花样也是很好的。一朵茉莉花像极了,白白的一簇,我仿佛都能闻到清新的花香,连蕊都绣得清清楚楚的。她在我耳边轻轻说着,“我花了整整三天呢,觉得茉莉最适合你,你才像茉莉,白白净净,不争不抢的。” 我扑哧一笑,“这是个什么比喻呀,谢谢你,我好欢喜。” 她满意地摆弄自己的辫子,“好啦好啦,你喜欢就好。我还得回家一趟呢,下午再去裁缝铺拿衣服,穿得美美的,晚上可得来你家里蹭一顿饭。” “好好好。”我回想起什么,去篮子里拿出五六个还冒着热气的奶香馍馍,“替我谢谢丁叔丁婶,我们家留这些就够了,你拿几个给墨香和她爷爷。” “还是你心细,我都没想到这一茬。”丁香接过馍馍,“寿星,我先走啦。” 送过丁香,赵小乐也来报道。 爹娘笑道,今天借了念念的光,家里还真是热闹。程诺把他堵在门口,不让他进。赵小乐喊着我的名字求助,说也是来送礼的。程诺一听,立刻松了手,“来来来,礼物留下人滚蛋。” “我呸,那也不送你手上。” “我妹妹生日干你甚事,你就是想蹭饭来着。” “我呸,我是真心实意来送礼的,会在乎一顿饭吗?”赵小乐凭借着死皮赖脸的劲头,成功把头探了进来。“话说,你家今天杀了鸡是吧。” 程诺再次让他麻利地滚。 “两颗土豆你也好意思。”本来打算看看他送了什么再酌情考虑考虑,程诺把装礼物的布袋打开,原是土豆,于是他“滚”字喊得更加绝情,更加响亮,更加清楚。 “晚上来吃饭,有爹娘在呢,看阿诺敢拦你不?” 赵小乐很是得意,他走得大摇大摆,还不忘回头挑衅一下程诺。 程诺嘿嘿笑着,“晚上他来我肯定再揍一顿,不然不给吃。” 第十七章 生日礼物(二) 晚上赵小乐自然来得很准时,却一直没见到丁香身影,等了许久,只能先开饭了。 酸辣土豆丝,奶香馍馍,葱油饼都是我喜欢吃的。大菜自然是鸡汤,煨了整整一下午,早就飘着厚厚一层油,鸡肉看上去又白又嫩,松软可口,鸡汤可以用来浇面条,便是长寿面了,闻一闻,香气四溢得很。旁得还配上各种开胃小菜,米面馒头皆有。 “我过来的时候本想跟丁香一起的,可是我岳父说他不在家。”小乐大口吃着饼,嘴里含含糊糊,岳父二字倒是说得清清楚楚。 我听了更不放心,她说过下午要去裁缝铺的,怎么到了晚上还没拿到衣服? “许有什么事耽搁了吧。”娘为我添上一碗鸡汤,安慰道,“怎么愁着脸,今日是你的生辰,应开开心心的才是。” “是啊小念你放心吧,丁香泼辣得很,谁敢欺负了她去,没准儿去别个村的脂粉铺了,早些日子就听她天天念叨着要去。” 程诺点点头,“吃完饭大不了我和小乐出去找找。” “就是就是。”赵小乐不以为然,依然乐呵呵地吃着。 我听了一席安慰才稍稍放心,胃口也好了点。 饭后娘也不叫我帮着收拾,程诺和赵小乐出去寻丁香,洗碗的活由爹包揽。 阿娘温柔得摸着我的脸,“我的女儿今年十四了。”她说着说着眼睛好像涌出了些许晶莹。 “娘,你在哭吗?” 她只是喃喃重复一遍,“十四岁了啊…十四年了。” “怎么了。娘今天不开心?”我心生疑惑。 阿娘摇摇头,“我是开心,真是开心,我的女儿长大了。”带我进她房间,“来,给你看样东西。” 她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匣子,那个木匣子里面装着什么我从没见过,只知是娘最珍贵的东西,我们都不能随意打开。今日她拿了出来,在我十四岁生日这天,像是要把她最珍视的宝物转交给我。 而木匣子里,装的是一套嫁妆。 “娘……” “这是娘要送你的礼物。”她细细抚摸,眼神柔情似水,恍惚间回到几十年前,她穿上明艳艳的红裙,戴着沉甸甸的凤冠,在花房焦急不安地等待夫君揭开她的红方巾那一刻,彼时,她也不过十四岁,“怕是见不到你出嫁的那日了,来….今天穿上给娘看看可好?” 我有些不安,有些难过,我试图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娟衫,红袍,天官锁,霞披,我一件件换上,坐在梳妆台前,娘将我的头发解下,黑色的瀑布散在腰间,几缕慵懒地落在我的肩膀上。 “女子出阁前,做母亲的要亲自为女儿梳头,连着梳十下,这是云水村传了几百年的习俗。”她拿出一盒精致的胭脂,温柔对我说,“这也是我前几天买的,来,涂上去试试。” 我依言,沾取些许,细细抹在唇上,胭脂的味道原来那么好闻。 铜镜照着我的脸,白皙的皮肤,鲜艳的唇,烛火荧荧,鲜红的嫁妆,称出几分明艳。 我从没那么好看过,眼波流转,真像是要出嫁的小新娘,无限柔情温润,笑颜盈盈,嘴角的泛着淡淡梨涡。 “我的念念可真美。”娘缓缓梳起我的头发,“。” 我感觉得到木梳温柔地划过我几缕发线,娘轻轻启唇 “一梳岁岁平安” 我笑了,娘亦笑了。 “二梳夫妻和睦,三梳子孙满堂…..”她有些哽咽,手颤抖起来,“四梳财源滚滚….” “….十梳..”娘的脸紧紧靠着我的脸,滚烫的眼泪湿了我的脸庞,“十梳念念不忘。” 第十八章 生日礼物(三) “娘,你是要把我嫁出去吗?” “念念有意中人了吗。”娘反问,我自然是红着脸摇头。 她摸着我的脸,仿佛永远看不够,“娘多希望你一直陪着我,几年十几年甚至是一辈子,又怎么舍得把你嫁出去呢?” 我抱着阿娘,难得一次的撒娇,“我当然会一直陪着你啊,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走。” 娘仰着脸,流眼泪滴滴落在我的头发上,“怕是奢望了。” 这句说得极轻,可还是入了我耳,“阿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些日子我觉得你们都好奇怪,我知道我并非亲生的,可你们一直待我如己出,我这辈子感激不尽,绝不忘恩负义,也绝不离开你们半步。娘….你到底在担心什么…还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阿娘慌忙擦了擦眼泪,对着我笑了笑,“年纪大了,难免多愁善感。怕自己身体撑不到你出嫁的那天,每每想起便难过起来。你别多心了,哎,也怪我,尽说胡话。” 爹敲了敲门,“叫孩子早点睡吧。” 我卸下衣装,从阿娘房间出来,思绪混乱,只是胡乱洗漱一下,总觉得脑袋空空的,如果睡觉能解决一切,我又怎么会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呢。 窗外黑漆漆的,阿诺到现在也没回来,也不知道丁香怎么了。 不安的感觉持续了好几天,今夜尤为强烈。 叹了一口气,但愿一切都好。 我几乎是从噩梦里挣扎着醒过来。 在梦里,爹娘他们抛弃了我,我哭着喊着,却被陌生人带到一艘船上,离云水村好远好远。后来我拼命挣脱,从船上跳了下来,只听到上面传来阵阵惊呼。水很冷,我被呛得几乎无法呼吸,我看见丁香,她在水里对着我笑,她从未这样笑过,让我害怕。她说“我要走了,你好好保重。”我扑着挣扎着,想告诉她不要走,可发不出任何声音,在水里越陷越深。 我醒过来的时候,额头渗出豆大般的汗珠。 阿诺坐在床边,头发上都是泥草,脸也脏兮兮的,他好像一夜未眠,深深的眼圈显得异常颓废。 我很害怕,直觉告诉我一定是丁香出事了,“怎么了,你们找到丁香了吗?!” 第十九章 管家 程诺摇了摇头,半晌,沙哑地说,“她失踪了,找不到人。” “什么!”我掀开被子,披头散发地往外冲,我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想奔去丁香家里,丁香啊丁香,希望你好好已经回家了,千万不要出事。 娘拉住了我,“小念,不要出去。” 我着急地快发疯了,我想告诉娘丁香不见了,我要出去找她。 娘忧伤地看着我,在他旁边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男人。男人西装笔挺,身材瘦削,却不似云水村的人那样瘦得没有精神,只显得干练抖擞。他鼻子上驾着一副小小的眼镜,双手负在身后,见到我微微鞠了个躬。 他恭敬地叫我四小姐。 他摸着两撇胡子,“您该回家了,大帅寻找了您整整十四年。” 他告诉我他是我的管家,是来接我回去的。 我愣住了,什么大帅府,哪来的大帅府,四小姐?爹背对着我坐着,我看不见神情,娘闭上眼,眼泪簌簌往下流。 我摇摇头,只是说“我要去找丁香。” 说完便疯了似的往外跑,我拼命不去听后面传来的叫唤声,爹娘都在我身后哭喊着。 程诺追上来拉住了我,“快回去。”他语气沉沉,可我一点也听不进去,我怔怔对他说,“我要去丁香家里。” “这不重要….”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大喊着打断他,“她不重要还有谁重要?!” 我从没有对程诺这样大声,我知道,他只想让我回去。我几乎是红着眼眶,披头散发的像一个疯子。 “你应回你该回的地方!这里的人,这里的事,对你来说都不会再重要了,你的将来不会有他们!” 我挣开他的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程诺没有生气,他只抿了抿嘴,语气柔和了些许“丁香的事交给我就好,你听话,先回家。” 我自己也被这一举动吓到,终于冷静下来,“对不起…..我不该打你。” 我很难受,明明昨天以前,一切都是那么开心的。可现在丁香的消失,那个管家不知所云的话,我终于想通,为什么娘要看我穿上嫁妆的样子,为什么她总是会看着我哭,为什么程诺变得很奇怪,我终于想通了。 第二十章 丁香出事了 大俊急匆匆地跑过来,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出事了….出大事了......丁香她….丁香.....” 我从悲伤中惊醒,拉着大俊的衣角,“她怎么了?” 他的表情扭曲着,想把眼泪憋住,可是却一滴一滴往下落,大俊哽咽起来,他只言片语地回答我,越哭越大声。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去丁香家的路我那样熟,可我光着脚踩在扎人的地上,好像走了好久好久。 村民围在丁香家门口,熙熙攘攘的,逛市集都没有那样人头攒动过。他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则是心痛惋惜。 丁香是在一片废墟地里被发现的。当时的她奄奄一息,衣服被撕得不成样子,身上全是被凌虐的伤。 她那样好看的脸,被生生划了几道狰狞的口子。 她的头发是乱七八糟的,原本又长又顺的漂亮黑发,被人剪得七零八落,丁香平时,是最喜欢摆弄她的辫子的。 我抱着她,哭到嗓子都沙哑。 “是谁干的.....小乐他......还好吗?”程诺问 大俊同我一起哭着,“小乐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已经崩溃了,我就赶紧找了你们来。他怪自己没有保护好丁香,自责地要快要杀掉自己了。” 程诺红了双眼,他愤怒地咆哮着,“这到底是谁干的,到底是谁!” “丁虎….五个人….”丁香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她说得极为平静,经历过极大痛苦之后仿佛再没有了任何情绪,只扯出一抹阴森森的笑意,她只“呵呵呵”得疯笑着。 我瘫软在地上,丁香的父母哭得肝肠寸断,“可叫我的女儿怎么活!!苍天啊!” 程诺听罢,带着大俊跑了出去。我恨得浑身都在发抖,我恨我当时应该早早地把丁虎威胁我们的事说出去,我恨我没有一点意识,我恨我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爹娘.....你们先出去,我想同小念说会话。” 丁家父母依言,哭哭啼啼地退了出去。 丁香冷笑,“看样子,整个云水村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吧?” 我摇摇头,“你千万不要想不开,我们先报官,一定不能放过丁虎几个。谁敢议论你,我们替你做主。” “做主?哈哈哈哈,怎么做主呢?有用吗?他们是不议论了,那么我呢?我还是脏的,我想干干净净的,你能做主,替我换回来吗?”她笑得凄厉,笑得泪水夺眶而出,双手紧紧握着被子,关节咯咯作响,她的眼睛睁得通红,恨极了,“我会离开这里的。” 我抱着她“你要走,丁爸丁妈要怎么办,小乐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这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小乐….小乐,我对不起他,更配不上他。我的父母,呵,为了保住名节,只会逼我嫁给丁虎作妾的!叫我如何...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呢?” “你一个女孩子,到了外面要怎么生活?” “我不知道,我只不要呆在这里,看到丁虎,我会彻底疯掉的。” 她浑身发着抖,我忽然想起了那个管家,想起了他说的大帅,或许,他能帮忙的。 我对丁香道,“你先好好休息,剩下的事交给我,不用担心。” 跑过门槛的时候,我差点摔了一跤,管家还没有离开,他扶住我,“四小姐可是想通了?” 娘在我出门之后再一次病倒,看到我回家,便强撑着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娘,对不起,我不该不听你的话。”我心生自责,今天我打了程诺一巴掌,我气倒了阿娘,我对丁香收到了伤害却无能为力。 “娘也对不起你,我不该一直瞒着你。”她摸着我头发,“听娘一句,回家,回自己真正的家,去看看你的亲生父母。” 我不愿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避开头,望着管家,“我的朋友出了事情,你有没有办法可以帮她。”我顾不得礼貌,问得直白。 “请问四小姐的朋友发生了什么事,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定竭尽全力帮您。” “她…她被混混….”我无法启齿,最终改口,“你带她走行不行。” “那小姐您呢?” “我……”我迟疑了,“你只要答应,我再考虑。” “那等小姐考虑清楚了我再答应也不迟。”管家彬彬有礼,即使我都快哭了出来,他还是恰到好处的微笑着,说着事不关己的话。 娘一直在劝我,我除了摇头,却什么也不想多说。我可以试着用别的方法去帮丁香,这个管家并不是我们村子里的人,他穿着干干净净的西装,又怎么会愿意沾染农村的乡野气息?他这样优雅地负手站着,和我谈着条件,没有余地。 程诺回来了,我第一次见他哭,他总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以前被阿爹打得最凶的时候,他都咬着牙,不曾掉过一滴泪。 他哭着说,报官没有用的,丁家已经买通了上上下下,丁虎躲在家里,逍遥法外。 他哭着说,他现在连丁虎的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他无法帮丁香报仇。他凭什么还让他的朋友,他的弟兄死心塌地跟着他。 他哭着说,他真没用。 管家递上一张白净的纸,“擦擦泪吧,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你无可奈何的事。”纸是很珍贵的东西,程诺不会用来擦眼泪的。 “我该怎么做?”他问。 “看你自己。”管家笑了笑,“我只是奉大帅的命令接四小姐回家的。” 程诺望了望我,只说了四个字,“我知道了。” 第二十一章 火(一) 日光焦灼,天气越来越燥热,我看见家门口停着若干辆汽车,通通黑得发亮,从车上下来一个男人,也是一身妥帖的西服,他拄着一把小阳伞,将头发熨得服服帖帖。身后跟着两排人,清一色蓝军服,步伐矫健整齐,背一杆洋枪。每个人手上都捧着各种各样的珠宝首饰,丝缎蜀锦,黄金白银一箱一箱地鱼贯而入。 管家戴上了黑色礼帽,“这些都是作为您二位抚养四小姐多年的一点补偿。大帅并没有给我太多时间,这几日还希望四小姐好好考虑考虑,大帅和夫人他们非常想念您。” 等他带着浩浩汤汤的人走后,程诺告诉我,爹娘身体不好。 我反问,“你也早就知道了是吗?” 他点点头,“半个月前,他们就找到我们。沪津的生活条件比这里好太多,你不应该再呆在云水村的。” “可我愿意。” “娘不愿意,你若心孝,就快快回到沪津。”阿娘忍着泪,“你以为,守在我身边,就是真的在尽孝吗?爹娘希望你能过得好,可我们却没办法给你好的生活。你能衣食富足,过得健健康康,去学校念书,将来出人头地,这才是真正让娘宽心。留在这里,跟着我们吃苦受累,你以为我的心里会过得去吗?!” 爹哀叹一声,“想云水村就回来看看,这里永远都是你家,我们永远都是你爹娘。你阿妈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不能一直拖着药费过日子。大帅,他待我们并不薄,等你回到沪津,每个月都会给我们一笔钱的,你不用担心,我们也会过得很好。” 梦和现实根本不是相反的。 我想起了我许的愿,大概那夜并不是流星,因为它什么都没有帮我实现。。 程诺抱着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眼泪滚烫,湿了我的肩膀 我摇摇头,“我没有怪你。” 非要离开不可吗,刚才那些金银财宝,够我们一辈子了,为什么不能一起生活呢。 “好孩子。”爹说,“去休息一下吧,好好想想。爹娘不能这样自私,你同我们整整十四年,他们亦失去了你整整十四年。” 我有些愣住了,十四年…十四年….人生又有多少个十四年。 突如其来的管家告诉了我真实身份,丁香的惨遇接踵而至,它们填充着大脑,让我不曾有一瞬间来得及考虑,我的亲生爹娘…..他们又长什么样? 我趴在床上,眼泪深深埋进了被褥。 我想着许许多多的事情,想着丁香,她要怎么办?小乐呢?他又怎么样了?我想着阿爹阿娘,还有...遥远的沪津。 朦胧之间,竟睡了过去。 我又做了一个梦,一对夫妇在茫茫白雾之中寻找我,我看不清他们的脸,我只知道他们温柔地对我招手,也喊着我的名字,“念念。” 等我醒过来,已经是半夜。擦了擦脸,眼泪竟然干涸了。 爹娘都睡了,只是烛火还燃着最后一截,摇曳着一抹残光。 我坐在床边,将头埋在自己膝盖里。 蓦然,听到有人在喊“着火了。”我害怕,从房间冲了出去,今天已经听了很多不好的消息了。 第二十二章 火(二) 只见东边大火冲天,力拉崩倒之声夹杂着哭喊尖叫,远远地便传了过来。偶尔还能看见火“砰”地一声,在空中爆裂。动静越来越大,左邻右舍也被惊醒,都纷纷披件衣服出来看看情况,爹娘亦是。 可我没有看到程诺的身影。 娘看了火势,大惊一声,“那不是,丁家的房子吗!” 爹啐了一句,“老天有眼,丁家那混账儿子欺负了人家闺女,平时丁家就仗势欺人得很,这就是报应,再大点,火再大点!” 我大概猜到了发生了什么,程诺啊程诺,你真的会这样干么? 乘着爹娘不注意,我一口气跑到丁家附近,因为火势太大,无法靠近,十几米的距离,我的脸上手上就隐隐有了灰。有人用力地一把拉走我,我一看,果然是程诺,他好生气,“你不要命了,谁叫你来的?” “你当真烧了丁家?” 他侧脸对着我,没有否认。 “你疯了吗!!”我几乎都快疯了,“你这么冲动,考虑过爹娘没?万一…万一出了人命,你该怎么办?” “丁虎死有余辜!!”赵小乐在一旁,忽然一句怒吼,眼珠似乎就快要爆开,他本就瘦,脸上没有多少肉,此时此刻在熊熊烈火的照耀下显得分外狰狞。 程诺提醒他,“小声一点,去,我们提几桶水,假装帮忙灭火。” 已有不少村民赶来,我们混入其中,浓浓的烟熏得人无法呼吸。这么大的火,丁家恐怕凶多吉少。而且局势已经无法掌控了,火到了凌晨都没有被灭,日出之时,烟黑了大片天。没人再有时间去关注那血红色的初阳,是如何升起的。 待县城的巡警赶到,丁家几乎化为了灰烬。 方圆几米,都滚烫的浓烟,不少村民在救火时也不慎被烧伤。 丁虎的尸体被拖出来的时候,脸上已经黑得看不清五官了。他的父母哭天抢地,丁家唯一的子息,就这样没了。 我不是不难过的,可他毁了丁香。此时的我更担心的是小乐和程诺的安危。 “你给我回家去。”阿诺拖着我,“趁爹娘还没看见我在这里。” 我没有挣扎,只是问他“你要去哪?” “我和小乐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他把我送至路口,“先去河边洗把脸,别让爹娘担心。” 我信以为真,依言走回去。可当我回想起什么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巡捕房的人遣散了丁家附近的围观百姓,却唯独扣下小乐和程诺,用冰冷的手铐拷着他们。巡警拿着警棒,抵着他的背,“把这两个嫌疑犯带回警署。”阿诺被推搡着前进,他最后回头看了我一眼,却也只是淡淡地用口型告诉我,“我没事,你听话,快回家。” 我哭喊着,“不要!!” 程诺是那样自责,他怎么会任由丁香委屈,让丁虎逍遥自在呢?小乐是他的好兄弟,而丁香是小乐最喜欢的人,他们一起放火,做好了被抓的打算。 我不敢告诉爹娘,不敢告诉丁香。 跌跌撞撞回到家,我问阿娘,“那个管家,什么时候还会再来?” 她以为我想通了,“今天大概会来一次。”说罢他探向程诺的房间,“你哥哥呢?怎么起得这样早。” 我手在发抖,极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他看热闹呢,我回答得面不改色,心却像被慢慢腐蚀掉一般难受。 第二十三章 回家(一) “这孩子,有什么热闹可看的,我去把他叫回来。” 我慌乱,“刚从丁家那边回来,火势已经控制了….他人也好好的,没有受伤。应该是快回家了。” 娘松了口气,“饿了吧?我去给你蒸几个包子去。” 我心中隐隐有了较量,程诺不能出事,爹娘身体不好,受不了这个打击。 听得屋外传来汽车的喇叭声,不等管家进门,我已经快步冲了出去。 “我想清楚了,不过在此之前,希望你能帮帮我。” 管家从车上下来,金框眼镜泛着银白的光,他“哦?”了一声,摸了摸胡子,“四小姐但说无妨。” 我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我说了丁香的遭遇,我说了纵火的事,我答应他回沪津,只要程诺和小乐安安全全地回家。 “倒是并不难解决。只是,”他顿了顿,“若蓄意害了人,请问小姐,他该不该承担应负的责任?” 我不知所措,“那怎么办,那该怎么办…” 我知道程诺确实做错了,他不该那么冲动的,我以为他之前的话不过是玩笑,可我没想到他会真的这样做。他不是不深思熟虑的人!若我真的回了沪津,他去坐牢,爹娘没儿没女,怎么能活得下去。我不信他没有考虑过!可是….可是,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 “丁家买通了官府,小乐和阿诺不是不想好好解决这件事的,只是报官根本没用。丁香受到那么大的伤害却得不到公道。若风头过去,丁虎只会借机强娶丁香,她一定活不下去。若不是这样,小乐和阿诺不会铤而走险的….。” “穷山僻壤出刁民。”身旁的军服男子不屑地冷哼一声。管家转头看了他一眼,“如此,还得麻烦张副官一趟了。” 爹娘出来接待,见状微微一怔,心中自然是复杂,嘴上只含着笑,“里面请。” 管家摆摆手,“不必了,我本是再来劝劝四小姐的,不过看样子四小姐已想通了,便不劳烦二位。只需整理一下贴身物什,我们明日就回。 这么快!我还来不及张口,管家便低语道,“四小姐放心,只要你肯回去,你交代的事我必然办得到。” 我哑然,松了口气。 娘噙着泪,“甚好。” 我随爹娘进了屋,思绪万分。“快去把那几个包子吃了,多吃几个,到了沪津,怕是难吃到娘做的了。”娘对我说。 爹在一旁责怪,“你这话说的,孩子想回来就回来嘛,何苦搞得永远见不到似的。” 第二十四章 回家(二) 东西并不算多,除却几件衣物,就是娘细心打包的云水村特产,以及自己亲手做的咸鸭蛋和腊肉。这些都是过年才吃得到的好东西,娘说家里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就这个勉强还算精贵,叫我送给沪津那边的亲人,我将丁香送我的手绢仔细收好。临近下午,我一边叠衣服,一边望着窗外,不知道阿诺现在的处境如何。 再不回家,恐怕是瞒不住的。 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我见是程诺,心中的石头终于放下,一切负担都刹那间烟消云散。他这近两日没有好好休息,头发凌乱,眼睛下面是深深的黑眼圈,沙哑地开了口,“爹娘,我回来了。” 娘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责怪,“你怎么现在才回家,害我担心。” 他看了看我,眼神有些涣散,“我没事。” 后来我才知道,张副官行事利落,只到县城的警署一趟,悠悠喝了杯茶,便解决了所有事。局长眼见是沪军参谋,自然是破庙来了高僧,丝毫不敢怠慢。只微微提了程诺的名字,便心领神会。即便丁家在失火之后家财折半,还是倾尽钱财只求小乐和程诺一死替他儿子偿命。但局长哪知道程诺背后居然还有更大靠山,便草草在表面上走了一遭程序。由于丁虎强x罪在先,小乐和程诺纵火案程度便大大下降,后来又定性为意外事故,赵小乐和程诺被无罪释放。末了,张副官拿了不少钱打发丁家,算是了结。 程诺的事解决了,还有丁香。 来到她家里,可她人却不见身影。丁爸丁妈只拿了一封信给我,声泪俱下,“她今早就走了。” 我身体一震,颤抖着手打开信封 “小念,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坐船离开了云水村。其实,我有想过在这里呆下去的,毕竟这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可后来我也听说了,你的亲生父母已经找到你,你迟早也要走了,那我又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对不起,我没有选择提前告诉你就离开了,因为一个干干净净的你,干净得太让我自卑,干净得让我不敢站在你面前。对不起爹娘,我确实不孝顺,也非常自私,可他们让我嫁给丁虎,我是宁愿离开也绝不同意的。还有小乐,不用告诉他我走了。我晓得他心里明白的,其实他身边是谁已经不重要了,我只希望他能过得开心,娶九个姨太太,我不生气了,真的。程诺….墨香,对不起了………”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信上,已经无法继续再读下去。丁香,你怎么不再等等呢,若你执意要走,我们可以一起的。无依无靠,你现在在哪里呢?你不知道丁虎已经死了,你不用面对他了,还有小乐,他为了你烧了丁家的房子,他多么在乎你啊。 你可以过得比想象中得幸福的。 可错过就是错过了。 我来到墨香家门口,她家的门紧紧锁着。 “你找那丫头和她爷爷吗?前几天去县城了,不知道是不是治病去。你晚几天再来吧,别再敲了。”隔壁邻居大概是被我的敲门声打扰,显得不耐烦。 晚几天…..我又何尝不想晚几天。可因为我晚了,丁香就走了。 时间给不了我几天,明天我也要走的。 我又想去找赵小乐,可我只是想了想,最终还是回了家。 离开云水村的那天,我家门前熙熙攘攘挤满了街坊邻居,就和在丁香家门口看热闹的情景一样,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人说我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也有人说情有可原嘛,毕竟亲生爹娘那么有钱。那么多的人,却没有丁香,小乐,墨香,我最好的朋友,一个都没有出现。 管家吩咐下人把我的行李整整齐齐地放到后备箱,临行之前,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程诺一眼,继而告诉阿爹阿娘,“他很明事理,你们好生培养着,将来必用大用。大帅或许会很欣赏他。” 我不敢回头再多看一眼。 上车前那一瞬间,程诺忽然推开人群紧紧抱住了我,我控制不住,肆意哭说我的不舍。 管家没有那么多时间让我们叙离别,他说,“四小姐,我们得快点出发。” 车缓缓驶离云水村,一排排房舍离我而去,我把身体探出窗外,一直冲他们挥手,风吹掉我的眼泪,吹乱我的头发,我一直挥着挥着,直到我再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开得越来越快,沿岸风景越来越模糊,前面的景色却清晰起来。 第二十五章 傅少(一) 军阀混战的乱世,以沪系和京系实力最为强大。 沪系军阀背后有西方列强的势力,武器装备都是洋枪洋炮,自然是先进精细,军事力量最为突出。 而京系势力上至漠河,下至南海,横跨整个东边领土,执北方八省的军政,综合实力是纷乱的军阀派系之首。十几年前两派战争不断,直到五年前以联姻和平解决了军事冲突。沪系承诺每年提供京系大量优良的武器,京系则撤离了在东海的驻兵,局势这才稳定下来。而在今年,京系军阀首领傅延庭更是受邀来到明泉山庄避暑。 天下听闻惊讶之余则是感慨不已。看样子,沪京两派真是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明泉山庄本是清廷倾尽国库修建的,传说同修建颐和园时一样,也不惜挪用了军费,十年才落成。是专供皇帝及后宫女眷,八旗贵族游玩享乐而设置的行宫。位于被称作沪津后花园的明山,地理位置极佳。 山庄景色优美,四周皆是茂林修竹,流觞曲水,临近明泉泉眼,幽静之余又可以鸟瞰沪津的繁华。清政府被推翻后,逐渐成为沪系军阀上层的居住游玩之处。 车环着山开得缓慢,十步便能看到一个背着枪支的哨兵。待从山路开至柏油马路,高耸精致的欧式建筑半掩在山林里,已经若隐若现了。浩浩荡荡几列车马停在铁门面前,张副官由哨兵开了车门,一个健步下了车。他挥挥手,只见本来关得紧密的铁门缓缓拉开,汽车依次再开进了明泉山庄深处。 我从没坐过汽车,这一次还是长途跋涉了整整两日,脑袋早就被颠簸得昏昏的,车厢的味道极让我受不了,再多一分钟的“折磨”我都怕会控制不住自己,呕了出来。 车停在一栋白色的欧式别墅面前,喷泉每隔几秒钟便洒出一波水花,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度,“哗啦哗啦”,再从正中央的白金雕塑流淌下来。 几层汉白玉台阶之上便是厚重庄严的玄色钢木门,管家替我打开车门,我脚一软,几乎是按捺不住胃里的翻腾,尽数吐了出来。他皱了皱眉头,几位年轻女仆从别墅趣出来,都是极懂眼色之人,恭恭敬敬一声“四小姐好,李老爷好。”便忙着扶我进屋,剩下的一干人清理的清理,打扫的打扫。 我破旧的草鞋一脚一个泥印子,自己都脸一红,甚是不好意思起来。 忽然一双漆皮军靴引入眼帘,女仆福了福身子,恭恭敬敬道“傅少。” 我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位身姿绰约的少年正站在我面前,上身白色衬衣解开了前三颗纽扣,慵懒地半掩着白皙胸膛,下身倒是规规矩矩的蓝色军裤。身材甚是修长,不比程诺结实,却也有少年的硬朗。只不过与乡村孩子不同的是,他浑身散发着天之骄子的贵气。 这少年皮相极为好看。 英气之余还有着女孩子般细腻精致的线条,眉宇之间却散发着咄咄逼人的傲慢不羁,勾人心魄的五官,带来阵阵的压迫感,我哪里见过这样貌美的男生,又哪里受得住这种气场,本就一直咳嗽着,现下咳得更加厉害。 他皱皱眉,轻启薄唇,“你就是….乡下来的…我的未婚妻?” 我咳得脸都红了。 他身旁也是一位长相俊美的少年,见状哈哈大笑,“不会吧,难道是那位四小姐不成?” 然后看好戏一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没事没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生得意须尽欢嘛,与其想这些,还不如现在跟我去骑马呢。” 第二十六章 傅少(二) 那位少年便是赫赫有名的傅延庭之子,傅绍清。 傅家独子,京系军阀唯一的接班人。 十五岁便军中任职,虽然年轻,但行事魄力不比他父亲差,颇有傅大帅年轻时驰骋江海,威震八方的少年气概。 但传闻他也是花花公子一个,相貌出类拔萃,身姿又如修长正气的白杨树,年轻、多金。帅气、有权。 普通人但凡沾一样都是天大的福气,可上天确实不公平,傅绍清从出生起,一个人就承包了所有特质。令三分之二的全国女性都对他垂涎觊觎,覆盖各个年龄层。当然,剩下的三分之一觊觎的是他爸。 理所应当,傅少帅从来不缺女人,上至豪门千金小姐下至百乐门头牌歌女,如流水一般,排着号儿等他宠幸。即使现在皇帝制度被废除,但傅绍清倒是颇有皇帝后宫佳丽三千的味道。他老子女人当然也不少,不过俗话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 傅少帅显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过真假倒是有待商榷,因为这些都是后来别人给我科普的八卦。但从此以后,我见到他,总是心惊胆战得很。 别的不说,而我正是那个,被认为处于最令人羡慕嫉妒恨的位置之一-——傅少帅的正牌未婚妻,将来要明媒正娶的女生。 这不全是真相,我十四岁那年才被接回家,在此之前,傅少一直和原先沪系军阀的四千金祁悦青梅竹马,彼此有婚约在身,相貌和家室都很登对,被众人认为是金童玉女。可惜我的出现,显得有几分不速之客。说得难听点,就是被我“截了胡”。 名义上我是傅绍清的正牌未婚妻,可他并怎么不满意我,大抵是因我乡下来的,长得不好看,又土里土气,和堂堂傅少的审美相去甚远。所以他不怎么搭理我,我也鲜少有机会见他。 不见倒挺好的,不然就很尴尬了。 据说当年战乱,在逃跑过程中,我的乳娘找到一处还算隐蔽的村庄,交付给其中一户人家照顾,只不过那家主人在几个月的照料里不慎将我给弄丢,又怕被处死,最后找了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婴交了上去。那女婴就是祁悦,而我,辗转反侧,来到云水村,机缘巧合之下被阿爹阿娘收养。 这错误,便一错就是十四年。 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又是如何找到我的,我除了知道背上的胎记是证明之一,旁的也就不清楚了。 我被接回了家之后,用着我名字和身份的女孩子因为被精心抚养了十四年,也有深厚的感情,大帅虽然两难,但最终决定两个都要。大帅府最终不过多了一位小姐,只当我有一个妹妹,或者她有一位姐姐。 这当然也是后话,彼时我刚到祁宅,从没见过世面到一下子见了个大世面,这中间没有过渡,显然我害怕大于惊喜。像只受惊的兔子,只是瞪大眼睛打量四周一切,高级沙发本应是松软舒服的,可却令我坐立难安。 第二十七章 大帅府 仆人惠安替我拿了一双丝缎拖鞋,她说是法国高级定制的,我哪里懂那么多,在云水村根本没有拖鞋一说,我更没什么名牌的概念,只知道这很奢华。 我本来不好意思穿那么贵重的鞋,可转念一看,自己的草鞋早就泥泞破败,生生脏了客厅的波斯地毯,更觉愧疚,便索性换了下来。 坐了不久,我没见到其他人,倒是另外一个女仆推着小餐车徐徐走到我跟前,她打开餐盖,细数摆盘,“四小姐这会子怕是饿了吧,先吃这些点心垫垫肚子。” 她们管这叫做下午茶。 大理石茶几上铺着苏格兰风格的桌布,配以蕾丝和鲜花,清芬馥郁,和食物的香气交织缠绵在一起。三层点心盘装着各式各样的小西点,饰以樱桃提子和葡萄,色彩斑斓间是蓝莓松饼,蓝莓酱晶莹剔透,顺着松饼绵延欲滴。再上一层的餐盘便盛着黄油小方和蔓越莓曲奇,最上面则有三明治和蛋糕卷。 一盏雕花瓷壶徐徐到下一杯热气腾腾的英国红茶,我连连道谢,这些点心,从未吃过也从未见过。只尝了其中几个,便觉甜腻到心坎了,口感倒是细腻松软,只不过我喝了好几杯红茶才把那甜味压下去。 我不敢多吃,总是拘着,生怕吃多了有点不太礼貌。 留声机一直放着唱片,悠扬古典的钢琴曲飘在这个豪华却又空荡荡的客厅,透过几扇落地大窗,可以看到后花园的秋千和池塘。 我再一次在心中感叹,这一切未免太过不真实,一转眼,我就从云水村来到这里,住进这豪宅,成为千金小姐。 可我心中也是空荡荡的,若是阿爹阿娘还有阿诺也在这,那该多好。 惠安对我说道,“四小姐,要不然我们先去沐浴更衣?” 她的言下之意是柯大帅暂时不会来,况且我这一身粗布衣裳确实无法见客,虽然,我穿上了生日那天的新衣裳,这是我最好的衣裳。 令我更惊讶的是,大帅府连浴室都是那么的大。一个浴缸就比得上我在云水村的家,从布局,再到按摩椅梳妆台,衣柜橱柜等摆设皆按照英国的皇室风格,推开门便是一张偌大的鹅绒地毯,处处也可见到鲜花和蜡烛点缀,淡淡的芳香,颇有情调。 惠安很贴心,她知道我使不来这些浴具,便替我放好热水,准备好了香氛和花皂,末了,再撒上一层月季花瓣。 “小姐洗完了可以用这个擦干”她递上一块被叠得方方正正的毛巾,“然后就可以穿上浴袍了,有旁的吩咐尽管喊我的名字便是,我就站在门口候着”惠安指了指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的自然就是被称作“浴袍”的东西。 我不好意思地道谢,等她退了出去,便一件一件脱下衣服。 进入浴缸之前,我不知怎么的,径直走到镜子面前,偌大的全身镜,将我照得一清二楚。我很少照镜子,从前也只是从阿娘的铜镜前看过自己的脸。 第二十八章 换装 十四岁的少女身躯,已经微微有了女性的特质。 我有些好奇,又有些羞涩,我想起来以前丁虎的羞辱,又觉难堪。 四肢都过分纤细,胸前隐隐突出几根肋骨,毫无美感,只觉得干巴巴。全身上下都白得没什么血色。仔细打量一番,嘴唇发干,脸色黯淡。我叹了口气,心想还是洗澡要紧,左右都是这张脸了。 水温刚好,花香四溢。 洗漱完毕,整个浴室皆弥漫着氤氲水汽,我折腾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生怕一用力就弄断了门把手。 惠安向我摆了一个手势,“小姐这边请,我们去更衣室。” 我内心嘀咕,这大帅府规矩还真有些麻烦,连换件衣服这样简单的事,还有专门的房间。 推开门,相比之下更衣室还算格局小,七八排衣架上挂着尽是各种款式的衣服。瑞蚨祥的旗袍,传统的马面裙,我看得眼花,惠安问我要穿哪一件,便胡乱地指了指眼前一件小洋装。 “小姐好眼力,这是今年刚从法国进的。”她笑盈盈,另让别人去取了项链手环等配饰,我摸了摸手上的平安结,问道,“不取下来好吗?” 惠安看了一眼,“这不打紧,小姐是让我帮你换衣服还是自己来?” 我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又不是三岁小孩了,再说当人面脱衣服忒不自在。 “我自己来就行,不麻烦你了….” 惠安笑了笑,“那小姐这个也会换吗?”只见她举着一件粉红色小兜,我微微黑线,心里想着,大概是女生贴身之物?不过又不太像我的肚兜,因为没有背带和扣子。难不成是穿在外面的?还是说这叫抹胸? 我的窘迫被她看在眼里,听完这件衣服是什么,如何穿,还有....作用,我摸摸头发,笑容讪讪。 惠安到底善解人意,她并未强求帮我。剩下的由我自己来就是,说罢便关上门退了出去。 大帅府的人真不简单,各个都会看人脸色,而且一看一个准。 穿衣服自然又是一番折腾,最后走出来惠安还是帮我调整了半天,我也踩不惯小短靴,走路免不了摇摇晃晃的。 此时又多了五六个仆人,她们分工明确,替我吹头发的同时就有人为我化妆,湿漉漉的头发刚被吹干,便换了人替我编发。这儿的人也不喊胭脂,只管叫化妆品,种类也丰富多彩,质量自然也很精细。 一番精心打扮,我好歹不是刚刚来大帅府那般灰头土脸,只不过气质还是畏畏缩缩的。 惠安她们看不下去,只叫我有点自信,有点气势,要昂首挺胸。可我听了指示,也抬首挺胸了,不过动作依然非常僵硬。 不像是昂首,倒像昨天睡觉落枕,崴着脖子了。 惠安没好意思直说,她笑得几分尴尬,“算了算了四小姐,你就自然点好了。” 方宁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可以走了” “去哪里?”我疑惑地问。 惠安替我抚平衣服上的几个褶皱,“自然是为了您的到来,大帅特设的家宴。不过也不单纯是家宴,还有不少贵宾和记者,此番目的是要向外界正式介绍你,我们的任务就是好好将您打扮一番。还需得提前过去,大帅和夫人想在开宴之前见您一面。” 我乱了阵脚,听着好像是很正式,很隆重的场合,主角还是我,怎么可能不紧张。我讲话都有些结巴,“不....不行我这样子,会闹笑话的。我需不需再练练仪态啊。” 方宁惊恐地看了我一眼,“千万别。”她生怕我僵硬的姿势会让客人误以为祈帅的四千金有肩周炎,于是善解人意地劝谏,“您,本色出演就好。” 第二十九章 祁家 祁帅不仅仅只拥有一栋别墅而已,换句话说,基本上整个明泉山庄都是祁家的。 从这里到宴会厅,还得由专车载着绕过一片湖,期间,我临时恶补了好些礼仪规矩。 车门自然是由赶来迎接的佣人打开的,我穿金戴银,走路伶仃作响。 此时已过黄昏,天幕沉沉,但踏进客厅另是亮堂堂的样子,水晶吊灯的光最是显眼。从铁艺楼梯上徐徐走下一位戎装男子,这男子花白胡须,看上去有些年岁,却依然身高八尺,器宇轩昂。 众人齐齐行了礼,“大帅好。” 这便是我的亲生父亲,沪军巡阅使祁笙。 他由副官递上了支雪茄,不紧不慢地先抽了一口,这才看了我眼,虽面容蔼蔼,可给人不怒自威的气势。 “是…小念吧”他喊着我的乳名。 听别人说,我身为祁四小姐,原应该叫祁悦的。我的祖父还在世的时候,他最好的文人朋友周先生,在满月宴上洋洋洒洒写下一个“悦”字,并说道“小千金倒是什么都不缺,那便祝她一辈子开开心心,平安喜乐吧。”这个寓意,祖父甚是满意。于是祁四小姐的闺名便叫祁悦。 只不过这名字现在并不属于我,十四年的时光里,“祁悦”二字连同它镶嵌着的宠爱,和天下人的艳羡,都尽数给了另外一个女孩。 说起来,我倒并不介意,左右不过是个名字。 祁帅见到我并未过分激动,他吐了口眼圈,语气淡淡“这十四年是亏待你了,爸爸会好好补偿你的。” 我左手紧紧攥着衣角,手心都是汗渍。“没…没事。”我回答得几分傻气。 “噢,你母亲她身体不适,便没同我一起下来,过会的宴怕也是无法参加了,有空的时候,你去单独见见她吧。”祁帅继续平淡地补充几句,就像是忽然想起一件不紧不慢的事情。 蓦地,一男一女也走进客厅。女不过二八年华,打扮得十分华美精致,仔细看看,容貌长得竟有三四分像我,只不过气质是雍容华贵,脸也是更加精致。她身穿水蓝色旗袍,身姿婀娜,踩着几厘米的高跟鞋,心情很是愉快。脆生生对着祁帅一声“爹地”,然后笑盈盈看着我,“这就是小妹吧,我是你二姐啊。” “二….二姐好。”我结结巴巴。 二姐很是大方亲切,“傻丫头,我是你亲姐姐,怎的那么紧张。” 祁帅呵呵一笑,“还是你在好,最能调动气氛,你小妹刚来,还有些拘着,有什么不懂的,你多教教她。” “这有什么不行的,小妹只管问便是。”二姐笑起来嘴角也有两对梨涡,她偏过头,对身边的少年一声责怪,“臭小子,你也不问你妹妹一声好?” 少年与我年纪相仿,容貌却和我大不一样,我同二姐长得相像,不过二姐看上去也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儿,不知高出我多少倍。 而这少年的皮相更是上乘,让我立即想到了那位傅少帅,大抵是因长相好看的人都有相似之处。 与从小军中长大的气度不同,我这三哥年纪小,又不参与军政,权当贵公子娇生惯养着,生的白白净净,五官竟精致得像个女孩子。 他一双狭长的桃花眼不屑地瞟了我眼,二姐又责怪了他几句,“你不说话,可是哑巴了?” 大帅怒敲了下拐杖,提醒着,“佩仪,你怎么说话的。也老大不小了,别总是张口就来。”由副官服侍着坐在沙发上,他眯了眯眼,“祁煜,你看不见你妹妹吗?” 少年这才不情不愿,他手插口袋,正眼也不瞧我,“我是祁煜,你三哥。” “你三哥”三字说得极为勉强。 第三十章 家宴(一) 祁家大姐今年二十一,早早便出嫁了,夫家是富甲一方的生意大户,丈夫又是年轻的外交官,夫妻融洽和睦。现在又怀了身孕,不方便舟车劳顿。 听闻我的到来,特意遣人送上姑苏一带最精贵的衣服、饰品,胭脂和玉石玛瑙,人倒是留在夫家安心养胎。 祁家二小姐,大名祁若,字佩仪,从小就在英国留学,作风洋派,为人爽朗大方,待我也最亲切。 而祁三少爷,也就是我三哥,是兄弟姐妹里最不待见我的,他和祁悦感情非常好。怕是接受不了十几年过去了,忽然多了个亲妹妹,所以很明显得抵触我。 这好像也情有可原,理所应当。所以每次祁煜或是冷言冷语或是拐弯抹角地嘲讽我时,我便这样自我安慰着,直到读到《阿q正传》这本书,我才恍然大悟,深以为然,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精神制胜法。 客人陆陆续续的来了,见到我都是场面上的客气话,不是夸我漂亮就是有金枝玉叶的风范。我哪里不晓得是恭维,因为我压根就没那气质。 由人引着去了后花园,只见来来往往的侍从忙着端茶递水,送上一盘比一盘精致的点心,高脚杯浸着的,尽是色如斑斓玻璃的名酒。镶嵌在灌木里的地灯将夜照得明亮,从法国请过来的小提琴家欢快地拉着维瓦尔第的乐章,先生小姐在烛光盈盈里翩翩起舞,太太们围坐在小圆桌上嬉笑,看似不经意地露出卡地亚镯子,引来众人此起彼伏的艳羡,保养得当的脸露出几分春风得意。 贵族名媛争奇斗艳,谁都想更胜一筹。 八圈麻将打完,又是顾小姐赢了,众人起哄这回该是她请客了。顾小姐娇笑,“请就请了,哪就被说得这么小气了,你们放心,一顿饭而已,还怕吃穷了我不成。” “我们倒想呢。哎?顾小姐这项链又是哪里定制的呢?是法国还是意大利呀,看着可不比伊丽莎白女王的款式差。噢哟,我们傅帅可真宠着,穷了有什么可怕,个么把项链一卖,洋滩里的别墅又可买两栋了。” 众人阵阵哄笑,顾小姐把麻将一推,“不打了不打了,惯会取笑我的。” 我一个人在角落里干巴巴地捡着葡萄吃,二姐他们忙着和商政名流还有记者打交道,他们叫我只管自在些。 我谁也不认识,就算别人主动来问几句,我不会接话,也就觉没趣了。旁的便是知道我是那位四小姐,走完一个场面就去忙别的事。 毕竟很多人事借着祁帅办宴,来结交各界人士,拓宽生意的。 沪系军阀的四千金并非亲生,直到今年祁帅才寻得真正的大小姐。这新闻本是小道消息传出,坊间早就八卦许久了,高层知道事实真相,也不是没有议论过。好奇归好奇,但大家都是很有共识的,并不将事情拿上台面,聪明的人都这个道理,谁提这茬就是不给大帅台阶下,以后还混得下去吗? 这宴会的目的大家也是心知肚明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因此表现得还算从容淡定,不失了身份。况且都是带着私欲来参加的,谁会以凑热闹,一探究竟为主啊。一两声祝贺就够了。 第三十一章 家宴(二) “what a pretty girl ,wow!” 我转身,竟是早上在傅少帅旁边的少年,他冲我微笑,一身得体西装,风度翩翩。 倒是没有傅绍清,只看见他身旁挽着一个少女,年纪虽然和我相仿,但对比之下真真令人自惭形秽。 女孩身姿亭亭玉立,有着精灵一般的大眼睛,睫毛如刷子。唇鼻小巧玲珑,本就小脸,衬着五官如同精雕细琢一般。 并不装饰什么珠宝首饰,却可称得上“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栗色长发只戴了一个山茶花发箍,一袭长裙,露出了纤细的脚踝,她笑得很客气,“你好….” 我讪讪,想组织一句妥帖的话来回应,不料一紧张,又开始结巴。 少年看我窘态就像等一出好戏,冷场好一会他才缓缓开口,“程小姐初来乍到,那就容我介绍一下,我叫陈放,家父是中山总督,这位….便是祁悦,祁四小姐。” 他明显话中有话,我此刻更是尴尬,并不明白他是否刻意。 祁煜端了两杯酒走过来,“sillery的香槟”,陈放端起一杯一饮而尽,“不好喝,还是思念陈酿女儿红。” 他学着戏子唱了一句,逗得祁悦直笑。我听不懂他们之间的对话,只干站着,甚有些拘谨。 “你来就是找我喝酒的,打算晾着你妹妹不管了吗?”陈放看了我一眼。 祁煜冷哼一声,“我妹妹不就在我跟前,我何时晾着她了。小悦,你怎么就穿得那么单薄出来,着凉了又得躺在床上好些礼拜,到时候嚷嚷着我带你出去玩,我可再不理你。” 我晓得这句话自然是说于我听,祁煜是想告诉我,不管什么血缘,他妹妹只有一个。我就算是横插一脚,也融不入这里。 “哥哥….” 眼见气氛不对,祁悦拉着祁煜的衣角,示意他别再说了。 祁煜抿了口香槟,扫了我一眼,“不过是乡野丫头,小小一块胎记就能断定身份了吗?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又待如何,到底还是一身的穷酸气。” “穷人我见多了,志不穷得倒罕见。大多可怜又可悲。大抵是因为这穷,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思想愚昧又落后,根深蒂固无法改变了。要不怎么说,穷山僻壤出刁民,为了钱,可什么都做得出来。” 陈放打断,“祁三少,怎么说得像你已经看尽世间沧桑,人间百态似的,敢问您沪津出过几趟啊。”然后他对我笑笑,“程小姐,你别放心上。你哥哥…他一直这样。” 我有点想哭,但还是忍住了。我不知道他是否是对穷人有偏见,我只知道,云水村的人都很好很好。 “什么程小姐程小姐的,她也姓祁,是我的姐姐,我们是一家人。陈放,你别再捉弄人家了,玩笑开过分了就不好玩了。”祁悦说罢又皱着眉头“哥哥,和你说过多少回了,难道都听不进去吗?你得体谅爸爸妈妈,还有念念姐姐,她确实是你血缘上的亲妹妹。” 第三十二章 风流的傅大帅 祁煜替祁悦感到愤愤不平,将手中的香槟一饮而尽。陈放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瞎呕什么气,香槟算什么,有本事喝伏特加去。” 祁悦无奈地摇摇头,又替我拿了一份西饼,“这个很好吃的,你尝尝看吧。我哥哥人不坏,就是爱胡说八道,你别放在心上。” 我将眼泪憋了回去,心生感激,“我晓得的,没事。” “你们几个孩子那么快就玩到一起去了?”身后传来祁帅的笑声。 “傅叔叔!”祁悦像只小鸟儿,欢乐地奔过去。 祁大帅素来宠爱这个小女儿,“你这小东西,见到爸爸不喊,倒是喊旁人甜得紧。”嘴上是责骂,脸色却是笑容满面。 而祁帅旁边的戎装男子,自然就是京军首领,名震八方的傅延庭。 他笑得爽朗,“你瞧瞧你这父亲当的,看样子很不得宝贝女儿的心啊。” 我站在角落,看着一干人欢声笑语,心里只想着还是别说话了。傅延庭慈爱地抚摸了祁悦的头,忽然将目光扫在我身上,我抬起头,悄悄对视了一眼。 就一眼,便当机立断便得出一个结论:傅绍清一定是亲生的。 他和傅延庭长得七八分相像,父子二人都是魅惑人心的皮貌,只不过傅大帅到底经历过大风大浪,即使保养得当还是留下点岁月痕迹。而傅少爷就显得稚嫩多了,只是他的五官将父亲的优点又放大几倍,一眼看上去,还是更胜一筹。 操着浑厚的北方口音,倒是和外表不太符合。 傅大帅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祁大帅,“想必这就是府上新添的千金?” 祁帅笑容满面,点点头。 傅帅啧了一声,“果然相像,一看就是你生的。” 祁帅脸上三条黑线…… 陈放在我旁边偷笑,“傅大帅还是一如既往的耿直。” 我借机偷偷问他,“傅帅旁边的女人是…她的女儿嘛?”我指的是一个长相清秀,身段纤细的年轻女孩,她挽着傅大帅的手,笑容甜得都快化了。刚才我就看见她和一群太太小姐打麻将,一颦一笑虽楚楚动人,却也丝毫不影响打麻将时的风范。快、准、狠,赢钱赢得非常爽。 陈放干咳一声,“你说的是顾小姐吗….她叫顾璇婷,是傅帅的”他顿了顿,“情妇。” 我吓得抖了三抖。 祁煜大概看不惯我们窃窃私语而不带他,将不满意写在脸上,“有话不能大声点吗?还有,你抖什么。” 陈放憋着笑,“可能受到惊吓了吧” “有病就去看医生。”祁煜瞪了我一眼。 “傅帅都有五十五了吧,看样子体力依旧不减当年,老当益壮这词造得很有水准啊…..”陈放继续在我身边嚼舌根,我听得耳朵根都发红了,赶紧一个“嘘”,示意他别说了。 不过令人惊讶的是,傅帅居然都有五十多了,可他看上去只有三十几岁。依旧身姿挺拔,仪表堂堂。 “你别怕呀,这都是公开的秘密了,除了这一个,他在全国各地都金屋藏娇呢,金华门最有名的电影明星邓佩佩也被他包着,反正他那么多女人,没有一个超过二十三岁的。听说邓佩佩为了他还和梨春园的当红花旦邓苒大打出手呢,邓苒被打得鼻青脸肿,哭得梨花带雨的,邓佩佩真有点生猛啊。” 我觉得他愈发胆大,当着傅帅眼皮底下就满嘴跑火车,“你怎么连女人之间的八卦都嚼得津津有味?” 陈放两手一摊,非常坦荡,“谁和你说是女人之间的八卦了,邓苒是男的。” 我差点两腿一登,当场昏厥。看样子,傅少不仅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而且对性别要求也非常宽容,男女照单全收。 第三十三章 未婚夫婿(一) “你们两个小的,讲什么那么神神秘秘的。”祁帅摸了摸胡子,“说出来也让我们几个老的乐乐。” 我乱了阵脚,方才和陈放在那扯皮,显然扯得有些忘乎所以了,我哪敢把他告诉我的小八卦说出来。陈放倒是无所畏惧,他嘴又极甜,“祁帅分明年轻了,不像我爸爸,头发都白了。” 祁帅哈哈大笑,“你这孩子,倒会讨人欢心。这般取笑你父亲,当心我说于他听,好好治治你没大没小的毛病。” “嗯?说起来,绍清怎么没同你们一起?”傅延庭心生疑惑,顾璇婷将头埋在他的臂弯里,“许是又遇到什么小姐太太的,玩去了吧。”语气竟是几分嗔怪,“少帅花样惯多的,自个儿在那头尽了兴,当然就忘记了这边的。” 傅延庭啧了一声,深谙有其父必有其子的道理。但是介于自己也是风流倜傥的主儿,这实在算不得什么拿不上台面的事,儿子随他没什么也不好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嘴上却是冷哼一声,“他倒会享乐,连声好也不来问问。” “好了好了,先让孩子们自己玩吧。走,咱们再去喝几杯.” 两位大帅带着一干侍卫终于离开,我长舒一口气。 陈放三人欢闹地去了别处,我也不想自讨没趣,便自己找了张藤椅,静静地吃着一块榛子蛋糕打发时间。 顾璇婷左手端了一杯红酒,向我婀娜地走来,红色的绒披衬得脸庞明艳,只见她打量了我眼,身姿款款。“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不随他们去玩。” 我还想问她呢,怎的忽然折回来,不随着傅帅吗? “榛子蛋糕真好吃。”我讪讪地笑笑,“祁煜好像心情不太好,我还是别跟着打搅了。” 她干脆坐在我身边,“听说当年抱错了婴儿,让你在农村生活了十几年,怕是吃了不少苦吧。”顾璇婷摇了摇高脚酒杯,又细细品了一口。 我摇摇头,觉得一点也不苦。“春播秋收,云水村都是这样的。我已经很习惯了。” 说起来,心中一涩,这个点阿爹阿娘应该已经吃完饭了。阿诺闲不下来,晚饭后都要和小乐玩闹好一会儿,回来惹一身泥。不是被娘训斥就是被爹用鸡毛掸子追着打,但他满不在乎,每每这个时候就会变戏法似的,把捡来的龙虾田螺偷偷叫我养着。 “你是云水村的?”顾璇婷眼睛一亮,“巧了,我很小的时候,在那住过一段时间,算下来,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那儿的景色可真是不错。” “是吗?!云水村山清水秀,一直都很美的。尤其是秋天,田埂上黄澄澄一片,柿子枣子都熟了,还可以偷偷摘着吃呢。”我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一时打开了话匣子停不住。 顾璇婷噗嗤一笑,“瞧把你乐的,看样子你在那过得挺不错。你养父母待你如何。” “很好的。”我此刻更加想爹娘了,手紧紧扣着盘子边沿,越说越不是滋味。 她忽然眼神怅惘,像回想起多年以前的事情,“你还算幸运呐…..” “不过既然回来了,那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该好好把握着。”她转变了话锋,“往者不可谏,来着犹可追。已经失去过的如今不能再失去。” 我听不懂她讲的是什么意思,只呆呆地点点头。顾璇婷换了一个姿势,旗袍下隐隐看到她的纤纤玉腿,“罢了,看你也不明白,是我糊涂了,同小孩子说这些干嘛。不过你可知道,你这一回来,还多了一个未婚夫婿?” 我差点被蛋糕噎着一口气上不了,来的路上李管家确实提起过这茬,又想起早上和傅少一面之缘,他对我说的唯一一句话“你就说我乡下来的未婚妻?” 再不明白,怕是个傻子吧。 第三十四章 未婚夫婿(二) “知道。” 大约是看我还算平静,顾璇婷有些惊讶,“看来你接受能力挺不错的。” 我其实并未考虑太多,若这些都是事实,又怎么轻易改变得了?况且目前还不到谈婚论嫁的时候,我只管在这里安心呆着就是了。 事情发展至此,步步都是那样被动。 被动地知道我的亲生父亲其实是名震一时的军阀枭雄,再被接到这繁华都市,又被人告知我还有一个未婚夫婿。 我不是不害怕和惊讶的,只是我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 “傅少帅那样年轻有为,不知道多少女孩子想嫁入傅家呢。”顾璇婷将酒一饮而尽,“我今年才刚满二十,他不过只比我小了一岁,我却成了他的姨娘,你说,这好不好笑?” 她将手撑着自己的头,月光撒在她的侧脸上,我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品出了这话匿藏着几分无奈。 “你倒是挺讨人喜欢的。”她忽然转过头,媚眼如丝地望着我,浮上几分酒意,“不知道他会不会也喜欢你呢?” 我只觉得她像醉了的样子,一时不知所措。 祁悦突然赶来,一把将我拉起,她有些焦急,又瞟了一眼顾璇婷,“念念姐,你怎么和她在一起?” 我刚想解释,顾璇婷便起身打断,“放心,我马上就走。”她又好笑地扫视了祁悦一眼,“四小姐,哦,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称作四小姐了,罢了,这有什么重要的。璇婷只想提醒您一句,我俩又不是敌人,有什么误会不能好好谈谈呢?小姐您好像,总是看璇婷不顺眼呢。” “我想顾小姐才是误会了,我并未看你不顺眼过。”祁悦皮笑肉不笑,“只是看到你和我姐姐坐在一起有些惊讶罢了。” 顾璇婷几声大笑,“祁小姐这声姐姐倒喊得亲热,只不过,你怎确定四小姐比你年长呢?我记得,当初抱你回家的时候,年岁都差不多吧。不然怎的那么容易就鱼目混珠,瞒了祁大帅十四年呢” 几个词刻意一字一顿,字字都在讥讽祁悦来历不明,身份是假。 祁悦一时不知怎么回击,只咬着唇,差点泛泪。 “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好姐妹一起培养感情。”顾璇婷礼数看似周到,实则就像在宣告胜利,笑容几分得意。 看她扭着腰走了好远,祁悦才气鼓鼓地一句,“和她有什么好谈的。咱们走”。 她拉着我步子极快,一边走一边提醒我“你千万别听她胡说,别上了她的道。” “我知道了。” 想不到祁悦看上去柔柔弱弱,力气到挺大,握着我走了好远,等停了下来的时候,我的手腕早就红了一圈。 看样子是十分生气了。 祁悦看着红红的手腕,有些不好意思。她可怜巴巴,“对不起噢,我….我不是故意的,一时之间,有点激动,嘿嘿嘿嘿嘿。” “你可能比有点还有多那么一点点点点。”我看她无辜得很,忍不住打趣。 她捂着脸笑,故意把肉堆在一起,冲我做了一个鬼脸。“对啦,你要不要去看看妈妈?” “啊?妈妈….她应该在休息吧。”我尽力改口,想显得自然一点,“..爸爸说..妈妈不舒服。” “妈妈只是不喜欢热闹,她本想一家人吃个饭的。可爸爸非要弄一个大party,向大家宣布你回家了。”祁悦撇撇嘴,“妈妈不想这样兴师动众的。” 亲生母亲…我心中涌起有一种异样的情绪。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王叔开辆车,咱俩一块儿去。” 明泉山庄太大,母亲则休养在半山别墅,离这还算远。我点点头,只等她快些回来。 夜色愈深,风吹起我的裙摆,带来飕飕凉意。远处是灯火通明的热闹,贵族的少爷小姐,老爷夫人都聚在宴厅和花园尽兴。 这儿临近一片湖泊,寂静多了。 我听到灌木里隐约有声音,以为是祁悦回来了,便走过去打探。 不看不要紧,一看出大事。 一个踉跄,我吓得险些四仰八叉地摔在花花草草里。 月光下,一对年轻男女唇齿缠绵。 我看到了女子的脸,即使在朦胧月色中是那样模糊不清。 顾璇婷。 我吓得慌忙捂着自己的嘴,怕自己叫出来。因为和她拥吻的男子并不是傅大帅。 第三十五章 撞见偷情(一) 男子一身挺拔军装,长筒靴显得双腿修长,腰间扣住一条棕色皮带,金色的肩章连缀三星。 顾璇婷不矮,颜正条顺得可以去当电影明星,可那男子显然比她还高上许多,任由顾璇婷偎在他怀里,一手握着纤细的腰肢,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吻得就像是要把她融入自己的身体似的那般霸道。 我感觉这个世界不太好,甚至开始有点神志不清了。 顾璇婷是傅大帅的情妇,那么这男的可以说是情妇的情夫。 鲜活的场景让我大开眼界,我觉得我见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世面。 在云水村的时候,我也听过挺多街坊邻居嚼舌根的,他们经常说陈老头六姨太和家仆黑子的那档子事,我不傻又不聋。 这叫偷情,不叫好朋友嘴对嘴。 我觉得傅大帅有点可怜,虽然没有被大家背地里取笑,也没有“绿毛龟”这样难听的外号。不过再声名远赫,也头顶一片青青大草原,和陈老头差不离。 同时,我又觉得这两个人真胆大,太胆大了。在心中默念了三遍非礼勿视,我只当做没看到,想着还是赶紧溜走最关键。怕我再晚一步,就可能被发现,后果会很惨重。 不知道是夜太静,灌木丛的窸窸窣窣更加明显,还是男子十分警惕。他忽然松开顾璇婷,目光冷冷,“谁。” 我觉得这个世界不太好了。 因为我发现和顾璇婷激吻的男子是傅绍清,傅延庭的儿子。 我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不敢再轻举妄动。害怕之余心里活动倒是没落下,依旧丰富多彩。我在想着,这真是一场人间悲剧,儿子给爸爸戴绿帽。 傅帅比陈老头惨多了。 “你现在连吻我都不专心了”顾璇婷意乱情迷,她搂着傅绍清的脖子,“哪来的人呢?” 傅绍清在她耳畔轻啄呢喃,“到底喝了几杯?醉成这样。” “傅少那么多女人,还会关心我呢?我还嫌不够多呢,下次更要多喝几杯,最好把你忘了。”月光姣姣,顾璇婷眼眸柔情地能渗出水,玉指顺着他的脸庞慢慢滑到胸膛。 傅绍清将她脸抬起,狠狠地咬在嘴唇上,“你敢。” 怕了怕了,我想动又不敢动,只能看着他们郎才女貌互相调情。 “有什么不敢的,傅帅虽然年岁大了,可体力不减,他还是能满足我的,哼哼。” 顾璇婷娇笑,垂着眼眸,将吻悉数落在傅绍清的脖子上,她喘着气息,“不...可是我忘不了你..不愿忘记你。我爱你绍清...” “是吗,我也爱你。” 呵,他笑起来真是好看,顾璇婷自知爱上傅绍清,已无路可退。她也想清醒,可试过各种方法也做不到。还不如任由自己沉溺下去,反正他也爱她不是吗?这样就够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绍清,我好欢喜。从前一直怀疑自己在你心中的位置,你的女人那么多,我不清楚你对我的感情。可是你若不爱,当初又为什么要来招惹我。我现在只想放弃一切,和你在一起。” “放弃一切?我父亲给你的珠宝首饰和地产别墅,都不要了吗?” “和你相比,都不重要。” “璇婷,你一贯会哄人。”傅绍清忽然松开了手,“在父亲的床上会不会也是这样哄着他的?” 第三十六章 撞见偷情(二) 顾璇婷瞪大了眼睛,“不是这样。” “璇婷”傅绍清打断她,轻轻抚摸着她的脸,“你喝醉了,我派人送你回去” “我没醉。”顾璇婷推开他的手,紧紧抱住他,“我说的句句都是真的。” 傅绍清揽着她的腰,温柔道,“我也很想带你走”,他将吻埋进璇婷的秀发,耳畔摩挲,“只是……” 顾璇婷抬起头,眼神期盼地望着傅绍清,“只是什么?” 对啊,只是什么? 我躲在草木堆里,也同顾璇婷一样,很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呢。 忽然,整个人被拎了起来,那人力道极大,我奋力挣脱了几下一点用都没,最后像只小鸡似的被丢了出来。 膝盖蹭破了点皮,我敢痛不敢言,因为看到一双干净的军靴赫然出现在我面前。 完了,被发现了,我大概是个废人了。 我在心里苦苦哀叹,明明已经很小心了,连自己都没听到脚下的动静,怎么还是被发现了。 傅绍清搂着七分醉意的顾璇婷,居高临下地望着我,“谁准你出现在这里。” 我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是在这里等祁悦的….”我结结巴巴,掺杂着云水村的语音语调,“我眼神不太好,小时候眼睛就有毛病的,我什么都没看到,真的….” 上一次胡说八道,是违心地夸程诺面条煮得好。 “傅少帅,她是你的未婚妻呀。”顾璇婷醉得身体都软了,她像条蛇似的腻在傅绍清肩膀上,“你怎么可以对未婚妻那么凶哦?嗯?这就是你的只是么?” “祁悦也在?”傅绍清并不理顾璇婷,听到祁悦在附近,脸色一沉,冷冷地问。 我慌忙点头,希望看在祁悦的面子上,他别和我计较。 “滚。”他只吐出一个字。 顾璇婷笑得甜甜,“你太不客气了。”说罢她看着我,“听到了吗,祁四小姐。快点离开吧,不然傅少会生气的。” 傅绍清忽然丢开她,顾璇婷重心不稳,惊叫着摔在地上。 “我是叫你滚。”他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丝毫不顾她被狠狠摔倒地上,白皙的腿摔出几条血印子。前一秒还说爱顾璇婷,后一秒就翻脸不认人了。 这架势,我都怕他下一个动作是掏出枪毙了我,害怕得都想哭。 “傅绍清!”顾璇婷清醒了,“你方才说什么?” 他显得不耐烦,“张荃钧。” 身后的灌木哗啦一声,我吓得小声地叫了出来。定了定神,才发现这四周并不只有我们三个,也就是说,除了我还有别人在这里偷窥。 我搞不懂状况了,要不然就是这个傅少真的很嚣张,偷情还敢带侍卫。 叫张荃钧的男子亦是一身军装,配着斜跨式手枪套,他敬了个礼“少帅,请吩咐。” “把她立刻给我带走。”傅绍清对着顾璇婷,就像对着任务似的下达命令,没带任何感情。 我见顾璇婷又咬又踢,赖着不想走,她恨恨,“傅绍清,你说你爱我,难道就是这样爱我的吗?” 张荃钧也不管,他只听傅少的吩咐,一点不怜香惜玉地拖行了好几米,任由顾璇婷哭喊着,傅绍清也不看一眼。 我想着要不然顺便也把我拖走好了,突然贴了上去,硬是把张荃钧吓得动作顿了顿。 “长官,我在这也不想惹傅少生气,您一同把我带走吧。” 我也不麻烦他。反正不会像顾璇婷那样挣扎得厉害,可以自己走,还挺省力的。 “傅少,这怎么办。”他只能请求指示。 傅绍清瞪他一眼,“我有说带走她吗?” “是。”于是张荃钧只带着一直在叫嚷的顾小姐,消失得干净利落。 顾璇婷明目张胆地骂着傅绍清无情无义无情无义。 我则默默在内心对张荃钧喊着见死不救见死不救。 第三十七章 撞见偷情(三) “你一直坐在地上,是想我蹲下来与你说话么。” 我眼一闭,心一横,“少帅您饶了我吧,我真的不会说出去的。” “方才不是还说什么都没看到?”傅绍清挑眉。 我想着,反正说什么他也不信的,索性一了百了。 “和什么都没看到也差不离。”我小声嘀咕,“天那么黑,模模糊糊的,能看清什么呢。” 傅绍清听力忒好,他“哦?”了一声。 “梨春园的戏子唱一出牡丹亭都要价不费,如今花前月下,香艳你看了个够,请问四小姐是不是应该为此做出点补偿?” 我想了想,好像也不无道理。 全身上下扫荡了个遍,项链珠宝这样值钱的饰品我固然心疼,还是咬咬牙递了上去。总觉得傅绍清这样一说,他倒还吃亏了些。于是我的脸上,又露出几分“囊中羞涩”的歉意。 傅绍清先是愣了一楞,他紧锁着眉头,随即用力地扯着我的手臂。我被生生拽起来,吃痛地撒了一地首饰。 “我不管你是装傻还是真傻,也不愿和你兜圈子。”他身体和我贴得极近,我的脸正抵着他好看的容貌,傅绍清冷笑,“今日的事你要是说出去半个字,我一定会让你后悔从那破地方回来。” 我用力推开他,“你们这里的人,讲话总是奇奇怪怪。我以为你是真的想要赔偿,那便真心实意地给你了,可是你到底什么意思也不直接说明白。我并不是故意偷看的,也不会说出去。”头发有些乱,我红着脸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傅绍清看着我,满是厌恶之情。 “祁悦现在在哪?”他问。 “本打算一起去看妈妈的,她叫我等在这里,自己回去叫车了,估计也快来了。” “妈妈?赵夫人?”傅绍清脸上一抹讥笑,“改口倒挺自然,看样子也是很按耐不住,急着认祖归宗吧。也不知你乡下的养父母听见,会不会觉得心寒。” 他一口一个乡下,语气里满满地尽看不起人。 我此时也不觉那么害怕,心中多少有些委屈,也有些气,“少帅,您说的我会做到。没别的事情交待的话,我可以走了吗?”我只想快些离开这里。 他冷哼一声,“要走就往这边,别让其他人看见我同你一起,尤其是祁悦。” 风吹得枝干摇曳,飘飘洋洋地撒下泛黄的枯叶,夜色又深了一点。 我正欲动身,只听到附近传来顾璇婷哭哭啼啼的声音“大帅,我受到了那么大的委屈,您可得为我做主。” 傅延庭一声震怒,“那混账现在在哪?” “总司令,少帅一开始是在前厅喝酒。至于后来去了什么地方,标下便并不清楚。”副官深深鞠了一躬。 “废物!明泉山庄就这么大点地方,连个人都找不到?养着你们是光吃饭的吗?也难怪现在京军军纪日下。”他呵斥到,“璇婷说了,就在这附近。再找不着人,你们统统卷铺盖滚回老家去。” 我不自觉扫了眼四周,然后在内心仔细品味傅帅的话。 明泉山庄这么大点地方….这么大点地方…这么大点… 傅绍清忽然拉住我,“等等。” 我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他揽住了腰,他搂着我,大步从隐蔽的灌木丛跨了出去。 “你有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我急了,一直拍他手,我从没被男子摸过腰,脸都红到耳朵根,“你到底还要干嘛。” “闭嘴。”他受不住我吵,瞪了我一眼。 第三十八章 吻(一) 傅绍清一直捞着我走到傅延庭面前,难得的恭敬,“父亲,您找我?” 顾璇婷的抽噎声顿了顿,她看我和傅绍清亲密的样子,眼神透露一丝难以捕捉的惊讶,不过很快便调整过来,将头埋在傅大帅肩上,哭得惹人怜爱。 傅帅见状更是大怒,“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你当人家同你一样没羞没躁的吗?” 脸上一阵绯红,傅绍清只搂得死死的,我横竖挣脱不开。 “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这样生气?” “混账东西,我瞧你今天是喝多了,方才对你姨娘做了什么你自己可还清楚?” 顾璇婷嘤咛一声,“大帅,您别说了,人家…人家面子都没了…不想活了。” 我这才看了她一眼,华美的旗袍被撕开一个大口子,洁白的腿上几道血印子,头发也凌乱不堪,胸前的扣子掉的七零八落。 很明显是刚才被拖行的痕迹。 看傅帅这架势,也不像是发现被戴了绿帽子。难不成是顾璇婷气不过,打算破罐子破摔,反咬傅绍清一口吗? 傅绍清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并不明白。儿子和江宁都督方才只喝了几杯酒,后来偶遇到祁四小姐,二人相谈甚欢。在此过程中未看见璇婷小姐。父亲若不信,可以自己问四小姐。” 他比我会瞎说多了,而且听着和真的一样。 不等大帅问我,我便主动点点头表示傅绍清说得对,生怕自己多说多错,最后被傅家父子杀人灭口,反正坚决不趟这浑水。 傅绍清衣冠楚楚,正经凛然。倒也真看不出来哪里像轻薄了顾璇婷的样子。傅大帅冷哼一声,“璇婷,你再细细想想刚才发生的事,有委屈说出来便是。别怕,有我做主呢,看他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顾璇婷拭了拭泪,“大帅忙着和旁人谈笑风生的,我也不愿打搅您。想着这一带景色还算别致,便沿这湖泊散散步。没想到中途…看见傅少帅……他许是喝多了认错了人….见到我….便…..呜呜呜。” 傅绍清皱皱眉头,“顾小姐以为我酒力差到会认错人?” 说罢他看了我一眼,“那请顾小姐睁大眼睛看清楚,我身边的人,是不是祁帅失而复得的四千金?”腰上的手更加用力,只听他脱口而出“我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我震惊了,顾璇婷也震惊了。 傅大帅摆摆手,“你赶紧松开人家。”这话正中我下怀,我也想让他松开。 “你是当我胡搅蛮缠?”顾璇婷撕破脸皮,也不再只是幽幽怨怨地哭诉,“少帅的意思是我污蔑了你?呵呵,不惜名节这样做对我有何好处。”顿了顿,“傅少不要欺人太甚,当心鱼死网破……” 我总算明白,她不过也只想报复傅绍清一下。但傅绍清确实够残忍无情,他语气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觉得,凭你的姿色,我看得上么?” 这个男人真可怕,我亲眼瞧见他对顾璇婷极尽温柔,也亲耳听见他说爱她,一点也不像作假的样子。可说翻脸不认人,就翻脸不认人。而且还无形之中让对方陷入诡计多端,心术不正的境地,自己倒是清清白白的样子,把话说得绝绝的,一点也不为所动。 “你怎么说话的。”傅大帅呵斥了他一句,“好歹是你姨娘。” 第三十九章 吻(二)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全程我只安安静静当一个吃瓜群众,偶尔内心感慨一句,这演技,不去当电影明星怪可惜的。 傅帅摆摆手,“你赶紧松开人家。” 我把头点得不动声色。 “傅绍清!你别逼我。”顾璇婷怒目圆睁。 “事实罢了。”傅绍清唇齿相机。 傅帅摆摆手,“你赶紧松开人家。” 我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你以为我不敢说出来么?”顾璇婷再一次怒目圆睁。 “悉听尊便。”傅绍清再一次唇齿相机。 傅帅再一次摆摆手,“你赶紧松开人家。” 我把头点得像打桩机。 “按照顾小姐的意思,一口咬定是我轻薄了你。那么容绍清问问,我是怎么轻薄你的呢?” 他忽然将我身体掰过来。 我一直游离在外,沉默地做一个吃瓜群众,这下终于忍不住,一边挣扎一边问“你….想干什么。” 傅绍清将我紧紧箍着,不容分说便用力吻了上来。 唇间萦绕淡淡的烟草香,我瞪大了双眼,死死闭着唇,僵硬如死尸。 这个世界静止了。 傅大帅明显是被傅绍清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他一把扯开傅绍清,我总算才脱了束缚。 “我叫你松开人家,你他妈倒还给老子亲了起来!”傅延庭抬手就给傅绍清一巴掌,终于发了大火,“把老子的话当耳旁风吗?” 他觉得他这儿子平时沾花惹草就算了,此刻居然还当着他的面调戏他老冤家的女儿,祁笙向来小气得不行,这不得记在小本本上同他算账? 同时他亦由衷感叹,傅绍清可真够出息的,比他年轻时脸皮还要厚,还要不知羞。 傅绍清别过头,用手背抹掉嘴角的血,并不理会暴跳如雷的父亲,只是眼神凌厉地望着顾璇婷,“我是这样轻薄你的吗?” 顾璇婷噙着泪摇摇头,她后退了几步,半晌冷呵一声。 显然是失望极了。她没想到傅绍清居然拿我当箭牌,一方面替自己开脱,一方面又真真实实地告诉她,方才说的爱,统统都假得可笑。 我也楞了,总算明白为什么傅绍清非要搂着我到他父亲面前,他那么聪明谨慎,一定是知道顾璇婷会算计他。难怪那么镇定,原来早就有了对策。 “看来喝多的是我,一直都是我….哈哈…..”她步子有些不稳,走到傅绍清身边只恨恨地说了一句,“你够狠”。又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大帅,是我弄错了…我错了。傅少他…他没有这样吻过我。”她哭得委屈,傅延庭心疼地将其拉回怀里,轻声安慰。 心中也知道儿子是个什么货色,但给他十二个胆子也不敢偷他的女人,傅延庭自然是相信傅绍清的,“璇儿,弄清楚就好。不过本帅也不会放过那个胆大妄为的人。我过会儿,就拨一个师,好好调查此事,替你出口气。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连我傅延庭的女人都敢轻薄,看样子当真是不想活了。” 这话听着毛骨悚然,他看样子一点也不怀疑傅绍清和顾璇婷的事情。 我沉浸在刚才的突如其来的吻,脑子一片空白。 傅帅安慰完了怀里的美人,又继续教训他儿子。他恨铁不成钢“你做的都是什么事,这不过才回来第一天。你就这么急不可耐?叫我傅家面子往哪里搁。” “反正迟早都是我的,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区别。” 周围一干士兵要么头望天,要么眼看地,不约而同地都憋着看好戏的心态。 “你赶紧滚,该干嘛干嘛去,别叫老子看见你,心烦得很。” “是,父亲。” “还有你们几个,敢说出去半个字老子把你们舌头统统都拔了。” “是,总司令。” 我像个木偶,任由傅绍清拉着走了好远,目光呆滞,四肢僵硬。 他终于忍无可忍,“亲你一下而已,至于这样吗?” 这算什么话?我心里忿忿不平。 傅绍清到底还算没有良心泯灭,“刚才的事是我不对。” 第四十章 吻(三) 我好生委屈,这个傅绍清也忒不够厚道。 就算他不想被陷害,可确实也和人家好过一场。这种事情一个巴掌又拍不响,何况他翻脸比翻书还快,也难怪顾璇婷气不过,要反咬他一口。自己铁石心肠,又何必拿我做炮灰。 我暗自腹诽,又摸了摸嘴巴,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我会赶紧忘掉的。”我见他亦是一副相当嫌弃的表情,仿佛刚才也是经过几番痛苦的思想斗争才下的嘴。便先开了口,省得被傅绍清认为我还对那个吻陶醉其中,回味无穷。 谁知他听了我说的,忽然就很生气,“有什么好委屈的。我亲过的女人多了,头一回见到这么矫情的。” 我不明白他气什么,该生气的我都没生气,思来想去,大概是还因为他很小气。 “半年前,福州战役。”傅绍清莫名其妙地转了话题,“战况惨烈,我方五千精兵只剩八十,为了冲破封锁线夺得据点,每一个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他们面对的是西国的坦克和枪炮,弹尽粮绝,唯以身体做盾牌。八十余人,无一人生还。” 他的眼神有一丝心痛,仿佛部下的死亡又在他眼前一幕幕放了个遍。 “死得是那样壮烈。”傅绍清停下来,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我,“从前我不过只是惋惜,不过刚才吻了你,才让我切身体会了一把,视死如归的感觉。” 我想,若是有面镜子照照,一定能看到我额间三道黑线,竖得规规矩矩。 梧桐树上的麻雀扑打着翅膀齐齐飞走,叽叽喳喳好像在对我说,“哈哈哈哈哈他在骂你耶。” 此时此刻,我的内心正对着他清隽的脸疯狂吐地口水。 原以为他是真的沉浸于残忍的回忆之中,没想到是变着法儿地讽刺我。思来想去,不怼不行。 “那八十烈士要是知道,最为效忠的少帅拿他们的死开玩笑,会不会觉得为你坚守沙场是多么不值?”我憋出这一句。 傅绍清听了这话,瞬间变了脸色,他语气冷冷,“身为军人,将生死置之度外是在参军的那一瞬间就该明白的。战争残忍,死?最正常不过。” 我忽然也没了斗嘴的心思,心里一酸。 “能那么轻易地说出这样的话,还不是因为上战场的人从来都不是你。”我对傅绍清说。 “如果哪一天京军败退到需要一位少帅在沙场抵御,我定抛开生死,与京军共存亡。”他的目光犹如阴厉寒气,“然而只要我还是少帅一天,这样的事就绝无可能发生。 傅绍清说我见识短浅,又说我讲话也无不透露着小家子气。他这般看不起我,我也不继续同他呆在一起。 祁悦好像整个人消失了似的,一去就再没回来。我又等了好半天,才见她从一辆车上跃下。 “不好意思哦,有点小事情耽搁了不少时间。” 我在心中几分庆幸,还好她耽搁了,对方才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呀,这儿风可真大。”她招招手,“我们快上车,你穿得那么单薄,可别着凉了。” 第四十一章 母亲(一) 我的生母在年轻的时候,是闻名整个沪津的大美人。 她出生于书香门第,又知书达理。既有大家闺秀的风范,骨子里也有倔强不屈的脾性。十几岁在女子学院念书,方是书生意气的年纪,又习得西方开化的风气,背着家人参加许许多多的示威游行,又加入了各种组织,一心致力于反帝反封建,倡女权破旧俗。奈何最终却拗不过各方压力,嫁于了我的父亲,成为豪门太太,从此对那些往事决口不再提。 祁悦告诉我这些的时候,车正沿着柏油马路缓缓前行,四周都是高耸的梧桐树,如华盖一般交错着遮住了半幕天际。 她又对着我说,“妈妈的身体一直不大好,这些年来的公共场合已经很少出面了。她和爸爸总爱吵架,又怕气坏了身子,便搬到这半山别墅休养着。” “你长得很像妈妈呢。”她托着腮,眼睛仿佛闪烁着星星,“我见过她年轻的照片。” 我想起在很小很小的时候,邻居小黑总是爱欺负我,他对着我说,“你同你阿爹阿娘一点都不像,你是野孩子,不是亲生的。”然后程诺便会跳出来,将他打得鼻青脸肿。 雕花栅栏门缓缓打开,车停了下来,庭院里两盏灯照得人明晃晃。 “四小姐来了,用过晚饭了吗。”一位身着素色长衫的妇女笑意盈盈,她自然是叫着祁悦的。看到我站在一旁,略微愣了一下,才颔首微笑,“都进来吧。” “还没,就惦记着吴妈炖的乌鸡汤,方才什么都没吃呢。” 吴妈听后更开心了,“四小姐一贯嘴甜,每次一来都把人哄得没了脾气。刚吃了饭,太太在楼上歇着呢。我现在就去厨房再做几道好菜,就怕饿着了您哩。” 祁悦撇撇嘴,“瞧您说的,还以为我多能吃似的,叫人听见不得笑话我。” 我自踏进这别墅便紧张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会就见到母亲的缘故。祁悦和吴妈亲密无间,我也插不上话,只在一旁沉默地听着。 吴妈听了祁悦的话,讪讪对我笑了笑,“这位小姐….是?”罢了,她恍然大悟的样子,顾自懊恼,“瞧我这记性。” “两位小姐请坐,饭菜马上就好。要不要用些西点水果,垫垫肚子?” 祁悦坐在椅子上,撑着手,晃着小腿,“宴会上尽是那些个玩意儿,看着都腻了。只想吃吴妈的家常饭呢。” “好好好,我这就去。”吴妈拐进了厨房,笑得春风拂面。 “去看看妈妈吧,饭还得好一会呢。”祁悦对我说。 我点点头,便随着她上了楼。 这别墅并不似大帅府那般富丽堂皇,家具摆设也简单,却更多几分讲究,朴素不失淡雅,低调不失品味,并不让人小瞧了去。角落里几盏琉璃灯微微亮着,整个二楼都铺着松软的地毯,每走几步,墙上便挂着一幅诗词或是油画。 祁悦轻轻推开门,偌大的房间昏昏暗暗,书桌上散开着几幅水墨,窗帘垂地,都密实地遮住了月光。 “妈妈怕是在里屋呢,我先去看看,若是睡着了,咱们便下去吃个饭就走罢,改天再来。” 我点点头,等候在原地。 忍不住打量起这个房间来,虽是高贵的装潢,空荡荡的几乎却没有什么家具。 壁炉跳着火,茶几上的咖啡还冒着热气。 暖暖的带着几缕清香,我走到书桌处,除了字画,便是钢笔混着纸磨,凌乱地摊开在桌面上,偶尔有几本厚重的洋书,我摸了摸,也抚不平微微翘起的书角。看样子已经翻过很多遍了。 “没有人告诉你,不经过允许就乱动别人的东西,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吗?” 第四十二章 母亲(二) 女人从我身后走过来,将书悉数合上,她身材纤瘦,只单薄地披了一件睡袍。头发微卷,凌乱地垂至肩头。 “不好意思,我无心翻您的东西,只是…只是…”我紧张得手心冒汗。 我与她几分相像,五官皆是淡淡的。她的眼神扫过一丝波澜,很快便归于平静。皮肤白皙得近似毫无血色。我想她大概便是我的母亲,饶是她的眸子底下尽是淡漠的光,见到我的瞬间亦是震了震。 祁悦关上房间的门,大叫一声,“妈妈,原来你在这里。” 女人终于将目光从我身上转开,我松了一口气。 她是我的亲生母亲,我和她却相隔千尺。 “你父亲的会宴那么快就结束了吗,怎么有空跑我这里来。” 祁悦抱怨,“爸爸口口声声说只是家宴,可哪里像嘛,连妈妈都不在。尽是些老爷太太和地方总督,一点儿也不好玩,要不是陈放拉着我,我也不愿去呢。” 母亲终于笑了笑,脸色有了一丝春风,“我早就同你讲过的,你还不信。” 祁悦拉着我的手,她讨好着笑道:“妈妈,你看我把姐姐带过来给您瞧。她与您年轻的时候可真像呢。” 气氛有几分尴尬,母亲大约是为刚才脱口而出的训斥感到不妥,“噢….是呢。”她淡淡地回应,“听说以前姓程,现在该改名叫祁念了吧。” 我有些意外,也有些慌乱。 先前我的脑海里也浮现过许许多多我与她相见的场面,更多的也只是母女相认的感人涕零。可母亲平静得出乎我的意料。 赵夫人十四年来的宠爱都只给予了祁悦一个人,当她知道自己的亲生女儿流落在外时,除了震惊,心情更多的是复杂,思念和血浓于水的亲情并不十分浓烈。 或许所有人都一样,只是愧疚大过爱,想要弥补我罢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接我回来。在云水村,我也会很快乐的。 母亲些许有些不适应,“嗯…回来就好,委屈你了。” 她坐在真皮沙发上,为自己添了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撒一把糖霜,缓缓地搅动小调羹,睡袍轻轻垂在地毯上,一举一动都优雅至极。 她可和阿娘一点都不像,阿娘从来没有喝过咖啡,常年操劳农活和家务,练得做什么事情都很利落。 母亲细细品了口咖啡,“这里不像你老家,做什么事都是讲究礼仪和规矩的。你还得好好学着。” 我心中涩涩,“是,对不起,方才不是故意翻您的东西。” “这次就算了,许多事情你不晓得,我也不怪你,下次注意些便是。来,先坐下来,别干站着。”她又有些责怪地对着祁悦说道“还有你这个丫头,怎么挑这个时间来。瞧我都换上睡衣打算睡了,也没好好准备。” 祁悦吐吐舌头,“我也想让您早点见到姐姐嘛,瞧你想她像得都病了呢。而且妈妈穿睡衣也美极了,不需要好好打扮,念念姐,你说我讲的对不对。” 母亲不动声色地笑了,脸色却还是几分严肃,“书不好好念,舞也不好好学,倒是学会油嘴滑舌。洋文的考试再不过,便别来见我。” 第四十三章 母亲(三) 祁悦不依,“那个英国来的大胡子教师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上课从来不说中文,我都听不懂他教了些什么,下次还是要绍清哥哥教我,他说的可不比老师差。” 母亲皱了皱眉头,“绍清忙于军中政务,哪有闲情逸致教你念书。”放下咖啡,嗔道,“你多少也该懂点事,哪能一直小孩子心性。” 祁悦撇撇嘴,“女儿知道了。” 吴妈裹着围裙“笃笃笃”地走上来,笑容和蔼,“两位小姐,饭菜做好了。” 母亲摆摆手,“你们先去吃饭罢,正好我也困了。” 我依言便立刻站了起来,祁悦噗嗤一笑,打着趣,“看来姐姐是真的饿着了。” 母亲这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温顺地拍了拍祁悦的背,“你先下去,我还有几句话同你姐姐讲。” 祁悦爽快地“噢”了一声,便随着吴妈下了楼。 我心生疑惑,她走了便只剩下我和母亲两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我手紧紧攥着衣角,怪不自在的。 母亲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她轻笑一声缓解气氛,“别紧张,我是你妈妈,以后也跟着悦悦一样,喊我妈妈就行。” 见她并不像刚才那般凌厉,心中松了一口气。“妈妈。” “乖孩子”母亲摸了摸我的头发,“我小时候的头发也与你一样,乌黑亮丽的。” 她说完,又将手镯卸下,套在我的手腕上,“这个是我自打你这个年纪,就开始戴着了。” 听完这番话,我慌着称太贵重不能要,急忙拒绝。 “左右不过是个镯子,你拿着便是。算是第一天到家,我给你的见面礼。”母亲见我一直不肯收,便蹙了蹙眉,“今天匆匆忙忙的,倒也没好好招待一番。妈妈也有许多地方愧对于你,是要好好补偿的。” “您别这样说,我,我没事的。” 从小到大并没有人亏欠我,我亦觉得没有人对不起我,在云水村,阿爹阿娘将我照顾得很好,所以也没什么好补偿的。 母亲些许欣慰,“下去吃饭吧,你看你,太瘦了,要多吃点。” 我也不敢多做停留,生怕打扰到她睡觉,母亲又关照几番,总算是结束了。 心中的压着的石头这才被挪开,我竟有一种完成任务似的轻松感。 下了楼,大理石餐桌上摆着糖醋小排,脆皮鸭,梅菜扣肉,宫保鸡丁,一条清蒸带鱼配八样酸酸辣辣的小菜,素的还有清清白白的青菜炒杏鲍菇,杏仁豆腐。玉米酥、芋泥丸作小点心,吴妈和两位厨娘顷刻间就做了那么多好吃的,看着直叫人垂涎欲滴。 饭菜清爽可口,令我想到阿娘的厨艺,她做的也是这样好吃。 “不够再多添一点”吴妈见我狼吞虎咽的,甚是心疼,“小姐车马劳顿一整天了,看样子也没正经吃过一餐呢。” 确实如此,在路上的三天都是住酒店吃西餐,我并不吃得惯,来到这里第一天,在匆忙之间便洗澡换衣裳,赶着参加会宴,席间只吃了块栗子蛋糕和些许水果。 直到现在吴妈热气腾腾的一餐饭,我才有了几天之中正真意义上的饱腹感。 一碗鲜香的乌鸡汤下肚,心满意足。 祁悦先前一直嚷着饿,可也只是细嚼慢咽地吃了几口便停了筷子。 倒是我,吃起来就像饿死鬼投胎似的,没完没了,仿佛程诺上身。后知后觉才发现祁悦正笑着看着我,顿时羞红了脸,不好意思起来。 “你吃你的呀,我从来都没见人吃得那么有胃口呢,看得我也想再吃些。” 想到母亲刚才的一番教导,我需要学的规矩还很多,不知道饭桌上是不是也讲究礼仪的,只觉得在家第一顿饭便显露原型了,与祁悦优雅的吃相相比,顿时高下立判。 第四十四章 我完蛋了 从半山别墅出来,夜已深,陈叔说会宴也差不多结束了,祁悦索性就在这里过夜,我思来想去,还是由着车载着回了大帅府。 祁帅今日喝了不少酒,见到我极是开心,他一边拉着我,一边嘴里絮叨叨得说个不停。 “小念呀,我瞧你对我还是生分,连声爸爸也不叫,祁帅祁帅得喊,越喊我越愧疚。” 我只是一时不习惯这个称呼,每每“阿爹”就卡在喉咙里,欲脱口而出,一想到这不是阿爹,便生生咽下去,恭敬地换成“祁帅。” 惠安冲我使了使眼色,“四小姐,您喊一句,大帅才开心哩。” 于是我连连喊了好几声,祁帅一听,果然喜笑颜开,他拿了一杯酒,“来,咱父子不醉不归。” 众人听后纷纷吓得搀扶着他进了房间。 一天下来我筋疲力尽,由惠宁服侍得洗漱完毕,便倒在床上,睡得沉沉。 发生的事情一幕幕又在脑海里过了个遍,待到傅绍清死命抓着我一个吻贴上来,我瞬间从梦中惊醒。 已是清晨,起来的时候头疼欲裂,惠安摸了摸我的额头,大惊失色,“呀,这么烫。”她让我好好躺着休息,便匆匆忙忙去请医生了。 我想大概是昨晚吹了风的缘故,也可能是初来乍到,有点水土不服。昏昏地又睡了下去,一觉直到下午,朦朦胧胧之间只觉得有双清凉的手,温柔地贴在我额间。 醒来时,就看见方宁坐在我旁边,细细地拌着一碗鸡粥,“小姐感觉可好些了,发那么高的烧,快吓死大家了。”她卸下一口气,“这是厨房特地熬的,加了嫩鸡肉,专给小姐补营养用,喝完之后再把药吃了。” 惠安替我换上一块新的冰袋,“烧倒是退了。一整天都昏昏的,嘴里还一直叫着在老家的父母兄弟,烧得整个人都迷迷糊糊,又哭又闹的,急得二小姐把她在杭州的私人医生都叫了过来呢。” 我听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或者干脆烧着一睡不醒。 “又哭又闹….我还做了什么很时态的事情吗?”我裹着被子,瑟瑟发抖。 方宁不以为然,“哪算什么失态啊,又不是喝多了,小姐病着意识不清,大家都理解啦。” 惠安嗯了一声,“下午的时候傅少帅来过一趟,好巧不巧您正病着,少帅很好心呢,听说你发着烧,还特意从大帅那边过来看看情况。” 我差一点就把嘴里的粥吐了出来,哆哆嗦嗦,“然后…然后呢…我睡着,完全都不知道他来过。” 左右不过是看在爸爸的面子上才来的吧,看一眼应该就走了。我安慰自己,顿时又顺心不少,津津有味地继续喝了起来。 方宁面露难色,“呃….虽然小姐确实是病着….也不能怪您…少帅本好心,摸了下您的额头想看看烧得严不严重的,可您就抓着他手不放了。” 惠安继续补充,“后来医生给您喂药的时候,你也没喝多少,倒是全…全洒在少帅身上了。” 方宁又插了一句,“嘴里还一直嚷嚷着谁的名字,我也没听清,大概是把少帅当成那个人了吧…一直不让走呢。” 最后,她俩担惊受怕地望着我,“小姐,你怎么脸红成这样,是不是又发烧了?” 她们一定是只看见了我通红的脸色,却忽略了我悲愤的眼色,我消化掉那些荒唐事,尽力让自己看上去很平静,“别担心了,我现在感觉很好。” 我颔首微笑,然后便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第四十五章 马场惊魂(一) 在我八岁的时候,总是很羡慕有学上的孩子。 程诺跟我不一样,他对读书不屑一顾,赵小乐和他臭味相投,志同道合,对读书也不屑一顾。所以我经常一个人,跑好几公里的山路。在那有云水村和周围各村唯一的一个学堂,我就蹲在门口的角落处,听那位穿着长袍马褂的先生授课。 爹娘发现后,他们一点也没怪我,反倒是心疼我小小年纪就有读书的渴望,奈何家里没有闲钱供我念书。再后来,爹给先生送了一筐馍馍,我便有了机会去听他讲课。 到那里的第一天,我很兴奋,堂堂正正地坐在凳子上,姿势摆得规规矩矩。 先生讲课的时候,总爱摸摸胡子,他右手负在背后,持着板子,慢悠悠来回踱步,派头十足。我听得聚精会神,先生忽然看向我,“你起来告诉我,以荀子为代表的儒家思想,所持的是什么观点呀?” 我想了想,“人之初,性本恶。” “错!”先生突然诡异一笑,“是千万别弄脏了傅绍清的衣服,他会枪毙你哦!” 我一下子就从梦中惊醒。 当然不敢再睡了,生怕下一个梦到的场景就是傅绍清拿枪举着我,笑得和魔鬼一样,“你去死吧!”说罢,他愤怒地扣下扳机。 我哆哆嗦嗦地抓住惠安的手,“你说,我是不是该给人家道声歉呢。” “也…也不必吧。我没看出来傅少生气了呢。他还说你是因为来第一天到沪津,尚不够适应,所以才生病的。少帅人真的很好,就算汤药洒了他一身,他也没有轻易地发脾气,反倒是看着您把药喝了下去,不闹腾了才走的。” 我心生几分惊讶与疑惑,傅绍清人会这样大度吗?算了,撇撇嘴,反正他八成也不想见着我,那还别是凑过去讨人嫌了。 洗漱一番,换身衣服,竟日躺在床上,身子骨都躺软了。正好祁悦和陈放邀我一同去骑马,虽然我压根不会骑马,但还是欢天喜地得跟着去了。 明泉山庄有一处草场,那儿的马,都是专门养着供少校以上级别的人骑的。陈放他们虽不在军中任职,但父母皆位高权重,自然也有权利在草场养马。 祁悦的小马驹就长得很漂亮,金灿灿的毛发,健硕的身姿,可以说在众多好马里也很是突出了。 小马驹很温顺,任由我们摸着它也不挣扎反抗,只慵懒地扫了扫尾巴,和人亲近得很。 陈放喂了块胡萝卜,“一个月不见,长大了许多。” “那当然,我的小板栗岂能病恹恹的?”祁悦骄傲的挑了挑眉毛。今日她将长发扎了起来,穿着利落的骑马装,靴子裹着修长的小腿,不似初见的娇弱,多的是英姿飒爽的气势。 “姐姐要不要也认养一匹马?我听说爸爸又从东洋进了几匹赤狐呢。” 我摇摇头,“我不会骑。” “这有何难,要马术老师教你便是了。其实哥哥的马术也很棒噢,你要是不嫌弃…我也可以教你呀。” 第四十六章 马场惊魂(二) 我当然不嫌弃,只不过我人笨,又胆小,连上马的勇气都没。 祁煜骑着马从远处飞驰而来,清瘦的身影显得愈发英姿飒爽。他的马比祁悦的看上去更加结实,也更高大。 “真巧,你也在这。” 陈放望着祁煜,懒洋洋地说着,“小爷我从起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光陪着来草场了,你们玩你们的,几时好放我去吃顿饭呀?” 祁悦“哼”了一声,继而一脸疼爱地摸着自己的小马,丝毫没理会陈放的抱怨。 恍然想起在出门之前,我将云水村的特产揣了几包在兜里,阿爹阿娘嘱咐我带去给家里的人。想来他们也一定没有吃过小村子里的零食点心,也算是我从老家千里迢迢来这里的见面礼,虽然这份礼寒碜了点。 “陈放,你吃不吃这个?”我小心翼翼地托着豌豆糕,生怕一用力就捏碎了。 陈放见到食物,顿时喜笑颜开,“还是你有良心呀。” “还有柿饼,红豆酥。都是我阿娘做的,可好吃了。”我看陈放吃得津津有味,便更卖力地推广美食。 祁悦问我,“阿娘?是你在云水村的养母吗?” 我点点头,“她对我很好。” 她“噢”了一声,“不过下次还是要注意啦,没准儿被妈妈听见了她会不开心的。” 祁煜从马背上翻下,他取下帽子,扫了我一眼,“也不知道爸妈为什么非要接你回来,既然你阿娘对你很好,你又为什么要跟着回来?就是因为你突然到来,知不知道多少人…..” 陈干咳一声,“你有点过分了哈。” 祁煜冷笑,“怎么着,你的意思是我不对了?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么?你什么时候被收买的,竟然倒戈了,当时不是说好一起…..” “一起反帝反封建,深刻理解孙先生的三民主义,救国家于水深火热。”陈放深情款款,含苞待放,“阿煜,当初的誓言我没忘。” 我怀疑我听到了祁煜的一声干呕。 陈放又一字一顿地补充,“所以你就不用在这里,提、醒、人、家。” 他绕到祁煜身边,小声又小声,“你干嘛?搞事情?我以前是和你开玩笑的,就别拿出来说了,她毕竟是你妹妹,多尴尬?” 祁煜跨了一步,硬是离他半尺,“你给我滚一边去。” 祁悦左右为难,她看看我,又看看她哥哥,最后无奈地对我耸耸肩,“别放在心上。” 我在内心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祁三少,他总是看我各种不顺眼,不顺眼到连面子功夫都不愿做了。 “我不介意。”我依旧没有将难过摆到台面上,怕大家都难堪,“小悦,你也没吃东西,要不要吃块柿饼?” 祁悦迟疑了一下,“柿饼是什么?上面怎么会有一层霜。” “这个是白柿。”我笑着告诉她,“这个霜很有营养的。” “好吧。”她咬了一口,“唔,挺好吃的,来,小板栗,给你也尝尝。” 陈放使了使眼色,“大小姐,这个是给你吃的,你给马吃干什么?” 我连忙挥手,“没事没事,板栗喜欢也很好。” “你来得正好,我还想让你教姐姐骑马呢?”祁悦对祁煜说。 祁煜并不看我,只听见他切了一声,“稍微吹一吹风就倒了,我可折腾不起。”说罢,便牵着马走了。 祁悦吐了吐舌头,“别听他的,我来教你。” “还是别了,我,我真的学不来”我紧着拒绝。 “没关系的,我八岁的时候,爸爸就开始教我骑马。那个时候我死活也不愿意,从马上摔下来好几次呢。可摔着摔着,我居然就学会啦,还彻底爱上了。因为骑马真的很好玩,你能感受到身体自由自在地穿梭在空气里,畅快极了。” 第四十七章 马场惊魂(三) 我有些心动,也拗不过祁悦的热情。 其实也不算是骑马,遛马还差不多,我坐在板栗身上,祁悦牵着马绳沿着草场饶了一圈又一圈,她说这叫找感觉。 可我坐在上面半天,压根没有找到什么感觉,倒是一个姿势保持不变,让我很是按耐不住地想下来。 祁悦转过头看了我眼,急忙叫我停下,“呀,小心把自个儿摔下来。” 我便不敢再多折腾了。 她转了转眼珠,“说起来骑马哪能不摔几次呢。板栗也不是很高,摔不着厉害。姐姐,你胆子大点,尽管骑就是!”她一抬手,把马鞭子递给我,“轻轻扫它一下,就能跑起来呢。” 我总觉得这马骑得委实草率,没有马术老师专门指点一番,我连坐都没坐稳。祁悦拍拍胸脯,“爸爸说,我们祁家的女儿都要会骑马。” 既然都上了马,不骑又显矫情,何况祁悦都这样说了,我便一咬牙,心一狠,扬起马鞭子就是一抽。 板栗蹬了蹬后腿,咴得一声,飞速地奔跑起来。 我大声惊叫,在马背上颠得左右摇晃,手里紧紧攥着绳子,一松手摔下去是没跑的了。四周风景变得一片模糊,祁悦的声音都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过来的,“板栗!快停下。” 我心想,这下坏了,板栗横冲直撞,根本停不下来。 就在我天旋地转,快要飞出去的一刻,身体忽然被人狠狠一捞,待我睁大眼睛看看清楚,已经伏在另外一匹马上了。 “抓好了,不然摔下去我不管。”马的主人“吁”了一声,又跑了好几十米,这才缓缓停下。 我翻身下来,腿都软了。“谢谢你。” 少年眉目清秀,脸色却没什么表情,“不会骑就不要骑。” “我妹妹想教我来着,我不好拂了她的兴致。” 他看了板栗一眼,“这不是祁悦的马么,你是祁悦的姐姐?她何时多了一位姐姐…” 我正想着要怎么解释,陈放和祁悦便匆匆赶来,祁悦几乎是快哭了出来,她颤抖着嗓音,“吓死我了,姐姐对不起,下次我绝不乱教了。” 陈放扶额,“你居然也在这里,热闹热闹。”他自然是对着少年说。 “多亏了这位少侠出手相助,不然我肯定摔成肉饼了…” 我是真情实感地觉得他担当得起少侠这个称号,容貌俊秀,欣长清瘦,动作却如收刀入鞘一般利落干净。我都怀疑是从小习武才有这好身手,不然快马相救这种高难度的动作怎么能在顷刻之间就完成。 陈放继续扶额,“你对力量一无所知。” 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看得出几位应该都是认识的,祁悦见我没有大碍,松了口气,“这是我姐姐,刚从云水村接回来。你可能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没关系,以后大家都会熟的。” 少年并不感兴趣,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句,便骑着马飞驰而去。 “我怀疑再这样下去,”陈放顿了顿,俨然觉得是件麻烦事,“难道就没有人劝劝他吗?” “这位少侠面冷心热,是位好人呢。” 我以为陈放不过是觉得他太冷漠,可有些人就是这样子,不善言辞,心地却很善良,不然刚才就不会帮我了。 “少侠?”陈放扯扯嘴角,“你舞刀弄枪的看多了吧。” 他摸摸下巴,“话说这种事情,你们女孩子应该比较懂吧?” 第四十八章 马场惊魂(四) 祁悦摇摇头,“可他也不愿意和我玩啊。以前又不是没有一起上过钢琴课,他一锤就把钢琴砸坏了,生生把老师吓出了心脏病,当天就决定提前退休养老。用他的话就是嫌钢琴没有枪杆顺手,不经碰。” 我听完觉得很惊恐。 陈放听完比我还要惊恐,“是吗?看来这些年他内力长了不少,为了保命,我们得离他更远一些。” 说罢,他又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句,“看来我想得也没错,经过童年时代的徒手劈转,胸口碎大石,少年时代的空中射大雕,生吞含笑半步癫。他现在已经练就一边骑马,一边顺手再救个人的本事了。” 我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提出疑问,“请问你们….说得是个人吗?” 陈放仿佛在形容一个三头六臂,手拿乾坤圈,脚踩混天绫的....天师钟馗。 我对照少年清秀的样子,真的,一点都不像。 陈放望着我,“你听说过盘古开天辟地,女娲补天,夸父追日,精卫填海吗?我觉得神话故事还得再多加一个他空手撕秃鹰。”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又忧国忧民地摇摇头,“不是。” 祁悦重重拍了他一下,“你别夸大其词,哪有这么可怕。” “反正你们适当和他保持点距离不会有错的。还记得当年我怕他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最终会造成不孕不育的恶果。出于替他的担心,替他家族的担心,我便大老远去静心寺特地替他拜了拜送子观音,难道不够义气吗?谁料被他知道后一巴掌劈得我愣是一个月没下床,如今回忆起来,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祁悦哈哈大笑,“那是你活该!” 我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那位少年,想必是个天赋异禀的奇人,“请问那少侠,叫什么名字?” 陈放颤抖了一下,“我不敢直呼其名,每每喊他大名的时候,不是苍蝇飞我嘴里,就是鸟屎拉我头上。” 说起这件事,他就非常生气,“这人真是绝了,连名字都不能提。把我堂堂一个美男子搞得很狼狈,反正在他面前就会很没面子,难怪祁煜早早和他绝交了。我也该把这件事认真考虑一下,和他相处得久了,这个世界就会吝啬对我的爱。” 祁悦附和着点点头,“这倒是真的。所以呀,你就喊他张三吧。” 张三….我扯扯嘴角,这也太随意了。 “哎,虽然话粗理不粗。不过身为朋友,也不能任由他这样下去。毕竟是一个女孩子,以后也要嫁人的。太冷漠孤僻,日日呆在军队不是什么好事啊。”祁悦很担忧。 陈放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我也觉得那位少年,听上去竟然有几分可怜,虽然天资过人,不过因为这一点也为朋友带来了很多困扰,若身边的人都离他而去,岂不是会很孤单? 我又细细想了想,忽然觉得祁悦这话哪里怪怪的。 …… …… 女孩子。 女的。 我没有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我打开的是大坝的水闸。 第四十九章 神奇女侠 章川,京军上校章国森之女。为人少言寡语,做事果断利落,人送外号“张三”。这是因为把“川”横过来就形似“三”,而章又与“张”同音,反正算是陈放对她的黑称。由于本人太低调,也没什么存在感,是一个眼神就能退敌于千里之外的奇女子。 众人不敢轻易得罪,自然也不敢随意接近。 当然,这些都归功于她的天赋异禀,从小就力大无穷,而且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迷之沉稳淡定。人们对此由衷称赞“力拔山兮气盖世”,然后避退三尺。 其父与傅总司令结识于黄埔军校,少年时代形同手足。傅章两家不仅是世交,还是把持京军势力的大集团。几十年前的革命之中,章国森以前廷内阁大臣的名义逼逊皇退位,借助傅延庭北方势力里应外合,皆是举足轻重的革命大人物。 此后北方八省等若干辽阔土地形成了割据势力,而章帅虽隶属于官方政府军,但其实暗中扶持京军,因此,京军军政范围愈发庞大。 由于京沪两派军阀和解停战之后,关系很是不错。因而章帅和祁帅早年间也常常聚在一起,带着孩子在各种避暑胜地吃喝玩乐。 在三岁以前,章川确实是一个像个洋娃娃一样的女孩儿,穿裙子,扎辫子,说话奶声奶气。 不过某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却打破了这美好的小形象。 那是在燕京的畅春园,祁帅抱着小祁煜碰巧遇到了乳母带着章川,小祁煜依偎在父亲怀里,仗着祁帅就在身边,非常之嘚瑟,于是章川小手一拍,把他打得当场休克。 从此,她便发现了力量的乐趣,对任何女孩子的玩意儿再提不起兴趣。这便是五岁之前,祁煜和陈放噩梦的开始。 即使十年已经过去,再加上章川和祁煜一年也就见几次面,五岁的时候更是被带回北方军区,可这依然对祁煜的生长发育带来了深深的阴影。 各长官也爱打趣,祁家三少白白净净,弱不禁风,像个姑娘家似的。而章帅小女儿却好生凶猛彪悍,真真是错了性别。 祁帅就这么一个儿子继承军统大业,可还是个扶不起的公子哥,免不了生气的时候就拿这个说事。 因此,祁煜阴影又多了一重。 其实最开始,他和章川也勉强算是童年玩伴。只不过….. 五岁玩射击,祁煜连连脱靶,一件玩具也没捞到,其中自然包括他最渴望的德国小熊。 而章川百发百中,当副官笑呵呵地献上成堆的奖品时,她拿到祁煜身边,问道“你想要吗?”。祁煜连忙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哦。”章川一脸冷漠地回答,“不给。” 于是祁煜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 六岁洋文考试,祁煜字迹娟秀,一笔一划都写得工工整整。他满心欢喜地答着题,因为前一晚上看得甚是认真。章川则对英语一点都不感兴趣,她优哉游哉地等着祁煜答完题,便一把抓过他的卷子抄了起来。 祁煜一脸懵逼,但迫于淫威,敢怒不敢言,眼泪汪汪,委屈之极。 七岁,祁煜和祁悦一些小姑娘欢乐地跳橡皮筋,而章川在玩枪。 九岁,祁煜与保姆东躲西藏,享受在夹缝之中吃糖葫芦的刺激,而章川在玩枪。 十岁,祁煜和同学讨论十里洋场的电影明星,将百乐门的红玫瑰视为偶像,而章川在玩枪。 十一岁,祁煜再也受不了这样的鲜明对比,于是愤怒地宣布与之绝交,还洋洋洒洒写下绝交书,兴师动众地请一干将士作见证人,而章川目睹一切,淡淡地哦了一声,于是继续玩枪。 第五十章 来自傅绍清的报复 祁悦仿佛在讲一个鬼故事给我听,说完,她特特喝了一大口咖啡压压惊。 与其说是章川的英雄事迹,不如说是祁煜历险记,于是我对他深表同情。从马场回来,管家告知今天中午傅帅在温莎公馆设宴,邀请我们一同前去。 温莎公馆是明泉山庄特意为傅氏父子建造居住的别墅,连同周边几公里的范围都住着几个师的京军,算是京系势力的小缩影。 车绕过静清湖,就可以看到驻防已统统由沪军换成了京军,皆是蓝色军服,个个背负枪杆,严阵以待。 傅绍清今日就在别墅门口的草坪上练枪,欣长的背影对着我,白衣军裤,单手举一把勃朗宁m1910,连发三枪,枪枪必中。因没有公事处理,他从头到尾都是休闲的装扮,头发在艳阳照耀下显得乌黑柔顺,额间的碎发微微垂下,只瞧见他侧脸的线条俊朗分明。 祁悦一下车便很开心地奔向傅绍清,不过尚未近身,就被傅少及时呵止,“小心。”他收起枪,这才慢慢走向祁悦。 “我开枪的时候不要靠近,伤到你怎么办。”他有些责备。 祁悦做了个鬼脸,“才不会,你枪法那么好,怎么会误伤我。” 傅绍清无奈,“进去吧,祁帅在等着你。” 祁悦满心欢喜,从马场回来特意换了条绿色的裙子,跑起来衣袂飘飘,活脱脱一个小仙女。 我跟在她后面,巴不得赶紧消失在傅少眼皮子底下。 “你的病好了?”他忽然叫住我。 我一个踉跄,被吓得险些崴着脚,转过头去,干巴巴地回答,“谢少帅关心…好多了。” 方宁和惠安大概是世界上最巧言令色的丫鬟了,她们口中“好心的”、“并未生气”的傅少,此时此刻正黑着一张脸对着我,并且眼神冷冷,大概在心里已经剜了我十几来遍。 我总觉得他那句话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肯定没有闲情逸致关心我的身体状况,八成是在提醒我那日洒了他一身汤药的罪状。于是结结巴巴道,“对不起啊,我听说生病那天把您衣服弄脏了,您没生气吧?” 我小心翼翼地试探。 傅绍清微微挑眉,并未说话,倒向我走了几步。他高我许多,只听见头顶上传来他不知是喜是怒的声音,“呵呵,你觉得呢?” 这叫没有生气? 这叫很好心? 方宁和惠安编故事呢? 我讪讪地一笑,将步子挪得不动声色,“那个…真的很抱歉…我..要不然…先进去了?” “砰砰砰砰——”傅绍清没等我说完,在我头顶连开四枪。 我吓得大声惊叫,捂着耳朵一个激灵。 于是,傅绍清对我露出得逞的笑容,“走好。” 彬彬有礼,禽兽不如。 第五十一章 钓鱼(一) 我开始佩服自己的智商,傅绍清果然没那么好心,果然有生气。 以后方宁和惠安的话都不能信了,除此之外,从中我还得出结论的就是,不管傅绍清说什么,一定一定都不是表层意思,一定一定话中有话。 比如刚才那句“走好。”就需要理解成,“再见,我送你上西天。” 温莎公馆的午餐堪比满汉全席,我却食不知味。 祁帅以为我病还没好,没有胃口,傅延庭拍拍桌,“这有何难?叫厨房再另做点开胃菜。” 我连忙摇头,“不用不用。” 二姐为我盛了一碗血糯米粥,“这孩子或许是拘着,在和您客气呢。” 傅延庭哈哈大笑,“啊呀,笙兄,你看看我们俩,就紧着自己吃喝,倒是都忘了,我这午饭,本来就是要好好款待念儿的。”他悠悠点一直雪茄,对我说,“千万不准和叔叔客气,快快吃,最好把这些都吃完,哈哈哈哈哈。” 我苦着笑,一桌子大概四十八道菜,肥鸡肥鸭肥鸽子,炖蒸炒炸轮着来,荤素水果再加甜点。从早上到现在我都没吃什么东西,自然是很想大快朵颐来填饱肚子的。 傅帅说本就是为了招待我,还叫我不用客气,那我也该不再拘着,吃得应是没有什么顾忌的。 只不过…… 您能叫傅绍清别坐在我对面吗…… 他此刻正细细喝着汤,吃相非常从容,处处透露良好的教养,仿佛刚才根本没有开枪吓我这回事情。 我不敢多动筷子,巴不得匆匆吃一点,赶紧撤了。 “姐姐,吃完饭我们去钓鱼吧,温莎公馆的鱼这个季节都养得肥肥的,从小就用蛋黄喂,肉质鲜美,晚饭可以让吴妈烧松鼠桂鱼呢。” 我想想,这确实是不错的消遣,方欲答应,只听见她甜甜地看着傅绍清,“绍清哥哥你下午有空吗?和我们一起去嘛。” 于是,“好啊。”这句话生生卡在我喉咙里,我并着饭,一同咽了下去。 “军政繁忙,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我松一口气,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傅大帅皱皱眉,“琐事交给下面的人就行了,难得一次,陪两位妹妹好好玩才要紧。” 说到这里,傅延庭想起某夜两人当着他的面相拥相吻,不禁一个颤栗,“尤其是小念,你确实该好好陪陪人家。” 风和日丽,艳阳高照,我连连打了个寒颤,听了这话,鸡皮疙瘩更是起一身。 祁悦面露疑色,不过很快便换上一个笑容,“快点吃,吃完咱们去拿鱼竿。” 一顿饭我吃得甚是艰难,祁悦倒是等不及,早早地就准备工具去了。待傅绍清从餐桌上离去,我才有了化悲愤成饭量的决心,打算吃饱点,不然钓鱼的时候,再被他威胁恐吓,我怕我一怂,直接掉水里去。 傅家的仆人贴心地为我换了身衣裳,一直指引着我到后花园的池塘才离去。 我踢着小石子儿,百般聊赖。 “你对祁念的回来,究竟是什么看法?”忽然听见祁悦的声音。 我寻声望去,只见偌大一棵香樟树下,她绿色的衣袂。郁郁葱葱的枝干树叶遮住我这边的方向。 他们没有发现我,我却看到了他们。 奇怪,这样的事情怎么总是由我撞见? 傅绍清靠在树上,环抱双臂,“我并没有什么看法。” 祁悦睁大了眼,“可是...可是你的未婚妻不是我了...你要娶的是她。” 第五十二章 钓鱼(二) “我不喜欢她。”傅绍清语气平平淡淡,就像是在简单地用一句“杀伤力一般”来评价一把zb-26。 祁悦噗嗤一笑,扑在他怀里。傅绍清措不及防,只能松开双臂,溺宠地任由她没来由的撒娇。 “我知道了。”她抬头,目光流转,笑意几乎快从弯弯的眼角涌出来,脸上尽是惹人怜爱的红晕。 傅绍清好笑地望着她,“像只猫。” “粘着你不行吗?”她精灵古怪地冲他眨眨眼,“你要记住抱我的感觉,和任何一个在你身边的女人都不一样。” 他笑了出来,“我不会委屈你。” 我大概是第一次见到傅绍清露出这样温柔的神情,嘴角衔着淡淡的笑意,如清澈山泉一般春风化雨。 他卸下平日的严肃冷戾,拿一个撒娇的小姑娘无可奈何。背靠着棵香樟树,左手慵懒地插在裤子口袋,右手轻轻玩弄着女孩儿的头发。 祁悦的脑袋不安分地在他胸口蹭来蹭去,他笑,却又心甘情愿地去宠着。 同当日他对顾璇婷近乎是如野兽掠夺猎物一般,显得三分残酷的吻完全不一样。我在想,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祁悦。 章川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是在偷窥吗。” 我红了脸,像被撞破什么难堪的心思,“没有没有….嘘…你小点声。” 整理了一下七上八下的心理活动,我歪头看着章川“呃…你也是来钓鱼的吗?” 她面无表情,只是示意了一下手上的鱼竿,“不明显么。” 我心里暗叫一声太好了,如果能找个自然的借口不去当傅绍清和祁悦的电灯泡,那和章川作伴是再好不过的了。 “我钓鱼很厉害的,早上你救了我,要不要我钓一条送给你当做是报答了?”没给章川反应的时间,我便自说自话地把她的鱼竿暗戳戳地转移到自己手里。 “不用。”她瞥了一眼,将我的动作尽收眼底。 当然,我也料到依照她的性格是一定会拒绝的,于是便厚着脸皮地补充,“我是想你救我的时候,一定元气大伤.....呃...毕竟那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呵呵呵...是吧?你需要好好补一补身体。” 怕她武功高强,把鱼竿抢走,我又偷偷将其转移到背后,继续死皮赖脸,“而鱼呢,嗯....尤其是这里的鱼,是补身体最好的东西,嗯.....适合....你这样见义勇为的,尤其是......在马上见义勇为的…” 最后,我实在编不下去,抱着章川哭诉,“求求你和我一起玩吧,我…我…” 我指了指树下一对佳偶,就差给章川叩首磕头。 “早上都帮了我一次了,这次也帮帮我行不行呜呜呜呜。难道你不觉得难度系数比马上低了很多吗。”我换了个方式,摇着章川的袖子,可怜巴巴之中透露着些许狗腿。 她顺着我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嗯,你很有思想觉悟。” 这话搭配着一张面无表情的机械脸甚是诡异。 不过庆幸,章川到底是明白了我的意思,她回答,“知道了,把鱼竿给我。” 我大松一口气,于是得寸进尺,趁机谄媚讨好,“我拿着就行,不辛苦您,呵呵呵。” “别让我重复第三遍,把鱼竿给我。” 这下我心生疑惑,不拿鱼竿总归是轻松一些的,为什么她执意要回来?难不成会说话不算话,拿了鱼竿就跑吗? 我仔细端详一番,果然,章川虽口头答应,但脸上却是并不非常乐意的样子。 深以为猜对了她的心思,我觉得自己非常机智,“没关系啊,我很愿意为你效劳的,你就别……” “傅绍清。”她转头,“把你鱼竿借我。” 第五十三章 你确实很快呀 世界上还有比章川更加冷酷无情的人吗? 不存在的。 下午的阳光很好,池塘大大小小也可以算是一条狭窄的小溪,日光下澈,鱼翔浅底。香樟树如伞盖似的,抬头望去,尽是一簇一簇璀璨的绿。 傅绍清,祁悦,章川,我,四个人此刻正安安静静地享受这钓鱼时光。 气氛非常之诡谲。 我不明白,章川是嫌单身的气味不够清香还是怎么的,非要横插一脚,当一个闪亮的灯泡有什么光荣的吗?就是由于她的极度不配合,导致我这颗灯泡,也刺眼得过分。话说回来,和我一起钓鱼又有什么不好的? 我也不明白,她是不是丝毫没有意识到满天的粉红泡泡已经被我们硬生生地吹散,残忍地戳破了。因为她的表情看上去仍然是非常的惬意,心安理得并怡然自乐。 而我, 当然是选择原谅她啦。 呆呆地坐在岸边的石块上,我等着鱼儿上钩,托腮,吹刘海,百无聊赖。 “听说姐姐的老家依山傍水,风景优美,会不会钓鱼的技术也很超群?” 祁悦打破沉默,气氛终于得到了缓和。 “我水性不好,不是经常去水边的,所以…钓鱼的技术…当然就…”我非常不好意思,因为之前我对着章川的一大串扯淡的话还记忆犹新呢。 “我钓鱼很厉害的” “钓鱼很厉害的” “很厉害的” 章川果然很不给我面子,不仅如此,她还添油加醋,“四小姐不必谦虚,你刚才还着对我拍胸脯保证,你的钓鱼技术是一流的。现在都不记得了吗?” 我百口莫辩,“什么时候我拍胸脯向你保证了?” 傅绍清默默瞥了我们一眼,懒得理会。忽然,鱼线被狠狠一扯,“上钩。”他笑笑,胸有成竹。 轻轻松松就收起钩子,果然带上一条肥美的大鲤鱼。 祁悦连连感叹,“哇,绍清哥哥也太快了吧。” 章川忽然在我身边冷笑一声,吓得我怀疑她是不是不正常。她意味深长地说,“祁悦,没有哪个男的愿意被说——快。” 我好生疑惑,抬起一根眉毛,“为什么啊?他确实很快啊。” 紧接着,傅绍清的脸色便如乌云一般,阴暗低沉暗淡无光,世界上但凡是沾点儿黑的玩意都可以用来形容他此时此刻无比压抑的神情,整个人都笼罩在黑暗之神的氛围中。我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分分钟怕他变身。 又…哪里…得罪他了? 我感觉很惶恐,百思不得其解。 祁悦撅噘嘴,“对啊,为什么不能这样说嘛。绍清哥哥是真的很厉害啊,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钓到那么大的鱼,我们四个再加一个天蓬元帅转世的陈放都够吃了。” 章川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下次这么夸他就行了。” 傅绍清将鱼竿丢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张三,下次你再教祁悦这些有的没的,你养的那些赤腹鹰”,他忽然对章川笑得捉摸不透,“我就全部拿来当、枪、把。” 第五十四章 教养(一) 晚餐依然是设在温莎公馆,傅大帅盛情难却,连母亲都被请动了。这次我就吃得非常心满意足了,因为傅绍清并不在,而章川也同他双宿双飞了。 听说傅绍清言出必行,钓完鱼便折回章川的住处,往死里挑了好些珍贵品种的老鹰,回家就拿它们练枪练着玩。而章川听后,非常难得地表现出了震惊失措的样子,她痛不欲生,抄起一把机关枪就去找傅绍清算账了。 至于胜负我也不知道,我只管开开心心地饱食一顿。 母亲细细喝着一盅玉米浓汤,见状皱皱眉头,“小念,再饿也要细嚼慢咽,更不能扒饭。” 我汗颜,只赶紧放下筷子,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她垂着睫毛,语气不紧不慢,“有些事情,不懂,就要去学。不是我说一句,你就动一下。” 餐桌下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我脸色羞红,“是…” 又看向祁悦,她正优雅地往嘴里送一块西蓝花,幅度极轻地咀嚼着。刀叉和筷碗干净如新,按照礼仪规矩,摆放得很是标准。人家的盘子里只简简单单一些蔬菜水果,就一碗土豆汤,连调羹都鲜少去搅动一下。 我低头,只见自己衣领和手背,都依稀沾着酱汁,盘子更是浓油赤酱混着咖喱奶酪,看上去杂乱不堪。 二姐见我窘迫,急着解围,“小妹吃饭吃得这样香,不是间接证明了傅叔这里的厨子手艺好吗。再说了,看着总让人有胃口,我也想多吃点了。” 祁大帅不满,用烟斗敲了敲桌,“孩子吃得开心不就好了吗?拘着那些繁文缛节作甚?再说了,不过才回来几天,改掉以前的习惯是需要时间的,你何必这样没有耐心?” 母亲冷笑,“你以为我同你一样?祁笙,我告诉你,女孩子家是要好好教养的,你不在乎便罢了,别来阻止我。我教育女儿,是为了更好的栽培她,免得将来像你这般,粗鲁野蛮。” “尖酸刻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小念咄咄逼人,你以为你自己就很高贵有礼吗?!”祁帅听了母亲的话,狠狠地拍了下桌子,额上的血管暴起,看上去极是愤怒。 一家人都有一家的人规矩,可在云水村的时候,家里从来不讲究什么规矩。阿爹阿娘也从来没有告诉我,“小念,女孩子这样不好。” 可我忘了,这里是繁华的沪津。 高贵的小姐夫人聚集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交际场。租界的别墅日日夜夜都是灯火通明的。丢出一张牌,手指上几克拉的钻戒闪出晶莹剔透的光。红酒在烛火之下摇曳,一饮而尽,法国设计的珠宝项链便随着动作伶仃作响。玉石玛瑙堆砌出的一颦一笑,尽态极妍。又或者,翩翩起舞的纤细身段,举手投足都透露出家世良好的小姐们,此刻正跟着欧洲的老师学习礼乐。 我抬头,耀眼的水晶灯闪亮得不真实。 “真的对不起,我会好好学的。”我低头,脸上是被批评后的惭愧难堪。 气氛尴尬,祁悦拉了拉母亲的衣服,“妈,您别生气,难得和傅叔叔一起聚餐,就别和爸爸吵架嘛。” 第五十五章 教养(二) 她望了我一眼,笑了笑:“我会认真教姐姐这些的。教她英文,教她跳舞,正好,我也可以好好提升一下呢,姐姐那么聪明,肯定很快就学得会的。所以妈妈,别担心了。” 傅大帅全程一直沉默,这时却忍不住开了口,“洋人的礼仪,倒有何好稀罕的。” “傅帅,您是黄埔军校出来的,受过高等教育。早年也去过美国,思想怎么还是愚昧迂腐?”母亲唇齿相讥,“西方风气民主开化,尽早接触百利而无一害。想想前朝今朝的屈辱,落后的文明是禁锢发展的。” 父亲不屑,“哼,崇洋媚外。以为年轻时参加过什么组织什么运动,一腔热血就能拯救家国命运了吗?统统都是无病呻吟,闲得发慌,有本事,便上战场去。我倒看看能有几个学生有这个气魄。再腐朽的东西,也是传承了几千年的,单凭你妇道之言,还断定不了好坏。” “祁念,你和悦悦底子不同,课程进度也不同,我会尽早给你安排另外的家教。不管你是不是怨恨妈妈把话讲得太难听,还是觉得对你的要求太严格。但你一定要清楚,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你好。” 母亲索性不再理会父亲,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温斯坦学院是沪津最顶尖的贵族学校,悦悦和小煜都在那里念书。身为祁家的女儿,你也必须从那毕业。虽说如此,入学考试却是非常严苛的,即便你姓祁,也得先有实力才有能资格。所以在这个几个月时间内,你须得学会最基本的外文语法和基本的舞种。这些都方便以后你的人际交往。” “你得记住,这里”她顿顿,“和农村不一样。” “嗯”我一直垂着脸,听罢,点了点头。 其实,只要能读书,再怎么努力我都不会觉得辛苦的。 念书,便是我离开阿爹阿娘,离开云水村来到沪津,最重要的意义之一。我想,如果娘也知道,有朝一日我有机会受到良好的教育,她一定非常欣慰的。 “我来教姐姐就行了。请家教多麻烦啊”祁悦主动请缨,“我相信自己的能力,也和姐姐最亲,总归比外头的老师要好,万一碰上不负责任的呢?又或者很严厉的,我怕姐姐会受委屈。姐妹之间自然是轻松一些,不拘谨,效率自然也提升了。” 母亲摇摇头,“你玩性大,自己都不学不好,更别提教别人了。” 傅大帅咳嗽一声,“既如此,不如就让绍清来吧。” 祁悦愣愣,“傅叔叔,这样恐怕不妥吧。绍清哥哥…他很忙的。” 父亲叩了叩桌子,“你也知道人家忙,从前还老是缠着他教你这个教你那个,自己倒是麻烦人家多少次了?” “外头的老师确实不够保险,若是贴了告示,那上来应聘的人可就更加五花八门了,少不了细细审查筛选一番,免得有滥竽充数的。”傅帅吐了口烟圈,“一来二去,又得拖不少时间。” 母亲点点头,“绍清倒是很不错。” 我心想,若真是傅绍清当了家教,那还得了?他看我不顺眼得很,我在他面前也颇不自在。 “二…二姐兴许也可以。”我试图稍稍挽回一下。 祁悦急着附和,“说得是呢,二姐留过洋,完全有资质的。其实…其实哥哥也可以嘛,哥哥的功课也很不错的。” 第五十六章 家教(一) “我也很想啊,只是…”二姐托腮,冲着祁悦俏皮地眨眨眼,“傻妹妹,你以为我整天没事干吗?” 母亲摇摇头,“不懂事,佩仪要和男朋友约会呢。你们几个年纪相仿,容易玩在一起,到时候能学到什么?” 二姐娇嗔,“妈,你讲出来干嘛啦。” “我听说傅少帅一直忙于军中事务,还是不要叨扰人家好了。” 一想到下午他还对我黑脸,肯定也不会愿意当家教的,而我更不敢再招惹了,于是便更加卖力地找理由,绞尽脑汁让傅帅否定这个想法。 “绍清年纪轻轻,能力倒是不错,京军上上下下都管得服帖,几场战役指挥得亦是毫无疏漏,赢得相当漂亮。看样子,意气风发,指点江山,也是不远的事了。要是我家那个不成器的能有他一半,便是祖上积德了。”父亲忍不住感慨。 “哪里哪里,不过是些鸡皮蒜毛的琐事,让他独挑大梁,还不到气候哩,需得好好磨练一番。” 傅延庭听到祁笙由衷地夸赞他儿子,内心自然美滋滋,“从小到大绍清都身处军机,倒鲜少做些别的事,让她教教小念,未尝不好。” 我在内心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怕是麻烦绍清,不如再看看。”母亲犹豫了一下。 祁悦见状,点头赞成,“绍清哥哥素来严格,我倒怕他吓着姐姐。” 傅帅却不以为然,“严格点又有何不好?严师才能出高徒嘛。”他索性把话讲个明白,不藏着掖着了,“祁兄,你怎么还没明白我这番是何意?” 父亲一头雾水,“你倒是说。” 我的头顶也冒出一个问号,难不成傅大帅还别有意图? “我是觉得,我们家绍清,挺喜欢小念的。” ……… 傅帅的笑容竟然带着几分矜持,“小念不懂,可是绍清却早早惦记着了。反正迟早都是夫妻的,不如借此机会,让两个小的,好好培养培养感情,祁兄,你说是不是?” 此言一出,鸦雀无声。 我摆出一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懵逼脸,祁悦更是微张嘴巴,半天没回过神来。 哪里喜欢?哪里喜欢?他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傅绍清分明是黑脸恐吓嫌弃鄙视,大写加粗的讨厌我啊,这位大帅,请你不要自作主张,胡说八道好吗? 我思来想去,果然,果然,一定是那晚的吻,给傅帅造成了误会,造成了错觉! 不是这样子的啊你听我说,明明是你儿子和你小老婆偷情,他为了摆脱嫌疑才这样做的你听我解释啊啊啊! 我在内心疯狂地摇着傅大帅的肩膀,仿佛一个为了挽回爱人而绝望的花心男子,嘴里不断得重复,不!不是这样!你听我解释! 可我表面上还是显得云淡风轻,“不是这样子的,您一定是误会了。” 傅帅善解人意地冲我点点头,我以为他明白了我话中的意思,刚想松一口气。 就听他嘿嘿一笑,“我懂。” 于是那口气倒是没松下,生生卡在喉咙,差点噎着。 “原来如此啊。”父亲双手一拍,“那到也不错,我原以为…..罢了…..我本来还担心这桩婚事呢….没想到…小念挺对…绍清的胃口啊” 听罢,我瑟瑟发抖,毛骨悚然。 母亲干笑了一声,“未尝不可以一试。毕竟小念算是他的未婚妻,互相磨合也是应该的。不过决计不能打搅了绍清,我还得再寻一个老师以备不时之需。万一哪天绍清忙着打理军务,顾不上小念,倒是可以替代一下。” “瞧,真是两全其美呐。” 傅帅深以为解决了他儿子的终身幸福,笑得非常得意。 于是这件事在众多长辈的一致通过下,傅绍清临时成了我的家教。 二姐看好戏似的瞧着我,“横竖都看不出来呀,你才到这几日就打动了那个冰块脸了。” 我一边摇头,一边摇手。 不...不是这样...听...听我解释啊。 祁悦垂头喝汤,看不清神色,她语气平缓,似乎没半分情绪,“那恭喜你了。” 第五十七章 家教(二) 家教这件事,对于傅绍清,那只能用一句话形容。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那天,他没有出现在餐桌上,全程没有参与这次讨论,更别说还有拒绝的权利了。完完全全就是很莫名的,很倒霉的,很被动的,成为了我所谓的家教老师。 于是,若干礼拜后,我听到李管家恭恭敬敬地对我说道,“傅少派了专车接您去温莎公馆。” 由于事情都过去了十几天了,我以为傅绍清左右是不可能答应的,久了就忘了。听了这话,竟愣了许久,半晌问道,“去干吗?” 管家推推眼镜,“自然是,补习功课。” 于是,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复杂心情,坐上了车。手里还紧紧抱着一摞书本,一路上都抱出了涔涔汗渍。 说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吃得伙食太好,顿顿鸡鸭鱼肉,不缺油水,偶尔还有加餐。来到沪津短短半月,我竟然圆润了不少,再不似从前那副营养不良的样子,面容倒是愈发明朗,五官的优点也渐渐显现出来。偶尔照下镜子,多多少少有几分大家闺秀风范了。 二姐隔几天看看我,就总会夸赞两句,到底是祁家的孩子,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漂亮的很。而祁煜每次听了,就会把报纸或者书本特意翻得哗啦哗啦作响,偶尔还会冷哼一声,以此来抗议二姐的说法。 车停下了下来,傅家的家仆很是周到,不仅特地出来开车门,还引着我去书房,同时咖啡水果陆陆续续地端了进来,动作一气呵成。 傅绍清此时还没来,我坐在颇为松软的布艺沙发上,一边深呼吸再吐气,来平定心情,一边偷偷打量周围。 书房格调简约,欧式的花园小窗前轻拂着薄纱似的帘子。沙发前便摆着一张玻璃咖啡桌,墙隅陈列着康熙年间的紫砂胎珐琅。一张巨大的办公桌便占据了空间三分之一,不似母亲的书桌,这桌面干净得反光,除了一盏台灯便没有任何杂物。松木书柜靠着墙,从上至下都排着整整齐齐的书,旁的便是几盆青翠的植物以观赏。 傅绍清今日到没有穿军装,只简简单单一件白色衬衣配西装裤子,腰带上的钻扣剔透发亮,紧紧裹着清瘦的腰,依旧是修长挺拔的身姿,随便一搭配都是极好看的。 他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军官姿态上身,抻着头,翘起二郎腿,看上十百二十个不耐烦,“你可真有能耐,说动我父亲给你做免费家教。你知不知道,为了你这点时间,浪费掉了我多少工作?” 我哪里愿意你给我补课?虽在内心反驳,嘴上却还是唯唯诺诺,“是傅大帅自己提出来的,我也不想啊…你放心吧,我尽量跟上,不拖延您的时间。.” 傅绍清翻了翻我的课本,嗤笑道“还做了不少预习….” 我一拍脑袋,后悔没有在来之前擦掉书上圈圈画画的印子,那多是用汉字读音来标注音节的。因为我从没接触过洋文,只能借这种方法记忆读音。 估计傅绍清的内心一定在狠狠地嘲笑我,便硬着头皮反驳,“提前做预习有什么不好的,总比我什么也不干就来上课强。” “没差。”傅绍清瞥了我一眼,“做了和没做一个样。”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生气了,这不就是否定了我的之前的付出嘛。 于是,他就指着一个单词问我,“怎么念。” 我看着歪七扭八的字母,“呃....不辣辣。” 傅绍清扶了扶额头,“嗯..banana。” 他又指了一个单词,“这个?” 我犹犹豫豫,“万德福。” 傅绍清觉得辣耳朵,“wonderful” 他又又指了一个,“读出来。” 我觉得他有点没完没了,不过一看这单词,甚是简单,便开心得一拍大腿,脱口而出,“法克!” 傅绍清终于忍无可忍,他恶狠狠地把书拍在咖啡桌上,“是funk!” 我抿抿嘴,很是委屈,毕竟没学过嘛。 “发音是要依据音标,而不仅靠记住读音用中文字音来标注,养成习惯后,你的读音久而久之就会不标准。” 他想了想,大概是觉得与我生气很没必要,于是又把书拿了回来,继续翻着,看都懒得看我一眼,“洋文不只是背单词,要有语感。读书不只是记忆,要带脑子。” 傅绍清认真的样子没那么咄咄逼人,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听上去颇有道理。我后悔没多带一本小本本,好好记下来他的名言金句,回去也能复习复习,借鉴借鉴。 “嗯。”我用力地点点头,“这位老师,我明白了,接下来,请开始你的表演。” 傅绍清翻书的手顿了顿。 我赶紧改口,“不,我是说,请开始您的课程。” 第五十八章 家教(三)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我每天的日常生活就是:七点起床,吃过早饭之后就由车载着去温莎公馆,几乎是整天和傅绍清共处一室了。 往往到天黑才结束,每次回到大帅府,我便两眼一翻,睡个天翻地覆,累得连晚饭都是拖到八九点,由惠安端进房间来吃的。 二姐和祁悦陪母亲住在半山别墅,只每隔几天便回大帅府看看我,再吃顿饭。祁煜更是很少看到人影。爸爸公事繁忙,为了方便常常是吃住在明泉山庄的督军府。因此,几百平米的大帅府,倒是只有我和祁煜。 我也晓得他不待见我,衣食住行便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在他的房间以及活动范围内,基本上也鲜少经过。 这么相处下来,虽然心里空荡荡,但也算得上相安无事。而这几夜,我总会在梦里看见往日云水村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醒来,眼泪渗湿半个枕头。只能叹一口气,学会慢慢接受这一切。 白天我就忙得来不及伤感悲怀了。 傅绍清很严苛,非常严苛,而我底子又差,学起洋文来就更加吃力了。这对他的耳朵而言,未尝不是一种折磨。每每听着我混着云水村口音的方言版英文,他就头疼。 傅绍清起初还算是耐心,一次又一次地纠正我的发音,到了最后他实在无法忍受我的笨拙,开始随身携带一把枪在腰间。当我又念错的时候,他便拿着枪晃悠,然后冷声警告我,“如果再把英文说得像印第安土著语…..” 意图非常明显。 要么就是他开枪自杀,要么就是开枪崩了我。 于是在这样的生命威胁之下,我更加卖力地学习了。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背单词,练发音,串句子的时间。 吃饭时候,我不喊面包叫面包,而是“bread”;洗澡的时候,我也会尝试着对惠安说,“i want to take a bath”。 就连我再次梦到很久以前某日某夜某个吻,也是升级英文版——傅绍清深情款款地按着我的肩膀,“honey ,let us kiss。”于是我吓得打了个滚,一不小心就从床上翻下来。 除了发音和语法的问题,傅绍清还受尽我前言不搭后语的折磨,导致偶尔说英文的时候,竟然会被我带跑偏。 在某一次和外国友人小叙的餐桌上,当美国上将tony john 握着他的手,痛哭流涕道,“well, just,you know my mom had been bit by a stary dog, and infected rabiesst month …damn it…”傅绍清深表遗憾,然后说出“congrattions”之后,他除了上课,便再也不想看到我了。 我甚至还怀疑他是不是特地给他的下属下达了命令:如若有一个皮肤白白,笑起来有梨涡,脑子看上去不好使的女孩子过来,就给我驱逐出去。 因为,每次只要我出现在傅绍清所在之处,哪怕是方圆几米的范围之内,他的士兵们就会非常警觉地对我道,“这…这位小姐…请你离这里远一点好吗?” 虽然这种滋味并不好受,但客观上也促进我努力学习的决心。一段时间之后,对于基本交流我是没有问题了,长篇大论虽然还不太流利,但我多多少少能用英文和傅绍清沟通,并且,他能大致理解我的意思。 章川偶尔听到我朗读句子,对我的进步非常之惊讶,“可以啊,你现在对洋文已经有点感觉了,几乎快赶上我的程度。” 虽然她的程度也是稀巴烂,但我听后依然很得意,“嘿嘿,每天忙得四脚朝天,不有点收获怎么行?” 章川一脸黑线,“四脚朝天…..这姿势…你和傅绍清每天到底在忙什么?” 第五十九章 吃饭(一) 我来到沪津那么长时间,对于云水村的一切算是彻彻底底地断了联系,爹娘一定对我又担心又思念。便早早就写下了厚厚的一沓信,只是苦于不知道如何寄出去,便一直搁置在身边了。 傅绍清倚着门框,轻轻抿了一口咖啡,漫不经心道:“今天厨房不做饭。” “为什么啊?”我停下笔,“李嫂生病了吗?” 白天一整天都在温莎公馆,午餐自然也是在这吃的,傅绍清哪怕再不愿意,明面上也实在做不出来这种事——到了饭点就指指大门“你给我滚回家吃去。” “嗯…”他点点头。 “好吧…我这就走。”我赶紧着手整理摊得乱七八糟的书具,傅绍清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一起出去吃吧。” “诶?” 心生惊讶,他今天吃错药了? 车经过大帅府,我想起这是个寄信的好契机,出了明泉山庄,肯定是找得到邮局的。便叫司机停下车,匆匆取了信。 刚要出门,就见祁煜喊住了我,一脸警惕,“你手上拿着什么?” “是信…我想寄到云水村。”我晃了晃,示意自己说的是实话。 祁煜眉毛一挑,“你会寄吗?” 我被这个问题问倒了,“呃….邮局的人应该会帮忙的。” 他叹了一口气,“把信给我吧,我去找张副官。”祁煜对我伸出手,“邮局效率低,物件多,而且手续麻烦。你若是想早点让你老家的人收到,张副官手下有专门的特快员。” 我又感动又惊讶,没想到既傅绍清主动带我吃饭之后,祁煜也主动帮我忙了。自从我到这里以来,他一直对我冷言冷语的。 “谢谢。”如果这算是他对我的芥蒂一点一点消除的第一小步的话,我真的很开心。 祁煜接过信,又看了看门外,“傅少帅的车?” “嗯…中午我们出去吃。”我看他眼神闪过一缕惊讶的光,便又着急解释道,“这样节省时间,回来就直接可以上课了。” 他“噢”了一声,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去吧。” 我笑笑,便很是轻快地跑了过去。 车上,傅绍清看了我一眼,“有这么兴奋吗?” 他肯定是对我开心的原因很不屑一顾的,于是我胡乱找了个理由,“我就想着终于可以出去看看,所以觉得激动。” 傅绍清听完,仍然不屑一顾。 繁华的市区,西式建筑沿着江边铺陈开来,高楼林立,百货大楼的橱窗内瑞士的手表,法国香水,琳琅满目。抬头望去,蔚蓝的空中交错着一道道黑色电缆。银行、邮局、歌舞团门前,叫卖报纸的孩子不过七八岁,热热闹闹。 租界内,各国建筑争奇斗艳。香榭丽舍式风格的大街,咖啡屋前门可罗雀;第一大剧院内,来自百老汇的艺人正唱着歌剧。从西方到东方,尽是各种各样风情的房屋,仿佛是城中之城。 车水马龙,西装革履的申报记者手持公文在街上疾步快走,黄包车夫卖力拉着一位身穿旗袍,曲线妖娆的少女,她摸摸肩上的丝帛,嗓音尖细“侬快些,到地方再赏你一块大洋。” 四面八方,此起彼伏的喧闹声,不愧是被成为十里洋场的沪津。 第六十章 吃饭(二) 我感叹之余,随着傅绍清到了一家西餐厅。 进门不久,就有一位服务生递给我一杯饮料,我迟疑,不知如何是好。她微笑说道,“那边的一位先生觉得您很漂亮,这是特意为你点的魅影鸡尾酒。” 我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角落边一个穿背带裤的白胡子西洋人,他看着我,又是眨眼又是飞吻。 我吓得生生后退一大步。 傅绍清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对着洋人挑挑眉,“thank you, sir” 于是那人眉飞色舞的神情一下子顿住,然后他颇为伤怀,对着我们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入了坐,我依然沉浸在刚才的赞美之中,“从小到大,都没有人说我漂亮呢。”我沾沾自喜地傻笑。 傅绍清的神情仿佛就在看一个智障,“嗯…外国人的审美一向如此,对于猎奇的事物总是充满兴趣。” “你胡说。”我拍拍桌子表示不满。 他瞥了我一眼,“公共场合不许制造噪音。” 食物端上来的时候香气四溢,傅绍清点了一份五分熟的牛排,黑胡椒撒在仍带些许血丝的牛肉上,我皱眉,这都没熟,要怎么下口? 他亦清楚即使是九分熟的我也吃不惯,索性就给我点了意大利肉酱面,旁的配了一些蔬菜点心,我早就饿了,倒也不和傅绍清客气,拿起叉子便吃了起来。 “绍清哥哥?” 我停住动作,“祁悦?好巧,你也在这里。” 祁悦一身粉色连衣裙,将头发绾成发髻,戴着一个头箍,依然甜美可人。她挽着身边一位年轻的男子,那男子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小悦,这两位是?” “我姐姐。”祁悦看了傅绍清一眼,“和她的未婚夫。” 男子笑笑,“你们好,我是小悦的…呃…同学。”他大大方方地对我伸出手,我慌乱地想起身打算回应,只听傅绍清不紧不慢地一句,“给我坐好。” 于是我的动作僵硬地卡住,气氛一度很尴尬。 男子干咳一声,收回在空中的手。 祁悦眼眸仿佛起了淡淡一层雾,她看了看我,又将目光停留在傅绍清身上,半晌,她说,“家淳,我们走。” 送过祁悦,我低头继续吃了起来。时不时还暗戳戳地瞟瞟傅绍清,他慢悠悠地吃着,神色依然很平静,看不出喜怒。 我在内心由衷对他竖起一个大拇指,女朋友和别人亲亲密密,居然还不炸毛,又想起他父亲头顶上鲜艳的绿帽,暗自思忖,这不会是家族特色吧? 忽然,只听傅绍清将酒杯“啪”一声,重重放在桌子上,“waiter,把你们这里的酒统统给我送上来。” 我看着他手中空荡荡的高脚杯,安慰道“你看开点,人家都说了是同学了。” “闭嘴。”他凶巴巴地瞪我一眼 餐厅老板见傅绍清军装革履,气度不凡,自然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便使使眼色,将最贵最好的酒急忙端上。 我也不吃饭了,“你不会真要…买醉吧。” “下午放你假,你吃完就走吧。”傅绍清一杯接着一杯。 我刚才还觉得他内心强大,这会子又有点同情。到底还是个十几岁的男生,遇到这种事,心里总归不舒服。 我想,傅绍清大概是很喜欢祁悦了。 第六十一章 不开心,要抱抱 我到底还是很义气的。 傅绍清到最后喝得昏天暗地,我于心不忍,便没有狠心地抛下他,一走了之。 由司机帮着扶进了车,回到温莎公馆,我好人做到底,又贴心地一路送到他房间。 刚想退出去,傅家佣人就很不好意思地说,“还请祁小姐暂时先帮我照看一下少爷,我去浴室拿块毛巾,很快就回来。” 我想,这也没什么麻烦的,便答应了。 不过我很快就后悔了。 正当我满屋子找解酒药的时候,忽然听到门重重地一关,接着,傅绍清对我说,“我把门锁住了,你出不去了。” 他笑得像个衣冠禽兽。 我毛骨悚然,一阵寒栗。 “你喝多了。”起身,我将他拖回床上,“好好躺着吧你,别闹腾了哈。” 傅绍清脸色绯红,神志不清,此时此刻完完全全变了个人,他像个孩子从床上跳了起来,“我不!” 我目睹这一举动,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还带这么疯狂的吗? 傅绍清要是清醒了,该不会觉得丢人至极,想杀我灭口吧? 于是我也不和他纠缠,全神贯注地拧着门把,转了好几下,门竟然纹丝不动! 这下我彻底急了,傅绍清发酒疯,我再和他共处一室,他要是一开心,把枪掏出来玩该怎么办? 我危机感十足,“你这是怎么锁住的?” 傅绍清扭过头,“我聪明。” 我满脸黑线,“好…你聪明…那聪明的你快点把门打开好不好?” 傅绍清又把头扭了过来,“我不!” “你这是耍赖!”我气急了。 傅绍清将下巴埋在枕头里,对着我眼睛眨巴眨巴,看上去竟然十分人畜无害,“我就耍赖。” 我眼睛瞪得更大了。 真没想到,平日里动不动就严肃黑脸的堂堂京军少帅喝醉酒之后,竟然这幅样子。我好生后悔,如果有相机的话,应该给他拍下来,日后傅绍清再对我凶巴巴的话,我就有了威胁他的把柄。 只不过,此时此刻,我的美好幻想被紧锁的门恶狠狠地打破。 我急得跳脚,“这门到底怎么开的?” “祁小姐,你是把门锁住了吗?”传来重重的敲门声,门外有人问道。 终于来了救星了! 我激动得拍门回应,“不是我!是你们家少爷干的,我开不了,被锁在里面了。” “噢…您把锁往左边转三圈…再往右边…” 我依言,忙着拧来拧去。 忽然,传来轻轻的呼吸声,我感觉到背后一热。 只见一米八几的傅绍清,晃晃悠悠地向我走来,笑容诡异。 他张开修长的双臂,环住我的腰,将头埋在我的脖颈处,细细摩挲。 “起开!起开。”我终于炸毛,挣扎着大叫,“神经病啊你!!” 怀抱里透着淡淡的清香混着酒味,我就像个八爪鱼一样不安分地扭来扭曲。 “祁小姐,你怎么了?”佣人听到我的惊叫,语气担忧地询问。 我隔着门,颤颤巍巍地冲她喊,“你们少爷发酒疯,他抱着我不让我走...” ……. 倏地一下,门口鸦雀无声。 我急着又拍了拍,“你还在吗?有什么办法可以…把门从外面打开啊?” 半晌,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我松一口气,以为是有人来救了。 “嘘…真的假的?”几个小姑娘压着笑 “当然是真的…” “不开门吗?” “你傻啊,万一少帅是故意装酒疯呢?嘿嘿嘿,小心坏他的好事让他一枪崩了你”。 于是,门口一阵起此彼伏的“嘻嘻嘻嘻”。 佣人们压根不打算开门,她们就差摊一张桌布,吃吃瓜子看好戏。 我觉得非常无力,还是决定先不费口舌,把身上驮着的傅绍清这个大包袱解决掉再说。 好像知道我要干什么似的,腰间的忽然手紧了紧,傅绍清得寸进尺,开始吻着我的耳垂,唇间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我的脸红得亦像喝醉了一般,心砰砰砰跳个不停。 他声音很委屈,“不准走。” 我用力别开头,“你…你抱错人了…” 早知道,在餐厅看他喝醉了,就应该叫祁悦送他回来的。 我悔恨不已,又觉得自己颇为活该。 “我没有。”他拖着我的身体坐了下来,“我没喝多…也没有弄错…” 傅绍清垂着长睫毛,意乱情迷地看着我,我心惊胆战,生怕他喝多了,饥不择食起来。 “不开心..要抱抱。”半晌,他可怜巴巴地对我说。 抱你妈个头! 第六十二章 这个才叫吻 我一拳打在傅绍清花容月貌的俊脸上。 他“唔”得一声,吃痛得倒了下去,然后非常委屈地指着我,“你干嘛对我动手动脚?” 讲道理,到底是谁对谁动手动脚? 我很气愤,但决定还是不和傅绍清计较。 定睛一瞧,坏了坏了,没控制住力道,竟把傅绍清眼睛打肿了,“不好意思啊。”我从他怀里爬出来,心生几分歉意。 “我和你说,你喝多了知不知道?”后退一步,方才和傅绍清纠缠也耗费不少体力,我插着腰,气喘吁吁。 他一点都没听我的话,翻了个身,躺在地上,坦荡荡地呈一个“大”字。 “你看看清楚,我不是祁悦。”我扒拉开额头上的碎发,露出自己的大脑门。 傅绍清终于安静了一会,估计我那一拳多少也有点效果,他此刻好像恢复了点神志,眯着眼,打量了我好一会儿,“是你….” 我很欣慰拳头的作用,重重地点头,“没错,就是我。” “噢,知道了。”他忽然对着我做了个开枪的手势,“哪来的丑八怪敢擅闯本帅房间?脑袋还那么大…辣本帅眼睛。” …….. 我鸡同鸭讲,心力交瘁。 “你看到祁悦和别的男生在一起,不开心,所以喝多了,是我送你回来的,现在要走了。”我一边做手势,一边放慢语气,就像是在和小朋友耐心沟通一样,“你把门给锁上了,不让我走。等你明天清醒了,肯定会觉得很丢人的。不过你放心,只要你把门打开,我就会不说出去。我说了那么多,你听懂了吗?还有…..”末了,我深吸一口气,“别随便脱衣服好吗!!!” “我热…”傅绍清三下五除二,已经扯开自己的领带和衬衫了。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拍拍门,“放我出去啊!有人在吗?” 转头,我一个踉跄,险些昏过去。 傅绍清的上衣被他自己胡乱解开,隐隐约约露出白皙精瘦的胸膛,他半坐起来,支起一条修长的腿,没有意识地甩了甩自己的头发,“呼”地吐一口气,脸色尽是红潮。 有话好好说不行吗?非要脱衣服干什么?我不要面子的吗? 门外无人应答,我急得都要哭了。 “你为什么非要走”傅绍清一把拉过我,“是这里不够好玩?还是我不够好看?” 我推开他,“神经病啊,在这陪你玩过家家吗?” 即使他醉了,力道也很大,男女本就力量悬殊,我挣扎几下无果,被他狠狠摔在床上。 “我、好、热”他压着我喘不过气,沾染一身酒精的味道,我咳嗽了好几下。 “你衣服都脱了还热?” 傅绍清看了自己一眼,在我耳边邪笑,“那是因为我脱得还不够不彻底。” “你敢脱我就和你同归于尽。”我恶狠狠地警告他。 “不脱我的了。”傅绍清开始啃我的脖子和肩膀,“脱你的吧。” 说罢他开始扯我裙带,我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了。 想起那天他莫名其妙亲我也是,为什么我总被傅绍清占便宜?明天要是清醒了,他那么小气,肯定又会生气,又会怪我,可我有什么错?他那么讨厌我,还总要欺负我。我真委屈,何止委屈,简直太憋屈。 “别哭了…不脱了。”他看我哭得挺可怜,便停下动作,声音一沉。 我趁他力道松了点,便报复性地劈了他一巴掌,“我要回家,我不要呆在这里,我想我爹娘和阿诺了。”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傅绍清眉头微微一皱,“阿诺是谁?” “你管是谁,你放我走。” 他不听,又轻轻啄着我的脸。 “你别吻我。”我边哭边拼命挣扎,双手却被他紧紧箍住。 他忽然抬起身体,好看的面容对着我哭得脏兮兮的脸,“这不叫吻…” 说罢,傅绍清将全身重量彻底压在我身上,我喘不过气,脑子又是一片空白。唇间传来急促沉重的喘息声,萦绕在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充斥着舌尖,他用力地撬开我的唇,对我说,“这个才是。” 第六十三章 捉奸? 门“啪”得一声被推开,傅延庭见到床上的大好春光,一口气下不来,他哆哆嗦嗦,“快…快把本大帅的保心丸给我…” 半夜三更,听到傅绍清住处总是有窸窸窣窣的嘈杂声,傅延庭好梦被打搅,恼火得很。便披了件衣服,叼着烟斗,非常不耐烦地寻声过去。 只见房门口,五六个小姑娘正窃窃私语,笑容绯红。 他狐疑,大吼一声,“你们几个!围在这里作甚?” 姑娘们立刻吓得蒙圈,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们指了指房间,非常不好意思地说,“那个…少帅把门锁住了..他和祁小姐在里头呢。” 完犊子。 傅延庭感觉有点不太好,这混蛋儿子未免太不知分寸了。 听到房间内传来女孩子委委屈屈的抽泣声,他脑袋一晕,感觉更加不好。 气得脸色通红,他怒吼“妈的,把门给老子撬开!” 于是,五十三岁的傅大帅,久经沙场,多次死里逃生,留下大大小小枪伤刀伤无数,再大的世面都云淡风轻的京军总司令,见到此时此刻的场景,居然脚一软,眼一翻,差点背过气。 傅绍清终于松了手,我立刻推开他,慌慌张张地从床上滚下来。 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傅绍清也忒狠,我揉揉嘴巴,又痛又肿。 傅延庭见我泪眼汪汪,甚是觉得对不住我,好好的姑娘,被他禽兽儿子折腾成这样,心疼得很。 傅绍清只觉得头疼,“父亲?” “你他妈亲了人家也就算了,还他妈摸来摸去。”傅延庭讲话露骨,听得令人想入非非,他顿了顿,“你算个人吗?” 傅延庭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傅绍清,又吩咐下人赶紧给我好好清洗清洗,整理整理。此外,还封了大家的口舌,决计不能将此事传出去,傅绍清不要脸不要紧,他得要脸。要是被旁人知道了,不仅他没面子,他全家都没面子。 长江后浪催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傅延庭由衷在心中感慨。 “你不都说过吗,反正迟早都是你的,急个什么劲?要不要老子把你婚期提上来,让你好名正言顺地得个手?”他摇摇头,叹了口气,“也怪我,就不该撮合着让你去给小念做家教。” 他深以为适得其反,懊恼不已。 傅绍清迷迷糊糊,听得心生疑惑,“您在说什么….” “少爷…少爷今日喝多了。”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一众仆人解释,“我们这就去找醒酒药来…” “妈的,原来如此。”傅延庭怒啐了一口,“现在才想到醒酒,早他妈干嘛去了?!” “请…请总司令饶命。”又是一阵哭哭啼啼声。 傅延庭掏出一把枪,“都别去了,老子自有办法让他酒醒。” 我团缩在地上,裹着被子,脸上泪痕交错。看到傅大帅拔枪对着天花板,又哆嗦了一下。 蓦地,只听惊天动地一声“碰!” 傅绍清愣愣,抬头,望着墙上的窟窿,半晌,一句“靠。” 第六十三章 烧信(一) 由傅家的专车一路载送回大帅府,由于裙子被撕破,我穿得还是傅家佣人的褂子,倒不比名贵的洋装洋裙差。头发披着,就像我以前在云水村的样子,舒服又自在。 祁悦今日留宿在大帅府,见我推门进来,很是惊讶。 “姐姐…你怎么回来得那么晚?”她试探地问,“一直都和绍清待在一起吗?” 我慌乱,着急掩饰,“没有的事!我…我…先上楼了。” 一贯不会撒谎,我找着乱七八糟的借口,脸色通红,明眼人一下子就猜出七八分。更何况“在傅家只温习功课”这样的理由连我自己都不信。 祁悦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姐姐怎么换了身衣服?中午在餐厅的时候,不是还穿着裙子吗?” “啊…这个啊…是我刚才不小心…把水打翻了..衣服湿了所以索性就换了身。”我边说边比划,听上去生动又真实。 看到祁悦点点头,嗯了一声,才松一口气。 我想,如果祁悦知道我和傅绍清发生了什么的话,心意一定不好受极了。 “对了。”我才想起来,“小悦,你能帮我去问下哥哥,我给他的信,送到副官手里了吗?要…要多久才能寄到云水村呢?” “信?什么信?哥哥从没说啊。”祁悦疑惑地皱皱眉。 也许是祁煜并未告诉她这回事,我“噢”了一声,抿抿嘴,“这样啊..那不麻烦你了。我明天自己去问问。” “呀!”祁悦突然惊呼一声,“该不会是….” 我心里涌起一种很不好的语感,“怎么了?” “你说的信,是不是写在黄色的纸张上,厚厚的一沓?”祁悦反问我。 我点点头,慌乱不已,难道祁煜没有送出去吗? 不会的,他今早对我的态度那样好,而且我的信对他来说也什么用处,应该是没有事的。 “可是哥哥和我说,那就只是几张废纸啊。”祁悦指了指花园的方向,“他说…他说要用来…” 我愣住,脑子里没有任何思绪,只快步下楼,心跳得七上八下。 那封信,那封信… 我呐呐,只恨为什么从客厅到花园的路那么长。 自从来到沪津,夜深人静之时就是一天中最心安快活的时候。昏暗的台灯罩着我,我伏在桌子上,写下好多好多。 我写下每天发生的事情,认认真真地,想把它们都记下,然后寄给阿爹阿娘。 白天上课的时候,傅绍清总骂我脑子笨;平日里,祁煜对我冷言冷语,母亲住在半山别墅,鲜少见我一面,也鲜少对我说话。我知道,他们还不是那么地接纳我,不过没有关系,至少我会努力改变这一切。 只要想到有朝一日这些信都是由爹娘亲手打开的,再累再委屈,也便烟消云散了。 我告诉他们我过得很好,吃穿不愁,还有人教我念书,叫他们不要担心。 我告诉娘要按时吃药,这样才能健健康康地等我回家。 我告诉阿诺不要总是打架,以后我回来,会给小乐还有墨香带很多好吃的,连县城都没有的。 我告诉他们,在沪津,我还有两个长得特别漂亮,心地又很善良的哥哥和妹妹,他们都待我很好。就是有点可惜,这里没有爹娘和阿诺。 我跌跌撞撞,想哭却哭不出来。 花园的风簌簌地吹着我的衣角,祁煜站在一堆烧得旺盛的火焰旁,笑容恣意,他一张又一张地扔下我的信,任由它们在顷刻间化为灰烬。 仿佛一口鲜血涌上来,我跑过去,用衣服试图扑灭烧得噼里啪啦作响的火。 “姐姐不要!”祁悦拉住了我,“太危险了!” 我推开她,不管不顾地将手伸到火堆里,“不要…不要烧掉我的信。”我哭着。 祁煜把祁悦拉到一旁,“你管这个疯子干什么?她要捡就让她捡好了啊。反正都烧干净了。” 第六十五章 烧信(二) “你太过分了!这是姐姐要寄给老家的亲人的。”祁悦挣脱开他。 “是啊,你把她当姐姐,她把你当妹妹吗?既然认定那些乡下人是她的至亲,那就滚回去好了啊。” 祁煜愤怒地瞪着我,咆哮道,“我不明白,反正都错了十几年了,为何不一直让它错下去。给笔钱打发掉不就好了,要不是她回来,你还是傅绍清的未婚妻,傅家不会改变主意,爸爸妈妈也不会为难,外面的舆论也不会这样难听,你明不明白,是她,抢了你的东西!” 没有…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那样多的信,倾注的都是我日复一日的心血,那样厚厚的一沓,现在只剩下碎片残骸。 眼泪顺着烟熏过的脸一颗一颗滴在火堆里,身上,手上,是大大小小的烫伤。 祁悦很心疼,蹲下来,拍拍我的肩膀,“对不起…姐姐。” “你有何错?错的明明是她!”祁煜想拉她起来,祁悦却不为所动,“你怎么尽帮着这个乡下人?” 她瞪了一眼,“别拉我!我分明是替你道歉,你却毫无内疚之心。” “好笑?我为什么要内疚。”祁煜不屑。 手紧紧地握成一团,我狠狠地抬起头,“把…我的信..还给我。” “哈哈哈…你的信?那你继续写啊…你不是要写吗…想告诉云水村的那些乡下人我欺负你是吗?好啊…纸我多得很….给你就是了。”祁煜冷哼一声,便大笑起来。 我冲了过去,死死咬住他的手不放。祁悦见状,大惊失色,“姐姐!!你松口!” 她抱住我,想要把我拉开,可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直到口中渗出鲜血的腥味… 祁煜痛得用力踹了我几脚,“疯子!狼狗!” 他终于将气爆发了出来,“给我滚!” 晚上的风还是好凉,火光照着他狰狞的面目。 他推开我,拍了拍被弄皱的衣服,“嘶”得一声,看着伤口涌出丝丝鲜血。 然后,他也震住。 我和祁悦一起被推到地上,扎人的石子磕破了我的皮,而祁悦...整个身体扑向火焰之中,“啊——”惊叫声划过天际,她痛地大叫,“好烫….” “悦悦!!!” 我看见祁煜义无反顾地向她冲了过去...一切都好像放慢了似的。 火星子在空中爆开,要将他们吞噬一般。 房间。 黑压压一群人,压抑,沉默。 祁悦脸色灰白地躺在床上,嘴里喃喃地喊着“疼….” 医生检查完毕,叹了口气,“还好你们当场就把她救起来了,不然烧伤程度还要厉害。没有伤到脸,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祁帅痛心疾首,“要…要多久才痊愈?”二姐噙着泪,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安慰, “烧伤面积不大,好好休养,按时换药,三五个月,身上的疤就会褪得差不多了。” 我浑身上下都乱糟糟的,就像个和别人打完架的疯子,还来不及细细回想发生的一切,只呆呆地站在这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二姐心疼祁悦,眼泪如豆,“不能彻底褪疤吗。” 医生很惋惜地摇摇头,“照这个情况看,恐怕很难。” 我空洞地望了他一眼。 “这位小姐也被火烧着了。不过幸好,只是皮外伤。起了点水泡,过会儿上点药,休息几日就可恢复。只是…悦小姐就…” 母亲听闻消息,匆忙从半山别墅赶来。她神色绝望,跌跌撞撞地进了房间。 我站在那里,眼神黯淡,她愤怒地一把扯过我,眼睛猩红,“为什么…为什么....烧伤的不是你!” 二姐惊讶,“妈,你怎么.....” 然后,她扬起手,重重地给了我一巴掌。 所有人呆住。 第六十六章 烧信(三) 母亲错愕,她瞪大了双眼,直到我的嘴角渐渐渗出了血,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僵住的手慢慢缩回,她抚摸着胸口,哭腔颤栗,“对不起….” 二姐赶紧将我搂在怀里,被拢入她温软的怀抱那一刻,我终于控制不住,眼泪一滴一滴,滚烫地打落在她的手背上。 “妈,我知道你着急小悦,但你怎么能出手打念念呢,这件事不是她的错。”二姐心疼,一直轻抚我的脸庞,“我的好妹妹,你受委屈了,别哭了啊。” 母亲看着床上虚弱的祁悦,可往日她总是那样活蹦乱跳。又想到那丑陋的伤疤可能会伴随她一生,便控制不住胸口剧烈地起伏,她心痛至极。“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只是…太担心我的女儿。” 我一点也不想哭,因为哭起来一定是非常难看的。可她的话就像一把钻头,一下又一下地凿穿了我的心脏,我问,“难道我就不是妈妈的女儿了吗?” 母亲愣愣,含着泪,不知该如何直面我,只道,“妈妈会补偿你的。” 多可笑,如果给我荣华富贵的生活,祁四小姐的身份,傅少未婚妻的名衔,这就算是补偿的话。我一点也不想要,我想回到云水村,和阿爹阿娘,还有阿诺生活在一起。在那,程诺决计不会让我这样被祁煜欺负。 父亲哀叹一声,“祁煜,你也在场,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祁煜亦是一身的伤,连头发都险些被烧掉,他紧紧握着拳头,恨得发抖,“要不是她…” “后花园,我们…玩火…后来我和祁念发生了口角…小悦在一旁劝架,结果一不小心..对不起父亲,是我的错!没有保护好妹妹,您要怎么罚我都可以!”祁煜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吼道。 父亲沉吟片刻,眼神闪过一丝波澜。 鸦雀无声。 “你们他妈的究竟为什么要玩火!”他忽然暴怒,一脚踹开跪着的祁煜,“承担得起后果吗?!” 二姐一边抱着我,一边忧心忡忡地望着父亲,“爸,您消气,别气坏身子。” 父亲气得依稀可以看见额头上的血管,“张副官,皮鞭!” 众人惊讶,纷纷阻挠。 “爸爸,使不得。”二姐着急,“小煜身上也是有伤的。” “有伤?”父亲蹬他一眼,“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依照祁念的性格,她会跟你发生口角吗?从她回来的那一天到现在,你的所作所为自己心里清楚。我一直没提,想着有一天你或许能明白我们的苦心。从前那些琐屑之事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今天,你睁大眼睛看看,躺在床上的人是不是你心疼得紧的妹妹?!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又是谁?” 祁煜紧闭双眼,脸色通红,泪水湿透了他的衣领,他悔得浑身发抖,“是,请父亲责罚。” 父亲接过皮鞭,一下一下,结结实实地打在祁煜身上。 母亲看着眼前这一切,女儿伤重,儿子被罚,捂着嘴,哭得不省人事。 二姐在我耳边轻轻说,“你看,父亲也罚他了。母亲也不是故意的,所以,别难过了好么。你永远都是我们祁家的孩子,血浓于水,不仅仅只是一个名分。” “谢谢二姐。”我想尽量对她扯出一个微笑,可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大帅,您别动怒了。”医生看不下去,终于了开口,“相信我,只要小姐配合治疗,好好休养,按时换药,一定还是那个漂漂亮亮的姑娘家的。这烧伤,还不到不可逆的地步。” 我看着祁悦,愧疚至极。这件事情,本该一点都不由她参与的,都是我不好,光顾着和祁煜拉扯生气,却一点都没有考虑到身边的火堆,以及她的安危。 我情愿躺在那里的人是我,至少母亲就不会如此恨我了。 第六十七章 印章 祁悦昏睡了整整三日才醒来,这三日,我停掉了所有的课程,再没有出过大帅府一步。 同府里的保姆佣人一起贴身侍奉她,试图缓解心中的愧疚。 傅绍清是第四天的时候来的。 我坐在花园的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只呆呆看着自己的鞋子出神。发生了太多事情,我已经说不出心情是好是坏了。 一双军靴在我眼前停下。 抬头,果然是他。 身着海陆空三军总司令的京军军服,三星肩章,平驳领遮着妥帖的白衬衫,黑色领带看上去一丝不苟。 傅绍清披着外套,欣长挺拔,檐帽上的徽章闪出一缕光。是他特有的干净气质,又带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压迫感。 他高高在上地望着我,好看的眉眼微微一皱,“你的嘴角….” 他戴着白色的手套,触摸到脸庞的那一刻竟有几分粗糙。 我拍开他的手,转过头:“祁悦在二楼的房间。” 我一点儿也不想告诉他,这是妈妈打的。每每一想起,心就会揪成一团,那一句咬牙切齿的一句“为什么烧伤的不是你?”总在我耳边回响着。 可傅绍清明显不知道,他愣愣,然后在心中一锤定音——该死,那天晚上他居然失控了……. 我见他还不走,很疑惑,“你还在这作甚?” “我已经探望过祁悦了,是来找你的。”他看上去非常艰难地开了口。 “你….你还有什么要对我交待的?”见他一反常态,我很是慌张。 该不是来找我秋后算账了吧?可那天喝醉的是他,我又没错。我还想找他算账呢。 太小气了,太小气了。 我忍不住在内心先骂骂他,眼见他摆着一张黑脸,我就知道,我肯定说不过他。 “.….”他倒也称不上是生气的样子,只是沉默。 “哼,没事了。”他忽然就很不高兴,冷哼一声,“张荃钧,我们走。” 太有病了,太有病了。 我觉得他莫名其妙,于是在内心又换了个措辞骂他。 “照顾好祁悦”傅绍清的脚步突然停下,他的脸微微一侧,“还有那晚的事,你若说出去半个字,本帅有各种办法叫你生不如死。” 果然想对我交待的是这个。我摇摇头,“谁会说出去啊….” 要走就快走,我又在内心忍不住补充一句。 张荃钧倒是没跟着,他折了回来,赔着笑,“呃,祁小姐,少帅其实不是这个意思。他原是觉得挺愧疚的,想对您道歉来着。可不知怎的,又改变主意了,呵呵呵。” 我听了,握紧秋千的绳子,“你居然敢揣测他的意思?不怕被他一枪崩了吗?” 傅绍清从头到尾,一点都看不出来心生内疚的样子,脸上倒是大写加粗的羞耻。左不过是觉得很丢人罢了,拉不下面子来。 “要不是少帅的意思,我哪敢和你说这个。”他笑呵呵,掏出一枚印章,“这是傅少吩咐我给您的。现在西北局势紧张,少帅今日就要连夜赶回燕京。若是小姐遇到了什么事情,持这个通行证去京军在沪津特设的军统处,那里必有人替您办到。” 我听得半懂半不懂…我哪里会有什么事情,需麻烦军统出动的呢?傅绍清要离开明泉山庄了,难怪穿得如此正式。 拿起印章看了看,上好的翡翠质地,赫然刻着一个“傅”字。 傅绍清给我这个,算是赔礼了吗? 死要面子。 我竟觉得挺好笑,点头,便收了下来。 第六十八章 玉(一) 祁悦的伤势恢复得很好。 医生用的是西方最先进的创伤药膏,父亲还专门从德国请了烫伤科的特级医师团队,饮食方面更是精雕细琢,从主食到水果,一切皆是有利于康复的。 大姐听闻这件事,特特从苏州精挑细选,寄回来许多珍贵的补品。傅大帅知道祁悦被火烧伤后,还从民间重金寻找高人。 不管是用土方子的江湖游士,还是精通中医的名家大夫,只要精通烫伤方面的治疗,统统都收入了明泉山庄。 进进出出,忙里忙外。 不到三个月,祁悦身上的伤疤已经褪去得差不多,用粉稍稍遮盖一下,倒也看不明显。只不过还需后续的护理和保养,这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三到五个月的周期。 总之,祁悦恢复良好,让众人卸下一大口气。本来紧张的家庭氛围,终于也得到缓解。 自傅绍清调回北方军机处之后,我的课程都有由另一个老师接手。其后不久,章川也随章国森一齐离开了明泉山庄。驻扎在沪津的京军顿时减半,大概现在的局势愈发紧张起来。父亲竟日在督军府处理公务,常常愁眉不展的。 傅帅身体状况连月来并不乐观,因而总司令这一职权逐渐交接到傅绍清手中。这也就是为何那日他是一身海陆空最高统帅的装扮。 总之,我是很久没有再见到他,这倒也是一桩好事。 已入了深秋,风吹在身上带来的凉意愈发使人阴冷,连绵不绝的青翠渐渐转为一片橙红,整个明泉山庄笼罩在朦朦胧胧的浓浓秋衣之中。林***上的枯枝落叶扫都扫不完。惠安总是一筐一筐地往屋子里搬着柿子,她说,园圃里实在多,掉在地上又怪心疼,索性就捡回来。于是闲暇时候,我就坐在床边,午后的光照在身上,几分懒洋洋,一边看书,一边吃着柿子。 我还是喝不惯咖啡,觉得又涩又苦,就如祁悦和母亲她们一样,决计不会吃地上捡来的柿子。 祁悦起初知道自己的伤势,哭了好几天,日日夜夜不吃不喝,如今恢复得和以前差不多,倒也看开了。她瘦了不少,本就纤细的小腰更显得盈盈一握,五官亦更加深刻起来,与昔日的灵动清纯更多了几分明艳精致。 这些日子以来,我长高了许多,身材也与在云水村时那干巴巴的样子截然不同。有时候照照镜子,恍惚间竟觉得不是我自己了。 泼墨似的眸子镶嵌于苍白的脸庞,幽幽怨怨,像是堆积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絮絮情愫。 长发一刀剪至齐肩,穿着各种款式的洋裙或者大衣。唯一不变的,则是在夜晚,在那昏暗的灯光下,细细写着一封又一封的信。 母亲的一巴掌,我看似已经忘记了,可内心总是有隔阂的。她亦清楚,心里左右不是滋味,每每到半山别墅,经常是没话找话式地关照我的身体和学习,其余时间,便以休养的名义,很少见我了。 而祁煜,我依旧很少见到他。 直到在房间的梳妆台上找到了简短的一张明信片 对不起。 我已经没有再怪他,因为他是我的哥哥,即便他的内心深处依然没有接受我。 这几个月,我们都在沉默中成长了不少。 就像时间也是沉默的,于是当知道它已悄然经过的时候,代价总是显得残忍,有些事,无法挽回,有些事,则无法预言。 我呆呆望着窗外,这三个月,好像已经很少笑了。 傅大帅今日让我来温莎公馆,号房的士兵拿着枪守着,双目如鹰,见到我,却神色一软,“四小姐,您请,大帅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我迟疑,不知道到发生了什么。 第六十九章 玉(二) 傅延庭的房间空空荡荡,他支开了所有的侍卫、佣人。倚靠在床边,几个月来,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双颊削瘦,不复往日的神采奕奕。短时间内就变得这样苍老,令人唏嘘。 我以前总不信,他有五十多岁的。 傅帅还不等我走近他,便开口,“绍清这个孩子,从小身上的负担就很重。我大半辈子驰骋于沙场,拥有这样多的金银财宝,拥有这样辽阔的土地,身边那么多漂亮年轻的女人围着转。”他慢慢地说,“可我只有一个儿子。” 他示意我坐到床边来,对我微笑“不必拘谨,就当我是你的父亲,或者你老家的爹。” 我有点心酸,任由傅大帅紧紧握着我的手,沉默不语。 他继续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整个东边都是京军的势力范围,北方八省是我今生打下的最大功绩。现在,这些都是绍清一个人的了。他这样年轻,就掌握了军政两权,成为了京军最高的总司令。觊觎他性命的人,不服他的人,何其多啊….为了维护他的权利,为了维护傅家的基业,绍清总是会身不由己地要去做很多事情。” “连我这次生病,他都无法从燕京回来。我想,绍清不是不痛苦的...只是太多太多的事,是不得已的。他不去面对,就一定会被有其他人取代。自古以来,都是成王败寇的。” 那日湖边,傅绍清对我说过——“如果哪一天京军败退到需要一位少帅在沙场抵御,我定抛开生死,与京军共存亡。” 我无法想象傅绍清是处在怎样危机四伏的环境,因为他看上去总是那样的高高在上,所有人都是那样的讨好他,畏惧他。 傅帅摇摇头,叹了口气,“你不明白不要紧,我只想告诉你…以后嫁于绍清…若受了委屈…要多多理解他的不易。” “大帅…..”我不明白他的意图,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嫁给傅绍清,因为他一点都不喜欢我。 傅延庭咳嗽了两声,我急忙担心地询问,“大帅,要不要叫医生?” 他摆摆手,“傻孩子…你不知道…你长得和芙萝很像..她笑起来…也同你一样。哎...她在的日子总是快乐的...可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芙萝是谁?”我忍不住问。 “绍清从小便没有母亲。”傅延庭闭上眼,似乎陷入了回忆,“是芙萝,她像他的娘一样,陪着绍清长大。芙萝死的那日,我从未见他这样难受过。” 我的心忽然一揪,说不出话来。 “这个是芙萝生前一直带在身上的玉。也是我早就决定的,来日只要是嫁入我傅家的女孩,我便送给她。当做是绍清的母亲传给儿媳的东西。”他将玉紧紧贴在了我的手上,我感受到一阵温润,傅延庭的眼睛睁了开,有些湿润,“你明白吗?” 我觉得很心酸,原来傅绍清从小那样可怜。没有母亲,连芙萝也早早地离开了他。 可这只怕是傅大帅一厢情愿,傅绍清不会喜欢我,也不会开心芙萝的玉传到我手里。但傅大帅是这样的难过,我也不想拂他的意。 “快快收下,绍清不会怪你。”傅大帅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他看着我,“你是最有资格拥有这块玉的人。未来京军名正言顺的司令夫人。” 第七十章 最有意思的还是同学(一) 我最终还是收下了玉。 纵是这样一块看似普通的玉件,我恍惚间却觉得不真实,仿佛透过盈盈的绿,看到玉中匿藏一个恬静温柔的女子,经过年岁的打磨,而显得更加温润起来。 我将这玉同傅绍清的印章一并放在锦盒里,又小心翼翼地锁在床头的柜子之中。 大抵还是觉得不过只暂且保管一下,只有手腕上的平安结才是永恒的。这两件东西不属于我,待找个机会,完璧归赵。 又过了些许日子,天凉得更深了,我上学的手续也忙着筹办起来。 终于有别的事,可以令我打起精神。 温斯坦学院是清末年间,为了顺应政府新政,洋务派官员和西方基督教会一齐创办的语言类学校。名气虽不及燕京大学,但也是在沪津鹤立鸡群,与金陵女子学院齐名。 前几天去学校报道,考官老师什么多余的话都没对我说,统统一张不苟言笑的脸,只下发了各科试卷。墙上的挂钟一下一下地晃着,等我刚刚答完一套洋文测试题,老师便比了个手势,“all right”。 于是,几个月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开学前的第一天,祁悦穿着碎花睡裙倚在我的肩膀上,“恭喜姐姐顺利通过考试。温蒂老师一向很严格的。当时也是她监考我,我就超了及格线几分,险些没资格去温斯坦上学。”听罢,我吐了口气,觉得自己还算庆幸。 紫蓝色上衣,灰色的底裙,一双小皮鞋,惠安将校服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小姐今日要早点休息,明天7点就要起床了,万万不可迟到。” 祁悦还在养身体,自然不急着去学校,她此刻正优哉游哉地躺在沙发上吃着提子,对我颇感同情。 我摸摸胸口,“忽然很紧张。” “倒也没什么好紧张的,上午也就算术课最是枯燥乏味,老师也是最严肃的。其他诸如科学、英文、地理不过尔尔。不过下午的绘画写生课就有意思得多。”祁悦安慰道。 我翻着学校下发的纸张,还有登记表,听到这话顿了顿,“难道不教授四书五经的吗。” 在云水村的时候,我倒是背过三字经,论语什么的,看样子都用不到了。 她摇摇头,“咱们是新式学校,倒也不是没有诗词课,只不过那些儒家的东西都不讲究。现在那么多有学问的先生思想都很先进,周先生不就是白话第一人,他的文章可比四书五经有意思的多。” “春风化雨,兼容并包。”祁悦坐起来,“我们学校还主张自由放任。”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最有意思的还是同学。”祁悦神秘兮兮地冲我笑笑,“不过我就不多说了,反正你明天就见识到。” 她伸了个懒腰,“姐姐好生休息,明天可要打起精神来哦。”一边嚷嚷着困,一边退出了房间。 我洗漱完毕,又敷上方宁给我做的水膜,惠安对我上学的事非常上心,特特温了杯牛奶看着我喝完,她松了口气,“睡前一杯奶有助于睡眠,明天精神才好呢。” 牛奶确实是个好东西,我虽紧张,但却没有失眠,反倒一夜好梦,这一觉就直达天亮。 第七十一章 最有意思的还是同学(二) “最有意思的还是同学”。 对于这句话,我还是在学校过了半个月以后才深刻认识到的。 我初入学校,大家心中便达成共识。明里暗里都知道我的身份并不低,不可随意小瞧了去。一听到我姓祁,便也不觉奇怪。 整个沪津谁不知道,祁大帅在几个月以前,刚把一直养在乡下的小女儿接了回来。 同学们教养颇好,没有因为我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看上去又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便瞧不起我。他们对我的态度并不巴结,也不过分热情。只不过偶尔讲两句话,实验课还能互相做个搭子。 反正能进温斯坦的人,不是富贾豪绅,就是名门望族,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我一开始还不是很懂学校的规矩,课也跟不大上。但是好在我还有热心的同桌蔚月,她偶尔会偷偷地递给我答案。 因此,在她的帮助下,我十有八九被老师点名批评这件事情,变成了三番两次被老师点名批评。 她的学习不比我强多少,至于答案的对错,一般来说,看命运造化。 蔚月,家里世代做生意,是一个长得眉清目秀,性格清奇的女孩子。 我之所以能和她坐在一起,是因为我对那一场入学考试还心有余悸。 若是以后遇到考试,老师手持教鞭,站在讲台上,板着“抓不到作弊誓不罢休”的一张甚是有使命感的脸,那是很不自在,相当不自在的。 想到这个我就忍不住瑟瑟发抖。 而蔚月坐在倒数第二排,既不偏僻,可以看清板书,也离老师的视线范围远远的。 我打心里觉得这个位置风水极佳,有利于身心健康。 于是眼疾手快,早早地挑了位置坐下来。 彼时蔚月正低头看着小杂书,听到旁边有动静,便抬头一看,“不错,不错很有眼光。”她目光对我投来几分赞许,“你是不是也觉着这儿很有安全感,所以才坐过来的?” “不是不是。”我想着,实话也不能全说,拣好话讲才要紧,于是扯了个半真半假的话,“我是看你长得很可爱,看上去又很平易近人,所以才想着坐到你身边的。” 蔚月听了,果然笑得合不拢嘴,“看不出来你那么会说话啊,听着真真让人舒服呢。行,从今以后,凡是在这个范围内,你都是我蔚月罩着。” 她说的范围,是指前后四个座位再加一个垃圾桶。 挺…大的。 我正打量四周,忽然感觉身后有人踢了踢我的位子,转过身去,只见一个睡成鸡窝头似的男生,对着我不顾形象地打着哈气,“新来的,喊声大佬听听。” 他长得一副玉面小生的模样,看上去却甚是粗枝大叶。黑色的男子校服不规不距地扣着,半截领子还露在外面。 男生又对我瞪瞪眼睛,“怕了没?不过不要紧,你要是现在认我做老大,以后当我小弟,一切都来得及。” 于是,我心里想着,不知道把“同学们教养颇好,待我都很友善”这句话收回还来不来得及。 蔚月不屑地嗤笑,她玩着手指甲,“一个蟑螂都怕的人,还想着当老大?实在是滑稽。” 男生听了很生气,他暴跳如雷,将书桌锤得砰砰作响。 可蔚月却懒得理会,只用手肘碰了碰我,“他叫林木木。生下来不过半月,家里就花大价钱请神婆算命,说是他命里缺木。后来才知道那神婆到处招摇撞骗,金木水火土对各种来算命的人都说了个轮,刚给人算完命里缺金,于是到他就缺木了。” 还有这种操作?我忍不住感叹,觉得这名字的来由和取法甚是神奇。 第七十二章 最有意思的还是同学(三) “你不用理他,因为他旁边的那位,才是真正的老大。”蔚月吹吹指甲,又补充道。 我转过头看了看,被吓了一跳。 这是哪里来的松鼠? 位子虽然是空的,只不过桌面上却摆着一个笼子,笼子里关着一只松鼠,青面獠牙,上蹿下跳。 蔚月于是耐心解释,“那位好久都不来上学了。他说,自己是化身在这只松鼠身上了。若是想他,就看看松鼠。这叫做睹物思人。话说回来,他几个月都不来上学,松鼠没有被养死倒也算是个奇迹了。生命的力量可真是神奇,这小宠物,可比赖死赖活的林木木强多了。” 林木木听后,非常地不满意,“你以为他不吃不喝能活那么久吗?还不都是我,天天操心它的吃喝拉撒。我对丢丢好着呢,有我一口吃的,就有它一口。是吧,丢丢?”他喊着松鼠的名字,眼睛里的喜爱心疼之情溢于言表。 然后他掏出一根大蹄髈就往丢丢嘴里塞。 吓得蔚月赶紧拦下来,“没看到丢丢不想吃吗?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那位爷什么时候管过这些?这到底是我养的松鼠,还是他养的呀,再不回来,干脆扔了拉倒。”林木木将蹄髈放回饭盒里,一脸的不开心。嘴上虽然说着不要,手却诚实地又爱抚了好几下。 我的脑子里顿时闪过一名叫章川的奇女子,便哆哆嗦嗦地问,“敢问那个老大,是男的还是女的?” “自然是男的。沪津第一大黑帮的继承人。左手拿铁棒,右手持斧头,上能日、天;下能怼地,刀山火海都没见他怕过。” 我听完,觉得小心灵受到了无形的恐吓,便又问,“那么久没有来上学,是不是生病了?” “你把情况想得那么坏作甚。”蔚月好像觉得我在诅咒他,面不改色道“不过是上次打架被人砍成重伤,在玛丽医院躺着呢。” 不过是…… 这个程度副词,听着令我觉得有几分窒息。 就好像是在对老师说,“老师我家出了点事情,能请假吗?” 老师眉头一皱,“出什么事情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家里死了个人。” 于是老师露出同我现在的神情一样惊恐的神情。 如此这般。 蔚月看我好像受到了冲击,便宽慰起来。语言却是奇特,大致是这个意思:“噢,我的上帝,瞧你担心的样子。小伙计,我向你保证,看在那只松鼠的面子上,他死不了的。” 将其眉飞色舞的神情表达地淋漓尽致。 教室陆陆续续地坐满了人,除了那个老大的位子空着,我旁边的位子也没有人。 我忍不住好奇,“这个是…?” “桌子的主人叫elizabeth。”蔚月托着腮,接着介绍,“是一个有着四分之一沙俄血统的女生。不过巾帼不让须眉,她和后面那位的实力却是不相上下的。因此老大这个位子,总是轮流交替,谁来上课就是谁的。” 这么随意的吗?我又一次在内心感叹。 “血统是俄国的,国籍是中国的,名字是英国的,口音是东北的。大抵是因为从小生活环境就复杂,导致她成长过程颇为混乱,长大了做事情都颠三倒四的。以我为鉴,你最好和她保持距离。” 蔚月看上去深受其害,而且不止一次的样子,前辈的告诫不能不听的,于是我很受用地点点头,“谢谢你的提醒。话说,你们都喊她elizabeth吗?” “她有中文名字,但还是英文名字好听点。” 五千年的文化底蕴博大精深,源远流长,文字的魅力岂是外文比得上的,我不以为然,便问,“请问她的中文名字是什么?” “何小翠。” “那还是elizabeth吧。” 第七十三章 最有意思的还是同学(四) 吃过午饭,我又憋不住心中的疑惑,“我有个问题,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此言一出….”蔚月的目光发亮,看上去很期待我的后文。 然后,她对我说“那你别讲。” 哦。 我很难过,因为她没有中我的套路,这可是我在家里潜心研究了整整三天的说话艺术,都是心血。 算了,我把头转了过去,决定还是好好看书,不叨扰人家了。 “你们的老大,都是官方公认的吗?” 我到底一个没忍住。 “不是这样。温斯坦的学生讲究得很。大多家世好,谈吐优雅,举止礼貌,又十分上进。不管是传统的琴棋书画,还是骑马击剑西洋棋,总归精通一两个的。不像我们,功课差,又不守规矩,深得老师厌恶。为了不影响其他人,索性便安排我们坐在一起。” 蔚月居然说得十分自豪骄傲,“一开始我们的力量还很薄弱,不过还好,你的到来壮大了我们的队伍。虽然看上去傻不拉几的,当不了老大跟我一起当小弟也是极好的。” 我的面部神情忽然一抽,“现在换位子还来得及吗?” 我以傅绍清的名义发誓,我明明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加入的。不然他战死沙场,天打雷劈。 “那可不行。”蔚月一拍桌子,说得义正言辞,“生是组织的人,死是组织的鬼,时时刻刻都要记着,不能出卖我们的组织,要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为组织的革命做出一份光荣的贡献。” 我不动声色地把桌子挪开半尺。 林木木本来贪睡在桌子上,哈喇子流了一地,听到这话觉得很在理,于是猛地抬起头,“就是就是,蔚月说得很对。你,快去给我买包吃的来。这也是为组织做贡献。” 我不动声色地把桌子又挪了半尺。 “啊呀,你就欺负新人。”蔚月一把拉了回来,“你靠近点,别那么客气。放心吧,我们都很有原则和正义感的人,不会因为你是新来的就排挤你。你别担心,我们会很宽容地接纳你的,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她莫名其妙地露出很欣慰的笑容,“真是没有想到,当初统共才只有我和林木木两个人,不到短短三个月力量就壮大了那么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只要我们不抛弃,不放弃,未来有一天,革命总会胜利的。” 这话…听着百般奇怪。 蔚月又换了个表情,看上去更加莫名其妙。她一脸慈爱地握着我的手,又含情脉脉地望向林木木,“身在这温斯坦,真真是身不由己。人心难测,不得不如履薄冰,步步算计。切记,不论做什么,都要谨言慎行。以后我们姐妹三人要相依为命,互相扶持,彼此有个照应,再好不过了。” 这话…听着依然不怎么正常。 林木木黑着一张脸,“我是男的。” 于是,我脑子里闪过祁悦的那句话 “最有意思的还是同学。” 第七十四章 伊丽莎白(一) 当然,这还不算最有意思的,待我深深知道这句话以后,已是半个月过去了。 那日我正在走廊接热水,迎面走过来两个面容姣好,身材高挑的女生。 她们看上去来者不善,我手一抖,滚烫的开水险些撒在自己身上。 “听说你就是祁念。”其中一个高个子的女生先开了口,“听说就是因为你,祁悦才老被欺负是吗?” 我很惊讶,“你们是她的朋友吗?我并没有欺负她。” “哈,苏珊,她怎么可能会承认啦。”这次轮到一个留着黑色长发的女生说话,她抱着手臂,唤那个高个子的女生叫苏珊,“坏人又不会把坏人两个字写在脸上对不对?就算欺负了祁悦,当然也不会实话实说地告诉你呀。” “你少装蒜,祁悦已经很久没有和我们联系了,偶尔问她情况,也只是摇摇头不说话。”苏珊瞪着我“不要以为你是什么亲生的就蹬鼻子上脸了。瞧瞧你,听说原不过是某个农村长大的野孩子。飞上枝头变凤凰,看上去在祁家过得很不错的样子,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我们小悦肯定处处被你欺压,她脾气又那么好,受了气只会自己默默承受,我都替她委屈。” 我的手紧紧握着水杯,指甲微微泛白,不知道这种言论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我没有,她是我妹妹。” “是呢,祁悦也同我们讲,你是她的好姐姐。”苏珊说得阴阳怪气,忽然又一把抢过我的杯子,狠狠摔在地上,陶瓷杯顿时四分五裂。 下课,走廊。 稀稀拉拉的人群,听到这样大的动静,纷纷驻足。 “可我怎么就不信这姐妹情深呢?” 我气得浑身颤抖,嘴上还是尽量保持平静,“是你自己不信的,我没有欺负祁悦。” 说罢,不想与她们做过多纠缠,只想快快离开。 “没有?”黑发女生拉住了我,她眼神阴厉,“这么急着走,是不是心虚了?连和我们对峙的底气也没有了吗?你说,祁悦是不是你推到火里的?” 她狠狠地甩开,我差点没有站稳。 众人听后,一片哗然,纷纷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你怎么知道小悦被火烧伤了。”我瞪大了眼睛,更觉得惊讶。祁悦这几个月一直都在明泉山庄休养着,很少踏出一步。 苏珊冷笑一声,“原形毕露了是吗?你心肠未免太过歹毒。祁四小姐的身份都是你的了,以后嫁入傅家的人也是你了,你还有什么都不满足的?这般欺负祁悦,不怕有一天遭报应吗?她不像你,你穿金戴银山珍海味,可她什么都没有了。” 同学们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不管是和我有过点头之交,还是关系不错的人,纷纷觉得太过震惊。看样子,还真是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左右我都看不出来这般狠毒呐。 “这些…都是祁悦和你们说的吗?”我鼻子一酸,眼泪几乎就快掉下,“不是这样的。不是….” 可我又觉得理亏,总觉得要不是当初自己太意气用事,在火堆边和祁煜拉扯,祁悦就不会受伤了。 我想解释,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只听见周围一片嘈杂,好的坏的,各种各样的言论忽然之间铺天盖地而来。 “原来她是这样的人….平时很好相处的,一点都看不出来那么坏。” “我见过祁悦,是个很活泼开朗的女孩子,为人处世也很有教养,不像这位..横竖都配不上祁四这个名号。” “你们不要乱说好吗,祁念也是个很好的女生。大扫除帮了我好几次了,脏活累活从不嫌累,擦窗这种危险的活儿没有人愿意做,都是她包揽的,而且从来没抱怨过。” 第七十五章 伊丽莎白(二) “或…或许是..笼络人心?” “你们听到了吗,她是傅绍清的女旁友?” “侬伐要瞎讲八讲好伐,哪只耳朵听到的,只不过两家有婚约罢了,天底下谁不知道。和女朋友又不是一个概念。” “感觉少帅不会喜欢她的样子…清汤寡水没看头啊。” 我想捂着耳朵,过滤掉这些东西。呆呆站在原地,面对苏珊一行人以排山倒海之势的指责和声讨。 随之而来的,还有周遭同学的指指点点。 “你们几个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直到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孩打破窃窃私语的局面,“我问一下,祁悦有明确告诉过你们她被欺负了吗?” 苏珊忽然停了下来,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回击,“..这..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么,我们又不是白痴,有些事情不用讲得太明白。” “哦?总之还是你们意淫出来的咯?”女生挑起一根眉毛,饶有兴致,“没有实锤的事情,凭你们几张嘴,说得倒是像真的一样。啧啧,难怪说人言可畏,一传十十传百,谣言就是这么传出来的。” 黑发女生不甘示弱,“可我们问过祁悦,是不是祁念把她推到火里的,她并没有否认。” “可笑,没有否认就是承认了吗,你们这是扭曲事实,借题发挥。”女生说得言之有理,义正言辞,还引起不少掌声。 于是她摆摆手,示意大家别急着鼓掌,“我记得,你们平时和祁悦关系也没有那么熟。怎么这会儿打抱不平起来?听风就是雨,既然如此,那我还觉得祁念看上去就是个好人呢。” “以貌取人,你怎知她内心多龌龊恶毒?”黑发女生冷呵一句,唇齿相讥。 “这就奇了怪,难道你们不是凭片面之词就来断定她的吗?”女生笑笑,“彼此彼此。” 这下,她们都说不出话来,只气鼓鼓地摆着一张脸。 女生气势逼人,本还想要说一些,只不过上课铃此时响了。苏珊借机给自己台阶下,“小寒,先去上课。” 见她们灰溜溜地离开,女生“切”了一声,“搔首弄姿,一天到晚兴风作浪,千方百计引谁注目呐?” 人群慢慢散去,有几个人方才围观一出大戏,竟有几分回味无穷,流连忘返。女生很不耐烦,“走快点啊,还愣着干嘛。你们不上课啦?” 我整理了一下心情,走上前去,“谢谢你,elizabeth” 女生“咦”了一声,很惊讶,“可以啊,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金发碧眼,一口东北腔。不难猜出来是她。 “谢谢你帮我,也谢谢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欺负祁悦,我也没有把她推到火里。”我越说越难过。 “哈?原来你没有推她啊?”elizabeth忽然打断我,她看上去更加惊讶,“我还以为是你干的,所以才帮的你耶!” 我的眼泪本来垂在眼角,摇摇欲坠,听到这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我摆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卧槽”脸,七百二十度懵逼,“什么?!” 第七十六章 伊丽莎白(三) 对于我并没有害祁悦这件事,elizabeth表示非常遗憾惋惜。 ….. 我知道,这个逻辑怪怪的。 elizabeth告诉我,她翘了半个月的课,今天好赖才勉强来上学。一进楼,便有热闹瞧。她本来是想躲在人群之中看好戏的,只不过听到苏珊和杜若寒提及我把祁悦推到火里这件事,一拍大腿,觉得甚是激动,这才终于按耐不住,跳了出来,想要维护我。 elizabeth继续说,她本认为我小小年纪,手段毒辣,和外头清新脱俗的白莲花都不一样,肯定是友军没错。于是想把我拉拢到一起,这才违心说话,替我洗白的。 听到这里我挥手表示拒绝,我又没有真的欺负祁悦,不需要洗白。elizabeth看上去很痛心疾首的样子,本以为我是个干大事的,可她万万没料到,我不仅干不了大事,而且还是个大写加粗的怂、逼。 于是她非常后悔,深深觉得自己会错了意,帮错了人。说到这里,还失望之极地叹了一口气,觉得上天对她不公平。 我拍拍她的肩膀,“不…不用这样子吧。话说回来,你…干嘛那么讨厌祁悦啊。” 这个确实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elizabeth听了,忽然恶狠狠地哼了一句,“这个小婊子…..” 话还没说完,我立刻就打断她,大为惊讶,“你怎么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她显然知道我会维护她,倒也并不奇怪,“只有你这样的智障才看不出她的伎俩。你仔细想想,为什么祁悦没有否认你把她推到火里这个谣言?” “我….”一时半会儿,我竟然没有理由反驳。 elizabeth发出一连串“啧啧啧”的声音,“祁悦就是这样的人,看上去善解人意,温柔纯良。可做人做事都很圆滑善妒,不过她一向懂得掩饰,连报复人都是不动声色的。” 这一番话我听得寒冷彻骨,“你不要乱说,祁悦不是那种人。” 她忽然语气一冷,“你了解她吗?” 我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当然,她对我很好,把我当亲姐姐一样看待。” elizabeth的眼神闪过几道如刀片似的锋利的光,“你大概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笑面虎。单凭你抢了傅绍清的未婚妻这一位子,她就不可能会放过你的。” 傅绍清?我惊讶。 祁悦怎么可能会因为傅绍清而讨厌我。我与他之间压根就产生不了火花,祁悦是知道的。未婚妻不过是一个空身份罢了。就算我真的能嫁过去,那也只是徒有其名而已。更何况,傅绍清肯定不会娶我的。 “表面上对你好得不得了,处处维护你,替你说话,替你考虑。背后却一刀一刀捅得比谁都深。而且最会借他人之手满足一己私欲,把脏水泼在别人身上,自己倒是可以全身而退,不着痕迹。”elizabeth说得看似轻描淡写,眼神却划过一扫而过的利光,语气也一句比一句沉重。 “你…你经历过这些吗?”我小心翼翼地试探。 elizabeth的话我不是不信的,但我也不信祁悦对我的好都是假的。有些是非对错无法凭借一个人的片面之词就可以断定。 她摇摇头,“哼,我不告诉你。你自己仔细品品,要不是祁悦自己态度暧昧,又装作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苏珊她们会捕风捉影,借题发挥吗?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祁悦多多少少有故意混淆过事实,只不过没把话挑明罢了。这样才可以给别人造成错觉和误解。正好,这不是把欺负你的脏水泼到杜若寒和苏珊身上去了嘛。听听,我说的话多有哲理。” 我忽然颤抖了一下,本来斩钉截铁的态度开始犹豫了起来….不知道祁悦和苏珊杜若寒到底说过什么,可能只是她们两个单纯地看我不顺眼,也可能…我不愿去想。 第七十七章 这个女人,深不可测 直到苏珊老师把教鞭狠狠抽在墙上,她看上去气急了,英文混着别扭的中文,“you two!还不去上课?!已经打铃十分钟。立刻!马上!at once,回教室!再拖就算你们旷课!” 我还来不及消化掉elizabeth的话,就被她拉着,匆匆回了班。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elizabeth,在一片混乱和匆忙之中。 后来上课的时候,我才好好注意到她的容貌,顿时心生感慨,这沪津,怎么尽是美人儿呢?清纯可人如祁悦,媚眼如丝如顾璇婷,蔚月亦生得一张小家碧玉似的脸。 而elizabeth,却又是另一种美。 直到见到她,我才深深明白何为美人在骨不在皮。elizabeth骨相大气,因带着欧洲的血统,皮肤又白的发光。五官不像江南女子那样万分柔情似水,却如细细雕刻出来似的,高挺的鼻梁,天生便深的眼窝,唇薄如刀。别说是生气了,哪怕面无表情,也带着凌厉之感。 难怪那日替我打抱不平的时候,盛气凌人得很,连高挑如苏珊,美艳如杜若寒这样的女生都打起了退堂鼓。 从那以后,我便同蔚月一样,死心塌地地认她做老大了。这气场,完全担当得起。 林木木倒是野心勃勃,三番两次地试图证明自己也是有做老大的资质的,但连我都不怕他,可见他是多没地位了。 可他却非常得自作多情,一直秉持着莫名的自信心,一口咬定我和蔚月都很崇拜他,只是苦于女孩子多多少少都会矫揉做作,扭扭捏捏一番,所以死不承认罢了。林木木有事没事就以“提点”我的名义叫我跑腿,因为也只有我给他几分面子。 我没到温斯坦上学前,他和蔚月二人过着相爱相杀,互相恶心,胜负难分的日子。 直到某一天,林木木凑到蔚月耳边,神秘兮兮对她道“有件事我一直没说,怕说了你挺没面儿。” 蔚月正百般无聊地翻着自己的小人书,真真是一眼都懒得扫在他身上,“憋着,不想听。” 林木木当然将她的话当成耳旁风,一贯连脸皮都不要,“你是不是挺喜欢我呀,感觉这些天,你好像对我格外关注。” 蔚月终于按耐不住,发出“呕”的一声,“我看见你就反胃,年夜饭都能吐出来,喜欢你?别做梦了。” 林木木就等这句话了,说起来他真的很无聊,为了在口舌上占上风,回家苦思冥想了很多对付蔚月的话。反正刚才他说了一堆,就是知道她肯定会用“反胃”、“恶心”、“看见你就想吐”之类的话回击他。 于是林木木甚是得意,他大手一拍,毫不在乎“来,光说不做假把式。你今天要是真吐出来,我日日夜夜都跪下喊你爸爸。” 蔚月幽幽地瞟了他一眼,眉毛一挑,“你确定?” 林木木笑得很欠揍,继续自己给自己挖坑跳,“男子汉大丈夫,不欺负女子。虽然你性别雌性难辨,但我勉强还是不欺负你。吐,你随便吐,吐出手指甲盖儿大小的都算我输。”他很笃定,觉得蔚月再恶心,也恶心不过他,也不会真做出这事。 蔚月冷哼一声,便往嘴里塞了块面包,细细嚼了好一会,又喝了口水,然后“呸”地一声,干净利落地将混合物飞了出来。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林木木的脸上,那叫一个神色飞扬,红橙黄轮着变,他颤颤巍巍地支起一根手指头,“居然还有这种女生,我真是服了。太可怕了,为了赢我不择手段,难道会让你很有成就感吗?我告诉你蔚月,你这辈子都别想跟我走进婚姻的殿堂了。” 蔚月拿着手帕优雅地擦着嘴角,笑得春风得意,“彼此彼此,我警告你,这次我是吐在垃圾桶里了,再犯贱,下次就直接吐你脸上。” 于是,从那以后,林木木再也不敢随意挑衅蔚月。 “这个女人,深不可测。”林木木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露出看破红尘似的沧桑。 第七十八章 城市套路深,我想回农村 于是,我也算彻底融进了这个组织。 elizabeth领头,蔚月将口号喊得响当当,“不以读书为己任,打扰我们混日子的统统杀无赦。” 蔚月很得意地拍拍我的脑袋,“算你幸运,你想不想知道,有多少人试图融入这个圈子,我们却将他拒之门外吗?” 我摇摇头,表示并不想知道。 实际上这句是相当自作多情的。 我发现压根就没有人愿意叨扰我们,或许是因为同学们都相对高冷,而我们几个看上去又是不学无术的样子。所以每每看到后面两排在作妖时,总是一脸冷漠地选择无视。倒是林木木,不相信自己所在的团体那么没有存在感,于是常常主动招惹是非,以博关注。 这样是非常不对的。 而我是几个中最热爱读书,遵纪守法,乐于助人的一个。 所以同学们竟不觉得我自甘堕落,反而认定了我是老师派去的卧底,目的是为了提高班级差生的成绩。于是每每看我的眼光都透露些许赞许,深深以为我过得很不容易。 但…事实并不是如此。我是真心实意地觉得林木木,蔚月和elizabeth是很好的朋友。 就这样,我们几个天天厮混在一起,这醉生梦死的生活又过去了好些日子。 当我再一次去走廊接热水的时候,又又又遇到了一桩让我惊掉大牙的事,倒没有被杜若寒和苏珊找麻烦,而是我看见林木木和一个女生勾肩搭背,一齐欢乐地走进了男厕所….> 我水也不敢接了,直接跑回教室,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elizabeth。 她听后,非常地不可思议,“该不会是你自己老眼昏花了吧,谁那么不开眼,敢和林木木去男厕所寻刺激?” 我不解,“寻刺激?”寻什么刺激? 蔚月兰花指一翘,“哎呀,祁四听不懂啦,你还是讲直白点比较好。” elizabeth觉得蔚月说得挺对,于是换了个文艺婉转又简单粗暴的名词,一字一顿,“行那苟且之事。” 我挥挥手,“不可能不可能,温斯坦校风严明,林木木要守住底线,不然我会看不起他。” “你居然现在还看得起他?我还以为你经过我们的熏陶之后,早就看不起他了。”蔚月听了我说得很是震惊,将重点抓得偏偏的。 “现在不是看不看得起的时候….你们…不去劝劝吗?” elizabeth啧了一声,思考了半天,“你是不是搞错了?林木木有贼心也没有贼胆啊,该不会…是他回来了吧?” “算算日子,好像确实差不多该回来了。”蔚月抓抓头发,皱皱眉,“都快半年了,我都忘了他长什么样了。” elizabeth冷笑,“你也忒薄情寡义。” 我想了想,终于明白那个“他”,很有可能就是松鼠的主人,林木木的同桌,蔚月描述地那个凶神恶煞,青面獠牙,上能日、天,下可怼地,砍人满三十再赠一百的——黑帮少主! 不可能,我分明看见的是一个可爱甜美,齐肩短发,身材高挑的…女孩子啊。 “他长相确实阴柔了点,但确实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蔚月告诉我,“而且最忌讳的就是别人弄错他的性别。当时他拿了把刀,和他手下的弟兄们砍遍十三街,就是因为十三街的一些流氓地头蛇唤他娘炮。所以呀,你很有可能就是搞错了。不过还好你这话是对我们说的,不然叫他听到了…可不会管什么不知者无罪的道理,劈头盖脸就把你打回受精卵的形态。” 我想起了章川,又对照着那个老大,结合二者的形象,不由得一个颤栗。 城市水太深,我想回农村。 第七十九章 秋杀(一) 深秋。 只听见轰隆的一声,火车沉闷地发出阵阵鸣笛,那声音时而低沉,时而又刺耳尖利,仿佛将深邃静谧的夜空划开了一道口子,漫天星烁,月光皎洁。 在汉阳和平津交界处的一段铁路上,火车缓缓停下,伴随着呜咽悲鸣般的吼叫低泣。风狠狠地剜在人身上,卷携浓浓的蒸汽,笼罩着卧在轨道上的庞然大物。 李广平的步履显得匆忙,天有些凉,他披上一件军大衣,不由得又加快了步子。 “报告师长,刚才接到密报:但凡是西北的俘虏,不论老弱妇孺,一律在火车进入燕京之前,全部处理掉。”军士长一个健步向前,几乎是刚刚放下敬礼的手,便将上头的命令准确无误地传达下来。 李广平沉吟片刻,“嗯,你带几个兵,去把汉阳造的军械再清点一遍,绝不容有任何差池。” 意图很清楚。 傅延庭就差一口气,傅绍清以少帅的名义,执总司令职权,已经着手清理西北方向的势力了。 汉阳军工厂是全国规模最大的军械制造厂,一天生产的武器可以装备两个营。之所以从西北折远路,经过汉阳回再燕京,不仅可以留时间储备军需,又乘机将京军势力进一步辐射深陆腹地。 一箭双雕。 既得了令,李广平在走廊上踌躇一番,眉头紧锁。他点了支烟,沉默半响。 三十四个人,其中有七八名孩子,四名妇女,还有两名是耄耋老人。 虽是无辜,但确实该死。李广平又吐了口烟圈,只因这些都是西北势力的首领,李臣宏的亲信家仆。 李臣宏土匪出生,割据西北一方,拥兵自重,这些年依靠汉阳造军事实力大增,竟为了一个港口和京军开战。 不知天高地厚。 不过是几场规模不大的战役,却打散了西北大半家底,李臣宏昨天刚刚吞枪自尽。 “师长,电报。” 李广平的思绪被打断,立即折回房,听到消息,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将人绑于铁路,只消等火车开动即可,俘虏贱命,实在无需浪费子弹和处理尸体的时间。” 竟是将人活活碾死! 血肉模糊,何其惨烈,连全尸都留不得。 傅绍清,手腕竟比其父亲还残忍。 烟被狠狠地掐灭,李广平将傅绍清的命令吩咐下去,“只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他神情肃穆。 “叔叔…我想上厕所。”低头,是一个三岁的小女孩。 “现在还不是时候。”再嚷嚷,索性一枪解决掉。李广平将手伸进枪袋,刚触及到冰冷的枪壳,他措不及防,竟缩了回去。 小女孩瞪着无辜的大眼,水灵灵地扑闪扑闪,她脸色通红,“憋不住,呜呜。” 说罢,眼泪滴答滴答地往下掉,好生惹人怜爱。 李广平一恍惚,想起家里的小女儿也是常常像这样对他撒娇。 重重叹了口气,“走。” 他终究动了恻隐之心。 火车缓缓地移动了起来,李广平将怀表掏出来看了看,八分钟。 “叔叔,我好了。”女孩扯扯他的衣角, “嘘,别出去。” 门外一片寂静,什么都没听到。 “可是我想去找妈妈。” “……” 十分钟。 “哐当哐当哐当”火车已经全速开动起来。 “下车以前,你就跟着我,不要乱跑。”李广平蹲了下来,他摸着女孩的头,脸色卸下警惕和严肃,换上几分慈爱。 “叔叔,你是好人吗?”女孩歪头问他,“为什么要抓我和我阿妈还有玉玉姐姐,我想回家。” “等下车以后,叔叔就送你回家。” 李广平心一涩,他望了望窗外,景色飞速地往后退去,一片模糊,无能为力地抿抿嘴。 第八十章 秋杀(二) 燕京火车站。 背负着的枪支弹药随沉重的脚步发出清脆整齐的声音,京军二十六师旅还不及李广平下车,便悉数包围了上来。 前来交接的士兵和李广平的二十四师,将一箱又一箱的军需用品从车上挪了出来,接下来便又是接连不断的军械武器。经过严密的训练,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忽然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全部庄严站定,齐齐举起右手,“傅总司令!” 李广平觉得眼前一片刺眼的白光,不由得用手去遮。 由张荃钧打开门,傅绍清从福特汽车上下来,皎洁的光撒在他的披风上,隐约能看见细粒灰尘,缓慢地飘附上去。 李广平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傅绍清修长的身影迎着月光慢慢靠近,压迫感愈发浓重起来。小女孩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角,双眼怯生生地打量着压抑肃穆的环境。 “总司令。”李广平对着眼前面容冷峻的男子敬了个礼,“您交待的事情标下已经办妥。此次总共缴获西北势力军毛瑟98式步枪四千支,美制炮弹两百二十三杆,其余的杂枪野炮,早早处理掉了。汉阳军工厂已得到命令,连月赶制大量新军装备,以保证我军大量军需。” “很好。” 见男子看上去似乎很满意,李广平终于松了口气。 “你女儿?”傅绍清忽然眯着双眼,打量着李广平身后的小人。 李广平的心仿佛漏了一拍,“是,总司令。”豆大的汗从额间冒出,他回答得掷地有声。 傅绍清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女孩微微地侧过去,将全部的身体都躲在李广平背后。 他轻轻呵笑,“你女儿好像很怕我?” 李广平身体发抖,脸上却笑得讪讪,“念儿还小,请总司令不要见怪” “念?”傅绍清微微蹙眉,差点出神,迟疑片刻,道“...好名字。” “亮亮的?”女孩忽然将脑袋探了出来,眼睛发出晶莹的光,用小手指了指。 “想要?” 是傅绍清腕上的劳力士手表。 “念儿,别胡闹。”李广平急忙制止。 傅绍清取下了手表,“无妨,不过是一块表罢了。”他对着女孩笑得温柔,“过来。” 李广平一口气悬在心头,又颤抖了几分。 傅绍清向来不喜形于色,不知道此刻内心究竟在想什么。 女孩拿了表,笑得极甜,“哥哥,你也是好人,和叔叔一样。” 傅绍清的眼神忽然变得狠戾起来,“叔叔?” 李广平觉得自己仿佛不是自己了,慌慌张张地解释,“不..不..司令,这孩子还不太懂事。在家里就经常搞错称呼,呵呵。” 傅绍清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转身走了好几米,“张荃钧,立刻拨一个师驻守在汉阳附近,封锁住汉阳和平津之间的铁路,从今以后的三个月,只供运输军械,官道另设。” “还有…”傅绍清忽然微微转过半个身体,“本帅最讨厌别人对我说谎。” 两声枪响。 李广平眼眶仿佛瞪得快要裂开,他捂着空口,缓缓倒下,痛苦地发出呜呜如野兽一般的声音。几米外,女孩躺在血泊之中,呼吸苦难,小小的身躯抽搐成一团,吐着一口一口的鲜血。 温热的血染着劳力士手表,玻璃表壳微微裂开,时针还在滴答滴答地旋转….. 温斯坦。 蔚月把今天的报纸翻了一遍又一遍,本觉得百无聊赖,忽然像发现了什么惊人的事情,抓住我的手,甚是激动,连瞳孔都放大了一倍。 我正在做功课,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拉,墨水险些撒了出来。 “你男朋友是不是有私生女了?”蔚月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神经…我哪里的男朋友。”我不理他,将钢笔吸饱了水,准备继续沉浸在学习的快乐之中。 蔚月呆呆望着我,“就是傅绍清呀?”她指了指报纸上的一张照片 只拍到了傅绍清的侧脸,即使很模糊还是不影响他的好看,垂着眼睛,嘴角一弧浅笑,正将手表给一个看上去三四岁的小丫头,倒是还真看出来分疼惜之情。 “你生的?”蔚月不可思议地望了望我, 我白眼一翻,“拜托你多读两行:现京军首领傅绍清深夜神秘检阅装备,大方赠送下属女儿劳力士手表。” “原来如此噢,傅帅好像确实是在燕京,不过他老爸还在沪津休养哎。反正这样的大人物,出席公共场合都会有记者拍。” 看不出来真看不出来,反正傅绍清肯定不会把他的手表给我,对小女孩倒挺慈眉善目的。 第八十一章 傅少未婚妻 蔚月见我没什么反应,撇撇嘴,“风云诡谲,傅绍清上位,局势指不定要重新洗牌,话说,你们家难道没有透露一点点内部消息吗?” 我摇摇头,父亲眉头近日总是紧锁,除了这个,明泉山庄一切风平浪静。傅延庭的病情有了好转,听说再过段时间便要回到燕京休养,同时也会全国通电,宣布自己彻底退休。 “有时候想来还是觉得忒不真实,我同桌居然是以后的傅太太,照这架势,傅绍清成总统也不是没可能。”蔚月把脸凑在我眼皮底下,“现在抱你大腿还来得及吗?未来的总统夫人?” 我吓得捂住她的嘴,“只求你不要胡说八道。” 蔚月轻轻松松就挣脱开来,“听我说嘛,以前的祁四小姐是祁悦,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她以后嫁的一定是傅少。免不了有好多阿谀奉承,巴结献媚的。总之能和祁悦玩到一起去的,或者说祁悦瞧得上眼的,出生都不仅仅可以用豪门富贵来形容了。” “祁悦看上去一直很友善的样子,学习也不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大家都说,她虽然是出生高贵的千金名媛,但却平易近人得很。不过我就是觉得,她左右还是端着,横竖看不出来她没有大小姐的架子和傲气,反正我可没和祁悦说过几句话。” “你应该多和祁悦相处相处,她确实很平易近人。”我轻声细语地劝她。 “当时坊间里的小道消息传遍了整个沪津,大家都说她鸠占鹊巢,根本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整个学校里都炸开锅了,别看你现在看上去风平浪静的,实际上,大家的内心还是很波涛汹涌的。只不过不敢随意议论罢了….以前有人当着祁悦的面问这茬,祁悦当场就泪眼汪汪,可惹人心疼。” 我有些气愤,不知道是谁这样没有眼力价,“这不就是明摆着嘲笑她吗?” “呃….那倒也没有,你不必这样义愤填膺的…反正后来那人就彻底失踪了…大家推测应该是被内部解决掉了…不过老师只是说他身体不好,暂且休学一段日子。” 我听后,甚是震惊,觉得很不可信,“老..老师都这样说了…是你们在胡乱猜测。” elizabeth在我身后哼了一声,“睚眦必报,还是你好。” 她忽然很骄傲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现在傅少的未婚妻是你,简直大快人心。” 傅绍清以后的老婆现在成天跟着她厮混,做她小弟,要是哪天傅少知道了这个事情,脸估计都要绿了。想到这里,elizabeth轻快地笑出声。 “话糙理不糙,你瞧瞧,看在你的面子上,连老师都不怎么敢约束我们几个了,同学们哪怕看我们不爽也只能憋着,可以说是非常扬眉吐气了。以后你要是风风光光地嫁了,还请大佬多多关照,多多关照。” 这夸大其词的恭维,我居然还挺受用,几乎是快要“春风得意马蹄疾”似的地把“不敢当,不敢当”挂在嘴边,忽然又觉不对,便急忙刹住了车,改了口,“你们未免想太多。” 因为傅绍清对于我这个未婚妻好像不怎么满意,估计娶我也是一脸的不情愿。反正我将来肯定是很没有地位的。 elizabeth“啧啧”两声,“这才是真正的平易近人,祁悦大小姐装不出来。麻雀变凤凰,丑小鸭变天鹅,灰姑娘变公主的典范。郎才女貌,佳偶天成的大家都看腻了,像这种,男女方颜值跨度大的,才能激起舆论的社会讨论。” “而且气质很平民,学习很菜鸡。”蔚月很同意elizabeth的话,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简直就是我本人没错了。” 我扯扯嘴角,这话一定不是在夸我不是在夸我。 总而言之,大概elizabeth和蔚月的意思就是:祁悦出生好,气质好,性格好,长得好;傅绍清出生好,气质好,性格不明,长得也好。二人本来是十分登对,本是天底下公认的一对佳人。虽如此,却很是没有新意。 但因我横空出世,棒打鸳鸯,成功逆袭成傅绍清未婚妻之后,这出戏才有了大看头。吃瓜群众是真的很想看看,高高在上的京军统帅是如何——在全天下人的见证下——硬着头皮娶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很普通的女生的。 第八十二章 百乐门 elizabeth和蔚月居然笑得非常地幸灾乐祸,就好像傅绍清要娶的是一个惊天大丑女。我有点可怜傅绍清,毕竟人家什么也没做,莫名其妙就被嘲笑了一番。而对于自己,则更是愤愤不平,损失真的很大吗? 历殷绝一脚踢开教室后门,他长相甜美,嗓音粗狂。看着位子上的丢丢正活蹦乱跳,不由得瞪大了眼,张口就是,“我操,你他妈还没死啊?” 林木木从他背后跳出来,“废话,老子成天好吃好喝地喂,不仅没死,还肥了不少。” “谢谢你,好兄弟。”历殷绝听后很是感动,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为了报答你,今天就把这肥子宰了红烧,不然你就白养那么胖了。” 丢丢正抱着一颗松子啃得津津有味,听到这话,整个鼠身都吓得抖了三抖。 蔚月赶紧把丢丢护在怀里,“好赖住院也有半年了,也该洗心革面了。别动不动砍啊宰啊,听着多血腥。” 历殷绝就是那个黑帮少主,林木木敬之畏之的老大。 这么甜美可爱的长相,这么腥风血雨的名字,我也是消化了许久,才勉强相信他的“丰功伟绩”。 违反校纪校规百八十条,大至斗殴翘课欺凌勒索,小至踩坏草坪上课剪手指甲。就算是他老爸花重金给学校盖了栋楼,又赔着笑请校长胡瑟夫吃了三天的饭,校方都坚持要开除他。 至于为何到现在还没有被劝退,大抵是因为最后那餐饭,历父架了把刀在胡瑟夫脖子上,笑眯眯地说,“不知这顿饭还合不合胡校长的胃口,犬子的去留就全看您是怎么想的了。” 而那栋楼名字也甚是直白,就叫做历殷绝楼。 半年前,历殷绝被十三街的地头蛇打成重伤,在玛丽医院躺了好几个月。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历殷绝的人生格言就是,“妈了个巴子,等老子出院,分分钟砍你老母和你马子。” 这样一个风云人物,一时之间也是引起学校的不少骚动,平日里一贯高冷的同学,都忍不住议论起来。千金小姐们也纷纷描眉画唇的,眨着星星眼,“他回来了耶,长得好漂亮哦”多多少少都希望厉少能看自己一眼。 elizabeth感叹道,“行了,人终于齐了。你不在,我们这个团威信渐减。” 历殷绝挑眉看了我一眼,几分疑惑,“你是祁念?瘦胳膊瘦腿的,看样子不怎么能打,也不怎么耐打。” “老大,我不打架。”我笑得讪讪,老大两个字喊得很是自然,一脸的狗腿。 历殷绝听得很受用,他开心得摆摆手,“可以可以。” 蔚月在我耳边小声说道,“你放心,他寻滋闹事可不敢带你。你男朋友比他有能耐得多….万一被他知道…一枪….” 我严肃地打断她,“傅绍清不是我男朋友。” “当时祁悦也是这么说的。”蔚月的语气忽然一沉。 我按耐不住心中八卦之魂,“他俩…听着还有故事?” 蔚月语欣慰地拍了拍我,“不错,你的智商渐长。这事儿,一时半会子说不清楚,有空再告诉你。” 历殷绝大大咧咧地坐在位子上,二郎腿一翘,“喂喂,我好不容易出来了,怎么说也得好好庆祝一下吧,医院躺久了,晦气晦气。” “百乐门新来一个唱歌的,才十五六岁的样子,据说长得比白玫瑰还美。” 林木木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就是去百乐门玩一玩。 “这个主意挺好的,周末去看看,你们有意见没?”历殷绝觉得挺满意。 第八十三章 有什么麻烦的,就当被狗蹭了 我们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elizabeth对我说,“你也忒没趣,竟然连百乐门都没去过,白在沪津生活了。” 百乐门,凡是在沪津,三岁小孩都知道。日夜笙歌,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十里洋场的达官显贵,就喜欢去那里谈生意,看表演,头牌名媛左拥右抱,点一根雪茄,畏在美人怀里,絮絮灌下一杯红酒,好不惬意。 可我实在不敢和父亲说,蔚月觉得我很不上道,她不以为然,“有何难?你只管告诉你爸爸来我家补课就是了。” 于是几日后,当我看着父亲坐在沙发上,悠悠点上一根烟的时候,心跳得七上八下。 大抵是我平日一直很乖,他倒也没有多问,只是交待我“早点回来。” 心终于松了一口气。 本来应该是李叔负责接送的,等车开出了明泉山庄,我便以“过会和同学约好了一起坐电车”这般拙劣的借口,让李叔把车停了下来。 李叔本不愿意,可我害怕自己东拼西凑的理由漏洞百出,只坚持要走下山。他拗不过我,便由着我走了。 本着心虚的心理,我一步一回头,又东张西望的,竟显得更加鬼鬼祟祟。 当一辆黑色福特在我身边一个潇洒刹车时,那几乎是快要划破天际的刺耳声把我生生吓了一跳。 我整理出一个笑容,“李叔,我不都说了吗,我自己可以的,不麻烦您送我了。” 车内半晌沉默无声,只见车窗慢慢地被摇了下来。 我瞪大了双眼,颤颤巍巍地指着眼前的人——傅绍清?! 他戴着黑色的大墨镜,泛出一道冷冽的光,把一张俊朗的脸衬托地更加乌气沉沉。 “你…你不是回燕京了吗?”我结结巴巴,更加心虚。 傅绍清眼见我慌里慌张,不由得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一个人在公路上左顾右盼,连车都不坐一辆,看样子是很有决心自己走下去。” 看来刚才的一切都被他看到了,太丢脸了太丢脸了。 我在内心捶胸顿足。 “我这是强身健体,劳逸结合,我就不爱坐车,我就喜欢走路。”我脸一红,硬着头说瞎话。 “怎么,还脸红了,见到我那么快就从燕京回来很激动?”傅绍清的眉毛一挑,说得极为刻薄,“接下来是不是打算抓着我不放,让我对你负责?那夜之后,见我匆匆便离开了明泉山庄,是不是憋了好久,这个场景应该在你的内心排练过很多遍了吧。” 我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我压根什么都没说过,倒是他,动不动就乱猜忌人。 “负责?有什么好负责的,不过就是那天晚上被谁谁谁亲了一下,就当被狗咬了一口。”我鼓起勇气,把话将得很是潇洒。 不得不说,真的很解气,非常解气。 傅绍清嘴角的笑容一下子就垮掉了。 天道好轮回,我神清气爽,“不和你说了,我的同学还在等我,赶时间得很。我很忙,非常忙,没事我就先走了。” “是吗?”傅绍清冷不丁地冒出这一句,“这几公里的环形公路步行大概需要两个小时,不过既然你已决意要劳逸结合,强身健体,我就不拦着了。祝你旅途愉快。”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望了望,顿时胸闷气短,有些一口气下不来。 山下绵延不绝的道路仿佛看不见尽头,远处尽是一簇一簇的曲折苍翠。 忍住想把自己拍晕的冲动,早知如此,方才就应该让李叔直接送到市区。 可…方圆百里..只有傅绍清这一辆车… 祁念,你千万要有点骨气,刚才还很有气势。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陶渊明都不为一斗米折腰,你学学人家,一辆车算个什么?! “那个….”我拍了拍傅绍清的福特,“你的车…还挺漂亮。” 他忽然笑得非常阴险,“是吗,我也觉得。” 然后便慢悠悠地摇上车窗。 “哎哎哎,你别那么小气,我刚才瞎说的….”我赶紧把手抵在车窗上,“对不起….那个…你就帮帮我…只送到市区就行了。” 傅绍清握着方向盘,不咸不淡的一句,“把你爪子挪开。” 也罢也罢,以后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我见他横竖都不会帮我,便悻悻地哼了一声,扬着下巴走了。 锱铢必较,睚眦必报。 太小气了,太小气了。 我垂头丧气,见他把车开了好远,忍不住腹诽了几句。 现在回明泉山庄找李叔呢,还是自己走完这公路。我在内心几番纠结挣扎,最终还是决定不回去了,还不如走快点,或许半路也能遇到别的车。 可能傅绍清还算是有点于心不忍,在我走得灰头土脸的时候,他忽然又折了回来,语气依旧不咸不淡,“上车。” 于是我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刚才还扬着下巴,现在又非常狗腿地连声道谢,“谢谢你,真是麻烦了。” 傅绍清饶有兴致地“嗯”了一声,“麻烦?有什么好麻烦的,不过就是顺路载某某某一程而已,就当被狗蹭了一次。” 我的笑容顿时凝固。 第八十四章 我们是朋友 还算有自知之明,我悻悻地上了车,只挑了个连后视镜都看不到的地方位子,没有坐副驾驶。 太小气了,真是太小气了。我有些不厚道,一边坐着人家的车,一边在内心骂了傅绍清几十来遍。 傅绍清车技很好,也不像李叔一样喜欢絮叨,一路上都沉默不语,看样子是个老司机。 我在后面装模作样地把书翻得哗哗作响,巴不得傅绍清听见。你听听,你听听,我这是学习来着…过会别问我去干什么?你看我那么认真,在车上还念书就知道了,肯定不是去什么百乐门。 抬起头,我又忍不住偷偷地打量傅绍清专心致志开车的样子。 他偶尔转过脸,看着窗外的路再拐弯,如小刷子般的睫毛依稀可见,侧脸俊秀,眉毛浅蹙,高挺的鼻梁,微微抿着嘴唇,让人望着望着便容易出神;偶尔又专注地盯着前方的路,留给我的是一个流畅的脖颈线条。 “你到底是看书还是看我。”傅绍清忽然冒出一句。 我就像是个偷窥狂,还是被当场捉住的偷窥狂,很丢人,很羞耻,很尴尬。 又故意翻了几页书,“看书!”我说。 车终于开进了繁华的市区,还不见他停下,我便有些急了,“那个…你在车站附近停下来就行了。” 傅绍清没有应我,只是自顾自开车。窗外的建筑渐渐变得清晰,见车速放缓直至停稳,我赶紧对傅绍清道了谢,便打算溜之大吉。 立刻打开车门,我的鞋子还没碰到地上,就听见前面传来冷冰冰的一句,“你打算去哪儿?” “去同学家里,一起做功课。她家住二十三号弄堂,电车坐几站便到了。”我赶紧跳下车,庆幸自己早早便准备好了借口。 其实说来也奇怪,本应该对傅绍清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去哪里,干什么,这些又不干他的事。 不过既然这借口不用白不用,省得到时候他向爸爸告状去。 傅绍清前脚刚把车开走,后脚历殷绝一行人就骑着自行车来了。 “祁念,我载着你,上车。” “啊?”一时之间,我没有反应过来。 蔚月坐在林木木的车后,“愣着干什么,快坐着呀。” “咱们抓紧,这个时间百乐门的人最多,比较容易混进去。不然就得挨个查身份,麻烦得很。” 大概是因为各自载一人的效率高些,我便也不扭捏,方才都厚着脸皮蹭傅绍清的车了,还有什么顾忌的。 历殷绝整个人几乎都要离开座椅了,他把踏板踩得飞快,横冲直撞地穿梭与闹市的各个街道,我差点没有坐稳,摔了下去,便赶紧抓住他的衣服。 手仿佛像触了电… 我忽然想起在云水村的时候,那天程诺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他带着我,兴奋地绕着田埂骑了一路。我也是像今天这样,坐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得意忘形地炫耀技巧,我一边偷笑,一边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不放。 市区车水马龙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放下手,还是选择抓着座椅。 历殷绝转头看了看我,“你怎么不继续抓着了?没事没事,你要是怕就抓我衣服好了,别摔下来。”然后他便特意把车速放慢。 我有些感动,小声地说,“你有点像我的哥哥。” “啥?什么?你哥哥,祁煜吗?” 历殷绝一个潇洒的漂移,与一辆福特汽车擦身而过。 “不是。”我摇摇头,心中一涩,特别想程诺,“谢谢你。” 历殷绝不以为然,“你也太客气了吧,大家都是朋友,有什么好讲究的,下次别再说谢谢这两个字了。” 朋友,这两个字造得可真温暖。 第九十二章 绑架(二) 醒过来的时候,竟是在昏昏暗暗的一间包房内,隐隐约约听到外头悠扬美妙的歌声,之后便又是一阵一阵如浪花似的鼓掌喝彩。 竟然真的是百乐门。 我吃力地从地上爬起,脸上和身上青青紫紫,透着渗人的血,每动一下,伤口便如撕裂开来般地疼痛难忍。眼前出现一双皮靴,我抬头看去, “是你?” 顾璇婷将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她依然戴着那一顶帽子,宽大的黑色风衣松松垮垮地套在她身上,素面朝天,未施粉黛。 许久不见,今日只觉她苍老了好多,干瘦的脸挂着突兀的大眼睛,一点不似往日那样婀娜多姿,妖魅惑众。 “真是不好意思,我手下的人不知轻重,把我们白白净净的祁四小姐弄得这般可怜兮兮的,实在是对不住了。”顾璇婷对着我轻笑,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干净的帕子,蹲下,温柔地替我擦拭伤口。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警惕地望着她,实在猜不出她既让人绑架我,又这样友善地对我,究竟处于和目的?想来,我也并未得罪于她。 顾璇婷地手忽然加重了力道,我“嘶”得一声,痛得眉毛都拧在了一起,她笑得很诡异,“四小姐,这还不算痛…你体会过什么叫做真正的痛吗?嗯?” “你和你无冤无仇,你快放了我,有什么话为何不能好好说。” “放了你?”顾璇婷突然一把抓过我的头发,把我扯到她的身边,我的脸和她的脸挨得极近,几乎都能感受到她咬牙切齿的气息,尽数扑在我的脸上,“我放了你?那么请问,那谁会放了我的家人?”顾璇婷阴森森地瞪着我,那瘦削的脸,仿佛凹了下去。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觉得几分震惊。可这不能成为她绑架我的原因,我并未伤害过她的家人。 “好好说,呵呵?你知不知道,我的家人甚至没有好好说话的权利….”右手紧紧箍住了我的脸,我清楚地听见,她下颚的骨骼在咯咯作响,“三十四口人,一个不剩,全部惨死在傅绍清手下,我甚至都见不到我妈妈的全尸!!我的侄女,今年才三岁。你说,她们是不是也很无辜,是不是也和傅绍清无冤无仇?” “你在说什么!”我仿佛被重重地捶打了几下,身子僵硬,实在不敢相信顾璇婷的话,“你不是和傅绍清….” 顾璇婷的眼睛泛着猩红的血丝,她对着我凄然一笑,滚烫的眼泪一滴又一滴地打在我的手上,“你总觉得,我是傅延庭的情妇,又和傅绍清偷情是吗?” “你以为,他这样狠心的人,会对任何人动真情吗?和他的野心,和他的江山比起来,这些能算什么?人命在他眼里都这样不值,更何况是对女人的感情。” 顾璇婷松开了我,她站了起来,语气忽然缥缈地似乎在另外一个世界,“我同你一样…也是被收养的…不过却没有你幸运…我的亲生父母…早早就死在了饥寒交迫之中…我的家乡,也在云水村…记得和爹娘还在的时候…我也曾过得无忧无虑。” 我本想说什么,却不由自主地不愿去打断她。 顾璇婷并没有看我,目光只幽幽地扫过墙上的壁画,她继续把手插在口袋里,一步一步地在包房里慢慢走着。 “李臣宏,就是我的养父。” 好耳熟的名字….我忽然想起在蔚月的报纸上…那篇大肆报道傅绍清的新闻。 西北一方霸主,不久前刚刚被京军剿灭,其妻儿和家仆都被逮捕,至今下落不明。 “我吃了很多苦,流浪过很多地方,直到遇到他,在我八岁的时候,他带我回了家。那个时候,他不过也只是一个土匪头子,可只要有一口吃的,必定不亏待我。养父养母…对我都很好。”顾璇婷忽然笑了笑,继续说道。 “少年的时候,我便生活在了狂云寨,常常跟着寨子里的弟兄闹着玩,打打杀杀,舞刀弄枪的事儿,倒也略知七八。” 第九十六章 绑架(六) 我的脑子只是一片空白,身上的痛好像也不再痛了。傅绍清短短的两个字如同万千针头一样,纷纷扎透了我的身体,我闭上眼,滚烫的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流。 顾璇婷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一步,她摇摇头,“原来我又输了…原来你同我一样…是个可怜人。也好…黄泉路上…不孤单了。” 我听见子弹上膛的声音,“不要!傅绍清,不要开枪…求你了…我害怕…” 最终,我还是喊了出来,我怕极了,颤抖又沙哑的声音混着眼泪,我睁着眼睛看着傅绍清,嘴角青紫色的伤,每张嘴就如同要撕裂开来的痛,浑身颤抖着,我哭着祈求傅绍清,不要开枪。 顾璇婷抓着我,力道又加重了些许。 我从未这样害怕过,也从未觉得自己离死亡这样近过。 我怕死在流星弹雨下,可还有好多事情,我没有去做,我还没有寄出我的信,我想回到云水村… 或许傅绍清是厌极了我,和顾璇婷死在一起对他来说也是不痛不痒的一件事…我想…如果今日被绑架的人是祁悦,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救她吧。 傅绍清低下头,我看见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便看不见他任何表情。 “听到了没有?开枪!” 忽然,他厉声命令,这无疑就是死亡宣判。 所有人都犹豫了,枪口齐齐对准着我,却迟迟不肯开。 我猜不到,是不是下一秒子弹就会冲出来…打在身上…又会不会很痛苦? 我用力地咬了顾璇婷一口,她大叫着松开了手,趁她松开的那一瞬间,我不管不顾,身体绕过了栏杆,从二楼一跃而下。 傅绍清不会因为我而不开枪,他不会救我,或许我应该自己救自己,从二楼跳下去,是死?还是残疾?我也不知道,我只清楚,比起一颗颗子弹穿透身体,这样生还的总归更大。 我的衣角从顾璇婷手中滑过,她瞪大了双眼看着我,如窟窿般的眼睛没有任何光彩,蓦地,我听见她在二楼绝望地大叫起来…子弹在我跳下去的那一刻,便重重地从枪膛射了出去。 紧紧闭着双眼,眼泪从我的眼角流下,我等待着落地的结果,是毫无感觉,还是粉身碎骨? 一分一秒都是煎熬,我只觉得四周天旋地转。 我的身体最终落在傅绍清的怀里。 可这重力的冲击,使得他双手环住我的同时,控制不住地摔在地上。他着地,咳出了血,双手却紧紧箍住了我,我压在他坚实又温暖的胸膛上,意识涣散,脑子嗡嗡作响。 傅绍清吃力将我的头埋在他的心脏处…我听见传来的怦怦心跳,我听见头顶有温柔的声音告诉我,“别怕…他们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枪法精准…..不会伤害到你。咳咳….” 声音不见了…我迷迷糊糊…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活着….只闻到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身边。 小的时候,村子里有些孩子总是喜欢欺负我,他们扔我小石子儿,喊我不是父母亲生的野孩子。他们排挤我,故意把我带到深山里去,是我自己走了好久的山路,走到天黑,走到筋疲力尽,才走回了家。 下雨天,他们把我关在废弃的小木屋,地上一尺一尺的泥水浸湿我半条腿,我冷得发抖,却死死扣着门不放松,一遍又一遍地喊着程诺的名字,喊得是那样撕心裂肺。因为我总清楚,只要程诺听到,他一定会来保护我的。他告诉我,如果不在我身边,那就多喊几遍他的名字,这样他一定会出现的。 “程诺,救我。”那天,我在狂风暴雨中喊着….然后我就看见,他撑着早就被风凌虐得破败不堪的油纸伞,一步一步踩出巨大的水花,他喊着我,“念念,别怕”,便向我义无反顾地冲过来。 而今,我仿佛又听见了他的声音…有人在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他一边痛得咳出了血…一边又喊着我的名字,“念念…别怕。” 我紧紧揪住声音主人的衣服,迷迷糊糊,“程诺….救我。” 第八十五章 寂杏(一) “elizabeth呢?她不和我们一起去了吗?”我这才想起elizabeth早早儿就不见人影。 “你下次直接喊她何小翠好吗,伊丽莎白真的好别扭啊,老子读不来英语的。”历殷绝骑得气喘吁吁,“她家有专车接送,才不稀罕坐我这自行车。” 我可不敢让祁家的车直接送我到百乐门口,elizabeth胆子忒大,不怕父母说教吗?不过转念一想,她家一直挺西化的,许是家风比较开放,便也没再多问。 elizabeth老早就在百乐门口等着了。金色的大卷发垂到腰间,她涂了个艳丽的正红色唇膏,又化了个五光十色的妆容,对着我们一个个飞吻,“像不像电影明星?” “哪来的站街女?”历殷绝一把推开她,“老子不接你这生意。” “看清楚,是我!”elizabeth见自己不仅没有得到赞美,还被误认为是拉皮条的,气得彪出了东北话,“干哈?见不得老娘化妆?” 于是历殷绝眼睛一定,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噢,是翠姑。” elizabeth咬牙切齿,“翠你妈。” 本来我以为历殷绝眼神已经够差了,但没想到林木木眼神比他还差,而且更加过分。他对着elizabeth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位妈妈桑,你有没有便宜又漂亮的鸡?” 于是,elizabeth当场掏出手帕,擦了脸上的粉底口红,恶狠狠地丢在林木木身上。 显然,我有些多虑了,因为百乐门一点儿都不像我想的那样**。反而气氛很优雅,昏暗的灯光一圈又一圈地撒下来,舞台附近却是色彩斑斓。 一位身穿旗袍的年轻女子正扭着纤细的腰肢,歌声魅惑,底下的客人不是正在细细品着一杯威士忌,就是在介绍自己的生意,专注于歌声的人,则纷纷投来惊羡的目光,歌女眼睛娇俏地一眨,顿时心都化了。 “白玫瑰!白玫瑰!”林木木很激动。 我们找位置入了座,服务员递上菜单,历殷绝看都没看一眼,“老子要喝酒。你直接给我来一斤二锅头。” 美女服务员很是耐心,秉持着职业道德,礼貌微笑,“先生,我们这里没有二锅头,看你们几位还是学生吧,可以尝试一下果酒。” “那来五杯果酒。”林木木嗑着瓜子打听,“这位姐姐,你们那个新来的,就是那个长得很水灵的,什么时候上台啊?” “您是说寂杏吧,请耐心等待,寂姑娘今日的曲儿还没有唱呢。” 他听完,大松一口气,“来得还真是时候,咱们过会儿可以大饱眼福。” 我四处打量,只看见一个熟悉的黑影从楼上经过,那人身穿风衣,头戴帽子,遮得严严实实。 “顾璇婷?”我终于想起来,而她好像也注意到了我,身影显然在二楼愣了下,然后直接拐进一个包房。 她这般利落的装扮,一点不像平日里顾盼生姿的妖媚。神神秘秘的,难道是百乐门她不能光明正大地进来吗? 我很是疑惑。 只听见周遭忽然人声鼎沸起来,方才还算安静,此刻一下子热闹非凡。 林木木激动地站了起来,“是寂杏!” 我看向舞台,一位红衣女子翩翩上台,她长发盘起,,五彩斑斓的光照耀在她的身上,微微将手扶住话筒,还未正式开口,底下起哄的人便更加卖力。 灯簇一缕一缕地扫在她身上,宛若在烈焰中绽放的仙子,女子面对起此彼伏的叫呵声,冷漠地连眼皮都没有抬起,只是垂着眼眸,悠悠地开了口。 宛若天籁。 我站了起来,思绪一片空白。 “呀,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是不是名不虚传?”林木木眉飞色舞,又扯扯我的衣角,“祁念,你是不是太激动了,快坐下,我都没你那么夸张。” 我只觉得我什么话都说不出……胸口控制不住地起伏着…浑身颤抖起来。 她是丁香。 第八十六章 寂杏(二) 我从未停止过寻找她。 来到沪津这半年里,我拜托过很多人。不管是一向不苟言笑的张副官,还是那位瘦削的管家甚至包括我的父亲。从上到下但凡有点门路的人,找遍了云水村附近的村落县城,皆无果而归。 我也猜测,丁香辗转反侧,或许去了更大的城镇,去了更远的地方,也有可能早早地就回到云水村了。连最糟糕的情况我也考虑过。 只是我没有想到,她会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繁华的沪津,出现在这光怪陆离的百乐门里。 寂杏。 “你看傻了?”林木木见我只痴痴望着舞台,仿佛把自己的魂儿都望了出去,便更用力地扯了扯我的衣服,“不会都没有在听我说话吧?” “前面那个!你要看就坐下好好看,站起来挡住我们后面的了知不知道?” 直到身后传来不耐烦的粗犷男声,我才从一片空白的世界被拉了回来,不知所措。 “她…她本名就是叫寂杏吗?多大了?家住在哪儿?可是一直就生活在沪津的?”我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神。 此时此刻,正在台上宛若发着耀眼光芒的歌女,和那个生活在云水村,清秀中又带着几分娇憨质朴的丁香,明明生得一模一样的脸,却又离她咫尺天涯。 林木木一摊手,“你这是在向我打探她?这…我哪里清楚?我只知道她是上个月刚来的,要不然,过会儿你亲自去问问。” 一曲唱毕,余音绕梁。众人纷纷站起来鼓掌,“再来一曲儿!”“寂杏姑娘,不来陪我们喝一杯吗”。喧闹之声此起彼伏。 寂杏将目光一抬,只轻轻浮出一个如牡丹花一般明艳动人的微笑。旗袍包裹着婀娜妙曼的身材,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脚踝。她踩着高跟鞋回了后台,并不理会底下热情的一群人,一步一声,留下妖冶冷艳的背影。 “请等一等!” elizabeth还没有来得及喊住我,我便不管不顾地冲向舞台。 一排排的白炽灯泡,变换着彩色的光,铺天盖地般落在我的身上。 “这位小姐,我们寂姑娘一日只唱一曲,若您还想听,可以明日再来。”一位安保拦住了我,他表面上虽是笑得温和,语气却是如机械一般没有感情。 “丁香,我一直在找你,找了好久。太好了…你没有事”我对着她的背影,脱口而出。 寂杏的身子顿了顿,她慢悠悠地转过来,只冷冷地上下瞟了我一眼。 “哟,那位妹妹,你要是能有本事把我们寂姑娘留下来再一曲,今日你百乐门的酒水钱,都算我们哥几个头上。” 身后传来看热闹的声音,座位上的观众按耐不住,纷纷站起来起哄。 寂杏只对着他们冷笑一声,又看向我,“这位小姐,你叫住我所为何事?如果是劝我再唱一首,那你还是别费唇舌,早点走吧。我寂杏自打第一天站在这百乐门起,就承诺过每日只唱一曲。”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心里顿时泛起一阵寒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先和我走,不要继续在这里卖唱了。” 我用力地推开安保,紧紧抓住寂杏的手,她瞳孔骤聚,眼底竟扫过一丝不耐烦。 “卖唱?小姐,别把话说得这样难听嘛,我们百乐门,都是正经儿唱歌的。” 寂杏用力挣脱开我的桎梏,只见腕子淡淡的一圈红晕。她垂着眼眸,漫不经心地揉着,“再说了,我也不是你讲得那个什么丁香,你大抵是认错人了。赶紧走吧,不然你今儿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后果可是要自负的。” 历殷绝他们几个见状不对,立刻涌了上来。 第八十七章 寂杏(三) “祁念,你干什么呢…别在这里站着了,快点儿下去。” 林木木则在一旁赔着笑,“嘿嘿几位爷,她脑子不大好使,别见怪啊,我们这就走。”说罢,又凑到我耳边悄悄提醒,“姑奶奶,你该不会是要砸场子吧,那么多人看着呢,别把事情闹大行不行。万一有事儿,连历殷绝他老头都搞不定…这百乐门背后水很深的…”。 他干咳一声,又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你就是丁香呢?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担心得好几个晚上我都不敢睡觉,我怕在梦里,梦到…..” 我忽然哽咽,“你一个人流落在外,吃什么,住在哪儿,受了什么苦。你和我走,若有什么苦衷可以慢慢说与我听。就算不回云水村,我也定会给你安排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让你吃穿不愁的。” 寂杏忽然打断我,她看上去显得很头疼,“这般纠缠着我,可真是个麻烦,哎。我和那个丁香素未蒙面,自小我就在沪津长大,也从未听闻过这个人。我就是我自己,随随便便把一个陌生人的名字按在我头上,还非得要我去承认,未免有些可笑。这世界上相似的人可是多了去了,本姑娘还觉得自己倒是和冀州都督的夫人有几分相像呢,若如此,你大可以说我是他老婆,哟,那不得是天大一桩好事?不过小姐,这是不是就没有道理可讲了呀。” 不管是寂杏还是丁香,只要她一个点头或者一句话,让我晓得她还安好便足够。如果她真的有什么苦衷,我亦可以试着理解。可这如陌生人一般的冷漠,令我怎么样都想不通,她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去承认,要装作不认识我?我们明明是朋友,她送我绣着茉莉的手帕,却缺席了我十四岁的生日。 我眼睛里噙着隐隐约约的眼泪,“不会的,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 寂杏忽然厉声呵道,“看样子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心不死了?”径直向我气势凌人地走过来,“你且仔细看看了,我到底是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你的眼睛…怎么受伤了….”我震震,伸出手,颤抖着去抚摸她眼角下方一道疤痕,那疤痕,即使用最好的胭脂也难以彻底粉饰。淡淡地,就依附在她的右眼下方。 寂杏拍开我的手,“这不是受伤造成的,是自小就有的胎记。” “.…你还是..?” “最后再告诉你一遍,我不是。”寂杏眉头紧紧蹙着,看上去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观众翘首企盼,似乎在目睹一桩津津乐道的大戏。 “发生了什么….吵吵闹闹的。” 屏息凝视,底下按耐不住,开始窃窃私语,骚动起来。 不得了,居然还引来了金友雄,百乐门的大老板。靠着在租界做生意,倚仗着土地章程和洋人的庇护,生意面牵扯极广,是名副其实的大资本家。 “干爹,你怎么来了。”寂杏眼睛忽然一亮,一下子收敛住身上的戾气。 金友雄叼着一根雪茄,眉间皱成了“川”字形,“你自己看看,是这个月第几次?” 寂杏嘴一撇,“人家也不想的,对不起干爹,又给您添麻烦了。”似有意无意地撒娇。 干爹?金友雄和寂杏又是什么身份。 “对不起这位先生,我…我只是觉得寂小姐很像我的一位朋友,很想确认一下…所以才贸然…真的对不起。” 我见蔚月,林木木,elizabeth和历殷绝都凝着一口气,深深觉得自己又闯了祸,便先将道歉说得诚恳,方欲开口接下来的话,金友雄便咳嗽了一声,他眯着眼睛问我,“哦?那么这位小姐,请问你现在确定了没。” 我摇摇头,“她不承认不代表不是,我不想放弃。” “你怎的这样固执,我都说了我并不是那个丁香了,别再纠缠我了好吗。”寂杏忽然紧紧箍住我的手,几乎是被我气得咬牙切齿。 第八十八章 寂杏(三) “哼,既然如此,即便寂杏是你所说的那位朋友,看样子也并不想与你相认。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都是你自己擅作主张,臆断她内心的想法罢了。你怎知,她一定受了苦,受了累,并且愿意跟你走呢?” 金友雄吐了口烟圈,“刚才你的话我也听到了些许,寂杏是我干女儿,自小就在我身边长大。从未出过沪津一步,毋论什么村子了。她眼睛上的胎记你也瞧见了,若是再不信,那我也没有办法,这都是你的事情了。我丑话只说一次,今日就当你是认错了人,无意冒犯。百乐门因你折损的生意也不需你们赔付,请快快离开吧。下次若来,听我们寂杏唱歌自然是欢迎的,若是再做纠缠,休怪金某人不客气。” 真的吗….难道她不是丁香…是我弄错了吗… 我难过极了,本以为寻到了她,看样子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说的那个丁香,到底是谁啊?”回到小圆桌上,elizabeth终于开口问了我,“瞧瞧你,这般失魂落魄的。” 林木木刚才目的一切,忍不住后怕,万一那金老板今日碰巧不怎么不开心,就不是撞枪口上了。纵然几个人的家里多多少少是有背景的,可哪里比得过金友雄商政皆举足轻重,背后又有洋人撑腰。好容易平息下来,林木木足足给自己灌下一大杯果酒压压惊,便接着问道,“你那个朋友,是失踪了吗?” “在云水村的时候,她和我玩得很好。我哥哥和我,还有另外一个男孩儿,形影不离,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可是后来…后来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她留下一封信,便离家出走了。”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往日发生过的一切仿佛历历在目,我的心不由得又一阵绞痛。 “别难过了。”历殷绝听完,抿抿嘴,“说不定人家早就回去了呢,你在沪津,当然不知道。” “是吗…”我讷讷,“如果是这样便好了。” 蔚月忽然将声音放得极轻,“那些人看我们的眼神好恐怖,咱们还是先走了吧…” 环顾四周,只见七八个身着一身黑衣的男人,有意无意地往我们这里晃过,似乎在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隐隐还能看见他们腰间,别着一把把泛着寒光的枪。 我顿时心生愧疚,毕竟历殷绝大伤痊愈,本该好好玩玩来庆祝一番的。若不是我刚才鲁莽失态,也不会被这里的安保盯上了。我低下头,“对不起…我….” “你别总是对不起的,听得怪不舒服,别这样唯唯诺诺的好吗?”elizabeth忽然打断我,“这种情况,我或许早就炸开锅了,比你莽撞不止十倍。” “就是啊,我不是早上还和你说过吗,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就不要说谢谢,对不起这类的话。”历殷绝看了林木木一眼,“要是他成天对我这样,肉麻兮兮得很,老子立刻打得他那叫一个马兰花开二十一。” elizabeth冷哼一声,“难得和你意见一致。” “那可不是。”历殷绝刘海一扬,甚是得意。 出了百乐门,太阳也快下山。 elizabeth由家里的司机接了走,林木木推着车,和蔚月并肩走在前头,二人打打闹闹,竟难得透出几分温情。 历殷绝忽然调皮地笑了出来,他用肩膀顶了顶我,“咱们走…就留他们俩。”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 历殷绝似乎很有八婆体质,看到林木木和蔚月有些许苗头,便欣喜若狂,见我还愣着,索性一手推着车,一手扯着我,随随便便就拐进了一个弄堂。 “哈哈哈哈他们两个过会发现….”他笑得只拍自己大腿,“想想就很好玩。” 发现我什么反应都没有,历殷绝立刻尴尬地止住自己的笑容,“是哦,不好笑。” “没事没事,我也不想当电灯泡。” 我觉得历殷绝一点都不像黑道大佬的儿子,他刚才那一番举动,分明就是活泼顽皮,又幸灾乐祸的天真少年。实在是难以想象,他究竟是怎么做到拿把刀,和接头混混砍个你死我活的。 第八十九章 祁悦和历殷绝 “咳咳,你家住哪儿?要不然我送你回去吧。”历殷绝推着车走在前头,忽然转过头,笑意暖洋。 我一愣,赶紧摇摇头,“我家还挺远的..自己过会坐电车吧,就不麻烦你了,你也早点回去。” “啧啧啧,那可怎么办。”他挠挠头发,故作神秘,“我都把你拐到这来了,好赖也要负点责。要不然这样,我送你去车站吧。女孩子一个人总归还是不安全,再说天都要黑了。” 我笑笑,没有拒绝,“那也行。” 本来就对沪津的市区不太熟悉,那么多个站头,我也不清楚到底哪个才有开到明山脚下的电车。既然历殷绝好心帮忙,便也不逞能。 他推着自己的脚踏车,慢悠悠地走在落日余晖里,我跟在他身后,每走一步便踩在他的影子上。风微微吹着我的衣角,我将碎发别在耳后,一言不发,却很是自在惬意。一瞬间,我几乎快错把身前清瘦的少年当做是程诺,而我置身的仿佛不是沪津,而是宁静的云水村。 一排排洋派小别墅坐落在街道两旁,电车拖着长长的鸣笛穿梭于交错的街道。 “到了,发什么呆呢。”历殷绝好笑地望着我,露出小小一颗虎牙。 “额…”我刚想说声谢谢,却又想起在百乐门的时候,他们告诉我,朋友之间不用说这二字,便以双手抱拳的方式,带几分潇洒,“告辞,兄弟。” 历殷绝笑得几乎快整个人背过气,“神经病吧。”他指着我。 这个人,是笑点一贯很低,还是我这个动作真的很傻?我“嗯?”了一声,他便摆摆手,“溜了溜了。” “历殷绝,我们好久不见。” 历殷绝本笑得很是开怀,直到看见一个裙裾翩翩的女孩向自己慢慢走来,他嘴角好看的弧度忽然凝住,清秀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我清楚地听见,他从嘴里狠狠吐出几句脏话。 那女孩儿,竟是祁悦。 “你怎么从….”我非常惊讶,本以为祁悦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乖乖待在家里好生养着。虽然医生也说了,她伤口恢复得很好,完全可以多走动走动。只不过在这闹区,见到她一身单薄的连衣裙,我还是免不了感到很意外。 之所以又把话生生卡住,则是因为,我这才发现,不仅仅只有祁悦一个人,在她的身边,围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杜若寒和苏珊。 她们见到我,异口同声地嗤笑道,“呵呵,真是冤家路窄。” 祁悦伸出手,眼神扫都没有扫过我,尽数落在历殷绝身上,“听说你出院了,恭喜。” 历殷绝的脸忽然就变得黑沉沉的,他转头,一个翻身骑在脚踏车上,“不喜不喜,一出院就他妈看到你,晦气晦气。”挠挠头发,做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点都不理会祁悦示意握手的动作。 我又想起,蔚月说过“他们之间…很有故事。”便在一旁,只默默地看着这些人的一举一动。 “历殷绝,你这人也太没有风度了吧?”苏珊把祁悦拉倒自己身边,“我们小悦主动向你示好,你却一点儿都不领情。” “我领不领情,管你们屁事?”历殷绝忽然转过头,眼神如鹰一锋锐。 苏珊没有想到他居然那么口不择言,语言粗鲁,更没想到他连女孩子的面子都不给,脸顿时气得一红,“请你放尊重一点。” 第九十章 追惊 “放尊重?我他妈非礼你了?”历殷绝忽然冷笑一声,“你就算脱光了躺床上,老子都懒得看你一眼。” “历殷绝!” 我第一次见祁悦这般疾言厉色,她瞪红了眼睛,隐隐约约还能看到眼眸淡淡的一层泪,“你觉得你这样有意思吗?我已经….” “没意思,没有任何意思,只求你别他妈再来烦我了好吗。” 祁悦哽咽,似被历殷绝欺负得极是委屈,“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我…” “是啊…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历殷绝将手撑在车龙头上,紧紧握着把手,可以看到精瘦的手臂上,一道一道的青筋。 他冷冷地看着祁悦,“别在我面前哭了,这招你已经用过很多遍了。” 说罢,用力地吸吸鼻子,“走了。” 他淡淡地撂下一句话,便踩着车消失在马路尽头,似乎一刻都不愿在这里多逗留,一点儿也不想和祁悦呆在同一个地方。 祁悦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我走近,有些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哭了..” 我不知道祁悦和历殷绝曾经发生过什么,也不敢多问,因为杜若寒和苏珊此刻的眼神能把我从上至下,里里外外都剜个透。我不喜欢她们两个,就如她们亦分外讨厌我一样。 祁悦抽抽噎噎地问我,看上去委屈极了,“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你别误会,我们本来是五个人的,只不过其他人都先回家了。历殷绝人很好心,怕我走错路,才一直送我到车站的。” “是么…..”祁悦望着前方交错的弄堂口,语气近似缥缈,眼神也很是惆怅。 气氛安静地诡异。 “你们…”我正犹犹豫豫地打算开口, 只见迎面走过来几个人,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个个神色严肃。“请问,你们几个谁才是祁四小姐。” 其中一个开了口,声音低沉。 “噢?你这都看不出来,当然是这个。”杜若寒拍了拍祁悦的肩膀,又对着我不屑地轻笑一声。我撇过脸,只是安慰着祁悦,一点都不想理会她。 西装革履的男人忽然走到祁悦面前,用着刻不容缓的语气说道,“那么四小姐可否愿意跟我们走一趟?” “你们…是谁?”祁悦垂着身子,眼角的泪还没有干。她抬起眼眸,闪烁些许晶莹的泪光,愈发柔弱无骨。 “你到了哪儿,自然便会清楚。”男人似乎无视掉了她的泪眼婆娑,强硬冰冷的语气并未改变半分。 杜若寒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然用力地把我推了出来,一个措不及防,我差点撞到眼前魁梧的男人身上,“等等,这位也是祁四小姐,不过是从小一直生活在农村罢了,前一阵子刚来沪津” 几个黑衣男沉默一番,面面相觑。过来好久,其中疑似头目的一位,才站了出来。他伸出食指,本直直对着祁悦,却又犹豫地缩了回去,最终好像下定很大决心的样子,还是指了指我,“四小姐,请上车。” 第九十一章 绑架(一) 一时之间,我很疑惑。平日苏珊最是看我不顺眼的,今天竟然却主动承认了我的身份。又见那些穿黑西装的男人神神秘秘,完全看不出来是谁的手下。我摇摇头,心中戒备,“你们不说清楚是去干什么,我怎么放心上车?” “是吗?”其中一个忽然将语气抬高,“那就别怪我们对四小姐不太客气了。” 我顿时明白过来,早该意识到,这几个人都来者不善。 起先我本以为是百乐门的人,可既是如此,以金老板的个性,大可以当场就唤几个保镖给我们点颜色瞧,何必等到现在,特特派几个人抓我,如此折腾一番未免太浪费时间。 他的一个眼神,周遭的人便心领神会,纷纷围了上来。 几个女生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立刻收了住方才各异的心绪,不约而同都聚拢在了一起,直直往后退了几步。 苏珊担惊受怕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几个面露凶狠的男人,她哆哆嗦嗦道,“不…不会吧。难道真的是…搞绑架的?” 原是如此,刚才不过是觉得祁悦上来路不明的车有危险,而我的安危对她们而言又不打紧,所以才这样把我推了出去。 我赶紧护住祁悦,生怕那些人掳走她。祁悦浑身颤抖着像个受惊的兔子,紧紧攥住我的衣角,“姐…他们到底是谁?” 杜若寒和苏珊在这般危急的情况下,亦乱了阵脚,几个女生不由得靠在一起,互相交换一番慌张的眼神,可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也不管以前有何恩怨,见男人们步步逼近,只轻声地问苏珊,“你身上有没有带什么硬点儿的东西?等他走过来便直接砸过去,然后能跑就跑。” 苏珊惊慌失措地将手腕上的玛瑙坠取下来,塞到我的手中,她带着哭腔,“你..你来砸,我不敢。” 手心和额头都冒出了涔涔汗渍,我一咬牙,心一狠,重重地丢了出去。 可惜…玛瑙坠只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便被男人结实的手臂扫出半米远。 “啊啊啊!!”不知是谁先开始尖叫的,又是谁最先踏出逃跑的步子。一片慌乱之中,我只觉得祁悦松开了我的手,空空握住一阵风,身边的温度离我而去。 “祁悦——”我想回头再看一眼,可却被黑压压的身影挡住,身子被人用力一推,便倒在地上,尖利的石头生生划破了衣服,划出了一道道血印子。 我听见苏珊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了出来,“祁悦,别管她了,快跑。” 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救命!”我吃痛地疾呼。 可已近傍晚,天空昏沉沉的一片,街上稀稀拉拉只有几个妇孺,她们远远躲在一旁,见这势头根本不敢上前一步。 忽然觉得整个身体都离开了地面,男人将我后背扯起,另一人打开车门,剩下的便是“轰隆轰隆”发动机开启的声音。 他们看上去极为默契,配合流畅得像是精心受过训练似的,若是此刻还没有机会挣脱,后果便无法想象了,我拼尽浑身力气挣扎着,男人大概也是烦了,直接上手给了我几个耳光,见我痛得连话都说不出,便将我往车里一丢,头狠狠撞在车窗上,晶莹的玻璃顿时擦出一丝血迹。 我的大脑忽然一阵“嗡嗡”作响,疼….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散去,就像一团软绵绵的泥巴,意识也渐渐开始不清晰起来。 是谁….想抓我。 只听见车门重重地合上,连一丝缝隙都没有,紧紧实实。车厢内男人们抽烟的味道令人想吐,扬长而去,我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第九十三章 绑架(三) “那个时候,是我最幸福快乐的日子,有吃有喝有朋友,哥哥嫂嫂都待我如亲姊妹。寨子势力日益壮大,家底也渐渐雄厚起来。可爹却从来不做强取豪夺的事情,只是想着,只要我们的寨子在一天,西北百姓的安全便多一天。可后来…..” 顾璇婷眼底的柔情忽然消失,换上恨恨的一丝寒光,“西北土地贫瘠,却矿产丰厚,京军起初驱赶西北的居民,大肆开工设厂…还抓走大半壮汉充劳动力,报酬却极低廉,若有不服,一律开枪打死…我看见…好多好多的人…都死在那黝黑却可怕的枪眼下。” 我脑子里只是空白,身上仿佛也不再疼痛,只听见顾璇婷的声音,一缕一缕飘进我的耳朵。 “傅延庭奸诈狡猾,贪得无厌。我的养父不得不起兵反抗….虽是如此,倒也没有和京军正式开战,就这样僵持了几年。也算保住了西北的资源,和西北百姓的安全。” “只是我没想过,真正心狠手辣的却是傅绍清。他令海军不断骚扰我们的边沿,故意引诱我父亲的船开进京军海港范围,以父亲欲侵占港口挑起战争为理由,用飞机在西北投下了多少炸弹你知道吗?!” 顾璇婷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一想起那些惨烈的回忆,几乎是快要呕出血来,“死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你一定不敢相信…那样的场景有多可怕……早上还在对我笑的嫂嫂….最后却只发现她一半的尸体…手里还握着…秀给我的荷包….从那以后,我就决定…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叫傅家父子付出代价。” “你知道…栽培我的…训练我的…将我送到傅延庭身边做情妇的究竟是谁吗…”顾璇婷将锋利的目光忽然扫向了我。 我只觉得一切都可怕极了…不想再听她说话。原来…傅延庭看上去总是爽朗慈祥,可也是这样得狠。 而傅绍清….我更加不敢细想,人命对他来说,到底是怎么一样低贱的存在?为了权利和江山,可以不择手段地滥杀无辜,强取豪夺。 我想回家,回到云水村,不想再继续待下去。我从未知道,军阀混战的年代,居然是这样的残忍。 沪津的沉浮,那样繁华的城市,又是吃了多少人的血肉。而我的父亲呢,沪军会不会也是这样? “呵呵…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傅延庭就快死了,哈哈哈哈,我心惊胆战地在傅家潜伏了那么久,透露过那么多次完美的情报。就算夜里害怕地不敢睡觉;就算我拿枪的时候,手抖得快要发疯;就算每天都做着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的准备;就算傅绍清早就猜测到了我的身份又待如何?他和我互相博弈,逢场作戏,最终也抵不过他父亲的命,傅延庭很快就会死了。” “可我….可我…可我却输得彻彻底底,”顾璇婷痛苦地跪了下来,她捂着自己的脸,泪水从手心溢出,“我居然..居然爱上了傅绍清…我甚至…还期望着..他可能有对我动过一丝真心。” “可是,傅绍清在剿灭狂云寨以后,即便我的父亲自杀,他都不曾放过我的家人….米米…她是我哥嫂唯一的女儿…才只有三岁。她已经会把三字经背的滚瓜烂熟,是我见过…最懂事的孩子。” “呵呵,他不曾爱过我,不曾垂怜我的家人…也不会放过我,我的命对他来说,一样的不值钱。” 我只觉得身上好冷,顾璇婷哭得那样凄厉,她的故事那样可怜。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开门,只想逃出去..... 傅绍清….傅绍清….. 顾璇婷忽然停了下来,如鬼魅似的看了看我,又哭又笑,“我乔装打扮,准备连夜出沪津,结果却被他派来的人一路追杀,我躲在百乐门,发现这里上上下下早就都埋伏好了。我本以为,今日肯定是一死了,不过…傅绍清他一定没有想到,你居然也会在这里。” 她冲过来,抓住我的头发,重重地将我甩在地上。 “你看,连老天爷都觉得他残忍不是吗?我还不到死的时候,而你!”顾璇婷疯了似的得扯着我的手腕,“你就是他的代价。” 我忍着剧烈的疼痛,喉咙里仿佛涌出一阵腥味,“你放开我!”我挣扎着大叫。 我一点也不想听,我好害怕.....我只想回家。 “只要你在我手中,他手下的人就一定不敢随便开枪” 顾璇婷丝毫不理会我的挣扎,瘦削的脸没有一点肉,挂着两个空荡荡的眼睛,发出触目惊心的笑 “你信吗?你敢和我赌吗?你猜猜….他到底有没有对你动心呢?”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有什么关系,赌输了,大不了我们两个一起死,黄泉路上也有好有个伴儿,比起死亡,以后嫁给他,这才更令人害怕不是吗?” 第九十四章 绑架(四) 此时此刻,顾璇婷的脸有些狰狞扭曲,我没有力气再挣脱,只看着她可怜又可悲的神情,“如果你是为了威胁傅绍清,那你抓错人了。” “是吗?”她凄然一笑,“你想知道打开门会发生什么吗?” 顾璇婷甩开了紧握着我的手,一个踉跄,我重重地跌倒在地上。而她就像失去了所有神志似的,对着我疯狂地大笑着,眼泪却一滴一滴地往外涌了出来。 “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死又有何惧?不过,决计不能让傅绍清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杀了我。”顾璇婷宛若一个哭花了妆的鬼魅戏子,“你猜猜,一旦我把这门打开,是一颗颗子弹冲进来呢,还是什么都不会发生?” 我不知道,亦不敢去猜,我抱着自己,蜷缩在地上,浑身发抖。 哗啦得一声,顾璇婷突然拉开包房的门。 我惊叫着捂住自己的耳朵,我害怕,自己也会成为那可怕枪眼下的一具尸体。 一道道刺眼的光,伴随着百乐门歌舞升平的喧闹,从楼下的舞台中央穿透进来。隔着走廊上的栏杆,我看见对面的男人们纷纷停住了脚步,腰间的枪泛着冷冽的光。 原来方才蔚月说得那些神情凶狠的人,并不是百乐门的人。他们统统都是傅绍清的部下,早早埋伏在这里,打扮成安保的样子,目的就是解决掉顾璇婷。 “我花掉身边所有的大洋买通了百乐门的杀手去绑架你,连最后一把防身的枪都抵了出去。我一无所有,除了你,你就是最后的筹码。瞧瞧,他们不敢开枪。我赢了哈哈哈哈哈......” 顾璇婷笑得凄厉而绝望。 “你知道这不过只是无用功。”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除了最后给你拖延一点时间,无济于事。” “一点时间足够了。”顾璇婷冲着对面的人喊道,“我需要一辆车,一把枪。当然,若你们只当我是死前在说些荒谬的话,现在就开枪吧。我什么都没有了,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只不过….”她用力地把我扯到身边,面露凶狠,“我必定拉着你们少帅的未婚妻一齐同归于尽。” 对面的人只举起了枪,却迟迟没有按动机板,我闭着眼,连深深吸一口气都觉得是那样难,浑身仍然在发抖。而身边的顾璇婷,虽是无所畏惧地笑着,可眼角仍是莹莹泪光,我感受到身边没有一丝温度,和我一样,她在微微颤抖着。 黑压压的枪口对准我和顾璇婷,仿佛下一秒,一颗颗子弹就喷涌而出,到底…会打中哪里呢? “砰——”得一声,巨大的枪声仿佛要震破我的骨膜,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哗啦哗啦碎裂开来,只听见楼底下的人群顿时爆发出惊慌失措的声音,舞台的灯光扑闪了几下,便陆陆续续地就灭了。 再也没有人敢继续扭着腰肢唱歌,也没有人能安然惬意得欣赏表演。 我看见他们立即轰蹿开来,慌乱地从座位上站起,又或是极为害怕地环顾四周,男男女女都争先恐后地想要逃出去,害怕尖叫的声音听上去竟然是热热闹闹的。高跟鞋踩着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又是谁的珠宝项链在一片惶恐之中被扯了下来。地上尽是女人们的手帕,散落的首饰,抽了一半的雪茄..隐隐约约还冒着火星子。 “砰——”又是一枪,百乐门厅堂的大灯瞬间灭了下来,水晶碎片重重地落了下去,砸在地上,四分五裂的声音带起一波又一波的尖叫。 顾璇婷的指甲用力地钳入了我胳膊上的肉,她整张脸,似乎都颤抖得很剧烈。 我感受不到痛,黑暗之中,只看见大门被重重踢开,一丝光照了进来,同时又慢悠悠地落在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他语气极冷,只对着身边的副官说了两个字,“清场。” 张荃钧将枪举得高高,他对着角落里,走廊上,惊慌失措的一群人喊着,“给你们三分钟的时间。” 金友雄闻声赶来,见到这个大阵仗,连雪茄都不没再继续抽。他走近,原是傅少帅…不对…现在应该称他傅总司令。 第九十五章 绑架(五) 掌控着半个国家的军政的大人物。 金友雄不由得压低了身子,“不知道…傅司令特意光临此处…所谓何事?若只是喝个小酒,看个小曲儿,只需吩咐一声,鄙人这就去给你准备上好的包厅。实在无需…用枪说话呀。” 傅绍清面无表情,“今日百乐门由本帅包了,张荃钧,你去开张银票,金老板想要多少,便去账头上取多少。” 金友雄久经商场,极懂眼色,傅绍清简单的几句话,便明白了七八分,必定不是小事。 他大喝了一声,“听见没,傅总司令今日包下百乐门了,你们还不快走?若打扰人家兴致,不仅是和我金友雄过不去,估计也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 于是,我又看见底下密密麻麻的一群人,似兵荒马乱般地冲了出去,就像是几百个难民去争抢那只够几个人吃的粮食一样,不管不顾,抓着求生的欲望,甚至不惜踩着他人的身体冲向门口狭小的一抹光亮。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连同金友雄在内,除却傅绍清的人,统统消失得一干二净。 一排排士兵包围了整个百乐门,他们齐齐举着枪对着我和顾璇婷。她紧紧闭着双眼,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我颤抖地从嗓子里,发出艰难的声音,“傅绍清…..” 他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紧紧锁着眉头看着我…或者说…是看着顾璇婷。 “你终于来了?”身边传来一声轻笑,“我还以为,你都不屑出现,只不过派几个人潦草地一枪崩了我就是了,看来….你真的很在意你的小未婚妻呵。” “没有人可以威胁我。”傅绍清扶了扶帽子,语气似冰窖里的冰块。 “哦?那么说…你是特意为我而来?想看着我死?哈哈哈哈哈哈,傅绍清,我只想问你一句。”顾璇婷绝望地笑着,又忽然呐呐道“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只有一点….” “没有。”傅绍清冷漠地打断她,他抬起头,光照在他如精雕细琢一般的面容上,他那样好看,可又是那样的绝情,“从头至尾你只说对了一句话,我不过是来看着你死罢了。” 顾璇婷听罢,愣愣地望着他,“好…好….”便彻底疯了似的嘶吼起来,“看来你够狠心…连你的未婚妻都不顾了吗!!哈哈哈好啊..来啊!开枪啊!” “永远都别去揣测我的心思,惹怒了我,我只会叫你死得更加难看一点。”傅绍清淡淡地扫了顾璇婷一眼,仿佛就像在淡漠地打量一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而曾经,他把顾璇婷拉在怀里,吻得那般热烈,就像是想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血,肆无忌惮地宣告着这个女人,为他所有,唯他主权。 顾璇婷觉得自己可笑极了,一切都是她妄想,一切都不过是假象罢了。 傅绍清亦觉得顾璇婷可笑极了,他一点一滴都不曾喜欢过她。以前不过是怀疑顾璇婷的身份,为了引诱她上钩,逢场作戏而已。是她自己太不自量力…为了报仇不惜成为父亲的情妇,欲图把内部情报透露出去,瓦解傅家的势力。 和傅绍清相比,顾璇婷的本事就像弱小的蚂蚁一样,她那点伎俩和把戏,早就被他捉摸了个透。而最该死的就是,顾璇婷还妄想他爱她。输了就是输了,只要傅绍清想要她死,她就得死,没人左右得了他。 最后,傅绍清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他看我的时候,总爱皱眉毛的。 我捉摸不够他眼底涌现的一丝复杂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说了…别试图揣测他内心的想法。 “放了她,别再做挣扎了,我要你死,你就得死,明白吗?没有人有资格和我谈条件,你就是其中一个。” 顾璇婷听到他的话,脸色慢慢浮现一个阴森森的笑容,她咬牙切齿,“别做梦了,我就不信你舍得让你的小未婚妻和我一起赴黄….” “开枪。” 第九十七章 病房(一)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明泉山庄的私人医院里,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干净得仿佛不真实,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似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 医生说,还好,检查下来不过只是皮外伤,若不是有傅绍清护着,情况就很难说了。而现在,我只消好好疗养一阵,就无大碍。 祁家听闻这个消息,不由得深深松了一口气。就连祁煜,他原本微微锁着的眉毛也松懈了几分。惠安和方宁这几天,一直在病房贴身照料我,吃穿用度面面俱到,鲜少离开一步。 日光照在白色瓷碗上,一圈一圈泛着光晕,我慢慢喝下母亲熬的乌骨鸡汤,“嘶”得一声,嘴角的伤还是隐隐作痛。 至于傅绍清,听说被我砸得不轻,躺在隔壁病房,同我一样由人好生伺候着养伤。 祁悦倒是日日夜夜抹着眼泪,守在傅绍清身边,偶尔才来看我几面。至于那日为什么她松开了我的手,又是谁推了我,我也未曾再提。 祁悦泪眼汪汪,坐在我身边,一边削着苹果,一边满脸愧疚地道,“姐姐,真对不起。” 我想,这不怪她,无所谓地挥了挥手,便将她递来的苹果咬得咔嚓作响。 说到傅绍清,我的心情就百味交杂,难以言喻。 他虽然奋不顾身地接住了我,可我不能确定,若是我没有从二楼掉下来,会不会就这样死在他部下的乱枪之下。还有顾璇婷,活生生的一个人,模样又是这般娇艳欲滴,可转眼就凋谢了,死状惨烈,据说她的尸首从楼上跌落,连眼睛都没有闭上。 我不禁一阵恶寒,傅绍清杀了那样多无辜的人,如顾璇婷所言,他确实残忍又可恶,这只不过是小小的报应,实在活该。 但我又想起傅大帅对我说过的话,傅绍清从小没有母亲,背负太多,为了京军不得不作出无可奈何之举。而且,是他救了我。 我依稀记得,当时我靠在他胸口,感觉他在挣扎地对我说,“别怕….他们不会伤害你。” 头疼欲来,思绪万分。我想,那或许是我的幻觉罢了,索性睡一觉,别管那么多。 我觉得京军有一点非常的奇怪,他们戒备森严,连条狗都谨慎提防,但就是不防着我。我知道这样说好像哪里怪怪,难不连狗都比我有威胁?我连狗都不如? 但确实,京军好像对我是无条件信任一般,又或者各个火眼金睛,看透了我怂、逼的本质,觉得我不敢做出什么事。 于是当我半夜三更在傅绍清病房前瞎转悠的时候,门口守卫不仅没警觉地赶我走,还对我笑得非常亲切,“祁小姐,您是不是关心我们傅少来着,这是要进去看看他吗?” 关心你爷爷家的十三姨太,看个南泥湾的香蕉皮。 我就很不服气,明明我是目光炯炯,凶神恶煞地在走廊上晃悠的,昏昏暗暗的灯照在我的面庞,理应是更加烘托出我的阴森气质。可那些士兵,居然对我笑得很开心,眼睛弯得就像家里媳妇又生了个儿子。 难道我看上去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吗?难道就不怕我进去一枕头捂死傅绍清吗? “他睡了吗?”最终,我还是弱弱地问。 “原是应该睡了的,不过既是您来,那肯定还没睡。”守卫笑得贼眉鼠眼,话里有话。 我在内心骂了句神经病,又摩挲了几下手中的印章,“那个,你可以把这个交给他吗?我就不进去了。” 这个本是傅绍清回燕京之前给我的,我勉强当做是他为了补偿那日喝醉酒对我的禽兽行为。可如今他既从燕京回来了,而且我实在也不怎么需要这枚印章。所以还是还给他吧,当做是报答傅绍清舍身救我的回礼。 虽然话是说不过去,但我心里更过不去。总归,他曾有一瞬间动心杀了我。 这枚印章今夜还给他,从此之后,便是他不欠我,我也不欠他。 守卫这个时候倒是开始正经起来,“我们只奉命在门口守着,不能擅自进去叨扰傅少休息。若小姐有要紧的东西给他,还是自己去吧。” “不就是一枚印章吗?你一进去,放床头再出来,不过几秒钟的事情。” 第九十八章 病房(二) 守卫坚定地摇摇头。 我气得牙痒痒,觉得这些人就是在故意和我作对。 罢了,既如此,那我便自己去给他。反正也没什么好心虚的,虽然我心里这样想着,心脏却控制不住地怦怦乱跳。 蹑手蹑脚开了门,窗帘遮得密不透风,安静地只能听见自己踱步的声音,黑压压一片,我松了口气,看样子傅绍清应该是睡了。 摸索一番,觉得差不多是到了床头的位置,便赶紧把印章放了下来,打算溜之大吉。 但我似乎是一直挺倒霉的,做什么事情也不顺心意,尤其是遇到和傅绍清有关的事,那就更别提了。 傅绍清忽然紧紧扯住我的手,黑暗中传来他清冷的声音,“半夜不睡觉,跑到我房间干什么。”虽说这语气听上去也不算生气,但我依然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我说,这位朋友,有话好好讲,我没偷你东西,也没对你怎么样,只不过是还你块印章罢了。 他松开了我的手,好似很疑惑,“印章?” 我听罢,一个灵光乍现,顿时觉得自己脑洞的缝又大了几分,身体抖了一下,“你…不会得什么后遗症了吧?失忆了…?” 这下坏了,他要是脑子有什么内伤,这锅,我到底背,还是不背? 本就压抑的气氛,在一阵沉默中变得更是诡异,仿佛房间的温度降到了零点,我转过身,又挥了挥手,可除了空气还是空气,“喂?你不在啦?” 良久,傅绍清仿佛受不了我的智商,他对我说道,“智障”。 “啪”得一声,房间的灯终于打开,傅绍清穿着病号服,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靠,刘海柔顺地垂在额间,隐约还贴着一块纱布。乍一看,没了军阀大人的气势,反而多了几分阴郁美少年的气质。 总归他怎么样都挺好看的,穿军装好看,穿西装好看,穿病号服也是好看的。 傅绍清看我披头散发地歪头打量他,眯着眼,“那枚印章既给了你,便是你的了,你不用还给我。” “也不是这样…我实在留着没什么用。”我结结巴巴告诉他。 其实这也不是我的重点,我垂着头,将手负在背后,暗戳戳地绕来绕去,犹豫一番,最终还是用如同蚊子叫一般微弱的声音对傅绍清说,“谢谢你。” 除了一句谢谢,我想不到还有什么能给他的。 之所以非常纠结,大抵是因为在百乐门,下令开枪的也是他,救我的也是他,说起来,傅绍清到底有没有在乎过我的生命呢? 我说完,脸都涨得通红。 傅绍清告诉我,那些人的枪法精准,一般来说,只需要开一枪就能打中顾璇婷。他站了起来,忽然很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戳了戳我的脑袋,“你怎么那么蠢,说跳就跳,想过后果没?” 这下我就很不服气了,“你的意思是还怪我?害怕是很正常的好不好,那么多枪对着你,就不信你还能镇定自若,脸不红心不跳的。而且我又不知道他们枪法厉害,求生的本能告诉我,从二楼跳下去轻则骨折,重则瘫痪,不管怎么样,就是比被抢打死了强。” 说罢,我推开他的手,哼了一句,“你看,我这不是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一点事情都没有?” 我深以为自己危机之中的决策很明智,颇为洋洋得意。 傅绍清冷哼一声,他甚至都不稀罕多一看我得意的嘴脸,“废话,你压在我身上,当然一点事情都没有。” 我转转眼睛,说得好像也是。 傅绍清语气一沉,他咳了一声,“那日在百乐门,我没有想要杀了你,也有把握让你全身而退,其实你应该相信我….”他忽然瞪了我一眼,“到底有没有在听。” 第九十九章 病房(三) 我当然有在听,而且听得脸红心跳,耳根子都发烫,心里居然还挺开心的,可是我就不是很想理傅绍清,于是我故意对他说,“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他板着脸,“王八是你。” 一想起顾璇婷,我忽然也笑不出来了,心里只觉得沉甸甸的。 傅绍清就站在我面前,一身乖巧的病号服,散发着一丝丝清淡的香味,我根本无法想象他的手沾染过多少鲜血。他此时此刻,看上去都仿佛拿我没什么办法,可是一想起顾璇婷的话,我就忍不住害怕。 他曾经杀了那样多无辜的人,草芥人命;他也曾经和顾璇婷吻得热火朝天,可那日杀她的时候,傅绍清一点同情的表情都没有。 我又开始迷茫了,我有点信,又有点不太信。因为傅绍清对我虽是一张冷漠又嫌弃的脸,也常常冷嘲热讽,没事还瞪瞪我,但我却感受不到他究竟有多心狠手辣。就算是那日被顾璇婷绑架,我从楼上摔了下来,他还是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我,看上去才这般病恹恹的。 我深吸一口气,“傅绍清。” 我好像很少喊他的全名,他此刻好像心情挺好,只“嗯?”了一声,等待我的下文。 “你以后,不要再杀人了。”我对他说,这是我第一次,这样严肃,这样冷静地直视他深邃的眼眸,语气不带有一丝一毫的紧张。 傅绍清显然愣住了,后来,他居然笑了一下,嘴角是好看的弧度,整个笑容都化在氤氲的灯光下面,笑得那样如沐春风,我的姨母心差点就泛滥成灾。 “我很认真的,你别嘲笑我。”我皱皱眉头,觉得自己气势被他的微微一笑就击得溃不成军。 “你继续说,我听着。”更没想到的就是,傅绍清居然真的有耐心听我把话说完。 好吧,我撑了撑手,内心百味陈杂。 有很多很多想说的,可又不知道要说哪些,又从何说起。我七七八八,说得颠三倒四,“你们京军金银财宝样样不缺,而你现在也快成为了总司令,权利滔天,全国大半边的土地都是傅家的了。人…人要学会知足啊…为什么还要去抢别人的东西,别人的资源。就让一些人过着自己的生活不好吗?” 我明里暗里都在提顾璇婷的事情,我觉得她真的好可怜,她的家人也是,还有她三岁的侄女,每每想起,就很唏嘘。 傅绍清听完,嘴角的笑容还是没有散去,忽然微微弯下腰,“你大概是个傻子。”他对我很无奈。 横竖他都不明白,我觉得自己确实挺傻的,和傅绍清扯这个干什么。于是我摸着脸,“你睡吧,我…我走了。” 门口忽然传来阵阵敲门声,我的脚步立即顿住,祁悦的声音响了起来,“绍清哥哥,你休息了吗?” 傅绍清忽然对着我,做了一个“嘘”得手势,我一头雾水,但依然没有出声。 祁悦见半天没有人应答,叹了口气,又听门口的侍卫对她道,“祁悦小姐,傅少怕是早就歇息了,您若有什么事,便明早儿再来吧。” “你为什么不做声?”待祁悦拖着几分失望惆怅的步子离开后,我忍不住问傅绍清。 傅绍清是真的觉得我愚不可及,“难不成让她进来,看到我和你在一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说得非常有道理。我“噢”了一声,恍然大悟。 傅绍清瞥了我一眼,大概是在告诉我别继续赖着了,赶紧回去洗洗睡吧。可我有些得寸进尺,反正都耗了那么久,好像也不差这一会儿,便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问他,“我能不能问你三个问题?” 神奇的就是,傅绍清今日真的很有耐心,他叹了口气,竟然同意了,“说。” 第一百章 程诺,是谁(一) 我本来还在犹豫一番,要不然还是别问了,不过既然傅绍清都同意了,机会难得。我最终还是把话讲了出来,毕竟这些问题确实困扰我好久了。 “第一个问题,你喜不喜欢祁悦?”我眨巴眼睛,时刻注意傅绍清的脸色阴晴,万一踩到地雷,那我岂不是惨兮兮。 “在以前,她还是我未婚妻的时候,大概有过。”傅绍清抱着手臂,语气平淡,他如实告诉了我。 我有点惊讶,傅绍清回答得很认真,不过我惊讶的倒还不是这个。 至少,我觉得他是喜欢的祁悦的,因为傅绍清对祁悦总是极尽温柔宠爱。可他的答案听着很模糊,似乎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以前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如今又喜不喜欢?他的神情有些复杂,令人捉摸不透。 我点点头,沉思一番,又问道,“那现在呢?” “这就是你第二个问题?”傅绍清眉毛微微一挑。 “不是不是。” 我觉得自己非常白痴,不过傅绍清还算善良,没有给我下套,“第二个问题就是,你,到底,讨不讨厌我?” 傅绍清忽然一阵沉默,我红着脸,心怦怦直跳,到底…他对我是什么感觉呢?气氛顿时又诡异下来,我甚至都有些后悔了,有点…尴尬。 “我讨厌问我讨不讨厌她的人。” 傅绍清对我开启了嘲讽模式,我切了一声,这算个什么答案?总之,我显得很自讨没趣,早知道还不如不问。 “最后一个。”我清清嗓子,装腔作势,“你当时为什么要救我?” “啊….是啊,我也想不通,我为什么要救你?”傅绍清侧身转过来看着我,他好像很懊恼,“因为我没想到你居然那么重,话说…”他忍着笑,看上去还是挺贱兮兮的,“你来到沪津到底吃胖了多少?” 我觉得我真是太自讨没趣了,问这些问题有个什么劲儿?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快活? 抄起一个枕头,我忍无可忍,直直往傅绍清那张好看的脸上砸去,可他眼疾手快,身体灵活,腿都不带挪一下,就轻而易举地躲开了我的攻击。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士可杀,不可辱。”我索性把所有的枕头都抱了过来,打算砸到他笑不出来为止,那张花容月貌的脸挂着极富嘲讽力的笑容,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到底还是军阀出生,就算我用三四个枕头挡在身前向他冲过去,傅绍清居然一把就从中扯出了我的手臂,白枕头掉在地上,七零八落。 “我和你说,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义愤填膺,视死如归地看着他。 傅绍清喂了一声,示意我闭嘴,“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我是不是也该问你几个?” 我想了想,等他问完再决斗好像也不迟,便把他的死期又拖了拖。 “程诺,是谁?” 他抓住我的手,身体忽然靠得极近,我们只隔着单薄宽松的病号服,灯光昏暗地照在他身上,他低着头,垂下睫毛看着在他肩膀附近的我,眸子深邃得仿佛如夜空一般,带着令任何人都望而却步的魔力,谁都没有勇气,这片无限的深邃之中探索下去。 傅绍清问我,程诺,是谁? 第一百零一章 程诺,是谁?(二) 他在耐心地等我回答,可我却有些发懵,傅绍清怎么会知道程诺的?我好像没有在他面前提及过他。偶尔一次,那也是在他喝醉的情况下。 佩服佩服,傅绍清到底神通广大,我挣脱开他的手,“程诺是我哥哥,在云水村的时候。他待我很好,比亲哥还亲。” 这话一出,我又觉得有些不对头,这不明摆着说映射祁煜吗?于是我又改口,“呃…也没。你问完啦?” 早知道,我就不该嘴痒,问什么问,有什么好问的。我此时此刻都困了,可又不敢甩门子走人。而且,比起我七分弱智的问题,傅绍清问我的就显然难对付多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那天明明告诉我的是去同学家里做功课。” 我觉得我的功夫渐渐有了长进,接过话茬,“原是这样没错,只不过回家的时候就被顾璇婷买通的人绑了走,你说,怪谁?” 顺顺利利,便把脏水泼在傅绍清身上。我在内心得意地举起了小旗子,期待着傅绍清没话可说的面容。可他却绕有兴致地“哦?”了一声,又问我,“那么骑着自行车载你的男生,又是哪位?” …….. 我真是服了傅绍清了,连这都知道。难不成他的眼线遍布整个十里洋场吗?要不然就是有透视眼,我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傅绍清懒得搭理我,“我不仅知道是他载着你,还知道是他带你去的百乐门。” “他是我的同学,我们是朋友。”我用手比了个“x”,示意他的想法别太龌龊,然后继续告诉他,“而且我们很纯洁,他纯粹是看我腿短走得慢才大发慈悲载着我去的。” 傅绍清啧啧两声,“所以说,你这是承认去了百乐门咯。” 哦,嘴炮你最强,套路你最深,那你很棒棒。 我把头利索地转了过去,“和同学促进交流,这都不行吗?我们都是很纯洁的。” “我知道,要不是看在是五个人一起的份上。”傅绍清皮笑肉不笑,“我肯定就把你从自行车上拧下来。” 我摇摇头,觉得傅绍清挺暴力,“我想起来了…百乐门那辆车…不会就是你的吧?” 脑海里闪过黑色福特,那日由历殷绝载着我的时候,和它擦身而过。而后又在百乐门门口匆匆瞟过一眼,便也没多在意。这样一来便说得很通了,一定是傅绍清在车上看到的。 我起了些鸡皮疙瘩,一想到和蔚月elizabeth一行人打打闹闹的样子全被他尽收眼底,我就浑身不自在。 不过人家大概主要因为顾璇婷而来,哪知道碰巧看见我了,反正我横竖是非常倒霉的。 此刻,我又想到顾璇婷那番毛骨悚然的话….傅延庭,真的活不了多久了吗?是她...害傅大帅一直久病,用的究竟是什么方法。 半年前的傅延庭,还神采奕奕,身体硬朗,面容年轻得不似五十岁的人,可几个月就形若枯槁了。我心生悲哀,若真是顾璇婷做的,也难怪傅绍清恨她入骨,灭了西北,亦不放过她的家人。 傅绍清此刻好像也乏了,懒得和再我废话。我很识趣,推开门,在身后一众守卫笑嘻嘻的八卦之声中回到自己的病房,软绵绵的被子忒舒服,我迷迷糊糊,听到惠安在耳畔告诉我,“四小姐,您有一个叫蔚月的同学方才来了电话,说是明儿要来看你哩。” 来了甚好,我竟日待在病房,实在无聊。蔚月这个女生又热闹,肯定解闷。说起来,我住院这些日子,对外宣称只是生病,并未透露绑架这种字眼。一来是傅家封锁了消息,二来也怕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和恐慌。 至于父亲,其实是对此事是很不开心的,虽然我并无大碍,但只因傅绍清我才遭罪,左右觉得傅家该给一个说法。但不知为何,他只紧紧皱着眉毛,板着一张脸,没事就在窗台抽雪茄,看似很惆怅的样子。倒也没真的对傅绍清怎么样,只默默地认栽,谁叫自己女儿是他的未婚妻呢? 不过在我看来,父亲担心的好像远远不止我猜测的那样,他连月来,就爱皱着眉头,看上去就像是沪军出了许多麻烦事。可明泉山庄依然风平浪静的,一点消息都没传出。于是我想,些许是自己想多了。 第一百零二章 你的校服又脏又旧 蔚月刚放学,还来不及换下一身校服,踩着小皮鞋便风风火火地赶到了明泉山庄门口。 裙角带风,微微吹起,露出一截洁白的小腿,她跑得气喘吁吁,一张圆圆的小脸都有些红,就连蓝色的发带乱糟糟地垂在肩膀也全然不知。 哨兵将枪持在胸口,死活不信蔚月是祁四小姐的同学,若是没有出行证,决计不会放她进来的。 蔚月解释了半天无果,深吸了一口气,“我从头到尾哪一点不像学生?!”她忍无可忍,吼了出来。 祁煜远远地就看到一个蓝裙女生在门口纠缠,但也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他本有事要出明泉山庄,司机按了按喇叭,绕着荆棘的铁门便缓缓拉开。彼时,正听见蔚月气鼓鼓的一句,“从头到尾,我哪一点不像学生。” 祁煜捂着拳头笑了出来,那女生上衣隐隐透着汗渍,衣领还些许发黄,蓝色的纺织裙倒还算新,不过那双鞋横竖都看得出来是穿了好久的。也不见得就像是个学生了。 蔚月看到祁煜却眼前一亮,她见哨兵固执,便转移目标,冲了上来,用力拍了拍车窗。 黑色的窗户隐隐约约看到她一张圆圆的脸,黑白分明的杏仁大眼,祁煜内心一怔,只觉得这女生胆子未免有些大了,明泉山庄的车都敢随便拦,要不是车速慢,指不定要被撞了,当真不要命了。 可蔚月压根没想这么多,只不过觉得问一下又不会死。 车窗慢慢被摇了下来,她脑袋几乎就快伸进了车内,“这位先生,我是你们祁四小姐的同学,听说她病了,我挺着急的,可这儿的守卫不让我进去,死活不相信我是温斯坦的学生。” 噢,祁煜顿时明白了事情的经过,这个女孩,怕是想寻他帮忙。 可他一听到是祁念的同学,眉头不由得又一皱,只嫌弃地让她赶紧把脑袋伸出去。然后对门口的哨兵吩咐了几句,蔚月这才得以进去。这下她松了口气,“嘿嘿,谢啦。”笑得眼睛弯弯,极是充满活力的样子。 祁煜看着她笑,心里就莫名其妙的不舒服,“你的校服又旧又脏,该换件新的了。也难怪别人看不出来你是温斯坦的学生。”丢下一句尖酸刻薄的话,然后便让司机开车,只剩下蔚月在车后面气得瞪眼。 从后视镜看到她扔了一块石头,却没有砸到车,祁煜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虽然他也不清楚,这又有什么好乐的。 蔚月莫名其妙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嘲笑,觉得非常生气,于是,当她坐在我床边,一把抢过惠安给我削的苹果,把整件事讲得添油加醋,绘声绘色的时候。我心里就明白了,她口中那个长得娘们唧唧,又白又嫩,但人又很贱的男生,大概是祁煜了。 我很表面地安慰了她几句,“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别人生气你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莫生气呀莫生气。” 蔚月扯扯嘴角,“敢问这首诗,出自哪位高人?”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淡,“李白。” 她啊呀一声,居然觉得很受用,重重地点了点头,“诗仙就是诗仙,这诗说得很有道理。”然后便将苹果啃得咔嚓作响,恨不得把苹果当成祁煜,一口一口了结他。 “话说,你认不认识这个人?”她忽然停住。 这个我就很为难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矜持地点点头。 蔚月把苹果一丢,握住了我的手,眼神殷切期盼,“是谁是谁?你帮我去教训教训他。” 这大概是不可能的了,我叹了口气,“他是我哥哥,叫祁煜。” “原来他就是祁煜?”蔚月嘴巴张得老大,是那种仿佛都能看到扁桃体的程度。可想而知,她有多惊讶。 第一百零三章 历殷绝的白月光(一) 我点点头,她便继续抓着我的手问道,“祁煜一直这样吗?你是不是老被他欺负?” 这个话题有几分沉重了,我一想到祁煜烧掉了我的信,祁悦被烧伤,而他又跪着被爸爸一鞭一鞭得惩罚,这些不好的回忆涌了上来,我的情绪顿时堵得慌。 我的到来打搅了原有的局面,祁煜根本不愿意接纳我这个妹妹。我心中苦涩,脸上却笑了笑,“没有。” 蔚月哼了一声,“要是敢欺负你,那便好了,来日本姑娘就把今天的羞辱一同报复回来。” 千万别,我看她凶神恶煞的样子,赶紧摇摇手,生怕她像往日整林木木那样,把这些小把戏用在祁煜身上。可毕竟祁煜并不是林木木,决计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你什么时候才能去学校,我们都甚是思念你。” 一般蔚月这样的句式,都不是什么好话,我提起半颗心,果然,她絮絮叨叨接着告诉我,“丢丢都一个多礼拜没有被你好好喂了,秋风萧瑟,身子骨瘦了不少。连历殷绝都放弃宰了它红烧了。” 自从我到了温斯坦之后,喂丢丢这个小松鼠的活儿自然就由我接手,林木木功成身退。我点点头,那倒挺好的,至少丢丢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了。 蔚月继续说,“林木木因此对你格外挂念,特意给你画了幅肖像画,摆在你的专属座位上。每日都送上一朵小百花聊表思念,天天都非常惆怅,还愿你在另外一个地方安好。” 我想了想这幅忧伤的场景,花应该是不止白色的,再来几炷香,一切都齐全了。 “快了,最多两个礼拜。”我告诉蔚月,我这是重感冒,发了好几天的烧才退了下去。 在医院躺着好生无趣,难得她来陪我,当然是得找点乐子的。于是我很八婆地告诉百乐门那日,祁悦和历殷绝之间诡异的故事。 谁知蔚月用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我,“历殷绝怎么会送你回家的?” 这位朋友,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吗,请别抓错重点好吗?于是我只得多作口舌解释一番,她点点头。 于是,我这下估摸着是可以引出故事了,便戳戳手,翘首以盼。 不料蔚月又颤颤巍巍地指着我,“你们居然让我单独和林木木在一起!太没人性了吧。” 于是,我又得掏心掏肺地道歉一番。 蔚月咳咳嗓子,神秘兮兮,“有些事情,我也不知该不该说。” 历父白手起家,后来成为称霸十里洋场的一道黑势力。而历殷绝子承父业,在很小的时候,就成为弄堂口杰出的杠把子之一,没事就欺负欺负弱小,勒索勒索钱财,和街头拉黄包车的嬉皮竟日厮混在一起。 这一度还成为沪津十三街附近的一道特殊风景线——一个面容白嫩似女孩的男生,身后跟着高出他几个头的几个光膀子肌肉小黑皮,手拿一把大刀,一边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一边如机关枪一般“草你妈的,逗老子玩呢你?就这么几块大洋?整天干嘛去了,食屎了你?” 虽然历殷绝行为粗鲁,脏话连篇,但偶尔还是有柔情安静的时候,比如在十三街最大的教堂,只要下午三点的钟声一响,里面就会传来唱诗班神圣而又清澈的祈祷。 那一度是历殷绝一天之中最宁静的时光,他坐在桥头,什么都不干,连话都不说,也不许任何人打扰,只静静地听着那道白月光在心中来回荡漾。 在他心中,教堂里的唱歌的一定个洁白的小仙女,不仅洁白,长得一定还非常漂亮。 历殷绝就这样心心念念了好久,终于有一天按耐不住,在钟声响起之前,他就偷偷地翻墙爬进了教堂院落,摔了个狗吃屎。 逆着光,他只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生,笑容温柔,向他伸出了手,那一瞬间,历殷绝便沦陷了,他认定那个女孩子,一定就是唱诗班的小仙女,一定就是他的白月光。 女生就是祁悦。 第一百零四章 历殷绝的白月光(二) 十里洋场的街头小混混,总是能与优雅的千金大小姐擦出火花的,蔚月这么郑重其事地告诉我。 历殷绝自那以后,便开始对祁悦进行一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疯狂追求。 有时候,他摘几朵花,像赵小乐对丁香那样肉麻兮兮地告诉祁悦,她比这朵花还好看几百倍。 之所以比小乐还高级些许,大抵是因为历殷绝偶尔也会写几首酸溜溜的情诗,为了将自己塑造成徐志摩那样深情款款的文艺男子,他还坚称家庭教师的名字叫莎士比亚,跟他学了点皮毛。 这话听着谦虚,可人家莎士比亚早就死了三百多年。而那些狗屁不通的诗,也是历殷绝勒索来的,他专门堵一些戴眼镜,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书呆子,不要钱,就要他们写一首听上去男的沉默,女的流泪的情诗。其实本来这些诗倒也马马虎虎,但历殷绝非要坚持原创不抄袭的精神,他说这是对祁悦的尊重与诚恳,于是自己便着手改了一改,这一改,就彻底狗屁不通,彻底乱七八糟。 例如“你面若红霜,顾盼身姿,为伊消得人憔悴”诸如此类的话就被历殷绝改造成,“你的脸红彤彤,你的腰软恹恹,虽是瘦弱,但这并不妨碍老子看得鸡儿邦硬。” 祁悦听闻,惊喜之余则是很感动不已,于是当天就报了警。 从死皮赖脸的纠缠到别出心裁的小礼物,从威胁祁悦不做她女朋友就跳河自尽到十三街的小弟见到祁悦就大声朗诵,“嫂子您好,嫂子再见,嫂子辛苦了,全心全意为嫂子服务”。 用蔚月的话来说,如果历殷绝不过是情窦初开,用一些幼稚的手段去追求祁悦的话,那么祁悦的反应就显得更加奇怪。 她既不明确拒绝,也从未说过“喜欢”这样的话,只是一味的享受着历殷绝追求她的喜悦和付出,毕竟历殷绝长相也是很出名的好看。 这般态度不明的暧昧,历殷绝再没心没肺,也会郁闷的。所以他有时候,就会一拍胸脯,“妈了个巴子,爱答应不答应,老子不追了。” 可当他回归成原先那个打打杀杀的小霸王时,祁悦又会冒出来,她皱皱眉头,委委屈屈,“最近你怎么没有理我,还有,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混日子了吗?” 此话一出,于是,历殷绝的内心又开始荡漾了,“混个毛线球,老子读书去,老子要考上温斯坦,老子要和祁悦谈恋爱。” elizabeth起初和祁悦在温斯坦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关系非常得好。不过自从历殷绝也来到温斯坦之后,她和祁悦之间的气氛便有些微妙。 首先,elizabeth和历殷绝从小便认识,勉强算是青梅竹马。本来他们二人与林木木、蔚月玩得很近,自从历殷绝脑子一热,喜欢上祁悦之后,小团体便不再热络。 其次,历殷绝常常来骚扰祁悦,三人行必有一人受冷落,不幸便是,elizabeth就是那个人。 每每看着他们二人一起吃饭说笑打闹,看着他变着法儿哄她开心,当电灯泡的滋味总归有些不好受。 elizabeth看不懂这些,看不懂祁悦和历殷绝到底算是什么关系,所以她忍不住问了他一句,“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是唱诗班的女孩是祁悦,而不是我呢?” 还没等历殷绝回过神来,就传来祁悦甜甜的声音,“阿殷,再不送我回家,我就坐刘叔的车走咯。” 答案最终没有下文。 后来,elizabeth和祁悦便越走越远了,本来关系很好的闺蜜却是心照不宣的互相远离。elizabeth也不懂,是因为祁悦介入了她与历殷绝的关系,还是因为历殷绝介入她与祁悦的关系。 第一百零五章 历殷绝的白月光(三) 可这不重要,只要祁悦的一句话,她一定会什么都不在乎了,重新与她做朋友的。只不过她没等来祁悦的开口,反而等来一些奇奇怪怪的流言蜚语,比如“何小翠嫉妒祁悦”、“因为暗恋历殷绝无果而排挤祁悦,女人的善妒心真是可怕”,诸如此类,比比皆是。 直到历殷绝气势汹汹地抓住她的手厉声质问,“祁悦说你最近很冷落她,她与你说话你也爱答不理的,哭了好几次,她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elizabeth心中的隐忍终于爆发,她冷冷地问祁悦,“你喜欢历殷绝吗?若是不喜欢他,那就快告诉那个笨蛋,唱诗班的女孩根本就不是你,可你敢吗?” “对不起…小翠…我…我只是”祁悦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哭得楚楚动人,无辜得直惹人怜惜。 自然,这又变成了elizabeth的校园霸凌,本来不过是谣言,可现下人人都看见祁悦哭得如柔弱的花骨朵一般无助,而elizabeth就那样气势凌厉地站在她面前。于是,一切便都有了证据。 elizabeth索性就成了那个问题女生,而历殷绝,自那之后与她说了一句对不起,便鲜少再说话了。 祁悦和历殷绝,elizabeth只有她自己。 若不是有林木木和蔚月,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要一直背着“霸凌”的罪名,寂寞孤单一直到毕业。 而一切的转机则是在傅绍清这个名字出现之后。 祁悦早就知道自己的未婚夫是京军素未蒙面的少帅,可她对祁帅说得义正言辞,“若非女儿自己愿意,谁我也不愿嫁。”于是,她亦瞒着历殷绝有未婚夫的存在,与他继续保持着并不明朗的关系。 直到她发现,她的未婚夫竟是那样一个年轻帅气,又气度不凡的少年军阀之后,所有的主意刹那之间颠覆瓦解,就算她对历殷绝确实有过一点点动心,也在见到傅绍清的短暂一瞬间,烟消云散。 至于后面的故事,便更加凄惨了。 我也不知要如何形容,用“劈腿”二字显得不是很贴切,毕竟傅绍清那个时候,才是祁悦的正牌未婚夫,她和历殷绝连男女朋友都算不上。 蔚月告诉我,“我们都觉得,傅少其实并不喜欢祁悦的,只是很讨厌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沾染,一点点都不行。” 我微微一愣,对这句话解读了半天。 “所以那日,历家险些家底被抄,历父在监狱受了些严刑拷打,最后用尽关系才得以保命,而这些,都是傅绍清下的令。” “那日,十三街的混混认为历家大势已去,便再懒得讨好历殷绝,只唤他没有用的娘炮,历殷绝拼了命也要争一口气。他一个人,单挑整条街上的流氓,被打成重伤。” “在历殷绝住院的时候,祁悦只来探望过一次,她告诉他,以后都不要再往来,因为绍清哥哥会生气,她亦从未喜欢过历殷绝,这不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elizabeth听到历殷绝出事之后,便奋不顾身地跑去玛丽医院,她哭着握着他的手,只要他醒过来,我们的小团体永远接纳他,而自己也从不曾怪过他。elizabeth自己偷偷地塞钱给医生,千万要保住历殷绝的命。她也不管以前和历殷绝的有什么矛盾,求了自己的父亲好久,在家门口跪了一整夜,她那身为外交官的爸爸才同意去傅家交涉。而这些,历殷绝统统都不晓得。” 其实,历殷绝不晓得的事情,又何止这些? elizabeth喜欢历殷绝,谁都知道,只要他自己不知道。 elizabeth才是唱诗班的小女孩,谁都清楚,只有历殷绝自己不清楚。 第一百零六章 我觉得她,挺可爱 可蔚月叹了口气,“说这些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感情的世界没有先来后到,喜欢一个人没有理由。在历殷绝心中,只能容纳祁悦那一道白月光。就算是elizabeth又怎么样,就算历殷绝知道又怎么样,他只会自己告诉自己,那个女孩是祁悦,而且只能是祁悦。” 我听完,深深觉得心酸唏嘘。终于明白elizabeth当日的话,也明白为何她那样讨厌祁悦,只因elizabeth素来就是爱恨分明的。 然而,傅绍清…祁悦。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会的,傅绍清不会喜欢我的,祁悦对我很好,宛若亲姐姐一般。我能理解她对历殷绝的态度,亦相信她不会像待elizabeth一般得待我。 蔚月走后,我由方宁喂下一碗滚烫的中药,正打算眯一小会儿,突然祁煜敲了敲我的房门。 我见他今日很不同寻常,一会儿看看天花板,一会儿看看地面,一会儿摸摸床头的花,一会儿又很关心地询问我的身体状况。 最后,他絮絮叨叨地把对话停留在一句今天天气真不错呀。我看了看窗外乌云密布的天,便面无表情地打断,“你到底想干嘛?” 比起他对我的冷言冷语,今日的尬聊反而令我毛骨悚然,浑身不自在。我告诉我自己,这绝对不是贱,绝对不是贱。 “我关心你,有意见?” 祁煜扯出一个居然还带点羞赧的笑容,我吓得点点头,见他眉头一皱,便赶紧摇摇头,“没…没意见。” 然后气氛一度很尴尬,因为祁煜好像有什么想说,又感觉很不好意思说,他在我的房间上下打量摆设,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红着脸,不知所云。 最后连自己都受不了了,一咬牙,整张脸凑了过来,“刚才那个女生,是你朋友?” 我被问得一头雾水,他说的八成是蔚月没错。只不过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注意到她了?一拍脑袋,我想起来蔚月气呼呼地在我面前的一番告状,便拉着祁煜的手,很是慌张,“是…是这样。今天她是不是冒犯你了,你可大人有大量,别…别同她一个女孩子计较了。” 我真怕温斯坦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免不了殃及池鱼,自己也被拖下了水,顺便一起遭个殃。 祁煜忽然脸更红了,他嘴上哼了一声,继续问“你说,她叫什么名字?” “你…你要对她做什么啊?”我很警觉。 “随便问问不行吗?”祁煜见我不肯说,很恼火,他的脸上写着大写加粗的几个字——“祁念你也未免也太不识抬举”。 他瞪了我一眼,“别问我理由,你只管告诉我名字便是。” 我觉得我身负保护朋友的指责,便咬紧牙关,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不说清楚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祁煜的脸于是更更更红了,他锤了一下手心,觉得我这个人简直麻烦死了,然后便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时而挠挠头发,时而深呼一口气。 最后,他仿佛下定很大决心一般,压低了声音,郑重其事地告诉我,“我,觉得她,挺可爱的。” 我保证,我清楚地听见外头一道惊天大霹雳。 第一百零七章 霸道总裁与小白兔(一) 待到我终于出院,那已经是将近立冬,祁悦身上的烧伤恢复如初,便同我一起去学校。 至于祁煜,我以前从未在温斯坦见过他。据说也是有一阵没一阵的念书,校方对他格外宽容,大抵是因为祁大帅唯一的儿子,未来必定是要继承家业,所以身在军机的时光要多些。可事实却远非如此,祁煜不在学校的日子里,不是去郊区骑马,就是和若干花花公子一同去俱乐部,吃吃喝喝美女作伴,自然过得潇洒滋润。 所以当他同我一起出现在班级门口的时候,同学们再一次按耐不住,大眼瞪小眼地交流到“祁公子居然也来上学了”,然后便收住几抹惊讶,纷纷低下头干自己的事情去。 祁煜那句“我觉得她挺可爱的”时不时就在我耳边来回荡漾,我每每一想起,便起一身鸡皮疙瘩,毛骨悚然。 蔚月见到我很是兴奋,她冲我招招手,眼睛笑成一道月牙,但看到我身边的祁煜,笑容顿时僵住。 我赶紧低声对祁煜说,“现在瞧见了吧?不过你得小心,暂时还是别靠近她,要不然,先回自己教室吧。” 祁煜笑得心满意足,他把一块包装精美的法国巧克力塞在我手里,“谢了。”便一扬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般地离开。 蔚月把桌子挪得吱呀作响,“怎么着,他也是温斯坦的?今儿来找我算账。” “那倒不是。”我发誓,我对蔚月的笑容是一如既往的和煦温润,但她却从中品出了一丝丝的诡谲,“你摆出这个表情是作甚,脸色的肌肉坏死了?” 于是,我便也不笑了,把巧克力放在她的桌上,“这是我哥哥祁煜送你的,他说只有法国才有的卖。”为了强调祁煜的别出心裁和良苦用心,我特意把“法国”两个字用三分力道说了出来。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指间的清香比馥郁的名牌香水更加令人勾魂夺魄,除了清纯丽人,男生亦常常拜倒在卡门石榴裙底的风情之下;而女生呢,总是会为了鲜花和钻戒,尖叫出来,毕竟少女情怀总是春。 如果追不到一个女生,兴许还因为礼物的价格还不够昂贵。这是祁煜买巧克力的时候,颇为得意地告诉我的。他穿着一身由意大利设计师量身订做的高定西装,修长流畅的线条衬托出少年高贵的气质,我托腮,觉得他说的颇有道理。 “哦?”蔚月眉毛一挑,只微微瞟了一眼包装,“godiva,布鲁塞尔的才是最正宗的。告诉你哥哥,他买了假货。” 于是我愣了半晌,难道后面的剧情不应该是蔚月脸色一红,欲迎还拒地收下这价格不菲的巧克力,并且羞答答地娇嗔一句,“讨厌,人家原谅祁煜了啦。” 我想,蔚月一定是没明白个中意思,巧克力确实是巧克力没错,但又不仅仅是赔礼而已,很明显,那浪漫暧昧的包装上透露出一丝丝的“我对你有意思”这几个字,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到正中央画着一颗巨大的爱心。 我正微微张口,就听见蔚月漫不经心地玩着自己的辫子,干脆利落地说道“想追我?拒绝。” 于是祁煜首战失败。 当我回家吞吞吐吐地告诉他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原以为,他眼里期待的光会变得黯淡,没想到祁煜听后,居然勾唇邪笑,他对我说,“这个女人,欲擒故纵的本事倒是不错,很好,吸引了本少爷的注意。” 我听后,两腿一登,差点昏厥。敢情祁煜竟日看的都不是西方原版书籍,而是地摊上卖得火热的青春文学,其中就包括了霸道总裁和清纯女学生这类的著名题材。于是我很为难,也不想打击他,只是委婉地念了句诗,“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至于祁煜明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想,显然是没有的。 第一百零八章 霸道总裁与小白兔(二) 于是,接下来的这几天,祁煜便开始正式追求蔚月了。 在他看来,这是给了蔚月天大的面子,毕竟他可是堂堂沪军的小少爷,未来沪津掌权人。而蔚月不过是家室普普通通,长得勉强还算可爱的女学生。 鲜花礼物,名牌首饰,高定礼服,一辆换一辆的豪车每日不重复地停在温斯坦门口,在祁煜眼中,他就是如阿波罗太阳神一般高贵冷艳霸道邪魅,在这种货真价实的猛烈攻击下,在他忽冷忽热,却令人欲罢不能的闷骚性格中,想必用不了几日,蔚月就会彻底沦陷。 而蔚月,则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偶尔还翻翻白眼,和我们几个分享祁煜追求她的一些趣事。 总之,一切都和祁煜预料的截然相反,他不仅不是霸道总裁,也没有追到心仪的女孩,还成为了我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一桩乐事。我苦笑一声,觉得祁煜很是可怜。起初,elizabeth还感叹,我这哥哥挺有意思。 直到某次午饭,祁煜隆重地穿上一身燕尾服,还用发油抹了个一丝不苟的发型,他踩着或许自认为很有气场可事实上看着非常机械的步子,风驰电掣一般地走到蔚月跟前,抬起她的下巴,勾唇邪笑并附上一句不屑的讥讽“女人,如果这就是你吸引我的方式,那么,你还算成功。不过记住,休想在我祁煜面前玩火,我会让你付出代价。”说罢,便自认为看上去冷酷无情地走掉了。 elizabeth一口饭差点喷了出来,她不可思议地望着我,又万分同情地望着蔚月,最后打量着祁煜的背影,“莫不是…精神有点问题?蔚月,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招惹上这样可爱的人间小精灵的?” 我更加佩服蔚月,她此时此刻,依旧处变不惊,云淡风轻地一口一口细细嚼着食物,“说起来其实是很简单的,大概是本少女美到他了。” 于是,我在一片哄笑声中求神拜佛,甚至连云水村的那条黄狗我都顺便磕了磕头,只祈求祁煜别再这般神经兮兮地追女孩儿了。 elizabeth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想到,没想到,祁煜居然是这样的人。我从前只以为他刻薄尖酸,为人骄傲不逊,很没好感。托蔚月的福,挖掘到了他性格的另外一面,倒还挺好玩的。”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我重重地点了点头。至少因为蔚月,祁煜和我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他经常半夜三更赖在我房间不走,同我探讨一番感情世界的风花雪月,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最后得出一个“女孩子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这样的结论。 他也常常品着一杯浓郁的咖啡,幽幽望着窗外,让我为他的爱情出谋划策。最普遍的不过就是女生一般喜欢什么东西,怎么做才能让她有好感之类老生常谈的话题,细枝末节则是隐私到蔚月的生理期是几月几日。 而就是因为祁煜的絮絮叨叨之中,我才知道,由于校方有一半是西方人,所以学校的西学氛围也是非常浓重的。 温斯坦历来有一个传统的校规。那就是在耶诞节前一个月至其后一个礼拜,在这个时间段挑出最好的一天,当做是温斯坦校庆舞会兼庆祝圣诞节的日子。 这无疑是最令温斯坦的学生激动的节日了。 没有了沉重的课业和严格校规的约束,女生们脱去冗长乏味的校服,换上价格不菲,各种款式的礼裙;拆去麻花辫,头发散下,或者绾成各异的发髻,配上发带头箍,金银珠宝伶仃作响,若再漂亮点,便化上精致的妆容,更是争奇斗艳,光彩照人。 男生们则是在西装和发型上别出心裁,法国高定,意大利名牌,一双皮鞋干净得一层不染,翩翩贵公子的气质难得显现出来。 这当然还不算是重头戏,最令人期待的还要数邀请舞伴这回事儿了。 第一百零九章 舞会(一) 学校里长得美的,或者就是人缘好的,都是争先恐后地去邀请,人气极高,一般在舞会前一个月就老在被预定了。供不应求,就看谁下手最快,谁最巧言令色。 于是,大家你争我抢,互相爆料,甚至还会出现争吵翻脸这样的情况,总之,在一片热热闹闹,欢声笑语中,这还是很有意思的。 俊男靓女在大提琴悠悠演奏下翩翩起舞,温斯坦的大礼堂充斥着优雅又年轻的气息。这无疑是最令人大饱眼福的一道靓丽风景线了。 不过,若是谁都没有人邀请你跳舞,那必定是靓丽风景中极少数的黯淡。除却长得实在是一言难尽,又或者性格孤僻,人缘不好这方面的因素,一般来说,只要是温斯坦的学生,总归能寻得一两个舞伴。不然,实在是混得太失败。 历殷绝和elizabeth早早就互相定好了,他们两个此时此刻就显得像老夫老妻凑个热闹一般,对舞会是保持着无所谓的态度。但万一真的落单,倒也挺没有面子,于是互作姘头,总算是有了交待。 而蔚月今年成了热门对象,往年她都是和林木木跳舞,今年却横空杀出一个祁煜。她嘴上说着为难,心里却是美滋滋,小手一挥,决定先看看二人的表现再做决断。 而最终苦恼的,只剩下我自己了。 我本来就对这个舞会不甚熟悉,只听大家说到,到时候看着旁人出双入对的,落单的滋味,真真是难以言喻。便揉揉头发,认真思索一番,到底谁会邀请我呢。 elizabeth觉得我压根没什么可操心的,因为我是唯一一个有名正言顺未婚夫的人,言下之意,便是傅绍清可以作我的舞伴。这也没什么不可以的,舞会那日,全校开放,若没有同学作伴,也可另寻外校的人。 我立刻否决了这个说法,傅绍清一直很忙,而且…也不见得会答应。 可elizabeth觉得不以为然,我又没去试过,怎么知道他不会同意?这话,说得…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于是,当大家都在周末忙着准备舞会的礼服鞋子,考虑化什么妆容比较脱颖而出的时候,我却披头散发地摊在沙发上,甚是纠结。 首先,我并没有什么礼服,也不会化妆。惠安和方宁对这方面也没有经验。 其次,我连一个舞会伴侣都没有,而且,我跳舞不过才学了几个月,一点点皮毛,免不了丢人现眼。我本不在乎这些,若是一个人,吃吃点心,看看别人,倒也挺自在的。 不过,我又想起elizabeth的话,便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人嘛…该挣扎的时候,还是不要放弃。 于是,我特意换了身衣服,让自己看上去整整齐齐的,这才下楼,目标明确地直奔温莎公馆。 傅绍清果然在花园里,他今天穿着宽松的运动服,正绕着小路慢跑,汗渍湿了额间细碎的刘海。 我惊喜之余又挺紧张,踌躇一番,又细细组织好语言,刚打起勇气,准备凑上去,却看见祁悦笑容甜美,手握着水杯一路向他小跑过去。 “绍清哥哥,怎么身体才刚好一点就开始运动?万一着凉了可怎么办?” “没事。”傅绍清接过她的水,微微喘着气,“你怎么来了?” “唔….”祁悦笑了笑,低下头,问得小心翼翼,“我们学校又要开舞会了…往年都是绍清哥哥陪我的,今年是不是也一样呢?” 我靠在一棵树后,嘴唇不知不觉便紧紧抿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章 舞会(二) “如果你需要,我尽量安排出时间。”傅绍清正了正额间的运动发带,晶莹的汗珠顺着精致的下颚一滴一滴往下落,祁悦听罢,笑得很是欢欣,“我就知道绍清哥哥待我最好。” 我叹了口气,还没出手,就已经失败了,看来舞会当真是要形单影只。正打算悄悄儿从树后遁了去,就听见祁悦略显惊讶的话,“姐姐,你怎么在这?” 我觉得牙后根都隐隐发凉,笑得极为不自然,“我…呵呵。” “我知道了…你也是邀请绍清哥哥去舞会的对吗?”祁悦攥着衣角,不知不觉咬了咬嘴唇。 我慌乱,连忙摆了摆手,“不是这个意思。” 傅绍清只瞥了我一眼,什么表情也没有,什么话也没说,看不出来他此刻作何反应,只觉仿佛我这个人不存在似的。 祁悦的浮着几抹红晕,语气愧疚,“实在太不好意思了姐姐…绍清哥哥已经答应我了。” “真的没关系…”我这下更加觉得不好意思,本就不会跳舞,比起出洋相,那还不如坐在一旁,吃吃东西,看别人玩乐,想来也挺自在的。 “要不然….绍清哥哥…你还是陪姐姐吧。”祁悦很是为难地看了傅绍清一眼,我的身体顿时就僵住了。这…这就不必了。 还没等我开口,傅绍清终于淡淡地表了态,“我既已经答应了你,便不会出尔反尔。” 祁悦胸口起伏了一番,终于卸下一口气,“好…” 说起来,不失望也是假的。原以为,傅绍清虽和我关系算不得亲近,但经历过一些事也不会这样淡漠。只不过,这一切都是自己在想当然罢了,他还是那个他,一样的高高在上,眼中依旧只有祁悦。 我讪讪地笑笑,“那..我不打扰了。”便飞一样地落荒而逃。 只觉得此时此刻,我竟然有几分理解顾璇婷了。这是怎么了?傅绍清本就一直很宠祁悦的。 回到大帅府,见到二姐刚刚从我的房间退了出来,看到我,便脆生生地唤了句,“你可算回来了。” “二姐,你怎么来了?”我喜出望外,好些日子没见到她,如今一来,心中莫名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每每见到二姐便格外心安。 她笑容甜甜,“听说你们学校一年一度的舞会又要开了,这可算沪津一桩大事哩。” 确实如此,沪津第一学府最重视的活动,免不了引起社会舆论,到时候也是会有不少豪门贵阀出席。 二姐摸了摸我的头,“你瞧瞧你,总是穿得这般朴素,舞会可不能让人家小瞧了去。我们祁家的孩子,一定要是最漂亮的那个。” 我苦笑,“哪来什么礼服,我不懂这些。” “我就知道,还好早早就替你准备了一套。”二姐神秘兮兮地笑了笑,“搁在你的橱柜里了,还不快去试试看合不合身,若不合身赶紧告诉我,我明儿叫人去改了尺寸。” 我实在没有想到二姐如此贴心,感动地几乎又快掉泪,“谢谢姐姐。” 款式是时下贵族小姐之间最流行的淑女裙,穿上去落落大方。二姐见很适合我穿,便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看来我的眼光还算不错。” “linda曾经为宋夫人设计过旗袍,她的品味一直很独特。” 我没什么审美眼光,不知道这裙子有多名贵,只知非常好看,衬得我气色都不同了。二姐见我照镜子照得开心,也跟着笑了出来,“好了好了,我的妹妹,你就对着镜子顾影自怜吧,我先走了。” 送过二姐,我便把衣服赶紧脱了下来,整整齐齐叠在一起,放在床头,便不敢再多动,生怕弄皱了这身好看的礼服。 第一百一十一章 舞会(三) 转眼,天气就已从微凉变为寒冷。不知不觉,随便讲句话都能呵出如氤氲白烟似的雾气。温斯坦的校服单薄,不少学生在外头套上一件风衣或者皮夹克,走路款款带风,极是贵气。 因为备受瞩目的舞会在即,校方忙着筹划方案,老师们都忙得不可开交。反倒是学生,课业减轻,清闲自在,不是拉帮结伙地讨论那日的妆发,就是你争我抢地去请年级最美的姑娘做舞伴。 蔚月双手一拍,“我决定了,今年就是祁煜。”她叹了口气,好像还挺不开心。我放下手中的笔,问她,“不满意吗?那你可以选林木木。” 林木木彼时正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头发乱成鸡窝,眼睛都没有抬一下。被祁煜截胡,他看上去确实深受打击。 蔚月嘿嘿一笑,“那倒没有。你那个哥哥送的卡地亚手镯,勉勉强强还顺我心意。” 于是我继续忙着写自己的功课。 elizabeth才懒得管蔚月和谁在一道,她有一下没一下地翻了翻手中的杂志,两眼发光,“哟,这件礼服真好看。啊~原来是罗曼诺夫皇室的宫廷款,可惜只有俄国才有的买。”她把杂志重重合上,“不管,就要爸爸给我捎一件回来。玛丽公主能穿的这样好看,我怎么就不能?” 他们热热闹闹地讨论着舞会的事情,但这一切仿佛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叹了口气,只心里想着,那日安静地呆在角落里便是,没人会注意到。反正只要我穿着妥帖,总归不会被人鄙视得厉害。 只可惜,当我发现二姐送的裙子,莫名其妙出现一大道口子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夜幕缓缓降临,满天璀璨的星光照耀着温斯坦的大礼堂,此时此刻,最惹眼的不再是沪津灯红酒绿的百乐门,也不是市区变幻绚烂的霓虹灯。大提琴悠扬动听地拉动旋律,年轻的男男女女,亲昵地挽着对方的手,眼底下互相传递着暧昧情愫,他们身上闪亮的珠宝,名贵的衣裳,和精致的妆容,都贴切地随着音乐舞动起来,而这道光芒,远远比浩渺星辰还要耀眼夺目。 车开到大帅府,喇叭已经按了好几次了。而我呆愣愣地站在房间,手里紧紧攥着那件已经毁坏的礼服,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 “四小姐。”惠安扣了扣门,提醒我该出发了。 我已经来不及多去思考什么,只庆幸自己的校服还算干净。便赶紧换了上去,又披了一件外套,匆匆上了车。 满场尽是高雅的西装礼服,名媛各自挽着身边的商业巨头,或者生意大亨,笑容勾魂夺魄,统统浸溺在晶莹的红酒之中,一并灌入喉头,美艳之余,更是豪爽潇洒。 我红着脸,把头垂得极低,慌乱地穿过一片香水缭绕,华美闪烁的珠光宝气。elizabeth一把拉住我,几分诧异,“你发癫了?不穿礼服穿校服?” 她今日踩着几厘米高的银色亮片高跟鞋,一身抹胸礼服露出白洁的锁骨,看上去更是盛气凌人。 我急得发慌,“我…我的礼服..坏掉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众人纷纷投来奇异的眼光,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哪里来的人,竟这样不知礼数。 我本觉得穿校服应该也没什么,没想到却是大错了场合,这里根本没有人穿得如此平实朴素。就连elizabeth都皱了皱眉,她忍不住指责我,“这下傻了吧?你快些找个位子坐着,我去联系家里的司机送一件礼服过来。” 我道了声谢,身体却就像被掏空一般。几分难过,几分羞愧。衣服怎么会有一道口子的呢?摇摇头,各种奇异甚至带着鄙夷的目光纷纷投在我身上,心乱如麻。 第一百一十二章 舞会(四) 蓦地,听见四周的焦点都转移到别处,他们压抑着激动的声音,低语到,“快看…这不是傅少吗?他怎么也来了?” “好羡慕祁悦啊…每年傅少都陪着她。可嫉妒死我了。” “你当然就只有羡慕的份儿,哎,瞧瞧人家祁悦多漂亮,两个人简直太配了。” 我只恨自己没有带个包来,好歹还能遮着脸。 不过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傅绍清眼拙,没有看清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狼狈的样子,实在不想被他看见。 趁着人来人往地还算热闹,我赶紧从座位上起身,打算从到更不起眼的位子扎根。谁知又从后面传来起祁悦软糯的声音,“姐姐?” 我一拍脑门,不由得深吸一口凉气。 祁悦今日把头发盘起,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耳边垂着施华洛世奇的水晶耳环,礼裙垂地,身姿款款。原本不施粉黛也极为清丽脱俗,今日还化了个淡淡的妆容,比起在场浓妆艳抹,争奇斗艳的女性,她却显得最为出挑。 而身边的傅绍清,虽未特意打扮,但他素来容貌俊朗,气质超群,只简单的戎装配长靴,就勾勒出整个温斯坦大礼堂最亮眼的风景。 我实在没有勇气看傅绍清的表情,校服的裙摆微微泛黄,衬衣发皱,在一众令人艳羡的俊男美女的强烈对比之下,实在是灰头土脸。 祁悦提起裙子向我走来,步伐如白天鹅一般优雅高贵,她在我耳边轻声细语,带来阵阵馥郁清香。 “姐姐,你怎么就穿成这样就来了?我知道你平日不爱打扮,穿衣风格一直朴素,可今日是个大场合…好歹你也应该穿一件像样的礼服,不然很不礼貌的。”她眼里写满了疑惑,皱着眉头问我。 我委屈地摇摇头,“我知道的,可是二姐送来的衣服莫名其妙就被人划了一道口子,实在穿不得了我才….”忽然哽咽住,后面的话也无需再多说了。 “怎么会如此?”祁悦瞪大了眼睛,“若是这样,那也不应该穿校服的。惠安和方宁难道没有帮你多准备几件吗?还有,你怎么不问问我,我的衣服那么多,最不济穿条裙子,配一双好看点儿的鞋子,勉强也是可以当做礼服的,总归比校服好些。” 听完这话,我的心里愈来愈酸,“原以为校服也是裙子,所以没想那么多就穿来了。真对不起…下次不这样了。” 只觉得众人的目光,随着祁悦和傅绍清,纷纷都聚集在我身边,不少人驻足停留,好奇地打探着发生的一切。 祁悦和傅绍清太过耀眼,只消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站着,便足以鹤立鸡群,艳压全场。多少闪亮的名牌,多少精心打扮的妆容,此时此刻在他们面前都黯然失色了。 而那个大名鼎鼎的京军傅少,正端着一杯酒,用说不清楚的复杂目光打量着眼前一位灰溜溜的校服女生。 啧啧一声,看客们于是摇摇头。 我实在受不了这样压抑的气场,也受不了祁悦那样美丽的光芒。 “我..我去后面找我的同学了,等会再见。” 听听,就连借口也是能够轻而易举地被揭穿,看好戏似的眼神夹杂几分同情和鄙弃,太过鲜明的对比令我想带着狼狈逃跑,仿佛这是一件人人都可以理解的事情。 我的脑子在嗡嗡作响,连脚下都没有心思去注意,被凳子轻轻一勾,便摔了下来,膝盖蹭在地上,顿时起了红红的印子。 祁悦见状,焦急地向我跑来,无奈裙子太长,绊住了她的高跟鞋,她惊呼一声,身子向地面倾倒。 情急之下,傅绍清向祁悦伸出了手,纤细的腰肢被人挽住,一切有惊无险。看客们面面相觑,一个优雅美丽的公主,就算险些出了洋相也是有白马王子出手相助的。又万分怜悯地扫了扫地上的我,这实在都是意料之中的事。 祁悦的重心还是有些不稳,右手撑住桌子的一瞬间,轻轻一扫,那宝塔似的高脚酒杯,便如同散了架似的,纷纷散落下来。五颜六色的香槟随着稀里哗啦的声响,尽数洒在了我的身上。 我抬起手,挡住了铺天盖地的玻璃渣子,校服却是湿透,黏腻的液体顺着头发一滴一滴落在地面。垂着湿漉漉的睫毛,我不知道,那是眼泪,还是香槟。 第一百一十三章 舞会(五) 飘扬在整个大礼堂的演奏曲戛然而止,四周忽然哄闹开来,披着貂皮大衣的贵妇人瞪圆了双眼,惊讶得用手微微抵唇,手套看一眼便知道质地不菲。男人们的西装名贵,见到玻璃在地上裂开,纷纷后退了几步,生怕飞溅的渣子划过自己。 elizabeth扒开人群,用力地把我拉起来,我哆哆嗦嗦,只觉得浑身寒冷刺骨。 “够了。”她狠狠剜了一眼祁悦,“你觉得你这样很有意思吗?” “你在说什么…..”祁悦眼睛清澈,似乎一点也不明白elizabeth讲的话意欲何为。 elizabeth懒得再多费口舌,只狠狠地拉着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礼堂。 外头的寒风吹着湿漉漉的衣裳,黏腻的香槟从脖颈处流入脊背,我闻着浑身上下的酒精味,又是冷得发抖,又是忍不住咳嗽起来。 “我给你拿的衣服已经送到了,先去贵宾室洗个澡,把你这身换下来。”elizabeth大概是替我打抱不平,压抑着三分怒火,用接近命令的语气对我说道。 我摇了摇头,擦干眼角的泪珠,“不了,我还是回家吧。” elizabeth咬咬牙,恨铁不成钢,她用手指头戳了戳我的脑袋,“你也太怂了吧,难道就没想过这分明就是祁悦故意的吗?她好巧不巧地就在傅绍清身边崴了一脚,不就算准了自己会被接住?还有,那些香槟摆的好好的,要不是她装作不经意地撑了撑桌子,压根不会倒下来,偏还倒在你身上。”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或许平日里我就该好好敲打敲打你,是我,对你的宽容程度没有底线,谁知道你的智商居然没有下限,想着你不过是单纯,可也不带这么笨的吧?” 我打了个寒颤,“这位姐姐,你要骂,能进去骂吗?我好冷。” 于是elizabeth瞪了我一眼,继续喋喋不休,“你想想你的礼服是怎么坏的,有谁可以进你房间?你的仆人?你的哥哥?他们可没有理由这样做吧。” 我其实明白她的意思,明枪暗箭,都是指向祁悦。可就算我今日穿上那件衣服来,光芒也遮不住她的,傅绍清亦还是祁悦的舞伴。所以,究竟是不是她做的,又或者说她的目的是什么,我统统都不清楚。 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心乱如麻。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elizabeth与我并肩走在铺着地毯的走廊,暖洋洋的壁灯打在我们身上,没走几米便摆上中世纪的油画。 “我们去贵宾室,会不会被校长抓住?” 贵宾室,顾名思义,便是招待贵宾的。而我这一副落汤鸡的样子,显然是没资格进去的。 elizabeth当然都不在乎,“这有什么。人全聚在礼堂呢。还有,你别担心,我姨妈今日也来了,校长巴结她还来不及呢,特意为她在德智楼设了一间套房。” 所以这下子便等同于去elizabeth姨妈的房间了。 “祁悦这个小贱人,就会来阴的,还专门欺负你这种胆小懦弱的人。等等本小姐就让她笑不出来。”elizabeth高我一头,我还是能听见她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紧紧抓住她冰冷的手腕,“你这是想做什么?” “干嘛?我能对你那个好妹妹作出什么来?”elizabeth哼了一声,“也亏你这般护着她,我才懒得对她动手。不过是想好好把你打扮一下,等会回到礼堂的时候,一定要达到光彩夺目,仙女下凡的效果。祁悦风头被抢,必然气得脸都绿了,想想就很好玩。” 我权当elizabeth给我讲了个笑话听。 首先自己什么条件,究竟有几斤几两,我还是很有数的,再好看也不过如此。 其次,elizabeth自己化妆的技术也非常一言难尽,历殷绝不止一次地用“看着就像死了老公的寡妇将自己化成冥婚的样子在风花雪月的烟酒场所自暴自弃。”这类恶毒的词语打击她。虽然我觉得elizabeth化得还是可圈可点,而且好在有美艳的皮囊撑着,怎么捯饬都是好看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舞会(六) 所以当elizabeth雄心壮志地告诉我她的意图之后,我笑得傻兮兮,只由着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并没什么特别期待的心情。 “你难道不想报复你那个狠心的未婚夫,晾着你不管,居然和别的女生跳舞。”elizabeth眼睛一斜,语言犀利,直戳的我内心。 我就差呕出一口鲜血,几分像苦情电影里的女主角那样,被丈夫抛弃妻子,独自一人撑起一个家,可怜巴巴。 况且傅绍清压根不是我的丈夫,也并没承认过有我这样一个未婚妻,他和祁悦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他自己说了算,我实在无权过问,也没资格不开心。 见我不说话,elizabeth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告诉我,“你放心吧。我不专业,但我的姨妈很专业。她是从英国最高的设计学府毕业的,品味和审美一直处于国际顶尖水平。从前专门为总统和总统夫人制作出席国宴的礼服,我对你的妆容大改造很有信心。” 我脑海里闪过一个熟悉的名字,便忍不住问,“你的姨妈是…” “linda小姐。”elizabeth眉飞色舞地告诉我。 我听闻,嗷得一声,脚差点就软了。 就是那个传说中不论是豪门贵族还是电影明星都得提前预约,但尽管如此还是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被拒绝的著名设计师linda。 就是那个传说中手持法国channel等一众顶尖品牌的股份的linda。 就是那个传说中旗下品牌甚至陈列入英国世博会的linda。 这些都是二姐把礼服给我的时候,顺口告诉我的。而那件礼服也是她托关系花重金才买到的,并且这一切还是基于祁家二小姐的身份。可想而知,若平时想从linda那里得到专属定制,简直难于登天,那不仅仅是钱的问题。 而现在,linda小姐就和我隔着一扇门的距离,她,居然还是elizabeth的姨妈。 我立即转身,“我还是走吧,linda小姐不会答应的。” 很确定,十分确定。专门为总统设计衣服和妆发的人,怎么会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elizabeth在我背后气得跺脚,“没见过你这样没出息的。” 于是,我只走了几步,便被她撂倒,一路拖进贵宾室。 elizabeth大咧咧地把门推开,彼时她的姨妈正悠悠喝着一杯咖啡,吓得杯子一洒,“哎哟,我的祖宗,你不是去参加舞会了吗?” 于是,我又被elizabeth直挺挺地甩在了沙发上,四肢僵硬,压陷了沙发的半边。 她的姨妈吓得后退了几步,像打量一个古董一般地打量我,“我的天…你带一个海鲜市场卖咸鱼的婆娘来我房间作甚?” linda小姐捏住鼻子,表情很痛苦,“我的上帝,这沙发或许我该扔掉了。elizabeth,你快把这个人带走,我保证,再不拖欠你的四条裙子了。” 我艰难地撑起身体,“不好意思,这不是鱼腥味…是香槟。” “什么?!”她看上去非常得不可置信,“my god ,温斯坦的香槟都是从海鲜市场批发过来的吗?” elizabeth白了她一眼,“姨妈,你还记得欠我四条裙子就好。这是我同学,我想让你在一个钟头之内,让她,脱胎换骨,最好是,到达回炉重造的程度。” 她提出了一个难度系数不太小的要求。 linda仔细端详了一番我黏腻的一张脸,“呃…似乎有点难度。而且,说实话,我没有带什么新款来,所以….” “别担心,我的姨妈。”elizabeth终于从那个神秘兮兮的方盒子里拿出一件极为华贵的裙子,“就这一件。” “亚历山大二世?你这个小东西,这玩意儿可不容易弄来。”linda又重新倒了一杯咖啡,顺便扶了我一把,“不过罗曼诺夫皇室的风格都太过冗杂繁琐,要称得上这位妹妹,还得好好改一改。” “那么。”elizabeth的眉毛一挑,“就拜托姨妈您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舞会(七) 当elizabeth挽着我,再一次推开礼堂的大门之时,我只觉得,仿佛有一道带着耶稣降临之时的光辉,毫不保留地洒向我们。四周热热闹闹的嘈杂之声都化作圣母玛利亚神圣的歌颂,一切都太不真实。 人群自动让开道路,放眼望去,长长的红毯一直延伸到礼堂尽头。 elizabeth落落大方地走向中央,连高跟鞋踩着大理石地板而发出的声响都是极为优雅贵气的。她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似笑非笑,姿态仍然是盛气凌人,有意无意地拨弄了一下波浪卷似的金色长发,她肆意享受着众人惊讶而艳羡的目光。 而她身边的人,亦不再是一个小时之前,穿着旧校服,被撒了一身香槟的狼狈女生。 沙俄皇室的礼裙经过剪裁和修改,无限放大了身材上的所有优点。裙角呈蓬蓬状,露出半截细长白皙的腿,腰间由镶嵌着名贵钻石的腰带紧紧束着。本是保守的风格却因为被改成抹胸的款式而变得灵动撩人,脖颈的线条纤细流畅,一条蒂芙尼经典款的项链显得更为相得益彰,遮住若隐若现的锁骨,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头发依然齐肩,末梢微微卷起,看似随性实际也是经过了精心的打造。原本厚重的刘海被撩起,编成几股俏皮的辫子,一直顺着发线绕至耳后,再别一朵白色的鲜花作头饰,正与白色的裙子相配,显得宛若茉莉花一般清新脱俗。 linda为我上妆时,倒是说了句,“五官还算清秀。”因此,妆容虽然是淡淡,却在细节方面尤为精致。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举一动皆顾盼生姿。 elizabeth在我经过她姨妈的巧手改造之后,不由得愣了好久,她上下打量了我半晌,终于回过神,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就是要这种楚楚可怜的白莲花效果。” 于是,当我们重新回到礼堂,方才还在看笑话的男男女女,此时此刻下巴仿佛都快掉在了地上。 而我虽然改头换面,但骨子里还是很不自信,只低着头,随着elizabeth的步子走得极慢。偶尔听见有人在细细讨论,“我的天,这还是那个祁念吗?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好好打扮一下,气质立马不同了。” elizabeth特意站到祁悦面前,压抑着内心耀武扬威的得意,嘴上却装作不甚在意,“噢,刚才忘了和你打招呼了吧,hello。” 祁悦只盯着我,手中的酒杯紧紧握着,不知不觉便僵硬了身体。 我谨记elizabeth的叮嘱,笑容要自信,不能畏畏缩缩的,便大方地对着她的目光,“我确实不应该穿校服,方才实在是太失态了。” 祁悦嘴巴艰难地张开,她强迫自己扯出一个笑容,“没…没事…姐姐,你这样真美,我差点都没有认出来。” “谢谢你的夸赞噢”elizabeth顺手拿了一杯酒,“祁念一直都挺好看的,不比你差。” “你——”祁悦红了脸,见到傅绍清忽然向自己走过来,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语气一下子变得柔软“绍清哥哥….” 我的心又一下子提起来了,紧紧攥着裙子,浑身不自在起来,elizabeth教我的话也全忘在脑后。 转过身,我却好死不死地正好撞在傅绍清身上。 抬头,睁大了双眼对着他的瞳孔,只见傅绍清的眸子底下闪过一丝震惊,我却从未在他眼睛里看到过这样的情绪,不管做什么事情,他一贯淡定自若,不咸不淡。 就连当日杀了顾璇婷,也是云淡风轻,面无表情的。那抹震惊难以捕捉,短短几秒中便迅速地消了下去。然后傅绍清便用力地推开我,像是极为嫌弃我似的。不过是撞了他一下,他却开始生气起来,沉着一张脸,语气冷冰冰地对祁悦说,“走吧,我们去那边。” 第一百一十六章 舞会(七) elizabeth非常地开心,等傅绍清和祁悦走后,她就像个凯旋而归的战士,轻轻顶了下我的肩膀,“怎么样,是不是神清气爽?” 我面色绯红,“穿得还挺少的。” “刚才表现不错,傅绍清就差没把后悔两个字贴在脑门儿上,没想到祁念也有那么惊艳的时候。” 显然,我觉得elizabeth这就属于想得太多了,摇摇手,“你还以为我是故意往他身上撞得吗?我真的不是不小心的,人家大军阀不好惹,还生气了呢。” elizabeth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哟~那谁知道呢。” 摇曳着裙子在地面划过一个优美的圆圈,稀稀拉拉地跳着舞,时不时向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历殷绝终于从窃窃私语的人群中挣脱出来。他今日也难得正经,一身规规矩矩的西装,收敛了平时吊儿郎当的个性,“你们两个叫我好找,原来是在这里。走吧,咱们一起跳舞去。” 我有些为难,“你们两个去吧,我就在这里吃吃东西,打发时间。” “呀?今日你这样好看,也没人邀请你跳舞吗?”历殷绝惊讶得就差喊了出来,elizabeth忍不住踹了他一脚,然后冲着祁悦的背影努努嘴,“人家的未婚夫都被撩走了,当然只能可怜兮兮的一个人。” “哦,就她啊。”历殷绝听不得祁悦的名字,也看不得祁悦的身影,一想起往日的事情,心里便有股莫名的来气,“傅少帅的眼睛怕是瞎了吧,你可比祁悦好看多了。” 我赶紧冲他做个“嘘”的手势,又在胡说八道,万一被听见,当真不怕当场就被一锅端了? 历殷绝幽幽叹了一口气,目光扫向别处,“正好,林木木也是孤苦伶仃的,你倒是可以和他作伴了。” 顺着他看去的方向,我见蔚月穿着娇俏的小礼服,和祁煜在一起翩翩起舞,甜甜蜜蜜的样子真真是羡煞众人。林木木却坐在不远处的角落,双目无神,表情苦愁,看他架势是打算一醉方休的,只不过一杯一杯灌下的却是橙汁,此情此景甚是心酸。 “他倒是捡了个大便宜,难得我们祁念打扮得这样好看。”elizabeth洋洋得意地扫视了一圈,“多少人想请你跳舞却又不敢呢?” 我心生一个问号,四周看过去,便有好几个男生收回打量我的眼神,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只不过手脚显得极度不自然,似乎在极力掩饰刚才的作为,但又漏洞百出,只剩下被抓包的尴尬。 我从没见过这种场面,腼腆一笑,便随着历殷绝二人走了。 林木木欲作出一副颓唐的醉酒状,大手一挥,“别拦着我,小爷我今日要,借酒消愁。他奶奶的,蔚月重色轻友。” 历殷绝白眼一翻,“谁拦你了?兄弟,你可别自作多情。” 林木木听罢,更是难过,呜呜地掩面哭泣,“太可怜了我…太可怜了我。”然后他看了我一眼,又默默地转过头,嘴里还不断谴责,“历殷绝,不是我说你,也太过分了吧,都有了何小翠了,还到处拈花惹草,找个美女来干嘛?显得你舞伴多,受欢迎?休想羞辱我,呸。” 我的脸上顿时起了三道黑线,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你看看清楚,是我。” 林木木咯噔一声,从椅子上跌落下来,“我靠,你等等….蒙住了我”他站起来,再三确认,才相信眼前这个一身名牌,光彩照人的女孩儿是他的小跟班祁念。 “你别难过了,我也没有舞伴,要不咱俩一块儿吧。”我心生感慨,大家都是同病相怜。 “骗谁呢?我不信,今天打扮成这样,就…就我和跳舞?不死亏死亏的?” 没见过这样损自己的,我摇摇头,“我是真的没骗你,你不跳也行。反正我也不大会,咱俩就在这坐在吃会东西吧,也别垂头丧气的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舞会(八) 林木木见历殷绝和他的姘头elizabeth双宿双飞,又见蔚月正和祁煜跳得忘乎所以。他哼了一声,“跳,干嘛不跳。你今日还算漂亮,多多少少我还是很有面子的。” 于是他整理了一番仪容,然后款款地向我伸出手,“这位美丽的小姐,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林木木这般正经的样子,倒还挺像那有模有样的绅士,我忍不住被逗笑,可“好”这个词还未说出口。 就听见背后冷冷的一句,“不可以。” 傅绍清走上前来,语气硬邦邦“身为本帅未来的妻子,要和别的男人保持一定距离,难道连这点自觉性都没有吗?” 这话也亏他讲得出来,刚才分明还挽着祁悦亲亲昵昵,转眼又来约束我。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这是强权主义,不讲道理。” 恭喜祁念同学“唇齿相讥”这一技能升为两级。 傅绍清的嘴角微微扬起,他瞥了一眼林木木,“嗯...我记得我见得你…令尊貌似是沪津银行的…” 于是林木木腿一软,双手抱拳,丢下一句“告辞。”临了还抛给我“对不起为了我的家族,你还是舍己陪人吧。”这一恳求的眼神,溜得那叫一个风驰电掣。 林木木同学使出终极大招“金蝉脱壳”,胜败乃兵家常事,祁念英勇牺牲。 我黑着脸,觉得傅绍清很是阴险奸诈。 “我不会跳舞,对不起,傅少还是另寻他人吧。” 这下,换我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话,转身就走。 说起来也有些莫名其妙,我的心里总憋一股子的不平衡,可又说不清楚个中因果。明知道他和祁悦在一起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又会不开心。 傅绍清一把拉住了我,稍稍用力,我“呀”得一声小小惊呼,身体便被那力道旋了回去,裙子宛若绽开一朵白莲似的,轻柔的面料隐约扫过我的腿,随即而来的便是感受到腰间附上了傅绍清温暖坚实的掌心。 “中慢拍的华尔兹,我记得我教过你。”他在我耳边轻轻说道,淡淡的气息萦绕在耳畔,我闻到的是他怀中特有的清香。 那一瞬间,心底慢慢堆积起来的墙垒又悉数崩塌。 傅绍清随着悠扬的旋律移动得很缓慢,他的舞姿典雅,大提琴和钢琴互相融合演奏着圆舞曲,一个个悦耳音符七上八下地跳着,俨然都化作他脚下熟悉的步伐。 我根本来不及挣脱,只能任由他搂着我,不停地旋转、移动。傅绍清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看样子也不想留给我一丝喘气的机会,免得我得了空子便走人。 我听见四周又掀起一阵高潮,他们惊讶又羡慕地看着我,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水晶吊灯的灯光明亮,斑斑驳驳地洒在傅绍清和我的身上,氤氲恍惚得极为不真实,舞姿翩翩,旁若无人,仿佛红毯的中央只专门为我们而设。 我觉得我的脑袋都快绕晕了,可当我看见祁悦笑着和另一位男生步履轻盈,我又明白了。蔚月说过,傅绍清只是很讨厌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沾染,不管他需不需要,喜不喜欢。 那个男生我曾见过,在西餐厅的时候,祁悦也是这样亲昵地挽着他的手。 我清醒了,忽然推开傅绍清,几分有气无力,“你走吧,别和我跳舞了。” 他的眉头一皱,却死死握住我,“理由呢?” 我实在是恼了,用力地挣脱开来,可傅绍清顺势又把我拉回他怀里,“别过分了,你究竟又在闹什么。”他压低了语气。 过分?我过分?我真想咬他一口,好叫他松手。可又不敢,只心里过了个瘾,终究还是作罢。 “难道过分的不是你吗?”我用手指指了指傅绍清的胸口,“请你扪心自问一下,过分不是我,其实应该是你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Because of you 我忽然就觉得很委屈,说着说着,眼睛便一红,泪水泛着眼眶,摇摇欲坠,“我承认…我就是有那么一小点点地喜欢你而已,而且这还是基于你长得好看的份上。所以一切还来得及。在我没有真的喜欢上你之前,你应该对我说清楚,不喜欢我也罢,想退婚也罢,你若是心底里在意的其实是别的女生,我知道那个女生还是祁悦,这些我统统都不在意的。只要你同我说清楚,别再一边对祁悦柔情似水,一边又有意无意地撩拨我。噢,或许还是我想多了,你其实压根就没那方面的意思。” 傅绍清忽然松开了我,他的眼眸染着淡淡的一层霜,面色沉沉,几度接近阴郁。 我整理好心情,“总是拿我做挡箭牌。祁悦一抛下你,你就跑来找我,我不要面子的吗?” “.…..”傅绍清扯扯嘴角,“有时候,我也捉摸不透你的脑子里究竟装了什么。” 这脏水撒得真是好,总归都是他对的,我才是错的。 “你以为,我是出于这个原因才请你跳舞?”他很无奈。 难道不是吗?这不是赤裸裸的真相吗,瞎子都看得出来吧。抹了一把眼泪,我也不打算走了,吹,你接着吹,就看你能编出什么来。 他牵着我的手,慢慢抬起,自然而然地让我在他的手下绕了个圈,“那个男生暗恋祁悦已久,我早就知道了,并没有什么感觉。今天的舞会我亦不感兴趣,只不好拂了祁悦的面子,作个陪罢了。方才他主动邀请祁悦,那倒正好,我本就不想跳舞。”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忘了以前还因为祁悦同别人在一起,醋得一醉方休,烂醉如泥,不省人事呢?”我幸灾乐祸地替他好好复习一遍黑历史。 傅绍清觉得我很无聊,“醋?你一直都没明白,我醋的不是这个….”他很是自然地顺着我的话往下说,却忽然停住,眉头一皱,“不对,本帅没有吃醋,把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统统都给我收起来,有空还不如多读点书,充实一下你的大脑。” 哼,我本来就挺不开心,这下更不开心,好端端的,他生气了,又变成我的不是。一开始我明明就是站在上风的!这会子却被他讽刺。 “说起来,我还是不明白你当日在病房对我说的,你对祁悦….” “你或许不知道一个叫芙萝的人….”傅绍清打断我,手在腰间紧了紧。 我猛地一抬头,对上了他的面容,他愣了一下,便扭过头,再懒得管我。 我很想点头,我很想告诉他其实我都知道。 他大概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也不知芙萝的玉被傅延庭交与给了我,只继续道,“你从小不在这里生活,不知道许多事情…而且脑子又笨,就算讲给你听,也许还不明白。为了不浪费口舌,我懒得花时间告诉你。你只需要明白,对于祁悦,我承认,如果未来的妻子是她,我会爱上。不过…现在我只能对待她如亲姊妹一般作为补偿。” 我明白了,傅绍清总有各种理由打发他身边的女人,就如傅延庭说得,他总是身不由己的。 这个理由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我静静地听他讲话,心里依旧不是滋味。 顾璇婷,是因为怀疑她的身份而故意接近,不惜把自己搭进去也要设计圈套,一举攻破西北势力。 而祁悦,是出于妹妹的疼爱和怜惜,祁家非亲生的女儿,陪伴他一起成长的青梅竹马。就算不是自己的未婚妻,也无法做到彻底的冷漠。 或许还有别的女生,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呢?生理上的欲望?还是内心的空荡? 那么…我呢? 细细品味傅绍清的话,我忽然觉得又是哪里不对,眉毛一挑,“说得真好听,我差点都信了,不过….既然你都说了不想跳舞了,还拉着我跳做什么?” 我以为,傅绍清会再次觉得无言以对,又或者绞尽脑汁地补足这个语言漏洞。可他只是隐隐约约的一个笑容,不管我的什么疑问,仿佛随时随地都可以轻易地迎刃而解。 只要傅绍清笑起来,那便拥有春风化雨般的魔力,一切坚硬冰冷的事物顷刻间都仿佛能融化坍塌,他的笑容好看,令我有些迷离。 “你真想知道原因?” 他告诉我“或许只是...” because of you my pretty girl 第一百一十九章 暗战(一) 回到家中,泡了个温泉浴,我便倒在床上,想一觉睡到天亮。说起来,我到底也没有听清楚傅绍清后来说了什么,只觉得一切都陷于恍惚之中,便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湿漉漉的头发散在床角,脖颈处幽幽散发着香氛的馥郁。那款香氛正是和祁悦一起去逛百货公司的时候,她特意为我选的。彼时货架上陈列着五花八门的产品,我和她纠结其中,最终决定不同气味的香氛各执一份。 闭着的眼睛猛然睁开,我恍惚间想起当时推门而入,发现礼服被划坏了之后,房间正萦绕着这种淡淡的气味。 或许有些事情,我早该清楚,只是不愿意去承认。起身,将那件衣服从盒子里拿了出来细细端详,门口轻轻扣着敲门声打断我沉闷的心绪。原以为是惠安或者方宁,不过,进来的人却是祁悦。 她卸去了妆容,长发微卷,蓬松地垂在腰间,简简单单的一件睡裙,看上去柔弱清纯得毫无攻击性。 “姐姐,牛奶。”祁悦笑得贴心,“啪”得一声,玻璃杯清脆地放在了圆木小茶桌上,奶香四溢,还冒着腾腾热气。 我只看着她,没有说话。祁悦又对我笑了笑,语气极是自然,“姐姐不舒服吗?看上去不大开心的样子。今晚姐姐打扮得那样好看…….” “祁悦。”我站了起来,冷冷地打断她。不想再去回避,也不想再耐着性子听她说那些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的话。我望着她那样一张无辜真挚的脸,竟觉得咄咄逼人的是自己,我一字一顿地问她,“这条裙子,是你弄坏的吗?” 我等待着她的解释,我想,或许有很多理由我可以去揭穿她漏洞百出的谎言,或许最终还是选择相信,我始终觉得,祁悦看上去就像一张单纯的白纸,她活泼开朗,热气友善,像个自在的小精灵似的,好像永远无忧无虑。 可祁悦只是笑笑,她告诉我,我说的没错,就是她做的。语气平静,就像在描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笑容甜美,而在这张天然去雕饰的姣好容颜之下,却匿藏着狠狠的凉意。我实在不想用“恶毒”两个字去回击她,只是点点头,“好,你告诉我。是因为傅绍清吗?所以你才讨厌我。” “祁念,你真是我见过最蠢的人了。”祁悦终于撕下那张伪装的极好的面具,她向我走了几步,用手轻轻抚平了我衣领的褶皱,“难道我对你不够好吗?还是说,祁家对你不够好。钱?有的是,你想向爸爸要多少便有多少。权?你懂吗?从乡野出来的人,又怎么会有祁四小姐的气质,说起来,也只有市井那些俗气的东西才衬得上你这样的人呐。所以,别再奢望你不可能得到的,也不配得到的东西了。不自量力,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觉得头皮发麻,原来祁悦狠心起来,比祁煜当初明摆着的为难更令人不寒而栗。我终于明白了elizabeth对我说的话,表面上对你比谁都好,可刀子却捅得比谁都深。 “那你呢,你觉得自己就有资格了吗?你感恩戴德的对象,除了养育了你十几年的祁帅和赵夫人,应该还有我吧?如果没有错,我才是名正言顺的祁四小姐。宽容你十四年占据了我的身份,允许你继续待在大帅府和我姐妹相称。虽然我不精通洋文,也不会钢琴,对舞蹈也很蹩脚,但我是完全有立场让你滚出这里的。”我微微颤抖,胸口阵阵起伏。 “哦?”祁悦怒极反笑,“一个被自己的亲哥哥嫌弃的四小姐;一个被亲生母亲冷落的四小姐;一个畏畏缩缩地活在大帅府,看人脸色过日子的四小姐。你说,这和那种苟延残喘去挣扎着去讨生活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就算我不是亲生的又待如何,你以为,我真的在乎的是这个身份?母亲的爱是我的,哥哥的爱也是我的,你除了能得到的钱和名分,什么都没有。每每看见你费力地去讨好妈妈,试图做一个懂事的孩子令她开心,又以忍气吞声的方式来博哥哥的好感。可是到头来却是白费力气,虽然滑稽,但真可怜,我好同情你。” 第一百二十章 暗战(二) 我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觉得从深处蹿上来一阵阵心火,扬起手,欲重重地向她的脸扫去,可祁悦却及时挡开,她冷笑道,“这样打人的方式是不对的。” 然后,安静的房间内,只听见“啪”得一声,我感觉到左侧的脸颊是火辣辣的疼痛,祁悦揉了揉自己的手,脸上挂着的是极为刻薄的笑容,“不得不说,姐姐的皮肤还真是好。” “祁悦,我自认为待你不薄。”我转过头,眼泪竟已经流到嘴角,是涩涩的苦味。 祁悦忽然大笑一声,随即便转换上一副阴狠的表情,她一把将我推到在沙发上,高高在上地瞪着我,“笑话,你以为我现在的荣华富贵仰仗的是你?你没资格给我恩惠,我亦不需要你那点微薄的善意。别再自己给自己贴金了,只要我愿意,现在滚出明泉山庄的人就是你!亲生的又如何,照样没人疼,没人爱,没地位。” 我闭着眼睛,只听见这一句句话仿佛如刀子似的,硬生生地划过自己的皮肤,一刀又一刀,早已血肉模糊,遍体鳞伤。 祁悦转过头,她在我的房间信步徘徊,语气悠闲自得,“你为何不回到生你养你的地方呢,你对那儿的人感情深厚,那儿的人亦对你很挂念。你知不知道,当你不厌其烦地同我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农村的亲戚朋友,说着农村我一点都不感兴趣的事的时候,我好生厌烦。既然如此,何不拿笔钱回老家和他们团圆?你待在沪津,那样得格格不入,你融不进上流社会的圈子,却上着贵族学校,学着西方礼仪,艰难地为自己披上一件祁四小姐的空壳,难道不累吗?。” 她质问我,“嗯?”了一声,当真是几分想不通的疑惑。 我艰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直视她轻蔑的目光,“我本不在乎什么祁四小姐身份,可你得知道,你抢了别人的东西,却一丝愧疚之心都没,这一切也本该不属于你。” “愧疚之心?你呢,你又何曾有过,我身上的伤,难道不就是因为你吗?!” 祁悦忽然发了疯似的,向我冲过来,用力地扯住我的手,被戳中痛处,眼睛是恨得发红,“短暂地装作内疚地照顾我一阵子,以为我恢复好了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姐姐,你觉得这件事可以过去了吗?你觉得就算我的伤口看不出便不存在了是吗?” “你可有一丝丝为我想过,一个被烧伤的妹妹日日夜夜以泪洗面,你却满怀憧憬地去了温斯坦,因为祁四的名分过得光鲜亮丽。” “历殷绝也便罢了,连绍清哥哥你都想沾染一下,我告诉你,别再做梦了。他是不会对你有任何念想的。” 愧疚,我何曾没有愧疚过?可祁悦竟是这般想我,我闭上眼睛,泪水终于像决了堤似的往下流,是我不对。我以为,她早已释怀,不再介意,可她却一直心怀芥蒂,这件事就像是一个坎儿,过不去了…再也无法过去了。 如果当日我能忍住自己的情绪,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会。 “好…既然你是这样想的。你欲如何?这我欠你的,你还回来便是。” “你未免想得太过轻松!”祁悦的指甲死死镶嵌进我的肌肤,斑驳血迹丝丝渗出,她颤抖着身体,仿佛一回想到那日的痛苦便觉得身处地狱。 良久,她终于松开,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失控的自己重新整理妥帖,又换上淡淡的笑容,“我的好姐姐,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若这是我的劫,我该受的苦,那便认了。或许确实是老天爷为了惩罚我的鸠占鹊巢。不过….” 祁悦眼神忽然聚敛一抹狠戾的光,“祁念,你给我听清楚,自那以后,我便不再欠你,我告诉我自己,那些债,我还清了。所以,我没必要对你有任何愧怍之心。” 祁悦恨我,怨我,表面上却装作对待亲姐姐一般地对我,就算elizabeth好几次旁敲侧击地提醒我,可我也装作听不懂,不在乎,不承认,不去想。 现如今,血淋淋的现实被祁悦亲手揭开,她撕下了自己面具,终于不屑再虚伪假装,那样也好….那样也好。 第一百二十一章 暗战(三) 祁悦漫不经心地将垂在肩膀上的一缕发丝别再耳朵后,她呵笑一声,“还有一件事,你应当清楚。之所以让你不要再痴心妄想,欲图得到自己得不到的东西。癞蛤蟆吃天鹅肉是要付出代价的。我想,蠢笨如你,也应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傅绍清….他说..他不喜欢你。” 祁悦,你应该明白,就算痴心妄想的人是我,自欺欺人的人却一直都是你。 她微微一愣,很快便回过神,“哦?你当真就确定傅绍清说的就是实话?呵呵,难道你不是亲眼看着他毫不留情地杀了顾璇婷的吗?顾璇婷,他也说过好多次爱她呢。” 我终于被彻底震住,祁悦,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原来她知道顾璇婷死在了百乐门,死在了傅绍清的枪子之下;原来她知道顾璇婷和傅绍清的关系。 我忽然想起许久以前,当我第一次见到祁悦,她对顾璇婷那般怨恨的眼神,我这才明白,却明白得太迟。原来他们说得都没错,所有人,我才是那个最笨的,以为自己什么都清楚,可我却什么都不清楚。 我扬起头,朦胧的泪水模糊了眼眶,我看不清眼前祁悦的表情,只是问她,“所以,你知道那日绑架我的人是顾璇婷对吗?松手的也是你,推我的也是你。” “你现在才知道吗?” 祁悦绕过了我的身边,觉得我实在是可笑又可悲,耳畔只传来她寒冷彻骨的声音,“我以为,绍清解决了顾璇婷的同时,顺手也可以解决掉你,一举兼得。你从此以后消失,一切回到原来的生活,我还是那个祁四小姐,绍清哥哥还是我的。只不过….我却没有想到…原来他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般讨厌你…最终还是…留了情面。” 祁悦转身,说到这些的时候,竟是淡淡的失望。究竟…是有对怨怼,才能想出这样毒辣的计谋。 哪怕她看上去再柔弱无骨,心里却装满了锋利的荆棘,稍稍靠近,遍体鳞伤。 我摇摇头,“反正他最后娶的还会是我,天下人都知道,傅绍清的未婚妻是祁家四小姐,而你,不是。” 祁悦将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愤怒地扫在地上,玻璃夹杂着塑料稀里哗啦地砸在地板上,一道道碎裂的痕迹触目惊心。 我的话果然戳中她的软肋,祁悦怒不可遏,指着我大声地警告,“祁念,你以为这样他就会喜欢你吗?别做梦了!” “就算只是一个空身份,也比你连身份都没有强,难道不是吗?” 祁悦向我冲上来,死死扣住我的肩膀,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终于又再次掀起惊涛骇浪,我看见她的脖颈隐隐约约流下暴怒的汗渍,对上她的眼睛,我笑了笑。 “...看来你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她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那我便好人做到底,省得你到时候螳臂当车,死无全尸。” 松开手,我深吸一口气,肩膀被抓出道道红印,阵阵酸痛袭来,我装作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平静地等待下文。 “奉劝你一句,傅绍清对付女人最为擅长,爱上他轻而易举,只不过一旦深陷泥潭,只会无路可退。想想顾璇婷的下场吧。光凭你姓祁这一点,他就绝对不会让自己爱上你。” 我睁大了双眼,双拳紧握,“你…什么意思?不要忘了,你也姓祁。” “我和你不一样,我虽在祁家长大,用着祁家的姓氏,可我终究流着不是祁家的血。你一定不知道现在的局势,也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不过你不需要清楚,只要明白,你的存在不过只是我的替死鬼罢了。真是可怜,你一定不曾想过,心心念念回的家,不仅没人疼,没人爱,还得作为政治的牺牲品,替我遮风挡雨的,若是这样,那我确实应当对你感恩戴德。” 第一百二十二章 暗战(四) 窗外几只寒鸦倚在松柏树上,霜露凝聚成晶,垂悬在大片大片的灌木丛里。明月渐亮,天愈深 “已经好晚了,姐姐还是早点休息吧。”祁悦叹了口气,“其实我本不想与你撕破脸皮的,不过既然是你自己先找我对峙,那便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了。” 我只觉得心力交瘁,闭着眼,湿漉漉的头发已经半干,粘附在脖颈处,冰冷的水珠湿透了上半身衣服,浑身寒冷彻骨。 “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也不屑于处处针对你。从今以后,我还是以前那个我,对你的态度照旧,虚伪可憎也罢,心中怨怼也罢。便看你愿不愿意做做样子了。毕竟….若是叫父母兄姊看出端倪,我保证…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今日之事确实在我心里憋了许久,说出来自然是顺畅多了。” 说罢,祁悦转身,又仿佛想起什么事情似的,端起那杯已经半温的牛奶,对我笑得意味不明,“我特意给你送过来的,不喝怕是不好吧?” 我只觉得她的话听着可笑极了,撇过头,冷冷道,“你拿走。” 祁悦丝毫不在乎我是什么反应,只轻轻一撩蓬松的长发,香氛的馥郁顿时扑面而来。她晃了晃手中的杯子,又挑起眉眼瞥了瞥我,然后轻轻扬手,温润的牛奶便直接洒在了我的身上。 “比起当日我掉落火坑,这牛奶的温度决计比不上其中的万分之一。你当真该尝尝那滋味是何等的痛苦,也该经历一下每日换药时候的撕心裂肺又是怎样一种疼。” 祁悦恨恨地瞪了我一眼,心中堆积已久的愤怒和不甘,此刻终于得到了彻底的宣泄,她看着狼狈不堪的我,笑得轻蔑“瞧瞧,多像舞会刚开场的那个你。以为被何小翠打扮了一番就能铭刻自己当时的光鲜了吗?不,面对现实吧,这个才是你,这才是唯唯诺诺,不识大体的乡——巴——佬。” 我攥紧了拳头,恨不得掌掴她几下,祁悦却早已将我的心思捉摸透彻,她抽出一张手帕,细细擦去我手上的奶渍,“我若再绝情一点,就应该直接把牛奶往我自己身上洒,再随随便便地向妈妈告个状,你的日子…便可想而知了。可惜,我瞧你已经够可怜的,便大发慈悲,放心吧,今晚之后,你我都不再相欠。” “滚…”最终,我的喉咙里只是艰难地发出这样一个词。 祁悦轻笑,“我这就走。”转身,手拧住门把的那一刻,她微微侧身,“祁念,我曾真心待过你。” 门重重地被关上,房间终于恢复了一片寂静。牛奶的浓郁香气混着香氛的味道,本该温柔怡人,可此刻却如上蹿下跳的不安分粒子,向我横冲直撞,无不刺激我的血管和神经。我冲进浴室,任由花洒的水冲刷全身,单薄的衣服紧紧贴着自己,终于抑制不住,我崩溃得大哭起来。 我哭得筋疲力尽,也不知道究竟是过了多久,才听见房间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这才恢复了几分神志,拿了毛巾擦干全身,又裹着浴袍,越过镜子之时,只瞧见我的眼睛红肿得几乎不能见人。 “小姐,才洗完澡吗?”方宁拿了几件换洗衣裳,丝毫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呀,牛奶已经喝过了,那方才就不该再叫惠安准备呢。” 她放下衣服,便自然地去收拾起来。 我吸吸鼻子,“那么晚了你也早点休息,别再忙活了。”极力控制住沙哑的嗓子,不想被人察觉。 方宁的手顿了顿,她向来心思细腻,“小姐,莫不是临近年关,想云水村了吗?”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内心的汹涌波涛便抑制不住的翻滚起来。刚才哭,或许就是因为祁悦说得句句属实,直接撕破了我曾经为了安慰自己而精心编造出来的一张网,我的亲人…近在咫尺,又相隔千里。 第一百二十三章 假酒害人(一) 我抹干眼泪,从床头翻出厚厚的一沓信纸,“阿宁,你能否帮我把这些信寄出去。” 方宁自然是明白的,她笑笑,“当然可以,这又何难的,我一定给您办到。小姐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摇摇头,便让她早些休息去了。 等她走后,我自己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心情如同浇上了硫酸一般,渐渐腐蚀掉自己的肉体,最终成为一团骇人和灰黑。 起身,开灯,我一鼓作气,索性从抽屉里翻出一瓶洋酒,这个本是elizabeth第一次同我碰面后,非要送给我的见面礼。当时的她很是兴冲冲,自称这是来自奥匈帝国的神奇玩意儿,喝了之后快乐赛神仙。可我听后却是傻笑,只觉得一辈子都不可能沾染这样烈性的酒。 却没有想到,今日的我只希望“一醉解千愁”这不单单只是口口相传的一句话而已。 拿起酒,开窗,任由纱窗缠绕着我的裙摆,心生厌烦,我索性跳出窗口,顺着一把生锈的铁梯爬了下去。 我的房间虽在二楼,构造却与其他卧室不大相同,通往窗户的阳台更确切的说,只适用于养养花草的小平台,不久前我才知道那草长莺飞的一方小天地还匿藏了一把梯子。 今夜的我注定睡不着了,卧室弥漫着牛奶的味道让我难受。 我逃之夭夭,拿着酒,穿着单薄一件睡裙,像个疯子似的跑到湖边,没有人发现我,我亦不想让任何人发现。 寒冷的风吹着我的身体,吹乱了我的头发,此刻好似什么都烟消云散了。 酒极为苦涩,我灌了一大口,可只有一小点进了喉咙,剩下的便被我起此彼伏的咳嗽声“咳”了出去。 虽然辛辣苦涩,但苦劲过后却涌上来几分甘甜,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人们都爱喝酒,就是迷恋这样回味无穷,欲罢不能的感受。 才了三分之一下肚,我晃晃悠悠,眼前的景色开始模糊起来。偌大的湖面卷着水花,轻轻流转,我歪着头,“好大一张床。” 真想扑上去,好好睡一觉。我闭上眼,想着想着,便觉得更加美滋滋。 只差一步,我就能躺在舒服的床上伸个懒腰,睡到天荒地老也没人管了。可这个时候,却被人粗鲁地拦下。 “你谁啊?”我心里很不开心,何人来打搅我?可对面模模糊糊,又半天没人应答。 我揉揉眼睛,觉得自己大概是老眼昏花,出现了幻觉。 于是我大摇大摆,打算继续刚才被中断的事,身子却被人一推,四仰八叉,我披头散发地倒在地上,脸上是滚烫的红。 摸摸脑袋,只听见从高处传来清冷的声音,“谁让你喝酒了?” 我吃力地站了起来,“有毛病。” 喝酒怎么了,我不能喝吗?有这条规矩吗?我祁念凭什么要被你们约束限制,呸! 于是我晃晃悠悠地指了指手中的瓶子,觉得眼前的人莫名其妙,“你要不要也来点?” “不用。” 他未免太不解风情,只用了简短的两个字便拒绝了我,我心里颇为寒心,“大兄弟,你也是睡不着,所以来这里解闷的吗。啊…有心事可以给我说说,我会很耐心地为你答疑解惑,毕竟…大家都是…同病相怜的人。” 我本打算拍拍他的肩膀,可这人貌似个子还挺高,我半天没摸到肩膀处,于是便机灵地换了个地儿,来回抚摸他的胸口,“你讲,你讲。我听着” 第一百二十四章 假酒害人(二) 我本觉得自己像个语重心长的知心大姐姐,非常沉稳耐心,可这个人的胸口却越摸越烫,贴着一件衬衫,能感受到坚实光滑的肌肤,于是我莫名其妙地开心起来,笑得傻兮兮的。 我听见他叹了一口气,又颇为嫌弃地拿开了我的手,“那你又有什么烦心事,说吧,我听着。” 我皱着眉头思索半天,然后脱口而出,“大兄弟,一起困告伐?” 那人看了看我指着的湖面,说得极为勉强,“不..必了。” 我就知道他会拒绝我的,所以并不意外,幽幽转了个身,“你看,太阳离我们那么远,为什么阳光还能照得我们暖洋洋的呢?可有些人….明明离我很近,我却觉得他相隔千里,只能远观,不可亵玩。”我伸手,指着天空自言自语,觉得心中凄凉苦楚。 我仿佛柳宗元辛弃疾化身,气氛一度很适合吟诗作对,畅叙幽情。 可身后的人却毫不留情地打断我,“你指的是月亮。” 妈的,你烦不烦? 我愤怒地转身,“你到底是谁,爱说不说不说滚。” 那人听到我这般凶神恶煞的警告,身体微微一震。我心生得意,怕了吧,嘻嘻。 “傅绍清。”声音清透,我点点头,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就说…这幅好嗓音,怎么那么耳熟呢。傅绍清这名字…也很耳熟。 “傅绍清!”忽然,我一跺脚,“就是你,气死我了,来得正好!你有本事就站好了,老子还有好多账没和你算。” “哦?”傅绍清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似乎一点都不畏惧,“我不走,你可以好好算,慢慢算。” 这分明就是在挑衅我,以为我不敢吗?我握紧了瓶子,凑到他跟前,“来,你先喝一口。” “.….”他接过,幽幽吐出一句,“你捡了块石头给我。” 傅绍清把石头一丢,又指了指地上一滩湿润,棕色的酒瓶被我遗忘在地上,看着孤独寂寞。 我摸摸头,“是啊…难怪觉得手感不对了。” 既然不喝酒了,但是账还是得算算清楚的。我插着腰,瞪着眼前的人,“好小子,自投罗网了是吧。你还记不记得….那天你喝多了…赖着我不让我走,现在你也别想走。” 我生怕他逃跑,便像条八爪鱼似的黏在他身上,他怀里的香味萦绕在我的鼻尖,打了个哈欠,我都想埋在他胸口睡过去了。 傅绍清好像有点生气,又好像不生气,他没把我扒开,只是很无奈,“吃我豆腐可以,但是你要想清楚后果…就怕你承担不起…”他顿了顿,“喂,别把鼻涕弄在我的衣服上好吗?” 我猛地一抬头,瞪着大眼,这模样,怎么就生得这般好看,花容月貌似貂蝉,沉鱼落雁赛西施,“我承担得起,我有很多钱,嘻嘻。” 我感觉到他的胸口愈发滚烫,贴着我的脸,湿漉漉的头发黏腻在他的身上,湿了半裳衬衣。 这感觉有些不舒服,于是我松开手,垫着脚,揪起他的领子,歪七扭八地移动了几步。 傅绍清动都没有动一下,依旧淡定地将手插在口袋里。 这就很没面子了,我分明是找他算账,可他却一点都不怕,顺手还稳住我的身体,好让我正好抓住他的领口。 哪有仇人报仇,仇人还给你递刀的?敢情他真的不害怕,这分明就是瞧不起我。 我哼了一声,又邪邪一笑,“当时,你还记不记得,怎么对我的?我要以牙还牙…嘻嘻嘻。” 天道好轮回,在心里默念一句,我便轻轻一跃,用力地揪着他的领子,将唇贴了上去。 那阵柔软夹杂着滚烫的触感,令我一个激灵,恍惚间,我差点倒了下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假酒害人(三) 我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张宽大的床上,觉得自己八成是个废人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落地窗外的景色清晰明朗,枝头叽叽喳喳几只鸟,正幸灾乐祸地瞧着我。而我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既不是我那粉嫩柔软的床铺,也不是熟悉的卧室。 于是我终于清醒,瞪大了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然后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衣服…还是那身衣服。可为什么,却换了个地方睡觉?只记得昨晚我拿了那瓶洋酒,心里憋着一股子气,打算一醉方休,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头疼欲裂,我便什么也记不得了。 傅绍清忽然扣了扣门,他笑得居然很是春风得意,“你终于醒来了。昨天同我共度良宵,那滋味,很美妙吧?” 这话,听着毛骨悚然。 我战战兢兢地指了指他,顿时心生恐惧,“你….你怎么老是神出鬼没的?” 傅绍清懒得理我,顺手将衣服丢在床上,我“啊”得一声惊叫,把自己包裹得紧紧的,“你不准进来!” 他看上去对我一点都没话说,很是无语,“神出鬼没?你看看清楚,这里是我的房间。还有…把自己裹成这样,你是打算过会下锅油炸吗?”傅绍清上下瞥了我一眼,他的比喻向来是带着尖酸刻薄的准确。 我内心绝望地大喊,这他妈不是禽兽是什么?假酒害人,假酒害人呐。 “昨天晚上…昨天晚上…你对我做了什么?”我几乎都快哭了,嗓子颤抖,浑身就像被四面八方的雷同时劈中似的。 傅绍清听罢,忽然就露出非常微妙的微笑,“你说呢?” 我的心中顿时明白了三分,终于忍不住,哇得一声,哭了出来,“我才多大啊!你这也下得去手?!禽兽不如啊!禽兽不如啊!” 他的笑容便一下子凝结在脸上,“闭嘴,倒不如问问自己,你昨晚对我做了什么。” 这种事情还能怪我吗?我更加委屈了,“我能对你作甚?你倒是推卸责任,太不是男人了?!” “我是不是男人,你昨天晚上不清楚吗?” 于是,我哇得一声,哭得更加厉害了。 “吵死了,不准哭。”傅绍清很厌烦,他揉了揉头发,难得穿着一身凌乱的衣服,看样子昨天晚上….也是折腾了许久。 我抽抽噎噎,觉得苍天对我太不公平,从此世界一片漆黑,黯淡无光,人生绝望。 “不会喝酒就不要喝。”傅绍清一脸严肃,“幸好你遇到的是我。” 我的天,还能用幸好来形容吗?这结果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我憋着一句“可惜我遇到的是你。”混着眼泪死活咽了下去。 “以为本帅乘人之危?想得美,一点看头都没有。”傅绍清语气淡淡,继续说,“昨晚是你发酒疯,半夜三更不睡觉,想去湖边闹自杀。我本想带你回自己家去,可大帅府的人都休息了,大门也锁着,怕你冻死路边,便大发慈悲,把你带了回来。”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心,大松一口气,还好还好,什么事情都没有。可转念一想,我又觉得哪里不对,“就…就只有这样吗?” “你很失望?”傅绍清靠在门口,笑得很狡猾。 失….失望你妈个头,我在内心狠狠骂了他一句。“我没有,只是…只是昨晚…” “只是亲了亲我,又摸了摸我,顺手还抱了抱我,嗯…就只有这样。” 晴空宛若一道霹雳,“轰隆”得一声,我顿时石化,那僵硬的姿势似乎可以回到远古世纪。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要走了 傅绍清眯着眼睛,语气非常之无所谓,“等下佣人就会把衣服替你送过来,当然,若是你还想再睡会或者留下来吃个早饭,随你。” 我听后,立即一个鲤鱼打挺,如同回光返照一般“蹭”地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不必了,我现在就走。” 比起我这一身滑稽的睡裙,穿着温莎公馆的衣服才更加不明不白吧。 傅绍清显然就喜欢看我这样慌乱得不知所措的样子,包括方才故意说些混淆事实的话来吓我,他憋着笑,心眼可以说是非常坏了。 我穿上鞋,哒哒哒地满房间乱跑,东翻西找,急得额头冒汗。也顾不得此刻披头散发的狼狈样被傅绍清尽收眼底,因为我发现,从不离身的平安结却不见了。 “你找这个?”傅绍清终于说了句话,他倚在门口,慢悠悠地晃着一个红色挂坠,我大松了一口气,幸好,没有把它弄丢,这是程诺送我的生日礼物,比任何一款名牌珠宝都要来得珍贵。 “谢谢你….”我很自然地伸出手去接,可话还没说完,傅绍清便动作敏捷地将平安结握在掌心,“是程诺送给你的?” 我一愣,但还是点了点头,傅绍清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羊绒地毯,咳了一声,他的神情闪过几缕难以捕捉的复杂,便把平安结丢到我手里,“收好,以后再掉了,没人帮你捡。” 恍惚间,我竟然觉得他好像是有些许失落的,可摇摇头,觉得未免又想得太多。 傅绍清转身欲走,忽然又停下脚步,他侧脸对着我,声音显得缥缈,“我要走了。” 我疑惑地望着他,不是很能理解这个“走”为何带着隐隐约约的沉重,“你…要去哪儿?”最终,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回燕京。” 我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轻轻“噢”了一声,便又下意识地补充了一句,“这次又是什么时候回来呢?”可话一出,又觉得怪怪的,好像丈夫又接到任务准备出发,而妻子习以为常地叮嘱着。 正当我还在为自己的问题懊恼得起一身鸡皮疙瘩之时,傅绍清冰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他告诉我,他不回来了。 这下,我才明白了,傅绍清所说的那个“走”原来是意味着离别。我听完,不知道如何作答,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这种叫“失落”的心情,一阵一阵抽拨着我的心绪,可表面上,还是整理出一个笑容,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行吧,你多保重。” 毕竟沪津不是傅绍清的家,温莎公馆只是暂住的一栋别墅而已。傅家不过是在年初受父亲邀请才来明泉山庄避暑的,可如今已经步入冬季,自然也是该离开了。我难过唏嘘,也不过是觉得,从一个冬天到另外一个冬天,一年竟然过得是那样得快。 当然,我在这里伤怀,傅绍清并没有,他转过身,饶有兴致地望着我,“舍不得?用不着难过,现在不舍还早了点,以后总有时间相见的,而且会有很长的时间。”他特意拉长了最后一句话。 总有时间相见又是什么意思?我想了起来,大概因为我是他的未婚妻,只要他不悔婚,早晚我都会嫁到燕京去。这样一来,我也不知道我又在不舍个什么劲儿,傅绍清这个人分明是个自恋又自大。走了也好,趁着还没嫁过去,多多享受自在的时光吧。 于是,我鞠了个躬,“您老一路走好。” 傅绍清果然笑不出来了,他脸色一沉,冷冰冰地对我说,“我还没死。” 难得看他吃瘪,我的心中自然是十分得意的,他哪怕看了出来,也懒得同我计较了,只是向我走过来几步,我又惊恐地后退了几步,“你…你要干嘛?” 傅绍清压根不想理我,只是一把扯过我的手,把那一枚我曾经还回去的印章又递到我手里,温暖的质地触于掌心,我终于闭上嘴,静静地看着印章上,雕刻着显眼的一个“傅”字 第一百二十七章 除夕(一) “和那个平安结一样,给我保管的好好的。”傅绍清用命令的语气和我说,“若有事找我,便去军情局让接线员替你转43345。” 我听完,刚刚好地涌上不多不少的感动之情,他真的要走了,从此一去不回。 我正伤春悲秋地在心里发出“苒苒物华休”这样的感慨,却被傅绍清接下来的一句“不过我很忙,你打了也不会接。”所尽数浇灭。 我脸上不由得垂下三根黑线,用“你脑子莫不是有点毛病”这样的目光打量着他,忍不住吐槽一句,“那你说什么废话?” 傅绍清倒是没生气,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又淡淡地告诉我,“让你打着玩。” 这个回答简直了,匪夷所思之中夹杂着莫名其妙。我扯扯嘴角,算了,这大概是句玩笑,虽然傅绍清的冷幽默一点都不好笑,反正他叫我打电话,我就偏不打。不过印章我还是收了起来,毕竟不要白不要。 “若实在遇到麻烦,就拿着这个去京军督察府。”傅绍清最后又提醒了我一遍。 我垂着印章一直在拨弄摆玩,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只随随便便应了一声。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了这枚印章的意义,以及为什么傅绍清当时看着我,是带着几分复杂的神情,而那种神情又带着些许愧疚。可彼时的我却不知道,只是万分疑惑,有什么事情我不能求父亲,偏要凭着傅家的章印去找京军呢?我亦不清楚,祁悦所说的“祁家的女儿”又代表了什么。 临近除夕,京军全部随着傅绍清撤离了明泉山庄。其实我也早有听闻,年关前后,傅延庭势必要回燕京养病的。一下子,这儿便彻底变得空荡荡的了。 山庄里的树凋零地差不多,稀稀拉拉的扫地声总是会有一下没一下地跑进我的耳朵。 我时常望着对面环山缭绕的风景发呆,一看就是一上午。 那儿的温莎公馆曾经住着傅绍清,那儿大大小小的排房曾安顿着京军,以前只要绕过了静清湖,便可看到一层一层的荆棘栅栏,每隔一层便有一个京军哨兵驻守。可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寂寥的空地,无人打扫,无人经过。除了萧瑟的寒风从那边吹来,便再听不到任何动静,以后也不会了。 除夕夜的时候,一家人难得地聚在一起吃年夜饭。我许久没见到祁悦,现在看到她,心里依旧堵得慌。她倒是十分自然,顺势就坐在我的身边,笑意盈盈,“好了,今天除夕,我敬你一杯。” 我皮笑肉不笑地拿起杯子,对着她碰了一下。祁悦喝葡萄酒,我喝葡萄汁,这就像我们两个人一样,同样的身份,同样的地位,听着八九不离十,实际上却大相径庭。 父亲今天也不再愁眉不展了,他看上去很是高兴,不由得感叹一句,“一年又过去了,一年又来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再过两年,我的念念就可以嫁出去了。” 二姐笑笑,替我和祁悦各夹了一筷子,“爸爸的意思是,要把小念的婚期提前吗?” 吴妈随着母亲从半山别墅过来,年夜饭一半都由她掌厨,她端上一锅乌骨鸡汤,热腾腾还冒着热气,“记得四小姐刚来的时候,就喝着这汤呢。一转眼,一年都快过去了。大帅夫人,您们快尝尝,这汤煨了一个下午,香得很。” 母亲笑笑,招呼着吴妈一齐入座,“别忙活了,坐着吃吧。” 祁煜帮着去添了碗筷,每年除夕都是这样,下人们也不忙活了,都放了下去过年。而吴妈当初就是母亲的陪嫁丫头,感情深厚如姊妹,祁家自然是将她视作家人的。 父亲喝了口汤,不由得大赞一番,“嗯..许久没喝了,还是那个味。”他细细品着,又继续道,“我是有此意,两年后小念刚好十六,这年岁嫁过去正正好。” 二姐点点头,“也是,时局紧迫,早点嫁人不会错。” 我听不懂二姐的话,但到底是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便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低着头,咬着筷子,用余光打量着祁悦。她表现得非常平静,如同什么都没听到似的,静静地吃着饭。 莲香端上几盘饺子,“外头下雪了呢,沪津十几年没有下过雪了。”她的语气极为兴奋,立即点亮了我眼中的光,“雪?我从小到大没有见过雪呢。”我放下筷子,脱口而出。 祁煜笑了笑,“真巧,我也是。年夜饭后咱们一块去看雪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 除夕(二) 父亲很是欣慰,近来祁煜对我的态度转变了不少,不似我刚来之时那般带刺,子女和谐相处,便是再好不过了。他大笑道,“批准了,今夜你们的功课也不必做了,都玩去吧。” 许是过年的热闹感染了所有人,一家人皆和和睦睦的,祁悦丝毫没有表现出对我的排斥,如同以前一样,时不时笑着和我说话。令我几乎都快忘了,那日的她是何等的面目可憎。 大姐也带着丈夫和孩子连夜从姑苏赶到沪津,这才刚开饭,便听见玻璃门“啪”得一声被推开,她披着一件貂绒大衣,头发上还沾着晶莹的雪,“爸妈,我回来了。” 母亲见状,激动地站了起来,捂着嘴,忍不住热泪盈眶,“真好,真好,咱们一家人,总算聚齐了。” 姐夫刘建城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着行李,看着风程仆仆,是个老实人。 他礼数极为周到,依次慰问了父母的身体状况,又唤了保姆抱着女儿,便颇为怜爱地看着我们几个小的,和蔼可亲“弟弟妹妹们又大了些。”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我的手里多了个厚厚的红包。 由祁煜带头,我和祁悦讪讪站了起来,纷纷道谢。 大姐寒暄一番,最终将目光放在我身上,虽然我和二姐长得最像,而这位长姐,却也是有三四分相似的,我心里感叹一声,血缘的魔力真是神奇。 “这便是小妹了,可真是漂亮。等过完年,随姐姐姐夫去苏州住一段时间罢,我们俩定会好好招待你的。我也是,你回家的那日都赶不回来,想来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那会子适逢大姐怀孕,不宜舟车劳顿,我听完,红了脸,连忙挥手,“怎么会呢,我..我。” 我一紧张,总会结巴,连话都讲不利索。 姐姐笑容和蔼可亲,她摆摆手,“好了好了,坐下吃饭。哎,许久没有回家,还是家里的饭菜好吃呢,吴妈的手艺一点儿都没变。” 母亲心疼地直往她碗里夹菜,“好吃便多吃点,你瞧瞧,都瘦了。” 家里人好容易欢聚一堂,气氛自然是热热闹闹的,父亲抱着外孙女,笑得合不拢嘴。 还不满一周岁的小婴儿,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周遭的一切,时不时兴奋地吐吐舌头,时不时手舞足蹈,她从未见过父亲,却亲得不得了,圆嘟嘟的小脸可爱极了。 我的心里也暖洋洋的,这样的氛围,才有家的感觉。可转眼,又有些难过,今天是除夕,不知道云水村怎么样,过得还好吗? 在云水村的时候,除夕夜最是热闹了,一个村子的孩子们吃过年夜饭便混在一起玩,铺头的鞭炮一抓一大把,店家管不过来,便由着我们不付钱,热热闹闹的鞭炮声起此彼伏,色彩斑斓的烟花是很贵的,虽然少见,但是“噼里啪啦”从村头贯彻至村尾,权当讨个吉利了。 吃过饭,几个大人还在叙旧,祁悦不愿去外头,她留在客厅,和父亲一起逗大姐的女儿。而我和祁煜早就按耐不住,放下筷子便去庭院看雪了。 雪不大,飘飘扬扬地满天细碎的雪白,地上仿佛被附上了轻轻的一层霜。我伸手,雪花顷刻间便化在手上,留下一滩凉意。 “真美啊。”祁煜忍不住在我身边感叹。我点头,“是啊,这雪可真漂亮。” 惠安方宁那一行的年轻丫鬟就在不远处,和几个不久前才到大帅府打杂的小伙子一边吃着果脯瓜子,一边说说笑笑,脸上浮着几抹害羞的红晕,时不时嗔怪一声“讨厌”。 随后,我便看见皎洁的月空,炫彩斑斓的烟火绽放在皎洁月空之中,一圈又一圈地洒下,仿佛要撒在我和祁煜的身上。我感叹,从前我只听过炮竹的声响,原来烟花是这样的好看。 火光照得祁煜的脸呈红彤彤的,他轻轻地告诉我,“好久没这样热闹过了。” 我望着他,忍不住问道,“你追到蔚月了吗?” 他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蔚月是否喜欢我,不过这都无所谓了。感谢她,让我知道,其实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 我听完,心中感动,可又五味杂陈,泛着酸酸的情绪,我微微张口,“你不要说了,以前的事当做没发生过好了,我不在意。” 他一愣,显得很惊讶,“你…不曾怪过我吗?” “或许有,不过,我到底也没有真心怨过你。”我转过头看着祁煜,又是一阵烟火炸开在头顶上,绚烂一声,稀里哗啦地火星子,纷纷溅落下来,祁煜望着我,烟火的光扫在他的脸上,也显得五彩斑斓的,他的眼角仿佛涌出了些许晶莹。 我笑着告诉他,“毕竟,你是我哥哥。” 第一百二十九章 回家(一) 大年初一,雪下了一晚上,终于停了。 洋行门前的卖报童踩着一双浸湿了的破草鞋,腰上夸一篮子,极为麻利地扯出一份报纸,冲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大声吆喝着的,他们的脸上黝黑,又带着红彤彤的冻疮。 大马路上的人是寥寥无几的,各家商铺都关门过年,门口堆了几尺的雪也没有人去打理,寒风卷携着枯黄的落叶,随心所欲地飘了一地。 而今日的头条必然是京军总司令傅延庭的死讯,触目惊心的黑色标题,更衬出满街的萧瑟。 傅大帅回到燕京,养病才不到三个月,在昨夜逝世于畅春园的私人医院,大年初一,举国发丧。 惠安几乎是颤抖地把报纸递到了我的手上,我不可置信地望着那黑色加粗的字体,牛奶悬在半空,脑子里一片空白。 听说,傅大帅半年多以前只得了一场小小感冒,并且一直遵照医嘱按时服药,精心搭配饮食。顾璇婷服侍在一侧,竟偷偷地往他每日用药里加微量的试剂,这才导致傅大帅身子愈发衰弱,可又查不出原因,只得好生照顾着,本该很快就痊愈的小病最终却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傅绍清解决掉了顾璇婷,傅大帅几个月前身体亦有了好转,不过药已经伤坏了身体,无力回天了,生死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我叹了一口气,京军领导人这一职务终于完成了交接。傅绍清完完全全成为了傅总司令,北方八省的军政都由他彻底掌控。 可我却很同情他,算起来,傅绍清尚未满二十岁,背上的担子却比任何人都要重。在他还没有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解决掉了反动势力,解决掉了西北政权,为京军争取了西北丰富的矿产资源以及整个汉阳兵工厂,他杀过人,开过枪,在他还没有二十岁的时候,就穿上了海陆军最高总司令的军装。 虽然,傅绍清在我面前,总是一个容貌好看,毒舌高傲的少帅形象,但其实,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我并不清楚,而两年后,他就是我的丈夫。 天气寒冷,牛奶稍稍晾在一边就不再热腾了,惠安看出来我心情并不好,便轻声对我说道,“冷了就不要喝了,当心受了凉。” 我摇摇头,将牛奶一饮而尽。 “四小姐,云水村有消息了。”方宁急匆匆地关上门,外头的凉气随着她的话扑打在我的脸上。 我听后,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激动地不能自已,“你快说。” 父亲很忌讳我在他面前提阿爹阿娘的事,因为每一次都直戳他痛处,他悔恨当初的疏忽大意,亦不喜欢我对他们的思念亲热。所以,云水村的事情我总是憋在心里,而祁家上下也只字不提。 我只能通过身边最贴心的两个人去打探消息,或是把我的信偷偷寄出去。我等了两个月,终于有了个结果。 方宁皱着眉头摇摇头,“现在局势又乱了起来,云水村附近的虎头山由一帮土匪盘踞着,经常打劫村民。又有许多人在打着反政府的口号闹起义呢,政府军都派兵镇压了好几次。若是真打起来,云水村夹在中间,怕是危险。” 我的心都揪在一起了,娘的身体一直不大好,也不知道父亲每月有没有按照承诺往家中寄钱,哪怕是有,也很有可能被匪类洗劫了。程诺的性子又冲,真不知道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我再笨,哪怕不知道局势到底是如何混乱的,也知道爹娘如今的处境很危险。 风风火火地冲出卧室,不管惠安和方宁在身后一直呼唤我,匆匆下了楼梯,难得看见父亲坐在餐桌上,怡然自得地吃着早餐。 第一百三十章 回家(二) 太巧,我也不必特意去督军处跑一趟了。父亲见到我,语气和蔼,“来了,快点吃早饭,吃完咱们去你妈妈那儿拜年。” “爸爸,新年快乐。”我先把礼数作足,哄得父亲开心才小心翼翼地试探,“好久都没有回云水村了,不知道家里的…亲戚怎么样。” 父亲果然皱皱眉头,停下筷子,“有什么话不必拐弯抹角的。”他的语气一沉。 可我也顾不得大年初一就让父亲不开心了,低着头,“爸爸,我能回去看看吗?”我望着他,极为诚恳,眼里露出期待的光芒,可不出所料,他直直地看着我,“小念,这儿才是你真正的亲人。你的妈妈还等着你去瞧瞧呢,你的大姐这才刚回来,还等着同你好好叙叙,可转眼你便回了云水村,这像话吗?” “我知道的爸爸,对不起。”咬咬唇,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并不用现在就回,等到过了年,我再回去看一眼,哪怕当天就离开也是可以的,听说云水村附近很乱,我担心….” “年后温斯坦就开学了,你怕是没有时间。”父亲对我的一番话根本听不进去,他用纸巾擦擦嘴,拄着由副官递的拐杖,只留给我一个背影,“收拾收拾,准备出发了。这事没得商量。在你出嫁以前,就好好待在沪津,哪儿都不许去。你放心,农村的那些人我会替你安顿好,这事不用你操心。” 祁煜从楼上下来,觉得气氛些许奇怪,他惯会看父亲眼色,便什么都多问,只安安静静地吃着面包。 半山别墅一起吃过了饭,祁悦难得端着一杯茶向我走来,我警惕性地看了看她,“你想干什么?” “你母亲病了。”她慢慢搅动调羹,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我皱眉,才好端端地吃完饭,怎么会病了。祁悦笑了笑,“我是说你老家的养母。” 蹭得一声站了起来,我的心砰砰狂跳,“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知道的?” 祁悦随意地把茶杯一放,“信不信随你,我还知道你今早刚被爸爸拒绝,他不许你回云水村对吗?” “你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有话便直说吧。”我懒得猜她的心思,还不如直截了当些。 “你放心,我对你没有恶意。相反,我是真心想帮你。” 我冷笑,“不必了。”怕再和祁悦说下去心便会动摇,着了她的道,于是转身就走。 “难道你就这样放着你的养父养母不管不顾了吗?这些天的报纸你也看过了,到处都不安分。不亲自去看一眼,怎么知道爸爸说的是真是假?”背后传来了祁悦的声音,生生打断了我的步伐。 我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深吸一口气,“你帮我的理由是什么?” “很简单,你回去对我来说又没有什么坏处。”祁悦拨弄拨弄自己的头发,语气懒洋洋的。 确实如此,如果我不在大帅府,祁悦看不见我于她来讲再好不过。若是她做足了打算令我一去不回,那便一去不回。如果爹娘还有程诺都平平安安的,再苦再累我也愿意跟着。比起这里,那儿才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不愿和祁悦争些我不想要的东西。 于是,我转过身,“你要怎么帮我?” “其实这过年,热闹的也就是头三天。父亲还要忙着处理军中政务,大姐二姐又各自有各自的日子要过。到时候,你借口到半山别墅小住,爸爸不会不答应。再之后嘛,就由我替你掩护着,让爸爸以为你住在妈妈这,让妈妈又以为你还在大帅府。只要父亲不来,事情败露的几率便很小了。” 我心中果然还是动摇起来,这一方法虽然冒险,但把握却大。 第一百三十一章 回家(三) 父亲和母亲一直不对付,鲜少往来。今天也不过只是看在大年初一的份上才难得拜访一次,再加上军政繁忙,按照爸爸的性子,后面的日子是不会再来半山别墅的。而母亲又时常在卧室休息,连房门都很少踏出一步。等这些天的热闹劲儿过去,中间再加上有祁悦打掩护,那被发现的可能性更不大了。至于祁煜,我倒是最不担心他。 “那我要怎么出明泉山庄?”我反问道。 祁悦轻轻挑眉,看似胸有成竹,“这个很简单,我挑个日子借口出去玩,你坐在车后头便是。说起来,有什么好担忧的,门口的哨兵一瞧是我,哪里还会再细细检查。” 我没有再说话,除了祁悦的办法,竟没有别的路子可以去尝试了。 “只给你三天时间,三天过后,中午我便在明泉山庄门口接应你。过期不候,若是你回不来,又或者被父亲发现,责任你可自己承担。”祁悦瞥了我一眼,转身离去,只丢给我最后一句话,“你自己好好考虑吧。” 我定下决心,总之,不管什么方法,只要能回云水村看看爹娘就可以了。 “好。”握紧拳头,我望着祁悦的背影说道。 过了大年初八,明泉山庄的年味便消散下去,士兵上岗,又恢复了往日庄严肃穆的氛围。走之前,我好生交待了惠安和方宁,虽然她们听后千万般不答应,但终究拗不过我。 我只带了几件衣物和傅绍清给的印章,其他主要都是日常用药和身边所有的钱,这些我都要给爹娘。 虽然骗过了父亲,可我依旧紧张得额头冒汗,小心翼翼地踱到门口,只听见祁煜的声音传来,“你要去哪儿?” “我…”我知道我瞒不过他,闭着眼,等待着祁煜发话。 他叹了口气,又交给我一小本册子,“早点回来,通行证拿好,以防万一。” “谢谢…”我鼻子一酸,心生感激。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得很顺利,车慢悠悠地开出了明泉山庄,我吐出一口气,警惕的神经终于放下。 雇一辆车,再抄近路连夜加急,半夜时分差不多就可以到云水村了。临行之前,我意味深长地看了祁悦一眼,“谢谢。” 她的表情却是平淡,“你走吧,别再浪费时间了。” 一路颠簸,我倚着车窗,头昏眼花,恍惚间又想起当日来到明泉山庄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幅狼狈的样子,那个时候,傅绍清看我的神情依旧令人无法忘怀,我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男生,这个男生以后却会成为我的丈夫,彼时的他略微嫌弃地打量我,那时我也并不清楚,我与他之间会发生这样多的故事。 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笃笃笃”地枪炮之声,我颤抖起来,忍不住抱紧自己的身体,车窗有些裂缝,寒风从微小的缝隙钻过,如刀子似的割在我的脸上。 车主看上去三四十岁的样子,他拍了拍方向盘,对这样的场景好似习以为常,“小妹妹,你怕不怕?” 我身子一僵,警惕地望着他,“有…有什么好怕的。”虽然是故作镇定,但还是被人一眼看穿,车主嗤笑一声,“你放心,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坏人。你既然出高价走这道儿,我必定是按照你的要求去做的。” 听到这话,我才松了一口气,有气无力,“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起来我也好奇,一般都是些军火商和走私贩取这道儿,你一个小姑娘,就不怕路上遇到开火的?那得多危险。” 我摇摇头,“我想尽快赶到云水村,我的亲人都在那里。” “哟…你还真是”车主啧了一声,很是同情,“那儿现在都没人敢去,东边土匪,西边军队,还有一群闹事起义的,整个村子流离失所,天天枪零弹炮的。你要是去了,赶紧带着你亲人出来吧,久留不利。” 我的手紧紧攥着衣服,死活不肯相信,云水村在我的记忆里一直是依山傍水,风景优美的。爹娘和程诺千万要平平安安的。心也随着车子七上八下,沿途一片笼黑,我闭着眼,一直在默默祈祷。 好容易前头出现了几抹光亮,我探出头,兴奋地以为云水村就在眼前。车主却冲着我“嘘”了一声,我暗叹不妙,便老老实实地蜷缩在角落里。 “几位军爷,今儿个大年初八,怎么着,还在这里守着呢?”车主将车慢慢停下,笑容极为讨好,荆棘铁门紧紧锁着,丝毫没有打开的意思。 那站岗的士兵背着枪,一点也不像京军或者沪津那样精神奕奕,他懒洋洋地走过来,有一眼没一眼地往车后座瞟着,“哪里那么清闲,他娘的,起义还没平定呢,还得防着东边那些匪寇趁火打劫。”他的帽子歪七扭八,“你又去送货呢?” 车主一拍大腿,“可不是吗。诺,您瞧瞧,通行证还是老样子,呵呵。” 我心中窃喜,这么说来,云水村就快到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回家(四) 铁门缓缓地被拉开,车才刚刚发动,那个哨兵忽然大喝了一声,“停下来。”他就像是上紧了发条似的,厉声问道,“后面坐着的是什么人?” 我的心一抖,“这位长官,我是从沪津来的,老家在云水村。”车主忙着应和,“是的,长官,你放心,她绝对不是那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哨兵冷哼一声,“下车,搜身。” 我依言,打开车门,反正说得都是实话,便安慰自己,也没什么好害怕的。越是慌乱,越是平添几分嫌疑。 “不好意思了这位小姐,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我虽然赔着笑,但是浑身不自在,那个哨兵东摸西找,酒气熏天,我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他忽然扯出傅绍清给我的印章,“这是个什么东西?!燕京傅氏,你是京军的人?” 我犹豫一番,最终还是点点头。哪知道他居然拿着枪指着我,黑黝黝的洞口令人不寒而栗,“给我抓起来,竟敢伪造京军内部章印。” 我听后,大吃一惊,“你且看看清楚,这是傅总司令的东西。”我本欲脱口而出傅绍清,但最终还是改了称谓。 哨兵不屑,“你一个穷酸的丫头片子,够得着傅总司令的身份吗?京章长得可不是这样,当我没见过?”转眼,三四个士兵便将我扣了下来,我正想着是不是应该坦白身份,可又怕事情闹大,被父亲知晓。 “几位军爷,我真的没有说谎。这印章…也是家中有关系才弄来的,要不然这样,大过年的,我这里还有些钱,您拿了去吧,和哥几个去买几坛好酒,与其闹了半天抓个什么事也不懂的女孩子,还不如喝喝酒吃吃菜,自个儿乐一乐呢。” 话一说完,我就感觉手上的力道明显变松了不少,眼前的士兵纷纷出现了犹豫的神色。 他们望着带头的哨兵,“头儿,还..还抓吗?” “他妈的,你们一个个地就知道吃吃喝喝,猪脑子。”哨兵给那些瘦瘦弱弱的新兵一人一脚,“刚才还说家里是云水村的呢,那破地方哪里有门路弄到京军中央的东西,我瞧你…嘴皮子倒是利索,看着也不是个不懂事的。说!你伪造这个印章是目的是什么,现在全城戒严,你这样的人,我可不得不防。” 车主腿一软,吓得跪在地上,他哭天喊地,“长官,是这位姑娘说要去云水村,给我出了高价我勉强才捎她一程的,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这…这统统都不关我的事情,您可得绕我一命呐” 哨兵听后,立刻给了我一耳光,我只觉得眼冒金星,险些站不稳倒了下去,他凶神恶煞地拿枪对着我,“鬼鬼祟祟的,放着阳关道不走,非得出高价连夜从这赶到云水村,必定是那些起义党的人!各个都不想活了,他妈的,你们几个,还愣着干嘛,赶紧把人给我押下去!” 说罢,他又把枪对着正跪在地上,哭得快晕过去的车主,“砰”得一声,子弹穿过他的肩膀,“叫你不开眼,这次给我长点记性,还不快滚。” 于是,车夫表情扭曲痛苦,他捂着源源不断的鲜血,还不忘磕头叩首,嘴里是嚷嚷着,“谢谢军爷饶我贱命…谢谢”然后便忍着疼,慌乱地开车走了。 我闭上眼,那巴掌的力道极大,嘴角隐隐流着血丝,“我是祁大帅的女儿,沪军四千金,傅总司令未来的妻子,若是得罪我,不怕我爸爸撤你们的职?” 不得已,我报出一连串的身份,对着哨兵发起了狠。 “祁大帅的女儿?傅司令的未婚妻?呵呵,谁他妈信你,祁四小姐还用得着半夜三更地雇车去云水村?告诉你,给我老实点,也别想着威胁我,我隶属于中央政府军,沪军的手,可伸不到我们这里来!”他揪着我的头发,凶神恶煞地警告我。 一旁的小兵倒是不放心,“头儿,要不然拨个电话去明泉山庄问问。万一真的是…那我们也得罪不起啊。” 我屏气凝神,头皮被人扯得生疼,哨兵终于松手,“那还不快去,另外,去通知情报局主任,就说这里有一个自称是傅总司令未婚妻的丫头片子。”然后他瞪着我,“若是假的,你就等着被枪毙吧。” 第一百三十三章 回家(五) 我的额头上冒着豆大的汗,重重喘着气,心情已经不能仅仅只用紧张和害怕来形容。 在一片黑暗之中,静静地等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只听见路两旁的柴火噼里啪啦作响,氤氲模糊的火光下,我看见那小兵背着枪支小步急驱,“长官,明泉山庄的人说了,祁四小姐早就在半山别墅歇下了。” 听罢,我浑身几乎就快瘫软下去。 哨兵摆出一副意料之中的得意,他拿枪抵着我的额头,凶狠地命令道,“给我带下去。” 我被推搡到树林深处最偏远的一间土房,由于只是暂时看押,需要接到上头命令才能转到司法机关。看守的士兵对我也极为不客气,几乎是一脚把我踹进了房内。门被丝丝扣住的一瞬间,带起了厚厚的一层灰。 我又冷又饿,尘埃洒在了我的身上,钻进我的鼻子,呛得满脸通红。 没有想到,事态比我想的还要糟糕,最不好的情况竟然被我遇上,我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应该计划周到一些,又或许,我也应该听爸爸的话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黑色褂子,带着银色眼镜框,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对我意味不明地笑道,“听说你是祁四小姐,又是傅总司令的未婚妻?” 我把自己蜷缩在角落,警惕地望着男人,“你是谁?” 男人扶了扶眼镜框,“我叫林谋,是这个师的情报主任。不过对你来说并不重要。” 我这才发现,林谋身后还跟着三四个士兵,整整齐齐地守在门口。心里顿时明白了三分,估计是以为我是什么派系的间谍或者嫌疑人,正打算来审讯我呢。 他走近了我身边,“你说你是祁大帅的女儿,可事实证明了,祁大帅的女儿正好好地待在明泉山庄。” 我无话可说,只低着头,“这位长官,可否帮我转接43345.” 林谋显然愣住,“这不是京军中央….”他喃喃自语,又彻彻底底地打量我一番,大概是我这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一点也符合不了那高贵的身份。他皱皱眉头,到底还是派人去拨了电话。 “这位姑娘,我们军队的人多多少少冒犯了您。不过这也是职责所在,若查实了你的身份,证明你的清白,我们一定会好好护送你回去的。” 我摇摇头,“请问,需要多久?” 林谋笑笑,并未回答我,只是转移了话题,“小刘,过会给这位小姐准备点吃的。” 他向来是有分寸的人,万一眼前不起眼的小姑娘当真是京军那位爷的未婚妻,绝对是惹不起的。为了给自己留了条退路,于是,我这晚上过得倒还算安稳。 晚饭是简单的馒头就白菜,我好久没吃过这样简单的食物了,狼吞虎咽,竟觉得美味赛过饱肚。林谋就在一旁看着,眉头皱了又皱,死活不相信我就是傅绍清的未婚妻。饭毕,又命人给我准备了棉被,我想了想,干脆睡一觉,等养足了精神,明天再继续和他们斗争,反正这里也离云水村不远了。 这下,林谋彻底大跌眼镜,吃饱了就睡,若是身份高贵的千金小姐,哪里会对这样粗陋的食物和糟糕的环境表现得如此欣然接受的。 他把烟头掐灭,退出房间,又命人好好看住我。这话隔着墙,我听着一清二楚。 其实我还是很害怕的,傅绍清的话是真是假我也不清楚,不知道电话打过去他会不会接。心中没有把握,若是死在这….我一个激灵,又在内心默默祈祷了好久。 直到倦意袭身,我觉得四周一片模糊,隐隐约约看见阿爹阿娘向我招出了手,我欣喜地叫出声来,向他们铺了过去。 可我还没有走几步,便被一块石头绊倒下来,阿娘在远处就这样看着我,“小念,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听到这话,我便害怕地大哭起来,“娘,别走,我回来看你了。还带了好多好多的药,能给你治病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回家(六) 可我的眼前却只是一片空白,画面一转,仿佛又回到这灰蒙蒙的破房间,斑斑驳驳的光晕从窗台洒下,我隐隐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子,他将手摆在窗台上,修长挺拔的身影背对着我。我喉咙苦涩,眼角的泪还没干,望着窗子的方向,艰难地发出了两个字“程诺….是你吗?” 我看见他转身,慢慢向我走过来,手指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男子轻轻抬起我的下巴,“你喊谁程诺呢?” 听到这个清冷的声音,我一下子便彻底清醒了,原来,那一切都是梦,不知不觉,天亮了。 我深深吐了口气,又擦了把汗,顺便把我附在我下巴处的手推了下去。 ........ 长达一分半的沉默,又是持续三分钟的对视,我瞪圆了大眼,终于此起彼伏地开始尖叫起来,声音锋利地几乎快掀了整个屋顶。 手的主人,是傅绍清。 竟然真的是他!我以为,最好的结果不过就是傅绍清接到了电话,然后就把我放了。可我没想到,他居然还从燕京赶了过来。而这不过是一个晚上的事情! 傅绍清受不了我的一惊一乍,便不耐烦地瞪了我一眼,“闭嘴。” 我揉了揉眼睛,深刻怀疑眼前的人是冒充顶替的。 他半跪在我身边,手垂在膝盖上,阴阳怪气地说着反话,“我才离开不到三个月,你的出息倒是长得很快。” 其实我也说不准我对他心虚个什么劲儿,我回我的云水村,又干他什么事?但一想到自己还不是撒了个谎,才得以从明泉山庄溜出来的,便顿时没了底气。 于是,我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傅帅,我在这给您拜个晚年。” 傅绍清扯了扯我的衣服,沾灰带泥的,他自然是非常嫌弃,“拜多少个年都没用,我没有红包给你。” 为了配合他的冷笑话,我又装作觉得很好笑的样子,把“您还真是风趣幽默”的眼神悉数投递到他身上。 可傅绍清一点都不领情,人都在破房子里头了,架子还得摆足,由身边的士兵搬上一把椅子,他双腿交叠,优雅地坐了上去。 我又看了看,昨夜那几个气焰嚣张的哨兵此时此刻正守在门口,大气都不敢出一下,随着林谋一齐低着头,瑟瑟发抖着。这幅景象看得我心里挺得意,谁叫你们还怀疑我来着。揉了揉脸颊,昨天那记耳光我还记得呢。 傅司令幽幽开了口,“说罢,什么事你非得回云水村。” 这下子,我歪七扭八的心思终于回到正途,面容一沉,心生难过,“我娘病了。云水村附近在打仗,处境很危险。” 他听着头疼,眼皮都没抬一下,“我真是懒得用蠢来形容你,你觉得,你这一回去,又能改变什么?” 我知道,傅绍清又在瞧不起我了。 “怎么不能改变?至少我可以知道他们安不安全,过得好不好,我带了沪津最好的药给娘,还有攒下的钱,又或者,我可以把他们带出来,去个安全点的地方。”我站了起来,理直气壮地反驳傅绍清。 傅绍清终于生气了,“你也知道现在在打仗?一个女孩子,身上还带着那么多大洋,若是遇到土匪劫财又劫色,你就等着哭死吧。祁念,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他几乎是气得咬牙切齿了,“安全点的地方?我告诉你,举国上下都不安全,别说你那个小小的云水村了,就算是沪津也是如此。你告诉我,你能做什么?”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明白他说的,现在仍然是战火连天的日子,百姓到哪儿都过得水深火热的。军阀割据,国内多个政权并立,国外又有列强欺压。 哑口无言,我知道,傅绍清说得都有道理,可我真的只是很想见见爹娘而已。听到娘病了的一瞬间,我觉得身体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哪怕我知道祁悦的帮助是带着私心,哪怕我也知道那不过统统都是借口图个心安,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去按照她所说的去做了。我从未这样任性地想做一件事,从小到大,人们都说我是个懂事的孩子。 我擦了擦眼泪,“其实我不适合待在沪津。就像你说的,是我太蠢了。” 傅绍清态度居然软了下来,他叹了一口气,“...收拾一下吧,我带你回云水村。” 第一百三十五章 战争(一) 我呆了好一会儿,上下打量了傅绍清一眼,然后侧过身体对他的警卫员说道,“这真的是你们长官吗?” 张荃钧的眼角笑出了三层褶子,“可不是吗。” 傅绍清又戳了戳我的脑袋,“你大概是没有睡醒,白痴。” 我又接着问,“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吗?怎么那么快,不过才一个晚上。” “这个”自然是指送我回云水村的事,我没好意思说出来,也不敢厚着脸皮往自己身上贴金。可我确实很好奇,只要他一句话,这儿的人便八抬轿子就把我好好地护送回去了,实在不劳烦他动身。 张荃钧觉得很有必要让我了解他们傅总司令的苦心,便眼睛一转,添油加醋地说了道,“我们司令呀,昨天接到电话就命专机连夜往沪津….” “张副官,你最近的话好像很多。”傅绍清寒光一瞥,张荃钧便将还没说完的话生生咽了下去,我自然是很感动,泪眼婆娑地握住他的手,“谢谢,真的谢谢。” 然后傅绍清就用力地把手抽了出来,“把你的鼻涕擦干净。” 于是,我又被林谋殷勤邀请,享受了这里只有高级军官才拥有的待遇,洗了个热水澡,又换了身体面的衣裳,总算不是泥巴满脸的难民样。临行前,林谋连连对着我鞠躬哈腰,“四小姐不用个早饭再走?我们特意为您准备了好多好吃的。”这番话,恍惚间令我以为他是酒店的服务员。 我哪里肯,毕竟时间紧迫,一想到马上就能回到云水村,我巴不得现在就从这里飞过去。 傅绍清带的人其实并不多,一个副官张荃钧,两三个警卫员,余下的便是若干高阶士兵,看得出来,从燕京赶来地也是匆匆忙忙的。我又有些内疚,横竖都想不到他这样忙,还从海绵里挤出几滴水,特意为了我这事飞到了沪津。 林谋派了一辆军用车,又拨了一个团跟着,我和傅绍清坐在后座,浩浩汤汤便出发了。 一路上,尽是些零零碎碎的枪炮声,傅绍清轻轻敲了敲车窗,“听见没?” 我乖巧地点点头,明白他这是在拐着弯儿告诉我,沿途那么危险,我简直就是去赶着送死。 车颠簸了个把钟头才拐进了村门口,本以为离云水村很近了,可我还是没想到用了这样长的时间,听说是故意绕远路的。 车外的空气并非是我记忆中的新清,我抬起头,天空竟是灰蒙蒙的一片。远远望去,是一排一排骇人的残垣废墟,阵阵浓烟从各个山头袅袅升起,滚烫的灰尘模糊了景色,曾经大片大片的狗尾巴草,早就消失地无影无踪。我咳嗽了起来,这样残缺不堪的村庄,怎么可能是昔日依山傍水,绿林环绕的家乡。 我望前走了几步,回家的道路被炮炸得支零破碎,遍地都是细碎的砖瓦,村口本是林家的屋子,而现在人去楼空,蜘蛛网糊住了半面木门。 “爹!娘!咳咳咳……”我腿一软,跪在地上,冲着连我自己都分辨不出的方向不断呼喊着。 战争,令一切都面目全非。我颤抖着,害怕那些炮火吞噬了云水村,一并吞噬了我的爹娘。 “念念姐姐….”身后传来软糯的童声,我转头,眼泪顿时控制不住地往下落,将那个只有三岁的孩童拥入怀中,“若若…” 若若衣衫褴褛,身上每一处皮肤都附上厚厚的一层黑灰,当初我离开云水村的时候,她还是个白白嫩嫩,爱追在我身后要糖果的奶娃娃。 若若一抽一抽地哭着,眼泪悬挂在眼眶,可又倔强地不哭出来,“姐姐,我想爹娘…他们说,如果我听话,就会来接我的,可我已经很听话了,他们…他们怎么还不来?.” 我望着若若,听不明白她的话,但感觉一定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过,紧张地问道,“若若的爹娘去哪里了?” “程诺哥哥告诉我,他们去了天上。如果我乖乖的,爹娘就会回来看我。” 我听后,几乎瘫软在地,去了天上…去了天上...若若的父母死了,又怎么会这样? 整理出一个笑容,我将若若紧紧抱在怀里,可眼泪却控制不住地往下流,“是的,若若乖乖听话,你阿爹阿娘会好好在天上保佑你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战争(二) “就是他们,念念姐姐!”若若忽然伸出了小手,指向傅绍清,“若若害怕,就是他们,呜呜呜。” 她的小身体浑身在颤抖,用力地蜷缩在我的怀里,混着眼泪,含糊不清地说着,“这身衣服我认得,他们背着的东西….就是因为这个,好多好多人都倒了下去,爹娘也倒了下去。” 我转头,终于明白,她说的,是枪。 傅绍清命令身后的队伍撤下去,径直走过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抱着若若挪开。 他看我这般警觉,沉默了半晌,这才开口,“她大抵是混淆了京军和中央军。” 我搞不清楚劳什子的军种,只知道就是这样一些人,夺取了若若父母的性命,夺取了云水村许许多多的人的性命。 傅绍清忽然半跪在我的身边,语气温柔地对着若若说道,“哥哥不是坏人。” 我垂下眼睛,很是难过,我也不知道,是在说给傅绍清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总是有大大小小的战争,为什么,这个世界就是不能安宁。 顾璇婷的故事我还记得很清楚,她说,也是战争,她一家几十口人尽数死在可怕的炮火之下。她的嫂子,尸骨无存,手里还握着沾满鲜血的帕子,她还没能交到顾璇婷的手上,便被飞机投下来的炸弹所堙没。 我害怕,她的故事终有一天,也会发生在我身上。 “乱世之中,能求得安稳一隅实属不易。你的养父母呢,还没有寻到吗?”傅绍清问我,可我自己也不清楚。 许久,传来低沉的一声,“程念?” 轰然,我脑子里的思绪被这个声音一扫而空,程念,程念,我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声音的主人,他高了不少,又瘦了许多,人依然是清秀俊朗的样子,只不过将近一年过去,眉目分明,已隐隐褪去一身少年稚嫩,溢出来的却是男子气概。苍白的嘴角是被战火洗礼过的艰辛,我想冲过去,却被傅绍清拦住,他的声音又是不一样的低沉,“这就是程诺?” 程诺忽然警觉地举起了枪对准傅绍清,“你又是谁,敢伤害我们村子里的人一分一毫,老子就一枪毙了你。” 我摇摇头,叫他放下,又挣脱开傅绍清的手,苦涩地喊了一句,“阿诺….” 程诺怔怔,我看见过他隐忍着眼泪,颤抖的手,缓缓松开扳机,又低下头,抿抿嘴,似乎压抑着巨大的痛苦,“你回来了。” 程诺告诉我,在我走后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云水村的附近便涌进一支起义军,由于这儿地理位置隐蔽,又临近县城,便成为他们屯粮养兵的中转站。中央政府则派兵驻守在东面山头,三不五十地就与起义部队频繁交战,云水村夹在中间,逐渐沦为战场,枪林弹雨,炮火冲天,从此变成人间炼狱。虽然起义军人数远远小于中央军,可不知道为何,武器却是相当先进,大抵是因为在他们背后,另有强大的势力培植。 而盘踞在另外一方的土匪强盗态度虽不明确,可也常常趁着两边打仗的时候做个军火生意,偶尔插一脚,干些强取豪夺的事情。 云水村的人死的死,散的散。以程诺和赵小乐为首的年轻人,搞了若干武器,自成一军,虽然力量薄弱,但只要能护住村民,也死不足惜了。 剩下的老弱病孺,统统住进地下库,战争期间,通货膨胀,大把大把的钱都没了用处,而那些我父亲送去的金银珠宝,早就被洗劫一空了。所幸的事,爹娘还活着。 我听完,早就哭得眼睛都模糊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一切天翻地覆。 程诺目光如鹰,依旧警惕地望着傅绍清,“你到底是什么人?穿着和中央军一模一样的衣服。” 傅绍清取下帽子,丢给程诺,“看看清楚,那徽章,不是青天白日。” 程诺的敌意这才少了些许,“京军的人?”他将帽子丢还回去,“有何区别,国内不就是你们这样的军阀在互相斗争?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你们可曾有过一瞬间的恻隐之心?” “你又懂什么?”傅绍清看了他一眼,又拍了拍帽子上的灰,“村外驻守着我的人,两边尚不敢随便进攻。你们暂时还算安全。” 程诺面无表情,“这么说,这还是托你的福?” “正是。”傅绍清轻笑。 我抱着怀里的若若,听着头疼,“程诺,我想看看爹娘。”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战争(三) 地下库也是村民们自己挖地建造的,本是为了充当防空洞的作用,可后来也顾不得那么多,便成为了他们安生保命的住所了。 稀稀拉拉地躺着受伤和生病的人,他们咿呀呻吟,目光空洞地望着我,认不出我是谁,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不断有恶臭向我扑面而来,我望着面目全非的他们,一想到曾经这里的人既能下地插秧,又能磨刀霍霍,将整个云水村经营地自给自足,上下有条,便顿时心酸苦楚得很,抹了抹眼泪,不愿再去回想那些美好的日子,因为眼下的场景,对比显得鲜明又残忍。 终于在尽头,我寻到了赵小乐,他也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瘦瘦弱弱的小男生,失去了丁香,一把火又烧了丁虎的家,听程诺说,赵家除了他,统统死在几个月前,夜间突袭的一场炮火之下。 我望着黝黑的小乐,他正靠在角落,站着睡觉。 哪怕是睡着了,手上一把机关枪还是握得紧紧的,他不愿躺下,就是因为若一旦有情况发生,能立刻冲出去,保护这里的人。 我捂住嘴,不想让自己哭得太大声,“小乐….” 程诺扯了扯我的衣服,轻轻对我说,“爹娘在那边。” 傅绍清没有跟过来,我也不知道他是否还在门外守着,这样也好。 我看到爹娘的一瞬间,再也绷不住自己压抑的神经,抱着他们,嚎啕大哭起来。娘的头发花白,可记忆中,她的头发一向是乌黑亮丽的。 “好孩子,你怎么回来了?这里太危险了…你怎么..”娘惊讶至极,她紧紧抱着我,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生怕一松手,便又是个梦,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深陷的眼窝溢出来的交杂着喜悦和担忧的泪,爹的腿受了伤,无法站起来,嘴巴一张一合,“我的孩子啊….” 我从身上把所有的药和钱都拿了出来,抹了把眼泪,终于镇定下来,“娘,快把药吃了。” 这样的情况不需要我再去寒暄,娘的身体那样孱弱,又正逢交战,大家都成了难民,只怕她也只是吊着一口气。 我害怕,仿佛觉得这药是能够回魂救命的仙物,只要现在吃下去,娘就会没事。 周围受伤的人看到药物,纷纷指着我,如同望着菩萨似的亮眼泛光,程诺赶紧取了点草药,“别急..大家都有。” 匆忙之间,程诺忽然握住了我的手,“你受伤了?”他语气焦急地问我, 我这才看到手臂上的衣服被划开,两道不痛不痒的口子,深以为这个不要紧,“没事,又不严重。” “疯了吗?战争之际最怕的就是爆发瘟疫,云水村的人就是这样死了好几个的。你本从外地来,又受了伤,若是被传染上怎么办?太危险了,赶紧回去。”程诺压低了声音,语气听着紧迫。 变故向来令人成长,程诺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我知道,哪怕他的内心再激动惊讶,也不能够表现出来,他只有冷静与沉默。因为这并非亲人团聚的好时机,我的回来,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如果我就此离开,他心中不舍也会理智的告诉自己,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为我好。 我停了下来,“程诺,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他愣住,“...你知道什么?” “阿爹说你顽劣,不爱读书,常常和丁虎大家,给家里惹是生非的。可我晓得,你一直很懂事,比我还懂事。你明白是非对错,明白轻重缓急。那日烧了丁家的房子,也是算准了自己不会去坐牢的对吗?” 我望着他,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流,程诺愣住,然后便低下头,他心里有事情的时候,便会习惯抿抿嘴,不再说话。 “你知道,我会因为这个事去求祁家的人,然后管家再以我回到沪津为条件,去换回你的性命。只有这样,我才能回到正真的亲人身边,所以,你为了让我走,不惜把自己赔进去。是这样对吗?” 第一百三十八 你选谁? “你看,我明明都清楚的,我明知道你是这样打算好了,可我还是回去了。现在,我很想爹娘,很想你,我一听到娘生病的消息,沪津哪怕再漂亮都变得黯淡,现在,你别赶我走好吗?” 程诺听到我颤抖的声音,不愿抬头,他的手紧紧抠着地上的泥土,“对不起….”一滴又一滴的泪落在地上,重重地砸出一颗颗的晶莹。 赵小乐的眼皮一跳,生生被惊醒,他举着枪,大喊一声,“是谁?”然后,他才看见了我,一个似曾认识却又感觉不认识的女生,“阿念….”小乐轻轻地喊出了我的名字,是你吗?” “程念!”他犹豫半天,终于确认,激动地冲我跑过来,“居然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我哭着笑了出来,点头,嗯,是我。小乐不不敢相信地望着我,“太好,太好了。你..你在沪津过得好吗?那日没有和你道别,我好生后悔,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你…”他的眼神忽然聚敛了一丝悲哀,“找了丁香了吗?” 我的脑海里只闪过一个寂杏,可她却不是丁香。摇摇头,“对不起,我没有。” 赵小乐显然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虽然失望,依旧控制住情绪,他失了神,目光显得缥缈。“没事的,能见到你我已经很开心了。” 张荃钧匆匆忙忙赶下来了,他在我身边恭敬地敬了个礼,“四小姐,我们司令叫人运来了许多粮食和药物,还紧急调遣了军医,现在东西和人都已经到村门口了,还请四小姐先上去,这里病患多,全等着人来治疗呢。您待在这里,反倒妨碍了他们工作。” 赵小乐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真的假的?云水村这般偏僻,还会有人管我们的死活吗?!” 我哭了半天,终于听见了一个好消息。 地库里黑暗潮湿,外头的阳光刺眼地叫人睁不开眼,我看见傅绍清正逆着光,抱着双臂站在高处,就这样远远地看着底下有条不紊的运输部队。 我爬了上去,对他道了声谢,又看见小乐和程诺当起了人肉板车,一人可以生生扛起两袋大米。 傅绍清转过身,却皱着眉头看着我,并没有说话。 “怎么了?”我心生疑惑,觉得他心事颇重,似乎有话要告诉我,却又决定不说。 半晌,他淡淡地回答,“没事。”便从我身后离去,临了,我听见他的声音被风传了过来,“我已经派人拨了一个师驻守在这附近了,云水村现在暂时属于京军管辖范围。若是再打仗,也打不到这里,中央军还没本事把京军牵扯进去。” 我觉得自己的身体飘飘然,激动地就快随着风一齐吹了下去,“真的吗?” “我说了,只是暂时。”傅绍清扶了扶帽子,继续补充,“通知这里的人,休养一段时日之后尽快撤离,此事我再不会着手。” 够了,这就够了。我觉得头晕乎乎的,大约是太高兴了。 小乐兴冲冲地跑上来,正巧遇见傅绍清准备下坡,他一激动,便用张开手臂,欲一个拥抱表示感激,可傅绍清却只看了他一眼,冷冰冰地说道,“离我远一点。” 于是,小乐的笑容仿佛凝结在半空中的雪渣子,他挠挠头,倒还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了,呵呵,是我唐突了,长官。” 待傅绍清的身影消失在我俩的视线中后,小乐喜滋滋地撞了一下我的肩膀,我觉得浑身没力气,差点就倒了下去,还好他知道自己的力道过分了点,便赔着笑又稳住了我。 “喂,那个家伙虽然冷漠,但长得还不错,好像也很有本事的样子,怎么,他是祁家那边的吗?可沪军总司令不是祁大帅吗?”他如机关枪似的向我发射一连串炮弹,我觉得头更加晕乎乎了,小乐笑得很奇怪,“你怎么还脸红了?说罢,他是你什么人?抱大腿可否分我一条?” 与其告诉他傅绍清的身份,那还不如我自己抬个喇叭来昭告整个村里的人,于是我撇撇嘴, “不告诉你。” 赵小乐是个人精,他啧了一声,“不妙呀,你这一回去,还白白得了个男人,虽然他很好看,但是程诺也很好看,你说,你选谁呐,叫我们程诺可怎么办?” 第一百三十九章 梦(一) 本以为赵小乐好歹正经起来,不过爱跑火车的毛病却还是没有改掉,我用力地拍了他一下,“你可不许胡说。” 程诺在山坡后面大声唤着我,“都下来吧,今天高兴,秋姨做了很多好吃的。” 我很开心,秋姨还活着。她是云水村的寡妇,为人贤惠勤快,手艺是出了名的不错。 秋姨以前在村头开了一家面馆,大家常常去照拂她的生意,每每经过,她亦会从厨房取些还没有用完的伙食送给我,顶好的是鸡蛋猪肉,常见的是便大葱白菜了。 小乐自然是欢喜的,他连连说告诉我,多亏了那位傅长官,云水村的人已经连月没有吃顿饱饭了。我望着他兴冲冲的背影,很是心酸。 小乐跑下山坡,一把拉过程诺,又望着我神秘兮兮地笑了笑。 程诺别过头,一心想避开那张巴巴儿凑过来的黑脸,终于被赵小乐的一句“有桩事,我想与你探讨探讨。”所动摇。 “你有事说事,别摸我胸。”程诺作势要打他。 可赵小乐到底没脸没皮的,不仅狠狠摸了一把,顺手还掐了一下,“走,咱们别处说去,别让阿念听见。”说罢,还故意冲我挤眉弄眼,勾得人心痒痒。 他到底想和程诺八卦什么呢?还不能让我听见,我想了半天,终于明白,这舌根子估摸着是嚼在傅绍清身上去了。 于是我急得望着二人的背影,大声嚷嚷,“赵小乐你不准胡说八道,不管说什么,阿诺你都别听他的。” 粮食富余,又有兵护着,云水村水深火热的日子暂且可以缓上一缓,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全当傅绍清是仁慈的菩萨,几个上了年纪的甚至激动地想跪下来叩首表示感激,却被张荃钧笑着拦下。 村子里凡是能出得上力的,都帮着洗菜做饭,锅碗瓢盆,摆了整整两条长桌。虽然完全比不上沪津的山珍海味,不过心意却是真真切切。 村里人为傅绍清专门打扫出一个还算完整的屋子,我推门而入的时候,看见他微微撑着头,正闭目养神。说起来,用闭目养神来形容也不算妥帖,他皱着好看的眉头,额间隐隐还冒着小汗珠,大抵是为我这事折腾了许久,真的给累着了。 我又些心疼,又有些自责。本想叫他去吃饭的,却最终没有开口。在房间等了一会儿,索性搬了个凳子来,他身边轻轻坐了下,凳子破旧,发出细微的一声“吱呀”,傅绍清的眉心又皱了几分。 我托着腮打量着他的睡姿,心里想着,这个人怎么连睡觉都带有警惕性的?尽管,我这疑问最后全部败给了满脑子的“他真好看连睡觉都是这样好看”诸如此类,带有花痴属性的想法。 欣赏过了傅绍清这一副美轮美奂的山水睡觉图,虽是大饱了眼福,可我的胃却空空荡荡,开始咕咕叫了,正好,免得打搅他休息,我便起身,蹑手蹑脚退出房去。 门刚触摸到把手的一瞬间,我就听见他轻如蚊蝇的声音,莫不是,说起了梦话?我挺好奇,傅绍清这样的人会所什么梦呢?又会说什么样的梦话呢? 隐隐约约之中,我仿佛听见他在喊我的名字,又凑了过去,想听个明白。 他眉头还是皱着的,嘴里轻轻吐出“祁念…”。我挠挠头,难不成做了个噩梦,噩梦的内容就是遇到了我? 怎么就不做个甜甜蜜蜜的梦呢?真是的,我觉得好笑,本还想继续听着的,不过傅绍清只喊了几句我的名字,便没了下文,怪没意思的。 趁他还睡着,我又忍不住点了点傅绍清高挺的鼻梁,“谢谢你。” 我在他耳边小声地说着,希望在梦里,他亦能听见。 第一百四十章 梦(二) 傅绍清“嗯..”了一句,我咋舌,难不成,还真的被他听到了吗? “祁念,你不要怪我….”他没有醒过来,却断断续续地说着我不明白的话,表情忽然变得痛苦。我吓地赶紧拍了拍他的身体,“你快点醒过来,你做噩梦了。” 傅绍清这才猛地一下睁开眼睛,与此同时,几乎是厉鹰攫夺猎物一般利落地握住我的手,那一瞬间,他的眼神,竟然闪过几分杀气。 我有些愣住了,过了半天,才傻傻地开了口,“你…怕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然后我便听见,他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像如释重负似的一种解脱。 傅绍清抹去额间的汗,躺在长椅上,思索一番自己刚才都干了什么,气氛一度陷入沉默。最终还是由我打破,“你饿不饿,要不然我们去吃饭罢?” “唔…是梦见了很不好的事情。”他忽然转头,望着我。 我估摸着傅绍清过会就要说——因为梦里出现了我,所以这个梦才是个不好的梦。为了完美躲避他对我的嘲讽,我便抢先一步开了口,“我听见你喊我名字了。” 出人意料,他难得诧异一回,“你说什么?” 我憋着笑,心里很是得意,“你梦到什么了,还说一直叫我不要怪你?” 傅绍清立即站了起来,开始整理军装上的褶皱,他的面色一沉,又恢复了一板一眼的样子。 说起来,至少他对我也笑过,也温柔过,这般严肃到让人望而却步的姿态,却很少出现了。而在我抛出那个问题以后,他看上去很不高兴。我不解,难道我问了不该问的吗?不愿说就不说呗,我撇撇嘴,觉得自讨没趣得很。 “你去吃吧,我不饿。” 我站了起来,“多少吃点吧,村民们做了很多好吃的招待你,摆满了整整两张桌子呢。他们都是真心实意想感谢你的,要不是你,他们可能会病死,饿死,也可能一直活在战争的恐惧里….” “祁念。”傅绍清突然冷冷地打断我,“当日在病房,你对我说过什么还记的吗?” 我“嗯?”了一句,点点头,“记得,我叫你不要再杀人了。” 心生疑惑,他问我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傅绍清看着我,眼睛里是我捉摸不透的光,“我并非善人,从始至终,也没有答应过你的要求。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这里的村民感谢的不该是我,与其浪费时间准备这些,还不如多为自己打算。对我来说,施舍些粮食药品不过轻而易举的事情,只要我想让他们活下来,挥挥手,便有源源不断的补给运到这个村子里来。同样的,可若我不想,只消把命令撤回,他们是死是活,又与我何干?” 我不明白傅绍清为什么要这样说,若是冷血,就不会帮云水村的人了。可我又不懂,村民们只不过是想感谢他而已。我知道傅绍清是残忍冷漠的,可我知道他一定也是善良的。 “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我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天真是粉饰愚蠢最好的形容词。”傅绍清告诉我,“我不想再为了你一次又一次愚蠢的行为而买单了。” 我明白了,他还是在怪我的意气用事?可这和村民们又有什么关系,“对不起,我知道是我太任性,麻烦了您。”我特意,把“您”字咬得重重的。 傅绍清转过头,“罢了,你不会明白的。” 他好像浑身不自在,绕着这个屋子走了几步,又是插着腰,又是挠挠头,最后索性解开了脖颈处的口子,露出清晰的锁骨。他仰头,喉结上下涌动着,“妈的,我究竟是怎么了…心里总是让她搅和地乱乱的,我怕她明白,又怕她不明白,我他妈到底在说什么?” 傅绍清没有意识到,这话究竟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我听。 我第一次见傅绍清这样慌乱的样子,甚至还骂出了脏话,这一贯不符合他贵公子的身份,尽管傅绍清什么也没有做,可他就这样,好像碰上了一件棘手的事情,而这个事情,打破了他所有的计划,令他果断杀伐的心第一次有了顾虑。 彼时,我一直以为他不过是在气我的唐突,不管是溜出明泉山庄也好,还是问他关于梦境的话题也罢。总之,他无非就是觉得我是个麻烦,还是很愚蠢的麻烦。于是,我没再同傅绍清继续说话,而是冲出了屋子。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先来后到(一) 赵小乐见我一个人出来,甚是疑惑,“傅长官呢?” 我着手整理碗筷,头也没有抬一下,“他在休息,我们先吃罢。”小乐挠着头发,觉得我的语气很是不开心。 可我刚说完,就看见傅绍清百般不情愿地现了个身,于是这厢,打脸便打得“啪啪”作响。 由于他的出现,忙活的一群人纷纷停下手中的活,笑得掏心掏肺,“长官好,长官好。”连连说个不停。 村民们虽没有受过正规的训练,但还是按照军中的规矩敬了个礼,尽管手势却显得是五花八门的。 傅绍清倒还算领情,不过他依旧没说什么话,张荃钧把一张凳子擦得锃亮,“司令,您坐。”这才把这尊大佛服侍周到。 我看见他好歹愿意来吃个饭,心里的阴郁也一扫而光,“方才还凶巴巴地我教育了我一番,还说不出来,这会傅长官怕是饿了吧?”我明知故问。 傅绍清慢悠悠地为自己倒了杯水,“别这样得意,下午就随我回去。把你送到沪津,这里乱七八糟的事我便懒得再管了。” 我拿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之中,“是爸爸发现了吗?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傅绍清“啪”地一声,将茶杯扣在桌上,比起我的父亲,他似乎更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虽然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若非傅绍清,我决计不能心甘情愿就这样放心离开。有了京军驻守在这附近,云水村好歹算得上安全,我亦可以松口气了。 父亲的腿终于上了绷带,被安排到一处朝南的房间好好休息着,娘则在一旁照料。其余受伤和生病的人也从阴冷潮湿的地下库转移了出来,京军的医疗部队有一部分还留在沪津,本该是撤回燕京的,这下也全部被紧急调遣到云水村。又由着一些军官指挥着,支了不少的临时帐篷。 程诺刚刚去给他们送过饭菜,这才匆匆赶了过来。我赶紧拍了拍身边的位子,轻快道“来,坐这儿。” 哪知道张荃钧眼疾手快,腰肢销魂地一挪,颇为敦实的身影便坐了下来,“四小姐,我坐这边没什么问题吧?” 我正诧异,他不知从何冒出来,速度怎么那么快?张荃钧对我笑得极为忠厚,虽霸据着我左边的位子,不过还好,右边的椅子虽破了些,也不是不能坐的。于是我无所谓地回应,“没问题,没问题。” 程诺觉得张荃钧有些莫名其妙,但又说不出来是为何莫名其妙,瞥了他一眼,径直朝我右边跨过来。 然后,我又感觉是一个黑压压的身影,只见傅绍清的警卫员一把抢先,走位竟比张荃钧还风骚几分。 我诧异,“你们…怎么。” 傅绍清抿一口茶,这才幽幽开了口,“这一桌都坐京军的人,有意见吗?” 我觉得他的名堂实在是多,这一桌那一桌,左右都是一样的菜,左右都是要吃饭的,有什么好讲究的。不过我也不想反驳他,毕竟傅绍清人称傅少,公子爷,总司令,架子自然是要大一点的。 应该容忍,应该容忍。 于是我皮笑肉不笑,“没意见,你们就在这里吃吧。我去那一桌。” 张荃钧这会儿却是不好意思起来,起身,刚想拦住我,就听见傅绍清敲了敲桌子,“我说的人包括你。” 我这还没有嫁给他呢,还算不得是京军的人,这架势,倒像是个随军夫人。于是我摇了摇头,“得了吧,我走,我走。” 第一百四十二章 先来后到(二) 程诺从一开始就对傅绍清略有敌意,再加上赵小乐又同他说了些有的没的浑话,这下便把枪“啪”地一声摆在桌上,“你是阿念什么人?” 程诺哪里有底气去冲傅绍清,我真害怕他老人家一个不开心,就下了道撤军的命令,顺便把他也给抓了去。于是我悄悄地扯了扯程诺的衣服,示意他禁声。 傅绍清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她未婚夫。” 这下子,全场齐刷刷的目光都扫在我身上,我整个人呆愣在那,脸刷的一下,便红了起来。 赵小乐这厢得了个惊天大八卦,激动地“哟呵”了一声,立刻在旁边很是三八地煽风点火起来,“原来我猜的八九不离十,阿诺,这下子你可怎么办?小媳妇要跟别人跑了。” 傅绍清听完,眉毛一挑,“小媳妇?”他看着我,语气拔高了一个调儿,我手一抖,狠狠剜了赵小乐一眼,只怪他看戏不嫌热闹,这般多嘴多舌的。 程诺坐了下来,“好巧,我也是。”他和傅绍清面对面,几乎是挑衅一般地告诉他,“我也是阿念的未婚夫。” 他其实鲜少说出这样的话,直到看到我出现在云水村的一瞬间,身边又跟了一个陌生的男子,心里一沉,便意识到了什么。 经过赵小乐的一番八卦,程诺也隐约猜到我们是什么一层关系。从前的我是一直巴巴儿跟着他,眼里也只有他。现如今,貌似又多了一个情敌来,心里很不是滋味,深以为做人呐,还是要有点忧患意识的。 比如坐在对面的傅绍清,与他来说,就显得很忧患。 我反复咀嚼程诺的话,竟然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自打懂事起,我就知道自己是程家收养的,大家虽以为我是童养媳,此事不假。但实际上阿爹阿娘完完全全就把我当做亲生女儿对待。我与阿诺从小一起长大,既是兄妹,又是青梅竹马。若没有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和他的婚事应当是水到渠成的。 只不过,我来到沪津,又白白得了个未婚夫婿,啧啧,说起来,我竟然觉得自己非常不厚道,花心大萝卜,脚踏两条船。实在是罪过,罪过。 我沉溺于内心丰富多彩的一出出苦虐情深,无法自拔。直到若若带着一干小孩子扯了扯我的衣角,这才反应过来。 若若瞪着大眼,委屈巴巴道,“念念姐姐,我们好饿,可不可以吃馒头。”她伸出小手指了指筐子里白花花的包子,刚好替我转移了话题。 我笑道,“当然可以,我替你们拿好不好?” 孩子们早就饥肠辘辘,听了我的话自然是开心地手舞足蹈的,七八个孩子围在身边,闹闹嚷嚷。 赵小乐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欲图,他很不开心我一盆水就浇灭了程诺和傅绍清之间燃起的小火苗,呃,这小火苗并不是说他俩擦枪走火,互生情愫,而是为了同一个女人,各自带着敌意。电石火光之间,饭桌就变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赵小乐非常想看一出惊险刺激的三角恋,于他继续煽风点火,“一个是京军高官,年轻帅气又多金;一个是青梅竹马,桀骜不驯又专情。哎,这老天爷呀…他俩都是你未婚夫,阿念,你说说,要怎么办?” 孩子们谁都想吃最大最香的馒头,推推搡搡争先恐后,我正忙着给他们分吃的,“不要抢,注意先来后到。一个个来,别着急。” 而这本来就是一句十分平常的话,我也是对孩子们说的。可偏偏,好死不死地就接在了赵小乐说的后面。于是,傅绍清和程诺双双看向我,眼睛里不约而同地发射出“你是不是在逗我?”这样的信号。 ok ,fine,我选择死亡。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先来后到(三) 赵小乐这个三八,居然还有脸指了指我,“哇,先来后到,你的意思是不是在暗示…..”他拍了拍程诺的肩膀,露出老父亲一般的欣慰笑容,“看来近水楼台先得月这话也不一定的。这个世界,是个讲究秩序的世界。比如什么先来后到的….那肯定是老兄你更先一点点…” “闭嘴。”我恶狠狠地回击,好歹才让他住嘴。赵小乐吐了吐舌头,冲我做了个鬼脸。 程诺双手撑在凳子上,对着傅绍清,露出一颗洁白的虎牙,少年得志般的笑容显得更加春风得意。 于是,傅绍清便觉得整件事情很有意思了,一旦他觉得很有意思,那么所有人都别想有意思。“先来后到?很好,有趣。” 这话虽然没有什么情绪,但却令人汗毛林立。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浑身涌上一阵无力感,都怪赵小乐!等吃完饭,就和他决一死战,大家一起同归于尽吧。 秋姨看我们光站说话不吃饭,以为饭菜不合胃口,便走了上来,搓搓手,很是抱歉,“大家怎么都不动筷子?难不成是….是我手艺不好?” 终于来了救星,我仿佛觉得生活又多姿多彩起来,紧紧抱着秋姨,感激涕零,“不不,饭菜太好吃了。秋姨,我同您一桌吧,许久不见,好想与你说说话。” 秋姨感慨一声,“如此甚好,来,来,阿诺,你们也一起来。这桌就留给傅长官他们吧,咱们就不打扰了。” 这话正中程诺和赵小乐下怀,于是他们二人美滋滋地顺走了一张凳子和几副碗筷,临走程诺还不忘对着傅绍清飞了个礼,“长官,您吃好。” 张荃钧一个激灵,刚喝了一口酒就被生生呛了出来。眼见他们总司令的脸,那叫一个阴云密布,黯淡无光,便小心翼翼地试探,“要不要….属下去把四小姐请回来?” 傅绍清面无表情,声音冷地如寒冬腊月的冰,“不必。” 一场风波总算平定,虽然,这都是我一厢情愿这样认为的。显然傅绍清不这样觉得,不过我现在也不管他了。他很爱同我不开心,反正来日方长。难得回家一次,自然要好好和村子里的人叙一叙的。 秋姨做的鸡蛋面味道一点都没变,面条劲道,滚烫地就着热汤吃下去,寒冷的大年初八,半碗就暖了身体,“慢点吃,慢点吃。”秋姨颇为爱惜地望着我,就像望着她女儿似的笑着,“还有呢,不够我再去给你添。” 赵小乐此时也是风卷残云的,一张嘴含糊不清,“你在沪津呆了那么久,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 他以前常说,我吃饭的样子就像只护食的老鼠,小小的嘴塞着满口食物,腮帮子鼓鼓,而且眼珠子还到处转悠,生怕别人抢走似的。 我摇摇头,“好吃是好吃,但没秋姨做到面条也很好吃,嘿嘿。” 程诺好像没什么胃口,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面条,我了解他,一定又有心事,便问,“你怎么啦?” 难不成,还在因为傅绍清而不开心吗?其实也说不准儿,或许他也是介意程诺,才故意说出那样的话来,至于内心承认我这未婚妻吗?并不好说。 “我想参军。”程诺忽然放下筷子,语气特别坚定,“只有当军人才能保家卫国,保护至亲。” “啪”地一声,我的筷子掉在地上,赵小乐却并不意外,“我们想了很久,确实如此。带我一个,我也要参军。” 我站了起来,“为什么?你们都是家中独子,参军了爹娘要怎么办。上前线很危险的,要是有什么闪失...”我不明白,他可以选择很多方式去保护自己在乎的人,参军就意味着打仗,军阀混战的年代,是要付出很多代价的。 “我不想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畏畏缩缩躲在云水村的人,我十七岁了,是个男人。” 程诺紧紧握着拳头,他告诉我,“当我看见云水村的人一个又一个倒了下去,他们曾经都是邻居,而现在却是一具具尸体。我却只能拿着一把破旧的枪守着剩下的人,一开始,我连怎么开枪都不知道,第一次按动扳机的时候,我浑身都在发抖。你看,我的力量这样微薄,没有经历过磨练,我怎么有本事去保全云水村的人。你不明白这是怎么样一种揪心的感受,我想保护他们,可又无能为力。若若爹娘死的时候,我特别恨我自己,恨我的没有用。我日日夜夜都心惊胆战地防着土匪强盗,你可想过,这样一把枪,保护不了这里的人。” 我的身体忽然一沉,脑袋又开始晕乎乎的,四周的景色变得模糊起来。 “阿念。”程诺以为我是听了他的话大为震惊,便稳住了我,“怎么了?” 我摇摇脑袋,周遭的人缓缓地化掉一层雾似的模糊,终于又恢复的清晰的样子。 “我知道的。”我推开程诺,“你以前就同我讲过,你要去县城,当警察,惩恶扬善。” 程诺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容忍自己的懦弱,他害怕爹娘也成为战火中的一具具尸体,考虑了许久才决定的。就算这里有京军守着,也只是暂时的安全,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是长久。 我明白,从小到大,程诺的身后一直跟着一帮忠诚的小弟,他们喊他老大,跟着他和丁虎那些仗势欺人的混子们打架,最看不惯那些恶人,在程诺的眼中,那不是小弟,是兄弟,是他要理所应当保护的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病(一) 我本想再说些什么,可眼前又是白茫茫的一阵模糊,秋姨站起来扶稳了我,不由得惊叹一声,“呀,这孩子,身上怎那么烫。” 程诺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扯过我,只见半截手臂出现了点点猩红,他顿时就惊慌了,“都说了叫你不要呆在地下,你本就受了伤,更会…” 赵小乐呆愣地看着我,“莫不是…..染上瘟疫了?” 程诺怒呵一句,“你别咒她。” 小乐一脚跨过凳子,腿险些都软了,若是得了瘟疫,那必死无疑了。他亲眼看着云水村的人在战争爆发之际一个个死去,活下来的人又伤势过重,伤口发炎感染,就算保全了半条命,也染了病,一死一个准。 “傅…傅长官。”他失措,几乎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冲着前方大喊,声音遥远而含糊。 我晕晕乎乎地倚在秋姨的怀里,张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秋姨摸了摸我的额头,暗叹不妙,十有八九便是了,“发着烧,阿诺,这可怎么办才好?” 程诺横抱起我,耳畔温润,“别害怕,我带你去县城。” 我有气无力地挣扎,“别…你放我下来,离远一点,要真的是瘟疫,我怕传染给你。不是还要参军吗,千万别..弄坏了身体。” 可程诺丝毫没有放我下来的意思,手紧了又紧,“别再折腾了,小心我的力气被你耗完,要是抱不动,谁带你去看病?” 秋姨急忙拦住,“还来得及吗?傅长官不是派了医疗团队,怎么不请那里的人瞧瞧。” “那些都是战地医师,携带的药品多用于外伤,设施简略,加上也是紧急情况才调遣过来的,人手不够,资源紧迫。” 程诺重重吸了口气,额头上的汗渍滴到我的睫毛上,我觉得眼皮炙热,“真的不必了,吃点退烧药,休息一下,捂一身汗出来便是。” 我的声音沙哑而又艰难,若免不了要去鬼门关走一遭,我也想多和他说说话。还有爹娘,这次回来得匆忙,我还有许多事没做。 程诺气急了,“你这不是普通的发烧感冒!就算是,不医治也会出人命的,你忘了从前村里的李婶?” 我在他怀里点点头,李婶家里拮据,小毛小病都憋着,咳了一个月的嗽,又持续低烧不退,最后一口血吐了出来,算是悲戚地了结一生。 “是病毒感染。”我听见傅绍清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张荃钧,呼叫专机。” 张荃钧知道事态严肃,立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标准的立正姿势,“是!不过…”他些许疑惑,“司令这就要回去,那祁四小姐怎么办?” “带回燕京。”傅绍清的语气是不可置否的肯定,张荃钧得了令,便急急忙忙派人去驻扎在云水村的号房转接燕京军统处,不到一分钟,两架直升机便从沪津的军防机场起飞,一切办妥。他这才问了句,“不让祁小姐回沪津了吗?” 傅绍清揉了揉眉心,“驱车连夜赶路也需要一天,沿路还得堤防匪寇,若是绕离了战线从远路走,拖的时间会更久。” 张荃钧顿时便明白了,傅司令这是打算一鼓作气,将人索性带回燕京,那儿集中了全国最优秀的医疗资源,不然时间都浪费在舟车劳顿上,越拖我的病情越危险。再说,若是由飞机直接载到沪津的机场,可机场也处在偏远的郊区,还另需个把小时才能转到市中心,这祁四小姐也是偷偷溜出来的,得了个病回去..怕是不好交代。 我还算有点意识,由程诺抱着,却被京军拦了下来,我听见他们齐齐的步伐,背上的枪支发出沉重的碰撞声。 过不多久,只听见螺旋桨搅动着上头的空气,发出巨大的声响,程诺几乎快要站不稳,却死死地搂住我。 第一百四十五章 病(二) 章川潇洒修长的身姿从飞机上下来,风吹着她利落的一头短发,“总司令,按照您的吩咐,飞机上已经配备了最好的紧急救助设施。” 风大,卷携着滚滚灰尘吹在傅绍清单薄的身体,他在两地赶来赶去,看上去已然很疲惫,身边的副官立即递上披风。 傅绍清却摇摇手,又看了我一眼,“别浪费时间,现在就走。” 程诺抱着我,本来抓得紧紧的手却松懈下去,我觉得身体的重心在往下坠落,“阿诺…”越来越看不清他的脸,心里仿佛窜上一股火,灼灼燃烧在气管。他望着傅绍清,轻轻抿了抿嘴,“我把她交给你,你一定要保她安全。” 我知道,他又会丢下我了,是另外一双冰冷的手附在我的腰间,我下意识地竟然抵住他的胸口,那人却微微一愣,随即力道便变得霸道,似乎在拉扯一个软绵绵的物什,他不容分说,一把夺过。 那冰凉的徽章贴在我着我的脸颊,我轻轻呢喃,“我不想走。” “你要听话。”徽章的主人告诉我。 上飞机前,傅绍清转过身来,他眯着眼睛打量程诺,“为什么想参军?” “信念。”程诺皱眉,大风刮过阵阵灰尘,几乎快迷得他睁不开眼,他咳了一声,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要回答傅绍清。 傅绍清沉吟,“若真要参军,就去沪津,沪军正有招兵计划。” 程诺惊讶,他这是在提醒自己?轻笑道,“谢谢,我正有此意。” 飞机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缓缓离开地面,螺旋桨仿佛搅起了天幕半边,似卷起惊涛骇浪般。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好端端地躺在畅春园的私人院落里了。打了两剂特效药,烧早早便褪去。 我倒是没看到傅绍清的身影,他为我耽搁两天,京中早就堆了好多事等他着手处理,休息在办公室成了家常便饭。所以,这些日子,我都由锦春院的医生保姆照顾着,偶尔章川也回来看看我,陪我说话解闷。 是傅绍清亲自致电明泉山庄为了我告了假,那借口也颇为拙劣:我在大年初八出门逛街,闲来无事想着要给未来夫婿拜个年,于是一通电话,便由京军的专机给接了走。 当我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苹果一口没有咽下去,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出不来,我在床上打着滚,咳得死去活来,“咳咳咳….这显得我也太任性了吧,爸爸会生气的。” 傅绍清靠在墙上,就这样看着我要命似的咳着,也不叫个医生过来瞧瞧,他面不改色地品了口咖啡,冷冷地丢下一句“你本来就很任性。”便走了。 章川见我咳成这样,深以为为了我好,苹果暂且还是别吃了,便把果盘顺在她跟前,自己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那苹果据说是特供的,保姆一大早就去皮洗净切块,巴巴儿端来让我尝尝,我才吃了一个,又甜又脆的口感都没享受完全,就被傅绍清的话给噎着了。 “我的苹果…”我心痛地锤了锤床,觉得他俩都毫无人性。 章川在的时候,便有趣得多了。 她告诉我,那天傅绍清亲自打电话去明泉山庄的时候,我正睡着,祁帅想找女儿又找不到,于是他解释了半天也说不清楚,便很冤枉地被冠上拐跑祁四小姐的嫌疑,要不是我二姐在一旁打圆场,“啊呀,小儿女总归要培养培养感情的,爸爸,念念年后就十五了。”祁帅很有可能在电话那头忍不住暴脾气,当场发飙。 然后,我亲爱的二姐,在电话将要挂断之际,打发走了所有人,闷了半天声,终于憋出一句话,“我妹妹身体不好,傅总司令,您可别用力过猛。” 于是,在沪津另一头的畅春园议会厅,傅绍清挂上电话的一瞬间,脸色那叫一个绿。黑压压的一群人就这样看着他深吸一口气,纷纷低着头不敢出声。 而后,傅绍清又以我的名义给家中发了份电报,我一个激灵,赶紧问章川,“那电报都写了什么?” 第一百四十六章 病(三) 章川忽然咧嘴一笑,“可以说是非常精彩了。” 听了这话,我便如同被三道天雷劈了八次,“怎么个..精彩情况?” 于是接下来的故事更加令人昏厥。 傅绍清很不高兴自己背了个**良家妇女的黑锅,在办公室思来想去一下午,张荃钧看他愁眉不展,便自以为非常聪明地出了一计,“司令,要不要属下以祁小姐的口吻去发一份电报?” 我觉得,大约那个时候傅绍清的脑子也不好使了,因为他竟然同意了,不仅如此,他还要求电报必须模仿我的语气,内容除了报平安之外,还得撇清他自己。 张荃钧得了令,脑海里很认真地回想起我的形象,又觉得以女生的口气写,自然是要软糯娇俏的,于是,他发的电报大致是如下:亲爱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人家在这里过得很好啦,嘻嘻,绍清哥哥待我很好呢。还有,我们超级清白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噢。” “哒哒哒”地打了出去,张荃钧觉得非常满意,仿佛祁大帅看了这份电报,能看到一个栩栩如生,活蹦乱跳的我就站在他的面前。他自以为很符合我的口吻,很完美地完成了傅总司令的任务。 而我听完,几乎快不能呼吸了,我平时说话,是这个样子的?这张荃钧怕是见到了假祁念了吧!掀开被子,哆哆嗦嗦地继续问章川,“那…那我家里边回了什么呢?” 章川无所谓地耸耸肩膀,“也没回什么,张荃钧确实挺机灵的,祁家的人都相信了。” 我觉得一切未免太不可思议,这真的能瞒过祁家的人? “呃,其实傅绍清看到你家里边回的电报,脸色也并不见得多好。”章川便吃苹果便说,“他看完就大发雷霆,直接把张荃钧发配到郊远三个月去了。” 我本觉得张荃钧还挺可怜,不过当我知道明泉山庄的电报内容是“知道,望矜持,注意安全措施。”的时候,我只恨郊远还算近了点,若我是傅绍清,我肯定把他贬到南海,别再回来了。 章川歪头,打量着正在床上一副懊恼样子的我,“成天闷在屋子里,要不要出去透透风。” 我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蛮好,便披了件外衣,同她一起出了门。 燕京和沪津大不一样,一个是无限风情的十里洋场,一个是带着厚重的历史积淀,古韵犹存的前朝首都。 畅春园既是傅家的园子,又是京军的政治中心。不同于明泉山庄的别墅洋房,畅春园便宛若秀丽山水之中偌大一片风景园林,院内建筑一致模仿前清宫殿,以一个个四合院似的精致院落为单位,大大小小交错互通,各具特定功能,别有一番格致。树林阴翳,曲径通幽,偶尔能听见漱漱水声,人工瀑布沿着假山垂下,流进河道,自然而然便融汇在一起,缓缓流进湖泊之中。 沿途尽是各种各样青翠的树木,少见颜色鲜艳的花,零星点缀几多淡淡的茉莉。章川说,傅绍清并不喜欢浓郁的花色,他的审美一贯也是淡淡的。 我终于明白傅绍清的气质为何总是很出众清雅,高傲却不狂妄,清冷却不自大。在这般清幽的环境中成长,权与利也显得不那样庸俗了。 园子太大,一天是逛不完的,就连湖泊也比明泉山庄的大气很多,我们只绕着走了半路,病还没好,章川怕我着凉,便赶紧带我回去了。 晚饭是白米粥,配几道清淡的小菜,这是严格按照医生给出的食谱做的,厨房为此还特意调出几波人,专门照顾我这个病号。我听闻,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事也太多了。 傅绍清是傍晚时分来的,我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看书,见他进来,便赶紧把书给收了。那些都是章川给我的,美曰其名是涨知识,实则就是一些…市面上不入流的….男男女女…那些事。 这我本不清楚的,是对家中电报和二姐的话实在有些好奇,毕竟也十五了,有些事情我懵懵懂懂,也不全明白。章川觉得我需要辅导,可她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有时间的,就先捎了几本书让我“预习”一下。 第一百四十七章 注意,这不是演习,是实战(一) 他一来,我便赶紧把那些小杂书都藏在枕头底下,所谓掩饰的就是事实,而我的手法又非常之蹩脚,就差把“心虚”二字写在脑门上了,傅绍清把我这一系列举动尽收眼底,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 我坐在床上,装作惊喜而又意外的样子,“咦,你怎么有空过来?” 傅绍清并没有说话,只是向着床走了几步,我又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压了压枕头一角,生怕我的那些小杂书,哦不是,是章川的那些小杂书被傅总司令给发现。 “把药吃了。”他将药盒子轻扣在床头柜上,又往小瓷杯里慢慢倒了杯开水,“刚才在看什么呢,鬼鬼祟祟的样子。” 我暗叹一声奇了,明明动作够快了,还是被傅绍清瞧见,于是我开始扯谎,“嗯…是章川给我的小说,闲来无事,拿来解闷。” 为了让他相信,我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抒发了一下感慨,“男主人公命运多舛,令人心虚,深刻反映了现实社会的黑暗。” 傅绍清很有兴趣地“哦?”了一声,“真是难得,是什么深奥的小说让你看得还能反省现实?《红与黑》,唔…还是《悲惨世界》?” 我觉得有点麻烦,便认真思索一番,颇为郑重地告诉他,“《赵光义与小周后的二三事》”。 然后我便清晰地看见,傅绍清额间的青筋挑了三挑,“….你…还看了些什么?” 这确实是章川给我的小册子其中之一,可惜我还没好好翻阅一下。只瞧着名字都是历史人物,还以为是剖析南唐后主那段凄美故事。 我打着哈哈,“没了没了,书太深奥,我还需要好好研究,李煜真是一个深情的人,嗯…令人对书中的故事心向往之…心向往之…” 感觉傅绍清像是被震住了似的,他面露难色,喃喃自语,“心向往之…” 我疑惑,难不成这书的来头很大,是和《石头记》并驾齐驱的那种?傅绍清会不会自己也看不懂,那我岂不是牛皮吹得有些大了? “嗯,你对生命起源的探索精神很值得学习。”忽然,傅绍清说起了莫名其妙地告诉我这句话,听着我一头雾水,别欺负我不懂史实好吗,赵光义明明是宋太祖,和生命起源又有什么关系。 傅绍清继续说道,“生命的诞生是一个很美妙的过程。你加油,多学一点,对我有好处。省得以后还要一点点教你。” “你在说什么啊?”我一点都不信,傅绍清居然会表扬我。 他微笑颔首,“我在说你看的书。” 我眉头一皱,觉得他的笑容诡异,小心翼翼地把那本《赵光义与小周后二三事》从枕头底下抽了出来,信手翻开一页,顿时红了脸,书中几行字赫然写着“只见那宋太祖又黑又肥的身躯压在小周后娇弱的胴体上” 我手忙脚乱,这这这…我还以为章川给我的书好歹也有几本正常的,万万没想到,一本比一本简单粗暴,好歹上一本还吟诗作对,颇为含蓄文雅。 傅绍清挑挑眉,直接将枕头一掀,我尖叫一声,羞红了脸,“我只是好奇…”那些个花花绿绿的大好春光,这下子全都被他看见了,我把被子盖在自己头上,想着没脸见人,干脆闷死自己拉倒。 “我又没说你什么…这是,人之常情。” 傅绍清一边劝我想开点,一边又憋着笑,这番慰藉分明就是在嘲讽我,我的脸红得发慌,“什么人之常情?难不成,你也看过?” “没有。”他甩出简单的两个字,很快又补充道,“我一般都是实战,不需要教科书。” 我小心翼翼探地出个头来,问傅绍清“实战是什么意思?” “你确定要知道?”他步步逼近,我忽然感觉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不知道是自己的脸在发烫的缘故,还是傅绍清身体在散热。 第一百四十八章 注意,这不是演习,是实战(二) 反正看小杂书也被发现了,我索性没脸没皮起来,“确定。你不是以前还做过我一段时间的家教,老师教学生,天经地义。” 我忽然听见他的声音变得很奇怪,直到傅绍清解开军装的第一颗扣子,笑着说完一句“好一个天经地义”,我便知道,那“实战”到底代表了什么了。 傅绍清上过战场,指挥过大大小小的战役,每一发子弹都准确穿透敌人的身体,那鲜血喷涌而出,晕染了战士的衣角。 而现在,他压在我身上,紧紧搂住我的腰,似乎就是一个要喷血的战士。 这与他来说,另一番战役即将打响,傅绍清将脸埋在我光洁的脖颈处,滚烫的触感如同一道道细微的静电,有一下没一下地刺激我的肌肤,我哆哆嗦嗦地缴枪投降,“不行不行,你快起来,我还病着。” 我牢牢记着那份电报,要矜持,要矜持,不能被傅绍清牵着鼻子走。 他在我耳边呵着气,我听见傅绍清在重重地喘息着,细碎的头发在耳朵根后面发着痒,他压抑着嗓音,“你是不是有十五岁了?” “不行不行。”我直摇头,十五岁也不行,除非他真的要娶我,否则一切都不行,在我嫁过去以前,说什么都不可以。 我不能不要脸,祁家不能不要脸,我在内心狠狠地敲打自己。 “祁大帅反正都以为我把你办了,现在不办了你,怎么对得起他的想法?” 傅绍清的手轻轻滑过我的脸,“嗯?你不是好奇?现在我一步步教你。”我一阵激灵,觉得自己飘飘然,不知道身在何处。 我一只手低着他的胸,一只手把被子往上扯了扯,“我怕疼,不想。” “那我轻一点。”他的吻落在我的肩膀上,我不由得绷紧了身体,被子不知不觉被傅绍清卸了下去,光滑的丝绒质地滑到地上,只剩下一角还遮住我的脚踝。 我觉得自己胸口在不断起伏着,异样的感觉涌了上来,“你不要脸,趁我病着,占我便宜。” 他抱着我,翻了个身,“行,这下换你占回来。” 我听见他的胸膛在砰砰作响,我听见他对我说,“只此一次,你想怎么样对我都行。” 傅绍清流氓禽兽不要脸呀,我在内心一遍遍骂着,这样年轻美好的肉体,就活生生地躺在我身下,还不断地撩拨我,我咬咬牙,书中那些精彩绝伦的内容一遍遍在脑海里来回荡漾,我整个身体都在发烫。 要不然…我就试一试?…反正点到为止就行。我产生了动摇,觉得傅绍清此时此刻像个良家妇女,而我却是个猥琐大汉。 他大咧咧地躺在床上,一点防备都没有,以前睡个觉都很是警惕。 我愣神,傅绍清有这般大无畏的精神,那我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他本来就占过我很多次便宜,我调戏回来难道还不行? 一鼓作气,下定决心,一不做二不休,我解开傅绍清的第二颗口子,他摸了摸我的头,居然一副很满意的样子,“嗯..继续。” 我吓得立即从他身上弹了起来,却感觉一阵火辣辣席卷上来。张大嘴,愣愣地望着他,“它...它...” 傅绍清无奈,“书上是怎么写的?” 脑海里一下子晃过各种各样不可描述的形容词,我颤颤巍巍地问道,“真的是这样子的吗?” 傅绍清继续无奈,“也不全是,我可能,还要更强。”他稍微动了一下身体,“不继续了?” “我不!”坚定的摇头拒绝,虽然男人的尊严很重要,但是傅绍清也太不要脸了我的老天爷。 学着他的样子,我的双手缓缓划过他的胸口,傅绍清闭着眼,任由我对他“动手动脚的”,我百般不是滋味,丝毫不觉得占他便宜有什么好玩的,男女之间的事我懵懵懂懂,“我问你,为什么…那个以前,还要亲亲抱抱摸摸?” 第一百四十九章 注意,这不是演习,是实战(三) “为了更好地体验人类身体的奥秘。”傅绍清一边回答我,一边觉得我手太笨,便自己把自己的扣子解开了,半截坚实的胸膛露出来,红得发烫。 我到底还是怂了,赶紧制止住他,“你别脱了,我不玩了。” “实战还没结束,本帅不允许你做逃兵。” 傅绍清忽然搂着我,一个转身,姿势又换成了他上我下,我从头到尾就是案板上的鱼,匝刀下的猪牛羊,只任由他宰割,从来都没有主动权。 就像书中说得那样,亲亲抱抱摸摸,我感觉一阵一阵麻麻的滋味从脚底传头顶,贯彻了我的全身。 仿佛下一步我应该就要被傅绍清丢到冒着热气的油锅里,噼里啪啦地炸上一番,放上佐料,摆盘出锅,等他品尝。 衣服被轻轻揭开,我的脑海里晃过一句“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傅绍清的气息从我的脖颈转移到胸口,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估计下一步,便是“银瓶乍破水浆迸” 我觉得自己浑身湿漉漉的,傅绍清也湿漉漉的。 掐了他的手臂,我好不容易别开他的吻,得以重重地呼了口气问,“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前戏要做足,我怕你痛。”傅绍清眼底染着几丝情欲,他温柔地告诉我。 我真的不想玩了,可显然,事态已经超出了控制,到底是我玩脱了,还是游戏止不住了? “哎?”我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扯了扯傅绍清的衣服,“依你所说,阿诺若真成了沪军,那我有没有权利把他调来明泉山庄?” 傅绍清告诉我,我的阿爹阿娘并不知道我染上了病,还以为被安安全全接了走,大为放心。而京军又拨了一个师守着,保证村里的人都有足够时间转移,粮食药品都充足。至于阿诺,他和小乐大概已赶往了沪津。 想到这,我眼眶一红,傅绍清面冷心热,要不是他,云水村的命运恐怕凶多吉少,而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死还是活,说不定在路上就被飞来的子弹,或者是中央军的人给解决掉了。 虽然….他现在正很不要脸地占我便宜。 说起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在这关键时刻想起这茬,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傅绍清听到这些话,立刻就松了手,他终于不打算继续了,我松了一口气。 “不清楚。”他面色一沉,冷冷地告诉我,“怎么,你想把程诺调到你身边?” 我坐了起来,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仪容,“是这样没错。反正他好端端地,我看着便放心。” 傅绍清哼了一声,顺手把被子捡起来,狠狠砸在我脑袋上,翻脸不认人的功夫我算是领教了。还好没让他得手,不然我肯定变成每日以泪洗面的大肚婆。 我把自己裹成一团,“你要走了?” “怎么,你舍不得?那就继续把没做完的做完好了。”傅绍清扣上扣子,瞥了我一眼。 虽然他这很明显是在吓唬我,但我此刻禁不起吓,于是赶紧挥了挥手,“傅总司令您走好。” 他出门之际,又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药,“自己还在发低烧也不知道,赶紧把药吃了,早点睡觉。” 我发烧你还轻薄我,不怕我传染给你?我在内心反驳着,但又不敢随便嘴贱,怕把这尊佛招惹回来,只乖巧地点头。 傅绍清像回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身走过来,我紧了紧被子,“你..还想干嘛?” 他将我那些散落了一地的小杂书拾起来,五六本叠成厚厚的一摞,“没收。” 我咬牙切齿,没收就没收,下次再找章川借去。 “你放心,章川的小书库我明天就派人一把火烧了,别再想着去借了。”傅绍清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小九九,他露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她甚有本事,东郊有一处地方人手不够,便让她去顶个职吧。” 我的内心颇为苦涩,章川此时也不知道在干嘛,或许也在乐此不疲地看着小杂书,我还记得,当日她把厚厚一叠递到我手上时,难得热心,“你好好看,书中内容博大精深,读通了,你的造诣想必会更上一层楼的。不懂就问我,咱俩好好交流交流。” 可惜,我和她的秘密勾当却被傅绍清抓了个着,章川一定还不知道他知道了,自己的美好生活很快就要被东郊的荒芜凄苦所无情打破。 我毫无办法,只能帮着她在内心诅咒傅绍清,出门摔一跤,脑子被摔坏。 第一百五十章 芙萝(一) 近来,我总是会做着一个断断续续的梦,在梦中,依稀能看见一个温软的女子,在白茫茫的迷雾之中,我看不清她的眉目,只知道她穿着淡粉色的布裙,短发飞扬,却总会在远处冲我招招手,嘴里反复说得是同一句话,“原来是你呢。” 于是这几天,我的脸色总是不大好看,我告诉傅绍清这件事,可他只是皱了皱眉头,“可能是身体太虚,梦魇罢了。” 傅绍清很忙,并没有多少时间来探望我,章川又被他狠心地调了走。偌大一个院落匿藏在重重叠嶂之中,青翠蔓萝,幽静遥远,偶尔能听见附近的悠悠泉水之声。通常情况下,这里只有两三个人陪着我,可傅绍清对于让我回沪津之事,又只字不提。慧姨告诉我,身体还没养好,不紧着回去。 可我最近的脸色却愈发差了起来,我想着,这里大概是太过安静,下次傅绍清再来的时候,我一定要好好与他商量商量,差不多得了,是时候放我回家了。我还烦恼,回去要怎么打圆场,和父母交待呢? 慧姨看我实在是闷得慌,老是在房间呆着也不是事,便让我没事就出去晃晃,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于是这日,我摆着一张苦兮兮的脸,漫无目的地出了门,说来也奇怪,出了那院子,我便能跑能跳,精神多了。慧姨在身后跟着,我两三步就甩开了她,她见我心情难得轻松,也不拦着,任由我东逛西逛。 可当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慧姨早就被远远地落下,看不到丁点儿身影了。我四处打量,却听见有人在喊我,“阿萝?” 是一个耄耋老人,我从未见过这样长的胡须,他的目光本如死灰似的,见到我,一下子便焕发了光彩,“阿萝,整整五年了,你终于回来看看我了。” 我恍然大悟,便摇了摇手,“这位老先生,您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阿萝。” 耳畔忽然晃过一个名字,我的心头紧了紧,阿萝…难道是芙萝吗?傅绍清自小就是由她陪着,最后却早早去世的姑娘?我依稀记得,傅大帅曾一笔带过地告诉过我,芙萝和我是有几分相像的。 老人却一下子冲了上来,他死死握住我的手,“我的女儿…”他看似极为激动,连话都说得含糊不清,眼眶湿润,泛着淡淡的红。 我顿时失了方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老人牵着我哭,将我错认成他死去多年的女儿,毕竟年岁已大,我也不忍心就这样把手抽开。只等他冷静下来,又重复了一遍,“老人家,你且看看清楚,我真的不是芙萝。” 老人听了我说的话,抬起头,松开手,又蹒跚着往后退了几步,他终于看清楚我的脸庞,恍若隔世地点了点头,“是了,我弄错了,你不是芙萝,我的女儿死了已经五年了。” 我有点心酸,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位父亲见到我,那五年如死灰的眼睛终于有了一抹神采,可在确认我不是他女儿的那一刻,心又死了一次。 实在有些心疼,但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确实不是芙萝。世界上两个人面容相似,这是正常的事情。 “外公。”傅绍清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的,那清冷的声音吓了我一大跳,不过更加令我吃惊的就是,他竟然唤那个老人叫外公,可他的生母并不是芙萝。 我想了想,养恩还是比生恩大,傅绍清的亲娘早逝,是芙萝陪伴他着他度过孩童时光。算他半个母亲,所以,这一切似乎也能理解了。 老人见到傅绍清,却很生气,他用力地敲了敲拐杖,便转头离去。傅绍清喊住他,“外公,孙儿今日想请您吃顿饭。” 语气是极为尊敬,居然还带着几分讨好,他以前,对傅大帅都没这般低眉顺目的。 “你和祁家那位四小姐,可彻底断了联系?”老人忽然问道。 第一百五十一章 芙萝(二) 我不由得挺直了腰板,竖起耳朵听起来,怎么,还和我有关系吗?我见傅绍清轻咳一声,“外公,已经过去五年了,我说过,这让我为难。” 老人不屑,“哼,害死我女儿的凶手。” “我没有!”我几乎快跳了起来,因为这话听着实在有些渗人,老人却望着我,更为慎重地打量一番,半晌才摇了摇头,“你…不是祁悦。” 恍惚间,我汗毛都立起来了,是祁悦害死了芙萝? 我忍不住抬头看看傅绍清,他的脸色很不好,“那件事不是祁悦的错。” 老人别过脸,拄着拐杖,“你莫要再喊我外公了,阿萝并非你的生母,我一个糟老头,只是畅春园的一届花农,高攀不上傅总司令。” 我感觉自己的耳朵好像有点不大好使,从未听过傅绍清这样失落地哀叹一声,老人走后,他看了看我,“你怎么跑到这里来?” “我睡不好,最近老是做梦。那院落也怪压抑的,我出来散散步倒是好多了。”我实话实说。 傅绍清沉吟,“下个星期便送你回沪津。” 这正合我心意。“芙萝,她….”好奇心趋势,虽然傅绍清的心情并不怎么样,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怎么讲呢,毕竟她和我挺相像的,相像到傅大帅会把芙萝的玉交给我,相像到她爹还会认错人。而且芙萝的死,好像也并不简单,傅绍清从前只在我面前提起过一起,也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我正犹豫要不要把玉佩的事全盘托出,就听见傅绍清说,“和你没关系。” 又是一出自讨没趣,也罢。 慧姨此时此刻终于冒了出来,“哎哟,小姐,您跑到哪里去了?终于找到您了。”她看见傅绍清,又惊讶道,“总司令,您也在这呢?” 傅绍清摆摆手,“把她带回去,别让她到处乱跑。” 听这语气,我仿佛就像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好容易跑出半里路,又被人逮住了。 我回了房间,困意正好袭来,便早早地由下人们服侍着休息了。 于是,我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的女人依旧看不清脸庞,可我却觉得她很熟悉,我能感觉到她的样子,温软如玉,眉目清秀,她倚在窗台上,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女子侧脸对着我,她将碎发别在耳后,微微扬起嘴角。 而后,画面又是一转,四周是一片深蓝色,我这才意识到,我这是在水中。可自己却感受不到水下的窒息感,仿佛只是身处一副画卷,以旁观者的姿态,目睹眼前发生的所有。 我看见,依旧是那个女子,此时她正用力地抱着一个不过十岁的女孩儿,她游得筋疲力尽,却死死地不愿松手,女孩许是溺了水,不断扑腾地大喊着“救命。” 水花扬起若干层浪,女子迷了眼,呛了好几声,她冒出水面,却又被女孩的力道拖了下去,我看见她仿佛用尽一切游向岸边,还不忘对怀里的女孩安慰道,“姐姐是来救你的,你千万要镇定下来,不要挣扎,姐姐快..没力气了。” 女孩只觉得自己的胃都要被湖水填满,她张张嘴,“我要被淹死了…就快被淹死了。” 我这才看清楚,那女孩,竟然是祁悦,十岁的祁悦。 岸边终于有人过来,我在水里,看见他们许许多多的影子都被扭曲,祁悦被人拉了上去,可她的腿却一蹬,女子再没了任何力气,她往湖泊深处沉了下去,嘴角却是笑着的。 我听见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声音,“阿清呐,我把你的小未婚妻救上来了。你以后可得好好对她,才不枉了我这一命,我走了,以后你多保重。” “喂!”我看到她的身影就快消失了,自己的身体也在慢慢下降,我真想去救她,可却挣扎无果。 第一百五十二章 芙萝(三) 画面一转,又是一副白茫茫的画面,那女子的身影模糊,声音缥缈而又真实,“原来你是呢。” 我惊醒过来,这才知道,梦里的女子,就是芙萝。在梦中,她为了救祁悦而溺水身亡,而这一切,和老人说得竟是吻合的。 “你醒来了?”傅绍清从身边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又遇到了梦魇?” 摸摸额头,是一片湿润,眼角也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我也不去想他为何又在这里,脱口而出的便是,“芙萝是被淹死的吗?” 傅绍清的身体顿时就僵住了,他的脸色是极为罕见的慌乱,“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这几天,总是断断续续做了好久的梦,想来,大概是芙萝托梦给我了。”我觉得头疼,揉揉头发,就像自己经历了一劫,浑身无力。 “迷信。”傅绍清皱皱眉,“你大概是病糊涂了,好好休息吧。” “我没有,梦很真实,你不相信吗?在我们老家,都有托梦这一说,这是因为过世的亲人,有话想告诉你。” 说起来却是奇怪,对于芙萝,我并不害怕,她身上的气势,并没有想伤害我的意思,语气也是温软的,就像是母亲见到女儿一般,她在那头等了许久,而我终于来了。 “如果我说,本来芙萝可以活下来的,可祁悦却因为太过紧张害怕把她蹬了下去,她活不成了,确实有祁悦的责任,你信还是不信?” 傅绍清的脸色沉了一沉,我看见他的脖颈处隐隐泛着青筋。 “没有证据,我也可以说你那个梦是空口捏造出来的。”他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你就这样看不惯祁悦,想尽办法抹黑她?” 傅绍清怎么会这样想呢?不相信便不相信,迷信便迷信,怎么就扯到我和祁悦身上来。 我没话讲,一生气,把被子盖了上去,“我没有,我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只是梦到的罢了。你就当我说胡话好了。” 被子里闷出汗来,我听着傅绍清的声音也不真切,“芙萝的尸体并没有淤青和外伤,她不过是…为了救祁悦而溺亡了,可能,这便是她的命数,和祁悦并没有关系。” 我只觉得他的语气听着难过,既愿意承认又不愿承认的样子。傅绍清没有宗教信仰,他倚仗的从来都是事在人为,我命在我而不在天。神鬼之说比不过他两发子弹,冷冰冰的权利和金钱抵得过任何世间冷暖。做事要讲究规矩,判一个人的罪行需要证据,可现在,他却压抑着嗓子告诉我,“这便是她的命数。” 我又把被子掀开,“芙萝不是相当于你母亲的存在吗?你是理性的,祁悦无辜,可你也是冷漠的,至少芙萝是为了救她而死的。” 我更加讨厌祁悦了,她本来就令人讨厌了,我承认,我不知道那梦是真是假,可带给我的感觉却并不好受。我若是芙萝的父亲,肯定要被气死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母亲就死了。对于母亲的概念我并不清楚,说起来,有没有对我来说并没什么区别。我只知道身为父亲唯一的儿子,未来的京军统帅,就算我有母亲,也不能和普通孩子一样依偎在她的怀里撒娇。受伤了不能喊痛,难过了不能哭,开心了也不能笑。在军校的时候,练枪的姿势要保持两个小时,我已经习惯这样的日子,一动不动与我来说,是太过简单的事情。” 我躺在床上,听着傅绍清的故事,心就像被揪了起来似的。 “在我八岁的时候,我还记得,那天下着雨,父亲命令我必须中满一百发,任何人都不许送伞。我就这样在雨里站着,第一次觉得,做父亲的孩子原来是这样的累。” “我童年的时候,就很爱赌气,脾气倔强,满了一百发,我也不停下来,一枪一枪胡乱开着,就像在宣泄自己的不满,不许别人上前一步。” “只不过,我没想到,我的最后一颗子弹,却落在了芙萝身上。所幸的却是,只是滑过她的左臂,皮外伤罢了。不然右手不保。”傅绍清坐了下来,我听得入神,他继续说着,“那个时候,她是父亲新纳的小姨太,虽说是姨太,可父亲一点都不喜欢她,据说也是喝醉了酒,随随便便就娶了,我也不喜欢她,因为我不喜欢我父亲每一任姨太。” 我居然忍不住笑了出来,“那你岂不是会处处刁难祁大帅的爱妾们吗?” “我没那个闲情逸致。”傅绍清大概以为我小说看得太多,“我只单纯觉得那些女人们叽叽喳喳,哭哭啼啼的,很烦。倒是爱来讨好我,为了父亲的宠爱无所不用其极。” 第一百五十三章 蔓蔓青萝(一) 这很符合傅绍清的性格,他一贯不怎么给人面子,我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傅绍清瞟了我一眼,“那日芙萝并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只是觉得在雨里淋着对我的身体不好,便贸然地冲了过去,正巧我按下了扳机。她流了很多血,倒是没有大碍,不过这却是我第一次伤人,在八岁的时候。我看到她滑到在地上,雨水和她的血水融在一起,惊动了屋檐一干人。可芙萝在畅春园并没有什么地位,小姨太也只是个虚名,大家都不怎么把她放在心上,还以为我不过是误伤了个婢女。说起来也算我幸运,是芙萝而不是别的姨太,不然父亲知道,必定得大发雷霆,小时候,我很怕我的父亲。” 我觉得故事发展到了高潮了,兴致高涨,“那然后呢?傅大帅知道了这件事吗?” “没有。”傅绍清语气平平,思绪却仿佛飘了好远,“芙萝被我的子弹误伤之后,她没有喊痛,甚至连叫都没有叫一声。我知道她在忍着,可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你放心,我不告诉你爸爸。我记得,当时我回答她的是,你活该三个字。”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忍不住谴责傅绍清,“分明是你的子弹乱飞打中了人家,怎么就成了她的错?你小时候好没礼貌。” 傅绍清居然很配合地点了点头,“是有一些,起初我不过以为她也想讨好我,博取父亲的关注。” “然后你才发现,芙萝其实不是这样子的人,于是对她敞开了心扉。”我按照一般的套路,还没等傅绍清接下来的故事,便自己续了一套。 “我其实对父亲的那些小妾们都没有什么想法,包括芙萝。可她后来却变成畅春园我唯一讨厌的人,我以为她会有所不同,实质上她和却那些女人一样,很会来事。不过,她从不把这些本领发挥在本职工作上,身为一个姨太太,不去取悦我的父亲,却喜欢来招惹我。” “为什么?”我心生疑惑,若是这样,傅绍清应该会烦死她了,不会一副念念不忘的样子。 “因为….”傅绍清的脸忽然变得很异样,“她说,她很喜欢小孩子。” 他几乎是非常艰难地回答了我这个问题,大概就是觉得,我听了他说的,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确实如此,我笑得都快背了过去。一想到年幼稚嫩,暂且只能称作小孩子的傅绍清,被小姐姐抱抱揉头却只能握握小拳头,鼓起腮帮子无可奈何的时候,我就控制不住发自内心的笑意。 谁叫他现在总是不苟言笑的冷脸样,反差实在有点大。 后面的故事对傅绍清来说确实如穿开裆裤似的难以启齿的羞涩,当然,这是对他来说。谁还没个小时候呢?我七八岁还尿裤子呢。 芙萝在嫁入傅家之前,曾经是育幼院的助师。说起来,当时成为傅大帅的小姨太,也是阴差阳错,令人惊讶的是,这和小傅绍清脱离不了干系。 那个时候,傅大帅亲临广育学堂,视察工作。傅绍清彼时还是个吃奶的小娃娃,由保姆抱着一同去了。 广育学堂是傅延庭一手创办的国内首家男女同学的学堂,而芙萝正巧是第一批女教师,她那个时候同我一样的年纪,才十五岁,资历不够,只被派到照顾五岁以下小朋友的工作。 傅大帅看完了学校的表演,便起了旁心,女教师年轻又漂亮,怎么能按捺地动他正值壮年,蠢蠢欲动的心?吩咐了几个副官,把这里模样最拔尖的几个都打听了来,心里正高兴着,只见傅绍清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他觉得很不公平,凭什么父亲可以选来选去,自己就不行。 于是五岁的他,向父亲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傅大帅一拍大腿,哈哈大笑,“好小子,有老子的风采,五岁就想着要姨太太。行,你自己选一个吧。” 周围的人哄堂大笑,当然,傅绍清同我讲这段历史的时候,我一个人也达到了哄堂大笑的效果,可没几下,就被他一个冷冽眼神收了回去。 那其实不过是个玩笑话,傅大帅觉得选个回去也无妨,照顾他儿子的生活起居和学习倒很是不错。 第一百五十四章 蔓蔓青萝(二) 于是,傅大帅便瞧准了芙萝,其实他对芙萝本没有印象,要不是正巧她探出一张脑袋,不安分地到处张望,八百年这好事也轮不着她。 一张寡淡的脸,丢在人群里亦看不出来,傅大帅的口味一向是浓烈鲜艳的,再不济,也是娇俏可人的。芙萝的长相和名字差不多,清汤寡水,和一朵茉莉花似的,淡而无味。 然后傅绍清便顺着他父亲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不由得大为失望,“难看,爸爸,我不要了,您收了去吧。” 芙萝“嘶”了一声,有些吃了雄心豹子胆,“嘿,你这个小孩,说谁难看呢?” 傅延庭喝了不少酒,本就有些醉意,他觉得这场面颇有意思,刚好收了四个小美女,多一个凑数也无妨,反正等傅绍清再大点,便丢给他做保姆,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又一拍大腿,“成了。” 可惜,等傅大帅一觉醒来,酒意退去,早就忘了自己什么时候还纳了个芙萝。 好在芙萝心性大,压根却没什么好在意的,父亲本就在畅春园当个不大不小的花农,还分了个小破屋子,本来芙萝逢年过节才见的她爸爸一面,现在简直就是因祸得福,日子过得不要太开心。 于是,芙萝不当什么姨太太,她就跟着父亲,捯饬起花花草草来,整个人都和隐遁了似的,提起广育学堂那几位小美女,愣是想不起来还有个她。 却是一直记得当时说她难看的小男孩,那便是傅绍清,傅延庭的宝贝儿子。 再一次见面,已是三年以后,傅绍清的子弹差点要了她的命,她本一点都没怪他,还想着帮傅绍清兜着,可傅绍清却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生得一张未来就是给广大女性带来福利的好看容貌,却冷着一张完全不像八岁小孩的脸,“你活该。” 瓢泼大雨,芙萝半跪在地上,傅绍清低头,字字都没有温度,“你活该。” 芙萝长大了嘴,愣是没回过神来。她是真的很生气的,这个人,太值得教育了,熊孩子,没礼貌。 当傅大帅听闻畅春园这一出事故,惊讶之余,便招来那位在鬼门关门口走了一遭,运气还算不错的女子,定睛一瞧,噢,原是三年前他要的人。这倒是巧了,傅大帅正愁着傅绍清军事方面很有一套,但生活方面完全低能,自己一大堆事情还得去处理,就想找个人管管儿子吃喝拉撒。 傅延庭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小姨太嘛,虽然不是他喜欢的那种小姨太,但好歹以前是个老师,照顾傅绍清是绰绰有余了的。 于是,当芙萝搬去傅绍清隔壁院子的时候,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揪住他的小衣领子,得意洋洋,“来,喊句妈听听。” 努力翻身把歌唱,管他是不是京军小少爷,她还是傅大帅的姨太太呢,一物降一物,就算是只大了十岁,那辈分还是得搞搞清楚的。 傅绍清紧紧闭住嘴,连句骂人的话都没说,喊妈?痴人说梦吧。傅大帅那么多个女人,从没听过他喊谁妈,就连自己亲妈,都没叫过几次。 傅绍清知道这女的背后有父亲撑腰,敢怒不敢言,但脾气还是倔强,很好,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他的眼神能杀死芙萝好几十遍。芙萝心里很爽,叫你骂我丑,叫你说我活该。 芙萝自以为是非常大度的,毕竟,不能和小朋友计较嘛。傅绍清虽然难搞了些,但左右还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她很喜欢小孩子,尤其是漂亮的小孩子,也很擅长对付小孩子。 于是以后的日子里,她沉溺于傅绍清的美颜盛世,将自己的胸怀又拓宽了几分。 不管傅绍清做了多少混蛋过分的事情,芙萝都会深深地告诉自己,不生气,不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一拳打过去,会不会毁容?芙萝每次想揍人的时候,都会思考一下这个问题,最后往往都会作罢,因为她真的怕傅绍清被他打残了,然后她再被傅大帅打残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蔓蔓青萝(三) 虽说如此,但芙萝却是一心一意地照顾傅绍清的。 她喜欢做饭,傅绍清自己有个小厨房,天上地下,各个时节的食物从来都不缺,这令她更热衷于钻研菜谱,变着花样做饭给小少爷吃。 傅绍清很瘦,要多吃肉,猪肉羊肉牛肉鸭肉鱼肉,红烧清蒸粉蒸爆炒,荤菜肥而不腻。 傅绍清每天在军校训练,更需要营养,果蔬点心少不了,菜式层出不穷。紫薯捣烂了拿来包圆子,玉米混着黄瓜拌了个凉菜,芙萝的花样总是很多的。 厨房锅碗瓢盆哐当哐当地作响,傅绍清觉得她真的很吵,可也餐桌上就这会儿,他能摆出除了黑着一张脸之外的另一个表情。 傅大帅从来不管傅绍清穿了什么,反正一身军服,够够的了,男孩子,有什么好打扮的。可芙萝不这样觉得,就算不特意打扮,但衣服要冬暖夏凉,布料也得是时新的,款式剪裁她可以自己上手,从鹅绒到棉毛,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保证傅绍清穿得舒适。 偶尔的时候,她才捡起自己以前的工作,她是个老师。傅绍清小时候挺喜欢看书,不过年纪到底还小,一些深奥之处他看不懂,但性子高傲,又不愿意虚心求教。这个时候,芙萝总是笑着单手撑在桌边,看着那小脸别扭的样子,忍俊不禁。拿笔敲敲他的头,声音温柔如水地说出书中最经典的句子,“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a question” 黑曜石般的眼珠微微转了转,傅绍清终于轻声说了一句话,“你也看过?” 傅大帅不怎么喜欢情爱之类的小说,觉得男孩子看这种容易多愁善感,优柔寡断,他最见不得男生娘们儿唧唧的样子,当然也不许傅绍清看类似《石头记》那样的书,所以对于爱情的观念,对于感情的态度,更多的时候,是芙萝告诉他的。虽然他听得半懂不懂,但还是挺乐意听芙萝东拉西扯的,她好像总是很有想法的样子,每每说起这些,总是会笑了起来,嘴角泛着淡淡的梨涡,逆着光,整个人都温柔得快融化了。 这个时候,傅绍清就觉得练毛笔字,练枪法,学算术和洋文,是何等的无趣。 芙萝喜欢淡淡的颜色,傅绍清也变得喜欢淡淡的颜色;芙萝在傅绍清的小院子里摆了好多的茉莉花,洁白地点缀着青翠一片绿,傅绍清亦觉得这样蛮好看的;芙萝笑起来是有梨涡的,傅绍清便对有酒窝的女生挺有执念,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在遥远的沪津还有一位未婚妻,将来是要娶她的,虽然他现在还不喜欢,但若有酒窝倒是可以考虑考虑的。 那日狂风暴雨,祁大帅不在燕京,傅绍清浑身都烧得滚烫,中西方的医生都急得团团转,他迷糊不清地睡着,只依稀觉得有一双细腻冰冷的手,好几次探过他的额间,那女子的声音软糯好听,可又带着几分焦急,“别怕,我在呢。” 他恍惚,从嗓子深处发出一个单音节词,“妈…..” 芙萝彻夜未眠,她守在傅绍清身边,将自己冰冷的手附在他脸上,滚烫的肌肤令她心惊胆战的,不知道这样能不能降温。她不懂医术,医生叫她干什么便照着做,忙活了大半天,傅绍清迷迷糊糊,烧总算是退了下去。 她靠在他身边,轻轻搂着,“我唱歌很好听的其实,你要不要听听看?” 傅绍清点了点头,以为是那样缓慢的童谣,可芙萝却自己胡编乱造,“妖魔鬼怪快散开,妖魔鬼怪快散开….” 他本快睡着,但又想笑,芙萝的脸贴着他的脸,“乖啦,是不是好受了一点?别害怕,我在,我会保护你。” 外头依然是狂风暴雨,却前所未有过的心安。 再后来,傅绍清虽然依旧不肯喊他妈,觉得她年纪小,资历不够。芙萝双手一拍,“那你就喊我小姨娘行了吧?” “不能就叫你姐姐吗?”傅绍清皱眉。 “这个…我好歹是你爸爸的小妾嘛,不能乱了辈分。”芙萝说着说着,脸倒是红了,“下次带你去见见我爸爸,他住在花圃,那里可好玩了,比这里有意思多了。唔…你就喊他外公好啦,反正他巴不得抱个外孙。” 她冲他笑了笑,那个时候,光刚刚好撒在她的身上,她周遭的线条都快与淡淡的光融为一体,似镀了一层流金,整个人暖洋洋的。 傅绍清想着,她其实也不是那么招人烦,就算以后她一直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他也决定不再讨厌她了。 然而芙萝死在了傅绍清十五岁的时候,冬至。 她救了失足落水的祁悦,自己却永远都没办法再醒过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风寒(一) 傅绍清说道这里,便并没有继续再讲下去。想来,芙萝是他年少时代为数不多的一抹光,从这以后,他的生活便如八岁之前那样孤单,陪伴他的是枪支弹药带来的冗长一片黑暗。 我还记得傅大帅说过,芙萝死的那日,从来没有看见过傅绍清那样难受,此时此刻,他现在正用平淡的语气告诉我,仿佛在叙述一件遥远的故事,可我知道,那永远都是傅绍清心中的一道坎。他谈及芙萝的时候,眼神总会闪着黯淡的光。 我再一次觉得,傅绍清过得并不容易,他确实挺可怜的。 “我和芙萝有多像?”其实我一直都想问问,冥冥之中,我觉得我同她总有些缘分。 傅绍清显然愣了一下,“外公对你说过?” 我摇摇头,其实还有傅大帅,以及最初到畅春园的时候,很多年长的家仆见到我,包括慧姨,也是震了一震的。虽然他们对我从未透露过什么,但其实,我的心里到底还是清楚的。 傅绍清思索一番,这才启了唇齿,“我不知道。” 他一向果断,很少露出这样犹豫迷茫的神情,我总感觉自己的问题倒是在刁难他。 “因为芙萝,你会喜欢我吗?”说出来之后,我自己也惊讶了。 相比于我问的直接,傅绍清的回答便显得有些微妙了,他只告诉我,他会娶我。我的身体木了木,倒是不知道如何接话,觉得自己的脑子如同塞了一团浆糊似的,理不干净。 于是,我故意打了个哈欠,佯装困意袭身,“我困了,你也早点回去歇息吧。” 傅绍清的眉头蹙了两蹙,“成天睡觉,睡醒就吃,猪精上身?” 这话说得也是莫名其妙,我来这儿养着病,除了吃吃睡睡还能作甚?再说,大半夜的,也聊了那么久,需得我表演一个侧空翻他才肯走不是? 我闷头把被子一盖,眼皮都没闭上,眼珠子转呀转的,时刻注意外头的一举一动。 半天没有声音,却不知道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摆出阵型,顺着屋檐垂下,屋外的池塘翻搅着“哗啦哗啦”的声响,没完没了。 我感觉身边的床轻轻陷了下去。伸出脑袋,见傅绍清并没有走,只是俯卧在床的另外一侧,柔顺的刘海隐约遮住了他的眼角,扣子解开了一颗,衣襟被压成皱巴巴的形状,刷子似的睫毛偶尔还窜动一下。 我望出了神,“咦,你要在这里睡觉?”傅绍清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装睡,就保持这个姿势,占据了床的大半边,一动都不动。 那就坏了,他若是睡床,那我睡哪? 我小心翼翼地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寻思着要不要找个小丫鬟将就一晚。毕竟傅绍清耍起赖皮来,谁都把持不过。而且整个畅春园都是他的,他想住哪儿就住哪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想来,我肯定是没什么发言权的。 但自知之明还是很有的,我看了傅绍清半天,叮嘱一番,“你过会记得把被子盖上,小心着凉。” 正当我打算退出房的时候,我听见傅绍清终于说了句话,虽是一副迷迷糊糊的腔调,几近喃喃自语,但我晓得,他在说给我听。 “你刚到明泉山庄的时候,也生了一场病。” 我又把门轻轻关上,“嗯,我还记得。” “那个时候的你特别瘦,头发枯黄,营养不良,脸色苍白,整个人都给我一种很苦情的感觉。”傅绍清遣词造句还是很有水平,我一阵汗颜,他的比喻总是带着恰到好处的刻薄。 “真的是这样吗?”这样一番话,真的扎心了老铁。 我不由得望着天花板,从一个冬天到另外一个冬天,一年过去得竟是这样地快。顿时心生感慨,物是人非啊,不由得红了眼眶,哎,谁还没瘦过呢? “现在好多了。”傅绍清动了动身体,“大概芙萝十五岁的时候,也同你差不多吧,可惜,我太小,不记得了。” 我哀叹一声,“那你赶紧睡吧。” “那日生病的时候,你一直抓着我的手,死活不肯让我走。我本想挣脱开,但听见你哭着喊爹娘,模样挺可怜,便也于心不忍。喂药时,你反抗得厉害,直接把药撒在我身上,自己倒是干干净净的,撒完就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 第一百五十七章 风寒(二) 我的脸顿时阵红阵青,“这…我,你后来还开枪吓唬我来着,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傅绍清的语气越来越弱,我这才意识到什么,感觉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烫得厉害,“你生病了。” “两个小时又十五分钟。”他忽然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我一头雾水,“你说什么呢,烧糊涂了?” “你过来两个小时又十五分钟才发现我生病了。”傅绍清起身,瞪了我一眼,眼神幽怨得很。 他是真生病了,还是神经病,发烧干什么不直接说,生病就赶紧请医生。非得来我这儿,大费周章地遣词造句,迂回婉转,死活不说他发烧了,却耐着性子,挖坑等我主动发现。我忍不住想笑,他真是孩子气,闲地没事做。 “那你要不要吃药。”床头柜还有一抽屉药,种类五花八门的,我随手就抓了好些出来。 傅绍清整理了一下头发,“你当吃药和吃饭一样呢?” 说得也是,要对症下药,我本想请畅春园的医生,不过这光景,大概一时半会儿也得费些时间。而且说实话,傅绍清这生气的小模样,压根说不上什么严重,若搁我身上,睡一觉,捂身汗,喝一剂滚烫的姜汤,便也差不多了。 于是我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最近是不是没有休息好,或者衣服穿少着凉了。” 我像是哄小孩一样,不多问几句,岂不是白费他一番苦心? “某人擅自跑到云水村,染了个病回来。”傅绍清瞥了我一眼,明摆着又在映射我。 我不服气,一拍床铺,“你这会子扯我生病的缘由作甚?”好歹要一码归一码,我真的不服气,敢情他连生病都是我的错。 傅绍清忽然笑了笑,他一把扯过我的手,滚烫的触感让我忍不住一个激灵,这个人刚才病恹恹的样子,怕都是装出来的吧,他轻轻松松地就把我压在他身上,力气大得我根本反抗不了。 “不,我是在说我生病的原因。” 我终于明白了,那天晚上两个人...原来是我传染的。脸一红,我登了登腿,“你起开,谁叫你那日耍流氓,活该。” “耍流氓?”傅绍清轻轻挑眉,“也好,今日我们都病着,这下谁也不怕谁传染了。” 王八蛋子,我在内心恨恨地啐了他一下,“你要干什么!” “耍流氓啊。”他回答得非常无所谓,可我却吓得在他身下挣扎地扭来扭曲,就像一条案板上的鱼,扑腾几下,做一番无用功之后便丢入油锅里,“噼里啪啦”地等着被狠狠油炸。 最后我没了力气,眼一闭,心一横,傅绍清若真要来强的,那还能怎么办? 我憋着眼泪,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傅绍清倒是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他翻了个身,又在床的一侧躺着,“唱首歌给我听罢,我许久没有生过病了,也许久没有人为我唱过歌了。” 我疑惑,生病和唱歌又有何联系,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自傅绍清十五岁之后,生病便再没有人在他床边守着,唱着不着调的歌了。 我想了想,在云水村的时候,偶尔会有草台班子来村里唱戏,我听得最多的,便是孔雀东南飞一曲。小时候并不懂唱了些什么,只是觉得回转悠扬的曲子很好听,也模仿着学了一小段。 再懂事些,才为刘兰芝和焦仲卿的爱情感到唏嘘,虽最后比翼双飞,但也不过是个美好念想,每每想到二人最后落得个双双殉情的结局,年幼的我便忍不住哭了好几次。 现在倒没什么感觉了,好在唱法还是记得的,不知道傅绍清喜不喜欢这样的曲子,大约他听惯了钢琴,赏京剧的,瞧不上村里的小曲儿。 “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妾不堪驱使,徒留无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遣归。” 我唱了一小段,就见傅绍清的眉头锁了锁,便觉得不太好意思起来,“怎么了,是不是不好听?” 第一百五十八章 风寒(三) 傅绍清枕着双臂,我躺在他另外一边,他微微将脸侧了过去,就瞧见个白皙高挺的鼻梁,“....不,很好听。” 语气沙哑,似乎在压抑什么。 我松了一口气,继续唱了起来,许久没有听过,今日忽然又心生感慨起来,唱着唱着,鼻子一酸,便觉得思绪缥缈,泪眼朦胧起来。 最后我唱不下去,心里莫名其妙赌得慌,很是难过。幸得傅绍清没有母亲,我还没有刘兰芝一半贤惠,铁定是要被赶出去的。不过转念一想,若是芙萝还在,愿不愿意我做傅绍清的妻子呢? 罢了,这都不可能发生的,他不是焦仲卿,我也不是刘兰芝。 傅绍清安安静静的,我唱完也没有给出什么反应。我轻轻推了推他的身体,他就这样躺着,大概是睡着了。 我又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有些发烫,这下才有些着急了。 不顾三七二十一,我废了半天劲才将他军装外衣给脱了,内心还一遍又一遍地阿弥陀佛好几声,希望他醒过来别指控我占他便宜就行。压了压被角,确定将他盖地密不透风的,我才拣了块毛巾,出门打点水好让他敷着退烧。 这一忙活,我也没什么心情睡觉了,转身绕去了隔壁的小厨房,切了几片姜,撒了把红糖,一齐扔到滚水里煮了起来。旁边的锅子也没闲着,咕噜咕噜熬着小米粥,案板上整齐地码着萝卜土豆,我抄起刀子,利索地切了起来,再做个清淡的素什锦,明天给傅绍清当早饭好了。从前我生病,爹娘就是这样做的,程诺生病,我亦学着阿娘的样子为他煮姜汤。现在生病的人换成了傅绍清,其实以后他生病,我也会这样,因为我喜欢他。 喜欢一个人,为他做什么也都是情愿。为喜欢的人做饭,一点都不会觉得累,只会担心合不合他的口味;喜欢的人生病,就会绞尽脑汁地想些办法让他好受些。 等我出了厨房,天已经亮得差不多了。 端着姜汤清粥,推门而入,却发现傅绍清并不在了。我心生疑惑,只看见绣绣正在卧房叠着被子,“我还纳闷,小姐怎么起那么早。” 我的内心在摇头,才不是起得早,是我根本一个晚上没有睡。这个傅绍清,走得可真是时候,我忙活大半天,现在居然人都不见了,可不是白费心思了。我哼了一声,将端盘重重地往八仙桌上一放,小米粥撒了半勺,倒是几分心疼。这不是和自己过去吗?好歹也是自己做的呢。 “小姐怎么亲自做早饭呀,您病还没有好呢,这种事情我们来就好了。” 我心里挺委屈,“我见院子里那条狗子可怜,想着给它做顿吃食。” 绣绣哑然,“福宝...不喝姜汤米粥的呀” 我心里更委屈,“那我自己吃还不行吗。” 福宝据说是傅绍清散养在院子里的,平日都有下人喂着,脾气猖狂,狗中龙凤。见到我就摇摇尾巴,青面獠牙,喊个没完没了的。这畅春园的狗子也精贵得很,和它主子一个德行。 绣绣问我还要不要再添些早饭,可我没什么胃口,眼皮酸酸的,终于觉得有些累了,便挥挥手,让她先下去了。 倒在床上,没几分钟就睡得沉沉的,终于没有梦魇,也没梦见芙萝,可我却梦到了傅绍清,他站在我床边,摸了摸我的脸便走了,梦境极为真实,仿佛我都切身感受到了。 可我醒来的时候,窗外黑沉沉的一片,什么也没有。摸了摸头,原来我竟睡了整整一个白天,门还是早晨那个样子,被关得死死的,根本没有什么人来过。 我撇撇嘴,没来由地有些失望。傅绍清这一走,给我一种永远都不会再踏入这个院子一步的感觉,我也不知道我在难受些什么。大概是傍晚时分,人总是有些多愁善感的。 说起来,和他在一起,我总是阵开心阵难过的,而且这样的难过并没有什么确切的原因,是一抽一抽,更多的是彷徨和不安。 祁悦和我说过,他不会喜欢我的,不管是什么,姓祁就不可以。我疑惑,这话,又究竟藏着什么意思? 第一百五十九章 鞭刑(一) 等我回到沪津的时候,离开学不过两日。推门而入的一瞬间,我却得到了母亲的一巴掌。 我曾经也被她这样打过,那个时候,是祁悦意外烧伤,躺在床上不省人事。而现在,母亲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语气,对我说道,“我可问你一句,你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我的身体在客厅彻底僵硬,偌大的空间,母亲的一巴掌如同播放电影似的,一幕幕的胶卷循环往复,在眼前一遍又一遍上演,而那清脆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在我的脑子里,不断地嗡嗡作响。 我看见父亲沉着一张脸坐在沙发上,身边的张副官低着眉目,祁悦和祁煜并肩站在一起,我说不出他们此刻是什么表情。 “妈妈...”我一时之间,除了木讷地望着母亲,什么话都哽咽在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母亲气得有些发昏,她顺了顺胸口,由吴妈扶着坐了下来,双手撑着额头,“别喊我妈,我没你这样的女儿。” 二姐立即陪了过去,轻声劝解,我这才发现,原来一家人都整整齐齐地处在客厅,似乎是等候我多时,要与我将年关这些事情算算清楚了。 气氛肃穆压抑,大姐的小女“哇”得一下子便哭了出来,她见状,便唤来保姆将其抱了下去,并附上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这孩子,不乖就爱哭闹,哄得次数多了,便愈发没了规矩,依我看,该罚的时候,还是得罚。” 父亲听后,冷哼一声,“确实是这个道理。”继而将目光转移到我身上,隐忍着心中怒气,他极少对我发脾气,而这一次,势必是要好好教训我一番了,“跪下。” 我自知有错,便依言跪了下去,寒冬的大理石地板,冰冷生硬,膝盖处如绑着厚厚一层冰,“爸爸,这件事是我的不对,我不应该不告而别的,害家里人担心了。” 大姐挑了个软椅坐了下来,“旁的也就罢了,你可知,你这是在给我们祁家丢人。好歹是一个千金小姐,随随便便就给人送上门。听父亲说,这门婚事也是板上钉钉的,何苦这样着急,让人小瞧了去?”姐夫就在一边看着,倒也不敢随便发言。 母亲听完,更是头疼,她的眉头皱成一团,顺口就补充了一句,“都是农村带出来小毛小病,看来那些礼仪规矩都白学了。” 我这才明白,他们不是在气我擅自回了云水村,而是在气我随随便便就跟着傅绍清去了燕京。是我抹煞了祁家的脸面,在他们眼里,堂堂祁家四小姐竟然如此按耐不住,做出主动向傅家投怀送抱这般折羞身份的事情,和花街柳巷的烟花女子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样放浪的。 我哭红了眼,“大姐,妈妈,你们真的误会了,不是你们想的这样。我不过是病了几日,在畅春园休息了几天罢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望着祁悦,她分明是知道的,还有祁煜,我的初衷不过只是想回云水村罢了,我可以解释给她们听,也可以把一切都告诉父亲,被惩罚我并不怕,只要证明我真的没有做那些事。 可祁悦的脸上如同笼罩上一层阴霾,她看都没有看我一眼,胸口只是重重地起伏一番,半个字也没有说。 张嘴的是祁煜,“爸爸,她原本说是出去玩的,我知道过年这个节骨眼上,是该一家人都在别墅里团团圆圆,哪也不去的,难得大姐回来一次。我拗不过她,便放她出去了。谁知道她去不复返,儿子也没有想到她后来去了燕京。” 祁煜大抵是有意帮我隐瞒云水村那一桩事,换了个措辞,只不过父亲一听,更加愤怒。大姐轻轻瞟了我一眼,“还是我们阿悦乖些,有些人,是不是不把我这个大姐放在心上?” 我慌慌张张地解释,眼泪混进了我的嘴鼻,苦涩又咸湿,“大姐,我真的没有。” 可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其实我回了云水村,染上了病,被傅绍清接回燕京休养了几日?没人信的,没人。 第一百六十章 鞭刑(二) 祁悦终于张口,“姐姐,燕京好玩吗?和绍清哥哥独处是不是乐得自在?他带你去哪些地方游玩了呢,前朝的皇家园林,还是中南山,我听说,燕京的驴儿滚很好吃呢,怎么,姐姐光顾着自己玩乐,也没带点礼物给爸爸妈妈和姐姐们吗?”她轻笑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打破了沉寂地可怕的严肃气氛,可字字为我上了枷锁,判了重刑。 我摇头,“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只是养病罢了。” 听说那日我染上瘟疫,差点就不行了,再拖延时间恐怕凶多吉少,回沪津的路杂而乱,况且傅绍清当时也是考虑到我是瞒着家里偷偷溜出来,这才索性直接用专机带我回了燕京。 我正想着要怎么解释,母亲用力地拍了拍沙发,我鲜少见她这样激动,一定是被我气急了,“养病?生了什么病?怎么,家里不能养病了,燕京倒是神奇了,你去那儿养病就舒服了,宁愿呆在燕京,也不愿回家了是吗?家中可有你不想见的人,嗯?还是,你巴巴儿赶着倒贴人家傅司令,巴巴儿觉得这病生得可真是时候,这般厚着脸皮,叫傅家的人怎么看,叫京军怎么看,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就不清不楚地和男子共度了好几日,就算是他是你未来丈夫又如何?” 大姐附和母亲,“妈,从前那傅少不还是阿悦的未婚夫吗,我倒也没见到阿悦这样急不可耐的,可这丫头倒好,说是农村来的,风气却是开放。佩仪,我见你留过洋,作风也不这样呀。” 二姐剜了她一眼,“我瞧小妹心和明镜似的,什么想法自己都清楚。你们呀,实在太封建了,本来就是要嫁过去的,早点培养感情也挺好的。” “放肆!”父亲忍耐了半天,忽然厉声喝道,二姐顿时收住了话匣子,低着头,只悻悻地小声回了句嘴。 大姐却没被父亲震慑住,到底是家中长姐,在家里地位一直如半个长辈,她“啧啧”两句,“那我大概是老了,你们这些小孩的事,确实看不懂了。” “有什么看不懂的,缺乏教养罢了。我本以为是我没教好,后来才知道,什么样的材料便有什么样的用途,一块砖充不了金子,烂泥扶不上墙。我找个再好的老师,再手把手地教,就像用沙堆房子似的,一点风吹都禁不得。”母亲摸了摸额头,似乎极为心力交瘁。 我已经不想多做解释了,只将身子伏在地上,“我知道错了,请父亲责罚。” 如我所料,父亲听我说完,觉得我好歹还有悔过之心,但家有家法,该罚的还是要罚,便叫副官拿来鞭子,虽然做好了心里准备,但我还是害怕地颤颤发抖。那日的祁煜,也是这样跪在地上,任由父亲一鞭一鞭,打得血肉模糊。 大姐赶紧拦住张副官,“爸,我看差不多得了,将小妹禁足便行了。一个女孩子,留了伤疤怕是不好。” 祁悦忽然泪水盈盈,她哽咽,“女孩子留疤不好.....大姐,你这样说,可叫我身上的疤怎么办。” 大姐的心忽然像被针扎过似的一阵疼痛,祁悦的眼泪就垂在眼角,委屈地惹人怜爱,当她知道自己的小妹竟出过那样一场意外之后,她大为惊讶和心痛,“好孩子,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她不由得懊恼自己说错了话。 祁悦又站了出来,在父亲面前诚恳跪下,母亲更是心疼,“你这是作甚?快起来,地上凉,回头可别生了病。” 我仿佛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当母亲听到我生病之事,她不是担心我的身体如何,而是质疑我在扯谎造假,可对于祁悦,她一直是百般呵护的。那么,在她眼里,我到底是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呢,既然不喜欢我,当初又为何要执意将我接回来,我难受,她亦痛苦。 祁悦摇了摇头,“当日姐姐要出去玩,还是我给出的主意。事情的责任有我一半,爸爸,你若要罚,也一并罚我,要么,不只打姐姐一个人,要么,两个都不打。” 祁煜慌了,他知道吃鞭子是什么样的滋味,曾经被打得两个礼拜下不了床,翻个身都痛地冒冷汗,“你跟着胡闹什么?还嫌不够乱吗,这有你什么事?若是这样,也一并打我一顿吧。” 父亲终于震怒起来,他将拐杖一扔,“你们这是在威胁我,可笑,谁给你们的胆子和权利?” 二姐绕到祁煜身边,示意他不要做声,又悄悄拉了拉祁悦,押着声音道,“乖,你起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 鞭刑(三) 最后,二姐又颇为惋惜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现在的她也帮不了我了,可我已经不再害怕了。 握紧了拳头,我深深吸了口气,“爸爸,这件事全部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和祁悦祁煜都没干系,是我不同家里打招呼,便擅自和傅绍清回了燕京,要打要骂,我全认了。” 一字一句,似乎没带任何感情了。 是啊,我全认了,不认又能怎么样呢? 我忽然觉得,事实是什么样的,他们知道与否,一点儿都不重要了。我不想去解释什么,因为再怎么样,我依旧得不到父亲的信任,母亲的心疼,家里的人,始终没有认可我。他们于我的感情,是一种偿。 他们不愿去承认,那个来自乡下的女孩,竟是他们祁家的女儿,似乎是没有办法了,似乎是时候给大众一个交代,才潦草地将我接了回来。 乡下又如何?我并未做过任何违背良心和道德的事情,我改变不了母亲和大姐的偏见,可一开始,就是他们错了。 是他们一手将我送到了云水村,是那儿的人将我含辛茹苦地养大成人。我知道,父母每每见到我,心里都不是滋味的。我每一句带着乡音的洋文,每一个蹩脚的舞步,无一不敲打着他们曾经犯下的过失。如果没有将我弄丢搞错,父亲的女儿,一定比现在的我,还要优秀许多的。他们看不起云水村的人,看不起我。 鞭子重重地被甩了下来,荆棘划破了我的衣服,我咬着牙,觉得自己痛地几乎快要昏了过去,可我死死坚持着,连一声痛都没有喊出来过。很快,身上便血迹斑斑了。 二姐噙着泪,示意父亲不要再打了,大姐替我看着都难受,嘶了一声又一声,姐夫在一旁,也忍不住劝了起来。 可父亲却越打越重,眼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他粗粗地喘着气,“还跟我倔着呢,行,我瞧你有本事,那便一直忍着吧。” 我觉得浑身上下是火辣辣地疼,仿佛一团火在燃烧似的。客厅回荡着鞭子的骇人的声音,母亲闭着眼,揉了揉眉心,一点都不想去看。 末了,父亲终于打累了,他将鞭子一丢,又喘着气坐回沙发上,副官赶紧递上茶水让他消消气。 几十下还是几百下,我自己都不清楚了,晃晃荡荡地倒在地上,脸上,身上,都是一条一条触目惊心的血印子。 二姐心疼地将我扶起来,这才摸到了我的肌肤,“呀,小妹真的在发烧呢,身上那么烫。” 我在她怀里,几乎快断了气,我差点死在一场瘟疫,是傅绍清救了我;可后来,我却差点死在我父亲手上,因为那场病,他们不信。 祁煜捡起沾了血的鞭子,忽然吓得手一抖,“爸爸...这鞭子,不太对。” 祁悦在一旁,身体忽然哆嗦一下,“怎么?”她的眼神闪过一丝焦虑,又将鞭子拿过来端详一番,“有..有何不妥?” 父亲平静了好一会儿,才稍微解了气,二姐抱着我直哭,我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他早已心烦意乱,祁煜却又插一脚。他挥挥手,“讲。” “这鞭子上,好像...被人抹了辣椒末。”祁煜不怎么确定,只觉得这个想法可怕至极。 这下,所有人都惊呆了,鞭子上有荆棘,荆棘上又有辣椒末,那被打之人,岂非经历了更深一重的痛? 祁悦吓得几步不敢说话,“怎么可能,鞭子一直好好地收在父亲书房的柜子里,是谁那样大胆,又未仆先知,他怎么晓得爸爸今日要打姐姐呢...太可怕了。” 我被二姐抱着,病还未完全痊愈,这下又咳出了不少残血,吓得大姐在一旁尖叫起来,众人这才知道事情不妙,朦朦胧胧,我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似乎在往下沉,最后意识,便是停留在父亲慌忙的几声命令之中。 第一百六十二章 春嫁(一) 春寒料峭,当明泉山庄正是一片嫩出水的翠绿之时,我才刚刚能下床走动。父亲将我禁了足,我日日夜夜都不能踏出大帅府一步,偶尔,我可以到后花园散散步,饮食起居都由惠安和方宁照顾着,每隔几天由医生关照关照,除此之外,便再无旁人靠近我的卧房一步。大姐和姐夫回了苏州,二姐据说也落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正安静休养着。 一瞬间,微薄的一层亲情就宛若彻底撕破了似的,不用再违心地经营,仿佛我不干他们的事,他们亦不干我的事情。 我许久没见到祁家的人露面,他们也并未追究年间那些事。这段时间,我觉得我好像并不是什么祁家的四小姐,而是一位被关押在此的犯人,可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虽然是半幽禁状态,但也并非完全与世隔绝的,惠安和方宁人为人机灵,对外头的风声颇为注意,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们也会说与我听听。 程诺和小乐已入了陆军军校,据说成绩很不错,这样也好,他做着自己想做的事,云水村的爹娘也有人照料着,我也无需提着一颗心挂念他了。 陈放谈了个新女朋友,那人却是百乐门老板的干女儿,我有些震惊,虽然寂杏不是丁香,可想起那分明一模一样的脸,我就忍不住觉得心神复杂。 祁煜和蔚月半个月前也开始正式交往,惊讶之余,我也觉得在情理之中,祁煜条件优秀,蔚月清秀可人,两个人是十分登对的,倒是可惜了林木木。 至于我自己,听他们说,父亲又将婚期提了一提,十五岁生日正式过完,便着手处理我与傅绍清的婚事,婚礼在燕京举办,这代表着我一去那儿,成了京军总司令夫人,便很少有机会再回来了。届时,通电全国,中小学生放假三日,全城戒严,我想,父亲大抵是觉得生米煮成熟饭,早点给我个结果罢了。 这件事情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风风雨雨,等我回到温斯坦的时候,经常听到各种各样的闲言碎语,有人说我为了逼婚,不择手段,下药迷惑了傅绍清,也有人说我不要脸面,十几岁就跟着男人不清不楚。 反正我在这里也读不长了,虽然听着难过,但也学着装作没听见,选择过滤这些话,于是他们又说,我的脸皮着实厚了些。 elizabeth拍了拍我的肩膀,以表安慰,“她们这是嫉妒你能嫁给傅绍清呢。”她的语气也挺难过,同我一样不是滋味,说起来,她跟我差不多,在这里也呆不长久了,过了这学期,母亲那边的人便想将elizabeth接回哈尔滨。 不只是她一个,近来,沪津很多高层都忙着将家人转移出去,还有城中的贵商富豪,汽车一辆接一辆,轮船一艘接一艘从沪津驶离,一瞬间,人口几近少了三分之一,却不知道为何。 历殷绝也憔悴了不少,打不起精神来。丢丢跑了,某一天它弄坏了笼子,便再也没回来过。一点一点的小事,无疑都有些雪上加霜。 我本以为,可能过一段时间,会好起来的,哪怕我呆在沪津的最后几个月,是有些沉重的,但也会安安稳稳地直到我嫁过去的那一天。 离立夏还早,空气却燥热起来,连老师讲课的声音仿佛都带着泥土的味道,昏昏沉沉,让人莫名其妙地便觉得脑子发胀,只不断回响着“轰隆隆”的声音。 历殷绝戳了戳我的后背,“少奶奶,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儿?”他最近开始这样称呼我,虽然我不许,但他依旧喊得很起劲。 我点点头,将书又翻过一页,“是有一点,可能是外头传过来的吧。”学校附近正在施工,总有些嘈杂。 蔚月补充了一句,“闷闷沉沉的,不觉得它正由远及近吗,动静越来越大了,就好像…是飞机的螺旋桨。” 我忽然一怔,又仔细品了品,确实如蔚月说得那样,此时,她又扯了扯我的手臂,“你快看,窗外那几架是不是?” 灰蒙蒙的天,坠落了阵阵巨响,“笃笃笃”地盘旋空中,如空中雄鹰,四五架飞机从缭绕的云层中渐渐清晰起来,“唰”得一下又一下地接踵而至,拖着沉闷冗长的尾音。 第一百六十三章 春嫁(二) 班上的人便无心再听课了,连老师也疑惑起来,她将粉笔放下,推了推眼镜,同我们一样好奇地在窗台眺望,这些飞机,怎么开得有些低了?又飞过了好几架,我抬头,见它们掠过高处建筑,连机身都瞧得清楚。 蔚月的目光死死盯着天空,整个人仿佛望出了灵魂,她愣愣地张口,说得一句极为可怕的话,“我听祁煜说过,这些飞机,好像是…轰炸机。” 她自己也能不确定,嗓音还有些颤抖,身边的人听了,不知是谁率先尖叫了一声,顿时炸开了锅,慌慌张张跑下楼的,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老师扯着嗓子让我们冷静,见势不对,又赶紧让我们躲在桌子底下。 我乱了阵脚,感觉铺天盖地的哭喊声扑面而来,黑压压的一片。走廊里是涌动的人群,教室里的女孩子们哭花了眼睛,互相抱着缩成一团,而有的,直接推搡着我,几乎是踩着我的身体去寻一个避难的地方,历殷绝吃力地拉了我一把,这才让我从一片窒息之中脱离出来。 而更加可怕的是接下来传来的防空警报,刺耳的鸣笛声让蔚月的话一下子便落了实,她说得不错,那确实是轰炸机,飞机低悬,俨然有人拿着枪抵着你的脑袋一般,不知道何时才会开枪,但你唯一清楚的是,你时时刻刻都有性命之忧。 如同等着死亡宣判一般,焦灼地过了一分一秒,那种彷徨和不安,带着对死亡的未知,恐惧吞噬着每一个人的内心。 几个女生互相抱着,我看见elizabeth也不能镇定下来,她急促地喘着气,慌乱之情都显露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难不成,顾璇婷的故事,真的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太过害怕,战争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半刻钟后,飞机终于连带着那些可怕的声音都消失地无影无踪,天空恢复了沪津往日一般的蔚蓝和安静。终于松了口气,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的大起大落,每个人身体都还瘫软着,抹了一把汗,总算能踏踏实实地坐在地板上,心有余悸。 “老师,发生什么了!有人要和我们打仗吗?”不知道是谁问了出来,这无疑是又点了一把火,众人不由得心惊胆战地喧闹一阵。 历殷绝扯了扯我的衣角,“我爸爸最近老是说,风云要变天。刚才我看了看,其实不止有沪中两派的飞机,标识dkm的…应当是京军的吧?” 我完全不能理解他说的话,但听着却是当头一棒,“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过几个月就要嫁给傅绍清了,这真的不会有事吗?”历殷绝这句话却更甚一筹,我胸口不断起伏着,完全不敢思考,“这难道不是十几年前便定了下来的吗。” “听我一句,你干脆别嫁了。”他忽然义愤填膺,将拳头握得紧紧的,elizabeth推了他的肩膀一下,“你乱说什么呢,人家不嫁给傅总司令,难不成还嫁给你?” 我哑然,“这不是我能决定的。父亲叫我嫁,再不愿意也会想办法把我送到燕京去。” 更何况,我是愿意的。只不过这句话我卡在嗓子里,并未说出来。 “蔚月,你没事吧。”历殷绝刚想和我说什么,却被冲进来的祁煜所打断,他喘着气,额头上都是汗渍,看样子是跑了几层楼,累得表情都有些扭曲了。 我终于听见林木木在一旁,不屑地哼了一声。 蔚月一把抓着他的手臂,“你怎么来学校了,祁大帅不是已经让你在军中任职了吗?” 我又是一惊,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知道祁煜不怎么来读书,经常去各个俱乐部玩乐,可他已经能将各门语言都掌握地很好,还以为并不差学校这一会儿功夫。 可我现在却明白了为何校方一贯严格,却对祁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不成父亲只让他挂名在温斯坦,实则却在培养他继承衣钵吗? 蔚月显然是情急之下说漏了嘴,祁煜看了我一眼,“我是来这里替爸爸处理事情的。” “什么事情?”蔚月问他,隐隐觉得是和我有关的。 “祁念的休学手续。” 第一百六十四章 春嫁(三) 我觉得身体有些发僵,虽然这些事迟早都会发生,但也来得太快了些,离开温斯坦,我舍不得自己的朋友。 历殷绝很是不满,“老兄,你们祁家确定搞清楚状况了吗?没见过这样把妹妹赶着嫁人的。” 祁煜冷冷看了他一眼,“我们家里的事还用不着你来管吧?” “你是祁家的公子,祁家的家事相当于沪津半个历史了,当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敢反驳。” 他们差点斗起了嘴,我差点都快忘了问祁煜轰炸机的事,他沉吟半刻,这才告诉我们不必担心,那不过只是一场演习,京沪两家联姻,必定是万无一失的。为了防止反势力搅局破坏,武装力量是要保住一切都安全,毕竟举国上下都看着,不容任何意外发生。 我听完,头一次觉得,这场婚姻的分量,完全超过我心中所想,几乎要压地我喘不过气来。我起初不过简单地以为他娶我,我嫁他,就如民间嫁娶那样,可我直到今天,才清晰地认识到,这不是婚姻,是联姻。 只不过没有想到,这场演习却造成了温斯坦的慌乱,祁煜担心出什么踩踏事故,尤其担心蔚月和祁悦,这才特意从人群中冲上来。 一颗心终于定下来,历殷绝也并未再说什么了,我被祁煜领出了教室,门被关上的一瞬间,心里沉甸甸的,我见他们的眼神都带着些许不舍,鼻头一酸,眼眶一下子便红了。 祁煜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才絮絮说道,“一切婚俗都需按照燕京的来,婚礼前一段时间,你不能见娘家的人,得待在畅春园,由人教习你如何做一个司令夫人。而现在,京军已经派人驻守在明泉山庄了,时时刻刻都限制我们的一举一动,为了防止意外,你哪儿都不许去,谁也不许见,只能在家住着。其实并不是父亲将你禁足的,是傅绍清命令的,一切都不得已罢了。” 我摇摇头,大为惊讶,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祁煜的语气听着居然很是被动和无奈,仿佛是傅家单方面强娶,“傅绍清那边怎么那么强势?” 他叹了口气,“不是他强势,是我们太弱势。弱肉强食,沪军的力量日渐薄弱,不得不臣服他们。” 我没有想到,这联姻联得这样不公平。那以后嫁给傅绍清呢,他还会对我好吗?他到底喜欢我吗?我问我自己,却一个答案都得不到。 回到明泉山庄,那遥远又熟悉的景色又再现了一遍,一排排的京军背着枪,每过一个弯口,便凛然耸立,数量却比去年多了几倍,除却温莎公馆一带,就连大帅府和督军处都有京军的身影。 傅延庭还活着的时候,不过是应父亲的邀请来这避暑,那个时候,不过只有小部分京军,以湖泊为界,到底还是祁家的地盘,兵力勉强保他安全罢了。而傅绍清掌握政权之后,却今时不同往日,京军风貌大变,这阵仗,倒像是反客为主,将明泉山庄纳入京军管辖的地方了,根本就像是侵略。 推开房门的一瞬间,我看见祁悦正在我房间悠悠喝着咖啡,心一沉,“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的姐姐快出嫁了,做妹妹的不该来关心一番吗?”她笑着搅动调羹,“有件事你怕是一直都不知道。” 我冷笑,“当日鞭子上的辣椒末就是你放的吧,你当我是傻子吗,只不过不屑与你计较罢了。” 她挑眉,“哦?”了一声,却并不意外,“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你这样清楚父亲将鞭子收在哪里,叫人不怀疑你也难。”我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不过这都无所谓了,我很快就会嫁给傅绍清,然后离你远远的,省得相看两厌。” “是吗?你以为傅绍清真心娶你?”祁悦抬起眼皮,嘲弄地看了我一眼。 我的气不打一处来,觉得她实在如八爪鱼似的缠着我不放,“别再挑拨离间了,你说得天花乱坠也没有用,他再怎么样也不会娶你的。” 可祁悦却并不生气,“恐怕连你自己都不确定吧?” 我别过脸去,不想面对她的疑问,因为可耻的就是,确实就是如此。 她戳中我的痛处,便更为肆意地践踏我的心情,“我告诉你吧,你随他回燕京那几日,我其实一点都不意外,他压根就不喜欢你,但有本事让你喜欢上他,我有意放你出去,虽没有算准你是染上瘟疫被带了回去,却知道不管情况如何,傅绍清都会出现救你。因为在此之前,他并未回燕京。” 第一百六十五章 真相(一) “你说什么?”我瞪大了眼睛,仿佛听了一桩天方夜谭。 祁悦继续优雅地喝着咖啡,似乎是很满意我的反应,“很惊讶,对吧?” 我感觉身体的骨骼在隐隐作痛,脑中轰得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悉数坍塌,神经末梢正被人用力地拉扯,痛彻心扉,却压抑着我无法出声。我难以相信,却又不得不动摇。 那日,傅绍清出现地这样快,我以为他是因为担心我,所以深夜加急,特意调了专机从燕京赶来。可他原来不曾担心过我,这一切,都是我在自作多情。 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苦涩全都咽进了肚子里。 “绍清曾对我说过,不会辜负我。那你晓得,为什么他还是要娶你吗?”祁悦看着我痛苦的样子,既觉得我可怜,又觉得我可悲,“瞧瞧你,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傻乎乎地被人玩弄,还以为傅绍清对你动了情呢,其实,这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你果然上钩,对他动了情。” 祁悦索性想给我个痛快,真相被撕开的一瞬间带着残忍的鲜血淋漓,我觉得世界仿佛在天旋地转。 我一个字都不愿再听,压抑着嗓音,几乎快吼了出来,“你立刻滚出我的房间,我不想看见你。” 祁悦却是轻笑,“傅大帅是顾璇婷害死的,而顾璇婷又是爸爸培养的。你说,爸爸杀了傅绍清的父亲,他会爱上仇人的女儿吗?” 什么….我的身体往后颤颤巍巍地退了好几步,身体仿佛被人浇了一大桶冰水,完全不敢相信她说的话。 祁悦到底还知道什么?而我到底还不知道什么?我以为我什么都清楚了,可我到底什么都不清楚,我头一回觉得,祁悦说得对极了,我分明才是那个最愚蠢的,蠢得从头至尾,蠢得彻头彻底。 “等你嫁过去那几日,绍清会将我一同接去燕京,届时,你做有名无实的司令夫人,成了沪军留在燕京的人质,他利用你控制沪津势力,爸爸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亲生女儿还在他手上。而我却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更何况,绍清也喜欢我。” “你也是爸爸养大的,你也是祁家的女儿,既然如此,傅绍清凭什么就相信你?你以为,你不在他的计划之中吗,你以为,他真的爱你?”我的胸口阵阵绞痛。 祁悦将咖啡杯漫不经心地丢在桌上,“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妄想得不到的东西,也不要自不量力,飞蛾扑火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是他姨娘用命换回来的,那人死得早,却成全了我,我想我真当好好感谢她一番,只可惜,却是连她长什么样我都不记得了。不过无所谓了,她死前千万交待傅绍清要好好待我,光凭这一点,傅绍清就绝对不会负我,你彻底输了。” “如果我没猜错,他肯定将对我的感情说得模棱两可的,让你猜不透。呵,那都是他故意的,故意让你对他产生复杂的感情,越是这样越无法自拔,傅绍清这个人,我承认他真是可怕,算计一个人,连自己都能算计进去。” “当初发现顾璇婷是父亲培养的人之后,我曾担心我和绍清的感情,我担心过他会对我产生芥蒂,我担心他会恨我,那一瞬间,我真的很害怕,若自己不是祁家的女儿该多好,不用夹在在中间,自己痛苦沉沦。” “天如人愿,我竟然真的不是爸爸亲生的。知道在老家还有一个你之后,我的心情不是不复杂的,祁家的人精心抚育了我十几年,可我并非他们所出,我哭了好几日。可一想到会有一个人来顶替我的所有好坏,便释然了。傅绍清该恨的不是我,应当是你。傅绍清娶的人是你,但会将毫无顾虑的爱给我。” “他精心策划这一切,就是怕你悔婚,做不成人质,他就没有祁家的把柄,就牵制不住沪军的兵力。好在你傻乎乎地爱上了他,一切都如了傅绍清的意愿。不过你放心,看在我的面子上,他要不了祁家的命,只是削弱沪军的力量,扩大自己的势力,对他来说,这就够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真相(二) “受点委屈又如何,忍一忍就过去了,倒是你,我可怜的姐姐,以后的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满满长夜,你要怎么孤单寂寞地度过呢?” 祁悦的话一句又一句地钻入我的耳朵,带着如荆棘一般的刺痛,生生将我划得面目全非,鲜血直流。一切太过不真实,我来不及反应过来,脑子如同被刀割开似的剧痛,祁悦亲手将残忍的事实堆砌入骨,我不想听,不愿信,却又不得不苟延残喘地去消化这些痛彻心扉的事实。 我看见祁悦放声大笑,我看见她宣泄着压抑许久的愤怒,秀颜如花,白皙的脸庞化着精致又光鲜的妆容,她低头,看了看一身名贵的衣装,向我叙述着曾经傅绍清对她的宠爱。 他曾经为了她封了沪京铁路,只因她无意间提了句,许久没有吃燕京的荔枝了,甚是想念。山顶千门次第开,为博红颜一笑,他效仿唐玄宗,不惜折损两百万军火费,也要保证荔枝新鲜无阻地送到她的手中。 数不清多少次,他曾呵护她于掌心,温柔地摩挲,他带她看燕京的烟花,他为她亲手带上亲娘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他说,祁念,不过是个乡野丫头罢了,每见她一眼,那股子蠢劲,便令人发笑,不忍再昧着良心多接触一秒,因为这于他而言实在是种惩罚。 我的心阵阵绞痛,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再去争辩什么,闭上双眼,滚烫的泪纵横脸颊,我苦笑,摇了摇头,“告诉傅绍清,我不嫁了。” 祁悦愣住,她显然没想到我竟说出这样的话,神色略过一抹惊异,不过很快便归于平静,“你可真够天真的,全国上下都盯着这门婚事,你已经骑虎难下了。再说,傅绍清处心积虑,怎么可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放手?你放心,只要你乖乖地嫁过去,总司令夫人这名正言顺的身份,到底还是你的。傅绍清会保你吃穿不愁,也会保住我们祁家。这对你来说,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我搞不懂,你还想奢望什么,奢望他的爱?不可能的。我警告你,你若敢在这关头做出什么事情来,后悔的一定是你自己。你想想爸爸妈妈,想想姐姐,我们这一家人,他们,可都指着你活呢。” 一家人?我双眼猩红,恨恨地瞪着祁悦这张美丽的脸庞,面目可憎,分外恶心,她到底还有什么脸面同我说是一家人?与傅绍清联合设计我,设计祁家,这就是报答爸爸妈妈养育她十几年的一份礼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爸爸妈妈是对我很好,我到底也不是没有良心的人。呵,要不是看在我的份上,傅绍清早就把沪军吞地骨头都不剩了,他肯为了我暂且放下杀父之仇,不然,你还以为是为了你吗?你现在还享受着光鲜亮丽的祁四小姐身份,穿金戴银,吃香喝辣,那全都因我仁慈,姐姐,你不该这样怨恨我,应该感谢我才对。” 我只觉得彻头彻尾的寒冷,眼泪如凝结成霜似的,呈薄膜状依附于脸颊,我一把抹去,“滚出去。” 祁悦一点都不生气,大抵是看我真的可怜,我除了骂她几句,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她起身,又上下瞟了我一眼,“说起来,我倒也欠你一身谢谢,我的好姐姐,多亏了你,替我担了那么多压力,我知道替罪羊的滋味很不少受,可惜,人各有命,你还是认命吧。到了燕京,我不会亏待你的。” 她的身影终于消失,我再也按耐不住,眼泪彻底释放,紧紧握着拳头,我觉得自己的胸口都仿佛炸裂开来,嘴唇都被自己要肿,头发本来及肩,现在又长了许多,散乱地垂下,我冲下楼梯,压抑着哭腔,我怕来不及,我想逃出去。 号房已由京军的人持守着,我又折回到父亲的会议室,他并不在,我几乎是一下子扑到在电话桌上,浑身颤抖,紧紧揪着电话线,可电话那头却是一片空白,将话筒挂上,我瘫软在地,将头深深埋在臂弯里,绝望又窒息,电线全部被切断了,明泉山庄里里外外都被傅绍清的人控制了。 如果能打通,又待如何?我终究,无法做到抛下祁家的人,毕竟血浓于水。我也明白了,沪京两派的军阀只不过是暂时的停战,两派之间一直在争夺势力,明争暗斗。傅绍清上位,京军军力大增,他隐忍多年,终于开始清算总账。 第一百六十七章 真相(三) 而祁煜也不得不担负起家中唯一男儿的责任,父亲暗中培养他。不能再晚了,他的身体状况日趋下降,如果祁家不能出一个抵抗傅绍清的人,那么一切都完了。所以,傅绍清怎么会喜欢我呢?我终于明白傅绍清的话,我终于晓得了,都是我太蠢了。 可我多想念程诺,他就在沪津,近在咫尺,可我却见不到他。程诺正在陆军军校,如果他知道,一定会接我走的,我不想再待下去了。 我哭了许久,终于哭累了,颓唐起身,我恍惚觉得眼前是一片空白,险些晕了过去。走廊里不知道何时又站了几个京军士兵,这里是祁大帅的府邸,可现在却肆无忌惮地涌入那么多的外人。我摇了摇头,估计一头撞死都难。 回到房间,我一头扎进被褥里,只听见门外的锁芯机械旋转一声,不知道是谁给把门给锁了起来,我这才发现,门窗早就被订得死死的,房间所有的玻璃瓷器,已经各种尖锐摆设,全都被清理彻底。傅绍清当真想得周到,我现在都开始怀疑,祁悦对我坦白,也全是他的意思。 我睡了一觉,梦见我十四岁的生日那天,阿娘亲自为我穿上嫁妆,她为我梳了长长的头发,她说着云水村的吉利话,愿我找个好郎君,幸福快乐一辈子。醒来的时候,我哭湿了半边枕头。 这些天,除了一日三餐送饭,身边连惠安和方宁都被支了去,近日见到的都是生面孔。我很少有时间出房间,偶尔几次,也只能看见祁悦,她是这场婚姻最得利的人,全家上下只有她是自由的,连我这个傅绍清的未婚妻,都处于半软禁状态。 想到这里,我又忍不住冷笑,傅绍清美曰其名为遵守燕京婚俗,实质上就是在控制祁家。 二月初六,据说是个黄道吉日,闲庭花落,云卷云舒。 我终于见到了母亲,此时她的眼神更多的是不舍,大概因为我是到底还是她亲生的,现在又要去了燕京,以后很少会再有机会回来了。 她摸了摸我的头,无限感慨,“到了那边,好好生活,有事便给家里通电。”母亲拾起我的手,“从前我对你不好,现在多多少少是后悔的,你永远都是我最疼爱的女儿,不要怨我就好。” 我没有说话,只是摇头,心中一阵心酸。 母亲又补充道,这下子眼泪顿时逼出,她哽咽,“要照顾好小悦。” 我哑然,祁悦之所以一同前去,父母必定也是做好了傅绍清娶她为二房的打算了,只是他们并不晓得,傅绍清却是将她金屋藏娇,拿我做挡箭牌罢了。祁悦的地位远比姨太太高得多,而我呢,终究像个笑话。 停机坪浩浩汤汤几列人马,父亲一身戎装地站在最前面,两边排开,便是祁家的家眷。 我第一次见祁煜穿着军装,他紧紧抿着唇,眉骨分明,将手负在背后,已有了几分当家作主,继承家业的风范。二姐的大衣被风卷起,隐隐见的纤细腰身套在金瑞祥的旗袍之中,她戴着一顶蔷薇色礼帽,捂着嘴,就怕哭出声来,我见状亦是难过,二姐在这个家里对我最好,我舍不得她。 两架巨大的飞机标识着京军的标志,赫然停立在最中央,沪军只派了少部分人陪我一齐去燕京,我的行李不多,只小小的一个皮箱便装满了在沪津的所有,但祁家四小姐的嫁妆却是不费,一箱又一箱地往飞机上运,中外记者围成一团,要不是还有士兵持枪把持纪律,早就涌了上来。 祁家封锁了整个机场,里里外外都有重兵把守。但沪津上上下下,人人都知道祁家的四小姐,今日要飞往燕京,去见她的未婚夫婿,这桩婚事,多年前便沸沸扬扬,而如今终于落了实,明天报纸一登,所有人便清楚这场面是何等的壮阔。 只可惜,我从云水村去沪津的时候,除了程诺,一个朋友也不在身边。而今日从沪津到燕京,也同样如此,我的朋友们来不及与我道别,他们被封锁在机场外,隔着重重几道关卡,我们见不到,两个告别的拥抱都无法给彼此。从前,我还有阿诺,如今,却连程诺也不身边了。而我最终,又变成了一个人。 惠安和方宁作为我的陪房丫鬟,自然是一同前去了,这是我最为庆幸的事情,只要她们还陪着我,我便多少心安。 祁悦早一步比我登机,她裹着大衣,将头发梳成百乐门歌女似的发髻,潋滟红唇,风情万种,几乎让我快认不出来。我见祁悦正玩弄自己的皮手套,桌子上的黑咖啡冒着腾腾热气。她抬起眼皮,懒洋洋地扫了我眼,“打扮得这样素,莫不是开始自暴自弃?” 第一百六十八章 燕京(一) 我穿着一身素衣,几日没有休息好,脸色苍白,垂着深深的黑眼圈,走路都飘飘的样子,自然比不上祁悦滋润。我并没有理她,飞机上只有我和她两人,连我贴身的侍女都不得同我一架飞机。 统共四个位子,其余的便是一干空乘人员,法国主厨端着一份鹅肝,恭恭敬敬地递到祁悦的小方桌上,她颔首微笑,一句标准的法语便脱口而出,欣欣然又给自己倒了杯红酒。 主厨又转到我这来,绅士风范地俯下了身,虽然我听不懂法文,但也猜到这是在询问我要吃什么,可我并不吃得惯西餐,怕出了洋相给祁悦看了去,自己也没有什么胃口,便摇了摇头,盖上毯子,心里想着干脆睡一觉,眼不见心为静。 可一路上,我都无法静下来。 下了飞机,燕京大机场自然围得水泄不通,各家报社的记者候守了一个晚上,如今终于得以见到祁四小姐,据说傅总司令早已现身,正等娇妻的到来。纷纷蜂拥而至,两侧的军官严阵以待,终于开出了不宽不窄的一条道。 我没吃东西,又没什么力气,拎着自己的箱子,跟在祁悦后面。她将帽子压了压,微微低头,偶尔冲着人群笑笑,笑意流转,顾盼身姿,偶尔又挥了挥手,尽显平易近人的风华气度,不由得引起旁人的阵阵赞叹和惊艳,“祁四小姐长得可真漂亮,好有风度,和傅少真是金童玉女,太登对了。” 又时不时传来对我的议论之声,无非就是议论我的来头,他们寥寥草草打量了我眼,得出我大抵是祁四小姐的侍女或者佣人诸如此类的身份,又继续将目光附在光彩四射的祁悦身上。 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我紧紧握着箱子,心中苦涩。 到了尽头,一道门打开,周遭喧闹拥堵的人群便尽数被挡在外面,我听见身后此起彼伏的声音,照相机按住快门的一瞬间,如爆炸似的声响在我耳畔炸开,我揉了揉耳朵,身子颤抖了一小下。 几辆轿车停在前方,十几个士兵直背挺立,我终于看见那个令我心神复杂的人,傅绍清的军装外面又披着一件披风,他朝我们翩翩走来。祁悦见到他,轻快如鸟雀地小步急趋上去,身边的侍卫接过她的行李,祁悦挽住傅绍清臂弯,笑容甜腻地快化了。 傅绍清任由着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撒娇,颇为爱怜地刮了她的脸一下,温柔询问“累不累?” 我想,祁悦说得都是真的,我以为,或许傅绍清不会这样待我,可亲眼所见,已经不得不信了。我站在那里,颇为狼狈,惠安和方宁讶异,只牵过我的行李将我带到一边。 傅绍清终于抽空将目光扫在我身上,仿佛结上千年寒冰似的,他眯着眼,当我如同个陌生人似的打量一番,“外面这样多的记者,你就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岂非丢了本帅的面子?” 我别过脸,心里越来越难过,真好,傅绍清终于露出了对我的真实态度,原是那么厌恶。那当初又何必对我好呢,他这幅皮囊和演技,不去当电影明星怪可惜,这样会做戏,不知道某一天会不会连他自己都骗了过去。 祁悦倚在他怀里,“绍清,别担心,姐姐只是身体不太舒服罢了,方才都是我走在她前面,别人都以为我是你夫人,她是个侍女呢。” 傅绍清的眼眸忽然一垂,过了许久,他才将视线又转到祁悦身上,“如此,那倒也好。” 要不是身边的副官示意我可以上车了,我真怕我当着傅绍清的面就哭了出来,可我又不想去难过,憋红了眼睛,将头埋在自己的手臂里,惠安和方宁替我委屈,她们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傅少若真的不喜欢,又何必要娶,祁悦小姐堂堂正正地嫁过去不也是一样的吗。” 我抬起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来,“没事,你们别替我担心。” 她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怕她们知道,傅绍清若是对方宁和惠安做出什么事情来,这燕京便再没有为我着想的人了。 车开了许久,终于到了畅春园,傅绍清和祁悦一齐从同辆车下来,亲昵无比,仿佛我就是道碍眼的风景,生生打断他们二人的甜蜜。傅绍清语气冷淡地打发我,“你就住在原来的地方。” 第一百六十九章 燕京(二) 原来的地方?我怅惘,神色游离地点点头,今时不同往日,当初是傅绍清特意将我接过来,上上下下的人都对我极好,那院子也是为了我身体尽快恢复而特意安排的,环境虽然清幽,但却是极为周到,吃穿用度都有人好生照料着。 可我却没想到,一切都是泡沫罢了,傅绍清为我编织出来的一个梦,又由他亲手戳破。这院子也会成为我的一个牢笼,锁住我未来几年的岁月。 再一次踏入丛木深深的庭院,萧瑟之景便映入眼帘,一地的落叶,枯黄至黑也未曾有人打理过。我还记得我为傅绍清做饭的小厨房,那儿的厨具早就生了厚厚一层的灰,别说一个人,就连福宝的身影也不见了。似落寞了好几年,没有人再来这里生活过,曾经我在这里短暂小住的痕迹,早就被打磨地一干二净。 天空垂下一抹幽暗,阴森森的黑暗笼罩着整个院落,惠安嘟囔了几句,“燕京这么冷,煤炭柴火都没有吗?” 方宁摇摇头,点起一盏煤油灯,她无奈道,“别说这些了,连电灯都是坏的。” “这像什么话,真当我家小姐是个佣人了?”惠安气急之下,一拍桌子,果不其然,手上顿时就沾染了毛茸茸的一层灰,借着摇摆的烛火,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这太过分了。傅少怎么能这样对小姐,明泉山庄的屋子可比这好太多了。” 我叹了口气,“这房间算不得破了,而且很大。好好整理一下,我们几个绝对能好好生活的,那些人就是想看我们的笑话,不能让他们得逞。” 惠安依旧替我打抱不平,“祁悦小姐究竟是什么意思?再怎么说,傅少明媒正娶的也应是我们小姐才对吧。” 听到祁悦的名字,我心里就百般不是滋味,拿来一块抹布,用力地擦拭着每一座家具,似乎在做些无用的宣泄,越擦却越想哭。 其实有的时候,我对她,竟会有羡慕之情,羡慕她的容貌和气质,羡慕她的聪明,羡慕她能够得到爸爸妈妈真心实意的关怀,羡慕傅绍清…喜欢她。所以更多的时间,我会觉得自己很没有用,除了哭,什么也做不到。 惠安和方宁从柴房找了些细碎的煤炭,又拾了个铁盆,好歹让屋子暖和几分。“好在被褥还干净,而且还有水。”方宁歇了口气,庆幸这里到底没将人逼上绝路。 “哎,傅少就是这样对我家小姐的吗,那还不如不嫁呢。”惠安托着腮。 方宁看了我一眼,“你以为说不嫁,就不嫁了吗?以前不都是这样的?大房不受宠,小妾却过得春风得意。”言下之意,还是得接受现实,自己适应。 “祁悦小姐甘愿做小妾吗?好歹正室也该有正室的待遇吧。说起来,我觉得傅少以前挺喜欢我们小姐的啊,怎么态度变了这么多?”惠安还是不解。 我拨弄煤炭的手一下子顿住,“别..别说这个了,咱们去弄点吃的吧。” “呀,小姐肯定饿了,你瞧我们两个,光顾着说话,都忘了小姐一整天都没吃什么。”惠安立即站起来,转身就往厨房跑,三五分钟后,垂着一张脸走了出来,“只找到了一袋面粉..” 方宁也按耐不住,终于讶异,“他们这是打算饿死我们吗,太没道理了,走,咱们去找人。” “不止如此,我们还得告诉祁大帅,哪就这样欺负人的。”惠安早就生气了,连一贯好脾气的方宁都受不了,可见畅春园的做法着实过甚。 我担心她们冒冒失失得罪了人,便赶忙阻止,“别去了,你们看,外头天都黑了,连路都看不清,你们若走了,我一个人在这屋子里怪害怕的,咱们将就用面粉做顿吃食,明儿再一齐去吧。” 惠安撇撇嘴,“那就听小姐的好了。”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柴火不够,连生出来的火都是微弱的,烧点水都用了好半天,更别说做顿饭了。好在又翻出来几颗能吃的白菜和萝卜,我们三个都像捡到宝似的,开心了许久。活了面,揉成团,包子做不成,那只有吃馒头了,这样也挺好,能填饱肚子就就行了。还有些蔬菜,可以炖个汤。 第一百七十章 燕京(三) 忙活了许久,好歹有了东西吃。远处灯火通明,只有我们这个庭院一片漆黑,微弱的柴火映着每一个人灰扑扑的脸,我这才看见自己的头发,早就乱糟糟的,到处都是梳不通的小结。剩下最后一个馒头,方宁和惠安怎么都不肯多吃,非要让给我,我也不愿她们挨饿,推来推去的,只听见屋外头“砰”的一声,紧接着又是“哗啦哗啦”,仿佛有什么东西撒下来似的。 我好奇,踏出门槛往外看,远处的天幕炸开了一朵又一朵绚烂的烟花,五光十色,一方明**亮了半边天际,甚至连我们这里,都显得不再黑暗了。 上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烟花,还是在除夕夜,而畅春园的烟花与之比起来,要盛大得多了。头顶上层出不穷地绽放着,我不由得望出了神。 方宁和惠安捂着耳朵出来,“哎,今日是祁悦小姐的生辰呢。” 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动一下,“是吗?” 惠安点了点头,她同我一样望着烟花,“每年她的生日,傅少都会给她办一场烟花展,因为祁悦小姐很喜欢。从前他都是赶往沪津,这会儿是在燕京了。” 方宁怕我不开心,她示意惠安禁声,惠安这才意识到自己多了嘴,我笑了笑,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没关系,你多说些吧,就当给我解解闷。” “嗯…以前祁悦小姐生日的时候,最受人重视,我曾经看过一次她的生日蛋糕,四层大,有这么高呢。”惠安冲我比了个手势,“我当时就吓住了,三十个人都吃不完吧。反正后来基本上都浪费掉了,供祁悦小姐和她的同学们玩乐。” 我生日的时候,从未吃过生日蛋糕,只有阿爹阿娘为我做一顿较平时而言,已经很丰盛的饭菜,顶好的时候,还会杀个鸡,煮个红鸡蛋吃。 “是啊,一天都办不完,祁悦小姐的生日,通常都举办个三天三夜的。各界人士,还有温斯坦的师生都来庆贺,整个明泉山庄热闹极了。光是烟火就要放掉好几吨,天南地北的食材一车一车地运,明泉山庄里所有的厨房都开火,西餐中餐轮着做,怪可惜的就是,很多食物,祁悦小姐连尝都没尝一口,便倒掉了。” “何止吃的呢,礼物在库房堆成了山,都是名贵东西,落成灰了,连包装都没有拆开过。” 我又想起祁悦对我说过的话,人各有命,呵,人各有命。这样隆重的生日待遇,与我来说,想都不敢去想,方宁和惠安也是如此。 天边的烟花依旧没有减弱的趋势,越来越盛大,几乎整个天,都照得明晃晃的。我垂下眼睛,“走吧,咱们进屋。” 惠安又想起那个馒头,“小姐,你快把这个吃了,不然夜里饿得慌。” 祁悦彼时正享受着傅绍清为她举办的烟花典礼,山珍海味吃不尽,而我却连自己侍女的温饱都无法保证,几只馒头和一碗炖菜便成了我们的一顿饭。 “方宁,我听说,生日蛋糕是要配上蜡烛的。”我端起馒头,看了看。 方宁一时之间捉摸不透我为何要问这个,只是点了点头,“没有错,生日蜡烛插在蛋糕里,寿星吹灭之前都是要许个愿的。” 原来是这样。惠安拍了拍被褥,“小姐吃完馒头就睡吧,累了一天了,早些休息。就是没有牛奶了,哎。” 她哀叹了一声又一声,我却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个关头,哪里还有闲心去关照牛奶,也不是什么非它不可的东西,“好了,你们两个也早点睡吧,隔壁就有房间,被子也都干净。从现在开始,大家就是朋友,是姐妹,不要这样恭恭敬敬的。”发自内心,我由衷感谢她们二人一年时光的陪伴,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犹如姊妹一般。 惠安和方宁确实也累了,她们停了下来,我温柔地抱住她俩,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温存。或许是明白我的心意,方宁和惠安拍了怕我的肩膀,顿时便红了眼眶。从此以后,就只有我们三个人了,不离不弃。 临走又为我将门合上,我拉开一角窗帘,外头只看见烟花一阵又一阵,喧闹声音却被隔离了似的,听不真切。 拾起一根火柴,轻轻划过,火星子闪烁,我依照方宁所说,将火柴插在了那只馒头里。 “祁念,十五岁生日快乐。” 我对自己说。 第一百七十一章 契约(一) 我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所吵醒的,起来的时候,只看见惠安和方宁两人正端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往我的卧室运,三进三出的院落,一时之间竟堆满了锦缎首饰和金银珠宝。外头的阳光正值最亮的时候,也不晒地叫人难受,恰到好处的暖意横生,斑斑驳驳洒在池塘里,波光粼粼的绕起一圈又一圈水晕。从前我并未仔细瞧,今日才发现屋檐下还垂着不少青藤,爬山虎顺着砖瓦覆盖了半面外墙。 我披了件外衣起身,惊讶地发现慧姨正立在庭院的台阶处,见我醒了,她弯了眼角,立马就改口唤我夫人。我苦笑,“许久不见了,慧姨,你近来过得可还好?” 慧姨拾起我的手,“当日见到您就觉得有缘分,能够照顾夫人小段日子实属我的荣幸,以后承蒙夫人担待,若是不嫌弃,老身就待在夫人身边侍候就是了。” 方宁笑着道,“傅少到底还是挂念小姐的,这些东西都是他赏赐的呢,还有慧姨,本是去照顾祁悦小姐的,但她自己主动提出来要来小姐这里。” 我心下感动极了,慧姨笑容和蔼亲切,当日照顾我的时候也是无微不至,如同我阿娘一般,如果她能留下来,我自然是非常愿意的。 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夫人,早饭已经给您备好了,傅少说,等您用过之后,便去书房找他。” 想起傅绍清这个名字,我便心思一沉,哪里还有吃早饭的心情,垂了眉眼,便对慧姨说,“咱们现在就去吧,早饭回来再吃。” 其实我真想知道,傅绍清找我所为何事,他又会对我说些什么,有些事情,我想听他亲口告诉我。惠安和方宁仔细将我梳洗打扮一番,我照照镜子,较昨日的风尘仆仆,总算得体了不少。 编了两条乌黑亮丽的辫子,又绾成发髻别于脑后,耳尖垂下细碎的鬓角,我没带什么发饰过来,衣服也都多是素裙素衣,乍一看着实是有些简朴了些。但我并不讲究这些,舒适妥帖才最要紧的。 畅春园极大,出了门厅,就看见林间小道里半掩着一辆小轿车,张荃钧从车上下来,恭恭敬敬地为我打开了车门,他对我一直很客气,礼数常是周到。 我忽然没来由地开始紧张起来,手心紧紧攥着衣角,只见前方的路愈来愈短。没几分钟,轿车便拐进一条明亮的大道,柏油马路两旁种着一排排高耸入云的梧桐树。傅绍清的一般处理军政要务都在书房,因此那并不是什么简单看书的地方,这一带通常最为严加把守,沿途设了不少关卡,每过一道铁门都要由站岗的士兵仔细检查。 本来我应该也不例外,不过士兵一看到开车的人是张荃钧参谋,便挥挥手,拉开大铁门,这才一路畅通无阻。 我心里想着,傅绍清大抵是很讲究劳逸结合的。办公的地方不仅安保措施是一等一的严密,连风景也非常别致,引着远处高山的水凿了个人工湖泊,一方又一方汉白玉浮板连通着湖中心一座前朝风格的亭子,隐约看见里头摆着一张八仙桌,一抚古筝并一桌围棋。 灌木丛里镶嵌着点点茉莉,大抵符合他的审美,不娇不媚,看着人心宁神静。古色古香的四合院和皇家园林相辅相成,融和一体,显得毫不突兀。 车绕过茂林修竹,终于停了下来,由门口把守的士兵开了门,张荃钧却停住了脚步,“四小姐,傅少就在里头,您一个人进去吧。” 我道过谢,心里头紧了又紧,傅绍清的书房构造和一般的四合院差不多,除了气氛更加肃穆一些,我见这里的京军仿佛连呼吸都不敢似的,站得笔挺,刚想敲门,就由人替我轻轻推了开来。 傅绍清白色衬衣,蓝色军裤,看上去几分悠闲,我踏了进来,他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只顾自己兴致盎然地练着书法。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握着毛笔,沾饱了墨汁,挥挥洒洒,一个一个字都写得如同历经几十年岁那般的苍劲有力,字底下蕴藏的岁月沉淀,丝毫都看不出来它的主人,竟是个二十岁的少年。 第一百七十二章 契约(二) 沉默许久,傅绍清终于说了一句话,他慢悠悠地对我道,“你来了。” 这就像一句对熟客稀松平常的问喧,疏离又冷漠。我微微张嘴,刚想回答什么,就被他打断,“替你准备了一份文件,你过会看看,没什么问题的话便签了它。” 傅绍清摸了摸眉骨,又如想起什么无关紧要之事似的“噢”了一声,“东西都收到了吗,算是….对你的小小补偿。” “什么..?”我疑惑,却又想起早上那些锦缎丝绸,顿时明白他所说的东西是什么,便点了点头,声音如同细蚊一般微弱,“收到了。” “说话的声音大一点。”傅绍清忽然抬起头,用着极不耐烦的眼神看了看我,“你以为我会有时间捉摸你说了什么话吗?” 他说完,便将毛笔丢在桌上,力道不大,却甩出了不少墨汁,乌黑一滴正巧溅落在我的裙角上,其余些许细碎,是沾染在我的手背上,我低头看去,只觉得阵阵冰冷。 傅绍清看了我一眼,又吩咐了句,“人呢?送些纸来。哦对了,顺便把那份文件也拿上来。” 我微微后退了一小步,眉头皱了皱,“究竟是什么文件?” “你不用这么担惊受怕的,那又不是什么毒药,你只管签了就行,害不了你。”他接过士官送上的纸巾,优雅地擦了擦手,又对我说了句,“将你手上的墨水弄干净,过会别脏了文件。” 我这才看见所谓的“为我好”的文件,双手颤抖地接过那个黄皮袋,纸张柔软,字迹清晰,厚厚的一沓,无非就是一份划清界限的契约,我摇了摇头,“我不要你的补偿。” 傅绍清仰头,似乎觉得我还算麻烦,“太少?东郊民巷所有的住房便任由你再选一套,唔,要不然索性全纳入你名下,如何?至于花旗银行,那倒也可以多给你三分之一的股份。” 他根本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叹了口气,只是问傅绍清,“既然不喜欢我,那就不要娶我了,我又不稀罕你的钱,也不稀罕傅总司令夫人的身份,你我互不相欠,岂不是很好?再娶再嫁,也和对方再没有干系。” “想得倒是容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傅绍清要娶祁家的四小姐,你叫我如今食言,如何对得起天下人的舆论?”他双手撑着书桌,冷哼一声。 这回答却让我好生奇怪,“祁悦也是祁家的女儿,你不如就娶了她吧,反正你也喜欢她不是吗?傅家和祁家的恩怨,你和祁悦的感情,都是你们自己的事,何必将我搅和进来,你可知道,从头到尾,我都不愿同你们二人纠缠。你索性放过我吧,我就当从没认识过你一样,所幸一切还没有不可收拾,以前发生的事我便当做没发生过。” 我转身欲走,却忽然被傅绍清用力地拉过,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腕,嘴角扬起的是令我不可理喻的一抹阴邪笑容,“可你已经和我牵扯不清了,不如就将这出戏做得彻底些,让外人都晓得我们夫妻二人感情和和美美。你放心,只要表面功夫到位,里面功夫我也不会待你多差。” 我用力挣脱,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夫妻二人?这四个字从傅绍清嘴里说出来分外可笑。 “我警告你,别再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了,你以为我会这样轻易地就放你走?别想着逃出去,除非你想尝尝你全家替你陪葬的滋味。”他忽然顿了顿,“我是说,你在云水村的爹娘,包括那个什么程诺。” 我瞪大了眼睛望着他,胸口急促起伏,完全不敢想象他会对云水村做出什么事情来。 “我想祁悦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那我不妨再告诉你多些。你知道云水村周围都驻守着京军,还以为我大发慈悲替你护着那个破村子,竟还愚蠢之极地感谢我,却不曾知道,那不过也是我牵制你另外一重计策罢了,怕你不听话,也不顾及祁家的人,若是将来从我这里逃了出去,与我来说岂不损失了一个有利的人质?现在你知道后果的,你要敢动这样的心思半分,整个村子的人都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我呆滞地望着傅绍清一张好看的容貌,仿佛彻头彻尾地被人浇了寒冬腊月里的一桶冰泉,冷得浑身颤抖,四肢发僵。眼泪在我的眼眶里打转,我仰头,竟连自嘲的笑容都无法假装。 第一百七十三章 契约(三) 我在想顾璇婷大抵就是死于爱他,我明明知道他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却仍然抱着一丝丝希望,侥幸我或许是他的意外,可我真的错了。错在我自作多情,错在我同顾璇婷一样,我以为,他也会喜欢我的,因为我未来会是他的妻子,如果他还没有很喜欢我,哪怕比我的喜欢要少很多,那也没有关系。 阿娘说过,爱一个人,就会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一切,我想,如果我成了他的妻子,我也会心甘情愿,直到傅绍清被我打动。我以为,他并不讨厌我,或许对我还有微弱的一点感觉,只要能够坚持,他会喜欢我的,就像我很喜欢他一样。 可我真的错了。 就是这幅俊容,再加上对我小小的一丝柔情,便让我鬼使神差地喜欢上了他,可这都是傅绍清压抑着内心对我无比的厌恶假装出来的,我真佩服他,能够不动神色地触动我的心神,殊不知,这看似不动神色的举动,亦是他精心策划出来的。 他吻过我,带我去吃高级西餐厅的牛排,他嫌我笨,却又耐心地教我洋文,他拉着我的手,紧紧握着不让我走,一步一步同他跳着舞,我从二楼一跃而下,是他用身体接住了我,后来,他又把我接回燕京,那样细心地照顾生病的我。 我无法想象,这些却匿藏许许多多的毒辣计谋,傅绍清为了掌控沪军的势力,不惜委屈自己,委屈他真正爱的女孩,他一定要娶我,只因我是祁家亲生的女儿,有了我的存在,便可进一步牵制沪军。 我的父亲并不知道这些,但我明白,他日日夜夜皱着眉头,就是在忧愁傅绍清的一举一动,他担心我嫁过去,多多少少是不利于沪军对京军的压制的。 要不是我真的爱上了傅绍清,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甚至同他留宿许久,父亲是不会放下芥蒂,将我的婚期提前的。而这一切,也是傅绍清自己计谋,只怪我当日生了病,正好中他心意,更有借口将我带回燕京。 而我若现在逃回去,告诉父亲这些,云水村的人只会彻底完蛋。我冷笑了一次又一次,觉得傅绍清可怕极了,也可恨极了,我记起当日他对我说过的话,直到今日才明白过来,原来祁悦说得是真的,顾璇婷说得也是真的,一旦爱上他,那一切都输了,我真是,太蠢了。 傅绍清冷眼看着我,“哭够了没,你的眼泪对我来说就如垃圾似的,一文不值。” 他又将那份文件往我面前一挪,“有空还不如多研究研究,怎么样才能让自己过得舒服些。你得清楚,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若是与我对着干,我有一万个理由叫你生不如死。” “你一个女孩子,本也不懂什么政事,只要你乖乖将文件签了,乖乖在我身边待着,总司令夫人这个头衔就足以让你风光无限一辈子了。我不会为难你,也不会为难你的家人。你对我的价值就是个质子,做好质子的本分就行了。早日弄清楚事实吧,别奢望我会爱你,一点都不会。你知道顾璇婷是什么下场的,我记得,你是亲眼看着我怎么杀了她的,嗯?” 见我还是一动不动,傅绍清终于对我消磨了所有耐心,他忽然掐住我的脖子,顿时,我的眼泪再也无法控制,伴随着我的哭喊尖叫一涌而出,我不断地用力挣扎,却被他的身体死死钳制。傅绍清将我紧紧按在桌子上,我的脸几乎贴着桌面,力气犹如被剥削干净,一点一滴从体内消逝,就快没有办法呼吸了。只离我几毫米的位置处,我看见那文件上,赫然写着几行字“祁家四女,非我所愿,且缓兵之计,待祁家势力消尽之日,便是婚约废止之时。” “我问你,签还是不签?回答!”脖子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三分,若再多些力气,我怕我这条命,就葬送在傅绍清的手上,可我只觉得,就这样,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我咬着嘴唇,身上已经没有了力气,血腥味从喉咙间涌上来,“我…签。”我哭着对傅绍清说,“好,我签。” 他终于松了手,整理了一下衣冠,又变成那个气质挺拔,军装翩翩的样子,可我脸上纵横的泪,脖子上的痕迹,手腕上的伤,样样都是他暴戾的证明。 傅绍清淡淡然看了我一眼,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我咳嗽了好几下,连笔都拿不稳。 第一百七十四章 契约(四) “怎么,以为我还会对你心软吗?”傅绍清修长的二指夹着香烟,他眯着双眸,皱眉吸了两口,又将烟灰抖了抖,晶白色的烟灰缸顿时袅袅升起氤氲的雾似的烟,朦胧之间能看见点点星火。我狼狈地坐在地上,浑身颤抖,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傅绍清微倚在檀木书桌上,右手的袖口微微挽起,双臂修长,撑在桌面上,泛起清晰可见的青筋,他就这样看着我,就像在看一出啼笑皆非的闹剧,“考虑清楚了没有,我开出的条件只会对你有利,给你三十秒的时间,不然不要怪我做出更加过分的事情。” 我想站起来,却全身如一团泥巴似的绵软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傅绍清,“是我从前看错了你,以后也不会抱有幻想了。我倒只想问你一句,你这样子的人,到底还有没有心?” “二十四秒。”傅绍清忽然抬手,悠哉地看了一眼腕表,他似乎在保留最后一抹耐性,恐惧压抑的气氛之中,而我听见的,仿佛是秒针在滴滴答答地在转动。 傅绍清到底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许是厌烦我已久,我吃力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书桌旁,执起笔,却迟迟都没有落下去。 可傅绍清的签名却早已潦草地写在纸张的左方,我认得,那是他的字迹,从前我总觉得他写字虽是龙飞凤舞的,但却格外地有风华气度,可现在只显得刺眼残忍。 “祁家四女,非我所愿。” 我吸了吸鼻子,想忍住眼泪,可又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晶莹的一颗接着一颗,重重地落到纸上,放大了字眼,视线早已模糊不堪。 傅绍清背对着我,看不清他此时是什么表情,只听见他的语气冷冷,正在用倒数逼迫我,“五…四..三....” 好,签就是了。我终于定下决心,却发现那只派克钢笔竟然没了墨水,甩了好几下,我几乎快划破纸张了,可写出来的,仍旧是几道白线。 傅绍清以为我还在犹犹豫豫,索性将我手中的笔抽走,重重地摔在地上,“我告诉过你,只有三十秒,试图挑战我的耐心?” 我摇了摇头,眼睛里的淌着的泪还没干,只惊恐地望着他,“你想干什么?” 傅绍清忽然凶狠地扯开自己的领子,本是白皙的胸膛被他的力道扯地猩红,我被他的举动生生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颤抖着嗓子尖叫了一声,“你…你别过来。” 背后的书架“哗啦哗啦”倒下了好几本书,壳子坚硬,书的尖角处重重地砸在我的肩膀上,我吃痛,却死死咬着牙冠,比起这种痛,和傅绍清此时狠戾的目光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我防备地望着他,双手扣着书架的边沿,恐惧感席卷全身,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隐隐知道他要做什么,可又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傅绍清步步逼近,直到我听清楚了他在我耳畔粗粗喘着气,才想起来要立即逃离这里。 “不签就别后悔。” 他单手拦住我,另外一只手开始粗暴地扯着我的衣服,我用力尖叫挣扎,扑腾几番,背后又是“哗啦哗啦”阵阵书落下来的声音,砸在我身上,又砸在他身上。傅绍清将书不耐烦地一一挡开,不过几下子,上身就所剩无几,我大声哭着,滚烫的眼泪打在他的手背上,一瞬间,傅绍清顿住了动作,我趁机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他,“救命,不要!” 可他只愣神了短暂几秒,索性将我拉扯到地上,我双腿不安分地蹬着,又被他死死地按住,“嘶啦”一声,裙子从大腿根部被撕扯开来,我绝望极了,左右躲避傅绍清的动作,“程诺,救我,程诺救我。”我喊得撕心裂肺,脑子里除了程诺的脸,便剩下一片空白,我仿佛失去了理智,极度的害怕和恐惧令我只想起了程诺,他又在哪里?他说过,如果我一直喊着他,他就会出现,他不会让我被欺负,不会的。 我喊得嗓子都沙哑了,喊得喉咙里泛起了血腥的味道,“程诺,程诺,救救我。”眼泪干了又有新的流下来,交错纵横于脸上。 傅绍清垂着头发,终于,他不再继续解我的衣服了,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签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 契约(五) 我看见眼前黑压压的人影消失了,身上的束缚也随之不见,朦朦胧胧的视线里,又恢复一片光亮。我呆滞地望着天花板,失神了好久,直到头顶上传来巨大的关门声,才浑身凌乱地爬了起来。 蜷缩在角落,听见傅绍清正冷冰冰地命令门口的士兵看好我,没有签完字便不许离开书房半步,语气就似在逼一个无辜的人认罪画押。 我站了起来,头发和衣服都凌乱不堪,伤痕交错,狰狞地提醒了我刚才都发生了什么。一道血滴子顺着腿流了下来,我顺手抹过,鲜艳的颜色极为触目惊心,可我却觉得,受了伤,那样也好。 我并未捡起那支钢笔,也未曾想过再去吸墨水,这血,用来签名不是正好吗,我嘲弄地笑了又笑,仿佛觉得自己都不再是自己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书房的,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样回到自己的院落的,方宁和惠安看我这般失魂落魄,心疼地抱着我哭了许久,可我却哭不出来了,哭得再凶,左右也就如此了。 洗过澡,换了身干净完好的睡衣,还好从明泉山庄带了不少外伤药来,惠安替我细心地擦着,生怕弄疼了我,我却呆呆地望着地毯,连半个语气词都并未发出。 方宁急得又要哭了,“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别这个样子,好歹说句话呀。” 慧姨端了碗热粥进了门,“好了好了,夫人连早饭都没有吃就出门了,这大半天的,肯定都饿了,还不如让她先把这碗粥趁热喝了,再好好休息一阵,有什么话过会再说。” 惠安知道慧姨资历深,讲话总有几分道理,点了点头,便拉着方宁出了门,方宁临走还不安的地望了望我,最终还是把门轻轻扣上。 慧姨叹了口气,将粥放在床头柜上,又心疼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孩子,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其实总司令心肠不坏,他对我们这些下人一贯很仁慈,对你..也是一样的。” 无神的眼珠终于转了转,我抬头,望着慧姨,“不是这样的,从前我也以为,他或许是有什么事情身不由己,但今天才彻彻底底明白了,傅绍清根本就不喜欢我,他也不想娶我,却要困住我。他好自私,怎么可以就这样随随便便毁了别人的一生,没有他,我会过得很快乐的。” 慧姨深深闭上了眼睛,神情似无限哀伤,“你可知道,你长得多像芙萝,他又怎舍得让你走呢?” 她不明白的,根本就不会有什么芙萝,傅绍清将我关在这里,是为了威胁我的父亲,成为他的棋子,而不是妻子。 “畅春园只有一处佛塔,傅少从来不信神佛鬼神,就连她亲娘的牌位就供奉在那,也不曾去过一次。可自从你的出现,我常常见他去那里静静地跪着,不准任何人打扰。常常不吃不喝,一呆就是一整天。” 我又哭又笑的,越说越难过,“那么,神佛有没有告诉过他,他杀过这样多的人,算计过那么多条命,罪孽几辈子都洗不清了。” 慧姨却惊恐地堵住了我的嘴,“这话千万不可在外头去说,若是被旁人听见,万一传到傅少那里….” “他会杀了我吗?”我冷冷地打断,杀了我,又有什么做不到呢,或许他已经在忍耐了,到了某一天忍不下去了,便寥寥草草枪毙了我。对傅绍清来说,不过是多结束了一条无关紧要的命而已,没了我做人质,只是拖延了他吞并沪津的时间罢了,这天下迟早都是他的。 慧姨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明白,祁悦小姐是芙萝救上来的,临死前,芙萝姑娘千万交待傅少要好好待她,不然便是枉死她的命。那么说起来,傅少对于祁悦小姐的感情,从小到大,我们看在眼里,总觉得是报愿多于爱,我以为,傅少会喜欢你的,你瞧瞧,你长得多像芙萝十五岁的时候。” 我摇了摇头,喜欢一个人,又和长相又什么关系呢。从前我也觉得,看在芙萝的面子上,他会不会对我动心,可事实就是如此,他的一切一切,都是给祁悦的,不曾留给我半分温存。 第一百七十六章 契约(六) 慧姨安慰了我许久,等我的心情好歹平复了一点,才将粥喝了下去。 我躺在床上,把被子紧紧闷着自己的头,试图睡上一觉,来舒缓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慧姨并未离开我,只是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就像从前阿娘对我一样,我不舒服的时候,她就是像这样耐心地抚摸着我的后背,一下又一下的,轻轻哼唱着温柔的曲调,令人格外心安。 她这一拍,我便更加睡不着,思绪万千,从前在云水村的时候,一家团圆,虽然贫穷,生活却安宁平静,可那样的日子却再也回不来了。 我的鼻子又是一酸,狠狠咬住自己的手关节,不想让慧姨发现我正哭着,可我好想回家,我想我的爹娘。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我睡了许久,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外面一阵一阵地传来怵人的乌鸦叫声,惊叫着划破半边天的寂静。我头疼欲裂,昏昏沉沉,一摸额头,果然又是一场高烧。 我这是第几次生病了?好像最近总是爱哭,哭了之后就会发场烧,从前总有人精心照料着,每每生病便显得任性,可如今却是病得不算时候了。 惠安和方宁急得翻箱倒柜,退烧药只带了少许,喂过了一次便再没了,只能熬着姜汤抵一抵。慧姨不在,听方宁说,是出门替我寻药去了。 傅绍清下令,以我待嫁为由,谁都不能踏入我这个院落半步,畅春园的药房取药又甚是麻烦,慧姨的身份不过只是一个下人,连那儿的路都没靠近一步,便被沿途的士兵给拦了下来。没有人信她的话,司令夫人怎可能被关着呢,而且生病这样的大事,却风声都没有。还以为她扯着谎,以我为借口,寻私利己。 她空手而归,我喉咙沙哑,一方面因为昨天喊得太过用力,一方面又高烧不退,慧姨摸了摸我的额头,失落又焦急,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我烧得迷迷糊糊,半睁着眼睛,眸子底下缭绕淡淡的一层雾气,什么话都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我的嗓子干渴,很想喝水,却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喊着爹娘,惠安握着我的手,“要不然,咱们去问问傅司令吧?” 慧姨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今日傅司令陪着祁悦小姐逛街去了,早上我便打探过,现下他并不在园中。” “我们小姐还病着,傅司令瞧都不来瞧一眼,这算什么话,好歹祁念小姐也是名正言顺的夫人呢。”方宁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再不退烧,怕是要烧糊涂了,伤还没好,难道就这样做新娘子吗?傅少未免太让人心寒了。” 第一,无事不能出畅春园,日常活动范围仅限我所居之所的周围数里,禁止踏足他规定的范围。不知怎么的,脑海里竟闪过那些条条款款,我微微启唇,惠安和方宁以为我要说什么,可却听不真切。 我喃喃自语,第二,对外要做好他妻子的本分,除了出席必要场合之外,没有他的允许,不能进入他的房间半步,毋论同桌用饭,同眠共枕,同入同出。 第三,定期致电明泉山庄,每个月便写一封信,如若给祁家透露了半点风声,云水村便是死路一条。 还有,除了自己的院子,我不准接近园子里其他的人,特别是祁悦。说着说着,我红了眼眶,眼角滚烫的顺着脸颊滑落,明明是迷糊的,可纸张上的条约却记得是这样清楚。 惠安和方宁又忍不住哭了起来,“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家小姐,老天爷,她才只有十五岁,我宁愿受苦的是我。” 慧姨看着心疼,“你们都没过十八,都是些小姑娘,怎么尽说些胡话。夫人病糊涂了,说起了疯话,连你们两个都病糊涂了吗” “早知道嫁给傅家是这样的光景,当初说什么就该拦着,现在我们被禁着,什么都没法说,祁大帅若是知道了,决计不会叫四小姐这样委屈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 何为珍贵(一) 听了惠安的话,慧姨吓得立刻堵上她的嘴,“嘘,你这个孩子,越来越不懂事了,这可千万不能叫祁大帅知道,一来不利于两家和睦,二来担心你自己的小命。” 她是个明白人,多少知道傅少对祁家的态度的,那位祁悦小姐,怕是傅少心尖尖上的人,正巧还只是祁家收养的女儿,便再无后顾之忧了。只可惜这真正的金枝玉叶,明明是个好孩子,着实造孽了些。 慧姨的心里几分苦涩,又再三叮嘱惠安和方宁千万不能走漏风声,不然会有性命之忧的。她们两个顿时被吓住,憋红了脸,看着我苍白的神色,咬着嘴唇,遗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无法说。 折腾了一个晚上,到了白天,烧总算退了一点,慧姨一夜未歇,松了口气,将我额间的毛巾又浸在水里泡了些许时候,“吉人自有天相,这孩子,还算是福大命大。只不过,身上怎么总是有这么多伤啊,旧的没好,又来新的。” 我支起半个身体,倚在床上,出了一身汗,好歹恢复了些精气神。方宁苦恼,厨房只稀稀拉拉剩下一点米面,“傅少也真是的,赏赐再多的金银珠宝又有什么用,现在最要紧的是饱腹。还不如发点粮食下来呢。” 惠安噘着嘴,“若真是如此,当我们成什么人了,四小姐是他夫人,又不是需要资助的难民。” 我有气无力,慧姨操劳了一整夜,刚被我劝着去休息,此刻才在隔壁房间小眯一会儿,作了一个“嘘”的手势,不想她们二人的声音吵醒了慧姨。可仔细想来,方宁和惠安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可傅绍清只想着用钱打发我,其余的便懒得再管了,哪里又能明白我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他此刻正陪着祁悦,陪着他爱的女子,至于我,那便属于由着自生自灭,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惠安起身,“旁人不许进来,我们还不能出去吗?阿宁,你在这照顾小姐,我去外头问问,小姐需要营养,不吃不行。” 方宁点了点头,叮嘱她千万小心谨慎,别得罪了人。惠安虽是听了进去,可我却隐约觉得这样不妥,从屋外看过去,黑沉沉的一片天,闪过两道霹雳,随即便是轰然一声,我连忙止住惠安,“要下雨了,还是别去了,凑合着吃吃便是。” “雷声大,雨点小,我撑把伞就行,走不远。”惠安一心觉得下雨算不得什么,就是见不得我受苦,只想为我做些事。 方宁紧了紧我的手,“小姐,你就让她去吧,惠安做事都有分寸,不会出岔子的。厨房里那点东西,哪里够四个人吃?再说,傅少根本就不知道你生病了,想想就气不过。” 我不吃不要紧,但不想让人陪着我饿肚子,见惠安早就撑着一把油纸伞出了门,现在喊回来也来不及了。虽然担心,现下也只能在内心里祈祷一番,只希望一切都顺心如意。 可过了许久,不没见的惠安回来。本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却越下越大,霹雳啪啦地垂打在屋檐上,沉沉闷闷的节奏,扰得人心烦意乱。 我起身,往屋外望了又望,方宁知道我在担心什么,“四小姐,要不然我出去找找?” 阴霾笼罩,几道凄厉的雷电忽然凭空闪现,照得人的脸上发出异样的光芒,我摇了摇头“要么你别去,咱们再等等,要么就一起去。” 又是一个钟头过去,外面雨终于小了些许,没有额外的伞,我直接披上一件斗篷,便往屋外冲去,方宁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她担心我的身体,急得一直追着我嚷嚷,“四小姐,您还生着病呢。” 我不过才走了几步,阵阵晕眩便袭了上来,迎面就是冰凉的雨滴,浑身都湿透了。每走一步便溅出几淌泥水。 我在畅春园漫无目的地绕了许久,一遍又一遍扯着嗓子喊着惠安的名字,喉咙是似撕裂开来的疼痛。直到看见湖中央的亭子隐约有人的身影,我终于停了下来。来不及想那么多,扯着裙角,横冲直撞便地往那边小步跑了过去。 当我看清楚亭子中的人是谁时,却只想着落荒而逃,可一切都有些晚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何为珍贵(二) 我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衣服本来就单薄,现在彻头彻尾地湿透,紧紧帖着身体,如同负着沉重的冰袋子。裙角垂下,肮脏的泥巴浸润了我唯一的一双棉布拖鞋,雨滴顺着小腿蜿蜒流着,我吸了吸鼻子,胸口深深又是起伏一番,“对不起,我无意打扰你们,只是想找个人。” 我知道我现在是极为狼狈的,祁悦套着傅绍清那件蓝呢子的军大衣,捧着一杯热腾腾的茶,她今日散落了头发,未施粉黛的脸庞却是素净灵动的,黑曜石似的眼眸望了望我,“我原以为你好雅兴,也来这里赏雨呢。” 纤细洁白的手臂撑着她精致小巧的下巴,祁悦侧脸对着我,睫毛如漆黑的刷子似的,轻轻动了动,“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声音听不真切,我只觉得温柔缥缈,朦胧烟雨下一对璧人,这景色确实再好不过。只可惜,多了个我,折煞了这般好风景。坐在对面的傅绍清这才几分慵懒地说就句话,“既如此,那下雨的时候便都来这里。” “才不要,若是遇到狂风暴雨,这亭子挡都挡不住呢。”祁悦弯着眼睛娇嗔道。 我不想自讨没趣,便转身想要折回去。却又听见祁悦的声音从后头慢慢传来,“姐姐要找的人,可是惠安?” 顿时,我脚步僵住,一根弦紧紧拉扯在心中,“她在那里?你把她怎么了?”我张口便是质问的语气。 “瞧你说的,我能把她怎么样。”祁悦瞥了瞥嘴,无辜委屈的模样极招人怜爱,“姐姐不会管教下人,我只好替你管教管教了。” 傅绍清纤细的双指衔着一枚白玉质地的棋子,准确无误地落了棋,祁悦“呀”了一声,双手捧着小脸,似在责怪对手毫不谦让,“不玩了,不玩了,你总是赢,没有意思。” 茶杯里的茶水少了三分之一,茶叶颜色由翠绿渐暗,身边的警卫替二人又将水杯添满,傅绍清轻轻地抿了一口,“我已经让了你五局了。” 我没有心情看他们二人的小情调,又将语气加重了三分,“祁悦,你说清楚,什么叫做‘你替我管教下人’?” “她冒冒失失,碰掉了我的玉坠子。”祁悦终于将目光放在我身上,短暂一瞥,便将脸转了过去。 就因为这个?我气得胸口发闷,“惠安肯定是走路着急了些,不是故意的,捡起来不就行了,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傅绍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继续垂心于棋盘上的格局,连看我一眼都吝啬,“看来你和你姐姐的感情,并不甚好。” 祁悦理直气壮地撒娇,“谁叫你要娶她嘛,人家装了那么久,现在不想装了行不行。不然,我就喊你姐夫,你可乐意?” 傅绍清忽然笑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唔…似乎是不乐意的。” “哼,我也不乐意,自个儿寻开心。”祁悦撑着自己的脑袋,“喂,你又吃了我一子。” “于是你就胡乱扯了个借口,找别人的麻烦?”他无限容忍她的骄纵任性,“一个下人而已。” “下人?我怕找上人的麻烦,你会心疼呢。”祁悦的意味明显,我总算明白了,她看我不顺眼,便对我身边的人下手。我不晓得,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又是哪里得罪了她,她何苦这样恨我? 傅绍清的语气不咸不淡,“心不心疼,你说了算。” 我的鼻子一酸,用力将眼泪憋了回去,本就狼狈了,再哭便更加丢人。“我替惠安给你赔不是。什么错误我都可以承担,你别为难她。” “是吗?”祁悦忽然来了兴致,她棋也不下了,起身走到我面前来,笑意嘲弄地看了眼浑身湿透的我,“方才你说,她不是故意的,捡起来便是了。那么,你替她捡可好?” 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点了点头,“你说,在哪里,我捡便是。” 又赶紧望了望地面,可除了几淌水渍,什么都没有。 第一百七十九章 何为珍贵(三) “我也不清楚,大概就在畅春园某一处角落。或许,就在惠安自己身上,只不过她死不承认,这其实才算我扣下她的原因。”祁悦嗓音一贯甜美清丽,比我沙哑的声音好听一万倍,可讲出来的话却句句刺耳,我气得直发抖,“你以为,惠安偷你东西?” 她嘴角弯着一抹笑意,“怀疑是人之常情,我又没有一口咬定是她偷了我的玉坠子,姐姐维护人未免也太霸道了些,随随便便臆断别人想法呢。” 我懒得与她争辩,“你说,你要怎么样才肯放了惠安?” “我本是打算好好追究的,毕竟一个下人,若是手脚不干净,畅春园那样多机密的东西,留着这样的人可就危险了。只不过...方才你自己答应了,若能在这个园子里找到我的玉坠子,那便洗清了惠安的嫌疑不是吗?” 我冷笑,祁悦针对的怎可能只是“偷”,她分明就是针对我。畅春园安防处处严密,重兵把持各个关卡,连只鸟都飞不进去,惠安一个女孩子,能有通天的本事去偷那劳什子的机密? “我答应你,只要你替她找到我的耳坠子,我便放了惠安。你也得守信用,方才可是你自己说的,要替她找呢。” 祁悦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偌大的畅春园,那么多处角角落落,灌木丛林更加数不清,我哪里有方向找那小小的一块玉坠子呢? 祁悦莞尔一笑,似乎在等着一出好戏,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静,她见我左右不会按照她所说的去做,便又补充了一句,“罢了罢了,我也是随便讲讲的,不为难你了,反正,我也只是关着惠安几日而已,教教她做下人的本分罢了,不会要她性命的。”最后几个字特意被说得一字一顿,可我明白,祁悦这是在告诉我,就算不要惠安性命,也会扒皮抽筋一般地好好替我“管教”她。 我觉得她实在太欺负人,在眼泪涌出眼眶之前,我用力地吸了吸鼻子,不想去哭,可眼睛却酸得发狠。 傅绍清忽然搂过祁悦的腰肢,这才看见我俨然一个落汤鸡的模样,他只淡淡地瞟了我一眼,便垂着眼眸柔情似水地望着祁悦,祁悦顺势往他怀里一靠,“怎么,你还是舍不得了?” “你什么时候有这么多花招了?”他替她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几缕头发,“这一出戏,本帅倒是从未看过。” 祁悦轻轻啄了一下傅绍清的唇,狡黠调皮道,“那今日便让你开开眼界。” “这眼界怕是还小了点,不如我再让这出戏精彩一些。” 祁悦皱眉,心生疑惑,“这又是什么意思?” 傅绍清松开怀里娇小纤细的身姿,风吹斜了他额间细碎的刘海,我见他眉心微蹙,抿了抿嘴,低头,便解下手上昂贵的腕表。接着又是轻轻一丢,腕表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连贯的弧度,便消失在朦胧一片雾气之中,只听见“噗通”一声,湖泊溅起不大不小的水花,随即荡漾起一圈又一圈的粼粼水波。 祁悦惊讶地扯着傅绍清的衣角,颇为心疼,“喂,你把表丢到湖里作甚么?那是傅大帅留给你的呢。” 我后退了好几步,不由得看傻了眼,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傅绍清眯着眼,扫视了我一下,祁悦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锤了锤他的胸,“你怎么比我还坏,这样的馊主意都想得出来。” “湖泊很浅,淹不死人。”傅绍清搂着祁悦回到八仙桌上坐着,“捡玉坠子有什么意思,能在水里捞出那块表才是真稀奇。” “祁念。”我许久没有听他喊过我的名字,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一下子把出神的我生生拉回了现实,我一个激灵,静静地等待下文。 “本帅这眼界,今日就由你开,你觉得怎么样?”傅绍清将祁悦抱坐在腿上,侧过脸,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祁悦环绕着他的脖子,眉目流转,“姐姐,你就去吧。这可是傅大帅征战沙场几十年,一直贴身带着呢,在他死后,便留给绍清了,对绍清来说,是非常珍贵的东西。你若是捡了上来,我马上就把惠安放了,如何?” 见我迟迟不肯动,她又忍不住催促道,“快呀,要知道,从前这湖可比现在深得多了,不过自从淹死过人之后,傅大帅便下令将大部分的水都放了,如今水位不过到人胸腔,淹不死你的。” 飘绕着朦胧雾气,袅袅之中仿佛看不见尽头,我觉得自己的眼前如同这雾一样,模糊不清,苦涩地说了一句,“珍贵的东西?” “祁悦对你来说,是珍贵的东西,所以几年前,芙萝为了你珍贵的东西,也是这样下了水对吗?” 傅绍清终于有了一抹神色,深邃的眼眸仿佛笼罩一抹薄烟,目光沉沉。 第一百八十章 何为珍贵(四) 湖水寒冷,偶尔听得“哗啦”声声,几乎是寸步难行,水花翻搅着圈圈波纹,席卷全身的竟是如锥心刺骨一般的刺痛觉。胸膛以下完全被浸没在水里,水位卡在脖劲处,轻轻起伏,我深吸一口气,将脸埋了下去,却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觉得周遭是无边无际的黑,泥沙卷携着细小锋利的小石子扑面而来,我顿时惊慌地浮出了水面,吃了大口水,忍不住又剧烈咳嗽起来,胸前如火烧似的。抬头望去,淅淅沥沥地,又下起来冰渣子似的雨。 祁悦惊讶之余,从傅绍清身上起来,倚在亭子的栏杆处颇有兴致地望着我在水里的一举一动,“绍清哥哥,你着实会欺负人。”虽是这样说着,但嘴角却是抑制不住的笑容,“这得找到什么时候去?” 我继续在水里摸索着,偶尔被脚底下的泥沙和水中藤蔓缠绕着无法动弹,偶尔又“噗通”一下,整个人重重地跌落在水里,掀起巨大的浪花。 围在亭子里的士兵不由得起了动静,他们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下眼神,看了看湖水里艰难挣扎的我,又悄悄地看着傅绍清的眼色,可他依旧坐在位子上,交叠着修长的双腿,丝毫不为所动,除了微微皱着的眉毛,再没半分表情。 我在水里急促地呼吸着,手表在哪?怎么找也找不到,身体已经麻木地没有知觉,分不清是冷还是痛,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湖泊,脸上流的究竟又是不是眼泪。 祁悦后退一步,生怕溅起来的水花弄湿了自己的衣服,又笑着揶揄,“你瞧,她真的很在意你的东西呢,连命都不要了,啧啧,可你好狠的心,比我还会折腾人。” 傅绍清终于起身,他沉着一张脸,单手伏在栏杆处,身影修长俊秀,却并未看祁悦一眼,只是将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语气如命令,“别找了。” 祁悦睁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他说了什么,“可你的手表还没寻到呢。” 傅绍清却极为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遍,“听不见我说的话吗?我叫你别找了。”他目光如寒冰,扫视了周围一圈的人,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把人给我拦下来。” 我不知不觉,已在湖泊中摸索好久,一次又一次地憋着气在水底下,试图睁开自己的眼睛,又一次一次被呛得无法呼吸。直到我快坚持不住的那一刻,被三五个人用力地拉扯着回到岸边。 再没什么力气,连呼吸都显得困难,脚一软,我跪倒在地,双臂用力地撑在白玉台阶上,却忍不住涔涔发抖。泥沙混着雨水,湿漉漉地顺着我的脸流了一地,眼前出现一双干净的军靴,我抬头,傅绍清正剑眉紧锁,乌黑的瞳孔如染着霜似的,深邃复杂,捉摸不透,神情更是难以言喻。 祁悦此刻见傅绍清这样严肃,只敢在他身后默默张望,她明白,此刻不是她撒娇说话的时候。 我喘息了许久,直到自己缓过神来,这才默默起身,“给你,放了惠安。”简短的几句话,大抵是因为我无力再去组织语句。 死死握在手里的腕表终于交回至傅绍清的掌心,它终于回到了主人的手里。我找了那么久,最终还是找到,那一刻是无比的心安,是心中强撑着的一股力量支撑着我不要放弃。我将腕表深埋在手里,任由水的力量一阵又一阵推倒了我的身体,任由泥沙冲刷着肌肤,划过一道道的伤口,任由士兵粗暴地将我拉扯回岸边,我死死地握着,怕它再一次被丢掉。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傅绍清惊讶的神情,尽管只是短暂的几秒浮现于眼睛里,很快便归于冷漠的平静,但我知道。他宽大的手心是浓烈的滚烫炙热,腕表冰冷,表壳上的玻璃隐隐出现了几道裂痕,他垂下睫毛,深深沉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却是颤抖着的。 “把人放了。” 我终于等到了他的这句话,再没什么好担忧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压抑着的所有不适此刻悉数涌了上来,眼前是模糊一片,我只觉得世界仿佛是天旋地转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 春意闹(一) 直到我的身体忽然变得轻盈,最后残留的意识里是被人横抱而起,我听见傅绍清急促的声音,“你发烧了?” 我没有力气,只倚靠在他温暖的怀里,轻轻地呢喃着惠安的名字,便彻底失去了神志。 我这一病,便又是一个月。于是婚期又不得已往后推,一拖再拖,怕是要等到五月份去了。我将手上已经结痂的伤疤扯了下来,长出新嫩的皮肤,心里头竟觉得这样也很好,兴许时间长了,傅绍清还能改主意。 与这个相比,我觉得更加幸运的便是惠安还好好的,一点事情都没有。说道那个玉坠子,她就忍不住气得垂床,“分明是祁悦自己撞上来的。”现在她连“祁悦小姐”都不喊了,张口闭口直呼其名,可见有多气不过,说着说着,便委屈地泪眼巴巴。 我自然跟着她一起生气,于是闲暇之时,我常常和惠安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祁悦坏话,当然我说完内心还会祷告一句“阿弥陀佛”,已消除内心小小的罪恶感。方宁听着觉得挺好笑,然后将水果盘端了上来,劝我消消气,别急火攻心,对身体不好。 慧姨心疼我瘦了好多,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东西补身体,前段时间吃什么吐什么,现在终于好了些许。 自从那件事情之后,傅绍清对我倒是宽厚了不少,虽也算不得多好,但至少吃穿用度是不用愁了。他往我屋里拨了几名看着还算机灵的丫头,我瞧见秀秀也在其中,心中的阴霾顿时扫了几层,从前我在这里小住养病的时候,她常常帮着慧姨打下手,比我还小那么一岁,也是从农村来讨生活的,看着质朴乖巧,贤惠得很。 秀秀一见到我,还以为我那一场瘟疫生到现在,我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由得感叹我的生活,除了生病,好像还是生病。大病小病,新伤旧伤,迟早折腾没。但我这话也就心里面说说,慧姨不让我将这些不吉利的话。 傅绍清中外又各派了两名医生,日夜都量体温,吊盐水。一日三顿,顿顿不离药,西药吃完,厨房又熬着滚滚中药,生生把自己喝成一个药罐子。慧姨说我身体不好,年纪轻轻却老是抱恙,容易落下病根。她这样一说,我便觉得自己挺倒霉的,本来在云水村身强体健,这笔账竟不知道和谁清算。 今日阳关很好,慧姨将窗帘拉开,隔着玻璃窗,我都能感觉到暖意照在自己身上,“要不要去外面散散步?”我瞧见外面的枝丫上的叶子由嫩黄变得翠绿,感叹一声春天终于到了,便欣然起身,跟着慧姨和方宁一起出了门。 春寒料峭,冻杀年少。这外头虽然看起来阳光明媚,可是还是让人觉得身上发冷,在她们二人的关照下,我被裹成粽子,走路都有些吃力。 方宁和慧姨在后头慢慢走着,我一个人沿着林间小道慢悠悠遥遥走在前头,只听见她们又在身后苦口婆心地劝我别急。两边尽是些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偌大如华盖,交错纵横着阵阵苍翠。我折了一枝,又拐了个弯,顺着用鹅卵石铺了一地的小路继续走着。 没走了一会,便看见一片湖,大约天气还是有些冷的,里面的鱼都懒洋洋的不动弹,我站在湖边看了一会,想着慧姨和方宁应当快追上来了,扭头一看,来的人却是祁悦,不见其他人,只瞧见她形单影只,披着一件昂贵的丝帛,款款往我这走过来。 我的心情才好一点儿,此刻见到她,便立即消散得无影无踪。不知道她又想干什么,我只望着前方,假装眺望远处的风景。 祁悦竟很是亲昵的挽住我的手,露出甜甜的笑容,看着极为纯真无害。可我显晓得她的真面目,明白这番必然不带什么好目的,警惕地望了望她,“你又要做什么?“ 顺她心意,她便不让我好过;逆她心意,她便不让我身边的人好过。我想,傅绍清爱的人又不是我,我也没资格同她去争抢什么,可祁悦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的,不愿放过我。 难得出来透口气,我并不想看见她。 “真是巧了,今儿在这里遇到了你。姐姐的病好些了吗。” 第一百八十二章 春意闹(二) 我听到那脆生生的“姐姐”便心中厌烦,把手抽出来,捂着嘴咳了两声,试图把她赶跑,“还不太好。” 果然,祁悦皱眉,退开几步,生怕我传染给她,“外头天冷,既如此,何不在屋子里待着?“ 她往旁边走了几步,冷嘲热讽,“噢,我想起来了,你也就能这里走走,别的哪里都不能去呢。“ 祁悦转过身,对着我嫣然一笑,似有意无意地露出傅绍清给她的镯子,“那日细雨绵绵,我瞧着风景正好,便独自一个人沿着湖泊散散步,只觉得在雨中散步浪漫极了。正巧看见绍清在亭子里,便想着同他一起。可我才拐了个弯,你那不知礼数的小丫鬟便冒冒失失地往我这里冲了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竟险些将我撞到在地上。我见她确有急事的样子,即便一句道歉也没说,也打算既往不咎了。可没走几步,便发现玉坠子不见了。” 我觉得脑子里乱乱的,祁悦可真够烦人,说了这么多,还是觉得惠安偷了她的东西?我没有讲话,又听得她絮絮道,“其实那些都是误会,我回到房间才发现,自己的玉坠子正好端端地在妆盒里,是我的不对,所以此番前来,我是特意来向你道歉的。那日…我确实有些胡搅蛮缠,本也只想小小地刁难一下你,并未真心实意地想要对惠安做什么。只不过我没有想到的却是,绍清比我还狠一些,直接让你去湖里捡东西。” 祁悦虽是道歉,但嘴角的笑意浅浅,我本都不愿去想那日的难堪,就当自己忘了。可她又故意在我面前提了起来 “不过呢,你也不要怪他,毕竟我们两个都不知道你生病了。想来确实有些愧疚,所以绍清免不了多多补偿你。这份歉,我今日替他一起还了。” 大约就是想多刺激我一下,祁悦又提醒着傅绍清对我到底是冷漠绝情的,就算现在对我有些恩惠,那不过只是看我病着,一点补偿罢了。 我虽然装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是听着还是百般不是滋味,祁悦以何种立场来替傅绍清道歉? 我叹了口气,“行了,你别说了。既然是误会,那解开便好。从今往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听着心胸宽阔,但颇有一种打肿脸充胖子的样子,心里发虚,总担心以后会不会又被她欺负。 祁悦笑道,又将话题一转,“哎,绍清这一个月有来看过你吗。我也不是没劝过他,可他一听就不开心,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毕竟连月都是铺天盖地的报道,报纸上的文章大篇幅地都是写你呢,全天下的人都晓得绍清要娶你了。也不能老将我带在身边,外人瞧见了总归要说闲话。” 我惊讶,而祁悦好像算准了我一定不晓得报纸这回事,便顺手就扔了一份给我,我细细一看,尽是些模糊不清的照片,可张张都是我,穿着温斯坦校服做功课的样子,领着皮箱子穿洋装的样子。还有一张是和祁悦站在一起,她是光鲜亮丽,笑容大方自信,而我跟随她身后,整张脸都照得不清不楚,只隐约瞧见一张面庞,还是愁眉苦脸的。 除了最后一张,我知道是来燕京的那日被记者拍下的,其余便一概不知了。 祁悦见我捧着报纸,皱着眉头看得极是认真,她将几缕头发别在耳朵后面,“虽然好些人都误会了,还以为绍清要娶我。不过这样喧宾夺主的事情,我却也做不出来。这不,前几日我特意联系京报报社,发了好些文章澄清。” 我将报纸还回她手中,难怪照片都选得模糊不清,怪模怪样的,原都是她做的。这一下子,又将我推向舆论的风口浪尖,我只看了左下角板块的一眼,就看见许多文化运动中的评论家肆意批判着,便不想再看下去,我晓得,祁悦存心不让我好受。 她扭过头看了看湖面,湖面还飘着一层薄薄的冰,“看样子,绍清确实是没有去看过你了。” 我笑了笑,“不差这一个月,反正洞房花烛有他就行了。” 祁悦果然面色一沉,“你虽病着,嘴巴却和老鼠似的伶牙俐齿。” 第一百八十三章 春意闹(三) 我将脸转了过去,并不想回她。 祁悦说罢,又优雅地望着湖面,“不过....要是说,若我今日失足落了水,你和绍清的洞房花烛,会不会再拖上一拖?”她冷笑,眼神浓缩着狡狯之情,轻轻搭住了我的手,“待会给你瞧一出好戏。” 我的心一沉,赶紧反扣着她的手臂,她又想做什么? 这次脑子转的还算快,明白祁悦话里的意思,只不过我还是很惊讶,未曾想过她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总会有这样多的计谋,“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你说我是只老鼠,我忍你很久了,祁悦,你不要逼我。” 祁悦显然愣住,她没有想到我的反应竟比她料想得快,也没想到我今日难得硬气一回,这次换她不明所以,“你想对我作甚?我警告你,若伤害了我半分毫毛,你以为绍清会放过你?” 我皮笑肉不笑,“我怎么会伤害你呢,你口口声声喊我姐姐,喊得那样亲切。” 与其祁悦投个湖来陷害我,不如我先发制人,就算我的病现在还没好透又待如何,左右不过是在有些糟糕的程度上变得更加糟糕而已,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但与祁悦来说就不一样了,况且,我心里压抑着每日诅咒她千百遍的冲动,今日终于得以报复,甚好,用我的身体为代价,来解惠安受过的气,值当。 我忽然惊讶地大叫了一句,“祁悦,你放开我,你想干什么!”说着说着,身体便往湖泊处倾斜,紧接着便大声疾呼着,“救救我!” 我本是做戏,但因为确实不会游泳,在湖泊里扑腾挣扎得厉害,呛了好几口水,溺水的样子看着真真切切。 祁悦见我一起呵成的动作,在岸边看傻了眼,花容月貌的小脸几乎都快变了形,一切她都来不及反应,她计谋未得逞,反而被咬了一口。更没想到的是,我居然有陷害她的本事。这厢终于明白我那句“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的动静很快就引来了驻守在附近的士兵,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便引来了不少人的瞩目。稀稀拉拉围着看热闹的婢子家仆,我由几个年轻的士官从水里拉了上来。 方宁和慧姨听到声音,少不得惊慌失措地往湖边跑来。只看见我如个落汤鸡似的抱着身子瑟瑟发抖,祁悦正衣着妥帖,她怒目圆睁地望着我,一时半会儿竟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方宁见状,“哇”地一声,还没靠近我,便开始掉金豆子。我哑然,这还真是出人意料的配合。于是这场面,自然而然又将矛头指向祁悦,三四个士兵见一个女孩子哭地楚楚动人,又见另一个女孩子跌落湖里,可怜兮兮,顿时恻隐之心泛滥不已。 “祁悦小姐,你为何总要与四小姐过不去呢,同住一屋檐下,你们又是姐妹,本该好好相处的,我在这给您磕头了还不行吗,别再为难她了。”方宁抱着我跪下,抽抽噎噎道。 “你说什么?”祁悦怒极反笑,“呵,我何时为难她了。” 方宁一心以为我是被祁悦推下去的,可想来祁悦明里暗里做过的缺德事还算少吗?我咬着牙,逼出了几滴眼泪,“祁悦,我自认为没什么对不起你的,你何苦总对我步步相逼。你什么都有了,难不成还缺我这一条命吗?” 祁悦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她向来镇定,沉着于心计,只不过看我一贯逆来顺受,没想到这口着实咬得痛了些,笑容尽失,她指着我,“是她自己掉下去的,我没碰她。却想把责任推给我。贱——”扬起手,欲给我一巴掌,只不过还没触到脸庞,便被慧姨给拦了下来,她忍耐许久,总算将心里话说了出来,“祁悦小姐,动手打人就过分了。” “你又算什么东西,我不过教训一下这个满嘴谎话的下人罢了。我理解你护主心切,但眼神也得看准了些。”祁悦伶牙俐齿地反驳,挣脱开慧姨的手,又将耳光狠狠扫在了方宁脸上。 方宁吃痛地捂着脸上的红印子,我看了阵阵心疼,“你凭什么打她,又有什么资格教训我的人?” 祁悦却不屑一笑,“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她凭空污蔑我为难你,你说,该不该打。” 第一百八十四章 电影明星(一) “污蔑?”只听见身后的树“刷刷”几下,摇落若干层簌簌嫩叶,枝丫晃动一番,忽然冒出一个男子的声音,那声音魅惑低沉,极富磁性,与傅绍清冷一贯淡的语气截然不同,“可我刚才分明瞧见是你把她推到水里。” 我转过去,才看见一个身形俊朗的年轻人正往我们这里走来,灰色格纹的西装马甲套着一件白色衬衣,袖口几枚金色的袖章冷冽地透着贵气的光。那人衣装看似随意,搭配却甚是讲究,贵而不俗。模样也极为好看的,轮廓刚柔分明,五官英气,眉宇之间却是不羁洒脱,带着饶有兴致的玩味。 祁悦显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男子吓住了,她愣神发问,“你..又是谁?你刚才说什么?” 他站定,又重复了一遍,嗓音依旧好听,“我说,是你把人家推到了水里,还死不承认。听清楚了吗?如果没有,我也不介意再重复第三遍。啧,不如再拿个喇叭来,保证声音洪亮,不仅你听得清楚,整个畅春园的人都听得清楚。” 我望着这个陌生的男子,觉得他气势凌人,压迫感十足,一颗心顿时跳得七上八下的。他会不会是看差了眼?还是...故意在帮我呢?明明是我自己跳的湖呀,动作还挺拙劣的。我小小幅度地打量他,自然是非常心虚的。 周遭的人纷纷指指点点起来,祁悦的脸色显然挂不住了,却还强撑着,“红口白牙地乱说,当心我告诉傅总司令治你的罪。” “纪亚宁,你莫不是快过气了。”章川又不知道从何处冒了出来,“人家都不知道你是谁呢?”我许久不见章川,这下是真的欣喜,她被傅绍清派到什么郊远,现在终于回来了。每次看到章川,就心生满满的安全感。 她将我一把扶起,眼神略过一抹焦虑,“你掉到水里去了?” 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祁悦在一旁气得干瞪眼,“不是我推的,章川,你信我。” 章川对待外人,一般都是摆着张扑克脸,说话也和个机器人似的没什么温度。 但好像和那个男子却甚为熟悉的样子,语气难得诙谐德打趣他快过气。纪亚宁?这便是他的名字? 纪亚宁抱着双臂,懒洋洋道,“张三,不觉得你这样评判我的名气有失公允吗?”他又补充了一句,“难道不是这位小姐自己孤陋寡闻?谁不晓得我一直蝉联最帅男星榜首,四万万少女的梦中情人。” 祁悦立马反应过来是在骂她,脸色便更加不好看,她一直过着穿金戴银的千金小姐生活,将上流社会的高傲做派发挥得淋漓尽致。还从未有人讽刺过她没见过世面。方宁憋着笑,甚是解气。 章川见我苍白的一张脸,手腕单薄,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你的身体也太差了些,一场瘟疫生到现在。”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章川刚刚回来,很多事情都并不清楚,她这样一将,我竟心生一种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感慨。毕竟章川的认知还停留在傅绍清对我还算不错的日子里,殊不知生活早就颠三倒四。 祁悦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似的,见到章川,她的眼睛便是一亮,“张三,我从小与你就认识,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你会相信这个人的话,以为是我推了祁念?” 身旁发出一阵嗤笑,纪亚宁学着祁悦的语音语调,“张三,我也从小与你认识,你是信我还是信这个小妮子?” 祁悦的脸阵红阵青,慧姨和方宁都憋着笑,默默退到后面,看这一出戏。 章川扯了扯嘴角,“你也真够无聊的。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不如多拍拍几部电影。”她觉得纪亚宁一直是个戏精,有事没事就喜欢煽风点火,这厢估计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觉得在畅春园的日子大概是过无聊了,便跳出来惹点是非。 只不过,纪亚宁说话虽当不得真,但确确实实是看不惯祁悦的样子。章川对祁悦没有什么别的想法,除了觉得她不过是千金小姐的骄纵脾气,自然说不上有什么成见,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祁悦,我没说不信。” 第一百八十五章 电影明星(二) 祁悦生怕连章川都不帮着自己,听了她的话,终于松了口气,又想起了刚才章川所说的,“他是个电影明星?” “嗯,不务正业,你不要学他。”章川点了点头,又语重心长地劝着。 祁悦“切”了一声,好奇地打量了一番纪亚宁,小声地埋汰了句,“不过是个戏子而已。” 我觉得电影明星这个头衔太过遥远,从前只是听人家口头说着拍电影的人长得多好看,生活多光鲜亮丽,又多有钱,这下子亲眼看见,便彻底傻了眼。 身上的衣服还没干,我连水渍都没抹一下,傻了吧唧地看着纪亚宁这张好看的脸。纪亚宁倒是一点都不避讳我的目光,丹凤眼轻轻一眨,像只猫似的狡黠,“姑娘,你把你的口水擦擦先。” 我赶紧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回过神来,在心里暗暗地啐了自己一口,丢人丢人,“这...不..不是口水。”他看着我慌慌张张,傻里傻气地解释着,不由得笑了一笑,脸颊露出两道弯弯的弧度。 这一笑,笑得我便不敢直视人家了,光芒太大,着实耀眼地有些刺人。傅绍清笑起来也很好看,带点温柔的少年气息,仿佛幽壑里的阵阵山风,略过山间之清泉,卷起淡淡的清澈。而纪亚宁的笑容显得恰到好处的魅惑,比起傅绍清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只觉得他的目光似乎还在我身上,脖子不由得都红了。 祁悦不买这幅好皮囊的账,仍旧对于纪亚宁作伪证而耿耿于怀,她不依不饶,近似撒娇的语气对着章川说着,“他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祁念。” “那你以前欺负过吗?”章川有些受不了祁悦对她发嗲,毕竟她再英姿飒爽,也暂时对女生不感兴趣,于是随口反问,不料这一问,便问得祁悦哑口无言。我心里暗叹一声,活该,你就是欺负过我,这下子挖坑自己跳了,活该。 祁悦支支吾吾地组织语言,回答不上来,到了最后,竟还是纪亚宁给她台阶下,“行了,这位小姐,是我眼拙看错了成不?给你赔个不是,你呢,就回去好吃好喝睡一觉,忘了这事好不好?” 祁悦狠狠瞪了他一眼,“什么意思,不情不愿的,谁稀罕你的道歉,倒搞得我胡搅蛮缠,逼你似的。” 章川觉得头疼,敢情现在是没完没了。甚是苦恼她为什么要掺和这件事,打着圆场,“走吧,我从郊远带了些特产,带你去尝尝。别气了,皱巴巴的一张脸可不好看。” 祁悦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这个电影明星看着确实不好惹,既然章川解围,那便承了这个人情,这么多人看着,自己的面子早就挂不住了。终于有了个好借口离开,自然是乐意的。 周遭的人随着主角的离去,没了热闹看,唉声叹气地抱怨着还没看够,便也不情不愿地悉数散开。 我心虚,毕竟这件事,祁悦确实背了个黑锅,我虽然觉得这都是她活该,但难得做一回坏事,看了看她俩离去的背影,良心不安呐,良心不安。 纪亚宁忽然搭着我的肩膀,突如其来的滚烫触感吓得我几乎快跳了起来,“你你你...干什么,随...随...便便勾肩搭背的。”我本还想多说些,但还是收住了话匣子,把一句“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用力地吞了下去。 纪亚宁见我这样大的反应,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你怎么像个兔子似的,一惊一乍的。” 是啊,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今天我就咬了祁悦一口,咬得她可痛了。 “勾肩搭背...”纪亚宁被这几个形容词形容得很是委屈,“我有这样浪里浪气?不就是很...友好的动作吗。” 我脸一红,好吧,那大抵是我误会了。方宁和惠安远远在一旁等着我,我本想快些过去,不过又思忖了一会儿,“对...对不起了。” “多大点事,也用得着道歉?”纪亚宁觉得好笑,“小小误会,我不在意的。嗯....你叫祁念?” 第一八百十六章 演技不错(一) 我惊讶,语调不由得高了三分,“你...你...怎么...么晓得?!” “那女生自己说的。”纪亚宁指了指祁悦远远离去的背影,又看着我这样警惕的眼神,便无奈地摇了摇头,“别想太多,我还没那个本事去调查你。” 其实我倒也没有那个意思,大约是自己反应却是有些过激,于是只能赔着几分道歉似的笑容,“我...我...那..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等一下。”纪亚宁拦住我,他那张俊容就在我眼前放大,我更加紧张了,还想做什么? 他忽然对着我笑了一下,“你演技不错。” 我“哎?”了一声,对这句话一头雾水,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 原来纪亚宁都知道,他看在眼里,却故意帮我说话,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祁悦并没有推我,是我自己掉到水里诬赖她的。小九九被人揭穿的感觉并不好受,我本就做贼心虚,这下脸彻底红了。 纪亚宁抱着双臂,优哉游哉绕着我走了一圈,“你很有当电影明星的潜质,适才的演技浑然天成,我差点都信了,几乎快觉得真是祁悦把你推下入水里的。楚楚可怜,委屈巴巴的样子,确实足够打动人。我许久不拍电影,实在是因为近来演员的质量差了些,搭档令我提不起兴趣。” 这话我分不出是夸赞还是在讽刺,支支吾吾地试探,“你该不会是想让我..拍电影吧,对不起,我不行。”按照傅绍清的个性,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再说了,电影明星都很漂亮,我连门槛都踏不进去,这种事情,还是想都别想了。 纪亚宁忽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还真是....好,我说实话,我确实有一瞬间想让你去电影里跑个龙套,毕竟好苗子就该有机会熏陶熏陶,历练一下说不定还能在电影界混得风生水起的。不过...”他继续笑着,“你却是个结巴。话都说不清楚,怎么念台词。” 我觉得这就有些冤枉人了,便挺直了背,一本正经地为自己辩解,“我不是结巴..就是因为紧张才会这样。”声音却越说越小,越来越没底气。 纪亚宁终于不笑了,他摸了摸下巴,颇有兴致地望着我,“是吗?为什么会紧张,见到我紧张,嗯?其实我能理解,毕竟我这样好看,紧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说起来,你还好,只是结巴而已。上一回有两个姑娘看到我本人,直接乐晕了过去。” 乐晕了过去?虽然纪亚宁很好看,但也不至于能把人帅晕吧,这样夸张,我都有点不信他的话。 傅绍清都没那个本事将人帅晕,若是吓晕,那倒还有几分可能。不过按照傅绍清的个性,估计会以为那人犯了癫痫病,一口气没有吊上来,便当着他的面去了,只觉晦气,便命人拖下去埋了。 “你会说出去吗?”我小心翼翼地问纪亚宁,万一叫别人知道,其实这一切都是我故意装的,会不会觉得我的品行很坏呢?我承认确实有点不道德,可这不过是小小地报复一下,一直忍气吞声,只会叫祁悦骑在我头上一次又一次,若换做是她落水,一定不会放过我。我只不过是...先发制人,抢先一步罢了。 纪亚宁摊手,“为什么要说出去?你不这样做,难道还等着她来陷害你吗?” 我惊讶于他的话,“哎?你...都听到了。” 他点了点头,“下午阳光正好,难得清闲一回儿,我便躺在树上晒晒阳光,睡睡觉。然后...就听到你们两个絮絮叨叨说了好久,虽然打扰了我清修,不过看在内容还算有趣的份上,我就耐着性子听了下去。”纪亚宁指了指湖岸边的一棵老槐树,“就是在那。” 那槐树的树干粗壮,三个成年人都抱不住,枝干横生,郁郁葱葱的叶子,浓密地遮住好些光景,难怪我们都没注意到这树上,竟然还躺了个人。倒是不难爬上去,只不过我还是惊讶,纪亚宁翩翩贵公子的气度,没有想到他竟然还会爬树。 在云水村的时候,程诺是众多孩子里最会爬树的,他常常从一棵树跳到另外一棵树。 第一百八十七章 演技不错(二) 秋天硕果累累,轻轻一摇,树上的鲜果便稀里哗啦地落了一地。 程诺叫我就在树下站着,一边捡,一边替他打掩护,若是有人来了,就立刻跳下来,一只手随随便便抓一把果子,一只手牵着我就跑。 所以有段时间,只要我的身影出现在树下,哪怕我只是单纯地想乘个凉,树的主人也会持着一把鸡毛掸子,鞋都来不及穿,便“刷”的一下子从屋子里冲出来,然后就是赶鸭子似的赶我。 因为我就像是个信号,只要这小丫头出现,那便代表着有人要偷果子了。 那个时候,我常常委屈,毕竟偷果子的是程诺,又不是我,可鸡毛掸子都是挨在我身上。于是我撇撇嘴,劝程诺别再这样了,程诺看我挺不开心,就拿着家里的藤条竟狠狠地也抽了自己好几下,“你看你看,我现在同你一样了,打你就是打我。不过以后,我再也不让你挨打了。” 从那时起,他便一直遵守诺言,树虽还是照样爬着,只不过任由赵小乐在一旁鼓动,程诺也不曾偷拿过一个,而我也不再被人用鸡毛掸子赶着。 我想着想着,眼泪却不知不觉又涌了上来,那样好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纪亚宁觉得奇怪,“好端端的,你怎么就哭了?” 我摇了摇头,以风吹迷了眼睛搪塞过去,他善解人意地“噢”了句,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方纸巾,“别拿手揉,小心感染了眼睛。” 我低头看了看手,泥泞镶嵌在指缝里,确实脏了些,纪亚宁对我笑着,我又从心底里觉得他的外表虽然是放荡不羁,内心却很是细腻,便道了声谢,将纸巾接了过去。 我不知道那纸巾还是个名牌,角落里印着一串的俄国字母,我认不得俄文,只当做是普通的手帕,“洗干净了再还你。” 纪亚宁却不以为然,“不用了,你留着吧,就当做第一次见面,送你的礼物。” 我有些不好意思,早知这样,那我就不收了,只可惜眼泪都擦了。转念一想,兴许人家有洁癖,脏了的帕子哪怕再洗得干干净净的,心中难免也会膈应,于是我又说了句谢谢,没有拒绝。 我身上没带什么东西,本想回个礼,但浑身湿漉漉,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灵机一动,便跑到灌木旁边折了一枝茉莉花,“你先拿着这个,下次若能再见到,就当你用这朵花换别的好东西。我现在....珠宝首饰劳什子的都没带,想给你回个礼又磕惨了些。”说着说着,便不好意思。 我见纪亚宁看着我,并不说话,脸一红,还以为他是不是嫌一朵花有些敷衍,捉摸着要不要让方宁回去一趟,反正傅绍清赏赐了那么多玩意儿,从那里面专挑贵的好的送过来,也算是我感谢他刚才没有当面揭穿我。 纪亚宁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忍俊不禁,“你这丫头倒是有点意思,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的样子,我说了,送你就送你,不过一方帕子而已。我又不贪你那点‘好东西’,还是留着自己用吧,小朋友。” 小朋友?其实我也不小了,而且他看着也没有多大的样子,不过就是十七八岁,语气却是老成得很。 我很认真地告诉他,“我娘说过,欠人家的东西不好。” “我娘也说过,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事事都要分得这样细,会很累的。”纪亚宁反驳道,“没有什么欠不欠,只有愿不愿意。我情愿送你东西,你并未欠我什么。” 虽然他的逻辑有些怪怪的,但说得好像还是有几分道理。“我也是情愿送你东西,你就别拒绝了,就许你给我见面礼,不许我回礼吗?” 纪亚宁一时之间,竟然挑不出什么错处,他又是哈哈大笑,“奇怪,有趣。我没想到,一方纸巾你也能认真地和我谈论这样久。行吧,既然你愿意,那随你便。” 第一百八十八章 龙阳之癖(一) 他打了个哈欠,又伸伸懒腰,一点电影明星的包袱也没有,就像个自由自在的少年,“困了,下午没睡好,这会儿要去补补觉。” “你也住在畅春园吗?”我这才想起来这个问题。 纪亚宁摇摇头,“在燕京拍戏,暂住几日。”他忽然神秘兮兮地冲我挑挑眉,“毕竟我身后有背景,你知道现任的傅总司令吧。” 我果然有些好奇,趁他还不急着走,便又八卦道,“你和...傅总司令,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只听得他自豪地哼了一声,打了个响指,“我爸爸的哥哥的朋友的兄弟是傅总司令的爸爸在黄埔军校同一寝室对面床位的舍友。” “怎么样?”纪亚宁抚了抚刘海,洋洋自得。 我头冒冷汗,干笑一声,“呵呵,交情匪浅,交情匪浅。” 这下换他问我,“你呢,是畅春园里的小丫头吗?”我明白,这句小丫头,就等同于婢女,等同于仆人。看样子他还不晓得我是什么身份,不过我也不愿意告诉他,毕竟,傅总司令的夫人?罢了,想来便觉得心酸。 于是我告诉他,“我奶奶的妹妹的外孙女的儿子是傅总司令的男朋友。” 纪亚宁果然是当头一棒,他神色聚敛,认认真真地问我,“你莫不是在说笑?傅总司令...不像有龙阳之癖的人啊。” 我惊讶他的反应能力,毕竟连自己都不晓得在鬼扯些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见纪亚宁是一张难以置信的脸,“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了解他吗?毕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试图开导他。 “可我听说,他不日就要娶亲了。”纪亚宁眉头皱皱,还是不相信。 我捂着嘴咳嗽了一声,“形婚,形婚。” 本来就是这样,形同虚设的一场婚姻,有名无实。 他感叹一句,“可我又听说,他很疼她的未婚妻。二人举案齐眉,一直很恩爱。傅总司令一直等着那小妻子毕业,期间身边连一个女人都没。” 这又是哪里来的传闻?怎么连我本人都不晓得这件事?傅绍清分明对我的态度就是“闭口不言,视而不见”,还逼着我签了契约,拿我当作他和祁悦之事的挡箭牌。 我还没说话,纪亚宁又更进一步地感叹,“丈夫不是不爱自己,而是不爱女人,来日嫁了过去,和守活寡似的,岂非可怜?” 他这样一讲,我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跟着点点头,深表赞同。 方宁和慧姨看我迟迟不走,身上没干,又吹着风,怕我呆久了着凉,终于忍不住走了上来,“小姐,咱们可以回去了。”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又耽误了纪亚宁补觉的时间,我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便赶紧道了个别,不缠着问东问西了。 纪亚宁却又问了句,“你住在畅春哪一块儿?” 我想了想,那院子隐蔽,掩藏在山山水水里,不是不愿告诉他,是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便指了个大致的方向。 “那儿不是许久不住人了吗...”他的声音微弱,仿佛是在自言自语,目光幽怨,望着远处的青山绿水,显得几分怅惘渺然。 我也顺着他的方向看了过去,“你在说什么。” “没事。”纪亚宁很快便回过神来,冲我笑笑,“行了,今天就到这,改明儿带你出来玩,畅春园实在闷得慌,燕京城内的胡同才有趣。或者你哪日得了空,便来荣悦轩找我,我就暂住在那里。” 我嘴上说着好,心中却是苦笑,傅绍清限制我的活动,今日能到这湖泊散散步已经算不错了,他生怕我有一天会逃跑,败了他苦心经营的计谋,更不会让我出畅春园的。 回到院子,洗了澡,又换了身衣服。慧姨帮我擦着头发,方宁赶紧端上热腾腾的药让我喝了下去。惠安见我好半天才回来,浑身又湿漉漉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她一想就想到祁悦,“是不是祁悦又找小姐麻烦了?” 方宁摇了摇头,“不是,是小姐自己不小心落到水里去了。” 我千叮咛万嘱咐,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连祁悦的面儿都没碰见。方宁和慧姨心里明白,这件事还是别闹大了好,惠安知道了,又该生气担心了,便跟着我统一了口径。 第一百八十九章 龙阳之癖(二) 浑身清爽的感觉自然是挺不错的,报复了一下祁悦那股子解气的感觉固然也挺不错的,只不过落水的代价就显得着实沉痛了些。 接下来的几天我便处在无穷无尽的咳嗽之中,肺如同被人挠着痒痒似的,烧得我整夜睡不着,翻来覆去,咳得直叫人心疼。慧姨炖了冰糖雪梨,我喝了几剂,五日之后才好了些许。 这天上午,我正在床上翻着书看,丝毫没有意识到身边的人都不知不觉被谴了下去。视线变得黑压压,我这才抬头,看见傅绍清正看着我,神色并不甚好。 我微微一惊,赶紧把书合上。说起来,我上次见他又是什么时候?心里别扭,又不好一句话也不说,便干巴巴地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一点动静都没有,神不知鬼不觉的,我望了望屋外,院子大门敞开着,不见人影。是傅绍清脚步太轻,还是我看书看了入迷? 我以为他接下来要问些不痛不痒的话,例如我如今的身体如何尔尔,又或者是祁悦向他告了状,来寻我算账来着,可没想到,傅绍清张口就是一句,“听说你奶奶的妹妹的外孙女的儿子是我的男朋友?” 我的书便“哗啦”一声,重重地砸在床底下铺着的地毯上。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慌慌张张地把书捡了起来,极力保持镇定,然而连嘴唇都在打颤。 傅绍清又往前走了一步,“听说我与我那未婚妻不过一桩形婚?” 他的神色非常之不好看,我的神色更加不好看,内心几乎快按捺不住群龙摆尾一般的狂躁之情,嘴上却是平静地说了句,“噢,你听见了?” “你甚有本事,私下编排我有龙阳之好。”傅绍清似笑非笑,“不如今日再详细同我说说,那男朋友家住何处,容貌如何?” 我吓得赶紧装傻充愣,“什么是龙阳之好,我不知道。”心中是一万个大写加粗的问号,他怎么知道?他怎么知道? 傅绍清懒得同我纠缠什么是龙阳之癖,他将目光放在床头柜上,眼神又不大对劲,我偷偷地瞄了一眼,顿时松了口气,还好只是纪亚宁送我的手帕,又不是女孩子家的贴身衣物,不然被他看到,那得多羞人。 “这是哪里来的?”傅绍清忽然发问,语气并不怎么好听。 我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发,“一个朋友送的。” “朋友送的?”他的眉毛一挑,显然是不怎么相信我说的话,挑了个沙发坐了下来,玉似的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座椅边沿,“圣彼得堡今年在纽约展上出展的限量款,俄国方面只向境内提供了两块,一块赠予了总统,另一块便是赠予你?” 傅绍清睨了我一眼,我听完,惊讶地下巴都快掉了下来,险些从床上跳起。不就是一块手帕吗?我虽知道也是名贵的手帕,但也不晓得来头比我想得还大,除了质地更加柔软些,与旁的没什么区别。又重新审视一番,翻来覆去,还是几行俄文字母,我品味较差,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可这真的是一个朋友给我的,他是个电影明星,可能...可能有什么门路吧。”我支支吾吾,很没底气。 试想一下,纪亚宁气度不凡,一看就知道在优渥环境下长大的,上流社会的交际活动,也不排除这样的可能,就看傅绍清自己信不信了。 他将手撑着侧额,说了一句让我彻底傻眼的话,“俄国大使将另外一块给了我。” “你说什么?!”我的嘴巴张得能差不多能塞下半个鸡蛋。 “你八成是弄错了吧。兴许这个可能是个盗版,呵呵..呵呵。” 我干巴巴地找了个还说得过去的理由,将手帕叠好,如捧着一尊薄金似的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这样名贵,我肯定还得拿个锦盒装裱起来。话说回来,要是一早就知道这真的是来自沙俄的奢侈品,我一定舍不得拿来擦眼泪,包括后来吃了饭又顺手擦了擦嘴。纪亚宁送给我这样不懂欣赏的人,这不就是赤裸裸的暴殄天物? 第一百九十章 龙阳之癖(三) 傅绍清摇了摇头,“不会弄错,我不喜欢这样的东西,留着也没有用,便转赠给了朋友。” 如果他的上句话只是让我彻底傻眼的程度,那么这一句就足以让我当场昏厥,并且不是像睡美人等待王子将她吻醒那样唯美的漫长沉眠,而是那种僵硬直挺的一具躯干,带着宛若含冤而死的悲愤之情,若有朝一日醒过来,兴许还会引起人们惊慌失措的一句,“夭寿啦,诈尸啦。” 我觉得自己解释不清楚了,“你不会觉得我是偷的吧,你那什么朋友,我连见都没见过。真的不是我偷来的。” “电影明星。”傅绍清不耐烦地抿了抿嘴,几乎就快忍受不了我的智商,“送你手巾的人是纪亚宁?” 我点了点头,终于反应过来,“原来你的朋友,就是纪亚宁?” 傅绍清白了我一眼,“不然你哪里来的什么人送你这个?” 我差点呕血,去你妈的我爸爸的哥哥的朋友的兄弟是傅总司令的爸爸在黄埔军校同一寝室对面床位的舍友。纪亚宁这个人,居然和傅绍清真的认识,而且还是朋友,还是那种可以让傅绍清亲自送东西的朋友,可见这朋友当得面子多大。 难怪傅绍清晓得我在背后说他坏话,原来都是纪亚宁去告状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呐,我恨我自己眼拙,有眼不识大佬。这才意识到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我立刻绷紧了神经,纪亚宁...会不也告诉傅绍清,我自己落水,却赖给祁悦? 如果傅绍清知道...我的心顿时紧巴巴地一皱,不敢再去想了。 “你今天来,就是质问我说你喜欢男人?”我将身体挪了一挪,心跳得七上八下。 傅绍清见我说得露骨,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现在彻底是乌漆墨黑的,我仿佛都能看见他的额间垂下三条黑线,“刚才不是还说不知道什么叫龙阳之癖?” “这...这...”这下换成我的额间垂下三条黑线,说起来很丢人,我怎么老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我装作咳嗽地讲话讲得非常模糊,“了解不多...还有待研究...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计较了。” “不与你计较?”傅绍清依然挺小气的,“造谣本帅,没把你的舌头拔了已经算不和你计较了。要不是想着你的身体还没好,需要多出去走走舒缓身心,我本想再关你一个月。” 我“嗯?”了一声,没听错他说了什么,傅绍清立马改口骂我,“瞧你这幅德行,婚期再拖,我看根本就不用办了。” “傅总司令,你怎么好意思把责任推给我?是谁逼着我签协议,弄得我一身伤?又是谁抱着自己的小情人,在亭子里你侬我侬,把我当成猴子耍,让我下水捡手表的。不然我的病至于到现在还没好吗?” 我可真够憋屈,分明就是他害的,竟然还有脸说我。婚礼不办了,那好啊,反正我也不想嫁。 傅绍清明显僵了神色,他久久沉默,然后才冷笑着反问,“呵,很好。你这是在怨我?” 这一笑,笑得人心生寒栗,我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口快,他的语气压迫感十足,可我根本就没有说错,见他沉着一张脸,我的心里隐隐不安。 我刚才算是顶了他的嘴吗?傅绍清早就不会像以前那样对我?他会不会一气之下,又掐我脖子?那日依旧给我留下了很重的阴影,以至于我现在看见他,仿佛像有什么东西重重压在心头,很不舒服。 “行,就当你怨我了。”傅绍清忽然左右腿换了条交错着,这个姿势似乎让他更加舒服些。 ............我无话可说,只当刚才的心理活动全是意淫。 傅绍清居然没有生气,居然不冲我发火,居然不向我甩脸色,这怎么对得起我刚才激烈的一番心惊胆战,呸。 我摇摇头,这似乎是贱了点。 “所以,我便也饶了你这一回,就当抵消前几次我对你.....”傅绍清说到这里,眉头皱了皱,没把话将完,就凶巴巴地转开了话题,“若是下次再让我听到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尤其是龙阳之好这样荒谬的事,我不保证惠安那小丫头的舌头是否还安然无恙。” 他就知道威胁我,拿我身边的人威胁我,我气鼓鼓地压了压被子,暗戳戳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第一百九十一章 龙阳之癖(四) 傅绍清大概是钢筋一般地喜欢女人,对断袖这类比较介意,不然他不会这样大动干戈地来找我算账。明摆着一张生气的脸,显然是觉得我乱说,叫纪亚宁听了去,多多少少丢了他的面子。于是我硬着头皮找理由,顺便想为断袖正个名。 其实傅绍清不该这样有偏见,他长得这样好看,喜欢男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古之成大事者,比如西汉武帝...他就有男宠,.魏晋崇尚男风...” “闭嘴。”傅绍清大概猜到我要说什么,便毫不留情面地打断了,“我今天来,不为这个。” 我内心结结实实的落下了“完蛋了”这三个字,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他果然还是为了祁悦的事,来寻我麻烦的。 “听说前几日你又落了水?”明知故问。 身体一颤,我听得这话,便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傅绍清好像并未知道祁悦也牵扯其中,他只是感叹于我走个路都能掉水里,智商堪忧,“既然如此,以后湖边周围你不许去了。” 没这个道理,他限制这个又限制那个,整个畅春园我还能去哪儿?“不会有下次了,我小心点便是。” “婚期最多一个月后,不能再晚。”傅绍清并没理会我的小声抗议,他站了起来,作势要走了,“这期间你最好别再出任何岔子了。” 我心里哀叹了一声,真的要嫁给他了吗,这不就等于踏入了一座牢笼,从此以后再没自由了。做一对名义上的夫妻,我真想再问问傅绍清,拥有这样一场婚姻,他到底开心吗? 罢了,也没什么意义,为了他的江山社稷,他都能牺牲掉自己,我不想说傅绍清这样做也是是身不由己,而我又何曾由得了自己。 “在老家的时候,我特别向往县城。”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说出这样的话,也不顾傅绍清是否真的在听,便又絮絮说着,就当说给自己一个人听,“县城在我的印象里,是特别繁华富庶的地方,那儿有灯会,有集市,有很多云水村没有的东西,听他们说,有钱人都住在那里。” “我只去过一次,是我十四岁生日的时候,程诺还买了个平安结送给我。”说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出来,那日暖阳高照,光辉映衬着他的笑容,我还记得,那样好看。他对我说“程念,生日快乐。” 十五岁的时候,我对着不属于我的漫天烟火,也学会笑着告诉自己,“嘿,生日快乐。” 傅绍清并没有说话,我也没有看清他此时此刻是什么神情,这都不重要了,我继续自言自语,“可我没想过,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比县城还繁华的地方,比如沪津,又比如燕京。城市这样大,属于自己的却那样少。生活让人觉得渺小,又让人觉得彷徨。我以为自己有一天可以把云水村的爹娘都接过来,还有阿诺,以后就不用分开了,可现在的却连畅春园都出不去.....” 我叹了一口气,还没有说完,傅绍清却忽然打断了我,“燕京城很漂亮,你若想去,那便去看看吧。” 我的眼睛一亮,几乎不敢相信他说了什么,“你这是,准许我出门了?” 他正了正帽檐,“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傅绍清走后,我趴在床头,心中的委屈又涌了上来,终于可以出去走一走了,可又能走到哪里去?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不公平,可我除了嫁给他,再无别的选择。 终于瞧见了惠安的身影,见她眉开眼笑的,我还以为有什么乐事发生了,询问一番,可她竟然是因为傅绍清难得来看我一次而欢欣。难怪刚才一个人都不见了,估计都不愿当电灯泡,很懂眼色地退了下去,将时间留给我们两个。可惜可惜,傅绍清压根也不是来关照我的,惠安她们都想错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回礼(一) “我就觉得傅总司令没有那么绝情的。”她笑得眼睛都看不见,当真是喜上眉梢,将果盘往小桌子上一放,“按照小姐所说的,我已经往鼎好的挑了,不知道这个送给那位纪公子,还合不合适?” 惠安端上檀木托盘,上面摆着一盏玛瑙琉璃灯,灯芯还是取自抹香鲸上的油脂制成的,据说是前朝年间,由朝鲜进贡。后来随着改朝换代,燕京易主,自然也被傅家收了去。 我赶紧让惠安小心点放下,又思忖一番,这玩意儿到底够不够送的?听着已然很名贵了。 惠安托着腮,好奇地问我,“这个手帕到底是什么来头,小姐竟要还那么大的礼。” 我摆摆手,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听傅绍清的话,就知道是很贵,很稀有的东西。 说起纪亚宁,我倒想问问他和傅绍清的关系,又作何骗我。换了身衣裳,将头发整整齐齐地编了条辫子,我亲自将那尊宝物端着去荣悦轩。惠安不放心我,也在身后跟着,多一个人不碍事,便由着去了。 我正犯愁找不到荣悦轩的路,又想着也没打一声招呼便上门,会不会显得不怎么礼貌。可没想到的是,湖边人影浅浅,定睛一瞧,竟然真的是纪亚宁。他正优哉游哉地躺在一把摇椅上,遮着白色一顶太阳帽,右手持着鱼线,大抵是在钓鱼,人却是懒洋洋的,一副百无聊赖,只想着打发时间,压根不注意有没有鱼儿上钩的样子。 我见他身边还有一把小圆椅,也没想那么多,便坐了下来,他的脸小,帽子轻轻一遮,便全都埋了进去。也不看看来的人是谁,就是有气无力的一句,“你终于来了。” 我“嗯?”了一声,心生疑惑,他怎么知道是我,又怎么晓得我会来。我干咳几下,便也顺着纪亚宁的话回答道,“对啊,我有件东西想送你。” 谁知他显然被吓住了,赶紧掀了帽子,逆着光眯着浓密的睫毛,整张脸困惑地打量了我许久,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呀...我还以为他来了。你可吓着我了。” 我的额间不尴不尬地垂下几条黑线,“我..有这样吓人吗?” 纪亚宁忽然爽朗地一笑,“你一点都不吓人,小姑娘,你是无聊了,来找我玩的?正好,爷我今天也很无聊。” 我见这有两把椅子,鱼具也是上下齐全地摆了两副,不由得有些疑惑,“你是一个人在这吗?” 不说还好,说了便来气,纪亚宁“切”了一声,语气听着是无穷无尽地抱怨,“本是约了朋友,不过这厮大概又放我鸽子。所以,我和一个人也差不离。好在你来了,不然真的要无聊死了。”他说完,还颇为凄凉惨淡地哀叹一声,“难不成,真要过气了?” 我笑了笑,“有个东西送想给你。” 纪亚宁顿时来了兴致,他侧起半个身子,好看的眉眼洋溢着好奇之色,“什么东西?我本说过不要你还礼,不过这会儿倒想知道,你一个小姑娘,到底能送我什么。” 我神秘兮兮地对纪亚宁笑了笑,又将盒子小心翼翼地将端到他的面前,显然这份礼物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纪亚宁脸上本来兴致勃勃的神情顿时僵住,连眉头都大幅度地皱了皱,我顿时心中没了底数,这琉璃灯,难不成不合他的心意吗?可我已经挑最贵的送了,就怕对不起他那一方在英国展出的帕子。 纪亚宁轻轻地摸了摸琉璃灯,动作比我还要温柔得多,生怕弄碎了似的,摸了两下,便很快收手,将盒子紧紧地盖上,“你哪里来的?” 我被他几近质问的语气快吓住了,“怎么了?你不喜欢?”心中的想法又变了变,该不会是太名贵,他不敢要?可我也不在乎这些东西,反正留着也没什么用,倒不如送给会欣赏的人呢。 纪亚宁摇了摇头,他不可思议地望了望我,“我的天,你到底什么来头,这琉璃盏不是前朝皇宫的镇殿之宝吗,怎么到你手上来了?价值连城,多少收藏家倾家荡产都买不到。” 第一百九十三章 回礼(二) 我差点就叫了出来,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你说什么?” 他和傅绍清不愧是朋友,一个两个都能随随便便地用几句话让我惊讶地快掉了下巴。上午的时候傅绍清刚刚给我说完手帕的来历,下午就轮到纪亚宁给我可怕这琉璃灯的价值。 “大佬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纪亚宁见我格外紧张,便扯了句玩笑话,试图缓解缓解我一惊一乍的小心灵,“你真就这样送我了?虽然我挺想要的,可是不敢收啊。” 我抱拳,做人要谦虚,“不不不,你才是深藏不露。我原以为是比普通手帕再贵一点点的名贵手帕,没想到却是到了全国仅有两件那种程度的名贵。” 纪亚宁挠了挠头,干笑一声,“咳咳,你倒还挺识货。我也没那个本事,机缘巧合之下,一个朋友送的罢了。你呢,你这件宝贝又是哪里来的。” 我想了想,既然纪亚宁没把话说全,那我索性也不说明白,“我也是一个朋友送的。” 他“噢”了一声,“巧了,我倒是有个朋友,也同你那朋友一样,最喜欢这种稀奇古玩。” “那你便收下罢,哪日送给你那个懂得欣赏的朋友,也不算是暴殄天物,毕竟留在我这里,迟早落得积灰的下场。” “呀,你这小丫头口气还不小呢,看样子家里多少宝贝堆着。”纪亚宁见我笑得讪讪,不由得打趣一番,我赶紧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反正...这..呵呵” 他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逆着朦胧一层薄薄的光,整张精心雕琢过似的脸庞仿佛镀上淡淡一层金,他半眯着眸子,“你说得也有道理。他不偏不倚也快过生日了,当做个礼物送过去倒也不错。只不过...你真不介意?”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左右都是送人,送给谁也没什么区别,心意到了便是。”我在内心又默默补充一句,才不是这样,你把傅绍清送你的东西再来送我,他估计都快要气死了。 “正是正是,我也这样觉得。”纪亚宁难得看到一个见解同他一样独到的人,心下颇为美滋滋的。 我将手撑在膝盖处,犹豫半天,便结结巴巴地问,“你和傅总司令,当真隔着那么复杂的一层关系?” 纪亚宁大概觉得我这样支支吾吾的样子很好玩,他笑着回答,“没有没有,那都是同你开开玩笑的。” 他这下才说了实话,“傅总司令在很久以前投资过一部电影,那个时候我只是个管理舞台道具的小杂伙,傅总司令还是个少帅。要不是男主角忽然车祸身亡,我也不会接到人生第一部电影。据说制片方也是按照傅总司令的意思来,将我临时顶替了上去。” 我不由得又惊讶道,“傅总司令还搞电影投资呢。” 看样子傅绍清还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做生意的门路也很广泛。 “这算什么,他们这种军阀派系,拍几部电影洗个军火钱,不要太容易。”纪亚宁慵懒地撑着自己的脑袋,语气也是懒洋洋的。 “什么是洗钱?”我听得一头雾水,纪亚宁却笑了笑,只是告诉我,“你一个小姑娘听懂还了得。总之,要不是傅总司令,我不可能有现在这样的地位。” 纪亚宁抬头望天,思绪却仿佛飘到了好几年前。 那个时候,他不过才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从人贩子的窝点死里逃生,比起差点被采生折割,过着沿街乞讨的日子,能够四肢健全地活下去,哪怕过着苟延残喘,猪狗不如的日子,哪怕日日夜夜提心吊胆防着那些人对他再下毒手,可每当第二天,他又能看到太阳完整地升起之时,又会觉得是何等的幸运。 也是那个时候,傅绍清只有十五岁,纵使他的枪技已经被父亲训练得百发百中,可当他面对的不是靶子,而是一场目标明确,只逼他性命的追杀,死死扣住扳机的一瞬间,他也是会手抖的。 第一百九十四章 回礼(三) 那些不明身份的人训练有素,每个人的弹匣都装得满满,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尚未完全拥有对抗之力。 是纪亚宁替傅绍清挡了一枪,好在没有伤及性命。他一把推开傅绍清,枪子擦落了右臂的一层皮。 后来,也是他亲眼看着一个个身体在枪林弹雨中倒了下去,原本杀气腾腾的目光丧失了生命的特征,它们镶嵌在尸体之中,死不瞑目。血沿着胡同里的渠道流了一地,是另外一群人,他们统一穿着蓝色的军装,恭敬地称呼眼前的少年为少帅。 那少年的声音清冷,没有任何温度,更别提带着感恩的激动之情,仿佛刚才根本没有经历过一场生死,“你救了我一命,你想要什么。” “钱。”纪亚宁直视他的目光,语气笃定,还有什么比钱更加珍贵,他只想要钱。 “光是钱无法体现你的价值。”少年却笑了笑。 彼时的纪亚宁却是不屑,以为这句话不过是借口,没有报酬那便罢了,日子不还是那样过着吗? 只不过后来的一切却印证了傅绍清的话,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纪亚宁明白。 我见他出神了好久,不由得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你发什么呆?还是说,你困了想睡觉,那我便不叨扰了。” 纪亚宁眨了眨眼睛,“没有的事,不如你陪我,咱们一起钓鱼?” 这倒可以,我钓过鱼,那个时候我和祁悦关系还很好,我以为她是真心待我如姐姐,可现在想想,留下来的只是难过。 我刚把鱼钩子撒了下去,就听见不远处好像传来阵阵脚步声,纪亚宁伸长脖子,往林间小道那边看过去,“哎,他还真的来了。我以为,又要放我鸽子呢。” 我有些慌乱了,“是你的朋友吗?那我要不然先走了。” 作势想把鱼线收回来,可纪亚宁却将我的鱼竿稳了稳,“没事,你就在这里待着吧。他又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可我还是觉得很奇怪,“这...不太好吧,我并不认识他。” 他呵笑一句,“你有什么好尴尬的,傅绍清这个人不怎么爱说话,来这儿也就安安静静地钓个鱼,放心,当他不存在倒是可以,反正我不会晾着你不管的。” “什什么...?”脑中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似的,我恍惚间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你那个朋友,叫傅绍清?” 纪亚宁点了点头,“这名字是不是挺好听的,不瞒你说,他就是那个和我交情匪浅的傅总司令,那手帕也是他送给我的,说起来,也算是间接送给了你。别看他的名声挺有震慑力的,但人倒还算和善,一般不会和你这样的小女生过不去,只要你别开罪了人家。” 他见我浑身冒冷汗,便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了,被吓着了,不至于吧,傅绍清这样可怕吗?” 我整个人的身体飘飘然,仿佛下一秒就要得道成仙,伸出手指,哆哆嗦嗦地指了指装着琉璃盏的盒子,“你那个喜欢稀奇古玩的朋友,该不会也是他?过生日的也是他?你送礼的对象,也是他?” 纪亚宁喜出望外地点了点头,“哎,你怎么知道。”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抓狂地将鱼竿收了回来,可绕了半天线都被扰乱了,于是我干脆利落地往地上一丢,这样粗暴的一连串行为着实吓了纪亚宁一大跳,他支起半个身子,眼神之中聚敛着惊恐之色,睁大了眼睛望着我,“你怎么了?想干什么?” 我当然没功夫回答他。很好,纪亚宁拿着傅绍清的东西送给我,我再拿着傅绍清的东西送给他,然后他再拿着傅绍清的东西送给傅绍清,这他妈的真是太奇妙了。 我赶紧把盒子收了回来,纪亚宁又诧异地张着嘴,为原本只是惊讶的神情之中平添了几抹瞠目结舌,他一把按住我的手,“哎,你莫不是后悔了?” “我送你别的行不行?”我来不及解释那么多,只想着赶紧跑路要紧。 那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我仿佛都能看见傅绍清的身影出现在林间小道,一身整整齐齐的军装,正向我们步步逼近,我直冒冷汗,每一秒都紧迫。 纪亚宁却横竖不让我走,他一脸疑惑地问我,表情竟然是相当的纯真,“为什么?” 我张牙舞爪地冲他比划着,在脑海里检索各种各样听着合理又扯淡的借口,慌乱之中显得像一个抓耳挠腮的猴子,最后我坚定地告诉也,“这琉璃灯,太贵了,你知道吧,东西一贵,就显得庸俗,君子之交淡如水,我觉得我送你这个,实在太不尊重你了。” “我一点都没觉得。”纪亚宁一拍大腿,存心不让把礼物收回去,“我就喜欢贵的。” 第一百九十五章 回礼(四) 原本傅绍清把这些古玩赏给我,理论上我自然是可以自由支配的,虽然他这样小气,若被他晓得了肯定又要冲我摆脸子,但多多少少我也是有底气的。可我万万没想到,纪亚宁那位快过生日的好朋友,竟然是傅绍清。 于是我哀丧着一张脸,“你不是说你不在乎我送你什么吗,既然如此,换个别的不行吗。” “你这..后悔了就早点说呀。”纪亚宁似乎也有点不开心了,他觉得我忒不够义气,我也觉得我很不道德,“本还想给傅总司令一个惊喜,他就爱这种稀奇古怪的老古董,可惜了。” 惊喜?纪亚宁在傅绍清二十岁生日的时候拿着傅绍清的东西给傅绍清惊喜?这他妈会成惊喜才怪。 他虽然遗憾,但到底是个大度的人,挥了挥手,“罢了,你拿回去吧。你给我折的那朵小花儿我还留着,那个也很好。” 纪亚宁这样一说,我的内心便更加愧疚了,本还想说句抱歉,竹林处却又传来簌簌之声。我慌乱地捧着盒子,正寻思着往哪条路遁了去,就看见一个军装男子从半山半水的一片青翠中折了出来,拐了个弯,径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人竟然不是傅绍清,所以说,这完全就是虚惊一场。我不由得将半个胸腔都提着大口气松了下来,后知后觉才感觉到背后似乎是半干半湿的。 纪亚宁望着那个士兵的背影,“啧啧”一声,“咦,我又弄错了。算了算了,今天注定是要被放鸽子的一天。” 经历过一番大起大落,我又瘫坐下来,整个人都非常松弛,“大哥,你讲得那样确定,我真以为傅绍清来了,可把我吓死了。” “你为什么这样怕傅绍清?”纪亚宁颇有兴致地望着我,“怎么,这会子又不走了?” 我思来想去,正犹豫要不要说实话,毕竟他都对我坦白了,可转念一想,傅绍清内心都不承认我这个妻子,我还贴着这个身份作甚。人万万要清楚自己的地位,不要自作多情,傅绍清和祁悦已经处处用行动告诉过我这个道理了。 于是我叹了口气,“傅总司令哪是我这种平民小老百姓可以随便见到的,若和他在一道钓鱼,试问谁不害怕?” 纪亚宁笑笑,表示挺理解,见我死死抱住盒子不松手,便继续打趣到,“那个琉璃灯,我又不抢你的。真的不要了,你拿回去吧。” 我不要意思地咬了咬嘴唇,“其实,你只要不送给傅总司令,我还是可以把这个给你的。” “这又是为什么?”纪亚宁挑了挑眉头,我似乎总能有奇奇怪怪的理由,那么这一个又是出于什么缘故,他好奇,静静地等待下文。 “你也知道这个是宝物,价值连城,傅总司令若问你打哪儿来的,你难不成真要同他说是一个小姑娘给的?这谁都不信,我怕他以为是我偷来的...万一...万一...” 纪亚宁听完,已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这想法虽然奇怪,倒也有几分道理,这很ok,是个惜命的人。” 我将盒子往他面前一推,他却又往我这里一推,“既然无法送人,那我留着也没什么用。” “那你想要什么,别跟我说什么都不要,不然我就把那帕子完璧归赵。”我见他不收,顿时急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燕京城(一) 纪亚宁见我果然固执,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半晌,他似有了个好主意,“要不然我带你去燕京城里逛逛,正好小爷我今天被放了鸽子,你若也有空,不如一起打发时间。到时候看到我中意的,那你便买来送我可好?” 我觉得这个想法甚好,正巧傅绍清上午刚刚给我解了禁,便双手一拍,“成交。”一想到能够出畅春园看看,心中自然是无比激动。 作为七朝古都,历史悠久,虽经历过朝代更迭,战争浩劫,却依然繁华不减。泱泱几千年的大国象征,便浓缩于那些富丽堂皇的宫殿园林之中。若说沪津这类的港口城市是个光鲜亮丽的年轻姑娘,那么燕京就宛若一个着装古朴,仪态庄重的妇人。这妇人却历尽了世间百态和人事沧桑,气度风华已然绝了千朝万代。从大大小小的胡同,到千姿百态的街道,再到独门独栋,栉比相邻的洋派建筑,无不隐隐透露着时间的气息。 厚重的一道朱雀门将燕京一分为二,早早儿便形成了里九外七皇城四的格局。城外住着多是普通百姓,隔着一南一北两道厚重城门,便是更远一点的郊区;城内则是政治机关,军事驻防的要处,住着自然是达官贵胄或者他们的家属,畅春园位于城内最中心。泾渭分明,分化明显,风貌当然大不相同。 比起城内,城外却显得更加繁华。用纪亚宁的话来说,是因为各种各样的人聚集在此,毋论是来自书香门第的文秀小姐,还是在市场扯着嗓子讨价还价的普通妇农;毋论是西装革履的富家公子,还是街头勒索的小混混,毋论是汉人洋人,亦或是满人,不同人种,不同阶层,造就了人生的千姿百态。城内是京军的政治中心,防戒森严,条条款款限制许多,连建筑风格都是统一的,尽管精致奢华,但太有规矩,便没了趣味。 我和纪亚宁并肩走在商业街区的柏油马路上,惠安远远落在后面,她早就被这热闹繁华的景色勾了魂去。 橱窗里映衬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天色还未暗得彻底,临近黄昏,天空的一边微焦。道路两旁的街灯已陆陆续续地亮了起来。花旗银行的大门还开着,刚下班的男男女女拎着公文包,一天劳累,总算是松了口气,顺手就将规规矩矩的领带扯了下来,再拦辆黄包车,轻轻松松便往租的小公寓里拐去。 光顾百货大楼的女人们依然是络绎不绝的,烫着造型前卫的新发型,旗袍刚及小腿肚,扭着腰肢,便又购了几件旗袍。 转了个路口,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色了。牌匾栉比相邻,百年老店的招牌随风飘着,传来的是层出不穷的吆喝声。集市规划整齐,东边搭着戏台,西边则码着各种各样的货物,小商贩到处招揽顾客,眼睛有一飘没一飘地望着那“咿咿呀呀”唱戏的戏子。沿街穿着长袍马褂的人,几分老爷的作风尚残余着前朝的味道。又或者是光着膀子的小孩,身子瘦削,却灵活地拿着糖葫芦穿梭在人群之中。胡同口摆着几把躺椅,不管是妻妾成群,还是穷得只剩一条命,反正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没差。幽幽抽上一把鸦片,不知谁先开了口,听说,那牡丹团又收了个唱戏的姑娘,啧啧,多半又要折腾得不像人样。 刚听见说书的先生讲着水浒传里头上梁山的故事,又路过一处唱评弹的,眼花缭乱之间便失了神,“真热闹。”我不由得感叹一番。 纪亚宁将手插在口袋里,微微颔首,“我许久没来这里了,还是老样子。” 我见他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不紧不慢,悠闲之极得很,“你看中什么了吗?” 这个问题似乎是问倒了他,纪亚宁摸了摸下巴,“你不瞧着这里很好玩?竟时时刻刻还想着送我什么。不如这样,你请我吃梨膏糖,再来八个五芳斋的大肉包,别的不要。” 纪亚宁一说吃的,我的肚子就很配合地跟着叫了好几阵,他嗤笑一声,“好巧,你也饿了?” 我垂着嘴角,点了点头,纪亚宁的双手一拍,终于想到一个两全之策,“不如你干脆请我去百味楼吃顿饭,还是要豪华包间的那种。就当你回了礼,以后别再跟我客气了。”说罢,他又有些后悔,看我两袖清风的样子,豪华包间会不会太为难我了,便又补充道,“倒也不用吃贵的,管饱就成。” 第一百九十七章 燕京城(二) 我一摸口袋,还好带了钱出来,虽然不多,但两张大票子肯定是够了。只到管饱的程度算什么?我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一顿发而已,比起那名牌手帕,还不成敬意,“别说一顿了,连着三顿我都请。” 纪亚宁爽快地笑了起来,他侧过脸,颇为好奇地看着我,“口气这样大,你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这个问题问得我那叫一个措手不及,我干笑了一声,便开始信口胡说,“我爹...呃,家中经营小本生意,搞古董的,呵呵。” 他顿时像理清楚了前因后果似的一般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弄得到那盏琉璃灯。看来是家中有门路。” 见纪亚宁并未怀疑,我松了一口气,顺着他的话直点头,俨然一个啄木鸟,“正是这样。” 前方忽然一阵哄闹,一大波人群纷纷往后退了好几步,他们看好戏似的笑着,磕一把糖炒栗子,同周遭的人议论不已。我好奇地探了探头,“发生什么事情了?” 纪亚宁将我往人少的地方拉了一拉,自己却绕过了我,靠在马路外侧,“又是戏班子的人在教训小戏子,他们经常这样。”他好像很熟悉这样的场面,语气很是平淡。 我却很惊讶,“教训,是打人吗?” 纪亚宁却不以为然,“戏班子里的人花钱养着小戏子,供他们学艺,供他们吃穿。自然要指望他们赚钱的,有些小戏子不听话,那是因为脾气还没收拾好。打人这都是家常便饭了。一巴掌算轻的,动辄鞭子,荆条,总之把底下的人管的服服帖帖的,死了好几个了,谁还敢在唱戏的时候糊弄。”这番话听着我毛骨悚然,纪亚宁观望了一番,又听见旁边人的只言片语,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估摸着是谁表演出了错吧。” 我顺着人群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女孩子披头散发,身上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被被鞭子抽地没有一处还算完整,她在地上打着滚,四肢黝黑,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可我放眼望去,却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止,只是习以为常地看着那女孩撕心裂肺地求饶,虽然可怜,但事不关己,仿佛已经是常态了。 我心疼得紧,仿佛那些鞭子都落在了自己身上,跟着女孩一阵一阵地疼着。扯了扯纪亚宁的衣服,“为什么不帮帮她。”我也被鞭子抽过,知道这是怎样一种痛,况且父亲还未下这样的狠手。 纪亚宁就担心我多管闲事,他一把拉过我的手臂,“只要有人生存的地方便都有他自己的规矩,这年头,混口饭吃不容易。你救得了一个,救不了一堆,燕京城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 纪亚宁告诉我,戏班子和戏院之间,又或者与其他行当之间,早就形成了彼此相同的一条产业链,虽然黑暗,但确实存在,政府想管都管不过来,不少戏班子背后还有财团支持,关系交错复杂,很难一锅端起。 我明白他说的有道理,只是看见那女孩被打得血肉模糊,于心不忍。纪亚宁叹了一口气,“走吧,别看了。” 他索性拉住我的手,从人群之中穿了过去。我闭嘴眼,不愿再去看这样残忍的场面,女孩哭喊的声音从我的耳边阵阵传来,可我却无能为力。 猛然间,我听见女孩撕扯着嗓子叫住了我,我愣住,转过身,只看到她一张模糊不清的脸,沾染着泥血,嘴巴一张一合,竭尽全力在说什么,却只发出了类似蚊蝇的声音,可我听不真切。 她哭了,两行晶莹的泪流过一片纵横交错的伤疤,随即又是一遍一遍地叫喊着我的名字,是欣喜和激动的,却比哭泣和求饶的声音更加撕心裂肺,就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一样不顾一切。我觉得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天旋地转,脑子是一片空白,耳边回荡着一句又一句,她不是喊我祁念,而是喊我...程念。 我立即飞奔过去,抱住了女孩子,颤抖着手抚摸住她的脸庞,到底是不是...是不是...我怕她是,又怕她不是,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她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不敢去想, “你他妈是谁?滚开!”我听见从上方传来粗矿的一句话,抬头,便看见一个健壮凶狠的光头男子正瞪着我,高高举着渗人的鞭子,几滴血落在了我的脸上,“护着这个小贱人,那就别怪我一起打了。” 看热闹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小姑娘,怎么那么大的胆子?鞭子没有打在我身上,只是被纪亚宁拦了下来,“畅春园的人,你也敢打?”他又笑了笑,“听我说,这个妹妹好像是我们认识的人,你开个价,多少钱才能赎回去?”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丁香(一) “我们梨园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栽培她,毛线钱都没挣回来,光知道吃饭,却唱个戏都唱不好,你说说,没有一千银元,那怕是亏了吧?” 纪亚宁也懒得和他讨价还价,从皮夹子里抽出来一张支票,又从口袋里掏出钢笔,潦草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不耐烦地道,“看到没,改明儿去洋行取钱,这个姑娘我们要了。” 那人得了钱,自然是喜上眉梢的,将支票在灯光下翻来覆去审视了好久,直到内心终于笃定,这才冷哼一声,“行吧,人你们带走。” 纪亚宁声音温柔,他轻轻再我耳边说道,“听话,你先到一旁去。”我的脑子仿佛断了片,只傻傻地按照他说的去做。站在街边,照着晕乎乎的光,我看着纪亚宁一把将女孩横抱起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从前戏院打人是稀松平常的事,但今日却有一位风度翩翩的贵少爷把人赎走,这便新奇了。而这人,却翩翩和那个姓纪的电影明星有几分挂像。 “找家旅馆,先把这女生安顿下来,再去寻个大夫。”纪亚宁头脑极为清醒,我却显得笨手笨脚的,燕京我也不熟悉,哪儿有什么歇脚的地方,药馆又在哪里呢? “别急,慢慢来。”纪亚宁一眼就看穿我的慌乱,转过头,轻声细语地安慰我。他的身上多一个人的重量,我也不想耽误时间。 好在惠安一路留意,知道拐弯口就有一家客栈。匆匆赶了过去,纪亚宁一路抱着她,几近半刻钟的时间,全程从未松手,直到进了房间,将女生放在床上,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我看见他那件名贵的西装沾染了血,额间冒着汗,头发也显得凌乱了。 “谢谢你。”我垂着眉眼,心中很不好受,女孩神志不清地躺在床上,面容模糊,我不清楚,她到底是不是丁香,可我知道,我又惹了事情,又麻烦了纪亚宁一次。 纪亚宁双手叉腰,重重地喘着气,“你和她是不是认识?我明白,不然你也不会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只不过...你姓程?” 惠安打来一盆水,取了一块毛巾浸湿,又递给了我,我细细擦拭着女孩的脸,“我是叫程念,被程家的人收养了整整十四年。直到去年,亲生父母才找到了我。” “你到底是谁,现在可以实话告诉我了吗。” 我的动作顿了顿,虽然惊讶,却很快又觉得一切都不过是情理之中的事。纪亚宁分明是一个很细腻的人,也很聪明。他在见到我第一面的时刻,就应该知道了什么,就算不知道,章川也会和他说的。 “祁家...亲生女儿..你就是祁四小姐,傅少的未婚妻。”纪亚宁终于将心中的猜测说了出来。 我没有否认,点了点头,纪亚宁了然,一切猜测终于成了真实。 他虽然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但还是意外,“我不太明白,你..为何要骗着我。” 我摇了摇头,将手中的布又一次浸湿,看似平静,心情却是起伏不平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太敢去直视纪亚宁,我明白他现在的目光和神情,一定是很复杂的。“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对不起。” 纪亚宁搬了个凳子坐了下来,无所谓地轻笑一声,“没事,这又有什么好道歉的。” 惠安端了杯水递给他,他一边仰头大口喝着,一边又看我小心翼翼地擦拭女孩的脸,“从前只听人把自己的身份往大了吹,就只有你,偏偏不去说,还编造了个假身份,害我差点就信了。” 将杯子轻轻放在床头,他不由得再一次感叹,“你的演技真的很不错,要不是以后是要嫁给傅绍清的,我还真想劝你同我一起拍电影。这年头,有资质的演员太少,搭档演技太过拙劣,我差一点就厌倦了。不过若搭档换成是你,倒还相信我们之间一定是很默契的合作。” 我的动作顿了顿,听了他的话,脸“刷”得一下就红了,“你说什么呢。” 看了他一眼,我的目光轻轻触及他的目光,眸子微微闪烁着亮晶晶的光。纪亚宁也没想到我会忽然抬头,显然也楞神了一下,他不自然地干咳一声,我的脸又红了三分,赶紧把头又低了下去,继续忙活手中的事。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丁香(二) “你留在这里照顾照顾妹子吧,我想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了。”惠安请医生去了,房间里只剩下我和纪亚宁,他多多少少也觉得不甚自在,而我也觉得如此,本来还好端端的,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几分尴尬了呢?难不成,是因为纪亚宁正儿八经的样子令我有些不太适应? 他和傅绍清不一样,和程诺不一样,和林木木历殷绝更加不一样,我总觉得,好生奇怪,哪里给我的感觉不一样?我却也说不出来。 纪亚宁走后,我终于将心思全神贯注于女孩身上,一层一层地卸去脸色的泥沙,渐渐清晰的五官吊着我一颗心。 我的忽然手一松,毛巾落在了床上,那张脸...那张脸早就被人划得伤痕纵横,不是新伤就是旧伤,心跳得七上八下,我起身,却被女孩残留的意识一把拦下,她没有力气,但还是一遍又一遍地唤着我,生怕我离开,“程念..程念..” 我听得这声音是那样熟悉的,一句一句扎在了我的心头,“你到底是不是..是不是丁香?”我无法从那张破败的脸上判断出来她的身份,脑海里闪过寂杏的面容,我想,不是的,一定又是我弄错了。 “云水村...茉莉花...手绢...还有...小乐。”她艰难地张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出来。 我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立即起身,跌跌撞撞,打翻了床头的杯子,下意识地想找什么地方靠着,可“哐当”一声,脸盆倾覆,水撒了一地,湿漉漉的毛毯上混着玻璃渣子。我慌乱,不知所措,各种各样害怕和紧张的情绪涌了上来。 她是丁香...她真的是丁香...那么寂杏...我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一张是分明和丁香长得一模一样的脸,一张又是满是伤痕,可字里行间都能吻合,怎么办...怎么办... 如果她是丁香,如果她的脸是被人划坏的,那么,她在这一年的时间里,究竟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捂着嘴,眼泪大把大把地往下落,滚烫的液体顺着手背流下,我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她的名字,“丁香...是我...” “我知道,真好...是你真好。”丁香躺在床上,似乎也在哭,“我以为我就要死了,快坚持不下去了,可上天总算待我公平了一次,他让我找到了你。” 我冲了过去,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疼痛,抱住丁香已经瘦骨嶙峋的身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真的是你吗,真的吗,我找了你好久,也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你放心,有我在,没人会欺负你了,一定,我保证。” “好...真好。”丁香已经没什么力气,却还是强撑着举起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谢谢你,念念。” 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出众容貌今却变成了这般模样。她倔强,她正直,她肆意挥霍着青春的骄纵。一张巧舌如簧的嘴,用词犀利泼辣,将一个一个欺负我的人统统骂得狗血喷头,然后搂着我的肩膀,嘴角是骄傲的笑意,“你瞧瞧,他们就是这样欺软怕硬。”可就是因为这样,丁香遇到了生命之中最大的不测,从那以后人生的轨迹被改变,从那以后,她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骄傲,这个世界上无法匹敌的事情实在太多。欺软怕硬,她变成了那个最软弱无助的人。 我好几次羡慕过她的容貌和脾性,她云水村最好看的姑娘,十几岁的花季,却遭遇了一次又一次的不公,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丁香。我难过得心里阵阵绞痛,眼泪几乎都快哭干了。 直到惠安推门而入,带着燕京城里有名的中医大夫,我才抽抽噎噎地摸了摸眼泪,她见我哭得双眼通红,不由得心中发急,“小姐,你怎么哭了。那位姑娘...那位姑娘出什么事情了?” 我摇了摇头,又将口袋里的几条小黄鱼掏了出来,“这位大夫,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求求你竭尽全力救她,要多少钱我都给,这里不够,我改日再取些来。” 第两百章 丁香(三) 大夫驾着一副框架早已生锈的书生眼镜,他摸了摸花白的胡须,“医者父母心,我行医多年,从不多收病人一分一毫。”说罢,只留了一条小黄鱼,其余便全部归还到我手里,“这点便足够了。” 我心下感激,惠安见我这样不安,拍了怕我的肩膀,“小姐,张大夫从前是皇宫御医,医术高明,废帝退位之后,便出了宫,在燕京城外开了家医馆,在他手里起死回生的人不在少数,燕京城的百姓都称他为悬壶济世的老神仙呢。”她这样一说,我便更加放心。丁香若一定要活着,我还有好多话没同她说,我还要替她恢复容貌,她失去的一切,她受过的苦,我都要补偿。 张大夫坐定,给丁香诊了诊脉,安静的半刻钟,只听见墙上的挂钟一下一下地瞧着,我心中祈祷,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过了许久,他叹了口气,“气血虚了些,所幸没有内伤。” 我终于放心,“她被卖到了戏院,过得生不如死的日子。” 想到刚才她被抽打得浑身血肉模糊,这对丁香来说竟还是家常便饭一样的存在,我不敢相信,平日的她,又遭了多少的苦。我更加不敢想象,如果今日我就这样随着纪亚宁走掉,她会不会...我摇了摇头,还好,一切都没有发生,这便是不幸中的万幸。 丁香模模糊糊地躺在床上,隐隐听到“戏院”二字,便条件反射似的抖动了一下身体,下意识护住自己,我明白,她一定是害怕,害怕自己仍然处在那个地狱。 张大夫沉吟一番,“营养严重不足,生理机能早就被打乱了,血脉又过于衰弱。过会我给你开副方子,一日按照剂量服用三次,持续三个月,先将身体调养好。此外,饮食上多些荤腥,给她好好补补。”他以前一直在皇宫当差,皇亲国戚诊治得多了,一眼便能看穿人的身份,也明白我一口气能拿得出几条小黄鱼,家境自然还算富庶,“冬虫夏草炖肥肘子,熬的参鸡时候汤,再放几两首阳参,加几味茯苓,枸杞。多吃吃这些,大补特补。” 好在傅绍清最近对我还算宽厚,这几样东西估计是不成问题的,我赶紧点了点头,“那么大夫,她身上的伤...” 张大夫皱了皱眉头,“毁及肌肤,伤至筋骨,麻烦了些。” 我听后,脑子又是嗡嗡作响,“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惠安见状,急得想扶我起来,但我却只愣愣地望着张大夫,她作罢,便跟着我一起跪在地上。“女孩子身上最见不得伤疤了,老神仙,你医术高明,神仙再世,可一定要...一定要。”说着说着,我便哽咽起来。 张大夫着实为难,“这怕是件难事,这小姑娘身上最久的伤,是一年以前的,最近的,便是今日的,旧伤未好又复发,还添了几笔新伤,我只能尽力恢复伤口,却不能保证伤疤褪去,看不出痕迹。尤其是这张脸,本就有伤,又被人恶意多化了几道,伤口深,根本治不好了。” 我听了,心里头更加沉重,这个世界上还会有怎样恶毒的人,竟残忍到将一张十几岁的脸生生划坏。我紧紧咬着嘴唇,恨不得现在就去掀了那一家戏班子。 “这位小姐,这紫玉芙蓉膏是从前我替老佛爷保养皮肤之时研制出来的,算不得药品,你倒是可以留着替这姑娘修复一下面容,至于效果,虽不指望能重塑新貌,但自然是比不用要好得多。” 他从宽大的袖口掏出一管精致的珐琅长壳,我感激地接了过去,还想冲张大夫磕几个头,却又被拦下,“此外,我只能开一些外伤用药,只要依照我说的去用,内外皆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位姑娘,你不必着急。” 我摸了摸眼泪,“谢谢大夫,我一定谨记你的嘱咐,好好照顾丁香。” 他将我扶起,又细细端详了我一番,面色显得几分忧愁,“倒是这位姑娘,你从小到大,身子是不是一直都不大好?” 我不知道张大夫为何忽然会问到我,虽然疑惑,但还是摇了摇头,除了近半年总是生病之外,底子一直还算好的,就算小打小闹的毛病,也是来得快去得快。 “前段时间倒是闹过一场还算严重的瘟疫,不过现在已无大碍。” 第两百零一章 丁香(四) 张大夫“哦?”了一声,将胡须捋了又捋,“我瞧你脸色苍白,嘴唇无色。方才扶你起身的时候,只觉你的手寒冷如冰,大略是身体的寒气过重了些。切记少食辛辣,每晚睡前用热水泡脚,尤其是保暖,更要注重。” 我本不觉得,但经过张大夫一番提点,倒是明白了事态有些不对。体寒这回事儿,我不甚明白。但至少月事的时候,从未不舒服过。我曾见过丁香痛得满地打滚,祁悦那段日子,基本都是在床上好生休养着。我不太明白,因为自己没那么严重,基本和平常日子是差不多。现在一想,近来总是易冷,手脚冰凉,睡觉的时候,经常过了大半夜,被窝里头都暖不起来,大概是前段时间淋了雨,又下了水的缘故。 “谢谢大夫,我没有大碍的。”我笑了笑,听得他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事情虽小,但积少成多,切莫落下病根。” 张大夫说罢,扶了扶眼镜,他走到圆桌前,摊开几张宣纸,毛笔蘸墨,大手一挥,洋洋洒洒地写下了好几页的方子,还特意为我开了一副,让我依着上面写的,红糖配枣泥,混着山药煮成糖水,早晚喝上一盅。 末了,他又看了看惠安,“这位姑娘,可否跟着我一起回药房抓药?我这次匆忙前来,药袋子里只有几味川乌。” 惠安自然没有异议,她冲我点了点头,示意我别太担心。 多亏了惠安在,我的心安抚了不少,微微鞠躬,我努力扯出一抹笑容,“在此别过老先生。多谢老先生悬壶济世,妙手回春。”说罢,又趁惠安随着张大夫出门之际,将剩下的小黄鱼塞在她手里,小声吩咐道,“记得给人家。” 我已经不知道现在是几时几分,窗外是繁星点点,抬头望去,皎洁明亮的一轮月,深邃静谧的一片天。月朗星稀,我往窗下看了看,原本热热闹闹的街景已变得寂寞寥寥,人群消散,店铺早就关了门,小商贩推着摊子唱着歌,在稀疏的月光之下悠悠归家。灯光陆陆续续灭了下去,一瞬间,便是无穷无尽的萧瑟。 洋钟的指针转了一圈,终于指向十点,“当当当”几声,准点报时。我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水,原来已经这样晚了,我从畅春园出来,已经好几个小时了。 我现在没办法回到畅春园,也不想回去,我只想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照顾丁香。傅绍清若晓得我和纪亚宁一齐出去,深夜未归,不晓得他会怎么样,是对我发脾气,还是再一次幽禁我,又或者,他根本不在意呢?我叹了口气,看着昏暗灯光下,丁香皱着眉头的睡颜,脸上的伤痕狰狞,我想着,谁又比丁香重要? 听到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以为是惠安,却是纪亚宁,他此刻已经换了整洁的一身衣裳,神色却显得几分疲倦,见到我,仍旧强撑着一摸笑,“怎么样了,情况好些了吗?” 我轻声细语,生怕打搅了丁香,“你怎么去了这样久?” 他捂着嘴,打了个哈气,“不好意思,方才有些困,小睡了一会儿。” 心里顿时很不好意思,今日纪亚宁奔波效劳,一顿饭我到底都没请他吃,“麻烦你了。” 他靠着墙,双手抱在胸前,“这还不是顶麻烦了,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带着这姑娘回畅春园吗?夜深人静,要怎么回去?” 纪亚宁问的问题,我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我终于明白,我是何等无用,若没有惠安,没有他,我独自一个人,又能做些什么?最后,我只是告诉他,“走一步算一步。你先回去吧,不用管我。” 纪亚宁诧异地挑了挑眉毛,不可置信地摊开了手,“你在说什么,是我带你出来的,自然要带你一起回去,把你一个女孩子丢在这里,这算什么事。” 第一百零二章 他对你怎么样? “可丁香要怎么办?”我明白他的意思,可我无法把丁香丢在这里,我知道,纪亚宁或许会让惠安暂时留下来照顾,然后再想计划周全。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可惠安也是个女孩子,她同我一样,第一次出畅春园,第一次来到燕京,人生地不熟,我只不过多了一个不放心的人,我不可能将惠安也丢下,就像纪亚宁执意要带我回去一样。再说了,一旦回去,我等同于又被关了起来,漫长的等待,我什么时候才能在见到丁香? 纪亚宁在屋子里徘徊了许久,说出来的方法都被我否决,最后,他像豁出去似的,“等惠安拿了药回来,我们一起走。” “对不起。”我将头低的沉沉的,“是因为我,这样麻烦你,你真的不必留下来,我有办法回去的。” “你能有什么办法?我们出来的时候只带了一张通行证。给我用了,你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畅春园戒备森严,你想再拖两个人去送死吗?” “我们是清清白白的,怎么就不能一齐走了?”纪亚宁终于把问题说道了点子上,“我大不了同傅绍清解释,他的未婚妻好端端的,还是他的人。再赔礼道歉一番,不该拐跑你,这样总行了吧。” 他在说什么,我似懂非懂,听得耳朵根子红,心里乱成一团,三更半夜,一对男女。傅绍清会在意吗?大概...都不晓得我出去了吧。 “你怕什么呢?不是还有惠安和丁香,话说回来,我们两个又没做什么吧,不就是一起出来逛 个街。” 这话纪亚宁说得不假,我顿时觉得自己不必在意傅绍清的脸色,他都能和祁悦在我面前你侬我侬,花前月下,为何我就不能交朋友?于是我把心一横,“好,等惠安回来,我们就走。” 月色愈浓,道路冷清,车行道摇晃着斑驳的树影,纪亚宁雇了一辆车,惠安和我小心翼翼地护着丁香,他坐在副驾驶,有条不紊地交待路线,司机愣愣地握着方向盘,“这..这位爷,小的从未去过内城,这...” “怕什么?”纪亚宁睨了他一眼,“本少爷再多给你两条。”说罢,金灿灿两道在空中划过,司机接着沉甸甸的小黄鱼,顿时笑出了三层褶子,“哟,还真够大方的。” 风簌簌地吹在我的身上,我无心欣赏外面的夜景,将车帘拉上,又紧了紧怀中的人。惠安抓住着我冰冷的双手,惴惴不安地问,“四小姐,我们这样晚回去,总司令不会发脾气吗?他平日都不让你出来,难得对你好了几回...会不会..一生气...就”她说着说着,声音便越来越小。 “没事的,他都答应了,我可以去燕京城逛逛的。”我其实并无答案,只是笑笑,掩饰着自己的迷茫,我不想让惠安担心,她为我担心得太多了。 纪亚宁坐在前头,将一切听得真真切切,“傅绍清限制了你的活动?他...对你怎么样?” 他将手倚在车的窗沿,修长的手指摩挲于嘴唇,语气却是严肃的,“好像你提到他的时候,并不怎么开心,眼神总会空空的。” 目光聚敛了几丝意味深长,透过后视镜,悉数落在了我的身上,我的右手轻轻挠了挠车座位,“没有,他对我很好,我没有不开心呀。”压抑着心中翻搅着的苦涩,我干巴巴地笑着,这话就当是在骗自己罢。 “眼神骗不了人。”我并未发现纪亚宁早就看穿了我此时此刻不安的神情,只是又否认道,“真的没有。傅绍清是个很好的人,虽然有时候看上去冷冷的,但其实只是面冷心热,不过他有些小气,经常发脾气,而且从来不承认自己的错,总把我当五岁小孩对待。”说着说着,我竟然如开了话匣子似的,虽是数落,却带着笑意,“而且他喝醉酒的样子,真的很好玩,你见过吗?” 第二百零三章 过去 我这才戛然而止,意识到纪亚宁足足听了我几分钟,一句话也没说过。似乎是话多了些呢,我懊恼地敲了敲脑袋,人家本来就折腾地得很累了,哪里还有时间听我说话。 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听见纪亚宁在前头传来清脆的笑容,他的手倚在嘴边,轻轻握成了拳,呵了一口气,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着,“是啊,傅绍清就是这样子的人。可惜,我从未见过他醉酒是什么样子,你说得我都好奇了。” 呃...我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撒娇撒泼孩子气,还是求抱抱?亲人咬人我更加不能说,傅绍清喝醉了之后几分像个无赖,若是被纪亚宁知道,少不得要狠狠地嘲笑一下他。于是我很是笼统地回答,“其实也还好,就..说说胡话。” 纪亚宁打了个哈欠,“啊...原来同他平日里一样无聊,我还以为反差会很大呢。傅绍清酒量一直不错,不过,他能在你面前醉了,这倒稀奇了。” 那日他不过也是为了祁悦买醉,和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我转移了话题,“那你呢?” “哈?喝酒吗...那可有得聊了。小爷我人送外号千杯不醉。”说起这个,纪亚宁便有了精神,洋洋得意起来,“我三岁的时候,我爹抱着我去隔壁铁匠家里串门,他老年得子,一心寄望着我日后成龙成凤。那日铁匠吹嘘他那五岁的大胖儿子一个人就能喝一碗女儿红,我爹不服气,顺了双筷子,往白酒里淌了好几遍,然后就直往我喉咙里戳。” 我和惠安听完都笑了出来,“那真的是你亲爹吗?” 他倚在靠坐上,点了点头,“这倒是亲生的。小时候的事情我早就忘了,就只记得那酒的滋味,舌头上一阵辛辣过后,给我留下的是念念不忘的感觉,很奇妙。” 纪亚宁的语气忽然变得很轻,似乎是飘了起来,“十三岁的时候,我就喝趴下了三个成年大汉,趁他们醉得死死的,把身上的钱全都给顺走了,然后我就去燕京城里最好的酒楼吃了顿饭,挥霍得干干净净。那顿饭的滋味我也记得,是饿了整整七日之后带来的满足感,太久没吃东西,一吃就像不要命似的,吃到后面我连自己是饱还是撑,都分不清楚了。” 他说着说着,便轻笑起来,只是在笑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自己,已然释怀。可我却很惊讶,却不单单只是因为纪亚宁偷钱,我没想过,他现在过得这样光鲜亮丽,从前竟也有过艰苦的日子。他说过,要不是傅绍清提拔,他可能一辈子在剧场里当个打杂工,在这个权利和金钱纵横的时代,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我一直以为纪亚宁是出生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因为他身上总是带着隐隐贵气。可再想想,这贵气却和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不是人间疾苦的傅绍清是不一样的。之所以和纪亚宁在一起我会觉得很轻松,大抵因为他拥有的并非是傅绍清那卓然天成,不经意间便透露出来的骄傲气质。纪亚宁细腻,柔和,他是高高在上的大明星,也是能同我一起逛胡同的男孩子。 “你的爹娘...也在燕京吗?”惠安在我身边沉沉睡去,我抱着怀里的丁香,感觉她的气息平稳。 “没有,我妈生下我就跑了。我爸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喝多了,跌进湖里淹死了。”纪亚宁很平静地说了出来,稀松平常的语气就仿佛在告诉我,“今晚月色不错。” 我的心一怔,却更没想过他是个孤儿,“对不起。”不知道纪亚宁是不是在难过,他仰头,叹了口气,“这又没什么,我爸在的时候也没管过我,死了于我来说也不痛不痒。” 我忽然很心疼他,“你现在有名了,有没有考虑过要找到你的生母?” 纪亚宁沉默许久,“没有。”冷冷的两个字,不带着感情和温度。 “我被人拐来燕京,十几岁的时候从人贩子据点跑了出去,后来就遇到了傅绍清。他比我大个两三岁的样子,还挺照顾我。” 原来如此,纪亚宁和傅绍清原来少年就相识,也难怪傅绍清一贯冷漠,却拿他当朋友,还投资电影让他做男主角。 纪亚宁见我垂着眼睛,心情不佳的样子,又笑了笑,“瞧把你难过的,我都觉得没什么了。过去的早就过去,现在的我过得很好。” 第二百零四章 婚纱(一) 我吸了吸鼻子,“你说得也对。”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过去的伤疤早就愈合,就不必再去撕开。 “扯远了,说起千杯不醉。”纪亚宁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我,又是神秘兮兮地设了个话,“得看同什么人喝酒了。” 我果然心生好奇,便紧着问道,“酒量的多少还有这个讲究?” “那是自然。”他笑笑,“商界应酬是一码,与美人约会又是一码。该装的时候,那还是得装一装。试想一下,浅酒微尝,微醺的时候由姑娘细腻温柔地照顾着,别有一番滋味,可比单纯喝酒要有意思得多。” “你又在说胡话。”我嗤笑一声,纪亚宁估计是困了,讲起话来也是迷迷糊糊的,多半连他自己都不晓得在说什么。 “当真是实话,若是同你在一起,怎么不舍得醉上一回。”他,“想起来,傅绍清酒量与我差不多,必定也这样想的。” 我哑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傅绍清会装醉吗,可这又有什么好处?纪亚宁打了个哈欠,舒舒坦坦地伸了个懒腰,“就快要到了。” 我望着窗外,顺着他的话“嗯”了一声,是这样,月朗星稀,桂树斑驳,绕过几个关卡,司令部的大铁门便隐隐约约出现在柏油马路的尽头,来回走动着好几个守卫的军官,腰间别着一把长枪,若干影子被拉得极长。车夫握着方向盘的手忍不住开始颤抖,他打量着纪亚宁的眼色,“这畅春园就在前头了,这位爷,咱要不就在这里停下?” “你怕什么?”纪亚宁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从衣服内袋掏出镀着铂金质地的通行牌,“开到园子里头,这儿的人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车夫状着胆子应了一句,又把车速放慢,我看着窗外,明白过了司令部后面就是畅春园的大门。透着裂纹的青砖台阶映入眼帘,我见纪亚宁摇下车窗,迎面便走过来几个军官。 “原来是纪公子。”那人恭恭敬敬笑了一声,只寥寥草草看了眼通行令,便挥挥手,“吱呀”一声,铁门就被缓缓拉开。 “先把你送回去。”纪亚宁对我说道,“你住在哪一块儿?”他对着窗外指了又指,“如果没记错,便是那里吧。” 黑灯瞎火,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纪亚宁方向感着实好了些,他是十足的把握,倒也没问我是不是,直接就告诉司机往东南方向开。 竹林中的地灯照亮了前方的路,饶了许久,我终于看到自己的小院子就在眼前,窗明几净,屋里头尚未熄灯,许是我没回来,大家都没有睡。 车在栅栏外面按了按喇叭,秀秀几人闻声,赶紧从里屋跑了出来,见到是我和惠安,不由得大松了口气。纪亚宁一下车,气也不喘一下,他将丁香抱了出来,由惠安带着去了左边的厢房。 “夫人,她是谁?”秀秀还从未见过这样惨烈的女人,浑身是伤,不省人事。 我絮絮叨叨和她们解释了一对,终于想到个要紧的问题,“傅绍清知道我出门了吗?知道我这样晚才回来?” 方宁摇了摇头,“总司令那边没有动静。” 听罢,我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只要傅绍清不晓得,便万事大吉。她继续道,“倒是小姐您,怎么说出去就出去,只带了惠安一个,又那么晚才回来,我和慧姨都担心死了,万一遇到了什么....” 慧姨赶紧打断了她,“你可别拣些不吉利的说,再不几日就是大喜日子。好在是平平安安回来了,不然我们怎么向总司令交待。” 我红了脸,害她们担惊受怕,大半夜也没睡个安稳觉,心里几分过意不去,“我下次一定不这样了。” 想到慧姨刚才说的“大喜日子”,我又细细品了这四个字,不由得心生感慨,时间过得可真快,心里闷闷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喜?我却一点都不开心。 第二百零五章 婚纱(二) “多亏了纪公子一路照拂我们家小姐,不然出了事我真的一点法子都没有。”惠安从厢房出来,她这一说,我的脸便更加红了,慧姨果然眉目一瞥,虽未说破,但眼神的意思是一目了然。她一贯是个明白人,我也晓得,就要结婚了,和旁的男子走太近委实不太妥当,尤其是两个人出去玩了快一个晚上。哦,也不对,哪里算是玩,要不是今日听了纪亚宁的话,同他一起出了畅春园,我怕是永远都找不到丁香了。如果没有找到她,或许继续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或许就这样死了,我一想就觉得后怕,心中慌慌。 纪亚宁也不好意思处在一堆子的女人之中,他笑了笑,月光下显得明眸皓齿的,“行,你们小姐我是安全送到了,便先告辞了。” 慧姨领着下面几个丫鬟道了声谢,那司机在院子门口等了许久,这会子等不及了,将喇叭按得响彻整个寂静的夜,纪亚宁捂住耳朵,眼神狠狠地剜了过去,“你急什么?” 那车夫赔着笑,“这不是等久了,还以为您不出来了吗?” 纪亚宁折腾许久,困意席卷上来,这厢是真的有点累了,我直到他坐上车离开,才放心进了屋子。 一桌子饭菜还没撤下去,慧姨担心我还饿着,又叫人下去热了热,我确实没怎么吃东西,但也没什么胃口吃东西,满脑子都是丁香,还有那些七七八八的事情。 方宁见我神色不大好,便愁眉苦脸地道,“不吃怎么能行,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再说了,明日还要去试婚纱呢,不吃饱,哪里有力气?” 我本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倚在沙发上放空,听了这话,顿时一个鲤鱼打挺,“你说什么?试婚纱?” 方宁点了点头,“是呢,不试一试,怎晓得小姐的身材体型,婚礼上的一切都事无巨细,锱铢大点的东西都是要严格把关的,中外的人都瞧着,傅少不能丢了脸面。更何况是婚纱这样的重头戏。据说那些裁缝都是从国外留洋回来的...呃..这样一来好像称其为裁缝不大恰当。说起来,傅少明天也会去呢。” 方宁说得头头是道,可我的脑子却被打搅得乱七八糟。 “原是场西式婚礼?”我问道,想象中的场景并非如此,从前阿娘为我嫁妆的时候,我一直以为所有人结婚都是那样的,头戴凤冠,身披霞帔,红彤彤的一身映陈着人喜气洋洋的,一方红巾遮住脸,静坐在洞房里,等着自己的夫君亲手揭开。我曾想过,那等待的时间,新娘的心里又会想些什么呢,是焦灼和不安?还是羞涩之中的窃喜? 方宁点了点头,“应该是新式的没有错。傅少出过国,很通西方习性。再说,婚礼的外国来宾也来得不少,在国际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说罢,掰着手指开始数了数,几近自言自语的碎碎念,“英法美各国领事都会出席,挪威倒是登了报纸以表祝福,还有...一时半会儿,我可说不过来。” 我心中哀叹一声,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婚礼,不过是一场政治罢了。举国上下,世界各地,都晓得傅家少帅上位,沪京联姻,风云诡谲。傅绍清不过是想将他在乎的人好好保护起来,再由我去顶替这个压力,做个挂名夫人,他可真是用心良苦。 慧姨在厨房熬着药,一个炉子烧着我的,另外一个是给丁香的。她听说了丁香的事情,心疼得不得了,只当自己的女儿受了罪似的,早就忙活开了。 我勉强吃了点饭应付应付,又想到丁香,左右是无法入睡的,便起身去了厢房。她安宁地躺在床上,身上的伤也上了药,我见她睡得沉沉,气息均匀恬静,这才松了口气。 “夫人,你先去睡吧。”秀秀端来了药,“丁香姑娘我来照顾就是了。” 第二百零六章 婚纱(三) “夫人,你先去睡吧。”秀秀端来了药,“丁香姑娘我来照顾就是了。” “你们以后都要记得我说的话,丁香就是我的姐姐,她吃过不少苦,务必待她就像待我一样,不要欺负她,不要瞧不起她,知道了吗?” 我双手扶着秀秀的肩膀,双眼直勾勾地对着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了好几次。 秀秀倒是有些被我吓着,“嗯...知知...道了,这是一定的,丁香姑娘模样可怜,我们会对她不好。” 我听完,才安心地洗漱上床,翻来覆去,一夜未眠。 晚上没有休息好,早晨起来自然是无精打采的,只不过我没有睡透,天微微亮,太阳的轮廓还是模模糊糊一层,我便起来了,第一件事,自然是去看看丁香的情况。她还睡着,胸口稍稍起伏,我抹了抹她脸上的伤,难过得又想哭,丁香以前那样好看,现在却是面目全非,几乎就是另外一张容貌。 不忍心吵醒丁香,我便趴在她床边,垂着双眼,迷迷糊糊间,竟然有了几分困意,想着时间还早,睡个回笼觉还算来得及,便就在床边这样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待我醒来的时候,自然是到了日上三竿的光景,推门出去,外头的太阳大得刺眼,慧姨见到我,整个身子都震住了,“夫人,你竟然还没有去?” 我挠了挠头发,被这话问得不知所云,“你说什么,去哪儿?” 慧姨匆匆推开我卧房的门,见被子都叠得规规矩矩的,“早晨我见您不在床上,被褥又被人叠好,还以为你早早儿便去了呢。”她懊恼地一声,“原来您是睡在厢房。我就说我该去看看,可又想着丁香姑娘还睡着,还是别去打搅得好,便回厨房煎药去了。” 慧姨懊恼完,便又是生气,她难得用这样大声的嗓音,“惠安,方宁,秀秀,你们这些丫头,都干什么去了。” 我“嘘”了一声,整个人就像梦游似的,“慧姨,你别这样大声。”我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我再去睡会儿。” 见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慧姨急得都要跺脚了,“呀,夫人,这个时候还睡呢。总司令怕是等你都要有一个钟头了。” 惠安带头,三人亦似梦游似的出了屋子,昨天到了凌晨才睡下,现在自然是一副没有睡醒的状态,“慧姨,发生什么事情了?” 慧姨现在不懊恼了,也不急了,倒是只想抽自己几个耳光子,“这事儿都是我疏忽了,瞧瞧我,可真是的。还以为惠安或者方宁都陪着您去了,便只顾着煎药给丁香姑娘喝。” 我终于有了点意识,整个人还算清醒了些,“到底去哪儿?” “试婚纱呀,夫人,你可真把我急死了,都正午了,太阳的光都晒了好几轮了。” 她指了指天,光亮得我睁不开眼,我皱眉,披头散发,“侬刚撒门子?” “试婚纱呀,昨天就同你说过了的,总司令正等着呢。”慧姨靠近了我,生怕我听不清楚,又放慢速度,一字一顿地重复一遍,值得一提的是,那句“傅总司令正等着呢”,咬字清晰,用着气沉丹田的力道,说出了破釜沉舟的气势。 哦,试婚纱...婚纱...纱。 于是我两眼一闭,觉得现在还是死了拉倒,一了百了,干脆利落。 我迟到了,我睡过头了,我晾着傅绍清好几个小时,我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觉得人生实在有些悲苦。这下是彻底清晰了,“快快,帮我洗漱洗漱。牙杯,茶刷...不对...牙刷,茶杯呢?” 慧姨看着我这样垂死挣扎,不由得叹了口气,一方面欣慰我总算知道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另外一方面又觉得我这阵仗,还不如睡得昏天黑地。 惠安三人肩并肩,一个激灵,这下也从梦游之中清醒过来,纷纷擦了擦口水,三脸懵逼地望着我,“四小姐,怎么了?” “衣服...衣服。”我来不及解释那么多,扯着慧姨的肩膀,“要不然找个借口,干脆明天再去吧。” 这似乎也是个好主意,总比我睡过头听着好些,慧姨正犹豫着,就听见院子的大门被狠狠推开,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我一大跳。 只见傅绍清戴着一顶檐帽,将手插在军装大衣的口袋里,迈着修长的腿,以闲庭漫步的优雅姿态朝我幽幽地走过来,看上去倒是没有生气,反而....挺心情愉悦。 第二百零七章 婚纱(四) 然而我的眉头一皱,知道此事并不简单,因为他身边的副官纷纷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如此反常,必有蹊跷。 内心很是笃定,诚惶诚恐地先鞠了个躬,我的礼数很是周到,然而傅绍清抬头望天,嘴角荡漾着好看的弧度,看看鸟儿,看看花,就是不看我一下。 我在内心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要镇定,要镇定,于是我又将头发往耳朵后面一别,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早上好,傅总司令,今天的阳光也很怡人,对吧?” 傅绍清的眉毛一挑,他指了指腕表,然后又一字一顿地告诉我,“这位女士,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四十八分。” 我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他笑什么笑?这个笑容很诡异,一点都不好看! 没关系没关系,我又在内心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要镇定,要镇定,“什么事让您特意大驾光临?或者说...您是来这儿,做什么呀?”我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此时此刻正小心翼翼地对上了傅绍清的视线。 “来抓人呀。”他学着我的语音语调,尤其是最后一个“呀”字的发音,那是相当的可圈可点,微微上翘的尾音,让我忍不住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我不敢直视傅绍清的双眼,又不知死活地问了一句,“来...来抓谁呀。” “你说呢?” 低头,他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凡大事之前总有征兆,哪怕是...暴风雨之前,也是反常的宁静。 傅绍清...现在...就很反常..非常反常。 我的心里又咯噔了一下,“傅总司令,是这样的,您先冷静,有什么话好好说,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同你解释一下.....”我边说,边不动声色地往后撤。 可我的一套说辞还没讲完,便被他揪着衣领子就径直往外走,傅绍清的力道不重,却足以让我没有反抗之力。 我心中愤怒之中又夹杂着几分羞愧,毕竟大庭广众之下,我一个姑娘家,被这样像个拖把似的拖着走,那还挺没面子的,“你别欺负病号,我昨天头疼了一个晚上,没有休息好才--------”我本想搬出这个借口来,结果还没说完,就被丢进了车里,牙齿磕到舌头,疼得我差点打滚,“才睡过头的。”做事不能半途而废,说话也是这个道理,尽管我痛得舌头直打颤,但还是坚持不懈地把话说完。 傅绍清关上车门,终于发出了一个语气词,他冷哼一声,笑面虎的姿态原形毕露,“很好,在本帅百般聊赖地等了你两个钟头的同时,你却在睡觉。” 我自知这件事是自己做得不厚道了,便很没有底气,“那个.那个其实你不用等我呀,试好了自己的衣服就行了。我晚点去,晚点结束,你早点去,早点结束,不是一样的吗。”我将头发遮住自己的脸,越说越心虚。 傅绍清怒极反笑,我就晓得,他刚才一副心情愉悦的样子都是假象,不过都是暴风雨面前的平静罢了。“是吗?那么请问,接下来的婚纱照,只拍我一个人,然后再把你画上去吗?” 我立刻把脑袋从乱发之中拨了出来,“什么?拍婚纱照?为什么要拍婚纱照啊,难不成,你还要挂起来吗?”我如机关枪似的抛出一连串问题来表达自己的不解,当然,我也很震惊,本以为就是来试个衣服,突如其来地被告知还要拍照片。那我这样邋里邋遢的,岂不是... “登报。”傅绍清冷冷地打断了我喋喋不休的发问,终于不耐烦地甩出两个字,他侧过脸,摆出一张“我永远搞不懂你在想什么”的表情来,“你以为我拿来珍藏?” 我脸一红,笑得几分尴尬,“我不是那个意思。” 婚纱照一拍,报纸一登,这下,全天下都晓得我们是夫妻了,我托腮,形式这样繁琐,一点意思都没有。真正的夫妻,都是过着何当共剪西窗烛的日子,举案齐眉,比翼双飞。 哎,我在心里哀叹一声。此生是过不上这样的日子了,若我没有来到沪津,兴许还会高高兴兴地嫁给程诺,可因为傅绍清,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第二百零八章 婚纱(五) “你把祁家怎么了?身为你的人质,我已经好好地做你名义上的妻子了,你现在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你准备对祁家怎么样?”是时候问这个问题了,若是家里人能平平安安的,那日子便这样过,我也认了,他不爱我,那我也认了。 傅绍清冷笑道,“你放心,我暂时没有对祁家出手的打算,他们目前也碍于你,不会对傅家怎么样,势力互相牵制,天下太平。” 这就是他娶我的目的?只求一个天下太平,还是为了他的野心?我转过头去,只将视线放在窗外,“那你呢,什么时候风风光光地把祁悦娶进门,给她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我问这个问题,傅绍清扶了扶眉骨,他的语气沉沉,“我的父亲死前交待过我,傅家此后三代,只娶妻,不纳妾。” 我惊讶,“那祁悦怎么办?” “你倒大方,这个时候还想着她。”傅绍清竟嗤笑一声,“有这个时间,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身为总司令夫人,难道不应该是学着去讨丈夫的欢心?省得一辈子无人问津,老死于畅春园。同我父亲的女人们一样,可怜又可悲。若让我对你有点兴趣,兴许还能过得比那些人好些。” 本来听到傅绍清说不会纳妾这句话,我的心里竟然挺开心的,不过后来他又狠狠地提醒了我,我嘴巴一撇,不想再同他说话。心里却是很苦涩,未来的日子不知道该怎么过,难不成,真会老死在这里? “既然不能给祁悦一个名分,那你还和她纠缠不清的。”我本不想开口,可又忍不住问了出来。 傅绍清生气地看了我一眼,“我和她之间的事情,还由不到你来评头论足。” 我暗自腹诽,说起来,祁悦也真是可怜,这样心甘情愿地跟着傅绍清,却连个妾都捞不着。傅绍清为什么有这样的魔力,总有女人为他前赴后继?那我呢,我愿意吗,如果不是因为祁家,他也会娶我,那么我到底会愿意嫁给他吗?明知道前路未卜,可还是义无反顾。如果我喜欢他,我一定会的,而事实就是,我确实挺喜欢他的,哪怕他不喜欢我。 一路缓缓,微风拂面,吹得人心里舒坦。车开了许久,终于停在一栋公馆似的小别墅面前。样式倒是有些像大帅府,门前也有一眼喷泉,只是这儿似许久不住人了一样,即便有些老旧,对普通人来说,不吃不喝奋斗一辈子,也住不进这样的房子。看样子也是有点年代了,处处都是岁月的痕迹,池子里的水早已干枯,青砖满地,每一块都能看出一道道裂纹来。 傅绍清自己把门推开,难得没有劳烦身边的副官一次,里头倒是敞亮,光线充足,窗明几净。 偌大的客厅却没什么家具,只铺满一张松软的地毯。我才踏进去,就见好些个二十出头的丫鬟推着几排衣架子从走廊出来,挂着的都是各种样式的婚纱。我挠了挠头,心里很是纠结,其实随便一件都很好看,就怕傅绍清不满意。 “看来美人出面,总爱摆摆架子。”我听见楼梯上传来爽朗一声,“傅总司令这会子可把娇妻哄出来了?” 我这才发现原来屋子里不只是几个人尔尔。傅绍清身后跟着的士兵们,也在他推门而入的一瞬间,快速霸据客厅的四个角落,面目严肃,严防慎守。 二楼进进出出,不是抱着衣料到处忙活的丫鬟婆子,就是持一把尺子,裁剪大小的洋鼻子设计师,织布机的针线走得嗒嗒作响,祥瑞轩的资深老裁缝扶了扶老花镜,几个花样便灵巧地秀了出来。走廊上摆满了没有脑袋的人形模特,清一色穿着洁白的婚纱,看得我人心惶惶。 那声音的主人是个男子,三十出头的样子,双臂倚在栏杆上,竟一头及肩飘逸的发,留着络腮胡子,西装小马甲,配一条松松垮垮的裤子,整个人的格局都看上去极不相称。 傅绍清对他的揶揄倒也不生气,轻笑一声,“小姑娘爱耍性子,自然是得哄的,夫妻之间的情趣罢了。” 这话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我什么是时候耍性子了?搞得他多宠我似的,忘了是怎么样把我拖出来的,睁眼说瞎话。 第二百零九章 婚纱(六) 络腮胡子的笑声更大了,“傅总司令新婚燕尔,乐在其中,看得张某心生羡艳。” 我扭了扭肩膀,在傅绍清旁边轻声抱怨,“你别胡编乱造。” 谁知他竟然瞪了我一眼,“你放了我整整两个小时的鸽子,我在这里整整等了你两个小时,平白无故叫人看笑话整整两个小时。” 我恍然大悟,噗嗤一声,捂着嘴笑了起来,笑得眼睛都弯了。原来傅绍清不仅小气,而且这白皙的小脸皮比纸还薄。堂堂一个总司令等一个小女生这样久,这就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情了。难怪他一不高兴,就亲自把我从小院子里拖了出来。不仅如此,还要自己给自己台阶下。 我点了点头,拍了拍傅绍清的肩膀,“你开心就好。”随你,随你怎么讲,反正我在内心笑个没完没了你也不知道。 傅绍清见我和个傻子似的,很嫌弃地将我的手又拍了下去,“你去那边。” 那边?哪边?我伸出脑袋张望一番,只看见一张咖啡桌上摆着一些小西点,心领神会,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早饭就不必了吧。” “.......”傅绍清终于忍无可忍,碍于面子,又不好发作,压低了嗓子,脾气到了极限,“我是叫你去卫生间把这身仿佛下一秒要去农家乐一样的睡衣换下来顺便洗干净你的脸。” 这是个什么比喻,我这身睡衣很正常的好吗?傅绍清嘴巴怎么这样恶毒,真是太气人了。 “夫人,这边请。”传来轻柔的呼唤,只看见一个慈眉善目的妇人冲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我在傅绍清的背后瞪他一眼,路过茶桌,看见上面还刚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小饼干,心里想着不吃白不吃,便顺手也拿了一些,我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吃饭,早就饿得慌。 “那个络腮胡子,是谁呀?”我见那个男子还敢开傅绍清的玩笑,一点都不怕他似的,整个人的画风也很奇怪,不由得心生好奇。 妇人走在前头,听到我正问她,便又转头冲我笑了笑,“燕京最有名的珠宝设计师,刚从英国留学回来的。张启先生很擅长油画,其父曾经和墨夫人交情匪浅,这次也是专门请来设计您和总司令在婚礼上要穿戴的衣物配饰。” 我点了点头,一问已解,又生一问,“墨夫人是谁呢?”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妇人却顿下脚步,有些诧异,“夫人不晓得吗?墨夫人就是总司令的生母。” “啊?”我歪着头,“我只知道...芙萝姑娘。” 妇人笑容慈祥,“这个倒是,墨夫人早逝,估计连总司令自己都记不清楚了。说起来...”她看了看我,“夫人的面容和芙萝有几分挂像。” 我垂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脸,虽不是第一次被这样评价,但也难免不好意思。说起芙萝,我对她的了解甚少,却想起在畅春园还有个傅绍清的外公,可除了第一次见面,便也再也没见过那位老人了。 “我老眼昏花,您进门那一会儿,我恍惚间觉得芙萝又回来了。仔细一瞧,才知道是自己弄错,您并不是芙萝。不过,夫人的身材和容貌,甚至是行为举止,倒是都有些像她。说起来,夫人和芙萝是不是有什么血缘关系,不然怎么生得相像?”走廊尽头,妇人轻轻推开一扇门,我跟着她走了进去,这下更是好奇,连行为举止都能相似吗?那么傅绍清看见我的时候,不会觉得很怪异吗?一个是他的姨娘,一个却是他的妻子。中间隔着好几层关系呢,罢了,他脑子清醒,分得清谁是谁,也绝不会把芙萝的感情用在我身上,所以长得像对我来说又没什么用,傅绍清还是一点都不喜欢我,若哪日把我一枪毙了,也必然不会看在这一张脸上就动了恻隐之心。 我摇了摇头,“其实我觉得很奇怪,两个不相干的人为什么会像呢?不过我确实和她没有干系。” 第二百一十章 缘分 我想,大概是没有看过报纸,妇人还不晓得我的家室,还以为我和芙萝有什么关系呢。换上一双拖鞋,脚踩着毛茸茸的地毯,妇人“哗啦”一声,将厚重曳地的羊绒窗帘紧密拉拢,遮得严严实实,屋子里头的光一下子便被挡在外面。是一个衣帽间,四面八方都是衣柜,玄关右边折过去,就是偌大一个浴室。 妇人点了点头,“许是缘分。芙萝那孩子我了解不深,她刚来的时候,只和她养父相依为命,就在畅春园小角落里住着。至于后来,倒是照顾起年少的傅总司令起来。” 我惊讶,本打算拿件浴袍去洗个澡,听到这话,便停住了脚步,“怎么,芙萝也不是她父亲亲生的吗?” “应该不是的亲生的吧,不过我也是听人说的,是非真假谁晓得呢?”妇人替我在浴缸里放满了热水,又试了试温度,“水温刚刚好,夫人快些来吧,不然该凉了。干净的衣裳我给你放在这儿,至于您身上这件,便就扔到衣物筐里头,待会叫人给您洗洗去。” “不,你再细细说说,因为...我也不是我爹娘亲生的呢。”不知道为什么,我想问个明白,难不成,芙萝和我还真又什么联系,不然怎么会长得像? 妇人却不明白个中因果,她除了对我的说得话感到惊讶,旁的也不知道了。 “那还真是缘分呢。若夫人想知道,不如去问问芙叔吧。” “芙叔,芙萝的父亲吗?”我问她,夫人点了点头,“正是。” “那他住在哪儿?”我只见过他一面,还是在好久之前。 妇人却是干笑一声,接二连三的问题显然是在为难她,“夫人还是先洗漱吧。至于芙叔...傅总司令本想给他翻修一下住了好几年的花圃的,但芙叔执意不肯,大概没有般走吧。你倒是可以去花圃里头找找,不过那个花圃已经荒废掉了,现在畅春园不兴那些,花花草草都从是从各地嫁接过来的。我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在打理。” 我也不再麻烦妇人,她也不清楚,若有什么事情真想知道,还得去问问芙萝的父亲。至于眼下,自然是先把自己整理一番,免得傅绍清又费不少功夫等我,到时候再生气一次,他不好受。肯定也不让我好受。 等我洗完出来,便看见房间里稀稀拉拉地涌进来不少人,尤其是当我裹着一件浴袍,抬头便是一个长鼻子蓝眼睛的女洋人的时候,我吓得差点滑了一跤。房间的门敞开着,各式各样的婚纱由人推着鱼贯而入。 “尊贵的夫人,不用这样担惊受怕的,我只是提供婚纱让您挑选的。”女洋人冲我俏皮地挑了挑眉毛,“噢,您这样年轻,皮肤可真好。”说罢,她还轻轻地在我的手臂上拧了一下,“中国人就是用吹弹可破来形容皮肤好的女人,用来形容您的皮肤也不为过。您好,您可以喊我苏菲。”口音蹩脚,但却字字清晰,看样子中文很是不错。我也不用费劲脑子,搜索本就积累微薄的单词同她交流了,倒是省力不少。 大概西方人就是这样热情,夸人也是不遗余力,讲得我都有些飘飘然了。 “婚姻对一个女人来说是神圣的,一生只有一次可以穿婚纱的机会。”苏菲捧着掌心,说着说着便激动起来,她一口一个女人,听得我面若红霞,“所以,夫人一定要选出最满意的。您放心,这些只是个零头,后面还有很多等着哩,如果还不满意....”她敲了个响指,身后便有人送上厚厚一个册子,“也可以看看这上面的款式。” “啊...不了不了。”我见苏菲盛情难却,赶紧挥了挥手,这样多的衣服,得试到什么时候,听说傅绍清早早便选好了西装的款式,这会子估摸着在等着我拍婚纱照呢。于是我灵机一动,“傅总司令选了什么样?” 苏菲回想一番,“噢,是这件。”她将册子匆匆翻了翻,指着一件颇为贵气的燕尾服对我说道,“从布料到袖口,每一个细节都很精致,造价百万。傅总司令真是一个高品位的人,噢,上帝,关键是,他还这样年轻。” 我完全忽略她后面的感慨,只将重点放在“造价百万”这四个字上,“真的假的,这...这么贵吗?” 第二百一十一章 尺码大了 苏菲点了点头,“这对傅总司令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夫人,您的婚纱也价格不菲哩,每一件都是五位数起跳的。” 城市繁荣,但农民却生计艰难,饿殍遍地,连口饭都吃不起。惠安方宁一个月挣得才十块大洋,傅绍清大手一挥,便花了几百万出去,这都是什么,这都是人民脂膏。虽不是花我自己的钱,我却心疼得要命。 “作孽呀。”我的心头一颤一颤的,苏菲眉头一皱,“不好意思,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作孽?这是什么?” 于是我难得用英语翻译了下,“ he make s a big big bad thing ” 苏菲听完,仰头大笑,“oh no , perhaps god can forgive him because he is pretty handsome ” 这句话我倒是听明白了,傅绍清真是中外通吃,以洋人的审美都觉得他好看,我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眼花缭乱地试了几件,翻来覆去都没什么区别,但苏菲却是一件一件地否定,最后我索性将这个难题交给她,“那你说我适合什么样子的,不如替我选一件。” 苏菲摸了摸下巴,“唔...有些麻烦,现在不是适不适合的问题,而是...显然我们高估了您的身材...婚礼的尺码都大了一号。” 我的身材...我垂下头,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下,“大了吗?我没觉得呀,尺码挺好的。” 苏菲指了指我,颇为艰难地开了口,“呃..我是指胸部的尺码。” 彼时我正兴致勃勃地望着镜子顾影自怜,听着这话,从嘴角微微扬起的笑容到转转悠悠的脚踝,顿时石化僵硬。不试了不试了欺负人嘛这不是! “不过不用担心”苏菲笑了笑,“中国人做事情讲究效率,过会拿去给老师傅改一改就行。一天的功夫都用不到。不像我们,一块布料都可以拖上好些天。” “既然如此。”我指了指身上正穿着的一件,“不如就是这个吧。” 软裙曳地,气质旖旎,洁白的乔其纱轻轻倚附在肩头,头纱飘逸,点缀着细细的碎钻,从南非空运过来的天然钻石,由人一颗一颗镶嵌入纱,光辉闪烁熠熠。 苏菲穿着一身利落的高腰裤,皮带收束衬衣,一双几厘米高的红色高跟鞋踩着地板哒哒作响,她绕着我转了一圈,又在房间到处徘徊,似确认三百六十度没有死角,这才比了个手势,“胸部不如再多垫几层。就像这样....” 她为了让我更加直观清晰地领略女人的妙曼曲线所带来的魅力,便抖着身体,波涛汹涌地起伏一番,我捂着眼睛,觉得实在没眼看。 “放心,到时候您的美貌一定冠绝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会放在夫人您身上的,听我的,准没错儿。” 我本来是踌躇不定,犹豫着要不要稍稍丰满一下自己,苏菲这一番话,听着很是鼓舞人心,于是我心一横,牙一咬,果断地拒绝了她。这...大庭广众,实在有伤风化。大概是我思想还不够开放,反正西方那一套风气,我是无法接受的。 苏菲倒是不肯放弃,见我执意不肯,最终决定退而求其次,将五层的垫子硬是缩减变为两层,即便这样,对我也够呛,她塞得委实狠了点,本来空荡荡的衣口这下子变得满满当当。 “夫人,听我的,挺胸收腹头抬高,深呼吸——”说罢,她就在我的背后将松紧带用力一扯,于是,我还没来得及吐气,喉咙“咯噔”一声,倒是差点背过气去。脖子以下都被勒得紧紧的,非常难受,说话都显得困难。 敲定了衣服,接下来便是妆容,这个我倒是有点经验,两把刷子沾了粉,正打算往脸上送,就被苏菲惊恐地拦了下来,“您这是在做什么?是要为肌肤去死皮吗。” 于是我僵在半空的手,便显得很尴尬了。苏菲打了个响指,就有人推着几个皮箱子进来,“还是我来吧。”她显然很不放心我的技术,箱子“哗啦”一声,竟拉开了三层,每一层都堆放着各式各样的化妆品,粉瓶银瓶,透明的玻璃罐里摇晃着鲜艳的液体,标签上全都印着看不懂的文字,我只知道价格昂贵。 第二百一十二章 我来给你戴 “不好意思,夫人,你们这儿的胭脂我用得不是很娴熟,不知道这些可以不可以。” 我点了点头,苏菲又问,“那么夫人想要什么样的妆容?” 这会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苏菲有些为难地挑了挑眉,“噢...兴许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于是我又点了点头,“行,行。” 苏菲的手法娴熟,化妆刷行云流水般在我的脸上扫过,淡淡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我以前也化过妆,但她们都说我底子寡淡,不需要太多步骤,也只是涂个粉,最多描眉画唇。只是这次却显得复杂得多,我抬起眼皮,见苏菲眼神严肃,她微微抿了下嘴,见我不安分,便又我让暂时别睁眼,免得晕开了眼线。 半刻钟过去了,这次听见她颇为得意地捧着我的脸蛋,“好了,夫人,您可以照下镜子,保准儿自己不认不出自己来了。” 我以为外国人讲话一贯夸张了些,却没想到,当我睁开眼,不仅没有真的认出自己,还差点晕了过去,“这....这是什么!” 几乎快飞入两鬓的狭长眼线,烈焰红唇,深邃的一双眼勾魂夺魄似的妖媚,浓妆艳抹的,怎能出去见人?我赶紧撤了张纸,试图将这如女鬼似的妆容给擦掉。 苏菲对自己的作品相当满意,因此对我这样激烈的反应却不能理解,“真没想到,夫人竟然还有几分费·雯丽的味道,五官真是经得起推敲。” 我不认识什么费·雯丽,如果她也化着这样潋滟的妆,那肯定不好看,“她又是谁?” “gone with the wind ”苏菲又赞叹一下,“仿佛斯嘉丽就站在我面前,您真是太美了。” 美?一点都不美,脸似涂了三斤粉,白如砌墙,嘴唇又这样红,像肿起来了一样,眼睛也是妖里妖气,没个正经。 我正对这个妆容愁苦万分,就听见门口传来阵阵扣门声,“夫人,总司令问您好了吗?” 苏珊给我换上一双银白色的高跟鞋,我一遍手忙脚乱地审视自己,一边又慌慌张张道,“好...好了。” 没有办法了,只能就这样去见傅绍清,我心中忐忑不安,祈祷他不要被我吓到才好。 我踩着高跟鞋,在苏菲忧心忡忡的目光之中,踩着歪七扭八的步伐,异常艰难地走到客厅。傅绍清倚在沙发上,穿着一条纹西裤,翘着二郎腿,银色皮鞋有一下没一下地泛着冷冽的光,单手撑着侧额,军阀做派十足。他戴着如鸽子蛋般大小的蓝宝石戒指,腕上一块镶满精致钻石的劳力士手表,正滴滴答答地走着针。看上去等了很久,表情早就不耐烦了,梳着几分桀骜的背头,一双剑眉清晰,五官立体,衬得轮廓的线条更为硬朗。傅绍清百般聊赖地低垂着眸子,睫毛根根分明,倒也没注意我已经走到跟前。 我硬着头皮喊了傅绍清一声,他这才幽幽抬起头,看到我的一瞬间便有些愣住,我在心中哀叹一声,八成也觉得我这模样显得奇怪,可这也不是我自己的意愿。 “挺好的。”我见傅绍清站了起来,双手插在裤子口袋,居然破天荒地说了句好话。 我捋了捋头纱,浑身都不自在,只想赶紧把衣服脱下来,“婚纱照要怎么拍。” “不急,夫人,您还缺了些东西。”我见那打扮奇奇怪怪,名字叫做张启的男子在我耳边敲了个响指,我上下打量自己一番,只觉得什么也不缺。 见张启利落地套上一双白手套,又小心翼翼端上一个小托盘,掀开罩布,竟是精致的一套首饰,做工极为精细,宝蓝色的光正微微闪烁,线条流畅,漫是小巧的火鹤花,镶嵌点点水晶和碎钻,“这是专门为您设计的,傅总司令王者风范品貌非凡,夫人您红颜花容蕙质兰心,祝您夫妻二人举案齐眉,永结伉俪。这项链的名字就叫花缘,和总司令手上的戒指墨辞正好成一对。” 我含笑点了点头,都知道我要嫁给傅绍清,这却是第一个祝福我新婚的人,心中自然很是感动。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生怕弄坏了这名贵而又充满心意的礼物,就听见傅绍清轻轻说了一句,“我来给你戴。” 第二百一十三章 笑一个试试看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拿起了项链,“转过去。”语气说不上温柔,几分不容抗拒的意思。我只得乖乖依照他的意思,绕过身子,背对着傅绍清。垂在肩颈的黑发被轻轻拢开,触感冰凉,我感觉脖子那儿痒痒的,时不时还感觉傅绍清的手无意间划过我的肌肤,轻拢慢捻似在拨弄琵琶弦。 “看来傅总司令和夫人感情真如外界说得一样,情谊深厚。”张启摸了摸络腮胡子,在一旁感叹着。 我这才明白,难怪傅绍清这样主动,原也是为了做戏给旁人看。 于是接下来的两副天鹅吊晶耳环,我还没等他出手,便拾了起来,自己先戴了上去。 “总司令,一切都准备妥当,摄影师就在花园里头等着你们哩,相机也早早就架好了。” 傅绍清“嗯”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衣领,又将手微微曲着,却没有要去拍照的意思。他只轻轻瞥了我一眼。我面容疑惑,“你这是干什么?” “我叫你挽着我的手。”他无语。 “啊?”他没吃错药?我很犹豫,又笨手笨脚地勾了上去,忍不住在内心呐喊一声,这也忒不自在。 “婚礼那天就是这样,明白吗?趁早让你体验一下,省得在几千人面前出了洋相。” 原来如此,于是我又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点了点头。心里面却紧张的七上八下,这样贴身的距离,这样亲密的举动,委实让我有些脸红心跳。 傅绍清却眉头一皱,他很不满意,“叫你挽着我而已,你那是什么艰难的表情?” 我立马矢口否认,“没有的事。”对灯发誓,我压根没有那意思,只是心里头有点儿紧张加害羞加一点点的不自然罢了。 他冷哼一声,“既如此,就别苦着一张脸,你当是出殡呢?” 试问天底下还有谁将自己的婚礼比作出殡?我瞪大眼睛看着傅绍清,不爽地抱怨道“你怎么这样说话的!一点都不吉利。” 求他别瞎比喻好吗,结婚的又不只是他一个人,还有我呢,这也是我的婚礼好不好,我可不想喜气洋洋的一件事被说得晦气得要命。 “你不知道新娘子要面带笑容的吗?”我不爽,傅绍清更加不爽,“你给本帅笑一下试试看。” 这话不同语境说便是不同的意思,于是在笑之前,我决定先征求下他的意思,便显得颇为谨慎问道,“你这句话说的....到底是让我笑还是不笑?” 傅绍清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道,“你到底学过国文吗?” 呃...也对。他的原话又不是“你敢给我笑一个试试。”脑回路一时又有些堵塞,我一拍脑袋,感叹自己的智商退化明显,再这样下去,恐怕得老年痴呆的年纪至少得提前二十年。 于是我弯了弯嘴角,摆出一个自认为很标准的笑容,对于这个笑,傅绍清精准地用“宛若智障”四个字来点评。 我在内心白了他一眼,又重新调整了一下嘴角的弧度,这下他的评价换成了“如丧考妣。” 我生气了,这不是在诅咒我的家人?“你到底叫我怎么样?!” 我很不爽,非常不爽,我的笑容凭什么让他来评价,他愿意笑,那他自个笑去,笑得阳关灿烂笑得春花烂漫都没人碍着,我笑不笑又关他什么事?我气质冷冶,笑不出来不行?谁规定新娘子一定要笑的,谁?! 第二百一十四章 用不着你塞两层 傅绍清沉吟片刻,“就像你提及程诺的时候,那样子的笑。” 我顿时愣住,我提及程诺的时候,又是怎样子的笑?自己都疑惑起来。 那大概是由衷的开心,而不是现在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以前愉悦的日子想起来便是轻松自在的,可当我面对的是黑压压一群宾客,我又怎能故作轻松自在? 说起来,傅绍清怎么就留意到这个,他把话一说出来,倒是吓我一跳。 罢了,就当做程诺站在我眼前,就当挽着的人也是他,这样一想,忽然便安心了不少,“这样?”我傻兮兮地看着傅绍清。 他的眉头一皱,“罢了,你别笑了,难看。还是别出去吓人得好。” 全燕京就他事多,我在内心又白了傅绍清一眼,顺便骂了句“神经病”。 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小心翼翼地托着我的裙摆,我一手挽着傅绍清,一手捧着簇簇鸢尾花,一高一矮两人刚走到庭院,就听见众人纷纷鼓起了掌,祝贺和赞美声纷至沓来,傅绍清笑着照单全收,可我却只能在一旁讪讪点头。 一个胖乎乎的军官走上前来做了个手势,迎面贺道,“恭喜傅总司令,新婚燕尔,夫人又这样年轻娇美,当真是郎才女貌,我先祝您二位百年好合。” 傅绍清笑得文质彬彬,从容应答,“李参谋为京军奔走效劳多年,到时候的喜酒可得多喝上几杯。” 他听完便是呵呵一笑,胖乎乎的脸看上去很是敦厚,“这边请,这边请。” 众人纷纷见我挽着傅绍清翩翩而来,本忙着调整摆设,亦或是相机的人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礼数周到地问了好。只见簇簇鲜艳的花团之中,摆着一把藤条椅子,身后是层层篁竹和芭蕉叶,艳中有淡,清香萦绕,相得益彰。 我由人迎着坐在椅子上,手上换成几束连绵缠绕的枝条,垂着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长长地拖延至地。傅绍清负手立在我身边,两个五六岁的小花童捧着鲜花,左右各站着一个,脸上涂得两抹喜气洋洋的红,看得极是可爱。又有人走了上来,将我的裙子和头纱调整了好久,直到确定一切都完美无误,这才听见“啪”的一声,快门被利落地按下,镁光灯顿时冒起了浓浓的烟雾。 那拍照的男子套着一条背带裤,戴着一顶小洋帽,年岁不大,拍完便是咧嘴一笑,“得嘞。” 我听到这话,本来端着的身体,终于如释重负地松懈下来,神经也不再紧绷着了,送了口气,这下总算是完成了任务。 “可以换下来了吧。”我对着身边的傅绍清说,看见他那身钱堆砌出来的燕尾服,感慨万分,他倒是穿得好看,也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可我穿着这名贵的婚纱,惶恐得很。 “你若乐意,穿回去我也不拦着你。” 我吓得站了起来,“可这是婚礼上要穿的。” “不过是试用的罢了,到时候还得再新做一套。”傅绍清无所谓地整理了一下袖口。 这得多砸钱呀,我心疼地摸了摸身上这件礼服,“也不用再另做一套了吧,婚礼上我穿这身也不是不行。” 傅绍清却兴致勃勃地打量起我来,忽然听到他冷笑一声,“随便你,只不过,至少新做的婚纱用不着你,塞、两、层。” 我靠,我惊恐地护住了胸口,“你——”登徒子色狼流氓,呸。 第二百一十五章 应该喊你夫人 我当然没有穿这一身婚纱回了院子,换回原来的衣服真是轻松极了。刚进了庭院,我便迫不及待地推开丁香的房间。她正倚在床边,慢慢喝着一碗汤,身上的伤早就上了药,衣服也是秀秀新拿来的,看上去气色已经好些了。我松了口气,柔声问道,“怎么样,还难受吗?” 丁香摇了摇头,“已经不大痛了,只是翻身的时候还需要注意一点。”她的笑容苍白,“这里的人对我都很好,连换药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弄疼了我。这才半天,就已经换了两次了,搞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委实麻烦了人家。” 我握着她的手,“你别这样说,放心,我们都会竭尽全力好好地照料你的。”说着说着,看见她手上的伤口,我便难过地想落泪,“丁香,你受苦了。是我不好,没有早早地找到你,害你被人欺负。” “不,是我自己。”丁香苦笑,眼神却是怅惘,“以前的日子多好,是我太任性。以为能够闯出一片天,可没有想到,生活远远要比我想得要艰难得多。” 我的鼻子一酸,“已经过去了,以后你就和我在一块,我再也不会让你吃苦受累的。” 丁香轻轻搅动了一下调羹,语气苦涩,“那日我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只觉得那个背影既像极了你,却又哪里不像你。我本没有抱着希望,却没有想过,居然真的是你。你瞧瞧现在,你多好看,听他们说,你就要嫁给京军的统帅了。小念,你的命可真好。” 我暗叹了一声,事情哪里是她说得这样,一个光鲜亮丽的名分罢了。要不是看在我发着高烧还下水找手表,傅绍清根本不会对我心软,这才过了几天的好日子。我忘不了十五岁生日那晚的寂寥,刚来的时候,甚至连顿饭都吃不饱。以后或许也是如此,傅绍清一个不开心,祁悦一个不开心,我便没有好果子吃。 “若真是你说的那样就好了。”我将汤碗端了过来,“你手上刚包扎好,不方便吃东西,别到时候又将伤口弄裂了,我来喂你。” 丁香点了点头,“小念,噢...”她懊恼,“错了错了,现在应该喊你夫人了。” 听到这个称呼,我的眉头一皱,赶紧摇了摇头,“这样见外作甚?是别人教你的吗?” “没有人教我,可我自己该清楚,这是礼数。”她无奈地笑了笑,“你现在是总司令夫人,而我的地位就相当于这里的婢女,要拎得清自己的身份。本就不敢多高攀关系了,只想着若你能收留我,让我在这里打杂干活混口饭吃,那也算有了个好交代。” 我将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洒出好些汤来,“这是什么话。什么劳什子的总司令夫人,我还是和从前一样,我们两个从小在一块长大,你现在同我说这个?有什么好计较的,我怎么可能把你当婢子一样使唤,这里所有人的人都不是所谓的仆人,大家都是一样的。”我听到丁香如此客气,心中又急又气,不由得有些激动。 “你别这样,小念。”丁香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没有不把你当朋友。只是..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这都不像你了。”我握住她的手,“以前你怎么样护着我的,可还记得?那个时候,你胆子又大,嘴巴又利索,是我们几个的主心骨,最能拿主意的人就是你了。” 丁香凄然一笑,“不像我了...早就不像我了。经历了那么多非人的日子,我也忘了以前的脾性。小念,你就当重新认识了我罢。” 我知道我戳中了她的痛处,心生愧疚,不该那样说的,“对不起...丁香,好,怎么样舒服,你便怎么样来,只求一点,有什么事情千万不要憋在心里,现在你有我,都可以和我说,吃的用的哪里不好,就告诉我,不要和我客气。” 丁香拗不过我,只能笑着点头答应。 第二百一十六章 害羞还是不敢? “丁香,我可以问你...当然,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不说。”我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问了出来,我想知道,她离开云水村期间,都发生了什么。 丁香却忽然抖了一下,眼神立即闪烁起来,我见她这样害怕,便后悔自己太莽撞,没有好好考虑,她那段日子一定不愿再回想起来,我却又揭开人家的伤疤。 “其实..也没什么。”丁香收束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胸口稍稍起伏一番,语气显得平静,“我出了云水村,涉世不深,上了人家的当,辗转数地,就被卖到了燕京。那儿一个戏班子将我买了下来,我走投无路,只得签下那卖身契。” 我听着心疼,示意她不用再说下去了,那日她被打得半死不活,接下来的故事便可以猜到个七八分。我心中呕着一口气,有朝一日一定找那家戏班子算账。 “我有个朋友,也是这样。”丁香的遭遇不由得让我想到了纪亚宁,“不过他现在过得很好,你以后一定也同他一样,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噢,不,现在就可以,有我在一天,便不亏待你。” 丁香见我说着玩笑,“噗嗤”一声,总算开心了些,蓦地,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你的那位朋友,是不是昨天...抱着我的那位男子。” “你怎么知道。”我点了点头,“正是他,叫纪亚宁。我和他也刚认识不久,但他是个很好的人,哪日我应该带你去见见他,可有趣了,说起来,纪亚宁是个电影明星呢。” 丁香惊讶地张了张嘴,“电影明星?” 我笑她和我刚知道纪亚宁身份之时的表情一样,也是这样惊讶,“意想不到是吧?当日我也是这样的。哪天有空,我们就去看看他的电影,听说那电影也是半年前的了,反响热烈。现在纪亚宁整日无所事事,清闲得很。一想到他这个人,再看他一本正经演戏,怕是会不习惯的,哈哈。” 丁香红着脸,“真是的..竟他没想到一个电影明星。只记得他抱着我的时候,明明是很累了,却没有一瞬间松懈过。” “所以说,纪亚宁是个很好的人呐。”我给她喂了勺汤,“别光顾着说话,把汤喝了。” “哪日若有机会再见到,必定要好好感谢一番。”丁香声音轻轻的,仿佛在说给自己听,我见她却是面色绯红,顿时心头一急,“怎么了,不会又发烧了?” “没..没有。只是..只是。”她犹犹豫豫,我倒是明白了这是为何脸红了,像撞破了她的小心思似的,笑得几分狡黠,“我知道了,不会是对那个救命恩人芳心暗许了吧。” 丁香的脸却更加红了,“你怎的乱讲,我只是想哪日见到人家,要好好地感谢他。” “我知道。”就是小小揶揄一下嘛,总比丁香一直心情沉闷要来得好。 “哎”,忽然听见她叹了口气,“就怕没有机会了。” “哪里没有,他就在这畅春园住着。” “什..什么?”丁香睫毛一颤,“他也住在这里。” “暂住罢了,等你病好,再带你去好好认识一下纪亚宁,说起来,确实是他救了你的命,也是他为你赎的身,你若要感谢,我不拦你,顺便再带上我,我也要同你一起感谢。” “这...那还是改日再说罢。”丁香抱着膝盖,心跳得噗通噗通的。 我继续打趣道,“怎么,又不愿意?还是说,害羞了,不敢?” 第二百一十七章 贵人 “胡说八道。”丁香笑着白了我一眼,将话转得正经,免得我闹她,“你刚才说,他同我一样...也是被卖来燕京的吗?” 其实个中因果我也不甚清楚,只晓得纪亚宁的童年并不好过,“差不多,只不过他胆子大些,从人贩子那儿逃了出去,后来又遇见了贵人,此后便走上一条康庄大道,节节高升,这不,成了大名鼎鼎的明星了吗。” “所以呀,你也别灰心,指不定以后混得比他还好呢。”我又补充道。 丁香笑着摇头,“你别胡说了,我哪有那样的本事。只不过,你却是说对了一点。” “哦?”我好奇,“分明我说的都是对的,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只成了一点了?” 她一双秋瞳,水汪汪地看着我,直惹人怜爱,“我也遇到了贵人,那不就是你吗?” 我嗔怪,“你看看你,又和我客气,我算哪门子贵人,我离开云水村,找到你就是其中之一的原因。” 听到“云水村”三个字,丁香的心头便是一颤,那儿的生活隔了许久,现在竟然连记忆都显得模糊,“云水村的人,还好吗。” 一时之间,她有些恍惚。 我明白,她记挂爹娘,记挂小乐,但云水村,却是她不好的记忆的开始,不愿再去主动提起,也不愿再去面对那个村庄,这是她十几岁的阴霾。 “你放心,都很好。”如果可以,她能忘记种种,而我也不再被傅总司令的夫人这一名称所束缚,如果可以回到云水村,身边的邻居没有变过,景色也没有变过,爹娘还在,程诺和小乐也没有离开,那一切该多好。只可惜,从来就没有如果。 “好...”丁香忍着眼泪,艰难地开了口。 我安慰道,“别去想了,眼下的日子也很好。” 门被轻轻推开,慧姨端着饭菜进来,她晓得我肯定想和丁香一块儿吃,便在这个房间里支了张桌子,将鸡鸭鱼肉一道道摆了上来。 丁香还不能下床,只能在床上另设一张圆桌,我心里想着,便也不麻烦慧姨,索性将菜都端到圆桌上,这才算是同桌吃饭。 “夫人今日试婚纱,效果如何,傅少可还满意?”慧姨一边帮忙披上一张桌布,一边递过来一个眼神,言下之意其实是在问我傅绍清有没有生气,早晨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将我扯走,生生吓坏了她,就怕我一个迟到,就开罪了堂堂傅总司令。 我将头点得如小鸡啄米,“效果很好,他很满意,我也很满意。” 慧姨松了口气,又将重重一锅鸡汤端了上来,“吃一堑长一智,夫人下次可万万不能睡过头。尤其是大事前夜。不过以后我可得再多管着些,不能像今日这样出了岔子。” 我给丁香舀了一大勺汤,还特地往油多的地方舀,飘着厚厚一层,喝了营养。 慧姨没有给她添米饭,却专门为她熬了一锅粗粮粥,想着丁香许久没有吃饱饭,恢复饮食还得慢慢来,先从流食到开始,不可一下子便急切地吃太多,对胃不好。 我明白慧姨心疼丁香,也是尽心尽力地照顾她,那一锅粥熬得浓稠,薏米红豆样样皆具有,飘着淡淡的香气,看得我都想分一杯羹。 丁香甜甜一声,“慧姨,辛苦了。” 慧姨听到这话,心里头自然开心,“这有什么,孩子,你多吃点,瞧你瘦的,鸡汤记得要喝完,有利于伤口愈合。” 我在一边故作不平,“看看,慧姨多偏心,都完全忽视我了。” “没有的事。”慧姨说罢,赶紧笑着也为我盛了一碗粥,“这不是还有夫人的吗。” 丁香安安静静喝着粥,偶尔赞叹慧姨手艺高超,末了,她忽然抬起头问道,“方才你们在说什么呢,什么婚纱的,睡过头又是怎么回事?” 我顿了顿筷子,“唔...就是你也知道,我就快要成亲了。这儿的大喜日子,新娘子有穿着婚纱嫁人这一说。今天本该早点去试婚纱的,结果因为昨天睡得太晚,所以...害得人家等我许久。” 第二百一十八章 陌生 “啊...小念,说起来,还是很难想象,你真的要结婚了吗?”丁香托腮,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望着我,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筷子,无奈道,“是呀..就在下个月月初。你倒时候,可得作为我的娘家人出席。”眼珠一转,“不如就为我当伴娘如何?” “伴娘?”丁香疑惑,“怎么,这儿的习俗和云水村不一样吗?不拜高堂拜伴娘?” 我“噗嗤”一声,差点把饭喷了出来,“不是这样,怎么讲呢,反正新娘子不穿凤冠霞帔,也不闹洞房,嗯..大概和西方人结婚一样。至于伴娘,我也是听说的,大概是娘家人那边的称呼。” “小念,我若充作了你的娘家人,那你真正的父母姊妹要怎么办?”丁香忽然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我心里头一沉,父母姊妹...祁悦..说起来,又让人心烦。我许久没有沪津的消息了,就像当日我来到沪津,对云水村一无所知那样。不知道是燕京方面有意封锁,还是那边的亲人确实没有联络过我的打算。 祁悦,我对她的想法更甚复杂,她嘴上喊我姐姐,可心思焉儿坏,我早就不当她为妹妹。倒是二姐,我还是挺记挂她的。 丁香见我眉目不展,就知道我在祁家的日子过得也并不非常如意,“有什么委屈可以同我说说。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从现在开始,你有我呢。” 我叹了一口气,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妈妈不喜欢我?爸爸和哥哥对我的感情又说不清道不明,祁悦总是欺负我?而我的未婚夫也并不喜欢我,喜欢的却是那非祁家所出的女儿? 千言万语,只汇作一句感慨万分的话,“倒也没什么委屈,只是偶尔会思念云水村的日子。”丁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小念,那么你的丈夫呢?就是傅总司令,我很早就听说过他的威名,却没想到,你竟然就是他的妻子。” 我和傅绍清的故事,说复杂,倒也不复杂,可若说不复杂,那也是假的。可过去的一切与我来说都是笑话罢了,我摇了摇头,“不提也罢,了解不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倒也是。”丁香挺替我惋惜,“从前,我们都以为你会嫁给程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们一动一静,多般配。” 说起程诺,我又很难过。如果能嫁给他,或许过得比现在要开心得多,一切也理所当然得多。至少我是愿意接受童养媳这样的婚姻,在云水村,很多女孩子就是这样的。感情若还称不上爱,慢慢培养的话,我一定会爱上程诺,而不是偏向对哥哥一样的依赖之情。 如果丁香问我,我喜欢程诺吗?那么我肯定能够很坚定地告诉她,我会喜欢的。 可丁香问我的却是,你喜欢你的丈夫吗? 我死死咬住筷子,几乎都快咬断了,这才点了点头,我承认,我喜欢傅绍清。 丁香又问我,那么,他喜欢你吗? 于是,我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不是不知道,而是不喜欢。他喜欢的是祁悦,保护的也是祁悦。 丁香心疼地握住我的手,“既然这样,也要嫁吗?”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心中无奈。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嫁,我也不愿意嫁给一个不爱我的男子,可我不能这样自私,祁家和云水村的命运都捏在傅绍清的手里,至少他答应过,只要我乖乖嫁过去,履行一个妻子的表面义务,便会暂时不对沪军出手,他不过需要我来遏制沪津方面的势力罢了。我也不祈求他的喜欢,只要在这里能够生活下去,亲人都平平安安的。几年,十几年甚至一辈子,我想我也会习惯的。 见我低头,饭也吃得没胃口,丁香安慰道,“倒也没什么,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只要你还是正妻,以后生下一男半女,日后的荣华富贵还是享不尽的。” 我忽然一愣,有些不太明白,眼前的丁香到底还是不是丁香,依照她的性格,绝对不会容忍男人的三心二意,从前赵小乐多和别的女生说句话,她都会生气半天,需得哄好久。她曾说过,赵小乐只能觉得我一个人好看,其他姑娘家都不行。 我用筷子敲了敲碗,“...丁香,你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观念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傅绍清生日(一) 她被问得愣愣,“女子难道不应该都是这样想的吗?” 我哑然,只觉得她现在变得很陌生。大抵是因为经历太多变故,性情也变了罢。 “如果你嫁给小乐,但他却不再喜欢你,反而喜欢上了别的女生,还要纳她做妾,你难道也不生他的气了?” “也许不会吧。”丁香顿了顿,“小念,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如果的。” 说得对。我低头,一口一口地往嘴里机械地送着饭,心里却是空空的。 回到房间,就听见惠安和方宁正神色严肃地讨论些什么东西,都没发现我就站在她们身后,越说却越投入,我笑着打断,“你们两个在偷偷摸摸地干什么呢?” 惠安“呀”了一声,“小姐回来了?”她和方宁都是跟着我从沪津过来,小姐小姐得喊习惯了,一时半会儿不适应“夫人”这个名号,这倒很好,我听着舒服。畅春园的其他人就喜欢喊我“夫人”,听起来就有些不自在。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还担不起这样沉甸甸的称呼。 “饭吃了没有。”我在水盆里洗了个手,“光听见你们在说个不停,也不嫌口渴。” 方宁解释道,“傅总司令马上就要生日了,不知道小姐有没有想好要送什么。” 这个我听纪亚宁说起来过,送礼物?可傅绍清在我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又做了什么,我一个不开心,便重重地用毛巾擦着手,赌气似的说道,“我这儿没什么好东西能送得上,不送了。” 方宁自然晓得我心里在想什么,“小姐,您不能这样。至少面子上总得应付一下的,不然说出去,多不好听。” 可我真的没有拿得出手的,委实为难了些,“不如这样,我针线活还可以,不然秀些什么花样送给他。” “这倒也是心意,只不过...”方宁吞吞吐吐,“会不会太简单了些?” “他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如果还早,那还是有时间的,可以再想想办法。 方宁说得有些心虚,“快..快了。” “快了?那是下个星期?还是下个月?”我问方宁。 “呃...差不多。” 噢...既然如此,那这个时间完全充足呐,我能绣一大幅鸳鸯戏水图,再拿个好看点的框裱起来,完全可以拿出去送人。在云水村的时候,我就跟着娘学了一手好绣艺,常常有县城里的人来家里头订货,偶尔也赚得一两外快。 于是我松了一口气,正纳闷方宁急什么之时,又听到她补充道,“也就是明天。” “.......” 我的脸色顿时一跨,“方宁,明天和下个礼拜,和下个月是一码子的事吗?”这不仅不叫差不多,而且差得十万八千里。 “小姐,您别怪我,我这不也是..才晓得的吗。”方宁说得委委屈屈 我又没有责怪她,见她反而还有些自责,便安慰道,“那就不送了,省得他也不喜欢。再说了,此前我们这儿一直都没有这个消息,就说明傅绍清自己也不想让我知道,说不定像偷偷摸摸给办了,不愿大张旗鼓的。” 这纯属胡说八道,傅绍清听见,估计得气死。 方宁自然是被我虎得一愣一愣的,“真的是这样吗?傅总司令生日,不应该是个大日子吗。” “夫人说得没错。”我听见慧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哎?不会把,我的一通扯淡,竟然还歪打正着? “傅总司令从十五岁以后,生日便不怎么过了。尤其反感特意去庆贺,乘机讨好的人。”她用手指头轻轻戳了一下方宁,“你这个小丫头,估计也是听外头的人说了个七八,便想着夫人要表示些什么才好,却不知这样反而适得其反。好在夫人通透,比你明白。” 方宁更加委屈了,嘴巴一瞥,“那我也是想让傅总司令多多和小姐培养感情嘛。” 我确实不知道这一回事,也并不通透,慧姨说得我甚心虚,因为我纯属只是不想费脑筋送礼。不过她的话却让我心生疑惑,“这又是为了什么?他从十五岁开始就不过生日了?” 慧姨点了点头,“人家都说,过生辰都该热热闹闹的,可傅总司令却特别忌讳生日这天过得热闹。因而比平日还要冷清得多,至于原因,大概是因为芙萝姑娘吧。” 第二百二十章 傅绍清生日(二) 我很惊讶,该不会...傅绍清的生日就是芙萝的忌日吧。所以他才不愿意过生日? 但事实倒也没有我想得这样戏剧,那个时候傅绍清刚值束发之年,少年意气,虽然他对外人总是伪装出一张冷静而又难以接近的脸,却在芙萝面前是个真实的自己,他爱发脾气,因为芙萝总是很啰嗦,便常常故意不听她的话,同她唱反调。一方面是傅绍清的年少叛逆,一方面又觉得与她对着干,气得她直跳脚却又拿他无可奈何,只能瞪着一双气鼓鼓的眼睛,这样很有意思。 日子枯燥而又千篇一律,而这是生活难得的生机,也是傅绍清难得的玩性。 可就是因为他的小小任性,却间接害他永远失去这个可以任性的人。 傅绍清将所有的谨慎和计谋都用在外人身上,从小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少帅,未来要接管京军,便养成内敛的个性,傅大帅常常教育他,不要让别人轻易猜到自己在想什么。 因而压抑着的负面情绪却往往都发泄给芙萝,因为外人是不可以知道他在想什么的。 后来他才清楚,为什么父亲要告诉自己这样的话。与旁人而言,这会害了自己,与芙萝而言,这却会害了她。 因为从小到大的压力远远超出同龄的孩子,傅绍清偶尔便会露出个性乖张的一面,即便这只有芙萝一个人知道。 那是他十五岁生日的前几天,男童束发,自古以来便是个大日子,因而畅春园自然极为重视,就连祁大帅也带着小女儿祁悦从沪津远远赶来替他庆生。 也就是那个时候,傅绍清才晓得自己还有一个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的未婚妻。 因为这个,芙萝便总是闹他,常常开一些他并不觉得好笑的玩笑,就比如“你的小媳妇在那里,你怎么不去陪陪人家?”这样诸如此类的话,傅绍清并不是出于害羞,而是听得厌烦,偶尔也会很不客气地回一句“陪你妈十三姨太。” 他的心情不是很好,芙萝说这个说那个,说得没完没了说得让他觉得一个头三个大,“对了,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当芙萝喋喋不休一番,终于停留到一个关于生日的问题之时,就听见湖泊旁边传来阵阵疾呼,噢,原是那个祁四小姐落了水。 于是,傅绍清便不耐烦地随口回答道,“我的生日礼物落水了,你要不然去给我捡回来呗。” 芙萝去了,然而这一去,便再没回来过。 傅绍清的十五岁生日也再没有一个叫芙萝的女孩子,在一旁闹个不停,蛋糕也好端端地摆着,不会忽然被人一下子抹在脸上了。 他又变成了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而这一切,傅绍清一直耿耿于怀,因为自己的一时任性,却直接要了芙萝的命。 难怪,他从来没有怨恨过祁悦,原来他怨恨的,从来都是他自己。 这些都是慧姨这些老一辈的人才知道的事情,她们服侍过傅绍清的生母墨夫人,也亲眼见证了芙萝的死亡。她们看着傅绍清长大,亦明白这个孩子,又是个怎么样的人,只是有些事情,从来都不曾说破过。 我哀叹一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傅绍清确实有点可怜,但我对他实在说不上同情。只能感叹道,“或许人各有命吧,这一切...是芙萝的命数呢。” 慧姨在一旁点了点头,“所以明天就正常过便行了,不要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免得惹恼了傅总司令。” 第二百二十一章 傅绍清生日(三) 我很赞成,比起浩浩荡荡摆几桌酒席,宴请一大堆军阀官员,清清静静的实在是很方便。傅绍清估摸着是后悔自己生日那会的所作所为,从十五岁开始便不再将生日视得隆重,这倒也省下了不少事情。 而我也不用烦恼应该送他些什么,也不用被迫参加大大小小的宴席。 除此之外,我又挺替傅绍清难过,好像芙萝的死对他的打击,我能感同身受似的。一个年级轻轻的女子,就这样没了,这未免也太令人惋惜。 “天黑了。”惠安忽然望着窗外道,忽然一拍脑袋,像想起来什么事,“丁香姑娘的药还没有换呢。” 正急着出门,便和秀秀撞个正着,“啊呀,你走路又不长眼睛。”惠安吃痛地摸着额头,嗔怪道。 秀秀笑得不好意思,“惠安姐姐,我已经给丁香姑娘换好药了,不劳烦你哩,去休息吧。” 我在一旁笑了出来,她们这样尽心尽力地照顾丁香,我十分地心安,不止一次地感慨,老天爷到底算待我不薄,至少身边还有她们。 如果哪日..就像傅绍清失去芙萝那样失去她们呢..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忽然吓了一跳,用力地摇了摇头,不,这是不可能的事,别乱想些不吉利的东西。 丁香很快便能下床走动了,虽然她也是不想让我太担心,便总装作一副已经没有大碍的样子,我都看得出来,她分明下床的一瞬间腿都软趴趴的。可即便如此,我心中也是挺开心的,至少丁香的状况在慢慢好转,我只不许她逞强,其他倒也不拦着。 正和她在院子里晒太阳,就听见纪亚宁大摇大摆地进来了,一点也不避讳这儿只有几个女孩子。好在我和丁香都没敢穿得太随意,她虽是一件睡衣,但好歹披了件外套。 “呀,你已经可以走动了,看样子恢复得不错,我正担心来着,看了是多虑了。”纪亚宁挺自然熟的,这语气仿佛丁香是已经和他认识了好几年的好朋友。 我见他来,也不用再去带着丁香上门拜访,不仅省事,而且本来闷闷的,纪亚宁一来,便显得有趣多了。 我和丁香正坐在葡萄藤下的八仙桌上剥瓜子吃,旁边正巧还空着一墩石头制的位子,纪亚宁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也加入了剥瓜子这项活动之中。 丁香本来将瓜子壳去得干净利索,自从纪亚宁一来,便禁不住开始手抖起来,脸色瞧上去也不甚自在。 许是心中害羞,还是觉得纪亚宁太过自来熟?我心里头想着,又觉得大概还是因为还不太熟悉罢。 这没什么,说起来,我和纪亚宁也认识不久。但他人很好,我起初也这样,但聊着聊着便能玩到一起去。 “嗯,你们这里的瓜子怎么这样香,比我那里的好吃多了。”纪亚宁笑得爽朗,一双丹凤眼都眯地几乎快看不见瞳孔了。 我得意样样道,“这瓜子是丁香教我炒的,能不香吗?” 丁香咬了咬嘴巴,半张脸都红彤彤的,“哪..哪有。” 纪亚宁对着她做了个手势,“厉害厉害,佩服佩服。哎?”他忽然抬头,直愣愣地望着丁香那张宛若染上几抹红霞的小脸,“你脸红什么呀?莫不是见到我,不好意思起来?”说完,倒是笑得更加开怀。 我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他一下,明知故问。 丁香被这一问,瓜子都快撒了一地了,我稳住她的手,心里想着终于也轮到我说这话了,“纪亚宁这个人没个正经,正胡说八道呢,看你好欺负,便逗你玩儿。” “我知道。”她来回摩挲着同一颗瓜子,轻声细语地回答。 纪亚宁这才摆正了姿势,“好了,不同你开玩笑。你好,我叫纪亚宁,祁念估计和你说过了吧。” “我..我叫丁香。”心里跳得七上八下,垂着脑袋,她不抬头看他,只看着手中的一摊瓜子。 “你来得正巧,其实本还想等着丁香身体再好一点,我们一同去你那儿道谢的。” “嗯!”我话一说完,丁香便极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纪亚宁笑了一声,“来找我玩我可是乐意的,道谢就不必了。怎么,还得重金大洋地才算是谢过了?你可别一拿就拿出几个千年古董,那会吓着我的。” 想起琉璃盏那个乌龙,我讪讪道,“要不是你帮忙,我和惠安一个人都不晓得该怎么办。” 第二百二十二章 话剧 “要不是你听见丁香在喊你,要不是你没有选择和我一起走掉,她才不会得救。我也是能帮一把就帮一把,换做旁人,亦不会袖手旁观的,可别本末倒置了。”纪亚宁轻轻叩着桌子。 我点了点头,虽然明白他说得挺有道理,但确实还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他的,丁香也和我一样。 “不...其实是我。”她一直低着头,这会儿忽然开了口,纪亚宁“嗯”了一声,又转过脸看着她,“怎么了?” 丁香又赶紧把头低了下去,只看见刷子似的睫毛微微扑闪,她抿了抿嘴,终于鼓足了勇气,“其实最该说声谢谢的人是我。纪...亚宁,谢谢你替我赎身,谢谢你又抱着我到处东奔西走,我知道那日你也很累,我虽然晕着,但是能感受到你的力气从未放松过。” “原是这个?”纪亚宁勾唇笑道,却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别这样见外,谁让你长得漂亮,但凡是个人都不忍心见死不救,何况我还是个男人。”虽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听着倒也很真诚。 我笑他油嘴滑舌,惯会哄女生开心,丁香红着脸,也没再理会这话。 “对了。”纪亚宁从口袋摸出几张戏票,“近来演了一部话剧,不知道两位小姐能否赏光?” 我颇为诧异地看着他,那两张黄色的戏票印着纪亚宁的画像,几行印刷体映入眼帘,赫然写着“花颜”二字,“话剧?和电影一样吗?”我好奇地问道。 “唔,完全就是两码事。”纪亚宁嫌石凳不舒服,便大咧咧地搬来一把摇椅,懒洋洋一靠,自在得很,“比起电影,我更喜欢话剧。这和你说不明白,哪日你且自己去看看,亲自比较一下二者的区别,便晓得是怎么样一会事了。” 我将其中一张递到丁香手里,她微微一愣,却还是攥紧了收了起来,“想不到你还多才多艺。” “电影和话剧倒也有想通的地方,不拍戏的时候,我便去演几场话剧打发打发时间,说起来,也很过瘾。” 丁香喃喃念着戏票上的几行字,“花颜?这是什么?” “话剧的名字就叫《花颜》,剧本是业界有名的老师许自山先生十年磨一剑,精心打造出来的,舞台效果和场景布置都是一流,为了这个我特意准备了大半年,还推了许多电影。所以,你们到时候可得给我几分薄面,一票难求,我自己统共才这么几张,可别白白浪费了。” 我颇感荣幸,“谢谢,自然是要去支持一下的。” 纪亚宁好像也专门为这个事儿来的,戏票一送完,人也站了起来,“行了,差不多该走了。下午我还得去排演一场。” “哎?这么着急么。”说这话的人却不是我,而是丁香,她瞧上去有些失望,我心里犯嘀咕,不会吧,难不成丁香真的对纪亚宁芳心暗许? “可不是吗?羡慕你们二人的清闲,磕磕瓜子,晒晒阳光,生活好不惬意。不像我,亲亲苦苦赚钱养活自己,风里来,雨里去,啧啧。” 我笑着做了个“要走就快点走”的姿势,“才不是,你别贫嘴。” “瞧瞧,连逐客令都下了。”纪亚宁苦兮兮,“本来想多待一会儿的,这下子不敢再赖着了。” 丁香听得他故作委屈的语气,却当了真,“小念...你别急着赶人走...” 我彻底笑了出来,“你别听纪亚宁乱说,瞧他把自己说得像个煤矿工一样。” “这话什么意思。”纪亚宁不服气,“还别说,拍电影这项活儿,有时候真的苦过煤矿工,你们只晓得外面光鲜亮丽,私底下的辛酸苦辣只有我们自己才知道呐。” “咦?”我托着下巴,纪亚宁这话说得认真,还带着抱怨的味道在其中,心生好奇,“真的是这样吗?” 纪亚宁将帽子戴上,又整理了一番着装,“要不然,你自己去试试。” 我摇了摇头,“怕是没有机会了。” “那可不一定。”纪亚宁正色道。 直到很久以后,我还记得他对我说的这句话,可彼时我却没有当真过,只觉得电影离自己的世界遥远得过分,京军的统帅夫人去拍戏,那估计比得上天方夜谭。 送走了纪亚宁,兴致阑珊地打发掉下午的时光,丁香回了房间喝药,我也一并跟着喝了点。那日大夫开的方子我还记得,心里想着人家总不会害我,慧姨一直担心我的病没有好得彻底,这下得了药方,日日夜夜叮嘱着我喝个一两碗,不过短短几日,气色就大不一样。 第二百二十三章 你矫情什么 夜色笼罩,远处悉数点起了星星灯火,高山远水,依稀能看见乌黑的轮廓,天朗气清,惠风和煦,见今夜的风景是难得清爽,惠安忍不住提议,“小姐的晚饭要不要到湖心亭里头用去?” 几碟小菜,配一瓶桂花酿,微风拂面,欣赏湖泊的粼粼波光,听上去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但是这样惬意的场面碰到祁悦或者是傅绍清,那便不怎么惬意了。 只可惜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半只脚都踏入了湖心亭了。我恨我自己怎么就不能考虑得深远一点,悔之。 我披了件外套,见到傅绍清侧身对着我,正坐在栏杆上兀自饮酒,便赶紧将帽子戴了起来,准备趁他还没发现,想悄悄遁了去。 奇怪的就是,傅绍清的周遭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月光下人影绰绰,显得分外孤独,除了湖泊微微舔舐岸边而翻搅出的阵阵水声,其余便是一片寂静,偶尔起了几声潦草的乌啼,短暂划过天际,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支起一条腿,另一条则修长地平放在雕花栏杆上,扬起头,又是一大口,却又不像在享受美酒的醇厚浓香,因为我瞧见傅绍清就像是在发泄似的,一遍一遍灌着自己,半个衣领子都湿了。 我这才想了起来,原来今夜是他的生辰。 没有热热闹闹的烟火,没有轰轰烈烈的宴席,只有傅绍清一个人,在朦胧的月色里头。我从未见过有哪一个人将孤独发挥得这样淋漓尽致,明明晓得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可却忍不住为他驻足停留。 我很想去心疼他一下,甚至是去抱抱傅绍清,然后告诉他,没有事的,就算没有芙萝,你还有我。 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拜拜勒您,我想着我得溜快一点,省得傅绍清喝多了又拿我作酒疯。 但我不知道惠安的脑回路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她不仅没看见我一副巴不得脚底抹油赶紧溜的样子,还巴巴儿走了上去,然后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喜出望外地望着我,“四小姐!傅总司令在这里哩。” 我看得到ok? 惠安,你用不着这样大声地提醒我 傅绍清将脸转了过来,眼神看上去染上了几分迷离,我倒吸一口凉气,这厮,该不会真的喝醉了吧。 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过来。” 于是我摆着一张一百二十个不情愿的脸,迈着灌了几吨铅的腿,又如灵魂漂移似的挪了回去。 傅绍清并没有喝醉,因为他看上去还算清醒,语气也同平时没有差别,“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将食盒从惠安手里拿了过来,在他面前掂了掂,“这儿风景好,我来这里吃晚饭。”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喝醉,我心里反而还镇定些,更没什么好慌张的,我实话实说。 他不屑地冷笑一声,“你倒会享受。” “这不叨扰到您了吗,我马上就回。”我心里头想着,傅绍清又没规定我不能来这里吃饭,应该是没什么事情吧?如果有,那么算我倒霉好咯。 可出人意料的却是,傅绍清从栏杆上下来,极为顺手地就将我的食盒拿了过去,“正巧,我也没有吃饭。” 这个意思是...要和我一起吃还是...他只想一个人?损失一顿饭倒是小事,会错了意思就很尴尬了。我挠了挠脑袋,“那您慢用,我走了。” 傅绍清将盖子随手一丢,看上去极为不满,“你矫情个什么劲?我有让你走么?” 他是不是有毛病?脾气不仅古怪,而且心思还难猜。难不成忘了以前对我的警告吗,不许我和他同桌吃饭,这可是契约上写得明明白白的,也是他废了老大的劲让我签下来的,现在又对我摆什么脸?我又哪里做错啦? 可我到底也没说出来,谁叫畅春园他是老大,我可不敢随便惹恼了傅绍清。 “坐吧。”他见我一副不知道干什么的样子,也懒得生气,只是无奈地对我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安安心心地坐下吃饭,反正傅绍清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不过一咬牙,心一横,就过去了的事。 而且我是真的很饿了,关键时候还是填饱肚子要紧。惠安在一边看着开心,她深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花前月下,良辰美景,我和傅绍清的感觉必然得到进一步升华。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大军阀 没人性 本来就一点点菜,现在还得再分给令一个人,我不开心,非常不开心。没办法,我决定一筷子夹取三筷子的量。 “大军阀...没人性。”我一边吃,一边嘀嘀咕咕,宣泄自己的不满。 傅绍清吃饭的时候是不怎么出声的,小口小口地咀嚼着,看上去秀气得很。 气氛忽然变得异常的安静,安静得我很尴尬,安静得我浑身上下不自然。平日我自己吃饭是没什么拘束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现在眼前还坐着一个他,我也很想忘乎所以,大快朵颐,但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终于,我忍不住打破了沉默,“你今天为什么也在这里?” 生日呗,寂寞呗,何以解忧愁,唯有喝酒。我当然晓得,但还是东拉西扯地胡乱问了个问题。 傅绍清垂着眼眸,持着筷子的手忽然顿了顿,“因为无聊。” 果然是这样,平日里才懒得搭理我。 “你喜欢吃鸡腿吗?”我又没来由地问道。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不喜欢。” “好的。”于是我放心大胆地将唯一的大鸡腿夹到自己碟子里。 真开心,有鸡腿子吃,我全神贯注地将目光都投入到眼前好大一块肉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傅绍清却来了兴致,“鸡腿好吃吗?” 当然好吃,我重重地点头,这个可不是一般的红烧鸡腿,慧姨用她家祖传的独门秘方,光是酱汁都要熬上好久,我早就听见那一锅浓油赤酱在咕噜咕噜,就等着晚饭吃这个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尝尝。” 这句话对我来说堪称噩耗,“你不是不喜欢吃吗?” “不重要,你喜欢吃就好。”傅绍清话音刚落,就看见我那心心念念的鸡腿准确无误地落入他的碗中。 我忍无可忍,将筷子一撂,愤怒道,“这话什么意思,我喜欢吃你还夹走?抢我东西你就这样开心?” “你自己说的,大军阀,没人性。” 我的额间竖起三根黑线,果然,什么话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傅绍清气定神闲,吃得很开心,而我吃着白菜黄瓜,没有开荤,凉风嗖嗖,心中苦兮兮。 没关系,大不了回去加餐,我安慰自己道。 “你又在心里骂我什么呢?” 你也知道我会骂你,挺有自知之明。 但我嘴上还是死不承认,“没有的事。” “没有的事?”傅绍清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杯沿,“你脑门上就差写着傅绍清王八蛋六个字了。” 虽然脑门刻字不可能,但我还是吓得下意识摸了摸额头,就当将皱皱的眉头抚平,“你抢我吃的。” “就为这个?”傅绍清觉得我这个人真奇妙。 不知道他今天的心情是不是还挺好的,脾气今日比平常要随和得多,恍惚间,仿佛又回到很久以前,他对我那样。我摇了摇头,提醒自己傅绍清这个人,脸色说变就变,千万别被迷惑。 “你不知道,当一个人满怀期待地等着某一样东西,在此之前他也充满了美好向往,并且沐浴焚香,虔诚地迎接这个东西的到来,却倒最后关头,被别人抢走,一切的细心呵护就像被糟践过似的,所有的等待都付之东流,这样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 傅绍清见我难得说一番有深度的话,也难得好奇一回,“你在说什么....你在等什么宝贝东西?” “我的大鸡腿。” “....”傅绍清望着我,半晌,吐出三个字,“神经病。” “一个鸡腿引发的感悟?”他又问道。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一个鸡腿引发的感悟 我摇了摇头,“这不是一个鸡腿的问题,而是一种感受,任何事情都是这样。你不喜欢的,或许别人很喜欢呢,你轻易就能得到的,或许是别人梦寐以求的呢,你随随便便就抢走了,你觉得好玩,可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玩。” 关键是,这令我最无法忍受,“你还浪费!不吃完!”傅绍清才吃了一口,就不吃了,大半个鸡腿摆在他碗里,看得我好心疼。 傅绍清第一次觉得败给我了,“你们女人都这样?从前也有人同我说过差不多的话,也是为了芝麻大点吃的。” 直觉告诉我,对他说这些话的人,不是祁悦。 “芙萝吗?”我脱口而出,不过很快便后悔自己的一时嘴快。在傅绍清生日这天提他的伤心往事,该不会接下来就是一场腥风血雨? 可没想到,傅绍清却点了点头,“嗯。” 表情平静,或者说,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我惊讶自己踩了雷区,可却不见得他生气,“你今夜一个人喝酒,也是因为想起了她吗?” “....”傅绍清却久久没有回答,时间仿佛静止,过了片刻,这才微微启唇,“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装作现在才知道的样子,不自然地“呀”了一声,故作诧异,“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所以空手来了,呵呵。” 心中也不是不惊讶的,不过惊讶的却是傅绍清居然主动告诉我今天是他的生日。 我以为,他不打算说,也不愿别人提起。 “那...那生日是好事情嘛,你也别这样不开心。”我没话找话。 傅绍清的眉毛一挑,“我哪里有不开心?” 完了,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跳,他还不知道慧姨已经告诉了我事情因果,慧姨也是偷偷说得,还特意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院子里头的人千万别说了出去,这自然代表了傅绍清并不想让别人知道。 于是我结结巴巴解释道,“唔..看出来的。” “从前没见你眼神这样利索。” 不知道是夸奖还是讽刺。 我低头,往嘴里塞了满满一碗饭。 “没见过哪个女的比你还能吃。” 我发誓,这是一句讽刺。 傅绍清老早就放下筷子,抱着双臂,见我像个仓鼠似的狼吞虎咽,冷不丁冒出一句。 这也叫能吃?我顿时僵住了正在咀嚼的腮帮子,对这句话很是不满意。我还没吃饱好不好。而且我的胃口一点都不大,是他见过的女生胃口太小! 被他这样一说,我也不好意思再多嘴了,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想着要不然走了吧,但看傅绍清没什么动静,自然也不敢主动提出来。 我见他也一直不说话,气氛变得更加怪异,难道我还真的应该表示表示不成? 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是他的生日。 于是,我索性豁出去了,给自己倒了一杯桂花酿,“总司令,没什么好东西能送得出手的,不如就敬你一杯酒吧?” 傅绍清显然有些意外,嘴角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敬酒?” 别看不起我好吗,桂花酿又醉不了人。我扬起头,一饮而尽,酸酸甜甜的滋味涌上喉头,意犹未尽地砸砸嘴,“好喝!” 我自认为潇洒之中又透露着豪迈的举动,在傅绍清看来却极为笨手笨脚,甚至有些滑稽可笑、可显然我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努力摆出一套酒场敬辞的气势,那阵仗,挡都挡不住。 第二百二十六章 你是不是又醉了 傅绍清低下头,笑意淡淡,他此前就喝了不少酒,现下早就有些醉意微醺,良辰美景,一点酒味儿显得更加兴致盎然。 又见我脸色两团红晕,活脱脱一个唱滑稽戏的演员,他便更加想笑了。 我却搞不懂此刻他在笑些什么,说起来,桂花酿真的很不错,我喝着喝着,半罐子就下肚了,脸上的红晕又加重了几层,整个人都处于飘飘然的状态,舒服。 惠安在一旁担心着,桂花酿小酌雅兴,喝多了反而对身体不好。而且我酒力极差,万一喝醉了也是个大事。 可我晓得自己还没有醉,身体虽然是轻飘飘,但意识还是清醒的,这样的感觉奇异又舒服,连傅绍清坐在我面前,我也只注意到他一张赏心悦目的脸,忽略了他此前种种混蛋行为。一切都变得很美好。 “喝够了吗?”终于,我听见傅绍清问。 我舔了舔嘴巴,指着桌上的一瓶茅台,“可以尝尝这个吗?” “随意,若是喝醉了,我不会管你的。” 没事,我大手一挥,毫不在意,这不是还有惠安在吗。 怕自己真醉了,我稍微有点分寸,只小心翼翼地只倒了一点儿,端到鼻子下闻了闻,味道倒是挺香的,只不过一口闷下去,呛得我阵阵咳嗽,咳得整张脸涨得通红,辛辣苦涩涌上喉头,一点都不好喝。 我皱眉,将脸扭成个苦瓜似的。 “活该。”傅绍清冷冷地抛出两个字。 他站了起来,背影修长挺拔,将手插在口袋里,幽幽走到栏杆边上去,不过离自己一尺的距离,便是那不深不浅的湖水,轻轻翻滚,浪花泛滥之声,在寂静的一片夜色中,不绝于耳。 我见他站了起来,自己也跟着站了起来,不过确实有点晕乎乎的,酒好像上了头,连走路都有些不稳。 但我还是坚信自己,并没有喝醉,只是有点儿轻飘飘的。 我走到傅绍清身边,歪着头看着眼前的一片黑,零星几点灯火,半轮月印在水面上,静悄悄的,朦胧月色笼罩着底下几缕粼粼波光,宁静得有些深邃。 风吹得人很舒服,我索性将辫子松开,头发已经变得很长,乌黑青丝,任由它就这样散开来。 傅绍清低头,看了我一眼,“你是不是又醉了?” 又?我什么时候喝醉过? 噢,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还是在大帅府,我喝多了,也是在湖边,干了些自己到现在也不清楚的事情,醒来的时候还被傅绍清这个王八蛋趁机调戏了一番。 “没有,这次没有。” 我很坚定。 “你要想走便走吧,不用再继续待在这儿了。”傅绍清老早就觉察到我那点儿小心思,这厢总算是下了逐客令。 “不走了,在这里看看月亮多好。”我傻兮兮地笑笑,将手撑在栏杆上,“好舒坦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走了,兴许是酒壮人胆,也没什么不自在的。 好似烦恼统统都没有了,若是早点明白喝酒的滋味是这样美妙,就该早点学会喝酒的,小酌怡情,我总算明白了。 “看来是真的喝多了,惠安,过会送你家小姐回去的时候小心点,省得她出乱子。” 惠安在一旁赶紧点头,我眉头一皱,“真的没有啦,我才喝了一点点,哪有这样容易醉的,别担心啦。” 傅绍清便懒得理我,他专心致志地望着眼前的风景,没有再说话。 还真别说,第一口觉得是辛辣苦涩的,第二口却甘甜起来,回味无穷。我在一旁抱着桂花酿,混着茅台,喝得津津有味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水里冷吗? 惠安在一边轻声劝我别再喝了,可我晓得自己意识还清晰,若说醉,顶多是个半醉。 “没事,我有分寸。”我对她笑笑,惠安虽然不放心,但也没再讲话,任由我去了。 我正沉浸于美景美酒的朦胧世界之中,就听见傅绍清忽然问我,“水里冷吗?” “嗯?什么水里冷吗?”我迷迷糊糊地望着他。 “那日你下水捡我的手表,水很冷吗?” “那当然啦!你才知道吗?”我愤愤不平地撇了撇嘴巴,回想起来还是很不爽,大军阀,没人性,我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傅绍清又没有说话了,我见他一脸深沉地低望着湖面,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桂花酿已经喝完了,茅台却只浅下去了这么一点儿。 “不过我不怕水冷。”我豪迈地拍了拍胸脯,“你若不信,那一会儿我便再给你表演一个。” 这话一出,惠安便知道事情不妙,我肯定已经醉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傅绍清对我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目光,深知我这个人酒品不佳,便挥了挥手,“把你家小姐带回去。” 我“啧啧”一声,“等下。” 唔...那日傅绍清丢了个手表,可我现在又没有手表,哪儿能找一块手表来,我这么厉害,肯定能再一次从湖里捞出来的。 “小姐...你喝多了,咱们回家休息好吗。”惠安在旁边轻轻拉扯。 “嗯..我知道,我会回家的,不过请你等一等好吗。”我对着惠安勤勤恳恳地鞠了个躬,这动作吓得她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我一心找手表,便没有再理会她。 呀,找到了,傅绍清的手上不就是有一块现成的吗。 “...你要干什么?”他见我一边笑得傻兮兮,一边抚摸着他的腕表,心中隐隐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白痴,我听见傅绍清在我的脑袋上轻轻啐了一句。 “没事,你的手表借我一下。” 我丢下去,再捞上来,嘻嘻。 “.....”傅绍清没拦着,倒想看看我这一回又是怎么发酒疯的。 我苦恼手表半天都取不下来,不由得脱口而出,“这什么破玩意儿啊。” 惠安在一旁,倒吸一口凉气。眼见着傅绍清脸色一沉,自己屏气凝神,都不敢上前一步了。 算了,取不下来算了,手表戴在人身上,把人推下去不也是一样的吗? 反正过会都是要捞上来的,嘻嘻。 我真是太机智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傅绍清见我神神秘秘地绕到身后,眉头这下皱了三皱。 我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不着急,过会自然就知道了。 忽然,寂静的夜空之中只听见我仰着头,豪迈地大喝一声,“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气沉丹田,卯足了劲,我用了一百二十分的力道,如发功似的,将傅绍清用力一推。 他瞪大了眼睛,手还插在口袋里,显然连一秒钟的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然而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倾斜了半个身体,低矮的一截栏杆,连他的腰部以下都拦不住。 我听见“噗通”一声,巨大的动静吓走了在湖面上静静漂浮着的几只水鸟,水花打在自己脸上,张开双臂,大声感叹一句“舒服。” 惠安目睹全程,经过一番歇斯底里的尖叫之后,便是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祁念,你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吗?!!” 我又听见水中传来一阵暴怒声。 “知道,我知道。你等等我,我马上把手表捡上来。” 第二百二十八章 又关禁闭 别着急呀,我会把你捡上来的,就像那日把你的手表捡回来一样,嘻嘻。 “你他妈——”于是,傅绍清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亭子里那黑压压,直向自己扑过来的身影生生打断。 又是掀起巨大的水花,我并没有“噗通”一声,整个人投入水中,却感觉自己正抱着一个硬邦邦的人,湖水湿透了全身,我呛了好几口, “大兄弟。”我拧了拧眼前的人一下,“你会游泳伐?” 我的脑子虽然不怎么清醒,但忧患意识还是很到位的,可别淹死了自己。 “白痴,智障,离我远一点!” 我也不理会那男子极为震怒的声音,反而死死箍住他的脖子,时不时还在他湿润的脖颈处摩挲,两条腿费劲地在水中扑腾,“你看,我是一条美人鱼。” “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 威胁,我知道这是赤裸裸、凶巴巴的威胁。 于是我“哇”地一声,“不行,美人鱼是国家八级保护动物。” “.....”半晌,咬牙切齿的一句,“你再折腾一下,我就让你这个濒危动物彻底灭绝。” 我觉得这不太好,便立马改口,“其实我是一只金丝猴,你是一棵树,你见过猴子抱树吗?就是像这样的。” “滚开。” “居然还会开口说话,看样子是个千年老树精。” “.….” 我觉得有些困了,许久也没有人回应我,但感觉温存还在,“我觉得有点累。” “累了你就躺下来睡觉。” 胡说,这儿四处都是水,根本就不是床,骗我?我就不放手。 “嗷~”了一声,我歪着脑袋倚在傅绍清的脖子上,“我死了。” 我是真的很困了,手表也不捡了,扔了就扔了吧,我也不晓得它去了哪里。其实我一点也不厉害,那次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来的信念让我一直坚持找到它。 我闭上眼睛,沉沉的睡了过去,黑暗笼罩着大脑,感觉身体也没有重量,像飘起来一样,再没有别的意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安然无恙地躺在别院的小床上。周遭围了一排人,清一色忧心忡忡的表情。这架势,让刚刚才睁开眼睛,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的我顿时便清醒了。 “怎么了。”我疑惑不已地揉了揉太阳穴。 慧姨艰难地告诉了我,这下子,我彻底被关禁闭了,尤其是以湖泊为圆心,方圆百里为直径的范围,我都不许踏入一步,并且,还一并销毁这儿所有含酒精的东西。当然,这些都是傅绍清下的死命。 我蹬了蹬被子,觉得非常不公平,“为什么?” “夫人...”惠安几乎都要哭了,“你真的不知道你昨天喝多了,对总司令做了什么吗?” 我吓得险些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我...我做什么了? 亲亲他?摸摸他?还是..抱抱他? 我羞愧地想把自己埋起来,不会吧,这都是第二次了...人不能在一个地方跌倒两次的。 “我该不会...脱人家衣服了吧!”我红着脸,结结巴巴如挤牙膏似的说了出来,这个是我能想到最糟糕的情况了。 惠安摇了摇头,“这个到没有。” 我的身子顿时由紧绷变得松软,听到这话,不由得大松一口气。还好,还好,只要不脱衣服,一切都还留有余地。 第二百二十九章 婚期将至 我刚想开口,紧接着就是惠安的一句,“你把总司令推下水了。” …… ???? 什么?推…推下水?我把傅绍清推下了水? “倏”得一声,脑子里仿佛划过道道金光,天打五雷轰,惊天大霹雳,仿佛头发都被烧焦了,随即就剩下一片茫茫空白。 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那他妈还是脱衣服吧。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要抓狂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我哪里来的勇气,又是哪里来的力气? 我一个娇弱女子,能推得动他?虽然傅绍清不够壮实,但好歹是军校出生,经过严格训练的,即便清瘦,但也绝对不是弱不禁风的身材,更何况男女力量悬殊,只要他小小的一反抗,那我还能把他推下去,当真是出息了,还是那种全国人民都要站起来为我喝彩颁奖的出息。 “傅总司令..将其定义为。”惠安见我死活不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便又补充了句,“偷袭。” 所以,我是趁他不注意,偷偷摸摸干的? 苍天为鉴,我乃无胆鼠辈,这纯粹就是假酒害人,假酒害人呐。我苦兮兮地做了个表情,也不知道老天爷到底看不看得到。 不过这次好像也不能全怪酒,都是我自己,不仅酒量差,而且酒品差,关键是,我明明晓得,也有过前车之鉴,还非得去喝,这下好了,喝出麻烦来了。 我懊恼地“哀叹一声。” 慧姨在一旁轻声安慰,“傅少这样做,也是为了您好。” 罢了,我又没有真的生气。关禁闭就关禁闭吧,我认栽。 由于我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开脱,对于这件事,我是相当的不无辜,于是,大家对我又被关了起来这件事,倒也没有表现分外心疼我的样子。 连我自己都觉得多多少少对不起傅绍清,他若罚我,那也是情理之中的。 我想着,院子里有丁香,外头也没什么值得去的,婚期将至,安分几天静静心,这对我来说也很不错。 只可惜纪亚宁那几张戏票了,不知道婚后还有没有时间去看。 可后来的几日却远远没有我想得清闲,虽然我就在院子里,哪也不能去,可外面的事却从未消停过。 婚纱连连送过来三次,要确保每一个细节都能够妥帖地衬托我的体型,剪裁和款式都由苏菲严格把关。我本是真的很满意了,不过她却精益求精得很,总觉得差了些,因而一来二去,便一直没有定夺下来。 而我也才知道,婚礼上不止一件衣服,除却婚纱,还有七八件旗袍,珠宝和鞋子也得另制,各个场合的妆容发型也颇为讲究,开销巨大,极尽奢华。 我每天都看着各种册子上的花样和图案,看得眼珠子疼,一个头几乎快要三个大。 这也就罢了,令我更加恼得便是,傅绍清安排了不少资历颇深的姑姑婆子进进出出我这院子,美曰其名为教导我身为夫人应当学会的礼仪规矩,可那些姑姑们各个脾气都不大好,大约看我年纪小,又很笨,难免严厉了些。 不是今天读外国名著,就是明天带了几名京剧大师唱一出《牡丹亭》,又或者叫我在太阳下站个一整天,不管是颔首或者微笑,都得是恰到好处的优雅,好在我从前在沪津学过舞蹈,仪态方面总算看得过去,一天下来,自然是苦不堪言的。 桃花入粉,混着凌晨新凝的霜,我每日都要在脸上敷一敷,以达到面若桃花这样娇艳的效果,除了外调,还得内服,期间吃了多少中草药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一个月过去,眼见着距婚期只有三天了。 压力倍增,我整日整日地睡不着觉,第二天起来自然是很不好看的气色。慧姨有些着急,毕竟我不能顶着黑眼圈结婚,不然此前的精心护理都白费了。 丁香伤势已好,偶尔在院子里帮帮忙,更多的时候,则是陪着我身边,听我东拉西扯,听我说着心中的惴惴不安,只要她一双手轻轻拍在我的背上,我便静心多了。 傅绍清已经允许我出院子,也允许人来探访我,可当祁悦身边的丫头巧巧踏足我这儿之时, 我还是惊讶了一下。 巧巧在我身边鞠了个礼,“夫人,我家小姐邀请您去她那儿。” 第二百三十章 两情相悦(一) “有什么事你自己说罢,我便不去了。”我虽疑惑,但表面上还是装作平静的样子,依旧全神贯注于手上的十字绣。 祁悦又想搞什么把戏?婚期将至,我可不想出了岔子。 巧巧显然知道我会拒绝,倒也不急着走,“夫人,祁家的人从沪津来了,现在正在我们小姐的踏雪居呢。” 线头一颤,我终于露出来诧异的目光,“祁家的人...是爸爸妈妈吗?” “除了祁大小姐,其余一干人都到齐了呢,就等着夫人您过去哩。” 算来算去,我差不多三个月没有联系过沪津那边了,而他们也从未透露过什么消息让我知道,不明白他们是完全不担心我,还是有人不愿让我知道。 我虽对祁家的人说不上什么情深意切,难舍难分的深厚感情,但到底血浓于水,女儿出嫁,作为娘家人势必是要来的。 我起身,“你且稍等片刻,我去换身衣服,很快就来。” “好咧,车在外头等着。”巧巧轻快地应了一句。 我换下身上随意穿着的睡裙,现在的衣装都要讲究,不能马虎轻浮,因而挑了件颜色暗沉的,显得自己稳重些。 将头发绾成一个发髻,出门前慧姨又给我披了件丝帛,“眼见着夫人一步步长大。”她感慨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苦笑,这不过都是早晚的事。 比起我住所的偏僻幽深,祁悦的踏雪居便处在风景和地势俱佳的地方,离傅绍清的书房又近,花团锦簇,鸟语花香,一派蓬勃生机的明媚景色,可见傅绍清多喜欢她。 公馆似的并排小洋房,不像我那儿老旧的三进院落,前有宽阔的大草坪,后有池塘假山和湖泊,独立小花园带着一个精致小巧的菜园子,欧式装修风格,气派华美,和沪津的别墅无异。 就连一贯冷静的慧姨,也在我身边感叹了几句,“可真美。” “我们那儿都是自然的山山水水,还可以种种菜,这儿虽然好看,但都是摆设,图个花样罢了。”惠安在一旁小声地反驳,但心中权衡一番,便高下立断,究竟哪里更好点,这分明是件显而易见的事情。 惠安和慧姨等在别墅外面,而我则由人指引,走过玄关,直到客厅。 父亲一身戎装,还拄着那根拐杖,即便气场依旧威严不减,看上去却老了很多。母亲倒是没怎么变,依旧秉持着优雅丰姿,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旗袍,一边为自己幽幽倒了杯奶咖,一边搂着祁悦,任由她在怀里撒娇,眼中是无限怜惜之情,几乎都没注意到我的到来。 而我早就习惯,令我小小惊讶的却是祁煜,他长高了许多,眉目分明,轮廓愈深,已不像一起那翩翩小少爷似的,面容俊朗,穿着沪军的军装,套着棕色皮靴,沉稳了不止一星半点。 父亲已老,身为家中兄长自然要独挑大梁,我不由得想到傅绍清,这个时候的祁煜,正慢慢走着从前他经历过的路。 到底是二姐留心,我站在客厅将近半分钟,她“呀”了一声,“爸爸妈妈,小妹来了。” 父亲立即转过了头,祁煜也抬起眼皮望着我,“来了?” 我听见父亲厚重的声音,乖巧地点了点头,“嗯,爸妈,二姐,哥,好久不见。你们过得还好吗?”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两情相悦(二) “好,你放心,我们都很好。”二姐笑盈盈,抢着回答道,“你呢,绍清待你如何?过得可还习惯?” 我看了祁悦一眼,她正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听到这话,便正了正身子,“姐姐和姐夫情投意合,怎么能不好。” 姐夫..听到这个阴阳怪气的两个字,我心里顿生复杂之情,说不清道不明,只强硬地扯出一张笑容,“我也挺好的。” 二姐心如明镜,自然是知道祁悦和我之间,关系微妙,不过她一直以为是出于与傅绍清的情感纠纷的缘故,却不晓得祁悦早就同我撕破了脸皮。 母亲问了一些生活起居和身体状况,这才引出了自己想说的话,“小念,我知道你一贯很懂事。” 祁煜微微看了我眼,并未开口,父亲此时显得突兀的咳嗽声,将气氛顿时凝至严肃。 我自知接下来的话不是什么好听的,他们大老远来一趟,却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女儿要出嫁,也并没有过多的不舍。 母亲也知道我的心思,便也不藏着掖着,“你明白的,绍清和悦悦从小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听到这话,我的身体彻底凉了半截,“我知道,母亲,你有话不妨直说。” 二姐在一旁,面色尴尬,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妈妈,其实我们也劝过你,小悦完全可以找一个更好的人家。” “世界上还有哪些人能配得上我们悦悦?况且绍清不是无情无义之人,怎能随随便便就辜负了她。” 祁悦委屈地垂下眼,“妈...姐姐不乐意就罢了,我岂非成了横刀夺爱之人?” “哪里是这个道理?”母亲见不得祁悦难过,她泪眼欲滴,直惹人心疼,“其实二女共侍一夫这句话我委实不愿意提,毕竟早年的我最鄙弃这个。可自从嫁给了你们的爸爸,倒也看开了。我们这社会到底不比外国,你们得知道,绍清不是个普通的男孩子,他是京军统帅,怎么可能只一心一意对一个女人?小念”她忽然将目光对着我,“你应该是知道的,你性子传统,又懂事,必然是能接受,比起陌生女人,自己的妹妹不是更好?姐姐妹妹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父亲在一旁拄着拐杖,端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 我在心中冷笑一声,母亲就是这样对待婚姻的?她接受过新式教育,父亲也并未纳过姨太太,可凭什么就要求我接纳祁悦呢? “您说错了。”我摇了摇头,第一次将话说得带着几分不容质疑的倔强,“我并不明白你说的。一夫一妻,举案齐眉,这才是现下倡导的婚姻之道。你自己也一直坚持男女平等的观念,现在怎又用封建礼教来束缚我?” 父亲却顿了顿拐杖,“放肆。你这是在顶撞你妈妈吗?” 祁悦担忧地看了眼他,“父亲别生气,本就咳嗽着,身体最近不大爽利,若是气坏了便更加不好了。” 原来父亲一直在咳嗽,一直在生病?而这些,我统统不知道,可祁悦却什么都清楚,就好像,将要风光大嫁的人是她,祁家的亲生女儿也是她,我从头到尾就不存在似的。 “爸,你生病了吗?”我见父亲咳得厉害,心里担心。 他摇了摇手,“无妨,都是小毛小病了,今日最要紧的还是你妹妹,你莫管些别的。” 听到这句话,我无语凝噎。所以,他们今日叫我来,就是为了劝说我接纳祁悦做小,然后好好待她是吗? 那么,爸爸妈妈又知不知道,祁悦其实早就明白傅绍清的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却从未一刻提醒过祁家的人。傅绍清娶我根本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是为了那纸婚约。 可如今,他们依旧偏袒着祁悦,将她往傅绍清的身边推,生怕她受了委屈。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不会纳妾 “傅绍清对我说了,他不会纳妾。” 这话一出,我看见祁悦的眼神飞速闪过几抹震惊,又彻底变得冰冷,她语气愣愣,“你说什么?” “这是傅大帅还在时为他立下的规矩。”我平静回应,“祁悦,你明明知道他是怎么样一个人,却还执意要跟他,却连个名分都捞不着,你觉得,真的很有意思吗?以你的条件,可以找到另外一个优秀的男子,这样不是很好么。” 二姐立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算什么话,你们一个个也真是的,什么妾不妾的,好歹悦悦也是个身份高贵的千金小姐,何苦不能再寻一个呢?” “还轮不到你说这话。”父亲一个眼神瞥过去,二姐便顿时失去了气势,只得气鼓鼓地又坐了下去。 母亲却疑问,“什么怎么样的一个人?绍清怎么了,小念,你讲话我怎的听不明白了。” 祁悦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妈,姐姐可能有些急了,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有些口不择言罢。” 我无法开口,因为有些话没有办法说出来,只能在内心冷冷道,祁悦,祁家的人精心抚养你十几年,功劳和苦劳兼具,可你却为了傅绍清,明知道傅家将对祁家不利,也选择隐瞒。 你以为我想嫁?无需纳妾了,让傅绍清直接娶了她我也没意见,只可惜,傅绍清不会这样做。 祁悦轻轻咬了咬嘴唇,即便她委屈了自己,却心甘情愿。她只需知道,傅绍清心中有一直都有她。 夫人?呵,不过是一个没用的虚名,这个名衔,对她来说,反而太重,既如此,就让我背着便罢。反正,傅总司令身后那个挚爱,永远都是她祁悦。 我知道,爸妈从很久之前就纠结过祁悦和傅绍清,我和傅绍清之间的关系,却一直找不到圆满的方法解决。 祁悦喜欢傅绍清,执意不肯放弃,也不愿另做他人妇,而我又是正统的祁四小姐,势必要给当初的婚约一个交代,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祁悦深深地吸了口气,“二姐,你说的那些我都明白。只是,绍清心中有我,我心中也有绍清,为什么我们两个人不可以在一起。” 父亲终于开了口,“绍清一口气接走了祁家两个女儿,没有再退一个回来的道理。” 这算是表了态,只看我是什么意思了。 “那么,爸爸您的意思是真的要绍清娶悦悦?”二姐的眉头一皱,“可他说了,不会纳妾。” “我可以等。”祁悦说着说着,眼睛便是一酸。 母亲心疼地抱着她,“你这个傻孩子,千万别委屈自己。” “我不在乎什么名分,绍清对我很好。”祁悦抽抽噎噎,哭得梨花带雨,“那不过也是傅大帅的意思,并不代表绍清不愿意娶我。他若是出于无奈,我也能理解的。爸妈,二姐,他决计不会辜负我便是了,你们也看见了,我在这儿吃穿不愁,哪里像个姨太太,倒像...”说罢,她垂着泪眼看了看我,“倒像对待自己的妻子一样。这样难道还不够吗?一个名分又算什么,他爱我,这就够了。” 父亲却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你真真是胡闹,祁家的女儿,怎地这样没有出息?” “我没有,爸爸,你最清楚我对绍清的感情,你也知道他对我的感情,女儿的终身幸福想自己做主。” 祁悦作势想下跪,却被母亲一把拦下,“悦悦说得并无道理。从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念和绍清的婚事,不过也是当年答应下来的一桩婚姻。自由恋爱又有何不好,两个孩子互相喜欢,就不能成全了他们吗?” “呵。”我看着这一出闹剧,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什么劳什子畸形的自由恋爱...这到底算什么?若没有我,那便随它去,可母亲曾想过,傅绍清分明娶了我,金屋却又要藏一个祁悦,和旧社会有什么区别。 第二百三十三章 谢你成全 祁家早想为这件事做一个了断,今日也总算把话说到了台面上。 一众沉默,最终还是父亲开了口,“小念,此事你意下如何。” 我无奈,“你们爱怎么样便怎么样罢,我没有意见。” 与其纠结,不如妥协。 全家人听罢,以为我是接受了这件事,这厢彻底都松了口气。只有祁煜依旧沉着眉目,他从我一进来到现在都没说过什么话,眼神比起以前更大锋芒,可气质却内敛了不少。 母亲欣慰道,“好孩子,好气度,我就知道你待你妹妹不薄。” 祁悦冲我福了个身子,语气却是得意之中带着讽刺,“谢过总司令夫人,以后你我二人,可以一同照顾绍清,他公事繁忙,这下可轻松了不少,姐姐能够成全,当真深明大义。” 我不屑地转过头,不想看她的面容。 祁煜这才开口,“爸,祁念的嫁妆现在都在屋后面备着,我去看看一切还妥不妥当。” 父亲欣然应允,“这次你的嫁妆可比你大姐当初出嫁的时候,还丰厚了好几倍。自然,其中也有悦悦的份儿,哪些你中意的,便先选些到你的屋里头去吧。” 他自认为对我极为宽厚大方,可我的心里头,除了苦涩,却一点都不开心,只是佯装出一个笑容,“谢谢爸,您安排就行。我过会还得试衣服,便先走了。”、 找了个借口,巴不得早点离开,听见祁煜在一旁说道,“我送送你。” 这话一出,我有些惊讶,祁煜却是有什么事想告诉我一样,本想不麻烦他,这下又点了点头。 父亲甚是满意,他叼着雪茄,“不错,小煜懂事了不少。” 并肩出了别墅,我想起来温斯坦的人也许久没了消息,正好可以问问祁煜。 “唔....温斯坦的同学们还好吗?”时光飞逝,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了,想到这个,我又有些难过,以前有他们的日子,是难得无忧无虑的时光。 “你是说..历殷绝他们吗?”祁煜反问。 我点了点头,就听见他继续说道,“我偶尔才回学校一次,对你那些朋友也不甚熟悉。只知道大家都毕业了,各奔东西,至于历殷绝去了哪里,我并不清楚,林木木倒是出国留学了。” 听闻这些,我哀叹一声,心里虽有些空荡荡,但也并不意外,迟早都是要散了,我还比他们走得早了好几个月呢,只不过,林木木半吊子英文,留洋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那你和蔚月呢?” 祁煜的语气稀松平常,“还是老样子。父亲知道了这件事,但并未表态,我知道他是顾虑她的出身。” 我知道以祁家少帅的身份,婚姻难得自主,原本他倒是可以和蔚月开开心心地谈场恋爱,但自从祁煜在军中任职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你可得要保护好她。”我郑重其事道,“蔚月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但因为同你在一起,势必要牺牲很多。” “我明白。”祁煜看了我一眼,“我不会放弃她的。倒是你,在这里过得怎么样。” 又是这个问题,我挺无奈,“放心吧,一切都还好。” “傅绍清在沪津的郊区大修铁路,试图开通沪京两地的直达路线,以便民利民的名义。” 我不知道祁煜为什么要忽然对我说这个,神色还带着几分忧愁,“这个不是好事吗,以后若想来燕京,一趟火车便直接到了。” “你不明白。”祁煜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先不说到燕京的路线四通八达,沪津城内也本就设有火车站,根本不需再另开辟一条。况且,那铁路盘山环绕,不在平原修筑,却先经过建城,这样一来,京军的三条战略运输轨道全部被开通了,一旦形势有变,各地的军事力量都能以最快的速度获得装备补给,也方便部队的临时调遣集中。” 我听完,心里便涌起一阵很不好的预感,“那么..爸爸知道吗?” 第二百三十四章 计谋(一) “爸爸何其不明白。”祁煜有些烦躁,“只不过他并未猜透傅绍清到底在想什么。现在民心所向,百姓都支持开路,虽有隐患,但却能够带动经济和劳动力,以后得到的利润将是现在的好几倍。” “既然这样..那么还算是一件好事吧。”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傅绍清绝对没有这样大的善意,祁煜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却左右为难,没有对策。 “可与此同时,京军便借故在郊区驻扎了三个师的军队。这样下去,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监控之中了。”祁煜忽然郑重其事地叫了我的名字,“祁念。” 他的眸子底下聚敛了深深的担忧,“还记不记得那日的飞机?” 我“嗯?”了一声,些许疑惑,什么飞机...噢,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还在温斯坦,本来正上着课,就听见了飞机沉闷的声音,螺旋桨仿佛搅开了半片天空的云,“笃笃笃”地划过教室上空。 “你不是说,那个是军事演习?” 可祁煜的表情却让我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简单。 “并不仅仅如此。” 我有些惊讶,那么,还因为什么?可我还没来得及开口,祁煜就抢先一步开了口,“不管怎么样,祁念,一旦发生了什么变故,保命是首位。关键时刻...你不必考虑太多,尤其是顾虑祁家的兄弟姐妹,比起这个,先确保自己的安全最为要紧。” 周遭没有京军把守,可他还是压低了嗓音,生怕被旁人听去,神色严肃地嘱咐我,“听清楚了吗?” 我有些被吓住了,一时之间,语气显得结结巴巴,“我..我..好。” 祁煜心中肯定猜到了什么,不论是傅绍清娶我的目的,还是修铁路的目的,只是他还不确定,若形势有变,沪京两方面撕破脸皮必然是最严重的情况,若到了这种地步,我肯定对傅绍清来说没有了利用价值,他不会伤害祁悦,但我就很难说了。 之所以父亲也同意祁悦跟着傅绍清,最大的前提则一方面是因为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祁悦非祁家亲生,左右都危及不到她。 可我呢...我忽然迷茫起来,原来我一直都被悬挂在生死边缘,是傅家和祁家博弈的一根绳子,一旦断裂....傅绍清草芥人命,我死了便死了,只怕两军之后的权利争夺才是他最为关注的。 不知道这样的风起云涌下的短暂平静,又能维持多久。 “哎,是我不好,你对军事一窍不通,我还与你说这些。是不是有些吓着你了。”祁煜见我脸色不好,便安慰道,“其实你放心,情况没有这样严重,或许是我多虑了也有可能。” 我僵硬地扯了个笑容,“其他都不明白,只知道遇到危险便跑就是了。” 他终于笑了笑,“得亏还记得这句话,最关键的明白就行。” “说起来,我们怎能一直任由京军做主,我倒是以你出嫁为由,向父亲提议将沪军第十三师的军营转移到燕京城郊,挂京军军职,连旗子都升的是两面,表面上退了一步,交出了十三师的军权,但实际上沪军依旧能够直接调遣。这样一来,京军方面也植入了我们自己的势力。” 我虽然听得懵懵懂懂,但也知道这是件好事,相当于原本一个赤身赤膊的人有了装备,底气自然也更足了。 谁说祁煜是文弱的公子哥,他分明很有军事头脑。而且穿上一身军装,更为风姿绰约,虽然稚嫩,但不出几年,便能历练成才。我在心里暗暗赞许,想起他以前的少爷脾气,偶尔还会用些幼稚的把戏欺负我,现在不由得感叹一声,祁煜果然变了很多,自然,或许其中也有蔚月的缘故。 “第十三师今年倒是从军校选了个新人,我看他各方面条件都难得精锐,要不是年纪还小了些,担个军长怕是不成问题了。” “年纪小又有何干系,能力强就行了,你看你,不也才十七八岁吗,可处理起军中政务也是有条不紊的。” 第二百三十五章 计谋(二) “事情哪有你说得这样简单,一点实战经验都没有的新人,才刚出军校,稚嫩得很,又无资历,怎能管理一个师?虽然第十三师的军长我确实看不顺眼,但父亲可不会就这样随随便便让一个小年轻上位。” 反正我也是说着玩玩,只是借故夸一夸祁煜罢了,可他却板着脸,细细地探讨起来。 “说起来,我却很佩服傅绍清。他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就精准指挥了好几场战役,西北资源丰厚,京军之所以有这家底,这都是他的功劳。”说罢,他却自嘲地笑笑,“不像我,到现在还很生疏,老惹父亲生气。” 我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傅绍清是从小就被当做继承人培养起来的,你是半道儿才被拉进去了,自然不一样,在我看来,你已经很厉害了。要不是傅绍清比你多几年资历,兴许还根本比不上你呢。” 我发誓,我没有夸张,我当真是这样觉得的。 掏心掏肺的一番赞许,祁煜听了自然是非常受用的,他抿着嘴,嘴上是想忍住却又忍不住的阵阵笑意,“你这样贬低他,可别让人听了去。” 我在心中笑呵呵,傅绍清这个人我都敢推下水了,哪怕再发生什么严重的事也没有比这件还严重的,就算他知道我在背地里说他坏话,估计也只是气一气。 说起来,他关了我一个月,我也一个月没见到他,不晓得消气了没有,八成是没有,反正他一贯很小气的。 “对了,父亲身体是不是不太好?”我才想起刚才在客厅,老是听他咳嗽,每每咳起来,便涨得满脸通红,看上去很不舒服的样子。 祁煜听到这个,心情也便不怎么轻松了,“嗯。所以我才得好好鞭策自己,父亲的年纪已经很大,没有那么多的精力投入到沪军之中,只等着我接他衣钵。只可惜,我却是不怎么成器,老让父亲担心。” 他说着说着,手便紧紧地攒成了拳头,我的心头一揪,“严..严重吗?” “积劳成疾,有些也是早年留下的老毛病了,一时半会不能好得彻底,只能多多调养身体,除了吃药,便没什么有效的方法了。”祁煜哀叹一声,语气无奈。 我除了关照几句,别的什么事情也帮不上,心情挺沉重,毕竟生病的不是旁人,而是自己的父亲。 “你不用太担心了,沪津那边的事有爸爸,还有我,倒是你,一个人在燕京呆着,难免让人不放心。只须记得,有什么事情管你自己便是,若你安全,我们倒也没什么负担了。你离开沪津的这几个月,祁家的人都很记挂你,尤其是妈妈。” 我有些愣住,虽然是百感交集,可又说不出是怎样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内心交汇着,真的是这样吗....妈妈也会担心我?可为什么,一通电话也不曾来过? “要不是你嫁给傅家,那铁路还由不得京军来插手。”祁煜忽然义愤填膺道。 我苦笑,或许这就是我对傅绍清的价值吧。 祁煜陪我走了一小段路,见慧姨的身影停在在一辆车前,冲我招了招手,“夫人,这边。” “你住在畅春园哪儿,竟还要用车送回去?” 惠安惊讶,祁煜竟然陪着我出来,听到他问,便趁机抱怨一番,“少爷,你可别提了。祁悦小姐的房子这样气派,可我们那儿却连像样的名字也没有。” 祁煜“嗯?”了一声,此刻我真想把惠安的嘴巴捂住,我都不介意,就她话最多。 “山清水秀,翠竹环绕,我倒是觉得我住的地儿风景很好,适合修身养性。” 这真是实话,我并未觉得那个小院子有什么不妥当,“唔..干脆叫它芙翠院吧,改明儿挂个牌匾,算是有了个正儿八经的名字。” “看来畅春园比明泉山庄还要大得多。”祁煜整了整自己的衣领,“你去吧,过几天就是婚礼了,好生休息,瞧瞧你黑眼圈..这样重。” 第二百三十六章 婚礼(一) 不是吧,真的黑得厉害吗?我摸了摸自己的脸,一眼就被人看了出来,可见气色不大好。 “对了。”他像忽然记起什么事情似的,“好好待祁悦,她第一次离家,身体也不好。纵然有些小姐脾气,但她很单纯,我知道你....” “不用多说了。”我打断了他,“我都明白的。”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父亲为了这个事情差点又训斥我一番,傅绍清也不会让祁悦离开的,我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大不了井水不犯河水,我过我的日子,我做我的夫人,她和傅绍清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罢。 三日之后,风和日丽,天空如画布似的,悠悠浮着大片松散的云层,蓝得无边无际。 婚礼在燕京最大的基督教堂举行,举国贺电,全程戒严。 全燕京城的人都晓得,傅家与祁家今日大婚,终于圆了流传了十几年的,一直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一桩婚事。 傅绍清倒是主张走亲民的路线,即便京军里三层外三层地挡住了水泄不通的人群,也并未下令彻底封锁道路。 我和傅绍清并肩坐在一辆敞篷汽车上,沿着中央大街直通往郊区的教堂。 中央大街是燕京最为繁华的地段,聚商业和居住为一体,不仅是其经济中心,也是燕京城的中心大道,上至畅春园,下至城郊,笔直宽广的一条马路,将外城分均匀地分为了东西两侧,颇有几分唐代长安城的味道。最标志性的建筑统统聚集于此,右侧是上居下商,栉比相邻的商铺,左侧便是高楼林立的百货大楼,花旗洋行。 两条警戒线一拉,便将人群隔离开来,每隔半米,便站着一个手持长枪的士兵。 中央大街的柏油也是为了婚礼而提前半年翻新的,身后跟着浩浩荡荡,长得仿佛看不见尽头的车马,周遭皆是人声鼎沸的喧闹之声,热闹程度塞过除夕夜那日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我穿着婚纱,僵着一副不知道练了多少遍的笑容,好在乔其纱遮住了自己半张脸,见到这样壮观的场景,手上捧着大束由白丝缎系着的水滴状捧花,白色海芋和艳丽玫瑰交错呼应。傅绍清把手轻轻附在我的手上,我微微愣住,倒是很不自在。 “咦…”干什么,现在又不生气了? 傅绍清在我的耳边微启薄唇,阴阳怪气道,“你以为这就结束了?以后再慢慢找你算账。” 说罢,他便摆出一个恰到好处的优雅微笑,又冲人群挥手示意,一个彬彬有礼,平易近人的统帅形象跃然纸上,好像刚才什么话都没说似的,立马引来阵阵迭起的人浪,惊呼声不绝于耳。 “太好看了...太好看了。傅总司令这么年轻就要结婚了,真是羡慕死祁四小姐了。” “哎?我怎么记得不是这位,容貌与当日到燕京之时不大一样呀。” “你记错了吧,报纸上都登过了,虽然照片模糊,但依稀可以看得出就是这位。” “身家相貌都登对,你瞧瞧,总司令看她的眼神多温柔,两个人可真够恩爱的,当真是羡煞旁人了。” 我学着傅绍清的样子,将目光投向了人群之中,时不时挥了挥手,也试图塑造一个亲切端庄的形象。 忽然,傅绍清抬手,将我头上被风吹乱了的头纱温柔地整理了一番,指间的温度划过我的侧脸,我一个颤栗,下意识向他飘过一个警惕的眼神。又想做什么? 傅绍清的眉头不动声色地皱了皱,“记者在拍。” 噢…原来如此,我回过神来。 镁光灯在人群之中闪烁了好几下,我这才注意到四面八方,乃至抬头随意一看,连阁楼上都有许多个西光革履的小年轻,正以各种姿势举着相机。 饶是费劲了各种手段,挖空了各种心思,都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这可是现场的第一手资料,哪个报社先出版,哪个就定然赚得钵满盆满。 第二百三十七章 婚礼(二) 车开得缓慢,一路畅通无阻,一直到了城门口,人群都没有一丝减少的痕迹,直到离燕京城区越来越远,这才渐渐看不到什么人影。 不过哪怕是一心只种田的农民,也晓得今日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发生。 到了教堂,宾客还未到齐,送礼,贺词,礼数一应俱全,然后才是陆陆续续地入了场,几层座位,被安排地满满当当,若一开场,势必座无虚席,场面宏大。 带着典型的中世纪风格的基督教堂,呼之欲出的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古典主义。规模庞大,可同时容纳三万人,四面八方都镶嵌着巨大的琉璃玻璃,仿帕特农神庙的几根石柱似乎撑起了整个教堂,抬头望去,古罗马式的拱形圆顶天花板,雕刻着色彩斑斓的浮雕。 尚未开始典礼,我由人挽着先进了包厢休息。惠安和方宁,慧姨和丁香,还有秀秀等一干人,早就在这儿候着,什么都已经准备妥当,就只等着我的到来。 我才刚坐定,便有人拿上一双银色丝缎高跟鞋,替我换上。紧接着方宁便端着一杯咖啡过来,名义上虽是让我休息,实际上却是在婚礼开场前最后一遍整理仪装,什么岔子都不能出。还没过一分钟,便又有人前来补妆,周围三三两两的人只为我一人团团转,细碎又焦急的声音时不时传入我的耳朵,忙得我都想替她们喘几口气。 前几日是真的很紧张,可事到临头,我却也没什么别的感觉了,倒是泰然自若地坐在沙发上,由人补妆,梳发,只等着外头钟声响起,便是我登场的时候。 傅绍清并不比我轻松,他早早地候在礼堂的另一侧,持着一杯香槟,从容应对中外宾客。 豪门贵胄如四大家族,皆轰轰烈烈,领子孙三代一同前来庆贺。 英美法三国大使馆领事,美国海军总司令,英国审判长,以及日本方面的, 各派系军阀林立,纷纷派了军中高官千里迢迢赶往燕京,即便是与京军貌合心离的徽军,总司令都携家眷亲自出席。 此外还有社会权威人物,或是教育兼文学大家,燕京大学的柴校长,又或是文化运动之中引领思想浪潮的先驱,皆作为证词人,欣然前来。 其余便安排了中西方的记者,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来日以官方的名义报道婚礼。 至于旁的,则还有三三两两,带着各地特色,又颇有权利的帮派,还有歌唱家,大明星,热热闹闹,数不过来。 丁香本不愿出席,只因她觉得自己容貌尽毁,怕给我丢了面子,可我却执意让她做我的伴娘, 她拗不过我,便答应在后面默默地守着,并不出面,我也退了一步,应允她这样。其实只要她在,我便心安。 此刻我正托腮望着她,见她穿着轻飘飘的一席紫色水仙裙,身材纤细,凹凸有致,头发乌黑,肤如凝脂,当真是个尤物。只是有点儿可惜,.脸上的伤痕依旧明显,几乎快看不出原来的美貌。 我望着望着,一瞬间恍惚起来,丁香…若这张脸卸去那些疤痕,是不是她原来的容貌? 一时之间,我忽然被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到…。 “新娘子,还在发什么呆?”丁香正对着镜子扎着辫子,见我正眼巴巴地盯着她, 被她逮个正着,我笑着摇了摇头,“谁说我发呆了,就是觉得很神奇罢了,今日竟然是我的婚礼呢。” “是呀,谁曾想过,最先结婚的居然是你,而且场面还这样气派..”丁香向我翩翩走了过来,“本以为你这辈子是跟着程诺了的...” 话还没说完,她便意识到在众人说这些委实不妥,便赶紧止住了话茬,讲话说得漂亮,“祝你和傅总司令和和美美,早生贵子。” 我的脸立马就红了,“你说什么呢。” 房间里的人都笑了,由丁香开了先河,吉祥话便陆陆续续从他们的嘴里传入我耳朵,我红得脸发烫,“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可别打趣我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守护你 慧姨笑盈盈地递上一本红色的小册子,“这是什么?”我好奇,折开来一看,竟然是一纸婚书。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字体娟秀,情意绵绵,我看得心里又感动,又难过。 桃花灼灼,永结连理。 我的鼻子顿时一酸,丁香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怎么哭了,新娘子可不能哭呀。” 女孩子总是有些多愁善感的,在此之前,我分明都告诉过自己好几遍了,这场婚姻当不得真,可当我看到这纸婚书,竟然还是没有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纸上,湿润了字体,若是傅绍清也喜欢我该多好。 我也想和他永结连理,如果自己的丈夫也喜欢自己的妻子,那样多好。 我哭着哭着,觉得自己分外委屈。慧姨以为我是高兴,喜极而泣,这里所有人都以为我是高兴,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真的很难过。 我终于定了心来,抹了抹眼泪,强硬地逼出一个笑容,“没事了,我没事了。” 方宁笑着替我拿来一个手帕,“又该补妆了,小姐都哭花了。” “错了错了,现在不是小姐了,应当叫夫人。”秀秀一边挑拣花枝,一边纠正方宁。 “是呢,即日起,四小姐就是堂堂正正的总司令夫人了。”她“噗嗤”一声,“夫人,夫人。”喊了好几遍。 屋子头尽是弥漫着这样喜气洋洋的笑声,我都被感染得挺高兴,总归是大喜日子,我本就应该高兴的。 下午两点的钟声敲响,婚礼正式开始。 本应该由父亲挽着出面,可当日他的身体却不大爽快,为了看女儿出嫁,强撑着长途跋涉来到教堂实属不易,便由祁煜这个兄长出面,代替他引着我,一步一步走过红地毯。 我穿着洁白的一席婚纱,逆着教堂外面的光,仿佛整个人都被照耀地快要羽化,身后跟着两个小花童,与此同时,维也纳的顶级乐团演奏起婚礼进行曲。我终于现身,两侧的宾客纷纷满怀期待地鼓掌,是赞许,是祝福,还是别的,我早已分不清,我只看见傅绍清穿着黑色的燕尾服,在长廊尽头等着我,他负手挺立,身姿修长,笑得很温柔,当我看见他的那一刻,世界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他慢慢地对我伸出了手,温存的手掌握住了我,我的脑子是一片空白,到底是太过紧张,还是不够紧张,我竟觉得我的心脏都不曾跳动过。 柴校长作为证词人,按照流程絮絮发言了一番,我和傅绍清先是共同对着傅大帅的画像鞠了三躬,又听见接下来朗朗念着的婚书,“盖闻鼎铛玉石之辉芒,金块珠烁之异彩,耀金银之台。十里春光,风华旖旎。两姓联欢,一堂结约。兹者傅先生与祁四小姐,举行婚礼与燕京大教堂,琴瑟和鸣,共结连理。喜今兹” 我听得懵懵懂懂,脑子里一直在“嗡嗡作响”,记不大清接下来又说了什么,我看着傅绍清,他一边正认真地聆听,一边注视着我,仿佛眼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下意识地地下了头,不再直视他的双眸。 直到他轻轻抬起了我的手,为我戴上了戒指,“我傅绍清愿尊崇上帝的指示,娶你祁念为妻,从此以后,不论贫穷或是富裕,健康或是疾病,我都会竭尽全力地去守护你。” 竭尽全力地去守护我… 这本该由柴先生引着他说出誓词,可傅绍清却跳过了这个步骤,他望着我,眼里只有我一个人,他对我说,“我会竭尽全力地去守护你。” “祁念小姐,你愿不愿意?” 我恍惚了许久,直到确定这真的是他在问我,才点了点头,“嗯,我愿意。” 第二百三十九章 又见寂杏(一) 周遭响起了不绝于耳的掌声,一对新人在这样神圣的场合交付了彼此终生,颇令人动容。 我却显得有些木讷,如个傀儡似的,神父叫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傅绍清在做什么,我便也跟着作什么。 交换戒指,对着两纸婚书印章,又对着四面八方的所有来宾鞠躬,只觉得一切的一切,我都反应不过来,傅绍清到底是真心的,还是装出来的?我不明白。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我想着婚书上面的话,久久回不了神。 傍晚时分,终于结束了礼堂的仪式,接着便是国际饭店的宴席。 我卸下冗长繁琐的婚纱,换上一件宝蓝色的对襟旗袍,袖口镶着明黄的滚盘花纹,花样极为讲究,做工又很精细,面料真丝,由蜀锦一带的巧手织女手工制作而成。旗袍只遮及膝盖,露出两条匀称洁白的腿,配上漆皮短跟鞋,又化了个飞入云鬓的眼妆,看上去极是艳丽大气。与下午的通体洁白截然不同。 整个国际饭店都用来开办酒席,京军将保障措施做得滴水不漏,里里外外都走动着各种安保。入了夜,依旧是洋洋洒洒的热闹繁华。八层高的大楼,每一层都设了宴,从中餐至西餐,毋论是圆桌还是自助,样样皆具。厅堂悉数亮起了水晶吊灯,与墙壁上的盈盈烛火遥相呼应,几层楼共同积攒下来的璀璨,将几条马路都照得明晃晃的。 花园里时不时在放烟火,五彩斑斓的焰火直冲云霄,半面天空几乎都如烧起来似的一片猩红。 四周缀以鲜花,穿插着京军的军旗,只要是拥有请柬的,不分身份,皆可入宴。请柬印章京军徽章,末页还有傅家私章,因而即便不限制身份,能够来参加的却也都是华贵之人,人数更是下午在礼堂之时的若干倍,多达两千人。 傅绍清最不在乎钱,反正他要多少又多少,大手一挥,几千万便花费了出去。 我是真的饿了,虽然知道这样一个场合,吃太多东西会显得不礼貌,但傅绍清彼时也没空管我,他换回了戎装,端着一杯酒,正和商界巨鳄谈笑风生。 我也想着最好别在人多的地方,中央大厅到处都是些权贵,要吃东西也放不开来,我再说一遍,我是真的饿了,也不贪嘴,能垫垫肚子便好。 被几个贵妇人寒暄和赞美了一番,我终于得了空,趁人不注意,便独自一人溜到三楼的西餐厅,那儿的蛋糕看着诱人,还没走近,香气就扑鼻而来,各式各样的品种,直叫人眼花缭乱,我张望了半天,竟然选不出什么好吃,因为看着都非常好吃,随手抓了些曲奇饼干,还得注意周遭有没有人看着我,吃得那叫一个小心翼翼。 “巧克力布朗尼,你要不要试一试。” 背后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我一个咯噔,差点噎住。 “你..寂杏?”我有些惊讶,很快便归于平静,只不过,对着那张和丁香一模一样的脸,我实在有些恍惚,可我明白,我已经找到了丁香,而她并不是。 我倒不意外她也会出现在这里,她是陈放的女朋友,陈放的父亲又是中山总督,自然是有资格拿到请柬的。说起来,寂杏的干爹也是个有权有势的人物,她本人亦是沪津红极一时的歌女,虽不入流,但倚仗各种身份,实在有资本来这儿了。 “那日我看了报纸,觉得那位待嫁的夫人甚是眼熟。”寂杏举着一杯香槟,对我莞尔一笑,“就像当日在百乐门认错人的姑娘,如今一看,居然真的是你,新婚快乐。” 我亦对着她笑了笑,生涩地回了句,“谢谢。” 与寂杏相识,也是误会一场,想到那天我冒冒失失地纠缠着她不放,便令人脸红。我也挺不愿意再去回想的,毕竟现在看来,当日的自己还是太过冲动,行为举止都有些尴尬。 虽然我与她并不太熟,但介于她长着一张我甚是熟悉的脸,我倒也并不觉得生分。一整天下来,我被介绍给了各种各样的面孔,亦有各种各样的面孔对着我自我介绍,可我一个都记不住,见到寂杏,我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终于遇到了老熟人一般的归属感。 我端起蛋糕,往嘴里塞了满满一口,苦涩之中带着甜,我的眉头顿时一皱,“不好吃…” 第二百四十章 又见寂杏(二) 寂杏见状,“噗嗤”一声地笑了出来,“或许你需要一把叉子慢慢品尝,诺,给你,别吃得太快,容易腻着,最好配一杯黑咖啡。” 她对我的态度一如平常,就仿佛我是她的某个朋友,既没有多余阿谀奉承的话,也没有对着我哆哆嗦嗦。 今天我遇到了好几个这样的人,大多是些有点社会地位的年轻男女。 要么就是把我夸上了天,一般也就用类似“肤如凝脂”、“气若幽兰”这样的形容词赞美我,稍微夸张一点的便是将我的睫毛比作孙悟空的毫毛,用词大概是“活灵活现”“神通广大”,“会一百七十二变”的那种狗屁不通的词语。 更有甚者直接对着我一板一眼的诗朗诵起来,背不出来的时候,还礼貌性征询我一下,“夫人,我再看一眼稿子好伐?” 虽然我知道那多多少少都归功于“傅总司令夫人”这个名衔,但这样的赞美委实让人心累了点。 除了这些,那便就是在我面前结结巴巴地涨红了脸,也说不出一句话的人。仿佛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一张口就吃了他似的。可我又不是傅绍清,大抵他们深深贯彻“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又或者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道理,将傅绍清冷血残酷的形象直接同我挂钩起来,可我真的很冤枉,朋友们,我可不是那样子的人! 所以寂杏这样对我,体贴温柔又不显刻意,真真是感天动地。我接过刀叉,开开心心地大快朵颐起来。 “你怎么不去楼上?我好像看见陈放正在上面玩呢,而且二楼还要热闹得多,食物看上去还要丰盛。。” 我一边吃,一边问。 “你认识我的男朋友?”她忽略过我的疑问,倒是反问了一句。 诶,她不知道吗?我点了点头,“曾经在一道玩过,算是朋友。” “原来如此,他倒是提过,可我却没怎么在意,也没想到祁四小姐就是你。”寂杏笑了笑,“既如此,你怎么也下来了?” 我想了想,郑重其事地答道,“兴许是这儿的蛋糕比较好吃吧。” “陈放正忙着和旁人周旋,他高高兴兴喝酒作乐,尚且顾不上我。”寂杏的语气了了,百无聊赖,“我只好自己瞎转悠,逛着逛着就到这儿了,说起来有趣,除了他,在这儿我倒最认识你。” 很巧,我笑了笑,“其实我也一样。”凑在她耳边,悄悄道,“今天那么多面孔,宾客几千。说实话,我一个都记不住。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填饱肚子。” 她更觉得有趣,语气耿直,“这话说得,横竖都看不出来你就是婚礼的新娘,也横竖看不出来你是那京军夫人。” 我自以为气质畏缩,装高贵典雅了大半天,委实受累,听了寂杏这样说,也并未生气,“人是铁,饭是钢,就算是京军的夫人,也会肚子饿的。” 寂杏“噗嗤”一笑,“不如我们索性找张正儿八经的桌子,好好坐下来吃,别这样站着,叫人看到了反而不雅。” 这个主意倒是很好,我欣然点头,端了几盘食物,绕到小角落里的二人座上,人来人往,反正注意不到这儿。 寂杏正优雅地切着牛排,见她在对面,细嚼慢咽。我当然也不能太放飞自我,小口小口地嚼着脆生菜。说来也奇怪,大抵是因为寂杏和丁香长得很像,虽然我与她并不熟,相处却很是自然,就像老熟人似的,不必拘谨。就这样坐着不说话,低头吃着自己盘子里的东西,也没有尴尬的感觉。若搁旁人,我定然忙着没话找话,可现在就安安心心的吃东西,然而我自己也不怎么知道原因,或许人和人之间的气场,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吧。 第二百四十一章 这爱情真是太质朴了 我抬头,忽然问了一句,“对了,你是怎么和陈放认识的?” 其实陈放和寂杏的在一起的消息刚刚传出,便沸沸扬扬得引起了不少轰动,一度成为十里洋场的百姓在茶余饭之后津津乐道的一桩奇事。其中,自然也包括我,还有温斯坦的男女老少。我和蔚月曾不止一次地在课上认真研讨过这个爆炸性八卦,可还没得出结论,就被老师干脆利落地赶出了教室。一个是中山总督的公子,一个是百乐门红极一时的歌女,本觉得不过又是陈圆圆和吴三桂那样的故事,可显然陈放做不出来怒发冲冠为红颜的事,而且他肯定也比吴三桂要秀气得多。 “嗯?”寂杏切了块牛排往自己嘴里送,“夫人的好奇精神很值得人学习。” “不,我只想讨教一下恋爱之道。”出人意料,我连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脑筋转得之快连自己都被吓着了。 寂杏听了这话,便笑着“噢哟~”了一句,尾音被拉得老长,九转千回,不绝于耳,“原来是向我取经的,哎呀,你早点说嘛,这样我就能理解啦。毕竟连恋爱都没谈过,直接就结婚了,自然是缺乏经验的。” 我敲了敲桌子,“你怎么知道我没谈过恋爱的?我..我看上去就这样无人问津吗!” “怎么会呢,你不是一直有护花使者?”她促狭地冲我眨了眨眼睛。 “什么护花使者,你该不会说的是历殷绝吧?” 我记起来,那日我显些被百乐门的人赶出去,还是历殷绝第一时间冲上来为我解围,而这一切,都被寂杏看在眼里。 “谁认识他。”她摇了摇头,“我指的是傅总司令,有他在,应该是没有人敢追你的吧。” “.…”我脸一红,选择低头吃饭。 “他来百乐门听我唱了几支歌,便派人打听我了。后来陆陆续续也送了不少礼,我见他是诚心喜欢我,便答应了。” 我心生羡慕,“陈放确实是个浪漫的人。” “他和那些油腻的暴发户可不一样,谈吐优雅,风趣幽默,很会讨人欢心。也不像有钱人家的纨绔子弟,没个正形儿。追我的人多了去了,可陈放却是那个最用心的,至少他愿意常花心思去给我制造惊喜。你知道的,出其不意的一些小浪漫,最打动人心了。” 我心里更加羡慕,点了点头,非常赞同寂杏的话。 “在我生日的那天,他编了一个公事繁忙,不能出席party的谎,却在零点钟声敲响的那一刻出现在了我的身后,那个时候,他捧着蛋糕,唱着生日快乐的歌,一瞬间,烟花齐放,琴键飞扬,我感觉世界都被点亮了。” 我更更加羡慕了,这个时候,只要那个人在,便什么也不重要了吧,要是我,估计得感动地痛哭流涕。 寂杏回想那日的场景,扑闪着睫毛,双眸亮晶晶的,语气也显得有些激动了,“尤其是当我知道他送的鸽子蛋能在租界买两套小别墅之后,我觉得我的世界咻得一声,变得更加闪耀。” 于是我“诶?”了一句,结束了心中泛滥的少女心。 后来我才知道,陈放所谓的一些“出其不意的小浪漫”体现在出其不意送一辆福特汽车,出其不意地将七克拉的钻石戒指藏在玫瑰花里,出其不意地让百货商店新出的名牌包包第二天就准时无误地落到寂杏的手里,又或者出其不意地带着她去北海道度假,如此云云。 好一个用心良苦,感天动地。 “原来如此,难怪你会答应陈放。” 花花公子和妖冶美女,清新脱俗,令人动容。 “我说完了,你还有什么别的想讨教的,例如男女相处之道。有什么尽管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错过了今天就难得有以后了咯。” 我赶紧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没了..没。” 第二百四十二章 寂杏和丁香(一) “别害羞,你可知道,新婚夫妇的第一夜,要注意些什么。”寂杏忽然凑了过来,一脸的坏笑。 我憋着一口气,涨红了脸,“你..你别说。” 这样的事情怎能大庭广众之下拿出来探讨呢,寂杏不以为然,我却很害臊,“我吃饱了,你慢用。” “瞧你好无趣,居然就这样走了。”寂杏撇了撇嘴,“本还想教你怎样讨男人的欢心,省得婚后还被别的幺蛾子拐了去。” 于是我转身欲走这一动作在刹那之间,戛然而止。讨男人的欢心?要怎么样讨傅绍清的欢心?被揪起来的好奇心挠的我浑身痒痒,我又坐定,心里想着,要不然,就再多听寂杏几句话。 “哎呀,又不走了。”寂杏分明猜透了我的心思,却又憋着笑,不去戳破。 我手忙脚乱地平了平旗袍上的褶皱,嘴上却装作不在乎,“你说,你接着说,看你能说出什么来。” 寂杏慢悠悠地转着酒杯,笑意浅浅,“今日的宾客来得这样多,你想想,几桌喝下来,傅总司是令免不了酒意上头。” 和这又有什么关系,我疑惑地皱了皱眉头。 “喝酒事小,误了别的可就事大了。”她娇媚地瞟了我一眼,“今儿可是你自己的大日子。” 别的…该不会是指洞房花烛吧。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简单点,说话的方式简单点。” “你只需早早到房间里等着,好好沐浴一番,再换上一身单薄的睡衣,最好还是那种若隐若现的款式,这种可比袒露得直截了当,还要诱惑得多,男人最吃那一套了。” 我窘迫地想打断寂杏的话,可她玩着自己的头发,完全忽视我欲言又止的表情。 “稍稍喷点香水,不要太浓,将头发吹得蓬松,散下,轻轻拢在肩膀一侧。待傅少微醺,跌跌撞撞回到房间,见到这样一幅柔弱无骨的样子,自然被吊起了胃口。然后,那便是重头戏了。轮到你装作细心地照顾他,最好头发还有意无意地划过他的肌肤,你想想,那隐隐约约的冰冷触感,房间又是香味萦绕,气氛挠得人心痒痒,这滋味,必然极是销魂。” 寂杏沉醉其中,说得头头是道,我却越听越离谱,什么睡衣头发微醺的?我联想到这个场景,脸是越来越红了。 “你可别像个死人似的,直挺挺一趟,什么也不做。” 我扯了扯嘴角,“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该主动一点儿。小野猫似的挠一两下,再欲擒故纵一番。” 我不听我不听,我的脸红得如熟透的螃蟹,浑身都仿佛在冒着热气。还欲擒故纵?别说我主动了,傅绍清要是对我做什么,虽然他估计对我没什么兴趣,毕竟是契约婚姻,但我是说如果,他要对我做什么,我就和他同归于尽。 寂杏的所谓“讨好”男人的方法,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我本想的是,我能做些什么,可以让傅绍清别这样讨厌我,可显然,这完全与我想的背道而驰,反而就是一条彻底将我推向独守空闺的不归路。我若按照寂杏所说的区做,那估计傅绍清是会拿把枪指着我的头,然后恶狠狠的一句,“滚远一点。” “小念,你怎么在这里,傅少在找人呢。”丁香急匆匆地往我这里赶来。 我就知道,这一时半会儿的安适怕是结束了。“看来我得走了。”我撇撇嘴,对寂杏无奈地说道。 “也行,我和你一起。”说罢,她便擦了擦手,拾起包起身,刚转过头,就和丁香撞了个满怀。 见状,我惊讶地捂住嘴,“你们没事吧,不好意思啊,丁香她不是故意的。” “丁香?”寂杏听到这个名字,却是惊讶,她抬头,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女孩,眉头微蹙,思绪飘远,喃喃自语,“...澜辛…” 第二百四十三章 寂杏和丁香(二) 事态好像有些不对劲,因为我见丁香完全就像被吓傻了似的,她呆在原地,只错愕地瞪大了眼睛望着寂杏,一动也不动,半晌,才用颤抖的嗓音艰难开了口,“对…对不起。”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一个是真正的丁香,一个又是与她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人。 不晓得她现在如何作想。 我看丁香完全被吓着了,她怕得不敢再直视寂杏的目光,颤抖地笼住了自己的手臂。 担心寂杏真的恼火,然后怪罪她,我便将其拦在身后,抱歉地赔着笑,“真..真没事吧?” “别紧张,寂杏小姐人很大度,不会与你计较的。”这句话既是安慰身后瑟瑟发抖的丁香,亦是说给寂杏听,她很聪明,定能会意,然后顺势给我一个台阶下,不然委实小肚鸡肠了些。 丁香在身后紧紧攥着我的手,不过几秒钟,便湿润了两张手心,我听见她在急促地喘着气, 心里自然很是心疼,明明是她的脸,可却不是她这个人,而丁香自己的面容,早就今非昔比了。 “这就是丁香?”寂杏仰头,顺了一下刘海,既而又将视线落在我的身后,眼神涌上些许复杂之色,“你找到你的朋友了?” 我点了点头,“这次不会有错了。” 她“噢”了一声,又笑了笑,虽是笑着,但面容却是失神,“那倒是挺好的,恭喜了。还有…放心吧,我哪里这样小气,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又没怪她,瞧把她紧张的。” 我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身后的人儿,“听到了吧,没事的。” 丁香的额间早就冒着涔涔汗渍,她的脸色看上去极为苍白,听到我的一番话,僵硬地扯出了一个笑容,“好,我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气氛洋溢着别样的怪异。到底是我太过敏感,还是丁香太过敏感?不过只是两个人小小地蹭了一下,为何一个像藏着许多话似的,神色古怪,另外一个又紧张害怕得厉害。 我…又一次打量了一下寂杏的面容,心脏重重地跳动了一下,那张和丁香一模一样的脸,那样一模一样,肆意骄纵的神情。 而身后的丁香…..我开始犹豫,我知道我不该产生这样怀疑,但有的时候,她确实会让我觉得陌生,不仅仅是一张脸,而是各种各样的细节,尽管她的记忆和云水村的往事完全吻合,可我… 或许我应该治好她脸上的伤,看看她最原始的面容,这样一切都清楚了。可惜,大夫说了,这伤很难治好的。 “我怕是…吓到人家小姐了,不管是谁,只要看到我脸上的伤,都会愣住吧。” 直到寂杏婀娜多姿的扭着腰肢,遥遥走在前头,丁香才扯了扯我的衣角,小声说道,“我就不该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我这样难看,以后都不会再出来作怪了。” 她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惹人心疼。 “你胡说什么呢。”我皱着眉头,不满她又这样嫌弃自己。 寂杏从未亲眼见过那个与她长相相似的人,我本疑惑她为何也是一副失神的样子,因为丁香如今的面容也并非往日,现在听丁香说起,才后知后觉,兴许她是真的被…丁香脸上的伤给吓着了? “你很好看,明明就和她一样…好看呐。” 我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脚步。 不对…又是哪里不对…? 若是丁香见到了寂杏,按理说,应当是惊讶她的容貌与自己相像,而不会..顾及到自己的面容吓到了人家。原本是几近相同的一张脸,一个光鲜美丽,另一个现在却是伤痕累累,若丁香心中感到不平,伤心难过,我倒是可以理解,可她从头至尾,竟然没有疑惑过,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另外一个人与她有着相似的面容,却又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第二百四十四章 寂杏和丁香(三) 我僵住了脚步,又回想起来,丁香见到寂杏的那一瞬间,是惊讶的,可更多的却带着害怕,就像害怕什么事情被戳破一样。 我不敢再去想了,她到底是谁,又到底是不是丁香?如果她不是,那么谁才是?寂杏呢?为什么我对她突如其来的熟悉感.....可分明是身后的女生才知道云水村所有的事? 我整个脑子都乱了,连走路都打漂,直到见到傅绍清,我这才稍微定了定心神。 “你去了哪里?”他对我的无故失踪很是不满,端着一杯红酒,面容沉沉,“怎么了,脸色不好看。” 寂杏先是笑着敬了傅绍清一杯,“傅总司令新婚快乐。”又将目光放在我身上,“兴许夫人不大舒服,要不要回房间歇着?” 关键时刻又掉链子,傅绍清显然更加不开心了,但碍于宾客都在,并不好直接发作,只是沉吟了片刻,柔声道,“五楼有一间开好的总统套房,若是真的不舒服,不必强撑着了,这儿有我就行。你去休息会儿吧。等到会宴结束了,我再去找你。” 寂杏在一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似津津有味地看着一出小儿女你侬我侬的戏码。可我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心思去捉摸傅绍清说了什么,只听见他说我可以先走,反应慢半拍地点了点头,完全是一副状况在外的样子。 我转身欲走,软塌塌的一双腿打着颤,连个路都走不好。丁香在身边挽着我,忧心忡忡道,“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没有道理的事啊,这几日的你饮食都是严格把控的,包括会宴上的菜也有专人尝过,不会有问题的。” 我看了丁香一眼,将手从她的臂膀里抽了出来,她愣了一下,“怎么了。” “我....”眼见就要问了出来,可事到临头,我却又犹豫了,可能真的是自己多心了吧。我摇了摇头,“大概是因为喝了点酒,有点头疼吧。” “要不然,咱们去花园里散散步吧,吹吹风,再会房间,兴许会少受些,省得里头闷,更加难受。” 我点了点头,径直往国际饭店后面走去。那儿种着好几棵从日本移植过来的樱花树,中央开辟一片巨大的游泳池,推门而出,底下的花岗岩铺出长长的一条道,抬头是挂着一串串葡萄的藤条架子,周遭尽是刚刚浇完水,还噙着水珠的灌木,零星点缀着或是妖冶,或是典雅的各国国花。 “丁香,你见到寂杏,是什么感受?”我憋不住,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月色朦胧,我看不清她是什么神情,“...寂杏?...是刚才那位贵气的小姐吗?” “嗯,我是说,她和你长得...有点像。从前,我还误以为她就是你,大庭广众之下,闹了好大一个笑话。” 她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开口,“芸芸众生,人和人之间有共同之处也避免不了吧。”她的语气淡淡,似乎是看开了,“当时见到她,我心中确实冲击不小。可我知道,她的脸又不会变成我的,就算相似,也改变不了如今我这样的一张皮囊。我在很久之前就接受了各种命运的不公,我认命了,经历了那么多,已经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加重要。”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眸子底下泛滥着如雾一般的晶莹,“小念,你是不是有一瞬间怀疑过我?” 我慌了神,“没有,我没有。” 她却笑了笑,“好,其实即便你有,我也不介意的。你能救下我,我已经很感激不尽了。如果你哪日真的不再相信我,将我赶出畅春园,我也不会有任何一句怨言的,谢谢你,发自内心,我已经很知足了。” 我的心忽然就像被人狠狠抽了一下,恨我自己不该有那样可怕的想法,“我不会赶你走的,只要你说你是丁香,我就相信你。就算不是,那又怎么样?你的性格一样善良,怎么会害我。” 她苦笑道,“是么。” 第二百四十五章 怀疑 我低头,沉默不语,丁香也在我身边,只静静地走着,不再说话。 心中还是有些沉甸甸的,或许是经历了人情世故,一个又一个重创令她不得不改变掉原来锋芒的个性,又或许...她真的不是我所找的那个人。可忽然之间,是与不是,我已经觉得不再重要了。 没有什么人有骗我的必要,寂杏她也没有要瞒着我的必要,我真的不该一直去揪着一个身份和一张脸死死不放。 从云水村到沪津,我就告诉自己,一定要找到丁香,可现在,我分明已经找到了她,却又开始猜忌她。我知道眼前的人很好,她对得上过去的种种事迹,我也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去想,可我害怕的不是被欺骗,而是真正的丁香,还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受苦受累,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还傻乎乎地对着别人好。 自知气氛怪异,我便找了个别扭的借口,“咱们回去吧,这儿有些冷呢。” 丁香转身,对我颔首笑道,“好。” “对了。”她忽然问我,“纪先生怎么没有来?” 我愣了一下,“怎么,他没有来吗?”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感觉脑子一直混混沌沌的,竟连在燕京为数不多的朋友都这样忽略掉了。 丁香看上去略有失望,“原来你没有发现,我看了看宾客名单,有他的名字,却未见他出席。” 听了这话,我并不疑惑纪亚宁为何缺席,而是惊讶丁香居然在三千人的名册上一个一个去查他的名字。 “丁香...你为什么这样关心人家呀?”我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该不会是...你喜欢他?” 地灯的光轻轻摇曳,照得她的面容通红,“...不,我没有喜欢他。”丁香急着否认,“大抵是因为那一天,我知道我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可我承认,我..对他,确有好感。只是,只是还谈不上喜欢,纪先生这样优秀,决计不会看上我,若能成为朋友,说上一两句话,我也很开心的。” 我的心里忽然一阵心酸,喜欢一个人,却又因为自己的卑微而却步,我在想,到底应不应该鼓励她主动追求,可到头来,一定又是一身的伤吧。 若是以前的丁香,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想到这里,我便更加难受。 哥特式壁灯将黯淡的光洒在悬挂于墙的油画上,长长的走廊尽数铺着厚实的波斯地毯,在尽头,酒店的服务员笑着为我推开了那道总统套房的大门,我换上拖鞋,对着服务员点头示意,她微微颔首,便又替我将门轻轻合上,外面的一切繁华喧嚣此刻终于都被干干净净地杜绝开来。 丁香明白,这套房自然是充当了洞房的作用,便也知趣地不来打扰,只让我静静地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等待那段时光的到来。 金碧辉煌的客厅,绕梁画栋,墙上用镀金雕刻着富丽堂皇的壁画,精致的天花板垂下如水滴般晶莹的吊灯,几根古罗马风格的铜柱屹立在客厅四角,一套真皮沙发组看似随意,实则颇有讲究地围着咖啡桌摆放着,又铺上松软的一方针织地毯,走两步便又是跳着火星子的壁炉,香松和木槿比邻而依。 卧室正中央简简单单地摆着偌大一张非黑即白的床,垂着纱幔,两边摆着小小的柜子,各放一盏琉璃罩灯,格局高雅,可单调之中又显得极为清冷,落地窗帘散下,清透的薄纱微微缠绕着,套房虽然极为奢侈华贵,却一点都没有喜气洋洋的新婚之感。 我想了想,心中冒出来四个字,“不接地气。” 洗了个澡,换上身睡衣,正懒洋洋地擦头发之时,忽然想起了寂杏说得话,不禁笑了起来,那都是什么荒谬的说法,亏她也讲得出来。 当然,我肯定没有按照她说得去做,至少我这身睡衣,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我脖子一下的所有肌肤,棉质的料子,内敛的剪裁。穿着舒心,看着放心,等头发一干,我往床上大咧咧一趟。 第二百四十六章 新婚夫妇该做的事 今天对我来说总算是结束了,终于可以美滋滋地睡上一觉。 我正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酝酿睡意,就听见门“吱呀”一声,轻轻被推开,我立即清醒了脑子,如弹簧似的跳坐起来,高度警惕道,“是谁?” “你以为是谁?”标志性的清冷嗓音,主人正是傅绍清。他看上去一点醉意也没有,清醒得很,一丝不苟的军装,只解开了喉结下方的几颗口子,微微露出姣好的脖颈曲线。 我顿时一窘,“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句话,“你先去休息,我过会再来找你。” 我愣住,这话难道不是说给外人听的吗?他..他居然还真的来了! 傅绍清索性将外套脱了,就这样随意一丢,却刚刚好仍在了我的手边,我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往被子往身上拉了一寸。 他将我这一小动作尽收眼底,冷笑道,“我来这里做什么,这个问题倒是有趣,我还能做什么,难道不是做新婚夫妇该做的吗?” 我的心里打着颤,什么叫做新婚夫妇该做的?他别说摸我一下了,就算再靠近一步,我..我就把床头灯砸他身上去,保准让他那张花容月貌的小脸从此破相。 “你要是不喜欢我,那..那种事啊,想都别想。”我红着脸,强撑着一张正儿八经的模样告诉他,省得他还不要脸地占我便宜,我可是非常严肃的,并没有胡乱扯皮。 傅绍清听完,不屑地笑道,“这位女士,你未免想得也太多了些。我真是连看你一眼的兴趣都没,更别说碰你一下了。” 我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也并不怎么舒坦,这话说得极为恼人,暗戳戳地瞪了他一眼,“既然如此,那你来这里干什么。好..好出去了,我要睡觉。” “这房间是我开的,要出去也是你出去。”傅绍清往门框上一靠,单薄的衬衣由一条棕色皮带束在裤子里,双腿修长,轻轻抵着门,“你好出去了,我要睡觉。” 他将我的话原封不动地又还给我,我虽然很生气,但是又没有办法,谁叫我自己很没底气,只能灰溜溜地爬了起来,临走之前还不忘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当做并没有什么用的小小报复。 我跑到前台,那年轻的前台小姐见我披头散发,穿着一身睡衣出来,小小地愣了一下,然后才标志性的礼貌微笑,“夫人,请问您有什么事情?” 我双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麻烦你再给我开一间房。” 她迟疑地望了望我,如果没有记错,几个小时以前,我分明进了那一间总统套房,而且今日是傅少大婚,自然…我也不管别人怎么看了,反正是傅绍清把我赶出来的,我不能死要面子地赖着不走。 于是,我硬着头皮,一本正经地告诉前台小姐,“我比较习惯…一个人睡。” “好的。”她善解人意地笑了笑,私底下的八卦之心早就蠢蠢欲动,若明天说给同事听,傅氏夫妇新婚之夜,却夫妻分房,必然是件爆炸性消息。 我僵硬地对她说了句谢谢,然后看着她有条不紊地登记手续,那新开的套房与傅绍清的房间比邻而居,就隔着一重厚厚的墙。 我折腾了大半天,本想着能安安心心地睡一觉,可显然,刚躺下去的一瞬间,床头柜上的电话便“叮铃铃”响个不停,以喧闹的声音提醒着我,睡觉?不存在的。 “喂,您是哪位?”我虽然很是厌烦,但还是把持着脾气,耐心地问道。 “.…”可对面却迟迟无人接听,我嘟囔了一句,便又把电话挂了,重新回到床上。 可每两分钟,它又想了起来。 这下我更加恼火了,到底是人打错了,还是恶作剧? “请问您到底是哪位,说句话好吗?”我发誓,尽管我再生气,语气还是很友好的。 不出所料,对面又是空荡荡的,无人应答。 我重重地挂了电话,若是再打来,我便投诉这酒店,算什么国际饭店,连个觉都不让人睡。 第二百四十七章 夫妻情趣...挺特殊 气鼓鼓地躺了下去,又警惕地看了看那电话,直到过了十分钟,还没有人再打过来,我终于放下心,筋疲力尽地盖上了被子。 只不过,正当我迷迷糊糊,几乎快进入睡眠之时,耳边又响起了那刺耳的铃声,我一百二十个耐烦心终于被耗尽,这下我连接都没有接一下,直接坐了起来,怒气冲天地按了服务铃。 半分钟以后,房间的灯全被打开,整个房间变得亮堂堂的,这一来二去,我已经毫无睡意了,只一心想把那个恶作剧的人给揪出来。 大抵是因为我身份还算尊贵,这一闹,便闹地国际饭店的大堂经理都出动了。见我面色并不好看,自然是鞠躬哈腰,连声道歉。 这样一来,我心里又软了,本想投诉的,现在也不决定投诉了。只是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大堂经理,那男人三十出头,西光革履,戴着一副银框眼镜,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一看便是个精明而又严谨的人。 直到我说完,他锤了锤手心,“这样恶劣,夫人放心,我们酒店方面一定会好好调查的。” 我皱了皱眉头,“那么今晚还会再打过来吗?”其实我真的想好好休息呀,如果让我好好睡一觉,说不定明早儿就忘了,气也消了,什么事都没有。 大堂经理颇是为难地摸了摸下巴,“呃…” “经理,这个好像是线内电话。”一旁的领班终于道出了事情要害。 我惊讶地挑了挑眉毛,“什么意思?” 她解释道,“就是指打电话的人也在我们酒店。” “既然如此,那便容易解决了,去后台彻查一下各个房间的号码,校对一下便真相大白。” 我更加惊讶了,谁大半夜地不睡觉,在这儿恶作剧,八成是不知道正巧惹到我,若搁别人身上,那可真的是倒霉了。 我气得大声指着道,“这属于没素质!这属于扰民!这样的人,你们找出来了之后一定要好好罚款,给他点颜色看看。”我正义感爆棚,甚至觉得还好被打扰的人是我,如果换成别的,说不定还会忍着,这样行为恶劣的人,实在不应该忍着。 不得不说,国际饭店就是国际饭店,服务态度也好,办事效率也高。 大堂经理派了几个门僮去查号码,才过了三分钟,连刚刚端上的咖啡我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见人匆匆拿着一摞纸进来,我见他喘着粗气,着急地很,连话都说得颠三倒四。 “怎么了,到底哪个房间的。你..悠着点,先喘口气。”经理蹙了眉毛,“别在夫人面前做出这幅样子,看了丢人” 我连忙挥了挥手,“没事没事。” 那门僮不过十五岁左右,一张完全没有张开的稚嫩脸庞,他摸了一把汗,“是3022房的。” 3022号房?这…好像很熟悉。 他又指了指了墙,朝着墙的方向使劲努了努嘴,我恍然大悟,3022就是在隔壁。 隔壁房间?…那不就是傅绍清的房间吗! 三番五次来打电话来骚扰人的,居然是他。这不可能,傅绍清没有这样无聊吧。 大堂经理显然也在意料之外了,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隔壁,不动声色地收敛下一抹疑惑之情,然后才尴尬地开口,“夫人,你这是在和…总司令…玩游戏吗?” 我额间的汗顿时如瀑布,“玩游戏?这哪点像游戏,我分明是被——”骚扰,我还是挺有分寸的,这两个字到底没有说出来。 于是,一干人讪讪地冲我笑了笑,顺便还微微弯着腰,态度极是谦卑,“原来是傅少,既然如此,那么….也不用我们再多做什么了吧。” 我气鼓鼓地握着拳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能因为他是京军统帅就畏惧强权啊你们! 于是,一干人又谄媚地笑了笑,这下子弯腰的程度更甚一筹,“没有想到,原来傅少和夫人您之间的夫妻情趣…还挺特殊呐。” 我尴尬的满脸黑线,正想着如何张口,电话又再一次响了起来,一想到对面的人是傅绍清,便皱着眉头,艰难地举起话筒,“...喂…” 对面沉默了几秒,终于幽幽开了口,“…..这属于没素质,这属于扰民,这样的人,你们找出来了之后一定要好好罚款,给他点颜色看看。” 听到这话,我整个人一瞬间精神恍惚了下,继而便感觉头皮都在发麻,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将电话一甩,横冲直撞出了房间,将傅绍清的房门锤得“砰砰”作响,“你神经病啊——” 第二百四十八章 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还没骂完,就见他懒洋洋地开了门,穿着一身睡袍,一副刚刚才洗漱完毕的样子,头发还半湿不干,垂在额间,晶莹的水滴顺着他的轮廓慢慢流下,水汽还未散去,衬着他更加肤白貌美,唇红齿白。 我见傅绍清也很是恼火我这样粗鲁地锤门,可转眼便看见身后站着一干看热闹的酒店人员,便立即化出一个春风化雨般的笑容,“我知道错了,宝贝,回来好吗?” 我发誓,虽然我并未看到身后是什么光景,但从那句不知哪里发出来的一声百转千回的“我的妈呀~”便可以判断出,从他们身上掉下的鸡皮疙瘩,足足可以装得下两卡车。 我在内心干呕一声,自然也明白傅绍清这就是做给别人看的,省得人家还以为我们夫妻感情不合,新婚之夜,便分房而居,免不了又要落下社会舆论。 可他又得寸进尺道,笑容温柔地都快化了,“你这一招欲擒故纵用得甚好,我已经按耐不住了….” 我的脑子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瞪大了眼睛望着傅绍清,不由得感叹到,不要脸,实在不要脸,不要脸的程度委实令人叹为观止。既然如此,那我便也不要脸一次,于是我一咬牙,心一横,亦学着他的样子,莞尔一笑,轻轻抚摸上了他那嫩嫩一张脸蛋,然后娇嗔一声,“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傅绍清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然后我便我听见身后慌乱散去的脚步声。 “哼。”我看人影消失得一干二净,便将手从傅绍清的脸上果断地一开,并且悻悻地啐了一句,“你是不是闲得没事干,往我房间打电话。” 傅绍清垂着眼眸,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脸,似乎还在思索我那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我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想着该不会他要找我算账? “三件事。”他忽然开了口,“第一,刚才你说我什么来着?没素质?扰民?” 傅绍清大概是顺风耳化身,这话居然都能听了去。 “你偷听?”这话是我说得不假,但这次我颇有长进,将问题的根源成功推到他身上去。 他挑起一根眉毛,我的问题简直引人发笑,“你以为我想听,不过是这墙隔音太差,而你讲话又像个喇叭。” 我讲话声音有这样大吗?傅绍清肯定是在挖苦我,胡说八道。我不屑地“切”了一句。 “是你自己恶作剧,我恼了才这样的。” “这就是我想说的第二件事。”傅绍清在我眼前晃了晃手势,“某月的某一天,某人将本帅推下水,这笔账,我似乎拖欠了很久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所以你一直打电话骚扰我呀,这就是你的报复?太无聊了吧。” 听得“骚扰”二字,他的眉头顿时一皱,我见他脸色骤变,便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灰溜溜地垂着眼睛,虽然心里不服气,但口头上可不敢多嘴。 我一边暗戳戳地玩着自己的小拇指,一边骂傅绍清小肚鸡肠,心胸狭隘,小气无聊,睚眦必报。 “三岁小孩玩的把戏我才不屑。” 他这句话我也很不屑,我得意洋洋地笑了笑,“哎,别解释,你就是和三岁小孩儿一样斤斤计较,不然你接二连三打电话给我作甚么,就是为了影响我睡觉,哼。” 这借口颇为拙劣,傅绍清还不打死不承认。 傅绍清倚在门口,“行,你回去吧。我不会再给你打电话了。” 他这句话说得不紧不慢,不咸不淡,很不符合他以往的个性,若我这样嘲笑他,搁平时肯定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现在可能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傅绍清就这样轻易地让我走了。 我还心存几分侥幸,虽然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不过既然人家都发话了,不走白不走。 “晚上睡觉的时候,若是身边突然多一个人,可别跑过来找我帮忙。”傅绍清冷不丁地在我身后冒出一句话,我转过头,只见他笑得很是阴险,“慢走,好梦,不送。” 然后便是“啪”地一声,傅绍清干脆利落地把门重重关上。留我独自一人,一个晴天霹雳劈中了小脑,错愕呆愣地矗立在原地。 第二百四十九章 险 这话细细品味,真是令人毛骨悚然,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脊背发冷,“你..你把话说清楚啊,有本事别吓唬我。” 我敲了半天的门,可傅绍清就是没吭一声,我又气得踹了一脚,这个人也太坏了,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存心让我睡不安稳,我哪里还敢回那个房间呆着? 王八犊子,断子绝孙。我在心里恶狠狠地诅咒他,然后又念着阿弥陀佛,拖着艰难地步子拐进了门。 “傅绍清就是在吓唬我。”我打开灯,扫视了房间一圈,一切分明都很正常。是傅绍清自己装神弄鬼,神神叨叨,莫名其妙。 我正心里安慰着,刺耳的电话铃声再一次从我的身后传来,我吓得一个激灵,接通,果然又是傅绍清,他究竟要无聊到什么时候? “喂!你干什么?”我没好气地吼了一句。 “没干什么,就是善意地提醒你一下,临近七月半,鬼门大开,有些孤魂野鬼就喜欢找你这样独自睡觉的小姑娘。”我听见他在另外一头优哉游哉道,“哎?你听说过——” “闭嘴吧你,我不听,神经病。”我挂上电话,可没过一会儿,它便又响了起来,这次绝对不接了。 我迅速上了床,把被子裹得紧紧的,可铃声一直响个不停,我实在受不了,对着电话那头破口大骂,“王八蛋绿毛龟,小气犊子鬓毛吹。” “乖,别害怕,我不是还在吗。”语气听着极为欠揍,“方才还没说完,我便特意再打一通电话,好好和你交流交流,就当是睡前故事了,不必谢我。话说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对了,你那两句打油诗是自己编的吗?” “关你什么事情?”我忍无可忍了,傅绍清今天吃错药了吧,我又把电话挂了,并且希望他立即去世。 过了十分钟,他终于没再骚扰我了。 我心里很是委屈,四周静悄悄的,偶尔还能看到窗外横斜的树枝在微微晃动,现在只剩下害怕,根本就不敢关灯闭眼了。这个人真烦,只顾自己开心,一点都不顾别人的感受,我本就胆子很小,最怕那些神神鬼鬼的。 现在一点风吹草动,我都能一个激灵,草木皆兵了。 好容易定下心来,神经也没有那么紧绷了,虽然我还是警惕,可好歹能静静地躺下来。 罢了,大不了我不睡了,我心里想着,反正什么都不会发生的,傅绍清都是在胡说。 大概是怕什么来什么,房间静悄悄的一片,正当我屏气凝神,裹着被子瑟瑟发抖之时,却忽然听见从客厅传来簌簌脚步声。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紧张地都快无法呼吸起来。 我发誓,我没有出现幻听,真的是一阵阵脚步声,越听越无法分辨到底是人的脚步..还是…将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我在内心求神拜佛,那声音,仿佛由什么东西吊着,似扫帚刮过粗糙的地面一样,“哗啦哗啦”,愈渐逼近。 我在被子里闷出了满头的汗,混着眼泪湿了半个被褥。 半晌,声音消失了,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透口气,却听见头顶上沙哑地传来一句低沉的声音,“四小姐,是你吗?” 顿时,我整个人如同炸开似的,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开始扯着嗓子尖叫起来,胡乱地扑腾被子,泪眼模糊,隐隐约约只看到眼前的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只露出两个铜铃似的眼珠子,泛着猩红的血丝,正紧紧地盯着我看,直让人心里发毛。 “傅绍清——救救我。”我隔着墙大喊着,他一定会听见的。 那人冲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神色分外紧张,“找你居然这样麻烦,你听我说,我不会害你的,我是——” “你离我远一点!” 我根本没有心思听他说话,只觉得他这样一双眼睛,血腥暴戾,下一秒就能掏出一把刀子,或者一把枪,凶狠地了结我这一条命。 我蜷缩在角落,浑身颤抖地看着这个陌生人,那人赶紧将房间的窗帘拉上,屋子里骤然一下,变得更加黑暗。 第二百五十章 又是利用 “你要做什么…别杀我…你是人还是鬼?” 我已经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了,说话也是混着眼泪,颠三倒四的。 黑衣人向我走了过来,我正欲往后退,可发现早就死死抵住墙角,无路可退了。 “你不要吵,安静点,听我说——” 可他还没说完,房间的大门便传来巨大的一声,他反应敏捷,立即探着脑袋张望,我趁他不注意,便从狭小的角落里跑了出去。 “出现了?” 傅绍清站在门口,他紧紧绷着一张脸,这话却不是在问我。 我这才镇定下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换上了军装,身边还跟着张荃钧,而张荃钧后面,又严阵以待地列着几排士兵。 发生什么了…我陷入一片惊慌和混乱之中。 “是,属下已经前前后后派人包围这里,那人左右是不可能再逃出去了。” 我披头散发,眼泪鼻涕和汗水都没干,脏兮兮的一张脸,迷茫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傅绍清瞥了我一眼,“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回我的套房呆着去。” 若干士兵持着枪进了卧室。 我发愣,直到听见有什么声音重重地垂在地面上,随即传来了一句又一句痛苦的沉吟。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并没有听傅绍清的话,只是转过身去,眼前的一幕不由得让我震惊失声。 那黑衣人被几个军官拿枪指在地上,黑色的面纱浸着渗人的鲜血,他的眼睛涨得通红,只死死地看着我,额间青筋暴起,看上去疼痛极了。 “四小姐…..”他痛苦地呢喃。 傅绍清忽然厉声喝道,打断了还没说完的话,“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夫人带下去。” “等下,你想说什么。”我眼见几个人听了命令,向我围了过来。 这个黑衣人喊我四小姐,他是祁家的人?我后退了一步,“你们不许上来,没看到他有话想对我说么?” 士兵立即顿住了脚步,面面相觑,傅绍清见状,冷冷说道,“没听到我刚才说了什么吗?是不是需要我再重复一遍?” “听到了,总司令!” 我挣脱开来,跌跌撞撞地扯住傅绍清的手,“傅绍清,你在干什么?” 他好笑地反问,“不明显吗?我这是在处理一个身份不明,行为可疑的人。三更半夜跑到你的卧室,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企图。” 我摇了摇头,“但他好像认识我。你好歹听他把话说完,可不要冤枉了人。” “不过是博取你的同情,拖延时间,好给同伙趁虚而入的机会,这样拙劣的计谋,也就只能骗骗你了。” 傅绍清看了我一眼,我的思绪深深起伏了一下,他说的是真的吗?我开始犹豫了… 不对,傅绍清…傅绍清今天很奇怪,一反寻常对我冷淡的态度,接二连三给我打了好几通电话,唠唠叨叨没完没了,这一点不似他平日的沉稳。 我猛地一抬头,对上了他如鹰似的目光,“你今天一直打电话,是不是就是想制造动静,好透露我的位置,然后引人上钩?” 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傅绍清的面色忽然一沉,似压抑着怒气,“我已经说过了,还要我多作什么解释?你这样相信他,早知道我就不该来这儿救你。呵,或许你是打算等到他拿枪指着你的头顶,再哭着向我求救?” 我的脑子一片混沌,他是来救我的?他特意换上了军装,又特意派来了张荃钧,就是因为听到我在喊救命?可这一切未免也太迅速了,就好像早早地计划好一切似的。 我松开了他,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再说了。”傅绍清不再看我,他正了正衣领,“就算是冤枉了他,那又如何?左右不过是条不值一提的贱命,若他惜命,又何必鬼鬼祟祟地半夜跑到你的房间里,必定心图不轨。死了便死了,又少了个窃取京军机密的嫌疑的人,倒不算是件赔本生意。”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是。”傅绍清不耐烦地打断,“你以为今日婚宴有这样简单吗?多少势力想乘此机会安插线人,好调查京军目前的一举一动。” “你说得其实没有错。”他继续说道,“国际饭店这样大,人多混杂,若想准确地将那些人一网打尽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未尝没有对策,本想着慢慢引人上钩,却没想到几通电话,你闹得沸沸扬扬,动静比我想得还要大得多,便更加顺利地将他引到了你这里。所以,我并非有意利用你,只是你正巧如了我的计。” 第二百五十一章 害不害怕? 那黑衣人忽然咬牙切齿地开了口,“哈哈,你把话说得可真好听,休给我扣上什么线人的帽子。分明知道我的目标就是你夫人,不仅不顾她的安危,还主动为我提供了线索,你今日杀了我便罢了,倒是如了你的愿,京军劳什子的机密并未透露什么。只可惜了四小姐,在你眼里什么都不值。”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愣愣地点了点头,虽然心中涌上了异样的情绪,说不上是难过,还是愤怒,但这一切我也早就该料到的,傅绍清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然后冷静地问了那个黑衣人,“所以你找我是为了什么。又是谁派你来的?” 那人却咬了咬牙冠,“事已至此,你已经无需知道那么多了。只是,我绝对不是来害你的。” 我又张口想说什么,却看见那人乘其不备,虽然虚弱,但还是吊着一口气,手脚利落地一把夺过士兵的枪,众人惊慌,又簌簌举起枪对准了他,张荃钧一声令下,“把枪放下!” “不牢你们,我自己便了结了自己。”黑衣人忽然冷笑一声,沾着鲜血的面容,阴森森地看了傅绍清一眼,随即,便是“砰”地一声。 枪声震天动地,仿佛要穿透了天花板,要震碎了骨膜,我尖叫了一声,捂着耳朵,浑身颤抖了。 可事实上,我并未看到什么,因为在他饮弹自尽的那一瞬间,傅绍清便一把拉过了我,又迅速地蒙上了我的眼睛,他将我拢入怀中,厚实的手掌紧紧贴着我的脸,我什么都没看到,却听见他的心一直在强有力地跳动着。 噗通,噗通, 半晌,我听见他语气平静,简单地甩下四个字,“处理干净”,便捂着我的眼,大步往隔壁的套房走。 直到客厅明亮的灯照在我的头顶上,傅绍清才松开了手,他看了一眼汗涔涔的我,不放心地问道,“什么都没看到?” 我愣愣地“嗯”了一句,“没有。”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这让我有点意外,我也不晓得他在紧张什么,半晌,他忽然又问我,“害怕吗?” 如果我见到尸体,大概是会害怕的。虽然我并未睁眼看见,可脑子里联想到他那一双猩红的眼,又躺在血泊之中的样子,依旧毛骨悚然。 我点了点头,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回想起来,或许是后怕的,可现在却只有平静。那个黑衣人…当着我的面自杀了。他说,他不会害我,他带着目的来找我,可又被傅绍清给当场捉住。 我想,傅绍清是不是不想让我知道些什么,那个人…会不会是祁家派来的,想透露我什么事情呢? 傅绍清见我神色并不好看,本想多说几句,便也作罢,“你去睡觉吧,这里很安全。” 我淡淡地“噢”了一句,便听了他的话,什么也没说,只是乖乖地往卧室走。大概是因为我的态度实在让他有些意外,傅绍清或许会觉得我会愤怒,会生气,会因为他又利用了我一次而难过,可我什么表情都没有,我转身,手又被他用力扯住。 傅绍清忽然对着我冷笑了一声,“你这是在怪我?” 我摇了摇头,“没有,你放开。” 手上的力道更加用力了,我见他不松手,也懒得去挣脱。我搞不懂,现在他和我在胡搅蛮缠些什么,非得让我哭着喊着像个怨妇似的同他吵一架,他心里便开心了? 我既没说什么,也没有怪他,这难道不如傅绍清的意吗? 我本就不抱什么期望了,利用了便利用吧,总归在他心里我确实没什么位置,好在我这次还完完整整地站在这里,什么事也没有出,大概这也是傅绍清对我还算不错了吧? “你娶我不就是为了利用我,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习惯了便是,反正以后说不定还有更多这样的事。我有什么资格怪你。”我忍着眼泪,终于将心里的话告诉了他。 傅绍清的目光些许复杂,然后他便用力地甩开了我的手,眼神变得更加厌烦,冷冷道,“你还算拎得清。” 我在心里苦笑,转身就进了卧室。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睡一觉了,只可惜,我却是一夜未眠。 新婚之夜,洞房花烛,竟比我想得还要难熬。 第二天醒过来,傅绍清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也不晓得是什么时间,只看见丁香端着一杯牛奶走了进来,“听说昨夜传来枪声,就是在你这一层,大堂经理本想派人上去看看安危,可半道儿却被京军拦了下来,说是什么也没发生,只是枪走了火。” 我满怀心事,喝着牛奶,面色沉闷,丁香自然察觉到了哪里不对,“怎么了?”她转了转眼珠,忽然狡黠地对我笑了笑,“该不会是…昨天累着了?” 一口牛奶差点喷了出来,我腮帮子鼓鼓,瞪圆了眼睛看着她,我一口吞了下去,“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第二百五十二章 去他妈的爱情不爱情的 丁香以为我害羞,捂着嘴偷笑,“没什么,没什么。” 昨夜整宿都无法入睡,好容易在天微微亮的时候,才有了些许睡意。一觉起来,睡得我腰酸背痛,我挠了挠凌乱的头发,一脸迷糊地问道,“现在是几点?” “快十二点了,傅少问你是回畅春园,还是就在这儿用餐。” 我这才回想起来,原来我昨夜住的是酒店。“他在干什么?”我也不喊名字,只用代词称呼,反正丁香又不是不明白我指的是谁。 “傅少本想今日带你出去玩的,可见你还睡着,就和法国领事长一齐去打高尔夫球了。你看看你,一觉错过了多少事。” 原来傅绍清走了?我“切”了一声,“我才不要和他出去呢。” 忽然一个灵光乍现,原本死气沉沉一双眼,终于闪烁过几抹晶莹的光芒,我拉着丁香的手,“咱们急着回去做什么,不如将纪亚宁那两张戏票用了吧。” “啊?”丁香诧异地望了望我,“现在吗?可是戏票留在畅春园里头了,谁晓得你今天心血来潮,并没有人带过来。” 我失望地撇了撇嘴,“那不如就去街上逛逛吧。” 洗漱一番,酒店的服务员送来还未开封的新衣服,我寻思着还不如穿自己的衣服,反正又不出席什么重要的场合,也不穿给谁看,只是和丁香去燕京城内逛一逛,理应是穿得舒适最重要。 我俩只往城东边去,城西鱼龙混杂,聚集好几窝的街头混混和戏班子,丁香从那里脱身,而我自然也不会带她再去那种地方。相较而言,城东便是高楼林立,基本上都是高知分子,几步就是一个书屋,道路干净,绿荫环绕,环境也显得高雅许多。 我和丁香手挽手,喜笑颜开地走在洁净的柏油马路上,纷纷感叹东城的繁华富庶,真真是令人心生艳羡,直到我们遇到那个疯疯癫癫,在世贸百货顶楼嚷嚷着要跳楼的女子。 我本不晓得有人要跳楼,只看见百货楼下熙熙攘攘围着好多看热闹的人,又听见不知从哪儿儿传来幽幽怨怨的低吟声,还以为是有谁在唱评弹。可见状不对,因为围观群众不是神色担忧,对着上空指指点点,就是捂着嘴偷笑,看戏不嫌事大,一副两袖旁观的样子。 我这才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时不时仰天大笑,时不时又“嘤咛”一声,嚎啕大哭,又哭又笑,一来二去,我竟不知道她到底是太开心所以哭了,还是太难过所以笑了。 我拉住一个看客问道,“她是怎么了?” “看不出来吗?被男人甩了,正寻死觅活呢。”那人笑嘻嘻地嗑着瓜子,一点没当会事。 丁香同我一样,对眼前的景象目瞪口呆,此前从未见过,当真是开了眼界。 然后,楼顶上便是撕心裂肺地传来一句,“去他妈的爱情不爱情的,我爱你妈卖批!!” 我对这中气十足,振聋发聩的声音由衷感叹一句,“女中豪杰,女中豪杰。” 丁香扯了扯我,“什么女中豪杰,人家要闹跳楼,你还在一边说风凉话。” 我发誓,我没有,好吧,我知道我好像放错了重点,但我委实被那女子雄壮的嗓音给吓了一跳。底下围观的人窃窃私语,也有热心的人,终于站出来说了一句,“姑娘,你有什么事情,先下来再说,爹娘养你这样大不容易,你若为个男人死了,他们该多伤心。” “谁他妈说我要为那个贱男人去死了?”那女子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于是那热心肠的路人顿时窘了脸,还引来了阵阵嘲笑。 我摇了摇头,对着丁香道,“我就说,这样胆魄的女子,怎么可能会想着跳楼。” 别人本是好心,可她却当成了驴肝肺,嘴里句句带脏,既泼辣,又不礼貌,一看就是个脾气极差的人。我心里想着,估摸他男人抛弃他些许是因为性格不合?一直被她压迫? “狗男女。”她恶狠狠地啐了一句,又对着底下的人挥了挥手,“我今天找到他了,然后你们猜,我看见了什么?她说她爱上了别人,要和我分手,去他妈的,把我当什么了,我一气之下,把他钱包偷了,现在就霍霍干净,你们爱要不要。” 话音刚落,楼顶上便铺天盖地地洒下白花花的大银票,以及噼里啪啦的大银元,引起一浪又一浪的哄闹,事态扩大,不仅原本围在底下看戏的人争先恐后地抢着,连带着三条马路范围内的各种路人,纷纷为之驻足,然后当机立断,加入了哄抢之中。 我震惊失色,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种事。 丁香亦震惊失色,她极为痛心地看着那女子,感叹一句,“想必是伤得狠极了,那个男人忒不是东西。这女生,真是太傻了。” 我极为痛心地看着一地的白银大洋,“这钱自己留着用不好吗,这女生,真是太傻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到底谁惨? 那女生又哭又笑,眼见着楼底下一片人挤人的哄闹,心里头极是悲哀。瞧瞧他们多开心,有几个钱就能喜笑颜开地连脸都变了形,可有再多钱对她来说又有什么用,她被人抛弃,依旧是全世界最可怜的人。 我和丁香依旧站在原地,坚定不移地不为金钱驱使,连半步都不曾踏出去过。丁香握着我的手,忽然对我柔声感叹道,“还好你同我想得一样,这些人抢钱的样子可真够滑稽的,这有什么好抢的,他们难道各个都这样冷血吗,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拦一下。那个姑娘已经很难受,她不过是在发泄而已,他们都不懂。到头来,不好受的依然是她自己。” 我听完她说得话,便好好反思了一下自己,原来丁香有这样优良的思想觉悟。我实在是太惭愧了,如果眼前就白白落了一张银票子,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捡起来的,毕竟又不费力气,不捡白不捡。 可是现在怎么着也轮不到我,抢得头皮血流还不一定能瓜分到,更何况,傅绍清比她有钱,我又不缺钱。 虽然我的初衷与丁香背道而驰,但她后面半段话我还是深表赞同的。只可惜,我也做不了什么。 于是我摇了摇头,“算了算了,咱们走吧。” “你们两个,为什么不跟着去捡钱?”我们刚刚想走,就听见那女子忽然对着我们喊叫着,“是不是觉得我钱不够多,是不是看不起我?妈的,他个穷鬼,我怎么知道皮夹子里居然就只有这么点。” 我很无语,终于回了一句,“姑娘,我们可什么都没说,这都是你自己这样主观臆断的。” 丁香立即拉扯了我一下,示意我不要出声,免得刺激到她,显然那姑娘现在伤心难过到了极点,悲痛万分已经到了逮谁咬谁的程度,看谁都不顺眼。 “你下来好不好,站在上面很危险的,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同我说,其实我很乐意听的。”丁香柔声地安慰,试图劝一劝女子。 我也觉得她挺可怜的,到底是有多深爱一个人,才会为他失去了自己原本的样子,现在她就像个疯子,说话歇斯底里,披头散发地站在楼顶,成了群众津津乐道的一个笑话。 我心里感叹一句,虽然我的情感生活也不顺利,但好在还是随遇而安的,至少还算乐观。这女孩儿年纪轻轻,可千万别崩了心态,大把大把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我便跟着丁香说了一句,“就是,其实我比你还惨得多,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比你惨得多。你要是不介意,大家可以…一起交流交流。” 那女生的哭声便戛然而止,“你比我还惨?我不听我不听,这个世界上我最可怜了。” 胡说八道,我的心里忽然就很不服气,“你只是被人抛弃了而已,大不了伤心一段时日,然后再洒洒脱脱地开始新的生活。可是我呢,想走还走不了,他娶了我,又不喜欢我,我还得眼见着他和别的女人亲热,而且以后都得过着这样的生活。” 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可说完,我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究竟说了什么,惊慌失措地捂住嘴巴,这下完蛋了。 好在我的声音并不大,并且人群哄闹,只顾着捡地上的钱,根本没空顾及我。 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尤其是知道我身份的人,那后果可就不是我能料想的了,傅绍清肯定也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那女子不可置信地望着我,半晌,她“哦”了一句,“那还是你比较可怜些。” 我的面色一黑,天空仿佛有并排的乌鸦飞过。 丁香震惊地望着我,“小念,你刚才说得,是真是假?” 我脑子转得还算快,勉勉强强地圆了回去,“自然是假的,我这不是为了显得自己可怜的,让她觉得自己也并未有那样惨,这不是好受一些吗。” 嘴上笑嘻嘻,心中妈卖批。我强颜欢笑道“喂,我昨天才结婚,若真这样,我肯定不嫁的。” 第二百五十四章 没票不能进 丁香松了一口气,“这样就好,害我白担心了一场。” 我在内心哀叹一声,抬头望去,那女生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我朝丁香努力努嘴,“好了,人已经跑了,你就安心吧,不会出事的。” 我看见不远处就是剧院,霓虹灯下面赫然挂着一张巨大的海报,海报上画着的明眸皓齿的少年正是纪亚宁。我的眼睛顿时一亮,“走,咱们去剧院那里看看。” “去看戏吗?可是我们没有票子…”丁香面色为难,委婉地提醒我,若是没有戏票,很有可能会被拒之门外。 我摸着下巴,确实有些苦恼,不过总得先去看一看吧,万一可以呢? “咱们先去试一试,不晓得那儿有没有售票的地方,不行就逛逛隔壁的百货大楼。” 丁香自然也想去看纪亚宁的,既然我都这样说了,跟着去一趟倒也没有什么麻烦的。 只不过确如她所料,检票处的小姐见我们二人只站在海报下面张望,巴巴儿干瞪眼,就是不掏出票子,顿时明白了不过又是两个想看话剧,却又没有戏票的人。她基本上每天都得应付两三个,早就熟门熟路,今天便轮到我和丁香,看上去是两个文文静静的姑娘,比起那些财大气粗,在门口将银票甩地重重作响的暴发户,自然是好对付了不少。 她礼貌地对我俩笑了笑,“两位,如果不提供票子,是不可以进去的。” 我尴尬地挥挥手,“有票的,有票的。” 丁香略有些失望,她扯了扯我的衣服,小声道,“瞧,我就说罢。” 虽然这结果我也早就料到,不过免不了还有别的法子,“呃…这位小姐,我能问问,这要如何购票?” “抱歉,票已经提前被预定完了,这是《花颜》的收官之场” 我急了,怎么就这么快结束了,我还没有看过呢。 “对不起,我不是胡搅蛮缠,可我确实有票,而且还是纪亚宁先生亲自提供,只不过,忘在家里了,不知道可不可以….先看再补?”我笑容谄媚,讨好之请溢于言表。 售票小姐从业几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多了去了,还是头一会有人用这个借口的。 于是,她压抑着内心的一句“莫名其妙”,嘴上还是笑得很是彬彬有礼,“不可以,我们剧院没有这个规矩,我无法私自做决定,希望您能谅解。” 好吧,我灰溜溜地撤回到了丁香身边,她早就料想到了,“是不是不可以看?” 我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不仅不可以看,以后也不能了,这可是那话剧最后一场。” 丁香听闻,如得了个噩耗似的,我还没见她这样情绪激动过,“什么?那岂不是…就这样错过了纪先生的话剧吗。” 我知道她挺喜欢纪亚宁的,自然比我心里还有迫切,但也没办法,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其实还有电影。” 她失望,我也很失望,早知道,就该把票子扎着裤腰带,日日夜夜不离身。 “你们也在这里?为何不进去?” 我看见寂杏挽着陈放向我们翩翩走来,陈放许久不见我,大为惊讶,“祁念,你变了许多,我差点都没有认出来了。” 他还是以前那个老样子,面容依旧俊秀,没有长高,亦没有变胖,“昨日我没有看见你,这下巧了,正愁着想去拜访你一下,今日就碰上了,不知道在此补上一句新婚快乐,还算不算太晚?”他笑着对我抱了个拳。“愿你和傅总司令和和美美,早生贵子。” 我刚刚回了句“谢谢”,便重重地打起了一连串的哈欠,揉揉鼻子,难不成,是有人在骂我? 丁香见到寂杏,目光似有意无意地闪躲,而寂杏的目光亦扫在她身上好几次,陈放反应极快,“这位是?呃…容我小小失礼一下,不知道这姑娘的脸上,是不是胎记?” 这话直戳丁香痛处,我听着生气,觉得陈放实在没什么规矩,“这是我朋友。” 第二百五十五章 话剧(一) 陈放干咳了一声,见我板着一张脸,自然明白说得话有哪里不妥当。 寂杏笑盈盈地挽着他的手,“你们也慕名而来,是来看大明星纪亚宁的吗?” 我点了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可是我的票忘带了。” “那倒是巧了,我们这儿还多了两张,本约了朋友,可惜他俩临时有事。”陈放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两张花花绿绿的票,几分讨好地递到我手上,“不如就借花献佛,留给你和你的朋友吧。” 我心里想着,得亏你会做人,不然我真的会生气很久。虽然事情的最后肯定是收下了两张票,但中途自然也得装模作样地推脱一番,不然显得我求票心切,嘴脸不怎么好看。 入了场,我便被偌大一个座无虚席的大礼堂所震惊到了,舞台布景如梦如幻,排场气派,我心里想着,可真舍得砸钱。还未开场,只有零星几个工作人员正仔细调整着小细节,我和丁香坐定,满怀期待地等着表演开始,寂杏和陈放就坐在我们两个前面。 我从未看过话剧,不晓得是怎么样一个表演形式,些许就和评弹或者京剧一样?我好奇,可又觉得格局完全不一样,丁香在我身边张望,“纪先生在哪里,我怎么没有看到。” 我噗嗤一笑,“看你急的,这不还没有开始吗,再等等,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 她嗔怪地推了我一下,我立即促狭地还了回去,打打闹闹之间,只见礼堂的灯光骤得一下俱灭,四周变得黑压压的一片,连丁香的轮廓都看不清了,我“咦?”了一声,“怎么停电了?” 正疑惑着,五彩斑斓的光忽然投射到舞台中央,那红色的幕布缓缓合拢,吊起十足的胃口,大概过了半分钟,幕布“哗啦”一阵,气势磅礴地被拉开。 众人见状,不由得惊叹起来,若说刚才的道具还只是道具,这厢在氤氲灯光的照耀下,便变得美轮美奂,栩栩如生,昂贵的布景自然带来了最为真实的质感,就好像真真切切的一副世外桃源,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你眼前,令人心向往之。 丁香捧着自己的脸,完完全全被吸引住了。 宛若琉璃一般晶莹透亮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响了起来,“我曾听人说过,有多爱一个人,便会有多恨一个人。从前我不明白,直到遇见了你。恨不过是爱最淋漓尽致的表现,你不爱我,便和我一起被命运共同毁灭吧。” 这富有磁性的声音,仿佛穿透人的灵魂,听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这才看见纪亚宁踱着优雅的步子,一点一点出现在氤氲的雾气里,舞台底下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女主角这才登场,她似乎在指着他,“你这是爱而不得,自私自利,你会遭到报应,我诅咒你,有朝一日,你将会被世人所永远唾弃。” 虽然这台词我还听不习惯,大概是因为我不懂欣赏,可俊男靓女,美如画卷。我就看着那样精彩的场景,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原来这就是话剧,台词功底和舞台表现力将演员的魅力发挥到了极致。原来纪亚宁能将这样一个亦正亦邪,心里扭曲的矛盾人物,表现得这样完美。 完完全全看不出他本人的一点影子,一瞬间,我仿佛都觉得纪亚宁不是纪亚宁,而是云若,他猖狂不羁,刚愎自负,心狠手辣。终其一生,都奉承爱而不得,便将其毁灭的信仰,为了他的花颜,他不惜一切代价,就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到头来,他依旧什么都没有得到,而最终被毁灭的,也只有他自己,结局令人唏嘘,我泪湿了眼眶,深陷其中,久久不能自拔。 直到礼堂的灯全部被照亮,随着幕布缓缓被拉上,十几个演员一同上台谢幕,掌声雷动,经久不息。我这才反应过来,那不过就是一出戏。 我感动地将手都拍红了,丁香早就泪湿了整张脸,到现在还抽抽噎噎的,比我还夸张几倍。 “好了好了,都是一场戏而已。”我赶紧安慰了她一下,她点了点头,擦干了泪,“我知道,只是这个故事太令人动容,我..我…纪先生..真是太厉害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话剧(二) 我也觉得他很厉害,但也没哭得这样惨,可见丁香是用了真情实感去欣赏这部话剧了,虽然我看完也不记得这到底讲了个什么样的故事。 寂杏忽然转过身来,递过来一张纸,善解人意道,“你给她擦擦。” 我抬头,笑着说了声谢谢,她看着丁香哭得梨花带雨的,几分不解,“这样的故事充其量也就只能感动一下你们这样涉世未深的姑娘,看看我,全程连眼皮都不带动一下。” 我摇了摇头,“可是纪亚宁演得真的很好,很多人都看哭了。” 寂杏不可置信地挑了挑眉毛,“哪有你说得这样夸张。” 于是我冲她做了个手势,方向直指陈放。 他此时此刻正摆着一张痛不欲生的脸,捶胸顿足,愤愤不平道,“这个结局,真是太凄惨了,这不是我要的结局,为什么,花颜和云若不在一起,为什么。没道理啊…呜呜呜。” 可以说是非常真情实感了,句里行间都能透露出他心碎的样子,恨不得分分钟化作女主角,替她和男主角在一起,圆一个完美结局。 寂杏白了他一眼,“瞧你这点出息,要不然自己去写个剧本,结局就是花颜和云若最终拜堂成亲,生了个儿子叫铁柱,生了个女儿叫翠花,从此男耕女织,过上了贫穷而又幸福的农民生活。” 陈放的嚎叫声戛然而止,他眉头一皱,“你胡说什么,别亵渎这样精彩的作品。” 丁香擦着眼泪,点头称是。 我只得等二人平静下来,再出礼堂,可显然还得等上这么一时半刻。 “狐狸精!啊!居然在这里看到了你,天道好轮回,踏破铁鞋无觅处。”忽然听见不知道从哪里穿来的一句女人的尖叫,寂杏的耳朵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她被这叫声叫得耳膜发疼,“这又是哪出?花颜第二部?” 我站了起来,这才看清声音的主人。白衣长发,我惊得差点抽过去,竟然是刚才嚷嚷着要跳楼的女生。她正怒气冲冲,恨不得同归于尽地指着寂杏,又掷地有声地喊了一句,这次用词更甚,“不要脸的小贱人。” 然后她便疯了似的,横冲直撞朝着我们的方向跑了过来,架势逼人,吓得丁香在我身边,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然后同我摆出一样的震惊疑惑脸,望着眼前这莫名其妙的一幕。 寂杏狐疑地看着女生,“你是谁?狐狸精?不要脸?你再对我说一次试试看。” 我显然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偷偷看了陈放一眼,他正张大嘴,目瞪口呆,摆明了失了阵脚,“你…郑清执…你怎么在这里?” 心中很是笃定,这八成就是他惹出来的事,只不过我没想到,这女生,竟然和陈放有关系。 郑清执,名字倒是很好听,女生模样也挺秀气,但骂人的功力可谓一流,与这样一个文文弱弱的名字不甚相符。 “你认识?”寂杏剜了陈放一眼,陈放便赶紧否认道,“不…不熟。” 郑清执听到这话,立即就炸开了锅,“你和我不熟?陈放,你是不是脑袋被门挤了所以记忆出现了混乱,还是说你压根就不敢告诉她我和你之间的关系?” 陈放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可我们已经分手了,我告诉过你的,别再纠缠我不放了好吗。” “分手?你那是单方面劈腿,还没和我摊牌,就偷偷摸摸地去勾搭别的女生。要甩也是我郑清执甩你,你敢先和我说分手,谁给你的脸了?” 我彻底愣住,.原来..她就是为了陈放寻死觅活的。呃也不是,她那脾气,就算是死,估计也得拉着陈放一起同归于尽的。 我皱着眉头,纵然郑清执言语粗鲁了些,但我却对陈放的做法很是鄙视,脚踏两条船?现在倒好了,两个女生都在,当面对质。 丁香忽然柔声劝到,“这位小姐,你先不要激动,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或许,或许你男朋友..有什么苦衷。” “你有毛病啊,他劈腿还好好说你妈个头啊。苦衷?怎么着,是他爸要死了,非得劈腿然和和我分手才能好的那种?” 第二百五十七章 对峙(一) 郑清执怎么这样子,就算再生气,丁香又没有恶意。 她吃了瘪,咬了咬嘴唇,正红着一张脸,我见状,刚想开口,就被陈放抢了先,他忽然愤怒地站了起来,“你骂我可以,不要骂我父亲,我不打女人,但我不保证不对你动手。” “你还要对我动手?那敢情好,我早就想打你一顿了。”郑清执一点都不怕,做足了准备撕破脸皮。 我很是佩服寂杏在这几人中反而最为淡定,她看了气急败坏的郑清执一眼,“等一下,你是陈放的前女友?” 郑清执的眼睛一瞪,“不明显吗?” “既是前女友,那么你现在应该和陈放并没有什么关系才对,我们两人两情相悦,又没有违背伦理道德,你怕是管不着吧。”寂杏轻笑道,“包括你对我之前的侮辱,我都没有计较。这位小姐,你要是再不依不饶,那我可以喊保安的。” 陈放忽然在不屑一声,“没有关系?我倒是想和她没有关系,只是这女的一直纠缠着我不放,我可是老早就与她摆明了态度。” 郑清执怒不可遏,“你晓不晓得他还没和我分手,转脸就去追你了。我不信你不知道,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很早之前就调查过你了,百乐门的当红歌女,花名寂杏。呸,什么劳什子的百乐门,艺名还取得这样清新脱俗,里子却肮脏龌龊,专门勾搭有钱人,不管是有妇之夫,还是花花公子,没有底线的骚蹄子。” “用身体和面貌当资本赚钱,你和窑子里的鸡有什么区别?!” “啪”得一声,寂杏狠狠地扇了郑清执一巴掌,我惊得捂住了嘴。她的眼神终于有了些许波澜,额间隐隐约约还挑起了细细的青筋,看得出来,郑清执这样过分的一番话,彻底激怒了她。 陈放怒呵一句,“你他妈嘴巴放干净点,一码事归一码。我是劈腿没有错,但这和寂杏并没有关系,她一直以为我没有女朋友,这才答应和我交往的。你有本事就打我骂我,不许侮辱她。” 郑清执捂着脸,冷笑一句,“怎么,被我戳中了痛处急得跳脚?”转而又看了一眼陈放,“现在你终于承认了,放心,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只是我今日就偏不与你吵架,你且好好看看,你心心念念维护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多说一句,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寂杏终于隐忍着怒气开了口。 这样的情形,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劝一句,可这…他们三个人的情感纠葛,怎么也轮不着我做主。我苦恼,又脱不开身,只能在一旁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出闹剧。我又看了看丁香,她的神色同寂杏一样不好看,眉毛紧锁,面容苍白。 “怎么了…”我有些担心地捂住她的手,小声道,“要不然我们先偷偷走了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丁香好像有些紧张的样子,大概是因为郑清执实在像个疯子,一不留神可能就会做出些无法理喻的事情?不仅吓到了她,其实我也挺害怕的。 “哼,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从农村一路摸爬滚打,抱着金友雄的大腿上位,什么干爹干女儿的,要不是出卖自己,你早就被卖给一个瘸腿流浪汉作老婆了。如果我说的没错,这都是你以前的种种过往吧,怎么,现在过上了好日子,就翻脸不承认?做人可得忆苦思甜呐。” “你…说什么?” 这句话并不是陈放所说,不可置信的人,震惊的人,也并不是他。 我站了起来,直愣愣地看着郑清执,“你刚才,说什么?” 郑清执这才注意到,座位后面还有两个人,又定睛打量了我一番,“是你?” 寂杏是从农村来的?她不是说过,自己从小在沪津长大的吗?我又看了一眼寂杏,她闭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谁告诉你这些的。”半晌,她平静地问道。 “这都是我自己调查来的,早在几个月前,陈放还对我信誓旦旦地保证绝无二心,可那个时候,我就发现他和百乐门一个叫寂杏的歌女有苗头了。”说罢,她终于按耐不住,对着陈放大声吼道,“你以为我是无理取闹,死缠烂打,有事没事还喜欢冲你发脾气。你可晓得,在此以前,我忍了多久吗!” 第二百五十八章 对峙(二) “郑清执,我也对你已经足够容忍了。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也知道你一直心有怨气,你要怎么样我都认了。所以你之前调查寂杏,还一路跟着我们到了燕京,打听到了我落脚的住址,我心里都明白,可我一直没有说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钱包里的钱是你偷的吗?你以为三番两次的骚扰不是你做的吗?只要我一通电话,警察局的人马上就会把你抓去坐牢,一时半月你回不了沪津。我多得是对付你的方法,可我没有这样做。你,好自为之。” 陈放一鼓作气地说完,似乎也发泄完了之前种种的愤怒,末了,他看了一眼寂杏,“我是真的喜欢她。不管她出身如何,我不介意。” 郑清执终于崩溃,“所以你宁愿去爱这样一个女子,也不要和清清白白的我在一起。” 陈放看她哭得泪痕交错,终于心有不忍,他叹了口气,“清执,你很好,什么都好,只不过我唯一确定的就是,我不喜欢你。之所以从前追求你,是因为在遇到寂杏之前,我对待感情,一直不怎么认真。我只觉得你长得不错,所以才….” “好…你说得真好,你们这段感情真是郎情妾意,至死不渝。陈放,你对她用了真心,可晓得她不会对你实意,你自己也清楚,当初是用了多少钱,花了多少工夫才追到手的。我本想劝你,就算不和我在一起,也不要陷到这样一个女人的手里。可我现在只觉得自己想得可真傻,反正你这样贱,从前也伤过不少女孩的心,如今也算是孽力回馈,来日等尝她够了甜头,收尽了利益,腻了烦了厌倦了,再绝情绝义地甩了你。我都不会同情你半分的,你会后悔,你也活该。” “够了。”寂杏终于开口,“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误解导致你对我产生这样的映象,也不明白你如何就这样笃定陈放会后悔,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好像还轮不到你来说话。你要怎样纠缠我倒是不管,只不过…你先前说的那些话,足以让我去法院告你造谣诽谤。这位妹妹,我劝你一句,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吧。你也知道的,金友雄是我干爹不假,你可以调查我,我自然也是可以去调查你的。而且保准儿比你调查我的时候,还要详细一万倍,郑氏祖宗三代,甚至是街坊邻居姓什么叫什么,全部都可以挖掘出来呢。” 郑清执微微后退了一步,显然有些被这样的威胁所震慑,“呵,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怕了你。我家室清白,自然也不虚,你若要调查,指不定自己还会自卑起来呢。因为比起你那些如肮脏泥巴一样的肮脏往事,我可就——。” “啪”,又是一巴掌,只不过,这一巴掌却不是寂杏打的,而是丁香。所有人都颇为诧异地望着她,气氛沉默了许久。 她微微一愣,然后迅速收手,后知后觉,这才晓得自己反应过激,“对..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你说话太难听。” “丑八怪。”郑清执没有想到自己随随便便又被一个陌生人扇了耳光,此事怎么也轮不到丁香出面,于是她恶狠狠地回了一掌,“长成这样还出来吓人,谁给你的勇气教训我的?” “你闭嘴。”我终于忍不下去了,丁香的眼眶迅速就红了,她涨红了脸,紧紧攥着衣服,将嘴唇咬得发紫。 “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也不会放过你?” 我不管她和陈放之间发生了什么,孰对孰错,但是她打了丁香一耳光,又出言不逊,我只想为自己的朋友出面。 郑清执冷笑,“噢,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连丈夫都不爱自己,还得忍气吞声,容忍着他和另外一个女人卿卿我我的可怜人?” 她发笑,“我总算明白你们为何争着出面,原来自己就是那样的窝囊胚子。换成我,老早撕了那女人几层皮。劝你一句,有点骨气。” 寂杏和陈放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又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倒是并未过问什么。 我感觉自己就像被人生生脱掉了衣服似的,心中隐忍着的事情如今一丝不挂地呈现在他人眼中。顿时,我的鼻子就一酸,郑清执嘴巴焉儿坏,可说得又是实话,我强硬地为自己找借口,“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岂非没有脑子?那个时候你就站在几层楼高的屋檐上,一不留神就能掉下去,悲戚戚地觉得自个儿可怜。若不是我牺牲一下自己安慰你一番,你万一想不开,随随便便就跳楼了怎么办?” “什么?她闹跳楼?”陈放惊讶地对郑清执一声怒吼,“你是不是疯了,想让我背上一条人命?” “陈放!这样的事你居然还只是关心自己是否背上一条命,却也不曾想过我的安危。若我真的跳了,死了,这要怎么办?” 郑清执终于醒悟,眼前的人确实不曾喜欢过自己。陈放叹了口气,“你不要这样子好吗,若真的出了事,你叫你的父母情何以堪?又何必呢,你这样好看,明明可以找一个更好的。” 陈放到底不是什么好人,郑清执说得没错。但我对郑清执也同情不起来,只心疼丁香白白挨了一巴掌。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放心吧,你何德何能,有什么资格让我为你死?别做梦了,我还要等着看你后悔的那一天,等着回来看你的笑话。” 说罢,郑清执狠狠地扫视了我们一行人,尤其是寂杏,她最为恨之入骨。 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便踩着重重的步子,头也不会地冲了出去,只留下不甘和愤怒的背影。 第二百五十九章 你和丁香认识吗? 陈放松了口气,他抱住寂杏的肩膀,柔声询问道,“没事吧。” “你给我滚。”寂杏用力地挣脱开来,方才在郑清执面前的要强这下终于崩不住了,说着说着,眼睛便是一红,“这都是你惹出来的事情,你现在马上消失在我面前,我懒得再看到你。” “对不起…我..”寂杏从未这样委屈过,陈放显然失了阵脚,慌张解释道,“可我是真的喜欢你,你相信我,我…” “你不走,那我走。”说罢,寂杏抄起手提包,风驰电掣般地往外走去,似乎一刻也不愿与陈放多待一秒。 “你要去哪里。”陈放急了,她在燕京人生地不熟,还能去哪里?“好,我消失还不行吗。你就在这里静一静,不要乱跑。等你想通了,想再见到我,我便来接你。” 寂杏抹了抹眼泪,定住步子,“那你还不快点滚。” 语气凶巴巴。 陈放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好几眼,然后又折回来握着我的手,语气非常之陈恳“祁念,拜托了,你们帮我劝劝她,也帮我照顾好她,别让她跑丢了,外面乱,她一个人很危险的。” 我点了点头,心中无奈,又不忍心拒绝,只能回应他,“知道了。” 陈放这才提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从后门彻彻底底消失了去。我叹了口气,不知道他这算不算活该。 寂杏气鼓鼓地坐在位子上,用力地拍了拍垫子,“我居然被人指着鼻子骂,给她一巴掌都算轻的了。” “别生气了,何须与那女生计较呢。”丁香在一边柔声说道,“你看,到最后她不也是灰溜溜地走了吗。陈放至始至终,都站在你这一边,已经很维护你了。” “这算什么话,我还得感恩戴德吗,难道不就是因为他,我才这样遭人作践?”寂杏反问一句。 “你总是这样..”我听见丁香喃喃自语,“听不进别人的话。” 她以为没有人听清楚,可句句却落入了我的耳朵,我的心情顿生复杂,更加疑惑,“你们以前,究竟认识吗?” “我怎么会和那种人认识,也是倒了八百辈子的血霉,今日被她来讨债,估计是上一世欠下的罪孽。”寂杏气冲冲地说着,越说越气。 “不。”我摇了摇头,“我是说,你和丁香,你们两个,以前认识吗?” 她忽然愣住,顿时停住了嘴里的碎碎念,抬头,睁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什么..你说什么?” “小念,你在想什么呢。”丁香忽然笑道,可我分明看了出来,她不过只是在掩饰自己的慌乱之情,“我怎么会和寂小姐认识。” “...寂杏,你到底是不是在沪津长大的?”我又问道。 她眉头一皱,“你相信郑清执那疯婆娘的话?真以为我为了过好日子费尽了手段?” 我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你就是丁香对吧。” 这一句,问得寂杏哑口无言,许久,她忽然无奈地笑了笑,“你还在纠结这个?丁香不正在你旁边站着吗?” 我彻底清醒,是,我到底在做什么?丁香不正在我旁边吗,她紧紧攥着我的手,汗渍湿润了衣角,我听见她沙哑地开了口,却只喊了两个字,“小念…” 可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寂杏的容貌性格,和从前的丁香实在太像了,在此之前兴许我还能安慰自己,寂杏从小便生活在十里洋场,过着富足的日子,即便是容貌一样,万千世界,人和人之间总会有相似的地方,或许她的个性也是因为娇生惯养,而显得骄纵肆意了些,好像永远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就算是委屈,也会倔强地不让眼泪流下来。 可后来,郑清执说,她也是从农村出来的,那么,寂杏是在骗我,她不愿承认,为什么。我难过得望着丁香,“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 “不必解释了。”她打断我,自嘲地笑了笑,“我明白。” 第二百六十章 庆功宴 我刚想说什么,就听见纪亚宁的欢笑声从舞台后面传出,他卸下妆容,换了身便装,正和同行的演员说闹着。表演结束,礼堂的人竟然没有彻底散去,他好奇,却发现这三人是我和丁香,还带着一个妖艳美人。 “祁念,你怎么也在这。”纪亚宁喜出望外地叫住了我,“咦,怎么多了个不认识的漂亮姑娘?” 寂杏顺着声音往舞台上看过去,“哟,这不是男主角吗?” 纪亚宁见到美女便更加开心,轻快地冲我们跑过来,还给了我一个热烈的拥抱,搞得我措手不及,“我还以为你这人面子忒大,不会赏光看我的话剧,真是没想到,我很开心。对了,昨日你和傅绍清新婚,我正忙着彩排,并没有时间去,不过放心,我送的礼肯定是所有宾客中最有心意,最特别,最贵重的。你可没有怪我吧?” 我就知道他估计是忙着事业,所以婚礼上才不见他的人影,更何况我又没有怪纪亚宁,“怎么会呢,反正礼到了就行,人不来没事。” 他“啧啧”感叹,故作委屈,“无情无义,果然有了傅绍清就忘了朋友。” 我干咳一声,“你也晓得是朋友,还好意思说,连我大喜的日子都不来参加。” 纪亚宁呵呵笑道,忙打着哈哈掩饰过去,转过身,又对着寂杏笑得如沐春风,“这位美女,你好。我叫纪亚宁,感谢你们二人赏光看这话剧,若没有别的事情,不如继续给我面子,一齐去参加我们的庆功宴?” 寂杏笑着瞟了他一眼,心中的阴霾也被这样有趣的场景一扫而光,“你这人,貌似挺自来熟的。” 我在内心深表赞同,纪亚宁却不以为然,继续油嘴滑舌,“正是,我就喜欢交朋友,更何况你还是这样一个美女,势必得好好认识一下了。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我就叫美女。”寂杏抖了个机灵,也不告诉他真名,纪亚宁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你真是幽默,那好,从今以后,我可就美女美女地叫你了,别后悔便是,反正是你自己不愿说的。” “悉听尊便。”寂杏耸了耸肩膀,表示无所谓。 我在一旁捂着嘴,小声笑着,不过笑一笑,又发现事情有什么不对? 噢,纪亚宁全程将注意力全都放在我和寂杏身上,彻彻底底无视掉了丁香,她也在旁边,和个透明人似的。 这下可不好,我知道丁香喜欢纪亚宁,被喜欢之人忽视掉的感受一定难过极了。 她干愣愣地站在一边,低着眉眼,就这样听着我们三个人嬉笑,好像有趣的事情永远和她无关,好像她在意的人也与她无关。 我见丁香已经将不开心表现地很明显了,便将她一把拉了过来,尤其是要纪亚宁关注到,丁香也来了。可他的反应却甚是平淡,只简简单单地问候了一句,继而又转过身,对着寂杏笑道,“所以这位美女,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花颜》剧组的酒局?” “看祁念的意思。”寂杏坐在位子上,随便说了句话打发了他。 丁香不动声色地脱开我的手,垂着死气沉沉的一张脸,又默默地挪到一边,我见状,心里自然有些不好受。可明眼人一下便能看出来,至少纪亚宁并不喜欢丁香。 纪亚宁对我抛了个眼神,“瞧,果然还是你有面子,决定权可是在你手中的。” 我灵机一动,将这问题转到了丁香身上,这下子多多少少可以给纪亚宁和她创造说话的机会,“你不如再问问丁香,寂杏看我的意思,那我便看丁香的意思。” 他终于注意到了丁香,投去热切期待的目光,丁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顿时失了手脚,面色一红,“这…我。” “求求你了,答应吧。”纪亚宁将双臂撑在膝盖上,弯腰,歪头,正对着丁香低垂的一张脸,一双魅惑的丹凤眼还学着人家水灵灵的杏眼,不断地扑闪着睫毛。 “好..好。” 丁香一颗心跳得七上八下的,哪里抵得过他半撒娇似的表情,她微微侧过身子,声音弱如蚊蝇。 “听见没,她答应了。” 纪亚宁得意洋洋地看着我。 “饭店就定在剧院对面,走几步便到了,吃完倒是可以一起回去。” 我点了点头,反正纪亚宁也暂住在畅春园里,可是寂杏要怎么办?刚想问,就听他补充道,“美女,你家住在哪儿?我另派辆车送你,保证你安全。” 心思很是细腻体贴,我赞许地点了点头。 第二百六十一章 羞辱 “锣门古巷第二间四合院,220号。”寂杏倒也没有推脱,直截了当地报了地址,她本跟着陈放来燕京参加婚礼,碍于陈放不便直接将其带到他的父亲面前,便又租了一处供她暂时住着。 我忽然想起陈放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来,“若是陈放回来找你,不见你人,肯定着急死了吧。” 寂杏一听到他的名字便来气,“管他作甚,总归我又丢不了,纪亚宁不是说会有车送我回家的吗,急死他活该。” 纪亚宁来了兴致,“陈放该不会是你的男朋友吧?” 寂杏瞟了他一眼,赌气似地否认道,“不是,我不认识他。” 很明显,纪亚宁也并未追问,总归又是一对小情侣吵架的故事,他笑了笑,“行,过会给你们介绍一下我的同事,他们都是在剧院工作了好几年的演员,资历颇深,我都得各个称老师。” 我欣然点头,便跟着纪亚宁往饭店走,说起来我的肚子早就饿了,一想到马上就有好吃的吃,非常开心。 《花颜》剧组出手阔绰,一下子就包下酒店两层所有包房,一间自然留给一干主创,另外几间则是为了答谢台前幕后的工作人员和剧务摄影。 托纪亚宁的福,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们三个人都坐到大包厢,对面就坐着编剧和导演。二十多个人围坐在一起,比我想象得还要热闹地多。 “哟,亚宁一人带着三个姑娘,有本事。”一个竖着油头的中年领带男忍不住打趣道。 纪亚宁应付自如,“别介,李哥带的可是正儿八经的家属,嫂子看着又漂亮了不少。别瞧我这儿一副山寺桃花始盛开的艳景,可没有一朵可以摘呀。” 众人听闻,便哈哈大笑。 寂杏对这样的场景一点也不紧张,大方自如地坐在椅子上,可我就有些坐不住了,原来有这么多人,我又不是《花颜》的工作人员,纯属吃白食的,便不好意思起来。丁香更甚,全程抿着嘴,连头都没抬起来过。 好在大家都忙着说话,也并未在意我们几个女生,我惜取眼前菜,每次就夹那么一掉点,心里想着,左右还是得客气一下的,不能吃得太狠,免得给纪亚宁丢面子。 丁香小则是口小口,几乎是把食物含化了才吞下去,动作慢悠悠,盘子里的食物给小鸟吃还差不多。她的吃相文秀优雅,寂杏反而不怎么在乎,大抵是想着不吃白不吃吧,加上她的心情也不是很好,化悲愤为食量,偶尔海喝一口,和周围的人一来二去地敬酒,大家见她爽朗大方,很快便能热热闹闹地说上几句话。 我佩服她的社交能力,但还是觉得自己顾自己吃更加重要。丁香就靠在纪亚宁位子旁边,多多少少很紧张,吃饭也不松懈下来。 酒过三巡,饭菜也吃得七七八八,纪亚宁和几位导演天南海北地胡扯一通,偶尔放声爽朗地大笑着,激动处还重重地拍着桌子,看样子是喝高了,面色红润,整个人都异常兴奋。 只听不知道是谁率先开了口,“你这小子,今天特意带了两位美女过来,是不是想介绍她们入圈来的?有话赶紧说了吧,再不然张导就要喝晕过去了。” “您老连数都不会数了?我今儿明明带了仨。”纪亚宁笑着比了个手指。 我咬住筷子,看了看寂杏,又看了看丁香,两位美女?这是….顿时明白了什么,我暗叹一句不妙,大家肯定都喝多了,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张口就来,也不顾及丁香是什么感受了。 丁香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可憎的伤疤和盘龙似的大片大片霸据自己的皮肤,手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你当我们眼瞎?那位的外在条件当真不能入话剧这一行。”说话的人朝着丁香的方向努了努嘴。 纪亚宁一脸的莫名其妙,他敲了敲桌子,“谁说她们要演戏,我只是带来吃过饭的。” 其中一个大胡子摆了摆手,一点都不相信他的话,“是吗?这个带来吃饭我是信的,不过另外两位的姿色不当演员却是可惜了,要不然,你索性就介绍一下,由张老师带着,三年,保证出徒。” 第二百六十二章 我骗了你 他夸张地比了个手势,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寂杏在我耳边不屑地嗤笑一声,“看上去人模人样的,原也这样没素质。到底是酒后吐真言?还是酒品既人品?早知如此,我才不来吃饭。” 我重重地点头,纪亚宁就是和这样一群人打交道吗? 丁香忽然放下了筷子,朝包厢外面冲了出去,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震住了在场所有的人,他们也不再笑了,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的背影,偶有几个还发出几句,“什么东西”这般不客气的话。 我狠狠瞪了一眼那个喝多了酒,开始胡言乱语的大胡子,便也跟着跑了出去。 丁香一路跑出了酒楼,外头已经天黑了,华灯初上,零星闪烁着昏昏暗暗的几盏街灯,她站在十字路口,终于分外委屈地哭了出来。 见我过来,她却又往前跑了几步,似乎是不想看到我。我心疼,足足站在风里等她发泄完,这才再一次靠了过去。 “丁香,你不要在意那些人….”我试图安慰,可没有想到,她却对着我大声吼着,“你离我远一点好不好!” 我的脚步顿时僵在原地,她又哭了许久,这才哽咽地说,“对不起…” “我明白。只是丁香…” 我怎么会不知道她是因为自己的脸而难过呢,原本她也是个漂漂亮亮的姑娘,可如今却被人当做笑话似的,在饭桌上取笑。 “我不是丁香。”她忽然停止了哭泣,冷静地打断了我。 我的眉头一皱,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可能出现了幻听,“你说什么…你不是丁香?” 她点了点头,我终于生气了,“你为什么要和我赌气,嘲笑你的人并不是我。” “我没有赌气。”她说着说着,却又忍不住哭了起来,“我明白你没有,你很好…可我不知道,在你的心里究竟有没有真的这样想过,是不是和那些人有一样的想法,哪怕只有一瞬间?我不信你没有。” 我彻底震惊,丁香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看待我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喜欢纪亚宁是一个不切实际的行为,你心里分明清楚,却不曾告诉我。还三番两次地想撮合我和他,可你知不知道,这对我来说到底有多羞辱!” 我难以想象这是丁香说出来的话,几乎快找不出什么话来回答,“原来你是这样想我的?” 她忽然就笑了起来,“可能是我不配与你们站在一起,纪亚宁永远都不会注意到我的。祁念,请你以后,不要再费这样的心思了,你以为是在为我推波助澜,可我却一点都不想要这样的帮助,对我来说,就和施舍一样可笑。” “你看,寂杏长得漂亮,他今日和她说过得话,比对我说过的所有话还要多得多。” “我不该因为他救了我,就一厢情愿地暗生情绪,却不曾掂量掂量过自己,长得究竟有多恶心。郑清执的一巴掌,那些男人们的嘲讽,我数不清好几次,大街上的人是用怎么样一种异样的眼光看我的。你明白么?不,你永远都不会懂的。我知道你竭尽全力想让我好受,可只会让我觉得自己除了可怜可悲,便什么都不曾剩下了。” 丁香一边说着,一边泪如雨下,她忽然抬起头,阴森森地笑了出来,灯光下的脸,照在她的伤疤上,随着她发疯似的笑容而变得扭曲起来。 “还有,对不起,我确实欺骗了你。”她远远地看着我,“我真的不是你要找的丁香,我叫澜辛。你的直觉一直都是对的,寂杏才是你要找的人。” 我觉得眼前的景色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她的声音时而悠远,时而真切,飘飘扬扬,如丝如缕。 很小的时候,因为面容和爹娘并不相像,一些不怀好意的男孩子们总是爱同我开玩笑,“程念,你不是你阿娘亲生的,你可知道?” 不管别人说什么,我从来都不会生气,但每每只要提及这个,我一定会毫不犹豫捡起地上最大的石头,然后再狠狠地扔过去。 第二百六十三章 真相 我忘了什么时候,大概是从第一次听到这句话开始,心中便隐隐约约有了意识,可我总是会告诉自己,我一定想多了,我一定是爹娘亲生的。 直到听到爹娘亲口告诉我,“对不起,是我们欺骗了你,念念,在你只有一个月的时候,你爹便从别人那里将你抱了回来。就算你确实不是我们所出,可我们给你的爱,胜若亲生。” 我忘了当时是什么样的感觉了,大概就是猜测已久的东西终于有了结果,可得到的却是我最不想要的结果,明明心中早就有了准备,可那些自以为充足的准备在这样残忍的事实面前,依旧土崩瓦解,不堪一击。就像大夫告诉你,“对不起,你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一瞬间的空白,一瞬间的冷静,你哭不出来,也不想说话,甚至还会有些绝望地发笑。 当日的心情如今又一次席卷了我,我看着丁香,冷冷地说,“你不要骗我,我会生气。” “我确实骗了你,我骗了你我是丁香。” “我刚刚认识寂杏的时候,她同我一样,被卖给了戏台班子,那个时候,她每天被打得几乎快要死掉,没有饭吃,没有觉睡,被关在冰窖里,冻坏了身子。我觉得她好可怜,所以每次吃饭,我总会将自己的一点粥再留出几口,趁人不注意,便偷偷摸摸地给她送过去。” “后来,她终于能开口说上一两句话了,没有别的,她除了喊爹娘,便是反反复复地喊着程念这个名字,还有云水村,赵小乐,还有一些我不记得的人。” “等她好了点,我们两个便一起练晨功,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分享秘密,一起挨打。她将所有的心事都告诉了我,她说,她最好的朋友叫程念,可她现在已经去了大城市沪津,她爸爸是祁大帅,荣华富贵永远都享不完了。她还说了,她给你送过绣着茉莉花的手绢,你们一起做面条,将脸上弄得全都是面粉,还一起看了孔明灯,云水村的景色是她见过最美的景色,云水村的人也是她最难忘的人,云水村好多的事,她都说给我听,我知道,那都是一直支撑着她活下去的信念。” “我们一起约定,鼓励彼此,相依为命,有朝一日,一定要离开戏班子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那天演出完,我在地上捡到了一份报纸,那份报纸被丢弃,早就残缺不全,泛着黄,我看到一张照片,又配上几行文字。那照片上的人就是你,写了什么我虽然现在早就记不清了,可祁家的失而复得的千金小姐这几个字却是印象深刻。” “以至于后来在燕京,在我差点被打死的那一刻,我看到一个模模糊糊,很像祁四小姐的女生,我当时只想活下来,便喊了一句程念,可我没有想到,你居然真的就是程念。或许是老天有眼,他到底怜悯我可怜,才给了我生的希望。” “我不知道为什么丁香变成了寂杏,我一直以为她死了,那个时候,她病得很严重,戏院的人不想花钱治病,便将她卖给了一个瘸子,是死是活全看造化。我也没想到,再次看到她,竟然是那样的光线亮丽,而我虽然活了下来,却也是一张丑陋的脸,和一个卑微的身份。” “我承认,我真的会很不平衡,祁念,我也同样很感谢你,救了我的命。” 我久久没有说话,我该开心吗?或许是的,她虽然骗了我,可并没有坏意,丁香亦活得好好的,以寂杏这个身份,延续着和我的友情,这比我想得要好上千百万倍。 可我一点都不开心,我看着眼前的那个“丁香”,以前的种种心意就好像就被人糟践过一样。 我认真的照顾她,生怕她出了点小毛小病,我将她当做姐妹,我有的东西绝对亏不了她。可到头来,我才知道,她不是丁香,她却以丁香的名义,心安理得地接受一切。 若是她早点承认,我也不会怪她,其实说起来,直到今日,我也不曾怨她。我同情她的命运,我心疼她的遭遇,可我依旧不明白,她还想得到什么?至少比起以前,她已经过得要好很多了。我不求她对我感恩戴德,可她又到底在不平衡些什么? 第二百六十四章 仁至义尽 纪亚宁晃晃悠悠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上去似醉非醉地对我说道,“我把那个美女送走了,现在就差你了。走吧,咱们一起回畅春园再喝一杯。” 丁香,噢,现在我应该喊她澜辛,她走了过来,对着我笑了笑,“你看,我就说,他的眼里永远都不会有我。” 我不想再去说什么,只是告诉她,“上车,一起走吧。” 澜辛却很诧异,“你….你是什么意思?你不赶我走么?” “你自己说过,只要能在畅春园混口饭吃便行了。我对你不是没有情谊,至少我到现在为止,还是真心诚意地为你着想。一个女孩子,无依无靠,要在偌大的燕京城怎么生存下去?还是被抓回戏院那个地方?你跟着我回去吧,大不了再换个别处,总归都是伺候人,没有什么差别,却比外头安全得多。” 澜辛似笑非笑,“伺候人?呵呵…好,多谢夫人给我留一条活路。” 我不明白她的笑容想表达什么,至少,我对她已经仁至义尽。 纪亚宁确实喝多了,想起来,也是这样一个场景,那个时候,我怀里紧紧抱着丁香,不,是澜辛,风一直吹的人五官几乎都快变了形,我怕她着凉,便紧紧贴住窗口。纪亚宁坐在前面,笑着告诉我,他人送外号千杯不醉。 现在他正靠在椅背上,睡得昏昏沉沉。 车正是畅春园专用的型号,因而没有通行证,在加上巡逻的军官一看喝得烂醉的人正是纪公子,便也放行了。 我提前下了车,关门之际,我心情复杂地看了澜辛一眼,“你是继续跟着我,还是在别处谋一位子?” 她摇了摇头,“不了,我实在没有那个脸面,既然实话都告诉了你,便也有了决心不再麻烦你。” 我也没有再劝她的意思,“如此也好,若以后有什么事…便来找我。” “谢谢。”这是她今天晚上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车门被缓缓关上,载着他和纪亚宁,晃晃悠悠消失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我独自一个人走在小路上,风不大,却觉得很是寒冷。我以为以后的日子会有丁香作伴,可兜兜转转,周围的那些人还是这些。 寂杏,罢了,我也不想知道她为什么不承认自己就是丁香的愿意,她过得好,我的心也踏实了。 “四小姐怎么自个儿回来了?”方宁将窗帘拉开,正巧见到我进屋,“嘿嘿,今日和傅总司令玩得可开心?” 她们一直以为我直到傍晚才回来,必定是和傅绍清过二人世界去了。我也没有解释,只是笑笑,“我累了,去打点水来,想早点儿睡觉。 惠安和方宁正在隔壁的房间清点嫁妆,我听见里头传出一句,“怎么才这么点?祁大帅分明带了很多过来,车车马马足足好几辆呢。” 方宁在这头,冲我撇撇嘴,“其实有好些,都被祁悦小姐那边的人挑了走呢。不过我可没敢让惠安知道,她若晓得了,肯定气得连饭都吃不下。” 我嘴上没有说什么,心中却还是觉得她很讨厌,“那咱们都别告诉她,其实我也不在乎这些嫁妆不嫁妆的,也没有别的地方用得到。” 慧姨从房间里出来,“夫人可算回来了。”她抹了一把汗,对我笑了笑,“咦?丁香呢?” 我哑然,是啊,要怎么解释呢? “她暂时去了别处,以后有缘再相见吧。”笼统地回答道。 慧姨听闻,则露出了万分不舍的表情,“这孩子很懂事,一个多月相处下来,我真是像疼女儿一样疼她。怎么就…去了别处了呢?可还在畅春园里?”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外公(一) 我点了点头,她叹了一口气,“这样也好,以后总归有机会碰面的。” 第二天,我起了个清早,因为还得去傅家的祠堂祭拜傅绍清的列祖列宗,这都是傅家的家规,烧三株香,再对着牌位叩拜几下,这才算是真正过了门。 傅绍清见我总算没有迟到,大概还算满意,“过会陪我去外公那里吃顿饭。” 他对我简单明了地说道,就像在下达一个命令似的。 我其实不是起得早,而是根本没有睡着,昨天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脑子里乱成了一团,于是我听到傅绍清的话,便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这下他就不怎么满意了,“耷拉着一张脸,做给谁看?过会要去祭奠祖宗,若是冒犯了他们,我可保不了你。” 平日里我最怕鬼神,听到这话顿时精神了,傅绍清瞪了我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默默跟在他身后,一路到了祠堂。 傅家三代单传,从前朝开始便是军阀世家,却不算是什么庞大的家族。我严谨地烧了柱香,生怕哪点怠慢了他们,傅绍清这个人活着都很可怕,他的爸爸爷爷曾爷爷一定更加可怕,更何况,还是死人。我诚惶诚恐地对着牌匾鞠躬,又学着傅绍清的样子跪了下来,深深叩了个礼。 气氛肃穆,直到一切结束,我踏出祠堂,那严肃压抑的感觉终于消失,不由得轻轻松松地吐了口气。 军阀就是军阀,连牌位都能给人重重的压迫感,一看就晓得,傅家一点都不好惹。 傅绍清打开车门,今天难得是他开车,没有司机,身边也并未跟着什么副官,我坐在副驾驶上,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 转了个弯口,我却看见了纪亚宁,他整整齐齐地穿着一身白色西装,戴着墨镜,嘴角微垂,似乎看着不太开心,他从侍从手中接过一只大行李箱,这架势,似乎是要离开畅春园了。 我心里着急,他怎么不和我大声招呼就走了,若是我今日没有发现,是不是也不打算告诉我? 那以后,又得去哪里找他呢? “你看什么呢?”傅绍清专心致志地转着方向盘,见我一双眼直直望着窗外,似乎正看着什么东西入神,便忽然问了我一句。 我赶紧将脑袋从外头伸了进来,老老实实地做好,“没有看什么。” 傅绍清也懒得知道我在看什么,反正都是些很无聊的东西,便没再说话,一踩油门,将车一直开到畅春园深处。 下了车,看着眼前一片荒芜广阔的田土,我有些惊讶,原来这里还有田地。 远处是青山环绕,一条清澈的河水从山谷簌簌留下,生生将这片土地分成东西两侧,几定土房坐落在一棵苹果树下,就在我前面的若干米之外。 看上去就像个农舍,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于云水村,就连空气都变得更加清新起来。 “以前这里是片果园,也是个花圃,秋收时节,黄灿灿的一片,混着花香,很好看。” 傅绍清看似在告诉我,实则是在说给自己听,他看上去有些伤感,“只可惜,荒废了很久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那样好看的景色。” 我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自从芙萝去世了以后,一切都变了,芙萝的父亲孤零零地守着这片土地,独自生活着,既不愿意搬走,也没有心思再打理这里了。 推开那道摇摇欲坠的小木门,我终于又一次见到那个老人,他坐在一个小方桌上,面前摆着五六道菜和一坛黄酒。 见傅绍清带着我来,这才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来了?” 房间不大,虽然破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我看见那砖瓦床,顿时想到云水村也是这样子的,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倍感亲切。 傅绍清点了点头,“外公,给您带了瓶茅台,不过您可要记得,酒要少喝,伤身体。”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外公(二) 傅绍清对老人总是一副很讨好的样子,但老人却不怎么卖他面子,“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他吹胡子瞪眼睛,就是不顺傅绍清的意,似个调皮的老顽童,说罢,老人又直截了当地问,“你娶的女娃子,该不会是祁家那个叫祁悦的姑娘?” 傅绍清半天不说话,过了许久,他才摇了摇头,“您放心,不是。” 老人冷哼一声,勉勉强强表示还算满意。 看得出来,他还是很在意傅绍清的,不然也不会做这样丰盛的饭,明显就是精心准备了许久,还得装作不在乎的样子。 傅绍清很有胃口,难得大口大口地吃了许多菜,又喝了半摊黄酒,老人以为自己宝刀未老,手艺依旧,得意洋洋地摸着自己的胡子,虽是不怎么想让人看出来,但喜悦之情就差写在脸上了。 不过饭菜是真的很好吃,鱼肉鲜嫩,红烧肉油而不腻,酥酥烂烂,入口即化,我也大口大口地吃着,津津有味。 “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 正大快朵颐,老人却冷不丁地冒出这样一句话,吓得我突兀地将还没有嚼碎的食物就这样吞了下去,咳得满脸通红。 傅绍清无奈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默默回答了一句,“快了。” 老人“哦”了一声,继而又追问道,“打算要几个?” 这下我咳得更加厉害了,他敲了敲桌子,还不知道我这样咳嗽的原因,只以为我一口吃得太多,呛着了,“小姑娘,你没事吧。要不然喝点水?” 我很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没事,咳咳,我没事。” 端起汤碗,试图喝几口汤压了压嗓子, “三个吧。”傅绍清忽然回答道。 于是我又差点把汤吐了出来。 我将碗挡着自己的脸,小小声地质问傅绍清,“什么三个?” 我以为老人听不见,老人却以为我傻,他在我面前清脆地一拍桌子,吓得我又是一个激灵,“当然是生三个孩子,还是一口气生三个,对吧?我说的没有错吧?” 傅绍清艰难地点了点头。 我的面色顿时一黑,“生三个?” 以为我是母猪呢…..算了,看在他也只是想讨老人欢心的份上,我也不同他计较这么多。 “就是身材板子单薄了些,不知道生不生得了,省得到时候遭罪。”老人一直在生孩子这个问题上伤神费脑,就好像要生小孩的人是他一样。 傅绍清看了我一眼,然后微笑着地告诉老人,“生得了,她很壮实。” 我听罢,气得在桌底用力地踢了他一下,反正现在傅绍清也不好发作,只能忍着。 说谁壮实呢?我用一个怨怼的眼神骂了回去。 如果傅绍清刚才所说的只是小程度地打击了我一下,但老人接下来这句话的攻击力便显得更甚一筹了,前者与之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他默默观察一番,然后对笃定地说道,“也是,看她饭量就知道了,一个人顶三个,六道菜都不够她吃的样子。” 我一口老血涌上心头,差点要把筷子咬断了,吃得多,胃口好,这样也不行? 简直委屈。老人嘀嘀咕咕一番,然后又执着于眼前的茅台,他小口的嗦了一下,“啧啧,有劲。” 拉扯了一会儿家常,傅绍清忽然问道,“外公,我一年前在这里栽了一棵桃树,不知道如今花开得怎么样?” 老人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睨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种了棵桃树了?” 傅绍清扶额,“我分明记得当时还拜托过您好好照料的。” 第二百六十七章 桃灼(一) “哦哦,记起来了,现在年纪大了,老糊涂。”老人喝了口酒,“开花?想得美,老早就死绝了。” 傅绍清听闻,很是惊讶,“什么?死了?” “你连棵树都不会种,扎错了根,我救都救不回来。不信?你自个儿看看去?” 他沉思一会儿,居然真的放下了碗筷,推门就出去了。 我诧异,看着他这样着急,心里头想着,原来傅绍清也有不淡定的时候啊。 趁他不在,我放下筷子,慢慢地朝老人挪了过去,又小心翼翼地试着喊了一句,“外公?” 老人果然手一抖,“干什么,套近乎?” 我笑着摇了摇头,“傅绍清的外公,就是我的外公,唔…可以这样喊你吗。” 看在我和芙萝生得相像的份上,他并不怎么忍心拒绝,嘴一瘪,拿我没辙儿,“又没人不让你喊,你若愿意,随你就是了。” 我放心地抿了抿嘴,其实就是想问问芙萝的身世,听人家说,她也是被收养的,兴许真的和我有点关系呢。 可又怕提及外公的伤心事,惹一个七老八十的老人不开心。再说了,我哪里敢惹他不开心,连傅绍清都不敢。 于是我权衡一番,还是觉得应当慢慢来,反正已经知道外公住的地方,以后可以常常来探望他,买些鸟兽鱼虫,花花草草,带几坛酒来,将老人逗开心了再说。循序渐进,才能套出话。 我心中的如意算盘敲得乒乓作响,吃完饭,我又寻了个理由出去,老人挥挥手,“绍清种的那棵树在东南角,你去哪儿准能找到他。” 到底是阅历颇深,一眼就看穿我想做什么了。 一出门,便直接往东南角走过去,果然看到傅绍清半跪在哪里,而且还是一脸的惆怅,他捡起一根枯黄的树枝,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天底下还有我做不到的事?” 我心里嘀咕一句,天底下你做不到的事情多了去了,自恋个什么劲? 那棵…不算桃树的桃树,还不及我的腿长,我本来就是个短腿,可见那树被养得有多糟糕了。 “你选得地方不好。”我走了过去,摘了一片枯叶子打量,“这里的土壤太干,离水源远,你瞧瞧,周围都是坑坑洼洼的钟乳石,肥力低,怎么可能养得活呢,桃树最稀罕营养了,越是肥沃,日后结出来的果子便越甜。” 显而易见,分明就是一眼就能知道的事情,不明白为何傅绍清这样皱眉,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他看了我一眼,“你知道?” 那是自然,我得意洋洋地拍了拍手,“我很小的时候就种树了,估计现在都有这么高了。” 我比了个手势,当然,也带了些夸张吹牛的成分。 “还有,有些树需要嫁接才能存活,不是光提供水分肥料就可以的。也难怪连外公都救不了,你一开始,两样关键条件都错了。一个是土地,另外一个则是品种,这样子的桃树,不适合燕京干燥的天气。” “外公?”傅绍清将这两个字“拎”了出来。 我挠了挠头,“怎么,我不可以喊么?” “只要外公不介意,我懒得管你。” 他知道了缘由,也不再纠结于地上的枯叶枯枝,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我走近,打量着半截瘦弱细小的树干,忽然觉得这桃树还挺可怜,“为什么你要种树啊?” 种树这样养生似的生活爱好,和傅绍清并不怎么相符,我心里觉得还挺奇怪。 他淡淡地回答道,“有人喜欢,我便种了。” 风迷了沙子和尘土,我们两个人灰头土脸地就这样干站着,“是芙萝喜欢桃树吗?” 其实我也很喜欢呢,在心中又默默地补充了一句。 第二百六十八章 桃灼(二) “不是,是我爸。”傅绍清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你貌似对她很感兴趣,好像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提她了。” “啊…我以为…”我心生尴尬,转了转眼珠,绞尽脑汁也发现并没什么合适的理由去解释,只得实话实说“因为你每次说到芙萝的时候,就会和平时不一样,呃..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就…呵呵,我是觉得没什么人值得你这样在乎,你好像也没怎么在乎过别人,除了那个芙萝姑娘。我以为你是为了她种树呢。” 傅绍清沉吟了好一会儿,“她对我来说确实与众不同,只不过…我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去怀念过去的人和事。桃树的种子是我母亲留下来的,她很喜欢桃树。在我为数不多和她相关的记忆里,总是会闻到浓烈的桃花香气。自从她去世之后,父亲便下令砍掉畅春园所有的桃树,我便再没见过那样桃花灼灼的景色了。” 我惊讶,“为什么,一棵树长成实属不易,你母亲又喜欢,必定费了很多心血,傅大帅怎么说砍就看,留着不是很好吗?” “你不懂。”傅绍清看了我一眼,“他是怕睹物思人,从前的种种痕迹还留着,可斯人却已逝,这样的感觉并不好受。” 我心生伤感,原来傅大帅也是一个痴情的人,虽然他此后纳过不少姨太太,不过最爱的那个人,一定还是傅绍清的母亲。 “其实父亲也喜欢桃树,因为母亲很喜欢,他便也爱屋及乌,说起来,他只是喜欢母亲罢了,又哪里是什么桃树。” “所以,你便在傅大帅死后,替他去种上一棵,算是缅怀你的父亲和母亲么?” 傅绍清没有说话,自当时默认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忽然很感动,原来傅绍清也并不是那么冷血的人,偶尔,他的心思也会柔软一会儿。他军事才能超群,园艺工作这方面便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我“啧啧”两声,只可惜了这桃树的种子,看上去也是名贵得很,更何况,还是傅绍清生母的遗物,就这样被他糟蹋掉了。 “你唉声叹气什么。”傅绍清大概晓得我在内心嘲笑他,眉头又是一皱,几分不满意,“我怎么知道种棵树也要讲究这么多。” “所以,总司令大人,您还是老老实实在办公室处理京军政务吧,可别浪费了你娘的好东西,看得我都心疼。” “….嗯”傅绍清居然没生气,“你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样的粗活累活确实不怎么适合我,不如就交给你吧。” 我一跺脚,“为什么?我不干,你去雇一个花农不就行了。” “是吗?”他眯着一双深邃的眼睛,“还记不记得那日我对你说了有三件事情,现在还差一桩没有说完。” 什么三件事?我认真地回想一下,噢,原来是新婚当晚,他倚在门口,列举我的条条罪状。 可我什么时候又得罪了他一回儿?傅绍清,你可别得理不饶人,我咬牙切齿道,“你倒是说,我听着。” 看他这回又扯出什么名堂来。 “你别的本事没有,倒是揩得一手好油。”傅绍清忽然阴笑一声,“是吧?磨人的小妖精。” ……我的面容顿时抽搐了一下,傅绍清可以说是真的非常记仇了。 “呵呵,总司令的皮肤简直比女人还好,肤如凝脂,触感丝滑。”我干笑一声,生硬地解释道,“最近地摊文学看得多了些,对里头的遣词用句研究颇深,如果有空,下次可以好好与您探讨。” “你就算讲得天花乱坠都没有用。” “所以你想怎么样啦。”我失去耐心,索性白眼一翻。 “给你两个选择。”傅绍清的眉毛一挑,“我这人最不喜欢吃亏,要么,你今日就站在这里让我揩回来,要么….” 于是我站定,想都没想,干脆利落地答道,“您放心,种树这样的粗活累活就交给我吧。” “很好。”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二百六十九章 适合养胎 其实来这里种树,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我更有机会接触到外公,说不定还能打听一些关于芙萝的事。 虽然傅绍清这样的威胁作法实在有些令人恼火,但没办法,谁叫我当日手欠,直接往他的脸上蹭了一把。 我回了住处,忽然又想起上午看见纪亚宁作势要走,不晓得现在人还在不在畅春园里。还有澜辛,她如今去了何处当差?寂杏呢?我到底要不要和她摊牌,还是假装不知道? 我苦恼,正趴在窗台上发呆,听见院子外面传来二姐的声音,“小妹,你在不在。” “二姐,你怎么来了?”我看见她笑脸盈盈,原本重重心事也一扫而空了。 “我自然是来看看你的。”她扫视了一下我的房屋,“怎么住得这样偏僻,害我找了许久。” 我笑笑,“我喜欢安静点的地方,这里山清水秀,风景很好。” “也是。”二姐欣然点头,“山水养人,翠竹养性。潜移默化之间,确实能影响一个人的脾气。说起来,以后在这里养胎也甚好,越是安静,人越不浮躁,自然有利于胎儿的生长发育,喧闹的地方反而吵得直叫人头疼。” 我的脸一红,觉得很是难为情,“二姐,现在说这个也…太早了点吧。” “哎呀,害羞什么吗,这不是迟早的事情吗。”她见我越是不好意思,便越觉得有趣,“妈在你这个时候,唔…应该还要再大点,就生了大姐。你是我们祁家第二个出嫁的女儿,说起来我也惭愧,一把年纪了,婚事都没有着落。虽然是不着急,但父亲老巴望着我们几个姊妹谁再添个外孙,好让他开心一回。反正呢,我还没嫁,这差事,自然就落到你身上啦。小妹,任重而道远,你可得加把劲了。” 她说罢,便捂着嘴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两道细长的月牙形。可我怎么笑得出来,面色一窘,外公刚问完生孩子的事,二姐又来打趣,着实让我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况且,生小孩对我来说还是一件很遥远的事,不晓得他们怎么这样着急,再说了,傅绍清压根也没那方面的意思。 “好了好了,不与你说笑。其实今日来找你,是想着一起出门逛逛街的,明儿爸爸他们就得回沪津了。可惜,我连畅春园都没出过几次。说什么今天也得去看看,燕京可比沪津大得多,风土人情自然也不一样,偶尔看到一次街景,人群熙熙攘攘,沪津的春山路都比不上这儿热闹。” 其实我也没有出过几次畅春园,傅绍清不怎么让我出去,就连园子里也不能随便瞎逛。二姐的语气几分可惜,听上去对燕京恋恋不舍的。 “这么着急便走了吗?”我问道。 “可不是么,燕京的天气太干燥了些,父亲的身体条件不适合在这里待太久。才来几日,基本上就是在房间里躺着,每隔半刻钟就得喝下一杯水,顿顿药不离,我看着都觉得遭罪。还不如早些回去。再说了,沪军还得管着呢,本来就有许多事等着去处理,这厢来趟燕京,参加你的婚礼,势必又耽搁了不少。我见祁煜吃饭都忙着叫副官去发电报,心心念念就想着铁路的事。虽然我也不大明白,只觉得既然来了,那便安安心心地住几天,又能出什么样的乱子呢?” 我点了点头,父亲身体不好,大老远赶来参加婚礼,实在为难了他,祁煜自从在军中任职,便一心一意地操心沪军,一改以前浮躁的公子脾气。 “既如此,二姐为何不留下来,多玩几天。”我心里想着,二姐又没有什么事情要忙,她多住几日也未尝不可。 她促狭一笑,“我也想这样,只怕打扰了你们这一对小年轻。” 我低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自己的手指,其实真不要紧,傅绍清基本上不怎么来这里看我。 “这有什么,燕京城那么大,一天怎么逛得完?不如姐姐再多待几日,我陪着你慢慢玩。” 第二百七十章 家宴(一) 我又撒娇地挽着了二姐的手,“其实是我舍不得姐姐,你难得来看我一次,以后我也鲜少有机会回沪津,才待短短几日,这怎么够呢?还是说,其实二姐一点都不想我。” 她笑了笑,轻轻点了点我的鼻头,“你在胡说些什么呢,你不在家的时间,我可想你想得发慌,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就担心你在燕京受委屈。” “我才不听,姐姐明显就是在敷衍我。”我瞥了瞥嘴,“口头上说着想我,可也不愿意留下来陪陪我。” “好好好,我跟爸爸说一声,留下来还不行吗,你这个小东西,结了婚之后反而矫情了,正好,我也想在燕京多待一段时日,免得你又念我。”二姐拿我没辙,无奈地笑了笑。 “嘿嘿,走吧,我陪你去城里逛一逛,那儿的百货大楼比沪津的还要气派。” 我心中自然开心,如果二姐真的能再陪我几天,祁家的人,她待我最亲,至少未来孤单迷茫的日子,还能往后再拖上几天。 我和二姐在商城里逛了一个下午,拎着大包小包,腿都要走断了。我叫苦连天,才明白原来购物是这样的累,早知道我便不兴冲冲地跟着出来了。 到最后我都没什么力气,可二姐却依旧兴致勃勃地四处试衣服,挑首饰。踩着一双几厘米的恨天高,风驰电掣地穿梭于各个店铺,战斗力无法用言语形容,简直不把钱当钱用。 她看见什么都很新奇,见街上的一个带虎头帽的小孩拿着一个拨浪鼓,便也兴冲冲地跟着去买了一套,我告诉她,这都是三岁小孩的用的,于是她惊呼一声,干脆利落地将拨浪鼓送给了我,与此同时,我的头顶上也顺便多了莫名其妙的一顶虎头帽。 当她又执着于一个古色古香的汤婆子之时,我善意提醒道,“因为燕京的冬天比较寒冷,所以很多人都会准备一个。不过你实在没有必要带回沪津,明泉山庄的别墅都是有暖气和壁炉的。” 她不可思议地望了我一眼,然后抽出几张银票买了下来。 于是就这样,我全程只听见了“哗哗哗”的声音,几万大洋在短短一个下午,就彻彻底底挥霍没了。除了衣服包包珠宝首饰,还有一些奇形怪状,乱七八糟地玩意儿。临了,二姐还拍了拍我的肩膀,感叹一句,“感觉什么都没买,实在有些不过瘾。” 听罢,我真情实感地流下了几滴冷汗。 临近晚上,我们带着几车的战利品回到畅春园,我几乎没有买什么,除了零碎一些小吃,其余的便都是二姐的东西。还未松一口气,就听到远处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赶来,“夫人,傅少在大厅设了宴,正请您过去呢。” 傅绍清最近怎么这样闲得没事干,我这不上午才刚刚跟他去外公那里吃了饭,晚上又要赴宴? 二姐在一边点了点头,“行,我们这才刚从外头回来,容我俩喘口气,你先把话回了去,就说夫人正在换衣服,过会再去大厅。” 我恍然大悟,毕竟明天祁家的人就要离开畅春园了,于情于理,傅绍清自然是要正儿八经地同他所谓的“老丈人”吃一顿饭。 我洗了把脸,也不想换衣服了,直接穿着一身便装,就跟着二姐上了车。 “这是哪儿?”车晃晃悠悠地开着,绕过几栋并排的白色别墅建筑,她好奇地指着司令部问,“戒备可真森严。” 我告诉二姐,这是傅绍清办公的地方,自然是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的。 她笑了笑,“有这么夸张?” 我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开玩笑,京军的机密文件几乎都在这里了,反正我平日里从来都不敢来的。 第二百七十一章 家宴(二) 宴会厅就在眼前,灯光璀璨,花团锦簇,一条长长的红毯从门口的台阶一直延伸到厅堂,里里外外的人端着食物还有各种装饰进进出出,看样子就觉得隆重,这显然不是普普通通一顿晚饭了。傅绍清在礼数方面还真是没得说,也难怪爸妈都挺喜欢他的,虽然京军存在一定威胁,可又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厅堂宽敞明亮,类似饭店的大包房。天花板垂着挂灯,雕砌着厚重几层的玉石玛瑙。香薰萦绕,角柜上依旧摆着几盏琉璃蜡烛,烛火摇曳,烛光盈盈,旁边便是几盆名贵的针松。墙壁上还挂着巨大一副京军军旗,左右角落各站着一个士兵。 一张檀木大圆桌上赫然摆着几十道菜,飞禽走兽,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奢侈程度堪比满汉全席。 我在心中感叹,这排场,傅绍清真是太有钱了。 父亲坐在正座上,其余一干人在他两侧依次落了座。我也不知道挑个位子还有什么讲究,便随便选了个坐了下来。然后才发现,祁悦正紧紧挨着傅绍清,眼波流转地望着他,无限柔情。 我在心中不平,怎么还有这样的人,明明我才是正儿八经的夫人好不好? “怎么才来?”父亲抽着雪茄,不满地责备了一句,“不知道还有这么多人等着吗?” 祁悦淡淡地瞟了我一眼,这话显然是在说给我听,我低眉顺目地道,“对不起,换了身衣裳,耽误了时间。” 二姐打着圆场,“是我,要不是我拉着妹妹出门逛街,肯定老早就接到消息了。爸,您别什么事情都怪她。” 父亲哼了一句,“你以为我就想不说你了?只是绍清还在,给你点面子罢了。” 傅绍清笑了笑,“爸,这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女生总归爱打扮一番,漂漂漂亮的,这才千呼万唤始出来。” 这一声“爸”,喊得父亲很是受用,他点了点头,“既然人都到了,大家也等得饿了,便开始吃吧。” 傅绍清算是很给父亲面子了,或许也是出于父辈的尊敬,东道主本应该是他,不过什么事情却都由父亲决定,就连主位也是由父亲坐着。 祁悦拖着腮,忽然故作天真道,“可是也不漂亮呀。” 傅绍清“嗯?”了一句,转过头,温柔地问道,“什么不漂亮?” 祁悦抱住他的手臂,调皮地笑笑,“我是说姐姐这身衣服,搭配错了呢,太素了些,死气沉沉地显得老气,与她十几岁的年纪一点都不相符。” 我尴尬地看了看自己,哪里不相符了?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布料,比不上祁悦那身高定小洋装,但穿着干干净净,舒舒服服的。 “是吗?”傅绍清端起酒喝了一口,将目光放在我身上,“或许她就适合这样的。” 我垂着眼睛,默默地吃着菜,也不晓得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爸妈,和你们商量一件事。”二姐开口,“燕京实在太好玩了,我又舍不得妹妹,不如再让我多留几日,你们明天先回去罢,不用管我了。” 母亲听罢,放下筷子,“你这孩子,未免不太懂事。你倒是愿意,可人家绍清不一定愿意。” “无妨,本就该好好招待爸妈,只不过碍于爸身体不便,只得早早回沪津。绍清惭愧,不如就将这几日早就准备好的活动,都留着招待二姐吧。” 显然,母亲的那一套话也是客气,可傅绍清实在明白是非,她是打心里喜欢傅绍清,更是打心里地希望傅绍清和祁悦在一起,而不是取了我这个看上去笨笨的女儿。 令我惊讶的却是父亲,他居然很爽快地便同意了,我原以为,他这一关才难过呢。“既然绍清都答应了,你若想留下来便留下来吧。也好照顾照顾你两个妹妹,尤其是小年,你得多教教她事理。都嫁人了,很多事情可不一样了,不能事事都由着自己性子来。” 听闻,我和二姐都喜上眉梢地对视了一眼,虽然父亲对我迟到不太满意,但我也想着,罢了罢了,反正再不喜欢我,我也很少有机会去叨扰祁家的人。只要二姐能留下来,哪怕只有短短的一个礼拜,我就很开心了。 “不如将随行的军队再拨一些人下来,来日跟着姐姐一起回家,也好保护姐姐的安全。” 一直在饭桌上沉默不语的祁煜终于开口,父亲吸了口雪茄,将烟圈吐地缭绕氤氲,朦胧之间,他点了点头,“这个倒是可以。” 傅绍清看了祁煜一眼,“看来小舅子是不怎么相信京军的能力了?何须再拨一些人,畅春园的人完全可以保障祁若小姐的安全。” “哪里的事,祁家的人自然由着沪军管,实在不愿给傅总司令添麻烦。”祁煜讲话说得滴水不漏,言语之间在仿佛就在和傅绍清博弈,处处谨慎小心。 第二百七十二章 家宴(三) “你倒是客气起来了,现在已经是一家人了,还要分得这么细作甚?”傅绍清晃了晃酒杯,笑着反问。 祁煜从容笑道,“一家归一家,但您依然还是京军统帅,二姐到底是我们沪军的人,理应是有沪军照顾着,何须麻烦傅少出动京军呢?” 父亲默默品着酒,倒是一直没有表态。 “祁三少爷说得不无道理,可如今我已与祁四小姐结了婚,那么祁四的姐姐自然也是我的姐姐,我现在是以一个妹夫的姿态,诚心诚意地招待二姐,而并非所谓的京军统帅。我想,这礼数势必也得周全,免得怠慢,若连最基本的安全都无法保证,说出去,指不定惹人笑话。若放在普通人身上,那也应当是合情合理的,本就是一家人了,你又何必这样同我见外呢?”傅绍清见招拆招,这下祁煜彻底没有话说。 母亲欣然点了点头,对着傅绍清这个女婿,真是左看右看,怎么都满意。 气氛一度有些怪异,火药味十足,我埋头吃着饭,不晓得两个人各自在打什么主意。 祁悦这时舀了满满一碗乌鸡汤,“绍清,别光顾着吃饭,多喝点汤。” 母亲笑眼盈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极为满意,“瞧瞧,到底是嫁了人,变得体贴多了。” 二姐的神色顿时有些尴尬,轻轻用胳膊碰了一下母亲,小声提醒道,“妈,悦悦没有嫁给绍清。” “你懂什么…在我这儿就算是了。”这话说得母亲不怎么愿意听,在她眼里,祁悦和绍清就是和和美美一对璧人,甜甜蜜蜜一对小夫妻。说罢,又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小念,你也是,既然嫁了过来,就得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有些事情,兴许还可以向妹妹讨教讨教。”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几口菜吃得味同嚼蜡。 傅绍清却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茬,“放心,我会好好对待小悦的。” 母亲欣慰,又和祁悦会心一笑“既然这样,我也可以安心把女儿交给你了。” 我在对面坐着,就这样看他们几人说说笑笑,亲得就如一家人似的。 也不明白,母亲为什么总是不喜欢我,难道我自带招人讨厌的体质吗?心中委屈,但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一口一口,将苦涩拌着饭吞进胃里,如果能消化掉就好了。只可惜,它又不是食物。 一顿饭总算吃完,我出了厅堂,顿时觉得浑身的压抑都不见了,月朗星稀,惠风和煦,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将阿q精神发挥到极致,我告诉我自己,没关系,一切都会好的。 祁悦显然还没有玩够,她腻在傅绍清怀里撒娇,“怎么这样早就要走了,不如去我那里再打几圈麻将。” 二姐的手早就痒痒,听了这话,眼神一亮,“说得正是,好久都没有和悦悦打麻将了呢,从前我老让着你,你还总是输,找什么手气差的借口,我看,分明就是技术差。” 祁悦轻笑着“哼”了一声,“二姐可别揶揄我,今日有绍清在,看谁敢欺负我。” 父亲眼见都是一些小年轻之间的话题,便挥了挥手,由着他们去,也并不打算参与其中,懒得去凑个热闹。祁煜不会打麻将,他现在性子也沉闷,便同父亲一齐先坐车回了别墅了。 祁悦数了数人,她笑盈盈地指着傅绍清的胸口,“妈妈,姐姐,你,我,刚刚好凑一桌,不许扫兴,你也得来。” 傅绍清无奈地笑道,“我还能不去么?岂非又要惹你这个小公主不开心?” 这话哄得一干人笑得脸都红了,而我清清冷冷地站在一边,只能干巴巴地看着他们热热闹闹的,而这这样的热闹都是别人的,从来没有我的份。 叹了一口气,现下终于能理解澜辛为何会感到不平衡了,这滋味,我如今终于也尝到。只是我觉得自个儿还要惨些,亲生母亲还有丈夫,完完全全无视掉自己。比起澜辛,纪亚宁甚至都不晓得她喜欢他。 而我呢,他们分明知道还有一个我,却可以做到忽视地彻底。 还是二姐觉得情况不对,她懊恼地拍了拍脑袋,“瞧瞧我,你们怎么都把念念忘了?” 祁悦歪着头,疑惑道,“刚才没看见姐姐,还以为你走掉了呢。怎么一直站在黑漆漆的地方不过来?”说罢,她便笑着冲我走过来,又温柔地挽住我的手,“走吧,一起去打麻将,绍清也去的。” 她这样突如其来的亲昵,搞得我很不舒服,我挣脱开她的手,稍稍用力,便引得祁悦吃痛的一声惊呼,而这一动作悉数落在了傅绍清的眼里,他沉下脸,“你想做什么,谁又惹你不高兴?不会对祁悦客气一点吗?” 祁悦见他语气怎么好,便扯了扯傅绍清的衣角,“没有啦,你别这样。” “好好的心情都被你这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给败得干净。”傅绍清显然很不开心,“你倒最会来事。” 二姐听闻,眉头一皱,“绍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平日里你就是这样和我妹妹说话的吗?” 好像很久没有听到谁为我出头,傅绍清的话不让我难过,可二姐的话却让我的鼻子一酸,差点就掉下眼泪来,好在灯光黑暗,看不真切。 我摇了摇头,“没有,我不会打麻将,对不起,今天扫兴了。” 母亲在一边叹了口气,“那便罢了,你好好回去歇息。佩仪,别对你妹夫大惊小怪的,显得没有教养。” 傅绍清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委实看我这样子不大顺眼,便也懒得再说话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他对你好吗 我回到房间,觉得胸口闷闷的,便随便洗漱一番,到头就睡了。慧姨看得出来,我心情并不好,便也没有来询问什么,院子里的人都心知肚明,一齐达成了共识。 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的时候,才由人告知祁家的人早早儿便走了,我错过了时间。完了,势必又要被父亲觉得不知礼数了,不过转念一想,反正他老人家也对我不怎么满意,以后也很少会碰面的,不去便不去罢,反正我自己也不想去,还得装作一副不舍的样子,反而觉得睡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这样还好一些。 方宁掀开门帘,一边走进来,一边对我说道,“刚才我看见丁香了,在别处做了份差事,问她跟着谁,却也不肯说。” 我的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怎么,她现在有活干了?”这样也好,起码可以养活得起自己,我也不必多担心她了。 方宁点了点头,“是了,不过夫人,我们本来对丁香好好的,您结婚那天她也好好的,可为什么,她突如其来地要走呢?一点预兆都没有,难不成...是我怠慢了人家?” “你没有,你很好。可能...人各有志吧。”我的语气惆怅,人各有志?算了吧。 “噢对了,纪公子也是的,说走就走了。”她继续补充道,“我前几日才晓得,他住得院子老早就搬空了。” 我虽然料想到了,可如今听得真切,还是有些惊讶,“咦?真的走了吗?” “是的,我问了以前伺候过纪先生的婢子,反正也是暂居,这一走,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 不会再回来了....我免不了心情有些失落,既然要走,为什么不来和我告个别? “他是去做什么,拍电影吗?” 方宁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哎,我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傅绍清是不是也早就晓得纪亚宁走了,却也没和我提起过。 惠安从厨房端上早饭,“快别紧着说话了,刚刚做好的奶黄包,趁热吃才好吃呢。” 我从床上挪了下来,洗漱一番,刚刚坐下,二姐就来了。”怎么了,没有睡好吗?”她在我对面挑了个位子。 我摇了摇头,“睡得挺好的,对了,父亲有没有生气?” 二姐也摇了摇头,她笑了笑,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脑袋,“傻样,父亲为什么平白无故要生你的气。” “因为我..没有去送他们呀。”真的没有生气吗?我眨巴着双眼说道,“大概又会觉得我不懂规矩了。” “这没有什么,你横竖都是他的女儿,他又能把你怎么样?” 我想了想,兴许是在安慰我罢,不过心里确实好受多了。我才想起来二姐可能都没有吃早饭,便叫惠安再端些东西过来。 二姐正好饿了,她也没有推脱,“真是来得巧,还有热腾腾的包子吃。” “不够还有很多,你尽管开口,留在这里的第一顿早饭,便由我招待吧。”我喝了一口粥,又笑着对她说道。 她故作不服,“那可不行,以后一日三餐,你都得好吃好喝地供着我,不然我一个不满意,就赶紧回家去。” 我拍了拍胸脯,“这有何难,你放一百二十个心,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 “对了,我且问你一句。”二姐忽然也不和我打趣了,反而正色问道,“傅绍清到底对你怎么样?” 我脸上的笑容一瞬间便僵住了,可又不想让她看出来,便知能硬着头皮继续笑着,“这是什么话,挺好的呀。不然…我干什么委屈自己,非要嫁给他。” 二姐显然不怎么相信,“这里就我们俩姐妹,你有什么话便告诉姐姐,怕什么呢?有我给你撑腰。” 我心中顿时好难过,脸上却依旧干巴巴地笑着,笑得肯定难看极了。 强撑着一颗碎得七零八落的心,我故作无所谓,“昨天他对我的语气确实重了一点,但那也是正常的,夫妻之间免不了磕磕碰碰,对我好的时候你没看见罢了。” 她点了点头,这才稍稍放心,“若他敢对你不好,你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好好教训他。还有我们祁家人在后面撑着,傅绍清若是怠慢了祁家的女儿,等着吃不了,兜着走吧。” 听了这话,我心中又难过,又开心的,真好,这个世界上还有二姐,在祁家还有关心我的人,我并没有我想得那样孤单。 “小念,我再问你一桩事。” 我放下筷子,对上二姐一双水灵灵的杏眼,“你说。” 第二百七十四章 委屈你了 她“啧”了一声,看上去有些为难,眉头皱了又皱,犹豫半天,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傅绍清对祁悦,是不是远远要比对你好?” 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左手在桌子底下紧紧攥着衣服,湿了半个掌心,在心中组织好妥帖的话语,这才谨慎地开了口,“其实…可能是吧。毕竟他和祁悦的感情比较深,娶我也是因为什么婚约的。不过姐姐放心,至少我和他虽说不是什么感情深厚的夫妻,但至少生活上还是相敬如宾的。傅绍清待我不薄。” “嗯,这样就好。”二姐点了点头,忽然又问道,“那么,你和祁悦现在处得怎么样。” “挺…挺好的。”这个回答得便很心虚了。 “你们姐妹俩可得好好相处,千万别学那劳什子的野史,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的戏码。虽然我也晓得,你多多少少会不舒服,但是你知道的,情况特殊。在此之前,我们也没有想过最后嫁给绍清的不是悦悦。可他们两个从小青梅竹马,感情很好,自然是割舍不下的。所以只能…委屈你了。” 我心中虽然苦涩,但是也没有办法,“我知道,姐姐放心就是了。” 得到我确定的回答,二姐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慢慢品着手上的粥。 吃过早饭,我又陪着二姐在畅春园里随便逛了逛,欣赏花草树木,茂林修竹,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也是颇为惬意。 “咱们去那里看看吧。”二姐指着不远处几栋白色建筑群,我定睛一看,不正是司令部吗?傅绍清的书房便在那里,这怕是…没有什么好玩的吧? 于是我对着二姐支支吾吾道,“真要去那里吗?一般人是不让靠近的。” “噢,原是京军要处。”她拍了拍脑袋,“我记得你同我说过,最近怎么越来越糊涂了。” 我笑了笑,“我也经常这样。只不过,那儿的风景确实不错,若真想去,尽量绕远一点。免得被人盘查。” 二姐欣然点头,“这是自然,都听你的。” 她对畅春园别处的风景都表现出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可一提到司令部,却忽然来了劲儿,估计也是一个寻刺激的主儿,好好的地方不去,非要去那里。我心里想着,当心一点应该没事,那些士兵总不能一枪毙了人。 “哎呀,怎么每走几步,就有人站在那里,直勾勾地瞪着我呢?”二姐一边走着,一边摸了摸脖子,抱怨道,“好不自在。” 我很无奈,“不然呢?我都和你说了呀,司令部周围都是戒备森严的,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回去呢。”她又反悔了。 “咦,真要走了?”我见她转身,径直往回折返,便望着她的背影问道。 “那当然,瞧瞧他们,眼珠子瞪得和铜铃似的,各个板着一张脸,我又不做什么,这是在防谁呢?”说罢,二姐气鼓鼓地摇了摇头,“还不如早点走,我瞧湖泊周围也挺好玩的。” 哎,好吧好吧,自然是二姐要做什么,我就跟着做什么。 又来来回回转了一圈,见她叹了口气,“畅春园大是大了点,不过也没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尽是一些风景园林。看多了也便腻味了。念念,难为你,以后都要住在这里。” 我抿抿嘴,“其实习惯就好了。” 二姐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忽然“噗嗤”一笑,“你这个性,让人不欺负也难。” 我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就听见她哈欠声连连,便说道,“困了就回去睡觉吧,晚上再来我这里吃饭。” 她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接着,我们便一齐往她住的屋子去了,也算是草草结束了一天。 二姐在这里差不多住了快半月,偶尔来看看我,偶尔去看看祁悦,偶尔我们三个人一齐说说话,喝喝茶,更多的时候,还是逛燕京城。 傅绍清若有空,也会请外头的戏班子来畅春园唱几出戏,也就这个时候园子里还算热闹。 我想着,这样的日子估计憋坏了二姐,她在这里没什么乐子,不认识什么朋友,打麻将也约不到人,自然不怎么尽兴。 我心里还挺愧疚,要不是因为我,她必定不会住这么久。 在第十五天的时候,当她缴获百货商店最后一家店铺的所有包包之后,二姐终于哀叹一声,“这下好了,没什么逛头了。” 我在一旁为难道,“要不然…我叫傅绍清找个日子,将你送回沪津去。” “好妹妹,我就等着这句话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有事找我? 我嘟囔了一句,“有这么不好玩吗,连我也不好玩吗?” 二姐笑着捏了捏我的脸,“傻姑娘,只有你耐得住这样的生活了。” “好吧,还能怎么办呢,住完这一个礼拜,便送你回家成了。”我的语气有些失落。 二姐抱着我的肩膀,安慰道,“呀,怎么还难过起来。现在京沪铁路正造着呢,不日就可以开通了,若是想我了,一辆火车便到了沪津,怕什么,也可以给我打个电话,发通电报,若受了委屈,我肯定第一时间来看你。” 我本来想哭了的,听了这话便放心了,“知道了,可是我不会发电报。” “难怪,我说怎么自从你去了燕京,便没什么声讯了。用不着你亲自发,去号房找接线员,将想说的告诉他,他会替你转成字码,届时我不就收到了吗?” 我点了点头,“可那段时间,我也没有收到过明泉山庄的消息。” 二姐有些惊讶,“这怎么可能,我和父亲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问问你的情况。虽然一直没有接到过你的回电,可还是经常会有人告诉我们关于你的事情。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待嫁的原因,不方便在外头抛头露面,只得由人转告,原来,这些你都不晓得。”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我…我真的不晓得。” 二姐的面色一沉,她思索了一番,忽然又展开眉眼,对我笑道,“罢了,没事,总归他说的那些也都是实话。” 我虽然很疑惑,但见二姐这样说,便也不去想那么多了。难不成,是傅绍清不愿意我和家里的人直接联系?他的原因估计也不是什么好原因。 这样的事,心里清楚便好,免得我去问他,又多了些麻烦的事。和傅绍清相处久了,我也稍微懂得进退,祁煜的话我还谨记在心,万事得为自己考虑。 几天后,我亲自将二姐送到了燕京机场,本想通知明泉山庄,可二姐却不让我麻烦家人,执意要坐民航回去。傅绍清也想派京军护送的,甚至连飞机都调了出来,可还是被她拒绝掉了,她笑着说道,“又不是小孩子,何必大费周章。这几天承蒙你们多多照顾,这下可不愿再多麻烦你们了。” 见她认定了要这样,我也没有办法,反正二姐自有分寸,我也不多加干涉了。 回到畅春园,我的心里自然空荡荡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我从热热闹闹的,又变回了孤孤单单的自己。 丁香不是丁香,澜辛也走了,纪亚宁也走了,这下连二姐也走了,婚后的生活,这下全得靠我自己了。 好在还有惠安她们,不然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过下去。 吃过晚饭,我看了会儿书,正觉得有些累了,想早点休息,就听见门被一声推开。 我好奇地往窗外看去,这么晚了,还有谁会过来? “夫人,傅少有事情找你。”来的人是巧巧,话里带出的却是傅绍清。她不是祁悦身边的人吗?我心中疑惑。 难不成,傅绍清和祁悦在一起?那叫我过去做什么,准没好事。我将书重重地合上,“就和他说,我已经睡了,有什么事改天再说。” “不行。”巧巧坚定地摇了摇头,“傅少说了,你务必过去一趟,他有话要问你。” “你家小姐是不是正和他在一起。”我懒得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道。 巧巧倒是坦诚,“确实是在一起。” 第二百七十六章 你就这样急不可耐? “那我不便过去叨扰他们的雅兴。”我不耐烦地再一次拒绝。 “...夫人,若我请不动您...怕下一次请您的人...便是警卫团的士兵了。” 我微微一震,这话什么意思?傅绍清是要派人押着我过去?可我又没做什么事情得罪了他。 我见到傅绍清的时候,他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他经常对我黑着一张脸,可这一次,我却看见他的眼眸底下是从未见过的阴冷,仿佛凝聚了雪山深处最晶白坚硬的冰麟,令人不寒而栗。 我不明白,傅绍清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并未做了什么错事。 “你来找我做什么?”我问他,可他只是看着我,然后冷笑一声,“你觉得呢?” 我更加不明白,“请你说清楚。” “别装傻充愣了,你以为装出一张迷茫无辜又纯真的脸,就能掩盖得住你做的那些龌龊的事情吗?” 我看见祁悦从傅绍清的身后走过来,目光如刀子一般狠狠地割在我的身上,她又是讥笑一声,“我的好姐姐,我竟从未想过,你是这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有本事就把事情说出来,别拐弯抹角,遮遮掩掩的,我根本就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也不甘示弱,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自知做人清白,身上没有亏心事,还轮不到祁悦单凭一张嘴,就红口白牙地污蔑我。 “是吗?你不清楚吗?那么我问你,纪亚宁那日带你出了畅春园,深夜才归,这段时间,你们又做了什么?” 我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脑子如同被人打了一拳,嗡嗡作响,一瞬间,眼前涌上厚重的一片黑暗,站都站不稳了。祁悦…她怎么知道这件事情?可我们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只不过带我去燕京城里逛了逛。”我尽量克制住自己的心情,语气平静地回答道。 傅绍清却觉得我的理由分外可笑,“是吗?你和他才见过几次,就已经熟悉到可以一同出游,可以送你那样名贵的东西,我是该为你们之间单纯的友情赞叹一声,还是说你根本就不知道礼义廉耻,只要是个男人就迫不及待地贴上去,呵,原来你就这样急不可耐吗?” 这都是些什么话….傅绍清脖子间的青筋暴起,隐隐的怒火几乎就快要喷了出来,他看着我,眼神是无比的厌恶寒冷,仿佛就在看一件令人作呕的东西。 我低下头,不去看那样子的目光,将我伤得几乎快要体无完肤,我压抑着哭腔,颤抖地告诉他,“我真的没有做出格的事情,信不信随你。” 还能解释什么呢?转过身,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我想赶紧从这里走出去,却听见祁悦在身后叫住了我,“你且等一下,之所以叫你来,自然是有了证据。”她一声令下,身边的人便递上几张便笺,她将纸张翻地“哗啦”作响,“五月初五,亥时,一间房,登记人,纪亚宁。” 我立即转过了身,瞪大了一双通红的眼,“这是什么….” 祁悦重重地将纸张一拍,“你到底还要不要脸,居然还沉得住气,装模作样问这个是什么?我告诉你,这是你和纪亚宁的开房记录,铁证如山,还要怎么狡辩?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共处一室,怎么,还能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以为自己是柏拉图吗?”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傅绍清慢慢地走了过去,他将便笺拿了起来,眯着一双深邃的眸子,信手翻了翻,随后,便咬紧了牙关,狠狠地揉成一团。 “不是这样的!”我几乎快说不出什么话来,不是这样的…“听我说…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你他妈还想说什么?”傅绍清看了我一眼,目光发狠,几乎就快要冲我开几枪,来发泄心中的怒火。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个时候,我们共同救下了一个女孩子,因为她的伤势过重,所以只好先带到客栈周旋一下。”说到这里,我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如同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惠安也在,你们为什么不问问惠安,对…澜辛也在畅春园,你们可以找她过来,我和纪亚宁什么都没有发生!” 祁悦冷笑一声,“惠安是你的人,自然会帮着你,这未免太没有说服力。至于澜辛….”她的目光朝走廊一瞟,“带她上来。” 第二百七十七章 伪证 澜辛规规矩矩地走到客厅,对着祁悦微微福了福身子,“祁悦小姐好。”继而又转过身去,对傅绍清道,“傅总司令好。” 最后,她才幽幽将目光放到我身上,语气平平静静,“夫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我激动地抓住她的手,“好…太好了..澜辛,你快告诉他们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挣脱开来,对着我笑了笑,“是,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松了一口气,傅绍清睨了澜辛一眼,冷冷道,“若有半句假话,格杀勿论。” 她的身子微微一愣,显然被那句话威慑道,双手叠放在腹部前面,忍不住开始发抖,许久,她才平复下来,沉着一股气,“是,我一定原原本本将事情的真相告诉总司令,绝无参假。” “那个时候,确实是夫人和纪先生救了我。彼时我跟着燕京城东巷的牡丹戏团在东街演出,因为出了个错儿,便被管事的打得半死不活。要不是后来夫人挺身而出,我哪里能完完整整地站在这里。”说罢,澜辛对着我感激地笑了笑,我亦对她笑了笑,要不是她说出了实情,那么这件事,我真的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澜辛轻轻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是纪先生替我赎了身,也是纪先生抱着我去了客栈。” 傅绍清听到这里,神色渐渐放松下来。祁悦皱着一张脸,厉声打断,“废话这样多作甚,不会挑重点说么?我且问你,那间房,只有你们三个人,噢不,还有惠安,四个人对吗?” 澜辛点了点头,“如果没有记错,那房间很宽敞,统共摆了两张床。我躺在其中一张床上,神志不清,隐隐约约只听见夫人中途遣走了惠安,然后纪先生便进来了。” 祁悦的眼珠子转了转,继而又满怀鬼胎地看着我,“这样说来,你神志不清,惠安也不再,就相当于房间只有祁念和纪亚宁。我再问你,你可还有听见什么,看见什么?惠安出去这段时间,又有多长?” 澜辛的眉头皱了皱,她为难地摇了摇头,“祁悦小姐,很抱歉,我确实记不真切,倒是…夫人好像很着急的样子,一直对着纪先生说着几句‘你快些,动作快些,不然就要回来了’。哦对了,除此之外,惠安出去了大概个把时辰,至于去作甚么,我也不清楚。” 听到这里,我心中几乎快要呕出一口鲜血,澜辛…澜辛…当日我救下你的恩情,我没有计较你冒充丁香,亦包容你在畅春园工作,我心疼你,可怜你,对你一直关心之至,可到头来,你就是专业报答我对你的恩情的吗?我不求你感激我,只求你不要这样反咬我一口,更何况,这就是赤裸裸地污蔑,满口胡言! 我闭上眼,眼泪簌簌往下落,早知今日,悔不当初,我就是救了一条白眼狼,它兴许都不会将我咬得鲜血淋漓的。 我不明白,我到底有哪里对不住澜辛的地方,她如今居然帮着祁悦,说着那些不着边际的荒谬之言。 祁悦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又问道,“你确定你句句属实?” 澜辛点了点头,语气极为肯定,“我确定。” “很好。”傅绍清点了点头,忽然笑了出来,他朝着我的方向步步紧逼,模样可怕,我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你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不信我?”我一遍又一遍地问他。 傅绍清用力地捏住我的下巴,将我那满是泪痕的脸抬了起来,“信你?人证物证俱在,祁念,你叫我怎么信你?”他一字一顿地对我说道,每一个字都咬牙切齿地从嘴里发了出来,手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痛得仿佛快要生生将下巴碾碎,“告诉我,你就这么贱?” 我终于绝望,彻底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你凭什么怀疑我!又有什么资格怀疑我!你喜欢祁悦,你和她天天缠绵在一起,曾有一瞬间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怎么了,我就是愿意和纪亚宁在一起,现在你心里难过了?” 傅绍清用力地将我甩到地上,“我不打女人,趁我还没有改主意以前,你给我滚!” 我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眼泪早就哭花了眼睛,“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告诉你傅绍清,我就是这样贱,也和你没有半分关系!” 第二百七十八章 绝望 我哭着冲出屋子,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瓢盆大雨,冰冷的雨滴冲刷着我的身体,浑身都湿透了,雨水和眼泪混为一体,为什么会这样…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我一遍又一遍地质问自己,可我除了哭,除了无助地浑身发抖,我什么也不知道。 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对祁悦不够好吗?可她却恨我入骨。 我对澜辛不够好吗?可她却颠倒是非。 我对傅绍清不够好吗?可他却捏着我的下巴,咬牙切齿地告诉我,“你就这样贱吗?” 我跌跌撞撞,漫无目的地在雨中跑着,我也不知道绕了多久,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 回到庭院,惠安看见我狼狈至极,她尖叫着抱住了我的身体,慌张地问道,“夫人!你怎么淋着雨回来的?”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对着她一直笑,笑声绝望而凄厉,她不安地看着我,心中惶恐,“发生什么了?” 方宁和慧姨闻声出来,见状,纷纷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她们三人赶紧将我拖进了卧室,又是拿着干毛巾,又是递上来新衣服,秀秀在厨房里忙着煮姜汤,生怕我又着凉。 我什么都不去想了,摊在沙发上,仿佛灵魂都丢了,我喃喃自语道,“这个地方,再没什么力量支撑着我生活下去了….我好累啊。” 方宁听后,急得一下子便哭了出来,“夫人,求求你,你不要吓我们。” “是不是..又是祁悦,一定又是她,是她欺了负夫人。”惠安气得跺了跺脚,“她真的好坏,在明泉山庄的时候,夫人就一直对她很好。” “不要再喊我夫人了…”我有气无力地对她们说道,“以后都不要再喊了…” 慧姨叹了口气,“是不是总司令他…” 可话还没说完,门就被一脚踹开,众人皆惊讶地看向外面,只见里李副官面色冷峻地踏进了屋子。 方宁往后退了一步,“你们做什么,谁叫你们这样突兀地进来的,不知道敲门吗?” 李副官瞪了她一眼,然后对着身后的一干士兵吩咐道,“这儿的人,赶紧打发走,除了夫人,一个都不准留下来。” 惠安听完,“蹭”地站了起来,她质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打发走?打发到哪里去?呵呵,我告诉你,我哪都不去,夫人在沪津的时候,我便开始照顾她的生活起居,也是她的陪嫁丫鬟,她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方宁同她站到一边,语气坚定,“对,没有错。” 李张副官懒得同她废话,只撂下一句,“这是傅总司令的命令,谁都不能抗令。” 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冷静地对视着他的眼睛,“他想做什么?” “对不起,夫人,我再说一遍,这是我的本职工作,我也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夫人..不要让我为难,毕竟我也不想..动用武力,到时候伤及无辜,是你我都不想看到的情况。” 慧姨知道形势不利,只能先顺着李副官的意思,试图挽回一点希望,“这位长官,我们都知道了。只是..只是夫人的身体真的不好,没有人照顾实在不行,不如就留我下来,您便把其余的人撤下去罢。” 惠安听闻,立即跟了一句,“再多我一个。” “你别跟着胡闹。”慧姨心里急了,这孩子,只知道争争抢抢,却不想着不退一步,不过缓兵之计,免得到时候一个都留不下来。 李副官果然听不进去,“没有商量的余地,别再废话了,统统带走。” “等一下,长官且听我说完。”慧姨继续说道,“我估计长官也不知道总司令这样做是意欲何为。您忠于军长是件好事,平日里势必也是傅总司令的得力助手,才令他这样信任您,事事都交与您处理。只不过…您想想看,这万一只是夫人和司令夫妻之间的小矛小盾,总司令些是许在气头上,难免冲动了些。可您得清醒,若我们一个都不在这里守着,万一夫人出了什么岔子,那便是一件大事了。来日夫人和司令又和好,势必要追究责任,若是查了起来…长官不就冤枉了些吗。” 第二百七十九章 求你(一) “您想想,傅总司令总不会怪自己吧,那么这责任,必然是执行任务的您...来担了。”慧姨讲话讲得委婉,可又切中要害。 李副官沉吟片刻,竟觉得不无道理,只不过,或许这一番话也是为了引他上钩,深思熟虑一番,他指了指惠安,“你,留下。其他人,都跟我出去。” 惠安松了一口气,她冲着李副官激动地跪下,“谢长官成全。” 不管是谁,只要有人照顾我便好,慧姨也放心了,她拍了拍惠安的手,语重心长道,“好好照顾夫人。” 门被紧紧地锁上了,我知道,我又被傅绍清关了起来,一个接一个人都走了,只剩下惠安还在这里陪着我。 “小姐,你和傅少怎么了。”她跪在我的身边,紧紧握着我的手,我笑不出来,可还是对着她笑了笑,“你放心,没有事。” 她看见我这副苍白的脸,还要强迫自己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便“嘤咛”一声,哭了出来,“方宁她们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本来好好的,可傅少怎么又对您这样决心决意了。” 惠安抽抽噎噎地哭得让人心疼,她一哭,我便也跟着想哭,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自己也不晓得,我又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 “别去想这么多了,我去洗把脸,睡一觉。”我已经哭得很累了,气若游丝地说道。 惠安点了点头,“是,您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兴许傅少又改主意了。”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将冷水扑到自己脸上,分明才刚刚入了秋,就已经冰地锥心刺骨。 是夜,我又梦见了那个场景,傅绍清恨不得杀了我,他紧紧攫住我的下巴,怒极反笑道,“你真令人恶心。” 我醒了过来,忍不住瑟瑟发抖,汗湿了整个脊背,我倚靠在床沿上,再也睡不着,直到天空渐渐地泛着焦黄的光。 雨下了一个晚上,翌日也未见得势头减小,屋子里的西洋钟声幽幽敲了八下,惠安端着一碗薄粥还有几个馒头走了进来,见我面容憔悴,小声地轻声说道,“夫人,外头的人送了早饭,您且多多少少吃一点吧。” 外头的人?我的眼皮微微跳动了几下,“我不饿,你吃罢。” 惠安瞥了瞥嘴,“那怎么行,总这样无精打采,又不吃东西,身体会坏掉的。” 可我摇了摇头,一点心思也没有,一点胃口也没有,晃晃悠悠地洗漱一番,又重新坐回了床上,她见我这样一幅失神落魄的样子,实在不忍心,“我这就去找傅少求求情。” 我的心犹如被人抽了一下,立即叫住了惠安,“你不要走。” “那可怎么办才好?”她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 我见她这样,心里更加难过,“真的没有事,倒是你,是不是昨天晚上也没有休息好?” 她抹了把眼泪,“我担心您,一直提心吊胆地,一口气下不去,又怎么安安心心地睡得着。” 我心中又自责又心疼,“你怎么这样太傻了,是不是也早就饿了?” “唔…饿便忍着,有什么大不了。”惠安吸了吸鼻子,抽抽噎噎道,说着说着,肚子便“咕噜咕噜”阵阵直叫。 “这怎么行,你方才还叫我吃饭,怕我饿坏了身子,怎么,自己的身子就饿不坏了吗?什么叫忍着?”我急得立即从床上下来,“你赶紧把这些吃了。” “可我吃了,您要怎么办?” 我又气又想笑,“都说了你傻,吃完了,我再去厨房做点,左右饿不死自己,你就别担心了。放心吃罢,吃完再好好睡一觉。” 我见惠安还想说些什么,大概又是一些着急我的话,便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说道,“没事的,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不会想不开。” 我不会想不开的, 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了点,声音沙哑,“好….” 惠安端着盘子出了房间,我叹了口气,又呆呆坐在床上,外面灰蒙蒙的一片,如撒了墨,落着淅淅沥沥如针似的雨。 屋子里静悄悄的,前几天,慧姨还带着我们几个女生,热热闹闹地围坐在一起绣着花样,那个时候,澜辛也在,我一直以为她就是丁香,并且也以为她永远都会是丁香,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第二百八十章 求你(二) 可我没有想到,变数真的太大,一转眼,便又和初来乍到之时的萧瑟景象,没有什么区别。身边的人也只剩下了惠安,或许有一天,惠安也会不见的。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雨下下停停,无头无尽,乌云笼罩了半边天际,巨大的黑暗似乎要吞噬掉地面上的一切。 听见隔壁传来了“哐当”一声,这才将我迷茫的心绪拉回了现实。我以为是惠安在做饭,便也没有当一回事。可过了几分钟,又是类似什么东西碎裂在地上的声音,传来几声清脆的巨响。 我这才觉得有些不对,便赶紧披了件衣服,往隔壁走了过去。 推门而入,看见惠安倒在一地的玻璃渣子之中,脸上和手臂里蹭地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痕,渗着血,她神色扭曲,捂着自己的腹部,看上去极为痛苦,额间冒着豆大的汗,整张脸涨得通红。 我颤抖着嗓音,跌跌撞撞冲了过去,将惠安抱了起来,“你怎么了,怎么了,不要吓我,惠安!你不要吓我。”几乎是尖叫地说了出来,她在我怀里重重地喘着粗气,“好痛…好痛。” 我急着几乎快要把牙齿都咬碎了,不能这样,不能,我不可以再失去惠安了。 “哪里痛,哪里…..”我哭着问道,“是不是肚子?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惠安痛苦地点了点头,断断续续,连一句完整地话都说不出来,“夫人……我快..”她指了指桌子上的餐盘,一碗粥被喝得干干净净。刹那之间,我感觉自己仿佛没有了心跳,“是不是喝了那个才痛的?” “唔…嗯…”她用尽力气,对我说道,“我也….不知道…可我没有…再吃过别的了。” 说罢,惠安抽搐一番,又咳出了好几口白沫,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外面的人给的….是谁送来的?” 她闭着眼,又扯着嗓子咳嗽了几声,“我..我不认识。” 仿佛她的痛我亦能够感同身受,自己的身心也是一阵一阵,如同被拨抽开来似的刺痛,喉咙里涌上丝丝血腥味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根本不知道怎么应对,只是紧紧抱着她,哭得连句话都说不清楚。 惠安张着嘴,“呼….呼….”身上的力气似乎被用尽了,整个人散在地上,软地如一团泥巴。 “你再坚持坚持,我去外面喊人。”我一刻也没有犹豫,再晚一点,说不定惠安就真的会出事情,我绝对不会放过自己,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会内疚一辈子的,为什么..为什么痛的不是我,为什么我这样固执,要她去喝那碗粥…又是谁…又是谁要逼我上绝路? 大门被紧紧地锁着,我用力地拍打着,才几下,手上便捶出了隐隐的血印子,迟迟没有人回应,我便又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开门,快点给我开门!!这里要出人命了,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啊!啊!!!” 门“吱呀”地晃动几下,便再没有声音,外头甚至连句话都没有传过来,更别说会有人来开门了。我彻底心灰意冷,可我绝对不会让惠安出事的。想都没想,我直接从厨房搬出一个落了厚厚一层灰的破旧梯子,找了一处还算矮的围墙,我要出去,我要去找傅绍清,他不相信我可以,但不能不救丁香。 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不顾,也不在乎一旦翻了出去,又会是什么结果。 从墙上重重地摔了下来,我生生砸在水洼地里,细碎的石子混着泥巴,划破了我的肌肤,雨又一次倾泻而下,噼里啪啦地锤在我的身上。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方向,只是想着,不管怎么样,我出来了,惠安就有生的希望。 “绍清,你看,果然如我所料,一听到纪亚宁出事的消息,她便这样奋不顾身地从院子里逃了出来。” 我跑得筋疲力尽,终于支撑不住,颤抖着双眼,腿一软,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烟雨弥漫之中,我看见祁悦挽着傅绍清,向我翩翩走来,他撑着一把伞,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眼神冷若冰霜。 第二百八十一章 求你(三) 纪亚宁出事了?祁悦又是怎么知道的,他不是早早就离开了畅春园吗? 我抬起头,雨水顺着睫毛如一眼瀑布似的簌簌落下,“你说什么…?” 祁悦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装什么傻,难道不是为了纪亚宁,你千方百计地逃出来吗?你和他的感情可真是好,可姐姐,你不要忘了,你已经嫁给绍清了,就是她的妻子,怎么能心心念念,想得都是别的男人呢?” 我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惠安快死了…..傅绍清..就算你再厌恶我,再不喜欢我,觉得我这个人再败坏,不管怎么样,罚我一个人就行了,求求你,救救惠安。” 傅绍清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就像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一样,祁悦往他身边一靠,轻言委屈,“对不起,绍清,我也不想这么做。可我本觉得你关了姐姐禁闭,让她好好反省这便算了,但你又撤走了她身边所有的人,这就罚得重了些。我以为姐姐可能只是一时糊涂,总还有挽回的余地,毕竟人无完人,活在世上,总会犯错。所以我想着,大概姐姐对纪亚宁的心意并不真切,她还是喜欢你的。但因我自己也不确定,便只能用了一计,虽然借纪亚宁出事这个谎欺骗了姐姐是我的不对,是我太冲动,没有考虑完善。可我真的以为她会无动于衷的,届时便晓得她还是对你一心一意,过段日子,再替姐姐说情,一切便过去了。未曾料想,我还是太天真,也没想到…原来姐姐竟真的对纪亚宁动情颇深,一听到他的消息,便不管不顾地逃了出来。” 我不敢置信地听着祁悦的一番话,傅绍清忽然阴邪地笑了出来,“这和你没有关系,祁悦..我也没想到,原来她倒是个痴情种,对情夫很是忠诚耿耿。” 我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总算明白过来事情的前因后果。那碗粥就是祁悦派人送的,她一边在里头下了药,一边又告诉傅绍清,自己已让人透露了纪亚宁的消息给我。 若喝下粥的是我,那便如了她的心意,从此以后,我彻彻底底地消失,再没有人同她争傅绍清;若喝下去的是惠安,她也早早料到,我必定会不顾一切,从院子里想尽办法出来求救,那个时候,便正好对上了她的计策,傅绍清一定觉得我是为了纪亚宁才这样不管不顾,心中更加笃定我和他之间的情感纠纷是不清不楚的。 我忽然笑了出来,眼泪混着雨水从脸上流下,一半苦涩落在地上,一半苦涩融入嘴里。 祁悦身边跟着的一个婢子这时也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奴婢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祁悦小姐和总司令。” “你说。”祁悦转过身,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几天前,夫人身边的陪嫁丫鬟方宁总是来我们这里打听纪先生的下落,一会儿问他去了哪里,一会儿又问他何时回来。当时我们还偷偷猜测,是不是这小丫头喜欢上了纪先生,如今想来。”她将目光放到我身上,声音越来越弱,“只怕都是…夫人的意思。” “祁悦,你在粥里面下了药,你想害死我,你想害死惠安!我不会放过你的,做鬼也不会的。”我撕心裂肺地对她喊道,“你到底买通了多少人,你就这么恨我?” 她大惊失色,愤怒地指着我说道,“你到现在还胡搅蛮缠,人证物证俱在,要什么有什么,居然还能倒打一耙,将脏水泼到我身上。” 祁悦忽然向我走过来,连伞也没有撑,她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用只有我才可以听见的力道说着,“祁念,不要忘了,当日你是怎么和纪亚宁联手陷害我的?如今的一切,不过都是我还给你的罢了。” 她丢下一句话,便又转身,回到了傅绍清的旁边。 原来是这样....呵呵...我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现在不是纠结这个时候,也不是我和祁悦对峙的时候,惠安还在等着我,我是一定要救她的。 我跪在地上,紧紧咬住牙冠,不管做什么,哪怕付出任何代价,为了惠安,我都会去做。我对着傅绍清重重地磕了起了头,“傅总司令,求求您了,救救惠安,我没有骗你,您若不信可以去看看,您要对我怎么样都行,我只求你能够救救惠安。” 第二百八十二章 要你做什么都可以? 我一边哭,一边一下又一下地磕着头,很快,地上隐隐约约出现了一滩血水,可我已经感受不到额间的疼痛了,因为脑子早已是晕乎乎的一片,无所谓疼不疼,没有什么比惠安更重要了。 傅绍清见到这样的景象,却毫无动容之情,他依旧冷漠地看着我,甚至连一秒钟的怜悯都不愿意施舍。 “走。”我听见他冷冷地和祁悦说道。 “不要走!” 他要是走了,惠安就彻底没有希望了,我几乎是扑了过去,紧紧着扯住他的裤子,跪在地上,再一次极度卑微地低声下气道,“求求你了,真的。” “滚开。”傅绍清压抑着怒火,极度不耐烦地一脚踹开了我。 我重重地被摔在地上,泥水“哗啦”一声,悉数向我的脸砸了过来。祁悦的眉头皱了皱,语气厌恶,“你别再白费力气了,看见了吗,绍清显然不想再与你胡搅蛮缠。” “咳咳咳….”我的眼眶又酸又红,捂着嘴,止不住咳嗽了好几声,胸口如火烧似的疼痛。 “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的,只要你能救惠安,你就算杀了我以解心头之恨,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我望着傅绍清的背影,试图最后一博。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傅绍清正叩开车门的手顿时僵住,他停下了脚步,微微转过了侧脸,似乎有了些许动容。 我想,这个条件或许令他有妥协的兴趣,至少,傅绍清并没有上车,而是转身,又向我走了回来。 意料之外,祁悦惊讶地望着他,试探地问道,“绍清,你怎么了?” 傅绍清并没有理会她,目光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半晌,他玩味一笑,那抹笑容却令人不寒而栗,“呵,要你做什么都可以?” 我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紧紧贴着自己的额头,雨水流进了我的眼眶里,又和眼泪融为一体,滚烫地沿着脸颊缓缓落下,对上他的眼眸,我极为坚定地点了点头,“是,哪怕是死也可以。” “死?你以为我会这样便宜了你?”傅绍清忽然用力地拉起了我,仅单臂就紧紧箍住了我的身体,我根本挣扎不开,更别说反抗。 他的脸几乎就快要贴着我的脸,特有的气息从他的唇齿之间发出,我听见傅绍清在我耳畔咬牙切齿地说道,“既然是你自己答应的,本帅就不会给你后悔的余地。” 他到底想对我做什么...真的会杀了我? 可我没有多余的力气,只能任由傅绍清牵制。祁悦撑着一把伞,在雨中错愕地看着傅绍清,神色露出几分慌张,“绍清,你在做什么?下着雨,你可不要淋着了。” 傅绍清听闻,只是淡淡地睨了她一眼,“你先回去,我还有别的事要办。” 祁悦显然知道事态超乎了自己的预谋,她无法继续沉静下去,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有什么事情,很要紧吗?你要丢下我?” 傅绍清并没有在再理她,甚至连一眼都未多留给祁悦,他只是拖着我,大步走向不远处的汽车,把门一开,又重重地将我扔了进去,我有气无力,脑袋也晕乎乎的,险些磕在玻璃窗上。 “开车。”他冷冰冰地对司机说道,只留下祁悦一个人撑着一把伞,孤零零地留在原地,她怅惘失神地望着远去的车子,喃喃喊几句,“绍清......” 等我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傅绍清正将我一把横抱起,他毫不客气地踢开别墅的大门,上了几层楼梯,又绕过曲折漫长的走廊,最终,我被他重重地甩在卧室的大床上。 我终于意识到,傅绍清想对我做什么了。挣扎着起身,我警惕地看着他,咬着牙,一字一顿,“不可以。” “不可以?”他忽然讥讽地笑了出来,又走向前,死死地捏住我的下巴,“纪亚宁可以?我就不可以?” 我用力地挣脱了开来,感觉下巴处仿佛被撕下一层皮,“我真的和他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吗?”傅绍清微微挑了挑眉毛,出色的一张皮囊之下,早就藏着按耐不住的火气,“不试一试,我又怎么相信你?” 我见他笑着,却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怒,那样阴冷狠戾的表情让人觉得害怕,也分明知道过会发生的一切都是我无法掌控的,可我只能忍着眼泪,心中是忐忑不安,我试图往床后面挪了挪,可却被他一下子拦腰抱起,我听见傅绍清在我的耳畔摩挲,声音是按耐不住的沙哑,“而且,我记得是你自己答应的,为了救那个惠安,你什么都可以做。怎么,想反悔?不觉得现在有些晚了吗?” 卧室的房门早就被紧紧锁上了,我已无路可退。 第二百八十三章 给你上药 “这次又想让谁来救你?程诺,嗯?还是纪亚宁?”他松开我,将手撑在床沿,与我的脸只有一指之隔,害怕和恐惧之情又涌了上来,我控制不住地发抖,胸口起起落落,卧室里安静地没有声音,除了我在担惊受怕地喘着细碎的气。 到底要怎么办?我明明知道,却又不知道,等待我的,是眼前这个阴冷的男人所带来的未知。 傅绍清的压迫感十足,几乎快让我窒息。他慢慢伸出了手,手指划过我的肌肤,触感冰凉,我闭着眼,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忽然,我睁开了双眼,用力地推开了他,傅绍清显然没有防备。我突如其来的反抗,又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迅速地跑到门边,试图将锁给打开。 傅绍清显然被我激怒,他抱起我,又一次用力地将我摔倒床上,我也又一次见识到男女之间力量是何其不平等,他一只手就可以死死扣住我不断挣扎扑打的一双手臂,另外一只手轻轻松松地拉开了缠绕在一起,复杂的结带。 我终于哭了出来,“不要!真的不要!” “不要?”他将全部的力量压了上来,我几乎就快要无法呼吸,“我没有耐心和你耗,再反抗下去,受伤的可是你自己。” “呵呵。”傅绍清忽然又对着我冷笑道,“你在纪亚宁的床上又是怎样子的?是欲拒还迎,还是热情回应?我也很好奇,不如也表演一边给我看看。” 我哭着,力气一点点散去,自己仿佛跌落了一个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身体变得愈发沉重起来。恍惚间,我不知道究竟身处何处,眼前是一片看不清,摸不着,朦朦胧胧的一团,直到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这才将我生生拉回了现实,我终于明白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嘤咛”一声,我咬破了自己的嘴唇,鲜血直流。 傅绍清忽然停住了动作,他错愕,却又仿佛早已料到了,半晌,他轻轻抱着我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更多的是惊讶和意外,“...原来你真的是…”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到了最后我一点意识都没有,傅绍清翻来覆去,好像就将我生吞活剥了似的,他粗重的汗低落在我的脸上,是滚烫的,带着火辣辣的疼痛。 我喃喃地数了数日子,一天..两天..一月..两月..原来我来到畅春园,悠悠转转,又快一年,物是人非,时间过得好快。 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好像已经结束了,却又好像永远都不会结束。 傅绍清从身后抱住了我的腰,他将下巴倚靠在我的肩膀之上,看上去力气耗尽,已然疲倦,可嘴里却是喃喃一句,“对不起…..” 眼泪从眼眶里滚烫地流了下来,湿透了半个枕头。 等我醒来的时候,傅绍清早就不在身边了。浑身如同被车碾过似的疼痛,四处都是斑斑驳驳的痕迹,我偶尔抬抬手臂,就“嘶”地一声,咬牙切齿。 “起来了?”傅绍清倚在墙边上,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只在下半身裹着一条浴巾,他看上去瘦,可该有的腹肌和曲线一样也不缺,我低下头,不明白他穿这么少,在我面前晃晃悠悠也不害臊的吗? 他悠闲地喝着牛奶,漫不经心对我说道,“去洗个澡。” 我倒也想动身,可是被子下面什么都没穿,傅绍清就在这里干站着,这叫我怎么去洗澡? 他倒是一眼就看穿了我的窘迫,不屑地笑了笑,“矫情什么,反正该看的都看到了。” 我懒得理他。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昨夜之后,傅绍清整个人就洋溢着一种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看尽长安花的圆满之感,可那张嘴脸我看着却委实不怎么顺眼。 我让他赶紧滚,于是他也就真的滚了,我这才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踱到浴室,洗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干净的衣服,这下便很糟糕了,我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怎么做事情考虑一点都不周全呢? 很巧地传来了敲门声,我一个激灵,水花从浴缸里洒了出来,“谁..谁啊?” “夫人,是我,傅少让我给您带几件衣服。”听到外头是温和的女声,我一颗心才放了下来,是女的就好,反正只要不是傅绍清就行。 不过他倒是想得周全,昨天的衣服被撕得七零八落,早就穿不得了。 我躲在门后面,只小心翼翼地露了个脑袋,“谢谢,给我吧。” 那人看上去在畅春园有了些资历了,是个明白人,也很会来事儿,她颔首微笑,又特意补充了一句,“傅少正在楼下用早晨,夫人洗漱完了之后是下去呢,还是我给您端进来?” “我选择回家。”我很果断地回答。 哪里有心情吃早餐,留在这里洗个澡已经是极限了,惠安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差不多过了一夜,也不晓得还撑不撑得住。 我忧心忡忡地关上门,赶紧将身子擦干,稍稍一用力,只要触及到伤口,就如拨了剥了一层皮,我的双腿现在还打着颤,腰部以下基本都是酸酸痛痛的。 第二百八十四章 给你上药(二) 我停下了动作,眼泪一瞬间又涌了上来,可现在哭也没有什么用,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穿上衣服,硬是在浴室好好整理了一下仪态,我这才推门而出。 傅绍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卧室,他总算换上了衣服,看上去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见我一张死气沉沉的脸,便开口道,“还得让我亲自请你下去吃饭吗?” “我不去,我要去找惠安。”我立即就回了嘴,反正现在是我有理,傅绍清又不敢把我怎么样。 他无奈,“我已经叫人把惠安接出去了,正在畅春园的疗养中心好好治疗着,你放心,她死不了。” 我心中一口气终于放下,虽然付出了代价,但好歹保住了她的一条命,说起来,是和傅绍清,又不是别人,反正也不算太亏。 “我不饿。”我又说了一句,“没事我就走了。” “昨晚的体力消耗太大,今天要补充营养。”傅绍清一把拉过了我。 我啐了一句,“无耻。” “我本来就很无耻。”他心情很好,怎么样都不生气,更是蹬鼻子上脸。 我瞪了他一眼,便再懒得理他。 “坐下。”傅绍清忽然对我说道,我感到莫名其妙,“你又要干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又翻箱倒柜,找出好些瓶瓶罐罐,“看不出来吗,给你上药。” 前后态度差别未免太大了些,我整个人都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受宠若惊,“不..不必了..我自己来就行。” “坐好。”傅绍清见我别别扭扭,像条鱼似的不安分,便不耐烦道,“把衣服脱了。” 脱衣服?我恍惚觉得自己听错了,等到反应过来,吓得大叫一声,“干什么要脱衣服?” “不脱衣服你背后的那些伤怎么上药?”傅绍清觉得我这个人简直大惊小怪,可我却觉得他脑子有病,“那也用不着你来,你去找个女的。我反正不——哎哎哎,你别过来。” “闭嘴。”见我如个脱兔,一举一动都大呼小叫,傅绍清听得一个头四个大,索性用一句“不然就再来一次”堵住了我的嘴。 我立刻就怂了,心中将其骂了千百来遍,虽然很不服气,但只能乖乖地将裙子背后的拉链拉开。 “要不然,我真的自己来算了,我不习惯…..”我面色艰难,犹犹豫豫,面色绯红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道,“别人碰我啊….” 傅绍清就当做没有听到似的,觉得我这人讲话基本没什么边儿,“是吗,那昨天我碰你的时候,也不习惯吗?” “是。”我坚定地点了点头,他正拿着棉签沾药,听到这话动作顿时就停了,大概是没想到我回答得果断而又耿直,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深感其忧,“...你到底是不是女人?这样的事就用一句不习惯来形容?” 我是不是女人,傅总司令您还不清楚吗?我在心里嘴炮了一小下,当着面自然不敢随便惹火“我是说…真的很难受,我从来没想过…虽然我知道可能会挺难受的…但比我想得还要难受多了。”委婉之中,又恰到好处地表达了我内心的真实想法。 傅绍清的眉头一皱,不知道我在描述些什么牛鬼神蛇,“你在说什么。” 我很尴尬,面色如火光照过一般的通红,“我在说…昨天晚上…的事..啊。” “所以说,昨天晚上不舒服吗?”他有些不解,“我觉得我很ok啊。” “我觉得不行。”想都没想,我脱口而出,于是这下子,傅绍清的脸色便更加不好看了。 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意识到说错了话,便立即解释道,“我不是说你不行,就是觉得…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开心的?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很沉迷?明明很痛,很难受。” 可能我生性冷淡,并不适合,反正体验了一次,我绝不想体验第二次,哪里如书里头说得那样,要死要活,不知西东,实在太夸张了些。 傅绍清忽然笑了笑,“第一次都是这样的,次数多了就好了,…熟能生巧,久而久之,你就能明白,乐亦在其中矣。” 我…呸….什么下流的玩意儿,他还想来几次? 我狠狠地啐了一口 其实说来说去,我的重点还是,我只是想自己上药,实在用不着傅绍清劳心劳力的,可他显然不解其意,于是我只能直接说,“要不然,还是我自己来吧。” 我直接把药抢了过去,傅绍清见我做别的事情倒没有这样眼疾手快的,他愣了一下,然后将身子微微倚在桌沿“,当我还是第一期军校生的时候,因为很多都不懂,便常常受伤,我父亲从来不管我,只觉得身为男儿和军人,这根本不算什么问题,所以,我只得自己上药。一开始只是潦草地涂涂抹抹几下便觉得完事,渐渐地,倒也有了些研究,如何上手,又怎么样才能使伤口痊愈地更快,还有怎么节省药。久而久之,便也精通了,这事与我来说就如家常便饭。后来在军营,有时候医疗资源吃紧,我也会去给伤兵处理伤口。” 第二百八十五章 坠机(一) 我有些惊讶…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傅绍清的特长? “所以,还是我来吧。”他看了我一眼,语气竟然难得的温柔,“你笨手笨脚的。” 我心中忽然涌起阵阵异样的情绪…不知道是不是感动了,别,有什么好感动的,你看看他以前怎么对你的。祁念,做人呐,要有点骨气。 “这是从葡萄牙进口的特效药,去年葡国大使拜访燕京,特意送给我的,只此一瓶,千金不卖,我怕你不识货,糟蹋了好东西。” 得,我就知道,傅绍清才没有那么好心。 虽然他现在可能想着补偿补偿我,但我的心情依旧挺糟糕,不过也没有办法,罢了,就当昨天晚上被疯子咬了一口吧,这件事就过去了,以后我也不会再去想起的。 说起来,傅绍清确实比我灵巧细腻很多,修长的手指捏着棉签,轻轻涂在我小腿的伤口上,我“嘶”地一声,觉得冰凉之中又带着如针扎似的疼痛,虽然不至于夸张地大喊大叫,但依旧不怎么能忍。 我脸都要变形了,“转过去。”傅绍清不紧不慢,手法专业又娴熟,他又对我说了一句,我乖乖按照他说的去做,于是背后又传来熟悉的痛感,我心里苦,这得涂到什么时候,也太遭罪了些。 紧接着又是脖子,手臂,而后,傅绍清顿了顿,“还有哪里受了伤?” 我脸一红,胸口…那还是算了罢,于是我将头摇得如拨浪鼓,“没了没了,呵呵。” 这也算一项大工程了,而且我又不是那些受刀伤墙上的老爷们儿,傅绍清自然还得更有分寸些,免得我又在他耳边喊痛。 我站了起来,听见楼下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心里想着,不会罢,该不会是祁悦? 说起她,我心里就很不高兴,还有好几笔账要同她慢慢算呢,来了也好,不晓得看到傅绍清和我在一起,会不会气死? “绍清——”声音确实是她,只不过惊慌之中却带着意外的哭腔,我暗叹一声,不妙,莫不是提前知道了?然后来找我吵架的? 祁悦慌慌张张地推开房门,泪痕交错,她见到我,眼神闪烁过几抹惊讶,微微往后退了一步,震惊之色全然从眼神之中露了出来,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你怎么在这里?绍清呢?”她愣愣地问。 这架势,还真像是正妻来捉奸的,我不屑地笑了笑,“我为什么就不能在这里,说起来倒是好笑。” 祁悦顺了顺胸口,忽略过我的挑衅,径直往里头走去,我心中很奇怪,咦?她今日怎么不同寻常,平时的嚣张气焰尽数都收敛了不少,也不气得跳脚,反而就当没听见似的,难道是我的威慑力不足,还是声音太小? 我好生奇怪,却听见祁悦悲痛欲绝地传来一句,“绍清,我二姐的飞机出事了。” “轰”地一声,我的思绪被密密麻麻一片黑所占据,我摇了摇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什么….祁悦说了什么? “怎么了?”傅绍清听闻消息,眉头一皱。 祁悦闭上双眼,痛苦地说不出话来,流下清晰的两行泪,我冲进房间,不敢确认这是不是真的。 “你说…二姐的飞机出事了?” 不会的,不会的,二姐福大命大,肯定不会有事。 她点了点头,哽咽地说道,“我也不敢相信,从燕京到沪津的飞机本该是顺顺利利的,今日凌晨就可以到了,祁煜早早就派人去机场接她。可是,可是好像遇到了什么强大的气流,飞机引擎失去了作用….我不知道,我也不清楚,今早民报登了急闻,我刚刚才看到…飞机….坠机了。” 坠机这两个字如同炸弹一般在我的闹钟轰然一声,四分五裂。我讷讷地重复了一遍,“坠机…坠机…那么,二姐还会活着吗。” “我好害怕,我不知道。”祁悦无助地抱着傅绍清,失声痛哭,“怎么办?二姐要是真的出事了,绍清,我不敢去想。” 第二百八十六章 坠机(二) “不会的,乖,别担心。”傅绍清拍了拍她单薄的脊背,柔声安慰道。 不可能的,二姐怎么会有事情呢。 “飞机坠毁在哪里?”正当我和祁悦两个人又哭又怕,失了方向之时,傅绍清冷静地问道。 祁悦抹了抹眼泪,“还没有找到,只是推测在明山附近,就快到沪津机场了,怎么就..怎么就。”说罢,她便又捂着脸,如泣如诉。 “这么说,还是有生还的可能。”我忽然有了一丝希望,反正也没有找到,怎么就能断定飞机坠毁? 傅绍清看了我一眼,沉声回答道,“...也许吧。祁家现在估计已经着手搜索残骸的事情了,若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我便也拨一支搜查队去,一路沿着路线探测,总会找到的。” “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祁悦摇了摇头,“我还是不会相信二姐就这样轻易地没了。” “不要着急,若有了情况我定会第一时间通知的。” “总司令,急报。”接线员忽然敲了敲房间的门,打断了我心中的各种纷繁杂乱的思绪。 傅绍清点了点头,“你们先回去等消息吧,不要乱了心神。”说罢,他便将军帽带上,神色好像有些严肃。见他这样,我更是担心,会不会真的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待他走后,祁悦才问了我一句,“你..昨天晚上一直都和绍清在一起吗。” “这都什么时候了,二姐生死未卜,我没心情和你说这个。”我心中只关心二姐的安危,并不想和祁悦过多纠缠,她在这里,我看着便不舒服,便转身欲走。 “你这是在心虚什么?为何不正面回应。”她却用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不依不饶。 这话却听着荒谬,“心虚,你真是好笑,我为何要心虚。你自己也看到了,昨天分明是傅绍清先丢下你的。再说了,我们本就是夫妻,做什么事情,也轮不到你来管吧。”我挣脱开来,祁悦被我的力道一扯,身子有些不稳,“贱人。”她恶狠狠地啐了我一句。 我隐忍再三,也并不想和条疯狗计较,只不过,关于澜辛,我却想确认一些事情,“我不同你拐弯抹角,你只消回答我一句,澜辛是不是就在你那里做活?” 知道这个人与我来说有几分关键,刚才为二姐担忧害怕的眼泪还没有干,祁悦的嘴角就勾勒出一抹笑容,“呵,你将人家赶了出来,无路可去,我好心收了她做丫鬟,怎么,这也需要你过问吗?” 我将她赶了出来….我什么时候将澜辛赶了出来?真是猪油蒙了心,我居然曾经诚心诚意地对待过她,如今却倒打一耙,“...这都是她和你说的?” “都不重要,反正她现在和你是没有什么关系了。” 我冷笑一声,“所以,那日的话,全都是你教唆的?” “瞧你说的,教唆?”祁悦的眉毛一挑,“我可没有,倒是她,主动要做什么人证呢,你瞧瞧你,祁念,做人未免太过失败,连曾经的下人都不帮你,反而不好好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嗯?该不会,人品恶劣,所以失了人心吧?不然怎么平白无故,招人厌恨。” 对,我是做人太失败,那就是以前居然冒着被抽一鞭子的危险救了澜辛一命,“我从未把她当做下人。” 我冷冷地看了祁悦一眼。 “说得倒是好听,若你平日待她亲如姐妹,澜辛怎么会倒戈?”祁悦不屑,根本就不相信我的话。 “你以为我就信你这些一面之词了?”她这人诡计多端,说得话必然掺了添油加醋,扭曲事实的成分,澜辛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自己问她便是。“还有,昨天叫人送饭的人是你吧,在粥里下药的人也是你吧?” 祁悦听闻,则是一愣,不过很快便从容应对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第二百八十七章 悲恸 “呵,承不承认随便你,只是惠安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我豁出性命,也不会放过你的。”说罢,我也不愿同她再纠缠下去,头也不回,便径直推门而出。 慧姨带着方宁和秀秀早就在门口等着我了,我的心情本是沉闷,见到她们,终于开心了一点点,眼神骤亮,“你们回来了?” “是呢,我就说傅少也只是一时冲动,这不,如今夫人和他和好了,便又让我们回去伺候您” 慧姨笑盈盈道。 方宁张望了一下,疑惑道,“咦?惠安没有跟着您吗?” 我想到她,痛得遭罪的样子,便让人心疼,“生了点病,正在畅春园的疗养中心好好治着呢。” “怎么会这样,不过才几天时间,生了什么病?我就说…我就说最近的预感很不好。”方宁和惠安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自然很是着急。 我也不想让她担心,只是告诉她惠安可能吃坏了东西,拉肚子严重了些,其他倒也没有什么了。 听我这样说,方宁才松了口气。她是放心了,可我却怎么也不能放心,惠安没有事,二姐却又… 我不敢去想,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愿老天爷保佑,千万千万不能出事,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一直在等消息,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本来慧姨她们回来,我应该高高兴兴的,可显然,我现在高兴不起来,连顿午饭也吃得索然无味。 “夫人,怎么无精打采的,是不是胃口不大好,要不要我再去做道拍黄瓜,给您开开胃。” 我没有和她们说二姐的事情,现在也并不打算说,省得又引起一阵恐慌,让我愈发担惊受怕。 “不必了,我只是不饿。”说罢,我又往碗里夹了一筷子的菜,“好吃着呢,很不得再多一个胃。” 慧姨笑道,“那便好,我原以为因为换季的缘故,夫人不大舒服。” 刚说着,大门外面便起了阵阵敲门声,方宁“吱呀”一声,把门推开,又是一个军装士兵,她现在见了这些蓝衣服的人,便心里害怕,莫非又是傅少下了什么命令? “夫人,总司令叫您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我“倏地”一下站了起来,心跳得七上八下,该不会…该不是是有了二姐的着落? 可方宁却以为傅绍清又要找我什么麻烦,忧心忡忡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小兵一眼,“没看见夫人正在吃饭吗,有什么事情不能等她吃好再说,省得又没了胃口。” 我挥了挥手,示意方宁不要说话,“你赶紧带我去,别磨蹭。” “夫人…您要是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可真的折腾不起了。” “不是,你别担心,肯定是什么要紧的事,我去去就回来,你们也快点去吃饭,听话。”我知道方宁一心为我着想,便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说道。 她撇撇嘴,惠安生病,我又被傅绍清找了过去,她自然是不放心的 不过几分钟的车程,如今竟然变得分外难熬,一分一秒对我来说都算多的,我来到畅春园这么久,却只有两次去过这里。 上一次,还是傅绍清逼着我签下一纸契约,那么这一次,又是什么事情在等着我? 没有人盘问,也没有人拦着,我直接推开书房的门,看见祁悦也在那里,她靠在傅绍清的肩膀上,哭得心力交瘁,看到这样的场景,我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隐隐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我艰难地开口道,语气却是意外的平静,平静地仿佛在问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是...有二姐的消息了吗?” 就像死刑犯在临刑前的那一刻,心情也该是这样的,诀别前的平静就是绝望。此时此刻,我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仿佛一切尘埃落定,已经掀不起任何波澜。 傅绍清松开祁悦,他沉吟了好久,才对我说道,“祁念,节哀吧。” 他说,节哀吧。这一句,久久回荡在我的脑子里。 我一点都不相信,甚至还觉得有些好笑,节哀?节什么哀?又是节谁的哀?我摇了摇头,轻轻呵了一句,“不要骗我了…这一点都不好笑。” 祁悦哭着对我说道,几近嘶吼的嗓音听上去很沙哑,“绍清有什么必要骗你吗…二姐她…真的没了。” “你姐姐所坐的c20航班…在前天夜里九点十二分…坠毁于明山附近。” 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九点二十分..坠毁…”我喃喃自语,反反复复念着这几句话,仿佛在说给我一个人听。 “为什么?”我抬起头,忽然问傅绍清。 傅绍清皱了皱眉头,只是告诉我,这是一场意外,中央航空以及沪京两军的搜查队经过一个上午的严密搜寻,刚刚确认,那架飞机残骸正是c20,而机舱里三十二名乘客,无一人生还。其中,包括了我的二姐祁若。 我的目光涣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才只有二十三岁,她答应过我,以后会常常来看我,她说了,如果傅绍清欺负我,便会为我做主,她是整个祁家对我最好的人,她是我亲姐姐,可现在,她死了,跟着那架飞机也一同坠毁了,她马上就可以到家的,却永远留在那个孤零零的山头之上。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丧(一) 我终于忍不住了,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为什么,当初我执意要二姐留下来陪我,为什么我当时要那么任性,傅绍清就是因为这样间接害死了芙萝,可我呢,我亦害死了自己的亲姐姐。 我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了,死的为什么不是我! “尸体已经确认,明泉山庄已经在着手后事了。”傅绍清的声音永远是这样平静的,在我几近崩溃的时候,又一次沉重地敲击在自己的心头。 听了这话,我才清醒,二姐真的没了,消失了,死了,永远都不会再笑着揉我的头,永远都不会再对着我笑了,也再不会有一个人,能在这样冷漠的城市里面让我依靠,让我撒娇。 我拉着傅绍清的手,“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见我的姐姐!我不信!” “你冷静一点!”傅绍清甩开了我,似乎不愿看到我这样几近疯子的模样,“人死不能复生,你得接受现实。我会安排人送你和祁悦回沪津,至少是在二姐的葬礼以前。” “祁念,你的罪孽有多重,你知道吗?”祁悦忽然冲了过来,死死抓住了我的手,指甲嵌用力地入了手臂上的肉,“要不是为了留下来陪你,二姐就不会坐民航的飞机,她会安安全全跟着父母一起回家,就不会死了!你怎么不去死?你应该替她陪葬的!二姐对你这样好,你却害死了她,扫把星,灾星,煞星,难怪妈妈不喜欢你,你活该!总有一天,你会遭到报应的。” 我哭着,说不出话来,二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可这能怎么办呢,就算我再道歉千百弯遍,二姐也永远都回不来了。 我一点都不怨恨祁悦说的话,她根本就没有错,错的是我,罪孽深重的人确实是我,该死的人也是我。 我哭地昏天暗地,哭地筋疲力尽,到了最后,甚至好像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只觉得自己的世界是灰茫茫的一片,又少了一颗可以让它刚加亮一点的星。 从前我离开爹娘,离开阿诺,丁香离开我,可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们还是可以再见面的,只要他们还在这个世界上,哪怕天涯海角,我都可以找到的。 可二姐走了,以后也不会再有她了,长眠于那个沉重的棺木里,我和能见到她的脸,摸着她的手,但从此却是阴阳两隔,永远都不会有相见的那一天。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托着沉重的步子,如失了三魂六魄一般地回到院子,我推开房门,慧姨和方宁早就料到,必定不是什么好事情,她们以为傅绍清又和我吵架了,可没有想到,却得到祁家二小姐罹难的消息。 方宁和惠安在明泉山庄做事以来,得过最多的照拂就是来自二姐,听闻这个噩耗,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整整两日,第三天,我如丢了半条命似的,失魂落魄地将门打开,见到了两天以来的第一抹光亮,却刺眼地想让人永远都躲在黑暗之中。 “夫人,车已经停在外头了,傅少吩咐我们将您好生送到沪津。”门口,张荃钧对着我,将帽子轻轻摘下,稍屈身体,恭敬地对我说道。 我的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终于可以回去了,终于可以看到二姐了。 近来全国上下最大的一桩事,或许就是祁家二小姐的死讯。 祁大帅一夜白头,夫人彻底病倒,新婚的祁四小姐连夜从燕京赶回了沪津,面容憔悴,明泉山庄上上下下拒绝所有的报社采访。那天,沪军降了半旗,悲鸣之声三天三夜不绝于耳,整个沪津都笼罩在灰暗的一片绝望悲伤之中。 母亲说,她永远都不想再看见我,她甚至懒得再扇我一个巴掌,也不愿同我说一句话,哪怕是责备,也不愿再开口了。 因为我,她的二女儿才会早逝,白发人送黑发人,而始作俑者,便是我,她一直不够喜欢的小女儿。 父亲两鬓染霜,一夜之间,看上去就像老了十岁,他的身体本就不好,年岁又已经很高,我无法想象,这个打击带给他到底有多大。 大姐和姐夫也从苏州赶了过来,只是知道祁若因为意外,飞机坠机而亡,却还不明白,就是因为在燕京多逗留了几日,才导致了这一难以承受的后果。 大姐已经哭成了泪人,昏过去了好几次,姐夫和祁煜忙前忙后,准备二姐的丧事。 我回到明泉山庄,哪里也没去,什么也做不了,身披白服,只能在佛塔日日夜夜地念经,试图洗清身上的罪孽,试图安抚二姐的灵魂。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丧(二) 整个明泉山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已经好几日,都传出悲痛的丧声。灵堂内,二姐的尸体摆在棺椁之中,她的面容还是那样的好看,甚至嘴角好像还衔着淡淡的笑意,宁静地仿佛只是睡了过去。又有人在哭着,幽怨婉转,飘忽不定。 祁煜即便再难过,也得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所有人都感叹一句可惜,妙龄佳人,却香消玉殒,年华早逝。 我说,二姐一定是被观音菩萨收作了花仙,这才早早地离开了我们。 “你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在这里一直跪着,会跪坏膝盖的。”祁煜在我的身边跪下, 我摇了摇头,“这是我能为二姐所做的最后一点事。” “去睡会罢,这里有我。” 昏暗的白色拉住飘飘荡荡地摇曳着,几十排花圈之中,二姐的照片挂在正中央,笑得明媚皓齿,楚楚动人。 “其实二姐…不忍心看到你这样的。她这样善良,又那么喜欢你,怎么会怪你。”祁煜的语气好像很遥远。 “这是我怪我自己罢了。”我已经没有任何心绪,对于祁煜的话,亦难起什么波澜,双手合十,我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又一次祷告。 良久,祁煜说出了四个字,“我不相信。” “不相信什么,我也不相信,我不信二姐就这样走了,或许,她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还陪在我们身边。若真是这样,我好想告诉她,不要,我只想让你醒过来,然后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还能继续笑,继续闹,继续同我说话,我不要你以另外一种方式存在着,也不要你去另外一个世界….” “祁念,我相信二姐死了,她确实死了。”祁煜忽然打断了我。 我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为什么..你为什么也要像傅绍清一样,跟我说同样的话呢?我已经知道了。” “我只是不相信这是一场意外罢了。” 我睁开了双眼,我以为我不会再有什么反应了,可没想到,祁煜这句话,却让我忽然惊醒,他吓到我了。 “什么意思?”我着急地问道,“不是意外,那会是什么?” “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也没有告诉爸爸,之所以他们都怨恨你,怪你害了姐姐,可我知道,这其中,也有我的责任。” 祁煜说着说着,忽然恨恨地握着拳头,用力地砸向了地面,我的睫毛跳动了一下,“你怎么了?” “是我,是我让二姐坐民航回来的。”祁煜的眼眶一红,男儿有泪不轻弹,当年因为他的不懂事,而被父亲用鞭子抽了几百下,他都隐忍着眼泪,不去流下,只是现在,他却哽咽着,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我以为..我以为至少民航更加安全,所以才..我好恨我自己,恨我自作聪明,恨我太没有本事,原以为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可到头来却是愚蠢至极,我什么都没有预料准,反而以二姐的生命为代价。” 我的心中愈发酸涩,“你不要怪你自己,这样的事情,又有谁能预料?天灾人祸,兴许都是命数。只是我,我不该千方百计留住二姐,哪怕她再早走一天,也决计不会登上那架航班的。若真的要怪,只能怪我。若二姐能跟着爸妈一齐走便好了,她一定还过得好好的,兴许还给我写了好几封信呢。”说着说着,我便又开始哭了起来,是呢,这样多美好?只是二姐现在冷冰冰地躺在棺材里,什么也听不见了。 “...不会的。早几天,晚几天,又有什么区别,结果都是一样的。”祁煜的话,让我终于觉得事态似乎不是我想得那样。 我不是很明白祁煜的话,或许,他也觉得,人的命运,都是定数,等到收回来的时候,老天爷一时一刻都不会多给你,这样真的好残忍。 为什么人世间总会有生离死别,为什么生离死别的时间来得那样早,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我说,“可能确实如此罢,我以为,人定胜天,可又相信冥冥之中,必要安排。命数这个东西,很玄妙,我只是觉得,就算是这样,难道二姐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不是我呢,我想替她被菩萨早早地收回去。” “祁念,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祁煜看了我一眼,“我不相信这些。” 傅绍清也不相信,可芙萝的死,他却说是她的命,人总要说认命吧,你认命吧,虽然不相信,可又会不由自主地感叹一句,这或许就是老天爷的安排,该留的留不住,想要的得不到,人生几十载,韶华白首,转瞬即逝,已经很短暂了,可还得承受世间的苦辣辛酸,他们说,这就是生活,这就是命。 “不管二姐上的是哪一驾飞机,又是何时上的飞机,她都活不成了。” 我的心里咯噔一声,“你..究竟在暗示什么?”终于明白祁煜的意思了,他并非感叹佛法人命,而是在告诉我,或许,这背后另有隐情? 第二百九十章 阴谋 “飞机是被人打下来的。”半晌,他说了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你说什么....?”我依旧糊涂,一架庞大的客机,怎么可能轻易地就被打下来? “依照当时的情形来看,c20并不像是单纯地因为天气原因而直接坠毁,而是更加倾向于它在空中被什么物体攻击过,解体之后才落在明山上面,故而残骸和碎片不止出现在一个地方,并且相隔的距离不算很近。” 我整个人几乎都快要瘫软在地上了,扑过去,激动地握住祁煜的手,“这话…你可有确凿的证据?可这又是为什么?” 难不成,幕后的凶手目标明确,只有二姐?我慌了心神,她从未得罪过什么人,这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可我又相信祁煜的话,他不会骗我,“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我问祁煜。 可他只是摇了摇头,“我不确定,这都是自己的猜测罢了。那日去勘察事故现场,传来的消息称飞机的残骸很怪异,与一般的坠毁事故并不相同,基本上都有被烧焦过的痕迹,很像是爆炸过后的景象,而且右边机舱明显被攻击过,原因也并非是因为起火。这也只是我的第一感觉,或许也有可能是飞机在飞行过程中撞到了什么高层建筑,这才…不过,明山那条航线,并未有这样高的大厦足以让一架客机撞了上去,这样的可能性太小。我只能继续调查下去,一定要给二姐一个公道!” 我只觉得毛骨悚然…到底是谁要害二姐,还是说,二姐只是遭殃的人,其实目标并非是她。 忽然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情,“祁煜,你最好再去调查一下c20航班上都是些什么人。或许也只是一场意外,可能飞机上有什么易燃物...所以才...自然,也有可能是有人故意带上去的。”我紧紧握住他的手,语气有些慌张。 “你是觉得,有人想解决掉这飞机上的某一乘客,索性让其余无辜的人一起陪葬吗?” 他一下子便说中了我的想法,我点了点头。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或许那个想解决掉的人,就是二姐。” 我想过任何一种令人后怕的情况,虽然这个想法在我的心中只闪过了一瞬间,但没有想到,祁煜却只唯独抓住了这点,我看着他略微复杂的神情,忽然明白了什么,问道,“祁煜,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听闻,则是摇了摇头,“我说了,我不过也只是猜测罢了。祁念,你也不用太明白,事实既定,二姐反正也不会起死回生。若真的是意外,就算作是我们祁家的一劫,只是我不愿放过任何一点机会,不想让这件事草草地就收尾。” 我叹了口气,往火盆里继续烧着值钱,香火的味道弥漫在整个厅堂,昏暗摇曳的烛火之中,将眼前的“奠”字照得扭曲变形,“难为你了,我以为,二姐之死本就是因为我,再没有别的原因,即使有,总觉得不过是安慰罢了。” “谁让你在这里的。”母亲在我身后厉声喝道,白色的披帛裹着单薄的躯干,她的身体看上去愈发孱弱,一张脸几乎只剩下一层苍白的皮,原本也是精心保养的贵妇人,不过几日时间,便像老了整整十岁。 “妈…”我的嗓子苦涩,艰难地发出了一句声音,我知道,母亲已经厌极了我。 “不准喊我妈,我没你这样的女儿。”她指着我的鼻子,情绪分外激动,就像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几近癫狂,“你看着你姐的遗体,你的良心何在?我问你,你怎还厚着脸皮守夜,难道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了吗?” 第二百九十一章 过去 “我只是想再守着姐姐最后一程”她的话即便再难听,可却句句切中了事实,我的眼眶一红,“请您不要赶我走。” 母亲用力地将我从地上一把拉起,厉声呵道,“滚,这里不需要你。” “妈,您别生气,我把她带回去。”祁煜站了起来,“您的身体本来就不够好,不要再气坏了。” 说罢,他又劝我,“你在这里站着惹妈生气,还不如先回去,等她冷静再说。” 母亲松开了我,她将身子转了过去,一句话也不愿听我说,背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来冷漠。 我忍住眼泪,点了点头,“好,我走。” “你不要怪她。”祁煜一路送我回了房间,推开门之际,他忽然对我说道。 “我没有,我理解妈妈,若我是她,肯定也不会原谅自己。”我将门把手拧得紧紧的,心如针扎一般的痛。 祁煜叹了口气,“我也说了,这件事根本不是你的错,若有心人真的想要二姐的命,不管她坐哪一架飞机,都会出事的。” “祁煜,我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可你却又说不确定。你到底是真的觉得此事有另有隐情,还是在安慰我?二姐一个大家闺秀,又会得罪了什么人,一心想要置她于死地呢。” 他沉默一会,才告诉我,“.…不管怎么样,你不要因为这个自责。是意外还是人为,都不是你的错。” 我苦笑,“谢谢。” “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母亲不喜欢你,可天底下又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祁悦她爱着,可也不代表她不在意你。” “是吗…” “有很多事情,你并不知道,母亲也从未和你说过。” 祁煜沉吟,似乎想到了什么久远的往事 “妈曾有过一个比她小了五岁的亲生妹妹,大概在小姨只有七八岁左右的时候,母亲带着她上街,她也没有想过,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却不小心弄丢了妹妹。家中长辈听闻此事,绝望地苦苦寻找了接近一年的时间,无疾而终。从那以后,外公和外婆一直将这件事的错归咎于母亲,她背负着沉重的罪名与愧疚生活了整整十年。家庭关系也因为这个早早破裂,若不是为了一个解脱,她不会妥协,就这样嫁给父亲的。妈妈早年是一个很有理想和抱负的人,那个年代很少有女生读过书,可母亲是女校毕业的高材生。只可惜,因为一个妹妹的失踪,便毁掉了她所有的人生轨迹。” “什么?你说的…都是真的?”我感觉自己仿佛被重重地敲击了一下,母亲还有过一个妹妹?在她身上竟然发生过这样悲惨的事。 祁煜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后来,她也同弄丢妹妹一样,又弄丢了你,两件事反复敲击着母亲的内心,她这几年来一直都过得很煎熬,尤其是,当你回来之后,面容几乎和小姨一模一样。” “你明白吗,母亲不是不喜欢你,只是你的脸总是提醒着她在年少时候犯下的过错,以及家庭带来的不幸。” “你…怎么知道我和小姨长得一模一样…”我的脑海里几乎是一片空白,依稀只闪过了两个字,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所有说不清的事都在此刻忽然有了脉络,芙萝….会不会是芙萝? “这件事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我以前不懂事,偷偷翻过母亲的日记,还找到了一张照片…这才明白了一桩秘密。那人虽然只有五六岁,可模样已然像极了你。我想,大概当你只有五岁的时候,和小姨长得应该是差不多的。说起来,这或许就是血缘的奇妙之所在…我也不明白,你只有几分像母亲,却有十二分像小姨。二姐曾一度也很像,所以从前母亲对她也不算亲,只不过随着年岁渐大,便没有了小姨的影子。” 芙萝…是不是母亲丢失的妹妹?然后又被外公收养,一路辗转,这才到了燕京,到了畅春园? “你也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好好在房间里呆着,我会去劝劝母亲的。” 祁煜将我送回了房间,最后又好生关照了一句,我的心中满满地被芙萝和母亲之间的关系所占据,他还以为我仍旧没有想开,便叹了口气,“以后你会明白的。这几日妈身体更不好,二姐对她的打击太大了,你最近就在房间待着吧,没有别的事不用再替二姐守灵,我们都知道你的心意,只是.....” 我失神,讷讷地打断了他的话,“好...知道了。” 祁煜走之前又看了我一眼,“别太自责,妈她也只是,太难过罢了。” 我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目送着祁煜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我将门关上,紧紧贴着墙壁滑下,脑子里思绪万千,芙萝..她究竟是不是母亲曾经丢失的妹妹?不然,怎么会有一个又一个的人说我们的面容相似,更何况,她亦不是外公亲生的。 我忽然不相信,人和人之间,平白无故便有着几乎一样的脸,比起这个,我更应该去确认一下,芙萝,是不是来自沪津? 几日之后,二姐出殡,我自然不能跟着去,也无法亲自看着她下葬。 天是灰蒙蒙的,深邃的黑吞噬以往无边无际的蓝,云如尘埃,又如丝绸般的质地,飘飘扬扬弥漫开来。时不时狂风大作,枝桠被摧残得变了形,同时又带落了一地的枯叶。我看着窗外浩浩荡荡,身披丧服的一群人,二姐的棺椁正被八人抬着,随着队伍缓缓移动。那厚重压抑的棺木,绕着几圈白花,她就躺在里面,走完人世间的最后一程。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不曾离开 二姐是被埋葬在沪津最大的墓园,最早年那里是一片乱葬岗,亦是父亲下令修筑,这才有了个正规的墓地。后来凡再三变,愈发完善,规模也更加宏大,又逐渐成为了只有豪门贵阀才能享有的特权。墓园四周皆有沪军严守,普通老百姓自然难以靠近一步。 听说今日傅绍清就派人来接我回燕京,可我只想在回去以前,去二姐的墓前再看她最后一眼。 我一直偷偷跟在送葬的队伍后面,直到天黑,他们从墓园里散去,我这才从附近的丛林里出来。 本来就人迹罕至,再加上夜幕降临,便显得更加阴森森,荒凉得没有一丝生机。 我试图找一处避开守卫官兵的残垣翻进去,可不料刚刚踩住一石块,墓园便拉响了警报,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刺耳声所吓到,硬是从几米高的地方摔了下来,地上的碎石头划破了膝盖,顿时鲜血直流。 “你是什么人?”那士兵闻声,精准地找到了位置,见我鬼鬼祟祟坐在地上,二话没说,便抄起抢,对准我的额头。 我虽然惊慌,但本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加上自己是祁家的人,倒也没有害怕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想进去看看我的二姐。”我抬起头,对上士兵的眼睛,却发现那人身穿军服,头戴毡帽,昏暗的夜灯下,隐隐约约的轮廓却十分熟悉,“小乐?”我猜测道。 士兵听到这个名字,顿时收起了枪,也惊讶地打量着我,半晌,他似不确定地说了出来,“你……你是小念?” 是熟悉的声音。 居然真的是赵小乐!我激动地站了起来,也不管膝盖处还痛得流血,“是我。” “不会……不会吧?”赵小乐显然不敢相信,“你姐姐....祁家今日刚刚葬下的那位二小姐,难.....难不成就是你所说的姐姐?” 听罢,我的心里一沉,“是的。” “你真的是程念?噢不对,是祁念吗?”赵小乐犹犹豫豫,仍然无法确定。 我走近了他,“你且仔细看看,我没有骗你。” 赵小乐又迟疑了好久,反应慢了半拍,然后才缓过神来,把枪往地上重重一丢,激动地一把就抱住了我,“真好,又见到你了。” 我膝盖上的伤口被撞得阵阵作痛,小乐很开心,我这几天一直沉默寡言,见到他心里总算好过了些。 想起来正事,我往四周打量了一番,虽然寂寥无人,但还是压低了嗓子,轻声说道,“我可以进去吗?就一会会儿” “为什么不能去?那可是你的二姐。”小乐显然觉得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向张队通报一声。” “不,你别去。”我见他转身欲走,立即喊了回来。 祁家肯定要有吩咐,小乐在这里谋了个小职位,又怎么知道上头的事,万一母亲发现我偷偷地去墓地,势必又要生气。 我扯住小乐的衣角,“你千万不要去通报。” “为什么?”他不解,“你又不是别人,给自己的姐姐上柱香也不行吗?” 我的眼眶一红,心里难过得不想说话。母亲这样做,我一点都没有什么怨言。要不是我,二姐不会有事的。 好在夜深,黑幕笼罩,零星几盏地灯,也看不真切。小乐还并未意识到哪里不对,我叹了口气,“其实我是偷偷跑出来的。你若去说,万一被我家里人发现了呢。” 他摸了摸脑袋,更加疑惑,“你怎么不正大光明地跟着去?下午发丧的队伍可长了,噢,我说呢,根本就没有看到你。为什么要偷偷地一个人来?”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却又不敢告诉小乐真相,只得扯了个别的理由,“因为我……刚刚嫁人了,在沪津,女孩若是出了阁,三个月内参加白事便算大忌讳。” 小乐明显一惊,“你嫁人了?那程诺怎么办呢?” 我以为报纸铺天盖地的新闻已经够轰轰烈烈了,可他们显然身在军营,鲜少知道外头的事。 程诺....我好想他。 见我不回答,小乐扯了扯我的衣袖子,又重复了一遍,“你就真的和程诺再没什么关系了吗。” 我的鼻子一酸,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对了,阿诺现在在哪里,可还与你在一起?”若是小乐在这附近,那么程诺应该也不远。 他摇了摇头,“阿诺成绩优秀,被师长调走了。好像……好像在什么第十三师。反正不和我在一起,说起来,除了军校短暂处过一段日子,我便没怎么看到过他了。也不晓得过得怎么样,是不是比我还辛苦些。不过我觉得八九不离十,他又不在沪军本部,而且驻扎在别的地方,肯定要吃苦受累得多。说起来,那也比我好,至少军饷肯定多,他又很得少帅的赏识,以后肯定大有前途。” 什么?!第十三师,就是那个驻扎在燕京城郊的那支军队么?很得少帅赏识,原来祁煜所说的那个资质不错的年轻人,就是程诺? 第二百九十三章 名字 我又惊又喜,没想到,他离我这样近,他一直在身边保护我,原来,程诺从来都不曾离开过。 “你还没说呢,你嫁给谁了?程诺怎么办?他可得打一辈子的光棍了,哎?”小乐忽然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该不会是上次那个,威风凛凛,一表人才,气宇轩昂的年轻军官吧?” 我知道他在描述谁,便点了点头,“他是京军的统帅。” 小乐摇了摇头,很是替程诺惋惜,“我以为,你和阿诺感情那么好,是别人无法介入的。可没想到,你最终还是选择了他,到底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况且,他出生好,气质好,模样好,别说你了,我是个女生也会被打动的。” “……不是的,这……这只是两家的联姻罢了,他,他不喜欢我。”我着急地解释。 赵小乐听到我的话,迟疑了一会儿,又“啊?”了一句,“不喜欢你...那你为什么还要嫁给他,是不是你喜欢人家?” “我.....” 我低下了头,没有回答,便算是默认了。 小乐对着我叹了一声,大概一半是为了我,一半是为了程诺,“其实这也是意料之中的,我想阿诺也明白的。只是...哪怕有一天你不喜欢那个长官了,也不能再喜欢阿诺,他要是知道你嫁人了,心里肯定很难过。你是不明白,程诺长得也好看,整个人又劲劲儿的,倔强,傲气,上进,不服输,成绩又好得让我们心服口服。师长可喜欢他了,还有师长的女儿也喜欢他。几次想撮合,可程诺就是不愿意,他一直说自己早就有了喜欢的女生,不会再将感情分给别人了。” 喜欢的女生....我抿了抿嘴,心里难过极了。小乐说得又没有错,我本来就不可能再去喜欢程诺。我嫁人了,和他也不会再有什么了,除了他是我的哥哥,这是不会变的,其余的都不一样了。 “叫他好好的,努力闯出一片天地出来,别辜负了你们师长的期待。再找个好女孩,别等我了。”我艰难地开了口,说着说着,眼睛就如灌了酸水似的,说话变得哽咽起来。 小乐沉默地看着我,过来良久,才问道,“我再问你一句,你到底喜欢他还是阿诺?你以前究竟喜欢过阿诺吗?” “我……”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感情是很复杂的一件事,不是我三言两语便可以说清楚的。 我喜欢阿诺,但和傅绍清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同样是男女之情,可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小乐,你还是找找门路让我进去吧。” 我想,这才是我来这里的目的,不能再耽搁了、 “这个……”他有些为难,但看着我一双诚恳的眼,知道我确实心切,便一咬牙,豁出去似的,“每天七点半左右的时候,墓园都几个清扫的人过来,将一整天烧剩下的纸钱灰,墓前发霉的祭品,以及垃圾和落叶什么的清理干净。过会你就跟在我后面,把口罩捂严实点,假装是那人,应该是看不出来的。” 这个注意甚好,只是我这一身一看就不是打扫的装扮。虽然远离繁华的市中心,自然没有什么成衣店,但好在附近有几农舍。我寻了一户人家,本觉得自己只是借几件农家布服,不会是什么难事。但那家却以为我好好的衣服不穿,非要什么破旧的衣裳,实在太奇怪了些。 我只得咬着牙,以手上的戒指为抵押,甚至还发誓,自己不是骗子,也不是意图不轨,衣服届时也会归还。他们这才勉勉强强地答应了我。 一张口罩将我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我低着头,跟在小乐后面,在正门口守着的士兵只轻轻瞟了我一眼,“几号?今天来得怎么晚了些?” 我被这个问题完全问懵了,小乐也不提前告诉我,好让我有个应对,可现在我连胡说都一头雾水,正愁该不会一开始就露馅,只听见小乐在前头,从容回答道,“6号。” 那人听罢,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 我终于松了口气,“什么6号?” 小乐压低了声音,“就是怕有人鱼目混珠,基本上每次来的人数都是固定的,只不过每个时间段都不确定是哪个。编号也是为了方便,说起来,我刚才赌了一把,谁知道6号今天还真没来。” 我替他捏了一把汗,“你也不怕6号的真身过会现身?” 第二百九十四章 斯人已逝(一) 小乐笃笃定定地摇了摇头,“这你倒别担心,再过一分钟就换岗,即使6号过会就来,他们又不知道早就有个冒充的来过。” 我这才彻彻底底地松了口气,“这也算你运气好,有惊无险。” 小乐显然也是这么觉得的,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对了,我现在有了个新名字,是我们师长取的。他说赵小乐这个名儿太随便了,寓意也不够深。” “哪里不够深,一个人快快乐乐才是最重要的。这不就是你爹娘的寓意?很好的。” “那你也不看看,前头还有一个小字,哪有人小小的快乐?” 小乐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反驳。 “那么,你的师长给你取了什么?”我来了兴致,不知道是什么有寓意的好名字。 “赵君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的师长对我期望很高,希望我能做个堂堂正正的君子。” 我点了点头,这个名字听着很儒雅,其实赵小乐长得也很不错,若是收起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再好好地打扮一下,气质和容貌一点都不输给所谓的豪门贵公子,“你们师长倒还是个文化人。”我感叹道,赵君言,好名字。 “你说得对极了”,小乐兴冲冲地对我敲了个响指,“他最喜欢研究诗词歌赋,有空的时候,也会教我念书。” “你们师长对你可真好。” “那可不,他起先还想给程诺改一个,觉得他的名字太简单。可程诺不愿意,他说名字是父母给的,旁人不能随意改了去。” 程诺,承诺,我觉得再没有比这个更加好的名字了。 “他一直都很有主见。” “是这样吧?在我们那儿,都管这个叫固执...喔,好像还有个什么成语,专门形容这样的人..叫什么...死不瞑目?” 我“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你说得是冥顽不灵吧。” 小乐一拍脑袋,“对对对,你看看我,墓园看久了,脑子里尽是一些这样的词语。” 墓园...这两个字又将我拉回到了眼前,前路绵延不绝,羊肠小道的尽头,就是二姐的墓,她长眠于此,属于她的一切早就被定格在了一个年轻的岁月。 我还是喊他小乐,君言这样一本正经,温文尔雅的名字,我实在有些不适应。 墓园很大,如果没有他陪着我,若独自一人路过这样多凄冷的墓碑,尤其是这样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的环境,风又吹得萧瑟,黑暗里树枝摇曳着,如枯槁的双双手臂,我确实会害怕。 二姐的墓在最深处,三块碑位比邻而立,小乐替我打开了手电筒,借着昏暗的一点光,我这才看清楚雕刻着的行行字迹。 祁若 二十三岁 一九零三年至一九二三年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落在冰冷的石碑上。 “二姐,我来看看你。” “这是你在那里的第一个晚上” “你会不会害怕?那边也是一样的冷吗?” 我说着说着,便又哽咽,死死地咬住嘴唇,压抑住嗓子里的阵阵哭意。 “你走了之后,沪津的夜空再也没有星星了。” “你说以后要来看我,也只能在梦里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斯人已逝(二) “你还说我肯定比你还要早便有了自己的孩子,届时你每天都要过来看看自己的外甥女,你说你其实不喜欢男孩子,女儿最贴心,可你又说,最好儿女双全,凑成好字,这样人生才得以圆满。我知道,那都是你自己的愿望,你将这些美好都寄托在我的身上。可二姐,我的人生圆满不了了...没有了你,什么都不能圆满了。” “你也说了,如果傅绍清对我不好,你肯定会帮我出气的,我也不知道现在你要怎么才能帮我出气了,是不是...会想志怪小说里写的那些一样?” 我想笑一笑,想把话说得有趣一点,可我笑不出来,也觉得一点都不有趣,我真的好难过,为什么...二姐就这样离开了我。 小乐在我的身边叹了口气,“斯人已逝,你节哀。” 我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遍这样的话了,斯人已逝....原来二姐真的走了,就像这片天一样,以往璀璨的星云都消失了,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是压抑,是永远走不到尽头的绝望。 “二姐,我走了,不知道下一次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来看你。” “好好照顾自己,就像我失去你以后一样,也会坚强地生活着。” 我忍住了眼泪,一句却比一句说得还有艰难,时间不多,我还有很多话想告诉她,不过现在却只能留在梦里,当梦里与二姐相见的时候,我一定会好好地说与她听。 “小念,”小乐忽然喊了一句我的名字,我以为,他是叫我快点离开,可我没有想到,他却对我轻轻地说,“你抬头看看。” 拨开黑纱幔,迷雾渐渐散开,玉盘似的月终于清晰地露出了轮廓,月光皎洁,一闪一闪,从偶尔零星几点的璀璨到宛若银河将自己铺洒在了半边天际,繁星如钻,夜色旖旎。远处的萤火虫从天空袅袅落下,仿佛垂下绿黄色的荧光带,静谧,深邃,幽蓝。 我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夜,从未见过这样明亮的月。 “你瞧,这是你二姐留给你的星空。” “她没有走,她听见了你的话。” 我终于忍不住,将所有的思念和悲痛都融入眼泪,倾盆大雨似的尽数宣泄出来,泪如泉,灌溉了面容。 哭了好久,小乐就静静地看着我,也默默在一边站了好久,什么话也没有说。 我哭累了,哭干了,哭地再没有什么力气,我终于了却了心中的夙愿,也彻彻底底接受了二姐已经离开的现实。 “我真的要走了,二姐,保重。” 我轻轻摩挲着她的碑,又轻轻地说道,已然变得平静。 抹干了眼泪,也下定了决心,真的不能再耽搁了,时间已经越来越晚。 小乐不能送我走太远,因此过了半路,便只剩下自己在这寂寥无人的郊区。 我的心一直吊着,却从始至终没有放下过。一想到自己的戒指还抵押在那户人家,得尽早拿回来才是。 月色渐浓,“门”吱呀一声背推开,我见那男主人睡眼朦胧,心里还挺过意不去,觉得自己三番两次前来打扰,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是谁啊?”男人本迷迷糊糊的,见到我顿时抖擞了几分精神,“噢,原来是你啊,小姑娘,我等了好久,还以为不会来了。” 我见他莫名其妙地对着我笑眯眯,心里不是很舒服,尴尬地点了点头,又道了声谢,就听见房间里女人起身的声音。 顶着蓬松的头发,她懒洋洋地睨了我一眼,“你来了……去隔壁房间把衣服换了吧。” 说罢,又狠狠地剜了他男人一下,“穿成这样子就出来开门,也不嫌丢人。” 我只觉得夜深人静,气氛难免怪异。 “要不然这样,那身衣服我也不要了。至于身上穿着的,不如我再给你们一笔钱,就当是我买了。我只要把我的戒指要回来就行。” 男人挥了挥手,“那可不行,我们农村人,别的花样没有,就踏踏实实地生活,不是自己的东西不白拿。” 我虽然警惕,但也没办法强求,只能硬着头皮去了隔壁一间房屋。说起来,那应当是个储物室,充斥着不干不净的味道。棉被落了灰,随便一拍便起了千层雪似的,角落里结起了丝丝连连的蜘蛛网,偶尔还会有几只蟑螂正飞檐走壁。窗户七零八落,门锁也不太利索。 我匆匆忙忙就换好了衣服,好在戒指还是完好无损地回到了自己的手上。 “小姑娘……”我听见门锁被人轻轻撬开,正整理衣服,听到黑夜中传来那男人的声音,手顿时僵在夜空之中。 我有些生气,也有些害怕,“你怎么自己把门开了,万一……万一” 万一我的衣服还没有换完这可怎么办? 第二百九十六章 占便宜(一) 好在我刚刚把衣服换上,见他探了一个脑袋进来,便又迅速审视了一下自己,发现一切都还算妥当,这才松了一口气。 男人搓了搓手,又对着我笑了笑,“小姑娘,要不要吃点东西呀?” 我赶紧挥了挥手,“不,我不饿,谢谢。” 可男人听后,也不急着出去,反而又将身体挪了进来,我吓得后退了一小步,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了?还有别的事吗?” 他干笑了一声,半天沉默,一句话也没说,却忽然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黏腻的触感让我一个激灵,我立刻躲开,目光警惕地望着男人,“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呀,你别这样怕我,躲这么远做什么?我又不吃了你。”男人眯着一双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小妹妹,多大了?长得倒是水灵灵的。” 我心里很不舒坦,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图,若是他再敢靠近一步,我就喊人。 “别怕,咱俩就说说话。”说罢,男人又往我身边蹭了蹭。 说话?我疑惑地皱了皱眉头,很不舒服他同我共处一室,更何况还挨地那么近,不晓得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对不起,我该走了。”我低着头,赶紧往门口走去。 男人却抢先一步,直截了当地堵住了我的去路,他也不耐着性子同我周旋,露出了真面目,“你别这样不识好歹。本来我倒也不想对你多做什么,你看我们哥哥妹妹的,说说话不是挺好?再说了,深更半夜敲上门的人可是你自己,以为自个儿是什么好货色?” “你说什么呢?信不信我喊人来?”我顿时正色,心中的怒火一下子窜了起来。 “喊人?好啊,你有本事就大声点,反正我老婆要是来了,见这只有我跟你两个人,我便说是你先勾引我的,你看她是信我还是信你,别的不说,就算关起门来她将我骂得狗血喷头,在外头丢了脸面的还是你!就看看你还想不想嫁人了。” “神经病。”我愤怒地啐了一口,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沪津附近竟然还有这样的人存在。 “算了,小姑娘,你也别嫌我说话难听,这本来也是事实。这样,今日你就让我抱一下,然后我便让你走。我不说,你不说,这件事,还会有谁知道?是吧?” 我没有想到,男人又提出了这样龌龊的要求,说着说着,他还苦不堪言地开始吐起了苦水,“你是不知道我老婆,年轻时候好歹也算嫩得掐出了水,越老便越不爱收拾自己,一把年纪,身材变样,人老珠黄的,脾气还古怪。哪有你水灵灵的……我都好久没见过年轻的妹妹了,你说……我也是男人……这……”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我一句“呸”,用力地堵了回去,“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女人。这样的事你不该来找我。况且,你们是结发夫妻,相伴几十年的感情,现在居然却这么说她?还是当着一个陌生人的面。” 若是他的妻子听到丈夫的话,那该有多难过?我想着,忽然又心疼了下男人的老婆。 “你懂什么?等你到了那样的年级,指不定也被自己的男人嫌弃。知道什么叫糟糠之妻不下堂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噶”地一声,粗鲁地吐了一口痰,“我说你,不就那一档子事?倒还教育起我来,大不了我给钱嘛。” 听完这一句,我咋舌,便也懒得多做纠缠,省得恶心了自己。 我一直以为人不可貌相,可现在想来相由心生也是不无道理的。眼前的人,黝黑油腻,身材发福,一口层次不齐的黄牙,张口便是吐沫星子,内心也是一样龌蹉。 我瞪了他一眼,只冷冷地吐出一个“滚”字。 话音刚落,男人便愤怒地靠近了一步,“他妈的,你戒指还在我手上,我可是有把柄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估计也是什么不正经的人,要么就做些不正经的行当,不然为何要我们家的旧衣服,八成是为了伪装,然后行那苟且之事。既当婊子还立牌坊,又装什么蒜?” 我恨不得给他一巴掌,可又碍于现在激怒了男人,只怕对我自己不利。 “那戒指看一眼就知道价格昂贵,你一个姑娘家哪里弄得来?我猜,是不是包养你的情夫送的,今日乔装打扮,也是为了见你那情夫,呸,下三滥。” 第二百九十七章 占便宜(二) “来人!!救命!!” 我忍无可忍,便大声喊了起来。 男人吃准了一个女孩的清白有多重要,断定我是不敢喊人的,可我偏偏就觉得,这样恶心的人,就不该让他得逞。于是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扯着嗓子,将声音放地极为洪亮,惊走了窗外停息的排排乌鸦,它们陆陆续续拍打着翅膀飞走,刺耳的鸟鸣几乎划破了半边天幕。 男人瞪大了眼睛,他明显慌张了起来,“你给我闭嘴。”说罢,欲向我扑过来,堵住我的嘴巴。 我从后面的杂物堆里随手就抄起一块砖板,狠狠地朝他砸了过去。 他吃痛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嘴里是一句咒骂。随机而来地便是门口重重的锤门之声。 “王八蛋,你给我滚出来。我就知道你深更半夜,骨头轻了。”女人的声音比我的还大。 我趁男人痛得还没有缓过神来,便立即把门打开,只见门口的人怒气几乎都快烧了头发,她先是狠狠地看了我一眼,又咬牙切齿道,“毛还没长齐,倒学会偷人了?” 我愤怒地看着她,“没听到我刚才喊的是救命么?” 女人没有对我说话,反而是捏着男人的耳朵,恶狠狠地用着方言骂道,我只听了个零碎,“我猜你是价钱谈崩了,让人家反咬一口?你老实交代,这是第几次?” 男人痛得嗷嗷大叫,“我保证,一次都没有。是那个女的,主动来勾引我的,她想要钱,我哪里肯?她见自己捞不到好处,就开始污蔑我。老婆,真的,你一直知道我是什么人的。” 女人顿时将狠厉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她冲上前来,用力地一把拽过我,“贱人,小小年纪就会勾引人。” “你神经病吧。”我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我的手机 2017/9/20 下午 12:34:06 女人没有对我说话,反而是捏着男人的耳朵,恶狠狠地用着方言骂道,我只听了个零碎,“我猜你是价钱谈崩了,让人家反咬一口?你老实交代,这是第几次?” 男人痛得嗷嗷大叫,“我保证,一次都没有。是那个女的,主动来勾引我的,她想要钱,我哪里肯?她见自己捞不到好处,就开始污蔑我。老婆,真的,你一直知道我是什么人的。” 女人顿时将狠厉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她冲上前来,用力地一把拽过我,“贱人,小小年纪就会勾引人。” “你神经病吧。”我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她力量极大,又带着愤怒,几下子便将我推出门外,“我一开始就瞧你不正常,现在才知道果然不是什么好货色。你赶紧给我滚,不然我就叫警察来,拉你游街,叫大家看看你是如何不要脸的” “我是想走,而且也会马上走。只是我的戒指还在他手上。”伸手,我指了指在女人背后的男人。 他正揉着耳朵,整张脸都发皱,听到这句话,便立即回过神来,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嘴里又啐了句,刚想走出来,便被女人一个眼神给遏制回去。 “哦哟,你还真够贪心得呀,现在还一门心思地想那破玩意儿。我告诉你,没门。占我家便宜,又一肚子坏水儿,我没报警,只是让你滚已经算是很开恩了。还要拿什么戒指,真是可笑。那戒指是你的么?你买得起么?莫不是从别处偷来的吧。还是又是从哪里勒索过来的?呸,不干不净。” 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看样子这对夫妇还真是一根线上的蚂蚱。男人就站在他老婆后面,拿出我的戒指哈了口气,又往自己的汗衫上擦了擦,对着我露出几分丑恶的笑容。 “你这算什么话?那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东西,我凭什么不能拿回来?占便宜?占什么便宜,你先生的便宜?还是一套衣服的便宜?无所谓了,若你想要报酬,大不了我拿点钱当做答谢就是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扫地出门(一) 女人冷笑一声,“别在这里装了,赶紧滚出我家。还想要什么戒指,那是你的东西吗?十几岁就敢勾引男人,赚这种钱,胆子倒是大。没狠狠打你一顿,没替你父母教育你,已经算是我脾气好。噢,说不定你爹娘死得早,还没有时间养大你就去了,罢了,我看你可怜,不到万不得已,可能也走不到这一步,别跟我得寸进尺了。” “就是说,这戒指你以为我们稀罕?过几天我们是要交到警察局的。”男人跟着附和一声,又将它狠狠塞进了油腻腻的衣服口袋里。 我紧紧握着拳头,所有的怒气都倾注于那句“爹娘死得早。” “你有本事就再说一遍?”我死死地瞪着女人,一字一顿地说道。谁都不能说阿爹阿娘,谁都不许。 “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女人立即撸起袖子,指着我骂道,“看来真是一个贱胚子,欠收拾。谁敢这样看老娘?” 说罢,她举起手,作势想打我。 只听见门口传来“碰”的一声,我转过头看去,竟然是小乐,他还没有走。我惊讶,又有些惊喜,正不知道要怎么办,他就出现了。 夫妇见小乐穿着一身军装,立即收住了手,明显楞了一下,不过很快便转换出一个谄媚的笑容,“这位军爷,你大半夜造访寒舍是做什么呀?我们小老百姓都是安安分分过日子的,从来不惹事生非。” “把她的东西还回来。”小乐冷着一张脸,持着一把枪,一字一顿说道。神色肃穆,不苟言笑的样子真有几分军人风姿。 男人哆嗦了一下,“什……什么东西呀?” “我不想重复第二遍!别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老实点,戒指。”说罢,小乐也懒得废话,干脆举起了枪,那架势也把我吓了一跳,我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服,“你别……来真的。” 男人见到一把枪正直勾勾地对着自己,顿时腿一软,他老婆倒还算能把持,只是面容一僵,强作镇定,“哦哟,那个……军爷,你可得查查清楚,戒指也不一定是她的呀?” “你胡说。这是我的结婚戒指,你去看看,整个国家还有没有第二枚?” 这都是什么人?一开始对我动手动脚的,还将这件事污蔑到我的头上。私吞我的东西还这样理直气壮,早知道这样,一开始就不该来这里借衣服的。 女人瞪了我一眼,又狠狠地拍了一下男人,“你丢不丢人?怕成这样?把戒指拿出来!” 男人还未缓过神来,哆哆嗦嗦地掏出戒指,女人不耐烦,直接一把抢了过去,仔仔细细审视起来。 内圈刻着一个“傅”字,这个是特意为京军司令新婚设计的对戒,独一无二。女人看着看着,眉头便是一皱,蓦地,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睁大了一双眼,惊慌失措地看着我,脸色发白,颤颤巍巍地指着我说道,“你……你该不会就是……祁四小姐?” 我心里想着,再怎么样也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地走了。于是我便提高了嗓音,“刚才你们说了什么可还记得?” 女人顿时惊慌失措地摇了摇头,“我……那是我胡说八道的。还请四小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现在我没有时间同你们算账,但记住了,以后有你们好看的。” 这话不过也只是过过口瘾,我压根就懒得计较,反正东西拿回来就行。看他们惴惴不安的窘态,又是磕头认错,又是句句恭维,总算舒心了一回。 “小乐,你怎么又回来了?”出了门,我才问道。 “这么晚了,我哪里放心你一个人回去,本想再送你一程,雇辆车。可转眼就发现你往别处走了。我觉得很奇怪,便跟着你,一路跟到这儿。” “噢……”我点了点头,“所以说,你一直都在门外听着么?” 女人顿时惊慌失措地摇了摇头,“我……那是我胡说八道的。还请四小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现在我没有时间同你们算账,但记住了,以后有你们好看的。” 这话不过也只是过过口瘾,我压根就懒得计较,反正东西拿回来就行。看他们惴惴不安的窘态,又是磕头认错,又是句句恭维,总算舒心了一回。 “小乐,你怎么又回来了?”出了门,我才问道。 “这么晚了,我哪里放心你一个人回去,本想再送你一程,雇辆车。可转眼就发现你往别处走了。我觉得很奇怪,便跟着你,一路跟到这儿。” “噢……”我点了点头,“所以说,你一直都在门外听着么?” “我也不敢冒冒失失地就进来,只能在门口听听动静,见机而行。” 还好有他在,我也不觉得那样害怕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扫地出门(二) 夜色愈深,路上只有零星几盏灯,晃晃悠悠地亮着。孤风萧瑟,呼呼作响,吹落一地的枯叶,吹得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暮云稀松地遮着半轮月,挡住了一半的月光,显得更加静谧阴森,地上是形如老人枯槁手臂,而又显得斑斑驳驳的桂树影子,笼罩在朦胧的黑暗之中。 小乐不能送我太久,只陪我走下山,一直到了大马路中央,那儿零星还热闹了些。他又雇了一辆车,司机一看是沪军的人,便心领神会,连钱都不敢收。直接将我开到了明泉山庄门口。 可时间已晚,巡逻的人便更加严密起来,换了一批看着眼生的人,我见他们也是新上岗的兵,所以并未见过我。 没有通行证的人一律不予进出。他们瞪着一双双警戒的眼,死死地拦住了我,如审问犯人似的,就差一顶枪顶在脑门上。 末了,其中一个才说道,“万一真的是四小姐呢?要不要打个电话到司令部确认一下?” 话还没有说完,铁门便被缓缓地拉开,若干士兵立即站着干练的军姿,整整齐齐地排在两侧,刺眼的光亮照得我几乎快睁不开眼。中间空出一条宽敞的道路,一辆加长的黑色轿车按了几下喇叭,倏地一下,熄灭了车灯。 车门忽然被打开,黑夜中下来了两个女人,借着微弱的地灯,我才发现,车上的人却是母亲,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径直向我走近,扬起手,用力地给了我一巴掌,一旁的祁悦惊声捂住了嘴,“妈……你别……”她看了母亲一眼,便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你是不是去看佩仪了?”母直接教目光放在我身上,亲冷冷地看着我。 我望着她的眼睛,说不出什么话来,妈她又怎么知道的呢? “我……二姐生前对我很好,她怕黑,一个人在那里,我想去陪陪她……” 母亲的眼泪顿时就出来了,她一边哭着,一边嘶吼道,她从来不会这样失态,语气也不会这样大,从前对我,只是冷漠。而如今,是彻头彻尾的恨。 “她怕黑……那么,又是因为谁,佩仪才会孤零零地在坟里躺着。你给我滚!谁让你去的!是你害死我女儿的,你怎么还有脸再去??你到底让不让你二姐安心地闭上眼!没有良心的东西!” 母亲扯住我的手,将我用力地拖出门外,“给我滚,给我滚!” “妈——” “别喊我妈!” 我从未想过这样瘦弱的她,身体这样不好的母亲,如今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似乎在赶一个小偷,赶一个强盗,眼神满是愤恨和厌恶。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把门拉上,不许让她进来!” 一旁的士兵面面相觑,又看了看狼狈不堪的我,“这…夫人…四小姐……” 祈悦终于开口,“是我发现你不在房间的。连平日里你常常活动的地方都不见身影,便明白你去作什么了。也是我告诉妈妈的,你知道的,妈妈她……你为什么要惹她生气?你未免也太不懂事了。” 生气……我的内心空荡荡的,只悠悠摇晃着这两个字,怅惘失神。母亲从一开始,就没有接受过我,哪怕只是尝试。 许久,我空洞的一双眼对上母亲的目光,“妈,你真的这样恨我么?” 母亲冷笑了一声,“把你接回来就是个错误。” 门被缓缓关上,我一个人被留在一片黑暗笼罩的月色里。脚下是十几里的盘山公路,而前方只是一道冰冷坚实的门,决绝地堵住了我的去路。 我又冷又饿,身无分文,浑身已经筋疲力尽。可我又能怎么办?等到天亮,母亲气消了吗?她不会的。 天不知不觉已翻着鱼肚白,粉色的光晕淅淅沥沥地落在了地上,山峦起伏,远远终于可以看到模模糊糊的半个太阳。 我坐在附近的一块石头上,吹了一整个晚上的风,精神早就有些恍惚,也感受不到什么是饿,什么是渴。 铁门还是关得死死的,偶尔看见瞭望台上几个哨兵轮流换岗。 日头渐热,我不知道时间又过去了多久,大约是过了中午。 “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是我这天以来听到的第一句话 第三百章 扫地出门(三) 顿时,我的眼眶就红了,抬起头,是傅绍清。 那声音很熟悉,我就知道是他。 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但却松了一口气,没有原因。 傅绍清从一辆军用车上下来,军装笔挺。身后依旧跟着张荃钧,还有若干士兵和警卫,他正看着我,又皱着眉头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想站起来,发现腿已经又麻又软,脑袋忽然间就是席来阵阵晕眩,眼睛一片漆黑。 “没事了。”等清醒,我才回答道。 “我要去找你父亲,这几天一直有事耽搁,所以你二姐的事并未亲自吊唁。”说罢,傅绍清又顿了顿,他看着我,“你去车上休息吧。” 我想,傅绍清那样聪明,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没有说话,只是按照他说的,安安静静地上了车。 车里有股淡淡的清香,萦绕着他身上特有的气息,我莫名地涌上来一点点心安,就像程诺在身边那样心安,温暖的环境,终于能够睡上一觉,我累得什么都没有去想,只是闭上了眼,很快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碰”得一声,车门被用力地关上,发出沉闷的动静,我这才微微跳了跳眼皮,发现已然接近傍晚,外头的天染上几层飞霞,如撒上薄纱似的橘红色颜料。 傅绍清坐在我旁边,正了正手上的表,我虽然睡得迷迷糊糊,但知道是他回来了,还是往旁边挪了挪,免得他恼我占了地方。 “现在要去哪里?”我并没有睡饱,强撑着眼皮问了一句。 “回燕京。” 听到这三个字,我顿时清醒了,“现在?” “你还想什么时候?”傅绍清瞥了我一眼,“你以为明泉山庄的人还想见你吗?” 我低下头,心里很不好受。他说得也对,不回畅春园,我还能去哪里? “祁悦呢?”我又问道。 “她要留在这里几天,陪你妈妈。” 我点了点头,不知道这件事对我来说是好还是坏。 傅绍清看上去也不怎么想搭理我的样子,感觉是出于无奈,或者说看我实在可怜,才想着带我回畅春园。 “其实,我住几天酒馆也是可以的。”我语气弱弱地补充了一句,“你要是觉得麻烦,还不如就让我在沪津呆一会儿,过几天我跟着祈悦一起回去也是一样的。” 傅绍清白了我一眼,“我不介意,只要你有钱就行。” 我便没有再说话了,谁叫我两袖清风。说起来,这对他来说本也不算什么事,再推脱反而显得矫情,只是我确实不愿意总是带给他一种很厌烦的感觉,因为傅绍清好像面对我,总显得几分万般不愿意的样子,甚至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这样的话还不如离他远一点。 “你就是在这里坐了一个晚上吗?” 沉默许久,傅绍清忽然问我。 我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嗯……你怎么知道?” “看看你的黑眼圈,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几乎快睡了整个白天,还睡得这样死。” 我的面色顿时一窘,“哪……哪有这么夸张。” “是被扫地出门?”傅绍清又一针见血地问道。 我抿了抿嘴,“没……没有。” 我的神色极度不自然,他一眼就看穿,倒也没有戳破,“想家了?” 我“哎?”了一声,不明白傅绍清的话。 “你睡着的时候,一直在说,你想回家,那个叫云水村的破村庄。” 我气得一拍真皮座椅,“那里一点都不破,是很漂亮的地方。” 可又回过头来想他的话,原来我睡着的时候,都说了这样一些梦话吗? 我的心情变得更加沉甸甸的,“没有。” 第三百零一章 第十三师 傅绍清并未继续同我说话,他看上去也很疲倦,只是闭着眼,轻轻地倚在沙发上,连睡觉他都一直紧锁着眉头,大概他从未有一刻真正放松过。 车里只剩下沉默,我看着窗外的建筑飞快地扫过我的身边,剩下的是连绵一片的模糊轮廓。 我并没有带什么东西回沪津,所以就这样跟着傅绍清回去,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要不是因为他的出现,我还不知道自己身无分文,这几天究竟要怎么过。 车依旧开到机场,由京军专机送着到了燕京,我又睡了一觉,觉得身上黏糊糊的,隐隐约约还能闻到一股汗味儿,傅绍清斜着眼睨了我一眼,颇为嫌弃地说了句,“回去洗澡。” 我红着脸点了点头,于是在轿车开往畅春园的路上,我提心吊胆地一直与傅少保持距离,生怕熏地他老人家一个不开心,便将我一脚踹了下去。 车缓缓开了一路,我便听见一阵阵士兵练操的声音,步伐整齐,重重地踏着地,我又听见他们一边喊着口号,一边一排排地路过车窗。 军纪看上去很严明,士兵的精神亦是矍烁,每个人都晒得黝黑,湿了半截衬衣,可面容依然不失饱满,口号也喊得很激情。 我好奇地将头伸出了窗外,傅绍清在旁边淡淡地说道,“第十三师在练晨操。” 第十三师?我的眉毛微微一挑,程诺就在这里。心中惊喜,我又将脑袋往外伸出了好几分,不知道他会不会也在那个队伍里。 可我看了好一会儿,映入各种各样的脸,就是没有程诺。 “哎。”我扒着窗户,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傅绍清见我这样一幅怅惘失神的样子,便多问了一句,“你在看什么?” 我摇了摇头,目光依旧落在队伍之中,嘴上却是漫不经心地说,“没什么。”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腿抬高。” 蓦地,我终于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程诺,我真的看见了他。 他黑了,也瘦了,身姿挺拔,眉骨更加分明成熟,他侧着脸,深邃的轮廓对着我,“第三排第十六个,出列。” “是,队长。” 我想喊他的名字,却最终又默默地卡在喉咙里,他正训练着,我不该打扰他。真好,程诺在第十三师还是个队长呢。说不上我算不算开心,只是忽然笑了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失去了二姐,不会再失去程诺了。 车渐行渐远,我看着他的背影日益模糊,这才将头伸了进来。 傅绍清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你到底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我并不怎么想告诉他,不知道为什么,傅绍清好像并不喜欢程诺,我怕来日他会为难他,于是随便回答道,“我觉得当兵的长得真帅。” 傅绍清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白了我一眼,反而,他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嗯,尤其是他们的总司令。” 我扯了扯嘴角,“你直接说你帅不就好了。” “人要谦虚。”傅绍清自如应答。 我又扯了扯嘴角,没话可说。 回到畅春园,尚未踏进院子一步,惠安就匆匆向我这里赶过来,她的面色依旧凝重,语气沙哑,似刚刚哭过一番,“夫人,您回来了。” 这几日大家都很消沉,二姐意外身亡的消息无疑也给方宁和她带来了不小的打击,她们在明泉山庄受过二姐颇多照拂,还未来得及报答,便佳人已逝。 惠安身穿一席素缟,畅春园并没有守丧,她也并未跟着我一齐回到沪津,但在我这个院子,几乎撤去了所有鲜艳的颜色,每个人的面色都显得几分沉重。 我叹了口气,“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你们也不要太难过,二姐在另外一个地方,也会过得好好的。” 惠安吸了吸鼻子,“嗯,我知道的。”她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夫人,丁香她回来了。” 我的眼神顿时放出了连日来的第一抹光芒,语气惊喜道,“什么?你说的可是真的,她在哪里?” “我......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一直跪在您卧室的门口,说什么也不肯起来。”惠安一边说着,一边给我指了个方向。 我心生疑惑,便加紧了步子直接绕过庭院,往房间走去。 可我并未看见丁香,那不是丁香,而是澜辛。我的眉头一皱,她又来做什么? “夫人,我等了您好久,你总算回来了。”澜辛跪在我的门口,面容上凝结着两条泪痕,面容苍白,整个人瘦得几乎快要凹陷进去,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概才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她就变得这样悲戚戚的。我并未理会她跪了多久,也不想管她跪得累不累,澜辛今日自己主动来了倒也正好,我本来就有事想问她。 可对着那一张脸,我终究无法张口,语气竟然弱了下来,“有些事情我不想问,你自己说罢。” “对不起,夫人。”说罢,她躬下身子,将脸垂地低低的,几乎快埋在地面上,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只听得出这几个字说出来的同时,伴随着阵阵颤抖,她似乎在隐忍着哭腔,“您原谅我吧。” “你知道的,我要听的不是这个。”我只觉得很可笑,原谅她?为什么? “……”澜辛抬起头,眼眶已然湿润,充盈着饱满的泪水,看上去极为楚楚可怜。 我撇过头,并不想看她这样一幅表情,来博取我的同情,不管她现在又遇到了什么麻烦,我都应该不理不睬才是的,明明是她,辜负我在先。 “你说完了?说完了就赶紧走吧,你应该明白,我并不想再看到你。” 我转身欲走,澜辛却忽然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腿,她哭着叫出了我的名字,“小念。” 小念?我心中冷笑,又厌恶地把腿抽开,“谁让你这样称呼我的?叫你赶紧走你听不到吗?别逼我叫人将你赶出去。” 我的语气难得如傅绍清一样没什么温度。 “小念,就算我不是丁香,可以前朝夕相处的情意你都忘记了吗?”澜辛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的鞋子上, 我终于忍不住,冷笑出声,“你还有脸提这个?当时我对你难道还不算掏心掏肺的好吗?你冒充丁香,我有同你计较吗?我怕你又被戏院的人威胁,怕你以后过着吃穿不保,颠沛流离的生活,允许你继续待在畅春园里找份活儿干,可你呢,到头来又是怎么报答我的?” 过去种种又浮现在自己的脑子里,那个时候,她还帮着祁悦,说着颠倒黑白的话。而如今,却又诚诚恳恳地跪在我的脚边,提醒着我往日的情分。 第三百零二章 求助(一)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小念,求求你原谅我。”澜辛死死地握住我的裤腿,“你不知道,我怀孕了。” “……你说什么?”那四个字仿佛抽空了我内心所有的心绪,我本是背对着她,并不想再多看澜辛一眼,可听到那句话,我的身体一震,不受控制地转了过去,“你再说一边…你怀孕了?” 我瞪大了眼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怀孕…这怎么可能? “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因为这个月的月事没有来,我有些担心,然后,然后……我趁着那日跟着淳岁出门替祁夫人采办东西,借故独自一人偷偷溜了去,我寻了一家偏僻诊所看了看,大夫说,我…我已经有一个月了。” 她“嘤咛”一声,又哭了起来,脸上是纵横交错的泪痕,哭得整个人几乎都痛地快要昏了过去 “是……是谁的?你..怎么会。” 我还是不敢相信,平白无故,澜辛和男人接触并不多,又怎么可能会怀得上孩子?实在想不通,可她的话,并不像是在骗人。 “……纪亚宁。” “什么?!”我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纪亚宁…怎么会是他呢?! “这怎么可能,你……没有弄错吗?”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你,到底和他发生了什么?” “是真的,那日……你还记不记那日,《花颜》剧组聚会,他喝多了。你先回去之后,我不放心,本想把他扶到床上,自己再去另寻个地方的。可没想到……他……他抱住了我。后来就……”澜辛揪着自己的衣服,泪水还没有干,面色便又变得通红,她咬着唇,艰难地告诉了我事情的前因后果。 “你怎么这样糊涂?”我实在想不到她居然干得出那样子的事,就没有想过后果吗? 所以,纪亚宁不做一声,甚至连个告别都没有,就离开了畅春园,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难怪,那日在车上,我看见他的表情,没有一丝神采,我以为是我想得太多,我也难过他连句离别的问候也没有留下,就这样不告而别。 可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他如何再面对澜辛? “我也不知事态会发展到这一步,我也不想的。小念,求求你帮帮我,除了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澜辛一边哭着,一边又重重地冲我磕着头, 我见她用力极恨,才两三下,额头上就已然出现了血印子,我最终心软,大声喝道,“行了,不要对我用苦肉计,别磕了。” “……祁悦呢?她不是你新主子吗?你怎么不去求她帮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想起澜辛到现在还一口一句“祁夫人”,先前也不计往日的感情,直接跟着她算计我,心中便堵得慌。 她哭着摇了摇头,抽抽噎噎道,“你晓得我有多害怕吗?除了你,我谁都不敢说,我只相信你。” “那么,当时你为何要污蔑我。”我终于问出了憋在心中已久的问题,这个问题委屈了我好些天,我不明白,我对澜辛那么好,哪怕只是因为丁香,可我确实也待她如亲姐妹似的。可她为什么要陷害我? “小念,我真的错了,那天晚上,纪亚宁心心念念想得都是你,就连喝醉了,也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我知道我很坏,我的心里不平衡,所以才会做一些冲动的事,可我现在真的好后悔。” 我的心情更加复杂,纪亚宁…他对我又有什么感情?我也不明白。 “如果不是怀孕,你无路可退,又怎么会向我求助?你应该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人吧,澜辛。” “……我……真的不是这样的,相信我好吗。我从未真心想害你,祁夫人本想让我替她做更加过分的事,可我没有。我也是被逼的,那真的不是我本意。”澜辛惊慌失措地解释,生怕我怕不愿意信任她,“再说了,傅少对你还是很好,他…他并未对你怎么也只是生气了一小会儿,可见傅少并没有听信我的话。” 我心中恼火,她又如何知道,傅绍清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好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我不想再听下去了,没有什么值得我继续听的,横竖都该解决怀孕这一件事情。 “小念,求求你,帮帮我好吗。”澜辛又一次重重地将脑袋砸在地面上,额头上的淤血更甚几分。 我看着她无助的目光,最终还是心软,“与其找我帮忙,不去先问问你自己打算怎么办,我只能告诉你,这个孩子,不能留。” “可它也是一个小生命。”澜辛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我不想…”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想要把孩子生下来,你疯了?”我打断她,“纪亚宁是电影明星,他不可能会接受这个孩子的,你到底明不明白。就算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他爱你吗?会娶你吗?” “我…可我现在想找到他,他不知道我怀孕了。说不定…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的。” “你…”我哑然,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才好。 无可救药,最终,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这四个字。澜辛不是不知道,纪亚宁并不喜欢她,这一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不然他不会这样匆匆忙忙地离开,因为纪亚宁从头到尾,本只把他自己当做一个无意间救人一命的人,除此之外,不会对澜辛再有别的感情了。 澜辛从前也说过,自己配不上纪亚宁。我知道她是喜欢他的,也并没有说出来过有什么不妥,这份情感本应该是少女情怀的美好懵懂,甚至我偶尔还会打趣一下,我以为她晓得事情的利害轻重,可我又错了,原来澜辛并不甘愿,她不想只当一个默默付出的人,从头至尾。 第三百零三章 求助(二) 我知道孩子很无辜,可不如果不拿掉,对澜辛来说必然是一个负担。她与我差不多大,连自己的吃穿用度都勉强,怎么可能再供养一个孩子,更何况,那个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爸爸。 “现在才一个月。拖久了只怕对你的身体是有危险的。” “难道堕胎就不危险吗?”澜辛反问,“我真的不忍心,它……它是共同属于我和纪亚宁的,至少,至少他有权利知道。” 我摇了摇头,知道我无法改变她的想法,无奈道,“所以,你只是求我帮你找到纪亚宁?” 澜辛咬了咬嘴唇,“不,至少不全是。小念,我也是真心实意地向你道歉的,我真的错了,我不该那样冲动,不管是对你,还是对他。” “你不必再说这些了,我告诉过你,那都没有意义。”我看着澜辛一张悔恨不堪的脸,心生复杂,“恐怕我找不到纪亚宁,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你回去吧,如果没有别的事。” “怎么会呢,他这样喜欢你,不可能不告诉你的。” 我转身欲走,澜辛却再一次恳求地摇了摇我的裤腿,“求求你了,帮帮我吧。我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我要怎么办?我好害怕……” “你可以去找祁悦。”我冷冷地后退了一步,她的身体被我拖倒在地,衣服染上了厚厚的一层灰。 澜辛绝望地看着我,泪水再一次充盈眼眶,“不,我不要。除了你,我谁也不敢说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你不要这样子,我说了,我真的没法帮你。还有,纪亚宁从未喜欢过我,你不要乱说了。” “难道你一定要逼我将这个孩子打掉吗?” “逼你?”我忽然睁开了双眼,“这难道不是唯一的办法了么?我何时逼你,你若不愿意,生下来便是了,我不拦着。只求你现在不要继续求我,我再告诉你一遍,我真的不知道纪亚宁在哪里,也没有门路去找到他,他在我这里毫无音讯,你以为,我有这样神通广大?” 澜辛摇了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你可是京军夫人呐,一个命令下去,谁敢不从?你要找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找不到?” 听了这话,我心中又窜起来一阵怒火,先不说我有没有发号施令的权利,就算有,我凭什么就要听澜辛这样理直气壮的话,我根本就没有义务帮她。 况且,就是因为纪亚宁,傅绍清才对我这样生气,我哪里还敢大张旗鼓地要找他,这不就是等于往枪口上撞? “……你先走吧,我只能说,我尽量。” 可最终,我也没有对她发火,只是在口头上答应了一句。澜辛这才松了一口气,“夫人……谢谢。” 她抿了抿嘴,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看着她狼狈兮兮的脸,又想到了纪亚宁,我不知道他们之间过去还是以后,究竟有什么纠葛,但是现在,我却被牵扯进来。 纪亚宁是我的朋友,而澜辛,我承认,我对她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恨,以至于面对她的无助,我到底还是心软。 “那么这个期间,你打算怎么办?” 总不可能看着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难念引人议论,若传出另外一些更加不堪的言论,又或者事情的前因后果被众人知晓,那么纪亚宁和澜辛都会完蛋的。 “我……我不知道。”她一心只想着见到纪亚宁,从未考虑过这么多。 我叹了口气,“别待在畅春园了,我给你一笔钱,出去租间四合院先住着,每月我再托人给你捎点东西。” 澜辛听了我说的话,又惊又喜,“你真的,决定帮了我吗?” “这不是你自己苦苦求来的吗。” 她忽然垂下眼角,一字一顿道,“祁念,对不起。我想这或许就是报应,是我为当时的所作所为所付出的代价,或许,这也是我应当承担的后果。谢谢你,我知道你还怨我,我也很担心你会将我直接赶出去,可是,你却不计前嫌,还是决定帮我。我好糊涂,别人随随便便煽动了几句,我便中了套,也不曾想想,你对我这样好,怎么可能如祁悦说得那样?” 我的眉头皱了皱,虽然我知道澜辛是真心在忏悔,可听到祁悦的名字,心里便不舒服。她又在背后抹黑我什么? 可我最终也没有问澜辛,所谓的“说得那样”,究竟是指哪样? 我怕我听了急火攻心,心情更加沉闷,她不在畅春园,我难得自在,不再听祁悦说的话,免得徒增怒气。 “你先回去吧,” 第三百零四章 求助(三) “你现在在这里跪得再久,我也不可能立即找到纪亚宁的。”我叹了口气,“你先去收拾收拾吧,尽早离开畅春园。” 澜辛的双眼依旧湿润,睫毛悬挂着晶莹的泪,她垂下眼皮,“那,那我该怎么和祁悦夫人说呢。” 我忽然自嘲地呵笑一声,这才不过几日,却低得过我真情实意地对她几个月,“她不在畅春园,至少得过段时日才回来,你这样心心念念地惦记她,不如等她回来再说罢。” 澜辛到底看出了我的脸色,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她摇了摇头,“不了,我寻个身体抱恙,要回乡疗养的借口,马上就走。” 她起身,因为跪得太久,身子晃晃悠悠,连路都走不稳,我下意识地想去扶着,可又回过神来,我并没有强求她跪着,这都是她自己主动去做的。我看见她拖着疲惫的步伐,慢慢地踱出门,惠安和方宁早就在院子外面目睹了一切,她们心中疑惑,不知道为什么丁香忽然要离开这里,再一次回来,却是跪在门口,而我仿佛不认识她一样,面容冷漠。 方宁看澜辛可怜,便扶着她出了门,惠安这才跑到我身边,问了句,“夫人,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摇了摇头,“没事。她不是丁香,以后你们不要再喊错了。” “什么?”惠安睁大了眼睛,诧异地望着我,“她不是夫人的最好的朋友吗?夫人在沪津就一直心心念念要找的那个人,难道不是她?” “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她不可思议地叹了口气,“所以说,她是冒充的!” 我看了惠安一眼,“或许也有苦衷罢。” “哪里有什么苦衷,一定是利用丁香的身份,在夫人这儿好吃好喝着。”说罢,惠安气得一跺脚,“枉我还对她那样好,虽然....虽然她是挺可怜的,可也不该骗人呐,浪费了我们多少感情,到头来却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难怪,我说她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去别处做活儿了,原是被夫人发现了,被赶跑的,现在又舔着脸回来,估计还是觉得夫人好,想博取同情的。” “我没有赶她走,是她自己要走的。”我的语气听着淡淡的,“其实,我也并没有多怪她。” 惠安皱了皱眉头,“那是夫人还算宽容,可这也很容易吃亏的。” 我微微一愣,是吗?好像是的,她说得很有道理,我已经吃了不少亏了。 “对了,她既然不叫丁香,又叫什么?居然有胆子假冒你要找的人,当真是赌了一把。” “澜辛。”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很好听。我在想,这样好听的名字,它的主人也一定是很美的,只可惜,她脸上的伤,几乎遮盖住了原本的面容,我甚至都错认了人。我知道,我从头到尾,在乎的一直都是丁香,可如今,我却也想知道,澜辛,又有怎么样的过往? 惠安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那么,丁香还没有找到吗。” 寂杏,我的脑海里又闪现过这个名字,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愿意承认,可她就是丁香,从性格到容貌,从未改变。 或许,知道她过得很好就值得了,有些事情,我可以晚一点再去解决的。 而现在,澜辛刚走,我便想去外公那里,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堆积在我的脑子里,久久缓不过来。 芙萝到底是不是母亲的妹妹?这样说来,我与她的容貌相似,便也有了说得通的地方。 “哎,夫人,您又要去哪里?” 我去厨房拿了几把园艺工具,并未理会惠安的问题,只是说道,“还有没有桃树的种子?” 她疑惑地点了点头,“有...还有不少桃核。夫人想种树?” “嗯,还有,你们晚饭不用等我了,我另外还有点事情。” 惠安“哎?”了一句,“这才刚回来,怎么又要忙,好歹休息一会儿吧。” 我笑了笑,“真的不用了,我尽量快去快回,不让你们担心。” 听我这样一说,她知道我心意已决,也没有办法改变,只得撇撇嘴,“好吧,注意安全。” 我换了件衣服,又麻利地拿上了要用的东西,许久没有这样打扮了,宽松简朴的衣裤,身后背着锄头,竟然是分外的轻松。在云水村的时候,我经常下田,帮家里翻土播种,尤其是农忙时节,几乎没有清闲的时间,可那会儿,日子虽然累,却是安安心心的,而我已经很久没有再尝过那样充实的感觉了。 第三百零五章 种树 我来到花圃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外公,他房间的门半掩着,里面却是空无一人。 正好,现在还有时间,我到是可以捉摸一下傅绍清交待的事——那棵桃树。我在想,人果然不是万能的,傅绍清再神通广大,对于园艺这方面的造诣实在连我都比不上,至少懂这方面的人,哪怕只是零星半点,都不会选择种在这样一块光秃秃的沙土之上。 自然免不了在心中嘲笑了他一小下,傅绍清,你真是太没有常识了。 我摇了摇头,估计那棵半死不活的树横竖是救不活了的,索性还是放弃罢。我另寻一方土地,将桃核撒了下去,松土,紧土,又浇了些水,一气呵成,只差过些日子再来施肥。每隔一段时间便来这里浇一次水,待到长出新苗,还需要修剪。 这本不是什么难事,奈何我带的工具简陋了些,因此还对我来说还算费劲,才半刻钟的功夫,便汗流浃背,脸上早已尘土飞扬了。 正蹲在地上喘着气,便听见远处传来清脆的扣门之声,“别紧着干活了,进来歇会儿罢。” 我转过身躯,竟然是外公,他提着几篮子的白萝卜,看上去也是刚刚归来的样子,我又往四周看了看,发现几里之外,竟然是一片又一片绿油油的菜园。 将仪态整理了一番,我笑着应了一句,便将锄头搁在地上,又把手上的尘土拍了个干净,这才走到小茅屋那儿。 外公眯着一双眼打量着我,“你哪里的丫头呀?畅春园新来的?怎么被人派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怕是被上面那些老油条欺负了吧。” 于是我略显尴尬地挥了挥手,“不是,我是傅绍清的…..” 他这才恍然大悟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噢,瞧我这个记性,我想起来了,你是他新娶的。” 新娶的?我扯了扯嘴角,“不是这样的,他就娶过一个。” 外公不可思议地点了点头,“那小子看不出来,竟然还有几分专情。哼,不过娶你总比那个祁悦强,你虽然只是丑了点,品性却还过得去。”他说着说着,便气红了脸,“每次见着她,我心里便不舒服。现在身体素质更加不好,稍稍提一提这俩字,我就胸闷气短,要人命。”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也没有丑到哪里去,而且近来也是有人夸我好看,可能外公的眼光和傅绍清一样毒辣,傅绍清也觉得我长得丑。 “我…我吧,没打扰到您吧?”外公的脾气就像个孩子,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一个不注意,便冒犯了他,惹老人家生气就不行了,连傅绍清都没这个胆子。 “啊,那你走吧。”外公将萝卜丢在桌子上,两手一摊,无所谓地对我着答道。 我的面容顿时变得阵红阵绿的,五彩斑斓的色彩接连变换,“不,不走了,我来看看您,不行么?” 方才只是个开场白,微微表示一下客气嘛。没想到外公并不是一个按照套路来的人,难怪傅绍清在他这里也会吃瘪。 “那你就进来坐嘛,难不成我还会赶你走吗?”外公见我仍然如松似的,浑身僵硬地屹立在原地,不由得“啧”了一声,“你怎么看上去傻不拉几的?傅家那个小子真的看得上你么?” 我诚实地摇了摇头,“看不上,看不上。” 他更加疑惑了,“那怎么就娶了你?他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结婚的人。” 我转了转眼珠子,努力编着借口,“嗯……大概是他…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相亲数次无果,这才逼不得已,咬咬牙娶了的吧。” 外公听完,便笑地像个要到了糖的三岁孩子,“你这小姑娘倒是有趣。别以为我年纪大,什么都不懂,哼哼,我可没有那么好骗。”他摸了摸胡子,又睨了我一眼,“你就是祁家的女儿?” 我颇为差异,“哎?原来您知道。” “那不然呢?除了和祁家的婚约,绍清哪里有什么别的亲事。”他继续得意洋洋地摸着胡子,“别以为我在这里生活,消息封闭,我除了这个,还知道许多。说起来,祁家也是没有良心,一直将你寄养在别家,差不多两年前才接回来。” 我捂着嘴干咳了一声,“差不多是这样吧,外公您真厉害,什么都知道呢。” “休拍马屁。外公外公的,倒是喊得自然。”他虽然对我冷着一张脸,但沾沾自喜之情老早就从眼神里涌了出来。 我自然是更进一步地讨好卖乖,跟着外公进了门,趁他做饭的时候,又很是把握时间地表现自己的孝顺。 他在厨房做饭,我便在一边打着下手,他见我一幅吃苦耐劳的样子,也不拦着,让我洗了若干碗筷,又让我抹了一下桌子,眼见窗户也挺脏的,于是顺手也叫我一齐擦了。 “你刚才在哪儿种什么呢?”他一边切菜,一边问我。 第三百零六章 拨云见日(一) 外公的刀功一流,粗犷的大刀在案板上“笃笃笃”地不断作响,流畅自如。他一边切菜,一边却可以做到不注意刀子,反而转过身看着我,还有空与我瞎扯皮。 “桃树。”我正擦完窗户,现在又蹲下来洗菜,苦不堪言。 “桃树是个好东西。” 我附和着外公,点了点头。虽然桃树确实是个好东西,可我也无法保证几年后是否真的就能过长出茁壮的树干和树苗。 反正傅绍清两手一摊,什么都不用管,到时候枯死了还得怪我头上。我心里想着,若要是真死了,就赖给畅春园,风水不佳,连棵树都长不出来,实在不能怨我。 我在一边帮着外公洗菜,择菜,不由得恍惚了一下,在这个狭小却整洁的小屋子里,生活好像有一瞬间回到了过去,那个时候,阿娘也是这样,她在灶台上做饭,而我就在她的脚下,支一张小板凳,将菜洗得干干净净。 “其实,绍清娶了你,我很满意。” 忽然,外公说了一句让我有些意外的话,我顿住了动作,“诶?”有些受宠若惊,不知道这算不算认可? “我本以为,祁家的四姑娘就是祁悦,可没有想到,真正的四小姐却不是她。说起来,我也是看着傅家那个小子长大的,他那张脸,想不招蜂引蝶都难,小姑娘堆成山似的往他身边靠,他也不是照单全收的。至少得漂亮,他才可能多多少少会注意一下。” 外公索性搬了张凳子坐在了我的对面,菜也不切了,反而和我闲扯起来。 果然,男人都是喜爱美色的,傅绍清也不例外,我还以为他心高气傲,凡夫俗子的人世情爱他根本瞧不上眼呢。 我傻笑着,“人之常情,长得丑也我也不搭理。” 外公的嘴一撇,“但绍清对那个叫祁悦的女生,我却是看不透。他不止一次维护着他,经常把我气得够呛,我心里想着,若是真的喜欢,我也没什么办法。我本就一个花农,又不是畅春园里当家做主,有头有脸的人,绍清在阿萝死后,待我如旧,许是真的把我当做了自己的亲人,票子房子都不缺,可我啥都不想要,一亩三分地,守着这个园子过一辈子便是了。夜深人静,我偶尔也思考一下,那孩子现在是京军最高统帅,也给足了我这个糟老头面子,我实在不该与他置气的,哪有什么资格呢?本来都想通了,可转眼,娶的又不是祁悦,反倒是你。” “我更加搞不懂了,依照绍清的个性,是不会另娶他人的。要不是那个女孩儿,阿萝她根本不会……” 外公忽沉默,他哀叹了一声,面容顿时变得如堆积了厚厚一层乌云,我知道他没说完的话究竟是什么。 “阿萝?是你的女儿吗。”我问地小心翼翼,生怕他又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七八十岁的老人,本该享受天伦之乐的,可如今,他却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一片土,除了怀念那个早逝的女儿,便什么也做不了了,世间纷纷扰扰,他选择独守一片宁静。 “阿萝是我见过最懂事的女孩儿了。”外公伤怀道,“我一辈子没有娶,也没什么人敢嫁。前半生什么都做过,卖艺乞讨做花布,阿萝便跟着我吃苦,从小小的一只,咿咿呀呀连话都说不清,到后来追着偷钱的强盗十几里路,我吃梗菜,她也跟着吃梗菜。衣服鞋子都是从别人不要的那儿偷偷捡过来的。十几年来,我们父女相依为命,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连个遮风避雨的家都没有。阿萝十五岁去街头闯荡了,辗转数地,从端茶送水的店小二,到假装半仙坑蒙拐骗,替人瞎算命,终于在广育学堂谋了个正经差事。说起来,是我没用,连女儿都跟着自己过不上好日子,还是托她的福,我才有口饭吃,有个地方住。可她也早早地去了,她这辈子过得太苦,不晓得算不算解脱。” 我听着很难过,至少从前在他人对于芙萝的只言片语里,她总是一个如山泉般清澈又善良的女生,积极又乐观,所以当我知道她的生命在十五岁戛然而止的时候,伤怀了好久好久。 “那....芙萝的娘亲呢?” 外公说了,他终身未娶。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样说,芙萝会不会很有可能是被母亲弄丢的妹妹? 第三百零七章 拨云见日(二) “我打光棍了半辈子,芙萝哪里有什么娘亲,她是我捡回来的,阳春三月,芙蓉花开得正好。” 心中虽然已经有了较量,但听到外公亲口证实了这句话,我却还是有些发愣,“...是在沪津捡来的吗?” 外公摇了摇头,“早就不记得了,大概离那儿不远吧,似乎是在城郊,一副荒无人烟的样子。那个时候她才只有几岁,一直在哭,好像是被家里人弄丢了,嘴里除了嚷嚷着姐姐,我问她什么,她都说不清楚。没有办法,我只得领着她进了城,可再城里足足呆了三天都寻不到人,我本也不想管了,但她又一直跟着我,哭得一双眼睛都肿了,叫我如何忍心丢下一个小小的女孩儿?我心里觉得,可能这也算是缘分罢,那个时候我也是孤独一个人,没什么情感,活在世上,却又总觉得哪里空荡荡的,后来有了个女儿,我才觉得自己的人生变得有意义了,原来这个世界上,亲情的力量足以支撑着一个人活下去。” 一切都拨云见日,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见过芙萝的人,都会对着我的脸感叹一声,我与她很相像。原来我和她之间,亦有一种叫亲情的东西,母亲的血液,她的血液,统统都流淌在我自己的身体里。 我想,要不是芙萝,要不是我与她还有几分相似,傅绍清绝对不会对我还算不错的。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她留给我的东西,虽然我们并未谋面,可她却是母亲的妹妹,我的姨妈。 母亲之所以活在愧疚之中,也明白她的命运必然多舛,多年来一直没有找到,心中早早就有了最坏的想法,便也放弃了。事实上,芙萝的确死了。可明明祁家和傅家一直都有联系,只差一点点,若是找到了她,那么,以后的故事会不会都不一样? 傅绍清和我说过,哪有什么如果,该发生的都是必然。 外公和我在屋子里沉默了许久,他又轻轻叹了一句,“我还记得当日见到你,险些认错了人。”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继续说道,“那天我回去,想了好久,想了好多芙萝还在的那段时日,我也疑惑,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容貌相似的人吗?” “绍清估计从未在你面前提及芙萝罢。” 我认真地思索一番,好像确实没有怎么提过,“偶尔几句带过罢,他不爱和我说这些事。” 外公摸了摸胡子,“我就知道是这样。可你不知道,当日他从沪津回来,哪儿都没有去,就在我这儿喝了个烂醉,他很少喝醉的,我也从未见过他不知所措的样子,除了喝酒发泄,便没有解决的办法了。他告诉我,他见到了一个和芙萝很像的女孩,第一次见面他就恍惚了,不知道要怎么办,十几年来,他从来没有不知道要怎么办过。” 我很惊讶,因为差不多两年的时间,傅绍清对我的态度一直很平静,哪怕明白我和芙萝有些像,也从未发出一句感叹。我压根就不知道他也觉得诧异,他从头到尾没有表现出来过,我以为,他是太过理性,原来,他不过是压制住自己的情感罢了。 我忽然又想起第一次见面,傅绍清的眉头紧紧皱着,我以为他是不满意我这个从乡下来的未婚妻。 “他也是个普通人,该有的感情都有,只不过他会装作不在意,谁都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可我很了解他。” 真的是这样吗?那我了解他吗? 外公忽然起身,“说了这么多,你早就饿了吧?” 我点了点头,“嗯,菜也洗得差不多了。” 他从我面前的盆里捡起一片叶子,细细地检查了下,“还不错,挺干净的。看得出来,你也是个会做家务活的人,不比那些太太小姐们。” 他今日夸我的次数还挺多,我心中正暗暗地窃喜,就听到外公继续补充道,“看看你那双粗手就知道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们哪能长这样的手。” 第三百零八章 饺子(一) 于是我又默默地将那份喜悦消化了,没事没事,只不过是手粗了点,我腿不粗就行了。我很庆幸,自我安慰这项技能发挥得很不错,本好受了那么零星半岛,可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显得打击人,外公又补了一把刀,“气质也很朴实无华。看上去就是个居家过日子,老实本分的人。娶妻就该娶这样的,俗称贤内助,看看那个祁悦,成天打扮得飘飘亮亮,不够踏实。绍清虽然眼光不怎么样,但做法还是很明智的。” 我一口老血涌上胸口,感觉心脏都被扎破了似的,这样的夸赞其实我是拒绝的好吗。 “对了,你会做饭吗?” 外公拿了一把刀在我面前晃了一下,明晃晃的灯光看着渗人,我苦笑着点了点头,“会一点。我娘教过我。” “噢,原来祁夫人也会做饭吗?” “我…不知道。在老家的时候,云水村的娘教过我。” “也是,听说你十几年都并未生活在沪津。上一次我是我做饭给你们俩吃,今日你不露一手给我这个外公尝尝?” 我惊讶地翘起了眉毛,“我…我厨艺不精,哪里及得上您。班门弄斧,还是不要了罢。” 老人拿着筷子敲了敲我的头,以此表示不满,“我看你就是想偷懒。” 我吐了吐舌头,在内心反驳,其实想偷懒的是你才对吧,今天的活儿都是我一个人包了,现在连做饭都要推给我。 可我也不敢当众反抗,免得气得他吹胡子瞪眼睛,再和傅绍清告状一通。我洗干净手,又挽起袖子,俨然一副大干一场的气势。 其实我真的不会做什么菜,云水村的伙食简陋,也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过年的时候,娘做的饺子非常好吃,再大一点,我便跟着她学着一起包,程诺总是能在除夕夜那日吃完好几盘。 和面需要力道,不然面皮太软,没有嚼劲。本想熬一锅汤冻,届时混着馅儿包在饺子里,出过之后咬上一口,热腾腾的汁水直往外流。碍于时间不够,我只简简单单地剁了白菜和猪肉,又加了点香菇,浇上麻油葱花,撒上些许盐,再和上几分钟,便可以包起来了。 别的不说,我包饺子还算是训练有素,片刻功夫,十几个就已经整整齐齐地码在案板上,洁白小巧,各个饱满。 外公在一旁赞许地点了点头,“我真没看错你,包饺子我不熟练,只瞧你年纪轻轻,动作就这样利索。” 我正垂心于手头上的工作,不经意间就答了一句,“这算什么,包饺子最简单了,我还会别的。”可说完,我就懊悔地想捂住自己的嘴,脸上满是面粉,也不晓得那话是不是太骄傲了点。 外公来了兴致,“哦?你还会做些什么。” 我想了想,“唔….做各种馅儿的包子,还有红糖馒头,玉米面饼,馍馍,还有云水村的一种特产,叫粘儿粑,那个可好吃了,青汁混着面粉揉成团,再锅一层上特意熬制好的蜜红豆,又香又糯。” 我越说越饿,到后来也不一一列举,直接告诉外公,“家常小菜差不多都可以。大鱼大肉从前在村里没怎么吃过,所以也很少处理这些。呃…我除了会做做饭,绣绣花,别的什么都不会。” 说起来,尤其是音乐绘画舞蹈,那样洋气的技艺我一样都学不来,从前在明泉山庄恶补过一段时日,可到现在基本上忘得干净,又原原本本地还给了那个特意从西洋被请过来的老师。 “食之味也,人之欲也,精通厨艺也是很不错的。”外公象征性地夸了夸我,又问道,“你知道绍清喜欢吃什么吗?” 我哑然,这个,好像还真不知道。不过按照他的品味和个性,多半是那些精细又名贵的食物,比如鹅肝配沙拉,西冷牛排,土豆浓汤,再配上一杯红酒,虽然我觉得一点也不好吃,但傅绍清一日三餐都是这样子。反正他喜欢的我不怎么喜欢,所以他经常觉得我土鳖,连替我洗脑都懒得。 第三百零九章 饺子(二) 饺子正出锅,白花花的一片,晶莹剔透,隐隐约约还能看见里头碧绿的馅儿,热气腾腾的,香味早就从笼屉的缝隙之中散发出来,一半蒸着吃,一半水煮着吃,过会儿再调些酱汁,想想就食欲大增。 外公朝着饺子努了努嘴,“其实,绍清也很喜欢吃饺子。广式的水晶饺,燕饺,还有各种煎饺,他都很喜欢。” 我有些惊讶,饺子与他平日里吃的那些,可是说是非常平民了,朴素无华,不怎么符合傅绍清这样时时刻刻都很端着的人。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突然感叹到,这个世界上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不食人间烟火的,傅绍清也有自己的情绪,也喜欢吃这样普普通通的东西,然而这些莫名其妙的多愁善感在外公的一句“是呀,他为了吃北海道的日式扇贝煎饺而封锁了整条航线,只为在第一时间吃上最新鲜的。又为了不错过时节,保证蟹粉小笼的口感,而禁止百姓捕捉阳澄湖的大闸蟹。”之后,那些奇奇怪怪的感觉都消失殆尽。 我暗叹一句,“劳民伤财,傅绍清最好还是别爱吃饺子。这都是民脂民膏,实在是太骄奢淫逸了。” 我还在感慨,外公几个饺子就已经下肚了,他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有点意思,味道还算不错。” 那是自然,我心中暗暗得意,也不好将这二字如贴在脑门上似的明显表示出来。 “您慢点,我吃得少,这些都留给您,若以后想吃,我再来包不就行了。”我趁机又讨好卖乖一番,外公嗤笑一声,“你这个小丫头,倒会讨人开心。我才不走你这路,能填饱肚子就好。剩下的,你带回去给绍清吧。” 彼时我正往嘴里塞着饺子,听到这话差点噎到,“咳咳,他估计是瞧不上我这粗陋的手艺的。还是别丢人了。” “让你送,你就送,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再说,哪有妻子不给丈夫做饭的?我问问你,你可给绍清做过几次饭?” 我很是为难,“好像…没有。” 外公双手一摊,“那不就得了,你也真是,好歹学着怎么样才能做个贤内助,别空有一身的手艺,却藏着掖着,这有什么用?得让人知道自己的闪光点才是,不然绍清怎能喜欢你多一些。” 我默默地嘟囔了一句,“干嘛要他喜欢….我又不是没了他就要死要活的。” “你说什么呢?”外公的脸往我眼前一凑,“莫不是在骂我哦?” “没有,您别误会。”我赶紧摇了摇手,“我送还不行吗?” 大不了自己吃掉呗,可老人到底精明,不过我也猜想他是这几年来过得太寂寞,整天种种地,没什么事情做。今日终于有了个人陪他打发时间,而这个人又与自己已逝的女儿相似,难免兴奋了些。他一把拉住我的手,“口头上答应算什么,你明日再来,我要听听绍清是怎么评价你的饺子的,不知道是不是同我一样,觉得还挺好吃。” 我“啊?”了一句,这么认真的吗?还是人年纪大了,无聊得久了,一点点细枝末节的事都很执着,“我…好吧。”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得先答应了再说。其实外公说得也有道理,脸皮厚点也没有关系,再难吃又能怎么样?傅绍清还能上天不成? 只是一想到过会还得去送饺子,我便开始紧张起来,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吃,满脑子都是该如何组织语言,才能巧妙而又不尴尬呢? 虽然外公只说吃几个,填饱肚子就行。但事实上,他并没有只吃了几个,反而只剩了几个,稀稀拉拉几只摆在盘子里,我想不通就这卖相,怎么拿得出手哦? 外公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肚皮,“难得没有喝酒,却也很尽兴。” 我讪讪地笑了笑,“外公您吃得开心就好。” “行了,别拍马屁了,你现在心里想什么,我还不了解吗?小女儿的心思,一眼就看穿了。”他打趣道,“赶紧把饺子送过去,趁现在还没有凉。” 我见外公一心想把我往傅绍清那边凑,大概是真的心急我不会来事儿,没有办法,我只好听了他的话,将饺子装在食盒之中,本可以直接回自己的小院子的,现在还得多去趟司令部。 第三百一十章 当我左手拿着一把锄头,右手提着一只食盒,身后还背着一个箩筐,灰头土脸,风尘仆仆地以一种怪异的姿态站在司令部大门口之时,那两个站岗的哨兵实在没有忍住,硬是看了我好几眼。本是面色严峻,训练有素的人,这会儿面面相觑着,“这人是谁?她想干什么?” 虽然没有明摆着问我,但这样的信息在眼神传递之中一览无遗。 我们就这样在风中僵持了好久,最终还是由我率先打破了沉默,“请问,傅绍清在吗?” 其中一个士兵明显愣了一下,“你找我们总司令做什么?” 我提了提手中的盒子,“我给他送点东西,不知道你们可不可以让我进去?” 那人还愣着,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还是另外一个有些原则,他把枪往胸前一放,大概见我穿得简朴,又一身的泥灰,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便厉声喝道“你什么身份?这司令部是你想来就来?总司令是你想见就见的人吗?” 反正我横竖是进不去了,这样也好,饺子我带回去自己吃,明天再和外公说我压根没见到傅绍清人,完美。 于是我也懒得解释,赔着一张笑脸,“这位军爷您说得是,我也住在这畅春园,不是什么可疑人物,听您的话,这就回去。” 欲转身,就听见背后传来冷冰冰的一句,“回来。” 我心里疑惑,这两个人怎么还没完没了起来?难不成怀疑身份不明,意图不轨,要好好审查一番? “我说你——”可我的话才说到一半,便被傅绍清的出现硬生生地堵了回去,我下意识立正,站得笔挺,“怎么是你啊?” 他上下睨了我一眼,见我仿佛从垃圾堆里挣扎过似的,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不是我还能是谁?你站得地方,是傅家的司令部。” 这用不着他提醒,我又不是没长眼睛,牌匾上写得清清楚楚,谁还不知道呢? 两个哨兵倒吸了一口凉气,低眉顺目,自然也侧着一只耳朵偷偷听着,表面上是波澜不惊,实则做足了看戏的准备。 “你找我做什么,有事?” 我又一次提了提手中的食盒,“给你送东西。” 傅绍清大概是对我这身诡异的行头达到了无非容忍的地步,不愿我在外人面前丢他的人,“有话就进来说,先把你自己洗干净。”他冷冷地下了一道命令,也不好奇我到底要送什么东西。 我撇撇嘴,心中疑惑,司令部还有洗澡的地方吗? “不用了,这是外公非要我拿给你的,我亲手做的饺子,,还剩了些,就给你罢,凉了就不好吃。” 我嘴上虽是轻描淡写,装作不经意地说了出来,可心中却紧张地七上八下的,不晓得傅绍清是什么反应。 他挑起眉毛,“你亲手做的?” 我红着脸点了点头,“嗯…你赶紧拿走吧,我好回去洗漱休息了,天都快晚了。” “.…进来吧。” 恍惚间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傅绍清走近我,又在我头顶上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你怎么老是很迟钝,我让你先进来。” 既然是傅绍清自己发话了,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虽然心中倒是几分窃喜,但我抿了抿嘴,硬是不让自己表现出来。其实我也不想就这样交给他,然后便离开了,不听听他对我手艺的评价,那岂不是有点失望? 我跟着傅绍清进了传说中连只鸟都飞不进去,戒备极为森严的司令部。 第一次来这种军事要地,我免不了好奇地打量起来,黑得发亮的木地板,砌着煞白的墙,窗户朝北,因而走廊里是昏沉沉的,偶尔走过几个拿着公文包的军官,皮鞋一嗒一嗒地扣在地面上,似乎都有要事在身,步履匆匆,面容严肃,男男女女都是如此。见到傅绍清,便颔首点头,“总司令好。” 半点多余的目光都没有落在我身上。 我觉得这里和我我得一点都不一样,单调的格局,沉闷的气氛,到处都是墨水的味道,还有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打字机声。 第三百一十一章 人质(一)(二更2000+) 司令部很大,连走廊都是回环曲折的,通向四面八方的办公室,几层高的大楼,各有侧重,每走几步,便有一个士兵站岗。 傅绍清就在这样压抑的地方工作么?我以为,他的书房已经够冷清了。 “你把东西放这里。”他将我带到了一个小套间,陈设简单,却收拾地清清爽爽。我猜想,这是不是供值班的人休息的地方?大概是的。这里每个人都干练,看上去不仅经过严格的训练,更有出众的能力。 傅绍清看上去还有别的事要忙,他简单地吩咐了几个人过来,带着我去洗漱换衣服,又叮嘱我别乱跑,就在房间里等他回来。 我一愣一愣地,显然还沉浸在这样的场景里,没怎么回过神来。 洗过澡,浑身自然清爽多了。房间里空无一人,我擦着头发出了浴室,那份饺子依然留在原地,傅绍清连打开看都没有看一下。 我叹了口气,再不吃就不好吃了,可我包饺子的手艺一点都不差的,真是可惜了。 我百无聊赖,欣赏完房间的壁画,又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一觉起来,傅绍清还没有回来。而我这一睡,便干干净净地忘记了先前他是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我的。 我本想出去走走,奈何司令部委实麻烦了些,一个门接着另外一个门,一个门又通向另外一个门,折来折去的。这样复杂的构造,也难怪他人说这里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起先我还觉得夸张,不过事实证明,我显然就是一只误打误撞飞进去的蛾子,找不到飞出去的路。 也不知道干什么,我只能到处瞎转悠,司令部各个房间都长得一个样,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我绕来绕去,自己也不知道绕到了哪里。 不知不觉,走到尽头,已没什么路了,我百无聊赖,只觉得这里太沉闷无聊,不愧是京军总部,转身欲走,忽然听见左手边的房间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 抬起头,门框边赫然贴着“会议室”三个字。好奇心驱使,我也不晓得今天的自己胆子怎么大了不少,反正那些军事我也听不懂,打发下时间也未尝不可以。于是我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将脸凑了过去。 “东西找到了吗?” 是傅绍清的声音,我的身体微微往后一倾,自己问了自己一句,他想找什么? “回总司令,在明山附近发现了,只比沪军早了半刻钟,祁少帅早就怀疑到我们头上来了,明面上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私底下一直在调查着,好在我们动作要快些,该销毁的都销毁了。” “很好。”傅绍清的语气听上去很满意,他轻笑了一声,“祁煜愈发长进了,只可惜,他还嫩了些,能成什么气候。” 我的心里涌出一阵很不好的预感,他们到底在商量什么事情?祁煜又到底怎么了...会不会...是和二姐有关的? “哼,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竟然将情报放在祁家二小姐的身上。怎么,以为我们当真不敢出手吗?” “...所以说他愈发长进了。以后祁大帅将沪军全权交给他,再历练几年,未尝不是一个狠角色。”傅绍清沉吟一番,“迟早是个麻烦。” 男人不屑道,“沪军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早没气数了,祁大帅都得忍着,那个少帅算个什么东西,年纪轻轻,野心倒是不小。一上台就整顿军纪,斗志昂扬得很,只可惜,烂泥扶不上墙,再怎么折腾,也救不了沪军了。和我们斗?可笑。” “小孩子有点想法是应该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陪他慢慢玩儿,就当闲暇之余解解闷了。等玩够了,他自然而然就知道后果了,人总是会吃点教训才卖乖。” “总司令,您说得没错。那小子到现在还一直没有放弃调查,还以为我们都闷在鼓里呢。哈哈,分明是个有抱负的人,奈何翅膀还不够硬,连明着来都不敢,即便他们知道了什么,但又没什么证据,也得打碎了牙齿往嘴里咽,看着都有趣,实在是可怜,可怜。” “你笑什么笑?”傅绍清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几分,听上去有些震怒,“你手下那些人是个什么德行自己心里没点数吗?我还以为你们第六师的人办事多有效率,还不是找了整整三天才找到?差一点就被沪军抢先一步,若是一锅端了,我看你们第六师也别混了,统统等着被枪毙吧。” 他继续训斥道,“全部瞎他妈乱来。回去之后你该整顿的整顿,有什么脸嘲笑别人,至少他们的军纪比我们的要沉稳多了,再等祁煜混个几年,我看你刘师长的帽子估计也没法儿好好地戴着了。听明白了吗?” 刘师长顿时收敛住得意洋洋的语气,“是!” “还愣着干什么,滚。” 听到这话,我立马慌了阵脚,傅绍清和祁煜到底知道什么,二姐的事情和他们有关系吗?难怪,那日祁煜的脸色很奇怪,他说得话我也听不懂。 难不成...飞机失事,是京军做的吗?想到这一点,我汗毛林立,整个身体都在发抖,胸口阵阵起伏,卷携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等一下。” 正当会议室的把手已经被人旋转开来,甚至门都开了小小的一条缝,我屏住一口呼吸,以为自己快要完蛋的时候,又听见傅绍清把刘师长叫了回去。 “人你们安顿在哪里了?”他问了一句我也听不明白的话。 刘师长立即正声答道,“报告总司令,那女孩儿我早就命人关在燕城监狱里,特意派了重兵把守,横竖是跑不了了的。” “你他妈是废物吗?” 傅绍清似乎被惹怒了,我听见刘师长传来一阵吃痛的声音,他被狠狠地踹了一脚,倒在地上,“怎..怎么了?总司令不满意吗?” “我什么时候叫你把人关在监狱里,生怕沪军抓不到把柄是吗?” 刘师长自己扇着自己的耳光,一下又一下,“请总司令指教,标下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不是您让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抓到燕京来的吗?” “你们他妈的思考问题动动脑子好吗?我叫你们把蔚月抓过来,是为了手上有个人质,届时给祁煜透点口风,他是个聪明人,若知道她在我们手上,便不敢轻举妄动,不会继续搜查了。” “我知道您的意思...可...” “可什么可?!” 第三百一十二章 人质(二) “你们就差在脑袋上写明白绑架两个字了。”傅绍清实在有些忍无可忍,他又在刘师长身上补了一脚,“妈的,废物。祁煜要是知道我们简单粗暴地绑了他的人,你猜猜,沪军是干脆举兵起义,新账旧账一起算,还是会继续装作不知道?” 刘师长这才顿悟,他用腹腔大喝一声,“!!是,标下知道总司令的意思了。直接关在牢里未免太落人口实,我这就先把她安顿到更好一点的地方,以请她来燕京吃饭游玩的名义。” 傅绍清的语气显得有些心力交瘁,“.…你们这些人,一个个,脑子里除了女人,难道就没有别的吗?这样的小事,还需要我亲自提醒,干脆一枪崩了算了。” “属下知道错了,这是属下的失职,我这就去把人接出来。” “罢了,你们直接接到畅春园里来,外头人多眼杂。先好吃好喝地供着,只消威胁一下祁煜,点到为止,别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出来,到时候再好好地送回去,我不想重复第二遍,听明白了吗?” “明白!”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蔚月,蔚月,他们竟然抓了蔚月?就是为了阻碍祁煜调查飞机事故的起因?到底为什么不让京军参与其中,心中一定有鬼,傅绍清,你到底做了什么?太可怕了,我不敢去想,只觉得彻头彻尾的寒冷。 听见刘师长靠近门传来了脚步声,我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应该跑了。手心和额头早就紧张地冒出了豆大般的汗,我小心翼翼地垫着脚,就怕被人发现,傅绍清若是知道我在外面,我也不敢保证他不会对我做出什么来。 我屏气凝神,连呼吸都是轻轻的,可奈何心中实在太害怕,气息颤抖急促,虽然想极力平静,终究难以做到。从走廊右边拐了过去,我躲在角落,直到目视着刘师长离去的背影,我才松了口气,从黑暗中出来。 我几乎是丢了半条命似的回到了原来的休息室,脑子里时而空荡荡,时而乱哄哄。傅绍清…真的是他做的吗?那么,他就是杀害了我二姐的凶手。 我的手紧紧攥着沙发坐垫,几乎快要把它扯出棉花芯,攥着湿漉漉,皱巴巴的一片,我坐立难安。 许久,我终于看见了傅绍清的身影,他换了身便服,正整理衣袖,见我坐在那里,轻轻地瞟了我一眼,“等了多久了?挺好,没有乱跑。” 大概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傅绍清的语气和往常并未有什么不同,我努力装作一副平静的样子,可脸上涔涔流下的汗渍却让他眉头一皱,“有这么热吗?现在已经快到冬天了。” 我不会撒谎,每次说假话,就会手脚和语气都很不自然,一眼就可以看穿,更何况,对面的人是傅绍清,我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你怎么这么久,饺子都凉了。”我不敢随便说话,只能转移话题。 傅绍清这才睨了一眼食盒,想起我这番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我过会还有事,先放着罢。” “凉了就不好吃了,下次我再做给你吃罢。”我拿起食盒,只想快点离开,“那我先走了,你去忙吧。” 傅绍清却一把拉住了我的手,他冲我示意,“放下。”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依旧如命令。 触及到我双手的一瞬间,他自己的手却微微一僵,“你的手怎么这样冰?” 我面容几乎没有什么血色,动作也显得机械,我不敢对视傅绍清的目光,“可能…有点着凉了,我先回去休息。” 他终于松开了我的手,“本还有话想对你说,既然如此,你便回去罢。” 如释重负,我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傅绍清忽然又补充了一句,“对了。” 我的心头一惊,他…还想说什么。 “你二姐的事节哀,人死不能复生。” 第三百一十三章 人质(三)(三更毕) 二姐…听到这两个字,我便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 傅绍清以为我还在难过着,精神不佳,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命人送我回去了。 可我心里不仅仅为了二姐难过,还有蔚月,他们到底会把她安顿在哪里? 傅绍清…我该不该想办法告诉祁煜?到底是不是他,飞机失事是不是他一手策划的? 那我要怎么办呢,傅绍清也会杀了我吗? 我的脑子里在嗡嗡作响,反反复复地出现当日祁煜对我说过的话,“一旦有什么事情,自己的安全最重要,实在不行,便想办法跑了。” 可祁家要怎么办呢,云水村的人要怎么办呢?我已经害怕地想逃了,但我真的很没用,除了只会无助地发抖,什么办法都没有,眼前是一条模糊而又未知的道理,我也不知道,那条路会断在哪里,而我这样的生活,又能维持多久。 我勉强让自己打起精神来,这一切也不过是自己的猜测,说不定,二姐的事和傅绍清并没有多少关系,京军和沪军本就有利益角斗,我不会明白他们之间的尔虞我诈,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蔚月,然后把她带出来。 虽然那是所谓的“邀请”,可分明就是一场威胁祁煜的绑架。 我回到房间,寥寥草草地吃了点东西,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快耷拉在地上,慧姨见我这样,很傻忧心忡忡,她一直劝我去睡会儿,我确实很累,可我一闭眼,脑海里就是那些可怕的事情。真想把所有的都忘干净,就这样无拘无束地睡到地老天荒。 “你们,能不能帮我个忙?”我几乎是被所有人送着上了床,可我要是找不到蔚月,怎么都无法安心的。 “夫人,你有什么话尽管说。”慧姨知道我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麻烦人的,她想让我早点休息,便承诺道,“若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我一定给你办到,你别着急。” 我不敢说得太明白,怕她们也被牵扯进来,“我听人说,最近畅春园可能会招待什么客人,那人也是沪津来的,兴许还是我以前的同学。” “原来是这个,我还以为有多要紧呢。”惠安笑了笑,“我去给你打听一下便是。” 方宁亦附和道,“嗯,畅春园一直很安静,平日不怎么有人进得来,若来了什么客人,必定是有风声的,随便问一问就知道了,夫人放心吧。” 虽然光靠人打听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很可能什么都结果都没有,毕竟蔚月并非属于单纯的“邀请”,只不过,哪怕是一丝希望,那也叫希望,至少有人帮忙,便多了一个办法。若实在不行,我便亲自去问,总之,我一定要找到蔚月,我还有好多事要问她。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梦里,我看见傅绍清举着一把枪对着我,他的眼神狠戾,不管我一直在哭着苦苦哀求,他杀了好多人,我的爹娘,二姐,还有祁煜,终于轮到了我。手指按住扳机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惊醒,身上全都湿透,原来那不过是个梦,我还活着。但可怕的却是,我不知道这个梦哪一天会变成现实,就像你总有一天会死,可不知道是哪一天,恐惧的不是死亡,而是等待的未知和煎熬。 “夫人,你醒来了。” 方宁在床头柜上摆上一碗清粥,一叠小菜,又“哗啦”地一下子拉开窗帘。 我觉得自己的脑袋很疼,迷迷糊糊的,又出了一身的汗,“现在是几点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逃(一) “昨天晚上惠安就去打听了,本没得到什么消息。不过今日却听说司令部附近的会客厅新住了个人。大概也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门口站岗的都已经换了三次了。” 我激动地立即从床上起来,“你说的可准确?” 方宁摇了摇头,“我哪里清楚,都是半真半假地听来的。不过那儿确实有人住进去了,似乎是傅总司令特意招待的。” 我的心里已经有了较量,“原来是这样。先前我听说是沪津来的,以为和我相识。现在看来,估计是傅绍清的朋友。” 心里虽然着急,但这种事又不能让方宁她们知道。 “夫人,我才惠安听说,丁香……噢不,应该是澜辛,她不是您要找的那个人对吗?惠安好生气,总觉得被人骗了感情,我们也是劳心劳力地对她,可没想到….也难怪惠安一直闷闷不乐的,我安慰了好几次都没什么用。” 说到澜辛,她的事也算是一桩麻烦,我苦恼地抓了抓头发,不知道要怎么办。 “说这么多也没用了。我已经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出去讨生活,算是这几个月朝夕相处,最后一点情分吧。” 她们并不知道澜辛已经怀孕,而孩子还是纪亚宁的。 澜辛苦苦哀求我务必要保守秘密,我既然答应了,便也不敢乱说,不然又要乱成一团。 方宁听完我说的,有些意外,“怎么了,她决意不再畅春园里待着吗?” “嗯,这是澜辛自己的意思,我只能顺了她的意。”我点了点头,“对了,若她找到了定所,会托人告诉我们地址。届时你们每隔一个月便送些吃的喝的,还有用的过去。” 我正一门心思地想着蔚月,只好先把澜辛的事先交待给旁人。 方宁以为我到底心软,还顾念情分,她叹了一口气,“不管她到底有什么苦衷,夫人也算对她不薄了。这样也好,好歹有个照应。一个女孩子在外,多多少少让人不放心。” 澜辛的事情暂时有了着落,眼下要紧的便是蔚月,我起床,匆匆洗漱,当冷水扑打在我的脸上之时,那一瞬间,我顿时清醒,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坚定而又胆大的念头。 我翻箱倒柜,在梳妆台最深处拿出一个锦盒,傅绍清送给我的京章我一直没有用过,我以为我永远都用不到这个东西,甚至几次想要还给他。可他却没有再收回来过,我便好好地将它收在盒子里,从未打开过。 而现在,我不知道这枚京章究竟能帮我多少忙,可我需要它。 我换上了一身不怎么引人注目的衣服,又拿了些金银细软,我知道,一踏出这个屋子,前方的道路便不再清晰,可我只坚定地走了出去,不管会发生怎么样的后果。 傅绍清,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我到底应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 临近关头,我忽然也不那么紧张了,我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却依旧义无反顾。 我拿着京章,一路走到司令部附近,正靠近会客厅,果不其然,就被人拿着枪拦了下来,我神色平静地掏出了印章,“是傅总司令叫我来的。” 士兵看了我一眼,又细细审查了一番,这才冲另外一个人点了点头,同意将我放行。 我松了口气,这才只是第一步,后面的只会更加惊险。会客厅是一栋独立小别墅,门外竖起几米高的栅栏,每隔几米便守着站岗的京军,从大门到走廊,无一缺漏。我略过各个警惕的目光,低着头走了一路,终于停在了主卧门口。 如果没有错,蔚月就在这里面。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扣了扣门。 半晌,里面才传来几分防备的声音,“...是谁?” 我几乎快要哭出来,许久没有听到这熟悉的语音语调,蔚月…正是她。 “敲门的是谁?”她又问了一遍,我听见她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最终停了下来,与我就只是贴着一道门的距离,却被人紧紧锁着,蔚月自己也打不开。 身边不知道何时又出现一个背着长枪的士兵,他看了我一眼,我把头低垂着,不敢直视他,生怕自己发红的面色引起怀疑。 第三百一十五章 逃(二)(一更) 可士兵却没有说什么,他只是从腰间套出了钥匙,我松了一口气,本以为他要审问我,正提心吊胆,在脑子里重复早就编好的一段说辞,原来是来开锁的。 “三分钟的时间。” “军爷,这恐怕不够。”我又在他面前晃了晃京章,“是傅总司令派我来的。” 这东西当真有些万能,它并不是什么普通的军章,而是内部的最高级别。我听说,中将以下军衔的人连黄绿色的章都决计不可能有,更何况这是由稀有的帝王玉精心雕刻而成,唯有京军统帅才有资格拥有的京章。 一个“傅”字泛着翠绿色的光,这是他们总司令的物件,我不信他们不认识。 士兵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枚印章,冷冷地说道,“对不起,没有总司令的直接命令,任何形式的拖延时间我们都不接受。如果你真的是替总司令办事,我需要拨总部的电话来确认。” 我顿时不敢再多说话,三分钟…不知道时间够不够。 门被打开的一瞬间,我看见蔚月正披头散发地站在玄关处,她先是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你是谁,到底要作甚么?”然后才意识到眼前的人有几分熟悉,蓦地,她瞪大了眼睛,指着我,不敢置信地说道,“祁——” 我立即对她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眼神往身后瞟了瞟,示意门口有人监视着。蔚月一下子便明白了我的意思,她点了点头,又故意冲着门外喊道,“你是谁?” “总司令叫我来办点事,小姐,需要你的配合。” 这自然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我见那士兵终于踏着步子离开,去别处巡逻,便赶紧把门给关上。 蔚月惊讶地抱住了我,“真的是你,祁念,好久没见。你..你怎么在这儿。噢,我明白了,你嫁给了傅少帅,现在住在畅春园是应该的。” 我虽然很想和她多说说话,可只有三分钟的时间,便赶紧将重要地先说完,“月月,你听我说,过会你假装晕倒,我再大声疾呼,把人都引过来,届时我便说你身体出了问题,需要医生,等他们去找大夫的时候,你赶紧换上在畅春园做活的人穿的衣裳,我给你带了过来。然后从窗台上同我一起跳下去,这里是二楼,不高,底下还有很厚的草坪。” 蔚月听完我说的,便紧紧地揪住了我的手,眉头微微一蹙,“所以你是来救我出去的吗?不行,太冒险了。” “傅绍清的目的不单纯,我二姐的事情,祁煜一直不相信是事故,便在暗中继续调查着,可这个关头傅绍清却将你带到畅春园,几乎是软禁的状态,你…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我虽然不明白他到底做了什么,可也晓得大概不是什么好事。” 蔚月垂下了睫毛,“我和祁煜在一起,早就做好了这些准备了。所以,没再怕的。”她忽然扬起头,语气坚定,“反正傅绍清不敢明目张胆地对我怎么样,倒是你,一旦帮了我,以后可怎么办?” 我摇了摇头,“你不要这样想,祁煜那么喜欢你,你便是他的弱点。他要是知道你被傅绍清抓了过来,一定很担心,心中的担子迟迟放不下,又怎么能吃好喝好?况且,祁煜一身抱负,却因为你不得不放弃。你若是逃了出去,他便无所顾忌了。” 蔚月微微转了一下眼睛,似乎有所动摇,“这样说….” 两分半…时间所剩无几,我急得几乎快要跺起脚来,“别犹豫了,快答应,不然你也算辜负我了,我千方百计来找你,也千方百计地想救你,连后果都不顾了。” “好。”蔚月终于下定了决心,“就按照你说的去做。” 第三百一十六章 逃(二)(二更2500) 我示意了一下蔚月,她心领神会,便直接倒了下去。看着不省人事的样子,我差点都信以为真,立即装作着急地喊来了人,没到一分钟,房间里就涌进来三三两两的士兵。 “怎么了?”开门的那一位紧紧地盯着我,似乎是预料到我的到来必然有什么变故,他的双眼带着怀疑,我只能强装镇定,“这位姑娘的身体不怎么好,话还没说两句,便在我面前晕了过去。” 那人又转过头去,问道身后跟着的小兵,“今天早上她用过早饭了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好吃好喝地供着呢。” “兴许不是低血糖,我看她面色发白,病症看上去已经有些日子了。你们就不会去找一个医生来瞧一瞧吗?我话还没问完,回去怎么和总司令交待?”我故作不耐烦,见我气势凌厉,那士兵迟疑了一下,便冲着后面挥了挥手,“你们几个,赶紧去。” 我看他却站在原地不动,心中更加发慌,“你要守也去外头守着,我将这女孩儿的衣服送一送,让她透口气。” 他的目光警惕,剜在我身上,又压低了嗓音说道,“不管你是谁,背后又有谁?来这里究竟是做什么的,最好别玩劳什子的花招儿,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我干笑一声,“这位兄弟,你可能想多了。大家都是替总司令办事的,也算是半个同事,虽然我职责和你不同,但效忠的人都是一样的。” 那军官这才踩着皮靴出了门,蔚月眯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现在要怎么办?” 只能咬咬牙,不趁这会儿功夫出去,那便再没机会了。正当我深吸一口气,做足了豁出去的准备,又听见门口有人在喊道,“董新宇,你过来一下,出了点状况。” 原是那个开门的士兵,他年纪不大,但却在一阵士兵里气质最为沉稳,当大家看见蔚月倒在地上,面面相觑,没个主意的时候,他还能时时刻刻保持着冷静和警惕,正因为如此,倒也是个难缠的角色。 董新宇听见别处又出了事情,他往房间里一探,见我正规规矩矩地坐在床边,蔚月依旧昏迷不醒,稍微松懈了一下表情,“你就先在这里待着,帮我照看一下她,医生马上就回来。” 我点了点头,却在他走后,立即将被子掀开,蔚月匆匆忙忙地换上衣服,而我便将床单拧成麻花状,在窗台上紧紧地打了个结。 “走吧。”蔚月从几米高的阳台上往下望,她吸了一口气,“反正摔不死。” 二楼确实不高,底下又是厚实的草坪,我和她两个人一前一后地顺着被子怕了一半,最后索性跳了下来,只轻轻擦出了点皮外伤。 我四处张望,见附近也有一个穿着蔚月那身衣服的丫鬟正在打理着花花草草,顿时又心生一计,果然越是紧急的情况,便越能想出办法,我一开始,只考虑到怎么才能从别墅里出来,却不曾记得铁门外头也站着好几个士兵。 “你过来一下。”我冲着那个女孩儿找了找手,她疑惑地指了指自己,直到确认我喊得就是她,这才迈着小碎步跑了过来。 “我是夫人那边的大丫头,来这里是要替她做件事的,只是未曾料到人手不够,身边就带着一个,却还差一个,瞧你还算机灵,不如跟着我,把事情办妥了之后,赏钱自然是少不了你的。” 女孩儿迟疑了一下,“可…..夫人怎么会叫你们来这里办事呢?” “瞧你说的,你自己不也在这里浇花锄草吗?哪里这么多废话,只问你一遍,去还是不去,放心,我都说了,赏钱只会多,不会少。” 大抵是钱的诱惑,女孩表面上虽然不怎么愿意,但还是点了点头,“好吧,不过就只能一会会儿,议会厅不能够随便地进进出出的,我之所以被安排到这里做活儿,那也是经过了好几轮筛选,但凡在这里工作的人,都是有正规编号的,每次进出都得核实身份。” “你说的这些我也不懂,只管先跟着我。” 于是我便这样带着两个人,虽然手抖得厉害,但还是装作镇定自若地走过栅栏,径直到了铁门面前。门口的士兵一眼就认出了我,知道我有京章,确实是傅总司令派来的人。因此他们的目光虽是紧紧贴着我们三个人,却也没有拦着。 “你等一下,你身后是怎么回事,那两个女的,喂,就是说你们呢。” 我听见蔚月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怎么了?这二位都是在你们这儿当差的,总司令那边有些急事便让我调遣几个过去,有什么问题吗?” “有证明吗?凡是在我们这里当差的,都得有编号证件。” 好在我确实拉了一个议会厅的人过来,早就料到不会这么轻松地便出去,也算是有先见之明了。我冲着女孩儿示意,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章黄色的卡片,士兵拿起来,认认真真地对着太阳研究了一番,然后才慵懒地挥了挥手,“行了,你们走罢。” 我一口气还提着,不敢随意松懈,果不其然,又有人叫住了我们,“哎?右边的,你的证明呢?” 蔚月转过身去,泰然自若地笑了笑,“小哥哥,我的落在房间了,现在也没有时间回去找,我和她用同一份难道不行吗?反正大家都是一伙儿的,没什么区别吧。” 她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甚至连小脸都微微泛红,笑靥如花,带着几分讨好的姿态。那些当兵站岗的哪里见过这样水灵灵的妹子,一时心软,便让我们过去了。 我不敢回头看,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低着头,将步子走得极快,自己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身后看不到别墅的影子,也看不到任何士兵,我这才停下脚步,双腿已然发酸,我撑着膝盖,终于重重地吐了口气,背后的衣襟早就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蔚月亦是同意紧张。 女孩儿还在旁边,表情更加疑惑,“要去哪里呀?” 我直接掏出几张银票子打发道,“哪都不去,这些钱你拿着,我改主意了,用不着你帮忙。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罢,去畅春园玩一玩,逛一逛,就当夫人放你半天假。” “咦?真....真的吗?”女孩儿自然喜出望外,“我一年到头都就待在那个破地方,连周围有几根草都数得清清楚楚,原本还要无聊,因为那里不怎么住人。昨天才搬进来一个,可也没什么区别,日子照样无聊的很。” 我就知道是这样,看她一路上都好奇地东张西望,便明白,平日里一定是都被那些琐碎的事束缚地死死的,难得透一口气。 “自然,你要回去我也不拦着。” “我才不愿呢,能休息半天做甚么不好?” 我放心地点了点头,这样很好,不过才几分钟,便只回去了一个,免不了要引那些士兵怀疑。 说起来,也不知道议会厅现在发生了什么,会不会已经发现蔚月不见了,正乱成一团? 畅春园再大,迟早也会找到这儿来,到底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我赶紧打发掉了女孩儿,趁还没有人急着搜查,便加快了步履,直接往畅春园正门口走去。 自然又是傅绍清的京章发挥了作用,正门的人比司令部站岗的人要松懈地多,一见到我拿着京章,又听说只是出门采办东西,便什么都没问,只是挥挥手,直接放我们过去。 我想,傅绍清肯定没有想到,我有一日会拿着他的东西逃了出去,如果他能预料到,绝对不会把这个交给我。 原来这个世界上也有他掌控不了的,就像现在,我已经带着蔚月出了畅春园。 第三百一十七章 追捕(一)(三更毕,3000) “我们要怎么回到沪津,还有,你跟着我一起逃出来,现在要又怎么办?” 蔚月忽然问我,可我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我第一次有这样的勇气,我知道傅绍清一直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可总是心存侥幸,或许他会对我稍微有点不忍。 现在却清楚了,若是二姐的事当真是他一手策划。我绝对不能任由他达到他想要的目的,我也清楚了,迟早有一天,当祁家的利用价值殆尽,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解决掉我的。 “走一步算一步。”既然出来了,自然没有了退路。 “不知道火车站还有没有最近的票,我们得快点离开燕京。” 京军办事效率一向很高,我看了下腕表,刚好过去了十五分钟。如果不出意外,畅春园必定派人里里外外搜查起来了。 就算傅绍清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我却是不怎么在乎了。比起刚才的紧张,现在更多的是平静。这一出来,还回得去么?罢了,我也不会再回去了。 祁煜说过,在燕京生活,学会自保是首位。 我雇了一辆车,开门之际,蔚月扯住我的衣角,她的语气听上去既带着几分伤感,又带着几分惋惜,“祁念,谢谢。其实你本可以不帮我,至少还能过得好点,不管怎么样,祁煜说过,傅绍清是暂时不会对你出手的。可现在……” 我笑了笑,“我也算是替我哥哥做了件事。” “你知道,他也不想你参与其中的。你嫁的人是傅绍清,一旦出了什么事,第一个受到牵连的人便是你。”蔚月担忧地看着我,“你这样冒险,可真的想清楚了。” “我第一次见到祁煜时,他们说,他是我三哥。那个时候,他还是个有些刻薄,娇生惯养,从不食人间疾苦的少爷,我爸爸常说他不像他的儿子,祁家唯一的男丁,却整日花天酒地,不懂军中政事。但其实,他一直都有心中的理想抱负,他想重振祁家,也一直努力着。我知道,我之所以嫁给傅绍清,也是联姻的无奈之举。我忍气吞声,其实我哥哥也是一样的。明明知道飞机失事的原因,却因为傅家的压力,不能查出真相。我不想成为家里人的负担。如果真的是傅绍清害死了我的二姐……我……” 说着说着,我便哽咽起来,二姐又何其无辜,凭什么沦为他争夺权利的牺牲品,更何况,飞机上还有那么多的平民百姓,在他眼中,难道人命就这么不值钱吗?他到底还要杀多少人? 我记得那个时候,在病房,我很认真地告诉他,不要再杀人了,他该有的已经都有了。 可他却笑着说我傻。 我现在才发觉,原来我是真的蠢得可怜。从小在权与利的角斗场生存,沾染了一身鲜血,早就不会有任何怜悯之心了。 “我明白你说的,第一次见到祁煜,其实我也以为他不过是个靠着父辈资产生活的纨绔子弟。可后来我才知道,他并不是那样子的人。自从祁大帅的身体越发越差,他便慢慢学着稳重,慢慢去承担一个少帅的职责。他日日夜夜同身边最低阶的士兵在一起,就为了深入了解军纪,还主动到驻扎在最西边的师团生活里整整三个月,那段时间完全没有音讯,等到再次见到祁煜,我发现他既变了,又没有变。黑了,瘦了,眉骨更加成熟了,那个时候,他抱住我,他说,他要守护的不仅仅是一个祁家,也不仅仅是为了稳住一方势力,而是他父亲打下的土地,和他最亲的人。” 所有人都不是为了自己而奋斗,祁煜如此,程诺亦是如此,可为什么,傅绍清就能这样无休无止地将残忍发挥到了极致?他到底为的是什么,是自己,还是整个京军的利益?可我不明白,军阀割据,众多势力如竹一般在天南海北林立着,他已然将京军推到了实力最强的位置,没有什么人能够威胁地了他了。 车忽然就停了下来,蔚月警惕地往窗外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状况,便问前头的司机,“怎么了,干什么不开继续开了?” 司机大概还没睡醒,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前面就是火车站了,不知道为什么,路被封住了,我过不去,你们就在这里下车,自个儿走过去吧。” 我和蔚月互相看了一眼,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傅绍清一定猜到了,便下令将所有通往沪津的路全部封锁。果不其然,熙熙攘攘的人流往回退,我拉住其中一个询问了一下情况,心中的猜测便更加落了实。 从燕京到沪津的火车全部停运,不仅如此,水路和航路也悉数被延迟,那人嘟囔了一句,“今天是怎么了,各个月台都有京军,查得一个比一个严,好多人都被勒令留查,连火车都不让坐了。” “所以,你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蔚月皱了皱眉头。 “还能有什么,十有八九又是出状况了呗,他们似乎在找什么人,不过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还赶着去沪津开会呢,真是愁人。” “赶紧走。”我看见前方窜动着几个头戴军帽的人,帽檐赫然印着京军的徽章,便赶紧扯了扯蔚月的衣角,重新坐回车内。 司机正悠闲地抽着烟,兴致勃勃地看着窗外焦急的人群,见我们又上了车,并不意外地叹了句,“是不是火车站出了点事?” 我一直注意窗外,生怕京军的身影靠近,心中自然很是焦急,蔚月拍了拍椅背,“你废什么话,赶紧开车。” “啧,急什么,我这一支烟还没抽完呢。”司机又慢悠悠地吐了口烟圈,“哟,看样子,还不是什么小事。” “你,停下来,出示证件和车票。”京军的声音慢慢靠近,我和蔚月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互相湿润了掌心。 他终于抽完了烟,对着窗外抖了抖烟灰,“你们两个倒是先把东西备好,省得他们过来查,可别把我这车给没收了去。” 我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大票子,“查什么?你快点开车,我付双倍的钱!” 司机这才反应过来,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几乎是不敢接下那钱,“你...你。” “一个一个,都不许动,再动小心我开枪。”他又探了一眼窗外,面红耳赤道,“你们赶紧给我下车,我惹不起京军!” 汗珠从我的额头上落下,直接打在车内的座椅上,屏息凝神,我只听见那些凶狠的声音越来越近。 “跑。”蔚月忽然牵着我的手,迅速地打开了车门,我没有反应过来,便任由着她拉着,冲向拥挤而又静止的人群中去。 身后立即传来子弹清脆的上膛之声,“给我停下!”那高昂的声音直截了当地冲着我们传了过来。 我并不敢往后看,至少我不敢面对那些黑漆漆的枪口。 蔚月在我身边一边不停地跑着,一边喘着粗气。不知道是谁先叫了一句,整个火车站顿时陷入了惊慌失措的恐慌之中,纷纷杂杂的喧闹哭喊声此起彼伏,人群忽然开始涌动,浩浩荡荡地从月台挤向出口。 “他妈的。” 庆幸的是,正是因为这样的杂乱,我和蔚月很快便堙没在人群里,京军失去了我们的踪迹,气得啐了好几句脏 话,“就在前面,你们给我追。” 我们不敢走大路,只能绕着各种各样的小胡同,四面八方都是来追捕的士兵,到最后,实在没有了力气,差一点就瘫软在地上,好在这个时候来了一辆救命的车,我赶紧拦下,直接掏出了几张票子,几乎快甩地那司机一个措手不及。 “去燕京城郊外的第十三师本部。” 我想都没有想,直接脱口而出。 蔚月累得靠在我的肩膀上,气喘吁吁,连话都说不清楚,“那...不行...是京军的地盘。” 我摇了摇头,“没有别的办法了。第十三师是沪军特设在燕京的师团,纵然京军有资格把手伸到那儿,却没有资格调遣十三师的人。你放心,我们会平平安安的。” 程诺,他一定会救我的。 终于摆脱了身后的追捕,我们都彻底精疲力尽,双腿不停不歇地跑了好久,早就没什么知觉了。一路无言,可心里却都是一样的害怕,蔚月忽然抱住了我,我听见她的语气在发抖,“不管怎么样,你活着,我就活着。” 我靠在她的怀里,眼泪一下子就从眼眶里喷涌而出,我已经失去二姐了,不能再失去蔚月。我宁愿傅绍清杀了我,也不愿他再伤害我身边的人。 “姑娘,到了。”司机显得平淡的声音这才将我拉了回来,我看见沪军的旗帜正飘扬在空中,风吹着旗面,发出呼啸的声音,红白相间的标志,所有的害怕和恐惧顿时都消失了。 还好祁煜在这里驻扎了军队,还好程诺也在这里,没有傅绍清的人,就不会有危险了。 我忽然觉得有几分可笑,他是我的丈夫,可我却担心他有朝一日会要了我的命,我原来这样怕他,一直都是。 第一百十一八章 追捕(二)(一更4000) 时至中午,太阳还算耀眼,经过大门,前坪空荡荡的,只有几只鸽子来来回回,起起落落地飞着。并没有看到什么人,只听见训练场上传来阵阵踏步的声音,伴随着短促有力的口号,如卖力吆喝似的灌入了我的耳朵。 我寻声走了过去,逆着光,发现程诺就站在高处,他穿着一件白色的军装衬衣,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湿润了半个脊背。虽然是侧脸对着我,可我也看出他正抿着嘴,皱着一双好看的眉眼,每次程诺做出这样的表情,就代表他很不满意,“你们这样萎靡兮兮,连句口号都喊不齐,以后上来战场,还打他妈个什么胜仗?趴下,一百个俯卧撑,现在开始,数!” 到底是一军之长,连骂起人来也比以前要凶狠得多,又褪去了从前少年的脾性,更多的是几分魄力。 我有些心疼地看着那些不过十几岁,稚气未脱的男孩子们,他们在太阳的暴晒下,依旧汗流浃背地坚持着,“一…..二….三” 连数数都听得出来在颤抖。 明显有几个体力不支,但还是咬着牙按照程诺的命令去做,可他却显得依旧不满意,“肚子都快贴着地了,都给我撑着,别像条蚯蚓。”他提高了语调,听上去更加生气,“你们还是个男人吗!连俯卧撑都不会。看好!” 说罢,程诺便直挺挺地撑在地面上,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比从前更加明显,一连十几下,不带一丝喘息地做完了示范,便又大声命令道,“每个人,从头开始,重做!” “程诺,算了。”我于心不忍,实在有点看不下去,“罚几个就行了,一百个还让不让人活了。” 众人听到这话便如解脱似的,纷纷瘫软在地上,程诺转头,被人莫名其妙地打断,自然是很不爽,“谁啊?我带新兵的方法你有意见?不服你他妈来——” 可当看见的人却是我的时候,他却愣住了,于是,那句还没说完的脏话便很快地连个影子也没有留下。 “你怎么来了?”他又惊又喜,一步便夸下几层台阶,直接冲我小跑过来,方才的威严全部都被丢之脑后,新兵们也不忙着喊累了,皆摆出一副看热闹的脸,兴致勃勃地观赏他们的程军长,正奔向一个女孩子。 “咦~~” 又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起哄声,程诺的脚步立即戛然而止,他转头,又对着士兵们凶道,“咦你们妈个蛋,俯卧撑,继续,自己数着。” “你不知道,身为军人,一百个俯卧撑简直就如毛毛雨。这些新来的就是这样,一个个都和个娘们儿似的,萎靡兮兮,没事就瞎矫情,几个俯卧撑就如断了手似的,需要好好整顿才行。” 程诺向我跑过来,笑着解释道,“所以没有什么好心软的,你别替他们说话。” “程长官,话可不是这么说得,你忘了这是第几次俯卧撑了?我们刚才已经快做了四百个了,又负重跑了三公里,现在还得再多做一百个,再强的身体也禁不起折腾。”终于有人发出了抗议,紧接着又有胆大的人跟着起哄道,“就是,就是,小心以后讨不到老婆。” 话音刚落,队列里便传来如洪水铺天盖地而来的哄笑声,“唉哟,我们程军长模样这么好看,成绩又是拔尖儿。谁说以后没有媳妇儿的,这不是来了妹子吗?你们看看刚才程军长笑得,别提有多开心了,撒丫子就跑,直接撂下我们不管,就像赶回家抱儿子似的。” 程诺的肤色比以前黑得多,听了这些揶揄的话竟然红了脸,却也没有生气,“各个胆子都大了,敢编排我。小心过会儿我罚得你们亲娘都不认识。” 他又摸了摸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说道,“呃…他们就是这样,新兵蛋子,跟着老兵油子没事就瞎扯皮,学些不三不四的。” 又有人嬉皮笑脸地说着,“长官,您瞧瞧人家姑娘都发话了,还让我们做一百个俯卧撑呢?诶呦,就不能心疼我们一回儿,您别光顾着自己高兴,让我们受苦啊。第十三师当初的教训是什么来着,有福同享,有难同挡,当初那可是您自己带着我们一齐宣誓的。现在媳妇儿来了,自己乐颠颠地摇着尾巴过去迎接,我们还被罚着呢,不仅这样,还没有妹子,啧啧,不公平呀不公平。” 他们虽然闹腾着,但该做的却一个也没有落下。程诺呵斥了一句,“都给老子闭嘴。” 然后便很是慈悲地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众人以各种姿势瘫软在地上,还不忘抽出两双手来鼓着掌。 “原地解散,我有点事,过会再训练,记好了,别给我皮,今天算你们走运,下午都给我正经一点。”程诺从左至右地指了一遍眼前的队列,“再这么划水,晚饭都别吃了,老婆也别娶了,儿子也别抱了,” “是!”他们站了起来,各个笔挺地敬了个礼,队伍又变得整整齐齐的,待程诺将“解散”两个简短的字一声令下,这才松懈了身体,纷纷爆发出如锣鼓喧天一般的笑,似在看热闹,似在笑刚才程诺的话很有意思。 我有些不解,但又觉得军营这样的氛围却意外地好,军长该严肃的时候严肃,正经和玩笑之间拿捏得当,所谓能收能放。手下的兵虽然毛病多多,如顽皮的孩子似的不叫人省心,却也带着军人那股子坚韧的气质。 程诺一边拿着毛巾擦了擦汗,一边又对着笑着,动作依然显得大大咧咧,这和他以前一模一样,有些事情,有些人,确实无法改变。 “你别理他们,过会我好好收拾一顿就老实了。”他笑起来就会露出左边一颗洁白的虎牙,眼睛弯成一道细月,带着爽朗的少年气息。 蔚月在我身边,她扯了扯我的衣角,小声问道,“这…又是谁?” “我哥哥,在云水村的哥哥。” 我说完这句话,便听见程诺插着腰,将头低了下去。他将袖子挽起,又吸了吸鼻子,坐在训练场上的水泥台阶上,他腿长手长,扬起头,正咕噜咕噜地往喉咙里灌着水。 “阿诺,她是你们祁少帅的未婚妻。” 傅绍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查到这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愈发紧迫。 程诺这才颇为诧异的地“嗯?”了一声,将目光落在蔚月的身上,“少夫人?蔚小姐?” 他立即站了起来,神色顿时变得严肃,“少帅一直在找您,这期间您到底在哪里?” “傅家。”蔚月只说了这简短的两个字,程诺便眉头一敛,顿时明白了什么,“什么…?” “这期间,我被人带到了傅家。”蔚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三天前,京军用半威胁半邀请的手段将我绑去了燕京,我也不知道被关在了哪里。” 程诺听罢,便吹了两声长哨,“所有人,紧急集合。” “所以,你们是从傅家逃出来的?”他沉吟一番,又问道。 我和蔚月一路躲着京军的人,浑身上下早已显得乱糟糟的,她点了点头,“傅家怕是已经发现了,封锁了所有通往沪津的道路,我们刚从火车站过来,发现那儿早就围满了京军。跑了一路,险些就被抓住了。虽然现在甩掉了他们,也是暂时的,只恐怕时间长不了,迟早都会找到这里来。” 我看见程诺的双拳微微握着,力道愈发大起来,手臂上泛起了道道青筋,他有些担心地看了我一眼,“没有事吧,有没有受伤。” 我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城外驻扎着沪军的第十三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过来了。阿诺,现在我们要怎么办,傅绍清已经派了好多人出来,不会轻易地让这件事情过去的。” 程诺抿了抿嘴,他转身,命令道,“陈文奇,出列。去趟电报室,叫接线员转沪军司令部。以及….”他忽然提高了声音,“所有人,听令。以最快的速度穿戴齐你们的装备,三分钟以后,在前坪集合,每个人,都进入随时备战的状态。” “是!”原本坐在阴凉处休息的士兵听到这个命令,顿时抖擞了精神,士气高昂,军姿挺拔地齐刷刷起立,都知道事态已然不对,皆是一张张警戒肃穆的脸,再没了刚才插科打诨的孩子气。 程诺转过头,眼神复杂,带着我形容不出来的情愫,他将军装外套穿上,又将枪扣在腰间的武装袋里。 第十三师不仅仅有沪军的人,傅绍清自然之道祁煜是什么目的,绝不可能让祁家的势力完全占据燕京城外。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蔚月的手紧紧攥着我,她看了我一眼,却没有说话。 程诺带的人不过是第十三师的一个小分支,因为他自己不过也才刚刚十九,虽然能力出众,但资历还远远当不上师长。 “我叫人收拾出一件空房,你们先在那里等着。切记,谨慎小心,不要随意出来。” “那你呢,你要去做什么?”我有些着急地问道。 “向上级请示。” 说完,他便正了正檐帽,目光朝着前方看去,显得有些冷冽。我看着程诺从我身边走开,心中忽然变得空空的,他的步履匆匆,我一瞬间怅惘失神。 忽然,他又转身,然后一把抱住了我,将温柔埋进了我的发线里,他说,“别怕,有我在。” 我想哭,却又最终还是忍住了,“嗯,我知道。” 是短暂的安宁,安全,和安心。军营里的伙食虽然是粗茶淡饭,但是对我和蔚月来说已经很好了,还特意有人打来了热水,可以洗上热水澡。我也不知道那些士兵又是怎么找来的女式衣服,总之,对我们女孩子已经足够贴心和细致了。 吃过饭,洗过澡,一天的逃亡让我们早就身心疲惫,也不管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这一秒能够喘上一口气,便很好了。 蔚月将头靠在我的腿上,我闻着她头发上淡淡的香味,她叹了口气,“念念,这两年,你过得还好吗。” 我笑着玩着她的头发,“有吃有喝,你看我还活蹦乱跳的,不就知道了吗?” “不好。”蔚月忽然抬起了头,“你过得一点都不好。我看得出来,你的眼神同以前都不一样了。那个时候你有多开心,现在就有多黯淡。” “….傅绍清是不是一直欺负你?”蓦地,她看着我的目光,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别过脸去,鼻子顿时一酸,“其实没有,他对我还挺好的。我知道傅家和祁家一直明争暗斗,但实际上,他并未为难过我。” “你呢,跟着祁煜,会不会也很累呢。” 蔚月摇了摇头,提到他的名字,双眸便显得亮晶晶的,“一点也不,我不后悔。” 我有些羡慕她和祁煜之间的感情,至少祁煜提蔚月的时候,眼神也带着无限柔情。我知道父亲并不支持他们交往,祁煜是沪军的少帅,而蔚月只是家境普通的女孩子。 蔚月执意和他在一起,势必要牺牲掉很多,就像现在,如果不是因为她是祁煜在意的人,傅绍清是不会拿蔚月来威胁他的。 “对了,你知道吗?”蔚月忽然笑了笑,“木木常常给我们写信,他独自在国外留学,第一月的时候便被街上的混混偷了钱,不敢告诉家里人,便在餐厅洗盘子赚生活费呢。你瞧瞧他这样养尊处优的人,哪里吃得了苦。可现在也学着怎么样去养活自己,他还告诉我,洋人都不大看得起我们,说是一定要争一口气,不能让那些洋鼻子小瞧了去,他可出息了,还真的拿到了的奖学金呢。” 我有些惊喜,也有些难过,“木木脾气好,从前总被我们欺负,不晓得到了外头,会不会也被别人欺负。” “那可不一定。木木其实机灵着呢,他说过,自己人欺负他是一会事儿,外人便又是另一会事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追捕(三)(2000+) “林木木不会白白让人欺负,我从小和木木一起长大了,我了解他。”蔚月坐了起来,她抱着自己的双膝,说着说着,忽然便笑了起来,“他一直很有脾气,对朋友却任劳任怨。elizabeth经常挤兑他,让他无偿跑腿,他嘴上说着不公平,却跑得比谁都快。历殷绝威胁它养着兜兜,明明他也很不愿意,可还是将兜兜照顾得很好。有时候我故意无理取闹地去气他,可他也只会自己咽下去,什么都不说。有时候,林木木也挺不要脸,经常和我斗嘴,在我面前犯贱,可我发现,原来他走了以后,也带走了我十几年早就习惯了的生活。” 我知道她对木木并不是没有感情,如果没有祁煜,说不定他们也会有可能会在一起。 只可惜,有时候缘分就是很玄乎,就像我从未料到,祁煜居然会喜欢上蔚月这样的女生。那个时候,蔚月也很讨厌他,讨厌他的骄傲和刻薄。可现在,哪怕牺牲掉了很多,她也愿意和他在一起。 “木木当时出国,会不会也有祁煜的原因。”我早就很想问这个问题了,却一直没有机会。 蔚月的睫毛微微煽动了一下,她沉默了许久,才告诉我,“其实木木早就有出国留洋的打算,因为他的父母坚持要他学习经商,将来好继承家里的生意。可他一直很犹豫。林爸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就给过他一个期限,最多只有两年的时间让他考虑。那个时候,我记得,是木木十七岁生日的前一天晚上,他来找我,他说,如果我需要他留下,那他便会留下来。我知道,这也算是他的告白,木木不善言辞,却支支吾吾,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了我。可是....我已经有了祁煜。” “我喜欢祁煜,不是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沪军少帅,我说不清楚,我也不明白...可能是因为他比木木要好看点,也可能是因为我一直把木木当朋友,我喜欢新鲜的感觉...总之,我不会和木木在一起,即使以后的生活会平静富足,我也不愿意。” “我不后悔这样的决定,木木出国留学,将来继承家业,会娶到更好的女孩。我想好好地陪在祁煜身边,至少在他一步步因为京军而成长的时候,我能成为他的一个肩膀,他能一直有我。” 谁的感情都不容易,我心生感慨,原来我们都以这样的方式逐步成熟,最后走向不同的结局。 “小翠怎么样了。”我发现,这两年的时光,我没有她的一点消息。 “她鲜少和我们联系,最后一次来信,是告诉我她跟着她的姨妈去学设计,我也已经很久没有联系到她了。直到有一天看了报纸,才明白莫斯科出了一个崭露头角,拥有中俄血统女设计师。少年意气奋发,她拿着奖杯,和俄国女皇站在一起,笑容一样灿烂。” 我就知道,elizabeth不会就这样过着平凡的生活,以她的性格和容貌,注定要如星辰一般闪耀,在人群之中拥有脱颖而出的资质。 虽然有些可惜,不知道这样优秀的她,以后还会不会和我见面,或许elizabeth也会忘了曾经交过我这样的朋友。 “那厉殷绝呢?”就只剩下他了,其他的人各有个的生活。 可提及他的名字,蔚月便有些感伤,“……他.....退学了,我也不知道厉殷也绝去了哪里。” “为什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有些惊讶,历家不是早就和校方沟通过了,至少能够保证他毕业? 蔚月摇了摇头,“是他自己执意要退学,没有原因。” 可能,历殷绝确实不适合念书,这样做,必有他的理由罢。临近黄昏,天黑得越来越快,刚过六点,屋内已经渐渐暗了下去,程诺还是没有消息,也没有任何动静。 我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告诉我,不管发生了什么情况都不要轻易地离开房间,因此,或许这都是表面上的平静。畅春园那儿究竟是怎么样的情况,以及傅绍清,我统统都不知道。在未知之中等待,最为煎熬和恐惧。 蓦地,我听见附近忽然传来了几声枪响,蔚月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她抱住了我,连关节处都在发抖,“是不是...京军的人?” 我也不能确定,只能默默地安抚她。门忽然被人打开,我都做足了反抗的准备,可进来的却是祁煜。 顿时,所有的不安和害怕在刹那之间烟消云散,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如释重负的轻松,紧绷着的一根神经渐渐地舒缓下来,世界上造的最好的词,便是如愿以偿,和虚惊一场。 蔚月几乎是哭着冲了过去,祁煜紧紧地抱住了她,嗓音颤抖又哽咽着,“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有好好保护你。” 程诺跟着他的脚步进来,“少帅,周边防线已经部署好了。”他又看了看我,柔声说道,“放心吧,已经没有事了。” 祁煜松开了蔚月,他紧紧握着双拳,“我就知道,傅绍清会三番两次地阻挠我的计划,必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幕。二姐的事情,绝对不是一场意外这么简单。” “祁煜,在此之前,你到底和二姐说过什么。”我还记得傅绍清和他部下的对话,似乎涉及到了什么情报。我想,这或许就是傅绍清宁愿让整架飞机陪葬,也不愿这个情报落入沪军之中的原因。 “你怎么也跟着出来了,是你帮着蔚月一齐逃出来的?”祁煜并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正色看着我,“难怪傅绍清将路封锁地这样彻底,原是因为你。” 因为我?因为我放走了他要的人质?他终于恼羞成怒,还是因为我就这样走了。 “我听见他的话了,他令京军绑架蔚月,目的就是为了威胁你,你势必会顾及蔚月的命还在他的手里,便会放弃调查飞机失事的真相。” 祁煜微微一愣,“你也...都知道了?原来真是如此,和我推理的不差。” “他就是算准了你能猜出来,即便没有,傅绍清也会想办法让你知道。只是他没有想到却是,这些都被我听见。” 第一百二十章 带我走(一)(7000) (其实是8000更新) 祁煜沉默,“知道这些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你以为我会眼睁睁地让二姐的事情过去?你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飞机并非单纯的失事,大概也是怕傅绍清会对我出手吧。” “我不仅怕他会威胁到蔚月的生命,我也怕你就这样放弃,二姐是我们的亲人….我们不能让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去了。傅绍清…他已经又在扩大自己的势力了,再这样下去,祁家迟早会….” 我的头脑第一次这样清晰,就算我确实对傅绍清动了心,能够容忍他一次又一次对我的伤害,可我再不能再这样继续窝囊下去,不为我自己,也为了我二姐。 “好…”听到我这么说,祁煜的眼眶忽然湿润,“这次过来我并未带了多少跟随的士兵,一来不想引人耳目,二来现在还不是和傅家正式摊牌的时候,三来大量调遣军队势必会让父亲知道,可他身体的身体不好,我不想让他担心最近的局势,尤其是二姐,若他知道二姐的死亡和傅家有关…依照他的脾气,怕是免不了两军交战。沪军自十几年前结束军阀派系战争之后便元气大伤,京军势头却越来越好,两军实力悬殊,我们怕是伤敌一百,却自损八千,万万禁不起折腾了。况且以父亲的身体状况来看…若是这样,只会….”他顿了顿,最好的结果便是将蔚月接回去,同时你也平平安安地回到畅春园,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便算是偷偷了结,就当傅绍清吃了个瘪。除却第十三师的兵力,我便只带了若干警卫,趁京军还未搜查到这里,我们得抓紧时间撤退。” “祁念….我只问你一句,你有几成的把握让傅绍清暂时不会伤及到你?”祁煜将目光紧紧地锁在我身上。 我不太明白他这句话是意欲何为,“你想…让我回去?” “...别怪我太狠心,你若是不回到他身边,他一定不会罢休的。况且….”他沉声说道,“你若跟着我们一齐回了沪津,这实在太过太明显。傅绍清本来就很聪明,又怎么会猜不到这一切都是你做的?这样下去,自然也知道沪军的威胁愈发大了起来,连人都敢施计劫走,势必对我们更加严防死守,把控军权。还有对你…傅绍清便不会再心软了。可你得清楚,我们尚未有能力抗衡,只能先养精蓄锐。京军总司令夫人一夜之间失踪,沪京海陆空三路悉数被封锁,天下一定会有舆论的。祁念,你好好考虑一下,身为祁家的女儿,就该明白要牺牲很多。” 祁煜知道这样对我来说有多不公平,他见我久久没有回话,便又补充了一句,“自然,如果你执意要走,我便带你一起走,你是我的妹妹,我不能不管你。” “我知道利害。可我的把握是….”我抬起头,终于直视祁煜的目光,“零。” 简短,冷静。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皱了皱眉,“他对你难道没有一点点情分?” 我看见程诺在我身边微微一怔,他喃喃道,“京军…夫人…”眼神下的光芒忽然黯淡了下去。 “...我既然已经出来了,便没有做回去的打算。傅绍清要是想知道,随便找人一问,便明白那个胆大的人正是我,我没有退路了。”我抬起手腕,手表正好直直地指向七点,距离我从畅春园逃出来已然过去了四个多小时。这四个多小时,不多不少,却足以知道很多事,比如知道我早就不在园子里,比如知道是我带着蔚月逃了出去。 “我早就可以料到,傅绍清这样工于心计的人,怎么会不明白那个救出蔚月的人就是你?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傅绍清碍于表面关系,暂时不会对你怎么样的。现在京军和沪军的关系尚未彻底恶化,能拖一时便是一时。祁念,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时间,等到哪日有了实力和京军抗衡,我一定把你从燕京接出来。” 我忽然笑了出来,笑着笑着,我却又难过得想哭。为什么…他是我的亲哥哥,我本以为他会保护我的,可我想错了,不管是京军还是沪军,我都是夹在中间,成为二者角斗的牺牲品罢了。 程诺忽然一把拉过我,他将身体挡在我前面,“少帅,程念哪也不去,我带她走。” 程念,程诺,我再也忍不住,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落,他转头,心疼地皱住眉头,“别哭,有我在,谁都不敢欺负你。” 他真傻,本来我只是小声抽噎,可这样一说,我却哭得更凶了,我有多久没有见过程诺了,我有多久没有听他说话了,我又有多久没有人保护了? 祁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不由得疑惑起来,“程念?…程诺?..你是她的谁?该不会…是…云水村的哥哥?” “我不是她哥哥。”程诺坚定地否认道,手更加用力地攥住了我,“我喜欢她,我要带她走。” 我愣住,抬起头,望着他的侧脸,冷峻的面容褪去少年的青涩,眉骨的成熟日益分明,时间过去得好快,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我却没有想到,他终究会说出那四个字,程诺从来都没有承认过他喜欢我。而现在,却当着祁煜的面,一字一顿地告诉他,同时也告诉我,他喜欢我,他要带我走。 “…..放肆。”祁煜显然以为他不过是在说胡话,紧要关头,隐忍着心中的脾气,只甩出了这两个字。 “她已嫁人,你高攀不起。”说罢,祁煜又瞥了程诺一眼,继续补充了道,“好好稳住你现在的位置才是要紧的事,我瞧你军事头脑不错,再好好历练一番,肯定是可以被提拔了,至于要还是不要,就看你自己了。” 嫁人…程诺的身体一颤,手上的力度加重了几分,“她有没有嫁人,我不在意。只要人在我身边,我就护定了。少帅,我之所以尊称你一句少帅,是因为我既然参了军,就得无条件服从上级指挥,就得严格遵守军纪,就得对沪军忠心。我知道,程念现在是祁家的四小姐,你是她血缘上的亲哥哥,可我也是她最亲的人。难道没有听发现,她并不想回去吗?凭什么因为祁家的利益,就得不顾她的安危,就得牺牲掉她。敢问少帅,你又有多少把握,傅绍清不会伤及到她?” 祁煜抿了抿唇,他低下头,许久没有说话,却忽然又震怒道,声音吓到了所有人,“你们到底明不明白,不是我不想带祁念一起,是因为沪军,现在没有这个底气!惹怒了傅绍清,想过后果吗?我们有能力抗衡吗?” 我沉默,最后终于选择妥协,忍住了哭腔,却忍不住嗓子的颤抖,“好。” 祁煜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却又明白,我始终会答应了,这在他的意料之中,因此,并未显得有多惊讶,“我知道你没有这么自私。” “那么,我还能怎么办?” 蔚月紧紧攥着祁煜的手,“你不可以这样子,是念念将我救出来的,你想让她回去送死吗?你不是说过,你二姐就是…..你难道还想再失去一个妹妹?” 程诺挡在我的前面,“去他妈的前途,我统统可以不要。少帅,今日若我脱下军装,是否就不算是沪军的人?既然如此,我带程念走,又和你们毫无关系了。” 祁煜没有想过他会这样愤怒,双目聚敛的是如剑一般锋芒的杀气,就像是看着仇人,又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没有人可以再改变了。“你——”他最终,还是将话收了回去。 蔚月几乎哭着央求祁煜,一定不能留我在燕京,可他却皱着眉头,心思沉闷,依旧不为所动。 “蔚月。”我平静地喊出了她的名字,“哥哥说得没有错,傅绍清未必能对我做出什么来。这件事说不定就不了了之,可若我失踪,京军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门被推开,跟随祁煜而来的副官沉声说道,“少帅,车辆已经备好,路线也已计划妥当,目前没有发现京军的踪迹,不出意外,明日应该就可以到沪津城郊。” 蔚月一把推开祁煜,“如果念念不和我一起,那我也不走。祁煜,我从不知道,原来你这样狠心,你就这样对你的亲妹妹?我不信你不明白她在畅春园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你要是有种,你要是个男人,就该有点勇气,有什么不敢反抗的,不过就是个京军罢了。” “你连你二姐的仇都不能报,你连你妹妹都保护不了,你有什么能力去当好一个少帅。” 忽然,我听见啪”的一声,祁煜重重地将巴掌打在了蔚月的脸上,我惊讶地捂住了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做什么?!” 他将僵住的手从半空中收回,眼神微微有些许懊悔,却很快又换成了冷冽,他一字一顿道,“你把自己当成了什么?是不是我平日太过惯着你了。” “祁煜!”蔚月捂住自己的脸,顿时红了眼眶,她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你他妈就是个混蛋,孬种,是我看错了你,或许你现在应该去忙着别的事情,而不是来救我。噢不对,救我的是祁念,和你没有半毛钱关系。我被傅家关在牢里一天一夜,又被他们囚禁在迈不开腿的小房间里,我知道他们抓我的目的,可我从来就不害怕,也不后悔,因为我知道你迟早有一天会找到我的。可我现在想想,我从头到尾都是为了什么,为了你这一巴掌吗?一个就连自己的妹妹都忍心推向绝路的人,又怎么会对别人有同情心。”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愿祁煜变得如傅绍清那样。 祁煜怒吼道,“很多事情你根本就不明白!我也看错了你,我以为至少你会理解我。如果是这样,我放过你,让你重回平平安安的生活。” “祁煜,你疯了吗?”现在节骨眼吵架,是不怕傅绍清的人随时来这里吗? “对,我疯了,我们都疯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激动过,自从在军中任职,便强迫自己变得稳重,不喜形于色,但到底是个少年,沉积已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好,我走,我这就走,谢谢你,给我一个安生过日子的机会,从此以后,我们再无关系,我是死是活,也不需要你插手。”蔚月冷笑,便决绝地转身欲走,祁煜忽然拉住她,又举起右手,用力地劈向她的脖劲处。 蔚月嘤咛一声,整个身子便往后倾斜,如断了线的木偶一般没了力气,双目微合,柔软地倒了下去。 祁煜将她横抱而起,又向副官一个眼神示意,我本就明白,他到底不会放着蔚月不管。 “路上小心。”除了这个,便没有其他的话可以说出口了。 祁煜点了点头,“你也一样…”他抱着蔚月欲向屋外走去,却转过身,内疚地对我说了一句,“祁念,对不起。你再等等,一旦二姐的事情水落石出,一旦沪军联合其他派系,兵力有了提,我绝对不会放过傅绍清。” 我强硬地扯住一个笑容,“好。” 待祁煜走后,程诺将我的肩膀掰了过来,“你真的嫁给了那个姓傅的?” 他的一双眼睛清澈而真挚,急切地想知道我的答案,“嗯,很久以前。你在军营,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的手顿时松了下去,眸子底下便堆积上厚厚的一层阴霾,“原来是这样…好。” “阿诺,你不要为了我做什么冲动的事情,不值得。” “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一样。” “我知道。”我对他笑了笑,“可我很担心,祁煜说你的前途大好,你却想要脱下身上的军装。以后,你不要再说哪些胡话了,对你自己不好。” “….我现在不想管这些,只想带你走。”程诺的语气带着我无法反对的坚决。 “嗯。”我还是笑了笑,不管程诺想做什么,我都愿意跟着他,哪怕只有现在一秒,怎么样都好。 以后又能发生什么呢?只要能和程诺在一起,都不重要了。 程诺换下了军装,将它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床边,又将帽子摘下,放在军服之上。他穿上了简单的便服,我看见他将肩章脱下的那一瞬间,目光变得更加深沉凝重。我知道,他喜欢军人这个身份,却因为我,在这一天脱了下来。 程诺带着我出了军营,还没有走出几步,便听见不远处传来车辆驶来的声音,浩浩汤汤,听上去不止一辆,灌木丛遮住了明亮的车灯,透过枝叶间隙,如星辰一般点点闪烁,不断收束而又放出光芒来。 程诺牵着我的手,拐到一棵粗壮的树后面躲了起来,我看见他上下耸动了一下喉结,侧脸对着我,斑驳的月光打在他的身上,汗珠顺着他的脖颈流了下来,我知道,程诺也在紧张着。 可只要他在我的身边,我便不会害怕。 程诺的手紧紧握着我,而我亦屏息凝视,不敢多走动一步,四周一片寂静,脚下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容易引人注意。 车在军营门口停了下来,推门而出的先是几个中将,借着月光,我能看清他身上的肩章,心脏顿时如同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皱巴巴地,纠成了一团。 那是京军的标志。 所以,傅绍清到底还是来了。 中将绕到另外一辆加长军用车后面,“啪”地一声,将门打开,披着外套的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风吹起他的衣服,露出单薄修长的身体。傅绍清戴着军帽,将帽檐压得极低,看不清楚此时此刻,他又是什么表情,侧脸的线条与黑夜融为一体,气氛极为凝重,包括中将和张荃钧在内,没有一个人敢多说一句话。 枪支清脆地发出了碰撞的声音,身后的队列很快便将军营围了起来。 程诺从腰间掏出了枪,冰冷的触感划过了我的手,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枪这种东西总会令我害怕。他警惕地看着前面的一举一动,直到确定没有人注意到树后面的身影,这才轻声对我说道,“我们走。” 我跟着程诺,不知道又走了多远的路,脚下渐渐如灌了铅一样,脚踝处似乎要断裂开来, “现在要去哪里?”我气喘吁吁地问道。 “再往北边几里路就出了燕京。”程诺知道我有些走不动,便放慢了脚步,“怎么了,体力还跟得上吗?” 我咬着牙,点了点头,“可以。” 他见我面色发白,便皱了皱眉头,索性将脚步停了下来,“别强撑着,不舒服我们就找个地方休息,”程诺有些懊恼,“是我不好,没有考虑到你的身体一直瘦弱。” 傅绍清已经到了第十三师军部,离这不过几里之外。 我摇了摇头,“继续走罢,时间紧迫,不要再耽搁了。” 我刚刚说说完,突然,附近便传来了“笃笃笃”的枪声,震耳欲聋的声音划破了静谧的夜空,我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吓得一个激灵。程诺顿时警觉地将我拦在身后,又将一双鹰眼向四周扫视一圈,长期的军营训练造就了他极为迅速的反应,“走!”他左手牵着我的手,右手将枪拔了出来,干脆利落,子弹上膛。 “在那里,两个人,都给我站住!”两发子弹倏地一声,从我的耳边擦过,滚烫的触感近在咫尺,那是二十八号的晚上,风吹乱了我的头发,我抬起头,凌乱的发线遮住了自己的双眸,透过乌黑的空隙,星空明亮。 又是几声枪响,受惊的乌鸦不断扑打着翅膀,从树枝上争先恐后地飞了起来,成排成队地略过那轮皎洁的月,叫声凄厉,留下的是一连串漆黑阴森的身影。 我气喘吁吁跟在程诺身后,脚下踩着泥泞的土地,石子飞溅起来,划过我的脚踝,传来一阵阵的刺痛。 脑子发烫,几乎又是一片空白,我只知道一直往前跑,跑到双腿都没有了知觉。 可身后的京军却丝毫没有减少,他们的武器精良,而程诺只有一把枪,我们长途跋涉了好久,自然没有过多的力气,程诺身体素质要比我强得很多,可因为我,他不得不放慢了步子。又听见身后吹了一声哨,招来更多的人往这个方向集合。 程诺不得不转身,他将我一把揽在右臂后,我本就精疲力尽,如一滩软泥似的贴在他的胸口,那一瞬间,我听见了心跳的声音,“阿诺…”我喃喃地喊着他的名字。 程诺举起左手,手腕处的青筋暴起,“砰砰砰”三下,耳畔响起了几声巨响,他的眼神渐渐发狠,沉住自己的气息,对着那些穷追不舍的士兵用力地开了好几枪,一时之间,便倒下去了数个。 我闭上了眼,觉得更加胸闷气短,连呼吸都困难。 本以为能够暂时摆脱掉那些京军,没有想到却引来了更多的人,我和程诺几乎是快被四面八方的士兵包围起来。 程诺的枪法再好,却只有几发子弹,敌不寡众,弹尽的那一瞬间,他果断地将枪丢在地上,“我引开他们,你往树林深处去。不要直线跑,小心子弹。” 程诺喘着粗气,一番敌多我寡的激战,他的体力也将耗尽。 “不行。”我从来没有这样坚定过,留他一个人在这里,我宁愿被傅绍清的人乱枪打死。 “你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你——” “我不要听!”我突然歇斯底里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可我一点都不想听,“程诺,我想和你在一起,一秒也好,一辈子也好,生也好,死也好。我害怕,我害怕你会回不来,我已经快三年没有好好和你说过话了,不是三天,不是三个月,是整整三年。我好后悔那个时候要离开云水村,离开爹娘,我恨你,你当时为什么千方百计地让我走,你说,那是为了我好,可我过得一点都不好,一点都不。如果你和二姐一样,一样离开了我,那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什么可以让我活下去的力量了。” 枪林弹雨,他沉默,却又忽然紧紧搂住了我,不顾一切。 我看见他的眼眶泛着淡淡的红,他将头埋进了我的肩颈里,是温热的湿润。 “好…”他的嗓音沙哑,“我带你走,我们回到云水村,去找阿爹和阿娘,过着和以前的日子,再也不分开,这样好不好?” 我终于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却一直往下流,“好,这样真好。” 子弹并未打中我们,不知道老天爷算不算是一种眷顾,几声长哨,京军便停住了动作,程诺趁机带着我又跑了好远,可不管有多远,我知道,都不会安全的地方。 程诺受了点伤,手臂处一直流着鲜血,没有医药包紧急止血,他的双唇早已发白。 “那里有山洞,我们去避一避好不好。”我极为心疼,尤其是他一直在忍着,连一句都不吭。 “不用了,我带你回家。” “可是我累了。” 程诺自己受伤流血,却全然不在乎,可一听到我说累,便立即停下了脚步。我知道,不这样说,他根本就不会在乎自己的身体,只会忍着疼痛,不让我担心。他看了我一眼,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好,我们去休息一下,暂时不会被发现的。” 外头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而这一切就在我们前后脚刚刚踏入山洞的一瞬间发生,我庆幸,甚至还有些感慨上天待我们到底不算决绝,尤其是山洞里还长着好些蘑菇,即便是生吃,也能勉强果腹。山外头还有若干草药,足以来止血了。 “阿诺,你在这里好好待着,山洞外面有些野草,我去采一点过来,替你敷在伤口上。这样会好的快一些。” “你别去,外头危险,我的伤口不要紧。”我欲起身,程诺便一把拉住了我,“别走,就在坐在这里,我能看见的地方。” “阿诺。”我蹲了下来,就在他的身边,温柔地说道,“如果一直不处理的话,你的伤口就会溃烂发炎,发炎就会生病,生病你就不能带着我回家了。” 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我知道,他有些犹豫了。 很久以前,阿诺和人打架,受了伤也是经常这样,死活不愿意上药。他说,男孩子就是要磕磕碰碰,身上带伤,这才是男人的标志。而那个时候,我就在一边笑着摇头,一边如哄着孩子一般循循善诱,直到他妥协。 而现在,他不再是那个顽皮的少年,伤口也不再是孩子之间打架斗殴般的小打小闹,这是军枪的擦伤。而我却依旧耐着性子,依旧如哄着孩子似的,轻声细语地对他说道,“你就听我一次,在这里等着好吗?” 程诺捂着伤口,几道血印子仍然触目惊心地盘踞着他的手臂,干涸的血痕和源源冒出的鲜血, “你在这里等我,这次换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了。” 他松开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不要走得太远,我怕我找不到你。” “不会的。”我抹了抹脸上的泥巴,已然疲惫,却依旧对着他露出了明媚的笑容,“你看,我精神好得很,其实我一点都不累,就是想让你好好休息会儿。” 程诺“噗嗤”一笑,他的嘴唇苍白,面色也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更加不好看,即便如此,他还是笑着摸了摸我的头,“你去吧,我知道。” 待我将草药采了回来,他已经蜷缩在一块石头边,沉沉地睡了过去。我拾起一块石头,把药碾碎,拧出了汁,又小心翼翼地敷在他的伤口处,他的眉心吃痛地微微一皱,却依旧睡着,没有醒过来。 我摸了摸他的脸,是粗糙的触感,他眼角处又是什么时候多了一道伤?那个瞬间,我忽然就红了眼眶,我想,这三年,程诺是不是也吃了好多的苦? 他瘦了,棱角更加分明了,也黑了,就这样沉沉的睡着,嘴角龟裂发白,偶尔喃喃地说着梦话,字字清晰,我听见的全都是,“念念....念念。” 明明程诺就在我的身边,我却难过得想要哭,眼泪止不住,一滴一滴地化晕了地面上的泥泞。 多一秒,再多一秒也好。程诺,我说,我要你带我走。可现在你已经带我走了好远了,我已然心满意足,再没了别的愿望,是我该走了。 祁煜说得对,如果我就这样跟着程诺,不管不顾,依照傅绍清的性格,一个都活不下去,祁家,阿诺,蔚月,还有爹娘。 可不管现在怎么样,即便他知道蔚月是我放出来的,只要我回去,傅绍清不会轻易地杀了我,我还是他的棋子,用来牵制沪军的棋子。 我不想阿诺因为我而毁掉了自己的前途,祁煜说过,他明明是一个很有资质的人,我也不想阿诺去引开那些追兵,他没有武器,如何抵抗那些装备精良的人,九死一生,我不敢赌,不是赌他会不会活着,而是赌程诺有没有死的决心。 我了解他,一旦有了决定,就算是死,他也义无反顾。我不能失去他,我叫他好好地活着。 所以我才对着他歇斯底里地大喊着,我要他带我一起走。 可那对我来说,遥遥无期,我今天和程诺已经待了八个小时零三分钟,时针转了几圈,不多不少。 我将表摘了下来,那个是在燕京,我自己买的唯一的奢侈品。因为傅绍清很讨厌我迟到,他双手抱在胸前,好几次不耐烦地对我说道,“多一分钟,你手下那些人便多挨三十板子,若不想让她们活,你尽管再晚来些。” “阿诺,我该走了。”我将表取下,轻轻地握在他的手掌心里,温暖厚实,他身上的血已经止住,面色也渐渐红润起来,气息均匀,我在一边,静静地守到了深夜,直到他的情况稳定下来,才说道,“我真的要走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开枪(一)(一更3000+) “不要找我,不值得。”我想让自己笑一笑,你看,程诺就在我的身边呢,我不应该难过。 我笑着笑着,眼泪却一滴一滴地打在手背上,我的心里却好难受,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心脏一点点流逝,从此以后,便再不会完整起来。 “好好保重,好好照顾自己。” 我不敢再多做停留,我怕程诺会醒过来,我也怕自己会犹豫。 “不要走得太远,我怕你找不到你。” “我带你走,我们一起回到云水村。” “别害怕,有我在,不会有人敢伤害你。” 我决然转身,一瞬间,泪如雨下。 “告诉傅绍清,我在这里。”我走出了山洞,走过了葱葱郁郁的竹林,我走向光亮处,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黝黑的枪口纷纷对着我,众人皆惊,面面相觑,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按下扳机。就这样对峙了好久,不知道是谁,终于传来一道命令,“把她给我抓起来。” “等一下,有人来了。” 加长军用车的灯光刺破了笼罩着的朦胧一片黑,几道强光如利剑一般扫射过来,飘飘洋洋的细碎灰尘在空气之中缓缓飘绕,光打在我的脸上,刺眼而又锋利。 车门被“啪”的一声打开,修长的腿从车上迈下,漆黑的军靴碾过地上的石子,步伐不带有一丝感情。 “总司令,人已经找到了。”有人壮着胆子走近,强大而又带着几分杀伐的气场令人快要窒息,他小心翼翼地又重复了一遍,“就在几分钟以前。” 傅绍清的面容沉沉,他连看都没有看那个将士一眼,只是眯着眸子,沉默地将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站在他旁边的刘师长按耐不住,忽然向我走了过来,“你最好老实一点,人是你放走的?” 我冷笑了一声,已经没什么好害怕的了,要杀便杀罢,如果能和二姐在一起,我也不想活了。“是我。” “我就知道。”他震怒,抬起一脚,极其用力地踹在我的肚子上,“好大的胆子,妈的,敢当着我们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果然如此,傅少,要我说,祁家的人都不该放过,您还是心软了一点,继续吊着他们一口气,又是何必呢?趁现在一并吞了,这天下便都是您的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了回去,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若您于心不忍,对这贱人还有几分感情,不如属下替你出手,早早了结了她,好让祁家那二小姐在地下也不算孤单了。” “刘京雄。”傅绍清漫不经心地拍了拍帽檐上的灰,仿佛在听一桩不咸不淡的事情,他的神色没有一丝波澜,语气依旧冷清。 “是。”刘京雄顿时一个立正敬礼,嘴角露出来不动声色的得意微笑,“总司令有什么吩咐。” “啪”的便是清脆响亮的一巴掌,“我有叫你动手了吗?很好,现在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刘京雄捂着脸,听闻,则是惊恐地跪了下去,“属下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一直掏心掏肺地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哦?是吗,既然如此,那便让我看看你有多忠诚。”傅绍清冷笑一声,丢下一把枪,“你知道该怎么做。” 枪被用力地丢在地上,落出乌黑沉重的弹匣,渗人的枪口正直直地指着刘京雄的放心,他不敢置信地看了傅绍清一眼,额间露出密密麻麻的汗,“总司令!我上有老下有小,儿子不过才两岁。” “放心,用你的死可以换来他们几辈子的安宁。” “总司令,对不起,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动手打了那个女人….不对,是夫人。”刘京雄不断地在地上磕头求饶,“咚咚咚”,我感觉脚下的土地在颤抖,等他再抬起头时,早就是一张血肉模糊的可怕面容。 “既然如此,那便由我来吧,死在自己效忠的人手里,也算是一种圆满了,对吧。” “不要,不要,傅少,我求求您了,看在我多年来一直恪尽职守地为了京军的份上,您饶了我这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了” 可还没等他说完,便是“砰”得一声,不是枪口无情,只是开枪的人太过冷血残忍。 这一次没有人会来捂住我的眼睛,我自己闭上双目,仿佛有什么东西飞溅在我的脸上,是温热的鲜血。 我控制不住浑身发抖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等待黑暗之中的下一次枪响。 “拖下去,扔到乱葬岗里。”耳边响起那个人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军靴步步向我走近,眼前稀松的月光却黑压压的人影挡住,“睁眼。”是如命令一般的语气。 “这是你杀的第几个人?”我高高地仰望着傅绍清的脸,目光空洞。他站在我面前,黑色的影子遮住后面的血腥,我继续问他,“我又会是第几个?” 压迫感带来的恐惧早已麻木,现在我好像已经不会害怕了。 傅绍清终于被激怒,他忽然掐住了我的脖子,力道愈发加重,我咳红了脸,几乎快呼吸不过来,却一直死死地咬着牙,不去求他一句,再也不会了,我不会再去求他什么。 “祁念,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傅绍清冷笑,眼神底下却涌上阵阵怒火。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我的眼眶几乎就快要裂开,脖子处的疼痛恍惚间让我以为自己快要昏了过去,“咳咳…你连….我二姐都杀了。你这样冷血又残忍的人…又有什么不敢的..” 傅绍清从腰间掏出了枪,子弹上膛,冰冷的枪口贴着我的额头,我闭上了眼睛,终于,他对我彻底失去了耐心。 “动手罢,反正你已经杀了那么多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傅绍清的关节紧了紧扳机,我听见骨骼在颤抖的声音,半晌,他冷笑道,“现在还不到解决了你的时候,另外一个呢。” 他将枪放下,又终于松开了手,我解脱了束缚,捂着自己的脖子,似乎要将胸口处的血尽数用力地咳了出来。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傅绍清为什么不开枪?我私自放走了蔚月,又知道了正是因为他的一手策划的飞机事故,二姐才会早早地就去了,是他害死了我的二姐,她才只有二十三岁,我无法想象,那一瞬间她该是怎么样的绝望和害怕。以傅绍清的这样狠戾的性格,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一定不会轻易地放过我。 傅绍清忽然阴邪地对着我笑了笑,“和我装傻吗?再不交代,我不保证他的后果会怎么样。说!” “...我不知道。我把蔚月放走之后,她去了哪里,便不关我的事了。呵呵,你想找,那就自己去找吧。至于我,要杀要剐,随你便。”我对着傅绍清笑了笑,笑容凄厉,如绽放在绝望中,最后盛开一次,却转瞬就要枯萎的花。 “蔚月?”傅绍清的眉头微微一挑,眼眸底下如聚敛冰霜,“我是说程诺,他带着你跑了一路,怎么,现在又不要你了?” “什么?”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击了一下,瞳孔顿时在夜空之中放大,脊背阵阵发凉,他怎么会知道程诺? “我再问一遍,程诺在哪里。” 心脏如被人紧紧握住一样,无法呼吸,傅绍清他想对程诺做什么?我不敢去想,“我不知道。” “不说?”傅绍清呵笑一声,他慢慢地从我身边绕了过去,似乎在等着我的回答。 “我不知道。” “很好,嘴巴够硬。” “.…”我闭上了双眼,“你还不如动作利索一点,即便是杀了我,我也没有话说。程诺什么都没有做,是我自己带着蔚月从畅春园里跑了出来,有什么事情,怪我一个人就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你是不是想得太轻松了?”傅绍清对我的话却嗤之以鼻,他的声音有些模糊,从高处飘忽一般地传来,“他应该是会来救你的吧?” “你是什么意思,要杀了我?那就动手罢,我不怕。” 傅绍清是想以我引诱程诺出来吗,别做梦了,我不会让他再得逞的。 “杀你?好没意思,我会让你生不如死。”可我却没有想到,他并未恼凶成怒。 这话令人不寒而栗,生不如死?我后退了一步,将目光落在他左手处的枪上。 心中顿时有了主意,一咬牙,心一恨,如果我自己了结了自己,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了? 我欲去抢,可傅绍清却很快就反应过来,他的手腕不过轻轻用力,我便落了空。 他不再给我挣扎的机会,一把拦过我的腰,用力地扯着我的衣服,我的头贴着他的下巴,脸几乎是靠着傅绍清的胸膛,衣领粗糙地摩挲着我的面庞,我听见他在微微喘着细碎的气息,傅绍清一脚就踢开挡在前面的石块,又拖着我往路边走去。“滚开!”他怒吼了一声,跟在身边的京军顿时停下了脚步,不敢再往前走。 傅绍清将我用力地丢进了车里,我的额头磕在了车窗的玻璃上,“唔…”我吃痛地捂住自己,锥心刺骨的感觉从头顶如撕裂一般地传来。 黑压压的影子仿佛要把我吞噬干净,傅绍清牵制住我的双手,唇齿间的清香萦绕在我的鼻尖,炽热的气息扑打在我的脸上,“嘶啦”一声,衣服被他撕扯开来,“这就是你叫我生不如死的方法?” 傅绍清咬了一口我的脖子,“我不信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你在我身下。” “滚开。”我试图挣扎,可力量悬殊,我知道自己这一次又得任人宰割。 他的双手用力地扣住我的肩膀,肩胛骨处传来几乎快要被捏碎的疼痛,我看见他额头的青筋暴起,已然是愤怒到了极致,“你到底清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还是需要我替你好好复习一遍,嗯?” “我的身份?”我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不就是你的棋子?” “棋子?很好,那便让你看看我是怎么样对待一颗棋子的。” “你放开我!!强迫我算什么男人!你还不如杀了我。傅绍清!你混蛋!” “所以,你的程诺呢?就这样看着你被我欺负,连出现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我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很快便是鲜血的腥味,他还受着伤,山洞那么冷,我不知道,程诺有没有醒过来,他会不会饿,又会不会累?如果我不见了,却只留给他一块手表,程诺一定会急得到处找我的。我哭着,在心里祈祷着,程诺,你千万不要这个时候醒来,也千万不要回过头来找我。我不想你出事,一点也不想。 傅绍清自嘲地笑了笑,“就只会哭吗?原来这么委屈啊。” 我的目光忽然落到了他的腰间,那把枪,泛着冷冽的光。他的力气忽然松了些许,我趁机挣脱出一只手,将枪用力地夺了过来。 “...你再动一下,我就开枪。”我第一次握着这样沉重的东西,而这把枪,我不知道,傅绍清用它到底杀了多少人,沾了多少鲜血,沉甸甸的分量,让我无法承受。 我举着枪,抵在傅绍清的胸口,却抑制不住地在发抖。 傅绍清的嘴角微微勾起,仿佛被威胁的人不是他自己,他笑着,轻轻扶正了我的手势,“往这里按下去。子弹会准确无误地穿过我的胸口,直接碎在身体里,一枪致命,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第三百二十二章 开枪(二)(二更2000+) 我瞪大了眼睛,“你…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开枪吗。”胸口不断地起伏着,害怕的一直是我,从来都不是傅绍清,我永远都没有威胁他的资格。 “既然如此,动作就快一点。我死了,你就自由了,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双手紧紧地攥着枪,冰冷的枪支被握得炙热,湿润的汗从手心里渗出来,我只觉得四周好闷热,可外头的冷风却飕飕地吹着,如小刀片似的刮过人的肌肤。 “不开枪?祁念。”傅绍清喊着我的名字,“我这算是给过你机会了。” 忽然,他的手抓住了我的手,才用了三分力道,就让我痛得不得不松开几节手指头。可我依旧死撑着,枪从我的指尖渐渐滑下。 我“啊”了一声,如疯了一样,狠狠地咬了他的肩膀一口,傅绍清这才松开了手,枪又重新稳在我的掌心,慌乱,惊恐,我闭上眼,又不断地尖叫着,却将扳机用力地按了下去。 “砰——”的一声,是寂静变为骚动的开端,深邃的夜空仿佛被人划开了一道口子。 车厢里,却是沉默。 我睁开眼,低下头,衣角不知不觉,被染上了刺眼的鲜血,如绽开了一朵血色的玫瑰,美得凄厉。 傅绍清捂着胸口,额头的汗滴滴落下,重重地拍在他的手背上,而鲜血,透过他的修长的五指,源源不断地落下。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逐渐没了血色。 “傅绍清?”我终于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傅绍清!” 我哭了出来,我开了枪,傅绍清受了伤,我要怎么办?现在要怎么办?我哭着摇头,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来人…快来人!救命。” “...死不了。”傅绍清终于开口,我知道他很疼,可他却强撑着,“差一点,你就打中了致命的地方,可惜你枪法太笨,乱来。” 京军听到我惊慌失措的求救声,连步子都不那么整齐了,“总司令!” 打开车门,见傅绍清的血流了一地,顿时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尤其是看到我的身上,脸上,都沾着血,枪却晃晃悠悠地举在手里,原来刚才那一枪,不是傅绍清开的,而是我。 顿时,十几支长枪上膛,黑漆漆的单孔对准了我的额头,又有人匆匆取来医药箱,情急之中替傅绍清止血起来。 “把枪放下,别吓着她。”子弹并未取出,傅绍清的眉头紧紧蹙着,鼻尖和额头上渗出了晶莹剔透的汗珠,擦了一次,很快便又冒出来,顺着下颚落下,他抿着嘴,看上去很痛,却依旧撑着,对着举枪的士兵命令道。 我蜷缩在车的角落里,看着这样一群人将我包围了起来,血,血,身边都是血,傅绍清的血,还有我的血。 傅绍清被人搀扶着出去,随着他一同离开的还有那些枪,我将头埋进了自己的膝盖里,用力吸了一口气,周围都是血的腥味,头发和衣服凌乱不堪,就好像刚才经历过一场地狱一般的劫难。 “别怕了,总司令没有怪你。你…出来吧。”我听见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眼泪又一次落了下来,“他受了伤,还吩咐我将你护送回去。” 我抬起头,对上的确实一张眼熟的脸,“你是…”我努力回想着,原来,他就是早上那个不断怀疑我的士兵。 “我叫董新宇。我没有想到,你有这么大的胆子。” 我忍住了眼泪,鼻子显得红彤彤的,眼眶里还泛着晶莹的泪花,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还没有完全凝固,血迹一道又一道,看上去已然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出来吧,去另外一辆车上,那辆车很干净,你别怕,没有血,也没有枪。” 我终于点了点头,踏出车门的一瞬间,我觉得自己仿佛不是我自己了,脚一软,董建新扶住了我,轻松说道,“慢慢来,小心。” 我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心中却又沉甸甸的,我刚才,究竟做了什么?往身后看去,地上是傅绍清斑斑驳驳的血迹,而触目惊心的血,一点一滴,都在提醒着我,刚才是我开了枪,打伤了他。 傅绍清,没有怪我,可他明明恨我恨得巴不得将我剥皮抽筋,在车上的时候,他几乎就快要把我碾碎了。 我有些恍惚,觉得这些都好不真实。傅绍清,他为什么要追究程诺,为什么会这样放了我。 “上车吧,别再看了。”董新宇在我身边叹了口气。 我木讷地看了他一眼,又木讷地问道,“他…会死吗?” “你很想要了总司令的命吗?”董新宇反问。 我摇了摇头,“没有,我一点都不想让他死,就算他做了很多该死的事。” “...伤势很重。不及时取出弹片,可能会造成终身残疾。” 终身残疾?这四个字陌生而又熟悉,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又一个骇人的样子,而如今,却形容在傅绍清身上,我顿时控制不住情绪,嚎啕大哭起来,“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没有想开枪的,我只是…” “你只是很害怕,我知道。”董新宇见我哭得可怜,有些于心不忍,“你不必太担心,我说的只是最恶劣的情况,而这样的情况不过只占了百分之十,而不幸中的万幸就是你并没有直接击中总司令的胸口,虽然伤势重,那也是外伤,并没有殃及五脏。况且,京军医疗团队技术高超,你想让总司令残疾…怕都有些难度。” 我不知道董新宇是不是在安慰我,可内心的罪恶感并未减轻多少。我坐在车上,一路都在无助地哭着,傅绍清要被我开了一枪,生命垂忧,程诺也被开了一枪,山洞阴冷潮湿,草药简陋,不知道能不能坚持过来。 我从未想过,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我从未想过,受伤的竟然不是自己,而是傅绍清,我也从未想过,那一枪,竟然还是我自己亲手按了下去。 我却一路被人安全地护送回了畅春园,我看见慧姨她们几个人正围坐在一起哭着,见到我,顿时止住了抽噎的声音,眼神带着不可置信的光亮,“夫人,您…回来了!” 我想,她们肯定知道我做了什么事情,整个畅春园都乱作一团,傅少的妻子,带着他的人质,一齐逃了出去,九死一生。 我浑身血迹地站在她们面前,带着如从地狱里历练过一番才得以逃脱,七魂六魄早已不全的样子。 惠安抱住了我,压抑不住自己的哭声,“四小姐,你活着就好。”她没有喊我夫人,而是如明泉山庄那时候,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我四小姐。 “二小姐已经去了,祁家就只剩下你和大小姐两个女儿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殇(4000) “我没有事。”或者说,有事的不是我。慧姨转过身去,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泪,她松了一口气,“只要夫人平安就好。我以为……你……”话没有说完,意识到不吉利,便又收了回去。 “四小姐哪里受伤了,快告诉我。”方宁也跟着惠安改变了叫法,她翻箱倒柜,拿出房间里所有的药,“千万别藏着掖着,叫我们担心。” 惠安隐忍着哭腔,“就是这样,四小姐怎么流了那么多的血,看着我好心疼,伤在哪里,还痛不痛了?” 我摇了摇头,喉咙干涩,连说句话都显得有几分艰难,“我没有受伤。” “那怎么会……”她们担忧地看着我,一身早已干涸或者还湿润的血迹。 “不是我的血。”我目光失神,还沉浸在刚才可怕的场景里,久久无法缓过神来。听到这句话,众人正松了一口气,我却又紧接着是一句,“是傅绍清的。” “什么?”诧异地张大了嘴, 我又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是,傅绍清身上的血,他受伤了。” “怎么会这样?” 百思不得其解。 我也不明白,那手怎么就有胆子按了下去,明明,我不会开枪,我也不敢开枪。明明,我威胁不了他,他不是不知道。 “夫人不要着急,先吃点东西,有什么事情可以吃饱了以后再说。”慧姨见我的眉目久久不能舒展,凌乱衣衫,已然知道在我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惨烈的事。她叹了一口气,“” “是呢。夫人失踪了一整天,我们好担心。” “不了,我吃不下。”气若蚊蝇,步伐如飘,我觉得整个人仿佛都不属于自己。 “那就去洗个澡罢。” 我如丢了魂的木偶,呆滞地点了点头,热气腾腾的水不断地烫着肌肤,再香的花瓣都仿佛永远洗祛不了一身的血腥味,那是傅绍清的血,我将自己埋在水面下,任由窒息的感觉包围着我,眼前波动的是如蓝如黑的模糊,傅绍清…他受伤了。 我起身,换上干净的衣服,将自己收拾地整整齐齐,照镜子的时候,似乎都要错以为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而那一切不过只是在几个小时以前。 傅绍清的伤势已经稳定,我去病房的时候,他正在休息。 淡淡的药水味萦绕在我的鼻尖,四周全是白茫茫的一片,他躺在病床上面,气息均匀,睫毛似刚刚才出生的婴儿所拥有的柔顺,乌黑修长,他的头发又短了些许,眉骨和下颚的线条如行云流水一般的流畅精致,闭着眼,五官如同被精心雕刻,而现在却显得有些过分苍白,眉头依旧微微地皱着。一滴一滴,药水顺着输管流入他的血液里。 我满脑子都是董新宇的话,伤势过重,有可能会导致终身残废,傅绍清这样好看的人,如果真的残废,要怎么办? 那人世间肯定会少了很多的生灵涂炭的,战争,死亡,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很多很多,都是京军一手造成。我觉得这算报应,可又觉得好难过,我并不想他这样,受着伤,气息孱弱,安静的如一个孩子躺在床上,下一秒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 京军并没有为难我,不知道是不是傅绍清的意思,我想就算是,大概也是为了弥补他内心的罪恶,我不应该又动了那些异样的情绪,可现在,只要看到躺在那里,久久都没有醒过来的他,我忽然又觉得,好像一切都可以接受了。 我咬着嘴唇,又不争气地哭了出来,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接着往外冒,本想控制住自己,却怎么都控制不了,反而越哭越凶,哭声从喉咙里被死死压住,发出了的声音便显得有些奇怪,“...我还没有死…” 我瞪大了眼睛,“你醒来了?” “太吵,睡不着。”他起身,看了一眼手背上的针头,语气依旧有些虚弱,我却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应该是没有什么大事。 “傅绍清,你好傻,为什么就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任由我开枪。你真的好傻,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了。如果再偏一点,一定会要了你的性命的,你就这么不怕死吗?”我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如果傅绍清死了,我不会开心的,一点也不。 “.……”他好像无言以对,许久,才用一言难尽的眼神打量了我一眼,微启薄唇,一句“智障吗?” 我的哭声和内心交织缠绵在一起而显得有些复杂酸涩的情感顿时戛然而止。 “...少看些地摊文学,我哪里知道你真的会开枪,躲都来不及。你放心,我比你要惜命。” 原来是这样,我吸了吸鼻子,眼角还垂着泪花,整张脸哭得皱巴巴的。“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开枪的,那个时候,我很害怕,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我没有恨到要一枪杀了你的地步。” “所以你还是恨我。” 我的心仿佛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抹干净眼泪,我正色望着傅绍清。就算他现在伤着,看上去如孩子一般没有什么攻击力,清秀的面容下匿藏着的却还是一颗杀伐狠戾的心,我摇了摇头,祁念,你最好不要心软,也不要动摇。” “我问你,我二姐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这个问题,你倒不如去问问祁煜。” 我冷笑,“怎么?不敢正面回答我吗?” “一个人若是偷了你的东西,你要怎么办?” 我的眼神忽然闪烁了一下,有些不知所以,傅绍清将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轻轻一扯,便拔掉了针头,血和药水飞溅了出来,斑斑驳驳洒在洁白的墙面上,我惊讶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傅绍清泰然自若地走下了床,一步步逼近我,好像受伤的人是我,处在劣势的依旧是我。 “转移话题,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我抬起头,对视着他那一双剑眉星目。 “我们高价收购西方的军事设备,沪军在此之前早就被拒绝,连谈判的资格都没有。” “你在说什么…” “而你哥哥却甚有本事,想了个偷鸡摸狗的法子,想法设法也要跟着分一杯羹。在畅春园的那一段日子里,一直安插身边的人在暗地里打探京军的最新的军事密报,尤其是西方装备的事。而又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先暂时将情报都放在了你二姐身边,以为掩人耳目,我不敢明目张胆地对她出手,便没有后顾之忧。” 傅绍清说着说着,便发出了阴冷的一句呵笑,不带着任何感情和温度,“只可惜,他算计来算计去,到头却把你二姐的命算计没了。祁念,你说,这是不是活该?用废物来形容你那个哥哥不算妥当,倒也八九不离十了。” “我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沪军的人又能真的知道什么,不过一点最浅层的皮毛罢了。权当陪他玩玩。只是我没有想到,祁煜未免太不知死活了点,也比我想得狂妄许多。怎么,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当真觉得我无可奈何?” “你二姐的命,就看我想要不要它留着了。”傅绍清弯下腰,在我耳边细细摩挲,“我不想让她活着,她立即都得死,明白吗?” 我咬着自己的牙,一口血几乎就快要彭涌而出,原来是这样,原来二姐也有瞒着我的事情,难怪那日,路过司令部,她的神情是我形容不出来的光亮,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对司令部很感兴趣,现在却懂了。 我也明白了,为何祁煜欲言又止,他不止一次,带着悔恨的神情告诉我,二姐的事我并没有错,他亦有责任,其实是他害了二姐。 我现在终于都知道了,真相却比我想得还要血淋淋。我狠狠地看着傅绍清,那一张带着笑意的脸,如沐春风般的干净气息,精致的皮囊下面却是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刽子手。 我紧紧握着拳头,恨不得马上就杀了他,哪怕现在同归于尽,恨不得那一枪开得再偏个几厘米,我恨我自己那样没有出息,差一点点就心软了,我内疚我伤到了傅绍清,可傅绍清呢,他伤过我几次了?一枪怎么可能还得清! 二姐又做了什么呢,窃取情报的人并非是她。为什么,就这样要了她的命!我扑向傅绍清,颤抖着嗓音,“所以…所以真的是你!杀人凶手,你把我的姐姐还给我!!” 傅绍清不耐烦地推开了我,“我并没有要你二姐的命,虽然,我确实有一瞬间的动摇,但终究还是撤下了命令。” 我倒在地上,头撞在桌柜一角,额头顿时凹陷了一小块,随即泛紫泛红,隐隐约约渗出骇人的血。我凌乱了头发,喘着短促的碎气,瞪大了一双眼,眼眶泛红,看上去如同一个疯子,“不是你还有谁?傅绍清,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承认是吗?祁煜早就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他一直在调查飞机的残骸,要为二姐报仇。而你呢?绑架了蔚月,不就是威胁他,让他不得不放弃吗?傅绍清,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我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只觉得额头隐隐作痛,眼冒金星,傅绍清一把拉过了我,皱眉,看着我的伤,“没有事吧。” “走开,离我远一点!”我扬起手,不愿再看到他的脸,也不愿他再碰我,“啪”的一声,五指滑过他的脸,指甲划破了他的皮肤,留下了几道血印子。 我向傅绍清开了一枪,现在又打了他一巴掌。 “呵。”他摸了摸手上的血,却露出了令人从心底里发寒的笑意,“祁念,你这是在逼我?” “逼你?难道你就没有逼过我吗?”我已然绝望,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往眼眶外面冒,“我什么都可以忍,你对我做的一切都可以忍。你不知道,二姐对我最好了..你也不知道,每天在你身边的日子,过得有多么心惊胆战,我怕你不开心,怕你生气,我想好好和你相处,也抱着幻想,希望你能对我好一点。我始终觉得,既然我嫁给了你,不管你喜不喜欢我,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娶我,我都是你的妻子。傅绍清,你还记得婚书上是怎么写的吗?” 傅绍清的眼神闪烁过一抹复杂,我自嘲地笑了笑,“你肯定不会记得的,夜深人静,所有人都睡了,可我却睡不着,那个时候,我就会偷偷地拿婚书出来看一看,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子的最深处,没有人知道。可只有我才明白,自己到底看了多少遍。”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次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我笑着,又哭着,闭上眼,两行泪簌簌留下,胸口深深地起伏一番,“此证。” 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而他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我翻来覆去,不安彷徨的时候,又是对祁悦带着怎么样笑意温柔的溺宠? “小时候在云水村,阿爹阿娘将所有的爱都给了我。家里条件不好,认识的人不多,很多时候,还要考虑吃不吃得饱,穿不穿得暖这样琐碎的事,春天跟着爹下田插秧,秋天麦子熟了,程诺就带着我去捡果子吃。这对你来说,恐怕是无法想象的吧?是那种嗤之以鼻的穷人生活吧?可对我来说,那却我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即便没有那么多人对我好,只要哥哥,爹娘在我身边,我就很知足了。” “出了云水村,我才知道这个世界原来这么大,不是所有的地方,不是所有的人,都像那里一样。落差好强,我羡慕祁悦精致的生活,我羡慕她被所有人都带着爱意而宠爱着,我只能告诉自己,念念,其实你也是一样的啊,要慢慢学着去调整自己,要慢慢学着去适应。你看,二姐就很爱你。每个地方都有人爱你,即便没有爹娘,你还有你的二姐。” 第三百三十四章 伤口又裂开 “可她却死了,祁家对我最好的人就是她,我再也没有二姐了,是你,是你害死她的。” “傅绍清,你杀了这么多的人,顾璇婷一家老老少少几十口,新婚那晚的陌生男子,刘师长,还有二姐,真的不怕会有报应吗?”我越说越恨,心中呕着一口血,双手紧紧握着,指甲几乎快要钳进手心,双目猩红地看着傅绍清,他就站在我面前,单薄的病号服,单薄的身体,就像是一个病弱苍白的少年,再也不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没有任何杀伤力。 我想,如果我真的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去和他做一个了断,兴许,二姐的仇,我可以报了。 可我只是哭着,牙齿咬破了嘴唇,又是淡淡的腥味,哭得浑身都在颤抖。 傅绍清面色如铁,泛着冷冽的寒光,隐隐咬着下颌骨,鼻息沉重,“击落你二姐那架飞机的不是京军的人。我说过,我即便有一瞬间的杀心,但最终还是没有要她性命。”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傅绍清说什么?我停止了哭泣,眼眶充盈了泪水,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刚才的那句话变得模糊,“...什么..?” “祁煜私自窃取情报,惹怒的不仅仅是我,还有英法各国的外交部,你以为,这两个国家会让自己的机密就这样白白落入了沪军的手里?祁煜既然有胆子这么去做,就应该想过后果。他在畅春园打探那批武器的事,又自以为很巧妙将地将情报转移到你二姐身上,这样便不会惹人怀疑。可我能放你她一命,英法却不会。我想我没有义务拦着,也没有义务去保护沪军的二小姐。” 傅绍清说着说着,便蹙了一下眉毛,几秒钟的停顿,才压着声音继续说道,“即便你向我开了一枪,又放走了蔚月,如果这就是向我报仇的手段,我并不介意。”他伸出手,指间泛白,冰冷的触感向我的下巴袭来,力道加重,我别过脸去,想挣脱掉他的钳制,却又被他扯了回来,“只是,祁念,你最好记住,不会再有下次,尤其是程诺能带着你几乎快跑出了燕京,这样的情况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明明都是一样的,有什么区别。”我瞪着他,“即便不是你做的,你也是害死我二姐的帮凶。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绑架蔚月,不就是想要威胁祁煜?威胁他放弃调查飞机失事的真相,分明就是你自己心虚。” “心虚?呵呵。”傅绍清冷笑,“调查飞机失事的真相?应该是找到残余情报的下落吧。祁念,你把我想得那么坏,又把你哥哥想得有多好?他是沪军的少帅,和我一样,未来也是要踩着数不清的人命的。你二姐的死亡对他来说只是第一课罢了,他很快就会习惯的。你看,他已经渐渐明白了这一点,不是吗?比起已经没有价值的东西,能将眼前的利益抓稳才是最关键的吧?你二姐尸骨未寒,他就忙着找武器情报的下落。你说,他是不是和我一样可恶,可恨?” “你胡说!”我用力地推开傅绍清,他踉跄往后退了几步,低着头,一直捂着自己的胸口。 我的双手僵在空中,讷讷地看着他,终于意识到他好像有些不对劲,“你怎么了…是不是我碰到你的伤口了?” 他抬起头,表情看上去很痛苦,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毫无血色,“滚…”他咬着牙,吐出一艰难的一个字。 “傅绍清,你流血了。” “唔….”他缓缓地顺着床沿坐了下去,从只有一滴小水珠,到如逐渐绽放的血色玫瑰,再到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鲜艳,刺眼,血染红了他身上的白衣服。 我茫然不知所措,看着眼前这样触目惊心的场景,血液的腥味蔓延开来,遮住淡淡的药水香,几近让人窒息。我跪在傅绍清的旁边,看着他那样痛苦地喘着气,却无从下手,“伤势不是已经稳定下来了吗。为什么会这样….怎么办,怎么办。” 我带着哭腔,“对不起..傅绍清,我不该推你的。” 我就知道,事情没有我想得那么简单,傅绍清受了这么重的枪伤,怎么可能转眼就好?可当我看到他就像一个没事人似的站在我面前,我的心里便只剩下对他的怨恨,可现在我才发现,他一直在强撑着。 我慌乱了阵脚,跌跌撞撞地去按床上的铃,又带着颤抖的哭腔对着外面喊着,“来人,快来人,医生!” 我不该这样子,至少等到傅绍清彻底痊愈再和他说这件事,就算他确实罪无可赦,可我看到他那样痛苦地靠在床边,蜷缩成一团,额头上冒着密密麻麻的汗珠,我又好后悔。 我一边哭着,一边翻箱倒柜,将所有的药水,纱布都找了出来,“傅绍清,你不要动,小心伤口又裂开。” 他抓住了我的手,带着湿润炽热的血液,“我死了,你应该会很开心吧?”语气越来越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没了气。 我哭着摇头,“不是的,你别说话了。”血一直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顺着他的胸口流了一地,染红了我的裙角, 很快,医生和在附近守着的士兵便闻声赶来,似乎是出了什么紧急的事,步履匆忙,一推门,看到傅绍清和我浑身是血的坐在地上,他的脸色如墙一样煞白,而我则在旁边,一边哭,一边发着抖。 众人皆惊,很快便反应过来,医生和护士当机立断地扶起傅绍清,检查伤口的情况,另一边紧急医药措施又从门口鱼贯而入,我被推开,被层层白衣大褂挤在外面,看不到傅绍清的身影,心里却皱成一团,不愿离开。 “是谁拔掉了输液管?”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这样一个声音,瞬间,医生便将目光刷刷落在我的身上,他摘下口罩,步步向我走来,带着质问的语气,“是不是你?!” 我还未来得及否认,随即而来的便是数把长枪举了起来,黑黝黝的枪口对准了我。 “把枪放下。”傅绍清隐忍着剧痛,强撑着说道,“是我自己,和她无关。” 又是一阵错愕,听了命令,枪杆便迅速地被收了起来。 “我叫你滚出去没有听到吗?”血尚未被止住,傅绍清的声音听上去依然冷冰冰。 医生将口罩戴上,一双眼警戒地看了我一眼,“这位小姐,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刚才做了什么,请立即出去,不要耽误我们治疗。” “好。”我咬了咬唇,又看了傅绍清一眼,他的伤,原来比我想得还要严重,董新宇并没有再吓唬我,若是留下了什么后遗症,他要怎么办? 我沉着一颗心,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门被重重地关上,里面的一切便彻底与我失去了联系,我不想让傅绍清死,一点也不。即使我常常恨不得他去死,我紧紧揪着门框上的把手,眼泪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傅绍清,求求你别死,我身边的人也有你,我不想再多失去一个。 “还在这里做什么?”被人粗暴蛮横地一把拉开,我一个重心不稳,狠狠地摔在地上,那士兵凶神恶煞地看着我,“傅总司令只是让你滚,我可是气得牙痒痒,巴不得一枪把你给崩了。居然敢朝我们总司令开枪,还放走了人质。换做是我,早让你死绝。” “行了,你少说两句。”另外一个扯了扯他的衣服,“好歹也是夫人,说话客气一点。” “狗屁夫人,祁家这势头,早没什么地位了,当真以为我们不知道,巴巴儿嫁过来是什么意思?” 我起身,并没有理会,只是在他的谩骂声中默默地离开,这对我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也并不重要。我满脑子都是傅绍清,他流了好多血,他说他没有命人制造飞机事故,还有祁煜,他到底是不是纯粹的为了二姐,还是..另有私心?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住处,好在所有人都早已歇下,不然看到我又是一身的血,必然要被吓到。匆匆换洗了一下,我躺在床上,咬着牙,哭了好久,泪湿了半边床单,一夜未眠。 傅绍清的伤势本来就很严重,包扎处理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不能有任何大幅度举动,不然可能随时开裂。 我并不知道这个,傅绍清也没有表现出来。那时,在病房,他看上去安然无恙,还将输液管拔掉。一瞬间的担心便烟消云散。我以为,到底是他身体硬朗,或者庆幸我并未打中要害,他才得以恢复地那么快。可我没有想到,他却一直在强撑着。 他告诉了我想知道的,我推了他一把,所以,如医生所能预料到的最糟糕的情况一样,伤口开裂,失血过多。整个晚上的筋疲力尽,才保住了傅绍清的命。 已过去三日,他还是静静的,昏睡不醒。我想去看他,却又被那些在门口守着的士兵恶狠狠地赶了走,不止一次。 直到第五天,才传来了消息,傅绍清终于醒了过来,那一瞬间,所有的不安都烟消云散,我倚在墙上,重重地松了一口气,蓦然想起,其实程诺也受了伤,可我的脑子里,竟全都被傅绍清占据。 一定是…他伤得比较重些,又是因我而起。 “夫人,总司令叫您去他那里一趟。”下午的时候,我正坐在院子里发呆,对傅绍清的事情发愁,他虽然醒了,可情况不一定稳定。我这样愁眉苦脸着,便听见门外有人轻轻敲了一下,听到这句话吗,我倏地一下站了起来,“你说什么?傅绍清叫我?” 心中又惊又喜,这么说,他已经有力气说话了,思维也清楚。噢,也还是不一定。分明都叫我滚了,害他伤口又裂开的也是我,怎么会想见我?我又垂下脸,叹了口气,说不定,还真的伤糊涂了,有了什么后遗症。 “夫人?您没听明白吗?”见我还愣着,士兵又重复了一遍,“傅少要见您。” “他没有事情了吗?” “昨日就醒了,今天上午就能下床走动了,虽然还虚着,但没什么大碍了。” 我松了口气,却还是疑惑,“他…为什么要找我?” “我也不清楚,夫人去一趟就是了。” 或许,是兴师问罪?这样也好,我沉了一下气,又上下整理了一下衣装,“好,我这就去。” 看了傅绍清的命令已经传遍了,至少当我再一次站在他休养的别墅门口,已没有人敢凶神恶煞地轰我走。 房间在二楼,敲门之前,我又犹豫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有什么不敢面对的,顶多算是两不相欠了。 我推门而入的时候,傅绍清正靠在床上,悠闲地翻着报纸,桌柜上摆着热气腾腾的一杯美式咖啡,听到动静,他瞥了我一眼,“这么快就来了?我还以为你肯定会躲着,找借口千方百计地逃过去呢。” “你…好一点了?”其实问了也是白问,看他的脸色,确实比前几日要好上太多。只是我怕又发生那样的情况,便还是小心翼翼地打探了一下。 傅绍清合上报纸,“你觉得呢?” “我怎么知道…万一你又…” “我饿了。” 他用简单明了的三个字打断了我,我诧异,差点没有反应过来傅绍清刚才说了什么。他叫我来,居然只是告诉我,他饿了? “那你等等,我去叫人给你弄点吃的。” 傅绍清懒洋洋地靠在床头,“我若是想吃他们做的东西,为何不自己说,闲得慌,再把你叫过来一趟?” “所以…你让我过来,是想我做吃的给你吗?” 我有些不太相信,为什么,他就非要让我来呢?傅绍清又没有吃过我做的饭,怎么晓得好不好吃,对不对他的胃口? 只是,若他执意,我也不能拒绝,事实上,现在他提任何要求,我都会尽力去做到,何况只是做饭这样对我来说轻而易举的事情。 “饺子。”傅绍清只说了两个字。 “哎?”我更加诧异,“你想吃饺子?” “就像上次那样。”他点了点头,“一模一样,再做一份。” “你...原来吃了。” 我没有想到,傅绍清竟然真的会吃那几个已经凉掉了的饺子,心中顿时涌上一阵异样的情绪。 他忽然冷笑一声,“是,并且吃完就发现你带着人跑了。真是很惊喜,很意外。” 我红了脸,这么说,不仅仅凉了,还隔了夜,傅绍清不怕吃坏肚子吗? 第三百三十五章 做饭给我吃(一)(一更2000+) (听说v章看不了作者的话?呜呜?那么多真情实感的话都白说了咩?谢谢各位仙女支持,求一波月票,文笔差,bug多,慢慢在改,爱你们。) “我知道了,你先等着吧,我回去就包饺子。” “不用了,这里有厨房。” 虽说是个病房,却和个总统套房一样豪华高级,浴室厨房书房卧室一应俱全,格局虽然简单,又不失大气,各色各样的摆设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我心里想着,这哪里算什么病房,傅绍清不过是换个地方享受。 我点了点头,正巧也懒得回去,在这里又有现成的厨房,很方便了。只是我并未料到,厨房是厨房没有错,但干干净净的,干净得实在有些过分,竟连一个锅碗瓢盆都没有。 我探出一个脑袋,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傅绍清,“什么都没有,面粉呢?擀面杖呢?好歹有个盆吧,请问我怎么做吃的?” “你问我,我问谁?”傅绍清反驳地令人很是无言以对,他说,反正他从来都不做饭。我觉得颇有道理,他估计连柴米油盐都分不清,问了也是白问,倒还显得有些为难这个伤病员。 算了,没有饺子,清粥小菜或者鸡蛋面也是可以的。只是我认认真真地找了一番,却连一颗白菜头都没有,洁白得一尘不染,干净地就像个实验室,还是那种从未有人使用过的实验室。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扶额道,“你在这里等一等吧。” 傅绍清将报纸翻得哗哗作响,“为什么,等多久,我很饿。” 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少爷,我反问,“傅总司令会变魔术吗?” 他的眉头皱了一皱,“不会。” “所以盘子刀子锅和碗,调羹擀面杖玉米土豆等等等都不会凭空出来的吧?” “那么——”我气呼呼地锤了一下门,“这些玩意儿我不去买还等着您老人家给我变出来吗?” 傅绍清却没有生气,他愣了一愣,随即便是无奈地笑了笑,笑容就快要把人暖化了,看得我一个恍惚,“何必这样麻烦,你找几个人送过来就好了。” 我歪头一想,这个方法听着倒也不错。便取来纸笔,洋洋洒洒地陈列了许多需要的东西。傅绍清出了那么多的血,面色还是苍白,是要好好补一补的。猪肝,红枣,山楂,所有能在脑海里记起来的补血的东西,我都一一写了上去。 我一边咬着笔杆子,思索还有哪些,一边问道,“除了饺子,还想吃什么。” “我不挑,只要是人类能够吃的就行。” 我点了点头,心中感叹,傅绍清还真是好搞定。只是现实却狠狠地打了我一个耳光,他这样一个刁钻的家伙,对吃的不刁钻那才是奇了怪。居然还有脸说出那样的话,他不挑?呸。 “不吃黄瓜丝。”傅绍清看了一眼饭菜。 于是我兢兢业业地将所有细碎的黄瓜丝都挑了出来,手都在发酸。傅绍清又看了看我一眼,我以为他多多少少心怀感恩之情,毕竟我做饭很累,还得当一个挑菜工,而这一切统统是拜他所赐,谁知他竟然蹬鼻子上脸,“挑干净点,顺便把土豆和芹菜也弄走。” 忍一忍,忍一忍,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回去我一定信佛,不杀生,不杀生,他有病,他有病。 “谁让你放蒜和香菜的?” “...这个是提味儿的,不放就没味道了。”我耐心的解释道。 “不吃,挑走。”傅绍清一脸嫌弃。 我强行微笑,“.…呵..呵..好。” “那个红油油的是什么。”他又问。 “猪肝。” “噢。”傅绍清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然后说出了那句我一个上午大概听了有十多遍的话,“不吃,挑走。” 我将筷子重重地一拍,忍无可忍,“我说你,别的不吃也就罢了,这个是补血的,对你伤口恢复很有好处,要多吃一点才行。” “饺子呢?”他看着一桌红橙黄绿的蔬菜肉蛋,都不是他想吃的东西,不满地对我说道。 我威胁他,“煮着呢,不吃猪肝我就把它们都扔了。” 傅绍清这才勉勉强强地动了一下筷子,刚抬起手,眉心又是一皱,我立即提起一颗心,“怎么了,该不会是你的伤口又裂开了吧。” 他摇了摇头,“双手不能用力。” 我的额头上顿时冒出了几滴汗,“那怎么吃饭?” 傅绍清看了我一眼,“你的双手可以用力吧?” “...你你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喂你吧?”我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指着他,吓得大惊失色。 “..你有意见?”傅绍清挑起一根眉毛。 我…哪敢有什么意见,只要他不介意,虽然,喂一个身高一米八几,长相足以全国女性的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性,这真的非常奇怪。 不过,我只能安慰自己,事出有因,非常情况,非常解决。 “你有喂过别人吃饭吗?”傅绍清正享受着我全自动化的服务,冷不丁冒出一句。 “还真有。” 他的神色顿时变得不怎么好看,冷冰冰地问道,“所以,是谁?” 我转了转眼珠子,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以前住我隔壁的一个三岁小儿麻痹。” “.…”于是傅绍清的脸色变得更加不好看了,“你别动了,我自己来。” “咦?刚才还不是说双手不能用力。”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别硬来,万一真的出事,我可担当不起。呃..还是…”该不会是不好意思,不习惯我喂他吧。我心中揣摩着,可傅绍清看上去并不是那样脸皮薄的人呐。 “你的服务态度很好,但好像被你喂饭并不是什么吉利的事情。”他冷嘲热讽。 我把筷子重重一拍,“什么意思,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小儿麻痹?” 傅绍清唇齿相讥,丝毫不退步,“...都看不起。” “你!过分。”我气鼓鼓地站了起来,“您老自个儿慢慢吃吧,我走了,不陪,再见。” “等一下。”傅绍清在我身后慢悠悠地说道。 我以为他是拦着我不让我走,但实际上自己又想多了,只见他将碗筷往前面一推,简短的一句,“收拾掉。” 生气生气,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你可别得寸进尺,我又不是这里的保姆。” 傅绍清很会搞名堂,他指了指自己的伤口,意味不明又意图明显地说道,“是谁朝我开了一枪?是谁推了我一把,是谁害得我失血过多差点醒不过来?” 很好,我吸了一口气,忍着再给他补一刀的冲动,就当自己吃了瘪,“知道了。” 我对傅绍清翻了个天大的白眼,也不在乎他看不看得到。 “对了,有件事情要和你交待一下。”他优哉游哉地躺在床上,一边看着我忙里忙外,一边又颇有兴致地说了一句 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哎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他竟然还用商量的口吻。 “以后每天的六点,十二点,七点,你都得准时准点地来这里,不许迟到。” 第三百三十六章 做饭给我吃(二)(2000+) “为什么?” 准没好事,八成又让我做牛做马,于是我瞪了他一眼,“不来,下一件。” “…不让你做别的,只是三顿饭而已。”他的口吻倒是轻松,我有那么闲吗?一点也不! “而已?我今天累死累活地做了那么多好吃的,您老人家挑来挑去,又吃了多少?你这不是糟蹋食物吗?”我说着说着便很心疼,到底是不食人间疾苦的少爷,浪费我的时间和精力,天底下人还有好多人连菜叶子都吃不上,他倒好,说不要就不要。 “所以接下来的话你要好好听清楚。”傅绍清一点都不理我,自顾自地说着,“第一,我不吃夹生的米饭;第二,不管是鸡肉还是鸭肉,生禽类的一律去皮,海鲜类的一律去壳去腥;第三,我不吃内脏类的东西,例如刚刚的猪肝;第四,我也不吃香菜蒜泥韭菜黄瓜,第五,我喜欢清淡的口味,忌讳浓油赤酱;第六,每一餐荤素结合,还要配上水果,嗯..提子不错;第七,所有的菜都得各自分得清清楚楚,我不喜欢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第八,我也不喜欢颜色单一的食物,你最好弄得鲜艳一些…第九….” 傅绍清还没有说完,我便险些跪倒在地,膜拜不起,“您是仙女,您喝露水吧,凡间的食物不适合您,真的。” 其实我内心的想法就是,傅绍清怎么那么事儿逼,全世界就他名堂最多,赶紧升天吧,没事别祸害我们小老百姓了,大家供着这位祖宗,真是太不容易了。 但自然,我不敢当面说出来。傅绍清心满意足地交待完,又完全非常十分很自说自话地跟我说道,“记住了吧?行,那你明天开始就这样吧,有什么别的等我想起来再说。” “我呸。”我撂下一句话,便赶紧溜了,临走之前,顺便还将那些刚刚煮好的饺子也拿了走,当做是自己小小的报复。傅绍清还想吃饺子?吃他妈的鬼。 我才不做冤大头,他要吃饭,随便一个顶级厨师就屁颠屁颠儿来了,何苦为难我,想不懂,猜不透。 说起来,也不知道傅绍清就这样了结了开枪那件事情,是不是因为对二姐也问心有愧?我摇了摇头,他不会的,他只是不想杀我罢了。等到哪日改变了主意,我还是任他宰割。 我叹了口气,等他彻底好了起来,又换上一身军装,便又是另外一个人。 我转身,忽然又想起一桩事情来,便匆匆加快了脚步。 十多天过去了,不知道澜辛现在的处境如何,我要出去看看她。 澜辛被安置在离畅春园不远处的一个胡同里,对她来说,也算是一个好地方。安全,隐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小的一方四合院,足以给她一个安静的生活。 我到的时候,她正站在高处糊着窗户,脚下的椅子很老旧,稍微动一下,便“吱呀”几声晃动个不停,澜辛依旧瘦弱,风一吹似乎就要倒了下去。我立即将她拦了下来,不放心地责怪道,“你怀着身孕,这凳子还不稳当,万一摔了下来怎么办?” 澜辛看到来的人竟然是我,目光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我叹了口气,“得亏来了,下次可不许做这些危险的事情了,万一出了什么事,你一个人要怎么办?” 她无奈地笑了笑,“窗户漏风,夜里吹得人冷,总归是要人去做的,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不是我还能有谁,危险?不过是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沉思一番,“过些天再给你雇一个保姆。” 澜辛听完,则是慌忙地摇了摇头,“小念,真的不必了,有一个住处我已经很知足了。”说罢,她的眼神便黯淡下来,语气缥缈,似乎听不真切,“其实摔下来也好,若孩子没了,也总算没了负担。” 我微微一愣,“这算什么话?怎么,你改主意了,不想要这个孩子了?” “不,既然老天爷安排他现在来到我的身边,必然是冥冥之中和我有缘分,如果老天爷又要收回去,那我便认了,只是,我决不可能去打掉它,主动结束它的生命,实在太残忍了。” 我并未再说话,养大一个孩子,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未来还有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我不可能一直帮着澜辛。她还这样年轻,就赔进了自己后半辈子的光阴,我也不明白,这对她来说,到底值不值得。 “祁念,你找到纪亚宁了吗?”澜辛忽然握住了我的手,一双眼睛带着期待的目光。 最近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还把精力放在他的身上。其实,我也很想知道纪亚宁现在在哪里,如今却连找的地方都无从下手,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可实际上,我对他的了解还是少了点。 我摇了摇头,“没有。你应该把精力放在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上面,纪亚宁能接受它,实在有些希望渺茫。与其一直寄托于找到他,不如替未来打算一下,你和孩子要如何生活。” 虽然澜辛心里已有了准备,但听到我这话,却还是怅惘失神,她轻轻地呵笑一声,“是吗?这样呐…也好。” “我的时间不多,今日来,只是看看你住的地方怎么样,还缺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缺。”澜辛叹了一口幽怨的气,“只是孩子缺一个父亲罢了。” “..你又是何必,该说的我都已经和你说了。”她还在抱什么幻想呢?我的眉头自从皱着,便一直没有松过,有些话,我也不想再重复,“澜辛,自己掂量吧。” “我知道的,小念,你回去吧,我在这里,过得挺好的,什么都不缺。”她说罢,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以后的每一天,都要比今日大。 我绕着屋子走了一圈,虽然破旧,却被打理得清清爽爽,被褥干净,房间朝南,冬天不冷,夏天不热,带着一个院子,还可以种种花草树木,和萝卜青菜之类的农作物。便松了一口气,至少,澜辛是可以活下去的。 她的手一向很巧,来日帮着人缝缝补补,绣些布品,也算能赚些收入了。 “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孩子。以后有空我再来看看你,每个月再托人给你寄些东西。澜辛,既然你已经决心要把孩子生下来,就应该做好准备。纪亚宁…他..”最终,我还是不忍心再提醒她一遍,即便现实残忍,“总之,凡事都靠自己吧。” “我知道。”澜辛含着泪,“谢谢你,祁念。” “无妨。”我该帮的,能帮的,都帮了,我本就不欠任何人的,只求一个心安,毕竟是一个生命,毕竟…澜辛和我也朝夕相处几个月过,若说没有一点点感情,怕自己也是一个冷血动物。而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也希望每个人都能带着善意对我。 第三百三十七章 奇奇怪怪的饮食习惯 (二更2000+) 澜辛本想送我,可我顾及她肚子里还有孩子,便只让她送到门口。 车子刚刚开进畅春园,我就看到稀稀拉拉听着几辆黑色的轿车,从车上急匆匆下来一个纤细的身影,穿着粉色的高定衣裙,海藻似的头发微微垂在腰间,是祁悦。 我本不想理会,让司机直接绕了过去,可祁悦却早一步发现了我,她冲我跑了过来,重重地砸着车窗,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干脆从车上下来。 “绍清受伤了?你却在外头闲逛?”祁悦劈头盖脸地谩骂道,“听说事情还是因你而起的?扫把星,害了二姐,还想害死绍清吗?” 听到二姐这两个字,我不由得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拳头,“他已经醒了,并无大碍。” “醒了?”祁悦的一双本充盈了怒火的眼,顿时换上晶莹的光亮,捂着自己的胸口,如释重负道,“太好了,没事就好。不过与你脱不了干系!绍清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她又狠狠地瞪着我,“你在哪里,哪里便出事,那日母亲赶你走,我本还心软,劝了她好久。妈妈也动摇,最终决定好好和你谈一谈,可转眼,你便跟着绍清开开心心地回了燕京。如此,她已经气得再不想多说什么了,只当彻底没有你这个女儿。” 还有这样的事情?我的心头一惊,并不知道傅绍清将我带回去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以为,母亲恨极了我。事实上她确实很讨厌我,尤其是当再次打开门,发现我已经不在了的时候。 罢了,反正横竖都改变不了她对我的想法。 祁悦急着去看傅绍清,并不想和我牵扯太久,只是瞪了我一眼,便又上车,径直往园子里去。 我心生复杂,既然祁悦回来了,她肯定会好好照顾傅绍清的,我也没有再去的必要,省得又撞见他们两个卿卿我我。 我以为傅绍清也是这样想的,可没有想到,第二天,他却还是派了人来,于是我收起了一张几乎快要掉在地上的下巴,胆战心惊地跟着过去了。 到那里的时候,傅绍清正靠在落地窗前,灵活地转着一把….手枪。 见状,我觉得喉咙干涩,便吞了吞口水,很是心虚地说了句,“早上好。”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饺子好吃吗?很好,一个也不给我留。” 还好我早有准备,也将他这样小气又睚眦必报的习性摸得一清二楚,“我再给你做一顿呗。” “不用了,我不想吃饺子了。” 男人心,海底针,可以说是非常善变了。于是我又耐着性子,“那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糖葫芦。” 我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以为没有睡好,出现了幻听。傅绍清接着说,“我很小的时候吃过长安街头的糖葫芦,现在还记得那是什么味道。很好吃,只可惜就那么一次,便再没有吃过了。” 可我的问题是,现在是早餐时间,正常人都会吃热腾腾的粥饼,怎么会有人吃糖葫芦呢。更何况,傅绍清居然喜欢吃糖葫芦,非常奇妙了。 “这…这大清早的,对你的胃不好。你要不然,喝碗豆浆,再来一屉包子,清清淡淡的就很好了。” 如果非要吃什么糖葫芦…就…就派人出去买呗。莫不是,不好意思?很有可能,傅绍清比较爱面子。 “山楂和冰糖都在厨房,要用的东西我也给你准备好了。”他直接忽略过我的提议,“糖葫芦,你应该会做的吧?” 我…mmp罢了,傅绍清好像很怀念童年的记忆,就当成全他一次。糖葫芦,我确实会做,小时候没钱买,都是娘做给我吃的,久而久之,自己也学了几招,并不难。 串好山楂,再将冰糖熬至翻着微黄色的泡沫,滚几下,铁盘上抹上一层油,最后在凝固十几分钟,倒是比包饺子包子轻松得多。 傅绍清拿起一根,吃相斯文地尝了尝,“还不错,比我想象得要好吃一些。” 我知道这已经算是天大的赞美了,要他说出诸如“哇,你好厉害,这玩意儿太好吃了”此类的话的可能性百分之百为零,我心满意足。 不过糖葫芦却只是接下来累死累活,做牛做马的开端,我以为,他可能真的只是缅怀一下童年,后来才发现,什么温馨的童年记忆?不存在的,傅绍清就是个神经病。 他的饮食习惯真的令人匪夷所思,比如,在早上的时候,他会告诉我,他想吃重辣口味的火锅,晚上的时候,他又会命令我去煮一碗豆浆,再配上新鲜炸出来的油条。 又比如,他会突如其来地摸着下巴说,“你听说过辣条吗?” 我听得一头雾水,摇了摇头,“辣条是什么?辣辣的条子吗?” “我不知道,我瞎说的,这个世界上应该是有辣条这种东西的吧?”说完,他还自己点了点头。 我扯了扯嘴角,“你有病。” 奇奇怪怪的,傅绍清生病的时候,或者虚弱的时候,脑子里都在想什么?这样的东西,未来几十年都不会有的吧。 “想吃香蕉。”傅绍清躺在床上,手轻轻推了我一下,于是我起身,不仅帮他掰了一个香蕉过来,还很贴心地将皮给剥了,可他却不怎么满意,“就这样?”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大哥,你醒醒吧,这不是香蕉是什么?还就这样,不然能怎么样。 “你去切成一段一段的来。” ….可以,很与众不同,我依照他的吩咐,转身又进了厨房,他的事情真的很多,宇宙第一大事精,还要求我每一段都得切地均匀,并且他还不让我偷吃。 什么世道。 可当我端着切好的香蕉,还是很注意摆盘的那种,恭恭敬敬端到傅绍清面前时,他依然不满意,“你干脆去油炸一下吧。” “油炸?”我目瞪口呆,“这还能吃吗?” 傅绍清开始教育我,“不试一试,你怎么知道结果是好还是坏?”嗯..他说的…很有道理。于是我又进了厨房,勇敢地踏出了创新的第一步。 第三百三十八章 流鼻血(2000+) 但结果却是…黑黄黑黄的一团,横竖都看不出原材料竟然是香蕉。 傅绍清看着这所谓的“结果”,眉头皱成了“川”字,我身上散发着浓厚的油烟味,那如实验室一般的厨房也成功地从干干净净,一层不染的样子变成了厨房该有的样子。 “你加点糖,加点盐,加点调味料,说不定挺好吃的。”傅绍清还不死心,像个美食方面的军师似的在一边指手画脚,我在心里哪怕已经骂了他一万遍,但又看他一副如孩子一般兴致勃勃的好奇模样,又按照他所说的,加了许多的调味品,酱醋茶,有什么倒什么。 于是这下子,原本依稀还能看出是香蕉的,现在彻底看不出来了,黑黑的一坨,模样磕碜。 傅绍清当然不会自己以身试毒,他要我先吃一口,我虽然犹豫,但秉持着死不了人的心态,还是咬着牙,捏着鼻子,倒吸一口凉气,硬着头皮吃了一块。 味道很棒,我吐得昏天黑地。 傅绍清倚在门口看着我,笑得十分开心,“我就知道是这样。” 我洗了一把脸,心里想着,现在和他同归于尽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惊天大垃圾,惊天大垃圾。 见我面色不好,傅绍清有点笑不出来了,“..不会罢。” 虽然我并未觉得哪里不妥,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确实觉得脑袋里晕乎乎的。 好像有什么冰冷的液体流了下来,紧接着便是傅绍清惊声说道,“别乱动,扬起头,你流鼻血了。” 我“哇”地一声,几乎快要哭出来,“是不是食物中毒?” 他白了我一眼,“你都吐出来了,中哪门子的毒。别动…”傅绍清箍住了我的身体,可我却不安分地在他怀里扭来扭去,抬起头,便看到他的下巴抵着我,我颤颤巍巍地指控到,“你要谋财害命,天啦,人心歹毒。” “闭嘴吧你。”傅绍清扶着我出了厨房,又拿来了纸,细心地替我擦着脸上的血,我心里想着,哼,一定是心虚了,拿我做试验品,害我流鼻血。 好在不严重,几分钟,血就止住了,不过是虚惊一场,却也把人吓得够呛。 傅绍清的身上也沾了些血,碍于是鼻血,他还是挺嫌弃的,嚷嚷地要去洗澡。我觉得他这个人真的很烦,洗澡就洗澡呗,何必一直要说给我听,怕我不知道他是在嫌弃我吗? 于是我一边端着塞在鼻子里的餐巾纸,一边鄙视他,“你要去就去,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就走,不耽误你事,哼。” 傅绍清却不让我走,大抵是担心我走到半路又开始流鼻血,最终失血过多而亡。 他命令我带在原地,哪也不许去。太麻烦了这个人,“天都黑了,我想回去睡觉不行吗?” “你在这里也可以睡。”傅绍清的话却让我大吃一惊,我摇了摇头,以为我鼻血流傻了,又出现了幻听。 “不..不了。别到时候弄脏了你的床。” 傅绍清冷笑一声,“谁让你睡床的?想得未免也太美好了,打个地铺,就挨在窗边。” 我立即起身,“回去了,回去了。”谁留在这里谁就是傻子,他的话也太令人不爽了。 “行了,你少折腾。省得到时候又流鼻血,弄到地毯上我饶不了你。” 这话听上去带着一半威胁,我顿时就安分了,乖乖坐回原位,顺便瞪了傅绍清一眼表示自己很不情愿。 他拿了件衣服,转身便进了浴室。 不到几分钟,便传来哗哗水声,我吞了口气,觉得这场景,愈发惹人脸红心跳。我的尺度比较小,以至于看到傅绍清裹了半条浴巾出来的时候,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这也太令人发指了,他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为什么就不能注意一点,在我面前晃荡,他不害臊的吗?我的手从鼻子转移到眼睛,实在是没眼看了。 傅绍清的眉头一皱,“怎么,是我的身材不够好?” 我红着脸摇了摇头,不做评价,评价不来,反正不差。 “我说你,穿件衣服不好吗?”捂着眼睛,手心都出汗了,腻得发慌,我开了条缝,妈的,傅绍清更加过分了,他本来还有半条浴巾的,现在几乎和没穿每什么两样。 显摆什么呀,身材好了不起吗? 他却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在一旁瑟瑟发抖,“捂着眼睛做什么,搞得你好像没见过一样。” “世风日下,太不要脸了。”我忍不住开口骂到。 然后我便意识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因为...我的鼻息,居然..再一次..喷涌而出,来势凶猛,比第一次更胜一筹。 真是日了狗了,傅绍清见状,便趁机嘲讽道,“可以,口嫌体正直。” 太丢脸了,我不活了,我起身,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走去,依旧不忘捂着自己的眼睛,“什么口嫌体正直,我听不懂。我...真的要走了,你..你..自己和自己玩吧。” 傅绍清终于套上了衣服,在我即将夺门而出之际,他又用手抵住门框,“行了,你可以把手放下来了。” 我见他妥帖地站在我面前,内心的洪荒之力这才勉勉强强被压抑下来,“老哥们,你又想做什么?” “叫医生来检查一下再走。” 不过是流鼻血罢了,真的没有这个必要,我摇了摇头,“没关系,你别麻烦医生了。” “嗯,刚才那次流鼻血确实不用麻烦。” 我的脸顿时如火烧一样发烫,“你别这样自恋了,谁稀罕看你那身材。” 到底传说中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到底是京军的司令,还是..挺...厉害的。啧啧,我立即摇了摇头,祁念,你太没出息了,居然开始想入非非起来。 傅绍清估计要得意死了,他把医生喊了过来,那医生也是有趣,检查来检查去,什么问题都没检查出来。 半天,他疑惑不解,便开口询问道“请问夫人有没有看到什么令人刺激的东西,一时兴奋...所以就...” 我当场昏厥,想要立即去世。 傅绍清的嘴角扬起淡淡的而又有些欠揍的笑意,他“噢”了好长的一声,“这样呐,那可能是的吧,下次要注意了。” 我挣扎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你这个医生技术太差了,我分明是吃了那劳什子的炸香蕉,吐得一口气没有上来,这才流了鼻血的。”说罢,我又怨恨地看了傅绍清一眼,这都是什么人呐。 “就是如此呀,这也算是刺激,鼻子里的血管细,可能是您吐得猛了点,一下子用力,血管便破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我说的饿,不是指那个(一更2000+) (啊,还真的看不了作者的话了哭。我发现我可能适合写甜甜的文罢qaq开车预警,开车预警) 这个理由就显得正常多了,我瞪了傅绍清一眼,这一切都拜他所赐,而现在他居然还在一边心灾乐祸地看着,并且洋溢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真不是东西,我很是怨恨地在内心啐了他一口 “这不算什么大事,血止住了就行,实在不放心,那我再去开服药。”医生大概也觉得有些大惊小怪,但碍于是傅绍清把他叫过来的,自然不敢发表什么意见,他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夫人,下次注意点就行了。” 我慌忙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呃..我知道的。就是开药就真的不必了。我本来也觉得没什么事。”说罢,我指了指傅绍清,“他非要多此一举。” 傅绍清看了我一眼,大概觉得差不多也玩够了,我又实在想回去,便也不拦着,临了,他还补充了一句,“明天也一样,不许迟到。” 我又瞪了他一眼,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一枪打死。 一整天下来,傅绍清这个磨人的小妖精,折磨得我脑仁发疼,反正我是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可怕的炸香蕉,给我稚嫩的心里留下了厚厚一道惨重的阴影,以后看到香蕉,可能都要抖上三抖。 自然,我也忘不了傅绍清是怎么样裹着一条浴巾,在我面前死不要脸的。 以至于我躺在床上的时候,辗转反侧,红着脸,满脑子都是那副令人想入非非的场景,怎么都睡不着 天渐渐亮了起来,我才有了睡意,迷迷糊糊地睡了下去,所以,当第二天,我站在傅绍清面前的时候,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耷拉着一张苍白的脸。可能是模样真的渗人了点,导致他用很认真的语气问我,“你吸了一整夜的鸦片?” 我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好困,好累,想睡觉。” 傅绍清倒也没有为难我,只是指了指盖着羊绒毛毯的大沙发,语气竟然难得温柔,“那就去那里睡一会儿罢。” 我就显得有些得寸进尺了,“请问我可以睡床吗?” 他一字一顿地回答,“你觉得呢?” 罢了,自讨没趣。能让我睡觉就已然很不错了,虽然这一点都不像他的作风,竟然就这样轻易地放过我了。 但后来我才意识到,显然傅绍清自己有事情要忙,没那个闲情逸致像前两日一样搭理我。他卧病休养了好几日,今天才陆陆续续地将落下的军政处理了起来。 床头柜上已摆起了不多不少的一沓文件,他在床上支起一张桌架子,修长的指尖持着一支泛着琥珀光泽的钢笔,单手轻轻撑着自己的脸,将注意力全都投入到纷繁杂乱的军务之中。我躺在沙发上,正好可以看到傅绍清的身影,心里头又不禁感叹道,他和别的男生可真不一样。 皮肤比女孩子还要细腻,五官精致,却又不失英挺,干干净净的气质,一点都不像那些五大三粗的军阀。不过事实上,我也没见过什么五大三粗的军阀,听说派系林立,各个党派的首领都有一张好皮囊,傅绍清的皮相却是公认的最佳。 只是…大概再好的容貌,再干净出尘的气质,也掩盖不了傅绍清做过的事,内心顿时涌上一阵复杂之情,我转过身去,忽然不想再看了。 其实我到很后来才知道,我对傅绍清的成见比想象得还要深,在这个军阀割据的年代,每个人都会为了自己的势力而去角斗追逐,包括祁煜。许多时候,他也有他的无奈,只是我以前不了解,以后也不会了解。说到底,我并不适合来到这样的地方,要承受的东西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期,终有一天,自己也会分崩离析的吧。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迷迷糊糊之中,只觉得有一双温暖的大手将我抱了起来,整个人悬空,最终却落入了柔软的一方天地。 “阿娘…”我下意识地扯住那双手,翻身,贴住了自己的胸口,“你别走..陪陪我。” “.…” 沉默。 忽然,湿润的喘息声轻轻摩挲着我的耳垂,我仿佛陷入了一个炙热的牢笼之中,压迫感以铺天盖地之势向我席卷而来。 我听见有那有些沙哑低沉的声音正对我说着,“你真的不打算放开我的手?” 我顿时清醒,睁开了眼睛,“啊”地一声,几乎是一个鲤鱼打挺似的弹了起来,“傅…傅绍清?” 撞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对不起…”我红着脸,非常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咦,我怎么到床上来了?” 环顾四周,忽然发现睡得的地方神奇地发生了转换,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疑惑不已。 我确认我没有梦游,也没有再睡梦之中瞬间移动的本事,最后,顺理成章的将目光落在傅绍清身上。 “诶…真的是你。”我就说,感觉好像有人抱了我一下,“干..干什么..睡床…这…”红了脸,声音越来越小,到了后面,几乎轻如蚊蝇。 “我饿了。”傅绍清的声音很冷静,简单的三个字就打断了我内心的浮想联翩。 哦。我点了点头,掀开被子,“行吧,那我去做饭。” 到底是老妈子的命,哀哉可怜,我在内心悲戚戚地感叹了一句,正打算去厨房,却又被一阵强硬的力道拉了回来。 我有些狐疑地看着傅绍清,“咦?你又要干什么?” “我说的饿…不是指那个。” 我眉头一皱,更加迷茫,“那是指哪个?”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浮动了些许异样,我“嘶”了一声,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隐隐觉得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是我能掌控了。果然,傅绍清直接将我丢到床上,紧接着便忽然压了上来,我再傻也明白了,离他不过几厘米的距离,胸膛的灼热和喘息一阵一阵扑面而来,我别过脸去,又挪动了一下身体,想摆脱他的钳制,结结巴巴道,“你就…不能…自己解决吗?” “…我又不是loser..” 傅绍清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要不是他的伤还没有彻底痊愈,呃..实际上是他力气忒大了点,我根本动弹不得,不然我一个二踢腿,让他当场知道什么叫做痛苦的滋味。 挣扎无果,我只能撞破了胆子,“那你就不能找祁悦吗?” “我没碰过她。”傅绍清咽了咽喉咙,一滴汗“吧嗒”一声,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不知道该惊讶还是该..开心?祁悦跟了他那么久,完全没有过那方面的接触吗? 罢了..这个好像…不归我管。现在的问题是,我要怎么和傅绍清斗智斗勇,才能全身而退。 “我说你们男人…都是这样的吗?”首先由我艰难地开了口。 第三百四十章 我受过比这个还严重的伤(2000+) “很明确地告诉你,是的。话说,你们女人也是这样,欲擒故纵,欲拒还迎?”傅绍清坦然应对。 我觉得非常莫名其妙,“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欲擒故纵?我的脸上分明写着大写加粗的八百个不情愿好吗?” “你要不然…换别人吧。” 傅绍清面色一沉,“所以我娶你是为了当摆设?” 夭寿,我要是能当得了他房间里的摆设,已经很不错了,至少还算是个价格不菲的东西。现在呢,又当保姆又要解决他生理上的问题…随时随地还有生命危险。 我咽了咽口水,“其实张荃钧也不错的。” “我不喜欢男人。”他非常认真地告诉我。 “你要不然去试一试,兴许开辟了新大陆,乐亦在其中矣。” 傅绍清便再懒得和我扯皮,手开始有些不安分了,炙热的触感划过肌肤,我顿时一个激灵,几乎带着求饶的哭腔,“你..别..” “开一枪,做一次,不亏,我还得体力劳动,你只需要躺着就行。” 傅绍清确实是行动派,我话还没说完,他就有了进一步的动作,于是我急了,“你当我傻?又不是没有试过,我不干,你不许动我!” “距离上次已经很久了吧?” “你觉得一个正常的成年男性,能忍这么久吗?” “我这次轻一点还不行吗?” 傅绍清把他自己说得委屈死了,可我是真的很想打爆他的狗头,居然给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起来,夫妻之间…又好像…是理所应当的。只是,我和他,也不算什么正统意义上的夫妻吧,他既不喜欢我,又要有夫妻之实,凭什么,凭什么? “你受伤了…不能剧烈运动,你看,前几天你连握筷子的力气都没有,还是别了,伤口会裂开的。” “前几天?”傅绍清很认真地回想了一下,然后轻描淡写地一句,“哦,骗你的。” 听完这句话,我的脸色顿时如吃了苍蝇一样难看,居然是骗我的?他的良心不会痛吗! 亏我还战战兢兢地怕他的伤口又裂开,这实在是太气人了,我咬牙切齿道,“...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打你了?” 傅绍清欣然接受,“可以,只要你打得过。” 于是我手脚并用,和他开始斗智斗勇。傅绍清力气依旧很大,单手就可以钳制住我,我正犹豫要不要咬他一口,就听见他忽然“嘶”地一声,又皱了一下眉,这下子我便停住了动作。 不会吧,又闯祸了?不怪我,我是…正当防卫。 “既然真的不想我碰你。”傅绍清索性换了个方式,他大咧咧往床上一躺,这个场景甚是熟悉,我以为他是放弃这回事了,本想松一口气,却听见他幽幽说道,“你碰我也是一样的。” 逻辑满分,无言以对。我对他放出了不可思议而又目瞪口呆的光芒,“搞…搞事情?” 我本想趁机溜了,可看到他那件白色衬衫半遮着胸口的纱布,心情便是一皱,“痛吗?”沉默半晌,我忽然问道。 “什么?”傅绍清的声音好像听不真切。 我重复了一遍,“我是说,那一枪,痛吗?” 傅绍清侧过脸,换了一个躺着的姿势,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没挨过枪子,但..应该是很疼的吧。我的心里忽然很难过,甚至有点想哭,声音细弱,“对不起…” 傅绍清以为我哭了,觉得几分好笑,“不至于,我以前,受过更重的伤。这点程度…算什么。” 我更惊讶,眼泪生生被逼了回去,“这点程度?这已经很严重了,你差点就死了,他们说…就算是不死,也很有可能残废。” 不知道那句话刺激到傅绍清的神经,他一下子坐了起来,忽略了我所有的话,唯独抓住了“残废”二字,怎..怎么了,哪里说错了。 “这是谁说的?”他正色问道。 我实话实说,“你们京军的人。” 傅绍清的语气冷冷,“随意编排揣测总司令的事,按照条例,当关起来吃三年的牢饭。” 他的态度转变之快,让我有些受惊,还好我有先见之明,嘴巴还算严实,没有将名字供出来,董新宇…想起那个年轻的士兵,思绪又有些飘得远了。 “可你不是没有事吗…皆大欢喜。” “中枪的地方是胸口,再怎么样也说不上废了。”傅绍清好像很在意这个,反正对我来说,残废就等同于伤势严重,却感觉他同我说的不是一码事。 “你刚才说,你以前还受过更严重的伤…” “十五岁第一次上战场,即使训练得百发百中,可那个时候,我却连拿枪都在发抖。我记得很清楚,子弹就从我的耳边划过,差一点打中了太阳穴。那一瞬间,我才明白,没有真正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的人,又算什么军人。坐在办公室指点江山,纸上谈兵?可笑。” “十六岁的时候,只身一人在靖州,被潜伏在京军之中的特务追杀,子弹全部用完,后来我只能在路边捡了根棍子,以一敌六。他们全死了,我的额头上缝了六针,这还算是小伤。” “十七岁的时候,被敌军围剿,身上中了三枪,重症病房抢救了七天,又在床上躺了大半年。我很担心,从此以后,会不会真的废了。” “不会的,你这不是四肢健全地在这里吗。”我知道这是一句废话,但听着又莫名心疼,原来傅绍清小时候也过得那么不容易,虽然高高在上,穿金戴银,但觊觎他性命,觊觎他父亲性命的人何其多。我的生活虽然清贫,但有父母,有朋友,还有哥哥,没有生命危险。这样一比,我竟然觉得傅绍清好可怜,以至于养成了这样不喜形于色,又草芥人命的个性,谁一开始就想杀人呢?不过都是被逼出来的罢了。 傅绍清看了我一眼,“我说的残废和你说的不一样,断只手又算得了什么?只要不是….”说到这里,他就不说了,我自然听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反正不管是哪里残废,都很惨,我正一门心思地同情他。 傅绍清却轻描淡写地继续说道,“其实受伤都是难免的事情,我已经习惯了。只是…”他顿了顿,“这是第一次被女人打中了胸口。” 我垂下了眼睛,愈发愧疚,“我没有想开枪,我只是害怕。” “害怕什么?” 第三百四十一章 彻底沦陷 (二更2000)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以为是你杀了二姐,我怕你也会杀了我。” 可不管怎么样,二姐都是牺牲品,想到这里,我的心脏便隐隐作痛。为什么要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不明白,祁煜守着十里洋场,傅绍清有着强大的京军,井水不犯河水,不是很好吗? 傅绍清忽然轻笑道,“你很有忧患意识,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当我知道是你将蔚月放了出去,并且跟着程诺一路跑到燕京城郊,我确实很想杀了你。” 提到程诺,我的瞳孔骤然放大,他也受了伤,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是你不道德在先,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去找祁煜,而不是对一个女孩子下手。” “..若在战场上这么君子,你早就没有命了,明白吗?祁念小朋友,这句话,就和你当日在病房里告诉我不要再杀人一样,单纯得好笑。” 我说不过他,反正怎么说也改变不了傅绍清的想法,我只求一件事,就是程诺能够平平安安的。 “你不准找程诺麻烦,不然我一定和你拼命。” 傅绍清忽然凑近,淡淡的气息几乎呵在我的发线上,“你就这么在乎他?” “...你没有亲人,当然什么都不在乎。”我别过脸去,不知道为什么,离太近,就会觉得很有压迫感。 “只是亲人这么简单?”一双剑眉微微挑动。 “..”我不想说话,只听见傅绍清又缓缓说道,“我也提醒你,时时刻刻谨记自己的身份,若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不然我不仅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他。” “我才不会,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似的…”我轻声嘟囔,也不管傅绍清有没有听见。他似乎是满意我的回应,“听说那个程诺确实有些本事,我承认,如果是京军的人,我既有本事让他一飞升天,也有本事一脚把他踩下地狱。只可惜,我们京军的手,暂且还伸不到第十三师。他违反军纪,私自离职,又差点将你带出了燕京,三点中任何一点,我就足以让他死一万次。不过,程诺该受什么样的惩罚,全看你哥哥祁煜的意思。我管不着,所以,你大可以放心,若他出了什么事,和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既然是这样,那么程诺便不会有什么事情,顶多是关个禁闭,扣下几个月的军费。祁煜很器重他,也知道程诺本就护着我,做出那样的事应该在他的意料之中。 说起来,祁煜必定也做好了傅绍清对我动了杀心的准备,而现在的结果,是他能想到最好的结果。这也超过了我的预料,我既然选择回头,就没有完整地活下来的打算,可…傅绍清,却并未对我怎么样。 哪怕我简直不要命,还给他来了一枪。 我看着傅绍清身上的伤口,心中很不是滋味,“对不起。” “别再说了,耳朵听出了老茧,我知道你很愧疚,但其实..并没有大碍。” “可我也有尽力在补偿你,你看,这几天不是任劳任怨地替你做饭,打扫屋子,你每天都会提一些奇怪的要求,虽然我有时候真的很生气,但能做到的我都会去做到。你无聊的时候,我还得陪你解闷,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怎么玩斗地主,还回去专门讨教了慧姨,可她们也不怎么会。于是我又去问了外公,问了门口值班的小厮,问了好多的人。” 傅绍清说得很是享受,“所以这几日,不知道是福还祸,过得难得清闲自在。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斗地主…那种接地气的东西,十五岁以后,就再也没有接触过。” 他当然很清闲自在了,因为他每一个清闲自在都是建立在我的痛苦和第三十八次压抑着将他推下楼一了百了的冲动之上。 傅绍清说着说着,突然玩性大发的样子,笑容似无忧无虑的孩子,声音听上去也显得有几分稚嫩青涩了,“王炸,biu~” 这才是少年应该有的样子呐,我不由得感慨,他才只有二十二岁。就经历过别人饱经风霜四十年才积攒下来的人生经历,生生死死,起起伏伏,早就学会运筹帷幄,工于心计的本事。我不知道傅绍清这样的状态能持续多久,但我明白,只要傅总司令这个名衔在他身上多担一日,他便不会继续放任下去。 傅绍清是不会选择自由和快乐的,永远都不会。 我摇了摇头,听见他又喃喃说道,“难得清闲,难得任性。”听上去…带着无穷无尽的无奈和辛酸,我真的,再一次,觉得他很可怜。 “所以我看你睡着沙发上,蜷缩着自己的身体,那一瞬间,我好像觉得自己似乎过分了点。” 这话将我从那些伤怀的情绪之中拉了回来,何止是过分了点,那是相当过分了,“你知道就好。”原来他好像也有反省,我便深表欣慰地点了点头。 “但其实我不该一瞬间心软,将你抱到床上来。”傅绍清的语气骤然一转。 我愤然地拍了拍床,振振有词,“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你乱摸乱动,很容易…出事。”傅绍清抿了抿嘴,看上去神情不太对。 我更加费解,“顶多摔一跤,我能出什么事?” “我是说…”他的嘴角忽然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眼眸底下泛着如星辰般耀眼的光,“我出事。” 于是,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他那双修长的手轻轻一拦,两个人便纠缠在一起,偌大一张床,愣是滚了好几下,又重新回到了他的主导地位。 傅绍清压着我喘不过气,他也不再给我挣扎和喘息的机会。 轻啄,慢捻,温存和炙热不断地来回转换。唇,耳,细碎的发,微弱的气息,惊慌失措的泪和汗,我的指尖狠狠嵌入了他的肌肤,闭上眼,如置身在如汪洋大海之中,时而柔和,时而卷起了惊涛骇浪,身体仿佛在不断地坠落,最终,彻底沦陷。 原来这就是他说的会出事,我愣愣地想着,然后任由着他将我抱到浴室,热水哗啦哗啦地将痕迹冲刷干净,我早就没什么力气了,伏在他身上,什么话都不想说。 “残没残废,现在知道了吧。” 那是我这晚上听到的最后一句清晰的话,之后便是闭上眼,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三百四十二章 滚床单吗?(1500) (求波月票吧~~~) 讲句心里话,我不知道傅绍清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一个伤病员,活跃到天亮才消停,第二天早早地下床,看上去一点事都没有。用他的话说,就是厚积薄发..一夜顶三夜。 听着我的老脸都替他红,我想,傅绍清真的很不要脸。而且我一直吊着一颗心,他的伤口真的没有好透,万一又来了一场触目惊心的血崩,我被折腾地只剩下半条命,被吓一吓又是半条命,还让不让人活了? 还有,我说他怎么在意别人说他残废的事情,原来…算了,我脸皮薄,这样的破事就稀罕不说了。 总之,我也没什么别的好说的了,姑且就骂一句王八蛋给傅绍清听一下吧。 我颤颤巍巍地起身,傅绍清还颇为贴心地说了一句,“需不需我叫个人抬你回去。” “滚。”以为自己是皇帝,临幸妃子呢? 他大概是看不出来我那张乌云密布的脸,继续自顾自地说道,“要不然再休息会儿,我不介意你在这里多留几天,两个人风花雪月倒也很是方便。” “滚。”风你妈个花雪他娘的月。 傅绍清靠在门边上,兴致勃勃地看着行动不便的我,“吃早饭吗?” “滚。”我瞪了他一眼。 他眯着一双眼,嘴角是掩盖不住的笑意,“滚床单吗?” “滚….”我一愣,这才知道自己又中了他的套路,心里恨得牙痒痒,“你臭不要脸,呕。” “我叫人把饭送过来,不用你亲自动手了。” 我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如果他还叫我做饭,我就拿平底锅砸死他,实在太没人性。 总之,顺顿饭,肯定不算过分的,我看了看自己,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傅绍清居然把他自己的衬衣给我穿,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我真是服了。于是我赶紧爬回床上,又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 他看都懒得看我一眼,“行了,我有叫人准备衣服,吃完饭再送你回去。” 我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话说,你到底什么时候出院呐?” 这话确实不怎么妥帖,这算是畅春园的私人疗养院,傅绍清闲情逸致上来了,随时可以把它变成度假村,总之都是他的房产,爱住多久便任由他住多久,不存在出院这一说。况且这就是个山清水秀的别墅,套房的设备一应俱全,普通老百姓哪里能享受到这样的环境和医疗条件,若能不吃不喝赚一辈子的钱,买这一处当个安家置身的屋子,怕也是祖上烧了高香了吧。 傅绍清沉吟了一番,神色有些严肃,“确实不能再拖下去。很多事情都被落下了,得尽早处理。”他想了想,便果断地说道,“那便今天下午吧。” 我倒是一愣,“哎?你的身体还没彻底恢复吧,这么着急的吗?其实可以多休养几天的。” “你说得倒是轻松,我若不在,京军谁来管?底下那群元老们年纪也大了,不能总将担子交到他们身上。新上任的不是野心太重,就是心思太多,还有七七八八的琐碎之事,再休息几天?迟早乱成一团。” 我叹了口气,傅绍清对京军尽心尽责,这我确实没有话说。只是,我也不明白,即便京军落败,那还是掌控了半个国家经济政治的京军,更何况傅家家底雄厚,坐吃山空都需要好几辈子,明明权利,金钱,地位都有了,傅绍清还要去争什么呢? 为了京军,他也会选择去伤害掠夺别人的利益。 很快便响起了敲门的声音,傅绍清将我头上的被子一掀,我惊叫了一声,“你干什么?” “衣服。”他拿着手上几件里衣外裙在我跟前晃了晃,我迅速地接过,迅速地转身去了浴室,又迅速地换上,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有无不妥的地方,这才放心出了门。 傅绍清见我一副大松一口气的样子,忍不住眉头一皱,“每次都跟要了你命似的,昨天哭了那么久。” 有吗?我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房间里总算没有透露着那股子古怪的氛围,果然,穿上衣服浑身轻松,叫我翻个跟头估计都没问题。 早饭是由人拿着小推车推进来的,西方的松饼牛奶,曲奇饼干,中式的水晶饺,小烧麦,甜豆浆,样样精细。 我早就很饿了,便也不客气,拿筷子就吃,边吃便感叹,傅绍清真的有毛病吧,明明早饭那么好吃,还叫我来给他做哪门子的饭?分明就是在病房里住得太无聊,闲得没事干,以折磨我为乐趣。 第三百四十三章 昌西城(一) 今日的阳光也显得更加清闲,暖洋洋的却丝毫不刺眼,照在人身上,正正好好的舒适。明亮的落地窗反着光,几缕明媚斑斑驳驳地洒了进来。 傅绍清和我本坐在客厅的餐桌上,可外头天气晴朗,我干脆又挪到阳台上的小圆桌上,晃着小吊椅,十分惬意。 傅绍清大概也觉得外头景色不错,因而也端着咖啡转移了阵地。 优雅的环境之下,他今日也显得没有那么刁钻起来,他慢条斯理地品着咖啡,又细细拿着小刀切着一块蓝莓松饼,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我正坐在他的对面,豪迈地啃着大肉包,很是接地气。 傅绍清却忽然问道,“体验还好吗?” 我砸砸嘴,停了下来,“什么体验?” “昨晚。”他两个字说得轻轻松松,却听得我老脸又是一红,不得不说,他真的很尽心尽责了,秉持着提供最周到的服务理念,又或者是男人的尊严在作祟,他是容不得这方面的沙子,因而还做一个反馈调查。 我眉头一皱,认认真真地思索一番,“还行吧,比第一次好些。”这倒也是句实话,就像被电流击过一样,给人的感觉很奇妙,我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但又觉得很不好意思,也不明白傅绍清为什么就很坦荡荡的样子,“你别再说这个了好吗?能有什么体验,需不需要我给你发表个八百字的小论文,名字叫做实践与感想?” 傅绍清“嗯”了一声,然后说出了一句让我几乎快要当场昏厥的话,“汲取经验教训,争取再接再厉。” 我扯了扯嘴角,“傅总司令相当有责任心了,不仅提供了勤勤恳恳的服务,还有周到的售后,问卷调查,深刻反省,我忠心祝愿您再创辉煌。” “男人本职,谢谢。”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回应了我。 于是我低下头,决定闭嘴,一心一意地吃饭。 其实说起来也很奇怪,为什么事后都要有一次很深入的交流,就像是年终总结似的。 我吃着吃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对了,祁悦回来了。”说完,我便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观察傅绍清的神色, 他却并不意外,我以为他至少会表现出惊讶喜悦之情,可脸上依旧风平浪静,一点波澜都没有,“我知道,她昨天来过。” 我有些惊讶,“那你还总是让我来这里?”又想起他昨天说的,他没有碰过祁悦,诶…这个… 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有什么冲突?” 我在心里不屑道,你当然没什么冲突,祁悦见到我那是一副恨不得扒了我三层皮的架势。 “过几天我要去昌西视察,你也一同前去。”忽然,傅绍清冷不丁冒出一句令我惊讶地吃不下饭的话。 我张大了嘴,“为什么?这是你的工作吧,这也需要我么?” “昌西是外公的老家,过些日子也是他的生日。” 我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所以你顺道也想带他去看看,为他庆生?” 这个就比较能理解了,既然如此,我去的话,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傅绍清点了点头,“他几年都没有出过畅春园了,一个人守着那片花圃,谁也不理。事实上,在你嫁过来之前,他对我的态度还算冷淡,如今却好多了,至少能说得上一两句话。” 这能怪外公吗,要不是他和祁悦,芙萝应该还活着吧?也难怪老人家不愿傅绍清娶祁悦,换谁,谁都不愿意。 “我能问你个事情吗?”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也一直很想问。 傅绍清的耐心难得很好,他见我一副很认真的样子,索性放下刀叉,听我说话。 “呃,人人都说,我和芙萝有几分相似,你难道…就没有一瞬间好奇过吗?” 芙萝..应该是我的小姨吧,血缘之情,也难怪容貌相像了。只可惜,这件事情永远都不会有人再知道了。 “..有。”出乎意料的是,傅绍清居然点了点,他居然承认了,“世界那么大,人和人之间有相似的地方,这也并不奇怪吧。” 嗯,一贯符合他理智冷静的性格,我也早就料到是这样子。 “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你对我挺好的。”我托腮,似乎在自己和自己说话,“估计也是因为芙萝,你才对我多几分容忍?” 傅绍清沉默许久,俨然对我的话有认真思考过,半晌,他才回答道,“..这个世界上少有这么智障的人,有时候,留在身边,倒也是个乐趣。” 我并不怎么满意这句话,拍了拍桌子,回击道,“你才是智障。” 吃过饭,我终于能回到自己的小院子,心中自然是无限喜悦的,感觉这几天颇有些忍辱负重,拨开云端见月明的滋味,妈的,傅绍清就是倚仗自己受了伤,要挟我当牛做马的,其实我发现,他可能伤势确实挺重的,但至少醒过来之后便没什么大碍了。一言不合就指着自己的胸口,把我形容地非常没有良心。 可傅绍清自己呢,他也不想想,为什么我向他开枪。临走的时候,他还问我要不要派人送我回去,我还是比较有骨气的,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撑着门框,衬衫的前两颗衣扣敞开,露出昨天被我抓过的几道痕迹,然后得意洋洋地看着我,“不行就别逞强,对不起,昨天确实用力过猛了些。” 然后我冷着一张脸便走了,我觉得,这种人,没什么好理的。 可出了别墅,没走两步,我便有些后悔了,何必呢,他送我回去又不会少块肉,因为身上确实挺难受的,走路两腿都打颤。这也就罢了,我还看见祁悦正风风火火地往这里赶来。 想躲都躲不掉。 她一把拉过我的手,“你怎么在这里?绍清现在怎么样了。” 我不耐烦地抽了回来,“你可以自己去看看,没必要拖延时间在这里和我纠缠吧。” 祁悦冷哼一声,“听说绍清要带你去昌西?” 我有些惊讶,又不得不佩服女人的八卦精神,我本人才在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知道了这件事,而她却一副早就打探到消息的样子,既然祁悦自己都知道了,我本来也没什么要瞒着她的义务,便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你到底施了什么妖魔诡计,绍清居然没有怪罪你,还要带你去昌西?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是因为你,他才受伤的,你死一千遍都足够了。” 我一个激灵,得亏祁悦不知道这一枪,还是由我开的,不然就算傅绍清放过了我,祁悦估计也不会放过我的。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难得有底气地回击道,“是他要带我去的,你有本事,也让他带你去好了,别什么事情都来找我的麻烦。祁悦,我不是没有脾气,只是不想计较罢了。” 祁悦不屑地笑了笑,“你还能怎么计较,还想怎么计较?我倒还想看看你发脾气是什么样子呢,别不是驴子发威,只会嚎两声吧。以你这样唯唯诺诺的个性,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我也懒得和她多做纠缠,“外公生日,他怕是不想见到你的吧。” “外公?”祁悦一双秀气的眉目微微一蹙,“你说的是…那个老东西…” 怒气顿时涌了上来,“什么老东西,你能不能放尊重一点?” “..他从我很小的时候便看我不顺眼,也不知道哪里吃错了药,性格又古怪,我凭什么对他要放尊重。” “傅绍清也要叫他一声外公。”我知道,把他搬了出来,祁悦的气焰才会小一些,果不其然,她的眼神稍稍闪烁一番,小声嘟囔道,“又不是亲生的…” 第三百四十三章 昌西城(二) 我忍不住将心里话讲了出来,“外公的女儿是为了救你才死的,人家对你有意见也是应该的,这样的事,你自己分明也知道。” “你胡说什么?”祁悦的脸色顿时一黑,双眼聚敛了几抹惊异又心虚的神色,我知道,我踩中了她的雷区,“是..是她自己要救我的…我不知道她会死,怎么..怎么能怪我?” 我想起好久好久以前做过的梦,当时我总觉得有些害怕,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现在想想,兴许…有些东西真的很奇妙,我无法解释清楚,却又莫名相信,“听说芙萝的尸首被捞上来的时候,有被攻击过的淤青,你难道就没想过,正是因为你在水里不停地挣扎,才导致她的力气耗尽,最后只能将你送到岸边,自己却沉了下去。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些淤青,都是你因为过度惊慌失措,在上岸的一瞬间,不管不顾地朝身后又踢又蹬,这才是导致芙萝死亡的致命一击吧。祁悦,难道你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吗?” 她听完,瞳孔骤然放大,黑色的眸子底下是无穷无尽的害怕,我本不确定真相是不是这样,只是想镇一镇她,每次都被她欺负地连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一次想扳回一城。可她的反应,却给了我确切的答案。祁悦忽然如疯了似的向我扑了过来,“你红口白牙地乱说,我没有,你…你要是敢告诉绍清..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怒目圆睁,恼凶成怒的样子一点都不似她平日里弱不禁风的文秀样子,双手紧紧箍着我的肩膀,几乎要把它拧断,她的面色涨得通红,一双眼如窟窿,越看越渗人。 我奋力挣脱开来,“你放心,没有证据,我不会胡乱地污蔑你。” 祁悦的嘴角动了动,“证据?你还想找证据?你到底安得什么心,想害死我?为了挑拨我和绍清之间的感情自己上位,祁念,你这两年出息渐涨呐,只可惜,我不会给你找个机会的!” 和她纠缠用尽了我不少的力气,我险些站不稳。其实她要怎么样我一点都不在乎,我想害她?这也是子虚乌有,我只想自己过我自己的生活,只求她别不依不饶地缠着我不放。更别说挑拨祁悦和傅绍清之间的关系,我一点都没有兴趣。 “随便你怎么想,我要走了。” 我甩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身后只传来祁悦对我的无穷无尽的谩骂和诅咒,我表面上装作什么都不在乎,可心里却很是苦闷。 不明白,祁悦为什么就是这样讨厌我,妈妈为什么也这样讨厌我。说句实话,我从没见过心眼这么坏的女生,有时候我也搞不明白,她其实什么都有了,为什么就是容不下我,千方百计地想要对付我呢?因为傅绍清?并不是罢,至少他对祁悦远远要比对我好的多。 难不成是因为我是傅绍清的正牌妻子?可她又不是不明白,哪里是什么妻子,我对傅绍清而言更多的是棋子。 可能永远无解了,只要我在一天,祁悦就会讨厌我多一天。我叹了口气,罢了,就当她是疯子,能忍就忍,得过且过,畅春园那么大,见到的机会也不多。 我回到院子,见到那里的人,正整整齐齐,一个不落的等着我,心里莫名涌上一阵感动,还好,有她们在,再怎么样,也有了家里温暖的感觉。 “夫人过些日子是不是要随总司令出去?”方宁一边拿来鸡毛掸子替我掸了掸灰,一边问道。 我更加惊讶了,“你们怎么都知道了?” “司令部那边传的,不知道也难,本以为是假的,但看来,确实是这样呢。” 惠安在一边笑了笑,“总司令这一伤,倒促进了夫人和他的感情,真是没有想到,我还以为…会出什么严重的大事呢。那日您一身的血,脸色苍白,吓得我们连问都不敢问。” 她说罢,又试探道,“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觉得,这件事还是别说出去得好,傅绍清显然下过了封口令,旁人只晓得一些零碎的风声,知道是与我有关,却不明白罪魁祸首就是我。 “不是很要紧,他的伤好多了。” 慧姨点了点头,“傅总司令很信赖夫人,休养的这段时日都是由夫人去照顾的。” 信赖这个词…用得很官方呐,怎么听都怎么觉得怪怪的。 慧姨也不和我继续说话了,带着方宁和惠安去替我收拾行李去。我就在一边看着她们忙里忙外,心里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咦?所以这一次,是真的可以正大光明的出畅春园,还是和傅绍清一起? 可他不是说过,非必要情况,我都不能和他同屏出现的吗。呃…大概外公的生日就是必要情况。 昌西离燕京城不远,比县城要大,城市规模初现雏形,却也算不上。只是两地交界处,车来人往,也逐渐繁华起来。许多从燕京退休的京军元老,都选择在这里购置房产,安享晚年因而也是军事要地。 昌西政府听说傅总司令要来,自然兢兢业业地当做一件天大的事情处理。出了燕京城门,便带着浩浩汤汤的人马前来迎接,数百号人护送着进了昌西,场面好不盛大。住处安置在昌西最热闹繁华的街道,那里多住着政府官员和达官贵胄,并排别墅,戒备森严。 那参谋长最有意思,大概是想巴结讨好傅绍清,见到我,便笑出了褶子,“没有想到,原来夫人这么年轻,总司令很有福气呀。” 傅绍清压低了帽檐,面无表情。说句实话,我这回真不觉得他难伺候了,要是换我,我也这样。因为这恭维的话,确实不怎么动听,硬是把傅绍清说出了七老八十的感觉,而他的妻子,比他小上那么三十多岁的样子。 参谋长自讨没趣地收住了话茬。 我跟在傅绍清后面,张荃钧带着一队人跟在我后面,左右两边还有西装革履的政府文员,昌西领导,记者拿着小本子,一边扶着眼镜框,一边低着头,认认真真写得没完没了,估计是为了第二天的报纸做准备。这场面,我一刻也没有办法放松,一直端着自己,傅绍清告诉我,我只需要笑,其他什么都别做,干脆连句话也别说了,因为他觉得我一说话就暴露智商,给他丢人。 我想了想,好像也有道理,于是我就这样笑着,一整天都这样笑着,笑得嘴都僵了。 总算是结束了场面上的事情,我如释重负,觉得腰酸背痛,绷着的神经总算放松,只想好好睡一觉。 外公全程并没有参与,他一来,就被人安顿到另外一处公馆。说起来,他也是稀里糊涂地就跟着来了,甚至都没缓过神来生日这回事儿。本来他死活不愿意,叫我告诉傅绍清,他不去。于是当我和傅绍清说的时候,傅绍清又看着我,一副我很没有用的样子,“你难道不会想办法吗? 第三百四十四章 你就好好睡你的智障小窝吧 (其实男主很可爱啊hhhhhhh再甜一波,我就虐回开头吧...最后昨天忘了祝你们中秋快乐,不好意思,今天补上噢。月饼吃了莫?臭不要脸地求月票~~~爱你们) 我瞪大了眼睛,觉得这话真是有趣,“那你就不能自己想想办法吗?” 他很生气,冷哼了一声,然后才不情不愿地承认,“我搞不定他。” 于是,我仰天天大笑了好久,自然,这肆意开怀的笑容带来的代价就是连续三天来到外公的花圃,废了好大的劲儿,几乎快把自己练成了三寸不烂之舌,每一次劝说都喝了八杯水,讲得我口干舌燥,筋疲力尽。外公看我可怜,呃,当然,也可能是真的不愿再听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东拉西扯,这才勉勉强强地答应了。 他双手一拍,觉得恨不能理解,“过撒子生日嘛。傅绍清那个死小孩名堂怎么啷个多?” 我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这样,傅绍清的名堂就是很多。外公啧啧了一声,有些感叹道,“哎,昌西,几十年都没有回去过了。看样子,真的是落叶归根了,反正我也快一只脚踏进棺材里头,最后几年就在那里生活,其实也不错。” 我有些愣住了,然后才摇了摇头,“您的寿命还长着呢,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他笑了笑,好像看淡了生死,又叹了口气,双手伏在身后,慢悠悠地转了一圈,“是该回去看看了。” 总算是有了着落。 当我乐颠颠地告诉傅绍清,我已经成功说服外公一同去昌西这件事情的时候,他不屑道,“你就差一个尾巴在身后晃荡了。” 哼,他就是搞不懂外公,我搞定了外公,这是嫉妒,赤裸裸的嫉妒。 值得欣慰的是,别墅里面有很多房间,任我挑选,每一间都宽大敞亮,反正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当度假了。正当我美滋滋地筹划要选一间朝南,还得安全感十足的卧室之时,身后传来傅绍清冷冰冰的声音,“你怎么这么矫情?” 我头顶冒出来一个问号,嘴巴一瘪,“什么矫情?” 傅绍清的眼神往主卧瞟了瞟,别墅最大最好最豪华的自然是这尊佛住着,我却不明白,“你要我和你一起睡?” 说完我就知道自己的措辞好像不怎么雅观,傅绍清的眉毛一挑,“一起睡?睡床还是睡人?” 我转过身去,不打算继续理他。但我走到哪里,他也跟到哪里,阴魂不散,我推开他,“你不是很忙的吗?赶紧回书房处理在昌西的事情吧。” 傅绍清拍开我的手,“看看你在搞什么鬼罢了。” 我终于满意眼前的房间,对着傅绍清,兴致勃勃地指了指,“妥了,我就睡这里。” 总归他是要嘲讽我一下的,“丑。”他很简单地评价道。 会不会欣赏?我觉得他就是在故意和我唱反调,我一点都不喜欢傅绍清房间那样不是黑白就是灰的色调,简单的陈设,看上去一点生命力都没有。 看看我选的地儿,熏香萦绕,窗前挂着飘绕的蕾丝,精致的一套桌椅,各个角落都摆着花花草草,清新淡雅的庄园风格,这才是温馨的卧室呀。我双手一拍,越看越满意。 傅绍清还是一脸不屑,他撂下一句“品味堪忧”就转身下了楼,我在他背后小声嘟囔,又见他忽然转身,“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的房间?” 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不考虑。” 然后便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傅绍清又说了一句,“那你就好好睡你的智障小窝吧。” 我在他身后气得跳脚,把楼梯踩得吱呀作响,“什么智障小窝!我看你就是心理不平衡,嫉妒我能找到这样好看又温馨的卧室,然后恶意抹黑,哼。” 傅绍清懒得和我吵架,他下楼,又问我,“过会要不要出去逛逛?” 我指了指自己,疑惑道,“就我一个人?” 他的睫毛微微一垂,“怎么,你要我陪你?” 这话…我没法接。傅绍清应该很忙的吧,既然如此,那还是算了。我一个人,去哪里玩?而且说实话,其实我哪也不想去,就在房间里看看书打发时间,这样也很不错。 “你要去哪里,我酌情考虑抽一点空出来。” 我对他鞠了一躬,“谢谢勒您,不必了。” 可傅绍清就当没看到似的,“附近有商场,过会我陪你去看看吧。” 第三百四十五章 你买,我付钱 哎?我抬起头,有些意外,真的假的,傅绍清居然还有这个闲情逸致陪我逛街? 不过一想想,第二天的头条新闻若是傅总司令陪爱妻逛街,全程细心作陪。这样一来,便稳住了那些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小道消息,我想,傅绍清的目的应该是这样吧? 本就是来昌西玩的嘛,逛逛街好像也可以接受的样子,于是我点了点头,“行,我去换身衣服。” 傅绍清还是那一身军装,只是没有将帽子戴上,也脱了外面那件大衣和白手套,我换了件鹅绒对襟小套衣,见他将车门“啪嗒”一声打开,不由得疑惑,“没有人跟着吗?” 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我,“我不是人吗?” 我哑然,“不是这个,我是说,你身边那些警卫,还有张荃钧呢?” “带他们做什么?” 所以,只有我和傅绍清两个人,并没有那些浩荡的场面。他正专心致志地开着车,我坐在副驾驶,欣赏着沿途的风景。 昌西是座旧城,近几年一直在翻新,因而看上去新旧杂陈,却别有一番韵味。街头和燕京西城并未有多大的差距,格局却是小了些,处处透露着小县城的风土人情,地上琳琅满目的小摊贩,还有来来往往的行脚商人,忽然让我想起罗塆子县。 那个时候,我觉得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县城呢?繁华富庶,车来车往,好热闹。第一次从船上下来,踏上那条整整齐齐的砖路之时,我惊讶得久久回不了神。 在那儿吃了串糖葫芦,我都能回去给小伙伴说上个三天三夜。我总觉得,若是能住到县城,肯定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日子也肯定很舒坦。那也成了小时候的我最大的愿望,虽然那个愿望却是程诺飞黄腾达,而不是我出人头地,他带着我和爹娘还有邻里街坊,从云水村搬到罗塆子县,从此过着不劳而获的幸福生活。 我从没和爹娘说过,因为阿娘总教育我,人都要靠自己,踏踏实实的,一步一个脚印,才会有收获,且这收获都是干干净净的,凭自己的努力得来的,别人抢不走,拿着也心安。念念,你以后也要如此。 他们一直希望我多读些书,将来有出息。云水村的女生读书的不多,因为那里都觉得女人是不需要读书的。可爹娘不一样,从前,他们送我去过学堂,只是因为家里条件不好,是我自己不愿再去。因而阿爹阿娘总觉得亏欠了我许多,其实根本就没有。 我去了沪津,又来到了燕京,过着人人都羡慕的奢华日子,可从头到尾,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现在我才明白,娘说得很对,唯有踏实,才是永恒。 我忽然笑了笑,一转眼,原来已经过去了好久,记忆也显得有些模糊了。 “别把手伸到窗外去。”傅绍清的声音将我从那些琐碎的情绪里拉回现实,“在想什么呢?” 我摇了摇头,“我有许多小秘密,我就不告诉你。” 傅绍清转过头,“怎么,心情忽然变好了?” “诶?”为什么傅绍清会觉得我心情不好,“没有啊。” 他便没再说话,车一路开,终于停在百货大楼的门口,“下车。”他提醒我。 几层楼高的日光百货,窗户崭新,几乎都反着光,一看就是新建的,橱窗里陈列的衣服,一看就价格不菲。 我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踢了一下路上的小石子儿,犹犹豫豫,吞吞吐吐道,“那个…我身上没有带那么多的钱。” 大不了,我就看看不买,或者,那些贵的不买,可后来,我又发现了更加严肃的问题,由于换了件衣服,连同那件衣服里的钱包…也一同换掉了。所以现在的我,两袖清风,等于什么钱都没有带。 “呃..事实上..不是没那么多钱的问题,是我..压根就没带钱。” 傅绍清无奈地叹了口气,“所以你觉得,我会让你出钱吗?” 我看着他,眼睛里顿时映入一个大型银行的形象,里头都是花花绿绿的钞票,从美元到大洋,应有尽有。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激动地不能自已。 “你买,我付钱。” 第三百四十六章 项链太便宜(一更2000) 我在日光百货逛着,心生一种傍大款的罪恶感。傅绍清好像从未踏足过这样的大商场,尤其是因为一个女人。不管我要买什么,他就在身后默默地跟着,一句话也不说,更别说给我提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兴许唯一的用处就是掏钱包。 来来往往的都是看到新款貂皮大衣而尖叫的美艳女子,烫着时下最流行的周旋式卷发,高跟鞋踩地飞快,路过傅绍清身边的时候,不由得顿了一顿,眼睛都亮了,抬起头,涂得煞白的一张脸惊讶地望着他,大红唇微微张着,飞入鬓角的眉耸了耸,一路上,我已经数不清傅绍清究竟接收过多少个媚眼了。 不过最大的程度也就这样了,一些美丽妖娆或是清纯可人的女性不断向她暗送秋波,噢,我记起来了,还有一个胆大的,据说是这里小有名气的话剧演员,直接将纤纤玉手附在他的肩膀上,用着娇俏可爱的嗓音说道,“这位军官大人,不晓得你有没有空,和我一起去喝一杯呢?” 我在一边听的鸡皮疙瘩,然后可气的就是,那女人转过头来,不满地看了我一眼,“这位妹妹,你要是在商场里迷路了,可以去前台招人帮忙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别在这里当电灯泡了,敢情这是把傅绍清当做一个乐于助人,送迷路女孩回家的正义军士了,也难怪,谁让傅绍清穿着那一身军装。只是,这个女人难道就一点点都看不出来我和他的关系吗?我有那么傻不愣登吗? 傅绍清厌恶地睨了女人一眼,浑身都散发着阵阵凉意,“三秒钟,滚开。” 女人被这样强大的气场所吓了一跳,看样子是勾搭无果了,她尴尬地捋了一下自己的鬓角,然后便讪讪离去,这一小插曲也随之落幕。 我拿起货架上的镜子照了照,映入一张平平淡淡,只能勉强称之为清秀的脸,不由得有些失望,“为什么她们都那么会化妆,而我什么都不会呢?” 其实,我也想把自己收拾地漂漂亮亮的呀,每个女孩子都是这样子的吧。祁悦有一整个柜子,都放满了从法国,意大利的精致的护肤盒子,还有香水,她过得那么精致,有时候,我也很羡慕她呢。 傅绍清将镜子从我手中抽了回去,“自然就好,技术要是不行,把自己涂抹成了妖魔鬼怪,还不如不化妆。” 我在内心悄咪咪地截取了重点,傅绍清说,技术要是不行,看样子,如果技术高超,能把自己化得和天仙似的,那便能入他的眼了。 “我也想买胭脂水粉。”我小声嘟囔,傅绍清看了我一眼,“那你买啊。” 可我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作罢。算了算了,我还是别乱花傅绍清的钱了。 四层大楼,近百家门面,我既没有买包包,也没有买衣服,更别说什么珠宝首饰,只是零碎的一些洗漱用品,盆子枕套。用傅绍清的评价来说,他以为我要回乡过年,出来采办年货的。 我恶狠狠地让他闭上了嘴,就他能,就他会比喻,听着闹心。 其实,我是真没有什么特别想买的,而又觉得花他的钱,心里不安心,至于那些胭脂,一颗心都要飞过去了,却还是被我自己很克制地拉了回来。 临走的时候,忽然路过一家珠宝店,橱窗里摆放着的一款项链却让我一个激灵,春心暗动。 镶嵌着细碎的水晶,中间如拇指大小的蓝宝石,光辉奕奕。 傅绍清看穿了我的心思,“想要?” 可这怎么好意思呢,看了眼价目,这简直…够云水村的人吃一年的饭了。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于是我摇了摇头,“不要了,太贵。” 傅绍清走了过去,也同我一眼看了眼价格,不由得嗤笑一声,“就这点程度…..” 我如被人狠狠批了一掌,很认真地告诉他,“这可以在十里洋场最好的地段买栋大洋房了。”所以,是真的很贵了! “我还以为有多价格不菲,都不够我一顿饭。” 一顿饭…我扯了扯嘴角,服了,我是真服了,傅绍清就是傅绍清,生活在钱堆里,徜徉在大洋和银元的海洋之中,从小不识人间疾苦,不把钱当钱用。 末了,傅绍清又问了我一遍,“你要不要。” 我发誓,我真的有一丝犹豫,可我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要了。” 其实我是觉得,这种东西,应该不是他问,傅绍清既然问了,我若是答应,便显得占人家便宜,你说,他要是直接买下来,我顶多场面上推脱一下,然后在内心欢呼雀跃便地收下了,一切显得多顺理成章。可他显然是不知道我的这些小九九,只是冷淡的一句,“行,不要就算了。” 我哀叹一声,他为什么就只问我一遍!多问几遍我肯定就要了嘛。可傅绍清却没有径直离去,他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便一个人拐进了这家珠宝首饰店。 没到几分钟,他就出来了。我疑惑地问道,“你去里面做什么?” 傅绍清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丢到我怀里,语气如命令似的,“拿着,收好。” 我瞪大了眼,“你不会真的把这条项链买下来了吧?我说了不要了。” “不要?”傅绍清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珠子都快看出来了,魂儿都快飘过去了,还说不要。” 我吞了吞口水,“这..太贵了,承受不起。” “这不是项链,是条手链。”傅绍清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彼时,我正小心翼翼地端着这个沉甸甸的盒子,犹豫要不要当面打开,还是带回去再说。不然我担心自己控制不住面部表情,表现的太过喜悦,以至于露出得意忘形的嘴脸。 听到傅绍清这句话,我抬起头,有些惊讶,“诶?为什么是手链…” 然后他的理由让我整个人身体一震,他说,“项链太便宜了…”这句话听得让我对他肃然起敬,想当场立正敬礼。 第三百四十七章 戴我给你买的(2000+) 傅绍清还嫌给我的震撼不够大,又说了一句,“这整家店的东西都太廉价,不过我也搞不懂,你为什么会看上那款.不过既然喜欢,那便随你吧。嗯..要不然我包下这里所有的珠宝首饰店面,你中意哪一款,便挑哪一款。” 我实在有些过分受宠若惊了,说话都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大佬…大..大佬。” 看了眼价格,很好,终于不是在十里洋场的最好地段买下一栋洋房的价格了,这下子是一口气买八栋。我两眼一翻,差点背过气去,顺了好久,才稍微平复了一下内心激动的心情。 劳民伤财,劳民伤财,我在内心不断地念叨阿弥陀佛。一边拿着民脂民膏堆积起来的奢侈品,一边很是谴责自己,觉得很有罪恶感,但说实话,让我退回去,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舍不得,因而我又觉得自己的脸皮厚如城墙,除此之外,我看着傅绍清,觉得他这个人不是什么京军的总司令,而是花旗大银行。 “您是不是钱真的多的没有地方花。”自从傅绍清出手阔绰地给我买下那条手链之后,我便恭恭敬敬地把称呼从指名道姓到你再到您。 他大概也觉得我这个人就是狗腿本腿了,很是鄙视地说道,“我爱花在哪里,就花在哪里;爱给谁花,就给谁花;爱怎么花,就怎么花。” 我由衷竖起了一根大拇指,“有钱,任性。” 可我不过以为他买下店面不过是说说而已,却看见傅绍清真的询问了店员,那个店员被他吓了一大跳,然后很快便出来了经理,几句简单的交涉,便差点就直接去办了手续,我赶紧拦下傅绍清,觉得他真的太没必要了,“你要是钱真的没处花,不如给我。” 昌西这个地方,能住几天?况且以后说不定都不会来了,买下来也是浪费。 傅绍清却对我这句话很感兴趣,“给你花?那你要怎么服务我?钱可不是白给的。” 我都以身相许,清白尽毁了(好吧也不算)还想要我什么服务?现在知道钱不是白给的了。 冷哼一声,“我是说,你这样子,就有些浪费钱了。这些店铺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用,一条手链就很够了。”我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钱,就该花在刀刃上。” 傅绍清听着挺受用,他终于意识到冲动消费不可取,于是最终,在我的好说歹说下,才放弃了那个买下所有珠宝店的可怕念头。 然后我才知道,之所以是手链而不是项链,是因为…他看我手上那根平安结不顺眼很久。 我对这个稍微有点意识,那夜,他从身后抱着我,摩挲着我的手腕,直到摸到了平安结,才停顿了下来,他问我,“我记得,你说过,这是程诺送给你的。” 当时我很累,很困,觉得他特别讨厌,于是便含含糊糊地答道,“嗯..就是他送的,怎么了?” 久久没有听到他再说什么,我后来也睡着了,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可我忘了,傅绍清却一直记得,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对这个平安结那么耿耿于怀。 “取下来,然后把我送给你的戴上。” 我已然戴习惯了,而且那是程诺送我唯一的东西,“我可以一只手戴一样。” 傅绍清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不行。” 他真的和个女孩儿一样小气,估摸着再这样下去又要和我吵架,不过我不能理解,都是戴在手上的东西,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傅绍清见我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便又转身进了商店,很快,一条另外款式的手链便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店员也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然后他们互相抱着,喜极而泣。可我却开心不起来,我很认真地问傅绍清,“为什么?” 他却告诉我,“没有为什么。现在一只手戴一样,都戴我给你买的,平安结取下来。” 我隐隐知道了,可自己也不确定。傅绍清..是介意程诺吗?他..为什么会这样?难道..罢了,祁念,你还是别想那么多。 我觉得和傅绍清纠缠没有意思,他要我怎么做,我便怎么做,总之,顺他心意对我没有坏处。于是我只能将程诺送我的平安结取下来,小心地放在自己的衣服口袋里,然后再戴上那两条手链。 不得不说,手腕上的力量一下子加重,沉甸甸的两条链子,一眼看过去,很容易得来一个“暴发户”的称号。但我还是挺高兴的,浑身上下,也终于有了一两样能看得过去的东西。 花旗银行开着车,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我依旧看着窗外的风景,小摊贩来来往往,我看着看着,便有些饿了。但不好意思和花旗银行开口,毕竟人家已经..破费很多了。忍着,我告诉我自己,回到公馆再吃饭。 “中午吃什么?”傅绍清真的很会挑时间问问题,我觉得这一天实在是太棒了,“西餐还是中餐?牛排..还是米饭..?” 于是我立马转过头,看着他笑了笑,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嘴角的梨涡愈深,声音也显得如百灵鸟似的活泼动听,“肉包。” 傅绍清一个急刹车,我的脑袋往前一撞,险些磕破额头,“我说你…别激动…好好开车。” “你有病?大中午的不好好吃饭吃包子?” 我觉得这样的话他最没有资格说,是谁?早餐要吃糖葫芦,要吃油焖大虾,要吃火锅?是谁,晚上要吃煎饼果子,要吃油条豆浆? 而且..我觉得傅绍清对我的胃口好像有什么误解,我艰难地开了口,“我..就不能吃俩包子..开个胃吗?” 傅绍清的额头上顿时垂下几条黑线,“随你。” 于是我们下了车,在路边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你要不要也吃一个?” 傅绍清的眉头一皱,很是嫌弃地推开我那双举着包子在他眼前晃悠的手,“路边摊,不干净。” 这他就不懂了,“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其实很多街边的食物,不比大酒店里的差。”我语重心长地劝说他要接受新事物,同时对路边的吃的也不能成见太深。 可傅绍清是一个原则性很强的人,他说不吃,就不吃,我也是佩服,那么香的味道,都能经得住诱惑。 吃过了包子,又路过煎饼铺,傅绍清倒是自己主动停了下来,他问我,“要不要吃。” “要!”我回答地干脆而响亮,于是我的嘴又砸砸开始啃煎饼。 吃过了煎饼,又问道了绿豆糕的香味,傅绍清又问我,“要不要吃?” “要!”我依然回答地干错而又响亮。 于是我本只打算吃两个包子的,嘴自从张开却没有停下来过,一路上的小吃都尝了个遍,直到最后我吃累了,吃不下了,这才摇了摇头,“吃..饱了。” 傅绍清向我又确认了一遍,“真的吃饱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怀孕三个月(二更2000+)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他听完,然后便露出了得逞的笑容,颔首说道,“好的,那我去饭店解决午餐。” 仿佛有一道惊天大霹雳打在我的脑袋上,我几乎都闻到了自己头发烧焦的味道,看着傅绍清一张阴险的嘴脸,我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这才意识到,是呢,傅绍清一路上什么都没有吃,却一路上都在劝我吃,啊!我终于回过神来,不由得气得跺脚,他真的好不要脸呐。 我在内心捶胸顿足,就说嘛,他哪里那么好的心肠,原来是打这个主意呢,就等着我吃撑了,吃不下了,才开口要去吃大餐的事情。我怎么那么笨,哭了,真的哭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我泪眼巴巴地看着傅绍清,“你不觉得,你有些残忍了点吗?” 他当然不会这样觉得,“这算什么?还有更加残忍的。” “我要回去,你自己去饭店吃饭吧。” 傅绍清的嘴角依旧噙着淡淡的一抹微笑,“不行,就是要你在一边看着,然后什么都想吃,却撑得什么都吃不下。” “哇,你这个人,怎么那么阴险狠毒。”我颤颤巍巍地控诉着他的惨无人道。 “现在知道也不算太晚,走吧,据说昌西大饭店很有名,里面的菜都非常好吃。”傅绍清特意加重了“非常好吃”四个字。 自然,我控诉无果,几乎是被他威胁着上了车,然后又被自愿地带到了传说中赫赫有名的昌西第一大酒店。 贵宾包厢内,傅绍清壕无人性一直在点鲍鱼龙虾燕窝鱼翅,我在他的对面小声嘀咕,这么多,他一个人能吃得完?不吃完,那岂不是很浪费,浪费的,不又是民脂民膏?哎,想到这一点,即便不是我花钱,我也很是痛心疾首了。 除此之外,我恨恨地咬着筷子,又觉得好遗憾,想吃的东西那么多,却只有一个胃。 傅绍清为自己悠哉地倒了一杯茶,然后看了我一眼,“你想吃就吃,我不拦着。” 我摸了摸自己那装了不少食物,已经微微涨起的肚子,思绪还算清楚,便意志坚定地摇了摇头,“您自己一个人好好享用吧。” 就不吃,我就不吃,我很有骨气,不能让傅绍清得逞。他睨了我一眼,“我不信。” 可我才坚持了不到几分钟,就被那接二连三被端进来,同时又香味扑鼻的菜肴所击败,我心里想着,人生在世,总要厚脸皮几回的。而且可能是心里安慰在作祟,我竟然觉得自己的胃好像又空出来了三分,于是我叹了口气,“既然你盛情邀请,那傅总司令的面子,我还是不能不给的哈?” 傅绍清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谁盛情邀请你了?” 我也不再理他,举起筷子,又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不得不说,傅绍清的品味一贯没有错,昌西大饭店的招牌还有其余一些新老菜式,真的很美味,比我在畅春园吃过的每一顿饭都好吃。鲫鱼鲜而不腥,肉质肥美,入口即酥;绿茶饼甜而不腻,香脆可口。至于鲍鱼燕窝,我到底还是拎得清的,这些又贵又少的菜,统统都是傅绍清的,怎么样也轮不到我动一筷子。 我样样都尝了点,虽然吃的不多,但介于本就已经饱了,现在更是撑到了嗓子眼。傅绍清吃相很斯文,一顿饭下来,在他眼前的菜我竟然觉得都没有怎么动过。 “走吧。”他优雅地擦了擦手,我却摊在椅子上,“不行…我觉得我现在走不动了…缓一缓吧。” 对此,傅绍清毫不客气地评价了一句,“猪精转世。” 我挺想一拍桌子起来和他对峙的,猪精女孩又怎么了?可碍于吃多了肚子有些疼,便只能用眼神扫视一下,以此表示自己的不满。 傅绍清实在看不下去,他招来了服务员,“你们这里有什么消食的东西?” 那服务员笑着点了点头,“先生,有山楂茶,还有山楂饼…另外..我们这里…” “各式来一份吧。”傅绍清也懒得听他推销,便直截了当而又简单粗暴地回答道。 服务员梗了一下,又欣然点头,“好的,请稍等。” 我本听到又是吃的,心里想着怎么样都不想再吃了,再吃都要吐了,还不如起来走几圈。可当山楂茶热气腾腾地端上来的时候,我又开始军心不定了,尤其是红彤彤的山楂饼,看上去很是可口的样子。 傅绍清见我两眼都发光,自然知道我又在想什么,他敲了敲杯子,“这是给你消食用的,不是饭后加餐,每样你只许吃一点,吃多了回头又胃疼,我不会管你的。” 我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酸酸甜甜的口味在大鱼大肉之后真是显得有些神来之笔了,我舔了舔嘴,越吃越觉得这可能无法消食,而是又变成积食,“果然还是喜欢酸的东西。”我不禁洋溢着赞美之情感叹道。 彼时正进来另外一个服务员,她本是来替这个包厢结账的,一听到我这话,又看到我正摸着肚子,而那肚子又因为吃多了而微微隆起,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傅绍清,忽然咧出一个喜气洋洋的笑容,“夫人这大概有三个月了吧,先生真是好福气,酸儿辣女呢。” 于是正在喝水的傅绍清手一抖,差点洒了自己一身。我也停住了嘴,一脸惊恐地望着这个服务员,我这,只是吃多了点嘛,居然给我看出了那劳什子的三个月身孕?怕是眼珠子给装反了。 女服务员显然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一开口便收不住,看样子也是个话多的人,“正巧今天是上元节,先生夫人可以去我们昌西的观音庙拜一拜,保佑昌西的尼罗菩萨可灵了,据说是在那里诚心烧上一炷香,再拜散下,接下来想要女儿便生女儿,想要儿子便生儿子,而且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 “那岂不是只有怀孕的人才能去了?”我听到上元节便来了兴趣,我以为,这个节日只有云水村才过,此前在燕京还有沪津,根本就没有人提过。 服务员笑着摇了摇头,“哪里,想看热闹的,都可以去看看,没怀孕的人也行。” 这样就好,我就怕昌西的菩萨要求比较苛刻,不收我这样的未孕少女,可我也想去拜一拜呢,至少,保家人平安。 “没有怀孕的也可以去求一个嘛。”那女服务员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本地的新婚夫妇,或者婚后久久未孕的人家,都是这样做的。只是夫人眼下都有了三个月身孕,就没有那个必要了,眼下自然是求个儿子,继承香火,嘿嘿。” 傅绍清打断了她,“女儿也行,我不重男轻女。” 我的眉头一皱,这位老哥们,你说得就像我真的怀孕了似的。 不提这一茬,上元节又不是只有菩萨拜,于是我好奇地又询问道,“你们这里,可还有什么庆祝上元节的活动?”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上元节(2000+) (不出意外的话,更新时间都是9点到11点这个时间段,谢谢大家支持,继续厚脸皮求月票~~) 服务员颇为自豪,“那就多了去了。晚上的时候,家家都会放孔明灯,还有灯会,集市,庙会,还有许多戏台子,唱的戏也比平日要多些,你们过会就晓得有多好玩了。” 听完,我的心里便蠢蠢欲动起来,可这还得看傅绍清的意思,不求他陪着我,至少能让我去凑个热闹。 傅绍清沉吟了一会儿,“晚上要降温。” 我的嘴一撇,算了,这话一出,八成没戏。 “过会去买件大衣穿上,别着凉。” 我讶异地看着他,“所以说,你答应了?你也同我一起去么?” 傅绍清起身,“我今天正好没有什么事情做….” 我“哎哟”一声,笑呵呵地打断他,“别解释了,我懂的。” 于是我的笑容正挂在脸上,还没有消散下去,就又被傅绍清冷漠无情地瞪了一眼。 一出酒店,就是一阵寒风袭来,我算了算日子,原来又是立冬。时间过得可真快,傅绍清在车上就把檐帽戴上,可见气温确确实实是降下来了。 在这样冷冽的天气里,我的穿着便显得有些单薄了,一路上被风吹着,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好在傅绍清有的是钱,他直接带我回到百货商店,挑了一件厚厚的红色披风,带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鹅绒小帽子,正好配上我这一身套裙,也暖和了不少。 我在镜子里照了照,鲜艳的红,却将皮肤衬托地更加白皙,明眸皓齿,我欣然满意地点了点头,觉得自己今天也挺好看的。 傅绍清也将军装外套穿上,又将帽子正了正,一套齐全的京军军服,看上去威严了许多,连走路似乎都带风。 忽然,好像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我的脸上,抬头望去,竟是一片一片细碎的雪。伸出手,落在指间,转瞬即化,剩下晶莹剔透的一滩液滴,而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轻轻地覆盖上一层白霜了。 下雪了,我有些愣神,真的下雪了。 傅绍清走在前头,又转身,对我伸出了手,“把手给我,小心地滑,别摔着。” 我笑着问他,“你要牵我?” 他又将手收了回去,似乎是认真思考了一番,然后才朝我“嗯”了一句,我正心中窃喜,却又听他补充了一句,“毕竟怀着三个月的身孕,还是需要人格外照顾一下的。” 于是我将笑容转化为一声干咳,“我不就是吃多了点么!至于嘲笑我像怀孕的人吗?” 虽然是跟他拌着嘴,可我却很开心,真的,这几天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了,我觉得傅绍清不像傅绍清,这个世界好像就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什么纷繁杂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想,如果一直都是这样就好了,可这到底也只是我想。 傅绍清的手很温暖,和我一双冰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问我,“你们女孩子,手都是那么冰的吗?” 我歪着头,跟在他身后,又问他,“你还牵过别的女生的手吗?” “没有。”出乎意料,傅绍清却摇了摇头,我惊讶,“你别撒谎,我才不信。”他的女人缘那么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没有摸过女孩儿的手才怪。 傅绍清不屑道,“牵手这种低级的事情…不需要。” 我哑然,果然如此,大抵是直接跳过牵手这一步了吧。可他不觉得,这样简简单单的感情,是最纯粹的吗? 接近黄昏,街灯陆陆续续地亮了起来,我和傅绍清一前一后的走着,他的手牵着我的手,目光一直望着前方,可他却不知道,我的目光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宽肩窄腰,背影欣长,原来,我们已经就这样慢慢地走了一个下午了,可我却怅惘,今天,怎么就过得这么快呢? 街道上,落雪无痕。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渐渐地热闹了起来,从零星几盏孤单的路灯,到充盈着摊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吆喝声,从街头到结尾,长长的一条红线,纷纷挂上了上元节的彩灯和福袋,红艳艳,明晃晃,照得人暖洋洋的。 忽然从头顶传来“嘭”得一声巨响,我下意识以为是枪声,便吓得捂住了耳朵,却听见熙熙攘攘,擦身而过的孩子们又笑又闹的,“姐姐,你别怕,是烟花。”其中一个小圆脸转过来提醒了我一句,笑得甜甜的,惹人喜爱。 是烟花,真的是烟花。我有些意外地抬起头,只见深邃明亮的夜空里,绽开了一朵又一朵五彩斑斓的绚烂,繁星闪烁,正袅袅往上飘扬的正是孔明灯。 我停住了脚步,被这样好看的夜色所震撼了,傅绍清赶紧身后被人扯住,便也停了下来,他跟我一并抬头,我说,“那个时候,我才来燕京,生了场病,也看了这样一场好看的烟花。” 是祁悦的生日,傅绍清替她庆祝,整个畅春园都被那样好看的烟花所照亮了,唯有我的小院子,黑到孤单。他却不知道,那也是我的生日。我并没有告诉过傅绍清,现在也一样。 我说,这里真好看,比燕京要好看。 如果一切都能停留在今天晚上就好了,可我知道的,残缺中的完美是因为现实太过残忍,而给你的小小慰藉罢了。 傅绍清紧了紧我的手,柔声说道,“走罢,前面还有更好看的。” 我忽然问他,“我们能在这里待几天,你什么时候回到燕京?” “等外公的生日过完。”他这样回答我,“其实,外公昨日和我商量,既然回到昌西,他便不想再跟着回去了。他说,这里才是他的故乡,做人,总是要叶落归根的。”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里便泛起了一阵阵落空的感觉,“所以,你答应了吗?” 傅绍清点了点头,“这是他对我提过为数不多的要求,我自然是要满足的。其实,我也觉得,在畅春园的日子,与他来说,并不快乐。” 何止是外公呢,我垂着眼眸,“那你呢,你在畅春园,过得开心吗?” 我看见傅绍清的背影明显一僵,却又缓缓地迈着步子,继续往前走着。 第三百五十章 卖糖葫芦的小仙女 (4000+) (今日有些少啦,不好意思吼,暂时一更4000) “有什么开心和不开心的区别,习惯了就好。” 语气平静,带着些许薄凉。我叹了一口气,竟觉得谁都有自己的不容易,包括傅绍清。 我继续更在他身后慢慢走着,一边走,一边又絮絮叨叨地说道,“很久以前,我也逛过这样热闹的集市呢,很奇怪,沪津和燕京好像没有赶集这种东西,永远都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 “卖糖葫芦咯,卖糖葫芦咯。”正说着,就听见耳畔传来了小摊贩的叫卖声,酸酸甜甜的滋味从鼻尖划过,我转头,红彤彤的一颗颗山楂,如玛瑙似的被串了起来。 我揶揄道,“你不是喜欢吃糖葫芦了?怎么不买一串?” 傅绍清的面色微微一红,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通明的灯火照红的,“我何时告诉过你,我喜欢吃糖葫芦?” “好好好,你不喜欢,我喜欢。”他肯定是不好意思承认的,我也不打趣了,省得到时候又生气,难得的好气氛,闹得不开心就扫兴了。 “这位妹妹,你要不要来一串?”我的眼神不过才停留了一秒,便被小摊贩灵活地捕捉道了,我欣然点头,“多少钱?” 他将脑袋晃了一晃,“十文。” 我惊讶,“十文钱?那么贵,你这不是在坐地起价,敲竹杠?”要知道,这样的糖葫芦,顶多一文钱一根。 小摊贩却振振有词道,“上元节,昌西物价是都要涨的。我这还是给您优惠了。” 我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既然如此,那我不要了。” “诶,这位爷,您的小媳妇儿想吃糖葫芦,上元节这样的好日子,可不能不买一串哄老婆开心呐。” 见我态度坚决,小摊贩便头脑灵活地转移了目标。我听得“小媳妇”三个字,不由得身躯一震,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傅绍清神色微变,然后丢出了十块…大洋,以一种非常平淡的语气说道,“全要了。” 这个场景忽然变得很熟悉,小摊贩春风得意得地将插满糖葫芦的靶子递到我手里,又笑眯眯地说着好话,“今儿是上元节,多谢这位军爷照拂小的生意。嘿嘿,姑娘,你的丈夫可真会疼人,这样的男人错不了。” 我仰头,“你又吃错药了?” 十块大洋买几串糖葫芦,这可真的是实打实的亏本生意,傅绍清太不识这些街头摊贩的小把戏了。 他毫不在意地看了我一眼,抛下一句,“这些够你吃的了。” 我咽了一下嗓子,很够了,一大把呢,拿出去卖都绰绰有余了。于是我拿着靶子,又因穿着小红帽,糖葫芦也是红彤彤的,整个人都映衬出一种喜气洋洋的感觉。傅绍清也没有再牵着我的手了,他径直走在前面,我就在后头跟着,雪落在我们两个的身上,场景极为好看。 我笑着对身前的男人说道,“卖糖葫芦啦,卖糖葫芦啦。” 傅绍清并没有转过头来,只是飘来一句,“幼稚。” 可不是吗,今日我就玩性大发一下,学着各种摊贩的声音,“这位军爷,您不买一串吗?真材实料有保证,纯正自然无添加,味道好极了,谁吃谁知道。” 傅绍清显然觉得我很无聊,他忽然问我,“你多大了?” 这个都不需要数,我直接便回答道,“十六,呃…也不是,快十七了。” 是呢,从十四到十七,身材容貌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连商贩的称呼,都从妹妹变成了姑娘,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懵懂不安,如树枝似的瘦弱干枯,又带着一头营养不良的枯燥长发的女孩了。 傅绍清点了点头,“我十七岁的时候,被我爸丢到西北荒漠一整年。” 西北这个地方…我愣了愣,那里是顾璇婷的家吧,如果我猜的没有错,也是那个时候,傅绍清才发现了西北丰富的矿产资源,以后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 他的十七岁,和我的十七岁,怎么就相差那么大呢?罢了,我摇摇头,想这些做什么。反正我觉得这样的十七岁,也很好。 糖葫芦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吃得完呢,街头上有那么多的小朋友,他们各个拿着几盏花灯,东奔西跑的,看得我也笑眼盈盈,不由得心生感叹,小孩子真是太可爱了。尤其是当我一个个给他们发糖葫芦的时候,他们一边舔得满脸都是,一边又用着糯糯的童声说着,“姐姐,你真好,你一定是仙女。” 这些话说得我极为受用,试问哪个十七岁少女不愿意被人夸赞为仙女呢?于是我捂着嘴,偷偷笑着跟傅绍清说道,“好像偷一个回家噢。” 他半天不出声,一出声就将我惊得天雷滚滚,头顶上传来很冷静的一句,“你自己也可以生一个。” 于是我干笑一声,以此来回应傅绍清为我带来的冷笑话表演,也算是挺捧场了。 小男孩小女孩都围着我转,我动摸摸西捏捏,软嘟嘟的小脸蛋委实太束缚了,竟让我有一种老阿姨占便宜的罪恶感,我本就不怎么禁得住夸奖,现在更是有一种飘飘然的得意忘形之情,“是不是姐姐我很漂亮,所以才是仙女呢。” 其中一个人义正言辞地说道,“不是呀,哥哥才长得好看呢,哥哥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啦,说句实话,姐姐长得一般般,就是给我们糖葫芦吃。” 这里有个老实人,大家快来欺负他,快来孤立他! 我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这都是什么呀,傅绍清全程摆着一张扑克冰块脸,一句话也不说竟然还能得到孩子们的欢心?而我这样一个温柔善良的人却只得来了一句“长得一般般”这样的评价,实在有些不公平。 傅绍清站在一边,不动声色地得意了一小下。 我点了点那个胖嘟嘟小脸蛋,“马屁精,孤立你,毛毛虫,塞包里。” 那个小孩顿时聚敛了神色,然后“哇”地一声就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真情实感地控诉道,“人家最讨厌毛毛虫啦!姐姐一点都不好,姐姐是坏蛋。” 到这里,傅绍清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我觉得,他还不如闭嘴,不说话,没人当他是哑巴。因为他笑着说,“今天教你们一个成语。叫做,气急败坏,原形毕露。” 小朋友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就拿着糖葫芦一哄而散,颇有一种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感觉。 我撇撇嘴,忽然又眼睛一亮,“还剩下最后一根,就给你这个小朋友吧。” 傅绍清却真的接了过去,我很开心地在胸口握着拳,“诶,你刚刚没有听到他们说的吗,每一个拿糖葫芦的小朋友都要和我说一声谢谢小仙女姐姐噢!你也不例外。” 傅绍清看了糖葫芦一眼,然后又看了我一眼,“谢谢这位…老,巫,婆”。 面无表情,一字一顿,能把人气死。 前面就是观音庙,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我本想去看个热闹,却连门都挤不进去。 傅绍清淡淡地看了一眼人群,然后侧过脸,一脸认真地问我,“求子吗?” 我重重地锤了他一下,“不求。”求你仙人板板。 其实要不是人多,我还是挺愿意去拜一拜的,不求子也可以求平安。傅绍清听我这样干脆果断,便一拂衣袖,“那就回去吧。” 这话一出,我倒是有几分失落,总觉得什么欢乐的日子都结束了一样,心里却还是念念不忘着,如果以后都像今日这般,那该多好。 过些日子便是外公的生辰,他死活不愿意劳师动众地办什么酒席,但傅绍清本着一颗孝心,还是在昌西最大的酒店订了一大桌。 天微微亮,傅绍清便难得主动扣响了我房间的门,我正睡眼惺忪,见到他从头到脚是一身很是齐全的一套军装,“咦?你有事?” 傅绍清点了点头,“白天我暂时回不来,今日是外公的生日,你先替我好好陪陪他,晚上再一起吃饭。” 这个不是什么难事,我点了点头,忽然有了一种身负重任的使命感。外公就住在对面的小洋楼里,吃过午饭,我去看他的时候,他正对自己那一身正式的西装而感到浑身不自在。 见我来了,终于得了个能吐苦水的人,便开了话匣子,“这什么东西嘛,穿了简直遭罪。” 我忍俊不禁,“您就忍一忍,好歹今天是您的大日子呢。” 外公一听,便把嘴巴一瞥,“我才不过那个什么生日,都是西洋人的玩意儿。” “话可不是这样说,有句老话,人生七十古来稀,可见国人也是很注重七十大寿的。” 他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哎,都一只脚踏入土里的人,讲究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 我的眉头微微一皱,“您还是说些吉利点的话吧,哪有人在生日这天这样说的。” “哎,成日闷在这个屋子里头,不出去转转,心里憋得难受。” 心中的灵光一动,“所以,我这不是来了?” “指着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待我逛昌西城?”外公忽然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那还是算了吧,我都在这儿生活了几十年了,熟门熟路的,还有什么不晓得?虽然又离开了十几年,但好歹也是自己的家乡,肯定比你是要了解得多。” 被他一下子猜中了心中的想法,我干笑一声,这就很尴尬了。“可您十几年不见,昌西也变化多多。好多百货大楼都建起来了,街头热闹得不得了。” “三道口儿,春山路,马脚胡同…”外公忽然自顾自地念起了地名,“这些还在就成,那些西洋建筑,我反而看得心里头不舒坦。” “我也听说了,京军那帮子人,没事儿就爱折腾,好好的一个城,现在又是修路又是翻新的,早年的韵味如今可算是全没了。” 外公说着说着,便是一副心痛惋惜的样子。我只得悄悄将话头儿转了去,“昨天是上元节,昌西城好热闹。” “是吗?”他数了数手指头,“原来是昨日呀…哎,自打离开昌西,我也好久没过那节日了。” 我见他来了兴致,便继续说道,“观音庙前人山人海的,我也好久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了。畅春园太冷清,没有人味儿。” 外公深以为然,“是这个道理。对了,说起来,我们这里的观音庙最是出名,你们小两口昨日去了,倒也正好,有没有求个一子半女的?兴许菩萨保佑,没过多久就怀上了。我看你嫁给傅绍清那小破孩儿也挺久了,怎么半天肚子没有动静?” 我一阵汗颜,外公还真是…八卦能手,一般是婆婆姑姑担心的事情,这下子全都揽他身上去了。 “没..没呢。人太多,没有挤进去。”我说得脸一阵一阵发着烫,怀孕呐…这是多么陌生而又遥远的事情,我完全没有做好准备,傅绍清看样子也没有啊。 外公有些恨铁不成钢了,“所以你们都到了门口了,因为人多便回去了?” 我点了点头,他嘴巴一瞥,“诶呦,那真是可惜了。” 我又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茬子说,“是挺可惜的。” “外公,你想去哪里玩,我今日就是专门来陪你的,这不是怕你真的闷着了吗。” “...我记得在昌西城东有片鱼塘,现在也是松鱼上市的季节了吧。” 钓鱼?我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谱的,从前也跟着章川他们几个人一起钓过。 “那现在就去吧,傅绍清反正有那么多的车,随便叫一辆便可以了。届时再直接开去饭店,也浪费不了多少时间。” 外公摸了摸胡子,觉得我这个提议倒还过得去,便“嗯”了一句,总算是答应了。 傅绍清的专车自然是被他大早上便开走了,剩下几辆整整齐齐地排成一排。还未走近,就从车上下来一个司机,见到我,便先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夫人,您想去哪儿?” 基本上,畅春园的司机我都见过,可这一个,却有几分面生。 我正犹豫,又听见他笑了笑,“夫人别担心,我是临时被傅少调过来的。旁的什么大事也不需要我,若夫人哪日来了兴致,想出门逛街,买点东西,我便全程跟陪,负责接送。” 第三百五十一章 车祸(2400) 应该要和你们说一下啦 更新字数固定在4000~8000(pps,除非有啥特殊情况,可能会更新1万?存稿呐,我要存稿呐哭了。) 今日更新6000多噢,开学了,又要忙起来了,爱你们,看得愉快,靴靴。 他这样一说,我便稍微松下心来。 替外公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他却扭扭捏捏不肯上,“走过去不就得了,我坐小轿车可不习惯。” 我笑着对他说道,“您就好好在这里坐着吧,我就在后头,很快就到的,走过去得多累。” 傅绍清千叮咛万嘱咐,若要出去必定带上几个人,尽量找人来回接送,免得出了岔子。我这个人,安全意识还算不错,就叫刚才那个面生的司机都盘问了许久。自然不放心我和外公徒步过去的,渔场离这里也有足足几里路,兴许老人家的身体还吃不消呢。 把外公安顿好,我又对着司机吩咐了一句,“去昌西东边的鱼场。” 一切这才妥当,我坐在后驾驶,和外公闲情逸致地聊了起来。 他望着窗外,感叹道,“昌西还是老样子,没怎么变过。” 我忽然想起来傅绍清说得话,“外公,您真的要留在这里,不和我们回去了吗?” “此番到了昌西,我便没有再回燕京的打算了,人活了大半辈子,终究还是要归家的。这儿,就是我家,我从小就在昌西长大,十几岁就到外地打拼去。本想着赚大钱,再回来盖个房,娶个媳妇儿,生几个胖娃娃,可谁知道,一去,便是几十年。如今踏上故土,心里还是觉得有几分难受呀。” 我没有说话,只是听外公絮絮说着,“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活多久,能一天是一天吧。我也看开了,剩下的时间,是要好好看看故乡。你们两个年轻人,自然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放心罢,我在昌西过得肯定比燕京要好,不必担心,不必挂念。” 我有些想哭,但终究还是没有哭出来,这又不是永久的分别,有空还是可以来看看外公的。毕竟昌西离燕京并不远,可我难过,只是觉得身边又少了个人,日子便更加空荡荡的了。 傅绍清都已经答应了,我想,他也有他的道理罢,外公心意已决,我也不再劝说什么,点了点头,“好,您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他转过头来,感慨万分地看了我一眼,“女娃娃,傅家这小子,其实一点都不坏。” “他就是…活得太累了,比任何人都要累。自从芙萝死了以后,他的性格便更加内敛,因为没有人可以真正懂他了。” “他既然娶了你,不管是不是因为你的身份,还是你的容貌,是一定不会讨厌你的。我知道他的性格,若不喜欢,任何人都强求不来。只是,他不善表达,又或者说,他比较死鸭子嘴硬,不晓得你听不听的懂。其实这样的话,不该由我来说,应是你自己去体会的。” 我…手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袖,低着头,有些困惑,又好似明白了什么。 “你们呐,好好过日子吧,我就在这里,也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也好,芙萝没了,你却来了。这一桩拖了好几年的牵挂,终于了结了。” “瞧瞧我,今日是不是话多了些。把你给听烦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呢,我刚才只是在认真想你跟我说的话。” “哦?是吗,可想出什么东西来了?”外公反问道。 我还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摸了摸胡子,显然早就料到,“无妨,你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切身体会一下。” 是吗?还有许多时间…我望着窗外,一阵怅惘。 “诶,不说了,不说了,说累了,回头可没有精力钓鱼。”外公换了个姿势,“你也休息会儿。” 车缓缓开了半路,一大早就被傅绍清吵醒,现在又渐渐泛上了些许困意。 迷迷糊糊地睡了会儿,忽然听见前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吵闹声。 只见外公拍了拍车窗,伸长了脖子,红着脸,看上去有些着急,“哎,你往哪里走呢?怎么往那边去了,我记得渔场好像不在那方向呐。” 那司机一边转着方向盘,一边笑着应付,“您老别担心,我对这一片地方熟,走小路更快些,不会带错路的。” 我本以为是外公有什么事,可这话一出,却让人听得心生疑惑,一颗心顿时警觉了起来,“你不是说,你才新调过来不久。怎么对昌西那么快就熟了?” 司机的神色顿时就变得不对劲了,我却透过车前镜看得一清二楚,心里顿时一紧,怎么,难不成真的有猫腻? “哎,你怎么还说不听呢。真的不是这个方向。”外公急了,他打开车窗,几乎快把自己的半个脑袋伸出手。 我立刻拦住,“危险!” 外公一脸茫然地望着我,“啥?不危险,这儿又没什么车。” 这句话听得我脊背阵阵发凉,是了,车远离了市区,越开越荒凉,周遭是光秃秃的一片,连一个人影都没,更别说是车影。 “要不然你这样,先把车停一下,咱们看看路,再决定往哪里走好吗?” 我实在不敢确定司机到底是什么身份,又是什么目的,只能后退一步,将话讲得小心翼翼,最好还有商量的地步,最好是我想得多了,其实一切都相安无事。 “晚了。” 时间凝固,仿佛静止了几秒。 我几乎快忘记了如何去呼吸,如何去说话,那个司机忽然转头,露出了阴森森的笑容。 晚了……什么晚了? 外公显然没有意识到什么,他不满道,“你不是傅绍清那小子的司机,怎么,连他夫人的话都不听了?” 我慌忙让外公禁声,生怕他惹恼了那个男人,不是司机,不是京军的人,我确定。 而现在也反应了过来,自己的第一感觉分明就是对的,却又后悔,当时的想法怎么就这样不坚定,三言两语,便轻易相信了。 一辆车,两条命,都在他手里。 我装作镇定,内心却一直打着颤,巨大的恐惧感几乎就快要将我淹没,“你,到底想做什么?要钱?” “钱?”男人呵笑一声,“我已经收够了钱。” 所以…… 我忽然惊声尖叫道,“外公!!” 眼前,只是短暂的清晰之后,随即而来的便是一片天旋地转,记忆和视线忽然变得细碎模糊起来,时间凝固,却又很快从手心里慢慢流逝,我抓不住。 滴答,滴答,又是什么东西在我的耳边不断回响?我听不清。 周围静悄悄的,黑压压的,只有我在困难地喘息着,仿佛置身于汪洋大海,再没有人拉我一把的话,我就会无休无止地坠落下去,最后呼吸被那无情冰冷的海若生生掐断。 我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向我走开,冰凉的仪器探测着肌肤,然后又离去,来来回回,总是会有好几次。 最后,黑暗之中终于出现了一道缝隙,隐隐约约闪烁着什么璀璨的东西,我努力地挣扎着去拨开那道微弱的缝,我想要抓住,在这里,我透不过气来,我想要离开,我看见了光,那是一道道光,涌入黑暗之中,将我轻飘飘地笼罩起来。 有一个透明清亮的声音,在我的头顶说道,“终于醒过来了。” 哦,原来那道光,是生命,是希望。 我活了下来,在那一场自杀式车祸里。 最后的记忆就是,那个男人朝我露出了阴森诡谲的笑容,便将车,径直撞向不远处的建筑之中。 第三百五十二章 我多希望死的是你 (2000) 我的头好疼,身上也好疼,液体顺着输液管流进了我的身体,滴答滴答,原来是这样的声音。 “醒来了?”男人的声音清冷,听着没有一丝温度。 “是的,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 “治好她。” 是命令。 我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翌日的阳光刚刚好,透过落地窗,稀松地照在根根分明的睫毛上。 我睁开眼睛,依旧沉浸在几日前的那一场车祸之中,首先涌上来的,是恐惧。 安静洁白的病房,空荡荡的摆设,偌大宽敞。我好熟悉这个地方,傅绍清身中枪伤,也是在这里,躺了好久好久,终于,这下轮到我了。 所以说,我又回到了燕京,又回到了畅春园。 外公呢?他怎么样了? 我掀开被子,起身,总觉得这里,和以前一样,却又不一样。 所有带棱角的东西全都有胶布紧紧地裹好,包括桌角。尖锐的物体尽数被收走,可我记得,在厨房,分明是有水果刀的。 陶瓷玻璃制的摆设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有些疑惑,兴许不是同一个病房罢。 可当我看到所有的门窗都被链条锁得死死的,我便知道,情况和我想得究竟有多不一样了。 想开门,却发现门打不开。我只能重重地拍了起来,额头上的伤口用纱布包着,稍稍用力,便是一阵锥心刺骨的疼,“有人在吗?”我咬着牙问。 看样子,有人一直守在门外,一阵骚动之后,才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涌进来几个白衣大褂,和若干值班的护士。 “有什么情况?”其中一个掏出了纸和病例卡,眼镜上的寒光一撇,沉声询问道。 气氛,我总是觉得怪怪的。 其实我想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一切都显得不太对劲,可我最终问的还是,“外公呢?他还好吗?” 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回答我,是久久的,如死寂一般的沉默。 “怎么了,情况不好吗?”我有些着急,稍微一用力,浑身就又开始疼了。 “死了。” 纷纷低下而回避问题的头,闻声又纷纷抬起,互相看了一眼,便自动为声音的主人绕开一条道路。 我看见傅绍清向我走了过来,冷漠的脸庞,冷漠的眼神,还有……冷漠的一句,“死了。” 我楞楞地看着他,面色变得更加苍白,嘴角干涩,想说什么,却觉得嗓子如撕扯过一般。 “你说……谁死了?”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还需要问我吗?”傅绍清忽然一把扯过了我的手,从牙关里颤抖地发出了一句话,“在他七十岁生日那天,他死了。” “我不信!”眼泪一下子就从我的眼眶里喷涌而出,外公……他还要和我一起钓鱼呢,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我咬着自己的唇,疼痛和鲜血让我知道这并不是在做梦,我痛苦地叫了出来,“外公……” 昌西是他的家乡,他说,以后便不回去了。让我和傅绍清好好在燕京生活,有空便去看看他这个小老头,就很知足了。 他说,亏心呐,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对过傅绍清,他知道那孩子,很愧疚,很孝顺。芙萝的死,又哪里是他的错呢?本没有血缘关系,却担了他那么多年的照拂,这声“外公”,叫得他亏心。 他还和我说,其实早就该走了,芙萝没了,你却来了。该了的牵挂也了了,傅绍清和芙萝,早早儿就该了结了,一拖,竟然拖了快十年。傅绍清便再没什么理由厚待他了,他也再没什么借口留下去了。 入土为安,落叶归根。 我总怪他,说得这样不吉利。可最后,却真的如他希望的那样,在他七十岁大寿的那日。 我一直在哭,傅绍清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他就这样,站在一边,用着宛若陌生人一样的眼神,冷漠之中又带着厌恶的目光看着我。 我低下头,哭着道歉,“对不起,我不该上那辆车的,我不知道,那个并不是京军的司机。” 对,那个司机!我抬起头,一颗滚烫的眼泪从脸颊划过,他到底是什么目的,又到底是谁派来的人。 “你不知道?却让外公坐在副驾驶。真是好巧,你受了点皮外伤,什么事情都没有。” 傅绍清说完,便是轻笑一声,我震住,我不明白,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你……想说什么?” 我看着他的脸,从喉咙里哽咽而又艰难地挤出了这几个字。 所以,房间里的一切改变,都是按照他的要求来的么?我以为,经过昌西那几日,他会对我有所不一样了。可回到了燕京,傅绍清又变回了傅绍清,同样的病房,却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你是在怪我……” 我才发现,手腕上又变回空荡荡的原样,手链不见了。 我记得,车祸发生的那一瞬间,两条手链“嘶啦”一声,璀璨的水晶尽数被碾压地变了形,混着鲜血,生生断裂开来,纷繁落下,细碎的宝石割破了我的手臂。 那个,是傅绍清送给我的,它自己断开了……从我的手腕处断开了。 傅绍清一步步逼近,让我觉得他很陌生,陌生到可怕,他用冷冰冰的口吻告诉我,就像在宣读一份毫不相关的文件,“经过调查,那个混进来的司机你哥哥派来的人,祁念”,忽然他喊着我的名字,身影近在咫尺,我能感受到傅绍清身上的温度,他举起手,又慢慢地摸着我的头发,带着玩味儿似的挑起几缕发线,“你说,这叫我怎么不怪你?” 我觉得自己几乎快要无法呼吸了,祁煜,祁煜……怎么会是他呢?我目光闪烁,害怕和无助的情绪就快要把我逼疯,可我却告诉自己,祁念,这是假的,都是假的,你要镇定,你要安静。 我想躲开傅绍清,却被他死死地堵在角落里,无路可退。他的动作温柔,眼神却露出了狠狠的杀意,“而你却让一个从未坐过汽车的老人坐在副驾驶。” “我真的不知道,你相信我。”我带着哭腔说道,“你相信我…” “外公死了,你却没有,我要怎么相信你?这一切都是巧合?你哥哥派来的人,正好只要了外公的命,而你,除了受了点伤,毫发无损。呵,那真是巧得过分了不是吗?” 我觉得傅绍清真的好残忍。这远远要比知道那司机是祁煜派来的人还让我感到绝望。 “所以你觉得,死的应该是我,一切就理所应当了是吗?”我对上他的眼睛,语气也是冷冷地质问到。 傅绍清的动作忽然一顿,他的手离开了我的头发,却用力地提起了我的身体,我仰头,几乎可抵到他冰凉的鼻尖,如灼烧一般炙热的气息仿佛带着要将我吞噬一般的铺天盖地,我觉得好不安,想要脱离傅绍清的桎梏,却听见他一字一顿地告诉我,“我多希望死的人是你。” 我多希望死的人是你。 第三百五十三章 细作 (1500) 好可笑。 昌西那几日,我为傅绍清对我态度的转变而悄悄开心着,他送了我手链,他牵着我的手,他和我一起在漫天大雪里,缓缓地走在热闹的街道上,身后是明艳艳的灯花,抬头是炫目璀璨的星光烟火。 可现在,傅绍清亲口对我说,“我多希望死的人是你。” 大概,这个才是现实吧,梦做多了,会容易迷惑人的。 好可笑,是不是? 傅绍清甩开了我,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很好,祁煜或许是嫌自己和祁家的命数太长,想为沪军平淡无奇的生活添一点波澜?如果是这样,我会尽量满足他的。” 他想走,我却扑了过去,死死地拽住他的裤脚,“你想做什么?” 傅绍清却有些好笑地看着我,“做什么?过段时间你不就知道了?” 他毫不留情地踢了开我,我被重重地甩出去好远,骨头几乎要断裂开来,又听见傅绍清在背后冷声警告,“你大可以试试从这里跑出去,我保证你那个程诺,还有云水村的所有人,死得比你哥哥还要难看。祁念,我现在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耐心和你们祁家慢慢玩。” “对了。不妨再告诉你一个事。” 傅绍清的军靴,掷地有声地踩着大理石地板,一下一下,在我身边绕着圈。 他高高在上,声音听上去缥缈而又不真实。 “这次车祸,虽然赔上外公的一条命,却也抓到了个沪军的细作。你要不要猜猜,那个透露军事情报给祁煜,又替他安排了人混入昌西的人,到底是谁呢?” 我蜷缩在地上,身体再一次颤抖。 “罢了,你不会猜到的,那我就索性告诉你吧,那个间接害死你二姐,又害死了我外公的人,就是章川。” ……我猛然抬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谁的名字? 章川?不可能,不可能! 我摇着头,不愿再去听傅绍清接下来的话,今天,我又对自己说过多少遍不可能呢? 章川,她的整个家族都为京军服务,又怎么可能会帮着祁煜? “是不是很惊讶?老实说,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也很惊讶。可其实,我早就该料到的。章川从小就和祁煜交好。为了祁煜,她却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说,她该不该死?” 死? 我的胸口阵阵作痛,“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我以为傅绍清不会告诉我,可没有想到的却是,他爽快到令我不太相信,“她现在已经被关在重型监护室,我想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要亲自去问她,我并不拦着。” 我不信,他真的会让我去牢里看章川。 “现在,你带我去。”我抹了抹眼睛上的泪,一字一顿道,“我要见章川。 破败不堪的牢房,阴冷,潮湿黑暗,昏沉,散发着各种腐烂的味道,摇摇欲坠的砖块和木板,连墙面都是残缺不堪,过道上是随处可见的死老鼠和蜘蛛网。 无法忍受折磨的犯人哀嚎嘶吼着,到处都是惨绝人寰的叫声,求饶声。 每走一步,我的心里都在打颤,从头到脚,是透彻心扉的凉意,悉数占据席卷着我的身体。 章川被关在最深处,严刑拷打之后的浑身是血,骨肉模糊的狰狞,我捂着嘴,眼泪顿时就出来了,不会的。这怎么可能是章川呢?她是那样一个一丝不苟,清爽干净的人。 到底受了多重的拷问,才落到现在的样子。 她终究,是个女孩子呐。 炉子里烧得通红的火钳,撒了辣椒油的皮鞭,每一样,都是她受苦受难的证据。 傅绍清怎么忍心这样对她,章川不是傅家最得力的助手了吗?她为京军做过的事情,所以在他的眼中,全都一文不值了。 我颤抖着嗓子,呐呐喊了她的名字,她的身体悬空,双手被绳索吊了起来,军装渗着鲜血,早就被鞭子抽得破败不堪。那京军的肩章,却还坚挺地镶嵌在肩膀之上,那是章川呐...京军少将..拥有着飒爽英姿的女少将。 章川已经说不出话来,短发凝结着血块,嘴角裂开,一滴一滴,又是猩红的血,往地上落着。 “祁念....你来了。”开口,声音忍受着巨大的痛苦,面容变了形,已然不像她了。 我哭着问道,“傅绍清已经告诉我了,所以,真的是你吗?” 她却笑了,带着森然的决绝,又仿佛觉得是觉得我这个问题太可笑了,“他既然告诉了你,又何必再来问我一遍呢?”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着祁煜。” “好奇怪,你这是来声讨我的吗?祁煜是你哥哥,应该是要站在他那一边的吧。” 第三百五十四章 亏欠 站在祁煜那一边?我不由得失笑,他和傅绍清之间的勾心斗角,没有孰好孰坏之分,不过都是争权夺利的一路人罢了。而我从前,会以为祁煜不一样,至少,他是一心一意为了沪军,为了祁家,可后来我才明白,又有什么不一样的?皆逃不过欲望,权势,金钱的迷离。 我摇了摇头,“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章川喃喃重复着,“你说得对,又有什么意义。” “我不明白,你不是傅绍清亲信的人吗?又怎么会和祁煜….” 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让自己落到了这种地步,章川不会不了解,傅绍清是怎么样的个性。他一贯心狠手辣,若发现身边的人有不忠,绝对不会继续留着。这样,未免太过冒险。更何况,章家一直都是京军元老,她没有理由去帮着沪军,那里给不了她任何利益。 “确实是我将最新一批军火的情报透露给祁煜的,也是我在一边敲打,这才使他萌生了将情报先放在你二姐身上,迂回一番,再带去沪津。我很抱歉…对于这件事…我牵连了你的姐姐。”章川双臂都被吊着,忍着疼痛说完这些话,嘴角已然泛白,筋疲力尽。 我往后退了几步,世界颠倒,晨昏不辨,我的头嗡嗡作响,痛感再一次毫无保留地席卷而来。原来…她也参与了这些事情,原来,这也并非祁煜一个人的过错,原来,二姐的死因比我想得还要复杂得多。 “为什么….你要为了祁煜,而毁了自己。”最终,我只是死死地咬住牙冠,好让我控制住自己,不要情绪失控。 章川的身体如一滩破败的泥,她的眼角泛着血,又泛着些许晶莹,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哭。原来,她也会哭的吗? “…祁念,我从来就不是为了祁煜,而是为了我自己。”她的气息日渐衰弱,却还是吊着一口气,“成王败寇,新旧更迭,我的父亲和傅大帅是一起经历了那个冗长又黑暗的朝代。他们一齐从军校毕业,又一齐参加了革命,直到临时政府成立,天下几分,军阀割据。可我的父亲却一直追随着傅大帅,从未有过逾矩的想法。屈居第二几十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人都知道,傅家和章家是世交。” “我从前,一直以为父亲是不爱争抢,有一份功劳,便得一份功劳应得的犒赏。可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他不是不爱那些名利,从头到尾,他却只是为了我。你明白吗?” “呵,你又怎么会明白?我一开始听到这个话,我也不明白。我从小就没有母亲,和傅绍清一样,我们同病相怜。我想,这也就是他能容忍一个女人,在京军之中担任要职的原因,我同他一起长大,一起过着军营的生活,白天一起练枪,他是我的好搭档,晚上又会在黯淡的烛火中下几盘象棋,那个时候,我们互相将彼此的军,谁也不让谁。傅绍清知道,很少有女生会像我一样,我也知道,鲜有男孩子比得上他。” “..我们是朋友,是搭档,是上下级的关系。” “我们用很多共同的认知,军事,书画,马术,甚至,我们有着同一个母亲。” “你…说什么?” 耳鸣阵阵,我仿佛听得真切,又仿佛听得不真切,这几天,我已经听过了太多不像真实的东西。 外公的死讯,二姐的死因,祁煜和章川,一件一件,如洪水猛兽一般,将我残余的清晰意识所吞噬。现在,我又听见她说,她和傅绍清,有着同一个母亲。 我觉得身上很冷,额头很疼,怎么会这样?我又问了自己一遍,这句话,我已经数不清,到底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几次了。 章川呵笑一声,“所有人都以为我不知道,可不知道的只有傅绍清罢了。” “他上台之后,一直担心自己的权利被底下资历颇深的元老所牵制,便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挑着刺,我的父亲首当其冲,被他撤了职位,以养老为由,安置在燕京的华德林里,实则对其人身监控。” 第三百五十五章 枪决 “我想,我的父亲几十年都为了京军服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他的功劳并不比傅大帅要少。他从未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傅家,包括我自己。未曾料想,如今却落得这样一个凄惨的下场。当年,傅大帅只因我是个女孩便想将我丢弃,是父亲于心不忍,将我偷偷又抱了回来。我想,光凭这一点,便可以断定,欠了我父亲的,从来都是傅家。” “傅绍清的母亲…也是你的母亲..墨夫人..” 我好像知道了什么,却又迟疑地不敢确定,傅绍清和章川,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妹? 这个想法,好可怕。 所以,章川是在报复吗?她在报复傅家对自己的不公,对自己父亲的不公。 经过严刑拷打,她说话早已气若游丝,“祁念,若祁煜真的想要傅绍清外公的命来赔偿他二姐的命,又怎么会拉着你做垫背的人?他要是知道你也在车上,绝对不会用这样的办法。祁煜再怎么样,也没有傅绍清半分狠。” 章川已然没什么力气,这话,似乎是在最后提醒我什么,可我听不明白。接踵而至的真相,让我措手不及地接受,我尚沉浸在那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之中,又听见她在用着残余的一口气,强撑着告诉我,“我被人趁机阴了,可这已然没什么重要的。自从踏上了那条路,我就做好了有朝一日,被傅绍清揭穿的打算。” 我觉得自己的额头愈发疼了起来,泛着阵阵寒意,从头到脚,如浸泡在冰水里一般,很冷,很累。 “是什么意思,那个男人究竟是不是我哥哥派来的。” “我不确定。”章川只是这样回答道,“我只知道祁煜安排了人混进了昌西,却并未交待我是什么人。奇怪的就是,祁煜这样的人,我很了解。他不至于那么狠心,也没有那样的魄力,即便是要了你的命,也要杀了他外公,他尚不存在这个胆量。所以…只能是有另外想要你们二人性命的人,趁着京军之中有奸细,便施了这个一石二鸟的计谋。真是巧妙,嫁祸到我身上。为了沪军,不惜谋害傅绍清妻子和外公。罪名落实,这样一来,便永远都查不出来了。” “我死不足惜。只是你,祁念,我不想你稀里糊涂的,到底是谁想害你,只能靠你自己去弄明白了。” 章川的嘴一张一合,发出来的声音我却听不到了,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随即便转瞬即逝,留下迷茫的一片空白。 我再也支撑不住,双眼一闭,便在那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到了下去,最后嗅到的,是牢房阴冷潮湿,又带着腐烂的气息。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又是在空荡荡的病床之上,周围萦绕着消毒水的味道,由冗长的黑,变成了似乎永远拨不开的白雾,他们说,已经过去了三天,自从我在牢房晕倒,整整三天的时间。 我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那洁白的一盏吊灯发出不真实的光,三天..原来只有三天,可我却觉得我自己睡了好长一辈子。 医生推来药箱,在床头又换上了满满的一袋青霉素,她见我醒了过来,便有些惊讶地问道,“感觉好些了?有什么想吃的,我去让厨房给你做一些送过来。” 我什么都不想吃,什么也吃不下,“我想见傅绍清。”声音艰难,而又显得沙哑。 医生的手微微一愣,她停下了动作,“..傅总司令不在这里。” “那么,他现在在哪?”我起身,直勾勾地看着她,“我要见他,我有事情和他说。” 医生垂下眼眸,又着手收拾起瓶瓶罐罐的药品,“你还是好好休息吧,不管什么事情,暂时都和你无关,没有什么比你的身体更重要。” “对不起,你不说,那我便自己去找。”我掀开被子,却被人拦下,力道不大,足以让我的身体往后重重一落。 “你以前受过那么多皮外伤,还感染过一场严重的瘟疫,接下来又是大病小病不断。你知不知道,哪怕好了,也是会落下病根,来日都是不可逆的。” 第三百五十六章 刑场 医生说着说着,眉头便是微微一皱,“我不管你是京军的夫人,还是普通的小姑娘,现在,你都是我的病人,都要听我的安排。” “好,那你告诉我,傅绍清现在在哪里。”我没有再挣扎,却依旧没有放弃,“休息够了,我便去找他,这总可以了吧?” 她好像终究拿我没有什么办法,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刑场,亲自看着一名死刑犯被枪决。这样戾气重的,地方,不适合伤病尚未痊愈的你。现在明白了吗?好了,继续躺着,好好睡觉。” 我的瞳孔骤然放大,刑场?是谁?他要处死谁?我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又想起章川三天前在牢房里,对我说过的那句话,“我死不足惜…” 傅绍清这样一个眼里容不得背叛,容不得沙子的人,不,不可以。他还不知道,章川是他的亲妹妹,他怎么能让她就这样被枪冷冷地处决掉,他若知道了真相,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的脑子乱成一团,嗡嗡作响,拔掉了输液管,起身,在医生错愕的目光之中,跌跌撞撞地冲出了病房,“你不准出去,你的情况还很不稳定!”她在我的背后大声喊着,门口守卫的士兵便纷纷举起了枪,目光寒栗地将我拦了下来。 我急地几乎快要发疯,一双眼猩红,我扯着嗓子嘶吼道,“你们别拦着我,知不知道我当日一枪差点要了傅绍清的命?现在我什么都不在乎了,不过就是死吗,谁还会永远地活着呢?我告诉你们,我现在要去见他,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他,一刻一不能耽搁,就算你们杀了我,我也要去见他,有本事,你们大可以开枪,只是这门,我今日非出不可。” 他们的神色顿时变得犹豫,持枪的手微微松动了一下,我立即推开,径直朝着大门口走去,背后,迟迟没有动静,终究,没有任何一个人开枪。 轰隆一声,天色瞬间变得灰暗,几道紫色的霹雳从滚滚云层之中闪现,如人的血管一般,四面八方,在天边蔓延开来。 抬起头,便是倾泻而下的大雨,以难以不断地冲刷着我的身体,我打开车门,任由冰冷的雨水从我的肌肤滑落,脸上,身上。 “开车,去刑场。” 我冷冷地说到,是带着无法抗拒的命令,就如傅绍清一样的语气。 听到“刑场”而已,司机的神色骤变,见我穿着一身惨白的病号服,淋得都湿透。他却不敢再多说话,只紧紧握着方向盘,一路踩着油门,在大雨中飞溅出煞白的一道水花。 刑场是在燕京寂寥无人的荒废区,放眼望过去,只有阴森森的荆棘,和一望无际的枯草地。 天雷和黑暗与远处相接,几乎快要吞噬掉一切,时而有几只雄性,飞掠过深邃的天云,留下凄厉的声声哀嚎。 交错纵横的枝桠,是已落了一地叶子的老枯树。 在绝望中悲凉,在悲凉中绝望。 除此之外,毫无生机,毫无生气。 人都是快死了,才会被送到这里来的。 我从车上下来,腿一软,跌落在泥泞的坑坑洼洼里,“傅绍清……”喃喃地从嘴里喊出那个人的名字。 几声枪响,顿时将我从一片混沌之中拉扯了回来。我慌忙起身,又跌跌撞撞地顺着枪声的方向跑了过去。我的脑子里什么都不敢去想,我怕我最担心的场景发生,我不顾一切地跑着,哪怕自己浑身上下冷得发抖。 是黑压压的一群人,荆棘还有带着刺刀的铁栅栏将我的脚步拦了下来。 我停下了脚步,整张脸木讷而又空洞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第三百五十七章 留住你一面,画在我心间(一) 又是几声枪响。 我捂上耳朵,大声地喘息粗气,又带着颤抖的哭腔,压抑着细碎而又显得凄厉的尖叫。 我形容不出来,我是什么样的心情。我只觉得,一切都变得天旋地转,令人头脑发胀,发昏,空气里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我好想吐。 雨冲散尽地面的泥土,那一枚象征身份的肩章,正淌在冰冷的水里,斑驳血迹和大雨融为一体,顺着我的脚腕,蔓延开来。我跪倒在地上,连哭的力气都没有,“章川….”我一遍又一遍,只能喃喃地重复她的名字,句句如刀一般,划在了我的心间。 那年,花开得正好,马场是一望无际的荫绿,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清秀的皮囊,欣长单薄的身材,乌黑细碎的发,我还以为是哪一个军官的公子。 我管她叫张三,其实她的名字很好听,章川章川,川流不息,绵延不绝。 她告诉我一些男女之间的懵懂秘密,听得我的脸阵阵发红,这个时候,便笑得促狭,似乎在笑我太过糊涂,她很喜欢逗我。 更多的时候,她不苟言笑,是京军的少将,步履匆匆间,便替傅绍清完成了许多事情。我一直觉得,原来那身军装,穿在女孩的身上,也是那样的帅气。 我想,谁也带不走那个肆意洒脱的女孩子,谁也带不走初次见面的时候,她淡淡的眉眼之间,散发着如朝阳一般的志傲。 我的指甲用力地嵌进了泥土里,直到傅绍清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并没有撑伞,亦同我一样,浑身湿透。 身边的人不敢靠近,我抬起头,睫毛上的雨水簌簌落下,“你杀了她..” 傅绍清只是冷笑,“准确的说,是她自己犯了死罪,按照京军内部的条例,被施行枪决,合情合理。” 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站了起来,我看着他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章川却死在那冷冰冰的枪子之下,我就想着,为什么,傅绍清能活着呢?他亲手处死了自己的妹妹,凭什么还活着呢。我好后悔,如果那日我的子弹再准一点,什么都会被改变了。 傅绍清永远都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昌西街道,上元节,漫天飞雪,花灯如昼,那个牵着我的手,缓缓走着的男子,不过都是短暂的泡影罢了。 我冲了过去,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脖子,傅绍清受到突如其来的力道,身体微微往后一倒,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平衡住自己,他想将我扯开,又在耳边咬牙切齿地说道,“祁念,你是条疯狗吗?” 我怎么都不肯松开,直到鲜血的腥味从齿间洋溢开来, “你们傅家欠她的,这都是你们傅家欠她的。”傅绍清,你若知道章川和你的关系,你到底会不会后悔呢? 傅绍清吃痛,他的眉目紧紧皱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却摸出了一手的血,继而将视线转移到我身上,露出了阴森森的冷笑,眼底却积攒着即将彭涌而出的怒火“呵,不愧是祁家养的一条好狗,巴掌打了一次又一次,却还是忠心耿耿。” “把她给我看好了,就在静安别院关着,若出一点岔子,谁都别活了。”傅绍清转头,对着身后一干人厉声命令道,又走近,箍住了我的下颚,力道愈发加重,“我说过了,上次的情况不会再发生第二遍。祁念,你要是敢跑,就等着整个祁家给你陪葬吧。” 我啐了一口血,“我想见章川,哪怕只是尸首。” “早就拖到乱葬岗去了。” 冷漠的语气,就好像在宣布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死讯。 “..她为京军做了那么多事情,难道你都视而不见的吗?”根根神经终于崩塌,我就像个疯子,扯着傅绍清的衣袖撕心裂肺地吼叫着,“为什么不给章川一次机会!你为什么不再审查一次?章川是被人陷害的,那个司机不是她安排的人!傅绍清,你真的好狠的心,你们从小便一起长大,竟半分情谊也没有。” 第三百五十八章 留住你一面,画在我心间(二)(1500) “即便不是,她也早就有了二心,我的身边,决不允许这样的人存在。宁可错杀,也不放过,哪怕她和我一起长大。” “傅绍清…你知不知道…她不是别人…她是你的——”我用力地捶打着他的胸口,喉咙都要喊出血来,可我还没有说完,便被急长的一声“报告”所打断。 傅绍清一把推开了我,眼神满是厌恶,余光扫过那个匆匆赶来的士兵,不耐烦道,“什么事情,说。” “报告总司令,祁大帅病危,临时传来的急报。明泉山庄的人希望夫人能够回沪津一趟。” 祁大帅…病危?我的脑子里忽然又如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一般,一双渗着雨水和泪水,而变得通红的眼,木讷而又失神地看着眼前的人,“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士兵看了看我,犹犹豫豫着要不要再复述一遍,就听见傅绍清在我的背后笑意森然道,“怎么,你的父亲终于顶不住了吗?真是可惜,我还以为,他还要同我再耗个几年。这样要如何是好,把沪军大权交到祁煜那个废物手中吗?祁念,若是你家的产业和势力全都并入傅家,我帮你们摆脱家族湮灭的落魄下场,这样好不好?” “你去回了明泉山庄,夫人三日后便从燕京动身。” 我死死地瞪着傅绍清,那话没有半分人性,生得一张好看的容貌,却怀藏着比我想得还要可怕得多的心思,我扬起手,对着那张俊秀皮囊,用力地挥了一巴掌,只可惜,连肌肤都没有触及到,就被傅绍清轻易地截下来,他一把将我拉近,我的下巴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我看见他深深起伏了一下胸口,在我耳边带着无比恨意地说道,“我现在想灭了你们祁家简直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是,我确实亏欠了章将军。可你也别忘了,祁家也亏欠了傅家。我的父亲不就是祁大帅一手害死的吗?有其父必有其子这样的话确实不假,我倒是没有想到,他那个没出息的儿子也得了他三分教化,竟有胆子安排了场车祸,害死了外公。如今,连本带利,也该一起偿还了。” 我凄然一笑,祁家和傅家一直对峙僵持,如今终于到了分崩离析的时候了吗?我这一根夹杂在中间的橡皮筋,也快断开了吧?从前我总是不安,总是害怕这一天的到来,现在却真的站在我的脚边,步步将我逼向绝路。 傅绍清看穿了我的心思,“不过你放心,之所以放你回去,是因为现在还不到时候,我也懒得先对你出手。除非祁煜已然打算破罐子破摔,连你的命都狠心地不愿保着。他若直接调军,做战时准备,那么你这颗棋子于我来说便也没有用了,届时在沪津的轰炸机会第一时间得到命令起飞,明泉山庄,沪军军统情报局,沪军司令部,甚至包括整个沪津,全都和你们一家人赴黄泉。说起来,你这一条命,就看祁家的人在不在乎了。祁煜若是心中多多少少有你这个妹妹,便不会那样做。不是我在猜他的心思,而是我在给他台阶下。” “另外。”傅绍清丢开我的手,手腕处已然被握得发红,我一个踉跄,哆哆嗦嗦地往后退了几步,他似乎还有话要说,可我却不愿再听。 我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可还是阻挡不了那个清冷得有些残忍的声音,“惠安,方宁,慧姨,秀秀。” 傅绍清将一个一个名字念了过去,我放下手,害怕地看着他的面容,“你还想对她们做什么?” “..如果我没有说错,她们都是从明泉山庄一路跟过来,近些年一直贴身照顾你衣食起居的仆人对吧?” 我的目光颤抖着,“你到底想做什么?” “呵,为什么这样担惊受怕地看着我,好像我能把她们几个吃了一样。” “你若敢伤害她们半分,我…我就…” 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完,我才知道,我根本就无能为力,我又能做什么呢?连整个祁家都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我还能护得了身边的人吗?我低下头,却失声笑了,笑着笑着,心又如被人用力地揪了出来似的疼痛,我根本就笑不出来,越哭越难过,可我只会哭,从前也是,现在也是。傅绍清一手遮天,我奈何不了他半分,也没有任何资格和勇气去威胁他。 父亲终于撑不住了,祁煜早就说过,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不好,我将眼泪咽进了喉咙里,擦了又擦,却似乎永远都止不住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留住你一面,画在我心间(三) “祁念,有时候,我真是觉得你狠蠢,蠢得可怜。”傅绍清的声音又在我的头顶回荡着,“从你嫁过来的第一天起,我就切断了你和明泉山庄的所有联系,我本训练了人去模仿你的声音和字迹,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可我却没有料到,这些都是无用功,因为祁家的人从未给你打过一通电话,也从未寄过一封信,而问候得最多的,就是祁悦。” “可你却一直记挂着他们,你哥哥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和条狗一样,赶都赶不走,到底是亲生的,对祁家的赤诚真是天地可鉴。我想,你对他们来说到底是怎么样一个存在?或许就是这样一个存在,祁笙早就知道亲生女儿流落在外,可他过了十四年才终于把你从从云水村接了回来,就等同于亲生给我送了一个人质。祁大帅好歹也是驰骋沙场,与我父亲斗争十几年的老江湖,又怎么不懂这些,怕祁悦反水,深谙唯有亲生的才最靠得住这样的道理,而你,确确实实同他们想得一样,到了哪里,都任人摆布,忍气吞声。呵呵,是不是觉得自己心中那为了祁家的一份坚守全都悉数崩塌了?是不是觉得我告诉你这些未免太过残忍。” 我捂着耳朵,缓缓地蹲了下去,阵阵胃痉挛席来剧烈的疼痛,额间的纱布被雨水浸湿,早就脱落,狰狞的大口子就这样暴露在倾盆大雨之中。 我真的好疼,疼得仿佛就要死掉,我不愿再听傅绍清说了,为什么…他们每一个人,都这样对我不公平呢,我做错了什么吗?可是,我一直听话,一直在小心翼翼而又竭尽所能地讨所有人的欢心,我希望妈妈喜欢我,我也希望傅绍清不要那么讨厌我。可我现在才知道,那不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白费功夫。我好难过..又怎么会有那么难过的事情呢。 原来,父亲和母亲对我并非是内疚而产生的抗拒,母亲也并非仅仅因为我长得像她弄丢的妹妹而讨厌我。我以为,他们每次见到了我,便想起自己犯下了十几年的过错,便不愿再多见我了。可当时的我,总是在心里默默想着,其实,我并没有怪任何人。 “是不是也觉得,外公的死,也同你脱不了干系?”傅绍清不由分说地将蹲在地上的我用力地拉了起来,如鹰一般带着杀气的眼令人不寒而栗,“祁煜的好妹妹,他的好帮凶。” “我说过,我不知道那是祁煜做的,或许,那还不是祁煜的人。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 我又觉得自己如傅绍清说得一般蠢,现在解释这些,又有什么用处呢? “很好,还嘴硬,还在维护你那个没有用的哥哥。” 傅绍清又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当日你从畅春园逃了出去,一心投奔祁煜,一心以为我不会放过你,又可曾有半分相信过我?祁念,你也没有想到吧,最后丢下你,自己落荒而逃的人,竟然是祁煜,而将你接回家的人,却又竟然是我。” “你怎么知道?”我的眼神顿时清晰了一回,泪眼朦胧,听到这句话,便尽数散去,我震惊地看着傅绍清,“祁煜说过的话,原来你也知道。” “我没有你这么笨。” “一个亲生姐姐尸骨未寒,掉几滴鳄鱼泪,转眼便心心念念惦记着残余情报的人;一个紧要关头还要拿妹妹的命去打赌,不顾你生死安危的人;一个连离开燕京都要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的人。可真是,懦夫。” “祁煜倒是擅闯颠倒是非,将责任全都推给京军,将我说得十恶不赦。” 傅绍清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既然你们兄妹二人同心协力,不如外公这笔账,你也替他还上一半吧。” 第三百六十章 好自为之 (5500) (听说你们都觉得女主太憋屈啦?嘻嘻,后期精彩反杀,这几章交待开头的来龙去脉。啊哈哈另外更新时间似乎..emmm打脸了又,似乎并不稳定2333。在这里最后明确一下,每日更新的最晚时间是21点到23点。划重点,最晚,最晚。) 雨如冰冷的银针,齐刷刷地刺进了我的皮肤里,我看着傅绍清的面容,在氤氲水汽里竟然显得有些模糊。我想我现在一定很狼狈可笑,浑身湿透,手上,脸上,都是肮脏的泥泞,眼泪和雨水早就分辨不清。 我什么都没有做,却得到了他这样一句话。 他真应该摸着良心问问自己,到底是他傅绍清欠我多,还是我欠他多。 可他又何曾只欠过我呢?章川的债,他是永远都还不清了。 我冷笑着,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几步,“傅绍清,你有朝一日,一定会后悔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从牙冠里狠狠地挤出来一般。 “后悔?”他扯出一个不屑一顾的轻笑,却觉得我在说什么不可思议的天方夜谭,“祁念,与其给我打预防针,不如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我闭上了眼,袭来一阵阵锥心刺骨的冷,忽然觉得肩膀被人轻轻擦过,睁开,是傅绍清,他说完这句话,便不带半点温度地走了。留在原地,孤零零的,是我,其实从头到尾,一直都是我,一直只有我。 祁家?是呢,我对祁家来说,又究竟算得了什么。 可父亲病危的消息,与我而言,却如同被人闷声敲了好几下,我摸着自己的胸口,隐隐作痛。在雨里,我终于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了出来,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没有力气。我真的好难过,我也不明白,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可为什么人人都要这样不公平地对我。 从小,阿娘就告诉我,人一定要善良,这样遇到困境的时候,便会有旁人来帮你,就算没有,老天爷也会护着你的。 可她在骗我。 我一直都学着去做一个宽容的人,善良的人,我温暖地对待别人,也希望别人亦能够温暖地对待我。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这样的感情,对有些人来说却是一文不值。 我哭坏了自己的嗓子,即便如此,也不会有人出来,对我温柔地说上一句,“祁念,你别哭了。” 白天不是白天,黑夜不是黑夜,从此我的世界,天翻地覆。 三日后,傅绍清果然按照他所说的话,将我送出了畅春园。他却没有再吩咐什么多余的话,至于我,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我淋了雨,自然又生了一场高烧,虚弱地没有力气,也说不出话来。傅绍清来过一次,他就站在我的床前,将手插在自己的军装裤袋,高高在上地将阴郁的目广扫在我的身上,语气冷漠,“这次是坏了嗓子,不如下次再用力些,将自己那条贱命哭掉罢。” 他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就离开,而我却将手紧紧攥着被子,手心里都是汗水,将被褥攥成皱巴巴的一团,我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泣,可就算嘴唇都咬破了,眼泪却还是湿润了半个枕头。 傅绍清便是料准了,我已经没了退路,他能放过我一次,绝对不会有第二次。就算连一个京军都不派去,我依然会乖乖地回到畅春园的,因为我懦弱,胆怯,一无所有。 车缓缓开过,路过澜辛住着的小胡同,我便叫司机停了下来,这一停,便堵住了身后若干辆跟随的军用车,我知道自己的背后紧紧地被几十双眼睛盯着,可我的心里却意外的有些平静。 反正我跑不了的,他们也知道。 澜辛正在打扫屋子,见我来了,便停下了手中的鸡毛掸子,她对我笑了笑,“你又有空来了?我在春叶居订了些茶货,可惜的就是你这次是喝不上了,因为新鲜的茶叶得过些天才能到呢。下次你来的时候,我再好好地招待你。” 轻快的语气,却让我的内心更加沉重,就好像我拥有着无数自由闲暇的时间,身为京军夫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权利。 我垂下自己的面容,从包里掏出厚厚一沓包裹,“澜辛,这是一笔钱,你好好拿着。或许,以后我便不再来了。不管你是另外寻个地方住,还是继续再这里呆着;不管你是打算出去谋份差事,还是就帮着邻里街坊做些缝缝补补的活儿。只要你愿意,便去吧。以后我怕是…不会再来了,也帮不了你多久了。这些钱足够你生活这一整年,至于其他的…对不起了。” 现在连我都自身难保了,对澜辛能做的也只有这些。我想,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得好好向她交待一下,将话说明白,便也没什么事情牵绊着我了,便也放心了。既然是自己承诺过澜辛的,好歹得有一个结果。 我能做的都做了,除了纪亚宁,我找不到。 澜辛握着我的手,沉甸甸的全都是钱,她的眼睛忽然湿润,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她到底还是善解人意的,“难为你了。这钱你就先留着,不必给我。别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祁念,我拜托你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也很知足。旁的不敢奢望,只求你能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我心中顿时一涩,还是摇了摇头,坚持让她收下,“我的时间不多,别再和我推脱了。澜辛,你我缘分就到此吧。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恩怨也一笔勾销。这笔钱,就当抵消你我先前的种种情分,从此以后,各不相干。” 澜辛看了我一眼,沉默许久,她别过了头,不知道是不是在抹自己的眼泪,后来,我又听见她喃喃地有些哽咽,“..这样也好。” 我将钱放在她的桌上,便离开了。二姐死了,外公也死了,澜辛的事情也了结了,偌大的燕京城,还有什么可值得留念的呢?什么都没有了,反正自己的日子迟早也会结束的,煎熬,漫长,比死还要难受。 我回到了明泉山庄不过两天,祁悦便也跟着回来了。二姐的死为大帅府带来的痛依旧浓厚,凄凉还未消散,如今又笼罩着淡淡的一层哀伤。地板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枯叶堆积了长长的一条林**,光秃秃的树枝,还有纵横生长而显得杂乱不堪的灌木已经很久没有人清理了。在以前,大理石永远都亮得反光,柏油马路上干净地连一颗小石子儿都看不见,花园的草木修剪地平平整整。可现在,整个明泉山庄寂寥无人,是无穷无尽的萧瑟。 该遣散的遣散,该打发的打发,大家都知道,祁大帅已经昏迷了七日不醒,祁家气数将尽。外界传言沸沸扬扬,甚至还有人说,早就死了,只不过祁家一直在封锁消息呢。 什么样的话都有,就是没有一句好话,我再一次感叹,所谓人心,大抵就是如此。 我见到父亲的时候,忽然又想起当年我见到傅大帅病重的那段时日,一模一样枯槁的脸庞,迅速瘦削的两颊,骇人地顺着骨骼凹了下去,苍白龟裂的嘴,早就没有了先前的威风凛凛。 他可是驰骋沙场十几年,以一人之力将势力雄踞至沿海的祁笙,是旁人听一听名字,便会不由自主地害怕的人。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父亲,就被这样一个器宇轩昂,名震八方的大军阀所震慑到了。可现在,他却苍白地躺在床上,连呼吸都显得单薄,凹陷下去的面颊,看上去已然虚弱,再无任何攻击力了。 明泉山庄的医生已经连日没有合眼,轮流值班,守在父亲的床头,时时刻刻都在检测他的心率变化,半口气都不敢随意松懈。 外头是熙熙攘攘的记者,他们也是如此,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即便被站岗的士兵以枪支威胁,却也胆大包天,想尽各种办法在附近守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连祁大帅都要死了,谁还去认真地管这些呢? 一个是提心吊胆地坚守自己的职业,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留住病人的生命,一个却是不离纸笔,只消等着祁大帅死讯落实,便争抢着,按耐不住地去宣布这件足以震惊中外的大新闻。 已经没有人有精力再管这些事情了。母亲在二姐死后,便面如死灰,卧病在床,鲜少踏出半山别墅一步了,她眼里的光早就没了,剩下的是行尸走肉一般的驱壳。 祁煜说,母亲的情况也并不客观,她的身体,本就不大好的。而如今,却更加雪上加霜,若再严重些,怕是会犯了痴病。 至于他自己,一头忙着照顾父亲,一头忙着管理沪军,总之,祁煜和傅绍清一样,永远都不可能只是一个少帅。 偶尔,我看着他的面容或者背影,心情也会很复杂,可我只能学着去平静,学着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知道。军阀之间的斗争,我永远都不会明白,也永远都不想明白。 当我回到明泉山庄的那一刻,祁煜的面容却先是惊讶,他喃喃道,“你….”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淡淡的一句,“平安回来就好。” 我想,他肯定还是惊讶自己赌对了那极其微小的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傅绍清,并未对我怎么样。为了这个,他却狠心不顾那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也狠心地丢下了自己的妹妹,就如傅绍清说的那样。 “在畅春园的日子过得可还行?身体有没有好一点,伤口呢?愈合了吗,我这里有很多进口的西药,很管用…你” 祁煜一直在和我说个不停,似乎还带着几分没话找话的意思,这有点不像他的个性,我索性打断,“傅绍清的外公死了。” 他的目光却是一愣,“什么,他还有外公?傅绍清的母亲一族不是早就…..” 章川的猜测终于落实,司机并不是祁煜派来的人,他看上去,对此事完全不知情。所以,另有其人。或许那幕后主使想要的命只有我,却可惜了外公,因为我,死在了自己七十大寿的生日当天。 我并没有理会祁煜的问题,更无视了他的震惊,我继续说着,“章川也死了。” 简单的四个字,他的身体明显僵住,“…怎么会这样..谁...干的?” “为什么你会觉得章川的死是因为别人,兴许是生病,兴许是车祸,有很多种可能。”我看着祁煜的目光,那样挣扎着回避我,那样不自然。 祁煜不会不知道的,章川背叛傅绍清,帮他窃取情报,他就该知道,一旦发现,章川是活不成的。 他仰头,看着天花板,忽然一声叹息,“死了?她这样厉害,怎么就死了呢?祁念,你是不是在骗我?” 我摇了摇头,语气似乎被抽离了所有的感情,平淡而又平静,“没了就是没了。” 我听见祁煜重重地锤了一下墙壁,关节处顿时变成了青紫色,他皱着眉头,看上起极为懊恼,又极为痛苦。 章川也和祁煜一起长大。 我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有再说,甚至是连一句叹息都没有发出来。 祁煜没有跟上来,我独自走了一路,直到出了大门,绕到了花园面前。 “小念!”我听见了蔚月的声音,这并不意外,本来父亲是不怎么同意祁煜和她的婚事,可现在,他卧病在床,也管不了什么了。 只是看到她的一瞬间,我还是有些惊讶,那日蔚月分明和祁煜闹得那么僵,若不是祁煜当机立断,情急之中打昏了她,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情。 蔚月见到了我,亦是露出了讶异的神情,她又揉了揉眼睛,似乎是不怎么相信眼前的人正是我本人,“小念,你真的没有事吗?” 所以,祁煜大概也是抱着我会出事的可能性,原来所有人都是这样。 我摇了摇头,想对蔚月笑一笑,可我发现自己怎么都笑不出来,哪怕是一个苦笑,“还好,我没事。” “你和祁煜..”我看着蔚月,不明白她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明泉山庄。 “那日是我太过冲动,后来祁煜又替我分析了一遍利害,我才知道自己过分任性了些。祁念,我真对不起你,没能改变你哥哥的主意。回来之后我担心了好久,如今你好端端地站在我的前面,心中的负罪感这才消去了一点。” 她说着说着,语气便有些哽咽,走上前来,用力地抱住了我,就像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物什,久久不肯松手,我感觉有什么温润的液体打湿了我的东西,原来,蔚月哭了。 “我知道你确实很想帮我,但那的确实属无奈。蔚月,我从未怪你。其实,祁煜说得并没有错,他也是没有办法才会出此下策,事实上,傅绍清也并未对我怎么样。” 蔚月像个孩子似的吸了吸鼻子,又抹了一把眼泪,抽抽噎噎道,“这样就好,我以为..我以为..我不想变成一个眼见着自己朋友跨一脚便是万丈深渊,可我还选择推她一把的人。视而不见的冷漠更加使人绝望。我一点也不想那样,被祁煜接回来之后,我病了好久,心心念念的都是你,我觉得我好对不起你,你独自一人如何去面对傅绍清,他是那样可怕的角色。” 蓦地一下,蔚月忽然反反复复地摸了摸我的双臂,仍旧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我完完整整地站在她面前,很不真实。似乎是必需废条胳膊,断条腿,才显得合情合理,“傅绍清,他,真的没有对你做什么吗?”她瞪大了眼睛问我。 我闭上了眼,再也不想去提及那个名字。 “你怎么会出现在我家?”又传来一声,语音语调显得有些尖利。 我和蔚月纷纷转过头去,原来是祁悦。只是她如今质问的人却不是我,而将矛头转向身边的蔚月。 一字一顿,又重复了一遍,“你回答我,你凭什么出现在我的家里?” 蔚月松开了我的手,有些好笑地答道,“..我为什么不可以?” 她一直都不喜欢祁悦,事实上,曾经在温斯坦的时候,除了我,他们都不喜欢。兴许是出于昔日的旧事纠葛,兴许是伊丽莎白带的头,大家对祁悦一直停留在一个不太好的印象之中。只是当时的我还看不透,傻傻地,一直在帮着祁悦说话。 “爸爸的病情尚未稳定,怎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过门了吗?”祁悦从门口的楼梯处走了下来,优雅的步子,却说着尖酸刻薄的话。 “祁悦,你何必把话说得那么难听。”蔚月却莞尔一笑,唇齿相讥,“难不成是忘了历殷绝的事情了吗?” 听到这个名字,祁悦顿时愤然失色,“你少在我面前提他,也别以为能用他就能压住我。” “是了是了,反正你现在有傅少这棵大树,精食细粮吃惯了,怎么会愿意回味历殷绝这样的粗茶淡饭。” 蔚月和祁悦之间的火药味愈发浓重起来,我在一边,终于听得脑子发疼,“你们两个..别吵了。爸爸需要安静。” “这里何时轮得到你来说话?”祁悦一声厉呵,忽然将怒火转移到我的身上来。 蔚月惊讶之余,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祁念,祁悦平日里就是这样对你的?亏你从前还处处维护着他,原来伊丽莎白说得压根就没有错。” “伊丽莎白?”祁悦不屑地冷哼一声,“不就是那个何小翠吗,非要扯一个别扭拗口的名字,实在滑稽。” “你可别忘了,当时是谁,假惺惺地主动和人家做朋友。却又一脚踢开,小翠是如此,历殷绝也是如此。”蔚月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尽管我一直在旁边劝她不要再说,可她一旦火气上来,也停不住,“我看你这两年在燕京也没少欺负过祁念吧?” “那又如何,你以为自己是谁?”祁悦却毫不在乎地笑了出来,“怎么,在我面前上演姐妹情深?祁念,你倒也别假惺惺地劝了,何不索性演一出给我看看。” “以为自己是谁?”蔚月挑了挑眉毛,她走到祁悦跟前去,气势竟然还要更加凌厉一些,“我可是你哥哥的未婚妻,你就这样对你未来嫂子说话的?” “痴心妄想!”祁悦终于被激怒,她按耐不住,忍不住动手推了蔚月一下,蔚月自然没有防备,整个人重重地倒了下去。花园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地上都是细碎尖锐的石块儿,前一阵子还下了雨,刮坏了花棚的玻璃,碎渣子沿着道路铺了几乎快是整整一地。 第三百六十一章 推搡(一) 蔚月被人这样措不及防地一推,又摔倒在一片细碎的石块和玻璃上,身上自然受了些伤,连裙子都被划破。她看着祁悦,一阵怒火从心里再也抑制不住地蹿了上来,“你凭什么对我动手?” 祁悦不屑地勾勒出一个冷笑,“你当你自己是什么东西?没摔死你还算轻的。” 这句话实在过分了些,我将蔚月扶了起来,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只是我到底没有帮着计较。我瞧着伤口一道一道,心里顿时有些心疼,便轻声对蔚月说道,“咱们走,我去找个医生给你包扎一下。” 蔚月却将手从我怀里抽了出去,几步便冲到祁悦面前,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见“啪”的清脆一声,随即而来便是她冷笑之中又带着愤意的一句,“既然是你先动的手,我不回应一下岂不是太不给自己面子了?” 祁悦捂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一巴掌算轻的了,不如今日就一同你算算新账旧账。你与何小翠的,与历殷绝的恩恩怨怨我管不过来,可现在却又多了一笔账。平时你怎么样对祁念的心知肚明,刚才你对我做了什么也心知肚明,一生下来便过得顺风顺水,当真以为没人治得了你了?” 祁悦恼凶成怒,“说得好,我倒要看看出了事,祁煜究竟是站在我这一边,还是你那一边。蔚月,我爸还没有死呢,你便想着当我的小姑子,给我脸色瞧了?呵呵,未免太可笑了。怎么,就等着我爸爸咽气,好名正言顺地过门?我告诉你,痴人说梦,只要我在一日,妈妈在一日,大姐在一日,你就永远没有那个可能。”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有事说事,不要把爸爸扯进来,他正静养,不是给你置气的借口。” 祁悦上下不屑地看了我一眼,嗤笑道,“你这样懂事,不如就替祁煜当那个孝子。” “你胡说什么呢?”我愤怒地睁大了眼看着她,“孝子?爸爸还活着,你却讲这样不吉利的东西,祁家的人岂不是白养你十几年?” “用不着你来这里说三道四。又以为自己是谁?亲生的?呵呵,谁又稀罕!” 蔚月听罢,什么话也没有说,直接扯过祁悦的头发,“祁念,你未免太好的心肠,这样的人,就该好好收拾一顿。” 她们两个顿时拧成一团,吵吵嚷嚷的女孩子正互相扯头发,撕衣服,抓脸,原本好端端的大家闺秀如今缺如疯子一般,我站在一边,劝了几句,效果却是甚微,根本就没有人在听我说话。 “别打了行不行,爸爸还病着,需要静养。”我欲将二人拉开,不只是谁用力地将我又推了出去,我也有些恼了,“你们索性出了明泉山庄,怎么舞刀弄枪的都没有人管!”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竟然也和她们混为一团,我本想拉开她们两个,可叫骂声完全淹没了我的声音,眼前晃动着几双挥来挥去的手,时不时还打在我的身上,尖锐的指甲划过我的脸,头发,于是这厢,我又莫名其妙地被动加入一场混战。 是蔚月突如其来的一声惨叫,终结了眼前这一片荒谬的场景。我捂着胸口,这一架劝得我几乎快陪上了自己的半条命,直喘着粗气。祁悦一步冲到了我的前面,她的手上都是抓痕,衣服也变得皱巴巴,更别说头发,早就是乱糟糟的一团,一点都不像她平日里精致优雅的模样。 “呵,别装死,躺在地上做给谁看?” 祁悦的这一句话就像细针一般往我的心头上刺了过去,我猛然回过神,推开她,眼前的人正蜷缩成一团,不偏不倚地靠着一个石柱子,吃痛地连表情都扭曲了起来。 “蔚月…..”我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可祁悦却在一边站着,全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发,心中自然是万分怨恨,只顾瞪着我,“你做什么?我是你随随便便就可以推来推去的人吗?” 那石柱四角极为尖利,我不知道蔚月究竟磕到了哪里,但不管怎么样,必定受了不轻的伤,我的腿顿时一软,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挖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也懒得去管祁悦在一边的冷嘲热讽,慌张地跪在蔚月身边,句句颤抖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她的眉目紧紧蹙着,似乎还有几分意识,痛苦地“唔”了一声,便顺着我的怀里昏沉过去。 “她…她…”祁悦这才止住了得意的笑容,她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往后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眼神充盈着讶异和害怕,“我才不信,一定是装的。” 我浑身颤抖地抱着蔚月,眼眶一下就红了,不会有事的,我一边在内心默默祈祷,一边又转过头,含恨看着祁悦,“到现在还说风凉话?装,你有本事便去装一个试试。.” 我想现在不是和她纠结这些的时候,找医生才是最要紧的事,可耳畔却传来祁悦的一句,“不是我干的!是…是你!你趁乱推了她一下。” 我顿时停住了脚步,心一惊,瞳孔不由得放大起来,“我没有。” 祁悦却一把抓住我的手,几根青葱手指紧紧攥着,她咬牙切齿对我说道,“就是你,我两只眼睛分明看到的。不然还会是我吗?你可有什么证据!休想诬赖我。” 怎么可能是我?全程只有祁悦如同个疯子一般四处撒泼,她张牙舞爪,时不时扯着我的头发,时不时又扯着蔚月的头发,我一下都没有还手,更被说去推了蔚月。 “祁悦,我本来没有觉得是你,可你却先一步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到底是谁心虚,又到底是谁在诬赖谁?” “是吗?原来你就这样对待好朋友的,那个蔚月可是为了几乎和我打了起来,现在出事了,你倒是推得一干二净。真是白费她对你掏心掏肺的一番情谊。”祁悦却唇齿相机,一席话反驳地我哑口无言。 我的心思一沉,“我现在没有时间和你说这个,松开,我要去找明泉山庄的医生。” 不远处,祁煜闻声赶过来,见到我和祁悦二人拉拉扯扯,眉头便是一皱,“怎么了?你们两个出了什么事情,又在这里吵什么。” 祁悦咬了咬嘴唇,忽然躲在了他的身后,一双眼睛如小鹿看到饿狼似的瞧着我,“哥…祁念她…她推了蔚月。” 我的脑子传来“轰隆”一声,“你胡说八道。” 第三百六十二章 推搡(二) 祁煜这才注意到正倚在石柱上,早已不省人事的蔚月,他顿失了神色,猛地将我一把推开,他跑了过去,几乎快跪倒在地,眼神底下是无比惊慌失措,“蔚月!!醒一醒,你听得到我在喊你吗?” 祁煜不敢多用多少力道,只是轻轻地拍着蔚月的脸,带着哭腔的恳求,我从未见他这样紧张害怕过,“别吓我,求你,看我一眼,月月….” 无果,他痛苦地垂下眼眸,又转过头,如打量一个仇人一般,青筋暴起,猩红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惊慌失措地摇了摇头,祁煜这样的表情让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我明明有很多话可以去解释,可当我看到那样的眼神的时候,千言万语顿时都凝结住了,我觉得我真的很没有用,紧要关头,却只是一句又一句地重复着,目光涣散,“没有…我真的没有。” 祁悦站在旁边,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她万分委屈地抽噎道,“方才我听到祁念和蔚月在这里,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口角,本想过来劝她们一下的。可后来,小念似乎有些恼凶成怒,说不过便动了手,可能也是无心的,只想轻轻一推,却没有想到——哥,是我不好,没有拉住她。”她双眼一闭,两行滚烫的泪顿时簌簌流了下来,神情痛苦而又悔恨不堪,“哥哥,蔚月姐姐是不是受了很严重的伤?” 这句忽然敲醒了我,现在应是蔚月最要紧,其他的…可以慢慢再解释,我转身,欲将医生请过来,明泉山庄里的私人医院是专为沪军高层所设,医疗团队自然排在全国先列。 “站住,你要去哪里?” “..你难道就要蔚月在这里受着伤,什么也不管?我要去请大夫。” 祁煜忽然向我走了过来,他愤怒地钳制住我的手,“为了上次的事情?祁念,我没有想过,你居然那么狠毒。” 我愣住,胸口抑制不住地在颤抖起伏,“上次的事情?什么…我听不明白。” “事到如今,还在我面前装什么傻?呵呵。”祁煜冷笑一声,“那日我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将你一人留在燕京,你是不是一直记恨在心?便向蔚月出手报复?” “祁念,你有什么事情为什么不直接冲我来?不带你走的人是我,将你的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也是我,月月何其无辜?!她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况且,她不是不想帮你,也是你亲眼看到我怎样带她回去的,你知道的。那日的情形,我只能将她打昏,不然以她的个性,拼了命也会好好护着你。难道你不懂这些吗?呵,也怪我。一直以为你早已释然,还心生愧疚,想着这次定要好好地补偿你一番。没想到你却是一直耿耿于怀,嘴上不说,手上动作却多得很!” 祁煜越说越激动,额头上的青筋根根分明,面色涨得通红,祁悦抹了抹眼角上的泪,又轻声劝道,“哥,你别生气了。这件事也有我的原因,祁念说得对,还是先将蔚月送到医院去,旁的事情可以慢慢再说。” 我听完祁煜的话,又看着眼前的兄妹二人,忽然觉得可笑至极,我分明才是他的亲妹妹,我分明才是祁家的亲女儿。可为什么祁悦说什么,他们便信什么,为什么所有的错,好像都是我一个人的?几年来,一直都是这样,从头到尾,一直都是这样,我真如傅绍清说得,与祁家而言,什么都不是。 我笑着摇了摇头,却觉得眼泪几乎快要抑制不住地往眼眶外面涌,“你觉得我会是这样的人吗?分明是祁悦——” 祁煜却忽然厉声打断了我,“你还想嫁祸给祁悦?她和蔚月无冤无仇,未来又是姑嫂关系,平白无故会发生什么口角,又有什么理由推她?祁念,我当真没有想到,你的把戏居然比我想得还要多。” “...祁煜,不是我做的。祁悦在撒谎,分明是她和蔚月吵了起来,劝架的分明也是我,我根本就没有动过手,又怎么可能推了蔚月。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可能…你为什么不想想,祁悦说得,未必是真!”我极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我发现,连解释的语言都显得慌里慌张,颠三倒四。 祁煜根本就不相信我说的话,“正是因为最好的朋友,所以你才觉得蔚月深深伤害了你,便也更加不顾情面了。” “念姐姐,我之所以还喊你一句姐姐,也是顾及这几年的情分,平日里我待你也一直不薄,而如今你却想将脏水泼到我身上…我可有半分得罪过你吗?原来你就这样看我不顺眼吗?” 祁悦眼睛含着泪,楚楚可怜地看着我,清秀的眉宇之间透露着却是内敛的委屈,她的双眸此时褪去方才的凌厉,却换上盈盈的清澈,这样的面容,我见犹怜,足以让人心软。 可我却知道她真正的险恶,“祁悦。” 冷冷地喊出她的名字,“既然你只是说来劝架,怎么一副想打了一架的样子?” 她的面容顿时有些凝住,眼神里有几分闪烁,祁煜这才仔细看了她一眼,久久没有说话。 “...哥,祁念初对蔚月有动手的苗头,其实我便有制止,只是碍于她可能真的在气头上,便和我撕扯了一下,所以…..我真的没有说谎,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我有什么理由去害蔚月呢?她好歹算是我的同学,未来或许还是嫂子,我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厌恶她..倒是姐姐..不..看样子这声姐姐也不该再喊了,想来便实在有些心寒。祁念,她确实在与蔚月争吵的过程之中,说了类似的话,什么…你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总之,正如哥哥说得那样。我还不明白,她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祁煜挥了挥手,“悦悦,你不必解释,我都明白。” 明白?他到底明白什么?我已经不指望祁煜再去相信我。 第三百六十三章 欠我的,该还了(一更2000+) “这笔账以后再和你算。” 祁煜冷冷地甩下一句话,便抱着蔚月离开。账?我问自己,何时欠过祁煜什么,又何时欠过祁家的人什么。我原本应该在云水村无忧无虑地生活着,是他们中途将我接了回来,用尽了各种手段。事到如今,却统统又变成了我的错。 我以为这不过又是祁悦的小把戏,从前她总是这样子,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运气尚可,每次都能让她的计划落空。 可之后的事情,却完全颠覆了我的认知,我也终于明白了当时祁悦看着我,忽然诡异的一笑,究竟又代表了什么意思。 她在祁煜走后,便收起那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轻蔑地瞟了我一眼,“祁念,这几年你过得好日子也够多了,是时候到头,把该还的一起还给我。” “还给你?我不记得我曾经欠过你什么。” 现在回想起来,我当真是一个愚蠢又迟钝的人,因为在那个时候,我并不明白她话中匿藏的含义,除了对于不公平的气愤,却只有一脸迷茫,我很严肃地问她,傻得很认真。 祁悦依旧笑着,似乎对后面的事情都稳操胜券,“你早晚会知道。” 蔚月的头部受到了重创,经过竭力抢救,虽然没有了生命危险,却一直昏迷不醒,医生也很严肃地告诉了祁煜,怕是要早早做好留下后遗症的准备。而父亲的病情却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好转,据说已经有了意识,偶尔还能说上一两句话。 即便如此,我的心中却一直隐隐不安,明泉山庄是一如既往的寂静,带着薄薄的一层哀伤,表象背后却是风起云涌的诡谲,而这些短暂的平静都悉数崩塌于管家的一句,“四小姐,夫人请您去半山别墅去一趟,少帅还有祁悦小姐都在那里等着你呢。” 几年前,他也是这样恭恭敬敬地对我说道,“四小姐,您该回家了,夫人和大帅都在等你呢。” 我看着管家几年来依旧瘦削却精神的脸庞,脑子里忽然恍惚一下,这样的场景似乎有些熟悉,却早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正在翻书的手指忽然一顿,我有些疑惑,也有些惊讶,难不成,母亲终于想见我了。 管家整理了一下西装,一如既往妥帖的头发,一切都像极了几年前他接我来到大帅府的模样。 当我推开半山别墅的大门的时候,却有些紧张地不敢踏进去。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在等着我,迟疑地握住门的把手,我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想,这分明只是母亲住的地方,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可却需要这样大的勇气。不知道算不算好笑,我的母亲要见我,我却很害怕,哪怕只是进去,竟也带着一些犹豫。这好像只是我第二次去这个地方,原来几年来,我只去过半山别墅两次。第一次是母亲要见见这个从农村刚刚被接回来的亲生女儿,那么第二次,又是为了什么? 祁悦扶着母亲一齐坐在那张真皮沙发上,茶几上的咖啡早就凉透了,祁煜负手站在一边,气氛比我想得还要紧张。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母亲终于开口,她本就脸色苍白,并不喜欢我,如今更是没有什么表情,连从前见到我总是会一扫而过的厌恶都消失殆尽。 我摇了摇头,“..妈,你的身体好点了没有。” 她却愤怒地一拍沙发,我被她突如其来的火气吓得身子微微一震,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双手只是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裙,祁悦连忙顺了顺她的胸口,“妈妈,您别激动…” “我早就和你说过,别再喊我妈妈,若从前只是与你置气,那么今日便再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一次,我不是你妈。”她指着我,情绪更加压抑不住了。 我沉默了许久,忍耐了好久的委屈终于爆发,我从未这样倔强地看着她,以前,我总是会不安地低下头,好像自己确确实实做错了事情一样。 “我总试着去理解您对我的偏见,可后来我才知道,或许这个世界上,并非所有母亲都爱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几年来我很想得到您的欢心,但其实都是无用功。以前我还会难过,也会羡慕你对祁悦无微不至的爱,可现在却不了。祁夫人…” 终于改口,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那声叫妈妈的资格从来都不属于我,太过沉重和压抑。 “呵呵,看样子你却是委屈得很,荣华富贵这几年我看也没有少你的,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究竟配不配得上这些东西,一个冒充我女儿的野丫头,还有没有一点羞耻之心?” 冒充?犹如当头一棒,我皱了皱眉头,不明白这又是什么意思。祁悦却站了起来,慢悠悠地说道,“前些天一对夫妇找到了明泉山庄,看样子也是经过一番长途跋涉,辗转数地这才来到沪津。一开始,我本想让人打发走,却听说他们来这里是要来找失踪多年的女儿。这倒有些稀奇,明泉山庄哪有什么人,会是他们的女儿呢?后来我便见了他们,据那对夫妇说,他们的女儿在十几年前便已经失踪,算下日子,如今也应是十七八岁了。自从丢了孩子,便一直抱着渺茫的希望,四处寻找,从未放弃过。直到某一日看到报纸,竟发现祁大帅那个失而复得的四小姐,不论是年纪还是容貌,身上的胎记以及一言一行,样样都符合他们的女儿,于是,夫妇二人自从半年前到了沪津,便费劲了各种手段,这才终于有了门路见到了我。” 祁悦说了许多东西,句句我都听得懂,可堆积在一起,却陌生地让我感觉到自己似乎从未学过国文,我觉得有些可笑,那可笑的背后带着阵阵荒凉,祁悦站在我面前,目光露出了些许同情,她看着我,又好像叹了口气,“祁念,其实我也不相信这都是真的,可祁煜这几天有好好调查过那夫妇的底细,并未有一句谎话。我们家似乎又犯了个错误,你并非…” 一时之间,所有的思绪都被堵住了,我的身体僵在偌大的厅堂,手脚都变得冰凉,连攥着衣角这一个动作都已忘记,好像世界的一切都停止了运转,只剩下脑子还在苟延残喘地嗡嗡作响。 第三百六十四章 恩怨 (二更2700) 母亲扶着自己的额间,面容皱紧紧在一起,祁悦的话,听着字字刺耳。她不断揉着自己的眉心,却怎么都无法舒展开来。似比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更甚。我不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我还该不该喊她一句母亲。多可笑,几年下来,我却最终只能称呼眼前她为夫人。 而我回过神,却有些天真地回应道,“祁悦,你说的是真的吗?” 用现在的话来说,我却想不明白,当时我为什么还是会傻乎乎地选择问祁悦确认一遍?我分明知道她说的话,不一定是实话。 我似乎吃了好几次苦头,也长不了教训。 是不是有些……太笨了。 祁悦见我依旧迟钝,略有惊讶地点了点头,“怎么,你刚才没有听明白么?也是,我们一开始,也不敢相信。毕竟你以祁四小姐的身份回来,已经三年了。祁煜和妈妈也逐渐接受了你,可没想到……几年时光,终究错了人,全都白费了。” 她说罢,便又是一声哀叹,似乎带着无限惋惜,“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有些..” 祁煜真的接受我了么?我更加觉得可笑,从头到尾,整个祁家都没有接受过我。他们只是被逼无奈,需要一颗与傅家对弈的棋子。不是我,也可以是别人,又有什么亲情可言? “既然如此……我过会就去收拾一下行李,承蒙你们几年照顾,以后,便再不会麻烦祁家了。” 没有任何的辩解,也没有任何的震惊,我更没有哭,那劳什子的四小姐身份又有谁稀罕呢?出乎意料地消化了祁悦告诉我的这些,我也不知道,我又是带着怎么样的心情说这句话。 我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双拳,已经难有任何的形容词去形容此时此刻我的感受。是失落?是难过?还是惊讶,亦或是平静...我不知道。 也好,如果能回到云水村,继续过着以前的日子,只当这些年对我来说,都是一场梦。我的内心已然有些波澜不惊,语气听着淡淡。亲生与否,只有他们会在意,而我却觉得不再重要了。 祁煜的目光沉沉,我看不懂此时此刻他的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他抿了抿唇,终于开口,“你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些?” 淡淡的一句话,却带着各种各样的意味,我看着祁煜,“那么,你想怎么样?” 祁悦拍了拍手,“二位,你们可以出来了。有些事情,我们还需当场核对一下。” 我顿时愣住,“亲生父母”....这四个字在我的脑海里划过。一切又如三年前那天,我对那所谓的身生父母,模糊而又陌生。 可令我远远没有想到的却是,祁悦口中的夫妇,竟然是那夜想要私吞我戒指的夫妻。 我往后退了几步,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不……不可能。” 祁悦的嘴角忽然露出不动声色的一抹笑,我顿时明白,她到底在谋划什么事情。 我也终于明白,那日她对我意味深长的一句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几年的荣华富贵你也享受够了。” 她为了一点一点击溃我,真是用尽苦心。 那对夫妻一见到我,亦闪过一起惊讶和慌张之色,尤其是男人,目光闪躲。只有女人,还强装镇定,继续演着这出戏。她看了我一眼,竟真如见到亲生女儿似的,眼眶一下子便红了,转过头,微微向着祁煜行了个礼,然后才哽咽开口,“夫人,小姐,你们有什么想问的便问罢。” 我抢在祁悦前面说道“你们根本就不会是我的父母。” 祁煜看了我一眼,脸色阴郁,并没有说话。 “你说你们长途跋涉才到了沪津,可我怎么看着眼熟得很,似乎是这儿的老住户了。”我并没有明着说出来,因为那日也是我偷偷地跑到二姐的墓园,换了身衣服,冒充为墓园的清洁工才得以进去。小乐还在那里站岗,我怕连累到他。 祁悦冷笑着看了我一眼,“方才还一副不在乎的样子,现在却急着跳脚?” “我确实不在乎是否为祁家所出,只不过是不想让人平白无故地诬陷我罢了。有些事情,还是弄清楚比较好,不是么?” 祁煜捂着手,握在嘴边轻咳一声,“林家夫妻的底细我已经调查过了,确实不是沪津本地人。这个你还需要质疑么?” 祁悦对我投来几分得意的目光,“光这些确实还不足以证明你和他们的关系。自然需要进一步的对质,你放心,真相是怎么样便是怎么样,我绝对不可能冤枉你。祁念,我知道话里针对的是谁,可众目睽睽之下,我还能逼人家来说谎吗?” “把话说得好听,可谁知道你有没有私底下与他们夫妻二人串通好?” 我有些着急,想都没有想,便脱口而出地回击道。 “放肆,小悦我从小看着长大,人品我心中有数,还轮不到你来编排。”母亲忽然愤然作色,用力地拍一下桌子,她心中一直呕着气,“怎么,你当我在这里坐着,是个摆设?” 女人忽然扯过了我的手,将袖子一下子拉起,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忽然便湿润了自己的一双眼。 “夫人,此人并非是我的女儿。”女人忽然捂着嘴哭了出来,“我女儿的脖子上没有那胎记……本以为这下子有了希望,却没想到……”她说着说着,便哭得泣不成声,男人在旁边哀叹,“又是一场空。夫人,小姐,对不起,是我们打扰了。” 我有些意外,我以为祁悦和他们早就串通好,目的是将我赶出明泉山庄。可我更加意外地却是,祁悦一副大松一口气的样子,“倒也无妨,这下子便清楚了。是你们夫妻二人误会了。” 原以为一场风波过去,却听见母亲在一边很恨地开了口,“虽然我女儿出生不久便和我分开,可我却记得清清楚楚,她的手上也并没有什么胎记。” 我从未注意上自己的手臂上有什么,我以为,那是一道伤疤。曾经我问过阿娘,可她的记忆也有些含糊,早就分不清是胎记,还是三四岁的时候,我摔了一跤,摔出来的伤。 女人忽然怔怔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她抓住了我的手,“夫人,这位小姐看上去极为面熟,我这才想起来,我见过她。噢,不,应该是她的养父母。” 气氛一时之间凝固住,听到养父母,我顿时睁大了眼,“你认得我爹娘?” 女人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男人窃窃地看了我一眼,也跟着跪在一遍,只听见女人的条理清晰,说得头头是道,“我曾经住在云水村不远处的小县城。早就知道程家一夫妻早年便收养了一个女孩儿。”说罢,又看了她男人一眼,“那个时候,我们刚刚丢了孩子,听到了任何关于小孩的消息自然都提着一颗心。抱着那个女孩兴许是我们的女儿这一希望,在十几年前,我们与程家的人,便有过几面之缘了。他们家还有一个儿子,似乎,名叫程诺。至于那个女孩,也就是现在站着的小姐,程家人给她的名字里头镶嵌了个念字。少帅,这些话,句句属实,你若不信,可以再去调查。” 祁悦点了点头,她看了我,又转头对着祁煜微微蹙了下眉,“哥,确实如此。” 祁煜沉了口气,“嗯,我知道。”他摆摆手,示意女人继续说。 “从那以后,虽然鲜少联系,但我们两家也算是认识。几年前,祁大帅寻女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连我们这个小县城的街坊邻居都在传。年关的时候,我见到了程氏来城里采办年货,我们十几年没有见面,自然谈得多了些。我对程家的养女一直记挂,想来也是缘分吧。兴许也是有些感同身受,每每一想起自己的女儿可能也会这样被人收养,心中便是又难过,又有些心疼,亦给了自己安慰。可那日程氏却告诉了我一句大吃一惊的话,我本以为她不过是说笑,却没有想到……啧啧。” 女人说到这里,便面色有些艰难地看了看周遭的人。 祁煜凌厉的目光忽然一抬,“什么话?” 第三百六十五章 真假 (三更1500) 女人垂下眼眸,轻轻咳嗽了一声,看上去似乎慎重地斟酌一番,这才开了口,“程氏告诉我……你说说,要是我家姑娘是祁家的女儿,那我们岂不是跟着一起鸡犬升天,从此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了?” 母亲本坐在沙发上,揉着自己的眉头,听到这话,便立即站了起来。祁煜已经养成内敛的个性,现在亦是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觉得自己就快要呼吸不上来,胡说,通通都是胡说,阿娘根本不可能是这样子的人!这些……我根本就不知道。 一口血涌了上来,我冲到女人面前,压抑着自己想将她捏碎的愤怒,双目猩红地死死盯着她,“我娘不是那样的人,她从不会为了金钱做出违背道德的事,更不会为了钱将我丢出去。你敢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吗?” 女人目光涌现出几分狠厉,语气却故意装作害怕地对着祁悦求救道,“这……夫人小姐,我说的确实是实话呀。四……四小姐,你放开我……” 我又转向男人,“你呢?你敢对天发誓说得都是真话吗,不然一家人不得好死。”他颤抖了一下身体,立即转过脸去,心虚地不敢面对。 祁悦几步走了上来,用力地将我扯开,重心不稳,我往后退了好几步,险些摔倒。只见她怒目圆睁地看着我,就像在声讨一个罪人,“我以为最坏的结果就是你并非亲生,那便是我们祁家的错。可却没有想到,原来是你们农村那一家居心叵测!到底是穷乡僻壤出刁民,为了钱连死都不怕了!敢让你假冒妈妈的亲生女儿?” 听罢,我紧紧地拧着拳头,隐隐听见骨骼攒动的声音,恨恨地咬住自己的牙冠,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如果祁悦再诋毁一句,我真怕自己控制不住,会做出什么连后果都难以预料的事情,“你胡说,程家不是那样的人。” 我用力地攥着她的手,紫红色的印子道道出现在她细嫩的肌肤上,祁悦死活都挣脱不开,气急败坏道,“你是疯了吗?松开我!” 她微微扬起手,但碍于还有祁煜在一边,便又不动声色地松了下去,变为讥讽一笑,“当真是乡里出来的,撒泼倒是一把好手,如今被揭穿,荣华富贵的日子享受不到了,现在终于原形毕露了。” 我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垂下头,毫不犹豫地用最大的力气咬了她一口,就像当时咬傅绍清一样。 顿时,厅堂传来女孩凄厉的尖叫声。 祁悦以为我会动手,却没想过我竟然是咬住了她的脖子,她痛得几乎快要哭了出来,神色都变得极为扭曲,“好疼,松开我!!妈妈,哥哥!!” 母亲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冲着祁煜嘶吼道,“你还干站着做什么?快叫人把这条疯狗抓起来!关进牢里!” 疯狗?我带着满嘴的鲜血,放开祁悦,又失笑地摇了摇头,往后退了几步。 祁煜却迟疑了,他半天没有说话,也没有行动,身为少帅,最需要的就是果断,可他现在却看着我,犹豫不决。 “管家,你去把医生叫过来。”最终,祁煜只是这样吩咐道。 母亲用力地扇了他一巴掌,“你还在想什么?这一个冒充货,她伤害了你的妹妹!” 清脆的巴掌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声,还有女孩细碎的哭声,整个世界在一夜之间都仿佛乱做了一团。 唯有我,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闹剧。嘴里是淡淡的腥味,头发也早已变得乱糟糟的,强忍着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而我,正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你们刚才说什么?” 是父亲的声音。他拄着拐杖,由人扶着,只披着一件单薄的外套,语气虽然有些虚弱,但依旧带着昔日军阀不可抗拒的魄力,“说什么!现在都变成哑巴了吗?” “爸爸!”祁悦和祁煜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到,所有人都惊讶地愣在原地。 那对夫妻见到祁大帅,自然害怕地浑身都在发抖,他们跪在地上,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母亲忽然捂着脸,痛苦地哭泣着,她在眼泪之中艰难地串着语句,“祁笙,我们这几年,都被骗了。她根本就不是我的女儿,是云水村的人,为了钱,让她冒充的。” 除了母亲的哭声,便是久久的沉默。我看着父亲,父亲亦看着我,他的目光如死灰一般,忽然又蹿起了阵阵火光。 “啪”得一声,拐杖被重重地丢到了地上。 第三百六十六章 冷狱 “爸…”祁煜喃喃地喊了一句,他愣愣地站着,一时之间,竟不敢踏出一步。 所有人都不知道父亲要做什么,所有人都是这样,紧张,而又害怕着,祁悦屏息凝神,此时也不再和我继续纠缠,只是往祁煜的方向慢慢地靠了过去。 父亲涨红了一张脸,突然传出剧烈的咳嗽声了,他咳得青筋暴起,咳得眼眶几乎快要裂开,吓坏了身边的副官。只听见“轰”地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地上,片刻静默,继而便爆发了惊慌失措的阵阵吵闹。 在场的人纷纷围了过去,连母亲也停止住了抽噎的声音,她发觉情况不对,便着急地唤了句父亲的名字。 没有回应。 他们的感情一直不算太好,结婚几十年也一直分居而处。母亲常常对于父亲的军官姿态很不顺眼,而父亲亦不喜欢母亲出生书香门第,而带出的高高在上的气质。 可现在,母亲却拨开了所有一哄而上的人群,一遍一遍又喊着他的名字,沙哑的声音仿佛扯开了自己的喉咙,痛苦而又绝望,透露着淡淡的血腥气。 父亲的私人医生将听诊器从他的胸口收了回来,面色沉重地宣布,“没有心跳了…..夫人,请您节哀…” “什么?”祁悦的身体仿佛被抽离掉所有的力气一般,噗通一声,瘫软在地,她慌忙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便嚎啕大哭起来,“爸爸!” 母亲却停止了喊叫和哭泣声,她抬起头,一双眼变得黯淡无光,空荡荡的灵魂,只剩下一个木讷的驱壳。已经有不少人在一边抹起了眼泪,细碎的哭声从各个角落传了过来。 我靠着墙,慢慢地将身体滑了下去,眼泪亦顺着脸,沿着脖子,湿润了衣领。 祁煜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拳头,他从默哀的人群之中走向了我,眼中再没有半分怜悯和犹豫,他一字一顿,终于下了命令,“来人,将她给我抓起来。” 丝毫没有感情。 世界悉数坍塌,璀璨的水晶吊灯明晃晃地照在人的脸上,那样不真实,我闭上眼,仿佛置身在一片虚假之中,黑夜不再是黑夜,白天也不再是白天,从此一切都天翻地覆。 我被关了起来,以蓄意谋害祁少帅的未婚妻和冒充祁四小姐的罪名。 黑暗潮湿的牢房,到处都是腐坏的味道,偶尔还会窸窸窣窣地爬过几只蟑螂和老鼠。几缕单薄的光从那一方布满蜘蛛网的小窗透了进来,是寒冷之中唯一的暖意。上次我去探望章川,她也处在这样可怕骇人的环境里,当我的脚第一次踏上监牢破败的地面上,心被用力地抽动了一下,我想,这样的地方,章川究竟要怎么度过?而这次,却是我自己,亲身体验。 我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少天,也不知道还要被关多久。傅绍清并没有把我怎么样,可笑的就是,最后将我关在冰冷牢房里的,却是祁家的人。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夜里,我便蜷缩着身体,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之中,慢慢地用手指摸索着粗糙的地面,一下又一下,几百上千次,天就会慢慢变亮。 害怕的时候,我就唱着阿娘教我的歌谣,一遍又一遍,句句都能带给我些许心安。当我唱哑了嗓子,没有力气再发声音,手也磨破了皮,我才将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眼泪湿润了自己的衣服和袖子,我哭得脏兮兮的,每一句话都是“谁来救救我….我想出去..我想回家。” 没有一个人来这里,沪津依旧繁华热闹,我却留在黑暗寒冷的牢房里。 大概是第十五天,我终于听见了缓慢的脚步声,正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哗啦”一声,铁索被看守的士兵解开,一双精致的靴子映入了我的眼帘,鞋子的主人,正是祁悦。 她披着月白色的大衣,一头保养得当的秀发,还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永远都这样光鲜亮丽,莞尔露出一个带着轻蔑的优雅笑容,洁白的肌肤和这里的黑那样格格不入。 “啧啧。”祁悦看着我,发出了几声感叹,“看来牢里的日子当真不怎么好过,瞧瞧,把我们小念折磨的,面黄肌瘦,和个乞丐似的,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呢?好脏…” 第三百六十七章 真相 祁悦用手挥了挥四处飞扬的粉尘,秀气的眉毛微微蹙着,带着几分嫌弃,“哎,要知道,你不久前还是高高在上的京军夫人呢。噢,对了,我忘了和你说一件事。”她忽然蹲了下来,纤细的手指紧紧箍住了我的下巴,我被迫将脸对着她,新做的指甲嵌入了我的皮肉,力道愈发加重,可我只紧紧地咬着自己的牙冠,恨恨地盯着祁悦,一句话也去不说。 “你知道绍清是什么态度吗?”她笑了笑,发自肺腑地开心,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也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他说,不过是一纸婚约,撕了便是。他亲自发了电报昭告天下,你同他感情不合,从此再无瓜葛报纸上正式登了消息,全国上下都传得沸沸扬扬的。也是他亲自废了你的身份,然后告诉我,随明泉山庄的人,怎么样处置你都行。” “绍清还说了,再过段日子,沉静了风声,便正大光明地娶我。从此以后,我才是京军唯一的夫人,而你,一个阶下囚,什么都不是。” “那你知道祁煜又是什么态度吗?”祁悦继续笑着说道,“他可比傅绍清要狠,直接给你判了死刑呢。” 十几天我都没有梳妆打扮,乱糟糟的头发凝结成一团,粗糙的发线垂在我的眼前,挡住了几分她的脸,却挡不住她肆意开怀的笑声,一阵又一阵地传入了我的耳朵,如针似的扎进了自己的五脏六腑。 我的面容黝黑而又肮脏,两道晶莹的泪滑落,祁悦却像在看一个滑稽的小丑,笑得更加大声,“哟?难过得哭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还有我的态度,你想知道吗?嗯?”她终于松开了我的手,站了起来,慢慢地在我身边踱着步,“不妨都告诉你好了。” “蔚月就是我推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只可惜,哥哥却只相信我,一点都不相信你呢。小念,你也别怪我,其实我也很无奈。谁让你就是这样,又笨又蠢,我一点小计谋,你就能够摔个半死。又谁叫你总是得不到祁家人的喜欢,哈哈,有时候我真同情你,分明很努力了,却收获甚微,而我呢,虽非亲生,那又怎么样?所有人都偏爱我,我是被哥哥和爸妈宠着长大的。” “还有你一定也很想知道绍清外公生日那天,究竟是谁派来的人对吧?我索性都告诉你罢了,幕后主使,也是我。我明白二姐的死因绝非意外,祁煜和章川那些事情瞒不过我,他到底是我相处十几年的哥哥,章川也是同我一起长大,我比你要了解得多。可我却一直没有作声,一方面是碍于绍清,另外一方面…自然就是因为你了。呵,我果然预料得不错。要怪,你便去怪绍清吧,我本没有起杀心,是他要带你去昌西,这彻底激怒了我。我的眼里融不进沙子,绍清身边的人也只能有我。我想为你亲自制造一出天衣无缝的车祸,却没想过也赔进去另外一条命,不过这对我来说,却是好事,反正,看我不顺眼的人,都得死;妨碍我和绍清的人,也得死,包括那个老东西。” “第三件事,就是那对夫妻。我想你也知道,他们二人是我早早便买通了的。连老天爷也帮我,碰巧他们跟你还有过一面之缘,似乎还发生或什么不愉快。不过这并不重要,我改了他们的身家背景,又串好了一切,你身边的事无巨细他们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什么云水村,什么爹娘,都是我同他们说的;什么丢了女儿,什么和程家的人认识,全都是我毫无破绽地计划好,又精心编造出来的谎言罢了。我步步为营,设计了那么多的事,对付你,我有的是时间和精力,每个人对你的耐心都慢慢耗尽,而这件事情,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惜,我也没有想到,父亲那天竟然会来到半山别墅,事发突然,竟然将他活活气死。” “只是…他总归是活不成了的,这样一来,倒是让原本犹豫的祁煜终于笃定地下了命令,一切如我计划得一样完美,你说说,到底是太可怜,还是我太幸运,连老天爷都站在我这一边呢。” “对了,你咬伤了我,绍清很心疼,他也说了,若是故意伤害,便更应该加重对你的惩罚。所以….” 第三百六十八章 我带你出去 祁悦从士兵手里接过了鞭子,她站在我面前,亲自浇上了红得刺眼的辣椒油,“哐当”一声,又将空瓶子重重一扔,陶瓷质地在地上如爆炸一般裂了开来,细碎的碎片划过了我的脸,划出一道道带着血印子的口子。 我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臂,等待着残酷的鞭刑。而这一次,却是祁悦举着鞭子,她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仰头大笑起来,“真是有趣,小念,你就别怪我了,这可是,绍清的意思。” 牢房里只有鞭子传来清脆响亮的声音,指甲深深地扎进自己的皮肉里,即便身上,背上,都是火辣辣的剧痛,可我依旧没有出声,我蜷缩在一起,用力地咬着自己的手,滚烫的泪混着血,在脸上纵横交错着。 傅绍清,这三个字,当真是世界上最薄凉的三个字,这几年无数的辛酸苦楚,都紧紧地和他纠缠在一起。 祁悦畅快地笑着,以一个胜利者那样得意洋洋的姿态,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晃动着手中带着荆棘和辣椒油的皮鞭,仿佛打得根本就不是一个人,根本就不会怕痛,只任由她肆意地发泄着,连句话都不会说,更没有半分反抗的余地。 她终于打够了,笑够了,也打累了,大汗淋漓地喘着气,“很好…居然没有我想得那样,向我求饶…” 祁悦大概是觉得没有意思了,对她来说,该报复的也报复完了,我彻彻底底,被她踩在脚底下,永生永世没有翻身的机会,以一个阶下囚,一个死刑犯的卑微姿态,连仰望她的资格都没有。 “小念,这辈子过得太苦,那么,下辈子便祝你投一个好人家。” 这是祁悦最后留给我的话,说完,她便踩着高跟鞋离去,她说,这样一个可怕的地方,只适合我这种没有人权的死刑犯。 待她离去,我终于忍不住,小声抽噎起来。指甲用力地扣着地面,可这与浑身的伤口相比,效果实在太过微薄。我痛得几乎快要昏过去,意识却强撑着,如剥皮抽筋一般的感受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刚才发生的究竟是什么。 我的双眼划过两道狰狞的口子,睁不开,连句完整地话都说不出来。重重地喘着气,额头上留下的液体,不知道是汗,还是血,随时随地都可能死去,可能是现在,也可能是下一秒。 身下忽然又传来是一阵黏腻的潮湿,我捂着腹部,猛烈的剧痛袭来,和鞭子带来的疼痛完全不同。我无法忍受,终于哭了起来,眼泪混着肮脏的泥泞,我用着沙哑的嗓音,微弱地喊着,“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滚烫的鲜血从我的腿间流出,缓缓地绽开了一淌骇人的血泊,一阵一阵的温热伴随着剧痛袭来,我忽然觉得,死了也好,便不用再忍受这样的苦楚了。 门再一次被拉开,我已经是半昏半死的状态,只带着残留的一点点意识,却感受到有人在轻轻地拍着我的脸,她的语气有些焦急,却很温柔,她将我抱了起来,拢在怀里,我能感受到怀中淡淡的香味,还有重重的心跳。 “念念,是我…我是丁香…我来找你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太晚,是我不好。” 女孩的泪眼落在了我的脸上,我动了动眼皮,强撑着最后一点清醒,“寂杏…” 她哭着摇了摇头,”傻瓜,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不是什么寂杏,不是什么百乐门的歌女,我是丁香,一直都是。对不起,一开始我不敢相认,也拒绝告诉你我的身份,可我知道,你心心念念一直在找我。现在换我找你,我来保护你,念念…你坚持一下好不好,我带你出去。” 第三百六十九章 流产(一更2000 ) (二更三更都在中午噢,今天6000+) 我捂着腹部,面容紧紧皱在一起,腿间涌出了一股又一股的炙热,浓烈的血腥味萦绕在湿冷的牢房里,我痛得蜷缩成一团,浑身都冒着冷汗,死死地咬破了苍白的嘴唇,残余的意识却将寂杏的话听得真切,只是剧烈的疼痛让我没有办法好好地看着她的脸。是她……真的是她,我就知道,一定会有人来救我的。 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滚烫地淌湿了肮脏的泥土,我忍着痛,虚弱地呼唤着她的名字,“丁香……丁香......” 她哭着地应着,将怀里的我拢得更加用力,几滴泪落亦落到了我的脸上,“是我,你放心,陈放在沪军颇有门路,他早就买通了这里看守的人。我这就带你出去。以后的话咱们慢慢再说。” 我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刺眼的血染红了她的裙子和身体,喉咙如被刀片划过,我痛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咱们一起去找程诺和小乐好不好,然后一起回到云水村,再也不回来了。”丁香看着伤痕累累的我,心痛地不敢多看一眼,她想抑制住自己的哭声,却用颤抖的哭腔说道,“他们对你用了刑…究竟伤到了哪里,怎么流了这样多的血…好残忍,一个不过才十七岁的女孩子,到底能犯什么罪?” 我强撑着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一个字,“好….我们….回家。” 是是非非,本就不该和我牵扯,我只是阿爹阿娘的孩子,从今以往,从此以后,便和沪津,和祁家,和傅绍清都没有关系。三年来的纷扰,只不过是当我做了一个苦涩的梦。 云水村有爹娘,有阿诺,还有丁香和小乐,那里才是我的家,没有人会再欺负我,也没有人会看不起我了。 我最终在丁香的怀里晕死了过去,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淡淡花香,和令人胃里狠狠翻搅的浓烈血腥。疼痛的感觉并未褪去,它一直占据着几分意识,我能感受到身边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我似乎也听见了程诺的声音,他哽咽着,温暖的手掌紧紧握着我,我睁不开眼,却喃喃地喊了他的名字。 程诺,程诺呐,我们一起回去罢。三年,我过得好累,我努力了,尝试了,那么现在,我可不可以放弃呢?不长不短的日子,九千多个日夜,已经够了。沪津这个城市那样繁华庞大,却始终容不小小的一个我,是我不属于这里罢了。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次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那婚书上的字一个一个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却又被撕得支零破碎,耳边忽然飘来幽幽的歌声,婉转凄凉,“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著我绣夹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十三教汝织,十四能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知礼仪,十七遣汝嫁,谓言无誓违。汝今何罪过……” “大人和孩子都能保住吗?”低沉的男声在我的耳边响起。 “长官,几率甚微。这位姑娘本就体弱,又似乎有过旧疾。这样的身体状况怀上身孕,已然算是很有风险了,哪怕是卧床静养,加上额外注意的饮食,都不一定能保住孩子。更何况,这才一个月,她便受了过重的湿气,身上又有这么多的外伤。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又是另外一个人的哀叹。 “请恕我冒昧地问一句,您可是他的丈夫?” “...我不是。” “呃…那么,这位姑娘的丈夫又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 “...可惜了,姑娘还这样年轻,哪怕我竭尽全力救下了她的性命,日后必定折损她的身体。哎,难以想象,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这样痛苦的罪,实在不应当是这个年纪来承受的。” “大夫,无论什么情况,请您务必保住她的命。我在这里求你了…” “长官,与其寄托希望在我身上,不如求求老天爷罢,生死都由它定夺了。我不过是一个小郎中,医术自然有限,只能尽自己所能。况且这里的环境简陋,若没有好的条件照料这位姑娘,怕也很成问题。趁现在还来得及,长官,您不如就听我一句,赶紧送到医院去吧。” 恳求之中又带着哭腔的女生,“我们没有办法正大光明地去医院,外面到处都是搜查的官兵,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稍微隐蔽一点的地方,一出去便是送死。更别说什么正规医生了,你可知道,我花了多少工夫才找到你的吗,老先生,真的求求您了,不管怎么样,你也是悬壶济世的医者,一定有办法救人的。” 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是这样的情况,不然怎么会有人找到我。虽然我不晓得你们几个人的底细,也不晓得这姑娘犯了什么罪,惹上那些沪军。但我既然已经来了,便只是行一个医生治疗病人的本分。孩子绝对是无法保住,至于她能不能够活下来,一半靠天,一半便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在一个破旧的草棚里,身上依旧疼痛,血液凝结成块,黏在骇人的伤口之上,丁香端着一碗热腾腾地药推门而进,见到我睁开了眼睛,她的眼角不由得也湿润了起来,微微侧过身,不愿我发现她在偷偷地哭着,“醒来了就好,已经三天了,我一直提心吊胆着,就怕你醒不过来,现在看来,老天爷还是保佑我们的,对我们不算薄了。” 我沙哑地笑着,“丁香,你别哭,你不知道,其实我很开心。因为以后不会再有寂杏这个人了,我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你亲口承认。” 她却忽然控制不住,眼泪决堤,“笨蛋,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第三百七十章 逃亡(二更2000+) 我摸了摸腹部,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它才只有一个月,还那么小。我甚至都不知道它已经在我的身体里慢慢地孕育,一个小生命的正在萌芽,我还来不及和它说几句话,便早早地离开了,除了疼痛和鲜血,任何关于它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鼻子控制不住地涌上了一阵酸意,我闭上了眼,两行泪滑落。这样,也好。每一个孩子都应该带着爱意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不愿和澜辛一样。 丁香慢慢地将我扶了起来,“来,咱们把药喝了,再休息几天,我们就回云水村。” 我笑着摇了摇头,“咱们现在就走好吗?” 药水似墨汁,袅袅冒着轻薄如纱的热气,她停住了正在慢慢搅动的勺子,“说什么傻话呢,你的身体会受不了。咱们迟早都要回去的,不差几天,你放心,这里很隐蔽,很安全,不会有人找过来。” 丁香喂了我一口药,垂下湿润的眼眸,“念念,对不起,你受苦了。” 她有些哽咽,“你是祁家的四小姐,傅绍清的妻子。我以为,你从此以后便永远过得高高在上的日子,我对你而言,或者说丁香这个人对你而言,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是我太自私,擅自替你定夺了一切,我分明知道你一直在找我,一直很担心我,明明近在咫尺,可我却一直在否认。我是不是,太过残忍了些。” 眼泪滑落,是我的,也是她的。 “对不起,我没有想过,原来你过得那样不好。当陈放告诉我这件事之后,我整个人都快瘫软在地上了。他后来又补充了种种你在祁家的事,我才后悔自己那个错误又愚蠢的决定。你需要我,很需要我,这三年来,我明明就在你的身边,却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你对我的靠近,我不敢去想,你一个人,又是怎么撑过来的。” “我和陈放说了分手,其实,真正爱他的一直都不是我,而是郑清执。他思考了很久,终于答应结束这段感情。而我,也会重新去找小乐,这些年,我看开了很多,过去那些事情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我说过,我们几个人,就像几年前一样,永远都不要再分开了。我走的时候,陈放告诉我,沪津的监狱他早已替我打点好了一切,若有什么想做的,便尽快去做吧。所以,我便将你救了出来。我知道陈放直到现在还替我们掩护着,之所以还没有人找到这里,就是因为陈放利用他爸爸的关系,调走了大量的士兵去沪津城西搜查,这个地方人迹罕至,兵力不足。” 丁香说了好多,她一遍说着,一遍在深深自责,眼泪刚刚干,又涌出了新的一股。 我握住了她的手,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那笑容却是由衷地开心,我从来没有这样笑过,东西失而复得,前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家乡,一切都苦尽甘来了。 “一点都不晚,我们还有好多时间,丁香,你不要难过,至少是你救了我。” “程诺呢?”那夜,我分明听见了他的声音,他一定会在这里的。 丁香忽然低着头,她叹了口气,带着薄薄的一层凉意“程诺就在门口守着。” 我立即往门口的方向看了过去,一个显得有些颓丧的背影占据了我整个视线。我看见程诺的双手撑在木栏杆之上,那样低沉。 我有些伤感,阿诺不开心,我便也会跟着不开心,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我不喜欢他难过的样子,这样我的世界也会缺了一个角,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觉得很遗憾,“为什么不进来呢?”我问丁香。 支起半个身体,我刚想喊出程诺的名字,却又被丁香制止,“阿诺很难过,他不愿意进来。你就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 我低下头,心顿时紧紧地皱成一团,思绪沉重,难以舒展开来,我知道程诺是因为什么难过。“阿诺和小乐还在沪军任职,他们要怎么办?” 丁香的双眸微微泛着琥珀色的光芒,她沉默了许久,然后才对我笑了笑,“你别担心……程诺说,他自己会想办法的。阿诺和小乐都很聪明,他们两个,一定会全身而退的。至于我们,可以先回云水村,只要安安静静地等待就好了。” 忽然传来了几声枪响,这个场景有些熟悉,自从开枪打中了傅绍清,我便知道,他们为什么总是爱枪。 那代表了掌握他人生死的权利,是嗜血而生的最佳武器,适合那些高高在上的独裁者。 丁香立即护住了我的身体,她警觉地往外打量,“阿诺,发生什么了?” 传来的却是小乐的声音,“程诺,出事了,我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到你的,你怎么躲到了这里来?第十三师没有你可怎么办?” 丁香的身体忽然颤抖了一下,药汁撒出了半碗。那个久违却又熟悉的声音。 而小乐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丁香只与他隔了一道门的距离。 他只是一把拉起程诺的手,语气焦急,“整个沪津都被京军包围了,他们的轰炸机一辆接着一辆地起飞,上面装的全都是西方提供的最先进的武器,看样子是早就有预谋,太过突如其来,少帅一点准备都没有。只连夜将第十三师从燕京撤了回来,去发现第十三师的师长不见了踪影,要不是你还和我有些往来,我压根就不知道你竟然都已经到了沪津郊区了。你快些回去。” “小乐,你还愿意继续在沪津待着吗?或者说,继续在沪军待着?”程诺没有太多起伏的情绪,只是淡淡地问了他一句。 我才明白,原来程诺又一次为了我,脱离了军纪。他哪里有什么全身而退的把握呢?不过只是殊死一搏罢了。 一个是第十三师的师长,另外一个却是他应该奉命追拿的逃犯。 丁香的手紧紧地握着我,她抿着嘴,久久的沉默,前面究竟是什么在等着我们,谁也不知道。 京军包围了沪津?我终于将如丝如缕的意识落到了这一句上面,傅绍清,他又在计划什么? 小乐诧异地看着程诺,“阿诺,你这是不想干了的意思吗?你疯了,上次你违反纪律,少帅什么都没有说,更别提给你记过,反而一下子让你当了整个师的师长,可见他究竟有多器重你了。你现在…这是…?” 第三百七十一章 月落(一)(三更2000+) “我找到丁香了。还有..你还不知道,程念出事了…我们正计划着回云水村,若那里还有京军的人,便想办法将爹娘都接出来,然后再去别的地方生活,从此不再理会这些事情。” 小乐有些恍惚,他的声音迟钝了好久,然后才恍若隔世般地喃喃道,“什么…你找到丁香了?还有..小念到底怎么了?我只知道…祁大帅的死询…她们两个…在哪里?” 他的语气有些平静,却压抑着突如其来的错乱,“所以…现在要怎么办?云水村是京军盘踞的地方,肯定是回不去了。你不知道,默默在背后扶植起义军的势力就是京军。”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久远的记忆又渐渐地浮现上来,那个时候,我偷偷回到村庄,却发现到处都是战火的硝烟,他们说,中央军为了平定起义军的叛乱,两方已经交战许久了,云水村正处二者中间,自然沦为人间地狱,每天都在有人死去。也正是因为这样,程诺才有了参军的念头。 也是那个时候,傅绍清派了自己的军队过来,我以为他并非如别人想得那样冷漠无情,他也会有善心,可后来他又告诉我,这一切不过也只是为了威胁我罢了,若我敢从畅春园逃走,他便有本事在第一时间让整个村子替我陪葬。 而现在,我才知道,不仅仅如此,起义军背后的靠山原来就是京军,是傅绍清一手挑起的战乱。他想要的不仅是军阀派系之首的地位,他想要的是整个国家的权利。 等到灭了祁家,吞噬了沪军的势力,便是直接和中央政府的对峙,而现在,傅绍清正一步步接近他想要的东西。 “阿诺,你和小乐先去罢。” 说话的人是丁香,她站了起来,带着复杂的心绪去面对小乐,“我和小念在这里等你们。” 赵小乐看着眼前的她,十几年的相伴在一起的时光和几年的留白,一个在他的世界消失而又重新回来的人。 他无数次想过要找到丁香,哪怕是在梦里,等到找到了丁香,他就会告诉她,“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们俩好好地在一起。”可一次次寻找带来的却是无穷无尽的失望。 几年时光,心中的希望逐渐成了绝望,他慢慢地学会去接受了事实——丁香不会再回来了,他彻底失去了她。本来还会心痛,可渐渐的,便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淡然,无论结果的好坏,小乐难以再起心中的波澜。 可丁香却真的回来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太过突如其来,赵小乐想过无数种情况,这却是他最不敢期望的一种。 他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只将身体转了过去,连丁香的面容都无法面对,“让阿诺留下来,我回去就好。他在这里,保护你们。” 不远处忽然又传来了几声枪响,巨大的声音仿佛在天空中炸开,掀开原本宁静的一角,接二连三,愈发接近,似乎带来了淡淡的烟火味道。赵小乐和程诺忽然警惕地站直了自己,相视一眼,都不动声色地握住了身上的枪支。 “这里是不是被沪军的人发现了?”丁香害怕的时候,便会下意识地站在小乐的身后,而这一次,小乐却缓缓地挪开了自己的身体,并非刻意。她的眼眸微微一颤,这一切都看在了心里。 “是京军。”半晌,赵小乐回答道。 “难道连京军我们都要躲着吗?”丁香本以为不是沪军便万事大吉,可小乐和阿诺的眉目依然紧紧地皱着,没有丝毫松懈。 阿诺的语气沉沉,“监狱里丢了一个死刑犯,而小念又曾经是京军的夫人,不论是哪一方的势力,都不会轻易放过的。我早就料到了,却没想过京军的速度竟然这样快,比沪军还要早。” 丁香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陈放只能暂时牵制住沪军一点点军力,可这并非彻底的安全,京军的势力本就比沪军要强大得多。我本以为,能够松一口气的,看样子是我想得太过简单了。现在的处境还是很危险。尤其是小念的身体,不知道还撑不撑得住,这几天连个正经医生都没有来看过.....” 小乐的身体微微一颤,“小念到底怎么了?” 阿诺不由自主地将拳头紧紧握在腿边,“..祁家的人以为祁四小姐是小念冒充的,各种罪名压身,又将她关进了监狱里,还用了刑。是丁香将她救了出来,也是丁香托人告诉了我这件事。我知道以后,想都没有想,连夜便从军营出来,断了自己所有退路。” “怎么会这样.......小念不是祁四小姐,那还有谁是?她又怎么可能会去冒充祁四小姐...?难怪,整个第十三师都乱作了一团,少帅手上的兵力微薄,若没有十三师的支援,只怕是抵不过京军这样强大的攻势。” “你是说...京军已然对沪军宣战了?” “是,就在祁大帅死后的第二天,傅绍清说翻脸就翻脸。” “那么..少帅还有闲心去追一个逃犯?” “我也不知道...兴许不是他的人,现在全城的军备都严阵以待,应是没有多余的精力追究这件事情的。对小念下了死令的人,可能是...京军的人。” 程诺似下定了决心一般,他将枪取了下来,紧紧地握在了手上,“你快点回去,我将丁香还有小念送到更安全的地方,便去找你回合。” “好,第十三师需要你。”小乐点了点头,又将复杂的眼神放在了丁香身上,“陈放..原来你认得总督的公子。” 丁香却回避了他的目光,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并未回应这句话,只是转移了话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咱们快走。” 说吧,她便转身进屋,将我慢慢地扶了起来,我看见她的额头上紧张地冒出了涔涔汗水,眼神底下浮动着不安,她以为我没有听见,只是笑着告诉我,“别怕,咱们这就回家。” 其实我却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傅绍清和祁家的人一心想要置我于死地,我不明白,哪怕再恨我,可我什么伤害他们的事情都没有做。为什么人的感情会那么的薄凉。 “来,小心。”丁香温柔地扶着我下床,可身上如同要裂开一般的剧痛,短短几秒钟,简简单单的几个动作便让我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看着我,满眼心疼,“怎么样,还好吗?”我咬着牙,勉强自己笑了笑,“嗯,还好。” 丁香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你总是这样,明明很痛,为了让我放心,也不会说出来。” 我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痛,真的。” 第三百七十二章 月落(二) 丁香极力忍着自己的眼泪,她转过头去,重重地吸了几口气,直到心情渐渐平复,这将我慢慢地扶了出去,我觉到她的手,一直都在发抖。 外面的寒风凛冽,光秃秃的树枝,偶尔还吊着几片枯黄的叶子,在这个季节显得更加苟延残喘,苍凉荒芜,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 程诺将身上的衣服取下来,披在我的肩膀上,淡淡的,还留着他温存的气息,他抿了抿嘴,什么话都没有多说,我知道,他依然在难受着。 赵小乐喃喃喊了一句的我名字,手上的枪清脆一声,落到了地上。他没有想过,我竟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比程诺告诉他的,还要惨烈多倍。 “咱们该走了,有什么话,到了更安全的地方再说。”程诺试图将我抱起来,我却摇了摇头,“没有关系,我自己可以的。” “嗖嗖”几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穿破层层叠嶂,迅速有力地朝我们这个方向飞驰而来。 丁香忽然松开了我的手,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在所有人都没有回应过来的时候,毅然决然冲到了小乐的背后,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飞过来的物体。“唔”了一声,时间宛若在那一刻,和她微微后倾的身子一同停了下来。子弹冲破肉体而迸发出了血液,鲜艳的红在她的胸口绽放开来。耳边又传来了“砰”地一声巨响。 丁香在小乐的撕心裂肺之中倒了下去,我的身体晃动了一下,程诺用力地扶住了我,眼前是刺眼的红,随后又是一片漆黑,情绪已然到了崩溃的边缘,我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多希望这样的疼痛能够驱赶心中沉甸甸的一击,可除了提醒我眼前发生的一切是事实,为身上又添一道新伤之外,什么用处都没有。 丁香躺在小乐的怀里,吐出了几口血,鲜艳的红染湿了她的衣襟和头发,染红了她的脸,“咳咳….”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忽然又笑了出来,眼角却还挂着泪,睫毛上闪烁着湿润的点点晶莹,“小乐,对不起….我本来有好多话想和你说的…咳咳咳…只怕现在是..说不完了。” 程诺举起了枪,他紧紧握着枪杆,连手腕在颤抖,一道道的青筋暴起,悲愤和绝望皆化为按下扳机的力量,瞪着猩红的眼,对准了那些开枪的人,又是剧烈的声响,顷刻之间,刚才还来势汹汹的士兵,便化为了几具尸体,他们倒了下去,死不瞑目,胸膛的血还冒着热气,一股一股地往外涌,模样骇人。 小乐绝望地抱着丁香,他撕心裂肺地朝着天吼叫了一声,又底下头,他总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即便天塌下来,他都不能哭。可现在,小乐的眼泪却落到了丁香的脸上,一滴又一滴,带着滚烫的哀伤,他抽抽噎噎地哽咽着,连句完整地话都说得断断续续,“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你忘了,我们几个说好要一起回家的。” 丁香的手亦沾满了血,她颤抖地举了起来,轻轻附在小乐的脸上,吃力地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咳咳…小乐…你一点都没有变…还是笨笨的…我…怕是活不成了…又怎么能回家呢..你们…快点离开吧。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我了..这样说起来..连自己都会有些难过呢..呵呵…小乐,你将我忘了吧,以后娶一个好媳妇,我不会生气的..真的…若你能开开心心地生活着,我便死而无憾了。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呵,你瞧我也忘了.我是.没有以后的..小乐,你答应我,好好照顾小念,我回不了家了,你们..替我回家..替我看看爹娘..女儿不孝,离开他们几年,音讯全无…答应我,将我的那一份,也一并活下去。” “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谁说你活不成的..我一定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一次了。”小乐的脸紧紧贴着丁香的脸,眼泪和血早就混为了一体,他绝望地抱着丁香,又绝望地哭着,“我带你去医院,你一定会活下去的,谁都不能少,你若死了,我怎么会开开心心地活着?我谁都不娶,我只娶你。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我等了你三年,不是三天,也不是三个月,慢慢长日,我都会告诉自己,这三年的等待换来的一定是你我一辈子的时间,所以,你别这样离开我。求你,丁香…” 小乐试图将她抱起来,丁香却抵住了他的胸口,“别..别..松手..抱抱我..我的时间不多了..你就最后..陪我一会会儿。” 第三百七十三章 一别两阔(一) 她的侧脸微微摩挲着小乐的胸膛,语气越来越虚弱,“我..一直..喜欢你…除了你…只有你.可我对不起你,刚才…我也不敢…告诉你。小乐..我很想你…这次能替你挡了子弹..对我来说..却能够….弥补了自己的悔恨,你还活着,这样真好,此生,我便再无遗憾了….小乐….你说你要娶我..我记着呢..下一辈子..我再做你的妻子.你..不许耍赖…不然..我会..生..气..” 她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完,她靠在了小乐的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泪水未干,嘴角还噙着浅浅的笑意。 从此这个世界上没有寂杏,也没有丁香了。我跪倒在地上,看着眼前血泊中的女孩子,她的身躯渐渐抽离了温度,变得冰冷僵硬..她死了..彻彻底底地消失了,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机会,有一个女孩来告诉我,丁香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以别的身份活着,从未离开过。 崩溃边缘上最致命的一击,世界变得支离破碎,残缺不堪,再高超的技术,都弥补修复不了在我心头上残忍划开的血淋淋的一道口子,程诺怕我又伤到了自己,将我拦着,不过几米远,我却只能看着丁香的面容,连最后抱住她的力气也消失殆尽,我哭着,歇斯底里地喊着她的名字,“不要…不要走..” 程诺隐隐压抑着心中的悲痛,他的眼眶早就泛红,可现下的情况危急,他知道自己不能丧失了理智,“小乐,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丁香的尸体…尽早处理吧。” 小乐这才愣愣地抬起了头,仿佛刚刚从另外一个世界被拉了回来,眼神是黯淡无光的灰暗,再无任何希望,他温柔地放下丁香,又细心地整理了一下她的衣发,“放下,我一定要给你报仇。” 说罢,他便径直走向那几句尸体,肩膀上的京章,沾着血,微微皱起,他握紧了拳头,骨头在咯咯作响。沉默许久,小乐终于决定了什么事情,“阿诺,你带着小念走,我来断后。” 程诺皱了皱眉,却没有选择拒绝,只是语气沉沉地说道,“…好,小乐.你.多保重。” 他一把将我抱了起来,我却不断地挣扎着,伤口又裂开了几分,可身上有什么伤比丁香得死更让我痛呢?没有了,我在他怀里大声尖叫着,如一个失了心智的疯子,“我不要——丁香——” “小念,你清醒一点。” 程诺却不管我的挣扎和呼唤,他抱着我,走了好远好远。清醒?我终于停止了一切,愣愣地看着他的脸,是啊,丁香死了,她真的死了,不是消失了,也不会再回来了,为什么,老天爷要将失而复得的东西狠狠摔碎了给我看呢?好残忍,真的好残忍。 我闭上眼,终于明白什么叫做肝肠寸断,心如死灰的感觉了,除了眼泪,便什么都没有剩下了。 褪去最后一抹余晖,冗长的夜终于降临,山峦连绵不绝的轮廓渐渐变得模糊,只剩下几座巨大的线条,黑暗似乎要吞噬了一切。沿途的枯枝如被吸干了血的手臂,突兀而又阴森地悬挂于树干,薄薄的凉雾缭绕在身边,带着怎么都无法消散的湿气,仿佛浸透了全身。月光微弱,寒风凛冽,深邃的夜空里看不到一颗星星,厚重的云缓缓飘荡着,偶尔遮住半轮月,那抹已经衰败至极的光,也被尽数磨灭。衣角的血刚刚凝结,却又落下了几滴鲜红。 四面八方传来了簌簌脚步声,我的血暴露了踪迹,身后一直都是穷追不舍的京军,时不时有几发子弹穿过树林,与程诺的身体擦肩而过。 终于又绕过一个山头,我扯了扯程诺的衣角,“阿诺,你放我下来,现在我自己可以走了。” 他顿了顿脚步,我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你让我自己走,我真的没有骗你。” “好…”他语气沙哑,似乎压抑着嗓子,答应地有些艰难。放下了我,程诺便往身后看了看,眉目紧紧锁着,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担忧道“不知道小乐现在怎么样。” 地面的感觉显得有些陌生,而我的腿也仿佛不是我的腿了。 “在那边,快追!”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命令,又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枪声。 第三百七十三章 一别两阔(二) (更新完毕4500+,明日加更) 程诺立即牵着我的手,漫无方向地往前面跑了起来,深深浅浅的脚步落在肮脏的泥泞里,溅起一片黏腻。 疼痛和寒冷一下又一下冲击着我,粗重的喘息声混着枪林弹雨,纷纷摇曳在这样一个可怕的夜里。 “太多人了,比上次还要多得多…甩不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程诺忽然停下,我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他看着我,眸子变得有些潮湿。 许久,他才沙哑地开了口,终于拨开几层积云,单薄的月光洒在了他的脸上,面容变得一半清晰,一半模糊。程诺的头发有些凌乱,俊秀的脸庞也有些狼狈,眉宇间淡淡的伤口,落了灰,“程念,那天晚上让你离开,是我这一辈子的遗憾。” 他隐忍着泪,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都明白。你替我上了药,在我的身边哭了好久,你又留给了我一块表。其实是你不知道这些,你不知道你走了以后,我便跌跌撞撞地回到了第十三师,你也不知道那日,丢下你的人是我。” “我和傅绍清,你最终还是选择了他。我明白,你一直都很喜欢傅绍清。我在军营,听过一些传闻,他们说,傅总司令娶祁家的四小姐是别有用心,众说纷纭,我想,这些话若被你听了去,该有多难过?所以,那个时候,我经常和别人打架,又经常被挨打,偶尔还会被关禁闭。” “我不愿去听信那样的话,我不愿相信你过得不好。这会让我的内心涌起一股恨意,我不是恨傅绍清,而是恨我自己,那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让我觉得我真的很没有用。我保护不了你,也安慰不了你,甚至只能被关在狭小的屋子里,带着满身的伤。那个时候,我总想着,程念有没有被人欺负?她在难过吗?” “后来我见到了你,我明明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却一个都没有问,哪怕只是简单的一句,傅绍清到底对你好吗?我知道,你肯定会笑着告诉我,很好。我总会矛盾,既希望你说的是真的,又希望你说的是假的,不过是为了不让我担心的逞强罢了。你也什么都没有提及过,我想,这大概就是你我之间的心照不宣。” “这样的感觉真难受,有段时间,我甚至觉得,不如从此一别两宽,你好好当你的夫人,而我志在军营,保家卫国。” “可程念,只要你的一句话,我就可以放下一切,那个时候,我已然下定决心不再回到沪军,你若叫我带你走,哪怕是天涯海角,只要能用脚踩到的土地,不远万里,我也愿意。但我知道,你不会走的。因为你喜欢他,即便是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又究竟对你怎么样,你比我要明白得多,你统统都明白的。哪有什么委曲求全呢,世界上又哪有那么多舍生取义?你不过拥有这样一个借口,继续待在他身边罢了。” “所以那天晚上,你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我并未阻止。程念,那个时候我的心里好难受,你明明知道前路渺茫,可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我也终于想通,若傅绍清有一点点喜欢你,就不会伤害你,你赌赢了;若他残酷到底,大不了,我便再去救你一次。” “若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我绝对不会让你走的,那是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 为什么..我现在才明白这些呢。程诺原来都听见了,他原来一直都知道的,可他从未说过。我哭得像个孩子,心力交瘁。这几天似乎流干了我几年来积攒的眼泪,委屈的,难受的,种种情绪堆积在一起,爆发,释放,一涌而出。为了章川,为了二姐,为了丁香,还为了程诺,为了我自己。 我喜欢傅绍清,可他却不喜欢我,哪怕只有一点点。我真傻,那些执着,对他来说,一文不值呐。若他真的不爱我,我可以离他远一点的,我并未损害他的利益,我只是喜欢他而已。可为什么,傅绍清那样容不下我。好像我的对他的感情是那么羞辱的事情,他不允许我存在于他的世界,更不允许我喜欢他。他派了好多人来追杀我,那么多的子弹,若是没有阿诺,我根本活不成。 “小念,程诺忽然紧紧地抱住了我,“不管我能不能活着,你一定要活下去。” “阿诺….” 我喃喃地喊着他的名字,脊背发凉。他想做什么?思绪被这样的话打断,心情顿时变得更加紧张。 “听我的,你快往前跑,不要管我,我来…引开那些京军。” 第三百七十四章 冷月 我不记得那个枪弹飞驰的夜晚,自己究竟是怎么样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又拖着苟延残喘的最后一口气逃出了几里山路的;我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又走了多久,才找到了一个破旧的小茅屋。 胸口一点一点地被撕裂开来,血似乎就要喷涌而出,浓烈的腥味蹿上自己的喉咙,每一步,我都会觉得自己会死在下一秒。 其实我什么都忘了,却记得在朦胧月色下,程诺眼睛泛着淡淡的红光,他的面容有些模糊,但依旧俊秀,他抱住我,身体是从未有过的寒冷和颤抖。程诺压抑着哽咽的决绝,他对我说道,程念,你姓程,你有我。你要一直往前跑,别回头,放心,我会带你回家。 我最终听了他的话,我相信他,程诺,承诺,他一定会来接我。 可后来,我跑了很久很久,带着一身的伤,白天夜晚交替了不知道几回合,我却依然没有等到他。 那几年,我一直活得很窝囊。 我隐隐听到外头两个士兵的对话,他们说,京军拼了命地搜查我,不仅仅因为我身上的种种罪名,更因为我咬伤了祁悦,这让傅绍清很心疼。 当子弹冲破了我的肩胛骨的时候,又源源不断地涌出了好多的血,浑身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似乎贯穿了我整个十七岁,仿佛也会一直流转在我今后的岁月里,永远都无法抹去。 那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我仿佛是在无穷无尽的生离死别之中度过。 听说,在祁大帅死去的第二天,京军便火速得到命令,当机立断包围了整个沪津。沪军苦苦坚守三日,誓死抵抗,到底敌不过京军的来势汹汹。沪津沦陷,在除夕夜的前一天。 那一年的新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烈艳。 不是纷繁热闹的烟花,更不是璀璨夺目的霓虹灯,四处都飘扬着的,是一团又一团不断蹿升的大火,弹药不断从飞机上投下,卷携着浓浓炮火,尖利的防空警报混着沉闷的螺旋桨,地面上大声惊叫,慌忙逃窜的人,如蝼蚁一般,除了拼命地逃,便再没有任何自保的余地。带着绝望的气息,几乎快吞噬整座城市。孩子们的面容乌黑,而母亲的尸体冰冷,就躺在前头的街道上。 熊熊烈火将沪津最有名的百乐门,百货商厦,风格迥异的洋派建筑纷纷烧成了灰烬。 不过几个小时,十里洋场不再是十里洋场,只不过是另外一个人间炼狱罢了。 又听说,祁家的少帅得知沪津失守之后,苍凉而又绝望地大笑了几下,随即便登上了沪军司令部的最高瞭望塔上,一跃而下;祁夫人身体本就不好,亲人接二连三的离世让她已然不堪一击,听闻儿子自尽的消息,便也跟着吐血而亡;而祁四小姐离奇失踪,原因众说纷纭。明泉山庄的人如惊慌失措的老鼠一般,哭声,丧声,叫骂声,还未撤下的灵牌和花圈,早就在混乱之中倒了下来,洒下一地四处流亡逃窜,但凡有任何一点生还的机会,便不择手段,整个大帅府都被衰败的凄凉所堙没。从祁二小姐的去世,再到祁大帅,又到后来的少帅,夫人,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抛下这片地方,那个晚上,从未这样绝望过。 一夜之间,祁家从赫赫有名的一方霸主,落得家破人亡,令人唏嘘的地步。 一夜之间,沪津这座城市更朝换主,什么祁家?世事浮沉,不过是军阀斗争之中的失败者罢了,残忍得合情合理。 而另外一边,令人意外的是,起义军带着一股厚积薄发的力量,战况一下子扭转,中央军不得不撤回到边界线以外。只可惜了那里一个叫云水村的小村庄,据说,在战乱之中,无一人生还。 隐隐流动的风起云涌,明争暗斗的天下诡谲,早就积攒已久的矛盾,终于爆发,原本军阀林立,几分天下的局面彻底改变。傅家吞并祁家,从此京军一家独大,连中央政府都畏惧三分。这一变动震惊中外,却很快便在傅家的压力之下,撤下了所有的新闻报刊,变得风平浪静。 而当我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以后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心惊 在那个森然的夜里,在那几声枪响之后,我昏死了过去,在不断坠落的黑暗之中,我却觉得,自己被人抱了起来。那个人的声音很好听,虽然因为害怕和担心而带着几分颤抖,就像在拼命拉扯着什么即将消失的东西,他不断地呼唤着我的名字,“念念…念念…” 念念不忘的念。 而我仿佛就如流沙,不断地从男人的手心流窜出去,即便他不顾一切地想要紧紧握住,可我依然感受到了自己的缕缕游魂,正一点一点地抽离于身体。 我将平安结交给了一个士兵,他多多少少有些善良,至少在找到我的第一时间,他有一丝犹豫,更打算放了我。 可我哪里再有什么残余的力气呢,连希望都没有了,要怎么才能活着?我让他找到程诺,如果我死了,他能活下来,那倒也好。 十七岁的那些年,我过得实在不好。如果能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跟着那个瘦削管家回到沪津。我的生活依旧简简单单的快乐着,岁月静好,父母健在。那样的话,便不会再发生后面的一切,也不会变得伤痕累累,体无完肤。 我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却躺在了那张熟悉的大床上,场景变得又是那样的熟悉。傅绍清就卧在床边,沉沉地睡了过去。 护士小心翼翼地推着药箱过来,她替我换了几袋点滴,动作极致轻柔,连脚步都是静悄悄的,生怕吵醒了他。蓦地,护士将口罩摘下,叹了口气,带着几分不忍心地和我说道,“总司令在这里守了您很久很久,将近半个月,在这期间,所有的军事要政全都推迟耽搁,我从未见他这样过。” 我看着傅绍清的侧脸,睫毛如婴儿刚刚出生之时的那样浓密修长,静静地垂下,线条显得很柔和,一瞬间,我觉得他很陌生。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不怎么爱说话。更多的时候,我只是沉默。 傅绍清的话却渐渐地多了起来,他说,他默许祁悦替我编造了一个假故事,也算准了祁家的人一旦动怒,便不会再认定我是祁家亲生的女儿,届时以罪犯的身份处置。这样,我便和祁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的野心想吞并掉沪军,可他也想保护我,不让我牵扯其中,所以,这一切,傅绍清都明白,并且默许着。 他又说,他从未让人追杀过我,那不过是祁悦以他的名义私自下的命令。傅绍清说道这里的时候,便松了口气。然后他继续告诉我,还好,我没有出事,不然他会恨死他自己。至于祁悦,自从知道她对我出手,就派人了结她了。傅绍清轻描淡写,寥寥草草地用几句简单的句子便交待了祁悦的结局,就像是在描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陌生人,没有带着任何的感情。殊不知,那个随手就可以杀掉的人,是他的青梅竹马,对他一往情深。 傅绍清说,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对我动了心,我笨笨的,总会做一些傻事,让他大跌眼镜。偶尔,他也会好奇我的脑子里究竟装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才会让一个女生活得这样单纯,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欺负一下,然后再好好地保护起来。 他说,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和祁家联姻代表了什么,阴谋的框架早就在少年的心中一点一点筑造起来,可这一切,都在他见到了我——他真正的未婚妻,那一瞬间土崩瓦解。 他说,怎么会有人,和芙萝长得那么像?他动摇了,犹豫了。但凡傅绍清计划的事情,便从未有偏离过轨道的时候,可对于我,他却差点就失控。 傅绍清将下巴轻轻地放在我的肩膀上,他温柔地从身后拢着我,“念念,待在我身边吧。以前的一切,都忘了好吗?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惠安她们呢?”傅绍清说了那么多,我却什么都不想听,他沉默,然后才告诉我,“我打发她们不少钱,就当这几年照顾你的酬劳,统统回乡了。以后有我陪在你身边,不需要她们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一无所有 我又问道,语气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祁家呢?你的目的达到了,所以,还有程诺,小乐,你现在把他们怎么样了?” 在我腰间的手忽然紧了紧,傅绍清的嗓子有些沙哑,“我没有把他们怎么样,他们都很好。你不要关心这些事情,好好养伤,听我的话。” 可我依然沉默,我甚至,一点都不想再见到傅绍清。即便他承认,他爱我,如果是以前,我肯定很开心的,可现在,什么都变得不一样了。 三个月以来,我不曾主动和他说过一句话。 有时候,傅绍清处理完事情,便会特意来看看我,每当那时,我不是装作已经睡着,就是将门紧紧地锁上。他在门口一声叹息,然后便带着失落的脚步声离开。这样的事情,基本上每隔几天就会发生一次,慢慢地,连我自己都习惯了。 后来,我从变得不爱说话,到喜欢盯着河里的鱼,一看就是一整天,连眼睛都不带转一下。一开始,身边的随从还觉得是一桩好事,至少除了将自己锁在房间里,眼神空洞地发着呆,我终于有了别的事情做。不过到了后来,他们都有些受不了了,因为几个小时就干陪我站着,看着无聊的鱼游来游去,实在是太煎熬。 傅绍清因此特意凿了一个巨大的池塘,将整个燕京城里各种各样的鱼都养殖到那里。为了让我更加方便,还在池塘边花重金造了一间形同鱼状的别致小阁楼,里面挂着名家大师画的鱼相。 后来我又不喜欢看鱼了,我开始自言自语,说一些其他人都不怎么听得明白的话, 医生有些担忧地告诉傅绍清,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他只是笑笑,任由我开心就好。 人人都说,夫人好像有些疯病,可傅总司令却将她捧在手上,像宠孩子一样宠着。 也有人说,从前似乎不是这样,夫人很是天真烂漫,少女情怀总是春,是一个很正常的女孩子,自从那些变故之后,便如同被掉了包,总司令心理肯定悔得都在滴血,心都疼得碎了一地,只不过在尽自己所能在弥补罢了。 郑清执找到了我,在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近三个月以后。那天,我正在街上慢慢逛着,身后跟着一大堆警卫,不过他们怕我,尤其怕我不高兴,这样傅绍清也会不高兴,所以便只能远远地在身后,不敢随便靠近,拂了我难得的兴致。 所以,郑清执也能轻而易举地跪在我的身前,我看着她的面容,觉得好像有几分面熟,可她连句话都没说,反倒先扯着我的裤子,开始嚎啕大哭起来,“祁念?原来你还活着吗?这样真是…太好了,至少…我心里的悔恨能减轻很多。你不知道,我现在到底有多后悔。可我不是针对你,那个时候,我甚至都不知道原来你就是祁四小姐。我只是被嫉妒冲昏头脑了..对不起。陈放和寂杏的事情我一直耿耿于怀,后来,我无意间发现寂杏从牢房里偷偷带了一个人出来,便在她身后跟着,直到在一间小茅屋面前停下来,我才离开。那个时候,我听说京军到处在找一个失踪的犯人,便脑子一热,将这事说了出去。我以为事情没有我想得那么严重的…可我没有想到,寂杏和那些人全都因此死了,我根本没有想要她死的,更何况…京军对沪军本就持着赶尽杀绝的态度,我哪里晓得,她身边那两个男孩子,是沪军的人呢。还有陈放,他也被连累得不轻,本来,陈家为了祁家做了那么多的事情,祁家垮台,连少帅都带头自尽了…这种情况下,陈家本就岌岌可危了,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祁念,你去求求傅总司令吧,你看,祁家都死了,可唯独你活了下来,可见他很在乎你的。我真的错了,你大发慈悲,去求他饶了陈放吧。” 我的目光还是有些空洞,所以,郑清执絮絮叨叨那么久,到底说了什么呢? 丁香死了,小乐死了,阿诺也死了,整个祁家都没了。 可傅绍清说,他们一直都没有事,他什么都没有做。 我转身,跌跌撞撞,眼神里带了几个月以来的第一缕波动。 第三百七十七章 念念不忘 (2000+) 我推开傅绍清书房的门,他以为我终于愿意和他说话,便将书轻轻地放下,噙着淡淡的笑意对我说道,“今天中午想吃什么?” 可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质问着,“你把祁家的人都杀了,你把小乐和阿诺也杀了。对不对?” 傅绍清的面色一沉,“谁告诉你这些的。”如我所料,郑清执说得,大概都是真的。 是谁告诉我的,都不重要了,那一瞬间,我忽然笑了出来,“那么慧姨,惠安,方宁,还有秀秀呢?她们到底回乡了吗?” 沉默,又是沉默。 死了,原来都死了,原来这三个月以来,我一直都活在梦里。我问自己,是不是傅绍清心虚了呢?他敢告诉我实话吗?我就这样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前,等着他开口,半晌,他终于承认,“你说得对,全都死了。” 我有些怅惘失神地往后退了几步,眼眸底下是死寂如灰的几个月来,第一缕波动。明明得到答案了,可我却一点都不甘心,我忍着眼泪,几乎就要爆发这三个月以来最大的一场情绪,可我却死死地压抑着,继续问他,“..我的阿爹阿娘呢…” 傅绍清手指的骨骼在作响,他抿了抿嘴,索性都说了出来,“..死了,在战火里,云水村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我怅惘失神地摇了摇头,所以,现在我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吗? “我要回家....程诺要来接我的...”我喃喃对自己说道,“他说了,他不会有事的。爹娘还在等着我呢....” 傅绍清向我走了过来,他总是这样,喜欢用一种强硬的,带着占有欲的姿态抱着我,他在我耳边说着,忽视我在他怀里拼命地挣扎着,哭着,我咬他,踢他,血都出来了,可他只是皱了皱眉,依旧不放开我,“原谅我好吗?我不可能因为你,而放过那些与我而言是敌人的存在。至少祁家是如此,沪军也是如此。云水村虽然无辜,但是两军交战,死亡是难免的。念念,我为了你,已经改变了很多了。” “是祁煜太过贪心,他从我这里想要的东西未免多了些,不论是权利,还是金钱。要不是他,外公不会死。我也不会最终下定决心,对祁家动了杀心。” “我唯一后悔的事,就是差点断送了你的命,祁念,对你,我从不敢有一点点失策。” “从前我总是对你不好,这都是我故意的,我怕我越陷越深,而忘了自己的初衷,祁笙杀了我的父亲,我不可能轻易地放过他们。” “你都不知道,好几次你在我面前哭,我的心到底有多疼。你说你背得出婚书上任何一个字,你说你没有害死外公,你叫我相信你,我一点都不愿意看到你哭。” “新婚的第一个晚上,祁煜派了人过来,他想托人告诉你,要时时刻刻警惕我,与我保持距离,还想让你多多留意京军的情报。后来我将那个人杀了,你只明白我不过又一次利用了你,我也告诉我自己,不过是解决了一个威胁。可你不知道,更多的却是,我只不过不想让你离我越来越远罢了。我承认,我利用过你,而且不止一次。可我真的很后悔,为什么要让自己最在意的人去冒险?” 最后,傅绍清将头埋进了我的脖颈,细碎湿热的触感摩挲在我的皮肤上,“念念,将这些,都忘了吧。” 忘了?是呐,忘了多好,可要怎么忘?眼泪沿着我的面庞,滚烫地流入了他的发线。 我记得,我撕心裂肺地对傅绍清说了一句,“你把他们——都还给我!”然后,黏腻的血腥味便从喉咙之中喷涌而出,染红了傅绍清的军装,染红了他的脸。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支撑着我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了。所有人都死了,我或许也应该死的,孤零零地留下来,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愿再一个人了。 那一天,畅春园终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傅绍清几乎快要发疯,他紧紧地抱着浑身是血的我,对所有人下了死命,治不好她,便统统陪葬。 我用我最后的一点力气,狠狠地推开了他的桎梏,我告诉傅绍清,“你不知道,它已经一个月了...” 我看见他额间的青筋,他皱巴巴的衣领,傅绍清什么时候这样失态过呢?他的眼泪从猩红的眼眶里落了下来,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哭,原来他也会哭的。 我笑了笑,也好,或许这些年的纠缠,早就应该结束的。我起身,朝书桌上最尖的角落,我狠狠地撞了过去,毅然决然,再无任何顾忌了。 那是傅绍清逼我签下契约的地方,那也是最开始,带着我步步走向深渊的地方。傅绍清说,念念,你将一切都忘了吧。那么,我就用这样的方式,把他永永远远都忘得干净。 我感受不到疼痛,也觉察不到光亮。 我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也不知道四周究竟是冷还是热。 好像一切感官都消失殆尽,我置身于一片黑暗,感觉自己的身体依然不断地下沉着,如羽毛一样,轻飘飘的。 不会再有一个男人抱着我,我闭上眼,任由身体往下坠落,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 我的耳边忽然传来了阿娘的声音,她坐在梳妆台前,温柔地替我收拾嫁妆,细腻的手划过我瀑布似的黑发,一下又一下,她站在我身后,笑意盈盈,“愿我的小念能找一个如意好郎君,什么都不要,就只要对她好便足够了。我的女儿,一定要幸福安康地过一辈子。” 她拾起了我的头发,一边细心地梳着,一边絮絮说着云水村的吉利话,那是专门说给待嫁新娘听的,阿娘的声音如水一般柔和,听上仿佛就要将人融化 一梳岁岁平安 二梳夫妻和睦 三梳子孙满堂 四梳财源滚滚 ..... 十梳,十梳念念不忘。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我忽然笑了笑,那真是我听过,人世间最动人的话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港大校花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在循规蹈矩,日复一日的正常生活里,我却经常会有一瞬间的大脑空白,那个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很陌生,然后在心里默默问我一个问题——四年以前,我到底是谁,又到底在做什么? 你说,人生到底有多少个四年呢? 四年的时间,可以改变什么,政治格局?金融走势?零点华尔街的股票崩盘,传来投资者一阵又一阵的哀嚎,萧条的经济横扫了整个北美,而香港繁华依旧。 傅家?四万万人民的当权者。今日的晨报上赫然写着这样一个标题,我的眉头皱了一皱,又来了,脑子又是一片空白,这两个字似乎很有些熟悉,可怎么也想不起来。罢了,我摇了摇头,这样的感觉几乎每两天就会发生一次,我早就习惯了。 喝了口咖啡,又翻了翻报纸,实在没有什么好看的新闻了,我便将它按照页码,平平整整地叠好,然后放在桌上,等着菲佣将它收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有了这个习惯,兴许是出于无聊,我总会做这样的事情。 我说过,我是一个奇怪的人。 因为我对于十七岁以前的记忆,都很模糊。他们说,我因为一场意外,记忆出现了问题。这本来应该是一桩很严肃的事情,却因为郑清执的说辞,令我下定决心将那场所谓的意外,尘封在内心深处的锦盒里,锁得好好的,最好再拿几块砖压得严严实实,再也不打开。 是这样的,据说在我十七岁的生日派对上,我似乎是被什么玩意儿附身,非要端着一个五层高的奶油蛋糕为各位来宾表演一出天鹅湖,确确实实,天鹅湖我并未表现得多完美,反而因为太过激动,一不小心,就从楼梯上跌了下来,咣当一声砸在了蛋糕里。 得亏这个救命的蛋糕,失忆这样的情况,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每每说到这里的时候,郑清执便很欣慰地摸了摸我的头,就像在摸一只乖巧的狗,“还好,没有摔坏脑袋。” 她如是说。 自那以后,我便欣然接受这件事,失忆罢了,似乎并不怎么影响自己的生活。之所以我决定再也不提生日那档子意外,是因为我觉得实在有些丢脸了些。我以为我至少是经历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情感纠纷,在难舍难分,相爱相杀的爱恨纠葛里,我心灰意冷,身心疲惫。于是某一天,当我过马路的时候,戏剧性的一幕便来了,我被飞驰而来的车撞出几米之外,我自认为应当是那种很凄美的车祸,让我失去了过往的记忆,忘记那个让我又爱又恨的人。 可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便是郑清执那一张放大的脸,那个时候,我真真切切地心惊肉跳了一下,我的天?该不会她就是那场感情里的男..主角吧? 她拍了拍我的脸,似乎松了口气,“没死就好。” 这句话听着让我不怎么舒服。 所以,当我知道我竟然只是因为那样愚蠢的事情便赔上了自己的记忆,我觉得,实在是太丢人了。 说起来也很奇怪,我才花了一点点的时间,就接受了身边的一切。郑清执说,你现在就像一个新生的婴儿,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是要比成年人强很多的。 也是,除了记不得十七岁以前的事情,生活对我而言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所谓有钱能使磨推鬼,好在我有钱,不记得就不记得,反正我有的是钱。 我叫郑清念,是郑清执的姐姐。香港中文系的大三女学生,我们的父母在我十七岁以前就过世了,什么都没有留下,倒是留下了不费的一笔家产,和在香港最繁华的洪湾区里的几套别墅。以洪湾区寸金寸土的房价,和整个hk的金融走势,这些东西,足以让我们姐妹俩吃穿不愁一辈子。除了父母的双双离世,郑家最大的打击便是我的失忆,可我好歹争气,在病房里找了一个补习老师,一边养伤,一边絮絮叨叨地跟着念书。说起来也奇怪,我脑子里却还记得那些英文字母,于是就我发生事故的那一年,我同样考上了香港大学的中文系。 除此之外,我勉勉强强还算是个演员。 其实我并不怎么想当什么演员的,那个时候,话剧班的人来我们学校挑年轻的男女学生,我莫名其妙地就以全校校花校草榜第三名的“优异成绩”,被人在公告栏上挂了出来。 我找到了那个背后黑手,一个戴着眼镜框,又瘦又小的书呆子,他见到我,哆哆嗦嗦的,竟然连句完整的话都说出不来。 男学生不敢直视我有些盛气凌人的目光,他将头转了过去,余光却还偷偷地瞄着,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清念,你这么漂亮,不当演员实在有些可惜了。” 我咳嗽了两声,“劳烦你带上姓叫我的名字ok?” 于是他对我很抱歉地说了句对不起,还来了一个郑重其事的鞠躬,便一脸沉痛地走了。 我至今都记得这句让我美滋滋的话。确确实实,当我第一次踏进香港大学的校门,就引发来了不大不小的轰动,中文系里终于来了一个能打的系花,至少改变了英文系近几年来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历史,从此港大又多了一个美女,而其中一个还是文院的,这让中文系的学生扬眉吐气了许久,这也让我暗戳戳的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虽然我表面上总是装作云淡风轻的不在意的模样,可心里得意的浪花几乎都快要翻了天。 我生气的不是因为自己这样高调地被人推到了风口浪尖,而是因为,老子居然只能排第三,拜托,瑞贝塔的假睫毛都要飞到天上去了好吗?她到底哪里好看了? 这份榜单有失公正。 不止我这样想,瑞贝塔也这样想,我才知道,在逃脱了我的魔抓之后,书呆子又遭到瑞贝塔的纠缠。一天之内竟有两个校花接二连三地找到了他,于是书呆子的同学们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噢~”一声,摆着一张张嫉妒而又很八卦的脸,“方唔仔,你今日艳福不浅。” 第三百七十九章 电影明星 可事实却是,虽然我和瑞贝塔表面上都义正言辞地叫书呆子将那份“校花校草榜”从学校的公告栏上撤下,可实际上却是各怀着同样的小九九,她认为我是妖艳贱货,我认为她是清纯白莲,我们互相看不顺眼,自然也不屑同榜出现。 其实我倒是无所谓这些排名,因为全校根本就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标准,各花入各眼,一千个人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有人觉得我美得像个仙女,而我也不是从没听人议论过,“诶?她就是郑清念,长得也没有你们说得那么好看嘛”。 虽然我确实有一种这次竟然被瑞贝塔艳压的酸意。可令我更加不开心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成了他人打分和评价的对象,这和菜市场挑大白菜有什么区别?于是我找到那个叫方文辉的男生,叫他赶紧把那个七七八八的东西撤下来。 瑞贝塔也同样如此,某些时候,我的性格确实和她挺像。她的父母几年前便到香港经商,家境也是在她父母那一辈渐渐好了起来,虽然殷实,但肯定及不上郑家。据说鸦片战争之后,我的祖上便留在了九龙,因还算搞得清楚时况,世代都和英国驻香港的总督关系很是不错。 虽然这些我并不知道,或者说我早就忘了干净,那都是郑清执告诉我的。我只晓得,哪怕我的父母几年前因为车祸双双离世,郑家在洪湾区依然没有人敢轻易招惹得起。 说起来,郑家的家族关系极为简单,几乎没有什么别的亲戚。除了父母,和我还隔着几层关系的uncle是水警总部最高警司,不久前还被港督授予了勋章,风光无限;另外一个,则是陆警帮办。 自然,我便不怎么看得上瑞贝塔;自然,我也很有资本瞧不起她。瑞贝塔的本名叫苏莉莉,当我知道这个名字之后,仿佛被人戳了笑穴,笑了足足有半刻钟之久,笑到连肚子都痛,因为我家的菲佣也叫lily。这件事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便传到了她的耳朵里,从此我们俩就结下了梁子。听说她一张洁白如瓷的小脸,气得通红,当机立断就给自己取了个英文名——瑞贝塔。 瑞贝塔在背地理形容我是尖酸刻薄的猫头鹰,我就在背地里喊她灿妹,我们都觉得自己比对方长得要漂亮,成绩也比对方的要优秀。我和她从大一开始就一直暗中较劲,可以说得上难舍难分,估计她了解我比了解她男朋友还甚,算我的经期比算她自己的还准。虽然我们对彼此带有敌意,却共同对英文系的另外一个女生带着更大的敌意——顾简。 不管我和瑞贝塔的排名变化如何,她永远是雷打不动的第一,三大校花之首,香港大学公认的现象级美女,闻名整个洪湾区。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顾简撑着伞,又抱着厚厚一叠英语书,有些匆忙地往教学楼的方向小步疾走,时不时会看一眼腕表,又时不时地会冒出一句,“不好意思,劳烦你们让一下。”声音如水,温柔得几乎让人心甘情愿地溺亡其中。 水蓝色的连衣裙在风中散开来,带着淡淡的桂花香,简简单单地披着尼龙雨衣,白色的袜子轻轻裹着半截纤细无暇的脚踝,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哪怕只露出了一个侧脸,都足以惊艳到路边所有的人。 就比如说,那个苦苦追求我三个半月的花花公子唐铭。 他家是香港名绅,挥金如土,对女人更是大方,又张着一张祸害人的小脸蛋,自然成为学校里的话题人物。因此我在刚刚入学的时候,就被科普过他的风流韵事和各种各样的丰功伟绩,可见其知名程度。 他第一次见到我,那还是我走错了班级,正尴尬窘迫地打算“逃之夭夭”的时候,唐铭刚要往嘴里送苹果的手便僵在了半空中,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被爱神之雷所劈中,看到我的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睛里便只迸发出爱的火花了。听听,多动人的情话,足足把我恶心了一个月之久。 后来,唐铭苦苦追求了我三个月,用尽了浑身解数。他每天都会将自己捯饬得很隆重,喷上香水,穿上西装,发油抹了大概有三层,准时准点地出现在我的班上,含情脉脉地将一份情书递给我,再加上一条从德国进口的巧克力。 巧克力我是吃了的,但自打看到那句“清念,我希望,你能够葬进我家祖坟”的三行情话之后,我便再没有勇气看他给我写的那些情诗了。 虽然唐铭文化不行,追女孩还算是挺真诚的,我看在他的面容勉强可以称之为俊秀的份上,多多少少都有些动摇,正当我想要给他一个机会之时,却统统扼杀在他看向顾简的一个眼神里,哪怕只有一瞬间的恍惚,都尽数被我捕捉到了。 男人大概都是这样的,见到更美的,就会更心动。 自然,唐铭和我没戏,也自然,我莫名其妙地就不怎么喜欢顾简,说不清楚原因。可能女生之间,尤其是长得漂亮的女生之间,都会产生一些很微妙的气场。 那次“公告牌”事件,虽然顾简依旧是第一,稳坐大美女宝座,但剧院的导演却意外地相中了我,我在大二期间经常闲得没事做,想着当做兴趣玩玩也还算不错。 于是乎,我客串了人生之中的第一个舞台剧。说客串还算是夸奖了,我扮演一棵树精,一句台词也没有,充其量只能是个群众演员。到了大三,数量更甚,戏份更重,又有身家背景的加持,倒也没什么人看不起我。总之,一年的时间,我累积的国民度还算不错,谦虚点来说,勉强可以称我为hk电影届的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郑家的两姐妹似乎是挺不务正业的,因为我们对于家道中落这四个字还觉得陌生而又遥远,虽然父母去世得早,但也说不上日子过得有多惨。郑清执和我确确实实没有什么振兴家业的雄心壮志。我们俩共同觉得,哪怕天天在床上瘫着,光吃家里的老本并不成问题。更何况,我多多少少还是挣了钱的。 比起读书,拿到港大中文系的学位,以后经商,或者从文从政,我觉得,拍电影也没什么不好的。 第三百八十章 我的脾气,很不好 说道我这个妹妹郑清执,在我心中,也是实打实的一个彪悍的存在。 她长得很漂亮,成绩却差得那叫一个惨不忍睹,这让我深刻明白什么叫做美艳的皮囊和有趣的灵魂是难以并存的,她的灵魂并不有趣,事实上,灵魂这种东西,我觉得在她身上,是一种tan90°的存在。 郑清执喜欢看狗血的情爱小说,经常一边看,一边哭得梨花带雨。偶尔她还会主动找我探讨一下,本着一个文学系的大学生,我实在是有些无法忍受她用爱情这样狭隘的东西定义文学,于是我耐着性子告诉她,不如去读一读莎士比亚的剧本,会受益匪浅的。 郑清执听了我的话,忽然眼神迸发出耀眼的光芒,“莎士比亚,一听名字就知道他长得好帅噢。” 于是,我就当自己从没说过这句话好了。 我想,我和她不愧是有血缘关系,哪怕我失忆了,什么都记不得了,可当我醒过来看到她的时候,脑子里竟浮现出一个很熟悉的身影,我觉得她,有点面熟;声音,也有点耳熟。 她说,她是我亲妹妹,于是,这样奇怪的感觉便合情合理地得到了释然。虽然,我们两个长得并不像,可以说,一点都不像。 我刚刚出院的那一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在作祟,我说话做事,总是会习惯性地低头,目光躲闪,不喜欢接触人,更不喜欢直视他人的眼睛,容易脸红和紧张,整个人的气质都很是畏畏缩缩的,带着几分怯生生的警惕感,就像只唯唯诺诺的兔子,面色苍白,丝毫没有攻击力。 郑清执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你这样,很容易被人欺负的。” 我的眉头皱了一皱,有些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后来,她才语气幽怨又伤感地说道,她有一个朋友,就像一个翻版的我,也是这样,性格温柔善良,不争不抢。本来嫁了个门当户对的丈夫,可那丈夫却公然搂着小三进门,那小三可嚣张得不得了,将她欺负得不像样,但她的丈夫却一直冷漠地纵容着,孩子都一个月了,最终还是被小三害得流产。 我听后,气得直锤床,仿佛那个女生就是我,极为感同身受,我着急地问,后来呢?你那个朋友怎么样了,离婚了? 她摇了摇头,“离婚倒是没有。” 我叹了口气,觉得那女生过得甚是悲哀,“也是,只要他丈夫但凡对她有点情谊,哪里舍得离婚,女人呐,不都是这样。” 郑清执的目光有些复杂,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她后来自杀了,十几岁就死了。” 我连床都不敢继续锤了,整个人就像吃了一块钢板,僵坐在床上,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可见我被这句话吓得不轻。 为了以后那样的事情不发生在我身上,彻底改变个性很是当务之急。郑清执性格泼辣,尤其是对于骂街和撕x非常在行。 她告诉我,你这样可不行,挺胸收腹头抬高,不管对方是谁,一句“丢你老母啦,死扑街”先抛出去再说。 于是我依葫芦画瓢,效果很棒,我被人追了几条街,差点被打得半身不遂。 也正是那个时候,仿佛一道光劈开了我的天灵盖,一种无师自通,得到成仙的感觉涌现在我的身上,什么叫脱胎换骨,涅槃重生,我终于明白。 但凡了解我的,都知道我的脾气,很不好,我很凶,我走到哪里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样子,持靓行凶这个词用在我身上再合适不过。别说整个港大,就连半个洪湾区,都没有人敢轻易招惹我,因为用不着我uncle出面,以我自己的战斗力,头都能给你打歪。 当然,我是说,半个洪湾区,半个。 香港有很多黑道势力我惹不起,还有附近海域的一些日益嚣张的海盗,我也惹不起,思来想去,柿子还得挑软的捏,我也就敢在新界那些正儿八经的警察面前横着走。 我脾气不怎么样,业务能力也不怎么样,因为我确实出过一些问题,便有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借口,每当我的经纪人风驰电掣地将剧本甩在我的梳妆台上,义正言辞地问我,“你这一段的台词怎么老是记不住,小心张导又发飙。”我便很是理所应当地指了指脑子,“抱歉,我的记忆力不大好。” 把他们说得哑口无言。 其实我背台词的功力属于上乘,只是我都用这些时间来睡美容觉了。 自然,如果我的经纪人以威逼利诱的手段,强迫我接一些我不喜欢的戏,或者毫无节制地给我加大工作量。我绝对会摔下剧本,转身就走。 我的脾气不大好,一般来说,经纪人不敢招惹我。因为我若是一不开心,公主病发作,轻则旷工,重则为拖延剧组进度,带来重大的资金损失,赔偿当然由我的经纪公司承担。 为了让我这个祖宗满意,我身边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过得很是战战兢兢,苦不堪言。有时候我用“对不起,我的记忆力不好。”来敷衍忘词的事,他们居然会感到非常欣慰了。至少我还愿意去找借口来搪塞,而不是直接翻脸,已然让人很是感激淋涕了。 我偶尔反思,自己实在太不敬业。 我所说的那种现象,在香港很常见。很多年轻的女孩子,都是因为家里负担太重,本着出来打拼,供弟弟妹妹读书的念头才走上这样一条看似光鲜亮丽,实则辛苦的路。 她们唯经纪人是从,从不敢反抗。没有背景,要红谈何容易?经纪人为她们开拓视野,拿到资源,自然是说一不二。 可在我这里,一切都反了过来。 郑清执比我还要厉害,她因为爱上了一个电影明星,就自己投资拍了部电影,专门捧她心仪的男人。后来又嫌女主角的演技太差,索性将女主换了,自己亲身上阵,电影是扑街彻底,郑清执却一炮而红。从此走上了一条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星路。 对于这个,我是相当无敌地佩服她。 第三百八十一章 被包养? 最近的报纸总是会频繁出现关于傅家的新闻,洋洋洒洒的篇幅总是能够彻底占据完整的几个版面,每次看到那些大写加粗的title,我总是会有些头疼,紧接着,大脑便又是一片空白。 我到底失去过什么?这个问题,大概是永远都想不通了。 可恼的是,因为京军的大量新闻,连同我偏爱的“大话而之”版块都很是热烈地参与到了其中。对于这样的政事,我一直不感兴趣,于是,整份报纸顿时变得索然无味。 尤其是当我看到我一直很钦佩的点评家苏先生发表了一则《论京军的傅总司令为何那么帅却还没有女朋友》的文章之时,我整个人都有些目瞪口呆。然后我才认真反省了一番,自己是不是有些落时了? 毕竟最近京军成为了整个hk都很津津乐道的话题。据说那个年轻有为的傅总司令,受港督邀请,几个月以后要来hk参加女王的生日宴会。目前各个街道都在翻修,各种建筑也焕然一新,可见他的面子有多大。 说到那篇探讨为何傅总司令没有女朋友的文章,苏先生真情实感地分析了几千字,最后得出了“兴许是个gay”这样的结论。更加令我大吃一惊的是,他以一句“我自认容貌也算文学界的佼佼者,对于感情上的性别之分也不甚在意,如若总司令乐意,我很荣幸替您排忧解闷。”来收尾,顺便还附上了他的联系方式。 我觉得我单纯的小心灵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从此便对苏先生的好感全无,他竟然对男人有兴趣诶?!。 太夸张啦。 不过那个傅绍清好像也并非守身如玉的主儿,我偶尔也听过他的花边新闻,身边的女人一个接一个地换,据说口味都很单一,翻来覆去就是那样类型的女生,听上去执着又无聊。 大概因为最近对岸政府和英国贸易来往频繁,关系密切,源源不断的劳动力从hk流入到广东,总统和女王似乎达成了某种互惠互赢的共识,所以最近总是能听到很多关于那边的消息。 我本觉得这些政事都和我没什么关系。可直到某一天,我听到有人在背后偷偷地议论我,“看不出来,她这样有手腕呢?” “谁让人家本来就有门槛,比我们更容易勾搭的到傅少啦。这不是很ok的事?不是她,难不成是你这个肥妹?” 一声嗤笑。 “说起来,她咁犀利。才二十岁出头,就拍电影,被傅少包养,飞黄腾达,前途无限。啧啧,人和人的差距好大。” “不然怎么不让顾简来演,她分明比郑清念更靓,还不是背后没人。” 声音被压地更加轻了。 “喂,你不会小点声。她正在前面,眼瞎?” “难免激动,平时哪里有机会见到她。” 我心平气和地将书翻过了一页,又不动生色地竖起耳朵偷偷听着。 “她的花边新闻可不少,你不知道,去年学校体检,她当面被医生指出打胎。” “有冇搞错?这么劲爆。” 这回是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连男友都没,哪里来的小孩? 我的眉头越听越皱,终于忍无可忍。 确实,我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大大小小的毛病不断,额头上还有一道很深的疤,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虽然不影响美观,但也不怎么好看。因而我一直用刘海遮着,就当它从没存在过。 我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些,直到体检的时候,医生问我既往病史,我便如实告诉她,“姨妈一直不调。”她点了点头,示意我去做个检查。 回来的时候,那个资历颇深的女医生推了推自己的老花镜,眉目一沉,忽然非常严肃地问我,“你近几年有无打过胎?” 事情证明,那都是误会。也是从那件事开始,我更加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免得被扣上未婚先孕的大丑闻。 但消息在人和人之间的传播就是那样迅速。有一段时间,我的耳朵里一直被充斥着凭空捏造出来的流言蜚语。 很长一段时间才消停。 可现在,故事重提,还加了一桩我被包养的小八卦,搞笑,我怎么连自己都不知道。 于是我重重地将书合上,往前一推。不大不小的动静成功地让身后的八婆闭上了嘴,也吓坏了前面正专心致志温习功课的眼镜妹。 我转过身,只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两个女孩便苍白着脸,哆哆嗦嗦地给我比了个手势,“是方唔仔告诉我们的啦,卡洛琳,你不要生气噢。” 方文辉,又是他。 于是第二天中午,正当他心满意足地将饭盒收起来,还没来得及抹去嘴上反光的油,就被我从教室里面叫了出来。 方文辉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红着脸,低下头,矜持地含羞一笑。 “你下午没课?怎么有时间来看我。” 我冷笑一声,“看你老母。” 于是,他被我找来的几个人打得连中午饭都吐了出来。鼻青脸肿地捂着自己的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又不是我乱造谣,报纸上照片都有,清清楚楚。” 说罢,他一瘸一拐从教室拿了报纸,我心生惊讶,瞧瞧他,这样有底气,说得有板有眼的,就好像我真的被人家包养了,而且证据确凿。 可当我翻开报纸之后,我更加惊讶了,这是个什么情况? 那个赫赫有名的傅少正带着一个女孩去奢侈品店shopping,没有拍到正脸,不过单看身段,确实倒是年轻英俊。至于那女孩,虽然面容模糊,但乍一看,长得还真他妈挺像我的。 有无搞错?我何时到过沪津?他们看新闻都不带脑子和眼睛的吗? “死衰,你仔细看看,照片上的人到底是不是我。”我不耐烦地对方文辉扔下一句话,便将报纸一起带走了,实在是有些郁闷。 我回到家,把门关得一声巨响。 郑清执手上的咖啡一抖,差点撒了她一身,“你今天吃错药?”她没好气地问我。 第三百八十二章 你还记不记得他? 我更加没有好气地把报纸丢在桌上,气还没消,“学校里什么样的三八都有。” 郑清执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就为这个?你不是早就习惯,管他们干什么。” 没有八卦听,郑同学很失望。 我也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终于沉下了气。郑清执说得又没有错,只是让我意外的却是,傅少身边的小女友,眉目确实有几分像我,这样的感觉很奇妙,越想,浑身就越不自然。 我把报纸翻得哗啦作响,“你自己看看。有人说我被傅少包养。” “傅少?”郑清执的眉头微微一挑,“哪个?” 我敲了敲桌子,“就是那个傅绍清,年轻英俊潇洒多金,据说又心狠手辣的大军阀。” 我说着说着,便开了话匣子,“何必说成是包养,这样难听。如果说他是我正儿八经的男朋友,那我倒是没有多生气。” 我经常说这样一些没脸没皮的玩笑话,郑清执已然很了解,因为她自己比我还没脸没皮。可现在,她听完我说的,忽然沉下了面色,“这样的话,你以后别再多说。” 我有些不理解,她今天才像吃错药,无所谓地耸耸肩,“你好严肃,我随便说说的。”语气有些抱怨。 她是我最亲的人;是我醒过来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我第一个记住的人;是一步步教会我在hk生活的人。更多的时候,我会听郑清执的话。 她索性将我的报纸收走,“少看这些,反正你也不感兴趣。” 一杯咖啡刚刚好喝完,今天的郑清执,怎么看,怎么都不对劲。 我撇撇嘴,继续慢慢悠悠地品着我自己手上的黑咖。 又来了,我的眼前忽然一黑,我已然对这样的情况熟门熟路,正打算起身去房间拿药的时候,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推了一下,忽然之间,变得一点力气都没有。 我摔倒在地面上,陶瓷杯顺势发出清脆的声音,如炸开的火星子,四分五裂。 有一个男人在喊我的名字,低沉干净,很好听。 念念,念念,醒一醒。 然后我便又听到女人在细碎地呜咽,带着无穷无尽的凄凉和悲伤。 郑清执将我扶起来的一瞬间,那一切便消失得无影无迹。 好像做了一个短暂而又真实的梦。 我清醒了一下,觉得身体好多了,真是奇妙。 “你今天没有吃药?还是真的吃错了药?”郑清执扶着我,喋喋不休地说了一通。 “你好着急,四川调调都跑了出来。”我看她眉宇之间带着几分像长辈一般想要训斥我的感觉,便觉得很好笑。 明明从小生活在香港,骂人总会混着几句巴蜀口音。 郑清执松了口气,又从房间里把药给我拿了过来,“说了好多次,要按时。”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又指了指脑袋,“我的记性不好。” “你少来。”显然,她并不怎么吃我这一套。 门口又穿来了敲门声,今天可真热闹。 郑清执把门打开,看都没看一眼,便歪头对我喊到,“喂,大佬,找你的。” 我觉得自己的脑袋更痛了。 没有什么人知道我的住址,除了董新宇,警察局的警司。 每次他的出现,都没有什么好事。 我似乎是在十七岁以前就认识了他。在我失忆之后,董新宇什么解释也没有,便自然而然地就进入了我的生活里。可我知道,我是认识他的。 他的身家背景我并不怎么了解,除了知道他是个警察之外,我和他不怎么见面,也没什么交流,勉强算是个朋友。 大概是因为警司这个身份的原因,每次和他见面都没什么好事。我闯了祸,例如这次买通人殴打方文辉,就轮到他来处理。 我很不情愿地挪着步子到了门口,董新宇穿着黑色的制服,依旧死板板的一张脸,永远都是一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样子。 “董sir,下午好。”我还是装作很乖巧地给了他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才开了口,“你今天又把别人给打伤了。” 我皱眉思索了好一会儿,终于恍然大悟,“你说方文辉?” “是,他报警了。” 我在内心默默地骂了一句,扑街,痴线。表面却装作无所谓地说道,“所以董警官是请我去坐办公室?” 似乎我这个人就是很棘手,董新宇叹了口气,“……请你配合,我需要做一个笔录。” “既然如此,我可否先告他造谣诽谤?董sir请稍等,去警察局以前,怎么也得先去法院。不如带上传票一起?这样即便喝一整个晚上的茶我都不嫌时间多。” 我笑着从容回应,字字如机关枪。 “造谣?”董新宇果然不知道。 我叫郑清执把报纸拿过来,又甩在了他的怀里,“拜托,方文辉眼瞎,错把上面的女人当成我。又在学校里到处传播我被军官包养的消息,我雇人打他,替自己出了气,难道不是一一抵消?” 董新宇慢慢地将报纸翻了翻,终于将目光落在那张照片还有那篇文章上。 令人意外,他的脸上居然有了一丝起伏的情绪,站在我面前,久久僵得不动。 我伸出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你不会以为真的是我。” 董新宇收回错综复杂的目光,然后沉声对我说道,“不会是你,我知道。” 我的双臂抱在胸前,倚在门框上,笑得挺得意,“怎么样?董sir,可否私了?我来赔偿方文辉医疗费,精神损失费和心理咨询费。” 董新宇捂着嘴咳嗽了一下,“这个得看方文辉的意思,我不能擅自决定。” 这次我收敛了得意的笑容,表情非常乖巧,“那么,明天我亲自和他沟通,这样ok吗?” 董新宇虽然古板,但很容易被搞定,他好像性格挺心软,见我有理有据地说了一番话,便真的不打算追究了。 临走之前,他忽然停下了脚步,我以为他是想告诉我不许威胁方文辉。可我没想到,他却问了我一句话,“你还记不记得他?” 第三百八十三章 岁岁 他?什么他,他是谁? 我被董新宇问得一头雾水,“记得他?” 他又叹了口气,今天和郑清执一样,都有些不太对劲,总觉得憋着一句话,欲言又止的样子。 沉默半天,董新宇问我,“不管岁岁了?她今天又跑去找我了。” “原来你说记不记得,就是她。”我摆摆手,“那我是忘了。” 董新宇埋眉头一皱,“她说你都三天没去看她了。” 听听,三天,都。可以说得上非常哀怨了。 “所以说,她今天没有去托儿班,又跑到了你那里。” 董新宇有些为难,他摸了摸鼻子,点了点头,“她说班上的同学欺负她,她觉得很委屈,” 我的内心没有一丝的波动,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相信我,她不欺负别人已经很不错了。” 董新宇无话可说。 我和岁岁相差了整整十七岁,但她并非是我的女儿,也不是我亲妹。 十七岁,又是十七,这个数字在我的人生岁月里是一个很微妙的存在。我不记得十七岁以前的任何事,甚至,我不认识十七岁以前的自己。 那段时间,我总觉得自己在黑暗之中,沉睡了很久很久。直到婴儿的哭声,将我的身体拉拢入柔软氤氲的一片白,我终于有了意识。 结束,开始,连接星河的结点在刹那之间转换,我看到了宛若沉寂了千年来的第一抹光亮。 我醒了过来,在那个瞬间,隔壁产房传出了婴儿初生的嚎啕大哭,两条命,同一时间,被给予了新的命运。 岁岁的生母因为大出血,生下她没过多久就死了。我觉得她很是可怜,住院的时候,倒是会经常去育婴室逗她玩。 很奇妙的就是,我和岁岁似乎很有缘分。她是整个医院里最瘦最弱的存在,偶尔有善心的护士喂她几口奶粉,也尽数吐了出来。早产,体弱,营养不良,没有爸爸,母亲死亡,不过一个弃婴。 医院几次都想放弃这个小生命,可又本着医者父母心,这个职业到底神圣,最终决定只等她再大些,便联系政府的福利院。 可岁岁好像会把我当做她的母亲,每当我隔着育婴室的玻璃,将手轻轻地点在上面,她便会很有灵性地将自己小小软软的拳头亦贴在窗户上。那个时候,我总觉得自己似乎有什么失去的东西,又重新回到了身边,很温暖,很圆满。 护士喂岁岁喝奶,她多多少少会哭闹,一见到我,便立即笑了,大口大口,竟然将奶瓶吮吸得很卖力。 大概就是缘分。我这样告诉自己。 当我快出院的那天,院长将岁岁的出生档案交到我手上。她语重心长地告诉我这样一句话,“我们提前告诉过孩子的母亲,这个孩子胎位不好,生产过程中有一定的风险。很意外,她却只是笑了笑,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只是说,若她出了什么事,便将孩子交给隔壁病房的小姐。” 郑清执接过档案,翻了翻,惊讶道,“这是什么意思?请问孩子的母亲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不需要去办下手续?” “我们是会考虑交给福利院,不过在此之前,最好还是询问一下这位小姐的意见。”院长推了推眼镜,平静地说道,“不知道小姐是否有打算收养这个孩子。” 我摇了摇头,将资料退了回去,院长也早就预料到,她叹了口气,并未过多劝说。 收养孩子?对一个年轻的女生,岂非难事? 岁岁似乎预感得到我的离开,她忽然不吃不喝,更加不会笑。只扯着嗓子哭着,小小的身体,在床上拼命挣扎,很是可怜。 郑清执说过,失去记忆的我,就像出生的婴儿。某些意义上,我和岁岁一样,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迷茫得如一片白纸。 那一个瞬间,我忽然想通。 我并未真正领养岁岁,我只是将她带回了家,带回了香港,我让她喊我和郑清执为姐姐。 外界对于这个的传闻有很多,在香港灯红酒绿的咖啡酒吧,或者闪烁霓霓星光的片场剧院,经常会听到各种各样的版本,比如岁岁是郑清执和某位男明星的女儿,或者是我的。 在她四岁的时候,因为弄坏了郑清执第六个奢侈品包包,当高级皮革就像被狗啃过一样散落在地上,郑清执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忍耐了许久的脾气终于在刹那之间爆发。她一气之下,索性给岁岁办理了私立全寄宿制托儿班。 岁岁哇啦哇啦哭了好久,最后迫于淫威,只能泪眼巴巴地屈服了,一波三折。总算是老实了好几天,我的耳朵也清净了很多。 第一天送她去学校的时候,她胖胖的双手抱着我的脖子,然后奶声奶气说道,“卡洛琳,你一定要每天来看我三次噢。早上,中午,和晚上。知道为什么嘛?因为我每天都会想你三次耶。” 这话说得我一颗姨母心泛滥成灾,面对这样一个睁着无辜而又水汪汪的大眼,睫毛长得能当刷子,撅着粉嘟嘟的小嘴的水娃娃,我实在比不上郑清执心狠,非常于心不忍。 我一直将这句暖进心窝子里的话放在心上,每天都会带好吃的,好玩的给那个小水娃。她见到我,都是一张极委屈的脸,抽抽噎噎地抱怨学校生活so boring,食物so sick,虽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还是直惹人怜爱。岁岁门牙刚掉,含含糊糊地说完,顺便亲我一脸口水,又道了腻腻歪歪的一句,“卡洛琳,我好想你,每天,每天。” 心都化了。 我恨不得立刻和郑清执翻脸,你有无搞错咩小孩子明明这么可爱这么乖。 拍戏的时候,上课的时候,我会经常因为岁岁而分神。将那么小的宝宝丢在托儿班,愧疚感异常地重。 只不过这一切焦心焦肺都在某一天我的“突然袭击”而烟消云散。 我因为工作和上课,去看望岁岁的时间基本都固定。可那一次,因为教授要去参加他儿子的婚礼,课提早结束半个钟头。 于是当我到了玛利亚幼儿园,看到的是这样一副景象——岁岁,噢不对。我应该称呼她为社会你岁姐。 岁姐正大摇大摆地躺在小花园里唯一的摇椅上,小胳膊小腿儿摆得有模有样,嘴上叼着一根巧克力棒,身后巴巴儿跟着一些“马仔”,时不时替她端茶送水,捏肩揉腿。 不知道她给他们下了什么降头,五六岁,俨然洪湾区的迷你青龙帮。 岁姐显然是一群小朋友之中的大姐头,作威作福没人敢怒,偶尔还会不满意,“阿福,你不会大点力?是没吃早饭还是怎样。” 那个叫阿福的小胖子笑嘻嘻,一点都没把她的黑脸放在心上。“郑清岁,你港话要作数。教教我,怎么样才能像你一样犀利呀。隔壁洋葱头老是打我,我想狠狠报复回去。” 岁岁有些为难地“啧啧”两声,“那你看看嘛,三包巧克力是不是不够吃?” “我给你五包。”小胖子果然上钩。 “再来一袋熊熊软糖,蓝莓味,维多利亚牌的。” 小胖子撅噘嘴,有些不乐意,“哇,太过了吧?” “废话咁多,不要就算啦。”她这一句的语音语调,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翻版的郑清执。 我说这一幕怎么那样眼熟,原来就是我和郑清执的日常。岁岁耳濡目染,竟学了个七七八八。 哎呦喂,小小年纪,学习能力挺强?不仅如此,还蛮会拓展业务的?说好的boring呢?说好的委屈呢?说好的想我呢?一点都没,分明过得美滋滋。 我说她怎么越来越胖? 躲在门后,我抱着臂,静静地看着这一出戏码。 “你阿姐同你一样犀利?”又一个小毛头窜了出来。 说到了我,自然竖起耳朵听一听。 “我阿姊最厉害,尤其是卡洛琳。”岁岁说得一脸自豪。 我摸了摸头发,轻笑一声,没办法,没办法,谦虚不起来。 “可你和你姐姐一点都不像耶。”小毛头又感叹道。 真不会说话,我在暗中瞪了毛头一眼。若岁岁知道自己和我并无血缘关系,不知道她作何感想?虽然我并不是故意瞒着,只不过身边的人包括我的uncle都不曾向她提过。于是,我和郑清执便达成共识——到时候再说。 罢了罢了,岁岁还这样小,一切顺心自然。 我听着毛头和她的对话,不由得忧心忡忡,将心思甚至快要延伸到十几年后了, “你这句话说得很对,毕竟我有男朋友,她却一大把年纪还没有。我和她当然不一样啦!” 岁姐扬起头,得意洋洋地说道。 万万没想到。 ???一大把年纪?没有男朋友?哇靠,她怕是想让我把她头给打歪掉。 于是我风驰电掣地将岁岁揪了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像个乌龟,短短的四肢不断挣扎,又在我耳边大声嚷嚷着,“哇,卡洛琳!你偷听耶!you don''t respect me 哼。” 我说,你赶快闭嘴。 她又像装委屈,“呜呜,人家在这里真的很可怜,你还打我吼。揪我的小衣衣,还是最好看的一件惹。” 我面无表情,你赶快闭嘴。 不吃那一套了,反正都是装出来的。 “卡洛琳,你今天怎么比以前要早?啵啵,要亲亲,我还是很想你,你今天又漂亮啦。” 我索性将她的嘴堵上,shut up。 自那以后,岁岁深知得不到我的同情,于是便转移了目标——董新宇。 她认得董新宇,因为只要认识我的,她都知道。其中董新宇长得还不错,挺得她的芳心,印象难免深刻。 她的名言是,“卡洛琳说过了,有事就要去找警察uncle” 于是隔三差五,我就会听到董新宇非常无奈地找到我,然后对我说,“你怎么又不管你妹妹,她来找我了。” 理由各种各样,有时候她说没饭吃,有时候她说被欺负。 董新宇和当初的我一样心软,自然不忍心拒绝。 就像这一次,董新宇处理完方文辉的事,又问了一句,“你还记不记得她?” 废话,我当然记得。 我告诉董新宇,你太天真,不如过会就送她回幼儿园,别理她,反正周末我会接岁岁回家。 董新宇看了我一眼,终于还是说了那句话,“你不许威胁方文辉。” 不威胁,当然不威胁。 第二天,我笑眯眯地拍了拍方文辉的脸,他被五花大绑着,就学校后门的百年老树上。 “大姐大,我错了还不行吗?不是我报警的,是我阿母。她看我受了伤,一口咬定校园暴力,我拦不住,毕竟我阿母最宝贝我这唯的一个儿子。”方文辉几乎就快要哭了出来,“我真的错了,不该乱说你被人包养,不过我又不是故意,那个女生实在像你。” 我懒得听他废话,只是挥了挥手,“给你一条路。” 他顿时发出生命之光,将头点得如小鸡啄米,“你说,你说。” “第一,你自己说出来的话,自己去解决,我不想再一次听到学校里有那样的传闻。” “第二,打人是我不对,我陪你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一次性付清,你叫你阿母去警察局消案。” “第三,我这次让人绑架你的事,不许说出去,不然后果你明白的。” 方文辉什么都不多想,“谢谢你不灭口之恩。” 我迟迟不放他下来,故意让他难受了半个钟头,磨蹭许久,才将绳子解开,方文辉苦头吃尽,整个人顺着树干滑下,骨头几乎快要散架,落了一地的树叶子。 “真是怕了。”他以为我没有听见,不小声嘀咕,“这个世界上哪有人敢再招惹。” 我懒得再计较,直接丢给他一个钱包,便踩着几厘米的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了。 于是,关于我被那个传说中的傅先生所包养的闹剧,最终了结。 只不过,傅先生的名字在我生活之中出现的频率,却越来越高了。 傅绍清。 名字很好听。 我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报纸,今日头条,不出意外,又是他。 脑子忽然闪过一个人影,是的,最近我的大脑不会再变得一片空白,而且会莫名其妙地闪过一个身影,熟悉而又陌生。尤其是,当我看到傅绍清三个字之时。 我打了一个激灵,终于回过神来。 “卡洛琳,教务处的miss li让你去一趟。” 同桌敲了敲我的桌子,刻意提醒我,“就是现在。她说,right now” 为什么?是我因为拍戏而频繁告假,她终于忍无可忍了?可我的功课样样都是a,哪里违反了校规。 我一点都不心虚害怕,坦坦荡荡地推开办公室的门。miss li还是老样子,一丝不苟的黑色制服,将头发绾成单个髻,眼睛细长凌厉。 她将钢笔轻轻地敲了敲桌子,“卡洛琳,接下来的两个月,我替你请了假。除了专业课,其余的时间由我另外安排。” 我很意外,“请问是为什么?” miss li推了推眼镜,“最近你都不看报纸吗?” 我恍然大悟,“是因为那个姓傅的?” “连港督都要喊一句傅先生,卡洛琳,你年纪轻轻,可不要不知天高地厚,做人太跳。”她又将钢笔在我面前敲了敲,眼镜片闪过一道光。 我咽了咽口水,顿时改口,“抱歉,我是说,那个傅先生……他……” 到底想干什么。 第三百八十四章 给你找个男朋友 “不止是你,还有顾简,瑞贝塔。”li翻了翻资料,“你们三个人,接下来的时间都留给学校。” “傅先生三个月后来港,作为知名学府,他肯定是要受邀来这里视察的,港督亲自陪同。我们经过多方考虑才决定由学校的戏剧社担任这次表演任务。歌舞太普通,体现不出特色,也显得太过敷衍,没有诚意。” 好夸张,那位傅先生果然阵仗大。 “所以,我是很荣幸自己被选上了对吗?”我将手插在口袋里,无所谓道。 “你有过拍戏经验,身材和样貌都很出挑。戏剧社门槛一向很高,尤其是这一次,标准更甚。演出的成功与否都代表了学校和hk的见脸面,不得不说,我们是非常信任你,才将这个机会给你的。” li看了看我,又提醒道,“just a chance,如果有任何不如意的地方,随时都可以把你换掉,不管你到底多有名气。” 苏莉莉也在?那我还不怎么愿意去。miss li这句近似威胁的话对我来说压根没什么威慑力,于是我装作很为难的样子,“sorry,我最近拉下太多的课,没有空。” 这样的借口我用过很多次,百试不爽,可这下她却没给我面子。 li的脸一下子就夸了,“卡洛琳,你自己想想,这话是你说的第几遍。我直白告诉你,这个是学校的活动,关系到你的学分,你清楚学分有多重要,特别是对于你想申请百老汇的戏剧学院……” 我向来吃硬不吃软,li的话才说了一半,我就比了个ok的手势,手上如此,心中却竖起来中指。 威胁?好的好的,我去还不行么。 “没有那么简单。” 我以为li的话已经说完,转身欲走,她便又抛出一句话。 “还有什么事情吗?”心中虽然很不耐烦,但表面上我还是笑得落落大方,很有礼貌。 门又被推开,走进来的是顾简。她看到我,显然楞了一楞,我见到她,也同样如此。 是事实上,我们二人从未说过什么话,更别说认识。 li见到她进来,便随随便便将我打发,“你先去旁边等着。” 你可以先把事情和我说完啊喂,我手上的论文才写一半。 li转变了刚才对我的严肃,将和蔼可亲的笑脸全神贯注于顾简身上,我在办公室里转转走走,备受冷落。 同样的话,又再说了一遍。 只不过li对顾简的态度显然好得太多,她握着她的手,语气竟然带着几分讨好,“老师知道你一向对这种事不怎么感兴趣,但既然选到了你,就代表你确实在这方面有过人之处。” 顾简听完这番话,居然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我?哪里有……” “你长得美啊!这就够了。”li差点就把这句话喷了出来,但碍于为人师表,讲话还是不能太露骨,于是她又推了推眼镜,委婉地笑着说道,“你很符合话剧社对于演员的标准。” “我?……可我……我并没有表演经验。”她怯怯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这才注意到,顾简虽然长得很漂亮,但气质文弱,讲话总是虚飘飘,甚至还有些结巴,半分没有底气和自信。 然后li的眼神就往我这里瞟了瞟,说了一句让我措手不及的话,“你可以让卡洛琳辅导。” 我吊儿郎当的脚步顿时就僵住了。 顾简弱弱地看向我,“卡……卡同学,你好。” 我僵硬地笑了笑,“我不姓卡。” 这大概就是我和顾简之间的第一句话。最后到底还是我伸出了手,难得大方一次,“你好,我叫郑清念,也可以叫我卡洛琳,随你开心。” 对于我的主动,她显然感到很意外,几分受宠若惊的喜悦从星星似的眼眸里跑了出来,她对我露出了非常纯真的笑容,眼睛弯成两道月牙,我承认,那个时候,她确实她很可爱。 li在一旁心满意得地拍了拍手,“卡洛琳没有意见吧。” “没有。” 才怪。我分明是一肚子意见。拜托,我连自己的功课都忙不上,还被迫参加什么表演来讨好那个傅少,现在背上又多一条,八条腿都忙不过来了吧。 顾简这个时候却在一边开了口,声音如细蚊,“要不……还是算了吧。老师,我真的不适合表演,也不必麻烦郑同学了。况且,我周末还需去给别人补习功课,抽不开空的。” li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的家庭情况不好,双休还兼职,可这个是学校里的活动,关系到学分,你不是不知道学分有多重要,尤其是你想申请困难生补助……” 一样的套路,不过换了说辞。顾简和我一样,还没等li说完,就赶紧点头答应了。 我当然没有空在内心diss li的做法,我全将注意力放在顾简的身家背景之上。 困难生补助?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眼,没有任何花样的衬衣,学校发的运动裤,蓝色的鞋子被洗得发白,很简单朴素的装扮。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比学校里很多花枝招展,自喻系花班花的人不知高出几倍。 “所以这事就算敲定。”li费了一番功夫,才把我们两个说服,当真不容易。 至于苏莉莉,她都不用再另外通知,消息灵通,老里八早就知道自己被选上了话剧社,又听说是为傅少表演,心都快飘起来了。七八件精挑细选的服装到位,目前正研究妆容。 li却还是没有让我们走的意思,“还有一件事。” “学校需要两个文学系和英语系的学生,待港督和傅少参观学校的时候全程陪同,顺便担任介绍的工作。” 我顿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顾简却像少了一根筋,傻不愣登地跟着问了句,“诶?那……那和我没什么关系了吧,我……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不行。顾简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我都想替li回答她。 “我是说,你们两个成绩优秀,形貌也不错。不如再多一项工作?” 虽然带着试探的语气,但其中含义分明就是不容置疑。 我刚想拒绝,就被一句“我给你们加双倍学分”所生生堵了回去。 罢了,我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顶多累一点,苦一点,谁叫我平时过得太安逸,学分太低,不够我申请百老汇的大学。 我恨我自己。 出了办公室,顾简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和她并肩走着,互相不说话,倒也有些尴尬,便主动开口,“你好像有心事。” “是啊,郑同学,我真的没有表演经验,在这方面是个痴线,会给你们拖后腿的。”她像只兔子似的,忽然转过身,扯了扯我的衣角。 “这要怎么办啊?你们到时候能不能别怪我拖后腿。啊,要不然我还是和老师说一声,让我干脆退出了吧。小演出也就罢了,可这还是在那个傅先生面前表演呢。据说他的个性很不好,早几年经常杀人的。我要是出了丑,会不会被他ko?” 我忽然就笑了出来,觉得这个想法实在有些傻得可爱。 “放心啦,傅先生和蔼可亲,慈祥善良,不会对你动手的,哪有传闻那么可怕。他们经常乱说哎,你干嘛要相信。”我憋着笑,安慰她。 顾简吸了吸鼻子,“你为什么把他描述得像个老头子。他连三十都不到,应该是成熟稳重,花样美男。” 我算了算,可拉到吧。三十不到,四舍五入一下,和五十也没差多少。 老男人一个。 顾简依然忧心忡忡,“我连班级活动都不愿意参加,因为我看到人多的地方就害怕。” 其实对于这个,我也有些能不理解。明明顾简长得很好看,大家都觉得,她比我还好看些。 “虽然老师让我帮你,我也答应了。可我自己也很忙,没有多少时间。所以很抱歉,我只能说,尽量。你不如有空就去看看舞台剧,自己研究一下他们是如何表演的,比起书本上的理论,这样收获会更直接一些。若实在不行,对你的要求也不高,台词背熟,表情自然就ok。” 顾简忽然停了下来,对我认认真真地鞠了一躬,我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往后退了三步,“喂,你搞咩?” 她抬起头,对我露出了两颗洁白的小虎牙,“谢谢你,卡洛琳。” 这回倒是我,有些受宠若惊。 顾简,顾简,果然是个很简单的女生。 周末的时候,我终于把岁岁接了回来,她见到我,依然油嘴滑舌,“卡洛琳,我这个礼拜都有想你,你有没有想我?” 我白了她一眼,将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团子塞进了车里,“你和你那个小男朋友谈情说爱,还有功夫想我?鬼才信。” 她撅了噘嘴,“他连熊熊软糖都买不起惹,我和他早就say good,bye啦。” 我“哦”了一声,又附和道,“分得好。” “卡洛琳,你是不是也谈男朋友啦。” 她抱住了我的脖子,在我耳边嘻嘻笑着,“我在报纸上看到的。” “瞎说,你认得几个字?” “可我看到懂照片。”岁岁说完,便扭了扭身体,从小书包里掏出一份报纸,“这上面的女生不就是你?” 胖乎乎的手指冲着我比划了一下。 又是那个照片,又是那个傅先生。 我无奈,捏了捏岁岁的脸蛋,索性逗她玩玩,“嗨呀。给你找个姐夫不好吗?” 她果然很开心地点了点头,“好哇,你一大把年纪了,也该有boy friend,你看看我,已经换了三个惹。” 人小鬼大。 下了车,郑清执正在睡觉,被喇叭声所吵醒,自然不乐意,顶着鸡窝头出来,骂骂咧咧一句,“要命。你大清早赶着去嫁人还是奔丧?” 岁岁一下子扑了过去,蹭了蹭郑清执的腿,“阿姊,你想我莫?” 郑清执大概比我还过分。她都快忘了在那孤苦无依的托儿所,还有一个白白胖胖的存在。 “走开啦。我要去睡觉。” “我和你一起睡觉嘛。”岁岁像个橡皮糖,扒在郑清执腿上。 郑清执蹬了蹬腿,“诶?你不去找另外一个姐姐?” 岁岁忽然泪眼巴巴地说道,“不行了,卡洛琳有男朋友了。我不能和她困告,她要陪她男朋友困告。” 一副大公无私,舍己为人的样子。 郑清执一听这话,忽然来了精神,“我靠,你陪谁睡觉?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 我拎起那个橡皮糖,轻轻在她嘴上划了几巴掌,“谁教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我们老师说,小宝宝就是这样出来的。” 郑清执扶额,“这都是什么破学校,退学算了。岁岁,你平时就学这个的吗?” 岁岁点了点头,“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噢!嘿嘿嘿。男女朋友躺在一起睡觉,这样才会有小bb。我们老师说,虽然很多人这样,但是我们不能学!” 我松了一口气, 此睡觉非彼睡觉。 第三百八十五章 京军 保姆出来把岁岁抱进了她的卧室,她又撒娇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睡觉去。 郑清执当然是睡意全无,她拉着我的手,气愤地指责道,“你有男朋友不告诉我,告诉岁岁?喂,老实交代,不然别想进屋。” 我见她对我的终身大事一副颇为上心的样子,知道事实真相免不了还会失望,我摇了摇头,“我还是单身狗。” 没想到,郑清执却很开心地和我拥抱了一下,“这样就好。” 我的眉头一皱,“拜托,几个意思?” 她春风得意地解释道,“这个世界不能只有我一个人没有男朋友。”说罢,郑清执很郑重地拉住了我的手,“怎么说你也得和我一起。” 我呸。 郑清执曾经有过一个男朋友,听说也算是门当户对。 母亲祖籍姑苏,从小在沪津长大,后来又去香港念书,自然而然便认识了父亲,也自然而然地嫁到了香港。 郑清执十六岁的时候便跟着妈妈回了沪津一趟,也是在那个时候邂逅了一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她速来敢爱敢恨,雷厉风行,对那个贵公子穷追猛打不过几日,便成功得偿所愿。 郑清执对我诉说这一段的时候,眼神里是遮盖不住的骄傲和自豪。 我心里很佩服,毕竟女追男,隔层纱压根就是不存在的,那分明就是隔着万水千山。 可后来的故事,郑清执就说得寥寥草草,眼神底下的光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过是渣男劈腿,另寻新欢的故事。 郑清执为了他,不远千里从沪津跑到燕京,除了看到他对另外的女人百般呵护,什么都没有挽留住。 我叹了口气,女追男,果然靠不住。 所以,郑清执单身至今,至于那个她前任的下落,我也不清楚,她或许也不清楚,也可能是因为太过伤情,没什么好再回忆的,我从未听她提起过。 但我还是觉得郑清执压根就没有放下。追她的那么多,她从来都不理,甚至有时候让我怀疑她是不是受了太大的打击,从此不相信男女感情,当然,也可能改变了性取向,对男人都没有兴趣了。 我曾经对郑清执的前任还挺好奇,到底是怎么样一个男人改让她心心念念至今,连睡觉都会喃喃喊着名字。 可郑清执的书柜从来都是锁得死死的,很是神秘。她生活之中有几个忌讳,其中一个就是不能随便进她的书房,包括我,不对,应该要这么说——尤其是我。 我偶尔从她书房经过,她都要急得跳脚,“谁让你来这边的,出去。” 我觉得莫名其妙,谁要看她书房藏了什么无聊的秘密。 反正郑清执不信,我有时候去借两本书,都要站在身后巴巴儿看着,生怕我乱翻,翻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我才不稀罕她那些小秘密。 郑清执在知道我没有男朋友以后,大松一口气,不过很快又回过神来,“诶?不对,那你和岁岁胡说什么。” 我无所谓地打了个哈欠,“这个小丫头也看到了那个照片。她也以为是我。so……我就逗逗她玩儿,随口承认了。” 郑清执的脸又变得很严肃,她倒是难得对我这个样子,两次,全是因为那份报纸,那个人。 傅先生,傅绍清。 她紧着眉眼告诉我,“不是说了,那样的话别再乱讲。” 我觉得很奇怪,“不过是玩笑,你何必当真,又不是岁岁,分不清楚情况。” 郑清执几乎就快要生气了,“傅家我们惹不起,整个hk都惹不起。你乱说话,被人抓到把柄,几条命都不够送。怎么,还想再死一次?我不替你收尸。” 一点都不像夸大其词的样子,这话敲打在心里。我都有些真真切切地害怕起来,怎么办才好?我三个月后还得接待他呢 我由衷感叹一句,“傅先生本事可真大。” 四万万人之上。 当权者。 最近的报纸铺天盖地,都是关于傅先生的新闻。我随便捡起一份,都能瞄到几眼关于他的丰功伟绩,厉害得能把人吓好几跳。 听说他杀人如麻,草芥人命。不过只用了几年时间,就扫清一切对于京军来说有威胁的势力,从此天下再无人能敌,经济和军事都是全国第一。 据说燕京中元大工厂的产量能抵半个国家的粮食,汉阳兵工厂一天生产的武器就能装配三个师。 军阀势力之首,当之无愧的统治者。 报纸上的太过正面,我倒是还听过不少小道消息,据说曾经祁家的沪军也相当厉害,祁四小姐似乎和傅先生有着一桩婚约,这本来是很门当户对的。但权利的斗争实在黑暗而又血腥。几年前,祁家全族被灭,从此沪军在历史上销声匿迹,京军独霸。 这个故事不知真假,我生活在hk,对那些事压根就不了解。只不过听一听,还是瘆得慌。 傅先生能在乱世之中稳坐江山,没点手腕谁会信。 我觉得郑清执的话很有道理,以后还是少讨论傅先生的八卦。 晚饭的时候,我吃着吃着,便也和顾简一样,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岁岁拿着小调羹敲了敲我的碗,“卡洛琳吃饭不专心,被我发现。” 我对她坐了个鬼脸,“熊孩子,吃你的饭去。” 郑清执大口吃肉,吃相豪放,“你今天不舒服?饭都吃不下。” 我百无聊赖地玩着筷子,一手撑着自己的脸,看上去十分生无可恋,“经理人叫我减肥,最近胖了些,要节制。尤其是三个月后,还要表演舞台剧给傅先生看。好倒霉,我似乎还是主角。” 郑清执的惊讶程度比我想得还要多得多,她直接将碗筷一丢,差点摔坏。也吓坏了身边的岁岁,一根大鸡腿没拿稳,直接砸在她肉肉的鼻头上。 她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上帝,耶稣,卡洛琳,你说的是真假?” 无聊,“我骗你干什么。” “绝对不行,你别去表演。”郑清执激动地一拍桌子而起,脱口而出。 “为什么?其实对我来说,还算ok。更何况我的老师拿学分压我,不然怎么够申请百老汇的戏剧学院。” 我追求上进,很想出国深造。 “你神经!你要是去表演了,才是永远都别想着申请留学!!” 第三百八十六章 男人都有白月光 (写在前面,谢谢你们的支持) 郑清执比我还激动,这幅样子倒也少见。我问她,语气比之要显得心平气和得多,“你是不是对傅先生有什么意见?每次说到他你就炸毛。” 往自己嘴里送了块培根,慢慢悠悠。 郑清执终于意识到自己太过失态,整理了一下仪容,她坐了下来,语气柔和了许多,又仔仔细细地替我分析起来。 “拜托你搞清楚状况再做决定,就你这样懒懒散散的态度,万一表演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岂不成了学业上的污点,学校会同意你的申请?” 我转念一想,说得好像也有点道理。 她拍了拍桌子,“听我的,你别去,千万别去,千千万万别去。”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岁岁好不容易才用小手将黏糊糊的脸蛋抹干净,正重拾鸡腿津津有味地啃着,被郑清执这突如其来地动作又吓得哆嗦了一下,鸡腿子直接掉在了地上,她撅噘嘴,很不开心,“喂,你收声,我要吃饭!”绝对的抗议。 郑清执戳了戳她的脑袋,“还吃什么吃,吃得像个皮球。” 岁岁更加不开心了。 我觉得郑清执最近好奇怪,不过想一想,她一般做定夺都有自己的道理,不会有错。 我点了点头,算是敷衍了过去。 我打算再郑重其事地拒绝li一遍,理由比上一次更加充分。我甚至打了草稿,一条条罗列,什么“我的身体不好,学业和表演任务无法兼顾”,“我妹妹生了重病,我需要抽出时间照顾她”云云。 我心中没有底,不知道li会不会相信。 心中本犹豫,但听到了瑞贝塔的几番话,那些犹豫变成了百分之百的决断——老子就是不去了,连借口都不需要谨慎地再编造,na和b,规划得清清楚楚。 她正站在角落里,和她那些打扮得如圣诞树一样花枝招展的闺中密友小声议论,一点都没有注意到我。时不时还发出喜难自制的笑声。 “不会吧,你咁笨?真以为这次的表演仅仅是一场表演?” 瑞贝塔不解,“什么意思?好拗口,不如有话直说。” “傅少在找人,还是个女生。千真万确,我听校长亲口说的。”其中一个压低了嗓子,却引来了阵阵惊呼,“哇,果然男人还是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学生。” “所以说,戏剧社怎么不找学校里面的丑八怪,大肥妹,偏偏是我们的瑞贝塔去。” “诶,你忘记了,还有顾简和郑清念。” 扫兴,瑞贝塔听到这两个名字,眉头便皱了皱,“你提她们两个,存心让我不开心?” “没有啦,不要生气。顾简气质像乌龟,郑清念不耐看。还是你最漂亮,傅少一眼就相中。” 瑞贝塔脸一红,娇笑道,“收声,你别乱说。” “不过我听说的是,傅少这次专程来香港,不是花花公子心作祟,也不是寂寞空虚找乐子。目的很明确,好像就是为了那个女生诶。” “不是港督三番两次地邀请?” “不过打着这个名义。” 众人讶异地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然后收敛了神色,纷纷点了点头。 “好劲爆,看样子我们学校美女出名的消息都传到了傅少的耳朵里,好大的面子,不知道哪个女生那么好福气,真羡慕。” “顾简还是你?反正不会是那个卡洛琳。” “说不准呢。你看过报纸了吗?傅少身边的女人又换了,长得和卡洛琳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女生的眼线都快要飞入了鬓角,讲起话来眉飞色舞。 “他的口味好像就是如此。男人心中都有白月光,喜欢玩替身梗。” 啧啧两声。 “怎么,我们学校还有更像的?把那个小女生又给踹了。从报纸上被登出来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月吧。傅少果然薄凉,说变卦就变卦。” “诶,我怎么听不懂,像什么?什么替身?” “你大概最近念书成了书呆,和方文辉正好配一对。” 瑞贝塔戳了戳其中一个戴了眼镜的女生,恨铁不成钢,“这些都不知道,需不需要好好补一补课?” 眼镜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么请苏老师指教呀。” 几个女生凑成一团,声音压得更低。于是接下来的八卦,就很遗憾地从我的耳边逃了走,干干净净,我一点都没听到。 “这么说来,或许真的是卡洛琳。”几颗脑袋又纷纷抬了起来,带着恍然大悟的面容。 “不一定,卡洛琳脾气火爆,母夜叉一个,傅少喜欢温柔单纯的,顾简的可能性还大些。”说到我,瑞贝塔就咬牙切齿,恨不得从里到外都将我抹黑一遍。 原来如此,我冷笑了一声。什么学校视察,和拉皮条的没区别。不如贴公告明示——傅少今日缺女人,年轻漂亮的都有资格。 保证前赴后继的数量远远超过我们这三个,从清纯水蜜桃到火热小辣椒,应有尽有,任他挑选。 什么白月光,红橙黄绿青蓝紫都能排成排。 老男人,色心不减。敢打我注意,管他多厉害,头都给打歪。 我在心里用力地啐了一口,忽然又想到报纸上那照片,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该不会真如瑞贝塔的碎嘴所说,傅少的口味单一,就喜欢一种类型的女生吧? 那该不会……我非常厚脸皮地往自己身上联想了一番,竟然觉得这种情况倒是真的很有可能。 也难怪郑清执那么激动,看来真是为了我的清白所考虑。 我当机立断地推开了miss li办公室的门,“抱歉,我要退出话剧社。” 简单明了,直接了当。 li有些意外,她沉默许久,然后又搬出了那句话,“看样子你是真的不想要学分。” 我切了一声,“不要就不要。” 大不了将手上的剧本都推掉,专心致志念书,不信学分拿不够。 li无奈,“你果然很个性。既然我劝不听,以后不要后悔就行。” 我去了才会后悔吧。li在打什么注意她心里没点逼数吗?何必把话说得冠冕堂皇。 “多谢指教。”我皮笑肉不笑,把一切任务索性退了个干净。 li看我那么果断,推了推眼镜,欲言又止。 “算了,你走吧,好好的机会不把握,别说我没敲打过你。”最终,她对我挥了挥手,“小心别人一步登天,飞上枝头变凤凰。” 作为一个成年人,我想我知道li的意思,可我却笑了笑,“抱歉,我想要的自己可以争取,不需要靠别人。” 出了门,我便看到了顾简,她今天扎了一个马尾辫,依旧朴素,如洁白的小茉莉,浑身都散发淡淡的清香。 我拉住她,“你要去找miss li?” 顾简点了点头,“是的,她说要借我几本关于舞台剧的书。你也说了,这样的事需要我自己去研究。” “我已经不打算表演了。” 我看着顾简一张纯真的脸,心脏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牵扯了一下。 她讲话又结巴,“为……为什么呀?” “劝你也别去。” 我有很多话想说,可最终,我也只能给顾简这样一条忠告。 “我……我也不想的。可老师说了,这对我有好处。而且,她说如果我参与,本学期的奖学金会优先考虑我,所以……” 第三百八十七章 女人打架都是这么可怕的吗? 我挥挥手,打断了顾简。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和我又没有关系。 “卡洛琳——”她在背后叫住了我,“你真的不打算参加表演了吗?那我和瑞贝塔……” 我知道顾简在担心什么,可我又最不喜欢乐于助人,“你自己去想办法。该说的要点我记得前几天都告诉过你一遍了。” 顾简咬了咬嘴唇,表情有些拘谨,“好的。谢谢你。” 她在我面前总是有点小心翼翼的姿态,生怕我不开心,讲话做事都很拿捏。虽然我都看在了眼里,但也没说过什么轻松的话。我确实不属于好相处的人,顾简自己拎得清,倒也算是件好事,至少我再不讨厌她了。 我看顾简永远都穿着那双洗得发白的布鞋,忽然有点于心不忍。临走的时候,我告诉她,表演是需要舞台鞋的,如果她需要,可以来问我。顾简楞了一下,然后又露出了甜甜的笑容,贫穷并没有给她带来不平衡而又畸形的自尊,她认为,朋友之间,这都是平等自然的交换,“谢谢你,卡洛琳。我阿婆做的车仔面很好吃的,下次给你尝一尝。” 似乎被她感染,我也笑了笑,比平时动人三分。 我很潇洒地拒绝了这一次大出风头的机会,让所有人都有些吃惊。尤其是苏莉莉,不过很快,她心中的得意之情又占了上风,有什么惊讶?她惊喜都来不及。少了一个我和她争风头,不要太开心。 顾简?土包子一个,不足一提。 于是,这三个月,我都在繁忙的课业之中度过。话剧社每天排练,围观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傅少来港,迫在眉睫,时间紧迫。每个看了彩排的人,都露出赞扬的神情,不由得感叹道,“够给学校撑脸面。” 而这些沸沸扬扬的消息都仿佛和我无关,我整天泡在书堆里,戴着眼镜,十足十的书卷气。焦点都在苏莉莉身上,我难得清闲个把月。 十八号,傅绍清和港督在市政大厅会面,引起市民大轰动,翌日报纸铺天盖地地报道,稳占头条。 十九号,女王生日,全港放假三天。戏剧社最后赶工,校长亲临指导。 二十二号,开学。整个港大熙熙攘攘被围得水泄不通,中外记者,特警,保安,各国大使,从凌晨就开始封锁道路。害得我绕远,险些迟到。 傅先生今天下午才到学校,上午就轰轰烈烈地造势。 顾简特意来教室找我,今天她难得穿了洋裙,又化了淡淡的妆,比平时更加靓眼。“清念,谢谢你,鞋子很好看,也很舒服。” 我淡淡地笑了笑,表示不甚在意。 她在我面前坐了下来,“诶?怎么不去礼堂,很多人都去抢位子了呢。” 我百无聊赖地翻了翻书,“算了,大概时间也不够,没有位子坐。” 顾简歪头问我,永远一脸纯真,“所以你不去了吗?很多人抢破头,连校门都进不了呢。你就在学校,不去看一看好可惜。” 我拿笔敲了敲桌面,“不像你,双倍学分高枕无忧,还有奖学金,我呢,不挂科就算万幸。” 顾简眨了眨眼睛,“你不要这么说。我很羡慕你,年纪轻轻就能自己养活自己。” 她大概消息闭塞,不知道我的家底,还以为我多有能力。 我看了一眼腕表,提醒道,“现在九点十分,你还不去彩排?” 言下之意,姑娘,你还是别在这里磨蹭,不如花点功夫,再将台词背背书,免得在大场面丢了脸。 顾简深深吸了一口胸口,“我好紧张,不过很期待。” 我笑了笑,“辛苦练了那么久,就等这一天,恭喜恭喜。” 她捂着嘴,也跟着笑,“多谢你的鞋子,我才知道原来在台上,连脚上穿得都有要求。” 我拿起书,准备往图书馆,“你已经对我说过很多遍谢谢了。听得我耳朵成茧,以后还是不要帮你好了。” 顾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清念,我说好要给你带我阿婆做的车仔面,我觉得味道很好吃,不晓得你满不满意。” 她推给我一个用深色餐布包着木盒,还微微热,看样子是捂了个上午。 顾简将车仔面放在了我的书柜上,“你记得要尝一尝,我先去彩排。” 我回过神来,望着她的背影,忽然笑了出来。 不知道怎么形容,心里竟然还暖暖的。 等我从图书馆出来,偌大的教学楼早就已经空无一人,热闹都集中在精诚园的礼堂里。 下午一点整,我看了一眼手表,不过几米外,就拉起了警戒线,京军站在左排,右排则是hk警察局的陆警,一眼看过去,两道蓝色和黑色,界限分明。 我绕过教学楼,又是另外一番空荡荡的景象,寂寥无人,除了操场附近,传来窸窸窣窣的哭声。 是顾简。 她蹲在角落里,眼泪一颗一颗地往外落,我站定,看了她许久,才皱眉,开了口,“你不是应该在候场?” 顾简有些惊讶,她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卡洛琳,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 好奇怪,发生了什么事。 顾简将头垂得极低,“我没用,最后一次彩排,被刷下来了。” “为什么?” “所有话剧演员都得出示学生证,为了确保礼堂内的一切都是安全的。可我的却不见了,我没有弄丢,我一直放在书包里,放得好好的。” “就因为这个?” 顾简摇了摇头,“不是。瑞贝塔说我平日排练不认真,紧要关头又出问题。miss li对我很失望,便换了替补上场。” “替补是谁?”我一直追问。 她吸了吸鼻子,“徐菲菲。” 真巧,徐菲菲和瑞贝塔一向关系很好。现在话剧社都是她的人,姐妹花,双双风光入傅少的眼。 我将顾简拉了起来,“你白痴?只会哭?” 她委屈地摇了摇头,“不然还能怎么办?” 我最终还是决定先暂时不和她说话,免得脾气爆发。 “我给你的鞋子呢?” 顾简动了动脚尖,依旧是那双洗得发白的布鞋。“瑞贝塔问我借走了。” 我完完全全不能忍受她的愚蠢和懦弱,“拜托,我送给你的,你却借给她?” 顾简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卡洛琳,你不要生气。” 不生气,当然不生气。 我一路拉着顾简回到教室,还未进门,就闻到一股车仔面的味道。 顾简一双大眼还挂着泪,晶莹剔透,她不知所措地看着我,而我看着地上被人故意打翻的餐盒和食物。 又在内心告诉了自己一遍,不生气,不生气。 …… 妈的,苏莉莉这个不要脸的贱人。 她欺负顾简这个白痴不关我的事,大概以为这个饭盒也是她的,索性将坏事做了个彻底。 可那个是我的东西,哪怕是顾简给我的。 顾简还傻乎乎地蹲下去收拾,见状,我的怒火就在边缘,富士山的火山喷发都不及,她怎么就这样懦弱? “你还打扫?脑子有病。人家瑞贝塔正风风光光地在里面说学逗唱讨傅少欢心呢。可你呢,上不了场,奖学金泡汤,补助金泡汤,学分双倍通通给了瑞贝塔,miss li对你形象打折扣。你不觉得你很衰?” 顾简一听,又他妈哭了。 再漂亮又如何,梨花带雨,楚楚动人,一样没人看得到,哭给我看?抱歉,同情心太贵,我不给。 我拉着顾简,以风驰电掣地速度赶到会场,京军难搞定,谁叫我有戏剧社的学生证明。还不是想进去就进去。 管它里面在干什么,管它里面有多重要的人,此时此刻,我只想把苏莉莉摁在地上打。 推开大门的一刻,舞台上星光霓霓,罗密欧与朱丽叶正上演到高潮。 女主角是全场焦点,动人的表情,精致的妆容,华美的服装,仿佛所有的光束都照在了她的身上,璀璨旖旎,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苏莉莉正真情实感地说道“哦,罗密欧,为什么你是美妙的罗密欧?如果你愿意放弃姓氏,就向我的爱发誓,那我将不再属于凯普郎克家族。” 众人闭上眼,陶醉其中。 直到我对着舞台中央,清脆响亮的一句,“苏莉莉,你把鞋子给我脱下来。” 眼睛一睁,纷纷交头接耳。是谁那么不客气地喧哗?校方急得心脏快病发,完蛋了,完蛋了。 傅先生还在贵宾台上坐着呢。 表演中断。 我走上台去,光迎着我的步伐,我一字一顿地说道,“放弃你的父亲和你的姓氏,或者,你不愿意,就向我的爱发誓,那我将不再属于凯普莱特家族。” 说完,我轻蔑地看了苏莉莉一眼,她因为意外,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我点了点她僵硬的肩膀,笑道,“瑞贝塔,你背错了呢。” 她咽下口水,声音颤动而焦灼,“你……你疯了?卡洛琳,原来你不会分轻重场合的吗?” “你把鞋子给我脱下来。我是说,你脚上那双,是我的,还给我。” 我走近,又轻轻在她耳边说道,“你别丢脸了,那么多人看着呢,台词那么差就趁早滚回家。” 苏莉莉气急,脸发红,用力地推了我一下,“你才给我趁早滚回家。” 我没有摔倒,却意外地落入一个坚实而又温暖的怀里。 修长的手指轻轻扣住了我的腰,顿时如触了电,我有些恍惚,又一个激灵。 淡淡的香味萦绕在我的鼻尖,我似乎,在那片不断坠落的黑暗之中,经常闻得到。 抬起头,看得的是一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 那个瞬间,我的脑子又是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五官如精心雕刻,脸型完美到了极致,每一个细节都毫无瑕疵。眉眼唇鼻,似乎按照了最好的定律组合在了一起。我呆楞地看了好久,只觉得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皮囊,让一切黯然失色原来并非夸张。 皮肤比精心保养的女生还要细腻三分。光洒在他的睫毛上,渡上一层毛茸茸的金晕。清秀俊朗的下颚线条,映衬着高挺的鼻梁;眸子深邃,如淡淡的琥珀,又仿佛聚敛一眼清泉;剑眉星目,泛起温柔的涟漪,唇色浅浅,噙着捉摸不透的笑意。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老天爷真不公平,把一切的完美都毫无保留地给了这个男人,容貌,身材,气质。 他穿着整齐的一身军装,如白杨树挺拔的身姿,肩上的肩章连缀几星,至高无上。虽然年轻,却带着权倾天下的从容不迫,我抬起头,不由得感叹,他真高,还得抬头仰视。 傅……傅少? 依稀记得,报纸上那个模糊的身影。我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是光太刺眼,还是男人太过耀眼。 傅……傅先生? 他忽然捏了捏我的脸,声音如山间流动的清泉,“终于找到。” 脑子里空荡荡地飘过来那句话,念念,念念,醒一醒。 毫无任何缝隙地完美吻合,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台下,如浪花般此起彼伏的喧哗。港督和校长用眼神交头接耳,谁也不知道傅总司令怎么到了台上,一头雾水,什么情况? 我揉了揉脸,“你干嘛捏我?” 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问出来了,眼前的男人可是傅绍清,那个手握天下权利,杀人不眨眼的大军阀。 不……不老啊。 我也没怎么害怕,只当他的出现是个小插曲。身后的苏莉莉看呆了一切。我转过身,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推了我,我他妈还得找她算账。 傅绍清忽然走了过来,“怎么,她欺负你?” 我没说话,只是咬了咬唇,双手紧紧地攥着。 他看了看我,眉头一皱,满眼心疼,“是我不好,念念,回到我身边,没人再敢……。” “你一边去。”我推开挡在身前,想要把我拉拢入怀的傅绍清,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我便将那顾股蓄势待发地力量劈头盖脸地朝苏莉莉砸了过去。 “你敢推我?”我揪住了她的衣领子。 苏莉莉倔强回嘴,胡乱地挣脱着,尖利的指甲直往我脸上划,“丢你老母含家产,bitch是你先骂我,敢动我一下,诅咒你毁容变肥成痴呆,变穷变丑没人要,王八乌龟替养老送终。” 我更甚一筹,将她头发一把抓,“丑八怪你好有道理哇,不如看看你自己,半截身体如腊肠,没胸没腰没屁股,尖嘴猴腮寡妇样,有时间还不如给自己买一副质量好点的假睫毛……” 苏莉莉终于爆发,她尖叫一声,和我打成一团,难舍难分。 “stooop——”校长尾音由存,就抽搐了一下,被人端下去吃保心丸。 现场乱成一团,文学系系花和英语系系花在礼堂大打出手,劲爆程度赛过傅先生临港。 众人吃着瓜,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意犹未尽。 傅绍清的身体僵硬在原地,旁边的副官看得眼前的场景,目瞪口呆,他小心翼翼地说道,“总……总司令,怕不是……弄错了吧。她……她真的是夫人?” “……”傅绍清沉默许久,然后才淡淡地开了口,“女人打架都是这么可怕的吗。” 第三百八十八章 我很中意你 我分不清到底是苏莉莉被我按到地上打,还是我被她按到地上打,总之,到了最后,我们两个拧成了麻花,如胶似漆。两个女生披头散发,凶猛程度堪比搏击现场,看得观众倒吸一口凉气。 我差点把苏莉莉的胸罩扯下来,“是不是你故意把顾简的学生证给弄丢?好让她上不了台?”我喘着粗气质问。 苏莉莉气急败坏,“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根本没有!” 她用力蹬了我一腿,看也不看,又直勾勾地朝我挥了一拳,硬是将我的嘴角打出了血。 我完全愣住,大脑是三秒钟的空白。直到傅绍清将我从地上抱了起来,我和苏莉莉拧成一团的混乱局面才得以结束。 太丢人了,众目睽睽之下,我居然被人删了一巴掌,我又委屈又生气。 那人抱我就像抱只不安分的兔子,轻而易举就钳制住。我又哭又闹,在他怀里不断地挣扎,“她打我哎!!!” 男人无奈,没有办法,只能先将我放了下来,他左右端详了一下我的伤口。 不过被蹭破了一点点皮,不算什么大事。傅绍清松了口气,“你什么时候学会打架了?” 我看着眼前的男人,终于意识到了似乎是哪里不太对劲。 “……你认识我?” 傅绍清的面色忽然一沉,“在说什么疯话?” 我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不好意思,这位先生。在我十七岁的时候出了点意外,以前的事情,我不太记得。所以,你认识我,但我可能会不认识你。呃……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 “祁念?你在我面前装失忆?”傅绍清打断了我,他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可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好像对我万般无奈,“念念,不要闹了。” 他这样喊我,很容易让我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一地。 我尴尬地咳嗽一声,“你不如喊我卡洛琳,我身边的人都是这样叫我的。” 傅绍清蹙了蹙眉,他只是复杂地看了看我,英俊的脸庞如染上一层阴霾,静默不语,心思深沉。 哇,土鳖,连英语都读不来。 我心里本就不屑,现在更加不屑。 果然是居心叵测,刚才还趁机摸我腰,现在又张口闭口喊我“念念”。 想起来,那个报纸上的女生和我有几分相似。 我很警惕地看了看傅绍清。左看右看,觉得他在打我注意。 虽然他很好看,也不老,但傅绍清先前的花边新闻还在我的耳边不断回响着。随便听一听,都能被吓坏。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女人如衣服,还是想换就换,一次就扔的那种。一件一件排成排,任傅绍清挑选。 我才不做他的衣服。 系主任很抱歉地对着台下一群人鞠躬哈腰,余光还不忘示意他们赶紧拉下幕布,他用意外两个字来形容这一出打架斗殴的闹剧。 系主任笑了笑,却比哭还难看。 随后校长强撑着发言,他的药效还没过,腿都在打颤,又短又圆的脸憋得通红,倒也把大家当瞎子,直接说了一句,“今天的活动,圆满结束。” 有头有尾。 看台上的人自然是不情不愿地散去,时不时转过身,恋恋不舍得很。保安出场维持秩序,港督一行人简直都抬不起头,在傅少面前丢脸彻底,实在没眼看。 我忽然清醒,明白自己究竟做了多严重的事,完蛋了。 我的学分,后悔了,不该冲动的,一切都晚了。 我叹了口气,想着回去好好反省今日的所作所为。路过那个副官,他见到我,硬是往后退了好几步,战战兢兢地别过脸去,一副惹不起我惹不起的样子。 又被人拉了回来。 傅绍清。 诶,他到底想做什么? 也罢了,毕竟……是我闯了祸,丢了脸,让学校丢脸,让整个hk丢脸。 “傅先生,是我错了。” 再怎么说,也得道声歉。 这个是礼貌问题,我很有礼貌,除了殴打苏莉莉的时候。 可弯下腰的那一瞬间,我的眼前忽然变得极为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景色渐渐从视线里抽离出去,从隐隐约约,到彻底消失。 我没有带药,我又犯病了。 身体仿佛失去了重量,却别人横空抱起,“念念,醒一醒。” 那个人在叫我。 我听过无数次。 醒过来的时候,我躺在一张king size的大床之上,周围陌生,除了男人那淡淡的,而又熟悉的气息。 我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很长一个梦,梦里是什么,早忘干净。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很疼,身体快要散架。 要不是我穿得还算整齐,我肯定拿把刀和傅绍清拼命。 至于我为什么断定这是他的房间,是因为床头柜上边插着京军的小旗帜,墙壁上挂着巨大一副疆域军事图。 有脑子有眼睛,只要不是傻子都转得过弯。 傅绍清大概是真的想追我,或者说对我有几分兴趣。他直接把我接回家,穿着他的衣服,睡在他的床上。让我想想,下一步又是什么?提出包养的要求?还是 bed partner? 我在大别墅里兜兜转转没人敢拦,直接到了傅绍清的书房,他好像一夜没睡,头发有些凌乱,军装也未换掉。 桌上,七七八八摊着一堆资料,我扫了一眼,无非是我的病例,学生档案,和各种各样证明我身份的证件。 他调查我? 我敲了敲桌子,“傅先生研究了一个晚上,有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傅绍清的眼睛泛着红血丝,他看了看我,忽然轻笑,“郑清念?” 不然咧?我点了点头。 “念念,你到底忘掉了多少事……” 这句话并不是说给我听的,而是傅绍清在喃喃告诉自己,只不过我顺耳一同听了罢了。 他感叹一声,语气听上去挺伤感。 “傅总司令不如有话直说,我今天还要去上课,就快迟到。”我倚在门口,指了指墙上的挂钟,一下一下,七点到。 我有点琢磨不透他到底要做什么。 “热爱学习,很不错。”傅绍清笑着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不知道是不是在讽刺。 “品学兼优,没有办法。” “嗯……尤其是体育,学得不错。” ……呸,大惊小怪。是没见过女人打架?我心中不屑。昨天还算好的了,以前战斗力更厉害,碍于最近和郑清执没有矛盾,便没有练手的机会,实力减退,没发挥好。 “有话直说?念念,不如你先讲讲看,你以为我要对你说什么?”傅绍清慢慢地喝了一口咖啡,兴致悠闲。 “脑子笨,猜不出。”我没好气地回答道。 “刚才还说品学兼优?” “此一时,彼一时。” 伶牙俐齿。 “不如热爱学习的郑同学顺便也辅导我一下?” 我疑惑,他要补课?开玩笑,教他abcd,认全二十个字母。 “在香港,我很喜欢你要怎么说。” 我愣住。 “不好意思,偏偏这句记不得。不如我教教总司令别的?扑街咸湿佬,我顶你个肺。很简单,很好记啦。” “……”傅绍清不动深色地垮了微微上扬的嘴角。 想套路?不上当。 “我很中意你。”傅绍清忽然靠近,他环住我的腰,在耳畔轻轻地吐出一句标准的粤语,气息湿润,宽大的手掌只隔着轻薄的布料,滚烫炙热,“郑同学,是这样没有错吧?” 唇几乎快贴着我的额间,他身上淡淡的气息将我笼罩。 …… 臭不要脸的老流氓,就算长得帅也不能抵消他大我好多岁的事实。 第三百八十九章 你是我的 “你就是想说的就是这个?” 傅先生的容貌出众,脸又小精致俊秀,靓过西施貂蝉,长得比女孩子还好看,气场却强大,让我难得不自在。 我转过脸去,无意识地蹭了蹭,就在傅绍清的怀里,他的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把短促的气息压制下去。 好没劲,瑞贝塔估计要气疯,傅绍清要找的女生原来真的是我,美梦泡汤,可惜了她费尽心机挤下顾简,三个月的苦苦排练。 “傅先生,请问这是你第几个?”我推开他,带着虚假的笑意问道,“女人对的保质期对你而言够不够一袋牛奶?” “……” “以前有很多。”他倒是诚实,“不过从现在开始,你是唯一的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鬼才信,我很配合地鼓掌,“傅先生情话连篇,好会哄人开心。该不会对每一个女人都是说一样的话?” 傅绍清看着我,目光沉沉,却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是被我戳中了心思。 “你是以前就认识我?还是现在想追我?”言归正传,我忽然正色道,“你说你很中意我,平白无故?原因呢?” 他给我的感觉很熟悉……从在报纸上第一次看到傅绍清这三个字的时候,我就隐隐觉得他和我会有纠缠,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非要原因?”清秀的眉毛轻轻一挑,他的嘴角噙着饶有兴致的淡淡笑意,好像对于任何事情都在掌控之中,包括我。 我不喜欢这样琢磨不透的人,我玩不过他。 “你长得很漂亮,这个算吗?”傅绍清把说话说得直白。 我在心里骂了一句。 “校门口卖肠粉的死蠢也常常这样和我说。他好歹追了我大半年,傅先生一句话,我凭什么要答应?” “凭我多金又年轻,有钱又好看,用手上的权利和脚下的土地只宠你一个人,行不行?” 这算什么?我冲着傅绍清明目张胆地翻了个白眼,“不行。我年纪轻轻,又靓又有学历,自己拍戏不缺钱,家底够吃穿一辈子,我为什么非要当你女朋友?有好处?” “最大的好处就是我。你想要的任何东西我都可以给你。”傅绍清抱住我,一只手就可以环住我的腰,他将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摩挲,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我的脊背,温热的触感像电流,“不管你姓郑还是祁,念念,你都是我的。” 好大的口气,我索性狮子大开口,“想要的任何东西?为表诚意,你不如先弄个美国总统让我当当。” “宝宝,美国目前在闹金融危机。”傅绍清抱着我,又往我的脖颈处挪了挪,埋在我细碎的发线里,我只到他肩膀,姿势暧昧,“不如退一步,京军夫人当不当?” “没有兴趣。”我瞪了他一眼,“谁是你宝宝?傅少,你初恋女友听到你这话估计气得要从一脚踢开棺材板,三更半夜爬到你床头,声音凄厉,负心汉?当初说好只爱我。” 换了多少个女人都一样,敢说来追我不是为了心中的白月光? 傅绍清的身体微微僵住,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却感受到他在胸口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如细碎的漫不经心便钻进了我的耳朵里,拨动心弦,“……你忘了也好。” 语气不再轻挑,带着淡淡的凉意,恍若隔了几年的时光。 他说,你忘了也好。 没头没脑,我推开傅绍清,终于没忍住,骂了一句,“神经病。” “怎么样?考虑好了没?”他也不生气,任由我对他冷言冷语,态度恶劣。 考虑你个肺,我皮笑肉不笑,“抱歉,我对男人过敏。” 傅绍清的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我胡说八道,没个正经,“傅先生好古板,我是说我不喜欢男生,我只对女人有兴趣呀。” “……”果不其然,傅绍清的面容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女孩子白白糯糯,香香甜甜很好闻,亲起来像吃水果。不像男人,脏兮兮,油腻腻。” 他沉默,看着我,一点表情也没有。大概是被我这一番话所震惊道。我心中得意,刚想出门,又转身,又莞尔一笑道,“那么,傅先生,good bye。” “等等。”身后传来低沉清淡的两个字。 傅绍清重新将我拉入怀中,毫无防备,我被这样霸道的力气所桎梏,在他怀里不安分地蹭来蹭去。傅绍清却很有对策,几下子就让我动弹不得,心中不由得涌起愤怒的小火苗,我重重地锤着他的胸口,“你松手!流氓,扑街——” 话还没有说完,傅绍清就低下头,将我劈头盖脸的粗话全都堵了回去。 微微喘着的气息,湿润,旖旎,重重地辗转在舌尖,抽去了我大脑里所有思绪。 唇齿缠绵,傅绍清的力道愈发用力,几乎想要一点一点把我碾磨成粉,融入骨髓。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我在他怀里,重重地锤着他的肩膀表示抗议,身体柔若无骨,竟然任由摆布。 触及到伤口,我吃痛地皱了下眉,发出了嘤咛一声,傅绍清这才松开了我,“现在知道了吗?男孩子也一样,白白糯糯,香香甜甜,亲起来像吃水果。口感不输女生,我免费让你品尝。郑小姐,你还满意?” 我捂着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看觉得眼前的男人,竟然涌现出一种碰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的感觉。 妈的,是个狠角色,好难缠,好棘手。 “怎么样,现在对男人感兴趣了吗?”傅绍清抱着双臂,他靠在书桌上,双腿笔直又修长。歪着坏坏的笑,像是阴谋得逞的得意。 除了岁岁,没人亲过我,还是以如此厚颜无耻的手段。 我虽然很生气,但若将气急败坏表现得明显只会更让他开心。于是,我冷静,强行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从包里拿出一管口红,作死地往嘴上来回涂了七八层。 见我反常地主动靠近,傅绍清顿时笑不出来,将双手松开,抵在桌沿上,他的眉头一皱,目光闪躲,变得几分不自然,“你……干什么?” 我像个妖怪似的抱住了他的脖子,“嘻嘻,傅先生怕什么,我又不吃了你。” “你不是自称水果?可哪有水果品尝人?”我对着他狡黠地眨了眨眼。 “喂,你敢——”傅绍清马上明白我想做什么,可还来不及推开,我就非常凶狠地往他细皮嫩肉的小脸蛋上蹭了过去。 “ok啦。傅先生的口感很great,鉴定完毕。” 他半天没有回过神,军阀气场全无,像个受了惊的小宠物,眼角下垂,不可置信地瞪大了一双无辜的眸子看着我。脸上嫣红一片,甚至衣领,全都是女人的口红印子。 我很满意傅绍清的反应,“还给你的,不用谢。” 第三百九十章 孩子 “我要去学校,没时间和你纠缠。” 傅绍清终于清醒,他将嘴角的口红擦了擦,“今天是周末。” 原来一周又过去,好快,郑清岁这个家伙又要回家住两天,吵吵闹闹没个清闲。 我背上包,作势要走,“周末也没工夫和你耗。” “陪我吃个饭。”近似命令的语气。 “你不如去维多利亚俱乐部,那里多的是美女坐你大腿,何止是陪你吃饭,嘴对嘴喂也没有问题。” 要求好多,我凭什么要听他的,这里是hk,又不是燕京。 傅绍清将双眼眯得狭长,“你从哪里学来的东西?” “娘胎。”我干脆利落地回答他。 他的眉头一皱,好像有点生气,我对他的态度实在不好。 “等一等,我送你。” 傅绍清的别墅坐落于政府大楼的中心区域,离城区不过几里远。 沿途风景优美,山清水秀,倒是个好地方。 他正开着车,忽然转过头,悠悠说了一句话,“学校门口卖肠粉的?” 我正翻着学习资料,头也不抬,“怎么?” “还有多少人追你?”傅绍清将目光落在前车窗,灵巧地拐了一个弯。 书的页码停在第二百三十七页,我转过头,露出一个张扬的笑容,“没有二十也有十五,算来算去,学校的,外校的,大概能凑一个班。怎么样,是不是可以和傅先生的女朋友们对凑对? 傅绍清忽然笑了笑,“伶牙俐齿。” “所以,傅先生要追我,麻烦先排队。” “似乎有些麻烦,念念,我从来都没有排过队。你说,若是那些排在我前面的人都消失掉,岂不是只剩我一个?” “拜托你赶紧动手,我乐得清净。” 傅绍清用四个字评价,“心比我狠。” “也好,至少这四年,你过得不会委屈。”他又在对自己说话。 “在前面停下就行,我要去接小孩。” 我让傅绍清在前面停下,可没想到他给我立即刹车。一个没注意,我差点砸到玻璃上,“喂,你干什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傅绍清紧紧握着方向盘,“小孩?” 原来是为这个。 我故作自然而然,“你不知道么?我和我前夫生的啊。整个hk沸沸扬扬地都传了好几年。傅先生原来这样孤陋寡闻。” 吓不死你,看你还敢追。 “你前夫呢?”傅绍清的脸色忽然黑得可怕。 “死了,唔,兴许是我不记得了。”我合上书本,心满意足,“所以说,傅先生不如再好好考虑,有得是比我年轻漂亮的女学生,关键还没有拖油瓶。” 傅绍清骂了一句脏话,这让我的手一抖,有些措手不及,原来他生气还是有点恐怖的。我应该收敛,别轻易惹怒他。 傅绍清用力地拍了一下方向盘,“原来孩子没有事情。” 我看他就像看神经病,净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打开车门,“多谢傅先生,小朋友还在等我,就不和你多说。” 还得装作客气。 “等一等。”傅绍清握住我的手,“我和你一起。” 他还想做什么?我眼睛一撇,还不死心,那便任由他去。 “卡洛琳——”岁岁背着小书包,圆滚滚的一只直向我冲了过来,“你迟到了五分钟耶。不过我不怪你噢,因为你可能是和男朋友约会去。嘻嘻,我好贴心。” 我点了点她的鼻子,“哪里有胶带,把你嘴封上。” 岁岁哼了一声,扎两个冲天麻花辫,看上去像个吉祥物。 她看到傅绍清,眼睛忽然一亮,“哇!卡洛琳,他就是你的男朋友!” 傅绍清的身体彻底怔住。 他大概也是很喜欢小孩,一见到岁岁,整个人都沉浸在无限柔和之中。说起来,岁岁粉扑扑的小脸蛋,实在有些过分可爱,偶尔不调皮捣蛋,我也会不由自主地对她露出姨母笑,也不怪傅绍清现在开心得就像岁岁是她女儿似的。 他的笑容如春风拂过,带来万物复苏,干净纯澈。 第三百九十一章 没办法,宠她 (今天就4000,不甜不要钱)“哥哥,你长得好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啦。诶,你是警察吗?和阿董一样穿制服,不过他今天没有来接我。”岁岁很会来事,她抱着傅绍清的大腿,小屁股一撅,十分自然熟。 傅绍清索性蹲了下去,一大一小,看上去竟然分外和谐,他逗了逗她的鼻子,“你今年多大。” “我今年四岁。”岁岁乖巧地眨了眨眼睛。 傅绍清看她就像在看女儿一样,莫名其妙的满满父爱,“你叫什么名字?” “岁岁呀,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卡洛琳告诉我的,我记得这句诗。”岁岁很自豪地拍了拍胸脯,“我似不似很聪明?” 门牙刚掉,讲话漏风,还能聊得那么起劲。 我站在一旁,不屑得冷眼旁观。深知她的本性并非如此,现在的一切不过都是表象。 “卡洛琳,我听了你的话,今天有运动噢,就是跑步有点累,现在已经走不动了。所以你可不可以抱我。”岁岁抬起下巴,对我张开了手,委屈巴巴地等我回应, “这样,那你今天干脆别回家了好不好,就在学校呆一晚上,连路都不用走了呢。” 她每次都用这个借口,都已经懒得揭穿。 傅绍清却把岁岁抱了起来,反而有些责怪我,“你怎么这样对小朋友。” 岁岁嘻嘻两声,得意洋洋。 我看他就是个傻子。 傅绍清对我黑脸,低头就对岁岁笑得很慈祥,两个人玩了好一会儿,你一句我一句地讲起悄悄话,半晌,他抬起头,继续对我黑脸,“岁岁这么小,你就把她送到寄宿学校,不怕有危险?” “这个私立学校学费很贵,连保安都是陆警出身,放心,饿不死丢不了,你看她那么胖,就知道过得多滋润。” “呜呜!我一点都不胖,我只是毛茸茸的。”岁岁握着小拳头抗议。 傅绍清也跟着抗议,语气就像个奶奶,“对,你不胖,肉肉的多健康,别听她瞎说。” “吃,那再多吃点,吃成小肥妹,壮壮实实能上台打拳击。” 傅绍清很生气,“对一个不过四岁的宝宝要求这么苛刻?你平时是不是不给她吃东西?壮实点哪里不好?” 劈头盖脸的一连串问题,我被指控得非常莫名其妙,傅绍清怎么和个上了年纪的阿嚒一样婆婆妈妈?反正又不是他的小孩。 我翻了个白眼,压根不想理他,可他依然很啰嗦,“岁岁五天才回一次家,你就这样不怕她被欺负?” 听了这话,我彻底笑出了声,“她不欺负别人就是耶稣保佑。” 奇了个怪,傅绍清干什么这样护着岁岁?把她当女儿,拜托,该不会是真的要追我,甘心当继父,现在卖力讨好? 我干脆将岁岁抱了过来,她“哇”的一声,千万个不愿意,“人家要在哥哥那里嘛!” 我皮笑肉不笑地说,“岁岁,他不是哥哥啦,他今年二十七八,你喊他老叔叔好了。” 傅绍清脸色一垮,“你别听她瞎说。” “让我抱抱她。” 傅绍清又从我怀里将人抱了回去,岁岁美滋滋地往他肩膀上一靠,得偿所愿。 莫名其妙,好像我是个巫婆,专门祸害小孩。 傅绍清发神经,不坐车,就这样抱着岁岁沿街走了一路,他一点都不累,我跟在身后,高跟鞋都要断掉。 “你别再给她买东西吃了,你看她的肚子都鼓成那样,再吃胖成猪。” “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你别再给她买玩具了,她的玩具家里堆成山,好占地方。” “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你别再给她买衣服了,都是什么呀?好丑好好难看,她穿得下吗,拜托,这件还是男士的。” “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我实在忍无可忍,愤怒地喊了一路,“傅绍清!”他终于停了下来,居然还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有事?” 当然有事!我好想把你头打掉你知不知呀? 自己买就买,凭什么都让我拎着? 岁岁津津有味地吃着糖葫芦,黏了一脸,傅绍清还在一旁,耐心地给她擦,“卡洛琳好凶惹,哥哥,你怕不怕她?” 他笑了笑,“怕。” “那你还当她男朋友,你这么温柔,会不会日日夜夜被她欺压?” “没办法,宠她。”傅绍清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夜里说不准,可能我压她吧,” 我愤怒地踢了他一脚,“胡说八道把你嘴封上。” 岁岁瑟瑟发抖地看了我一眼,又抱住傅绍清的脖子,在他耳边说悄悄话,“哥哥,我觉得她凶起来像龇牙咧嘴的土拨鼠,你觉得呢?” “有一点吧。”傅绍清还是笑着, “哥哥,那你为什么喜欢卡洛琳呀?” “因为她长得好看。” “哇,果然是这样。那如果你知道卡洛琳除了长得好看,其他都是毛病,会不会不要她?” “不会,除非她不要我。” “哥哥,我好感动,卡洛琳一大把年纪,终于可以嫁啦!” 我实在听不下去,直接把胡说八道的岁岁像个兔子似的拎了起来,傅绍清的眉头一皱,“你怎么当妈的?” 噢,我差点都忘了,我在他面前的说辞是——岁岁是我和我前夫生的。 本以为傅绍清会觉得我掉价,没想到却更加殷勤起来。 岁岁嗷一嗓子,很会掌控时机地嚎啕大哭起来,傅绍清一副心疼的样子,倒是没空质问我,忙着哄小奶娃。 我看着眼前的场景,觉得傅绍清这个小婊砸很心计,无形之中给我扣上了虐待儿童的帽子。 “岁岁,爸爸去哪里了?”傅绍清一边给她擦着眼泪,一边问到。 岁岁的哭声忽然停了,“爸爸?呜呜……”她抽抽噎噎,“爸爸早就死掉啦。 “……” 傅绍清黑着一张脸站起来,“你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 神经病啦我们的爸妈确实早就死了,我和岁岁说这些管他哪门子事? “岁岁不是我女儿,我刚才那是瞎说的,她是我妹妹。喂,怎么样,继父没得当,是不是很失望?原来你这么喜欢小孩。” 我也懒得再骗人,索性都告诉了傅绍清。他的眼神居然很失落,“你妹妹?岁岁……不是你生的?” 我很确定地点了点头。 什么情况,是我生的又怎么样,反正不是他女儿;不是我生的又怎么样,照样不是他女儿。 “我以为……”傅绍清的语气有些怅惘,“罢了。” 岁岁也不哭了,大概是觉得吃糖葫芦毕竟重要些,刚往嘴里塞了半颗山楂,就被傅绍清拿了过来,“别吃了,别吃了。” 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岁岁目瞪口呆,“呜呜,哥哥被卡洛琳收买了。” “你看看你,再吃都胖得没衣服穿,听你姐姐的话,少吃点,少吃点。” 我惊讶,怎么,傅绍清不当那个慈祥的阿公了?他把糖葫芦放到我手里,“念念,你太瘦,多吃点。” “拿走啦,我不要。岁岁吃得口水吧嗒,谁还要吃?” 我嫌弃地推了回去。 说得也是,于是傅绍清直接当着岁岁的面,非常残忍地扔掉了糖葫芦。 岁岁望着眼前短暂发生的一切,痛心疾首。 “饿不饿?”傅绍清忽然又问我,“一早上你什么都没有吃。” 当然饿啊!他知道就好,光顾着岁岁,什么时候考虑到我还在身后前胸贴后背地路跟着。 “不如去茶餐厅,你喜欢吃甜食。” 我疑惑,看样子傅绍清调查得不少,连我的喜好和口味都摸得一清二楚。 “茶餐厅不让带小孩。” “……那你把岁岁送回学校啊。” “哇你刚才还控诉我心狠又冷漠,对小朋友不管不顾。” “没有啊你是尽心尽责的好姐姐,对岁岁温柔体贴又大方。四五岁的小朋友就该严加管教,我从小就被我的父亲丢到军营。” 我哼哼两声,傅绍清讨好我不要太明显,连睁眼说瞎话这种事都做的出来,“早知道这样不就好了。” “现在也不算太晚。” 岁岁看到傅绍清居然和我统一的战线,痛苦得一下子哭出了声,“哇,你们都是坏蛋!我不要回学校惹。不回去!不回去!人家才不要走路。” “小朋友大哭大闹不听话会被虎姑婆吃掉。”我开始威胁,这个最是拿手,随随便便编几句恐吓的话,就能把岁岁吓安分许多。 “嗯,也可能是被金角大王拐回深山老林,砍断手脚当宠物。”傅绍清加入其中,恐怖程度超乎想象。 我瞪了他一眼,“太血腥了换一个。” 傅绍清“哦”了一声,“那就给山大王当压寨夫人吧。” 岁岁小眼一翻,差点吓昏过去。 “哇,你们都欺负我惹,我讨厌你们!哼。” 岁岁像个小鸡仔被领到车上,我对傅绍清说,“你直接送我们回家。” 他转头,“不去过二人世界?” 过你妈个头。 岁岁在身后闹着,“哼,卡洛琳为了和男朋友在一起都不要我惹。” 听得我一个头,四个大,“岁岁,他不是我男朋友。” “胡说,你当我傻瓜。是你自己分明指着报纸告诉的。”岁岁气得抱胸,嘴巴就快撅到天上,她也不喊傅绍清哥哥了,搞不好比我还要心狠手辣。 我整个人一僵,想把她的嘴给缝上。 傅绍清很得意,他自说自话,握住了我的手,“念念,你这算是答应了做我女朋友?” 哇靠,够不要脸,够自恋。 我瞪了他一眼,“童言无忌,傅先生可千万别当真。” 岁岁锤着坐垫,“人家要去找小董哥哥,还是他对我最好,哼!” “小董哥哥?”傅绍清一心二用本事大,开车的功夫还能去听岁岁的话。 “是呀,他是警察,好厉害的。”岁岁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灵光一闪,董新宇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嗯,我男朋友。” 傅绍清这次没有急刹车,依旧平静地转着方向盘,套路已经摸清,反正知道我这次也是瞎说八道。 “哦?不是说对男人不感兴趣。” “被他超man的男性荷尔蒙所吸引,所以我就改变注意了阿。好可惜傅先生还是晚了一步,和你有缘无分,不如等我和小董结婚party,你再来捧场。” 傅绍清斜眼看了看我,“你敢?” “哇,胆子长在我身上,敢不敢不由傅少说了算。” “你若是和别人结婚,我让手下把岁岁吊起来打。” “威胁?对小朋友下手,傅少好没风度。”我的眉头皱了下,谁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秘闻听了不少,总归不是什么好人。 “打吧,打吧,反正她不乖。” 岁岁一听,委屈巴巴,“你们都是坏人。” 车还没有开进路口,我就让傅绍清停下,他觉得好没必要,反正我的身家早就被调查得清清楚楚,区区一个住址,想知道就能知道。 我不屑地瞪了傅绍清一眼,这大概是今天的第三十几次,“就是不告诉你我家住哪。” 他靠在车门,姿势休闲,“念念。” 他似乎总喜欢这样喊我。 我抱着岁岁,转过了身,没好气道,“傅少还有何指教啊?” 傅绍清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五黑柔和,光照在他的脸上,阴郁清冷,“冷嘲也好,热讽也好,骂我也好,瞪我也好;恨我,厌我,或者喜欢我,都随你开心。我欠你的,不如就用下辈子的心甘情愿来补偿。” 我的心突然之间被什么东西戳中了一下。 好像在隐隐约约地痛着,莫名其妙,身体里似乎住着另外一个灵魂,装载着过去的记忆,她在难过。 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我看着傅绍清,忽然茫然不不知所措,最终,我还是骂了他一句,“神经病。” 傅绍清咳嗽了一下,“其实用下半身也可以,如果你不介意——” 话还没有说完,我就从地上捡了石头,用力地朝他砸了过去。 傅绍清反应快,但他显然没有料到我居然真的动手,差一点就被打中。“你别朝脸行不行——” 我捡了块砖,“再不滚就把你头打歪。” 傅绍清愣住,然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哎,现在是比以前凶了些。” 第三百九十二章 你的价值超过两百万 傅绍清走近,他轻轻地将落在额前的几缕头发别在我的耳朵后面,感慨万分,“念念,不如再对我温柔一点?” 得寸进尺,我手上的转头可没有放下。 岁岁身体软塌塌,歪在我的肩膀上的头,见到傅绍清的举动,倏地一下抬了起来。 她像条鼻涕虫,从我身上滑了下来,直往家门口的方向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阿执!你快出来啦,卡洛琳把她男朋友带过来惹,霹雳双煞,就会欺负我,咱们快来棒打鸳鸯。” 傅绍清看着她白白胖胖的一团,走路歪七扭八,不由得嗤笑一声,嘴角弧度完美得刚刚好。 岁岁的消失似乎让他很满意,他笑笑,继续恬不知耻地提出要求,“走吧,没了她,我们可以去过二人世界了。” 我晃了晃手,“那好呀,不如再带块砖吧。” 傅绍清这下就笑不出来了,“念念,差不多得了。” 拿我非常没有办法。 说起来,郑清执最近不知道在忙着干什么,日日夜夜不归家,白天闷头睡大觉,晚上兴奋如吸毒,常常整宿出去浪荡,至于是不是去做鸡我都没敢问。 她听见岁岁喊我的名字,一个激灵,就从床上滚了下来。披头散发,直接穿着棉毛拖鞋就出了门。 “郑清念,你最近身上还有没有钱?” 她抓住我的手,眼神发光,就像在看一个大型银行,“你拍戏不是很赚钱?不如先借我点?” 我眉头一皱,“你怎么会没有钱?郑清执,该不会是去赌博,然后输光?” “我没有……卡洛琳,我被人骗了。” 她居然带着哭腔,我的眉头一皱,心中隐隐不安,我从未见过她这样,事情大概很严重了。 郑清执哭着说了来龙去脉,她说,她被人蒙蔽,跟着炒股投资,夜里就去地下黑市打探情况,本想以家产做跳板,赚个翻倍。可没想到,美国银行好不景气,才一个月不到,就股市崩溃,拉她下水的人早就卷着剩下的钱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我的眼前一黑,眼睛一翻,差点晕到在傅绍清怀里。 “你最近不看报纸?”我万念俱灰,哆哆嗦嗦地指着郑清执,“所以说,现在家里没有钱了?你怎么现在才说,还有,你哪里有那个脑子,炒股不和我商量?” 自然,我也没有投资理财的脑子。但我真的怕郑清执和华尔街那些人一样跳楼自杀。 “现在怎么办?我才不要去卖。”她开始嚎啕大哭,把后路想得惨绝人寰,连“卖”这样的字都不过脑子地说了出来。 我也想哭,废话,谁他妈不想哭,一夜之间,变成穷光蛋,可见有多绝望。 “欠了多少?” 冷淡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我擦了擦泪花,傅绍清原来还没走呢,估计该听到的还是听到了。 郑清执这才注意到我旁边还有一个人,她抬起眼睛,忽然就像猎物看到豹子一样,眼神涌现出极为恐惧的目光。她震惊得语无伦次,脚一软,直挺挺地跪倒在地上。“傅……傅先生?” 郑清执今天就像个疯子,她抱着自己的头,忽然哭得更加用力,嘴里还含糊不清地一直在叫嚷,“傅总司令您别要我的性命行不行?我……我一直觉得我没有做错……” 傅绍清的目光一沉,他打量了郑清执许久,然后才缓缓开口,“……是我疏忽,原来就是你带她离开的。” 我没听清楚,抬头就问他,“什么离开?你和郑清执认识?” 傅绍清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复杂,“不认识。她大概是受了投资失败的刺激,已经开始说疯话。” 郑清执抽抽噎噎,一边哭着,一边时不时地瞟一眼傅绍清,不知道是不是哭累了,还是看他好像没有什么特别令人害怕的地方,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 我心乱如麻,想把郑清执暴打一顿。 “你到底赔了多少?”我捂着胸口问,心在滴血。 “两百万。” 我听罢,长长地松了口气,这样也好,至少家中还能留住一套房。 “英镑。” 我两眼一翻,这会是没有缓冲,直接朝傅绍清的身上砸了过去。 他抱住我,“200万英镑而已,念念,你的承受能力未免太差。” 我一口气有些上不来,但这并不妨碍我骂他,“你可闭嘴吧。” 傅绍清大概是真的怕我晕过去,他一直搂着我不松手,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我惨,反而露出一抹“连老天爷都在帮他”的笑容,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他幸灾乐祸地对我说道,“是谁刚刚才告诉过家底够自己一辈子吃喝不愁?好有骨气。” “不是我。”我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心里将郑清执这个败家子买了好几百遍。妈的,以后岂不是要过艰苦朴素的日子了,不,我还是想骄奢淫逸地活着。 “不如这样,你就只陪我吃一顿饭,那么这所有的钱都由我来承担,怎么样?”傅绍清果然开始开条件,我就知道。 郑清执听了,眼神立马重获光芒,身上几乎安装了一个全新的灵魂,她如打了鸡血似的,抱住我的小腿,“郑清念,牺牲自己,成全大家,你就去吧!” “你滚开,自己闯的祸,凭什么要我来背?” “你别忘恩负义,四年来都是白吃白住我郑家的,养一个你还多个岁岁。现在委屈一下自己又怎么了?你本来就是傅少的人,拿他的钱算不了什么……况且他从前……”她一时之间很激动,说着说着,却忽然停下了嘴巴,“念念,我…我…我是说反正傅少是你男朋友,我们迟早都是一家人。家人之间互帮互助,是理所应当的。” 我对郑清执感到非常失望,这样做和被包养的小情妇有什么区别? 我转过头,对傅绍清说道,“你用200万换我陪你吃一顿饭?神经病?怎么不考虑直接买断?” 郑清执在我脚下附和点头,“傅少,确确实实太不值得了。你不如就把她整个人端走,200万,你想对她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一脚把她踹开。 傅绍清点了点头,坏笑着,似乎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金钱能给人的安全感实在太重要,我现在连在他面前甩脸子的底气都没了。 “为什么不买断?” 傅绍清忽然正色对我说,收敛了带着玩味的笑意,你的价值对我来说远远超过两百万。” 很认真。 第三百九十三章 输得彻底 把话说得深情款款,我差一点就信了。 当然,两百万就想买断我?做他的春秋大美梦吧。 “傅先生大手笔,我卖血卖艺卖包包卖首饰,就是不卖给你。”我冷笑。 傅绍清一点都不生气,他反而笑着说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我有那么多钱,也只为你一个一掷千金。” 他也不多说什么话,直接掏出一点钢笔,在支票上潇洒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扔给郑清执,“拿去。” 她就像饥饿许久的人看到粮食一样,眼神在发光,不可置信地审视那张支票好久,捂着胸口,倒抽一口价凉气,“600万?” 我腿一软。 “三顿饭,不如下次再亏一点,多谢。” 傅绍清说罢,就单手搂住我,另外一只手轻轻松松打开车门,好自说自话。 我在他怀里不断挣扎,像条灵活的泥鳅,边打边骂,“我不去!你放手!听见没有?” 岁岁从郑清执身后冒出一个脑袋,急得跺脚,“卡洛琳被绑架了!你干什么不去帮她?” 郑清执劈头盖脸给了她一巴掌,“绑架个球,小孩子不懂事,卡洛琳不卖身求荣,你以后等着顿顿吃泥巴。” “什么是卖身求荣?”岁岁把头一歪,认真求学。 郑清执指了指我,我正和傅绍清纠缠在一起,做垂死挣扎,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就是这样。” 她忽然叹了口气,“念念,对不起。” 大概是心有愧疚,不过看看手头上的支票,那抹单薄的愧疚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躲了四年,迟早会有这一天的。”郑清执自言自语,我听不清楚,“阿放,你别怪我,命运这种事,我说了不算。老天爷没有断他们的孽缘,我就算把她带到西伯利亚都没有用。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是我们躲不掉,是傅少自己不放过她。” 她又对着天,诚诚恳恳地拜了一拜,嘴里依然喋喋不休,“傅少现在一副狗腿样,厚着脸皮来倒贴,赶都赶不走,任由她作天作地。估计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海底的玄武岩,只要她想要,倾尽国力都能满足。你们放心就是了,她不会再受伤。” 我眼一闭,心一横,觉得自己竟然也有这样一天,丢人,丢人。 郑清执敲了敲车窗,她抱着岁岁,还不忘给我做思想工作,“念念,你就张张嘴,六百万就到手,横竖都不亏。就别不情不愿的了” 岁岁在她怀里对的点头,“卡洛琳,你好好卖身,我不要吃泥巴。” 郑清执打了她一巴掌,“你胡说八道什么大实话?” 岁岁嘴巴一撅,“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我赶紧把车窗摇了上去,家门不幸,我不想再看到她们俩。 傅绍清的笑容春风得意,他的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一副贱样。 “去哪里吃饭?吃什么?我对hk不熟,不如郑小姐来决定?” “吃空气吧。”我咬牙切齿地对他说道。 傅绍清悠悠开着车,“脾气都随了郑清执吗?” 我把头转了过去,一点都不想理他。不知哪里惹到这位大人物,非要巴巴儿来追我,招招手,各种美女陪他玩双飞,何苦纠缠我不放,狗皮膏药橡皮糖,没想到堂堂傅总司令脸皮厚如城墙。 “把你带成这样,不知是好是坏。”傅绍清淡淡地说道,“罢了,都不重要。只要你还是你,完完整整,属于我的。天涯海角,都会把你追回来。” 我想睡觉,傅绍清却说个不停,我踢了他一下,“你收声,吵死啦。” 他很憋屈,“……你怎么这么难追?” 这句话说得有趣,我立即坐直了身体,“傅少还说这种话?对于女人不是应该身经百战,胜券在握?经验丰富到可以出一本书,广为流传,多教一教方文辉那样的书呆,怎么哄女孩子开心。” 傅绍清沉吟了许久,然后从嗓子里涩涩地开了口,“我从来没有追过女人。” 言下之意,都是别人倒贴他。 哇,我岂不是好有面子? 我不屑地摇了摇头,那些女人大概没有头脑,傅绍清不过有点钱,有点权,长相确实很outstanding,细皮嫩肉小白脸,各个就被他迷得神魂颠倒,没有自我。令人实在有些费解,我更中意man一点的。 后来我回到家,把这些想法告诉郑清执,她一言难尽地看了看我,“你就算了吧。飞蛾扑火死得最惨烈的就是你了。” 我不懂。 不过都是后话。那个时候,傅绍清平平稳稳地开着车,又补充了一句,“我从前犯了很多错,代价就是失去了一直以来都很珍贵的东西,我想把她找回来。” 我打了个哈欠,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真金还是白银?权利还是地位?没关系,傅少站在四万万人之上,什么都不缺,尤其是珍贵的东西,招招手,一句话,四面八方排着队任你挑选。” 傅绍清的喉结慢慢地动了一下,他没有说话。 我歪着头,觉得他哪里怪怪的,却又形容不出来,自己说错了话? 傅绍清的侧脸变得很阴郁。 无所谓,最好快点生气把我赶下车,我好开开心心回去睡大觉。 “这是她报复我的方式,她赢了,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却依然输得彻底。” 最终,傅绍清开口,仿佛压抑着千万缕复杂的情绪,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 我的心脏忽然抽动了一下,什么怪异的情绪涌了上来,眉毛微微蹙了一下,好不舒服。 我打开车床,外面的风吹了进来,清凉地扫在我的脸上,烦郁顿时烟消云散,好受了很多。罢了,反正我没有犯错,没有失去珍贵的东西,关我什么事? 我的肚子确实饿了,附近就是太平街,我赶紧让傅绍清停了下来。 我问他,“你想吃什么?” 他却回答,“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我哼了一下,随便他。 太平街是条市井集市,并无什么高档的情调餐厅,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第三百九十四章 我不中意你 有空的时候,我和郑清执就喜欢去太平老街逛一逛,比起英式精致的花园小楼,我更倾向于这里充满生活气息的氛围。来来往往的人,或是穿着高定妥帖的西装洋裙,或是朴实的长袍马褂,戴一副圆眼镜,腋下夹着报纸文书,书生意气。又有骂骂咧咧,与小摊贩周旋还价的菜篮大妈,杂货铺栉比相邻,摇摇欲坠的木板门都落了几层灰,依旧阻挡不住栗子的传来的阵阵香气,砖瓦悄悄蔓延开来一片绿油油的爬山虎,也可能是丝丝绒绒的青色苔藓,地板纹路开裂,是因为人实在太多,从早到晚,络绎不绝,整条街都充斥在袅袅热气之中。 遍地都是饭馆子,好吃又实惠,不知比茶餐厅好上几倍。 傅绍清就默默跟在我身后,倒也不死皮赖脸往我这边靠。 我心里想着,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大概是皱着眉打量周遭的一切。 身穿笔挺的军装,太平老街上他最为惹眼,容貌出众,气质华贵,引来不少人驻足围观。 我也漂亮,怎么就没有人看我? 肩膀上忽然附上一只温润如玉的手,我停住脚步,往身后看了过去,傅绍清正举着一根糖葫芦,他对着我笑了一下,我承认那一瞬间他还挺顺眼,“吃吧,你很喜欢的。” 我有些讶异,“傅少还真是对我调查得够彻底,看来也是做足了功课,态度诚恳。” 傅绍清却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这算表扬?” 我抿抿嘴,“差不多算是吧。” “我对你的了解比你想象得多。” 本来有些感动,不过仔细想想,这话还挺恐怖。傅绍清该不会一直在我的生活里,潜伏好久,日夜观察?知道我的作息习性,口味偏高,这也就罢了,没准儿还对我的三围体重,月经周期都了解得清清楚楚。想到这,我起了不多不少的鸡皮疙瘩,“咦”了一声,我对他口齿清晰地骂了一句变态。 傅绍清敲了敲我的脑袋,“你想到哪里去了?” “自然是往不好的一方面。” “哦?比如?” “为什么要告诉你。”我白了他一眼,顺手拿走了糖葫芦。 甜腻酸涩的口感交融在一起,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我津津有味地感叹道。 傅绍清在一边欣赏我的吃相,我也懒得管他,他笑着看了许久,忽然问道,“有那么好吃吗?” 我点了点头,“好好味。” 他的大长腿往前跨了一步,正正好好挡在我的跟前,阳光正好,这下全没了,我皱皱眉,轻轻地推了他一下,“你干什么?” “我也要吃。” 傅绍清好赖皮。 “你自己买去。”这个毛病吧,大概打一顿就好了,他这个样子好像岁岁,而我经常打岁岁。 “你手上的看上去比较好吃。” 我很护食,但一想到这糖葫芦到底也是傅绍清掏钱买的,这才不情不愿地举了起来,他很配合地张开贝壳似的唇,然后我就直往他嘴里戳。 傅绍清皱着眉,很不满意,“你轻一点行不行?” 我摇了摇头,“好了好了,只给你吃一个,滚滚滚。” 他哀叹一声,然后在嘴里碎碎念,“以后的日子怕是难过……” 我眼见着傅绍清吃得也挺开心,便来了兴致多问了句,“怎么样,好吃吗?” 他却摇了摇头,“我吃过更好吃的。” “大概是燕京城的更正宗一些。”也可以理解。 “燕京城没有得卖。”他告诉我。 我点了点头,敷衍道,“那真是奇了个怪。” 我和傅绍清一前一后的走在街道上,不知道为什么,场景忽然变得好熟悉,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可又什么都不记得。 “如果下雪就好。”傅绍清望着晴空万里的天,忽然冒出一句感叹。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真想不到,傅少也有少女情怀。要不要我再给你两个洋娃娃,披个红色绒帽,到时候大雪纷飞,谁还不是小公主?” “牵你的手可不可以?”他倒也耐着性子听我揶揄,直接问我。 我顿时止住了话匣子,“不行。” “亲都亲了,还怕什么。”傅绍清非常无所谓地说出这样一番厚颜无耻的话,然后又自说自话地将我的手扯了过去。 我发誓,要不是因为人多,有碍市容,我能把他打飞。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完完全全可以将我的手握住,有些粗糙,轻轻摩挲在我的手背,像是在抚摸什么贵重的东西,我稍微想抽出来一点,便又被加重几分的力道所阻碍,生怕失去似的。 我在傅绍清身后咬牙切齿地警告他,“差不多得了,我告诉你,别太过分,不要脸。” 他却轻松地不得了,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岁岁说得当真没有错,你生气的样子就像只呲牙咧嘴的土拨鼠,看样子到底还是心智未开的小朋友看问题通透一些。” 我冷笑一声,“土拨鼠可是会咬人的。” “那个时候,下雪。我第一次主动牵你了的手,虽然站在前面,看不到你的样子,却知道你偷偷地开心了好久。” “我不舍得去戳穿,因为那样的你,小心翼翼地很可爱。” “傅绍清,你大概是在做梦。” 我都没见过他,又在胡言乱语。 傅绍清微微扬起了头,涩涩地感慨,“是啊……不过都只是梦罢了。” 我索性挣脱开来,他的话令我胸闷气短,很不舒服,我知道自己丢了一段记忆,可郑清执告诉我,那不过都是一些日常琐碎,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忘了便忘了。 可傅绍清的出现让我觉得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我又不确定,过往到底和他有无关系?他说,他不过是看我漂亮才喜欢我,我想也是,大概是因为这张有几分符合他内心的脸,这才紧抓着我不松手。 “抱歉,傅先生,要不然明确告诉你,我不中意你哎。” 傅绍清转过身来,表情说不上 生气,但也说不上有多好看,“理由?” 简单的两个字。 拜托,这需要什么理由?不喜欢就不喜欢啊,平白无故的,我凭什么要喜欢他? 我转了转眼珠子,然后才扯出一个半真半假的借口,“你靓过女人,可我更中意man一点的。” 第三百九十五章 择偶标准 “man?”傅绍清挑起一根清秀的眉毛,似乎觉得我这个理由很可笑。 我将双臂抱在胸前,点了点头,“小麦皮肤板寸头,腹肌如一块块的chocte,肌肉粗过我大腿,一拳能打三个人,好有安全感。” 故作仰慕状态。 傅绍清有些无语,“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我冷言冷语地反击,一点都不打算给他面子,“怎么?傅少没有就抹黑,这算不算嫉妒?” 他却笑道,“你又没见过我身材,怎么知道有没有?不如跟我回别墅,把门一关,做一些我们两个能做的事情。到那个时候,你不仅可以知道我有无如巧克力一样的福利,还可以摸到,任由你开心,大大方方,满足你对梦中情人的所有幻想。” 我气得差点跺脚,只不过是过了纯情少女想入非非的年纪,表面上沉着冷静,心里却在骂娘,咸湿佬,又在我面前耍流氓。 “你身无二两肉,又高又瘦,宽肩窄腰,好单薄。”说罢,我“啧啧”两声,又鄙视了傅绍清一把。 “知不知道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说法?念念,有些事情不能被表面所迷惑,不如等我脱下衣服再好好观察一下。” 妈的,他居然又赢了。 我乃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文化人,自然比不过只会打打杀杀军阀。 这样一番安慰,我便释然了,呸,这个傅绍清,嘴上手上便宜全占尽,以后的妻子必须是个奇丑无比的妖魔鬼怪。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也懒得多废话,“反正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不够man,怎么样,理由够不够简单?” 傅绍清终于收敛了带着玩味的笑容,他微微抬起眼睛,睫毛颤动,眸子底下闪过一缕冷冽的寒光。 “你认真的?”他一字一顿地问我。 我点了点头,“傅少耳朵不好?是不是没有听清,不要紧,我提供复述服务,免费。” 我在挑衅。 自然,挑衅的结果便是傅绍清那带有强烈压迫感的威胁。 他向我一步步走来,挡住了身后的光,眼前顿时变得阴郁,连同傅绍清的神情一样。 我承认,我有些后悔说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话,因为我似乎惹恼了他,我在害怕,身体有点不像我自己了,仿佛有另外一个灵魂在颤抖。 可我却强撑着,傅绍清想怎么样?找我打架?内心里倔强的想法却在他掏出枪的那一刻分崩离析,我彻底大惊失色,连讲话都结结巴巴,说不清楚,“你!你要做什么啊?!” 我朝他大声吼道,就当给自己壮胆。 “念念。”傅绍清微微弯下腰在我耳边沉沉地喊着我的名字,呵出细碎温润的气息,拨动心弦,微妙而又复杂。 “有时候,男不男人,不只是体现在身材上。” 说罢,傅绍清便按下扳机,“砰——”的一声巨响,子弹飞出枪身,我吓得惊叫一声,捂住自己的耳朵,害怕得差点哭了出来。 这个男人,在我面前开枪。 他疯了? 我的脑袋在嗡嗡作响,枪声,枪声,又是枪声,一下又一下,偶尔传来时远时近的女人的哭泣,那样委屈,那样绝望。关于过去的片段如唱片,滋滋两下,才刚刚拼凑了一点点,又尽数消失,一切都坍塌,彻底归于平静。 余音似乎不断地在我耳边回响,久久消失不去。 傅绍清真的打中了一个人的手,他倒在地上,一张黝黑的脸,痛苦地缩成一团。 “皮肤黑,寸头,五大三粗。念念,你口中的man。”傅绍清收起了枪,眼底下的杀气慢慢散去。 我几乎快要崩溃,他竟然说开枪就开枪,说伤人就伤人,那不过是个与毫无关联的普通无辜老百姓。 我重重地推了傅绍清一下,“你神经病!疯子!!坊间说得不错,你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傅绍清沉默,任由我骂了好久,等我冷静下来,他才开了口,“那个男人在偷东西。” 我一时之间有些凝噎,“你说什么?” 傅绍清说,他在和我说话的时候,就注意到那个鬼鬼祟祟的男人,他虽然身强体健,却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 在附近徘徊好久,直到一个瞎眼老阿婆路过,这才决定下手。 自然是没有得逞,因为男人的计划都被傅绍清的一发子弹所打乱。 好准的枪法,那双手不干不净,他准确无误地打中了男人的手。 “现在知道了?要不要改一下择偶标准?”傅绍清看着惊魂未定的我。 我被吓傻,他说什么,我便跟着附和什么,这下子终于安分老实了一回,“改成什么?” 我大概真的被吓傻,因为我居然文傅绍清,我的择偶标准要修改成什么样。 傅绍清摸了摸下巴,“身高一米八五,瘦,白,帅,有钱,有权,有柔顺的黑发,还有修长的腿,最好姓傅,是京军的统帅。” 好详细而又具体的标准哦,呵呵。 我告诉傅绍清,“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喜欢侏儒都不喜欢你。” “念念,你别歧视残疾,他们活得不容易,侏儒又哪里得罪你了?” 傅绍清真的是,真的真的真的是,好烦人,好难缠。 当我就快要压抑不住内心与他同归于尽的冲动之时,太平老街却来了警察,原来是傅绍清的枪声动静大,被吓到了的人不止我一个。 废话,他开枪哎,请问谁会不害怕? 警察目标明确,拨开看热闹的人群,直冲着我们的方向来。 我巴不得自己装作不认识傅绍清,也想当一个看热闹的吃瓜群众。可这个想法才悄悄钻出来一点点,就被傅绍清无情地给压迫下去。 他又握住了我的手,我脸色一黑,“你愿意在hk坐牢不拦你,不过求你别拉我下水。” 傅绍清感到不可思议,“坐牢?念念……你想得未免多了些。” 警司看上去还是个小官,大腹便便,一脸福相,我赶紧乖巧地打了个招呼,也不喘一口气,便马不停蹄地说道,“警官,那个人偷东西,不过还好,被及时制止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 女孩子好麻烦 我说得义正言辞,顺便也出卖了一下傅绍清,“警官先生,是他开枪的,不关我的事,我和他不熟,你可不可以就只审问他一个?” 警司一副“你当我眼瞎”的模样,“小手牵得这么紧,还说没关系,啧啧,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个比一个还放得开。” 我脸一黑,假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胖警司说完,又掏出纸笔,他懒洋洋地走到傅绍清面前,端着架子刚想问,却被他肩膀上的徽章闪楞了一下,神色骤变,“这……这不是?” 胖警司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一层层横肉堆着,讨好卖乖的神情溢于言表,“原来是傅先生,小的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我扯了扯嘴角,“诶,你怎么知道?” 胖警司“啧”了我一句,“天底下还有有资格配得上这枚章。傅先生近些天来港,我要是没有点眼力价儿,还在警察局混什么。” 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所以说,他开了枪,伤了人,也没有一点事?” 傅绍清眯着眼,对我说道,“你就这么希望我有事?” “可不是吗。”我非常诚实地承认,“看样子老祖宗说得不错,祸害遗千年。” 警司瞥了我一眼,“你这姑娘家家的,可别乱说话。”说罢,他又阿谀奉承道,“傅先生真是正义感十足,不仅是赫赫有名的一代枭雄,还很是体恤我们香港老百姓,也难怪各个地方民心所向,颇受敬仰和爱戴。” 我皮笑肉不笑,傅绍清哪点像枭雄?他是曹操还是汉武帝,警察局局长还比他魁梧些,细皮嫩肉小白脸,最爱笑里藏刀,猜不透看不明,一副奸诈小人的模样。 傅绍清对警司的话,哪怕都把他夸出了花儿,却依然不甚在意,面无表情道,“看样子你们这里的治安还需要加强。” 警司哆嗦了一下,“傅先生说得是,我会令人好好整顿的。” 训人的样子倒是挺有威信。 偷东西的男人被扣上手铐,两三下就被人押着走了,流了一地的血,看得人瘆的慌。 警司继续笑得谄媚,“傅先生不愧是京军统帅,好枪法,好枪法。” 傅绍清一点反应都没有,显然是被人夸习惯了,他搂住我的肩膀,完完全全忽视胖警察,“你现在想去哪儿?” 我推开傅绍,“喂,他骚扰我,你们警察局还管不管了。” 胖警司果断地摇了摇头,连几秒钟的考虑时间都没有,干干脆脆,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平日都不见得这样高速的反应。 “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啦,傅先生愿意骚扰你,不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我瞪大了眼睛,非常生气,“你为了讨好他,睁眼说瞎话。” “说得也是。”胖警察思索了一下,又对我指指点点,“傅先生那能叫骚扰吗?!他牵你手,搭你肩,对你多热情呀,这就是对女性的尊重,可见多有绅士风度了。” 傅绍清欣然点了点头,“觉悟不错。” 胖警司受宠若惊,真情实感地鞠了一躬,“傅先生过奖了,我说得不过是实话,嘿嘿。” 这哪个部的警察?我应该去举报一下,见风使舵,阿谀奉承,风气很不好啊。 我气得不想多说话,甩头就走,傅绍清懒洋洋地跟在身后,也不拦着,就想看我到底能走多远。 “你不累吗?”他见我一口气不走了几条街,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不理他。 “不饿吗?”他又在身后问。 我还是不理他。 终于没有声音了,我心里开心,哼,总算甩开这个牛皮糖。 终于乐得自在,我随便晃荡着手,轻松瞎逛,可没两下,身体忽然就悬空,我好歹也有九十多磅,傅绍清力气好大,竟然轻轻松松地将我抗在肩上。 我又踢又打,引来阵阵喧哗,众人捂着脸,非礼勿视。 “别生气了,去吃饭吧。”傅绍清单手扣住我的腰,好不要脸。 我也累了,任由他扛着,“你让我下来,我就去吃饭。” “又跑了怎么办?” 我老实地摇了摇头,“不会啦!” 傅绍清信了我的邪,刚放我下来,我又有逃的念头了,他眼疾手快地抓住我,“信不信我再来一次?” 威胁啊,赤裸裸的威胁啊。 我脑筋转得飞快,赶紧胡说八道,“你不是说要去吃饭?我找餐馆还不行,傅先生怎么那么多事?” 罢了罢了,不就和傅绍清吃个饭,我也就不作了,横竖郑清执那个王八都把钱收了。 傅绍清指了指在左手边上的茶馆,“就去那里吧。” 我摇了摇头,“这个啊?不好吃,我不去。” 傅绍清很是让着我,“那要去哪里?” 我想了想,“鸿春楼吧。” “好。”傅绍清牵着我,刚打算走,又被我叫住了。 “算了算了,我再看看,鸿春楼都是大鱼大肉,吃了多长胖啊。” 他打量了一下我,表示无法理解,“怕什么胖?你不是挺瘦的。” 男人懂个什么啊? 我白了他一眼,又开始绞尽脑汁地思索,“其实我想吃甜品,这里有一家榛子蛋糕,特别好吃。” “那就去吃榛子蛋糕。” 我又拒绝了,“可是那个吃多了就会腻啊。” “……”傅绍清耐心十足,“那就去吃不腻的吧……” 我看了他一眼,点了点他的肩膀,“不如你来决定啊,问我干什么。” “……吃……”傅绍清艰难地开了口,“饭吧……” “饭?炒饭还是煲仔啊?”我歪头问他。 “有什么区别吗?”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还带我去吃什么饭?说得那么笼统,和没说一个样。”要你何用,我很生气。 傅绍清无奈,“我不是很了解,所以才问你的,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我随便啊!你来决定嘛,不许问我。” “……” “炒饭吧。” “太油啦。” “……蛋糕?” “都说了很腻。” “……吃空气吧。” “你要饿死我啊?!” 傅绍清扶额,终于忍不住,欲哭无泪地感叹道,“女孩子,怎么他妈的,那么麻烦啊……” 第三百九十七章 撒娇 傅绍清真是一点用都没有,一个大男人比我还没有想法。 对此我闷闷不乐,他很是束手无策,“我又哪里错了?” 我摆了摆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于是傅绍清就不说话了。 我往天上丢了块大洋,正面就去吃西餐,反面就去中餐,几秒钟的时间,划过一道白茫茫的短暂光耀,又落入了我的手掌。 “结果是什么?”傅绍清在一旁看着,我对着他晃了晃,“走吧,去查理咖啡厅。” 查理咖啡厅是英国人开的,东西昂贵,味道也不怎么样,环境却是很拿得出手。悠悠的蓝调萦绕在整个渗透着沁蜜香甜味道的餐厅里,花团锦簇之中匿藏着偌大一个书架,寥寥摆着基本原版小说。 一推开门,就是卡布奇诺浓浓的香味。 傅绍清的品味不错,一看就没少去这样的地方,点餐的时候,全程用流利的英文,把那个金发碧眼,洋娃娃似的服务员迷得神魂颠倒。 “sir”,她鼓起勇气,用蹩脚的中文说道,“请问您是单身?”笑容甜都得快把人融化了。 傅绍清只是对着她礼貌性地笑了笑,然后将目光落在我身上,女服务员的笑容顿时一僵,“ok,fine”然后便很是失望地走了。 我看了看傅绍清一眼,然后“切”了一声,继续低头看菜单。 过不多久,又是一个五官如雕刻过一般的意大利小哥端上了咖啡,他看着我,眼前一亮,“wow,pretty girl” 我很开心地点了点头,“thank you ” “do you have boyfriend ?” 傅绍清在桌子对面故意搞出点动静,也是戏多得很,我瞪了他一眼,然后对着小哥露出灿烂如阳光的笑容,“no!” 他将菜单往前一推,“你能不能学学我?对待感情要专一。” 我撩了撩刘海,“傅先生还跟我说这种话?我是不是应该表现得醍醐灌顶,然后好好感谢一下你的敲打啊?” 傅绍清的眉头忽然一皱,他紧紧盯着我的额头,我立马反应过来,那一道不怎么好看的伤疤被他看到了。 我一直不怎么愿意将这个疤痕公之于众,干咳一声,“有什么稀奇的,我不过从楼梯上摔下来受了点伤。” 傅绍清若有所思,“从楼梯上摔下来的?” 我才不想去提那件丢人的事,毁我一世英名。 “应该很疼吧……”傅绍清的眼眸染上淡薄如丝的雾气,声音显得有些干涩沙哑。 我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早就忘了。” “忘了也好。” 傅绍清又说了那句话,忘了也好。 我到底忘了什么了?我是真的不记得了。 热气腾腾的牛排被端了上来,傅绍清却像是习惯性地把我的那一份挪到自己的一边,然后用刀叉细细地切成一块一块,我撑着脸,觉得挺好玩,“傅少是太贴心,还是以为我不会吃牛排?” 他的动作忽然一顿,竟然有些失落,然后将牛排又放在我的跟前,“是我忘了。” 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傅绍清这个人,心思捉摸不透,有时候很奇怪,我也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我正津津有味地品尝美食,却被后面一阵又一阵传来的哭泣声扰得很不耐烦,一个男人,如泣如诉,神经兮兮的。 “后边的,你别动椅子行不行?人家已经够难过的了。” 我目瞪口呆,叉子僵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 这还没有发话呢,却被他抢先一步,多令人生气?好好的胃口全被破坏了。 我立即拍桌子站了起来,转过身,“先生,你难过关我什么事?” 那人却是一愣,尖细的嗓音从喉咙里冲了出来,“念念?” 傅绍清整个身体都僵了一下。 我定睛一瞧,顿时收敛了戾气,目光变得柔和无比,从里到外都散发着母爱晖芒,然后如唱戏一般絮絮道,“葵葵?” 傅绍清整个身体又僵了一下。 黎葵,我和郑清执的为数不多的好友,身材纤细,外貌清秀,梦想是成为女性,事实上,他除了那个所谓的男性特征,其余各方面都和女人没有什么区别,或者比女人更甚,柔情似水的小娇娘,比我还娇滴滴。 黎葵泪眼巴巴,见到我就像见到亲人似的,委屈地一下子抱住,“念儿,我被他甩了。” 傅绍清几乎是冲了过来,“你他妈敢对她动手动脚,还当着我的面,找死?” 我眼疾手快,立马按住他那掏出枪的可怕举动,“你给我安静!” 葵葵捏成兰花指,娇俏十足地抹了抹眼角上的泪,“他说他还是喜欢女生。” 我颇为伤感地点了点头,“那也是可以理解的,不是人人都能接受,毕竟……他是要替家里传承香火的。” 傅绍清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脸上的浮现出很是微妙的表情。 呃,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形容,他看黎葵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一只大猩猩生吞青蛙。大略是燕京城的风气还是保守了些,而他又是正统军校出来的,自然膈应得不得了,满脸的瞧不起。 傅绍清将手插在口袋里,站在一旁看戏。 黎葵抽抽噎噎地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我也懂了个彻底。不过就是那个出国留过洋,自认为很开化的男朋友移情别恋,和大家闺秀在一起,一脚踹了他。 葵葵越说越委屈,“你说,我要是个女人该多好。” 我无语凝噎。 这个世界上,喜欢男生的男生大概分为两种,一种是后天的,一种则是先天的。 黎葵明显属于后一种,他的家境很是不错,又排行老三,上面有长兄长姐,既不用操心家里的产业,也没有传宗接代的任务,活得轻松自在。从打娘胎里出来就生得白嫩,性格又阴柔。从小和姐姐的洋娃娃和化妆品一起过家家,最喜欢和小姐妹们手拉手翻花绳。大家都把他当个女孩儿养。养着养着,时间一长,便出了事。 至于出了什么事,不说明白,大家心里也都知晓。总之,黎葵便往那条路一头走到黑,八辆加长林肯车都拉不回来。 他前不久和一个从国外留学回来的男人坠入爱河,那个时候,黎葵相当风光,那张幺蛾子脸整天都神采飞扬,经常拉着我,让我配他逛街买衣服做指甲,还眉飞色舞地同情我,“清念宝宝,你看看,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可你怎么就不能正正经经谈场恋爱呢,哎。真让人操心,你呀,该好好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举止了。” 虽说是在劝诫我,但在我看来,那根本就是炫耀。我面无表情地回应他,“恭喜,祝百年好合。”黎葵咬唇一笑,娇柔做作地接受了。 距离他向我炫耀还不到三个月,这段恋情便以男方移情别恋而惨烈收场。诶,好像也不对,说得好像黎葵不是男人一样。 反正,我也说不上多替葵葵难过,总归他俩现在是不可能的,还不如接受现实,早点断干净。 黎葵不甘心,“可你不知道他到底有多过分。为了让我死心,他今天要把他新交的女朋友带来这里见我,念念,我的心都要碎了。”他说完,又哇哇大哭起来,我挪了挪手,生怕他把鼻涕弄到我的衣服上。 傅绍清嫌吵,他捂住了耳朵,继续观摩这一场奇幻大戏。 我爱怜地摸了摸葵葵的脑袋,“那还不简单,你索性让我临时当你女朋友一回,替你撑撑场面,还能让那对狗男女耀武扬威?” 葵葵小嘴往傅绍清身上一努,“他是谁?” 我随便瞎扯了个身份,“我雇来的保镖。”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你男朋友呢。幸亏不是,长那么好看,和你在一起,简直白瞎。”黎葵说罢,还顺了顺胸口,大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我推了他一下,“你搞什么?” “哎哟,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哦不是,是说错了话。念念,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我这个人,你知道的,不怎么会表达。” 葵葵在我怀里蹭了蹭,“既然不是你男朋友,不如借我用用吧。他长得太好看,往我旁边一坐,连句话都不用说,就能把那个贱人给气死” 我思索半天这句话中的含义,头发仿佛被灌了一桶冰水,我瑟瑟发抖,由衷地想对葵葵竖起大拇指。 厉害了,真是厉害了,他好胆大,连傅绍清的注意都敢打。 我说呢,怎么刚才葵葵一边抱着我哭,一边贼眉鼠眼地观察傅绍清,原来在想这一茬儿。 “这……”我转过头去,艰难得看了他一眼,傅绍清显然不知道自己即将要面临的命运,他对我摊开双手,“又怎么了?” 我又转过头看了看葵葵一眼,他含着眼泪,睫毛湿润,我见犹怜。 要怎么决定呢? 哎…… …… 这还用想嘛!我当然还是站在黎葵这一边的啦!打狗还得看主人,我们葵葵受了委屈,肯定要讨回公道啊,肯定要气势啊,肯定要气死劈腿男啊。什么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类似的道理嘛。总而言之,哪怕分手,那也要很解气很洒脱地分手。 而且更重要的是,我真的很久没有看过这样腥风血雨的戏码,整个人都有些热血澎湃,可惜可惜,这样激动人心的时刻,郑清执居然不在。 于是我和葵葵的眼睛都齐刷刷地望着傅绍清,他站在原地,隐隐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你们……有事?” 我和葵葵又齐刷刷地点了点头。 傅绍清到底聪明,他闲庭漫步地走了几下,又不动声色地靠近门口,“再见,我先走了。” 我眼疾手快,立即用力拖住了他,现在画面一转,我变成了厚脸皮的牛皮糖,傅绍清一脸的不情愿,想甩都甩不开。 我死活不让他走,“反正都是假的,你就不能帮葵葵一次吗?他真的超可怜……是吧?” “念念,适可而止。” “你就坐在那里,替葵葵撑场面。” “……不行,我看到他会反胃。” 嗯………看样子行不通,我想了想,是时候用绝招了。 于是,我把身子靠在他的手臂上,歪着头,微微不满地撅着嘴,又瞪大了一双秋水剪过的眸子。 “别的小朋友被追的时候都有人顺着哄着,你为什么那么不听我的话呀?” 我在撒娇……我居然对傅绍清撒娇,天呐,我自己都快干呕一声了。 不得不说,女人这种生物,就是狠,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我终于深刻认识到了。 而这都是郑清执那个狠女人教我的。 我应该尊称她一句,郑老师。 傅绍清终于停住了脚步,彻底被我这一句话所击败,缴枪投降,溃不成军。 “……我做不来,你别为难我。”傅绍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继续捏着嗓子说话,“那你试试嘛。” “我堂堂一个总司令,若被人看到岂非是耻辱?” 我的撒娇在持续酝酿,就知道傅绍清会吃这一套,“别这样古板啊,其实文人墨客对这样的事接受度很高的。你不帮忙,我会好难过。” 嘿嘿,傅绍清开始犹豫了,他动摇了。 带着对我毫无办法的语气,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念念,只许一次。” “还有,我要收取报酬,到时候你再不愿意,也不许后悔。” 我非常开心,兴奋之情占据了清醒的大脑,忙不迭地点头,“行呀行呀,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把傅绍清推到了葵葵前面,他居然给我露出了丑恶又贪婪的目光,那一瞬间,我竟然有一种逼良为娼的罪恶感。 傅绍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滚远点。” 黎葵嘴巴一撅,委委屈屈地往旁边挪了一尺,眼里的仰慕崇拜之情却更甚一筹。 我坐在二人中间,两边是截然不同的表面。 一个脸色黑得如同从墨水里刚刚沾出来似的,乌云密布,阴阴沉沉,神情是千百万个不愿意,抱着手臂冷冷地靠在沙发上,一句话也不说;另外一个则是捂着嘴偷偷笑着,少男心意满怀,满天都是装满了粉红泡泡的美好幻想。 而我夹在中间,很不厚道将傅绍清推下脏水。 第三百九十八章 他生气了? 傅绍清大概自带气场,尤其是沉着脸,不说话的时候,更加有一种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我装模作样地拍了拍傅绍清的肩膀,虚情假意地安慰道,“看开一点啦。” 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葵葵的前任我倒是没有见过,听说长得一表人才,文质彬彬。 以至于当我见到他的时候,还以为是哪个一本正经的教书先生。那人戴着一副圆眼镜,取下帽子,露出用发油梳得妥妥贴贴的头发,瘦小的肩膀上还挂着半条围巾,右手提着一个牛皮箱,左手牵着女朋友。 黎葵坐在我旁边,看到此情此景,又痛苦地“嘤咛“了一声,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男人进门,他打量着我们这个诡异的场景,愣住。我也跟着愣了一下,原来,他新交的女朋友就是顾简呐,这可不得了。 “祁念?!”那个瘦瘦的男人却指着我,眼神浮现出不可置信的光芒,他用非常诧异的语气说道,“……你还活着?!你怎么在这里?!!” 他松开顾简的手,几步就走到我面前,“我从国外回来的时候,沪津大变样,一切都变得物是人非,太陌生了,所有人都不在了。我爸将家产全部都转移到香港,他和我说……罢了,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了个大概。祁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去过明泉山庄,可那里已经荒废了,大门口野草横生,连房子都快塌了。” 傅绍清的忽然抬起了眼睛,冷冽的一道光落在男人的身上,男人好像很害怕,顿时收住了话匣,眼神变得极度不自然,连手都在颤抖,他紧紧攥住了袖子,咽了口喉咙,脸上都冒出涔涔汗渍了。 我“啊?”了一声,“先生,请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木木,你是否弄错人,她是我的同学,卡洛琳。”顾简在一边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服,“你别激动啊……傅先生也在呢。” 林木木弱弱地观察了一下傅绍清,然后抹了把汗,“大概是的吧,是的吧……你同学,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朋友,可她或许已经不在了。” “姓林的,你还好意思来见我。”黎葵受不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终于大喊了一声,成功地吸引了整个餐厅的目光。 原来他的前任就叫林木木?我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这太难听了吧。长得也很像喜欢男人的男人啊,所以他干什么不和男人在一起嘛。 林先生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是来耀武扬威,相反,他的态度还是挺不错的,诚诚恳恳地鞠了个躬,“黎葵,我实在不想骗你,就当这事是我糊涂,或者是一时冲动,咱们好聚好散吧,抱歉了……我可能还是比较适合当你……兄弟。” “兄弟”这两个字说得非常铿锵,我都替葵葵心疼了。看看,人家到底还是不把他当女生对待,这也怨不了谁呀。 林木木又把目光落到我身上,有些复杂,有些欲言又止。 我以为他是在责怪我当众嘲笑他,这样确实也挺不礼貌,于是我赶紧严肃了神色,“不好意思,我……的面部肌肉容易失控……我经常笑的,不是针对你噢。” 然后我又开始笑了。 “你带你女朋友来,不就是来看我笑话?呸,你以为你是谁,我早就有了下家,你头顶上的绿帽在闪闪发光。” “你是说,你和她在一起了?”林木木指了指我,有些惊讶地问道。 黎葵把头一扬,不屑地冷哼,“你把我当什么人?不跟你在一起,就只能和女人将就将就?我告诉你,我找到更好更优秀的男人了。哼!” 他说罢,将身体往我这里用力地一挪,几乎快要把我挤出去,要不是傅绍清在背后稳住了我,我可能早就飞出去了。 “你要大义灭亲?”我咬牙切齿地控诉黎葵。 他做作地对我笑了笑,“哎呀,卡洛琳,你坐在这里太碍事了嘛,不好意思,我这不是……” 然后黎葵的话就戛然而止了,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我见他一副生吞苍蝇一般的惊恐脸色,上下打量了一下,哪儿不对劲? “卡洛琳……”他颤抖着嘴往后努了努,向我委屈地求救,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傅绍清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了枪,冰凉的枪口正抵在黎葵脊背后面,不动声色。 我倒吸一口凉气。 “告诉那个娘娘腔,敢再靠过来就等着去黄泉路上几日游吧。”傅绍清在我耳边冷冷地说道。 我咽了咽嗓子,黎葵活该了嘛,谁叫他得寸进尺,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于是我只能安抚一下傅绍清的心灵,“忍一忍,忍一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怕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我觉得空气变得更加冷了。 “你的意思是……你和傅先生……”顾简倒是反应过来了,“原来傅先生真的男女通吃啊。那么卡洛琳,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我摸了摸头发,一本正经地扯淡,“我是……这段爱情的见证者。” …… …… 鸦雀无声,时间静止,仿佛冰雪凝结了整整一个世纪。 林木木捂住了脑袋,大惊失色,“什么情况?这和我爸说得一点都不一样?!他骗我?傅总司令什么时候喜欢男人了?祁悦呢?” 祁悦?这个名字倒是有些耳熟,我好像从林木木的口中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八卦,“祁悦就是你的白月光?” 我压着嗓子,轻声问傅绍清。 他皱着眉头,“……不是。” 还说不是,估计就是。 我“啧啧”两声,“别在我面前否认啦,反正我又不在意这些,管你白月光是谁。” 黎葵看到林木木的反应,自然很解气,傅绍清一刻也在这里待不下去了,我估摸着差不多也该算了,再久葵葵怕是会惨死于枪下。 傅绍清起身,往门外走去,只留给我一个欣长的背影,路过林木木,他忽然停下了脚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当清楚的吧?” 林木木耸动了一下肩膀,哆哆嗦嗦道,“傅总司令,我知道的。” 黎葵推了一下我,“美少年是不是生气了?哎,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嘛,他脾气很不好诶。念念,你快去看看呀!” 第三百九十九章 我带你回家 “还有啊,原来他不是保镖?是个什么司令,听上去还挺有地位的,也难怪气质那么出众。” 葵葵望着傅绍清的背影,一副念念不忘的迷恋样,整个骚气冲天的魂儿早早便飞过去了。大概从来都不看报纸,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傅司令,他却不认识。 我拍了拍葵葵的肩膀,郑重其事地鼓舞道,“是呀,这么优秀的男人,你可得把握好。” “算了吧,一看他那脸色就知道,肯定是对同性没兴趣啦,可惜了,这么出众的男人,凡间一些俗色哪里配得上?不过他随时随地拿着一把枪,好可怕,啧啧。” 神经病,哪有这么夸张,傅绍清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黎葵就差顶礼膜拜他。 我摸了摸下巴,“就是啊,傅绍清随便开枪的习惯很不好。” “他喜欢你昂?”突然,葵葵戳了戳我的肩膀,“他是不是在追你?” 那可不是吗。我点了点头,不然傅绍清还在追谁?还能怎么回答。 葵葵惊讶地捂住了嘴巴,“你没开玩笑?” “……爱信不信啦。”我随便他。 “原来这样清清冷冷的人会喜欢烈艳妖冶型的女生?真是看不出来。” 谁知道呢?兴许是我长得漂亮吧。 “多好的男人啊,你看你,也有千年铁树开花的一天,好好珍惜吧。”葵葵拍了我一下,像是在宣泄什么忿忿不平的情绪,他感叹道,很是羡慕。 “人都没影子了,你也不去看看。” 葵葵大概是替我这个单身多年,仿佛真的对男人过敏的年轻女性感到深深的忧虑,他对我的情感状况比对自己的还上心。 几乎都快忘了他的仇人林木木正站在一边。 顾简冲我挥了挥手,不知道应不应当开口,反倒是那个姓林的,一直看着我,怪不自在的。 “卡……卡洛琳,那么我们先走了。”顾简觉得好像没有自己什么事了,便犹犹豫豫地说道。 葵葵瞪了她一眼,抢在我前头,“赶紧带着那个臭男人滚吧。” 我唉声叹气,“怎么是顾简呐。她是我同学,葵葵。你对她客气一点。” 我对黎葵认真地说道,这……也不能怪顾简横刀夺爱吧? 他白了一眼两人离去的背影,拉起我的手,语重心长,“小姐妹儿,别怪我没提醒你,前车之鉴在这里摆着呢,男人,没一个可信的。那个傅司令,长得虽然很过关,别的方面就不知道了,还是得好好了解一下,考虑要慎重呐。免得遇人不淑,和我一样可怜兮兮的。” 我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说得好像你不是男人一样。” 葵葵又推了我一下,“别扯有的没的,人都没影儿了,你也不去看看。” 我拎着包,确实打算走了。不过谁去看傅绍清啊,他爱怎么样怎么样,这都折腾大半天了,我还不如回去睡觉。至于剩下的四百万,郑清执卖血去还给他吧。 我在街头雇了一辆黄包车,没一会儿就拐进巷子口了。 正好回去洗个澡,敷上面膜,再补一觉,周末就应该这么过,多惬意啊,可惜,都被郑清执那个小王八给恼了。 我没带钥匙,对着门敲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什么动静,这才注意到把手那里卡着一张纸,我有些惊讶地打开,上面自然是郑清执丑得不堪入目的字,还附上岁岁香吻一个。 亲爱的卡洛琳: 在我拿着这沉甸甸的六百万,忍受着内心愧疚而又痛苦的煎熬之时,你一定正和傅少鸳鸯共嬉,享受人间妙不可言的男女乐趣,流连忘返,意犹未尽。我这个做妹妹的很替你开心,没关系的,你无需挂念我。 i am fine i am ok 为了让自己的伤情难过能够减少一点,我决定带着岁岁去九龙度个假。时长未定,归期未定。家中生活你自己看着办吧,爱你,想你。 清执 我看完这封信,忽然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 颤抖着双手,血一下子飚到了后脑勺,什么情况?这他妈是什么情况?! 我的心里在忿忿不平地骂娘。她们两个,居然自说自话,背着我开开心心去旅游了。 知不知道我没有带钥匙,进不了家门啊? 知不知道我和傅绍清纠缠了一整个上午就是为了替她擦屁股啊? 知不知道我浪费了大好的周末时光啊? 什么男女之间妙不可言的乐趣,我呸! 没有良心啊!没有道德啊! 郑清执还有脸说自己愧疚伤情又难过?我呸,带着六百万去九龙挥霍潇洒,完全忽略那个和傅绍清斗智斗勇,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我!这是人性的扭曲,社会的败类。 我气呼呼地踹了门一下,身后传来阵阵喇叭声。 我可去他妈,傅绍清还阴魂不散地跟着呢? 他慢慢悠悠地晃下车窗,对着我露出不动声色的得意笑容,“怎么?连家门就进不去了?” 我说,“你不是走了吗?” “谁说我走了?我不过去开车去了。你倒是溜得比兔子还快,一眨眼的功夫,就自己拦了一辆黄包车,唱着小曲儿回了家。” 我的面色顿时变得阵红阵绿的,“你来看我笑话?” “有那么明显吗?”傅绍清戴着墨镜,小脸被遮了快一半,幸灾乐祸的神情都从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中干干净净地体现了出来。 我气得想咣咣撞大墙,“你滚远一点好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我不来你住哪里?”傅绍清轻轻敲着方向盘,“别和门置气了,不如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家。” “你可闭嘴吧。回家?说得像我嫁给了你一样。”我不屑地一捋头发。 傅绍清顿时停住了悠闲的手,嘴角淡淡的笑意也不见了。 “别忘了,我给郑清执的是六百万,你却连一顿饭都没有陪我吃完。” “她就在九龙,卷款携逃,傅少不如亲自去抓她问一问呀。” 和我有半毛钱关系吗? 傅绍清将墨镜取了下来,一双好看的眸子逆着光,朝我微微闪烁着晶莹。 “我住酒店住学校到处都有地方,傅少的好意我心领了。”说罢,我对他做了个手势,“请您这边滚。” 第四百章 谢你收留 “你一个人太危险,我不放心。所以念念,我不会同意的。”傅绍清听了我说的话,眉头微蹙。 “要你管那么多?你知不知道自己很烦呐!”我终于忍无可忍了,张牙舞爪,冲着傅绍清乱发一通脾气,大概也把对郑清执的愤怒也一同宣泄了。 他一句话也没说,就等我炸毛之后的平复。 我有些惊讶,这居然都不生气,还能安安静静地坐在主驾驶上,这下子,我便更加没有办法了。傅绍清有没有什么软肋啊?感觉他好像百毒不侵。 “……不如再给你买套房?看样子,郑清执在外吃喝玩乐,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回来,你不如就暂时先住着。” 买房?他神经病啊! 等等,我忽然好像意识到哪里有点问题了。傅绍清怎么那么笃定我进不了家门?又怎么知道郑清执在外头吃香喝辣,一时半会儿不归家? 天,这个卑鄙小人。我指着他的鼻子骂,“这一切该不会都是你的主意吧?不然你怎么了解得清清楚楚的。” 傅绍清摸了摸鼻子,“不是。” 讲话居然好没底气,分明就是在心虚。 当我一口咬定就是傅绍清在搞事情的时候,他忽然将车娴熟地掉了个头,车轮子直接碾过我的眼前。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她在九龙,以她败家的性格,不吃喝玩乐怕也是难事吧。” 我想了想,说得好像也挺有道理的啊。 “上车。”傅绍清朝我示意了一下,“你放心,市政厅那边的别墅我不怎么住,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情来,我除了追你以外,也很忙的。” “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放着宽敞舒服的大别墅不住,非要去外头找乱七八糟的地方,出了事后悔都来不及。” “况且,你现在身上应该也没有多少钱吧?” 一环扣一环,一针见血,直击要害,尤其是最后一句话,把心扎得透透的。一番话说部署得密不透风,这个人,真是不得了。 我实在是有些没志气了,又摸着下巴想了想,犹豫不决得很。 傅绍清靠在背垫上,似乎很享受我这纠结的模样,他说,“这个时候,才有些像你。” 我掏出身上所有家当,这些撑死住旅馆三个晚上,“你别废话,这是报酬,就当我在你家开了个房。” 只要傅绍清说的是实话,这样一来,我还算是赚了。 傅绍清取下墨镜,认真审视了一番那些一言难尽的微薄钞票,倒也没说什么,他把钱拿了走,“行吧,你开心就好。” 我这才闷闷不乐地上了车,自然不是副驾驶,而是一声不吭地坐在后头,不是看云,就是看沿边的建筑。 瞧瞧我,哎,这不是又当又立吗?若是郑清执知道,估计会很不以为然,然后不可思议地说上一句,“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总归吧,这个世界上,能用钱解决的事,还是别用人情。 可钱偏偏都被郑清执那个婆娘给败光了,我只能欠傅绍清人情了。 车缓缓绕过了绿林环绕,依山傍水的市政大厅,那里几条街道都是上层officer的公寓和连栋别墅,富丽堂皇,金光闪烁。 偌大一个欧式广场,大理石喷泉的水洒了几尺高,偶尔有几只白鸽扑腾着翅膀,从我面前齐刷刷地飞过去。 是hk特属警司亲自开的门,傅绍清的架子果然不小。 他一边往里头走,一边脱下军装外套,自然有人接了过去,纷纷低下头,恭恭敬敬道了句,“总司令可算回来了。” 白色衬衣由棕色腰带束在军裤里,一双漆黑历练的靴子,显得身型更加修长,傅绍清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有什么事先搁在书房,张荃军呢?” 那个出列一步,气成丹田的一句,“总司令有何吩咐?” 傅绍清这才把我拉到他身边,我左右想避开,这么多人看着,很不自在的。 张荃军的神情尤其诡异,他吞了吞嗓子,赶紧把目光瞥了过去。我记起来了,那不就是当日在礼堂的副官吗。 心理阴影还有呢?我又不打他,又不开枪,哪里有傅绍清那样可怕? “把书房隔壁的卧室好好整理一下。” “夫人这是……噢不,这位小姐今天是要住在公馆吗?” 我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承蒙傅先生好意,大发慈悲地收留了我。” 傅绍清没说话,他大概还有事情要忙,交代完,就上楼,径直去了书房。 张荃钧将手握在腹前,“郑小姐稍等片刻,等人收拾完您就可以上去了。” 我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又踩着几厘米高的鞋子在大理石地板上,气势凌厉地踩出“哒哒”作响的声音,金色镂空挂钟一下又一下得晃着。 空荡荡的大厅来回飘荡这两样融合在一起的声音,张荃钧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郑……郑小姐……你不如有什么话就问吧。” “你实话实说,我是傅绍清带回来的第几个女人?” “呃……”张荃钧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扭曲,“准确的来说,您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我鼓起了手,“可以可以,满分满分,是傅绍清交代你在我面前要替他打掩护的?那你得表现很不错啊。” 连报纸都登过的花边新闻,谁信他们京军的话。 “我真的说实话实说,只是您都忘了……” “他之前到底认不认识我?” “……不认识。” “那你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我的头忽然又变得很痛,眼前恍惚了一下,张荃钧……我觉得我以前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罢了,不去想,去沙发那里坐着休息一会儿吧。 似乎有人撞了我一下,匆匆忙忙,不经意间,那女生与我对视了一眼,她似乎是这里的仆人,端着茶水从走廊过来,看样子也是不小心的。 只是有些奇怪,那女生僵立在原地,目光迟迟没有从我身上收回去,瞳孔忽然变得骤大。 “我有那么好看?看得人都惊了。” “不……不是。”女生终于回过神来,她的手都在发抖,我有些不解地笑了笑,她看上去好像很怕我?可我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鬼。 女生低下头,慌里慌张地收拾了一下托盘上歪七歪八的杯子糕点,便从我眼皮子底下默默无声地打算走了。 “等等,你撞了我,连一声道歉都不说的吗?”我喊住了她,“张副官,你们都是这样教人的?” 我就是气焰嚣张,谁叫他傅绍清先来倒贴,谁还能给我脸色看? “巧巧。”张荃钧握着拳,在嘴边轻轻咳嗽了一下,“还不快给郑小姐赔礼道歉。” 巧巧瞪大了眼,委屈地眼泪直打转。 天,不过一个小丫鬟,在我面前装什么委屈啊?我好像也没有咄咄逼人,她可知,水都洒到我的身上来了吗? 第四百零一章 晚餐 身后又窸窸窣窣地传来嘈杂的议论声,“瞧她那个样,几年前祁悦小姐还在的时候,神气得趾高气昂的,现在落魄到这种地步,啧啧。”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呗。也不看看当年那个祁悦是个怎么样的。” “说起来,最惨的还是原配吧。” “嘘——别说了,忘记了,这件事不能提的,我们这些后来的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你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吧。” 无非就是女人在嚼舌根,我心里想着,是不是过分了些啊,那个叫巧巧的女生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也就别为难人家了。 于是我看了一眼衣服上的水渍,挥了挥手,“罢了,你忙你的去吧。” 我的脾气到底还是很温柔的。 张荃钧在我面前毕恭毕敬地说道,“郑小姐,房间收拾好了,您可以上去了。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妥帖,您好好休息吧。” 我冷冷淡淡地道了声谢,便上了楼。 说来也奇怪,卧室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豪华,简简单单,干干净净的,东西不多,格调却很是舒服。阳光透过了落地窗,暖洋洋地洒在羊绒地毯上,温润明亮,床头柜上摆着一株小茉莉花,淡淡的香气萦绕,和我自己房间的风格竟然吻合得惊人。 我就说,一进来,怎么就觉得很熟悉呢? 原来京军的人,办点小事情都这样细腻,也难怪能称霸一方了。 我洗了个澡,换上他们准备的睡衣。 不多不少,外头的太阳已经慢慢落下了,远处的山渡上一层朦胧的金光,天空如披上纱幔似的,正温柔地飘着。 我正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欣赏晚霞,外头就传来不大不小的敲门声。 傅绍清啊? 我开门,果然是他。 脖颈下面打开了几颗扣子,露出温润如玉的欣长曲线,他懒洋洋地撑着门框,“郑小姐,请问你不饿吗?” “不饿,减肥。”我正打算关门,傅绍清就用手抵着,“可是我饿。” 我觉得莫名其妙,他肚子饿了关我什么事? “那去你让人给你做饭呐?” “所以不是来找你了?” “哇,傅先生做梦呢?要我给你做饭?” 不知道我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仙女啊? 厨房这样油烟气儿重的地方去多了是会让人变老的。 “所有人都被我放假了,现在别墅里就我们两个。” 我听罢,可笑地拍了拍傅绍清的脸,“没办法,听话,那你就饿着哈。” “…” 诶?我才反应过来,整个别墅就只有我们两个?傅绍清岂不是想对我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懊恼地一拍脑门,他怎么可能和说得那样老实啊,我大概是落去贼窝了。 傅绍清推开我的手,叹了一口气,“我来做饭。” ……他说,他来做饭?他居然会做饭? 我好惊讶,高高在上的傅总司令,也会这样的家常琐事吗? “所以来问你,吃不吃。”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就算是当做邀请了。 我咽了咽口水,有些替自己的身体健康着想,“能吃吗?” 我以为多多少少,傅绍清是有过做饭经验的。 所以当他告诉我,“或许能吃吧,不好吃你就不要吃了。” 我还以为,这不过都是有些谦虚自贬的客套话。 可当我握着筷子,满心期待地品尝了一口由傅少带来番茄炒蛋之后,我两眼一翻,差点跪在地上,我什么也没想,只想求求他别再侮辱厨房这块圣土。 我发誓,我是一个很友善的人,可我实在无法忍受,因为这味道实在太令人发指了。哪有番茄炒蛋是又酸又苦的? 我指着那团或许不应该被称作番茄炒蛋的东西,“你要毒死我啊?” 傅绍清面无表情地尝了一口,面无表情地吐在纸巾上,最后又面无表情地对我说道,“我带你出去吃吧?” “所以你干嘛把厨子的假也给放了,不给自己活路吗?” 傅绍清显然是失算了,“我没想过自己的厨艺这么差。” 也是废话,拿枪的手用来拿锅铲?别开玩笑了好吧。 我摇了摇头,“我懒得出去了。” “……下一道应该会好一些吧。” “别了吧,你就算了吧,我年纪轻轻,还不想死在你的厨艺之下。”我恶狠狠地嘲弄他。 真是精神顽强坚持不懈,我都想替那些萝卜白菜对他说上一句,“傅绍清,你就放了我吧,我没欠你啊,你别折磨我了。” 末了,我叹了口气,“我来吧,傅少,您还是好好在这里坐着,等人来伺候吧。” 然后傅绍清就自然而然地拉开椅子,欣然坐了下去,“嗯,就等你这一句话。” …… 我说什么来着,他就是不要脸呐。 罢了,反正我也饿了,顺便赏他几口。 我自然不会做什么大鱼大肉,傅绍清还得寸进尺地说,“你会做饺子吗?” 我拿着刀回应到,“你会做尸体吗?” 做饺子?做梦还差不多,我从来就没摸过面粉,挑三拣四的,有的吃就不错了。 我端着两份蔬果拼盘,自然,那些不好吃的,我不爱吃的,或者吃了会胖的,都堆到傅绍清那里去了。 他认真审视了蔬果拼盘许久,然后不可置信地抬头,“你忙了这么久……就只有这个?” “我不会做别的,我以前就是这样吃晚餐的。” 女孩子在晚上怎么能大鱼大肉没个嘴停儿,饺子?别想了,我对那个最没兴趣。 第四百零二章 吃你 让傅绍清吃点蔬菜水果,感觉能委屈死他。 我敲了敲叉子,“别挑三拣四了,我就只会做这个,爱吃不吃。” 傅绍清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怨声载道地叹了口气,那小模样,感觉我在虐待他似的。 “所以我又用了两百万,就买了些水果?” 他大概是太不满意了,把刀叉重重地丢在桌子上,发出几道锃亮的光。 我拍了拍手,才不管傅绍清现在的脸色有多不好看,“是啊,傅少花钱不眨眼,出手太阔绰,我谢谢你啊。” 他无话可说,又只能默默地跟着吃了起来。那也是,敢不吃?我能把桌子掀了,分明我也忙了好久,削苹果,切番茄,也是需要不少耐心的。 “啪”得一声,动静挺大,傅绍清又把东西一丢,“老子不吃了。” 我瞪了他一眼,理都不想理,然后把盘子往前一推,“不吃了?那好啊,记得把碗洗了就行。” 他瞪大眼睛,更加生气了,“你让我来?” 废话,做饭的是我的,盘子他不洗谁洗? 我把头发一扬,皮笑肉不笑,“不好意思,我前几天刚刚做了指甲。” 十根手指,五颜六色,镶嵌着碎钻和亮片,傅绍清的眉头蹙了一蹙,“像个妖怪。” 呵,男人,他懂个什么? 我起身,傅绍清也跟着起身,“你干嘛?” 他看上去就像快要爆发的火山一样,憋着一股劲劲儿的气。 “去你妈的。”傅绍清忽然骂了一句,实在忍无可忍了,他直接扯开了上排扣子,“我比较想吃你。” 我想了想,有些事,似乎也不能做太绝,把人逼急了就不好了。 如果当时我能用心点,至少把晚餐做得像样些,现在也不至于被傅绍清一把拎起,然后狠狠地丢到床上。 “我和你说,hk是讲究法律的,你要敢动我,我就告你****。” 去你妈的,我也豁出去了,谁怕谁? “你还真是伶牙俐齿,不如想想,上午的时候答应了我什么。”傅绍清轻轻捏着我的下巴,“现在又不认账?” “我记性不好。”我拍掉了他的手,“傅少你好重,能不能不压着我说话?” 我心慌,其实我记得。不过我没有想到,原来傅绍清所说的的报酬就是这个? 早知道如此,就不瞎他妈乱说话了。我压根都没当一回事,只想看他和葵葵的笑话。 他在我的耳边轻轻摩挲,“那不如我帮你回忆一下?” “你想亲我?” 傅绍清的脸几乎就快贴到我的脸上,毛绒绒的气息萦绕在鼻尖,仿佛被人用狗尾巴草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着。 偌大一个卧室,充斥着年轻带来的旖旎,不安分的暧昧来回涌荡,一百摄氏度的水才沸腾,而人的欲望却如火星子,是一点就着,零星几簇,便引起熊熊烈火。 “你以为就亲一下那么简单?” “sorry,我来大姨妈了。” “……”傅绍清明显迟疑。 我笑嘻嘻地看着他,“傅少,你还来不来呀?”眉飞色舞的神情几乎快要飞出去,眼眸底下是掩盖不住的得意。 “妈的。” 傅绍清那几乎快要喷出来的火就在一瞬间,被我用冷水浇灭。 他骂了一句,终于从我身上起来,“我第一次拿一个人那么没办法,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大概都输给你了。” “我睡觉了,谢谢傅少抱我上来。你记得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身上没有了压力,我轻轻松松地翻了个身。 傅绍清倒也说不上有多恼怒,反而他看着我,轻轻笑了一声,“念念,来日方长,我可以等。” 我闭上眼睛,装做已经睡着。 傅绍清,心里却默默地回应道,你这只不过短暂的好奇和兴趣,越是得不到,便越激发挑战欲。尤其是像傅绍清一样,从来都是高高在上,要什么就有什么的男人。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迷迷糊糊,我睡了大半天,夜已经过了四分之三,天空的颜色换上稀薄的一层蓝,静悄悄的。 大概是不适应环境,我又有些失眠了。 下床,穿上拖鞋,我披着单薄的一件睡裙,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蹑手蹑脚的,想来这大概都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就怕把别人吵醒了似的,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打开门,发现傅绍清的书房却还亮着灯,不由得有些惊讶,这么晚,他还不睡觉? 漫不经心地揣着兜,我在他门口徘徊了好久,挣扎纠结了一番,到底还是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从那道透着光的小门缝里,偷偷地瞄了一眼。 傅绍清睡着了。 他趴在书桌上,侧脸微微埋在自己的臂弯里,线条温润如玉。睡容像个安安静静的小朋友,乌黑柔顺的发,显得有几分有些凌乱,睫毛根根分明,浓密如小刷子。 我本来憋着恶作剧的坏笑,想突然一拍桌子把他吵醒,但深思熟虑一番,还是作罢。这简直就是嫌自己活得太长。 难得看到傅绍清这样子,我饶有兴致地抱着手臂,在他面前慢悠悠地转了转,又打量了一下这个宽大的书房。 书排满了一面墙,一本比一本厚重。我信手翻了翻,什么小说杂志趣闻时报都没有,全是枯燥无味的拉丁文和原版理论,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古今中外,当真是博览群书了。 我以为,这样的军阀最喜欢的都是《孙子兵法》,打打杀杀才过瘾,傅绍清原来平时都看这个?也难怪气质和报纸上臃肿的军装老头不一样。 书桌上摊开凌乱的资料,不用看也知道,那大概是京军绝密文件。说来不知道是不是傅绍清胆子太大,他竟然敢堂而皇之地将这些全都放在桌子上,自己却安安心心地睡着了,就不怕有人偷偷窃取了走?噢,这个别墅好像也只有我一个人。 所以傅绍清是觉得我不会那样做?还是自己疏忽了? 可我的胆子也挺大,因为我真的拿随心所欲地拿了几张来看,一时之间,倒也没考虑后果。 无非就是港督写给傅绍清的密文,压根没什么趣味。我刚想放回去,就被他边上用手表压着的一沓信纸所吸引。 好像有点特殊,并非什么军事资料,又好像没有什么特别,不过是些家书。 字迹很端正清秀,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很熟悉,就好像是自己亲笔写下,一遍一遍走过信中所说的所有故事。 那些文字,一看就知道是个年少无知的小姑娘。 对生活抱着热忱的向往,以及自己的懵懂的少女心事都悉数浓缩于这些材质粗糙的信纸上。 “阿诺,我发现这里的人都好漂亮啊,相比之下,我觉得自己越来越丑哎。你以前是不是都在骗我啊?还有,这里的房子也很好看,又大又宽敞,街道很干净,还有很多我从来没有吃过的东西。比如……牛排,我才知道,原来有些食物不能用筷子呢,可明明,用筷子吃也没什么问题吧?所以今天在饭桌上就发生了很丢人的事。不过我决定还是不告诉你,哼哼,因为你会嘲笑我的!这几天过得挺好,也慢慢习惯了,床太舒服反而睡不踏实,到了晚上就会好想你们。家里人对我很好,虽然他们好像不怎么愿意和我说话的样子。哎,要是你和爹娘都在就好了。” “他长得真好看,不过他好像很讨厌我。” “祁悦这样的女生又漂亮又漂亮,也难怪他会喜欢。我都有些羡慕了,哎……是不是不太应该?” “我还是没有找到丁香。” “今天通过了考试,我去上学了,非常开心,我一定会努力的。” “同学都很有趣,我非常喜欢他们了。就是老师有点凶,功课跟不上……哎。” “……他在我面前杀了人,我好害怕……以后别再杀人了,这样真的很不好。要不要下次和他说一下?” “诶,其实他对我挺好的。哦不是,我觉得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呐,以后再多笑笑就好了。” “如果我不喜欢他的话,就不会这么难过了吧。” “……” “天气很好,他娶了我。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 “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吧。” “有时候觉得很孤单,好像自己什么都没有,快乐和热闹都是别人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但没事,我还有惠安和方宁。” “我很好,勿挂念。” “我很好,勿念。” 一页页翻过,手上的一沓新信愈渐稀薄 从一开始密密麻麻能写满一整张,到最后只有潦潦草草的一句话,我忽然变得很难过。 中间到底经历过什么?那些少女怀春的单纯美好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是什么偷走了这样可贵的东西? 我也不知为什么,这些信看得我好不舒服。 信末页,忽然掉下了一张老照片。 如羽毛。轻轻地落在地上。 第四百零三章 他在求我 我捡了起来,照片已经微微泛黄,看样子已经是好几年前。 是一个女生。 瘦瘦小小,她抱着一沓书从人群里穿过。 围巾遮去了她的半张脸,肤色似乎很白,可是面容模糊,只能隐隐约约从那弯弯的眉眼看得出来,她是笑着的。一身蓝色的裙褂,干干净净的黑布鞋套着一双白色底袜,纵然那校服的颜色已被胶片染成灰白,我却能想象得出,那是怎样一个简单干净的存在。 我就没有那样的时候,我甚至连过去都没有。 照片的背面被人用钢笔潦草地写上了一句话,“一切不如从头再来。” 心中忽然变得空荡荡的。 我平日里没少嘲笑傅绍清年纪大,可那照片,却也让我徒然生起一种自己的年龄也很大了的感觉。 不由得感叹一下,自己是不是应该也要走一走清纯女学生的路数?至少像顾简那样。 “她是你的谁啊……”我翻来覆去拿着照片,忽然觉得很疑惑,看样子,好像还挺令傅绍清念念不忘的。 “你说呢?” 身后忽然传来清冷他的声音,我被吓得险些把照片弄到地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了。 我在心中哀叹一声,这下可能不怎么妙了。 傅绍清将照片抽走,“三更半夜不睡觉,偷偷跑到我这里来,还私自翻别人的东西……你说说看,要怎么办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是有一种做贼被抓的心虚之感,但我倒是莫名觉得傅绍清不会对我怎么样。 “诶?她不会就是你心中不肯忘记的人?”从此身边的女人都多多少少有她的影子,啧啧。看不出来,傅绍清还是个长情的人。 “这些信是写给你的?” 这倒也不是重点,“傅少,你自己也清楚,到底看上了我哪一点。可你也该明白,长得再像,我也不会是她,我也不愿做什么替身。你不如想开一点,这又是何必?” 其实我还有什么话想说,但又怕踩到傅绍清的雷区,比如,我很好奇,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现在到底怎么了? 傅绍清和她又发生了什么事? 这些,我通通都不敢问,因为傅绍清现在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我挠了挠头发,心中第一次没有底,眼神心虚地到处乱飘,就是不敢看着傅绍清,“罢了,你当什么都我没说……呃不好意思,我是看你书房亮着所以才……好啦好啦你别生气,我走还不行……” “我没怪你。”傅绍清忽然无奈地打断了我,“不好好睡觉,来我书房干什么。” “我睡醒了啊,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 神奇,当真是神奇,我以为傅绍清会生气,可他不仅没有,语气还很温和,竟然让我徒生一种他非常宠我的感觉。 啧啧,所以我长得究竟和那个女孩儿有多像?以至于不管做了什么傅绍清都不忍心责怪。 也不知道是不是沾了她的光,还是拜她所赐,傅绍清才死死纠缠着我不放。 “睡醒了?好巧,我也睡醒了。” 这句话说得我人心惶惶,我紧紧抱着身体,说得义正言辞,“你……睡醒就睡醒,反正你不许碰我。” “……”傅绍清扶了扶额头,“我是说,你现在不无聊吗?难不成还要回去接着睡?找点事情解解闷吧。”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我好惊讶,找点事情不会是找一点黄色事情吧?也不是我想太多,我怎么就这么不相信傅绍清会放过我呢? “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他已然无语。 我头脑转得非常之速度,很快回击道,“你当然知道我以为你是什么意思。” “???我哪里知道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傅绍清觉得不可思议。 “我的意思还不明显吗你就是知道我以为你是什么意思。” “你们女人的逻辑都是那么强的吗?”傅绍清觉得可怕极了,“说不过你,我认输。”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你的智商也太低下了吧。” 我才觉得不可思议,他大概是以男性的思维活了二十几年,自然无法理解我们女人脑子里的构造。 对于方向感,军事和机械,我们确实不太了解。是但对于敏感的八卦,精致的服装,当季的名牌包包,一定是第一时间牵动我们最灵敏嗅觉和神经的。尤其是在一件小事甚至在一句话上,都休想争过女人。 男人,呵呵。 不说这才正常,傅绍清若以女性的角度看问题,那大概是下一个黎葵。 “那你想找什么乐子啊?”我靠在书柜上,“我才知道,原来你看过那么多书,不如来探讨一下文学的造诣啊。” “港大中文系的大三女学生,你这算不算是以强欺弱?” “傅先生这么谦虚的吗?我可没有看过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 傅绍清笑着道了一句,“是吗。也好,你并不适合看这类的书。” 我微微挑了一挑眉毛,“傅少的意思是这个书太深奥,我会看不懂?” 我拿起《梦的解析》,随手就翻开一页,那页刚刚好用书签夹着,黑色钢笔斑驳的字迹,很好看的字体。 应该是傅绍清留下的批注。 “即使是内容痛苦的梦,也可以用欲望的满足来解释。这一类梦的解释,肯定会牵扯到很多我们不愿意讲出或者不愿意想到的事情。每个人都有一些隐私,不愿意告诉别人,甚至自己都不愿意承认。但是如果出现在梦里,就绝不仅仅是偶然事件的巧合。梦中唤起的痛苦感情,正是为了阻止我们提及或者讨论那些痛苦的事情。” 我一句一句念了出来,就像朗读英语课文一样,大声而又甜美。 “怎么,傅少经常会做一些痛苦的梦?也有什么不愿提及的故事吗?” 傅绍清悠闲地同我一并靠在书柜上,微微亮起的晨光温柔地洒在他的侧脸线条之上,他点了点头,声音很轻,而又带着淡淡的怅惘,“有。我总是会梦见,我失去了一个人,然后再也找不回来。” “梦与现实是相反的。”我莫名其妙地有些想安慰他。 每一个被睡梦折磨的人都是病人。 傅绍清忽然转过头,对着我笑了笑,“我知道,所以她回来了。” “傅少,你不能因为我长得像你的那个她,而觉得我就是她。你什么时候才真的明白呢?如果一个人死了,是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我不信佛,也不信耶稣,我什么都不相信,转世投胎?轮回?灵魂?谁知道这些东西是否存在。科学上来说,死亡就是指生理上所有的系统都停止运行;哲学上说,死亡是生命的丧失且不可逆;我说,死亡就是没了,什么都没了,化作一团骨灰,和泥巴没什么区别……” “她没有死。”傅绍清语气沉沉地打断我。 我走近他,刚刚好可以抵到他的下巴,“那么,傅少不如说说看,以前究竟和我有过什么故事?” 如果没有猜错,她应该就是我。我没有十七岁以前所有记忆,可我的人生,哪里只有这短短四年? 从郑清执不让我随意进她的书房开始;从她让我不要提傅绍清三个字开始;从他第一次喊我念念,说终于找到我那个瞬间开始;从这里的人见到我都那么惊讶开始。 我现在似乎什么都明白了,为什么傅绍清经常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为什么他看到我总会露出一些哀伤的情绪然后欲言又止;为什么他没有任何理由就死心塌地地追我。 我等着傅绍清自己告诉我。 “别记起来好不好。”他忽然抱住我,将头深深地埋在我的脖颈处,“都是我的错,这样不是很好吗?你对过去的记忆都是一片空白,念念,我们可以重新来过。”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的语气听不出情绪,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平静。 啊……原来真的是这样。 我想起了照片背面,傅绍清写下的一句话,“不如一切从头再来。” 可是,什么才能算是开始? “……很多。” 他又紧了紧力道,“念念,别再离开我了。” “傅绍清。”我沉默许久,然后才喊了他的名字,“凭什么?” 他要从头来过,可我只想过现在的生活。 我推开傅绍清,“我也不知道究竟和你发生过什么,可能真的如那些狗血的桥段一样,无非就是你劈腿了,我心灰意冷地将墙一撞,撞成现在这样。” 郑清执原来骗了我四年。我就说,怎么会有人那么失忆得那么丢脸。 “不过你放心,其实我现在过得很好。当初或许是非常恨你,如今大概是没什么感觉了。也可能是因为忘记了你,那倒也好,过去不好的记忆忘干净了不是很好吗?你就当我原谅了你,然后桥归桥,路归路吧。” “祁念,你觉得可能吗?”傅绍清忽然觉得我的话分外可笑。 “祁?你是说,我姓祁……” 郑清执还瞒着我什么? “姓什么都不重要了,我什么都给你,你就好好地留在我身边行不行。” 我没有听错,他在求我。 第四百零四章 彼此放过 大概有一瞬间的空白,心中忽然产生了异样而又复杂的情绪,一重一重地堵在胸口,久久难以散去。我想了想,然后推开傅绍清,轻生道,“你不如还是当我死了吧。” 微微泛着的晨光如朦胧雾气,透过落地大窗,白色的纱缦被几缕冰凉的风吹散开来,萦绕在他身上,就像拨开云日,翩翩而立的俊美少年。 傅绍清看着我,“念念,你在和我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你不如就当我死了,不存在了,因为我不记得你了。这样不是很好吗?过去的事情反正都忘了,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也不怪你,你也别来纠缠我。” 我叹了一口气,很认真地喊了他的名字,“傅绍清。” “其实我们两个再继续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估计以前我过得很伤情。什么从头来过,还不如彼此放过。” “这照片上的也是我吗?信估计也是我写的,现在我都拿走,反正也是我的东西,你留着也没有用。从此以后,我们便再无瓜葛。” 我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个清楚,别的话也不想多说。可心中不是不难过,所以傅绍清现在又找到了我?是因为太悔过而来补偿,还是真的对我有执念。可这又是凭什么?难道因为我什么都不记得就妄想一笔勾销? 别做梦了。 我是郑清念,不是旁人。 傅绍清用力地拉住了我,“你觉得我可能放手吗?念念,我不爱你的话不会这样做。” “我知道。可是我又不喜欢你,傅少,强扭的瓜不甜。” 我这句话显然激怒了傅绍清,他用力地将我拉入他的怀中,几乎快要把我的骨头捏碎,“是吗?以前怎么喜欢上我的,那么我便用同样的方式再让你爱上我一次。” “谁知道呢。兴许是自己瞎了眼,傅少不如把我眼睛戳瞎?” 好可笑。 他叹了口气,“我越来越拿你没有办法。” “所以,”我挣脱开来,“还是算了吧。” 真的,算了吧。何必要把纠缠变得越来越藕断丝连,不如一道断了,落得干净。 我想我应该走了,我本来就没什么有理由留下。 “你觉得可能吗?你忘得了过去,可我呢?我忘不了,我一直都不敢忘。”傅绍清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么,你又凭什么要让我白白痛苦了整整四年,找了你整整四年,等了你整整四年。从那以后,只要身上有任何一点和你相似的人,不管男女,不管犯了多大的错,我都会无条件地心软。” “那都是你一厢情愿的,没有人逼你。我有让你找我四年吗?我有让你等我四年吗?傅绍清,别把自己形容得有多深情了,你要是真的喜欢我,这几年身边就不会频繁地换女人了。我在这里过得好好的,你又有什么资格替我做了决定,也是你想当然地认为只要对我好,就可以追到我。大概是你的人生太过一帆风顺,所以才可以这样自私吧?你可有想过,我根本就不愿和你在一起。” 我终于厌烦。 “你就这么讨厌我?”傅绍清的目光沉沉,惆怅又带着失落。 “那可不是吗。”我不屑地轻笑一声,“傅少那么聪明,怎么会猜不知道?” 他的眉目紧锁,紧紧地盯着我,几乎就快要把我吞噬。 带着压迫感的气息忽然向我压了过来,我想躲开,却还来不及转身,就被傅绍清扣住了脖子,他不由分说地吻了上来,炙热又带着惩罚的气息缠绕在鼻尖,仿佛抽离了所有的空气一般,我愤然挣扎,指甲划过他的脸颊,在那细腻洁白的皮肤上划出了几道刺眼的血印子。 傅绍清却依然没有放开我的身体,力道反而加重了几分,他轻轻松松地就控制住我那乱动的手,我带着他往后退了好几步,两个人纠缠在一起,一个极为抗拒,一个却带着强势的攻击,仿佛在俘虏一个猎物一般,迫不及待地要在唇齿之间碾碎。 我咬破了他的唇,鲜血的腥味在齿间散开,血染红了唇,妖娆冷曳地绽放在清晨的光幕之中。 “你够了!”如撕扯下一层皮似的疼痛,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他的胸口猛然一击,傅绍清面色绯红地咳嗽了好几声,他倚在墙上,喘着粗气,抹去嘴角的血迹,一双眸子如鹰似的锋利,他看着我,冷冷地宣告,“不够,永远都不够。祁念,我们之间不可能清楚的。” “我说了,我从头到尾只输给过你。念念,你不知道,其实你比我心狠得多。我补偿你,那么谁来赔偿我这四年的夜不能寐,谁来补偿那些悔恨带给我的折磨?有一段时间,我每天都会能见你,我梦见你对我笑着,然后又彻底消失掉,我摸不到,抱不到,我都快疯了。我以为你死了,所以才会不断得找替代品来麻痹自己,其实你一直在我身边。你也不知道,当张荃钧告诉我在香港有你的消息的时候,是我二十几年来最开心的时候。失而复得的东西,兜兜转转,最终又回到了自己的手里。念念,我想要的只有你,你却潇洒,彻底失忆,打算一走了之,将所有的痛苦都留给我一个人,比我自私得多了。” “你就是个疯子,弗洛伊德所说的那种病人,傅绍清,我建议你去看一看心理医生。” 我也像疯了似的,将书都重重地砸在他的身上,“你以为六百万就能买下我?还是你对自己太过自信,笃定这几天我会对你产生感情?我告诉你,傅绍清,你在我心里,压根什么都不是,你若做的一切,在我的眼里,依然没有意义。” “不如想一想,要是你以前真的对不起我,用六百万能买得回来吗?” 乌黑的头发低垂在傅绍清的额间,他缓缓地靠着墙滑了下去,就像一个力气散尽的傀儡,“是啊……买不回来的。”他喃喃,带着无穷无尽的怅惘和失落。 “神经病。” 我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外头的天都已经亮了。 身后的别墅空荡荡,偌大的地方却只有傅绍清一个人,这个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他那般孤独。 我整理了一下仪容,这里离市中心还有一段距离,远远望去,都是青山绿水。 傅绍清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出来,我以为他还想和我再纠缠下去,可他却只是淡淡地告诉我,“我送你回去。” …… 我坐在副驾驶上,信手抹了抹嘴上的淡淡血渍,沉默不言。 傅绍清专心致志地开着车,眉目迟迟没有舒展开来,只是抿了抿自己的嘴,我看不出来他现在的心情如何,又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承认,刚才的话是我太过冲动,说得实在过分了些。 可说都说了,又能怎么样。 良久,傅绍清开了口,终于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两个人大概都平复了一下心情,至少我再没有兴致和力气同他吵架。 “饿不饿?”他忽然问我。 “你在前面的粥铺停下来。” 我随意指了指某个方向,还欠傅绍清最后一顿饭。 他点了点头,“好。” 不过是街边简陋的一家粥店,迎着清晨的光亮,刚刚打开了门铺,热腾腾的大锅里滚着浓稠的鸡粥,浮上透明的一层白膜,香气四溢。 我的心情本来烦躁,却被这一阵又一阵的香味一扫而空。 我摸了摸肚子,饿了好久。 老板笑呵呵地搬来一张干净的桌椅,又笑呵呵地招呼我们坐下来。 傅绍清拿起纸,又仔细地替我擦了擦,然后才道了句,“坐吧。”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粥就被端了上来。 我经常喝鸡粥,在hk,人人在早晨都会滚烫的一碗下肚。 傅绍清却显然不怎么习惯这个口味,他端着碗沿,小心翼翼地吹了又吹,然后才轻轻地抿了一口,吃相比起我来,可谓是秀气得多。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傅绍清的脸庞,我只看到了他有些凌乱的头发,和有些凌乱的衣衫,洁白的线条都显得分外柔和,绒绒地仿佛浮上了一层羽毛,清秀的眉宇悄悄蹙成了一个浅淡的“川”字形。 “好喝吗?”我忍不住问他。 “好喝。”他点了点头,模样竟然很像乖巧的小孩子。 “傅绍清,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很平静,反而能沉下气来好好说话, “很笨,但是很单纯。” 我又想起了那一张照片,既熟悉又陌生,那样奇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我失去了十七年的记忆,却见到了在那段岁月里的自己。 她在笑着,好像发生了什么开心的事情,正偷偷地窃喜,弯弯的眉眼,是那样的青春洋溢。 “以前的你很可爱,令人萌发一种想将你好好保护起来的欲望。” 我微微挑起了眉毛,又问道,“那么,现在的我呢?” “肆意张扬,又带着叛逆不羁的不安分。”傅绍清忽然无奈地笑了笑。 “你喜欢哪个我?” 他愣了愣。 “只要是你,不管变成了什么样,我都喜欢。” “好深情,只可惜。”我将勺子轻轻地放在桌子上,“我不像你,对于一碗不对胃口的鸡粥也会勉强自己喝下去,而你对我而言就是一碗鸡粥,还是我不喜欢喝的那种。” “所以……”我起身,“三顿饭,傅少,六百万我算是已经还清。其实说起来,这都是你自己愿意的,所以我应该无需有什么罪恶感。我不知道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实上,我也并不想知道。但我想,能让我的所有记忆都尽数失去,那大概也带来了不少的打击。所以傅少,六百万兴许还少了一点,对吧?我已经够善良,没有狮子大开口,坐地起价。” “我吃完了。”我最后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有些僵硬,“傅少慢慢享用,后会无期。” 我转身,心里忽然变得分外沉重。 身后久久没有动静,却传来了一句冷冰冰的话,带着我已经触及到他最后底线的威胁。 我想,他到底是个冷漠残忍的军阀。 “我不介意使用什么非常手段,念念,既然如此,还不如让你恨我恨得更加彻底一点。” 这是那天傅绍清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敢。” 然后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我从未这样讨厌一个人,不由分说地就介入了我的生活,霸道而又带着高高在上的猖狂。 他以为他是谁? 可我依然好奇,四年以前,我和傅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忽然想起了郑清执的书房,虽然没有钥匙,但我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到家门口,然后捡起最大的一块石头,从琉璃窗口重重地砸了过去。 “哗啦”几声,玻璃散落。 我艰难地踩着一地玻璃渣子翻过,脚踝上被生生划破了好几道细碎的口子。 郑清执的书房没有上锁,我翻箱倒柜,弄乱了整个屋子,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我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地撩了撩自己的头发,一切无果,不过白费功夫。 “你……在做什么?” 门口却忽然传来了郑清执的声音,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听到书房有了动静,便松开岁岁的手,赶紧跑了上来。 一片狼藉,还有一个眼神稍显得呆滞的我。 郑清执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你……在做什么?” “你不是去九龙了?那么早就回来了。”我冷笑着问道。 “……我……九龙没有什么好玩的,所以就回来了……” “你根本就没有去吧?” 连借口都解释得凌乱,一眼就让人看穿,“是被傅绍清收买的?” “你……你都知道了?” 郑清执的眼神有些慌乱,“……京军的人在你被傅绍清带走之后,就过来传话了……你别怪我” “你是不是一早就明白我和傅绍清以前到底是什么关系?所以那日见到他才和疯了似的。” “你……你现在都想起来了?!”她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 我告诉她,面无表情,语气冷冷,“是他自己亲口承认的。” 郑清执震惊地往后退了一步,她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不如你现在告诉我,我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失忆的,当真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 “你到底有没有记起来?” “没有。一开始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傅绍清对我情有独钟,死死纠缠着我不放,直到今天,我发现了一些东西,他才告诉我,在过去,他确实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所以才着想来挽回我。” 第四百零五章 往事 “我……其实并不太清楚你和傅绍清到底发生过什么,很多事情,也是别人告诉我的。只是以前,他确确实实伤透了你的心。或许真的是那样,你确实过得很伤情,心灰意冷,这才出了些意外。后……后来,我就把你带到了香港。念念,”郑清执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一样,“你要是真的想知道,不如回沪津,那里才是你真正的家。” “你是什么意思?”我直直地盯着郑清执的眼睛。 她难得严肃认真,没有说谎。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裙角,静静地等待下文。 “……我其实和你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甚至,在那个时候,我才见过你几次。” 郑清执好像有些慌乱,不知道事在担心我的反正会太过激,还是因为隐瞒了我四年的惴惴不安。 她垂下了眼睫毛,有些抽噎,“我做错了一些事,造成了很严重的后果。我很愧疚……” “是陈放将你托付给了我,也是他替你打点好了一切。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他的名字,是……我心里的那个人就是陈放。要不是他的帮忙,你在香港,你是没有公民身份的,更不可能在这里畅通无阻地生活下去。陈放说,这是你哥哥死前最大的愿望了,他活着的时候对你很不好,他对不起你。所以他把这件事交待给了陈放,陈放又交待给了我。那个时候,你出了些意外,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你在燕京最大最好的医院里昏迷不醒整整几日,前前后后都有京军在守着。也是那个时候,他们席卷了几百万土地,沪军毫无能力,早早被遣散。高层军官该撤得撤,该逃得逃,陈放一家身为总督,自身难保。唯有我,持以香港特殊章程的证明,叔叔又是hk警察局说得上话的人,看在英国的面子上,京军倒也顾忌三分。所以才能出入医院,再装作护士,偷偷地将你带出来。我一直觉得我恨陈放,可那个时候,我才明白,我一直爱他。不然也不会因为他的恳求而心软。” “我曾经有过一个姐姐,不过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我没有骗你,我的父母确实早早地去世了。” “我想,我也做错了事,不管怎么样,我把你当做一种赎罪。” “其实你姓祁,是祁大帅的小女儿。只可惜,四年过去,物是人非,现在谁还记得曾经的祁家,无论是舆论还是报纸上的新闻,早就被抹杀得干干净净。” “卡洛琳,不管你是姓郑还是姓祁,我都把你当做亲人来看待了。”郑清执的语气好像有些急切,生怕我不相信她一样。 原来是这样。 噢,祁家?好陌生的名字。与我而言,好像就是不痛不痒的存在,就和它在历史上一样,早就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郑清执说了那么多,我听懂得却没有几句,我打断她,冷静地质问,“你的书房,到底有什么。” 她微微低下头,“你若真的想知道,我便给你看。只是,你问问自己,当真想清楚了?” 我有些犹豫,沉默许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我不拦你。既然是傅绍清自己选择告诉了你,我便也没有再瞒着的必要。” 郑清执挪走书架上沉重落灰了书,有些吃力地拖出一个我从未见过的黑色皮箱,那锁上早就有了斑斑驳驳的锈迹。 比潘多拉更加神秘,它尘封了关于过去的时光。 一份婚书,两个名字。 头疼欲裂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脑海里忽然闪烁着许多片段。 时而空白,时而黑暗。 往事的片段如海浪一样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措手不及。 那个对未来满怀期待的纯真笑脸,那个怀揣着小心翼翼的心思,默默无闻,而又努力地,竭尽全力讨所有人欢心的女孩儿,她趴在昏暗的灯光下,一笔一划地写下懵懂的少女心事。 她说,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而你是一二三四五六七。 她希望这个世界能善待她一点,因为她纳闷,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可总会有一些不公平。 而这些,却被那些人,狠狠地,一次又一次地,践踏得连尊严都无。 后来他娶了她,然后逼她签下一份契约,她绝望地哭了很久,他却只是冷冷地看着,无动于衷。 在那个幽静的小院子里,她尝尝孤独地抱着自己双膝,静静地坐整天。 从清晨到日落。 后来的事足够悲伤,足够绝望。 似乎,那个女孩儿,正是我。 傅绍清,你可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 我骂了一句,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难怪林木木对我说了那样一些话,原来我和他早就认识。 “你想起来了?”郑清执与我一起坐在地上,摊开凌乱的书和报纸。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沉默地倚在柜子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这是明泉山庄的房契,还有祁家一笔数额不小的存款,这应该都是你哥哥留给你的,我从来没有动过。” 郑清执将泛黄的一沓文件递给了我。 “还有,四年前这些新闻全都被京军压了下去,只有租界的商务印书馆还敢偷偷地发表。估计现在应该全都没有了,唯有潦草几篇,我都存了起来。” 郑清执握着我的手,“你还好吧?” 不用看了,我都知道是什么。 四年以前,祁家被傅家彻底摧毁,结局几乎与被灭口一样惨烈。 四年以前,我带着一身的伤,决绝地将自己撞向了桌子最尖的一角。 四年的时间,到底能改变什么?我想我终于有答案了。 “请问这里是不是郑清念的家?”门口忽然传来了阵阵敲门的声音。 郑清执有些犹豫,她不敢随便留我一个人在书房,就怕我万一崩溃,便做出一些疯狂的事情出来。 我对她挥了挥手,“你去开门,放心,我的承受能力比以前大概要好了很多。” 十七岁的自己未免太傻了些,怎么说也得捅傅绍清几十刀再考虑自尽的事。 第四百零六章 阴险卑鄙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那份婚书微微泛着黄,时间褪不去上面的斑驳泪痕。我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那娟秀的字迹,觉得实在有些可笑。 丢人至极。 划过一根火柴,我直接烧了个一干二净。 什么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我以前竟然能为了傅绍清而委屈成那个卑微的样子。 比起从楼梯上摔下而失忆,比起车祸而失忆,我打心底里觉得,现实比起那些狗血的意外还要丢人得多。 呛人而又刺鼻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我的眼眶有些湿润,不知道是被烟熏得,还是低沉的心情在作祟。 祁家?没了就没了,想想当年,对我的态度最一言难尽的就是明泉山庄的人。 祁悦?得亏她大概是死了,要是活着,我怕是自己也会弄死她。 还有傅绍清,他最好少来招惹我。 不然连本带利,我所受的委屈全都还给他。 “卡洛琳,是你同学。”郑清执带着顾简上来,在书房门口轻轻敲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思绪通通都收了回去。 “唔,清念,我是来向你坦白的。”她揉了揉头发,模样可掬,“其实啦,那个林先生,不是我男朋友,我和他是在咖啡厅偶然认识的,那个时候,我就在那里打工。他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冒充一回他的女朋友。我……正好缺钱,所以就答应了。不过后来我想了想,似乎……很不道德呐。” “你为什么那么缺钱?”我有些疑惑。 又是做家教,又是在咖啡厅打工,又是收林木木的钱做外快。 提到林木木这个人,我很惊讶。四年时间,出了趟国,他竟然喜欢上了男人。看样子当真是被西方大胆开放的风气所感染。 想当初,林木木不过是个喜欢蔚月都不敢主动表白的纯情小男生。 蔚月……脑海里忽然闪过她的名字,我的心一沉。她现在,还活着吗? “我是觉得,因为我觉得……你的那个男性朋友,好像很喜欢他。就算林先生想分手,可以堂堂正正地说出来,而不是雇一个挡箭牌。其实,他不是不喜欢他,只是觉得……可能林先生觉得自己找回了他真正喜欢的人,所以才……” “那可不一定,黎葵这个人,比你们想得洒脱,这不又找了新欢?” “那个……很明显,我早就看出来了,傅先生喜欢的人其实是你吧。卡洛琳,学校里传得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我的面色黑得可怕,顾简心虚地替自己捏了一把汗,“我……我说错话了吗?” “你再提起这个人,我就把你的脸划烂。”我恶狠狠地警告她。 她的肩膀抖了一下,“对不起。” 我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冷冷地问道,“还有,你从哪里知道我家住址的?我好像还没有和你熟悉到那个地步吧。” 顾简微微发愣,“我没有乱打听!这些都是我在miss li办公室填助学金表格的时候,听她和一个男人说的。” “什么男人?”我忽然警觉了起来,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看样子好像政府的officer,li还把你的档案袋拿给了他。” 我“蹭”得一下就站了起来,“你周末去学校?” “是的……啊。”顾简被我的举动有些吓到,她她往后退了一步,“出国留学的名额还有助学金补助的名额都是同一时间下达到教务处的。我以为,你是知道的。” ……傅绍清一定是要从我的学校下手,断了我申请百老汇戏剧学院的留学路。 真够卑鄙阴险。 我立即让人把我送到学校,直截了当地往li的办公室跑了过去。 她显然就是在等我,见到我几乎是快要把门一脚踢开的架势,却一点也不惊讶和生气。 li只是端来了咖啡,“你坐下来,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我憋着一口气无法发作,如果li能炸毛,我兴许还能同她大吵一架来宣泄情绪。 “现在是礼拜天的十点四十六分,卡洛琳,你还是来晚了一些。” li指了指手上的腕表,金丝眼镜泛着干练的光,“半个小时以前,市政大厅的人刚刚以新建一个校区的条件来换一个百老汇名额。” “所以你这算是行贿?”我冷冷地问道。 “不。他只是要求在所有拥有申请资格的学生里踢掉一个你。” 她说罢,又拿来了我的成绩单,“对你来说自然是一个坏消息,不过,还有一个好消息。你的学分照样给加了上去,双倍。” li对着我,比了一个数字。 “那么,现在的我不可以申请百老汇的学校?” “其实你选择可以去沪津进修,那要方便得多,也没有国外这么辛苦。” 沪津?傅绍清的地盘? 去你妈的。 “我可不可以问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不如自己想想是为什么?名额三天前就已经下来,按理说,你应该是最有资格被推荐的人。事情上,到底是谁也早就内定好了,不出意外,你就是那个几乎可以保送的学生。只不过,就在今天,高层忽然传来了话,所有人都可以,唯独你不可以。” li有些激动地拍了拍桌子,似乎有些生气,“那天你和苏莉莉把整个礼堂都闹翻了天,港督和校长的脸都被丢尽了。还好傅先生没有怪罪,不然你怕是会被直接开除。” “……好奇怪,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给我加学分?还是双倍。”我也激动地站了起来,“不如直接将我退学。” “你和傅先生到底什么关系,我想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身为老师,实在要留你几分面子。你知道我们学校花了多少财力压下了当天的新闻?不然你恐怕要被唾沫星子给淹死,这个也是学校的意思,谁敢扣你的学分,毕竟身后有傅先生撑腰,我说的都不算。只是留学的名额,你想都别想了,要么就好好念书,要么就去沪津。只不过我告诉你卡洛琳。以你这一年缺勤的记录来看,你最好还是安安心心地选择电影事业吧,我们学校不需要这样的学生。” 我终于想起了傅绍清的那句话,好一个非常手段。 我冷笑,“我自费出国,不稀罕。” li又敲了敲桌子,“我的意思是,任何一个国家的学府都会拒绝你的申请,这个已经是绝对的命令。” 莫了,她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把话说得直白,“ok卡洛琳。我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只不过请你记住,我现在不是以一个老师来劝你,而且一个世俗上的普通人,还有,你也不要再传出去。因为我实在觉得下面的话愧为人师。卡洛琳,你当学校不知道,傅先生那天可是直接把你抱回了自己的别墅,你和他是什么关系昭然若揭。你是个成年人,学校无法干涉你的选择。傅先生这是在给你开后门,你去了沪津,自然有他照拂,想当演员?那么整个十里洋场都是你的舞台。他为了你向我们学校施加压力,我们也很无奈。可你既然找了他做靠山,又何必辛辛苦苦地去国外求学?想一步登天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第四百零七章 鸦片 “我什么时候拿傅绍清做靠山?李老师,你是不是也太愧为人师了些。这不就是在出卖自己的学生。”我几乎就像把桌子给掀翻。 她只是叹了口气,“卡洛琳,m down,我说了,是傅先生向我们施加压力,校方也很无奈。” “沪津有很大的市场,未必比国外差,你完全可以去那里闯一闯。” li换了个语气,尽力心平气和地在劝我,“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挤破脑袋也想要这样的机会,而现在就等于白送给了你。我相信你的能力,不靠傅先生也能有自己的一番天地,沪津是远东第一大城市,留在hk?未免可……” li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就转身离去,不过都是些没有意义的废话。 傅绍清这个阴险卑鄙的小人。 在教学楼外面,我看到了顾简,她冲我招了招手,“清念,你没有事情吧?” 我根本懒得理她,那张懵懂无辜的脸,就会让我想到过去的自己。 “顾简,你离我远一点。” 她的脚步刚刚想追上来,就被我冷冷的一句话打断,顾简站在原地,依旧是那一双洗得发白的蓝色布鞋,有些不安,又有些不知所措。 “我……我担心你啊?” “你给我滚远一点,听到没有?不要以为我和你说过几句话就觉得我对你很特别,你在我心中的分量不会比一根羽毛重多少。” “好……我知道了。” 顾简的眼神很失落,好看的眸子染上了淡淡的哀伤。 话一说出来,我承认,我便有了那一时半刻的后悔。但我实在做不出道歉的事,既然都已经泼了出去,收不回来,那就这样吧。 反正四年以来,我一直都是那样的人,不怎么顾忌他人的感受。 尤其是当我看到气质萎缩的顾简,便更加厌烦,她的唯唯诺诺只会提醒着,在四年以前,我也是这样子的一个人,被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被人随随便便地就可以欺负了去。 我一点都不愿意再回想起从前的我,现在的郑清念不允许自己出现那么卑微的一段往事,这就和人生的污点没有任何区别。 我走了一段路,身后传来了顾简和一个女人纠缠的声音。 她一直在喊着,“你放开我!放开。” 我的脚步就此停下,没有多想,我到底还是折回了去。 我想我还是留着善良的个性。 “你怎么了?”我问顾简。 她的表情看上去就像快哭了一样,杏仁大眼充盈着眼泪,看上去更加清透无辜。 “这是你朋友?长得真好看,和你一样好看呐。顾简,你听妈妈一句,去卖吧,去吧,妈妈没有那个真的不行,会生不如死的。” 顾简被一个瘦得可怕的女人缠着,场景看上去极为诡异。那女人胸口突兀的几条排骨尤其瘆人,我都担心她多动几下,那和路边上的树枝没有任何区别的四肢就此折断。 女人顶着一头稀疏的发,眼窝地底下是深深的几层黑眼圈,脸颊没有一丝肉,瘦得凹陷进去,依稀看得清头颅的骨骼。 谁能相信,她是顾简的母亲。 “你救救我啊,救救我啊,我把你养那么大也不容易的。怎么,现在求你一点事也不情不愿的,以后我要是死了,会不会连个棺材也不给我一个?” 顾简一边哭着,一边说,“妈妈,我现在每天打三份工,可是却连房租都交不起……算我求你了,你不要再吸那个了好不好?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和过去到底有多不像!” “你妈妈吸鸦片。” 我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难怪,顾简这样缺钱。 女人空荡荡的眼睛往我这里划了过去,短暂一瞥,骷髅似的容貌让我都不想再看第二眼,她又紧紧握着顾简的手,“所以我都说叫你去卖啦,你年轻漂亮能出水,那些大胡子人最喜欢你这样的女学生了。” “你还是我妈妈吗?”听了这话,顾简已经绝望,“我看你已经疯魔到六亲不认了。” “认什么认?吸一口,飘飘欲仙,你不如一起来啊,我们母女陪他们玩双飞,大把大把的鸦片就都可以来了。” “我没钱。” 女人的眼睛顿时就变了颜色,“你别装,你的书是哪里买的?学费又是从哪里来的?你同我讲你没钱,谁会相信?骗鬼?” 顾简讲话向来细声细语,这次却处于崩溃边缘,她有些歇斯底里,“那都是我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学费也是靠学校补助的,你从来就没有管过我,只顾着吸鸦片,把爸爸气死,把这个家弄得不像家。” 女人收缩了一下面容,她骂了一句脏话,抬起手,就想给顾简一巴掌,却被我拦截下来,“当众闹事,当心我叫警察。” 那手几乎都不像手,如粗暴的老树皮,触感恶心。 我甩开,“能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去卖,大概也是会遭天打雷劈的。” “顾简,你不如趁早和她断绝关系,为你自己好。” 没有其他好相劝,叫我帮忙?更不可能。 她却只是哭着摇了摇头,“不行的,怎么说,她也是我的妈妈。” 女人阴森森地咧嘴一笑,“看吧,就知道阿简有良心。” “那么,是你自己愿意待在泥潭里面,哪怕越陷越深。顾简,我话说到这里,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后悔。自然,就算有朝一日在哪个风雪场所看到一个不同男人们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你,我也不会觉得稀奇。只怕你会哭着抱我的大腿,卡洛琳,救救我。” 我冷冷地看着顾简,觉得她无可救药。 女人瞪了我一眼。“呸,瞎说八道。伺候男人多享受,黄毛丫头哪里懂?阿简,你会明白的,其中的乐趣等你上了那条路。自然就懂了。你别听她的,都是瞎话。” “你去死吧。” 我恶毒地诅咒女人。 “清念,这件事请你不要说出去干好不好。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落下了好几滴眼泪,清透的容颜让人凭空生出一种保护欲。 我觉得她大概是没有救,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欲言又止,“好,你就当我没有折回来过。” 第四百零八章 他还活着 我回到家里,郑清执难得做了午餐。岁岁正吃得津津有味,“hey,美丽的卡洛琳,你的男朋友呢?” 她挥动小勺子,说得眉飞色舞,郑清执用力地拍了她的小脑瓜,“闭嘴,吃你的饭。” 岁岁瘪瘪嘴,没有再说话。 “发生什么了?”郑清执一边关注我的神色,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我。 我挑了个椅子坐了下来,“我的申请被撤了。” 说得轻描淡写。 “学校让我去沪津。” “那……很好啊。”郑清执有些讶异,“你在沪津又不是没有房产,那里毕竟是你的家,能回去看看,倒也不错。” 我瞥了她一眼,刀子划过陶瓷盘,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岁岁皱眉,捂住了耳朵。 我冷笑了一句,“死过人的屋子,也敢继续住?不怕怨气太大被鬼缠身?” 郑清执叹了口气,“那你怎么打算处置明泉山庄?” “荒废着吧。” 我匆匆吃过饭,便去洗了把脸,冰凉的水在不过几度的天气里如冰渣子似的划过肌肤,带来阵阵刺痛。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水渍还没有干净,晶莹的水珠从瓷白的面庞上缓缓滑落。 镜子里面那个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容貌,和四年以前无限吻合,却又渐行渐远。 我掀开刘海,那道伤疤还清晰,永远都不会再褪去了。 我需要去睡觉,因为我真的很困,最好一觉起来,什么又都忘了个干净。 可我翻来覆去,把床不安分地弄得“吱呀”作响,怎么都没有睡着,冗沉的心思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郑清执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我的床边,她叹了口气,“又失眠了?” 我踹了她一脚,“滚下去。” “你是在生气,我骗了你?”她到也没有恼火,“喂,我不也是为了你好,用心良苦。” 谁不知道? 我坐了起来,“生气什么?不,我只是有点遗憾,自己并不是你的亲姐姐。” 她捂着嘴笑了笑,“别这样,没有血缘关系又如何,我们是姐妹已经是铁打的事实。唔……就算你不这样觉得,那至少我们是好朋友,最好的朋友,没错吧?这四年,没有谁会比我更加了解你。” “真是奇怪,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后面会和你有那么多的牵扯。那天,我正站在几层高的大楼上,因为失恋,嚷嚷着要自杀。而你就站在楼前的广场上,一鼓作气地说出自己比我还要悲惨的遭遇,那架势,像个豁出去的壮烈将士。我惊呆了,我想,这个女孩可真倒霉。” “后来我才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你是祁家的千金小姐,还嫁给了京军的统帅。我好惊讶,原来那些传闻也都是真的。祁家和傅家一直在政治上博弈。我不觉得你倒霉,而是你觉得好可怜。同为十几岁的女生,自己要比你幸运得多了。” “可我还是不懂,那个时候,我依然任性,和你的人生并无交集。我想,这个世界上总归还有比我更加悲惨的。我不过被人抛弃,随时随地可以走出来,而你却不能由着自己的性格,一辈子都得被人绑负着,多辛酸呐。” “后来,你又出了好多事,一开始,我也是听人说得零碎,我实在有些同情你,可我就像那些对传言津津乐道的人一样,不过仅仅是同情而已。可谁知道,大概是命中注定,我被上赋予了拯救你的任务。” 我笑着踢了她一下,“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看看你现在变得有多厉害,大概没有人再敢欺负你,真是神奇,我不是不欣慰的。” “多谢你替我操碎了心。” 郑清执的头发散开,几缕头发和挠痒痒似的扫在我的手腕上,淡淡的香水。 她又往我这里靠了靠,带来温暖的气息。 “所以,你以前常常说的那个可怜的朋友,就是我?”我漫不经心地玩着她的头发问到。 郑清执点了点头,“卡洛琳,我还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你。要不是我的冲动,寂杏不会死。那个时候,我太年轻气盛,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只是看不惯他们两个而已。后来……我才明白后果多严重。陈放后来被京军的人带走,我以为他会死。可后来,我发现那些京军,根本不是傅少派来的人。我没有搞清楚状况,就稀里糊涂地找你帮忙,把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诉了你,才导致你……对不起。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我才会答应陈放,就算当作我对你的弥补,我对他的弥补。我很自责,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恨死了傅绍清,可我还是想告诉你的就是,傅少一直都在乎你。就算他祁家确实心狠了点,可他到底也不舍得让你受到伤害。” “我知道,是祁悦。当时她一心想让我死。” 我的语气有些平淡,再提起往事,好像都已经显得久远,不那么重要了。傅绍清,我对他已经没有什么话可以再说。 只是,我的程诺,我的父母我的家,还有我的朋友。 他们那么年轻,因为我,全都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我闭上眼,心又在隐隐作痛,这些事,哪怕再过四十年,回想起来,也会难过。 “念念,你说句实话,你有没有怪我?” “没有。”我摇了摇头。 郑清执的眼睛微微闪烁着光,“那样就好。念念,其实我还是觉得,傅少很爱你,他以前或许愧对于你……可是……” “你闭嘴。”我冷冷地打断她,“别再我面前提这个人。” “好,我不提这个。”郑清执见我果然翻脸,便收回了自己的话。 “我还有话说,这些年,我有陆陆续续地让人替我在沪津打听人。” “你打听谁?”我皱起眉头,隐隐觉得接下来的话对我来说,是件极为重要的事。 “我知道你曾经有过一个不是血缘上的哥哥,你同他青梅竹马。” 我立即心跳加速,紧紧抓住了郑清执的手,“你是什么意思?他还活着?” 第四百零九章 你是不是喜欢我 郑清执却没有回答我,她只是起身,拿来了一份报纸,版面照旧由傅绍清所彻底占据,只有犄角旮旯处,才看到了短短的几篇文章。 《香港群众吸食鸦片之风日益严重,哀哉,哀哉,哀哉》 连用三句,可几作文章之人到底有多愤慨。 我忽然想起了顾简,还有她那个如骷髅般瘦骨嶙峋的母亲,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鸦片这个东西,实在太可怕了些。 “你知不知道赵君言这个人?”郑清执指了指报纸,“在香港,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鸦片都是由他倾销的,以英国人为靠山。” 赵君言?好耳熟的名字,依稀记得曾经有人和我说过,可我又觉得好陌生,脑海里怎么都浮现不出有什么关于这三个字的记忆。 我一时之间,竟有些搞不清楚,这属于记忆的残缺遗漏,还是我本来就不知道这个人。 我努力回忆好久,却什么都记不起来,只能摇了摇头,“倒是不认得。” “近几年来,在珠洲附近涌起了不大不小的一方势力,头目赵君言和香港周边的海盗关系甚好,经常在通商口岸商品往来。除此之外,他们的军费大多来自鸦片种植,尤其是香港,可以说是赚到巨额利润,这才可以扩军养兵。短短的时间内,鸦片的影响力慢慢从hk转移到了内陆。不少军阀派系深受其害,军纪大乱,士气越来越萎靡不振。可以说,赵君言甚至都说不上是正儿八经的军阀,却也是个不容小觑的威胁。而傅绍清以前朝鸦片战争为鉴,将禁烟命令下达得十分彻底,京军对于吸食鸦片就是死罪,因而还能在一片乌烟瘴气之中俞发强大。” 我将报纸翻了翻,“你说这个有什么用?” “问题就在这里。”郑清执忽然变得非常严肃,“这个人曾在半年以前,曾偷偷派人来香港打听过你。董新宇知道此事,他曾经以卧底的身份被特派到珠洲调查那几百亩的罂粟地,回来的时候,与赵君言派出的探子正好坐了同一艘轮船。” “所以?这个和阿诺又有什么关系……还有,那个赵先生为什么要找我?” “他好像是沪军出身,从前隶属于十三师。如果我没有弄错,你那青梅竹马生前就是十三师的长官。我想,如果赵君言能活着,是不是你的哥哥也可以活着?” 我的心一惊,眼神的光芒忽明忽暗,如灵魂渐渐抽离,变得有些空洞。 阿诺,他会不会真的还活着? “至于他为什么要找你,我也不太清楚。最好你自己去问一问董新宇。” 我闭上眼,沉重地叹了口气。 阳光正好,周一,铃声照旧响了三遍。 顾简没有来上课。 飞扬着蓝色校服的高中女生从我旁边,好青春洋溢,发线划过了我的肩膀,留下甜甜的香水在,笑声清脆如铃铛,十七八岁,戴眼镜,啃书本,无忧无虑。 “那个顾简居然旷课了?她不是最想要奖学金了的吗?这下怕是全泡汤。” “你管她做什么,兴许只是请一个早假。快点,我们才是要迟到。” 顾简旷课? 脑海里忽然想起那天她和她母亲的纠缠,她的眼睛落入淡淡的哀伤绝望,我走的时候,她看着我,秋眸荡漾着朦胧模糊的雾水,欲言又止。 我匆匆下楼,以不舒服下午要告假去医院的理由成功骗过了li,兴许她早就看穿,但对我,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礼拜一的街道多了些许拥堵,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警察局门口却显得有些冷清。 董新宇很快就出来,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找我有什么事?” “不明显?董sir,我在报警。” 今天董新宇看上去心情有几分不错,可听了我说的,顿时沉下了脸色,“你又闯祸?” “拜托你不要把我想成一个麻烦精。”我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意,“我同学的妈妈吸毒,她今天没有来上学,我去过她家,没有人应。” 董新宇沉闷地说了句,“好,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情我会处理。” “我还有话要问你。”我并不打算让他走。 表情难得疑惑,“怎么?” “董sir能不能抽空半个钟头,陪我去咖啡馆里坐坐?我请你吃早饭。” “你今天很反常。” 他有些复杂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表。 反常?我不禁有些觉得可笑。 当然反常,就在昨天,我才知道为什么董新宇总是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曾经的京军,傅绍清的手下,他又怎么会到了香港,出现在我的身边。 咖啡厅还是不改往日的怡人惬意,舒缓的小提琴唱片就在耳边不断地循环着。 董新宇只是轻轻抿了抿一杯卡布奇诺,“说罢。” 我直截了当,“我见到傅绍清了,你的顶头上司。” 握着杯子的手紧紧得顿了一顿,微微抑制住的讶异,“……你都已经知道?” 我看着他,语气显得平静,“你不如再解释解释。” “……”董新沉默许久,“清执当初假冒护士,是我替她打的掩护。” 我就知道,郑清执哪里来的胆子,原来有内部的人帮忙。 我又问,“你这算不算违背了军纪?” “你可以这么理解,后来我主动申请开除军籍,跟着你们一起到了香港。” “那么,你为什么要帮清执?” “……” “你喜欢我?”我看着董新宇的眼睛。 他抿了抿嘴,许久的沉默。 “是不是很不应该?”良久,董新宇叹了口气。 他终于承认。 这四年,我和董新宇的关系一直很微妙。像朋友,又不像普通朋友,可他从未说明白过。 “大概是很久以前,你开枪打中了傅绍清,那个时候,你在我面前哭得很无助,你害怕他出事,一直在说胡话。我看着你,瘦弱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在发抖。当时我就在想,这样一个女孩子,不仅仅只是安慰,……而是令人有一种保护欲。” “傅绍清伤你太深,你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孩子,不应该继续再留在他的身边。” “你会怪我吗?”董新宇垂下眼眸,眉宇之间涌动着低沉的情绪,“我知道你很喜欢他。” 第四百一十章 他敢生气 “为什么要怪你?董sir,其实我应该谢谢你。” “你喊我的名字就可以。”董新宇轻轻地放下杯子,不止一次地提醒我。 我的心情有些复杂,虽然我应该早就知道,他多多少少对我的感情超过了一般的男女关系。 但我对他似乎没有兴趣。 “我之所以在上班时间可以答应你来咖啡厅。”他顿了顿,“是因为有一件事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 “是什么?”我的眉头一皱,看样子又有什么事,预感不佳。 他摸了摸鼻子,“今天上午,我刚刚被停职。” “为什么?”我听后,险些激动地要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 难怪,董新宇今天连警服都没有穿。 “起先我不知道原因,现在大概明白了,傅少在和我算四年前的账。”他无奈,“停职兴许是不错的结果,还好有局长力保,不然傅绍清不会善罢甘休。” “你的意思是,又是他的命令?” 董新宇点了点头。 我冷笑一声,速度够快,手段够彻底。 两天时间不到,就买通了学校,撤掉了我的出国申请,停了董新宇的职,那么,下一个又是谁? 一手遮天了不起,傅总司令到底是二十几岁就掌握了大半个国家的军政,手腕心狠手辣。从四年以前到四年以后,傅绍清一点都没有变,除了逼我,就是拿我身边的人威胁我。 “不过你别担心,你同学的事情我会转告我的同事,中间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我竭尽全力。” “多谢。那你现在要怎么办?” “两个字。”董新宇对我比了个手势,“待命。” 我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傅绍清这个不要脸的王八蛋。 骨气比不过金钱的诱惑,金钱比不过权利的压制,可他偏偏又有钱,又有权。而我现在,什么都没有。 我不愿重蹈覆辙,没有人能左右我。我是郑清念,不是祁念。 “你知不知道赵君言?” 听到我忽然问这个问题,董新宇有些愣住,“怎么?” hk警察局黑白两道通吃,谁都知道。虽然表面上明令禁止吸食鸦片,但因为巨额的利润实在太吸引人,官商勾结的现象并不少见。故而对于鸦片在市面上流通的事,倒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敢保证,至少董新宇和他们亦敌亦友,不然不会到现在还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和我悠闲地喝着咖啡。 “我认识赵君言手下的人,但却没有见过他本人。” 实话实说。 董新宇继续缓缓道来,“他现在是很多军阀的心头恨,自然,也是心头好。” “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靠着种植罂粟来发家致富,比起很多地方的入不敷出,赵君言手下的军队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对他们产生了极大的威胁。可现在的现象却是,很多派系的军阀高层都依赖这个东西,想戒却戒不掉。” “真是可怕。”我感叹,那岂不是会毁掉一个军队?哪怕他再强大。 我又想起顾简的母亲,令人毛骨悚然。 “那你大概也早就知道,赵君言在打听我。” “谁告诉你的?”董新宇皱着每天问我。 “郑清执。” 他的面色一僵。 “我想赵君言大概认识我。” “他是农村出身,十几岁的时候便加入了沪军,倒是没有什么大作为。四年前京军吞并了沪津势力,祁家倒台,他死里逃生,后来就到了珠海一带,跟着英国人做生意。” 祁家倒台……我的心忽然一抽。 似乎是太过久远,好像没有过多的痛苦情绪,脑子混沌,祁悦,祁煜,亲生父母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 到底,我也是祁家的人。不论以前发生了什么。 不是不难过。 “若是单单告诉你赵君言,你可能还不熟悉。他改过名字,大概是嫌从前的太土气。” “改名?” 脑子里忽然闪过细碎的记忆,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小乐……几年前,在二姐的墓地,他曾兴致勃勃地告诉过我改名的这件事。 农村出身……沪军…… 我一个激灵,内心终于笃定,那个涌起的势力,就是小乐。 他还活着?!还找了英国人做靠山。 我的面容还算平静,可心里早就风起云涌,话卡在喉头,又生生吞了下去。 我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那么……会不会程诺也还活着。 “清念,你现在对傅绍清,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你还……爱他吗?”董新宇将这句话问得小心翼翼。 我沉着脸,没有说话。 傅绍清以前那样对我,云水村和祁家的惨剧都是他一手造成,我凭什么还要去喜欢他?他粉身碎骨大概都还不清了。 小乐在找我,我轻轻转动了一下咖啡杯,英国人…… “不好意思,郑小姐。傅先生想请您去一趟。” 一个军装男忽然推开了门,直接朝我这个方向走来。 傅绍清派人跟踪我?不然怎么知道我在咖啡厅而不是在学校。 好像也不怎么值得惊讶,他有什么做不出来 董新宇眉宇间有些担忧,“别怕。” 怕傅绍清?我看他现在应该怕我才对。 我慢慢悠悠地品了一口咖啡,“告诉他,本小姐现在正忙着吃早餐,让他先等着吧。” 董新宇有些惊讶,“傅少……不会生气?我记得从前,他的脾气一直很不好。” “他敢生气。” 冷冷只甩出了这四个字。 我到那里的时候,大概已经快过了几个钟头。傅绍清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心情看上去极差。 穿着高级定制的一身灰白的手工西装,坐在沙发上,修长手指正仔仔细细地擦着一把乌黑沉重的枪。 分明阳光就落在他的身上,却显得死气沉沉,阴冽至极。 “你和别的男人一起吃饭?”傅绍清抬头,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你什么时候滚回燕京?” 他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我的申请资格被学校取消了,是不是你干的?” 他倒是坦然,“你留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傅绍清,以前的事我都记起来了。” “是吗?那样也好,就算恨我,你也记得以前爱过我。” 我拿起一个烟灰缸,直接往他身上砸了过去。 他躲开来,“你继续扔,反正只是个烟灰缸而已,有得是。” 第四百一十一章 他应得的。 我气极了。 傅绍清指了指手表,眼睛里的怒火和我半斤八两,几乎快要溢出来,他一字一顿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几个小时,而你却和那个姓董的在一起吃饭,你觉得我会开心?” “你开心不开心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冷笑了一句,又瞪了他一眼,“董新宇被停职了,这也是你的意思?” “是。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四年他和你是什么关系?没了程诺,又来了一个董新宇。心疼是吗?我不过只停了他的职,还没要他的命。顺便告诉你,以后任何地方,和警界沾边的他都别想再混了。” “你还有脸提程诺?”我几乎就像把眼前的男人撕碎了,“你除了拿身边的人威胁我?还有别的手段?” “没有。”他对着我,阴冷地笑了笑,“我就是有这个本事威胁你。” 理智告诉我不要冲动,但我想,对疯子来说,还是不要讲究什么仁义道德。 于是我直接推开挡在前面的椅子,扬起手,就给了傅绍清响亮的一记耳光。 全身的力气和从前所受的种种委屈,都化作此时此刻的微微泛红的巴掌印。 傅绍清轻轻擦拭了一下嘴里溢出来的血渍,“你打够了?” 够?怎么可能够,我恨不得现在就把他大卸八块了。 我本来可以忘记过去,在这里好好的生活,可以去国外深造,再风风光光地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可傅绍清却这样自私地打断了这一切。 四年前是这样,四年以后也是这样。 四年前他说,他不过是拿我当一颗棋子来威胁祁家的人。 四年后他说,他是爱我。 傅绍清还想让我怎么样呢?我差不多都已经死过一次了。 “别闹了,国外现在的环境太乱,就在沪津不好吗?至少有我在。” “那不一样,国内外的资源差太多了。”我大概是被气糊涂了,沉了深深的一口气,“不,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傅绍清,你还有脸说要和我在一起?你难道忘了以前是怎么对我的吗?” 所以现在是失去后的追悔莫及,想要把我捆在身边。但是,我又凭什么要这样任由他摆布,我不是非傅绍清不可。 四年前的记忆对我来说还不如忘得干净,谁想记起那样窝囊的时光? “念念,过去都是我不对。别吵了好吗?”傅绍清的血渍还没有干,又隐隐约约浮上了新的鲜艳。 他走近我,又想把我拢入怀中,可我却只是用力地推开了他,“你想得也太美了些。” 我的目光冷冷,“祁家的人,是你害死的。” “他们对你怎么样,你自己也心知肚明。何况不斩草除根只会造成日后的隐患,所以我只能做绝,留着又有什么意思?念念,是你自己太过善良了。” 呵,说得好理直气壮。 “可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傅绍清,你到底明白吗?” 我的眸子变得猩红,鼻子涌起了阵阵酸痛,撕心裂肺地打断了他还没有说完的话。 “有时候,血缘根本就不重要。你的哥哥抛下了你,你的母亲怀疑你,他们尽到了做亲人的义务了吗?不过是不得已,才把你接回来的。” “我承认,要不是因为我爱上了你,你的下场兴许和祁家一样。他们不会不料到这一点,却还是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往我这里推。念念,你说说,这样的血缘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动摇了,后来我所有的计划都分崩离析,从来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偏离轨道,离我的目的越来越远。祁念,你是我唯一的例外。所以后来,是我默许祁悦做那些事情,若是祁家的人能下定决心与你脱离关系,那样我便没有负担了。我想摧毁的只有祁家,而不是你。可我没有想到……那大概是我人生做得最错误的一件事情了。” 我恨极了傅绍清,凭什么又将我的伤疤硬生生地揭开,又残忍地告诉我现实到底有多血淋淋。 “所以,你到底还是为了自己而伤害我。”我不会再哭了,又有什么好哭的,“你不知道,当那些人作伪证的时候,当我妈妈以为我是冒充的那个时候,当我爸因为我气死的时候,她恨不得掐死我。那是我的亲妈妈,可她却当我是仇人。” “念念,对不起。”傅绍清的语气听着和我一样揪心揪肺的疼,可他又有什么好疼的?这一切不正是他一手造成的? “你说祁家对我不好,不配做我的父母哥哥,那么,云水村呢?他们呢?那些人到底多无辜你知道吗,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你知道吗?就是听说了他们那么惨烈的下场,我才绝望得想要去死的。” 直到今天,想起那些事,我的心脏还会隐隐作痛。我的爹娘……他们都是那么好的人,凭什么要牺牲在傅绍清的计谋之中。 我仅仅握着自己的拳头,从尾到头,仿佛涌起一阵滚烫而又强烈的炽热,从湿润的眼眶里,干燥的喉咙里,几乎快要抑制不住地喷发出来。 “我没有伤害他们一分,事实上,京军从一开始就暗示过他们,并且给他们保留了足够的撤离时间,在此期间,云水村很安全。可那些人却迟迟等到中央军和起义军交战才知道到底发生了多严重的事。” 傅绍清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着,就像在给我心平气和地分析什么战事,我想大概他做出那样的事情之时,情绪更加不会波动一下,更别说比起他的宏图大业,几十条人命根本就眼里一文不值。 傅绍清从来都只想着自己,包括我。他口口声声地说他爱我,可不过也只是将爱的人视作属于他的利益。 四年后的祁念不会再这么傻了。 “呵?什么在那里驻军,你不就是想拿云水村要挟我?不然你的棋子跑了可怎么办?”我勾起一抹阴森森的冷笑,极致嘲讽。 “……那都是借口,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我,我害怕你真的会走。”傅绍清咽了咽嗓子,声音居然越来越弱。 他在难过? “别说得那么虚情假意了。起义军背后的人不就是你吗?你贩卖军火给他们,不然以他们不成规矩的军队,又哪里来的力量和中央军抗衡那么久,又哪里会有战争?云水村的人又怎么会死?!” “念念。”傅绍清似乎很是无奈地喊了我的名字,“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先下手,对于那个村子,我很无奈,但是没有办法。” “你总有你的借口,那么,你杀了我身边的朋友,我又要怎么原谅你?程诺,小乐,还有惠安她们!又有什么解释?” 我走近,重重地指了指他的胸口,我很好奇,那个地方,到底存不存在心脏这种东西。 人的血液从动脉迸发而出,带着势不可挡的炙热,可傅绍清的呢? 他大概连血都是冷的。 让我数数,他到底杀过了多少人? 从最开始的顾璇婷,我才知道,原来他是狠心的。到后来的种种,已经数不过来了。 不止一次,他在我面前开枪。 “不是我做的。”傅绍清看着我的眼睛,说得直白而又真挚。 “是祁悦对吧?”我冷笑了一声,“说到她,你应该还记得当初是怎么在我面前宠着她的吧?我差点就死在了她的手里你知道吗?可你还以为那是我和祁煜串通好的,要你外公的命来抵我二姐的命。” “当时我真傻,害怕你不肯相信我。现在想来,就算是我做的又怎么样,我二姐不就是你害死的吗?一命抵一命,很公平不是吗?” “我对祈悦不过是做戏。只有这样她才会完全放下戒备,心甘情愿地跟着我。祁家很疼这个非亲生的女儿,只有把她握在手里,祁笙才真的无可奈何,我不想出什么意外。对不起,念念,那个时候,我故意对你不好,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我的心里也很难过。” 傅绍清抱住了我,我竟然能够感受得到他脖子下淌过的湿润,他紧紧地抱着,不愿意松手,“我很后悔那天没有调查清楚就怀疑你,对不起……” 他今天到底说过多少个对不起了。 看看,他一定是内疚极了。 那便任由他内疚到死吧。反正,这都是傅绍清应得的,那四年的痛苦也不过是我留给他的小小报复。 傅绍清,你以为我现在仅仅是要和你一刀两断那么简单? 你觉得,我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你? 他抱着我,嘴里喃喃得全是道歉的话,傅绍清一直在哄我,可我却觉得可笑极了。 我没有推开他,只是在他的耳边轻轻吐出一句,“所以,你看看你,究竟有多么可怕。谁知道你有没有一天,会算计我?会不会今天的话也都是逢场作戏?傅先生,你觉得你刚才说得可信吗?你自己相信吗?” “不会,我永远都不会算计你的。”傅绍清的语气有些急促,我难得看到他慌乱的样子,“你不知道,你出事的那一天,我都快要疯了。我在想,这大片江山不要也罢了,留着有什么用呢?我集中了燕京城外,全国上下,最好的医资都来治疗你,若你出了一点点事,通通都陪葬。我想老天爷到底施舍了我一点希望,你后来沉睡不醒,但却没有了生命危险。可后来,你却不见了,一点希望都没了。” “他们常常说,傅少,你放下吧,不会再回来了。” “这四年的煎熬,一次又一次的寻找无果。我想,你能去哪里呢?再不出现,我可能真的要放弃了。” “所以,你就找了各种各样和我相似的女孩,傅少,你说你那么绝望,可日子到底还是过得潇洒,你说说,这好不好笑?” “你知不知道一句话,叫做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我没有说话。 “你回到我身边来,这样的事都可以了结。念念,她们不过都是你的替代品。” “那么,我是不是芙萝的替代品?” 傅绍清忽然有些松开了我,不过短暂的几秒,便又紧了紧力道,好像怕我随时逃走,几乎要揉进了自己的身体里,带着令人喘不过起来的窒息,“不是,你从来都不是。” 好肯定。 “如果不是因为她,你会真的喜欢上我?” “不一样。她在我年少的时候陪我走了很久,我只是……有些依赖她。我对你,却是真实的男女感情。” “念念,我们的婚姻还有效。你到现在,还是我的妻子,不管逃到哪里,永远都是。” “别再提那个可笑的东西了,连婚书我都烧了。”我别过头,“你松开,我呼吸困难。” 紧紧贴在一起的身体终于有了空隙,我立即推开了他。 傅绍清叹了口气,“所以,你就这么恨我?” “是,我巴不得你现在就去死” 他沉默,良久,他对我说,“好。” 他说好。 “傅绍清,你确实该死。你知不知道,章川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可你却狠心地杀了她。” 他震惊,身体彻底僵住,就算是极度惊讶,可还是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你说什么?” 是我想要的反应。 我笑着,“没听清楚吗?我说,她是你的妹妹,你亲手杀了你自己的妹妹。” 他没有说话,撑在书桌上,傅绍清只是低下了头,黑色的碎发垂下,我看不清他的面容,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到底是后悔,是难过,还是怀着别的复杂心情。 “我说了,血缘有时候没有意义。” 他隐忍自己的感情,他在安慰自己,苍白而又无力地为自己的过错解释,可分明,那撑在书桌上的修长手臂早就在抑制不住地颤抖,指尖泛白,咯咯作响。 傅绍清多痛苦啊,他越是这样,我越是开心。 我又笑了出来,“傅少,我总觉得,给你一巴掌还算是便宜的。不如再听我说说别的行不行?” 微微偏过头,啧啧,好稀奇。傅绍清第一次表现得抗拒,“你别说了。” “我就是要说,怎么,傅少现在不爱听啦?那么怎么办,可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再难听得也要听,傅绍清,你知不知道。” “我肚子里,曾经有过一个孩子。”我忽然笑不出来了,装作再洒脱肆意也笑不出来了,“你的。” 第四百一十二章 纠缠 傅绍清抬起头,双眸子涌上似乎永远都拨不开的雾气,他看着我,微微浮动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似闪烁,似流转,又仿佛被赋予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你说什么?孩子?” 他的声音听着就像飘到了半空之上,朦朦胧胧地弥漫在整个书房,“它现在在哪里。” “在哪里?”我冷笑,笑着笑着,却又红了眼眶,那些痛苦宛若在今天又切身体会了一遍,鲜血淋漓,体无完肤,“它跟着我,一起死在十七岁了。” “流了那么多的血,你一定不知道。” 傅绍清眼睛里的光亮彻底被剥夺,灰暗得如沧海绝望般的荒凉,他想说什么,但却迟迟说不出来,我只看到他的手死死地攥着桌角,几根手指几乎快要拧在一起,和皱巴巴的纸张一样。脖子上和额头上的青筋蔓延开来,就像粗糙的藤蔓和树枝,傅绍清的表情看上去痛苦极了,“怎么会……这样?” “傅少,你不如问问自己吧。”我依然冷笑。 真好,痛苦难过的人终于不止我一个了。 “所以,你应该去死的。傅绍清,其实最该死的就是你了。”我朝他发了疯似的吼叫着,宣泄着,“你活着,造成了多少人的悲剧?大概睡觉的时候,日日夜夜也要睁一只眼吧?是呢,你怎么能安心?要是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兴许,夜深人静,他们也会排着队索你的命吧?” 傅绍清的眼眶布上了几缕红血丝,看着猩红得有些可怕,“只有我死了,你才会原谅我吗?” 他问我。 我嗤笑一声,“您觉得呢?” “你还记不记得。”他忽然向我走了过来,朝着胸口指了指,“你曾经,朝这里开过一枪。” “我不介意现在也给你一枪。” 我的目光落在他的胸口上,得体西装下,掩盖着那道渗人的伤口,大概和我额头上的疤痕一样,不会再褪去了。 “好,随你开心。”傅绍清把枪放在了我的手上,他的掌心炙热,乌黑的枪身泛着寒光,却冰凉至极,“动手吧。”他往后退了几步,举起双手。 缴枪投降,他变成了我的俘虏。 一个高高在上的傅总司令,一个叱咤风云掌握全国军政的男人,却在此时此刻卸下一身防备,把生死都交给我了。 “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我握着枪,忽然没有来由分颤抖起来, “你敢。”傅绍清的语气淡淡,听上去平静至极。 “你会这样心甘情愿地去死?费尽心机打下的大好河山都白白地拱手让人?傅少,别当我是傻瓜,你说,这到底是空枪?还是假枪?” 沉甸甸的重量,光滑的质地,黝黑的枪口正对着傅绍清。 “是真是假,你大可以自己试试。” 我举了起来,用力地按下了扳机,“砰——”的一声巨响,子弹冲破了单薄的空气。 窗户传来“哗啦”几声,像是在火里熊熊燃烧的枯木落叶,夹杂着力拉崩倒的动静。裂开几道狰狞的纹路,随即便窸窸窣窣地绽放开来,透明的玻璃,尽数碎裂,脱离了窗框,从三层楼高的地方摔下,飞溅起细锐的渣子。 有子弹,能杀人。 我震住,举着那支沉重的枪,四年以来的第一次不知所措,“是……真的?” “念念,我说了,我不会再骗你。你若真的恨我,那便动手吧。”傅绍清闭上了眼,他还在淡淡地笑着,似乎对死亡一点都不畏惧。 又好像笃定我不会开枪。 我咽了咽嗓子,喉咙有些干燥,我的手指有些发抖,豆大的汗顺着额头流了下来,“傅绍清,你去死吧。” 再一次按下扳机,我闭上眼睛,只听见枪口发出了沉闷一声,什么动静也没有。 是空枪。 原来那是最后一发子弹,早早被我浪费。 我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从楼下传开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门几乎是被人撞了开来。 “总司令!”张荃钧来势汹汹,“发生了什么事?” 傅绍清瞪了他一眼,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张荃钧笑容讪讪,转眼便对身后的一干人装模作样地训斥道,“散了散了,夫妻吵架,别大惊小怪。”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说一些俏皮话。 傅绍清向我走了过来,衣领有些皱巴巴。 我扔下那个空荡荡的枪,索性胡乱地朝着他用力地拳拳捶打,尤其是胸口,我知道他那里有伤。 傅绍清只是皱着眉,任由我像个疯子似的对他拳打脚踢的,一句话也不说。 可我却永远都不觉得满足似的,又对准他的脖子,狠狠地咬了一口,直到嘴里有了血的腥味,我才松了力气。 傅绍清的衣衫和头发更加凌乱,完全不复刚才的高高在上,白皙的脸被我的指甲所划破,道道细长的伤口,他的嘴角还挂着血,像温顺得不堪一击的兔子,被豹子狠狠地折凌一番,死里逃生。 我终于停了下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脸,“你知道吗?你现在就像是刚刚从垃圾堆里出来的一样。” 傅绍清问我,“解气了吗?” 我真的累了,再怎么样发泄我也不想原谅他。不过是伤了他几下,可与他带给我的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头发乱糟糟的像个疯子,原来我和傅绍清一样,都凌乱不堪。 吸了吸鼻子,我这才知道,到底什么是伤敌一百,自损八千。 我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死死地缠绕了在傅绍清胸口的扣子上,乱做一团,怎么样都解不开。 “你别硬扯,不怕痛?”傅绍清叹了口气,他低头,看着正在他怀里做斗争的我,“拿把剪刀来吧。” “你敢?!”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要是敢剪我头发,我就剪了你。” 傅绍清无奈,“你不是应该让我痛才对吗?现在又把自己折进去了。” 我气得又锤了他一下,“你这是什么破衣服?” “不喜欢我就扔掉好了。” “你赶紧脱下来。” 第四百一十二章 事后药(一) “脱衣服?”傅绍清不解地挑起眉毛,“你要做什么?” 我又锤了他一下,恨恨道,“你白痴?这样子多难看,你脱下来,我自己解开。”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动一下,这个姿势,……我不方便。” 烦人,我皱眉,只能端着自己的头发又挪了一挪。 傅绍清没个轻重,一举一动都扯痛了我的头发,我气得几乎快要张牙舞爪,“你快点,动作慢得像乌龟。” “急什么……”傅绍清也有些恼火,“解不开扣子,衣服脱不下来。你到底是怎么把头发缠上去的?我真是服了,对我动手便动手吧,居然顺手还倒打了自己一耙。” 我气得脸都红了,“你还在说什么风凉话?快想想办法啊。” “念念,剪掉吧。”末了,从上头传来了他的一句话。 “我不要!” “有什么舍不得的,不过是一点点头发罢了。” 傅绍清一把拦起我,眼见着就从书柜里拿了把银色的剪刀,我急得都快哭了,“会剪坏的!你不许剪,不然我一定会杀了你!” “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搞不懂,只是一点点头发罢了,又看不出来。”傅绍清摊开手,很是不理解。 “你懂个什么啊?头发短一搓这么丑,我要怎么出门?怎么去上学,一定会被人指指点点的。”我又瞪了他一眼。 傅绍清居然笑了笑,“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脸上还挂着彩,笑容却挺灿烂,他有什么好开心的?他越开心,我就越生气。 “不会的,不管怎么样你都好看。” 手起刀落,他讲完这一句话,我就听见“咔嚓”一声,脑子一片空白,随即在我眼前落下几抹黑色的发线。 我震住,傅绍清,卑鄙无耻,他居然真的敢剪我的头发。 在原地沉静了几秒,我只呆呆地看着那一地碎发,傅绍清却不以为然地将手拍了干净,“这不就好了?” 内心涌起的洪水猛兽终于爆发,我直接撩起书架上的书,而且专门挑一些又厚又重的,通通卯足了劲,朝着他用力地砸了过去。 “叫你手贱,叫你手贱。”我每扔一本,就用最为恶毒的话骂他一遍。 傅绍清彻底忍无可忍,“你到底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你觉得我这是在闹?傅绍清,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剪女生的头发,还算是个男人?” “所以现在你就为了这一点点小事和我吵架?呵,女人的脑子构造果然有些神奇,九曲十八弯的,估计都能绕成一座太行山了。” “贱人。”我累了,终于停了下来,恶狠狠地啐了他一口。 “让我看看。”傅绍清走近,轻轻拾起那一缕残缺不全的头发,“哎,好像下手的时候,有些不稳当,确实剪得过分了些。” 他居然该有胆说? 我乱糟糟的,觉得自己像极了街边的叫花子,好端端的长发,硬是短了半截,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 我以前常常背地里嘲笑那些头发奇形怪状,却自以为别具一格的女生,可现在,估摸着,我也成为了那样的人,也会被人家笑话。 越想越委屈,我捡起地上的头发,很没出息地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傅绍清顿时慌乱了阵脚,“怎么哭了?” “贱人。”我瞪着一双泪眼,又骂了他一句。 “我错了行不行?”傅绍清觉得有些好笑,“其实还是没有变,依然爱哭。” “你滚开,别靠过来,我看见你就恶心。”我用手肘推了他一下,却哭得更伤心。 脑子里全都被长毛的南瓜这类生物所填充,我觉得我现在一定和个秃子差不多,难看极了。 以前的事情似乎都不值得这样难过,现在唯有这半截头发,令我哭得心力交瘁。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以那个为借口,将心中的委屈尽数宣泄出来,还是仅仅因为我的头发长被傅绍清这个手残的垃圾所剪坏。 他厚着脸皮,在我身边蹭来蹭去。一边耐心地哄着我,一边扶额,看上去被我折磨得一个头,四个大。不管说什么好话,我除了骂他,还是骂他,他倒是不生气,不仅照单全收,还附和着我。 傅绍清拿来了手帕,替我小心翼翼地擦着眼泪,动作温柔,生怕弄疼了我,任由自己脸上被我划出来的伤口渗着淡淡的血。 可我一点都不愧疚,反而又在心里骂了他好久,怎么样都不解气。 “小祖宗,不哭了好不好。”傅绍清还是笑着,耐心十足,眼神底下都是全然不觉的溺宠,“你都二十一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 我看他态度还算不错,心中倒也算是勉勉强强地消了点气。 傅绍清的眉头忽然一皱,他的手停了下来,“腿上怎么了?” 我这才后知后觉,脚腕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玻璃渣子给划来了一道口子。 他顿时沉下了脸色,“你打的人不是我吗?拿书砸得也是我,怎么老是把自己给弄伤。” 语气竟然有些责怪,末了,他又问道,“疼不疼?” 我吸了吸鼻子,“都怪你这个衰仔。” “行行行,又是我的错。”傅绍清彻底认输。 他不让我动,轻而易举地把我抱到了沙发上,沙发很大,松软宽敞,几乎可以同时躺下两个人。 “好好坐着,别乱折腾,回头伤口裂开,有得你苦头吃。” 傅绍清说完,又打开了书房的门,随口吩咐道,“张荃钧,拿点药上来。” 从楼底下传来了响亮的一声,“是!” 没过一会儿,上来的却是个私人医生模样的中年女人,她恭恭敬敬地对我傅绍清问了声好,又从药箱里拿出一小袋粉状物品。 “四十八小时之内都有效果,您放心,傅先生。” 这句话说得令人一头雾水。 傅绍清听不懂,我也听不懂。 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到,“什么四十八小时?” 医生捂着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张副官刚才急匆匆地找到我,他似乎有些开不了口,只是结结巴巴地告诉我,傅先生带了个女孩儿回了房,现在需要那种药。这话一听,我便明白了。” 傅绍清的脸上几乎快垂下了几条黑线,“你的意思是,这他妈是事后药?” 医生抿了抿嘴,又点了点头。 “……”傅绍清僵硬地把药拿了过去,“行,你去吧。” 她虽然是朝我笑了笑,可转过身的一瞬间,我却清楚地看见她的肩膀耸动了一下,“啧啧,太激烈了……傅先生的脸都被抓伤了。” 傅绍清端详着那一小包药粉,“可惜了,用不到。” 我从沙发上起来,一把抢了过去,包装袋上的英文字母我还是看得懂的,况且我耳朵又不聋,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我恨恨地瞪了傅绍清一眼,他觉得很是莫名其妙,“这他妈也能怪我?” “你自己吃去吧。”我又没好气地把药粉丢到他的脸上。 傅绍清叫我回到沙发上坐好,免得乱动又踩到玻璃渣子,他皱眉看着被我一枪打穿的玻璃墙,“你说说你,朝哪里开枪不好?回头还得让人来换。” “是啊,朝你身上开一枪不就皆大欢喜了。”我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摸了摸伤口,还好不深,就是几道小口子。 “别瞎动,不怕感染?”傅绍清拿来纸巾替我擦了擦手,“一手的灰。” 我推开他,“你别动我,我看到你就烦。” 傅绍清拿我没办法,又灰溜溜地走了。没几分钟,他便端来了一盘水果。 我睨了他一眼,“你怎么又来了,不是叫你滚吗?” 傅绍清也冲我没好气地嗤笑一声,“如果没有记错,这里是我的地盘吧?” 我立即跳了下来,“呵呵,说得我多想留在你这个破地方一样,这便走。” 他像牵一根气球一样轻而易举,似乎都没用多少力,又把我拉回了沙发上。 “吃点东西。”傅绍清将果盘放在茶几上,“过会就给你上药。” 我假装看风景,“傅先生,请问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转移一下你的注意力,免得到时候嫌痛,扬起手就给我一耳光。” 我没听错,傅绍清竟然说出了一种忧心忡忡的感觉。 我忽然挺想笑的,但碍于面子,到底还是装作非常生气的样子,一点不给他好脸色瞧。 “我不想吃水果,也不想上药。” 莫名其妙地,我什么也不想,就是想好好地折腾一下傅绍清。 他果然不是很开心,“你别闹。” 说罢,又往我嘴里塞了一块苹果,“特供的,味道还不错。” 我哼哼两声,算是承认了。 傅绍清在我旁边坐了下来,又把我的腿大大方方地放到他的腿上。 他的手指如竹节一般清俊修长,带着凉凉的触感,划过我的脚踝。 棉签沾了点碘酒,我踢了踢他,“房间不是有药?” 傅绍清正专心致志,头也不抬一下,“嗯,看了一下标签,三年前的。” 我本来慵懒地吃着水果,听了这话差点噎住,挣扎着从沙发窝里头挣扎起来,“是不是要过期了?你索性想毒死我!傅绍清,你这个毒妇。” 他的手抖了一下,目光向我投来,“毒妇?” “难道不是?细皮嫩肉的小白脸,不和黎葵在一起真是可惜了。傅绍清,你在男人堆里应该很有市场吧。”我拖着腮,眼见他这个人小气得不得了,一点玩笑都不能开,可我不在乎,依然不知死活地揶揄道。 “念念,我也不知道这是你从哪里产生的错觉。”傅绍清倒也平静,继续拿着棉签涂着伤口,“大概都忘了我在床上是怎么样不小白脸的了。可转念一想,毕竟四年没有试过,还是能理解的,反正,到时候别哭着求我就行了。” 我往死里掐他,“傅先生,你很是能说会道呐,啧啧,hk的王牌律师都得对你甘拜下风。唔,教师也及不上。好可惜,你怎么却当了个打打杀杀的大军阀?” “律师,教师?我怕是不适合这些职业。” “傅少太没自信?” “不是。”他摇了摇头,“尺度问题。” 我冷笑一声,“傅先生知道就好。” “喊我绍清吧,何必把我当做个陌生人。再怎么样,念念,你和我还得继续纠缠下去,哪怕你再恨我。” “你的名字太难听,我不想喊。” 绍清?我从前都没有这么称呼过他,委实变扭了些。 “……”傅绍清没话可说,“你开心就好。” 他终于给我的伤口上好了药,又命令到,“别乱动了,小心把药给蹭掉。” 我瞪了他一眼,“那你拿个剪刀来?” 傅绍清蹙眉,又想看我在兴风作浪些什么幺蛾子,“要剪刀做什么?” “你不觉得,你剪坏了我的头发,该有个赔偿吗?”我对他忽然露出了一丝不明的坏笑,“话好多,你拿过来不就知道了?” 傅绍清拿我没办法,最终只对我吐出四个字,“不怀好意。” 这个评价说得真对,我本来就不怀好意,等他乖乖把剪刀拿过来,我又不怎么客气地让傅绍清坐下。 傅绍清偶尔的时候,会把刘海放下来,微微遮住眉毛,依然端端正正,没有多余冗长的发,谦谦如玉,清冷干净,又竟然带着几分如春风拂过一般的温润,乌黑柔顺的发质,让我很想把它弄乱。 “……你要剪就剪呗,反正我不在乎这些。”他微微抬下巴,看了一眼额前被我捏住的发,故作不甚在意,可我分明按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千百个不情愿。 “念念……别了吧。”最终,傅绍清还是认输,缴枪投降。 “怕什么呀,有什么舍不得的,不就一点点头发嘛,不明显的。” 这句话听着挺耳熟的是吧?那可不吗,某个贱人狠心剪我头发的时候也说了同样的话,我不过是一模一样地复述一遍罢了。 “……这么记仇的吗?” “傅少,这怎么叫记仇,你忘啦,你也剪了我的头发呢。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没这个道理呀。”我得意忘形地反驳。 “睚眦必报。”他不屑地吐出了四个字。 “和你学的。”我拍了拍傅绍清的脸,“不许动,不然我就把你剪成一个秃子。” 他似乎并没有怎么被威胁到,反而吊儿郎当地挑衅道,“这样吗?那可真是爽死了。” 果然还是我被气得跳脚,恨不得把剪刀直戳进傅绍清的眼珠子里,让他再犯贱。 我扬起手,毫不客气地对着他乌黑柔顺的刘海咔嚓一刀,故意酱刘海剪成在眉毛上端的狗啃式,看上去又稀稀拉拉的样子。 可剪完我就更生气了,非但没有影响到傅绍清的容貌,反而还变得更好看了。 他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一下鼻梁上的碎发,“谢谢,我就不照镜子了。看你这个气急败坏的样子,大概没有得逞吧。” 第四百一十三章 事后药(二) 我把剪刀一丢,没好气地说道,“我看这个玩意儿也被你下了蛊。” 傅绍清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天地良心,这不是我的错。” 我冷笑着瞥了他一眼,“傅少是不是想说,自己天生丽质难自弃,怎样折腾都好看。” 他很是不要脸地点了点头,“差不多一个意思吧。” 我呸。 脚腕上的药也干得差不多了,而且傅绍清这个人我看着实在不怎么顺眼,于是我起身,打算赶紧离开这里。 “我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做好像太可惜。”傅绍清见我头也不回地打算走,也不再纠缠,而是在我的身后悠悠吐出一句。 “可不是吗?应该把那发子弹用到你身上,这样就不可惜了。” 我一边伶牙俐齿地回击,一边转了转门把手,不由得眉头一皱,因为我发现,门竟然被关得死死的,又用力地扯了好几下,依然纹丝不动。 妈的,王八蛋。 我将能杀死人的寒光扫到傅绍清身上,冷冷地说道,“开门!” 他装傻充楞,“门怎么了?” “不是被你锁上的?”我拍了拍,巨大的动静足以表现我的不满。 “噢……那大概是的吧。” 傅绍清点了点头,“别动,我来开。” 我“切”了一句。 他向我走了过来,却不是开门,而是撑在墙上,将我逼到角落处,怎么样都是一副不想让我走的架势。 傅绍清楼住我的腰,轻轻地往他的方向拢去,两张面容愈发靠近,他身上的气息也越来越炽热。 我嗤笑一声,“又玩这招?傅少,你还有没有别的路数?好没劲。” 傅绍清拿着那一袋所谓的“事后药”,在我面前晃了晃,那行英文字母就像被人抹花了一样,看得人头晕,“不觉得,没有用到这个太可惜了吗?”他微微垂下头,看着我的眉毛说道。 “这就是你所说的没有做的事情?”我反问。 他却笑笑,“今天你是什么借口?生理期?大概已经过去了吧。” “不行诶,这种药,女生吃多了不好。”我指了指,“傅少不如先做示范,你可以事前喝一下嘛。万一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可是为医学界做出了巨大贡献噢。” “再说了,那药确实可以满足了傅少,没有后顾之忧,但这岂不是对我太不公平。” 表面上如绵羊一样温顺,内心却早就把傅绍清骂了千百来遍,想吃我便宜,不如再过个四年。 傅绍清居然当了真,语气很是严肃,“我从来都没打算让你吃这种东西,你要是有了孩子,我一定会负责的。” “那不行诶,万一小孩子要是长得和你一样丑,性格又和你一样讨厌怎么办?我会很绝望的。” 我抿了抿嘴,故作天真无辜壮。 我知道,这样绝对能把他气得够呛。 傅绍清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敲了敲墙,“可以,我说不过你。” “傅少,你还有没有别是事啊?没有我就要回去了,请你开门ok?岁岁看不到我,她会哭的。” 傅绍清的双眸微眯,“如果我没有记错,她应该被你送到了寄宿学校了吧?念念,岁岁到底是谁的女儿?她真的只是你的妹妹而已?” 这是个好问题,谁知道呢?我也不知道。 我稀里糊涂地就从医院带回了她,说起来,现在想想才觉得奇怪,岁岁的母亲为什么指定是我收养她? 难道仅仅是因为我年轻,又有钱? “你管那么多,都说了是妹妹。”我不耐烦地翻了一个白眼。 “我还没有说完。”傅绍清依然没有放过我的意思,“为什么要和别的男人吃饭?” “为什么不可以?我单身,董新宇也单身,有什么问题?光明正大,又不偷鸡摸狗,又没有挖人墙角,又没有当小三拆散人的婚姻。” “这位小姐,你口才能力越来越强,那么,是董新宇喜欢你,还是你喜欢董新宇?” “让我想想,嗯……现在是他喜欢我,不过,女人都是善变的,谁知道以后呢?兴许我会喜欢他噢。” “你敢。” 傅绍清轻轻在我的唇上啄了一下,“他但凡有点自知之明,或者说稍微有点脑子,就不会主动来追你,不然我有一百种办法让他死得很惨。” 我微微一怔,我相信,傅绍清这样的人确实能够说到做到。 “ok啊,那我可以先追他,也一样,没差。这下傅少要怎么对我?有一百零一种方法让我死得很惨?哇,人家好怕。” “你存心和我过不去?”因为我多次不配合,傅绍清显然到了忍耐的极限,“就不能乖一点?” “乖?那估计才会死得很惨吧,我记忆力不好,傅少不如帮我回忆回忆,以前那个叫祁念的家伙,她的结局是不是很terrible?” “念念,到此为止。”傅绍清沉下了脸色,如浮上一层阴霾。 我推开他,“很好,到此为止。我也懒得和你再浪费时间,把门打开。” “我没有锁,是你拧反了。”傅绍清轻轻拍了一下我的头,“嘴上功夫了得,可脑子到底还是笨了些。” 只听见清脆的一声,门便利落地露出半道缝隙。 “等一下。”我刚想走,便被傅绍清拉住,“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认得路。”我想甩开,可到底还是男人的力气大了些,并没有什么效果。 “我不放心,怎么,连送你回家都不可以?还是你觉得,我会在车上对你做出什么事情来?” 我伶牙俐齿地讥讽道,“谁知道呢,万一傅少是喜欢追求刺激那一类人。” 傅绍清扶额,“我没那个兴致。” “既然如此,随便你咯。” 有车专送,不坐白不坐。 出了别墅,天完全都沉了下去,原本是淡淡的蔚蓝,现在却变成了冗长深邃的黑,天空倒是晴朗,抬头望去,尽是大片大片的云层,还有璀璨的星棋。路边上零星几盏夜灯连成一整天线,到了市区,才开始热闹起来。 “应该去格林大道中兴公寓204号。傅少,你带我到中央大街做什么?” 我做在副驾驶上,忍不住敲了敲窗户,果然,上了贼船。 第四百一十四章 风云暗动 傅绍清就当没有听到我的话似的,继续漫不经心地开着车,“都快七点了,一起吃个晚饭吧。” 果然,就知道他会耍赖。哪里会干干脆脆地送我回家?不继续纠缠才怪。 我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等着看傅绍清接下来又是什么套路,“不吃,我要减肥。” “你已经够瘦,不给减。”傅绍清没有看我,只看着前面的路,绕过了一个又一个的街区,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戴着红色礼帽的英国交警大概是在开小差,看上去极为不务正业,态度随意得很。 车开过,正巧撞见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我索性将脑袋伸出窗外,给了他一个飞吻。 “wow!”他瞪大了眼睛,做了一个胸口被击中的夸张状。 傅绍清抿了抿嘴,不动声色地踩下油门,车速顿时变快。 我差点飞出去,不夸张。扒着车窗,不满意地瞪了他一眼,“把车开那么快,你赶着去投胎?” “什么时候去沪津?”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将话题转移了个干净,“确定了就和我说一声,我可以帮你办理学校的手续。” 说到这个,我便气不打一处来,他哪里来的资格替我做决定?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沪津,我记得我一直都决心要去百老汇。傅绍清,你别得寸进尺。” “我什么都可以让着你,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个。” 傅绍清将车开得飞快,也不忘把话说得井井有条,“在香港就能和英国佬眉飞色舞,你觉得我会放你去美国?沪津四通八达,包容万象,又是远东第一大城市,还满足不了你吗?念念,我并你不反对你拍电影,如果这是你喜欢做的事。” 我咬牙切齿,但到底还是把骂人的话咽了下去,显然不是和他纠结这个的时候,因为我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事情。 “噢,英国佬?我记得,傅少和英国总统的关系一直不错,这算不算背地里说人家的坏话呢?” 傅绍清倒是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你以为有多稀奇。知不知道鸦片。”提到这个,他的语气忽然一沉,“洋人也没少在暗地里嘲笑我们,赚钱到手软,想方设法把鸦片运往内陆倾销,通通揣着明白装糊涂。” 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换了个姿势,更加方便打量傅绍清专心致志开车的样子,脑子里却一直在回想着他的话。 傅绍清其实和英国人的关系并不如报纸上所说得那样? 果然,权利和权利之间的交易都不够纯粹。 小乐在帮着英国人种植鸦片,自然是和傅绍清站在对立面。 一想到这个,仿佛有什么东西击中了我的脑袋,我立即将身体坐得僵硬,握紧了拳头,眉心蹙成皱巴巴的一团,该不会…… 真的是我想的那样吗?小乐想借助英国人的势力和京军作对,可他又是为了什么? 大概是丁香,和几年前那一场天翻地覆的变故,云水村有他的爹娘,他同我一样,不可能放得下。 也难怪,小乐到处在派人找我。 我满脑子都是纷繁杂乱的思绪,直到傅绍清把车停了下来,他下车,又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啪”的一声,这才将我从万千复杂的情绪之中拉扯出来,我转了转有些凝固住的眸子,几分清醒,终于有了反应。 “在发什么呆,吃饭去。”傅绍清很自然地就把我手上的包拎了过去,我看着他的背影,一瞬间,我有些恍惚。 他还年轻,踩着万人尸骨站在了权利的巅峰,傅绍清无意是残忍的,但不可否认,他在这个乱世之中大获全胜,毋论他到底用了多少手段,杀了多少人。 那么,是不是应该为此付出一点代价? 我跟在傅绍清身后,沉默不语,他却以为我饿了,自言自语道,“天冷了,应该吃点热的,暖暖身体也好。” 我呵了一口气,吐出一圈圈白色的氤氲,看样子,真的降温了。 穿得有些少,确实冷了些。 傅绍清停了下来,他直接把外套脱了下来,披在我身上,微微蹙眉,“要变天,你也不注意一下,连衣服都不加,是不是想冻死自己。” “显得臃肿。” 他的衣服对我来说太大了些,上半身严严实实,只露出两条腿,能当裙子穿,显得空空荡荡,袖口能甩着玩,像个拨浪鼓。 “为了爱美不要身体?” “你不懂。以为这里是燕京城?各个长袍马褂,古板又老土。” 我好不屑。 傅绍清依然无奈,他替我整理了一下衣服,拨出藏在衣领下的发,“嗯,这位小姐现在注重时髦,到时候感冒发烧流鼻水,模样才是惨不忍睹。” “少诅咒我。” 我看了看他,这下只剩下一件单薄的衬衣,不冷吗? 哦,差点都忘了,傅绍清早就在军营都历练出来了,这点程度又算得了什么。 “你要吃饭就自己去吃罢,我不想去,我要逛街,我要买围巾。” 傅绍清点了点头,好像真的无论什么都无条件顺从我,“那我陪你一起。” 耶诞将至,中央大街都被装饰的星灯点缀得闪闪发光,大概七点整,教堂便传来唱诗班的祷告声。 耶稣,上帝,我双手交叉,紧紧地握在下巴前,轻轻跟着哼唱了一句。 灯光下显得傅绍清的眉眼很温柔,带着模糊的朦胧之感,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眼神仿佛都快融化下去,“很好听。” “那是自然,不好听我就不会唱了。”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橱窗被白炽灯照得发亮,琉璃玻璃上贴着好大一副王婉婷的貂皮画报,她是hk名媛圈的大红人,也难怪这家门店被挤得熙熙攘攘,不过短短几分钟,货架上的瓶瓶罐罐便瞬间告罄。老板娘浓妆艳抹,吐着唾沫数钞票,好眉飞色舞。 花了大价钱请王婉婷做宣传,这单生意不亏。 我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卖报小童塞上了一份图书馆报刊,商人精明,早早兜售耶诞商品,肥皂香烟通雪花膏,通打折,多吸引人。 十字路口有马戏团的小丑到处乱窜,倒也不怕车水马龙被撞飞,见到我,那妆容夸张得使傅绍清成功得把眉头皱了又皱。 他送了我一个苹果,我嫌拿着手冷,转眼就给了身后的男人。 第四百一十四章 祁悦,活着 “我不过这些洋人的节日。”傅绍清见我高高兴兴的,不以为然的样子,颇有些不满。 满大街的英文招牌,远处港督府门前的旗帜还看得清楚。 “傅先生,入乡随俗,这里可是英国人的地盘。” 割地赔款,几十年前就被输得精光。 我这无所谓的态度,果然戳中了傅绍清的怒点,他神色严肃,像个古板的老先生教育道,“入乡随俗?被西方风气熏陶了几年,都忘了香港这地方是怎么落入英国人的口袋了吗?” “诶?好奇怪,既然傅少是这么觉得,那还和英国驻京理事长打高尔夫?一起午后喝咖啡,欣赏音乐会,关系好到登上报纸头条。前不久,女王过生日,一出手就是两个亿,好奢侈阔绰,能把皇室感动哭。” “……罢了,你不懂这些。”傅绍清欲言又止,大概是觉得和我纠结这些没有多大的意思,是呢,我一个大三女学生,哪里懂他们的外交权术。 中央大街不是华尔街,证券股票满天飞;也不是唐宁街,政界铁腕的聚集地,它最不缺的就是琳琅满目的百货商店。 我挑中了一条米色的围巾,戴上去,对着镜子照了照,衬托得气色不错,便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店员是个人精,见我身后的男人气质非凡,非富即贵,又见我毫不拖泥带水地拿了价格最高的围巾,品味可见。眼睛闪烁着光,不宰一刀那就是脑子有点问题。 她笑得谄媚,用那张三寸不烂之舌,开始推销店里的其他珠宝首饰。 “小姐,您的皮肤这么白,不如再试一试这款项链。” 自说自话,替我戴了上去。 我承认,效果还算可以。流畅的肩颈线条,点缀着水滴状的蓝宝石,闪闪发出细碎而又璀璨的光,夺目妖冶,宛若凌晨未眠的海棠花,酝酿芳华。 “多少钱?” 这句话不是我问的,是傅绍清问的。 我用眼神暗示了他一下,大哥,你哪里懂这些,明摆着要被坑了。 店员果然喜上眉梢地报出一个数字,我顿时就僵了脸,立马把项链取下来了。 “挺好看的,为什么要取下来?”他不解地问我。 “你有毛病还是没有眼光,这个分明衬托得我很老气。”我甩了甩头发,装作不屑一顾的样子。 “不至于吧?我觉得还是挺不错的。” 我又瞪了他一眼,“你闭嘴好吧。” 店员果然跟着点头附和,“是呢,先生说得没错,小姐要不然再考虑一下吧。” “不用考虑了。”语气坚定地抛出这句话, 我心里想着,不着急,慢慢跟你耗,以我丰富多彩的购物经历,大概能以半价买下。 可谁知傅绍清也过来凑女人的热闹,我真是快烦死他了,好好地都被他搅和乱。 他对着项链指了指,“包起来,还有那条围巾。”说罢,又将钱包直接丢了出去,“自己看着拿吧。” 那女人张大了嘴,惊讶得快不能自已,那黑色皮夹子就在眼前,动也不敢动一下。大概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阔绰的顾客,噢,应该说是白痴。 钱多人傻。 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傅绍清被人坑蒙拐骗,大概八条加长林肯车都拉不回来了。 “你下次能不能先别急着付钱,很多时候,她们就是吃准了你这样的人。本来可以更便宜的,傅款爷,知道你不差钱,也别这么挥霍行不行?” 从商店出来的时候,我很认真,很语重心长地劝了劝傅绍清,虽然站在权利的巅峰,但对生活琐碎没有一点经验那也不行。 傅绍清摸了摸下巴,“嗯,值得考虑。” “围巾的钱我给你,项链你自己留着吧。” “不用了,钱太多了没地方花,再说了,不给女人花钱的男人,还算是男人吗?”傅绍清如是说。 …… 我保持微笑,“您可真是欠打。” 傅绍清继续问道,“还要什么?反正我都买得起。” “……我谢谢你,不需要了。” 刚说完这句话,我的脚步就忽然一顿,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眼前经过,很快又消失,刚好捕捉到他的面容。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对傅绍清说道。 林木木,我看到了林木木。 “怎么了?”他问。 我故作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膀,“女人的事情你最好别管。我看到了我同学,苏莉莉,有些话要和她说,傅少也要去凑热闹?” “……知道了,早点回来。” 傅绍清信以为真。 什么苏莉莉,根本就是我胡编乱造,我有事情要问林木木,并且不想让傅绍清知道。 当我绕过好几个街区,终于找到林木木的时候,他正站在橱窗前,聚精会神地打量上面的画报,以至于我在身后拍了他一下,竟然吓掉了他的眼镜。 “祁……哦不是……郑小姐。”林木木见到我,有些惊讶,有些不自然,语气支支吾吾,就像做贼心虚的样子似的。 “木木,你别装了。”我也不想拐弯抹角,“以前的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你的父亲大概和你多多少少说过……不用刻意瞒着我,其实我都记起来了。” 傅绍清一定威胁过林木木,明里暗里,不止一次。 “祁念?你说的是真是假?呃,你介意我喊你祁念吗?”很明显,他的眼神闪烁不定,有些不可置信。 “…我现在叫郑清念,或者叫我卡洛琳。林木木,那个祁念早就死了,不存在了。” 最好永远都别再提及,永永远远都消失。 “好的。清念,你……过得还好吗。” “这几年很好。”我笑了笑,“木木,客套话以后慢慢再说,现在我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想要问你。” 林木木推了一下眼镜,“你是说那个黎葵吗,对不起,我现在已有女朋友。” “……顾简?” 林木木机械般地点了点头,“所以真的很对不起,就当我过去是个人渣。” 四年,他也变了很多,从前有些傲气倔强的性格,如今也被磨去了棱角,说话态度愈发得体谦卑来。 我摇了摇头,“我才不管你到底为什么和黎葵有过一段神奇的感情,重点是,顾简才告诉我,你们根本就是假的。她是你雇来的,专门让葵葵死心的对吧?” 林木木身体一震,更加心虚,连解释的谎话都编造得不清不楚,他结结巴巴地说了一些不知所云的话,最后索性坦白,“是……是的,清念,你们大概很怨我?可我真的……无法和他在一起,不是因为性别和隔阂,而是…”他顿了顿,“我找到蔚月了。” 这下,变成我彻底怔住,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四年以前,她被祁悦推到在一地玻璃上,脑部受了重伤,而我,被关在那个潮湿阴冷的监狱里,失去了她的消息。 再后来,我便什么都不记得,等到想起来的时候,除了祁家的悲剧,便只有她,存在与否,都是个未知数。 小乐还活着,兴许程诺也活着,现在,蔚月也有了消息。 我忽然觉得,也许,这个世界到底对来说我不算残忍。 “蔚月在哪里?”我着急地问道。 说起这个,林木木就扬起头,似乎在极力忍住自己的眼泪,“在沪津的一家小医院。我一直在寻找她的下落,差不多花了半年的时间,总算没有前功尽弃。” “怎么会在医院,蔚月到底发生什么了?” 医院,医院,又是医院,所有不好的事,永远都发生在那个地方,我的心思一沉。 “上个月,我才去了那儿,看到了她,大概是半荒废的诊所,很偏僻破旧。清念,你不知道,我真的难以想象,她到底在那里受了多少苦!当我站在门口的时候,当场就哭了出来,甚至不敢相信,眼前乱糟糟,疯疯癫癫的女人就是她,一切都是我自己弄错了。事实上,我真的希望只是弄错而已。可……可这都是血淋淋的现实。蔚月已有些智力问题,神志不清。见到我,也是又哭又笑的。” 林木木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他抹去自己眼角的泪,又用力地捶了一下橱窗,那样子,恨不得要把自己伤得粉身碎骨,“都怪我!我真他妈没用,我应该早点告诉她我的心意,如果蔚月和我在一起而不是祁煜,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了!我听说,那个时候,祁家垮台,沪津局势大乱,她又正病着,急急忙忙就被托付给了别人,在祁煜自杀的当晚,就被带出了明泉山庄。” “也好在,祁煜宁愿自我了断,也愿不牵扯到她。不然京军攻占明泉山庄,蔚月就是死路一条。” 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沉默,僵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能活着,就好了。”许久,我还是感慨道,“木木,我也要去看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蔚月变成那样,总之,我是一定要亲自去见一见她的。” “也好。”林木木叹了口气,“对于黎葵,我真的很抱歉。当时我刚刚从国外回来,他又是个……很独特的男生,我从前,只听说过那种事,或者当事人根本就不是我。所以当我认识了黎葵以后,便有了自以为是的新鲜感。可当我找到蔚月了以后……我……” “我知道的,你不用再解释了。”我打断他,心思全然都放在了蔚月身上,哪里还有心情讨论黎葵和林木木的爱恨纠纷。 “对了,清念,我还发现了一件事。”他忽然面露难色,“你……你听了,千万要冷静,千万不要激动。” “什么事?”我的眉头一皱,一般有人告诉我这样的话,我一定会激动,一定不会冷静。可我却装作不在乎的样子,“爱说便说,不说也不强求。” 林木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祁悦,也还活着。” 祁悦 活着 我淡淡地看着远方的路灯,忽然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 我希望她活着吗?自然希望,她就那样死了,多没有意思啊。现在的我,要把以前受过的欺负加倍还给她。 可我也希望她死了,标志着我的懦弱和卑微,彻彻底底地消失。这个世界上,便少了一个我极度讨厌的人,少了一个极度不愿再想起来的过往。 以前的种种回忆忽然如呼啸一般碾压过来,让人痛苦地喘不过气。 第四百一十五章 祁悦,你给我等着 祁悦,祁悦,我喃喃喊了几声她的名字,喊着喊着,忽然便阴森森地笑了出来,往后退了几步,如同喝醉了似的,连步子都显得有些不稳。 那么,既然祁悦还活着,我和她的账才应该好好算一算吧? 林木木担忧地扶住了我,“清念,你不要紧吧。” 我推开他,摇了摇头,除了脑袋有点疼,我好得不能再好。 心里被压抑着的恨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彻底宣泄的对象。 祁悦,你给我等着。 那个时候,我差一点就死了,流了那么多的血,失去的是另外一个生命,代价沉重。 无论大小,祁悦都把坏事做绝,一心想让我死。 可以一开始,我不过是觉得她只是太爱傅绍清,所以才针对我,我可以视而不见,我可以忍。 她为了傅绍清,从细枝末节的琐碎事情,到难以言喻的心机手段。 偶尔运气好,尽管我真的很笨,可她并没得到什么便宜。 我以为,这样下去,我便更加不需要再理祁悦,就当一个跳梁小丑在兴风作浪。 我以为,傅绍清很喜欢她。 可后来,祁悦一步一步,让我彻底变成了祁家的仇人,将我逼上了绝路。 她设计陷害了车祸,害死了外公,再将这一切诬赖给我。 她与那对中年夫妇串通,编造了谎话,污蔑我冒充祁家的四小姐,将爸爸活生生气死,我被关了起来,像个无人问津的垃圾,卑微而又无助,而她高高在上,肆意地笑着,抽了我几百下。 她做了那么多的孽,害了我那么多次,当然不可以随随便便地死了。 只是,我很好奇,祁悦不是被傅绍清解决了吗?而她现在还活着,那个所谓的解决,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傅绍清知不知道她并没有死?”出人意料,我显得还算平静,“祁悦现在在哪里?” 林木木还是吞吞吐吐,“傅少,傅少应该不知道吧。我还奇怪,她怎么没有和傅少在一起,而是跟着厉殷绝。” 噢,我点了点头,恍然大悟。林木木并不知道傅绍清对祁悦究竟是什么感情。 他自然觉得奇怪。 我没有说话,脑子却忙碌。 所以,傅绍清可能一开始确实对祁悦有了杀心,但碍于青梅竹马的情分,最终心软,放过了她。 但以我对傅绍清的了解,他这个人素来果断决绝,不会有于心不忍的时候。 那么,如果我猜得没有错,祁悦不过只是受了伤,并没有危及性命,后来又被厉殷绝所救,彻底逃走,而傅绍清却以为她死得透透的。 如果他敢骗我,我不会让他好过,至少不会比祁悦好过。 “祁悦……听说厉殷绝对她百般呵护,大家都知道,厉夫人备受他的疼爱,为人又低调神秘,几乎不出深宅大院。” 林木木继续说着,“厉殷绝,他这个人也有些奇怪。不知道哪里变了,也不知道哪里没有变。只是我上次见到他的时候,关系已经不如当时大家还在温斯坦那么密切。听说,厉殷绝中途退学,至于去了哪里,我也不清楚。后来又回到沪津,接了父亲的班,成了不大不小一个黑帮头目。十三街都是他的地盘,过得倒也滋润。” 厉殷绝过得滋润,那么,祁悦也一定过得很滋润。 我不屑地笑了笑,等老子回到沪津,来日方长。 “清念,你别这样笑,我看着觉得有些心慌。”林木木说着说着,便摸了摸双臂,看上去很冷。 “我又不对你怎么样,你慌个什么?” “我觉得……你也变了不少。分明还是同一个人,但是不同的穿衣打扮,不同的妆容发型,让我觉得……你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气势和说话的语气,完完全全都变了。” “……我都说了,我是郑清念,怎么会和以前一样?那个祁念,懦弱,胆小,自卑,遇到了事情只会哭,被欺负了只会忍。跟令人讨厌不是吗?” 我觉得林木木的话有些可笑。 他叹了口气,“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四年,你又发生了什么?”说罢,指了指橱窗上的画报,“这个是你,没错吧?” 我这才注意,原来画报上,妆容精致,眉眼透露万千恣意的女生,真的是我。 不知道是哪部电影的画报。 林木木又扶了扶眼镜,“我看了很久,觉得既像你,又不像你。可我知道,这就是你。” “清念,其实我也很好奇,你怎么会到了香港来,又怎么进了电影界,还有黎葵,他的家事显赫,怎么和你关系那么好?” 第四百一十六章 顾简 “你怎么会……失忆的?又怎么会……突然想了起来?” 我抿了抿嘴,“木木,其实有些事情我并不想知道,可该来的我也挡不住。至于为什么来了香港,也是因为有贵人相助,没有她,我不可能有今天。” 林木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过问什么。 “还有,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忽然想起,这才是我要来找他的原因,没有想到,接二连三地被震惊,险些忘掉。 “嗯,你说。” “你为什么要让顾简假冒你的女朋友?” 林木木听了这句话,不由得有些错愕,显然没有预料到我会问这个,“……我和她也是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认识的。那个时候,她正在咖啡馆打工,而我不怎么去咖啡店,那天碰巧,难得买了杯咖啡,就看到她似乎正被一群流氓找麻烦。是我帮她解了围。她好像……很缺钱,一直感谢我,甚至……还提出了要替我儿子补功课的请求。” 我的眉头一皱,“你什么时候有了儿子?” “问题就在这里,我没有儿子,是她以为我早就结婚生子。”林木木无奈地摊开手,“后来,她又说没有儿子也无妨,可以替我的干儿子表妹表弟表侄女补课。大概是……勤工俭学,真的很想要赚钱吧补贴家用吧。” “话说,我不过就是出国了一趟,还没有那么老吧?” 补贴家用?分明是为了养她那个吸毒的母亲吧。 “我实在没办法,正好,我也苦恼怎么和黎葵交待分手的事,索性就不如让她假扮一下女朋友,帮我演场戏。” 嗯……和顾简说得有点出入,但大体上还是差不多。 “那么,你到底了解她的家庭状况吗?”我又问。 “这是她的私事,我好像无权过问那么多。” 林木木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我本以为,至少他兴许知道一些的。 我有话想问顾简。 “清念,顾简出什么事了,你看上去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她失踪了。” 这话一出,自然把林木木吓得不轻,“真的假的,失踪多久了?” 大概……一天? 谁知道呢?兴许她没有失踪,只是被那些债主追得东躲西藏,无法来上学,又或者被她那个吸毒的妈妈,卖给了毒贩子,以顾简漂亮的容貌,换来几十斤鸦片不成问题。 “我这就去报警!”林木木思来想去,忽然一锤手心,作势要去警察局。 我赶紧拦住了他,“别做无用功,我早就报警了。” “可有什么消息?”林木木听了我的话,立即停下了脚步,语气焦急。 “……哪有那么快,你未免太相信警察的执行能力。” 林木木看上去倒是有情有义,和顾简没什么关系,也愿意掏心掏肺地帮忙,看上去非常担心。 他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力度够大,“若是顾简有了消息,你一定要通知我,她这个女生,人很不错,又孝顺,千万别出什么事情才好。” 第四百一十七章 我以为,我又把你弄丢了 蔚月还活着,要不是这样,我竟觉得木木会喜欢顾简。 说句实话,她在我心中的分量不算太重,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不过只是惋惜一番,并不值得我伤心难过。 “我知道了,木木,有空再说,我先有事,就先走了。”我指了指手表。 林木木有些惊讶,“清念,我刚才,好像看到了傅少,你和他,现在还有……” “孽缘吧。”我打断他。 傅绍清,既然你选择纠缠不清,那就这样纠缠下去好了,来日方长,看谁先输。 而这个想法,不过就在一分钟以前才从我的脑海里闪过。 好像一切都变得通透了。 林木木沉吟了一会儿,“也好,你先去吧,我便不打扰了。” 他转身离去的时候,好像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他在惋惜什么,大概是感慨我的顽强自虐精神,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也大概是觉得四年时间,足够改变了许多事,许多人。 等我找到傅绍清的时候,他正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大榕树的枝条几乎垂在他的肩膀处,微微沉着头,侧脸线条流畅完美,阖着浓密的睫毛,安安静静,五黑的发显得柔软,如同一个白净的十几岁少年。 他睡着了。 我本来想踢一踢他,可转念一想,我干什么要叫醒傅绍清?他在这里睡着挺好的,老子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回家。 甩了甩头发,我又睨了他一眼,自言自语道,“着凉了和我没有关系。” 我把项链放在椅子边上,便头也不回地转身便走了。 大概走了半天街,我才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哦,原来是这样。傅绍清的衣服还在我的身上。 我拍了拍脑子,这下可真麻烦,还得回去一趟,希望他还睡得沉沉,什么都发现不了。 可当我兜兜转转,又找到那个长椅和榕树之时,却没有看到傅绍清。 他醒了,而且走了? 我有些疑惑,诶?不像他做人做事的风格啊。 我看着空荡荡的椅子,“总归死不了。” 那件衣服依然披在我身上,整个人都暖洋洋。我走得也有些累了,索性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路灯的光连成一条线,看得人有些恍惚。 大概过了快半个钟头,一条围巾忽然落到了我的脖子上,我愣了一下,转身,是傅绍清。 他好像很着急的样子,看上去四处奔走了许久,头发都有些乱了,微微喘着细碎的气息,精致的鼻梁上,吊坠着晶莹几滴汗珠。 傅绍清走到我身前,我抬头,目光有些迷惘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他摸了摸我的脸,眸子底下的慌张渐渐消散,如释重负一般。然后又把我一把抱在自己的怀里,宽大的双手附在我的脊背上,他将头挨在我的脖颈处,遍遍摩挲。 我侧着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隔着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衣,能听见那强有力的心脏跳动声,一下又一下。 “喂,你又怎么了?”我问他, 许久,他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我在傅绍清的怀里不安分地动了动。他还会害怕?在害怕什么。 榕树上缠绕着璀璨明亮的霓虹灯,一阵一阵收缩着光芒,撒在我和他的身上。 “我以为,我又把你弄丢了。” 傅绍清这样告诉我。 第四百一十八章 我要去沪津 傅绍清以为,他又把我弄丢了,就像四年以前一样,不动声色地离开了他的身边。 原来他慌张的理由就是因为这个? 他到底有多害怕? 我的心情有些复杂,有些话哽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傅绍清的怀抱很温暖,可我还是推开了他,带着厚厚的鼻音,我的语气有些干涩,“你大概是想多了。” “念念,你把项链还给我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皱眉质问。 哦,原来如此,聪明如他,大概知道我回来过,然后又走了。 我装作无所谓地摊开手,“这个不好看呐,我不想要了不行?降低了我梳妆台的品味。哎,是你自己要乱花钱,可不能怪我。” 傅绍清抿了抿嘴,“那就扔了吧,我留着也没有用。” 神经病,这个做法等同于扔了市中心的一套房。 我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暴敛天物,遭天谴的。” 傅绍清不甚在意地却说,“你不喜欢的东西,我留着有什么用。” 他的语气很轻,就像在和自己说话似的,“走吧,送你回家。” 我没有说话。 傅绍清牵着我,清瘦而单薄,而我却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他大概是真的不怕冷,掌心依旧温暖,反而还在责怪我,“手怎么那么冰,从前也是这样。” 我看着街道,人流量渐渐减去,橱窗的灯陆续被熄灭,只剩下零星几点,寒意更甚。 我没有理傅绍清。 他看着前方,继续说道,“念念,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我都不会放弃的,我这二十几年,只喜欢过你一个人。你说,我怎么可能会放手。” “你真的知道错了?” 这句话好像给了他莫大的期望,傅绍清转过身,眼神带着些许光亮,“重新开始吧,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碍我去爱你。” 我在内心冷笑,权利和我在他心中的地位到底孰轻孰重,我不信他没有衡量。把话说得好听动人,大概当我和从前一样好应付。 傅绍清,你不会的,以后你还是有借口继续伤害我,你对于权利和江山的野心,比对我的感情要远远强烈得多。 “我知道了,傅少情话满分,可我还要再考虑。你想重新开始就重新开始,那我岂不是太好搞定?”我装作为难地样子,“就当我给你一个机会,看你表现再做定夺。” 傅绍清却笑了笑,耐心十足,“好。” 他送我回家以后,我洗了个热水澡,换上睡衣,准备早点休息。郑清执倚在门口,懒洋洋地吃着苹果,“那是京军的车吧?你又去见傅少了?” 我眉毛都没有抬一下,“怎么,是他送我回来的。” 郑清执张大了嘴,苹果差一点就从手上掉了下去,“不会吧……你不是……不想再见到他吗?” “我改主意了。”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为什么不愿意再见到他呢?既然是傅绍清要来招惹我,那应该是他做好别后悔的准备吧。从前的账怎么说,也应当慢慢地和他算才是呢。” 郑清执咽了咽嗓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我不屑地笑了笑,“以后你就知道了。” “不会吧?你是真的想和他重新在一起,还是要报复他?卡洛琳,京军太强大,一己之力是斗不过的。还有,你到底要怎么报复他啊?用美色勾引,然后狠狠地甩他一次?最好把他伤得不敢相信爱情,不敢相信女人?这不把自己赔进去了,太不值得了。”郑清执噼里啪啦地唠叨了一大堆,忧心忡忡。 我不耐烦地翻了一个白眼,“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狗血杂文看太多?不如多去看看书,放心,我自有分寸。” 郑清执却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一己之力,当然斗不过傅绍清,所以,我要想办法见到小乐,他背后是英国人。 忽然想到这件事,我正在给头发做发膜的手,忽然停顿了一下。 郑清念,我问自己,你考虑好了?想清楚了?真的要这么做? 后果,要么是我大获全胜,一旦出了任何意外,便是……万劫不复。 我面容沉沉,看着镜子里的脸,宛若笼罩了一层冰。 五官虽然清秀,是不施粉黛的小家碧玉,干干净净。可眼神却早已没有了从前的清澈灵动,沾染了过多的世俗名利,纸醉金迷,仿佛陌生得不像自己。 我今年二十一,而不是十七;我是女人,而不是女孩;我死过一次,涅槃重生。我所要的,不过都是他们欠我的。 傅绍清,我这次真的不打算放过你了。 “郑清执,我已经决定好了。我要去沪津,明天就去学校申请手续。” 她显然又被我这些话所惊讶道,“不得了,你是屈服了?不去国外了?哎,这可不行,卡洛琳,你要和傅先生抗争到底,认输不是你的脾气。” 我当然不会认输,只是,现在沪津才是我想去的地方。 四年,我确确实实,该回去了。 “……我想通了,沪津其实也不错。听说那里的片场和剧组都很专业。” “你以为我不想去国外,是谁?投资惨败,估计砸锅卖铁,卖掉两栋房,才能供我去百老汇学习四年。” 郑清执抿了抿嘴,“sorry,这件事瞒着你是我不对。” “别说了,早就发生了,还能怎么办呢?” 我倒是宽心,对着镜子,按照步骤涂着护肤品,把她的话随随便便地听了过去。 “不是这样,我想说的是……就是傅绍清派人动的手脚,不然我也不会……” 郑清执吞吞吐吐,我的手顿时僵住。 “所以,是傅绍清的人给你下了套?”我问道。 好像也没什么稀奇,他能做出这种的事情。 工于心计,阴险卑鄙,说得好听,大概就是为了追我。 郑清执点了点头,“所以我说,你压根斗不过他的。” “……和他没关系,我确实想去沪津,已经考虑得清清楚楚了。” “当真?”郑清执问到,“要慎重呐……再不行,还不如就留到hk,不愁吃穿。” “诶,郑清执小姐,你不是一开始还劝我回去看看。”我托腮,敲了敲桌子,“现在又改口,莫不是舍不得我?” 她挥了挥手,“这话说得,我应该也是可以和你一起去吧。” “当然,无业游民,无牵无挂,到哪里不是家?” 我对着郑清执笑了笑,她对我也笑了笑,“是哦?有卡洛琳在就好。” “别肉麻,你当我助理,我发你工资。” “跟着你有吃有喝有住,随便给一点薪水,怎么样都不亏啦。” “做美梦?到了那边,一无所有,穷光蛋一枚,一切从头开始。” “怎么会,你一句话,傅少巴不得跪着送到你嘴边来。届时还是得请大佬多多关照。” “……”我白了郑清执一眼,“你可以去睡觉了。” 她却赖着不走,“这样的话,尽早要把岁岁的退学手续办了。” 我点了点头,如果我们都要离开hk,自然不能丢下岁岁。 虽然我确实觉得,她一个人留在这里,肯定可以神奇地茁壮成长。 但终究还是舍不得,连郑清执都舍不得,一定是要带去沪津的。 所以,至少在我打理好一切该打理的事情以前,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顾简,我必须要找到她。 第二天,她没来上学。 第三天,第四天,大概一个礼拜,她却依旧没有来上学。 当同学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当胡子花白的眼镜教授指了指她的空位子,问了句,“这个同学人呢?又翘课,太不把大课当课,实在不尊敬老师。” 我这才隐隐约约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顾简到底去哪里了? 周末的时候,董新宇找到我,他的语气忧心忡忡,“顾简,她可能被绑架了,现在的消息不确定,据说被困在了在鸦片窝点。” 我彻底惊讶,不会吧,居然一语成谶。 我虽然考虑过这种情况,但并不代表着我希望它是真的。 比如,顾简真的被她母亲卖掉了,或者,被毒贩子抓去抵债。 “不过你别担心,虽然我现在等于是架空了职位,但多多少少还是可以帮点忙。很何况,警察局现在已经派人去调查这件事情了。” 董新宇见我一直皱着眉,叹了口气,又安慰道,“顾简的家庭背景有些复杂,他爸爸曾经是个生意人,家境优渥,妈妈年轻时是个小有名气的歌唱家。只不过,后来她妈妈染上鸦片,家里的钱都被她母亲用来通过各种渠道买了那些东西,爸爸死了以后,家里条件彻底一落千丈。” 我虽然知道她的母亲有鸦片瘾,但听了这些话,我还是觉得又震惊又害怕。 鸦片真的有那么大的威力?可以摧毁一个人,一个家庭,甚至是一方军阀? 我在报纸上看过许多关于鸦片这种东西的批判抨击,十恶不赦,仿佛魔鬼一样的存在。 而现在,真真实实地发生在自己的身边。 顾简的母亲,从一个年轻貌美的歌唱家,变成瘦骨嶙峋的老烟枪。 那么顾简,她到底是怎么在这样的家庭里活下来的? “你最近当心一点,走路多瞻前顾后。”董新宇的眼神更加担忧,“就怕你被什么人盯上。” 那可不是,除了傅绍清的人,还能有谁常常离我十几米远的距离,默默地跟着我。 我让他放宽心,反正不会有事。 “那么,你们什么时候才去救顾简?” 这个才是重点,一个女孩子,在那种地方,未免太危险了些。 “有些复杂,计划还在部署,那个鸦片窝点规模不小,万万不可打草惊蛇。若是考虑的周到,一方面可以救出顾简,另外一方面也可以将那个厂子一锅端了。只可惜,我现在被人停职,什么内部消息也听得琐碎。” 我好像也帮不了什么忙,只能附和着点了点头,“是这样……那么也只能上帝保佑,顾简能多撑几天。” “清执告诉我,你要去沪津?” 我“嗯?”了一声,怎么,现在董新宇也知道这件事情了。 “是这样。”也没什么好否认。 “和傅绍清一起吗?我是说……你现在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他的眼神有些失落。 “董sir,这好像是我自己的私事吧。” “……我不想拦着你,只是不愿你再重蹈覆辙,摔得粉身碎骨,下一次,还会有谁来救你?” “你放心,我福大命大,傅绍清他不能把我怎么样。” 我发誓,我并不想和董新宇把话说得像辩论赛。 他有些激动,“你还爱着傅绍清?” “我心怀天下,大爱无疆。” “清念,我是很认真的。” 我知道,答案被我克制模糊,因为我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没有必要。 反正,就算我不喜欢傅绍清,大概也不会和他在一起。 在失去记忆的这四年时间里,我都没有对董新宇产生感情,更别提我将所有事情都想了起来。 他好像很失落,垂下了自己的眼睛,“罢了,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吧,有事就找我,能帮的我一定帮。” 天地良心,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也挺不好受。 很稀奇,周末的咖啡厅冷冷清清,我在董新宇走后,硬是闷头灌了自己两杯黑咖啡,苦涩的滋味充斥在喉咙里,皱皱眉,差点就咳了起来。 “小姐,很抱歉,刚才没有把奶精给您。” 是个陌生的西装服务小生,我挥了挥手,“没事。” 苦咖啡,到底还是难喝了些。 我叹了口气,把冰糖和奶精混着倒了下去。 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剩下半杯便显得要令人享受得多。 然而,我喝完,不到十五分钟,就胸闷气短,眼冒金星,感觉很不对劲。 “有人吗?”眼前渐渐变得模糊,我想求助,但连语气都显得有气无力。 “小姐,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点了点头,还是刚才面生的男子,他的笑容在一片朦胧中显得扭曲而诡异。 “不舒服就对了。” 这是我还保留残余意识前的最后一句话。 第四百一十九章 被人绑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废弃油腻的破屋子里,周围的墙皮斑驳脱落,一股腐坏的酸臭味扑鼻而来,窗户被布满蜘蛛网的模板歪七扭八地钉着,从缝隙之中透出微弱的光,头顶上吱呀晃动着一盏快枯尽的煤油灯。 灰暗而又阴森,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妹妹仔,你够大胆,居然敢报警。” 从上面忽然传来一个男声,我抬起头,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可意识却清醒。 那些卖鸦片的,来找我麻烦了。 男人面色黝黑,瘦成了麻杆,眼窝深陷,看上去只有两颗空荡荡的眼珠子,如鬼魅般的黑眼圈,和顾简母亲的骇人程度如出一辙。 铁门底下镂空,隐隐约约看到开回走动的几双军鞋,小心翼翼,不动声色,似乎在避免男人的注意力,在打探什么情况。 傅绍清一直派人跟着我,不可能不知道我现在的处境。 我松了一口气,转了转眼睛,心中似乎有了定夺。 “你们这些抽大烟的,祸害自己也就罢了,凭什么卖给别人,害得那么多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好没良心,以后是要遭天打雷劈的。”我指着他,便是一顿破口大骂。 男人顿时发怒,拿着烟杆子狠狠地抽了一下我的脸,露出一口层次不齐的黄牙,“你老母,看不出来,这位妹妹仔咁正义。” 我依然瞪着他,毫不畏惧,正义凛然的样子,“我问你,你知不知顾简?” 他摊开手,不屑地笑道,“杜凤娘的女儿嘛,长得那么漂亮,当然认识啦。” “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哦哟,还能怎么样,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男人耸了耸肩,看我就像在看一只初生的牛犊,除了一脸的书生意气,便空剩下一张皮囊,搞笑,报警?和谁斗,不知死活,吃亏得还是自己。 男人吐了一口痰,我觉得恶心,便往墙角挪了挪。 “她妈妈卷走了二十斤大烟没付钱,你说,不拿她女儿去抵债拿谁去?也没多大关系,道上的规定,不是卖到花街柳巷,就是断条胳膊断条腿。” 我涌起了阵阵寒意。 “……所以,顾简现在在哪里?” “吾毋知呐。哇,小妹妹,你那么靓,好乐于助人,又正义感十足,我都不忍心了。现在还有空关心顾简,不如先担心一下自己,是不是快要断条胳膊断条腿?” 我满脸都是灰,头发打结成团,乱糟糟地锤在肩膀上,被威胁,自然有些害怕,吸了吸鼻子,强作镇定。 “她是我同学,她妈妈抽大烟。” “果然不懂事嘛,一看就是个单纯的女学生。你仔细瞧瞧,周围的警sir有谁管,报警?没用!不要瞎凑热闹了。顾简妈妈抽大烟飘飘欲仙,死也甘愿,又关你屁事。”黑皮男人“啧啧”两声,摇了摇头,又眯着眼,抽了一口大烟。 “可是你们卖的是鸦片,害死了几万同胞百姓,良心不会有愧于天地吗?警官不会不管的。” 继续装作无辜天真,眼睛却默默地瞥了一眼门口,ok,程度还可以更甚,将话讲得横冲直撞,俨然一个涉世未深,爱多管闲事的正义学生。 “还不知天高地厚?看样子是真的很想死啦。既然思想教育没有用,那不如生理教育一下咯。” 说罢,顺手便从火炉里拿出一根烧得通红的铁棒,我闭上眼,紧张得眼泪和汗水一起出来。 另外一道门忽然被撞得砰砰作响,“卡洛琳!是不是你?!我好像听见了你的声音,是你吗?你怎么也来了?” 吵闹的声音阻碍了男人的动作,他停了下来,一脚对着门踹了过去,“叫你老母!” 这才安分下来。 是顾简。 “我是郑清念,顾简,你还好吗?” 许久,那边才传来带着哭腔的一声,“我还ok。” “哇,同窗情谊,感天动地,不如把你们关在一起,说不定还能互相探讨功课噢。”男人嬉皮笑脸,分明年轻,可脸颊瘦得都快凹了进去。 我瞪了他一眼,“不要以为我真的怕你,你们这些抽大烟的都该死。” 这句话说完,我便等同于彻底赌了出去,后果究竟是什么,我想得到底对不对,都只能靠祈祷和等待。 我很没有底气,浑身都在发抖。 而最终,我赢了。 大铁门被一脚踹开,傅绍清的面容冷峻,他沉着脸,直接开枪崩了前一秒种还被我气得咬牙切齿的毒贩子。 我松了一口气。 张荃钧照例负责善后,他让人将整个鸦片厂的原材料都集中到一起,又命令里里外外的老烟枪们全都抱头不动,派人去禀告hk市政府,才算结束。 毕竟,这里不是京军的地盘。 傅绍清几乎快要气死,他半跪在我身边,看着我脸上不大不小的伤,很是心疼,“你说话做事怎么那么莽撞?看到什么不顺眼,便不管不顾地直接说了出来,也不考虑后果,若是我晚了一步,看你可怎么办。” 我的眼泪恰到好处地悬挂在眼角,多一分显得太过做作,少一分又难以触动男人的心,唯有这样刚刚好的湿润,带着如受惊小兔子般的害怕和倔强,才直击人的内心。 我吸了吸鼻子,“实话实说还不行,我就是不会拐弯抹角,抽鸦片,卖鸦片,难道很值得恭维?” 傅绍清眉头一皱,“正义的郑小姐,哪怕你再怨恨鸦片这种东西,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在别人的地盘说别人的坏话,对方恼羞成怒了要怎么办?” 傅绍清和毒贩子一样,大概觉得我不过是一个单纯而又坏脾气的小姑娘。 他极为耐心地同我讲道理,而我时不时地将下巴埋在膝盖处,装作被大人训斥的做错事的小孩子那样,一边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听着,一边又倔强地不说话,偶尔吸吸鼻子,看上去也受到了不少惊吓。 最后,我打断傅绍清,“你这不是来了吗?” 他看了看我,彻底无奈,只能叹了口气,“不然还能怎么样,只能保护你一辈子。” 顾简被京军救了出来,她倒是没有什么事,只是有点外伤罢了。见到我,几乎快哭了出来,“卡洛琳,我是不是连累了你!” 废话。我在内心翻了个白眼。 她愧疚得几乎要磕头叩首,“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谢谢你,报了警,来救我。” 想太多。警察效率低,说起来,要不是沾了我的光,京军及时赶到,她还不知道要被困到几时。 傅绍清看了她一眼,又命人先把她带下去处理一下伤口,若是没有问题,那便好端端地送回家。 顾简抽了抽鼻子,走之前,还不忘感慨道,“卡洛琳,傅少人真好,对你也好好。” 我就笑笑,不说话。 傅绍清半跪在我的身边,替我轻轻擦拭着血渍,“她是你同学?” “怎么。”我点了点头,“是不是觉得乱糟糟,脏兮兮的样子也美得惹人怜爱?那可不是吗,她顾简,可是我们学校最好看的女生,三大校花之首,水灵灵,软糯糯,傅少动不动心呐?” “三大校花?”傅绍清似乎对这个来了兴致,“念念,你们学校好像很有趣。” “那是自然,至少比军校有意思的多。说起来,傅少读书的时候,是不是军校校草?风云人物?身后跟着美女好几批,招招手,不管是环肥燕瘦,还是清丽妖艳,都巴不得赶着倒贴?顾简就是个女版的你,两人正好配一对。” 傅绍清摇了摇头,看上去竟然挺老实,“那是什么东西……我们从前,可不兴那一套。军校只有男生,没有女生,都忙着训练,哪里那么空闲。还有,”他顿了顿,“顾简和我有半毛钱关系?” 我哼了一句,“那我问你,究竟是顾简好看些,还是我好看些。” “……这个……”他的目光有些躲躲闪闪,看上去有些为难,问题显得刁钻又麻烦。 居然敢犹豫。 “说实话,她吧……”傅绍清才支支吾吾地吐出几个字,就被我的一句,“给你一次机会,你再说一遍”所硬生生地改变成,“她吧,比你差些。” 啧啧,男人,都不可靠。 尤其是当他听到我不过是末等校花之流,差点憋不住笑,被我发现还在一边强词夺理,“你在我眼里最好看,可能是他们太没有眼光。” 我瞪了傅绍清一眼,还是觉得他很讨厌。 不一会儿,陆陆续续的警车也赶到,不得了,听说惹怒了傅先生,连警察局局长都特意跑了一趟。他西装革履,赔着一脸褶子的笑,握着傅绍清的手,说了滔滔不绝一番好话,俨然一个会晤。 我自然是个重点保护对象,几乎是被簇拥着,小心翼翼地扶着上了专车。 门口堆着的半成品鸦片着实令人惊叹,成堆成堆,暴露在阳光下,壮观成一座山丘。 我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如花花草草普通平凡,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杀伤力? 傅绍清将我目瞪口呆的脸转了过去,“别看这些东西,上车等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马上就好。” 第四百二十章 名家名言 我将车门关得严严实实,拉上了车帘,狭小的空间,顿时变得一片黑暗。 右手紧紧攥在口袋里,沁出了满手心温热的汗。 我松了一口气,可身体还是在发抖。 手心里的东西,是鸦片。 我趁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偷偷从那如山似的货物之中顺了些许。 其实,我之所以想要找到顾简,不是因为她在我的心里到底有多重要,我不过是想问问她的母亲,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拿到鸦片这种东西。 一场突如其来的绑架,却让我阴差阳错地见到了它。我在手心里细细摸索一番,蹙着眉,怀着复杂的心情打量着这个小小的黑色块状固体。 比枪支弹药还要可怕得多,我亲眼见过顾简的母亲,那样子,几乎不像是个人。 车门忽然轻轻被人推动了一下,我立即收回情绪,将鸦片放回口袋。 “你的事情处理好了?” 还用问?开门的人是傅绍清。 不等他先开口,我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问到,“这个鸦片厂子是不是被你们一锅端了?” 他点了点头,“剩下的是你们这里警察局的事,我管不着。” “你可真是做了一件为民除害的好事。”我又做出一副很解气的样子,“难得难得,今天我对傅总司令刮目相待。” 傅绍清的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我是不是应该觉得很高兴?郑小姐应该不轻易夸别人吧,嗯……受宠若惊。” “那可不一定,我就经常夸校门口卖肠粉的呆仔手艺很不错。”我依然笑容甜甜。 “……” 傅绍清顿时冷下了脸,对着前面的司机命令道,“开车。” “去哪里啊?”我问他。 “还能去哪里?把你送回家。” 太阳打西边出来,我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有点不敢相信,“就这样?” 这才注意到,傅绍清今天穿得很正式。一身整整齐齐的军装,笔直得仿佛连一点褶皱都没有。棕色的背带从胸口斜跨过,腰带军靴依旧,老三样。 除此之外,他还破天荒地披上一件黑色的披风,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场,比平时里要更强大得多。他正了正帽檐,白色手套一尘不染,帽子最中央闪烁着京军的徽章。 看样子,接下来是要去应付什么大场面。 自然没有功夫管着我。 傅绍清看了看我,“就这样?那你还想要怎样?” 我转过身去,“回家最好,怕你又来烦我。” 他依然没脸没皮,自我感觉良好,“我知道,周末不陪你,你会很失落。某位名家好像说过这句话,嗯……女生就爱口是心非,欲擒故纵。如果男人看不穿,一辈子活该只能打光棍。” “……这位先生,拜托你不要给自己加戏。”我白了傅绍清一眼,“请问是哪位名家的名言?傅少不如介绍介绍。” “早就忘了。”简单明了的应付过去。 可不是吗?自然是要忘的,因为很有可能,这位名家就是傅绍清自己。 我在心里不屑地嘲笑他,“也有一位名家说过,“男人这种生物,或许应该灭绝。因为他们自大又狂妄,对女人带着莫名其妙的征服欲,其实就像joke一样愚蠢滑稽。综上所述,要么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互相伤害,要么女人和女人一起百合花开。” 傅绍清听了我的话,困惑得久久不能回神,“哪位名家说的?” “孔子。” “……” 他楞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你这几年,都学了些什么。” “知识。” “……” 傅绍清这次说话算话,直接开到我家门口,倒也不拖泥带水,只是让我长点记性,注意安全。 “你不许派人跟着我。”进门之前,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便对他理直气壮地说道,“这算什么?跟踪?监视?你当我不知道,是傻瓜?每天上学都有一群人跟在身后,鬼鬼祟祟,害得我走路一步三回头,把自己弄得像个神经病。” 看来我都明白,傅绍清也不瞒着,“我是让他们保护你的人身安全,不会侵犯任何隐私。今天这种情况,要是没有我的人,怕你几条命都不够。” 他的态度很坚决,我知道,我肯定改变不了傅绍清的注意。 “……既然这样,除了上学放学或者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我和同学逛街,在图书馆温书,还有周末在家睡懒觉,这些时间,他们都不能跟着,要离我远远的。” “……我知道了,他们有分寸的,你放心,你是自由的,我并不干涉。” 傅绍清难得讲道理。 “回去吧,”他摆摆手,“别在外面吹冷风。” 听了这话,心里忽然觉得暖暖的,其实我本来还想对诚恳地傅绍清说一声谢谢,不过紧接着就被他自大的一句“还是说,你这是在恋恋不舍地目送我先离开?”所打消了这个念头。 “good bye” 然后我就干脆利落地把门关上了。 与此同时,郑清执小姐也结束了看热闹的状态,她将头从窗户外头伸了进来,“诶?傅少现在是每周宠幸你一次?” 我将沙发上的抱枕向她砸了过去,“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看你和他感情很不错,一点没有仇家的样子。”她不知死活,殊不知这句话便踩了地雷。 我眉头一皱,口袋里的鸦片还有温度。 “是呢,我哭一哭,他就心疼得不得了,女人的眼泪果然是最大的利器,想让男人做什么,就让男做什么。” 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强迫自己别把郑清执的话放在心上。 不能忘,我不能忘,谁要和傅绍清感情不错?怕是过去的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呀,你这是想做红颜祸水?”郑清执对我眨了眨眼睛。 “你当我是苏妲己?” 商纣王的酒池肉林,周武王烽火戏诸侯,吴三桂怒发冲冠为红颜,如果有魅惑人心的本事,我也不介意自己亡了整个京军,被载入史册,受后人谩骂。 “……哎呀,其实我看,你和傅少好好在一起也不错的。” 第四百二十一章 心狠 我理都没理郑清执,“你继续,我要去睡觉。” 说起来,我不多不少,失踪了也有大半天的时间,这位小姐大概完全不知道发生了这事情,向我投来鄙夷的眼神,“咦,现在将近晚饭时间,你又要睡觉?是不是得了嗜睡症,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我白了她一眼,一大早被董新宇叫了出去,又经历一场还算是胆战心惊的绑架,到现在才能好好休息。 “你脸上怎么了?”郑清执忽然正色,她指了指我的脸,红彤彤一道印子,有些惊讶,“被人殴打?” “谁敢打你?傅少同意?诶,该不会就是他动的手?”她的想法永远千奇百怪,不着边际,我想了想,还是别把前因后果告诉郑清执的好。 “自己不小心撞的。”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了郑小姐的笑点,她像是上了发条,笑得前俯后仰,“那你快去照照镜子,好像都肿起来了,哈哈哈,好像街边baker店的法棍噢。” 我的眉头一皱,被这样一形容,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我好像真的觉得隐隐作痛,赶紧跑到洗手间,果不其然,左脸颊确确实实微微隆起,看上去两边都有些不太对称,妈的,没有想到那个老烟枪下手这么狠,不仅仅是一瞬间的疼痛,后劲还挺足。 我怕我就此毁容,有些慌乱地跑了出来,“笑什么笑?你有没有跌打扭伤的药?”郑清执将双手一摊,“你当我没事飞檐走壁,和人切磋武艺?我怎么会有那种药啊。” “没用。”我只能干瞪眼。不是她受伤,自然无所谓,“你最近又无电影要拍,等它慢慢消下去不就好了?” “你说得轻松,我明天还要去学校。” “反正你又不上课,只等着办手续去沪津,也用不着呆一天,随随便便请个假,不要太开心,正好,脸上的伤就是证明,班导肯定吓得将章一盖,当场就让你回家好好休息。” 我这个人,比较爱面子,破相这种事,对我来说,就很没面子。谁要听郑清执的胡言乱语,“明天戴口罩,谁也看不出。”她觉得太夸张,“拜托,这样不是更加引人注目?哦~对了,你现在有了傅少,女为悦己者容,自然要多多注重表面功夫。” 她三句不离傅绍清,我急着撇清关系也显得矫情,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我的男朋友。 还没等我说话,门口就传来了匆匆的敲门声,“清执,清念在不在家?” 语气听上去十万火急。 是董新宇,我开门,就见到他单手撑着门框,另外一只手做势又要重重地砸下,得亏即使止在半空之中,不然说不定能锤在我的脸上,把我的脸打对称。 他大口喘着粗气,看上去情绪松懈了不少,“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郑清执在后面起哄,唏嘘一声,“看样子,傅少的情敌还真不少。” 我转头,恶狠狠地让她闭嘴。 “是我不好,没有把话说清楚。你当时报警,我就该提醒你,那些烟贩子可能会伺机报复。今天我就听说,警察局里好像出了大事,连局长都惊动。后来一问,才知道有两个女孩被他们绑架。其中一个就是顾简,另外一个是她的同学,我真的很害怕你出事……” 郑清执探出一个脑袋,“董新宇,你说的是真是假?”她又转过头,紧紧盯着我的脸,“卡洛琳,你这伤到底是自己撞得吗?看着不像……” “你放心,我和顾简都没有事。” 董新宇的语气有些沙哑,“所以,你真的被人绑架?” 到了这个份上,好像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傅绍清救了我。” 实话实说。 郑清执讶异,“my god,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和我说?伤呢,也是那些人做的吗?” 说罢,她又戳了戳我的脸,我吃痛地“嘶”了一声,“别大惊小怪,我没让人占便宜,就是一小下而已。喂,你别乱摸,很疼的。” “哦哦哦,这样啊,抱歉……” 她又端详了好一会儿才罢手。 董新宇本来想说什么,可听到了“傅绍清”三个字,终究还是欲言又止,眼神焦虑的光芒转为平静,最终又变得落寞,“……你没事就好。” “你怎么会被绑架的?” “我比较倒霉行不行。” “说清楚嘛,我很好奇诶,什么烟贩子我听不懂。傅少英雄救美,难怪你现在对他的态度好了很多呢。你说,这是不是他为了追你故意设计的戏码?哇,那他真的心机很重哎……” 我打断她,“好了,你可以闭嘴。” 一个内心世界丰富多彩的女人。 董新宇叹了口气,“这是红花油,习惯了随身携带,你先用着。” 他将一盒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红色小铁盒放在我的手上,“早中晚各敷一次,一个礼拜就可以消肿。” “诶?那么明显,连你都看得出来我的脸肿了……一个礼拜,这么久吗?” 董新宇挠了挠头发,“那个……我眼睛也不瞎。” 那就很可怕了,现在是不是肿得更加夸张。我几乎不敢照镜子,怕残忍的现实沉重打击我脆弱的心灵。 钱被郑清执败光,头发也短一截,脸也不对称,天,我现在怎么落魄成这个样子? “都是这样的,皮外伤而已,一个礼拜的时间已经很快了。”董新宇很无力地安慰道,“不仔细看,倒也看不明显。” 郑清执在一边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咯咯咯”,听着喜难自制。 基本上,我很难相信董新宇说的那句,“看着倒也不明显。” 我在内心又把那个卖鸦片的狠狠臭骂了一顿,虽然傅绍清早就把他一枪打死。 说起来,当那个人在我面前倒下,我竟然平静地没有什么感觉。 没有害怕,没有惊讶。 大概是因为他背对着我,看不清究竟是什么样狰狞恐怖的面容,没有流多少血,和睡着无异。 大概是不稀奇,傅绍清又不是第一次在我面前杀人。 大概也是因为自己似乎变得比他更加可怕,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命在我面前,也变得不值钱了。 口袋里的鸦片还在,我忽然没有了说话的心思,“你们两个慢慢聊,我累了,想去睡觉。” 我哪里睡得着,回到房间,将门反锁。把鸦片用纸巾包裹得严严实实,装在木盒子里。谁也不知道,女人琳琅满目的梳妆台,还匿藏着这样一个可怕的东西。 “董新宇走咯。”郑清执在门口传来这样一句话。 我故意不应答, 她便开始自言自语,“诶,那么快就睡着了,连晚饭也不吃。是不是想一个人偷偷摸摸地瘦,哇,被我识破,卡洛琳,你休想得逞。” 我埋在被子里,听了这话,忽然便笑了出来。 这四年,她带给了我很多,也改变了我很多。她教我怎么去变得更加强大,不被人欺负。于是,我便在这几年的时光里,彻彻底底地变成另外一个人。 可清执依旧善良。 如果她知道我手上有鸦片这种东西,绝对会和我大吵一架。 我承认,这样的我,实在有些不道德。 第二天,我没有请假,却选择在第三节课上偷偷地溜出学校,没有人知道。 傅绍清的人知道我所有的课程时间,这造成了我不少困扰,除了上学和放学,无论我在干什么,上第几节课,他们都知道我的去向。 而现在,大概所有人还觉得我正坐在偌大的大讲堂里,听着胡子花白的老教授说着无聊的理论课,可我已然从后面溜出了学校。 我故意将自己弄得乱糟糟,脸上全是泥巴灰,乌黑的大帽子,盖住头顶上细碎的假发,套着宽松的男士汗衫,乍一看,和街边的瘦瘦小小,发育不良的地痞流氓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眉目五官的细节便禁不起推敲,再傻也知道是个女孩子。 我倒是不担心,街边有很多这样女扮男装,专门坑蒙拐骗的女阿飞,不稀奇。 前面就特属司,港督为了招待京军特意开设的地方。 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场所,因为最核心的区域全都集中在政府大街,傅绍清的独栋别墅里,那里的戒备才算真正森严,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傅绍清为了不拂了港督一番好意,便拨了一些人到这里守着的,自然,都是些最下等的兵。 这也是我敢来这里的原因。 来回巡逻着两个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的士兵,我装作不经意走过,又装作不经意地撞了他们一下。 “诶!对不起,两位军爷,小的走路没带眼睛。”我冒冒失失,连声道歉。 其中一个倒是大方,挥挥手,“哪来的嘻皮,这里也是你撒野的地方?赶紧滚远点。” 没打算和我计较。 我赔着笑,“实在对不住,谢谢二位宽宏大量,我这里也没别的,就两条烟,我知道京军富得流油,看不上我手里这点东西,只不过,就当我陪个不是,两位长官,您们就收下吧。” “咱们这算不算是行贿了?”有些犹豫地面面相觑。 “哈哈,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又没有求于我俩,拿便拿了,师长不会怪罪的。” “你说的挺有道理,意外之收获,没有不要的道理。” 我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笑着递上了手里被攥得有些皱巴巴的烟,其中一个见状,眉头顿时一皱,“这是什么牌子的,好像从未见过。” “没什么牌子,普通的烟卷儿,就怕你们瞧不上眼。” “别挑三拣四了,一个街头的混子,还能拿得出什么好东西来,有的抽就不错了。” 我站在一边,微微鞠着身体,笑得讪讪。 划过火柴,呛人的烟味顿时弥漫开来。 我见他们已经抽上,便后退了一步,“呵呵,那我便先走了。” 两个人咂咂嘴,似乎对每一口都回味无穷,“你等等,这烟到底哪里来的?怎么味道怪怪,又说不出哪里怪,还挺有劲头的啊。” “别人给的,我也不知道。” “谁给的啊?你该不会是街边扒手,给偷来的吧。”语调微微提高,质问道。 “不是!一个叫杜凤娘的女人,她哪里可有门路。军爷,你们若想知道,可以去街上随便打听打听,谁还不知道这个女人呢。” “行行行,你快走吧,别在这里继续耽误我们的事。” 知道了烟的来路,便不耐烦地冲我挥挥手。 我转身,那一瞬间,便收起来刚才装出来的笑容。加快了步伐,躲到拐角处,再小心谨慎地观察两个人的反应。 他们当然不知道为什么烟显得与众不同。 因为,我在其中,加了鸦片。 那两个人,仰着脖子,一脸欲仙欲死地沉醉,时不时闭上眼睛,感叹道,“哎……怎么那么舒服。” “有点不对劲了,我看你别抽了。” “疑神疑鬼。” “杜凤娘是谁啊……家住何处,下次去打听打听这种烟,奇了怪,吸了几口,就觉得精神好多了。” “这个倒是……” 我听到这里,就知道,没有继续听下去的必要了。 因为第一步已然小小的成功,只不过,我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真的对吗,真的好吗? 我安慰自己,才一点点的计量,害不了多少人。念念,你不可以心软才是。 傅绍清带给你的伤害不能因为他的弥补和愧疚,就这样一笔勾销。 整个云水村,整个祁家,都死在他的手下。 他是我的仇人。 橱窗里的挂钟摆了三下,九点。差不多,与我估计的时间并没有偏离多少。 我匆匆摘下假发和帽子,将自己从里到外都重新收拾干净。这才又从后门偷偷溜回了学校。 教授的课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半个教室的人,都昏昏欲睡。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就好像我根本就没有出过学校,没走任何一个人注意到我。 我松了一口气,才发现,手心都捏出了汗,指甲印子红得发紫,原来我不是不紧张。 第四百二十二章 期待你的未来 身后忽然被人轻轻一拍,我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没有缓过神来,不由得小小惊呼了一下。 顾简笑盈盈的一张脸引入眼帘,“嗨,你怎么样?” 我拿笔敲了敲桌子,“还能怎么样,看不出来,我在听课?突然出来,” 她大大方方地在我身边坐下,也不知道几时开始,顾简大概拿我当做了朋友,对我很是亲近,“我坐你旁边行不行。” 我看了她一眼,“你这不是已经坐了下来。” 她吐了吐舌头,“啊,又是公开课,其实我本来不想来的。” “优等生,还翘课?”我的眉毛微微一挑,老教授继续在讲台上滔滔不绝,也不管底下昏昏欲睡的一批人,粉笔和黑板飞快地摩擦着,年纪大,力气还在,讲起课来,不妨碍他的高亢激昂,然而这也吸引不了学生的注意,只能呼哧呼哧地写着板书,不知不觉,满满一黑板。 “我是觉得还不如去图书馆自己温书。”顾简笑了笑,我倒是疑惑,她现在怎么还能泰然自若,分明不久前母亲卷走了二十斤大烟,而她刚刚死里逃生。 “你妈妈呢?”我翻过一页书,漫不经心地潦草写下几笔,“所以这些天,你都被烟贩子抓了起来,没对你怎么样吧” 顾简拿着笔的手忽然一顿,“她..留下了一封信,大概就是将我抵给那些人,然后带着二十斤大烟跑了,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吧。” 语气说不上有多失落,眼神却带着沉沉的哀伤,一层又一层,朦胧不清。 “我没什么事,除了饿了几天。”顾简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是你发现我失踪,然后报了警?” 我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然后点了点头,“那样也好,你本可以有光明的前途,别被你妈妈连累。好在现在那些人被抓了,你也没什么可担忧的。” 顾简叹了一口气,“但愿和你说得一样,只是,她到底是我的母亲。” 我忽然想起傅绍清的话,有时候,血缘并没有什么意义。顾简把她当妈,而她妈却把她当作大烟的抵押,巴不得卖掉,供自己享受,只有她还傻傻地伤心难过。 “对了。”顾简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脸上….” 我将围巾往上提了一提,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没什么大碍。” “是不是那些人打的?”她的语气听上去都快哭了,“对不起…害你被连累。”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清念,你把这个拿去。”从包里翻出一罐膏药,“我从前受伤,阿婆都是用这个给我消肿,效果很好的。” “谢谢,可我已经有了红花油。” “那个是专门治疗跌打损伤的啦,涂在脸上反而不好。”顾简索性将药膏放到了我的包里,“拿去吧,真的很好用哦。” 这话如棒槌似的,立即敲打了我,我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左左右右地照了照,果然,侧脸还是红彤彤的,既没有变得严重,倒也没有什么效果。 我还以为经过一晚上的好好休息,第二天会迅速消肿,早晨起来的时候,也没觉得有多疼,还美滋滋地认为那红花油是个灵丹妙药。 看来都是错觉,我还是老老实实地用围巾把自己的脸遮住吧。 优等生顾简自然要把课听得完完整整,而我才坐了不过半个钟头,就有些坐不住,拿起书,和她知会了一声,便又从后面偷偷遁了去。 走廊里刚好遇到miss li,看样子是被当场逮到了逃课,我面色一窘,条件反射般地想要转身就走。 “别躲了,没什么好躲的。”她踩着高跟鞋靠近,眼镜依旧在反光,“去沪津的手续都有人替你办好了,从现在开始,你可以不用来上课。” 我微微一愣,“可我本人都不在场,你都不需要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吗?” 虽然我确实决定了放弃国外的留学,选择了沪津,但傅绍清都不和我商量一下,不就等于在强制我? 我很生气,觉得自己又被人左右了一次。 li倒是无所谓,“只是些材料而已,这份才是你需要你亲自签名的文件。” 我接过来,潦草地翻了翻,她继续说道,“也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想通。我说的话未必动听,但是句句都结合现实情况考虑。你去沪津,再适合不过。” 我示意她停下来,然后大笔一挥,将自己的姓名签了上去。 她有些惊讶,很快眼神便恢复了平静,“看来你已经清楚了,这样很好,卡洛琳,老师很期待你的未来。” “谢谢,但愿如此。” 我笑得很苍白,“请问,学校会替我在那边准备什么?我都放弃了国外的申请,总得给我一些表示吧。” 她愣了一下,然后推了推眼镜,“这么和你说吧,如果你在沪津表现得很好,学校承诺会一次性付给你一笔奖励性津贴,不管是哪里,能够深造都是非常好的机会,很多人强迫脑袋都想要去沪津,比如苏莉莉,她甚至宁愿自费。换句话说,学校并不能给你准备什么,一切都靠你自己,你完全可以把这个当做是一场历练。”li说着说着,便顿了顿,“卡洛琳,你不会缺钱的吧?” 好像我这个问题问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还能说什么呢,除了,“ok,thank you very much” 但实际上,哪怕学校替我准备得很周全,有了傅绍清的干涉,就不会很纯粹。我看了看文件,与其说是学习,不如说是去培训。 那里有一个顶级的剧组,资源和设备都已然是全国最好,和美国电影制片厂合作,另外还有英国香皂公司投资,导演正有意向在年轻的女学生中挑选演员,自然,是需要层层把关,听说连其中的男主演也会参与其中,亲自指导。 虽说选出来也不过是一个小小配角,但平台和起点足以为后来的电影道路奠定极好的基础。我对这个倒是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想多多演几出话剧,以后回hk能够办一个话剧社。 第四百二十三章 那个祁念,她不是我 miss li把话说得很好听,我皮笑肉不笑地应付着她,就当自己信了。 其实想想,沪津各方面倒也不错,虽然我对那个剧组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但是能够见到和很多画报上的名媛和先生,若得到他们的亲临指导,应该会受益匪浅。 li见我难得温顺地站在她面前聆听教诲,不免有些激动,口干舌燥地又说了一大堆,甚至还设想了以后我在沪津的生活。 尤其是当她语重心长地提出了一句,“完全可以靠着勤工俭学来提升自己”,我的那一声嗤笑,便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我很认真地告诉她,“事实上,我觉得能提升自己的是书和包包,没错吧?” 于是li大概觉得我无可救药,她推了推眼镜,便踩着高跟鞋走了。 接下来好像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我打算去教室清理一下自己的东西,然后便以一种“卷着铺盖回家”的心理,暂时不会来这个学校了。 显然,傅绍清的动作迅速,几天时间就替我办好了手续,估计很快就要去沪津,比我预计的还有快很多,所以,我必须在此之前,找到小乐。 下课的铃声刚刚好敲了三下,我正吃力地将书从几层高的柜子里搬下,落了一身的灰,便显得有些灰头土脸。 “卡洛琳,需要帮忙吗?”传来顾简的声音,“我可以和你一起,两个人的效率会快很多。” 我笑了笑,“当然可以,只要你别嫌灰多。” 各种各样的书都堆了三年,好些都紧紧地黏在一起,几乎是快要撕下来才能分开,书皮泛黄发硬,随随便便一模,就落了一手的黑。我有些后悔,平日怎么那么懒,若是勤快些,就不会这么费劲了。 顾简打来了一盆水,她索性蹲在地上,一本接着一本,用手帕仔仔细细地擦着,半句话也没有多说,那样子,就像是一个温柔恬静的田螺姑娘,低下头,能看得到完美的鼻梁,几缕头发不经意地垂在脸上,乌黑映衬着洁白,我想,这样的女生确实适合娶回家。 带着与生俱来的不争不抢,和属于她的那份天真活泼。美而不自知,这大概也是她能够成为整个大学公认的校花的理由之一。 就是可惜了,老天爷给了顾简一张出众的容貌,却给了她无比凄惨的家境,父亲去世,母亲抽大烟,早早跑路,就剩下一个年迈,据说身体也不算很好的奶奶。 “嘿嘿,你看着我做什么?”顾简抬起头,脸上都是深深浅浅的灰,她对着我笑了笑,泼墨般的眸子,弯弯的眼角,宛若明月一般光彩照人。 “没什么啊,人人都说你很好看,我似乎今天也这样觉得了。” 她腼腆地笑了笑,“可是我觉得卡洛琳才好看,比我要有气质得多。” 我总算清空了书柜,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和她一起蹲在地上擦书。 其实那些书本可以扔掉的,但对于一个文学生来说,实在有些遭天谴。不如擦干净,留给需要用的人。 那可是我在大学里曾经用功读书过的证据,满满的笔记和批注。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一点名气,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每天戴着眼镜,将长发随意地扎成马尾,过着上课,去图书馆温书那样循规蹈矩的生活。 金钱和名利让我迅速变得浮躁起来,郑清执从前对我说,“人的脾气坏一点,才没有敢随随便便地欺负你。尤其是女生,就是应该有点锋芒,而这些锋芒,自然都是金钱带给你的底气。” 我失去了记忆,对任何事物都像个新生婴儿一样去慢慢地被迫接受,十几次理论的强调都比不过一次实践的经验,所以她的话,我总是有些记不住,直到第一次浅尝名贵的皮包带给我的虚荣心,我才深刻理解到什么是所谓的“锋芒”。 我想,这四年带给我的东西再难改变,分明是土生土长在这里的女孩子,却平白无故地,又多塞给我过去十几年的记忆。 我总觉得,那个祁念不是我。 “啊,其实我想问你,真的要去沪津吗?什么时候才可以回来。”顾简忽然打断了我的思绪,“拍电影真的很好玩吗?” “可不是吗,什么时候回来?这个问题问得好,我自己也不知道,若是在那里发展得好,也就不回来了。” 顾简的眼神有些失落,“诶,你要走了,可我都没有什么东西送给你。” 我觉得她此时此刻非常可爱。“不如我送你。” 我将围巾取了下来,冬天,顾简还在穿得单薄,露出了半截脖子,冻得都快发紫,厚实的围巾终于堵住了衣领的缝隙,“这个价格不菲,还是很有诚意的。” 她有些受宠若惊,“你真的打算送给我了吗?我不懂什么牌子和价格,在我眼里,它就是条围巾,所以应该也不懂得怎么去保养,会不会暴敛天物?” “它本来就是围巾而已啊。” 我无所谓地说道,“我说话从来都算话。放心,既然给你就不会再要回去。” “嘿嘿,谢谢你,卡洛琳,那以后,我可不可以拿着这个信物去沪津找你?” 顾简看上去真的很开心,一直将脸埋在毛茸茸的围巾里,蹭来蹭去。 她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顾简。你为什么不去申请这个机会?你的条件很不错,当话剧演员未必没有出路。” “我不会表演啦,而且我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说话,会紧张到头晕;我也不喜欢别人来搭讪我,这样我会结巴。曾经也有人推荐我去剧场当群众伴舞,我通通都拒绝了。能拿助学金,毕业了之后就成为一个英文老师,养活奶奶,这样对我来说就很好了。” 顾简冲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其实你可以选择去尝试一下,多接触更好的圈子,这样才会更有自信。从前我也是这样,至少我是个紧张起来,就会说话结巴的女生,后来才一点点地改变过来。虽然,我走了很多的弯路,也花了很多的时间。” 第四百二十四章 打架 顾简有些惊讶地看着我,“真的吗?卡洛琳,原来你从前和我一样呢。可现在一点都看不出来,有时候和你说话,我还会很小心翼翼,甚至有点怕你。” “至少十七岁以前是这样的,不过别提了,我觉得很丢人。”我挥了挥手,示意这个有些难以启齿的话题可以跳过。 “啊?这有什么可丢人的呀,不管怎么样,你都是你自己,不管好的还是坏的,丢人的还是值得骄傲的,都是构成人生的一部分,是你自己才能得到的财富。也不管你到底变成了什么样的人,内心深处的灵魂永远都是一如既往的。” 顾简不是顾简,应当是心理课上的顾老师。 我鼓了鼓掌,“ok,你的演讲很精彩。” 她摇了摇头,“我是很认真的。我以前听说过一句话,你所爱的东西会通过你自体现出来,卡洛琳应该也很善良,因为我上次从图书馆出来,有看到你给流浪的猫狗喂吃的。” 顾简的眼睛亮亮的,好像兑进了几抹清澈的月光。 “那次是个意外,顾简,你可能看人不准。” 我有些惊讶,她能够一言就戳中要害,准确无误地揭开那层痂。 可我还是不愿意承认,那样的话,我和四年前的我又有什么区别? 我根本就不屑从前的那个我,她乐于助人,积极向上,她热心单纯,又懵懂不安,四处逃窜着各种奇怪的想法。 那仿佛都和我并没有关系,就好像她不是我一样。 顾简摇了摇头,“不会啊,还有上上次,你将包里的钱全都给了路边的乞丐。” “还有你把剪刀给别人的时候,会把尖头一面对着自己,而且习惯双手递出去。” “说谢谢的时候,你该会微微鞠躬,表示礼貌。” “你喜欢瓦尔登湖的白天,喜欢听舒缓的钢琴曲,尤其喜欢童谣,这说明你的内心世界很柔软。” “你一定也喜欢过一个人,所以现在才会变得越来越像他,别扭,毒舌,这都是你的伪装,高高在上的冷漠,好像别人都无法靠近。” “可你的内心依然是个少女啊” 顾简托着腮,乌黑纤长的睫毛微微闪烁着,“所以,清念,我真的非常喜欢你呢。” “……是对朋友的那种喜欢吧?”听了这话,我不禁颤抖了一下。 “那当然啊。”她笑笑,“我们是朋友吧。” 我松了口气,“这样就好。你觉得是就是吧。” 顾简这个女生太过细腻,其实很多时候,我自己都没有在意。 心里忽然觉得暖暖的,虽然我还是觉得,她一定是看多了那些无病呻吟的书,才会在我面前感慨抒情,发表长篇大论。 “哎哟,这个不是郑清念同学?” 苏莉莉的高跟鞋从身后传了过来,她看着一地的杂书,忽然呵笑了一声,故作惊讶,模样娇柔做作得让我想打她。 “怎么啦?你因为上一次在礼堂大闹了一番,这是被退学了?哇,好可怜,有一种被扫地出门的感觉呢。” 教室的门外不知道何时变得人头攒动,书还抱在手里,没来得及放下,看到眼前的一幕,露出难得有热闹看的喜悦,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只要郑清念和苏莉莉在一起,可能世界大战就会爆发,两个人同屏出现,火药味就快溢了出来,火星子窜来窜去,暗波涌动。 而这一次,还多了个顾简。 不得了,学校里的三个常常为人津津乐道的女生,齐聚一堂。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差点可以在门口竖一块牌子——看热闹,请买票。 顾简愣愣地看了看苏莉莉,又看了看我,我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慵懒地对她说道,“你有没有听到狗叫?” 她抿着嘴,知道了我话里的意思,便轻轻地笑了笑。 而这一笑,却彻底激怒了苏莉莉,她似乎不怎么会控制自己的脾气,本来是在我面前示威,却先恼凶成怒,殊不知此时此刻,就像一个急得跳脚的小丑,“你笑什么?” “没什么……”顾简慌张地摇了摇手,“我……我……可能不怎么会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其实我没有笑,你不要误会。” “是呢,她可能只是见到滑稽的东西有些激动了。所以瑞贝塔,你不要介意噢。”我站了起来,对着苏莉莉挑了挑眉毛。 她本咬牙切齿,看到我的脸,忽然讥笑了一声,“是吗?到底是谁滑稽,卡洛琳,你不如去照照镜子,现在的样子到底有多难看。” 传来窸窸窣窣的笑声。 “诶,莉莉今天占了上风哦。”不知道是谁这样不知死活。 去你妈的吧。 这下换我有些恼凶成怒,我摸了摸自己微微还肿着的侧脸,心里很生气,表面上还装作云淡风轻,“也没有多难看,勉勉强强,属于那种就算被硫酸毁容再加上被划七八刀也比你好看的程度,毕竟我不会用那种廉价的眼睫毛嘛,往那里一站,哇,这位妈妈桑,我们这里是大学哎,你来错地方。” 笑得人便更加多了。 “不愧是郑清念,谁敢惹,要被骂死。” 苏莉莉气地脸都绿了,她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也不知道是谁出卖自己身体,才拿到去沪津的申请资格?真当别人不知道,傅少?谁说得准呢,也可能是大腹便便的老officer。招招手,就爬上床,卡洛琳,你会不会太辛苦啊?业务能力看样子很强。”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啧啧啧几声,看来谣言不一定都是空穴来风,听到了大八卦,不虚这一场腥风血雨的围观,一阵唏嘘,又将一言难尽落在我身上。 “谢谢夸奖。”我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怕什么? “怎么,这是嫉妒我可以去沪津?造谣诽谤?啊,我忘了,你好像厚着脸皮倒贴钱也要去呢,莉莉,轮船钱凑不凑得够?不要紧,就像你说的那样,不如去找一个大腹便便的officer,几年的生活费就来了。不过那也说不准,兴许他们还觉得你长得太丑,瞧不上眼呢。” “你!呵呵,长得丑?可笑。”她瞪了我一眼,“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我几时像你这样把自己弄得满脸都是灰?卡洛琳,你越来越不注意形象。哎,你不要因为自己比不过我,就自暴自弃。还是说,你当真对自己的容貌很自信?”苏莉莉哼了一声,“其实在我看来,不过姿色平平,无法理解,文学院的人是不是通通眼瞎?” 我当机立断地拿脏水泼了苏莉莉一身,“ok啦,你现在也和我一脏。” 她尖叫了一声,像一只被正在被拔毛的鸡,“你这个疯子!” 看热闹的人纷纷往后退了一步,果然这出大戏没让人失望。 “瑞贝塔,我劝你别继续犯贱,不然小心我把你的头按到这些污水里。” 我笑里藏刀,倒是吓着了顾简,她扯了扯我的袖子,“不要啊……” “你一点素养和家教都没有!怎么会有这样的女生,大概是父母早早死绝,没有人来教。” 很好,我现在终于可以打她了。 贱人。 我揪住苏莉莉的头发,她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一直在挣扎叫骂,“疯子,变态,暴力狂。” 那架势,做好了十足的要和我同归于尽的准备。 尖利的指甲差点划破了我的脸,我在她耳边,冷声警告道,“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已经有人看不下去,“别打了,别打了,清念,你松手。” 我瞪了那个人一眼,“哪来的野鸡给自己加戏?滚到一边给我安静闭嘴,这里没你们说话的份。我打她就打她,还需要挑个良辰吉日吗?” 顾简在一边,瑟瑟发抖。 苏莉莉一身狼狈,颜面尽失,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大叫了一声,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开始原地撒泼,和我扭打在一起。 “又来了,又来了,来来来,赌这一次谁能占上风,买定离手!” “别打了,你们别打了,有人去告诉教导主任了……” “这也太犀利了吧,跌宕起伏惊险刺激,今天又向郑老师学到了骂人的话,快快快,记笔记,划重点,一定受益匪浅。” “女人的战斗力看样子不容小觑,怕了怕了。” “莉莉!” 在这样一群各种版本层出不穷的言论之中,忽然杀出一个极不和谐的男声,带着为民除害的正义感,“郑清念,你松手!” 我一脸迷茫地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的人,“你是谁啊?” “别装作不认识我,我知道,你一直沉浸在和我分手的悲伤里,不愿意承认现实。”男生西装革履,头发大概抹了几斤发油,打扮得花里胡哨,看着倒是眼熟。 “戏台还没搭好,你的戏瘾就发作?请问,我认识你?” 苏莉莉就像鞭炮被点着,忽然如炸开似的,大叫了一声,“阿铭~” 那一句阿铭叫得千娇百媚,回转悠长,我僵在原地,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顾简的眉头皱了皱,“你是唐铭吧?” 经过她的提点,我这才想了起来,原来他就是不知道几百年前追过我的花花公子呐? 我更加疑惑,自己什么时候答应过他,又何来分手这一说? 怕是在他的梦里。 苏莉莉委屈巴巴地向他跑了过去,然后恶狠狠地控诉道,“阿铭,郑清念欺负我。幸亏你来了,块替我出气啊。” 至此,大戏又一人物出场,观众的掌声显得更加热闹了些。 现在是什么情况?从女人之间暗戳戳的硝烟弥漫到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难怪卡洛琳和瑞贝塔一直不合,原来是情感纠纷? 唐铭抱着哭得梨花带雨的苏莉莉,愤怒地看了我一眼,“我警告你,不许再欺负莉莉。我们之间都已经成了过去式。” 我白眼一翻,继续听他编故事,“莉莉单纯善良,才不像你不择手段。” “你的脑子是不是坏了?我根本就和你不熟啊。唐铭,我记得是你舔着脸来追我,可我不甩你。又灰溜溜地退而求其次,找苏莉莉当接盘侠?你们多般配,就别来倒贴我了,我的出场费你给不起,不如抱着你怀里的野鸡,一起双宿双飞吧。” 这下子,唐铭和苏莉莉两个人的脸都气绿了,尤其是当顾简在一边,默默地补充了一句,“其实……唐铭也……也追过我一段时间,可是我拒绝了。” 于是,他们的脸色顿时沉了又沉,就像是仿佛是生吞了一斤的苍蝇。 “哇,那苏莉莉好惨呢,别人都看不上眼的垃圾到她手里就成宝了,爱不释手,傻乎乎地以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殊不知,自己是接盘侠中的接盘侠,好专业,都可以发展成一门职业了。” 我更加肆无忌惮地嘲笑道。 唐铭忽然冲了上来,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倒是让我吓了一跳,“我告诉你,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不打女人。” “你敢打我?我让人废了你的手。” 我轻蔑地笑了笑,依然无所畏惧,唐铭这样的人,还不到让我害怕的地步。 顾简将我往后拉了一把,几乎带着颤抖的语音语调,“清念,你真的不要惹怒他,他会打人的,以前追我的时候,就威胁了我好多次。” 苏莉莉有人撑腰,自然气焰嚣张,“她刚才欺负我,阿铭,你要帮我好好教训她!” 有人起哄,“动手啊,卡洛琳嘴欠再先,要是我。我就忍不了啊,嘿嘿嘿。” 又有人不满意,“男生打女生,这是君子的所作所为?拜托,姓唐的那个样子,我们早就知道。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卡洛琳也不是省油的灯,不存在谁欺负谁,都是一路货色啦。” 唐铭到底没有动手,只是推了我一下,可男生的力气到底算大,我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又听见他说道,“警告你,以后别再那么嚣张。尤其是莉莉,对她客气一点,不然我就对你不客气。” 我瞪大了眼睛,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把自己当成哪条葱? 第四百二十五章 仗势欺人 熙熙攘攘围在门口的人忽然被什么东西层层拨开,透出一道光,教导主任风驰电掣地赶到“现场”,气氛一度凝结起来。 “打架斗殴?”他忍着怒气,瞥了我们几个一眼,“跟我去办公室一趟。” 顾简慌乱地摇了摇手,“老师,我们没有。” 苏莉莉一跺脚,“谁说没有?顾简,你年纪轻轻就眼瞎,看不出我脸上的伤?” 主任自然沉着乌青色的面前,“又是你们两个?” “老师,你听我说。”苏莉莉委委屈屈地先开了口,“郑同学先动的手,大家也都看得到,我没有半半句谎话。不仅如此,她还用很难听的话骂我,阿铭气不过,护我心切,这才……” 先发制人,把脏水泼到我身上。 我冷笑一声,“彼此彼此,我记得是苏同学先来招惹我的对吧,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怎么,我会平白无故地针对你?” “你就是心里扭曲,看我不顺眼。” “看你不顺眼是真,但我心智健全,老师,她这算不算也用了难听的话骂我?” “你!”苏莉莉气急败坏地指着我,然后又为难地看了一眼教导主任,“老师,我真的没有,你要相信我。” 唐铭这会儿才开了口,他搂着苏莉莉的肩膀,安慰道,“莉莉,别让老师为难。我们去办公室,好好把话说清楚,放心吧,会有人替我们好好治一治她的。” 顾简跟在我身后,小声说道,“我也要一起去。” “你就算了吧,省得到时候又被牵扯进来。” 没权没势没底气,出了问题可没人替顾简承担。 我让她就好好地忙自己的事,不用管我,“记得认真学习,期待你以后做个优秀的英文老师。” 我对她无所谓地笑了笑,便气势凌厉地抬起头,目光阴冷地落在那对男女身上,“好啊,那就去办公室对质。” 门口围观的人被来这里处理事情的老师打发了个干净,苏莉莉站在原地装模作样地挤了两三滴鳄鱼泪。 唐铭忽然走近我,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你完蛋了,郑清念小姐。” 我不屑地笑了笑,“哇,人家好怕。” 他瞪了我一眼,“别以为自己有多大的本事,知不知道,我爸是学校的股东,你觉得,这些小老师能把我怎么样?”说罢,唐铭又整理了一下衣袖,袖口的扣子泛着名贵的银光,“不如道个歉,给你一个台阶下,这事就算过去了。” 我觉得好笑,台阶还需要他来给? “奇怪,你对我似乎很有敌意。”我问他。 “实话告诉你,追了那么多女人,就你最不给我面子,让我在兄弟面前很丢人,我就是想教训你一下,让你长点记性,在这里,可不是什么人你都可以随意甩脸色看?” 好大的口气。 我又笑了笑,“你是不是记性不好,顾简你也没有追到哦。” “你!很好!郑清念,你就等着被学校开除吧。”他见我丝毫没有被威胁道,不免有些恼凶成怒,手段幼稚,能气得了谁? “开除?不好意思,我刚刚拿到了去沪津的offer,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随便我翘课旷课,自由自在好开心,你说,苏莉莉的船票是不是你给她买?不然她要怎么去沪津哦?难怪心里不平衡,要找我麻烦,看样子是真的很生气呢。太好了,她越是这样,我就越开心。” “呵呵,不是莉莉的话,也不会那么便宜你的。郑清念,不妨告诉你,在彻底确定下来名单以前,如果档案上有了任何违纪记过的污点,就没有那个去沪津机会的,以后也不会再有,包括任何关于留学的申请。” 我微微一愣,所以我这是被人算计了?难怪今天苏莉莉主动挑事,原来就是想让我冲动之下做出什么违纪的举动,好撤销我的资格,换她上去。 哇,他们这样胸有成竹,傅绍清知道吗? 唐铭似乎很期待看我的好戏,而苏莉莉抹了抹眼泪,终于原形毕露。 “老师,我可不可以我用一下办公室的电话。” 主任愣了一下,“去隔壁,告诉那个人号码,他会专门帮你转过去。” 与苏莉莉擦身而过的时候,我清楚地听到了她轻蔑的笑容。 我看了她一眼,心疼她现在短暂的得意。 “是谁?” 久久的回音,另外一头,终于传来了清冷的男声。 “你在哪里?”我问道。 他顿了一顿,似乎听出了我的声音,“怎么了?” “有人找我麻烦,跟我打架,以多欺少,所以我被人给推了一把!”我几乎是生气地喊了出来,“顺便还被威胁。他们说,如果我不道歉,就利用家里的关系,撤下我去沪津的资格。傅少,这件事你管不管?士可杀,不可辱,这句话总知道吧?不然我就拿把刀,和他们拼命去,还去什么沪津……” “我知道了。”男人用简单,四个字打断了我的喋喋不休,“我马上让人去处理,你别担心。目前除了我以外,还没有人敢威胁得了你。” “你人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多问了一句 “在忙。”他淡淡地回答,然后在电话那头沉吟许久,又实打实地疑惑道,“你为什么总和人打架?郑清念,我记得你读的不是武术学校。” “有个丑八怪骂我丑。” “……” 语气十分无奈,“就因为这个?” “是啊,能忍吗?足够我和她动手了。” “人没事吧?” “我当然没有什么事。” “我是说,被你打的那个没有事吧?” “喂喂喂,明摆着是我被人欺负了好吗。” “放心,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的,你别仗势欺人就行。” “没事我就挂了。” “嗯,下手注意分寸,别出人命。” 我打完电话,不但没觉得解气,反而更加愤怒,尤其是傅绍清最后一句叮嘱,什么意思啊? 回到主任办公室,苏莉莉和唐铭看上去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看样子,似乎是已经谈妥,就等就着我出来,宣布处理结果。 第四百二十六章 算命的傅半仙 (一更4000) “事情的前因后果我现在已经了解,郑同学,不管发生了什么,你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吧?” 主任轻轻拍了拍桌子,似乎是对我有够失望。苏莉莉站在身后,一双媚眼来回流转,处处透露着小人得志的幸灾乐祸之情,笑容若有若无,不露痕迹,大概是觉得去沪津势在必得,而我则是被她成功顶替。 “那么,老师,你想怎么处理这件事情?”我的语气很平淡,就好像他说的事情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你应该也能预料得到,至少我们送出去的学生,不能有任何的污点。而现在,你的资料上却留下了打架斗殴的记录。” 说罢,他丢给我了厚厚一沓文件,自然是被校方退回来的申请。 我这才发现,原li也在办公室,她抱着自己的双臂,长叹了一大口气,“卡洛琳,你居然在紧要关头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未免太让我失望。” 我一点都不觉得激动和生气,在他们看来,还显得有几分反常的冷静,“那我可不可以多问一句,校方对于苏莉莉还有唐铭要怎么处置?” 唐铭不屑地呵呵一笑,轻轻松松地整理自己的衣服,完全不把这句话当一回事,似乎是早就有了万全的准备。 “他们的情节可没你严重,影响也没你恶劣,只需要写份检查,好好反省就可以。” 果然是这样,理由也同我料想的那样冠冕堂皇。 ok,我只能保持微笑,“为什么呢,分明他们两个都对我动了手。” “那也是正当防卫,谁知道你发起疯了,能做出什么伤人放火的事情。”苏莉莉瞪了我一眼。 “伤人放火?”我好像听到了一个质量还算不错的笑话,“瑞贝塔,你好天真,我哪里舍得这样对你呢,你怎么不想想,我兴许是拿把刀子,捅进你的肚子,再把你的肠子搅和出来呢。” 苏莉莉顿时大惊失色,仿佛想到了那副血腥的场景,止不住地干呕一声,我继续笑道,“诶,你未婚先孕?” 于是,她的面容便如一块玄铁似的,更加不好看,“你胡说八道什么?” 主任忍不住呵斥了我一句,“这里是学校,当着老师的面,就敢说些不三不四的东西,一点不注重影响,我看他们说的根本没错,你没有资格去沪津。” “原来是这样,老师,那在你眼里,苏莉莉是不是最有资格去沪津了?” “我们正在考虑,如果苏莉莉确实各方面的条件都过关,并不排除这个可能,郑清念,希望你记住,在这个学校,有的是人才,并不是非你不可。” 好一个会教育人的人类灵魂工程师,我拍手称赞道,“多谢老师指教。” 门在这个时候忽然被人推开,一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小青年探出了半个头,“主任,有人找你,现在请您去会议室一趟。” “替我回了他,现在这个时候,还开什么会?没看到我正有事情要处理?” 主任正棘手于我的态度问题,挥挥手,很是不耐烦地对小青年说道。 那个平头公文员的面色似乎是有些窘迫,“对方来头挺大的,不去不行,连校长都在端茶送水。” 这下子,主任便不能再坐得住了,他愣了愣,“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有大来头的人找我?” “老师,您去吧,我们的时间很多,耐心也很足,可以等你回来慢慢说。” 他看了看唐铭,倒是觉得他这个人很识大体,便穿上外套,和li一起出去。 我心如明镜,那个来头大的人,一定是傅绍清派来的,松了一口气,忽然涌起阵阵窃喜。 唐铭和苏莉莉全然不知,依旧轻蔑地等着看我笑话,嘴脸如奸计得逞的小人,哦,事实上,他们就是一对小人。我云淡风轻,就等着过会儿看他们精彩纷呈的表情。 唐铭狐疑地瞟了我一眼,大概是觉得我竟然能够沉下气起来,平平静静,面对这个不公正的结果,反应委实反常了些。“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我狡黠地笑了笑,像只狐狸,“歪主意?不过是师夷长技以制夷,我们彼此彼此。” 苏莉莉拉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子,“喂,你怎么总是和她说话?”语气自然很不满意。 “这还用问?男人,永远都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你家阿铭从前死缠烂打地追我,献殷勤,把我当做仙女众星捧月,当然对我念念不忘。嘿,莉莉,看开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不喜欢他。” 唐铭的脸又红又绿,慌张地解释道,“你他妈少在我面前扯皮,破坏我和莉莉的感情,不要脸的女人,我早就看透了你的真面目,对你厌恶到了极点,还自以为是,呸。” 啧啧,戳中内心的想法,便显得气急败坏。不过是没有追到我,便想着报复,看样子,人品堪忧,和苏莉莉倒是天生一对。 搞笑,我根本就没有和他过多接触,大概所谓的“真面目”,也是唐铭沉浸在自己的戏剧世界里,幻想出来与我的爱恨情仇。 苏莉莉大概是狠狠地掐了一下她的男朋友,在我面前,依旧死鸭子嘴硬,“郑清念,你可真敢说。也不怕别人听了以后,用自作多情四个字评价你。阿铭和我的感情很好,轮不到你说三道四。我看,你大概就是后悔,当日没有接受他,现在才故意说一些安慰自己的谎话。” 我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好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没别的原因,宠你。” 她顿时哑口无言,觉得我脑子哪里出了问题,连身体都在这句话的冲击下变得僵硬。 大概过了半个钟头,主任和li这才一前一后地推门进来,相比出去之前的容光满面,回来的时候,便要显得凝重得多。 唐铭见到他,自然也觉得见到了我的死期,“老师,既然您已经忙完了,那就继续刚才的事情吧。” 主任理都没有理他,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只是将目光放在我身上,“郑清念同学,你现在没有任何事了,可以走了。” 我的笑容变得更加肆意猖狂,尤其是在唐铭和苏莉莉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面前,显得尤其欠揍,就知道是如此,我早就料想得到。 “谢谢老师。”甜甜地回了主任一句,他推了推眼镜,又挥了挥手,表示不想再见到我,“去吧,去吧。” li却将我留住,“另外,你的申请资格我们也酌情考虑了一下,鉴于情节还不算太严重,可以给你恢复,材料也会重新交上去审核,你放心,没有带来一丝负面影响。如果不出意外,去沪津的人便是你,还有另外三个比较出挑的女孩子。到时候互相认识一下,到了那边,也好有个照应。” 面对li,我的笑容便收敛了很多,大方得体地点了点头,“谢谢老师的照顾,我知道的。” 主任拿下眼镜,对着额头擦了擦汗,我又转身,对着他得意洋洋地眨了眨眼,“嘻嘻,那么主任,我就先走了。” 他快要六十的年纪,哪里能够看得下去,一个小姑娘,作风轻浮,身体颤抖了三分,“你赶紧走。” 这下子,苏莉莉的嘴角彻底垮了下来,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大转变,连说话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喂,老师,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说好地会严肃处理呢?” “当然要严肃处理。”主任忽然正了正神色,“苏莉莉,你被开除了。” “you say what?!” 宛若一道晴天霹雳,苏莉莉接受不了,险些当场昏过去。 唐铭立即冲了过来,情绪几度失控,他一把抓住主任的领子质问道,“什么鬼东西?我刚才好歹许诺了不少好处了吧?看样子你是不想升为教授了。” 原形毕露,很明显,我给傅绍清打电话的那一小段时间里,他们到底商讨决议了些什么东西。 我走了还没有几步,就从办公室传来近似吵架的声音,混在着苏莉莉嚎啕大哭而又混着破口大骂的语音语调,li似乎在一边苦口婆心地劝着,而唐铭正恼羞成怒地在威胁教导主任,这个场景,几乎不用想,就可以断定,混乱而又热闹,就快要把整个办公室的屋顶给掀了。 我神清气爽地出了学校,一辆黑色的福特车便在我的面前戛然而止,刺耳的刹车声拖着长长两道印子,看上去,车的主人,嚣张无比。 有车了不起?我不屑地瞥了一眼,“hello,这里是校内专用车道,外面的车不可以进来,还有,你挡住我的路了,请挪到别处去显摆好吗?” 黑得能够反光的车窗被人慢慢地摇下来,“是我。”男人带着墨镜,声音低沉磁性,又带着淡淡的清冷。 “拜托你把墨镜取下来好吗?”我看着傅绍清,不解地问道,“今天的太阳一点都不刺眼,你这样很像路边算命的傅半仙。” 其实我将话说得很违心,傅绍清虽然装了些,但奈何那张脸,那气质,完全撑得住,而且不得不承认,不管他做什么,都让人油然而生一种自然而然的顺眼,而不像唐铭那般矫揉做作,香水衬衣手表全副武装,花花绿绿,隆重得就像一份要招待客人的水果拼盘,巴不得招蜂引蝶。虽然他倒也不丑,足以吸引大批女孩儿没脑子似的为他尖叫。 傅绍清抿了抿嘴,索性将墨镜取下来,大概真的对自己的形象产生了怀疑,“什么时候才能让你在我面前乖一点呢?念念,我也是要面子的。” 我笑了笑,“你把墨镜借我戴戴。” 傅绍清的墨镜到底还算大了些,放在我脸上,几乎快遮去了半张脸,“你说,我现在像不像美国西部的摩登女郎。” 自我感觉良好,我戳了戳傅绍清的肩,“你快点说。” “像沿街乞讨的黑瞎子,还是那种拉个二胡到处弹唱的那种。” 呵呵,这就是赤裸裸地报复,他也是在嘴巴上从不让人,又小气得不得了的主儿。 “我不管,你借我戴戴。” 其实是脸上的伤,肿还未消,又被苏莉莉这个疯女人添了几道,我不想让傅绍清多看几眼,不知道为什么。 可他却将墨镜从我的鼻梁上,并不怎么客气地取了下来,又抬起我的下巴,左右看了看,“还没有好呢?” “我警告你,敢嘲笑我,你等下就挨打。” 我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他就立马开始笑了,我觉得,他此时此刻,笑起来的样子真真是丑陋之极。 “也算不上多严重的事情,过会去药店开些药,好好涂几天就好了。”傅绍清松开我,又将手放在方向盘上,踩油门,倒车,转弯,一气呵成,车技很不错,根本就不需要司机,就是架子大了些。 “所以,今天是不是被人说了这回事,你一气之下,便跟人家打了起来。” “没你想得简单,我也没你想得那么无聊。”我戳了戳自己的脸,倒是不怎么疼了,“有人故意找我的麻烦,给我下套,想顶替我去沪津。” “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原来大学生也会这样吗?你若被换了下来,我自有办法让这个学校关门倒闭。有没有申请资格是小,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带你走。只不过,我人还在这个城市,眼皮子底下,谁敢随随便便欺负你?” “所以,你让校长开除了苏莉莉?” 好像有点明知故问。 “嗯。” “哇,你好过分,她知道之后,哭得都快崩溃,好不容易考进了中文系,傅少一句话,就卷铺盖回家,不过呢,我很中意你这个做法。多谢多谢,顺便连他男朋友一起整一下。” 说完,我又摇了摇头,“诶,是不是有些太得理不饶人,虽然是他们两个先来惹我,但是我还是宽宏大量一些,喂,你别开除苏莉莉啦,看着怪可怜的。我就当为自己积德,日行一善。“ “无关紧要的人,还管他的死活做什么?” 第四百二十六七章 为谁而醉?(二更4000)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 无关紧要的人,还管他做什么? 我恍然大悟。 身边的男人名字叫傅绍清,最冷酷无情的军阀,自然对这些不痛不痒。 好像,很有道理呢。 我总觉得,自己应当要向他学习,从前,大概我的脑袋不太好使唤,竟然产生要改变他的想法,现在看来,当真有些愚蠢。 等到自己也变得像傅绍清这样没有感情,修炼到百毒不侵的程度,大概想要的,都可以如愿得到了吧。 我又想起那个两个被我一手推进抽鸦的这个深渊的士兵,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未来的命运,大概也难以预计。不过就像傅绍清所说,“无关紧要的人,又管他们做什么?” 他将车开了一路,见我一直撑着自己的脑袋,看上去无精打采的,这才问道,“他们打着你哪里了?” “没打着我哪里,就是被人推了一下。”我懒洋洋地回答道。 “动手的是男的还是女的。”他却皱了一下眉头。 我伸了个懒腰,倒是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微微转变,“男的,我和你说,就是苏丽丽的男朋友,狗男女,合起伙儿来欺负我。” 傅绍清的眉目并没有舒展开来,“嗯,那便让人废了他的手吧。” 我立即来了精神,听了这话,有些惊讶,“真的还是假的?算了吧,你可别真的把事情闹大。他们其实也没做什么。” 不是圣母玛利亚,实在是瘆得慌,动不动废人手臂,拿人性命,我到底比不过傅绍清心狠手辣。 “…我不喜欢别的男人碰你。”良久,傅绍清对我说道,“一根头发都不行。” ?“你别害我,十米之内,异性不敢靠近,时间久了,大家估计都把我当做不吉利的人。” 傅绍清笑了笑,在一家药馆面前停了下来,“那不是很好?” “好你个南泥湾。” 我对他甩下一句话,便下车,“你不是在忙?怎么有时间来我的学校。” “一通电话,搅和得心神不宁,还忙什么?” 傅绍清一脸“你还好意思说”的表情,就好像是我耽误了他的工作。 我哼哼两声,“我又没有让你来,是你自己愿意的。” “我很开心,至少你有事会选择找我帮忙。就怕你憋着不说,我也难懂发生了什么。” 他很认真地告诉我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表面依旧装作不屑,“也是一瞬间才想到的。你看,我多没良心,吃喝玩乐的时候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个傅绍清。” “没心没肺,……嗯,那也挺好的。” 我在他的无限容忍之下消磨了三分之一的戾气,如果我是轰轰烈烈的火,他似乎就是柔若无骨的水;如果我说坚硬的冰块,他就好像是冬日暖阳,以柔克刚,总能令我无话可说。 有时候,我想,傅绍清到底能容忍到什么程度?如果他知道,我把鸦片给了他的京军呢? 中午十二点,正是午间休息时间。 我和傅绍清一前一后地进了药店,拿了些消肿化瘀的药,又一前一后的出来,他摸了摸我的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开车。” 我正研究手上奇奇怪怪的包装,烦躁之余,又瞪了他一眼,“手别欠,你快点走。” 他今日的心情似乎不错,嘴角的弧度不深不浅,背影欣长,走过半个街道,引来不少女生的赞叹驻足。 “请问你是,郑清念同学吗?” 一双干干净净的皮鞋出现在我的眼前。 “抱歉,我不是。” 我看着眼前的男生,他面色呈不自然的绯红,说话也有些紧张,捏湿了一张皱巴巴的信封,粉色,代爱心。 我这就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因而回绝的话也说得果断,“不好意思,你可能是认错了人。” “不会的。”男生很执着,“我很确定,你就说郑清念。我在学校里看到过你好几次,虽然只是个背影,或者侧脸。我觉得,你就像是我心中的雅典娜女神,美丽又智慧,只可惜,没有机会认识你。好几次想站出来和你说话,又因为自己太胆小作罢。不过,听说你要离开学校,我不能再懦弱了,我必须站出来,让你认识我。” 男生把这些话当做诗词比赛一样来朗诵,一板一眼,看样子连遣词用句也构思得滴水不漏。 我依然觉得莫名其妙,“可很抱歉,我现在还是不认识你啊?” 事实上,我真的很讨厌这样的肉麻,所以,我也不会想认识他。 “没有关系,我这就自我介绍一下——” 男生依然不屈不挠。 可他的话才说了一半,身后就被一辆不知道什么时候驶来的车抵着,冰凉的车牌贴住单薄的后膝,车的主人声音没有温度可言,“给你三秒钟,滚。” 男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你是谁啊?难不成……” 我故作无辜,“我也是被逼的,你看他这么凶就知道了。不答应可能会没走命呢。” 男生愤怒地锤了一下手心,“光天化日,还敢强取豪夺?清念,你别怕,我们一起去报警。” 我无奈地笑了笑,“谢谢你,不如你自己去,我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他恨恨地看着那辆名贵的车,“有钱就能无法无天了吗?” 然后又带着含情脉脉地担忧,对我承诺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从水深火热的名利场救出来的,不让那些充满铜臭味的人指染我心中纯洁无尚的雅典娜。” 我在内心干呕一声,傅绍清轻轻歪着头,被这样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所难得震惊,似乎也很想见识一下这个神经病。 男生终于被打发走,步子如风,很是义愤填膺。 “忽然觉得我威胁好像没什么必要。”傅绍清对我说,“这样的人,排着队再来一百个,你也看不上眼吧。” 我对他非常礼貌地笑了笑,“五十步笑百步,我也看不上你。” “下个礼拜我就回燕京。”傅绍清继续开车着,漫不经心地宣布到。 我信手乱翻着包包里的资料,听到这话,忽然停下了动作。 傅绍清把这一小东西尽收眼底,“怎么?舍不得我。” “你说的,可是真的?”我看着他的侧脸问到。 他伸出手,握住了我,单手转着方向盘,又笑了笑,“嗯,不过没有关系,过些日子我也会去沪津。等你过去,便住到我的别墅里,随时随地都可以见到我。” 我没理他,双手合十,诚恳拜了拜天地,“佛祖保佑,瘟神终于要走。” “你在你们学校很受欢迎?” 我呵呵一笑,“受欢迎还会被人找麻烦?” “大概是脾气不太好。”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所以,这四年,到底多少人追你?” “数不清,早就不记得了。” 傅绍清一愣,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在炫耀,虽然这句话确实听着嚣张又猖狂,可事实就是如此。 有什么好惊讶? “没办法。谁叫我长得好看。” 谁说只有傅绍清才受人众心捧月,被女人拥簇倒贴?挥挥手,就有无数男女如飞蛾一般前赴后继,我也一样。 “嗯……你长得确实很好看,从前就很好看。” “你不许再提。” 听到“从前”二字,我便立刻翻脸。 “……好。” 傅绍清转移了话题,“去吃饭?” “我不想见到你,也不想吃饭。” 喜怒哀乐,阴晴不定,就比如现在,我皱巴巴的一张脸,非常不开心。 “怎么又生气了?”傅绍清依然耐着性子,“念念,想翻旧账?” “翻旧账?傅少,从你的口气听起来,似乎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是你觉得,这不过是情侣之间的情趣,偶尔翻翻旧账,打是情,骂是爱。呵呵,傅绍清,你大概把过去也看得太轻了些吧?那对我来说都是难以启齿的羞辱,我没心情拿这个和你吵架。” “什么时候才能放下?”傅绍清叹了一口气,任由我对他发火,“我对你还不够好?” 我依然冷笑,“凭什么要放下?你难道不觉得,我现在还能坐在你身边,跟你在一起,听你说话,你早就该感恩戴德了好吗?对我好?不然呢,你还想对谁好?” 傅绍清差点就要老土地举起手发誓,“不对谁好,我只对你一个人好。” 我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他轻轻地搂住我的肩膀,“别闹了,我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我不情不愿,皱巴巴地摆着一张脸,半推半就,一路被他带着去了一家法国餐厅。 “来一瓶红酒。”我还没坐下,就对服务员说道,“不,有多少给我来多少。” 傅绍清冷冷地看向他,“不准上红酒,给她来杯果汁。” 服务员一看就是个毛头小子,出来勤工俭学,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神经病?来吃西餐就让我喝果汁?我酒量比你好。” “想一醉解千愁?”傅绍清挑起一根眉毛问道,我却笑吟吟地贴了上去,纤细的手臂挽住他的脖子,轻轻用气息拨弄他的耳垂,“就怕傅先生不敢喝。” 他最终妥协,“半杯。” “我能喝五瓶,看不起我?” “……” 然而事实上,我还挺没出息的,也挺丢人的,因为还没有到半杯的量,我就红了脸,脑袋变得晕乎乎的。 我能喝酒,但——酒量不好而已。 “你知道吗?”傅绍清优雅地切着焗蜗牛,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显然,这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你喝醉酒,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我揉了揉眼睛,将高脚酒杯在昏黄的灯光下晃了晃,晶莹的艳红色,就像投掷了一块玻璃,“这酒,质量不好。” 我审视了一番,然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路过的服务员顿了顿,面色艰难,“小姐,您这纯属就是胡说八道了。” 傅绍清无奈地挥挥手,“别理她,她醉了。” 我愤怒地拍了拍桌子,“我没有!我还能再战。” 说罢,我就把拿来调味的冰糖当做西蓝花往嘴里塞。 “多吃点肉。”他把牛排端到我面前来。 “我觉得你,白白嫩嫩,咬一口,应该挺好吃。”我眯着眼睛,将下巴搁在桌子上,笑嘻嘻地看着他。 于是,傅绍清的手僵在半空之中,他看了看我,然后果断地收起了我手边的刀叉。 “你干什么?我说了,我没有喝醉,吓吓你的,胆子好小哦。” “放心,你就算清醒,手上有五把大刀,会十八般武艺,也近不了我的身。我是怕你神志不清,伤到自己。” 我不满地张张嘴,“那我怎么吃东西?” 傅绍清这就塞过来一块肉,“我喂你。” 我嚼了嚼,觉得索然无味。于是,又大口地灌了自己一口红酒,不满足,索性又倒了一大杯,彻彻底底地灌了下去。 傅绍清倒也不拦着我,“喝开心了吗?” 我笑了笑,然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这下子,更加昏沉,我很喜欢这样,甜腻混着苦涩的味道,萦绕在舌尖,感觉身体都软了下来,像是睡在一团棉花上面。 好像真的都忘了,也不生气了,除了傻笑,什么烦恼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酒可真是个好东西。 我歪着头,靠在桌子上,玻璃的冰凉贴着我炽热的脸颊,刺激着微弱的神经末梢,“真舒服,其实,我就是想喝酒而已,我根本就不饿。” 傅绍清替我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别在这里睡了,小心着凉,醉了我们就回家。” “你为什么不喝?”我坐了起来,“这里还有大半瓶。” 傅绍清直接叫来了服务员,大手一挥,几百大洋又不见。 他走到我身边,几乎是把我捞了起来,“因为过去的四年里,我喝醉过很多次。” 我靠在他怀里,眼皮沉重,面若桃花,泛着浅浅淡淡的红,“是吗?” 换了个姿势,我拦住傅绍清的脖子,双眼迷离,视线中的人变得模糊,“原来你也会喝醉呢,是为了我?哈哈,那我是不是应该感到很荣幸?” ? 第四百二十八章 不对你做点什么就不是男人 我觉得自己的耳朵在嗡嗡作响,似乎什么都听不清楚,但又朦胧能听到有人在轻声细语地对我说话。 脸颊上是滚烫的,贴着男人同样炽热的胸膛,来回蹭了蹭,顿时如火在燃烧一般,。 “傅绍清,你活该。不管你过得多痛苦,醉了多少次,可我依然觉得,你还欠我很多,这要怎么办?” 一双迷离的眼睛看着他,睫毛不知道什么时候,微微湿润,“有人告诉过我,你所喜欢的东西会在你身上体现出来。那么,你现在的容忍和退让,是不是因为你喜欢的还是以前的我?所以,在过去的四年里,你会寻找和我有任何一点相似的人。那不行,过去的念念那么好,你凭什么去爱她?有什么资格去爱她?傅绍清,你现在知道了吗?卑微而又小心翼翼地去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锥心刺骨的感觉。” “别再折磨我了。” 傅绍清的手轻轻附在我的脊背上,我靠在他的怀里,醉的不知道是在胡言乱语,还是在酒后吐真言。 “我想吃……糖炒栗子。” 想起一出是一出,思维被酒精搅和得极为跳跃,刚才还在絮絮说着一些沉重的话,这下又孩子气地踢了一下地面,“背着我去买啊?还愣着做什么,就在隔壁街,不许开车。” 对傅绍清说,我这些无理的要求却是让他松了口气。闹脾气了,哄一哄便是,过去的伤痛,连他自己都无法面对。 每每提及四年以前,他除了,“对不起”、“原谅我”,什么都说不出来,苍白又无力。 傅绍清背着我,整整走了三条街,怕我冷,还将大衣脱下来,盖在我的背上,毛茸茸的温暖笼罩着全身,我环住他的脖子,像只猫似的蹭了蹭。 薄薄的一层雪从天上飘飘扬扬地撒下,似洁白的糖盐。 “糖炒栗子……绿豆糕……我小时候,最喜欢吃。” “马上就可以吃到。”傅绍清轻声告诉我。 老板娘呵出一口热气,笑盈盈地打趣道,“先生,你这么年轻就结婚了?背着夫人买板栗,可真宠她。” “不是夫人,是个低能儿童。” 他无奈地接过板栗。 我轻轻锤了傅绍清一下,“那你就是拐卖儿童,我要去报警。” “警sir会告诉你,在法律层面上,我是你的监护人。” 我这次是咬了他一口,“占我便宜,打死你。” 老板娘看得满心欢喜,感叹道,“果然还是长得好看的男人靠得住。” 我立即抬起了头,“难道好看的不是我?” 她一副恍然大悟地样子点点头,“果然好看的男人也是看脸的,我要长成姑娘这样,我也天天和我家死鬼作天作地。先生,你们这一对可真般配。” 傅绍清笑了笑,我却不让他笑,我很严肃地指了指他,对老板娘说道,“这个小垃圾,他配不上我。” 他抬起手,用板栗堵住了我的嘴。 甜甜糯糯,真好吃。 我都不用亲自动手,只是靠在傅绍清的背上,享受着一条龙服务。 “我重不重?”我一边吃着,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 “……不重。” “算你会说话,我只有九十几磅,最近这些天,有吃胖了一点点。” “吃胖是好事,太瘦反而不好。” “我才不信。诶,你觉得栗子好吃吗?” “我没吃。” “为什么?” “都给你吃了啊。” “啊,我的错?” “……不是。” 我这才发现,原来傅绍清的脖子下面,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痣。肤色白,本应该是玉璧无瑕,而这黑色的小点,就如墨水似的,从毛笔上无意间洒了上去,看着却更加真实。 我将脸微微伸前,专心致志地看着他的脖颈处,脸上红通通的两团,模样好奇,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开辟了新航道。 傅绍清注意到,也将头转了过来,鼻尖微微蹭到,我如弹簧,立即躲开。 他问道,“你做什么呢?” “发现你身体的秘密了。”我得意洋洋地笑了笑,一双眼睛都快要笑没了。 “其实我还有秘密,你想不想听?”傅绍清神秘兮兮,使得我半梦半醒,酒意上头,更加好奇。 点了点头,“那你快说啊。” “你再过来点。” 我索性靠在他的脖子处,只隔着一层黑色的衣襟。 傅绍清侧着脸,看了看我,忽然用大手桎梏住我的下颚,一个错不及防的吻落在了我的唇上,雪刚刚好落在我的头发上,转瞬融化,触感冰凉,一对男女的影子被拉得细长。 他可真厉害,分明在背着我,这也能亲到。 我咂咂嘴,“我觉得你是不是最近长了点胡子,该刮一下了,刚才有点刺到我。” 傅绍清扯了扯嘴角,“哦,那不好意思了。” “你送我回家吧,我有点困,想睡觉。” 我在他背后,咕噜咕噜地吐泡泡。 “你不是困了,是喝多了。”他告诉我。 我的眉头不耐烦地一皱,“有区别?反正我就是很想睡觉。” “你难得喝醉,难得这么温顺,不做点什么是不是太对不起我自己?” “你忘了,你说过我喝醉,是件很可怕的事。”我踢了踢傅绍清。 “其实你每一次喝醉,我都觉得你胡言乱语的样子,很有趣,不可怕,很可爱。” 傅绍清笑了笑,“抱着我乱摸乱亲,没有分寸。” “可这次是你亲我的啊?” “不可以吗?” “其实我知道自己会醉,还是喝酒了。” “有没有开心一点,还生气吗?” “板栗很好吃,所以大概没有了。” “好,回家吧。” 我点了点头。 不过到底,我还是太天真了,喝多了的坏处,就是身上没什么力气,更别说拿出趾高气昂的底气。 傅绍清王八蛋啊,他指的回家,是回他自己的家。 我被丢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 黑压压的,什么都看不见,忽然传来他声音,酒醉之下,在我耳边显得更加魅惑,仿佛是闷雷在隐忍着低沉的呜咽,下一秒就要轰然爆发。 “我记得,你以前还说过,我是个小白脸?” 我笑着拍了拍傅绍清的脸,嫩嫩的,滑滑的,像鸡蛋,又像豆腐,想叫人咬一口,“没错啊,哪个男人如你一般细皮嫩肉?唔……葵葵也细皮嫩肉,可他喜欢男生,本质上就是个女人。你会不会也是啦?” “过会你不就知道是不是了?” 我左看右看,看来看去,恍惚间,真的以为傅绍清是可口的食物,便直接咬了上去,他的脖子上,清清楚楚两排小小的牙印。 “是你先主动的。” 忍耐了许久的雷终于按耐不住,轰隆轰隆,沉重的低鸣盘旋在黑压压的一片天空之中。 如同裂开了几道深邃的口子,闪电又似天神的血管,布在云层之间,看得触目惊心。 整个人几乎快要被拧成一团,我反扣住男人的脖子,带着颤抖的哭腔,“疼……” 他却剥开我额角被汗水浸湿的头发,眼角带着戏谑的笑容,“这是在惩罚你以前的胡说八道。” 如片羽毛似的,被人丢到半空之中,又轻飘飘地落下,坠入无穷无尽的黑暗里,窒息的泥潭要把我一并吞噬。 “你变了好多,可我还是爱你” 男人咬着我的耳垂说道。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身边早就是一片凌乱狼藉,被单滑落了半边,男男女女的衣服都随意地被丢到了地上,不堪入目。 傅绍清正安静地睡在我旁边。 傻子都知道,我和他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推了推他,四肢酸痛,脑袋也昏昏沉沉,“你把我睡了,你还好意思睡?” 他先是皱了皱眉,然后才懒洋洋地睁开眼,“现在才六点,折腾到了三点,请问,你不困吗?” 我精神抖擞得很。 “乘虚而入,不是男人。” “你知道我对你动机不纯,还要把自己灌得烂醉,不把握机会,这大概才算不是男人。” 哇,傅先生说得好有逻辑,好有道理。 “人渣。”我瞪了他一眼。 “念念,我们是夫妻关系,所以很合情合理。” “放心,我才不是委委屈屈掉眼泪的女人,你不需要用夫妻这种关系来说服我,对于床上的partner,我可以接受。”我故作镇定, 反正喝多了,什么都做的出来。和傅绍清上床总比跟别人上床强。 反正我又不是没和他上过床,而且……只和他上过床。 “你有没有做安全措施?我不想怀孕。” “我有……你放心。” 算他还是个人。 傅绍清继续抱着我,“昨天好像过分了点,把你弄伤了。” 腰酸背痛,身上几处淤青,都拜他所赐。 真情实意地体贴?我呸,分明就是在告诉我,“我超强。” 于是我也顺势掐了他一下,“彼此彼此,你看你的脖子上,背上,脸上,都是被我的指甲划出的印子。最近今天要躲着人噢,不然会以为傅少在床上被女人榨干。” 他抬了抬眼皮,“我不要面子的吗?” 我懒得理他。 推开傅绍清的手,起身,拿衣服,进浴室,洗澡。 出来的时候,傅绍清难得还爬在床上,像只睡不醒的猫咪,乌黑的头有些凌乱地遮住他的眼,偶尔还在喃喃说着话,自顾自,我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我嫖完了,谢谢你昨天的卖力服务。” 我穿戴地整整齐齐,对着傅绍挥了挥手指,“那么,下次再见噢。这是给你的费用,还有五十块的小费,不用感激。” 说罢,我便踩着高跟鞋,盛气凌人地走了出去,就好像昨天我才是主宰他的女王大人。而身后,传来了傅绍清几乎是从床上炸起来的声音,伴随着不甚文明的一句,“我操。” 我憋着笑,飞一样得逃之夭夭。 回到家里,郑清念自然没有起床,不睡到下午两点的光景一般见不到她的人。 正好,也没有她喋喋不休地盘问,“你彻夜未归,昨天晚上去站街了?” 我都能想象得到。 岁岁却被接回了家中,起得早早。 她一见到我,忽然就委委屈屈得哭了出来,“哇,卡洛琳,我不舒服哎。” 我的心顿时定了下来,见她抽抽噎噎,面色确实不好,大清早的,应该不是装出来。 “怎么了,快过来给姐姐看看。” 岁岁依言,哒哒哒地穿着小拖鞋向我跑了过来。 我摸了摸额头,却也没有发烧。 “哪里不舒服?”皱着眉头问道。 岁岁指了指肚子,“这里很难受额。” 我一拍大腿,“多久了?有一个晚上吗?呀,郑清执只顾自己呼呼大睡,不管你的死活啊?” 她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阿执给了我药丸子吃,吃过之后是好了点啦,可是现在,好像又更加疼了。嘤嘤嘤,我敲了她房间的门,可是她睡得鼾声连连,一点都没有听到惹。” 我赶紧抱着她,拍了拍脊背,“不哭不哭,姐姐这就带你去医院。” 岁岁歪着头,倒是真的没有哭了,吸了吸鼻子问我,“卡洛琳,你的脖子上和脸上怎么了?” 我整个人都有些石化。 脸上还是上次的伤,至于脖子……我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被狗咬的。” 岁岁显然被吓到,“哇”得一声,居然哭得更加惨,“我们老师说过了,被狗咬是会死人的,因为会得狂犬病。呜呜,卡洛琳,我才不要你死。” 没想到小朋友的心里都清清楚楚,我又手忙脚乱地又安慰道,“……不会不的会的,岁岁,你别哭噢。” 她听了我的话,立即止住了嗓子,眼睛一亮,“为什么?” “因为,咬我的,是条健康的狗。” “……??” 我摸了摸她的头,“好啦,别问那么多,我们去医院。” “会打针吗?人家不要,怕痛!” 打针算什么痛的……哎。 可我又不能和岁岁说那些话,她还小,只有四岁,怕医院的护士小姐和消毒酒精,再正常不过。 说起来,我也真不喜欢医院这个地方。 太过阴森森,多少不好的事情发生在那里? 我自己就是。 ? 第四百二十九章 车祸 天才刚亮,蓝得不够彻底,连鸟都没有叫唤几声,凉凉的风吹在身上,太阳的光尚为微弱,街道上几乎没什么人,枯叶满地,萧瑟皆然。 圣玛丽医院的护士刚刚换上白大褂,口罩还没来得及戴上,就被风风火火冲进来的一大一小吓了一大跳。 “她肚子好像不舒服。”我的语气很焦急,像每一个家长一样,即便是自己的小孩出了芝麻大点的事,也得当做天塌下来。 就像现在,我焦头烂额,岁岁的脸皱巴巴成一团,我真担心她过不了多久就咽气。 护士见怪不怪。 岁岁很配合地摸了摸自己圆鼓鼓的肚皮,“人家很难受额,呜呜。” “吃什么了?”美女护士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懒洋洋地问道,“这几天降温,可能有些着凉。” 岁岁竖着手指头,认认真真地回想起来,“昨天晚上吃了面包干,糖葫芦,栗子糕,车仔面,豌豆黄,脆柿子……” 护士正记录病例的手顿时僵了一僵,双眼有些错愕,“看样子不是吃坏了,而是吃多了。” 岁岁不满地哼哼两声。 “你应当注意一下孩子的饮食,这么小,晚上就吃那么多,不舒服才怪。” 我顿时面色一沉,把手里的小东西放下,“喂,你逗我玩?” “我没有骗你!”岁岁撅噘嘴,“我发誓,我晚餐就吃了个小面包,栗子糕还有糖葫芦是今天的份额,我只是把今天的吃掉了而已。” 我脸上垂下三天黑线,“那么,车仔面,脆柿子,豌豆黄呢?” “郑清执吃不下了,教育我,小朋友不可以浪费,也要乐于助人,于是我就帮她吃掉啦。” 我掐了掐她肉嘟嘟的脸,“你看看你,圆滚滚,像肉包,怎么不把自己吃掉?” 岁岁撇撇嘴,“我这么可爱,怎么舍得吃掉。” “有些积食,消化不良,过会给你开副山楂糖水,喝下去再说。”护士将口罩摘下来,都不用检查,直接下了结论。 我像拎着小鸡仔似的把岁岁拎到走廊上的长椅上,一大一小,等待观察。 外头忽然起风,天空变得黑沉沉的一片,深邃地将坐都搅和在一起,拧成漩涡似的形状,几乎要吞噬掉地面上的任何东西。 卷起一地落叶,接近于咆哮的怒吼,听声音便觉得可怕,过会儿,应该要变天。 于是,结合医院里昏暗的场景,便更加显得阴森森。 要不是岁岁不舒服,我才不想来这里,胸口闷闷的,一点都不好受。 尤其是当我听见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匆匆脚步声的时候,那种不安的感觉,越发明显。 滚轮划过地面,医生“呼呼”推着病床,又一个进了急救室。 女孩的抽泣被挡在门外。 岁岁咕噜咕噜地喝着糖水,美滋滋地陶醉其中,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也一点都不需要我管。 我起身,有些好奇地寻声找了过去。 蹲在地上的女孩有些眼熟,乌黑的长发散落在地,瘦小的肩膀不断地抽动着,她抬起头,祷告着,“耶稣保佑,我阿婆一定要没事。” “顾简,你怎么了?” 我站在她身后,女孩愣住,转了过来,一双泪眼有些困惑,良久,似乎反应了过来,然后才控制不住地哭出了声音,“清念,我阿婆被车撞,流了好多血,我要怎么办?” 一瞬间,我有些无力,顾简的母亲狠心抛弃她,本来可以和阿婆相依为命,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未免太不幸运了些。 “事情的起因经过呢?” 她抹了一把泪,哭得脏兮兮,“阿婆出门卖早餐,被一辆车给撞飞几米,流了好多血,我好害怕。” “没事的,你阿婆会没事的。” 我走过去,一并蹲在顾简的旁边,好像什么也做不了,除了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然而这似乎最没什么用。 顾简咬着自己的手关节,眼泪却一直往下掉,涨红了自己的脸,哭得让人心疼。 “我真怕阿婆离开我,有她在,我才觉得自己有一个支柱。我拼命学习,到处兼职,就是想有一天,能让她过上好日子,不需要再早起卖车仔面为我筹学费,东躲西藏,还要被收保护费的流氓们威胁。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不应该上大学,家里的负担都压在阿婆一个人身上,可她都六十了。阿婆却告诉我,如果我能读完书,以后出人头地,赚得钱比她卖几辈子的车仔面都多。所以,我一直坚持着。虽然好可笑,有谁读书不是为了知识,而想赚钱呢?可如果阿婆没了,好像我念书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的心忽然狠狠地抽动一下,这样无助的顾简,好熟悉。似乎看到了好几年前同样绝望的自己。 我叹了口气,心情变得也很沉重,“你不要这样想,你阿婆都为你坚持了三年,为什么不要咬咬牙,再读完一年?到时候,什么都苦尽甘来了。” 顾简哭着摇了摇头,“清念,这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只要阿婆能在我身边,什么样的生活我都可以接受,可她如果不在了,我的人生也没有意义的。读书?还读什么书呢?我连为谁而读都不知道了。” 唯有念想,才能使人满怀期待和希望地朝着它努力,一旦破灭,不是辛苦坚持付之东流的惋惜,而是所有的努力,都在瞬间失去了意义。 抢救室的医生忽然打开门,口吻有些沉痛,“女士,很遗憾地告诉你,因为病人的头部受到了重创……我们已经尽力……” 一模一样的说辞,几乎没几天都会对家属说一遍,说过之后,医生仍然是医生,可他人的生活,大概都在那句话之后土崩瓦解。 等来的是最坏的结果,多绝望。 顾简将头埋在膝盖里,哭得无声无息。 “或许你应该找来肇事司机。”我也有些于心不忍,“或者……报警。” 顾简浑身都在颤抖,“……我该怎么找到他?” “你有没有看清楚,开车的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车很名贵。” 第四百三十章 易先生 “看样子也是有头有脸的,这样的人,不是最喜欢用钱来宁人息事?” 顾简摇了摇头,哭了够久,声音沙哑,早就没有什么力气,“我一点都不想要钱……” 其实我想说,再怎么样,她的阿婆已经没了,还不如为自己多争取一分利益。 只可惜,她似乎要比我有情有义得多。 医生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东西,无非就是没什么意义的安慰,还有需要办的手续。 我当然也帮不上什么忙,除了叹息,还是叹息。 本就有些凝重的氛围,却因为另外一个男人的介入而显得更加令人压抑得窒息。 我不认识。 男人看上去和傅绍清差不多大的年纪,同样修长英俊的身材,模样也是不相上下的出众。气质卓然,带着不敢靠近的冷冽气息。 我见过许多容貌不错,穿衣品味也颇为讲究的男生,可我承认,他是难得的上乘。不用过多装饰,便带着天之骄子的贵气,甚至连半句话都没有说,但从那鹰隼似的的眸子,便可以看出他的金钱和地位,大概如海一样难以清晰探测。五官似精心雕琢过一般的作品,透亮的皮肤,如蝉翼一般的薄唇,剑眉星目,轮廓更深,整张面容显得更加大气周正。 身后跟着两个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的男子,倒也清秀,只不过和他比起来,大概只是手下的喽啰。 “你是顾简?” 男人的声线极富有磁性,“七点四十六分,在新月路口,那场车祸。” 顾简的眼睛除了泪水之外,忽然融入了别的情绪,她怵地一下站了起来,身体在颤抖,“是你?是你撞死我阿婆的?” 男人并没有说话。 “小姐……这里是医院。”医生怕她情绪太过激动,忍不住小心提醒道。 有什么恩怨,可以出去解决。 “……哥……” 直到一个有些窃窃的声音探了出来,我才发现,原来,在男人的背后,竟然匿藏着一个小女生。 面容和他有七八分相似,面若桃花,轻盈玲珑,眼波流转,名贵的衣服和首饰,与顾简的清瘦狼狈形成了鲜明反差。 表情却是极为紧张,双手紧紧地攥着男人的袖口,偶尔咬了咬唇,又或者皱皱眉。 一看就知道,是一对名门贵族的兄妹。 “不知道这位先生,究竟是你妹妹撞了人,还是你自己撞了人。” 男人的目光一直落在顾简身上,直到我开口,才轻轻瞥了我一眼,依然没有回答的意思,似乎根本把我当做空气一样的存在。 傲慢,不屑,目中无人。 看这个架势,大概是妹妹出了事,哥哥负责出来摆平。 遇到这样不好对付的人,也算是顾简倒了八辈子血霉。 老天保佑,不求公道,至少能得到赔偿。 顾简咬了咬唇,含着浓烈的恨意,“杀人偿命,这个你知道吗?” 女孩躲在男人的身后,垂着头说道,“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出了这样的意外,我很自责,很后悔。今天是我十八岁生日,本来想开着哥哥送的车去兜兜风的……可他却说我的车技不佳,不让我出门,省得出事。我一气之下,便趁着大清早,偷偷溜了出来……没有想到……所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哥哥已经罚过我了,姐姐,你能不能……” 原来是这样,我嗤笑一声。 任性的千金大小姐,十八岁就有私家车开,穿金戴银,用度奢侈,出了事?闯了祸?没问题,反正家中有的是钱,分分钟摆平。 而顾简呢?不过大了她几岁,勤工俭学,补贴家用,兼职多到数不清。一年到头衬衣黑裙配布鞋,阿婆辛辛苦苦地买车仔面,到了几辈子的血霉,被人撞到没命。 道歉?原谅?很好,千金大小姐还是千金大小姐,顾简的生活却从此一塌糊涂。 “杀人偿命?”男人终于开口,“兴许有些难了点。不去我多给你一些钱,小姐,这件事可否私了?” “顾简是吗?我叫易明殊。” 他的声音低沉,简练。 我的脑子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原来,他就是赫赫有名的易明殊,易先生。 易家,是沪津及其沿海一带的最大财团。 大资本家。 银行资本集团和雄厚的金融实力,和京军关系极为密切。 易明殊继续说道,不带着任何感情,就像在开银行会议一样,“在此之前,我早就派人查清楚了你的身家背景。除去你那不知道下落的母亲和早逝的父亲以外,你和你奶奶相依为命。所以,生活困苦,居无定所。当然,你的孝心不错,上学之外的时间,基本上都去餐厅饭馆当服务员,或者街头卖报,给小朋友补习功课。尽管这样做还是收效甚微,也补贴不了什么家用。” 资本家说话就是这样刻薄残忍,尽管易明殊说的句句属实。 顾简紧紧握着拳头,就像在看仇人一样看着易明殊,易明殊却没有表情,他的功力,顾简修炼几百辈子都比不上,完全可以做到无视女孩倔强的眼神,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资本家都是吸人血的。 “所以,易先生是打算给我一笔钱,来抵我阿婆的一条命?” “你现在应该很需要这个吧?”易明殊反问。 “我阿婆本可以好好活着,却因为您妹妹的任性而离开了我,请问易先生,我该怎么样才能心安理得地收下你着带着我阿婆鲜血的一笔钱呢?!” 顾简的情绪从没有像此时此刻那么激动过,她的指甲几乎快嵌进自己的皮肉,森森然笑到,“您的话可真有趣,我要的不是钱……” “是公道?”易明殊却没有任何感情地打断她,即便是一个貌美的女孩,在他面前倔强地忍着泪,却又无助地颤抖着单薄的身体,惹人怜爱至极。 他依然淡漠,“在我眼里,没有比钱更加直接现实的公道了。顾小姐大可以去找报社曝光,来寻求你所谓的公道,当然,那个时候,我对你所做的就不仅仅是给一笔钱那么简单。” “你……你这是在威胁我?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有钱人?什么时候把普通老百姓的命当命?” 顾简终于忍不住,大声嘶吼起来,她冲向易明殊,要不然护士和医生一起拦住,我真担心,她会拉着他来替她阿婆陪葬。 第四百三十一章 你长得似乎不错 “阿婆还躺在里面,尸骨未寒,我要是拿了钱,那才是该天打雷劈。凭什么,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我收了钱,便等同于原谅了你妹妹,便等同于这件事彻底过去。对她来说自然是过去了,那么,对我来说,你觉得我能过去吗?不可能的,永远都不会。她难道不该为自己的行为买单吗?我阿婆已经用她的命,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大小姐的任性行为买单了。” 易明殊的妹妹大概是戳中亏心处,哽咽地道了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模样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我将顾简往身后一护,“易先生,你不能拿你的标准来定义别人的礼义道德。顾简和她阿婆感情很深。” “是吗?”易明殊却用无所谓的语气回答道,“我和我妹妹感情也不错。” 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脑海里闪过好些个名词,我摸索一番,只觉得这句话极为适合易明殊这样子的男子 对他人生命不痛不痒的漠视彻底激怒顾简,,她冲了上去,“所以你现在是想用钱解决这件事?” 易明殊似乎觉得这句话极为好笑,“顾小姐,不然你以为我特意找到你,特意浪费了五分钟时间和你说话,是打算用感情解决?” 顾简似乎觉得自己听错了什么,愣愣地后退了几步,“你们真的好过分。” 无奈而又无力。 此时此刻,我不仅仅是同情她,觉得她很可怜而已,更多的是替她生气。果然是弱势群体,受了欺负,也只能忍着泪,哪怕心里再恨,比起那些冷酷无情的资本家,手无寸铁,什么都做不了。 “你妹妹做了亏心事,夜里睡觉不怕鬼敲门?”说不过易明殊,我只能从她那个脾气还是软弱,目光又躲躲闪闪的妹妹入手。她本就心虚,听了我的话,颤抖得更加厉害。 “撞死了人,还那么理直气壮的我倒也是第一次瞧见,易先生,我知道你家大业大不怕事,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可以摆平。只不过,兴许你的态度应该好那么一点,顾简再怎么说,也是事故受害者的家属,你现在让人家怎么接受?” “你又是谁?”易明殊的目光有些寒冷,又有些不耐烦地落在了我的身上,他似乎很不喜欢女人在他面前表现太过,这倒令我莫名其妙地害怕起来,说话的底气也少了半分。 “鬼没有我可怕。”语气淡淡,他也懒得和我多说什么,又看着顾简,“怎么样,顾小姐,你考虑清楚了吗?若你现在还在情绪之上,那也没关系,可以好好冷静一下,条件可以慢慢谈。” 顾简恨恨地转过了头,“道歉,我不需要;钱,我也不需要。我只知道开车撞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不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国家总统。” 我扶额,偷偷提醒她,“顾简,你别傻了…你不知道他是易明殊吗?股票,银行,金融,全都是易家独大。” 果不其然,她一脸茫然地对着我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他。” 男人不动神色地垂了垂眼角,继续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 我险些昏厥,拜托,三岁小孩都应该知道的常识,就算顾简专心致志于英文的原版小说,潜心沉醉在外国语的世界里,但好歹,她应该看看过报纸。显然,她没有。 “好,不知道也没有关系,你就这么理解,他全国最有钱的男人。” “…”顾简却甩开了我的手,“有钱又能怎么样呢?我阿婆的命只能用钱来买吗?清念,你是不是就想劝我收下钱,让这件事过去,可我不甘心。犯了法,就应该承担不是吗。不然,对阿婆一点都不公平。”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无奈,似乎她听不懂我的意思。自然,我也能理解顾简的愤怒。 她咬了咬唇,“我要去报警。” “别做梦了,他能用钱解决你,当然也有权利买通警察局。你以为资本家是吃素的?他现在能好言好语地和你交涉,已经很不错了。哪怕你现在狮子大开口,易明殊估计也能答应你的要求。但你若真的没完没了,小心激怒他,后果你是承担不起的。他身后是大财团,整一个大学女生太容易了。没听到刚才他说的吗?你要是把事情闹大,就不仅是赔偿这么简单了,还是你没有听出来,这是在威胁?顾简….你是不是..” 我说得口干舌燥,到底还是把那句“白痴”咽了下去,我知道,这样做兴许很不对,但实在没有办法,人总得在现实面前低头,倔强却又没有资本,结果是没有好果子吃的。顾简现在一无所有,想得倒是挺多。 “还是这个小姑娘明白事理…”医生和护士交头接耳,压低了声音,以为我什么都听不到。 顾简好像对我很失望,“清念,你真的是这么觉得的吗?” 不是这样,还能是怎么样?我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别和易明殊斗,你斗不过他的。” “这里是hk,他的大财团不在这里。”顾简沉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我觉得她有些无可救药,她看着我的神情复杂,大概也认为我太过世俗,罢了,好像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是带着岁岁来医院,顺便观摩了一场意外。 “明镜。”易明殊淡淡地喊了她妹妹的名字,“怎么办,这位小姐似乎不接受合谈。” 少女带着哭腔,“哥哥,撞死了人也不是我愿意的,我也很后悔,很害怕,我真的不想坐牢。” 顾简却带着泪冷笑道,“所以你现在的害怕和后悔不过都是建立在坐牢的基础上,易小姐,那我更加要报警了。该怎么处理,应该是听警sir的,而不是听你哥哥的。” 易明殊的嘴角却勾起淡淡的笑意,“有趣,我难得见到这样不知死活的人。” 我倒是也有点生气,“先生,你说话未免也太不好听了些。” “你似乎也不值得我说些好听的话。” 我愣住,彻底愤怒,这个男人,比傅绍清还要猖狂,还要目中无人得多。 “我的时间有限,顾小姐,你到底还要在这里浪费多久?” 易明殊看上去已经很不耐烦,“我从来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谈条件,尤其是女人。” “先生,开条件的人是你,我从未向你要求过什么。”顾简紧紧握着自己的拳头,“杀人就偿命,犯法就坐牢,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易先生,你还有什么疑问?报警没有用,我还可以去法庭告你,总会有办法的,这是我为我阿婆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对于她奶奶的意外,顾简的态度如铁一样坚定,我以为,她再怎么样,也是软弱得不堪一击。 易明殊却笑了笑,阴森森地,带着棉里藏刀的口吻,令人不寒而栗,“你会知道这个想法到底有多愚蠢。” “你这样一个有权利有地位的人,应该不会去为难一个女孩子吧?”我试探着问道,“你明白顾简她现在一无所有,除了一颗替阿婆讨公道的心。就像一只蚂蚁一样可以轻易地碾死。可我想说,易先生不会这样没有风度。” 易明殊微微侧过了连,睨了我一眼,语气淡淡,“抱歉,我确实没有什么风度。” “清念,你不要和这种人讲道理了。”顾简咬了咬唇,单薄的唇早就没什么血色,她看着易明殊,“我不接受你们的道歉,我也不要你的钱。” 到底是执着还是一根筋?易明殊,分明就是不好惹的人。 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顾简连生活的希望都被人摧毁,还有什么可以畏惧的?大概能支持她活下去的,也是为她阿婆的决心。 易明镜终于沉不下气,伪装的愧疚也在顾简的强硬之下土崩瓦解,彻底露出大小姐任性本质,“你这个人……怎么那么给脸不要脸?” 不愧是兄妹,讲话一样难听。 “你这个人,怎么那么没有羞耻心?”我利索地回击道,想都没想,几乎是脱口而出,“千金大小姐就可以放火杀人,凭什么人家不能去告你呢?” 易明殊冷冽的寒光刮过我的脸,“你再说一遍。” 我承认,那一瞬间,我有些退缩。 “你凭什么骂我?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天理可言?”顾简瞪红了自己的眼睛,“我阿婆的尸体还在手术室里躺着,你难道不怕报应吗?” 少女的面容微微抽搐,“你……你,我已经道歉了。还想让我怎么样呢?哥哥给你的钱,一大笔数目,够你吃穿奢侈几辈子了。人都会死的,你阿婆不过是……而且,不能全部怪我,谁叫她大早上要上街,要乱穿马路呢?” “为什么?你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不像你,投得好胎,衣食优渥,吃穿不愁,还有一个有权有势的哥哥。我阿婆,凌晨就要出摊,一碗车仔面,一文钱,我的学费,生活费,书杂费,一家人的吃喝,都是靠她起早贪黑,一碗一碗的车仔面卖出来的!易小姐,你现在知道了吗?!!” “可她还没有好好休息过,就被你撞死了!!你呢?因为怕进监狱,想用钱把这件事压下来,除了这个,你可有半分的良心不安?” 易明殊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到那没什么表情的淡漠之色,眼前的女孩在他面前撕心裂肺,只是沉着面容,难以看出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易明镜自知在强词夺理,也就愤愤然,不再说话。 我摇了摇头,“欺人太甚。” “那又怎么样?” 易明殊似乎已经到了忍耐边缘,也懒得再耐着性子听顾简说话,这个女人,他已经破天荒地浪费了自己将近一个钟头的时间。 手头上任何一件事,都比这个乱七八糟的纠缠要重要得多。 易明殊挥挥手,示意身后的人将箱子放下。 统共五个黑皮行李箱,打开来,皆是真金白银,还有大把大把的现金。 连我平日都很少见到这么多刺眼的票子,揉了揉眼,倒是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 顾简很有骨气,她走过去,把所有的黄金都撒气似的砸到地上,看得易明镜睁大了眼睛,“你……你,疯了吧?” 好像还没有解气,便又结结实实地捡起一块,朝易明殊的胸口砸了过去。 我心惊胆战地咽了口口水,易明殊站在原地,身材欣长,西装笔挺。原本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有些僵硬地伸了出来,十指修长,戒指名贵,他拍了拍胸前被砸出来的褶皱,倒是一句话也不说。 可气压却骤然降低,气氛凝结,像结冰一样地冷。 “滚!”顾简对着易明殊,竭尽全力地喊到,猩红的眼死死地盯着易家兄妹,一字一顿地从牙关里挤出两个字,“凶手。” 我闭上了眼,事已至此,顾简以后到底是什么结果,都很难再说了。 易明殊走近,皮鞋碾过光亮的地面,安静地只剩下脚步声,方向不是朝我这里,心跳却跟着加快,我看着顾简,替她捏一把汗。 顾简也有些慌乱,她到底还是害怕,这样一个气场强大的男人,带着咄咄逼人的压制性,朝她走了过来。 转身,往后退,早就来不及。顾简被易明殊轻而易举地捏住了下巴,头发凌乱地垂下,像只柔弱无骨的花,脆弱,纤细,即将被人折下,巴掌大的脸皱了皱,被迫承受男人鹰隼的目光。 “你很有种?”易明殊问道,力道似乎更重,我感觉顾简的脸色更加不好。 “兔子急了也咬人,易先生,她平时不这样。” 顾简比我想象得要要倔强得多,至少现在,我还有些佩服她,再疼,连半句求人的话都没有说。不畏强权这几个字用在她身上倒是合适。 大概也是因为阿婆的打击太大,决堤崩溃,所以的脾气都压抑太久,如今才得以发泄出来。 易明殊看都没看我一眼,只是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顾简的脸,怒气不见,却饶有兴致,“刚才没有发现,你长得似乎不错。” 第四百三十二章 绍清的眼光怎么那么差 易明殊说完这句,我就隐隐觉得大概有什么事情不好了。 还带着泪痕的少女,清澈的眸子底下是倔强而又通透的光,精致小巧的脸,扫过几缕黑色柔软的发线,男人眯起双眼,饶有兴致地打量了顾简一番,没什么瑕疵的肌肤和五官,除了贫穷带来的朴素,气质如花骨朵一样脆弱之外,美得惊心动魄。 易明殊似乎是看够了,松开顾简的下巴,她吃痛地揉了揉,又恨恨地说了一句,“下流。” 我拍了拍她的肩,轻声说道,“顾简,你别再激怒他了,看这个样子,兴许能吃得你连骨头都不剩下。” 我说的吃,当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吃。也不知道顾简到底听明白没,她还是像一只充满戒备的兔子,警惕而又含着怨恨的目光看着易明殊。 手术室的灯彻底被熄灭,医生在旁边终于说道,“姑娘,在这里争这些似乎也没有什么用了,不如再去看你阿婆一眼吧。” 这句话,彻彻底底地碾碎了顾简的心,她揪着我的衣领,几乎快把自己的唇咬破,“阿婆….”眼泪一滴又一滴,滚烫地落在我的手背上。 我叹了口气,看着她哭得声嘶力竭的样子,倒也有些心疼,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瘦弱,冰凉,不断地在颤抖,带着极大的痛苦。 也没有空再和易家兄妹去争论什么,我抱着顾简,一句话也没多说,最后她抬起头,吸了吸自己的鼻子,“谢谢你,清念,你去忙吧..我进去了..阿婆..她还在等着我。” 这话说得我心头一揪,扎心扎肺般地疼痛。 我不知道,当她转身进入手术室的那一刻,等待她的却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到底带着多大的哀伤和绝望?那么瘦弱娇小的女孩,又该如何承担这一切? 难得难得,我会同情一个人,可怜一个人,心疼一个人,又想着对一个人能好一些。 岁岁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带着浓浓的不满意,“卡洛琳,你是个骗子,说好只走开五分钟的,可是都过去了好几个小时了。哼,你的鼻子会变长,也会长得越来越丑。” 我这才反应过来,然后把郑清岁这个小家伙,吊起来打了一顿。 “你胡说八道什么东西?你才会越来越丑,越来越胖,没鼻子没眼睛,小怪物。” 岁岁在我的怀里拼命挣扎,自然也跟着我互相对骂,小小年纪,和郑清执学得不三不四的。 “乱吃东西给我装病,浪费我睡觉的时间。” “哼,我没有,我的肚子是真的很疼疼额。哇,你打我,别人都看着呢。”岁岁大喊一声,然后指了指不远处的男人,“卡洛琳,那个帅哥哥在看着你。嘿嘿嘿,你的真面目被他看到了,一定会被吓死的。她也是你男朋友吗?上次那个好看的哥哥呢?你和他分手了,还是你被他甩了?” 小屁孩儿,话可真不少,而且都是在胡说八道,估摸着都是和郑清执学的,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不过我倒是有些惊讶,易明殊还没有走。 岁岁算是躲过一劫,我刚放她下来,就如获新生,一溜烟儿地跑得不见人影。 易明殊依然面无表情,我摸了摸头发,掩饰刚才尽数被人看了个全套的尴尬。 “易先生,请问你是跟随傅先生一起来hk的吗?” 这个问题,我确实好奇。 难得,易明殊倒是没有忽视,反而点了点头,勉勉强强算是回答了我。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呵呵两声,“那欢迎你常来这里做客。” 天花板上貌似有乌鸦嘎嘎飞过。 易明殊还不走,他想做什么?我疑惑,但很快又想通,该不会…是在等顾简? 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啧啧,谁让顾简生得貌美,哪怕被人看上也没有办法。 我感叹,兴许一同爱恨情仇又要上演,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看到。 看了眼手表,吓了一大跳,从清晨到邻近中午,大半天竟然过去。 “易先生,那么再见了。”我寥寥草草地说完,便打算往门口出去,岁岁她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要是被拐卖了也就罢了,若是被我发现在街上买糖葫芦吃得美滋滋,我拎起她那就是另外一顿打。 易明殊忽然叫住了我,令我意外的是,他完完整整地喊出了我的名字,“郑清念。” 我的脚步停下,心也跟着结结实实地跳了一大下,“怎么?易先生还有指教?” 我以为,我在他面前很没存在感,可现在却不这么觉得了,连名字都搞清楚了,看样子本事挺大。 易明殊沉默许久,然后对着我,似笑非笑地说了句,“搞不懂,绍清的眼光怎么那么差。” 我石化在原地,世界颠倒,黑白不分。 绍清的眼光怎么那么差..那么差..么差..差。 昏厥。 这句话到底多让我生气呢?这么说吧,当我走在路上的时候,两边的行人纷纷面容惊恐,不约而同地给我让了道,生怕我头顶的乌云炸开,伤及无辜;当我拎着岁岁坐了一辆黄包车的时候,那黝黑地大叔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挥挥手,“姑娘,这钱我就不收了。”当我回到家的时候,郑清执本来很不爽我的大动静,但一看到我的脸色,顿时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哇靠,这个易明殊,到底是什么意思?傅绍清眼光差,还是在讽刺我长得丑。 我这个人,最爱面子了,别人只能夸我好看,不夸我,那我就讨厌他,所以我现在很讨厌易明殊,顺便也很讨厌傅绍清,我觉得他们两个哥俩好,同流合污,臭味相投,是一根线上的蚂蚱,是一条路上的狐狸。 以至于后来几天傅绍清来接我吃饭,我都没怎么给他好脸色看。 他也不是很开心,“我又怎么你了?” 于是我阴森森地笑了笑,“谁叫你眼光太差。” 傅绍清以为我又在挑他毛病,便也不再理我。可这就很没意思了,傅绍清不理我,试问我要和谁撒气呢? 于是不管他说什么,我都会咧着嘴,“没办法,是你眼光太差。” 情况经常类似下面种种情况: “你走路的时候怎么不看着一点?”傅绍清有些责怪地说道,只因为我忙着拿着手里的小镜子照照自己的头发有无乱掉,却忽略了脚下的石头差点摔了一跤。 我咬牙切齿,“没办法,是你眼光太差。” “不是你自己要吃的,给我做什么?我不帮你吃掉。”傅绍清看见我三番两次地把西蓝花和番茄统统扔到他的盘子里,眉头一皱,不满道。 而我依然用那句话回击,“没办法,是你眼光太差。” 他终于无法忍受,“大小姐,到底是谁惹到你了,你索性让我倒霉地明白一些。” 我抿了抿嘴,到底还是把前因后果告诉了他。 傅绍清释然,“那你去找易明殊啊?这话是他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我冷笑一声,“反正你们都是一路货色。” “我和他不熟。”他倒是急着撇清关系,“易明殊的审美有点问题,眼睛不太好。” “不。”我摇了摇头,“人家也是觉得顾简长得很美。” 傅绍清“嗯”了一声,“所以呢,这又代表了什么。” “所以人家的审美很正常,大概是真情实感地觉得我长得丑,你的眼光太差。不然,他能一眼就相中了顾简?” “..谁知道呢?他对女人的口味我又不清楚,再说…”傅绍清顿了顿,“他要是相中了你,那还得了?” 这话说得,似乎我也有些释然了。 “你要是长得不好看,我也不喜欢。”傅绍清到底说出了心中的大实话,“我能容忍你所作出的任何挑战我底线的事情,包括从前,对你仅仅只是好奇的时候,你的所作所为真的令人匪夷所思,我也真的会怀疑你的脑子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想要知道它里面到底装了什么神奇的东西。而这一切,都是基于你长得好看的份上。” 我清清楚楚地咬碎了一颗蛤蜊,“男人,都不是东西。” “易明殊不是东西,但请你不要一棒子打死所有男性。” 傅绍清如是说。 后来我又问他,“易明殊当真是看上顾简了吗。” 他很认真地告诉我,“不一定,在易的身边,美女太多,顾简未必很出彩。兴许只是荤腥吃多了,想来点清粥小菜了吧。”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易明殊和你相比,谁更受女生的欢迎?傅绍清,我发现,他好像比你好看些。” 傅绍清的手僵了僵,然后不屑道,“并没有觉得。” 兴许确实没有,但我大概是看久了他那张脸,翻来覆去地好看,除了好看,还是好看,倒也没什么稀奇的。易明殊和傅绍清相比,便显得眼前一亮了。 更加深刻和带有攻击性的五官,多了几分英挺之气。 一个是如雕塑般立体,压迫感几乎快令人喘不过气的财团资本家,一个是带着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清澈贵气的京军最高统帅。 我一拍桌子,这两个人在一起算了,省得祸害他人,出来到处作怪。 “再说了,易明殊到底对顾简做了什么了?不过就是碰了一下脸,你怎么就觉得他看上了她?”傅绍清又问道。 我惊讶,“什么叫不过就是?这还不够吗,女人的脸是随随便便能摸的吗?再说了,这个举动就很轻挑,摆明了调戏人,而且很不道德,那个时候,我们还是在医院,而顾简的奶奶刚刚死掉。” 傅绍清摸了摸下巴,好像也思索了一番,“事实上…他倒是经常对女人这样,感兴趣虽是不假,也不见得动了真感情。” 我将头一歪,“我也没说他动了真情,这样的吸血鬼,应该很爱玩女人的吧。什么样的女人才能配得上他,估计不是什么天仙的话,易明殊根本瞧不上眼。不过你也说了,漂亮女人实在太多了,至少也得用人格魅力拿下,只不过有一个前提,就是当那个能以性格拿下易明殊的女人,必定长得像个天仙。” 傅绍清笑了笑,“你说得乱七八糟,但确实如此。我们这些长得好看的,当然也是要看脸的。” 我很不屑,又是在拐弯抹角地讨好我。 “那么,他现在对顾简感兴趣?”我又问道。 傅绍清还是摇了摇头,“不一定,易明殊的口味我怎么会知道?再说,这样一个场合认识,大概很难有空对一个女人产生兴趣吧。” 他说得不是没有道理。 “不过,谁知道呢。”傅绍清又补充了一句。 “顾简要是不愿意呢?” 谁会愿意,包庇妹妹撞死她奶奶的帮凶,恨都要恨死了。 “很遗憾地告诉你,若你的朋友真的被他看上,那么,她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只有接受,和认命,不管到底有多不愿意。” 我有些被吓到,“那不就和你一样,强买强卖?你们果然关系好,不愧是一条线上的蚂蚱,都很卑劣。” 傅绍清不怎么满意我这句话,“易明殊要是有我半分就好,他可要更加强硬得多,手腕也比我狠得多。至少,念念,我很尊重你。” 我不屑地摇了摇头,“半斤八两。” “要是顾简真的去报警,真的去法院告他,那会怎么办?” 傅绍清看了我一眼,似乎觉得这个问题相当愚蠢,“易明殊会一点事情都没有。” 这个我自然知道,就是担心,他到底会对顾简做什么? “不如去劝劝你那个朋友,不要硬碰硬。” “整件事情,是他妹妹的错不假,可易明殊素来宠爱他的妹妹,不会让易明镜吃半点苦 头的。” 我咬咬牙,有些替顾简出头的意思,“那他的人品可真不怎么样。” “做生意的,你觉得呢?”傅绍清反问道,“没有谁非黑即白,不像普通人,我们本就生活在这纷繁复杂的浑水之中,纯粹的人性应该早就被消磨得一干二净了吧。自然,那些依旧善良如白纸一般的人,现在大概连骨头也不剩。” 第四百三十三章 罂粟厂 于是这顿饭,便显得有些索然无味,傅绍清的话听着格外沉重。说得可真是呢,不管是易明殊也好,他也罢,能在这个时代掌握军政和经济大权,能是什么小角色吗?手狠,心更狠。 傅绍清以前是什么样子,杀了多少人,沾了多少血,我又不是不知道,哪怕他现在再低眉顺目,可以我如今张扬的性格,在他面前,依旧有所保留。当然,我也不敢保证,当傅绍清知道,我在京军底层散播鸦片之后,我的命是不是还会留着。 谁说得清楚呢?他承诺过,不会因为利益而伤害我,可我从来就不曾相信。 傅绍清大概不久以后就要回燕京,报纸又洋洋洒洒地登着相关头条,可以想象,那天估计也是热热闹闹的大场面,港督和一众officer大张旗鼓地出动,浩浩汤汤一群人,中外记者,围观群众,纷纷目送着傅总司令送上飞机,架子很大,依旧气派。 而我的申请很快便通过,暂定为半个月后的维亚港口,十点钟的船票。这个期间,我便再无心思吃喝玩乐,自从不去上学,便和顾简没什么往来,除了那次在医院。所以,我并未知道接下来是是什么后续。 倒是看到了报纸犄角旮旯出登出来的一小篇文章,大概是曝光易明镜的生活作风,可没几天,那期报纸便在市面上,再寻不到踪迹。 顾简的事情,对我来说,也彻彻底底没了下落。 而我也没什么心思去管她了,傅绍清走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等着我。 我和郑清执说,自己约了人去广东旅游,大概一个礼拜才回来,她也不多问什么,挥挥手,只是叮嘱道,“注意安全呐,你可别染上什么鸦片回来,听说那里最为猖狂了。” 之所以要和郑清执说得明明白白,一方面是因为我长时间不在家,她再没心没肺也会担心,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董新宇太过警惕,自然要从侧面告诉他,我不过只是简简单单地去旅游而已。 郑清执一点都不曾怀疑,我走的那天,她甚至因为要睡懒觉而不去码头送我。 这倒是件好事。 我带着一只皮箱子,大衣围巾和帽子,全副武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登上了去往广州的轮船。 驶离港口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沉下了自己的眼睛,心情复杂,到了那边,要面临的究竟是什么? 小乐还活着,他现在过得怎么样?那么,程诺呢? 一天一夜的水上漂泊,终于踩上了广州的土地,我闭上眼,深深地吮吸一大口这里的空气,在香港待了已经整整四年,不好闻,好陌生。 我继续奔走,一个人提着重重的箱子,到底有些累着了。 找了一家还算隐蔽,条件又不错的旅馆下榻,吃了顿饭,洗了个热腾腾的澡,一睡到了翌日中午,总算是把精力给补了回来。 终于到了广东,终于有了正事。 在此之前,我已经偷偷打听到了小乐那个罂粟厂的地址,于是,我赶紧起床,匆匆收拾了一下自己,依然带着帽子围巾,严严实实,便直接往那边赶了过去。 罂粟厂,说白了,就是专门用来制作鸦片的工厂。至少有一半的鸦片,都由这里倾销出去。 小乐就靠大面积种植罂粟,从中获取了巨额利润来装配自己的军队,从而渐渐发家。厂子虽然是小乐一手带起来的,却也打着英国人的名义,所以,哪怕再泛滥再猖獗,也并没有人敢管。 街道上,我看到了许多次顾简母亲还要可怕的女人,男人同样如此。极度瘦弱,只剩下根根分明的骨头,眼眶凹陷,底下的黑眼圈似乎永远都洗不掉,人都快不行了,但吸口的力气还有。 到了人烟稀少荒凉的地方,远远便可以看到两根巨大的烟囱,冒着滚滚浓烟,成片成片的罂粟花,看着壮观。 很难想象,鸦片就是从这样美艳的植物之中提取出来的。那样浪漫的东西,我听过许多关于罂粟的神话。 守卫比我想象得要森严得多,我每走一步,都有会被投来凶神恶煞的目光,他们手中的枪似乎有些蠢蠢欲动。 我提着一口气,装作镇定。 到了大门前面,终于被人拦下,“你来这里做什么的?” 不如京军正规的散兵,连军装都是东拼西凑,没个规矩,大概是哪里的地痞流氓,被雇来当差罢了。 可我还是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军爷。” 对方显然满了意,捂着嘴,咳嗽了一声,嘴角确是洋溢不止的笑容,我继续说道,“我想找你们的头目。” “小姑娘,你怕是疯了?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散兵提高了语气。 我笑笑,“不就是买鸦片的吗?” 散兵有些惊讶,“哟,你倒是有点胆量。” “因为我认识你的头头,这算什么?他在哪里,可否带我进去找找他。” 显然,不怎么相信,他挥挥手,试图打发我,“不在不在。妹妹仔,你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鸦片,啧啧,不好。” “就说我找赵小乐,信不信由你,他正在满世界赵我,翻个底朝天也要将我寻出来。你说,你的顶头上司急不急?我也是看到了告示才跋山涉水过来的,军爷,您自己掂量吧。” “听口音,你挺像本地的,不像是跋山涉水啊。” 在hk生活四年,与广东不过隔着一条水,同源同尾,当然像本地人。 我转身就走,“反正你别后悔就是。” 散兵果然叫呵一声,“你站住!妈的,敢威胁我?” 我对着他笑笑,故作无辜,“我没有。” “军长不在这里,现在应当在自己的公馆,你来错了地方。” 散兵随意地指了指右手,“就在那个方向,离这里不远。” “你带我去。”我得寸进尺地提出要求,“放心,你不会后悔。” 散兵啐了一口,脏话讲个不停,到底还是按耐不住诱惑,一并带着我过去。 自然,一路上都被他极为不满的叫骂声所充斥着耳朵。 我在心里回击道,妈的,也就这种水平了。 不过十五分钟,眼下的泥巴路不知不觉就转换成青砖白瓦,抬头望去,不再荒芜。 一栋黑白相间的别墅映入眼帘。 第四百三十四章 报复(一) 青砖地板落下了一道道纹路,沥青小路的两边,稀稀拉拉地种着几棵梧桐树。门口徘徊着几个士兵,都拿着长枪,来回走动,肃穆皆然。 被人带至这里,我站在铁门口,沉沉地开口,“我要找赵小乐。” “没这个人。”愣了一下,随即得到的却是不耐烦的回应。 我又换了个说法,“我找你们的军长。” 门口的那些人微微一愣,见我一个女生找到这里,面容沉着冷静,不由得开始犹豫起来,“你稍等,赵先生在书房,有什么事我可以先替你转告给他。” 然后,他们问了一个让我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是啊,我叫什么名字? 一瞬间的恍惚,我竟然迷茫,究竟要如何才能回答。 祁念?郑清念?又或者是卡洛琳? 才二十一岁,就有了三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末了,我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我叫程念。” 真是许久未见。 既陌生,又遥远,可却在脑海之中,愈渐靠近起来。那个瘦弱的小姑娘,仿佛隔着一条清澈的河,正对我笑得灿烂。 “什么?你叫什么?”似乎是没有被听清楚。 “程念。”我的语气很肯定,“你去告诉赵先生,他自然就会明白是谁。” 门口的人狐疑地看了我一眼,这才转身,踩着匆匆的步子进去。 我拿了一袋子大洋,随手就扔给带路的散兵,“给你的,就当做是报酬。” 他接过,沉甸甸的重量,自然喜上眉梢。 手表的分针还没有转过一个弧度,就有人出来,“你进去吧,赵先生答应见你。” 我沉了一口气,终于有什么东西要在我面前被揭晓。 整理了一下仪容,跟着前面的人,穿过玄关,上了二楼。 别墅的内部,带着古韵犹存的水乡气息,窗帘落地,将光线遮得严严实实。 “你来了?” 还未踏进书房的门,便听到了一个沙哑的男声喃喃开口,声音很轻,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是带着无穷无尽的感慨。没有任何的激动和喜悦的感情,相反,是平静之中又泛着淡淡的哀伤。 我停下了脚步,手不知不觉,便紧紧攥着自己衣服的一角,“小乐,是我。” 他彻彻底底地顺了一遍自己的脸,像是睡了冗长的午觉,醒过来之后,带着物是人非的迷茫,需要清醒。 小乐的气息有几分粗重,垂下眼眸,“坐下来吧。” 很快便有人搬来一个真皮沙发,身前的小茶几上,被徐徐灌入了一杯铁观音。 他身边的人似乎很会察言观色,还未等小乐发话,便利索地做好了一切,出门的时候,又将门轻轻合上。 留够了两个人的空间。 沉默了一会儿,是他先开了口,“我找了你……也快有两年了吧。从一开始就断定你没有死,到后来的四处打听消息,再到忙活几年却一直碌碌无果,心里原本的坚定也慢慢产生了动摇。没有想到的是,你今日竟主动找上了门来。”小乐沉了一口气,“小念,我很开心。”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开心,在我等待的十几分钟里,兴许他已经调整好了情绪。 恍若隔世的平静,好像大风大浪,都已经欣然接受。 是一个起死回生的故人?还是失而复得的朋友? 小乐的眼神很复杂,看不出半分开心的情绪。 “你找我,是为了什么?”我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手轻轻地贴在膝盖处,清脆的茶叶带着清香,尽数钻进了我的鼻子里,“小乐,许久没有见,你变了好多。是不是我也变了好多?” 他的身体不再瘦弱单薄,而是健壮挺拔了不少。梳着精明商人一般的大背头,也学会了那些上流社会的西装革履。 井井有条的穿着打扮。似乎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曾经是一个来自穷困农村,黝黑,瘦小,在泥巴地里摸爬滚打度过童年,少年的人。 皮鞋反光,看一眼材料和皮质,便知道价格昂贵;黄金戒指套在食指,轻轻抖了一下烟灰。 小乐在我面前坐了下来,“差点便认不出你来。你还活着,又去了哪里?我找你,当然是为了阿诺。你是她最放不下的人,也是我的朋友,半个亲人。” 这话说得我鼻子一酸,“他真的不在了吗?” “嗯。” 小乐只沉沉地说了一个字。 “只剩下我们两个。” 浓厚的恨意又带着酸涩席卷而来,我紧紧攥着膝盖上的裤子,“你现在是帮英国人做事?卖鸦片?” 小乐怂了怂肩,“这样不好吗?难不成,你也觉得我是洋人的走狗?” 我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地开口,“鸦片,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些军阀又是什么好人呢?”他不屑地嗤笑一声,“为了权利,不择手段,残忍而又暴戾。对他们而言,战争都不是战争,人命也不是人命。” “云水村的人都死了,我到现在,没有见到我爹娘的尸骨。那个村子如今早就荒废,寸草不生,到处都是被枪支弹药轰炸过的痕迹。你能想象,那个时候,他们到底有多绝望吗?” 小乐说着说着,便咬紧了自己的牙关,手握成拳,额角的青筋暴起,我知道,他恨极了京军,恨极了傅绍清。 我只是听着,还是没有说话。 “程念,难道你不怨恨吗?还是说,几年过去,你已经认命,也淡然了?傅绍清就是个罪人。不是他,丁香就不会死,阿诺不会死,云水村的人都不会死,你也不会被伤得那样惨。” 他的话就像钉子,一根一根,残忍地扎进了我的脾肺,鲜血淋漓的过去,一幕又一幕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要是放下,知道你倾销鸦片之后,就不会来找你。” 小乐松了口气,“我就知道,我们到底都是一样的。小念,我就怕你对他还有感情,你善良,又容易心软。” “那么你觉得,我现在还会这样吗?” “只身一人来广州的罂粟厂,从容不迫,有这个胆量,怕不再和以前一样了。”小乐看了我一眼,“你确实变了。” 我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叶不错。” “京军现在还顾忌英国人几分。我知道傅绍清对于鸦片打压得很严重,京军军纪还算严明,根本没有人主动去碰鸦片,因而禁烟令不过也是一道悬挂着的闸刀,威慑人心罢了。但若是能开这个口子,让他无法控制,按照他的个性,必然会将事情做绝。届时,就不仅仅是销毁鸦片,惹怒的可是英国人。” 我的眉毛一挑,果然,我猜得不错,“你这是借鉴了鸦片战争?” 小乐抽了口眼,眉宇之间是成熟和沧桑,带着沉重的心思,“又有什么不可以?” “小乐,你不怕被千古人谩骂?” “难道傅绍清就不会吗?”他抖了抖烟灰,抬起一只眼睛,“小念,不你会真的心软?” “我没有。” 揉了揉眉心,我只觉得,牵扯太多无辜的人,不难想象,又会垮掉多少家庭,又会是怎么样一片乌烟瘴气的局面。 “你只针对京军是吗?”我问道。 小乐的眼睛顿时闪烁了几道狠戾的光,隐隐约约看到猩红的血丝,“你以为军阀之间打打杀杀,百姓就过能得安稳吗?” “我只是想让我变得更加强大,不管是什么方式,能保护身边的任何人就可以。而不是被那些人踩在脚底下,连自己都保不住。我害怕那样的日子。” “你还在犹豫什么?现在,我们的背后是英国人,傅绍清本就该死,连同他手下的京军。” “你的爹娘,祁家,还有丁香和程诺。小念,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天爷不让我亡,大概就是在告诉我,活着,是为了你爱的人。那么,既然我活了下来,又怎么能让他们白白死去?” 小乐的拳头重重地锤在了玻璃桌上,一声巨响,淡淡的血腥味从指尖溺了出来。 “你不要再说了……” 我捂上自己的耳朵,每一句话,都令人痛得快窒息,我本不愿再去想,也不愿再去哭。 可眼泪还是落了下来,那些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你打算让我怎么做?” 平静了许久,我才沙哑地开了口。 小乐颓唐地靠着沙发,双眼底下尽是迷离的光,“你……有什么办法接近他?” “你怎么就确定我能够接近他。” “这四年,京军一直在找一个女生。而那个女生,就是你。傅绍清对你心心念念,我想,你大概很容易接近他。” “……大概。” 事实上,我根本就不需要处心积虑,是傅绍清自己找到了我。 “装作和他冰释前嫌的样子,才好实施我们的计划。” 小乐轻轻敲了敲桌面,“小念,你答应吗?” “……” 我止不住地咳嗽了好几声。 “后面的事情我再和你交代,一步一步来,每一步都要走得谨慎。傅绍清工于权谋,半点差池都不能错。我只想让京军和沪军一个下场,不,比他们还要惨烈百倍。” 这句话听得让人不寒而栗,我忽然觉得房间的空气骤然跌下,茶杯里的茶叶微微飘着,荡漾着浅浅的波纹,很快便静止,和温度一半,变得冰凉僵硬。 第四百三十五章 报复(二) “留下来吃顿饭吧,叙叙旧。” 一根烟正好抽完,火星子还在闪烁,几缕孱弱的薄雾从残喘的火光之中透了出来,小乐又狠狠地按在烟灰缸里。 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真的已经决定这么做?” “你要是不愿意,可以现在就退出。程念,你活着,我已经很意外,也很开心了,当然,我们此生还能再见到,已经是心满意足。你若是想过普普通通的日子,不管是在广州,有我照拂,还是去你要去的地方,我都不拦着你。” 他顿了顿,“不论发生了什么,记得来找我,我说了,我们本就是亲人。” 小乐说得很诚恳,我不得不动容,我和他从小就在一起长大,又一起经历过至亲之人离世那样痛彻心扉的记忆。不管他现在变得怎么样,我变得怎么样,又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即便是陌生,我都无法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对待他。 “我许久都没有吃过娘做的饺子了。”小乐抬头,怅惘地看着远方的风景,“我小时候,很不听话,老是惹他们生气。连参军,也是在他们极力反对的情况之下。可我本想着,当一个军人,保家卫国,这样才能守住云水村,一方太平,全家团圆。可我没有想到的却是,战乱比我预料得还有残忍。不仅仅是弹药枪火,更加可怕的是权利与权利的较量,野心和野心的冲撞。” 心里变得很沉痛,我知道,现在的小乐,再富贵,依然难受。 我垂下了眼帘,“记得要有酒。” 他淡淡地笑了出来,“也好,一醉解千愁。” 晚饭很简单,不过是一些家常小炒,我为自己徐徐倒上一杯酒,一饮而尽,“我的酒量不好,希望这次不是一杯就倒了。” “这是桂花露,喝不醉人的。”小乐替我加了一筷子,“多吃点菜吧,我看你,好像比以前胖了些,但还是瘦。” “你怎么会帮英国人做事的?小乐,要是从前,我肯定会和你说一句,苟富贵,勿相忘,只是,现在却好像怎么也说不出来。” 灯光照在我的脸上,不管是什么,但凡沾点酒味的东西,喝过之后,总会微微泛着红,连目光都显得柔软起来。 小乐靠在椅子上,语气极为无所谓,“正义激昂的人太多,总会出现我这样委曲求全的。这难道不好吗,帮英国人做事,我就能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好像没有什么坏处呢。”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无法阻止,更何况,现在的我可以说,是和他一条线上的蚂蚱。我大概也冷漠,都是为了权利,过程是不管是如何血腥或者令人不齿,又有什么区别? 他依然傻呵呵地笑着,好像和从前一样,又好像和从前一点都不像。 “那么你呢,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我觉得你既陌生又熟悉。”小乐又为自己点了只烟,他眯着眼睛,用力地吸了一口,已成老手。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兴许我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得颠三倒四,但从小乐有些错愕的目光之中,我知道他是听明白了的。 自然,我跳过了和傅绍清最近的情感纠葛。 我一直从黄昏说到天黑,菜并未动了几筷子,桂花露却一杯接着一杯地喝。 “以后,喊我清念吧,不管是程念也好,祁念也罢,都不存在了。” 末了,我淡淡地用一句话结束。 “清念..很好听,有空带着你那个妹妹过来,兴许要好好感谢她一番。” “不了。” 郑清执吃喝赌就差嫖,但提及赵君言这个人的时候,依然不屑。 小乐抖了抖烟灰,不甚在意,“从前我们师长给我起了个名字,君言,赵君言,君子一言。也好,比赵小乐要拿得出场面。只不过你若改不了口,便还是喊我小乐吧。” 我点了点头。 从前倒是没有想过,以为是随便说说,听过便有些忘记。可没想到,几年以后,便真的另外代表了一个人。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我看他只是笑着,似乎喝多了些,似乎是没什么烦心事。 “还能怎么样呢,我爱的和爱我的都死了,你说,我还能怎么样呢?” 小乐笑着笑着,眼睛里便带着晶莹的光,他不过是借着酒劲,像疯了一样,用肆意的笑容来宣泄自己沉积好几年的痛苦。 看着让我的心理一揪,谁又过得开心,不过都是假装都已经忘记,然后骗自己罢了。 “我接下来,要去沪津。” “..也好,傅绍清在沪津也有公馆,而且他的重心,在近些日子,都放在了那里。” 我点了点头,“不单单是因为这个。沪津有两个人,不见到她们,不把事情解决了,我不会甘心。还有,我想演话剧。” 小乐却是愣了一下,“是你的仇人?还是朋友。” 我的指甲轻轻滑过杯沿,“准确的说,是我的妹妹,你说说,四年不见,怎么能不去问候一下她呢?” 他有些疑惑,我轻轻地咳嗽一下,淡淡的酒香气沾染了一下衣领,“我该回去了。” “不着急,你若是想演话剧,倒是可以去沪津大剧院,听说有个大剧组正在那里挑演员。嗯..兴许你还能混进上流电影界。像那些画报上的名媛,还有雪花膏上的拓本,风情万种。你在香港也演出了不少,到了沪津说不定能大放异彩。有什么需要,你尽管说,能帮的,我都帮。” “承蒙大佬照顾。”我笑了笑,“再看吧,若是感兴趣,我自己会去争取的。” 小乐起身,“我派人送你回去,下榻的地方在哪里?不如就留在这儿,我好好在广州招待你几天。” 我做了个拒绝的手势,“低调,低调。” 他点了点头,“倒也有几分道理,免得被线人看出什么端倪。还缺什么,尽管提就是。” “不过就在广州几天而已,什么都不缺。” 小乐“哦”了一声,便将自己的钱包放在了我的手上,沉甸甸的像一块砖头,“那你拿这点钱去玩吧。” 注意措辞,这点钱。 我惊讶之余又感叹道,“你现在果然发家致富。” “所以要带着同村的人一起鸡犬升天。”显然,小乐到现在还是不怎么会用成语,我扯了扯嘴角,“那就不和你客气了,饭,我吃了,钱,我也拿了。另外….” 我看着他的脸,说得很认真,“赵小乐,你活着,我也开心。至少上天没有剥夺一切,不管你是赵君言,还是从小就和我玩到大的伙伴,我都信任你,不需要过多原因。” “有你这句话,便值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有些动容,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吸了吸鼻子,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泪,“程念,不算白认识你了。” 他送我出门,没有走几步,隔壁房间却传来了“轰隆”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又传来瓷器和玻璃碎了一地的声音,混着不知道是不是人发出来的呜咽。我停下了脚步,好奇心趋势,我往声音的方向慢慢地走了过去。 却被小乐喝住,他的表情看上去不太好,提高了语调,“你走错方向了。” 我也不隐瞒着自己的疑惑,指了指房间的门,“谁在里面?” 他的目光一沉,难以捕捉,光线阴暗,衬托得小乐的心事越重,“没有谁在里面。大概是风大,把什么东西吹到了吧,过会我让人收拾一下,先送你回去再说。” 我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他在说谎。 可我似乎也没有什么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必要,小乐之所以有今天,大概也做了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事,而这些,我并不想清楚。 “你自己可别染上了那个玩意儿....” 临走的时候,小乐忽然叫住了我,“千万要记得,可能会毁掉你一辈子。” 我自然知道,也绝对不会去碰,但一旦想到,但一想到,我曾用大烟骗过两个健健康康的人,心里的负罪感便加重了很多。 我无数次告诉自己,无需愧疚,这不过是向傅绍清讨债而已,他欠自己,远远比我所做的要多得多,不付出等同的代价,对我再好也弥补不来。 上帝,耶稣,我发誓。 我在广州吃喝玩乐了几天,倒是难得的清闲时光,小乐有空也会请我吃饭。估摸着差不多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他还特意派了人护送我到码头。 该做的事情都做好了,眼下就等着去沪津的日子。 听说我们学校这一次,统共给出三个名额,自然,十二个人,四个院校。从女高再到技术学院,质量层出不穷。 郑清执自打我从广东回来,便忙得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自然,她是忙着给岁岁和她自己收拾行李,一门心思地打算跟我去沪津,从一年四季的衣物到爱吃的食物,再到胭脂水粉,甚至考虑要把家具也一并运过去,细致入微,锱铢必较,一副移民到美国的架势。 我无奈地看着她,“这位小姐,请问有这个必要吗?” 她很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废话,我这个人,认床。” 第四百三十六章 聚会 我懒得理郑清执,低头,抖了抖手中的邀请函。 一张精美的小卡片上用娟秀的字体写了几行字——漫漫咖啡屋,明天中午十二点。 不过是学校的另外两个女生想聚一次餐,大家都要一起去沪津,难免要彼此熟悉一下。 我心里想着,做人倒也不能太傲了些,至少到了那里,我可不能再作威作福,人际交往很有必要。嗯,大概要变得平易近人一些。 于是第二天,我简简单单地收拾好自己,便欣然出门了。 漫漫咖啡屋离我家不远,不过就隔着几条街区,再拐个弯就能将门面看得清清楚楚。能去学表演的女生,必然容貌很出众。于是我一踏进去,很快便搜索了一下周围的人,短短几秒钟,就将目光定格在窗边的圆桌上。 肤白貌美,气质可人,两个美人正互相看着对方傻笑,也是赏心悦目得很。 我背着斜挎包,大大方方地走近,“hello?请问我找对了人吗?” 女生们纷纷转过头,明显有些愣了一下,其中一个圆脸酒窝先开了口,“你就是郑清念同学吗?” 我点了点头,“你好,不如二位先介绍一下,到底谁是谁,我知道名字,却对不上人脸。” “哇,你果然是大美女呢。”另外一个短发俏皮的女孩笑嘻嘻地咬着吸管,“我在学校那么久,只听过你的名声,却没有见过本人,难怪一半的男生都想要追你哦。” 被人夸,心里自然飘飘然,但笑容还是克制得体,“谢谢,你也一样很好看的。” 礼貌性地回应道。 女生和女生相处的秘诀,就是互相吹捧,再虚伪也要将表面功夫做到位。不到一个钟头,大家都一副相见恨晚,相谈甚欢的样子,亲得像姊妹。 圆脸的酒窝女生名字叫墨然,头发稍短的名字叫王曲宁,家里条件都足够殷实,一看就知道是衣食无忧的大小姐。 从美容化妆,再到服装饰品,话题不断,层出不穷,时间好像永远都不够用。墨然将笑盈盈的目光放在了我的身上,“清念,你有无男友呢?” 我笑着反问,“你呢?” 她羞涩地抿了抿嘴,绯红的一张脸,“才刚刚在一起三个月,是同班同学,对我很好。” 王曲宁跟着起哄,“哎呀,难怪刚才说要给你介绍靓仔,你都不回应,原来是名花有主,看来是我操错了心。那么…”又将目光转到我的脸上,憋着八卦的笑,“清念是打算自带男朋友去沪津,还是说..去了那里再考虑一下呢?” 我只是笑着敷衍道,“他很好看。” 既没有说破,意思又很清楚,边界暧昧,模糊不清。 脑海里忽然闪过傅绍清的面容,可我并未将视作所谓的男朋友,而那话也只是脱口而出,为了应付不必要的话题。虽然这么说倒是矫情得很,不过,我们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纯粹。是夫妻还是床伴?他到底明不明白? 两个女孩都露出了惊讶的目光,“啊,你的意思是,你一直都有男朋友呢?还是你的暗恋对象?要不然就是他在追你?哇,哪个系的,能入我们清念大美女的眼?” “喂,别问这么多啦,反正不需要你当媒婆给我介绍对象。”我继续笑眼盈盈,端着咖啡喝了一口。 王曲宁咬着吸管,倒是一副很失望的样子,“既然都名花有主,也不好打探你们喜欢的类型,问了也白搭。听说沪津的男生比香港的质量还好,三个姐妹花,看样子是不能在一起横扫天下,打遍武林无敌手,男人统统都收入囊中。” “看样子,你很雄心壮志。”我和墨然都颇为汗颜地看了对方一眼。 王曲宁,从小到大众星捧月,最为享受那种周转于男生之间,被他们视作雅典娜,夸赞吹捧的感觉。 当她第十三次提及自己被八个男生同时追求,并且那八个还为她反目成仇的故事之时,我便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而墨然就显得正常得多,感情稳定,性格文静,除了有点少女恋爱脑,别的方面倒也看不出什么问题。 从学校里的八卦,到男男女女那点事,女孩的话题似乎说不完,凑在一起,能写出好长一串故事。 王曲宁最率先压低了嗓子,“墨然,你现在和你男朋友到了何种程度?” 我不动神色地扯了扯嘴角,然后以默默喝咖啡来掩饰自己大写的白眼。墨然尴尬地捋了一下头发,“就是..牵牵手,偶尔拥抱一下吧。” “连亲都没有亲过?” 我险些咳嗽出来,王曲宁好奇之余,还不忘问候我一下,“清念,你怎么啦?”我接过服务员给的手帕,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有大碍。 墨然更加尴尬,脸上却还是笑着,“呵呵…好像没有。” “连亲都没有,那相处模式岂不是很无聊。”王曲宁往椅子上一靠,显然对这个回答有些失望。 墨然点了点头,“嗯,有空的时候,我们就去图书馆一起温习功课。” “哈?图书馆是约会地点,闻所未闻。”她夸张地皱了皱眉,“恋爱的乐趣当然就是kiss和拥抱,如果你们没有把上床纳入到范围之内的话。” “这样很好。”王曲宁的情商大概为负,我终于开口说话,把尴尬的边缘又拉了回来。 墨然扶额,险些绷不住,“那也是你觉得啦,我和我男朋友,这样相处很舒服,也不是不会做些亲密的事情,但是…水到渠成就好,他不喜欢刻意去营造一些恩爱的假象。” 说罢,又颇为心电感应地对我笑了笑,“清念也说了,这样很好的。” 王曲宁依旧不以为然,“拜托,那都是男人的借口罢了。你男朋友是很沉默寡言的人吗?” “嗯,差不多是,他不爱说话,遇到感兴趣的东西可能回多说一两句。”墨然依然耐着性子回答。 王曲宁将信将疑,始终坚持墨然和他的男朋友不是真爱。 我在内心求神拜佛,希望王曲宁别把目标转移到我的身上来。 “诶,那不是顾简吗?” 事实上,她确实没有多问我什么,所有的注意力全都被另外一个桌子吸引过去。 顾简,我听到这两个字,便立即顺着王曲宁的目光看过去。 不仅仅是她一个人,还有…易明殊。 夭寿,果然两个人..我摇了摇头,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眼前依旧清晰,我这才确定,不是幻觉。 顾简看上去并不怎么情愿,易明殊却拿着红酒,慢慢贴近她那樱桃似的唇,“喝一口。” 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我惊讶,现在究竟是闹得哪出? “我不会喝酒。”她摇了摇头,“易先生,请你离我远一点。” “不会喝?”易明殊饶有兴致地挑眉,“那么,需不需要我教你怎么喝。” 顾简立即转过脸,巴掌大的脸配上一双因为生气而瞪圆了的眸子,显得如山间精灵似的,“你——” “我怎么?”易明殊很快便接话。 似乎是受到了威胁,她愤愤地拿起红酒杯,一饮而尽,大概说得是实话,把酒当成水,一边往喉咙里灌,一边皱着两根清秀的眉毛,仰着白藕似的纤细脖颈。 易明殊就在一边,带着玩味地看顾简喝得直咳嗽。 “那是顾简的男朋友吗?”墨然小声在一边问道。 “喂,我们学校哪里有这种档次的男人?注意,是男人,哪是追她的小男生比得过的。”王曲宁不屑,“顾简家里条件不好,估计是….” 她脑子里的想法无非就是被包养,有金主,鄙夷之色几乎都快从身上每一个毛孔露了出来,而我却一闪而过了三个字,“被强迫。” 一定是这样,至少顾简看上去,一点都不开心。 我转了转眼睛,忽然想到了什么。几分钟后,我叫来了服务员,让他帮我递张纸给隔壁桌子上的女生,又悄悄地用口型说道,“偷偷的,别让那个男人知道。” 因为纸张上面没有别的,只是潦草地写下了几个字,“需要帮忙?” 服务员是个高高瘦瘦的年轻小伙子,临走的时候,还对我歪着唇,故作邪魅一笑,似乎在告诉我,这事他很有把握,太没有挑战力。 我也就放心了。 可我没有想到,下一秒,那个帅小伙直接走到易明殊面前,掷地有声地如同诗朗诵一般,清脆而又响亮地说道,“先生,有位小姐吩咐我把这个小纸条给你们。” 我深吸了一口气,差点当场昏厥。不,至少我很想把那个没有脑子的服务员按在地上暴打一顿。 易明殊立即投过来阴冷的目光,我反应很快,马上就转过身,除了听到后面传来一句,“谢谢。”便看不到什么表情。 接下来,便纸张是被揉在手心里的声音,哗啦一声,我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这实在是令人害怕了些。 小伙子自以为将事情做得很圆满,便兴冲冲地朝我们走过来,“小姐,怎么样?等我下班之后,有没有空和我一起喝一杯。” 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王曲宁倒是诶呦一声,我扶额,“麻烦你离我远一点,谢谢。” 小伙子委屈,“焦焦的,别让那个男人吃到。难道不是和我说这个吗?” 我很疑惑,“这都是什么和什么?什么焦焦的?” “您桌上的焦糖华夫。”小伙子朝着桌上的甜品努了努嘴,“我们老板首创的一道甜点。我以为您是觉得不好吃,想善意提醒隔壁的客人。” 我莫名其妙地扯了扯嘴角,“我有病?还是闲的没事做,要去提醒别人,他们是味觉失灵了吗?” “不过呢,它确实是很不好吃。偷偷告诉你,我来这里工作了快三个月,连老板的一面都没有见过,据说他很少回来,这漫漫咖啡屋也不过是个小小分店。工资都是看心情给,剥削劳动人民的血汗钱,我老早就不想继续干下去了,吸血的资本家,我猜,大概他的味觉不好,视力也不佳,今天似乎难得进了一次厨房,心血来潮做了几道限量甜品。这个咖啡屋,纯属店大欺客,小姐你很正义呐。” …. ??? 神经病。 我对他挥挥手,老板有毒,底下的员工也病得不清,大概是生意不想做了。 “把这个华夫饼吃掉。” 又听见身后传来易明殊的声音,我不由得竖起耳朵,半天,没有听到顾简的动静。 啧啧,易明殊真的是个霸道的控制狂,比傅绍清还恐怖好几倍,连吃东西都是要用命令人的语气。 顾简最终还是举起了刀叉,“..咳咳。” “好吃吗?”易明殊问。 “焦了,苦的。”声音极为委屈。 “吃掉。”一点人情味都不讲,“因为这个是我做的。” 我的世界仿佛受到了冲击,易明殊身后一个大财团,还有空经营一家咖啡店?取名漫漫? 倒是对那个所谓的华夫饼产生了兴趣,我立即拿起勺子,往嘴里送了一口。 苦涩之中混着甜咸,厨艺和傅绍清不相上下,不,我需要给傅绍清道歉,至少他那个还能吃,而这个甜点,恍惚间让我看到了人生的走马灯。 我干呕了一声,墨然紧张地询问我,“怎么了?清念,你哪里不舒服?” 王曲宁倒是口无遮拦,“该不会是..没有做好保护措施?呀,这个得注意呢,不然的话..” 我立即瞪了她一眼,“闭嘴。” 她像只被猫咬了一口似的,“..抱歉,是不是我说得太唐突,显得没什么礼貌?可我是好心的呀...” “我吃完了。” 我听见顾简的声音。 衷心佩服,真的佩服。 我擦了擦嘴,墨然和王曲宁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自然没有注意到我又偷偷地转过身去,余光尽数落在易明殊和顾简身上。 顾简抿了抿嘴,细碎的饼干屑沾在嘴角,想用手抹去,却被易明殊的轻巧地桎梏住了下巴,微微一抬,被迫对着他的眼睛 “你似乎很喜欢这样,放开。” 第四百三十七章 顾简和易明殊 “嘴上有饼干屑。”易明殊完完全全无视掉顾简有些倔强的眼神,他用手轻轻掸去,目光便落在她晶莹如花瓣的唇形之上,难得的口干舌燥,精致的小点心就摆在眼前,让人很难不动心。 易明殊霸道地扣住顾简的后脑勺,不由分说便吻了上去,顾简双手抵住他的胸口,清秀的眉毛皱成了一团,被迫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力道。 我的两排牙齿几乎都快被震惊掉,目瞪口呆地看了好久,这才回过神来,“啧啧”两声,又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禽兽”,和傅绍清一个德行,不愧是好朋友,看着就让人生气。 不知道顾简怎么会和他在一起,也不知道她阿婆的事到底是什么样的结果。 我默默地将头转了过来,又听见墨然正压低嗓子谈论到,“不过,我听我的同学说,那个顾简,好几天都没有去学校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王曲文不屑地笑了笑,“谁知道她傍上了什么人,似乎是打算退学了。” “退学?”我的眉头微微一皱,“为什么?” “还读什么书呀,你们方才没有看见,她旁边的男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有钱人吗?长得又好看。” “可我听说顾简读书很用功,从来不去招惹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墨然摇了摇头。 “谁知道呢,大概心思也不在学习上了吧,毕竟以她的姿色….诱惑和机遇可比别人大得多。” “也难怪,那个男人可真好看,气质比一般的老板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恶心!”身后突然传来了桌椅的动静,随即而来便是顾简的一句谩骂,她似乎才刚刚挣脱开易明殊的桎梏,抹了抹嘴,就差将咖啡泼到他身上去。 王曲文饶有兴致地撑着自己的脸,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眼前的饮料,“天,这是在和金主叫嚣吗?” 我敲了敲桌子,“你是亲眼见到她被包养,还是道听途说。”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王曲文看了我一眼。 我“嗯”了一声,也点了点头,“你是个白痴,这好像也是显而易见的事。” “喂,我似乎没有招惹你。骂我?”王曲文终于不满意,墨然在一边,倒是更加尴尬,第一次见面,便擦除了不怎么友善的火花,以后的日子,磕磕碰碰估计是在所难免的事情了。 who tm cares。 顾简愤怒地离开了咖啡屋,而我也拿着包,“你们慢慢聊,我有事,先走了。” 王曲宁抱着手臂,往椅背上用力一靠,不大不小的动静都在表达对我的不满意。墨然还算客气,对着我招了招手,“好的,路上小心。” 我一路跟着顾简,她头都没有回一下,只是甩了一句,“求求你别跟着我。” “是我。”我叹了口气,“郑清念。” 她转身,目光有些错愕,“怎么是你?啊….清念,不好意思,我刚才语气凶了些,我真的不知道。” “你和易明殊….”我有些艰难地开口。 她的面容瞬间冷了下来,“这个人渣,应该千刀万剐…”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从一开始的愤怒,到后面竟然带着颤抖的哭腔,“我要怎么办,不答应他,我就很有可能被退学。” “所以,他威胁你?你阿婆的事情呢。” 提到这个,顾简的眼泪便掉了下来,“连买块墓地的钱都没有,只能寥寥草草地下葬。” “我报了警,去了法院,都没有用,后来…我找到了报社,起初还有人愿意帮我,到了后来…” 不用说也知道,结果完全在预料之中。 “后来,易明殊找到了我。他什么都没有说,只给了我两份资料,一份是我妈抽大烟被拍的照片,还有一份…是我的所有信息。” 这下便全都明白了。 “他说,让我陪他一个月,不然就派人把那些全都寄到学校。再加上我之前到处和他作对,易明殊就像是玩老鼠一样玩我,他不来明的,只是玩阴的。学校一旦知道,奖学金和助学金被取消事小,我很有可能被开除。清念,你不知道,我已被通报批评。” 顾简说着说着,几乎快要崩溃,“我不明白,他怎么就不放过我。我认命了,不和他硬碰了,这还不行吗。” 大概是因为,长得漂亮。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我既觉得顾简可怜,又觉得,她现在的处境,一个人该怎么生活?易明殊虽然混蛋,但应该能保证她过得比现在舒服得多。 我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这都是什么歪理? “我早就劝你,不如先把他的钱拿下,好歹可以好好安置一下你阿婆的后事,再给自己铺贴些家用,能把书念完,忍一时,以后有的是时间。现在倒好,引起人家的注意,他们这些吸血鬼,大鱼大肉吃多了,自然要挑些特别的清粥小菜。顾简,你这是撞在枪口上了。” “可我恨不得他妹妹去给我阿婆陪葬,他们这些人,可真残忍,我才刚刚失去了亲人,还得被迫陪仇家。清念,要是现在有把刀子,我还不如和阿婆一起去了。” 我惊讶,“喂,你千万别做傻事。” “我现在到底要怎么办....”她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发,哭得极为绝望。 无能为力。大概傅绍清也解决不了,我又能做些什么。 “他打算让你怎么做?陪吃陪笑还是....” 后面的话,我到底没有说出来。 “那个禽兽,根本就是把我当做玩具,只顾着自己开心。” “比如,从逼你吃些难吃的东西这样的小事...再到强吻,.享受着你想反抗却又无果的无力感?” 顾简愣了一下,眼睛还悬挂着大颗泪珠,模样楚楚动人,哪个男人能不动心,她咬了咬唇,艰难点头。 果然,资本家都没有人性,可怜顾简,招谁惹谁。 “一个月而已,你同他斗智斗勇。” 心中还是担心,被吃干抹净怕是迟早的事。 我在心里数了数日子,一天,两天,过不了多久,也快到寒假,不知道能不能劝顾简和我去沪津,至少在我身边,能帮一点,还是可以帮一点的。谁忍心,干干净净的女孩子,被那些从不顾别人感受的吸血鬼糟蹋。 第四百三十九章 你很不简单 “寒假要到,你是什么安排?” 顾简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好像之前的话都白说,我仿佛直接跳到了另外一个话题。 “我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考虑寒假呢,本来想着去咖啡厅打工,过年的时候给阿婆新买块布料,再凑齐来年的学费,可现在..可现在,什么都没了,我还得时时刻刻提防着易明殊那个禽兽,他随时都会发疯。” “你愿不愿意和我去沪津,就当兼职,我发你工资。”我打断她,“你冷静,我是在替你想办法。” 顾简微微闪烁了一下睫毛,“什么…清念,你是认真的?” “你需不需要好好考虑一下。大概三十四天的时间,供你吃喝,顺便避一避易明殊。” “可万一,他也会去沪津呢…他本来就不在香港常住。”顾简摇摆不定,还是担心,“我还是避不开他的。” 我无奈,“易明殊自然不会放过你,你还想着彻底避开?实在是做梦。顾简,不管你是在沪津还是在hk。只要他的新鲜劲没有过,你越反抗,便越对你有兴趣,你明白吗?” 问了也白问,她当然不明白,我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不如先顺着易明殊的意,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去做什么,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人,一点趣味都没有。过了一段时日,他就像抹布一样,把你丢开了。” 顾简将信将疑,“真的是这样吗?” 我哪里确定,不过是随便说说,免得顾简在我面前崩溃大哭。效果好像还不错,她的情绪似乎已经稳定,大概是觉得自己得了救。 “顾简,你忍一忍。现在要想的就是,怎么能够和易明殊周旋,最好还保住清白,全身而退。不要和他反着来,你也知道,他这个人,随时会发疯,万一霸王硬上弓….” 话还没说完,顾简就捂着嘴,惊恐地颤抖了一下,“如果真的是那样,我就去死。” “你别犯傻行不行,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你阿婆的公道似乎都没有讨回来吧。” 说起来,按照顾简的性格,是真的做得出来那样的事,对她而言,就像天都要塌了一般,活着便只剩下痛苦,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僵住了身体,想到自己的阿婆,哀伤的情绪又被牵动,“是啊…我知道。阿婆连丧事都办得简陋,我…愧对于她。可一想到我还得对易明殊笑脸相迎,又想到若是真的碰我,我就…还不如直接从楼上跳下去。这算什么呢?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省得日日夜夜备受道德的煎熬和谴责。” 我摇了摇头,“你这样想就不对,阿,顾简,我知道你肯定想不通我的话,或许我能理解你现在的感受,一旦那样的事情真的发生,我也无法阻止你自杀。我并不了解易明殊,这些话也只是揣测,我自然预料不到他到底会对你做什么。你看,他刚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亲你,现在又能任由你离开,不然我如何才能站在你面前合你说话的?这说明,易明殊的性格令人捉摸不透,兴许他到底还没有那么丧心病狂,那么变态。那你便有机会逃过去。若是没有,那请你想一想,清白和命相比较起来,到底哪个重要?再说,那不过也只是最坏的情况,你有的是办法避免,不过一个月罢了。” 一个月?谁知道呢,兴许不到一个月,易明殊就让顾简卷铺盖从他身边滚开,兴许还有两个月,三个月。 “恨他又怎么样,你还不是拿易明殊一点办法都没有?顾简,放下你那个单纯的想法吧,凶手是他的妹妹,他只是负责包庇罢了,你若想把你阿婆的委屈给讨回来,兴许应该好好地想一想,该怎么样利用好易明殊,再朝他的妹妹下手。” 我说得口干舌燥,也不知道顾简到底有没有听明白,“易明殊势必要回沪津,你又刚好有一个月的假期,顾简,你觉得,他会让你留在hk,或者有什么闲情逸致陪你留在hk?似乎你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把,自然什么都得听他的。那个时候,你不情不愿地被逼着带去沪津,在那里的衣食住行可全都仰仗他,和被包养没有什么两样。人家想对你如何,就对你如何。谁管得了?你可想过,先提出要跟我去沪津,不仅顺了他的意,是不是也要安全得多?那个时候,你便同我住在一起,我再向傅绍清说,拍戏太累,需要一个助理,你是我的同学,互相信得过,就让索性让顾简来担任这个工作。他当然会听我的,没有拒绝的理由。那么,看在傅绍清的面子上,易明殊是不是不会明目张胆地和我抢人?主动权便在我的手上。若反过来,你先落在他手里,我再向他要人,岂不是想拒绝,我也无话可说?” 一语惊醒梦中人,顾简彻底被我说动,眸子晶莹,些许动容,“谢谢你…清念。” 我摆了摆手,“你想通就好。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委曲求全一些,死不了人。” 歪理,歪理,统统是歪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的人,精明又事故。 我送了顾简一路,又继续开导,她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一刻,我竟觉得自己像了一个表面上为了媳妇儿好,实际上把人家往火坑里推的恶毒婆婆,虽然说得头头是道,苦口婆心。 上帝,我也没有办法,顾简似乎一根筋,我真怕她把自己的命搭了进去,那才是人间惨剧。 从前我够惨,希望她能过得好一些。 毕竟,我是真心想拉她一把。那个时候,可有人拉过我? 她在我一番洗脑之下,似乎也想开了点,难得见到了笑容,“谢谢你,清念。” 我也数不清,不知道这是她对我的第几次感谢,顾简对我很真诚,我应当也对她真诚一些, 便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道,“我这不算是在帮你,你可以不把它当做什么要紧的事。顾简,只是我想提醒你一句,若你听了我的话,到时候却真的出了什么事,不要怪我就行,我也一概不负责任。你将我当朋友,我却未必,至少现在未必。” 遥想当初,有一个叫澜辛的女生,我真心诚意地对待她,却倒打一耙。自然,顾简和她不一样,貌美而又单纯,这个世界,果然还是条件越差的人,心里越不平衡。只是,我却无法做到,再一次掏心掏肺地对一个人了。 她轻轻地垂下了眼睛,“我知道的,清念,你就是这样一个人。要是换做从前,我压根都不敢和你说几句话。可现在,你还能耐着性子给我建议,我已然很感激。” 我的心理忽然挺不是滋味,她越是这样,我心里的负罪感便越重,“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回家吧。” 她僵硬地对我扯出一个笑容,强撑着心情,我知道,那话多多少少伤了她的心,“你也是。” 挥挥手,示意我已知道,顾简便往另外一条路上走去,蓦地,她忽然转过了身体,喊住了我,“清念,你不把我当朋友也没有关系,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的好朋友,哪怕只是我一厢情愿。” 我停下了脚步,心里的柔软处仿佛被人抚摸了一下,轻笑了一声,“你傻瓜。” 送过顾简,我刚刚想拦一辆黄包车回家,就被易明殊的轿车挡在了路中间,似乎是不怎么客气。 我心里咯噔一声,却强装镇定,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怎么,易先生有事?” 心里却跳得七上八下,他这样一个人,气场强大,眼神又怪异地打量着我,令我非常不自在,汗毛林立。 傅绍清生气的时候,倒是有几分令我忌惮,可我却仗着他对我无条件的忍让,简直无法无天。 现在却忍不住求神拜佛,妈的,真的出现一个能治住我的人了。 也不知道刚才的话有没有被易明殊听到,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这里。我就说,顾简都走了,他能不跟着吗? 还好,太狠的话我到底也没有说出来。 “似乎,你和傅绍清描述得不一样。”易明殊靠在椅子上,嘴角的莫名其的笑意令人捉摸不透。 我继续保持微笑,“那么,易先生,绍清到底是怎么在你面前描述我的?” “他说你单纯,又笨,天真烂漫的小女生,令人很有保护欲。” 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有一下没一下,“可刚才听你说了那些,我觉得,你好像并不怎么需要人保护。” 我的笑容彻底垮掉,果然,洞庭湖里的老麻雀,做生意的老狐狸,该听到的大概都听到,“兴许吧,我也不觉得我是他所说的那种人。” “所以我觉得,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绍清大概的眼光,大概确实不大好。”易明殊啧啧两声,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下,“在我眼里,不知道为什么,你分明就是个..攻击性很强的女生,而且很善于伪装,若是算计起人来,大概是个狠角色。二十一岁,我倒是从未见过哪个二十出头的女生,眼神底下满是些小心思。” 我几乎要把牙冠咬破,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他会告诉傅绍清,然后让他对我提高警惕?“抱歉,我好像也不是你形容的那种人。我不过就是个小女生,小心思?那大概也是小女生该有的小心思。也不知道为什么,易先生能看出那么多名堂,有些,连我自己都不清楚呢。阿..大概是因为我这个人的性格使然,给你造成了你的误解。” “易先生,你是不是觉得,我和绍清不配?哦,还是你想告诉绍清,我不是什么好人,趁早了断?” 易明殊倒是笑了出来,“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不该他自己却发觉吗。唔…老实说,我从未见他多喜欢一个人,对你却情有独钟,他没告诉过我原因,我猜,大概也是因为你有吸引他的地方。” 我不屑地皱了皱眉头,“那么,你和我说这些话,是存心膈应我?” “不。”易明殊轻轻吐出了一个字,“你或许应该离顾简远一点,她未经事故,要比你清澈得多。” 我极力克制住自己的脾气,“好的,多谢指教。” “你很聪明,我承认,刚才说出的那些话几乎都快让我有些惊讶,我很少对人感到惊讶,尤其是女生。虽然算计到了我头上,但也懒得同你计较,因为我实在很忙,不会为了把小小一个顾简留在身边,而和你们两个动真格。郑清念,你的那些小伎俩,在我面前不值一提。她不过是消遣,玩一玩罢了,不如你说得那么重要,也不值得我多浪费什么时间。” 我继续皮笑肉不笑,“是吗?那很好。” 心中却很害怕,似乎连血管的血都流得慢了些,有这样一个男人在傅绍清的身边,我估计得更加谨慎小心。 我不动神色地握紧了拳头,手心里皆是温热的汗渍,心一下一下地加速跳着。 傅绍清,他一定也清楚,我和从前早就不一样。 “易先生的话说完了?”我冷眼看着易明殊,“说完了,我便可以走了吧。” 他往车后瞟了一眼,“郑小姐,我很绅士,可以送你一程。” 我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他似乎并不怎么喜欢我,但也没有明显地表现出多讨厌我,“抱歉,这样怕是不好吧,傅绍清要是知道,可能会杀了我呢。” “懂得避嫌?嗯,那倒也挺好。”易明殊转了一下方向盘,“有句话我还没告诉你,傅少大概是真的对你一往情深,至少这四年里,他身边的女人,通通都有你的影子。我之前好奇,到底是怎么样的人,让他这样执着。现在见到了..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是吗?你这话,我到底该不该高兴呢?嗯,傅绍清很爱我,但这也并不妨碍他身边不断地换女人,对吧?” 第四百三十九章 重回沪津 易明殊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说这样的话,他轻轻咳嗽了一下,“嗯..这下完了,本想替傅公子说说好话的,啧啧,看样子,好心办坏事。” 我冷笑了一声,“不必了。” “我知道四年以前,你和他有过一段感情,只不过,我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样的感情,才让他这样念念不忘。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离开了他。自然,我也没有兴趣去调查。只不过,傅公子现在倒是在我面前常常苦恼,我很少见他苦恼的样子,处理军政的时候,果断得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而那些烦恼,基本上都是为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就是你。他经常问我,她又生气了,又不高兴了,该怎么哄着,我他妈又不是情感专家。次数多了,我就只告诉傅绍清,再这样下去,他迟早要完蛋。那么郑小姐,你知道他听了我的话,又和我说什么吗?” 我心里忽然被牵动了一下,本来想走掉,却又不知不觉说了出来,好奇,疑惑,“他说了什么?” “傅公子说,只要你开心,他一个命令,所有的京军立即放下岗位上的工作,集中于沪津给你唱出牡丹亭都没有问题。” “我无话可说,只是重复着同一句,大概是真的要完蛋了。他抬头望天,语气淡淡地告诉我,完蛋就完蛋吧。” “谁知道傅绍清发起疯来是什么样,万一当真做出了烽火戏诸侯的事情,我也不意外。哎,果然为了女人,就变成了昏君。红颜祸水,半点都沾不得。” 易明殊如是感慨道。 我没有说话,拳头依然紧紧地握着,指甲几乎快要镶嵌进掌心,我咬着牙,鼻子忽然沉闷地一酸,只是默默地告诉我自己,不能随随便便就动了恻隐之心。 “是吗?你应该不知道四年以前,他到底是怎么样对我的。” 我的心情很差,冷冷地抛下这句话,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易明殊有些惊讶,因为从身后,我听到他说了一句,“看样子,他大概是犯过错,如今在弥补了,连尊严都可以不要。和我猜得不错。” 不知道说给谁听。 我回到家里,足足闷闷不乐了两天。 郑清执倒是把东西早就整理好了,见我一天到晚,不是窝在沙发上看书,就是在床上睡大觉,动也不动一下,忍不住提醒道,“喂,你马上就要去沪津了,行李还没开始收拾吧?岁岁从四岁到二十六岁岁的玩具都准备好了。你呢?小姐?hello?” 我坐了起来,非常疑惑,“准备四岁到二十六岁的玩具做什么?” 她看着我,认真地回答,“那你不得跟着傅少在那里生活啊?hk才能买到的玩具沪津能有啊?” 我白了她一眼,“你怕不是个傻子。对了,二十六岁?疯了吧你?” “你不看看郑清岁那个猪脑子,智商几近弱智,一辈子估计都只能玩玩具了。” 我点了点头,豁然开朗,“嗯,有点道理。” 岁岁听后,便愤怒地丢下一个面容丑陋的毛绒玩偶,然后呜呜呜地哭着走了,面对那光明正大的住羞辱,她委屈至极。 “所以,拜托你动一动好不好。” 我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这不是还有一个礼拜?” 我翻了翻书,反反复复,用这句话回击道。 郑清执无话可说。 林木木和顾简要和我一起去沪津。一个是为了蔚月的事,一个是为了易明殊的事。 我没有告诉顾简,后来易明殊和我还有对话,因为我还是觉得他所说的不能全信。 万一发疯呢?这个男人,本来就可怕,至少顾简在我身边,情况起码还可以控制。 再说,顾简长得那么好看,不接触一下话剧,不开拓一下视野,实在太可惜了些。 至于林木木,有他一路上照顾着顾简,我还放心些。 黎葵听说我要去沪津进修,当机立断让父母安排时间。用他的话来说,他这么天生丽质,不当小花旦实在太可惜了些。 黎葵说要和我一起,生死与共,荣辱同享。 这个誓言,大概带着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的气势。 我听后,感激涕零,然后紧紧握住了他的双手,发自肺腑地说道,“别了别了,你被人侮辱我没意见,只求求你别带上我。” 他差点就想和我绝交。 除了这些人,只有董新宇,他倒是没什么动静。 一想到他,我便不由得叹了口气,我知道董新宇肯定早就明白,但是他不说,也不来问,好像,我和他便也没什么联系的必要。 总归,只要我从了傅绍清,董新宇在香港的警察局便有位子可坐。 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在我还吊儿郎当地数着日子偷懒的时候,京军的车却忽然错不及防地出现在我家门口。 我几乎快被人架了起来,又在郑清执和岁岁一大一小两个错愕的目光之中,被几个人抬进车里。 活脱脱一个玻璃缸,僵硬地被人抬着,生怕碎了。 车开了一路,直到耳边传来巨大的飞机声;直到我完全茫然透过窗子看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我一下飞机,便看到了傅绍清。 我才知道,这个人,提前把我接到沪津去。 简直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真让人烦得快秃头。 傅绍清见到我,不由分说,一下子便横抱而起,我锤了他一下,“你有病啊??放我下来!” 他却不听,“走,去医院。” 我更加莫名其妙,更加一头雾水,“去什么医院?” “念念,你打算瞒着我?” 我更更加莫名其妙,更更加一头雾水,“瞒着你什么?” “易明殊说,他在餐厅见到了你,那个时候,你似乎在反胃,很不舒服,便猜测你怀孕。” “……” “你放我下来。” 我发誓,我的脸色变得非常黑。 易明殊,他大概是在报复我对他那精心制作出来的甜品的态度。 他早就注意到我在咖啡屋,也早就知道那纸条是我写的,当然,也早就知道我在品尝完那道一言难尽的焦糖华夫时,发出清脆而又响亮的一声干呕。 第四百四十章 明泉山庄 “我没有怀孕。”我极力克制住自己的语音语调,继续保持微笑,“哦,所以你上次都没有做保护措施?” 傅绍清微微一愣,然后将我放了下来,“有什么事情我担着,你只需要好好呆着我身边就可以。” “顺便再给你生一个孩子是吗?”我挑起一根眉毛,“傅少,你可别痴心妄想,上次不过就是我酒喝多了,发生了个意外。你别自私,我还年轻,不想当个辛辛苦苦的老妈子,大把大把好时光,人家是要放在舞台上面的。” 说罢,我轻蔑地转了转眼珠子,将衣服上的褶皱轻轻拍平整。傅绍清没有说话,他替我打开车门,“上车。”身后的浩浩汤汤的一大群人也纷纷跟着扣住门把手,只等他们傅总司令先走,便紧紧跟在其后。 “喂,我的妹妹还有朋友们,他们都在hk,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只有我一个人到了沪津?傅绍清,你怎么不顺便把他们一起接过来?” 他倒是无所谓,见我不愿意上车,便轻轻松松地拎起我的衣领,将我塞进了车厢里,接着便是“啪”的一声,关上了们。 “紧急情况,紧急处理。不过是我不对,将事情搞错。你放心,该安顿的人我都会安顿好,包括你弟弟妹妹还是哥哥姐姐,大不了就是迟一班船罢了,再不济,飞机有的是,随随便便调一架过去,不就可以了,别着急,晚不了多久。” 我冷漠地扯了扯嘴角,“hello?请问我哪里来的哥哥姐姐和弟弟?”似乎是祖宗十八代,只要我愿意,傅绍清都能请过来,再所不惜。 我看着窗外,电车线缆绕过风情万种的西洋建筑,如光一样在我眼前迅速穿梭,稍微不注意,便又丢了好几处繁华美景。转过头,又看着傅绍清问道,“我今天住在哪里啊?” 这是个关键问题,既然郑清执的死活有人来安排,那么现在,我又会怎么被傅绍清安排呢?明知故问,傅绍清自然这样对我说,“我这不就是在接你回家?放心,不会让你流落街头。” “回家?”我冷笑一声,“傅先生,你好像忘了,我在沪津,似乎没有家了吧。” 傅绍清听到这个,便抿了抿嘴,不再作声,我又问,“和你住在一起?” 他点了点头,“斐舍丽街上的南洋公馆,我在沪津的时候,一般就住在那里。” 斐舍丽街,南洋公馆?一听便知道是那劳什子的政治要地,和唐宁街,华尔街一个样,住的不是什么权贵,就是做生意的财团。 “喂,我可不想被同学议论,不去。” 若是被人知道,少不得要被口水淹死,才见识过王曲宁那样的女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你想怎么办?”傅绍清揉了揉眉心,似乎是头有点疼,“等你的妹妹还有那顾简来了以后,再另外给你安排别墅,现在几天,你就好好在南洋公馆住着吧。郑小姐,住一下又不会死人,你何必计较?” 我拍了拍真皮座椅,“你折腾来,折腾去,横竖都是要找别墅的,不如就现在,我好早点搬过去。” “早就物色出来一栋,离南洋公馆不远,又大又空又豪华,只不过,你一个人,不害怕?”傅绍清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至少住在公馆的话,有我在,还有很多京军来回巡查,阳气最足,最热闹。顺便一提,公馆走廊的灯彻夜都亮堂堂,天黑了根本不需要害怕。” 傅绍清似乎早就一口咬定我的胆子还算小,尤其是对于神鬼方面,那更加可以说得上是小上加小,自然,我也委实没有出息,听到他这句话,果然犹豫,心中狠狠地骂了他一句,个不要脸的人。 “哇,那傅少还真是非常贴心了呢。”嘴角依旧微微上扬,我对着傅绍清,绽放出一个带着恶狠狠的“去你妈”的笑容。 车缓缓开进市区,周遭便都是高楼林立的百货商厦,城市的最中心,百乐门日夜歌舞升平,天还没有暗,悬挂在门口的霓虹灯便五花八门地闪烁起来,白玫瑰,红玫瑰,还有什么俏牡丹,形形色色的当红歌女就被挂在墙上,看样子今晚又有热闹可瞧。 “你停下车,我想逛街了。”我拍了拍前面的靠背。 司机自然不敢全听我的,横竖都要看傅绍清的脸色,我又转过头,踢了踢他的小腿,“你就让我在这里下去,好久没有来过沪津了,我想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派个人来接我回去啊,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吧?反正又要不了多少时间…” 傅绍清似乎是并不怎么乐意,“我没空陪你逛街,南洋公馆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处理,你就不能安安静静听我一回?明天有的是时间。” 我立即沉下了脸色,“你神经?谁让你陪我,别自作多情,我只想一个人,乐得自在。” 是是是,傅绍清大忙人,是我拖累了他。 他见我又生气,自然拿我没什么办法,看了一眼手表,最终妥协,“早点回来。” 傅绍清这样倒是挺可爱,分明千百万个不愿意但还是勉强答应了我的要求,而且这个要求确实有些不合时宜,毕竟在大马路上,人来人往,停车都不方便。 我下车之际,又坐了回来,傅绍清本低头翻着报纸,又疑惑地瞥了我一眼,“怎么,又不去逛街了?” 废话,我当然是要走的。 只不过,我想起了小乐的话,假装和傅绍清冰释前嫌,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假装我依旧很爱他。 我的心理忽然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喂,你把脸凑过来。” 傅绍清的眉头一皱,“你今日哪里不正常,说罢,想搞什么名堂?” 我贼兮兮地笑了笑,“你把脸凑过来不就知道,傅少爷,我保证不恶作剧,也保证不吃了你,怎么,你害怕?” 他不屑地笑了笑,“你想做什么?” 面容靠近,气息交融,我一双眸子几乎快垂在他的睫毛之上,皮肤细腻得连一个毛孔也没有,“没什么,就是觉得傅少今日勉勉强强还顺我心意,想奖励你一下而已。” 说罢,我便捧住他的脸,像小鸟似的轻轻啄了一下。 傅绍清显然愣住,没有几秒,心满意足的笑容便在嘴角绽放开来,就像是个小孩子,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糖果。 我知道,我不过就是打着假装亲密的借口,对傅绍清做出些亲密的事情。我也承认,即便他还令我心动,但我依然要克制住自己的感情,因为他杀了我的家人。 “我走啦。”我冲他招了招手,像只猫一样俏皮,傅绍清却扣住了我的手腕,一把将我拉了过去,“撩拨完了就像跑?” 我耸了耸肩,“傅少,你很不讲道理哦。” 他当然不讲道理,半句话不说,便措不及防地将吻压了上来,我起初还想挣扎,但又觉得装模作样太没有,便欣然接受,甚至主动回应了他的唇齿缠绵,傅绍清身上特有的气息绕过我的鼻尖,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温度身高,喘息加重,力道越来越重。 他的衣领被我揪得皱巴巴,而我的裙子几乎快滑了下来,再不止住,怕是自己逃不出傅绍清的手掌心。 我拍了拍他,“唔…” 终于松开,傅绍清见我脸色绯红的样子,不要脸地打趣道,“别去逛街了,那多没劲,比逛街更有意思的事情多了去。” 我拧了他的肩膀一下,皮笑肉不笑,“是吗?那么,刚才又是谁,一脸严肃地说自己忙得很,有一大堆事情要去处理?” “不记得。”傅绍清转过脸,撇得干干净净。 我“呸”了一声,便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傅绍清挥挥手,派了两个人跟着,便任由我去了。 沪津还是没有怎么变,虽然更主易新,却越发欣欣向荣。经济和军事的强增,为这个远东第一大城市注入了更加深重的底气。 留下的痕迹依然是带着繁华和奢侈的情调,吴侬软语,温润的情怀和张扬开放的文化互相碰撞,比hk还要更加气派,又多了几分犹存的底蕴,如一个经历了时代的洗礼,却越来越有滋味的美人。 其实,我并不想逛街,不过是借口。我在街上和百货商店里,像只无头苍蝇似的,漫无目的地走过几家店面,缴获不少战利品,手不够拿,便让身后的人拿着。两个京军背后带枪,又哪里做过这种事情,不敢反抗,只能默默地当个跟班,时不时打量一下手里的东西,感叹女人的战斗力比战场上的敌人还要厉害得多。 我趁他们不注意,便偷偷地跑出了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楼房叠嶂,很快就看不见我的踪影。 早就说过,哪里是逛街呢? 我想回名泉山庄再看一看。 那里,现在究竟成了怎样一副荒废凄凉的模样?林木木到底有无夸张。 依稀记得是坐落在明山之上,徒步上去需要个把小时,我便拦了一辆车,不过半个钟头,便隐隐约约看见那里的建筑,好像没有怎么变过,又好像变得很陌生。 “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想着要到这里来?” 司机倒是好奇,“这个地方,四年不曾有人靠近呢,附近的山头,几乎都成了坟地,以前死了不少人,阴气重得很。我劝你,还是回去吧,大不了,我再送你一程,不要钱了。” 我轻轻抿了一下嘴唇,看样子,他也是个不错的人,字里行间,都极为真诚,又或者,名泉山庄实在令人害怕了些。 四年过去,它不再代表了祁家的权利和富贵,而是死气沉沉的废弃之地,没有人敢靠近。 “怎么?”我分明知道,却还是问了司机,“什么事死了不少人?” “看样子,你是外地来的吧,我来这里其实也没几个月。但关于这明泉山庄,那还是听了些前辈说过。听说几年前,这里似乎也住了不少大富大贵的家族,只不过,因为后来的一场军事政变,那些家族死的死,逃的逃,冤魂无数。还有那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火光都能照亮半边天,据说火灭了以后,浓烟几天都没有散去。总之,场面相当之惨烈。” 我的手在颤抖,身上的筋就好像被人生生抽去一样,牙冠发冷,面色变得苍白无力。 到底是多么惨烈的场面,我几乎不敢去想。 “好的,我知道了,我不会去那个山庄,只是有事要去附近一趟。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出三倍价格。” 本想拒绝,但到底还是被我所说的那句“三倍价格”所吸引。司机咽了咽嗓子,“那好,你快去快回,这里,我都不愿意待太久。” 我笑着说了声谢谢,便从车上下来。 心情沉重,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重重地压着,不远处便是我很久以前的家,而现在,它变得面目全非。 明泉山庄荒废了四年,无人打理,杂草疯长,有些几乎快淹没了我的膝盖。半点生命的气息都不复存在,死气沉沉,静得诡异。 到处都是斑驳的裂痕,从房屋的砖瓦,再到大门。萧瑟,凄凉,原本精致华美的建筑落下一块一块的漆,只剩下摇摇欲坠的空壳,黑黝黝的模样,似乎要把人吞进去。门把手生了铁锈,显得有些残缺不堪, 我发现,这里的山似乎变得更深,水变得更凉。 偶尔从头顶划过几道凄厉的乌鸦叫声,在光秃秃的树枝上,不知道它们究竟在叫给谁听。 推门进去,脚却踩上了一地落叶,哪有什么松软的触感,净是些清脆而又荒凉的声音,每走一步,便窸窸窣窣地作响。 房子依然留着被大火烧过的痕迹,大片墙面露出了狰狞的样子,我越来越觉得身体在发冷。 太令人窒息和难过,曾几何时,它是全沪津最富丽堂皇的地方, 而现在,却什么都没有剩下。 第三百四十一章 祁悦 不知道为什么,傅绍清并没有派人拆了整个山庄,虽然它早就和被拆没什么两样。 而且,唯独我住过的地方得以善存。既没有被火烧,也没有被毁坏,房间内的所有东西,都摆的整整齐齐,甚至连一方小挂饰,都如从前那般模样。 我终于控制不住,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多少岁月都被永远封存在这个原本丽堂皇的大帅府里,而他如今,已然变得凄凉无比。 木头腐坏的味道几乎快让我呕了出来,我转身,鞋子踩过破碎的地面,留下了匆匆离去的背影。 这里太过压抑和可怕,我不该来的。 我上了车,脸色一点都不好看,司机本想问什么,却到底没有问出来。我平复了一番心情,然后便坚定地吐出了几个字,“去温斯坦。” 车终于远离了明山。 温斯坦还是没有怎么变过,我到那里的时候,正逢午休时光,铃声响了长长一下,便看到学生朝气蓬勃地拿着自己的书,从学校大门里结伴而行,年轻的气息笼罩在整个街区,仿佛光就照在他们的身上,肆意张扬。 校服的裙摆随风飘荡,短发,长发,各种各样,少年少女,一片旖旎。 我忽然想起在那个时候,自己也是和蔚月那样笑着,并肩走出学校的大门,我拿着书,她便拿着爸爸从国外给她带回来的糖,一边问我要不要吃,一边又塞到自己的嘴里,笑得没心没肺,好像没有什么烦恼。 我又觉得,这里似乎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想来还是会伤感。 果然,自己到底还是适合去那些用钱堆砌起来的百货商店,不需要用感情,只要钞票,便消除了心中各种烦闷的情绪。 我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地上的石子,两排红松照在我身上,轻轻呵出一口气,便是白色的烟雾状,冬天的沪津,到底还是冷了些,和从前一样。 走着走着,我忽然便被人拦了下来。 “这里的路被封了,谁让你往这边走的?不知道吗?厉爷和夫人正在这条街上看珠宝首饰,闲杂人等不能靠近,我说你,你是不是眼睛瞎了?看不到告示?” 我眯着眼,这才打量了一下所处的环境,不由得觉得自己的头皮在发麻。 两个身高七尺的壮硕男儿,穿着同意的黑色武术服,哼哈二将似的站在道路两边,中间还摆了几道荆条,硬是将一条街,分成了两半截。 在荆条前面,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荆条后面的,便是人来人往,拥挤地熙熙攘攘。时不时还传来几句抱怨,“什么嘛,连人都不让走了。” 我冷笑,怎么,这算是使用特权? 祁悦?脑海里忽然出现了她的名字,厉爷,不就是厉殷绝吗?那么,他们所说的夫人,会不会就是祁悦? 郑清执说过,祁悦还活着,跟了厉殷绝。 我的心情涌现出一种难以描述的心情,既燃起了熊熊愤怒的恶火,又忽然笑了出来,很好,很好,这他妈真是太好了。 祁悦,再怎么样,也应该死在我手里呢。 第四百四十二章 祁悦 我到底没有贸然闯进去,而是转身,寻到一处正在杀鸡的人家。取了些许鸡血,又买了纸张。 “祁悦,午夜梦回,怕不怕被人索命。” 血淋淋的一行字。 我伪造了一份血书,又从街边捡了一只冻死的老鼠,全部都装在一个看上去极为精美的小盒子里。 不过是先威胁恐吓她一下。以后的事,慢慢再说。 我冷笑着做完了这一切,便交给了门口五大三粗的壮汉,“替我转交给你们的夫人。” “你又是谁?和我家夫人是什么关系?”男人怀疑地看了我一眼。 “没什么关系,不过是故人。你们夫人从小就认识我,我们俩小时候感情倒是不错。所以你放心,里面又不是炸药。” 男人“噢”了一声,“知道了,管你是新人还是故人,你赶紧走,别在这里墨迹。” 我没说话,心里安安不爽。 罢了,懒得计较,刚准备离开,就见他们在议论。 “还想攀我家夫人的高枝,长得一脸狐媚样,怕是百乐门的歌女?我们夫人那样高贵,怎么可能和她认识,最多隔着好几层关系,套近乎。” “这种人不是很常见,你在那边念叨什么呢。” “啧啧,没什么,就是觉得夫人实在是美,我连提一提她的名字都不够格,生怕亵渎。” “我看刚才那个女生也不错,” “一脸凶相。” “你算个什么东西?”我终于回头,抱着双臂于胸口,语音语调极为尖利刻薄,“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刚才没有骂你那算是给你几分面子,小赤佬,别给脸不要脸知道吗?” 祁悦?她有资格和我相提并论? 男人见我的口吻嚣张,又哪里被一个女生这样讽刺过,实在太丢了脸面。扬起手,欲朝着我的肩膀劈过来。 可还没近身,就被京军的人给扣下。 从温斯坦到这里,我便知道,他们又发现了我的行踪。 也好,来得可真是时候。 反正我没有被打。 男人一看是京军,顿时没了嚣张的脾气,“哟,两位军爷好。” 背后有厉殷绝撑腰,虽然笑地谄媚,但面对军官,也似乎是熟门熟路,因而没带半分心惊胆战之情。 我觉得,他们最心惊胆战的,或许就是刚才我失联的一小段时间,因为一旦找不回来,傅绍清能把人给杀了。 “军爷,您二位怎么来了?” 背后的京军站得笔直,如挺拔松柏,和那两个男人的气质截然不同。 “你敢动手,手就等着被废了吧。” 男人终于笑不出来,无疑,这是警告。 我却笑了笑,“你们那个夫人……我看姿色非常一般,哎,真是奇了怪,你是不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所以觉得她美如天线?” “你……你敢骂夫人?说她姿色平庸,那么你自己呢,”其中一个男人愤愤不满,好像我骂的人就是他一样。 “我啊?显而易见,很美啊。至少比祁夫人要美得多。” “你到底是不是和祁夫人一起长大的人?” 我继续阴森森地笑笑,“打是情,骂是爱。” 第四百四十三章 你根本不会演戏 姐妹情深,当然要好好关照,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时间。 “神经病。”五大三粗的男人啐了一句,“对夫人那么不客气,还说是故人?你再不走,别怪我去告诉厉爷,你以为我怕你后面的人?” 话是这样说,但眼睛还是哆哆嗦嗦地看了一眼,我冷笑一声,“懒得和你计较。” “小姐,您现在要去哪里?” 显然是又怕我到处乱走,将人弄丢,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眼,打算先发制人,我犹豫了一下,“算了算了,还能去哪?就跟你们回去呗。” 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为了能完成他们老大交代的任务,保住自己的小命,自然被我折腾得不清。 南洋公馆并不如我想得那么奢华,倒是符合傅绍清的作风,他好像一直不喜欢那样花里胡哨,富丽堂皇的风格,装饰都显得有几分阴沉,黑白灰三色的连栋大别墅,清清冷冷,温度竟然比外面还要低。 “我和你说,我刚才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赶紧给我找个地方,我不想住你这里。” 我一进门,就看见傅绍清正在客厅换衣服,衬衣所随意地套在身上,露出隐隐约约的腹肌,看得不免让人浮想联翩,“你有病,在这里脱衣服?” 他呵呵两声,“这里是我家,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没?”怕他装聋作哑,又特意大声重复了一遍,“我不想住这里。” “理由呢?大小姐,你可真能折腾。”傅绍清板着脸,一脸的不满意,他甩了甩自己的外套,不知道究竟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我说,“哪次安分过。” “我不喜欢这个房子里的地摊,黑色的,不好看。” 随意扯了一个理由。 “那就让人换掉,你喜欢什么样的颜色,明亮一点?”傅绍清自然知道我在找茬,将计就计。 “不,不仅是地摊,我发现我现在也不喜欢客厅的摆饰。” 这句话,便显得更加没有道理可言。 “那就全部让人搬空,重新再装修。” 我眉头一皱,这算什么?所谓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倒是想看傅绍清还能怎么回答,于是我咬着牙笑了笑,“除了地摊装饰,我也不喜欢你哟。” 心中得意,瞧把你能耐的。 果然,他短暂地僵了一秒,整理衣服的手顿了三分,很快便反应过来,“是吗?那就没有办法了。” 我冷哼一声,不打算和他继续扯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傅少,反正你迟早都是要另外再给我准备住处的,不如就趁现在,省得到时候又要搬来搬去,麻烦得很。你不是大忙人吗?我可不想耽误你的时间,也不想浪费自己的时间。” “不怕一个人住?”傅绍清反问,“我记得你怕黑。” 我笑得非常礼貌,“我更怕你,谢谢。” 万一哪天禽兽大发,我可斗不过。 自然,现在和傅绍清之间倒也确确实实不清不楚。他把我视为己有,我也半推半就。越是这样,便越觉得自己有些矫情。 “我一个人住得自在,而且我有时候,会有歌剧要排练,你在,我会不习惯。” “这有什么呢?我不打扰你。” “傅绍清!”我不耐烦地跺了一下脚,“你当我刚才的话都白说?” “……好,我不拦着你。”出人意料,大概是见我有些生气,傅绍清竟然答应得很爽快,“你看中了哪一套别墅?” 我被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得一头雾水,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你刚才过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吗?几条街都是小洋房。看中了哪一处?不然你想怎么办。”傅绍清无奈。 原来是这样,恍然大悟。我哪里记得那些别墅,摆摆手,随意就回答道,“那就最拐角处的那一栋吧。” “你确定?”他的表情看上去很复杂。 我见傅绍清这幅样子,不免疑惑,“怎么了?住不得人,你少吓唬我。” “吓唬你做什么。那房子原本是住着厅长一家。” 嗯,倒也没什么稀奇。但傅绍清绝对还有下文,我瞪了他一眼,“所以,你是想告诉我,后来他们都死于非命?” “你没事别诅咒人家。”傅绍清整理了一下衣领。 我哼哼两声,“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情妇在里面上吊死了。” 这他妈和死于非命有什么区别? “你王八蛋,告诉我这个做什么?”我终于生气。 “谁让你太不会选地方,一挑一个中。” 哦,我的错。 “那便换一个,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嗯。” 见傅绍清这个不咸不淡的态度,于是我更加生气了。 “第三排第二栋。” “长年不住人,蜘蛛网能拿来织棉被。” “第二条街上左起第五个。” “风水不好,门口曾经死过一条狗。” “……”我脸上的黑线几乎快要垂到地板,“可以,第一条街右边第一个。” “那里?哦,以前是个妓院。” 去你妈的。 “你是不是故意的,存心和我作对?我稀罕你这里的别墅?大不了自己出钱组一间公寓。” 我指着傅绍清额脸就骂了出来,“侬个小赤佬不要帮吾神子吾子。” 傅绍清没听懂,但也知道我是在骂他,“不如,就对面?” 说罢,他拉开了落地窗帘,黄昏的光轻轻镀在那栋别墅上,不再是黑白灰的沉闷冷色调,而且明亮的米白混着花岗岩堆砌的墙面,“怎么样?大,宽敞,没有人打扰你,二十四个小时都有人保护,很安全。最重要的就是,离我很近。” 我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傅绍清一眼,“这个就这个。” 不住白不住,说句实话,自己对他的安排倒是挺满意。 当天晚上,我便大包小包地搬了过去,自然,用不着自己亲自动手。我只端着咖啡,站在二楼,透过窗户看他们忙里忙出的背影,傅绍清也端着子一杯咖啡,站在我的身边欣赏。 时不时还冒出一句,“你看看,就是因为你,他们才这么辛苦。哎,残暴程度堪比秦始皇筑长城,不体恤黎明百姓。” “就你有嘴,一天到晚叭叭叭的?” 说得我竟然真的有一瞬间,良心不安起来。但傅绍清这个人还是该骂的,就事论事。 我吃过晚饭,就以自己要早点休息为借口,一身轻松地跑回了自己的住处。 傅绍清在背后,悠悠评价到,“怎么比兔子溜得还快。” 说起来,他的品味确实不错,别墅又大,又宽敞,干净,自在,明亮。 至少我住得舒舒服服,所以,对他的辱骂也日渐减少,摆臭脸的频率也有所下降。 对此,傅先生倒是有些受宠若惊,偶尔吃饭,他会很讶异地问我,“你怎么不继续骂了?” 废话,骂什么骂。大家和睦相处不好吗? 每天在柔软宽松的超大size床上睡到自然醒,一日三餐和下午茶宵夜都有人亲自送上楼,几百件衣服不重样,清清楚楚挂满了好几间房间,任我挑选。 恍惚间,我觉得自己不是来学习的,而且在骄奢淫逸地度假。 而这一切,随着郑清执的到来,又揭开了新的起点,达到新的高峰。 她进门第一件事,就是用力地锤了我的胸口,一脸感叹,“哇靠,这么靓的房子,卡洛琳,你很厉害噢。卖血还是卖身换来的?诶,对了,有没有香槟来庆祝一下?大家来开个party嘛。” 我愤怒地瞪了她一眼,香槟,party?拜托,我是那种人吗? 那他妈当然是啊。 于是,整个别墅,便成为了我们几个人饮酒作乐,骄奢淫逸的酒肉池林,每天过得醉生梦死,不知东南西北。 自然,这样的情况终于让傅绍清忍无可忍,他某一天敲响我房间的门,垂着眼睛,又倚在门口,半天不说话。 自然,我也有些想太多。我觉得他想轻薄我,于是我打了个哈气,“不好意思,叔叔,我不约。” “……”傅绍清寒光一扫,让我觉得事态有些不太对劲。 “郑清念,你考不考虑换个地方住,离我越远越好的那种。” 我笑嘻嘻,“不噢,我就不。” 谁叫他当时要我住在对面,现在我觉得很满意,很ok。才不管傅绍清到底有多后悔,备受我们的噪音折磨究竟有多痛苦。 我说完,便“啪”得一声,把门干脆利落地关了起来,独留傅绍清在外面,一张煞白的脸。 然而,骄奢淫逸,无法无天过了头,这一切的代价就是,我第一天到沪津大剧场报道,就被那里的话剧老师,很直截了当地指了出来,“这是谁?脸还行,就是胖了些,是不是你们后勤部的?” 我的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那句“老师好,我是来这里学习的。”卡在我的喉咙里,硬生生地被吞了下去。 当场石化,差点倒地昏厥。 后来,老师又狠狠地批评了我一顿,言语犀利,我低着头,一句也不敢反抗。 毕竟句句属实,因为我身为一个话剧演员,曾经还接过几部电影,竟然将身材管理得那么差。 可我发誓,我虽然是属于自我感觉良好的那一类人,但我确确实实和胖不沾边,九十五斤出头的体重,配上一米六四左右的身高。 被冠上“胖”这个字眼,就委实冤屈了些。 被人挑剔过了身材,接下来便是舞台上的表达技巧。 我在hk学会的那些最浅显的道理,和沪津大剧院舞台经历丰富的资深老艺术家相爱,简直没有眼看。 而同行们一个比一个优秀,在他们眼前,我什么都不是。 不管是容貌气质,还是礼仪谈吐,竟然让我缠身了一种自卑之感。 没了在hk的众星捧月,也没有在乎你是不是校花。 我灰溜溜地在剧场,从打零工开始。 我本觉得自己条件算不上太差,可当我看见那些明明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却在镜头前美得刚刚好的漂亮姑娘,我终于觉得,自己彻彻底底受到了打击。 痛定思痛,我咬着牙,告诉自己应当减肥了。 “哪里来的老师,逼人减肥?你这么瘦,再不吃东西岂不成了一把骨头,连路都走不动,健康还要不要?”傅绍清不止一次地在我的耳畔喋喋不休,语气极为不满意。 “我叫人把她开除。” 我立即拦住了他,“喂,你干什么?实话都是很难听的,你知不知道,严要求才能出高质量,如果我要做一个很出众,很优秀的人,想在人群里鹤立鸡群,最为打眼,当然需要高标准来鞭策自己。老师说得没有错,我才不沉溺在你那些甜言蜜语里,哼。” “歪理。”傅绍清无奈地评价道。 自然,当我拒绝那些美食诱惑之后,我还得如学会拒绝来自傅绍清的诱惑。 他怕我饿着,巴不得鸡鸭鱼肉,燕窝鲍鱼,样样不缺,全进我的嘴里。于是,只要和傅绍清在一起吃饭,他就会如是告诉我,“吃啊,想吃就吃啊,你根本不需要减肥。” 休想用花言巧语来蒙蔽我,这个王八蛋,仗着自己吃不胖就怂恿我。 身材不过关,演技在老师的眼里也不合格。 她觉得我就是一根木头,简直无可救药,甚至还不可思议地问道,“原来你们学校的孩子,都那么不灵光吗?” 引来了阵阵呵笑之声。 我握紧了拳头,心里好不是滋味,“不是的。” “那么,你可不可以解释下,自己究竟表演了些什么东西?目光空洞无神,小动作却不断,拖沓又繁琐。” 老师很生气地将剧本摔在我的眼前,“三十几个人,就你最差。再不过关,干脆回到hk去。哎” 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好好琢磨一下人物的个性行不行,不要花心思只放在吃喝玩乐之上,也别那么浮躁。” 说罢,看了一眼在大剧院门口听着的军用车,心里自然明白些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光想着后台,那怎么行?” 第四百四十四章 话剧 我默默地看了外面的车一眼,又默默地点了点头。 傅绍清天天让人跟着我,来去都有专车接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也自然猜到我背后到底是什么来头。 虽然前辈们要求严格了些,但看我到底年纪还小,后台又还算强硬,苦口婆心地训斥一番,倒也就罢了,更多的时候,是手把手地去教我,如何在舞台上面,达到最好的效果。 我心里想着,这似乎也算不错。有人罩着,总比没人罩要强得多。 顾简跟着林木木终于到了沪津,她好歹也算是在繁荣的地方长大,进了港口,却也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看什么都很好奇。 郑清执除了吃喝玩乐,根本就不管我如何在戏剧道路上忙得如何焦头烂额,倒是顾简有点用,虽然帮不了我什么,能整理整理一下材料,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什么的。 我偶尔觉得愧疚,毕竟这样一个貌美的女子,当个田螺姑娘未免可惜了一点。 可顾简却不以为然,反而,她很感激地握住我的手,“没关系的,卡洛琳,你不会拖欠我工资的对吧?” 我扯了扯嘴角,“你就这点出息啊?”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ok,当我没说。 反正顾简对演戏似乎没什么兴趣,在我这里有吃有喝有住有钱拿,还可以躲着易明殊这个大魔头,偶尔跟着郑清执去shopping,虽然只是负责拿包,那也不要太开心哦。 如果说我是后台够硬,黎葵属于带资进组。他一到这里,便硬生生地挤下了两个女演员,自己要当女一号,自然,把导演吓得目瞪口呆。 黎葵的理由是,整个剧院,只能有他这一朵盛开的玫瑰花,我现在一边,冷笑一声,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到处兴风作浪。 过分的就是,他虽然对谁都瞧不起,但因为和我关系不错,便自作主张地将男主角这个机会给了我。 hello?有没有搞错,我这个妙龄少女,凭什么演一个男人? 导演碍于他的家庭背景,自然不敢得罪,口头上说是风气开化,尝试一下反转的路子也不错,毕竟,在戏剧届,需要百花齐放,这才能够进步。 黎葵笑得别提有多开心,得寸进尺地提了出来,“那么,让卡洛琳把头发剪了吧?” 我猜他大概是不怎么想活了。 于是,当傅绍清知道以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每天送我的车又多派了几辆,一辆放着几架长枪,一辆坐着张副官李副官王副官。 我笑得阴森森,拍了拍黎葵的脸,“葵葵,你自己看着办哈。” 于是,他就安分了。 虽然这件事是个小小不愉快的插曲,但并不能妨碍我和黎葵之间的深厚友情。 他哪里接触过戏剧,连莎士比亚都不知道,你若是告诉他,哈姆雷特讲述的是一个叫祝英台的女生和一个叫梁山伯的男子化成蝴蝶飞走的故事,他也会点点头,然后告诉你,“是这样啊?那可别碰到蜘蛛网。” 所以他的演技和台词功底一塌糊涂,我一点都不意外。说起来,我和他,反正五十步笑百步,我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导演和老师是真的很绝望。 烂泥扶不上墙,奈何又不能将我们刷下去。 每天愁眉苦脸,看着都令人觉得他被我们折磨得不清,生活得水深火热。 我心里想着,我不能这样,黎葵脸皮厚,可我不能不要脸。 于是,我便在卧室里,收敛了吊儿郎当的态度,认认真真地钻研起来。 当然,我禁止了一切人的娱乐活动,包括郑清执还有岁岁玩她的小玩具。 她抱着岁岁,一大一小指控到,“我和你说,你这也太专制霸道蛮狠了。” 我笑了笑,“不服?不服请您右转出门,附近有个垃圾站,您住那儿去吧。” 于是郑清执就悻悻地不说话了。 好歹我也算是有点天赋和基础,至少踏实了些,也看到了明显的进步。就连同行都不禁对我夸赞几句,“你真的很努力呢。” 一个多月之后,我便被剧场的总导演所叫住。 “请问,您有什么是吗?现在是下班时间。” 我有些疑惑。 他丢给我了一个剧本,“你仔细看看。” 我更加疑惑,最近的台词明明背得很顺,在舞台上也将情绪表达得真情实感,老师都不怎么为难我了。 所以,难不成,又闯了什么祸? “这个话剧,对你们这些新人来说至关重要。能不能踏进电影圈的大门,就看这次的表现了。” 导演似乎没有把话说明白,但再傻,我也反应过来了。 我早就听说,有一个和英国烟酒公司合作的剧组,要来这里挑演员。男女主角早就定下,大概也是炙手可热的名媛先生们,他们也会亲自到现场指导,机会不多得。 导演又告诉我,话剧角色不多,我能分一杯羹算是自己努力的结果。 这话听得我有些飘飘然。 拿了剧本,便回去认真钻研起来。 我的角色戏份不重,付瑜,一个懵懂又善良的女孩,从小在典当行长大,情窦初开,对老板的儿子秦少爷产生了微妙而又羞涩的感情。 简单的来说,就是个炮灰,暗恋别人无果,没什么特点的存在。 我很珍视这次机会,毕竟难得他们不看在傅绍清的面子上,更可况,那部投资庞大的剧组,可不看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大家都是公平竞争,凭本事拿角色。 于是,我对这个付瑜,便更加用心地揣摩。 小心翼翼而又脆弱,单纯却心善,和秦少爷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而又匿藏着自己的情感十几年,最后眼睁睁地看着少爷娶了别家的小姐,却只能默默祝福。 这也太憋屈了些。 我感叹了一口气,这样的性格,对我来说,倒是很容易拿捏。 我也有卑微地喜欢过一个人呐。 但那段往事还是不要再提了。 免得自己生气又生气。 导演说,若要真的与角色融为一体,那势必要做到分不清是台上还是台下,戏里还是戏外。 第四百四十五章 蔚月 导演又说,当虚假和真实融为一体的时候,边界模糊,让人难以分清楚的时候,离你塑造的角色达到成功的那一步,也不远了。 我牢牢地记住了这句话,并且在现实生活里,时时刻刻揣摩着。 所以近来,我总是穿着最简单的衣服,白色或者水蓝色,将花里胡哨的裙子都收了回柜子,头发随意地披在肩头,偶尔扎成一束,卸去一切精致的妆容,干干净净,朴素无华。 一瞬间,好像我又回到了从前的那个我。 我许久都没有见过我这个样子,那个时候,还是在医院,刚刚醒过来的时候,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黯淡无光,黝黑的瞳孔里,没有半分生机,就像个苍白的纸片人,轻轻一推,就断了。 其实这样,那倒也挺自在的。 我偶尔在下午的时候,会在花园里的秋千上坐一会儿,轻轻晃着,任由脚尖有意无意地点着地面,风吹着我的头发,吹过一页页书,经常吹乱了页码,我倒也不觉得恼,反而觉得怪舒服的。 傅绍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他将自己的衣服披在我身上,语气带着些许的责备,“怎么又穿得那么少。” 他经常这样神出鬼没,我也早就习惯,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继续嘴里小声念叨着台词。 “做什么呢?一个都在这里呆了一下午了。” 他抽掉我手中的书,绕有兴致地看了看,我紧紧眉,“喂,你还给我。” 傅绍清看到我清汤挂面的寡淡样子,倒是先愣了一下,“看什么书呢?难得安安静静的。” “我最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好吗,是你自己没有注意。”我将书抽了回来,这个人,在我看到最要紧的时候忽然出现,打乱了原本投入的思绪,真令人头大呀。 傅绍清也坐在秋千上,这样一来,那绕着藤蔓的小摇椅,便不再是轻轻浮动了,傅绍清腿长,稍微一蹬,就荡得很高,我有些不满,“你是故意的还是小孩子呢?我要看书,这样我看不进去的。” 他搂住了我的肩膀,倒是笑得无所谓,“休息一会儿,我见你都在这里坐了一整天了。” 我扭过头去,不再看他,反正他现在无聊得很,有事没事就会来调戏我,无视便行了。 风簌簌地吹过我的头发,我忽然感受到一只冰凉的手,轻轻地将那些碎发拢在我的耳朵后面,瞥了一眼身边的人,“你想做什么呀?” 只听见傅绍清叹了口气,“你若一直这样便好。” 是吗,又是哪样呢?没有任何粉饰,也没有任何昂贵的衣服珠宝来堆砌我的华藻,所以,傅绍清觉得我这样很好吗? 我偏偏不想如了他的意,他越是喜欢,我便越不做给他看。明天我兴许就换回浓妆艳抹的样子。 “我要回燕京一段时日,不长,你就在这里待着,住不惯了就去睡我的卧室,反正都是你的,你怎么开心就怎么来。” 傅绍清说出这话,我倒是愣了一下,“你什么时候走。” “今天下午。” “哦,是吗,幸福来得太突然。”我装作满不在乎,态度依旧散漫。 傅绍清似乎也做好了我会是这个反应的准备,倒也不生气,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好好照顾自己,别惹麻烦,我人不在,很多事情不好及时解决。” 我甩开他的手,“谢谢你哦,说了那么多,和没说一个样。” 他起身,“好了,你早点回房间,风那么大,也不怕吹坏了身体。” 傅绍清这一走,秋千便显得空荡多了,我开开心心地握着两边的藤蔓,自己又晃了一会儿,直到确实觉得天色暗了下来,温度也降低了不少,这才赶紧缩着身子回了屋。 大概是确实下了功夫,又因为付瑜这个角色有我曾经的影子,所以当我在舞台上排练的时候,所有的人竟然都被我的表演所震惊,兴许是因为我高高在上惯了,尝试这样地位卑微,而又怯生生的小丫鬟角色时,竟然真的将其中的韵味发挥得淋漓尽致。 我的戏份表演完毕,导演便站起来替我鼓了好一会儿的掌,“不错不错,进步很大,至少让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东西。等到真正展现给观众看的时候,希望你也能够有今日这样的表现,可别让我失望。” 这话一说,倒是让我觉得心里挺得意的。 诠释付瑜这样一个人物,虽然是一种挑战,但对我来说,似乎并不算是什么难事。而我真正想要的,却是后续为我带来的资源,等我红了,接触更大的圈子,而不是被人束缚在沪津这个地方,待我结识了英国烟酒公司的老板,便有底气和傅绍清说不,届时,再听小乐的安排。 我只等着,京军沦落成当年沪军的样子,就像傅绍清亲手毁掉了我身边的一切那样,我也要毁掉他的一切。 演出那日自然很成功,我在香港,从未听说过那么热烈的掌声,即便不是全为了我,也让我见识到了究竟什么才叫话剧,沉淀,深厚,比我从前拍过的三教九流的片子,不知道要高级几倍还有余。 灯光和礼花洒在我的身上,我抬头,眼前亮堂堂的镁光灯闪烁着五彩斑斓的颜色,斑斑驳驳地折射在墙上,一圈又一圈,显得一点都不真实。 我站在舞台上,享受着欢呼,喝彩,比起其他人的羞涩内敛,以及谦卑的态度,我的笑容便更加肆意张扬,就好像我才是人群中的主角,即便我演了一个丫鬟。 导演在我面前,饶有兴致地抽了根眼,“我看得出来,你野心不小。不过,有那样的自信和底气,是一件非常好的事,卡洛琳,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得到你想要的,达到你要的目的,真正令我刮目相看。” 我笑着对他握了握手,“多谢,我自己也很期待。” 于是,因为这样一个插曲,我便直接拥有了通往片场的邀请函,导演说,“这个年代,需要敢于表现自我的人,你很有勇气。” 我觉得他说得极为正确,因为我就是那样有勇气的人。 本来将我推荐给《韶华》这部电影的制片,是很有争议的一件事情,我的身材和外面都不算顶尖,比我好得虽说不上一抓一大把,但还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加上我的表演经验不够丰富,演技又不稳定,难免让人有些信不过。 我到底有些争气,一连九场的话剧都获得了满堂彩,甚至得到了办公厅主任的赞许,这堵上了那些层出不穷的言论,导演也就放心地将我推荐了出去。 他拿着话筒,有些担忧地敲打我一番,“你可别叫我丢人,总共就五个名额,你是其中之一,在这几百号话剧演员里,算是幸运的了。” 于是,我笑了笑,对着导演感激地鞠了一躬,“谢谢您这几个月来的栽培。我一定好好听您的话,回去再辛苦钻研的。” 显然,他似乎看上去既满意,但依旧不太放心的样子,临走,还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将来若是有了你的一席之地,可千万别忘了这个剧院呐。” 我有些呆愣,话中的意味虽然不明显,但我还是觉得,依然是个好兆头。 一个礼拜的时间准备,届时,男演员就会亲临现场过目。 我正在家里用心研读《韶华》剧本的时候,林木木忽然找上门来,他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有气无力,眼睛轮廓下,是深深的黑眼圈,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便是,“我们去找月月吧。” 蔚月,我如被一道沉痛的惊雷打中,是呢,我要去见蔚月。 我想知道,几年的时间,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跟着林木木走了一路,没有任何一辆车愿意载着我们,只因为地方太过偏僻,甚至连医院的名字和所在地段都不知名,谁会愿意去呢?连他们都这样,可见平日更加没有人光顾,我也知道,蔚月那样糟糕的处境是个必然。 徒步走了好几个钟头,我才看到那个破旧的医院,在一片苍老的乱树之中,隐隐约约露出一角破旧的墙隅,满地的枯叶,阴沉沉的气氛,角落里还布满了蜘蛛网和几层厚的灰,连门都破旧不堪,到处都是生锈的迹象,我忽然觉得极为心痛,蔚月就住在这样的地方?过了整整四年,环境这么差,又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呢。 与其说是医院,更不如称呼它为疯人院来得妥当。 一半以上的病人,都是疯疯癫癫的,路过那油腻的病房,全都是各种各样的嬉笑声,或者是似哭非哭的哀吼和嚎叫。 我和木木推开了蔚月所在的病房的门,那一幕,不亲眼见到,我都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他说得都是真的。 蔚月披头散发,正用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扣着墙壁,手指上飞满了粉末,还有鲜红的血迹,白色和红色,纵横交错着,令人觉得极为刺眼。她转过半个身子,笑呵呵地将扣下来的粉末,往嘴里送去,就像个婴儿吮吸**一样卖力,生怕失去,而拼劲自己的力气,添得干干净净。 我觉得眼前一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生生卡主,难受得像宣泄一场,却又无处可以玄学。 我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人沉重地击打了一下,蔚月的脸,陌生而又熟悉,带着颤抖和恐惧,空洞的眼,瘦削的面颊,早就不像当年神采飞扬的女孩子,怎么会这样呢? 我问我自己,怎么会这样呢? “月月,你看看我。” 还没开口,林木木的眼泪便一滴一滴地往下落,他本就是个爱哭的人,却从未哭得这样伤心过。 他在此之前,已经给了医护许多钱,要她们好好照顾蔚月,不然情况要比现在还有惨烈数百倍。 “到底是谁这样对你的呢?”我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冲了过去,带着一股拦都拦不住的力道,蔚月却害怕地往后遁,一边往墙角躲,一边在挥着手,惊声尖叫着,“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似乎在躲避什么令她恐惧的人。 “你不会把她接走的吗?!”我猩红着眼,看了林木木一眼,“你分明知道蔚月在这里受尽了委屈,为什么当时不接她出来呢!!!” 其实,木木又有什么错呢,不过是我无法接受这样的蔚月,无法接受眼前的样子,实在是太让人心痛。 我抱着她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小小身躯,滚烫的泪从我的眼眶滑落,湿润了衣襟,“别怕,别怕,是我,我是念念啊,我来接你回家的,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你不会再受委屈了的。” 木木哽咽,“对不起….” 蔚月渐渐平复了心情,在我一阵阵轻柔的安抚之下,终于抬起一只眼睛,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双手还是紧紧地扣住我的双臂,像只猫一样,“你…念念…” “嗯。”我哭着应答,又捧着她的脸,一个手掌便能握住,小小的面容,全都是灰,双眼迷离,见到我,终于有了一丝触动,“念念…念念…” 她忽然笑了起来,嘴里一直重复着那两个字,像是孩子发现了有趣的东西,蓦地,她忽然嘤咛一声,颤抖着哭了起来,“念念,你来救我了,你来接我走吗?我不要在这里待下去了。他们…他们会因为我不听话,就打我的,我不要….” 木木忽然冲了过来,“月月,你能记得我吗?你说什么,这里的人到底是怎么对你的?” 蔚月捂着自己的脑袋,表情极为痛苦,“走开,都走开,我也要走,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会死的,你们来接我的,对不对?对不对?” 她的瞳孔忽然放大,如同握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念念,祁念,我知道是你,我一直在等你们呐,带我回家好不好,我好想我爸爸妈妈。可这里的人,都不让我走,他们非要说我有病,可我没有病,根本就没有!!” 我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牙齿,痛得说不出话来。 第四百四十六章 疯 “林木木。”我又一次将怒气发泄给了他,“你到底还要懦弱到什么时候,你本可以早就和蔚月在一起,却因为自己的胆怯放弃了她,结果呢,她跟了祁煜,却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那么,早在几个月以前,你就知道蔚月在这里过得不人不鬼,还要先来犹豫地和我商量吗?你当时怎么就不把她接回去呢!!你这几年,出了趟国,到底成长了些什么。” “对不起….”木木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自责不已,他却只是哭着,“当时我问过院长,他却告诉我,那不过都是治疗产生的副作用,那个时候,月月连句话都说不清楚,更没有说过这里到底是如何一种煎熬,她只是沉默,好像不认识我。我想着,不如再让她好好治疗一段时间,等到病情好转,我再接她出去。” 我忽然觉得胸口闷闷的,像是被人捶了一拳,一口气有些下不去,也有些上不来,还能怎么办呢? “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你看不到这里的环境到底有多差是吗?林木木,你的脑子到底去哪里了?四年了,我变了,可你呢?你一点都没有变,若是蔚月好了起来,你问问自己,到底配得上她吗?”我彻底爆发,“你到底喜不喜欢蔚月?!你大概从来就没有确定过吧,不然怎么会说出国,就出国,从头到尾都没有争取过?你什么时候能果断一点,什么时候才能让她不再受到伤害?” 林木木沉默了许久,声音颤抖而又艰难,“对不起…我以为暂时让她在这里治疗,是比较好的打算了,她禁不起从沪津到香港的辗转,我交代过这里的医护,要好好照看她的,可我没想到….” 我有气无力,示意他不必再说,而现在,我除了要把蔚月接走,只想拆了这一家医院。 “月月,到底是谁把你送到这里来的?” 我捧着她的脸,可她听到我的问题,却急促地呼吸起来,眼珠子四处转了转,就像是回想到了什么惊恐的事情,“谁送我到这里的…?是谁..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 “我去问过院长,也看过她的病例,四年以前,应该是一个年轻的女生,那个时候月月还昏迷不醒,而女生似乎也很着急,匆匆就将人送到这里,拿着一袋子的钞票…我猜……是祁悦。”林木木压抑着嗓子开口。 我的心一沉,“所以祁悦当时穷途末路,死到临头,到了最后还要把蔚月送进精神病院吗?” 如果是真的,那她应当被千刀万剐,死不足惜。我的指甲都快掐出了血,一想到祁悦,心头便涌上一阵恨意。 林木木点了点头,“我不确定,但按照当时的描述,很像她。” 我吸了吸鼻子,很好,若真的是她,所有的帐便一起算了吧。以为有厉殷绝便高枕无忧了吗?从前是傅绍清护着她,现在又是学生时代的旧情人,呵呵,祁悦,她的命可真是好呢? 不过凭什么呢? “是祁悦吗?”我看着蔚月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又生怕刺激到了她,“月月,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祁悦…是她送你到这里来的吗?” 她忽然收敛了一下瞳孔,连嘴唇都在颤抖,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臂,发出像哭又像笑的呜咽之声。 “怎么了,难道真的是她吗..?”林木木忽然抱着蔚月的身体,“月月你别怕,安静下来,我们都不会伤害你的。” “不要,走开,啊啊啊!!”她忽然像谁都不认识一样,四肢在胡乱地挥动着,嘴里不断叫嚷着,“都走开,别靠近我!!!” 我和林木木互相错愕地看了一眼,完全不知道应当怎么办,除了只是安抚着她,叫她冷静下来,可蔚月似乎一点都听不进我们的话,她大声尖叫着,嘴里含糊,听不清楚到底在说什么。白色的唾沫在嘴角浮动着,撒乱的头发,惊恐的双眼,突如其来的力气,让我们两个人都控制不住她。 医院的护工听到声音,“咣当”一声,几乎快把门给撞开来,“都出去,你们都出去。” 命令的语气,她似乎是对蔚月的反应见怪不怪。 我站了起来,别说叫我出去了,我现在看到这里任何一个人都觉得恼火,恨不得把他们的皮都给扒了,“你们想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口罩遮住她大半张脸,依稀只露出一双鬼里鬼气的眼睛,“她现在急需治疗,请你们配合,出去,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那么,你打算怎么治疗她?”我冷笑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她手上的绳子和完全没有消毒的针孔,“呵呵,你们就是这样对待一个病人吗?” “这就是我们这家医院的治疗方法。”她满不在乎,“准确的说,她不是个正常的病人,非常情况,就得非常对待。” 我冲上前去,直接掀开她的口罩,到底是怎么样一个狠毒的人才说得出那样的话,果然,相由心生,瘦削刻薄的面容,看着就是带着一副狠劲儿。她惊讶地捂着自己的脸,刚才我的力道霸蛮了一些,几乎是扇了她一巴掌。 “你在做什么?” “你配得上这个职业吗?”我将口罩丢在了那个肮脏的角落里,“蔚月现在这个样子,不就是你们折磨出来的吗?” “她的脑子坏了,治不好。被人丢在这里,一开始倒还付了几天的医疗费,到了后面那小姑娘便消失得没影儿。我们院长看她可怜,身家背景又不清楚,只好自认倒霉,几年下来的治疗费都是我们医院出的,还想怎么样?” “你倒是说得很有道理。”我见那个护士一副理直气壮,盛气凌人的样子,心中的怒火窜了又窜。 她悻悻地看了我一眼,直接从我身边擦过,力道刻意加重,等同于撞了我一下,情绪极为不满。 然后也不顾蔚月的挣脱和尖叫,拉过一只手,将绳子用力地绕住。 小番外(一)年年有余 (还有什么比写小说被亲戚朋友发现更羞耻的事情吗?几个番外) 我叫傅年年,理所应当的,我爸也跟着我姓傅……嗯,我知道,顺序好像有点怪怪的。 我叫傅年年,但这不是我的大名,年年,年年。关于这个名字缘由,似乎有好多个版本。 版本其一:据说我妈怀我的时候,特别喜欢吃年糕,我生下来的时候,又白又糯,很像燕京深巷里那大胡子师傅卖的年糕,很像我妈喜欢的那种年糕。 我后来向她取证,她看都没看我一眼,态度非常敷衍地说,“是啊,你看看镜子里你的脸,又大又圆,像坨糍粑,傅粑粑又不好听,所以就叫你年年呗。” ???哎哎哎,别用坨这个量词好吗? 我不动声色地抽搐了一下自己的嘴脸,感觉很受伤。 我的脸一点都不大,不圆。 我长得应该是非常好看的,因为我从小到大,就是在各种各样的惊讶与羡艳之中成长,听过最多的话就是,“小少爷的五官和总司令简直一模一样,眉眼又仿佛直接从夫人那里照搬了去。长江后浪推前浪,估摸着按照这个势头,日后必定比傅先生还要出众得多。” 我爸妈是出了名的好看,由此可见,我也是出了名的好看;由此可见,我妈说我像糍粑,是对我极大的侮辱。 我妈的性格本来就飞扬跋扈(我深刻认识)据说她现在脾气已经好了不少,怀我的那段时日,听说才不得了,可惜了,我还是个小胚胎,没有体会过所谓的光景——整个畅春园都笼罩在腥风血雨之中。 她仗着怀孕,天天在园子里兴风作浪,搞得上上下下都鸡犬不宁。 傅总司令,也就是我最最喜欢的父亲,在那段十个月的漫长时光机,较所有人而言,自然过得最是苦不堪言。 他说,吃年糕这桩事到还算是轻松,左右不过是将师傅请进来,现做现卖。看样子,我妈还在别的方面折腾他不轻,至于哪方面,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哎,败家娘儿们。 反正平时我也见识过我妈的威力,不是内心开过眼界的,由此推算一下,怀孕的时间大概平方一下再乘以一千,差不多就是那样。 我爸在家没什么地位,虽然他是个很有地位的人。我妈说一,反正他不敢说二,他不敢,那我更加也不敢了。 我们父子二人,抱团取暖,在我妈的寒光剑芒之中,瑟瑟发抖,日子过得非常艰难,非常憋屈,非常没有尊严。 大概是因为我太过顽皮,所以我妈对我更加不友好了。 有时候闯了祸,她气得作势要把我打个半死,我爸倒也不管我死活,不仅如此,他还在一边煽风点火,“这点小事,何须你亲自动手,找个下人替你打不就好了,免得气坏身子。” 目光心疼地落在我妈身上,半分也不施舍一下他的儿子。 我听了这话,他妈真是目瞪口呆。亲爸?亲爸?hello? 我妈这个人,真是奇怪,本来就是她脾气太差,但到头来却搞得像是我的错似的,几乎每次都是这样。 她打了我几下,发现自己打得手有些酸,便坐在沙发上,莫名其妙地抽泣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我都说了我不要生了!现在倒好,生下来之会气我!”我爸看她哭了,更加心疼,又得继续哄着。 我发誓,我没有气她,我不过是看她种的小花好看,所以摘下来送给我暗恋的小女生去了。 她怎么就不替她儿子的终身幸福想想呢?真是太糟心了。 我爸嘀咕道,又冲跪在地上的我使了几个眼色,年纪大了,难免感性。 这话我觉得挺对的,正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但没想到,我妈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那清脆的一声“啪”,吓得我差点扭到了脖子。 “谁年纪大了?”我妈红着眼质问。 我爸顿时就怂了,“你听错了。” “??你这是在说我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我妈不依不饶。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爸扶额……我都替他捏一把汗。 男人,也太他妈难做了吧。我也不觉得自己可怜了,剩下的力气,都用来心疼他。 堂堂一军统帅,在我妈的淫威之下,过得竟然如此憋屈。 我妈和我爸掰扯了一会儿,他大概是觉得再这样下去,就引火烧身了,便指了指我,“傅胤言,你快和你妈妈道歉。” 成功转移了我妈的注意力。 他妈的,我真是我爸爸最优秀的挡箭牌,最出众的背锅侠,最坚实的盟友和援军。 果然,我妈喋喋不休,又开始来骂我了。 在一片劈头盖脸之中,我发誓,我看见我爸解开了军装的扣子,大大地松了口气。 妈耶,真的无情无义。 我也不太能懂,我爸这样宠我妈是为了什么?我妈是年轻漂亮,比我妈年轻漂亮多得是呢。 我在我爸面前吹耳边风,“你就不纳个妾。” 他正在处理军政,我就爬在书桌上,听得他非常认真地说,“不敢。” 哇塞,赫赫有名的大军阀,居然还会怕个女人。 我又问,“你是认真的吗?” 我爸一点都没有正面回答的意思,“你好好把你妈妈布置的功课写完,不然我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妈耶,我一个机灵,立即拿起毛笔,鬼画符似的写了几个字。 我妈天天让我练字,因为她最近这段时间迷恋上某个书法大师的作品。可她自己写不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在她面前是说不通的,她自己不会,就逼着我学,还找借口说因为我的字太丑,可我的字比她好看多了。 我写了几个字,又想和我爸唠嗑,他侧脸对着我,线条和我一毛一样,都是那样的完美好看。 “年年。”他喊了我的小名,“别分心。” 我托着下巴,不听他的话。反正他管不了我,我只怕我妈。 “……傅糍粑……” 他又换了个称呼,我觉得这就有点刺激到我了,“真因为年糕,才叫我年年呀?” 我爸笑了笑,“年年是我取的,不是你妈。” 哎?我有些惊讶,这个名字,不符合我爸的文化水平哇。我一直以为一切都源于我妈的无聊,让我背着“年糕”的“年”,过了七年,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大半辈子了。 “念念,年年。” 他一边翻着书,一边轻轻地吐出几个字,就像在说给他自己听一样。 我也听到了,念念,我妈的名字,年年,我的名字。 妈耶。 我明白了,原来这个才是正确的版本。 小番外(一)年年有余 (还有什么比写小说被亲戚朋友发现更羞耻的事情吗?几个番外) 我叫傅年年,理所应当的,我爸也跟着我姓傅……嗯,我知道,顺序好像有点怪怪的。 我叫傅年年,但这不是我的大名,年年,年年。关于这个名字缘由,似乎有好多个版本。 版本其一:据说我妈怀我的时候,特别喜欢吃年糕,我生下来的时候,又白又糯,很像燕京深巷里那大胡子师傅卖的年糕,很像我妈喜欢的那种年糕。 我后来向她取证,她看都没看我一眼,态度非常敷衍地说,“是啊,你看看镜子里你的脸,又大又圆,像坨糍粑,傅粑粑又不好听,所以就叫你年年呗。” ???哎哎哎,别用坨这个量词好吗? 我不动声色地抽搐了一下自己的嘴脸,感觉很受伤。 我的脸一点都不大,不圆。 我长得应该是非常好看的,因为我从小到大,就是在各种各样的惊讶与羡艳之中成长,听过最多的话就是,“小少爷的五官和总司令简直一模一样,眉眼又仿佛直接从夫人那里照搬了去。长江后浪推前浪,估摸着按照这个势头,日后必定比傅先生还要出众得多。” 我爸妈是出了名的好看,由此可见,我也是出了名的好看;由此可见,我妈说我像糍粑,是对我极大的侮辱。 我妈的性格本来就飞扬跋扈(我深刻认识)据说她现在脾气已经好了不少,怀我的那段时日,听说才不得了,可惜了,我还是个小胚胎,没有体会过所谓的光景——整个畅春园都笼罩在腥风血雨之中。 她仗着怀孕,天天在园子里兴风作浪,搞得上上下下都鸡犬不宁。 傅总司令,也就是我最最喜欢的父亲,在那段十个月的漫长时光机,较所有人而言,自然过得最是苦不堪言。 他说,吃年糕这桩事到还算是轻松,左右不过是将师傅请进来,现做现卖。看样子,我妈还在别的方面折腾他不轻,至于哪方面,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哎,败家娘儿们。 反正平时我也见识过我妈的威力,不是内心开过眼界的,由此推算一下,怀孕的时间大概平方一下再乘以一千,差不多就是那样。 我爸在家没什么地位,虽然他是个很有地位的人。我妈说一,反正他不敢说二,他不敢,那我更加也不敢了。 我们父子二人,抱团取暖,在我妈的寒光剑芒之中,瑟瑟发抖,日子过得非常艰难,非常憋屈,非常没有尊严。 大概是因为我太过顽皮,所以我妈对我更加不友好了。 有时候闯了祸,她气得作势要把我打个半死,我爸倒也不管我死活,不仅如此,他还在一边煽风点火,“这点小事,何须你亲自动手,找个下人替你打不就好了,免得气坏身子。” 目光心疼地落在我妈身上,半分也不施舍一下他的儿子。 我听了这话,他妈真是目瞪口呆。亲爸?亲爸?hello? 我妈这个人,真是奇怪,本来就是她脾气太差,但到头来却搞得像是我的错似的,几乎每次都是这样。 她打了我几下,发现自己打得手有些酸,便坐在沙发上,莫名其妙地抽泣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我都说了我不要生了!现在倒好,生下来之会气我!”我爸看她哭了,更加心疼,又得继续哄着。 我发誓,我没有气她,我不过是看她种的小花好看,所以摘下来送给我暗恋的小女生去了。 她怎么就不替她儿子的终身幸福想想呢?真是太糟心了。 我爸嘀咕道,又冲跪在地上的我使了几个眼色,年纪大了,难免感性。 这话我觉得挺对的,正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但没想到,我妈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那清脆的一声“啪”,吓得我差点扭到了脖子。 “谁年纪大了?”我妈红着眼质问。 我爸顿时就怂了,“你听错了。” “??你这是在说我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我妈不依不饶。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爸扶额……我都替他捏一把汗。 男人,也太他妈难做了吧。我也不觉得自己可怜了,剩下的力气,都用来心疼他。 堂堂一军统帅,在我妈的淫威之下,过得竟然如此憋屈。 我妈和我爸掰扯了一会儿,他大概是觉得再这样下去,就引火烧身了,便指了指我,“傅胤言,你快和你妈妈道歉。” 成功转移了我妈的注意力。 他妈的,我真是我爸爸最优秀的挡箭牌,最出众的背锅侠,最坚实的盟友和援军。 果然,我妈喋喋不休,又开始来骂我了。 在一片劈头盖脸之中,我发誓,我看见我爸解开了军装的扣子,大大地松了口气。 妈耶,真的无情无义。 我也不太能懂,我爸这样宠我妈是为了什么?我妈是年轻漂亮,比我妈年轻漂亮多得是呢。 我在我爸面前吹耳边风,“你就不纳个妾。” 他正在处理军政,我就爬在书桌上,听得他非常认真地说,“不敢。” 哇塞,赫赫有名的大军阀,居然还会怕个女人。 我又问,“你是认真的吗?” 我爸一点都没有正面回答的意思,“你好好把你妈妈布置的功课写完,不然我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妈耶,我一个机灵,立即拿起毛笔,鬼画符似的写了几个字。 我妈天天让我练字,因为她最近这段时间迷恋上某个书法大师的作品。可她自己写不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在她面前是说不通的,她自己不会,就逼着我学,还找借口说因为我的字太丑,可我的字比她好看多了。 我写了几个字,又想和我爸唠嗑,他侧脸对着我,线条和我一毛一样,都是那样的完美好看。 “年年。”他喊了我的小名,“别分心。” 我托着下巴,不听他的话。反正他管不了我,我只怕我妈。 “……傅糍粑……” 他又换了个称呼,我觉得这就有点刺激到我了,“真因为年糕,才叫我年年呀?” 我爸笑了笑,“年年是我取的,不是你妈。” 哎?我有些惊讶,这个名字,不符合我爸的文化水平哇。我一直以为一切都源于我妈的无聊,让我背着“年糕”的“年”,过了七年,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大半辈子了。 “念念,年年。” 他一边翻着书,一边轻轻地吐出几个字,就像在说给他自己听一样。 我也听到了,念念,我妈的名字,年年,我的名字。 妈耶。 我明白了,原来这个才是正确的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