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龙传奇》
第1章 雨夜惊梦
最初的记忆在摇篮里。可自他走后,总是成为她梦境的开头。
暖风微醺,静静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她眼前映出身边粉嫩的小脸、从被底伸出来的胖乎乎的小手和白生生的小脚丫……啊,这是另一个自己吗?她伸出同样稚软的小手,好奇地挠了挠摇篮里的同伴。她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芸娘,莫把弟弟弄醒了。”
“我凭什么听你的?”他五岁,她也五岁。他要出门去玩,她不许:“凭我是你姐姐!”“可你没我高!”他不服。“生下来是姐姐,就永远是姐姐,哪怕你长得再高,我还是姐姐。”她一板一眼地告诉他。姐姐,这是她神圣的封号,因为母亲的缺席,意味着天然的责任与担当。以后,伙伴们中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李府少爷,但在她面前,很乖。
山崖上那朵花美得炫目,明媚地诱惑着她。可脚下却是陷阱,她一脚踩空,他穿过荆棘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力量将她拉了出来,那一年,他们八岁。她突然惊讶地叫出了声,怔怔地看着他的胳膊,那里被荆条划出了血,但流出的液体却不是她熟悉的鲜红,而是奇异又美丽的赤金色。一瞬间她想起未睡熟时曾听见奶娘的念叨,母亲归乡途中生她却遭遇难产,而弟弟,是爹爹深陷悲怆的那天意外在雪地里捡到的……她彼时咬紧牙关装睡不敢动,合府上下都说他们是双胞胎,这是李家的秘密,她不应该无意中知道。
而现在,她又有了新的秘密,她一个人知晓的秘密。“南轩,南轩……”她忐忑地唤他的名字,内心深处的恐惧弥散开来,他绝非人人夸赞的漂亮小男孩那么简单……他似乎也有些发愣,却很快握住了她的指尖:“姐姐……”如常的温暖体温传递,她突然安定下来,抱住他:“南轩,姐姐不告诉任何人。”
他们耳鬓厮磨、习武伴读的时光在12岁那年戛然而止。从军?她不敢相信爹爹的决定。她哭过闹过,但无法挑战父亲的权威。倒是他满不在乎笑嘻嘻地对她说:“李冰的儿子,应该是这个选择。”从送走他的那一天起,她正式成长为李大小姐,这个家的女主人。只是每次经过挂在中堂斗大的“忠”字时,她竟无端起了凉意。
六年后,他才回家。他身披重铠,戴着有三只眼睛、狰狞恐怖的青铜面具,高大的身形从门楣投下颀长的黑影。当他摘下面具的那一刻,她几乎窒息:天啊,她从来没见过比眼前更俊美更无可挑剔的面庞,不,甚至她想象都不能想象!当初的漂亮小孩在战火中蜕变得如此完美,连冰冷铠甲包裹不住的杀气都在他嘴角扬起时变作了魅惑。
“受伤没有?”她能蹦出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样。“姐姐好美……”他睒睒眼睛,笑着跟她咬耳朵:“铠甲下总会流血的,可除了姐姐,不会有人看见。”她听到最后一句时忍不住笑了,虽然是名动天下的少将军,可依然还是她顽皮的兄弟。
夜色已浓,月影已藏,噼啪作响的雨点开始敲打窗户,但香闺的梦仍在纱帐里化作眉梢的一点笑意,不是雨声,是特特马蹄,他们一起在林中驰骋……
他的马越跑越快,“南轩,等等我!”她加了一鞭,浓雾从四面涌出,他的身影一下子看不见了,她勒住马头,到处张望,然而,森林却仿佛在刹那间也被浓雾吸走了。“南轩……你在哪里?”她大声叫喊,拼命催动马儿,奋力向前冲去,她精疲力竭,雾却没有尽头。马儿一个失蹄,她重重地摔下来,宛如儿时,一只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力量托住了她,她欣喜万分,“南轩!”是他!可是他却没有说话,不对!他换了一件奇怪的绯红色衣服。她觉得这衣服似乎在哪里见过,格外别扭,刚想开口,却感觉他的手指渐渐抽离。他的眼神是平静的,却无法掩盖目光中的悲伤,她喉头发紧,却哑了一般叫不出声来。忽然,她想起来了,这身衣服,为什么眼熟,这是秦国的囚服,囚服!
无论她攥紧喉咙嘶叫,还是挣扎前行,她感觉自己都像一幅影像般虚无,眼睁睁看他转过身去,突入眼帘是衣服背后白色圆圈里唯一冷漠的大字——“斩”。
“啊——”她终于挣破了肺般惨叫出来!
一道闪电穿透暗夜,顿时映出床上女子惨白的面容、披散的乱发,猛地坐起,惊恐地大睁双眼,伴随霹雳惊雷,喘息未定,咣当,木窗格被震开了,疯狂的雨点扑入屋内……她跳起身,冲进雨里。
外面一片漆黑,树木被风雨吹得乱摇的黑影犹如舞动的怪兽,她穿过天井,推开西厢的屋门。浑身滴水,摸索着点亮油灯。屋里顿时有了光明,一尘不染的书架、空荡的扶手木椅和床铺上叠得整齐的被褥显示出这里夜半无人。她赤脚站在地当中,呆呆地打量着房间的陈设。
“芸娘,大小姐!半夜三更的,你在少爷屋里干嘛?”一个半老的妇人撑着桐油布伞从雨里追过来。等到她近了,看见大小姐的模样,吓了一大跳:“……妞儿,你这是怎么了?”她不觉唤了她的乳名。十八年她从未见大小姐这等失魂落魄。
“俞妈,他们走了多久了?”大小姐的话,听起来没头没脑地。
“大小姐,你是问老爷和少爷吗?他们去咸阳,走了有六七天了吧。”
“……少爷有危险。”芸娘艰难地吸口气,俞妈感觉到,大小姐被雨水湿透的身子微微颤抖。
“怎么会呢?”俞妈莫名其妙,“秦国打败了周国,俘虏了周王,我们少将军是头功。老爷和少爷奉诏进京,圣旨写的明明白白,是庆功,是奖赏,哪儿能有危险呢?”
“我不知道……但是……一定有……”芸娘摇摇湿漉漉的乱发,念念有词,忽然,她一扬首,“不行,我要立刻去咸阳!”她的眼神从惊慌变得坚定,“俞妈,我走了!”
“大小姐,这是半夜呀,这么大的雨……”她追着她雨里的背影,但是芸娘跑得太快了,声音被吞没在雨里,没有应答。很快,俞妈听见了马嘶的声音,“大小姐,把蓑衣披上,别淋坏了身子!”她追到门口,早已连马蹄都远去了。
俞妈没了睡意,小姐焦急失态,都说双胞胎心连心,莫非真的有事?不过,他们……也并不是……十八年前的往事,不由得再次浮现。说起这李将军府,没人不说李冰将军忠义,夫人厚道。可千顺万顺,终有一事不顺,夫人和将军结婚二十年都没有子嗣。眼看人到中年绝了念想,谁知夫人偏偏怀孕了。本是喜事,可夫人高龄怀孕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不能跟随将军左右。好容易挨到月份大了,将军亲自来接。她记得那是个冷冽的冬天,外面飘着鹅毛大雪,马车里熏着暖炉。车行到半路,夫人忽然早产临盆。没有稳婆,她手忙脚乱凭着自己分娩的经验应对,喷涌的鲜血渗出车厢,染红了雪地,孩子终于生下来了,是个女孩,夫人却没能看一眼孩子就咽了气。将军哭得肝肠寸断,她也哭死过去,将军夫妇这么好的人,为何偏偏遭此噩运!
就在他们相对悲泣时,竟听到了另一声洪亮的婴儿的啼哭,她和将军循声而去,天哪,雪地里真的躺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是个男孩!他们愣了,一眼望去茫茫白雪,无有人家,更无半点人影,这个男婴是何时被何人丢弃在这里?他们寻了多时无果,她忐忑地对将军说:“老爷,或许是上天垂怜,让李家不绝后……”
就这样,外人都道李夫人生了一对龙凤双胞胎,难产而亡。就这样,她狠狠心将自己不到一岁的孩子断了奶,当了这对双胞胎的奶娘。
俞妈站在冷清的屋檐下,忧心忡忡:苍天保佑啊,一定要保佑我的孩子们平安回来。
第2章 拾玉佩
太白山离秦国京城咸阳不过百余里,是秦岭主峰所在。端的是千峰竞秀,万壑藏云。常言道:太白六月积雪天,道出那茂密的植被之上,即便炎炎夏日,依旧冰雪皑皑。又因着这常年的雪水,才孕育出罕见的蔚蓝色高山冰湖,令人叹为观止。
通常,已经落霜的深秋和深夜,没有哪个闲得发慌的秦国人,会前来欣赏冰湖。这时辰,森林中早已绝了人迹,除了偶尔有夜行动物绿色的眼睛闪烁,除了风声呜咽般滚过松涛,冰湖中,连鱼儿也是静止的。当然,世事总有例外。偏偏今夜,一个白衣女子从山脊冉冉而下,宽大的裙裾无声无息铺洒在湖岸,此情此景,显得无比飘渺诡异。
借着一缕月色,女子沿着湖边缓缓踱步,秀眉微蹙。幸好不是白天,若然她凌波照影,惊世的美貌,恐怕让雪峰都恨不能遁形呢。她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瓷瓶,轻声自语:“我已经有了昆仑雪水,如今找到了太白冰泉,还差北漠霜雾和潇湘凝露,唉,跑遍大半个凡间,任务还没完成过半,青女呀青女,你酿个五谷酒,要不要这么严格?”她蹲在身子,正欲取水,忽然又顿住了,望望天色,有点沮丧,“不对,青女姐姐说要太阳升起后的冰湖水才行,我来早了,天亮还有几个时辰呢。”
她望望身后无际的林海,自嘲地吐了吐舌头:“看样子连个山洞都没有,可怜的小仙女,你要露宿荒野了么。”
无聊地踱进了林子,四处静谧又黑暗,只听见自己的裙摆拂过野草的窸窣。不过,等等……似乎远处闪过一点亮光。她凝神细看,那光亮并不移动,看来不是野兽,倒似人家的灯火呢!莫非是高山上的守林人?她顿时高兴起来。
真的是隐于林间一座精巧的小木屋!尖尖的屋顶覆盖着茅草,门前还围了一圈篱笆,修理得整整齐齐,昏黄的灯光从小窗映照出来,照出原木的温馨色泽和小院里盛开的花朵,哇!她不由赞叹,这么漂亮的小屋,这么爱美的环境布置,一定住着女孩子!这家守林人,肯定有位能干的媳妇或者聪慧的女儿。
门有条缝,没关严,或许这家人刚刚外出回来?她想。“你好!请问有人吗?”
门应声开了,门里站着一个年轻男子……一个……超级……超级……颠覆她想象的……广寒仙子呀!你真是好久不来凡间了!天帝呀,青女呀,你们真是对凡间失察呀!凡间不得了!随便大山里遇到一个守林人,就能这么玉树临风……这么俊美高雅……这么潇洒脱俗……这么满天界找不出一个神仙能比……这么……看到绝色美女波澜不惊毫无表情……她脑子里结结巴巴滚过不知多少词汇,突然心里一凛,后退半步:“你……是人是鬼?”
男子听到她这话,毫无表情的脸上倒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小姐您呢,是人是鬼?”
“啊……”她舒了口气,有理,大半夜的,森林里出现一个女的,鬼的可能性大?反正对她有忌惮就对了!虽然他身着便服,但近看质地上乘,应该是个贵公子,游山玩水体验野趣?她微微一笑:“这房子,是你的吗?”
他点点头。
“屋子里还有别的人吗?”
他摇摇头。
“那么,好极了。”她取出一锭金子,托于手中,“喏,这个给你,这间房子,本小姐征用了。”
“征用?”显然很诧异,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居高临下的神情逗乐了,他挑挑眉梢,笑了。
该死!他笑起来真好看……她定定神,怪不得青女姐姐不准仙女下凡呢,凡间真是……罪过……“笑什么!嫌钱少吗?”
“小姐,请问你在周围埋伏了多少人?”他收了笑容,看起来挺认真地问。
“埋伏?”她一愣,“没有啊,就我一个人。”
“这么实在!”他打量着她,仿佛她是个很有趣的存在,“一个单身女子……黑夜里……还带着大笔钱……小姐你不觉得……”他眯起眼睛,似乎耐心地寻找恰当的词汇,“嗯……不够安全吗?”
哦!明白了!哈!哈哈哈!她不由心里大笑起来,凡人就是凡人的见识!这个公子哥儿,还想打什么坏主意不成?她轻蔑地撇撇嘴,身子一旋,腰间飘逸的轻纱飞起,转瞬已长剑在手,她二话不说,剑尖当空划出月华般的冷光,碗口粗的树枝咔嚓落了一地。微微冷笑:“公子觉得够安全吗?”
他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原来是女侠……失敬了。”
她很满意,再度抬了抬手腕:“拿去吧,金子给你,房子归我。”
他略略思考,顺从地走出小屋,接过她手里的金子。转身朝林中走了几步,再次回头郑重地问:“女侠确定要征用这间房子?”
“确定。”她头也不抬向屋里走去,她才不要露天里傻坐到天亮。
“不后悔?”他又追问一句,可惜她没回头,所以也没法看到他脸上仿佛恶作剧完成后想笑又强忍住的表情。
“放心走吧,不后悔,本姑娘有的是钱!你这间房子,值这个价!”她咯咯笑着,关上了门。
李南轩大步走在森林里,实在忍不住越回想越滑稽有趣。他正琢磨着要不要自己变成漂亮姑娘呢,居然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就送上门来,这得有多巧?本来他应该劝她离开此地,谁想她居然开口就那么骄横!不知这姑娘是何来历,深山夜半,唔,肯定有点不寻常的背景或者……实力?否则,目空一切的底气从哪儿来呢!那就……看看她究竟几斤几两……
空气里突然有种不同寻常的味道逼近,带着焦躁和饥渴,他的眼神顿时变得凌厉,终于来了!
她进入小屋后,简直惊呆了。这……这哪里是男人住的屋子,根本就是如假包换的少女闺房啊!看那菱花铜镜半开半合,粉红色的纱帐半遮半掩,还挂着香囊,被子上绣的是娇媚牡丹,胭脂红粉随意地摊在桌上……我的天哪!她深吸一口气,青女姐姐说过,人不可貌相,这话真理啊,刚才那个男人,别看他生就这般好皮囊,居然……居然是个变态!
她拍拍胸口,得意地转了半圈:还好这房子落到我手里了,也算物有所值,权当为姑娘我量身定制的,可以好好休息!
可惜她刚刚在床沿坐下,就闻到一股愈来愈浓的腥气,这味道好像由远而近,很快就包围了小屋,隐隐还有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恨不能从门缝里钻进来。是野兽吗?似乎体型还不小,她警觉地站起来,持剑在手。森林里有野兽并不稀奇,敢来招惹仙女那就死路一条了。
奇怪,竟有诡异的红光,慢慢的,一个黑色的阴影从窗纱上浮出,“嘭!”门外有脚步落地的声音,连屋里的地板都跟着猛地一震,紧接着又是一声,门框随之格楞楞抖动,“呼……呼……”沉重的粗鲁的喉咙震颤已清晰可闻。“看剑!”她大喝一声,穿窗而出,对着阴影扎去……
感觉自己的剑没入了什么东西,“咳咳……”烟雾弥漫,什么也看不清,还呛得她咳嗽起来。急忙运功挥袖,不看清还好,一看之下不由得她骇叫一声,这是什么!眼前的东西足有几丈高,两条腿如同门柱,覆盖着癞蛤蟆一样的皮肤,她的剑,像根毫不起眼的小刺扎在其中一根“门柱”上,视线向上,一个硕大的脑袋正向她低下来,红灯笼一般鼓出的眼珠子,张开的大口恶心的黏糊糊的液体快要滴落到她脸上……
“啊……”她急忙撤剑向后逃去,才侥幸没被那堆粘痰般的液体吞没。
“美人儿,再来扎我呀!”怪物居然开口说话,声音倒像是肚子里传出来的,哐哐哐像破锣:“老远就闻到这么香,我就猜到屋子里面住着小美人儿!”
“你……你是何方妖怪?”她惊魂未定。
“呵呵呵”怪物伸出长长的舌头,鼻翼煽动,贪婪地嗅着她的体息,“用宝剑的美人,比山脚下的村姑味道好多了。”长舌向她卷过来,她跃起全力用剑向那恶心的舌头削去。谁知怪物的舌头极其灵巧又锋利,还力气惊人,竟卷住她的剑刃向空中甩去,她失叫一声,长剑脱手……背后除了这间屋子就退无可退了,怪物的舌头扔了剑,又向她卷过来……
“你……你这妖怪,不许过来!你可知道本姑娘是谁?”她急了,大叫道。
“嗯?”妖怪似乎有点好奇,略略停顿。
她清清嗓子,大声道:“妖怪,听好了,你眼前可不是普通的凡人,本姑娘是天帝钦封的司月之神广寒仙子!是天上的仙女,听懂了吗?是月亮女神!你这下界的孽畜,还不快快退下!”
“月亮……女神?”怪物歪着头想了想,望望天,“住在天上的仙女?”
看怪物顿挫,她心中暗喜,继续吓它:“不错!你要是敢动仙女半根毫毛,天兵天将就让你魂飞魄散,下辈子连做蚂蚁的机会都没有!”
怪物边听边点头,似乎若有所思。哼,她松了口气,这家伙肯定是害怕了,谁敢得罪神仙!忽听怪物开口道:“太好了,仙女我还从来没吃过,天上的味道一定和地下不同……”
她傻眼了,完了,这下可完了,还有什么办法?拼命跑吧!我是会飞的!她长袖一扬,向天上逃去。见她要逃走,怪物双臂一展,如同黑压压两片硕大的羽翼,一下子盖过了她的头顶,向她劈头扫下。她吓得捂住了眼睛本能地尖叫:“救命呀!”
腰间一紧,她感到一双臂膀环住了自己,接着耳畔听到一声嚎叫,然后是“轰隆”物体倒地的巨响,她颤笃笃睁开眼睛,只见怪物已蜷缩着躺在地上,胸口没入一柄长刀。啊,太好了!她狂喜,运气太好了,一定是过路的天神听到了她的呼救………环住她的胳膊松开,她落到地上,回头,什么?这不是刚才那个公子哥儿吗?
他已非身着便衣,而是银铠凤冠,英武逼人。一招毙敌?她看看死怪物,又看看他,惊疑不已:“是……你救了我?你一个凡人,好大本事!”
他看都没看她,径自从妖怪尸体上抽出长刀,他的刀奇形怪状的,有三片刃。擦擦血迹,他淡淡道:“仙子过奖了。”
呃……看来他听到她和妖怪对话了,她忙愤愤道:“肯定是漏网之鱼,要是天兵天将知道,早就把吃人的妖怪都剿灭了!”
“哦?”他抬起眼,悠悠道,“原来天兵天将还挺想着替凡间做好事。”
怎么听起来有点讽刺?罢了,她还是掩饰不住好奇:“哎,你这么好本领,怎么天上没人知道?真是太可惜了,要是我禀告天帝,一定能封你个神仙当当!”
“当神仙很有趣么?”他弯起双唇。
“你傻呀,神仙多高贵啊!”她脱口而出。
“那倒是,”他点点头,目光一冷,“已经领教过了,只要有钱、有地位,就可以凌驾于普通人之上,想要什么,就征用什么。”
她脸上霎时一红,低下头去,尴尬不能语。这时,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少将军,少将军……”
“少将军……”她疑惑地望望他:“他们是……在喊你吗?”
“好了,妖怪已除,我要走了,小姐也可以安全离开了。”他不言是否。
“啊……我还不能离开,我还有任务。”她忙道。
“任务?”
“嗯……神仙的事,不能告诉凡人。”她顿了顿,看他并没有生气之意,遂红着脸怯怯道,“英雄,对不起,刚才我不应该那样态度,既然没有妖怪了,既然你要走,那我现在……能不能继续……啊……不是征用,是借用……借用房子……当然……不同意就算了……”
看她小心地修正着言辞,李南轩心中一软,虽然极讨厌道貌岸然的神仙,但眼前这位还是挺单纯的啊,知错就改……她一抬眼,看见他唇边浮起温和的笑容,没了刚才的冷淡讥讽,让人挺暖洋洋的。“好吧,同意借用,天亮为止。”
林子里的呼喊声越来越近了,他吹了一声口哨,一匹高头战马疾驰而来,他跃上马背。“哎,等等!你救我一命,留下姓名呗,”她追了一步,“以后……知恩图报。”
“不必了,”他从马背上回身笑道,“小姐不欠我什么。”疾驰而去。
哇,看来他真是个将军!她寻思着。人声马嘶渐渐远去,林子里安静下来,她走回小木屋,伸了个懒腰,现在安心了,好好睡一觉吧!
酣甜一梦,直到阳光刺痛了她的眼睛。怎么回事,我明明拉了窗帘的,她嘟哝着翻个身,咦,什么毛茸茸扎脸呢,她睁开眼睛,醒了。啊!她随即尖叫一声,弹跳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她在露天里!草丛里睡着!揉揉眼睛,小木屋呢?床呢?梳妆台呢?胭脂香粉呢?什么都没有,只有静静的树林!
惶恐、匪夷所思,她发了会呆,想找找线索,俯下身子,这时,她看见草丛里有一样东西,拾起,是一块玉佩。
这是男子佩戴的饰物啊,她握着玉佩,陷入沉思,回忆起他临别的几句话,“同意借用,天亮为止。”“你不欠我什么。”渐渐地她明白过来,天哪!根本就没有过小木屋!她看到的房子、篱笆、花朵、陈设,都是他变出来的,用这块玉佩变得!天哪,小屋根本就是他布的捉妖的陷阱,而她,还花了一锭金子,去做陷阱里的诱饵!
她是他的饵!只是他的饵!
她捏着玉佩,又惊又恼,惊的是凡间竟然有此高人,能以物化物,这种变化之术她只听过传说,从没亲眼见过,恼的是自己分明被算计了,被欺负了,这个混蛋,她要……要怎么样呢?踩扁踩碎踩烂这个玉佩?不行,这是他的罪证!得留着做凭据,嗯,等她回去,就把发生的一切告诉青女姐姐!管他是什么少将军,把他抓到天上去审查!
第3章 花神的遭遇
月落乌啼,渭水上渔火点点。河边驿道旁的客栈里,传出老人沉闷的“空空”的咳嗽声。咿呀,房门开了,一个白衣年轻男子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看见老人半倚在床头咳嗽,急忙放下碗,体贴地为他拍背:“爹,药热好了,趁热喝了就舒服些。”
老人喝了药,叹了口气:“上年纪了,一到秋寒,老毛病就范。”儿子忙服侍他躺下,替他掖好被子,老人微笑道:“轩儿,这些年要不是你在左右,爹这把骨头,只怕早就埋在沙场了。”
原来这老人正是秦国大将军李冰,服侍他的是儿子李南轩。南轩看爹爹情绪落寞,宽慰地笑道:“爹,您是秦国的栋梁,不会被这小毛病打垮的,一路上舟车劳顿加重了些罢。明天就到咸阳了,休养几天一定好。”
李冰微微颔首:“轩儿,你也早点去歇着吧。”油灯的光晕映在南轩英俊的侧影,当此夜亲人榻前,不复令对手胆寒的杀气,是那样温柔、细致。李冰注视着儿子,他是多么以他为傲!从小到大,轩儿从来没有辜负过自己的期望,聪明、勤奋、勇敢、孝顺,尽管父亲的权威使他更多严格要求他而很少夸奖他,可内心里恨不能将所有溢美之词用在儿子身上,他太出色了。他常常想,自己前世是积了多少德,才能让上天赐给他这样一个儿子。不过,近来他越来越心情忐忑了,听到儿子的战功,他不再有以往的喜悦,反而感到惶恐。
“轩儿……”李冰忽然拉住了儿子的手,欲言又止,终是摇摇头低声一叹,“爹……也许不该让你从军……”
“爹爹何出此言?您不是从小就教导孩儿要报效国家么,再说,您就我一个儿子,我不继承您的事业谁来继承?”南轩听到父亲的话,不觉有些奇怪。
“轩儿,忠君报国是我们李家的祖训,你能秉承,爹当然很欣慰。”李冰拍拍儿子的手,苦笑一声,“只是,我就怕物极必反。自古以来,反倒是平庸的官家子弟,世袭富贵过得逍遥。”后面的话,他没全说出来,南轩太优秀,成长太快,少年英武,屡建殊勋,这多少会招致同僚的嫉妒。再者,伴君如伴虎,帝王的心思难猜透,别看现在大王逢人就夸南轩,赏赐丰厚,谁知恩宠能几时。父子一场,也许他真的不应该把儿子引到自己走的这条荆棘路上,到而今,他宁可南轩做个平凡的普通人,幸福地安享天伦。可是,还有回头路吗?
“爹,您别多想了。”南轩似乎猜透他的心思,沉吟道:“六国的战事,依我看打不了很久了,秦国一统天下为期不远。那时功成身退,南轩陪爹爹一起辞官归故里,和姐姐一道侍奉您颐养天年。”
“好!”儿子的话让李冰心中涌起暖流,南轩总是那么善解人意,有子如此,夫复何求啊,他不由阴霾尽扫,一改往日的严肃,笑出声来:“到时候,赶紧把你姐嫁出去,再给你娶房媳妇,我们李家的第三代,就有指望喽。”
轻轻掩上门,李南轩步入月色里,心中暖意融融。他来到这个家,是为了一段未酬之恩,而人世十八年,这个家给予他的亲情,不仅弥补了他曾缺失的父慈母爱,渐渐平复了他心中失怙创伤,更悄然间磨砺了他的戾气。虽然父亲表面严厉,甚至常常让他用脑袋立下军令状,可是只要他出战,一刻不回来,父亲绝对不会休息。他能从父亲不苟言笑的脸上,读到他藏在目光中的担心和看到儿子归来的喜悦,即使不说出口,他也能深深感受到,父亲有多么爱自己,多么倚重自己。他更深知父亲的满腔抱负,所以他不遗余力,为他而战。战争也同时教给了他更多东西,平民的苦痛、生命的脆弱、人伦的奢侈,都令他无法冷眼旁观尸骨累累!然天下纷争久矣,不战而和就如痴人说梦。他唯有期盼秦国早定大局,江山一统,百姓从此免于兵火。
月华静静在他身上流泻,渭河的波光辉映他夜风中轻扬的衣袂,宛若仙姿,翩然如飞。凝望着远方,他不由陷入深深的思念,姐姐在家还好吗?俞妈身体也还硬朗吧?这么多年,姐姐一个人支撑着后方的家,多么不容易啊。在秦国,这个年龄的女孩子,通常早就出嫁了,俞妈虽然提过几次,但都被姐姐一口回绝了。加上爹爹忙于军务,极少在家,也没空细细张罗。唉,家事、国事、天下事,谁说能兼顾呢?
迅捷的马蹄声打断了他的遐思,只见火把摇曳,一队骑士从远方疾驰而来,经过他身边,领头的骑士勒住马头,哈哈大笑:“南轩!你看是谁来啦?”这人约莫四十多岁,身形微微发福,穿着牛皮软甲。随着他跳下马背,李南轩急忙迎上前去:“刘叔叔,您怎么来了?您还在咸阳待着呢?”
来人正是李冰的副将刘希贵,他追随李冰多年,堪称老兄弟了,在军中地位甚高,所以南轩唤他叔叔。刘希贵亲热地搂过南轩的肩膀:“贤侄儿,咱们败了周国,我先一步回朝报喜,正要休假呢,听说大王召见你们父子,我算算日子,可得快到京城,就不走啦,干脆来迎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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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刘叔叔!”听刘希贵这么说,南轩忙拱手称谢,“爹爹他咳嗽的病又犯了,已经歇息了。”
“哦,那让大哥好好休息,我就不去打扰了!”刘希贵连声道。望望南轩,又问道:“贤侄,你们这次进京,带了多少人马?”
南轩道:“大王召见我父子,何需劳动大军呢,轻车简从就好。”
咸阳。秦王宫。碧水楼台九曲回廊,今日里只见宫女们忙不迭往来穿梭。
一个小宫女提着裙子一路急跑进寝殿,那里正乱作一团呢。
“小莲,我的点翠金钗呢?快点!”
“马上,公主殿下!”叫小莲的宫女急急为妆镜前忙着扑粉的妙龄少女插上钗钿。少女又开始嚷嚷:“小娟,你别愣着,快把御衣部帮我做好的裙子拿来!”
“是是,公主殿下。”
刚跑进门来的小宫女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公主殿下,我——我打听到了——李少将军已经进咸阳城了。”
“真的!太好了!”少女一下子从凳子上蹦了起来,拍手大叫。她是秦王的小女儿络璃公主,年方十五,正是花样年纪,长得十分清秀甜美。“啊,我终于盼到这一天了,我终于要见到我的偶像了,李——南——轩!”她激动地尖叫。
“姑娘们,快点帮我打扮好!”她指着围成圈的宫女们,“喂,一定要把我打扮成咸阳城里最漂亮的女孩!”
宫女们忍不住莞尔,这个小公主,成天李南轩李南轩的名字不离口,她们都要听出老茧了。“喂,你们不许笑!”络璃恼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不能在关键时刻给我掉链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又柔和羞涩了些,“姑娘们,别以为我没见过李南轩,本公主不妨告诉你们,三年前他从咸阳出征时我见过他,不过那时候呢,他还是个小小少年,可你们知道吗,当时我脑子里就出现四个字:‘英武不凡’,这四个字,除了他,别的人统统不配!”
小莲已经忍不住笑出来了:“公主,那你当时,怎么不让他……题字什么的?”
“唉,谁叫我当时还小呢。”络璃看起来挺懊悔的,“他背着那么长的刀,我……我哪敢接近……”她随即眉梢一展,开心道:“不过小莲,今天就不一样了,我要把为他做的礼物亲手送给他,我还要和他聊天,哇……”她更憧憬起来,“最好能一起吃饭一起逛逛咸阳城……”
小娟在她眼前晃晃五指:“我说公主殿下,您这么多愿望,可怎么实现呢?李少将军现在就在某某客栈,我们呢,总不能一群姑娘冲进客栈去?这……这有失您公主的身份呀。”
“什么公主身份!”络璃不高兴地撅起嘴,“你们记住,在李南轩面前,我只有一个身份——他的崇拜者!”她一边抓过小娟手上的裙子,一边急急道:“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总之,我们要马上行动!要是等到父王召见了他,肯定又是赏赐,又是各种应酬,他就没时间见我了。”
“是,公主殿下!”宫女们躬身答应。
“络璃,你要去哪儿?”一声轻喝,只见一位华服美妇人已到了门口。
“参见王后!”宫女们赶快跪倒一片。
唐王后看着女儿,轻笑道:“络璃,大姑娘家的,你也不怕嚷嚷得全咸阳城都听见了!”
李冰父子进京,秦王口谕明日早朝召见。当天下午无事,南轩就陪着父亲去拜访京城名医,好在诊断下来并无大碍,只需休息调养,南轩心里松了口气。父子俩开了方子刚从医馆出来,忽听背后喊叫:“李大人李少爷留步!”
第4章 自由的代价
李冰父子进京,秦王口谕明日早朝召见。当天下午无事,南轩就陪着父亲去拜访京城名医,好在诊断下来并无大碍,只需休息调养,南轩心里松了口气。父子俩开了方子刚从医馆出来,忽听背后喊叫:“李大人李少爷留步!”
李冰一回头,见是咸阳城中最高端的酒楼——华灯坊的掌柜滕氏夫妻。白面长须的滕老板拖住李冰的手:“李大人,你可让我好找啊!到了咸阳居然不住我们华灯坊,怎么说的过去哟!”富态的老板娘滕夫人抓了南轩,一叠声抱怨:“李大人贵人多忘事,少将军居然也不记得我们了么?”
李冰忙道:“滕老板言重了!华灯坊为前线战事捐钱捐物,李冰哪能忘了您呢。只是此次奉召来京,不日就回,小客栈清静,滕老板生意繁忙,就不打扰了。”
“李大人说这话就是见外!”滕老板故意板下脸,“我可不管,您要是看得上我华灯坊,就算不来住,至少得来吃顿饭。怎么样?就在今晚,我夫妻已经预备下了,无论如何给滕某一个面子。”
“这……”李冰沉吟。
“滕老板,滕夫人,”南轩拱手道:“你们两位的盛情心领了,只是爹爹旅途辛苦身体不适,明天还要面见大王,他今晚需要好好休息。”
“哎,少将军,”滕夫人一听忙接口道:“这样呢,李大人特殊情况需要休息,我们不敢强人,但少将军不能推辞,今晚你得来。”
“对,对,”滕老板附和道:“李大人就算不来,看在我华灯坊劳军有功的份上,少将军无论如何要给个面子。”
李冰心底厚道,这滕老板京城富商,确实为大秦的战事物资贡献颇大,如今人家盛情相邀,执意推辞怕也不妥,便对南轩道:“轩儿,滕老板盛情难却,你就去吧。”
滕夫人一听李冰答应了,笑逐颜开:“放心吧,少将军,不请什么乱七八糟的外人,就咱们自家人叙叙。”
华灯坊华灯坊,华灯高悬,酒色明媚。它独踞咸阳翠山半坡,一水环绕,望去雕梁画栋,车马不绝,仿佛天上的街市。但是今晚李南轩踏进华灯坊,虽然华灯不减,却门可罗雀,他不由奇怪地问:“滕老板,为了请客,晚间的生意都不做了?”滕老板笑呵呵道:“赚钱什么时候都能赚,可贵客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请得到啊!”南轩总觉得他话里有因,自己在外打仗的人,什么没见过,回来吃顿饭需要清场么?但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
宴请设在华灯坊最私密最奢华的包房。正如滕夫人所说,这是顿家宴,除了滕老板夫妻入席,南轩并没见到其他人。菜品精致之极,大家说些时事见闻,气氛甚是和谐。待酒过三巡,滕夫人忽道:“少将军,我儿子在外地做生意,我们夫妻俩身边空虚,在城东一个大户人家认了个干女儿,名叫阿璃。她久闻少将军大名,听说今天你来了,就从家里跑来央求我说想见见。我没跟少将军请示,就不敢让她出来,怕你见外……”
南轩诧异道:“夫人何出此言,既是您的干女儿,就和您的家人一样,我怎么会见外。”
滕夫人一听欢喜不已,招呼小婢:“快,快去请小姐。”
上身明黄藂罗衫,外罩浅黄提花云纱披帛,腰系大红嵌金线曳地长裙,头戴芙蓉冠,足蹬泥金鞋,盛装的美少女推门走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让房间顿时熠熠生辉。滕夫人指引道:“阿璃,见过李少将军。”少女低头盈盈一福,南轩急忙起身回礼。
婢女添了副碗筷,阿璃入席。南轩感觉滕老板夫妻好像有点紧张,都不说话了。阿璃俏脸晕红,端起酒杯时却不卑不亢,落落大方:“感谢少将军光临华灯坊,不知阿璃可否直呼少将军名讳?”南轩一愣,这丫头的开场白有点意思,便笑道:“名字就是用来叫的,有何不可?”接过酒杯饮尽。
阿璃嫣然一笑,又将酒倒满,平举至齐眉,朗声道:“李南轩,这一杯敬你驰骋疆场,扬我大秦国威,助我大秦百川归海,万邦来朝。”
南轩又是一愣,如此掷地有声的豪迈之语,竟出自一个民间小姑娘之口,真是难以想象。“多谢阿璃姑娘,同为大秦子民,为国分忧,是份内之事。战事能顺利,全靠秦国上下同心合力,像滕老板慷慨解囊,功劳也离不开他呀。”南轩笑言。
滕老板慌忙摇手,不好意思地说:“国家大事我可不懂,我就觉得我能在咸阳城里安安稳稳做生意,全靠咱国家强大,谁都不敢欺负咱。就冲这,我就乐意捐钱。”
阿璃点点头:“等我大秦江山一统,华灯坊的生意可以遍及四海,您等着发大财吧。”滕老板却似被这句话吓着了,唯唯诺诺道:“岂敢岂敢。”
看滕老板的样子,南轩心中好笑,这个干女儿气魄比爹大呀。阿璃转头看向他:“李南轩,我说这一天不会远了,你觉得呢?”
“哦?阿璃姑娘为何这样笃定?”南轩不觉好奇,姑娘家不谈家长里短,句句不离国事,倒是有趣。
阿璃道:“最近的战事,秦军破了周国。要说诸国之中,周国算不上实力强的,可是周国有周天子,虽然周天子发话早就没人睬了,但周天子仍然是过去王权的象征。这一仗,摧垮了诸国的精神寄托,他们会从根本上丧失斗志,臣服于秦。你说,这是不是决定性的胜利?天下一统,还会远吗?”
南轩再也无法掩饰心底的惊讶,他看向滕老板夫妻,由衷赞道:“阿璃姑娘立足之高,见解之深,想法之远,多少文臣武将弗如啊!”
阿璃被夸得红了脸,滕夫人忙给她递了个眼神,笑着接话道:“阿璃呀,别老说打仗打仗的,你不是有礼物要送给少将军吗?”
且不说华灯坊的酒宴。客栈中,李冰独自靠在榻上休息。忽然,一名亲随匆匆跑进屋里,在他耳旁低语了几句。李冰顿时脸色一变,从榻上惊跳起来。他神情严肃,迅速地穿上官服,带上帽子,不忘了将帽带打理齐整,这才低声对随从道:“快去报,李冰接驾。你等在外警戒,不得有误。”
门帘子掀起,进来一位身披黑色斗篷的人。那人掀开斗篷,露出锦绣华服和女人端庄的容貌。李冰急忙跪倒:“参见王后。不知娘娘夜临寒驿,微臣耽误见驾,惶恐之极。”
来人竟是唐王后。唐后给李冰赐坐,温和地笑道:“本宫知你身体有恙,本不该打搅。只是这件事不方便在朝堂上讲,所以单独找你聊聊。”
李冰心里七上八下,王后找他会有什么要紧事呢。却听唐后慢慢开言道:“时间不多,本宫就长话短说,想和你聊聊……南轩。”
阿璃的礼物是卷成长轴的一幅白绢,随着它在南轩面前展开,精美的六国地图呈现在眼前,山川河流、道路城郭,皆由比头发还细的丝线绣成,这地图之上,不同的地方却醒目地点缀着朵朵红梅,亦用大红丝线刺绣,花蕊分明,娇艳欲滴。阿璃看着南轩,眼含深情:“这些年,你出征走过的地方,我都细细打听了来。图上每一处都是我亲手绣的,朵朵红梅标识着你的足迹,见证着你的胜利,描绘着你为大秦建立的功勋。”
席间一时无声,连滕老板夫妻都被如此耗费心血和时间的礼物震撼了,他们只想过价值连城的珍宝,何曾料到如此用心。南轩不由眼眶发热,他深深被感动了,这密密麻麻的红梅花儿,比他自己的记忆还要清晰还要丰富,几千里路啊,南征北战,血染黄沙,都浓缩在一卷画图。“阿璃姑娘的心意……在下无以言表……”他简直不知说什么好,遂起身离席,深深一揖,“李南轩当以此为激励,为国效命,不负期望。”
却见阿璃一边卷起白绢一边笑道:“这份礼物虽然是送给你的,可还得先收在我这里,因为我还要继续绣,一直绣到刀枪入库,天下太平,你再不用戎马倥偬的那一天,到时候我完完整整地送给你,好不好?”
客栈。李冰揣摩地低着头,唐后打量着他:“你别紧张,我说南轩是个极好的孩子呢,他的出色,满朝文武有目共睹。我还听说,他特别孝顺。”李冰松了口气:“王后过奖了,南轩还年轻,需要历练。”
唐后笑道:“李大人别谦虚了,我也是做母亲的人,又孝顺又出色的孩子,谁不喜欢呢。要我说,这咸阳城里,多少年轻子弟,无论品貌才干,没有一个比得过南轩。”
李冰低头诺诺,心里有点异样。唐后又问:“南轩这么优秀,又正当年,不知道有没有替他订过亲呀?”
李冰迟疑了一下:“禀王后,南轩还有个姐姐,尚未出嫁,再说臣父子长年在外,所以……就暂时没有考虑他的婚事。”
“哎呀,那也不能因为姐姐耽误弟弟呀。”唐后不满地摇摇头,话锋随即一转,“本宫替他保个媒如何?”
“这……”李冰语塞。
唐后清清嗓子,正色道:“我的小女儿刚刚及笄,与南轩年貌相当,我有意成就两人姻缘,不知李大人意下如何?”
李冰大惊,这是要招南轩做国婿啊!王室公主那可是不好伺候的,国婿爷说起来好听,其实根本没有地位,终生仰妻子鼻息,更无端陷入复杂的人事与权力漩涡,他可不能把儿子推进火坑。当下跪倒:“臣承蒙王后高看,诚惶诚恐,小儿愚鲁,岂敢高攀公主。”
唐后一怔,旋即笑笑,以为他是谦辞,“什么高攀不高攀的,本宫喜欢南轩这孩子,是他的造化。”李冰硬着头皮说:“公主金玉之体,非草民可以亲近。”唐后咂出味儿来了,脸色微变:“李大人这是什么话?难道大王的女儿,还辱没了你家不成!”
李冰叩头道:“臣父子效忠大王,绝无二心,然婚姻之事,小儿在外征战,生死由命,恐连累公主青春,万望王后收回成命。”
唐后猛地站起身,脸色如冰,忍了忍,一拂袖,喝道:“起驾回宫。”
秦王的内政殿,是秦王下朝后读书批奏折所在。今晚有些非同寻常,蔡丞相带着一个人神色匆匆进了殿,很快,秦王令内侍退避,连侍卫也被要求退到殿外三丈警戒。
秦王年事已高,须发花白,他在看一份绢帛,边看边禁不住手指发抖,脸色更是难看,最后连身子都摇摇晃晃,一屁股坐回椅子里,颤声问:“这……这是真的?”
身边的两个人,除了丞相蔡泽,另一个,竟是刘希贵。蔡泽使了个眼色,刘希贵跪下,泪流满面:“大王,臣该死,臣虽知李冰与楚王多有接触,但碍着同袍之义,不忍猜疑。此番俘虏周王后,想不到他竟与楚王暗通款曲,打算将周天子交给楚国,楚王许封其相国。此等背弃大秦之事,臣不敢不报大王啊!”
“别说了!”秦王气得一掌拍在几案,“孤待李冰父子不薄,他居然为了相位要投楚!”略略沉吟,扬扬手中绢帛,又疑惑道:“书信虽然是李冰口气,却非他手迹……李冰素有忠义之名,怎会做出此事?”
蔡泽禀道:“大王,人心难测,六国纷争,趋利忘义者比比皆是。李冰过去忠心,不代表他不会变节。再说,李南轩年轻气盛,经不住高官厚禄诱惑,也非不可能。此事拖延不得,周天子现在还在李冰军中,一旦李冰倒戈献于楚王,只怕一切都晚了。”
秦王苦恼地皱紧眉头:“让孤想想……”
刘希贵道:“大王,此次李冰父子孤身进京,是绝好的机会,若放虎归山,以后再想抓他们就难了。”
秦王沉默良久,挥挥手道:“你们到宫外候着,等孤下旨。”
第5章 父子进京
唐后回宫已经很晚,见大王内政殿依旧灯火明亮,而大王满腹心事独坐,眉头紧锁,便关切地问:“大王为何事决断不下?身体要紧。”秦王一抬头,唐后见他脸色铁青,不禁吓了一跳。秦王见王后头发上沾着水雾,皱眉道:“你出宫去了?”
唐后不敢隐瞒,只是气哼哼地嘟哝道:“这个李冰,真是不识抬举!”
“李冰?李冰怎么回事?”秦王一听更是心惊,攫住唐后的手:“快说,你去找李冰做什么?”
唐后见他神色严峻,忙缓和了一下口气,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络璃长大了,我有意招南轩为婿,去探探李冰口风。谁知那家伙不识抬举,打了回票。”
“哼哼!”秦王闻言一阵冷笑,唐后看他笑得古怪,不知所以,秦王把书信扔到唐后手里,咬牙道:“这就对了,李南轩要去当相国,怎么会肯做国婿呢!”
唐后匆匆看完书信,也吓了一哆嗦:“李冰父子国家重臣,大王慎重!”
秦王眼中露出寒意:“李南轩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将才,若不能为大秦所用,就是大秦的威胁。孤岂能养虎遗患。”
“来人!”秦王怒喝道,“传孤旨意,抓捕李冰父子!”
蔡泽深夜拿到圣旨,不禁露出笑容,悄声对刘希贵道:“杀李冰的机会到了,他父子不死,六国将亡,你我祖辈都是周人,为周天子效命义不容辞,你立了首功。”即刻要下令咸阳守军出动抓人。刘希贵慌忙拦阻道:“丞相,此事必须万无一失。李南轩沙场骁将,只怕没人能近他的身!若是抓捕不成,反而打草惊蛇,让他逃出咸阳,就功亏一篑了!”
“那要如何是好?”
“丞相莫急,且待明天早朝,只需如此如此。”
星月阑珊,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滕夫人对南轩道:“天色晚了,阿璃家住在城东,少将军回客栈正好顺路,能不能烦请送她一程?”南轩自当应承。
夜晚的咸阳城行人稀少,阿璃的心装满了喜悦和忧愁,只恨欢乐的时光太短,只怨回家的路途太近,想到今夜一别,又不知何年何月能再见到他,怅然的思绪像多愁善感的月光,满满地笼罩心上。
南轩并不知道她复杂的心思,看她走得很慢,寻思女子体力柔弱,自己也只好放慢脚步配合。“李南轩,你说天上有没有神仙?”她数着星星。
“有吧。”他漫声应着。
“那我每天给玉皇大帝烧香,肯定会管用喽?”
南轩一愕,听到这个讨厌的名字他不由语带讥讽:“为什么要给这家伙烧香?”
“哎,不许瞎说,神仙不可亵渎。”阿璃撅起了嘴,“我给天帝烧香,求他保佑你不要受伤,还求他保佑我父王长命百岁,保佑我大秦江山永固!”
只有李南轩自己知道,如何被狠狠地噎住。天帝……保佑他?“阿璃姑娘,天帝太忙了,没空保佑凡人。”
“有理!”阿璃听得倒认真,点点头,“那我换个空点儿的神仙帮你烧香好么?”她咯咯笑着推推南轩:“你说呀,哪个神仙比较空?”
额……明月当头,南轩忽然想起了那个强征他房子的姑娘,她说自己是月神?不觉失笑,他指指头顶,一本正经道:“月亮神,可能比较闲。”
“哈哈哈”阿璃笑得前仰后合,“月亮堂堂,敲锣卖糖,那我就给月神烧香吧,保佑你天天晚上有糖吃……”
前面街角停着一顶轿子。阿璃脸色暗淡下来:“李南轩,接我的人到了。”南轩目送她一步一回头走向轿子,忽觉今晚的宴会这女孩儿才是主角,她天真可爱,性格豪爽,举止大气,胸怀国家,怎么看都不像生意人的女儿,不知到底什么家世?
清晨,与往常一样,在京的官员鱼贯进入王宫,例行早朝。南轩陪父亲走到大殿门口时,却被值日官拦住:“大王召李大人单独问话,请少将军殿外等候。”
南轩略略一怔,以前觐见君王,都是父子两人同时,今天为何特别?但大王的口谕他也不能追问,只有按规矩留在殿外。
可是一直等到早朝的官员陆续散去,日上三竿,也不见父亲出来。南轩觉得不对劲,找到值日官,“请与我通报,李南轩求见大王。”
值日官语焉不详只让他等待,南轩心头火起,一把揪住他胸脯厉声问:“我父亲到底在哪里?”他手上略使劲道,值日官只觉得喘不上气来,惊慌喊叫:“李南轩,不关我事!”忽听得一阵噪杂的脚步,全副武装的士兵冲出,一下子将南轩团团围住。蔡丞相手托圣旨走出来,大声道:“大王有旨,李冰父子通敌谋反,着廷尉府彻查。禁卫军,立刻将李南轩拿下!”
通敌?谋反?南轩意识到今天早朝是个诱捕他们的局,怪不得要将他挡在外面,是要分而治之,只怕爹已经被他们抓了。他环顾围住他的士兵,见他们个个神情紧张,不觉微微冷笑,他并没有带武器,双手轻抬:“一起上?”
士兵们发声喊,上前一步,却又迟疑,李南轩气定神闲,俊美无双,给人感觉温文尔雅,但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因为青铜面具的惊悚传闻,或许是保命的直觉,靠近他的士兵,无不感应到这副飘逸的外表下散发出死神般的煞气,令人不寒而栗。蔡泽见禁卫军面露畏惧,深感刘希贵考虑周全,李南轩勇冠三军之名非虚,只能用李冰来牵制他。他喝道:“李南轩,你嚣张什么!你要是清白,还怕去廷尉府对质么?你父亲可不像你。”
南轩清楚蔡泽递话的意思,他也深深牵挂父亲的处境,“好,我可以跟你走,但要我束手就擒,必须先见到我父亲。”
南轩再次见到父亲,不由得他轰的热血上冲,父亲被关押在廷尉府的监室,官服已被剥去,手脚都戴上镣铐,才几个时辰不见,他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痛苦地倚靠在墙角,似乎已陷入昏迷。南轩心如刀割,怒不可遏,不由自主一掌挥出,监舍的栅栏哗啦啦散了一地,蔡泽大惊:“李南轩,你敢造反不成?”禁军士兵挥舞刀枪砍杀过来,南轩怒火满腔,也看不清他身影如何疾如闪电,只看见刀枪纷纷坠地,蔡泽眼前一花,南轩已欺身到近前,铁手扣住了他的咽喉,将他胖胖的身体拎了起来。
“狗贼,你们陷害无辜,还敢对我爹用刑!”南轩咬牙骂道,“我现在就拧断你的脖子!”士兵们胳膊腿受伤的已有不少,见丞相被制,更不敢再上来。蔡泽是个文官,只在咸阳城里见过凯旋受奖的李南轩,只觉得是个文雅谦和翩翩佳公子,何曾见过目露寒光杀气腾腾的李南轩,当下被拎到半空,挣扎动弹不得,只剩下喘气翻着白眼……
“南轩……住手!”一声喝斥,却是昏迷中的李冰被打斗的声音惊醒过来,他挣扎地想扶墙站起来。“爹!”南轩急忙扔了蔡泽,冲进监室抱住父亲。“轩儿,不得鲁莽!”李冰顾不得伤势,急急劝阻儿子,“清者自清,你若在廷尉府杀人,岂非坐实了谋反之罪!”
“爹,理他们作甚,我们根本就是冤枉的!”南轩气不打一处来。李冰只是死死拖住他的手:“国有国法,不可乱来。”他悲愤地指着蔡泽,“刘希贵背主求荣,你们沆瀣一气陷害忠良,大王是被你们蒙蔽了眼睛!我李家世代没有叛臣,你们想屈打成招,李冰就是死,也不会认这个通敌的罪!”
蔡泽缓过劲来,拧了拧脖子,招呼士兵:“你们听见了吗?他说李家世代没有叛臣。来呀,将李南轩收押。”
刚才被打得一瘸一拐的人战战兢兢试图给他戴上镣铐,南轩忍耐地没有反抗。蔡泽见南轩双手被锁,总算定下心来,喝令手下:“看好人犯,让御史大人速速提审。”自己仍然觉得脖子生疼,赶紧先行离开。
监室里只剩父子二人,南轩轻声道:“爹,这个牢房锁不住我,我带你走,我们打出去。”
李冰却摇摇头:“轩儿,爹不能走。李冰的忠心,日月可鉴,私逃却坐实了谋反,我向大王证明清白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是,通敌谋反是死罪,若是不走,岂不白白送命?”南轩急道。
李冰颤抖地伸出手,轻轻抚摸儿子的面庞,禁不住老泪纵横:“轩儿,自古忠臣不怕死,就算一死,也不能自污名节啊。”
这话宛如一记重锤敲击在南轩心上,家里中堂之上悬挂的“忠”字又浮上眼帘,原来父亲心里,这个字不仅是对儿女的教导,更是毕生践行的理想,这个字,比生命更重要!而自己……自己又是何等样的人?藐视众神,厌恶天帝,为了复仇,连砍九个太阳神……他本如天地间游荡的孤魂野鬼,直到成为李南轩,生活才为他翻开新的一页,充满温情与爱的一页,他是多么珍惜,多么不舍……
南轩低下头,心中苦涩。他成为李家子,是为恩义而来,他本以为,报恩就是帮助父亲事业有成,健康长寿,安享天伦。谁知一切并不能按照他的计划,尽孝,忽然间竟意味着要他失去这个家,失去他们相濡以沫的岁月,包括……生命,换来什么呢?或许若干年后,会有人替他们洗涤冤情,会有人同情他们含冤而死,在史笺之上,道一声李冰父子不愧满门忠烈。
李冰见南轩沉默不语,端详着儿子青春的面庞,心中大恸,“轩儿,你还年轻,都是爹害了你!若是能逃,就自己逃得远远的吧,不要报仇,和你姐姐隐姓埋名,好好过日子,接续李家的香火。那些罪名,爹一个人扛得下来。”
“爹!”南轩抬起头,握住父亲的手,淡然一笑,“战场上出生入死我们都一起过来了,我怎么会丢下您独自逃命呢?您放心吧,李家的香火还有芸娘呢,孩儿不会让您丢脸的。”
第6章 君要臣死
御史曲恒主审突如其来的投敌案。虽然他和李冰并无私交,但见大刑逼供下李冰仍不认罪,心中不免疑惑,担心草率酿成冤案。但是蔡泽警告他说:“李冰案证据确凿,有没有口供都一样。御史大人多年为官,竟不能揣摩君王之意么!一两日之内,廷尉府必须裁决。”
曲恒压力山大,愁肠百结,理智告诉他此案多有疑点,直觉却又告诉他大王欲除李冰父子。闻听李南轩归案,蔡泽却躲进府里称病,他就怕是个烫手山芋。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亲自提审,因为今晚必须向大王汇报案情,他没有时间犹豫了。
曲恒做了充分准备,案由、文书、法典、人手,他都亲自检查了又检查。现在李南轩就站在公堂之上,却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看不出他任何的情绪。
“李南轩,你父亲部下刘希贵举报你们欲挟周天子投楚……”曲恒刚刚字斟句酌地把案情说了个开头。
“不用审了。”李南轩勾起嘴角,“有什么罪名都我承担,与我父亲无关。谁都清楚,李冰的军队,核心权力在我手里。”
曲恒一怔,他以为他会咆哮公堂,他以为他会申辩喊冤,谁知他……这么爽快,准备好的审案词突然用不上了,曲恒有些尴尬:“李南轩,你要想清楚,通敌谋反是要杀头的。”
“曲大人,这不就是您和丞相府想要的结果吗?”南轩讽刺地笑道,“大王已见疑,欲杀我父子,你忙里忙外,无非想保全法治秦国的颜面而已。”
曲恒不由脸上一红,李南轩说出了事情的本质,廷尉府不过是人前的傀儡。
“曲大人,您良心未泯,请答应我唯一一个请求。”南轩忽道。
“什么请求?”
“我父亲已界风烛残年,为大秦忙碌一生,积劳成疾,他是个忠臣,就算为大秦流干最后一滴血也不会叛君。”南轩叹了口气,真诚地望着曲恒,“李南轩才是最大的威胁,他们除掉我,也就安心了,希望不要为难我父亲。”他顿了顿,“所以,大人知道该怎么对大王说……”
曲恒从来没有审过这样的犯人,他看透了背后的一切,从容就死。这一刻曲恒心底雪亮,举报是子虚乌有的,这是件天大的冤案,可是……以御史人微言轻,不可能改变大局……他不由默默蜷紧了手指,颤声道:“曲恒会……尽力……”
“谢谢御史大人!”他很有礼貌,“把我关到另一间牢房,别让我父亲看见。”
晓夜兼程,餐风露宿,黑衣劲装的女子一路策马狂奔,终于来到咸阳城。芸娘顾不上喘息,直奔爹爹落脚的客栈。听到她要找的人,她发觉客栈的掌柜眼神异样,这时,忽听得一人大哭着奔出来抱住她:“大小姐,你来了!少爷他冤枉啊……”竟是李冰的亲随。
“到底出了什么事?”芸娘惊呼,她冲进屋里,行囊仍在,南轩的刀靠在墙上,南轩,他没有带上他的武器……“快告诉我,老爷和少爷在哪里?”
亲随却只顾抹泪,不敢说话,芸娘再问,他支吾道:“咸阳城里出了告示,大小姐……去看吧……”
闹市口,一张告示前聚集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指指点点,摇头叹息。“让开,让开!”芸娘奋力扒开人群,挤到告示前,冠冕堂皇的廷尉府台头她顾不上看,只看到她朝思暮想的牵挂,“大王圣旨……李南轩私控兵权,暗通敌国,按军法处置,明日午时,在咸亭处斩。多差兵将防护,围观人群不得靠近。李冰教子不严,剥夺官职俸禄,贬为平民。”
芸娘如五雷轰顶,眼前阵阵发黑,不,这不可能!她冲上去一把扯下告示,撕了个粉碎:“胡说八道,全是胡说八道!”
人群惊叫起来,“喂,这人是不是疯了,居然敢撕廷尉府的告示!”这时,街上巡逻的几个士兵看见混乱,拔刀跑过来,芸娘刷地抽出宝剑,忽然背后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小姐别冲动,跟我来!”一把将她拉进街角。
拉她的人白面长须,芸娘不认识,“你是谁?”那人叹道:“我是华灯坊的掌柜,姓滕。我认识李大人和少将军,我相信他们是冤枉的。”芸娘悲从中来,珠泪滚滚,华灯坊的名头她也是听过的,绝望中她抓住滕老板,跪倒大哭:“我是李冰的女儿,我兄弟明天就要被斩首,求求你帮帮我,让我见他最后一面吧!”
“李南轩,吃过断头饭,明早好上路!”黄昏时分,廷尉府监室的看守打开了牢门,一边念叨,“你人缘不错啊,这顿饭是华灯坊送来的,我们曲大人心肠好,让你尝尝咸阳城顶级的美味,也不枉人世间走一趟。”
华灯坊?南轩见看守对身后低着头拎着食盒的黑衣伙计说:“小哥儿,半柱香时间啊,不能长,收拾好碗筷走人。”伙计诺诺应着。
看守一离开,伙计掩上牢门,摘下包头的黑布巾,但见秀发如瀑而下,衬着苍白的俏脸。南轩大吃一惊:“姐姐,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南轩……”芸娘未语已先抽泣,扑到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披散的头发揉到他颈窝,她埋在他肩头不敢高声哭,压抑的呜咽无法承载撕心裂肺的痛楚,她整个身体都在簌簌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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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她的哭声将他冷静的心骤然间撕扯成一片一片,与父亲之间可以交换的男人的坚强在姐姐面前全然失去了可能,谁说他没有不舍和留恋,强压下去的情感被突然出现的姐姐彻底撞开了闸门。南轩的泪水悄然滑下,“姐姐……”他唯有用更紧密的拥抱安抚着她崩溃的情绪。
长大以后,他们很少这样亲密相拥了,温暖的体息让怀中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南轩轻抚她的长发,柔声道:“姐姐,能再见你一面真是太好了。”突然,他感到肩头被狠狠咬了一口,芸娘猛地将他推开,泪眼婆娑却是恨恨地咬牙道:“要是没有那个噩梦,你就这样丢下我?你问过我了吗?姐姐同意了吗?”
“……”
芸娘撩起铜锈斑驳的镣铐,稍稍克制了一下情绪,用尽量平稳的声音道:“南轩,别人不知道,姐姐却清楚,不要说一副镣铐,便是咸阳城十万禁军,也挡不住你要走。”她的眼神转为热烈激动,扔开铜链握住他的手,“你还等什么?昏君无道,我们去救了爹爹,反出城去,天大地大,何处不可安家!”
“姐姐……”面对她期待的眼睛,南轩躲闪地低下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南轩,你怎么了?你不是普通人……你做得到!”芸娘急了,脱口而出。她相信她的兄弟身怀异能,因为她亲自感受过他超越常人的速度和力量,虽然仅限于两人之间的秘密,他赤金色的血总让她猜想他一定来自不同的世界。
“姐姐!”南轩终于艰难地开口,“李家世代没有叛臣,岂能让忠义的名声毁在我手里?”
芸娘怔了怔,混乱的心神被他这句话说得渐渐清醒过来,症结是在这里的!她踉跄地后退几步,靠在墙上,呆呆道:“所以你就……甘心……伏法”
谁说我甘心?南轩心里禁不住叫起来,换做从前,什么破圣旨,连张草纸都不如!可是,话到嘴边,他只是隐忍地说:“姐姐,我没有选择。”
默然半晌,芸娘点点头冷笑:“好!你对得起李家列祖列宗,对得起爹。那我呢?”一步步走到他身旁,禁不住泪水又滚落腮边,凝望他的脸,哽咽不能自持:“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八年,你就不欠我的情吗?十八年的情分,难道就比不得一个名声?”
“喂,吃完了没有,快点儿收拾!”门外传来看守的声音。
芸娘面色一变:“南轩,你……真的不走?”
南轩抱住姐姐,心如刀绞,十八年手足情深,他何尝舍得失去她,可是……他终得取舍,“你听我说,爹还不知道大王的旨意,御史什么也没有告诉他。快走吧,以后……好好照顾爹和俞妈。”
“不……”芸娘熟悉的气息吹佛在他耳畔,红唇几乎蹭到他的面颊,颤声呢喃,“南轩,无论如何,姐姐都舍不得,舍不得你死……”
他的弦快要绷断了,世间安得双全法,他想还一场承诺的恩,却又多欠了一世的情。理念与情感的双重折磨,让他说不出一个字来。他既不能答应跟她走,又不能残酷地说声对不起。南轩默默地捡起头巾,温柔地替姐姐挽起长发,帮她恢复男儿样。
“南轩,”感受着他的手拢过发间的温存,芸娘忽然笑了笑,“你没忘了我们是双胞胎吧?人家都说,双胞胎血气相连,一个若是死了,另一个也活不了。”
“姐姐,别胡说!”南轩一凛,下意识地抓紧手指。
“唔……你弄痛了我呢。”芸娘娇嗔,“放心,姐还没活够呢。”
漆黑的夜色里,一个身影沿着空旷的街道拼命地奔跑,直到她再也跑不动了,她喘息着,幽冷的目光看向天边的残月:“爹,南轩,你们一个要尽忠,一个要尽孝,那就让我李芸娘……做个不忠不孝之人吧!”
第7章 忠孝两难全
夜再长,太阳终究会升起。新的一天降临,咸阳城和往日一样,沐浴在金秋的明媚中。但繁华却换了地方,因为城里的人差不多都跑到咸亭去了,店家没了生意,街道显得冷冷清清。
大批的士兵已经在咸亭集结,高大的木柱悬挂铡刀,监斩官刘希贵袍服整肃,早早来到现场。核心区域清理彻底,莫说闲杂的百姓,就是连个苍蝇也怕不能靠近呢。不过,人类喜欢看热闹的本性是挡不住的,更何况,今天要处斩的人犯是曾经威震六国的大将,人们听过他事迹和传闻的多,见过真人的少,这谈资就别提多丰富了。再加上大王处决通敌者,有震慑全国的需要,所以士兵对警戒线外的人群也就听之任之了,尽管看不真切,人们依旧围拢在一起,指指点点,众说纷纭。
当囚车经过的时候,人们伸长了脖子,像潮水般推挤着吵嚷着争相围观,“李冰真是倒霉,生了这么不争气的儿子!”“别看他长得一表人才,心肠歹毒啊,居然通敌卖国!”“还好大王英明,让他罪有应得!”……这些话飘到南轩耳朵里,他忽然真切地想到,父亲从小教导他百姓如父母,一枝一叶总关情,他曾天真地问:“如果他们不喜欢我,我为什么要爱他们?”父亲却说:“即使所有人都恨你,你仍然要爱着他们,宽恕他们,这才是真正的英雄。”
为何要无怨无悔地为这个随波逐流的群体付出?即使不被理解,即使沉冤受屈,也不改初心,李南轩,你做得到吗?他被这个问题牵引着,竟出了神。
唐后用毕早膳,正由宫女伺候着净手洁面。忽然,一阵急迫的脚步,女儿络璃公主跑了进来,气喘嘘嘘,妆容散乱,神色惊慌:“母后,父王为何突然要杀李南轩?”
唐后慢条斯理用帕子擦擦手:“阿璃,不要道听途说。”
“母后,外面人全都知道了,女儿在深宫大院,只怕是最后知道的!”络璃心急火燎。
“阿璃,国家大事,我们女人家不去管它。”
“母后,说什么李南轩通敌卖国,太荒唐了!他是冤枉的!”络璃看母亲态度淡然,回身就往外跑,“父王他一定是疯了,我要去找他说清楚!”
“不许去!”唐后一把拉住她的袖子,正色道:“你父王是有确凿证据的,你并不了解真正的李南轩。”
“不,女儿不会看错人的,他绝对不可能出卖秦国。”络璃坚决道,“我要去说服父王!”
“阿璃,你父王圣旨已下,凭你三言两语就能改变吗?”唐后摇头叹道,“别傻了孩子,实话对你说,我原本有意招李南轩做国婿,李冰根本没给面子。哪有人如此不识好歹,我看必定暗通敌国。你何苦还向着他们说话?”
络璃惊呆了,母后竟然……脸顿时羞得通红,跺脚道:“母后为什么不事先问问女儿?你根本不该这么做!”
“阿璃,你成天李南轩李南轩的,你的心思母后还看不出来吗?我成全你们在华灯坊见面,你反倒怪我。”唐后不悦。
“不是的母后!”络璃甩甩头,“南轩就好像草原上的鹰,他虽然为我大秦做事,但怎么可能被养在笼子里呢?”
“这……母后还不是为了让你称心……”唐后甚是委屈。
络璃惨笑道:“多谢母后,女儿早就明白,身为公主,注定不能由着自己的感情的。”她双膝跪倒,抱住唐后,真诚地说:“我为他喊冤,不是因为私情,是为了大秦,父王今日冤杀忠良,只会让暗藏的小人得逞,损害大秦的基业啊。”
“唉……”听到女儿一番话,唐后黯然无语,半晌,叹息道:“我也曾劝你父王慎重,但他这个人,素来疑心重。这么短的时间,就算我再去劝说他,也是无用的。”她蹲下身摸摸女儿的头,狠狠心,低声道:“很快到午时了,阿璃,忘了他吧。”
络璃捂住脸,哭出声来:“母后,既如此,求你给女儿写一道手谕,让我去见见他。”
“阿璃,那种地方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去?”
“母后若不答应,阿璃宁愿一头撞死。”
一匹青骢马向咸亭疾驰而来,眼看靠近警戒线却毫无减速之意,士兵挥手大喝:“停下!不准再向前!”
马背上的人一鞭子抽到他脸上,怒骂道:“你眼睛瞎了,我是大秦络璃公主,有王后手谕,让我进去!”
“人犯姓名——”刘希贵例行公事。
“刘叔叔,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南轩笑笑。
听到这一声充满讥讽的刘叔叔,刘希贵心里相当别扭。从小看到大,军中除了李冰,没人比刘希贵更熟悉南轩。他犹记得李冰将儿子带到军中的那天,多么漂亮可爱的小男孩啊,他比照这孩子的身材,亲手为他定制了一副童子军铠甲。他叫了他六年的刘叔叔,到今天,他却亲手将他送上断头台。
他尴尬地躲开他的目光,对不起,南轩,如果你不是那么优秀,只要你略略平凡,你都不会死。各为其主,你不能怪刘叔叔。
南轩审视着刘希贵,这种陷害朋友的人,按自己以前的脾气,就是三个脑袋也给他拧下来了。但是,现在却不行,他得给爹留条后路。
有人突破警戒线,刘希贵吃了一惊,看到王后的手谕,更是惊讶,他来不及多想,急忙起身离座,跪拜迎接:“微臣恭迎公主。”
“刘希贵,刀下留人!此案有冤情!”络璃跳下马背,急匆匆跑向行刑台。
南轩看见冲进来的女子竟然是华灯坊遇见的阿璃,再看见刘希贵跪拜,口称公主,不由他愣住了,什么?阿璃是公主?
行刑的高台有十几个台阶,络璃撇下刘希贵,就往上跑,刘希贵急忙喝令士兵挡在前面,“公主,不可靠近人犯。”
隔着士兵刀剑的空隙,络璃流泪道:“李南轩,对不起,我是秦王的女儿络璃,是我骗了你,我不敢告诉你真实的身份,因为我怕……你不肯见我。”南轩心中感慨,怪不得她谈吐不凡,自己也曾猜测她的出身,想不到原来是王宫的金枝玉叶。
“李南轩,我不相信他们罗织的罪名,一条都不信!你是清白的,你是大秦的功臣。”络璃激动地说,转头指着刘希贵,“不许动手,等我面见父王,一定要重审此案!”
刘希贵看明白了,敢情这位公主是来搅局的。眼看大功告成,岂能被她乱了阵脚。“公主殿下,下官按大王圣旨办事,如果要重审此案,亦须有大王圣旨。”
络璃怒道:“大胆!公主说话你敢不听,我自会去见父王请旨,你在这里等着,要是敢动手,我就先砍你的头!”
刘希贵恭恭敬敬道:“圣旨午时处斩人犯,下官可以等到午时。若午时前公主请到新的圣旨,下官一定遵照执行。”他瞟瞟日晷,没多久就到午时了,咸亭离秦王宫几十里呢,你就是飞去也来不及。
络璃见刘希贵不软不硬顶撞自己,心中焦躁,一时又不知如何是好,她的确没有圣旨,她怎么才能阻止这一切?刘希贵喝令士兵:“请立刻护送公主回王宫。”
士兵们向络璃围过来,络璃大叫道:“我不回去,我倒要看看,本公主在这里,你们谁敢动手!”
“公主殿下!”南轩开口道:“李南轩感激公主的信任,相信总有一天,世间会还我清白。公主已经尽力了,请回吧。”
“不,我不走!”络璃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阿璃要继续绣那张地图,一直绣到天下太平再送给你,你不能死!”
南轩心中黯然,长叹道:“对不起,李南轩有负公主重托,不能再为大秦效力。”
看着围满场地的士兵,络璃悲愤满腔:“你们都是我大秦的子弟,都宣誓过对大秦的忠心,为什么今天忠奸不辨,是非不分?我要你们看清楚……”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了那卷白绢,在士兵的眼前铺开,“你们看一看,他为大秦走遍几千里山山水水,为大秦立下多少汗马功劳,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投敌?大王被蒙蔽了眼睛,难道所有人都失去了良心?”
士兵们面面相觑,谁又敢多说话,忽然络璃双手一错,随着裂帛之声,那白绢竟被她撕碎成一片一片,抛向空中,宛如红白色花雨,凄艳美丽,花雨中她含泪凝望:“南轩,这张图是为你绣的,大秦失去你,此图再无用!”
寒光一闪,她手中已多了一柄匕首,对准了自己的胸口,大声道:“谁要杀他,请带我的尸体去见大王,就说络璃公主以死相谏,劝父王明辨忠奸,勿自毁河山。”
南轩大惊,失声叫道:“公主不可!”刘希贵也吓出了一身汗,公主若是自戕,大王如何能饶过自己。正在此刻,忽听得场外大乱,尖叫声纷起,一匹红色战马如烈焰般烧灼过人群,马上一个女子浑身缟素,肩背长刀,腰挂白羽,手握长弓,直闯向警戒线,刘希贵一愣,还没回过神,只听得耳畔“嗖”的一声,一支箭已破空而来,凭着战时练就的敏捷,他急忙侧身躲避,那支箭险险贴着他脸飞过,扎进了他身后的椅背。
“快快拦截,有人要劫法场!”刘希贵大叫。
第8章 愿我深情换你不弃
事发突然,士兵们急忙迎战,面对蜂拥而至的军士,来人勒住马头,横刀在手,冷笑道:“昏君无道,陷害忠良,今天我李芸娘就要造他的反!刘希贵奸佞小人,卖主求荣,速来受死!”
芸娘?南轩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他想千想万,也没有想到姐姐会这么做……
芸娘?刘希贵认出了她,更认出了她手中的刀,这是李南轩的刀,与众不同,全大秦也找不出另一把同样的。李冰的女儿,他虽然没有多接触,但没少听父子俩说过,李芸娘武艺高强,不输给军中虎将。
芸娘?她究竟是谁?络璃满怀惊奇和钦佩地看着马上的女子,好个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的女中豪杰。
刘希贵一横心,看来今天麻烦不小。“李芸娘,你不知天高地厚,你父亲都不敢造反,凭你一个女流之辈也敢造反?我十万禁军,还挡不住你孤身一人?劝你识时务,乖乖束手就擒,向大王请罪!”
“呸!狗贼!”芸娘怒骂:“李芸娘情愿战死咸阳城,杀一个少一个,杀两个赚一双,为我李家报仇雪恨!不怕死的都放马过来!”
刀光冷冽,动如飞雪流霜,禁军们还以为一个女子不难对付,接战之后,方知自求多福。面对层层围堵,芸娘毫无惧色,越战越勇。
南轩心底长叹一声,姐姐……你是……一定要逼反我……
一看局面已乱,络璃对刘希贵道:“既有人心不平,本公主命令你将此案发回重审!”
刘希贵不由恶向胆边生,重审?哼,大王的心思一天一变。夜长梦多,再不杀李南轩,只恐坐失良机!他面色一寒,对左右下令:“一切按圣旨办,公主无权过问朝事,有人劫法场,事发危急,不能等午时了,立刻处斩人犯!”
“遵令!”左右军士领命,机关触动,眼看南轩头顶的铡刀即将落下,络璃惊恐大叫:“不要啊……”一不做二不休,刘希贵突然拔下了芸娘那枝射入椅背的箭,夺过身边士兵的弓,开弓如满月,灌注全力射出……
他瞄准的,却不是芸娘,而是络璃公主!“我让你李家万劫不复,永世不得翻身!”刘希贵冷笑。
南轩眼看离弦之箭,正飞向公主的咽喉,络璃满脸惊惧地看着那把轰然落下的铡刀,全无防备,他只有……一眨眼的时间……
络璃忽然间感到自己的身体被外力猛地一推,她不由自主跌倒下去,还没来得及尖叫,又感到被风一般的力量裹住,一瞬间天地翻转景物倒悬,她直觉自己正在滚下台阶,却没有触地的疼痛……
终于,风停了。络璃从头昏眼花中定了定神,看到一个人压在自己身上,他的脸离她近在咫尺,气息可闻,连眉毛都根根可数,他的手中捏着一枝箭,箭镞离她的喉咙只有不到半个指肚的距离。那人长出一口气,道一声好险!
李……李……南……轩,怎么是他?络璃哆嗦着嘴唇,呆呆地望着眼前的面容,惊骇莫名,明明铡刀已经落下,他为何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啊,一定是自己太舍不得他了,把另一个人幻化成了他,要不就是魂魄出窍了。“你……你……”她甩甩头,眼前的脸并没有变化。
“公主殿下没事吧?”那人放松了她,拿开了喉间的箭枝。然后,杂乱的呼喊开始灌入耳中,她能听到无数个声音在叫着“快抓人犯!”天哪,络璃一阵狂喜,就算自己恍惚了,也不能所有人都恍惚了,他真的是南轩,活生生的李南轩!
她活泛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连声尖叫:“李南轩,你怎么做到的?你怎么还能救我?”南轩苦笑:“我姐姐的箭上有她的芳名,公主要是死了,他们就会赖上我姐姐,那我就算白白去死,也挽救不了全家了。”
络璃却笑容灿烂:“还真是环环相扣啊,我这趟鬼门关走得值了。不管怎么样,你为了救我,造了我父王的反!”她正开心地还想说什么,忽然惊觉军士们已从四面冲杀过来,笑容霎时僵住,骇叫道:“李南轩,接下来怎么办?”
南轩皱了皱眉:“事已至此,可否委屈公主做我的人质?”
“我愿意我十分愿意一百个愿意!”络璃连连点头。南轩一把抱起络璃,向禁军的刀枪丛中掠去。络璃只觉得自己再次如风飞舞,此番却定心的很,居然可以被他抱在怀里,甚至能听到他血脉的搏动,简直太奇妙了,简直就像做梦,络璃闭上眼睛,管它生死祸福呢,她宁愿这美梦能长一些……
络璃的青骢马正在混乱的场地里打转,南轩冲过重围,一手劈断缰绳,飞身上马,厉声高喝:“让开道!公主在我手里!”外围鏖战的芸娘看见了他,喜极而泣,长刀开路,向他汇合过来,“姐姐,我们冲出城去!”南轩迎着姐姐,两人也不管周围的狼藉,夺路疾驰。既不想送死,更怕公主有失,禁军将士谁也不敢再来拦截,只能一齐呐喊:“快报大王,不好了,李南轩劫持了公主!”
一路冲到城门口,守城的将官同样忌惮公主的安危,哪里敢关城门,只能眼睁睁任由他们过去,南轩在马背上扬头对守将道:“去给大王传个话,明早城外十里坡用李冰交换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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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兵已无,喧嚣已寂,拐过几条山路,到了一片幽静的树林。勒住马蹄,南轩自己跳下马,再将络璃抱到草地上,芸娘亦跳下马背向他跑过来,姐弟二人紧紧相拥。
“南轩,我就知道你一定舍不下姐姐!”
“爹知道了,会不会打死我们……”
“已经做下了,就别想那么多了……明天见了爹爹再说,我是你姐,坏事我扛着。”
“得了吧,从小坏事都是我的,哪回不是我挨揍。”
“姐,我的刀你都用这么熟,武艺见长啊!”
“南轩,你也人缘见长啊,连公主都敢劫持……咯咯咯”
“还不是让姐姐给逼的……”
……
络璃见两人亲昵说笑,看得眼热,忍不住道:“喂,你们只顾姐弟重逢,都不管我这个人质吗?”
南轩芸娘对视了一眼,双双单膝跪倒:“李南轩、李芸娘叩谢公主大恩!”
“哎哎,我不是要你们谢的意思呀!”络璃红了脸,“希望你们别叫我公主,当我朋友就行了,叫我阿璃。”
入夜,三人围坐在篝火旁。络璃一直专注地看着南轩烤鹌鹑,目不转睛地看他有条不紊地一遍遍涂抹从山下弄来的各种调料。那身囚服被他姐姐强行扒了,扔到火里烧了,所以他就穿着农人的麻布衣裳,可是就算是如此简陋的衣服,他穿着依旧那么好看呢,唉,就算他不盘弄刀枪,转着树枝烧烤的动作也那么帅呢,络璃偷偷想。馋人的香味从火堆中溢出来,满满地灌进她鼻子,南轩将串着鹌鹑的树枝送到她面前,似笑非笑:“阿璃,委屈你了,条件有限,不知道你敢不敢……用手抓着啃……”
芸娘笑道:“别看样子粗鲁,我兄弟烤的鹌鹑味道是一绝哦,他那是行军练出来的。”
对络璃来说,这辈子她还真的没有用手抓过食物,不是用昂贵的银箸,就是有宫女喂到嘴里,这鹌鹑看起来是挺狰狞的,她的樱颗小口该从哪咬下去呀?不过,偶像的手艺,就是毒药她也要尝尝的,她可不能犯公主病,不能让他小瞧了去。
南轩递了另一只烤熟的鹌鹑给姐姐,芸娘晃了晃树枝,对络璃道:“看我给你示范。”将树枝横在嘴边,张开嘴对着鹌鹑一口咬下去,扭头一撕,愣是扯下一大块冒着热气的肉,旁若无人,大嚼起来。她含着肉对她努努嘴,“学会了没?”
络璃鼓鼓勇气,豁出去不要淑女范了!一口咬下去,唇齿间美味袭来,南轩和芸娘一起向她竖起拇指,三人哈哈大笑。这样真实不虚伪不做作的生活跟王宫大院果然迥异啊,络璃真希望时间过得慢点,她多想多当一会儿人质。没有人跟她提到明天,明天的形势想都想得出来有多严峻,父王的脸色想都想得出来有多难看,但是络璃已经打定了主意。
夜深后,南轩没让大家露营,却带她们上马走进了森林。一会儿,两个女子就被弯弯绕绕的线路搞晕了头,到后来络璃困得不行,干脆在芸娘怀里睡着了。天亮时分,他们走出了林子,面前出现了一个开阔的缓坡。南轩道:“这就是十里坡。”
“南轩,我们为何不走近路,却在森林里走了一夜?”芸娘有点纳闷。
“姐姐,昨晚走的路线将是我们今天的退路,我必须确认没有埋伏。”南轩道,“我选择十里坡,是因为这里特别的地势。秦王不会甘心交换人质,只要得到公主,必会置我们于死地。”他指指对面,“这里三面开阔,不易埋伏,背后这片森林则连通深山,直达秦岭。如果我所料不差,今天咸阳城的军力会全部出动,并在这片空地集结严阵以待。公主一旦离开,弓箭手会立刻放箭射死我们。所以,我们唯有依靠身后群山,只要我们以最快的速度逃进森林,箭就没有用武之地了。追兵一旦进入深林,再多的人马,在浩瀚秦岭中也会被稀释成散沙,很容易甩掉他们。”
芸娘点头称是:“你想的周全。”南轩看看还睡着的络璃,叮嘱姐姐:“一会儿我在前,你带着公主在后,公主在你手上,没人敢伤你。交换之后,你立刻带着爹爹往树林里冲,不要犹豫不要回头,我会断后。”
第9章 法场惊变
风动旗动,马嘶人声,仿佛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哗啦啦就将十里坡填满了。络璃被惊醒,揉揉眼睛,啊,这么快天就亮了,看到坡上的阵势,她不由心惊。再看身边的南轩和芸娘,显然已做好战斗的准备。络璃,能不能避免厮杀,就看你的了,她对自己说,暗暗抿紧了唇。
在大军和文武官员的簇拥下,秦王和唐后坐在安车上。今天秦王的脸色绝对比锅底还黑,看到对面山林边出现的人影,压抑的怒气又忍不住冲出来,对王后切齿道:“你看孤王今天怎么收拾这个混账东西,孤要将他碎尸万段!”唐后抹泪道:“都怪臣妾一时心软,真不该同意阿璃去!不过……”她好像有点困惑,欲言又止。秦王怒气未歇:“不过什么?阿璃一去,正好自投罗网,被他当人质要挟于孤,事实清楚,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唐后嗫嚅道:“我是想不通,他要真打算逃跑的话,何不在廷尉府就逃了,比咸亭还容易些……”嗯?秦王一愣,倒也被问得语塞,但是……哼,不管他什么蹊跷,敢抢公主,就死有余辜!要是阿璃受了委屈,他李冰全家抽筋扒皮都不够!
芸娘挽着络璃,两个武将押着李冰,彼此走向对方,准备交换人质。南轩和芸娘都不敢看父亲,李冰家教严格,不怒自威,一双儿女闯下大祸尚不知如何收场,哪有勇气面对家长。李冰之前在廷尉府全然不知儿子顶下所有罪名被判斩首,之后的大起大落让他的心情怎是复杂两字能够描摹。南轩这孩子傻透了,既已逃得性命,保住李家一脉也罢,还来救他作甚。他终是默然长叹,不发一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两个人质即将错身而过的瞬间,暗藏的弓箭手早已箭在弦上,等待最后的一声令下。突然,络璃停下脚步,高声道:“父王母后,大秦诸位将士,我有话说。”
秦王一怔,急忙高叫:“阿璃,快点过来,有话回王宫说。”
“父王母后,我的话要说给大秦所有人听。”络璃微微一笑,“诸位,络璃公主是自愿当人质的,没有任何人胁迫我。”
此言一出,百官皆讶然。“阿璃,不可胡言乱语!”秦王怒道。
“父王,女儿所言句句属实。昨日咸亭,女儿为李南轩喊冤,在场军士都可作证。忠臣难得,父王切莫听信小人之言,自毁栋梁。”
“忠臣?他也配这两个字?”秦王怒极反笑,“要不要孤念一念他给楚王的信?”
“父王,您不用念,与其相信别人的诬告,女儿宁愿相信自己的眼睛。”络璃朗声道,“今天,刘希贵在法场试图杀死公主,嫁祸李家,是李南轩救了我的命。你们都看到了,他有能力反出咸阳,如果他投敌,那他为什么不走?没有人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如果不是为了李家忠义的名声,他为什么引颈受戮?父王,难道您真的不能放下您的猜疑放下您君主的面子,仔细地想一想吗?如果女儿不去咸亭,父王您已铸成大错,如果不是他出手相救,女儿早就死在冷箭之下。父王,他是忠良,是孝子,唯独不是叛臣!我不知道诬告的人有什么样的势力,有什么样的居心,但我请问父王,您宁可相信外人也不相信您的亲生女儿吗?”
秦王越听越心惊,什么?刘希贵竟想杀死络璃?这事是真的吗?只听络璃继续道:“父王,女儿深爱大秦,愿意为大秦奉献自己的一切,所以女儿愿意用生命担保李冰全家,请父王撤除兵马,不要自相残杀,如果父王一意孤行,女儿情愿与李家同进退,死不足惜。”
将士百官开始交头接耳,窃窃议论。秦王如坐针毡,这……这让他如何是好,络璃秉性纯良,爱憎分明,她亲眼所见应该不会有假,但一时之间,作为君主他也不能轻易改口。他悄悄看看唐后,唐后小声说:“大王三思,公主言之凿凿,如果不去查实,就下令诛杀李家,只怕在场的人嘴上不说,心里不服。按臣妾的直觉,李家多半冤枉,但经此事,李家对大王的忠心只怕已淡,留下也无用,莫如……”她耳语了几句。
秦王沉思片刻,从安车上站起身:“李冰投敌案的证据着廷尉府重新查实,不得有误。”“臣遵旨。”御史曲恒领命。秦王环顾众人,“证据查实之前,按大秦律法,疑罪从无。李南轩劫持公主,影响恶劣,重罪当斩,然念其救公主性命于前,功过相抵,死罪可免。着李冰父子剥夺官职俸禄,贬入陇西为民。”
“臣李冰叩谢王恩。”李冰赶紧跪下领旨。南轩看看芸娘,两人会意地点头,秦王这道圣旨算是给了个折衷,也好,免了一场厮杀,从此告别功名利禄,做闲云野鹤。
父子三人,快马一鞭,疾驰而去。这一去,如龙归大海,鸟入深林,络璃望着消失的背影,泪流满面,大声喊道:“李南轩,是大秦负你,请不要放弃大秦!”
睡了多久,魅兰已经感觉不到时间了,连那曾经撕裂骨头般的疼痛,也好像成了一场梦。她动动眼皮,微微掀起漂亮的羽睫,一张清秀的笑盈盈的脸立刻迎了过来:“仙子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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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不是海棠不是芍药,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一个女子。
“我是汾河的小龙女,奉神龙大人之命服侍仙子。仙子服了大人赏赐的安神丸,休眠了好些日子了。”
神龙?魅兰像被马蜂蛰了一口。“这是哪里?”花团锦簇的房间,并不是她熟悉的花神府。
“神龙大人的府邸呀。”龙女笑嘻嘻地说,“仙子休眠的日子,不吃不喝只是沉睡休养,全靠大人每天给你输入法力。你自己瞧,”龙女随手拿了床边的镜子,“仙子气色多好!”
镜中映出红润娇美的面庞,肌肤水润,吹弹得破。魅兰愤慨地扭过头,不想看容光焕发的自己。这个神龙是什么意思,将自己折磨羞辱得鬼都不如,又输入法力养好她?她一使劲坐起身子,已无半点不适,便跳下床,只顾往外走,“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回花神府。”
“性子这么急?”随着磁性的低沉的嗓音,男子身着蟠龙靛紫大袖宽松长袍,披发不羁,额间纯金束带散发出贵胄之气,已然踱进门来。
龙女一见慌忙屈膝请安:“神龙大人!”赤焰使个眼色,龙女急步退了出去。见到这个人影,魅兰忍不住小腿打颤,远去的剧痛好像又回到身上,她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了一下,昂首道:“你答应还我自由的……”
赤焰点点头:“你需要养伤而已。”眼神瞄向她的小腹,“如果你不那么抗拒,不会伤那么重。”魅兰再次羞愤地红了脸。赤焰淡淡道:“你现在不自由么?”
“当然不!我要回自己的花神府!”
“我不反对,问题是……你已经不是花神了,还能住花神府?”他做出奇怪的表情打量她。
“我……我怎么不是花神了?”魅兰一怔。
“你休眠的时日,天界都传花神失踪逃往下界了。天帝已经传下口谕,让青女重新物色花神。”
“你……你这样害我!”魅兰气急攻心,“我马上去找青女,她不能重选别人,我才是花神!”
“青女根本就不喜欢你,如今有这样的机会,她那里门庭若市,多少仙女把门槛都踏破了,她还会要你吗?我猜……”赤焰勾起嘴角,“会以私逃罪把你再次关进大牢。”
青女,她的确讨厌我,她喜欢的是广寒仙子。魅兰心里发凉,神龙的话虽然不中听,却可能是事实,青女把她关禁闭前就威胁过要撤掉她。可是今天的局面,都是眼前这个魔鬼造成的!她恨恨道:“就算青女不待见我,我要去天帝那里告你,说出真相!”
赤焰做了个请的手势,眼睛却垂着,悠然道:“希望天帝可以相信你。不过,你从这里出去,要是被天兵抓了,别指望我再去捞人。”
魅兰走了几步,腿却灌了铅般沉重了,她一个小小花仙,在天界无权无势,都说她私逃了,她却突然出现指控炙手可热的神龙,有胜算吗?没有人会帮她作证,牢头、侍女,都是神龙的人。就算她赢了,失贞的事实公之于众,她还有颜面做花神么?
见她落寞苦相,赤焰将她按回椅子里,将沏好的茶推到她面前,笑道:“不如喝口茶再想想对策罢。”
热腾腾的一杯好茶,纠结中的魅兰端起杯子喝了半盏,男人在她对面安坐,英俊的面孔上似乎带着嘲弄的微笑。她恨得牙痒,只怨自己卑微又没有人缘,危难中竟无处求助。到底该怎么办呢?发呆了一会,她咬咬牙,再次站起身,不管怎么样,不能留在这里。
她还没迈开步,身体却被赤焰从后面抱住了。她一惊挣扎:“你干什么?”却哪里扭得动,男人的铁臂将她箍得死死的,粗糙的凉意抚上柔软的体肤,魅兰动弹不得,摇晃着头呜呜抗议,他的手放肆而轻柔在她衣衫下游动,魅兰知道叫喊无用,遂冷漠地咬紧牙关,只当被狗再咬一口罢了。
然而,她很快惊觉自己的身体不对劲,不知为何变得异常敏锐,她明明不想去关注,偏偏阵阵奇怪的软与麻不断袭来,她感到自己身体开始发烫,呼吸越来越困难。她吓坏了,怎么会这样!
懵懂中,手脚也无力了,赤焰将她抱到了桌子上,与自己面对面。魅兰陷入了绝望,嘴唇咬出了深深的齿印,她要用坚贞对抗受辱,不能丢人啊。
第10章 公主为质
忽然,赤焰轻抬她的下巴,有趣地欣赏她挣扎的表情,吹了口气:“别倔了,世上没有人抗拒得了合欢散哦。”魅兰一惊睁开眼睛,她意识到了,“你……你在茶里下了药?”
赤焰笑得眯起眼睛:“你不是花神么,连合欢花能提炼最顶级的那种药都不知?”“你……无耻……”魅兰强抬起酸软无力的手臂去推挡他,却被他一把推在桌上……
“这样就乖了,”他吁着气,享受着她的媚色春红,“花神算什么,我让你取代青女,要不要?”
她在欲海的波涛里翻腾,青女,那个高高在上的仙女,我能变成她吗?我变成了她,就不再是小人物就不再受屈……“要……我想要……”
汗水淋漓,花容凌乱,待雨收云散,魅兰像垂死的猫趴在狼藉里,赤焰将她解开捆绑抱到帐中,拈起她的一绺长发,调笑道:“我是你第一个男人,要记记牢。”魅兰无力又无奈地看着帐中的男人,黑暗地牢里那张阴沉的脸此刻倒有春风般的笑意,无法忽视的俊美,这是个怎样的魔鬼男人!终究心中受屈,赌气地推开他手:“你下了药罢……”
赤焰揉着她的粉臂,满不在乎笑嘻嘻道:“我只关心结果如何,吃了药,你多舒服。”魅兰涨红了脸,正要骂回去,忽听龙女在外面禀告:“神龙大人,青女来了!”
赤焰俯身在魅兰脸上捏了捏:“怎么样?是时候去见你旧主子了。”
夜色如墨,一朵云悠悠荡荡到了天门,云上悄然落下白衣仙女,提着裙子匆匆就往里跑。已近子夜,天宫的道路上静谧无人,不过这小仙女还是被一个巡夜的天将撞见了,“咦,这不是广寒仙子么?你回来了?怎么没见你销假?”
广寒笑了笑:“我才到,今日晚了,明儿去销假。”一边拐过墙根溜走。她如此着急,是要紧见青女呢,啊,她攥着手中的瓷瓶,越想越得意,自己比青女姐姐规定的时限还提前半个月就完成了任务,姐姐一定会表扬我能干!
青女的府邸并无半点光亮,广寒有点失望,姐姐已经睡了吗?以前她是喜欢熬夜看书的啊。在台阶上站了一会,仍然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广寒把小瓷瓶放回了衣袖,唉,算了吧,还是先回月宫。正想着,忽听黑暗中“咚”的一声,惊回头,只见一个人影撞在廊柱上,吁息不停。“谁?”广寒移步过去,不禁大吃一惊:“青女姐姐!你怎么啦?”
青女捂住胸口,模糊中依然可辨痛苦的神色,待看清面前人,她急急拉住她手:“跟我来!”
撞开府门,青女掌击庭院的一处,地随之裂开,她拖着广寒跌跌撞撞进入密室。有了灯光,广寒慌忙将青女扶到榻上,只见姐姐面色惨白,胸口隐隐有血迹,吓得她声音直发颤:“姐姐,出了什么事?”
“好妹妹……此时见你,真是天意……”青女咬牙运功,强压住伤势。
从青女口中道来所发生的,听得广寒胆战心惊:原来神龙约青女议事,谁知青女到了神龙府,却得知神龙见天帝未归,请她稍等。她在等待中意外地看见了失踪多日的花神魅兰,魅兰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惊慌地向青女求救,说被神龙绑架。青女气愤地带魅兰离开去见天帝。结果走到半途,竟遇到神龙和众天将,青女正欲质问神龙,怎料到魅兰忽然当众求救,反咬青女偷炼邪功,拘禁自己为其提取百花精华。神龙救走魅兰,下令拘捕青女问罪,青女发现自己掉入了陷阱,当然不肯束手就擒。交手中被神龙所伤,跳入天河方才脱身。一直躲在暗处,直到夜深确认神龙没有追至她的府邸,才敢逃回。
“这个神龙欺人太甚了!”广寒很是气愤,她在下界错过了神龙的就职大典,虽未谋面,但就冲他这么陷害青女,肯定不是什么好人。“魅兰怎么会和他一伙?”她又很疑惑。
“广寒,其中的复杂我也没有想透。”青女叹息道,“但神龙的野心不小,只怕酿成祸端。”
“姐姐,你伤的要紧么?你打算怎么办?”广寒顾不得邀功了,眼前的青女更让她担心。
青女拧眉道:“神龙出手狠毒,我已伤及元气,一时恐难复原。”她忽然牢牢抓住广寒的手,“妹妹,只有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今天正巧你回来,我唯有托付你了。”
“托付我……什么?”广寒看到青女严肃郑重的神色,不由紧张。
青女从口中吐出一颗小小的宝珠,“这是什么?”广寒从未见过。青女道:“这是混沌之珠,从古神开天辟地就与四季共生。只有拥有它,才能操纵四季轮盘。天帝任命谁掌管四季,宝珠就归谁。”
“既如此,广寒只是月神,姐姐为何要将宝珠给我?”广寒不解。
青女黯然道:“我预感明日上朝必有大祸,神龙不夺我的位置不会罢休。天帝宠信于他,已经失察。这些年,龙族在下界并不安分,不时在人间闹出祸事,幸而有四季轮盘的约束,他们也不敢太过分。所以我绝不能将宝珠交到神龙手上,万一他祸害人间,青女万死难辞其咎。”
“可是姐姐,如果真的要撤你的职,天帝会问你要回宝珠的,那时你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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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妹妹,我要你带着宝珠马上走。”青女看着广寒小鹿般惊慌的眼神,心中感伤,广寒仙子单纯善良,未经世事,将此重任托付实属逼不得已,但她有一点可以确信,在如今混乱的局面中,混沌之珠交给广寒,比任何人都放心,这个善良的小仙女绝不会给天界人间带来灾祸。
“过来!”青女咬牙站起,将广寒的上衣褪下,但见青丝披背,雪肌如玉,青女抽出短剑,“混沌之珠大寒,你的修为尚浅,吞入恐伤身体,所以我要将它藏在你的背上,妹妹忍着点。”剑,划破肌肤,青女将宝珠纳入,随即运功在剑尖,将那缝合处,刺出一朵娇艳的桃花。做完这一切,青女已耗尽内力,瘫倒在旁。
“姐姐,你要我带着宝珠去哪里?”广寒忐忑地问。“妹妹,我要你去人间找一个人,只有他的本事,或许能扳倒神龙,挽救这场危局。”
“人间……是谁?”广寒略略惊讶,人间不都是凡人吗,能有本事超过神龙的?不过……也不一定,她忽而想到了太白山中英武的少将军,那个人的本事就不小。
“二郎神。”
“二郎神?”广寒吓了一大跳,没听错吧?“是……那个……长公主的儿子?”二郎神的名字在天界并不陌生,稍有资历的人都知道那段可怕的往事,“他是个大魔头,他杀了太阳神,杀了好多人……姐姐,你没有糊涂吧?”
“妹妹,我做过长公主的侍女,”青女安慰地轻抚广寒的秀发,替她系好衣襟腰带,“我相信长公主的儿子,本性是善良的,如果不是天帝逼死了他母亲,如果不是天界不给这个仙凡结合的孩子一点生存的空间,他不会走到那一步。”
“好吧……姐姐是往好里想……”广寒嗫嚅着,想想还是有点脊背发冷,“说不定……他一听说我是天上的仙女,一刀就把我杀了……”
青女苦笑了一下:“我想赌一赌……这些年……他变了……”
“姐姐怎么知道他去了凡间?或者,他在凡间什么地方?”
青女摇摇头:“我也不确定,从那场惊天动地的厮杀之后,就没有人再见过他了。我想他既然不在天界,想必隐居红尘。”
“若他隐居红尘,肯定不会头上写着‘二郎神’三个字等我去找啊!”
“是呢,”青女点点头,“滚滚红尘中,谁知道他现在姓甚名谁,定不会用他杨戬的本名了。”
原来连名字都不知道啊,广寒的心凉了半截,“姐姐,那他长什么样子啊?”
青女还是回给她一脸苦笑:“不瞒你说,我只见过襁褓中的他,倒是很可爱。长大以后来复仇……天界见过他的人都被他杀了……”
广寒的心彻底拔凉拔凉了,原来不仅不知道名字,连长相也不知道啊,而且,见过他的仙人都被杀了,她是要去撞大运吗?只听青女道:“长公主是天界第一美人,我想她的儿子,一定生得俊逸非凡。不过,无论什么长相,只有一样标记可以唯一识别他。”
俊逸非凡?广寒听到这四个字,忽然又想到了太白山里的男子,啊,那个少将军才当得起“俊逸非凡”呢,所谓长公主的儿子,会比他还漂亮吗?她摸到了腰间藏的玉佩,天哪,本来是想回来告状的,时机不对了。“是什么唯一的标记?”她愣了一会儿,才问。
“我听长公主说过,她儿子的血,是赤金色的,三界之内,仙妖人魔,绝无第二个。”
赤金色的血。广寒牢牢地记下了,到底还有一件能确定的事。“妹妹,快点走吧!趁夜深没人发现你,天亮就走不脱了。”青女催促着她。
“姐姐——”一想到要离别,广寒的眼泪涌上来,“我走了姐姐怎么办?天帝要宝珠怎么办?那个二郎神不肯帮我怎么办?”
“好妹妹,看你的造化了。”青女含泪道,“别担心我,我自有应对之法。妹妹,你心眼单纯,但是人间可能比天界更复杂,你要学会看人、识人,记住,混沌之珠关系着天地两界的安危,你要像爱护生命一样爱护它,不到扳倒神龙正气重回的那天,就算是你最亲近最信任的人,都不能泄露出去,明白吗?”
“嗯,妹妹一定做到。姐姐要保重,等我回来。”广寒抹着眼泪。
“等等——”青女最后拉住她叮嘱道:“到了凡间,一个美貌女子,要想办法获得合理的身份,就不会引起怀疑,要像凡人一样走路、奔跑,只要你不飞,人海茫茫,神龙的任何眼线都很难找到你。”
第11章 归去陇西
天宫十大刑具,在偌大的房子里一字儿排开。地上躺着一个昏迷的女子,她被铁链锁住手脚,浑身血迹斑斑。“哗”一桶冰水泼到她身上,女子在极寒中清醒过来。
“青女,我劝你交出混沌之珠,免受这些苦头。”赤焰叹息一声。“你别做梦了。”虚弱已极的青女淡漠半闭着眼睛。
“是天帝要你交出宝珠,不是我。你违抗天帝的旨意,就是欺君,欺君是什么罪,你是前辈,想必比我清楚。”赤焰轻笑。青女只是不语。
“我好言相劝,你不要逼我!”赤焰眼中忽然露出狠戾的神色。青女轻蔑地看看他:“十大酷刑我都领受了,有本事杀了我。”赤焰意味深长地盯了她一会儿,弯起嘴角:“我不会杀你,天帝要混沌之珠,杀了你就等于丢了宝珠。你骨头硬,不畏十大酷刑,不过,你终究还是女人嘛。”
青女见他神色有异,心中一沉,他要用什么肮脏办法对付自己?赤焰拍拍手掌,低喝:“进来!”
大门洞开,四只高大的恶犬狂吠着扑入,幸而颈绳攥在赤焰手中,才没有扑倒青女身上。赤焰笑道:“它们都闻过你的衣服了,而且……它们都在……你懂的。”青女大惊失色,顿时明白了他的用心,抖颤着用尽全力向后缩去,她是高洁的仙女,宁愿被酷刑而死,怎可受奇耻大辱!赤焰满意地看到她的惊恐,温言道:“你瞧,我又不能杀你,你又不肯听话,让我也很为难呀。如今一切在你决断中,交出宝珠,我手里的绳子便不会松。”
青女的身体瑟瑟发颤,忽有天兵飞报:“神龙大人,帝后来看青女。”赤焰一惊,迅速将四只恶犬推回门洞。整整衣冠:“赤焰接驾。”
帝后在天牢见到受刑的青女,心痛不已,毕竟青女是她一手提携。“青儿,你这是何苦?”她对青女甚是不解,“就算不执掌四季,你也可以留在本宫身边,为何执意不肯交出宝珠,将自己弄成这样?”青女见到帝后,双泪交流:“贱婢无用,不能为娘娘分忧。天帝任用邪神,必将招至大祸,四季乃人间命脉,青女岂能因小失大。”
“青女,休要血口喷人,你说谁是邪神?”赤焰闻言恼怒,“娘娘不要被她蛊惑。”
帝后瞟了一眼赤焰,要说青女和赤焰之间,她当然更亲睐青女,无奈赤焰哄得天帝宠幸,势力如日中天,她也不能得罪。遂隐忍地说:“神龙大人,有话可以好好问,青女对天界是有功的,人间尚且刑不上大夫。”赤焰见帝后不悦,赔笑道:“娘娘教训的是,臣一定改。请娘娘回宫安歇。”
帝后叹了口气。青女眼见帝后转过身,她清楚地知道了帝后一旦离开,自己将面临怎样的屈辱。咬牙叫道:“娘娘!”帝后一怔,回过头:“青儿,你想通了?”青女脸上浮起微笑:“娘娘,青儿宁死不受辱。”帝后猛然一惊,只见青女身子一震,嘴角赫然流下殷红的鲜血,仰面倒下。
帝后慌忙冲上去抱住她:“青儿!”赤焰也大吃一惊,抢上去掰过她面颊,青女……她竟咬舌自尽了!帝后大哭,赤焰脸色灰败:“快报天帝,青女不肯交出混沌之珠,畏罪自杀。”
青女一死,天帝更怒,责令神龙找出宝珠。神龙派人翻遍了青女府邸,甚至翻遍了天宫每个角落,都没找到蛛丝马迹,拷问了所有侍女,也没人听主子说过宝珠的藏处。赤焰不禁丧气,魅兰道:“青女既不惜死,一定已事先将宝珠妥善收藏了。”赤焰沉吟道:“从我打伤她到第二天上朝,只有一夜,这么短的时间,她能把宝珠藏到哪里?还能长翅膀飞离天界不成?”
飞离天界?赤焰忽然眼前一闪,有没有可能青女将宝珠送出了天界?想到这里,他迅速招来值日天将查问,结果这几天,都没有人请假离开过。赤焰不死心,将所有花名册拿来盘查,这下他发现了一个名字——广寒仙子。“月神为何不在?”他质问手下。
魅兰笑道:“月神早就不在,她被青女派下凡找祭酒的原料去了,走了好些日子了。”嗯,对,赤焰想起来了,天河小龙跟自己说过的。他合上名册,看来这条线索也断了。
谁知这时一个天将上前道:“神龙大人,月神回来过。小神记得前日晚上值夜,遇见了她。”
“什么?”赤焰跳起来,“月神回来过?现在却又不在了?”那么……赤焰握紧了拳头,转头问魅兰:“你说,广寒仙子和青女关系如何?”魅兰道:“青女平素最喜欢的就是广寒仙子。”
赤焰默想片刻,嘴角上勾,冷笑道:“我终于明白了,一定是月神拿走了混沌之珠,青女无后顾之忧,所以才舍得去死。要不是有个天将看见,这还真成无头案了。”
“天上地下,给我缉拿广寒仙子!”赤焰拍案而起,“要抓活的,问出宝珠的下落。”
“尊神龙令!”众天将和龙族领命而去。
见此声势,魅兰不觉好笑:“广寒逃到凡间,就好像一滴水融进了大海,怎么找呀。”
赤焰横了她一眼,冷冷道:“你离青女的位置就差一颗宝珠。”魅兰讪讪地低下头。赤焰瞅着她,忽道:“在地上找人,还得靠龙族的势力,可是那些龙族谁认识月神呀?只有你,你最熟悉月神了。”
魅兰仰起头:“你……什么意思?”赤焰沉思了一会儿,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举到她面前:“这是神龙令,见令牌如见神龙。你拿着它,龙族都听你的。帮我把月神找出来,也是为你自己的前程。”
魅兰没敢接:“我……”赤焰微微一笑:“花神不想体验一下统领龙族的感觉吗?”魅兰的心抖了抖,自己从来听命于青女,除了能呼喝海棠芍药她们几个小丫头,倒是没试过居高临下的滋味。青女的派头,不是自己一直梦想的么。事到如今,找到广寒,找到宝珠,就是自己执掌四季了。“好!”她一横心,接下令牌。
“我走了。”魅兰扭头离开。
“……小心点。”忽听身后男人低沉的声音。魅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他吗?是他在说话?她诧异中回过头来,正和他四目相对。她眼睛忽闪了一下,有种难言的滋味涌上心头。她发现他有点尴尬,似乎后悔说了什么,干咳了一声。
魅兰怔了片刻,什么也没说,继续往外走。忽然手臂一痛,身体猛地被男人拽了回来,搂在怀中。“你……”魅兰一愕。“我说话你敢不理?”赤焰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地说。
还没有等她做出反应,赤焰手掌挥出,砰地关上了大门。这是个议事的厅堂,有几根高大的柱子。他将她拖到柱子旁边,随手撕了她一片裙子,将她双手反绑在柱子上。“你……你要干什么?”魅兰见他模样凶恶,不由害怕。
赤焰绑住了她,情绪似乎好转,悠哉地走到桌旁,背过身子倒了一杯茶。他将茶杯端到她嘴边:“喝了它。”魅兰见到茶本能地心惊,之前的记忆还在,只怕不是好茶。“我……我不喝。”她偏过头。
赤焰重重地放下茶杯,自己喝了一口,一只手掰住她的下巴,低头嘴对嘴给她灌了进去,魅兰动弹不得,只好咽下去。赤焰得意地对她笑笑。魅兰绝望地看着他:“你……又下药?”赤焰挑挑眉毛:“你猜猜呢?”却不回答。又喝了一口,再嘴对嘴给她灌了进去。
他开始慢慢解她的衣扣,顺着领口往下,待她雪肌显露,便用手指轻轻摩挲。魅兰晓得他要做什么,认定他又给自己下药,心中悲凉,竟落下泪来。赤焰见她泪水淌下,皱了眉头:“还记着地牢之仇?”魅兰哭道:“我好歹也是天帝封的花神,不是轻浮女子,你为何总是亵玩于我?”赤焰怔了怔,似乎没料到她的话,手指停滞了一下,盯着她润湿的眼眸:“看着我!”魅兰被动地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光依然是冷的,嘴唇翕动:“你以为,我会愿意跟任何漂亮女人在冰冷的地上?”
魅兰愣了一下,张了张嘴,这是一句什么话,表示她不那么讨厌还是他不那么随便……她有点发懵,赤焰的手指又再度活动起来,魅兰的思绪也变得混乱,上一次的情形仿佛再现,啊,她是斗不过药的,心理上已是挂了降旗,身体的感觉越来越不能安定,慌乱中哀告:“大人饶我……”赤焰摇摇头:“以后不要叫大人,我的女人,可以叫我的名字。叫我,嗯?”魅兰一阵恍惚,是在男人脸上看到了朗晴的笑容?“赤……焰……”她笨拙地第一次吐出这两个字,他收紧了她的腰,唇在耳根处吹出滚烫的热气,含糊的声音:“魅儿……”她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在柱子旁摇来晃去,魅儿,魅儿,魅兰脑子里只充满了这个温柔的声音,双手在柱子后痉挛地扯紧了绑绳。
“广寒仙子是什么性子?”潮水过后,赤焰揉着她被略略勒红的手腕,魅兰兀自瘫软疲乏中,按了按额头,懒洋洋地说:“也许……像她月宫里的小兔子……”
“小兔子?”赤焰被她的比喻逗笑了,“带着稀世珍宝的小兔子,会被哪个猎人抓了去?”
“你……会想我吗?”魅兰忽然大胆地问道。
“听着,那只小兔子很宝贵,不要轻举妄动,找到她立刻通知我。”
第12章 月神藏珠
逃,逃到哪里?躲,躲去何处?
广寒仙子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就是山。神龙下界的势力在龙族,龙族生活在水里,所以她想,山,或许是相对隐蔽安全的地方。
哦,对了,她现在不能再叫广寒仙子,她凡间的名字,从此叫寒玉。
要论山多的地方,莫过于巴蜀之地。蜀地周边尽是巍峨险峻的峰峦,充足的雨水养育了莽莽林海,让高山呈现出洪荒时代般原始的繁茂与葱笼风光。但蜀中的得天独厚还不在高山,在于高山怀抱的平坦腹地。江水蜿蜒,流过广袤的平原,物产丰饶,宜于种植,让这里成为秦国不可多得的大后方。咸阳所需的粮食、建造王宫名贵的金丝楠木,莫不是从这里源源不断地输送。因此,秦国早就在这里设立了蜀郡。随着秦国对邻国战事的推进,蜀郡的地位越来越重要。
但是,就在今年,逃到蜀北的西戎族和黔地的南蛮族联合爆发了叛乱,蜀郡守军节节败退,告急文书雪片样飞往咸阳,这是后话。
此刻,寒玉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座仙境般的高山,数一数,三十六峰皆入画,祥云袅袅映丹霞,紫气氤氲傍翠峤。但见泉落寒崖,萝依古木,但闻翩翩鹤唳,萧萧猿啼。寒玉不由赞叹。
山门处一块巨石题写着“青城山”。青城,寒玉心中一动,倒是与青女姐姐有一字之同呢。且到山中歇歇罢,寒玉走了几天的路,也着实很累了。
捧了几口山涧水喝,靠在山石背后坐着,她望着天空飘过的云朵,发着愁:蜀郡的中心在岷江畔,大部分人家和生意都在那里,她却不敢去,或者即使去了,她一个年轻姑娘,既没有户籍,又证明不出身家经历,除了心怀叵测的人,谁肯收留她呢。下一步到底怎么办?正想着心事,忽然听到背后人语响,寒玉一惊,急忙放低身子,依靠山石树木的掩护,向人声处看去……
说话的是山路上走来的几个男子,其中三人着黑色劲装,挎着腰刀,看起来精壮强悍,神色机警,不时观察四周。一人年纪比较大,穿灰色袍子,胡须花白。还有一个年轻人,穿着水蓝色长衫,质地考究,同色布帛束发,皮肤白皙,眉目清秀,行步虽然仓促,但仍有贵气和儒雅之态。灰袍长者对年轻人道:“太子……”
年轻人立刻做了个手势制止他:“孟先生,虽在山中,亦需小心,别叫我太子。”孟先生会意,立刻改口:“是,公子。我们已经进了青城山,此山渺远幽深,元君的洞府不知在何处。莫如在此稍歇,派人先去打探一下。”
年轻人点点头:“也好。郑护卫,你去下。”一个黑衣人应声道:“属下得令。”身形一晃,以极快的速度往林中掠去。
寒玉听得清楚,太子?太子不是国王的儿子吗?他不在皇宫里,却跑到深山老林?还不准别人叫太子,莫非有什么隐情,嗯,说不定,也像自己不敢叫广寒仙子一样……
那几个人原地休息,寒玉出路被堵,只得在山石后忍耐。却听年轻人叹道:“天可怜见,我等乔装打扮,九死一生,总算活着到了蜀地,幸好不曾被秦军发现。”孟先生笑笑:“蜀地太守无能,自顾不暇。李南轩高歌猛进,却料不到后院失火,差点被砍了脑袋。李家父子失了兵权,追捕之事自然不了了之。公子莫灰心,实乃天赐良机,紫微元君道术精深,定保得公子平安,我们且等待复国的机遇便是。”
年轻人显得有点忧虑:“元君方外之人,不知肯不肯收留我等。”孟先生宽慰他道:“元君之父是先王重臣,如今我朝有难,大王泣血相托,必不辜负。”
寒玉被动地听着他们谈话,字字句句灌进耳朵里,却听得她得云里雾里。复国?他们亡国了?凡间到底有几个国家啊,真是复杂。有个倒霉的人好像叫李南轩,这人作了什么恶,落得要被砍头?而且他们说起他被砍头,居然很是高兴。寒玉放任着思绪散漫游荡,只希望这几个人休息够了快点离开。
忽然,她听见草丛里有细碎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什么东西溜过,急忙凝神一瞧,不禁吓了一跳,只见一条黑褐色斑纹的蛇正悄然潜伏在草丛下,慢慢游动身体,它的头呈现出倒锥子形,张开的嘴巴里可以看见滴着涎液的前牙。天啊,这恐怕是条毒蛇,寒玉心想,她在寻找潇湘凝露时没少在湘西的山里转悠,对蛇还是积攒了些预判经验的。这毒蛇正专注地瞄着那个年轻人,而他们几个正在谈话,谁也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危机。
寒玉紧张起来,毒蛇离那年轻人只有几步的距离,已经做好了攻势,她有心提醒他们,却不敢叫,惊扰了毒蛇它有可能提前发动攻击。毒蛇又移动了半个身子,几乎贴近那年轻人的衣服下摆,年轻人和他的属下依旧浑然不觉。就在毒蛇吐出蛇信,昂首窜出草丛之际,寒玉跃出山石,拔剑出鞘,稳稳地扎进了蛇的七寸。
“什么人!”突然出现的人影让两个黑衣属下大惊,跳起身抽出腰刀立刻将寒玉围住。寒玉剑尖抖抖死蛇,不屑地撇撇嘴:“什么人?哼,要不是本姑娘,你们中有人要做鬼了。”
那年轻人眼见一个貌若天仙的少女剑挑毒蛇,惊得说不出话来,愣了半晌,才慌忙制止属下:“不得无礼!还不快谢谢姑娘救命之恩。”一边说,一边文质彬彬一丝不苟对寒玉躬身长揖。
寒玉见他这样有礼,忙摇手道:“不用谢,我也是路过此处歇脚,举手之劳罢了。”
“姑娘真是侠肝义胆,身手不凡!”年轻人赞道,“在下……赵无凌,请教姑娘芳名。”
他那里说话温文尔雅,寒玉听到人家由衷地赞美自己也挺受用的,做了件救人的大好事,心里甚喜,原本的愁绪也好似减轻了,收剑入鞘,笑道:“赵公子谬赞了,我叫寒玉。”
“寒玉姑娘为何一个人到青城山?”孟先生忽然插话,语音有些冷,狐疑地盯着她。
寒玉见他露出敌意,心中不悦,她在天上仗着青女宠爱,伶牙俐齿惯了,也不曾被哪个拿捏了。遂冷冷地堵他道:“这山又不是你家开的,你们可以几个人一起来,我为何不能一个人来?”
“啊,孟先生不用猜了,我知道了,姑娘定是去拜访紫微元君的。”无凌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嗯?寒玉默想了一下,自己反正没地方去,反正得编个正当的理由,与其让他们起疑偷听了他们的话,不如……她睁大眼睛,显出惊讶:“是呀是呀,我正是想去找紫微元君呢。赵公子,你怎么知道的?”
无凌笑道:“我看姑娘的剑,便猜到了。昨日在蜀郡听说元君正打算招收新徒弟,所以近来常有学剑的女子上山拜师,想来姑娘就是为此了。”
啊,是这样!寒玉连忙眨眨眼睛,点头称是:“不错不错,我就是想来拜师的,只是头一次到这山里,不熟悉路,找不到元君所在,正着急呢。”
无凌闻言显得很高兴:“那不要紧,在下正愁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呢,巧了,我也是来找元君的,我的属下已经去探路了,等他回来,我们一起去好了。”
孟先生张了张嘴,想说点啥,见公子无凌满面热情,也没给自己说话的余地,便将话都吞了回去。
“多谢公子!”寒玉轻轻一笑。心想,唉,管他呢,走哪山是哪山吧,先把自己安顿下来再说,总强过风餐露宿去找二郎神吧。
等了一阵子,仍不见郑护卫回来,无凌有点不耐烦,便提议往山中走走。脚下是唯一一条石阶铺出的山道,并无歧路,大家便都往前行了。一路上无凌与寒玉闲聊,自称元君远房亲戚,近来生意不景气,自己出来走走碰碰运气,到了蜀中,顺便来访青城。寒玉装作未听到之前的谈话,频频点头。无凌不免问到她的来历,寒玉本来一路编造的都是家破流离的悲苦情节,现在突然变成了要去拜师,自然要重新更改设定。于是她摇身一变,成了某富家千金,从小不喜女红,偏偏爱学剑术,向往钻研武艺,历练江湖。
无凌顿时对她刮目相看。他是周国太子,常年居于深宫,每天的生活就是琴棋书画,听先生教导,写锦绣文章。所见女子都是娇气柔弱宫女,直到秦军兵临城下,父王被擒,他在侍卫的拼死保护下仓皇出逃,生活才彻底翻了个儿。如今在深山里竟遇着一个奇女子,和她的美貌相比,昔日宫中三千粉黛几无颜色,偏偏她还矫健婀娜,仗剑行侠,简直是奇中之奇啊!无凌暗暗感叹,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曾经的视野、对女子的认知未免太狭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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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青女之死
一行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西下。石阶路走到了尽头,再往下,都是密密的树林,落叶覆满泥土,不像有人经常踩的痕迹了。孟先生皱紧了眉头:“郑护卫还不回来,一路也不见他留下信号,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他看向无凌,“公子,天色已晚,贸然进山不知深浅,怕不安全。不如我们今晚在此扎营,等天亮再做打算。”无凌点头同意。
夜晚在林间哪有片瓦,幸而侍卫们有所准备,很快用绳索牛皮为他们的少主搭起了一个临时的帐篷。无凌却道:“帐篷给寒玉姑娘睡。”孟先生大惊:“公子金玉之体……不可……。”无凌嗔道:“出门在外,哪有这些讲究!”
寒玉见无凌把唯一的帐篷让给自己,有点过意不去,但是转念一想他们都是男子,自己到底不方便,也就没有推脱。夜深了,男人们在外倚树而眠,靠燃烧的篝火取暖,寒玉睡在帐中,盖着牛皮褥子。这让她忽然想起另一幕场景来,同样是黑夜的森林中,却有一间漂亮的开满鲜花的小木屋,还有梳妆台、胭脂香粉、软绵的团花锦被……她不觉从腰间摸出了玉佩端详,实在忍不住想,要是自己能像那个少将军一样有神奇的法术,就可以把一切都变出来,简陋的帐篷就能化作温暖的闺房……
唉,她轻轻叹了口气,葱白的指肚摩挲着玉佩上细细的雕刻花纹,那一觉的舒适惬意对比中成瘾一般继续扩散开来,眼前不禁又浮现出那张俊美绝伦似冷似暖似嘲让人捉摸不透的面庞。若不是天界发生变故,她此刻说不定还在调查他呢,他斩妖的气势令人心惊,有魄力、有手段,还从容不迫,要是这样的人物肯帮助青女姐姐,一定多些胜算!
“咳……”一声咳嗽将寒玉从遐想中拉了回来,好像是公子无凌的声音。寒玉顿时感到羞惭,呀,他若真是太子,这样娇贵的人,为了她在野外受冻,而自己……刚才竟然还在想着舒服的小木屋。
她悄悄爬起身,打开帐门望出去,只见无凌依着树,双目紧闭,眉头微蹙,身上搭着御寒的一件外衣已经滑落到地上一半,他的脸色显得略略苍白,似乎感觉到冷,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又咳嗽一声。寒玉见状,心中不忍,自己是仙体,怎么也比凡人耐冻吧,她忙拿起帐篷里的皮褥子,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轻轻替他盖上。
她动作虽轻,无凌却醒了,见到暗淡的火光中眉目如画的少女正为自己体贴盖被,如堕梦中,竟是呆呆地望着她。寒玉见他睁眼,脸上一红,忙以手指覆唇,示意他别出声,旁边的孟先生和侍卫还睡着呢。无凌只一瞬不瞬瞅着她,她的眼波像月光一样柔美,她的肌肤像玉石一样莹白,她的嘴唇像花苞一样嫩红……他梦呓般地低喃:“你真美……”
寒玉见他愣了半天,居然说出这句话来,脸上更红,急忙站起身。这时,忽然劈空传来一声尖利的啸叫,一团火球划过树木,顿时烧着了枝条噼啪作响,“警戒!”睡梦中的人纷纷惊醒一跃而起,与此同时,只见林中树木上如鬼魅般纷纷荡下蒙面的人影,速度极快,弹射穿梭中,已组建了包围圈。孟先生一见他们的打扮,不由惊叫:“是西戎人!快!保护公子!”
原来那伙人披发左衽,手执弯刀,不同于秦国衣饰。偷袭的西戎人人数占了绝对优势,两个侍卫已陷入缠斗无处分身,连孟先生也不得不挥剑拼死抵抗。几个黑影向无凌扑去,寒玉长剑出手,砍翻了最前面的那个,血色飞溅,寒玉尖叫一声,双手颤抖,她从来没有杀过人,从来没有!
就在她发愣的当口,一个西戎人的弯刀削掉了无凌的束发帛带,无凌吓得面色惨白,连躲都不知如何去躲了,他从未习练武功,此刻就剩任人宰割的份儿。就在那人的弯刀劈向无凌心口时,寒玉银牙一咬,狠狠一剑刺出,那人惨呼着倒在了地上。她一把拉住无凌:“公子莫怕,且在我身后,我保护你!”
剑影刀光中,寒玉左冲右杀,最初的恐惧渐渐退去,侍卫们被分割,远水救不了近火,只有她在无凌身旁,强烈的责任感激发了她的勇气,以前练着玩的剑法终于首次在实战中发挥出作用,倒令她越打越有豪气。那些西戎人本来是想打劫杀人,谁知遇到强硬的反抗,他们却不肯轻易退走,这些西北少数族裔能坚强地生存下来,自有宁死不服输的韧劲。
双方的战斗陷入了胶着,无凌见寒玉苦斗,急道:“姑娘不要管我,快些逃命去吧。”寒玉摇头:“大家同舟共济,我怎能在危难时丢下你!”
忽地一声长啸,啸音仿佛从几十里外穿透过来,随之风动,树叶落了枝头,却变得硬如钢针,嗖嗖地向缠斗中的人飞来。也真是奇了,那树叶好像长了眼睛,偏偏只奔西戎人的要害而去,随着惨叫连连,地上已是伏尸一片。
还活着的一行人见西戎人倒毙,惊魂未定。突闻仙乐袅袅,八个妙龄女子衣袂飘飘,如凌波微步,踏着落叶穿林而来。她们随手抛出一个物体,落在孟先生脚下,众人一看大惊,那物体不是别的,竟是被五花大绑捆成粽子般他们久等不来的郑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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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女子娇声齐道:“恭请元君!”随着话音,一个身着明黄道袍,头戴峨冠,发髻高耸,手执拂尘的中年女子,面若银盆,眼若秋杏,肤若淡金,唇若丹朱,气势逼人,稳步而来。
听她们口称元君,无凌众人不由暗暗揣测,这就是赫赫有名的青城山紫微道长?元君冷笑:“西戎人好大的胆子,也敢到我青城寻衅!”又瞄了一眼地上的郑护卫,拂尘指向他们,厉声喝道:“这个人是你们派出的奸细么?到青城山意欲何为?”
孟先生忙屈身施礼:“仙姑在上,我等绝非歹人,不远千里寻访道长,自有苦衷。”
“青城山是元君道场,岂容外人擅闯!”八名女子中的一位叱道,“尔等速速交代实话,否则,和西戎人一样下场!”
孟先生和无凌对望了一眼,无凌点点头,孟先生趋前跪倒,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恭敬地呈上:“请恕老臣不便直言,烦劳元君亲自过目。”
紫微元君狐疑地接过书信,看了几眼,神色陡变,倏地将书信团做一团,纳入道袍中。“把他们带回去!”
“是,师父!”八名女子应声。
“等等……”元君忽而皱了眉头,眼睛狐疑地打量起寒玉,“她是谁?信中未曾提到女子……”
无凌抢上前道:“寒玉姑娘是在下远房表妹,自幼练剑,一路多亏她护送我。她十分仰慕元君,还望您收留。”
寒玉愣了愣,她怎么成了表妹?寻思无凌定是为了她着想,忆起他提到收徒一事,脱口道:“是呀,在蜀郡听说元君您要招收新徒弟,我……特地来拜师呢。”
“我几时说过要新招徒弟?”元君目光一凛。
寒玉大窘,什么?没有这回事?尴尬地看向无凌,无凌对元君施礼道:“请仙姑恕罪,是在下为了安慰表妹,才编出这番话,在下只是……不希望和表妹分离,并无恶意。”说到后来脸色涨红了。寒玉心中羞恼,好啊,这个公子看似老实,居然着了他的道儿,自己还以为行事天衣无缝,谁知早被他看在眼中。
元君对无凌的态度似乎和孟先生又不同,好像有什么忌惮,使她并未打断他驳斥他。她再打量一番寒玉,刚才她与西戎人打斗,身法看着还不错,有些灵气。她沉吟了片刻,不动声色道:“既是表妹,一并带走吧。”
青城天下幽,此言不虚。当第一缕晨曦穿越深林,满山浓酽的绿喝饱了露水,像发酵的醇酒,散发出油亮的光泽。紫微元君的道场就隐藏在这片幽碧的山色中,黛瓦红砖,楼阁绮丽,花木扶疏,别有一番洞天。
九曲长廊的尽头,有一座八角小楼,本是弟子们读经冥思的安静场所,如今成了无凌一行的住处。此刻,无凌的房间里,大门紧闭,窗帘也拉得密实。无凌坐在椅子里,孟先生站在他身旁,紫微元君撩衣下拜,神情悲恸:“紫微久居深山,竟不知故国遭逢大难。愧不能承父遗志,匡扶大周。承蒙君主不弃,将太子托付,贫道自当竭尽全力。”
无凌忙搀扶起元君,含泪道:“覆国之人,如丧家之犬,能蒙元君收留,已是万幸。”
孟先生道:“蜀中是秦国属地,若被秦军发现周太子在此,必然惹来无尽的麻烦,还望元君替我等隐瞒。”元君点头:“那是自然。以后你们住在这里,只说是投靠亲戚罢了。”略略沉吟,看向无凌,“委屈太子,唤贫道一声姑姑可好?”
无凌欣然应允。元君又道:“人多嘴杂,我的几个弟子,都不会告诉她们实情。公子这里,也要小心,切勿向不知根底的人泄露身份。”听到这里,孟先生忽然疑虑地说:“公子,那位寒玉姑娘……”无凌立刻用眼神制止了他继续的问话:“你不用担心,我自有道理。”
第14章 逃亡路遇乱离人
寒玉起床后,趴在阁楼的窗户上看风景。昨晚是她逃离天界以来睡得第一个囫囵觉。看着晨光中道童打扫落叶,隐约听到女弟子们练剑的声音,一切都显得那么悠然遁世。她想,藏在这样一座深山里,应该是不错的选择。不知道青女姐姐怎么样了?如果有消息,她一定会通知自己的吧。急不得,要从长打算。
忽听有笃笃敲门声,寒玉打开门,竟是无凌。“休息的还好吧?打斗一场可是累坏了。”无凌边进屋边关切地问。“很好呢,山里睡得安静。”寒玉笑道。
“元君看起来对你们不错。”寒玉又道。
无凌点点头:“是的,我们准备在这里住些日子了。你有何打算?”
“我不是你表妹么?还问我怎样打算。”寒玉哼了一句。
“寒玉,”无凌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我知道你不会怪我的,你也是想留下来。”
“你怎么知道?”寒玉跳起来,“我可没说我一定要留下来。”想起了什么,气鼓鼓地质问:“你还没向我解释,为什么骗我元君要收徒弟?”
无凌忽然深深地叹了口气:“寒玉,你两次救了我性命,无凌愿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恕我直言,你昨天必定听到了我和孟先生的谈话,你没有点破,我也没有点破。我编造元君收徒,是想试探你上山的目的,而你的回答,让我明白了你……其实无处可去。我不知道你因为什么原因一个人出来,也许就如你所说,想历练江湖吧,只要你不告诉我,我必定不会追问。只是我想,你既然知道了我身份的秘密,不能轻易将你放走。寒玉,请你恕罪,无凌最初就因着这点私心,才想赚你同行。”
寒玉见他言辞恳切,又不避讳,想了想,冷声道:“不错,如今我已知道你的身份是周国太子。若我现在离开,你要杀人灭口么?”
“寒玉……”无凌急叫一声,一下子双膝跪倒。寒玉大惊:“太子,你怎可……跪我……”无凌伏地泣道:“我的命是姑娘的,姑娘若要走,无凌只有跪送,岂敢拦阻,但凭姑娘处置罢了,便是死在姑娘剑下,也是无怨无悔。”
见他这样,寒玉心中恻然,想想他国破家亡,肩负复国的使命,如同自己仓皇下界,护着混沌之珠,都是前路未卜,不觉同命相怜,蹲下身子搀扶起他,柔声道:“你放心好啦,我绝不会对任何人泄露你的身份。我……也并无去处,元君若肯收我,我就留下。”
无凌喜不自胜:“我……若能每天见到你,死而无憾了。”
从未有男子在寒玉面前说过这样的话,她不由耳热心跳,慌乱道:“休要胡说,你快出去。”
紫微元君正式约见寒玉。虽是道门,元君住处,仍是充满了女性气息,简约的座榻,都铺上印花的棉质坐垫。寒玉见屋里只有元君一人,心里忐忑,也不敢说话。
“你并非公子无凌的表妹。”元君开门见山,目光凌厉,“真的要学习剑术吗?”
“是,寒玉若得名师指点,受用不尽。”
元君踱到她身旁,伸手捏了捏她的肩,又沿着她的脊柱滑下去,方道:“骨骼清奇,尚是可造之材。”
寒玉暗喜,这是同意收我了么?谁知元君忽然说出话来:“把腰带解了。”寒玉一愣,摸了骨头还不行,还要脱衣细看?元君勾起嘴角:“我也是女人,有什么可怕羞的?入我紫微门下,都要过这一关。”
寒玉只得解开裙带,柔嫩的纤腰显露出来,滢洁如雪,不盈一握,小半月般玲珑的肚脐有着奇异的美丽,宛若诱人沉溺的深渊。元君手拿一枝朱砂笔,不知沾了什么,口中念动咒语,在她肚脐下轻轻点画。
寒玉只觉得痒痒的,慢慢的,一颗红艳的樱颗般的圆点出现在她雪肤上。她诧异地看着元君。元君满意地笑道:“很好,你过关了,你是处子,才点得上朱砂。紫微门下剑法,只传守身如玉的女弟子。”
寒玉听得懵懂:“处子……守身如玉……是什么意思?”她在青女呵护管教之下,非礼勿视非礼勿近,谁也没跟她说过这类的词,当然是莫名其妙。
元君一怔,连这个都不懂?一时也不知如何阐述,遂道:“就是不能和男人有染。”
“怎样是有染?”寒玉还是不懂,忽然想起自己和无凌刚才还接触过,忙问:“说话算不算?”
元君被噎着了,收了八个女弟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奇葩啊,难道她天上掉下来的,不食人间烟火?她没好气道:“说话当然不算!”想想,沉了脸,索性教训她道:“听着,除了说话牵手,之外的一概不许。”
“是,弟子谨尊师父教诲。”寒玉急忙答应。
元君见她叫师父,露出笑容,呵呵道:“我虽收你为徒,可是姐妹中的位置,却要靠你自己争取。紫微门下,每新收一个徒弟,就要举行一次比武,重新排定在师门的座次,你好好准备吧。”
“飞琼、碧霞”
“紫霄、墨韵”
“美莲、启秀”
“入画、玲姝”
弟子在!随着元君点名,八个美丽少女一一出列,衣袂如云,长剑如雪,明眸皓齿,巧笑嫣然。元君颔首道:“今天有新人加入,让师父看看你们的本事。”
无凌陪着寒玉走向演武场,孟先生和侍卫们紧紧跟随。无凌朗声问:“姑姑,可否容许我等观战?”元君同意。无凌有点紧张,悄声对寒玉道:“刀枪无眼,千万小心,大不了做小师妹罢了。”寒玉见他满眼关切之情,心中一暖,玩笑道:“我自然是要拼一拼的,若我做了师姐,就不怕这些姑娘们欺负你了。”
首先出场的是排在第八的玲姝,她入师门不久,剑法刚学了点皮毛,寒玉有天上青女教习的底子,加上她是仙女,体态本就比凡人灵巧轻盈,所以十数回合后,玲姝气喘吁吁败下阵来。初战告捷,无凌喜得大声喝彩。寒玉退回场边休息时,他不避嫌疑,亲自为她端水递毛巾擦汗。看得孟先生暗暗摇头。
入画、启秀、美莲、墨韵、紫霄接连出战,寒玉气势正旺,极佳的状态中竟连赢五场。无凌巴掌拍红了,嗓子也兴奋地喊哑了,围着她赞不绝口。轮到碧霞接战时,她突然出言讥讽道:“怪不得寒玉姑娘心情好,接连得胜,是有小白脸献殷勤呢。”顿时一众姐妹都哧哧笑。
寒玉气怔了:“你……你胡说什么!”碧霞对姐妹们笑道:“哟,她还急了呢,做成这样,还怕人家瞧出来么?”紫霄刚刚输了,心情不爽,听闻此言,接口道:“姐姐说的是,她跟那个小白脸一起上山,谁知道他们什么关系,仗着是亲戚,师父会不会徇私?她点没点朱砂、是不是完璧我看难说。”
寒玉气得满脸通红,挥剑直取碧霞。可惜她这番情绪已浮躁,越想那些耻笑越窝囊。比武之时哪能分心,手中的剑顿时失去了前几场的流畅。碧霞一剑切入她的破绽,寒玉急于躲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无凌一看,急得跺脚骂道:“车轮战,对寒玉姑娘根本不公平!”看向侍卫们,“你们都会武功,快想办法帮帮她呀!”
三个侍卫都是周国一等一的高手,尤其郑护卫,昨日被元君出手擒获,心里正憋着气,忽漫声道:“风池—”寒玉闻声心中一动,本能地向碧霞的风池穴攻去,碧霞慌忙回护,寒玉大喜,果然是漏洞呢,只听郑护卫又像不经心道:“巨阙—”寒玉应声而攻,几番下来,碧霞已有败象。这时,飞琼娇斥一声,跃入场中:“师妹退后,让我会会新人!”
碧霞怒道:“他们耍赖,有人暗中帮忙!”无凌不服道:“又没有讲观战不准说话!”三个侍卫也齐声道:“我们聊天而已。”飞琼的武功是八姐妹中最高的,寒玉自然应付吃力,不过三个侍卫的“聊天”也更热烈了,声声入耳,寒玉冰雪聪明,高手点拨之下,如虎添翼,更兼她气诸姐妹嘲讽,偏偏要赢,飞琼一个疏忽时,竟被她刺中手腕,长剑应声落地。
飞琼尴尬退后,姐妹们扶住她:“寒玉明明耍赖赢的!”只听元君咳嗽一声,威严道:“紫微门的规矩,比武只看结果,输了就是输了,赢了就是赢了。”众姐妹不敢再多说,齐齐收剑对寒玉抱拳:“大师姐有礼!”元君对众人道:“紫微门下重排座次,你们要尊重师姐,爱护师妹,坚守门规,如有违反,师父一视同仁,决不轻饶。”
“是,师父!”九个女弟子同声答应。
元君一走,无凌急忙迎上寒玉,喜滋滋道:“恭喜大师姐!”寒玉一看众姐妹窃窃私语远去,生气地一把推开他:“都怪你,我胜之不武!”无凌却牢牢抓了她的手:“你不想我被她们欺负,我也不舍得你被欺负啊。你要是恼我,随你打骂出气就是。”寒玉咬着唇挣开手,羞道:“你要做大事的,还是忙你的去罢。”无凌笑道:“你是我的福星,有你在,我一定能心想事成。”
第15章 午夜遇袭
面对堆积如山的蜀地告急文书,秦王愁眉不展。几个月来,已经是第三次更换蜀郡太守了,可是部族叛乱不仅没有平息,更有愈演愈烈之势。蜀地守军伤亡惨重,路上交通和水上运输线均被西戎族掐断,直接威胁到咸阳的供给。
自从李冰案后,秦王罢免了相国蔡泽,却没有找到新的合适人选,只好由曲恒暂时代理。今天在朝堂之上,文武大臣面面相觑,除了嚷嚷增派兵力入蜀,谁也提不出更好的建议。
独坐宫中,秦王正自唉声叹气,忽闻门帘响,是女儿络璃走了进来。这一年,络璃好像忽然长大了成熟了许多,眸子里那种女孩儿的娇态几乎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静的眼神稳重的话语淡然的态度。“阿璃,你……找父王有事?”他想起来,前些日子,为了安抚愿意做附属国的魏国,避免四处交火,他做主替女儿订下魏国的亲事,本以为她会闹着不肯,结果没想到,唐后哭得眼泪鼻涕,络璃却一口应承,还反过来劝慰母亲。今天她来,莫非是反悔了?
“父王,女儿特来保举一人,可出任蜀郡太守。”
“你?保举谁?”对她的来意秦王深感意外。
“李冰。”
秦王瞪大了眼睛:“我儿,你在说什么?”
络璃看到父王不可置信的表情,自嘲地叹了口气:“父王定觉得女儿痴人说梦,但我仔细想过了,李冰德高望重,李南轩骁勇无敌,一定能平定叛乱,重建蜀中。”
“李冰父子的能力自然不用你说,但是,”秦王连连摇头,“经过……那样的事,他们不造孤王的反已经很不错了,怎么还会愿意效力?”
“父王,络璃相信他们会以大局为重的,只是……要看父王是否有足够的诚意了。”
巍巍陇山,泱泱渭水,黄土沟梁、河谷平原和起伏的丘陵共同构造了陇西郡独特的风光。“石门夜月”“桃花晚照”是陇西最富盛名的景致,可不么,虽然此时此刻,不是夜晚,不是黄昏,正午的阳光下,石门成片成片的桃林已经如美人晕红的脸颊,让看得人都要一并醉了。
在桃林深处,有一座简洁的民居,虽然方正的开间朴素的屋瓦没有半点奢侈的雕镂,却处处透着返璞归真的味道,让人身临其境,浮躁的心趋于宁静。屋顶升起袅袅炊烟,“开饭啦!”屋子里传出女子清脆欢快的声音。
芸娘一身清水印花蓝布窄袖长裙,浅粉绢帕包头,一边喊一边和俞妈一起将几色菜肴摆上桌,又转身去把热气腾腾刚蒸熟的馍馍捡出笼屉。一条人影快速溜了进来,闻到桌上的香味,眼睛发亮,“哇,姐姐做的腊肉!”手指伸到盘子里,拈起一片就往嘴里塞。
下一刻,这只手被芸娘捉住了,她的兄弟,穿着黄土一样颜色的粗布短打,皮肤被太阳晒成了蜜色,将英俊的五官衬托出野性不羁的美,露出的双臂肌理健硕,尤自散发出汗水的光泽,修长的手指上沾满了浮土,她一掌拍过去:“小馋猫,先洗手去!”
南轩不甘心地看着那片腊肉,把手浸到俞妈端来的瓦盆里。俞妈看着洗出的泥水,犹豫了一会,问道:“少爷,老爷布置的书今儿念完了?”
“俞妈,你别问他!”芸娘哼了一声,“瞧他那样儿,肯定就没去过书房。”
“姐姐——”南轩甩甩水珠,无赖地跟到她身后,“种地比读书有趣多了,不信你也试试?”
芸娘回头眯起眼睛盯着他:“上辈子没刨过土?”
“上辈子吗?是没有。”他笑得很无害。
芸娘伸出一根手指点点他的脑门:“李南轩,你在作死,这话跟爹说去,看他会不会打你。”
“俞妈,有空你去看看嘛,”见姐姐不赏识,南轩赶紧攀上另一个人,“我种的脆桃、杞杏、大枣,还有栗子、榛子、甜山楂,都有好收成。”他扳着手指算着,生怕漏了一样,“俞妈,你做的山楂糕最好吃了。”
俞妈摇头笑道:“又准备折腾我!你们两个,从小就是眼大肚皮小,这次说好,吃不完不许倒,上街卖了挣钱。”
芸娘闻言笑嘻嘻地牵了南轩的手,一根一根扒拉着他洗得干干净净的手指:“让我想象一下,这双威震六国的拿刀的手,在陇西的市口,一块儿一块儿切了红红糯糯的山楂糕卖给姑娘大婶,这画面真的太美……”
“……”有人黑了脸。
门外传来脚步声,“老爷来了。”俞妈忙迎过去。芸娘掩口悄笑道:“爹要上家法,我救不了你哦!”
“爹不会舍得打我的。”南轩嘟囔道,但是这句话实在没什么底气,揍得还少么?只求自保,上前一步拉住俞妈:“千万别说……那书……我一定秉烛夜读。”
李冰出现,全家正襟危坐开始吃饭。但是,今天的气氛明显不大对。“唉……”李冰喝了两口汤,一声长叹。过了一会儿,“唉……”又是一声长叹,李冰碗里的菜没动几筷子。南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糟了,这是要向我发难么?爹要打人了么?”
“老爷,您有什么心事吗?”俞妈打破了沉默。
李冰放下筷子,看看俞妈:“邻村的王兄下月嫁女儿,给我送帖子了,镇上的何掌柜添了小外孙,办满月酒,也给我送帖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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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有人石化。南轩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不是冲自己来的。不过,有人先他一步转移话题,“是呀是呀,爹,我们也应该张罗给南轩娶媳妇。”芸娘讨好地看着爹爹。
南轩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姐姐的绣鞋,一边阴笑着说:“长幼有序,长幼有序……我怎么能占姐姐的先。”
“都别给我贫嘴!”李冰瞪了一儿一女一眼,缓缓道:“爹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以前军务繁忙顾不上,现在日子悠闲了,你们不急我急。礼法上说,男子二十而冠,南轩明年才行冠礼,到时候再娶媳妇不迟。”他终于转头看定了女儿,“女子十五及笄论嫁,芸娘你自己说,耽误几年了?”
芸娘缩了脖子,眼睛盯着桌子,声若蚊蝇:“爹别太着急嘛,我……也有相亲……”
“你那叫相亲?骗谁呢,见一个回绝一个!”李冰声音高起来。
“哎呀,老爷,您别生气!”俞妈一见气氛紧张,急忙站起身来劝,“先吃饭,我回头跟大小姐慢慢说。”南轩一见不好,也急忙打圆场:“是呀,爹,婚姻大事,宁缺毋滥嘛,姐姐又漂亮又能干,当然不能随随便便找一个。”
“芸娘,俞妈也为你操碎了心。”李冰叹息着,痛心疾首地敲敲桌子,对女儿道:“今年之内,无论如何得嫁出去,你再看不中,爹就给你做主。”
泪水涌上来,芸娘抹抹眼睛,一扭身跑了出去。
芸娘倒在床上,拉过被子蒙住了头。嫁出去,毕竟是她绕不过去的话题。她能理解爹的急迫,但是……她心里已经被填满了,不想将就,也装不下任何其他人了。芸娘在被子里的呼吸变得不均匀,也许她不该那么小就知道了家里的秘密,如果她没有听到俞妈的自说自话,她会一直把他当成弟弟疼爱,不会有一丝一缕别的情愫掺杂进来。可是,她偏偏知道了,甚至知道得比爹爹俞妈更多,他赤金色的血不仅成为她脑海中永远定格的心悸画面,更无时无刻不提醒她和他的不同。他的俊美、他的味道、他的情绪唤起她的疼爱,却又同时令她着迷,就像一块稀世奇珍,明明知道不可侵占,却诱使着她沉沦。
她为此害羞,苦恼,她也曾暗暗挣扎着强迫自己摆脱这“不伦”的情感,是的,她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这是“不伦”,因为所有人都把她当做他一母同胞嫡亲的姐姐,她不能将这样的情愫对任何人启口,除了深埋在心里,忍受虫蚁般的噬咬与折磨,她别无办法。来到陇西,他不用再出征,结束了分离的牵挂和煎熬,她与他又恢复到曾经的形影相随,她多么喜欢现在的日子,可每天面对他,压抑的情感又像野草一样疯长起来,令她惶恐。她拼命掩饰自己,让姐姐的疼爱与玩笑毫无破绽,不能让爹爹看出、不能让俞妈发现、不能让弟弟感觉异常……
芸娘默默在被子里流泪,要不,嫁出去吧,随便选个人嫁了,可是,内心嘶吼着说不,她傲娇,她眼光高,这个世上还有谁会比南轩更优秀更迷人,一想到要她和陌生的男人同床共枕,她就觉得恶心,以她的个性,会不会手起刀落杀了人家?
还是不要祸害无辜吧,芸娘认命地叹了口气。她开始憧憬另一种可能,如果可以不嫁,替爹爹俞妈养老送终,帮南轩娶媳妇,帮他带娃娃,不是也很幸福么!只要能生活在这个原生的家庭,只要能每天看到爹爹、俞妈和他,看到他们幸福,自己就满足。
最好是不嫁,怎样才能不嫁呢?
忽地眼前一空,原来是被子被人掀开了。俞妈审视着她刚哭过的红红的眼睛:“妞儿,起来说话。”
她沮丧地坐在床沿:“俞妈,我……能不嫁吗?”
俞妈沉默了一会儿,忽道:“妞儿,你说实话,是不是心里有人?”
芸娘心尖一抖,慌忙摇头,心虚地看看俞妈:“你为何这么说我?”俞妈轻抚她的手:“没有我就放心了。女人家,最苦就是心里头装了个人,偏不能遂了心愿。我生怕你恋上什么有妇之夫,才恨嫁。”
芸娘放了心,俞妈没有把准她的脉。红了脸嗔道:“绝对没有,您就别乱猜。”俞妈看她理直气壮的,也不像假话,不觉诧异地问:“既然没有,那为什么你要学那些道姑不嫁人?”
“道姑?”芸娘眼前一亮,扯紧俞妈的袖子,“道姑不用嫁人?”
“道姑想要修炼法术成仙,当然不嫁人。”
修炼成仙……芸娘被这四个字吸引了,她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笑着蹭到俞妈怀里,“妞儿也想成仙哦!”
第16章 青城弟子
转过桃林深处,向阳的山坡上,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树木并不高,但枝条伸展得开,彼此挤挤挨挨,枝头深绿的幼芽刚刚萌发。树林边缘的空地上,南轩正在挖土,身边堆放着一棵棵小树苗。忽见姐姐笑盈盈穿林而来。
南轩停下锄头,欢喜道:“姐姐有空来视察我的山楂林了?你看,桃花盛开,山楂树才发芽,正是移栽的好时节,等到五月,桃花谢了,山楂树就开花了,到秋天,就能结满树的红果了。”
“那好呀,姐姐帮你一块儿种。”
南轩这些天没敢惹姐姐,今天见她心情大好,遂试探着问:“姐姐……不生爹的气了?”芸娘垂下眼帘,片刻抬起:“你也巴不得我快嫁出去么?”
“也……没有……”南轩支吾道:“其实街坊邻居介绍的那几个,我觉得……配不上姐姐。”
“那你呢,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芸娘弯起双唇。
“我……没想过。”南轩开始意识到这也是自己绕不过去的坎了,姐姐之后,就得轮到他。他没想过婚姻,不是做李家子没想过,以前也没想过,他只想做个自由自在的神仙,女人,他没动过心思。曾经有个漂亮的花神想跟着他,被他不客气地赶走了。可是报恩,好像也得包括传宗接代?
见他发呆,芸娘弹了弹他的手臂,神秘兮兮地说:“我解脱了,爹不会再逼我了,因为……我投奔白云观了。”
“白云观?那是什么地方?”南轩一头雾水,怪不得姐姐这几天老一个人出门。
“白云观,道门呀!”芸娘笑道,“你姐姐我,做了道门在家弟子,从此潜心修炼道术,终有一天得道飞仙,这比结婚生孩子做个庸俗的妇人有意义多了。”
南轩惊愕地下巴差点掉下来:“不是吧……你真的要修炼道术?”
“当然是真的!”芸娘一身轻松,肯定地点头。
“……就算是这样,白云观能教你?”见木已成舟,南轩的口气里竟带了讽刺。
“白云观是陇西最大的道场,那里的道长很有本事,怎么不能教我?”芸娘对南轩的疑问感到奇怪。
“最大的道场?得了吧,我看骗你钱的。”南轩咕哝。
“你……”芸娘赏了他脑门上一个“毛栗子”,玩笑道,“别人都骗钱,莫非跟你学呀?”
“真想学,跟我学也不是不可以呀。”南轩大大咧咧道。
“你懂道术?”芸娘咯咯笑起来,“兄弟,你会打仗会武功,这我信,可法术是不一样的,隔行如隔山,别吹牛。”
“好吧,那姐姐说说白云观许诺你学什么法术?”
“嗯……”芸娘抿着唇想了想,“点石成金,你会么?”她这是成心坑人的,想要教训他目空一切的口气,等着看他生气。
谁知南轩并不吃惊,点点下巴:“有什么难,我也会。”
“嗯?”芸娘瞪圆了眼睛。南轩真心不想她去上当,她是他最亲爱的姐姐,如果她铁了心修炼,决不能投个庸人,他得对她负责。
于是他指指身边的一棵山楂树,笑道:“我点树成金可好?”随着他的话音,那棵满是绿芽的灌木突然就在芸娘眼前消失了,而地上,真的多了一块黄澄澄的金子。
啊——芸娘一声尖叫,跳将起来。小心翼翼地去摸了摸那块金子,冰凉的金属触感,毫无二致,就在她震惊之际,眼前又一花,金子不见了,她的手指摸在了树干上。
“姐姐是想学这个么,我做的可比那老道士差?”南轩挑挑眉梢。
芸娘捂住双颊发愣,她是从白云观听来的上古传说,故意要堵他的口,谁知他当真了,转过迷蒙的双眼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弟弟,她结结巴巴地问:“南……轩……你……到底……从哪里来?”
“姐姐——”他一如既往叫得很乖,不在意地笑道:“这种小小的障眼法,就是不入流的法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
芸娘表情慢慢恢复了正常,一只手勾住南轩的肩膀,在他耳边柔声道:“那好,我就买个白云观道姑的名,你……做我师父。”
南轩握住肩头的柔胰,侧过脸仔仔细细将她打量,心中还是疑虑:“姐姐,你……发誓……真的想修炼?”
他近在咫尺的气息让她心中一荡,又随即宛若针刺,芸娘深吸一口气,眼神晶亮:“我发誓……要和你比肩。”
一双精美的绣花软牛皮短靴露出小径,林中姐弟亲昵的身影尽收来人眼底,似水柔情,恬淡生活,晴朗欢颜,仿佛一首美丽的田园诗篇,她……是来成全他的幸福,还是……毁掉他的幸福?她忽然忐忑起来。
南轩发现了来人,吃了一惊:“姐姐你看,那是谁?”
“络璃公主!”芸娘惊得叫出声来。
李冰诧异地看着戴着黑斗篷看不清脸突然到访的秦王特使,认出护卫是禁宫顶尖的高手,他更诧异,这特使身份尊贵还是秦王又要找他的麻烦了?居然派出这样的阵容。
将特使迎进屋里,李冰正要跪下听旨,特使推开了斗篷的帽檐,看到面容,李冰惊得倒退三步,膝盖一软,跪倒在地,颤声道:“不知吾王驾临,臣……”
“好啦,这不是咸阳城,不用客套了,”秦王抬抬手,“还不给孤让个座?”
李冰慌忙起身,请秦王上座,心中疑惑更深,他已经削职为民,大王居然亲自来到他家,会是什么紧急的事情呢?
“什么?”山楂林中,芸娘听完络璃的来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本的笑脸变成了气得发白,嘴唇微微哆嗦,脱口骂道:“你们……还要不要脸?”
络璃红了脸庞,低着头不敢说话。芸娘火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说的就是你们君王家么?害我兄弟时你父王眼睛都不眨,现在需要南轩卖命了,又想召之即来,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络璃的头愈发埋下去,轻声道:“明白你们的委屈,所以父王他亲自来了,希望可以……解开这个结。”
看着络璃低眉顺眼的样子,南轩心中不忍,忙阻止姐姐继续发作。他走到络璃跟前,斟酌地说:“阿璃,在危难的时刻,你信任我,救了我,南轩心里永远记着的。如今李家已经习惯了草野安定的生活,不想再进名利场了。爹爹年纪大了,姐姐好容易等来团聚,请原谅我自私,我希望和他们一起过平凡的日子。”
“南轩,不是名利场,蜀中百姓,真的在水火战乱中挣扎……”
芸娘听到南轩的表态,心中暗喜,见络璃还不死心,不满地对她翻了个白眼,将她拖到一边,小声道:“你还说是南轩的好朋友,就是这么把好朋友往火坑里推的吗?蜀中那么乱,你让南轩去,刀枪无眼,要是我兄弟有什么闪失,你拿什么赔我?”
络璃怔怔地看着她,一字一字说:“芸娘姐姐,阿璃这条命,早就是他的,若他真有什么三长两短,阿璃不会苟活于世。”
“你……”芸娘尴尬地红了脸,一个女孩子,居然当着人前说出这种话!居然还神色泰然!
“你们说什么呢?”南轩看她们叽叽咕咕,又听不清。
“没事!”芸娘笑道,“阿璃难得来做客,今晚烧点好吃的招待人家。”
火烛明灭,月影婆娑,南轩独自走到庭院中,看着夜色中远山起伏的轮廓陷入沉思。刚才与父亲谈话的场景犹在眼前。
“但凭爹爹做主。”尽管他回绝了络璃,但父亲面前,他一贯是这么表态。
李冰低叹道:“轩儿,这些年你跟随为父出生入死,结果反被奸人陷害,伴君如伴虎,为父早已萌生激流勇退之心。蜀中是个乱局,固然百姓可怜,但陷入其中,我担心凶多吉少。我已经老了,真要做事情还是靠你们年轻人,所以为父不会替你做主,一切由你自己来决定吧。”
如何决定,其实不难决定吧,南轩微微勾起了嘴角。与遥远的蜀中、讨厌的人王相比,他更爱他的亲人、更爱自由的生活。既然父亲的志向已经不在建功立业,自己乐得陪全家归隐田园,他的收成还在地里等着呢!想到这里,他觉得无比轻松,明天说几句能力有限不能分忧之类的官话把秦王恭敬送走就没事了。
夜露已凉,他正要转身回屋,忽然看到桃林中似乎有个白色的影子。是谁独立风露?
他悄悄走过去,那个站立的人影竟是络璃公主!脱去了华美的外衣,卸去了瑰丽的头饰,她只裹着一袭宽大的雪白绸裙,长发一泻如瀑披散在背上,脊背轻轻地抖动,天哪,她在小声地抽泣……
“阿璃……”听到他的脚步,她慌忙回身,迅速地擦干眼泪,掩饰地笑道:“南轩,还没休息啊,我……感受山里的夜景呢。”
“阿璃,你为什么哭呢?是因为我们不肯去蜀中吗?”
“不,不是。”络璃急忙摇头,“你有你的选择,我都能理解。”
“那你到底为什么不开心?”
“我……”阿璃的眼圈又红了,低下头去,小声道:“我……我就要嫁到魏国去了。”
南轩一怔,随即道:“你要是不喜欢这门亲事,就跟大王说啊,大王很宠爱你,也许他会改变主意的。”
络璃笑笑,南轩感觉到她月色下的笑容竟有悲壮的意味:“身为公主,注定要为王国奉献自己的一切,我没有不愿意。只是脆弱的时候,偷偷哭一哭。”
南轩顿时心里有点堵,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轻叹一声:“你这样……太委屈自己了。”
络璃甩甩头,调整了情绪:“和国家的命运相比,个人的感情又算得了什么呢?”垂下了眼帘,她幽幽道:“嫁出去一个公主,可以少死很多人,但愿你……不会厌恶她肮脏破败的身体。”
“阿璃——”南轩的心像被钢针狠狠扎了一下,疼得揪起来,强笑了笑,“别乱想,我只看到你纯洁的心,那么高贵、慈悲。”
夜越来越凉,南轩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睡。“嫁出去一个公主,可以少死很多人。”她凄楚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在他头脑里挥之不去,那么,倘若平定蜀中、结束乱局呢?李南轩,你竟不如一个弱女子敢担当吗?
清晨的薄雾中,李冰早早垂首肃立门前,恭送秦王和公主。有点遗憾,秦王暗暗叹口气,但李冰推辞不就,也在意料之中。侍卫们掀开车帘,准备扶大王上车。
“请等一等。”忽然有个声音。
秦王回头看见那人,战甲在晨光中熠熠生辉,缓缓步下台阶,颀长挺拔的身材和完美的俊颜宛若天神。他走到近前,不卑不亢单膝一拜,“李南轩接旨。”
惊喜来的太突然,秦王抖呵着袍袖,急忙亲自扶他:“爱卿……快……快平身。”
惊愕来的太突然,李冰瞠目看着儿子,最终慢慢浮起笑容。芸娘下意识地抓紧了俞妈的手,想要呼喊,却没有发出声音。
络璃从马车边向他跑过来,双泪交流,唇边却是他看见的最温柔灿烂的笑靥,“南轩,你一定能让大秦的蜀中,成为天下最富饶安定的地方。”
第17章 躬耕陇亩
乔生欢天喜地上山提亲,元君率众弟子在议事厅等候,飞琼精心装扮,宛若新娘。
她本来将信将疑一向严苛的师父会放过对她未经许可失贞的处罚,可是随着事情临近,乔生已经到了,师父并无异样,心里不觉放松了许多。
元君和气地问乔生:“你喜欢飞琼?”乔生喜滋滋道:“当然,我爱她。”飞琼甜蜜地红了脸。
其他姐妹听着都暗暗羡慕,哪个少女不怀春,就算是冷院高墙,也挡不住青春的热情。
元君又问:“我听说你家境并不宽裕,你能给飞琼幸福吗?”乔生有些羞赧,飞琼抢先道:“师父,吃糠咽菜徒儿都甘之如饴,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元君哦了一声,追问乔生:“既然飞琼不嫌弃,那你是否不计代价愿意娶她为妻?”
乔生琢磨着,有些迷茫:“不计……什么代价?”
元君神色一冷:“飞琼是我钟爱的弟子,紫微宫培养了她这么多年,岂能随随便便就让你带走?”
飞琼怔了怔,师父她……乔生壮着胆子问:“元君您……要我怎样,才能带走飞琼?”
元君笑道:“不难,你自断一臂即可。”
什么?乔生顿时面色惨白,众姐妹更是大惊,飞琼扑通跪倒:“求师父不要为难乔生!”她咬咬牙,“师父如果一定要此代价,飞琼愿替他断臂。”
飞琼!二师姐!乔生和姐妹们都惊呼,元君看向乔生,淡淡道:“你忍心让飞琼替你么?”
乔生痛苦地低下头,身体微微颤抖,却不敢接一句话。正在这难受时刻,元君忽然抬了抬手,笑道:“看你这么为难,我另外给你一种选择吧。”
她拍拍手,一个道童从里屋走出来。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道童身上,天哪,他扛着一个大箱子!道童打开箱子,哇!一箱黄澄澄的金子!
元君拿起金子表面的一幅白绢,对发呆的乔生道:“这是百亩庄园的地契,还有这些金子,都送给你。你回去另娶一房娇妻,让全家过上一步登天的富贵日子。飞琼留在紫微宫。你觉得这个条件如何?”
乔生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百亩庄园,他做梦都没敢想过,这么多金子,几辈子都用不完!
时间一点一滴那么难捱,乔生额头的汗水滴下来。“想好了没有?”元君催促道。
飞琼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乔生低着头,接过了地契,拎起了箱子,犹豫地站了一会儿,狠狠心道:“飞琼,对不起,我离开,对大家都好。”他眼睛盯着地面,不敢看她一眼,匆匆转身往外走。
“你站住!”虽然不喜欢飞琼,但寒玉此刻突然觉得无比灰心和失望,人世间的情感,竟如此脆弱?她忍不住叫道,“飞琼愿和你吃糠咽菜,愿替你断臂,你却视她不如金子?”
乔生的脚步顿了顿,脊背僵直,但没有回头,停了片刻,还是往外继续走。寒玉担忧地看向飞琼,她该如何承受这样的打击?只见飞琼呆若木鸡般站着,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两行泪珠无声无息地流淌。
众姐妹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劝慰。忽然,眼前白光一闪,飞琼箭一般弹射出去,众人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那白光已没入乔生体内。一声惨叫,乔生直挺挺扑倒在地,他的后心,赫然插着飞琼的剑。
飞琼拔出剑,死去乔生的血飞溅到她脸上,下一刻,她流水行云的动作竟无稍稍停顿,毫不拖沓地将剑刺进了自己的胸口。她扑倒在他的尸体上,仰天大声惨笑:“乔生,你答应娶我为妻,岂可食言?”
寒玉捂住嘴,震惊地叫不出声来。元君变了脸色,身形一晃,将飞琼抄到双臂中,制住她的心穴,但已经迟了。
飞琼怨毒地看着师父,气若游丝:“你……你为何要……考验他?”元君流泪道:“飞儿,你太傻,师父只是想让你看清男人。对这样的人,你何苦执念若此!”
飞琼恨声喘息:“……你明知道……男人是经不起考验的……”众姐妹围拢过去,哭声一片,飞琼垂死的迷离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已然模糊的脸,嘴角抽搐,想要说什么,却再也说不出来。
泪水和着血水流出,她扭头寻找乔生的方向,似深情似怨恨,叹出最后一口气……
元君颤声吩咐:“寒玉,把金子和地契送到乔生家。将飞琼和这个男人在山中合葬,也算遂了她的心愿。”
青城山无望坡,寒玉和众姐妹换了缟素衣衫,含泪将飞琼和乔生下葬,并立碑祭奠。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黑了。
寒玉手抚墓碑上凹凸的名字,想到不久前还鲜活的生命,黯然垂泪。她好像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天界给仙人定下不准婚嫁的规矩,为什么师父也不准她们和男人太过亲近,原来爱之一味,今日欢喜,明日就会变成害人的毒药!恍惚忆起无凌说喜欢自己的场景,心里兀自打了个哆嗦。
她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忽然小师妹玲姝捅了捅她:“大师姐你看,山下好像有火光。”
玲姝指的地方,正是山坡下的一块平地,碧霞也看见了,疑惑道:“无望坡这一带有野兽出没,平时少有人迹,除非胆子特大想抄近路去蜀郡的人才会走这险路。”
寒玉对玲姝示意:“你悄悄去看看,莫要惊动对方。”
玲姝猫着腰轻捷地潜入树林,不一会儿,她就跑了回来,神色有点紧张:“大师姐,是秦军!我没敢靠近。”寒玉大吃一惊,秦军?秦军怎么会突然进入青城山?难道走漏了消息,他们是来抓捕无凌的?
姐妹们都不知道无凌的身份,她该怎么办?寒玉急问玲姝:“有多少人?”玲姝想了想:“只有一小队人,看起来像要在此休息过夜。”
寒玉琢磨着,一小队人,越是人少,越有可能是精锐的抓捕行动,若不是今天正好在此埋葬飞琼,他们趁夜摸上山,谁都不会知道。不行,她得帮无凌脱险。
想到这里,她对碧霞道:“他们穿着秦军的衣服,未必是秦军,说不定是西戎人假扮的。你们肯定记得,我上山那天就遇到了西戎人抢劫。”
碧霞点点头,师姐分析的有道理,蜀郡守军节节败退,早就龟缩在太守府大营不敢出来了,不会到这里。“若是这样,你说我们怎么办?”她问寒玉。
看着姐妹们期待的目光,寒玉目光炯炯,豪气顿生:“咱们演练剑法,今天派上用场了,趁他们没有防备,我们去偷袭他们,回去向师父报功。”
紫霄第一个鼓掌:“好极了,我赞成!今天飞琼姐姐出事,原本伤心,就拿这些西戎人出出气!”
众姐妹彼此点头,持剑在手,随探路的玲姝潜下山坡。行至一半,寒玉示意大家止步:“为防他们有埋伏,我先下去,你们等我手势,一齐动手。”
“是,大师姐!”
寒玉身轻如燕,青城岁月让她对山地更游刃有余。不一会儿,就像悄无声息捕猎的夜行动物,她已利用暗夜做掩护,潜进了秦军营地。
篝火堆旁已经空无一人,十几顶帐篷也黑乎乎的,看来大部分人都休息了,只有中间一顶帐篷里还隐隐有亮光。擒贼先擒王,那是否主将所在?寒玉决定探个究竟。
她猫着腰爬过去,从帐篷的缝隙往里看……一个年轻男子正专注地研究着铺在面前的蜀中地图,因为入夜的随意,他没有戴冠,斜襟白袍锦带束腰,长发自由披散在肩背,衬着那张画工都描摹不出的俊美面庞,竟有些狂荡不羁的意味。
入鬓的浓眉宛若刀裁,此刻眉峰微微蹙起,仿佛在思考判断着什么,鼻梁硬朗的线条让他在灯光下的侧影像石雕般定格,紧抿的双唇拥有菱角般完美的唇线,自然的血色润红和他蜜色的皮肤搭配在一起,充盈着阳光般温暖而感性的魅惑……
寒玉本来就怕被发现而屏住呼吸,现在她不用屏息已经停止心跳了,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
“女侠确定要征用这间房子?”记忆中那看似认真又带着调侃的恼人的笑。
轰然倒下的妖怪,被一招致命。那柄刀,如今就靠在帐篷的一角,凛凛生辉。
刀锋的凉意让寒玉强迫收回她被美丽的画面深深吸附的视线。尽管她不敢呼吸,像真空里的木偶,但意识还是清楚地给了她巨大危险的警告。
她在近乎憋死的最后时刻退出了营地,虚脱般地大大呼吸了几口,就以最快的速度逃跑。
“大师姐——”没有等到发动攻击的手势,却看到了惊慌失措逃回来的大师姐,众姐妹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
“快,快跑!”寒玉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了?不打了?”姐妹们愣了。
“下面这个人……我们打不过。”寒玉指指山下,心有余悸。碧霞还想问什么,被寒玉一把攫住手腕,厉声道:“不想死就快跟我跑!”
众姐妹深夜飞一般逃回紫微宫,寒玉顾不得避嫌,冲进八角楼,将睡梦中的无凌拖起来:“秦军来了!快点!躲到地宫去!”
第18章 二郎入蜀
虚惊一场,秦军并没有来。待到天亮,除了留下寒玉问话,其他弟子都被元君派下山去打探消息。
关于寒玉为什么不战而逃,元君并没有问出个所以然。寒玉当然抵死不会说出太白山的往事,否则她将陷入另一重被追究来历自身难保的更大麻烦。所以寒玉只是一口咬定自己看到全副武装的军队感到害怕。元君不满地骂她:“我青城山的弟子哪有你这么丢人的!”说归说,元君也开始疑惑是不是西戎族假扮的秦军了。
无凌启发她:“寒玉,你再好好想想,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寒玉看着无凌不停踱步,神情烦躁,心里也很纠结,她恐怕不能完全把这事隐瞒过去,她总要说点什么既能提醒无凌又不会惹他们怀疑自己。她眯着眼睛思考了半天,有了,她说:“哦,我想起来了,我看见一柄刀很特别。”
“刀?什么样的刀?怎么特别?”孟先生急忙问。
“那柄刀很长,有三片刃。”寒玉老老实实说。她说出这句话,就立刻发现孟先生变了脸色。然后,师父也突然不再说话,与孟先生交换了一下眼神,就和无凌马上走了出去,只把她一个人孤零零留在椅子里。
他们怎么了?我说什么了?还说我丢人,他们的反应难道比我淡定吗?寒玉好笑地撅起了嘴。
傍晚时候,下山打探消息的姐妹们回来了。老远就听到她们像打了鸡血似的欢声笑语,寒玉倒吃了一惊,什么好消息令美女们不同往日如此兴奋?
“大师姐——”关系最好的入画最先尖叫着扑向她,激动地小脸都红了,“你太亏了,你没有和我们一起去蜀郡,你简直损失巨大!亏了亏了!”
“我损失什么了?”寒玉被她推来桑去一番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他太帅了,太帅了!简直超帅了!你居然没有看到!”入画又跺脚又捶她,仿佛大师姐今天被师父留下是千古遗憾。
“没错,大师姐,他真的英俊极了,我从来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男子。”性格比较内向的墨韵居然也不掩饰羞涩了。
“就是不知道他娶妻没有,唉,没打听到。”美莲的声音。
“听说他打仗的时候会戴着很狰狞的面具,是不是真的?”这是启秀在问。
“管他有没有娶妻呢,做小妾也值得哦。”这居然是玲姝在说。
“死妮子,小妾你也做,真是色胆包天了,哈哈哈。”众姐妹一起作势撕她。
……
“啊!”寒玉不得不捂住耳朵大叫一声,才制止住女子们的七嘴八舌,“你们是不是疯了,在说谁呢?”
“哎呀,忘了告诉大师姐了,蜀中今天又换了新太守,这位新来的太守名叫李冰,我们说的美男子,就是李家少爷李南轩!”
李——南——轩,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寒玉回忆着,对,上山那天偷听到无凌和孟先生的谈话中提起过,他是攻打周国的主将。天哪,真是冤家路窄!寒玉的心沉了下去,他居然要来管辖蜀中,无凌岂不危险!昨天自己在山下看到的那个少将军又是什么人,和新太守有关系吗?
“大师姐,你是不是心里好酸啊……”见她出神,入画笑嘻嘻地调侃她。寒玉脸一板:“飞琼的教训还不深刻?你们不要命了,太守家的公子哥,是你们招惹的吗?”
“是,大师姐。”姐妹们忽然都敛了笑,一本正经低下头去。寒玉从背后的呼吸能感觉到,师父出现了。
屋里的气氛有些凝重。自从李冰出任蜀郡太守的消息传回,无凌的脸色就阴沉着。
元君道:“太子,既来之则安之,李南轩未必知道你在青城,他要对付的是西戎叛军。蜀郡如今就是个烂摊子,够他喝一壶的。”
孟先生叹道:“实在想不到,李冰父子居然还肯替秦国出力!”
元君对无凌道:“我倒想起一事,这几个月,蜀郡连着换了三任太守,每次新太守上任,紫微宫都有拜帖示好,表示尊重。这个惯例恐怕不能打破,该做的文章还得做,以免引起怀疑。”
无凌点点头:“姑姑说的是,我们还可以利用拜帖的机会,进入太守府探探他们的底。”
元君想了想,眼光瞄上了寒玉:“寒玉,你去太守府送贴。”
“我?”寒玉愣了一下。
元君道:“当然只有你去,你是紫微宫大师姐,身份合适,何况,弟子中只有你知道内情,而且无凌很信任你。”
无凌脸上有了一丝笑意:“寒玉去,我是最放心的。”
寒玉在想着另一件事,青女姐姐让自己找二郎神,如今还没头绪,必须要到山下打听。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自己只是去送个贴,新太守不会没来由为难她。既帮无凌,也帮自己,两全其美的事。于是欣然允诺:“寒玉愿往。”
蜀郡虽然比不上都城咸阳,但市井的繁华也不输多少,特别是西戎族叛乱发生后,外围不断被叛军蚕食,守军退守大营,许多百姓也跟着逃进城市,人口的增多使得这唯一一块还算太平的地方,更加热闹起来。
鳞次栉比车水马龙的街市,令寒玉目不暇接。她穿着严严实实鼓鼓囊囊的道士袍子,美好的身材都掩盖在这副男人的衣着下。长发已经挽起,用骨簪固定,外面还戴着一直裹到脖子的帽子,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肩上,还挎了一个狭长的符袋,这是道士的专业配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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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女子中算是高挑,可是打扮成男人后,就显得娇小了,一个古板的小道士走在街上,实在不足以吸引任何感兴趣的目光。
自古巴蜀出美人,蜀中女子肤色白净眼睛水灵,寒玉看着街上不时走过的裙裳飘飘巧笑倩兮的青年女子,心里恨死了无凌,都是他给师父出的馊主意,送个帖子而已,非要穿成这样,简直丑爆了。想当年她广寒仙子,也算天界数一数二的美人儿,要在那时,打死她都不舍得这个模样出门见人。
不爽归不爽,公事私事都得办。寒玉并没有直奔太守府,她符袋里有事先准备好的吉祥符和碎钱,她一间一间的茶馆一间一间的店铺逛过去,给店主、老茶客们送上吉祥符,看着阅历广的人,她还会在符里添几块碎钱,目的只有一个,取得和他们攀谈的机会,并借机询问有没有见过血液是赤金色的人。
蜀郡人都很热情的,对她的吉祥符和碎钱表示感谢,但遗憾的是,这一路,无论须发花白的老者还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都没听说过谁的血是赤金色。寒玉虽然有点失望,但并不气馁,她原也没指着很快就能打听到。
这时候,她看见前面围了一圈人,正在听说书。她走过去一瞧,场内的说书人眉飞色舞神秘兮兮讲的是神仙故事。更让她心中一动的是,居然说到了天界长公主爱上了凡间的书生,被天火灼烤而死,她的儿子为母复仇,血洗天庭。
好容易等到散场,那说书人独自走到墙角收拾鼓槌家伙,寒玉悄悄跟过去,激动地问:“老伯,您可知长公主的儿子后来去了哪里?”
说书人一看是个道士,忍不住笑起来:“小道长,你听入迷了么?那神仙的事,谁知道有没有?你管他去了哪里。好好修炼,等你做了神仙,你自然就知道了。”
啊?寒玉好生泄气。正要走开,谁知事情就这么寸,说书人所靠的那堵墙,也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前段时间浸泡了雨水,就在这一刻,骤然开裂。
寒玉大惊,情急之下,大喊一声“危险!”一掌将他推了出去,就在说书人脱险的当口,高墙已经向她倾倒下来,她当然并没有惊慌,她会飞呀,但是……真的不用惊慌吗?
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她不能飞呀,青女姐姐叮嘱过,如果不想被神龙的眼线发现,就绝对不能飞!她在那里犹豫一愣神的功夫,砖头已经纷纷砸向她。
寒玉发出了来自本能的尖叫,然后,她并没有飞,却脚下一空,感觉自己被一只大手像拎小鸡一样从砖雨中揪了出去……
下一刻,她落在了马背上,也靠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耳朵里传来调侃的富有磁性的男声:“这位道长,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
寒玉回过头,她看到一双绝美的黑眸缩了一下,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极度的惊讶,似乎并不能很快确认什么,这双眼睛将她从头到脚锐利地扫过。
寒玉现在钻进地缝的心都有,啊,不用说,她不男不女的样子一定是太丑了,所以他不能一眼认出她来!可是她前天才仔仔细细偷看过他,因此只一瞥,她的心就跳到了嗓子眼!
居然被他揪到马背上,这么近距离的面对,他俊美的面庞越发让人窒息,不敢直视。他穿着休闲的银色软甲,只护住胸背,双臂露出白色的绢丝衬袍,华美清逸,一尘不染,偏偏领口处有一抹俏丽的红纱滚边,与褐色的护腕成就色彩的对比,让他英武的外表下多了灵秀的气质。
寒玉红了脸低下头去,这样的男子,竟让此刻丑小鸭似的她不由自主感到受压迫的自卑。
第19章 朱砂风波
这回出场和上一次天差地别呀,南轩认出她来,心里忍不住想笑,嘴角自然地勾起:“仙子……又有任务?还是来体察凡间疾苦?”
仙子……他叫自己仙子……寒玉心头一悸,对呀,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对她唯一的记忆,就是太白山深夜里颐指气使的小仙女,他并不知道所有所有的变故,并不知道她如今的落魄,并不知道她前天夜里曾经带人想去偷袭他。
想到这里,寒玉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一些,装作恍然大悟地笑道:“是你呀!这么巧!谢谢谢谢,你又救了我!呃……我到凡间,是有新任务呢。”
“哦,可以透露一下吗?”他表现出好奇。寒玉突然想到,这位少将军肯定游历丰富,他会不会知道点什么呢,于是她点点头,压低声音,用神秘地语气说:“我悄悄告诉你,我这次下凡,是要捉拿逃犯。”
“逃犯?”他的确吃了一惊。寒玉眯起眼睛:“对,天界的二郎神私逃下界,天帝命我来捉拿他。”
“捉拿二郎神?”他又一次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看定了她的眼睛,“逃犯在蜀中?”
“啊,这个不确定,我不知道他逃到哪里了,所以四处打听么。”寒玉笑道,“少将军见多识广,你有没有听说血是赤金色的人?”
他漂亮深邃的眸子闪烁了一下,寒玉顿时感到一股凉意,不过他随即淡淡地摇摇头:“没听说。”
唔,寒玉有点失望,转了个话题问道:“少将军怎么也在蜀中?”
他微微一笑,只说了两个字:“路过。”
哦,只是路过,寒玉多少有点安心,又问道:“听说蜀中来了新太守,你认识吗?”
“你要找新太守吗?”他又一次盯住了她的眼睛。
“没有,没有,随便问问。”寒玉慌忙摇手。
他微微皱起了好看的眉头,好像很关心的样子,眼神中却是满不在乎的笑意:“仙子,你连一堵墙都对付不了,天帝派你……捉拿二郎神?”
“喂,你别看不起人啊!”寒玉感觉到了某种讥讽,瞪了他一眼,“你不懂的,神仙有宝物,当然能收服他。”
嗯,他了悟地点点头,随即一把将她从马背上拎起来,扔到地上,笑道:“后会有期,祝仙子早点完成任务。”
寒玉觉得自己确乎是被“扔”的,而不是“放”的,不过她仰头看见他的笑容,却是足以淹死女人的笑容,温暖、单纯、无害还有点点邪魅。她的目光很容易就会被吸附到他脸上而难以离开,所以她赶紧咳嗽了一声稳定自我,该死,她怎么总是忘记最重要的,“哎,少将军尊姓大名?”
“多待几天你就知道了。”他没再理她,打马一鞭而去。和上次一样,她又被孤零零丢下了,这让寒玉很懊恼,又说不出什么。
不过她并没能看到,李南轩转过街角,却叫来了一个人,他叫端木,是土生土长的蜀郡人,虽然年纪不大,但为几任太守做事多年。“跟着那个黄袍小道士。”他嘱咐端木。
人要是背运,喝凉水都会塞牙,人要是注定出糗,时间都会恰恰跟自己作对。今天对寒玉来说,就是运气太“好”的一天,如果她不是那么后知后觉。
她终于来到了太守府门口,向门卫说明了来意。“大人外出巡查,少爷也不在。”门卫客气地挡住了她,“请小道长把帖子留下,等大人回府我们再禀报。”
啊,都不在啊,进府探探虚实看来要落空了,寒玉不甘心:“师父要我面交大人的,我……在门口等等好了。”
寒玉穿着醒目的道袍,像示众一样站在门口,任来来往往的人瞟着,分外不自在。好在过不多久,她看见一位姑娘和一个青衣人大步走过来。这姑娘体形健美,打扮利落,腰佩长剑,带着英气的秀丽瓜子脸浑然天成,不妖而媚,竟不是寒玉街头所见的任何一个美女可比的。
“大小姐,您回来啦。”门卫热情地招呼她。
“咦,这里怎么有位道长?”女子秀眉一挑,对寒玉侧目。
“大小姐,这位道长是青城山紫微宫派来给大人送贴的。”门卫赶紧说明。
青城山紫微宫,女子沉吟一下,对身后的青衣人挥挥手:“端木,请道长进来说话吧。”
青衣人端木引寒玉进府,寒玉悄悄问:“这位大小姐是……”端木笑道:“太守大人的女公子芸娘。”
花厅内,芸娘看完了帖子,打量着寒玉,失笑道:“原来是紫微宫的大师姐,怎么不着女儿装?”
寒玉红了脸:“大小姐,师父说,青城是道门,穿法事道袍是表达对新太守最大的敬意。”
芸娘轻笑:“我早就听说青城的名气了,还没来得及去拜访,我是陇西白云观的弟子,你我同道。”
寒玉有点吃惊,太守的小姐,居然入了道门!芸娘又道:“我听说紫微元君精于剑法,想必寒玉姑娘深得教诲,不知能否给我机会讨教一二?”
听说芸娘要比剑,寒玉一时愣住。转念一想,比剑正好可以试探实力,回去也跟师父有交代,便道:“一切听从大小姐安排。”
寒玉脱了臃肿的道袍和累赘的帽子,露出月白中裙,粉红缎带束腰,长发如瀑,顿显女儿妖娆。两个姑娘分执一对木剑,你来我往,在花厅外的天井中比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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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手,寒玉心里就咯噔一下,这位大小姐可不一般啊,不急不躁,招招狠戾,而且她的打法,完全不似女子,尽显男子的刚猛与凌厉。
寒玉哪里遇到过这样的对手,感觉到自己落在下风,情急之下,便将青女与元君所授法门暗暗加入气力中,如此,剑招虽然还是原来的剑招,威力却不止放大了数倍。一般凡人,必定招架不住了,然而芸娘略一顿挫,已明白奥妙。
原来自从芸娘执意入道,南轩相当重视,不肯辜负姐姐,一心一意倾囊相授。芸娘修炼的起步,自是远远高过常人。她原本资质优秀,武艺超群,经过南轩量身定做的打造,虽然时间尚短,但进展神速,已经能超越肉身凡胎所限,借势生势,掌握并运用法力。所以寒玉在比剑中使出的伎俩,她一看就透。当下冷笑一声,来而不往非礼也,聚气于掌,灌注剑端,狠狠地反击回去!
寒玉正高兴呢,以为自己胜券在握,谁知突然对方的力量也暴增数倍,以压倒的优势倾泻而来。她被这股力量推出去,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地上,后背恰撞上石砌的花坛边沿,痛得她哎哟一声,冷汗都下来了。
耳边响起清脆的击掌声,有人喝彩:“姐姐好剑法!”狼狈倒地的寒玉看见得胜的芸娘对着她身后笑靥如花:“南轩,你回来了!”
李南轩?寒玉急忙回头,一看之下她不由脑袋嗡的一声,大惊失色,手脚发软,几乎没有力气爬起来了……天哪,怎么是他?他竟然就是李南轩!她忽然发现自己是多么愚蠢,她早该想到的,师妹们花痴的美男子,和自己所见是同一个人!如今怎么办?她顿时懵了。
她的样子和刚才街上完全不同,身姿婀娜,半倚在花坛边,比剑热身后细细的汗珠将柔软的几缕黑发贴在白嫩仿佛透明的粉腮上,一副娇羞惹人怜的模样儿,扇动着长睫毛的大眼睛因为失神显得无助和茫然。
南轩心中竟觉一窒,伸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柔声问:“怎么,撞伤了?”这个姑娘到底想做什么?当端木向他报告被跟踪的小道士最终来到太守府时,他实在没想到。
手掌轻抬,按上了她的背,内力送出,“咝……”寒玉吸口气,背上估计撞得青紫了,真疼呢,不过此刻的疼痛比起不知所措来算得了什么呢,寒玉惊慌地想起,广寒仙子……新任务……捉拿二郎神……她都瞎说了什么啊,怎么才能自圆其说回到紫微宫?
果然,当芸娘欣然对弟弟介绍正在接受他疗伤的是青城山大师姐时,南轩手掌停顿了一下,颇为诧异地慢慢重复了一句:“大师姐?”
寒玉的背已经在阵阵热流的熨烫中不再有痛感,可是她的表情却丝毫没有减轻痛楚的样子,既不敢回头看他,索性就装作还疼吧,挨过一刻是一刻,到底怎么解释呢?她急得仿佛满头虱子在爬。
芸娘又说起帖子的事,寒玉愈加想哭了,天啊,李南轩千万不要当面质问她!她会羞惭无地的,这种感觉,就像撒谎又被捉赃的偷儿,就像吹牛偏被戳穿的大话王。幸好李南轩什么都没说,安静地看完帖子,不着痕迹地笑笑:“感谢元君对我府的支持与信任。大师姐一路辛苦了。”
芸娘对寒玉笑道:“不好意思啊,大师姐,是我出手重了。”南轩对姐姐闪闪眼睛:“不要骄傲,大师姐剑法不输于你,只是气力上吃亏了点。”芸娘捏了捏南轩的手,撅起嘴巴,小声道:“你偏心啊,她先暗算我的……”
寒玉只想逃跑,牙关蹦出几个字:“没事了,我……我该走了。”
南轩顺其自然道:“好吧,没有热情接待,是我们礼数不周,将功补过,我送送大师姐。”
寒玉眼前一黑,他到底还是要质问她的,这一关躲不过。
第20章 偷营惊遇
南轩送寒玉出门。寒玉心头打鼓,事已至此,自己应该占据主动,莫要引起他错误的联想,连累了师父和无凌。想到这儿,她努力地笑了笑,虽然自己也知道肌肉僵硬,皮笑肉不笑的效果。“少将军,让你见笑了,你看我……我并不是什么仙女。”
南轩侧过头看了看她,寒玉的脸顿时火烧般烫起来,竖起耳朵听他嘲弄。结果他语气淡然,似乎没当回事:“寒玉姑娘不必介怀,此一时彼一时,遇到妖怪,无非急中生智,想吓唬它一下嘛。”
“啊!”寒玉一阵惊喜,自己正要往这上面引呢,他倒替自己说出来了,她连连点头,“正是这样呢,我也是慌了,以为编造自己是天上的仙女,那妖怪就会被吓跑。”
南轩爽朗地笑道:“月亮女神听起来高高在上,看起来很有光环,其实呢,说不定是个矫揉造作、欺世盗名的虚伪之徒,怎比得上大师姐脚踏实地真才实学。”
“咳……咳……”寒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这是真心话还是挖苦呢,难道神仙在他心目中这等不堪,勉强应道,“可不是嘛,仙女就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我还是跟着师父好好修炼,像少将军那样有本事,就不怕妖怪了。”
她近乎谄媚地笑笑,心里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明明就是如假包换的月神,却死活不敢承认,还要帮着他泼脏水,真是落魄凤凰不如鸡啊。暗暗捏紧了拳头,哼,且忍耐一时委屈,以后总有机会扳回来,让他把今天瞧不起她的话统统吃回去。
心里这么恨恨地想,脸上还是真诚与无辜:“啊,真的很抱歉,因为之前冒充了月神,后来遇见你,不想被拆穿,所以……”
“没事,我能理解,”他眨眨眼睛,神情也非常真诚,“俗话说撒一个谎之后,怎么也得再撒十个谎来圆。”
寒玉咬住嘴唇,已经体无完肤了,不在乎多打几鞭子,脸皮一厚,笑容居然很灿烂:“少将军明白人。”
“我就送到这里了。寒玉姑娘一路保重,请转告元君,我府有决心结束乱局,治理好蜀中,希望得到高贤鼎力相助。”
“嗯。”寒玉感到这几句场面上的话,从他口中说来,却掷地有声,很有分量,不觉心下肃然。
“少将军,还有一事。”寒玉叫住南轩,从袖中取出玉佩,“既然又遇见了,这个物归原主。”何时回天已然渺茫,这“罪证”还了人家也罢。
纤纤玉手托着玲珑玉佩,细长的五指在他面前缓缓舒展,幼嫩莹白的掌心将玉的清润映衬得愈发高洁,南轩微微一愕,她居然在草丛里找到了它,还一直留在身边。
笑意爬上眼角:“要对付西戎,蜀中物资紧张,大师姐的金子已经被我贴补军用了,这桩买卖不好反悔。做生意的规则么,货物售出,概不退换。”说完,人家不再搭理她,扬长回府了。
呃,寒玉讪讪地缩回了手,心里倒有些欢喜,这玉佩跟了她这么久,都说玉养人人养玉,朝夕相处也有些感情了,哼,不要最好,我还舍不得给呢!顿时理直气壮起来,算他识趣,我花了钱的,既然房子没了,活该他拿玉抵债。
南轩脸上的笑意已在转身时冷去。赤金色的血,二郎的秘密只有母亲身边极少数人知道,是谁告诉那姑娘的?他会相信这是个简单的谎言和巧合吗?不过,在没有其他证据链出现时,他不必打草惊蛇,唔,她似乎不像条美女蛇,更像只受惊的兔子,那就别打草惊兔,说不定兔子是狼的饵。
寒玉向师父回禀蜀郡之行,当然隐去了所有自己跟南轩的交集,元君仔细听来并无异样。
无凌问:“姑姑,李冰父子并无察觉,你看我们是否蛰伏不动,静观其变?”元君沉吟不答,寒玉犹豫着说:“今日与大小姐比剑,她功力深厚,我尚不及,一个女子都这样,想必那李南轩更不好对付。我们……一定要与他们为敌?”
无凌的目光扫过来,寒玉顿觉芒刺在背,他冷冷道:“寒玉,你怎么去了一趟蜀郡,反成了太守的说客?你可知李南轩亡我江山、抓我父王,此仇不共戴天,若他知道我的行踪,只怕立刻带大军杀上山来。”
“太子,六国乱战,江山易主的何止一家,他是秦国人,你是周国人,只能各为其主,你恨他有什么用。”寒玉小声劝道,“打起仗来,又不知要死多少人。太子既然逃得性命,不如安心在世外逍遥,少些厮杀。”
“不要说了!”无凌面色一沉,截断了她的话头,“你不知国破家亡的切肤之痛,这种意志消沉之语,我不想听。”
寒玉怔了怔,想不到无凌平日里对她温言软语,今天这样发作,看来自己伤及了他的底线!唉,毕竟他是太子,肩负的东西太多,不是自己一句话能化解的,想到这里,寒玉识相地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元君忽开言:“太子,我觉得寒玉的话不无道理。”
“什么?”无凌一愣,奇怪地看着元君,“你也要我放弃复国之志?”
“非也。”元君笑道:“新太守刚入蜀中,志在必得,硬拼对我们没什么好处。太子想过没有,李南轩虽是秦国人,但此一时彼一时,他受过陷害,差点人头不保,谁没个怨气,他未必还会像从前那样忠于秦王。太子想要复国,需要培植自己的势力,所以,我的想法,我们不如一面暗中笼络西戎,一面明里与秦军修好,无论收买哪一方势力,对我们都是有用的,就算收买不了,也挑得他们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那时可坐收渔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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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先生思虑片刻,点头道:“元君所言甚是。”
“与西戎这群野蛮人结交?”无凌惊跳起来。
孟先生按住他,正色道:“太子,忍死须臾,图得长久。如今外面称呼的西戎人,主要以羌族人为主,他们虽然蛮荒未开,但盘踞蜀中已久,实力不可小觑。”
“那李南轩岂会轻易放过我们?”无凌担忧地问。元君缓缓道:“李南轩并未见过你,他做梦都想不到周国太子会藏在秦国。只要我们不说出你的身份,他凭什么敢抓我紫微元君的侄儿?”
出了元君密室,无凌却落在后面,单独叫住寒玉。“有师父运筹帷幄,你还担心什么?”寒玉看他表情凝重,不解地问。
“我担心的不是自己,是你。”无凌闷闷地说。
“我?我怎么了?”寒玉更惊讶。
“寒玉,”无凌忽然一把拉住她的手,急切地盯住她的眼睛,“你不要骗我,你是不是和几个师妹一样,见了李南轩,就被他迷住了?”
“你……你在说什么?”寒玉料不到他说出这番话,气结地甩开他的手,“你把我想成什么样?”
见她俏脸薄怒,无凌却高兴起来:“我知道我知道,你当然不会像她们那么没定力。寒玉,别生我气嘛,我……就是紧张你。”
“我跟你什么关系,要你紧张!”寒玉啐了一口,脸红了。
“寒玉,”无凌心潮澎湃,将她欲逃离的纤指握得紧紧的,“你是我最珍爱的姑娘,你不知道,我多怕失去你。”
“哼,你怕失去我,就不怕夺不回江山?”寒玉秀眉一拧,故意堵他。
“谁说江山和美人不可兼得?”无凌傻傻地坏笑。“讨厌!”寒玉踩了他一脚,趁他吃痛逃开手,脸上红若桃花,分明是甜蜜与欢喜,看得无凌心旌摇荡,想要再去捉她,已经一路逃下石阶了。
幽竹繁茂,松林静好,元君一边思索一边穿过林子走向平素练功的丹房。突然,她停住了脚步,眼中射出精光。扫过平静的周遭,其中似有什么不对!
是风吹落了一片叶子?是一只青蛙跳过溪涧?是花儿滴落了晨露?是蜜蜂在嘤嘤采蜜?还是蝴蝶翕动着翅膀?是,又不是!凭借深厚的功力,她敏感地察觉到,就在刚才的一瞬,某种气息极轻微却倏忽而过……
她五指一弹,劲风陡起,松针宛如钢针,竹叶化作刀片,纷纷向四周弹射,一阵扑棱棱的声音之后,唯见数十只栖巢的鸟儿纷纷被射中坠落,林中重归寂静。元君皱起眉头,难道她感觉错了?“传令!”她运足内力低喝。
声音仿佛从地层鸣响,所有青城弟子都听到了,这是师父紧急时刻的特殊召唤,无论身在何处,片刻之内都做好了战斗准备。
“有东西闯入紫微宫,立刻封锁山门,分头搜!”元君下命。
第21章 送帖太守府(上)
哪有什么东西呀?寒玉从她住的八角楼一路巡查,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渐渐走到后山,这里是位于紫微宫墙外的密林,也是紫微宫背后的一道防线。寒玉警惕地拨开茂密的一丛丛灌木,也不忘审视头顶遮天的浓荫,依然一无所获。也许师妹们和郑护卫他们会有所发现,看来她这一路,相安无事。她心情不免松懈,师父也太紧张了,都地毯式搜过了,要真有什么人闯进来,早就暴露了。
前方似有雾气蒸腾,一汪碧水在幽林的怀抱中静若处子。寒玉想起来,这不是师父带她们来过的温泉么!姐妹们嬉水逼问朱砂的场景仿佛就在昨天,可是……飞琼已经不在了,寒玉不觉黯然。
默立一阵子,忽地心中一凛,回到现实,这水下还未搜查呢,会不会有东西藏到水里呢?
这么一想,郑重起来。水面上看不出异样,寒玉持剑在手,也不敢脱衣,从岸上悄悄下了水。
摸着水底潜游,虽然比不上水族,但她水里的耐受力比凡人还是强多了,所以寒玉并不需要换气,就将温泉水底所有地形都勘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古怪。她再次冒出水面,长舒了一口气。
头发已然湿漉漉的,衣服也全湿透了,贴在身上痒痒的很不舒服。寒玉后悔了,呀!真是顾前不顾后,这副落汤鸡的样子走回去也太不雅观了!举头阳光正好,火辣辣直射到水面上,周围也都巡查过一遍,确保无人,她一转念,不如将衣服在岸上晒干再回去罢。
说做就做,她三两下在水底脱去了衣裙,用光溜溜的手臂举出水面,放哪儿呢?咦,目光所及,岸上有块大石头挺光整,就在它上面晒晒吧。
寒玉瞄准石头,一个漂亮的弧线,将湿透的衣服抛掷过去……
这条漂亮的弧线却没有完成它预期的终点,因为,石头突然不见了!一个恼怒的声音:“湿衣服别往我身上扔!”
寒玉举着手目瞪口呆地望着摔落地上的衣服,以及,岸上突然出现的冲她发火的男人。“你……你……变成石头做什么?”她问出这一句,就猛地清醒过来,还问什么!这厮……就是师父要抓的闯进紫微宫的东西!
“李南轩!你别跑!”她厉喝一声,剑划出水面,就要提气跃起,电光火石间,突然意识到自己身无寸缕,又尖叫一声,慌忙沉下水去,只露出脖子。
南轩见她受窘,心里的恼火变成了好笑,本来他好好地变块石头歇一歇,谁知她突然出现,磨磨蹭蹭不离开,最后还下水去扑腾上了,摸鱼?总之扑腾也就罢了,岸上这么多块石头,衣服往哪儿扔不好,偏偏他运气如此好被相中!看来下次就算变石头也必须变得更丑一点。
“我不跑。”南轩好整以暇地看着水里的人,眨巴眼睛,“你来抓我啊。”
“你……”寒玉气不打一处来,明摆着欺负人,“李南轩,我警告你,虽然你救过我,不代表我会徇私。擅闯紫微宫,你信不信只要我现在喊一嗓子,多的是人来抓你!”
“信。你喊吧。”南轩干脆不急不躁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来。他敢打赌,就算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好意思叫人来围观她此情此景。
看他坐下来,寒玉真的要抓狂了。如果他不走,自己岂不是一直要呆在水里不敢起来,抓贼反被贼堵,真真岂有此理!好汉不吃眼前亏,想办法上岸再说,她软了语气:“好吧,看在我们认识的份上,我就不喊了,你……快点走吧。”
“我问大师姐一句话就走。”他沉下脸色。
“什么?”
“端木跟我说,紫微宫历来只收女弟子,那么,请教大师姐,住在这里的几个男人是谁?”
寒玉心里咯噔一声,脸上不动声色,微讽地撇撇嘴:“太守府人口查得还真紧,他们不是弟子,是师父的亲戚。”
“什么样的亲戚?”
“李少爷,你也管得太宽了。”寒玉不满地瞟了他一眼,“人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谁没个三姑六婆。赵公子是师父的侄儿,其他人是管家和随从。”
“赵公子……”他微微笑着,目光却像要看到她心里去,“我觉得你在说谎。”
寒玉脸色一变,师父说他不认识无凌,他是在诈她,还是他真的知道了什么?难说,他既然能变石头,保不准之前变成苍蝇蚊子,会不会偷听了他们的谈话?她紧张起来,无论如何她不会出卖无凌的。“随便你,爱信不信。”她扭过头不看他。
余光中却见他弯腰捡起她扔在了地上的衣服,寒玉大惊:“你拿我衣服干什么?”天哪,他不是要报复她抢走她的衣服吧,那样她就丢人丢到家了。不过……等等……
她看见她湿漉漉的衣服上冒起了白雾,哦,原来他在运功烤干她的衣服呢!“我数到三,立刻穿好衣服。”他寒着脸,将干衣朝她扔过来,随即背转身去。
他说到做到,寒玉绝不怀疑。幸好他数得并不太快,“二”刚结束,寒玉已经飞快裹好自己,“三”开始时,她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背对自己的人刺了过去,什么江湖道义寒玉已经顾不得了,这么好的下手机会她岂能坐失,抓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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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寒玉痛叫一声,皱紧了小脸,持剑的手臂被他反拧在身后,手腕被牢牢钳住,要被捏碎的感觉。“你敢偷袭我?”感觉到他的怒气烫着了她的后颈,寒玉挣扎着:“你放开我,好痛!”
“大师姐,你懂什么是恩将仇报吗?”没有被放开,反而横着一带,她被他就近按在了一棵树干上,她的剑,如今在他手中,正危险地蹭着她雪白的脖子。“李南轩,你不要误会!”寒玉吓得大叫,“我没有想杀你,我……我只是想抓你去见师父。”
她的眼神像小鹿般惊慌还带着委屈,发梢上滴着水珠,刚经过温泉蒸汽浸润的脸颊透着仿佛含羞的晕红,但这样的美丽并不足以抵消他的生气,到现在为止,这个小女子倒是跟他说过一句真话没有?就连为她免除尴尬的好心都被她利用来反攻倒算,亏得他救过她命!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那几个男的是什么人?”他冷冷地将剑尖抵上她咽喉。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笼罩在她周身的寒意已经让她对他有了更清楚的认识,可以有如沐春风温暖得将人融化的笑容,可以有灿若星辰清朗得令人向往的飘逸,也可以有翻云覆雨杀人于无形的冷酷。寒玉微微颤着嘴唇,硬着头皮说:“没骗你,真的……是师父的亲戚。”
剑,离了咽喉。寒玉松了口气,他,信了吧。但是剑尖却随即挑起她一缕头发,李南轩对她凉冰冰地勾起嘴唇:“这位赵公子不简单,大师姐为他这么拼。”
算了,这个臭丫头就是打死不说实话。慢慢移动手腕,一根发丝在空气中飞起,断成两截,寒玉睁大双眸,此刻不是恐惧了,是实打实的佩服,他竟然能将气息与力道控制得这样精准,一缕头发中,一把长剑只断其中一根!
“今日削发代首,略做惩戒。”南轩放开了她,把剑还到她手中。
寒玉咬住唇,这算赤裸裸的威胁么,抬眼,他的唇边又有了温和的笑意:“现在去东门,百步台阶下,有人来。不要错过给师父报功的机会哦。”
寒玉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其中之意,忽然,林中传来了女子们的笑声,寒玉眸光一闪:“我的师妹们来了,你还不快走!”
“我会怕几个丫头么。”南轩懒洋洋地讽刺道。
“她们跟我不一样,小心生吞活剥了你。”寒玉突然笑了,南轩蓦然从她眼睛里捕捉到邪恶的荧光。
“嗯?”他皱皱眉头,寒玉眼中的邪恶更甚:“哎,你可知道郑国公子忽的遭遇?”
转眼间,人没了。寒玉扑哧笑出声来,刚才的倒霉样子一扫而空,她终于扳回一局(公子忽,春秋时郑国世子,因为美貌非常,各国诸侯女儿为嫁他争风吃醋,一时盛况)。
“大师姐,你在跟谁说话?”入画隐约听到人语。
“哪有人,我自己哼歌呢。”寒玉笑道,“你们查到什么没有?”
众姐妹摇摇头:“师父看花眼了吧。”寒玉拍拍手,“那就解散,准你们泡温泉哦。我去跟师父报告。”
寒玉快步来到东门,按南轩的话,顺着台阶往下走,果然约莫百步,她就看到一个青衣人正上山来。
“端木,是你?”寒玉迎着他。
“寒玉姑娘,这么巧遇到你。”端木笑道,“我是替太守府送请帖的。李冰大人和南轩少爷三天后设宴款待蜀郡各地高贤,共商大计,请元君赏光。”
第22章 送帖太守府(下)
两岸青山如碧螺,影入平江东流水。当此时,一轮红日,半轮春意,岷江岸边一座突入江中的高耸石崖上,并肩站立着两个男子。一个须发花白,沉稳持重,身形瘦削不减刚毅,一个年少华美,纵横捭阖,英武之姿别样风华。
李冰望着脚下沉默奔涌的大江,思虑重重:“轩儿,你邀为父来此,是想到了破敌之策?”
“非也。”南轩摇摇头,“如果是为了打仗,孩儿百万军中取那叛军首级亦非难事,不足为虑。”
“那你……”李冰不解地看着儿子,“我见你尽日对着地图苦思冥想,又为何事?”
南轩笑道:“地图我背熟了,不过,远不如这里直观。爹爹你看,蜀中的河道群山,莫不尽收眼底。”
李冰颔首,这里确实是个绝佳的瞭望地点。捻捻胡须,呵呵道:“小子,别绕弯子,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吧。”
“爹爹,孩儿以为,就算我们打败了西戎,蜀中也无法有长久的安宁。”
“哦,此话怎讲?”
南轩轻轻叹了口气:“爹爹,我走访了蜀地先民,也查阅了古蜀国的资料。几百年前的巴蜀,是从一片汪洋中崛起的。岷江是头难驯服的猛兽,每到春夏,山洪暴发,江水奔腾而下,处处成了泽国,待到水退,陆地变成了沼泽,荒草与芦苇丛中,水鸭成群,鱼虫潜游,艰难生存的蜀人,把“鱼凫”当做部落的图腾。”他手指着石崖上一个个小洞,“爹爹你看,这些小洞都是历代船夫的篙杆留下的杵窝,一代代先民艰辛开辟航道,寻找赖以栖息的家园。到现在,岷江冲刷出的一块平原总算成为乐土,聚居了相当的人口。”
李冰听他娓娓道来,不由心中暗赞,南轩的慎密与刻苦早已超越他的年龄。“爹爹,”南轩接着说,“别看蜀郡税收丰厚,若放眼整个蜀中,东旱西涝的问题没有根本解决。无论是土生土长的南蛮族,还是北方流亡过来的西戎人,他们生活的地方,与蜀郡中心天差地别。泥石流吞没生命,洪水冲毁良田,干旱颗粒绝收,如何养活妻儿!他们武力叛乱,并不是为了夺取秦国江山,而是为了实实在在的生存。”
李冰神色凝重,若有所思:“轩儿,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就算我们平定叛乱,也只能安稳一时,饥寒起盗心,生存环境恶劣,资源匮乏不均,必定催生下一场叛乱。”
“是啊,唯有富庶丰饶,人人安居乐业的地方才能实现真正的和平。”南轩笑道,“所以,爹爹可知孩儿宴请诸贤的用心了?”
李冰点头微笑:“轩儿,原来你不是要打一场和人的战争,而是……和天的战争。”
南轩俯视江流,信心满满:“爹爹,这里有山有水,天赋资源,若将岷江变祸为宝,整个蜀中都会成为鱼米之乡,太平粮仓。那时不仅秦国统一大业无忧,也会泽被万世啊。”
听着儿子的话,李冰不由感慨:“轩儿,连爹爹都不够了解你,只看见你沙场上辣手无情,怎知你仁心一片。不过,自古以来都没人做到的事,你有把握吗?”
南轩凝望天际:“我没有把握。”转头笑道:“爹爹支持孩儿吗?”
李冰舒了一口气,大手按住儿子的肩膀,低笑:“我是个武将出身,就知道上阵父子兵。你这臭小子,从小到大,哪件为难事,能甩得开你爹?”
南轩星眸闪亮,心头一热,谁说爹爹只有严厉的一面,他明明幽默慈爱惹人亲近呢。南轩亲昵地挽住爹爹,一如儿时爱娇:“多谢太守大人!”
“天上月光光
悠也哦罗依哟
照呀照碉楼
谁家姑娘纳拉哈哟
眼中月汪汪
手飞银针彩线走啊
悠也哦罗依哟
绣对鸟儿叫枝头
绣个英俊好猎手
……”
优美而热情的歌声从岷江岸边高耸的石碉楼里飞出,羌寨的灯火层层叠叠依山而亮,劳作了一天的男人趁着夜色归来,听到女人的歌声,疲累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们是古朴的蜀中人,虽然统治这片土地的汉人将他们称为西戎、南蛮,但他们其实有自己傲娇的名字:羌。
他们曾经过着原始的、与世无争的生活,矫健的身躯让他们成为勇猛的猎手,但是再勇猛的躯体在肆虐的狂浪面前依然不堪一击,所以他们不断向高处搬迁去躲避他们又爱又怕的母亲河,高耸的石雕楼见证着他们不屈抗争的发展史。
今天,这群男人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耕夫和猎手,他们腰间的短刀和背上的弓箭标志着他们成为战士,为了女人能天天甜美地唱歌,为了孩子不再夭亡,占领蜀郡!打到平原去!
寨子中央有一座全寨最气势恢宏的碉楼群,它是由几十个小型碉楼依靠垒墙连通在一起,火把通明,一步一岗,戒备森严。这里是西戎军总部所在,也是头人夜风的住处。
议事大堂前,火塘静静地燃烧着,夜风——这个高大粗壮的男人正在火塘前来回踱步。他有黑熊一样强壮的背肌和猎隼一样犀利的眼睛,他曾一拳打死过猛虎,也曾双臂撕碎过公牛,羌寨的男人无不以他们勇武的头人为傲。
“头儿,是蜀郡的新太守下战书了吗?我保管让他像前任一样屁滚尿流!”勇士尔玛者焦急地瞄着躺在桌子上的一封信,握紧了铁拳,他不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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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玛者,不是战书。”夜风看了看属下,眼睛里闪过狐疑的光,“是请柬,太守在蜀郡的天香楼请吃饭。”
“请客吃饭?”尔玛者惊讶地张大了嘴,随即又笑出来,“我明白了头儿,秦军肯定是被我们打怕了,所以想求和!”
“不……”夜风摇摇头,目光更加犀利,“你知道新太守是谁吗?李冰父子多年征战,从无败绩,如今来到蜀中,他一场仗还没打,怎么可能求和!”
尔玛者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嘴,他只管跟着头人冲锋陷阵,其他事情完全不懂。夜风沉吟着,太守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哥哥,看你愁的,不就是一顿饭吗?”一阵环佩叮当,伴随着莺声燕语般好听的嗓音,火塘边出现了一个女子。
火光恰到好处地照出她的身姿,她有着羌族女子特有的高鼻梁、大眼睛和深邃的眼窝,穿着缀满银饰的土布蓝衫,不过她身上起伏的波涛仿佛随时撑破布衫汹涌而出,这样丰沛的尺寸大多数汉族女儿都难比拼,灵活纤细的腰身围着刺绣云朵的花腰,一走路,花腰上的小铃铛轻轻摇摆脆响,让人的眼光情不自禁一路向下,落到她那结实弹力十足的翘臀上。这样一个女子,一举手一投足都是足以猎杀男人的风情。
若非这两个男人看着她从小长大,见到这样的尤物,大多数男人会忍不住吞口水的。“二头领!”尔玛者见到来人,急忙躬身。原来这女子正是夜风的妹妹。
“夜莺,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夜风呼了口气。
“我知道,哥哥。”夜莺拎起桌上的信,轻蔑地笑道:“汉人都一样,占了最好的地盘,还看不起我们,恨不能把我们杀光灭族。在我看来,这封信就是个圈套,想把你骗去杀了。”
“哼,何以见得我一定会去?”夜风冷笑。
夜莺转转眼睛:“哥哥,别看外面把李南轩吹得那么神,真要手底下见功夫,他未必是你的对手。所以他才使这诡计,你若不敢去,显得我们羌人胆小,怕了新太守似的,你若去,他就设下重重陷阱。”
“那你说哥哥到底去还是不去?”夜风是个直性子,不免有点烦躁,妹妹聪明伶俐,能文能武,稳坐羌寨的第二把交椅,他很倚重她。
“当然不能去。”夜莺果断地说,“哥哥是我族的核心,决不能有闪失。不过,太守既然打着和平的旗号,宴请蜀中方方面面的势力,羌族又怎能缺席,所以我们必须派人去,不仅要去,还要在宴会上大大风光,彰显我们的实力。”
“派谁去?”夜风问。
“我。”夜莺仰起头。
“胡闹!”夜风挥挥手,“都说了是陷阱,我怎能让你去!”
“哥哥莫急,我自有道理。”夜莺笑嘻嘻道,“我是羌寨的二头领,你的妹妹,我去,代表羌族的高贵身份,此其一。我是女人,李南轩要是在宴会上杀死一个女人,除了惹人嘲笑,除了激起你的怒火和斗志,他还能得到什么呢?此其二。有这两点,妹妹我一定能全身而退,放心吧。”
夜风觉得妹妹分析的有道理,不过还是不太放心:“要不要派些勇士跟你一起去?”夜莺一口拒绝,正色道:“千万不要,若是带勇士,反而让李南轩有杀我的借口了。”
尔玛者听不懂头领兄妹的对话,但是知道夜莺要去吃那顿危险的饭,呼吸变得忧急。头领的决定他无权反对,但夜莺是羌族的女神,他愿意为她奉献生命,决不能容许她有一丝一毫的危险。
菱花镜前,寒玉一丝不苟地将缎子般的黑发挽成当今秦国最时髦的堆螺髻,再将一枝精致的点翠珠钗斜插,这枝珠钗是入画的宝贝,她死皮赖脸地借来了。
挑剔地看着镜中娇美的自己,她又拿起了腮红补妆,嗯,今晚要跟着师父去天香楼赴宴,那种地方灯火一定很亮,妆要略浓一些才会显得脸色更好。太白山,唉,第一次遇到他时候黑漆漆的,自己赶了一晚上的路,肯定不够漂亮,就算漂亮也看不清楚呢,再上一次在蜀郡,唉,别提了,那件道袍丑哭,不及格,上一次,在温泉……算了,太丢人了,她任由思绪漫无目的地飘飞,一边细细地描眉,哼,今晚会再见到他吧,要让他看看清楚,本姑娘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寒玉,好了没有?马车到了。”无凌进屋来喊她。见到寒玉的时候,无凌的眼睛燃烧起灼热的光:“天哪,寒玉,你可真美!”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目光完全舍不得从她脸上移开,声音微微发颤,“我们走吧,你为我打扮得这么漂亮,肯定羡煞所有人。”
寒玉愣了一下,无凌过来扶她上车,她才意识到他刚才的话,突然一阵心虚,指尖都有点发烫,天哪,她刚才化妆时候想什么了,没想师父,没想无凌,倒是想着另外一个名字……不不,她一定走神了……她掩饰地轻咳一声,对无凌嗔道:“谁为你打扮了?我是为紫微宫长脸。”对,是为了紫微宫,不是……李南轩,她定了定神,没错,就是为了紫微宫,她才不是……想见那个霸王!
第23章 探秘紫微宫(上)
太守今天在天香楼请客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蜀郡,好奇的人纷纷前来探头探脑。本以为早就有军队出动清场,怎么着半条街都得戒严吧,谁知等到午后,也没见一个士兵。甚至天香楼除了一楼宴会大厅,其他楼层居然还在照常营业。宴会厅里只见老板娘带着伙计们忙着摆放桌椅、标识桌号和客人座位,就好像平素办什么寿宴啦满月酒啦一样,半点嗅不到紧张的气氛。
太守不怕坏人混起来吗?人们窃窃私语,有人更加担心,听说还请了西戎人,西戎会不会派军队趁机打过来呢?不能怪人们心有余悸,因为这两年太守换得走马灯似的,秦军一路惨败的结果却没什么不同,如今只剩下蜀郡大营还在勉强防守,可别再换一任太守,连最后一座堡垒都玩完啊。
华灯初上,客人陆续到达。李少爷南轩和李大小姐芸娘亲自在大厅门口迎接男女贵客,显然给足了来宾最高的礼遇。
趴在二楼栏杆上和挤到街道上看热闹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平日里见过李少爷一身戎装操练士兵,今天可大大不同啊:他穿着月白色厚织绢丝制作的宽袖长袍,不似普通绢丝的轻薄,华美的质地与良好的垂感与他颀长挺拔的身材相得益彰,浅灰泥金云纹刺绣的右衽与腰带点缀出官府的贵气,一缕红穗系着玉环挂在身侧,透出今晚的喜庆。他没有戴拘谨的冠冕,显得很有亲和力,乌发披散于肩背却一丝不乱,只用窄窄的银色缎带覆额约束。这温文尔雅的倜傥佳公子怎会是沙场上夺人性命的杀手?见着的人哪个也不信。
再看他身边的女子,高挑的身材刚好到他耳廓处,男女这样的高度差,绝对是最顺眼的。她仪态端庄,落落大方,没有半分怯场的样子,裙裳上的一抹红不仅显出女子的娇柔,更与身旁男子腰间的红穗对称一般,极其和谐。两人并肩而立,时而相对微笑低语,简直是一对完美又默契的璧人啊,让周围多少羡慕的眼珠子都转不动了,李冰大人真是好福气呀,能生出这样一双出众的儿女!
暗暗赞叹的人里也包括寒玉。看见灯影里的李南轩,她忍不住回忆起天界诸神。神仙已经比凡人多了仙姿神韵,可是揪出来一个个过堂,不说别的,只论外表风度,就没有一个能和他媲美。他怎么就生在凡间呢?寒玉的思维又滑出边了。美的就是美的,她无法忽视眼前的事实,就算背后蕴藏着危险。
元君在前,无凌和寒玉随侍左右。师父淡定地介绍了大徒弟和侄儿的身份,寒玉看到南轩礼貌地点头,客气的眼光在他俩身上停留最多不超过一眨眼的时间,就回到元君身上去了。倒是芸娘还热情地说了一句:“寒玉姑娘我们见过呢。”
寒玉随着师父席间落座,望着豪华的布置,忽然生出了满心的挫败感,是啊,如今在他眼里,只有满座高朋,他们三个中,只有师父才算重要的客人,她和无凌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所以他看都不会多看。对比出门时无凌热情洋溢的赞美,她心里挺不是滋味,白花了那么多时间打扮!
无凌见她情绪有点低落,以为她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体贴地给她倒了一杯茶:“寒玉,别紧张,这种场面,应付一下就过去了。”寒玉默默地接过,眉头不由轻轻皱起,无凌是太子,见惯不惊,他心里明明恨死了李南轩,却能装作若无其事。男人,都是那么善于隐藏么?
她对男人的猜度其实没错,只是不能抓李南轩来对质。李南轩并没有把她看做透明,她进来的时候,这样明丽照人,连天香楼的灯火都瞬间暗淡了,他又不是瞎子,会不惊艳吗?只不过他这样的人,心里不管有什么想法,只要主观上不想流露,旁人就是拿着放大镜也休想看出分毫。
忽然厅堂里一阵骚动,先到的宾客纷纷站起身聚焦门口,元君瞥了无凌一眼,轻声道:“西戎真的派人来了。”
夜莺一个人。没有带一个随从。她依旧穿着傲娇的土布衣衫,戴着鲜艳的小花腰,足蹬獐子皮做的小蛮靴,环佩叮当,丰乳翘臀,就像她的名字,是山间飞出的一只夜莺在纵情歌唱。寒玉看见南轩迎了上去,她数得清,整个晚上,这是他唯一一次主动走下台阶。竟是迎接这个异族姑娘?她是最尊贵的吗?
“夜头领,多谢赏光。”出人意料,在这句热情又官方的欢迎辞之后,南轩居然行了一个羌族的见面礼。
夜莺微微一怔。不用猜,她也知道面前尊贵的公子肯定是李家少爷,她来之前,哥哥已将消息先传到了太守府,所以,他是有准备的。
夜莺打量着他,她看男人的眼光与其他女人不一样,别的女人看男人的脸,赞一声俊美,但夜莺,更习惯于看男人的身体。所有羌族的勇士,都是她一个一个挑出来的,他们赤身接受她苛刻的筛选。她会一块一块捏他们的肌肉,攻击他们下腹和腰部的软肋,无情踩踏他们的背部,考验他们的极端承受能力。所以夜莺对男人身体的每一处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虽然她是女人,但寨子里的男人没有敢奢望她的,因为她留给他们的记忆,都是辣辣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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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这个男人,虽然穿着长袍礼服,但夜莺一眼能看出衣服掩盖下结实紧密的肌肉,每一块,都是那么完美,比例匀称,恰到好处。他不像哥哥那样壮得像头熊,却一定是只矫健的豹子。从他走路的步伐,她就能感觉出他紧绷的腹肌没有一丝赘肉,稳固有力的腿部有着无法击倒的坚强。甚至他的皮肤,也是阳光与风沙提炼出的极具天然魅力的淡淡的蜜色。
夜莺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如果这个男人在她的羌寨,一定是她梦寐以求的勇士,当然,这样完美的身体……作为豪放的羌寨人,夜莺毫无顾忌地联想到,会令女人疯狂沉溺的啊,没有哪个女人,不幻想被这样的男人压倒在身下。
不过此刻让她略略吃惊的是他行的礼。这是羌族男人对男人的礼。他既然对她行羌礼,想必事先研究过。明明她是女人,他却对她行了男人之间的礼节,这是不是说明,他没有把她当做普通的女子,而是真正当做头领来尊重?夜莺微微一笑,还了一礼,同样的男人礼。
周围的宾客不免悄悄议论,西戎人好大气魄,这是瞧不起人吗?居然就派个女人来赴宴,还傲娇得不带一个随从!不过,李少爷居然称呼她是头领,也许身份不简单啊。
太守李冰身着官服,缓步入场,在宴会开始时致祝酒词。内容当然很官方,无非希望大家抛弃隔阂,精诚团结,共同建设蜀中云云。众人也都顺应附和着鼓掌。伙计为每个人倒上了酒,举杯前,李南轩站了起来。
“我先说一句话。”他优雅地擎着青铜酒樽,淡淡微笑,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全场每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今天诸位高贤难得共聚,就像太守大人刚才说的那样,这是一次和平的宴会,所以,我没有派一个士兵到此。”众人竖起耳朵,席间静音,他语气一变,陡然声音转冷,“不过,没有士兵,不代表就可以任人撒野。希望所有来宾都能自重,今宵有美酒,可以自由辩论,就是不能有刀光剑影。如果有人违规,我丑话说在前面,无论来自哪里,也无论哪门哪派,就地正法。”
“干杯!”他举起了酒樽,一饮而尽。
听到“就地正法”这四个字,寒玉心里哆嗦了一下,从认识李南轩到现在,她清楚地感知,他是言出必行件件落实。她不安地悄悄捅了捅无凌:“郑护卫他们没跟来吧?你都听到了,千万别轻举妄动。”
无凌被她说中,郑护卫他们当然是暗中跟来的,他怕自己万一被窥透身份,要做好逃跑准备。此刻,他们肯定已经潜伏在附近了。彼此说好,遇到危险,以他摔杯为号。
嘴上当然不能告诉寒玉,讪讪道:“别理他,他说什么你就信啊?”寒玉还未开言,元君却瞟了他一眼,沉声道:“寒玉,你多想了,无凌怎么会不知轻重呢。”无凌听到元君递话,分明是不赞成他的行事,连忙低下头去,嗯,放心吧,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鲁莽的。
夜莺吮着酒杯,华夏族的酒,和她羌族的烈酒比起来,可太不够劲了。这个李南轩还真嚣张啊,刚开始就威胁人。幸亏没让哥哥来,他那性子,非干架不可。不过,她摇摇头,谁那么猪脑子呢,在这种场合动武,纯属自找没趣。她夜莺,要在酒桌上征服这帮自以为是的秦人。
第24章 探秘紫微宫(下)
觥筹交错,佳肴满桌,今晚天香楼拿出了看家本领,蜀中的美食一道不落,令人食指大动,齿颊留香。独独有一个盘子侍儿只端给了夜莺,她一看不禁欢喜:“呀,这是我们羌族的风酱肉,你们也会做?”侍儿羞涩地回答:“不会做啦,是李少爷前几天就吩咐下来,我们临时学的,不知道口味像不像。”
啊,这样。夜莺拈起一片,心中暗忖,他倒是个有心人,大敌当前,前景不明,他还能冷静地精心安排一场筵席,连菜品的细节都体贴入微,面面俱到,这样的人,恐怕不好对付。哼哼,再说吧,为什么不先享用他的好意呢,夜莺舒服地大嚼起来。
肉还没咽下去,夜莺却猛地停止了嘴巴的运动。有什么东西向耳边飞来,很小也很轻,凭着敏捷的身手,她没有回头,单手一抄,就将投向她的异物截获在掌心。慢慢地揉,她感觉出来,竟是一枚蜡丸。
通常是绝密的消息才会封在蜡丸里暗中传递,是谁?为什么这么做?试图向她传递什么?她悄悄环顾一屋子的人,都不曾谋面,也看不出有谁举动异样。她不动声色地将蜡丸藏在了衣服里。
宴会逐渐进入高潮,作为主人的太守李冰,带着南轩和芸娘离席,依次给每桌的客人敬酒。
“青城世外仙居,紫微宫鼎鼎大名。”李冰客气地与元君寒暄。元君叹道:“贫道久闻李大人忠义,深为大人抱不平。以大人的本事,大王不懂重用,到蜀中真是受屈了。”
“紫微宫有赵公子加盟,如虎添翼啊。”这里,南轩笑着向无凌举杯。无凌也含笑举酒,赧然道:“李少爷说笑了,生意不好做,投靠姑姑,顺便帮着打理杂务而已,很是惭愧。”
寒玉想到温泉边李南轩的逼供,想到无凌的咬牙切齿,不禁暗暗好笑,这两个男人,真够虚伪。
“赵公子,听说雒阳的牡丹很出名,我早想去看看,苦于不懂观赏,公子能给点建议么?”喝了一杯酒,南轩闲聊似的问。无凌一怔,他好久没去过雒阳,再说常住深宫,哪里知道花花草草的事,正想推说自己也不清楚,忽然桌子下面被寒玉狠狠踩了一脚,随即她“哎哟”一声,身子一滑,连酒杯都握不住,歪倒下去,无凌惊得话都来不及回,急忙抱住她,焦急地问:“你没事吧?”寒玉低着头:“啊,地太滑了。”
“看来我要扣天香楼的酒钱了。”南轩冷冷道。
寒玉感觉到他的目光像刺一样锐利无情,可是她顾不上了,天哪,她决不能让无凌掉进陷阱!无凌只是表面上叫元君姑姑,但实质上尊卑有序,他是太子,元君是臣,所以无凌除了知道元君父亲是前朝大臣,从来没有深入了解过元君。倒是她和师妹们相处日久,听到不少元君的往事。元君到青城之前,家乡就在雒阳,家族产业就是培植牡丹,在当地很出名。所以寒玉听到南轩提到雒阳牡丹,马上警觉起来,不好,这是南轩在试探无凌侄儿身份,眼看无凌毫无知觉,情急之下,她只好出此下策,打断他出口的话。
“师父,李少爷问雒阳牡丹呢。”寒玉忍受着李南轩目光的凌迟,在无凌臂弯里娇喊师父。元君中断了和李冰的谈话,笑道:“少爷可问对人了。”无凌会意过来,冷汗冒头,不由道声好险。
敬酒的人走开了,寒玉觉得李南轩的背影都是冷的,心头一阵空虚,他那么聪明,会不会看穿她的伎俩?以他心高气傲,两人间本未熟稔的青涩交情,只怕从此一笔勾销了。无凌轻握她的指尖,低声道谢,她表情呆滞,什么都没听见。
李冰来到夜莺的席位时,夜莺却用手指转着空空的酒杯。“夜头领没有酒了,还不满上。”李冰斥责伙计。夜莺歪着头,无邪地笑道:“大人不能怪他,是我喝得快,这种酒,就算喝到天亮都没酒味。”
“爹,夜头领提意见了。”南轩笑着接口,对伙计道:“怎能不让客人尽兴呢,去把我的穿山红拿来。”
“穿山红?”夜莺从没听过。伙计搬来一大瓮,刚揭开盖子,扑鼻的酒香就弥漫了大厅。南轩道:“我从陇西带来的,夜头领尝尝够不够劲?”
夜莺不用尝,从那股辣辣的味道已能辨出酒的烈度。伙计给她换掉了小酒杯,哗啦啦倒了一大碗。她瞄着李冰:“我们羌族有句俗话,能喝几碗酒,能办多大事。大人让我们来为蜀中献计献策,不如先让大家感受下新太守的决心和气魄吧。”
这分明是挑衅的节奏,但李冰并不恼,平静地微笑道:“夜头领的提议甚好,入乡随俗嘛,我年纪大了,今后蜀中的建设还要靠你们年轻一辈。”转过头对儿子道:“你们谁响应一下夜头领吧?”
南轩笑道:“爹要我陪夜头领喝酒,当然却之不恭,不过……我怕人家说我欺负女人。”
夜莺翻了个白眼,心里暗自得意,吓,不敢喝就别找借口。谁知一直没说话的芸娘此刻笑盈盈接道:“南轩说的是,夜姑娘,不如我陪你喝吧,把我们女人的决心和气魄让男人们看看,何愁他们办不成大事?”说着,也让伙计倒了一碗烈酒,平平端起:“我敬夜姑娘。”
听说太守的大小姐要和西戎的大小姐拼酒,众宾客的眼球都被吸引过来了。夜莺心里暗觉不妙,通常女人没两把刷子,不敢主动挑战,余光瞄了瞄李南轩,这小子似笑非笑,怎么看都不怀好意,难道他们一家子有预谋?此刻也不能退缩,一仰脖子将酒灌了下去。对面芸娘也是一饮而尽。
南轩心里不觉偷乐,他自己酒量一般,姐姐可是千杯不醉呢,打小随爹出去作客,谁都喜欢逗逗李家漂亮的小男孩,每每要灌酒,都是姐姐罩着他。
夜莺喝到第三碗,心知遇到了对手,芸娘脸上仅有浅粉色的红晕,自己已经艳若桃花,芸娘端碗的手指平稳,酒平面纹丝不动,自己的碗中酒却已经有细细的涟漪。她心中暗自懊恼,这位大小姐的酒量,看来只有哥哥夜风出马才能对付了。虽然她此刻还没醉,但继续拼下去,肯定也赢不了。既然不能达到最初的目的,不如及早改弦易辙。
夜莺制止了伙计再倒酒,笑着对李冰道:“这陇西的酒果然是好。喝了大人的酒,当然要替大人分忧。大人可想听听我的献策?”
“夜头领请讲。”
夜莺大声道:“我们羌族的规矩,猎物属于最先抢到的勇士。所以我的想法就是,谁打赢了,蜀郡归谁。你们要是赢了,羌族退回岷江上游,永不来犯;我们要是赢了,秦人滚回咸阳去,休得踏进蜀中一步。”
举座皆惊。这简直是明目张胆的无礼了!座中都是蜀郡有头有脸的人物,哪里受得了这气,再看她不过一介女流,孤身一人,火大的就直接骂出来了:“西戎人,嘴巴放干净点!”“太守,跟他们拼到底,谁怕谁!”
夜莺听见骚动,反而开心得想笑出来。哼,你李南轩不是宣布了规则么,可以自由辩论,不许刀光剑影,我如今只是唇枪舌剑,看你能拿我怎么办。
李冰用手势制止了众人被激起的愤怒,不愠不火道:“夜头领说的只是一种思路。本府以为,羌族与华族自古以来就生活在蜀中,共饮一川岷江水,就好比兄弟,谁也不必说赶走谁的气话。我们有种说法,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兄弟阋墙,子孙凋亡。所以,我建议换一种思路,与其你死我活争夺一个小蜀郡,何如再建一个大蜀郡?”
“什么意思?”夜莺一愣,“再建一个大蜀郡?”
众人也都面面相觑,新太守不商量如何战胜西戎,却抛出这么一块砖头?元君眉头深锁,对无凌悄声道:“李冰如果不和西戎开战,我们就难火中取栗了。”无凌只是冷笑:“战与不战,未必由得了他。”
面对夜莺和一堂的疑问,李冰放下酒杯,重重叹了口气:“蜀中这两年饱受战乱之苦,凡事皆有因果,请诸位细想,华羌恩怨的源头,是一条江啊。”
提到一条江,老蜀郡人都被触动了心事,夜莺也不觉黯然。李冰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是人休养生息之道。可巴蜀的岷江,却只能让我们祖祖辈辈靠运气吃饭。宽的地方翻船,窄的地方触礁,至今没有一条四季畅通的航道,旱的地方渴死,涝的地方淹死,几百年过去,我们仍然和鱼凫时代一样在望天收成。羌人不打仗,他们就会饿死深山,秦人不打仗,他们的财产就会被抢光。这是蜀人想要的结果吗?”
“李大人,您可说到问题的关键了。”一位老者突然巍颤颤地冲出座位,情绪激动,“老朽在蜀中生活了一辈子,做梦都想整治岷江,这些年,我给每一任太守都上过书啊!可是……却没人肯采纳我的办法。”
“哦?”李冰扶住老人,“老人家,今天的宴会就是为广开言路,不必顾忌,您说来听听。”
第25章 羌族的夜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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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群贤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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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杯中暗战
寒玉确定自己被关禁闭了。从被士兵带走开始,她就被蒙上了眼睛,再睁眼时就待在这间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小房间里。没有无凌,显然他们被分开了。
房间里亮着昏暗的油灯,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靠墙放着窄窄的小床,扫过四壁,此地只有她自己。她是自由的,除了房门锁闭。
她很快放弃了破门的徒劳,看来这里是太守府临时拘押嫌犯的场所?一想到可能很多恶徒匪类都在这里待过,她顿时起了鸡皮疙瘩,不由自主瞄了一眼那张床,竟然发现床单是新换过的,一尘不染,平整得连一丝褶皱都没有,走近了还能闻到清新的香味儿,完全不是她猜想的油腻腻脏兮兮。
哎,这个李南轩还挺爱干净挺以人为本的嘛,这真是倒霉中的意外,她折腾到现在也累了,索性往床上一倒。快来做笔录吧,完事好回紫微宫,太晚了师父会生气的。
可是直到她迷迷糊糊都睡了一觉,才听见门响,是李南轩一个人走了进来。
她赶紧跳起来,想到椅子上正襟危坐,却发现唯一的一把椅子已经被对方先坐下了。她又不想折损尊严站着挨训,所以她就选择直挺挺坐在他对面的床沿。
昏暗的灯光里,李南轩面对她坐着,一言不发。时间慢慢过去,安静的屋子让寒玉心里发毛,为什么还不说话?赶紧问完放我走哇。
“你到底要问什么嘛?”终于耐不住,寒玉只好自己张嘴。
“我在等你主动说。”李南轩盯了她一眼。
“我……我有什么好说的呀?”寒玉嘟起嘴,“我就是陪赵公子到江心渚看看风景,我们……什么都没做。”
“我没有问你们的私事。”他牵了牵嘴角。
“喂!”私事两个字戳到她神经,一想起无凌今天的表演她就越发尴尬,见鬼,好像她真的去跟男人幽会了!“不管私事公事,反正什么都没做!”她红了脸嚷道。
“好吧。”看她发急的样子,他心里暗暗好笑,“那就说别的吧,解释一下为什么跳崖不死。”他突然问。
寒玉心里顿了顿,随即一脸镇静:“没什么啦,跟师父学的轻功。”
“第一,世间绝顶的轻功,可以飞檐走壁,不过今天的石崖比大秦最高的楼宇还要高十倍;第二,你入紫微门下只有几个月,就算是飞檐走壁也非这么短能练成,所以你的师父另有其人。第三,大秦境内没有你的户籍档案,你也没有办理过他国入境手续。对此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寒玉觉得嘴唇干燥,心跳加快,岂有此理,他暗中调查过自己?别怕,怎么也要死扛到底。舔了舔唇,无赖地直视他的眼睛:“天赋异禀,不行么?到处打仗,偷入境的多了,何止我一个。”
“好吧。”勇气可嘉,他点点头,微笑地勾起唇,“那就再换个问题,赵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早就告诉过你了,师父的侄儿。”寒玉飞快地翻翻嘴皮。
对方沉默,屋子里陷入安静。寒玉再次感觉发毛,不自觉地绞着手指。
他站起来,走近几步,她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只能被动地听着头顶的声音。“我说过,撒一个谎之后,需要再撒十个谎才能圆。大师姐,何苦呢。等你想清楚了,我再来。”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你这是非法拘禁!”寒玉气得跳起来,“等一等……”见他要走,又焦急地喊住他。
“这么快想通了?”
“赵公子,他在哪里?”寒玉心里本来担忧,自从被关在这里,就没有看到他了,而刚才李南轩又追问他的来历,她就更担心了。
他背着身子,脸色已沉下来:“你不会看见他了。”
“你说什么?”寒玉一骇,“你把他怎么样了?”
倏然转身,盯着她紧张不安的脸,冷笑:“你真的想知道?”
寒玉觉得呼吸快要凝固了,他的表情令她毛骨悚然,“你……你……做了什么?”
“杀了。”两个字,轻轻落地。
寒玉张大了嘴,无比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嘴唇抖颤着:“不……不……不……”
他没理她,拉开了门,往外走。
“站住!”她嘶吼一声,冲上前去死命拉住了他一条胳膊拖回来,“你怎么可以滥杀无辜!”她尖利的叫声响彻了整个空间,南轩觉得自己的耳膜都快震破了。
“无辜吗?无辜吗?”按捺好久的火气骤然爆发,甩开她死死扣住的手,一把将她抓到自己面前,“你再说一遍,谁是无辜的?”
寒玉被抽空了气力,不争气的眼泪稀里哗啦地落下来,无辜吗?无凌在密谋和羌族合作攻破蜀郡,自己是知道的,李南轩先下手为强而已。
可是……可是……她无力思考,一想到那个亲切的笑容那个会红着脸说喜欢自己的人永远消失了,她就像回到了天界的最后一夜,惊慌,无助,绝望……但……最后一丝清明出现……李南轩没有证据啊,夜风明明逃了,无凌不可能自己承认什么……
“你……是骗我的吧?”美丽的大眼睛含着捉摸不定的希望,“赵公子没犯法,你没理由杀他。”
“不错,大师姐很清醒。”寒玉看到眼前人怒气中笑得诡异,停顿了片刻,唇慢慢靠近她耳畔:“所以我杀的是,姬无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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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眼前一片空白,寒玉像被利箭射中了一般僵直了身体。腿瘫软下去,李南轩顺势松了手,她跌倒在那张散发着清香味的小床上。
天哪,他知道了无凌的身份!极度紧张中她十指痉挛,下意识地抠进床单里,几乎把布料抓出洞来。还有什么可以侥幸的呢,他肯定杀了他!啊……无凌……
沉沉的脚步逐渐离去,李南轩拉开大门的那一刻,不禁下意识地运功护住自己的耳膜,因为他听见了女人含着哭声与骂声的震耳欲聋的嘶叫:“李南轩,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你这个贱骨头!秦王要你的脑袋,你还替他杀人卖命!你这个混蛋!你这个恶棍!我恨你!”
这一次,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叮——”一声脆响,还是迫使他怔了怔。骂声和哭声突然停了,寒玉泪眼模糊傻愣愣地看着自己刚做的一切:崩溃的情绪中,她扔出了他的玉佩,玉砸在铁门上,碎成了好几片……
李南轩只是淡淡地说:“已经是你的东西,随便。”
他大步离开,没有看见她翻滚下床,趴在地上,心疼地看着冲动之下凌乱的碎片,她抽泣着,一片一片小心地拈起碎玉,用自己的锦帕包好。
“少爷,你怎么了,发这么大脾气?”端木诧异地看着李南轩,他还从来没见过少爷如此难看的脸色和掩盖不住的火气,他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啊。貌似他刚才去问询寒玉姑娘了,为一个小姑娘至于吗?
端木的眼神让南轩意识到自己失态。是啊,他怎么了,为什么要发火为什么要折磨她?
暗暗握紧了袖中的左拳,他确乎有理由生气,他救过她,对她也不错,可是她却永远选择站在他对立面,狡辩、抵赖、说谎、维护别的男人……还哭那么伤心……够了,他深吸几口气,好让自己锅底一样的脸色有所改善,李南轩,这不是你的作风,你什么没经历过,到此为止,不要再为一个女子心浮气躁。
“少爷,寒玉姑娘……放不放啊?”看着少爷脸上的阴晴变幻,端木怯怯地请示。
“今天太晚了,不安全。弄点吃的送过去,明天放她走。”
看起来少爷情绪正常了,端木松口气:“是。少爷,您也吃点东西?”
“等会儿吧,我出去透透气。”该死,他还是没心情。
暮色中的街道人迹减少,凉风吹到脸上,让南轩也逐渐冷静。他沿着太守府的围墙散步,心思开始回到如何夺取湔山上,这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战争,他必须赢得让羌族服气。
突然,有个黑影极快地闪动了一下又不见了。南轩何等敏锐,这么快的动作,不是人类!妖吗?他往树丛中一靠,人已不见。
太守府墙根,挨着护城河边。借着夜色,有个黑衣人悄悄爬上了墙,他的四肢像面团一样软,爬墙的动作就像壁虎。突然,一阵剧痛,他像被什么东西击中,闷叫一声,从半路跌了下来。摔倒河边草丛里,他痛哼着还没爬起身,一只铁手已经将他揪了出来。
他惊慌地挣扎着,“撕拉——”夜行衣被从肩膀撕开,露出了身体上的鳞片。
“龙族?”李南轩吃了一惊,厉声喝道,“说!想进太守府干什么?”
小龙动弹不得,暗暗心惊,他是谁?一个凡人怎么这么大气力!“放开我!”他就是抵死挣扎,不吐一词。
咔嚓——小龙听见了自己胳膊被扭断的声音,随即身体被抛起,狠狠摔到了护城河里,他顾不得疼痛,拼死向河底逃去。
南轩有些纳闷,为什么龙族会窥探太守府?难道是因为他宴会上放出话要动湔山?不可能啊,他还没有实施任何动作,龙族向来与凡间隔着藩篱,不会如此一惊一乍。那么,是什么让它们对太守府突然感兴趣了呢?
这条小龙是个打前站的卒子,留他一条命回去向主子汇报。既然惹上门来,他要看看后面到底有什么花样。
第28章 血溅华堂
湍急的波涛卷着青绿色的江水,日夜不停地冲刷着两岸。除了水族,没有人能探到激流深处。所以人们对岷江龙王的想象只能存在于龙王庙中。
祭祀的日子是先祖就定下来的,就算自己吃不饱,也不能少了奉献龙王的牛羊。习俗的强大就在于鲜有人敢唱反调,因为上至君主下至酋长,谁也不能预料冥冥中的一切,那么,不去改变似乎是最安全的选择。
没人知道,岷江小青龙当了龙王以后,对血腥的牛羊真的相当厌倦,愚笨的人类,为什么不供如花似玉的姑娘呢?他常常忍不住地抱怨。
他是神龙赤焰的兄弟,因为这层关系才有今天,神龙新任天界要职,严令兄弟们暂时不许惹事,所以小青龙尽管有想法也只能暂时压制下去。
龙宫建在江底的岛礁内部,与山色融为一体的大门并不张扬,里面则别有洞天。此刻,几个龙族侍女正站在一间镶嵌着贝壳与珍珠的屋子门口。
透过亮着水晶灯的窗户,可以隐约看见屋子里面陈设豪华,流光溢彩。一个衣衫褪尽的女子趴在白玉床上,修长的美腿闲散地分开,细腰与美臀勾出妩媚的曲线,栗色弯卷的秀发被撩起到枕头上,露出白皙动人的后颈。她正享受着小宫女的纤纤素手在身体上推精油。
“花神大人,要加些银丹草汁吗?”小宫女轻声问,态度极其恭敬。
“嗯——”她舒服地轻哼一声,侧过头,丰润的红唇蹭到枕上。
魅兰住在龙宫有些日子了,带着神龙给她的避水珠,她在水底很自在,虽然这里比不上天界开阔,却有着她以前做梦都想不到的极品享受。
拥有神龙令,龙族对她毕恭毕敬,以前她身边只有海棠芍药几个丫头,还不好使唤,如今仆佣成群,只要她一个眼色,他们就争相效劳,就算龙族公主也会卑微地讨好她。
有权真是好呢,他们不敢叫她“仙子”,尊称她“花神大人”,生活的对比令她常常不由自主地感叹。怪不得神龙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不满足,恨不能统治所有生灵。嗯,每每想到这,她就不得不纠结还没完成的任务。
那个贱丫头逃到哪里去了?这么久,龙族的眼线还一无所获。赤焰倒是没有催她,有几次还捎来口信让她不要急,他的体贴反倒令她不安,更有点急躁,如今他是她唯一的依靠,她所有的享受都建立在他恩赐的基础上。
花无百日红,再美貌的女人,也不能仅靠皮囊拴住男人,她需要成功来证明自己美丽以外的能力。
奇怪,魅兰恍惚中叹了口气,以前她多么痛恨赤焰,多么渴望自由,可是现在,却一心想讨好他,为什么会这样?
她动了动睫毛,眼里有些热的泉流在涌动,是因为他激动中叫过一声“魅儿”让她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吗?哦,得了,她自嘲地抿了抿嘴角,你失去太多,只能抓住眼前了。
“花神大人,龙王有急事要见您!”门口传来侍女的通报。魅兰一怔,大晚上的龙王来干嘛?莫非……她心中一紧,急忙从床上爬起来,随手拽了丝绸浴袍裹住身体:“让他进来!”她不怕会引起男人遐想,龙族的男子都知道她是赤焰的女人,谁也没胆子多看她几眼。
“花神大人,我们的探子发现了可疑的线索。”小青龙急着报告,指着身边吊着胳膊的龙族男子:“他今天发现江心渚有个女子飞跃悬崖,绝非凡人。此女年轻貌美,极有可能是广寒仙子。他一路跟踪,那女子进了太守府。”
“那就去太守府把人抓来给我看看就知道了呗,”魅兰道,转眼觉得不对劲,“他胳膊怎么了?”
探子嗫嚅道:“启禀花神大人,小的没用,本想溜进太守府把人劫出来,可谁知半路杀出一个人,把我胳膊拗断还打入河中……”
“啊?”魅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骂道,“胡说吧你!你还是不是龙族啊?一个凡人你都对付不了?”
“花神大人息怒。”龙王劝道,“您有所不知,凡人倘若精修道术,亦不可小觑。比如我们蜀中赫赫有名的青城山,就没有妖精敢靠近,因为山里是紫微元君的道场。今天的失手,可能小龙晚上出来,正好撞到了修炼之人。”
“这么说是运气不好碰上多管闲事的了,那你明天多派几个人手去。”魅兰下令。她心里忍不住欢喜,终于守得云开,还以为这贱人逃到天涯海角去了,谁知道就在岷江边自己眼皮子下面啊,活该她自投罗网。
“遵命。”
“哎,等等——”魅兰沉吟了一下,“先不要惊扰了太守府,毕竟是蜀中官衙。我们要抓的是仙女,和凡间无涉,别闹出事来。你们派人在门外守着,那女人不可能永远不出来。只要她一出门,你们就立刻把她抓回来。广寒的身手平常,不过为确保万无一失,龙王,你亲自去。”
“是。”
南轩回到书房,端木已经在桌上放了几样糕点,他坐下来刚拿起一块,却感觉到端木的苦相。目光询问地看向他,端木叹气道:“少爷,按您的吩咐给寒玉姑娘送吃的,结果她……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不仅绝食,还让我滚……把东西都打翻摔烂了……”
好么,脾气不小,还敢给他脸色看!南轩把拿起的糕点又放了回去,端起盘子冷哼一声:“我去看看。”
寒玉再次听到门响,看见李南轩端着一盘子糕点走进来。她抱膝枯坐在床沿,没挪动半分。
哗啦——李南轩一把将桌子拖到她面前,重重地将盘子往桌上一摔,然后,只听“啪”的一声,一把匕首也同时拍在盘子旁边。
匕首的冷光让寒玉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缩了缩。“蜀中还有多少人吃不饱肚子,你居然敢糟蹋粮食!谁给你的权利?”男人恶狠狠地瞪着她。
“我……我吃不下。”寒玉小声道,她不敢不回话,保不准下一刻匕首会捅进她身体。
“吃不下,味道不好吗?”南轩冷笑。
没有回应,女人低下头去。“你聋了吗?回答我的问题!”男人提高了声音。
寒玉的呼吸急迫起来,起伏之间,刚刚平稳的哀伤情绪再次冲开了闸门,她霍然抬起头,眼中喷出怒火:“李南轩,你杀了我的朋友,居然来问我食物好不好吃?你是不是人?你到底有没有心肝?”
“哦……原来如此……”男人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认真思考了片刻,“好吧,既然你这么在乎姬无凌,那不妨让你选择。”他拎起匕首,“杀了我,复仇,或者杀了自己,殉情。”刀柄转向她,递上前,微笑:“怎么样,很公平吧,快决定。”
寒玉的怒火被钉死在半空,目瞪口呆地看着朝向他的刀刃和对方镇定自若的神情,他在拿她开涮吗?杀了他?开什么玩笑,她有这个本事吗?杀得了吗!殉情?他怎么说得出来?无凌的死讯让她很悲痛,可是她也没有产生寻短见的念头啊。逼她自杀?这才是他的目的吧,他已经如此憎恶她了吗?
可是……她忽然想哭又想笑,李南轩,你是不知道哇,就算我真的想死,也还没有死的资格呢,混沌之珠还没有托付之人,怎么敢死?怎么能死?
南轩看她半天没有动静,神色怪异,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啊,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好,输人不输阵,寒玉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接过匕首,却一抬手将它扎进了枣儿糕里,咬牙道:“李南轩,你救过我命,我杀你与礼不合,你想我死,也没那么容易,我凭什么自杀!”
浅浅的微笑变成了春风般的朗笑,南轩端起盘子,悠哉道:“既然舍不得我死,也舍不得自己死,那就只剩一条路了,吃吧。”
他有病吗!又绕回吃上面!寒玉一整天粒米未进,加上无凌之事的刺激,此刻身体已近虚脱,急需要能量的补给,可是面对男人递过来的美食,除了伤心和委屈,哪有半点胃口。
她抿紧唇,愤愤地别过头去。可是没想到,不过一瞬,她的下巴就被男人捏住,不由自主张开嘴,一块枣糕已经强行塞进了嘴里,也不知对方用了什么功力,还没有咀嚼,已觉那块糕囫囵滑下了肚。
她轻呼一声,瞪大了眼睛,南轩笑道:“如果你需要这么喂,也不是不可以。”
热乎乎的水汽涌上了眼眶,寒玉悲愤地捂住嘴,终于还是忍不住,眼泪滴答滴答地落到盘子里,突然,她胡乱抓起糕点,大把塞到嘴里,和着泪水艰难地使劲地狂吞下去。
男人似乎被眼前的情景吓到了:“喂,你……”
劈手夺过了盘子,在她还没被噎死之前把嘴边的食物拽走,南轩长叹一声:“怕了你,不吃算了。”
寒玉伏在桌子上,嚎啕大哭。忽然背上一阵暖流,醇厚的内力源源输入她体内,寒玉不由止了哭声,惊愕地抬起头来,只见李南轩不知何时已绕到她身后,内力正来自于他手掌的熨帖。
见她眼睛望着他,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尴尬:“现在你不吃东西也没事了,天一亮……就放你走。”
寒玉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舒坦万分,倦意全消,精神都活泼起来,他还真是舍得呀……谁会轻易将自己的内功送给别人?寒玉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折磨自己一番,却又慷慨地补偿。
“休息吧。”见她眼泪也干了,他柔声说了这一句,就推门离开了。
“其实,我也不是很恨你,各为其主,身在其中谁也没有办法。”这句话在她舌尖上打了几个滚,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第29章 密约与抓捕
第二天,寒玉别过端木,出了太守府,一个人踏上回程。蜀中人习惯起早,街上已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卖菜的卖早点的,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寒玉的脚步有些沉重,师父究竟知不知道一天之内发生的事?如果还不知道,她该怎么交代?
她想着心思,闷着头往前走,但半条街还没走过,三个陌生的男子一左一右一个在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寒玉一愣:“你们是……”
“广寒仙子,要去哪里呀?”正面的男子沉沉地盯着她。寒玉大惊,在下界居然有个陌生人叫自己广寒仙子!心里咯噔一声,瞬间变色,她转身就跑。
但是回头的路也被堵死,两个刚才还在摆摊的人从扁担里抽出了短刀,向她砍杀过来。寒玉明白自己被伏击了,没有剑随身,只有赤手空拳奋起反抗。
几招过手,寒玉暗叫不好,这几个陌生人都是高手!但所幸的是他们似乎并不想要她性命,只想抓住她。看出了这一点,寒玉向路边街市逃去,一边撞翻她所能遇到的所有摊位篷子,趁着人群混乱四处奔逃稍稍阻断追击者的速度,她拔足狂奔,向身后不远的太守府逃去,一面大声尖叫:“官爷救命啊,杀人啦!”
眼看着太守府的大门就快到了,最前面的追击者却已先她一步凌空跃起,强大的掌风劈面而来,寒玉哪里承受得住,一个趔趄跌倒在地,那人伸出铁爪就要勾住她肩膀!
突然,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叫,一支箭劈空而来,穿透了那人的后背,说来奇怪,他中箭的地方竟冒出白烟,仿佛燃烧起来,剧烈的痛苦让他再也顾不得面前的寒玉,兀自倒地翻滚嚎叫……
哪来的箭?但见一匹高头大马冲出太守府门,身后是全副武装的众军士,李南轩铠甲兜鍪,挽弓在手,怒喝道:“谁敢在太守府门前撒野,统统给我抓起来!”
被射伤的男子正是岷江小青龙,眼看他挣扎中就要现出龙身原形,龙族属下们哪敢恋战,抱起他钻进人群,转眼跳进护城河不见了……
寒玉知道袭击自己的是什么人了!惊恐中看见了李南轩,就像看见了大救星,别人都害怕逃跑,她却从地上爬起来冲向他的马前拉住辔头:“少将军,抓我!……再把我抓进去吧!”
看她花容散乱气喘吁吁,南轩指指街道:“那些摊位是你打坏的?
“都是我干的,都是我!”寒玉忙不迭地点头,“快抓我!”四面都可能是龙族的人,她突然觉得太守府关禁闭的小屋是多么安全!
“打坏东西赔偿就可以了,用不着抓起来。”南轩笑道,“回去让你师父准备银子,走吧。”
喂……可恶,昨天没来由抓我,这会儿怎么突然变得仁慈了!“李南轩,你……你没看出来有人要杀我吗?”她急了,小声哀告。
“看出来了,不过我今天要练兵。”他低声道,后半句算是回绝。
“练兵……可不可以……带上我啊……”寒玉不死心,可怜兮兮地眨巴着眼睛。和大军在一起,岂不更安全!
“开什么玩笑,闲杂人等不准去校场!”李南轩不客气地白了她一眼,不为所动。
她绝对没勇气自己回青城,这一路只会死定!寒玉想到这里,也顾不得矜持了,一看士兵们整治了街道秩序正陆续返回,念头一起,哼,那就看你要不要面子吧!
她突然狠拽马的鬃毛,双膝跪倒,大声哭道:“李少爷,您发发慈悲吧,救苦救难救救我这个弱女子吧!您的大恩大德小女子做牛做马来回报!”马儿被揪住鬃毛痛得长嘶,士兵们的目光都聚焦过来,这是什么场面?一个可怜的女孩子跪着向少爷求救哎,马哭人喊……
李南轩顿时面红耳赤,寒玉立刻觉得身子一轻,旋被拎上了马。“出发!”一鞭狠狠抽在马背上,这丫头居然敢整他!马儿吃痛狂奔出去……
寒玉在天上飞过、水里游过、地上走过,可是从来没有骑过马啊!何况一匹被骑手故意折腾得疯狂前冲的骏马!
通往校场的路都是碎石子,寒玉的身体被抛上抛下,颠簸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震出来似的,她完全失去了自我平衡能力,若不是李南轩双臂挡住,只怕早就跌下去被马蹄子碾碎了。当然这其实也伴随另一重不幸,因为虽然跌不下去,却也飞不起来,他的双臂将她箍死,除了受这活罪,她纵是仙女竟一无办法。
“啊——停下啊——停下!”风中只剩下寒玉颤音般的尖叫,可是李南轩根本就不理她,狂奔出去几十里,直到看见校场的旗帜,才勒住马头。头发散了,簪子掉了,裙子乱了……寒玉被扔下马之后完全顾不上整理仪容,只能苍白着小脸手支着墙壁干呕。
“骑马的感觉不错吧?大师姐。”南轩笑嘻嘻地看着她。
不错你个头……睚眦必报……小人……她已经没有力气骂他了。
昏昏沉沉被他扶到校场高处指挥台的椅子里坐着,他就撇下她不管了。寒玉自己运功调理了一阵,终于头不晕胃不翻腾了,这才有精力打量一番校场。
但见旌旗猎猎,铠甲鲜明,秦军士兵精神抖搂,纪律严明,列队的一丝不苟,演武的全力拼杀,呐喊之声威武雄壮。啊,这李南轩治军还真有一套!寒玉不由暗暗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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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转到主将身上,李南轩站在高台之上,气宇轩昂,威风凛凛。一身银色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领猩猩红的披风,迎风飞舞,竟如天降神祗,伴随他指挥若定,有着令人慑服的强大气场。寒玉竟是看得呆了,视线再不能移动半分。
直到中午的时候,军士给她送来一盒吃的,有了昨晚的教训,寒玉乖巧地吃了个精光。下午人家接着训练,还是没人管她。寒玉默默地继续欣赏少将军的风采,后来,她发现他走下高台,到军士中大概去指导阵法去了。台上无人,南轩的刀还插在架子上,寒玉仔细研究,他的刀是有些奇怪呢,既有枪的尖,又有刀的刃。不过看来他是个挺爱美的家伙嘛,这么可怕的兵器,刃与刀身连接处,却系着红缨。
寒玉心中一动,悄悄地挪移过去,趁没人注意,她一把拽掉了红缨,藏在衣服里。
夕阳西下,一天的训练终于结束了。南轩发现他的兵器“残”了,火大地吼道:“谁干的?”寒玉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得意地朝他晃着手里的红缨:“根据大秦律令,偷盗和破坏军械罪,够不够抓起来?”
一把将她拖到自己臂弯下,他痛惜地抢过红缨,咬牙切齿:“我觉得……够关你一辈子。”
被他拖回太守府,寒玉半点都不挣扎。管他脸色有多黑呢,反正,只要他的胳膊还拉着她的,她就不用担心龙族抢人。
一回府,南轩就下令在四面围墙架起弓弩,但弓箭手准备的却不是普通的箭,而是淬了火的硝石,此箭射中目标,必引起大火燃烧。寒玉看不懂他什么意思,只知道他准备停当后,并没有将她关进昨天的紧闭室,而是拖到了另一个地方。
那地方灯火明亮,暖意融融,一张圆桌在房间中央,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菜肴,李冰、芸娘和一个中年女子围坐在桌旁,还空了一个座位。寒玉顿时慌了神,这……这好像是太守一家人在吃晚饭啊……
拖着她的人此刻脸色早就阴转晴,笑容和煦:“爹,姐姐,俞妈,我来迟了。”
“这位是……”李冰奇怪地看着儿子带进来的姑娘,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是谁了。
“咦,这不是青城山的寒玉姑娘吗?”芸娘自然认得出,“南轩你……”
南轩一本正经道:“爹,姐姐,你们都听说今早的事了吧?寒玉姑娘在太守府门口遇到袭击,这帮人真是无法无天。”
“嗯,这件事我知道,原来受害人是寒玉姑娘啊。”李冰恍然点点头,“不过听说那伙人逃走了,寒玉姑娘,”他探询地看着她,“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啊……我……”寒玉张口结舌。
“她不知道。”李南轩很快帮她接上话,“爹,我估计是紫微宫的仇家,元君在蜀中那么多年,肯定得罪过什么人。不过寒玉姑娘是无辜的,所以……为了她的安全,不能再让她独自上路,我已经派人去青城传话了,估计她师父明天就能来接她。为了防止那伙人晚上偷袭,我已经在本府加强戒备。”
“南轩,是要好好查查。”李冰也有些生气,“我上任以来蜀郡治安一直不错,这种光天化日的袭击事件,还是第一次。这些人选择在太守府门口下手,简直是公然挑衅。”
“嗯,放心吧爹。”南轩一边答应父亲,一边笑微微地加了一张椅子,招呼寒玉,“坐吧,不用客气。”寒玉梦游似的看着他,哇,这个男人真会装好人哎!他怎么绝口不提他非法拘禁非法杀人?
“啊,寒玉姑娘受惊了。”俞妈站起来,帮少爷和客人各盛了一碗饭,礼貌地笑道,“寒玉姑娘有什么忌口,跟我说啊。”
“啊,没有没有!谢谢您!”寒玉忙不迭摇手。
突然坐在太守一家人中间吃饭,寒玉紧张得心怦怦直跳。
第30章 玉碎
寒玉咬着筷子偷眼看看,李冰不苟言笑但透着慈祥,大小姐面容和气却不冷不热,俞妈态度友善且待客分明,都不熟啊,只有身边的李南轩混的“熟”一点,家里的菜看来很合他的口味,这家伙大口大口吃得相当开心。
寒玉并拢双腿,坐直腰板,垂眼看着自己的鼻尖,小口扒拉着饭粒,尽管一桌子色香味,她只是偶尔夹一点自己面前的菜。
厨子又端上来一盘红烧鲫鱼,芸娘一见,立刻伸出筷子,将那鱼肚子上一片没有刺的嫩肉整片撕下来,放到南轩碗里,宠溺地笑道:“老规矩,这个给你。”然后,略略思索,就将鱼头整个夹下来,放到了寒玉碗里:“大师姐,俗话说宁挨一拳头,不舍得一个鲫鱼头,这鱼头最是鲜美了,你是客人,就给你啦!”
啊?寒玉望着狰狞的翻着白眼睛看着自己支楞着骨刺的鱼头,挤出一丝笑容谢过大小姐,却尴尬地举着筷子不知道怎么办好,她在天上吃的鱼好像都没有刺哎,是不是厨工剔好的?在青城山师父只吃山珍,不吃鱼,所以她完全不会对付鱼头啊。
南轩见她这般神色,附耳悄笑道:“原来你和我一样笨呐。”便将自己碗里没有刺的肉换给她,把鱼头自己夹过来。
筷子被打了一下,芸娘没好气地从南轩碗里抢过鱼头:“你呀,别逞能了。”瞟了寒玉一眼,哼道:“南轩是从小让我们惯得,不会挑刺,你一个女孩子,也被惯坏了吗?”
“大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寒玉红了脸,讷讷道。“嗯……不会吃鱼,那你会不会做饭呀?”芸娘似乎好奇起来。
“我……不太会。”寒玉老老实实说。
“不会做饭,那会不会做衣服啊?”芸娘拖长了声音。
“这个……也……不太会。”寒玉的声音已经像蚊子在哼。
“寒玉姑娘,你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你倒是会什么呀?”芸娘勾起了嘴角。
“我……”寒玉觉得自己脸上像搁了两把烫红的火钳,浑身都不自在,“我……我会跳舞。”一抬头,终于想出来了,天界的仙女,谁的舞姿都没有月神美。她天生轻盈,柔若无骨,肌肤胜雪,广袖如云,想当初,一舞明月失颜色。
“正经人家的姑娘,跳什么舞。”芸娘脸一板,重重放下筷子。
啊?寒玉忽然觉得后背开始出虚汗。
“咳——”李冰咳嗽一声,不满地瞪了女儿一眼:“芸娘,怎么说话呢!”
南轩缩了脖子,不妙啊,怎么姐姐今天像要发飙的样子?
芸娘见爹爹生气,赶紧换上了亲昵的笑容:“爹,您别误会,女儿是为寒玉姑娘好呢,我们秦国的女孩子,要是不会女红,将来很难嫁出去的。”
“大小姐,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寒玉忽道,“紫微宫门规很严的,师父根本不准我们和男人有瓜葛,所以,我和师妹们都不用嫁人的。”
“哎呀,你瞧我这脑子!”芸娘一怔,随即站起来,笑着搂过寒玉的肩膀,“我真是昏头了,我忘了姑娘也是道门中人呢!”
“对了,南轩,”芸娘想起了什么,“寒玉姑娘在此避难,今晚就让她和我睡吧。”
“啊……不用,她跟着我就行。”南轩摇摇头。
“你说什么?”芸娘脸色一变。
“姐姐,我的意思是,敌暗我明,谨慎为好,何必连累你呢,我今晚不打算睡。”寒玉偷瞄李南轩忙不迭解释的乖巧模样,暗暗咋舌,不得了,他姐姐好厉害啊。
“至于吗南轩,”果然芸娘大不满,“你连觉都不睡了,形势有那么严重?”求助地看着李冰,“爹,你也不管管他,又要对付西戎人,又要研究岷江,已经很烦了,干嘛还要为八竿子打不着的紫微宫劳神,我可不想明天南轩黑着眼圈去练兵!”
“好啦芸娘,南轩跟我打了多少年仗,该粗该细,他心里有数,你就别操心了。”这方面,李冰绝对信任儿子。
见爹爹向着弟弟,芸娘只好不再做声,却忍不住剜了寒玉一记眼刀。寒玉赶快低头装作没看见,完了,李南轩翻脸比翻书还快,已经很难对付,这位大小姐对我的敌意更加明显,为什么呀,我又没有得罪她!不过,龙族更可怕,为了青女姐姐,为了混沌之珠,就算大小姐把自己戳个血窟窿也要厚着脸皮在李南轩身边待着。
中箭的龙王被属下救回,魅兰闻讯大吃一惊。小青龙痛苦呻吟:“花神大人,伤我的箭加了硝石粉,所以才会这样。”
原来龙族亲水,俗话说水火不容,火就成了他们的克星。除非绝顶高手,普通龙族一旦被火烧龙鳞,比刀割还要难受百倍,要是不能立刻逃入水中,就只有活活烧死的份儿。魅兰感到不可思议:“他是谁?怎么会知道龙族的弱点?”
“打听清楚了,他是太守李冰的儿子李南轩。”小青龙禀道,“年纪未及弱冠,从小随父出征,屡建战功,其他并无特别。他为何了解龙族,我也甚觉奇怪。”
“他会不会是你们说的修炼之人?”魅兰想起那天的谈话。
“有可能。”小青龙点头,“另外,可以肯定那个女子就是广寒仙子,因为不仅容貌与您描述的十分相似,而且她听到广寒仙子这个称呼,惊慌失措,急着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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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就好,小贱人终于现形了。”魅兰轻哼。
“报告龙王,花神大人!”正说着,一个龙族属下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太守府架起弓弩,戒备森严,我等不敢硬闯。”
“看来这李南轩预计我们会晚上偷袭,已有防备,那些弓弩一定都加了硝石粉。”魅兰与小青龙对望一眼,秀眉微蹙。
“花神大人,为今之计,您看……要不要禀报神龙大人?”小青龙请示。
“先别慌。”魅兰沉吟道,“一个凡人就算修炼,能有多少道行?再说探子的消息,广寒昨天才进入太守府,还是被士兵抓进去的,应该和此人并无深交。仙凡之间,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太守的公子犯不着与我们为敌。我不是龙族,那些弓弩吓不着我,且等我去会会此人。”
“您一个人去恐怕不安全吧?神龙大人交代我们要保护您的。”小青龙尽管自己受伤,不敢忘记职责。
魅兰笑道:“不必担心,我会见机行事。这位李少爷已经识破龙族的身份,我们不必遮遮掩掩了。按说他行伍中人,多半吃软不吃硬,若他是个明理的,我索性开门见山,亮出我仙女的身份去要人。若他不识相,再收拾他不迟。”
“可是,今晚太守府周边戒严了,几丈内都无法靠近!”小青龙提醒道,“花神大人打算怎么进去呢?”
“哼,这难不倒我,我自有办法。”魅兰神秘一笑,胸有成竹。
晚餐后,南轩将寒玉带到书房,不要说侍卫一个不留,连端木也打发走了。寒玉暗觉不妙。果然,南轩关上大门,刚才吃饭时的好人模样不见了,脸色阴沉地将她逼到墙角,见她诚惶诚恐的眼神,冷笑一声:“还装?”
“你……什么意思……”寒玉嗫嚅。
“说!龙族为什么抓你?”
寒玉听到龙族两个字心都要跳出来了,天哪,他认出这些人了!“原来他们是龙族啊!你真厉害,连龙族都打得过。”寒玉如梦方醒地眨巴眼睛,挤出一点崇拜的笑容。
“不要转移话题,快点说,为什么抓你?”
“我怎么知道啊。”寒玉撇撇嘴,“你不是说跟紫微宫有仇吗?”
“那是帮你遮掩呢,”南轩讽道,“早不来晚不来,你一进太守府,龙族就跟来了。还说不是冲你来的?”
“……我真的不知道原因。”
“不说?”李南轩指指门,“出去!”
寒玉一怔,说翻脸就翻脸啊,“我不出去。”她眼睛一瞪。
这次轮到南轩一怔,她还这么凶?“喂,大师姐,你讲不讲理?这件事跟我无关,我有什么义务收留你?你凭什么赖在太守府?”
“当官的守土有责,我是蜀中子民,遇到危险,你当然有义务保护我!”寒玉振振有词。
嗯?这算讹诈吗?南轩摸摸下巴,琢磨地眯起眼睛:“太守只保护良民,你如何自证清白?我怀疑你偷了龙族的宝贝。”
“你……你说我是小偷?”寒玉气红了脸,“胡说八道!”
“你要是跟人家无怨无仇,人家抓你做什么?”南轩摊摊手。
“……那谁知道,也许……看我年轻貌美……”寒玉小声咕哝。
“你说什么?”李南轩脸上的表情又滑稽又想笑,哦不,他真的笑出来,还笑得很放肆,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你有这么大魅力?”
寒玉涨红了脸,抄起手边的一本竹简兜头砸了过去,伴随着她恼羞成怒的尖叫:“你该死……”
劈手接住了竹简,看她抓狂的样子,南轩虽然更想笑,但还是识时务地强忍住了:“君子动口不动手嘛。让我推理一下,你说你师父门规很严,不准你们和男人有瓜葛,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寒玉气鼓鼓地瞪他,“就因为有个男人上山提亲,二师妹把命都丢了。”
“哦,所以你才偷偷跑到江心渚去约会……”南轩接口道。
呼——又一本竹简飞过来,幸亏南轩眼疾手快:“好好,不说这个……我的意思是说你们在外面如何师父又不知道,那门规岂不形同虚设。”
“你懂什么,我师父给每个徒弟都点了……”寒玉脱口而出,忽觉不妥,赶紧止住了话。
“点了什么?”
“喂,跟你没关系,不告诉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推理啊——”南轩笑笑,露出好看的白牙,“某条龙垂涎你的美貌,又碍于紫微宫门规森严,所以他们只好抢人,是不是这样?”
“啊,说的好有道理。”寒玉干笑,“可能……也许……肯定就是这样。”
“唔。”南轩点点头,又摇摇头,“虽然前提还不太成立,我蜀中美女如云,有什么必要看上你……”他没能说完,因为看到她的手又要去抓竹简,连忙跳过,“好吧,帮人帮到底,明天你师父就来了。”
“这就对了。”寒玉笑了,“要是在太守府失踪了人口,你也脱不了干系。”
“睡觉吧,不早了。”南轩指着房间里唯一的床,他经常在书房小憩,所以被褥齐全。
“那……你呢?”寒玉警惕地扫描他。
“我在外面替你站岗啊小姐。”南轩没好气地收拾书桌上的油灯和图纸,拿到院子里的石台上。寒玉跟出来,看他在室外秉烛夜读的架势:“晚上会不会冷啊?”
“大师姐也会关心我?真是意外。”南轩一扭头,不觉弯唇,“要不挤挤睡?我不介意。”
“你无耻!”寒玉红了脸,一转身跑回屋子,“不准进来!”
鸠占鹊巢,说的就是这样?南轩看看紧闭的门,心里滚过这个词。
第31章 吃还是不吃
夜色迷离,清脆的木屐声敲击着青石板路面,悠长的小巷里,走来一个绝色女子。
粉色的蓬裙像盛开的花,晶亮的唇红是最柔弱的蕊,栗色的长发编成了一根粗粗的麻花辫子,绕过修长的脖颈垂在一侧,辫梢上缀着一朵纯白的荼靡花。顾盼之间,让见到她的人都忍不住追随她的脚步,人间怎么会有这样艳美的女子?定是仙女下凡了啊。
开到荼靡花事了。荼靡是春季最后盛放的花,因着压轴的地位,总在迟到的妖娆里染上了悲壮的意味,竟成了花神的最爱。不过魅兰轻易不戴荼靡,那样纯洁的白,她觉得大多数场合都糟践了,唯有一颗少女心才相配。
可惜她已经没有少女心了。无视一路追逐的目光,魅兰有点心酸与自嘲地捏捏辫梢,今夜重戴荼靡,只是为了进太守府罢了。如果必须做一朵花,还是做一朵最爱的荼靡吧。
前面不远就是太守府了,她已经能看到巡逻的士兵和墙头燃亮的火把。魅兰停下脚步,再度思量起今晚的目标:李南轩。
到目前为止,她还不能拼凑出这个人的全貌,但今天离开水府后,她发现一件有趣的事。为了不惹额外的麻烦,她只跟女子搭讪,说来有意思,只要她提起李家少爷,姑娘们的眼睛里露出怯意的同时也漾着一层醉意,魅兰熟悉这样的眼神,看来这位李少爷对女人很有杀伤力啊。
她不禁怀疑起来,广寒在太守府里,到底是犯事了,还是打算引诱谁?照理以广寒的秉性,不敢勾引男人,难道说太守的公子看上了她?
这么一想,魅兰感到很不爽。花神美还是月神美,永远是天界有争议的话题。虽然总有和事佬说,一个艳美,一个清丽,各有所长,难有高下之分,但魅兰心里还是存着争强好胜的心。
以前广寒有青女撑腰,正式场合的风头往往被她占了,可魅兰知道,若论天神们私下的评价,广寒绝对不如自己。毫无疑问,魅兰更有女人味,更能撩起男人的兴趣。
哼,小贱人,以为到了凡间就可以搭上太守府的公子了,看你如意算盘能打多久!魅兰暗骂。她慢慢绕到了灯火相对暗处,从怀里取出一面镜子。
这面镜子看起来好似女子的手持梳妆镜,背面镌刻着漂亮的莲枝花纹。魅兰看着镜子,忽然神色变得悲戚,眼中泛起迷蒙的水雾……
怜花魔镜,原本自己发誓再也不用它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割破手腕,鲜血如细线滴入镜子上的莲枝花纹,沿着花纹的走向徐徐流动,慢慢把那莲枝都勾勒成刺目的艳红。魅兰心疼地咕哝:“你这魔镜,就半个时辰啊,要吃我这么多血。”
“把全部的血都给我喝,我让你永远变成花儿。”魔镜居然发出小小孩童般的人声。
“做梦去!”魅兰果断地抽离了手臂,“半个时辰足够我进府了。”
魔镜散发出的淡淡烟雾笼罩了魅兰,并很快将她淹没。美丽的女郎不见了,空中冉冉升起一朵雪白的荼靡花。花儿悠悠飘过了太守府的高墙……
恍惚中,魅兰竟觉得时光倒流了,似乎又回到那一天,她巡查花期经过桃山,谁知顷刻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等她终于明白是长公主的儿子复仇来了,她已被裹挟在满天满地的殷红血色中无路可逃。
求生的本能让她求助于怜花魔镜,可怜的小荼蘼花颤兢兢落在枝头,指望能逃过一劫。可是或许命中注定,凌厉的刀锋扫过了花丛,荼蘼飘落在他脚下,变成了浑身抖颤的女子。她的眼前定格了一张她再也无法忘记的面庞,那么冷酷、那么俊美、那么悲伤……
荧荧的光亮吸引了随风飘荡的荼蘼花,也把魅兰的思绪拉回了眼前的太守府。快子夜了,各处都安歇了,那勤奋的人必定就是李南轩吧。
魅兰已经做过了解,李家少爷酷爱夜读,所以她可不是无缘无故选择这时候进来。邂逅花朵变仙女一定会让这凡间的傻小子终身难忘。魅兰恶作剧地开心起来,荼蘼花舒展了花瓣,向庭院中专注书卷的人影飘过去。
一缕淡淡的清香钻入鼻息,感觉很舒服呢,南轩揉揉额头,从图纸中抬起头来。房中已然悄无声息,看来寒玉睡熟了。他从石凳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突然,他看见小径的矮冬青上竟栖着一朵白色的花,好像是……荼蘼?啊,定是被风吹进来的,那清香是它带来的么?它吸引了他的视线,让他情不自禁走拢过去……
一瞬间,竟忽然想起了什么。南轩怔了怔,荼蘼呢,许久以前,刀砍过花丛,却意料不到,花儿变成了瑟瑟发抖的姑娘。嗯?这朵荼蘼花似乎也在发抖啊,南轩觉得有点奇怪,花儿也会感到冷吗?为什么可怜的花瓣儿随着自己的靠近抖得越厉害?他摇摇头,伸手轻轻摘下了这朵荼蘼花。
花儿温顺地依偎在他指尖,真香呢,他想嗅一嗅,就把它拉近自己……下一刻,他的怀抱里就多了一个姑娘!
李南轩差点没叫出声来,一瞬间愤怒地责骂自己大意,为什么不打开天眼看一看呢!然而不用天眼了,眼光触到怀里的女子,温柔美丽,绝色无匹,他惊得一把按住她的肩头:“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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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兰停止了发抖,上一次,是刀锋蹭着她的脖颈,这一次,却是温存的手指。她凝视着他,脸上是傻乎乎又像开心又像伤心的笑:“二郎神,我还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你了。”
“嘘!”他一把捂住她的嘴,“叫我李南轩。”
看她乖乖地点头,他放开手,眼中闪过精光:“这么多年,你的习惯还是没变,喜欢说‘永远’。”
“我当然永远……忘不了你啊。”魅兰觉得自己在做一场梦,不管她多么隆重地起过誓,永远不会再求他,在梦里一切都不管用。从没有设想过,他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轻易粉碎她的尖牙利刺,在他面前,她依然可以那么下贱,下贱得勇敢无畏。
温度一凉,感觉自己被推开,变成了谈判的姿势。“我真没想到,龙族背后的人竟会是你。”他的声音恢复了冷淡。
“早知道是你,我就不让他们送死了。”魅兰低低一叹。
他若有所思,并未接话。魅兰抬头迷惘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会成为李南轩?”
他已经许久不再去回忆往事,但她的到来,仿佛在宁静的心湖里抛下了一颗石子。
他沉默良久,终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当初我已生无可恋,浑浑噩噩中游荡,想起小时候爹爹常常对我念叨,杨家祖辈受过李家莫大的恩惠,才得以延续香火。辗转找到李家,单传只李冰一人,偏偏他的妻子难产而死。我当时想,这灰暗无用之身,既然活着也如行尸走肉,倒不如替爹爹报了恩。”
他的话让魅兰又想起了那张痛苦定格的脸,深深望望灯光下他如今虽然有些落寞却恬淡欢喜的模样,默默点点头,柔声道:“南轩,我明白了,重活了二十年,你找到了幸福。我真替你高兴。”
她从来是冰雪聪明的女人啊,南轩不由微笑。眼中关切渐浓:“魅兰你呢,这些年过得可好?”
他不问还好,这么温柔的一句,却如重锤敲在魅兰心尖上,悲恸刹那间如潮水般涌上来,她怔怔地瞧着他,竟不知如何回话。
南轩的笑意僵在脸上,她的表情不对,像在隐忍极大的痛苦,不禁走近了几步,虽然她还是一样的美丽,但似乎有些不同。
他当年万念俱灰,根本没有考虑过接受任何人的情感,如今经历了人世亲情二十年,他的心早已不知不觉中柔和,当初太过粗暴,今日见她始觉歉疚。
怜惜地低声追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眼中的温情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魅兰低吟一声,忘情地扑入他怀里,恸哭失声。
“魅兰……”南轩吓了一跳,她绝望地抽泣,在他怀里颤动着娇躯。下意识地感知她的痛苦,她一定经历了什么,他不忍推开她,轻轻揽住她的腰肢,以温暖的身体语言表达无声的慰藉。
也是合该有事,寒玉睡一觉醒来,看看夜深,想起替自己站岗的人,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受凉,便悄悄爬起来,走到窗户边看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她惊得目瞪口呆:庭院油灯朦胧的光下,南轩正温存地搂抱着一个女子,女子的头埋在他怀里,看不清面目,只看见她绕着他脖颈的嫩藕般的玉臂和贴在他身上的玲珑腰身……
寒玉一个踉跄,踢到了凳子,发出“嘭”的响声,她惊慌地三步逃回,将被子蒙住头。
响声惊动了南轩和魅兰,两人分开,南轩朝屋子走过来。寒玉听到南轩的脚步,不敢动,只是蒙着头装睡,心里却难过得刀绞一般。
还说替自己站岗,原来在和心上人幽会!他早就有了心爱的女人!为什么她现在的心情比得知无凌的死讯还要难受呢?她的眼泪竟止不住流下来,咬着被子狠命不发出声音,汩汩打潮了一片。
“你还是睡熟点吧。”她听见南轩轻声道。一道法力经窗而入,打在她身上,寒玉头一沉,和着泪水失去了思考。
“你屋子里有人?”魅兰问。
“我想……就是你要找的人。”南轩道。
“你居然让她睡你的房间!”魅兰闻言脸色大变,又惊又怒。
“这有问题吗?”南轩看她的样子忽觉好笑,“你不也住过么。”
魅兰脸上一红,当初他饶她不死,对付追兵时,也曾扣押她几日。“你……知道她的身份吗?”她忐忑地问。
“本来不确定,不过你一来,我就确定了。是月神,对吧?”南轩一笑。
“不错。”魅兰吸口气,想到屋里广寒酣睡,他却屋外夜读,心里还是堵得慌,“你为什么要帮她,是不是……喜欢她?”
“魅兰,”南轩嘲弄地摇摇头,“你看你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看问题就是非黑即白,世上的事,只有喜欢和不喜欢两种吗?你应该清楚,没有我同意,别说龙族,玉皇大帝也休想从我太守府抢走一只麻雀。”
“哈,我说错了该打。”魅兰无端松了口气,抿嘴而笑,“我知道你才懒得管天上的事,求求你,顺水人情,把她交给我如何?”
“唔,那先告诉我为什么要抓她呢?”
“啊……这个……”魅兰转转眼珠,撅起嘴,“我不敢讲,怕你生气。”
“说嘛。”
“她……犯了天规,搭上一个凡间的男人,私自逃下天,我奉天帝之命捉拿她。龙族在凡间势力大,所以就委托龙族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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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轩忽然明白魅兰怕他生气的意思了,他的母亲长公主也是因此犯的天规。他心里突地一阵火,啊,这么说她早就跟那个姬无凌好上了?还为了他逃到凡间?
见他脸色难看,魅兰以为他介意母亲之事,忙拉过话头:“南轩,你就把她给我交差吧。”
“在太守府抓人,办不到。”南轩一字一字说,“明天她出了府门,随便你处置好了。”
魅兰心头一喜,娇娇道:“多谢你。”看到石桌上堆放的厚厚一卷小牛皮,她好奇地瞄了一眼,竟是复杂的水文图!“南轩,你在研究什么?”
“研究岷江啊,我想帮蜀中治理水患。”南轩道。
魅兰睁大眼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思议地端详着他,这还是他吗?冷酷的杀人魔王二郎神,居然说要帮凡间治理水患?忽而心中一阵凄苦,他变了好多,如果……自己当初遇到的是现在的他,会不会有所不同?
迟了……一切都迟了……魅兰怔忪地咬住唇,自己再也不是从前那朵洁白无暇的荼蘼……
见她无端陷入了发愣,南轩忽然神色一紧,不对呀,月神怎么会说要找赤金色血的人?“魅兰!”他低喝一声,眸子变暗,一把将她抓到身边,“你老实说,你把我的事告诉过别人没有?”
“从来没有!”魅兰迎着他的目光,温柔而坚定,“我永远不会对任何人泄露你的秘密,哪怕是要我的命,都不会。我对你承诺过的,永远都会坚守。”
唉,南轩哑然失笑,这个姑娘啊,永远改不掉对他说“永远”的习惯。
第32章 练兵与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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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夜宿他的家
“魅兰姐姐,我真的没有拿混沌之珠。”寒玉苦着脸摇摇头,“我逃下天是因为……”脸上微红,欲言又止。
“因为什么啊?”魅兰勾唇,“别告诉我你思凡呐。”
“姐姐你……都知道了?”寒玉惊诧地抬起头,心里气个半死,怎么自己想出的理由被她说了!
魅兰鼻子里哼了一声,心想你说谎有点新意好不好,这条理由我都帮你在李南轩面前编过了。表面上自然装作更吃惊的样子:“广寒,你真的看上凡间的男人了?”
寒玉羞涩地点点头。魅兰显得焦虑又担心:“广寒,长公主的教训你忘了?你可知她凡间的夫君什么下场?”
“我……”寒玉瑟缩着低下头。
魅兰眼角一挑,忽然似笑非笑劈头问:“奸夫是谁?住在青城的男人我刚才都见过一遍了,我瞧瞧谁吃了豹子胆。”
“魅兰,别说这么难听!”寒玉这回是真觉得刺耳,会不会用词啊,什么叫奸夫。“不是紫微宫里的。”她赶紧否认。后果她是知道的,勾引仙女,违反天规,一旦被天界知道,凡人死路一条,她可不能害人啊!不过,为了撇清混沌之珠,这盆脏水还得泼出去的,栽赃到谁身上呢?
寒玉转转眼珠,就打定了主意。只有他了,反正他有些本事,把他拖下水利大于弊。再说,他活该,谁叫她跟女人幽会,不坑他坑谁!
“不是紫微宫的人,那是谁呀?”魅兰追问的时候,寒玉仰起头,得意道:“你猜得到啦,龙族偷袭我,是谁救我的呢?又是谁把消息通知我师父的呢?”
“你……”魅兰脸色骤变,贱人居然扯到李南轩?她厉声道:“一派胡言!太守的公子,会看上你?”
“太守的公子,为什么不能喜欢我?”不懂为什么魅兰突然变脸,但见她出言不逊,寒玉的脸色也变了。
“哼,色字头上一把刀,你以为男人都那么傻?”魅兰嗤之以鼻,“人家太守府的公子,一表人才,在蜀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女人排着队想嫁给他,你虽然是仙女,人家犯得着为你玩命么?”
“喂,那是因为……他还不知道我是仙女。”寒玉被魅兰掐到软肋,不觉气短,李南轩有自己的心上人,让他为另一个女人对抗天帝,连自己都不信,这慌撒得的确底气不足啊。
“哈哈,那就更不着调了!”魅兰讥讽地笑起来,“不是仙女,那不就是道姑了?别以为我不懂,道姑是不许嫁人的,太守的公子又怎么会置礼教于不顾!我说广寒,你干脆承认拿了混沌之珠,跟我回天请罪,别在这儿东拉西扯了。”
“什么混沌之珠,我见都没见过。”寒玉咬咬牙,“我再说一遍,我逃下天,只是因为两情相悦,别无他念,你要不信,就跟我去找李南轩对质。”
“对质?”魅兰吃了一惊,广寒居然敢去对质?南轩明明说跟她不熟啊,难道他说的是假话?魅兰忽然间心乱如麻,莫非他真的喜欢上了月神?不,不会的,当初以自己的美貌与痴情,他都没看在眼里,如今怎么会轻易对广寒动心?肯定是广寒为了不交出混沌之珠在故意混淆视听。
“怎么,你不敢去对质?”寒玉见魅兰面有萎顿之色,决定乘胜追击,“既然不敢对质,那就相信我好了。”
她越是信心满满镇定自若,魅兰越是心慌意乱,认为广寒故意说谎的念头刚刚占了上风又转眼落了下风,南轩会不会对我说了假话?他俩真的好上了?不行,一定要弄弄清楚。
“好,那就去对质!”魅兰一横心,冷笑道,“广寒,你想清楚,如果你拿了混沌之珠,只要交出来,死罪可免,如果你是思凡下界,不知悔改,就是长公主一样的下场。”
“姐姐不用吓唬我,什么悔改不悔改,我就是喜欢他。大不了一辈子不回天,竖旗为妖。”寒玉挑衅地嘻嘻一笑。
魅兰差点一口血喷出喉头。
蜀郡的黄昏,两个绝色女子手挽手在街道上溜达,看起来好似闺蜜。其实呢,在他们走过的地方,魅兰一抬眼就能看见岷江龙王的属下,只不过,她现在要急着求证另一件事,才没让他们动手。
这条路来回走了好几遍,魅兰有点不耐烦,寒玉笃定道:“放心好了,他的大军回营一定会经过这里的。”
天边卷起一阵烟尘,马蹄声由远而近,如雷声滚过地面。靠近街市,骑士们停下了疾驰,变成缓辔徐行。高扬的大旗下,李南轩端坐火红汗血马,一身亮银甲,内衬白色战袍,当真是天神之姿,俊美无俦。
寒玉和魅兰一齐呆呆地望着,竟忘了说话。半晌,眼看大军就要走过,寒玉才回过神,高兴地指给魅兰:“姐姐你看,他就是我的良人。”魅兰一巴掌打掉了她的手,怒道:“你的良人?你不要脸!”
“谁不要脸?不叫良人叫什么啊,难道像你那么粗俗!”寒玉翻翻白眼。魅兰想到自己用的“奸夫”一词,恨得牙痒,又不好发作。
寒玉忽然面有难色:“魅兰,怎么去对质啊?你看那么多士兵,我们冲上去直接问……恐怕不太好吧。”
魅兰一怔,想想也对,当着军队的面,这种事也问不出口啊。就算南轩真的对自己说了谎,他岂肯当面承认。“那你想怎么证明?”问题甩给了寒玉。
寒玉胸有成竹道:“姐姐你看,那里有个百味居酒楼,如果李南轩见了我,就抛下他的将士陪我去吃饭,这样足以证明吗?”
身为主将,当街离开军队陪女人上酒楼,这女人得多大的面子,除非他喜欢她,否则还真无从解释。会发生这种事?魅兰狐疑地瞟了瞟寒玉:“你去呀,我看着。”
再说南轩正走得好好的,突然看见一个姑娘斜刺里冲到大街上,对着他招手叫唤,笑靥如花。他心里刚想:这蜀郡的风气要好好整顿,青楼的姑娘都敢当街招客了。定晴一瞧不禁一个激灵,谁?怎么是她!
不是把她交给师父领走了么?他心里有数,凭紫微元君的道行,岷江龙王翻不起浪,所以只道她老老实实待在青城山,怎么又跑出来了?不怕龙族抓走?
他正奇怪着,寒玉已经冲到了他的马旁,脸上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甜美娇笑:“李南轩,你回来啦!”他心里忽而有点发毛,这是什么情况?果然有情况,因为下一刻,寒玉就抓住马的缰绳,神秘兮兮地小声道:“我告诉你,周国太子……”
南轩脸色一变,急忙制止:“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寒玉点头,顺手一指:“那我们去百味居细说如何?”
南轩心里略略琢磨,她肯定已经知道姬无凌没死,今天容光焕发对我打了鸡血似的热情,有什么想法?青城山有名望有势力,但现在和姬无凌搅在一起多半鬼鬼祟祟不干好事,自己是要提防的,这位大师姐是天外来客,涉世未深,就算她喜欢姬无凌,应该对国家大事介入不多,不妨晓之以理。当下爽快笑道:“好啊,去百味居,我请客。”
寒玉等得就是这句话,顿时心花怒放,忍不住朝魅兰躲藏的廊下飞了个得意的媚眼。南轩下马卸甲,将马儿和盔甲一起交给了副将,叮嘱了几句,就带着寒玉往酒楼去了。
魅兰目瞪口呆地看着发生的一切,虽然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可分明态度是亲近的,最重要的,居然李南轩真的丢下将士跟那小贱人去酒楼了!岂有此理!
魅兰胸口一阵闷痛,一个龙族靠拢过来小声请示:“花神大人,还要监视吗?”魅兰没好气地挥手:“让龙王留下等我,其他人都滚吧。”她恨恨地望着两人相伴步上酒楼的背影,哼,我偏不走,就在这儿等着,我倒要看看你们吃完饭又做什么勾当!
百味居的隔间雅座,刚点亮的纱罩灯映着米白的麻质桌布,染上暮色的昏黄,隐密幽静,别有情趣。寒玉接过伙计递上来的菜单,笑眯眯地看看李南轩:“你出钱,我就不客气哦。”
“清蒸仔鸡……”
“香煎大虾……”
“红烧财鱼……”
“干煸肉丝……”
“怪味兔丁……”
“八宝甜羹……”
对面的女人纤指漫点,滔滔不绝,南轩的眼珠子不由发直,她看起来也不胖啊,居然是个大胃王?等到伙计都来不及记录抓耳挠腮,他实在忍不住插嘴:“寒玉姑娘,我们就两个人啊,会不会太多了?”
“多什么多,都是蜀中名菜,我尝尝嘛。”寒玉盯了他一眼,不满地噘起红唇,“你都说了请客,现在又舍不得钱啦?好小气。”
“不是小气,是不要……”他想说不要浪费,结果还没说出来,寒玉已经替他说了:“不会浪费的,吃不完我都打包带走。”挥挥手,“小二,听我的,快点上菜。”
第34章 昔年荼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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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花月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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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良人是他
紫微宫。暮色里,寒玉安顿好师妹们,却见无凌独自倚靠在八角楼的廊柱下出神。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他心情不好。想了想,还是缓步走过去,柔声道:“公子,今儿一天够累的,早点休息吧。”
无凌见是她,没有动,举头望向昏暗的天空,声音浊重:“那个夜风沉不住气,难成大事,他这一死,羌族群龙无首,指望夜莺反攻,我看悬。”
“你怎见得夜风死了?”寒玉有点奇怪,她今天明明只看见李南轩生擒了他。
无凌冷哼:“夜风叛乱,秦军早就想他的脑袋了,还有什么活路。”
寒玉闻言心中一顿,想到那天百味居南轩的话,暗暗叹息,照此说来,你周国太子又怎能逃得性命!如今四下无人,决定劝他一劝。遂顺着他的话道:“既然如此,你也别发愁了,打打杀杀终非良策,莫如在青城好好过日子算了。”
“寒玉,我是太子,怎可置国家于不顾?”无凌摇摇头。
“你……可曾听说你父王的消息?”寒玉试探地问。
“你也听说了?”无凌闻言脸色突变,愤然道:“父王愿献三十六城降秦,丢尽我大周的脸!我绝不认可他的行为!”
寒玉一惊,原来他早已知道。“可是你父王此举,客观上救了全国百姓呢。”
无凌激动地一拳打在廊柱上:“我寄人篱下一心复国,父王却如此糊涂!我不管他救了谁,我只知道,他丢掉了江山,丢掉了祖业!”
“无凌,谁的江山真的那么重要吗?”
“你是什么意思?”无凌睁大了眼睛,她今天说话真是越来越奇怪。
寒玉迎上他的目光,真诚地说:“自古以来,朝朝代代换了多少,你见谁能永葆帝位了?可见这江山,不是哪户人家的私产,老百姓只关心自己能否太太平平过生活,谁来做王,又有什么分别。无凌,既然秦周的战事已经平息,你就别再争了。”
“寒玉!”无凌惊愕地一把攫住了她的手腕,“这不是你说的话,你是不是受了谁的蛊惑?”
“你……”寒玉气得甩开他,“我就是这么想的,何需受人蛊惑?”
“你可知道我在想什么?”无凌盯着她的目光变得有些奇异。
寒玉回眸,面带疑惑。无凌再度执起她的手,握紧,轻轻拉到自己胸前,带着憧憬而坚定的神色:“寒玉,我不会让大周的江山丢在我手里。从父王被俘的那一刻起,我就是周国的新王,我会把周国夺回来的。到那一天,”
他低下头,深深注视着她,寒玉的手抵在他胸前,几乎能感觉到他澎湃的心跳,她忽而有些惊慌,他要说什么?半晌,他一字一字地对她说:“到那一天,我要迎娶你做我的王后。”
寒玉浑身一颤,又羞又急地猛地要抽回自己的手,无凌却不知哪里来的气力,死死将她握住,寒玉挣了几下未挣脱,恼道:“紫微宫的规矩你又不是不懂,怎么说这样混账话?”
无凌放开她的手,寒玉正自松口气,他忽然张开双臂环住了她的腰,热热的气息直喷到她脸上:“这不是混账话,这是我的真心话。我是君,你师父是臣,我要娶你,她不敢不依。寒玉,你答应我罢,和我一起努力,光复大周。”
他的呼吸变得急迫,手臂紧压,身体贴上来,双唇的热度烧灼到她的面颊,寒玉惊慌失措中一使劲狠踩上他的脚,无凌痛叫一声,她趁机推开他逃出数步,涨红了脸喘息道:“你不可以这样……”
无凌失神地望着她,喃喃道:“你不喜欢我?”
他清秀的脸变得苍白毫无血色,像受到了巨大打击,眼睛里笼上了水雾,显得凄迷而绝望。寒玉心中不忍,同是天涯沦落人,他是第一个关心她还说要娶她的男人,自己喜欢他吗?她不知道如何回答,甚至她还没有仔细地想过喜欢一个人应该是怎样的,但她为他担心为他牵挂这也是事实。
寒玉咬了咬唇,温声道:“我没有讨厌你,但是,如果用蜀郡战火连绵生灵涂炭换你的王和王后,我一定不喜欢。”说完,转身而去。
秦军一战擒住匪首,蜀郡扬眉吐气。如今这匪首夜风,就被关押在太守府的监室,由重兵把守。
夜风从被抓,咆哮怒骂就没停过,他又高大威猛,士兵们不敢大意,只好用铜锁链将他捆了个结实。现在到用饭时间了,一个小兵提了食盒正准备进去送饭,忽然看见大小姐过来了。
“给我!”芸娘拿过食盒,笑嘻嘻道,“我来看看我的战利品。”她今天可是大大的露脸了,心里特别开心。
“滚——他娘的——”芸娘满面春风刚踏进门坎,就听见里面传来巨大的吼声。夜风的后半截粗话被吞没在喉咙里,因为他发现进来的是个女子,是她!
她此刻早已卸去了铠甲,穿着水绿色的窄袖袄裙,丝发绕过耳后垂挂在胸前两侧,不施粉黛,天然清丽。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将食盒重重往地下一放,薄唇微启:“猪头,火气不小。”
夜风一愣,谁是猪头啊。见他鼓着眼睛没说话,芸娘用脚踢了踢食盒:“猪头,吃牢饭。”
夜风终于反应过来,吼道:“你骂谁是猪头?”
“哦,你不是猪头,是人头?”芸娘眯眯眼睛,似乎有个新发现。
“娘们懂个屁,老子是头人!”夜风气得呼出一口粗气。
“咚”芸娘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膝盖后窝,那地方是脆弱的反射区,夜风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双膝一软,跌倒在食盒边。她冷笑:“哼,手下败将,还敢聒噪,给我吃!”
夜风被踢倒在地,锁链缠紧,饶是他高大壮硕,一时间也挣扎不起。他愤怒地昂起头,逼视着她:“士可杀不可辱!你们靠暗算赢我,算什么本事!还等什么,现在就剐了老子,老子绝不眨一下眼皮!”
这个男人虽然粗鲁,近看眉目还蛮英俊,很倔?看我怎么收拾你。
芸娘弯下腰,微笑道:“猪头,不服是吧?”伸手一拉,将那紧绕的铜链解开,只在腰上剩下最后一圈。
芸娘拍拍手:“现在你可以起来了,虽然你还不能自由,可是活动余地已经不小了。”她对他指指身后:“就在这间屋子里,我们重新比过。你要是赢了,就是人头,输了呢,就是猪头。敢吗?”
夜风简直气死了,这女人长得那么漂亮,却比男人还泼辣凶狠!原本战场上被她挑掉头盔就够丢人了,她还追到牢房里叫板,好,那就别怪爷教训你了。
夜风憋足一口气,握紧了铁拳,危险地瞪圆了眼睛。
门口把守的士兵眼见大小姐进去了,不一会儿却把门给关死了,然后里面竟传出来咚咚噼啪的响声,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想不太对头:“快去叫少将军。”
狭小的监室内,芸娘与夜风近身搏斗正酣,可是谁在发出啊啊的惨叫?竟是那壮健的男子哟。
夜风暗暗叫苦不迭,这小房子是他的克星啊,他铁拳长驱的刚猛打法,此刻却如虎落平阳,完全施展不开!
芸娘就像狡黠的狸猫,左一躲右一闪,忽然一脚就踹到他腰眼了。这会儿,居然她一个高抬腿,夜风的脸颊被绣花靴子踩着,狠狠摁在了墙上。
夜风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疼得龇牙咧嘴。芸娘得意笑道:“猪头,在这里你还是打不赢我呀,感觉怎么样?”
“哈哈哈哈……”夜风忽然大笑起来。芸娘一怔:“你笑什么?”
夜风从鞋缝里咧着嘴斜睨着她:“我笑李南轩比我还不如啊!我家里的妹子太过刁蛮,我愁她嫁不出去,现在好了,有李大小姐帮她垫底了!可怜的李南轩,他就是送三头肥猪也没哪个男人敢娶他姐,哈哈哈……”
“你……你鸭子死了嘴壳子硬!”芸娘气得俏脸通红,脚下更加了劲,把他的一脸五官踩扁揉圆不成样子,“看你还敢胡说八道!”
外面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芸娘迅速地收了脚,将松开的锁链又猛绕了几圈。
是南轩进来了,“姐姐,没事吧?”他看看姐姐出了汗红扑扑的脸蛋,再看夜风,鼻青脸肿。“夜头领这是怎么了?”
“啊,南轩,没事没事。夜头领他想不开要自杀,又撞墙又撞地的,幸亏我来的及时。”芸娘若无其事地抿嘴一笑。
是这样啊,南轩求证地看向夜风,夜风装死不看他,自杀?你姐姐的暴行你真的从没领教过么。南轩却未再深究,劈手解除了锁链:“夜风,你走吧。”
夜风愕然地看着突然自由的手脚,疑惑地目光转向李南轩。“好容易抓回来的,你要放了他?”芸娘急了。
“夜风,你要是服气,就退出湔山,和为贵。你要是不服,回去再战。”南轩淡淡道。轻轻挽过姐姐,柔声笑道:“不与他生气便是。”两人竟不管发呆的夜风,扬长而去。
第37章 为君拼却醉颜红
湔山大营。夜莺正和弟兄们紧张商议着如何去太守府抢人,忽报夜头领回来了!众人大吃一惊,奔至山门一看,果真是夜风!
夜莺又是欢喜又是吃惊,哥哥毫发无伤好端端就这么回来了,但是脸上却有些青紫的印痕。“李南轩对你用刑了?”夜莺盯着他的脸。
夜风面上一红,含糊道:“没有的事,是我回来的路上……自己不小心。”
虽然哥哥的忸怩神色有点怪异,但夜莺没空深究这点伤,她神色一紧:“你是不是答应了他什么条件?”
“没有,我什么都没答应他。”夜风瓮声瓮气地回答,“他要我们退出湔山,门儿都没有。”
“你没答应,他为什么放了你?”夜莺不得要领。夜风比她还不得要领,闷声咕哝道:“鬼才知道,肯定是他上一场胜之不武,不好意思了。”
切,两军交战,还好不好意思,夜莺忍不住腹诽。思虑了好一阵子,夜莺犹犹豫豫地问:“哥哥,你说……他们会不会真的想在湔山筑堰?放了你,是表示罢战?”
“夜莺,你也信这鬼话?”夜风摇摇大手,嗤之以鼻,“你以为他跳了火塘就可信了?你想想,湔山是岷江水路必经,位置多么重要,他们哪里是真的要开山治水,分明是借此扼住岷江水上运输,好充实咸阳的官道,说不定太守府想从中发笔横财呢。这些当官的嘴脸我最清楚,你就别天真了。”
夜莺觉得有理,嗯,再想想。正合计着,突然又有勇士慌忙来报:“头领,不好了,江面上发现好多秦军的船,正向湔山开过来!”
夜风兄妹跳起身,夜风横了妹妹一眼:“你还说罢战?我前脚刚回来,他们就已经先下手抢战机了!”
两人飞奔到临江的后山,举目一望,今天的江上有薄雾,加上暮色依稀,能见度并不好,但仍然可以看见一队战船黑黢黢的影子,每艘船上都高挂着秦军战旗,正全速朝湔山驶来。
夜莺吸了口凉气:“这回他们要跟咱们玩水战!”夜风冷笑道:“我早料到他们要从水上强攻,蜀郡华族人熟悉水性,水战是他们强项,我们不陪他们玩。”
“不出船,那哥哥打算如何应对?”
“不出船,不代表不迎战!”夜风怒气涌上心间,上一仗吃的亏,他要好好讨回来!
他指指身后,对妹妹道:“你看,我在这里修这么多弓弩手的要塞就是等着对付秦国水军的。等他们的船进了射程,我们就万箭齐发,哼,我让他们靠不了岸就葬身鱼腹。”
“报仇雪耻的机会到了,准备好了没有?”夜风对手下大吼。“一切就绪!”射手们蓄势待发,昂扬振奋。
船只顶开薄雾越靠越近,船队中央是一艘大船,隐约可见大船的甲板上撑着华盖,华盖下端坐一人,身着太守官袍,眉目宛然可辨,不是李冰是谁!
夜风抹了一把脸,兴奋地叫道:“弟兄们,给我对准了,谁射死李冰,重重有赏!”
夜莺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她并没有找到哪里不对劲。
眼见着船靠近了湔山,夜风一声令下:“放箭!”矢如流星,雨线般朝江面飞去。
秦军的船纷纷中箭,特别是中间那艘大船,更是重灾区,那身着官袍的人,几乎被射成了刺猬。
可是,很快就发生了一件奇异的事,中箭的船上似乎放置了什么易燃的东西,被箭的冲力点燃了,不过瞬间,每艘船都燃烧起熊熊烈焰!而此刻,船队已经十分逼近湔山。江上泛起扑通扑通的水花,似乎有人跳水而走。
风轻轻吹起夜莺的秀发,她愣了愣,忽然面色煞白,终于捕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声音失去了控制:“风,风是朝湔山吹的!”
听到妹妹突然的惊叫,夜风蓦地醒悟过来:“住手!都住手!不要射!”他大声下令。
可是一切都迟了,着火的船只借着风势,全都向湔山撞过来。刚才薄雾笼罩看不太清,到了很近处,才完全看清那些船上根本没有人,只有一捆捆助火势的柴草。那身着官袍貌似李冰的人,也在火里噼啪燃烧,根本就是一具稻草人!
夜风兄妹明白上当了,湔山上林木茂盛,燃烧的船只撞向岸边,势必点燃植被,山火一旦烧起来,就是神仙也难为了!“快,快灭火!”夜风急切大呼。羌族军士们放下武器,全部投入了扑灭沿岸明火的浩大工程。
幸而扑救及时,山火并未燎原,但沿江修筑的防御工事不免尽毁,羌军个个脸被熏得黧黑,体力透支累倒在地。夜风坐在烧剩的树根上,抹了抹一手的黑炭,直喘粗气。
夜莺用江水浸潮了手帕,递给哥哥:“如今我们伤了元气,不能硬战了。”夜风懊恼不已:“都怪我大意,着了他们的道儿。”
夜莺忽道:“我有一计,可诱擒李南轩。”
“哦?说来听听。”夜风眼睛放出光亮。
“他想要湔山,我们就给他。”夜莺悠悠道:“哥哥且修书一封,就说我们认输,情愿献上湔山。但有个条件,要他一个人来受降。”
“你打什么主意,一个人?他疯了才会上当。”夜风惊呼。
“不废一兵一卒可得湔山,李南轩一定受不了这个诱惑。他自视甚高,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多半会来的。我们事先将短刀藏进树洞,装作投降,等他进了湔山,我们就来个瓮中捉鳖。”
“可是……万一这一步失败呢?”夜风追问。
“那就激他兑现在天香楼的承诺,劈开镇山石。”夜莺道。
“那镇山石是龙脉所系啊!他敢吗?”
“事已至此,可由不得他。”夜莺笑道,“只要他真的做了,龙脉一断,必然惊了龙宫,到时候,就用不着我们对付他了。如此,让湔山成为蜀郡烫手的山芋岂不比我们死守在这里强?”夜莺慢条斯理地分析。
夜风听完沉默不语,夜莺追问他的意见,他犹疑道:“虽然计是好计,但这样的手法,未免失了江湖道义,我当头领,从来教导族人不可背信弃义……”
“哎呀,哥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迂腐!”夜莺不以为然道:“用兵之道在诡诈,对朋友才需要讲信义,对敌人用不着。”
“……倒也是。”夜风勉强点点头,表情还是纠结起来,“可是,李南轩没有杀我,还放我回来,如今这么做,不像大丈夫所为。”
“哼,哥哥,我终于想出原因了。那李南轩看准你耿直的性子,才故意放你回来。”夜莺冷笑道:“你可曾想过,他若杀了你,我军必定化悲痛为力量死守湔山,而他放了你,你总觉得欠他一份人情,打起来就手软了。你以为他是心善啊?你的脑袋和湔山想比,他更在乎后者罢了。”
经妹妹这么一说,夜风豁然开朗,一拍大腿:“幸亏你点明!我险些成了妇人之仁。好,咱们依计行事!”
羌族愿意献出湔山,两天后由太守府少将军单独前往受降的消息迅速传遍了蜀郡。
寒玉在青城听到这个消息,初时还有些高兴,羌族败了两仗,肯服输了。但后来听师父和无凌他们议论羌族必然有诈,她又开始感觉不安。
午后独坐房中,越想越觉得哪里可能会有问题。羌族有诈并不出乎预料,她不安情绪的来源也不是因为担心这个。她是亲眼见过李南轩的杀妖本事,羌族想要抓他没那么容易。那么她担心什么呢?她模糊地想不清楚,可又总觉得他不该去。
是啊,打胜仗有什么用,有本事有什么用,他之前还不是打赢了周国,可是一回到咸阳,就是死罪。
死罪啊……一想起孟先生说过的从前李冰父子的经历,寒玉的心猛地揪起来。
以前人没对上号时,她当笑话听,后来她冲动之下也曾骂过他贱骨头,可现在,重新思量起竟是一片战栗。
她对人间沧桑所知无几,宦海沉浮更是懵懂,闷在房中想不出名堂,她一急之下去了紫微宫的藏书阁。
这个书阁里有元君毕生藏书,以前寒玉从来没有进去过,因为她对记载人间之事的所谓史书毫无兴趣。可是今天她一头扎进了书海。
日影横斜,寒玉孜孜不倦地翻看着一册册竹简。帝王将相的故事好似活了一般,在她眼前走马灯似的重演。她越看心里越憋得慌,像沉沉地压了块大石头。到最后,她愤怒地挥袖把竹简扫到了地上,头一垂郁闷地趴在了桌子上。
“寒玉姑娘,你……怎么了?”推门进来的是孟先生。他是书阁的常客,今天突然见到寒玉在此,很是意外。
寒玉抬起头,眼神迷茫地看着来人,哑着嗓子没头没脑地问:“先生,你说为什么好人总是没好报?”
孟先生弯腰拾起一地的书籍,苦笑道:“没事看这些做什么。”寒玉木然道:“先生博学,你告诉我这些书中写的都是真的么?”
“大多数……自然是真的。”孟先生涩然地点点头。
“那么,为什么呢?”少女困惑地向他求解,“为什么比干宁愿被剖心,也要替纣王做事?”
孟先生一时语塞,这个姑娘是怎么钻进了牛角尖呢?稍稍沉吟,他道:“人间万事,君臣父子是总纲。”
“难道君主错了,臣子也不能逾越吗?”寒玉扣住指节,问得有点生硬。
“那当然。可以死谏,不可背叛。”孟先生肃然道,“这是为人的气节。”
寒玉心里顿时凉了大半截,连语言也变得结结巴巴的:“孟先生,你……是好人,无凌是君,你……是臣,难道……他错了,你……也要……”
“别瞎想了。”看她惊慌如小鹿的表情,孟先生不由笑了,“每个人有自己做人做事的原则,舍生取义,古来有之。辅佐太子,是我的选择,无论如何,我誓死追随。你呀,小姑娘家的,少烦这些神。”
望着孟先生开始伏案读书的身影,寒玉心上的石头更沉了。一刻也不能等下去了,她要去见李南轩!她知道问题在哪里,她一定要告诉他,一定要劝阻他去受降!
龙族受挫后很久不敢在青城下手,应该不会马上发现她离开,寒玉决定,只用最短时间到达太守府。
暮色四合,她迅速回房换了一件黑色夜行衣,于密林深处,悄然腾空而起。
第38章 一战擒王
当寒玉临空看见了太守府,她不由道声侥幸,一路总算没遇到龙族。不过,她却不敢从大门进去,这趟出来,若让师父和无凌知道,凭空惹出猜疑。所以她略略思索,就直接落进了太守府的庭院。来过一次,她自然有些熟悉,很快就摸到了书房。
书房里亮着灯,温暖的光晕流泻在天井小院。寒玉在门口犹豫地停下了脚步,他应该在里面吧?但是,会不会还有别人,比如那个……姑娘?她纠结了一阵,听听屋里始终没动静,于是硬着头皮敲了敲门。
敲门声轻轻怯怯的,不像端木也不像姐姐,这个时分,爹爹和俞妈应该早就睡下了。南轩疑惑地站起身。
“你?”南轩看到站在门口一身夜行衣的女子,惊愕万分。
她的眼睛却忙着向他身后左瞄右瞄,他往旁边让让,索性令她一览无余,没有姑娘,没有,她无端松了口气。
忽地想起她醉后的桃腮和柔软身体的触感,南轩脸上一热,竟有些局促。“你怎么……”
“我……你知道的……用的……轻功。”他的不自然让她也想起了什么,低下头,吞吞吐吐地解释。
这么说飞来的……她冒险离开紫微宫定是有急事找他吧。心中暗忖,眼儿却弯弯,唇间扬起轻松的微笑:“莫非又要征用我的房子?”
“别开玩笑,我……”寒玉脸更红了,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让进屋,南轩一边替她斟茶,一边善解人意地笑道:“是不是有人又找你麻烦了?”
“不是,”寒玉摇摇头,看他笑微微没心没肺的样子,不觉眼神幽怨,“是因为你啊。”
“我?”南轩一怔,随即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想起来了,上次我说,如果有人要害我,大师姐一定要告诉我。嗯,是有人要害我吗?”
“是。”寒玉重重点点头。
“姬无凌吗?”他在她对面坐下,挑挑眉,抿一口茶。
“你……想哪里去了!”寒玉急道。
“哦,瞧我多笨。”南轩拿起桌上的羽扇轻摇,“姬无凌要害我,你怎么会告诉我呢?”
“李南轩,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听我说!”见她柳眉竖起,他乖巧地放下扇子,坐直身子。
“我来问你,你是不是真的要一个人去湔山受降?”
“是。”短促而肯定的回答。
“好,我就是来告诉你,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她极认真的,有板有眼地破了个题。
她眼波盈动,看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那就让她说个痛快吧。南轩打量她一会儿,收敛心神:“愿闻其详。”
寒玉整理了一下思路:“先从第一仗说起,你为什么放了夜风?”
“因为我要他服,服气才有和谈的空间。”
“那你为什么又火烧湔山?”
“因为我要他怕,怕了才有和谈的基础。”
“明知他们会使诈,还去受降又为什么?”
“因为我要他信,信了才有和谈的愿望。”
他对答如流,寒玉一时还不能完全消化,叹了口气:“你这样对羌族,就为了修那个堰?”
“是啊。”他坦然点点头,“为什么要修堰,在天香楼就说过其中的道理,你也在场的。”
“但是……秦王知道你的想法吗?”寒玉突然问。
南轩一怔,有意思,她居然会说起秦王,看来她不仅食人间烟火,还关注人间政务了。“等堰修起来,再向大王汇报不迟。”他淡淡道。
“我怕你等不到修堰的那一天啊!”她显得着急起来,懊恼地看着他,“你听我说,羌族叛乱,秦王要的是匪首的人头,你要么押解进京,要么就地处决,可你偏偏放了他!这消息传到咸阳,大王会怎么想?虽然一把火让羌人吃了败仗,可是你没有乘胜追击,反而信他们诈降的谎话,大王会怎么想?你一个人去湔山受降,若是被他们杀了,人家说你轻敌活该,若是你真的说服了他们一起修堰,看起来蜀郡叛乱平定,歌舞升平,合作愉快,但大王会怎么想?只要随便哪个人进点谗言,大王就会认为你私通叛匪,想在蜀郡发展自己的势力!自古以来,哪个君王不是小心眼儿,你……你还不吸取上次的教训!”
她侃侃而谈,一股脑儿说了如此多,因为心急,两瓣粉色的嫩唇都变得红艳艳的。
南轩吃惊得刮目相看,她这是突击做了多少功课啊,人间乱七八糟的丑态她居然了解了不少,还特意帮他一点点做了分析,小脑袋瓜耗费了不少精神呢。
她既是月神,本不会对这些事情有兴趣,若像魅兰说的,她是为了情下界,他越倒霉对无凌越有利啊。她想这么多,还冒着风险连夜赶来劝阻他,似乎只有一个解释,她在关心他啊。热流滚过心间,他的目光也变得热起来。
见他似笑非笑定定地看着自己却没个回应,寒玉有点忐忑,以前在天界,她是典型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管月圆缺,这辈子还是第一次为官场苦思冥想,虽然看书有点临时抱佛脚,但她真的是坐立不安地替他担忧啊。莫非,自己说错了吗?
她忍不住隔着桌子伸手推推对面的他:“你……你倒是说句话啊。”
她的纤指被他反握住了,她挣了一下却没有抽得开,脸上顿时起了红晕。“寒玉,你是在担心我吗?”温柔的声音,连同深不见底却能灼了人的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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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玉抖了一下,不过指尖的轻颤都被他握在了掌心。
羽睫无措地忽闪忽闪,她才抬起眼来,他今日穿着柔软的白色丝袍,或是因着晚间的自由,鬓边未被缎带约束的乌发散落在肩上,微微敞开的领口透出肌肤蜜色的光泽,衬着他面如冠玉,完全是一个青春恣意的美少年。
心上忽而涌起了怜惜,他遭难的时候她并未在场,却忍不住想象起来,想象着,心就像被线拽着般疼了,眼眶也是红了,声音也是哑了:“做好事……不见得有好报的,你……别再傻了,难道还想……重上一回法场么。”
她眼睛水汪汪的动了情意,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她五根手指在掌心里轻轻揉着。
他的指肚覆上她的,有着茧子的痒痒粗粝和体温的暖与压迫,汇总成细细的电流从指尖传递去她全身,她苦涩的想象里便渗进了酸酸麻麻,让她慌乱起来,心跳加快,眼中的水雾就要凝成珠泪落下来。
“你过来。”他忽然低声说。
她微微一怔,手还在他手里,于是她从椅子里站起来,由他牵到了书桌前。他暂时放了她的手,双臂从她身后绕过,将一幅绢布铺开在桌上。
这个过程,寒玉感觉自己就像被他圈在怀中一般,熟悉的阳光般的气息在身后萦绕,脸又烧热起来,心却好奇。他双手撑着桌子,低头在她耳边柔声道:“你说的都对,不过,你看书……漏了一句话。”
“啊?什么?”她一惊回头,这动作太快了,翘翘的小鼻尖一下子蹭到了他的双唇。寒玉腾地涨红了脸,吓得赶快低下头,呼吸也不稳了。他去拿案上的羽笔,蘸了墨汁,轻笑道:“我带你写下来看。”
寒玉握了笔,他捉着她的手如流水行云,落在绢布上,是这样一排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似看到光亮,急切地要向他求证:“你告诉我……是怎样的?”
这样亲近的姿势,她竟觉甘之如饴,近在寸余间,她扭头期待地紧盯他的眼眸。“大军在我手里,秦王是有忌讳的。这是一种微妙的平衡,既猜忌,又想倚仗,既怀疑谋反,又怕真的谋反。所以只要我不回咸阳,谁也不会率先打破这个平衡。”
她似懂非懂,眉尖因思考而轻蹙,嘴中呢喃:“与其这样互相防备,还不如无官一身轻。”他低低一叹,伸手轻轻抚开眉间那缕褶皱:“你会跳舞对吗?”
“嗯。”她一愣,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那你……戴着镣铐跳过舞吗?”
她摇摇头,戴着镣铐多拘束啊,不过……她想了想,如实道:“虽然没有试过,但是想来也能跳的,我可以改变姿势和花样。”
“没错啊。”他笑道,“君君臣臣,就是一副镣铐,可是若我不戴这副镣铐,我就修不了堰,帮不了蜀郡。”
她低下头,听懂了,可仍是湿了眼睛,她不好意思地按住眼角,还有最后一点惶急:“那如果,秦王下诏一定要你回咸阳呢?”
“坚决不去啊,”他笑得暖洋洋的,“就说寒玉姑娘在这里呢,我没空。”
“你……你又拿我开心!”寒玉捶了他一拳,破涕为笑。见她笑了,他乘势抓住打在他心口的小手,满脸真诚地表白:“你看我对你说的都是心里话,够朋友吧?”
“哼,是我先把你当朋友,才冒着风险来的。”她娇嗔。
“你看,不管谁先谁后,反正都是朋友了,听一句朋友的忠告好不好?”他闪闪眼睛,冷不丁道。
预感到他可能的不正经,寒玉戒备地绷起小脸:“什么忠告?”
“别跟着那个姬无凌了,没前途。”
嘿,他还真不含糊,刚认了朋友,马上就干涉起她的私事来了!他自己跟某个女人还不干净呢!想到这里,寒玉弯起双唇,笑眯眯道:“那我也有一句朋友的忠告,要不要听?”
“你说。”
“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半夜引良家女子来私会,这种事没前途。”她一脸严峻,咬牙切齿。
他吓得立刻放开她的手,退出几步远:“你……是说……我们……现在吗?”
第39章 放虎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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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山火与诈降
伴着夜莺的啸声,羌族军士发声喊,迅速向四周的丛林散开,片刻之后,又如潮水再度合围,不同之处在于,原本手中空空的他们人人多了一把弯刀。这种弯刀双面锋利,能勾能砍,专门对付山地荆棘。
夜风大声道:“李南轩,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已经插翅难逃,还不束手就擒?”
南轩站在包围圈中央,抱着手臂摸摸下巴:“你们就是这样归降的?”
夜风听到“降”字,脸一红,怒气上冲:“哼,湔山从来就是羌人的地盘,外人休想染指!事到如今,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好大喜功,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们想怎么样?”南轩四面望望,并不显得着急。
“少将军,你装什么傻?”夜莺扭着腰上前几步,笑嘻嘻指着他,“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轮到你投降了。你若肯降,就让你太守爹爹开门迎客,我保证你们李家还能过上富贵日子。”
“我若不肯呢?”南轩勾起嘴角,饶有兴趣地问。
夜莺脸上的笑立刻没了半点残余,唇齿间像要吐出冰块来:“不好意思,那就借你人头一用,喂我们家大狗阿黄。”
“啧啧……”南轩皱着眉摇摇头,“这么粗鲁的话,以后……还是留给你哥哥说比较好。”
“你少啰嗦,想好没有?”夜莺一瞪眼。
“想好了。”南轩莞尔一笑,“我不想投降,也不想喂你们家阿黄。”
“是么?哈哈哈……”夜莺笑得花枝乱颤,“可惜由不得你呀。”夜风一声令下:“动手!”
羌人呐喊着冲上来,弯刀却不是各自无章法地乱砍,而是统一行动贴着地刷刷刷割韭菜一样从四方平推过来,刀连刀,刃接刃,眼见脚下的空地一点点被蚕食,让人两条腿除了往刀刃上凑,等着被砍成两截儿,硬是没地儿挪步。
南轩似乎被这阵势吓愣了,站在场中动都未动。傻小子,这下要变残废啦,夜风正自欢喜,他还不反抗?怎么也该做困兽之斗啊,夜莺不敢置信,惊得捂住嘴巴,不忍心看好好一个绝世美男居然要被当场断腿!
弯刀合拢,果然像地毯卷过,一路收割,不留寸草。可是当铿锵刺耳的刀锋汇合碰撞声响起,夜风兄妹心头蓦地一震,却不见了场中央的目标。众人一惊,慌忙找寻,哪有半个人影。
“咦,他去哪儿了?”夜风茫然地挠挠头,命令手下,“快找,到树林里找,他不可能跑太远。”属下们像没头苍蝇乱转,他们这么多双眼睛,也没看见人是怎么消失的。
夜莺站在南轩原来的位置发呆,忽然听到头顶一声轻笑:“眼睛往上看啊,我在这里。”
她一惊抬头,只见合抱粗的高大古树上,李南轩悠然地坐在枝桠。“他……他在那里!”夜莺惊叫出来。
众人抬起头,都看到了这一幕,天哪,谁能想到往高处看,他爬树的速度是不是太匪夷所思了?夜风回过神来,冷笑一声:“大家别慌,这不过是武术中的某种轻功技巧,不足为奇。”他仰头指着李南轩,“雕虫小技,也敢炫耀,有种你下来。”
“高处的风景好,有本事你上来啊。”南轩向他招招手。
夜风火冒三丈:“呸,他娘的,以为老子不会爬树?你别跑,给我等着!”他挽挽袖子,靴子猛地蹬了一下树干,就要上去。
“哥哥稍歇,看我的!”夜莺拉住夜风,邪邪一笑,“取我的鞭绳来!”属下送上了一卷炫彩如蛇纹的粗大麻绳,夜莺娇叱一声:“都让开!”玉臂抖开长绳,呼呼生风,宛如金蛇狂舞。
夜莺轻盈跃起,运脚如飞,在几株古树上借力螺旋而上,瞅准了目标,瞬间长绳出手,飞出的一端绳套像长了眼睛一样直奔李南轩而去,片刻之内,精准无比地将他捆了个结实。夜莺再使劲一收绳子,目标直接被从枝桠抽离,狠狠摔在了草地上。
“抓住他啦,抓住他啦,二头领威武!”羌族众弟兄欢声雷动。夜风心花怒放,终于报了一箭之仇!
夜莺得意地拽着绳子,在自己手臂上挽了几道,抽得更紧,再把李南轩从地上拖起来,看他动弹不得的倒霉样子,心中更加欢喜:“少将军,得罪了,如今是降还是不降啊?”
“如今……”南轩看看自己被五花大绑,再看看夜莺臂上挽着的麻绳,语气便有几分无奈,“容我……想想。”
“哼,”夜莺扁扁嘴,算你识相。喝令手下:“来呀,先将他带下去看牢了。”一个弟兄得令正要接过夜莺的绳子,忽然夜莺发现不对!怎么自己这端的绳子粘在了手臂上,脱不下来,她暗暗使劲一拽,结果绳子在她手臂上又多缠了一圈,反倒将她与俘虏之间原本的距离收紧得快没了,她的手臂几乎贴上了他的,她急得又暗暗甩几下,见鬼,偏偏还是脱不了手。
属下正伸手等着接人呢,夜莺不能将此刻的窘迫被人看破,连忙不动声色地改口:“算了,这个重要人犯,我还是亲自看着比较放心。”
夜风高兴地一挥手:“弟兄们,都跟我到寨子里喝酒庆祝!”“好啊!”抓到了敌人,个个兴高采烈,夜头人的酒量那可是一等一的,他说要畅饮,今儿可爽了,不醉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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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前呼后拥随夜风而去,夜莺拽着绳子和李南轩在后。她实在是想不通这绳子出了什么鬼,所以故意落在后面,见人群走远,她就再次试图解开绕在自己胳膊上的绳子。没用,好像越解越紧,她烦躁地悄悄伸过另一只手帮忙,还是扯不动。
不过她每扯一次绳子的动作就把被绑着的李南轩也顺带拽一次,两人手臂本来就近乎挨着,自然发现了她窸窸窣窣不安分的小动作,他侧过头看看她,悄声问:“夜姑娘在做什么呢?”
很好奇么?夜莺红了脸,吼道:“没你的事,你少管!”
山坡上有块还算平整的石头,夜莺一屁股坐下去,没好气地说:“你给我就在这儿老实待着!”南轩被绑着,也无从挣扎,听话地跟着坐下。
山坡下就是羌寨,听得见弟兄们载歌载舞越来越喧闹的声音,渐渐闻得着风里吹送来酒肉的香味。
夜莺气鼓鼓地坐着,越想越纳闷,这蹊跷的糗事又不好意思暴露出来,偷偷地胳膊在石头上蹭蹭,昔日趁手的鞭绳如今就像铜箍深陷在她肉里。不知李南轩有没有觉得异常呢?她悄悄看看他,他居然闭着眼睛不知道在养神还是睡觉。
“喂!你到底想好了没有?”夜莺突然大喊一声。梦被惊了似的,李南轩慌张地睁开眼睛,结结巴巴道:“再……再给点时间。”
夜莺不怀好意地干笑道:“绳子太紧很难受吧?要不要我发善心帮你松松?”
南轩老实地摇摇头:“不紧不紧,既是阶下囚,绑起来是应该的。”看到她不舒服的表情,他随即好心肠地劝道:“其实你让手下看着就好了,我跑不了的。”
夜莺尴尬地转过脸去,见鬼,她何尝不想那样呢。李南轩又叹息一声:“虽然绑起来是应该的,可是饿肚子就不应该了嘛。人家在那里酒足饭饱,我们在这儿喝西北风,夜姑娘待我刻薄就算了,何必待自己也那么刻薄呢?”
“我……”夜莺涨红了脸,又气又急,该死,难道她想喝西北风吗?可如今难道有脸去和众弟兄说我跟这个俘虏分不开了?岂有此理,简直不知道是谁把谁绑在这里了!
等等,忽地心头一跳,谁绑谁?她狐疑地转回了脸,盯着那双看起来纯良无害的黑眸,沉了声音试探道:“是不是你在捣鬼?”
“什么?”他愣了愣,无辜地摇摇头,“我真的在认真想啊……”
不晓得他真无辜还是装死,夜莺一咬牙:“我不绑你了!”劈手去扯他身上的绳子,心道这头解不开,试试他那一头,结果可好,被她鲁莽地乱扯,最后一点空隙也没了,手背贴着手背,李南轩慌忙用目光示意气急败坏的她:“夜姑娘,那绳扣在你手里呢。”
夜莺终于憋不住崩溃大叫:“该死的,我当然知道绳扣在我这儿!你难道看不见我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努力,就是解不开绳子吗?”
“啊……这样……”李南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而惊叫道:“那我怎么办,你快找人来帮忙啊!”
“我管你怎么办!我不要被别人看见……”夜莺都快哭了。
“那……你找把刀子来割断它就好了。”南轩好心的建议。
“闭嘴!”夜莺双目喷火,差点没把他吃了,“爹爹捕猎命丧深山,这条鞭绳是他留给我兄妹唯一的遗物,谁也不许将它割断!”语气虽凶恶,说到最后却已哽咽,眼中罩上了伤心的泪光。
“对不起……”一怔之后,他不由嗫嚅,“我……不该……”他没有料到这段故事,心中暗暗后怕,幸亏没有弄坏绳子。
“不该什么?”夜莺大眼一眯,忽然定定地失了神,是他干的,没错。这件宝贝跟了自己十几年,若非着了法术,怎么会连主人都解不开呢。
她安静下来,另一只尚且自由的手,默默抚过绳结,一路向上,直到束缚他肩背的弯弯曲曲。“你……”她怔怔地瞅着,似有千言万语忽而涌上心间,却又生生吞了回去,辗转到了嘴边,只有微微的唇动,“你……”
再说夜风带着众兄弟庆贺,心腹几个向他唠叨:“二头领不来喝酒,感觉好不尽兴!”夜风不耐道:“那就去叫她啊!”
“头儿,都派人叫过好几回了,二头领就是不来啊,非要亲自看守,不肯换班!”
“啊?”夜风放下了酒杯,豹眼不觉睁圆了,“她跟那小子在做什么?”
“两人坐在石头上说话呢,二头领她……都没有站起来过。”
什么?这么黏黏糊糊寸步不离?夜风紧张起来,忽想起今早妹妹那直勾勾的眼神,糟了,他一个激灵,我这妹子生性豪放,不拘礼法,莫非她……看上那小子了?
第41章 问策
斜阳已经沉暗到金色的云彩里,山中的一草一木都笼上了欲语还休的朦胧慵倦。绚丽的蛇纹长索乖顺地滑脱下来,在南轩手里盘成卷,递给身边大眼深眸红唇翕动的俏丽女子:“这么重要的东西,收好了。”
语意温柔,目光和暖。轻轻抬起自由的手臂,夜莺迟疑片刻,捧回自己的鞭绳,眼中雾似的迷离渐渐变成露珠般澄澈。她是个极聪明的女子,豪放与风情之下藏有一颗敏锐感知万物的心。他的眼睛,就像天边的北斗星,初次望见,她就觉得其中有着冥冥中召唤的力量,不同于任何她所认识的会被洞悉的男子。内心的翻腾凝成了一句不解:“你是个神仙般的人物,为什么愿意在这里受屈?”
“到了蜀中,我就是蜀人,做应该做的事,怎么会委屈呢。”他笑着摇摇头。
如果说夜风是羌族的头领,那么夜莺就是羌族的灵魂,南轩深知,因着母系传承的历史影响,羌族的女性首领有着非同一般的影响力。说服夜莺,对他而言与降服夜风同等重要。
幸而,夜莺是个多么通透的女子,他不禁心中暗暗称赞,别人十句话说不明的事,她只需点到即止,就能同步。
“你是蜀人啊……”夜莺低低重复了一句,就不再多言,仿佛在默想着什么。
“你们家阿黄真的会吃人么?”南轩伸展了一下拘束很久的双臂,冷不丁问。
“你胡说!”夜莺本能地反驳,“阿黄可乖了,胆子又小,只要我抱,给它一根肉骨头能玩半天。”
“嗯……我就知道你是吓唬我的!”
“你……”夜莺回想过来,不好意思地笑出了声。严肃拘谨的气氛也随着笑声被赶走了,夜莺诚恳道:“我现在相信你是真的想帮我们修堰。”
“那你……还怕得罪龙王吗?”南轩小心地问。
夜莺垂下眼帘,没有立刻回答,半晌,幽幽叹了口气,思绪似乎回到了从前:“小时候,我爹爹是头人,带着全寨与天地打拼,种庄稼、种果树、养鸡养鸭,上山打猎,下水摸鱼,只要能让大家日子好过,爹爹什么都敢做。我和哥哥是最幸福的孩子,在娘亲怀里撒娇,等着爹爹带回来好吃的。”
“可惜好景不长,那年岷江大洪水,不仅把我们的田地全部淹没,还把我们自以为建得够高的碉楼都冲毁了。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爹只好带着全寨子逃往别处安家。为了抢地盘,我们和别的寨子械斗,爹爹他……经常一身是血地回来。”她的声音低下去,泪水悄悄滑落面庞。
南轩没有做声,只是默默将手帕递了过去。夜莺抓起帕子掩饰地擦了擦眼角,深吸一口气强自平复回忆的苦痛:“无论爹爹多么努力,我们还是无法回到从前的富足和平静。爹爹一天天憔悴,可是他不认命,他是世上最坚强的男子。”
“直到有一天,娘病了,爹想去套只野猪给娘补补身子,他进了山,却再也没有回来。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手里……还握着这鞭绳。”夜莺将整张脸都埋进了手帕里,肩头一耸一耸地轻颤。
南轩依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甚至没有做出安抚的动作。世上的女人有多种,像夜莺这样的,或许需要倾诉,但绝对不想示弱。
“娘病死了,我和哥哥被迫长大。全寨的命运都背在我们身上。哥哥很强壮,力气比爹还要大,我们吞并了一个又一个小部落,逐渐有了今天。”
夜莺从手帕里抬起头来,眼中已没有泪光,透出坚定的眼神,“我和哥哥都是从死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我们不会害怕冒险。爹爹经常说,我们会得到神的指引,把羌人带向幸福。也许现在……就是时候了。”
夜莺把手帕叠得整整齐齐递还给南轩,明媚的笑容回到脸上:“你问我怕不怕龙王,那我问你,你愿不愿意领着我们干?”
“对我有信心吗?无论困难还是危险。”微笑着反问。
夜莺站起身,踱了几步,望向山顶的巨石,凝神了一阵子,回首嫣然一笑:“我夜莺做事,认准了就做到底。既然跳过火塘,就一起干件大事罢!打打杀杀,无非为过好日子,若能分江筑堰,各安生活,也算实现了爹爹的夙愿,他泉下有知,必然赞成。龙王虽然可怕,只要你不怕,那我也不用怕。”
山坡下,夜风久等夜莺不来,心里忐忑跟猫抓似的,忍不住向哥们几个吐露他的猜测。哥几个一听,都觉得他的怀疑甚有道理。
“二头领向来不把男人放在眼里的,怎么肯屈尊陪伴呢?这事绝对有蹊跷。”
“听说在天香楼李家少爷抱了二头领跳过火塘,哎,你们记不记得,咱们寨子里的纳吉姑娘就是跟一起跳火塘的男人跑啦。”
“若是抛开打仗这回事,李家少爷要人才有人才,要相貌有相貌,配咱二头领还真不赖。”
“他如今是咱的俘虏,二头领要看上了,不由他不从嘛。他成了咱羌族的女婿,蜀郡就等于是咱的了,好事啊。”
这么七嘴八舌的,夜风抓耳挠腮没了主意。妹妹的婚事,一直是他的心病,夜莺的眼睛长在天上,寨子里的男人都被她打遍了,也打怕了,只存敬畏,谁也不敢亲近她。旁敲侧击地说过她几次,她根本连哥哥也不买账的,说得急了,夜莺就对他冷笑道:“行啊,你是头人,谁能打败你,我就招他为婿。”
谁能打败你……夜风在羌寨没有对手……他的眼睛忽然亮了亮,现在不是有了吗?看来夜莺不是说着玩的,她一直在等着打败他的男人出现!如今缘分到了,做哥哥的,应该遂了她的心愿才是。
想到这,夜风一拍腿站起来:“好,你们在这里继续喝酒,我去找那小子,问他要做新郎还是要掉脑袋,不怕他不答应。”
“哎哎,头领且慢……”哥几个一听,急忙将他拦了下来,“头儿啊,您没娶媳妇,不知道男女之间的别别窍。咱们寨子里,小伙儿看上了哪家姑娘,或者姑娘中意了哪个小伙,会怎么办?”
夜风在哥们启发下,想起来了:“会去山上对歌。”
“就是嘛,歌对得好,这事就成了。头儿,说明男女之间你情我愿的事情,得他们自己谈,您这会儿插一杠子,不妥。”哥们认真地劝道。
有道理,夜风点点头。哥们把他按在座位上:“头儿,耐心等待,喝酒喝酒,说不定二头领马上就来宣布好消息喽!”
夜莺和南轩缓步登上湔山之顶,静静站在那块飞来巨石边。
“劈了它?”夜莺歪头一笑。
“好。”南轩已然运气在掌。
“等等,我记得……你在天香楼说,要用刀劈开镇山石。”夜莺忽道。
“可是我今天没带刀啊。”
“用我的。”夜莺递上自己的绣鸾刀。
南轩一怔,忽然有些悟到她的用意,心头一热,羌族人果然豪迈,决定的事必有共同担当。夜莺淡淡笑道:“只可惜我的刀是凡品,不知能否对付得了龙脉。”
南轩郑重地接过刀,饶有深意道:“常言壮志凌云,你的志气在,天也要低头。”法力自他手掌递出,蓄满了夜莺的绣鸾刀。
炸裂般的巨响惊了山坡下的酒席。“什么声音?”夜风和众兄弟一惊。却见夜莺和李南轩含笑并肩而来。
“弟兄们,我要来宣布一个好消息!”夜莺拉着南轩跳上高处石台,大声道。
“头儿,我说的没错吧,二头领和他谈妥了!要宣布好消息了!”属下兴奋地叫起来。
夜风不由激动地搓着手掌,家里刁蛮的妹妹,终于找着如意郎君了!他打了个响指授意,众弟兄山呼海啸般齐声大喊:“二头领,我们全都知道啦!”
啊?夜莺和南轩狐疑地对视一眼,他们这么先知先觉?好吧,倒少费口舌了,夜莺笑道:“既然都知道了,那太好了!明天我们——”
话音未落,下面响起更热烈的回应:“恭喜二头领李少爷!明天喝你们的喜酒!”
什么?!南轩大惊失色,差点没从石台上掉下去,“你……你……你搞什么名堂?”他涨红了脸,指着夜莺。
夜莺的脸比他还红,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道哇,“我没有……你别……别急,我……我来摆平。”到底还是羌族的二头领,责任心在呢,晓得是己方出了差错。
夜莺伸臂示意全场安静,清了清嗓子,这才郑重地大声道:“谢谢弟兄们的好意,喜酒的事……”她本来想说没这回事,你们误会了,但是话到嘴边,忽然有些不甘,好啊,你李南轩用绳子耍了我一下午,我为什么不趁此机会报复报复呢,于是夜莺的话变成了这样,“喜酒的事……以后再说。”
南轩急得跳脚:“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以后再说!”不过此刻他一个人的声音早就被淹没在群体的狂欢中,只听夜莺朗声再宣布:“明天开始,湔山属于羌族,也属于华族,小伙子们,你们的力气不再用来打仗,要用来开——山——修——堰!”
夜风一阵眩晕,“头儿,你看——”随着属下的惊叫和指引,他终于发现了刚才巨响的来源,湔山顶上,被劈开的镇山石里,赫然插着他妹妹的绣鸾刀!
夜风捂住了胸口,吁着粗气说不出话来,“头儿,头儿,”哥们儿一边给他抚背拍胸,一边劝,“二头领许了郎君,自然说话做事都向着亲夫,您消消气,反正都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了……”
第42章 受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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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十面埋伏
对襟无袖褂子,粗布腰带,草绳绑腿,李南轩和劳作的小伙子们装束无二,正挥动铁锤砸石开山。
“军爷,累了吧,擦擦汗,喝口水哟。”身后响起女子温柔的甜甜的声音。
南轩停下手,接过雪白柔荑递过来的汗巾,回身一望,这女子穿着蓝布花衣裳,衣袖高高挽到小臂以上,浑然是乡野农家女子,只是那艳冠群芳的面容却不是朴素衣服可以掩盖的。
“魅兰……”南轩略略一惊,便嘲弄地嘴角上扬,“帮龙王谈判来了?”
魅兰的目光随着汗巾落在他被阳光晒成小麦色的肌肉结实的双臂,它们在视线中有着优美动人的线条,充满力量。
她一阵恍惚,此情此景,陌生得她就是做梦也不可能梦到,这个冷血杀神的另一面,竟是满满的迷人的烟火男儿气,让神仙也忍不住从云端追逐到凡尘……
“你居然亲自干这些粗活?”魅兰还是有点匪夷所思。
“粗活?”他挑挑眉,一边擦拭汗水,不客气地指出,“你不应该看不起劳动者。如果我不离开陇西,我种的山楂林定是好收成。”
“可是这几块破石头,你用法力难道不能对付吗?”魅兰更不明白了。
“问得好,”南轩接过茶水牛饮几口,才笑道,“你可知天赐一时,不能天赐一世,唯有一锹一钎亲力亲为,才会懂得珍惜,传之子孙。好了,赶紧说你的事吧。”
自从看见他和广寒仙子亲近,魅兰心中恨意难消,若非为了岷江龙王,实在不想见他。可是今天来了,看到湔山热火朝天的建设场面,再见他化身其中不辞辛苦,魅兰的恨意忽然不见了许多。
联想起那天晚上看到他铺在桌上的图纸,她就明白他为何定要凿开湔山了。刚才一席话更让她心头震动,他身体里流着凡人的血,始终无法泯灭对这片土地的热爱,赤焰想掌控四季掌控凡间,而他想的却是培育凡人自己的力量与梦想……
魅兰第一次觉得有些忐忑,赤焰应该得到混沌之珠吗?
甩甩头,暂时不去考虑这么复杂的问题,魅兰转而想,既然他心有所系干一番事业,广寒那个小贱人凭什么能绊住他呢?说什么竖旗为妖,广寒自己在做梦吧!魅兰这样想着,心里居然就不再生气了。
“我……”魅兰眨眨眼睛,爽朗地笑道,“本来是想替龙王来问个公道,可如今我改主意了。”
“哦?说来听听。”他明显有兴趣了。
“祖神有教诲,神仙不可与凡人争道。既然事关蜀郡全体百姓的福祉,龙宫挪个地方也没关系吧。”
南轩对她竖起大拇指,夸奖道:“你有这样的见识,不愧选你当花神呐。如果龙王也能这么想,就替我谢谢他。”
魅兰笑道:“既然要谢谢龙王让道,那你可要保证,不去欺负人家。”
南轩扬扬眉梢,接口道:“我与龙王无怨无仇,只要他不来惹我,我当然不会去惹他。”
魅兰悬着的心放下了,拎起工地上的铜钎,神情有些顽皮:“让我试试好吗?”不待南轩阻止,魅兰暗暗运气,将铜钎一下扎进了石头中,喝一声“开!”已被她撬下一大块。
惹得工地上的小伙子们齐声喝彩:“小娘子好气力!”魅兰得意地对南轩吐吐舌:“看见没,我也是干活的好把式!”
花神居然放下身段,毫无娇骄之气,从善如流加入劳动,南轩由衷地露出微笑,当年初见时,他只有满腔悲愤,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入不了他的耳入不了他的心,倒忽略了她率性可爱的一面。
和煦的笑容如同微风,在魅兰的心湖荡起涟漪。仿佛烟雨画桥,桃花红春杏小,清香满衣袍,十九年不过一场执拗的相思,时光弹指间,依旧静等着那人归来。归来!他终于回来了吗?
这一刹儿,魅兰忘记了天界,忘记了赤焰,忘记了混沌之珠,也忘记了现在的自己……仿佛还是那个傻傻的误入桃山的小仙女,却不是在他刀锋下抖颤,而是在他温暖的笑靥中承欢。
直到——他的一句问话将她粉红的梦打碎,“魅兰,你是花神,为何总和龙族混在一起?”
霎时花容灰败,清醒的现实劈面而来,她不是纯洁的小仙女了,只是一株被玷污的残柳,再也配不起他了。她嫉妒广寒,却没有资格跟广寒去争不是么。魅兰委顿地低下头,嗫嚅道:“天帝派遣,我别无选择。”
她情绪的大起大落被他看在眼里,想到她在太守府那晚扑入怀中痛哭,隐隐觉得她在瞒着什么,绝不是天帝派遣,不过不容他再问,魅兰哀怨地看了他一眼,逃也似的走了。
临江的后山,芸娘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物资整理,但是人手还是有些不够,她忍不住对羌族小头目道:“去叫你们夜头领从前山再调几个人过来帮忙。”
夜风得报,暗自忖度,躲一时不能躲一世啊,况且李南轩都说了,婚事要姐姐首肯,为了夜莺的幸福,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去谈谈。
过一会儿,芸娘忽见夜风带着几个心腹弟兄过来,颇有点意外,调侃道:“夜头领您亲自来帮忙呀,折杀我了。”
夜风心头一喜,好兆头,她态度可亲哎。遣了弟兄们去干活,自己也从卸货的船上扛起一袋米,讨好地问:“堆放在哪里,大小姐只管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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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轩真有办法呀,芸娘惊讶地眯起眼睛,这个暴脾气的夜风,怎么被调教得如此温顺了?
然后,我们的大小姐做了什么呢?她从船上再拎起一袋米,不客气地摞在了夜风肩上:“猪头,你这身板气力,最少一次扛两袋。”
看着她笑眯眯晃动的两根手指,夜风一口血呕上来,奶奶的,李大小姐李扒皮啊!不过更可气的是,“你……你不许叫我猪……刚才还没有……”
“哼,我们可是说好的,我赢了你就喊你猪头,你想耍赖?刚才呢,是给你弟兄们跟前留面子。”芸娘挑衅地勾了声响指。底线在哪里?豹子真的能变小猫?她有点不信。
夜风忍了又忍,把一口浊气咽回肚子里,为了妹妹,刀山火海都要闯,叫声猪头又何妨。他低三下气地应承道:“多谢大小姐,只要人前……不喊就好了。”扛了两袋米就老老实实去了。
芸娘彻底晕菜了,神啊!我的宝贝弟弟给他喂了什么药?一定有事!“夜风——”她追上去,“你……你怎么能变成这样……”
夜风在仓库堆好了米袋,转头看着她的满脸狐疑,豹眼浓眉间闪过负气的戾色:“大小姐终于良心发现了?”
“少废话,有事求我?”芸娘冷笑。
“嗯。”夜风居然没有否认。
“什么事?”芸娘奇了。
“大小姐既然主动问,那我就直说了啊。”夜风搓搓手,尽量笑得很温柔,心里真想拍死自己,反正他这辈子没这么温柔过,“你有个弟弟,我有个妹妹,我们都算半个家长对不对?”
“……嗯,那又怎样?”芸娘暂时摸不着头脑。
“做家长的,应该多多关心弟妹们的生活啊,你家南轩年纪也不小了,我家夜莺也正当妙龄……”夜风启发着。
芸娘警觉起来,眼神收紧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夜风一拍大掌,急吼吼道:“这还听不出来么,你家南轩和我家夜莺是多么般配的一对!”
果然落在这里!芸娘脸色沉下来,眼前晃过夜莺身材火爆撩人的模样,想打南轩的主意,岂有此理!她阴测测笑道:“夜风啊,我们家南轩是万里挑不着的美男子,你知不知道,蜀郡的姑娘排着队想嫁给他呢。”
大小姐这话什么意思?夜风愣了愣,是不是嫌我……他的思维自然是围着羌寨打转的,夜风关于结婚的知识也只能源于羌族的习俗,所以他爽快地说:“大小姐要多少陪嫁,尽管开口好了,我保证,风光体面绝对不输给蜀郡任何大户人家!”
“陪嫁嘛,倒是好说。”芸娘咬咬嘴唇,这个夜风还真是冥顽不灵,我家南轩只打算修堰,没打算卖身好不好。她慢条斯理道,“就是嫁入我们李家,规矩大。”
“呃……”夜风憨厚地笑笑,“没事没事,我也知道,你们华族女子讲究出嫁从夫,夜莺虽然性子活泼,但是入乡随俗的道理我们是明白的,一定会遵守夫家的规矩。大小姐说来听听,我回去教导她就是。”
“这样啊,那你听好了。”芸娘清清嗓子,娓娓道来,“我娘去世的早,南轩是我照应大的,俗话说长姐如母,做我李家的媳妇,首先要把我孝顺好了。”
“早晨鸡鸣即起,替我烹茶,记住哦,我喝的茶要用花朵上的晨露来煮的,不多不少,不冷不热,跪着送到我案头来。然后呢要洗全家的衣服,丝绸料子娇气,必须用深井里冰过的水洗,冬天会很冷,要忍着哦。”
“午饭就不太讲究了,不过几十个菜品总还是要的,煎炸炖烤,不可怠慢,若是味道不满意,那必须挨罚的,不过打板子还是饿肚子,这个可以自选。晚上是正餐,不用我说,比午饭更尽心一倍就好了。嗯,还有哇,服侍我洗澡按摩,敲脚捏背什么的也不必多说了……”
她那里悠悠哉哉,莺声燕语,夜风听得肺都要气炸了,忍忍忍,怎么忍得下!终于,胸膛剧烈起伏到无法呼吸后,他怒吼一声,暴跳如雷:“放你的屁!我妹妹是嫁过去做少奶奶,不是当你的使唤丫头!”
芸娘毫不示弱,嘲弄地笑道:“哟,大头领,受不了啦,那就让妹子另攀高枝呗,我们李家的庙小,装不下大神。”高傲地转身,如风摆柳,款款而行。
疯婆子,疯婆子……夜风咒骂着,眼前金星乱冒,有种口吐白沫晕死过去的前兆。“头儿,李大小姐那样不奇怪。”忽然肩膀被心腹属下轻拍。“她怎么会如此变态?”夜风恨恨地盯着在江边忙乎的窈窕背影。
“头儿,因为李大小姐没有嫁人啊,”属下笑嘻嘻道,“女人没有男人调教,才会变得无法无天。”
“唉,有这个婆娘作梗,夜莺的婚事没戏了。”夜风苦闷地叹了口气。
“头儿,为了咱二头领的幸福,要不您就……牺牲一下?”属下小心翼翼道。
“怎么个牺牲法?”夜风不解地问。
“您把李大小姐给娶了,不就彻底扫平障碍了吗?”
啪——哎哟——夜风一巴掌扇到了属下脸上:“你奶奶的出什么馊主意!”
属下惊惶逃走,夜风的巴掌在半空举着,唔,好像这主意也不算太馊?眼睛瞟向视线里的婀娜,她是个大美人啊,除了太凶,其实文武双全,羌寨里的姑娘还真没有人比得上。
第44章 劈石证盟
岷江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却有着不平静的躁动。小青龙虽然在魅兰的阻止下有所克制,但是看到昔日奢华的龙宫如今仿佛在风雨中飘摇,心中烦闷不已。化作龙身,从江底一路潜游接近了湔山,他想窥探一下太守府到底意欲何为。
江边正在卸载物资,小青龙从水波下将忙碌的场景收入眼帘。他看到一个女子在有条不紊地调度指挥,周围的人都喊她李大小姐。莫非她就是李冰的女儿?在调查李南轩的时候,了解到他有个姐姐。
小青龙的怒气再次被勾起,李南轩,我打不过你,不得不吃这场闷亏,可是,你也有家人不是么!现在简直是绝好的时机,李南轩,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大小姐,少爷找你呢。”一个精壮的黑衣男子来到芸娘面前。
芸娘不可能认识所有秦军将士,自然以为是传令兵,不疑有他,于是点点头,就跟着走了。
夜风正望着芸娘的身影想着心事,看到她被人叫走,不觉目光跟了过去,那个人不是羌寨的,夜风无意中扫视到脚下,忽然发现此人行走在江滩的沙地上,却仅留下浅浅的脚印。
夜风心中愕然,秦军中居然还有这么内功出色的士兵?来传话的角色只能是士兵啊,夜风愈加疑惑,悄悄尾随在后。
刚刚转过山脚,离了人群,夜风突然发现,黑衣男子背在身后的手中,竟从袖子里无声滑出一柄亮闪闪的短剑,不好!就在他大吼一声狂扑过去的同时,黑衣男子反手出剑,在芸娘毫无防备之际扎向她的心窝……
寒光闪过,芸娘毕竟习武行家,在那一瞬间凭着本能闪避求生,只是那男子的袭击快如闪电,饶是她勇冠三军也难逃,幸而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高大的黑影凌空撞向男子,刀锋一偏,虽然深深扎进了胸口,好在险险错过了心脉……
剧痛让芸娘跌倒在地,热血涌出,晕厥过去……那情急中撞击的黑影正是夜风,行刺男子见被人拦阻,剑尖一转,对着夜风就是猛刺,夜风头一偏,剑锋在他颈下划出血痕。
夜风没有武器,赤手空拳与男子缠斗在一起。男子内力精深,迅捷无比,又仗着手中有剑,很快就让对手落在了下风,短剑将夜风的身上划得到处是伤,但是夜风却像猛兽不服输,顽强抵抗。
男子没有心思与他缠斗,他要杀的是李芸娘!他瞅个破绽,飞起一脚踢向夜风,这一脚用上了他全部法力,夜风重重地摔了出去,撞在山石上,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男子看着倒地昏迷的芸娘,露出狞笑:“领死吧,大小姐,没有人能救你!”短剑再次向她挥去。
夜风眼看着男子将要行凶,目呲尽裂,他也不知哪来的气力,咬牙嘶吼一声,不顾一切地扑向男子,从身后死死抱住了他!
他本是虎背熊腰力大无穷,如今拼却性命相缠,男子竟是挣扎不开,不由大怒:“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这是自寻死路,我先解决了你!”男子掉转剑,对准了夜风的面门……
昏迷中的芸娘被打斗的声音刺激得醒来,突见眼前危急的一幕,她顾不得伤口迸裂,抓起了身边的一块山石,拼却最后的气力向男子狠狠砸去……男子正专心要杀夜风,突然被石头砸中,惊痛中短剑脱手,这时,已然传来人声!
男子听到声音,暗叫不好,奋力推开已迷迷糊糊的夜风,三五步跳进岷**********姐——”南轩大惊失色,抱起血泊中的芸娘,芸娘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心头一松,再也支撑不住,昏死过去。赶来的夜莺和众人也匆忙来救夜风,夜风急得大叫:“我没事,快去看大小姐!”
南轩脸色煞白,抖颤地探向芸娘的脉搏,微弱尚存,急忙封住几处穴道止血,“端木,送小姐回府治伤!”大家七手八脚抬走芸娘,南轩捡起地上沾着血迹的石头,在底部,有一片被刮蹭下的青色龙鳞。
夜风正要向他诉说被偷袭的经过,却忽然止住了嘴,因为他感应到了一股宛如死神降临的煞气。
李南轩沉默地站在那里,可是周围的人却站立不稳纷纷向后倒去,大树毫无预兆地咔嚓折断,连石头也像逃命似的四处乱滚,开始有风,越来越强劲的风,李南轩的乌发在风中张扬飞舞,俊颜紧绷,没有一丝血色,唯有那一双眼睛愈发沉暗,却又在沉暗中妖异地闪烁寒光!
夜风所有的语言都惊恐地梗在了喉间,这个李南轩,已经不是他认识的!
就算两军对垒,他也没有感受到过这样的狂暴与杀意。饶是他遇到再强大的敌人也无所畏惧,可眼前却不是可以搏杀的敌人,而是席卷天地无力相争的狂飙!不,他不是……他不是李南轩!夜风不由自主后退,感到夜莺挽着他的手臂也在抖颤。
陡然之间,李南轩跃上了江面,手中已多了那柄随他征战多年的长刀。他竟将长刀猛地扎进了水中!
风卷浪涌,冲天的水柱拔江而起,拍向岸边的巨浪余威不减,将山上众人统统打翻在地,惊骇中,水柱落下后,岷江竟生生被掏出一个大洞,江底曝露,水族尖叫着四处躲藏,却谁也逃不出这个包裹他们的大洞。
“是谁少了这片鳞甲,出来受死!”李南轩就临空站在大洞口,指尖拈着龙鳞,厉声怒喝。他的声音响遏行云,山上的凡人一个个脑袋嗡嗡作响,几辈子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场景。
大洞开始旋转挤压,里面的水族惊惶哭喊,乱撞在水壁,不要,不要被压成肉饼啊!
突然,一声长吟,一条青色的长龙从江水中窜出,奋力逃向天空,他的龙头上,隐隐有血痂。李南轩冷笑一声,追了上去。“啊,快看,是龙,是龙!”湔山上一片惊呼,人们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不可一世的龙!原来龙是这样的!
天空是那么辽远,云朵是那么亲切,此刻对于小青龙来说,天上的一切代表着求生的希望,只要到达天界,天兵天将神龙大人一定可以救他!可惜他来不及爬上云层,就被暴怒的李南轩生生截住。
“你敢动我姐姐?”凛冽的刀光笼罩了他。“你……你有话好好说……”小青龙结结巴巴,奋力想挣脱对方灭顶的杀气。
“为什么要伤害我的亲人!”此刻他的眼睛与其说充满复仇的怒火,莫如说充满了无以言表的哀伤,仿佛堕入了某种噩梦,芸娘身下的一汪血泊正撕裂着他的神经,燃烧成了烈焰,烈焰中桃花满山泪落如雨……
不……不……他为什么会这样……小青龙极度恐惧地看着正在失去克制失去理智的对手,惨叫一声,在劈面而来的刀光中栽倒下去。
凡人们只看见天空中蓦地掉下了一只龙脑袋,重重地砸在了湔山上,然后,是疲软扭成麻花般的龙身。然后,是李南轩面无表情的从空中落下,手中拽着长长的龙筋,他将龙筋狠狠甩到了刚才那个江中大洞里,厉声道:“都给我听着,谁再敢动我家人,和龙王一个下场!”
大洞轰然合拢,江上一片平静,湔山上的人们目瞪口呆地望着龙尸,鸦雀无声。
甚至来不及擦去身上的龙血,南轩就一路狂奔回了太守府。芸娘已经包扎好了伤口,从昏迷中醒来,虚弱地躺在床上。看到风一样推门而入的南轩,劫后余生的喜悦令她挣扎着撑起身子。
“南轩——”
“姐姐——不要动,不要动,小心伤口!”南轩慌乱地抱住姐姐,制止住她使劲。“南轩,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被他拥入怀中,芸娘止不住后怕得泪水潺潺。
“姐姐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拥着她的人只是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芸娘感觉到南轩的身体在无序地轻颤,耳畔再听到机械无措的话语,不禁从激动中一惊,急忙伸手抚上他的后背:“南轩你怎么了?姐姐没事,姐姐还活着,只是受了伤。”
“不可以伤害姐姐,不可以再失去姐姐……”他似乎对她的安慰置若罔闻,依旧沉浸在自我情绪中。
芸娘有些异样,在亲呢相拥的幸福感中,她却明显感知着他的紧张、惶恐和悲伤,此刻的他,是脆弱的,很像小时候做了噩梦惊醒后的模样,为什么他说“不可以再失去”,他失去过什么吗?
她的五指轻轻伸入他的发间,温柔地摩挲,这是摇篮里她就习惯的宠溺他的动作,唇间怜爱地呢哝:“不怕啊,姐姐在这里,姐姐不会离开你……”
突然,房门再次被撞开,面如死灰浑身发颤的李冰冲进来,看见了儿子,一把将他拽过来,狠狠一耳光就扇了上去,芸娘大惊尖叫:“爹你干什么——”
南轩倒在地上,捂着瞬间红肿的面颊一语不发,李冰抖颤地指着他骂道:“你……你这个逆子,从何处学的妖术,你……你竟敢杀害龙王,还抽他的筋……”
杀了龙王还抽筋?芸娘被爹的话吓了一大跳,南轩会这样暴戾吗?就在李冰抄起墙角的棍子还要继续抽打南轩时,芸娘翻滚下床,痛哭着抱住了弟弟:“爹,他是为了我,他是为了我,您要打就先打死女儿!”
看着身受重伤的女儿和毫不反抗的儿子,李冰举起的棍子最终无奈地落下,颓然长叹。
第45章 飞来的传言
都说寒玉在湔山受了风寒,以至于回来一病不起。元君亲自调了药给她,不过从她事后的神色来看,似乎效果并不满意。
寒玉没精打采地一个人躺在床上,师妹们来看她,她勉强应付几句就没话了,无凌来看她,也是心不在焉,没一会儿就推说头痛欲眠。
“你以前知道自己体质大寒吗?”元君皱眉把温补祛寒的药放下,因为寒玉连续喝了几天,仔细验脉,这股极寒并未离开她的身体,只不过已经不像那天她晕倒时完全浮出那么明显,而是隐藏蛰伏到了身体的最深处。元君心中称奇,难道她天生如此?
寒玉摇摇头,掩饰道:“并未看过大夫,以前也有发冷的现象,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你精神为何也这么差?”元君又问。
“我……”寒玉咬咬牙,强笑道,“没有啦,师父放心好了,只是有点累。”
只是有点累吗?望着每一个探病离开的身影,寒玉除了重复这句托辞,心中只剩苦涩。她不想和任何人攀谈,她只想借身体的病独自躲进壳里一个人静一静。
“我们二头领要和太守府的李少爷成亲了。”这句话就像赶不走一样在她脑海里絮叨,她心烦地蜷紧身体用被子蒙住头,他们成他们的亲,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要管他们好了!她一遍遍命令自己,却徒劳得反而让这句话更加刺着心。
还是睡觉吧,睡着了就不会胡思乱想了。可是,只要有梦,就偏偏有他闯入,他向她展露d动人的笑容,柔暖的怀抱将她拥紧,她想要问他什么,却说不出话,只觉得从头到脚都软软的了,他带着冷香的唇轻吻她的面颊,轻易就让她承受不住,撩掀起全身的火烫来……“南轩,热……我好热……”她在他怀里无助地呢哝,似乎想要的更多,想要他的唇不止于停留在火烫的脸颊,也不要浅尝辄止……
“寒玉,你怎么又发烧了?”师父更皱紧眉头修改药方。
按住嫣红的面颊,寒玉呆望着药碗,不能这样下去了,不能再想着那个人了!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使命啊。可是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呢?让人那么无望!
寒玉只知道痛苦,却不能总结,喜欢又恨,恨又想念,想念又怨,怨又还是舍不得,她不禁恐惧地想,难道……是爱上了他吗?青女姐姐禁止的思凡……就是这样一种感觉吗?
想起无凌,他是明确表示要娶自己的,可是自己面对他,有些感动,有些含羞,却没有这么复杂地揪心,设想一下无凌如果娶了别的女人,她似乎……也并不觉得痛苦。
可是无凌至少还对她一心一意,而那个李南轩,根本是个浪子!他根本不值得期待!寒玉又忍不住生气,反正他都要结婚了,无论是什么样的感情,都是妄念,要彻底断了才好。青女姐姐说思凡都没有好下场,应该听她的话,千万不能陷进去。
随着她高烧退去,心里的火也渐渐平息。就在她庆幸自己快要复原时,廊下却忽然传来师妹们故意压低的议论声,那个名字还是敏锐地被她分辨出来。
“碧霞进来!”她撑起身子。几个师妹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大师姐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吗?”
“你们在说什么?”
碧霞道:“看你一直病着,没敢告诉你呀。蜀郡……出了大事,李南轩杀了龙王,还抽了他的筋扔到江里……好吓人!”
寒玉大吃一惊,急忙拉住师妹们要听个详细。听完大家七嘴八舌地讲述,寒玉忙问:“那现在李南轩还在湔山吗?”
碧霞摇摇头:“没有吧,听说……他被太守关禁闭了。”
寒玉倏地跳下床。“大师姐你要做什么?”“我去看……”寒玉看见师妹们诧异的神色,陡然一怔,方知自己失态,支吾道,“呃……大小姐受了伤,我们也算相识,应该去看看她。”
师妹们笑着将她按回床上:“大师姐急什么,等你自己的病好了再去。”“唔……好吧,那你们……有什么消息一定要马上告诉我。”寒玉千万叮嘱。
入画不由打趣道:“大师姐前些日子都不想理睬我们,如今可好。”
讪讪地看着师妹们离开,寒玉颓然地靠在床头,不是说好了不再想他了吗?怎么一有他的消息,还是耐不住想知道!“唉,南轩,龙王是天帝敕封,你怎能这么冲动!”她低低地叹息,心思又全被牵引了。
只是她没注意,她所有的言语神情,都被门外暗处的一双眼睛看了去。
那双眼睛黯然地垂落。无凌默默地转身,手在宽大衣袖中微微发颤,都说恋爱中的人是最敏感的,他当然能敏感地发觉她的情愫。他一路走回,那双眼睛渐渐发冷。
午后,无凌端着一碗药来到寒玉的房内,脸上挂着关切的笑容:“寒玉,今天感觉怎么样?快趁热把药喝了。”寒玉偏过头:“我已经退烧了,不必再喝药了。”
无凌轻声问:“你不是有什么心事吧?”
“没有!”寒玉急忙否认,再看看那碗热气腾腾的药,心中顿感歉疚,是他亲手为她端来,毕竟是他的好意,于是接过来,叹道,“好吧,我喝了就是,明天真的不用了。”
“当然,明天你的病就好彻底了。”他看着她将碗端到唇边,一口气喝下去,语气沉沉,似有某种深意。替她掖了掖被角,柔声道:“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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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玉服了药,只感到格外困倦,没一会儿眼皮竟是抬不起了,靠在枕上沉沉睡去。无凌再次出现在屋里,并插上了门。
他轻轻移步到床头,坐在她身边。雪白的绣枕衬托着美人清丽的睡颜,鼻息轻不可闻,长睫投下扇子般的阴影,肌肤吹弹可破,让人忍不住想啃上一口。
无凌伸手慢慢在她脸上描画,她瘦了啊,一想到她瘦了的原因,他的眼睛闪烁出了怒火:“寒玉,我待你不好吗?你还嫌不够吗?我答应要娶你做我的王后,可是你的心为什么跑到别人身上去了?”
她没有回应他的低怨,对他手指的触碰也毫无反应,她只是个乖乖的睡美人。
无凌诡异地叹息,面上又浮起自嘲:“不要怪我给你用药,我本来是不屑于对你做这样的事,可是我不能再等了,不能等到再也抓不住你而后悔。原谅我寒玉,等你成了我的女人,你就不会再有其他念头了。”
她颈下的一抹莹白是那么动人,无凌想到将要做的一切,呼吸禁不住急迫起来,手指从脸庞下移,解开了她领口的盘扣……
“太子自重!”忽然,身后一声轻喝。无凌手指一颤,惊回头,竟是元君出现在房中。
“放肆!”他不由脸上一红,恼羞成怒,“你以为我叫你一声姑姑,就不知君臣尊卑了么!出去!”
“太子,微臣怎敢对您不敬!”元君却没有退走之意,“臣斗胆请太子远离床上这位姑娘。”
“你……”无凌脸涨红了,自己的意图既已被她看破,索性冷笑一声,“哼,我就看上你的大徒弟了,你舍不得吗?”
“太子想要天下任何女人,臣都愿意为您效命,但是寒玉姑娘,真的不适合您。”元君低着头恭顺地说着,语气却十分坚决。
“住嘴!”无凌想不到元君竟如此顶撞自己,羞愤中更添了怒火,指着她声色俱厉吼道,“你给我滚!不要跟我提你的门规,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我告诉你,我今天要定寒玉了,就现在!如果你还自认大周臣子,就识相点马上滚出去!不要碍我的事!”
令无凌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他的怒斥之下,元君非但没有离开,而是扑通双膝跪倒,伏地叩首:“太子息怒!微臣活着是大周的人,死了是大周的鬼,对王室忠心不二,天地可鉴。微臣阻止您接近寒玉,不是因为门规,实在是因为……她的身体里有未知的大寒,您虽是金玉贵体,但未曾修习武功,体内没有真气,如果……”
“如果什么?”无凌厉声追问。
元君咬咬牙,低眉道:“如果与她强行结合,她体内的大寒会伤害您的身体,轻则致残,重则丧命!”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无凌大惊,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沉睡的寒玉,呆怔片刻,复又怒视元君,“我不相信,你一定是为了维护你的徒弟故意骗我的,天下哪有这等奇事!怎么你以前从没说过?”
“太子恕罪,寒玉前几天突然晕倒,微臣亲自替她诊脉,这才有所发现。微臣甚是后怕,好在过去的时日,太子虽然喜欢她,你二人并未越礼。”元君诺诺地解释。
无凌心里乱了:“你……确定没有骗我?”
元君叩头于地:“微臣愿以紫微宫所有人的性命担保,绝无半句谎言。”
无凌默然半晌,跌坐在床沿,木然道:“只要是没有内力的普通人都受不住……”忽然发作地一记横扫,将桌上的药碗杯碟统统扫落在地,咬牙切齿,却泫然欲泣,“你的意思,李南轩可以,连郑护卫都可以,偏偏只有我碰她不得?”
元君一愣,郑护卫好歹是他身边人,可怎么会惦记李南轩呢?见他如此难过,她柔声劝道:“太子以大周祖业为重,您是大周的希望,千万不要因为小小私情损伤了身体。”
“你就没办法祛除她的大寒吗?”无凌尖锐地抬起眼睛。
“这些日子我都在尝试,”元君无奈地摇摇头,“看来一时……尚无办法。”
无凌一拳击打在桌子上,阴沉着脸:“我不会死心的,如果改变不了她,就改变我,把你的内力给我。”
元君不语,半晌才开言道:“太子冷静,凡事欲速则不达,您素无根基,即便我把内力给您,您的经脉也蓄不住啊。”
“我不管!我一定要得到她,办法你去想!”无凌白着脸,“如果不能得到她,就算我重振大周的江山又有何意义。”忍耐地微眯双眼,恨恨一拂袖,大步走了出去。
元君默默地独自站在地当中,深深地暗暗地长叹。“太子留步!”她的声音恢复了坚决,“您真的不再想光复大周了吗?”
无凌顿住脚步,僵直了背,无声地摇了摇头,开口,声音充满沮丧:“想不想都一样,李南轩连龙王都杀了,我们还能反攻吗?”
“太子差矣!龙王奈何不了他,有人治得了他。”
无凌回过头,眼中燃起希望:“此话怎讲?”元君笑道:“他此番露了本领,对他是大不利,太子放心,很快他就在蜀郡待不下去了。”
“你……”无凌疑惑地盯着元君,元君沉沉道:“我都已安排好了。”
第46章 探班与碰壁
轻轻的敲门声传来,斜靠在床头的芸娘欣喜地扔了手中的绣花绷子:“南轩——”门外却传来端木小心翼翼的声音:“大小姐,是我,夜头领兄妹前来探望,能进来吗?”
芸娘心中有些失望,从那天爹爹发怒之后,南轩就再也没有来看过她,问府里的丫鬟,都说少爷在湔山忙着,芸娘将信将疑,南轩忙得都没时间关心姐姐了吗?
胸口有伤,不能下床,她就只有绣绣花打发无聊的时间。听到端木的话音,想到夜风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她不能怠慢,忙道声请进。
夜风和夜莺为她送来了羌族的秘药。经历了生死与共的危险,彼此都有救命之恩,夜风在心理上对大小姐已没有那么抵触,爽朗地笑声在房间回绕:“芸娘,你敷了我们羌寨的秘药,保证不会留下疤痕。”他熟稔地省去了“大小姐”,干脆直呼其名了。
被男人这么直白地说着胸口不留疤,芸娘不觉脸红,只好低头称谢。心里转念,这猪头性格虽粗鲁,但为人善良,心胸宽广,倒是可交之人。
“夜风,南轩在工地上忙什么呢?”芸娘忍不住问,连夜风兄妹都抽得出时间来,怎么弟弟就像失踪了似的。
夜风一怔,刚想张口,夜莺已经笑着说:“芸姐姐,工程最近遇到点难题,南轩和张癫整日商量着如何攻关呢,他呀,白天黑夜都在山里,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哦,是这样。芸娘不便再问,听到夜莺亲热地唤她芸姐姐,想到自己当日拒绝连带吓唬夜风的一番话,有些不好意思。
夜莺捡起床头的绣花绷子,夸赞道:“芸姐姐还会绣花呀,我可没这手艺。”夜风嗤笑妹妹:“你就打架整人在行。”
夜莺调皮地眨眨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芸娘:“芸姐姐,我哥哥的话,他说自己的那一半你听着就好了,说我的,不要当真。”
啊,夜莺是在特意澄清什么吧?芸娘敏锐地立刻懂了,拉过夜莺的手,会意地轻声道:“如果我有什么得罪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三人说说笑笑一阵,夜风兄妹才告辞。端木送他们出府,夜风不解地问妹妹:“李南轩明明被关禁闭,没有去湔山,你干嘛骗大小姐?”
夜莺捶了他一拳:“你呀,李冰大人都瞒着自己的女儿,你多什么嘴。”端木无奈地叹气,李大人的火气要到什么时候才消呢?
忽听得前面传来吵嚷声。只见府衙大厅中,李冰身着官服,堂下却站着卖鱼的阿四和一群看热闹的,阿四手捧一条大鱼,手中拿着一幅带血的黄绢,神色惊恐:“大人您看,我今早卖鱼,居然从这条鱼的肚子里剖出来这个。”
李冰接过黄绢一看,神色陡变,原来上书:“天龙陨,横祸出,妖不除,岁不利。”
阿四身后的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太守大人,这一定是神的警示啊,我们蜀郡出了妖孽,龙王一死,天要降灾祸了。”李冰面色难看,沉声斥道:“此事需要调查,休得传谣。”
正说着,门外又涌进来一群人,为首是杀猪的冯五,冯五手里抓着头猪仔,心急火燎地报告:“太守大人,您说怪不怪,我今日杀了头母猪,肚子里的有只小猪仔,可小猪仔的肚子里,居然有这个……”他也呈上了一块黄绢,李冰一看,大吃一惊,上面的字与阿四刚才那块一模一样!
李冰不禁手指微颤,堂下的恐慌情绪也放大了。谁知不一会儿,卖布的陈大娘来了,她囤放布料的库房里最隐秘的角落有一块黄绢;养蚕的谢大婶来了,她蚕茧箩筐里也发现了黄绢;种花的张大爷也来了,他给花儿换土时,居然在根下发现了黄绢……发现奇异黄绢的人越来越多,太守府衙被围得水泄不通。
李冰的脸色越来越严峻,人群的吵嚷声也越来越急躁,人们纷纷喊叫:“大人,您是蜀郡的父母官,您要替我们拿主意啊!”李冰正在安抚大家,这时,人声忽然小了下来,人们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原来是蜀郡辈分最高的陈太爷带着几个最有声望的族长来了。
陈老太爷不卑不亢施了一礼:“蜀郡接连出现怪事,如今人心惶惶,不知太守大人有何高见?”
李冰一看惊动了这些人物,沉吟道:“此事蹊跷,需要彻查。”
陈老太爷轻咳一声:“有些话底层的人不敢说,还是我老头子来说吧。令公子杀了龙王,此事绝非普通人所能办到,黄绢接连出现,两者必有关联,若按黄绢上所言,只怕妖孽之事,令公子脱不了干系。太守大人可千万不能徇私啊。”
听话听音,李冰脸色一沉,怫然道:“陈老太爷何出此言,南轩虽然行事鲁莽,但他是我李家子,从小到大生活在我身边,怎么会与妖扯上关系!这黄绢必是龙王手下为了报复故意为之。”
陈老太爷捻捻雪白的长须,冷声道:“太守大人这样的态度恐怕难以平复蜀郡民心吧。”
“都他娘的胡扯蛋!”一声暴喝,一个彪形大汉怒冲冲挤过人群,正是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的夜风。他声若洪钟:“是龙王偷袭重伤大小姐在先,李少爷才出手杀他!这件事根本就怪不得李少爷。我就是人证,若非李少爷赶来,连我都险些死于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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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是羌族头人,人群里胆小的都不敢说话了。几个族长可不买账。“夜头人,和你们打斗的人是谁我们不知道,但绝不是一条龙,龙要是出现在蜀郡,不是瞎子谁看不到?”
“你们懂个屁!”夜风生气道,“龙可以变成人的模样嘛,偷袭我们的就是龙王,否则,李南轩平白无故杀他做什么!”
陈老太爷冷笑:“口说无凭,蜀郡所有眼睛却看得清清楚楚,李南轩杀了一条龙。再说,羌族本是蜀郡的敌人,李南轩和你们却突然成了朋友,这里面难道不可疑吗?”
夜风大怒,冲上去要论理:“休要倚老卖老,你给说老子清楚,什么可疑?”被夜莺和端木死命拉住,这一冲突却让人群再次乱了,场面几乎失控。
李冰猛地一拍惊堂木,咬牙道:“都不要吵了!本府定会查清此事,给大家一个交代。”
没有随从,李冰一个人拖着迟缓的脚步慢慢走向禁闭室,他的背影显得佝偻而沉重。
十九年前漫天的大雪仿佛又飘飞在眼前,失妻之痛中,他在冰冷的雪地里抱起小小的襁褓,可爱的男婴,有一双乌黑闪亮的眼睛和冻红的脸蛋,咧开小小的嘴,似乎在冲他笑。难道……他在雪地里捡了一个妖怪?要不然,他为何有这么离奇的本事?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不得不停下脚步,不,不可能,他的轩儿无论如何不会是妖怪的!从小教他读书认字做人的道理,他是那么孝顺听话,后来随军出征,就算已有一身好武艺,可是从来也没有害过人。报效秦国,出生入死,他所做的一切,都在为李家争光。轩儿是妖?他若是妖……即使他真的是妖,也是李家的儿子。
透过禁闭室的窗棂,他看见了那个安静的侧影。
长身玉立,月白锦袍让他在幽暗里有着好似莲花般出淤泥而不染的清气,丝缎质感的乌发垂在前胸,衬托出他石刻一样俊美无俦的容颜,他的眸中有淡淡的惆怅,目光却悠长而深远地仿佛一直可以穿越天际。他轻轻地转身,面对推门而入的父亲。
“吃过饭了吗?我今天特意吩咐俞妈做了你最喜欢吃的凉糕。”一如平时聊家常的声音,南轩看不出父亲脸上有任何异样。
“谢谢爹,吃过了。”眸光微动,缓缓靠过去,刚要开口说什么,李冰摆摆手先开言道:“轩儿,爹把你关在这里,也是不得已的。暂时不要想湔山的工程了,爹已经安排下去,明天你就回陇西住些时日。”
微微诧异,南轩探询的目光有些复杂,半晌,轻声道:“端木来过,我已经知道发生的事情。我不会……让您为难的。”
“不让我为难最好,去收拾东西准备回陇西吧,这里的事爹会处理好的。”李冰干净利落地说。
“可是黄绢上说……”南轩讷讷低声道。
“那是胡说八道!”李冰断然截住他的话,大手按在他肩头,笑道:“你和姐姐是一母同胞双生子,是我和你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还不清楚!”
“爹……”南轩张了张嘴,却忽然噎住一般说不出话来,爹明知道他身世不淸,却依然在风口浪尖上给他最大的包容和信任,潮雾涌上眼眶,他侧过头望向窗外,努力克制情感的波动。咽下热泪,他才转身平静地说:“我不能回陇西,如果我走了,爹无法向蜀郡交代。”
“轩儿,你还记得在咸阳吗?”李冰语声低沉,难掩内心的沉痛,“为了忠臣的名声,爹不让你逃离桎梏,爹选择错了。经过那一次,在爹的心里,没有什么比家人更重要!爹不会再错一次了。听爹的话走吧,如果这里平息的了,你再回来,平息不了,爹就挂冠而去。”
南轩双膝跪倒,抱住李冰,哽咽道:“爹的大恩,孩儿铭刻在心。这一次,是我自己决定不走。我答应过络璃公主,要给大秦一个富饶安定的蜀中,如今还没有实现,我怎么能做个逃兵?”
李冰脸色沉郁:“这些蛊惑人心的黄绢来历蹊跷,恐有人暗中操纵,蜀地族长势力不可小觑,他们视你为妖,你若不走,他们恐怕会要挟我处置你……”
“爹,你让他们开法会吧。”南轩忽道。
“开法会?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冰大吃一惊,脸色变白了。开法会是蜀地传统的降妖仪式,所有法师方士名门大族都会参加。
“没关系,让蜀人来审判我吧,让他们自己做出选择。只有这样,太守才能重新安抚蜀中。”南轩轻叹一声,黑眸愈加沉暗,有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第47章 斩龙
寒玉为师父捧来明黄嵌金线道袍,这身衣服师父平素是不穿的,只有举行最重要的法事才会用到。“师父,法会……究竟要做什么?”她低眉忐忑地问。
元君微笑地看了看她:“你身体复原了吗?要是想看热闹,师父带你去。”
寒玉忙摇了摇头:“师父去办大事,徒儿帮不上忙,还是在紫微宫等师父回来。”
元君也没再要求她,正正衣冠,整整腰带,捋捋拂尘,就往外走。寒玉犹犹豫豫地追了一句:“师父,你们会杀了他吗?”
元君停下脚步,转过脸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你关心他?”
“不是,”寒玉迅速否定,“蜀郡大事,难免好奇。”
“师父对你如何?”元君握住她的手臂。
“师父收留我,对我恩重如山。”寒玉低头回应。
元君露出和蔼的笑容:“既然你知恩,我也不图你金山银山的报答。师父是大周臣子,李南轩是大周宿敌,这里面的关系,你摆正就好。我给了他离开蜀郡的机会,他没要。”
“是,谨遵师父教诲。”
元君一走,寒玉懊恼地蹙紧秀眉,李南轩,你这个呆瓜,有杀龙的本事,还不赶快逃得远远的,何苦留下来!
夜幕降临,太守府辕门外,祭起高台。手执火把、严阵以待的士兵在外围警戒,偌大的场地,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蜀地多少年没有举办过如此隆重的法会了,而且这次要降的妖,居然是太守府的公子!
人们不敢近前,可是按捺不住目光的聚焦:他就被绑在高台中央的立柱上,容颜俊秀,神态安详,与蜀郡的年轻后生没什么两样,更与传说中想象中狰狞的妖怪相距甚远。他究竟是不是妖?谁都希望今天的法事能给出一个公允的答案。
陈老太爷带领族长们一人一椅,远远地坐在撑起的华盖下,蜀郡各村各寨有名的法师都穿戴整齐,以紫微元君为首聚集,自成一方。
身着红衣戴着魔鬼面具的方士弟子们在锣鼓声中围着场子跳着快节奏的降妖之舞。夜风兄妹也带着几个心腹弟兄挤到人群中。
“李大人,开始吧?”陈老太爷与元君对视一眼,看向李冰。
李冰点点头,心里的紧张没有丝毫表露在脸上。锣鼓声停,陈老太爷大声道:“我代表蜀郡百姓感谢太守大人秉公执事。今日法会,由青城山紫微宫元君道长主持。”
紫微元君朗声接道:“多谢老太爷和各位族长的信任。今日定当扫除妖孽,还蜀郡安宁。”
“等一等!”忽有一人跳出人群,正是夜风,斜睨着元君,“道长这话有点不对,蜀地的法会我不是没见过,若说降妖,也得先分辨是人是妖。如今你一上来就说要扫除妖孽,是不是操之过急啦?”
几个族长一看又是羌族的头人出来捣乱,厉声斥责道:“杀害天龙,不是妖怪是什么?”
“哎,我有个疑问。”夜莺笑嘻嘻踱步出来,“李南轩是秦王封的官,你们的意思,秦王人妖不辨喽?”
“你……”族长们被噎住,却不敢接话,这个臭丫头倒是很会打七寸的,谁敢妄议秦王?
元君对夜莺冷笑:“小姑娘倒是牙尖嘴利的。我们的大王慧眼不凡,怎么会人妖不辨?事实是李南轩到了蜀地后,被妖孽附身,失去本性。所以今天的法会,就是要驱除他身上的妖,这是效忠大王的善举,也是为了太守大人好。”
夜莺反诘道:“谁说杀了龙王就一定是妖孽附身?我还听说过谪仙呢,我还听说过凡人修炼肉身成圣呢,你又怎么确定?”
元君一怔,忽听陈老太爷开言道:“元君道长,既然有人提出疑问,你能否证明给大家看看?”
元君点点头,左右环顾各位法师,沉声道:“我欲合诸位之力,以青川箭射他,大家意下如何?”众法师道:“青川箭出,妖孽现形,我等愿合力一试。”
李冰眼看法师们将绑着奇怪符咒的箭装上弓,他的心不由悬起来,这要是在战场上,如此密集的箭镞足够把人射成刺猬了。只是想到南轩一再宽慰他按他们的意思来,他强忍下不安,没有表示反对。
南轩看见元君亲自满弓,蓄满内力的箭对准自己,完全是胜券在握的表情,他就知道,所有法师的箭威力也抵不上她这一枝,她今日有备而来,必致他于死地。心中不由暗骂,这个可恶的老妖婆,若她不是寒玉的师父,自己一定先拍死她。当下也不敢大意,双手被缚,法力凝聚于额间的天眼。
围观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都说青川箭射中妖怪,妖怪会化作轻烟,李家少爷会眼睁睁消失吗?弓弦响,箭雨刹那飞向高台。
在无数双眼光的关注下,忽见青烟四起,有人尖叫,然那青烟却淡淡晕染开,飘过人们头顶,消散于夜空。明月依然皎洁,火把依旧闪亮,高台柱子中央绑缚的人,还是原来的姿态。
元君冷面不语,这小子居然能挡住这一箭,功力显然还不止杀龙王这么简单。李冰喜道:“陈老太爷,您可以作证了,我儿不是妖!”
陈老太爷沉吟片刻,疑惑地望向元君:“诸位法师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喂,你们要不要脸?”夜风已不耐地吼叫,“青川箭都试过了,还想耍赖!快点放人!”“就是就是,快点放人!”弟兄们跟着起哄,人们也开始议论纷纷,看来真不是妖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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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君厉声道:“诸位都被妖孽迷惑了,他法力高强,普通的青川箭奈何不了他,必须请出六脉神火,才能镇住他!”
众法师一惊:“元君道长,六脉神火威力无穷,其下玉石俱焚,就算妖被烧死,他所附着的凡人躯体也保不住啊!”
李冰急道:“那怎么可以!我儿若不是妖,岂不被你们活活烧死!”
陈老太爷和族长商量一会儿,也都拿不定主意。夜莺怒视元君骂道:“这个巫婆想害人,不能听她的!”
元君手一扬,却见高台四角升起形状古怪的墩子,以浸渍磷硝的滕索相连,正好围绕一周。
元君对陈老太爷拱手道:“老太爷是明白人,若不试试六脉神火,您心中也不踏实吧!李南轩一个人的命事小,蜀中这许多百姓的命事大,太守当然偏向自己的儿子,所以,还是您老拿个主意吧。”
“这……”陈老太爷犹疑不定,毕竟这是要出人命的呀!一个族长附耳劝道:“元君道长多年在青城修炼,是我们蜀中人,李冰父子才来多久,我看,宁愿信元君。”
陈老太爷终下决心,站起身对李冰道:“蜀郡安危不可大意,请太守以百姓为重。”
李冰气结:“没有证据,怎能草菅人命!”族长冷笑道:“李大人,令公子杀了龙王,抵命也应该。”
争执中,忽听人群“咦”的一声惊叫,都举头望向空中。那夜空之中,竟出现了千载未逢的奇景:月光凝成了一道道光束,笔直地从月亮上投射下来,不落到别处,偏偏就落在大家站立的广场上,将此刻的辕门外照得晶莹玉润。
人们正自惊叹,忽然,月光又神奇地凝聚在了一起,光影簇拥着一位白衣仙女冉冉而下。
她梳着如云般高耸的发髻,明铛垂耳,长裙曳地,广袖飘飞,皓腕如玉,虽然脸上蒙着雪白的面纱看不清容貌,但莲步轻移,半点不着尘,倩影修长,华丽而高洁。
所有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女子轻启樱唇:“我可以证明,他不是妖。”
“你是谁?”震惊之后,李冰和陈老太爷都疑惑地发问。元君只觉得女子声音似乎有点熟悉,但她穿着华丽云裳,根本也不像她所见过的人,她居然能引导月光,足够让她惊异!
“我是天帝敕封月亮女神。”她朗声道,目光高傲地掠过人群,未在任何人脸上停留,“神龙作恶在前,天界已有定论,尔等凡人,休要乱来。”
众人被她的气势镇住,一时竟无人答话。元君回过神,质问道:“你凭什么说自己是月神?”
“凭什么?”女子轻轻一笑,广袖长舒,但见月光温柔地在她衣袖间回旋,她身形一动,翩若惊鸿凌波而舞,月光随着她妙曼的舞姿与她缠绕。
“若非月神,谁能邀月光共舞?”女子自信满满地撂下这句话,伴着月光一起飞上高台。
元君愣了神,在场的人也都呆看到嘴都合不拢,天地之间,若非月神,谁能让月亮这么听话!
见她朝自己走过来,南轩不由微微一笑。谁知预想中该有的高贵女神仁慈亲切的慰问桥段全都没有,仙女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厉声喝道:“笑什么笑!嬉皮笑脸轻薄样!”
啊?南轩被这一呛,确乎有点发懵,她不是来救他的么,怎么好像对他有深仇大恨?奇怪地端详她,一边诺诺解释:“我笑……是出于赞扬,神仙姐姐的舞跳得太美了。”
“谁是你神仙姐姐?油嘴滑舌!”她果然是怀着刻骨仇恨来的,因为下一句话就是,“烧死你才好!”
南轩被她抢白地彻底失语了,既然巴不得他死,那她来干什么的呢?当然,女人发脾气的时候是不能和她讲理的,仙女也不例外,这方面南轩好歹有个姐姐,还是深谙其中之道,只是,好大的怨念啊!
实在想不明白,于是他只好低三下四地问道:“我……到底怎么得罪大师姐了?”
她立刻下意识地捂住脸惊呼一声:“你……你怎么认出……”
看她惊吓的样子,南轩忍俊不禁,就算没有花神告诉过她是月神,凭脸上的白纱怎么挡得住天眼。“你怕什么?”他逗她。
“糟了,那我师父是不是也……”她显得惊慌起来,刚才凶恶的态度顿时变成了惶急。
“放心,我敢说你师父没有认出你。”他笑眯眯地说。
“真的吗?何以见得?”她可怜兮兮求救般地问。
“因为……”他忽然目光一凛,“她要把我们一起烧死。”话音刚落,他低喝一声,“小心!”她一惊,忽觉腰间一紧,身子跌出去,已被他强硬地揽入怀抱。
重重地撞在他胸膛,突然的暖与霸道的压迫让寒玉羞得轻哼一声,脑子里瞬间飘过一个疑问:他不是被绑着的吗?
正要矜持地挣扎,背后已然响起一片恐慌的群体性尖叫,其中隐约有师父凌厉的声音:“大家不要相信,她不是月神,是女妖!”
寒玉回头一望,天哪,高台四围已一片火海!她刚才落脚的地方,早窜起几丈高的火苗,若非他迅速将她抱过来,只怕……完了,师父引燃了六脉神火,真的要烧死他们!
“女神,让你的月光继续跳舞。”他在她耳边温声低语。
第48章 下药
“女神,让你的月光继续跳舞。”
低哑的声音仿佛某种诱惑,寒玉不由自主导引着月光。清凉的月华与炽热的火焰交缠在一起,想贴近他们,却又止步,最后缓缓地在他们近旁形成一个闭合的圆,火苗有多高,月华就有多高,阻隔了人群,也阻隔了所有喊叫的声音。
只有小小的圆心是清凉的,寒玉伏在南轩胸口,任由他紧密相拥,竟不敢动。“火会烧过来吗?”看着近在咫尺的烈焰,寒玉紧张地小声问。
“不会,只要月光在。”手指轻托起她的下巴,让她的眼睛面对他,温柔却很安定的声音。
这样的距离,她一扬首,两人就几乎脸贴着脸,只隔一层薄薄的白纱。
寒玉不敢看他的眼睛,可是这样一双温情如水俊美而妖冶的黑眸,任何女人都无法抗拒,寒玉想躲闪又躲闪不了,气息已然不稳,惹得那绞缠着火焰的月光也随着她不安定的呼吸不安定地浮动。
偏偏此刻,他的手指拉下了她的面纱。“呀!”寒玉羞得别过脸,这个动作却仿佛是将自己的面颊送到他唇边品尝。感觉到他神情一滞,疑惑地复又将她的脸蛋扳过来对着自己,眉头微蹙,眼中尽是不解:“你怎么了?我才几天没管你,就瘦了一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感到他的目光里有丝丝的疼惜,寒玉心头的委屈涌上来,纤手按住他胸口抗议地想推开他:“谁要你管了!”
“……因为生我的气吗?”他犹豫而迷惑地问,她突然的清瘦一定不是没来由的,就算嘴上不承认,委屈的表情已明明挂在脸上了,而且她今天见到他就发脾气,他不得不往自己身上联想。
“谁会生你这种人的气!”她咬着嘴唇,使劲地推他。不过纹丝没有推动,真是泄气。
他却哀叫道:“哎,再推就到火里去了哦!”她一惊,他随即胳膊一紧,将她手腕本来还能屈伸的小小空间也给挤没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身,娇柔地熨帖在他掌心。
他转而笑道:“还说没有生气,嘴都可以挂油壶了。不过我虽然讨厌,但肯定还是有优点的,要不然仙子才不会来救我。”
看他眼光真的就此落在她唇上,好像在仔细考量油壶怎么挂,寒玉脸红耳热,恨不能狠狠咬他一口。没好气地瞪他:“你这人虽然犯下不可饶恕的错,但是对蜀郡来说,却还有用。若非看在你帮大家修堰的份上,我才不愿救你。”
“哦?不可饶恕……”他慢慢重复这几个字,低唇问到她耳畔来:“我哪里不可饶恕了?”再慢慢移开唇,目光似有若无地扫到她的粉颊上,“这般恨我,那我赔罪可好?”
寒玉忽然悲从中来,她要的是赔罪吗?赔罪有什么用,他反正是喜欢别的人,反正是要娶别的人!
再次为自己不知何时起发芽却必须果断拔除的情动可悲,寒玉冷了冷心,当下沉了脸,硬生生道:“我是仙女,怎么会和你等凡人一般见识!用不着赔罪!不过,李少爷毕竟是快要成亲的人,我劝你还是改改轻浮的毛病。”
原来应在这里!南轩一下子明白了,她定是听到他和夜莺要成亲的误传了。看着她生气又怅然的样子,他竟觉得很高兴,原来她这么介意他的婚事呀,那她现在的表现可以理解为妒意吗?若她果然在嫉妒,岂不是说明她对他有了情意?
这么一推理,心里就像吃了蜜,偏不急着解释,顺着她柔声道:“好,只要你不喜欢的,我一定改。不过眼下……还请仙子把我救出去,那我才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忽地,火头像受惊似的向后退去,月光与之分离,只剩点点火星还残留在光晕里。月光带着亮闪闪的火星旋转起来,圆心中的两人也跟着旋转,冉冉升腾。越升越高,火焰终于追不上他们了!
寒玉感觉自己飞翔在空中,却与任何一次飞天都不同,周围缓缓旋转的月华因为有了火星散射竟宛如银河般璀璨,如梦似幻,地上的人群已渺小到像蚂蚁一样,浩瀚夜空中,只剩下他与她。
他环抱着她,与梦境似的月光一起旋转,仿佛正与她跳一场亲昵浪漫的舞。彼此气息相缠,尽管两人的面庞没有一丝触碰,但如此相依相对带来的某种暗示比真正的触碰还要让人心跳凌乱。
是梦吗?多么像梦啊!寒玉好像回到了自己病榻上的梦境,那个梦里,他就像这样在天地之间温存地拥抱她,撩起她全身的灼热。
他墨玉般的双瞳仿佛是吸附心魂的无底深渊,越挣扎越沉陷,月华的莹润让他微微上扬过于硬朗的眉峰沾染了温和的底色而变得邪魅,梦境与现实茫然交叠,寒玉已无法阻止更无力拒绝自己被诱惑,目光渐渐迷离,粉红的嫩唇浅浅开启,像刚刚成熟等待采撷的樱颗,将最初的美丽毫无保留地呈现给他。
他的呼吸已无法平稳,只需越过窄窄的罅隙,就可以品尝那动人的樱颗,可是,他终于忍耐住了,内心的波涛换成了另一种形式释放:突然,烈焰拔地而起,冲上了天空,又忽地四散,像被一双丹青妙手,以夜幕为画布,画成了明亮的只只相扣的花环,衬托着月光,也围绕着他们。“美吗?”他轻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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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以为月光是冷的,就像广寒仙子的封号一样素净淡然,从来不曾想象过,火与月的共舞竟会是如此热烈明快,如此奇异瑰丽,而这美得无法想象的场景,是他为她创造的,在这浩瀚无际的天幕,为她一个人展现!
“谢谢你,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夜空。”她吐出这一声低叹,竟有无数难描摹的心绪:流连还是依恋还是感动还是不舍还是伤心还是渴望……
她颤颤的叹息让他的心也随着一颤,轻抚她的秀发,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是因为有你,才那么美啊。”男子磁性的嗓音在她耳畔私语,甘冽的冷香将她包裹,亲昵如爱侣,唇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耳珠。
啊,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寒玉恍惚觉得太过狎昵了,可身体却不由自主享受着他的宠溺,羞怯地战栗带来青涩陌生的愉悦感,令她失去逃离的气力。
如果……如果他不娶夜莺该多好……被他这样亲近……就不是错……眼泪不争气地冒出来,寒玉难受极了,为什么她好像刚开始体验爱的感觉,就要被强制结束!
感觉到她面颊的潮润,他抬手轻轻抹去她的泪水,暗哑地诱导她:“你为什么难受,说出来!”他渴望她说出来,渴望她说出对他的感情,哪怕只有几个字,哪怕她只说一句阻止他成亲。
可是以她内心深处的傲骄,只想独自吞咽了这枚苦果,既然一定要结束,就结束在今晚绚烂的月光与火焰中吧!她忽然抬起樱唇,在他面颊印上一吻,浅笑道:“我还了你,从此两讫。”她推开他,广袖回旋,划动了月色,欲冉冉而去。
“啊——”月光竟不听话似的将她回弹到他的怀里,惹得她一声惊呼。他按住她的后脑,迫使她仰起头来看他,神色有些懊恼:“你不肯说,只有我来告诉你,如果你想嫁给我,我不会娶别的女人。”倏然放开她,他回身缓缓落向凡尘,将唯美的夜空留给了她……
人群潮水般向他涌来,欢叫着:“快看,连六脉神火都奈何不了月光,只有真正的神仙才能做到!她是月神,他不是妖!”只有他心里掠过一丝苦笑,人类,总是离不开表面的光环,就像他们需要君主的统治而宁愿忽视自己的力量……
靠近青城山的驿道上,月光将道路照得雪亮,但空无行人。寒玉脱去了华裳,卸去了耳环,松开严整的高髻重绾青丝,急匆匆奔跑,她必须抢在师父回来之前悄悄从后山溜回紫微宫。满腹心事跑着跑着,她却忽然重重地撞到了一个东西上。
抚着额头站住,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撞到一个高大的男人身上。以为路上没人呢,脑子走神果然不灵,“对不起……我没注意……”她匆匆向陌生人道歉,晃过身子,继续飞快地跑走。
他惊愕地看着她,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子,在黑夜里一脸痴迷地奔跑,她秋水含波,蓄满了深深的情意,却又混杂了苦恼和幽怨。脸上有娇怯的红晕,像刚刚经历了甜蜜,还沉浸其中,牵念不舍。
这样生动迷离的表情,让她整个人有种奇异的无与伦比的美丽。他阅艳无数,却从未在哪个女人脸上,看到如此动情的神色!更重要的,如此美丽动情的女人,却对他完全地忽视!她看了他一眼,他却清楚地感觉到她就像看一堆石头一样淡漠,只不过察知他是个活物不是石头,才道了歉。
他是个英俊的男人,健硕的体格、动人的面庞足够让女人本能地脸红心跳,她居然……这样忽视他?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他皱紧眉头,有种受挫的感觉。
“神龙大人!”很快,有两个男子出现在他身边,“属下打探清楚了,蜀郡在开法会,点燃了六脉神火,有女子号称月神出现,从她导引月光的手段看,应是广寒仙子无疑。现在法会散了,月神也不见了。”
赤焰闻言眯了眯眼,摆摆手:“不,凭广寒仙子的法力,尚不足以让月光克制六脉神火,里面另有高人。刚到这里情况不明,不要轻举妄动。我们先去龙宫找到花神。”
第49章 神秘的黄绢
黑暗江水下的龙宫一点灯火都没有,仿佛沉入了死寂。赤焰一扬手,宫殿立刻像受惊似的震颤起来。渐渐地,夜明珠从各个角落再度放出光芒,宫墙内也传出了躁动惊喜的水族的声音:“啊,龙宫不晃了,不晕了!”
大门开启,魅兰带着龙族急急忙忙迎了出来,跪倒一片:“拜见神龙大人!”
赤焰淡笑:“房子有点小毛病,我已经帮你们修好了,以后大家就安心住吧。”他指指身后的两个男子,“他们一个是金甲龙,一个是独角龙,都是我得力的助手。龙王之职由独角龙暂代。从现在开始,岷江龙族要恢复原有的秩序。”
“是!”自小青龙惨死,这里恐慌的情绪终于安定下来。
步入内殿,魅兰惭愧地再次跪倒:“属下无能,未擒获广寒仙子,又折损了龙王,请大人降罪。”
大手将她拉起,霸道地将她按进怀里。“大人……他们看着呢。”魅兰瞟了瞟他身后的金甲龙和独角龙,红着脸尴尬地提醒。
“他们是我的属下,对我的女人只懂得尊重。”赤焰嗤笑她的难为情,语气并无怒火,“这里发生的事我不怪你。”看到魅兰谨慎而疑惑的眼神,赤焰淡然道:“小青龙性格过于张扬,吃不得亏,迟早惹祸上身,你不必自责。”
没想到赤焰的宽容,魅兰稍稍松了口气。赤焰又问:“蜀郡在太守府门口开法会,广寒仙子出现了,你知道吗?”
魅兰一惊,摇摇头,自从小青龙死后,她就缩在残破的龙宫半步未出,听到太守府,她忍不住低声骂道:“死贱人,又去勾男人。”
“你说什么?”听她话里有话,赤焰提高了声音。魅兰委屈地说:“广寒当了紫微元君的徒弟,又搭上太守府的公子,所以我们几次行动才会失手。”
“太守府的公子……不就是杀小青龙的人吗?”赤焰若有所思,“他到底什么来历?”
“不知道。”魅兰低着头。独角龙禀道:“大人,我们查阅了天神和地仙的档案,都没有李南轩这个人,也没有哪个神仙听说过他。”
“再仔细查。”赤焰厉声道,“他有这么大本事,不可能毫无踪迹可寻。”他想了一会儿,又下令,“既然广寒仙子就藏在青城山,金甲龙,你先去收拾紫微元君,把月神给我抓回来。”
挥退了属下,赤焰微阖双目坐在龙床上。“魅儿,过来帮我宽衣。”
听他叫魅儿,魅兰心一抖,他已经离开她很久,她差一点就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不敢违拗,她碎步靠过去,顺从地伸手帮他解衣领的扣子。
一层层脱去外衣,只剩白色的里衣,魅兰犹疑地缩回了手。“为什么不继续?”赤焰轻笑,扬起嘴角。
她紧张地吞咽了一口,才略略哆嗦着解开他的里衣,他突然一把将她的手按在了他精赤的胸膛上。“不见我这么久,魅儿有想我吗?”她慌忙点头,不敢抬起眼睛:“有……有的。”
“那么,想不想我满足你……”赤焰捏住她已微微出冷汗的手,就势一带,将她推在床褥上。
“不要,啊……”魅兰不由自主扭动身体挣扎,想摆脱侵害自己的力量。“言不由衷,你怎么会不要……”赤焰邪笑地咬住她的肩头,热火的温度掌控她。
魅兰侧头咬住枕巾,闭上眼睛不让自己再挣扎,可是不知为何,内心的耻辱与抗拒竟比他初次蛮横地占有她时还要强烈,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憎恨自己,憎恨正在承受的一切……
赤焰并不了解她内心的情绪,她如花似玉的娇美身体展现在眼前,让他情火贲张,气息加重。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么久的时间,他在天界竟然没有碰过其他女人。
虽然龙族讨好地给他送过美人,天上的女仙渴望他垂青的也大有人在,但是很奇怪,他竟然对横陈的女体产生了抗拒,她们的味道闻起来是那样污浊,不像那个女人有甜甜郁郁荼蘼般的幽香,不像那个女人楚楚娇艳如花……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被他派到凡间去了……
索然寡味地遣走奉上的美人,他不可抑制地怀念属于她的滋味,虽然要过她仅有的几次,却开始让他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现在,她的幽香又充满了他的鼻息,他压抑已久的渴望瞬间被点燃到要爆炸,等不及温存。
魅兰咬牙承受着,耳畔是男人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她紧闭的眼前,从黑暗里出现了另一张含笑的脸庞。英俊的眉,深邃的眼,完美的唇线,她恍然间伸手触摸,向他诉说:“疼……我疼……”
他似乎听懂了,伸开双臂温柔环抱住她。疼痛真的减轻了,她在他怀里呜咽,好像听到他沉痛的低语:“魅兰,我不该放开你,让你受苦……”
“不要嫌我脏好不好?好不好?”她绝望地揪住他的衣襟,想要某个答案,她想听到……想听到……可是还没有听到,猛然的剧痛让她尖叫起来,赤焰一个耳光将她从床上打到地上!
她惊愕地捂住脸,赤焰跨下床,揪住她的长发,怒不可遏:“贱人,你跟我的时候居然敢走神!说!在想什么?”
“没有……我没有……我不敢……”魅兰颤颤兢兢抖动着睫毛。
“你是不是在想别的男人?”赤焰阴鹜地捏着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我放你下凡,你搭了谁?嗯?”
“真的……没有,求你……放过我……”她困难地摇着头,泪水忍不住流下来。
“哼,广寒都知道搭太守的公子,你会甘于沉寂吗?”赤焰嘲讽地冷笑,胸口的郁怒无法冲出来,刚开始他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抗拒,他卖力地动作,想唤起她的回应。
渐渐地感到她的反应,他正在欢喜,可是转眼却发现她微启双目中涣散的目光迷离沉醉于遐思,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却知道那跟自己无关。
她仍是否认与求饶,还有眼泪。赤焰冷漠地站起身,过了一会儿,端来小小的碗盏,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看来你只需要它,喝了。”不等她回应,他撬开她的唇,狠狠地一滴不漏地灌了进去,惹得她一阵呛咳。
合欢散吗?魅兰眩晕地轰然倒下,模糊地感觉他再度索取……他狠狠地噬咬她的肌肤,每一口都恨不能咬出血。龙族都听到神龙大人的卧房里传出女子的哀鸣,彻夜未歇。
紫微宫,娇艳的夏花已开了满山。
山中凉亭里,寒玉托腮俏倚朱栏,一身浅粉紫的纱裙,衬着她眉目如画,宛若空谷幽兰遗世独立。
她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唇间自然地勾起甜蜜的笑意。“如果你想嫁给我,我不会娶别的女人。”她一直,就一直在想着这句话,从清晨到黄昏,从黄昏到子夜,再从子夜到黎明。
有什么涨满了心房,甜蜜地要溢出来,却不能与人分享。啊,他真的爱上我了!他想娶我!他什么时候来求亲呢,他会来吗?如果他来了,师父会答应吗?如果师父不答应,她可以偷偷逃下山……和他在一起吗?但是太守那么严肃的人,肯定容不下一个私奔的女子……她越想越遥远了,远得差点自己都找不到回路了。
不会,他肯定有办法的,会体体面面把她娶回家的。于是她又不好意思地偷笑了。
“寒玉,什么事让你这样开心?”突然,背后响起了无凌的声音。她一怔,回头见他一脸平静却关心。
她蓦地发现,自己无意中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顾及过他了,他不出现,她也没有去找过他。“没什么,看花儿开得好看呗。”她笑笑,遮掩过去。
“你身体好了,真让人高兴。”无凌在她身旁坐下来。
“最近很少看到你,在忙什么呢?”寒玉想起他是有一阵子不见了。
“哦,孟先生联络到了逃亡到楚国的我叔叔姬睿侯爷,侯爷也不满我父亲的软弱,愿意辅佐我,将来兵合一处,共同光复大周。”他高兴地说。
“……那恭喜你。”寒玉低声道。
“你真的为我高兴吗?你真的愿意看到我攻破蜀郡吗?”他尖锐地看向她。
“我……”她不知道如何接话,“我想……只要不伤害黎民百姓……”
“若我不伤害百姓,却要害某些官员呢?”他倾身向前,似笑非笑地问。
她脸色一僵,不悦地转过身:“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无凌尚未答话,忽听得炸雷般的响声,夹杂着滚落的山石,高处的树木成排成排地向他们倾倒过来,寒玉大惊,急忙拉起无凌,跃到一块巨石后躲避。
然后,他们看见烟尘之中,出现了紫微元君和七个师妹,元君痛苦地捂住肩膀,显然受了伤,徒弟们惊慌地护着她。一个金盔金甲的高大男人手持鎏金镗,步步紧逼:“老道姑,你的大徒弟在哪里,把她交出来!”
元君咬牙不语,碧霞虚弱地用剑指着对方:“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袭击紫微宫?我们没看见大师姐,不知道她在哪里。”
男人冷哼:“如果交不出人,你们今天都要死!一个个来吧。”鎏金镗出,就要砸向碧霞。
“住手!你要找的人在这里。”寒玉大叫一声,从山石后走出来,金甲男人闻声看向她,她一瞬间跃入了丛林。
男人立刻丢下元君众人,向她追来。寒玉一晃过无人的密林,就立刻腾身而起,跃上云霄。
第50章 月光之舞
寒玉在云雾中飞了一阵,便听到身后厉声断喝:“广寒仙子,你往哪里跑!”回头一看,那金甲龙已经追上天来!
金甲龙是赤焰左膀右臂,法力比小青龙何止高出许多,连师父都不敌,寒玉自知不是对手。惊慌中往下一看,已然临近波涛翻滚的岷江。如果到了江面上,就是龙族的领地,岂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寒玉不敢再往前飞,一横心落向地面,沿着江堤狂奔。
金甲龙一看她逃回地面,冷笑一声,按下身形急追。飞不过,跑就能跑得过了吗?寒玉绝望地听到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几乎认命地失去抗争。
忽然,她看到江边泊着一艘小舟,船头一人向她招手,只一眼,她就认出了李南轩!她拼尽全力向船上跃去,结果以极其狼狈的姿势摔趴在他脚下。
不过,谁还顾得上美貌优雅?反正寒玉顾不上。被他捞到怀里,她有气无力地说出半句:“后面那个人……”后面那个人已经到了岸边!
小船迅速离开江岸,如飞般向江中退去。发现船在水上行,寒玉惊恐地揪住南轩的衣襟:“追我的人是龙族,不能到水里……”
南轩将她抱进船舱放下,见她发髻的玉钗摇摇欲坠,就帮她重新插紧,一边笑道:“笨蛋,你想让蜀郡的人都出来围观么?”
南轩回到船头,目光落在江面,看似平静的江水下,有一道笔直的水线,沿着小船的轨迹,紧紧相随。寒玉从船舱里探出头,心有余悸:“那家伙从水下追上来了!”她急忙提醒他:“你要小心,他的本事比以前那个龙王强多了。”
南轩看了她一眼:“龙族对你的追捕又升级了,不抓到你,看来他们不会罢休,你真的不知道原因吗?”
“我……我……”寒玉立刻把脑袋缩回了船舱里。
船儿行得更快了,寒玉眼前的两岸青山都模糊成了一片,耳畔风声大作,江面下的水线仍然在不屈不挠地追赶。不知过了多少路,蜀郡早已被抛在远处,南轩看看已到岷江上游荒无人烟的大山深处,他忽然停住了船。
几乎同时,江面升起冲天水柱,水柱里扭动着一条金色的龙身,转瞬,龙身化作金盔金甲手持鎏金镗的男子。金甲龙凌波而立,冷笑道:“跑得挺快,怎么不跑了?”
南轩悠然站在船头,脸上勾起笑意:“选个清静地方,准备收拾你啊。”
“你是谁?”金甲龙法力已凝聚,这个男子救走广寒,从他驭舟的本事看,绝不可小觑。
南轩闻言呵呵一笑:“你肯定是新来的,否则,杀了岷江龙王的人你都认不出吗?”
金甲龙听了这话,不仅没有表现出畏惧,反而指着他哈哈大笑:“我当是谁,原来是广寒仙子的奸夫!”
这下李南轩笑不出来了,脸上顿时被扣了层锅底一般,一条从未在蜀郡出现过的龙怎么会说他是……他和月神私下就算有点暧昧,离这顶奸夫的帽子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吧!再说旁人也不可能知道,更何况是条陌生的龙,而且,态度肯定,情节严重!奸夫?他一把掀开了船舱的帘子,瞪着寒玉:“你听见他说什么吗?”
寒玉听到金甲龙骂奸夫,猜测定是魅兰传了话,正在心虚,一抬头看见南轩铁青的脸色和狐疑的目光,吓得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没……没有……我没听见。”
李南轩锐利的目光扫过她,又慢慢回到金甲龙身上,冷森地开口:“你再骂一句试试。”
金甲龙见他吃瘪愠怒,更加狂笑:“你个小小凡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天上的仙女是你随便勾的吗?小子,后悔来不及了,大爷我今天懒得把你们浸猪笼,随便给个沉江吧!哈哈哈!”
寒玉只听耳边轰隆一声巨响,又像雷声又像潮声,船剧烈摇晃起来,不,根本就是飞起来了!她被倒扣过去,砸向混浊的江水,她尖声大叫,紧闭双目,抱紧了头,眼前忽地一片黑暗……
等她迷迷糊糊中再次醒来,好像所有的响声都消失了。她动了动,手指下意识一抓,抓到的竟是坚实的地面,一惊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是躺在一个山洞里了,洞外的天空已经看不到亮色,身边不远燃烧着一丛树枝升起的火,照亮了洞内天地。火堆后面,有一个熟悉的背对她而坐的身影。然后,她闻到了烧烤食物的扑鼻香味。
那身影回过头来:“你醒了?”
“南轩!”听到他的声音,寒玉心头一宽,急忙坐起来,“金甲龙呢?”
“跑了。”他随口道。
“我……我掉到江里了。”她回忆着,定是他和金甲龙打斗,两人的法力把她震到江里去了吧。一摸身上,脱口道:“咦,衣服干了?”
“我没动你,火烤干的。”他淡淡地说,用树枝拨弄着火堆,让火烧得更旺,一边转动手里串好的烤江鳗。
寒玉望着跳动的火苗,微微发怔。他怎么……变得冷淡了……几天前,同样是火光中,他还紧密拥抱她,为她装扮夜空,对她说了那么耳热心跳的话。隐隐有点委屈。
这时他对她说:“饿了吧,过来吃点东西。”
她像小猫儿一样爬起来,磨蹭地走过去,蹲到他身边。他把烤好的江鳗递给她,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她的委屈,微微一笑:“吃吧,这种鱼没有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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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笑,眼神还是那么温柔,带着不容拒绝的宠溺,而且他还记得他们第一次共进晚餐时她不会挑刺,寒玉心中一暖,脸上又羞红了。
寒玉小口小口地啃着鳗鱼,满心满意地希望再看到他对自己和暖地笑。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那样温存的目光凝望过她后,自从他带着冷香的唇触碰过她后,自从他低低哑哑魅惑的嗓音在她耳边絮语后,她就好像开始贪恋着他的温柔。可是他始终看着火,没有再看她。
“有水吗?我……渴了。”沉默了很久,眼看那串烤鳗鱼快吃光了,寒玉找了个借口说话。他站起身,从角落拿起水囊递给她:“江水滤过,再烧开了,可以喝。”
她昏睡的时候他就料到她会口渴么,所以特意为她过滤烧开了?寒玉觉得一定是这样的,他虽然态度冷淡了点,但是做的每件事都在细心照应她。心里又开心起来,抱着水囊唇边有了一抹笑意。
耐心地等她吃饱喝足休息够了,他终于开口问出一句话:“广寒仙子,你到现在还打算隐瞒我吗?”
广寒仙子,这四个字迅速拉开了彼此的距离,寒玉一滞,低头嗫嚅:“没……我没有瞒你……”
“今天追你的金甲龙身手不凡,如果他想杀你,你早就死了。他一定得了指令要抓活的。”因为她否认的态度,他揭露地盯了她一眼,略带讥讽,“从小青龙到金甲龙,你到底有什么值得龙族轮番下这么大功夫?”
寒玉咬着唇低头不做声。等了好一会儿,听不到她的回答,他叹了口气,把手里的树枝丢进火堆,站起身。看他站起来,寒玉慌张起来:“我……我……你……”又说不出所以然。
南轩直视她的眼睛,冷然道:“我对神仙之间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烂事没有半点兴趣,不要扯上我。”说毕,大步向洞外走去。
“李南轩,你……你去哪里?”她追着问。
“回家。”他头也不转。
“你……你不管我了?”寒玉一惊,怔在原地。
“恩怨只有你们自己清楚,你们自己解决。”他的脚步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啊……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不要丢下我!”寒玉一看他像真的要离开了,急坏了,慌乱中拉住他的手臂。
他停住了脚步,寒玉心头不觉欢喜,他到底不会舍得丢下她的。但是他只是回身柔声道:“这里是岷江上游,比蜀郡冷很多,别让火熄了。”轻轻挣脱了她的手,决然大步而去。
“李南轩,你不要……”她还想追,转眼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他若要走,她如何追得上。突然空空荡荡的山洞里,只剩下火烧着树枝的荜拨声。
寒玉退了几步,无助地靠在岩壁上,对她的追捕升级,他一定是嫌她麻烦了,所以才不要她,也许他对她有过心动,可再怎么样也抵不过现实,他是太守公子,有自己的大好前程,谁愿无缘无故招惹天界!
泪水泛起,不争气地流下面颊,寒玉抬手擦了擦,哭得更凶了。前几天还憧憬着他来求亲,今天他就放弃了她,彻底把她丢下了!他好狠心!
原本,一个被天界追杀的仙女,如何能幻想在凡间遇到爱情呢!也怪不得他,是自己傻透了!寒玉哭了一阵,又转念想,无论他喜不喜欢自己,都没有理由连累他啊!如今师父也因为自己受伤,紫微宫回不去了,不能再害师父无凌和师妹们。天大地大,她究竟去哪里躲着呢?
火苗渐渐小了,寒玉想添几根树枝,又停住了手,李南轩,你说天冷,别让火熄了,可是一堆火能燃多久呢,终究还是要灭的。想到他,她又忍不住想哭,就这样,竟是最后一别!她要走了,离开蜀郡,离开他,再也不会看见他了,他还会记着她吗?还会记得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吗?……
模糊了眼睛,她转身慢慢地离开火堆,孤单地向洞外走去。忽然,她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被火光投射到洞口石壁上,她心中一喜:“南轩,是你又回来了吗?”
她激动地跑了几步,却陡然站住。因为,那个影子,正一步步从洞口走进来,金色的盔甲在黑夜里闪烁着耀目的光。
她的呼吸停滞了,两腿不由自主被逼得颤颤后退。金甲龙狞笑道:“广寒仙子,我看现在还有谁来救你!”
第51章 如果你想嫁给我
面对金甲龙的步步紧逼,寒玉撞到石壁上,无路可退。紧张中她急忙大叫:“你……你不要乱来,你们神龙大人误会了,我没有拿混沌之珠!”
“混沌之珠……”金甲龙闻言饶有兴味地停下步子看着她,片刻之后,沉声道:“可以确定,你拿了宝珠。否则,你不会编出思凡的谎话。”
啊?寒玉更慌了:“我没有编谎话,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哼,当然是谎话,你在天上司月,怎么会认识凡人李南轩?”金甲龙满脸的不相信。
“我……”寒玉紧张地迅速编织着语言,“我奉青女之命去太白山寻找酿造祭酒的冰泉,偶尔遇到了他,我……我见他英武俊美,就……就喜欢上了他。”
“这么容易就喜欢上一个人?”金甲龙挑挑粗眉,眼中有戏谑的神色。
“你懂什么,那叫一见钟情!”自尊心受挫,寒玉愤愤地顶嘴。说完忽然心里一怔,难道自己真的从那时起一见钟情了?也许……真是的。
“好吧,一见钟情。”金甲龙扭过头,她也没能看到他的表情,然后他又问:“那你怎么会做了紫微元君的徒弟?”
“因为他到蜀郡了嘛,我在青城山落脚,是为了能接近他啊。”这回顺理成章,寒玉不用多想,就说得很利索。
金甲龙默然不语。寒玉偷眼看看,嗯,他一定是害怕了,他今天不是被李南轩打跑了吗?于是壮壮胆子,大声道:“金甲龙,你听明白了没有?我是李南轩的女人,你打不过他的,他很快就会回来了!你要是敢动我,他一定让你不得好死!”
“呃?”金甲龙似乎一愕,可是脸上的笑意却越发深了,“你不要吓唬我,据我所知,李冰是个很古板严肃的人,他怎么会同意儿子跟一个来历不明的道姑在一起?”
寒玉狐疑地抬了抬眼眸,这条龙怎么这样八卦?不过她立刻被他满脸的凶恶吓了回去:“可见你在说谎!走,跟我去见神龙大人!”
“不不不……”寒玉一听又要抓她,吓得直往墙壁里缩,逼急了也顾不得害羞了,“没说谎,李大人尚不知,我们是……是打算生米做成了熟饭,他老人家就……不得不同意……”
“哈哈哈哈……”金甲龙大笑起来,笑得弯下了腰。寒玉直愣愣地看着他,觉得有些不对。是……不对!闪耀的金甲慢慢化去,变成了白衣翩然,凶恶狰狞的面目也在笑声中化成让她看一眼就心跳加速的俊颜。
他慢慢靠过去,手臂撑在她头顶的石壁上,抑制不住笑意地看着她眨巴着眼睛完全傻乎乎发愣的模样儿,“我觉得,”热烈的目光笼罩了她,他醇声道,“生米做成熟饭的提议,很不错。”
啊——寒玉终于大叫一声,羞愤地捂住了脸。
丢死人了,丢死人了!寒玉死命将脸埋进了手掌里,回身贴住石壁,任他千呼万唤再也不肯回头。
“好了好了,我保证不吓唬你了。”南轩温声劝道。“李南轩,你这个坏人,坏人!你欺负人!我再也不要理你了!”他一劝,她居然哭了,一边哭,一边抽抽搭搭地骂他。
“不要哭了,好不好?是我错了,都是我错了!”见她情绪崩溃,他无措地不断道歉。但是道歉好像一点效果都没有,她向隅而泣,捂住羞红的脸,千唤不一回。最后他只好将她强行扳过来,按进自己怀里。大手轻揉她的秀发,让她整个脸蛋缩到他胸口去。
指间的摩挲透过头皮,把痒痒酥酥的感觉传递到周身,他胸口暖暖的温热和坚实的依靠感让她的哭声渐渐低下来,捂脸的手无力垂到腰间,她的脸依旧红透,闭着眼睛羞怯地嘤咛:“你会笑话我……”
揉抚她秀发的手指移过来,轻轻触碰到她的面颊,再托起她小小的尖下巴,“看着我。”他低声命令。她怯怯地抬起泪眸,听见他说:“傻姑娘,就算明知你那些话是编出来的,我也喜欢得要命。”
她一怔,穿过泪雾,他眼底的温柔展露无余,像是荡漾的水,可以让她随波逐流。
于是她真的随波逐流了,被他牵引着,失去了抵抗,呆呆地,泪眼婆娑地望着他。他轻叹一声,忽然低首,吻住了她的眼睛,温软的唇,一点点吮去她的泪水。
寒玉浑身一颤,紧张地不自禁抓住他的衣衫。他的唇很轻地压迫,连她睫毛的每一下颤动都被不容错失地捕捉。
这样的温存让寒玉彻底停止了思维,全部的感官不由追逐着他的唇,随着他吻干了一侧的泪,滑过她的鼻梁,宠溺另一侧的美眸。不能思考,心就自然地坦露,寒玉迷离中嘤咛:“南轩……不是谎……”
“我懂。所以……不哭。”他用更轻的呢喃回答她一刹梦呓。
安静的石洞内,他拥抱怜爱着她,直到她平息了所有情绪,像猫儿一样柔顺地窝在他身上。这才试着开言问:“我听说混沌之珠是掌管四季的宝物,怎么会丢失?”
寒玉叹了口气,把青女与神龙的恩怨低低说给他听了。南轩越听神色越变得严峻,默然半晌:“那么,混沌之珠青女交给了你?如今在哪里?”
寒玉滞了滞,诚实地答道:“是交给了我,在隐秘安全的地方。但是,就算是最亲近的人,我都不能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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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轩闻言并没有太意外,只是点点头,轻抚她的面颊:“我明白。别想太多,好好生活,不要让这颗珠子成为你的负担。”
这句话听起来那么温暖,又似乎……别有深意,寒玉没有能细想,眼前的问题还明摆着:“可是,神龙会不断派人追杀我。”她担忧地叹气。
“别怕,有我在,我会保护你。”他果断地回答她。
她不觉扬眉轻笑,大概每个小女人听到这句话都会像她一样开心吧,心里明明高兴,却故意撅着嘴:“不信,你下回又丢下我,变成什么龙来吓我……”
“保证不会了。”他宠溺地捏捏她的鼻尖,“我才不舍得丢下你,除非你狠心丢下我。”
“那你总有不在我身边的时候,神龙还是会来……”她撒娇地抱住他的腰。
“所以说呢,”他皱皱眉头,非常认真的表情,“为了让我时时刻刻在你身边,要尽快把生米做成……”
他还没说完,她就涨红了脸,狠捶了他一拳:“我才不要没名没分跟着你!”
抓住她挠人的小爪子,放到自己颈后去,南轩额头与她相抵,笑道:“瞧瞧,一逗你就着急。安心回紫微宫住着,等我来提亲。”
她眼睛睁大了:“紫微宫?我不能回去了,会连累师父。”
“放心,我有办法,不会连累你师父。”南轩胸有成竹。他说有办法,寒玉自然就安了心,也不想问他究竟如何,羞涩地点头,双目含情,低低“嗯”了一声。
忽地,洞内黑了。原来那堆火烧光了树枝,彻底熄灭了。一片漆黑中,南轩手指轻敲了一记她的脑门:“干坏事了吧?让你添柴不添,现在火熄了,去重新生火。”寒玉扭动着身子娇笑:“你用法力好啦,干嘛要我去。”
“是你造成的,就罚你去。”南轩不为所动。“我就不去。”寒玉耍赖地抱住他的脖子。
黑暗中她完全看不见他,却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他沉默不语,吹拂到她脸上的呼吸却变得灼烫,寒玉忽然心跳加速,感觉气氛变得非常奇妙,黑夜中相拥的身体,触觉取代了视觉,像在接受某种危险的暗示。
“没有火,会……会冷的。”她慌张地找到一句话来代替沉默。
倏然被他拥紧,他的手随之缓缓向她后背游移,温暖的热流从肩膀一丝一缕开始,随着他的手指和掌心滚过脊背。“这样还冷吗?”幽幽低声向耳畔。
寒玉说不出话来,抱住他脖颈的手不由自主抓紧了他的发丝,身体的气力却在渐渐流失,随着他手的游移,只剩奇异的无法言说的愉悦流淌在血液里。
感觉到她身体的轻颤,他不禁低问:“还是冷?”手包裹住她的腰,热流刹那涌过,寒玉一声低吟逸出唇间:“……不冷”粉唇微启,玉颈轻抬,少女动情的甜美气息吹送到他唇边,再难耐,双唇压下,封住了她的。
寒玉来不及叫出一声,所有的气息已被他封堵。寒玉再也没有一丝气力,瘫软在他手臂中……如果还能有意识,她也只剩一个浅薄的念头:不要停止爱我,惟愿予取予求……
直到,她已觉自己化为朦胧的月华融进他的身体,才听到他重重喘息着离开她的唇,捧起她的双颊,带着怜惜地揶揄:“傻姑娘,你要窒息了,都不知道躲。”
他抱着她,听着她小鱼般启着樱唇吸气,“玉儿,要嫁给我,不许反悔,嗯?”手指在她背上画圈。
她喘不过气,指尖绕着他的发丝,滚烫的脸颊贴上他的,“嗯。”这一声,仿佛用尽了剩余的能量。于是他不再说话,静静地拥着她,等到两人的呼吸交叠着逐渐平静。
清醒的思维重新回来,寒玉忽地身体一僵,像受到极度惊吓般叫起来:“啊,不好了!”南轩被她吓了一大跳,手一挥,已重新燃起了火。“怎么了?”借着亮起的火,他急忙上下查看她。
她的神色不是一般的惊慌,像要哭出来:“南轩,我的……我的……”
“你的什么?慢慢说,不着急。”他完全摸不着情况,只得先安抚她。
她的脸再次涨红了,低下头用蚊子般的声音惶急地说:“我的朱砂肯定没了,我要被逐出师门了!”
“什么朱砂?怎么没了?”南轩更加一头雾水。
事到如今,寒玉也不想瞒他了:“我师父给每个弟子都点了朱砂,不准我们和男人有染。二师姐就是丢了朱砂,命都没了。师父说……最多只能牵手说话,可是我们刚才都……”
虽然她说得吞吞吐吐,但南轩到底听明白了,一时有点哭笑不得,看她如临大敌,他勾起嘴角:“也许没不了,我背过身去,你自己检查下。”
他转过身子,寒玉将信将疑解开腰带一看,呀,朱砂真的还在!她如释重负,顿时满脸欢喜:“南轩,原来……”听到她的欢叫,他无奈地拍拍她的头:“看你紧张的,亲一亲,朱砂不会丢的。”
“亲哪里都不会丢吗?”她无邪地追问。他的吻太过美好,她贪心地还想要。
“这个……”他黑眸一暗,不怀好意地瞥了她一眼,笑道,“不一定,我要试试才知道。”说着就去抓她,她尖叫着逃开:“坏人,我不理你了!”
坏人还是把她抓过来了,不过他认认真真地说:“玉儿,你放心,成亲之前,我不会侵犯你的。”
她红着脸依偎到他胸膛。他拍拍她脸蛋:“好啦,先睡会吧,等到天亮,我带你去龙宫。”
“什么?龙宫?”她大惊。
看着她晶莹红艳的嫩唇,他忍不住又俯首印了一个吻:“你是我的女人,我去宣誓主权。”
第52章 你为何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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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不要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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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暗夜初吻
寒玉去沐浴,南轩独自坐在椅子里出神。魅兰,记忆里活泼率真的小花神,究竟经历了多么可怕的事,才会剩下今天这样一双空洞悲凉的眼睛!说着卑微屈辱的话,对他无声地流泪,挥不去的这一幕,让他仍然难抑怒火。都是神龙赤焰害的!今天如果不是顾及寒玉,他一定能杀了那个家伙!
可是魅兰,你这么做究竟是何意?你居然还留恋魔窟?
浴室传来的水声平复了他稍稍烦乱的心情。他的玉儿,如今是他决意捧在手心里的珍宝,等着他来爱护,等着他带给她幸福生活。这样想着,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温柔。
他相信,经过这一次,赤焰肯定会有所忌惮,不敢随便对寒玉动用武力了。只要玉儿嫁给他,他对她的爱,一定能让她忘记什么混沌之珠,安安心心做他的小妻子。
水声停了,然后很久,都没有动静。南轩看着紧闭的浴室门,心里有些疑惑,洗好了,怎么也该出来了啊!又等了一阵,还是悄无声息。他坐不住了,起身敲敲门:“玉儿,你洗好了吗?”没人答应。
犹豫了一阵,他还是轻轻推开了浴室的门。
水汽氤氲中,只见寒玉背对着门趴在浴桶边沿,长发绕过雪颈泡在水里,露出白玉般光洁幼嫩的半个美背,那吹弹得破的后背肌肤上,赫然一朵娇艳的桃花!出水的桃花,仿佛最诱人的图画!
南轩黑眸凝暗,深深吸了几口气,玉儿身上竟有这么美丽的刺青!
轻手轻脚走过去,发现她因为疲累,竟然洗着就睡着了。脸蛋被热气熏蒸得红艳艳的,埋在自己的胳膊里,一副香甜惬意的样子。
南轩欣赏了一会她的睡颜,不忍心叫醒她,可是,水温渐凉,哪能一直睡在水里呢。他想把她从浴桶里抱出来,又有点不敢。闭上眼睛?好像又舍不得。
反正,我一定会娶她的,看一看,也没关系吧?他说服了自己。托起她的后颈,摸到水下拢住膝弯,轻轻抱起。就算做好了克制的准备,这一刹他还是忍不住热血冲上头顶。
手臂一颤,他几乎窒息。困难地压制充血的热流,他喘息几口,大步冲出浴室,将她往床上一放,胡乱扯开被子没头没脑捂住她。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被子盖住口鼻把寒玉惊醒了,推开纺织物,把头探出来。一下子看到李南轩正俯身在她头顶,双臂撑开压住被角,脸上是不正常的红晕。“你……你做什么……”她呆了呆。
“我……”对上她的水眸,南轩益发涨红了脸,“你……在浴桶睡着了,会……着凉。”
寒玉在被子里摸到自己光溜溜的身体,顿时明白了什么,脸也一下子红了,抿着唇不敢说话。他覆压在她身上,与她仅隔一条薄被,这样的气氛真是令人……
见她似喜似嗔地不语,南轩心中忐忑,怕她生气,只好撒谎安慰她说:“我……我闭上眼睛的……”
闻此言,寒玉羞窘中不觉想笑,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胳膊,抚上了他的面颊,眼波中情意流转,低低道:“我……反正要嫁给你的,就算看了……也没关系。”
手被捉住,按向了他的唇。
仅有的一点理智让他张口咬住她的手指,颤声求她:“玉儿快点嫁给我,快点……”
微微的刺痛感也呼唤了寒玉的一点清明:“南轩哥哥,你什么时候来提亲?”
“一回家,我就去跟爹说。”他重重地回答,倒在她身侧,强迫自己与她分开一点距离。
“啊,可是……”寒玉突然想起一点不对劲,变了脸色,“你爹爹是太守,我身在道门,他怎么能不顾礼法来提亲呢?就算他肯来,别人一定会笑话我们之前有苟且,我们的名声……”
南轩一怔,他自己倒是不在乎名声,但是寒玉的名声却不能不在乎。她说的问题确实存在,只怕他直接跟爹说两人的事,爹是个古板守旧的人,会看轻了这个儿媳妇。不行,不能让寒玉还未进门就受委屈,她必须是太守府诚心诚意求来的。
见他沉吟,寒玉愈加着急:“南轩哥哥,你说怎么办啊?”南轩想了一会儿,忽然眼前闪过她背上的桃花。他附耳对她说了几句。
寒玉听完,羞怯地掩饰道:“那个桃花……是我从小就有的印记。”继而娇笑:“这样做真的好吗?”
南轩轻咬她的耳垂:“否则怎么办?桃花仙子,千万来搭救我。”寒玉搂住他,红唇娇柔地印上了他的,叹息般呢喃:“嗯,我要快点快点嫁给我的南轩哥哥。”
这天,端木走出太守府的大门,东望望西望望,想看看有没有少爷的影子。忽然被人一把拽到了墙角。定睛一看,刚要惊呼:“少爷——”嘴巴就被捂住:“嘘,噤声!好兄弟,这回你不帮我,我就死定了。”
失踪一天的少爷终于回来了,是被端木颤巍巍驮着回来的,完全不省人事。李冰、芸娘和俞妈望着躺在床上面无人色的南轩,吓得三魂去了二魂,这是怎么了?他打小也没得过什么病啊!端木惊慌失措地表述,自己发现少爷既没有在府里也没有在湔山工地上,就到处寻找,结果在一处江滩发现了昏迷的少爷,就急忙把他背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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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去找大夫!”李冰急得大吼。
很快,蜀郡几个医术好的大夫都被唤到了太守府,可是一番把脉,大夫们面面相觑。“太守大人,少爷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他怎么昏迷不醒?”李冰心急火燎,这个儿子,从小到大哪天不是活蹦乱跳,就是战场上受了伤也没见他脱下铠甲求医。怎么好好地,一天之内就这样了?
大夫们实在找不出原因,其中一个大夫吞吞吐吐地猜测:“既然不是生病,少爷会不会……中了邪?”
中邪?李冰一惊。打发了大夫们离开,端木小心翼翼地建议:“老爷,我认识蜀郡一个隐居的方士,是个高人,不如请他……来看一下?”李冰正自愁闷,一听连忙点头。
芸娘不大同意:“爹,什么乱七八糟的方士您也能信?南轩不可能中邪。”她刚说完,床上的李南轩闷哼一声,正在帮他擦洗的俞妈惊叫起来:“不好了老爷,少爷他……他冰冰凉,体温都没有了。”
这下芸娘的反对彻底进不了李冰的耳朵,端木飞也似的去了。不久,来了一位白胡子的老方士。老方士煞有介事地仔细察看南轩,神色凝重:“少爷是否修习了高深的法术?”
听着靠谱,李冰暗想,他一句话就说到了重点,看来真是个高人。点点头承认,老方士遂长叹一声:“他虽然骨骼清奇,是棵修炼的好苗子。可是,过犹不及,他筋脉里生来带了一缕邪气,修炼普通的功法自然无碍,可是他的功法偏偏已至上乘,结果就触动了邪气,造成他意识不清。”
说着,他挽起南轩的衣袖,让李冰近前:“大人您看——”只见他手臂内侧,一道黑线从掌心开始蔓延,已经快要过了肘部。老方士道:“恕我直言,若这道黑线延伸到心脏平齐,令公子的大限就到了。”
李冰看到触目的黑线,惊骇万分,急忙拉住老方士:“高人,你既能看出他的毛病,可有破解之法?”
“这个……”老方士苦思良久,才道:“邪不胜正,办法也还是有的。桃花的精气经过凡间的熔炼就能克制此种邪气。”
“那我上哪里可以找到桃花精气,还……熔炼过的?”李冰惶惶然。
老方士拈拈白须:“唯有找到桃花仙子转世,她与少爷阴阳相合,这邪气自然就解了。”
“桃花仙子转世?”李冰目瞪口呆。芸娘凤目一凛:“来人,把这满口胡说八道的骗子给我轰出去!”
听到姐姐发怒,南轩不由心里哀嚎:“我的好姐姐,你什么时候成了坚定的无神论者了?你可千万不要毁了我的姻缘啊!”偷偷捏了一下端木。
端木立刻上前劝道:“大小姐息怒。”又看向李冰,“老爷,您别怪属下多嘴呀。少爷一向健康,如今这样必有原因。您看,少爷年纪也不小了,本来也到了娶妻的时候,若是真的能娶到桃花仙子转世,既能救命,又得美眷,可谓一举两得啊。”
“端木你……你也相信歪理邪说!”芸娘气得脸色发白,什么鬼话,明明全是鬼话!
这时,老方士取出一包药粉:“大人,既然你们不相信,老朽告辞了。这药冲水给少爷喝了,能暂时压制黑线,他就能醒过来。不过,治标不治本,如果邪气再次发作,你们不要再来找老朽了,为时已晚。”说着,就要离开。
“你等等!”李冰抓住他,示意俞妈冲药。一碗药水灌下去,说来神奇,南轩竟然真的悠悠醒转,迷迷糊糊地问:“爹,我……怎么了?”
一看儿子醒了,李冰大喜,哪里还有半点怀疑:“高人,快告诉本府,如何能找到桃花仙子转世?”
老方士道:“既然是桃花仙子转世,身上定有桃花印记。我掐指算过,此女就在蜀郡,身世清白,年纪也相当。不过具体姓甚名谁却算不出来,要靠您自己寻访了。”
芸娘眼看弟弟醒转,反正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出来。只好眼睁睁看着李冰下令端木:“去拟个告示,太守府为少爷提亲,求娶年纪相当之清白女子,必须天生有桃花印记。无论身份家世,无论什么条件,本府不吝所求。”
第55章 为你绾青丝
一碗清补的参汤,冒着略带苦味的热气,这是俞妈花了大半天时间在厨房熬炖出来的。李南轩靠在榻上,裹着浅灰色的恬淡家居袍子,很有耐心地听着她关于调养身体的千叮咛万嘱咐。终于俞妈走了,他跳起身,伸展了一下胳膊,端起桌上的参汤,嗅了嗅好闻的滋味,正打算喝掉。
忽然,一只纤纤素手伸过来,夺走了他的碗。“别装了,这么好的东西,不给小骗子喝。”清冷的声音。南轩一惊:“姐姐——”芸娘一仰脖子把参汤喝了个干净,重重地撂下碗:“你瞒得了爹,瞒不了我。”
不好了,来者不善呀。南轩素来怕姐姐的,见她冷若冰霜,下意识地往墙角缩去,赔着笑脸装憨:“姐姐你说什么呢。”
芸娘向墙角跟过去,拎起他的手腕,把袖子往上推,看着小臂上的那道黑线,嘴角勾起冷笑:“我看你不是中了邪,是害了相思吧?”
南轩大窘,心中发慌:“姐姐何出此言……”
芸娘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你倒是告诉我,是哪家的姑娘勾去了你的心?”
南轩对上姐姐的眼睛,顿时有些讶异,就算姐姐看出些端倪,自己喜欢上了哪个姑娘,那姐姐也应该为他高兴啊,以前,她不是总爱开玩笑说让弟弟先娶媳妇么!为何事到临头,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然感到她的眼里似乎有着竭力隐藏的伤痛之色。
他讷讷地说不出话来,芸娘见他不做声,无声地叹了口气:“你不敢说,就是承认了。你为她不惜费这么多周折,还动用太守府的名义去求亲,好让她做足恩情,我们全家都得捧着她,想来你……是喜欢她得紧了。”说到后来,她语声已有些哽咽,“但愿……她不负你一片深情。”倏然扭头,吞下快控制不住的眼泪,她转身就跑。
“姐姐……”南轩追出去,已不见了她的影子。茫然地站了一会儿,心里忽有些沉重,这桩亲事,也许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
紫微宫炸了锅。七个师妹谁也没心思练功,围拢在一起兴奋地议论着太守府为少爷招亲的告示。“你们记不记得,大师姐有桃花印记哎!”紫霄提醒大家。
众姐妹纷纷点头,温泉共浴,大师姐背上的确刺着一朵桃花。“那么说,大师姐是桃花仙子转世喽?”玲姝压低了声音。
“切,哪来什么桃花仙子转世?”碧霞不屑,“我看,是太守府想寻觅漂亮的少夫人,才故意编得那么邪乎。”
“不会吧,人家说的明明白白要天生有桃花印记才行。”墨韵比较老实,牢牢记着告示上的话。
美莲闻言窃笑:“好妹妹,你果然是实心眼儿,又没有看过,谁知道谁?我现在就去胳膊上刺朵桃花,太守府如何分辨谁是天生谁不是天生?”
众女子揪住美莲哄笑起来:“死妮子,原来你妄想去做少奶奶!不怕太守办你个诈骗罪!”美莲一边躲闪一边笑:“难道你们不想吗?要是能嫁给李南轩这样的美男子,太守府就是刀山火海我也愿意去。”
美莲说的不错啊!大伙儿顿时安静下来,想起李家少爷玉树临风、姿容俊雅无人能及,沙场之上,又变身杀神,青铜面具诡异又威风,还有高深莫测的法力,连龙王都不是对手,这样的男子,能满足女孩子关于梦中情人的全部幻想呀!
碧霞默然片刻,率先开口:“既然太守不计身分家世,我与其在道观中苦度青春,不如抓住这个机会搏一搏幸福。你们呢?”
启秀见二师姐破局,顿时有了底气:“我也要去试试,大家公平竞争好了。”
“那好,我们也去。”几个女子纷纷接口。忽然玲姝慌忙示意:“小声,大师姐走过来了。”众女互相使个眼色,看寒玉走近,谁也不和她招呼,散了个干净。
唯有入画始终没有参与发言,她显得有些烦闷,与众姐妹分手后,就独自去了后山。
一处山洼里,种着几株桃树。她站在树下,美丽的瓜子脸上尽是愁云。“桃树啊桃树,你们是我亲手栽种,悉心照料,可知道我的心事?自从见过李家少爷,我就忘不了他,现在他不计较身分招亲,却偏偏只有大师姐符合条件。我好难过,我和大师姐最要好,我不想和她争,可是我又不甘心,如果我身上也能有一朵桃花该多好!”
寒玉是被师父叫去的。明知道师父找自己为了何事,她心里更加忐忑,究竟师父会是什么态度呢?自己如何应对?
“寒玉啊,太守府的招亲告示你也知道了吧。”元君果然开门见山,“你好像符合条件。”饶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寒玉低下头,中庸地回答:“但凭师父做主。”这句话,既肯定了自己符合条件,又没有明确自己的决定。
“师父做主吗?”元君笑道,“如果师父舍不得你,你看如何是好?”
寒玉心一沉,看来师父没打算成全她?脸上倒是不动声色,按照之前想好的话,柔柔弱弱地说道:“太守是蜀郡的天,能进太守府,是蜀郡女子可遇不可求的造化,但是师父是徒儿的恩人,徒儿也不忍心离开师父。如果师父不同意我走,徒儿只好……不要一生的幸福了。”
啧啧,元君不禁抽了抽嘴角,这丫头的心是有多急着嫁!好嘛,真会说话,我若不同意,就是毁了她一生的幸福。近来,她对这个徒弟已经有些头疼了,从她到来紫微宫,就伴随而来种种怪事,虽然都逢凶化吉,但总觉得雾里看花不得真相。如今这场冲着桃花而来的招亲恐怕也不单纯。而且,她体内的寒气始终存在,与其留在这里让太子承受可望不可即的折磨,倒不如送出去让太子彻底死了心。何况,她一脚踏进太守府,将是一步有用的棋。
想到这里,元君叹了口气,牵住寒玉的手:“做师父的,也有一颗父母心,希望自己的儿女幸福。太守府权大势大,又只有这么一个出色的儿子,你若能嫁过去,那是从糠箩跳进了米箩,享不尽的福,不知道多少蜀郡的姑娘要羡慕呢,师父怎么忍心作梗。放心吧,师父这就派人将你的名帖送去太守府。”
啊,万万没想到这么容易师父就答应了!寒玉抑制不住心头狂喜。正欲拜谢师父,可接下来的事,却不是她所能预料的了。忽然门被撞开,师妹们蜂拥而入:“师父偏心,怎么只送大师姐的名帖呢?”
什么?寒玉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元君也愣了。
碧霞悠悠道:“师父,不就是桃花印记么,我也有呀,紫微宫要去送名帖,不能少了我的。”说着,她撩起衣袖,臂上赫然一朵桃花。寒玉大惊,什么时候碧霞胳膊上有桃花了?前几天还没有!
紫霄也挑衅地看了看寒玉,面向师父推开衣襟,露出肩头:“师父,徒儿也有桃花印记。”
我也有,我也有……面对徒儿们冒出来的桃花朵朵,元君一阵发懵,待明白过来,差点没有背过气去:“你们……你们一群不知廉耻的东西!紫微宫养不熟你们是不是?都急着嫁出去了?”
众女子哼哼唧唧:“师父您肯放大师姐出嫁,我们也要同样待遇。”
元君勃然大怒:“寒玉背上的桃花我早就见过,你们根本就没有!平日里修炼,师父怎么教导你们的?这样作假你们都不嫌丢人!”
寒玉紧抿着唇,心头五味杂陈。忽然入画姑娘步出,沉静地抬头看着元君:“师父何出此言!徒儿的桃花印记生在隐秘之处,师父未曾见过罢了。大家都说太守府求的少奶奶是桃花仙子转世,既然是仙子转世,她身上的桃花一定最美。莫如让我和大师姐比比看。”
元君见她心有成竹,不似碧霞她们外强中干地乱闹,心中不免好奇,便道:“好,你们两个,让大家见识一下。”
寒玉的桃花刺在背上一目了然,而入画除去上衣,抬起胳膊,才能在胁下看到一枝桃花,忽而姐妹们齐齐惊呼起来,引得寒玉也将目光投向了入画。天啊,她身上的桃花,竟像活的一般,映射出点点桃红的光芒,栩栩灵动,细看之下,甚至还能发现花瓣花蕊在轻轻颤动……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元君和寒玉。入画,她竟然藏着如此美丽的桃花印记!因为生动,完全把寒玉背上静止如画的刺青比了下去!
“师父,你看你看,入画的桃花比大师姐的漂亮!她才是桃花仙子转世呢。”众姐妹情不自禁地叫嚷起来。
热流冲上了寒玉的眼睛,为什么会这样?“入画,你……你也和我争!”她委屈而悲愤看着这个与自己感情最好的师妹。入画扭过头不敢看她,却平静地说:“大师姐,如果南轩少爷最终挑了你,我也没有意见。”
寒玉再也待不下去了,推开雀跃的师妹们,捂住嘴奔了出去。一边跑,一边止不住泪水往下流,南轩,都是你出的馊主意,都怪你!事情弄成这样,我怎么才能到你身边?
“哟,这么急着要奔去太守家吗?”一声阴冷的嘲讽,霍然响起。寒玉顿住,是无凌。他的眼里闪动着隐忍的怒火:“都已经郎情妾意了,还装什么清纯,玩什么手段!李南轩要的是你,怎么,有种私下偷情,却不敢说出来吗?”
“无凌你……你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寒玉红了脸。
“难听吗?”无凌望着她笑起来,笑容却没有半点温度,“我对你那么好,也是枉然。你不稀罕做我的王后,一心要做太守家的少奶奶,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对不起……”他的话让寒玉感到了歉疚,他真心喜欢过自己,可惜感情的事谁又能勉强,自己终是欠了他的情意。
“寒玉,”眼波又温柔起来,他慢慢向她走近,“我要你的心,不是对不起。已经不可改变了吗?”
“无凌,你明知道我的心已经……”她困难地说,没有说出更刺激他的话,可是她相信他足以明白。
“已经给了他?”无凌替她补充完整,眸中悲凉尽显,“他是蜀郡所有女人的梦想,你也不能免俗。”
寒玉紧咬唇,没有辩白什么,用一个决然的转身表达了未尽的话。
无凌盯着她默默离去的背影,神色变得可怕而幽冷:“姑姑,你看见了,你的紫微宫里,全是没有良心的东西。她会后悔的。”
第56章 男人打架 女人掺和
湔山工地,劳动的号子此起彼伏。劳动大军里,有一个略显娇小的身影,紧身工装,青布包头,脖子上搭着白色汗巾。因为用力,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滚落,此人却没有歇口气的打算,只是用汗巾擦擦脸,仿佛要将全身的气力半点不留地都用完。
“头儿,那不是李大小姐吗?这样又脏又累的活,怎么能让她沾手。”一个小伙子将拼命劳作的身影指给夜风。夜风淡淡地说:“我早看见了。没事儿,心里不痛快,出出汗使使劲就好了,让她干吧。”
中午歇工,夜风拎着食盒慢慢走向独自坐在江边石头上发呆的女子。江风已经吹干了她的汗水,青布包头也已取下,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背上。“芸娘,我到处找你呢,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他装作刚刚发现了她。
“你……找我什么事?”芸娘回过头,他注意到她眼睛有些发红,似乎哭过。
“我说,太守府的小姐不光打仗身先士卒,干活也不例外,如此鼓舞士气,让人佩服。不过呢,女娃娃不同于男人,别太辛苦了。”夜风笑眯眯地在她身旁坐下来,打开食盒,“尝尝,我们羌族的美味黄焖鸡饭。”
“我不饿。”芸娘想推辞。不过,夜风的情绪高昂,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她的低落,直接把饭盒塞到她手里,同时打开自己的饭盒,大咧咧道:“别这样扫兴嘛,陪我一起吃,这可是我夜风的拿手绝活,保证你会喜欢。”
“你做的?”芸娘倒有些意外,羌族的男人是不做家事的,更何况烧菜做饭。“唉,夜莺小时候特别爱吃娘做的黄焖鸡饭,后来,爹娘去世,只好我做给她吃。”夜风看出她的疑惑。
想来,这个男人为撑起家撑起羌寨吃了不少苦,芸娘抬眼看到他浓眉大眼棱角分明的坚毅面容,并没有因曾经生活的重压而留下沮丧愁苦的痕迹,心中感动,她本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不再推辞,接过筷子,送入满口。“啊,味道果然好,有种特别的浓香!”她由衷赞道。
夜风很开心:“我就说不会让你失望的!味道好就多吃点,我爹常教导我,人生在世,有好身体,有好吃的,能睡好觉,就是天大的福气,有这福气,没有过不去的坎。”
被他这一搅,芸娘也没办法继续自己的郁闷了,不觉莞尔:“哪有如此简单,人又不是动物,吃吃喝喝就满足了么?”
夜风大口扒着饭,笑道:“其他的东西嘛,不是不需要,命里有当然好,命里没有莫强求。”
这句话莫名敲了她的心口,不由她一怔。南轩之于她,算命里有吗?天赐给她一个弟弟,得到了手足之情,是否已该感恩了?不是没有预料,南轩是李家独子,迟早要婚娶,而婚娶的对象,本来就不可能是自己,这是不可阻挡的,应该早有思想准备坦然接受,但事到临头,她还是不能淡定……她还是脆弱……
“对你十分在意的人和事,也不强求吗?”她若有所思。
夜风呵呵一笑:“那要看在意的有没有道理,我们羌人的个性,该属于自己的,就算不要命,抢也要抢了来。不该属于自己的,早早放手,何必白白添烦恼。”
芸娘放下筷子,出神地看着江面。他虽然外表粗放,但他既能带大妹妹,内心自有细腻之处,她好看的细眉淡笼愁云,他感觉得出来。“芸娘,你有没有进山打过猎?”夜风忽然问。
她摇摇头,依旧情绪低落。夜风醇厚的声音极具鼓动性:“打猎最好玩了,惊险、刺激、有趣,只要试过,我保证那是任何人一辈子难忘的体验。什么野猪、狼、獾、豹子,沉甸甸地扛到肩上,那种满足感,顷刻间所有烦恼都烟消云散。怎么样,有空要不要跟我去感受一下?”
烦恼消散,会吗?他还在耳畔热情地宣讲,迅速进入了导师模式,从装备开始娓娓道来,各种荒野生存的技巧更是让芸娘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是他的感染力还是专业性,反正终于成功将她的注意力从郁郁沉思转移到了他身上:“好吧,你带我去试试。”
“哥——”清脆的呼喊,夜莺一边笑一边飞奔过来,看到哥哥旁边的人,更是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芸娘姐姐,你也在啊,哈哈哈……”
“什么事这么好笑?”夜风对妹妹豪放的性子也是头疼的。夜莺指着芸娘:“她家李南轩……可怎么办……哈哈哈……”话说不完,又已经笑岔气了。
芸娘也糊涂了:“夜莺,南轩怎么了?”
夜莺好容易止住笑,“哥,芸娘姐姐,你们还不知道?”眼珠转转,“我来考考你们,如今蜀郡最热门的生意是什么?”
生意?夜风芸娘面面相觑。夜风不耐道:“夜莺,你别卖关子!”夜莺道:“哥,太守府出了招亲告示,南轩少爷要找身上有桃花的女子……”
芸娘一听说到此事,不由脸色一沉。夜风看了她一眼,厉声训斥妹妹:“大小姐在这里呢,不要随便议论别人家事。”
夜莺委屈地瞄瞄哥哥,我哥不是最疼我的么,如今为了李大小姐,居然凶我?不过憋不住内心的好笑,还是嚷嚷出来:“我不议论,可蜀郡都在议论呢,如今最热门的生意就是纹身,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偷偷去胳膊上纹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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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芸娘瞠目。夜风好容易弄明白了原因,急忙一把抓住夜莺:“人家都敢作假,咱也别那么老实啊!快,你也去纹一朵桃花!”
“夜风!”芸娘怒火上冲。夜风被她一瞪,声音立刻小下来:“我……我不想妹妹吃亏嘛。”
夜莺拍了哥哥一掌,笑道:“哥,我估计李南轩这会儿已经够受的了。咱们做朋友的,不能帮忙也别添乱。”
夜风急道:“妹子,你可想好了,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错过了招亲,你别后悔。”
夜莺摇摇头,爽朗地说:“哥,各人有各人的缘分,像现在这样做朋友我觉得很好。南轩要成亲,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说完又看看芸娘,“大小姐,你说蜀郡的姑娘们,真是又可气又好笑,你快想想办法帮帮南轩吧,我觉着他应该有自己中意的人。”
各人有各人的缘分,貌似夜莺都比自己通透……芸娘低头沉默了一阵:“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也帮不了谁。”转头看向夜风,眯起眼睛:“你明天有空么,打猎去?”
“好啊好啊,你想去,我随时有空。”夜风大喜,“走,咱们这就去整装备!”
喂,他们……打猎?夜莺望着扔下自己激动地拉着芸娘远去还一路大声说笑的哥哥,天哪,瞧我哥涎着脸的样儿,不是坠入情网了吧?
李南轩看到抱着一摞子名帖气喘吁吁再度推门回来的端木,简直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端木望着他傻乐:“少爷,才一上午,我又收了这么多,登记得手都麻了,这加班的薪水……”
“找我爹要去,是他治下的蜀郡!”李南轩一拳砸在桌上,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局面变成这样,他此刻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刚开始还有点耐心听端木告诉他谁谁谁,直到后来听闻紫微元君一次送来八个弟子的名帖,他真的要被逼疯了。端木望着少爷难看到不能再难看的脸色,心里想笑又不得不憋住。
“端木,时间截止,不许再收了,真是太过分了!”李冰气哼哼地大步进来,满面怒气,“这还是诚信蜀郡吗?简直气死我了!”
“爹,您生什么气呢,报名的人多,挑选的余地就大,多好呀。”芸娘慢吞吞跟进屋来,眼角含着戏谑的笑意。
李冰长叹一声:“百姓无诚信,本府不能无诚信。南轩,既然招亲告示出了就不能反悔,本府又不可能对每个姑娘的印记进行调查。如今只能这样了,把所有名帖背过来,你当着众人自己挑选一张,挑到谁就是谁,一视同仁,把这事平息下去。”
“什么?背过来随便挑一张?”南轩确定自己受了惊吓,不由自主跳起来,那可是他的终身大事啊,爹就这样?
“哎呀,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嘛。”李冰皱紧眉头,“我想过了,这是最无可挑剔的做法。难道你还想让所有姑娘来太守府由你一个个选?成何体统!”
“噗……”听到太守的主意,端木和芸娘实在忍不住笑出来。
“笑什么笑!谁笑谁来说个更好的主意?”李冰吼道。
南轩求助地看看姐姐,芸娘正色道:“爹说的不错,我太守府不能不诚信。这些姑娘身世清白,都很好的,原本我们也不能以貌取人对不对?背过来当众挑一张,也堵住了好事者的口,我赞成。”
“姐姐——”南轩急道,“那可是我的——”
“你别着急嘛,”芸娘悠悠道,“爹这么做是为了太守府的声誉,你就委屈一次。以后慢慢寻访到中意的真桃花姑娘,纳个妾室就是。”
姐比爹还狠。南轩扶额,揉揉胀痛的太阳穴,咬牙道:“好,就依你们。”名帖背过来,不就是要劳烦他打开天眼找一找么,以为难得倒他?会有什么问题呢,不会有问题!
花木扶疏,浓荫深处,寒玉无心赏景,满腹心事踱着步,不时忧愁地叹口气。忽然,一声低笑,身子猛地被人从后面抱住。正要挣扎,熟悉的冷香渗入鼻息,惊变成了喜,全身一软,回头抱住了他的脖子:“你怎么来了?”
“几天不见你了,想得发疯……”低低的呢哝滚过喉间,随后的话都被堵在彼此紧贴的唇间。水润的触感是他相思的源头,终于又品尝到她的甘甜,哪里还肯放开。她却调皮地逃走,急得想问什么,呜呜地含糊不清:“南轩……怎么办?”
深深一吻稍作慰藉,他放开她,手指轻抚她被怜爱过润泽发亮的唇,故意笑道:“我爹让我背过帖子随便选一张。”
她果然极度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一会儿脸就涨红了:“那我……那我……”
捧起她的脸蛋,她可爱的样子真令人想狠狠地亲,鼻尖低下蹭蹭她的:“你舍得把我让给别人么?”
紧张起来,绝对地紧张,寒玉扑到他怀里,揪住他的衣襟,全是他温暖迷醉的味道,当然不想放手!她霸道地轻咬他的脖子:“李南轩,你是我的!我不让,我谁也不让。”
心里有种异样的甜美,他是她的,他当然愿意是她的!被她占有,被她禁锢,做她的奴隶都愿意!南轩心满意足地把她抱起来:“我会把你挑出来的,一定。”
“哎,放我下来,会有人看见……”寒玉惊慌起来,毕竟这里是青城山。“唔,我察看过了,没人……”他不理,把她压在合抱粗的树上,让她完全动弹不得,好整以暇地慢慢从眉间开始细细地吻……这是属于他们的相爱的午后,满满的时光,彼此陶醉。
第57章 少爷的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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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姐妹相争
“你想要什么?”李南轩抬起头,认真地征询。
“……其实我也没想好,”魅兰哧哧笑得有点顽皮,“只是帮这么大的忙,不要点酬劳不甘心。”
“那你快点想,我时间等不起。”
“看你急的,你一片真情,谁知道她会不会用同样的心对你。”魅兰小声咕哝。
“这用不着你管。”他语气里已经有了明显的不耐烦,“赶紧说你要什么。”
“好吧好吧,”魅兰急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姑娘家嘛,无非喜欢珠宝首饰什么的……”
李南轩爽快地点头:“蜀郡最大的银楼是宝庆阁,你去挑一件吧。”
宝庆阁的掌柜外出办货,老板娘在柜台接待客人。她并不认识李南轩,也难怪,太守府的少爷根本就是第一次光顾这种地方。
见一双男女进店,她赶忙堆起满脸笑容,不过精明的她很快就发现他们虽然生得俊美,衣着却很朴素,乡野打扮,明显不是值钱的料子,那笑容就冷了几分。懒懒地指着门口的散货打折柜台:“客官,这里面随便选。”
魅兰扫了一眼,柜台里的首饰要么工艺粗糙要么是残次品,她眼尖,看到店里还有一处用上好丝绒遮盖的小柜台,便指着问:“老板,那里面可以看看么?”
老板娘讥讽地撇撇嘴:“那里面是高档货,小娘子不用看,看了也买不起。”
“你……”魅兰涨红了脸。李南轩淡淡道:“原来宝庆阁这么大的名头,是靠势利挣出来的。”
老板娘脸色一僵,这个男人一开口,就似乎有种天然的威势,她不禁有点心慌,拉开丝绒布,尴尬道:“看就看嘛,先说好,很贵的。”
灿烂华光闪耀,魅兰的眼睛一下子就被绒布下一枝彩凤穿珠碧玉簪吸引住了,做工精致,雕镂生动,用料更是极品的玛瑙和天珠,堪称完美,天哪,她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发饰!
南轩注意到了她的目不转睛,抬首问老板娘:“这枝碧玉簪何价?”
老板娘心里一怔,这姑娘看着不像富裕人家的小姐,眼光倒是内行。“这是宝庆阁镇店之宝,只供展示,不卖。”
“哪有生意不做的,我们诚意想买,你开个价吧。”南轩道。
“你们……只怕付不起。”老板娘嗫嚅,“真要卖,最少得这个价。”她用手指在柜台比划了个价码。
魅兰和南轩都吃了一惊,这么贵!魅兰脱口怒道:“好黑心,你抢钱啊!”老板娘抢白道:“这是镇店之宝,就值这个价,不买你们走啊。”
魅兰气呼呼地拉南轩:“不买了,我们走!”南轩将她暂时拉到一边,悄声道:“魅兰,我知道你喜欢,没关系,买吧。”
她摇摇头,心疼地说:“太贵了,她开的价钱,都超过你一年的俸禄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俸禄?”南轩一愣。
“我……”魅兰不好意思地咬唇,忸怩道,“自从那天晚上遇见你,我就偷偷打听关于你的事情……”
南轩不由笑了,柔声道:“一年的俸禄又怎么样呢,俗话说‘千两银子买个愿’,你喜欢最重要,我决定了,买下。”
不过,他出门并没有随身带这么大笔银两。李南轩沉吟片刻,取下脖子上的一样东西,递给老板娘:“可以先用这个做抵押吗?我过两天来赎回。”
老板娘一瞥见他手里的东西,顿时惊呆了般定住了,宝庆阁搜罗天下最名贵的宝石制作首饰,可是,她经营了半辈子,却从来没见过这样奇异的珍宝,哦不……不……这简直不是凡间能有的!这件宝物,可比那碧玉簪值钱多了!
魅兰看到他手中之物,却白了脸色,尖叫一声,扑过去死死按住他的手,惊慌地连连摇头:“不可以,不可以拿这个,绝对不可以,这是你……”许多年前,他们相处的那几天里,她就看见他脖子上戴着这个,他说过,那是他亲娘留给他唯一的纪念。
“老板娘,我不要玉簪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她抽泣着,无措地捏紧他的手指,戒备地瞪着老板娘,生怕她拿走了他手中的东西。
“魅兰……”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心里某处像被梗住般疼,这世上,除了她,已没有谁再了解他的过往,更没有谁像她那样把他说过的话牢牢记了二十年,并且毫无矫饰地维护他的情感。可是他没有办法补偿她,再昂贵的簪子都不能弥补她受的苦。
轻轻地却坚决地掰开了她的手指,嘴角浮起温柔的笑意:“别紧张,过两天就赎回来了,我不会难过的。”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这么怜惜的表情、这么柔情的眼神、这么温存的声音,是给她的吗?一定是幻觉,肯定一眨眼就会消失,所以不能眨眼睛,一定不能!
他看她痴痴傻傻僵立不动,只好抬手将玉簪替她在鬓发间插好,将她推到镜子前,由衷地欣赏地赞道:“你看,真的很衬你,好漂亮!”镜子中依然映出他温存的笑靥,魅兰下意识伸手去触摸,触到冰凉的镜面,里面的笑容并没有消失,她勇敢地眨了眨眼睛,没有消失,没有呢。
美丽的幸福从她脸上绽开,连宝庆阁的老板娘都看失了神,天哪,女人,怎么会有如此炫目的光彩!
听说太守府遇到狂风,选贴未成,寒玉无论如何坐不住了,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第二天,她偷偷飞离青城,随着人群涌进了府衙大厅。名帖已经重新摆得整整齐齐。尽管她藏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李南轩还是发现了她。会意的目光扫过她,寒玉顿时安了心,那是一种腹有成竹的眼神。
寒玉永远忘不了安静的大厅里李南轩拿起她名帖的这一时刻。当多年后她只能靠咀嚼他的回忆度日,这一幕,始终是她能想起的最最幸福的时刻。她忘不了人潮声里,他们彼此脸上洋溢的甜蜜与安定,他微笑地扬起嘴角,颠倒众生的俊美容颜在她眼前定格,就这样,一眼万年,情定三世。
招亲启事尘埃落定,太守府的李南轩少爷和紫微宫的寒玉姑娘订婚,婚期定在三个月之后。
对于这个结果,李冰虽然有点遗憾寒玉来自道门,其他方面倒也没什么可挑剔的,这位姑娘之前来过府里,美丽出众,与南轩在一起十分般配。关键是儿子那开心的表情掩盖不住啊,这才最重要,所以李冰总体很满意。至于姐姐是不是满意,南轩还真无法判断,因为芸娘近来迷上了和夜风出去打猎,成天人影子也看不到。
这一次,南轩牵着寒玉的手,大大方方迈进太守府。侍卫们都认识了这位是准少夫人,无不笑脸相迎。南轩带着她仔细参观了府邸,最后来到自己卧房所在的小院落。这个小院子,平日里连侍卫下人都不准进,寒玉是第一个客人。
寒玉住过他的书房,不过这里和书房的风格迥异,每一处细节都设计得很讲究,迎合着主人需要的舒适和慵懒。心中暗忖,他当初只准她去书房,可见界限分明的很。有点委屈又很甜蜜地娇嗔:“看不出来,你还很会享受的嘛。”和这里一比,自己在青城山的闺房可以说是简陋粗糙。
李南轩仰倒在舒适的大床上,微闭双目:“脱下官服,总要有个做回自己的地方。”见她还在左顾右盼,用力一拉,寒玉重心不稳,向床上跌倒下去,抱住她顺势一个翻身,将她压到了枕上。“你……你干什么……”寒玉羞红了脸,想推开他,哪里能推动。
他热烫的气息吹拂到脸上,说出的话让她的脸更红透了:“这里会装修成我们的新房。以前我一个人睡,以后就有你陪我一起睡了。新娘子,先试试床。”
“你……你邪恶……”他诱使她想到的场景不禁令她的心狂跳起来,樱唇和她脸上一样充血,变得嫣红欲滴。“我哪里邪恶了……”他吻下去,吮她的红。软软的床褥,到处是他的气息,寒玉心旌摇荡,不由自主接受他的缠裹,被他的吻压迫到更深处去。
“玉儿,我不会怎样,只是感觉你。”火烫的低喃在颈畔。温情的午后、安静的院落、轻柔的帐幔,一切都带着使人沉沦的味道……
他温柔地抱着她,满足地看着她像濒死的鱼儿般喘气,“玉儿,很快乐,不是吗?”他吻她的脸,笑着逗她。“你好坏……”她又活过来了,桃红的腮像染了胭脂,眼中的柔情足以将他融化,“那你呢?”无力地问。“不告诉你。”他笑,笑得很邪恶,“洞房花烛夜再告诉你。”
第59章 太守的主意
夜明珠辉映着穹顶,宽敞的卧房内,沐浴后穿着白色丝袍的魅兰独坐在偌大的梳妆台前。
铜镜里黑发如瀑,她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碧玉簪,终于耐不住又将长发挽起,小心翼翼地将簪子在发髻间插好。“你看,真的很衬你,好漂亮!”耳边又想起他温柔好听的声音。
羞羞地扬起嘴角,出神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真的吗?他也觉得我很美呢。可是,镜子中似乎少了点什么,她的笑意慢慢有点僵,没有他,镜中没有他,玉簪后的背景是粗大的廊柱和镶嵌着珍珠与贝壳的墙壁,无不提示着水底特别的风貌。
“南轩,你唯一一次送我礼物,是为了娶到她。”喃喃翕动双唇,心里闷胀得像压了一座山,如果不是为了娶广寒该多好,可偏偏就是为了娶她!抬手想拔下玉簪,却又定住,不舍得,轻轻抚弄,他就是替她插在发髻的这个位置。眼波温柔地闪动,那么以后,她就一直梳这个发型。
“你没睡呢?”沉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眸光一冷,她没有回头,对着镜子说:“是你回来得早。”
赤焰咬咬牙,这些日子,他发现了她的小心思,为了躲避他,每晚等他回到卧室,她都早早睡着了。开始他没有忍心叫醒她,可是没想到一次得逞竟让这女人尝到了甜头,天天故技重施,他窝了一肚子火。女人,根本就不值得去顾念她们,她也一样,不识抬举。
今天,他特意早回。看她还往哪里逃。
“新买的簪子?”他危险地靠近她身后,注意到了她的不同,“龙族的东西已经满足不了你了?”
“是,水珍珠戴腻了。”她没有否认,也没任何表情。
“挥霍的女人。”他沉着脸,憋了几天的气,就是找茬来的。
“跟着你,不就图个挥霍么?舍不得了?”她浅浅抬眸。
“你把整座龙宫卖了我也没意见。”他阴沉地一笑,突然伸手拔掉了她的簪子,扔在梳妆台上,“不过在我面前,戴什么首饰都碍事。”大手揪住她后面的衣领,刺啦一声,睡袍已撕开,他的手掌抚过她白腻的美背,“再漂亮的衣服也多余。”
“去。”他冲着床努努嘴。
“我累了。”她站起身,却没有走向床榻,而是捡起被撕裂的半片睡袍,强裹住身体。
“你说什么?”他惊愕地脱口,这个女人疯了还是吃错了药。
“我说我累了。”她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转过头望着他,“放我走吧。”
原来不光他回来找茬,她也等着他呢!赤焰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伸长手臂,停留在她喉咙前,“女人,我没有听清,你再说一遍。”
她无视他的手,直直地瞪着他的眼睛:“我不要当花神,也不要取代青女,我什么都不想要了。放我走,我们再没有关系。”
下一瞬,铁手就钳住了她喉咙,慢慢收紧,深邃的眼眸变得愈加锐利:“花魅兰,你确定不是在找死么?”
魅兰没有挣扎,冷淡地垂着眼睛:“捏死吧,死了好。”
赤焰手一抖,竟不知这力道是该继续呢还是松开。心里忽然升起不安,这女人肯定是疯了。她是怕死的,他一直以来都确信她是怕死的。把她关进33号牢房折磨的时候,他就清楚明白她求生的希望是他的筹码。可是她忽然不怕死了,如果她求死,他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对付她?惶恐不期而至,不不,不可以,魅儿绝不可以脱离他的掌控。
像拎小鸡一样将她捏着脖子提起来,在她行将窒息的时候猛地将她甩进了床褥。然后,将她勉强裹身的破布,在她双臂胡乱绕几圈,狠狠扎紧捆在床柱上。
手臂失去了自由,魅兰奋力抬腿踢打他,厉声尖叫:“为什么不杀我,不要碰我,滚!”
赤焰红了眼睛,是谁给了她这么大的胆子,她居然不想活了,她居然敢反抗自己!想着她以前乖顺恐惧如小羊的模样,再看她此刻状若疯妇,赤焰大吼一声,也不管她能否承受,狠狠扑上去……
撕裂般的剧痛下魅兰凄厉惨叫。赤焰紧握住她纤细的腰肢,禁锢住她剧痛下本能的挣扎,这下,她完全在他身下动不了了。她不再呼痛,就像他当初在地上强夺她贞洁时一样,死咬住嘴唇,不同的是,她的眼睛不再有恐惧,愤怒而厌恶地瞪视着他。
赤焰受不了这样的目光,受不了。多少龙女仙女爱慕他的英俊,渴望他的垂青,哪怕他多看她们几眼,她们都会激动得发狂,可床上这个该死的女人却用这种嫌憎的目光看着他!
他俯下身,男性热烫的呼吸喷到她脸上,声音第一次有些微抖颤:“魅儿,你喜欢的享受,我哪样没给你,你去问问龙族的女人,她们哪一个能得到那么多。你还有什么不满足?”这几乎是赤焰生平能说出的最软弱的话,可惜他难得暴露出的没底气,愤怒情绪中的魅兰根本察觉不到。
“无论你给我什么,都不能改变我恨你,我恨你恨你恨透了你!”当女人一心求死,就已经豁出去了。
屋里安静下来,赤焰沉默地看着她。除了仇恨,她脸上再也读不出别的东西。
魅兰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一击。不过她等来的,是一声叹息,叹息中沮丧与困惑的情绪非常明显。“我知道你第一次是不情愿的,不过既然跟了我,我又能给你想要的一切,你也并不算太吃亏,为什么这么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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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到那双饱含困惑的眸子她恨不能一口咬死他,累积的怨愤让她再也无需顾忌说出什么,哪怕是冷酷地嘲弄:“赤焰,你以为你是谁?你能给我想要的吗?我要清白女儿身,我要爱我喜欢的人,我要被我喜欢的人爱,你给得了吗?”
狭长而锐利的眼眸骤然眯起,呼吸失去了节律,赤焰狠狠抠住她的下巴:“说出来,你想喜欢谁?”
“谁都可以,除了你。”尽管身体的疼痛让她语音不免打抖,但语气却出奇得平静,“要么放我走,要么杀了我,就是不可能喜欢你。”
“很好。”抬手,轻轻抚触那张美丽的脸。就算全身怒火已将他燃烧到要爆炸,赤焰的表情却毫无波澜,漂亮的薄唇对准她耳边:“我现在说的话很重要,你要记牢。如果你敢逃走或自杀,只要被我抓到,不论是活人还是死人,我一定将你扒光了刻上‘贱货’,扔到蜀郡最热闹的大街上。那个时候,你想喜欢谁都行,想想是不是很刺激?”
明显地感觉她身子一抖,赤焰放松自己手臂的支撑,将全身的重量压到她身上,“美人儿,既然不喜欢我,那就好好服侍我。”
“啊-”魅兰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半声痛呼,声音就被哽在了喉咙里。赤焰像发狂的野兽开始恶意地凌虐她,血水染红了凌乱的床单,可是赤焰根本就不会去看一眼,他一直瞪着她死咬住的嘴唇,看它们一点点渗出殷红,终于随着她昏死过去而松弛下来,不再倔强地紧绷。
慢慢俯下身,伸舌舔去她唇上的血。魅儿,有教训了吗?
龙女端着净水和药盒进来。赤焰刚想吩咐她收拾清理,忽又挥了挥手:“你先下去。”他掀开锦被,眼前是她触目的伤处。心里莫名地抽搐一下,为什么突然不乖了?为什么一定要逼我这样对你呢?叹了口气,别扭地绞了帕子帮昏迷的她轻轻擦拭,再生疏地用手指蘸了伤药,小心涂抹。
魅兰清醒过来时,赤焰已经不在屋里。身体一动,骨骼都散了架般聚不成力气,一股清凉的感觉却从身体传来,曾经最痛的地方似乎被慰藉过了,嗯,看来好心的龙女帮她上了药。
只剩一盏夜明珠亮着微光,她的目光从枕上慢慢扫过室内,停在梳妆台上。那根彩凤穿珠碧玉簪,还静静地躺在那儿。
她挣扎地爬到床沿,忍住痛用手撑着凳子,伸长身体,好容易拿到了簪子。躺回枕头里,魅兰吁息了一会,侧过身体,双手握住玉簪,仔细地凝视,爱惜地轻抚。
玉簪尖利的一头蹭上她的喉咙,刺下去吗?没什么可留恋了,南轩要娶别人,不可能再回到她身边了。难道她还要继续被人作践的生活?可是死了还要被扔到蜀郡的大街上示众,她毫不怀疑赤焰的话。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让南轩看到那样不堪的自己?她是傲娇而美丽的花神,即使得不到他的爱,也不能让他看到她的屈辱和狼狈。泪珠儿无声地滑落,打潮了枕巾。她把玉簪抱到心口,仿佛想从这件小小的物体里汲取温暖。
不知睡了多久,魅兰再次睁开眼睛。赤焰,你不肯放我走,那我就留下来吧。你不是想要混沌之珠吗?我要先拿到它,毁了它,让你永远得不到。我不能就这么白白失去了一切。
第60章 丢失的名帖
三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尤其对于寒玉来说,真有点度日如年的感觉。自从李南轩选了她的名帖,紫微宫七个师妹和大师姐之间就失去了往日的和谐,冷嘲热讽时而有之,甚至练功也不爱叫她,用她们的话来说,“你要下山享福做少奶奶去了,大师姐反正要重选了。”
被师妹们冷落也就罢了,师父也不让她帮忙做事。元君说了,订了亲,就等于还了俗,不再是道门弟子,虽然大家还有师徒名分,但紫微宫内务就不方便再插手。至于无凌,他倒像想开了一般,对她呵护照顾如常,这反让寒玉心生尴尬,能躲就躲着他。
她渴望和李南轩在一起,但是南轩有官职在身,公务繁忙,既要操练士兵,又要忙着湔山工地,不可能整天陪她。不过就算事情再多,南轩都坚持每天晚上和她见一面,一解相思之渴。
于是寒玉就这样成了一个闲人,从太阳升起就眼巴巴盼着太阳落山好见到心上人。你说这样的日子要熬上三个月,怎么能不让她无聊叹气呢。
这一天,艳阳高照,天空中静静地飘着云朵,抬头望着湛蓝的晴空,在山中散步的寒玉想起好久没有飞了,不觉心痒。反正现在她有李南轩罩着,龙族不敢觊觎她,可不是么,这么久了,天界不可一世的神龙再也没来找过麻烦,还有什么好怕的。
自由得像放飞的鸟儿,寒玉漫步在云中,憧憬着即将到来的婚姻生活。他的温柔、他的抚爱、他的情话,只要一想起就会令她耳红心跳不能自已。她一万次地肯定,嫁给他,将是自己这辈子最幸运也最幸福的选择。
突然,远处一抹云似有异样的流动,仙女的敏锐让她立刻察觉是有人飞过。急忙拨开云朵,那熟悉的背影令她吃了一惊。南轩?他怎么会突然飞天?如果是蜀郡的事,如果不是为掩人耳目,他不需要飞啊。
好奇让寒玉决定悄悄跟上去,他匆匆忙忙要飞去哪儿,要做什么,怎么也不叫她?
李南轩在一处山岭落下了身形,警觉地查看一下四周,在不远处的凉亭里看见了颀长高大戴着黑色面具的人影。微微一笑,迎了上去。
神龙?寒玉大惊。慌忙躲进了身旁的山洞,心紧张地跳个不停。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见面?会不会对南轩不利?她不敢现身,沿着山洞往里走,却忽然听到了从头顶传来的南轩的声音。“神龙大人约我到这里,有何赐教?”
寒玉定了定神,原来这个山洞连通着亭子下面的小山包,山洞中空,所以声音从洞顶的罅隙传出来。为了听得更清楚,她轻盈地跃起身,贴上了顶部石壁。
“少将军将与广寒仙子大婚,居然不通知我?”赤焰的指节敲了敲亭中的石桌。
“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李南轩冷着脸。
“天帝没有罢免月神,她就还是我的属下,怎么会跟我没关系呢?”赤焰笑笑。
“我娶的是青城山的寒玉。”淡淡地扫了一眼对方,李南轩转过身,“如果没有别的事,以后不要打扰我。”
“少将军一向都这么没有耐心么?”赤焰抬抬手,“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你我各有所求,何如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怎么个各有所求、各取所需法?”李南轩停下脚步,耐人寻味地看着对方。
赤焰爽朗地呵呵一笑:“你要的是寒玉姑娘,我要的是天界丢失的宝珠,这就是各有所求。虽然少将军身怀绝技,可想必也不愿意为了一个小小的女子与天界为敌,大动干戈,所以我的建议呢就是,你帮我从寒玉姑娘那里要回宝珠,还给天界,天界保证不追究你们违反天规的婚姻,你们照样在凡间逍遥,这就是各取所需、两全其美的办法,少将军以为如何?”
“不好,一点都不好。”慢条斯理的答复,却相当肯定。
“嗯?哪里不好?”赤焰脸色微变。
李南轩脸上挂着迷人的笑容:“因为我并不仅仅喜欢寒玉姑娘,我也喜欢别的东西啊。”
“别的什么?”虽然已隐隐猜到,但赤焰还是想问个清楚。
“自然是盘古开天劈地留下的宝珠了。”李南轩悠悠道。
“你知道混沌之珠的来历?”赤焰陡的从石凳上站起身,意外地盯着李南轩,“你究竟是谁?”一个凡间的小子,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我不仅知道它的来历,我还知道谁得到混沌之珠,就能改变四季轮盘,操控凡间万物生长。神龙大人你说,这样的好东西,我该不该想要呢?”李南轩一副玩世不恭的口气。
“你……你一个凡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野心?”赤焰惊愕非常。
“你也只是一条龙,怎么敢觊觎天界最高权力?”南轩针锋相对地看着他,不屑地摇摇头,“难道我浑身本事,会甘心一直做小小秦国的奴隶?”
可恶!赤焰心里一团恼火,早该料到这个男人不是为了美女,是冲着混沌之珠!这下可好,想要得到宝珠恐怕更棘手了。他咬牙切齿地讥讽:“李南轩,只可惜你用尽手段讨月神的欢心,到头来她也没把宝珠给你。”
“你急什么?”南轩不以为然地笑笑,“她就要嫁给我了,人都是我的了,这宝珠还会旁落吗?神龙大人,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混沌之珠不会属于你。”
咚——头在石壁上撞得好痛,失神的寒玉差点从洞顶摔下来,自己并未详细告诉过他,可南轩他……他竟然那么了解混沌之珠,“人都是我的了,这宝珠还会旁落吗?”他的声音犹在耳畔,寒玉忽然觉得身子有点发冷,难道,难道南轩娶我是为了得到宝珠?
不不,不可能,她急忙甩甩头,甩去这可怕的念头,你傻啊,他一定是为了让赤焰绝了念想才故意这么说的,他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她,有意转移赤焰的注意力。
对,肯定是这样的,她松了口气,为自己的瞎猜疑好生惭愧。亭子里传来急迫的脚步声,似乎是赤焰气冲冲地离开了。寒玉犹豫着要不要现身叫住南轩。
再说魅兰得知今日赤焰约李南轩谈判,表面上显得漠不关心,依旧静卧养伤,可是赤焰刚一离开,她就躺不住了。动用怜花魔镜,她付出鲜血变成了荼靡花,随风飘曳一路跟着赤焰。这朵美丽的荼靡,在偷听两个男人谈话的时候,却有了意外的发现:广寒竟然也在!
如果不见到广寒仙子,魅兰大概还好受点,可是一见到她,想到李南轩亲口对自己说爱上了她,眼前月神的娇美容颜便宛如根根利刺扎进了她心里。这个女人凭什么就命好?青女喜欢她宠着她,连李南轩也被她迷上,难道她的存在,就为了剥夺我的所有?
愤怒中的女人很难再保持理智。就在寒玉犹豫要不要走出山洞现身时,忽然她听到了一个娇柔的声音:“南轩——”
是她?她也在这儿?寒玉下意识地缩回了山洞里。
“魅兰!”李南轩诧异的声音,然后,带着一丝责怪,“你怎么又用怜花镜了!不是跟你说过吗,会对你的身体有伤害的。”
“我怕被神龙发现,不得已嘛。”他任何一点关心对她来说都像蜜糖,魅兰含羞道,“我担心他耍什么花招对你不利,所以忍不住跟来看看。”
“你还是照顾好自己吧,我不会有事。”李南轩叹了口气,“快回去吧。”
寒玉的眼前,金星乱舞,用手肘硬撑着石头,才勉强制住此刻的眩晕。怎么回事?南轩不是说不认识魅兰吗?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说的话明明显得很熟稔……而且…什么怜花镜…连我都听不懂……
魅兰上前挽住南轩的胳膊,眼泪汪汪:“你要我早回去,好被那魔鬼糟蹋么?”
南轩一怔,不知如何作答。魅兰,今天似乎不大对劲。他僵硬地推开她:“我……府衙还有公务。”
“南轩,你就一点都不顾念我了吗?”魅兰的声音柔得像春水,“你可知道,我日日夜夜都想你。”
李南轩大惊,不禁厉声道:“请不要说这样的话!你清楚,我已经和寒玉订婚了。”
魅兰哭道:“订婚了又怎样,我只要你心里留一个小小的角落给我就好,允许我像从前一样卑微地爱着你……”
“够了!你是不是疯了?”李南轩大吼,遏制住她还要出口的话,见她形容憔悴,心中又一软,不忍再多指责,但该明确的态度还是要明确,便道:“魅兰,你冷静一下。我们不要再继续这种谈话了。以后,也尽量不要再见面了。”决然转身,跃上云端。
“南轩,你不要这么狠心……”魅兰追着他的背影哭泣。
寒玉心里完全一团乱麻,“对你的身体有伤害……日日夜夜都想你……像从前一样……”他们可不仅仅是认识啊,到底什么样的从前?南轩为什么要骗我?
耳边,只有魅兰伤心的低泣。寒玉的身体跟着发抖起来,五根手指被她死死地攥在掌心,指甲都嵌入肉里。我一定要弄个清楚!
“花魅兰,你站住!”背后的女人,苍白而抖颤的声音。
魅兰噙着眼泪,缓缓转过身,见到女人惶恐不安的神色,嘴角弯起一抹奇异的浅笑:“这么巧,广寒仙子也在呢?”
寒玉不顾一切地冲到她面前,摇晃着她的肩膀,“快说,你为什么会认识李南轩,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第61章 订婚
冷冷地推开握住自己肩膀的手,魅兰面带嘲弄,看着气急败坏的寒玉。“我如何认识南轩,轮得到你问?”
“我……我是他的未婚妻,当然有资格问。”要说起吵架拌嘴,那在天界的时候,月神和花神都属于牙尖嘴利的。
“既然你是未婚妻,还不快去问你的未婚夫,缠着我干嘛?”魅兰反唇相讥。
“南轩说他根本就不认识你!可是今天的情形,要如何解释?”寒玉气苦地皱眉。
“哈哈哈……”魅兰忽然大笑起来,“广寒妹妹,他当然说不认识我了。但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戏码,你难道看不懂吗?”
寒玉闻言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你们……相爱过?”
魅兰大笑的尾音转成哭腔,黯然垂眸,睫毛因为内心的情绪而不停颤动:“不管怎么样,他不要我了……”
“所以你……才跟了神龙?”寒玉疑惑地追问。
魅兰不答,只是悄悄抬起手背抹去眼角的泪滴。
“那你有没有问问他为什么变心?”看到魅兰的痛苦神色,寒玉深感震惊,记忆中的花神傲娇得要命,眼睛长在头顶上谁都不屑一顾,从不像现在这样沮丧卑微。
“我当然会去问!”魅兰愤恨地看着她,“可是……可是那天晚上我去找他,你……你却睡在他的书房!”
寒玉怔住,突然之间,那个困扰她很久的画面被一下子揭开了谜底,春夜的花园,她醒来看见靠在南轩怀里的看不见容貌的女子,竟是魅兰!痛楚就这样从心口崩裂开来,令她惊慌,令她无法置信,这是真的吗?南轩真的爱过魅兰?难道还有什么可怀疑?
见她呆呆地发愣,魅兰抓住她的胳膊,又气又恨地尖叫:“广寒,你告诉我,你说我哪点比不过你,为什么南轩要抛弃我选择你?为什么?你到底哪里把他迷住了?”
像个木偶般被她推来桑去,寒玉不再有任何表情,指尖的温度越来越冷,幽幽地望向远处:“我想……我知道为什么。为了这个原因,你根本不必难受。”
魅兰一愣:“你在说什么?”
寒玉平静地转过眸子深深地看着她:“魅兰,你我姐妹一场,我就想知道一件事。南轩从小跟着父亲转战沙场,到蜀郡没有多久,你是天界女仙,青女对我们的管束我再了解不过,你们如何会认识?时间上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完全不可能。”
魅兰目光闪烁:“广寒,李南轩的法力连神龙都难以对付,你真的觉得他会是一介凡人?”
“不错。”寒玉深吸一口气,“我正有此疑问。魅兰,我可以肯定,他不是以凡人的身份与你相识。如果你知道,能不能告诉我他的来历?”
半晌无言,魅兰慢慢勾起唇,轻笑道:“我当然知道他的来历,不过,这是我和他共有的秘密,你无权了解。”
整个下午,魅兰最后的这句话也终于成为了压垮寒玉的最后一根稻草。寒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树丛里,她忘记了飞,忘记了辨识前路,似乎只有这样一直走下去,才能理清头脑中可怕的思绪。
再可怕,她也觉得整个脉络已经足够清晰。李南轩之所以抛弃旧爱另寻她这个新欢,是为了得到混沌之珠。一切正如他自己跟神龙所说的那样。他早就通过魅兰知道了混沌之珠,却装作一无所知,故意接近她,一步步诱使她走入他的陷阱。他貌似一直在好心保护她,其实他和神龙目的一样,只不过,一个强取,一个暗夺。
男人,真的都这么可怕吗?没错,他杀妖、杀尔玛者、杀龙王,眼睛都不眨,桩桩件件,都证明了他其实就是个很可怕的人!
南轩,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怎么忍心这么欺骗我?我深深爱上了你,你却只是在利用我吗?
可是,他的笑容看起来那么动人,他的目光感觉那么真诚,他与她每一次的相处都那么让她怦然心动无法忘怀,难道一切都会是假的?是他太会表演还是她自己愚笨?青女姐姐说她单纯不会识人,那就一定是她太愚笨了!
冰凉的泪水濡湿面颊,越来越沉重的思绪令她连抬手去擦泪的力气都没有了。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身子开始抖得越来越厉害,冷,好冷,体内的寒气不可遏制地脱缰肆虐,寒玉心知不好,跌跌撞撞扶着树挪动身体,挣扎了一段路,终于还是抵挡不住,腿一软扑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寒玉醒来时,眼前晃动着昏黄的灯晕,头顶是雪白的纱帐,迷糊中她想,是回到紫微宫了吗?余光一瞥,侧面的纱帐却投映着一个高大的人影,头冠与帽带的形状显示出是个男子!
她一惊非同小可,慌忙撑起身子。这是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陈设古朴而低调,她躺在床上,一个男人背对她站在窗前。从背影看,黑发飘逸,深蓝长袍云纹锦带束腰,身材匀称结实,将力与美结合得恰到好处,不由人注目。“你……你是谁?”她惊慌地喝问。
“你醒了?”男子转过头。这是一张充满男性特征的英俊如刀刻的面庞,眼眸深邃,冷硬的薄唇此刻却微微上翘,带着温和的笑。听到她的声音,他转过身,向床边走来。
“别过来!”寒玉想都没想,一掌向他挥去。男子迅捷地抓住了她的纤手,俊眉微皱:“姑娘,不问青红皂白,这么用力会打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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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玉感到自己的力道全被消解,心中骇然,猛地奋力抽开手,身体不由自主向后缩:“不许碰我,男女授受不亲!”
听到她的理由,看到她的惊慌,男子眉头散开,唇边的笑意有点无奈:“我只是路过捡到了你,你晕倒了。我没有对你做什么,除了给你输入内力,助你恢复元气。不过,”他自嘲地摇摇头,“看起来我输给你的内力,都被你用来打我了。”
寒玉裹紧被子,虽然瞪着他的目光仍有不安全感,但随着她思维急转,渐渐平和。自己衣衫完整,带扣还是原来打的那种花结,看来男子的确只是好心救人。
见她神情缓和,男子才关切地开口问:“你怎么会倒在路边,是生病了吗?”
寒玉忙道:“我没什么大事,小时候落下的毛病,休息一阵就好了。谢谢你。”
男子点点头,忽然欺身过来,寒玉惊得正要叫,男子的手却不容拒绝地按在她后背,淡淡道:“你体质虚寒,我怕你一次承受不了,所以刚才不敢输入太多,现在进行第二次疗程,你很快就可以复原。”随着话音,一股暖力已源源进入她体内。
差点又误会他了,寒玉心中赧然。感觉到他真气醇厚,不禁脱口问道:“你也是修炼之人?”
男子笑笑:“不错,本是同道。不知姑娘何门何派,怎么称呼?”
“我是青城山紫微元君的大徒弟寒玉。先生是?”
“在下无门无派,习惯山中隐居。”男子语气中自有一股傲气与淡泊,“这里是御天山庄,本人龙御天。”
“龙……”寒玉身子一抖。男子有所发现,取笑道:“寒玉姑娘怕龙吗?天下很多人姓龙。”
“啊……没有没有,我是觉得你的名字很霸气。”寒玉无害地笑笑,下意识地安慰自己,“龙庄主是姓龙,又不是真的龙。”
龙御天收了手掌,盯着她的笑容,很清丽很纯净又带点天真,她看起来是命运的宠儿,没有被生活压榨后愤愤不平的积怨,与那个女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话锋一转:“我龙御天可不是滥好人,之所以愿意救你,是因为曾有一面之缘。姑娘忘了吗?”
一面之缘?寒玉迷惘地看着他,确信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此人,肯定地摇摇头:“龙庄主是否记错了,我想我们并没有见过面。”
龙御天呵呵一笑:“那寒玉姑娘回忆一下,有没有一天晚上,在青城山的驿道,你在奔跑时撞到了人?”
寒玉想起来,似乎有这么回事,那天从法会逃走,满脑子想着南轩愿意娶她,一时分心不看路,的确是撞到了一个人,还道了歉,不过那人的样子她完全没注意到。“你……你就是那个人啊。”寒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晚上太黑,我……我没看清。”
明明你华丽丽地逗引了月光,亮如白昼,还说什么太黑?龙御天心里低低咒骂了一句,没看清,不是因为看不淸,是你的心思都在该死的另一个人男人身上!脸上依然笑容温和:“没关系,我看清了姑娘。所以今天才会出手相救。”
“谢谢龙庄主。”寒玉赶紧再次道谢。突然神色一紧,急道:“糟了,什么时辰了?”
“酉时刚过,天已黑了。”龙御天道。
寒玉从床上跳起来,一边抚平衣裙的皱褶,一边匆匆道:“这里离蜀郡还有多远?我要赶快走了。”
龙御天抬手阻道:“寒玉姑娘有急事吗?我虽然给你输入了真气,但你尚需安静休息一两个时辰才能完全复原。”
“不用了不用了!再迟就不行了!”寒玉连连摇手,直往门口冲去,“龙庄主相救之恩,容后再报。我先告辞了。”
龙御天高大的身影挡在门口,脸上挂着不悦:“既然救了你,我就得对你的康复负责。寒玉姑娘究竟有什么急事?不说出来,我想我没有理由可以放你走。”
喂,这个庄主还真是霸道啊,寒玉暗忖。可是,天色真的已经黑了,南轩和她每晚约定时间见面的,如果等不到她,他一定会着急的。“龙庄主,实不相瞒,我的未婚夫在等我,所以我一定要走了。”她解释道。
“未婚夫?”龙御天咂摸地眯了眯眼睛,“寒玉姑娘刚才说是道门中人,怎么会许配了人家?”
“我……我结婚就离开道门了。”寒玉不想多说,伸手推他让开。
看她一脸的焦急,龙御天让开了身子,却抓住了她的手臂,眼眸中有一缕坏笑:“此地离蜀郡还有几百里呢,姑娘走到天亮也走不到吧?”
“没事,我会……”寒玉差点说出飞字,忽觉不妥,连忙止住。
龙御天好似察觉到了她的为难:“在下轻功尚好,可否送姑娘一程?”
寒玉此刻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因为她当然不想让自己会飞这件事被一个陌生人知道。于是飞快地点点头:“有劳龙庄主了。”
龙御天的轻功已经近乎飞行了,寒玉暗暗咂舌,看来凡间高人辈出,深藏不漏的有的是,南轩会飞,这个人也不弱啊,怪不得有肉身成圣的传说呢。
很快看到了蜀郡的灯火,龙御天落下身形,礼貌地颔首道:“既然姑娘未婚夫在等,在下不便远送,后会有期。”寒玉感激他的体贴周到,福了一礼,两人作别。
匆匆走在蜀郡的街道上,寒玉的心事再次如大山压顶,南轩,见了面,我该怎么问你?
第62章 不准逃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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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意料之外
听见他的追问,寒玉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沉不住气了吗?失望了吗?眼波流转,俏脸上故意做出睥睨凡尘的傲娇表情:“天界的宝珠,当然只有高贵的神仙才配掌管。说到高贵,莫说赤焰只是一条龙,就算之前的青女,都远远不够。如果长公主还活着,哪里能轮到他们!青女做过长公主的侍女,深得长公主喜爱,她才能侥幸坐上四季之神的位置,你能听明白吗?”嗯,你最好能听懂,我明告诉你了,你是凡人,不配得到宝珠。
她这种表情让他觉得刺眼,脸上的柔情渐渐隐去,嘴角扬起嘲弄的微笑:“广寒仙子,你与其让我猜,不如痛快地说出来,让我也敬仰一下你心中的高贵。”
话很刺耳,但是寒玉很满意他的不爽。她嫣然一笑,随即换上庄重的神色:“南轩,你是我未婚夫,我自然不必瞒你。我要找的人,是长公主唯一的儿子,他有着皇家高贵的血统,法力高强,无人能及,只是生来傲气,不肯认天帝这门亲眷,所以才隐居世外。天界的宝珠,唯有他可相托,因为算起来天帝没有男丁,他是皇家唯一的继承者。哦,对了,这位特别的神仙,大家都称呼他二郎神,可惜没人见过他,所以我才任重道远。”
寒玉说完,又睁圆了眼睛不折不扣地补充道:“也就是说,我是宁死都不会把宝珠交给除了他以外的人,神龙别想,任何人都别想。”
他对着她的圆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慢慢地重复她的话:“宁死不交令人佩服。”
寒玉忽然觉得效果有点脱离预期,咦,他的表情为什么还是很淡定,他一心想要宝珠,此刻不应该很失望很恼火吗?对,他是很有定力的,不会那么容易死心。“南轩,你说……他会在哪里呢?”她忽闪着漂亮的大眼睛。
“玉儿,你确定……没有说错故事吗?”李南轩俯下身,俊美的脸探近她,同样漂亮的黑眸锁定她的大眼,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哪……哪里错了?”寒玉紧张起来。
“我记得,在蜀郡第一次遇见你,你告诉我天上的二郎神私逃下界,天帝命你来捉拿他。”南轩微微一笑。
“我……我那时是骗你的。”寒玉红了脸,像被踩了尾巴急忙跳起来申辩。
“于是现在不骗了?”他紧跟一句,目光冷然。
“南轩,我……我现在是你的未婚妻,当然不会再骗你。”寒玉并不擅长攻心战,面对他反客为主的质询,不禁有点心慌。明明他欺骗了她,怎么反而她像个被捉住的骗子?
他轻轻撩起她的一缕秀发,握在手中,眼眸深深地看着她,半晌无言,然后,他将手中的秀发放到自己唇边,细细抿过。这样温情的动作让寒玉不由自主身体一颤:“南轩……”
他的手指按在她唇上,阻止了她的话,再慢慢滑下,托起她尖尖的下巴:“玉儿,你需要多久才能找到你的二郎神?”
“这……”寒玉一怔,时间问题她完全没想过,“我不知道,要看机缘了。”
“也就是说,你有可能一年、两年、十年甚至一百年也找不到对不对?”李南轩眯起眼睛。
寒玉只好点点头,他说的是事实。手指轻抬,翘起她的下巴,他的唇俯下,浅浅厮磨她软娇的嫩红,令她一阵迷乱,却听到他低声的昵语:“那就索性等我们恩爱地过完这一生,你再去找他何如?”
她瞪大了眼睛,被他的话气怔了,怎么可以……这么霸道……这么无赖,他却含笑放开她的唇:“我的提议不好吗?”
“不好,当然不好!”她的自尊心被激起,一定要占据主动,赶快!不要再被他诱惑!寒玉猛地站起身,退开几步,咬牙道:“我会尽快去找他的,所以我和你,不得不……”
不得不什么?她想说分手,却不知为什么这两个字比千金还重,就是出不了舌尖,李南轩一语不发地看着她,并未插话,似乎在给她充分的时间思考。她挣扎了半天,终于说:“不得不……有条件。”
他在原地未动,没有再靠近她,沉沉地问:“什么条件?”
已经这样了,那就索性做到极致吧,让他无法容忍。寒玉狠狠心,谁让你骗得我好苦,谁让你爱另一个女人,我只能如此自卫。
“如果你仍然要娶我,必须恪守两条,第一,就算我不再做道门弟子,我仍是仙女,要遵守戒律,所以我要保持清白之身,朱砂不可以失。第二,一旦我找到二郎神,完成使命,我要随他上天,重新做回广寒仙子。到那时,我们的姻缘也就结束了。”
她看到他满脸惊愕地怔怔地注视自己,有着无法掩盖的震动与受伤,啊……终于产生效果了!是个人都会目瞪口呆的!可是,心才得意地多跳了半拍,霎时又慌得漏跳了半拍,她……会不会做得太过了?这种荒诞的条件,全天下大概只有疯子才会提出来。
“玉儿,你是认真的?”收缩了眼眸,他居然还是问得波澜不惊。
“当然……无戏言。”
他向她走过来,寒玉本能地向后缩,因为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他眼中的怒火,她撞到树干上,退无可退,被他抓住了肩膀,她害怕起来,似乎下一刻,就会被他拆吃入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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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想连人带珠一起交给某人?”冷冷地问,但冷语中的怒气却已经足够将她冰冻完了再烤熟。
什么什么?她有说要交人吗?怎么会让他误会了?寒玉明白了他问话的意思后,腾地涨红了脸,又气又急:“你……你瞎想,我的两个条件明明是分开的!”
“那你以前为什么不说?”他厉声质问。
“以前……以前我还没想好。”她结结巴巴地解释,“随着婚期临近,我……我经过认真思考,才决定的。我虽然暂时流落凡间,可是将来……还是要当仙女的,所以我……我要遵守戒律,跟……跟二郎神绝对没关系,你……千万别误会!”
看了她一会儿,他才缓缓勾起嘴角:“怕我误会……你还在乎我的感觉?那你有没有觉得你的条件……相当特别?”
“是,我知道。”她垂下眼帘,闷闷地吸口气,“肯定是难以接受的,所以你完全不必委屈自己接受,你可以……”说到最后声音很低,她到底没法把那两个字吐出来,只能暗示。
“你希望我退婚?”他松开她的肩膀,挑了挑眉,一字一字地问。
她的睫毛不自主地抖动起来,那么……他要退婚了吗?他就要说出来了吗?他终于对她死心了,对混沌之珠死心了!这本来就是她希望的也是预想的结果啊!可是,她忽然好想逃走,不要站在这里,不要站在这里听到他亲口说出退婚二字!她捂住脸,捂住自己溢出的惶恐,尖声道:“我……我什么都没有说。”
“玉儿……”他开口,她两腿发软,不要说,啊,我不要听!努力地向后迈出一步……
他迅速将她准备逃跑的身体拉了回来,“你的条件,我都答应。”
她吓了一大跳,放开捂住脸的双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没听错吗?不是退婚,是答应?他居然答应了这么疯狂的条件!这可能吗?哦,天哪,我明白了,他定是还没有死心,为了混沌之珠,他真是够拼的!
她忽然气愤到了极点,没错,简直肺都要气炸了,他怎么能这样,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宝物,不惜欺骗她,不惜抛弃魅兰,现在,连天下男人都不能忍受的屈辱都能忍?
“不!李南轩!你不能答应!”寒玉颤声大叫,眼睛里蓄满了委屈又难受的泪水,“你还是不是人?连这种条件你都答应,你结的什么婚?”
他默默地看着她,看到她的泪水从眼睛里蓄不住而滑落面颊,低低叹息一声,伸臂将她抱进了怀里。
“玉儿不哭,听我说,”他的声音格外温柔,“第一条,如果你不喜欢我,即使是夫妻,我也不该强迫你。如果你喜欢我却非要守戒,受苦的不光是我,你也会受苦,有你陪我一起受折磨,还怕什么呢。第二条,如果你做了我的妻子,我会努力让你忘记那个虚无缥缈的二郎神。如果你最终还是选择离开我去找他,只能说明我输给了他,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所以,两条我都可以答应。”
寒玉似懂非懂地听着,头脑中浑浑噩噩,这么苛刻的条件,被他一番化解得好像理所应当了?不管她有否想得明白,刚才的气愤却已被抹得失去了张狂。
看到她猫儿一样乖乖地窝着,眼神迷茫,南轩一阵心疼,玉儿,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一夜之间变得如此沉重?他的小女人,心地单纯,心思却慎密,感情细腻又倔强,什么都喜欢埋在心里,他该拿她怎么办?再度无奈地低叹一声:“玉儿,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今晚的月亮躲进了云里,暗淡的天光让紫微宫的大门模糊地融合在婆娑树影里。一路无言,南轩将寒玉送到门口,停住了脚步,“我走了。”
听到背后的告别声,寒玉顿时觉得少了点什么,是的,每天晚上他们分别的时候,他都会吻她的。于是,今天不一样了吗?肯定不一样了!心里像被抽掉了一层,空落落的,她不敢回头,木然地僵立着,忘了去推门。
“玉儿!”
她一惊,屏住了呼吸。
“……还愿意让我吻你吗?”
泪水涌上来,竟是喜悦的。寒玉说不出话,只顾伸手擦拭眼泪。黑夜里他看不清她背后的动作,见她不答话,默默地转过身。
倏地,衣袖被人拉住。低头,是一只纤细的小手。
他用力将她抱进了怀里,吻上她的樱唇。他的怀抱是那么紧,他的吻却轻柔得像棉,没有热烈的激情,却将她甜美唇间每一个角落都安抚到了。“宝贝,安心准备婚礼。”他一边吻着她一边宠溺地说:“你想怎样,我都依你。”
寒玉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这一天,她做了什么?她和他,签了一份旷古未有的奇葩结婚协议。忽然,她心揪了一下,不对,还是少了什么,他吻她,可是没有说……爱她。
他没有再说“我爱你小玉儿。”寒玉失去了迈过门槛的力气,软软地跌坐在台阶上。
不是一心一意恨他欺骗,要自我保护要远离他么,为什么到头来实现了,却又奢望他的爱?如果“我爱你小玉儿”是谎言,那么现在,他终于不肯说谎了!他照顾她的情绪,顺从她的心意吻了她,却不肯再说爱她!真是该死,为什么她偏偏就好想听那句谎言呢?
南轩,你真的只爱混沌之珠,没有一点点爱我吗?寒玉抱着双膝,放声抽泣。
第64章 御天庄主
黑暗的内殿不要说歌舞奏乐,根本就连一丝光亮都没有,要不是一个诚惶诚恐的小龙女捧着手心里微弱的夜明珠跑过来,赤焰差点以为这里再度成了废墟。“搞什么名堂?”他怒喝。
小龙女吓得直哆嗦:“禀告神龙大人,花神仙子……不准点灯,怕扰了睡眠。”
赤焰一怔,自从那天弄伤了魅兰,他就没有再回龙宫过夜。她从前可不是这样,好些天了,难道伤还没好,所以闹脾气?
接过龙女手中的明珠,赤焰独自推门而入。微弱的光线隐隐照出内景,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这哪里还像女子的住处?
到处扔着凌乱的衣物,桌椅板凳乱七八糟,吃剩的瓜果点心四处散落。中间大床上,皱巴巴的床单大约几天都没有换过,魅兰裹着薄被睡得正熟,一条修长的腿耷拉在床沿。枕头边,静静地躺着她的碧玉簪,看起来,她睡前还在赏玩。
魅儿,你这么喜欢这簪子啊!赤焰暗暗叹了口气,竟没有发怒,龙宫又不缺侍从,她却弄得如此邋遢。她是故意的。
他踢开挡路的板凳,走到床前,握住她垂在床下的腿,放回被子里。这个动作虽然很轻,却惊醒了魅兰。看到昏暗中的男人,微微一愣:“你回来了?”
赤焰拉开被子,和衣躺了进去。灼人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魅兰下意识想往边上躲了躲,不让两人的身体触碰到。赤焰手指一收,小小的夜明珠应声而碎,室内陷入完全的黑暗。他在黑暗里轻声道:“这么折腾法,是在抱怨我吗?”
他平静的声音让魅兰颇感意外,她僵硬地回答:“我又不是水族,常年靠避水珠活在暗无天日的水下,连朵花儿都看不着,日子久了,实在懒得打理。”
唔,他心里微微一动,她是花神,他倒忘了,水里是没有花的。“魅儿,你厌倦了这里。”
“不该吗?”她冷冷地反问。经过上一次,她觉得自己不用怕他了,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赤焰沉默,帐子里只听见两人的呼吸。他似乎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低声问:“若我允许你上岸生活,你意下如何?”
什么?魅兰一惊,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翻过身朝向他:“你……你是说真的?”
赤焰伸开手臂,摸挲着揽住她的背,魅兰顿时起了本能的逃避反应,像虾米一样弓起身体。赤焰低叹,这一声叹息虽浅,听起来却格外落寞萧索。“不用怕,我……不会再强迫你了。”
魅兰慢慢松弛了身体,好奇怪,这次回来他像变了一个人,难道他狠狠虐待之后良心发现了?等她完全放松了,他翻身将她搂到身前:“去陆上买个宅子,房前屋后都种上鲜花。嗯?”
“那……你呢?”魅兰紧张地揪住他的衣襟,他描绘的蓝图太美好,她不能立刻应承。
“你希望呢?”他哑哑的嗓音里有种不确定。
魅兰心念电转,今天的赤焰似乎流露出难得见到的疲惫与脆弱,不管他是不是良心发现,这都是她为自己打算的契机。要把握机会。她放开他的衣襟,滑下去搂住他的腰,颤声道:“想不到你肯对魅儿这么好。只是……怎么舍得让你陪我屈就凡间?”
赤焰腰间一阵麻,呼吸变深,她许久不见的柔情竟刹那让他有点不适应,可是身体却不做假地起了回应,他阅女无数,可偏偏只有这个女人的身体令她沉迷,她随意的一个动作,就能让他欲火中烧。他想要她的热情,想要她的主动,可是偏偏改变不了一方强迫一方被动的关系,每次感觉到她的抗拒,就让他愤怒,也让他无奈。
可是,绝不能让她知道这些。赤焰稳住呼吸,刚要开口,却听魅兰娇柔地开言道:“你放我去陆上,我保证不会逃走,若你信我,我倒想到个好主意呢。”
她今日怎么这样恭顺?赤焰有点意外,莫非自己稍稍假以辞色,她就能改变?也许,女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忽然想起御天山庄里另一个女人,没错,她也一样,开始暴烈得直接对他挥拳,后来他温和有礼就让她安定。赤焰转着心思,愈加柔和了声音:“什么好主意,说来听听。”
魅兰手指穿进他衣服,轻轻挠着他肌肤:“那你不可以生气哦。”
他还从来没有听过她这么情深款款的声音,喉咙痒痒得如堵住了,“嗯。”
“赤焰,混沌之珠究竟藏在哪里,广寒连他的未婚夫都不告诉,我们就算把她抓来也没用。”温柔的声音在赤焰耳边继续,“倒不如我们来做场假戏,我上了岸,就说和你分道扬镳了,这样,也许能取得广寒的信任。我们在天界是姐妹,如今流落凡间,我是她唯一最知根知底的人。若她得知我和你反目,我就能逐渐接近她,慢慢套出宝珠的下落。”
“和我分道扬镳?”赤焰低吼,手臂一紧,魅兰闷哼呼痛:“我都说了是假戏,你答应不生气的……”
“你不是想……假戏真做吧?”紧贴的男子躯体透露出危险的讯息。
魅兰埋头在他心口,委屈地低泣:“谁让你说要我和广寒搞好关系的!我是你的女人,广寒怎么肯接近我!我也是想帮你,盼着早点拿到宝珠,你就可以带我回天,那时怎样逍遥快活都行。你若怪我,我就……待在水底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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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抖动的娇身显得那样柔弱,浇灭了赤焰心头泛起的怀疑,她就算上了岸,也还在蜀郡,他随时可以找到她,或许她的主意不坏,女人之间容易沟通。
“不哭了,魅儿。”赤焰替她擦擦眼泪,“你始终都是我的女人。
魅兰小声地犹豫着说:“那你……若来找我,不能被李南轩和广寒发现。”
“好。”赤焰低应一声。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只感到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项。“魅儿,还疼吗?”他的声音有点微颤,竭力隐忍着身体的渴望。
魅兰怔了怔,心中忽有种复杂的滋味,这是他第一次关心她疼不疼,原来,他也是会温柔的。眼下是她能否走向新生活的关口,她不能惹恼他。魅兰羞涩地摇摇头:“已经……好了。”
“那么……可以吗?”赤焰咬着牙关,低头嗅着她颈窝的芳香,依旧没有动作。
魅兰没说话,握住他的手指,挪到自己的衣扣上。她随即听见裂帛之声……
“等一等,给我……合欢散。”魅兰忽道。
赤焰顿住了动作,黑夜里她没有看见他痛苦的神色,“魅儿,可以……不用它吗?”
“我……我是……想让你高兴。”
托起她的后颈,迫使她仰起樱唇,被他吻住:“魅儿试一试,没有它,我们也可以。”
他难得的恳求,魅兰眼前跳动着自由的彼岸,眼看她就要从名义上摆脱他的桎梏,岂能功亏一篑。装一装,她可以装得很像。“唔……”魅兰羞怯地嘤咛,主动地回吻他。
喜悦霎时盈满了他的心,他的女人,其实没有那么倔强不是吗?只要他对她好对她温存,她也是很乖的啊。
“啊……”没有合欢散的麻醉,被入侵的感觉是那样强烈,心头的屈辱再次不甘地泛起,魅兰咬咬牙,吞下想要尖叫的冲动,抱住他的肩膀,强行化作夸张地媚声。
他太满意了,太满意了,她带给他强烈的征服感与满足感。黑暗中的盛宴走向顶峰,赤焰疯狂地抱紧了身下的女人,思绪脱离自制,“魅儿,我爱你!”他低吼着。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清醒的魅兰却听得一字不漏。他……爱她?欲念中的男人果然是最心口不一匪夷所思的动物,她竟讽刺地笑了笑。
寒玉正在紫微宫的门口低泣,忽然身后的大门洞开,响起碧霞的尖叫:“大师姐,你可回来了!”随后是其他师妹惊慌失措的声音,寒玉一愣:“你们……”
“大师姐,快救救师父!”碧霞抱住她哭喊。
“师父……师父怎么了?”寒玉被她们的样子吓得心怦怦乱跳。
“孟先生他们……他们起了坏心,给师父……下了毒!”师妹们一边哭一边告诉她。
怎么会?寒玉心急火燎地跟着师妹们奔回师父的住处,但见厅堂内灯火明亮,孟先生坐在正中,郑护卫三人刀剑出鞘,杀气毕露。元君和无凌手足被绑,动弹不得,面色惨白,嘴角犹有血迹。
“你们……你们干什么?”寒玉震惊地指着孟先生。
这位昔日风趣和蔼、饱读诗书的孟先生此刻却满脸阴沉,看见了她,冷笑道:“几个小丫头的效率还很高啊,这么快就把大师姐找回来了?”
第65章 郎情妾疑
“师父,你怎么样?”寒玉扑过去,却被郑护卫横刀拦住:“大师姐不要激动,他们被点了哑穴,暂时不能和你说话。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们喝下的是侯爷的独门秘药噬骨挫筋汤。此药药效独特,会一点点化去人的骨髓和筋脉,让人逐渐四肢麻痹,再至瘫痪,最后连呼吸都失去气力,衰竭而死。”
“师父收留你们,待你们不薄,公子无凌是你们的主子,你们为何恩将仇报下次狠手?”寒玉气愤地质问。
孟先生悠悠道:“此毒虽然厉害,并非没有解药。”
寒玉听他话中有话,“解药在哪里?”
郑护卫对她使了个眼色,笑道:“就在大师姐这里啊。”
寒玉怔了一下,明白定有曲折深意,便回身对众师妹道:“既然他们要找的是我,你们先退下。”
待师妹们离开,孟先生方叹息道:“寒玉,此药本是姬侯为你准备的,只可惜你师父和太子执意不肯,逼得我们没有办法,只好出此下策。”
“此话……怎讲?”听到姬侯,寒玉顿时明白与他们的复国大计有关。
“姬侯已暗中招募兵马,只等与我们里应外合。蜀郡是秦国粮仓,占领蜀郡,军队粮草无忧。可是蜀郡有秦国驻军,防守严密,冒然进犯很难攻破。”孟先生徐徐道来,“天赐良机,太守府少爷招亲,选了你的帖子。所以姬侯送来噬骨挫筋汤,要元君给你服下,等你嫁进太守府,只要拿到蜀郡城防图,就给你解药。你说,这是不是个好主意?”
寒玉面色煞白:“你们……居然要对我……”
孟先生脸色一变,怒道:“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妖精,不知对太子施了什么迷魂术,竟让他拼命维护你,坚决不肯实施计划。大周光复在此一举,岂能因小失大,所以姬侯才一不做二不休,在元君和太子的茶中下药。”他一步步逼向她,“如今,元君和太子的性命都在你的手中,只要你拿到城防图,他们就能活下去,如果你不能,那就等着替他们收尸。”
“不……不……姬侯是太子的叔叔,他不会忍心害死他的。”寒玉拼命摇头,事情太突然了,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周国只需要一个大王,太子不做,侯爷做也许更好。”孟先生翘起嘴角,仿佛嘲笑她的天真。
“你们是太子属下,怎么可以背叛他?”绝望袭来,寒玉嘴唇直哆嗦。
“良禽择木而栖,这个道理,大师姐难道不懂吗?”郑护卫接口道。
寒玉无力地靠在厅堂的柱子上,头脑一片混乱:“求求你们不要为难我,放过太子和师父,周国的事我真的无能为力,我是太守家的媳妇,怎么能去偷太守府的东西……何况,城防图这样重要,定在隐秘之处,我……我找不到……”
“既然大师姐不愿意,那就和他们道别吧。”郑护卫冷笑一声,劈手解除了元君和无凌的穴道。
“师父——”寒玉颤声呼唤,元君闭上眼睛,神情复杂,似有千言万语,终究还是长叹一声:“冤孽呀……”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寒玉!”听到无凌的声音,寒玉心头一震,只见他清秀的面庞憔悴虚弱,好容易集中气力喊出了她的名字,就已乏力地急吁。无凌没有练过武功,全无内力,同样的毒药,他比师父更撑不住,想到这一点,寒玉心如刀割。“无凌,你怎么这样傻……”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无凌孱弱的手努力握住了她的,脸上却分外焦急:“我对你的心……永远不会变。快点走,不要……被他们威胁。”
“无凌,你不能死……”感觉他的手是那么凉,寒玉泪如雨下。一股内力从她手中递出,传入无凌体内,虽然杯水车薪,但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她的内力使无凌稍稍增加了体力,他惨然一笑,摇摇头:“寒玉,我看透了,连亲叔叔都能对我下手,这江山得来又有何益。我最不愿伤害的人只有你,虽然……你没有选择我,可是,我仍然改变不了对你的感情。我死了……也就解脱了。”
他抖颤地奋力抬起手,无限留恋地轻抚她的鬓发,“你找到自己的幸福,我死而无憾。你现在是太守府的准儿媳,他们……不敢为难你,快走吧,再也……别回紫微宫。”
我找到了……幸福?寒玉怔怔地望着他深情的眼睛,难抑内心的酸楚。如果你知道,南轩他并不爱我,娶我是为了得到我的宝物,你还会觉得我幸福吗?无凌,南轩他欺骗了我的感情,你却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愿意伤害我。天意弄人,我爱的人不爱我,爱我的人我却无法回报……
寒玉眼中的悲痛渐渐凝聚成坚定的目光:“无凌,是我对不起你,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转向孟先生,咬牙道:“放了他们,我吃下毒药。”
孟先生却呵呵一笑:“寒玉,你很勇敢嘛。不过,侯爷觉得现在的结果比最初的计划更好,你的夫婿不是一般人,你若中了毒,难免他会看出来,坏了大事。”
“你们……”寒玉气极,强迫自己平静了一下,才道:“就算我答应去偷城防图,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此毒那么厉害,你如何保证他们能坚持到我交换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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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寒玉姑娘可以放心。侯爷会定期送来暂时缓解毒发的药,不过,要想彻底解毒,还要靠你的努力。希望不要让侯爷等得太久。”孟先生沉声道。
“寒玉,我死不足惜,不要答应他们!”无凌急得大叫,“若让太守知道,不仅会毁掉你的婚姻,还会害你的性命,万万不可……”
他还要说下去,郑护卫已经不耐烦地挥手再次点了他的穴道。无凌说不出话,只好对她摇头示意,眼中溢满泪水。
“没关系,我……不在乎了。”寒玉最后看了一眼无凌,对他强笑了笑,“我要你活下去。”
她对师父拜了一拜,忍痛道:“寒玉离开紫微宫了,以后再来看望您。”一直没有说话的元君仍然只是长叹:“寒玉,不要太为难自己。”
她别过脸,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已泪流满面。孟先生冷哼:“今日一别,希望早点听到大师姐的好消息。”
依旧杨柳岸,依旧醉花阴。但是寒玉的脚步,却比昨日更加沉重。恍恍惚惚中看到正在等待她的挺拔身影,竟无所适从地站住了不敢靠近。
看到那张苍白无血色的小脸和略微红肿的眼睛,南轩吃了一惊:“玉儿,你不舒服吗?”寒玉困难地点点头,掩饰道:“南轩,师父舍不得我出嫁,所以说着说着……”
“所以你就哭鼻子了?”南轩一笑,若无其事的揽住她肩膀,“你应该告诉师父,蜀郡的风俗,上了轿子才可以哭娘家。”
寒玉疑惑地看看他,他居然还跟她开玩笑呢,仿佛昨天的事已经云淡风轻地过去了?李南轩确实神色如常,牵起她的手,一如既往的亲昵语气:“俞妈把新房布置好了,要不要我带你进府里提前看一看?”
一听说进太守府,寒玉像被火钳烫了似的缩回了手。“不,不用看了。”她要去做什么?她要去做贼,偷蜀郡的城防图……忽然觉得无数双眼睛都在冷冷地盯着她嘲弄她,太守家娶的儿媳妇,是个贼……不,她还没准备好,给她一点时间……
看到南轩的眼神飘过来,她赶快挤出一句:“俞妈说好就行,我也不懂这些个。”
她的不自然和慌乱怎么瞒得过他,南轩顿了顿,把她搂进怀里,在她额头印了一个安慰的吻。惊吓了一天的寒玉急需要依靠,感受到他臂弯的热度和力量,感受到他的接纳,她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埋了进去,下意识的,眼前的男人仍然是她彷徨无助中最可以依赖的港湾。
她娇弱的熨帖诱导他的吻从额头一路烙印下去,直到她温热的微微搏动的玉颈,薄薄的肌肤承受着他的压迫,他独有的冷香沁入心脾。
为什么心里明明怨他,却不可遏制地对他的亲昵产生动情的反应?寒玉忽然觉得自己好没出息,好丢人。可是,师父和无凌的脸都在远去,脑子里更加一团乱麻,她的身体贪恋着他带来的愉悦而解压。反正……已经没办法思考了,他的手开始爱抚她时,寒玉什么都忘了……
天哪,她是如此柔顺!怀中人的媚态让血气方刚的李南轩浑身燥热,想起她昨天冷酷的协议,热切的渴望中却升起怒气,原本克制地不越雷池半步的他,竟惩罚性地去撕扯她的腰带。然而寒玉丝毫没有反抗,甚至任由自己迎向他。南轩倏地一惊,清醒过来。玉儿的状态大起大落,不对劲!
他推开她,扶住她的肩面向自己,正色道:“玉儿,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希望你直率地告诉我,我不喜欢猜。”
好似从天上忽然摔到了地上,寒玉不情愿地看着冷静的男人,空虚地摇摇头:“没有,没有事。”
“不要瞒我。”南轩一边替她整理好散乱的衣衫,一边审视着她,“如果没有事,原来那个满脸幸福的玉儿去哪了?”
“我不知道,结婚到底……对不对……”寒玉无助地低哼。
“为什么突然开始怀疑呢?”南轩看定她。
“你不担心吗?也许,我并不如想象得那么好,也许,我会害了你。”寒玉目光闪烁。
“我不怕。”南轩挑挑眉梢,“你在担心什么?”
话到嘴边,寒玉终于耐不住冲口而出:“南轩,你真的爱我吗?”
他明显的一怔,似乎十分意外。寒玉心头撞鹿,她多么希望他肯定地抱着她安慰她说“我爱你”,但是她却看到他清眸中的热切渐渐冷了下来,唇边有一抹飘忽的淡笑:“你提的条件我都答应了,还有必要问这个吗?”
难堪地红了脸,寒玉的心沉下去,沉到看不见的深渊。她提的条件,显然不是相爱的人会提的,她还有什么资格来问他?
她木然地动了动唇:“对不起,可能临近婚礼,我……有些紧张失态。我想静一静会好的,这些天,我们……就别见面了。”
李南轩沉默了一阵:“也好。大堰开始建造分水工程了,羌人提出的杩搓截流方案我要细细研究,原准备这几天晚上住到湔山去。你就在紫微宫多陪陪师父,散散心吧。”
第66章 未婚妻的结婚条件
天大地大,寒玉竟无处可去。回紫微宫?没有解药,无法面对中毒的师父和无凌;去太守府?她还没有名分。她茫然地在街市上乱逛了一天,眼看夕阳西下,行人纷纷如倦鸟归巢,路上也冷清下来。她感到又累又饿,无奈中决定到客栈投宿。
谁知刚迈进一家客栈,老板娘见了她,满眼新奇的目光,兴奋地尖叫起来:“哟,这不是太守府的准少奶奶吗?怎么会光临小店,稀客稀客!”寒玉吓得落荒而逃。
自从李南轩在应征的众多女子里挑中了她,蜀郡人经过明里暗里的打听,加之她身份特殊,容貌出众,一传十十传百,不少人都能辨认出这位准少奶奶。寒玉一阵后怕,要是她住在客栈的消息传到太守府,必定引起南轩的疑心,若他发现紫微宫的变故,自己就别想拿到城防图别想救无凌了。
还是……躲到乡下去吧。寒玉离开蜀郡百里,来到一个偏僻的小镇。小镇上没有几户商家,只有一间规模很小的客栈。她也无法挑剔了,订了一间房,就在陈旧的堂间点了几样土菜,填饱肚子。
见到寒玉的银子,客栈主人喜笑颜开,不过她的美貌更让他多看了好几眼。这穷乡僻壤,还从未来过这么美丽的姑娘!看她身上衣料考究,应该来自大户人家,再看她吃饭时满脸愁容,难道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不过,等他看到她腰间的宝剑,又不确定了。管他呢,漂亮的单身女子,卖到寨子里值不少钱呢,当然,卖掉之前自己还可以先享用一下。
虽然是乡间土菜,但味道不错,寒玉本就饿了,大口吃着,却慢慢觉得头昏脑胀,她本以为是自己累了,等她觉察出异常,已经浑身无力,努力去抽出腰间的宝剑,却根本就站不起来。
眼前开始发花,隐约见到几个强壮的男子满脸色相朝自己靠过来,她的宝剑却使不出招,天啊,谁来救救我,她绝望得要哭了。忽然,这几个男子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她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南轩,是你吗?”她晕了过去。
“哇……”寒玉觉得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了,可是背后的力量还是没有停止催吐,直到她趴在床沿奄奄一息地只能吐出清水了,他才收手,掏出帕子替她擦拭嘴角。她迷迷糊糊地抓住他的袖子:“南轩……”忽地觉得不对,靠近了并没有她熟悉的冷香,她一惊睁大了眼睛,男人的面容映入,“龙庄主?”
再扫一眼自己吐得狼藉,甚至弄脏了他的衣袖,顿时窘迫极了,“我……”
龙御天并没丝毫嫌弃之色,一边收拾一边道:“那是家黑店,给你下的是烈性蒙汗药,必须全部吐出来才不会伤胃。”看她狼狈的样子,语气里却多责备:“亏你还是青城山的大弟子,修炼之人,对人心险恶一点认识都没有,也敢行走江湖?这几个乡野村夫,论功夫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你居然能着了道儿。”
寒玉惭愧地低下头,恼恨自己历练太少,诺诺道:“龙庄主两番救我,真不知如何感谢。”
龙御天叹口气,笑了笑:“你这丫头容易昏倒,看来我有捡到你的缘分。”收拾干净,他起身离开,不一会儿再回来,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神清气爽。绞了布巾给她净面,“好点没有?”
寒玉点点头,龙御天扶她起来,坐到桌前。这时,一个仆人推门进来,送来一碗白粥和几样清淡小菜,龙御天道:“你刚才吃的东西都吐掉了,肯定很饿,不过你现在不适合吃油腻,所以我命人给你准备了这些。别客气,吃点吧,有助你恢复体力。”
见那仆人殷勤地摆放碗筷,寒玉急忙礼貌地道谢,但仆人却咿咿呀呀比划着,诚惶诚恐地退走了。龙御天淡淡道:“山庄里都是哑仆,不能说话,你不用管他们。”
“啊……”寒玉有点吃惊。
“我避世而居,喜欢安静。”
越是平凡的菜品,越考验水平。寒玉喝了一口粥,心中更加惊诧,这哑仆的手艺简直不输给天香楼的大厨啊。龙御天含笑看着她矜持又享受的吃相,忽然问道:“你昏沉时一直喊我南轩,他是谁啊?”
“他……是我未婚夫。”寒玉舀了一勺粥,心里有些苦涩。
“既是你未婚夫,怎么让你去那种地方?刚才的事情,真的很危险。”龙御天不悦地皱皱眉头。
“他……他不知道,他……很忙,是我自己……”寒玉结结巴巴地解释,红了脸。
龙御天观颜察色,没有再追问下去。待她吃完了,他顺口问:“要我送你回青城山吗?”
“啊不,我不回去!”寒玉一听急忙摇头,见他不解的神色,只好讪讪地说,“其实……我和师父闹了点矛盾,暂时不想回去。”
“哦,”龙御天理解地点头,“那我送你回蜀郡去找你的未婚夫?”
“不用,不用!还没成婚,多有不便。”寒玉更急得连连摆手,“龙庄主,请问这附近有没有安全一点的客栈?”
龙御天眼中笑意渐浓:“乡村人家都是自己盖房子,客人来了,自家就能住,所以营业的客栈嘛,依我看,多半是要做点不正当的买卖。”
啊,寒玉一脸失望和沮丧。龙御天看出了她的心思,沉吟片刻,笑道:“如果寒玉姑娘为难的话,我的山庄很多空房,可以借宿。”
“这……”寒玉羞怯地抬头瞄了瞄他,英俊的面孔,磊落的仪态,友善的微笑,给人以强烈的安全感,更何况他救过自己两次,从未有越礼之处。不过,到底是个男人啊。她犹豫着:“……不太合适吧……”
龙御天拍拍手掌,像是洞穿了她的顾虑,随即进来两个年轻的女仆,他随意道:“这两个哑丫头,可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我的庄子,安全绝对没有问题。大家都是修炼之人,本应照拂同道,我并不见外,你要是觉得不妥,我也不勉强。”
原来他的山庄里不少仆人呢,还有女子,并非孤男寡女。寒玉放下心来,最近一系列事情都让她心烦意乱理不出对策,她的确想好好静一静。“寒玉却之不恭……多谢龙庄主。”
简陋的鹿角寨中,一盏油灯穿越漫漫长夜,直到黎明的天光透过窗棂,李南轩才合上图纸,揉揉发胀的额角,吹灭了灯。
他站起伸展了一下坐了整晚上有点僵硬的身体,满意地舒了口气。“深淘滩、低作堰”六字诀的确精妙,分水泄洪、引水灌溉、低堰排沙,环环相扣,全无浪费。
羌人钻研出利用杩搓和装满卵石的竹笼实现截流和活动拦水筑坝,经过仔细研究和连续的试验,相当可行。在众人的努力下,治理岷江的蓝图终于要一点点变成现实,他颇感欣慰。被寒玉搅得沉闷的心情也有了一抹亮色。
玉儿,我不想让这些事来烦恼你,我想你做我快快乐乐的小妻子,安心待在我身边,没有任何人打搅,与我相濡以沫,白头偕老,这个要求真的很过分吗?可是玉儿,你为什么不能安定下来,你好像对我越来越不满意?这么苛刻的结婚条件,我真的不敢相信你还是爱着我的……
窗外是青翠的小山,南轩出了会儿神,压下心中的烦恼,转身推开门。早晨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举目,却有人匆匆而至。“姐姐?”
芸娘劈头道:“要不是夜风告诉我,我真不敢相信。这些天没见你回家,我还以为你沉浸温柔乡了,谁知你上午去校场练兵,下午跑湔山工地,晚上还熬通宵,这么拼命,你所为何来呀?”
“这段时间正好分水工程要开始,我……不太放心嘛。”
“胡说!”芸娘可不买他的账,“大堰不是一天修成的,犯不着没日没夜,你别忘了自己是马上要当新郎官的人。”忽然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南轩,你不快乐?”
“没有,姐姐你别乱猜。”
“我……应该没乱猜。”芸娘上下打量他,益发肯定,“都怪我这些日子沉迷打猎没管你,你看你的样子,哪里还有招亲选帖时候的高兴劲!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姐姐,真的没有……”
“什么有和没有啊?”大咧咧的嗓门,夜风牵着马背着弓箭出现了,打断了姐弟对话。
南轩看见兴致高昂的夜风,急忙就此岔开话题。夜风不是个含蓄的人,喜欢谁就毫不掩饰殷勤备至,所以这些时日以来,就算是筑堰的普通羌人,都能感觉出他们的头领对李大小姐动了心。
南轩看在眼里,替姐姐暗暗高兴又暗暗着急,高兴的是夜风为人正直,本领又好,更难得实心实意对姐姐,不失为姐夫的上佳人选。着急的是姐姐不温不火没什么表示,还常常用白云观俗家弟子做挡箭牌,弄得夜风很下不来台。好在夜风不是小气的男人,认定的事愈挫愈勇。这场拉锯战真是急煞旁观者。
现在,南轩赶紧将芸娘推到夜风身边:“好啦姐姐,打猎进山要趁早,你们赶快走吧。”
“夜风,今天不去了,我有话跟南轩说。”芸娘拒绝着,疑虑未消。
“有什么话晚上回来再说不迟,南轩又跑不掉。”夜风不依不饶地涎着脸。“对呀,”南轩附和着,微笑地将姐姐推上马去,“时间不早了,我正要去校场。”不由分说招呼夜风,“把我姐姐陪高兴哦!”
夜风会意,狡黠地眨眨眼,忽地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马儿长嘶,得得得沿着山路跑下去,他趁此追去,弄得芸娘无法,也只有吞下了话头被他裹挟走了。
目送他们的背影远去,南轩去马棚牵出自己的坐骑,只听银铃般的爽朗笑声在身后响起,夜莺晃悠着食盒:“可怜的人啊,我给你送早饭来了,五更天起床现烙的酥肉饼,想不想吃?唔,看出来,你好像刚被我那重色轻友的哥哥给甩了?”
南轩接过食盒,打趣道:“还用问,你哥连你都忽略了,哪轮到我?”
夜莺感慨地叹气:“唉,算起来我们四个人好久都没一起聚过了,你都快结婚了,以后能一起玩的时间就更少。”想了想,她眼波一亮,“听说邻近的巴郡新开了一家“小南国”,风头直逼蜀郡的天香楼,要不等你哪天有空,咱们约了我哥你姐一块儿去尝尝鲜?”
“好!”南轩欣然应允,“就当庆祝分水工程顺利。”
第67章 许你上岸
这一天还没过半,当李南轩顶着中午的骄阳刚刚离开校场,就遇到了疾驰而来报信的羌人:“不好了少将军,夜头领被鹰隼啄伤了眼睛,已经送去医馆!”
南轩赶到医馆时,夜莺也刚心急火燎地赶到,大夫已将夜风头部包扎,芸娘陪在他身边,紧握着他的手。“幸亏送来及时,看他造化吧。”大夫这句话虽然含糊,但多少让南轩和夜莺看到点希望。
只听夜风对芸娘咧嘴笑道:“我舍不得瞎,瞎了就看不见你了。若真瞎了,你要替我报仇,把那些该死的鹰射下来炖汤。”芸娘眼睛红红的,声音却温柔平静:“你不会瞎的,等你好了,我们一块儿去报仇。”
看到姐姐披背的长发潮濡,南轩心里有点担忧,但以他们从小在一起的感应,他却明白姐姐此刻并不希望他发问。直到夜风疲倦地沉沉睡去,芸娘终于支持不住,栽倒在南轩臂弯里。
夜莺大惊,南轩方道:“姐姐也受了伤,她一直撑着,不想让你哥哥担心。”撩开她茂密的长发,但见背上伤口血迹已凝痂。南轩抱起芸娘,夜莺会意道:“你快带大小姐回府里休养,我来照顾哥哥。”
受伤和惊吓让芸娘发起了高烧,南轩衣不解带地照顾她,从她迷糊地呓语中大概知道了原委,他们遇到凶猛的鹰隼围攻,弓箭难以对付不断的迅捷的空中打击,危急时刻,夜风为了保护她被啄伤。
到了后半夜,芸娘才退烧清醒。望着陪伴在侧的南轩,她流下泪来:“都怪我非要去捉鹰,是我害了夜风……”
南轩替她擦泪一边安慰她:“姐姐不要自责,这只是意外。”他知道,他的姐姐,在人前永远都坚强冷硬得像石头,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流露出脆弱小女孩的一面。
芸娘拉着他的手,眼神转为清亮,说出一句话来:“夜风对我的心意,还有你们大家的意思,我都明白。可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接受他。”
“没有人可以强迫姐姐的。别想这些,好好睡一觉吧。”南轩柔声道。
芸娘却摇摇头,毫无睡意。“但是,如果夜风真的瞎了,我就接受他,照顾他一辈子。”
南轩一怔:“姐姐——”
芸娘落寞地笑笑,眼中却有忧伤之色:“人不能只为情和爱活着。”
闻言南轩竟觉心中一痛,难道姐姐也有不如意之处?她纤细的手握在他的掌中显得那样娇弱,记得小时候,她经常陪在床头给他讲故事哄他入睡,长大之后,却再不能如此无间的亲昵了。此刻夜籁人静,双手相握,彼此都忆起旧时光,眼中更多依恋。南轩深情道:“姐姐,我希望你幸福。”
“那你告诉姐姐,你找到幸福了吗?”芸娘凝望着他,“姐姐希望,跟你结婚的姑娘不仅是你爱的,更是深爱你的。”
她看见他的眉宇间就这么猝不及防笼上了郁色,让人心疼,却只是自嘲地牵了牵嘴角,没有作答。“南轩,姐姐不许你委屈自己……”芸娘撑起身子,着急起来。
“姐姐,别为我担心,会好起来的。”南轩扶住她,心头滚过暖流,这个世界上,最疼爱自己的还是姐姐啊。芸娘靠在他肩头,与他五指相扣,这一刻的温馨,只属于彼此。南轩没有看到姐姐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寒玉,你竟敢伤害他!
“南轩,尚有一事,不知你能否帮我?”芸娘忽道。
“你说。”
“鹰隼围攻我时,占尽空中优势,我只恼恨我的剑无法去长空追击。”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芸娘心有余悸,语气颇为不甘,“我想学飞,如果我能飞,就能变得更加强大。”她充满期待地看向他,“南轩,你教我修炼,能不能教会我飞?”
学飞?南轩愣住了。姐姐是肉身凡胎,要想飞,必须要打破仙凡界限。凡人成仙,不外乎两条路,一条是被天界点化,一条是靠自身修炼,所谓肉身成圣。前一条路,只有出身于西华的帝后和长公主拥有点化的法力,而后一条路,能成功者寥寥无几,没有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苦修根本做不到。
“很难学吗?我不怕困难的。”芸娘见他表情沉肃,着急地追问,她哪能知晓其中的奥妙。
南轩沉吟。他是长公主的儿子,继承了母亲的一部分法力,足以点化她吗?他没有这个权力,他也从来没有试过点化凡人。包括母亲,都没有去点化身为凡人的父亲。这条仙凡的鸿沟,充满着危险的禁忌,想要逾越者,稍有不慎,即万劫不复。
但是姐姐,从小与他心意相通,没有人比她更贴近他更熟悉他,如果他动用母亲的法力点化她,应该比陌生人容易许多。一旦成功,姐姐就能一直陪伴他,再也不受生命轮回的约束。
要不要,试一试?他心头一跳,这是违反规则的,是禁忌。他只想经历凡间一世,不应该有更多贪心的。
可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人生一世纵有百年也终要面对别离,玉儿心浮气躁想回到天界去做月神,谁又真正愿意和他相依相伴。失去了亲生父母,现在的爹爹也日益老去,对玉儿动了感情,但她的躲闪令人失望,终究……也留不住她吧?或许有一天,真正的亲人,将只剩下姐姐,如果姐姐再离去,他又将回到孑然一身的孤独!倘若他能挽留住风华正茂的姐姐,倘若可以永远有个相亲相爱的姐姐,那么他再也不会孤独,再也没有亲情的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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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请保佑我,让我越界一次,挑战一次,自私一回。面对姐姐的要求,李南轩再也无法抵御扑面而来的巨大诱惑。“姐姐,我能教你,但是会有风险。”他咬咬牙,试探地说。
“什么样的风险?”芸娘态度镇定。
“我要用特殊的法力引导你跨越禁锢,但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尝试过,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所以,前提是你必须和我心意一致,千万不能有偏差,否则,轻则走火伤身,重则丢掉性命,总之我也难以预料后果。”
芸娘默默听完,浅浅一笑:“南轩,从小时候见到你的血和我不同,我就知道你一定很特殊,但你不愿说,我也就不想多问。不管是什么样的风险,我都愿意把自己交给你,我绝对信任你,不会害怕。而且,我们除了血缘不同,在外人眼中,与双生子并无区别,心意一致不难做到。”
“嗯。”南轩激动地握紧了姐姐的手,“你不怕,我就更敢放手而为。”
太守府机要重地的密室,厚厚的铁门沉重落下。李冰最近正在替咸阳征集修葺王宫的檀木,公务在外,端木只知道少爷要闭关练功,仅带了一名随身侍卫,不准任何人靠近,大小姐则到医馆陪夜莺姑娘照顾夜风,不在府中。
事实上,密室跳动的灯影里,李南轩为随身侍卫卸去头盔铁甲,露出了芸娘的满头青丝与秀丽容颜。
青春正好的女子,只着贴身白色绢裙,修长健美的体态展露出动人的魅力,没有任何饰品,乌发自然蓬垂,赤足踏上软垫,盘腿坐下。为防止可能的危险,房间里除了那盏照明的灯,李南轩撤除了所有家具物品。
寂静狭小的密闭空间,芸娘眼前只剩下与自己相对的南轩。她心里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专属于两个人的世界,全心全意只有对方。
看着南轩慢慢脱去外衣,也和自己一样只着丝薄的白色绢衣,平日里束起的乌发披散开来,衬托着俊美无暇的五官更美得仿佛妖孽,薄绢根本掩盖不住男子强健分明的肌理,他没有一点赘肉的结实身体处处散发着灼人的热力,芸娘心头一窒,目光不禁迷离。
长大后,她再也没有和他的身体如此亲近,甚至这些日子以来,为了强迫自己接受他娶妻的现实,她刻意压抑着萌生已久的情愫,努力说服自己做个真正的姐姐。但是这一刻,好似一切都动摇了,她不由自主迷恋地追逐着他的一举一动。
“姐姐,不要走神!”李南轩跨上软垫,在她面前蹲下来,觉察出她目光有些分散,出声提醒。
尽管他表面平静,此刻内心却高度紧绷。他只能行动,却无法用语言向芸娘解释得清他试图逾越仙凡禁忌,所以只许成功不能失败,决不能让姐姐遭遇危险。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即将调用的法力上,根本没有察觉她情感的波动。
他挪移到她身后盘坐,从背后抱住了她,让她倚靠在自己胸膛,手指绕到她身体前面,抵住心口要穴。
他做这一切十分自然,完全是按照程序法则一丝不苟地执行,但芸娘却头脑轰的一声,心狂跳起来。可以忽略厚度的绢衣带来肌肤熨帖的真实触感,将他灼热地温度传递到她体内,只属于他的冷香萦绕在她鼻息,一缕发丝飘垂从身后擦着她的耳珠……芸娘从未有过这样令人发颤的体验,甚至她的感觉都变得更外敏锐,无一处不在承受他的浸染,仿佛他烫着了她。
“姐姐,准备好了吗?”醇厚而关切的低语从耳畔传来。
芸娘惊慌地按住了他的手:“等……等一等……”她努力地屏蔽感觉的触角,深深呼吸,收敛心神。
南轩再次郑重叮嘱:“一旦开始,你要专注感受我的法力和意念,也许会出现偏离的诱惑,不管它是什么,切记那是心魔作祟,都是虚假的幻像,千万不要理睬,否则后果难料,切记!”
芸娘听他语气肃然,心中明白轻重,不可大意,她本是从小习武,很快就按他的要求凝聚了注意力。
感觉到姐姐的呼吸已然放松而平稳有序,南轩凝神于天眼,送出从未使用过的来自母亲的特别法力……
第68章 一夕突变
这是属于春天的葱笼,绒毯般的碧草绵延伸向无垠的远方,与蔚蓝的天际相接,融合成美丽的画图。这片广袤的草地上,只有一个小男孩在赤足奔跑,他的身后,紧跟着一个小女孩,晃动着两根粗粗的麻花辫子,气喘吁吁,可爱的小脸布满细细的汗珠。
“等等我,我跑不动了。”小女孩喊道。前面的小男孩却没有停下脚步:“姐姐,再坚持一下!”小女孩脚下一软跌倒在草地,秀气的眉头蹙紧了,小手揉着膝盖,可怜巴巴地对着小男孩的背影哀求:“让我……歇一会儿……”
小男孩转过身,黑亮的眼睛里却看不到稚气,反而有一种深深的焦虑,他蹲下身子,牵起小女孩的手,略显无奈:“好吧,只休息一小会儿,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警惕的目光一边扫过周围纯粹的美景。
小女孩撅起嘴巴:“这里好漂亮,为什么不能多玩玩?”话音刚落,她忽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一栋城堡似的房子,咦,刚才好像还没看见呢!她惊喜地跳起来,完全被那城堡吸引住了。小男孩见姐姐挣脱了自己的手向城堡奔去,脸色陡变,急速追了上去。
“姐姐,不能进去!”
这座城堡仿佛来自魔幻世界,处处散发出不真实的气息,却又释放着强烈的诱人探索的吸引力。但听到身后急切的声音,小女孩还是顿住了脚步,犹豫地停在了城堡门口。就在小男孩试图再一次抓住她的手时,城堡的门忽然打开了……
一个玄衣翩然的美男子走了出来,他的眼睛像天上的星辰般闪亮,他的微笑让蔚蓝与青翠共谱的美景失去了颜色,小女孩的目光被吸住了。痴痴地,她好似认出了他,“南轩——”小女孩欢叫起来,猛地向男子跑去,便在这一瞬,小男孩只来得及抓住了她裙子的一角,却在她奋力奔跑中碎裂了布帛,女孩脱离了他,投入了美男子的怀抱。
城堡的大门在他们中间沉重地合上,小男孩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向自己袭来,将他高高抛起,重重地摔下……
小女孩痴迷地看着自己身边的美男子,表现出难言的困惑:“南轩,你怎么……”她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表达不出。
男子笑笑,对她指了指房间墙上硕大的镜子。小女孩向镜子走去,讶异地看到镜中映出的是个美丽的少女,娉婷的身材娇媚可人。天哪,原来自己并不是小孩子!她慌忙伸手抚摸自己的脸,与镜中少女别无二致。哦,我已经长大了,只是我不知道……对呀,南轩都长得这么高大了,自己怎么可能还是小孩子呢!她激动地凝视镜中的自己。
“芸娘——”镜中多了南轩的身影,他轻声呼唤着她。他不是从来都叫她姐姐吗?但是,现在没有,她却觉得那么自然、那么亲昵。“南轩——”她喃喃地翕动双唇,在他火热的目光中莫名地心跳加快。
可是,刚才那个小男孩是谁?她忽然一阵头痛,好像隐约听到有人唤着姐姐,她迷茫地转身,试图去寻找。可是她一转身,却撞上了男子坚实的胸膛。随即男子顺势手臂一紧,扣住了她的纤腰。
她听不见小男孩模糊的声音了,眼前只有他灼热的包裹。“芸娘,我喜欢你,你呢,喜欢我吗?”诱人的低沉的嗓音。
等这句话似乎已经等了一辈子那么长了,如今听到耳中却有点不敢相信,南轩喜欢我,这是真的吗?她慌乱地抬起头,却触碰到他深情的目光。再也不去怀疑,再也不顾羞涩,她扑进他怀里:“南轩,我早就喜欢你了!”他满足地叹了口气,托起她的下巴,火热的唇覆上了她的。
缠绵地,仿佛要走向无涯的尽头,甜蜜的吻带给她难以形容的喜悦,意识悄然退后,只想他不要放开,永远地吻下去,哪怕掠夺走生命的全部,她是那样地爱他啊,还有什么不能奉献给他……
“姐姐——”一声刺耳的呼唤终于冲开了密闭的大门,她一惊,忽然怀中一空,甜蜜拥吻的人竟消失了。惶急中她再次看到了面色苍白的小男孩,他努力地从门外对她伸出手,却已经没有力气迈进门槛。“姐姐,他不是——跟我走!”
“不——”她愤怒地尖叫,“我不跟你走!你把南轩赶到哪里去了,你把他还给我!”她双掌用力向小男孩推去,就在她触到他的时候,他承受不住地向后跌去,她突然看见他好像变了,不再是个小孩子,墨黑披散的长发、白色丝薄的绢衣,“南轩,你是南轩——”她忽然想起来了,密室里一灯如豆,“姐姐,准备好了吗?”
啊——她仓促中想要收回掌力,城堡却剧烈地摇晃起来,她摔倒在地,而地面也在这一刻轰然塌陷,所有的一切都坠向彻底的黑暗。
待到芸娘从晕迷中醒来,她发觉自己好像置身于空旷的玉宇,没有天,没有地,没有风景,只有黑暗的底色上缀着闪烁的星斗。
这是什么地方?她的身体在漂浮,努力地搜寻四周,看见星光下站着一个飘渺的白色影子。
那是个女子,身着长裙,华丽的丝缎在黑暗里像雾气一样朦胧,芸娘看见她的面容时,不由被震慑了!她……她怎么能美成这样!她无法形容这是怎样一种摄人心魄的模样,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力,她不是没见过美女,可是穷尽她所见过的倾国倾城的美貌,和眼前这个女人一比,没有不黯然失色的。
美人双臂却托着一个人,那人通体白衣,乌发散开,和黑暗几乎融成一片。芸娘心中一凛,这件白衣如此熟悉,南轩?他是南轩!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她奋力冲了过去,厉声大喊:“你放开他!”
冲过了脚下的虚无,芸娘才真正看清了那女子臂弯中的人,没错,他是南轩,可是他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南轩,你怎么啦?你醒醒!”芸娘顾不上眼前奇怪出现的女人,一把将无意识的南轩抢到自己怀里,焦急地呼喊着他。
“他的神元被困在九幽之地,你叫不醒他的。”女子叹息的声音。
“九幽之地?”芸娘一愣,直直地盯着那女子,“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就是……他的姐姐芸娘?”女子反问她,细细打量着她。芸娘更加讶异,点点头,期待她的回答。女子叹道:“这里是离恨天。我的傻儿子为了点化他姐姐成仙,贸然动用禁止的法力,他差一点就成功了,可惜……”
“你……你说你是南轩的娘?”芸娘骇然地睁大了眼睛,“我……我听不懂……”虽然一直猜测南轩来历不凡,可是当这个美得无法描绘的女人叫他儿子,她还是被吓住了。
女子若有所思,声音柔软而沉痛:“南轩……他在凡间叫这个名字啊。想不到,我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到我的二郎。”她伸手爱怜地轻抚他的脸,又默默看了芸娘一眼:“若非姐弟情深,他不会为你犯险。”
“这到底怎么回事?”芸娘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我是天界的长公主,他是我的儿子二郎。”女子对她徐徐道来,“我死之后,魂魄留在离恨天。二郎为了给我报仇,杀了太阳神和所有涉事神将,与天帝结下仇怨。此后他就消失了,若非今日机缘,我尚不知他托生李家子。你们李家祖上对我夫君杨家有恩,我想二郎应该是为了酬恩。”
原来南轩竟是长公主的儿子!多年的猜测终于有了惊人的答案,芸娘讶然又欣慰。长公主若有深意地看着她,继续说:“你想学飞,就必须逾越仙凡界限。二郎正是为此动用来自我的法力。本来,以你们多年的姐弟之情,他是能成功的。可是他没有料到,你对他动了男女之情,所以当他用亲情引导你度化你之时,你却被心魔吸引,差点魂飞魄散。”
芸娘红了脸庞,原来城堡中的玄衣人是幻象,差点要了自己性命,长公主的话也佐证了这一点:“那个小男孩才是真正的二郎,是亲情的化身。你被情爱所迷误入魔窟,他为了救你,未能等水到渠成,强行提前开启仙法,后果就是你们的魂魄坠入离恨天,而他的神元,被困于九幽之地。”
芸娘刚才的红晕变成了惨白,“那他的神元还能不能回来?”她跟随南轩修炼,自然知道其中厉害,若是神元不归,时间一长魂魄就会消散。
长公主却沉吟,答非所问:“对你而言,他倒算是成功了,你已脱胎换骨,被度化成仙。”
“不,我不要当神仙!”芸娘急得直摇头,“长公主,您让我做回凡人,换他神元回来好不好?”
“哼,仙凡之间,哪是如此随意的!”长公主斥道。
芸娘哭出来,跪倒在她脚下:“公主,您是他的娘,您一定有办法救救他的!只要有办法,让芸娘做什么都愿意!”
“芸娘,你有多爱他?”长公主忽然问。
“我……”芸娘羞怯地低下头,“我……为他死都可以。”
长公主叹息地摇摇头:“无需你死,为了救他,只要放弃你的爱,你能做到吗?”
芸娘呆住了:“什么?放弃我的爱?”
“对,只有你们心意一致,他才能完成全部度化过程,所以,现在要救她,只有靠你去补上那缺了的一环。我可以分离你的神元,让你进入九幽之地去找他。不过,如今他的神元中只有亲情一念,当你进入九幽,只有你的意念与他完全相合才能带他出来。出了九幽,我就送你们离开离恨天。机会只有一次。你敢一试吗?你能做到吗?”
芸娘瘫软在公主脚下,讷讷不能语。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救南轩,偏偏是这样残忍的条件?可是,现在没有选择,一定要救他回来!“公主,我……我愿意,可是……要怎么才能做到?”她白着脸,身体因为紧张痛苦而颤抖。
她温柔地拥抱了她:“孩子,你能做到。我读到你的内心,你和我一样,有着母亲般的情感,这是天下最无私的感情,超越生命,超越男欢女爱。作为母亲,我最大的遗憾,是不能陪伴我的孩子。而我同样读到二郎的内心,在他心里,你就是最亲的人,弥补了他对我的思念。我想拜托你,替我陪伴他爱他……”
超越生命、超越男欢女爱……是的,此心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他活着、要他回来!芸娘默默抬起眼睛,对上长公主慈爱的目光,没有躲闪,心情竟奇异地平静下来,两人凝视良久,长公主轻声低语:“待他醒来,不要告诉他现在发生的一切,你是她的姐姐,也是他的娘……”
长公主的周围银光闪耀,天幕的星斗变得模糊,芸娘没入银光中,渐渐合上眼帘……在她神元分离的时候,长公主的唇边漾起微笑:“终有一天,你们会执掌天界……”
太守府。三天了,密室里灯油殆尽,跳动的火苗已越来越暗。白衣女子慢慢睁开眼睛,凝滞了一瞬,神色清明。翻身坐起,看到身旁俊美的白衣男子尚在沉睡。她俯下身,在他额头轻轻一吻:“二郎……醒来了……”
羽睫掀开,急切地打量眼前的女子,黑眸闪烁着欣喜的光彩:“姐姐,我……我成功了!”忽然又有些迷糊:“姐姐,你刚才……叫我什么?”
“二郎呀。”芸娘微笑着,“不对么,你是我的弟弟,李家二郎。”
第69章 荒野宿谁家
御天山庄像个世外桃源,静静地将滚滚红尘拒绝在围墙外。寒玉两次被龙御天所救都是晚上,未能看到山庄全貌,这回住下后,有足够的时间到处走动,不觉大开眼界,惊叹这座庄园的巧夺天工。
不似紫微宫到处是天然山景,这里的树木,都被强制按照主人的审美重新修剪和移栽,每一根树枝走向都经过精心设计,井井有条,甚至没有一片多余的叶子敢杂乱生长。
鸟鸣溪涧,花团锦簇,曲径通幽,高低错落的景观一丝不苟又和谐完美得无可挑剔。寒玉步步行来,不禁步步赞叹,睹物及人,看来这位龙庄主不仅品味高雅,为人做事更相当严谨。
哑仆们像乖巧的生物隐匿在风景里,平时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但是只要主人需要,他们就会随时出现,绝不耽搁片刻功夫。
寒玉的生活就像逍遥的公主,偌大的地方随意赏玩,想安静,连只小松鼠都不会出来捣乱,想要什么,刚刚起念,就有人送到眼前。而龙御天,除了一成不变地早上固定时间来问候,彬彬有礼,凳子没坐热就走,其他时间都不会出现。
这样锦衣玉食无所事事的日子过了几天,寒玉最初烦躁不安的心情渐渐平复。这天早上,龙御天照例来看她,见她桌上正摊开一本黄历,不觉打趣道:“是不是觉得无聊了,数着出嫁的日子?”
寒玉红了脸,不可否认,好几天没有与南轩见面,她忍不住思念他,但是谁让自己冲动之下说出婚前不见面的要求呢,现在也不好意思主动去找他。“龙庄主,你每天都在庄外忙吧?”她急忙把话岔开。
“没有啊,我天天都在庄子里。”龙御天笑笑。
“啊?我怎么从来没碰见你?”寒玉好奇又惊讶,她天天都在庄子里散步。
“那时因为……”龙御天沉吟了片刻,“我修炼的地方,连哑仆都找不到。”
寒玉醒悟地点点头,是了,通常听说世外高人什么的,会隐秘在某处练功。“寒玉,你……愿意跟我切磋一下吗?”龙御天忽然问。
切磋?寒玉愣了愣:“这……”龙御天忙道:“别误会,我只是听说紫微宫剑法出奇,很想见识一下罢了。寒玉姑娘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见他起身告辞,寒玉心里一时过意不去:“龙庄主你等等……师父的剑法我只学到点皮毛,怕你见笑。”龙御天闻言呵呵朗笑,她怯怯忸怩的样子显得娇羞又可爱。竟不由自主心头一热,自然地拉起她的手:“你这个傻丫头,在我面前用不着那么紧张。”
寒玉触电似的抽回手,愈发紧张得期期艾艾:“龙……庄主……”龙御天眼中隐隐有一丝不快,但很快一闪而过,柔声道:“跟我来。”
在一处覆满爬藤植物的画廊前,龙御天停下脚步。寒玉想,这个地方她来过好多次呢。但见他双掌缓缓平推,画廊竟像大门一样向两旁裂开,露出一条幽深的小径。龙御天引她进入,淡淡道:“这个画廊其实是我布的结界。”
寒玉暗暗咂舌,能做出这样毫无破绽的结界,天上也没有几个神仙能做到,他的功力可不一般!
穿过小径,寒玉顿时被突兀而至的美景震撼了,眼前出现了大片湖水般的薰衣草花海,纯粹而热烈的紫色小花在这与世隔绝处悄然盛开着,这简直是梦幻里的地方啊!龙御天站在花海中,深蓝色的长衫衬托着他倨傲挺拔的背影,束发丝带随风飘荡,宛若天外飞仙。
他转过身,面庞带着逼人的英气,令寒玉不敢直视。“喜欢吗?”他邪魅地勾起嘴角。
风景还是人?寒玉慌忙低下头去,下意识地不去回答这样显得暧昧的问题。“龙庄主真是高人!”她中规中矩地赞美道,顺便言归正传。
“呵呵,你还没和我切磋,就想认输了?”龙御天悠然递给她长剑。
寒玉暗想,这位庄主看来神秘高深,自己莫如借机探探他的底。爽快地接过剑:“献丑了。”
剑光划过花海,寒玉浅紫色的纱裙随着剑影飘飞,与紫色的薰衣草浑然一体。尽管她功力尚浅,但她天生柔软的肢体、修长的美腿和玲珑的腰身,哪怕寻常一舞,天界女仙都无人能及,此刻虽非舞蹈,但对观者而言仍是视觉的盛宴,足以忽略剑中的杀气,仿佛那杀气也只是在灵动的舞姿中平添了英姿,愈加魅惑。
龙御天看得呆了,天界盛传月神之舞引人失魂,他从未亲眼见过,也根本不相信。为他跳舞的龙女都是佼佼者,他从没兴趣仔细看,不过就是喝酒无聊时候消遣消遣,他才不信这世上有什么舞蹈可以赢心动魄!可是今天龙御天觉得自己大错特错,一个女人的身姿动起来居然就是这么美!美得太不可思议了!
成片的花海在她起舞时都沦为陪衬,她才是世界的中心,令他目不转睛,连魂魄都好像被勾住了,如果……如果她不是在舞剑,而是真的为他跳舞,只为他一个人翩翩起舞,该多好……
有一股力量催动着薰衣草,花儿跳动到空中,若即若离地追随着寒玉剑指处,她一怔,尚未及思考怎么回事,成片的薰衣草已像翩飞的蝴蝶,追逐着她,与她共舞,仿佛在为她喝彩,为她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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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玉忽然想起了什么,那是月光,那是火光,曾经有一个人,令月与火在天幕下为她起舞缭乱,“如果你想嫁给我,我不会娶别人。”
南轩——她一惊,剑突然失去了控制,脱手飞出,她踉跄地跌倒在地,花雨落了一地。
“寒玉,你怎么了?”龙御天匆忙跑过来扶起她,好好的,她怎么会突然走神。
寒玉默默看着一地花瓣,又默默抬眼看着龙御天,明白了,是他用功力催动了花雨,如此深藏不露的高人,究竟是何来历?为什么他会隐居在此?不知南轩的法力与他相比如何?但愿他能成为南轩的朋友而不是敌人。
“我没事。”她镇定了一下,“龙庄主恐非凡人吧?我们切磋过了,我的剑连你催动的花儿都伤不了,寒玉甘拜下风,望尘莫及。”
“那你当我谪仙好了。”龙御天深深注视着她,眼中似有火苗在跳动,声音有种异样的沙哑,“其实是我输了,输给你的美。”
寒玉心头一跳,急忙躲开他的目光,退后两步:“龙庄主,我……我该回蜀郡去了。”
“哦?是怕你未婚夫着急了?”龙御天扫了她一眼。
“啊没有……”
“是担心我对你非礼吗?”他的目光有点沉。
“龙庄主……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尴尬地抬起头。
“你放心好了,从第一次救你,我就知道你有未婚夫,所以我龙御天并没有想对你怎么样。”他直视着她,很坦然地说。
被他这样一讲,寒玉更加尴尬:“龙庄主,你好心借宿,我……决没有怀疑你……”
“哈哈,那就好,”龙御天忽然一笑,笑得很温暖和煦,“那么,你可不可以……不叫我龙庄主?”
“啊……那……叫什么?”
“其实我们……应该也算熟悉了吧,如果你觉得我可以是朋友的话……”
“好的,龙大哥,我叫你龙大哥吧?”寒玉爽快地说,这个称呼界限明确,又合乎朋友规范。
龙御天很高兴:“我独居深山,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有朋友了,现在多了你这样漂亮的妹妹,真是幸运。”
“那么龙大哥,我就……向你告辞了,后会有期吧。”寒玉再次提出来。
“唔,等等,”龙御天想了想,“你能不能陪我做一件事再走?”
“什么事?”
“我的妹妹马上要出嫁了,龙大哥要去买嫁妆送给她啊。”龙御天眨眨眼睛。
“你……”
“开玩笑嘛。”龙御天看她红晕又上了脸,忙道,“其实是件小事,我在庄子里种了不少木芙蓉,不过品种一般,最近听说巴郡培育出了重瓣醉芙蓉,花初开时为纯白色,后变为深红色,非常稀有名贵,过两天我准备去买来试试,你能陪我一起去挑选吗?”
寒玉思量片刻,巴郡不是蜀郡,没人会认识她,龙大哥对自己那么好,这点小事不该拒绝人家,那就晚两天再走吧,再说她就是走,其实也没有地方去,虽然很想南轩,但见了他,又能说什么呢?也想偷偷去看看师父和无凌怎么样了,但万一被孟先生发现,不是更烦恼吗?她点点头,答应了龙御天。
大夫帮夜风解开绷带时,六只眼睛都紧张地注视着他。夜风的目光落在李南轩脸上,但面无表情地平移过去,南轩心里一沉,糟了,他看不见吗?
他的目光又似乎落到旁边的夜莺脸上,接着又平移过去,连个闪烁都没有,夜莺差点要哭了,完了完了,我哥真瞎了吗?
最后,他的目光移到芸娘脸上,慢慢抬起手,摸索着捧住她的头。芸娘紧张得大气不敢出,也不敢问他是不是看得见自己。
只见夜风移近了头,就这么定定地盯着芸娘,看不出他聚焦何处,反正就是不出声,也没有表情,良久良久,芸娘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了,夜莺捂住嘴,耐不住哭出了声:“哥——”
“啊,我数清楚了,芸娘你的右眼睛有152根睫毛!”就在同时,夜风嚷出了一句。
“啊!”夜莺爆发出一声尖叫,“夜风你这个混蛋,敢耍我们!”李南轩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紧张不安的脸上露出忍俊不禁的笑意。
芸娘一把将夜风推倒在床上,冷笑道:“夜头领视力更甚从前了啊。”夜风慌忙赔笑:“你别生气,千万别生我气……”
“夜风……”芸娘柔声一笑,忽然俯身紧紧拥抱了他,“以后不许吓人……”
“你说不许,当然不敢了。”
看着这个刚直的汉子此刻像个孩子般听话,南轩与夜莺相视一笑,悄悄退开。
因为姐姐和夜风的事,南轩耽搁了好几天都没有去军营,都是委托副将在主持,所以,一旦这里安心,他一鞭快马,直奔校场。
远远的就听到雄赳赳地喊声,火热的训练场面,他颇为满意。可是,当他下马进入训练队伍查看,一股奇异的酒香味让他皱起了眉头,“停下!”他厉声道。
第70章 危险禁忌
听到少将军突然喊停,脸色不悦,副将惶恐地跑过来。
“集训期间禁酒,他们不知么?”李南轩冷冷道。
“末将该死。”副将也隐隐闻到了酒味,急忙低头躬身,“是末将失察。”随即从队伍中抓出一个来,怒斥道:“阿财,浑身酒气来操练,视军令若无物吗?来人,给我绑起来按军法处置。”
叫阿财的军士被捆了个结实,吓得哀嚎:“少将军饶命,小人知道军令,小人不敢违反!”
“哼,明知故犯,岂能轻饶!”李南轩眸子中尽是怒火。他虽然治军极严,但公私分明,集训、出征固然不准半点马虎,但平时对士兵们的生活多有照顾,该放的假,该给的饷,从不克扣,因此官兵拥戴、令行禁止。想不到他才几天不在,就有人敢钻空子,这还了得!难道过去的军纪肃然都是假的、流于表面吗?这个风气不能开,必须杀一儆百。
阿财见少将军声色俱厉,不由面色如土,哆嗦着:“我……我没有喝酒,老板娘说……说肯定不是酒。”
嗯?李南轩听他话中似有隐情,挥手制止执法的士兵,“你且说清楚!”这时副将疑惑道:“少将军,属下想起来了,昨天是阿财的生日,所以属下批准他半日假期回家团聚。要说别人敢偷偷违抗军令我信,但阿财他是个老实头,老实得不是一般啊。”
阿财嗫嚅道:“是这样,小人昨天回家路上,经过新开的百花坊,见那里生意特别好,就……忍不住动心,我买的百花液闻着是有酒香,小人怕是酒,跟老板娘说明了身份,但老板娘说……不是酒……”
“哎呀,我就说,阿财老实,被店家坑了!”副将听完一拍大腿,急了,“阿财你真是傻,这世上哪有闻起来有酒味却不是酒的东西?明摆着骗你呢。”
李南轩冷笑:“蜀郡的店家都知道不准卖酒给军人,他既然表明身份,是哪个黑心的老板敢如此目无法纪!哼,将阿财带去百花坊对质,无论是谁违反法令,都要重罚!”
蜀郡并不起眼的一条小街上,老远就能看到一家店门口人头攒动排起长队,当全副铠甲的将士接近这里,气氛顿时变得严肃,排队的人探头探脑,脚下却自觉地让开了道。店面不大,却装潢得精致之极,门楣上书秀丽的篆体“百花坊”,浓郁的酒香在周围飘荡。
“出了什么事?”门帘一挑,明**人的女子像一道阳光照亮了门厅。
看到一身戎装的他,她美丽的眼眸中有了更多的光彩,也不知是银甲的冷冽还是他内心的怒气,此刻他俊美的脸上笼罩着寒意,明明透出危险,却偏偏充满令人心跳的魅力。
“花魅兰参见少将军。”她盈盈一福,橙色的绣金线牡丹蛱蝶长裙妩媚动人,发髻上没有别的装饰,只有斜欹的一枝碧玉钗,却格外华贵耀眼,足令满屋生辉,愈发衬托着美人如花。
李南轩惊诧万分,怎么会是她?!
“花老板生意不错呀,刚开张?”他很快收敛心神,不动声色地问。
“是呀,一点家传的手艺,感谢街坊们捧场。”魅兰含笑作答。
李南轩指着正在热卖的大缸,问一位排队的老大爷:“这酒味道如何?”
大爷连声夸赞:“花小娘子的手艺真是没说的,我活了这把年纪,从没喝过这么醇正好喝的酒,怪不得叫百花酿呢,真是兼具百花的浓香。”
“哦,这么说果然是好酒。”李南轩淡淡一笑,转头问魅兰,“花老板开酒坊,是否打听过蜀郡卖酒的规矩?”
“当然了!”魅兰忙道,“入乡随俗,做生意自然讲规矩,不可以卖酒给小孩和军士。”
李南轩将阿财推到她面前:“既然知道规矩,你昨天是否卖酒给这个人?”
魅兰打量了阿财几眼,亲热地拉住他的胳膊:“哎呀,我差点没认出来,这不是昨天来过的小兄弟么!换上军衣真的不一样了,好威风呢。”
阿财委屈地都要哭了:“我与姐姐无怨无仇,姐姐何苦害我!我昨天明明告诉姐姐我是行伍中人,你偏说百花液不是酒……”
“我怎么害你了?”魅兰一脸奇怪,“小兄弟,你昨天买的百花液可有剩的?”
阿财点点头,拿出半罐,上面仍有百花坊的标识,魅兰拿着罐子,举到李南轩和副将面前:“我卖给他的,是百花液,和外卖的百花酿虽只有一字之差,可大不同,百花液虽然有酒香,却根本不是酒,是我用西域奇异的酒香果调配。你们冤枉这位小兄弟了,如果不信,随便请品酒师来鉴定就是。”
副将被绕晕了,什么百花酿百花液,更加好奇:“老板娘,世上居然真比酒还香却不是酒不会醉的东西?”
魅兰笑靥明快:“军爷,这百花液提神醒脑,消渴解乏最是上品。是我的疏忽,只想着放了酒香果味道吸引人,没想到差点害了小兄弟,我以后不放就是,赶明儿我调配出无色无味入口香甜的百花液送给筑堰的小伙子们,将功补过。”
副将头更晕了,没喝酒,老板娘的笑容却好像让他喝醉了。李南轩咳嗽一声,把副将从晕乎中解救出来,厉声道:“阿财不知情,这次暂不追究。不过,店家一面之词未必可信,把这百花液带回去检查,若查出半点酒的成分,这百花坊就不用开了。”
“是,但凭少将军惩处。”魅兰毕恭毕敬。
斜阳阑珊,酒香四溢的百花坊却已经打烊,原来这里每天只卖定量的百花酿,绝不会多卖一勺。前店后屋,百花坊的后门连着一个开满鲜花的慵懒安逸的小院子,院子后面的小楼就是魅兰的闺阁。
这会儿,生意忙完了,魅兰拎着花壶,给心爱的花儿们浇水。忽然,她咯咯一笑:“南轩,我知道你肯定会来。”
“你为什么会开酒坊?”随着这声问话,庭院中出现了白衣身影。
“我是花神,我本来就不该在水里。”魅兰迎着他,“我靠一技之长养活自己,开酒坊有何不可?”
南轩狐疑地问:“神龙他……放了你?”
魅兰垂下眼帘,点点头,解脱地耸耸肩膀:“没错,他玩腻我了,男人谁有长性。”
这话直白得让南轩没法接。顿了一会儿,他问:“既然自由了,为何不回天上?”
“我才不回去!”魅兰愤慨地尖声道,“神龙他凭什么白玩我一场?反正天帝的眼睛都被他遮了,我就在凡间逍遥,他能拿我怎么样!”
南轩没作声,魅兰见状叹了口气:“对不起,我有点激动。你……进屋喝杯茶吧,阿财的事,我还没赔罪呢。”
南轩摇摇头:“不必了,已经查证,百花液没有酒的成分。”他走到她身边,直视她的眼睛,目光微冷:“我只是想多问一句,神龙放你上岸,不是为了混沌之珠吧?”
魅兰一怔,变了脸色:“南轩,你此话何意?我以为你看在昔日的份上来关心我,想不到,你是为你未婚妻探虚实的?”
李南轩的目光中寒意未减:“我这个人并不喜欢感情用事。寒玉是我的未婚妻,我有责任保护她。神龙不会放弃混沌之珠,你最好没有参与。”
“很好!”魅兰白着脸,“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若我对你的小娇妻不利,你尽管来杀我。可惜我花魅兰现在只想过一个人的清静日子,若你嫌我做生意碍眼,你可以轰我走!”
“只要安分守己,遵守蜀郡的律例,谁来做生意太守府都是欢迎的,都会一视同仁。”李南轩沉声道。看到她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倔强地扭着头,他终于叹口气,放柔和了声音,“魅兰,我也希望你过得开心,好好照顾自己,生意兴隆。”
泪水滑下脸庞,魅兰回过头,他已经不见了。她孤独地站在精心打理的温馨小庭园中,空气里仿佛还有他衣袂的冷香。她默默地擦去眼泪:南轩,我不怪你,在你心里,她当然比我重要。可是,总有一天你会知道,魅兰对你更好。
巴郡虽然没有蜀郡繁华,却以手工艺和美食闻名。夜风被关在医馆好些日子,他这好动的性子早耐不住了,为了庆贺他康复,夜莺再次提起小南国之约,终于成行。
夜莺问要不要叫上寒玉,南轩随口说她陪师父有事。芸娘察觉有些不对,南轩明明最近都没去过青城,不过夜风兄妹兴致很高,她也就先按下了疑问。
小南国的生意不是一般的好,他们到的时候,桌子都满了。商量的结果,南轩留下排队等位,其余三人都是第一次来巴郡,先去逛街。
一路行来,玲琅满目的各式小玩意,让芸娘和夜莺目不暇接。可苦了夜风,女人见什么都喜欢,大男人成了跟班,很快两只手就不够替她们拿了。稀奇的糖画更是吸引了她们,一人买了一串黄澄澄地拿在手上,像馋嘴的小女孩,边走边吃。
忽然,芸娘像受了惊吓般顿住了脚步,猛地拉拉夜莺,声音有些发颤:“夜莺,你……你看那是谁?我没有眼花吧?”
第71章 离魂
循着芸娘的目光,夜莺看见前方花市里一双俊男美女正有说有笑在挑选新品木芙蓉,女子身着粉紫色绉纱裙,长发及腰,容颜清丽,天哪,这不是南轩的未婚妻寒玉嘛!
呃,南轩不是说寒玉姑娘在青城陪师父,不能和我们一块儿来么,怎么她……夜莺顾不得吃糖画了,张着嘴巴不知说什么好。
寒玉身边的男子,她们却都没见过。两人共捧着一盆花,正在品评,态度熟悉而亲密。这时,一阵微风吹来,一片花瓣被吹起,落在寒玉的鬓边,男子笑着伸出手,体贴地替她从发际摘下……
芸娘变了脸色,一把扔掉了未吃完的糖画,向花市冲去。夜莺惊呼试图拉住她:“芸娘姐姐……”
“你少管!”芸娘气呼呼地甩开她的手。跟在后面的夜风不知发生何事,急得追着问:“哎,你们慢点,去哪里?”夜莺只来得及对哥哥使个眼色暗示糟了,芸娘已经进了花市。
“大师姐好兴致!”忽然听到这一声,寒玉惊得转过头,待看到面前的人,当啷!手一松,花盆摔在了地上。一瞬间,寒玉的脸色煞白,龙御天能看到她的唇在微微打抖。
“这位姑娘,你吓着我朋友了。”龙御天伸臂挡住发愣的寒玉,不悦地瞪着芸娘。
“朋友?”芸娘挑挑眉,不屑地推开龙御天,斜睨着寒玉,“大师姐真是有闲情啊,到巴郡来会男人,你未婚夫知道吗?”
“姐……姐……”寒玉手脚冰凉,只觉得浑身无力,挣扎着拉住芸娘的衣袖,“我不是……龙大哥他……只是普通朋友……”
“龙大哥?!”芸娘愤怒地甩开衣袖,厉声道:“你眼里还有没有大秦的礼数?女子订婚,就是有了夫家,你竟敢背着夫家私会其他男人,你把我太守府的脸都丢尽了!”
“住口!”见寒玉僵立在那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龙御天怒斥一声,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对芸娘冷笑,“大小姐,寒玉姑娘是我龙某的朋友,她还没嫁进太守府呢,轮不到你骂她!”
这时,夜风兄妹追到了跟前,夜莺见状急忙将芸娘往后拖,一边赔笑打圆场:“姐姐不要生气,一定是误会。”
夜风气吼吼地一把揪住龙御天的胸脯,豹眼圆睁:“你他娘的是哪根葱,敢吼大小姐?勾引别人的娘子,不要脸的东西!别以为这是巴郡老子就打不死你!”
这话说的!夜莺一看哥哥脾气上来了,急得跳脚,又赶忙去拖住哥哥:“有话好好说,你好歹给南轩留点面子……”话刚说了一半,她顿住了,睁大了眼睛看着前方,因为,不是别人,是李南轩出现在了花市门口。
在场的目光都随着夜莺投向了那面无表情、风姿卓然的白衣男子。
寒玉在看到南轩的那一刻,心突然地沉了下去,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一个绝望的念头,她要失去他了,要失去他了,失去他了……也不知哪来的气力,寒玉突然推开龙御天向南轩跑过去,扑进他怀里,拼命摇头,语无伦次:“南轩,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
李南轩揽住她,温柔地轻拍她的背,直到她的哆嗦在他怀里停止,他没有看龙御天,也没有对寒玉说话,只是若无其事对芸娘和夜风兄妹笑道:“很巧,正好遇到巴郡的同僚,他与小南国的老板熟悉,给我们腾了一间雅房,所以不用久等了,走吧。”
说完,他放开寒玉,招呼另三人离去,临了才轻描淡写地对寒玉道:“我和姐姐在小南国请夜头领兄妹吃饭,你的事情办完,不妨过来一起用餐,给你留着座位。”
眼看着南轩挽着姐姐与夜风兄妹离开,寒玉完全回不过神来,他的怀抱接纳了她,却既没有质问也没有安慰,好似寻常夫妻般淡然,又好似拒人千里般漠然,他到底有没有生气?他是宽容她了,还是……准备不要她了?
龙御天脸色阴沉,他刚才本打算借着夜风发飙把事情闹大,谁知李南轩居然对他视若无物!看着寒玉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咬牙道:“你的未婚夫是不是太狂了点?”
他的声音将她从失神中惊醒,忙乱地整整鬓发,她急急地要走:“对不起,龙大哥,我不能陪你挑木芙蓉了,我要去小南国。”
“这么急着跟去?”龙御天鼻子里哼了一声。
“龙大哥,你不要生气,都怪我连累了你,我……会去向他解释清楚的。”
“你我之间清清白白,有什么必要向他解释?”龙御天低吼道,“一纸婚书,女人就没有自由了吗?寒玉,你是修炼之人,应该活得洒脱,人世间如此荒诞的礼法,你又何必在意?”
“不……不不!”寒玉直摇头,“我不知道秦国礼数,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他,是我让他蒙羞了,你不要说了!”她撇下他,只顾追出门去。龙御天恼恨地望着她的背影,一株重瓣木芙蓉生生在他手掌里捏碎了。
小南国雅间。李南轩面色如常让大家点菜,芸娘不语,看得出依然在生气,夜风和夜莺甚觉尴尬,更不敢多话。南轩替芸娘斟上茶:“姐姐,今天是为庆祝夜头领康复,别扰了大家的兴致。”夜莺一听连忙乖巧地抢过菜单,笑着说:“我哥喜欢吃什么我最清楚,我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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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似乎和缓了,不过一张空椅子和多摆的一副碗筷总提示着某种别扭。菜陆续端上桌时,楼梯上响起了轻轻的脚步,随着小二的招呼:“姑娘请上楼,您要找的人就在雅间。”但见寒玉低垂着头,轻移莲步,默默走了过来。
“坐吧。”南轩示意她在自己身边落座。
夜风兄妹彼此望望,不知道该不该寒暄,只好不咸不淡地笑笑。夜莺心想,看来寒玉还是很在意南轩啊,这么快就跟过来。芸娘冷冷地瞥了一眼寒玉,对南轩道:“菜齐了,我们开始吧。”
南轩站起身,端起茶盏:“今日以茶代酒,恭喜夜风兄吉人天相,目力聪健更甚从前!”大家纷纷起身,夜风笑眯眯地一边道谢一边逐个碰杯。寒玉不知前情,只好懵懂地跟着举起茶盏饮尽。
寒玉心中忐忑,想开口又不知该说点什么,不过,接下来其他四人的话题谁也没有落在她身上。夜莺有意化解气氛,就着意说些湔山筑堰的事情,很快,除了寒玉,四个人热烈地讨论起来。寒玉根本插不上话,只好干巴巴地坐着。
南轩一边与其他人谈话,却不忘将她喜欢吃的菜挟到她碗里,寒玉看着他平静如水的脸,益发不敢开口,只好埋头吃。
渐渐的,听着耳边的你一言我一语,间或地打趣逗乐,寒玉感觉自己完全像个局外人,一种茫然的空虚感弥漫心田。竟是这样?她要嫁给他了,却根本无法融入他的生活。
小南国的菜品再好,寒玉都食不知味。好容易挨到结束,四人到楼下各自牵出坐骑,这时,南轩问寒玉:“我们要回蜀郡了,要顺路送你回青城吗?”
青城?寒玉本能地摇摇头:“我第一次来巴郡,还想再玩玩。”她期待地看着南轩,多么希望他能单独留下来陪她。但是南轩只是哦了一声,“既然这样,我们先走了。”
夜莺闻言吃了一惊,忙推推南轩,使个眼色:“没事儿,我们保证把大小姐平安送回府,你陪寒玉姑娘多玩会儿呗。”
南轩目视寒玉,微笑地回答夜莺:“玉儿不是小孩子,自己有主张,我想她会照顾好自己的。”
马蹄特特,四人扬鞭而去。寒玉扶着马厩,跌坐下去,再也忍不住抱膝抽泣。
午后的天空飘起了小雨,不知过了多久,一把伞在昏昏然鬓发湿透的女子头顶撑开,传来男子叹息的声音:“傻丫头,你没有跟他走?”
“龙大哥?”寒玉抬起头,看到那双心疼的眼睛,像委屈的孩子哇地一声哭出来,“他生气了,我知道他生气了,他不要我了……我怎么办?”
龙御天脸上紧绷的肌肉抽搐了几下,不由分说将她从地上拽起来,有力的臂膀紧紧圈住了她:“寒玉,你是自由的,你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禁锢让寒玉惊慌地挣扎起来:“喂,你放开我!”龙御天没有松手,反而更紧地将她牢牢按在胸口,用颤抖的声音道:“和龙大哥在一起,我会对你好的。”
寒玉奋力扭动身体,见挣扎不脱,竟不顾一切地往他胳膊上狠咬一口。啊,龙御天痛叫一声,寒玉趁此推开她,望着他惊诧的眼神,她哭道:“对不起龙大哥,我想要的生活就是和他在一起,我爱他,他也爱我,为什么这样难?他身边的人都不喜欢我,师门我回不去,我现在只有你一个朋友了,我不想连你也失去……”
龙御天看着臂上直透过衣服的牙印,默然半晌,再次将伞移到她头顶:“好吧,我会尊重你的。既然你当我唯一的朋友,龙大哥就当好这个唯一。”轻轻揽住她的肩头,龙御天柔声道:“先回山庄吧,慢慢想想未来。”
夜雨茫茫,御天山庄除了几间屋子透出昏黄的灯晕,其他景物都埋没在黑暗的淅沥中。龙御天送寒玉回房休息后,刚踏上湿漉漉的小径,忽然,他神色一紧,厉声喝问:“什么人敢闯山庄?”
一股强大的掌风劈面而来,龙御天哪敢大意,聚气在掌,侧身相迎,但是袭击他的法力十分强大,他似乎慢了半拍,对方的掌力砸向他的肩头,他闷哼一声,栽倒下去,嘴角溢出鲜血。转瞬,刚才的黑影掠去不见。
太守府,李南轩独自坐在书房,望着雨夜沉思。咿呀,端木推门进来。“查到什么了吗?”南轩低声问。
“少爷,御天山庄位于巴蜀两郡交界,两郡地方都没有记录,庄内全是哑仆,山庄主人龙御天是个隐居修道者,与世无争,和周边村民关系不错,此外查不到什么背景。”
南轩眯起眼眸,自己刚才和他交手,此人法力并不出众。是真的平常还是故意有所隐藏?“端木,眼线不撤,保持侦查。”
“是。”端木领命,刚要离开,又犹豫地停下脚步,“少爷,老爷把参加婚礼的客人名单开好了,这喜帖……现在发不发?”
南轩仰头倒在椅背,盯着屋顶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发吧。”
第72章 花舞
夜色如墨,纱帐里唯有女子轻不可闻的鼻息。一个颀长的男子身影出现在床前,指尖淡淡的微光映出她沉沉的睡颜。
她好像哭过,脸上看得出斑驳的泪痕,密密的长睫毛因泪水打湿而绞缠。身上牢牢裹着锦被,穿着严实繁复的睡衣,提示出客居时下意识的自我保护。
他不由手指轻轻触碰她的脸颊,眼中流露出疑惑而痛楚的神色,“玉儿,你究竟有什么心事必须瞒着我?你为何宁可信任这个龙御天却不肯向我求助?”
熟悉的冷香撞破一帘幽梦,梦境中,她本是孤独的旅人,在荒崖边踽踽而行,可是忽然,一种久违的气息穿越而来,萦绕在身旁。
“南轩……南轩……是你吗?”他的手指刚刚离开,她的脸蛋就不安地磨蹭着绣枕,似乎急切地想重温刚才的触感,并未找寻到,她忽然一个翻身划开被子,手臂按向枕边。这一次,她抓住了他的手指,仿佛安心了,睡梦中勾起一抹浅笑。
听到她喃喃低唤他的名字,他心头一颤,没有抽开自己的手,俯身到她耳边,轻轻地说:“玉儿,是我,我在你身边。”
荒崖边,他真的出现了!寒玉不顾一切地扑向他:“南轩——”纱帐里,她的双臂勾住了他的脖颈,像攀援的藤萝,生怕失去了支点,紧闭的眼眸急速地颤动:“南轩,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
他的内心受到强烈的震动,玉儿,她背负着怎样的压力!他的手臂顺着她急迫翘起的身子,把她搂住,慢慢地抬起,将仍在睡梦中的小女人以面对面的姿势抱进自己怀里。
离了绣枕,她乖乖地找到了他的肩头,他的怀抱,分明比被子更暖。“玉儿不怕,我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
不再是孤独的旅程,他终于在危险的悬崖边拥抱了她,她像又饥又渴的孩子惊慌地索取他的安慰,“南轩,你爱我的是不是,是不是?”
他低下头,吻住她柔软的唇。寒玉轻哼一声,为什么他的吻竟好像失去了一万年那么久?不,她不可以再失去了,就算是梦,也一定要把他留在梦里!她不再矜持,疯狂地回吻着他。
他知道她尚未醒来,可正是这梦中才有的如火热情迅速点燃了他。“玉儿告诉我,这才是你的本心吗?”他的呼吸急促,以更热烈的火焰回应她的热情:“玉儿,让我疼疼你,嗯?”
黑暗中一切都退后,只剩下热火在奔流。梦中的相偎,悬崖边的取暖,唯有最初的情怀,最初的体验。摸得到微微隆起的圆点,那是他又爱又恨的朱砂,展示着她的纯洁,也提醒着他被这小女人要挟的婚姻。
激动与酸涩的情绪一起袭来,他……梦里竟这样大胆!寒玉忍不住想要尖叫,想要醒来,可是,偏有一种念头警告她不能醒来,醒来他就会不见了,他会怪她与龙御天交往,她将再也得不到他的宠爱。所以,不可以醒来。那么,继续怜我吧……
寒玉全身的重量都落在他身上,“玉儿……”他柔声唤她,细碎的吻印下,寒玉无助地娇呼,“南轩不要了……”她想要推拒他,实际效果却是将他搂得更紧,更将自己送入他怀中。
“玉儿没关系。”他哑哑的嗓音鼓励着她,寒玉慌乱地死死抱住心爱的男人,不知所措。“玉儿爱我吗?”
“爱……我爱你……”她宛若低泣,晕迷在他怀里,却以为自己沉入了更深的梦境……
清晨小鸟的啁啾唤醒寒玉的时候,她迷蒙地睁开眼睛,紧裹的被子,层叠的睡衣,一切如睡前。可是,似乎有过一场旖旎的梦?寒玉忽然忆起,脸上霎时如火般烫,是她太想念南轩了吧?羞死人了。
忽然,她愣了愣,趴在枕头上,忍不住轻嗅,是他的味道,是属于他的冷香!她惊跳起来,“南轩,你来过吗?你一定来过!”
屋里空荡荡的,推开门,昨夜的雨打湿了一地落花,院子里一片静谧。她呆呆地退回来,望着床边的镜子。过了一会儿,她紧张地走近镜子,仿佛要验证什么,她慢慢地推开领口。
雪白的脖颈上,尚有隐约的吻痕。啊,她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南轩,他真的来过?那么,不是梦吗?脸再次烧起来,比火更烫。
她一直坐在镜子前,直到哑仆进来送早餐,她才意识到有点不对,今天,龙御天没有像往常一样来问安。她比划着问哑仆,而哑仆则比划着告诉她,龙御天受伤了!
寒玉吓了一大跳。在哑仆的带领下,她第一次来到龙御天的房间,果然见龙御天半卧在床,正在闷咳。见到哑仆将寒玉带来,龙御天顿时神色恼怒。寒玉忙道:“你别怪她,是我一定要来看你的。”龙御天才讪讪地挥退了仆人。
“怎么会受伤了?要不要紧?”寒玉关切地问。
“昨天回来情绪浮躁,练功不小心。”龙御天淡淡道。暗暗咬牙,李南轩,为了不让你起疑,我不得不受你一掌,这笔账,总有一天要讨回来。
寒玉一听这话,内疚之情油然而生。龙御天又咳嗽起来,面色痛苦,寒玉连忙扶住他:“去找大夫开点药吧?”他摇摇头:“内伤,调养就好。”这时,寒玉注意到桌上放着粥一口未动,一摸尚有热度,忙道:“龙大哥,你怎么不吃呢,别放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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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肩膀活动受限,不太方便。”龙御天低喟,“再者我也不习惯那些笨手笨脚的仆人近身。”
寒玉想了想,端起粥碗:“吃点东西才有助康复。要是龙大哥不嫌弃,我来喂你吧。”
“这如何使得!”龙御天慌忙推辞,“我……我自己来。”
“你呀,别逞强了。”寒玉柔声劝道,已舀了一勺粥送到他嘴边。
龙御天显得有点羞赧,还是张嘴接受了。她一勺一勺专心地喂他,他默默地看着她。
她的眼睛干净无暇,整个人有一种令人不敢亵渎的纯真和美丽。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个女人,浑身散发着诱人的妩媚和花朵的香气,令人只想沉醉在她身体里。两个截然不同的女人,两种截然不同的诱惑,却都是那样难以抗拒。
他忽然有点心猿意马,谁能得到这个纯净的女人,谁又能得到她手里的宝珠?李南轩吗?心里顿觉不是滋味。不行,就算那小子利用婚姻捷足先登,自己也要后发制人把宝珠夺回来。一口粥就这样呛到了,寒玉急忙拿起手帕替他擦拭。
龙御天拉住手帕,怔怔地望着她。寒玉想要抽回手帕,又抽不动,“龙大哥……”龙御天这才回过神,掩饰地问:“呃,昨晚睡得好吗?”
谁知寒玉脸一下红了,昨晚,那来无影去无踪的春梦是不是真的?如果他来过,为何不叫醒她?“……还好。”
“寒玉,清者自清,如果你的未婚夫真的爱你,他一定会信任你的。”龙御天揣测着她的表情。
“嗯。”
“过几天你出嫁了,龙大哥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龙御天叹了口气。
“不会的,龙大哥。既然大家是朋友,就算我结婚了,还会再来看你的。”寒玉想了想,又赶忙补充道:“我可以和夫君一起来看龙大哥。”
哼,你的夫君?还是免了吧,龙御天揉了揉肩膀,暗暗诅咒了一句。“寒玉,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会一直把我当好朋友吗?”龙御天忽然问。
“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吗?”寒玉忐忑地看他。
“啊,我……只是假设。”龙御天笑笑,“我是归隐之人,很久都没有朋友,你算是……唯一一个。”
寒玉释然地笑道:“昨天我说只剩龙大哥一个朋友,今儿才知道,原来我也是龙大哥唯一的朋友啊。那还担心什么!”
龙御天也不由笑了。
自从巴郡回来后,南轩又一头扎进了湔山,不过工地上很难看到他,他和张癫在辟出的试验区忙碌。杩搓的布局方案不断改进,因为分水要适应不同的季节不同的水位,还要考虑泥沙沉积问题。
夜风禁不住问芸娘:“南轩这样子,怎么看都不像要做新郎啊,你说我一日不见你,就如隔三秋,他怎么忍得下不去找寒玉姑娘?万一她真的跟那个姓龙的……”
芸娘也是纳闷,所以没好气:“谁稀罕你如隔三秋?乌鸦嘴,你说不像就不像啊,人家喜帖都发出去了!”
这一天,夜风陪着芸娘刚到湔山,就感觉今天的气氛格外热闹,小伙子们里三层外三层地拥到鹿角寨,像过节一样。远远听到人群里夜莺的声音:“别急别急,每人都有份!”
第73章 百花坊
原来鹿角寨这么热闹,是在派发好吃好喝的呀!几个羌族和华族女人忙得满头是汗,手脚麻利地将精美的点心分包,一一递给排队的小伙子们。寨子中还有好几只大桶,不少人正在从中舀出饮品灌进水壶里。
香气弥漫,撩人味蕾。“夜莺,怎么回事呀?”芸娘和夜风挤过人群。夜莺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一手拿了一个小点心跑过来:“哥,大小姐,先尝尝!”两人吃了一口,哇哦,不觉对视,软糯鲜香,太守府的厨子可做不出来。夜莺笑嘻嘻道:“好吃吧?来来来,我给你们引见一位大美人。”
“这是百花坊的花老板。这些点心和饮品都是她送来的,弟兄们可喜欢了!”乌黑的麻花辫子,明媚动人的笑容,夜莺引见的美人让芸娘和夜风眼前一亮。
“小女子花魅兰,见过夜头领、大小姐。”
“既然弟兄们爱吃,花老板又走这么远的路亲自送来,我们会付个好价钱的。”夜风道。
魅兰连忙摆手:“夜头领说笑了,你们为蜀郡建万世基业,咱百姓感激还来不及呢。这是我们百花坊的一点心意,慰劳小伙子们,千万别提钱。”
“可不是嘛,人家花老板二更天就起了,灶上没停过火。”夜莺接口道,“花老板不仅自己带头,还动员了好几家生意人都来捐资捐物,她说呀,治理岷江是蜀郡所有人的事儿,众人拾柴火焰高,每个人多出一份力,大堰就早一天修成,蜀郡就早一天受益。”
“花老板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见识和魄力,真是令人佩服。”芸娘不觉夸赞。
魅兰红了脸:“大小姐夸我,小女子愧不敢当。千万别叫我老板,一点小生意罢了,全靠街坊们照顾。久闻大小姐侠骨柔肠,英姿飒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令人仰慕。”
芸娘扑哧笑出来:“兰姑娘,你可真会说话,难怪生意红火。”
这时,人群里有个小伙探头探脑,却又不敢往前挤。魅兰向他招招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阿财,就知道你胆子小,姐姐给你留着呢。”说着,她从里间拿出事先备好的包袱递给他。阿财打开一看,除了点心,还有一套里衣。“这衣服……”阿财吃了一惊。
魅兰笑道:“上次你到百花坊,我问你袖口破了怎么不补,你说你娘眼花做不了针线。我就比着你身材重做了一套,好把旧的换下来,我给你补。”
“姐姐你……对我太好了!”阿财激动地哽咽了,他没有姐妹,娘亲常年抱病,从没有人给过他这样的温暖。
“好啦,男子汉大丈夫,不许哭鼻子。”魅兰捶了他一拳。又拿过另一个精致的食盒,“阿财,这是我给你们少将军准备的,你……帮我带给他可好?”
阿财一听,吓得连连摇手:“我可不敢,少将军近来成天板着脸,好像不太开心,我……怕惹他。”偷偷指指芸娘,便转身跑了。
魅兰捧着盒子,看看芸娘,脸色红红的,似乎很不好意思。芸娘把刚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心想这位兰姑娘真是心地善良。转转眼珠,她笑道:“兰姑娘,我那宝贝弟弟已经把自己关在试验区三天了,我要借你这盒点心,让他出来透透风。”
李南轩赤足站在江水里,裤腿挽得老高,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人为制造的激流对杩搓和笼石的冲击试验,不时和张癫讨论着什么。芸娘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她暗暗叹了口气,大喊道:“送饭了送饭了,歇工!”
“姐姐?”南轩有点吃惊,旋即露出笑容,“哇,姐姐亲自来送饭,一定有好吃的,让我猜猜,腊肉饭?”
“其实呢,我也不知道。”芸娘抿嘴一笑,“我们一块儿来看看。”说着,她揭开食盒。
结果两人都愣住了。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座精美的缩微“湔山”,大江奔流,在此处被分成两股,分水处形若鱼嘴,赫然耸立着气势宏伟的堰堤。凡此种种,皆是用米粉、火腿丝和蔬菜制作,栩栩如生。
南轩脑海中,霎时出现了一幅绣着朵朵红梅的白绢,还有一张清秀可爱却带着忧郁与坚韧的面庞,她曾绣出了他军旅生涯走过的山山水水,她心怀大秦,不惜放弃自己的幸福,满怀希望把蜀郡的明天托付给他。络璃,你在魏国还好吗?
“姐姐,你做的?”南轩收回遐思,惊讶地看着芸娘。
芸娘满面不可置信的表情,摇摇头,连连惊叹:“我的天哪,兰姑娘多用心啊!”
“哪个兰姑娘?”南轩一怔。
“就是百花坊的老板花魅兰姑娘呗,我也才认识,真是个比男人还爽气的女人,更难得心思细腻。”芸娘赞道,一边小心地切了一小块送到嘴里,“哇!好吃极了!快点,南轩,把它全吃光哦,取个好兆头!”她催促着。
花魅兰?他猜不透她的心,如果不想更多伤害,她本应该选择远离他,为什么偏偏……不得不说,她做的东西真好吃,而且用心良苦。
同样是女人,寒玉就从来不会这么做,当然,他并不希望她刻意讨好他,只是心中难免也有小小的期待,如果寒玉能到湔山来看他,哪怕她不会家务,只是为他熬一碗白粥,他都会感觉自己被爱着。可惜,玉儿宁可留在御天山庄逃避他,也不肯来湔山看看他究竟在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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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自己对玉儿的要求太高了吧?毕竟从天界到青城,她与俗世接触不多,所以不会像络璃那样关心国之兴衰,也不会像魅兰那样体味民之疾苦。
南轩游走着心思,老老实实把那一盒点心都吃了。芸娘满意地拍拍手:“好啦,东西吃完了,不该去谢谢人家吗?”
“不用了吧,我还有很多事。”南轩婉言拒绝,打算继续下水干活。
“喂,你这什么态度?”芸娘恼了,“南轩,别以为姐姐看不明白,你把自己关在这里忙,就是心里不痛快!都是因为那个水性杨花的寒玉!”
“姐姐不要胡说,寒玉不是那种人!”南轩脸色一变。
“行了,你少给她贴金。”芸娘气不打一处来,“真不知你千挑万选,怎么选了这种女人!你看人家夜风夜莺,对咱们实心实意,再看人家兰姑娘,与咱素不相识,都知道关心太守府的大事业。她寒玉头上顶着少奶奶的名分,却怎么做的?跑到巴郡跟别的男人眉来眼去,还嫌不够丢脸吗?南轩,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快刀斩乱麻,姐姐支持你退亲!别等到婚礼既成,就为时已晚!”
她一古脑说着,南轩的脸色已经灰暗之极。深吸一口气,他强压制着自己:“姐姐,你不了解寒玉,我相信她有苦衷,她是个单纯的好姑娘,我不会放弃娶她为妻。”
芸娘怔了怔,半晌没说话,末了,她点点头:“你的婚事自然你拿主意。所谓旁观者清,你不要被表面的单纯骗了。”
“姐姐——”
芸娘挥手制止他再说,转头笑道:“总之今天姐姐不允许你再待在这个枯燥的实验区,我可不希望,蜀郡出了个张癫,赶明儿我李府也出了个李癫!”
被姐姐强拉到前方工地,南轩顿时被热闹的场面震住了。已近黄昏,工地上点起了一丛丛篝火,羌族小伙原本能歌善舞,此刻正在尽情狂欢,缓解一天的疲劳。夜风和夜莺自然在其中带头,好一片火热!这份激情感染了秦军小伙,年轻的心是相通的,放下了华族原本的内敛,纷纷加入了纵情歌舞。
“花老板,你唱一个!和我们二头领赛一赛!”不知谁喊了一嗓子,立刻得到一片附和,小伙子们鼓掌笑闹:“对歌对歌!”
魅兰居然换了一身羌族女子的服饰,她咯咯笑着:“你们别逼我了,我哪儿唱得过夜头领。”一边倒也落落大方,唱起了一曲蜀地小调。她的歌喉不似夜莺那么嘹亮,却清丽婉转,别有韵味。
一曲唱罢,夜莺第一个欢呼起来:“再来一段要不要?”“要!”欢声雷动。
唱啊跳啊,快乐今宵。南轩和芸娘也情不自禁被欢乐的气氛感染。魅兰发现了他们,穿过人群跑来,“大小姐!”她一手牵住芸娘,“不许旁观,来吧来吧,一起玩嘛。”另一只手向南轩伸去,顽皮地笑道,“少将军,你也陪众乐乐吗?”
芸娘不由分说替他答应:“做将军的,应该身先士卒。兰姑娘,你要是能让少将军开口唱歌,我明儿把你百花坊的酒全买了!”
“开什么玩笑,我……我不会唱歌。”南轩被两个女子拖到场中,臊红了脸。无论他是二郎神还是李南轩,他可都没有唱过歌好吗!
“少将军唱一个!”小伙子们见大小姐发话,此等热闹怎能错过,放肆地起哄。魅兰望着他的窘态笑,篝火映照的花容艳丽动人:“大家安静!我有个好主意,少将军说他不会唱歌,但是我相信有一首歌他一定会唱,而且非常熟练,那就是我大秦的军歌,你们说对不对?”
“对!花老板说得好!”
“唱军歌就要唱出我们大秦的气势来,所以呢,少将军起个头,我们大家一起唱好不好?”魅兰继续鼓动。
“好!”
李南轩无路可逃了,他总不能让他的士兵们集体失望吧,被逼无奈的,他只好破天荒头一次发声。看到夜风夸张得手舞足蹈,夜莺和姐姐笑得花枝乱颤还有魅兰恶作剧般的眼神,他真的掐死他们的心都有。
不过,其后的效果不错,“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小伙子们山呼海啸般的歌声有着震天动地的力量,感人肺腑,催人奋发,南轩忽然觉得,这一场欢乐盛会,比得上一次厉兵秣马的誓师,激励每个人不怕困难,协力同心,对驯服岷江充满必胜的信念。
夜深了,芸娘吩咐南轩:“你送兰姑娘回去。”
“啊?我?”
芸娘白了他一眼:“不是你还有谁?夜风吗?哼,我在这儿,他敢去送吗?”她禁不住有些得意。
南轩只好不做声。一路无话,快马将魅兰送到百花坊门口,与她作别。魅兰将麻花辫甩到肩后:“谢谢你,今天好开心。”
南轩笑道:“你真厉害,这么短时间,从我姐姐到我朋友到军营的弟兄,好像都被你收服了。”
魅兰弯起唇:“南轩,我只是捧出一颗真心,有谁会拒绝善意呢?”南轩微怔,她已盈盈一笑转身,掩门而入。
黑暗中,一个影子猛地从身后抱住了魅兰,同时捂住她尖叫的嘴。魅兰挣了两下,就不再动,淡淡地哼了一声。那人放开手,魅兰剔亮了火烛,映出男人镔铁面具后的怒容。“你来干吗?”
“花魅兰,你不是要帮我探听混沌之珠吗?我看是借口!你跟李南轩打得火热,卿卿我我才是真!”赤焰攫住她的下巴,眼里喷出火。
“切!”魅兰不屑地打开他的手,“你有没有脑子?李南轩是广寒仙子的未婚夫,是重要的消息来源,我当然要跟他搞好关系了。再说,广寒连个影子都见不着,我上哪儿问去?我看这婚事八成有问题。”
赤焰见她态度镇定,口气有所和缓:“你真的是为了帮我?李南轩风流倜傥,你不动心?”
魅兰撅起小嘴:“他再好,毕竟是凡人,怎么比得上你堂堂天界的神龙!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不信我,自己去找广寒罢。”
赤焰脸上闪过一丝诡异之色:“我会的。”手臂一紧,将魅兰拉到怀里:“先不说这个,这么多天,想死我了。”便要温存。
魅兰慌张地推挡着他,正色道:“你快点走!我告诉你,这里到处都是李南轩的眼线,要是被他发现了,你就前功尽弃。”
赤焰滞了滞:“真的?魅儿不是耍我?”
魅兰松手叹气,娇柔地依靠在他胸口:“其实……我也想的……只是担心……要不,抱个侥幸?”
赤焰狠狠地盯了她一眼,望望窗外,满脸不甘,俯首在她额间一吻:“算了,我忍得一时。”悄然掠去。
魅兰关上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第74章 聚餐
一骑匆匆,穿越暗夜的丛林,停在紫微宫前。
一个黑影负手阶前而立。骑手上前悄声禀道:“主上妙计,咸阳城议论纷纷,大王震怒。”黑影沉声问:“会罢黜李冰吗?”骑手顿了顿:“不好说。”
“此话怎讲?”黑影疑惑地转过头。
“大王年迈,太子安国君老实,从赵国逃回的安国君儿子子楚,有幕僚吕不韦的辅助,近年势力愈强。大王很多事情都会听他的主张,这次如何处置李冰父子,尚未可知。”
“吕不韦……”黑影默念了一遍,微微冷笑,“这个名字以前倒没有听说。我要看看他有什么好招。”
湔山,建设大军正一如既往地忙碌着。忽然,一身青衣的端木策马而来,神色紧张:“少爷,老爷让你立刻回府接旨,御史大人来了!”
“接旨?”闻言芸娘愣住了,好好的,大王突然下旨是为何事?见她面露担忧,南轩安慰姐姐:“不会有事的,暂时不要告诉夜风兄妹。”
太守府大厅,李冰官服严整,上首坐着一位体态微胖同样冠冕朝服的中年男子。见李南轩一身粗布劳作装打着绑腿进来,男子不满地斜了他一眼:“李南轩,你穿成这样来见本府,是不是太随便了?”
“我好像不认识你呀。”南轩笑道。李冰咳嗽一声:“南轩,不得无礼,这位是新任御史管维管大人。”
唔,曲恒不干了?南轩心里暗叹,走马灯似的换,真是伴君如伴虎。
管维放下茶盏,看着李冰:“李大人,下官奉王命而来,令公子既然到了,我就有话直说了。大人为官多年,忠心耿耿,有口皆碑,出任蜀郡太守以来,内乱平息,民生安定,大王很满意。只是……”管维停顿了一下,“大人是不是对令郎疏于管教?咸阳城传言纷纷,李南轩与羌族匪首有勾连,调遣蜀郡守军开凿湔山修筑军事工程,扼住蜀郡与咸阳水路要道,威胁咸阳安全,大王……很是忧心呀!”
李冰勃然变色:“大人此言差矣!蜀郡修筑堰堤是为了治理岷江,完全是民用设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调遣守军也是为了减少征用民工,减轻百姓的负担。羌族头人弃暗投明,大堰修筑多得羌族之力,何来威胁之有!还望御史大人澄清谣言,以安君心。”
“下官人微言轻,君心安不安,可不是我说了算的。”管维不紧不慢地说,瞟了瞟南轩,“少将军没有要解释的吗?我看过你的案底,当年刘希贵告你暗通楚国,虽查无实据,不了了之,毕竟容易引人联想啊,少将军更应该吸取教训,洁身自好。”
“管大人不是来宣旨的么?”李南轩微笑地提醒他。
言下之意,不想听他废话。管维的脸色变得有些僵硬:“不错。只是大王有令,这道御旨,要当着蜀郡民众来宣读。请少将军换上官服,在辕门外候着。”
蜀郡官绅望族都被叫来了,加上闻讯而来的普通百姓,太守府门口人头攒动热闹非常。大家不由猜测,这李家少爷上一次被怀疑是妖怪三堂会审开法会,这一回又惹了什么麻烦?御史大人亲自到蜀郡传旨,在蜀地设郡以来,还是头一遭啊!
弟弟走后,芸娘终究放心不下,挨到午后,瞒住夜风编了个借口,一路疾驰赶回蜀郡,正好将大王的御旨听了个明白。前半段,和管维对李冰说的话差不离,怒责李南轩辜负圣恩,勾结羌族,私建军事壁垒等等,后半段,则给出了两个选择,要么,即日押解匪首夜风进京赎罪,要么,接受公开的鞭刑处罚,自证清白,以表忠心。”
鞭刑?旁听的人都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芸娘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南轩绝对不会抓夜风去咸阳的,而鞭刑,秦国人都知道,就是将人犯在闹市裸背当众鞭打,稍有自尊的人,宁死也不肯接受这种公开的羞辱!
“狗官!你住嘴!”她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指着管维大骂,“我李家为大秦流血流汗,才有你们在咸阳高枕无忧,作威作福。大王竟然一次次听信谗言,陷害无辜!你问问在场的蜀郡百姓,我们修大堰是为了什么?危难时就想到要我们出力,日子好过了就陷害忠良,早知道是这等昏君,南轩根本就不应该答应他到蜀郡!我告诉你狗官,识相的就赶快滚回咸阳,否则,休怪我李芸娘对你不客气!”
“芸娘,休得放肆!”李冰见女儿失控,急忙厉声制止。芸娘委屈地喊:“爹,都把人欺负成这样了,你还不许我们反抗?”管维被女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不禁恼羞成怒:“李芸娘,我听说过你的事迹,在咸阳闯法场大王没治你的罪,你这是得寸进尺!”
“管大人息怒!且听我一言。”李南轩朗声道。他环顾众人,语气平静,“诸位父老,在湔山筑堰治理岷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相信大王明察秋毫,定不会被谣言所左右。羌族让出湔山,与华族修好,共建蜀郡,大家有目共睹。希望管大人回京如实禀报,以正视听。不过,没有及时让大王了解内情,是李南轩之错。为了表明对大王的忠心,消除大王的疑虑,某自愿于明日在市口接受鞭刑,诚心悔过。”
什么?
听到的人都怔了,刚才看到大小姐发火,都寻思李南轩下一步会怎样发作,这位李少爷杀龙王抽龙筋眼睛都没眨啊!可是,竟然李少爷就认罪了认罚了?还是那种有辱斯文的鞭刑!芸娘呆呆地望着南轩,以为自己听错了……
管维也愣怔了一会儿,他心里其实很紧张,吕不韦让他来传旨根本没安好心,李南轩重兵在握,万一被逼得真造反了,自己的脑袋绝对第一个要被祭旗的啊!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他可听说过李南轩反出法场无人能阻,怎么此番这样驯服?不过,既然他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答应了,也不怕他反悔,自己就省心好交差了不是么。“嗯,这样很好。本官宣旨已毕,明日市口执行鞭刑。诸位请回。”他忙不迭散场。
“南轩,我知道你想保住夜风和大堰。”李冰若有所思,沉痛地摇摇头,“只是这鞭刑未免太……我要上书大王,让管大人暂缓执行。”
“没用的,爹。”南轩叹道,“咸阳在试探我们,越爽快,此事越早平息。若有反复,必将招至更多麻烦。”
消息传到湔山,夜风哪里按捺得住,与夜莺风风火火赶往太守府。“少爷在前厅等两位。”守卫似乎知道他们要来,很客气地让进门。前厅亮着灯火,依稀可见李南轩的身影,夜风兄妹急匆匆跑过去,却不料脚下的地面忽然开裂,两人惊叫一声,坠落下去。一张大网随即罩住了他们。
这是一个预备好的地下机关。李南轩和芸娘出现在裂开的地块边沿。“芸娘,南轩,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夜风挣扎不脱。
“夜风,南轩不会将你们送交秦王,可是,他了解你的性子,怕你轻举妄动,所以暂时委屈你们一下。”芸娘道。
夜风闻言怒瞪着南轩:“你什么意思?知道我的性子就好,是男人就不要缩头缩脑,那昏君既然不信你,不如索性你我一起反了,怕他个鸟!”
“都去造反了,大堰谁来修?半途而废吗?”南轩冷冷道。
夜风语塞,但不服气,强着脖子吼道:“仗打完了,再修不迟!”
“蜀郡是天下粮仓,你要把战火烧到这里,想过会有多大的损失吗?到时候人心离散,你想治理岷江安居乐业,恐怕百年以后了!”南轩厉声道。
“哥,你冷静一下,南轩说的不无道理,他还不是怕你冲动……”夜莺叹口气,低声劝道。
“就算这辈子享不了岷江的福,也不能受奇耻大辱!你要是挨了鞭刑,以后怎么见人?再说了……没几天你要成婚了,这节骨眼上怎么能……”夜风仍然不甘。
“夜风,你不要说了!”芸娘花容惨淡。
“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可怕。”南轩却淡笑,“你们要相信人心思定,我今日不造反,大王安心,蜀郡人也安心,他们不仅不会看不起我,反而会更信任太守,会更好地回报蜀郡。”
夜风半晌无语,最后,他甩甩头,恨恨道:“好吧,就算依你为了蜀郡,我夜风也不是孬种,何必你一个人撑着!你把我交给那昏君!老子到咸阳找他拼个你死我活,决不牵连你!”
芸娘蹲下身子,注视着网里困兽般的夜风,轻轻叹息一声,柔声道:“别闹了,听南轩的。过几天,我就放你们出来。”素手一推,机关沉闷地合上。”“芸娘,芸娘,你听我说……”夜风的急叫已被吞没在地里。
“姐姐,谢谢你理解我。”南轩搀扶起芸娘。
“可是南轩,你的血……”芸娘声音颤抖,强忍着眼泪。
“是啊,这也是我唯一担心的。”南轩终于长叹一声,刚才的镇定与淡然,都被一种无奈的忧伤取代。“姐姐,只有你能帮我……”
“我要怎么做?”作为军人家眷,经年的生死考验练就了芸娘远非普通小女子可比的更坚强的神经,在不能软弱的时候就一定不会软弱。
“我会调用全部法力制止鲜血溢出,不引起恐慌和猜疑。可是,我也不知道能支持多久。如果我失去意识,你要把我带回密室,散去淤血。记住,不能让任何人进来,连爹爹也不行。”
第75章 来如春梦浅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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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博你欢颜
箫声悠扬,如泣如诉,在静静的庄院回荡,让听者动容,不由得心思被牵引着,沉浸在音乐所缔造的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绵绵意境中。
一曲罢了,龙御天气息丝毫不乱。“龙大哥,想不到你不仅道术高深,音律方面的造诣也让小妹望尘莫及。”寒玉由衷赞道。
龙御天微笑叹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动过箫,因为见了你的舞,才让我有心重拾音韵之美。如果有一天,我能为你伴奏一支舞,也不枉此生了。”
“龙大哥,感觉你气息稳健,是不是……伤势全好了?”寒玉闪避着他专注的目光,移开话题。
“如果我说还没有好,你会不会觉得我故意耍赖想多留你几天?”龙御天眨眨眼睛,幽幽道。
“龙大哥你……”
突然,一个哑仆匆匆跑起来,神色紧张,跟龙御天比划了一番。龙御天脸色一沉:“寒玉,看来你的未婚夫虽然不现身,却把你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啊……”
“怎么了?”见他神色不悦,寒玉心里没谱。
龙御天冷笑道:“有个叫端木的人找上门来,你认识他吗?”
端木?寒玉大吃一惊,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难道南轩出了什么事?“快,快让他进来!”她顿时着急起来。
端木被几个哑仆蒙着眼睛带到龙御天面前,才被取下眼罩。看到和龙御天站在一起的寒玉,他心里松了一口气,果然没有猜错,少爷暗中派出那么多眼线密切监视御天山庄,看他那样在意和紧张,自己就觉得肯定应在寒玉姑娘身上。
“寒玉姑娘,我终于找到你了。”端木未语泪先流。
“端木,你快说……”
“少爷他……遭难了……”端木难过地抽泣,“寒玉姑娘,我是背着府里偷偷来找你的。因为和羌族一起筑堰,流言传到京城,大王要少爷受鞭刑自证清白……”
寒玉眼前发黑,从他决定修堰,她就担心这件事,果然还是逃不过落在此处。“那……南轩他现在……”寒玉惊慌地问。
端木大哭起来:“少爷平时明明身体很强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鞭刑之后他就失去知觉,大小姐一句话不说把他带进密室,两人就没再出来,外面的人谁都进不去。我担心极了,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万一少爷有个三长两短,你是府上的准少奶奶,总该见他最后一面啊,所以我就瞒着府里来找你……”
见他最后一面……寒玉脚下一软,差点栽倒下去,幸亏龙御天眼疾手快扶住她。“你这小子,一派胡言!”龙御天怒斥端木,“谁不知道李南轩本领高强,连龙王都不是他对手,他怎么会被人鞭打?寒玉,你不要相信他,肯定是骗你回蜀郡的圈套!”
“寒玉姑娘,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没骗你!”端木急得要命。
寒玉推开龙御天,勉强站直身体:“端木,我们马上走!”
“寒玉,你别上当……”龙御天拦住她。
“一刻不见到他,我一刻不能安神。”寒玉不管不顾地往外走,眼神发直,仿佛根本就没有听见龙御天说什么,她冲过他身边,颤抖地抓着端木,眼泪止不住流下来:“南轩不会有事的对不对?都怪我不好,如果我不离开蜀郡,我就不会最后一个知道!”
龙御天怔了怔,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无奈地让开道。他在她身上下了不少功夫,虽然建立了好感,但还不足以对抗她的婚姻。她的心思,终究还是会被另一个男人牵着走。看来要先于李南轩得到混沌之珠,还需要新的突破口。
不过,这李南轩到底怎么回事?赤焰有些怅然,这些凡人的思维真是莫名其妙!龙族崇尚强者为王,他神龙的地位是打出来的,得到天帝垂青,也是依仗他法力高超实力强大,李南轩却甘于示弱,他肯定另有图谋,莫非是骗取宝珠的苦肉计?赤焰苦想很久,并没能理出头绪。
芸娘用一袭黑色的斗篷裹住南轩,快马狂奔回府,李冰心急如焚要看儿子,竟被她一掌推开,如若无人般冲进密室。李冰又惊又怒:“芸娘,你要干什么?开门!”怎奈无人应答,密室大门被从里面锁死,谁也开不了。
芸娘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因为她已经能感觉到斗篷下的湿润,他失去了意识,法力不再起作用。果然,她刚刚进入密室揭去斗篷,赤金色的液体立刻像喷泉一样奔涌出来,溅了她满脸满身。
她还是很小的时候见过他胳膊划伤,哪像现在!血液像黄金般流淌,这种骇人的景象几乎吓呆了她,“南轩,南轩你醒醒……”她语无伦次,颤抖着双手在金色血泊中试图唤醒他。可是他紧闭双目,没有任何动静。
她想起他之前叮嘱的话,要散去淤血,可是,却为什么血如泉涌?她依着修炼的法门去点他的穴道止血,但毫无效果。会不会,他用法力强行控制血液流出,结果伤及了身体循环?她不由担心地猜想。
手忙脚乱中,她只能一次次用布汲干从伤口处外涌的血液。他的脉搏很弱,但并不乱,这让她稍稍镇定。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崩溃地以为他全身的血液都要流光时,终于感觉到那可怕的外涌势头逐渐减弱,并终于停下来。虽然她看不见,但可以想像他的体内刚刚完成了某种辛苦的博弈,他仍然没有醒来,气息微弱,筋疲力尽地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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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娘累得瘫倒在地,休息了一会儿,才摸索着到镜子前,擦掉头发上的赤金色,并将外衣、斗篷等等所有沾染上金色的东西统统点火烧掉。
做完这一切,她才悄悄打开密室的门。门外的一幕不由得她心头一颤,但见李冰一个人枯坐在台阶上,佝偻而苍老的背影显得那样孤单。她禁不住一阵心酸,泪落如雨,走到他身旁蹲下去:“爹,对不起……”
“他怎么样?”李冰叹了口气。
“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了,不过很虚弱,睡了。”
“芸娘,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李冰目光变得锐利,紧盯着她。
“爹,您能不问吗?”芸娘躲开他的注视,抹了抹眼泪,低声道。李冰一怔,芸娘抱住父亲:“爹,不管过去怎样,也不管将来如何,南轩永远是李家的二郎,我的弟弟,您的儿子。”
李冰眸光收缩,半晌没有说话,然后,他抬起手,芸娘忐忑地以为要挨打,结果父亲的手落到她头上,轻轻揉着她的头发:“爹老了,寿命总有尽数,以后的日子,终究是你们姐弟相濡以沫彼此陪伴。”他笑笑,“既然南轩睡了,爹也就放心了。俗话说,老不问少事,爹难得糊涂也罢。”
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芸娘虚脱地松口气,跌坐在台阶上,吓死了,要是爹发火,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爹哪里是难得糊涂呀,根本就是睿智又善解人意嘛。
忽然,黑暗里两条人影直奔过来。“端木!”待看到他身边的另一个人,芸娘惊跳起来,“你怎么把她找来了?”
“姐姐,南轩他,他怎么样?”寒玉急着就要往里冲。
“站住!”芸娘冷冷地挡住她,“谁也不许进去。”
寒玉愣住了。芸娘厉声呵斥端木:“你简直太没规矩了,没有少爷的允许,竟敢私自带人进太守府!还不给我下去写检讨!”端木没料到小姐大发雷霆,不敢辩解,诺诺退下。
“姐姐,你让我进去看看南轩好不好?他到底怎么样?我担心死了。”寒玉见端木被骂走,只好硬着头皮再开口。
“谁是你姐姐?等你做了正牌少奶奶,再叫也不迟。”芸娘鼻子里哼出一声,讥讽道,“你不是有你的龙大哥吗?跑我们家来做什么?”
寒玉的脸红了,强忍着羞耻:“大小姐不要这样说,我是南轩的未婚妻,怎能置身事外。”
芸娘恍然状:“唔,未婚妻呐,我差点忘了。那我就实话实说吧,你不用担心做望门寡妇,现在他还死不了。不过,我弟弟毕竟受了伤,婚礼能不能如期举办可不好说。我们李家不能耽误你的幸福,你趁早另觅高枝去吧。”
寒玉大惊:“大小姐何出此言,不管他受伤多严重,只要他愿意娶我,无论等多久,我决不会背弃婚约。”
芸娘火气上冲,大声道:“行了,高尚的少奶奶,他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儿呢?还要我重复几遍,这会儿他需要休息,不准任何人打扰!”
见芸娘态度冷硬,寒玉心知症结所在,不敢再多说,双膝一屈,对她跪了下去:“姐姐,千错万错是我的错,随便姐姐打骂责罚,只求姐姐放我进去看他一眼,我保证不吵醒他!”
芸娘没料到她居然下跪,不由一愣,一时不知回答什么好,又颇为尴尬,便恨恨地转身朝密室走去,不再理她。
“姐姐不让我进去,我就一直跪在这里等他醒过来。”
芸娘依旧不理她只顾走。谁知就在她快到密室门边时,心力交瘁的她忽然一阵头晕目眩,身子摇晃着栽倒下去。
寒玉急忙一跃而起上前抱住了她:“姐姐——”芸娘力图挣开她:“不用你管!”寒玉哭道:“姐姐照顾他太累了,也需要休息。就让我接替姐姐尽一尽心,弥补我的过错好不好?”
昏黄的灯光下,寒玉看到南轩全身都被白色的布帛缠绕,包得像个粽子,只剩一张脸露在外面,不禁又惊又痛。
他的头微微侧向枕头一边,睡得沉沉的。寒玉大气不敢出,轻手轻脚地在床头蹲下。一张俊美的脸毫无血色,更显得长眉沉黑,密密羽睫在眼睑下阴影浓重。
“南轩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离开你……”寒玉默默流着眼泪,呆呆地凝望着他的睡颜,心里只剩下无尽的后悔,如果她不离开蜀郡,她就一定能听到消息,就算不能帮他,起码可以陪在他身边。
混沌的梦境终于有了一丝清明,李南轩拧了拧眉峰,感觉身体像散了架偏又奇怪地紧绷绷。自己冒险的尝试差点送命,肯定把姐姐吓坏了。
他慢慢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抬了抬手,结果看见的是肿了一样缠着白布条的手臂,天,这是姐姐干的吗?怪不得紧绷绷的,亏她真会想办法替他遮掩!等等,那是什么?一颗小小的脑袋趴在床沿,闭着眼睛,身体缩在床下,可怜兮兮地满脸愁容。
玉儿?姐姐呢?难道自己还在做梦吗?居然是玉儿!慢慢地,看不出手指头的一只大手小心翼翼地挪到她鬓边。他只不过蹭到了一缕发梢,寒玉立刻一惊,瞬间睁大眼睛直起身体。双目交接,寒玉激动地捂住嘴,喜出望外,“你终于醒了!”
“玉儿,你回来了。”他对她露出微笑。
“这就是你说过的,戴着镣铐跳舞吗?”她爬到他身边,幽怨地看着他。
他笨拙而费力地抓住她的小手,慢慢移向自己的唇,轻轻吻着她蜷紧的手背:“你在我身边,我才安心。”
柔软的触感让她的眼泪又吧嗒吧嗒落下来,落在他浑身肿肿的鼓鼓囊囊的白布条上,寒玉忽然觉得一切纠结都不重要了,就算他要的是混沌之珠,就算他爱的是魅兰,就算他姐姐看不上这门亲事,就算……不管什么,都不能阻止她嫁给他。
“李南轩,我命令你马上好起来,婚礼不得延期。听见没有?”她吸吸鼻子,把眼泪吞回去,故意板起脸。
“这样吗?”他审视着她的手,忽然手臂一使劲,她身体不由前倾,啊——还没叫出声,她的唇已经被封住,“除非,你留下来,日日夜夜照顾我。”
第77章 御史传旨
既然李家少爷受了伤,未婚妻进府照顾就变得顺理成章,谁也说不出什么。不过自从寒玉留下来,南轩就变得格外娇气,起不了床,下不了地,穿不了衣,吃不了饭,寒玉只有寸步不离从早到晚守在他身边,连喝水都要一勺一勺喂给他。
大家见少爷伤得这么重,也都忧心忡忡。寒玉虽然心里有点疑惑,却没法跟任何人说,因为只要没旁人在,她就不是一勺一勺能喂饱他了,他乘机吻她可是有力气的很,而且还会像馋嘴的猫无赖地吃她的唇。然而爹爹姐姐一旦来探望,他必定哼哼唧唧虚弱无力,害得李冰唉声叹气,害得她这个未婚妻赶紧表态一定加倍悉心照料他。
直到有一天,俞妈看到哈欠连天的寒玉回房睡觉,她家少爷则像灵巧的狸猫窜进厨房大快朵颐,惊诧万分的她赶紧悄悄告诉了大小姐,芸娘不以为然地笑道:“俞妈,你是越老越不精明了,他这点小心思,早被我看穿了。”
这日午后,南轩照例等着寒玉进来送饭,但来的却是姐姐。芸娘二话不说把被子一掀,直接撕掉他身上裹得布条。“喂喂,轻点,我有伤……”南轩叫唤不迭。芸娘冷笑道:“别装了,明儿就是正日子,放心吧,你的新娘子跑不掉,俞妈和夜莺带她试妆去了。”
南轩被姐姐说红了脸,只好讪讪地爬起身:“我这不就是……难得想要有人服侍嘛。”
“南轩,寒玉她真的爱你吗?”芸娘忽然问。
南轩一怔,转过头避开她的目光:“明天都要举行婚礼了,姐姐还这么问?”
“我不想这么问,是你的表现让我不得不问。”芸娘正色道,“你故意装病,就是为了把她留在太守府对不对?你担心她再回到姓龙的身边去,可见你害怕,你对婚姻没有信心!”
没想到姐姐这么尖锐,南轩无言以对,尴尬而烦恼:“姐姐,你别瞎操心了,我自己的事,会处理好的。”
李家少爷大婚的日子,太守府宾客盈门,喜气洋洋。芸娘订了百花坊的好酒作为婚宴用酒,所以魅兰带着几个伙计亲自送到府上。清点过后,芸娘热情地挽留魅兰:“多谢兰姑娘这么周到,留下来喝杯喜酒吧。”
“还是……不要了。”魅兰慌忙推辞,心里泛起苦涩。她做梦都想不到,李南轩娶广寒的喜酒,竟要她花魅兰送上。
“兰姑娘,你看今天客人那么多,夜莺又去帮新娘子化妆了,我这里实在忙不过来,你就帮我搭把手吧!”芸娘不明内情,依旧恳求她。“这……好吧。”魅兰咬咬牙应承下来,既成事实,总要面对,何况她不能断了大小姐这条线。
铜镜映出火红的嫁衣、华丽的珠冠和女子娇颜如花,寒玉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安静地听凭夜莺精益求精地帮她脸上扑粉。天啊,她真的要嫁为人妇了!激动、忐忑,似有无数的未知朝她涌来,她可以胜任吗?胜任做他的……妻子?
夜莺看到她表面的平静下紧紧蜷缩的手指,晓得她紧张,便打趣道:“慌什么呀,你要知道,你正在经历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更何况,你还是全蜀郡最幸福的女人呢。”
“我……最幸福?”
“当然啦!”夜莺停下粉扑,对她闪闪眼睛,“多少蜀郡的小女子梦想嫁给李少爷啊,偏偏他属于你了,还不幸福吗?要是我,梦里都要笑醒了。”
是呀,他那么优秀,寒玉心里滑过一丝甜蜜。夜莺见她唇边有了笑意,话就大胆起来,附到她耳边悄声道:“新婚之夜很重要哦,一定要把他迷住,让他下不了你的床,以后呀,他就离不开你了。”
寒玉刷地红了脸:“你……你乱说什么呀。”夜莺漫声道:“我是为你好,你们华族的女人,书读得太多,把自己捆得太死,我告诉你,男人啊是有两面性的,他们喜欢自己的娘子在外面一本正经,可不喜欢娘子在床上也一本正经哟。”
寒玉羞得捂住了耳朵:“好啦你不要说了,羞死人了。”
这时,俞妈捧着一个托盘进来:“我有几句话对寒玉姑娘说。”待夜莺回避后,俞妈道:“寒玉姑娘,今天拜堂之后,你就是李家少奶奶了。我是李家的下人,这几句话原本不该我来说,可是南轩母亲早逝,姐姐尚未出阁,不方便说这些,所以老身就厚着脸皮吩咐姑娘了,还望姑娘不要介意。”
寒玉忙躬身施礼:“您是南轩的奶娘,就和嫡亲的长辈一样,岂敢当做下人。寒玉诚惶诚恐,愿听教诲。”
俞妈颔首,十分满意:“寒玉姑娘知书达理,南轩能娶到你,他母亲在天之灵也有安慰了。过门之后,就是一家人,希望你尊重夫君,孝敬长辈,和睦姑嫂。都说妻贤夫祸少,年轻人有脾气,但结婚后不同于从前,凡事细细思量忍让为先,切莫由着性子,坏了夫妻感情不说,还让下人们看不起。府里的内务过去都是大小姐操持,以后你要逐步接手,不熟悉没有关系,跟着姐姐学学就会了。做妻子的,最要紧的就是能让丈夫放心把家交给你,你明白吗?”
寒玉肃然点头:“嗯,这些话我一定谨记在心,若是做得不好时,您只管纠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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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妈笑了笑,揭开托盘上的盖子,却见一块白布和几粒红枣桂圆。
俞妈先将红枣桂圆递给她:“藏在身上,等会儿进了洞房,你将它们塞到枕头下,取个早生贵子的兆头。”说着,俞妈不由轻叹一声:“老爷这么好的人,可惜子孙不旺,你可知他多想抱孙子啊!这下好了,南轩终于娶了媳妇,老爷也有盼头了。寒玉啊,李家就全指望你啦!”
寒玉不觉表情有点僵硬,忽然心乱如麻,天啦,她和南轩订协议的时候,完全没想到生孩子这码事啊,照俞妈的说法,李家人迫切指望娶个媳妇传宗接代,南轩也这么想吗?完了,她……她这下怎么办?
她低着头抖着手把红枣桂圆藏进兜里,俞妈又拿起那块白布:“睡前给你夫君,明早让他交还我。”
寒玉愕然地看着白布:“这个……做什么用?”
俞妈一脸尴尬,这姑娘在道门学艺,啥都不懂吗?她也不好明说,就含糊道:“你别管,依我的话交给南轩就行了。”
寒玉懵懂地收起白布,等到俞妈离开,夜莺进来帮她试戴新娘的红盖头,寒玉好奇地问她:“蜀郡的风俗好特别呀,为什么洞房花烛夜要交给新郎一块白布?”
啊?夜莺见她问出来,吓得脸先泛白了一阵,慌忙去掩了门。才打量她一番,紧张地问:“真的不懂?”
寒玉摇摇头,看她那么认真,愈加不解。夜莺咬咬嘴唇,犹豫了一阵,豁出去问:“你老实说,李南轩有没有跟你那个过?”
“那个?哪个?”
夜莺拍拍脑门,状若崩溃:“就是……大家说的那个呀……”
“到底是哪个啊?”寒玉也急了。她实在不明白一块白布和这个那个有啥关系。
夜莺长吁一口气,胳膊乱舞了一下:“这么说吧,李南轩有没有……脱过你的衣服?”
寒玉涨红了脸,哪里敢回答。夜莺见她这表情,心里有了自己的判断,安慰她道:“别怕别怕,男欢女爱很正常,但是你今晚一定要和南轩商量好,用别的办法遮掩,千万不要露馅,不然后果很严重。”
寒玉现在不仅懵懂,更加担心了,后果很严重?怎么联系到男欢女爱上了?到底要遮掩什么?她正要再问个详细,忽然一个小丫头咚咚敲门:“青城山的碧霞姑娘来送贺礼了。”
夜莺拍手笑道:“我还以为你师父那么小气,不给你送嫁妆了呢,终于来人了!我不打扰了,你们姐妹好好聊。”
见碧霞到来,寒玉不禁心里一沉。
“大师姐穿上新娘子的衣服,更加漂亮喽。”碧霞啧啧端详,“还以为你去哪儿了,这么久不见你回去,原来在太守府提前享少奶奶的福呢。”
“你别误会,是南轩受伤,我才来照顾他的。”
“其实呀,我此番来也是有喜事告诉你。”碧霞笑道,“我就要嫁给郑护卫了。”
郑护卫?寒玉刹那白了脸。碧霞若有深意地望望她:“怎么,大师姐不替我高兴吗?还是害怕了?内疚了?”
“我……哪有。”
“师父身中剧毒,大师姐难道不会害怕吗?公子无凌为了你不仅赔上性命还赔上江山,大师姐难道不会内疚吗?我可不相信你是只顾自己享乐的人哦。”碧霞悠悠道。
“你……什么都知道了?”寒玉颤声问,“可是……我需要时间,我还不知道东西藏在哪里,求侯爷宽限些时日。”
碧霞不语,掏出袖子里的小匣子:“师父送你的嫁妆。”
寒玉忐忑地打开,但见匣子里静静躺着一对耳环。通体是黄金制成的,但挂钩末端却稍稍有些发白。
碧霞道:“大师姐一定很奇怪,为什么会有白色呢?那是因为这对耳环浸渍了噬骨挫筋汤的毒,连黄金都无法躲过侵蚀。孟先生让我提醒你,当左耳环完全变成白色的时候,师父就会毒发身亡,当右耳环完全变成白色的时候,公子无凌也没救了。大师姐切莫虚度光阴哦。”
寒玉哆嗦着接过耳环,感觉像要窒息:“我知道了,我……会尽快行动的。”
碧霞走后,寒玉跌坐在椅子上,新婚的激动消散得无影无踪。外面隐隐传来喜庆的丝竹,听起来却像一声声讥讽嘲弄。寒玉,这就是你的婚姻吗?他想要你的宝珠,你想偷他的城防图,生活还未开始,就已注定了彼此背叛?所谓协议,就能减轻罪恶?她痛苦地望着自己灿烂的妆容,无法遏制地落下泪来。
第78章 兰诱
大婚当日,新郎在入洞房之前,是不可以见新娘的。不过这样的规矩怎么难得倒李南轩呢!一想到寒玉蒙着红盖头跟他拜天地,整天都看不到脸,他就禁不住心痒痒的。穿上新娘嫁衣的玉儿是什么样子呢,他要先睹为快。
一只蜜蜂嘤嘤嗡嗡飞到窗棂下,窗里的红衣女子……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她对着镜子压抑地啜泣,泪流满面。
小蜜蜂撞在木格子上,差点折断了翅膀。李南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像被重锤猛击,霎时从云端跌落到深渊。玉儿,他的新嫁娘,竟然偷偷在哭?她是有多么不情愿嫁给他!
被强烈挫伤的自尊令他无法现身,既然玉儿不想表现出来,他就该配合地装作没看到。恍恍惚惚离开,经过花团锦簇的洞房,他甚至失去了看一眼的勇气。曾经,她眼底的深情和害羞让他以为得到了她的心,他做错了什么?为何短短的时光,她就像变了一个人,离他越来越远。难道,是因为出现在她身边的龙御天?她后悔了,所以她提出苛刻的协议,根本是想逼他退婚……
李南轩打了个寒颤,不,他不该这么想,他不可以不信任她的感情。如果她真的移情别恋,为何在御天山庄的睡梦中,她会呼唤他的名字,忘情地投入他的怀抱?可是,如果她没有变心,为何要在大喜的日子独自饮泣?难道不是在怨恨他李南轩用一纸婚约毁了她的人生……
越想心越乱,手抚在假山上,凌乱的恨意中不自觉地施力,竟让那巨石裂痕斑斑。玉儿,如果你不想嫁给我,为何要拖到今天也不开口直说?莫非你怕我以武力胁迫,不肯成全你的自由?你错了,因为我爱你,就算再不舍得,只要你坚持,我依然会放手。然而你却放任事情走到现在,让谁都没有余地了……
“少爷在这里?总算找到你了!”神色匆匆的小丫鬟发现了庭院角落里的他,长舒一口气,不由分说把他拉走,“吉时快到了,再不换衣服来不及了!”轰的一声,假山断裂,碎石四溅,小丫鬟吓得惊叫,结结巴巴道:“少爷,好……好兆头,碎碎……平安。”
好多人,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笑容满面的爹爹坐在上首,盛装端丽的姐姐陪在身侧,他领着他的新娘跨过一道道门坎,穿过一进进院落,在纷至沓来的祝贺声中走向他们。
她蒙着盖头看不见路,完全凭他牵着她的手,她安静而柔顺。可是他的眼前,却挥不去红布下梨花带雨的景象。这不算长的路,每走一步,就像接受又一次鞭刑的考验,那日他强行把鲜血封堵在血管里,而此刻,他强迫自己为无限欣慰的老父洋溢出毫无破绽的喜悦。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他的帽带碰到了她喜帕的珠穗,流苏轻轻一荡,交缠彼此,让他的心也蓦地一颤:玉儿,就算你不情愿,既然你选择留下来当新娘,那么这辈子已注定做我的妻,由不得你后悔了。
热闹的喜宴开始后,夜风就被芸娘指派重要任务——陪新郎敬酒,所谓陪,其实就是代替新郎喝酒。夜风海量,自然无惧,向芸娘拍着胸保证会让她弟弟滴酒不沾。
于是,李南轩敬酒词话音刚落,酒杯都没挨着就被夜风先干为净。几桌过后,他火道:“夜风,你什么意思?我酒量比不上你,你也不至于这样吧!”夜风嘿嘿一笑:“大小姐有吩咐,今天你不能喝酒。”
“我自己的喜酒我为什么不能喝?我姐姐这也要管?”
“那是为你好。”夜风悄声道:“留着清醒入洞房啊!再说了,万一新娘子赶上进门喜,喝醉了对娃娃也不好嘛。”
谁知这句男人之间挺贴心的话却惹得李南轩烦躁起来,不悦地夺过杯子:“少罗嗦,给我倒酒。”夜风捂住酒壶不给,心想这人真是不知好歹。见他不理,南轩抬眼一望,却见席间有个女子正往来穿梭为宾客斟酒,他便叫道:“喜娘,你过来给我满上。”
女子听见有人喊,一边应着来了,一边回过身,南轩怔住了:“魅兰?”
他穿着新郎的大红袍,俊朗得刺眼,她穿着喜娘俗气的玫红褂子,像个欢乐活宝。魅兰顿时有点紧张:“……是大小姐让……我来帮忙的。”
“百花坊的酒?”他牵了牵嘴角,思索地看着她的酒壶。
她低下头:“嗯……花魅兰给少将军贺喜。”
他忽然哈哈一笑:“好!”推开夜风,抓住她的手腕,“夜头领舍不得给我倒酒,花老板倒,酒钱双倍。”
魅兰一愣,夜风急忙给她使眼色,她没敢动。李南轩眉头一拧,气得将酒杯拍在桌上:“花魅兰,你也不听我的话?”
“我听我听……”魅兰不再管夜风,把酒杯斟满了,李南轩一仰头灌了下去,笑道:“果然是好酒!”他拉着她向满满当当的坐席走去。夜风急得直搓手,这李南轩搭错了哪根筋?想想不对头,赶紧去后场找芸娘。
这里魅兰跟着南轩斟酒,他与宾客干杯,豪爽地杯杯饮尽,眼见他面如火烧,她的手也犹豫了:“南轩,别喝了。”
“为什么不喝?不是说,今朝有酒今朝醉嘛……”南轩已有几分醉意,“那边……好几桌还没敬呢……怠慢了客人不礼貌……”
“南轩,”魅兰将他拉到一旁,狐疑地打量着他,“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胡说八道!”南轩甩开她的手,瞪着她吼道,“你搞清楚,今儿是我大喜的日子,我会心情不好?你眼睛瞎了是不是,看不见我很高兴吗?”
“南轩……”她不知所措。
“花魅兰,你说错了话,自己罚酒!”他指着她怀里的酒壶,哈哈大笑。
魅兰咬咬牙:“好,我喝。”一抬手,将剩下的半壶酒一滴不剩汩汩灌下喉咙。她从未这么猛地喝过酒,当下剧烈地呛咳起来。李南轩醉眼朦胧地瞧着她:“你真没用,这么点儿酒就不行了。”摇晃着脚步过去抢她的壶,“轮到……我喝了……”
魅兰挡住他,脸颊上到处水盈盈的:“没酒了,我去换个壶。”
“别骗我……”他还拽着她的壶,忽然愣了一下,看着她的脸,神色痛苦,“你……也哭?”
“谁哭了,是酒溅出来好不好。”魅兰慌忙用手背抹了一把脸,弯起明媚的笑,“你等着啊,我去拿酒来。”
“兰姑娘,南轩呢?”后厨,魅兰迎面撞着急匆匆的夜风和芸娘。魅兰只顾往壶里灌酒:“一壶喝光了,还要呢。”
“不准他再喝!”芸娘劈手夺过酒壶,气不打一处来,“我看他诚心想喝醉!”
“大小姐!”魅兰轻叹,“我现在新灌的,是加了酒香果的百花液,不是真酒。少将军喝多了,应该分辨不出来。”
“新郎官真人不露相,好酒量,好酒量!”起哄与笑闹声里,李南轩来者不拒,花魅兰殷勤加酒。待到月上柳梢曲终人散,南轩已是七分醉意十二分睡意,眼皮直打架。原来这加了酒香果的百花液,虽然不是酒,和之前喝的真酒混在一起,却会产生安眠的效用。
小丫鬟来搀扶新郎回洞房,南轩用力拍打魅兰的肩膀:“花老板……才是真朋友!夜风那个家伙,就知道讨好我姐,不够哥们。”
魅兰喝了半壶酒此刻也酒意上头,脚步虚浮,笑嘻嘻地挽住他嗲声撒娇:“谁要跟男人比?我要……跟你的新娘子比,你说……我漂亮还是她漂亮?”
“当然是……你漂亮。”南轩含含糊糊指着她,“因为你比她……爱笑!”
“咯咯咯……”
寒玉蒙着红盖头坐在新房里很久了,珠冠很重,压得她脖子发酸,嫁衣虽然华丽,穿着毕竟不舒服,浑身束缚得紧紧的不透气。可是按照规矩她一动不能动,必须等新郎进来揭盖头。
回想起今天拜堂,原本纷乱不安的心绪,竟在他执起她手的那一刻奇异地安定下来。是因为他手心的暖意吗?她不知道,只知道感觉比思想更直接更明确,虽然没有看到他,但一执手,她竟不自觉地依恋着,毫不犹豫地跟着他往前走。
他怎么还不回来呀?寒玉竖起耳朵,好想听见外面的声音。不过,要是他来了……寒玉脸上不禁发烧,今天晚上,他们要怎样度过?他会不会像那天夜里一样大胆,虽然好羞人,可是留在记忆里的感受那么深刻,那么……销魂。她正在胡思乱想,忽然门响……啊,是他吗?瞬间收敛了心神,挺直了背,心砰砰乱跳。
李南轩的眼前一片模糊,好在新房是他原先的卧房,所以尽管头重得抬不起来,眼睛也睁不开了,凭着熟悉的感觉他还是穿越红色的帷幔,跌跌撞撞朝床的方向摸去。
终于,他找到了熟悉的位置,习惯性地甩掉衣服,再也坚持不住往下就倒,啊,这床好像比往日更加得软,更加得舒服……等等,好像不可以睡,应该去找玉儿,玉儿在哪里?他没能想完这句话,便被黑暗与昏沉吞没。
寒玉先是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然后听见脚步声经过自己却没有停下,然后,就没有动静了。她又等了一阵子,仍然无声无息。终于忍不住了,她悄悄用手掀开了红盖头。
眼前的场景吓了她一跳,只见新郎的喜袍胡乱扔在床下,李南轩赤着上身,只穿白色的衬裤,两条腿耷拉在床沿,鞋也没脱,呼呼大睡。
这……寒玉愣了半晌,这样的场面,也太超越想象了吧!只好自己拿下了盖头,移步过去,轻轻唤了几声,见床上的人睡熟毫无反应,寒玉蹲下身子,小心地替他脱了靴子,把腿抬到床上。
寻思了一会儿,她起身从水瓮里舀了一盆水,绞潮了帕子,帮他洗脸、擦拭身子。没人看见,她此刻脸红得像柿子。前几天虽然也照顾他,但他身上裹得严严实实,而现在,他露出胸膛,麦色的皮肤有着原野的气息,壁垒分明的坚实肌群将男子的刚硬之美展露无遗。
寒玉眼热心跳,捏着帕子的手滑过他身体时,禁不住指尖都在打抖。没关系,你已经是他的妻子,服侍丈夫是你的责任,就算看了摸了,也是应该的、应该的……她默念着安抚自己。
见酒气散得差不多了,寒玉怕他着凉,忙拉开被子轻轻替他盖好。南轩舒服地翻了个身,睡得更香了。
夜静了,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沉沉的呼吸声。寒玉不知道自己再点做什么好,看了看床,这个男人霸道地占据了一大半,虽然还空了一个枕头,打死她也没有勇气爬上去睡觉。寒玉叹了口气,坐回椅子里,望着高高矗立的红烛发呆。
第79章 探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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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待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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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喜宴
毕竟是陌生的环境,作为新嫁娘的寒玉,无论睡得多沉,清晨的光线一亮她就醒了。不再有夜色遮掩,她一睁眼便清晰地看见自己依偎在他怀里。
忍不住偷偷红了脸,这个样子好羞人呀。想要动一动又怕吵醒了他,人家一脸惬意睡得正香呢,视线慢慢溜过去,忽见自己的头发与他的竟绞缠在了一起,在枕上难分难解。好有趣,反正没有事做,一时兴起,她便伸手悄悄地编着发卷……
“做什么呢?这么专心。”慵懒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你……醒啦?”她小声道,翘起一根手指,眼睛里闪动着捉狭的光,“别动别动哦……”
顺着她的手,李南轩看见了一条细细长长的辫子,其中一绺是她的,另一绺是他的,从他们的耳际开始交织绵延而下。他用两根手指拈起来,对着晨光,不觉笑弯了唇:“你的成果?”
寒玉不好意思地埋下脸:“谁教你不醒么,我无聊……”
“这可不是无聊哦。”他寻思地看看发辫,灼热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你有没有听说过‘结发为夫妻’?”
嗯?寒玉抬起头,看见他得意的笑容,“娘子一早替我们结发,说明我们注定做夫妻啊。就像这根辫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绑定我我绑定你,你离不开我离不开你。”
“你……贫嘴!”她作势要捶他,被他先一步按住。指肚轻轻拂过,酥痒的感觉电流般涌过,她手上不由失了气力,顾此失彼,“嗯……你讨厌……”嘴巴还要咕哝,他一抬首就堵住了她。这般亲近,莫说她从前想都不会想到,即便想到,也会被她归于轻薄孟浪,但是不知为什么,今天他对她做出来,她不但不反感,竟然喜欢得紧。青女姐姐,好像跟他在一起,我越来越违背你的教导变坏了,怎么办……
她不再推拒,手臂忘情地搂住他,他一放开她的唇,她竟有些空虚。“叫我,玉儿。”他鼻尖轻轻触碰她的,爱煞了睡醒后的软玉温香。
“南……轩”
“不对哦,重来……”他低喃。
“南轩……哥哥”
“再想想,应该叫我什么?”
她明白过来,咬住唇,这……怎么叫得出口么。见她不屈服,他伸手到她腰间,似有若无地挠着,她痒得直躲,又忍不住笑,他却板着脸:“再不叫,我可挠脚心了哦。”
“不要不要啦!”她痒得受不了,喘息求饶:“我叫,我叫还不行么。”他停下来看着她的脸,她终于嘟着嘴小声小气地叫了一声:“夫……君”
他满意了,奖赏地亲了她一口:“再叫一遍。”“不叫。”“再叫。”“就不叫。”……这下好了,演变成了被子里的嬉闹。
笃笃,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南轩赶紧捂住寒玉的嘴,“谁呀?”
“少爷,”门外传来俞妈的声音,“日出敬茶,是新婚夫妇的规矩,我怕少爷睡过头,特地来提醒一下。”
“哦哦,谢谢俞妈。”南轩答应着,瞥了一眼沙漏,赶紧低声对寒玉道:“要给爹敬茶哎,快起床。”
寒玉刚刚套好肚兜儿,忽然脸色一僵,愣了愣,倏地跳下床:“不好了,不好了。”南轩不明所以,见她直奔脱在椅子里的嫁衣,急急忙忙翻找,最后找出一块白布来。
“说到敬茶我才想起来,俞妈让我睡觉前给你的,可是我……我忘了。”她把白布塞到他手里,神色慌张。
李南轩瞪着这块白布怔了一会,第一反应是先冲到房门口悄悄拉开一条门缝,外面已经没人,俞妈走了。他松口气,关上门,对寒玉低吼:“你怎么不早说,差点被你害死了!”
“啊?那……要怎么办?”寒玉见他脸色难看,想起夜莺的话,更加紧张了。
“怎么办?”他将她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看了好几遍,然后,一把攫住她的手腕,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委屈还是不爽抑或还带点愤愤然,“你……割破手指,把血滴到布上。”
什么?寒玉吃了一惊:“你们家……是什么风俗啊,结个婚,还要……割手指?”
“问那么多,你割不割?”他目光凶起来。
“我……”寒玉才没那么容易被吓倒,转念一想,笑嘻嘻地握住他的手,“割你的手指好了,不是一样嘛,我来帮你。”
“不行。”南轩差点被她噎住,这女人还真是个小滑头。
“为什么不行?”她摇晃着他的胳膊,撒娇道,“我刚都叫了你好几声夫君呢。”
“不行就是不行,”南轩哼了一声,“快点啊,我们要去敬茶,没时间了。”
“那我也不割。”她赌气地撅起嘴,这个男人好可恶,翻脸不认人,这点小事都不肯帮,还怎么指望他对她好。
“你说的?那我就把这块布原封不动交给俞妈,后果自负哦。”南轩喘口气,确定自己没有被她气死。
“那你先说……有什么后果嘛?”她还是有点心怯的。
“后果就是,等不到太阳下山,你就会被休掉。听明白了?”
啊?休掉?寒玉吓得瞪大了眼,蜀郡也太奇怪了吧,新娘不割手指就要被休掉!不过,一想到自己昨天才风光大婚,今天就被休出门,要不要这么丢人?当然不可以,绝对不可以!“那……那……”她还在支支吾吾,李南轩可烦不了了,抓住她的纤纤玉手,一口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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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好痛!”寒玉没料到他突然行动,尖叫起来。
“这点点就喊疼,那要是来真的……”
“真的什么?”
“没什么。”
不管她嘀咕,他专心挤压她的手指头,把鲜血滴到白布上,老天,一滴貌似不够,两滴……五滴……还是十滴……才不会穿帮呢?他也没数啊。
“喂,你要多少才够啊?”寒玉皱着眉不满地嚷嚷。
他不由恶作剧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多点总比少点好,回头我让俞妈给你炖一碗红枣汤补补。”
谁要喝红枣汤?他把她抱到怀里安抚,将她受伤的手指含在嘴里。奇怪,她的伤口竟很快愈合了,一定是他偷偷用了法力。“哼,你好坏,咬了我,还要毁尸灭迹。”
“玉儿,这件事是我们两人的秘密,你可要守口如瓶,不能让府里任何人知道。”他一边帮她穿戴,一边郑重叮嘱她。“知道啦,否则你就要休妻呗。”她享受着他帮她梳理长发,飞快地应承。“我才舍不得呢,”他叹息一声,撩开她颈后的头发,亲了亲她雪白的脖子,“我敢休你,岂非死无葬身之地。”
她回过身,捂住他的嘴:“不许你说不吉利的。”望着他澄澈的眼睛,她忽然问:“你要我保密,那你……有我不知道的秘密吗?”
他怔了怔,目光却没有移开,看她认真的模样,他沉吟片刻,笑笑:“傻丫头,每个人都会有不想说的事情,就像你不能告诉我混沌之珠在哪里对不对?这并没有关系嘛。所以,你只需要知道,跟我在一起,没有什么秘密会对你不利,更不会影响我对你的感情。”
“如果,我能告诉你呢?”她脱口而出,执拗地盯着他,呼吸却紧张起来,等待某个一直想要的答案即将出现。
“你不能。”他双手握住她的肩头,表情变得严肃,“玉儿,记住我今天对你说的,永远不要在冲动的时候做出任何决定。”
话语凝在喉间,他携起她的手,柔声道:“别想这些了,新娘子该去敬茶了。”
太守府堂前,李冰笑容慈祥,满意地看着一对璧人举案齐眉,跪拜敬茶。自从妻子去世,他还从来没这么开心过,南轩终于娶了媳妇,他李家完成了一件大事啊。
俞妈更是笑吟吟地:“老爷,少爷和少奶奶圆了房,您很快就能抱上孙子啦。”
“嗬嗬嗬……”李冰嘴巴都合不拢了。
寒玉听见这话,顿时想起刚才南轩将那块沾了血渍的白布交还俞妈后,她很满意,并对自己说:“少夫人冰清玉洁,是李府之幸。想当年,夫人与老爷相敬如宾,贤德之名远播,希望少夫人能将李家门风传承下去呀。”
圆房……是那个意思,她懵懂中忽然有些明白了。想起过去的一夜和今早的偷梁换柱,心中不觉慌乱,偷眼看南轩,却见他神色平静与家人说笑,毫无异样。
原来他对我,是极好的。一念既起,满盈于心,不能拂去。
“姐姐喝茶。”寒玉也恭恭敬敬向大小姐敬茶。芸娘接过茶盏,轻轻吹着茶叶末:“如今有弟妹照顾南轩,我也省心了。”
“寒玉初来乍到,若有不周之处,请姐姐多加教导。”
芸娘放下茶盏,秀眉微微上挑:“弟妹说笑了,你心里装着夫君,怎么会有不周?”
第82章 花烛
少夫人上任第一天,寒玉整个像一面绷紧的鼓,脑子一刻也停不下来。俞妈带着她熟悉太守府的前前后后,丫鬟仆人管事的轮流见面,大大小小的账簿看得她眼花缭乱。
寒玉从来不知道管理内务要那么复杂,以前虽有七个师妹,但她只是名义上的大师姐,按师父的要求上传下达就可以了,紫微宫哪儿缺人手哪儿要修补哪儿要添置什么,都不用她操心。但是现在不同,俗话说男主外女主内,从下人们的神态里,她感觉到他们的期待与惶恐,她成了这个家的女主人,她得事无巨细拿主意,就连两个小丫鬟拌嘴她也得出面管。尤其是李夫人珠玉在前,大小姐井井有条,寒玉顿感压力山大。
她努力地快速记住每个人的名字相貌,生怕再见不识,被人议论清高傲慢,她拎着一大串钥匙跟着俞妈一间间库房细细查看,生怕漏掉了什么,说出错话被人嘲笑,俞妈见她谨小慎微,便对她说:“过去府里的人都怕大小姐,如今少夫人也不用惯着他们,该教训的地方只管教训。”
寒玉忙道:“我不敢和大小姐比,只因我若做得不好,人家不会怪我肤浅,要怪南轩。”
俞妈听到她这番话,心中称奇,不觉对她刮目相看,自从她得知这位少夫人出身道门,以为她的性子,定是潇洒自由目中无人,谁知观颜察色,她隐忍克己,妇德教养并不逊于大家闺秀。
经过后院隐蔽于修竹中的一排青瓦屋,俞妈却绕道而行,没有像之前各处用钥匙开门,她对寒玉解释道:“这里是府中密室,也是军机重地,只有老爷和少爷有钥匙,其他人都不能靠近。”
寒玉只在南轩受伤那天进过一次密室,当时全部心思都在他的伤势,也没有细看,现在听俞妈一说,心里不由咯噔一声,军机重地?城防图会不会就藏在此处?可是,她没有钥匙。
紧锣密鼓地一天下来,等寒玉晚上回到自己房中,才感觉疲惫不堪。“南轩……”她迫不及待地投入他的怀抱,感受着他的体温,呼吸着属于他的冷香。为什么才一个白天,她竟如此地想念他!在他的臂弯里,仿佛才有她想要的安定。
见她满脸的倦容,他心中暗叹,她本是天界的仙女,他却贪心地想要将她留在凡尘,真是难为她了。曾经发誓与天界再无纠葛,怎料却被月神不知不觉偷了心,谁又能厘清命运的安排!抱起她去浴室:“热水放好了,洗个澡早点睡。”阖上门,又伸头叮嘱了一句:“别像上回那样在里面睡着了。”
热气腾腾的石砌浴池,角落里高大的穿衣镜,木椅上叠放整齐的睡袍,一切都体贴入微。寒玉的心情却有些失落,也许是他关门离开的动作吧。可是,他并没有错啊,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她说不出来,无端地烦躁起来。
对着镜子脱去衣服,一颗鲜艳的朱砂在雪白肌肤上分外耀目,这原本习以为常的景象竟让她忽然感到羞耻,不愿多看一眼。
她扭头跨入浴池,躲避似的急忙将身体埋进水里。可是待水波平静,清澈池水令她的身体无遮无掩,那颗朱砂在她一低头时依然刺眼。难以名状的烦躁中她拉过布巾盖住小腹,仰头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为什么他还要纵容她?为了混沌之珠?可是她那么明显的吐露秘密的意图他却一点也不受诱惑,这根本就说不通,如果他真的想要宝珠,怎么会不抓住机会追问下落呢?是不是自己从一开始就猜错了?
难道我真的弄错了?她没有心情沐浴,胡乱将睡袍裹住身子。
看到发梢滴着水珠走出来的小女人,南轩讶异地笑道:“这么快?看来真是累了,快点睡吧。”被子已经帮她铺好,而灯下,却有摊开的竹简,他应该正在看书。寒玉神色略略有些不自然,低头在床沿坐下,瞥了一眼床头木柜,微微一愣:“俞妈给我的钥匙呢?”
“钥匙可不能随便乱扔,我帮你收起来了。”他拉起她的手,走到书架前,打开其中一个暗格。
暗格通向墙里,从外面几乎看不出来,她伸手进去摸了摸,摸到金属的质感,只见南轩对她眨眨眼睛,带点顽劣地笑道:“我从小就喜欢在柜子里挖暗格藏钥匙,到这儿也改不掉。现在这个秘密地盘和你共用,如何?”
寒玉的心狂跳起来,他从小就喜欢把钥匙藏在暗格?那么……那么……她喘不过气来,触电似的抽回了手。
被子很暖,但寒玉却半点睡意也没有了。为了不影响她休息,他放下纱帐,并调暗了油灯。寒玉裹紧被角,望着他伏案的背影出神。
他肩膀宽阔,腰部线条流畅没有赘肉,丝薄的绢衣遮不住漂亮的背肌,他是完美的,他对她更无从挑剔。寒玉承认,天下无论哪个女人,能够嫁给这样的郎君,都应该知足。那么,自己为何还要不甘?譬如此刻,她多么渴望他到她身边来,却无法开口。她想要他的全部,毫无保留,可内心的渴望却会变成羞愧。
那个暗格里,会不会有密室的钥匙?她想甩掉这个念头,却止不住它一遍遍跳出来。今天她看过妆奁盒,那对耳环上的白色又上行了一点。留给她决断的时间不多了,她该怎么做?他或许能够容忍她的朱砂,但怎会容忍她背叛蜀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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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的辗转反侧让李南轩轻轻放下了竹简。他不是圣人,亲近她让他迷恋,但不能拥有她不啻是残忍的折磨。他不想冷落她,可是放在火上烤的滋味也不好受,今天正好她疲倦了,他下意识地希望她早点入眠,留给他一点逃避的空间。可是……终于,他还是回过头来:“你怎么了?”
“我……睡不着。”
他沉默片刻,站起身走向她,和衣侧躺到床头,摸摸她尚有微微润湿的头发,笑道:“不是吧,要我讲故事?”
“唔,那就讲讲蜀郡的故事。”她不由依恋地圈住他的手指,“你为什么来蜀郡?”
“我原本没有答应,是因为络璃公主,才改变了主意。”他轻声道,她的话勾起了他的回忆。
“络璃公主……”寒玉沉吟,“我听说,秦王的女儿救过你,是她吗?”
“是。”南轩感慨道,“她是当之无愧的真正的公主。”
她还从来没有听过他如此赞美一个人,心里莫名地泛酸,“你喜欢她?”
南轩失笑:“你想哪儿去了?”正色道:“就算不是为了报恩,我依然敬佩她,她为秦国做出的牺牲与奉献,七尺男儿比不了。”
“那你……现在后悔吗?”
“怎么会,我喜欢这里。何况,还有你。”他隔着被子揽住她的肩,眼中有温情满满。她就势往他身边靠了靠,头挨到他心口,她真笨,为什么要管过去呢,不论他喜欢过谁,谁喜欢过他,他现在属于她,就好。
“小问句,该睡了。”他柔声道,替她合上眼帘。“嗯……”她又倔强地睁开,“南轩你觉得……蜀郡安全吗?”
他飞快地去捕捉她的目光,她却颤了一下就闪开了。他顿了顿:“不安全。”
“为什么?”
“蜀郡是块肥肉,有人一直想吞了它。”他淡淡道。
“那你有防备吗?”
“有道是……”他扫了她一眼,“防不胜防。”
“……”
“你害怕了?”
“没有。”她慌忙道。思忖了一会儿,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她鼓足勇气问:“南轩,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我遇到生命危险,要用蜀郡来交换,你会同意吗?”
“你真的想知道?”他锐利地盯了她一眼,有种直觉,他似乎触摸到她心里的某个症结。
“对。”她垂下眼睛。
“不会。”没有拖泥带水,简洁的两个字。
她脸色苍白,咬住嘴唇没有说话。
有一刻,他真的觉得她很残忍,她不知道,他曾经面对过类似的选题,毁天灭地的复仇他在所不惜,但是,现在他明白,他是错的。“玉儿,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没有资格用蜀郡的福祉交换我们个人的生命和情感,因为蜀郡不属于你我,它属于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他一字一句地说。
寒玉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俯首亲吻她的额头,轻轻叹息一声:“但是,我愿意倾尽我的生命去换你。”
她一怔,睁大眼睛望着他,他也与她对视,眼角漾起笑意。她抬手环住他的腰:“我想……”红唇上弯,“你抱我睡。”
她温软的身体投入他怀中,他就知道,今晚必须去冲个冷水澡了……不过,他听见了她入睡前浅浅的呢哝:“我必不负你……”
寒玉醒来时,天只是蒙蒙亮,可是,他却不在身边了。空空的屋子,余温已冷的枕头,她急急起身,匆忙梳洗了一下就出门。已经熟悉府里的道路,但见朦胧的天色下前厅亮着灯火。“南轩……”她走进去,只有芸娘在不紧不慢地收拾桌子。“南轩呢?”
“他去校场了。”芸娘继续手里的活。
“这么早……”她脱口而出。
芸娘抬抬眼皮:“常年的习惯,他都是这个时间出早操。”
“我不知道……他没告诉我,否则我……”
“他是想让你多睡会儿呗。”芸娘不在意地笑笑。
寒玉看着她手里的碗筷,犹疑地问:“姐姐也这么早?”
芸娘道:“南轩从小喜欢吃我做的早餐,所以不用下人插手。”
“从小……”寒玉惊愕地张了张嘴。
“可惜他12岁就离开家了,我等了6年,才能重新帮他做早餐。”芸娘低声道,似乎想起了什么,扭过头,便不再说了。
寒玉感觉到一种忧伤的情绪,但她却无力地站在局外,不能分担。这时,芸娘端了个碗过来:“一起来吃吧,我做的豆花,到蜀郡才学的,南轩很喜欢。”
“姐姐,以后……让我来做……”她心里面突然很难受。
“你?”芸娘认真地看了看她,想了想,微微一笑,“我记得你不会女红的。不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就先从陇西的腊肉饭学起,嗯?”
第83章 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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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滴血瞒亲
少夫人带来的腊肉饭引爆了热闹的午餐。寒玉眼睁睁看着一群男人也不洗手,直接在褂子上抹两把,就围坐在泥巴岸边狼吞虎咽。自然,她的夫君也是其中之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南轩和平素府里那个玉树临风般的华服公子完全判若两人。男子汗水的气息与饭菜的香味搅合在一起,令她头昏脑胀。
“少夫人,您坐呀。”一个小伙子热情地朝她招呼,一边象征性地吹吹石头上的灰尘。这块石头在此处算是最高待遇了,寒玉望了一眼南轩,他正被几个人拉到一旁说着什么,神情严肃。不忍拂了别人的好意,寒玉只好硬着头皮坐下去。石头很矮,这样的坐姿有失仪态,她赶快用裙摆拢住双腿,抱紧膝盖。
这时李南轩回来,对众人简短地交代:“岷江就要迎来今年第一次洪峰,我们要接受考验了。”他最后一个字刚落下,一筐白面馒头已经见底了,寒玉的腊肉饭也正接受扫荡,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脏兮兮的爪子们向她精心烹制的美味抓来抓去,忍不住一阵阵心疼,这是她留给夫君的好不好?但是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办法说出口。
“少夫人手艺真不赖呀!”有人高兴地夸赞起来,顺手将一个馒头递给她,咧着牙花大嚼,“少夫人,您别光看着呀,一起吃嘛。”
寒玉瞪着面前那个馒头,白面皮子被脏手抓得黑了几道,她有些犯恶心,犹豫着没有伸手去接。李南轩不动声色将馒头从她眼前拿了过去,咬在自己嘴里。
寒玉搓着手指,绞紧裙边,躲闪地说:“你……这么忙,我先回去了。”他并没有道破她的尴尬,笑着柔声道:“好的,谢谢你犒劳弟兄们。早点回家,路上小心。”
寒玉逃也似的离开,虽然隐隐觉得有点不妥,但客观上,呼吸到没有混杂着浓浊汗味的新鲜空气,毕竟舒服一点。她正微拧着眉头匆匆走着,有两个人挑着一担泥灰从她身边经过,她急忙侧身往旁边避了避。
这时,她听见身后飘过小声的谈话,一人压低了嗓子:“你当心点,别溅到她身上,她可是太守府娇滴滴的少夫人,清高着呢。”另一人附和着咕哝:“是哎,还是兰姑娘好相处,对少将军又好,还不嫌弃咱们。”
寒玉顿住脚步,转身。“站住,你们说的兰姑娘是谁?”
两人慌了神,连忙赔笑:“少夫人息怒,我们……瞎说呢,兰姑娘就是百花坊的老板花魅兰。”
花魅兰?寒玉吃了一惊,她什么时候离开神龙上了岸?她竟不知道!她还开了百花坊?“她开店做生意,到湔山干嘛?”她疑惑地问。
“禀少夫人,如今工地上吃的喝的,都是委托百花坊筹办,所以兰姑娘经常来的。”
寒玉倒抽一口气,在袖子里攥紧了拳头,花魅兰,她居然经常和南轩见面,旧情未死?
魅兰赶着一辆大车,像往常一样到达湔山。她一声清脆的吆喝,小伙子们立刻围拢过来,亲热地你一言我一语,用熟稔的口气嚷着问有什么好吃的,一边起劲地帮忙卸货。魅兰笑眯眯地一个个不厌其烦地回答,对每个人她都能叫出名字。寒玉躲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里说不出的又酸又恨。
总算忙完,人群散去,魅兰擦擦额头的汗水,忽听一个冷冷的声音讥讽道:“好大能耐,神龙居然不管你了?”
闻声转头,映入眼帘那一身华丽的裙裳,魅兰嫣然一笑:“广寒仙子……啊……我该叫少夫人了。打扮得好漂亮,是怕夫君冷落了么?”
“你……”寒玉本就酸胀憋屈,一听这话,更加气冲喉头,“花魅兰,你少不要脸,谁允许你上这儿来的?”
“咦,你这话倒稀奇,”魅兰撇撇嘴,“我做的是光明正大的生意,太守府出公道的价钱,我提供优质的食品和服务,怎么个不要脸了?”
“你敢说南轩会跟你做生意?”寒玉脸色发白。
魅兰扑哧一笑:“虽然是大小姐订我的货,只怕南轩他也没有反对吧。”
听到她南轩两个字叫得这般亲近,寒玉气急攻心,不禁厉声脱口道:“花魅兰,我不管你和他过去什么关系,现在都结束了!你最好搞清楚,他如今是我丈夫,他喜欢的人是我,你少在这里碍眼!”
魅兰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心里莫名被刺痛,她冷笑一声,反唇相讥:“广寒,你现在坐上少夫人的位置,果然说话的口气不一样了。有眼睛都看出来了,他是真喜欢你啊,喜欢到新婚没两天就跑到工地上累死累活,可见你的魅力哟!我还以为,”她暧昧地扯起笑,“你们会闭门谢客,夜夜春宵都不够呢。恕我直言,就算今儿你打扮成这样,也没将相公拐回家,妹妹你的吸引力……啧啧,我不敢恭维了……”
寒玉腾地涨红了脸,像被戳到了痛处,连呼吸都颤抖地无法控制,“花魅兰,你住嘴!”她失控地大叫,眼前黑雾阵阵,目光中胀满愤怒,胸脯剧烈起伏,她停了一会儿,咬牙道,“大小姐订你的货,我可以退货!你滚出湔山,永远别想来!”
“你有什么权力退我的货?”
“凭我是少夫人,我就有权力!”
魅兰点点头,二话不说回身就走。寒玉一愣神的功夫,魅兰的身边竟聚集了好多人,却见她向众人鞠躬,一脸悲伤的模样:“对不起大家了,今天是百花坊最后一次尽心力,以后魅兰不能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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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呀?”“兰姑娘,你的东西又好吃又放心,大家都喜欢,怎么突然不来了?”莫名其妙的众人七嘴八舌。魅兰委屈地流下眼泪:“我也舍不得你们,可是,谁叫我得罪了少夫人……”她似有若无地往寒玉所站的地方瞥了一眼。
这时,一个少年突然径直走向寒玉,扑通跪倒在她脚下:“少夫人,我叫阿财,求您饶了兰姐姐吧!兰姐姐是我恩人,她哪里得罪了您,阿财愿意替她受罚。求您大人大量,千万别赶走兰姐姐!”
面对阿财的突然下跪,寒玉措手不及,慌忙去拉他:“你……你有话起来说。”谁知阿财的动作却像给了示范,好多人竟都朝她跪下了:“少夫人,阿财说的没错,兰姑娘是个好人,您饶了她吧。”
“你们……你们……”寒玉直跺脚。
“少将军……”不知谁喊了一声,寒玉一抬头,才看到李南轩走了过来。她像看见了救星,刚才被魅兰羞辱的委屈刹那都涌上来,她冲动地抓住他,一口气说:“夫君,我要你赶走这个女人!”
南轩愣了愣,魅兰乖巧地低下头。阿财却叩头乞求:“少将军,兰姐姐做点生意不容易,阿财愿意代替她受罚,打死阿财都可以!”
寒玉逼视着南轩,心里堵着一口气,我与她,在你心里到底谁轻谁重?
李南轩扫视了一圈,声音不高,却透着威严:“洪峰将至,都起来去干活,各就各位。”众人谁也不敢啰嗦,乖乖从地上起来。他没有看魅兰,拉过寒玉的手,交给端木:“先送夫人回府。”
寒玉怔了怔,猛地甩开手,狠狠瞪了他一眼:“我自己有脚。”转身飞跑而去。
南轩从背后看见她抹眼睛的动作,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待所有人离开,他才盯了一眼始终低头不语的魅兰,面无表情道:“你闹够了没有?如果再敢对少夫人不敬,我对你不客气。”
寒玉在蜀郡的街上独行,一路咬着手背,呜呜地哽咽着,越想越难受,他不向着我,他竟然不向着我!他的士兵们不喜欢我,却喜欢花魅兰!忽然,有个充满惊喜的声音迎面呼喊她:“寒玉,真的是你!”
她一怔,那人轻衣芒鞋,神态潇洒,满面含笑。“龙大哥?”
龙御天开心地截住她:“真是意外,我还以为你结了婚足不出户呢,没想到还能遇到你!”伸头仔细打量着她,又疑惑地敛了笑,“你……没事吧?”
“没……没有,不巧沙子迷了眼。”寒玉掩饰道。
“走走走,相约不如偶遇,喝杯茶聊聊天。”龙御天两眼放光,热情地将她拉进路边的茶庄。
虽然滚热的茶溢着清香,但还是掩盖不了她失落的样子,龙御天在她几次接不上话茬后,轻咳一声,放下茶盏:“他对你不好?”
啊?寒玉一愣。龙御天在心里咒骂,果然,这个李南轩不是东西,为了混沌之珠把她骗到手,新婚没几天就现原形!不过,那样的话,岂非自己多了机会?但心情却没有想象的好,他低叹一声,黑眸望进她眼底:“寒玉,你的样子瞒不了我。有什么委屈告诉龙大哥,大哥替你出头。”
寒玉心里烦乱如麻,偌大凡间,她好像只剩龙大哥一个朋友了。抿了口茶,她忍不住泪光盈盈:“龙大哥,我很努力想做个好妻子……”
“我知道,我相信。”龙御天安抚地握住她的手。寒玉斗争了一会儿,终于吐露内心:“可是……他在我之前,喜欢过另一个女子,我该怎么办?”
“哦?”李南轩有相好?这倒第一次听说,龙御天眸光一沉,“他们真的有私情?”
“我不确定,也许,南轩对她并没有……”龙御天一追问,寒玉又犹豫起来。仔细想想,南轩除了隐瞒过认识魅兰,她确实没有从他身上发现任何涉及情爱的蛛丝马迹。
龙御天默然片刻,忽道:“寒玉,你这么好的女子,值得男人好好疼惜。何苦折磨自己呢,天底下又不是只有李南轩。”
“不不……”寒玉皱紧眉头,“龙大哥你误会了,我爱他,我不甘心放弃……”
龙御天脸色沉了沉,心里无端不是滋味。见他阴沉不语,寒玉希冀地问:“如果换做龙大哥会怎么处理?”
龙御天冷哼一声:“若是我的女人,我管她以前如何,嫁了我,就让她从今往后死心塌地,别无选择。”
哦?这样霸气呢。寒玉眼波流转,若有所思。她的长睫毛上犹有泪光,像扇子一样可爱地扑闪,龙御天心底竟柔软开来,唉,先不管混沌之珠,帮她一回好了,天上的仙女不能让凡人给欺负了。“寒玉,情场如战场,不下狠手怎么成!那个女人是谁?告诉龙大哥,我保证她活不过天亮。”
啊?寒玉吓了一跳,“这……我……不能吧……”她期期艾艾,到底没敢把百花坊说出来。
第85章 不可能的交换
这一天,李南轩没有回家吃晚饭。憋了一肚子委屈的寒玉连夫君的影子也看不到,只好默默陪家人用晚餐。全家没有人问起南轩怎么没回来,照样闲话家事,仿佛早都习以为常。
晚餐后各自回房,天色已黑,寒玉终于忍不住问芸娘:“姐姐,南轩他……经常不回来吗?”芸娘这才意识到什么,寒玉是新来府上的娘子,头一回遇到嘛,她不以为然地安慰道:“你别急,工地上一忙,他就不回来吃饭,有夜风呢,饿不着。”
寒玉枯坐在油灯下,想看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卧房里空空落落的,就像她的心。脑子里又飘过魅兰那尖刻的话:他是真喜欢你啊,喜欢到新婚没两天就跑到工地上累死累活……她烦躁地合上竹简,算起来,他们结婚还不满一个月呢,难道他已经厌倦她了吗?连晚上都不回来。还是,他生她的气了,今天她给他丢了面子?
她胡思乱想着,耳朵却竖起听着门外的响动。夜越来越深,府里其他屋子的灯火一间一间逐渐都灭了,还是没有期待中的人影。寒玉落寞地自己洗了个澡,换上睡袍,吹灭了灯,躺进被子。被子里到处都是凉的,怎么都不舒服,她大睁着眼睛,翻来覆去,没有他的气息他的体温,竟已经不习惯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先前的委屈生气慢慢变成了担心,这么晚,不会出什么事吧?对哦,他好像说过洪峰要来。一念既起,她更加睡不着了,每个须臾都是无限难熬。
直到敲过了二更,她终于听到了极轻的推门声。他到底回来了!一颗心从空中咕咚落了地,寒玉急忙身子不动装作睡熟。从悄悄掀起的眼缝里,她看见黑暗里他步履很慢,似乎非常疲倦,走到床边看了看,刚刚屈身想坐下,忽然像被电了一样又赶忙站起来,低声自语:“昏头了,得先洗个澡,玉儿会嫌的。”
接着,影子离开了床,走向浴间。她听见倒水的声音,然后,又没有声音了。寒玉再次觉得时间好长好长,好容易等到他回来,她巴不得他立刻用温暖的身体抱着她,可是,他却怕沾染了工地的味道,惹她厌烦……
寒玉忽然心里很难受,他在意她的,在意她所表现出来的细微情绪,可是,他又并不完全了解她,其实她没有那么娇气,她只是……缺少准备。
寒玉蜷着身子,面朝里侧闭眼假寐,感觉到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熟悉的冷香混合着皂液的清香贴近自己。一如既往,手臂缓缓绕过身体,环住。只是以为她熟睡了,所以动作格外地轻。
脊背靠上他温热的胸口,寒玉还是不由自主心头一酥,紧绷的身体随即舒展开来,感觉到安心和满足。她有些懊恼自己不争气,明明心里还别扭着呢,故意微微在枕上移动了一下,算是给他或明或暗的提示。
他似乎怔了怔,抬起半个身子低低叫了声:“玉儿……”想确认她是不是醒着。
她不理,他舒了口气,躺回枕上。停了一会儿,她感觉他的唇轻轻吻上她的后颈:“玉儿对不起,别生我气……”她还想听下去,却没有声音了,再凝神,则听见他渐渐变沉的呼吸。
这家伙,睡着了!寒玉一下转过身子,他的唇不舍得失去了支点,手臂一收,将她面对面抱得更紧,头埋进了她颈窝。“你……”感受到他此刻的疲倦和依恋,她竟整理不出语言。
“玉儿……明天再清算我好不好……”他在浓重的睡意里含糊地咕哝,“好累……想睡……”
她第一次听见他说累,心不禁缩紧。也许,劈山筑堰,他也是没有把握的,能否通过洪峰的考验,他也是紧张的,但他不可以表现出来,他要给所有人信心。只是在深夜,面对与他相拥而眠的妻,他才放松了自己。寒玉抬起手,轻轻摩挲他的脸颊:“乖,累了就睡……”
他才像得了赦免,调整了一下睡姿,将她的纤腰益发拉向自己,头在她心口找到了更舒适的位置。
夜,那么静谧,时间如水流淌,寒玉在朦胧中忽然听见他浅浅的梦呓:“玉儿,不要疑我,我心里只有你……”她倏地睁开眼,再一次睡意全无。指尖伸进他披散的发,轻轻地揉着,寒玉唇边勾起一缕笑纹。
湔山大堰第一次迎战洪峰,蜀郡城里到处张贴了招募义工的告示,一时之间,民众热血沸腾,踊跃报名。赤焰看着魅兰忙出忙进,连话都没工夫说,神色有些古怪。“魅儿,你图什么呢?太守府也没给你发奖牌。”他冷不丁讥讽道。
“你不帮忙就罢了,别拖后腿好不好。”魅兰顾着手里的活,白了他一眼。
“我为什么要帮这些凡人?”赤焰不屑地敲敲桌子,不满她对他的忽略。
“那人家李南轩为什么帮?”魅兰扭头反问。
“因为他是凡人,为了凡间的功名利禄。”赤焰脱口道,看到魅兰嗤之以鼻的神色,忽然也觉得这理由不大站得住脚,没好气地接道,“要不就是他脑子有病。”
“你脑子才有病。”魅兰小声咕哝,“啊……你做什么?”她痛得尖叫起来,因为赤焰差点将她下巴捏碎了。他的眼睛喷出火来:“花魅兰我是不是太宠你了?”
“你……你别动气。”魅兰软下来,疼得龇牙咧嘴。赤焰冷声问:“你没帮我找到混沌之珠,反而被李南轩洗脑了?”
“我……哪有。”
“那我问你,你当花神的时候,为何没这么殷勤做事?”赤焰钳制住她,火气不消,“青女对你的评价可是很不好。”
“没错,我是不好。”她根本没否认,反而仰起头,“因为不愿意不值得。”
赤焰目光一沉,益发冷得像冰,“现在为了李南轩就值得了愿意了?”
魅兰摇摇头:“跟李南轩没关系。”
“说清楚!”赤焰厉声道。魅兰叹了口气:“以前,没有人真心喜欢我,需要我。但是现在……”她的脸上显出满足和幸福,“像阿财,还有很多人,他们虽然没地位没本事没钱,但他们尊重我,喜欢我,对我很真诚。”她吐出一口气,肯定地点点头,“不错,就是这样。赤焰,和神仙比起来,我喜欢凡人。”
赤焰愣了愣,一时错愕,她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有假。怎么回事,她好像变了?
这时,外面传来呼喊花老板的声音,魅兰乞求地目光投向赤焰,赤焰皱皱眉头,还是松开了手。魅兰一掀帘子,热情地应答着出去了。
赤焰在椅子里坐下来,显得心事重重。想当初,她是个满身怨气又贪图享受的女人,依附他是她唯一的出路,可是现在,她越来越独立,而且她在付出,不计回报。这让他感觉不安,这样的魅儿,只会离他更远。不行,他要加快行动,早点拿到宝珠,将她带回天上。
这天,芸娘神色疑虑地将南轩叫到了一旁:“我知道你最近很忙,但……是不是抽空多关心一下寒玉?”
“怎么了?”南轩一怔。芸娘道:“我觉得她有点奇怪,每天你前脚出门,她后脚就出去了,一出去就是一天,到黄昏才回来。”
“哦?她出去做什么?”
芸娘摇摇头:“你不在家,她要出门,我做姐姐的没理由拦着问,而且……”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小丫鬟去看,都说人很快不见……”
“你派人跟踪她?”南轩吃了一惊。
芸娘微红了脸:“她毕竟是从外面嫁进来的,并非知根知底,我不放心,也是……为全家好。还有……”她更显得迟疑。
“你都说出来吧。”南轩脸上渐渐笼了一层薄霜。
芸娘咬着唇:“也许是我多疑,但是我看到她……好几次在密室附近转悠……”
南轩脸色一沉,截断她的话:“姐姐,不要乱想,寒玉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
他回想起这些天,自己到家都比较晚,玉儿除了显得倦怠,早早睡觉,并无什么异常。他以为她的倦态是因为在家里闷着孤寂无聊,原来她每天都不在家!连小丫鬟都会跟丢,看来她还用了心思。
又一个夜,寒玉回到房间,像猫儿一样伸了个懒腰,整个人都松弛下来,捶捶自己的背,累死了,洗个热水澡真是天下最惬意的事了!她进了浴间,没有看到李南轩站在房门口,拎起她匆匆脱下的鞋,那双鞋底,沾满了泥。
等她懒洋洋搓着头发从浴间出来,看到有人已经点亮一室光晕。“南轩,你回来了?”她欣然一笑,看起来心情不错。
“刚到。”他抱起她,在她额头印了一吻。“嗯……”她不自觉地在他臂弯里哼了一声,鼻子微微皱起,真没用,这身子碰到哪里都酸痛。
“洗了澡,要不要做个按摩?”她的表情落在眼中,他眸底有一丝闪动。
他将她披散的长发分开,大手从肩胛起,一点点按揉,力道不轻不重,到了腰际,又沿着经络,缓缓上推。
最初的酸痛渐渐退去,变成阵阵灼热。“啊—”她情不自禁享受地轻喊出声。“舒服了?”背后沙沙的男性嗓音。“唔。”她在枕上星眸半合。
第二天,寒玉睡过了头。当她跳起身,看着空了的枕头边、大亮的天光和沙漏的提示,懊恼地捶床:一夜贪欢,迟到,要挨训了。
第86章 洗手做羹汤
今日的云格外厚重,像蓄满了浓浓的墨汁,就连午后开始越刮越大的风,也吹不开天空的底色。渐渐的,风声和水声响成了一片,人感觉站不住脚,说话也必须大声地吼起来才听得到。
张癫就正在大声地吼着,试图让南轩和夜风听得更清楚:“这个天气,看样子要有一场暴风雨,风雨来的不是时候,赶上洪峰通过的高水位,恐怕会引发江潮!”
南轩抬头看了看天,再望望脚下奔腾的江水,对夜风道:“命令所有人收工,到湔山高处躲避。”
羌族高高的石雕楼遗留着对岷江恐惧的记忆,所以夜风深知江潮的厉害,没有半点犹豫,他立刻传令下去。筑堰的大多是蜀郡守军和羌族武士,长期的军事训练让他们早已养成令行禁止,进退有序的习惯,所以不消多久,工地上就后撤一空,除了,鱼嘴那个方位还有一群小黑点。
“那里怎么还有人?”李南轩遥遥指着,脸色不悦。副将气喘吁吁地跑来禀告:“少将军,是右庶长带领的义工在加固堰堤,都是些临时招募的老百姓,不听招呼,我劝了半天,他们非说天没下雨不要紧。”
“胡闹!”李南轩厉声道,“去告诉他们,谁敢不撤,就砍了右庶长的脑袋。”副将吓得一缩脖子,李南轩轻易不发脾气,但真的发起火来,没有人不自求多福。副将眼前全是他抽了龙筋扔到江岸上的恐怖画面,一溜烟飞奔走,耳畔不敢漏听那危险的补充:“再不利索,你也去陪右庶长。”
果然有效,很快,鱼嘴那里的小黑点后移了,此时,噼啪的雨点也开始砸下来,顷刻间暴雨如注,随着风势,掀起一层比一层高的浊浪。李南轩和夜风披着蓑衣,站在江岸岩石高处瞭望。
夜风摸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心有余悸:“幸亏张癫提醒得及时,人是安全了,不知刚修好的堰堤能不能扛得住。”忽然,他长大了嘴巴,脸上充满疑惧与不可思议,胳膊肘捅了捅李南轩,“你看你看,那里好像……有个人还是……东西?”
李南轩顺势望过去,但见风狂雨骤中,在鱼嘴堤堰附近,隐约有个黑点在蠕动。“该死!”他变了脸色,“右庶长不是把人都撤走了吗?”
“喂——谁在那里?快回来!”夜风扯开喉咙大叫起来,但是风声雨声水声交织一片,他的声音很快就被吞噬掉了,远处的黑点毫无反应。张癫摇头叹息:“这下死定了,要起大潮了,卷下去连尸首都没有。”
“是谁目无纪律,拖回来重罚!”李南轩瞥了一眼身边的副将,铁青着脸脱掉身上的蓑衣。“你想干嘛?不能去,危险!”夜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李南轩低头望着他攀住自己的手,淡淡地说:“危险的是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夜风这才想起身边这个人把岷江掏出过大洞,讪讪地抽回手,李南轩已跃入江中。
夜风对副将挤挤眼睛,一脸看热闹的模样:“少将军亲自出马去抓回来,这家伙会受什么处罚?”副将面无表情,慢慢地:“不知道,我觉得他会宁愿现在喂鱼比较好。”
李南轩快速接近了那个黑点,现在看清楚了,那人穿着黑色的粗布义工服,浑身湿透,头上扎着青布巾,站在已经漫到齐腰身的江水里,费力地将沙袋拖到某个地方。他喊了几声,那人却因为专注而没有听见。
风狂雨骤,南轩火大地提高了嗓门:“你聋了吗?没有听见后撤的命令?”
这下听见了,一回头,看见他却像看见鬼魅一样锐叫了一声,往沙袋背后缩去,不仅想藏起身体,恨不能把头也藏起来。李南轩毫不客气地将他一把拽出来,冷笑道:“躲什么躲,现在知道怕了?”
这是个瘦瘦的义工,隔着密密的雨帘,只看到他脸上全是泥巴水,像花猫一样,完全看不清楚眉眼,“你到底在做什么?”李南轩厉声问,此时,江上的潮水已经一浪高过一浪,一个大浪打过来,差点将这纤瘦的家伙打翻,幸亏他拉住了他的胳膊。
他在发抖,也不知道是冷得还是被吓得,哆嗦地指着沙袋处:“那个地方……有灌涌,我想……用沙包堵住。”灌涌?他的声音虽然听起来古怪,不男不女的,但话里面出现的词足够让南轩吃了一惊,对堰堤而言,灌涌是非常危险的,一处灌涌可致全堤垮塌。
“哪里?”他顾不得责骂他不听命令,急忙向他所指示的地方摸索,果然,隐秘处汩汩的水流泛出,情势不可小觑。
“让开!”李南轩推开他,麻利而迅速将岸上的沙包一个个都沉于此处,堵住由里向外涌出的浊水。“还是你快!”他由衷地称赞这个前来的帮手。本来准备后撤了,结果发现了此处灌涌,深知厉害,就留下来想堵,结果自己笨手笨脚的。李南轩狠狠瞪了一眼那张花猫脸,心想本来准备吊打他几十鞭子的,看在有功的份上,或许算了。
这个念头刚起,忽然间身后仿佛有庞然大物拱起,他一回头,但见江潮掀起了足有几层楼高的水墙,向他们平推过来。来不及思考,他急忙将身边的人往怀里裹住,一跃而起。
潮头更兼风雨,力量巨大。李南轩感到怀里那个人手脚死死缠住自己,像条黏黏的八爪鱼,头还拱到他胸口紧紧埋着,好像在那里寻找残余的空气,被一个男人这样……不,他实在是太太太不自在了!唉,可是,怎么也要救人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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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稳潮头,用法力在自己周围划出一个安全的圈,然后一把将那讨厌的家伙从怀里推了出去,声音更不怎么好听:“离我远点,你不会死的。”
那人虽然被残暴地推出去,但很快发现了一块安全的领域,如释重负地绽开笑容。他一笑,李南轩却彻底愣住了。等等……他……不对,是她……那张花猫脸刚才在他怀里拱了半天,泥浆全蹭到他衣服上了,所以这张脸,现在,清丽的眸子,翘挺的鼻子,红嫩的嘴唇……
她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他表情不对劲了,笑容僵了僵,下一瞬,便被他一把抓了回去。被雨淋湿的发披散在他背上,这男人整张脸美得近乎邪佞,紧抿的唇有着隐隐的怒气,墨玉般的眼眸直直盯着她,手指捏住了她湿漉漉的脸颊:“玉儿,你长本事了。”
她立刻花容失色,他刚才不是没有认出自己么?李南轩劈手扯掉了她包头的布巾,长发如瀑散落,接着就去扯她的衣服,“你……做什么?”她抗议,他不理她,拉开阻挡自己的手,撕开她领口,果然,喉咙处贴着一枚小小的变声锁片,他拽下来举到她面前,差点没有被她气死:“装备挺齐全啊,夜市地摊货都派上用场了。你说,你发什么疯?”
看他黑着脸,她有点害怕,不甘地小声争辩:“虽然扮男装,但我当义工是手续齐全的。”
“我不需要我的女人来做工。”他虽然没有对她吼,但她了解他,越是平静的声音越是透出危险的信号。
“花魅兰为什么可以?”她不服。
他有点绕晕,难道她没听懂他的话吗?花魅兰又不是他的女人,他管得着?“她是做生意。”他耐心地解释。
“可是我又没有生意可以做,我只好出苦力!”她一下子委屈地扁嘴,哭了出来。
李南轩被噎住了,而且,她一掉眼泪竟让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叹口气,把她搂进怀里哄:“你看刚才多危险,怎么可以逞能呢。”
“我以为我是仙女,应该不要紧……”她抽抽搭搭。
“你是仙女不错,但你不是水族啊,再说你的修为……”他本来想说差得远,看她一抬眸,连忙改口,“还需要提高一点点。”
“那花魅兰为什么不怕水?她的修为又不比我强。”她一听更苦恼了。
李南轩再被噎,她今天是要跟花魅兰杠上了?“花魅兰,她是因为有神龙给她的避水珠啊。”他实在不知道还要怎么解释了,她难道连这点都想不到?
“那……那……”她泪眼盈盈地望着他,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你也给我做一颗避水珠。”
李南轩睁大了眼睛,里面全是惊奇与无奈,她在跟他提什么鬼要求?“玉儿,你为什么处处要和花魅兰比?”他漂亮的眉峰打了个浅浅的结。
“我……”寒玉泪汪汪,恨不能尖叫,谁让你喜欢过她,所以我才嫉妒她,我要超过她!但是她忍住没有说出口,不能说,不说彼此都有余地,一旦说出来,她和他都没有颜面,以后相处会有阴影。“我是月神,她是花神,我当然要跟她比了。”她索性无赖地摇着他。
原来她耍赖的样子这么娇简直更让他没办法,李南轩被彻底打败了,这时,岸上传来惊慌的大呼小叫的声音,显然,刚才的巨浪潮头卷走了少将军和义工,到现在还没人影,把大家都急坏了。
“哗——”潮头低落下来,南轩抱着寒玉顺势滚落到离岸边不远的地方,江水只及腰部,他看着她一身粗布衣服、粉嫩桃腮上几率泥痕,心中顿生柔情,托住她的后颈,深深吻了下去。
也不管她唇上沾了江水的苦涩,他吻得缠绵而热烈,不许她逃走,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他倾注他的全部,毫无保留,也汲取她的全部,不剩一丝。虽然彼此都一身的泥水,但满满的喜悦毫无预兆地像燎原的火像散射的星光充满了两个人的心田。有你相伴,真好。
“喂,你不是说那家伙宁可喂鱼吗?”夜风看着副将,指着不远的江面,眼珠子差点没有掉出来,“但是我……我为什么看到你们少将军在……亲他?”
副将觉得自己肯定是被魔障了,才会看到这么惊爆的场面,实在是太惊爆了!终于他看见一头长发因为激吻晃悠着垂到水面,他揉揉眼睛:“那家伙……女的?”下巴又因为嘴巴张大合不拢差点脱臼了。
魅兰站在人群中,心像被利刃穿过,就算他结婚的消息,也没有比今天亲眼看见他满怀怜惜与痴迷地亲吻爱妻更强烈刺痛她的心,更令她绝望透顶。想象是一回事,眼见为实却是另一回事,就算再傻,也无法再骗自己。雨帘,掩饰了她满脸的泪水,却遮挡不了她崩溃的心绪。
第87章 少夫人的委屈
湔山大堰经受住了洪峰的考验,安然无恙,当风雨过去,工地上一片欢腾。
鹿角寨旁有一处隐于林间的棚子,老远就竖着男人止步的牌子。湔山的所有规则都属于军令,军令如山,别看一块小小的牌子,足以让几万大军不敢僭越。这处棚子是夜莺辟出的领地,专门为往来工地为数不多的女子沐浴更衣所用。
别看外表简易,棚子里却动能齐全。从外间的更衣室到里面用帘子分隔出的几间独立浴室,能让几个女子同时沐浴,又保持各自的私密性。
此刻,棚子里传出清脆的流水声,寒玉脱掉了工服,正在其中一间悠哉地冲洗身子。她的心情好的不得了,想到大家惊诧过后的夸奖,想到他宠溺的拥抱和热烈的亲吻,仿佛对所有人宣示了对她的爱,她就甜美得要淌出蜜。
人在幸福的时候会想放声歌唱,寒玉也不例外,所以她一边冲着澡,一边情不自禁哼起了最喜欢的曲子。流水声配和着女子轻灵的嗓音,多么悠闲快乐的场景。可惜好景不长,突然,浴帘被人狠狠拍打了一下,隔壁浴室传来女子尖锐的嗓音:“吵什么吵,洗个澡都不得安静!”
寒玉一怔,原来隔壁还有人在洗澡哎,再一辨别声音,分明是花魅兰嘛。她停了歌声,笑嘻嘻地招呼:“魅兰是你呀,进来也不做声,我还以为没人哩。”
隔着帘子,水声未停,冷笑传过来:“广寒,今儿出够了风头,得意忘形了哦?”
寒玉一边撩着水,声音听起来依旧愉悦:“魅兰,我不会再跟你吵嘴了,因为不必要。”
那边水声骤停,“哟,这话真是有趣,前几天,是谁骂我不要脸,要把我赶出湔山的?”
这边水声也停了,寒玉笑嘻嘻道:“我收回好啦,其实你在不在湔山都无所谓了,因为我已经明白啦,南轩是爱我的,不管你们过去有什么样的交往,到了蜀郡,他娶的是我,心里爱的也是我,这就够了。从今往后,你气不着我,我也犯不着跟你生气。”
沉默。幸好寒玉没有看到魅兰的脸色。恨不能咬碎了银牙,魅兰一掀帘子,进了更衣室。后脚,寒玉也洗完擦干身子进来。两个女子在更衣室碰了面,一起穿衣梳头。寒玉见魅兰沉着脸一语不发,主动上前道:“对不起,我之前态度不好,太冲动……”
魅兰瞟了她一眼,忽然一笑,悠悠道:“你也不用急着道歉,男人的话听一半信一半,你焉知他不是为了混沌之珠?”
“当然不是!”寒玉果断地摇头,“他心里全装着蜀郡呢,才不去想什么宝珠。倒是神龙,恐怕一直都没死心吧。”这时,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疑惑地看向魅兰,“我还觉着奇怪了,神龙怎么会同意你在凡间开店做生意?你们是不是合伙搞什么阴谋?”
“阴谋吗,当然是有。”魅兰系好腰带,开始梳理长发,面对她的质疑,她神色镇定,居然没有否认,“神龙要拿回宝珠,这时明摆着的事。之前他想通过我骗你上天交回宝珠,结果失败了,我也就失去了用处。现在,宝珠一天没有下落,他一天不会死心的,至于他会耍什么花招,有空你慢慢猜吧。”
寒玉脸上飘过一丝阴云,随即又消失,“哼,有南轩在,他敢硬来?就算把我的人抢了去也没用的,何况他也不敢抢呢。”
魅兰正在梳发,闻言放下木梳,嘴角噙起冷笑:“广寒,你真说得出口!你难道不懂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神龙为了得到宝珠,会不惜手段清除障碍。你利用李南轩做挡箭牌,殊不知如今神龙在暗,南轩在明。你也知道,他一心在修堰,根本不可能无时无刻提防神龙,如若发生点什么,不论是伤了他自己还是毁了他的心血,你对得起他吗?这就是你爱他的表现?广寒,你简直是世上最自私和冷血的女人。”
“……”寒玉怔住了,抚着发丝的手指变得僵硬,“我不是……”
“不是什么?”魅兰的声音刺耳而不留情面,“你既舍不得交出宝珠,又故意用他牵制神龙,还有比你更恶毒的心吗?南轩若是和神龙一样想得到宝珠也就罢了,他要是真心实意喜欢你,却被你用作棋子,真替他不值!”
“够了,你不要说了!”寒玉脸色煞白,厉声打断她,说不会被气着,还是被气着了,魅兰的话虽刻薄,她却听了进去。是了,这样拖下去,对南轩是不公平的,客观上她是把南轩当成了庇护伞,却天真地没有多想是否将他、将蜀郡置于险境。魅兰提醒了她,既然神龙不死心,那么,何不让他去找另一个麻烦呢!
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以尽量平静的语气慢慢地说,“你有所不知,宝珠早已遵照青女之命交付所托之人,如今,我只想和夫君过普通人的生活,天界的事情,再与我无涉。”
“你说什么?”魅兰大吃一惊,脸色突变,“你把宝珠交出去了?”
“当然,难道我会放在身边藏一辈子?”寒玉挑挑眉梢,看见她震惊之色,心里暗暗欢喜。她越是信,就越好办。说不定借此机会,可以将她一直想找的魔头引出来,到时候,宝珠就可以真的交出去了,她和南轩从此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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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若看到神龙,最好转告他,有本事他就去找拿到宝珠的人,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寒玉慢条斯理继续绾着发髻。
“你……你到底将宝珠交给了谁?”魅兰再也顾不得梳头,直接扑到她对面,美目圆睁。
寒玉眼睛发亮,有种鱼儿上钩的窃喜,“那个人……其实天界谁都知道。”
“这么出名?是谁?”魅兰半张着嘴,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越发懵懂。
寒玉唇边抿起一抹笑容,轻轻吐出:“魅兰,你难道忘了,是谁杀死了太阳神?”
魅兰倏地一抖,看着她的眼神像看到了鬼:“你说……他?”
寒玉点点头:“没错,青女做过他母亲长公主的侍女,所以要我将宝珠交给他,这也不奇怪喽。”
“我的天,原来你是要……找他……”魅兰喃喃自语,眼睛里有一刹突然的失神,顷刻间又变幻成满满的不可思议,再细细打量寒玉坦然的脸色,她红唇翕动,也不知想说什么,但只是恍惚道,“竟然会是这样……”
寒玉轻松地一笑:“神龙要找就去找他罢。”
魅兰的眼珠滚动着古怪的波纹:“广寒,你真的把宝珠交给他了?”
“那还有假!”
“他在哪里?”魅兰问得很冷静,心却要跳出嗓子眼。广寒不像在撒谎,她到底知道多少?
“我凭什么告诉你?再说,那个大魔头行踪无定,得了宝珠,我怎么会知道他溜到哪里去。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信不信由你。”
“李南轩知道这件事吗?”魅兰的语气愈加平静得出奇。
对方的镇静略微出乎寒玉意料,但该说的还是要说完。“他当然知道。南轩对天界的事并无兴趣,所以他一点也不反对我将宝珠交给二郎神。”寒玉望望魅兰,一脸诚恳,“我只想和南轩做一世凡间夫妻,请你们别再打扰我们好不好?想要宝珠,就去找那个魔头,你们谁抢到是谁的,我管不着。”
魅兰一瞬不瞬足足看了寒玉好久,直看得她心里发毛,才幽幽道:“一口一个魔头,你见过他了,很可怕吗?”
“当然……可怕!”寒玉此刻想起青女要自己找的人,还是忍不住心砰砰跳,“杀人不眨眼,难道你没听说当初见过他的人都死了吗?这样的恶魔,比神龙还吓人好不好,我简直避之不及!”
魅兰不说话,似乎在思考,嘴角却不自觉越来越上扬。忽然,“哈哈哈哈——”她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肚子伏在梳妆台上兀自笑个不停,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有什么好笑?”寒玉对她的反应莫名其妙,干巴巴地站在一旁。魅兰好容易才停了声,摇摇手,眼睛里依旧是捉狭般的笑意:“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好奇,不知道你有没有勇气当着那个魔头去骂一顿?”
“没有啦。”寒玉泄气地小声咕哝。那种魔头,她除非想找死,敢当面骂?谁说她不聪明,她找不到二郎神,可以利用神龙找嘛,此番若能将二郎神引出来,宝珠一脱手,她就对得起青女了,她和南轩再没有后顾之忧。
绾好了发,两人的手同时伸向梳妆台上的发簪,两枝发簪此刻挨在一起,对比分外鲜明。一枝奢华夺目,闪耀着璀璨的珠光,一看就价值不菲,另一枝则逊色多了,朴素的骨质打磨,虽然也镶嵌着漂亮的紫水晶,但最多算清丽,绝对称不上名贵。
寒玉顺手拿过自己那枝紫水晶发簪,不禁多看了几眼魅兰的,女人很难拒绝美丽的首饰,她带着羡慕与赞叹的口气:“好美的簪子,你从天上带来的?”可怜自己匆匆别了青女连夜逃走,什么都没能收拾。
魅兰见她打量自己的簪子,微微怔了怔,默然片刻,眼波闪烁了一下,清清淡淡地说:“比天上的好,宝庆楼买的。”
“宝庆楼啊!”寒玉当然听说过这家的名头,“果然名不虚传,肯定很贵吧?”
魅兰浅浅一笑,意味深长:“贵不贵要看舍不舍得,舍得就不贵。”
第88章 等的滋味
自从寒玉女扮男装被揭穿,她也同时被赶回了家。无论她以各种无聊还是高大上的理由为借口,也无论她软磨硬泡撒娇赌气,李南轩都不为所动。寒玉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李南轩这个人,平时能对她百依百顺温柔如水,可一旦做出了决定,就不可改变。他天生就有种强大的气场,淡淡的一句话,让人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看到芸娘可以随心所欲出入湔山,夜风对她俯首帖耳惟命是从,寒玉就满肚子的不平衡。她找到南轩唠叨,他轻飘飘一句话就给她堵了回去:夜风是夜风,我是我。
寒玉服软了,趁他看书的时候,坐到他怀里去,搂住他的脖子,又娇又媚的大眼水汪汪地瞅着他:“夫君,我想在你身边嘛。”怎样?美人计都用上了,是个男人还顶得住吗?可是这个男人偏偏定力好的很,“现在就在身边嘛。”把怀里的美人圈住,像安抚猫儿一样轻轻抚着她的头发,眼睛却没有离开竹简。
他居然偷换概念加无动于衷?寒玉懊恼地伏在他心口,但是枕着他的气息、听着他的心跳感觉真的好好哦,不理是吧,她把手摸进他的衣襟里,一点点揉过去。硬实的肌肉手感真的很棒,忍不住就一块一块地捏。终于他的呼吸被她挑衅得粗重起来,拉开她乱动的爪子,他眯起眼睛:“好吧,我不喜欢那么多男人看你。”
她气怔地抽口气,原来……这个小气的男人!
姐姐、夜莺、魅兰都去工地的,那么说,他都不介意人家看,却独独介意她,因为她是他的女人呀,他才那么小心眼,这样一想,寒玉又没出息地高兴起来。
芸娘经常被夜风叫走,客观上给了寒玉很大的空间。太守府少奶奶当家,她不止一次悄悄拿走暗格里的钥匙,趁巡视府中各处的机会,迅速地进出密室。
她发现密室里的东西在某个机关的控制下经常移位,但她慢慢摸熟了规律,哪一天哪件东西会在哪个位置她都记熟了,包括那张师门觊觎已久的城防图。她并没有拿走它,不过她已经清楚,不管她拿走什么,只要能在机关移位前还回去,就不会引发报警。
每天她都留意那副耳环,看着那白色缓缓上升,她一定不能急,要让孟先生比她更先一步失去耐心。
拿走的钥匙虽然每次都不着痕迹地放回去,但寒玉最初也有点忐忑,南轩需要去密室时会开暗格,她紧张地注意他的神色,一切如常,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她放下心来。最棘手的事,必须在他未知的情形下解决掉。
好在有夜莺这样热情而侠义的姑娘在,寒玉也算不上孤单。只要有闲,夜莺就会邀她出去玩,对此南轩表现出很大的支持。寒玉需要姐妹淘,原先的师妹都疏远了她,芸娘又被夜风霸占,如果再没有合适的女伴,她就只注意花魅兰了。李南轩的用心很少会说,但慢慢寒玉琢磨出来,夜莺接近她,根本就是南轩的授意,藉此让她远离魅兰。
知道这一点时寒玉心里还是滚过小小的委屈,他凭什么安排她的生活。但夜莺是一团火,燃烧的热度很难有人不被感染,寒玉不由自主喜欢上了她,她聪明又开朗大度,野性又不过分刁钻,兼具男人和女人的优点,和这样的人做闺蜜,真的是件轻松愉悦的事。所以没有多久,寒玉就不再委屈,对南轩安排给她的密友欣然接纳了。
两人日渐交好,无话不谈。只除了一样,夜莺不懂含蓄的大白话,难免让寒玉受窘。比如今天,她急吼吼地去按寒玉的肚子:“你怎么回事,还没有动静?”寒玉浑身的血液顿时直冲到脑门,夜莺不客气地提醒她:“我说少奶奶,你要抓紧哦,这么好的男人,你舍得跟人家分享?”
“分享?”寒玉愣了神,“你什么意思?”夜莺道:“你不知道吗,蜀地的风俗,正房夫人要是一年不孕,丈夫有权纳妾的。”
纳妾……这个陌生的词汇此刻在寒玉头脑里轰然爆炸。可能吗?南轩会为了李家传宗接代的责任接受另一个女人帮他生孩子?不会,他肯定不愿意,但是,他很孝顺的,如果爹爹给他压力……寒玉忽然情绪低落到了极点,难道自己不能和他生个宝宝吗?她愿意的,天知道她有多么愿意甚至多么渴望!
可是现状……她想要的亲昵,他都可以给,只不过永远点到即止。即使她被折磨得难耐到极点,他也依然没有最后的逾矩。他总是不说话,默默停止,等待她自我平静。他从来不吝啬给她温柔的拥抱和体贴的照顾,可是他们的契约,他也不主动开口要求放弃。
寒玉出神地想着,根本没有再听见夜莺对自己说什么,直到夜莺跟她挥手再见,她才注意到是羌寨的人找她回去,“没事,我自己逛逛就回家。”她机械地对夜莺摇摇手。
南轩,他是一个骨子里非常倔强又高傲的人,她一路继续走,无法停止内心的惆怅,虽然绕了弯路,但她还不足以证明自己对他的情感吗?还是他不再爱她了?她缩了缩手臂,抱紧自己,自从她要求了那个负气的协议,他就再也没有说过爱她。虽然,他依然会对她说情话,但就是没有那个字,他曾经每天都会对她说的那个字。
他受伤了,没有痊愈。
寒玉的心蜷缩起来,痛得厉害。她要怎么办?怎样才能回到爱开始的地方?
“为什么每次遇到你都是愁眉苦脸的?”一声轻笑,男子高大的阴影挡在她前面。
她吓了一跳,看着那双审视自己的黑眸,说不出话来。“有空么,一起走走?”龙御天的邀约听起来再自然不过。但是寒玉却生生想起了南轩说“我不喜欢那么多男人看你”那么,他一定更不喜欢龙御天看她。
寒玉决定拒绝,抬首一望,前方恰好是“宝庆楼”的大招牌,她连忙指着那里:“抱歉,我今天有事呢,要去宝庆楼订个首饰。”她想,那宝庆楼是女子们喜欢出入的地方,龙御天必定没有理由跟去了。
可是谁知,龙御天闻言乐了:“巧啊,我是宝庆楼的大主顾,山庄里的装饰用品都是用的他家的。我陪你去,保证老板给你打折。”
啊—寒玉再不能说什么,被兴致勃勃的龙御天拉进了宝庆楼。果真,柜台后面的老板娘一见龙御天,就像见到了金主,眉毛眼睛都笑弯了,一溜小跑地迎上来:“龙大爷,您亲自来呀,要些什么尽管吩咐。”龙御天摆摆手:“是我朋友来订货,你给个好价。”
“啊,一样的一样的,龙大爷只管放心,我怎么会亏待您的朋友呢。”老板娘一叠声笑,转眼看着寒玉,“姑娘随便挑啊,看中什么告诉我。”
本来吧,寒玉就是借口一说,并没有真的想订什么货。现在这样,她只好装作选一选。扫过琳琅满目的陈列柜台,她的脑海中却闪现出一枝发簪,对哦,魅兰说,她漂亮的发簪就是在宝庆楼买的。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眼前这些首饰虽然很美,但若和魅兰那枝比起来,立刻都被比下去了。“老板娘,怎么没有这种样子的?”半是好奇,寒玉回忆着比划着形状。
老板娘听着她的描绘,迟疑了一会儿,不很肯定:“你说的……莫非是我家的镇店之宝?你等等……”她转到里屋,拿出一张图样,“是这个吗?”
“对对,就是这个。”寒玉高兴地点点头,图样上绘的果然一模一样,“镇店之宝哦,怪不得那么漂亮,很贵吧?”看着她手里的图样,龙御天的眼眸不禁缩了缩。
老板娘笑道:“姑娘有眼光,这柜台里的东西加起来也不如这个值钱。可惜呀,宝贝只此一件,早就让太守府的李少爷买走了,姑娘如今想要,小店只能抱歉了。”
蓦地一僵,老板娘听见龙大爷和这位姑娘同时发出的声音:“你说谁买走了?”
“就是太守府的李少爷呀!我记得可清楚了,那天少爷买了送给一位姑娘的。本来我一个妇道人家,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少将军,因为这簪子价钱贵,他没带够钱,就将一件家传的宝贝抵押在我这里。他来赎回的时候,我家老板恰好在,我才知道原来他是……”
“你敢胡言乱语,我杀了你!”老板娘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的大手掐住脖子拎起来,他的眼睛里写着满满的吃人二字,下一瞬就会生吞活剥了她。“龙大爷饶命,奴家的话句句是实,句句是实,没有骗您啊……”老板娘吓得直翻白眼,这是什么状况,她不过说了几句话,就招来杀身之祸?
“你不要……为难她了。”飘忽而抖颤的声音,像失了魂。寒玉缓缓地转身,一步步向店外挪去。“寒玉——”有力的胳膊拉住她更像支撑住她,紧得令她痛麻,寒玉分不清是自己在发抖还是那只胳膊也在发抖。“不要相信,她是胡说。”龙御天惊讶于自己说出的话,他居然还可以这样冷静地站着,没有离开没有杀人没有嘶吼没有掀翻整条街道,他竟然……如同世上愚蠢的凡夫俗子用明知道的蠢话无力地安慰女人。
她的眼眸清亮,仿佛盛着泪光,又仿佛是阳光的反射,“龙大哥,我没事。”她淡淡地松开他的手,“我先回家了。”她挺直了背,向前走去。
“寒玉——”他再度伸开手,并没有碰到她的衣摆。她回过头,竟让龙御天呼吸一窒,瞳仁里此刻有火焰,照得她明艳动人,红唇微启,有一抹坚定的笑,几个字像上涨的海潮不可阻挡地漫过,“不必担心,他是我的。”
第89章 激流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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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换一个靶子
“叮当……”
宁静的夜、温馨的卧房中,李南轩听到梳妆台边传来首饰落地的响声时,并没有特别在意。他的小女人,正在卸妆嘛。结婚以后,为了能多点时间相处,他已经改掉了过去喜欢一个人窝在书房熬夜的习惯,他们会在卧房各忙各的,间或聊聊天,如同所有平常夫妻一样,只要你在我的视野里,便一切安好。
“叮当……”又一声脆响传来时,李南轩不由从书中抬了抬眼皮,望见被扔在地上的发簪,她好像……不高兴?不过他并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书桌。相处日久,他完全了解她的性格,想说的她一定会告诉你,不想说的问也没用。
不过,当“咣啷”一声,整个首饰盒都被打翻,钗钿滚落一地后,他不得不站起身来。走到她身旁,看着那张紧绷的脸,俊眉微皱:“好好的,拿东西撒气做什么?”
“谁撒气了?”她立刻瞪了他一眼,“你看不见吗?全都难看死了,丑死了!”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她平时最常戴的紫水晶发簪,不解:“难看吗?我觉得很漂亮,很衬你啊。”
“衬我?在你眼里我就配这种廉价货?”她冷哼,脸因为怒气而微微发红,一眼都不想多看他手里的发簪。
李南轩愣了愣,她的话十分刺耳,怎么突然要和首饰较劲。他默默将簪子放回梳妆台上,低声道:“我没有用钱来衡量。”
“你当然没有!”寒玉像被蝎子尾巴蛰了般反击,“我所有首饰加起来也不如别的女人一件值钱!”
他的脸色明显沉了沉,但看了看她,还是松弛了表情,亲昵地握住她的肩,柔声道:“好了,别闹了。是遇到什么事情?还是对我有什么不满?”
感觉到他在忍耐着哄她,寒玉愈加心头火起,一把打掉他的手,气呼呼地嚷道:“我是不满,我告诉你,这些廉价的东西你就是给我再多我也不稀罕!”
眸光不觉一暗,有一丝不悦,却又生生藏起。李南轩的语气转为淡淡的:“这么说,你是嫌弃了。你想要什么?说出来。”
“我……”既然他问,寒玉也就不客气了,她今天就是找他茬的,她要看看他对自己和魅兰有何不同,她秀眉一扬,挑衅地看着她,“宝庆楼出了新品,全蜀郡只有一件,美丽无双,我喜欢。”她拎起桌上的紫水晶簪子,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价格嘛,是这个的一百倍。”
李南轩心里吃了一惊。迎向她的目光,发觉里面是满满的负气和委屈。他思索了一会儿,唇微微扬起:“玉儿,你不是一个虚荣的人,你现在是太守府的少夫人,爹爹为官清廉,做人低调,我们也有必要做出表率,所以,戴这么贵的首饰并不合适。”说完,他蹲下身将地上乱扔的东西一件件都捡起来,帮她放回盒子里,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你先冷静一下,不要一时兴起,我去洗澡。”
寒玉瞠目结舌地望着他转身,他竟然……这么容易就拒绝了她?而且拒绝的理由,堵得她无法反驳。一直憋着的火终于彻底爆发出来,她对他的背影厉声叫道:“李南轩,你给我站住!你太过分!我买个首饰就是虚荣,你情愿替别的女人一掷千金!”
他脊背一僵,站住了脚步,回过头认真地面对她:“有什么尽管说出来。”
“好,说就说!你敢做,我有什么不敢说!”寒玉的眼泪不争气地就流出来,原本藏着掖着留着余地一直不愿意捅破这层关系,现在他既然要她说,那就说好了,怨气冲出再无掩饰,“花魅兰头上的簪子,是你送给她的,有多贵你自己清楚!她跟你什么关系,值得你如此?”
果然,事出有因。李南轩思索片刻,简要而平静地说:“我跟她只是认识,没有特殊关系。簪子是我买的,因为她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付给她的酬劳。”
“胡说,你这么大本事,还需要花魅兰帮忙?什么忙值得这么贵的酬劳?”寒玉对这个理由颇感意外,想起魅兰那双哀怨的眼睛,她更拒绝相信,“李南轩,事到临头,你还在糊弄我,骗我!”
那个“骗”字出口,李南轩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语声转冷:“如果我们连基本的感情信任都没有,那又何必多说。我没有骗你,魅兰帮我这个忙,不要说一根簪子,就是再多的钱,我也愿意出。”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抬腿走人,寒玉热血直冲脑门,可恶,他说什么?再多的钱都愿意出?她呼吸急迫,一触即发的情绪下,拔腿追出去。
浴房门关着,可以听到里面隐隐有水声。寒玉简直气死了,他把她晾在一边,居然自顾自洗澡!她凭什么要听他的话冷静冷静,她根本冷静不了!所以她只犹豫了一会儿,就在冲天的怒气中砰地撞开了门。
石砌的浴池笼着淡淡的水雾,李南轩泡在清水里,上半身露出水面,头枕在池壁边沿。肩膀、臂肌和胸肌上布满一颗颗晶莹透亮的水珠,蜜色的皮肤闪烁着动人的光泽。
寒玉突然看到这幅画面时,脸一下子燥热起来,视线不自禁追逐上去,气焰也顿时失了三分。不过,不能输,若有若无的蒸汽将她的美目和粉唇熏得水汪汪的,“李南轩,你躲什么躲,把话说清楚!”开口,语气还是凶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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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冲进来的她,李南轩略略一怔,心里便暗暗叹气,脾气不小,还没有耐心。“那……你在外面稍等,我这就穿起来。”服软,他用眼睛示意她身后的门。
婚后这些日子,虽然同床共枕,但是李南轩从来没有在寒玉面前全裸,她更是第一次在他洗澡的时候打断他,所以他现在的示意,明显是要她回避。但是这明显的意思却不适合今天的气氛,“我不出去,你现在就起来!你是我夫君,还怕我看吗?”她瞪着他,一副强势的样子。
呃……李南轩无言以对,在水里交叉抱臂,轻咳一声:“好吧,那就这样谈。”抬眸看定她,“我还有什么没说清楚?”
她站在池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咬了咬牙:“你跟我结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他眉头皱起来,有点好笑又有点抵触,“你说结婚能为了什么?”
“我替你说,混沌之珠对不对?”她豁出去了。
“……你真的这么想?”
“不然呢?”她挑眉。
他的脸上浮起淡淡的讽刺的笑意:“广寒仙子,你真是高看你们天界了。天帝的宝物,你想给谁跟我都没关系,我记得跟你说过,我娶的是你,不是你的珠子。”她刚张口要插话,却被他用手势阻止,“不过,我的底线是……”
寒玉怔了怔,虽然他靠在浴池边看上去很放松的样子,但是她依然感觉到不同以往的气场压迫。“什么底线?”
他屈指敲了敲池壁,表情冷漠:“不要祸害凡间。除此之外,神龙也好,青女也好,随便你死我活,我都不会插手。”
“那……我呢?”寒玉呆呆地问,他那种淡漠的样子让她觉得有点心慌。
她微张着嘴,红润可爱,样子很无辜,李南轩忽然有种想将她抓过来狠狠吻的冲动,这种冲动让他淡漠的眸光变得热切,他盯着她,似笑非笑:“你吧……是专门来祸害我的。”
这样的目光让她的心立刻跳得不规则起来,他什么意思嘛。不行,重要的话要直接问清楚。“那你到底……爱不爱我?”
没有期待中斩钉截铁的回答,而是反问式的三个字,“你觉得?”
寒玉心中难掩失望,咬着嘴唇:“我觉得,不爱!”
他有点出乎意料,探究地望着她。累积的情绪就这么狂涌到心头,一直以来寒玉无法言说的不满足都变成了此刻的哀怨:“夜莺说,男人如果爱一个女人,就会想占有……”她脸涨红了,说这种羞人的话实在非她所长,一咬牙一跺脚,“反正……我们现在这样……说明你并不在乎我!”
寒玉说完就后悔了,因为,她看见李南轩的脸上罩了一层霜,虽然他还没有回应一个字,但可以肯定,这样的李南轩,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
强大的气压让她透不过气来,天哪,她好像惹到他了!她一直觉得他温文尔雅,任何时候都很克制,但是,为什么现在觉得好可怕!可怕,脑子剩下这两个字的时候,她转身就逃。
不过怎么逃得掉。寒玉惊叫一声,整个人被某种力量推进了浴池。水花四溅,衣衫尽潮,她狼狈地扑腾几下才勉强站在。发现他的目光聚焦于某处,她羞得立刻用手去捂。可惜手还没抬起来,她就被人抓了过去,粗暴的裂帛之声后,她就没什么好遮挡的了,池水里飘着碎布条,他的大手管控住她。
“你……你要做什么?”老天,他一点也不温柔。
“爱一个人就要占有,这是你说的,”微微勾起的唇,像魔魅的诱使,“我现在就想。”
“不要……”寒玉吓坏了,反正这样的李南轩她绝对不熟悉,慌张地推他的胸膛,哪里能推动半分。
寒玉彻底被吓住了,再然后,她崩溃了。身体软软地伏下去,哭得梨花带雨:“南轩哥哥,饶了我……”糯糯地讨饶,她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可怕的李南轩,她要原来那个温柔的什么都哄着她的南轩哥哥行不行。
静了一阵子,轻柔的吻细密地落在她背上,浅浅的一声无奈地轻叹:“玉儿别怕,我不动你。”
他本来真的火透了,要好好地惩罚她,但是那又娇又怕的一声“南轩哥哥”让他心软了,理智重新回来,这个小女人身子太娇气,又被吓得不轻,强来会弄伤她。
温柔的他真的又回来了,就算看不见身后,但从他的吻里感觉得到,寒玉刚刚安心,立刻恃宠而骄,格外委屈起来。她哭得更凶了,一边血泪控诉:“你欺负我,欺负我……你最讨厌……”
随她哭,他依旧一点点细腻地吻着她的背,渐渐地,寒玉的哭声小下去,变成细细的呜咽。
“李南轩,你只准爱我一个人,听到没有?”眼睛无力地闭着,声音却霸道。
“好。”没有含糊。
“李南轩,你以后不准看别的女人,不管美的丑的。”
“好。”很干脆。
“李南轩,我是你最最最最爱的女人,是不是?”再接再厉。
“不是。”
什么?要翻天?手指掐住他,蓄势待发。
“因为没有最,只有你。”这个回答真是该死的好得不能再好了。
寒玉满意地嘟起唇,热热的男子气息覆上来,如她所喜欢的,漫长、绵软、绞缠的深吻。水下,手指在她的朱砂上划着圈,她听到唇间低语呢哝般的警告:“下次再不乖,我就不饶你了。”
第91章 意外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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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私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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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审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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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盗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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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恩断义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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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情谐
赵国的都城邯郸,今天的气氛有些不一样。通往城外的道路全部戒严,赵国士兵几步一岗,闲杂人等统统清理干净,显然,有重要的外交事务令他们不敢丝毫怠慢。
城门外不远的驿道上,一队骑士早已列阵以待。他们清一色黑衣,坐下高头战马,身材彪悍,腰间闪亮的弯刀让原野都笼上了一层肃杀之气。为首之人,容颜冷俊,淡漠地平视远方,他虽然一句话不说,但方圆十里,估计飞鸟走兽都已逃得一空。不是别人,正是李南轩。
城门洞开,一辆华贵的柚木四轮安车徐徐而来,描金刺绣的布幔将车身遮挡得严严实实。李南轩跳下马,举步朝车辆走去。
“臣李南轩奉秦王之命前来迎接夫人和公子。”
女人白皙的保养良好的手撩起车幔,露出精心描画过的端庄容貌,她是异人之妻赵姬。脸色略显疲惫,但看到李南轩后,眉间的褶皱松开,不由自主露出安心与喜悦的神情,秦国真的派人来了,在赵国为质的日子,终于熬到了尽头!
“辛苦你了。”夫人柔和而有礼地答谢。她的身边,坐着一个衣冠楚楚的小男孩,眉目疏朗,五官大气,一双眼眸黑如点漆,仿佛能吸附周围的光,令人望不到底。年纪不过十岁左右,但是身量在同龄孩子里绝对是高大的,所以这身正式的冠冕穿戴在他身上,居然像个小男子汉,有板有眼。
李南轩感觉一道锐利的目光扫过自己,随即,一个清冷的男孩的声音,虽然没到变声期,还带有稚气的尖利,但已经有把空气冻成冰的趋势。“李南轩,我听过你的事迹。”
他心头微微一顿,异人的儿子嬴政,倒不寻常。低首,不予置评,准备退下。忽而又飘过一语:“你的马不错。”
唇线勾起,李南轩略略抬眸:“公子想骑下试试吗?”
“阿政,不可任性。”赵姬瞥了一眼儿子,急忙想要制止。男孩面无表情,转过头一本正经地看着母亲:“他是秦国骁将,有能力保护儿臣的安全。”
下了安车,离开母亲,男孩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把衣摆掖进腰带,他身手矫健,一看就是经常运动,虽然身量还不及成人,但只需李南轩轻轻托了一把,他就敏捷地跃上马背。
“公子……”
“你可以叫我阿政。”男孩傲慢地抬抬下巴。
“好吧,阿政,你想慢慢来还是快一点?”李南轩跨上马背,坐在他后面,把缰绳交到他手里。
“看你的能力。”嬴政没有回头,淡淡地跟了一句,坐直了背。
这死孩子,有股倔劲,李南轩心中暗笑。突然一夹马镫,那赤红宝马长嘶一声,箭一般窜射出去。
嬴政虽然才十岁,但已经开始练习骑射。随母亲一路坐车,好动的他实在无聊之极。一眼看中李南轩的坐骑,比他在赵国能骑到的马好太多了,更加心痒难耐。但他的个性深沉,明知直接恳求赵姬必定会被拒绝,所有只丢了个口风试探。这个李南轩真是冰雪聪明,一下子就揣摩到了他的心思。嬴政心中欢喜,但表情上半点看不出来。
年纪小,心却大。这匹跟着李南轩南征北战的宝马,性烈如火,岂是一般人可以驾驭。感觉到手持缰绳的不是主人,马儿暴躁起来,穿越丛林,跨过田野,发狂般地跑、跳、甩、踢,试图将讨厌的入侵者扔下马背。
李南轩只管稳稳地坐着,既不阻止自己的马,也不协助那小小的骑手。嬴政死死握住缰绳,任凭自己卷入风暴的中心,被无数次抛离又顽强地落下,已经掌握的骑术显然不够应对,他就只能靠臂力掌控身体。他的膂力相对于他的年纪和体重而言十分惊人,连李南轩也暗暗咋舌,假以时日,这孩子长大可了不得。
气喘如牛,再是力大过人也有不逮,但是小男孩死咬着牙关,决不肯开口求助。就在他即将耗尽体能之际,李南轩一声轻咳,暴躁的战马安静下来,一路小跑后,缓缓停下。小骑士以极快地身手跳下马,朝树林里飞奔。李南轩没有跟过去。
以树林做掩护,嬴政蹲在低矮的灌木丛里,翻江倒海般地呕吐。这次骑马,是绝无仅有的经历,早已超出他的承受能力。但是,他没有掉下马,他成功了。
擦干嘴角,整整衣服,嬴政慢慢踱出树林。“还好吗?”李南轩关切地问,看起来完全不知道他刚刚的狼狈。
“很好。”小男孩扬起嘴角,线条分明的脸庞因为这丝笑意显得柔和。
夕阳沾染了河水,浅浅的金红色,闪闪地荡漾。十几顶帐篷陆续在草地上搭起,青烟袅袅,空气里飘荡起食物的香味。嬴政安静地站在河边,看着李南轩部署。“今晚扎营,不走了吗?”
李南轩点点头:“阿政,夫人不宜长途劳累。再说,我们也不可能一夜走到咸阳。”
“哦……那么,一夜走得到大梁吗?”
大梁?李南轩一愕:“你想去魏国?”
嬴政抿着唇,胸有成竹般地望着他:“准确地说,也许你想去。”
“怎么说?”李南轩挑眉,他简直被这孩子弄糊涂了。
“在大梁,还有我秦国的人质。”
“人质?有吗?”李南轩拧眉,不记得还有哪位王子质押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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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年纪不大,辈分却高,是我曾祖的小女,络璃公主,你不会忘了她吧?”
李南轩脸色微变:“她不是人质,她是……嫁给魏王。”
“哼。”嬴政鼻子里哧了一声,摇摇头,“看来蜀郡真是个闭塞的地方。我听人说,这位秦国的公主,名义上是魏夫人,实际比侍妾还不如,魏王把对秦国的怨气都发泄在她身上,动辄打骂,公主不得不忍气吞声,以泪洗面。”
“传言都到了赵国,秦王不知吗?”
嬴政缓缓注视着面前的男人,他的声音尽管还平静,但脸上,已然罩了一层霜。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地追了一句:“公主是大王最宠爱的小女,大王仙逝,你到了咸阳,可曾见到公主回来扶柩?”
没有!秦国大办丧事,他奉旨入京,并未见到络璃。嬴政悄悄瞟一眼,这个男人脸上煞气愈重,左掌握成了拳。很好,看来成功激怒了他。“李南轩,我听说,公主有恩于你……”小男孩若有所思地。
“我知道。”李南轩飞快地接过话,转过眼眸,审视着这个年纪不过十岁的男孩。真不敢相信,一个小孩居然能有这样的洞察力和城府,秦国的未来在他手中,只怕会有想不到的波澜壮阔。“阿政,你想给魏国一个教训吗?”
“是秦国应该给魏国一个教训。”冷冷的嗓音,一字一字很清晰。目光闪亮起来,毕竟有藏不住的希冀:“李南轩,我很想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李南轩不语,怒气慢慢隐去,抬手指了指河边华丽的帐幔:“夫人那里……”
“你做每件事都习惯请示女人吗?”嬴政耸耸肩,不屑地望望他。
呃……李南轩嘴角不觉勾起,“那么阿政,我们要动作快一点。”
“你的马……还不够快?”嬴政眨眨眼睛,莫名的兴奋。
“不够。”男人微笑着向他招招手。
蜀郡。一阵紧一阵的马蹄声击碎了太守府的宁静。“大小姐——”神色慌张的军士滚鞍下马,飞奔入内。
“你说什么,湔山的羌军哗变?”正与寒玉闲聊的芸娘惊跳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夜风呢?他在哪里?”芸娘追问。
军士一边说,一边也是不可置信的表情:“夜头领……就在湔山。也不知怎么流言突然就传开了,羌族人说此番太守回京,是拿羌族的利益做交易,新任大王要将年轻羌族男人全部征入秦军,攻打六国,老弱妇孺则全部迁往巴郡。”
“一派胡言!”芸娘怒不可遏,“爹爹和南轩怎么会这么做!夜风难道不清楚吗,他怎么会相信这种无聊话?”
军士嗫嚅:“大小姐,夜头领他……似乎……很生气的样子。湔山那里,工地都停了,群情激愤,副将军眼看形势不对,才让我飞马来报。”
“我这就去看看!备马!”芸娘摘下长剑。
“姐姐,我陪你去吧。”寒玉站起身。
湔山的工地,果然如军士描述的,已经炸开了锅。数万人分成了两个阵营,一方是羌人,一方是秦军。夜风身边围绕着一群羌族武士,此刻脸色阴沉,秦军副将满头大汗,正在竭力解释:“夜头领,您和我们少将军交情不浅,您怎么就不相信呢,太守连夜赶赴咸阳,是为老大王的丧事和新大王登基,与羌族绝对没有关系啊。”
“你们华族人什么时候把交情放在第一位了?”夜风冷笑,“自古以来,出卖朋友的事你们华人做得还少吗?新大王登基,多好的机遇,他李南轩不正要表忠心吗?拿我羌族做见面礼,真是好大一份贺表。之前太守去巴郡,只怕就是图谋此事吧。”
“你……”副将有口难辩,“夜头领,您若不信,请稍等几日,少将军就回来了,您亲自问清楚。”
“呸!”夜风怒斥,“他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为了奴役羌人,假意治理岷江,好利用消耗我羌族的军力,如今时机一到,来个鲸吞蚕食,一网打尽。”他环顾众武士,振臂高呼,“儿郎们,咱羌人不是好欺负的,对不对?”
“对,头领,我们都听你的!”众羌人随之高呼起来。
“哥——”随着清亮的嗓音,一个女子急匆匆扒开人群,来到夜风面前,“到底出了什么事?”夜莺莫名其妙,心腹武士报告说他们被出卖了,她一头雾水,快马从羌寨赶来,看到这样的场面,不觉震惊。
第97章 愁肠与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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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修玉惊魂
黄昏的光线下,高耸的羌寨石碉楼内已然暗淡。夜风沿着楼梯而上,推开顶楼唯一的幽闭的小房间。
室内并无多少陈设,女人笔直地坐在椅子里,托腮望着窗外。这样的光线下,自然看不清五官的细节,但侧颜轮廓的剪影依旧勾勒出美好的线条。
“夜头领,京城有消息吗?”听到脚步声,寒玉回过头。尽管被囚禁,她称呼他的语气依旧很自然,还是像在对夫君的好友、闺蜜的哥哥说话。
“没有。”低沉的嗓音。夜风心里感觉不爽,伸手想要点亮油灯,却又抽回了手。他忽然非常不想让这个女人看清楚自己。这会让他不安。“别指望你男人会来救你。”这句话被他说得很有些愤愤然。
寒玉微怔,这样的夜风,越来越不能让她理解。他对大小姐突然的绝情已经很奇怪,而刚才这种挖苦自己的话,也完全不是夜风惯常的作风。她是南轩的妻子,夜风很尊重她,两人见面,夜风总是非常自觉地保持距离。但是今天,他却离她很近,而且眼神中,有一种她似乎在哪里见过的失落和怨气。也许……是因为光线太暗,她看不清,所以产生了错觉?
寒玉下意识地站起身,后退一步,让自己保持与他的安全距离。“夜头领,请你回想一下,南轩若要对羌族下手,何须等到今天,他为了保全你,甚至接受了屈辱的鞭刑,难道你都忘了吗?”此刻只有两人,她试图晓之以理说服他。
她的声音在耳边响着,他却并没有认真去听,他望着她开合的双唇,心好似飘到了遥远的过去。曾几何时,她杀死毒蛇救了他,山路邂逅,他为她朝露一般的美丽所倾倒;曾几何时,她为了保护他,仗剑杀敌,生死与共;曾几何时,他为她煮夜宵,她安静地听着他的复国大计,默默支持,为什么这么美好的时光,他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它们从指缝中溜走,无力阻拦。明明是先对他动了情思的女子,却最终成了别的男人的妻子。她甚至为了那个男人,甘愿做他的人质……
眼中的怒意越来越盛,他突然迈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寒玉吓了一跳,慌忙停了话语,瞠目望着那只手,他抓得好紧,几乎捏痛了她。“夜风,你放手!”她尖叫起来,对他突然的举动十分意外。
两人面对面近在咫尺,她无暇的美貌在朦胧的天色中显得更加动人,虽然隔着衣服,依然感觉得到手中的藕臂骨肉匀婷,淡淡天然的女子体香涌入鼻息,夜风顿时呼吸紊乱。上一次她生病的时候,他差点就可以拥有她,是元君强行阻止,说什么她体质大寒他没有内力无法抵御,轻则残废重则丧命。
一念既起,令他气血上涌。公子无凌没有内力,可是这具夜风的身体习武练功,有的是内力!那么,现在,还有什么可以阻碍自己得到她?
寒玉发觉不对,身边男人看着自己的目光里,竟然盛满了欲念!这怎么可能?她寒毛直竖。夜风一直钟情于芸娘,人尽皆知,就算他如今出于误会而绝情,也断不至于面对另一个女人突然像发情的野兽,这太可怕了,太不可思议了。感觉到他手臂一紧,似乎有将她往怀里拉的意图,寒玉调动法力,猛地将他一掌推开……
夜风一怔,豹眼微眯,她刚才的一推让他头脑清醒,如果他强来,李南轩绝不会善罢甘休,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呢,他如今可是羌族头领。他应该有办法另辟蹊径得逞,还让她自觉自愿吃个哑巴亏。想到这里,他眸子一沉,皮笑肉不笑道:“少夫人何必动粗?想逃走可没那么容易。”
夜风离开屋子,寒玉按捺住狂跳的心急忙摸索着点亮了灯。惊魂未定,又百思不解。忽然,咿呀,门又轻轻地被推开,夜莺敏捷的身影闪了进来。她迅速反扣上门,神色焦急:“寒玉!”
“夜莺!你怎么进来的?”见到闺中密友,寒玉又惊又喜。她观察过,这座石碉楼把守严格,除了夜风和送饮食的小丫鬟,谁也不能进出。
“我哥真是疯了。”夜莺摇头叹息,“幸好守卫是我贴身丫头的相好,我才能溜进来。”随即她神色一紧,正色道“寒玉,大家都以为我哥哥把你做人质的消息传往咸阳,但事实上,传消息的人都被他半路劫走。他骗了所有人,他根本不想让南轩知道蜀郡发生的事!”
啊?寒玉大吃一惊,这一点,她更加没有料到。那么说,夜风根本就不想解决问题?他对南轩的怀疑莫非是有意为之?夜莺趴到窗口看看天色,回头着急道:“寒玉,我觉得哥哥变得越来越危险,不再是过去的夜风了,恐怕对你不利。快,趁着天黑,我放你逃走!”
想起刚才夜风的异象,再加上夜莺描述的两面三刀,寒玉的内心已然不安,“若人质不见了,你如何交代?”她担心地问。
夜莺道:“不妨,除了那个守卫,没人知道我来这里,没有证据是我放走了你。所有人都眼见你进了羌寨,只要你躲起来不回太守府,我哥哥找不到你的下落,他就不敢声张。”
寒玉点点头,可是举目看见牢笼般钉着铜条的窗户,又不免灰心:“怎么逃得出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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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王异人登基,质押异国的王子嬴政顺利归来,确保了王位继承,精明的吕不韦出任相国,秦国的人事剧变在重兵护持下终于波澜不惊完成了交替。秦王圣心大悦,犒赏有功之臣。
华贵的缀满宝石的纯金腰带,却被李南轩婉拒了。秦王愕然不解:“这条腰带是先王最爱,价值连城,卿难道是嫌孤王赏赐太薄?”
“大王厚爱,臣岂敢不受。”李南轩恭敬地答道,“臣是想请求大王更换另一物赏赐。”
“哦?你看上孤的什么了?”秦王有了兴趣。
“臣只求能在宫中挑选一块蓝田原石。”
谁都知道老秦王酷爱搜集玉石,宫中库房中有着来自全国各地敬献和搜罗来的原石,只是这些原石中是否有惊世骇俗的上品之玉,未凿开前无人能知,所以民间常有“赌石”的说法,那些爱玉者,甚至有押上全副身家去赌一块原石,赌赢了一夜暴富,赌输了倾家荡产。“想不到李卿家也喜欢赌?”秦王摸着下巴,玩味地看着他,“孤的这条腰带,非绝世好玉不能媲美,卿不怕会是输家吗?”
李南轩当然没有赌输,当一块不起眼的原石被剖开,露出谁也不曾见过的稀世美玉,咸阳最好的玉器行整个沸腾了。小嬴政佩服得五体投地,一个劲追问:“你不会是用赌的,对不对?”李南轩不答,小屁孩,他才不会告诉他,他有天眼呢。
不过,当李南轩要求将这块稀世美玉加工成女子的发簪,玉器行的老板满脸的舍不得:“这……做根簪子,太浪费了吧?”嬴政毒毒地点点头,叹息道:“李南轩,原来你是要讨好女人啊。你也不过如此,英雄难过美人关。”
李南轩不由笑了:“阿政,你长大了也会有心爱的女人哦。”嬴政不屑地撇撇嘴:“我才不会被女人所累,她们是最麻烦的东西。”
后话,嬴政继位直至统一天下,在位近40年,始终未立皇后。
李冰率大军返回蜀郡,八百铁骑作为先行,在李南轩带领下,星夜疾驰而归。天知道他有多么思念他的小妻子,压抑的相思此刻像喷薄欲出的岩浆,烧得他血液沸腾,她也在同样地思念他吗?恨不能立刻就见到她的倩影!
“笃笃——”石碉楼密闭的小屋,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夜莺对寒玉使个眼色,迅速掩到门后。
进来的是羌族丫头,端着一碗百合蜜枣汤,甜笑道:“少夫人,您嫌羌寨的东西油腻,头领让我给您煮了清淡的,尝尝吧。”
寒玉接过称谢。丫头正欲离开,背后被猛地敲了一记,身子软倒下去。夜莺迅速脱下丫头的羌族衣裙,命令寒玉:“快换上。”然后,夜莺给丫头穿上寒玉的衣服,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往门外和窗下看了几眼,见无人通过,方拉着寒玉低声道:“跟我出去。”
两人正待出门,夜莺望着桌上的百合蜜枣汤,犹豫了一下:“不行,如果桌上的食物一点没动,怕会引起我哥的疑心。”她端起碗,咕嘟嘟喝下去了一大半,才吹灭油灯,匆匆带着寒玉下楼。
守卫见到夜莺,心照不宣当做没看见。夜莺带着寒玉大模大样地穿过羌寨,夜间光线不好,人们见到小丫鬟跟着二头领,并没有人疑心。
眼见出了羌寨大门,夜色已浓,夜莺示意寒玉快跑。看着她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黑暗里,夜莺刚刚松了口气,忽然,她的身体却出现了某种异样的感觉,虚汗阵阵涌出,头晕目眩,这是怎么了?她不由一惊,但不及多想,来势汹涌的昏眩令她脚底发软,一头栽倒在黑夜的草丛里,失去了意识。
第99章 迎还与哗变
夜莺在朦胧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被子里,一盏油灯正在原木桌上燃烧着,满室光晕。这是哪里?陌生的家居,整洁的布置,她完全不认识。
视线扫了一圈,屋子里此时并无他人。稍作回想,她想起是送寒玉出了寨子就开始头晕目眩,肯定是昏过去了,因为她完全不记得怎么会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根据这间屋子的摆设,屋子的主人肯定不是羌人。
可是,恢复意识的夜莺现在非但没有觉得轻松,反而被身体越来越奇异的症状而震惊。头晕似乎好些,身体仍然酸软得没有一丝气力,却有种奇怪的燥热从每个毛孔往外冒,糟糕,她……好像中毒了,怎么会中的毒?中了什么毒?
她努力集中注意力,但燥热却令她心绪烦躁,恨不能……突然,有个男人推门进来,端着一盆水。“夜姑娘,你醒了?”望着一双大睁的眼睛,他露出惊喜。
“端木!是你!”夜莺看清来人,更加吃惊,“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端木放下水盆解释道:“少夫人被抓进羌寨当人质,大小姐不放心,派我到处探听消息,谁知我还没有走到寨子大门,就被草丛里的东西绊倒了,一看,竟然是夜姑娘你!我怎么叫也叫不醒你,我搞不清你是病了还是遭人暗算了,左思右想,既不敢把你送回羌寨,也不敢把你带到太守府,所以,就权且把你带到我家。”他如释重负地叹口气,“本来正要去请大夫来看呢,见你满脸通红烧的厉害,我就先去打盆水想给你降温,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醒了!夜姑娘,之前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不要紧吧?”
“我……也不知道……”夜莺迟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烫得厉害。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使不上劲,端木见状,急忙上前扶了她一把。
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夜莺微微哆嗦,他的手托住她的腰,竟让她觉得与他接触的地方燥热似乎缓解了一些,她不自禁地往后仰,想要蹭到他更多,疏解身体的难受。
忽然,夜莺一下子明白过来,天哪,她中了情蛊!曾经,羌寨的巫师配置过这种蛊毒,帮小伙子得到中意的姑娘,事发后哥哥要处死当事巫师,幸亏族人共同求情才算免了死罪,但砍去了巫师的一条手臂以示惩戒。从此,羌寨里男女相恋,谁也不敢再用下三滥手段。夜莺见过这种蛊毒发作,症状与自己此刻类似,女子若不能在几个时辰内与男子交合,就会毒发而亡。女子迫于性命,不得不屈从。
想明白后,夜莺倒抽一口冷气。蛊毒已经绝迹多年,为什么又在今日重新出现?她什么时候中的毒?想了一会儿,似乎,疑点就在自己之前喝的那碗百合蜜枣汤。可是,那碗汤是给寒玉准备的呀……
“夜姑娘,你还是不舒服吗?我去请大夫!”端木见她呼吸沉重,目光发直,着急地叫起来。
他的叫声让夜莺回过神,现在,不是分析敌情的时候,重要的是自己要先活下去才能找出元凶。
“等等,端木。”她拉住他的衣袖,转过大眼望着他。这个男子她并不算很熟悉,因为李南轩而打过几次交道。他出身书香门第,年纪轻轻已经在太守府做事多年,有才华又忠心,是个好人。夜莺不由得红了眼眶,幸好今日被他所救,若遇到歹人,自己岂非更惨。
“端木,你没有把我送进羌寨,也没有把我交给太守府,你做得好极了,谢谢你。在南轩回来之前,我……想一直藏在这里,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可以吗?”
端木愣了愣,看她的表情没有半点玩笑,如今局势复杂,他也不敢造次,遂答应地点点头,又不安地追问:“那我家少夫人安全吗?”
“你放心,她没事。”夜莺郑重地承诺,但没有告诉端木寒玉逃走的实情。
没有多少时间了,一横心,夜莺拉住端木的手覆在自己心口:“端木,你喜欢我吗?”
端木被吓坏了,他尚未婚配,夜莺突然的举动让他像被火烫了,脸刷地红透:“夜姑娘,你……做什么?”
夜莺叹口气:“我的病大夫看不好,你若肯救人救到底,就……和我过一夜。”身体的异状令她咬紧牙关。
端木大惊失色,眼前的女子颊若桃花,眼若雨雾,就算他是单身汉也看得出她不同寻常。夜莺是羌族姑娘,身材火爆,无一处不满足男人的幻想,但也只能是幻想,谁敢不怕死地碰二头领一根毫毛?
他慌不择路,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夜姑娘,我……我怎么敢……”
“端木,我愿意的,我不怪你。否则,我会死。”夜莺按住他的手,却仅仅使出这点力气已使她难以为继,艰苦地吁息起来。
看来……她真的需要……他。端木浑身紧绷,喉头发涩,身体被动地稍稍前倾,夜莺火热的唇立刻贴上了他的,端木的头脑顿时烧糊成了一片,灯火映出帐中交缠倒下的一双剪影……
漆黑的夜,驿道上响起滚雷般的马蹄声,掠过的骑士像一阵风摇动了两旁的树木,惊起倦宿的鸟儿,扑棱棱飞离了枝头。
仿佛心电感应一般,疾驰中的李南轩往身边的丛林瞥了一眼,出色的夜视能力让他清晰地看见了一个人影,倏地一惊,就算只一瞥,他也觉得女子的背影十分熟悉,多么像他心心念念的人儿!猛地勒住马,停下队伍,吩咐军士打燃了火把。“是谁在哪里?”沉稳的低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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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玉逃出羌寨,不能回太守府,以最快的速度飞离了蜀郡。夜色浓郁,她不敢到任何一家客栈投宿,思来想去,独自来到荒芜人迹的郊野。下意识的,她选择了靠近驿道的地方,如果李南轩带大军回来,这里是必经之路。
丫头的羌族衣服已经被她丢掉,她穿着略嫌单薄的衬裙,在此稍歇,决定挨过夜晚,到天亮再做打算。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她听见了,不算少的人马,可也不像大部队行军,她不能确定是不是夜风派出搜捕她的,虽然周围漆黑一团没有人会发现她,但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向更深的林中掩去。
突然地,火把亮了起来,伴随的,还有一个熟悉的让她日夜相思近乎崩溃的声音。她的心狂跳起来,慢慢地,向光亮的地方转身。
她看见了他,那个威风凛凛稳坐在马背上的男人,火光下银色的铠甲熠熠闪耀。一下子心就从拎着的半空落到了实处,他回来了,他回来了!就算是梦,也是最诱人的梦,脚下好像生出了无穷的力量,她拨开草丛,向着那希望的火光飞奔过去……
身体被一股力量凌空托起,她飞落到马背上,也稳稳地落入男人坚实的怀抱。“玉儿,真的是你?”李南轩欢喜又诧异地望着怀里清凉而娇美的女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梦呢,分分明明是她朝思暮想的俊眉朗目,咸咸的泪水涌上来,全身松懈得没有一丝力气,乱纷纷的故事一句也说不出来,反正……他回来了,她安全了、踏实了,她什么都不用担心了。软软地向他心口倾倒下去,只有几个字颤颤得从唇间涌出:“我……就是……太想你了……”
心房被这娇音撞得又暖又胀,手臂轻轻收拢,柳条一样的腰肢不赢一握,乖顺地贴在他身上,青丝披了满背,发间的清香缕缕沁入鼻息。想象过无数次回家的场景,她却比所有的想象都提前了一步。
李南轩的血液烧灼起来,一怀的软玉温香,叫他怎么再舍得放开,恨不能即时揉进骨血。手背上的青筋因为克制而绽出,低首,下巴抵住女人光洁的额,对副将下令,声音里已带着某种情绪的火花:“继续前行,到蜀郡大营待命。”
话音刚落,李南轩一提缰绳,战马扬起前蹄,长嘶一声,向黑暗的林中跃入。八百健儿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只知道突然停止了急行军,然后,有个女人跑过来,少将军竟然将她抱到了怀里,再然后,两人一起跑了?只有副将距离近,看那女子有些面熟,可也没敢认呀,当下呼啸一声,履行自己的职责,制止住好奇的探头探脑,训练有素的骑兵再次宛若风行而去。
林间的道路狭窄曲折,但即使在完全的黑暗里,李南轩依然能让马儿信步由缰。特特马蹄颠簸着,怀中的人儿也随着马背的起伏而喘气,幽兰般的气息喷洒在颈窝,南轩哪里还忍得住,捏住她小巧的下巴,抬起,对着那微张的唇吻了上去。
“唔……”他温热的唇触到她,寒玉战栗若风中的叶子,属于他独有的气息,在分离了那么长之后,终于又再一次席卷了她。火热而霸道的吻,像压抑已久喷发的火山,不再温柔,不再有耐心,不给她呼吸的空间。
铁甲的冰凉触感,坚毅与温柔的鲜明对比,带给她异样的刺激,瞬间爬满了每一条经络,令她失去了思想,宛若献祭的宠儿,甘愿被主宰、被吞噬……
再也无法忍耐片刻,他丢开缰绳,飞身下马,将她紧紧压迫在身旁的树干上。
第100章 甘为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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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逃出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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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情蛊与郎归
夜风匆匆疾步而来。在飞沙堰修筑过程中,为了便于施工,在宝瓶口建有一座水闸,平时关闭截流。夜风负责值守宝瓶口,可开闭水闸的钥匙放在哪里,他竟然不记得了。李南轩也没指责,只是让他来鹿角寨。
突然,某个声音传入夜风的耳朵,让他猛地收住了脚步。那是女子娇娇的声音。无论是谁,都该知道此时应当回避,可是鬼使神差的,那个声音像有魔力一样召唤他、令他失控,额角的青筋条条爆绽,夜风一纵身,提起内力隐藏掉脚步声,欺身到了窗下。
焦躁的他并没有能看见什么,却更清晰地分辨出了他非常熟悉的声音。“夫君……你讨厌……”女子在糯糯地撒娇。“让为夫看看……哪里讨厌……”“……你好坏……”屋里隐蔽角落里打情骂俏的小夫妻,压根看不见偷听者嫉恨而酱紫的面孔。
“卡擦——”树枝因情绪失控而被折断。
李南轩眸中却闪过戾色,夜莺的怀疑得到证实,凶手就在屋外,夜风不会觊觎寒玉,他被人控制了心智!
鹿角寨的门开了,李南轩踱步出来,当着夜风的面将门外大树上隐蔽如鸟巢的树洞打开,取出水闸钥匙,不动声色面带微笑地交给神色并不自然的他:“夜风,我记得这个树洞还是你亲自掏的。”
夜风脸色愈加尴尬,僵硬地接口掩饰:“是啊,事情一多记性就不好。”李南轩拍拍他的肩膀,郑重叮嘱道:“如果内江水位过高,一定要打开闸门,减轻飞沙堰的泄洪压力。蜀郡的安危系于宝瓶口,不可大意。”夜风匆匆含糊地应了一声,如有芒刺在背,低头而去。
狂奔般地回到宝瓶口,夜风大口喘气,愤怒的情绪烧灼着内心。“头领,你可回来了,这里的水位已经超过警戒线了!”值守的心腹弟兄纳良见到夜风,焦急地迎上来。夜风沉默不语。纳良跟着请示:“头领,钥匙拿来了吗?我们赶紧打开水闸吧!”
打开水闸?夜风望着咆哮的江水。宝瓶口地势狭窄,在水势正常的时候,这道水闸将外江的水拦住,内江水浅,利于施工。可是今天,内江水位猛涨,已将漫过堤坝,若不打开水闸,刚修好的飞沙堰反而会成为泄洪的阻碍,等不到它溃堤,蜀郡早已一片汪洋。冷笑爬上嘴角,他为什么要打开水闸?水淹平原,军士、百姓一个也跑不掉,羌寨位于山中受损不大,他正好率众一举拿下蜀郡。
夜风将钥匙抛向江中,“纳良,让水涨吧,我们就要做蜀郡的主人了。”看到头领疯狂的举动,纳良目瞪口呆:“头领,多少人会被淹死……”夜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人。”纳良一步步往后退,不敢置信地摇着头,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他突然转身逃跑,一边大叫:“来人啊,快来人啊……”
声音猛然停止,因为夜风的铁手扭断了他的喉咙,纳良不甘地睁着眼睛,到死都无法相信最敬佩的最讲义气的头领对自己下杀手。
“你真的是我哥哥吗?”一声颤抖的质问。夜风回过头,看见赶来的妹妹夜莺。“纳良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你居然杀了他!”夜莺痛心地看着倒伏的弟兄,满怀悲愤,“我哥哥绝不会丧心病狂伤害自己的弟兄,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夜风呵呵一笑,面含讥讽,“我当然是羌寨头人!好妹妹,你想有二心吗?”
夜莺攥紧了弯刀,“你若还是我哥哥,就不要把蜀郡引向绝路。打开水闸!”
夜风耸耸肩:“可惜钥匙扔江里了,我听说张癫设计的闸门,是靠四两拨千斤,你说怎么办呢?”
“你……无耻!”夜莺怒火满腔,“我今天就是砸,也要带弟兄们砸开闸门!”瞥一眼快速上涨的江水,夜莺无心与他纠缠。长剑挡住了去路,夜风脸色阴沉:“夜莺,你不要逼我!我才是头领!”
“为了得到蜀郡,你连亲妹妹也要杀吗?”夜莺瞪着他。
“你最好给我乖乖的,否则,我不介意你那傻哥哥去阴曹地府找你。”夜风狠狠地说。
周围好像出奇的安静,静到只听见江水的奔腾。然而夜风却突然觉得安静中酝酿着某种巨大的压力,这样的直觉让他不由回身。在他身后,不知何时静静地站立着所有留在大堰的羌族战士。每一双目光中都有着明明白白的愤怒与谴责。羌人义气为先,杀害弟兄是最不耻的行径。
“你们……敢不听头领的话?”他不禁有些心慌。
“哥哥,迷途知返吧,不要失了大家的心。”夜莺眼中含泪。
夜风眸光骤然冷却。忽然一纵身跃上了水闸,冷笑道:“好,想开水闸,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敢违背族规忤逆头领?”
众人皆是一怔,却不敢上前。这时,人群中缓缓踱出李南轩和张癫。李南轩望着水闸上的夜风,平静地说:“无论你是何人,你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大堰设计的巧妙之处,就在于运用地形无坝拦水。飞沙堰竣工之日,这个水闸的使命已经完成。宝瓶口作为内外江的通道,未来应当畅通无阻。所以,在水闸的建造之初,已经做好了自毁装置。这就是为什么我明知你有异心,仍然敢把钥匙交给你。可惜,你辜负了大家最后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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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毁?夜风一愣。李南轩身边的副将拉满了弓,箭上燃烧着火苗。张癫急的大叫:“夜头领,你赶紧下来吧,这箭射到机关,就会引爆水闸内部的硝石,炸毁整个水闸。你要是继续站在上面,会粉身碎骨的!”
夜风神色陡变,李南轩设下圈套让他暴露,还想让他束手就擒,没那么容易。只听李南轩沉声道:“不管你是谁,离开夜风,我保证不予追究。”夜风咬咬牙,哈哈一笑,目如寒星:“李南轩,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有种你就射,只怕大小姐那里,你交代不过去吧。”
副将不觉手一抖,望向李南轩,夜莺怒不可遏:“哥,你怎么能这么卑鄙!”李南轩用眼神制止了夜莺,低声道:“他不是你哥哥,却控制了你哥哥的身体……”夜莺欲哭无泪:“那我们怎么办……”
“夜头领说的一点没错。”僵持中,人群里响起清亮的女声。芸娘大步上前,扫了一眼众人,冷声道:“谁敢动我的男人,就是跟我李芸娘过不去!”
“姐姐——”南轩大惊。
“李南轩,你的人都退下!”芸娘厉声道。
“姐姐——”“芸姐姐,水闸不炸掉,蜀郡会被淹没的……”夜莺试图解释。
“你们都聋了吗?”芸娘拔剑在手,直逼李南轩咽喉:“你要我说几遍?”
李南轩望着姐姐,她的眼睛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剑闪着寒光,离他喉头不及半寸。嗓子苦涩发干,他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挥了挥手,副将放下弓箭,所有人向后退开。
“姐姐……他不是……不要犯傻……”他终究担心地跨前半步。
“李南轩,用不着你教我!”她狠狠瞪了他一眼。
芸娘一步步向水闸走去,夜风竟不由自主惊慌起来:“李芸娘,你……不要过来……”
“夜风,无论你怎么做,我都相信你的选择。”芸娘语气平静,目光坚定,脚步从容。
“你要做什么?”她已经十分靠近水闸,夜风脸色阴沉,警戒地拔出佩剑。
芸娘停下脚步,专注地凝望着他:“我想和你在一起,你不希望这样吗?”
奇怪,明明夜色浓稠,可是她的目光好像有着某种穿透力,让他无法不去对接,而且,一旦交接,心里竟像有百蚁穿过,又乱又痒。他一惊,不,这不可能,夜风的魂魄已经被压制而休眠,他既然不是夜风,就不会受这个女人的影响。
就在此时,芸娘轻啸一声向水闸上方跃起。夜风顿时色变,自我保护的本能让他一把扣住她的身体,短剑抵住她的咽喉。芸娘并没有丝毫抵抗,任由他拘禁了自己。“李芸娘,这是你自找的。”夜风的呼吸间都是焦躁的火气,瞥了一眼水闸下方,冷笑道,“李南轩,现在你姐姐在我手上,你还炸不炸水闸?”
李南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夜风,你要是敢伤害我姐姐,我决不会让你好过!”
夜风不理他,低头看向芸娘:“你听见他说什么了吗?”
芸娘唇边浮起微笑:“……你会伤害我吗?”
“有用的肉盾,我怎么舍得?”夜风轻佻地笑道,剑尖在她颈项边来回移动。
第103章 回到初见
芸娘唇边浮起微笑:“……你会伤害我吗?”
“有用的肉盾,我怎么舍得?”夜风轻佻地笑道,剑尖在她颈项边来回移动。
突然,芸娘赤手一把握住了剑尖,鲜红的血霎时沿着锋利的刃蔓延开来。她的眼睛却直盯着面前男人的面孔,滴血的手稳定地将剑尖推开去。“你……”夜风大惊。芸娘的眼中满是柔情:“夜风,无论你在哪里,回到我身边来。”
胸口某处突的一紧,像被锋利的针刺了一下,夜风难受得错了错牙关,突然有些迷茫,我是谁?这个念头刚起,一阵颤栗又让他清醒过来,该死,难道这个女人在施什么法术?“滚开!不然我杀了你!”他怒吼。
“夜风,我是你心上的芸儿,你想起我了吗?我不会走的,我要等着你回来。”女人不动,依然是极温柔的神色,仿佛面对的不是持剑的凶手,而是朝思暮想的情郎。
夜风感觉头脑要爆炸了,他大叫一声,短剑狠狠扎进了女子的肩窝。芸娘闷哼一声,鲜血迸射出来,在火把的影射下,那股赤红染得白衣分外刺目。
“姐姐——”李南轩失声惊呼,就要纵身上前。谁知芸娘厉声道:“李南轩,你要是敢过来,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硬生生收住脚步,南轩知道姐姐的性格有多倔强,生死关头,他既怕激怒夜风更担心姐姐安危,竟不敢造次。手心里捏出水来,他一时之间失了方寸。夜风虽然心智被控制,可身体仍然是真正的夜风,他不由得投鼠忌器!姐姐执意留在他身边,将自己置身于不可控的危险中,叫他如何阻拦!
浑身是血的芸娘死死抓住夜风的衣襟,执着的目光像要洞穿他燃烧他:“夜风,你看着我,我不会离开你的!”
“你这个疯子女人!”夜风双目发红,不知道为什么,女人如啼血杜鹃般的颜色让他呼吸困难,他不忍看也不能看她的血,仿佛每看一眼心就像被绞着那般痛。不,不对!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慌,好像身体里某种东西正在苏醒……
绝望中他的短剑向芸娘心口扎下去,恨不能她立刻死去不要再折磨自己!但是……冥冥中却像被什么牵制似的失去了准星,剑偏离了,却再次催裂出更多的鲜血。芸娘面色惨白,剧痛让她无力站稳,可是一双手却依然死死抓住他,她不反抗不挣扎,只是用沉痛哀伤却又柔情蜜意的眼睛望着他。“夜风……你杀了我不要紧……一定要回到……我身边来……”她的唇哆嗦着,强忍住失血的眩晕。
江水,还在不断上涨。夜风的心智彻底紊乱了,他像发狂的野兽一样大叫,短剑没头没脑地扎向面前的女人,脸上、手臂上、腰腹上、腿上……女人默默承受着,终于再也无法站立,倒在他脚下。
“夜风,你这个混蛋,快住手!”夜莺被眼前的情景吓傻了,她尖叫着抱住李南轩,“怎么办怎么办,他会杀了芸姐姐!”
泪水模糊了南轩的视线,他痉挛地握住夜莺抖个不停的手:“再等……等。”他知道姐姐用生命在赌,他却不知道她能不能赢。但无论是输是赢,他都不能阻止她去和命运赌博,他完全明白,在姐姐心里,那是比生死更重要的抉择。一如从小到大,姐姐认定的事,他从来没有余地。
当夜风再次举起短剑,倒地的芸娘已然气若游丝,无力的手臂圈住他的腿,在他的长靴上抓住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痕。从血泊中抬起头来,美丽的脸庞已经被血浸染得看不出模样,只有那一双清凉的眸子像星辰般闪耀:“夜风,芸儿……是爱你的。”
握剑的手倏地一僵,夜风像触电似的身体一抖,散乱的目光突然有了聚焦,宛若有一束火苗,从失神的瞳孔窜起。“你……说什么?”
“我说……芸娘爱夜风,就像云朵,永远追随风的方向。”
剑尖抖颤起来,夜风踉跄一步,面如死灰,而死一般的灰白中,却有奇异的光彩重生。灰白与光彩在他脸上变换交织,那双虎目如失措般忽而仇恨忽而闪烁忽而深情,呼吸越来越窘迫,忽然,整个人在最后的挣扎中急剧战栗,然后,他高扬起短剑,狠命地扎下去……
芸娘神光暗淡,长睫轻轻地阖上,一切就要结束了,也罢,死去之后,就还清了他的情债……可是,她却未能等来那致命的一剑,在周围猝然响起的惊叫声里,芸娘睁开眼眸,眼前的一幕惊得她魂飞魄散:那把高扬的短剑,被夜风反手扎进了自己的胸膛,血如泉涌,他高大的身躯在她面前缓缓倒下。
“夜风——”她惨叫一声,用尽残余的气力向他爬过去。
“芸儿——”他苍白的脸上有着欣慰的笑意,发凉的手抬起,抹开她脸上的血污,眼睛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仿佛要将她样貌的每一处深深烙印,“芸儿,我……听见了……你说……爱我……”
芸娘扑到他怀里,两个浑身是血的人紧紧相拥。短剑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口,芸娘的眼泪止不住滑下来,化作心碎的哭声:“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芸儿,只有这样……我……才能回到你身边。”他吃力地喘息着,心疼地看着她,“对不起……弄伤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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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她努力地将他抱在怀里,感觉到生命的能量在一点点逝去,抚着他坚毅如刀刻的五官,心痛如割,“不要死夜风,不要死,我要嫁给你……”她泣不成声。
“芸儿,你……答应嫁给我了?”他的眼中突然闪耀起狂喜的光,弥留的生命像被注入了活力。抖颤的手向衣袋中摩索着,半晌,终于将已被血浸渍的一串贝壳掏了出来。芸娘捡起过这串贝壳,每颗上正面刻着“芸”,反面刻着“风”。他艰难地将贝壳链套在她的手上,“芸儿,我想向你求婚,可是……我一直不敢……”
“我答应的,我答应的!”她泪如雨下,温热的唇落在他的面颊,轻轻地吻着,再温柔地覆住他的唇。他激动地响应着她,厮缠着梦寐以求的幸福,再也不舍得分开。
他们就这么吻着,吻着……
周遭静默,谁也不忍心惊动生离死别的恋人。
他的唇越来越凉,她想要度给他自己的体温,终究无能为力。“夜风,李芸娘今世嫁你为妻,来世,再一起过日子。记好了,不许忘。”她忽然异常的冷静,倾吐出的低喃,仿佛古老的咒语,有着穿越时光的魔力。
她感觉得到,他的唇弯起了弧度,他说不出话了,却在笑。她抱紧他,让他的世界全部是她,品尝他留在她唇间的最后一缕气息。
芸娘一声长啸,抱着怀中的男人跃上半空。剧烈的爆炸声在身后响起,洪水从宝瓶口奔泻而去……
静谧的山庄,正在练功的男子猛地惊觉了什么。他神色凝重地起身,掌风过处,石棺被推开。他默默注视着石棺里的人体,嘲弄地低声咒骂了一句:“笨蛋,你活该没有坐江山的命。”
“你这个魔鬼……害死了太子!”风声骤起,传来咆哮的尖利女声。树枝乱摇,树叶变作飞刀雪片似的向龙御天袭来。他眉心微蹙,看都没有看身后,铁臂一挥,如风卷落叶,顷刻间一地狼藉。女子被震落在落叶丛中,口中溢出鲜血。
“紫微元君,你好大的胆子,敢来我的地方?”龙御天冷笑。
元君咬牙向石棺扑去,看到那个再无声息的人,她绝望而哀恸地大哭起来:“太子,是臣无能……”回头,目眦尽裂瞪着一身锦袍、居高临下的男子,“你……到底是谁?”
“小小凡人,不配知道。”龙御天淡淡地瞧着她。
一招之内,紫微元君就明白自己与对方的功力悬殊有多大,可是,哀莫大于心死,她没有保护好太子,对不起父亲,对不起大周。惨笑一声,她拼死跃起,攻向龙御天。
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让这个不自量力的女人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掉下来,重重地砸在庭园的地上。他慢慢走上前去,在垂死的女人心口再踏上一只脚,轻声道:“月神真情待你,你却陷害于她,死不足惜。”
夜,如此的安静。男人掸掸衣袍,留下两具尸体,再无回顾。哑仆会收拾掉所有痕迹,明天的山庄,依旧鸟语花香。
蜀郡为羌寨头领夜风举行了隆重的葬礼,葬礼的同时,也是太守府大小姐的婚礼。尽管李冰心痛不已,却拗不过倔强的女儿。芸娘身着大红喜服,在满眼缟素中特别突兀,但这是姐姐的心愿,南轩一一照办。
与哭成泪人儿的夜莺不同,芸娘没有掉一滴泪,甚至像错觉似的,穿上新娘装的她,给人感觉知足而幸福。
第104章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南轩陪着姐姐在夜风的墓地坐了一整天,期间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夕阳西下,芸娘站起身,看着天边的晚霞,轻声道:“很美,却短暂。”南轩握住姐姐的手:“人一生,总有一段路必须独自走过。”芸娘点点头:“孤单却如何?”
“念想在,陪伴就在。”
儿时的话音宛在,芸娘怔了怔,长睫抖动。念想在,陪伴就在,在战争的阴影里,他们从小就这样彼此取暖,彼此塑造了坚强。
三月丧服期满,夜莺和端木举行了婚礼。时光像流沙,从指缝缓缓淌过,无论是葱笼的春天、蓊郁的夏季还是肃杀的秋光、黯淡的冬景,都被红尘的烟火气留在了身后。
百花坊逐渐成为蜀郡最富盛名的酒坊,酒坊老板花魅兰,也成为美貌、义气、大方、能干、公道等等溢美代名词。数不清的小伙子成为她忠实的崇拜者,可惜谁都觉得兰姑娘虽然外表亲和,眼睛实际长在天上。这些年,愣是没看到她对哪个男人有过特殊,也没看到有哪个男人能进得了百花坊后院她的小楼。
他们想,她也许不爱男人,只爱明媚的花朵。她悉心照料着它们,让房前屋后永远色彩斑斓生机勃勃。
神龙再也没有出现在百花坊,魅兰初时忐忑,后来见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才逐渐心情安定。不过日子久了,她又有点奇怪,他回天上了吗,还是去了哪里?他不再缠着她,本是她盼望的结果。但是,这样的结果真的有了,她好像又隐约觉得有点失落。
每天夜里打烊之后,她足不出闺房,就着一盏小小的油灯钻研美酒配方,自得其乐。子时一到,她准时洗漱睡觉,生活非常有规律。有一天,她刚刚准备熄灯,忽然听见窗棂轻轻的响动,随即,油灯在地上映出一个高大的影子。她微微一滞,仍不动声色地吹灭了火苗。
黑暗中有男子的呼吸声,她僵立不动,一双手从身后搂住了她的腰。她已能分辨来人是谁。他一言不发抱起她,扔到床上。动作是带着怒气的,并不温柔,可也算不上粗鲁。整个过程除了呼吸交缠,双方没有一句对话。
完事之后,他沉默地起身,跃窗而去。没有亮灯,谁也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从那天以后,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来。每次都是等她灭灯以后,在黑暗里抱住她。虽然,依旧是谁也不说话。魅兰开始有点期待这难以预知的夜晚,仿佛平静的生活里添加了色彩。尽管,她从来不会忘记在男人离去之后喝下避孕的花汁。
可是有一次,她在情绪中忘乎所以不自禁张开唇捕捉他的唇时,他却像被咬了一口,受伤似的僵硬地躲开了。很久,他蹦出几个字:“……忘了他没有?”
“赤焰……”她讷讷地叹息般地唤了他一声,再无下文。
这是他们唯一一次对话。
又一年春天到来的时候,华羌在悲伤之后终于迎来了一件喜事,端木的妻子夜莺怀孕了。被小心翼翼的书生丈夫以安胎为名雪藏了三个月之后,活泼的夜莺哪里还待得住。当李南轩寒玉夫妇在街上看见她时,她正凸着五六个月的孕肚在夜市上狂吃。没办法,怀孕之后胃口就是出奇的好,苗条的身材成了圆溜溜的水桶。
看到夜莺的变化,南轩忍俊不禁,但是寒玉的脸色却有些僵。回家的路上,寒玉情绪明显低落,跟她说话,也有一句没一句。
洗过澡,换上睡裙,恹恹地坐在床沿,望着灯烛发呆。
“玉儿,你怎么了?”
她一惊:“啊,没……什么。”
“过来——”
她听话地移步过去,南轩正坐在书桌前宽大的木椅里,伸手便将她抱到自己腿上。“没什么,就陪我看会儿书,嗯?”低醇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的腰肢。
于是他翻看着竹简,她则乖乖被他圈在怀里。寒玉的眼睛刚开始还瞄在书上,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背后全是他体温的热度和气息的包裹,她的目光不由自主随着微侧的头移向了他。
浅浅的灯光映在他脸上,每一次端详他,她都会惊叹,怎么世上就有这么好看的男人呢,棱是棱,角是角,该霸气的地方霸气,该柔和的地方柔和,眉是墨染的,唇是丹揉的,鼻是峰削就,眼是水凝成。无论哪个角度,都让人移不开视线,无论何时何地,都会诱发出她想一处处细细吻过的冲动。
这样的想象让她的脸红了红,幸好有灯晕掩盖而不会被夫君发现。他不但好看,还有本事,还有孝心,还有担当,把蜀郡建设得一天比一天好……这么优秀的男人偏偏爱上了自己呢,心口一阵发热,幸福的暖流刚刚涌过却忽而凝滞,她算什么呢,这么久,她竟没能怀上他的骨肉!
以前,她或许可以像只鸵鸟缩着脖子不看世界,可是夜莺隆起的肚子却刺激得她明明白白。夜莺比她结婚迟,却顺顺当当地要做娘了,她还能说自己没问题吗?
一张俏脸由明转暗,一双水眸再度失神。“不专心,看我,还是看书呢?”李南轩低笑,将她尖尖的下巴捏住,彻底转过来,让那双偷瞄的眼睛正对自己。她的眼里有一层淡淡的水雾,他微微拧眉:“到底怎么了?失魂落魄到现在。”
“南轩……”被他一点穿,寒玉淤积的情绪再也藏不住了,水雾变成了水滴顺着眼角淌下来,“我对不起你……”
“什么对不起?”女人的心思就像四月的天气摸不准。
“我没用,我不如夜莺,我没有尽到妻子的职责……”她把头埋进他肩膀,抽泣起来。
南轩顿时明白症结所在了,见她哭得伤心,叹了口气,轻抚她的背,柔声劝道:“傻瓜,怀孕这种事或早或晚有定数的,何况我们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急什么。”
“可你是李家独苗……都怪我……”劝解无效,泪水把他的衣襟打潮了一片。
“怎么能怪你呢?”换个角度再劝妻,“也许是我不好……”找个什么理由呢?什么地方不好呢?李南轩揉着她的头发,想了想,忽然笑起来,“我知道啦,一定是修堰太累了。好吧,从明天开始休养生息,把娘子养得白白胖胖的,肯定命中。”说着,把她泪哗哗的小脸扳过来,狠狠亲了一口。
这样也行?唉,说不定,他们太拼,吓着宝宝不敢来安家了呢!寒玉咬着唇儿,止住哭,脸红红地望着夫君:“那就……按你说的试试。”
“这不结了!不许再愁眉苦脸。”终于哄好妻子,李南轩如释重负。长夜如歌,旖旎满室,想着日日与君好充满希望的未来,寒玉的纠结暂时撇在了脑后,毕竟,他是她的如梦天堂。
光阴易过,数月后,夜莺诞下麟儿,羌寨一片欢腾。端木善解人意地让第一个儿子随母姓,用他的话说,反正他们以后还要生很多很多孩子嘛,端木家有的是子嗣。夜莺为体贴的丈夫感动不已,而羌寨,实现了血脉延续,有了头领继承人,希望的曙光驱散了沉重的气氛。
这天,作为闺中密友,寒玉带着亲手缝制的小衣服小包被来到端木家中看望坐月子的夜莺。夜莺正在给婴儿喂奶,满脸是做母亲的喜悦。
“他真可爱。”寒玉羡慕地盯着孩子又粉又嫩的脸蛋,移不开眼。她的心事夜莺焉有看不出,遂笑着开解道:“我跟端木说了,这娃娃小名就叫‘招弟’,”她瞅着寒玉的肚子,点点儿子的小脸,“娃儿呀,明年肯定有个弟弟喽!”
一个老妇人端着熬好的鸡汤进来,夜莺见了她,忽然眼前一亮:“寒玉,这位是麦婆婆,她是我们羌寨医术最好的大夫,尤其是怀孕生养方面很有经验,外号送子娘娘哩。我安胎和坐月子,都是靠她调理的。”说着,她热心地吩咐麦婆婆,“你不是有促孕的方子么,帮少夫人开一副呗。”
麦婆婆笑道:“好说,不过方子因人而异,少夫人要是不介意,让老身先把把脉。”
握住她的皓腕,沉吟良久,麦婆婆的脸色时而凝重,时而讶异。末了,她松开寒玉,笑得有点不自然,支吾道:“哎呀,少夫人不必用什么膏方,顺其自然就好了。”
虽然觉得她的态度有古怪,寒玉还是客气地道谢后离开。谁知她刚阖上门,就听见性急的夜莺不悦地斥责麦婆婆:“你这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太守府多盼望添丁吗?”
扑通——碰到凳子的声音,似乎是麦婆婆慌张中跪在了地上,急切而委屈的语声传了出来:“头领息怒,不是老身不肯尽心,实在是……少夫人她……根本不可能怀上孩子……”
第105章 危情宝瓶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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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生死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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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少夫人的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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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纳妾的提议
“笃笃……”轻轻的敲门声。
刚刚换好睡衣的寒玉一惊,“谁呀?”看见出现在门口的丈夫,她的心突突急跳,天哪,他怎么提前回来了?一阵后怕,幸亏,她先一步到了家。
“玉儿,我看这么晚还亮着灯,就猜你没睡。”李南轩笑笑,“姐姐身体不舒服,我就提前送她回来了。”
“哦,那姐姐好点儿了吗?要不要看大夫?”
“没事,姐姐睡了。玉儿,你在做什么呢?”
“我……”寒玉一怔,瞥见桌子未完工的绣花绷子,急忙拿起来,笑道,“你不在我睡不着,一晚上无聊,索性绣绣花打发时间。”
心里被鞭子猛抽了一下,缩紧。玉儿,对我说谎就这样理所当然吗?原本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她会对他说出事情的原委,哪怕是有什么委屈隐情,他都可以谅解,都可以释然。
可是,什么都没有。她在精心掩藏好另一个男人。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离他远了?
“南轩,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好。”
“没事,闹了一天,有点乏。我去洗个澡就睡。”他低下头,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浴间。
罗幔低垂,一轮月光出了云海,静静地在床前播撒清辉。再度依偎着熟悉的人儿,寒玉忽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一场豪赌,惊天噩耗,差点以为再也回不来了,谁知恍如隔世,她又能继续做他的妻。大悲、大喜,胸中波澜万千,情不自禁钻进他怀里,一双手臂如攀援的藤萝。
他的睡衣上有股混合着淡淡皂角味的冷香,轻柔地贴着体肤,却挡不住属于男子的阳刚气息透过衣料散发出来。寒玉像惶恐的猫咪,碎碎揉开他的衣襟,将一张小脸贴到他起伏的胸口去。啊,真好,又能在他身边,他的温度、他的味道、他的呼吸,都在。
妻子亲昵的举动却让南轩身体为之一僵,若在平时,他会被她迅速点燃,但是今天……一股怒气和着苦涩的滋味蔓延开来,她怎么可以这样?刚才还背着他与别的男人幽会,一转眼却又没事似的跟他撒娇,他爱的女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善于伪装?还是她根本因为心虚,所以刻意讨好他?
灰心、沮丧,堵的心口闷疼,把她的头从自己身上移开,翻过身,抛下淡淡的几个字:“睡吧,我累了。”
寒玉愣住了,望着他的后背,不知所措。在他身边,她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么冷淡的待遇,无论他多忙回来多晚,也无论她任性闹别扭,只要夫妻同眠,他的怀抱都会接纳她。今天怎么了?脸讪讪地发烫,不敢开口问,也不敢动作。捏紧了被角,抿着唇,止不住眼眶却委屈地红了。
听到背后小小的鼻子抽气的声音,李南轩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一直是被娇宠的,难怪委屈了。两人都无言沉默了很久,最后,他转过身来,她立即抬起大眼,像受惊的小兔般揣度地望着他。
抬手,慢慢拢着她鬓边的乌发,指尖抚上她白皙的脸颊,墨玉般的眸子深深望着她,“……想我?”
红晕刹那染了双颊,他心情好了吗?他可知道,历劫归来,大恸之后,她多么想和他在一起,紧密无间的、融进彼此的在一起!没有羞怯地退缩,寒玉迎上他的眼睛:“嗯。”
他定定地望了她足有好一会儿,终于抱住她……
月光变成了黎明透白的天光,宽阔而凌乱的大床上,他紧盯着她的睡颜,轻叹一声,漆黑的深瞳里有着心疼与不舍,尽管强忍着,依旧慢慢漾起晶莹,那习惯的坚强中,竟有了一点慌张和软弱,玉儿宝贝,你的心,不要飞走好吗?
当寒玉从熟睡中醒来,已经日上三竿,身边人不在了。嗯,想必不是去府衙办公就是去校场操练,他从来不迟到。她继续慵懒地躺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穿衣起床。洗漱的水盆帕子静静地放在案几上,清粥、小菜、点心像算准了时间一样,似乎不久前才由小丫鬟摆到桌上,还冒着热气,食用刚好。寒玉心头一暖,她的南轩,最体贴了。
舒服地用完早餐,寒玉紧闭房门,拉上窗帘,郑重地坐在菱花镜前。还有两天龙御天就要来拿宝珠,趁南轩不在,她得提前准备好。
露出后背,左手举起的小镜子清晰地映出菱花镜里漂亮的桃花,咬咬牙,右手持弯刀,勾上去。桃花被划开,丝丝缕缕的鲜血流淌下来,忽然,一道耀眼的强光迸射出来,刺得她眼睛都睁不开。
毫无防备的寒玉惊跳起来,只见一颗圆圆的宝珠滚落在地上,那刺目的强光正是宝珠发射出来的,照得屋里雪亮,而且,那光亮还有越来越强之势。
慌忙之中,寒玉抓过衣服盖住宝珠,光亮稍减,但是,单薄的织物显然不够遮挡,很快,光亮透过,屋里又越来越亮。寒玉这一惊非同小可,怪不得青女姐姐要将宝珠藏到她体内,原来这宝珠一旦脱离仙体暴露在凡间,竟然如此辉煌耀目无法遮掩。
怎么办?怎么办?这奇异的光亮很快会招来府中下人。她急得团团转,忽然,看见了那排书架,她冲过去,打开暗格,将宝珠塞了进去。
光亮终于暂时消失了,寒玉吁着粗气站在书架前,这个暗格通过书架深深嵌入墙里,木头和墙体的厚度或能暂时阻挡珠光,但是,能阻挡多久,她也没数,宝珠会越来越亮,到底亮到什么程度,她完全不知道。忐忑地想,也许,坚持两天应该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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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匆忙用布帛擦拭了背后的血迹,扣好衣服。寒玉刚刚收拾停当,忽听外面小丫鬟的声音:“少爷,您今儿这么早就回来啦?”她一惊,急忙拔开门闩,到镜子前端坐好,一边用木梳梳着头发。
“懒虫,才起来啊?窗帘都没开。”一会儿,只见南轩笑着走进来。
“还没到晌午就下工了?”寒玉起身迎着他,玩笑中露出讶异之色。
“玉儿,我请了几天假。”他挑挑眉,期待地看着她,“我们出去玩,高不高兴?”
请假?出去玩?寒玉一脸的不敢相信,这个标准的工作狂,新婚第二天就没休息,怎么突然转性了?见到她的表情,南轩内疚地将她搂到怀里:“对不起,是我不好,一天到晚想着湔山大堰,忽略了你。结婚这些年,都没有陪你出去走走。”
“南轩,没有关系……”寒玉忙道。她真的没有介意,她知道他的心扑在蜀郡上,她是支持他的,又怎么会埋怨呢。
手指覆住她的唇,挡住她再要开口的话,李南轩眼角尽是笑意,“现在就出发?”
寒玉下意识地瞄了一眼书架,出去玩,宝珠怎么办?可是,这是小两口第一次出游啊,怎么忍心怎么舍得拒绝呢。弯唇给了他一个香吻:“好!”
天公也作美,明媚阳光下,一对璧人,手牵着手,像自由的鸟儿,徜徉在蜀郡的山水间。多么美好的旅程啊,寒玉一扫心中淤积的块垒,沉浸在专属的二人世界。
就像回到了初涉爱河的时光,他们一起爬上高山,站在峰巅放声呐喊,久久、久久地甜蜜拥吻,让飞过的鸟儿都嫉妒了。他们在广袤的田野里追逐嬉戏,她戴着他用野花编织的花冠,飞起的纱裙像蝴蝶翩翩,跑累了,他们就肩并肩坐在田埂上,拿出自带的干粮和水,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消磨一下午的时光。
当斜晖脉脉,晚霞映得江水波光粼粼,他与她漫步在开阔的江滩上。大堰的雄姿尽收眼底,凶险而肆虐的岷江如今温顺地通过鱼嘴,乖乖分成了内外两江,他如数家珍般讲着筑堰的故事,寒玉初时嘻嘻哈哈不时插嘴,后来,她的话渐渐少了,心像灌满了沙,慢慢地沉重下来。
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是那么可爱,而眼前的美景,历经多少人褴褛筚路、披荆斩棘的奋斗与开拓,家家户户的炊烟升起的是生活的希望,孩子们的笑脸展露的是未来的憧憬,虽然人生一世那么短暂,虽然人生一世那么平凡,但这一切,谁有资格去剥夺去破坏呢?
为青女复仇固然重要,可一旦与龙族开战,这片土地还能有今日的安详吗?那凝聚了多少人智慧与汗水的神奇水利枢纽,还能无恙吗?神龙拿不到宝珠,就算独霸天界的权势,也影响不了下界,但若宝珠在凡尘出世,二郎神与神龙两虎相争,必将连累无辜的人间。青女姐姐,当初你想过这些吗?还是对神龙的恨,让你忽略了另一种必须付出的代价?
“玉儿,你在想什么?”见她忽然显得心事重重,凝眉出神,南轩问道。
“我……在想……我们今晚住在哪里?”她转头,调皮地一笑。
南轩低笑,眼神清亮:“当然是神秘的、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喽。”他抱起她,又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句,寒玉的脸羞红了。
第109章 回天
蜀中多山,雾霭险峻中,人迹罕至处,往往藏着奇异瑰丽的美景。
比如这里,层峦叠嶂的环抱中,有一座小小山谷,静静躺着一泓水泊,细珍珠般汩汩串起的泡泡和水面缭绕的淡淡烟岚提示着其下地热的存在。也因此,水泊边百尺见方,都只生长着短短的绿绒似的草甸,古老的树木和藤蔓退居其后,拱绕周围。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遗世孤存,仿佛千万年来从未被人窥探。
但是今夜,满天星光下,却有一人盘坐在水边青石上,白衣胜雪,乌发如云,英眉朗目,俊容无双。
一支竹笛自他唇间吹出妙美的清音,宛若仙乐飘渺,竟不沾半分烟火气。那一双深瞳,却别无他顾,一瞬不瞬追逐着在草甸上起舞的女子,状若痴迷。
女子同样身着白衣,没有明铛,没有翠饰,秀发天然地披散到腰际,一张素颜不施朱不擦粉,却自有一种清冷的美丽,动人心魄。她沉醉在笛声中,赤着纤足,随着音乐起舞,轻盈灵动,好似深山里的精灵。如果有哪位天上的神仙看到月宫仙子这样跳舞,一定会惊得合不拢嘴吧。
水袖舒卷,高髻华丽,长裙曳地,环佩叮当,这才是广寒仙子呀!可眼前这个,雪白的藕臂如珠玉生辉,纤软的细腰若隐若现,修长的美腿连同一双玉足无遮无掩,如林中女妖摇曳生姿,这也是她吗?
一曲终了,这女妖般的魅影向吹笛的男子奔去,笑靥如花:“南轩,我跳得好不好?”他却直盯着她,还没回过神来,她搂上他的脖子,轻喘着撒娇:“快说呀,好不好嘛?”
粉粉的唇像在邀人吻,将出神地男子引得伸开手指轻轻描画着她精致的唇形,“以后……不要再跳舞了。”
“为什么?不好看?”一怔,水汪汪的眸娇嗔地瞪大。“因为……”俯首,与她额头相抵,轻啄她的嘴角,“太好看了,所以舍不得人家看了去。”
“讨厌啦!”满意地红了脸,鼻尖蹭了蹭他的,柔情万种,“那我以后,只跳给你一个人看。”
热流涌上心头,他呼吸一促,她却忽然咯咯一笑,像泥鳅一样滑开,向水泊跑去,“南轩哥哥,不理你了,我跳累了,要去泡温泉。”
她从未像今天这么活泼,远避人世,只有亲昵无间的爱人,浪漫自在的氛围,自由得让她无需半点矫饰。
他的目光深陷于她,伴随她轻移莲足,走入一泓碧水。寒玉轻轻撩动水花泼在身上,在这初秋时节,被地热温暖的水令她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惬意地舒展。眼波流动,见岸上的他像个傻小子痴痴迷迷看自己,不觉好笑,招招手,女妖魅惑地漾出梨涡:“快来呀夫君!”
其实,她也同样喜欢看他,只是女子的羞怯令她不好意思直勾勾地盯着,每次他露出完美的阳刚的线条,她都会心跳加速。不过今天不一样,好像什么样的约束都不存在了,于是她大方地圈住他的腰,毫不吝啬地熨帖他结实的胸肌:“唔,南轩哥哥最好看了。”
比温泉还要热的电流就这样从他胸口弥漫开,惹得他低呼:“玉儿……”水雾飘渺得似云似烟,他在水中拥着她,如堕幻境。“南轩哥哥你看!”她仰起头,啊,无数的星星像宝石缀满天幕,闪闪的,又像无数调皮的眼睛。
两人在水泊的氤氲中仰望星空,欣赏着震撼的美景。今夕何夕,他不由在水下握紧她的手,夜,静好得只剩下水流与心跳。“玉儿,嫁给我,你幸福吗?”他侧过头,深情凝望着她的脸。四目相接,她甜美微笑,认真地点点头:“玉儿很爱很爱南轩哥哥,所以,心满意足。”
他的眼波醉了,她的话就像此刻璀璨的星光驱散了他心上的阴影,“玉儿,不管有什么缺憾,我会用加倍对你好来弥补。只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好不好?”他的柔情像水一样包裹她,朱唇微启,尚未开言,忽然,一颗流星划过天幕,寒玉尖叫起来:“快许愿快许愿!”
那么灿烂那么短暂地划过天穹,还来不及细细欣赏已经归于尘埃,尽管,人们都说,如果在流星消逝前许下心愿,心愿一定会实现。“南轩,想不想知道我许的什么愿?”寒玉头靠在他肩上,水眸迷离。“什么?”
“星空作证,我愿与李南轩生生世世为夫妻,永不分离。”她举起右手,一字一字大声说。
他呆了呆,喉头发紧,抓过她举起的小手,在掌心里轻吻。他的唇弄得她痒痒的,“南轩,你许的愿是什么?”他不作声,她不依:“快说嘛快说嘛!”他钳住她的腰,向她耳畔低语:“星空为证,玉儿是我的女神,我愿意把生命和灵魂都奉献给她。”
闪闪的目光像天幕的星辰,映照着彼此。贴近,温柔地拥吻,这一刻,一切都是那样自然而然。满眼再也装不下其他,满心都是他的给予。
长夜漫漫,星星和月亮都不好意思再偷看这一双爱侣,被黎明藏了起来。草甸上支起的帐篷里,他们却不觉时光,倦了相偎同眠,醒了没完没了缠绵,饿了同吃一枚野果也开心得跟孩子似的,仿佛归隐了世外,世间的一切纷扰再与他们无关。
真的会再无关吗?他想将她一直一直留在他的情网里,所以他并不打算提示她时光的脚步。但是当斜阳再次将水泊染成金色,不知哪里误打误撞飞进谷中的鸟儿,扑棱棱翅膀点了几下水面,又匆匆寻找归巢,气氛好像因这无意的闯入者变得有些不同。
寒玉目送那小小的影子,眼神渐渐发沉。“南轩,我们回家吧?”她试探着小声说。“好。”他从谏如流。
重回蜀郡的街道,就像从梦幻的天堂回到现实,寒玉心里的沙漏开始滴答不停,快到和龙御天约定的时间了,他会不会已经在护城河边等了?
用过晚餐,家里没有人说什么异常,寒玉一颗心先放下了一半。一路回房,书架静静地矗立着,寒玉终于长舒一口气,万幸,宝珠的光尚未穿透墙体。但是,唯一的问题,南轩还在身旁。
寒玉婉转提示他要不要去前厅整理公务,南轩不以为然地说假期还没结束呢,明天再去。寒玉只好不再做声。
眼看夜色越来越浓,寒玉可以说心急如焚。她没有机会去见龙御天!又怕宝珠漏了端倪惊吓全家,又怕那二郎神因她爽约而做出什么举动来。心不在焉地洗了个澡,又将李南轩推进浴间,她咬着唇,站在窗前,唔,只要过了今晚,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当李南轩沐浴完出来,看见他的妻子正笑盈盈捧着一杯热腾腾的姜茶,“南轩,来,快喝了,这两天森林里寒气重,喝这个暖胃。”他接过茶,迅速低下了眼眸,她没有看见他眼底一瞬间的惊愕与疼痛,稍稍顿了顿,一饮而尽。
如她所料,他很快入眠,沉沉的呼吸在耳畔,证明他睡得很熟。寒玉悄悄从帐子里爬起来,站在书架前出了一会儿神,又转身走到纱帐前,凝望着他的睡颜。
眼前像走马灯似的飘过无数场景,铁甲长刀,他一战平羌,粗布草鞋,他开山筑堰,研图画图,他彻夜不眠……
对不起,南轩,原谅我要晚些时候告诉你,因为我得遵守对二郎神的承诺,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身份。她转过身,唇边有一缕坦然的微笑。青女姐姐,原谅我,但我没有选择错。
轻轻开门,她消失在夜色里。
太守府外,护城河边,龙御天焦躁地来回踱步。约定的时间本来是下午,可现在已近子夜了,寒玉还是不见踪影。难道她骗了他?不会,明显看得出她很害怕二郎神,应该不敢放他鸽子。难道被李南轩发现了?
倚在大树的阴影里,太守府的动静尽收眼底。街道上行人已绝迹,府门口只剩两个守卫在执勤。忽然,他眼前一亮,一个纤细的身影越过墙头,飘然而下。她终于来了!他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龙大哥,我决定……放弃为青女姐姐复仇。”
开口的一句话就让他愣住了。“为什么?你信不过我的本事?”他不解,天界归来,她明明肝肠寸断。寒玉脸色发白,但神情坚决:“二郎神的本事小仙不敢怀疑,但是青女姐姐若魂魄有知,一定不愿意我为了她一个人的仇,连累蜀郡无数生灵。”
“你……”龙御天一时错愕。寒玉热切地望着他:“青女姐姐说,二郎神虽然杀过天界的神仙,但他的心是善良的,所以龙大哥,你一定能理解我的决定吧?”
第110章 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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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挽情与离珠
一缕晨曦跃出东方,驱散了江上的薄雾。
江心渚的黎明,和往日一样宁静,巨大的岩石矗立于江心,反射着朝阳的点点光晕,一任波涛拍打,溅起白色的飞沫。不多的绿色植物开着星星点点的小花,虽然单调,却不失为点缀。
唯一的不同,那座小小的凉亭不再空寂,被拘禁的女子花容惨淡,身子无力地靠在亭柱上,双唇却依然倔强地紧抿,淡漠的眸光投向江面,无视身边高大英俊的男子。
凉亭中间的石台上放着茶盏和一盘精致的点心。赤焰随手拿起一块,走到女子旁边,悠悠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如先享用美好的早餐,龙女的手艺不错呢。”寒玉不语。
对她不理不睬的态度赤焰很是不悦,目光凌厉地扫过她浑身上下,“你最好识相点,不要以为我没有动手,就真的不会对你怎样。”
“你别做梦了,李南轩不会来的。”听到他的威胁,女子转过头,不以为然地冷笑,“你想怎么样随便,没人在乎。”
“不会吧,你的男人这么无情?”赤焰摸了摸下巴,似乎在思考,眼神里却飘着嘲弄。
“神龙大人聋了吗,昨夜没听见?”寒玉嗤笑,“我已经被赶出家门,是下堂妇了。你还幻想他跟你做交易吗?”
赤焰凝神了一会儿,忽然揽住她的腰,将她拉到自己身前,向她耳畔低语:“美人儿,看来你低估了自己,我听见了脚步声……”
寒玉倏然变色,徒劳地挣扎起来:“你放开我!”见这在自己面前一直镇定的女子惊慌失态,赤焰满意地眯了眯眼睛,才松了手,呵呵笑道:“还是在意哦,怕他吃醋?”
寒玉慌乱的心怦怦直跳,表面的镇定都是假的,她怕了一晚上,她宁愿永远也见不到他,也不要他出现在这里……决绝中她想要仿效青女,但神龙似乎早有预料,轻易就点了她的穴道,让她连寻死的力气都没有。
现在,他还是来了。望着拾阶而上的白衣身影,寒玉止不住珠泪滚滚,她好恨,如果她能早点识破龙御天不是二郎神,就不会暴露混沌之珠,哪怕他们没有孩子,依然可以恩恩爱爱过一辈子。才一夜不见,他似乎憔悴了许多,是她伤了他的心,肯定是的……
“李南轩,你看清楚,少夫人毫发无伤,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赤焰的问话将寒玉从伤心呆滞中拉回,瞬间清醒过来,不顾一切地大喊道:“南轩,他是神龙赤焰,不要给他,你快走!”
啊——痛叫一声,寒玉皱紧了眉头,赤焰的大手扣住她的肩,“李南轩,你媳妇儿不太配合啊……”
“别碰她。你要的东西在我这。”李南轩看了一眼寒玉,似乎不含任何情绪,就迅速将目光移向了赤焰。
“还是你爽快。”赤焰高兴地笑了,“本来我还想换点花样让你媳妇儿吃吃苦头的,既然你这么识时务,就饶了她罢。”
李南轩手中托着一个小小的木匣子,打开,顿时光芒万丈。赤焰不由惊叹,他曾在天界举行的大典上对混沌之珠有过一瞥,却想不到此珠落到凡尘,竟有如此光华,果然是个宝贝。侧头看了看寒玉,哼,虽然多了点波折,到底还是如愿以偿。对她努努嘴:“神龙大人讲信用,去吧,去找你夫君,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寒玉却没有动,单薄的身子颤抖得像风中的叶子。“李南轩,你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吗?”
“什么?”他抬眼看着她,十分平静。
“你说过,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没有资格用蜀郡的福祉交换我们个人的生命和情感,因为蜀郡不属于你我,它属于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寒玉一字一字清晰无比。
“是的,我说过。”他没有否认。真好,她还记得他说过的话,不知道后面一句,她还记得吗?
“所以你不能因为我,就把宝珠交给恶魔!”寒玉激动地哽咽,“我们会成为三界的罪人。”
“当不当罪人,那是我的事。”李南轩面色一寒,不再理她,示意赤焰放人。
这女人真是不知死活,赤焰在喉咙里诅咒,还好他赌对男人,这一次,他绝对要将这些年的憋屈连本带利讨回来。不想夜长梦多,赤焰劈手解开寒玉的穴道,将她向李南轩扔过去,而与此同时,李南轩手里的木匣脱手。
耀眼的明珠稳稳地落在掌中,赤焰惊喜万分。直到这一刻,他悬着的心才算彻底放了下来。青女,活该你斗不过我,混沌之珠终于还是归我了。
另一侧,李南轩却没有伸手去接被扔过来的佳人,寒玉踉跄几步,才勉强扶着石头站住。眼看神龙拿了宝珠,她又急又怒又委屈地看向笔直站着的男人,她记忆犹新,他说过即使她有生命危险,也不会用蜀郡交换她,那时她虽然难过,但还是接受了、理解了,可现在……南轩,我们怎么办?
泪眼婆娑中,心里依然有一重欢喜,她终于又回到他身边了,无论生死,无论对错,至少她有机会完完全全告诉他,她的心,从来没有离开过他。她还没想好要怎样开口,只听见男人简短地吐出两个字:“走开。”
寒玉愣住了,刚才他就没有抱她,现在,他又赶走她,因为,他还是没有原谅她?她慌了,“南轩,我不走,你听说我……”她急切地上前,想要拉住他的衣袖。
可是她还没有碰到他的衣摆,却换来更严厉的呵斥:“我让你走开!”她更慌:“我偏不走……”猛然间,寒玉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因为李南轩就在此刻毫不犹豫地给了她一掌,将她打飞出去,寒玉像个失去重心的布娃娃,跌下几十丈高的岩壁,向着湍急的江水急坠……
“李南轩,我还以为你们伉俪情深呢!要知道,她宁愿自己死,也舍不得你来呀。”赤焰耸耸肩膀,尖刻地轻笑。
李南轩面色如常,并无波澜,淡淡地开口:“你已经拿到了混沌之珠,为何还不离开?”
“问得好,少将军果然聪明人!”赤焰闻言呵呵笑起来,慵懒地伸了伸胳膊,“聪明人都有好奇心,难道你就不想看看,天界最倚重的宝珠到底有什么功用吗?”
寒玉忘记了飞,整个人都在茫然失措中凌乱。就在她自由落体般摔向江面时,忽然半空中一双臂膀将她牢牢抱住。下落之势顿止,“姐姐!”寒玉讶异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芸娘。
芸娘也是满脸愕然:“南轩搞什么鬼?他让我在石崖下等着,就是接掉下来的你?”
“姐姐,南轩他还说什么没有?”
“没有啊,他只说等到你就立刻离开,我怎么料到你会从天上掉下来啊!”芸娘茫然地摇摇头,“寒玉,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寒玉怔了怔,一颗心由茫然变得紧张狂跳,南轩已经把宝珠给了神龙,为什么还要将自己支开?他算准了她不肯走,竟事先让姐姐等在这里。“姐姐,快,我们快上去!南轩在上面。”寒玉抓住姐姐的手,声音直发颤。
两人飞身而起,可是,她们尚未接近崖顶,就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被迫退后悬在半空,芸娘脸色变了:“寒玉,有人布了结界,我们过不去!”
面积不大的山崖顶部,已经被结界包围,莫说飞鸟只能绕道,连风也吹不进去了,里面稀少的树木与花草都不再摇晃,安静得像一幅画。两个男人相距数十尺,一个黑衣如墨,一个白衣胜雪。
“李南轩,你以为弄一个小小的结界,就能挡住宝珠的光芒?”赤焰冷笑。
“当然,挡不住。”他只想挡住那个会不顾性命的女人罢了。
寒玉却惊恐地看见赤焰的手中不仅有混沌之珠,还多了另一样东西,她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寒玉,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芸娘察觉不对,连声追问。
“他拿了……四季轮盘……”寒玉喃喃自语,完全失去了血色。
崖顶,赤焰环顾四周,但见田野富庶,人家处处,江水蜿蜒,船只繁忙,好一片安居乐业的景象。他慨叹似的点点头:“如今的蜀郡和我初见时完全不一样了,难怪人人都称这里是天府之国。连我水下的龙族,都不肯去别的地方了。太守父子真是呕心沥血,功不可没啊。”
“能得到神龙大人的夸奖,我等凡人是不是应该深感荣幸?”
赤焰挑眉大笑,笑声听起来却充满诡异:“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李南轩,如果我再告诉你,我左手的混沌之珠,嵌入右手的四季轮盘,然后我动动手指,你所有的成果都会化为乌有,是不是觉得更加荣幸?”
结界外,寒玉断续的讲述听得芸娘心惊肉跳:“混沌之珠能拨动四季轮盘,这里的四季若突然逆动,所有庄稼会一夜绝收,花草树木全部枯死,江河紊乱,气温失常,人畜会冻死病死饿死……”
“那……我们有没有办法阻止,南轩能不能阻止?”芸娘紧张地抓着寒玉,两只手掌里,都冷汗濡湿。
寒玉痛苦地摇摇头:“四季轮盘一旦启动,除了混沌之珠,没有任何人能阻止……”
既然不能阻止,南轩还在那里做什么?他为什么不走?芸娘的心彻底乱了,蜀郡要完了,该怎么办,要不要通知爹爹组织百姓撤离?
李南轩静静地望着赤焰:“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毁掉这片沃土,于你何益?”
恼羞成怒的火苗无需掩饰地跳荡在赤焰眸中,更恨不能像利剑立刻杀死对方,字字化作低沉的咆哮。“李南轩,这笔账,要算就要算到你头上!神龙赤焰,是你一个小小凡人敢挑衅的?你杀我的属下,损我的龙宫,你以为就这么算了?为了得到宝珠,我不得不忍受你的威胁,低三下四讨好月神,甚至……”他的眼睛充斥着血红,几乎要燃烧起来,下颚的肌群也不自主地抖动,“甚至……我还得忍受你夺走我的女人……”
“你的女人?”李南轩不由一愣,“你是说……花魅兰?”
“难道不是吗?”赤焰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你敢说你没有打花魅兰的主意?”
“我想你误会了。”李南轩无奈地叹了口气,“花魅兰属于她自己,她的思想她的态度都由她自己决定。我爱的女人是我的妻子,我不会做对不起妻子的事。”
“哼,就算你没有行动,”赤焰吼道,“但你霸占了魅兰的心,她才不能接受我!”
“就因为你恨我,便要毁掉整个蜀郡?”李南轩觉得不可思议,声音里也带上了怒气。
赤焰晒笑起来:“你被激怒了吗?哈哈,很好!我已经得到了宝珠,没有什么可以威胁我了,我还在乎什么呢?不要说蜀郡,就是整个下界的凡人都死绝了,与我龙族有什么关系?但是你不一样,你会心痛,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经营的一切毁于一旦,那种心痛的滋味我想想都觉得好极了!李南轩,你说说,除此之外,我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解气吗?”
“你是个疯子,怪不得青女无论如何不肯让混沌之珠落在你手里。”李南轩切齿骂道。
“青女这个笨蛋!守着神龙这棵大树不靠,非要去找什么二郎神,简直愚不可及。”赤焰反唇相讥,“李南轩,记得当初你说你也想要混沌之珠,怎么一时冲动,就为了一个女人把它换给了我?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那就不后悔了。”李南轩抬眸看着赤焰,唇边浮起一缕宁静的浅浅的笑意。落在寒玉眼中,俊美得惑心又莫名的惊心。
第112章 星空与心愿
混沌之珠嵌入了四季轮盘,简直是上天完美的杰作。寒玉盯着赤焰的手,心跳到了嗓子眼。
但是,预料中的结果并没有发生。寒玉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望着过分安宁的崖顶,四季轮盘竟然纹丝未动!这是怎么回事?这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
和她一样震惊的还有赤焰,他瞪着光华不减的宝珠,急躁地再度催动双手,但是,四季轮盘却像感应不到混沌之珠的命令,依旧沉寂。“这怎么可能?”赤焰失声叫出来,脸色也变得铁青。
这亘古的定律,为什么会失灵?赤焰急忙取下混沌之珠,在手中仔细查看,难道李南轩用假珠子骗他?他随即否决了这层怀疑,他不是没见过混沌之珠,盘古开天辟地留下的宝珠,奇特而璀璨的色彩光晕谁又能复制!更何况,若非真正的混沌之珠,四季轮盘早就将它拒之门外了。可是,为什么他苦心孤诣得到的宝珠,却不听使唤了?
恼怒加上不可思议,赤焰向宝珠送出法力,试图唤醒失灵的它。受到法力的侵袭,那灿烂的光芒不安分地晃动起来。
此刻,芸娘却惊叫:“南轩他……”随着混沌之珠在赤焰的法力中沉浮,李南轩面色发白,仿佛在竭力隐忍着体内的痛苦。
赤焰突然明白了什么,神色骇然,语声禁不住颤抖:“李南轩,你竟然……竟然能将混沌之珠与自己筋脉相连!”惊的是他怎么做到的,难以想象要拥有多高的法力又要消耗多少才能绑定这无与伦比的天界至宝!更惊的是他既然拥有这样的能力,难道会不知道上古神珠连上血肉之躯会有什么后果?
“不如此,又怎能阻止你毁灭蜀郡。”李南轩神色冷然。
赤焰铁青的脸色变得狰狞:“李南轩,你不会不清楚,我毁灭不了蜀郡,却可以毁灭你!”
他没有答话,神龙说的没错,在决定用宝珠换回玉儿的时候,他就已经别无选择了。不能牺牲蜀郡,也不能牺牲玉儿,唯一的筹码,就只有自己。
神龙赤焰的法力,天界无出其右,强烈的恨更让他此刻陷入了癫狂。李南轩,既然你阻碍我的一切,那就一个人承担后果吧,我要看着你死在我面前!这是你自找的!
混沌之珠被推得悬空,在赤焰的法力作用下翻山倒海般的激旋。南轩让宝珠连上自己的筋脉,固然让它失去了功用,无法启动四季轮盘,可另一方面,失去功能的宝珠却变成了一个法力通过的平台,赤焰的每一次攻击,都毫无保留地通过宝珠袭向他的筋脉。
这等于是毫无设防地让对方长驱直入,强烈的内伤将他撞向坚硬的岩石,再也无力站稳,冷汗湿透了白衣,俊美的面庞全无一丝血色。看见他的痛苦,赤焰更加兴奋,不让毁灭蜀郡,那就毁灭他,而且能随心所欲不断折磨他到死!
寒玉忽然想起了他曾说过的话,被她漏掉了某个部分,他说:“玉儿,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没有资格用蜀郡的福祉交换我们个人的生命和情感……”在轻轻的叹息之后,他还说了一句:“但是,我愿意倾尽我的生命去换你。”
她低微的法力无法弄懂混沌之珠如何连结着血肉之躯,但是她却弄懂了一件事,他真的,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她了!“不要,南轩……”寒玉惨叫一声,不顾一切向前扑去。芸娘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抱住:“寒玉你冷静一点,有结界。”
结界外的声音惊动了崖顶,赤焰抬头见到痛哭的寒玉,心中更有了扭曲的愉悦,残忍地笑道:“寒玉,你舍不得走,是想看看你夫君怎么死在龙大哥手里么?”
寒玉的情绪崩溃了,拼命在芸娘的怀里挣扎,“南轩,打开结界,让我进去,让我陪你一起……”
她为什么还没有离开?李南轩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玉儿,还是改不了倔强的性子。从暗格里看到宝珠的那一刻,他就几乎明白了事情的过程。他的玉儿,并没有背叛他们的爱,那一刻,心底痛着却也甜蜜着。既然注定要他的命去换她和蜀郡的平安,他没有犹豫。只是,这样的结果,却不愿意让她看到。没有机会向她说一声对不起了,也没有机会再抱抱她,遗憾,但又何尝不是更好。让她带着一点怨恨,以后漫长的日子或许痛苦会少一点。
“姐姐,带她走!”深吸一口气,勉强压制住经络间破碎般的疼痛,他深深看了一眼芸娘。
芸娘心如刀割,她和南轩自小一起长大,甚至比寒玉更熟悉他的每一个细节表达,他这是将寒玉托付给她,她怎么可以辜负呢。一咬牙一横心,芸娘从身后对着寒玉削出一掌,毫无防备的寒玉晕厥过去。
芸娘含泪看着南轩,她其实有无数的话想问,可是她却一句也不敢问,她太了解他。从前沙场征战的日子,她每一天都面临生离死别的考验,以至于在很小的年纪她就似乎做好了准备,他们之间,也似乎早就有了某种契约。如果这一天,真的来了,他需要的,不是她的眼泪,而是她的勇气。
不着一语,她只用她的目光告诉了他三个字:你放心。芸娘抱起寒玉,向江面退去。
赤焰失望地咂嘴:“李南轩,看你怎么混的,连你姐姐都不想替你收尸了,真是无趣呀。”好整以暇地转动手掌,以法力消遣把玩着悬空而颤抖的宝珠,他邪魅地笑道:“既然没有观众,我们就两个人好好玩玩。不知道你可以撑多久呢?又或者,你想怎么终结自己?”
突然,一声轻轻的媚笑:“谁说没有观众了?”
赤焰一惊,是谁?什么声音?崖顶他昨夜就清理得连个爬虫都没有了,而李南轩又刚布下结界,此刻,这个地方这个空间除了他们两人,根本不该有任何活物!
惊愕中,赤焰眼前忽的一花,刚刚悬在眼前把玩的混沌之珠突然一暗,再然后,它就落在凭空出现的一个女子的纤纤玉手中。
“哈哈哈,瞧你们男人,抢什么抢呀,这么漂亮的宝珠,应该是我的。”女子欣赏着宝珠,嘻嘻而笑。
“魅儿?!”赤焰惊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原来那女子,竟是花魅兰!
李南轩看着魅兰那张显然因失血过多而惨白的脸,心下就明白了,她又再一次不顾身体使用了怜花镜!他警告过她不要用,显然她置若罔闻。想不被他们发现,起码从昨夜起她就变作花儿藏在这里,这么久的时间,失血的程度只怕会要了她的性命。她这是疯了吗?
却见魅兰若有深意地瞟了一眼南轩,对赤焰笑道:“你眼里只有月神,又怎么会注意到秋天不该有一朵荼靡花。”
荼靡花?什么意思?赤焰听不太明白,但是,不管她怎么凭空而降,他看出了异常:“魅儿,你的脸色……”他几乎在她脸上看到死亡的阴影,她俏丽的身子单薄如叶片,全靠一点内力支撑。
“怕什么。”她咯咯娇笑,“为了这个宝贝,你们都这么玩命,我也要试试。”
“魅儿,不要胡闹,快把宝珠给我!”赤焰沉下脸色,厉声道。
“哟,你生气啦?”魅兰将宝珠藏到身后,撅起嘴巴,一副撒娇的样子,“赤焰,他的筋脉连着宝珠,等于性命在我们手里,你是要折磨他吗?”
“怎么,你想阻止我吗?”赤焰阴沉地喝问。
“你说呢?”魅兰敛去笑容,冷笑,“我比你更恨他,我巴不得他受尽世上最大的痛苦。”
什么?赤焰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是……”
魅兰向李南轩走去,娇媚不再,眸光冰冷如霜:“李南轩,我将一颗真心给了你,你却弃如敝履,无论我对你有多好,无论我怎么卑微地求你,你都对我不屑一顾。你知道心碎的感觉吗?你知道我有多恨吗?”她的声音颤抖而尖利,捏着宝珠的手指随着情绪一起战栗,“你以为,我永远都是从前那个不知所措只会害怕你的小仙女吗?你没想到吧,有一天你的命也会掌握在我手里!”
湿透的衣衫显示着他所遭受的苦痛,深潭般的眸子望向她时,魅兰下意识地躲闪了开去。“魅兰,你失血太多,不要再消耗内力了。”
他的话音,依然和平素待她那样,关切、温和、平静。魅兰心里突然一阵绞痛,李南轩,你为什么不像对待广寒那样狠心、粗暴地推开我!因为不一样是吗?越温和越不一样,你在乎我的生死,却不在乎我会否因你而痛苦。
到底,她比不了广寒。
魅兰扭过头,怒目瞪着赤焰:“还有你,也不是好人,你除了强占我欺凌我,还能给我什么?男人全都是无情无义的东西!”
“魅兰,我……我不是这样的……”赤焰心里混不是滋味,见她对李南轩痛骂,心里有些欢喜,魅儿终于摆脱他了,可翻脸她又骂自己,他不禁脸红急躁。
“不是这样,那是怎样?你比他好?”魅兰斜睨着他,风情万种。
“魅儿,最初是我对不起你,”赤焰赧然道,“可是你忘记了吗,我已经娶了你,我……愿意弥补。他伤了你的心,既然你已经认识到了,魅儿,你愿意回到我身边吗?我会好好待你。”
魅兰沉默了一会儿,弯唇娇笑:“赤焰,你是真心话吗?还是为了要回我手里的宝珠?”
“魅儿,是真心的!不是为了宝珠!”赤焰急道,脱口而出,“我爱上了你,就算没有宝珠,我也想和你在一起。”
“你爱上了我?”她的眼波流淌着蜜意。赤焰心头突突直跳,该死的,偏偏这个女人就是能影响他的情绪,让他越得不到越不服气。魅兰柔声道:“那好吧,我也愿意爱你。”赤焰一怔,眼眶发涩,激动得微微喘息,他战胜李南轩了,魅儿,她真的,从此将一颗心给他?
见他欢喜地要上前抱她,魅兰却忽然神情严肃起来:“不过,魅儿可要提醒你,你上了李南轩的当。”
“什么?”赤焰顿住了脚步。
魅兰叹道:“赤焰,你既爱我,我必不负你。你恨李南轩,不惜用混沌之珠慢慢折磨他,但你有没有想过,他明知必死,为何不自尽,反而宁愿受此痛苦?”
“为什么?”赤焰神色紧张起来。
“赤焰,你掌管天界时间还不长,所以有些事,你反而不如我清楚。”魅兰道,“混沌之珠连上人的筋脉,时间愈长愈固定,等你将他折磨至死,那时的混沌之珠也永远成了废物。”
赤焰着实吃了一惊,他光顾着仇恨了,竟然没想到这一层!“魅儿,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魅兰沉声道:“唯一的办法,就是马上杀了他!他越快死了,混沌之珠越快解脱。”
第113章 夜半惊变
“好!我现在就杀了他!”赤焰露出喜悦的笑容,不仅是因为混沌之珠,更因为魅兰的话,她的魅儿,终于心向着他了!
“等一等,我比你更恨他,赤焰,这个机会留给我,我要亲自动手取他的性命。”魅兰咬牙恨声道。
“魅儿,你不可以再消耗法力。”赤焰担心地看着她,她不知什么原因变得很虚弱,应该马上去休息调养才对。
“赤焰,只有你最关心我。”魅兰眼波似水,粉颈低垂,温存地靠在他胸口,“原谅魅儿太粗心了,被委屈和恨遮蔽了眼睛,忽略了你的感情,也忽略了自己的感情。”
“魅儿,我的宝贝,”赤焰激动地揽住她的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天哪,她是那样倔强,一直以来,就算他霸占了她的身子,她对他,不是漠然以待就是假装迎合要不就是死硬反抗,想要她娇美的樱唇里吐出充满感情的爱语,简直是不可能的奢望。可是现在,她在对他说,只对他一个人说。
“魅儿,你终于是我的了。”赤焰长长地叹息,深深嗅着她身上荼靡花的清香,体验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这种满足,就算他成为龙族首领意气奋发时,就算他受封天界神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时,也未曾领略过。
魅兰冰凉的唇轻触赤焰的面颊,悄语道:“如果我要你远离三界,只和魅儿在一起,享受魅儿无尽的爱,你愿意吗?”
“我……好吧。”他陶醉在她给予的惊喜里,不想拒绝她的任何要求。征服天下,并不比征服她的心更难。
“那么,就让我亲手了断过去,从此一心一意在你身边,好不好?”她温柔地问。
“呃……如果你一定要那么做才会开心……”赤焰略略迟疑,她的唇好凉,“你的身体行吗?”
“放心吧,我会一招之内,做得干净利落。”魅兰离开赤焰的怀抱,留给他一个温柔的微笑。
失血的眩晕越来越厉害,魅兰强提法力稳住虚浮的脚步,慢慢靠近李南轩。“你知道……我要做什么?”轻轻转动宝珠,她的眼中掠过一丝伤感。
李南轩神情复杂,半晌,他低声道:“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别做。”
“你是在求我吗?”魅兰目光一凛,笑容微冷。
“算……是吧。”他垂下眼帘。
魅兰的眼中浮出奇异的神色,仿佛还有某种不安、惶惑和恼怒,咬着唇,她冷晒:“为什么求我?你笨到为了那个女人把混沌之珠绑上自己筋脉的时候,你就准备好去死了,怎么,现在反而怕了?你怕死在我的手上?”
“魅兰,如果你想杀我,还是让赤焰动手吧。”他叹了口气,“怜花镜吸了你太多的血,杀人要费力气的,你消耗不起了。”
“哼,你还真体贴我呀。”魅兰勾起樱唇,伸开手,将混沌之珠抵在他心口,“我看……你是怕功亏一篑吧,我杀了你,宝珠就归赤焰了。”
她的纤指一动,就籍着宝珠挫动他的心脉,令他烧灼般的疼痛,不过,他丝毫没有抵抗。看着他额头的汗水,魅兰苍白的脸上因生气而泛出红晕:“你为什么不运功?刚才你不是还在对抗赤焰吗?”
李南轩脸上溢出苦笑:“魅兰,你为什么不对赤焰说实话?”
魅兰表情一僵,“什么意思?”
“魅兰,你要杀我的确易如反掌,但是,结果并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我死之后,混沌之珠就会解脱。这颗上古神珠,一旦连上血脉,就连我自己,也无法解开。我之所以对抗赤焰,只是想拖延时间,让姐姐带玉儿逃走,我不想让她亲眼看着我死。”
“你……”魅兰欲言又止,抿着唇将眼眶里的红压下去,才眸光闪烁道:“不错,我没跟赤焰说实话。因为我想要这个亲手杀你的机会。”
“那你为何还不动手?”
魅兰忽而一笑,移开了宝珠,沉吟片刻,答非所问:“既然你知道连你自己也解不开,为何还要一意孤行?蜀郡真的那么重要?”
“你认为……不重要?”南轩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令他忐忑的直觉。
魅兰轻轻摇摇头,眼中涌起晶莹的水雾:“蜀郡有我的百花坊,有我寻找到的自由与快乐,还有阿财、姜伯、卫婶他们,那么多关心我喜欢我的人,还有我看着它一锹一土建起来的大堰,里面有你的心血,也洒着我的汗水,怎么会不重要呢?”
她的泪眼饱含着令人不忍卒读的深情与沁入肺腑的哀伤,南轩喉间宛若被哽住,一时竟不能说什么,刚才的忐忑似乎可以放下了,但是,为什么对上她那一双正专注凝望他的眼睛,又感觉放不下?他到底了解她多少?寒玉的心思透明得像水晶,他也正是爱上了她的这份简单澄澈,但是魅兰,像一朵娇艳却带刺的玫瑰,她唇齿间的仇恨,她眼底的温柔,她举手投足的恭顺,她出人意料的锋利,似乎永远充满矛盾。
她的眸光就这样凝注在他脸上,似笑似怨似嗔似喜。忽然之间,李南轩好像又看见了许多年前的场景,刚从刀锋下逃出的女孩,用无畏而坚定的语气对他说:“带上我,毁天灭地,在所不惜。”他心跳加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魅兰,不要……”
魅兰踮起脚尖,在他耳畔温温柔柔地徐徐言道:“二郎,蜀郡再美好,再喜欢再重要,都不值得拿你去换……”随即,一道法力透过宝珠,顿时将李南轩推出去丈远,刺眼的光芒几乎让他睁不开眼睛,“魅兰,你冷静一点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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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耐烦的赤焰看到魅兰攻击南轩,心里爽快,又看到李南轩满脸惊骇,似乎在恳求她,连忙大叫道:“魅儿快点,不要心软!”
魅兰举起宝珠,笑容明媚:“混沌之珠,至刚亦至柔,它能透过世上最强大的法力,却也能毁于最弱小的力量。”清脆的声响,她五指用力,毫不留情地捏碎了这颗天界至宝,威望与权力的象征。
二郎,唯有如此,才能恢复你血脉的自由,至于毁天灭地,这一次的罪,算我的好了。
突见宝珠四分五裂,赤焰大惊失色,不过,一切还来不及震惊,忽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江心渚上整座石峰被生生拧断,凌空飞起,漫无目的地砸向江面。一时间,天地变色,狂风吹得树木被连根拔起,明明是上午,天色却突然暗淡下来,太阳不见了踪影,乌云压顶像要抽干所有的空气,江水好似感应到了什么不安,涌起惊涛骇浪,浪墙翻搅着水下水上,水族像没头的苍蝇在激流里被裹挟乱窜……
头顶的结界像脆弱的鸡蛋壳一样被炸裂了,魅兰被强大的冲击力撞了出去,“魅儿,小心!”赤焰急忙跃起,挡开飞舞的乱石,抱住她虚弱的身躯。“魅儿,快跟我走!”
此刻,赤焰顾不得追问魅兰,神色紧张而惊慌,如果说推动四季轮盘,后果尚能预料,那么混沌之珠被毁,一切就变成了无法预知!凭他的法力和阅历,他预感到眼前的末日景象只会越演越烈,毁掉盘古开天辟地留下来的宝珠,万物秩序都会因此而大变。
这样的报应是无法对抗的,逃命要紧!赤焰凭法力开路,抱着魅兰向江上退去……
筋脉瞬间的自由并没有让李南轩感到丝毫的轻松和喜悦,魅兰,为了保全他的性命,闯下了弥天大祸!奋身跃起,他向碎裂的宝珠追去。混沌之珠此刻已经四分五裂,向着不同的方向散去。李南轩驱动法力,试图将它们重新聚合到一起。这或许是人间唯一的机会了,如果,他还能将宝珠束缚住。
但是,脱离轨道的一切超出了他的想象,碎裂的宝珠产生了强大的离心之力,他倾尽全力,依然无法将每块碎片重新凝聚到一起,只能勉强将它们维系在一个相对的空间里,他追逐着它们,与它们一起沉浮翻滚……
巨变与震响将昏厥的寒玉惊醒过来,眼前发生的一切让她和芸娘都目瞪口呆。江心渚,这座由岩石堆砌的岛,瞬间已消失在巨浪里了。乱石向她们砸过来,两人急忙闪避。“姐姐,你看,那是南轩!”突然,寒玉尖叫起来。她看见了他,江潮之中,他正被包裹在一个散漫的直径足有数丈之宽的球体中间随波逐流……
“南轩——”正在施法的李南轩突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循声一望,两个身影正在逆潮头向他而来。眼看飞在前面的身影闯入了碎片球体的范围,他大惊,急忙调转法力,一把抱住她,“玉儿,危险!”
寒玉感觉到了,她一心想接近南轩,结果刚靠近那看起来十分美丽的团状物,撕裂般的冲力就向她席卷而来,若不是南轩强大的法力护住她,恐怕她整个身体都已被截断。这股冲力激起几层楼高的浪将后一步的芸娘甩了出去,南轩急忙大声制止姐姐再靠近!
好后怕,天哪!不过,她终于又找到他了,在他身边了!寒玉紧紧抱着南轩:“你要不要紧,你的伤怎么样?”南轩此刻忧心如焚,但是不敢再吓唬她了,抹去满脸的水珠,竭力放轻松,柔声道:“玉儿,我没事,混沌之珠碎了,我必须处理。你不能待在这里,听话,我用法力推你出去,不可以再靠近,好吗?”
什么?她好容易来到他身边,又要赶她走?宝珠碎了怎么处理,寒玉似懂非懂,但面前末日般可怕的景象让她抑制不住恐慌:“南轩,我不要再离开你……”
他温柔地吻住她,“玉儿乖……”唇齿相依的感觉让她抖颤的身体终于在他怀里慢慢安定下来。
“魅儿,浩劫难挡了,快随我飞上天界。”赤焰抱着魅兰,气息吁吁、心有余悸地从潮头跃出,魅兰依偎在他胸口,眉间眼底间全是柔情蜜意,在他耳畔的娇语:“赤焰,你对我真好,我爱你……”仿佛周遭动荡的一切都与她无关。甜蜜爱语让赤焰心中一暖,正要低首找她的樱唇,忽然,一阵剧痛让他倏然睁大了眼睛。
花魅兰,用她全身最后的气力,将匕首送进了他毫无防备的心脏。赤焰不可思议地呆望着汩汩冒出的鲜血,像孩子般咕哝:“魅儿,我好疼……”泪水,刹那从魅兰的眼中决堤般涌出,她抱紧他,疯狂地吻着他越来越冷的唇:“爱人,我说过必不负你!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永远永远!可是,这辈子罪孽深重,我们的灵魂必须重新开始……”
她抱着他,从空中坠落,坠向江水、坠向无底的深渊。
“南轩,前面就是飞沙堰!”芸娘凄厉的叫声从球体外响起来。李南轩惊抬头,但见碎片组成的球体已经越滚越靠近了陆地,耸立在江心的鱼嘴飞沙堰在视线里越来越清晰。他惊出了冷汗,如果,这个蕴含着巨大能量的疯狂球体撞向陆地,蜀郡的所有生灵将无一生还!
“玉儿,你先出去!”他咬牙下令。就在此时,一块巨石不知怎么穿入了球体之中,直直地向他们砸过来。南轩意识到自己不能躲,如果躲开,巨石会砸穿本就松散的球体,碎片将更加散开,他再也无法控制。运起法力,南轩猛然一掌将寒玉推出了球体,与此同时,这块巨石生生砸在了他的背上,温热的血涌出喉间,喷洒在衣襟……
“南轩——”寒玉刚呼喊出半声,却忽然傻了,傻愣在了江水里,他衣襟上的血,是耀目的赤金色,成了天昏地暗里最明亮的光彩。
芸娘接住寒玉,声音直颤:“南轩,怎么办,要撞上了大堰了……”而寒玉状若痴傻,对她的呼喊置若罔闻。
这是天劫吗?绝望的芸娘闭上了眼睛。
忽然,再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芸娘陡的睁眼,只见像奇迹般,仿佛从江底冒出,抑或从天上降临,一座雄伟的山体一瞬间挡在了大堰面前,那疯狂翻滚的球体被阻住被全部吸进了高山……
芸娘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突然,一切都停止了,乌云散了,阳光明媚,江水平静无波,甚至,可以隐约看见陆地上被惊吓的人们聚拢在一处指指点点……
“南轩,南轩,你在哪里?”瞬间的轻松后,芸娘慌乱地大叫起来,因为,看不见南轩了,平静的江面上,再也没有他的身影……
寒玉始终瞪大眼睛直直地望着,看起来每个细节都一丝不漏,但她却像个失去了心智的木偶,不会思考,不会惊慌,不会哀伤。江水完全浸潮了她的衣衫,披散的长发一绺一绺贴在面颊上、脖颈上,她也不会去拨开。
寻觅和哭泣的芸娘忽然惊觉,寒玉异常沉默的身影正在缓缓沉入江水,她急忙冲到她身旁,从没顶的水里捞起了她,紧紧搂住,无助地哀泣:“寒玉你不能有事,南轩把你托付给我,我不能对不起他……”
忽然江水里有一样东西飘荡着、飘荡着,随波飘到了寒玉手边。那是一面镜子,镜面上却静静躺着一枝碧玉簪。她木木地拿起来,忽然那镜子开口说起人话:“怜花镜知道,二郎神送簪子给花神,是为了娶月神。”芸娘劈手夺过了镜子:“这是什么邪物?”
寒玉握着那玉簪不松手,喃喃自语:“二……郎……神……娶……月……神……”瞳中渐渐失去了神彩,意识渐渐涣散,芸娘大骇,咬牙运功,抱着她跃出江面,飞向陆地。
人家静好,山川无恙,大地生机依然。岷江——蜀郡的母亲河温顺地从宏伟的大堰身旁流过,灌溉着两岸的沃野。一座奇峻的山峰,雄踞于江水中,像忠实的守护者,与飞沙堰脉脉对望。
没有人知道这座高山从哪里来,只知道它为蜀郡挡住了大劫难。可是南轩少爷再也没有回来。人们说,为了怀念少将军,这座山就叫“二郎山”吧。
至于月神,后来发现有孕在身,十个月后她为李家诞下一名男婴。两年后,嬴政登基成为新王。又三年,李冰病逝。魏王薨,秦国迎回络璃公主。秦王任命端木为新任蜀郡太守,络璃公主亲赴蜀郡宣旨,并带来了秦王褒奖的手书“源远清流,泽被万世”。
有人说,公主伤心李南轩未守昔日之约,某个夜晚从二郎山顶跳入滚滚波涛。也有人说,公主并没有死,她新晋为神。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每一个夜晚,明月都会映照着二郎山,缠绵不去。人们说,那是月神在思念着夫君。
大小姐不知所终。但是后来的后来,秦统一了六国,有人在始皇帝的庆功宴上,又看见了大小姐。明明时光过去了二十多年,她却容颜不改,而且,还成了蒙毅将军的夫人。故事越编越神乎其神了,因为居然有人说,那位蒙将军和当年夜风夜头领很像呢。
不管怎样,一代又一代在这片土地休养生息的蜀人,都深深感念李冰父子的贡献。不过,后来的人们更喜欢称呼南轩少爷为李二郎,亲切如邻家男孩。关于他伏龙修堰的故事,成为了永不消逝的传奇。
而我,有一天踏歌而来,触摸那些穿越了几千年岁月的杩搓和笼石,感觉自己的脉搏与先人一起跳动。深淘滩,低作堰。念想在,陪伴就在。掩卷处,笔墨犹香。
第114章 交换
这是一处面向岷江背倚青山的风水宝地,蜀郡太守李冰长眠于此。
出殡那天,自发相送的人群绵延数里。走在队伍最前面抱着白色纸幡的是大小姐芸娘、少夫人寒玉以及端木夜莺夫妻,在他们身后,跟着两个小男孩,分别是六岁的李听汐和八岁的夜启明。听汐是太守长孙,启明则是端木家的长子,羌寨未来新一任头领。
“启明哥哥,什么是死呀?”听汐悄悄拉了拉启明的小手,怯怯地扬起小脸。他是个粉雕玉琢般的娃娃,又白又细的皮肤完全继承了母亲,还散发着小孩儿特有的奶香,谁见了都恨不能抱起来啃一口。而五官,凡是见过听汐的街坊邻居无不在心里叹一句,简直就是他爹李南轩的翻版嘛。不过,这句话没有一个人敢当着太守府说出来,怕勾起了人家伤心事啊。
启明毕竟大两岁,脸部轮廓则要深刻一些,都说外甥像舅舅,启明那双黑亮的大眼睛的确有舅舅夜风的影子。“嗯……就像你爷爷,晚上不回家睡觉,睡在土里,就是死了。”启明用他自己的理论向听汐解释。
“那爷爷还会陪我玩吗?”听汐期待地看着哥哥。他最喜欢的人就是爷爷了,全家只有爷爷对他有求必应,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听汐从小感觉到的就是爷爷满满的宠溺,所以爷爷在他心里绝对排位第一。
启明摇摇头,看着听汐清亮的眼睛暗下去,他又赶忙补充了一句:“不过,爷爷虽然不能再陪你玩,但是他会在这里一直看着你、保佑你。”
听汐的眼睛又亮起来,太好了,爷爷还在呢。他使劲捏着启明的手,急急忙忙再追问:“启明哥哥,那我爹爹呢,他没有睡在土里,是不是没有死?他也会看着我吗?”
爹爹对听汐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他很羡慕启明有爹爹,端木叔叔经常让启明骑在他脖子上出去遛弯,看得听汐眼热。可是自己的爹爹,全部内容就是一张画像。
每天,听汐都按照娘的要求,对爹爹道早安、晚安,有了进步要向爹爹汇报,做了错事要向爹爹忏悔。但是听汐一点都不喜欢画片一样的爹爹,他特别特别盼望爹从画片里走出来,像启明的爹爹一样,有血有肉,有力气,会大笑。
有一天他听到别人的议论,鼓起勇气向娘求证:“爹爹是不是死了?”结果他被娘狠揍了一顿,吓得他哭着喊着逃到爷爷怀里,从此再也不敢问任何大人关于爹爹的事。当然,启明不同,启明不是大人,在听汐心里,什么话都可以跟启明哥哥说。
但是启明也回答不了听汐的问题,因为在他有限的知识里,死去的人都是有墓地的,可是娘说听汐的爹爹变成了山,那他到底算死了还是没死呢?启明判断不了,所以他对听汐支支吾吾。“启明,带好弟弟,跟上一点。”夜莺回头见两个小孩在窃窃私语,出声督促儿子。
棺木落葬,鲜花果品和白幡纸钱拱绕新坟,子孙跪拜完成家祭后,夜莺望着李冰的墓碑,犹豫再三,对着芸娘吞吞吐吐开口:“嫂嫂,你看……要不要替南轩也立个坟,这么多年了,也好……让小辈们有个拜祭的地方。”
芸娘怔了怔,夜莺的提议让她心中益发酸楚,望了一眼幼小的听汐,点了点头:“嗯……就在爹爹旁边,立个衣冠冢吧。”
“姑姑姑姑,我爹也有地方睡觉了是吗?他会和爷爷一样保佑我了是吗?”听汐兴奋起来,仰头天真地看着姑姑,一脸欢喜。
“汐儿,不许胡说!”一声严厉的呵斥,寒玉柳眉倒竖,吓得听汐只往姑姑的身后缩去。阖府上下,听汐最害怕的人就是娘,娘很少笑,最常见的是望着岷江江心里那座奇怪的飞来峰出神,一望一整天,不说一句话。
当娘不再发呆的时候,她对听汐要求严厉,一举一动要守礼,小小年纪就要读书认字,不准半点偷懒。小孩子哪里耐得住,调皮起来惹了祸,娘就眼泪汪汪地唠叨个没完,千篇一律的开头是:“你爹像你这么大,早就怎样怎样懂事……”听汐一点也不服气,爹爹小时候娘又不认识他,凭什么他就比我好?可是他不敢顶撞娘,最后只好屈服,按照娘描述的爹爹小时候的“丰功伟绩”,老老实实改造自己。
现在,娘凶了他,还对姑姑和夜莺阿姨很生气:“南轩还活着,你们却要给他立坟,什么意思?”
“寒玉,你理智一点好不好?六年了,如果南轩没有死,他早就回来了!”夜莺见寒玉变脸,没有像以往那样退回去,她已经忍耐很久,决定今天要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你这样下去,对听汐不好,对你自己也不好,对南轩更不好!你不给他入土,难道让他成为可怜的孤魂野鬼?”夜莺越说越激动,眼泪流下来,在羌族文化里,人死有坟茔,魂魄才不会流离失所。
“夜莺,你够了!南轩没有死,他就是没有死!”寒玉厉声尖叫。
芸娘拉住夜莺,长叹一声:“都别说了,吓着孩子。南轩的事,让寒玉做主吧。”
夜深了,当夜莺来到芸娘的卧房,发现了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行李。“嫂嫂,你这是……”夜莺吃了一惊。芸娘道:“明天秦王御旨就要到了,端木接任蜀郡太守,爹爹泉下有知,也安心了。我打算带着寒玉和听汐搬出太守府,去乡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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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夜莺急了,“就算端木做太守,我们还是一家人……”
芸娘拍拍夜莺的手背,安抚地笑道:“好妹妹,你想哪里去了。”她望着跳动的烛火,神情转肃,“我这么做,是为了寒玉。你也看到了,她受了很大的刺激,人都变了。当初,寒玉坐在江边等了南轩两个月,在她决心一死的时候是我硬把她拉回来,天可怜见,她居然有了身孕。我本以为,随着孩子的出生,她会一天天好起来,但是没有。我真担心这样下去,她会油尽灯枯熬干自己。所以我想,搬出太守府,改变一下环境,免得让她继续触景生情,或许是好事。再说,听汐不小了,我也该开始教他一些修炼功夫。”
夜莺闻言默然,寒玉的变化她自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看上去沉默安静一切正常的寒玉,其实很不正常,她不会与人交流别的内容,所有的事情都是南轩怎样,甚至和自己儿子说话也是如此。南轩成了她的幻想和执念,让她变得易怒又敏感,根本不能正视现实。
就这样,在蜀郡举行隆重典礼迎接御旨恭贺新太守上任的同时,芸娘带着寒玉母子悄悄搬离了太守府,住进了深山别院。寒玉没提出任何意见,只要不涉及南轩,她向来沉默。
谁也没想到,来蜀郡宣旨的竟是络璃公主。阔别故国多年,络璃恢复自由的第一天,就跟秦王提出视察蜀郡。昔日之约怎能忘,南轩,阿璃终于能来看你的大堰了!但是,秦王欲言又止的神色让络璃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原来,南轩已经不在了。络璃揪紧了御旨,“臣,愿往。”她还是来了,踏上这片她曾经郑重托付给他的土地。她走近飞沙堰,亲手触摸那一块块砖一方方土。她久久眺望着人们描述的那座为蜀郡挡住灾难的飞来峰,南轩,你已化作了山吗?
这一天,夜雨倾盆,疯狂地敲打窗棂。公主的行宫内,粉红的纱帐衾枕被主人冷落在一边。络璃独坐在灯下,王恩浩荡、江山永固都是人前的说辞,背人处,淤积的苦痛此刻像窗外的雨,不管不顾地倾泻出来。伏在桌上,肩膀随着哭泣而抽动,她不知哭了多久,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梦里,不再有雨了,陇西的阳光是那样清澈明亮。在满山红遍的山楂树林里,她看见他打着绑腿、穿着粗布衣衫在采摘红果。她高兴地向他挥动双手,他笑着回头:“快来帮忙,这一季好收成!”
她咬了一口红艳艳的果实,酸酸甜甜,真好吃呢。可是,当她兴高采烈地想加入劳动时,山楂林忽然不见了。朴素的小屋门口,早晨的空气带着清晰的滋味,战甲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她看见他缓缓步下台阶,颀长挺拔的身材和完美的俊颜宛若天神,“李南轩接旨。”
猛地一惊,络璃心口像被撞了一下,喊出了声:“南轩——”静谧的行宫,密密的雨,络璃茫然地睁大了眼睛,不对,烛火中却有一个影子,慢慢地放大。
“呵呵,我的小公主,可惜我不是他。”影子清晰地出现在了她面前,是个女人,她从来没见过的女人。云裳灿烂,仪态雍容。
“你是何人?胆敢闯宫!”公主的威严瞬间回到她脸上。
女人笑道:“我能这样走进来,你该猜到我绝非普通的凡人。我有个赌局,不知道公主有没有兴趣参加呢?”
“休得妄语,我要喊侍卫了!”络璃完全听不懂,不过她出口的声音却因为女人的下一句话倏然停止。女人说:“我的赌注是李南轩,公主真的没有兴趣吗?”
暴雨,夹杂着滚滚雷声,将夜莺惊醒。她披衣而起,望了望窗外的情形,急忙推醒端木:“快,快起来,太守的坟是新垒的土,这样的大雨,只怕会冲塌呀!”两人穿上蓑衣,冲进了雨里。
天像下漏了,连蓑衣也挡不住瓢泼之雨。当浑身湿透的夜莺和端木终于来到李冰坟前查看,眼前的景象将他俩惊呆了:
新垒的土被添加了整齐的石砌围边,坟头也全部重新加固过了,新坟通常要过一段时间才能生草,但是这里黑色的泥土却已经全部被茂盛的青草覆盖,固住水土,确保大雨里安然无恙。
夜莺和端木面面相觑,这是谁做的?谁会抢在他们前面在大雨里完成了这么多工程?不可能是普通百姓,这样的大雨,连走上山都困难,不可能做得如此完善又全无痕迹。难道是芸娘?
忽然,一道闪电划过,随即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夜莺回头,只见芸娘和寒玉撑着伞,匆匆赶来。见此情景,芸娘抹了满脸的水珠,感激地松了口气:“夜莺端木,原来你们先到了,我正担心着呢!”夜莺突然白了脸色,不是芸娘,不是自己,那是谁?
难道是南轩回来了?夜莺大叫。
伞,从芸娘和寒玉手中滑落,雨夜里,只有闪电过后的雷声。
第115章 素手夺珠
每天这个时辰,明月出了云海,映照着二郎山,好像固定的约会,风雨无阻。山体沐浴在淡色的月华中,温润而宁静。这普惠的恩泽亦没有漏掉石峰中间窄窄的罅隙,月华从罅隙里探进去,播散到无人可窥的山体中央。幽深莫测的漆黑世界里,唯有这道浅浅的月光朦胧得像纱,带来一点稀有的亮色。
总在这个时辰,月华出现的时候,一个飘渺的白色影子也会随之出现在黑暗里。影子将自己埋入月光中,一动不动,仿佛陷入冥思。就这样很久很久,直到这缕月华终于消失。
没有了月华,影子发出似有若无的叹息,向更黑暗的山体内部飘去。不过,当暗黑到了尽头,却是豁然开朗,亮如白昼。为什么在明明没有光线的山体内,会灿烂如许?
原来,秘密就是悬浮的一颗小小圆珠,它有着令人惊叹的璀璨,光芒照亮了高大宽敞的山洞。可是,如果仔细一点观察,就会发现这颗珠子还没有圆满无缺,在它周围,环绕散落着那么几粒小小的碎珠。
如今,这里就坐着一个细心观察的人——络璃。简约的裙衫,清秀瘦削的容颜,一双沉静的大眼默默观望着圆珠,审视着与月华约会回来的影子。影子的确只是个人影,薄得像一层布片,但接近圆珠后,影子逐渐丰满起来,变成了有血有肉的身体。
络璃长睫轻颤,泄露了内心的震动。他和圆珠的光芒融为一体,游离的几粒小碎珠被慢慢聚合在他掌心。长发未经约束不羁地披散于背,纯粹的白衣若不食人间烟火清冷至极。他的容颜有着她熟悉的俊美,但又显然的不同。到底哪里不同她一时也说不清,或许是,记忆里的那人温暖如阳光,眼前的这个则冷淡似冰雪。
所以她自从来到这个奇异而陌生的地方,就乖巧地没说过一句话。他也根本没有搭理她,只顾忙着自己的事。
在这里络璃完全体察不到外部的时间流动。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动作,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她看见他将掌心里的碎珠极其温和地推向了圆珠,碎珠没入球体,光芒抖动了一下,旋即稳定。他缓缓放下手掌,闭目安神。她注意到,他没有再变成影子,薄如布片的影子。
络璃冰雪聪明,此情此景,与她之前了解的一切联系起来,不由得满脸喜悦,忍不住欢叫出来:“南轩,你终于功德圆满了!”
“你认错人了。”淡漠的几个字从他薄唇间吐出。
虽然兜头一盆冷水,但络璃并没有受打击,眼波一转,微笑道:“那好吧,恭喜杨先生修复了混沌之珠,混沌之珠也回馈了您失去的血肉之躯。”
他睁开眼睛,冷厉的目光往她身上一瞥,络璃禁不住一个哆嗦,这是煞气之下的本能反应。接下来的话完全是讥诮的口吻:“公主知道的不少么,你究竟和她做了什么交易,让她如此大方帮你脱离凡尘?”
他不是李南轩,真的不是了,他是杨戬。尽管之前得到过警示,但络璃内心不愿意相信。南轩将她从魏国带回时,他对她的关切、两人的击掌盟约,一切都是那么生动,记忆犹新,可是,眼前明明一模一样的人,却已经冰冷得拒人千里。
络璃垂下眼睛,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眼底的受伤,平静地说:“杨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有所谓的交易,无非是赔上我的命,赌一赌你是否还有命。”
雨夜,闯入络璃行宫的女人,自称是天帝之后。她说,想要知道李南轩是否还活着,可以一试的办法是公主从二郎山顶跳下去,公主有恩于李南轩,如果他没有死,定会出手相救……络璃没有一刻的犹豫就答复她,哪怕万分之一的希望,她都愿意赌。那一晚,帝后告诉了她惊天动地的故事源头。
当江水在山下咆哮,络璃闭上眼睛,并没有害怕。帝后提醒她,李南轩六年没有出现,跳下去多半必死无疑。络璃只是笑笑,谁让他不守约定,赔上我的命算是罚他好了。
她跳下去,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已经在这个洞穴。看见他的第一眼,络璃欣喜若狂,可是下一刻,她突然发现他眼中寒意若彻:“帝后派你来的?”她的喜悦刹那被冰封。
杨戬没有漏掉她的表情,她看起来对自己的变化一无所知。也难怪,凡人是不懂其中奥妙的。心中某处忽地一软,唉,帝后设的局,无辜的络璃,心甘情愿成为棋子。
凡人从这么高的山崖跳下来,是不可能有命的。所以他发现她时,她已经死了。不过,他同时发现了异样,有人已经在她身体里完成了点化的大部分过程,只差最后一步。这一步,似乎专门留给他的,如果他动用法力,络璃就能活过来,从此为神,而点化她的人也会因此知道他的所在。如果他死了或不肯动用法力,络璃就不会复活。
有能力点化凡人又敢这么设局的人,三界只剩下一个,就是帝后。杨戬心中愤懑,这个女人,到现在还没有死心,想逼他回去吗?
从决定为母亲复仇的那一刻,他就没有打算回去,永远不想回去。可是,李南轩这一世,偏偏搅乱了他的心境。爹爹、俞妈、姐姐、玉儿、夜风、夜莺、端木……一切的一切,就算他不再是李南轩,也依然扎根在心里。就连络璃,也成为他的软肋,抚摸着那张溺水后毫无知觉的冰凉俏脸,他就是没有办法不救她,他做不到。即使,明知入了帝后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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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见她叫南轩,竟无端地烦躁起来。当年,他强逼冥王修改生死簿,以凡间的血脉入李家为婴,如今,李南轩的血肉化为高山,生命已然结束。作为杨戬,他只剩一缕元神,却下意识地日夜不停修补混沌之珠。他有时候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一年一年过去,看着宝珠越来越接近完整,他突然意识到是李南轩想这么做。李南轩的思想、李南轩的记忆并没有随着他生命的终结而离开。
当有一天,他发现月华居然能照进罅隙,他便习惯于去仰望。思念的痛苦折磨着他,却有一个声音还在不断提醒他,杨戬,你是谁?李南轩的情感还会属于你吗?他无法回答。然而修复混沌之珠的工程是如此艰辛,消耗着他仅有的精力,他也就无暇深陷找不到答案的纠结。
这缕元神,无法离开山体,就如同混沌之珠,无法离开他的法力。他们变得水乳交融。慢慢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混沌之珠越来越完整,它开始回赠他,重塑他的身体。直到最近,他终于能短暂地离开它。
大雨如注,他第一次离开这里上岸,却看见了太守的新坟。那一刻,他泪流满面,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爹,孩儿不孝,没能给您送终。”他在大雨里加固了坟茔,尽了儿子的责任。当他听见夜莺端木的声音时,混沌之珠已经在召唤着他,不能功亏一篑,他离开了。
今夜,他终于功德圆满了,混沌之珠修复完好,他们不再彼此依存。
可恨,帝后居然在这个时候做局。杨戬没有向络璃解释更多,淡然道:“你赌赢了,可以走了。”
络璃蹙眉,半晌,见他没有继续搭理自己的意思,硬着头皮开言道:“杨先生,混沌之珠既然已经修复,你可否……让它回归天界?”
一记冷笑,杨戬豁然站起,“她果然没有白派你来!到底说出目的了,想帮她要回去?”
络璃红了脸:“不是要回去,帝后是希望你能带回此珠,协助掌管天界。”
呵呵呵,她听见一阵阴沉的低笑,“协助天帝?”他怪异地看着她,“公主,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络璃不适应这样的目光,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流下来:“南轩,别这样对我,阿璃不是你的敌人。”
“不要叫我李南轩!”杨戬厉声怒吼。
“不,我偏要叫!”络璃被激惹了,“如果你不是李南轩,为什么要救我?如果你不是李南轩,为什么要耗尽心力修补宝珠?你以为躲在杨戬的壳里,就能逃避李南轩拥有的忠孝节义吗?那是李冰大人数十年植入你灵魂血脉的东西,你逃不掉的!”
“住嘴!”暴怒的杨戬一把捏住了络璃的下颚,“当年你做秦王的说客,现在你又来做天帝的说客!收起你那套忠孝节义,我与天帝有深仇大恨,难道她没有告诉你吗?”
络璃眼含泪水,没有退缩:“当年,南轩被奸臣陷害,他宁愿自己上法场也要保全李家的名节,流放陇西,人人都知道李家遭遇不公正,可是他依然愿意放下对君王的怨恨去建设陌生的蜀郡。他那么高的法力,为了蜀郡的和平,却放下自尊受小人的鞭刑。为什么?因为南轩除了爱他的亲人,也以同样的心肠爱着天下子民。南轩能做到的,你杨戬就做不到吗?天帝有错,可是苍生无错。阿璃宁愿背这不光彩的说客之名。”
杨戬的手指微颤,额间青筋跳动,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络璃觉得自己已经被杀了。不过,他终究还是放开了对她的钳制。从他认识她,小公主的勇气和胸襟就让他刮目相看,他没法反驳她。也许,她说的对,有些东西渗入灵魂,塑造着李南轩的人生,也不知不觉改变了杨戬。过去的血腥,已经冤冤相报。再怨再恨,他们毕竟血脉里流着同样的血,肩头扛着同样的责任。可是心里的别扭……
“阿璃,我不怪你。别再说了,我送你回咸阳去。”络璃蓦地一怔,他的语气突然变平和了,又叫她阿璃,令她似乎感觉到了昔日的南轩。可是他……好像没有接受?
络璃有些沮丧,看来她是个失败的说客。他望着她的目光,却不再冷,令她有一种久违的暖意洋溢在心间。“你送我上岸就好了,回太守府看看吧。”络璃关切地说。
谁知他的表情顿时一僵,扭头道:“不用了,直接去咸阳。”
第116章 万世清源
自从和姑姑母亲搬到山中别院,听汐的日子一下子变得冷清,没有端木哥哥一起玩,也没有邻居小伙伴们闹腾,他调皮的天性哪里能够适应。想找大人吵闹撒娇,可是没人接茬。
失去了爷爷的庇护,连往日温和的姑姑都变得严厉起来。姑姑说要教他修炼,可怜的听汐每天一大早就被迫离开暖洋洋的被窝练习枯燥的吐纳调息,这是什么鬼!他既不想当道士也不想当神仙,如果可以选,他宁愿跟着私塾先生读书比较有趣。
然而没得选。娘代替了和蔼的私塾先生,姑姑开张了魔鬼训练营。小听汐在两面夹攻下度日如年。眼泪汪汪的小人儿望着半空的云朵遐想着:爹,如果你没有在哪里睡觉的话,可不可以救救我啊?
“听汐,你又走神偷懒!”啪!戒尺敲打桌子的声音,姑姑横眉怒目地出现了。
听汐一惊,急忙乖巧地敛眉缩肩:“汐儿错了,汐儿再也不敢了。”
芸娘揉着额角,真心头大。手里的戒尺当然不舍得真的打下去,可是这娃娃,哎哟,就是对修炼没有兴趣,可咋办?白瞎了爹娘赐予的一副神仙骨架,偏偏冥顽不灵。
“姐姐,汐儿这些天练得够辛苦,放他一天假吧。”太阳一定从西边出来了,娘亲今天突发慈悲耶!听汐一双漂亮的眼睛急忙对着走过来的寒玉频频放电。
“汐儿想去哪里玩呢?”这么温柔可亲的娘可不多见。
“娘,我最想去京城,听说那里比蜀郡大多了,我还从来没去过。”难得娘亲这么“好心肠”,听汐简直受宠若惊,忍不住就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嗯,京城是好,尤其是三月三,最热闹了。”寒玉不动声色。
“我好想去!”听汐高兴地拍手,忽然,自己怔了怔,无力地垂下了手,“娘,你怎么不早说呀,明天就是三月三了,赶不上了。”
寒玉端详着他失望的小脸:“如果你用心跟姑姑学,就能赶上。”
“怎么赶上?”听汐眨巴着眼睛。
“学会飞,你就能去,不会的话,谁也帮不了你。”寒玉无奈地摊摊手。
芸娘眼中有了笑意,寒玉这招用得不错。
三月三日天气新,是京都咸阳民间最热闹的日子。春意盎然,女孩子们纷纷换上俏丽的裙衫去水边踏青,有的母女同行,有的姐妹结伴,有的闺蜜相邀,男子们纷纷当起了护花使者,油壁香车莺声燕语,成为咸阳一景。因为当天取消了宵禁,男女倾巢而出,咸阳城从下午开始的晚市,也自然变得格外热闹起来。
有目标就有动力,为了去京城,听汐小朋友真是拼了。这不,晚市刚开张,学会飞的李听汐已经如愿以偿地牵着娘的手走在咸阳城的街道上,兴奋地看着鳞次栉比的楼宇,手里拿着一串娘奖励的糖葫芦。
眼花缭乱的一切,可把听汐弄得顾此失彼,这不,嘴里吃着糖葫芦,眼睛却看见了另一样东西,闪闪发光:“娘,你看那边的布老虎好可爱啊,我想要一只,让它陪我睡觉,我就不会害怕了。”
听汐六岁的年纪,刚开始与母亲分房睡,胆小害怕总是难免的。寒玉看见那个摊位人很多,便对听汐道:“娘帮你去买,你在这里等着,糖葫芦蹭到人家衣服上是不礼貌的。”
五颜六色的布艺生肖挂了满满几个架子,生意好到不行。寒玉正要上前挑选,忽然,一张令她惊心动魄的面容撞入了她的视线。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正走来出众的一男一女。男子一袭白衣,宛若玉树临风,女子衣裙华美,气质高贵。寒玉看到男子的脸,刹那如遭雷击,南轩……南轩?
心脏于那一刻仿佛停止了跳动,连周围嘈杂的人声也浅了下去,可是,那女子甜美的声音却偏偏直灌入耳:“杨戬,你看那个长耳朵的小兔子真有趣,帮我挑一个呗,我是属兔的。”
“好,唔……那个不错。”男子仔细地在一堆造型各异的小兔子里挑了一个,含笑递给女子。女子开心地接过,甚是喜爱,忍不住在兔子的长耳朵上亲了一口。
寒玉的两条腿像被钉在了地上,一步也挪不动,嗓子像被沙子堵住,一个字也喊不出来。他看着那女子的目光里满是温情,他们应该很亲密吧,她叫他杨戬……杨戬,这么说他已经是杨戬了,他没有来找她,因为他跟她不再有瓜葛,杨戬需要新的开始。原来这些年,是她,一直停留在李南轩的执念里刻舟求剑。
看着如此出众又这么般配的俊男美女,寒玉本该痛死的心却奇怪地有着喷薄而出的喜悦,太好了,他还活着!她亲眼看见了他,他还活着!不管他变成了谁,只要他好好的、幸福地活着,她就知足了,她再也不用悲伤了。她就这么傻站着,流着喜悦与疼痛交织的泪,直到杨戬和女子消失在视线里,才忽然警醒过神来。
糟了,她忘记了要给儿子买布老虎,听汐等急了吧,赶忙回头一望,寒玉顿时头脑轰的一声懵了,天哪,刚才还在她身后乖乖吃着糖葫芦的小小身影不见了!“听汐——听汐——”寒玉慌忙大声呼喊着寻找,可是,人流如潮,谁也没注意一个六岁的孩子去了哪里。
秦王宫就在前面,杨戬停下脚步,正打算和络缡告别。忽然,路边矮冬青树丛里猛地探出一个小脑袋,接着就窜出一个小孩儿,一把抱住他的腿,大叫道:“爹爹!”
饶是杨戬身经百战,也被这一幕给吓住了,这是哪来的小男孩?个子还够不到他腰,声音还有点奶声奶气,但那仰起的小脸玉雪可爱,粉红嫩嫩地讨喜。杨戬的腿给他死死抱住,也不忍心凶他,便摸了摸他的头,笑道:“你是谁家的小孩?是不是认错人了?”
小男孩摇摇头,脆生生地大声道:“我是你家的小孩呀!”
呃……杨戬噎住,络缡憋不住笑出声来,旁观者清,她不由啧啧叹道:“杨戬,好像不错呀,他长得真像你,简直太像了!”
杨戬心里有些异样,不觉蹲下来搂住那小身子打量,谁知小男孩对络缡翻了个白眼,不满地嚷道:“阿姨你乱说,我爹不叫杨戬,他叫李南轩。”
络缡顿时惊得变了脸色,杨戬呼吸也紊乱了,勉强耐心地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叫李听汐,我家在蜀郡,我爷爷是蜀郡太守李冰。娘带我来咸阳玩,她刚才去帮我买布老虎去了。我突然看见了你,你长得好像我爹爹呀,我就偷偷跟着你一路,后来,我确定了,你不是长得像我爹爹,你就是我爹爹!”听汐一口气得意地说。从有记忆开始,听汐就对着爹的画像早请示晚汇报,爹爹容貌的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刻画在他脑海里,焉能有认错的。原来爹爹在京城呢,自己真是来对了。
“爹,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家?”听汐噘起了小嘴。
杨戬一把抱起了听汐,小小的温暖的身体紧贴着他的胸膛,孩子特有的奶香钻入鼻息,撩动他心头洋溢的暖流,“听汐,你娘……是不是叫寒玉?”他柔声问。
爹爹的声音好温柔呀,爹爹的眼睛也好温柔呀,爹爹的手臂真有劲,爹爹终于从画片里走出来了!他也和启明哥哥一样了,有爹爹有娘亲,他再也不用偷偷羡慕启明哥哥骑在端木叔叔的脖子上,看,听汐也被爹爹高高举起来了呢!听汐幸福地咧开了小嘴,抱住杨戬的脖子,在他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爹爹说对了,奖励亲亲!”
他刚啃完糖葫芦的小嘴上全是糖汁,这一口亲上去,杨戬的脸上顿时黏黏的花了一片,听汐看着自己杰作,咯咯大笑。杨戬却不以为意,那享受的表情仿佛脸上的糖汁已经甜到了心里,“乖,再奖励爹爹一次好不好?”“好!”听汐一口一口地亲着、笑着,顽皮地在他脸上、额上印满了糖汁。一张俊颜变成了此刻的滑稽样,络缡忍俊不禁,掩口直笑。
“现在轮到爹爹奖励听汐了。”杨戬低叹一声,唇印上了那张可爱的奶白的小脸蛋。手臂情不自禁收紧,再也不想放开这小小的人儿,眼眶辣辣的难受,心里却是装也装不下的惊喜满足,天哪,他的孩子!他居然早就有了儿子!该死,他居然错过了宝贝的出生、蹒跚学步、牙牙学语……
“听汐,咸阳好玩吗?”杨戬问。
“好玩,可是还没玩够!娘答应给我买布老虎,她也没买……”听汐嗲声抱怨。
“没关系,爹给你买,听汐喜欢什么,我们全都买下来,好不好?”宠溺,毫无原则。
“啊!真的?”听汐惊得小眼圆溜溜,娘绝对给不了这样的待遇啊,“爹爹真好,爹爹真好!”小人儿高兴得不要不要。
“阿璃,我想请你帮个忙。”杨戬忽对络缡道,“我需要一幢没人打扰的房子。”
络缡莞尔一笑:“小意思,不仅有房子,还会有最好的仆人和厨师。”
“多谢公主。”
看着杨戬抱着听汐大步而去,络缡愣了愣,忽然明白了什么,急得跺脚:“喂,杨戬……”刚开口,忽见小听汐狠狠飞来一记眼刀,忙改口,“李……李南轩,你不是要绑架自己的儿子吧?”
杨戬淡然笑道:“剩下的事,就拜托公主了。”
寒玉简直要急疯了,听汐丢了,她几乎走遍了咸阳城,摩肩接踵的人群将她推来涌去,一条条街道、一间间店铺她不断地打听,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一点有用的信息。
听汐,这孩子到底跑到哪里去了?走丢了?迷路了?以他的乖巧,也会懂得求助于店家啊,难道被坏人抢走了?寒玉心里越来越沉重,小孩子固然难以反抗,可是以听汐的机灵,他又已经学会了飞,他应该能逃跑的啊。
想到听汐会飞,寒玉愈加心乱如麻,更深深后悔起来,早知道就不该要他学飞,这下可好,谁知道飞哪里去了。
夕阳西下,寒玉又急又累,绝望地蹲在街角掩面哭泣。天哪,她居然把听汐丢了!南轩绝不会原谅她的,她怎么可以把他们唯一的孩子弄丢了!宝贝,你在哪里?娘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了她身边,马车上跳下一个小厮,“夫人,听说您到处在找一个六岁的小男孩?”寒玉慌忙跳起身,充满希冀地看着他:“小哥,你……见到他了?”小厮问:“那小孩儿是不是叫李听汐?”
“对,对!”寒玉紧张地喘息着。
小厮从怀里掏出一张小羊皮笺,递给寒玉:“夫人,有人让我交给你的,要找那小孩儿,请去这个地址。”
暮色刚合,寒玉按照羊皮笺上的地址来到了咸阳郊外。绿树成荫,小河淙淙,青砖铺就的小径绵延通向一座高大的宅院。好一个幽静所在,这里视线所及,除了这座宅院,没有其他人家。看那院墙与门饰,非富即贵。
寒玉暗暗握紧了拳,这座院子的主人为什么要带走听汐?如果……如果有人胆敢伤害听汐一根毫毛,她一定会杀了他,拆了他的房子!寸草不留!
第117章 最终篇《诸神归位》1夜的迷局
当怒气冲冲的寒玉大声拍响门环后,开门的却不是她猜想的凶神恶煞的家丁护院,而是一位胡子花白慈眉善目的老人家。
“我是李听汐的母亲,他在这里吗?”看到是个老人,寒玉暂时忍了怒气,开门见山。
老人脸上立刻堆起职业化的谦卑的笑容:“在,在。原来是夫人到了,老仆有礼了。快请进!”
占地非常大的宅院,里面真是别有天地。寒玉跟着老仆,一路经过构造精美的假山、曲池,又穿过几重天井和迷宫似的回廊,终于来到气派的前厅。“夫人,一路辛苦了,您先坐下歇歇。”老仆殷勤指着舒适的铺着绣花靠垫的原木座椅。
“不必了,我儿子呢,我要见他。”寒玉心急火燎,哪有心思落座。
“夫人刚到,先喝杯茶解解乏,小少爷这会儿正忙着,等一下老爷就会带他过来。”老仆说罢,立刻有两个小丫鬟奉上了茶盏。
咣啷——急怒攻心的寒玉将茶盏统统扫到了地上,一把揪住老仆,厉声道:“少废话,我儿子在哪里,马上让我见到他!”
老仆和小丫鬟都吓白了脸,其中一个小丫鬟连忙战战兢兢道:“夫人息怒,小少爷在……在后面花园……奴婢这……就带您去。”
寒玉一阵风似的冲出去后,老仆捂着心口叹气,唉,这些王公贵族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这家老爷看着倒慈善,可谁曾想……罢了罢了,想他为王族服务了一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凶悍的主母。
寒玉满身火气不管不顾闯进后院,眼前的场景却让她蓦地红了脸钉住脚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是一片天然池塘改造成的很大的戏水池,精心修剪过的花草围绕着石砌的岸,既奢华又充满野趣。光溜溜像个泥鳅似的听汐正抱着浮瓢开心地玩水,一边笑一边翘起小脚丫噼噼啪啪打着水花。
而离他不远的水里,站着一个同样浑身赤裸的男人,高大的身躯健壮结实,麦色的皮肤下紧绷的肌肉勾勒出漂亮的线条,充满男性的诱惑,慌得寒玉脸红心跳赶忙移开眼睛,然而更慌的是,这个男人竟然是今天看见的南轩……不对,杨戬!
“娘,娘!”眼尖的听汐看见了她,高兴地大喊起来,“爹,你快看,我娘来了!”
不用快看,他早就看见了她。心跳得完全不规律了,只是暮色替他遮掩得很好。她没有变,还是那样清丽夺人,只是,似乎更瘦了,眼中多了浓浓的郁色。
心里一阵酸楚,是他,对不起她。明明知道她在寻找,却迟迟不愿告诉她真相。起初以为自己只是不愿回忆过去,现在他明白了,还因为他胆怯,害怕失去她的感情,害怕她不能接受一个在她心目中声名狼藉的恶魔。他一厢情愿地希望她的人生里只有完美的忠臣孝子李南轩。可是,命运由不得他,还是揭穿了一切。现在,她还能接受他吗?会不会恨他、讨厌他?
寒玉一下午堆积的紧张焦虑在见到听汐的那一瞬终于得到了放松,不过,等等,她本能地尖叫起来:“汐儿,这才三月天,你怎么可以下水,要冻坏的!”
听汐立刻大笑:“娘,这里有温泉耶!一点也不冷,不信,你下来试试!”
下来试试?寒玉倏地涨红了脸,温泉,这个词从听汐嘴里说出来,令她心里突然有着异样的羞涩。曾几何时,世外的一泓温泉里,他与她,在满天星光下缠绵欢爱,就是那一夜,有了听汐。
寒玉狠命咬了一下唇,丢人,怎么在这时候想些有的没的。一转念,他竟然住在这么奢华的宅邸里,或许还另娶了娇妻,否则,街上那个女伴是谁?虽然她一路过来并没有见到什么女主人,但是,谁知道他有没有金屋藏娇。可恶,还“绑架”了听汐,难道他不知道她会急死吗?还是,他根本就打算从她身边夺走听汐?一股闷气堵住了胸口,寒玉板下脸,冷冷道:“杨老爷,我来接儿子。”
杨老爷……这个称呼从她冷漠的小嘴里吐出来真的很刺耳,杨戬不禁神光一暗,六年不见,她一点也不激动,甚至不问他这些年做了什么,开口,就是拒人千里。是杨老爷,不是南轩哥哥。她,果然不肯认他了。
杨戬没有搭理寒玉,拿开听汐怀里的浮瓢,笑道:“来,宝贝,把今天学到的本事给你娘展示一下好不好?”
却见听汐欢快地答应着,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像只活泼的小青蛙飞快地向前游去,杨戬随着他的移动不断向后退去,始终若即若离,很快,听汐不知不觉游完了整个水池,最后一步,扑进了杨戬怀里。“听汐真棒,看,游了这么长!”杨戬将他抱出水面,不吝夸赞。
寒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脱口叫道:“听汐,你居然会游泳了?”
杨戬斜斜瞟了她一眼:“岷江边长大的孩子,怎能不识水性?”
寒玉耳廓又有点发热,她是女人,不方便到野外下水,交给别人又不放心,所以听汐一直不会水。什么意思?他这是在怪她吗?这种事本来就该当爹的做,谁教你乐不思蜀!
“杨老爷……”她张张嘴,正想重复要带走听汐,杨戬忽然抱着听汐向岸上走来,父子俩都是赤条条的,寒玉红着脸赶忙扭头避开。还好,杨戬飞快地用布巾裹住了自己,向岸上的小屋走去。
寒玉急忙追过去,“杨……”他停下脚步,面对她。一下子距离好近,听汐像只小熊吊在他脖子上,在他高大身材的包裹中,娇气、安全又自在,而寒玉也感到了他身上纯男性气息的压迫,让她心律竟又紊乱。
杨戬对她抬抬下巴示意:“男人的更衣室,女人止步。”抱着听汐进去,随手关上了门。
寒玉被挡在门外,听见里面大人小孩叽叽喳喳的声音,差点没有背过气去,呸,装什么装,你们父子两个,浑身上下我哪里没有看过!
等到父子俩衣冠楚楚地出来,杨戬旁若无人抱着听汐向前院走去,一边逗他:“宝贝,晚餐时间到喽,猜猜有什么好吃的?”
被冷落的寒玉急忙大步追上去,“杨老爷,我要接听汐回家!”杨戬置若罔闻,只管往前走。
寒玉终于再也顾不得风度了,大吼道:“杨戬你给我站住,你凭什么抢我儿子?”
很好,不是杨老爷了。杨戬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足有好一会儿,扬了扬嘴角,笑容邪恶,撂下话:“他是我儿子。”
寒玉恨不能立刻挥拳揍扁他的笑容,不过,她当然知道仅供幻想,以她的法力是不可能挨到他边的,更别说抢回听汐。所以寒玉的实际行动是亦步亦趋跟进了餐室。
好奢华的布置!长条形的原木餐桌铺着深红的丝缎流苏桌布,桌子两头各有一张宽敞的高背扶手椅,侧面单独放了一张供小孩子坐的高脚凳。四个小丫鬟在屋子四角掌着华丽的宫灯。
此刻,杨戬抱着听汐坐在一头的椅子里,面前摆着满满的各式菜肴点心。全是京城名菜,看起来好好吃哦,听汐张着小嘴,眼睛骨溜溜看看这一盘,又看看那一盘,就差没滴下口水了。
老管家指挥下人们布完菜品,恭敬地道了声:“老爷、夫人、小少爷请用餐。”就掩门退走。寒玉顿时有些不自在,怎么,只有他们三个人的位子?老仆叫她夫人,本不错,可是在这个场合下,怎么都觉得这一声夫人有特定含义。这屋子莫非没有女主人?
寒玉心头好像突然松了一口气。该死,干嘛要这样胡思乱想!她尴尬地坐进另一头的椅子里,狠狠骂自己,姓杨的房子有没有女主人,关你什么事,自作多情。
“爹,我要吃这个。”“爹,我要吃那个。”随着听汐小手指指点点,杨戬不厌其烦地用筷子取其精华喂到他小嘴里。“汐儿,你多大了,还要喂?自己坐。”寒玉看不下去,对着听汐瞪眼睛,指指那空着的高脚凳。
听汐连忙偷看爹的脸色,杨戬只当没听到,继续将一块酱肘子肉送进他小嘴里,“宝贝,这可是京师一绝,蜀郡吃不到哦。”这下听汐有恃无恐,对着娘亲翻了个小白眼。
寒玉气死了,只好用筷子狠戳无辜的白菜泄愤,当她是空气吗?这时,更出格的父子对话进一步传到她耳朵里:
“听汐,你平常喜欢做什么?”
“嗯……除了读书和修炼这两件最讨厌的事,其他都喜欢。”
“没错,这两件事最讨厌了,以后我们不做。”
“嗷,爹爹最好啦!”
寒玉怒火再也抑制不住,啪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摔:“李听汐,你无法无天了,你敢!”
杨戬的目光终于朝她这里看过来,脸上有一抹容忍的调侃的笑容:“你一贯对孩子这么凶?”
她还没有接话,听汐却对着爹爹咬耳朵,虽然他咬耳朵的声音大得屋角的小丫鬟都听得清清楚楚,“爹,你不信听着,我娘马上要开始唠叨了,‘李听汐,你爹像你这么大,早就比你懂事……’”
寒玉顿时半张脸都发烧了,可是听汐还在那里竹筒倒豆子:“爹,娘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小时候是不是像她说的那么又懂事又听话又聪明又能干……反正,无所不能,比我强一百倍?”
杨戬哧哧笑出声来,寒玉又羞又囧,恨不得钻到桌子下面去。他一双黑眸望着她,里面的笑意满溢出来,带出某种熟悉的宠溺,令她心神不宁,一边却亲着听汐的小脸,放肆地说:“原来你娘亲对我这么满意啊……”
寒玉心慌意乱忍无可忍地站起来,大声道:“杨戬,你究竟想怎么样?把听汐还给我,我要带他回蜀郡!”
杨戬放下筷子,换了一本正经地神情,点点头,“我当然不反对。不过,我觉得听汐可以有自己的主张。”他转头望着儿子,柔声问,“没关系,宝贝自己说,你想留在咸阳多玩几天呢还是跟娘回家?”
听汐一听,马上搂着爹爹,一叠声道:“不要不要,我不要跟娘回家,我想在爹爹这里!”他才不傻呢,回去就是娘和姑姑的戒尺,爹爹这里多好呀,有吃有玩,还不用读书和修炼。杨戬扯唇,对寒玉状似无奈地耸耸肩膀。
“李听汐,你……这个小叛徒!”寒玉气得欲哭无泪,她辛辛苦苦一个人养了六年的儿子,才半天,就被这个可恶的男人收买了去!没良心!
第118章 最终篇《诸神归位》2公主探山
既然儿子不肯走,无奈的寒玉只好自己硬着头皮留下来。越想越窝囊,这个男人六年不回家,一出现就拐走了儿子,若是她现在赌气一个人回蜀郡,岂不正好便宜了他!再说,她和听汐从来没分开过,杨戬,你想都别想好事!
这般怨艾着,老仆带她去房间安顿,她厚厚脸皮跟他走了。她就不信,小孩子能挨过几天新鲜,听汐迟早会想娘。
幽静的小楼位于宅院中心,是主人的卧房。门前有一片漂亮的小花园。老仆带寒玉来到二楼,并排有三间卧室,一间布置考究,绫罗绸缎铺就宽大柔软的睡床,老仆说这是老爷的卧室。心里不准自己看,眼睛却忍不住偷偷往里瞟,看到那床上只有一个枕头,寒玉竟然无端大大松了一口气,心情也好了很多。
老仆又指给她看中间小巧的房间,哇,一看就是精心为孩子准备的,里面堆满了……有没有搞错?这么多玩具!老仆笑道:“这都是老爷在三月三买回来的。”寒玉讥讽道:“你家老爷不懂什么叫玩物丧志么?”
老仆多看了她一眼,这家主母是性子古怪哦,他圆滑地恭维道:“有夫人这样富贵却勤俭的贤内助,老爷真是好福气啊。”寒玉愣了愣,他的口气,好像她是……杨戬究竟在下人面前是怎么介绍自己的?忽然心怦怦直跳,隐约有点知道答案,却不敢多问。
然后,老仆指着最里面一间卧室,笑道:“老爷说,夫人一路奔波睡眠不好,需要好好休息不被打扰,喏,老奴就赶紧收拾了这间,夫人您看还满意吧?”老仆心里其实在暗暗嘀咕,王公贵族们玩得情调老百姓实在很难懂。
“谢谢你,我想休息了。”寒玉闷闷地打发了老仆离开。坐在床上发了会呆,情绪低落沮丧。寒玉,你这是怎么了?难道就因为他给你安排了单独的卧室?不然呢,还想怎样,她心烦地给自己灌了一杯水冷静冷静。
夜色渐浓,窗外花园里亮起了灯笼,不时传来听汐咯咯的笑声,寒玉忍住不看,反正,他们父子俩在玩就是了。直到寒玉看着沙漏,到底耐不住了,推开窗户喊道:“听汐,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该睡觉了!”
正在陪儿子玩的杨戬抬头,但见小楼花窗半启,荧荧暖烛映着寒玉青丝如墨,眉目似画,月白的睡袍领口敞开,露出一片凝脂般的雪肤。他的目光落到那片莹白上,再也移不开去,眸色沉暗,体内像突然窜起了一团火苗。寒玉感觉到了那缕专注的目光,脸上一红,下意识掩住衣襟,慌忙关上了窗格。
后来,她听见他们上楼梯的脚步声,可是,听汐的房间就在她隔壁,她却良久没听见动静。过了好一会儿,她悄悄开门出去,听汐的房间空无一人,另一边主人房里倒是吵闹得很,门半开着,她推进去,只见听汐已经脱得只剩一个小肚兜,正和穿着睡衣的杨戬在床上打滚厮闹。
“杨戬,你不能这样!”寒玉知道叫儿子是没用了,只好对始作俑者开火,“我好容易训练听汐独立睡觉,你想让他倒回去吗?”
听汐赶快抓住爹的衣襟,小嘴直扁,杨戬在他耳边不知说了句啥,小家伙才放了手。杨戬从床上起来,走到门口,手撑着门框,身躯投下的阴影将寒玉罩住,熟悉的冷香萦绕,寒玉慌得忙退后一步,根本不敢看他的脸。
杨戬这次一改跟她唱反调的姿态,低声恳求:“我知道了,只今天破例一次,好吗?”这样的温柔让寒玉的心漏跳了半拍,“唔。”她下意识地答应了,都没来得及思考。
他旋即阖上了门。寒玉拎着小拳头站在门外,想要再敲门说什么,忽然意识到不妥,赶紧缩了回去。不行,这要是给路过的仆人看见,还以为她……多么主动勾引男人。
寒玉郁闷地倒在自己床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明明恨他隐瞒,恨他欺骗,恨他是个大魔头,恨他只顾在这里逍遥,可是为什么一旦面对他,还是被他惑乱心神!寒玉,你争气一点好不好!
她一边自怨自艾,脑子里依旧不停出现杨戬抱着听汐的画面。他的臂膀温暖有力,他的抚触亲切又安全,他的亲吻……听汐很喜欢很享受的样子呢!要是这一双臂弯,抱着自己……
意识就这么豁边了,身子忽然发起烧来,满天星光下,这一双臂弯曾最温柔地侵占,也最倾情地给予,带领她一起徜徉在销魂的爱河。他们最后一次欢爱,那么圆满那么难忘,却从此天涯。南轩……我的南轩……你可知道这么多年我日日夜夜想你……寒玉忍不住啜泣,泪水打湿了枕巾。杨戬,他一声声叫着听汐宝贝,对着最疼爱的人,才会情不自禁叫宝贝吧,却再也没有从前那个人,会温柔地唤她玉儿宝贝了。
在回忆里浮沉,寒玉根本就没法睡好。第二天早晨,当她顶着眼睛下一圈青色出门,杨戬诧异地盯了她一眼:“怎么……没休息好?”他越关切,她越委屈。强扭过头,冷硬地说:“不关你的事。”
这时,打扮成小武士的听汐跳跳蹦蹦地过来,寒玉一惊,警觉地问:“你们要干嘛?”杨戬笑道:“去打猎呀!听汐喜欢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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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猎?”寒玉尖叫起来,“有没有搞错,听汐才6岁!”
仆人牵来了马匹,杨戬将听汐抱上马背,自己也跳上去,对寒玉勾勾手指,“男孩嘛,就要玩男孩的游戏。你来不来?”
“当然。”寒玉毫不犹豫。开玩笑,要是他再把听汐拐跑了,她上哪儿找去!她绝对要寸步不离儿子。
听汐第一次做这么刺激的事,兴奋极了。丛林中,杨戬手把手带他射飞鸟、捉野兔,把听汐乐得手舞足蹈。寒玉只不做声,冷眼旁观。慢慢的,杨戬对听汐的看护似乎越来越松懈,听汐也越跑越远。
寒玉不太放心,母亲的本能让她追赶过去,“汐儿,小心点。”话音未落,忽然,她发现听汐猛地站住了,像被什么吓着了。接着,就听见稚嫩的颤抖的尖音:“娘,有蛇!”
寒玉定睛一看,顿时吓出了冷汗,一条硕大的蛇正盘桓在听汐脚底下,大概孩子刚才跑得急并没有注意,而此刻,被惊扰的大蛇抬起了脑袋,瞪着听汐,距离他的小身体不过一寸。
“听汐别动。”寒玉紧张地吞着口水。她可以用法力制服这条蛇的,但是,它会不会比她的动作更快,它离听汐实在是太近了。杨戬呢,怎么无声无息。她不敢回头,不敢大叫,生怕惊扰大蛇突然攻击听汐。慢慢地,她蹲下身子,捡起一块小石子,轻轻抛出。大蛇果然被她吸引了注意力,突然掉转蛇头,嗖地跃起,向她猛扑过来。
就在寒玉凝气于掌,准备对大蛇迎头一击时,忽然,她看见听汐小小的身子跳起来:“畜生,不许伤害我娘亲!”接着,空气里霎时弥漫了一股腥咸的血味,而她的视线里,那小小的身子浸渍了红色……
“汐儿……”寒玉尖叫一声,软倒下去。一双坚实的臂膀托起了她,将她拥入怀中,耳边是低醇的温柔嗓音:“玉儿不怕,听汐没事,那是大蛇的血。”哦哦哦,惊吓过度的寒玉不顾一切揪住他的衣襟,大哭起来。他温存地抱着她,一遍遍安抚她。听汐安全了,他的怀抱真的好舒服好温暖,被催眠般的寒玉昏沉得再也不想离开。
等她恢复一丝清醒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横卧在马背上,父子两人牵着马,正进行着如下谈话:
“听汐,你真厉害,居然能杀死这么凶的蛇!”
“我好怕,怕它伤害娘亲,所以一急之下,就想起姑姑教我的法力……”
“其实,这条蛇是没有毒的,不用担心。”
“是吗?爹爹怎么会知道?”
“书上有写啊,有毒的蛇和无毒的蛇有显著的区别……”
听汐默然不语。良久,他支吾道:“爹爹,好像……读书和修炼也不是没有好处。”
杨戬笑着摸摸他的头,“嗯,宝贝好聪明哦,强大的男人,才能保护自己的家人。”
气急败坏的寒玉从马背上跳下来,一掌将杨戬推出去多远,咬牙切齿:“你这个混蛋,敢利用我!”
既然只破例一次,今夜,听汐得乖乖自己独立睡觉了。杨戬倒是知趣地回避,没有来打短。寒玉帮听汐洗了澡,哄他入睡。谁知事与愿违,不知听汐是否白天兴奋过度,寒玉怎么哄他都不睡。时间一点点过去,故事讲了一个又一个,寒玉急了,生气地吓唬他:“你再不睡,明天就跟娘回家。”
“那……爹爹能一起回蜀郡吗?”听汐问。
“不能,他家在这儿呢。”
“那我不回去,除非爹爹一起走。”听汐耍赖起来。
寒玉被他搅得心烦,瞪起眼睛:“谁说他是你爹?你爹叫李南轩,他叫杨戬!”
听汐一愣:“可是他明明和爹爹长得一模一样。”
“长得一样就是一个人吗?”寒玉冷笑,“双胞胎还长得一样呢,是一个人吗?何况,你爹姓李,他姓杨。”
听汐的眼睛暗淡下去,寒玉有点后悔,但是话都说出去了,也不想收回。“娘,那你以前认识他吗?”听汐小心翼翼地问。“不认识。”寒玉没好气。姓杨的,她凭什么认识他。
听汐没再问,情绪有些恹恹的,不过乖乖地闭上了眼睛。寒玉见他睡着了,才蹑手蹑脚带上房门,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
但是,睡到半夜,一声孩子的哭喊响彻小楼,“爹……娘……”猛地惊醒了两个大人。
第119章 最终篇《诸神归位》3京城三月三
寒玉顾不上披衣,只穿着短短的薄纱睡裙冲进听汐房中时,杨戬已经比她先一步到了。听汐哭着缩在他怀里,杨戬正柔声安抚他:“宝贝,是不是做了噩梦?不要怕,告诉爹爹就好了。”
“听汐,娘在的,不要害怕。”寒玉急忙上前。听汐闭着眼睛胡乱大哭:“爹爹不回来了,他不要我了!”杨戬连忙哄他:“宝贝,你看爹爹正抱着你呀,怎么会不要你了呢?”
听汐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却哭得更伤心了:“你骗人,你不是我爹爹,我爹爹叫李南轩,你不是他……”
杨戬变了脸色:“谁告诉你我不是?”
听汐抽抽搭搭道:“娘说的,你不是我爹,她不认识你。”
杨戬朝寒玉看过来,寒玉觉得屋子里的温度刹那低到了冰点以下,心虚地想站起身,却被杨戬一把摁住手腕,动弹不得。杨戬对听汐道:“你娘说笑呢。”
听汐眼睛瞟着寒玉:“娘,你是跟汐儿开玩笑的吗?”
手腕麻得都不是自己的了,寒玉哪敢再多啰嗦,只好讪讪地赔笑:“是啊,听汐,说着玩的。”
杨戬俯身又在听汐耳边悄语了一句,听汐得意地扬起笑涡,孩儿脸变得快。寒玉心里一阵发毛,总觉他没说什么好话。只有听汐知道,爹爹说了:乱说话的女人是一定会受罚的。
听汐终于安稳地睡着了。杨戬站起身,寒玉急忙想要抽开自己的手,却被他连人拽出了房间。“啊——”寒玉惊叫一声,身体已被压迫在走廊的墙壁上。
杨戬的手臂好整以暇地挡在她身体两侧,将她幽禁在他与墙之间的狭小空间里。他的眼中跳动着怒火,嘴角却戏谑地勾起:“再说一遍……你不认识我?”
不行,太近了。这个距离有着某种危险的暗示。他身体的热度仿佛穿过纤薄的衣料传导过来,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项,让她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说呀,认不认识我?”他盯着她吹弹得破的芙颊,几乎可以看到她耳后细软的柔毛。从睡梦中匆忙起床的她,发丝蓬乱,眼中自有一种慵懒的波光,身体随着她急迫的呼吸而起伏。
“天上的杨大神,京城的杨老爷,我怎么会认识?”寒玉吸口气,咬牙反击。
他不做声,抬起手指轻轻刮擦着她的脖颈,她像被电了一下,慌得要躲,却被他掌住了头。眼前的阴影越来越扩大,感觉到他正压迫下来,寒玉心跳骤停,竟不知想要抗拒还是迎接。他的唇就这样捉住了她的,停顿了片刻,才开始浅浅地吻她。
温热、柔情,怎么会不熟悉呢!尽管她的心想要强硬,她的身体却早已习惯了他的吻,缺失已久的甜美,只需一个触碰,就足以泛滥……感觉到她下意识的配合,他才满意地放开了她,低哑的嗓音浸染了欲念:“现在呢,认不认识我?”
“不要,杨戬……”寒玉失神地推抵他的胸膛,却发现自己半点力气也使不上。又羞又恨,终于忍不住哭了,“你讨厌,你有别的女人,还来招惹我……”
杨戬一怔,抬起头,看着她果真一脸委屈的表情,心里叹气,他的小女人,还是老样子嘛,偷偷嫉妒假想敌还死硬地装作没事。
“别的女人?”他拖长了声音,慢慢将她的泪花吻去,他抵在她唇边重重道:“让我想要这样对待的女人,从来只有你一个。记住了么?”
啊……他说的……什么,寒玉还没有能全部思量完毕,唇张了张,又想问什么,被杨戬以吻封住了。“现在我不想用说的,只想用做的。”
他抱起她向他的房间走去,再也不给她半个字的开口机会。不过,这段不长的走廊,他却走得好难好难,因为没走几步,他就忍不住停下来吻着她。那些熟悉的记忆再也抵挡不住喷涌而出,他们一起从相爱走向婚姻,一起经历过的青涩年华,也一起体验过的情到深处……
当他们终于进了房门,没有一个字,直到,足够慰藉了相思若渴,他们紧拥彼此,忘情地喊出了心底里喊过无数遍的“南轩哥哥……”“玉儿……”
“这些年你到底在哪里?”寒玉手指抚过他背上的汗水。
“在你身边,看着月亮……”
当有些故事终于有时间娓娓敞开,多情善感的小女人又禁不住泪水涟涟,心疼自己的相公又没处抱怨,赌气地哼唧:“我讨厌那个公主比我先见到你。”
杨戬好笑地刮她的鼻子,“要不是仁慈的公主,怎么会有这样的好地方让我们团聚呢。”
寒玉不依不饶:“你就是应该先来找我嘛。”杨戬沉默不语,寒玉又追,终于,他低叹一声,抱紧她,埋首在她颈窝,老老实实地说:“玉儿,我害怕你不要我。”
寒玉怔住了,她第一次听见这个心高气傲的男人说出害怕来。他的头发蹭的她脖子痒痒的,她伸手撩开发丝,抚着他的脸庞:“你不敢告诉我你是二郎神,也是因为害怕吗?”
他身子一顿,不自在地点点头,双手将她抱得更紧:“玉儿,对不起。原谅我好吗?”小女人闻言心头一热,同情心眼看就要泛滥,这男人好死不死地补了一句:“其实,你也有一半责任。”
“我?怎样?”女人睁大了眼睛。男人笑笑,一只大手指指自己的肩膀,那里有她深一口浅一口的齿印,最深处凝着金色的血痂。“玉儿,要是你从前也像刚才这么凶,你早就发现我的秘密了……”
“李南轩……杨戬……你好……我不准备原谅你了!”
“可是我不准你不原谅。”反正,他知道他的小女人嘴凶心软,当此良宵,花有清香月有阴,他有的是时间。
当太阳的光芒透过纱窗,累极的寒玉还是强迫自己醒过来,她想起来,听汐昨天跟她说想吃豆花,为了讨好拉拢这个小叛徒,她答应早晨给他做。身子一动,她不由抽气,骨头好像要散架了,羞恼地想在身边熟睡的俊脸上拧一把,手刚抬起来就被握住了,“玉儿再陪我睡会儿嘛。”他慵懒地与她五指相扣。“我去看看儿子,马上就来。”她温柔地亲了亲他的唇。心里的甜,忽然像蜜一般漾开来。
寒玉揉着酸软的腰肢刚走到前院,忽然,她看见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站在那里。“广寒仙子,别来无恙?”女人慢慢转过脸来。
寒玉清眸不由紧缩。
玉儿怎么还不来呢……杨戬感觉时间过去了好久,不情愿地睁开了睡眼,奇怪,外面如此安静。他起身,发现整个宅子里空无一人,玉儿、听汐不见了,连丫鬟仆人也都消失了。谁,能悄无声息地在他眼皮底下完成了这一切?甚至连玉儿都没有留下一丝警讯。
天界好久没有这样热闹了。今日举行的封神大典将由天帝主持,帝后亲自加冕。大小仙官济济一堂,都来瞧个新鲜。这几个窃窃私语:“青女故去多时,不知谁会接替她?”那几个交头接耳:“听说了没?神龙出了事,混沌之珠丢了。”
可是,说好的封神大典却迟迟不开始,天帝尚未到场,只有帝后在与几个老神仙寒暄。仙官们渐渐等得不耐烦了,这是怎么了,难道还有什么贵客没来吗?
忽然,门口一阵骚乱,负责看守天门的侍卫官面如土色,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帝后,不好了,外面来了一个人,他说他叫……叫……”他直翻白眼,吁得说不下去。“谁呀,到底叫什么?”众仙官七嘴八舌地追问。“杨……戬”侍卫官终于艰难地说出了两个字,瘫倒在地。
刹那间,原本嘈杂的大殿竟变得鸦雀无声。仙官们都活得比较久,谁不知道这个噩梦一样的名字!他代表血腥、代表杀气、代表复仇。不是说他从三界消失了吗?怎么突然又出现了?不要啊,今天是封神大典,所有神仙都在,莫非他是特意赶来凑齐了一锅端吗?恐惧,顿时像传染病一样弥散开来。“帝后,救命……”
“慌什么!”倒是帝后风光霁月地站起身,华冠礼服,半点不乱,笑盈盈道,“请他进来吧。”
只听过传说,谁也没见过真正的杨戬,因为见过他的人都死了么。当白衣胜雪潇洒俊逸的男子从容步入,所有的仙官一边大气不敢出,一边都在心里绕着小九九,怎么这样一个儒雅的美男子,会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最好别看我,千万别看我……
他曾经发誓不再踏入天庭半步,但是,为了妻子和孩子,他不得不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杨戬径直朝帝后走去,慢慢摊开手掌,他掌心里,有一颗温润如玉的明珠。离开了凡尘,它不再任性地光芒四射,变得安静又柔顺。“你在等这个吧?”杨戬冷冷地开口。
众仙官不禁咦的一声都瞪大了眼,混沌之珠!丢失的宝珠居然落在杨戬手上!
帝后望着宝珠,笑容灿烂。“我的人呢?”杨戬却是一脸谁欠了他八辈子债的表情。
“二郎,急什么。”帝后莞尔,“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今日正值封神大典,请先观礼吧。”
第120章 最终篇《诸神归位》4所谓虎妈猫爸(上)
礼乐奏响,万众瞩目。白玉阶铺着长长的红地毯,天帝头戴毓冕,身披黄袍,仪象万千,登临大殿。他的手上,却还牵着一个雪白生嫩的小男孩。
小男孩一双大眼好奇地四处打量着雕梁画栋。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了一个人身上,接着,就甩掉了天帝的手,向那人猛冲过去,一路欢叫:“爹爹——”
杨戬将听汐接在怀里,板起面孔:“爹如何教你的,小孩子怎么好跟陌生人乱跑?”听汐委屈地撅起嘴:“听汐没有啦,是娘带我走的,她还说要悄悄的,不能被你发现。娘说天上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比咸阳城多一百倍……”
“好,爹知道了。”杨戬暗暗咬牙。寒玉,这个帐我记下了。
众仙官全都晕了,觉得耳朵不够使,眼睛也不够使。先捋一捋,那小孩是杨戬的娃,可是好像和天帝混在一起耶,他的娘……咦,那么说大魔头杨戬娶了媳妇?好奇好奇太好奇了,他媳妇是谁呢是谁呢?
封神大典正式开始。“有请广寒仙子!”司仪最先唱喏。仙乐声中,月神广寒梳着高高的云髻,穿着如波浪翻卷如清辉华美的曳地长裙,明铛垂耳,艳光四射,手托封神的珠冠,款款亮相。看来,她将作为诸仙代表,迎接新晋之神。
杨戬朝她望过去,广寒大大方方地迎接他的目光,对他明媚一笑,完全忽略对方铁青的脸色。这时,杨戬怀里的听汐拍手大叫:“爹,你看娘亲今天好漂亮呀!”
众仙心里都哦了一声,谜底揭晓啦!原来这娃娃的娘竟是广寒仙子!听说月神失踪很久,莫非是被杨戬那魔头掳了去?还是,那魔头其实被月神收服了?这个八卦要挖,要深挖!
寒玉脸上差点破功,忍不住发烧,听汐,我的儿,大庭广众,你要不要这样啊。
“封下界络璃公主为花神!由请花神上殿。”红色罗裳温婉俏丽的女子走上殿来,月神将珠冠奉于帝后,帝后亲自替花神戴上。
虽然有点没想到,但杨戬甚觉欣慰。帝后利用了络璃,亏她知道投桃报李,不算薄情。络璃公主深明大义,忍辱负重,这样的结果,对她而言总算是苦尽甘来。
“封下界李芸娘为四季之神!有请四季女神上殿。”
杨戬大吃一惊。姐姐?帝后居然打了姐姐的主意?但见芸娘端庄大气,步步行来,不卑不亢,别有法度威严。加冕后,芸娘转身朝他走过来。
“姐姐,你……”杨戬突遇姐姐,心里一阵忐忑,竟不知说什么好。芸娘善解人意地笑道:“南轩,其实姐姐早就了解你的身份。”杨戬一愣:“你说什么?”芸娘道:“你点化我之际,魂魄困于九幽,是长公主帮了我们。”
这太意外了,杨戬按捺不住地激动:“姐姐,你看见我娘了?”芸娘点头道:“你可记得,你醒来时我叫你二郎呢。我遇见了长公主,她希望你放下心里的仇恨,共图三界之福。”
娘,她是这样说的?杨戬心头泛起异样的情感,怔忡不语。
帝后道:“二郎,芸娘接替青女成为四季女神,你可以将混沌之珠交给她了。”
杨戬撇嘴冷笑:“你们果然好大本事,利用我的亲人来逼我就范。”
帝后平静地笑道:“我以为……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于是听汐想起了什么,一只小手扳住爹爹的脸,另一只小手指指坐在椅子里的天帝,严肃地问:“爹爹,他说他是你的舅舅,真的吗?爷爷教我见到长辈要有礼貌,爹爹,可是你没叫舅舅哎?”
众仙脸都绿了。杨戬无法发作,尴尬地别过脸。天帝干巴巴地笑了笑,连忙装作喝茶。
月神的住所广寒宫,是座宛若水晶打造的幽居,玉树掩映琼楼,到处呈现出晶莹剔透的美丽,与司月之职倒是相得益彰。一天的应酬真够累的,寒玉回到自己的居所,卸下累赘的头饰,解散高高的发髻,晃了晃一头长长的乌发,舒服地叹了口气,去拿妆镜台上的梳子。忽然,她脊背一僵,偌大的宫殿浮动着别的意味。有人不请自来。
不怕,她给自己打气。堆起甜美的笑容,她优雅地转身:“杨戬,你怎么来啦。”
“娘子的闺房,不能来吗?”他在亮晶晶的地砖上踱着步,闲闲地打量清冷色调的家居。
“可是,没有敲门哎。”
“我不喜欢敲门。”
还可以更嚣张点?寒玉忍住,如果她没有猜错,这头被算计的狮子肯定窝着一肚子的火呢,她最好不要招惹他。“嗯……我去给你倒茶。”
她没有来得及逃走,一只手臂从背后钳住了她的腰。危险的呼吸传递到耳畔:“别人就算了,你也帮着帝后出卖我?”
寒玉挣扎了一下,见没有什么余地,便索性将自己的纤纤素手可怜兮兮地塞进禁锢腰间的大手里,扭头,无辜的娇柔的眼睛望着他,主动递上自己的樱唇:“夫君……二郎……不要生气嘛,如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呀。”关键时刻,女人的温柔大法一定管用。
“哦?”他不客气地品尝着她递过来的甜蜜双唇,淡淡地说,“这么好,你打算付什么代价呢?”
“你……我……”
他位于她腰间的手突然发力,将她压到了妆镜台上,寒玉满脸通红:“不要,不要在这里……”
他俯下身,吻她的耳垂:“娘子喜欢在哪里?”
忽然,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外面响起听汐的声音:“娘,你在里面吗?陪我一起玩好不好?”
寒玉慌了神,急忙示意杨戬停下。可是杨戬非但不停,还变本加厉。“听汐,你先自己玩,娘现在没空。”杨戬漫声道。
“娘在做什么呀?”听汐好奇地问。
寒玉急得直瞪杨戬,这个可恶的男人,肯定是在故意报复自己!杨戬慢悠悠道:“听汐,娘在帮你造个弟弟呢,不可以打扰。”
“弟弟?”听汐欢快地大叫起来,“那太好了!听汐可以当哥哥喽!娘,那你要快点造哦!小心点造哦!造得漂亮一点哦!”听汐的声音远去了,寒玉恼道:“你乱说什么!”杨戬笑盈盈地,“我有乱说么?李家有了小宝贝,杨家还没有呢……”
第二天,广寒仙子出门时,发现神仙们见到她的表情都有点怪异,她心中疑惑,遇到芸娘,忍不住问。芸娘笑得直不起腰:“你不知道么,大家有公事去找你,你儿子在门口一律拦住:‘我娘正忙着帮我造弟弟呢,她没空,不能打扰。’”
广寒仙子羞愤欲死。她就知道,杨戬这个混蛋,生出来的儿子也跟他一样混蛋,怎么就半点没有遗传到李南轩正人君子的优秀品质!
芸娘眉目间别有一重喜悦与离愁:“寒玉,可惜这个小侄子,我要晚些年才能见着了。”寒玉一怔,随即激动地抓住芸娘的手:“天哪,你找到他了!”
夜静更深,三十三重天上,青灰色方正端严的神殿内,依旧亮着灯火。杨戬从堆积的卷宗里抬头看了看沙漏,站起身走向内室。
听汐又把被子蹬到地上了,他叹口气,轻轻捡起来将睡得四仰八叉的小身体盖好。再来到自己的卧室,不禁同样摇摇头,这个小女人也不老实,两条腿贪凉地挂在了床沿。他将她的腿塞回被子里,寒玉迷糊地翻了个身,“还不睡?”他怜爱地摸摸她的粉腮:“马上。”
突然,一点细微的动静入耳。下一瞬,他已在殿外。一条金龙跃出云海,滚地变成了一个魁梧的男子。“小金龙,你怎么又来了?”杨戬皱皱眉头。小金龙羞赧又为难地说:“对不起,湘江和乌江的龙族又……打起来了。”杨戬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去平息。”小金龙欲言又止:“天神,您能不能不只是临时灭火……”
杨戬笑道:“龙族的事终究要靠龙族自己解决。”
“可是,大家只服气你……”小金龙低头道。
杨戬摇摇头:“若论龙族中的威望,谁能比得过神龙赤焰呢。”小金龙张大了嘴:“可他……”杨戬意味深长地看着小金龙:“不要急,他会回来的。”
小金龙离开后,杨戬沉思片刻,轻弹手指。一面雕刻着莲枝的镜子从黑暗中悠悠飞来。杨戬持镜在手,厉声道:“你可知罪?”
镜子诚惶诚恐地发出人语:“小莲知罪,只要能救主人,小莲愿意将功补过。”杨戬道:“你非人非物,可以出入九幽之地。你吸足了主人的血,我要你带他们出来,反哺魂魄。”
二十年后。秦王嬴政已成为纵横捭阖的一代霸主,依次灭六国,江山归一统。要说这所向披靡的秦国大军是由谁统帅,天下莫不称道蒙恬蒙毅兄弟。哥哥蒙恬性情温和,沉稳内敛,弟弟蒙毅则性情刚烈,义气为先。
蒙恬大蒙毅十岁,都说长兄如父,眼下,大军攻城拔地不足为虑,他最操心的,反倒是弟弟的婚事。蒙毅都二十好几了,打起仗来一把好手,可是男女之情全不开窍。多少富贵人家踏破门槛来提亲,他见都不见一概回绝。弟弟这么古怪让蒙恬伤透了脑筋。
蒙毅是得了什么毛病吗?暗暗调查的结果让蒙恬吃了一惊,弟弟被鬼迷了!不止一个人告诉他同样一件事,蒙毅十岁那年捡到一串奇异的贝壳,从此像着了魔,痴痴迷迷日夜盘玩,有时还能听见他喃喃地叫着某个名字。他经常独自溜进山里,不带一个随从。
蒙恬决定亲自跟踪弟弟,弄个清楚明白。
这天,蒙毅又钻进了山里,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座幽静小屋前。“芸姐姐,你在吗?”门开了,一个清丽的女子走了出来,见到他略微吃惊:“你怎么大白天来了,不怕人家看见?”
蒙毅见到她,脸上又是欢喜又是愁闷:“芸姐姐,我哥哥他……又在催我成亲,实在心烦。”
芸娘脸上未动声色,微笑道:“那好呀,你本来也年纪不小了。”
“不要——”蒙毅棱角分明的脸上居然泛起红晕。
“为什么?”她眨眨眼睛。
蒙毅深深呼吸,终于鼓足了勇气,大声道:“我不要娶别人,我只要娶芸姐姐。”
芸娘一怔,眼中闪过异样的光彩,旋即又垂下眼帘:“蒙毅,你……不是认真的吧?”
蒙毅激动地握住她的手:“我是认真的。从见到姐姐第一面,我就梦想娶你为妻。这十几年,姐姐一点也没有变,我想,这一定是老天有意成全我们,姐姐在等我长大!现在,蒙毅有能力娶姐姐为妻,姐姐不要拒绝好吗?”
芸娘定定地看着眼前那么熟悉那么令她心痛的面庞,再世为人,他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一行清泪滑出了眼角,蒙毅慌忙笨拙地用手帮她擦:“芸姐姐,你别哭,我会对你好的。”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这个奇异的手串上有姐姐的名字,他偷偷藏了多年,就等着将来有一天向姐姐求婚……”
当贝壳手链郑重地套在了芸娘手腕上,忽然,蒙毅顿住了,年轻的面庞变得凝重,他抬眸审视着芸娘,像看了几十年那么久,慢慢地,身子有些抖颤,终于,他像梦一般轻喃:“你不是芸姐姐,你是……我的芸儿……”
“夜风……你终于没有忘记……”芸娘泪眼模糊。蒙毅紧紧将她抱在了怀里。
这一幕被蒙恬看在眼里,不由陷入深思。原来弟弟心有所属,可是一个山野女子,难道不是向往蒙家的权势?
“姑娘,蒙毅为大秦出生入死,朝不保夕,你真的愿意嫁给他吗?”当蒙毅正式将芸娘介绍给哥哥,蒙恬尖锐地问。
芸娘浅笑:“男儿建功立业,何惧马革裹尸。只是小女子劝将军一句,从来伴君如伴虎,将军功成宜早身退,莫待鸟尽弓藏,徒留遗憾。”
蒙恬一惊,心头肃然。
蒙毅挽住芸娘:“若得芸儿同心,就算前路再多腥风血雨,我也甘愿。”有一瞬,芸娘想起弟弟的劝诫,要她无论如何说动蒙家辞官归隐,可是……她终究温柔一笑:“夫君何往,芸儿定当生死相随。”
江水潺湲,流过金色的沙岸。一个打着赤脚穿着碎花短裙的少女边跑边挥舞着胳膊回头娇笑:“快来呀,你这条小龙,有本事追上我呀!”
她的身后,同样打着赤脚的少年正一路追赶:“魅儿,等等我!”少女跑得更快了,少年突然纵身跃入江中,少女回头不见了人影,愣了愣:“赤焰,你去哪儿了?”
正在左顾右盼,猛地,江水里窜起冲天的水柱,少女眼前一花,少年已将她扑倒在沙滩上:“魅儿,我捉住你了!”“不行不行,这次不算,你耍赖!”少女不依地乱动着身子……
对岸山坡上,出现了一个白衣身影,深潭般的黑眸望着眼前充满生趣的场景,唇间漾起欣慰的笑容。魅兰赤焰,这一世,望你们好好珍惜。
一双纤白的玉臂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他回身,对上她似水明眸。见她似笑非笑,他忍不住问:“玉儿,你在想什么?”寒玉踮起脚尖在他颊畔轻轻一吻:“我在想,青女姐姐说的没错,二郎哥哥有一颗善良宽恕的心。”他眸光微动,嗯?刚才她叫他什么?随即捉住她小巧的下巴:“宝贝,再叫一声二郎哥哥来听听?”
世间最美,莫过于我眼中的你。执子之手,与子私语。执子之手,与子偕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全文完)
第121章 最终篇《诸神归位》5所谓虎妈猫爸(下)
既然儿子不肯走,无奈的寒玉只好自己硬着头皮留下来。越想越窝囊,这个男人六年不回家,一出现就拐走了儿子,若是她现在赌气一个人回蜀郡,岂不正好便宜了他!再说,她和听汐从来没分开过,杨戬,你想都别想好事!
这般怨艾着,老仆带她去房间安顿,她厚厚脸皮跟他走了。她就不信,小孩子能挨过几天新鲜,听汐迟早会想娘。
幽静的小楼位于宅院中心,是主人的卧房。门前有一片漂亮的小花园。老仆带寒玉来到二楼,并排有三间卧室,一间布置考究,绫罗绸缎铺就宽大柔软的睡床,老仆说这是老爷的卧室。心里不准自己看,眼睛却忍不住偷偷往里瞟,看到那床上只有一个枕头,寒玉竟然无端大大松了一口气,心情也好了很多。
老仆又指给她看中间小巧的房间,哇,一看就是精心为孩子准备的,里面堆满了……有没有搞错?这么多玩具!老仆笑道:“这都是老爷在三月三买回来的。”寒玉讥讽道:“你家老爷不懂什么叫玩物丧志么?”
老仆多看了她一眼,这家主母是性子古怪哦,他圆滑地恭维道:“有夫人这样富贵却勤俭的贤内助,老爷真是好福气啊。”寒玉愣了愣,他的口气,好像她是……杨戬究竟在下人面前是怎么介绍自己的?忽然心怦怦直跳,隐约有点知道答案,却不敢多问。
然后,老仆指着最里面一间卧室,笑道:“老爷说,夫人一路奔波睡眠不好,需要好好休息不被打扰,喏,老奴就赶紧收拾了这间,夫人您看还满意吧?”老仆心里其实在暗暗嘀咕,王公贵族们玩得情调老百姓实在很难懂。
“谢谢你,我想休息了。”寒玉闷闷地打发了老仆离开。坐在床上发了会呆,情绪低落沮丧。寒玉,你这是怎么了?难道就因为他给你安排了单独的卧室?不然呢,还想怎样,她心烦地给自己灌了一杯水冷静冷静。
夜色渐浓,窗外花园里亮起了灯笼,不时传来听汐咯咯的笑声,寒玉忍住不看,反正,他们父子俩在玩就是了。直到寒玉看着沙漏,到底耐不住了,推开窗户喊道:“听汐,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该睡觉了!”
正在陪儿子玩的杨戬抬头,但见小楼花窗半启,荧荧暖烛映着寒玉青丝如墨,眉目似画,月白的睡袍领口敞开,露出一片凝脂般的雪肤。他的目光落到那片莹白上,再也移不开去,眸色沉暗,体内像突然窜起了一团火苗。寒玉感觉到了那缕专注的目光,脸上一红,下意识掩住衣襟,慌忙关上了窗格。
后来,她听见他们上楼梯的脚步声,可是,听汐的房间就在她隔壁,她却良久没听见动静。过了好一会儿,她悄悄开门出去,听汐的房间空无一人,另一边主人房里倒是吵闹得很,门半开着,她推进去,只见听汐已经脱得只剩一个小肚兜,正和穿着睡衣的杨戬在床上打滚厮闹。
“杨戬,你不能这样!”寒玉知道叫儿子是没用了,只好对始作俑者开火,“我好容易训练听汐独立睡觉,你想让他倒回去吗?”
听汐赶快抓住爹的衣襟,小嘴直扁,杨戬在他耳边不知说了句啥,小家伙才放了手。杨戬从床上起来,走到门口,手撑着门框,身躯投下的阴影将寒玉罩住,熟悉的冷香萦绕,寒玉慌得忙退后一步,根本不敢看他的脸。
杨戬这次一改跟她唱反调的姿态,低声恳求:“我知道了,只今天破例一次,好吗?”这样的温柔让寒玉的心漏跳了半拍,“唔。”她下意识地答应了,都没来得及思考。
他旋即阖上了门。寒玉拎着小拳头站在门外,想要再敲门说什么,忽然意识到不妥,赶紧缩了回去。不行,这要是给路过的仆人看见,还以为她……多么主动勾引男人。
寒玉郁闷地倒在自己床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明明恨他隐瞒,恨他欺骗,恨他是个大魔头,恨他只顾在这里逍遥,可是为什么一旦面对他,还是被他惑乱心神!寒玉,你争气一点好不好!
她一边自怨自艾,脑子里依旧不停出现杨戬抱着听汐的画面。他的臂膀温暖有力,他的抚触亲切又安全,他的亲吻……听汐很喜欢很享受的样子呢!要是这一双臂弯,抱着自己……
意识就这么豁边了,身子忽然发起烧来,满天星光下,这一双臂弯曾最温柔地侵占,也最倾情地给予,带领她一起徜徉在销魂的爱河。他们最后一次欢爱,那么圆满那么难忘,却从此天涯。南轩……我的南轩……你可知道这么多年我日日夜夜想你……寒玉忍不住啜泣,泪水打湿了枕巾。杨戬,他一声声叫着听汐宝贝,对着最疼爱的人,才会情不自禁叫宝贝吧,却再也没有从前那个人,会温柔地唤她玉儿宝贝了。
在回忆里浮沉,寒玉根本就没法睡好。第二天早晨,当她顶着眼睛下一圈青色出门,杨戬诧异地盯了她一眼:“怎么……没休息好?”他越关切,她越委屈。强扭过头,冷硬地说:“不关你的事。”
这时,打扮成小武士的听汐跳跳蹦蹦地过来,寒玉一惊,警觉地问:“你们要干嘛?”杨戬笑道:“去打猎呀!听汐喜欢哦。”
“打猎?”寒玉尖叫起来,“有没有搞错,听汐才6岁!”
仆人牵来了马匹,杨戬将听汐抱上马背,自己也跳上去,对寒玉勾勾手指,“男孩嘛,就要玩男孩的游戏。你来不来?”
“当然。”寒玉毫不犹豫。开玩笑,要是他再把听汐拐跑了,她上哪儿找去!她绝对要寸步不离儿子。
听汐第一次做这么刺激的事,兴奋极了。丛林中,杨戬手把手带他射飞鸟、捉野兔,把听汐乐得手舞足蹈。寒玉只不做声,冷眼旁观。慢慢的,杨戬对听汐的看护似乎越来越松懈,听汐也越跑越远。
寒玉不太放心,母亲的本能让她追赶过去,“汐儿,小心点。”话音未落,忽然,她发现听汐猛地站住了,像被什么吓着了。接着,就听见稚嫩的颤抖的尖音:“娘,有蛇!”
寒玉定睛一看,顿时吓出了冷汗,一条硕大的蛇正盘桓在听汐脚底下,大概孩子刚才跑得急并没有注意,而此刻,被惊扰的大蛇抬起了脑袋,瞪着听汐,距离他的小身体不过一寸。
“听汐别动。”寒玉紧张地吞着口水。她可以用法力制服这条蛇的,但是,它会不会比她的动作更快,它离听汐实在是太近了。杨戬呢,怎么无声无息。她不敢回头,不敢大叫,生怕惊扰大蛇突然攻击听汐。慢慢地,她蹲下身子,捡起一块小石子,轻轻抛出。大蛇果然被她吸引了注意力,突然掉转蛇头,嗖地跃起,向她猛扑过来。
就在寒玉凝气于掌,准备对大蛇迎头一击时,忽然,她看见听汐小小的身子跳起来:“畜生,不许伤害我娘亲!”接着,空气里霎时弥漫了一股腥咸的血味,而她的视线里,那小小的身子浸渍了红色……
“汐儿……”寒玉尖叫一声,软倒下去。一双坚实的臂膀托起了她,将她拥入怀中,耳边是低醇的温柔嗓音:“玉儿不怕,听汐没事,那是大蛇的血。”哦哦哦,惊吓过度的寒玉不顾一切揪住他的衣襟,大哭起来。他温存地抱着她,一遍遍安抚她。听汐安全了,他的怀抱真的好舒服好温暖,被催眠般的寒玉昏沉得再也不想离开。
等她恢复一丝清醒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横卧在马背上,父子两人牵着马,正进行着如下谈话:
“听汐,你真厉害,居然能杀死这么凶的蛇!”
“我好怕,怕它伤害娘亲,所以一急之下,就想起姑姑教我的法力……”
“其实,这条蛇是没有毒的,不用担心。”
“是吗?爹爹怎么会知道?”
“书上有写啊,有毒的蛇和无毒的蛇有显著的区别……”
听汐默然不语。良久,他支吾道:“爹爹,好像……读书和修炼也不是没有好处。”
杨戬笑着摸摸他的头,“嗯,宝贝好聪明哦,强大的男人,才能保护自己的家人。”
气急败坏的寒玉从马背上跳下来,一掌将杨戬推出去多远,咬牙切齿:“你这个混蛋,敢利用我!”
既然只破例一次,今夜,听汐得乖乖自己独立睡觉了。杨戬倒是知趣地回避,没有来打短。寒玉帮听汐洗了澡,哄他入睡。谁知事与愿违,不知听汐是否白天兴奋过度,寒玉怎么哄他都不睡。时间一点点过去,故事讲了一个又一个,寒玉急了,生气地吓唬他:“你再不睡,明天就跟娘回家。”
“那……爹爹能一起回蜀郡吗?”听汐问。
“不能,他家在这儿呢。”
“那我不回去,除非爹爹一起走。”听汐耍赖起来。
寒玉被他搅得心烦,瞪起眼睛:“谁说他是你爹?你爹叫李南轩,他叫杨戬!”
听汐一愣:“可是他明明和爹爹长得一模一样。”
“长得一样就是一个人吗?”寒玉冷笑,“双胞胎还长得一样呢,是一个人吗?何况,你爹姓李,他姓杨。”
听汐的眼睛暗淡下去,寒玉有点后悔,但是话都说出去了,也不想收回。“娘,那你以前认识他吗?”听汐小心翼翼地问。“不认识。”寒玉没好气。姓杨的,她凭什么认识他。
听汐没再问,情绪有些恹恹的,不过乖乖地闭上了眼睛。寒玉见他睡着了,才蹑手蹑脚带上房门,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
但是,睡到半夜,一声孩子的哭喊响彻小楼,“爹……娘……”猛地惊醒了两个大人。
第122章 最终篇《诸神归位》6只羡鸳鸯
寒玉顾不上披衣,只穿着短短的薄纱睡裙冲进听汐房中时,杨戬已经比她先一步到了。听汐哭着缩在他怀里,杨戬正柔声安抚他:“宝贝,是不是做了噩梦?不要怕,告诉爹爹就好了。”
“听汐,娘在的,不要害怕。”寒玉急忙上前。听汐闭着眼睛胡乱大哭:“爹爹不回来了,他不要我了!”杨戬连忙哄他:“宝贝,你看爹爹正抱着你呀,怎么会不要你了呢?”
听汐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却哭得更伤心了:“你骗人,你不是我爹爹,我爹爹叫李南轩,你不是他……”
杨戬变了脸色:“谁告诉你我不是?”
听汐抽抽搭搭道:“娘说的,你不是我爹,她不认识你。”
杨戬朝寒玉看过来,寒玉觉得屋子里的温度刹那低到了冰点以下,心虚地想站起身,却被杨戬一把摁住手腕,动弹不得。杨戬对听汐道:“你娘说笑呢。”
听汐眼睛瞟着寒玉:“娘,你是跟汐儿开玩笑的吗?”
手腕麻得都不是自己的了,寒玉哪敢再多啰嗦,只好讪讪地赔笑:“是啊,听汐,说着玩的。”
杨戬俯身又在听汐耳边悄语了一句,听汐得意地扬起笑涡,孩儿脸变得快。寒玉心里一阵发毛,总觉他没说什么好话。只有听汐知道,爹爹说了:乱说话的女人是一定会受罚的。
听汐终于安稳地睡着了。杨戬站起身,寒玉急忙想要抽开自己的手,却被他连人拽出了房间。“啊——”寒玉惊叫一声,身体已被压迫在走廊的墙壁上。
杨戬的手臂好整以暇地挡在她身体两侧,将她幽禁在他与墙之间的狭小空间里。他的眼中跳动着怒火,嘴角却戏谑地勾起:“再说一遍……你不认识我?”
不行,太近了。这个距离有着某种危险的暗示。他身体的热度仿佛穿过纤薄的衣料传导过来,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项,让她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说呀,认不认识我?”他盯着她吹弹得破的芙颊,几乎可以看到她耳后细软的柔毛。从睡梦中匆忙起床的她,发丝蓬乱,眼中自有一种慵懒的波光,身体随着她急迫的呼吸而起伏。
“天上的杨大神,京城的杨老爷,我怎么会认识?”寒玉吸口气,咬牙反击。
他不做声,抬起手指轻轻刮擦着她的脖颈,她像被电了一下,慌得要躲,却被他掌住了头。眼前的阴影越来越扩大,感觉到他正压迫下来,寒玉心跳骤停,竟不知想要抗拒还是迎接。他的唇就这样捉住了她的,停顿了片刻,才开始浅浅地吻她。
温热、柔情,怎么会不熟悉呢!尽管她的心想要强硬,她的身体却早已习惯了他的吻,缺失已久的甜美,只需一个触碰,就足以泛滥……感觉到她下意识的配合,他才满意地放开了她,低哑的嗓音浸染了欲念:“现在呢,认不认识我?”
“不要,杨戬……”寒玉失神地推抵他的胸膛,却发现自己半点力气也使不上。又羞又恨,终于忍不住哭了,“你讨厌,你有别的女人,还来招惹我……”
杨戬一怔,抬起头,看着她果真一脸委屈的表情,心里叹气,他的小女人,还是老样子嘛,偷偷嫉妒假想敌还死硬地装作没事。
“别的女人?”他拖长了声音,慢慢将她的泪花吻去,他抵在她唇边重重道:“让我想要这样对待的女人,从来只有你一个。记住了么?”
啊……他说的……什么,寒玉还没有能全部思量完毕,唇张了张,又想问什么,被杨戬以吻封住了。“现在我不想用说的,只想用做的。”
他抱起她向他的房间走去,再也不给她半个字的开口机会。不过,这段不长的走廊,他却走得好难好难,因为没走几步,他就忍不住停下来吻着她。那些熟悉的记忆再也抵挡不住喷涌而出,他们一起从相爱走向婚姻,一起经历过的青涩年华,也一起体验过的情到深处……
当他们终于进了房门,没有一个字,直到,足够慰藉了相思若渴,他们紧拥彼此,忘情地喊出了心底里喊过无数遍的“南轩哥哥……”“玉儿……”
“这些年你到底在哪里?”寒玉手指抚过他背上的汗水。
“在你身边,看着月亮……”
当有些故事终于有时间娓娓敞开,多情善感的小女人又禁不住泪水涟涟,心疼自己的相公又没处抱怨,赌气地哼唧:“我讨厌那个公主比我先见到你。”
杨戬好笑地刮她的鼻子,“要不是仁慈的公主,怎么会有这样的好地方让我们团聚呢。”
寒玉不依不饶:“你就是应该先来找我嘛。”杨戬沉默不语,寒玉又追,终于,他低叹一声,抱紧她,埋首在她颈窝,老老实实地说:“玉儿,我害怕你不要我。”
寒玉怔住了,她第一次听见这个心高气傲的男人说出害怕来。他的头发蹭的她脖子痒痒的,她伸手撩开发丝,抚着他的脸庞:“你不敢告诉我你是二郎神,也是因为害怕吗?”
他身子一顿,不自在地点点头,双手将她抱得更紧:“玉儿,对不起。原谅我好吗?”小女人闻言心头一热,同情心眼看就要泛滥,这男人好死不死地补了一句:“其实,你也有一半责任。”
“我?怎样?”女人睁大了眼睛。男人笑笑,一只大手指指自己的肩膀,那里有她深一口浅一口的齿印,最深处凝着金色的血痂。“玉儿,要是你从前也像刚才这么凶,你早就发现我的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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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南轩……杨戬……你好……我不准备原谅你了!”
“可是我不准你不原谅。”反正,他知道他的小女人嘴凶心软,当此良宵,花有清香月有阴,他有的是时间。
当太阳的光芒透过纱窗,累极的寒玉还是强迫自己醒过来,她想起来,听汐昨天跟她说想吃豆花,为了讨好拉拢这个小叛徒,她答应早晨给他做。身子一动,她不由抽气,骨头好像要散架了,羞恼地想在身边熟睡的俊脸上拧一把,手刚抬起来就被握住了,“玉儿再陪我睡会儿嘛。”他慵懒地与她五指相扣。“我去看看儿子,马上就来。”她温柔地亲了亲他的唇。心里的甜,忽然像蜜一般漾开来。
寒玉揉着酸软的腰肢刚走到前院,忽然,她看见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站在那里。“广寒仙子,别来无恙?”女人慢慢转过脸来。
寒玉清眸不由紧缩。
玉儿怎么还不来呢……杨戬感觉时间过去了好久,不情愿地睁开了睡眼,奇怪,外面如此安静。他起身,发现整个宅子里空无一人,玉儿、听汐不见了,连丫鬟仆人也都消失了。谁,能悄无声息地在他眼皮底下完成了这一切?甚至连玉儿都没有留下一丝警讯。
天界好久没有这样热闹了。今日举行的封神大典将由天帝主持,帝后亲自加冕。大小仙官济济一堂,都来瞧个新鲜。这几个窃窃私语:“青女故去多时,不知谁会接替她?”那几个交头接耳:“听说了没?神龙出了事,混沌之珠丢了。”
可是,说好的封神大典却迟迟不开始,天帝尚未到场,只有帝后在与几个老神仙寒暄。仙官们渐渐等得不耐烦了,这是怎么了,难道还有什么贵客没来吗?
忽然,门口一阵骚乱,负责看守天门的侍卫官面如土色,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帝后,不好了,外面来了一个人,他说他叫……叫……”他直翻白眼,吁得说不下去。“谁呀,到底叫什么?”众仙官七嘴八舌地追问。“杨……戬”侍卫官终于艰难地说出了两个字,瘫倒在地。
刹那间,原本嘈杂的大殿竟变得鸦雀无声。仙官们都活得比较久,谁不知道这个噩梦一样的名字!他代表血腥、代表杀气、代表复仇。不是说他从三界消失了吗?怎么突然又出现了?不要啊,今天是封神大典,所有神仙都在,莫非他是特意赶来凑齐了一锅端吗?恐惧,顿时像传染病一样弥散开来。“帝后,救命……”
“慌什么!”倒是帝后风光霁月地站起身,华冠礼服,半点不乱,笑盈盈道,“请他进来吧。”
只听过传说,谁也没见过真正的杨戬,因为见过他的人都死了么。当白衣胜雪潇洒俊逸的男子从容步入,所有的仙官一边大气不敢出,一边都在心里绕着小九九,怎么这样一个儒雅的美男子,会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最好别看我,千万别看我……
他曾经发誓不再踏入天庭半步,但是,为了妻子和孩子,他不得不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杨戬径直朝帝后走去,慢慢摊开手掌,他掌心里,有一颗温润如玉的明珠。离开了凡尘,它不再任性地光芒四射,变得安静又柔顺。“你在等这个吧?”杨戬冷冷地开口。
众仙官不禁咦的一声都瞪大了眼,混沌之珠!丢失的宝珠居然落在杨戬手上!
帝后望着宝珠,笑容灿烂。“我的人呢?”杨戬却是一脸谁欠了他八辈子债的表情。
“二郎,急什么。”帝后莞尔,“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今日正值封神大典,请先观礼吧。”
第123章 最终篇《诸神归位》7月圆人圆
礼乐奏响,万众瞩目。白玉阶铺着长长的红地毯,天帝头戴毓冕,身披黄袍,仪象万千,登临大殿。他的手上,却还牵着一个雪白生嫩的小男孩。
小男孩一双大眼好奇地四处打量着雕梁画栋。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了一个人身上,接着,就甩掉了天帝的手,向那人猛冲过去,一路欢叫:“爹爹——”
杨戬将听汐接在怀里,板起面孔:“爹如何教你的,小孩子怎么好跟陌生人乱跑?”听汐委屈地撅起嘴:“听汐没有啦,是娘带我走的,她还说要悄悄的,不能被你发现。娘说天上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比咸阳城多一百倍……”
“好,爹知道了。”杨戬暗暗咬牙。寒玉,这个帐我记下了。
众仙官全都晕了,觉得耳朵不够使,眼睛也不够使。先捋一捋,那小孩是杨戬的娃,可是好像和天帝混在一起耶,他的娘……咦,那么说大魔头杨戬娶了媳妇?好奇好奇太好奇了,他媳妇是谁呢是谁呢?
封神大典正式开始。“有请广寒仙子!”司仪最先唱喏。仙乐声中,月神广寒梳着高高的云髻,穿着如波浪翻卷如清辉华美的曳地长裙,明铛垂耳,艳光四射,手托封神的珠冠,款款亮相。看来,她将作为诸仙代表,迎接新晋之神。
杨戬朝她望过去,广寒大大方方地迎接他的目光,对他明媚一笑,完全忽略对方铁青的脸色。这时,杨戬怀里的听汐拍手大叫:“爹,你看娘亲今天好漂亮呀!”
众仙心里都哦了一声,谜底揭晓啦!原来这娃娃的娘竟是广寒仙子!听说月神失踪很久,莫非是被杨戬那魔头掳了去?还是,那魔头其实被月神收服了?这个八卦要挖,要深挖!
寒玉脸上差点破功,忍不住发烧,听汐,我的儿,大庭广众,你要不要这样啊。
“封下界络璃公主为花神!由请花神上殿。”红色罗裳温婉俏丽的女子走上殿来,月神将珠冠奉于帝后,帝后亲自替花神戴上。
虽然有点没想到,但杨戬甚觉欣慰。帝后利用了络璃,亏她知道投桃报李,不算薄情。络璃公主深明大义,忍辱负重,这样的结果,对她而言总算是苦尽甘来。
“封下界李芸娘为四季之神!有请四季女神上殿。”
杨戬大吃一惊。姐姐?帝后居然打了姐姐的主意?但见芸娘端庄大气,步步行来,不卑不亢,别有法度威严。加冕后,芸娘转身朝他走过来。
“姐姐,你……”杨戬突遇姐姐,心里一阵忐忑,竟不知说什么好。芸娘善解人意地笑道:“南轩,其实姐姐早就了解你的身份。”杨戬一愣:“你说什么?”芸娘道:“你点化我之际,魂魄困于九幽,是长公主帮了我们。”
这太意外了,杨戬按捺不住地激动:“姐姐,你看见我娘了?”芸娘点头道:“你可记得,你醒来时我叫你二郎呢。我遇见了长公主,她希望你放下心里的仇恨,共图三界之福。”
娘,她是这样说的?杨戬心头泛起异样的情感,怔忡不语。
帝后道:“二郎,芸娘接替青女成为四季女神,你可以将混沌之珠交给她了。”
杨戬撇嘴冷笑:“你们果然好大本事,利用我的亲人来逼我就范。”
帝后平静地笑道:“我以为……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于是听汐想起了什么,一只小手扳住爹爹的脸,另一只小手指指坐在椅子里的天帝,严肃地问:“爹爹,他说他是你的舅舅,真的吗?爷爷教我见到长辈要有礼貌,爹爹,可是你没叫舅舅哎?”
众仙脸都绿了。杨戬无法发作,尴尬地别过脸。天帝干巴巴地笑了笑,连忙装作喝茶。
月神的住所广寒宫,是座宛若水晶打造的幽居,玉树掩映琼楼,到处呈现出晶莹剔透的美丽,与司月之职倒是相得益彰。一天的应酬真够累的,寒玉回到自己的居所,卸下累赘的头饰,解散高高的发髻,晃了晃一头长长的乌发,舒服地叹了口气,去拿妆镜台上的梳子。忽然,她脊背一僵,偌大的宫殿浮动着别的意味。有人不请自来。
不怕,她给自己打气。堆起甜美的笑容,她优雅地转身:“杨戬,你怎么来啦。”
“娘子的闺房,不能来吗?”他在亮晶晶的地砖上踱着步,闲闲地打量清冷色调的家居。
“可是,没有敲门哎。”
“我不喜欢敲门。”
还可以更嚣张点?寒玉忍住,如果她没有猜错,这头被算计的狮子肯定窝着一肚子的火呢,她最好不要招惹他。“嗯……我去给你倒茶。”
她没有来得及逃走,一只手臂从背后钳住了她的腰。危险的呼吸传递到耳畔:“别人就算了,你也帮着帝后出卖我?”
寒玉挣扎了一下,见没有什么余地,便索性将自己的纤纤素手可怜兮兮地塞进禁锢腰间的大手里,扭头,无辜的娇柔的眼睛望着他,主动递上自己的樱唇:“夫君……二郎……不要生气嘛,如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呀。”关键时刻,女人的温柔大法一定管用。
“哦?”他不客气地品尝着她递过来的甜蜜双唇,淡淡地说,“这么好,你打算付什么代价呢?”
“你……我……”
他位于她腰间的手突然发力,将她压到了妆镜台上,寒玉满脸通红:“不要,不要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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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俯下身,吻她的耳垂:“娘子喜欢在哪里?”
忽然,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外面响起听汐的声音:“娘,你在里面吗?陪我一起玩好不好?”
寒玉慌了神,急忙示意杨戬停下。可是杨戬非但不停,还变本加厉。“听汐,你先自己玩,娘现在没空。”杨戬漫声道。
“娘在做什么呀?”听汐好奇地问。
寒玉急得直瞪杨戬,这个可恶的男人,肯定是在故意报复自己!杨戬慢悠悠道:“听汐,娘在帮你造个弟弟呢,不可以打扰。”
“弟弟?”听汐欢快地大叫起来,“那太好了!听汐可以当哥哥喽!娘,那你要快点造哦!小心点造哦!造得漂亮一点哦!”听汐的声音远去了,寒玉恼道:“你乱说什么!”杨戬笑盈盈地,“我有乱说么?李家有了小宝贝,杨家还没有呢……”
第二天,广寒仙子出门时,发现神仙们见到她的表情都有点怪异,她心中疑惑,遇到芸娘,忍不住问。芸娘笑得直不起腰:“你不知道么,大家有公事去找你,你儿子在门口一律拦住:‘我娘正忙着帮我造弟弟呢,她没空,不能打扰。’”
广寒仙子羞愤欲死。她就知道,杨戬这个混蛋,生出来的儿子也跟他一样混蛋,怎么就半点没有遗传到李南轩正人君子的优秀品质!
芸娘眉目间别有一重喜悦与离愁:“寒玉,可惜这个小侄子,我要晚些年才能见着了。”寒玉一怔,随即激动地抓住芸娘的手:“天哪,你找到他了!”
夜静更深,三十三重天上,青灰色方正端严的神殿内,依旧亮着灯火。杨戬从堆积的卷宗里抬头看了看沙漏,站起身走向内室。
听汐又把被子蹬到地上了,他叹口气,轻轻捡起来将睡得四仰八叉的小身体盖好。再来到自己的卧室,不禁同样摇摇头,这个小女人也不老实,两条腿贪凉地挂在了床沿。他将她的腿塞回被子里,寒玉迷糊地翻了个身,“还不睡?”他怜爱地摸摸她的粉腮:“马上。”
突然,一点细微的动静入耳。下一瞬,他已在殿外。一条金龙跃出云海,滚地变成了一个魁梧的男子。“小金龙,你怎么又来了?”杨戬皱皱眉头。小金龙羞赧又为难地说:“对不起,湘江和乌江的龙族又……打起来了。”杨戬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去平息。”小金龙欲言又止:“天神,您能不能不只是临时灭火……”
杨戬笑道:“龙族的事终究要靠龙族自己解决。”
“可是,大家只服气你……”小金龙低头道。
杨戬摇摇头:“若论龙族中的威望,谁能比得过神龙赤焰呢。”小金龙张大了嘴:“可他……”杨戬意味深长地看着小金龙:“不要急,他会回来的。”
小金龙离开后,杨戬沉思片刻,轻弹手指。一面雕刻着莲枝的镜子从黑暗中悠悠飞来。杨戬持镜在手,厉声道:“你可知罪?”
镜子诚惶诚恐地发出人语:“小莲知罪,只要能救主人,小莲愿意将功补过。”杨戬道:“你非人非物,可以出入九幽之地。你吸足了主人的血,我要你带他们出来,反哺魂魄。”
二十年后。秦王嬴政已成为纵横捭阖的一代霸主,依次灭六国,江山归一统。要说这所向披靡的秦国大军是由谁统帅,天下莫不称道蒙恬蒙毅兄弟。哥哥蒙恬性情温和,沉稳内敛,弟弟蒙毅则性情刚烈,义气为先。
蒙恬大蒙毅十岁,都说长兄如父,眼下,大军攻城拔地不足为虑,他最操心的,反倒是弟弟的婚事。蒙毅都二十好几了,打起仗来一把好手,可是男女之情全不开窍。多少富贵人家踏破门槛来提亲,他见都不见一概回绝。弟弟这么古怪让蒙恬伤透了脑筋。
蒙毅是得了什么毛病吗?暗暗调查的结果让蒙恬吃了一惊,弟弟被鬼迷了!不止一个人告诉他同样一件事,蒙毅十岁那年捡到一串奇异的贝壳,从此像着了魔,痴痴迷迷日夜盘玩,有时还能听见他喃喃地叫着某个名字。他经常独自溜进山里,不带一个随从。
蒙恬决定亲自跟踪弟弟,弄个清楚明白。
这天,蒙毅又钻进了山里,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座幽静小屋前。“芸姐姐,你在吗?”门开了,一个清丽的女子走了出来,见到他略微吃惊:“你怎么大白天来了,不怕人家看见?”
蒙毅见到她,脸上又是欢喜又是愁闷:“芸姐姐,我哥哥他……又在催我成亲,实在心烦。”
芸娘脸上未动声色,微笑道:“那好呀,你本来也年纪不小了。”
“不要——”蒙毅棱角分明的脸上居然泛起红晕。
“为什么?”她眨眨眼睛。
蒙毅深深呼吸,终于鼓足了勇气,大声道:“我不要娶别人,我只要娶芸姐姐。”
芸娘一怔,眼中闪过异样的光彩,旋即又垂下眼帘:“蒙毅,你……不是认真的吧?”
蒙毅激动地握住她的手:“我是认真的。从见到姐姐第一面,我就梦想娶你为妻。这十几年,姐姐一点也没有变,我想,这一定是老天有意成全我们,姐姐在等我长大!现在,蒙毅有能力娶姐姐为妻,姐姐不要拒绝好吗?”
芸娘定定地看着眼前那么熟悉那么令她心痛的面庞,再世为人,他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一行清泪滑出了眼角,蒙毅慌忙笨拙地用手帮她擦:“芸姐姐,你别哭,我会对你好的。”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这个奇异的手串上有姐姐的名字,他偷偷藏了多年,就等着将来有一天向姐姐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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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贝壳手链郑重地套在了芸娘手腕上,忽然,蒙毅顿住了,年轻的面庞变得凝重,他抬眸审视着芸娘,像看了几十年那么久,慢慢地,身子有些抖颤,终于,他像梦一般轻喃:“你不是芸姐姐,你是……我的芸儿……”
“夜风……你终于没有忘记……”芸娘泪眼模糊。蒙毅紧紧将她抱在了怀里。
这一幕被蒙恬看在眼里,不由陷入深思。原来弟弟心有所属,可是一个山野女子,难道不是向往蒙家的权势?
“姑娘,蒙毅为大秦出生入死,朝不保夕,你真的愿意嫁给他吗?”当蒙毅正式将芸娘介绍给哥哥,蒙恬尖锐地问。
芸娘浅笑:“男儿建功立业,何惧马革裹尸。只是小女子劝将军一句,从来伴君如伴虎,将军功成宜早身退,莫待鸟尽弓藏,徒留遗憾。”
蒙恬一惊,心头肃然。
蒙毅挽住芸娘:“若得芸儿同心,就算前路再多腥风血雨,我也甘愿。”有一瞬,芸娘想起弟弟的劝诫,要她无论如何说动蒙家辞官归隐,可是……她终究温柔一笑:“夫君何往,芸儿定当生死相随。”
江水潺湲,流过金色的沙岸。一个打着赤脚穿着碎花短裙的少女边跑边挥舞着胳膊回头娇笑:“快来呀,你这条小龙,有本事追上我呀!”
她的身后,同样打着赤脚的少年正一路追赶:“魅儿,等等我!”少女跑得更快了,少年突然纵身跃入江中,少女回头不见了人影,愣了愣:“赤焰,你去哪儿了?”
正在左顾右盼,猛地,江水里窜起冲天的水柱,少女眼前一花,少年已将她扑倒在沙滩上:“魅儿,我捉住你了!”“不行不行,这次不算,你耍赖!”少女不依地乱动着身子……
对岸山坡上,出现了一个白衣身影,深潭般的黑眸望着眼前充满生趣的场景,唇间漾起欣慰的笑容。魅兰赤焰,这一世,望你们好好珍惜。
一双纤白的玉臂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他回身,对上她似水明眸。见她似笑非笑,他忍不住问:“玉儿,你在想什么?”寒玉踮起脚尖在他颊畔轻轻一吻:“我在想,青女姐姐说的没错,二郎哥哥有一颗善良宽恕的心。”他眸光微动,嗯?刚才她叫他什么?随即捉住她小巧的下巴:“宝贝,再叫一声二郎哥哥来听听?”
世间最美,莫过于我眼中的你。执子之手,与子私语。执子之手,与子偕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