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的歧路》 第1章 【有关新书的事,请进来看看】 在乐器行的打工并不简单,除了要记得繁多的琴弦和哨片型号以外,还要记住给学生的价格、给老师的价格、给爱好者的价格。仔细划分来看,其中的道道还真不少,连我也认真的觉得,在中国,乐器行真是矫揉造作的浮夸行业。 但对于我这种爱好者而已,能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乐器,为音乐而打工,还能有过得去的收入,又可以打发时间——除了店长总要骂我,万幸我的脸皮被锻造的相当厚实。 “文安!你这个傻蛋!都说了!给钢琴的杨老师的回扣是三成啊!你听不懂中文吗!” “给他了啊,售价的三分之一,零头还没抹呢。” 乐器行店长是个有点暴怒的人,连简谱也看不懂,嘛,这倒不稀奇,什么样的人倒也不是非得干和性格相符的工作。起码像这样卖卖乐器,总比他按自己的性子去更相衬的倒卖军火,要对世界有益处。 “但谁让你在售价里打折了啊!” “垃圾国产贴牌货赚人家几千块已经很有油水了吧?少赚几百又怎么了……” “住嘴,钱从你工资里扣。” 好吧……我闭上了嘴,打了个哈欠。撤回前言,这个月的工资已经完全过不去了。 没想到昧着良心骗了几个家长以后,自己的酬劳还要变的这么惨兮兮。下次打工就算去ktv当包间王子算了,起码在那里还可以不用这么虚伪,再说我对自己的脸和身材也算有点信心,看来小费能拿到爽。 老板对盘算着下一份工作的我又吼了一声:“文安,还愣着干什么?你这个月的钱早扣完了!你还要倒贴我一千块的赔偿啊。” “……那我去银行取钱。” 店长的话让我感到恐怖,看来我是记混了工资的余额,毕竟是负号在前。我放下手里的活计,脱掉蠢兮兮的围裙,赶忙跑出了打工的乐器行。走远几步,我打了个哈欠。要倒贴一千块人民币?做梦吧。 我停着翻了翻钱包,姑且还有几块钱可以坐公交车回租的小屋子,想到从现在起就变回了无业游民,我顿时感到苦涩——虽说活着的方式有各种各样,但游手好闲绝对仅仅是表面风光。 从初中辍学至今,已经过了快六年了。当初辍学的理由早就忘掉了,只是自己比谁都清楚,我只是废人一个,仅此而已。 大多数人,即便拥有大学的文凭,也不过是浮华一片。拿我自己举例吧,诸如我,就算读到大学,白花了几万块人民币混个文凭,也不会比如今活的更高尚。 ——抛开这些无聊的精神胜利法不谈,我按自己的方式继续人生,这就足够了。 在两年前,我开始了旅行的生活—— 在我看来,所谓的旅行分两个种类:一类是“借由新鲜的景物滋润心灵、忘却过往、重新开始”——这一类吧啦吧啦的矫揉造作的矫情理由。另一类,则是由心所愿,仅为灵魂的苦旅。虽然听起来也挺矫情的,但的的确确是这么一回事。 我不属于前者,也并非为了自己的灵魂才踏上旅程。我边走边打工,当攒到足够的旅费,就前往下一个城市——如此反复。旅行里,见识并未增长多少,也没能矫正我悲观扭曲的心理,倒是让人疲惫和乏味,值得称为苦旅。 不管苦楚也好,或是快乐,都是我的感受。 无论是冬季未去,春来也罢,我都同样活着。 这就是我的人生了。 第2章 ·归乡 我乘上了被下班的人潮,和放学的孩童挤满的公交车,在吵杂的窗边找到了立足的几寸空间。中国哪的公交车,都大抵是这个样子——在车来车往的繁华马路上走走停停,随着对一天的期待或抱怨,和十几个人一起摇晃。 乐器行的工作看来没戏了,回去的路上买份报纸,看看哪里有招募打工的吧——希望有ktv在招男公关。 这时,位于上衣口袋的手机,响起了声音。被我设做来电铃声的,是钟爱的重金属前奏,即便是已经够清淡的一曲,但在公交车上回响,仍然招来了大量皱眉的目光。我赶忙接起电话,本以为是哪里的垃圾骚扰电话,但出乎意料的——来自许多年不曾联系的亲属,算是我姑妈的人。 自从母亲去世,父亲也自顾自的消失之后,亲属也便对我干脆的无视。接到这种电话,实在是很尴尬,我希望她只是打错了,可惜不是。电话那头的人省略了“喂,是文安吗?”这样的问候,非常直接的说—— “文安,这几天回来一趟。” “没空。”我也很直接。 本想听听对方有什么事,但一上来就用命令的口吻对我下达指示。对此我没有怒意,没有抱怨,只觉悲哀。 ——“你奶奶快不行了,家里人都要出席葬礼。” “……我可不是家里人,不是吗?”我沉默了一会儿后,简单的反驳。 “必须来,给你钱总行吧?” “这种下三滥的侮辱还是免了吧,恶心死了。但我会去见奶奶一面,不是以你们家里人的身份。” 忍住叹息,我不等回复便挂掉电话,心中涌出的悲哀一点点变的浓重。 我家——算是在老家有头有脸的家族,但那些亲戚们,尽是些照顾自己脸面,就顾不得其他的俗人。现实点来讲,奶奶也早已衰老,身体不好哪天西去更是早晚的事。可老年痴呆,使得她对世事全然不知。 她对幼时的我十分苛刻,以至于让我留下许多不好的回忆,但也少有的送过我糖果和笑容。这就足够成为我回去探望的理由了,毕竟生与死可是永远的平行线。 明明几乎和那个家庭没什么交集,一路自己一个人活到现在,可我还是心情沉重。活着还真是哀伤,怎么都会碰见糟糕透顶的事。更哀伤的是,人生的尽头却无一例外,尽是诀别。 回到居所,我退掉了租房,又到银行取出积攒的旅费买了张火车票,收好行李,匆匆踏上归乡的路。 归乡的火车很无趣,只用了一天出头,就将我这两年用脚所走的路折尽了。现代交通工具的便利性让人觉得可怖,以至于在它面前,我这双脚所走的每一步都显得渺小起来。 在火车上,起初我还会看看窗外流逝的风景,但久了心生腻味,我只好戴上耳机,开大音量盖过了那些噪音,在自己那张小床铺上蜷缩紧身子,借由钟爱的音乐逃避对于即将来到的现实所感到的不安。而这段逃避的时间并未持续很久,火车在隔天的某一时刻停了下来。 我的老家是云南的昆明,比起这两年所走过的大多数地方,都要更美好一些,却有带着些空旷和寂寥。 到了昆明后下了火车,理所当然的无人会来接我,我默默拎着行李,穿行在车站里一幕又一幕重逢之中。拥挤的火车站到处皆是涌动的人潮,这些人的脚步比别处都要急促,他们都有想早点抵达或者归去的地方。即便我想缓慢步行,可也被他们挤着不得不跟上那急促的步伐。 到处飘着熟悉的乡音,城市的风土气息也让我感到一丝安心。人来人往间,但故乡风貌依旧,我认为归乡——便是能感受到怀念。 顺着记忆里的路,我花了不少时间才回到曾经的家。翻了很久的老钥匙打开了生涩的锁孔,那到处积灰的家具却毫无改变。阔别两年,这房子依旧没有让我感到安心,恐怕这称不上所谓的家,仅仅是落脚处,或是一个居所吧。在妈妈逝世后,我就没有家了。 我花了很久,才把家里的灰尘清扫干净,不管怎么说,至少要在这里住上几天,太糟糕的环境可难以接受。 到了下午,我打算直接去探望奶奶,但临出门时顺便照了下镜子,没想到自己看起来居然这么风尘仆仆。虽然我对外表没什么执着,但疏于打理而凌乱的头发,与这一身破衣服实在不入眼……如果给奶奶最后留下的印象,是这般糟糕,那会相当遗憾吧。 于是,我把探病的时间推到了明天。 下午,我去了发廊,顺道又买了件正经的衬衫,这才勉强有点样子。另外,我决定带些探病的礼物去。食物和花——自然是探病的主流,但老年人恐怕没什么食欲,而浮夸的花早就堆满了奶奶的病房吧。 只是,我仍打算做些吃的,一种叫做杵丝糕的,乡下点心。 是奶奶教给我妈妈,妈妈又在小时候经常做给我吃的,不入流的点心。除了发源地的小城居民以外,几乎无人知晓的东西,是喜欢的味道,所以我也学会了做法。 在市场里买好了优质的红豆和红糖,但始终找不齐其他材料,我有点失落。毕竟要买的,只不过是一种小品种糯米研磨的粉,以及传统做法的玫瑰糖和冬瓜糖而已,但没想到,只不过隔了两年,它们居然已经从市场里消失不见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走访了很多地方,我都快要将昆明市区走过半了,才总算从偶遇的老人那里,打听到哪里或许有卖。 夕阳染红苍穹的时分,我来到了广福路一条非常深的小巷。那是一家不打起十二分精神,聚精会神目光炯炯,就不可能找到的小店。古朴发乌的木门,挂着写有半个字都看不清的牌匾,那店门的氛围让我深思这店究竟是卖人还是卖鬼,至少半点也不像杂货铺。 忐忑不安的推开门。 “请问……是冯记杂货铺……吗?” 店内昏暗,但浓郁的陈货味道窜入鼻中,是半库房半店面的结构,店面摆着一张考究的茶台,但旁边是随便堆放着破烂的货柜。店内仅有一扇纸窗,但透不到什么光,因为被附近高楼遮住了光线。 “……你是?” 随着磁性而宽厚的声音,一名男子从货柜身后探出了头。 他是个长发高束的中年男性,光线昏暗里他的脸稍显懒散。只不过他穿着的发黄围裙,却印着有点怪怪的红色hello kitty,似乎是这里的店长。 “呃,我是客人,不知道你这里有没有红河州的那种圆糯米,玫瑰糖和冬瓜糖……” “真稀奇,居然有客人……” 店长愣了愣,然后翻了翻随身的牛皮账本,过了片刻。 “玫瑰糖有自家腌制的,不过是加了蜂蜜用红糖腌渍的自家口味,糯米只有磨好的粉……冬瓜糖也有,说起来附近做冬瓜糖的作坊去年倒闭了,这就是最后一批了。” “麻烦请卖给我。”我感到喜出望外。 “好嘞。” 店长在深不见底的货柜里徘徊了一会儿,将我要的量取来了。 “真稀奇真稀奇,你这种年轻客人会买这种东西,像个老奶奶一样。” “是吗?” “我家的玫瑰糖就不收钱了。” 说完,他找了张大尺寸的油纸,将东西包好,但找了一会儿,没有合适用来封口的绳子。他想了想,于是跑到了货柜最深处,从一堆不知何年何月的蘑菇干货堆里,翻出了一根绳子。 那是一根纤细,古旧却没有起毛的淡红色长绳,不知何故,我多看了几眼那条绳子。 店长用它束起了袋子,我付了款,接过货物,终于松了一口气。 谢过之后,我默默记下了这家店的地址,心想以后再来。 回了居所,我准备好擀面棍、水和搅拌机之类要用到的东西,打算赶紧开始制作。先将红豆浸泡,红糖刮好,等着制作甜红豆沙。然后是和面——我洗干净手,想将买来的东西拿出来,所以我先拉起那根淡红色的绳子,解开了束着袋子的活结—— 事情本该继续进行。 但我捏着那根绳子,却感到莫名的哀愁。犹如那是蕴藏着什么一般的事物,无法从中移开视线。 ——“叮” 一声轻响,穿过寂静,在这冷寂的房内泛起涟漪,微微回响—— 我起初以为是没有关严的窗隙,流进的风吹动了哪里的风铃,但我后知后觉的想起,家里并没有风铃。如此清澈而近在咫尺的音色,在激起我的诧异前,让我心中随之勾起一丝没由来的触动。 为了探寻这声音的源头,我用力揉揉眼睛向那里望去—— 世界从未有过如此的宁静。 我的目光穿过宁静,触及到了——那个景色。 即便在黑夜之中,也能够借着烁星的清光明亮夺目的漆黑。即便在黑夜之中,也能够和明月的皎洁相比的漆黑。那是仿若凌驾万物,永远也不会磨灭的—— 一抹美丽而似曾相识的淡红色。 第3章 ·那位小小的神明 时光短暂的驻足着,我错愕的觉得听见了自己脑子的空白。 有一位小女孩,在窗外,阳台的护栏处——她站在那里。 我木讷的眨了很多次眼睛,又揉了很多次眼睛,但她还是在那里,我对此无法理解。 极其漂亮的小女孩,大概十岁左右,五官隽秀而透着古雅。她的秀发垂髫宽散,身穿着宛如光年流转的淡红色齐胸襦裙。但隔着一扇落地窗,表情清冷无比的与我对望。 我努力调动自己的理性——按理说,我最近没看什么古装剧,不至于有这种印象来导致幻觉。心理虽然不健康但还没到幻觉的地步,这里是八楼,阳台是独立的,邻居家的小孩是不可能到这里来的——那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我觉得莫名其妙,但却感觉不到半点恐怖,因为那个小女孩身上流露而出的,是没有半点邪杂的清雅气质。 我打定主意,放下手里的绳子,打算去直接问那个小女孩。 但就在我放下绳子的一刹那,小女孩消失不见了。犹如从未存在过那儿一般,半点痕迹也没有留下。但这次,我意识到了什么——我自认算是有点敏锐的人,刚刚放下的那条绳子颜色和小女孩的衣裳颜色非常相似,我立刻冒出了几个荒唐的念头。 犹豫着,我又拿起那根绳子。 果然——小女孩又出现了,再一次和我对视。不必再做尝试了,如我所想,这是超乎现实的事。我走到窗前,小女孩的视线随着我的靠近而抬起。 “……总之,你好。”我试着抬手打招呼。 小女孩偏偏头,冷峻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这让我感到尴尬。与超现实的存在交流,是这辈子头一次,也没有任何道听途说的经验,我不知该怎么做。 ——“hello。” “……” 我当即放弃了再尝试使用其他外语打招呼,毕竟她看起来产自中国。叹了一口气,我打开了落地窗,往后退了一步,将手向居所内扬去,表示欢迎她。 “……” 小女孩眼睛比刚刚要瞪大了一些,闪烁着如月色般的浓郁光泽,看起来是在表达自己的讶异。 “请进,无论你是谁,是什么,来自哪里,想做什么,都无所谓,如果你想进来的话。” 她稍稍犹豫,随后往前一步,又一步。藏在衣裳之下的白皙裸足,用柔和而温吞的步姿,进到了我的居所中。 小女孩在我家地上的坐垫上正坐,那腰线非常笔直。对于她这样毫不客气的做法,我并不介意,虽说完全不明白她是什么家伙,但看起来没有恶意——但愿如此。 关上窗户,我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她面前。不管怎么说,该弄懂的还是得弄懂。 “听得懂我说话吧?” “……” “知悉吾之言意乎?” 小女孩仍然不为所动,我也知道自己不会说什么古文。 想来想去,我抬起手中的绳子,然后指指绳子,又指指她。表示问她是不是这根绳子或和这根绳子有关,小女孩这才微微颔首。 总感觉,她不是这个时代的存在。 即是说,这现代的普通话也好、当地的方言也罢,想必和她所处时代里的语言都不大一样。但通过刚刚的肢体语言,证明了她有沟通理解能力。既然如此——中国漫长的历史里,至少有一样东西是保存了下来的。 我找来了纸笔,又找来了《说文解字》之类的参考资料,花了一些时间,用写在纸上的古字形,问了第一个问题。 大意如下:“你不能说话,也不能写字吗?” 小女孩再次点点头,微微张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什么声音也没有传出。 ……既然如此,我要和她交流,是非常非常困难的。 我叹了一口气,又写了一些话。 “随你喜欢的玩吧,我要忙了。” 诚然,这种奇妙的事情的确很不可思议,这个小姑娘也非常漂亮,忍不住想多看几眼,但我们沟通非常困难,这让一切都索然无味了起来。 既然她不是来杀我之类的怨灵,那我不必和她搏斗。其他的我就什么也做不到了,还不如忙现实里的事情。但看不见她还是会让我感到不安,于是我将绳子对折打结,拴在手腕上,虽然颜色少女了一点,不过作为腕带倒没什么不便。 托了这个小女孩的福,在和她“交流”期间,我的红豆已经泡好了。 我将其打碎成粉末后,与融化成为粘稠糖稀的红糖混合。再去一遍杂质,等它们凝固后就是甜美的红豆沙了。但因为口味的问题,我往里面加入了玫瑰糖和切成细碎的冬瓜糖,这是最甜的做法。 我回过头,打算看看糯米粉和的面如何了,但却发现那位小女孩在我身后。匆忙间,我撞上了她——不如说是穿过了她,没有撞上。我深呼吸冷静了一会儿,试着伸手摸了摸她。但,我的手穿了过去,什么也没有摸到。 可是在触碰她的身姿时,手感觉到一种奇妙的阻滞。 小女孩似乎对我的举动非常不悦,瞪着我往后退了几步。 “对不起。”我赶忙道歉。 她站到旁边碍不到我的位置,似乎只是为了看看我在做什么。真是奇妙,幽灵一样的事物,会对吃的感兴趣…… 又过了半个小时,我擀好了面皮,将馅放进去,然后合起面皮,洒上一些糯米粉,再次对折,扇贝模样的杵丝糕便成型了。我总共做了十几个,将材料全部用完了。接下来最后的步骤,就是将它们包好放进冰箱,待到明日,便会变成带有凉意的甜点。 说来我也真神经大条,家里跑进一位幽灵,我却能安然的做食物…… 这幽灵小女孩给我的感觉,十分让人安心而自然,就像是手腕上这根绳,它的的确确缠着我的手,不紧不松贴合正好,甚至让我微觉温柔。 事情做完后,我坐回刚才的椅子,小女孩也跟着我,坐在刚才的坐垫上。我和她对望了一会儿,苦笑着取下绳子,稍微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 如果说对一根绳子有什么赞美,那大抵是结实,牢靠。但这一根,不仅如此,一切美好的形容词,我都觉得能适用于它——除了崭新(再者说崭新也不一定是褒义词)。可这根绳子,却仅是绳子,并非其他,这份在美好中坚定自我的朴实,才是其魅力所在。 我不禁双手捂着头,为什么自己要对一根绳子夸的天花乱坠? ——“……头,疼?” “咦!”我愕然的看向小女孩,毫无疑问,刚刚说话的,的确是她:“你……你!能说话?” “一点。” “哦哦哦太好了。” 我总算不用靠对一根绳子绞尽脑汁,来琢磨她究竟是什么了,小女孩稚嫩而毫无感情的声音,它确实的回响在这房间里,传到了我的耳中。 “戴上。” 小女孩敦促我,我弄明白她是要我戴上绳子,于是我按她所说,再次束在手腕上。 “能说话就早点说嘛……我还以为幽灵都是完全沟通不了的存在。” “刚刚才,能。” “为什么呢?”我缓缓的追问,生怕会吓到她。 “学习。” “……学习?谁教你的?”至少不是我。 她瞥了一眼我的手腕作为回答,我感到不可思议,但转念一想,这世间连她这样的幽灵都存在,既然如此,能通过这样的接触来学习,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猜猜,你是千年前哪家的千金,可惜而可怜的因为意外死掉了,仇家或者是盗贼杀了你一家,你则因为怨念而难以成佛,寄托在了这根对你很重要的绳子上?绳子流传千年至今,原来如此。但为什么我能看见你呢……对啊!我为什么能看见你啊!” “住嘴。”小女孩冷冷的打断了我。 她从我这里学到了这种话吗?感觉有点微妙…… “全错。” “……那是?” “……难解释,还需要学习。”小女孩非常不悦的说。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换了些简单的问题:“能请问,你的名字吗?” “绳绳。” “小名吗?是哪个min?敏感的敏还是泯然众人的泯?我猜是前者——” “……是绳(min)绳(min),绳子的绳。” 我有点不理解,于是拿出平板电脑上网查了查,因为在我记忆里,这个字应该不是多音字——好吧,没想到居然真是多音字。在绳绳这个词里,没想到居然是读这个音……这也是个对我来说的新词。 “汉字真是博大精深……” “是,他很厉害。”总感觉我和这位叫做绳绳的小女孩说的不是一回事,但也没什么,总之,知道了她的名字。 “你呢?”绳绳问我。 “文安,文字的文,安稳的安。” 绳绳轻轻点头,她似乎很喜欢点头来表达自己的感情,接着向我提问——“文安,你的职业是?” “没有职业。” “……那你的……唔,前辈,是什么职业?” “前辈?”我皱起眉来。 “唔,长辈。对——长辈,你的长辈是什么职业?” 没想到幽灵还要查户口……是要提防我家有能驱鬼的人吗?为了消除绳绳可能感到的不安,我仔细的回答:“你是要问我家里人做什么吧?我妈妈是刺绣师,爸爸是职业赌徒,祖上全部都是商人,各种各样的商人。” “……唔,独觉吗?”绳绳感到困扰的说。 “那,绳绳您是?能向我解释了吗?” 毕竟突然出现了一个神秘的绳子幽灵,就算拿我的标准来衡量,也算是很诡异的。再者说,我明天要早起,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想早点听清楚绳绳的身份,然后才能安心睡觉。 “我尝试——首先,我是神明。” “……敢问哪尊?需要我刻个神龛给你吗?”她这样的少女自称神明?丝毫可信度也没有,再说了哪尊神祗会叫这么个可爱的名字呢。 “我是,翻花绳的神明。” “……就是那个,两个人互相挑对方手里的绳子的翻花绳?” 绳绳喜出望外的不断点头,并且开心的说着“原来文安你知道呀!没想到你知道呀!” “以前也玩过……虽然只玩了一天就放弃了,毕竟是女孩子的游戏。”我咬咬手指,还是不能理解的追问:“翻花绳的神明……这个,我从未听说过啊?” “所谓神明,并非居于高位睥睨世俗的存在——那只是从未存在过的虚渺想象。真正的神明,是寄托于事物之中,化身为象征的存在,我们并不能做到消灾赐福,也并不能听从人类的祈愿,我们……甚至连维持自身的存在也颇难办到。” 她的解释带有一丝自嘲和悲哀的口吻,看起来煞有其事。我对超现实主义的主张并不了解,事实上我也是无神论者,但对自称翻花绳的神明的小女孩幽灵,还是有点感兴趣的。 “吾言皆实。”她察觉到我的念头,一本正经的说。 “为什么你说话突然流畅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甚至还会拿一点文言文来调节气氛了,表情也变的丰富。 “因为世人——也就是你,提到了我的存在。” “翻花绳?” “是的”绳绳微笑着,似乎对于我念出那三个字,由衷感到喜悦:“被人记住,被人想起,仅是如此,身为神明的我们,就能获得些许鲜活的生之气息,存在之形也会随之丰满,我们这些没落的事物,正是如此维持形态的。” 复杂而怀念的说完,绳绳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既然有翻花绳的神,那……其他的神也有吗?牙签的神明,指甲刀的神明之类的……” “……不知道,你所说的那两个究竟有没有我不知道……但能升格为神明,存在形态的代表们是非常少的。” “你们是怎么成型的?”我很感兴趣。 绳绳垂着头,平静的向我解答道。 “要求诸多,其历史是最重要,大家尽是从中华文化里诞生,被人类拾起或舍弃,少部分留存至今,可大部分则在历史前进间,一点点消失……只有绵长历史之中,被许多人使用、记载,口口相传者,才升华为神之形。” “哀伤的话题。”我认为从绳绳这般小女孩模样的口中说出这些,实在是沉重。 “其次,需人类的真挚之心——爱护、喜爱、善用,认为这事物实用、或是有意思等等,这些真挚的由衷会缓缓累积,不达到一定规模,是没办法赋予我们神格的。” “仅仅是物件才能诞生神明吗?” “不,食物、饮品、概念,都会诞生神明,诸如我,就是一种游戏方式。” 我摸摸下巴,将绳绳刚才的话一点点试着总结—— “我对你们稍微有点理解了,总之就是被历史证明其价值的事物或概念,就能诞生出超脱其本身,能称之为神明的一种形象代表,像你这样人形幽灵一样的?” 绳绳点点头。虽说这个概念让我非常吃惊,但随之又让我生出了新的困惑。 “那为什么你和这条绳子有联系?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绳绳的头垂的更深了,也再没有了掩盖心境的故作坚定,她面色伤感的解释道—— “因为……翻花绳这游戏的价值,在这时代极为淡漠,到了被人遗忘的地步……如果不寄托在实际存在的事物身上,我连自身都无法维持,顷刻便会消失在历史之中。” 我解下手腕上的绳子,追忆着童年的记忆,一点点试着在指间缠绕,想让它变成花绳的起始一步。 “绳绳,如果价值得到认可,你会有实体吗?能摸得到的那种。” “……有可能,少数大神明就拥有实体——比如茶和文学这样的神明。” 我苦笑了出来,规模还真是不能比。 “那……我试试让你变成那样吧。”我坦诚的说:“翻花绳是两个人的游戏吧?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就能一起玩了吧。” 绳绳明明自称为神明,却如外表那样,像个小女孩一样哭了起来。她颤抖着肩膀,咬着嘴唇,不停的用袖子擦掉眼泪。 “文安……愿意,玩吗?” “嘛……其实是有趣的游戏。在自己家玩玩也不错呢。” 绳绳站了起来,朝我这里走了过来,即便碰触不到,仍然努力的,将手指伸出。 绳绳虚渺却鲜明存在的手指,一点点在我的指间来回,她引导着我,教了我一人花绳的基础花样——看着绳子随我的手指拉动,繁杂的绳子流畅无阻的被我拉成一股从指间落下,这种有趣的感觉,的的确确的让我不禁笑了起来。 “对不起,我没办法陪你玩。” 绳绳努力挤出笑容,涕泪横流的吸着鼻子说。 “那就教我怎么玩吧——被神明亲自教导,可是奢侈的事。” “嗯。” 这一天——我遇见了一位奇妙的幽灵,她自称为翻花绳的神明。 是个非常漂亮而古雅的小女孩,也如小女孩一般有纯粹而洁净的面孔。 她叫做绳绳。 第4章 ·流逝于世间的人 翌日清晨,我睁开眼睛刚伸了一个懒腰,就被吓了一跳。 一位汉服散发的小女孩,正坐在我寝室的书桌上,一动也不动的盯着我。我惊慌的往后退,撞到了头,虽然勉强知道她是绳绳,但说实话,这种非现实的景象相当相当恐怖。 “早。”她平淡的对我打招呼。 “……你没睡觉吗?” “不需要呀,我又不是人类。” 也对也对。我不自在的穿上衣服,进到卫生间准备洗漱,但她一直跟着我,实在是好尴尬。 “别进来。”我对绳绳摆摆手想赶她出去。 “……为什么?” “这是个人隐私。” “不太理解。” 要对这位小小的神明解释隐私的概念,真是何等微妙。 “有不想被你看见的耻态,人都是被自尊心驱使的低级动物,和你们神明不同,所以留给我一点点私人空间!” “唔。”绳绳终于退出卫生间了。 打理完仪容仪表,我回到客厅,打开冰箱,检查昨天做好的杵丝糕的状态。摸起来凉凉的,我吃了一个,糯米面皮微甜松软而不粘牙,馅儿甜美自然,比记忆里的味道更多了一丝蜂蜜的香味。被冰过以后,味道变的收敛,更有了一丝冰凉的深度。 在这夏日间,没有比它更美好的甜点了。我用盒子包了几个,换好鞋子准备去探望奶奶。 “绳绳,我要出门了。” “我当然要一起去。”绳绳随我站到门口,理所当然的抬头看我:“安心,别人看不见我,不会给你带来困扰的。” “……是吗?”我察觉到其中奇怪之处:“那我为什么看得见你?” “我还想问!我以为你是那种修为深厚的大人物的后裔,偶然继承了血脉和修为,所以问你家里的职业,但又不是……真的是很奇怪的事,用偶然听见的话,就是独觉吧。”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绳绳像是个小大人一样叹了一口气,抱着手对我进一步解释。 “总之人类会看见我们神明,是非常非常非常稀奇的,一般只有念了百年经书的悟道僧人,或者在星辰日月间沉心百年的道者,才或许会看见……” 我一边听着她的解释,一边打开门扉,然后和绳绳一起往外走去。 “原来如此,最后还有个问题,为什么勉强寄居在绳子里的你,会突然出来,还这么话多呢?呃,我是指你能言善辩。而且刚见面时,你像死人一样冷。” “我还想知道呢,只是拴在你手上,就能获得维持形态所需的生息,这是很奇妙也从没听过的事情。” 即是说,这是她也不理解的事。我将这些疑惑收于心中。另外,绳绳的样子毕竟只是孩童,步幅跟不上我,走一段就要跑着追上来,让我有很强的负罪感。我放缓了脚步,用悠哉的步伐陪她走着。 ——她在我身旁与我并行。宛如绳绳是这褪色世界里,唯一鲜艳耀目的那抹颜色,可即便如此,谁也没有发现这位翻花绳的神明。 车水马龙的昆明早晨,喧闹的街道让人不快,闷热的天气久久不将积雨倾泻,即便如此,有人同行的充实,已将我心中所有烦闷冲淡。 “文安,你究竟是什么人呢?”绳绳语调轻快的问。 “疯狂刻薄的音乐妄评者,无业游民,普通的二十岁男青年。” “……那个,文安。”绳绳的声音渐渐变小,甚至要被清晨的人潮声盖过去了:“我可以……在你身边呆着吗?那个……能和人类讲话,这是非常非常稀奇的……而且你愿意玩翻花绳……唔嗯……在你身边还能以这幅样子……暌违千年,看看世界……” “随意。” 没等她难为情的说完,我就给出了回答。绳绳喜悦的笑脸让我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无论她是无害幽灵也好,尊贵的神明也好,还是害我性命的鬼也罢,随她喜欢吧。 “那个那个,你不尴尬吗?别人看你就是和空气说话耶……你不伪装一下吗?比如拿个手机。” 经她一说,我扫视周围,擦肩而过的人大多都异样的看着我,不过—— “无所谓,你就在我旁边,和我说着话,别人看不见是他们的事,和你说话为什么要装作没有和你说话呢?” “……你莫非是个好人?” 还是第一次被人——被神明夸是好人呢,但可惜不是这样:“不,我只是遵照自己的意愿活着的人,路人的看法,对我而言不痛不痒。” “怪人。” 倒不是第一次被这样夸了。 清晨时分的昆明,已是车来车往,人潮涌动的繁华地方了,曾经我也会在这时候,背着书包混迹其中。但不知不觉间,本以为会永远持续下去的日子,一点点消失殆尽,我已非那时的少年了。 那时身边的人,也消逝已久。 走到医院,在护士站询问之后,果不其然,奶奶是在高档区的单人病房。刚刚乘电梯上去,我就撞见了认识的人。 两位,分别是高挑而花枝招展的中年妇女,和西装革履的卷发中年男子。分别是姑妈,与叔父。和小孩子不同,大人即便隔了几年,也不会有多少模样上的改变。 “……文安。”他们微妙的看着我,还是出声叫住了我。 “唷。”我随手打招呼。 “怎么打招呼呢?那个赌鬼没教你礼仪吗!” 我的招呼惹怒了叔父,他大声呵斥,让绳绳吓了一跳躲到我身后。我嗤之以鼻的别开视线。 “是啊,没教过。” 我没有再理会他们,走向了病房,无聊的家庭伦理纠纷,是我非常反感的。若非如此,也不会去旅行了。到了门外,我推开房门,在摆满了花篮的单人病房里,除了偶尔被风扬起的帘子声外,就只有监控器上那微微跳动的心律声了。 苍老的奶奶端庄的坐在病床上,即便身着病袍,头发花白,却依然有着我所知晓的那份气质。从几年前起,她的老年痴呆症状就越发严重,这无论是谁都逃不过的衰老,是人生难免的哀伤。 “唷,奶奶。”我小声对她打招呼。 但奶奶只是看了看我,然后客气的对我点头致意,再无其他表示。也是,我这样不孝的孙辈,是不可能留在连儿女都忘却了的老人脑海中吧。 我将带来的糕点打开,放在床头柜上,对她说:“奶奶以前教妈妈的做法,现在被我学会了。” 奶奶瞥了一眼杵丝糕,微微露出笑容,然后怀念而对着虚渺的空气抬头。 “手艺变好了呀,小森。”话音落下,她缓缓抬手抓起一个,轻轻尝了一口,笑意更加深浓了:“小森,不嫌麻烦了吗?这蜂蜜玫瑰糖,很好吃吧?” 我咬着嘴唇,那是我妈妈的名字。 奶奶吃完了一个,优雅的拿起床单,似乎把它当做了身边常备的手帕,轻轻擦拭嘴角。随后瞥了一眼我的手腕。 “小文,翻花绳吗?” “……奶奶还记得我?”我吃惊的大声说。 但奶奶却没有看着我的脸,而是依然望向虚无一物的空气,和不存在于那儿的人对话。 “男孩子玩这个,不成体统。” 言毕,奶奶伸出手,满是皱纹的手掌,似乎在向那里的文安没收绳子。 一旁寂静观望的绳绳对我点点头,有些无奈的垂下视线。我解开了绳子,放在了奶奶的手中。随之,绳绳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即便如此,我还是知道她就在我身边。 奶奶等了一会儿,仿佛在那里的文安哭着离去了,她才放下那副严厉的架子,自然的松着嘴角,迟钝的手指折着花绳,束在五指之间,轻轻一拉,绳子便柔顺的滑落在了病床上。 “……好了,你奶奶要休息了。”叔父拍拍我肩膀。 “是。” 我握起落在那里的绳子,往后退了出来,一步也挪不动的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和心中的怅然若失对望。再次出现在我视线里的绳绳,想安慰我,但那只小小的手,怎么样都碰不到我的头,为此她委屈而失落的快要哭出来了。 “翻花绳吗……小时候,我也很擅长呢。” 一旁的姑妈苦涩的说。 “现在不擅长了吧。” “因为,长大成人了啊。” 也是。 我重新系好绳子,用力掐了自己一下,从心中这份低沉里走了出来。要不然绳绳就要真的哭个不停了,到时候我还得安慰她,那不就是本末倒置了嘛。 最后,不知该说是幸或不幸,在隔天的下午,奶奶没有痛苦,寿终正寝的逝世了。 我还是哭了出来。 奶奶她的的确确的消失在了这世间,或许……去了绳绳所在的那遥远地方吧。 我和绳绳坐在家里的阳台——也是最初见到绳绳的地方。 “对了,为什么你最早的时候要在这里呢?直接进到房子里来不行吗?” “所谓居所,乃是容身的独立之所,若非受邀,我们人外之形,是不会主动进去的,这是对人类的尊重。” 的确,那时候我帮她打开了窗户,请她入内来着。没想到讲究和规矩都这么多。而且——“总不能让个小家伙在外面吹凉风吧。” 绳绳淡淡的笑了笑,随后在脸上添了几丝愁绪。 “请节哀顺变。” 明明是个小孩模样的神明,却学的如此有人情味。 这么淡淡一句追悼,也是人间的常态吧。无论生老病死,世事无常,人世间有所谓红白喜事之分——至少奶奶不必受痛苦和疾病折磨了。或许是与我感同身受,绳绳用稚嫩的声音,悠然念起不知何来的词句—— “往来辗转,人世一场,由无而生,归于静谧,逝者永眠,眠而无忧。” 第5章 ·世俗之中 在那之后,我混迹在家里人的队伍里,在漫长的一整天里,接受各种各样的人前来追悼。殡仪馆似乎早已被打点过,一切都有条不紊和自然而然的推进着。黑灰色的葬礼非常难受,哪里都塞满了许多虚伪,即便排场宏大而肃穆,可逝者是知晓不了这一切的吧。 葬礼当天,家里的所有人,大大小小全部到场了。那些人和我的立场大抵是相同的,都是来在最后尽下为人子女的责任,以此来为自己并未尽孝而找些借口。对同逝者关系淡漠的亲戚来说,所谓葬礼,就是一劳永逸的解脱。 除了我,两位姑妈和叔父的孩子也都到场了,和我一辈的这些人,在小时候姑且和他们玩的不错,只是隔了这么久再见,已是陌路人。 ——“文安哥哥,一直在外面玩吗?” 葬礼结束后,人们离场时,其中最小的表妹主动问我,她叫做文葵,现在或许是高中生,一直都是个有点孤僻和有点内心的小姑娘,但却最为受大家喜爱——也包括我的喜爱。 “是。”我说完看了她一眼,挪开视线,但随即和另一人对视了。 “二哥,戴那种东西想找个女朋友吗?红线的话要拴在手指上啊,呵呵。” 我的第二个表妹,似乎已经是大一的学生了,可染发和耳环,使她怎么看都是不知从哪里前来的娇惯千金小姐,和我很合不来。 “你这个有点娘嘛。”另一人也掺了一脚。 这是勉强算我表哥,但和我同龄的轻浮青年,黑外套下面却穿着浮夸的紫色衬衫,加上潮流的发型,配上那张算是帅气的脸,倒是在这种时代会吃香的类型。一如既往,有着一张单纯的脸。 他们对我手腕上那根绳子有意见,但这无聊透顶,我是不会再和这些人有交集的。 “我先回去了。” 既然葬礼已经结束,而之前嫌闷所以到处逛的绳绳,也踏着小碎步朝我这里走来了。 “文安哥哥,家族会议。”葵出声提醒我。 我对葵耸耸肩,直白的说了个清楚:“不就是讨论瓜分遗产吗?和我无关,我爹也好我也好,都对那种钱没兴趣。” ——“之所以让你回来,是因为不是四家代表在的话,就通过不了律师那边。” 这时,姑妈抱着手向我们这边走来。同时解释的很清楚,她这么直白我倒并不讨厌。我哼了哼,无奈的摊摊手。 这时,绳绳有点生气的不断用拳头在尝试击打她们,可是那小小的拳头只是穿形而过——我对这位调皮而直率的神明心生好感。 为了省些麻烦,我还是参加了所谓的家族会议。 大人们围在殡仪馆里,一间小小的会议厅,争辩着分配遗产的比例,先是和颜悦色以理服人,再从冷嘲热讽,到恶语相向,最后怒发冲冠,他们就这样用掉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 这无聊的时间,幸亏有绳绳在我旁边,教我玩一人翻花绳的新花式,因为很有趣以至于我完全没听他们吵什么。 “……文安哥哥还是很怪啊。”葵小声凑了过来:“那边那么热闹,可你玩了一下午的绳子。” 听她这么说,我和绳绳面面相觑,一起苦笑了起来,虽然她看不见绳绳就是了。 “有结果了吗?”我一边在手腕上系绳,一边问。 “好像有,打完了。” 我向那边瞥了一眼,氛围的确冷清了起来。 ——“最后一项,关于老城区的老宅……有谁想要吗?”律师说。 律师连场面话都放弃了,问的如此直白而麻木,也算相当少见了。 “那种破房子要来干什么,卖都卖不掉。” “是啊,一堆怪东西在里面堆着,也不知道哪代留的。” “五年十年里,那片没有开发计划,拆迁款也不可能会有,又租不出去,哪有时间打点。” 见到他们异口同声的不要,于是律师点点头,面露无奈的在纸上写了点什么,松了一口气。从头开始,将写好的遗产分配从头念了起来。看来会议已经到了最后时刻—— 逝者的遗留之物,被妥善的分给了子女,不是吗? 这时,葵拉了拉我的衣角,在我耳边问——“老房子是?” “你小时也去过,就是老城区的破屋,可能是爷爷生前的爱好吧,里面完全住不了人,堆了一大堆破烂。” 她偏着头想了想,恍然大悟的说道。 “就是那个文安哥哥说‘有人在’的老房子。” “嗯。” ——“散会。” 一声解脱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宣告了结束。 我如释重负的站起来打了个哈欠,绳绳也迫不及待的站在门口,对我拼命招手催促我走。有人同行的感觉,实在是不错。这下子,就能从家里这些糟心事里解脱了——本该如此的。姑妈叫住了我。 “文安,最近在做什么?”姑妈问我。 “旅旅游,听听音乐,写写评论。”为了尽快摆脱,我如实的回答。 “别学成你爸那样,要不要去读大学?我可以帮你安排,毕竟你按我说的,的确来了。” “谢谢,但不用了,如果想读书,想去哪里工作,我会自己去解决的,不劳您操心。” “那随你吧,这个给你。” 姑妈递给我一个文件夹,我疑惑的问她这是什么,不太敢接。 “遗产啊,你爸爸不在,只能交给你了,也写的是你名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更加愕然了,为什么她们会给我遗产? “挑剩的。”姑妈依旧直白的点破我的困扰。 “……哈,那可真是,感激不尽啊。” 我讪笑着扫视了一圈这狭隘屋子里挤着的,流着相同血脉的人们,放声笑了起来。匆匆接下文件夹,再也没有停留,在绳绳的陪伴下一起回去了。 回程的出租车上,因为日常的堵车,我杵着下巴,看车窗外马路上来往的人。 “果然变了很多呢,这个时代。”绳绳没由来的忽然说。 “变了什么?” “烧倒头纸、供灵牌、守灵、诵经等等十几个步奏,没见你们做全呢,似乎是个大家族,但也没请知客……” 绳绳所诉说的那些,全是我所陌生的事物——“……那些传统,我们并不知道该怎么做。” “既是白事,诵经祈福是常理,守灵送灵时,不讲别的,笑容和一桌麻将也没有。” 说起来,的确见过有守灵夜里,人们打麻将呢……绳绳用无奈的口吻向我解释道。 “洗牌时,牌与牌碰撞的声音是吉利的声音,能为逝者祈福。从麻将诞生起,便有了这种做法……这也不知道吗?” “是……” 在她所讲的民俗里,实在有太多我所不知道的东西了……绳绳叹了一口气,像是小孩子不开心时一样抱着手,嘟着嘴巴。我只好将她今天教我的花样顺利翻给她看,这才让她歪歪嘴角,稍微开朗了一些。 “嘛,不过能送走逝者就好,排场和讲究只是尽善尽美。”绳绳的话让我感到一丝安心,她沉默了一阵,接着换了个话题:“文安文安,他们给了你什么呀?” “我看看……”我打开从姑妈那里收到的文件夹,翻了一遍。里面是一张房屋所有权的证件。 “哇,那个屋子送给你了,不错嘛。” 我完全笑不出来,诚如他们所说,果然是挑剩的。 等车子一点点挪到我们居住的地方后,当我付完钱开门准备下车时,那位司机迟疑着,还是忍不住用关切的态度向我说—— “客人,虽然由我来说有点不合适,但……如果有什么心理疾病,去看看医生吧?” “我只是在和幽灵聊天,别担心。” “……我,我的车上有那种东西吗?” “别在意,我帮你抓下来了。” “……谢,谢谢了。” 司机诚惶诚恐的,似乎真的相信了我的戏言。真是个奇妙的世界,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呢。还有——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今天街道上,偶尔能见到一些奇怪的人呢。 第6章 ·杂货店 翌日下午,吃完饭,我打包好还剩下的那些杵丝糕,打算出门。 绳绳如往常一样缠在我身边,最近我们已经相处的非常熟稔了,绳绳说话的方式很有趣,要么就是有点古板的深奥方式,要么就像小孩子一样调皮,有这样开朗的人同行,走到哪里都不愁无聊—— “文安~文安~要去哪里?” “准备去道谢,那家杂货店,就是收到这条绳子的地方。” “那家店还不错,算是我寄居在绳子上的岁月里,称得上别墅的落脚点了!” “人家没收我玫瑰糖的钱,所以礼尚往来一下——”我晃了晃手里提着的糕点:“也有点事情想问。” “嗯,我懂,人情世故为借口,从对方嘴里挖点什么出来,你们人类从来都是这样做的呢。” 正是如此了,因为实在有些在意的事情。于是,我带着嚷嚷着“回故居一日游”的绳绳出门了。 路上我一直在玩花绳——抛开这个不谈,感觉有点奇怪,不知是不是附近开什么动漫活动,奇怪打扮的人比昨天还多。但既然周围人的行人也不在意,我如果还为此大惊小怪就有点失礼了。 “文安安,有点进步呢,七个昼夜就把基础学的很厉害了。” 得到翻花绳神明的夸奖,让我有点开心,再者说像这样活动手指,意外的是件锻炼人的事。 “是您指导有方。” “那当然咯。” 和往常一样,我依然无视着周围人诡异的视线,和我家的绳绳互相开着玩笑,也不知不觉到了那家店所在的街道。我记得——是叫冯记杂货店吧?藏的真够深的。 推开门,我说了句打搅,但店内传来对话声。 ——“害我白跑一趟。” “我只是杂货店老板而已,对这些是不甚了解的。” 我停住脚步,昏暗的店内,倒是稀奇的有两个客人。之前那位店长模样的男子,正一脸无奈的道着歉,如此看来是熟客了,我来的时机并不好。 客人有两位,一位是长裙板鞋针织衫,头发爽快束高马尾,相当有气质的女生,大概和我差不了一两岁,不得不说长相很漂亮。 另一位是穿着一身黑袍,头发披散的女性,因为环境太过阴暗,她站在深处还被头发遮住,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怎么都觉得这人奇怪。 ——“你是?上次买糯米粉的那个客人。”店长吃惊的看着我。 “打搅,很遗憾不是来买东西的。”我挤出带有歉意的笑容,缓和气氛:“之前的食材很棒呢,不知不觉就做多了几个,心想老板给了我便宜,所以带了一些来道谢。” “这可真是……太麻烦你了,还特意跑一趟。” 我将包好的杵丝糕递给老板,但在途中被捡走一个。 那位爽朗的女生,以老道的麻将出千手法,自然无比的捡走其中一个,之后不由分说的塞进嘴里。这让店长一脸尴尬的冲我苦笑。 “噢!个旧的那个点心!美味,是你做的吗?很少能吃到这种稀有的中式点心了!” “……是我做的。” 没想到她能认出这是来自哪里的小吃,既然如此,她捡走一个就不和她计较了。 老板接了过去,也尝了一个,开心的对我道谢说。 “不介意的话留下喝一杯茶吧?”老板邀我入座。 ——“目的达到了!好老道!” 我瞥了一眼早就坐在茶敦上的绳绳,又以平常的方式推脱往来了两次,最后装作盛情难却,只好坐到了绳绳身边。 不知为何,刚刚那个爽朗的女生也自顾自的坐了下来。倒是另一位客人,至今都阴沉的站在一旁,作为客人我也不方便向她搭话。在茶台上喝了几杯茶过后,我正欲开口从店长那里试探,可却被那个女生打断了——她似乎有点破罐子破摔的问我。 “喂,你大学学什么的?” “没读过大学。” “那你有什么兴趣?” “音乐,文学,旅行……翻花绳。”我小声说出最后一个。 “你懂以前的历法之类的吗?”真是奇怪的问题。 “一三五七八十腊什么的吗……” 说到历法,我总会想起小学时老师教的口诀,用来想每月究竟有几天倒是很实用。 “那——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说着,她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用锦布包裹的小东西,摊开在茶台上。我和绳绳都凑近了去看,因为那个东西有些奇妙。 大小上,和男人戴的指环类似,是一个空心的圆圈,但比指环大一点,又比扳指小和薄。外面透着温润却斑驳,质感不像玉石,而是木或角之类,也可能是竹。看起来不像是故意做成这样的,断面不太平整。 我拿起把玩,上面有一层非常古朴的包浆。我发现背面有一个圆孔,而圆孔下方,也有半个圆,和断面一同被切开了。 “上面刻着字。”绳绳说。 “乙十……?” 我读了出来,因为字和颜色同化了,几乎很难辨认,在这种昏暗的杂货铺里,我只有借助手机的光才勉强看清楚。 “那是什么历法里的?你清楚吗?”女生急匆匆的问。 我摸了摸下巴,表示不解。 ——“乙是十天干里的第二位,但与之对应的地支里,并无十的存在。” 绳绳坐回了原位,偏着头向我解释。 “那个十字很小对吧?所以,大概是指未,那是个被锯开的东西,字也被锯掉一部分很正常吧?那是隶书的写法,所以应该是对应的地支里的未。”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哦哦,原来如此。”我感慨着绳绳的睿智。 “……你明白了什么吗?” 我将绳绳的话转述了一遍给她听,店主惊讶的拍了拍手,这招来了那位沉默至今的阴暗客人非常锐利的视线,倒是物主本人沉着脸,似乎更为不解了。 “那不就是今年吗……喂,你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吗?” “我不叫喂,我叫文安。” “抱歉,我是李月遥,总之,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应该是刻着历法的什么古物吧?” ——“不是。” ——“才不是呢。” 我和绳绳同时发表见解,我们相视一笑,看来意见相同了。绳绳先发表了她的看法。 “干支历的载体并没有存在过这种圆环上,而中国历史里,其中一百余种大小历法,也没有这种记载……反倒是很像别的东西。” “是啊,有点像……” “明白了就快点说啊!”李月遥催促我:“搞民俗的都像你这么怪人吗?对着空气傻笑什么……” “这个虽然是干支历的年份,但记在这里的缘由,应该不是记录年份……这个不是历法相关的东西,我敢肯定。” 毕竟是神明的看法,我斩钉截铁的总结道的,绳绳对我竖起大拇指,开朗的笑着夸了我。 “现学现卖!干得不错哦,理解力很强呢!” “托您的福嘛。” “……托我的福?”李月遥奇怪的瞪着我。 “呃没什么,总之就这样了,和历法没关系。” 我想马上结束对话,要不然和店长的谈话怎么都进行不了。 “那你知道这会是什么吗?对不起了,问题很多,因为对我很重要。” “不太确定,我需要比对一下才能确定。” “……要借给你吗?”李月遥有点抗拒的说。 “这倒不用,这种小玩意已经记在脑子里了。” 更何况绳绳也在,她可是可靠无比的小小神明呢——不过,为什么我们要帮陌生人弄明白这个?总感觉有点虚度光阴啊。直觉告诉我这会是非常麻烦的一件事,再者说对方又是我不擅长应付的那类人。 “文安,请你帮我解决这件事,我会支付你酬劳的。” “……我像是那么势利的人吗?”就算拿钱诱惑我,我也不会蹚浑水的。 “太好了,意思是你愿意免费帮我,没想到你这么善良。” 李月遥捂着嘴在偷笑,似乎由衷觉得欣喜。 “文安安,帮她啦,就是弄明白那是什么嘛,举手之劳呀。” “唔……既然绳绳这么说,那好吧。” 李月遥和店主面面相觑,然后困惑的向我询问:“刚刚就在想了,你和谁在讲话?” 无视了绳绳在我身边绕来绕去,兴冲冲地重复着“暴露啦”,我摆出正儿八经的脸,向李月遥说。 “不关你事——我回去查查,尽量帮你弄明白那个东西是什么。” 交换了联系方式后,李月遥收好了东西,和店长聊了几句稀疏平常的话。 我觉得这氛围很难找到切入点,单独和店长聊在意的事。可下次就没有理由特意来一趟了,否则就会很突兀……在我为难的档口,绳绳指了指那张茶台。 我悄悄对她竖起大拇指,然后向店长询问—— “您这张茶台真不错啊,上次来我就察觉到了。” “……是吗?” 看起来不像是装傻,我动了动脑子,半真半假的夸夸其谈了一番。 “黄金樟的瘤子,这个树龄远超正常木材了,也不是普通的切割清漆工艺,这是抛光后又用古漆涂匀的呢……有个不情之请,我对这种工艺很感兴趣,下次我可以带相机来拍一张吗?” “唔,抱歉,这个茶台是友人寄放的,需要得到对方的许可。” “这样啊,没事没事,我多看一眼好了。” ……真惨。 这个借口行不通,再来的借口只会暴露我的目的,毕竟要问的东西本身就很奇怪。又喝了一杯茶,对店长道过谢后,我和绳绳拉耸着脑袋,一起走出店面。唉,主要目的失败了,真是打击…… 揉揉头发,我振作精神,虽说有不少可做的事,但首先,李月遥的委托很容易,花点时间便能马上解决。 打定主意后,我带着绳绳将附近的整条街走了一遭,总算发现了一家可以确认的店,并且弄明白了那是什么,其实很简单,没什么悬念可言。 我和李月遥联系,本想通过电话直接告诉她结果,顺便抛开这个麻烦的包袱,但却被她莫名其妙的要求当面告诉她。没办法,只好约在附近见面。 第7章 ·鬼? “文安安安,你要问那个杂货店老板的问题,果然是关于我吧?” “是的。这时代还经营那种明显不赚钱的老店,让我有点疑心。” 此时所走的街道相当冷清,来往都没有什么人影,于是我和绳绳都没有顾忌,大大方方的聊了起来。 “不过不是哦,哪有那么多人类能接触到我们这些神明呀?他不是那种按你们的话来说,灵能者呀除魔师呀之类的,他只是个平凡人。” 绳绳果然理解了我的担忧,很贴心的加以解答。这反而使我困惑,我认为自己是偶然碰触到隐藏世界大门的人之一,我以为其实世间横行着许多奇妙的事,那自然有许多如我这样的人。 “之前解释过了,能见到我们的,就算隔几世纪也很难有一个,都是将死时才有缘目睹我们。那种年轻人,是不可能和我们所处的世界有所交集的。啊当然啦,文安你是个非常奇妙的特例。” “特例不是有一就有二吗……” 我还是非常不放心。去那家店,本来我就是想通过旁敲侧击,询问那位杂货店老板和如绳绳这样非现实的事物到底有无关系。假如的确有关系,那说实话——我就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即便是当下,我依然隐约认为自己病了,或许是精神失常,因而臆想了绳绳出来。 这只有我能见到的事物,是非常难以确认它究竟真的存在与否。毕竟自身的观测是非常主观的东西……并且,人是会因为被疏远而感到不安的生物。和绳绳这奇妙的相遇,也让我在某种程度上脱离了正常人的范畴。 “不安吗?”绳绳又一次洞悉了我:“能见到我,而不安吗?” “……稍微有点。” 听到我诚实的回答后,绳绳对我微微一笑,可其中夹杂着少许寂寥。 “不安的话——取下那条绳子,将它丢掉吧,丢到哪里都好。”她停下说。 “不安是稍微有点,但远及不上能见到你而感到的开心。” 她愣了愣,旋即大大咧咧的笑了起来说:“那要我继续陪你吗?” 我也打从心底笑了起来,不需要说出任何话语,只是继续前行,就已足够。 走到约定的地方,就算当下是夜晚,但这路的行人也算相当稀少,在这城里算很少见的事。还好有绳绳像我的小助手一样提醒我各种各样的事,否则连我也会觉得诡异—— “在那里,马路口。”绳绳说。 我顺着她的指向看过去,李月遥站在马路边,左右张望着似乎在等人。 而之前和她一起的那个黑袍女客人也在,她们在这寂无人迹的街道相当显眼。却不知何故,我的心头闪过不安。我向李月遥叫了一声,但没传到她那。我没多想,顺从预感立马拔腿跑过去。 晃动的视野里,我见到低头看了看手机的李月遥,没由来的向前踏了一步出去—— 炸雷般的喇叭声,刺耳的刹车声,以及倒吸凉气如烟般冰凉的声音交织。 ——“幸好……” “吓死我了……” 预感成真了。万幸的是我姑且赶上了,在车子碰到李月遥之前,我的手已经抓着她扬起的马尾辫,把她拽回了人行道。就在刚刚她站的地方,停着一辆急刹车在沥青路上,留下了黑色痕迹的私家车。 我和绳绳异口同声的松了一口气,还好没酿成祸端。我对那辆并无错的私家车摆摆手,示意对方既然没出事情,就请继续行车。在车子犹犹豫豫离开之后,我立刻向和李月遥一起的女客人瞪去,完全不理解她为什么不出手阻止李月遥,明明就在旁边看着。 “文……安?”被我拽倒在地,脸上浮现不安和惧色的李月遥看着我,理解了现状之后战战兢兢的说道:“……谢你……要不然就……惨了呢。” 我还以为她会骂我为什么拽她的头发之类的,没想到理解能力倒很强——我伸手拉了坐在地上的李月遥一把,她拍拍尘土,凝视着留有刹车印的柏油路。 “真够粗心的,不看车就过马路。”我指责的说:“父母怎么管教的。” “……是啊,我怎么了。” “算了,你也别怪你朋友,毕竟你这一步迈的真突然。”我无奈的看了看那个黑袍女人,实际上来说,她也没有多少过错,我为我刚才的迁怒感到歉意。 “……朋友?” 李月遥皱着眉看我,扭成一团的眉毛里透着巨大的困惑,更凌驾于死里逃生的惊魂未定,为什么她要这么看我呢? “不是一起的吗?刚才店里不是也在……”我吞了吞口水,没由来的感到发毛。 我定睛看了看那个黑袍女人,她确实就在李月遥身边站着,虽说头发披散,面容在夜色之中显得苍白而很难确认,更一言不发的难以捉摸。但越看越觉得奇怪。 “……我是一个人啊,哪里有什么朋友。” 李月遥呆愣的说,目视我的眼眸中闪过恐惧的神色。 “咦……文安,你看得见吗?”绳绳指了指那个女人,也不安的问我。 “……是啊。” “奇怪了……你居然能看见……” “呃?是什么?”我觉得喉咙干燥,背脊中弥漫起恐怖。 “文安!你在和谁说话啊!”李月遥抓着我的领口,大声质问我。我根本无暇解释,在我的注视下,绳绳也少有的严肃了起来,盖过李月遥不安的声音询问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这条路上的行人,文安也能看见吗?告诉我身后走过的那个人穿的衣服。” 我回过头,从我们背后走过一个女人,很高挑,穿的旗袍非常贴身,但表情有点冷漠。我将“旗袍”两个字,小声告诉绳绳,如果传到人家耳朵里会很尴尬吧。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呀。” 绳绳极为困扰的跺了跺脚,我努力平复着呼吸,感觉不大妙。除了我以外,同样焦躁不安的还有另一人—— “告诉我啊!你看见了什么!你在和什么说话啊!” “文安……具体是什么,要长篇大论……总之你先安抚下那个女人,她身边的你可以理解成会带来灾厄的鬼魂一样的……呃别那么看我,要不然你自己解释给文安听嘛!” 女人很不悦的看了一眼绳绳,那眼神之诡异,让我全身窜过剧烈的电流一般,汗毛竖起。这种发麻的感觉很可怖,这女人能看见绳绳,可李月遥看不见她,也就是说——她并不是人。 我按住李月遥慌乱发颤的肩膀,装出镇定的脸,压抑着自己那份恐惧向她解释。 “……好好听着,你旁边有个你看不见的鬼魂。” “你,真的不是逗我……吗?”她奋力挤出声音问我。 “很遗憾,是真的,不过别怕——” 没等我说完,脸色脸色惨雨愁云的李月遥,没由来的两眼一白,向后昏倒过去。我赶忙接住她,这真是让人有点想哭了。 至于这个鬼魂一样的女人,还在旁边死死的盯着我,我家绳绳又愁眉不展的思索着什么,事不关己的不给我任何建议,说真的我现在非常害怕啊。但还得照顾这个昏过去的李月遥。 再怎么糟糕的事情,也要有个限度啊!我骂了几句脏话壮胆,硬着头皮,拍了李月遥几巴掌,又摇晃了一阵,但她还是没醒,迫于无奈和不能不管不顾,我默默背起她。 “你是要害我们吗?”我问那个似乎是鬼魂的女人——我居然问了这种问题,看来已经神志不清了。 “……” “给老子回话啊。” “不是。”她淡淡的说。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吗!” “不会。” “那你还回答我!” “……” “你倒是说话啊!你是不是盘算着要害我?” “不是。” “鬼肯定不会说假话的吧。” “不会。” 我委屈的叹了一口气,吸了吸鼻子,眼泪已经要夺眶而出了,为什么我非得和女鬼在晚上用毫无理性的方式吵架啊?这时,万幸的是,我家绳绳总算恢复了点样子,出起了主意—— “文安,带那女人回家。”她有点敌意的看了一眼李月遥:“我们家离这很近,只是晕过去而已不用去医院,你也稍微冷静点……和你吵架的不是什么女鬼,虽然非常非常有害,但总之不会对你不利,放心,有我在。” 这种时候,果然还是绳绳靠得住啊,我将身后交给了我家绳绳,专心致志的背着李月遥,回了家。 第8章 ·沾满灰尘的神明 在自己寝室里安顿好叫不醒的李月遥后,我关上寝室门,忧心忡忡的来到了客厅。 除了我家绳绳以外,还有一位同样没有影子,漆黑打扮且披头散发的苍白女“人”在。但凡看她一眼,我就由衷感到心里发毛。虽说是绳绳的提议,可招待一个疑似鬼怪的玩意儿进自己家门,是有点难以接受。 “不是鬼,也不是怪,也不是幽灵。”绳绳竖着手指说。 “……那是人类?” “文安,你好笨哦,她哪里像你们人类了?” 说的也是。与我的一头雾水相对,绳绳忽然像小区里家私下嚼舌头家长里短的市侩大妈一样,凑到那个女人身边遮着嘴眯眼瞥我,用微妙的语气议论了起来。 “自我介绍还是自己来吧?虽然和人类自我介绍是很不可思议的,对吧?不过我家的文安姑且是个好人啦。” 女人摇了摇头,绳绳遗憾的回到我旁边正坐下。 “好吧好吧。” “她究竟是?” 我迫不及待的问绳绳,她却给出了一个非常让我震撼的答案—— “我想想……唔,简而言之,她是爱情的神明——用你能理解的方式来讲,就是这样。” “……是我理解的那种爱情吗?” 爱情的定义是什么来着?男女或者男男或者女女,又或者男男女女的那种东西吗?怎么都和这惊悚的女人一点都扯不上关系? “嗯,她可是等同于人类历史的,最古老的几尊神明之一,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啦,虽然现在变质而劣化了。” 神明又不是酸奶,还能变质吗?再者说了,我印象里的所谓爱神什么的,除了拿弓箭射人心窝的流氓小男孩以外,就是白须光头,手里拿着红线的驼背老头了……怎么会是这样阴森恐怖,还会给人招来厄运的女人? “唔,果然当代的人理解不了,这个时代的爱情,其实是很糟糕的,比起几千年里的那些爱情,如今纯正而质朴的真爱少了很多,要不然,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爱情之神——可是我们世界里一等一的大美人,但到了近代,那维持了几千年的形象忽然变成这样了,实在是让人唏嘘呀。” “……是吗?”经绳绳一说,似乎有点道理。 “再者说,世间的概念是很暧昧的 随着人的观念和时代的改变, 概念就会随之发生改变,有个词不是叫‘奇葩’吗?如今成了贬义词就是概念潜移默化的结果。而爱情也是这样,概念的形象随时代改变,所以她就变成了带有诅咒性质的劣化神明。” “有消逝的神明,有无法维持姿态的神明,也有随时代改变的神明……吗。” “正是。” 当我自身理解了绳绳的话之后,我忽然不觉得那个女人——不,那位神明让人恐怖了。因为她是我所生存的时代里,爱情这个概念的化身。如此模样,我只觉得吞了黄连般苦不堪言。 那位神明对我点点头,似乎在表示绳绳的解释全部正确。 “你有名字吗?”我问。 “雅雅。”女人幽怨的说。 我正打算问绳绳是不是他们这些神明的名字,都是这样叠字,但忽然,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我抬头望去,原来是李月遥,她神情复杂的从房间里走出,头发有些散乱。 “……你在,和那个说话……吧?”她畏惧的问我。 “唔,是。你好点了吗?” “没问题……各种意义上,谢谢你。对了,我……可以和那个,交流吗?” 绳绳摇摇头,我只好表示自己可以代为转达,但说实话雅雅一点也不健谈。李月遥低着头,坐到我一旁的沙发上,哀愁的自顾自叙述道。 “我呢,今年春节过后,就变的倒霉起来,先是被人诬陷而导致从大学退学,然后是家里也不包容我,要好的朋友也一个个断绝了来往……甚至还差点被车撞。” “否极泰来。”我随口安慰。 “或许吧……如果说,是因为有个奇怪异物缠在我身上,那就说得通了……所以,当你告诉我,的确被缠上时,我甚至觉得松了一口气。” 李月遥非常阴郁的苦笑着,从口袋里拿出发扎捆起了马尾。 “可以问问它,要怎么样才能从我这里离开吗?” 我看向雅雅——“愿望。”雅雅在我发问前就简单的回复我。 “说明白点。” “失物。” 像这样的对话,恐怕过个一周也问不出所以然来,和我感同身受的绳绳出言相劝。 “文安安,她因为劣化而缺乏活力,分给雅雅一点你的生息吧?” “……还能分吗?要怎么分?”说起来生息又是什么? 雅雅向我伸出了左手,白皙骨感的手,手心向上,而微微朝下垂着。再怎么愚钝,本能也教会了我该如何去做。于是,我犹豫着握住了那只手—— “……实体?”我感到惊讶。 我确确实实的,摸到了她的手,那是宛如棉絮般奇妙柔软的触感,没有半点温度,但感觉不到冰冷,也没有人的亲近感,可确确实实,就是一只手。但马上,我的惊讶就被盖过了。 ——蓦地,无数犹如奔流一般的负面情绪,涌进我的心中。 因为太过痛苦,我没忍住松开了手,抓着头,从椅子上摔到了地上。 我所感到的,都是非常扭曲而恶心的情绪,嫉妒、杀意、恨意、苦楚、悲伤、哀恸,羡慕、懊悔——可其中却依然流淌有有少许甜美和幸福。在这一瞬间,我明白了许多事。就犹如经历过了人世间所有爱情的形式一般。 既明白了女人对思慕之人的纠葛,也明白了男人对心仪之人的烦忧。知晓了名为纯情的缱绻,知晓了所谓深爱的刻骨。以及——再一次的,尝到了诀别的撕心裂肺。 “文安,怎么了!我马上叫救护车!” “……对不起,对不起!”雅雅想扶我,但却不敢碰我。 绳绳快要哭出来一样在我身上抓来抓去,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抓着作痛的胸口,从地上爬起。用力敲打了几下头之后,总归勉强找回了一点理智,我对她们三个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事。 “这就是你每天经历的吗?”我问雅雅。 我所感受的,皆是爱情的种子所萌芽而生的作物,而那些作物就像被天灾人祸毁灭了几遍一般,只剩下屈指可数的成熟果实。 “……对不起,没想到人类能接收到那些……真的对不起。” “我猜在以前的时代里,那种美好应该比悲伤多吧?” “嗯……是的。” 她的表情也好,言语也好,肢体动作也好,都变的丰富了起来。而垂着的阴森长发,也稍微整齐了一些,从中可以窥见雅雅千年前的一丝美貌。 “对不起……很痛苦吧?” “没事……只是来的很突然所以吓到了,其实已经习惯了。” 我擦掉冷汗,叹了一口气。雅雅对我低头致歉,虽说神明这么谦卑的态度或许会折我的寿,但姑且能正常对话了。 “那个……谢谢!真是对不起你和那位小姑娘……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也没有恶意!” “那具体是怎么一回事,还请讲来听听吧。” “请小睡片刻吧——”雅雅说。 “晚安!待会见咯。”绳绳也对我挥挥手。 我正疑惑着为何这时候要提到睡觉,我还半点东西都没问出来,也没给李月遥一个交代。但悄然涌上的睡意实在太过强烈,我就此浑然不知的倒了下去。 第9章 ·她徘徊于世所觅之物 再醒过来,已经是晨曦时分了。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是一个美好而哀愁的梦。用清淡的口吻,对我讲述了一个故事——不,是我目睹了那个故事。故事的内容很简单,和世间多数普普通通的爱情故事相同,没有什么扭曲纠葛,也没有起伏曲折。仅仅只是简单的幸福和悲伤交织,然后——没有得到幸福。仅仅是这么一个普通的故事。 有关这个梦的故事,之后有机会再讲。 我从床铺上坐起,因为梦里雅雅的那个故事而思绪万千的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文安安,早上好哦。” “早,绳绳。” 一如既往,正坐在我的书桌上的绳绳,见到我起床,就立刻跳到我床边,对我致以一天中最美好的笑脸,这对我而言是非常幸福的时刻。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昨天穿的衣服没有脱掉,但盖着一条毛巾,看来是李月遥照顾了我一下吧。意外的,她是个有责任心的人,真是太对不起她了……我起床走到客厅,听见厨房有声响,朝那一看,没想到李月遥正在系着我的围裙,用我的食材,玩我的锅铲,做着早饭。 “早,擅自用了你厨房不好意思,你身体没事吧?”李月遥关切的问我。 “……唔,算是吧。” 她在我家住了一夜吗?真让人意外。我磨蹭了片刻,抓着乱糟糟的头发对李月遥说。 “你肯定有很多疑问和担忧,总之待会我一齐向你解释,说来可话长了。” 李月遥苦笑着点点头。 仔细想想,她也算是相当坚定的人了,被货真价实的厄运缠了一年,遭遇了不少惨事。如果我是她,知道有个怪东西缠着自己,肯定快要崩溃了吧——呃,绳绳不算。 回到客厅,我见到雅雅正坐在阳台的护栏上眺望天空,虽然依然给人阴森的感觉,但看见了昨夜梦里的她之后,我早已彻底改观了。 “唷。”我敲敲连接阳台的落地窗。 “……你醒了?抱歉,昨晚让你睡着,因为那些事要讲上很久,这样传达给你会方便一些。” 她的话语里透露出是她让我做梦的,我们便回到客厅,坐回了昨晚的位子上。 “为什么你能让人做梦呢?”我问出心中的好奇。 雅雅是这么解答的:“爱情……和梦是有很大关联的,所以我多多少少能影响到一部分人的梦境,这也是多亏你赠予的生息。” 听到这个说法,我下意识的看向绳绳,人家别的神明有这样特别的能力,怎么我家这个就这么无力呢?再怎么说也算是个小不点的神明……感受到我的念头,绳绳抱着手非常不悦的哼了哼。 “我能这样出现在你面前已经是奇迹了!不要再奢求这么多!” 此时的我并未将小绳绳的话放在心里,这时,李月遥端着早饭放到了桌子上,带着一丝畏惧的向我询问道。 “打搅了……呃,要吃饭吗?那一位的话……要贡品吗?” “应该是不用的……”我也不太确信。 但毕竟绳绳也没要求我刻个神龛,或者每天上交一袋血供养她之类的,她们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吃饭。我到了餐桌,绳绳和雅雅也随之跟着过来了,我把玩着筷子,开门见山的朝雅雅询问。 “言归正传,你要找的果然就是那个吧,李月遥带着的那个——” “是的,这也是我留在她身边的原因。” 雅雅不好意思的向看不见自己的李月遥低头,我把这份歉意转达给了李月遥。接着她继续说道。 “那个东西应该是传承下来的,如今不知何故分为了三半……这是后话。我寻觅那个事物的理由是这样——我的劣化日益严重,所以我想回到那个里面,暂且寄居沉眠一段时间。” “像雅雅这样规模庞大的神明,劣化之后对世间会造成一点影响,比如招来厄运……但是寄居睡一觉的话就不会有问题。” 绳绳一边解释,一边无奈的指了指那个被厄运缠身的李月遥。 “我会留在她身边,则是因为她……是那一位的后人。”说到这,长发之下,雅雅露出了非常怀念的浅笑:“而只有在相符的年份里,我才能寄居其中,所以今年,我勉强用了最后的力气,托梦给她,告诉她那个物件的重要性。” “原来如此,所以她才会找出其中一份,想弄明白那是什么。” “是的,万幸遇上了你……不过如果真的威胁到她的生命,我也会离开的,但只能如同大多数劣化神明一样,在世间游走来抑制影响力了……毕竟能寄居的都是独一无二的东西。” 原来雅雅的思虑是这样。我摸了摸手腕的绳子,看来这对于绳绳也是很重要的吧?或许也有一段什么沉重的故事?对此,绳绳急忙解释——“那只是条做工精妙的绳子,它达到了绳子这种事物的极致,因而我可以寄居其中。” “原来如此。”我不知何故松了一口气。 ——“我吃完了……你慢慢聊……” 李月遥一脸尴尬的端着盘子,起身想离席。她尽力避免和我对上视线,那明显是在看什么古怪东西又不好意思当面拆穿的态度,我赶忙为自己辩护—— “等等等等,我真的不是精神病,我弄明白事情了!你别走呀!” “……说实话,我真的觉得你是个精神病人。”她冷冷的看我一眼。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对了,你做了个梦不是吗?所以你才想弄明白那个是什么。” “……那个梦,也是受影响的吗?你怎么知道我做了个梦。” 李月遥吃了一惊,差点把盘子都掉在地上。于是她将信将疑的坐了下来,我一点点将目前我所掌握的事情脉络梳理给她听。这是颇耗费时间的,但我姑且发挥着自己善于交际的长处,一点点说服她接受。 “只要找到那两个其他的就好了,是吧?”她也弄明白了。 我肯定的对她说:“是的。” 李月遥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可我没头绪,家里只翻出一个。” “你回家问问老人吧,还有亲戚朋友,如果有家族文案什么的翻翻看,亲朋好友、有关系的人,哪里的线索都要了解到……这非常重要。” “……家里人和我关系很糟了。” 我稍作思考,按雅雅的说法,这应该也是她带来的厄运所影响的。 “雅雅,暂时离开她身边如何?她的正常人际关系应该就会回来吧?” 我向雅雅征求意见,可她却非常为难。 “可以是可以……但我需要留在人的身边,要不然就只能以城市为距离进行旅行了,否则厄运就会分配到城市里的人身上……呃,而且——” “那在我这里好了。”我不假思索的说。 “……唉,我家文安真是个怪人。”绳绳爬在桌子上似乎感到叹服:“如果摆脱了厄运,她就跑掉而不帮雅雅和你呢?本来从不幸里逃脱就是她的目的吧?再说了,这种程度的厄运说实话会死人的。” “我不是还养着一个福神嘛。”我直白的望着绳绳。 “……我真的没有带来吉利的能力哦?” “和那无关,对我来说你就是吉利的福神。” 绳绳愣住了,先是吃惊的一愣,随即眯起眼,最后嘴角一点点舒展——扬起。甜美的莞尔一笑,恍如能招来世间一切幸福。 于是我故作严肃的对李月遥阐述自己的计划,以防万一我还用了点常用的小手段—— “李月遥,我让缠着你的家伙先留在我这里,这样你的不幸就会暂时消失。大概也能使你和家里关系缓和,可治标不治本,缠着你的坏东西留下了警告——万一超过一定的期限不归,你的运势就会更加严重的跌落,下次连我也赶不上去救你了,会死的。” 她没察觉到我在骗她,很简单的被唬住了,可却坚定异常的点点头。 “给我多少时间呢?就算是下跪自杀上吊哭闹也好,我都会从他们嘴里撬出答案回来。” “你尽快就好了,我相信你能做到,告诉你时间只会让你感到难过……放心吧,时间还算宽松,我也会帮你想办法拖延的。” “我明白了,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雅雅对我点点头。 “去吧。” 言毕,李月遥对我深深的鞠了一躬,立马走到玄关,换好鞋子。 “回头见,文安。”李月遥毅然向我挥手告别,从我家离去了。 第10章 ·所谓厄运 李月遥走后,我总算可以稍微放松一点,不用顾忌会有谁投来微妙的视线,可以正常和屋子里的两尊神明讲话而不必被当成神经病了……其实我至今也不确定我是不是神经病。 “哎呀呀,真是诈骗师呀!哼!明明自己留有后路,居然还哄我开心!”我家绳绳又在闹别扭了,这些地方又和外表相符,就像小女孩一样非常可爱。 “笨蛋,我刚刚说的可都是真心话。”我赶忙安抚她。 绳绳一脸不信的问我:“……真的吗?” “嗯,再说了,万一家里短路漏电着火进小偷漏雨什么的,我只能指望你提醒我。” “好的!安心吧!我们家由我来保护!” 说起来,雅雅也算是停留在我身边了吧?对此我有些忐忑,可是我完全没感受到自己运势的变化,说真的,我还担心着会不会李月遥一走,家里就立马停电停水,天花板坍塌砸死自己。或许是察觉到我的困惑,雅雅对我出声解释。 “……那个,其实得到你的生息之后,我可以抑制一点点自己的劣化,至少不会出现太糟的事情。” 虽然还是不知道所谓的生息是个什么,但总之对我无害了对吧?我姑且这么理解。 “那还真是让人宽心——”我话说到一半,忽然觉得身子一沉,突然间就摔在了地上。我揉着屁股坐起来,低头一看原来是刚刚坐的椅子腿儿断掉了……这…… “一定是巧合。”我深呼吸了几次,世间还真是奇妙,充满了巧合呢,哈哈哈:“……呃唔……” 因为深呼吸过头了,正好口腔里分泌出一些口水,我不小心吸入口水到了气管里被呛到了。胸腔和嗓子都被剧烈的咳嗽弄的非常疼,这辈子第一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我捂着喉咙,好不容易才平复了一些呼吸,还以为要被口水呛死,但这似乎代表着,所谓的的厄运真的存在? “……” “……” “……” 我们三个沉默的面面相觑,但事情还未结束。我的脚底忽然窜过一个小小的影子,我定睛一看,发现那居然是只蟑螂。我头皮发麻,这实在是…… “那个哦雅雅,你抑制了一部分之后,是不是厄运变质了?” “唔,好像是呢。” “什么意思快点给老子解释清楚!”我一边追捕蟑螂,一边质问那些倒霉的神明。 “李月遥不是遇见了很多非常大的人生变故吗?都是很惨的事,还差点被车撞。但是雅雅抑制了一些厄运之后,似乎在你身上就变成了零散但都不严重的厄运,我猜应该是由质量,改变成了数量吧?” 我立马理解了绳绳说的意思,确切的说是用身体理解了。因为我正追着蟑螂想拿鞋底拍死它,可没穿鞋的那只脚一滑,结结实实的摔倒在了地上,小拇指还戳了墙。好巧不巧的,我肩膀因此撞到了茶几,于是放在上面的花瓶摔了下来,成了碎片,我想先站起来,扶着地板的手又被碎片划出几个口子。 “……妈的。”我连骂脏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雅雅都快要把头低到地上去了,我实在不忍心责备她。至于绳绳,只是忍着笑一直在看我怎么倒霉。 于是乎,我战战兢兢的勉强活到了夜晚,但因为这运气的原因,晚上我根本没睡好,要么有鸟撞到我的玻璃上,要么过路的神经病在楼下大哭。断断续续的睡眠反而让身体难受。当然霉运不可能就此结束,一大早的,楼下响起了铺天盖地的鞭炮声,把我从好不容易安眠一小时的温柔乡里吵醒了。 “文安安,早上好,今天没赖床真难得。”捂着嘴偷笑的绳绳向我打招呼。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雅雅快哭出来了。 叹了一口气,我放弃了睡觉,干脆泡了杯咖啡喝,碰巧牛奶和糖都用完了。这已是万幸了,起码还有得喝——刚这么想,我打了个喷嚏,手里的杯子摔在了地上,烫到了脚。不如说,万幸的是,我已经习惯会倒霉了! 我无视了地上那堆各种各样的碎片,坐在沙发上,把那两位都叫了过来。 “我问你们俩一个问题。”我对那两位神明提了个问:“世界上是有些能驱鬼啊做法式啊辟邪的巴拉巴拉的那种人吧?” “……我没见过真的。”绳绳摇摇头。 “的确有一些,自己见过一位,倒是听说过不少,可这时代已经没有货真价实的了。” “哦哦哦,不愧是最大牌的神明之一,见多识广呢。” “哪有哪有,过奖啦。” “那能带来好运的护符呀之类的有吗?”我接着问。 “这倒是很多,正经的寺庙也能求到,虽然效力有限,如果是修为者诵经开光或做过法事的器具,会更有用。” 得知了这么个消息真是太好了,我立马换好外出的衣服,昆明这么大,总能找到一两个有点能力的人吧? “唉,可怜的文安安又要做无用功了。”绳绳在一旁挪揄我。 我立刻反驳她:“只有做了才知道是不是无用功。” 何况即便是无用功也要去做,这才是我的人生。 “好好好,我会帮你看着点车的,但你还是远离马路好一点哦。” “会一语成谶的,请您乖乖闭嘴。” “文安安居然会用成语,好聪明哦。” 其实,因为家庭的原因,我对这座城市民俗和宗教的分布还算了解。虽然以前不感兴趣,可时不时也会去大大小小的寺庙拜访。其中之一,颇负盛名的圆通寺倒是离我家不算远,就近原则,我打算去圆通寺看看情况,说不定开个光就能把一切事情都顺利解决。 “你家有人是佛教徒吗?”听完我的自言自语,绳绳好奇的询问。 “不是,我爸爸经常会去……”真不想告诉绳绳其中的缘由,可在她们疑惑的注视下,我还是解释了:“……他经常去上香祈求赌运昌盛。” “是这样呀。”她们很容易就接受了。 “不觉得很那什么吗?别人一听我爸爸是个赌徒之后,都很可怜我呢。” “没什么,古往今来哪个年代都不缺赌徒。” 仔细想想,还真是这样。 我带着这两位赶往寺庙,虽然一路上我尽量避开马路,但因为雅雅的厄运缘故我摔了好多次,也被车子吓了好几次,可姑且都有惊无险。只是走到一半左右,天公不作美,下起了细长的雨丝,无论是哪家超市雨伞都缺货,我只好冒雨前行,最终,姑且人头健在的走到了寺门前。 这是座既有古朴的韵味,也有恢宏壮丽的气概的寺庙,和小时候我的印象差不多。寺内有许多园林景致的柔美,诚是能让人油生敬畏的地方,如今被雨水滋润,添了一分独立于世的自然感。今天游人非常稀少,或许是大清早外加下雨的缘故,这让我感到格外轻松。 我踏入寺内走了几步,感受到的氛围相当宁和。我自不用说,连绳绳和雅雅也一言不发,步履怡然的与我一起走。稍微花时间走了一圈,在拜完释迦牟尼佛坐像,向其祈福后——从铜佛殿迈步出来时,正巧雨止住了。绳绳和我目光相交,我明白她是想提醒我,只是拜个佛就能消除厄运,世间并没有这么美好的事。自然这是我也知晓的道理,但绳绳也明白我没有那么笨。 “至少可以不用淋雨了。”所以我简单的说 “嗯。” 绳绳笑着点点头,和那些怪力乱神都无关,这就是她想和我分享的心声了。 雨息后,我又到了正堂的香炉前,花钱上了一炷祈愿香。不知不觉间,游人渐渐多了起来,来自全国各地的都有,这也是稀疏平常的,说来今天还是周末。 也因此,僧人模样的人也渐渐露头,周边的小铺更都开始营业,我稍微逛了一圈,摊位上各种各样的平安符,以及因缘、学业、事业、安产等等的相关产物琳琅满目。如果是以前,我会冷笑着然后在心中对这些玩意儿讽刺一番。可如今没那种闲情逸致,即便这些产自小商品市场,美名其曰开过光的玩意们,看起来依旧不大靠谱。 “果然没好东西……”行家断言道,看起来雅雅比我还失落。 “文安文安,这里只卖着这些吗?” 我点点头,绳绳抱着手想了一会儿以后说道:“那没办法……也不能从佛像上扣点皮下来吧?好吧,先去刚刚经过的竹林一趟。” 虽然不明白要做什么,但既然是绳绳说的,我自然跟着照做……除了扣佛像的皮。 她说的竹林是寺内的一小片竹林,位于道路两旁。长势一般也不大起眼。只见绳绳在林间折来返往的低头走了一会儿后,很开心的朝我招手。我走过去,但什么都没发现。 “这个这个,捡起来。” “……竹枝?”绳绳指向的,是地上非常不起眼的一跟细细竹枝。干黄而毫不起眼,或许是哪个小孩子走过路过顺手折下的吧。 “自然掉落的干枝,也没有叶子,很适合,快点捡起来啦。” 我按绳绳所说捡了起来,却什么也没有感觉到。绳绳拨开前额的碎发,如往常一样以亲切而带有一丝得意的开口回应我的疑惑—— “即便僧人劣化,但只要仍有心怀哀伤,诚心祈求幸福的人类供上香火,那么寺庙便是寺庙。是汇集人类信仰的特殊场所。寺庙中孕育的自然万物,都有其含义于其中。” 我多多少少弄懂了一些其中的道理,正如同绳绳所说过的,她们这些神明的诞生过程一样,人们的思绪创造了她们这样的神明。而人类的信仰心也将这些自己搭建的寺庙,赋予了一层特别的含义。正因此,绳绳才让我捡起了这样的事物吧? “中国文化里,音与字是很特别的。”雅雅没由来的添上一句。 “嗯,所谓竹报平安,文安手中的竹枝,回去放置在瓶中,就能唤来一些‘平安’。” 她们平淡如水讲述的,是我所不知晓的事情,听来颇有几分封建迷信的意味,可没由来的透着丝丝平凡的美好。所以我一言不发,什么都不需问的收好了那根竹枝,就此和她们一起折途归家。 第11章 ·我们不倒霉了! 或许是它的确起效了,也或许是去了一趟寺庙的缘故,的的确确,回到家也没有再发生那些可笑的倒霉事。捡来的竹枝被我放在家里唯一还没碎掉的小花瓶里,摆在客厅让我感到十分的安心,我由衷希望这不是错觉。 等待李月遥来信的时间倒是挺无聊的,我不指望她能马上就弄到线索,也不希望她拖很长时间。就这样,闲着的时间里,白天我时而练习翻花绳,时而做点吃的消磨时光。闲到了晚上,似乎同样觉得无聊的绳绳开腔向我搭话了。 “文安文安,为什么你一直闲在家里呢?”绳绳继续追问,语气还不太客气:“人类不都是要工作学习的吗?你有点怪哦,整天都这么闲,不工作也不学习,又没有朋友和女朋友,你怎么养活自己呢?你如果饿死了我会非常非常困扰的。” 不止绳绳,连雅雅好像也对这个问题感兴趣,探究人类的个性是这么有趣的吗?没办法,我只能解释明白。 “……我成年以后就出门旅行了,打工啊做点写乐评的兼职什么的,所以姑且有一点积蓄,好吃懒做一两个月还是可以的。” “那没有恋人吗?”雅雅问我,这问题和她的身份真符合。 “是啊没有。”我撇过头。 “咦不会吧,你长相很不错啊,身材也不错,为什么没有恋人呢?” 不愧是爱情的神明,就算所谓的劣化之后,也还是本性十足的喜爱八卦。似乎搪塞不过去,再者说这也不算什么要藏着的秘密,和与人类聊天不同,和她们神明聊天反而可以畅所欲言。 “因为以前的恋人吧。”我坦诚的回答。 “……咦?” “……哦?说详细点!” “没什么特别的,十七岁那会儿,我和一个小姑娘谈了场恋爱,遗憾的是她最后生病离世了,在那之后我就没有再喜欢上谁。我爹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不管我,我就去旅行了……这两年里到处跑,没时间纠葛谈恋爱这种事情。” “……为什么你这么简单的就说出了自己经历的诀别呀?” 雅雅质问我,好像伤心的是自己,不可否认,这还真是她可以管的事…… “或许是他不希望我们为他担心。”绳绳眸中闪着哀光,先我一步说出答案。 “是呀,毕竟只是以前的往事,已经没那么难受了。” “好吧……”雅雅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们沉默了一段时间,像这种显得沉重的往事,果然会让气氛变的糟糕,早知道就糊弄过去了。我撇撇嘴,随便挑了个话题,开口打破沉默调剂气氛:“对了,之前街上见到的,那个旗袍女人是哪档子神?旗袍神吗?” 对此,这两位面面相觑都面露难色,莫非我也像她们一样踩到什么雷区了? “……呃,那个……我们神明,其实是很少很少的,像这样在一个城市里有两个已经算相当多了。”绳绳闪烁其言,但还是给出了确切的答案:“所以呢……那个不是神明,是……你们人类称之为魂的形态啦。” “……哈?”我吃惊的合不拢嘴,这什么鸟玩意。 绳绳又支支吾吾的接着解释:“不过,不是鬼,只是暂留人世的魂,这种是很多很多的……啊别担心别担心啦,这种魂是无害的,它们大多数都只是想稍微在人世间多玩一会儿罢了……唔,没想到文安能见到那种东西,真是太奇怪了……” “对呢,能见到我们神明已经算是奇迹了,没想到连那种曾为人的形态也能见到。” 面对她们共同的疑惑,我倒没什么实感,反正已经能看见了,虽说也觉得有点恐怖,但既然绳绳说无害那就无害吧。不过我立马就产生了新的困惑,难道我真的要推开新世界的大门,踏上捉妖驱鬼的惊险之路了吗?在此之前我得先确定这些玩意是不是真的存在。 “呃,那……既然有魂这种东西,果然鬼啊怪啊之类也有吧?”我担心的问。 “文安,别怕,你并非会招来那种东西的人,一辈子都会与之无缘的——即便你能见到。” 果然有啊?我抱着头感到一丝绝望,有种二十年人生都被否定的突兀感,没想到这些灵异之物确确实实的存在——更哭笑不得的是,为什么偏偏是我能见到?我明明只想做个无聊的人乏味度日,但无论走在哪条路上,都没能实现这个愿望。 与我的心情相对应,雅雅表情忽然严肃起来。因为灯早上坏掉,所以家里颇为昏暗,加之谈及的东西并不轻松,所以使得雅雅看起来更让人战栗。 “但……那些被称为鬼的形态,即是劣化的魂,对你们人类的影响并不小……”她说。 “是呀……到处都有呢。”绳绳也低着头说。 可惜今日的我,并没有察觉到这两位神明的话,究竟代表了什么。 同时,另一件事似乎进展不错,李月遥比我想的要麻利一些,到了第二天的中午,我接到她打来的电话。但得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而是让人觉得麻烦的事。 ——“请借我钱!” 李月遥非常直白的开口,我还以为自己接错了电话,是那些久不联系的老同学打来的呢。 确认了电话号码无误,我稍作思考把握住了事态: “……卖到哪里去了?人家开价多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会找我借钱的理由,也只有想把东西买回来了吧。我暗暗叹了一口气,但这起码表明李月遥找到了东西的所在地——我看向旁边的雅雅,歪歪嘴表示有着落了。 “一共有两个,其中一个的所在地找到了!是城里的古董店!价钱还不知道,但是我全身上下真的只有一百块不到了,对不起!” “你这么穷的?”我疑惑的问,因为她给我的感觉,明显是大户千金。 “在遇见你之前……把信用卡和银行卡全都弄丢了……” 原来如此,没想到雅雅带来的厄运这么严重。身为当事人之一的我,立马担忧的检查了下自己的钱包,幸好卡还在。之后我向李月遥详细的询问了东西的所在——原来是三年前,他家里人觉得那东西奇怪,就拿去处理掉了,稀疏平常的桥段。 “那另一个的所在地有头绪吗?”我继续问。 “暂时……没有。” 了解完事态和进度以后,我约李月遥到了附近碰面。出门之前,我刮掉了长出的胡渣,换了身正经的衣服,仔细把自己打理了一番。 “……要去约会吗?” 雅雅眯着眼问我,眼神中透着一丝饶有兴趣的兴致,某种意义上还真符合她身为爱情之神的形象。我马上用力摇头否定道。 “怎么会——只是,想做点什么时,打扮都是必须的。” 弄完之后,手上粘了不少剃须膏。于是我对绳绳和雅雅招招手——“待会见。” 我把绳子解下,打算洗洗手,毕竟我希望这条翻花绳能寿命漫长的戴在我手上,所以处理洗澡之类卫生方面的私生活时,我都会暂且解开,这样是看不见她们的。也就是说,能看见异于常人之物的缘由,是由于这条绳子。 弄好之后,我带着放有竹枝的瓶子,走到了碰头的地方。一见面,我就小小惊讶了一番,因为李月遥变的比之前见面时,要有活力和端庄大方了很多,人所谓的精神面貌,原来是这么容易改变的吗? “……那是什么?法器吗?”她盯着我的手。 “是个护身符一样的东西。” “咦,所以你因为这个才没事吗?按理说应该已经倒霉惨了吧?” “……呵呵呵,是很惨,真的很惨很惨啊。” 我苦笑着不愿去回忆,可比起眼前的这家伙,我的倒霉倒不算事了。我继续说自己的主张,正因如此才需要碰面的。 “李月遥,现在我把这个交给你,暂时让那个招来厄运的家伙回你身边一会儿。” “呃……这个……” 她立马冒出冷汗来,活脱像是乐谱丢失、乐器失灵又忘记带备用品,但马上要上场的演奏家,更尴尬的是观众们还在鼓掌请自己出场……总之就是那个样子。 “别担心,她已经比以前危害要小了,而且这个护身符可是我家那尊小小的神明亲手挑选的,暂时不会有事。” 李月遥犹豫了很久,才总算点头答应。对于被那份厄运折磨了很久的她而言,想必这算是沉重的提议吧。 “哦哦,很信任你嘛!”绳绳和我想的一样,某方面,这也透出她对我建立了信赖。 “那待会见。” 雅雅向我挥手告别,于是走回了李月遥身边。可惜李月遥不知道,现在缠着她的名义上是所谓的爱情之神。我将瓶子和竹枝交给李月遥,又站着观察了一阵子,她的确没有突然摔倒,或是突然被哪里来的小孩子在身上撞一身冰淇淋。 “文安,请安心,我这两天里,从你哪儿得到了很多的生息,只是十几分钟的话,我可以完全抑制自己劣化的影响。”雅雅说。 “……早说嘛。” 但为什么并未接触,就能从我这里得到那叫什么生息的破玩意儿?要弄明白的东西实在太多,我反而没了头绪。可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帮雅雅找回那件信物,即便有所改善,她仍是身负厄运的神明。在看了她的梦之后,我希望她能好好的,在那信物之中小憩片刻。 临走前,我想起李月遥落魄的窘境,又从钱包里掏出了几张毛爷爷,交到了李月遥手上。 “借你渡过难关,哪天还都可以。” “……谢谢。” 李月遥用饱含感慨的低低声音说完,便一脸苦涩的接过了我的好意。 我摆摆手告别,和绳绳朝某家古董店走去。 第12章 ·虚实之间的招摇撞骗 而那家藏有雅雅所要物件的古董店,则稍稍有点麻烦。 那是一家铺面很小,可是塞满了各种各样宝贝的店,我小时候它是这副模样,如今依然是这幅模样,是家历史悠久,而常青的老字号——即是说对方很难搞。原因有二,首先对方的眼光必然磨练出了毒辣,其次对方必是耐着性子做生意的类型,否则也不会经营这么久了。 我和绳绳站在对街的角落里,朝远处的店铺远眺观察。我盘算了一会儿,脑子里闪出了好几个方案可以推行。 “哎呀呀又打坏主意了,你根本没想过花钱买吧?”绳绳笑着冲我说,还真是把我吃透了。 “那种千年的古董我可买不起,所以呢——在人世间,缺钱的时候,要么动脑筋要么花力气,要么既动脑筋又花力气。” 何况我真的没钱,还心血来潮犯神经给了李月遥不少钱,要我靠买来入手那破东西还是算了吧。 我和绳绳一起抱着手,偏头沉思。正当我暗暗打算用一个有点流氓的办法时,我察觉到那家古董店周围忽然变的有些阴暗,这挺奇怪的。我眯起眼仔细的观察了一番,发现有个小而灵巧的身影,窜进了那家店里,且周围的行人没一个看向他的。他给我的感觉很糟,之前在街上见到那些所谓的魂时却没有这种感觉。 “……那就是鬼吗?”我带着三分害怕的说出自己的推测。 “咦?能分辨吗?” “感觉氛围不同……”看来是猜对了。 “嗯,刚刚是有只小鬼跑进去了,古董店没有鬼的话,反而就不入流了呢。” 绳绳的话还真是让我有点毛骨悚然,我想,以后我就别去古董店转悠了……总之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去强取豪夺一番。或许……这种小鬼可以利用? “那种氛围的小鬼,应该也会带来什么糟糕的影响吧?” “嗯嗯。” 绳绳嘴角勾起一抹坏笑,肯定是和我想到了一块去。有了主意后,我不禁为事情的顺利弹了个响指。 我从口袋里把一直带着玩的那对骰子拿了出来,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进了状态后,我搓了搓自己的脸,装出阴暗深沉的老练形象,大大方方的走进了那家古董店。 这家古董店的老板是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性,有种附庸风雅的土财主的感觉,装模作样的在自己身上挂满了文玩,手里还不忘搓一对狮子核桃。他正松垮垮的坐在一张考究木椅上,眼神却藏着生意人的狡猾,从我进店开始就把我上下打量了好一番。 “随便看。” 在他看来,我或许只是个过路好奇进来随便看看的客人,于是他不以为然的冲我笑了笑,就不再理会我了,和我预先猜测出的这人性格倒是八九不离十。我在店里徘徊了一圈,如他所想装作普通客人一样东看西看。 同时,刚才见到钻进来的小鬼也看得很清楚,是个散发着调皮气息的小男孩形象,只穿着一条灯草绒短裤,光着上身趴在店主的肩膀上,对他很不友好。说真的,正摇头晃脑摆出一副享受模样打量手中盖碗的老板,身上趴着这么个光膀小子却浑然不知,实在是让我很想笑…… 虽不知那小鬼具体为何针对他,但想想也很容易猜到,无外乎和这只小鬼相关的玩意儿,被卖到了这家店里吧。 我继续佯装看货,在鸡翅木精细打磨出的普通展柜里,一眼就发现了要弄到手的那件东西。确认了这一点后,绳绳会意的朝我眨眨眼,便走到那只小鬼一旁,和他攀谈了起来。小鬼对绳绳肃然起敬,甚至还带着一点害怕。 至于我,也对应的开始了要做的事。 “最近手头紧,来当点货,收不收旧东西?”我走近了店主询问道。 “看看。” 他一边揉着被小鬼踩了一脚的肩膀,皱着浓眉朝我点点头。 我把骰子放置在柜上,毕竟这是敲门砖。他瞥了一眼,没上手就直接发话了。 他以行家里手的口吻带着笑说: “嚯,象牙的,这笑纹是清的,好东西,当多少?” “你看值哪个价?” “不好说,您就给个心理价?” 至此,已经把这家伙的注意力吊起来了,所以我开始了下一步——我装作沉思片刻后,忽然将眉头皱起来,故意凝视着他肥厚的肩膀,沉默的摸摸下巴。 “怎么了?”他有点疑惑:“价格好说嘛,我这开门朝天的生意坊不欺客的。” “……不,不……没什么,这事儿我不该管……呃,真没什么,还是谈价吧。” 我收回视线,但还是时不时瞥上他的肩膀几眼。顺带一提,我家小绳绳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教唆着那只小鬼,叫他使劲踩这家伙的肩膀。不如说,那小鬼已经在他肩上跳舞了,想忍住不笑真的挺难。 “您觉着我这肩不对劲?”他吃惊的问我。 “是倒是……哎,不提了,我这对骰子——” 他提高嗓门,打断了我的话。 “您有主意?我去医院看了好几次了,人家都说没毛病,您这一眼就觉得不对……我觉着,这是碰对人了。” 我沉下脸,抱起手摇摇头,欲言又止的沉吟许久后,忍不住说:“实话和你说,这倒不是病,而是……唉,那种事,我要非去管这闲事,可不好啊。” “您这意思是,这是有不干净的东西做法?”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慌张的沉下声音,左顾右盼又生怕别人听见。我只是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一言不发的看上一眼那小鬼。这倒不是装出来的,因为此时,绳绳正好从小鬼那里,问出他记恨这老板的缘由——小鬼指着他茶桌上,一个放着奶糖和花生糖的小木盒子。 我仔细看了一眼那个木盒,立马就理解了那是什么,因而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您倒是给个主意啊?”店老板非常慌乱。 “你啊,真是什么都敢往手里进。”我忍不住摇摇头,真心的感慨道:“什么时候减了寿,我看也蒙在鼓里吧。” “果然和我这买卖有关?” 我犹犹豫豫的看看周围,斟酌了一会儿言语方式,才缓缓收钩朝店老板开口说道。 “看你不知,如果哪天枉死,我心里也过意不去……担个风险和你直说了吧,你进了两样东西,招了怨。” “您给说说?”他将信将疑的问我,但还是在小鬼的脚下难受的揉肩膀。 我收起骰子,起身走到展柜前,从那里将我要的东西取出,放在手里。和李月遥手里的那一部分外表非常相似,同样的包浆程度,也有整齐的孔和断面,但刻字的似乎不是这头,所以上面什么也没刻。我将这东西放在老板面前,说道—— “我猜,你这东西收的不过三四年吧,要再久点,就……”我将话尾藏起,只是摇摇头。 “是……的确是三年前收的。”他相当震惊的看着我,还小声嘀咕:“我这是碰见高人了……” 然后,我瞥了一眼小鬼,又将他装糖的木盒拿了过来,将那些糖倒在桌子上。至此,小鬼非常凶的从他身上,跳到了我身上,抱着我的手捶打。的的确确,是有种莫名的钝痛感,虽然不是很严重,但足够让人不悦。 那家伙吸了一口凉气,摸摸肩膀,又看看我,有种如释重负的爽快表情。 ——“他是我家的人,会帮你的,所以下来。”绳绳冷冰冰的向小鬼说。 “……真的?” “你以为我是谁?所以,如果你再打他的话——” 被绳绳恐吓的小鬼松了手,看着我的眼睛害怕的向后退了几步。绳绳那边的事倒是很顺利,我这边也得抓紧收个网才行。 “轻松点了吧。”我对古董店老板苦笑着说:“你肯定不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的。” “……是什么东西?”他毕竟是开古董店的,这好奇心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我先拿起自己要的那个东西,半真半假的说道。 “这个,是一位文人的遗物,可惜分了几半,东西不齐,自然不吉利。” “那这盒子……” “是一个死掉的小孩子居住的地方,却被你拿来放大白兔奶糖。” “……骨……骨灰盒?这……” 他瞠目结舌的站了起来,脚下一滑碰到了桌角,差点摔倒在地。 “好了,东西给你解释清楚了,你这地方我也不想长呆了,我先走一步了。”我站了起来装作急急忙忙要逃走。 “……等等等等!您等等!”他赶忙拉住我的手:“您倒是给我说说要怎么办啊!” “真不好办,你这种常人是办不了的……” 我长吁短叹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再说下去,等着他主动上钩。 “那……您……您这么有眼力,能不能帮我办办这事?” “得了吧,这两件东西可烫手,要送走两个积怨已久的东西可真麻烦得很。”我摆摆手。 “麻烦?但您能办的对吧,啊对,您说,要给您多少钱。” “这可不是钱能解决的。” “求您了!” 和他推三推四推了好一会儿后,在他甚至曝出自己有黑社会的门道,威逼利诱了好一番后,我才装作耐不住他哀求的不耐烦模样,点头勉为其难的答应了这门“苦差事”。 “我要带走这两个东西去善终,可以吧?但别担心不过做完流程,顺利送掉上面的东西,东西会还给你,怕的话就跟我一起——” 他赶忙摆手拒绝:“别别别,我可真不敢沾这东西了,我不去我不去,您拿走!” “好吧……”我沉思片刻,为这出骗局做最后的润色:“我把东西带走后,你这店得休12个时辰,算是走过一番,不能多也不能少,然后找外人来仔细打扫一遍,再放两串大红鞭炮去邪,切记。” “了……了然……那您这收多少钱呢?” “算了吧,这也是缘。” 但这古董店老板不依不饶,将店里的营业款拿了出来,塞到了我手里,怎么都不肯不给钱。就这样,我装出自己吃大亏而咬牙切齿的艰难脸色,拿着那小鬼的骨灰盒和雅雅需要的物件,在古董店老板千恩万谢之下,从店里离去了。 第13章 ·予逝者悼词 我和绳绳满载而归的回家路上,那只小鬼也理所当然的跟来了。不过他一直很畏惧的跟在身后,我想催促他走快些,可每当我视线转回,他便好像被我恐吓了一样委屈的低下头。当绳绳替我说清楚不会砸掉他这骨灰盒时,他才变的开心了一些。 到了我家楼下,李月遥和雅雅正在那儿等我,老远就能见到李月遥珍爱的拥抱着放有竹枝的那个瓶子,看来是相当管用。 招呼她们上了楼,到了客厅里,我将这趟骗来的东西摆在桌上,同时还把古董店老板塞给我的钱也一起拿了出来—— “……你是去抢劫了吧?”李月遥不可思议的问我。 我叹了一口气,某种意义上做了和抢劫性质同样恶劣的诈骗行为。接着,无视那位挪揄我说“真大方”的绳绳,我将刚刚收来的钱递给李月遥。 “……为什么还有钱?” “算是替那个被骗的做个善事吧,你不是被退学了吗?还是早点回去读书吧,这算是学费吧?应该够一个学期什么的……应该不够?其他的自己想办法吧。” “……我一直想问,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呢?不止救了我,现在又这样。” “安心,我绝对没有爱上你,一切都是机缘巧合,恰好受益人是你而已。” 我对她没什么兴趣可言,做这一切基本是为了早点摆脱这些麻烦事。和李月遥说完,我又向雅雅点点头表示东西入手,她也可以不用缠着李月遥了。雅雅从李月遥身旁走回我身边时,这让那小鬼吓了一大跳。 还有件别的事要办,我指着小鬼,问绳绳和雅雅:“那,所谓的让它安息,要怎么做呢?” “……这看来不是和我说话了。”李月遥自觉的沉默了下来。 雅雅的视线飘向那只小鬼,好像在说让我直接问他。 我感觉,这会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按理来讲,我待会又要东跑西跑,帮小鬼找到家人朋友什么的,对方还得对我巴拉巴拉讲一堆这小鬼生前的故事,我又得感动不已长吁短叹一番。顺便还得想方设法让人家愿意拿回骨灰盒,并且好生供奉起来巴拉巴拉的。再不然,就是替他实现未完的愿望,比如想看看那时候喜欢的女孩现在是否安好呀,没抓到的独角仙是否还活着巴拉巴拉的。 可——我什么都没猜对。那个小家伙,只是一脸欣喜,冲我露出腼腆一笑。 “大哥哥……你,看得见我,对吧?” 我点点头,不做声听他诉语。 “可以对我说一句祝愿的话吗?这样……我就能,好好的离开这个世界了……对不起,刚刚打了你几下……活着的时候,一直都没从病床上下来过,一次也没和朋友玩过……但我很早就知道自己会死,所以我真的没什么遗憾了。” 我依然倾听着逝者的言语。 “请大哥哥送我一程吧,陪我玩,也谢谢你了。” 他的话音落下后,我站起身将那骨灰盒端放在家里的高台上,也请和我一样身为活人的李月遥过来,与我一起站在骨灰盒前。 “李月遥,对逝者献上敬意和祝愿,会做吧?” “当然——意思是,这里有死人……吗?” “嗯,别怕,只是个小家伙而已。” 李月遥脸色铁青,但还是无可奈何的点头接受了。我们双手合十,向那曾装满了糖果,如今却寄托了一个小男孩逝去灵魂的盒子,肃穆的鞠了一躬。同时,献上祈愿—— “请走好。” “请安息。” ——小男孩心满意足的对我们高高挥手,很开心的蹦蹦跳跳,然后,他向前迈开脚步。当那脚掌踏向前方的下一秒,他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想必他的脚,已经踏踏实实的,踩在了应当归去的地方吧。 事后,听完我的解释后,李月遥问了我一个问题。 “送走逝者只是这么简单的事吗?” 我也是一头雾水,可是毫无疑问,那个小家伙已经走掉了。 “本来就是这样,对于大多数逝者,只要说上一两句祝愿和哀思,他们就那好好的往生,只是不知何时起,人们就不太对逝者诚心祝愿了,所以这个时代的游魂可不少呢。” “嗯,以前街上只有送不走的怨灵一类呢。” 雅雅和绳绳又七嘴八舌的,发表着对时代的感慨。无论何时听她们的议论,身为这个时代居人的我就会感到少许自责。但是到了这种时候,绳绳就会跑到我身边—— “世间的概念是很暧昧的,会随着人的观念、时代的改变,而一点点发生改变。文安安安,安心,没必要自责,再者说我们也不是责怪时代,说白了我们都是老古董啦,跟不上时代而已。” “简而言之我们就是一群活了数千年的老女人在嚼舌头而已,年轻人不要忧伤。” “一点也不好笑。” 我苦笑着摇摇头,雅雅也好绳绳也好,反而是她们的哀伤都清楚写在脸上了。 ——“插个嘴,你怎么从人家那里敲竹杠弄到钱和东西的?” 李月遥好像忍了很久这个问题,一直找不到机会问一样。 “诈骗呗,半真半假的,那种倒腾古董的人一般都会有点迷信……唉,也不是迷信啦,虽然都是事实,没想到他还塞钱给我,我挺自责的……” “文安安,事实上的确有鬼在骚扰那店嘛,我们也是帮他。”绳绳事不关己的用鼻子哼哼,接着说:“而且你演的不是很真实吗!现在也一点看不见你哪里有自责了!真是老道到恐怖,你和人类来往的时候,真的有点恐怖哦,半真半假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是吗?人和人来往全都是这副模样。”我觉得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东西。 “虽然这是事实,但你也算出众啦!” 我耸耸肩,被绳绳这种非人类的对象来评价自己的人格,感觉还是很新奇的——我感受到了不知哪里来的视线。哦,原来是和我说了几句,就被她看不见的绳绳带走话题的李月遥,有点哀怨的瞪了我一会儿。 突然间,我想到了一件事,便说道:“李月遥,伸出手来。” “……又要给我钱吗?” “不是,有件事要确认一下。” 她没多问,伸出掌心对着我,我取下绳绳的绳子,放在了她手里。 “怎么了吗?”李月遥偏着头问我。 “……没事。” 我拿回绳子,重新缠在手腕上,将所有疑惑吞回肚里。无论如何,有关我能看见她们神明和鬼魂的这件事,果然没这么简单。在我考虑时,李月遥忽然切了话题,打断了我的思绪—— “对了,真是很抱歉,我还是没弄明白剩下那一部分去哪了……只是听老人说,可能被埋在某处,因为上世纪搬家时,那个东西被家里的小孩子拿去玩,然后就不见了……” “这个简单,把你老家的地挖一遍好了。”至少能有线索已经不错了。 “呃……那里可能的范围有好几公顷哦。” “……请问你认识挖掘队吗?” “……抱歉。” 我脱力的倒在地上,如我所料,她果然是那种土财主家的大小姐,我本以为一个破烂的老房子有个一百平米就不错了……没想到这么可怕,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唉。这下我彻底没办法了,要我把那么广的地挖一遍,实在是不可能的事。 “文安安安安。” “……绳绳,我从之前就想问了,为什么我的名字会变长呢?” “嘿嘿,秘密。” 可被念名字时,被拖长的感觉也不错,该怎么说呢……有种觉得舒心的感觉,很难形容,总而言之我并不抗拒,反而认为只要是绳绳的话,怎么称呼我都好。 “那个那个,如果确定是埋在土里的话,也不是没办法。” “……咦?”听见绳绳这么说,我立马兴冲冲地拍了下手:“该不会你们能召唤来个犁地的神明吧?叫犁犁吗?还是地地?” “不是啦,地地是茶的神明,也是最有名的几尊神之一,和雅雅她们齐名呢!而犁犁是礼仪的神明,很遗憾如今劣化的很严重了,毕竟现在的人连抱拳礼的左右手之分都弄不明白呢。” “对对对,犁犁是劣化最严重的神明,以前可是登峰造极的大美人啊,凛然而细腻到那个地步,连我都羡慕不已,可如今只能扼腕了……” 能被这位雅雅这么形容,想必是非常不得了的美人吧?倒是……他们的名字还能再有意思一点吗?是不是随便找个字叠一叠就是一尊神?那这世间有多少人的小名要和神明重名啊?听我这么抱怨,雅雅也插了一脚,介绍起了另外的知识。 “有一位叫做愚愚的,‘名’之神明。我们全是被那老头取名的,这些名字都是有意义的。” “你们神明界……”我竟然想不出形容词来表达自己感到的荒唐。 “……打搅你们真是很抱歉,请问是不是有解决办法了?”李月遥又畏首畏尾的问我,话题总算回到了正轨。 “对了对了,是有一个可能的办法。”绳绳转回话题:“虽然不是犁地的神明,但可能有一位知道东西埋在哪里。” “……敢问何人?” “即是所谓的本地神明。” 第14章 ·片段被凑齐时 李月遥宝贝的抱着那个瓶子,也随我们一起出门了。绳绳一如既往走在我身旁,雅雅一边在前带路,一边介绍我们接下来要去见的神明。 据说很早很早的时代,人们自顾自的创造出了一种叫做土地神的概念,起初是源于社神的概念,但潜移默化,从汉代至今,其概念已不知被时代变迁而几度更改。到了今日,这一古老神明信仰的实际概念,则变为了和城区挂钩的不同神明的统称。 按雅雅的说法,这种本地神明,是人类臆想信仰成真的代表造物之一。 但其形成条件也有诸多,比如所辖土地的人口、文化之类,需要达到一定程度才能让神明诞生。由于概念多次经历变动,这些土地神明,其实已是和当初截然不同的概念了——如今的他们,更像是土地的形象。听到这,我干笑了几声,忍不住问—— “那这里的本地神明,是这座城市昆明的形象吗?” “是的,他们这些本地神明占了我们神明总数量的一半呢。”雅雅继续解释,不知何故语气里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敌意。 “但他们不能离开自己的土地,是群和我家文安一样,懒惰的赖在家里什么都不去做,只是混吃等死的游手好闲者。” 怎么小绳绳也这么毒舌起来了? “好吧,既然是什么都不干的闲人,就把打发时间的小乐子也给忘掉吧,以后就不翻花绳了。”我装作看向别处。 “……呜,怎么这样。”传来了绳绳的哭腔:“不准拿这个开玩笑。” “抱歉抱歉,再说是你先开玩笑的。”我意识到这个玩笑的确不大合适。 “哼……好吧,是我不对啦。” 又走了一段,似乎是觉得我不再自言自语,于是李月遥战战兢兢的向我询问道。 “我一直想问……那个,文安,你身边也有个……呃那种不是人的东西在吗?” 没想到李月遥还能从我的独角戏里,发现我是在和复数对象交谈的,我钦佩的点点头,她摸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怪不得,一直都看你好像在和好几个人聊天一样,而且气氛融洽,在想你是不是那种养了一个之类的,养着有好处吗?我是指,除了能聊天以外。” “会教我翻花绳。” “……真……真是特……特别呢。” ——“到了。”雅雅出声提醒。 我们走到的地方,是在城市算高档次的建筑空地,一小片还没盖好的别墅区外,这里四下无人,僻静空旷,很难觉得这是在省会的大城市之中。 忽然间,雅雅再也没有抑制自己身上的那浓重厄运,这种刺痛肌肤的氛围改变,霎时让我感到寒战。连绳绳也面色凝重的望着前方。我立即稍微低下头,让视线变深沉一些,无论要和什么玩意儿见面,总归多点气势不是坏事。察觉气氛改变,李月遥退了一步,往抱着瓶子的手里添了一分力气。 “为什么要打架一样……”李月遥细声问我。 我哪知道…… “因为我们正统神明,和那些依托土地的神有点合不来。”雅雅开口解释。 “……真够复杂的。” 当我话音消失在风中,下一刻,本是空无一物的那里,出现了一个人影——不,应该说是神影吧? 那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形象,很漂亮的脸,表情却老成而锐利。长发束成了一根独辫垂在肩上,穿着一身天青色的罩衫,不知何故,我从她身上感受到一丝亲切。可少女板着一张脸,没半点善意。 “……劣化的家伙,有何贵干?”少女直白的问雅雅,然后眯着眼看向绳绳。 “向你提问。”雅雅答道。 “没什么可告诉你的,你这种劣化会对我的城市造成影响,快点离开吧。”少女转身想离开。 ——“等等。”我开口叫住了她。 “……人类?啊,我的居民?”她和我对上了视线:“居然能看见我?” 我点点头。她沉默了一会儿,转回身来。 “……奇迹,人类竟能看见我等,还以为这只是几千年前,那群古板的老家伙们开的玩笑。不管怎么说,暌违了三千年,有人能看见神,这倒是稀罕。” “以前也有人能看见你们吗?” “算是吧,也可能是四千年前,反正口口相传里,曾有过一位大圣人,在逝世前的一个月里开了眼,和那么一两位老家伙聊了聊——而且,算了没什么。” 她摆摆手,止住话语,眼神飘渺变的起来。我很想接着探究她话语里的故事,但此番并非为此前来。少女接着问我—— “你是这座城市的居民的话,会说方言吧?是本地人吗?” “当然,我叫文安。” 她咀嚼了几遍我的名字,抱着手摸了摸肩上的辫子。 “喔,我叫恨恨。”听她自报家门,我忍住动摇,这什么鬼名字…… 叫做恨恨的本地神明又不太客气的,用命令的口吻对我说:“和自家的居民打招呼倒很稀奇,但以后别靠近我了,虽然很想和你多聊聊……没什么没什么,也早点离开身边那些古板家伙吧。” 她用下巴指指雅雅和绳绳,虽说对那两位神明有些敌意,但我觉得她是在表达对我的关心。 我怀着敬意向名为恨恨的神明提问:“比起这个,我想现在向您询问一件事。” “行啊,问吧。” “……这么简单就答应了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雅雅有些不悦的撇嘴,招来恨恨的冷哼。 “自家孩子向我提问当然接受,外来的老家伙当然行不通。” ——“文安是我家的!” ——“……我才不是老家伙!” 在这三个神明吵架时,我对一旁一幅习惯看我独角戏的李月遥询问了当年的具体信息,诸如时间,片区之类的。问完后,正好她们吵架到了间隙—— “我想问的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被个男孩在埋入土中的东西,两三寸的竹物,应该有两个圆孔。” 听完我的描述,恨恨抱着手思考了许久,才竖起一根手指。 “有了,就是那个破笛子的末端吧?” 忽然,听恨恨这么说,雅雅非常愤怒的燃起了怒火,加之她身上的劣化气息,瞬间让空气骤变。犹若燃烧尽了氧气时窒息的空间。连看不见雅雅怒面的李月遥也情不自禁的发抖,接着,雅雅宁和的声音里仿佛饱含着万钧的沉重,她宣告—— “不是破笛子。” 我想起了之前做过的梦,知晓它对雅雅的意义略感苦涩的垂下肩膀。 ——“原来如此,特殊意义的物件?这么说……”稍思片刻后,恨恨好像知道了什么:“你是要寄居其中?” “是。” 但对雅雅的回答,恨恨看起来相当不解的又开口询问。 “为什么挑这个时机……我能理解你是会为这人世间考虑的古典派,但你也明白吧?就算睡一觉也很快就要——” “因为那就是我在此世间的一切意义!我并非神明,而是思慕恋人的女性,仅此而已。” 雅雅收起了怒意,眺望高处模糊的那轮半月,若是她有影子,便会被这暗沉月光拖长吧。 “随你喜欢吧……即便是讨厌的古板老家伙,但我不会干涉你们的意志。” 她们谈完之后,恨恨看回我,态度不算友好的说:“地方挺远的。” 虽然我很感激她肯告诉我,但听恨恨讲了地方后,我叹着气发现要去的地方很远,所以只能叫了辆出租车赶过去。后座是我和绳绳还有雅雅挤着,顺带一提恨恨干脆的消失了,只留下一句“我去等你们”。而李月遥一个人坐在副驾驶座,以至于司机还挪揄我们说什么“小情侣吵架是常有的”之类的。 花了差不多大半个小时,我们才总算到了那个地方。翠湖公园——的的确确就是那里,我已经脱力到完全不想去问为什么李月遥的老家在这附近了,反正就是那些无聊的有钱人家就是了。同时我祈祷着要找的那玩意儿,千万不是掉在湖里面。 好在并没有,早早在那儿等我们的恨恨,带我们在湖边一棵树下停下了脚步,她用脚尖点了点地面。 “在我脚下,不深。” “谢谢了。”我低头致谢。 “记得我说的话——事情办完,就别和我们扯上关系了。” 言毕,恨恨转过身,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知缘由,但我还是把恨恨的话记住了,至于做不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偷瞄了一眼,无论是绳绳还是雅雅,表情里似乎都不太明白恨恨的话有什么深意。 “就是这里吗?”见我停下,李月遥马上问我。 “是这里,但是人好多……挖起来有点麻烦啊。” 我环视着周围,这个时候,公园里依然有不少人,无论是晚饭后散步还是游客都有许多。如果在这样的环境下挖地,一定会招来非议。 “是啊……没办法了,交给我吧。” 她若有所思的说完,将抱着的瓶子还给我。交给她?她要怎么解决这个难题?我疑惑之际,只见李月遥脱下外套——难道是!用身体去吸引视线?别这样……可惜不是。她从外套内层的隐藏口袋里,取出了一节和她的小臂长短相近的短竹横笛。我在乐器这方面还是有些眼力的,所以马上察觉那笛子朴实却绝非俗物——垂挂的穗带编制精湛,一起的玉挂件相当古老,雕刻更是精妙绝伦。 接着,她哼着调子,又从另一个小口袋里翻出笛膜。李月遥不顾形象的咬住笛子,腾出双手撕下一点笛膜,又用舌尖轻轻触到笛膜两端,行云流水般将其帖上音孔,拉伸固定,然后用手压了压。 “……高手啊。”我吹了吹口哨,赞叹了一句。 能用口水瞬间让笛膜粘紧的人其实并不多,用口水粘的话,一般吹不到一首曲,笛膜的纹路就会散,但明显她刚刚的技巧绝非如此。 “我去引人注意,剩下的麻烦你了。” 说完,李月遥便走到了远处停下脚步,合上眼,然后在众人诧异的视线里,轻轻将气息灌注进去,吹响了笛音。 刹那间——世界犹如定格一般。 恍惚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是笛声入耳,很久很久,没有在这种距离,听见如此精湛的丝竹雅音了。她吹起一首被自己随兴改编的老民乐曲目,装饰音的使用却很少,并不花哨的一曲隐约和她这个人有点相似之处。 理所当然的,无论来往的人们皆停驻了下来,视线和耳朵都被吸引住了。 ——“文安。”绳绳轻声把我唤回现实,提醒我不要错过时机。 “嗯。” 我立马用手刨开泥土,我以为这会是艰难的工作,但好在当手伸进去不过十厘米的深度,就摸到了想要的东西。 从土里把它拿出来后,我随便踩了两脚把土填平,虽说是找到了,但手里这坨泥巴一样的玩意儿实在太惨,本来就是老古董了,还被埋这么久,完全面目全非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事先已经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我带了塑料袋来,将那坨泥巴丢进去包了起来,我才有闲暇混进人群,一边将手上沾到的泥巴悄悄抹在拥挤的附近人身上,一边看那位大小姐的即兴演奏。我这也才发现,原来绳绳和雅雅早就抛弃我,混在最近的地方当起了听众。 不知多久过后,曲子悄然结束了。 我带头为她献上掌声,对着好评如潮的观众,李月遥仅是放下笛子,大方而端庄的轻轻鞠躬。 事情办完,我们离开之后。 “好曲子呢。”我说:“你水平可真不低啊。” 即便以我的标准来看,她也算是高水平了。 “谢谢……因为,家里有传统必须要学笛子……至于为什么就不知道了。” “那个挂件也是流传下来的吧。”我瞥了一眼她拿在手里的笛子挂件说:“就是那块小玉。” “是的。” 李月遥用手指触碰着笛子上那块玉挂件——它比黄豆大不了几圈,却温润而深邃,看得出经了极为漫长的岁月,雕刻出的模样是一片花瓣似的,轻薄而神似。 “对了对了,东西挖出来了吗?” “嗯,但得先弄干净,希望没腐烂……不然某尊神就要哭了。” 可是就算我这么挪揄,但雅雅无动于衷,依然有些失神。我想这也难怪,毕竟所谓的思念,正是跨越数千年依然能够传到的事物。将对雅雅的小小感慨藏在心中,我便打发起李月遥来。 “李月遥,倒是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事实上后面的事我来处理就好了,你已经安全自由了,没必要再跟着我吧?回你家去吧。” “万一你又像那天一样突然昏倒呢?就算是我也明白了你这个人有多危险,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报恩!我要跟你到最后!” “好吧,但你没欠我什么,别太在意这些……” 或许是很久没被人关心过,我心软的顺势同意了。 第15章 ·故事尽头的笛鸣 在昔日,曾有那么一个小小的故事—— 不知究竟是多少年前,一位寒窗苦读,报国无门,落第连连的青年,虽是相当的才子,但志不酬,因而清苦的居于乡中与文度日。与古往今来的大多数文人,都并无太大差异。 可却机缘巧合的,被正游玩世间而路过的某尊神明,倾心恋慕上了。 或许是因他的才华横溢,或许是因他外表俊秀,或许是因他神色忧愁,或许是因他心怀远志——无人知晓。毕竟爱情正是这样的事物,又何需理由呢? 但这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个美好的故事。 那位青年只是凡人一位,别说知晓雅雅的心意了,甚至连了解世间有这么一位存在都办不到。于是,当时的雅雅,在百般无奈之下,冒着违背干涉世间的规定,凭借自己唯一能做到的事。 透过了梦境,仅在他的梦中与之相见。 既在朝露未干的清晨,既在月光幽雅的夜间,既在涟漪波纹的湖边,既在寒空扬雪的初冬,既在落叶飘零的秋日,更在每一个细雨萍风的梦中。 他将表达深深爱慕和仅能在梦里相见的苦楚的诗词,一句一字写下,赠予梦中伊人,也将爱慕与苦楚添进竹笛的曲律间,和着景致倾诉情愫。可雅雅总是笑着一言不发。 梦境并未长久。 秋逝冬来,青年的才华不知不觉被人认可,得到了世间的地位以及改善生活的机会。为了不让他因自己而丧志,能得到一个人应有的幸福,雅雅一如既往,沉默而微笑的,在最后一夜的梦里,与之诀别。 之后的故事,就再无曲折了。 雅雅怀着思慕,在世间徘徊千年,直至今日,思慕依旧。 青年怀着思念,但仍因诸般世理,娶妻生子,生老病死。 他将那时的笛,刻上了诀别时的诗,再佩上所思念之人,发簪上那同一模样的玉件,传给了后人。后人只道他是爱音律的人,便随之弄巧的添了条家规——子孙后代皆要修得吹奏笛音。 青年的思念,也因此传到了今日。 回到家,为了清理挖出来的东西,我翻了很久才找出家里的软刷,又在网络上查阅了一些参考意见,才敢动手处理这被埋了很久的玩意儿。这种细致工作,对于被翻花绳锻炼过手指的我而言驾轻就熟,倒是内壁的处理花了很久。 它的泥土已经清掉了。让人大感困惑的是,它在土里埋了几十年,表面却几乎没有损。如今正被我擦干后摆在桌子上。 “……没坏呢?”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唔,可能是谁的执念保护了它吧。” 绳绳,以及失神的雅雅,此时也围坐了过来。既然缺失的都已找齐,那该做的就是最后一步了——李月遥小心翼翼的,拿出另外的两部分,与最后一半拼凑的摆放在桌上。正如恨恨所说,三半合在一起,无论是谁都能一眼说出它是什么。 “果然是笛子。”李月遥笑着说:“本来只有那个指环一样的中间部分,所以完全不知道,不过凑起来就一目了然了……没想到这种老笛子还能流下来。” “但毕竟已断成了三段。” 我试着将断口对齐合上,可并未发生什么奇妙的事,依然是一支断笛。 “雅雅,这样也可以吗?”绳绳替我问雅雅。 “嗯,可以,只要在一起,即便断掉,也是相同的东西。” 但对于活着的人来讲,李月遥却有些无奈的看着那分为三段的笛子,遗憾的嘟哝着—— “可惜,它作为乐器的一生已经结束了。” 正如她所说,确实如此。断掉的笛子已不是乐器。但它却将隽永的事物,一样又一样的,代替曾经的那位主人传到今日。当我将三部分放在一起,笛上的刻字也将曾经主人的心意,展现在了如今的我们面前—— “人离梦里 乙未。” 仅仅刻有这四字和年份而已。 我会心一笑,由衷为这位神明,与旧忆重逢而觉得欣慰。 “文安。”雅雅呼唤我。 所以我站了起来,走到雅雅面前。纵然我们并非同类,相识也不过短短几日,可所谓的缘,仍使我们相识。她拨开遮面的长发,哀愁着向我—— “诸般相助,万分感谢。” 她向我道谢,一字一句都十分沉重而饱含万千。我轻轻晃晃头,表示不必谢我。 “雅雅,虽然时代在不断更替,甚至连信物也零散的断掉——可他的心声传下来了。” 我努力挤出像样的话语,想宽慰雅雅。她嘴角的哀愁如冬雪遇春,冰消雪融,扬起点点笑意。 “我明白,正因如此,即便信物断掉,也依然是我所能居于其中的信物。” “那你要走了吧?” “嗯——”雅雅笑着点头。 话音尚未落尽,雅雅合上眼睑,而再度张开时,一切都改变了。 不仅是眸中闪烁的光变的明澈起来,她那身本是单色的袍衣,却刹那间被一身吉服取代。 那是色彩深艳,却清雅超俗的一件翟衣,绣着的并不是常用的纹路,反而是由独特雅致的云纹和羽纹交织,既不张扬又恰好装点——美艳的让人倒吸凉气。 雅雅本来披散的黑色长发,也不知何时,束起了繁杂的结辫,更被精雕细琢的头冠和数只发簪点缀。每根发簪上都有一片润玉,是巧夺天工的楝花细长花瓣的模样。 ——那也是佩在李月遥笛上古玉的模样。 不仅是衣着打扮,她毫无遮掩的容颜,此刻也终能让我得以缘见。所谓男人在梦中都所思慕的伊人容颜,便是如此了,在那份万物黯淡的美貌前,何种言语也一同苍白至凋零。 “真美。”努力压抑住惊叹,我将所有感慨化为如此简单的一句赞美,换来雅雅朦胧一笑。 “只因要去见我那思慕的人。”她满怀希冀与向往,细声喃喃。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女为悦己者容了。 我正想再说些什么,绳绳也走到我身边,向着雅雅送上言语—— “雅雅,回头见。” “嗯——绳绳,岁月苦短,勿要和我一样不知珍惜。” 绳绳与雅雅相互点点头致意后,雅雅向我浅行一礼,容貌间挂着三分担心对我轻声说:“不情之请,还请代我保管那件信物……如若再被分割几半,那可不得了。” “交给我吧。” “那么——有缘再会。” 言毕,雅雅伸出手,轻轻触碰那断笛,随之传出清雅的宛如笛音的吟唱。 ——“尺半鸣竹风间,几载人离梦里。” 那是,笛上刻字的全句吧?我如此想着,雅雅的身影渐渐模糊。 ——“朝露月光涟漪,寒空落叶细雨。” 雅雅消失了。 但她最后面容上的表情,十分美好。 第16章 ·巷深酒飘摇 事情告一段落,因那位追寻爱情的神明而牵扯的诸多麻烦,都已划下句号。 我不用担心那些可笑厄运频繁的骚扰,同样饱受其害的李月遥也接到了大学的复课通知,似乎和家里的来往也正常了。 不过送雅雅离去的隔天,李月遥神神秘秘的告诉我说做了个梦,有一位美的不可方物的人与她相见,对她也道了谢,并夸赞了她的笛声。再三犹豫,我并未告诉李月遥,那就是赐予她厄运的家伙,只是笑笑作罢。 这件事的报酬,我按绳绳希望的那样,请求李月遥闲着的时候能玩玩翻花绳,嘛,任谁听来,这都是奇怪的要求吧。 可对绳绳——不,可对我们却很重要,只是这样多增一人,也能让绳绳开心一点吧? 而雅雅的那件信物——断掉的笛子,则留在了我这里。虽然很为难,但也只有我知道这里面睡着的是什么,的确,如果它再被什么人多切几段,或者是再被哪个熊孩子乱丢掉,就太对不起雅雅了。 “神明,也会爱上人类吗?” 有一天,我一边练着翻花绳,一边这么问绳绳。 她和往常不同,犹豫了很久才总算微微颔首,然后温吞的向我解释。 “会吧……但人类的时间实在太短暂了,比起我们神明来,是一瞬就会消逝的存在,我们的世界也是不同的。别说像这样聊上几句,就连知道有我们的存在也是不可能的……可即便如此,还是罕有的,会萌生出爱。” “那还真是哀伤。” “是吗?我倒不这么认为。” 绳绳只是笑笑,并未再说下去。 又过了那么两三天,这期间相安无事,只是我实在闲不住,但又不想在老家这里找工打,因为说不准就碰见熟人了,没办法,我只好干点在家也能做的事。 “文安安,你在做什么?” “写乐评。”倒不如说这才是我的本职工作,我可是好好把爱好转变成了工作的。 我取下耳机,停下敲打键盘的手,揉了揉指头。绳绳坐到了电脑桌的一角上,摇晃起光着的小脚,不解的哼哼了一会儿—— “……就是指音乐评论吗?为什么音乐这种主观的东西,需要他人评论呢?” “因为世间有很多分辨不了音乐好坏的人,只要有人说它好,就会觉得它好。” “原来如此,那你就是分辨音乐好坏的人?” “也不是,毕竟这种主观的东西,靠他人的嘴依然也是分辨不了好坏的,我只是尽量按照世间的喜好写些意见。” 说完,我又接着写了几句。绳绳想了一会儿,追问道。 “真复杂,总之,那个能挣到钱吗?如果文安你饿死了,对我可是非常非常困扰的。” “我不违心的写,只能挣到三餐的钱,多了就不行了,而且还很累也很麻烦……好在我也只需要三餐的钱。” 这工作虽然挺不错的,但实际上还需要我违心的,耐着性子听一些糟糕的音乐,这已经挺让人不爽了,更不爽的是我还要对它们一点点分析,评头论足一番。 似乎是理解了我缺钱的窘境,绳绳忽然提议。 ——“缺钱的话,你可以开办一个翻花绳教学班!” “……哈?”我嘴巴差点掉下来,什么鬼东西。 “一定会很受小孩子欢迎的!因为啊,这时代的小孩子都没什么开朗的表情,文安去教他们翻花绳吧!作为小孩子相关的神明,我最喜欢看见小孩子的笑脸了。” “那你多照照镜子?” “……我是认真的啦。” “小孩子哪有时间玩翻花绳,也就我这种闲人会陪你了。” 我打了个哈欠,开那种东西不倒闭才怪了,还不如去做传销和微商划算呢。可是对此,绳绳相当不解的眨了好几次眼睛,一脸奇怪的问我。 “唔?为什么没时间?” “都在忙着以后能成为了不起的大人。”我随口解释:“毕竟孩子就是父母的希望,父母没能做到的事,希望孩子做到。” “……那文安呢?” “我?我可不想成为什么厉害的大人。我爸妈从小就告诉我,随你喜欢的活着就好,所以管教很宽松,妈妈去世的早,爸爸就更不管我了……所以,缺乏管教的我犯了很多错误。” 但也因为诸多错误,而成长了起来。 虽然如自己和父母所愿那样,成了自由自在的人,也成了能用自己喜欢的方式活着的人。但绝对称不上是了不起的人——不过这又如何?那样我是丝毫不感兴趣的。 忙于写乐评的工作期间,又平稳的过了两天,至此我手里的现金终于告罄。百般无奈之下我只好出门取钱,但附近的atm机都没有余额了,而且在我之前取钱的一个小伙子非常恼火的在抱怨被吞卡了,我马上灰溜溜地离开了。就这样,我一路不知不觉便跑到了快到城郊的地方才取到钱。 总算动脚打算回去时,也已经夕阳西下。事后想想,或许任何一段路都是有其意义的。 回程的路上,我和绳绳一如既往靠聊天打发时间。 “文安看不见那些鬼和魂了吗?” “看得见啊,只是习惯了。” 所以没必要一惊一乍,再或者是盯着哪只多看几眼了。 虽说每走一条街,基本上就能碰见一两个氛围明显不同的怪东西,那些就是所谓的非人之物了。除了极少会见到的,明显有一层恶意包覆,并缠着他人的鬼之外,其他的全是些人畜无害,只是对世间稍有眷恋的家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也没好心到要去帮他们成佛,送他们离开之类的,所以就随他们自生自灭。 只是在碰见绳绳之前,还真不知道世界是这副模样。这勾起了我些许情绪上的涟漪,因为自己身边也有过数次生离死别,或许她们离世之后,也这样在世间徘徊过。为的……只是多看谁一小段时间吧。 这世界上仍然留恋世界的魂们,恐怕也都是想在消逝之前,多望对自己而言那个特别的人一眼。 “对了,在那之后就没见过什么神明呢。” 我忽然想起来这件事,便说了出来。但对此不知何故,绳绳很不满的对我解释说—— “……那是当然,我们可是很稀少的!除了每个地方的本地神以外,能碰到其他神明才是稀罕事!” “所以说有一只跟在我身边,已经是相当稀奇的了?” “当然!虽然比不上能见到我们的人类要稀罕就是了。” 正当我想再开几个小玩笑逗逗她时,忽然——我们同时停下了脚步,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一缕白雾飘摇着,不知何故,还有一丝香气窜进了我的鼻子里,有种暖滋滋的微甜芳香。 我揉了揉眼睛,摸了摸鼻子,自己没看错,味道也还在鼻子里萦绕。 该怎么说呢……之所以会被吸引,是因为我没由来的知道,这雾连同这味,都是属于绳绳那个世界的东西。它是从一处巷口飘出来的。在一小段岔路之中,有一处连地痞流氓也不愿拜访的,非常偏僻寂静的小巷,可以说就连三流的枪战片都不会在这里取景。 但是从那里冒着的这阵雾气,在入夜后的黑暗里颇为显眼。我和绳绳怀着好奇,一起朝深巷踏步而去。 一台小摊,藏在深处。 淡淡月光下,一张破的不能再破的木桌,燃着一盏烛台。四方围起四张木条凳。而一旁挨着的并非灶台,却是双层石面的木棚拉车。这两层摆放表明了这摊所卖何物——底层是几坛红盖酒坛,上层则放满杯盏。 不起眼之处,还有一个炭炉,正烧着一把铜壶,从壶嘴蒸腾着向外冒热气。 只见那木棚拉车前,站着一位身着陈色麻布衣,脚踏草织鞋,却面容俊秀的年轻男子。他正高举一只盏,透着月色细细观赏,那神态显得他对世间万物全然不在乎,颇有些超脱感。 我正疑惑这装模作样的古装帅哥是哪里来搞cos的小鲜肉,我偶然瞥见了一张条凳上,慵懒坐着的那道倩影。 那是一位柔美秀丽至极的少女。 在她身上披着的,是由一匹极其奢华的丝绒布匹裁剪,由泛着金银光泽的丝线绘出一片星空银河景致,再经几条缎带束起腰身曲线的衣裳,稍稍显露的脖颈白皙,肌肤也透出淡淡绯红。 她的身形纤长而线条柔润,面容更不用说,少女阴柔而纯洁之美所应有的分毫不差,不应有的也半点无有。 望见她,我心中浮现巨大的触动—— “回神啦文安,怎么呆成那样?”绳绳把我从惊艳中唤回,同时指着这奇妙的酒铺,非常激动的对我说:“那个是酒神的铺子,没想到居然会开到这里,真是巧!太稀奇了!” 酒神吗?我对酒神非常感兴趣,于是立马不管绳绳,走到了那所谓酒神的铺前,径自坐在了条凳上。坐起来和人间的条凳没什么两样,如她所说这还真是稀奇。 我有点不自在坐在那位美的不可方物的少女右手边,装作若无其事的看了她一眼,便别开视线。 “有酒吗?”我出声问正在把玩杯子的酒神。 “……人类?” 被称为酒神的青年,非常吃惊的和我对上视线,一旁的不知名少女也用类似表情看着我。 “人类,你是个坏人。”所谓的酒神却没由来的蹦出这么一句。 “……哈?为什么突然骂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难道是人类光临的话就要被杀之类的?打死都不卖酒给人类?我是不是惹上麻烦了? “失礼!只是确认下,身为人类的您是否真的看得见我,毕竟人类是很难无视对自己的批评的,所以看您反应便知了。” 他尴尬的赔笑。 “在下是酒神,名为糟糟,您好。” 什么鸟名字……自我介绍完后,酒神糟糟……随后转过身去,从石台里挑了一只酒杯,轻轻放在我面前。 “呵,给人类的却是最美的杯子吗。”一旁的少女轻声说,还带有一丝让人不悦的笑意。 但我的不悦立马被打消了,因为放在我面前的,是一只和绳绳手掌差不多大的瓷酒盏,糯白底,淡色青花灵动深邃,即便是我也能感受到,那必然是举世无双的逸品。 “因为是第一次,有人类的客人到访。”酒神笑着说:“既然客人坐在了小店的椅子上,那无关其他,就是小店的客人。” 与酒神的和颜悦色不同,那位少女模样的客人却不以为然的又笑了一声。 “呵,这位酒家可真挑客人,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俗人一位,还如此招待。” “能看见我们的人类,仍是俗人吗?”酒神不以为然的反问。 “这可难说。” 少女不屑的面容里,透着不将世间一草一木纳入眼中的高傲。她不大高兴的瞥我一眼,我只能无奈的耸耸肩。此时,绳绳也坐到了我右手侧的条凳上,虽然体型小因而够不着桌子,但仍然生气的做出敲桌动作—— “空空!不准说我家文安的坏话,他和世间人类不同!” “——呀,小绳绳,好久不见了,还是两千年前的大宴上吧?没想到你现在如此活泼,行情不错?真稀罕,那种悲哀的小游戏在这俗世能旺盛。” 被顺势调侃了的绳绳,立马跳到了桌上,凑向那位少女厉声反驳—— “不是悲哀小游戏!你不也衰败了一点吗!嘛……世间行情如此……总之,我能这么精神,是因为我家文安啦……你说我坏话倒无所谓,不过不要说他的坏话。” 我藏起心中因感动而想哭出来的莫大触动,小声让绳绳从酒桌上下来,同时朝左边挪了挪距离,空出条凳右边的地方。绳绳心领神会,挂着微笑坐在了我旁边。 像这样能与谁一同坐在同一张椅子上,这正是路边小摊摆放条凳的醍醐味,也是我这人生少有的喜悦。 第17章 ·闲话伴酒 ——“客人,要喝点什么?”糟糟笑声问我,同时自满夸口道:“但凡我中华源流间,叫得出名的酒,都有。” 真不愧是酒神的铺子,说起来他那名字的意思,或许是是酒糟的糟?我没有去深思,而是更倾心在酒水上。 “那就——松叶堪为酒。”稍作考虑,我说出酒名。 糟糟即刻提起一只推车里的小坛,揭开盖布,娴熟的往酒盏里倒入酒水,不溢不浅,正好。期间溅起的酒珠,冽冽散出酒所应有的香气。迫不及待,我端起小饮了一口,带着若有若无的松苦味,但是一杯深邃的酒,香气有些浑浊,也并非什么烈酒。 “——原来如此。”我会心一笑说道:“酒神的酒,也没什么梦幻般的滋味,对,这正是酒。” “正是,我的酒只是人饮的酒,这便是酒了。毕竟不存在的东西,再怎么书写,如何描述甜美的琼浆玉液也依然是酒。” 听着酒神的话,我一点点喝掉了手中这一杯,放下杯子,我察觉到绳绳的视线。 “绳绳,别看我,你不能喝酒的。”让小孩子外表的她喝酒可有违法律吧? “……我也不想喝!嘛——文安喜欢的话我不会阻止你,只是我在想,你是人类,能喝到我们这边世界的酒,这有点怪。” 一旁的那位少女晃着自己杯子的酒淡声说:“不足为奇,酒也好,其他的什么也好,都是相连的,既然能见到,能饮下肚中也算正常。” 另一方面我也并没多想,喝起来没有问题,而且杯中酒就在我面前。既然如此,无论是哪个世间的酒,只管饮下就好。 “接着,来一杯酌霞吧。”我再次对酒神说。 糟糟倒完酒,我望着杯中浅浅映着月光的酒,想起了许多往事。但这时,一旁的那位少女忽然举杯向我,这让我很惊讶。我本以为她是厌恶人类的,转念一想,似乎也还正常。因为……我们同样的坐在一张酒桌前。 少女和我碰了碰杯,我们都饮酒入肚后,她饶有兴趣以用调侃语气说道。 “小小人类,似乎却知道些酒水的皮毛。” 被她夸奖,我很开心。至于开心的缘由,则是因为家里曾有个喜欢酒和赌博的人,小时候被灌输了很多这些话。以至于如今知晓最多的诗词,就是描绘酒水的了。所以……我才会因他灌输给我的东西并没有百无一用,而感到稍许欣慰。 “您是哪尊神明呢?”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地问她。 “我?呵,我仅是知晓音律的没落神明而已,名为空空。” 这个名字还正常一点,但听起来还是不太顺耳,等等……音乐?她说她是音乐的神明? “……音乐!?”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请请请请请给我签名,不对……请务必和我聊一会儿,我有很多很多很多想向您请教,噢噢噢噢居然能和音乐神相见,把绳绳捡回家实在是太正确了。您真美!这个国家文化间的音乐所化为的容颜,竟是如此美貌!实在是太相衬了!” “……文安安,擦擦口水。” “你想问什么?”空空一副平静地看着我。 我深呼吸了几次,把空白一片的脑子整理清楚了。 “想向您讨问几首曲律——首先是李煜和大周后那首《霓裳羽衣曲》,然后是《广陵散》的正谱,还有《杏花天影》——” “我全部知晓。”没等我讲完那一夜都讲不息的曲名,空空便打断了我。 “那……” “人类,你是所谓的音乐人吗?” 我摇摇头否定:“不算,我只是个爱好者。” “那既然如此,对老掉牙的曲子执着也没意义,不是吗?无论雅乐民乐,如今已少有人听了,倒不如说,并无几首正确的流传下来。” 空空放下酒杯,自嘲似的抿嘴一笑,向后仰首,眺望这深邃小巷里所能望见的一勾细月。 “再说,那时的音乐,比这个时代你们听的,要无趣多了,五音——” 这次换我打断她了,因为这是相当让我激动的东西,所以情不自禁就脱口而出。 “我当然知道,从《瑟谱》和《白石道人歌曲》等古谱所载的东西推敲下就能明白,音律和现代当然不同,再者说古时几朝的乐器种类,也构不出如今这么丰富悦耳的编曲、和弦以及西方音阶曲式,宫商角徵羽的表现力自然是局限于古乐很是乏味……可即便如此,对我而言也是窥探不见的深邃音乐啊!” 我讲的太过激动,于是喝了口新倒的蓝尾酒润喉,咽下一嘴吐沫接着说。 “现代新世纪音乐形式的民族乐器所演奏的现代民乐,既有新意也相当悦耳,这不可置否,但终归只是新世纪音乐,而非传统民乐。因为很多听众连耐心听上一小段传统戏剧也不愿,更没耐心去挖掘和欣赏真正的古乐到底何处有魅力,甚至连朱载堉是谁都没听说过。但听众并没有错,现代音乐的确发展的有些膨胀,太过抓耳……这是音乐的进步,现在的音乐太好听了。” “……那你长篇大论之后,想说的是?” 遣词用语依旧冷淡,可空空的面上泛起的丝丝喜色并没有逃过我的眼睛,她嘴角还弯着甜美如夏日暖阳的笑容。 “我……我想说——我爱这广袤土地和历史的文化之中,所诞生的音律。”对自己的话也苦笑了一阵后,我接着补充说明:“我也算是深刻的研究过它,只是……呃,如果有机会能听上一段正确的古时曲律……我就可以用死而无憾来形容了。” “文安……”我使用的那个词,让绳绳忧心的对我轻喃。 所以,我追述了自己对空空所讲的话—— “但是抱歉,我还想用这人生多陪我家绳绳玩翻花绳,所以如果非要生命去交换,果然还是不行的。” 言毕,空空放声大笑起来,声音和之前的冷笑或苦笑都截然不同,充满了喜悦的感情。 “哈哈哈,人类和神明?成了一家人?有趣,罢了罢了。” 言谈间隙,糟糟也端着酒坛和酒杯,向我们走来,他将一个雕有梅花的陶杯放在绳绳面前。在我和她的酒盏里,倒入清澈的酒。 “这是送你们的酒,来,小绳绳也喝一杯吧——” “小孩子不能喝啦……”绳绳摇摇头。 这位名曰糟糟的酒神,用温润的声音说:“很久很久以前,有过这么一个时代,春节相聚,一家老小,都要喝上一口酒。就连小小的婴儿,也会用筷子沾上一滴,泯泯嘴唇呢,你也明白那是什么酒吧?” “西雪的桑葚桂花露酒……” 绳绳低着头偷笑,小声嘀咕的讲出了我所不知的酒名。从未听过的名字,酒神所讲的典故我也全然不知。 但不足为奇,因为此处正是那酒神的铺子,饮酒的皆是神明,但凡有水有人之处,就会有酒被酿出。因而这片土地上究竟有多少酒?恐怕不输此夜间天上的无数繁星。 我和绳绳轻轻碰杯,绳绳仅是用她的舌尖轻轻碰了一点点,便皱着眉而歪着嘴笑,一脸歪歪曲曲的表情,可我知道那是她的喜悦。 我自己也喝了一口,杯中是非常淡的果酒,桂花香浓郁让我似乎置身桂树下。入口清淡毫无力度,简直就像糖水,可浮泛着若有若无的酒精感,仍代表了这是一杯酒——它亦是容纳了人间喜怒哀乐的一杯酒。 ——“文安,对吧?对音律略知一二的小家伙。” 空空忽然开口叫了我的名字,这让我非常开心。 “嘿,我们这些神明呢,即便嘴上总是对时代不满,可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会举着酒杯,用埋怨时代和人类的愚昧的话语来当伴酒……然后,目送那些同为神明的友人们,他们要么沉睡,要么消逝。所以,我们已经习惯了,毕竟几千年来都是这么走来。” “是呀,我店里的常客,也只剩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位了。”糟糟也抱着手,苦笑而哀戚的道出言语。 “但这是你们人类的进步方式,稻田间哼唱《下里》《巴人》,刀耕火种的生活已消逝了,这代表你们的生活在进步和改善,是非常美好的事。我们并不痛苦,终归只会怀着对你们人类的祝愿,消逝在终究应当消逝的时候,仅此罢了。” “世无亘古不变常盛之物,我们亦是如此。”绳绳也作为那些神明之一说了一句。 我什么也没有说,因为她们全都在撒谎。 如果不痛苦,没有遗憾,能这么简单接受的话,为何却这群家伙,都像是人类一样,快要哭出来,却还是挤出满脸不在乎和笑容呢。 “文安,很遗憾,我们神明不能干涉世间,所以世间消逝了的曲子,一首也不会教你。” “可音乐没有听众,不是很悲哀吗?”我马上反驳。 “没什么可悲哀的,孤芳自赏的事物可多了去了。再说,这世间的音乐数量何其庞大,你打算当所有音乐的听众吗?” “如果我人生够长,还有放满世间所有音乐的cd盒,我在其中终老也无所谓。” 空空没再和我争辩下去,只是端起空杯沉默不语,酒神糟糟顺势向空空的杯中倒了一杯酒。我叹了一口气,也没再追问这个话题。但仍有其他的事想做,所以我也端起杯盏。 “让我敬你三杯酒吧。”我双手捧杯,不容拒绝的向着空空说:“先是第一杯——敬您知晓的万千音律。” 空空面带笑容的和我碰杯。 “第二杯,以一介平凡人类的视角,敬您的美貌吧。” “呵,许久未被人夸赞过了。” “第三杯——敬给仍然存在于这世间,背负这一脉文化之中的音律,并守望了如此漫长岁月的您。” 空空和我喝下最后一杯。 犹豫再三,我还是没能把心中的话全部说出来。 而敬完了酒,我也无法再向她讨教音律,我只好苦笑着继续要酒。好在,谈完这些无趣,却对我来讲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之后,酒桌的气氛便随即轻快了起来。我一杯又一杯的,要着脑海中有印象的酒名,将各种各样的滋味喝下肚中。 “说起来,文安你是什么人,这倒是件奇怪的事。”空空笑眯眯的,像个酒鬼一样凑到我肩膀附近,非常靠近的打量我:“能见到我们,还朝外面散发出这么奇妙的生息,居然连酒神的酒都能喝下肚——喂,见多识广的店家,你听说过有这种人类吗?” 糟糟停下擦拭酒盏的手,抱着手想了想。 “不,我不知道。但或许——他们会知道一二吧。”糟糟视线抬起。 有人来了?我们一起望向巷口—— 第18章 ·闲话夜止 正以相当随和的姿势,没摆什么好脸色走来的,正是那位叫做恨恨的本地神明。 她的拜访似乎并不受酒客们欢迎—— “呵,酒要难喝了。”空空不悦的冷笑一声,望着恨恨说出尖锐的讽刺。 “那你就请离席吧,自怨自艾的闷酒就滚到路边垃圾箱里喝吧。” 恨恨也非常刺人的回敬,然后无畏的入了座,坐在空空对面,在和她瞪眼时对糟糟下单:“只要玫瑰酒。” 店主的糟糟态度仍旧和气,也拿出一个杯子,斟满一种散着淡淡玫红的酒放在恨恨面前。 恨恨熟稔的对店主说:“上次你这破店来我这里,已经是六十年前的事了吧?” “的确如此,我也是今天傍晚才到的。” 两句作罢后,恨恨晃着酒水,瞄了我一眼。 “你真是自我主义呢,和我们神明沾上关系不是聪明的做法。” “为什么。”我好奇的问。 “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吧。” “嘛,总之,先喝一杯。” 既然她说的是我理解不了的东西,又不肯多做解释,对我来说就和耳旁风无异。而且,都上了同一张酒桌,还是喝一杯更合情。深谙酒桌道理的恨恨,苦笑着也和我碰杯。 “恨恨,这位人类客人为何会有这种境遇,你了解吗?”糟糟问。 “具体不了解,但比你们呢,又稍微知道的多一点,但至此就不能多说了,我已经相当犯规的提醒了。” 这种故弄玄虚的口吻,看来不止我一个人有点反感,空空嘲弄她的声音更加冰冷,而恨恨也不甘示弱。 “真是高高在上的态度。” “是你气量太小,什么时候弹点哀乐下酒呢?” “现在就可以啊,为你送终。” 虽然她们吵的有来有往,但还是时不时碰上一杯。至于我的话,鉴于那些神明又莫名其妙的吵了起来,身为一介人类,我只好闷头喝酒。这时,一直在玩杯子的绳绳,终于和我说话了。 “文安文安,不会喝醉吗?” “……好像是不会,没什么感觉呢。”我这才发觉,喝了不下二十杯各种各样的酒,却丝毫没有酒精弥漫的微醺感。 绳绳担忧的劝我:“唔,但还是到此为止吧,酒神的酒是很特别的东西……” “那就要最后一杯吧。”我接受了绳绳的提议,喝到这里也确实该止住了。 得到绳绳的同意后,我向糟糟说出了最后那杯酒的名字,他将琥珀色的液体倒入我的杯中,丝毫是察觉到绳绳忧心的视线,所以比前面杯中的量要浅了许多。 饮下了那杯酒,我藏起被味道泛起的哀伤。按常理,此时该结账了—— “……对了,您这里应该不流通人类货币吧?”我忽然想起这件事。 “是不流通,我也不收钱,取而代之,我收客人的一段心绪。” 他的话让我我歪着头不太理解,而糟糟悠悠的将我和绳绳的杯子收回,依然温润如玉的向我解释。 “来这家店的大家,尽是为忘却苦楚的人,所谓酒店即是如此之物。因而我用酒和客人换取心里一桩苦楚的事,若是客人将故事交付于我,就能忘掉它带来的苦楚。当然了,记忆仍然还在,只是再怎么辛辣的回忆,也会因此平淡如水。” 空空插嘴补充解释道—— “总得借酒消愁——如果不忘掉一两件苦事,可真熬不下去呐。” “原来如此……” 我大概明白了,的确是所谓借酒消愁。我想这就是酒神的存在意义和特别之处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更是所谓酒文化的一种体现。在我思忖时,糟糟对我摊着手,歪歪嘴角说。 “不过呢,有些神明,认为苦楚是自己存在的证据,因而不肯光顾小店。虽说机缘巧合,你更是凡人,但如有苦事心绪,就一并留在我这里吧。若是没有,那便请不用介意,直接归家吧。” “……我不确定,是否能交出自己的苦楚。” 我能理解那些不愿来借酒消愁的神明有怎样的心境,而我当然有很多很多痛苦到想忘掉的事,可有机会忘掉,却反而催人忧郁。如果忘掉了沉重感——仿佛从此,自己的人生便会变成虚渺而轻浮。 “无妨,我还会在恨恨这座城市逗留一阵,哪天想喝酒就请来此,即便什么都不付也无妨,能有懂酒的人光顾,这就足矣了。” “……抱歉,我需要想想。”我诚恳的说:“会再来的。 “嗯,随时欢迎。”朝我说完,他转而看向绳绳:“小绳绳也是,哪天想来喝一杯,或是见见我们,就来吧。” ——“别忘了我的话。” 临走前,恨恨厉声厉色的对我说,我只能缩着脖子点点头。然后我和一旁的空空对上了视线,她左手掌心扶着下颌,右手摇晃空杯,神色朦胧的浅笑着向我许诺—— “文安……下次再见面的话,姑且就送你一曲吧。” “会再见的。”说完,思前想后,我又补上一句:“我想再见你。” “……都说了别忘了我的话,唉。” 恨恨无奈的瞥了我一眼,转头喝起自己的酒。也是,恨恨嘱咐我不要再和她们有所牵扯,我却立刻违背了……就这样,我和绳绳,一齐离开了那踞着一尊酒神的小巷深处。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了,可刚才杯中的百般滋味,还萦绕于我唇齿之间。很久没有这么爽快的饮酒了,更没想到的是,还是同那么一位音律之神共饮,真奇妙,真是件美好的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你们真是的,只有长相符合神明的身份呢。” 我感慨的对绳绳打趣道,对了——说起来绳绳本来就是长相相当可爱的小家伙呢。 “您长大以后也会变成那样吗?能马上就长大吗?” 对我的戏言,绳绳也马上冷笑了几声。 “很遗憾,再怎么说我也是和小孩子相关的神明……外表如此是性质决定的……我绝不羡慕雅雅、空空、羽羽、掘掘、犁犁她们那样,能拥有大人模样的美人……真的不羡慕。” 掘掘是什么玩意的名字啊……这是听到至今,除了绳绳以外最奇怪的了。倒是雅雅排第一吗?我倒觉得空空和她难分高下呢,还是说排名不分先后? “文安安安安,为什么我要和你聊这个啊?你们人类是钟情于外貌的生物我倒是理解,但那不是同物种之间才有的吗?毕竟是为了吸引异性,进而在交配繁衍的本能方面更有利所致不是吗?和我们神明有半毛钱关系吗?” 听一个小女孩外表的家伙说这种话,还真是挺微妙的。 “没有没有,抛开你的成见不谈,至少我只是单纯的在感慨自己得见美人嘛。” “那为什么你希望我长大?”绳绳非常不信任的盯着我看。 “可能是因为你步幅太小吧,每次看我家小绳绳拼命小跑于心不忍,小绳绳长大的话,就能不用这么辛苦了。” “你的假话太假了……嘛,如果你嫌弃,我就离开咯,你把手上的绳子随便丢到哪里都好,然后随便去哪里找一个,跟得上你脚步的女性外表的巨型神明吧。” 我珍惜的摸了摸手腕的绳子,停下了脚步。 “等你像雅雅那样有实体以后,无论是坐在我头上也好,还是趴在我背上,都随你喜欢,那样就能跟得上了不是吗?所以在那之前,我就勉为其难的走慢一点吧。” 绳绳红着脸低下头,自顾自的往前走去,我慢慢跟上后,听见了她开朗无比的声音—— “哼哼,去开一个翻花绳培训班啦,既能收获小孩子的笑脸,又能为我积攒生息,你还能赚钱吃饭……” “待我先从您这出师,如果我真的穷到那个份上,或许会开的吧。” 虽说如果真开了翻花绳培训班,恐怕穷的会雪上加霜吧。 聊着这些和往日无异的戏言碎语,我们慢悠悠的回到家,在酒铺待的过久,因而这时已是相当的深夜了。 我匆忙洗了个澡,莫名其妙的觉得头有些发晕,但我以为是热气熏的或者是疲乏导致,就并未太过在意。 对一如既往正坐在我的书桌上的绳绳说了晚安后,我顺着那份晕眩,很容易就入了眠。 结果……我去了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 第19章 间章·绵梦远行 ——我去向了远方。 仿佛是在地平线尽头,又仿佛是在云端的风间。昏昏欲坠,似是在和蒲公英与鸟羽同行的空中飘摇。 我什么都不知晓,手也好,脚也好,什么都仿佛消失不见了。我所剩下的,只剩连自己在何处也无法辨知的混沌意识。不知飘荡了多久,不知去到了哪里。我感觉到了一丝光亮,随后,我看见了浮世间,不知其流逝在了哪里的一景一幕。 稚嫩的少年牵着娇小少女的手,从古旧的街道里,不知不觉走往了高楼大厦间。我知道她的脸庞,那是小葵,也是我牵着她的手,曾与她走过的路。 我感到怀念,我刚想出声呼唤她们时——这一幕却朦胧的消逝了。 随后,我的意识飘摇在时间的洪流之中,或许流走了一年,也许是一秒。 渐渐清晰的视野里,惝恍间,又一幕来到了。 那个人出现了——他抽着烟,胡子邋遢却梳了一个油亮的大背头,穿着从来都是那套高价西装。他玩着手里一对骰子,一边在桌上将钱压向一边,重复着输钱与赢钱,最后总在生与死的一线之间,将本钱捞回。 我看不清那张赌桌上,和他一起下注的人长什么模样,或许他们根本不存在,虚渺之间,我唯独只见得到那个男人的脸。 然后——是推门而入的少年,还背着书包。少年一脸无奈的走到男人身边,拨开空气中氤氲的香烟,抓着男人的手指。仅仅是这样,周围的人便让开了路,男人也捡起自己的本钱,一言不发的随少年离开了。 那是——我的爸爸。 是我一生见过的最糟糕的家伙——即便如此,我却仍然努力的发出呐喊,想让他回过头看看我。可惜,没有传到——我追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但被关上的门挡住了去路。 方才空气中弥漫的香烟,此时宛如蒸腾掉世间一切的烟雾,将赌桌、看不清的人影,甚至是我,都朦胧起来,消失在混沌一片的漆黑之中——最后,连同烟雾亦悄然散去。 我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事物,即便是黑暗的概念,也一无所知。 只是,从未有过的悲哀。 随着意识到这份悲哀的刹那,我的视野再次清晰——不仅如此,我的手与脚,鼻与耳,也一同出现了。太过理所当然,我连它们刚才去到了哪里的疑问也没有。 我听见了涛声,闻见了带有一丝咸味的潮湿海风。 以及—— 满月幽淡光芒染满银白色海岸,静谧的夜海轻轻泛浪,脚下的砂粒细腻柔软。 有一位少女,站在涌来的薄浪能稍稍没过鞋底的,海岸与海潮交接之处。 她穿着洁白素雅的百褶裙,用木凉鞋踩在沙上,海风不时扬起她深黑长发,也吹拂她麦秆帽上的缎带,或许她忧心风会连帽子一同吹走,便用右手轻轻压着帽檐。白皙的后颈,细长的手脚,稍稍被风吹起发丝,因而露出的小巧耳朵。 她在眺望海的尽头吧?那夜幕同海相接的,无有一物的深邃海平线。 我早已忍不住,失声痛哭了。 我随之将她的名字,嘶声唤出—— “想!” 似乎是听见了我的声音,少女向后转身,细长睫毛下的明亮眼眸,是否将我映入其中了呢?那里的我,是否和你离去时的年纪一样呢?但我希望你不要因我的涕泗横流而皱起秀眉,因为那全是我的心声。 “……小安?” 她的呼声,使我的膝盖再没有了力气,我脱力的跪在沙中,爬在地上。我痛苦的不断抹去眼泪——这一声呼唤,我本以为再也听不到了。即便这是梦中也好,我或许也和她一样也早已死去也罢,我却仍然听见了这声呼唤。 她叫做想——我只知道这是她的名字,也未曾告诉过我她的姓氏,即便如此,依然是我曾经的岁月里,所珍惜万分的她。 想望着我,惊喜的露出笑容,那笑脸是我的宝物。可是下一秒,想的笑容顷刻便沉入了月色之中,变成了怅惘的哀伤容貌。 “为什么,会在这里?” “想……我……我……”我究竟有多少想说出口的话呢?但什么也无法说出。 ——“回去。” “想,我——” “回去。” 想坚定的对我说,并向后退了一步。想的鞋子踩碎浪涛的声音,敲打在我耳畔。 这让我知晓了,这涛声不是来自现实之中的。之前种种流逝的景象,我也十分清楚只是个梦——因为葵并非幼年,早已成长为了漂亮的大姑娘,赌鬼爸爸也早就不知跑到哪去了。而想——已逝世两年有余了。 她为什么在这里?在我眼前?我无暇理解,只想恸哭。 “小安,快回去吧。” 那位遮阳帽和连衣裙的少女所说的话音,一字一句都刺痛着我的灵魂。 我见到了想。这是非常幸福而哀伤的事,即便是在梦中。 我希望自己能马上跑过去,将她抱住,即便,这仅是在梦中。 所以…… ——“再见……想。” 我擦掉眼泪,还是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快去吧。” 所谓的梦,若没了苏醒时刻,那就不会那么美了。 在最后……站在被声声浪涛淹没的沙上,努力装出冷漠挥手赶我走的少女,压低了帽檐,我仍然见到了想脸颊上滑落的泪珠。 所谓的梦,正因其醒来时的哀伤,才让梦中的分分秒秒都那么美好。 第20章 ·归 “……笨死了,笨死了!笨死了!” 我听见了声音,已熟悉万分的声音。有些远,有些调皮,此时却有些沙哑和阴郁。但和往日一样,是能让我心生喜悦的小小声音。 “没死。”我挤出这么两个字,几乎用了全力。 “闭嘴!笨死了!” 我听见绳绳哭着骂我骂个不停,接着我勉强睁开眼,模糊一片的视野尚未找到焦点,几度眨眼之后,我才渐渐看清绳绳的模样。我接着察觉到身体非常沉重,每块肌肉都似乎很久没有动过了。 可我的脑子意外的转的很快—— “是……酒吧?” “笨死了!喝那么多!!” 绳绳擦掉眼泪和鼻涕,见到我睁眼,立马喜上眉梢对我说教了起来。 “你呀,如果不是我在这里叫你的话!你就真的要成魂再也回不来了,真是的!喝酒什么的,半点益处也没有!” 我想伸手摸摸她的脸,但半途停下了,只能摸了摸手腕上早已熟稔的绳子。 “哼,我一个人跑出去,才从讨恨恨那里问到点什么……她猜测说酒神的酒呢,是给我们这世界的居民喝的!” 果然和酒有关系,我倒不意外,不过我究竟怎么了?浑身上下和内心的感觉都非常奇怪。 “听我讲!那种酒呢!人类的你喝了身体是不会醉的,但灵魂就麻烦了……你知道吗!你睡着以后就耍起酒疯,飘啊飘的从我面前飘走了,怎么抓怎么追都救不回来……真可恶。” 绳绳的话很奇怪,她是说我的灵魂飞走了? 其实我对自己的遭遇有些迷茫,感觉像是睡了很久。什么都浑然不知,可正如睡醒时一样,没有其他多余的感觉。不知绳绳为我做了多少事,在确认一切之前,我先满怀歉意的献上感激。而向她表达感激的方式,只需要两个字就可以了。 “谢谢。” “哼,回来就好啦,灵魂飘走了那么久!身体却在这睡了三天三夜啊!真是懒猪。”绳绳的声音渐渐悠缓:“……还好……你回来了。” “……似乎是去了很多地方。”我喃喃自语道。 想循着睡着时的印象一点点摸索,但我脑中的记忆却非常暧昧,能记起的片段不多。这也合常理,毕竟酒醉时的记忆的确想不太起来。若说醉的是灵魂,那肯定就更难想起来了罢。 “文安——听我讲,睡眠呢,是人类的肉身和灵魂相互更换的时段,所以你睡着酒醉便发作,一般来说,睡觉时灵魂都会安分守己的,只在躯壳里构建梦境,但像你这样出壳……说实话,我们都觉得是回不来的。” “安心,我回来了。”听完绳绳的描述,我也开始觉得这真是一遭奇妙的经历。 “所以,我认真的问你——文安,你是怎么回来的呢?” “忘了。” “那你看见了什么呢?” “似乎是过去的一些片段……但是想不起太多来。”我敲打着脑袋,摸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那,文安为什么哭了呢?” 哭了?我疑惑的摸了摸脸,湿润的感觉让我错以为摸到了水龙头……为什么?我会哭成这样?我怎么了?不知再睡一觉,会不会想起来呢?在梦中有什么吗?为什么我会想再睡下去?仍旧是那个小女孩的声音,将我的思绪唤了回来。 —— “总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还活着就好……文安果然很特别……连生与死的歧路也能如履平地。” “那是什么意思?” 我似乎从绳绳的话里,抓住了什么重点。生与死?谁死了?我还活着?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的灵魂走远时,虽然那具沉睡的躯壳姑且还算活着,但实际上已经成了没有灵魂的逝者。可你的灵魂却不可思议的折返回来了,实际上,你已经跨越了这生与死。” 虽然听起来很玄奥又有点宗教意味,但简单来讲——“……听不出来是在夸我,总之就是没死成。” 我叹了一口气,刚抓住的线索全都悄然溜走了,这是很糟心的。揉了一会儿头发,我拿起枕边的手机——李月遥来过的好多电话暂且不管,没想到真的睡了三天,日历上的数字把我吓了一跳,现在是中午,和印象里的应是的时间,实在相差甚远。 “对了对了。” 绳绳忽然想起什么,站到我枕头边,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单纯而暖意盎然的笑着说—— “早上好,文安。” 彻底醒了过来,谨慎起见,我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体的感觉倒是没什么异样,绳绳和窗外街上的游魂也依旧能看见,除了睡太久头有点发闷,身体有点沉重以外,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除了一点——心境却比以往要痛苦得多。 我向绳绳询问了这件事,她是这样熟虑后作答的—— “和你去的地方有关吧?灵魂上的触动,是会反应到心中的……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但对你而言,或许是有特别的意义的地方。毕竟喝醉了酒,游荡去往何处都不足为奇。” 真是深奥的答案,这有点类似古时的综合性宗教哲学,如果并非亲身体验,我一定会笑笑,评论那只是人类的一份憧憬。是基于难觅自由且饥饱不定的社会时期,才会诞生的无趣憧憬。 实际经历过之后,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对此嗤之以鼻。 到了下午,我趁着心情平复,打电话处理完了一些乐评工作上的事,毕竟一觉睡了三天,杂志社的人根本找不到我,这差点就让救济我三餐的酬劳给飞走了。 毫无疑问,即便心中仍有些奇怪的缺口,但我还是回到了现实之中。 忽然—— “好点了吗?”有这么一段声音传来。 说话的,是那位名为恨恨的神明,仍旧一袭天青色罩衫,她就这么忽然踏进我家的客厅。这也是个随性的神明,仗着这是自己的土地,自己的城市,就无视了一切肆意往来。 不过呢,我发现比起晚上,白天时她的模样更加好看,总之我向她低头致谢—— “谢谢您的关心。” 恨恨站在和我颇远的地方轻轻颔首,但望我的视线却很柔和。 说实话,我在她的面前隐约有些内疚感——即便这是我的家乡,但我离乡远行了一阵时间,为的是逃离这座从未发生过好事的城市。 ——“下次别喝那么多了,倒不如说再也别去了。” “我还有帐要和酒神结……所以……” 对我的回答,恨恨眨眨眼,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那样子似是将诸多话语咽回了肚中。 我发现我和恨恨之间隔了有些距离,她丝毫没有要拉近这段距离的想法,也仿佛不打算再说什么,却一直留在这儿。于是我主动开口,用半开玩笑的方式询问。 “您来我家……莫非是为了看望我?” “的确如此,但如今我已看见漂泊的灵魂安然回到了躯壳。” 这句微妙的言辞,让我心生感怀,她的形容无比准确,但形容的又过于刻意。假若不是这样一位神明所说,那我说不定就走上去踹人了,毕竟听起来很矫情。 她接着说,这次语气和遣词造句倒正常了许多:“但也有一件小事,或许要麻烦到你。” 虽然一听就充满了麻烦的感觉,但我想的是另一件事——所谓的神明也会向一介人类提出委托吗? 我望看身旁一言不发并不打搅我们谈话,却一直站在我身边的绳绳。接着又想起了几天前送走的那位神明,即便无可奈何,也深切的了解了神明们的无力。 也许像雅雅一样,这位名为恨恨的神明,也有着什么岁月里积攒下来的遗憾,想让我代为实现吧。 “有个赖着不走的小东西,在这半年了,让我很烦,你去赶走他可以吗?” “……听起来不太有趣。”倒不如说一听就感觉超过了麻烦的程度,是非常麻烦:“对不起,我大病初——” 但完全不容我拒绝,也根本没说清楚事情原委,恨恨就自顾自的报上了一个地址,于是便从我家消失不见了。 且不论恨恨走后,绳绳立马大肆抱怨自己家被不速之客闯进的事,我对恨恨所讲的那个地址,感到了一丝丝异样。 第21章 ·怪名字的可怕女人 反正没什么事要干,趁着下午的时间,我变和绳绳出了门。一路上我们照旧聊着许多杂谈,心情愉快的绕了许多冷清或热闹的马路后,顺利抵达了城市一隅。 恨恨告诉我的地方,是我曾去过两次的店,也就是说这是我第三次来这家店——冯记杂货铺。 店门外依旧弥漫着让人心生疑惑而绝不敢入内的氛围,它所处的依旧是破烂而偏僻的地理位置,也不知恨恨叫我来这里是为什么,更不知这里究竟有什么名堂。 抑住心中往外冒的诸多困惑,我推开了那扇陈旧的门,刚踏入一步,我又为店内的昏暗皱眉。 店长没有在的样子,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声音。 “搞毛……来客人了吗?店长不在,回去吧,这店倒闭了,店长欠下四百八十万带着小三跑掉了。” 有人这么说,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代表她是外地人。迟疑片刻,我才明白这只是玩笑话,因为这家破店打死我都不信能攒下四百八十万。 我望了过去——杂货店的那张漂亮茶台旁,坐着一个女人,刚刚的话应该就是她说的。她低沉的嗓音很有魅力,我的眼睛稍稍适应黑暗后,进而勾勒出了她的模样。 卡其布色的薄风衣,高束的黑发马尾,还有一双鞋带松散的黑皮靴。背影给人以潇洒感的这位女性,着实有着特别的气质,但又是三言两语形容不来的。 我仔细看,她正在喝茶,很粗鲁的将热水倒进茶里,不加讲究的又将泡出的茶水倒在杯中。接着不顾水的温度是否烫舌,也不管滋味如何,好像仅是倒入口中——豪爽的喝茶方式,反倒有些像在喝闷酒。 ——“我也能喝吗?”我说。 “不能,滚滚滚。” 我自顾自的坐到了她对面,坦然承受着她锐利的视线,一边暗自赞叹她有张和气质相符的漂亮面孔,一边自然的拿起盖碗。 “那就让我替你泡吧。” “你是来找茬的吗?” “不不不,我只是过路的,毕竟店主和我算认识,我对这里的茶台有挺感兴趣。”假话说到这里,我还装模作样的摸了摸面前的这张茶台,反问她:“我特意来看看,不行吗?” “不行!这是我寄存在这里的。”她又平淡的说:“所以不允许陌生人平白无故的摸。” 听她讲话期间,我低头看盖碗里的茶,已经被泡开而没什么滋味了。我便拿起茶海上的茶具,在茶壶里添进上一旁摆放的茶片,我看了看茶饼,是冰岛的春茶,这可是好普洱,不愧是云南的老店,至少茶是讲究的。 于是我便开始泡这杯新茶——落水,留香,过桥,沏茶。 自嘲的讲,我姑且也算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少爷,这点风雅还是能沾的。替她斟茶后,她喝了一口我自信泡出的茶,即便仍板着脸,倒也没立刻赶我了。 “那我现在可以摸一下这台子了吗?” “你叫什么?是做什么的?”放下茶杯,她夹枪带棒的问我。 “文安……是个写乐评的。” “啊,我知道你!就是那个骂人特别狠的乐评人,对吧?” 她楞了一下,立马抓住了我肩膀,这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怎么力气和熊一样大,我还以为我的肩膀要碎了——我向绳绳求援(虽然她也做不到什么就是了,但我很想听她的贴心话),但她只是偏着头看戏,很乐在其中的样子。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可怕的女人放开了手,然后颇为自傲的向我介绍自己:“我是q.soriga林。” 妈的这什么狗名字……她怎么好意思念出来的?她是哪里跑出来的类人猿?哪个类人猿的部落有这种取名传统的? “你可以叫我清碎姐姐。”q.soriga林小姐又说。 “……什么玩意儿,这名字有之前关联吗?你脑子正常吗?这什么蠢名字。” 我刚想继续破口大骂,却即刻被q.soriga林——不对,清碎姐姐爽朗却低了八度的笑声打断了。 “哈哈哈,你是第二个敢直接骂我名字蠢的人。我是个独立制表人,在瑞士的学习刚刚结束。目前应邀在中国各地帮助维修一些特别的钟表,哼哼哼——” 说着,她从风衣内的左口袋里取出了一双白手套戴上,又从风衣内的右口袋里取出了一个用天鹅绒袋子仔细包裹的东西,很神秘的摊了开来,我和绳绳立马凑过去看。 察觉这破店里没什么灯光,清碎姐又取出一个随身的小头灯,朝那个东西照了过去。 ——怀表。 “维多利亚时代的怀表,你看——”她指着怀表上一个很可爱的小肉爪子刻花说:“这是代表了纯银的标志,这块表很特别,外面这些花哨的东西保存度非常好,机芯也在我的修理下完美如初,那个年代机械结构上的宝石还不是人造,而且还用了很多完美的琉璃来做装饰。” 我对她的长篇大论没什么兴趣,因为我是实用主义者,看时间还是倾向于手机。 但是我却挪不开视线,不光是因为这枚古董怀表极精密的机械结构,也不是因为黄金雕花有多奢华,而是从中感到了些奇怪的,似乎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氛围——我起初以为,这种感觉,是来自它一百余年的时光沉淀,但并不是这样。 它给我的感觉,和旁边一直在夸怀表好看的绳绳所散发着的氛围略为相似。 ——“这是仿品哦。” “……哈?”我愣住了,完全没想到会来这么一茬。 “想不到吧。”清碎姐的笑容更添深意:“不过——你没发现吗?” 我明白这个女人想说什么。 “为什么不走时呢?”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很惋惜才对。我的注意力完全被它吸引了,以至于连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都不明白。 情绪化严重的清碎姐,听到这个问题,突然非常哀怨的爬在茶台上,又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半凉的茶喝下,用一种沙哑郁闷的声线冲我抱怨——“我花了三个月赖在这里,就是为了弄明白这破东西干嘛不走时。” 机会来了,我要回敬她一次。我揉揉眼睛,勉强将视线从怀表上上挪开,对清碎姐小小的讽刺了一句。 “你不是名字又臭又长又华丽又洋气,还到瑞士留学过的厉害独立制表人吗?或许是工作难度太高了吧。” “唉,别提了。” “你不是自称修好了机芯吗?” “你小子,敢这么对我说话的你算第一个,不过我还蛮中意你的。”她弹簧一般坐直身子,用力一拍茶台,又一手抓着我手臂,使用那怪力把我拽出了门。 我愕然了。我好歹青春期的时候也是当过小混混的,自认力气还不错,居然被这么个纤细的女人拽着无法反抗。在我羞耻不已的时候,我们在门口,遇见了这家杂货店的店主。 他今天没穿那个粉围裙,感觉很儒雅,手上提着些菜和日用品,好像才刚回来,显然对自己的店里跑出一个漂亮的母类人猿感到疑惑。 ——“嗯?小清碎,你要去哪?”他又看向被拖行的我,急忙劝说:“别伤及无辜啊!我知道你闷头研究找不出问题所在,所以很心烦,但你也不能拿我的客人当沙袋吧?” “打住——你这老古董。我只是要带这个嘴巴恶劣的音乐评论人去我的工作室,别管我们。” “我……我……不去——绳绳救我……” 我家的小绳绳倒蹦跶蹦跶的走在清碎姐旁边,不仅对我的求救置若罔闻,还回头劝我。 “走嘛!好像很有趣!而且不是还有恨恨的委托要做吗!肯定这个女人就是相关者啦。” 可恶。 我真不该嘲讽她的,否则至少也能在把我骨头捏碎前,给我一个求饶的机会才对…… 在儒雅——也就是说手无缚鸡之力的杂货店老板注目下,我被这位名为清碎的奇怪女人拖行着,不知会被带去什么鬼地方。 第22章 ·时光之中 我们去到的是一幢大楼,这样的楼房在哪个大城市都随处可见,唐突的从一片大地上拔起,尚不至于高耸入云,又似乎不愿和平房民宅同一高度。 它冷冷清清的坐落在一个不够热闹的区域,整栋楼利用率似乎不高,一路上除了门口爬在桌上睡觉的保安以外,我们没有碰见半个人。 进了电梯,清碎姐按到了24层,一路上都对我叨念着一些无聊的事情。无非就是些和钟表有关的东西,比如西方很多厉害的钟表其实都收藏在故宫,当代她最喜欢的手表是什么什么之类的。 虽然绳绳听的很专心致志,但我则是一边揉着被先前她抓痛的地方,一边望着电梯上的数字迟缓的跳上去,祈祷它能更快点抵达要去的层数。 她又换了个话题—— “对了,等我解决完这件事,我就要暂时歇业,去找个安静的地方专心做手表,你要一起来吗?” 我非常果断的拒绝了:“免了。” “是吗,我倒是有个好去处,还以为你会感兴趣,你知道吗!那个城市很特别哦,呀,不过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那就有机会再讲。” 电梯到了指定层数,我们并肩走进了这24层,简单来讲,这是层很有意思的楼层,因为左转就是一扇大门,除此之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她拿出钥匙打开锁,里面是个很大的房间,采光不错,而且一眼就明白是工作室。真看不出来,性格如此毛躁凶残的漂亮母类人猿居然有这么整洁的工作室。 整齐堆放的书本几乎都是参考书,各类配件,以及各式钟表模样的成品、半成品、报废品都分类齐全,电脑更不用说。 锉刀、各种螺丝刀、锯,以及各种切割打磨与钻孔的电动工具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小车床和小型线切割机,最明显的地方,则挂着一套完善的防护服。当然还有几件我叫不出名字的精密仪器。 真让我大开眼界…… “你四处找什么呢?”清碎姐问我,大概是看我一个劲的到处张望吧。 “没啊,就想看看你把造好的枪和子弹放在哪里了,顺便还想确认下你的炸弹研究成果如何了。” “我又不是捣鼓军火的……” 我倒觉得这么好的工作室,不鼓捣还可惜了,没想到类人猿在自身的进化过程中,居然获得了这样高的理性,认知了报复社会和私制军械是违法行为。 到这里,我才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话说你带我来干嘛啊?陪你玩?打架的话我还是很有自信的,来吧。” “你是音乐评论家,所以耳朵很灵对吧?” “是不错……” “那帮我听听看,它为什么不走时。”她理所当然的要求我做这件事。 我撤回前言,她并没有进化出很高的理性…… 说着,清碎姐居然真的拿着那个怀表,在我耳旁晃来晃去的,更可笑的是,我居然还真的听出了点什么名堂来。似乎有人在说“烦人”之类的话,但是声音太过轻微,我根本确认不了这是真是假。 我抓住她的手,让她停下晃动,摇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出来。 清碎姐失望的把那枚怀表放在桌上,搬了张小椅子很沮丧的坐下来。其实我也挺想坐的……但怎么这么大个房子里就一张椅子?坐在她的工作台上会不会被她打?本来就是走着去杂货店,又走来了这地方,天气又热,我真的想坐着歇一口气。 这种时候我有点羡慕绳绳,因为她正大大咧咧的坐在工作台上,欣赏那些奇奇怪怪的钟表。 为了早点解决事情,我问清碎姐:“你修不好的话,找其他人修修试试?” “找了,我自掏腰包还付了高薪,请了全国乃至于世界各地的大师来维修,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告诉我从理论上来讲已经修的很完美了。” “那……”我装作咳了咳嗽:“你请他们来的时候,他们是坐着修的还是站着修的?” 她被我惹怒了似的,朝我连续骂了起来:“这有关系吗?是不是老娘修个表还要讲究良辰吉日推演一遍五行八卦,专挑万里无云满月之夜不开灯,点一盏白色烛灯然后专门站着修?” “我他妈站不动了。” 她杀气腾腾的怒视了我一眼,不过那张想生气的脸却被忍不住的笑脸盖过了。然后她装模作样的伸出一根手指,向地面指了过去。 这我倒不介意,便直接盘腿坐下去了。可能是之前睡了太久的缘故,这身体比平常要更容易疲惫一些。绳绳也跑到我身边坐了下来,只是这样我就明白,她一定了解到了些什么。 “文安安,那块怀表,里面躺着一位非常特别的神明哦。” “……果然是这样。”又和那边扯上关系了。 ——“你知道了什么?”清碎姐好奇的看向我。 “没事,只是觉得果然你这地板不是实木的,寒酸。” “……你小子。” 无视了发怒的她,我准备用眼神示意绳绳说下去,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在挪动视线之前——清碎姐却像是凝固了一般,我察觉到有些不对,那样凝固的表情丝毫都不自然,根本装不出来。 她的凝固如同故意丑化形象的一尊雕像,纹丝不动。如此诡异的境况,连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这可比前段时间第一次碰见绳绳要恐怖多了。我马上站了起来,想去确认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绳绳的惊呼声打断了我——“好厉害!第一次见到本尊,果然是!” 什么什么?怎么了?我望了过去。 ——白色。 这突然从眼中出现的白色,让我想起了些什么,似曾在某个记不得的梦里见到过类似的颜色,但又没有丝毫联系……我有些失落的抬起头,循着那抹白色仔细望去。 奇怪的人……不,奇怪的神明。那儿站着一位奇怪的神明,我能确定。可是和我所见过的几位神明尽皆不同,甚至让我动摇,眼前的这一位,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女性——这是首先的特征。 白色的长发,除了纯粹而炫目白色之外一无所有的孤独颜色。 合着的眼——却能见到同样白色的睫毛,并在她无暇的肌肤上极为显眼。 然后是五官,我或许只能用完美这个词汇来描述,但那并不美,太过完美的东西反而缺乏美感,只是单纯的陈述了五官而已。我从她的面庞里,读不出丝毫其他的信息:无论是看起来的年龄也好,什么样的人种也好,还是经历过什么,丝毫都读不出来。 她身上仅仅是披着一件白色的长衫,没有分毫花哨,仅是一件遮身之物。长衫和她的长发颜色是一样的,同样没有半分美感,只让人诧异为何会有这样的颜色存在。 “她是无无哦。” 绳绳的声音,把我从愕然里拉回了现实。 “她……是?” 合着眼的神明,忽然开口。 ——“我是,掌管时光的神明。” 多么冷清而孤独的声音,和那她那白色一模一样。惊呼之余,我大感困惑,什么什么?时光?掌管时光的神明? 怎么回事? “她是时光之神的无无哦,我也是只听说过,还是第一次见呢。”绳绳比我还要激动,“因为很多人说什么‘啊,时光,你真美’,所以她才是女性啦。” 时光之神?不得了……这尊神明的来头明显要比什么爱情之神、音律之神、酒神要大,比绳绳就更不用说了……难道我们惹到了不该惹的?怎么还有这种神明存在? ——“你,能见到我们这个世界的话……请尊重我,请勿打搅我。” 或许我和绳绳的拜访,让她从休息里醒来了……我想,她也和雅雅一样,是某种特别的体质,需要寄托于什么之中来休息吧?我心有愧疚的低头致歉。 “……给您造成困扰了的话,先说声抱歉。” “只是被吵到,很烦躁……你们来寻找我,是为了什么?”她清冷的问。 无无仍然合着眼睛,丝毫不打算睁开,声音也依旧冷清。 我猜,恨恨所讲的,想赶走的家伙,一定是这位叫做无无的时光之神吧。 我继续对她说:“恨恨——也就是这儿的本地神明,希望您能从这里离开。我只是来传达这一点的,毕竟恨恨对我有过关心,所以我仁至义尽的将这句话带到。” 至于做和不做,那就是神仙吵架的范围了,要我插手也是做不到的……鉴于眼前这尊神明实在是太过特别,我打算带着绳绳早点从中脱身,我从这件事里闻到了浓郁的麻烦气味。 无无侧目望向了那儿的清碎姐。 “这个小姑娘——她一直都想将我所停下的时光再度流动起来,这是我唯一想让她停下的事。假如你能帮我做到,那么我愿意让这承载了我的时光的怀表,依那位本地神明的愿望,离开她的这片土地。” 我揉着太阳穴,稍微理了下她的这番话,理解起来还真有点难。她的意思是,我如果能劝清碎姐不再鼓捣那怀表,她就愿意走,但要求是连怀表一起走? “果然非得寄托在怀表上才行吧?” “嗯,这是……那个孩子做的宝物……对我来讲……很珍贵。” 看来又是一段饱含思念的往事,暂且跳过吧,我虽然爱听故事,但一般不听神明讲故事。我只是个平凡的人,连自己的人生都顾不好。 同时,为了处理好这件事,首先我是不打算去劝清碎姐放弃的,太花口舌和浪费时间不是我的做派。稍作思考,我想出了办法。 “您……能停下她的时间对吧?”我指着仍然是雕像的清碎姐问无无:“但世界是照常运作的对吧?” “是的,我能停下世界的时间,也能停下某人的时间,却无法逆流,也无法停下自己的时间。” 直到这个故事讲到了这里——这位一直合眼的神明,话语里才流露出少许悲伤的情绪,而非一张白纸了。不过,无无她真的是很特别的一位神明……比起其他的神明来,都更像真正的神明。 “文安安要做坏事吗?”我家绳绳猜出了我的心思。 “嗯,趁她处于人体雕像的时候拿着怀表跑掉,然后找个地方邮寄过去。”这种做法总比做那些口舌之辩要省事,何况我和这个搞钟表的女人只不过是陌路人罢了,我不介意多遭她一个记恨。 “那就做吧。” 我立马走了过去,伸手拿起了怀表。 第23章 ·时光流动之中 ——“慢。” “怎么了?” “你要将怀表运抵何处?” 面对无无的质问,我本来想回答说:随便找个地方一寄——不过仔细想想也欠稳妥。但人际关系淡薄的我,又一时间找不到什么好地方可以寄存,于是我如此提议。 “卖给收藏家。” 无无态度坚决的否定——“不允许,请好好劝说,让这位深爱着钟表的小姑娘带我离开,并放弃让怀表的指针再次运作。” “文安安的外快没得赚咯。” “……好吧。” 我只得把怀表放回了原处,虽然我讨厌这种温吞的做法,但毕竟这是居于其中的这尊神明所要求的,我愿意尊重她。 无无点点头,瞥了一眼我手腕上缠着的绳子,不知何故,面容间掠过半缕愁绪。难道是她知道点什么吗?于是我立刻问: “你知道点什么吗?关于……我为什么能看见你们。” “不知,也无意去探究,我只想安静的再小睡一会儿。” 她直白的回话使我感到失望,不像是在说谎,但如果连这样特别的神明都不知道的话,那我的困惑又要延续到何时?或许不是每个问题都有答案。 “那么——”正如无无匆匆出现,她消失了。 刚才的白色身影似乎只是一个梦……不知何故,我对这样的形容心有戚戚,似乎缺失了些什么。与此同时,某尊雕塑似乎也活了过来。 清碎姐眨了眨眼睛,看着我,皱着眉毛好像理解了什么。 “……我,是不是打瞌睡了?” “算是吧,我看你睡的挺香的……”就是睡姿很特别。 她揉了揉眼睛,露出了些许疲态:“不好意思,我忙了很久,昨天没睡觉……一直在拆那个破表。” “那块怀表是谁委托你修的呢?还是你家的老东西?” 我猜,这是她祖上传下来的吧?或者是在家里的某个老抽屉里翻出来的,这些东西几乎都是这个样子流到年轻人手里的吧。 “没啊,捡到的。” “……” 她一派轻松的说明缘由:“留学回来,有古文物修复的工作,我就去了……那地方是以前什么什么大王爷还是什么鸟官位的宅邸,我有天修东西很无聊,就在房子里探险,发现有块地砖是空的……” 还真是奇遇,真有趣。 “我就半夜偷偷挖开,发现里面是张藏宝图。” “……呃,我还以你直接挖到了怀表。” 清碎姐笑着摇摇头,接着讲:“我请假顺着藏宝图去挖了,结果到地方一看,已经被人挖走了,我挺气馁的,回去把那个藏宝图拿给了老师傅看,人家笑呵呵的告诉我,那玩意被他几十年前就挖掉了。” 一点都不有趣……完全不是奇遇。 “……你可以直接说是那个老师傅委托你的。” “没有,我从他手上抢过来的,因为很漂亮。再说了我协助那博物馆修了十一件古董钟表,里面好几个一级国宝,结果一个月给我两千块人民币还不包吃住,简直是在侮辱人,真不知道那些老头子怎么干得下去的。” 所以她就从拿着两千块钱工资的老师傅手里,抢走了人家年轻时挖到的宝物吗?然后碰巧那怀表里躺着一尊神明,怎么什么事都让我碰见了…… “我拿到手后就开始修,想自己用。结果发现修不好,就纠结到了现在。” “有想过不修好它吗?”我为接下来的劝说开始做铺垫。 清碎姐姐非常迅速的摇了摇头,坚决的否定了。 没办法,暂时没什么机会劝说,我点点头,将话题止住。清碎姐挪着凳子,不顾它在地板上刮出尖锐的声音,挪到了工作台前。头也不回的冲我勾勾手指—— “来给我打下手,毕竟喊你来也有原因是为这个、” “给工钱吗?”我很担心这个问题。 “没钱,完事后给你讲个故事抵工资吧。” 这人还真是彻底的个性派,前面还在嘲讽工作没能拿到对应的酬劳,到了自己身上,就想着从我身上榨取劳动力。 她打开灯,从工作台上取出了一个很大的挂钟,娴熟的拆开盖子,让齿轮和机械结构暴露在节能灯下。但工作时专注于机械的表情却认真无比,每一次校对都十分的流畅精准。 清碎姐时不时抬手,向我索要工具,我则像手术台前的小护士一样,把工具不断递给她。这样的工作持续了大概半个小时,绳绳都看腻了…… “暂时这样吧——”说着,清碎姐盖上了挂钟的盖子,上紧。 她抹开袖子,比较了时间,心满意足的宣布维修完毕。 认真的说,这工作挺无聊的……我对钟表的机械之美没什么感觉,所以在她动手修第二件之前,打断了她的活计。 “故事呢?” 清碎姐转着手里的小螺丝刀,翘起二郎腿颇为怀念的,开始按约讲起了故事。和我所想的不同,我本以为是她的故事,结果是怀表的故事—— “我拿着怀表,想去找怀表的主人,想看看能不能花钱正儿八经的买下来。不过那家完全没有留下子孙,据说是犯了什么事,被满门抄斩了还是什么的……我又去翻阅了一些文献,在野史书里,读到了这么一个故事。” “简略的讲行吗?快到晚饭时间了。”我提了个小要求。 清碎姐点头同意了,没有忙着讲,而是起身走到角落里,打开了小冰柜,取出两罐啤酒。又走了回来,我对她伸出手准备接住啤酒,但她却坐了回去,又挨个打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仰天昂首间,她转眼喝掉了一罐,打了个绵长的嗝,粗鲁的擦了擦嘴,又转眼喝掉了另一罐……她的灵魂会不会也飘走? “清末吧——” 清碎姐没由来的忽然讲起了故事,至此又打了个嗝。 “有个宫廷钟表匠,手艺精湛的出奇,因而一辈子忙碌,家里好不容易添了个孩子,结果是个病秧子,他偷偷请了熟识的御医来瞧病,总算让孩子活到了五岁。孩子有个愿望,想看看爸爸整天忙,鼓捣的究竟是什么玩意。” 我沉默的听着,绳绳也不知不觉坐到了我旁边来。 “但他鼓捣的,那都是帝王的玩意儿,根本带不出来给孩子看,于是呢,他做了件很可笑的事。把当时洋人进贡的一块怀表截了下来,研究了个透,四处借钱,找各种各样的人订材料,还偷过传教士的表,只为了凑零件。” “……自己做了一个出来?” “对的,挺不可思议的,硬是做的居然和本来的一模一样,那手艺和用心,真是不可思议——所以就是这一块了。后面的故事就挺俗套了,给了孩子看,孩子挺喜欢,孩子死了,表停了。被皇帝发现私自仿造自己藏品的这匠人一家,随之灭门。” 这似乎和无无没什么牵扯……只是个普通的民间故事吧?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故事还有另一种说法——”清碎姐口吻戏谑的讲:“这是匠人从宝库里偷出来的,而不是做出来的,所以这不是仿品。” 我和绳绳沉默无言的看了彼此一眼,不知该如何做反应才好。 “我挺喜欢第一个故事,你呢?” “都不喜欢。” “是吗,总有会因此而受感动的人存在吧。”清碎姐笑了笑。 或许……无无就是一位?如今光是三言两语的描绘,或许勾勒不出什么。我猜,无无应该是目睹了故事的本来样貌,深受感动决定停下这献给那孩子的怀表,让时光就此随他一起停驻吧…… 那又是谁埋下,还画了张藏宝图呢?那故事的真相,也只有无无才知道了吧。 不过……不管是怎么样,我有些羡慕肯为孩子做到那个份上的,身为钟表匠的那位父亲。想到这里,不知何故,我比往常都格外怀念自己的家人,特别是那位总在赌桌前的父亲。 抛开这些愁绪,我整理了思绪,向清碎姐提了个问。 “你呢?为什么要撬动停下的时间?就这样随它停着不也挺好嘛,毕竟能纪念逝去了的小孩子。” 对我的问话,清碎姐是这么回答的—— “表不就是记录时光的嘛……比起停下不走,继续流动,继续记录下他离世的时光,要更有纪念意义。” 我认为这是个好答案,和让停下时光来纪念逝者的无无不同,她却希望用继续流逝的时光来纪念逝者。 ——“文安。” 绳绳指着怀表,面露喜色的提醒着我什么。 我立刻侧目望了过去,意外的发现,那秒针居然开始了转动。看见我改变了的脸色,清碎姐也随之望了过来,在目睹了那开始陈述时光的怀表后,她难以置信的骂了起来。 “妈了个巴子,见了大头鬼了,老娘不鼓捣的时候怎么自个转起来了,fuck……” 这些脏话听起来格外顺耳,毕竟她为了让这怀表动起来,花了很多心血。我能理解劳有所得的喜悦。至于这怀表再度开始记录时光的缘由——我想……是她的话语,打动了某位白色的神明吧。 又望了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古旧的针走的十分匆忙,像是在追赶停滞了太久的时光,加油吧,毕竟你停了太久。 ——“那你怎么看呢?”清碎姐问我。 “什么怎么看?” “哪种方式来纪念更好?” 这个问题让我好好考虑了一阵子,要回答出来还真不容易。我只能想到一点说一点,毕竟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虽然时间一直在走,不会停下,但我觉得有两样东西可以将自己的时间停下……” “哦?是什么呢?” “宣告终结的死亡,还有记录时间的钟表。” 愣了一秒,清碎姐大声笑了起来,拍着大腿冲我点头肯定:“哈哈哈,说的对。那意思是你觉得停下好?” “我是活在时光流逝里的人,就不对那些停滞不前的时光评头论足了。” 事后想想,其实这件事并没我想的那么复杂。 清碎姐已经达到了自己追求的目的,便告诉我打算启程了,目的地似乎是个什么什么城市来着。另外,临走前的杂谈里,她没由来的忽然说她和杂货店的老板是亲戚关系。我挺替那老板难过的,摊上这么一个神奇的女人当亲戚…… 其他的我没有留意去听,反正也和我无关了。恨恨的小委托,也算是圆满完成了。 在我和绳绳打算回去之前,我的余光里隐约见到了一抹白色,我停下脚步定睛一看,见到一个身影挂着浅浅微笑,向我们挥手告别,但却转瞬即逝了——也不知是羞涩还是因为别的缘由。不过既然打完招呼,那就这样吧。 我和绳绳踏上了归途。 走出大楼,外面稀疏的夕阳沉于天边。 那些在时光长河里不断演绎的深刻亲情故事,以及生与死的故事,都被我忘于脑后。 我摸了摸肚子,边和绳绳聊着那些往日里常有的对话,边寻觅有什么便宜好吃的店。 至此,这段小故事就已经结束了。 第24章 ·凛冽的恶意 隔天,我恢复了正常而平淡的生活。 不必被谁催促着早起,晚上也可以稍微拖延一会儿再睡觉。这个家不再冷清,有什么想讲的可以对绳绳讲,要想打发时间,也可以一边听她教我怎么用绳子在手上编织出图案,一边听她聊些以前时代的小故事。 我喜欢这样,很喜欢。 下午的时候,我照例处理了些工作上的事,刚打了个电话,和音乐网站的人扯皮结束。可我刚挂掉电话,就被另一通电话吵到了。 ——“开门。” 电话那头,以及门外的声音,形成了二重奏。这人还真是……敲门就好了干嘛还打电话来。我关掉手机只好打开自家的大门。 门外,来的是李月遥,说实话我不太想招待她,毕竟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 她穿着一身轻便夏装,挺漂亮的,可惜这家伙表情相当狰狞,见到我就劈头盖脸的一顿说。 ——“你是睡过头了吗?这么几天了!我打那么多次电话都不接!短信也不看一下,你没有什么其他的联系方式吗?前天我来敲门也不开。” “她来过吗……” 我向绳绳问,因为前天我似乎还在进行那场灵魂的漫游。 绳绳摇摇头说:“不知道耶,我当时在外面找你。” 我心中流过暖意,默默的在心中下定决意,若是有一天她也如我这样迷路了,我无论如何都会找到她的。 李月遥拉了我的衣服一下,把我拽回了这边——“喂能不能听听正常人的话?你这几天怎么了?” “嘛嘛,就是睡过头了。”我干脆的承认。 “算了,现在开门就好。我还猜你跑哪去了。” 李月遥说着,将手里的一套小工具收进挎包里……是我的错觉吗?那工具有点像开锁器,这小姑娘有点危险啊?在我犹豫要不要请她进来的当口,她倒很干脆的推开我走了进来。 我们坐在客厅,没打算端出茶水招待她。 “有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到我家来,虽然是很让人开心的事,但为什么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再说了,你不是又有书可读了吗?这么闲真的好吗?” “学校安排我下个学期复学,托您的福,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闲。” “那——有什么事找我吗?”我问正题。 说到这,李月遥认真的端正了坐姿,语气也随之严肃。 “有个遇上麻烦的朋友,找了一个朋友帮忙,可是那位朋友帮不上忙,所以找我询问是否有办法,我没办法,于是找上了你。” “那还真是遗憾,不能为你们的当空接龙出一份力了,我没什么朋友,所以没办法将你们的意志传达下去了。” “所,以,说!请你帮忙呀。”李月遥不客气的指着我:“朋友的朋友似乎是遇上了一些灵异方面的问题,蛮恐怖的,我觉得就只有你能帮上忙了。” 我真心觉得既困扰又麻烦,怎么这种事一碰上之后就不断缠着我了?绳绳拼命的摇头让我拒绝,这也是我的想法。 “既然如此,昆明蛮多寺庙,请那位朋友的朋友入寺剃发出家,包管消灾驱邪。” “唔,她是有试过,但是寺庙不收,说什么污浊之气太重什么的。” 我和绳绳面面相觑,觉得这事似乎有点意思了,但绳绳还是摇头,由衷的露出嫌麻烦的脸。 “李月遥,首先要请你弄明白一点,我真的只是个无能为力的普通人,除了能看见以外,其他真的无能为力。” 我说完之后,李月遥垂头丧气的歪着嘴,向我说出实情。 “唔,我也明白麻烦你很不好意思啦……只是好不容易和朋友和好,想替她出一份力。” “让那人去僻静的正经寺庙静静吧,也不一定真是那种事。” 不行的话再捡个竹枝什么的……绳绳说过,实际上会被缠上的几率是相当之低的,我完全不觉得这是件什么正儿八经的灵异事件。 “好吧,我会试着传达这个意思的……”李月遥放弃找我帮忙,立马换出和颜悦色来:“对了对了,之前你说的那个翻花绳,我在网上找不到详细的教程,不知道从哪入门,所以就问了家里的老人,结果教了我好多,好有趣啊!” “……居然,居然觉得有趣吗?” 难以置信,这种现代女生居然会觉得有趣吗?是我太狭隘还是她的包容力太强?不对,应该是她的审美异于常人吧!她是个怪人啊! “嗯,那个叫什么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好有趣啊,还能在手里搭建铁塔,搭小花和蝴蝶什么的,还能锻炼手指。” ——“文安,要娶她也不是不行。” 绳绳立刻对这么个喜欢上了翻花绳的怪人好感倍增,我只好冷笑着无视她。又不是替自家小孩挑儿媳妇,眼睛有必要那么光彩熠熠吗。 我想就此挪揄绳绳几句,话到嘴边正要吐出时—— 但下一秒,我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皮肤也有相当的刺痛感。仿佛就像是——有什么要来了。我马上站了起来,非常糟糕的感觉不断在心中蔓延,难以言表,但就是非常不妙。 “……怎么了,突然那么恐怖的脸?”李月遥疑惑的问我。 “文安关门。” 绳绳一定和我感受到了同样的东西,所以才异常坚定的向我传达。我立马动脚,但还是晚了一步。家里,有什么进来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是一股巨大的,让人毛骨悚然的,犹如能够压倒这世间一切善意的糟糕感觉。现在,它进到了我们的家中,我去迟了,同时无比后悔着刚刚忘记关门。 我回过头,见不到绳绳,她非常罕见的消失,躲进了缠在我手腕的绳子里。因为在那里感受到了之前没有的熟悉感觉。我下意识的握住手腕的绳子,希望能为她挡下那些,已经进到家里来的彻骨恶意。 隐隐约约的,在那团恶意之中,我只能见到家里进了两个人。 “咦,小葵和良姐,你们怎么在这里……” 李月遥若无其事的,对那两个人打招呼。 我看不清她们的脸,只能看见她们的脚。因为有一股如同云朵般的黑色,聚集在其中一人的身上,将周遭一切都遮盖。散发着的巨大沉重感,使我不由往后退了几步。 我对此有些了解。 平常在街上时,虽然非常稀少,但也见过一些被绳绳称之为鬼的黑色玩意儿,所以我知道它们散发的那种东西,名为恶意。如今,这份近在咫尺的恶意,和那些鬼身上的是同样性质。可——规模截然不同,甚至是云壤之别。 如果平常街上游荡的鬼所怀的恶意,刚够能杀掉一只小苍蝇。那如今盘踞在此的恶意,就足够杀掉一头大象,就是如此浓厚的恶意。 绳绳逃掉了——这举动说明的事情很简单,那就是会对她有害。 否则,她会留下来教我这是什么,会有什么影响。如果她知道的话,或许还会告诉我怎么对付它,但即便绳绳也不知道,也会在我身旁,和我一起说这个鬼东西的坏话。 可如今她还是回到了绳中——所以,我不会让它伤害到绳绳的。我是个无能为力的平凡人,能做到的只有逃跑和另一件事。 ——“滚。” 我压低声音,怒目着那团巨大的恶意呵斥。 ——“给老子滚出去!” 那恶意抖动了一下—— “从老子家,滚出去!!” 不仅怒吼,我还用力跺了一脚,我那竭尽全力的大喊,甚至连我身边的李月遥,都脸色铁青的被吓到而踉跄一下。 接着,那团恶意消失了——不,是从我家离去了。它忽然便转移到了我家的门口抖动着,那副模样是想努力进来,但却没能进来,仿佛被看不见的墙壁阻拦了。不管怎么说,我的拒绝起效了。 以前绳绳曾说过,家是个特别的地方,如果没有得到邀请是进不来的,没想到我这种呵斥真的起效了。我松了一口气,又摸了摸手上的绳子,让绳绳安心。 同时,随着那团恶意的离去,我也看清楚了此时出现在我家,随身带着那种恐怖玩意进来的人长什么样。 其中一个随行的,是……呃……是我妹妹?葵……她正满脸奇怪的看着我。在她们看来,我刚才一定非常怪。 我慌忙想对葵解释自己并不是吼她,但立刻就被别的事打断了。另一个人,也就是带着那团恶意进来的那一位,正浑身颤抖的,忽然窜过来抓着我的肩膀,那模样极像被折磨毒打,三天三夜未眠未食的囚犯,终于见到下达无罪通知的人。 面色苍白自不用说,深深的黑眼圈,凌乱的头发,消瘦而没什么光泽的肌肤。本来应是一位容貌姣好的女性,可此时只让人觉得不忍睹。比起她来,路边的乞丐气色还要更好一些。 “……救我!” 她晃着我的肩膀,指甲甚至透过外衣,嵌的我发疼。 我恐怕不会帮忙——何况,那种程度的恶鬼,绝对超出我这无能之人的能力之外,那玩意绝不可能是三言两语,上一炷香,恭送几句就会消失,因而我的确也无能为力。 “离开我家,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惹了什么……自求多福吧。”我坚决的摇头。 “求求你了,已经一个多月了……这是我第一次觉得好受!你刚刚做了什么是吧!帮我弄掉啊!太难受了!” 她仍然不依不饶,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硕大,满是惊恐。李月遥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和的将她分开,摸摸她的背,说了许多安抚的话。好不容易让她冷静一点之后,李月遥回头问我。 “……果然,又是那种事情吗?” 我只好点点头。收回前言,这无疑就是货真价实的一件麻烦事。 第25章 ·穷途末路的人 “文安哥哥。” 我表妹,文葵走了过来,像每一次见面时那样,对我轻轻低头致意。 “……葵,抱歉啊,刚刚不是对你说的。”我感到十分尴尬的道歉,毕竟在这里能理解我的,只有绳绳而已。 葵摇摇头,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说:“没事,哥哥刚刚赶跑了什么吗?空气一下子轻松了呢。” “算是吧……” 我没有松懈,又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门口那团可怖的恶意,虽然不知其正体是何物,但仍然是多看一眼,也会让人胆寒的玩意儿。和我的提心吊胆不同,跑来我家里的小姑娘们倒是很不在意的聊了起来。 “……咦,阿葵认识文安吗?”李月遥相当吃惊的来回看我们。 “文安哥哥是我最敬爱的人。”葵毫不犹豫说出让我觉得害羞的话。 “……的确姓一样啊?也都是怪人……原来如此。” 该怎么说呢,她们看不见门口的破玩意儿,真是有够幸福的。要是能看见的话,怎么可能还有心情在这里话家常呢?其实我也很发毛的,但如果气势上输了,或许那东西就会肆无忌惮的再次进来。 葵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角,抬高视线,小声问我。 “哥哥,能帮帮良姐吗?她这个月真是很不对劲,从去了医院之后就相当奇怪了……” “葵,我并不是什么有能力的人,帮不上太多忙。”我真诚的说。 “但哥哥能看见什么吧?就像小时候一样,如果哥哥在就让人安心多了。我不会放弃帮良姐的,所以,哥哥能帮帮我吗?” 面对她真挚的神情,我忍不住苦笑了一阵……葵的请求怎么可能拒绝呢。再说那鬼东西说不定会也会伤到她,那我可就良心不安了。毕竟想保护重要的人,是人类为数不多的可取之处,这一点上我也不例外。 “……啧,我求你就不帮忙,早说阿葵是你妹妹嘛!我干嘛要来找你呢。” 李月遥相当不快的抱怨了几句,真是怪人,这种时候还闹脾气。 抛开闲聊不谈,这件事的严重性,或许要比我想的还要严重。我实在没办法挤出笑脸,像平常一样开开玩笑。以防万一,我先把雅雅的那信物也收到了最深处,和装有竹枝的瓶子一起搁着,希望不要影响到她的好梦。 接着,我请那三人坐下,既然我要插上一手,事情脉络总得先弄个清楚,否则什么事情都开始不了。 “你的名字是?”我问瑟瑟发抖,但显得有些平静的,被称作良姐的那女人。 “我叫友良。” 我似乎对这个姓名有点印象,花了几秒,鉴于还是想不起,也就没再去细想。 这时候,绳绳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桌上睥睨我,我吓了一跳。绳绳警惕着门口的东西跳下桌子,坐在我挪出来的空位上,表情凝重的示意我继续。 “嘛,为什么会突然来我家呢。”我接着问。 “遥遥说,认识一个厉害的人能帮忙,我忍不住就查了她的位置,跟来了……早一点也好,我想摆脱这种……恶心的感觉。” “哥哥抱歉,我阻止过,但发现是你家……就忍不住跟来了。” 这位叫友良的人一定很煎熬,这可真是真被逼急才会有的做法,任何救命绳索都疯狂的想早些抓住。 “那讲讲自己的事——你知道,我是指什么吧。” “在这里。” 友良递来一个小本子,我接过翻了几页,那是一本行程表。上面记载了从四月到今日,差不多一个月的行程,写的很详细。但墨色统一,字迹也没有微妙的变型,也就是说,这并非是每天写下的日记,而是后来统一写的。我就此询问。 “是,因为去见过很多这方面的人,他们都问这个问题……我只好写好给他们,因为要说很多遍太累了。” 我点点头,和绳绳一起看了一遍。无非是些工作上的行程,和各种各样的朋友到哪里玩,以及私人的事。虽巨细无遗,但并没什么可疑的事情。捎带一提,她好像是个唱歌的。 行程上讲,在一个月前,友良为了做检查而去了医院一趟,第二天,生活似乎全部改变了。 心情糟糕,毫无食欲,充满恐惧感,对任何一丝变动都充满敏感——不仅如此,据她的记载,家里时常有奇妙的响动,空气刺人而沉重。晚上睡觉的时候,还会做很多噩梦。三天后,她变的神经质,完全没办法工作和生活。 失眠和缺乏饮食、担惊受怕和神经质,使友良像是中了邪一样。她找了很多所谓的道士僧人,或是有点名气的算命先生和阴阳先生、龙婆一类。可无论如何,都没人能帮她解决问题。 她记载成册的字里行间,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的驱邪办法实在是多种多样,有复杂的可笑的,有简单而不负责任的,也有看似高深实际却是连我也明白的骗术。可是我和绳绳都笑不出来,即便骗子是真,可受害之事亦是真实。 就在前几天,她发自内心的,去了外地一处非常有名的尼姑庵,想在那里寻个清净而出家,但那里的人却怎么都不肯同意。求助无门之下,友良状态越来越差。 就在前天的一页上,友良写了这样的一段话——“有个前段时间莫名其妙断绝来往的朋友,说认识一个货真价实的人可以帮忙,希望有用。但是为什么会和她断绝来往了呢?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我读完感到可笑,连全名也没被写出来,只是被称作朋友……即便如此,李月遥还真是仗义啊。 心情沉重而纠葛,我将那本行程表还给了友良。 “文安安对不起,这个鬼的规模太大了,我看不出是什么……” “有危险的话就回我这来。”我担忧的对绳绳说:“逃跑我还是会的。” “嗯,好。”绳绳点点头。 友良抖了一下肩膀,畏首畏尾的问我——“……什么危险?要逃跑吗?” “别担心,他好像养了个东西当宠物,经常会和那个宠物聊天,虽然看不见……” 绳绳对被称为宠物似乎有些微词,但还是以正事优先:“倒是……亏你能吓退那个鬼。” “吓退?” “嗯,所谓的家,即是特殊的场所,之前我们相遇时已经说过了吧,如果你没有邀请我,我就进不来,这就是家。所以,那种东西被家主强烈拒绝,也会被驱赶出去,但说实话小一些的鬼还好,这种规模的能被呵斥就赶出去,真的很厉害。” 听完我家这位小成员的感慨,我稍微理解了一点现状,于是试着总结。 “原来如此,就是说它进不来我家……可假如是在街上或是其他地方,我就没办法解决这件事了对吧?” “对的对的……对不起文安,对这些我了解不多,我的见识就仅此而已了。对了对了,会不会是在医院惹上了什么?那种地方说不定会生成怨灵的集合体这样的。” “应该是有关吧……但我想不出会被缠上的理由。” “是的,它们不可能无端的缠上一个人不放,真是很怪。” 我不相信友良至此还会撒谎,因而她根本没有被缠上的理由,去医院的人有几百几千,但唯独她成了这个模样。我眯起眼,深思熟虑理了理整件事的脉络。我觉得这其中有几处诡异之处,但还不明朗,还需要更多的资讯。于是,我拿出用和人打交道时的那一套,向友良询问。 “友良,在医院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任何对死者不敬的事……” 没等我问,她就急忙回答。将她这一点态度收入眼中,我点点头,继续问:“那恕我直言,你有做过什么亏心事吗?” “……忘记关水龙头和灯之类的?其他真的没有。” 我瞥了一眼门外的那团巨大恶意,抖动着想冲进来的那份劲头根本没消除,那种执念可根本不像是会随随便便找个路人就缠上的。 我直视着她的眼睛,用冷淡的语气说:“如果你认为自己没有可说的东西了——那我就暂且相信你吧。” “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她的视线没什么动摇。 正像绳绳所说,这种事还真是麻烦。 如果只是让我应付一下怨灵的话,再怎么麻烦,我花个七天七夜学着老和尚一样,念经念个不停来恭送悼念,说不定就送走了——却还要应付活人的不诚实,真是有够讽刺的。那是即便知道可能会死,也不肯说出来的事情吗?真是恶心。 “文安安,要帮忙也只能从别处想方法了。” “是啊……只能去问问酒神他们了?” “或许会知道什么,糟糟他们比我见识多很多。” 我点点头,不知道欠神明人情会不会很麻烦——应该说是神情? 在此之前,我站起身,示意绳绳不要动,自己走到了门口。像这样,和那团恶意对视——这算是我做过的事里最荒唐的了。它犹如世间一切恶意汇聚于此,散发着让人深感绝望的沉重感。可是,我也不是对世事一无所知的人了,如今我对它们已稍有了解——或许与之对话会有用。 “抱歉——吼了你,因为我家的成员不喜欢你。” 我强装镇定,用强硬的语气说出软话,随之那团恶意停下了抖动。 “有什么没完成的愿望吗?你们的坟墓在哪里?带我去如何?一束花我还是买得起的。” “……” 什么声音也没有传出,恶意只是轻轻的继续抖动,似乎在表达什么,但我听不见任何声音。 “没有坟墓吗……有什么悲哀的事就带我去,我能帮忙,但里面的那个人,还是稍微放过她吧。” 恶意又一次抖动起来,剧烈的散发着黑色的讨厌气息,仿佛是在表达拒绝。 “……好吧,谈不拢。” 我揉了揉太阳穴,走回刚才的位子坐下,对神色稍微正常一点了的友良说。 “这么麻烦的一档子事……我得去咨询下内行,不过别抱什么希望。”我坚决的警告她:“所以,你如果有什么想说的,就早点说。” “没有了。”她没有看我,却继续哀求我:“……在你家,那种感觉淡了很多……我可以留下吗?” 她的脸很扭曲,根本不容否定,因为友良那脸色实在是太揪心了。我不由的心软了下来,没办法。我左手大拇指指朝门口,右手则冲她竖起五根手指。 “不保证那玩意儿不会闯进来,租金一天五百。” “好!” 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翻出钱包,把小山一样的信用卡和储蓄卡一股脑的丢给我。 “只要不再那么难熬……多少钱都给你!” 真的被人说了这种话,我却丝毫都高兴不起来,真苦涩。我把那些卡一股脑的递回去后,转向一旁的李月遥和葵—— “既然是你们带来的,就多照顾下,帮她打理出点人样来,我要出门办事。” “抱歉,麻烦你了……”李月遥礼貌端正的向我致歉。 我换上出门的衣服,穿好鞋子后,葵抓住了我的衣角,提问的声音里藏着不安和疑惑:“哥哥,我跟你去可以吗?而且有点事想和你谈谈……” 我只好颔首同意。 如果我是葵,见到自己时隔许久不见的哥哥,忽然变成了喜欢和空气自言自语的精神病……那我也会不安的。 可惜,无论是藏到了我手腕绳子里的绳绳,还是面前这团蠕动个不停,尽是恶意的玩意儿,或是家里的受害人和身边的妹妹,皆为真实。 “不准进去。” 我对那团恶意留下警告,它很识相的退后让了路,我和葵离开了家门。经过它的时候,无论是我还是葵,都不由的因寒意而缩了肩膀。 第26章 ·求助 坐着电梯下楼时,空气里弥漫着相当的尴尬,虽然前段时间刚见过一面,但这一次的再会某种意义上相当糟。我虽自诩是善于交际的人,但仅仅是善于同那些距离甚远的,无关紧要的人交际。 面对葵——我只有无言。 好在出了电梯,绳绳不知何时从绳子里跑了出来,了然事态的她看看葵,又有点同情的对我歪下眉毛。 “赶时间。”绳绳提醒我。另外,这也是在教我怎么打破沉默。 “呃,离的有点远,我们打车去吧。”我说。 “哥哥,我开了车来。”她指向楼外临时停车位上,那辆黑色的昂贵轿车:“要去哪里呢?” “东三环路……呃,葵还没高中毕业吧?家里也真放心买车给你……为什么买这种车?” 不愧是家里最被爱着的大小姐,刚到有驾照的年纪,就有了好车。可在我印象里,她开的那种车,要么是政府和大企业开的,要么就都是些有钱的中老年人会中意的轿跑车。 “因为喜欢的小说里,去旅行的主人公,开的就是这辆,虽然书里是靛蓝色的。” “原来如此。”我也看过,经她一说想起来了。 坐进车里面之后,葵突然转过身来,很利落的帮我系上安全带。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大吃一惊,但葵只是指了指挂在车内的小挂件,那是个写着“出入平安”的中国结。系好自己的安全带后,她发动车子,笨手笨脚的将停的歪歪扭扭的车一点点挪出来。 路上,这缓慢到后面的车都忍不住吼几声的行驶速度,完全给不了我安全感,早知道就我来开了……葵似乎在为别的事分神。 “哥哥,对不起,良姐以前不是那个样子……从事业成功起来,又交了男朋友以后,就有点变了,请谅解一下吧。” “遇上那种事没人会好过,没事,你,你专心开车吧。” “没关系……前面堵着呢。” “也是。” 我们又沉默了一阵,后座的绳绳意外的乖巧,平常的话早就对我抱怨起各种各样的事来了,今天却有一点不同。绳绳饶有兴趣,又带着一点亲近的看葵。 停滞不前的车流,车内弥漫着尴尬的氛围……我想,没人会对一个装神弄鬼的神经病或骗子有好感,更不会相信这样的人……无奈的是,即便连我自己也难以置信,可我的确成了这样的人。 葵用下定决意的坚决态度,不由分说的问了一个极为尖锐刺人的问题,假如可能我本是想避免的。 “哥哥……现在在做这种工作了吗?旅行也是为了这个吗?这种工作很正经吗!” “不,怎么可能拿这个当职业,再说我也没能力……只是能莫名其妙的看见。” “那哥哥现在的工作呢?和伯父一样,是在赌博吗?你还带着他那对骰子不是吗?可以不要做那种事吗,正经一点的找份工作吧,伯父如果见到自己儿子变成这种样,一定会哭的。” 不知何故,提到爸爸的时候,我感到一丝熟悉,仿佛最近才见过他一样。 “怎么可能,那家伙会管我才有鬼了。”我小心翼翼的继续说:“我帮相熟的杂志和音乐网站写点乐评……这才是主业。” “也不是正式工作啊……唉,如果想姐姐还在的话,哥哥就不会这么不正经了……” “或许。” 冷淡讲完,我别开视线,拄着下巴看向窗外凝固的车流——但不知不觉有泪水冒出,轻轻滴落打湿我的食指。 咦?只是提了一下她……怎么……就让我这么难受了呢?回过神来,我已不自觉的咬紧了下唇。喉头的哽咽感仿佛要让我窒息,视野也被泪水模糊……为什么? “咦……哥哥,别,别哭……别哭啊,对不起,对不起!” 葵手足无措的慌张起来,一边断断续续的,又拿出了似乎是擦车的抹布帮我擦脸。幸亏这段时间车堵的很厉害,要不然一定会出事故。我接过抹布,自己擦了擦眼泪,不知不觉就伸手过去,像小时候一样摸了葵的头。 我为自己为何会像这样流泪感到不可思议,葵显得有些委屈而满是歉意。 “没事啦,专心握你的方向盘吧。”我发现自己的声音仍有些呜咽。 “……哥哥,真的没事吗?” 我拼命点头,总算让她相信了。莫名其妙涌来的伤感暂且不论,究竟有多久没有过了呢?像这样——被亲近的人关心。自从绳绳出现在我的人生里之后,这段人生也渐渐变的美好而有趣了起来——能收获妹妹的这段关心,就是证明之一。 之后,我百感交集的望着车窗外渐渐始动的车流,平息了内心的情绪。葵开着车子不太平稳的停停走走,姑且安全的到了酒神铺子所在的小巷门口,运气还不错,在偏僻的地方有个停车位。 “哥哥——”葵叫住了我:“你这次回来,见到你的时候,我以为……你在做和那些人一样,骗人的事情,所以有点难受。” 听到这,我尴尬的抓了抓头,毕竟有人相信这些鬼神的事才有问题呢。 ——“哥哥别担心,现在我已经不那么觉得了,果然还是那个哥哥。我在这里等你。” 她对我挥挥手,眼中洋溢着“信任”。 和李月遥那样没太多关系的人不同,如果让我珍视的妹妹见到我对着空气演独角戏,那就太可悲了。轻轻关上车门,我怀着对葵的感激,和绳绳朝巷子深处走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刚刚很乖巧嘛。”我对绳绳说,她一定明白我是在对她道谢。 “因为那是你真挚对待,以及真挚对你的——你的亲人。所以我也会用心对待她,当然不会打搅你们说话。即便我摸不到她,她也摸不到我。” 绳绳比平常多透出了一丝温柔的话语,让我感触的不由得停下踏步的脚。而走到我前头的绳绳倒好奇的回过头来。 “对了文安安,为什么突然哭起来了呢?上次提到……呃你不会还要哭吧?” “……不知道,就是忽然很难受。”我摸摸眼角,并没有流泪了。 “或许是有什么遗失之物吧,比如记忆。所谓的记忆,并不是全部放在脑袋里的,偶尔也会有重要的东西,是被灵魂记住的。” 绳绳说出非常深奥的话,仍旧像是古文明时的宗教性哲学观念,我却已能感同身受。我低头瞅向自己展开的五指,感受得到风,感受得到初夏的炎热,但感受不到所谓的灵魂——可,灵魂确实在这具身躯中。 这条深幽的巷子被我们走完了大半,一些激昂的声音吹散了我的思绪。 ——“呵,不过是因城市繁荣而得以稳健存世的渺小神明,真敢说呢。” ——“我的历史与您当然比不了,毕竟您都存在了那么几千年,可惜上了年纪,思考能力也劣化了吧。” 那是空空和恨恨的声音,相当针锋相对的语气。绳绳骚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事不关己的抬头看天。我只好和她一起看浮云流走,可都已经飘过好几朵白云,吵架还是不绝于耳。 “打搅一下。”我忍不住咳声。 察觉到我们,这两尊神明都收了声,一旁一如既往擦着杯子的糟糟倒是正儿八经的对我们面带微笑。 “你活过来了吗?” “客人你没死啊?” 糟糟和空空立马对我异口同声的说,对我还活着感到了深深的惊讶——让我我想起了刚刚醒过来时,绳绳对我说她问过这些人,才知道我或许是醉酒而长睡。 “谢谢你们关心。”我恳切的道谢。 “没人关心你——对了,你帮我办的事,办的不错——但你为什么又来了?”恨恨顿时责备起了我:“都说那么多次让你别来了。” 我打哈哈的说:“嘛嘛~我们这次来是有点别的事,不是来喝酒了……总之,没想到你们又都来喝酒了,顺道帮我出出主意怎么样?” “不是又来,从你离店之后,就一直喝着吵到现在。”绳绳别过头,细声对我说。 真不愧是神明,喝了这么久,恐怕也是吵了这么久吧?糟糟也够无聊的肯定一直在旁听……我用手背抹掉冷汗,支支吾吾的感慨道:“……真,真健谈呢。” “什么事?” 空空的态度倒是很随和,我思索着要如何形容,那种连我自己也搞不明白的东西时,绳绳替我开口了—— “有一团快有雅雅三成劣化程度的鬼,文安想解决它,但是又根本没办法,于是恬不知耻的来求你们指点一二。” “嗯?你见到了劣化后的雅雅吗?”糟糟满腹疑问的赶忙追问,言辞间充斥着难以置信:“如果我没记错,小绳绳应该只有以前全盛期,存在过短暂的几年吧。” “是的。就是前几天的事,我们碰见了雅雅,现在她正睡在我们家,前几天也是我刚得以在世间显现的时候。” “神明竟拿人类的居所称之为家,真温馨。”糟糟喝了一口酒,来回看看我们,却哀伤的抿嘴一笑。也察觉到我的疑惑,所以对我说:“雅雅,曾是我这里的客人……偶尔也会来饮上几杯。” 和怀旧的酒神不同,空空疑问的地方也让我心生困惑,我听她质疑的感慨道—— “世间有多久没出现那种程度的鬼了?真是……文安对吧?你这家伙果然是个奇怪的人,能见到我们姑且不谈,能一步也不挪,在同一座城里,见到我们这么多的神明,现在还与那种程度的鬼打了交道,这事情很难让人相信啊。” 空空的明眸锐利地望着我双眼,让我很不好受。我想追问弄清楚那些和自己有关的事,可并非是现在——洞穿我的心声,空空合起眼睑,用漂亮的手指轻摇酒杯,嘴角浮现深邃而阴柔的美妙笑容。 “不过……会帮你的。”她啜饮了一小口,缓缓说:“毕竟也能稍微打发打发时间。” 因为空空的承诺,我感到由衷喜悦。接着,换另一侧抱着手的糟糟开口了—— “要送走那种程度的鬼,很遗憾没什么方便的方法……但会缠上人类,也绝非无端,因而只能从那人类身上着手……倒是那个人类还活着,这点颇值得玩味。” “对,如果是满怀恶意到那种程度的鬼,人类稍微碰上一下就会很糟糕,怎么可能还活着。” 我摸摸下巴上因为睡了三天长出的胡渣,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结合整件事来看——我认为之所以友良活着,可能和她找了很多各种各样的人帮忙有关,说不定里面就混着真货,帮她挡下了一些麻烦……但也可能是因为别的原因。 暂时还没头绪,一切只是我的推测。 “要赶走那种鬼,需要三个条件——”空空竖起三根纤指,继续向我解答:“第一,鬼的身份,第二,为何缠上那个人,第三,鬼的打算。弄清楚后,帮它了却心愿,送它好好上路——但这情况,几乎都是为了对方的性命,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又回到了这方面来……这也是我想弄明白的。 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了头绪,空空的话让我受用,可同样残酷。整件事里存在诸多疑点,因而说不定还是有些机会挽救一条性命。毕竟鲜活存在的人被异物一点点折磨、杀死,这种事情即便对我而言也很难接受。 ——“开店的,酒钱先欠着。” 空空从椅子上起身,对一脸苦笑的糟糟说完,便朝我走来。 我前一秒还正在烧着脑细胞,盘算怎么套那个友良的话,但随着空空拉动椅子的轻响,我的目光便被紧紧吸引住了。 她的行姿相当柔美,步伐像是踩着节拍和韵律却十分自然,仿佛光是行走,便有一首上等音乐蕴含的强烈表现力,我完全入迷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我藏起尴尬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别开视线。 “对那鬼有点好奇,所以跟你去一趟。”空空笑眯眯的自说自话。 空空要亲自来帮忙?我看向绳绳,她也看向我,我们同时从对方的面孔里看见了自己脸上浮现的惊喜。 ——“抱歉,我有店要开,不然我也会去帮忙的。” 带有一丝遗憾的说罢,糟糟拿起一个干净的杯子又擦拭了起来,仿佛只要有一丝灰尘在上,就要从头到尾再擦拭一遍。 “少管闲事才能活得久——” 恨恨头也不抬的随声言语,甚至不像是要说给谁听的轻声。听起来像是警告,又像是有些敌意,没给我正眼和好脸色看,我只能作难的对恨恨点头致意。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来仔细问她究竟知道什么,但此时还是人命优先。 在空空的催促下,我们一行折返到了路口停着的葵的车里,但在葵眼中一定只有我一个人。 坐上车,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为什么这些名义上是神且古老的家伙们,竟比我还自然的坐在车里呢?也不抗拒现代交通工具什么的……之前雅雅的时候也这样……对了,说到底他们是怎么移动在城市间的?靠走路吗? 我回头瞄了一眼,空空那幅老神在在,坐惯车子的模样真的很美——不对,不是这个意思。 不方便开口询问,我只好发挥想象力—— 普通人看不见她们,这么说的话,肯定就是到处蹭车坐了吧……真方便啊,这么熟练的坐车也能说得通了。在我胡思乱想着这些时,葵发动车子,突然冒出了一句相当诡异的话。 “哥哥,带了新的朋友上车吗?” “……” 我,绳绳,空空,全部愣住了。葵难为情的拢拢耳旁发丝,语速均匀的向我解释。 “因为车里的氛围变了一些……该怎么说呢,就是非常舒服……之前和良姐在一起,或许是因为缠着她的东西,空气非常让人难受压抑。但是在哥哥身边,就会很舒心,现在这种舒心感突然倍增了,所以……” 但葵也太厉害了吧?我都没察觉到这些啊。我只能战战兢兢地应声:“的确是带了一位……” 但又不知道该怎么介绍空空才好,便作罢了。 “呵,这个时代还有这种面相的女孩,真罕见。”空空高兴的望着后视镜里的葵说。 “面相?” 我鹦鹉学舌的反问,葵瞄了我一眼,似乎理解了我不是和她说话,就别过头继续开车了。 “宁静、祥和、善良,还透着柔和的贵气,真是赏心悦目的容颜。”空空高兴的说着:“面由心生,面相是随人的成长而养成的,能透出灵魂的形态。在物质富足的时代,能养出如此女孩是很罕有的。” 空空所说的不是长相,而且面相。在我理解看来,应该是所谓精神的容貌吧。不愧是活了漫长岁月的神明,三言两语就将我一直以来,从葵身上感受到的美好气质解释的非常清晰。 另外,自家妹妹被她夸,我还是相当高兴的……不知道在空空看来,我又有怎样的面相呢?自大?唠叨?世俗?愚蠢?罢了。 “现在那鬼又是什么情况呢。”空空问绳绳。 “被文安骂出门了,在门外呆着。” “原来如此,那多加一些保险吧。” “对哦对哦,呀,不愧是空空,我都没想到。” 后座的两尊神明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我倒是摸不着头脑。 “回去的路上,去趟文具店吧。”绳绳亲切的对我说。 第27章 ·门扉上的墨 刚刚到家门口,绳绳就非常迅速的躲回绳子里,那团巨大的恶意仍然在那儿盘踞,我吞吞口水,想到要再次面对它,就非常抗拒。就连看不见它的葵也摸摸手臂,像是感到恶寒般微颤了一下。 空空倒是不太在意,兴致盎然的感慨道。 ——“哇,好厉害的鬼。” 我对空空的这种无惧产生了好奇心,因为绳绳可是怕的不得了。 “我家那个很怕,空空不会怕吗?”我问。 “因为你家的小绳绳,再怎么说也是从纯洁的孩童游戏中诞生的,也是一位稚嫩的孩童,不能被这种鬼碰到,否则会劣化的。”然后空空指向自己:“但是像我们这样,拥有世间多面性,善恶纠葛兼具的神,就无所谓了,反正再怎么厉害也只是区区的怨灵。” 我想起雅雅所谓劣化时的模样,据本人说是因为爱情在这时代的好坏不平衡造成的,坏的盖过了好的,于是雅雅也成了会招来厄运的惨淡神明。原来如此——毕竟音乐这种概念,从始至今也都不仅只有美好——不如说,在美好之下,深藏着的阴暗反而相当旺盛呢。 那同样承受着这些阴暗的空空,才会和单纯美好之物所化为的绳绳不同,对这鬼的恶意有免疫力吧?如此说来……我家那位小小的绳绳,也许,的确是真正能称之为纯净无暇的存在。 察觉到这一点,我多少有些苦涩感,因为我是个世俗且断然称不上好人的家伙,对于绳绳我有着自卑感。 这时候,葵拽了拽我衣角,我随即点点头。那团恶意不断的蠕动着,黑色的雾气一般的东西不断流泻,让人感到悲哀而反胃。挪到门外的空地后,我警惕着打开门。 “先开着吧。”空空指着我家的大门说。 “……没关系吗?” “没事,效力还在,只要主人在家,门扉敞开也无所谓,毕竟鬼神都和人类不同,是按照别的规则存在的。” 遵从空空的指示,我们先走回了家里。的确,客厅里的氛围和外面不同,让人感到心安——毕竟这就是我的家。 而不知门外疾苦,正在专心致志翻花绳的李月遥,对我们打完招呼后又继续低头动着手指。我本来想说她是个怪人,但她垂首时专注的每一次挑指,绳线自然灵巧的穿过手指,都让我燃起斗争之心。因为我也是经常翻花绳的人来着…… “唷,好咯,看!”李月遥将手中那搭好的铁塔向我展示,像是用蜡笔涂出彩虹色苹果,向父母炫耀而期待赞美的孩童。 “天才啊……” “天才!” 我和突然冒出来眼神放光的绳绳,同时说出相同的感慨。或许是因此而延伸出很多不满,绳绳转过头来对我高声怒骂—— “你看看你看看,别家的姑娘玩的多漂亮!你呢!再不努力我就要去她家了!” “……你去啊。” ——“咳咳。”空空轻声咳嗽,清了清嗓子,打断我们不知不觉就开始的玩笑话,直白的问:“被缠上的人呢?” “友良呢。”我转问李月遥,她看向寝室回答我说:“没睡过几个好觉,现在能了……别担心,我用了你家的备用床铺。” “那就开始上保险吧。” 空空说完,径自坐到了我家那台老电视机上,虽然坐的位置有点怪怪的,但那种飘逸而华美的模样,真是让我大感蓬荜生辉。于是,我在葵和李月遥好奇的注视下,放下手头提到现在的,从文具店里买的东西。 “要做什么?画符咒吗?” 李月遥看了看袋子里的内容,说出和我最初同样的想法——可惜不是。 在空空的要求之下,回家路上,我买下了一套相当贵的文房四宝,笔和宣纸都非常考究,几乎就已经用掉了我全部存款,以至于不得不动用刚领到的稿费,才能买齐砚台和墨。 现在我将东西在桌子上摊开,说实话,只有小时候碰过一段时间书法,如今恐怕完全没办法写出好字。 我硬着头皮,按空空的要求,裁出适合的宣纸形状,又将新买的毛笔泡开晾干到能用的程度,这花了蛮多时间的。接着我生硬而笨手笨脚的,研究起怎么研墨。我在心里发起了牢骚——如果是让我给任何一种乐器调音,我都能自满的胜任,但书法这块,就不是我擅长的了…… “……非要你亲自来吗?”在旁围观的李月遥按着额头,不知何故相当困扰的问我:“你根本不会吧……如果不是必须你动手的话,还是我来吧,浪费那块老徽墨。” “换人换人,我也看不下去了。” 坐在电视机上的空空一脸嫌弃的对我摆手,我自觉丢人的退后让位—— 接着,只见李月遥行云流水般,左手先于砚面淋些许清水,右手便已如拈花般拈起墨首,随清水游走,在砚上细细研磨。既不匆忙,又不迟缓,每次来回都相当匀称,然后将研好的墨水推入砚池之中。 “小姑娘不错嘛。”空空也笑着称赞了一句。 李月遥一手执毛笔,一手掂起袖口,悠然的问我要在上写些什么。 “先书上联——‘远客’。” 我将空空的话如实转达,李月遥什么也没问,只是提笔沾墨,用风骨和柔和兼具的字形,写好了那两个字。 “再对下联——‘客远’。” “原来如此,倒顺二字联,蛮有趣的。”言笑间,李月遥已顺畅的写好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横批——‘回’。”我转达完,自己也因理解而吃了一惊,很有意思的对联。 “……哈哈哈,这样谁还来你家啊。” 李月遥写完之后,放下笔捂嘴笑了起来,葵也觉得很有意思的笑着问我:“哥哥想出来的吗?上下联就不说了,横批也很讲究呀……意思也贴切。” 这种贴起来只会被认为是神经病的对联,也真亏空空知道。 我马上摇头坚决否定:“……我干嘛非要想出这种惨兮兮的对联。” 然后我看向事不关己,正用慵懒姿势佯装打哈欠的空空,把一些疑惑问了出来。 “对联辟邪和起源我倒是知道点,但用白纸写,也不是春节,没关系吗?” 她看也不看我,只是侧身仰首,眺望起窗外,耐心的回答我。 “又不是春联,哪有那么讲究。某种意义上这是挽联,如果由家里主人之手,心怀强烈的拒绝帖在门上的话,一般就不会有鬼魂来扰,另外这一副联,也是把朋友赶走,将人际关系清零的利器——虽说如此,但这时代会有事无事登门拜访的朋友也少很多了,你们那因特网很方便呢。” 那就好,反正我也没什么朋友,既然身无一物,就不必担心会失去什么了。 对葵和李月遥转述完其中缘由后,不知何故,两人都没有像我想的那样,嘲笑我没朋友之类的,反而带着歉意向我劝慰起来。从中我甚至感到一些莫名,但随后想起……这或许才是人与人之间真正的相处方式。 等待墨迹干涸的时间里,李月遥问了我们一个很简单而再常见不过的问题:“吃过晚饭了吗?” 我和葵摇摇头,如今已日薄西山,肚子却还空空如也。一直在被惊吓和忙的不可开交,我都忘掉了吃饭这件事。 “还好把你们的份都留好了,稍等我现在去稍微热一下。” 得意的说完,李月遥就小跑着去了厨房,一点也看不出是写出了这么几个漂亮毛笔字的人。我就不计较她擅用我的厨房吧,再说也不是第一次了。 “正好,去做浆糊吧。”空空接着说。 “……不是吧。”我整个人愣住了:“为什么要做那种玩意儿啊?啥都得按传统来吗?” “既然煮好了米饭,顺手做一下很简单的。”空空说完,从电视机上轻轻跃下,换到了沙发的主位上,用很是美艳的姿势坐着:“你去让那个小姑娘用米饭煮一点点粥,然后去掉水稍微压一压碾碎,就是粘性很好的浆糊了。” “不用糯米都可以,光是稻米做的浆糊就好用了……曾经是必需品呢。”绳绳也这么说。 无奈之下,我只能去厨房告诉李月遥这一点。 她偏着头说:“如果是要做那个,用搅拌机就很方便呀,加一点点温水轻轻搅一下。” “好主意。”在客厅的空空轻声赞叹。 就这样,李月遥将一桌不错的晚饭端出来“招待”我和葵之后,就乐呵呵的又闷头做起了传统式浆糊,还翻出了连我也不知道藏在哪的面粉,一边用电子秤计量,又用手机掐秒表,相当娴熟的进行着工序。 “果然是个怪人。”我打从心里这么觉得。一旁的葵也小声嘀咕了起来:“遥姐姐好厉害,人又好看……有点羡慕。” 没你好看……我把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侧目望向某人沉睡的房间,暗自思忖,其实这也算合理——毕竟,李月遥可是那位被神明爱上的人延续至今的后代啊…… 填饱了肚子,我拿起写好的对联和做好的浆糊到了门口准备贴上。在此之前,空空拦下了我,面向门外不断窜动的那团恨意开口宣告。 “无名的鬼,见谅,不过很快,这个男人就会帮你的,请耐心等会儿吧。” 言毕,她用眼神向我示意,我立马用涂好浆糊,按空空要求的顺序,耐心将三张都帖在了大门上——刚刚贴完,那只鬼就停下了抖动,往后退了几步。刚才的它仅仅是不能接近门槛,但如今它不能接近的地方宽了很多,甚至都退到了同一层楼里,另一家住户的范围内。 第28章 ·继续收集线索 “……居然真的有用。”看着鬼后退,我揉了揉眼睛,感慨文化的力量。 “传统之所以源远流长也有其一定的深意在其中——好了,保险上起来了。” 我关上门,空空同我一起回到家中,又坐到沙发上,她拾起衣袂藏遮半面。 “好了,你这位家主就算不在,那只鬼也进不来你家了。” “空空,谢谢啦。”绳绳坐到她旁边,非常亲昵的替我道谢。 “举手之劳嘛。” 她们神明成了一桌,我也不好凑过去,便跑到另一桌的人类那边去,既然确保了安全,就该赶紧着手解决问题才行。葵和李月遥好像都是友良的友人,或许能从她们口中得到蛛丝马迹。而且我也有一点头绪了,或许可以加以确认。 走近了,我听见了她们的对话。 ——“遥姐姐是怎么认识哥哥的呢?” “他救了我的命,真的哦,有点浪漫吧?没想到是小葵的哥哥。” “唔,和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有关吧?前段时间莫名其妙的,感觉就像遥姐姐从脑海里消失了一样,现在想想才觉得很奇怪。” “对的对的,吃了好多苦头呢。咦小葵你这件衣服是新买的吗?这个花边好漂亮啊,是哪个牌子的?介绍给我嘛!” 呃…… 要加入气氛融洽的女孩子阵营,难度比另一桌还高不少,两难之下,我只好拿着平板电脑坐到阳台。虽然很想马上弄清,但之前因为睡了三天,工作上的事情还没处理妥当,需要在网上收个尾,诸如乐评的分类之类。 我登到常用的音乐网站,带起耳机,一如既往给工作时间加点伴奏,诸如我喜欢的重金属,是增加工作效率的利器。我上线后,冒出了一个熟悉的聊天框。 那是一位相熟的音乐杂志编辑,交流完工作后,也会多聊几句。他和我的音乐观有相似之处,更重要的是,他的音乐资历不比我浅,而且很有理性和开阔的视野。聊了会儿老爵士相关的东西后,我瞥了一眼自家沙发上,那尊和绳绳有一搭没一搭的神明。 于是在聊天框里写上这样的话—— “我见到了音乐之神。” 过了一会儿,他以为我在和他聊什么正经的话题,便有了如下对话。 “大师您指哪位?说到上世纪的爵士,查理帕克?路易斯阿姆斯特朗?都早升天了,如果按我的喜好来谈的话,果然还是迈尔斯戴维斯吧。” “他也早就死了不是吗……还活着的里面,我最喜欢的爵士乐手是亚奇谢普。不对,没和你谈爵士。我指的是,我见到了真正的神,就是供着的那种。” “大师您磕药磕多了吧?哈,如果真的见到了那种神,我一定要哭着求他发发神威,拯救下这不断倒退的流行乐坛啊,上世纪发展那么好,那么多优秀音乐作品,到了今天怎么成这个鸟样了,真糟心,我他妈可不是为了捧那些恶心偶像才选择音乐这个职业的。” 我正想让他冷静点,可冷静的冷只写出两点水,一道萦绕我脑海,隐隐作痛的困扰得到了解答——友良这个名字,我有点印象,但非常淡,所以我一直没当一回事。 可这家伙正好对流行乐坛大发苦水,我顺势想了起来,友良这个名字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我想起来了,她是谁,她是什么样的人物—— 匆匆关掉聊天窗,我马上在音乐网站里搜了一下这个名字,果不其然!一位大刺刺标着“国语流行”标签,有数十万粉丝和百万级试听量的歌手,就这么跃然出现在显示屏上。 我吞了吞口水,感到一阵震撼。 可是我必须理性的考虑整件事才行—— 这家我常用的音乐网站,算是国内比较权威的几家在线站点,所以人气这个指标有相当好的参考性。艺人照片里,友良的照片也是摄影棚和大手笔后期的,是具有非常强迷惑性的标准艺人照。 看着还是很漂亮的,因而我完全无法想象,那个让人不忍睹的悲惨女人,就是这照片里的人物。 我随便点了她的几首歌来听,在街上不止一次的听过,我不由得皱起眉毛来。说实话,只是普通的流行乐,毫无可挖掘性和美感可言……可惜,友良并非现代国语乐坛里的少数派优秀音乐人,否则我就有动力帮她了。 将几首最热的歌听了一遍,我就放弃了从她歌里挖掘蛛丝马迹的可行性,又翻起下面的乐评来。在这种标准的流行音乐分类下,乐评区也非常肤浅,尽是些用暴露自己愚昧的方式来对乐人一番吹嘘,以及别的艺人粉丝前来捣乱的,同样暴露自己愚昧的批评声。 可正由于这些评论实在是太过肤浅和直白,往往就能从中寻得一些看似八卦的东西。 回到客厅,我看着昏暗的天色,放下平板电脑对葵和李月遥说。 “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我和家里人已经打过招呼了,可能要在朋友家住一阵子这样。”葵从容的回答:“再说留在哥哥家不是很正常吗?” “我也是……和家里的关系还没升温到那个地步,在外面游荡几天很正常的。” 听到她们打算留宿,绳绳并没有表现出反感,于是我点头:“……那随你们吧,和那种大歌手独处,就算是我也会嫌麻烦的。” 幸好家里一两间可做寝室的屋子还是挤得出来,也有一些父母仍在时使用的被褥。打点好这些事情以后,我顺手拿了一件外套披上,便把葵和李月遥叫到桌前,认真的问她们。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友良男朋友的事,详细说说。” 思考片刻后,葵先说道。 “没见过,因为她经常东奔西跑演出,男朋友似乎不跟她一起,只是偶尔会见一面这样,频率不高,她本人也没对我们介绍过,只是敷衍一下。” “不过似乎换过,因为在音乐学院时,和成名后的男朋友似乎不是一个人,她提起的语气不太一样。”李月遥也这么说。 原来如此,就我从刚才顺手查的资料里了解到的来看,关于男朋友的绯闻倒是没到台面上来过,这么说的话…… “她家是有钱的大户吗?”我又问。 “可能是,就算是上学那会儿,她出手也蛮大方的。” 居然连葵都这么说,看来那得是相当大方吧……默默记下这一点,我将疑问继续抛出。 “说起来你们为什么和她要好啊?年龄不一样,也没什么共通点吧。” “我一直都认识遥姐姐,因为到处出席社交——哥哥你也知道吧?从你家出事,哥哥的立场改变后,我们就不得不一齐上阵,才能勉强应付那些哥哥之前一个人面对的交际……唔,多嘴了。” “……老黄历就别翻了吧。”我为往事而露出苦笑。 “嗯,接着说,因为经常能在那些活动上见面,又谈得上几句的就只有遥姐姐了,然后呢经常有个来演出的大姐姐,吃过几次饭就也认识了。”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友良很早就在那个圈子里作为表演者吗?更重要的是,作为表演者,却需要吃好几次饭才能认识?否则,能拿出手登台演出的千金,在饭局上一定会成为其父母亲属的谈资,大肆介绍,即便捂着耳朵,那些奉承也会不绝于耳,怎么可能不马上就认识。 或许她并非是和葵以及李月遥一样,是出身良好的大小姐,而是以其他的方式,参与进这种饭局内的。 之后,我又询问了是哪家音乐学院和一些其他的杂问,直到我没办法再从对话里挖掘出什么,这次对话便结束了。 各种线索都越来越和我的推测相符了,我打从心底觉得,这真是件让人厌恶的事情。 第29章 ·一段小梦 夜晚,葵和李月遥都在房间里的床铺上安睡之后,我躺在沙发上久久不能入睡。 或许,是对入睡心存一丝不知由来的惧怕。昨天虽然安心的睡着了,但此时再度经历了这些诡妙的事情后,我才后知后觉的,为那睡了三天三夜的醉酒,及门外盘踞的东西心存恐惧。 绳绳正坐在沙发的扶手上,我只要抬高视线就能看见她,如今她正稀疏平常的似乎在想事情。我低下头,视线越过沙发另一头的扶手,透过客厅窗口看向正在阳台上的空空,她坐在护栏边缘眺望夜空,夜色太暗,我看不清她此时有着什么样的表情。 “你们这么喜欢做这种事?就是在那边发呆。”我小声问,因为雅雅和绳绳都在那里看过天。 “世间不变的只有天空,想念什么的时候,就看一眼广阔的天空。”绳绳看向我,轻声提问,“文安呢,想念什么的时候会怎么做?” “喝瓶酒,洗个澡,睡一觉。” “咦,我还以为文安的话,想见谁就会去见,而不是和我们一样消极呢。” 我也知道,这是个消极的办法,因为——“想见谁我当然会去见,但那也要能见到嘛。” 绳绳慌张的捂住嘴,我苦笑着示意没关系,即便事实的确如此。我所思念的人已经一个不剩的,从我这狭隘的小世界中消失不见了。除了抬起视线就能见到的她,如今,这位她正慌慌忙忙的想要转移话题: “总之……睡觉啦,要我哄你睡吗?给你讲讲以前的故事什么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对了,绳绳也试试每天靠睡觉消磨时间嘛。” “可我不需要睡眠呀?” “睡眠对灵魂也有好处。”我试着用她们的口气说。 而且——不需要言语,绳绳一定明白,也许我只是需要听见一句话。 所以绳绳微弱的声音,和唇齿间流逝的口型,将人与人之间,将要入梦前的那句祝福,传达到了我的心中。于我合眼之前,她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仿佛被握住手腕的,从那绳子间传来的温柔怀念的感觉。 ——“晚安。” 这一晚,我真的做了一个梦。 夕阳时分,寂静的海上,有一条狭窄木板所铺成的路,延伸而看不见尽头。我不知何种缘由,只是拼命的跑在这条路上。左右两边的大海涌起波涛,将这漂浮于海面的虚浮之路摇晃,我也几度被那浪花吸引,想要跳进海中,就此结束一切。 但我仍然没有停下奔跑,我想,在尽头有些什么才对。 在海的尽头,不知名的沙滩之上,有些什么才对。 或许——是随波涌上的漂亮贝壳,谁人寄来的漂流瓶,也或许只是一段晒干的藻屑。 或许—— “……” 在睁开眼睛之后,我就明白了,自己做了梦。我苦涩的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想借由疼痛回到现实。 总感觉,心中有什么遗失之物。在心中弥漫的苦涩实在太过浓烈,因为这只是一个梦。 现实常将梦境揉碎,所以梦境美好,而现实则无奈。但更让人唏嘘的,是人们能分得清梦境与现实,这才是悲剧。 ——“睡迷糊了吗。” 我刚听见这样的声音,就被什么冰凉的东西碰到鼻尖,遮住了视线。我伸手去摸,原来是一个冰凉的纸杯。李月遥坐在了我所睡的沙发边缘,一副恶作剧的女生面孔,从纸杯上松开了手。 “醒了就起来帮忙做早饭,闻闻面包香气,一下就清醒了。” 说完,她起身又跑进厨房去了。我这才发现,她穿着我家那条围裙,似乎沾了些面粉。 我把装着水的纸杯喝光放下,在手机上确认了时间,现在是清晨六点出头,和以前上学时起床的时间差不多。家里很平静,除了李月遥和一如既往坐在那里观天象的空空以外,其他人都没起床的样子,家里有种安宁而温暖的感觉。 洗漱完,我走进厨房,鼻子嗅到了面包的香气。 “……你这么早起来做面包吗?”我非常吃惊,虽说材料的确都有,但应该很花时间才是啊,发酵什么的。家里的烤箱也是几年前的老古董了,还能正常工作真是意外。 “因为做了个面包的梦,自己变成酵母了,有点恐怖。” 我打从心底表示赞同,想想就恐怖。自己忽然变成酵母奉献一生去发酵面包,然后被人吞下吗?李月遥这家伙脑洞也有点大呢。 “所以就想做点面包了。” 说完,李月遥把观察面包上色的任务交给了我,脱掉围裙很有精神的似乎去叫姑娘们起床。 “——呀呀呀。”吓了我一跳,差点撞到烤箱上了,绳绳突然出现在我身边,还说出这种诡异的话:“真是个好姑娘呀,哎呀呀,娶她也不错!” “……小屁孩不要乱讲话。” “好吧好吧。”绳绳笑着向我吐吐舌头。 早饭时,友良也在,虽仍显消瘦,但气色和精神都与昨日有天壤之别,已经能为李月遥关于面包的笑话跟着笑笑了。可仍时不时露出神经质的表情,我根本想象不出,她曾是在舞台上歌舞的人气艺人。 往嘴里塞着面包,我再三犹豫,还是没有开口询问友良那些我感到在意的事情。 如果因我的一字一句,让友良再变成昨天那悲惨的样子,我一定会自责吧。脸上失去过一次笑容的人,更明白周而复始的平凡岁月为何物。更不用说,是受了那么多折磨的人了。如今的早饭时间,正是所谓的平凡岁月。 可对方却和我的善意背道而驰,主动向我开口询问了。 ——“文安大师,请问有头绪了吗?对了,谢谢借我床铺,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安心的睡一觉了……” “你知道我是谁?”我感到吃惊,会这么叫我的,只有某个圈子里的人。不幸的是,这女人就是其中一位。她苦笑着点点头,果不其然。 “因为昨天睡了个好觉,想起来了。” “咦?什么东西?” “阿葵,你哥哥在业内算是权威的评论家,可惜我没得到过他的褒奖。” “……真的假的,权威?我怎么……不知道。” 李月遥和葵张大嘴面面相觑,又一起向我投来刺人视线——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权威?或许是在说客套话吧?毕竟眼下即便无奈,她仍要寻求我的帮助,奉承是少不了的。顺带一提,自从开始写乐评补贴旅费后,的确有人用“大师”这种让人异常尴尬的叫法称呼我来着。 抛开这种无聊的事不谈,我先回答友良的问题。 “那件事……有是有一点头绪了……但请不要抱太多期待,我所做的,或许会挖掘出某些对你而言很沉重的东西——但那是为了救你。” 即便她们看不见,但巨大而恶心的那团玩意儿,此时也依然在我家门外徘徊。 “……我明白,对不起……但——”友良痛苦的视线,在刹那间飘向了葵和李月遥,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想隐藏些什么——正如往日里都一直在做的一样。这更说明,她藏着的是非常阴暗的东西。 “好好感谢她们吧,可是真拿你当好友,到这个地步还陪着你——所以,安心。” 我示意自己会帮她隐瞒的,这不仅是为了照顾友良的隐私,我其实并不打算让她们俩参与这件事,这世间恶心的事情已经太多了,少知道一件也是幸福的形态之一。 第30章 ·切入点 夜晚,葵和李月遥都在房间里的床铺上安睡之后,我躺在沙发上久久不能入睡。 或许,是对入睡心存一丝不知由来的惧怕。昨天虽然安心的睡着了,但此时再度经历了这些诡妙的事情后,我才后知后觉的,为那睡了三天三夜的醉酒,及门外盘踞的东西心存恐惧。 绳绳正坐在沙发的扶手上,我只要抬高视线就能看见她,如今她正稀疏平常的似乎在想事情。我低下头,视线越过沙发另一头的扶手,透过客厅窗口看向正在阳台上的空空,她坐在护栏边缘眺望夜空,夜色太暗,我看不清她此时有着什么样的表情。 “你们这么喜欢做这种事?就是在那边发呆。”我小声问,因为雅雅和绳绳都在那里看过天。 “世间不变的只有天空,想念什么的时候,就看一眼广阔的天空。”绳绳看向我,轻声提问,“文安呢,想念什么的时候会怎么做?” “喝瓶酒,洗个澡,睡一觉。” “咦,我还以为文安的话,想见谁就会去见,而不是和我们一样消极呢。” 我也知道,这是个消极的办法,因为——“想见谁我当然会去见,但那也要能见到嘛。” 绳绳慌张的捂住嘴,我苦笑着示意没关系,即便事实的确如此。我所思念的人已经一个不剩的,从我这狭隘的小世界中消失不见了。除了抬起视线就能见到的她,如今,这位她正慌慌忙忙的想要转移话题: “总之……睡觉啦,要我哄你睡吗?给你讲讲以前的故事什么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对了,绳绳也试试每天靠睡觉消磨时间嘛。” “可我不需要睡眠呀?” “睡眠对灵魂也有好处。”我试着用她们的口气说。 而且——不需要言语,绳绳一定明白,也许我只是需要听见一句话。 所以绳绳微弱的声音,和唇齿间流逝的口型,将人与人之间,将要入梦前的那句祝福,传达到了我的心中。于我合眼之前,她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仿佛被握住手腕的,从那绳子间传来的温柔怀念的感觉。 ——“晚安。” 这一晚,我真的做了一个梦。 夕阳时分,寂静的海上,有一条狭窄木板所铺成的路,延伸而看不见尽头。我不知何种缘由,只是拼命的跑在这条路上。左右两边的大海涌起波涛,将这漂浮于海面的虚浮之路摇晃,我也几度被那浪花吸引,想要跳进海中,就此结束一切。 但我仍然没有停下奔跑,我想,在尽头有些什么才对。 在海的尽头,不知名的沙滩之上,有些什么才对。 或许——是随波涌上的漂亮贝壳,谁人寄来的漂流瓶,也或许只是一段晒干的藻屑。 或许—— “……” 在睁开眼睛之后,我就明白了,自己做了梦。我苦涩的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想借由疼痛回到现实。 总感觉,心中有什么遗失之物。在心中弥漫的苦涩实在太过浓烈,因为这只是一个梦。 现实常将梦境揉碎,所以梦境美好,而现实则无奈。但更让人唏嘘的,是人们能分得清梦境与现实,这才是悲剧。 ——“睡迷糊了吗。” 我刚听见这样的声音,就被什么冰凉的东西碰到鼻尖,遮住了视线。我伸手去摸,原来是一个冰凉的纸杯。李月遥坐在了我所睡的沙发边缘,一副恶作剧的女生面孔,从纸杯上松开了手。 “醒了就起来帮忙做早饭,闻闻面包香气,一下就清醒了。” 说完,她起身又跑进厨房去了。我这才发现,她穿着我家那条围裙,似乎沾了些面粉。 我把装着水的纸杯喝光放下,在手机上确认了时间,现在是清晨六点出头,和以前上学时起床的时间差不多。家里很平静,除了李月遥和一如既往坐在那里观天象的空空以外,其他人都没起床的样子,家里有种安宁而温暖的感觉。 洗漱完,我走进厨房,鼻子嗅到了面包的香气。 “……你这么早起来做面包吗?”我非常吃惊,虽说材料的确都有,但应该很花时间才是啊,发酵什么的。家里的烤箱也是几年前的老古董了,还能正常工作真是意外。 “因为做了个面包的梦,自己变成酵母了,有点恐怖。” 我打从心底表示赞同,想想就恐怖。自己忽然变成酵母奉献一生去发酵面包,然后被人吞下吗?李月遥这家伙脑洞也有点大呢。 “所以就想做点面包了。” 说完,李月遥把观察面包上色的任务交给了我,脱掉围裙很有精神的似乎去叫姑娘们起床。 “——呀呀呀。”吓了我一跳,差点撞到烤箱上了,绳绳突然出现在我身边,还说出这种诡异的话:“真是个好姑娘呀,哎呀呀,娶她也不错!” “……小屁孩不要乱讲话。” “好吧好吧。”绳绳笑着向我吐吐舌头。 早饭时,友良也在,虽仍显消瘦,但气色和精神都与昨日有天壤之别,已经能为李月遥关于面包的笑话跟着笑笑了。可仍时不时露出神经质的表情,我根本想象不出,她曾是在舞台上歌舞的人气艺人。 往嘴里塞着面包,我再三犹豫,还是没有开口询问友良那些我感到在意的事情。 如果因我的一字一句,让友良再变成昨天那悲惨的样子,我一定会自责吧。脸上失去过一次笑容的人,更明白周而复始的平凡岁月为何物。更不用说,是受了那么多折磨的人了。如今的早饭时间,正是所谓的平凡岁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可对方却和我的善意背道而驰,主动向我开口询问了。 ——“文安大师,请问有头绪了吗?对了,谢谢借我床铺,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安心的睡一觉了……” “你知道我是谁?”我感到吃惊,会这么叫我的,只有某个圈子里的人。不幸的是,这女人就是其中一位。她苦笑着点点头,果不其然。 “因为昨天睡了个好觉,想起来了。” “咦?什么东西?” “阿葵,你哥哥在业内算是权威的评论家,可惜我没得到过他的褒奖。” “……真的假的,权威?我怎么……不知道。” 李月遥和葵张大嘴面面相觑,又一起向我投来刺人视线——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权威?或许是在说客套话吧?毕竟眼下即便无奈,她仍要寻求我的帮助,奉承是少不了的。顺带一提,自从开始写乐评补贴旅费后,的确有人用“大师”这种让人异常尴尬的叫法称呼我来着。 抛开这种无聊的事不谈,我先回答友良的问题。 “那件事……有是有一点头绪了……但请不要抱太多期待,我所做的,或许会挖掘出某些对你而言很沉重的东西——但那是为了救你。” 即便她们看不见,但巨大而恶心的那团玩意儿,此时也依然在我家门外徘徊。 “……我明白,对不起……但——”友良痛苦的视线,在刹那间飘向了葵和李月遥,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想隐藏些什么——正如往日里都一直在做的一样。这更说明,她藏着的是非常阴暗的东西。 “好好感谢她们吧,可是真拿你当好友,到这个地步还陪着你——所以,安心。” 我示意自己会帮她隐瞒的,这不仅是为了照顾友良的隐私,我其实并不打算让她们俩参与这件事,这世间恶心的事情已经太多了,少知道一件也是幸福的形态之一。 第31章 ·污浊汇聚之处 事不宜迟,到了中午,我总算查到了在昆明的哪里,有什么艺人进行着什么的演出。 是一场持续两天的常规商演,规模还算可以,可惜来的艺人,就只是没什么实质内容,舞也好歌也好都没什么意思的女子偶像组合。大概是看过了雅雅和空空这样的容貌,我对以脸为卖点的偶像没丁点感觉,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嘛。 正巧,今天赶上了商演的第一天。 一般来讲,这种白天的时候,都是布置舞台、排练和走过场的时候,那位我要找的人,有很大可能性在会场中进行着什么谋划。一边做着出门的准备,我一边筹划整件事该如何进行。 “文安为什么要刮胡子啊。” “不好看。” “那为什么在翻衣服啊。” “要好看。” 放下刮胡刀,我又从爸爸的老旧衣柜里,翻出了一套西服,虽然皱巴巴又积了很多灰,但姑且面料和做工都是当年的顶级,放到今天也是奢侈的一套正装——毕竟是他当年平步青云时订下的。之后也只有去赌场才会穿。试了试,尺寸和我很合称,不愧是父子。 我抖了抖衣服,去了去积灰,但不太平整。 “请问您们古时候熨衣服是怎么搞的,拿个大铁棒子烧一下吗?”我半开玩笑的问绳绳。 “……熨斗直衣之物的话,有是有不少啦……不过很麻烦,都要火和木炭和一些特殊容器,可那些容器你这里也没有嘛,老老实实用电熨斗吧。” “……我以为你会教我很方便的古代小技巧。” “噗,时代之所以在进步,都是因为追求便利呀。文安用方便的工具就好,若非如此就本末倒置咯。” 我后悔自己问了这么个问题,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下自己嘴巴。这群神明,每当说出类似的话时,表情就会非常让人心痛。她察觉到我的心情,于是朝我做了个鬼脸,又恢复了平常的那个小绳绳。 在家里翻了一个小时以后,我在茶几的深处发现了家里那只熨斗,研究了一会儿怎么使用之后,我战战兢兢的烫好了爸爸那套西服。 换好衣服后,李月遥很直白的夸我狗模人样,葵倒非常微妙的看着我,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妹妹,这也难免会觉得奇怪。 我要出门了,可这一次我却认真的希望绳绳能留在家里,即便少了她我会非常难受。听我说完,绳绳很不愿意。 “不要不要,我要一起去,干嘛不带着我啊!我不会出声音打搅文安。” ——“因为他爱护你。”空空替我圆场:“他不想让你见到人类的丑态。” “没关系啊……以前在世的时候,也见过的,很正常啊……真的不是嫌弃我吗?” “怎么可能。”我下意识的回答。 “……如果文安希望的话,那我就听你的,不然会给你添麻烦,我讨厌那样。”绳绳说完,拉了拉空空的衣服:“空空,替我陪文安去可以吗,万一遇上什么麻烦事……希望你能帮他。” “这倒无所谓,那文安需要我跟着去吗?反正世间百态对我不会有半点触动的。” 我本来想拒绝,因为身为这个国家音乐的神明的她,和那些丑陋的故事实在云壤之别,但绳绳死死的盯着我,黑眸里闪着异常的执着,绝对不容我拒绝。 没办法,只好一起出门了。 我此行的目的地,是昆明市内一处大演出厅,它常被用于各种各样的表演活动。不止如此,规模很大,所以还有非常多的业务用房间,可供商谈和休息。简而言之,拥有比较宽的内场。 路上,我对身边的绳绳换成了这样的大美人还有点不适应,可这件事却让我无法有闲暇多欣赏她的容貌。 “空空——你应该什么都明白了吧。” “嗯。”她随口应答,“看见那只鬼和那个歌手时就全都明白了,你如果一点头绪抓不到的话,我就直接告诉你了,但你也很敏锐,接下来就由你自己挖掘吧。” “……果然吗?” “别担心,我在你身边。”空空微笑着向我保证。 我们就此沉默,可即便沉默也不觉丝毫尴尬,这种舒适的氛围让我心里微微发痒。 一路上,路灯,广告牌,车站牌上,都有这场演出的海报和宣传。到达了目的地,场外更是已围聚起了不少粉丝模样的人,这正是演出应有的气氛,那些执着的粉丝表情都很不错。让我想起自己去听各种喜爱乐队的演唱会时,自己雀跃的心情。 但此时的我却并非是来听歌的,此处这些粉丝,和我这种挑剔更自以为是的乐评人不同,他们能单纯的享受心仪偶像的演唱会,是非常幸福的。 还不到入场时间,所以入场的几个端口都并未开放。我站在原地四处瞄了一圈,一些看起来很老道的粉丝,视线一直盯向的地方,毫无疑问就是工作人员通道了。因为他们希冀着能在那里,见到心仪偶像一面。 正了正衣领,我直起腰杆,从容不迫的朝工作人员通道入口走去。 门外有检查证件的工作人员,正目光如炬的提防着想混进去的歌迷。他拦住了我——我双手插着口袋,故意连正眼也不看他一眼—— “我找rob。”我压低了嗓音,低沉而有力的说。 他立马脸色大变匆忙放下了手,赶紧让我通过。另一方面,如入无人之境的空空倒已早早在里面了,见到我也混进来之后,眼神似乎在褒奖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在内场走了一圈,远远的发现了一间门外站着两位墨镜门卫的房间,上面挂着不起眼的“三号会谈室”标牌。我的直觉告诉我,那里面有我要找的人——rob。 rob——这是一个通称,是除相关者以外,几乎不外传的名字。 即便是圈子里,处于边缘的人更连听也不曾听过。我并非相关者,也从未与之谋面,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也是那位相熟的编辑多嘴说给我听的。业界内,有这种人物存在我并不感到惊讶。 rob这个人的本名如果说出来,其实是中国家喻户晓的音乐界巨擘,几十年都没离开一线,表面上——是个德艺双馨的大师级艺术家。但实际上,则是经营着肮脏生意的,各行各业都有的巨型人渣。 和门口的墨镜门卫对视着,我朝那房间走了过去,在门卫面前停下脚步,放出一些气势说道:“我是文安——来送花给那位老师。” 虽然我手中没有捧花,一名门卫也有点不知所措,但幸好另一人知道我的名头,于是点点头放我进去了。其实我准备了好几手进去的办法,但没想到报上名字就能进去。 刚进门,我就无比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房间里弥漫着的烟雾和昏暗灯光,让我又有点犯恶心,空气中还有微甜而发腥的气味,只是吸入一点点,就觉得脑袋有些许发闷。这是较新鲜的大麻不经卷便直接燃烟时会有的味道,初中时常常能闻见。但更让人作呕的,并不是空气或是味道,而是声音。 夹杂着尖利而恶心的笑声,从那人嘴里吐出的话语—— ——“小女娃给你说不能口时,你就从她,玩个把月自己个儿就给你弄了。” ——“是……是这样的啊……” “真是经验之谈啊。” 我压抑住反胃,擅自接过话来表明自己的到来。 屋子里一张皮沙发上,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穿着随和的休闲西装,体态肥硕但散发着非常强烈的有钱人气息,从上到下全身无论哪里,都被奢侈的物件堆砌。可即便如此,这个男人只不过是赔笑脸的配角。 另一个男人相当牛气的翘着腿,光着膀子,下身是一条海边图案的短裤,体毛浓密但脂肪也很肥厚,如果他是一条蓝鳍金枪鱼,那就是全身都是最优肉质,并且一两就需要上万美金的昂贵肉质。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很难看出这个男人的脸,是常在大众面前露面的那个口碑良好的谦虚艺术家。 他就是rob。 rob将桌子上的大麻和吸食工具随手丢进垃圾桶,停下了话语,眯着眼看了看我。以前,我发自内心的写过一些关于他新音乐的好话,也不知是否被他知晓。毕竟如果他不知道我,那就尴尬了。 “我是文安。”我平静的说出这四个字。 “哦……哈,第一次见本人。”rob狰狞的笑着拍拍手,放下了搭着的脚,转身对身边的男人说:“是个写评论写的厉害的人。” 我对他们点头致意,很遗憾没有什么镀金名片来证明身份。在rob的招待下,我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我用不卑不亢的坐姿表明态度。即便如此,心中却洋溢着浓烈的作呕感,而随我一起的空空却毫不在意的坐在我手边的扶手上,不管怎样,她在的确让我安心。 “初次见面,冒昧打搅了。”我先出声。 “客套的就免了嘛,既然都是一条船的人,来我这,要干的就一件事吧——你想玩哪个。” rob皮笑肉不笑的点上一根烟,极其直白的说完后,冲我扬扬下巴。 “我可没那么多钱用来娱乐。” “别这么说嘛,你动动笔头,就能定唱片公司的业绩,我可倒想巴结巴结你呢,要么晚上演出完,去慰劳慰劳演出辛苦的歌手咯?赶得巧哦。” “这还是免了,但您姑且宽心,我和您下半年的企划有些合作,至少在合作之外,不会拿您手头的人开刀,所以您就别这么收买我了。” 说完,我自己都感到反胃,自己什么时候又变回了这种圆滑的人?恶心又悲哀。什么时候起,连评论都不能尽情的抒发己见,要拿来当筹码了呢?可除此之外,我却什么牌都打不出。 毕竟——我并非冷漠而见死不救的人,如果这样能救下一个人就好了。 “哦?真稀奇,你要参与商业活动了,这下子下半年业绩有保障咯,既然不是要玩,那……” rob眼神非常锐利,和笑着的面皮完全不同。一旁的男人吞了吞口水,便被rob有些粗鲁的赶出了房间。确认了外人不在后,我肩头的压力少了一些。 “只是——想来问您点事。”我说。 和弯弯绕的人不同,这种人更适用直接的交谈方式。 “直说直说。” “友良——是您手下运作的吧。” rob想了想,吸了一口烟回答我说:“那小丫头十几岁就被拿来给我卖了,经了两手,一个养她上学,一个捧她。” 果然如此。 “我想了解友良和最后那一个是怎么结束的。” “简单嘛,小丫头红了,不用人捧了,想断,金主也爽快,利落的同意了,就是没注意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前几天又给那金主介绍了一个别的。所以现在那丫头没主了。” 即便——这些是我已经隐约猜到的,但亲耳听见时,仍旧感到了巨大的冲击。 “你也不像是瞧得上那种不温不火中古品的人,怎么要了解这个?” 我沉默了一会儿,无论怎么样,也没办法对这个人说出——我准备帮她。与藏在心中的念头不同,我说出的是一如既往虚伪的恶心话语。 “因为……一个朋友对她有兴趣,但我劝不动他——”我笑着摇摇头,耸耸肩:“哎呀,瞒不过您,这些只是借口,您来昆明,只是想找借口和您见一面,毕竟您是泰斗。” “抬举抬举,本业早就是这个而不是音乐了,你哪天有兴趣了打电话给我,音校的才女,和要炒的有几个新人,有几个好货色实在是不想让给别人啊。” “那等我攒点钱再来吧,穷的吃不起饭咯。”我笑着站起身,打算离开。 “企划的事还期望你出点力。”rob也站了起来,客客气气的对我点点头。 “您安心。” “——小子。”rob的眼神忽然变了:“想做的事就随心所欲的去做,无论是搞女人也好,批评看不过去的烂俗也罢,放手去做吧。” 我呆住了,连身边的空空也感到惊讶的发出轻声……为什么,他在说什么? rob的表情极为认真,和他唱歌时的模样十分相似,可说出来的话,却又是那么沉重—— “别装模作样了,你可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回去吧,干好你想做的事。” 我脑袋完全一片空白,为什么他要对我说这种话?他是这种人吗?我突然间想起了,一年前听过的他的音乐。能做出那样音乐的人,比我想象的要更复杂得多吧。 “……看来,你没有遗失掉真正音乐人的心。”我抓住了一些他的本质。 rob抱着手,自嘲的哼笑了一阵,最后恢复了刚才恶俗的模样。 “唉,我也是老了,和你说这些……回去吧小子,如果想玩玩女人就找我好了,但想干什么,想写什么,就随你喜欢去干好了,但别以为能扳倒我——我想你也没这个打算对吧?” 即便这是一位丑恶的人,即便这是一位腐烂的人。 “期待您的新cd。”可我却由衷的说了这样的话。 第32章 ·不要绝望 离开了rob的房间,我有些怅然若失,在那个阴郁的房间里,受到的刺激实在太多了。 不知不觉,随着脚步,我走到了演出厅的正厅。万人规模的大会场,工作人员正辛辛苦苦布置着舞台,检查各个流程。而看起来眼熟的那个偶像组合,也在舞台上挥洒着汗水排练。我翻了张椅子坐了下来,为了调整思绪。 空空坐在我的前面,仍旧是无视一切规则的端坐在前排的靠背上。看到她,我一次又一次的感慨,幸好没有带绳绳来。 rob干的勾当,无非是联系有权有势,或者像我这样有利用价值的人,和经他手的艺人、偶像、学生搭上线,然后各取所需。他是每个时代都有的,最恶心的中间人。 正如我推测的那样,友良也是这样的人。不借助什么,就很难爬到高处的世间人情,葬送了多少人的梦想。这样为人的圆滑之道我也非常深谙,否则,我也不会坐在这里,为知晓了这些事情而长吁短叹。 rob看穿了我的大部分目的,却没有视我为眼中钉,否则也不会和我说那些话了。我猜,他是想改变,却没有改变成功的人,沉沦了而忘掉了为人之善的人。 ——“刚刚那个拉皮条的音乐人很厉害吗?”空空问我。 真奇怪,身为音乐之神,却要问我这样凡人的见解,我点头表示的确如此。空空用鼻音轻轻哼了哼,非常随意的点评了几句。 “呵,也难怪,流行乐从来都不是高雅的。” 空空的话,让我突然明白rob为何是厉害的音乐人。既有老奸巨猾的阴暗人性,也有货真价实的音乐才能和追求……这种人,实在是太恶心了。更恶心的是,我觉得自己和他有相似之处。 空空看穿了我的心思,少有的流露关心:“别自我厌恶,你不会变成那样的。” 正是如此,rob大概也在我身上看到了些相似之处,因而才对我说了那种话。他是以过来人的身份,劝诫我而不希望我走上那种恶心的路吗?但我却没有这份自信。 “为什么能断言呢……” “因为有个会哭着拽你回来的小家伙。” 我想起来了,手腕上的绳子并非装饰。 再有就是,至此——事情已经基本搞清楚了。 回家的路上,我问空空——“未能诞生的孩子,也会成为怨灵吗?” “如你所想,你家门外的,就是那个歌手葬送掉的孩子。” 刚出电梯,门外那团仍旧盘踞的恶意,便向我抖动了起来,此时的我一丝一毫对它的反感也感觉不到了。我刚从比它还要让人阴郁的地方回来,而且,我为它感到了深刻无比的悲哀。打开自己家门,房内的三人正聚在电脑前。 “哥哥欢迎回来,我们在看你写的乐评呢,哈哈哈好有趣,把歌手比喻成忘记长出水分的大萝卜什么的,好贴切呢。” “葵……” “嗯?哥哥愁眉苦脸的,要喝茶吗?我去泡。” 我摇摇头,示意不用管我。先进了自己房间把这套闷得慌的衣服换了下来——对了,绳绳呢?我没发现那个显眼的小丫头,我马上粗暴的将脱到一半的衣服丢开,走出了房间,在家里搜寻起来。 房间全跑遍了,我回到客厅,阳台,电视——都没有。但万幸的是,和我心中弥漫的不安不同,我见到了绳绳,确确实实的,见到了她。 绳绳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后面的角落里,非常不显眼,以至于我看漏了许多次。见到她后我安心的松了一口气,有种心里的石头落地的感觉。绳绳一言不发,将头深深的埋着。 “绳绳。” 她轻轻抬起头,冷清的视线与我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仅仅是能看见这小家伙,刚刚经历的难过都能烟消云散了。 “文安。” 明明只不过暂别了几个小时,却仿佛隔了漫长无比的岁月。我们没有再用任何言语编织对话,一个对望也就足够。她缓缓站起了身,一手拨开遮住视线的黑发,一手轻轻拍展衣裳的皱褶。 我离开了这沙发和墙壁的的狭隘罅隙,绳绳走在我旁边。 “完好无损的还给你。”沙发上,空空用食指向我点点头。 “谢谢。”说完,绳绳转向我,样子已和平常无异了:“文安安,弄明白了吗?” “弄明白了。” 接下来,就该去和当事人聊聊了。空空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大概是没办法再让绳绳回避了。我敲了敲依然围着电脑的女生房门,她们一齐看着我,让我心头划过愁绪。 活着就避免不了直面现实,必须要道出的真实则是最惨淡的现实之一。 “我去见了rob。” 我的话,让友良猛的发抖了一下,纵然她的脸上写满了羞耻、痛苦、挣扎的纠葛,可仍透出坚强。面对这样的面孔,我根本没有资格指责她一丝一毫。 “……对不起,请让我们单独谈谈。” “好吧。” “……好,我们就在外面。” 这来自泫然欲泣的友人的劝语,葵和李月遥都犹豫着同意了。直到如今,我才深刻的知晓,她们都是懂事而有一颗包容心的友善之人。或许是一贯以来,我会打交道的人都太过污浊,以至于连我都忘了,世间还有这样的人存在。 擦肩而过时,我尽力不让自己的脸,看起来是将要在他人的伤口上撒一把盐时的愁容。 她们离开房间,绳绳比往常更缓慢的步子,透着自己的犹豫。我关上房间的门,示意绳绳不用离开也没关系,她就此留了下来。我走到窗旁抱手靠墙,面向正坐在床铺边缘颤抖的友良。 “首先,对不起,探究了你的隐私……其次,我不会把那些悲剧拿去哗众取宠,我只是个‘音乐’评论家,不是三教九流的媒体。” “……我,很脏对吧。”友良连我的眼睛也不敢看。 “我没办法否认,但——”我接着说:“干净的人是少数。” “rob把事情……都告诉你了吗?” 好不容易有点血色,变回人应有模样的友良,如今却被名为战栗的情绪,又一次折磨。 “细节不知道,也不必知道——听好了,我不是来对你冷嘲热讽的,若非如此我早就让妹妹她们远离你了。” 我吞了口口水润润干燥的喉头,构思了几秒,继续说—— “会走到那一步的,在这世间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迷失在虚荣心里披着漂亮女人皮囊的俗物,还有一种,则是为实现遥不可及的理想,而不得不玷污理想的俗物。” 我的话音刚落,友良就哭了起来,但言语是怎么说也说不尽的。 “说实话,你作为歌手真的没什么才能,我听了几首,你的调有微弱的偏离,对于节奏的把握也不好,音域和嗓音其实真的没什么亮点……没有后期的话就只是ktv级别的高水准吧。” 她哭的更厉害了,而且还像是要吃人一样,用浑浊而满是血丝的眼睛瞪我。 “但——那种浓郁的学院派唱腔,说明你非常认真的学了歌唱,情感表达也很好,一丝一毫间都听得出努力,虽然结果乏善可陈,但才能不足的你起点是非常低的……能达到这个结果,已经说明你是我所说的第二种人了。” “呃……可,俗物……又是什么啊?”她呆愣的,断断续续的挤出声音。 “活在世间的人都是俗物,别在意。” 仿佛被空格键暂停的视频,又一次按下空格般,呆住的友良再一次嚎啕大哭起来。 在我有限的认知里,清楚那么一件事:努力而一无所获,在这世间最常见不过。因而高位的人才掘出了“捷径”来售卖,正如之前告诉友良的那样,我批判第一种人,我憎恶提供捷径的那些被下半身支配的俗物。 但同样俗不可耐的我,在亲眼见到了为自己所作所为,羞愧到撕心裂肺嚎啕大哭,并且的确努力过的人后,实在无法连她也痛骂一顿。 “或许你父母早逝,除了理想外一无所有,但年纪尚小,除了依仗恶心的有钱人以外就没有生路,只能借由他们居高临下的举手之劳才得以生存——我不想听你悲情的故事,所以别对我哭诉。” 打死我也不想听谁对我讲这种可怜巴巴的故事。毕竟,连我这样的人生,都没对谁哭诉抱怨过啊。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丢给了她,同时呵退门外被哭声吸引过来的小姑娘们。 “别哭了!人生还没结束!” 或许是被弥漫于心的怒气沾染到,我没忍住吼了出来。 “我都帮你到这份上了,你也像样点啊!等把事情全部解决了重头再来就好,我已经帮你铺好路了!” 我的呵斥起效了,友良的哭声停了下来,她吸着鼻子抹眼泪。 “听了后面的事情也别哭。”我继续说。 “……是。” “缠着你的,是被你堕掉的胎儿。” ——我见到了灵魂发出碎裂声响时,会是什么样的。 友良木讷的脸上,再没有了半点血红的温润颜色,煞白也不足以形容。若说绝望是白色,那她的面容间,就是来自地狱尽头,万亿受刑者的呐喊而出的绝望。 她从床边滑落瘫倒在地,颤抖已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却是用尽全力抓住肩膀的手指,尖锐的指甲切破肌肤,嵌入血肉。那双甚至要用丑陋来形容的双眼,没有悲伤,没有羞愧,没有痛苦——只有虚无。 我扳开她自残的手,抓住她的肩膀,自己也低身面对着那苦不堪言到无法形容的悲惨面孔前。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我坚信着一件事。为此,我要让她去面对那属于她的扭曲。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充满了肺部,然后,声带仿佛要随之撕裂一般,我嘶声力竭的呐喊。 ——“不要绝望!!!” 第33章 ·生与死的酒 我奋力呐喊的话音消失了,我的喉咙开始发痛,而友良的眼眸里,也总算恢复了一些身为人类应有的光泽。 “别绝望。”我又重复一遍,这一次说的无比坚定。 “我怎么能不绝望啊!”她死命的抓着我的衣领,近乎癫狂的摇着头。 即便她的脸色非常让人胆寒,但我绝不能露怯,否则什么都帮不到她。 ——“你的孩子,不是来害你的。”我一字一句告诉她。 “……”友良的手停了下来。 “相信我,也相信你的愧疚,愧疚到甚至愿意舍弃名利,诚心诚意去出家的你,相信你自己的愧疚吧。” 在听说友良真的想要出家时,我就隐约察觉到她藏着什么亏心事了。曾几何时,我那位还在家的爸爸曾对新闻里,那些炒作要出家的人嗤之以鼻的说——“想当和尚的人都是悄悄去当的。” 若是还算是人气歌手的她闹出家,那么怎么可能不被炒作一番呢。可并没有,这样带不来任何利益的出家之举,只能说明她是真心实意。如果单纯只是想驱鬼之类,继续找懂的人就好了,她却做出了出家的奇怪选择。 不为炒作而出家避世的人,要么是看破红尘的心静之人,要么就是犯过大错的罪人去寻求寄托。 “……不是来害我?”友良这才明白我话里的意思。 “你看不见所以不知道,我看得见,那鬼的规模真是可怖到极点了,如果想报复你,还等你找到我吗?碰见你的瞬间你就已经活不下去了。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你还活着,肯定不是来害你的啊!” 这是结合空空所说的,关于那鬼的厉害程度,和我得知实情后的推断。 “和杀了孩子的大人不同,孩子可不想杀大人。”我站了起来,拉了她一把,“我的话说完了,要哭也好要干什么也好,随你,既然弄明白了事情,我要去寻找解决之道了。” “……不了。”友良拦住了我。 “什么?” “我要去陪孩子。” “别犯傻!”我急忙喊。 友良用手背一点点抹掉了眼角的泪水,无比悲哀的微笑着——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希望你不要拦着我。” 她打开门,径自往外走去。我想拉住她让她不要做傻事,但没有成功。因我也很动摇,真没想到她一句话也没听进去,更没想到……居然会以这种心态面对现实。这样的想法是正确的吗?我不知道…… 不——那孩子绝对不可能希望她过去陪他。我回过神,匆忙让门外的李月遥和葵拦住她,幸好奏效了。事情到了这一步,我陷入了进退两难的不知所措中。该怎么做…… 对了,总之先劝她——门外的空空,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稀松平常的开口说—— “文安,告诉她,你能让她和——她未曾诞生于世的孩子见面。” 这是使得我极为震惊的一句话,但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相信了空空,对正在她们手中挣扎的友良喊道—— “我有办法让你们确确实实的见一面,现在别做傻事……” 她停住了,我马上追问:“——友良,你想见……对吧!” “……真的吗?” 友良停住了,喜出望外的呆笑着,那表情如同初生的婴儿一般幼稚,只有淡淡的期待流露出来,以至于我怀疑她是否还能听懂人话。 我尽可能自信的说: “是,给我点时间。” 在葵和李月遥的帮助下,我们匆忙将友良安抚平静后,我自己也非常不安的到空空跟前寻觅解决之道。但我也知晓,她绝对是可以依赖的对象,所以我没有提问,只是默默等待她向我答疑解惑。 空空站起身,抚静扬起的衣摆,和颜悦色向我说道。 “酒神——他的小店正好游历到此处,或许是巧合吧,因为他有一瓶寒碜的破酒,唤作‘同梦’。” “……酒吗。” “醉时人方知,梦里魂几多。”说到这,她看着我不再言语,眼神里透着期待。这眼神明显有问题,难道是…… “……呃,我想想。” 如果我没猜错,空空是要我续写这两句似乎是诗的东西,如果说醉酒才知道些什么的话……下半就是醒来咯?还得押韵……比如醒后什么的。我深思熟虑的时候,空空又说—— “去找酒神一趟,让他给你三杯同梦酒,带回来这里,酒钱记在你头上。” “那刚刚的诗呢。” “……只是我随兴编着玩的,怎么了吗?” 我尴尬的抓了抓头发,换了个话题:“三杯?这么多吗?” “不,正好啊。” 说完之后,空空招手做出赶我走的动作,我只好吞下无数疑问,总之照做就是了。和与人打交道不同,和这些神明相处还算单纯,没什么猫腻在其中,一切皆有缘由。她们从来没有欺骗过我,我想今后也不会有。 于是,我转身去对正抱团的女子友情三人组说了些宽慰的话,便又匆匆换好衣服,对友良千叮万嘱不要犯傻。千交代万交代之后才出门,我忍着钱包剧痛喊了辆出租车,在到地方之前的路途上,还可以梳理思绪并歇口气。 ——此番有绳绳同行,她一言不发的跟着我,连一个字和一次眼神交流也没有,有点反常,我只能握着手腕的绳子一路哑然。她还在埋怨我之前不带她一起去的事吗……但又不像。出租车到了地方,我只能专注于当下的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钻进巷子深处之后,我停下脚尽力平缓呼吸。 犹如我从未离开过那般,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恨恨端着杯子,用冷淡的态度瞥了我一眼,时不时啜饮一口。糟糟则站在店前,微笑着对我们点头致意,没停下擦拭酒盏的手。待恨恨几口饮掉一杯后,又上前斟满。 我因为来的很急,所以呼吸不匀。 我抚着起伏的胸口说: “我要三杯酒,好像是叫同梦?要带走,很急。” 糟糟放下绢布和杯子,手指轻轻撩着下巴,透着若有若无的怀念笑意。 “稀奇,有七百年没人提到的那酒名被提起了。” “很贵吗?” “不,稀疏平常的果酒,贫瘠山区的山楂酿成,浑浊、无力、滋味贫乏的酒。”糟糟俯下身,拨开碍事的衣摆,在酒柜深处一只一只的检查酒罐,同时说:“只不过有点特别,那时酿酒者饮下一杯,亦在亲人坟头洒下一杯,便如梦般醉倒,如梦般……与逝人相见。” 这不可思议的故事让我愣住了,但随之我不禁苦笑起来,在这里的一家酒铺也好,身边的小小神明也罢,尽是不可思议的故事,所以我也见怪不怪了。 “因而,这能与逝者同处寂梦的酒,便唤作同梦,被用于与尚未离去的逝者告别——可惜如今仅在我这铺间有存,一而我们神明不喜那般乏味的酒,二而,我们并无可见之人。” 说到这里,糟糟合起柜台,从中拿出一只个头很小的酒皮囊,在手中摇晃了几下。 “同梦酒——若同饮的人与逝者身流同脉同色的血,再藉由双方强烈的共鸣,便能在醉酒的少许光阴间,与之重逢。亦是少数可让人类目光,越过生与死的歧路,追寻到虚渺之间那尚未离去的故人灵魂的……人造之物。” “还有……其他的可以做到?”糟糟的话让我我想到了自己。 “并不稀奇,从你们心怀的思绪之中,诞出何物都不足为奇。” 糟糟思虑了一会,又取出三只杯子放在桌上,其中两只是成对的泥色陶杯,都刻有同一个“习”字,刻法稍显粗糙,但笔触间有明显区别,一大一小,仿佛就像是要合起,成为一个“羽”字一般。 另一只,则是漂亮考究的金银杯盏,薄而华美,金银丝线简洁灵动的勾勒出一只行燕。 “白羽南哀,澈心忘雪,漫冬既去,时春花开。” 用我所陌生的小调吟唱着不知何来的词句,糟糟解开了酒囊封口,先往独杯中倒满了酒,接着又倒满了那一对陶杯。 “归路途中也不必在意,这倒入的酒杯满而不溢,若是让归客染了一手那可不是做生意的道理。” 我半信半疑的拿起那一对杯子,无论怎么颠倒来往,杯中酒摇晃是摇晃,但就是不没出杯中,真是奇妙。我两手都满了,正打算把另一个杯子顶在头上带回去时,还好绳绳帮忙拿了那一个杯子。 “那到了要喝的时候又怎么喝?”我问,生怕它不从里面淌入饮酒者的口中。 “到了需要时,就自然会溢出。” 又是玄妙的说辞,好吧,反正我是跑腿的,不管这么多了。 “对不起,酒钱最后一起结算。” “回去时小心。”糟糟回到柜前,抱着手向我点头道别。 饮酒至今一言不发的恨恨,正如来时那样,冷淡看我一眼当做道别。 第34章 ·远行 回程路上,我依旧是叫了出租车的。我试着闻了闻手里的杯子,味道很淡,有晚来一步而有些刺鼻的山楂味,我放下杯子揉了揉鼻子。同时因为绳绳反常的沉默,我忍不住向绳绳搭话,想打破这种尴尬不自在的氛围。 “真,真是奇妙的……酒呢。” 绳绳点点头,再无其他表示。不知为何,见到她的反应,我心中有阵刺痛划过。 我有点受不了这种僵硬的氛围,特别是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窥探我“自言自语”的微妙表情,我打开了车窗,打算吸一些夜晚的空气换个心情—— 就在这时,我的余光里,闪过一道身影。 ——“停车!” 司机因我的大喊莫名而急忙的停在了路边,没等车稳住,我早已打开出租车车门,踉跄走到了马路上。可是——在刚才的那里,空无一物。萦绕夜虫的路灯,昏黄一片间,除了三三两两的行人,谁也不在。 我刚刚见到的……是什么? 我记不起任何事,我忘了她穿的衣服,忘了她的发型,忘了她是一个人还是有人同行,什么都忘了。我只是莫名的知晓,我刚刚见到的那身影,是名为想的女孩子。我永远也忘不了的名字——想。 但却哪里也没有。 “……错觉?”我哀愁的垂下头,呆然的任凭膝盖脱力。 在身后司机烦躁的催促下,我只好坐回出租车里,脑子一片空白……以至于过了很久,我还是想不起自己正在做什么,以及要做什么。夜晚的道路不断被车轮碾过,带我回到居所的楼下。直到楼道间那团恐怖的鬼不停抖动,甚至让我在这夏季也冷汗直冒时,我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还有正儿八经的事要解决。 这关乎一个人的性命安危。 打开贴着对联的家门,我和绳绳一起把杯子放下。 “……错觉吗,有酒味。”前来迎接我的葵皱着眉说。 “不是错觉。” “有吗有吗?” 李月遥摸着鼻子,像小狗一样四处嗅,但好像一无所获。空空从电视机上一跃而下也迎了过来,伸出细长的食指,用指甲的尖端轻轻碰触了杯中酒,随后用舌尖将手指上的味道掠过。 “对,就是同梦酒。” “接下来?”我问。 “将我的话,一字一句,如实转达给那位小歌手。”空空用柔缓配合我理解力的语速,悠悠的说道——“以人类的常识,如果忽然见到那种恐怖的鬼魂,是会将魂魄也惊吓的消失不见的哦,所以请你先尽可能的,让自己有心理准备吧。” 我将这些话用同样的口吻告诉了友良。 “是。”友良双手放在胸前,不断的调整呼吸。 “待会,我会让你喝下一杯酒,那时,请你想起自己为何要见门外——你的孩子。是愧疚也好,恐惧也好,随波逐流的破罐破摔也罢,或者……是爱也说不准,但那都是你的心声,请你想起即可。” “……” 她即将逾越的,是这个世界与那个世界之间,就像我一样,会目睹到那一边,目睹到……自己的孩子,所化为的鬼。 但是—— “请不要忘了,你是活在世间的人类,而非飘摇世间的灵魂,如果你仍然想随他们而去,我也不会阻止你,但在世间,还有会为你哭泣的人。” 那正是忐忑不安的站在身边,纵然一无所知,却依然愿意留在这里的葵与李月遥。而且还有那一堆没什么品味,才喜欢上友良的歌迷吧……或许,我也会跟着流一两滴眼泪。又或许不会,只是在心里惋惜一声。 “最后——随你吧,这是你自己做的选择。” 友良最后一次深呼吸,十分坚毅的昂首向我,目光里没有了半点踌躇不决。 “文安,把门打开,说——‘请进’。” 听到这,我摇摇头,不管或许是在闹别扭的绳绳怎么看我,我走到她身边俯下身。 ——“回来我这里。”说完之后,绳绳就消失不见了,她已经回到了我手腕的绳子上了。 我又提醒葵和李月遥,告诉她们待会估计会很难受,让她们提前有个准备。在这之后我才遵照空空的话敞开家门,对门外那团不住颤抖的鬼,说了“请进”二字。 随后,宛如什么破裂一般,巨大的恐惧感让我起了鸡皮疙瘩。 压抑至今得以解放的鬼,将非常压抑的莫大怨气,弥漫在了我的家中。我感到懊悔,本想立马像之前一样呵退那鬼——但下一秒我却见到了,鬼只是轻轻的萦绕在友良身边,没有再进一步。 空空的话音清澈,盖过了氤氲家中那让人痛苦不堪的一切,传到我耳畔。 “那对羽杯——抬起来,向这两个孩子举起吧。” 我拿起那两个杯子,忍住因恐惧而生的颤抖,向前举过。 一瞬间,两道宛如在被褥内抬起的手臂一般蠕动而不成形的黑色,在我手中的杯上停留了几秒,随后离去。 杯中的酒已经空了。 而与之同时,空气间弥漫的那巨大漆黑恶意,却随之一点点消逝。 宛如纸张上被擦去的字迹,不断褪去,不断缩小,最后空气中任何让人痛苦的事物都不剩下,再也看不见半点黑色。而它缓缓消逝期间,空空饶有兴趣的说—— “酒神他倒酒时,唱了什么吧,他舍得赋予酒清净之气,真是难得。” “是这样吗?” “要不然,这怨气怎么会消失呢——这两个孩子,又怎么会出现呢。” 我看向了黑雾褪去后的地方,震惊的缓缓的张大了嘴,直到再也张不开为止——同时情不自禁的发出不成声响的震惊,惊愕到无以复加就是这种心境吧。 那不是一个婴儿,也不是一个小男孩或一个小女孩——而是,一对。那是一对龙凤胎——他们牵着彼此的手。 在我看来,是八九岁的模样,既有开始绽放的面容,也仍未褪去稚嫩的气息。他们清秀娟丽的五官脸庞,彼此间几乎无异。更和友良有相似之处,除了一人短发一人长发之外,甚至连穿在身上的衣着色调也一样。 “大哥哥,对不起……我们,并不是想伤害你们。”男孩对我说。 “……” “对不起。”女孩更乖巧一些,还朝我眨了几下眼睛。 “文,文安?请问发生……什么了?” “……你,你……”我紧紧扼住自己喉咙,实在没办法说出“你做了何等的一件错事”。 “让她喝吧。”空空提醒我继续。 “……” 我五味杂陈的抬起酒杯,将酒倒入友良口中。她愣住了,似乎在问我为什么从空无一物的地方,却喝到了酒的滋味。我根本半个字的解释也挤不出来,一想到她接下来要面对的就痛心疾首。 友良眼神变的迷离起来,过了一小会儿,站稳脚步的她,轻轻晃晃头抬起视线。 ——“妈妈。” ——“妈妈。” 重叠的声音,响了起来。 “……!!!” 友良捂住了嘴,跪坐在了地上,我不忍心去看她的表情,只是这稚嫩的声音让我知道——他们相见了。 “你好——妈妈。”他们异口同声的说。 “……呜,呃,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友良崩溃了,世间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事情! “别插手——那是她要面对的。”空空阻止了我,语气仍然平淡。 “这不是人该有的遭遇!”我嘶哑的说,“根本不是!” 兄妹二人一齐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友良的面前,他们的脸上满是自责和痛苦。 ——“对不起妈妈,我们……真的……真的没有伤害妈妈的打算。” ——“妈妈,不要哭。” “………………” 恸哭的人伸出手,想将那两个孩子拥入怀中,可无论怎么样,都触碰不到。 ——因为他们是逝者,不,是未能诞生于世的逝者。 若非如此,也不会是以这种模样出现了吧。 若非如此,在听见那重叠的婴儿初啼时,友良就会无比幸福的,在她们通红幼嫩的脸颊上,留下母亲最初的亲吻吧。 “妈妈放心吧,我们……并不怨恨妈妈。”那是女孩快要哭出来的哀声。 “真的不怨妈妈……”那是男孩故作坚强的诉声。 “……不,不不不!我……我……” “没关系——能像这样见到妈妈……”妹妹啜泣着没能往下说。 “就已经很幸福啦。”鼻水和眼泪的哥哥挤出声音。 会有怨恨父母的孩子吗?即便父母没能让孩子诞生于世,即便早早结束了他们本该诞生于世知晓世界,可却终究一无所知的生命。也会有孩子怨恨父母吗?我不知道……只是,眼前的他们,并没有怨恨父母。 我们诞生于世——便是奇迹。正如跨越了几兆亿的繁星,才来到这颗惑星的人们一般,我们能生于世间,知晓自己是何人,能让手指伸展,能看见世界的颜色,能哭泣也能欢笑——这就已是奇迹了。 他们这样没能诞生于世的孩子,则是残缺的奇迹吧。 “妈妈,留在那边不要过来。” “妈妈要好好的活着。” 兄妹二人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 “……我……没有这个资格。” “那……妈妈能送我们一个礼物吗?”妹妹的眼中充满了希冀。 “啊妈妈别担心,我们想要的很简单啦……不过,真的很想要,要不然也不会留在这里。” 他们停留的原因,是为了索取什么吗? 友良擦掉永远停不下的眼泪,非常坚决的说:“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们!任何事情!” “那——”兄妹二人看了看彼此,一起展露出非常纯粹的微笑。 二人异口同声的,怀着对美妙之物的憧憬,希冀的说: ——“请给我们取名吧。” 他们宁愿留下这么久,想得到的,只是一个名字罢了。他们期待着这样的奇迹,期待着以有名有姓的身份离开世间,才弥留了这么久。 “啊,不过我们跟妈妈姓就好了。”哥哥非常不悦的补充道。 “妈妈,不要哭啦……”妹妹想帮妈妈擦掉泪水,但小手怎么样也触碰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友良那哀恸到要撕碎人心的哭声,渐渐停息,取而代之的,是言语之音。 ——“你们……要踏上旅途了……” 友良声音格外悲哀,但却饱含着最美好的祝愿之音。 “在旅途之中……听我的话,不要焦急……路永远都在那儿……所以,多望望旅途的景色,悠哉哉的走吧——不要匆忙,只去寻求路尽头的美好,泥泞湿滑狭窄的路也没关系,努力一点点迈过去吧。” “好。” “嗯啊。” “因而,我将我所没能做到的事,作为对你们的馈赠,送给你们。” 友良看向自己的儿子,送给他唯一能馈赠的礼物。 “望。” 友良转向自己的女儿,送给她唯一能馈赠的礼物。 “悠。” 收到了来自母亲美好馈赠的兄妹二人,哭着向前,纵然碰触不到,却也各自在被泪水染尽的母亲脸颊上,留下了的的确确印下了的亲吻。并且那亲吻,将留到永远。 拥有了名字的望和悠,向前迈出一步,就此消失不见了。 ——他们踏上旅途了吧? 第35章 ·惝恍一夜 那之后,友良似乎有了积极的改变。她向我道过谢之后,和一言不发却留到现在的葵与李月遥一起,从我这小小的居所里离开了。 走之前,友良问我是否可以将事情讲出来,让一直陪着自己的朋友知道。我犹豫了会儿,觉得这是她们的故事,我只是旁人。与年少时早就不同了,葵有自己的人生,更已经成年,已不需要我的庇护,而可以独自面对现实的哀伤了。而李月遥和我也没有多深的关系,于是我说随她的便。 只不过,痕迹却毫无疑问的深刻留下了。对友良这个人而言,这段经历恐怕将凌驾于任何故事,到了任何时候,都不会磨灭吧。 如今的她,听从了亡者的哀求,选择了继续面对人生。我不确定她是否会振作,是否会继续作为歌手活下去,毕竟那些都与我无关了。 长夜漫漫,残局仍留着,需要收拾。 家里的那三个空杯要归还,还有酒钱要结,也有诸多想深入了解的东西——大概,这就是故事的尾声。 我将三个杯子叠在一起收入口袋,锁好了家门。走之前,我无奈的看着贴在门上的对联,只觉唏嘘。我没有撕下它们,如果再来几个心怀绝望,误以为我能拯救他们的人,那就让人困扰了。 我什么都办不到,无论是拯救所爱之人也好,或是帮一把陌路人也罢,哪怕是让自己这残缺的人生变好……我其实什么都没能做到。 下了楼,我发现自己口袋里已没有能付得起打车钱的钞票了,于是我只能麻木的用双脚走着。 深夜的路,从人来人往的末班车,到只剩地痞流氓在角落不怀好意,再到寂静的只剩游魂。如果空空没有一如既往的和我同行,我大概会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是向着大海走去的旅鼠吧。 到了那条深巷,已是不知何时的深夜了。糟糟和恨恨都在,空空也径自坐到了第一次见面时的那张椅子上,如同从未离开过一般,接过酒杯又埋头饮酒。 “事情办完了?”恨恨用有些讽刺的声音问空空。 “呵,不感谢我吗?解决了你这片土地的麻烦事,我还真爱多管闲事。”空空也讽刺回去。 她们如常磨起了嘴皮,我沉默着将杯子还给了酒神。 “请坐。”糟糟笑着对我说:“既然来了,便请你一杯吧。” 我点点头,坐到了上一次的地方,下意识空出长条凳右侧留给绳绳。这才从绳子里出来的绳绳坐了下来,可是她依旧一言不发的沉默着。 糟糟将上次的杯盏放在我面前,但并没有倒酒,而是拎起那永远烧着什么升腾冒气的壶,将清澈之物,倒入了我的杯中。我闻见了淡淡的香味,杯中泛起着清雅的嫩黄色,是茶。 “再让客人喝醉,我可担待不起——所以,这是我从挚友那里要来的茶水。” 糟糟的关心我领了,但其实这时候反而想买醉呢。我喝了一口,稍觉烫口的温度正好,以一点苦口为根基,散出层次丰富的茶香,入喉顺滑,回味越来越浓,却是沁人心脾的浓郁。我喝不出这是什么茶,却被它滋润身心了。 或许是心情被净化了,我多多少少找回一点常态,便将心中的疑问一个个问了出来。时而是正在拌嘴的空空抽空回我一句,时而是糟糟耐心解答。 “在这世间被堕掉的胎儿何止千万,为何只有友良的孩子成了那样呢?” “因为那是对特别的龙凤胎,若是降生于世,都将会成为世人所称的伟大之人……其次,龙凤胎是非常吉祥的美好象征,越是寓意美好、越是了不起的灵魂,被邪恶侵染后,就愈发为恶……” “呵,那俩孩子不是问母亲要名字吗?那就是他们对世界的执着。” “懵懂不知世的幼儿灵魂,纯洁美好,有想知悉名字的执着,被俗世阴暗影响,然后成了恐怖的厉鬼——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奇迹了吧,能凑齐条件是很难的。” “如果没死的话,我的土地就能因那对孩子繁荣昌盛了。” “世事无常,正反只系一线。” 我感到惋惜不已,但又生了新的疑问,他们为何会知道那对龙凤胎将成为伟人呢? “……人类的命运是被决定好的吗?”我忐忑的问。 “并非,只是我们能从灵魂里窥见一斑,每个人都有一些资质,会在灵魂里显现出来,至于降生于世之后,要怎么活着,是否发挥那份资质,就是你们人类自己的事情了。” “你们的路,是你们自己走出来的。” “那对小家伙的灵魂相当漂亮,资质的规模相当庞大,所以成为伟大的人是十有八九的……而且,是兄妹皆有。” “……那我的灵魂有什么资质呢?”我喝掉茶水,忍不住问了。 但他们所有人都沉默不语,仿佛在叹惜着什么。过了很久,空空才笑着说—— “像是彩虹一样复杂,但不是漂亮的彩虹,有黑、灰、棕、暗红等等。嘛,至少你有音乐的资质,规模很大哦。” 混杂了黑和灰的彩虹吗?哈,还真是漂亮的颜色。即便是对灵魂的颜色一无所知的我,也从她的形容里,深深的了解到自己的灵魂,并非什么美丽之物。我并不意外,反而松了一口气。如果自己有美好的灵魂,却活成这幅模样,那我一定会自责吧。 “难过吗?”空空问我:“目睹了妈妈与孩子阴阳相隔的离别,难过吗?” 我咬着嘴点点头,何止是难过——空空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摇摆。 “走错了路的人,得到逝者的包容,或许会自责一生,但积极一点想,她能与未曾诞生的孩子道别……送上礼物……都是多亏了你,文安——你做的很好。” 即便如此,我也不可能高兴起来啊。 “我想喝一杯酒。”我对糟糟说。 糟糟想了想,犹豫着同意了,于是翻出一个乳白色的容器,在我的杯中倒入清澈的白酒。我喝了一口,苦笑着这并不是什么淡酒,但滋味却非常厚重,那浓烈的酒精和我的心境贴切。 “对了……呵,你说过,想听听真正的民乐吧?”空空没由来的说。 我马上不停的点头,这是吹的什么风? “并不算好听哦。” “我知道——关于这个上次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 “是呀……嘛……虽然时机不太好……但有些想表达的情绪,我是音律所化的神,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传达了,也许,也能安抚一下你抑郁的心情吧?” 言毕,空空轻舒叹息,糟糟和恨恨,以及绳绳的眼中都写有讶异和期待。莫非…… 只见空空站起身,走到巷子入口,合着眼睑,两指衔着领口正了正身上那身华裳——手指滑落,食指在空中划过半月弧线,然后温柔扬起,仿佛展示什么一般摊开掌心。 空空睁开双眼时,她的手下,出现了一张椅子。 那是雕刻精湛无比的琴椅,带有一丝自然深色和如星空毛丝般纹路的小叶紫檀木料,榫口严丝合缝,外形也秀丽大方,配得上作为空空的座椅。 她一举一动间,不止柔美,还多了一丝敬意的刻板。我曾数次见过——那是心怀对音乐尊敬的演奏者,将要创造音符前的姿态。但在空空身上,这丝改变再自然不过——她是音律之神。 拾展衣摆,她端庄的坐在椅上。 “你会是最初也是最后听见我奏乐的人。” 我激动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没想到她实现了诺言——经历的一切苦楚都有价值了。 随后,乐器凭空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那是一把竖抱的琵琶,朴实无华的红木制,没有雕刻,面却有些斑驳。四弦,十三品,形制上和如今的乐器模样有些差异,弦的材质也有着柔和挺拔的模样,并非钢丝。空空的手指素净,并未佩戴奏乐用的伪甲。 我头一次,见到那某朝某代时琵琶与奏者,各自应有的姿容。 午夜,都市钢筋水泥的大楼之间这寂静深巷,承知着千年音律的神明,拂揉了手中奏鸣乐器的细弦。 那是我从未听过的曲声—— 恍若南往之燕于春归,冬时绒羽,无声落在弦上,泛起五音间柔软摇曳的音点。她的手指拨动而出的,是初夏时雨的雨滴,也是叶隙间洒落的细碎阳光。 弦声间,仅一瞬的音符即似容扩了谁人漫长一生,而相连的旋律,则是苍茫世间往来的生与死的故事。一节音律犹若经过百年,一首曲若要奏尽,只怕是苍穹之上的银河繁星,也需借给下世并揉入弦声间。 哀与喜,淡漠同豁达,白昼及黑夜,皆在这一曲一律间。 第36章 ·我们忘掉了 我本是抱着鉴赏的态度竖起耳朵,听到的却是这般震撼到无以复加的音乐,将我泡在音乐中漫长时间积累出来的理性尽数淹没了。她的音乐,超乎了一切。 可是呢,听到了这样的音乐对我而言,既是前所未有的巨大满足,也是莫大的灾厄。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和认为“酒仅是酒”的酒神糟糟不同,空空这一位音律之神所奏的曲律,却远超人间的程度,实是神明所奏。简而言之——我想,以后我听什么都不能心满意足了。 收起了琴与椅的空空,在其他三个神明听众细碎的掌声里,不以为然的坐回原位。 “……第一次听你奏乐呢,真该感谢你将这一首献给的人。” 糟糟感慨而仿佛洞悉了什么般说完,递上一杯泛着赤色的酒。我爬在桌子上,仍然无法从余韵里逃离出来,眼泪流淌个不停。 “这个……曲子,我记得是——” 恨恨想说些什么,但被空空尖锐无比的视线打断了,她笑眯眯的点点头,只是夸奖了几句空空的琴声。 绳绳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若有所思的望了我一样。我勉强扶着头坐直腰杆,然后面向空空再度低头趴在桌上,无论如何,这绝对是神赐给我的至高无上的礼物,感激涕零的我正在表达敬意和谢意。 “怎么样?不好听吧?”空空像是话里有话,但我捉摸不透。 “撑霆裂月,穿云裂石,白雪难和,光风霁月。”我把能想到的形容一股脑的说了出来,但这远远不够,同时我还有巨大的苦恼,“身为音乐爱好者……我的人生已经满足到无可复加了……只是,以后我该怎么面对世间的音乐呢……” 空空不知何故有些开心的敷衍我说道:“那我就不管了。” 我用一辈子平淡中偶杂惊喜的欣赏,换来了神明仅有一次的无上妙音。要衡量这是否值得,将花上我的一生。 不知何故,我有这种感觉,是空空故意让我留下了这种不可磨灭的震撼。虽说我很想听也是一个原因,可她却不可能不知,当她演奏了这般程度的音乐,震撼了我的灵魂之后,只是个凡人的我审美观念会怎么被改变,但她却依旧这么做了。 有什么深意在其中……她想留下不可磨灭的东西,刻在我的灵魂里吧。 ——这时,糟糟给我倒了一杯茶水,友善的对我轻声道。 “与你们那几十年的苦短一生相较,我等神明要漫长得多……所以,你们的渺小人生于我等而言,只是饮几杯淡酒的一昼夜。” 不知道为何,糟糟要在现在说这番奇怪的话。他总不会是要我珍惜人生,少喝几杯吧?大抵是察觉我的疑惑,他看了空空一眼稍作停顿又补上了一句—— “但是夜晚还很长,想多喝一会儿也无妨,好酒多得是。” 原来如此…… 他是这个意思…… 领会了之后,我既欣喜若狂,却又难受无比。我抬着手里装有茶水的杯子摇晃了很久之后,才在怅惘间不得不吐露出违心的话:“酒喝多了……会醉吧……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喝不醉就可以吗?”空空淡笑着问我。 “……再怎么样的佳酿,也没办法将人的漫长一生浸的只剩甜美,倒是平淡的白开水,却无奈的要饮上一辈子……滋味倒能依旧不变。” 我沉重的叹了一口气,继续说。 “并非所有浪漫都来自心照不宣……所以,您想必知道我怀着什么样的思绪,但……如酒神所说,我们的一生之短,于你们,只是饮几杯淡酒的一昼一夜而已。” 空空本还想继续说点什么,但恨恨晦涩的视线拦下了她。过了许久,她的面上才浮起矛盾的神色——泛着哀光的微笑,她用喜忧参半的细微声音,自言自语道出了最后的话。 “其实……若能有一昼一夜……就已经很奢侈了……” 从糟糟的铺子里回到家,已是快到清晨时分了。 我又累又乏,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情堆积起来给我的冲击,抵得过我三年人生了。自从遇见绳绳以后,生活就变成了这种模样,既充实又悲哀。这使我再无法像从前那样,孑然一人度过自己的清净时光。 脱掉外衣和鞋子,我直接躺去床上,即便疲乏到头疼欲裂,还是没办法入睡。友良的事已经足够让人扼腕了,没想到空空还送了我这么一份苦楚的礼物。 家里那对养眼又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已经不在了,也不必担心门外有鬼突然闯入,或是悲情的女歌手自杀。她们皆在继续前行在人生的路途上,我亦如此。 我把头埋进枕头里,自己的味道不断涌入鼻腔。我很想见见雅雅,问问她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世间苦楚的走了这么漫长的岁月……还有,她或许能告诉我,我的选择是错或对。 思前想后,怎么都睡不着,为了让心静一静,我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并没有看见绳绳坐在我桌上……我失落的走到客厅,果不其然,她正在坐于阳台护栏上,轻轻摇晃着那双小小的脚丫。一直都是在我身边,所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背影。 如此娇小的背影。 推开阳台的落地窗,我走到了她旁边将手放在护栏上,和眺望天空的她不同,我穷目遥望这偌大城市那被楼房遮住的地平线尽头,因为无眠的长夜结束时分,这清晨城市的地平线的确值得一看,我这般未眠的人,就更加如此了。 我印象里,最美的清晨是在一座很小的城市看到的,我还记得: 深灰的天空,被水色的淡薄光芒一点点渲染,眼中的视野,由漆黑一片悄然化作群青、深蓝——愈发明亮,愈发淡化而成。偶尔还会有一抹易散的绛紫色彩云。 ——可惜今天没有,只是乏味的清晨而已。 “……文安。” “陪我聊聊吧。”我说。 绳绳沉默不语,既然如此,就算是自说自话,我也得说个痛快。 “我——” “我很迷惘。”打断了我的话,绳绳却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是否应该……留在你身边。那对未能诞生于世的孩子,他们和母亲诀别了对吧?因为生死相隔,即便以长大后的模样来见了母亲,但仍只是游魂,是不应与活在世间的人多有接触的……他们的事,让我想起了,自己也是与你处于不同世界的存在。” 我沉默的做着听众。 “神明也好,鬼魂也好……都是如此,更没有像你我这样的前例。按常理我是绝对不应在你身边的,即便你能看得见我……” 原来她是在纠结这些东西,所以相处时变的冷淡了很多。于是乎,我用不耐烦的哼声打断了她,接过话语权说道。 “我有一句想说的,一句想问的,你想先听哪个?” “……文安想问什么。” “和我一起你开心吗?” 她立刻不假思索的浮现笑容回答我:“当然啦,非常非常开心。”话音落下,绳绳的笑容消失不见了。 “那不就是了!另外,我想说的是——有你在可是很有趣的啊。” “……” “管它什么有没有先例,管它生死之隔什么的,那堆麻烦事就由它去吧,反正我能见到你,你也没地方去不是吗?” 我曾度过了很多一个人冷冷清清的日子:麻木的旅行,虚伪的处世,很难再静下心享受音乐,因而评论越发写的苛刻。如今却有些不同了……遇见绳绳之后,我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纯粹的笑脸。 而且,是对我绽放的笑脸。 所以我希望绳绳能一直开朗,不必再在绳子里无趣的眠休,再在不知名的杂货铺里和尘埃作伴。不必再苦苦期望着,那小小的游戏能在这时代逆流向上,再被许多孩童知晓。 所以……我希望,她就在我的手腕间缠着吧,如果还想去哪里的话,我也能陪你去。虽然我手指头不太灵活,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反而是很无趣的大人了,但我不会忘掉这名为翻花绳的游戏。 就像你曾说,重要的事情会镌刻于灵魂之上,因而你已被我的灵魂记得一清二楚了。 所以,我说出心声。 ——“你不是自诩为文安家的绳绳吗?” “……可以吗?” 我没作答,而是走回到客厅里,站在敞开的落地窗后,对仍然站在家外的绳绳,做出一个有些装模作样的恭请入内的姿势。 她小跑着来到了我身边,以及——绳绳的笑容又回来了。 绳绳会伴我到何时呢?大概会和我同生共死吧,在我消逝的时刻,也会随之消逝。 和那些一路坚强走来的其他神明们不同,她这样娇小的存在,只能以这样的形式,得到幸福吧。 我也是。 第37章 ·想 大概是身体感受到了早晨的光芒,所以仅有的一点困意,也随着透过窗帘,洒进屋内的晨光消退了。头被失眠特有的沉重疼痛感缠绕着,很难过。 为了能睡着,我尝试了用被子蒙住头,用衣服、枕头蒙住眼睛,但效果都实在不好。又在床上蹭了一会儿,百般无奈睡不着的我,只能从床上爬起来,久违的享受一次通宵达旦带来的恶劣影响。 近两年里,在外旅行期间,时而会因赶路,或是要提防交通工具上,那些明显手脚不干净的乘客之类的事而不眠不休。更早时,辍学以后也经常学习乐理,以及因要照顾某个病秧子而舍弃睡眠时间。这么说来,还真是有点对不起自己这身体呢。 吃完了早饭,我久违的坐到自家电脑前,如往常那样在手里用绳子翻着小螃蟹。同时尝试能不能在自己最喜欢的曲子里,挖掘到一些美妙之处——可惜没有。 曾经我听到动情的时候,曾夸张的用神一样的编曲来赞赏,但如今满脑子都是批评的话语,人是模仿不来神明的。我叹了一口气,的的确确让空空如愿了…… 摘下耳机,为了打发时间,我翻出家里吃了好久灰的中国地图册,一页一页的翻动。 “文安在看什么?”绳绳低着头和我一起看。 我说:“想出去走走。” 在这家里落脚太久了,每天在家里虽然不会无聊,但毕竟还是很闷的,所以我想从地图里找出可去之处。 在世间被人吹捧过度的所谓圣地有不少,但那些个圣地在如今,早成了相对漂亮一点的旅游景点。对圣地趋之若鹜的前人们,用俗套和商业已将大多数好地方风卷残云般榨的不剩什么了。 我不想扫兴,若是连去哪里走走,都需要随大流去拣剩下的再装作大惊小怪一番,那就太无聊了。万幸的是,中国这片大地虽然绝非什么理想乡,但如此辽阔而有许多值得一看的地方。至于要找出它们,就是花时间的细致活计了。 比如不同文化的辐射和分布,风土气候,经济状况等,通过这些信息,可以一定程度的在地图上分析出一个地方的大概样貌。因为人的发展是随土地的,我经过了两年有余的旅程,也已经习得了这项技能。 “既然是夏季,不得不提的就是海边了吧……” 我摸着下巴冒出的胡渣,顺着地图琢磨起沿海地区。旅行是要依照气候和季节而定的,诸如我暂时没计划在大暴雨期间跑到土质松散的深山里玩——虽说一定很有趣。 我先合起地图,转向绳绳。 “可以去旅行一圈吗?” “当然当然。”绳绳爽快的同意了,又想起了什么于是问我:“说起来,前几天听文安说过在遇见我之前,一直在旅行吗?” “对的,我走了好多地方。” “为什么会去旅行呢?那么久的旅行……不像是一时冲动吧?文安这种内向的人也会去一个人去旅行吗?” 很久没有人说过我内向了……什么都瞒不过绳绳,正因她这份近乎同我心意相通的包容力,我才会这么喜欢这小家伙吧——所以,我觉得自己可以将旅行的理由告诉绳绳。 “因为……想——我以前的女朋友,是个病弱的人,拜此所赐连学都没能上,大半人生都在医院里度过……所以她很想去见识见识这个世界。” 不知何故,再一次提起想时,已经没有那么难过了。 “谢谢你告诉我。”绳绳温柔细语如白兰般纯洁:“文安,是在过往中寻求理想的人吗?” “她离世后,我就没有活着的动力了,只能借她的愿望当做生存意义,想着这样是否能实现她没能实现的愿望呢……这样子。” 从这点意义上来讲,绳绳说的或许不错,可这理想不是我自己的。 “再提一个过分的请求……可以讲讲你和她的故事吗?” 我有些失神的同意了,偶尔回忆回忆痛苦的往事……也能当做给自己的灵魂浇水吧。 那——该从何处讲起呢? 我们的相遇,其实也只是一个无可奈何的,世间处处皆有发生的无聊故事而已。 至于结局,更是俗套的不能再俗套的生离死别,这种俗气的情节,只可惜除了我和她之外,谁的眼泪都没赚来——我们也不需要。 那是我父亲不知何故,突然抛弃了我离家出走的时候(并且至今我也再没有见过他)。 他只留下一张写有“我去找在等我的小姑娘了”这样莫名其妙的纸条和一笔钱,很让人哈哈大笑……不是吗?我妈妈去世的早,父亲又这么自我主义,那时只不过十六七岁的我,也不免变的有些性格扭曲。 虽说初中之后就放弃了学业,但闷头研究了一段时间的音乐,也不知不觉间,变的能靠写专栏和评论挣到非常微薄的饭钱了。或许认为自己孩子已长大,父亲便放心的离我而去。那时候我并不觉得父亲离去是一个打击,甚至毫无实感可言,一丝一毫的悲哀都感受不到。我只是戴着耳机,不眠不休的听了两个昼夜的音乐。 拜此所赐,耳朵发炎出了点小毛病,自己解决不了,百般无奈之下我只能跑到医院就诊。当看完病拿着写满天书的药单,递给能看懂天书的护士取药时,我听见过路的医生在谈一些很让人不快的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真的很惨,不忍心去看……有时我还真想违反医德,把吗啡泵调——” “别犯傻,注定会死的人和下一届内科主任的头衔相比不值一提……再者说,病人会死却无法了结的苦痛,和我们医生的无能为力——这种矛盾岂是你我能管?你给我记住专注于仕途往上爬,不要动这种增加吊销执照风险的念头。” “……陪了我十年的病人,要目睹她痛苦离世却无能为力……哈,真没办法,这世间怎么可能会有器官捐给那种病秧子。” “别想了,你也不是年轻气盛的菜鸟医生,那种自诩救世主的自我道德约束早就该忘掉,理性的做个纯粹的意医疗道具,何况你已经做的让人动容了,你不是自己也去配型失败了吗?行了行了,以后记得麻木客观的对待病人才是对我们和他们都好。” 那是一个三十几岁一脸愁容的女医生,和年过半百表情冷漠的老练医生间的对话。我听力比常人要好些,所以听明白了他们嘟哝的谈话。抛开那些无聊的自怨自艾,我对话语间闪过的一句话印象深刻。 于是,我做了一件有点荒谬的事情,就那样凑了过去,加入了对话—— “你的患者要什么器官?” “……”两个医生一脸慌乱的看着突然出现的我,这也难怪。 “患病很久到现在却需要器官移植?应该是并发症导致的器官衰竭吧——那一般是肾脏和肝脏?对了,如果是肾脏透析还能撑一会儿不至于让你这么苦恼,所以我猜是肝。那,我这里有个a型血的健康肝脏,用得上吗?” 女医生犹如吃到蜂蜜奶油馅的大便一样,脸上满是愕然。 小时候我照顾妈妈,因而对医学相关的事稍有了解。 “……你在说什么啊?你还未成年吧?给无亲无故的人的捐赠?别开玩笑了,再说那本来就是绝症患者,赶紧滚回去,别在这发癔症。” “……你为什么想帮她?” “不知道,那么血型对的上吗?”我打了个哈欠,鬼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正好。” “那我自愿捐赠,你可以找心理医生来测我,总之先把常规检查做一遍吧?有个好心人愿意帮你的病人不是很有趣吗?别谢我,赶紧办事吧,你病人死了就亏大了。” 我说完,他们俩热切而激昂的讨论了很久,无非是捐赠人相关的,非亲属未成年人和精神状况方面的道德讨论,再无聊不过了。最后女医生同意了我的荒唐之举,鉴于我未成年,没有监护人和代理监护人的情况,女医生冒着丢掉饭碗,并引起重大医疗事故被舆论和社会轰炸成灰烬,以及巨额赔偿的莫大风险,用一些特殊门道,使得这一场荒唐的捐赠实现了。 我并不后悔自己被切开了一遍,挖走了一些东西。 不是因为手术前,那女医生握着我的手痛哭了一场,说了我这辈子听过最多的感谢。也不是因为我病态的舍己之心得到了满足,至少其中的使我不后悔的原因,在遇见那个人之前,我都不太明白。 我很年轻,恢复的很不错,被捐赠的受体似乎也沾了我健康的肝脏的光,听说没那么痛苦了。以至于因为病房紧张的缘故,被挪出了icu,和我安排进了同一个双人病房。 ——我第一次见到我帮助了的人,吃了一惊。我本以为会是那种如同枯木一样的将死之人,但并不是。 反而是位非常漂亮的少女,十五岁左右吧,给人感觉娴静冰凉。乌黑的秀发没什么毛躁随意披散着,五官周正皮肤白皙的出奇,但漆黑的眼眸却清澈宛若溪流般熠熠生辉。身上的病号服也像是时装般与她非常合衬,可惜有点瘦弱。 我正百无聊赖的感慨着,这漂亮的小姑娘命不久矣真是可惜的时候——她却做了一件,比我还要荒唐得多的事。 并不是对我千恩万谢!相反的,在护士一走开,她就莫名其妙的恶狠狠瞪着我,拔掉了吊针和检测仪器,根本走不了路却还是连滚带爬的,跑到了我的病床上来。 然后,她拼尽全力扇了我一巴掌,可只不过如同拍蚊子一样轻柔。不仅如此,那个女孩子还用指甲抓我,张开嘴用牙咬我的脸。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这么震惊……完全傻掉了。 直到护士把她带走之后,我还是我没缓过来,为什么自己救的是这么一个惊世骇俗的人?精神病人为什么能在普通的病房?这一点也不符合科学……我右眼角被咬掉了一块肉,身上到处都是抓痕,有点疼。 “你这蠢如猪的人!”就算回到自己病床上,被拘束带绑住,她还是对我破口大骂。 “……人又不需要多少才智,懂得加减乘除不就够了?” 说完我才发现,似乎自己变相认同了她对我的侮辱…… “哈哈哈哈。”她被我的回答逗笑了,但马上又脸色铁青的说:“你这个…………你真是个愚蠢之人。” 我擦着被她的口水和自己流的血混杂在一起,有些发疼的脸,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回应,如何面对这家伙。可惜,她还是没消停。 “你这自我毁灭主义的变态,想死的轰轰烈烈?世上有那么多人渣你不去和他们玉石俱焚!非要来救我!我不需要你这种变态的可怜!”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那当初就别签同意书,不然就——” 我噎住了喉头,将话语吞了回去。我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做出这种选择,因为她的话已告诉了我。 在这世上……我已经什么都不剩了,连父亲也失去了。已没有人会珍视我了吗?已没有人会阻止我的荒唐了吗?我也可以顺着心意,去做那些错误的事了吗?所以我才会借着偶然听见的这么一个契机,做出这种荒唐的捐赠。 她对我的批评实在是太正确了,我正是个自我毁灭主义者啊……弄明白了这件事,我顿时感觉豁然开朗。 因为——至少我还会对家人的消失感到这般动摇,甚至失去了束缚自己本性的理智。 “变态,你叫什么名字。” 她又一次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犹犹豫豫,最后将“变态”这个词告诉了她,毕竟是她对我的称呼。但与先前的疯狂不同,她漂亮的脸上由衷洋溢着幸福的微笑,那笑容让我初次知晓了怦然心动为何物。 “对你的报复已经做完了,我把你的肉吞进肚子了。你似乎也在反省,所以只是想知道,我该道谢的对象的名字。” “……文安。” “那就叫你小安——我叫想,想事情的想,但我不是在想事情,我就叫想!至于姓氏……早就忘了,你喜欢的话也可以和你姓——文想……算了,虽然夏天蚊子挺多的但就算叫这个名字也没办法赶蚊子吧。” “……为什么要和我姓?” ——“因为我爱上你了。” 她毫不羞涩的说,相反,宛如是在宣布自己登上了珠穆朗玛峰那般,凛然而自傲。 我先是一愣,随后捧腹大笑,笑到眼泪都流个不停,身上手术伤口处的缝针甚至都要撕裂那般疼的不行。但我还是没有停下笑声,为什么会有这么怪的人啊!从我脸上咬了一口,骂了我这么一顿以后,居然还恬不知耻的说爱上了我? “笑什么,你反正也是独身一人吧,就算一小段时间也好……陪陪我吧。” 她哭着说。 我的笑意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从几万米的天穹之上,坠落到了地心那般剧烈的感情起伏。她哭泣的面容,在我看来是非常悲哀的。我感受到了巨大的痛苦。犹若被人把手脚绑了起来,用刨刀把我胸口的肉一点点刨掉,用小锤慢慢敲碎我的肋骨,然后挖出其中的心脏,又将其放进搅拌机里绞碎。 至于为什么会如此痛苦,很简单。 ——我爱上她了,看见所爱的人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我当然不会开心。 仅此而已。 第38章 ·四季流转 想的父母远离了这个病怏怏的孩子消失不见了。所以她欠着医院很多治疗费,都是那位女医生垫垫和靠面子勉强应付过去的……没办法,我把初中误入歧途时做坏事赚的钱拿出来帮想补上了。 世间的麻烦我可以替想挡下,也能陪着想。只是……想注定活不久。 据说就算有了我的肝脏,还能延续个一年是最理想的,实际上或许半年,又或许明日就消逝于世也不奇怪。从这段故事开始时,我就已经深刻的知晓,这个故事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我身体恢复了出院之后,仍然天天泡在医院里,为了和想在一起。想是个充满矛盾的人,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聪明深邃,但经常又没什么常识,说话不经大脑随心所欲,也做出过无数荒唐的举动——比如爱上了我。 ——“你会心怀感激吗?对花上人生最后时光来陪你的我。” 这是想偶尔会说的,最刺痛我心的话语。因为这是她别扭的道谢方式,对于我肯陪她走过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的感谢。 为了让她不那么无聊,我把喜欢的音乐一点点灌输给她,教她区分不同指挥家下,不同交响乐的魅力,教她何为老爵士乐的魅力,再基于我的爱好,潜移默化的让她接受重金属,并觉得那其实是很好听的。 也教她这跟不上时代的小姑娘操作电脑,上网,可惜但凡她鼠标不熟练点错地方,就经常会弹出一些牛皮癣一样的性暗示色情小广告,让她满脸通红的掐我。 然后,每天我都推着她的轮椅,在一成不变的医院里漫步。 而在医院很多年,几乎只能靠书本度日的她,则和我讲了很多看过的书里的故事。她对文学理解十分深刻,读过的书也多的不像话,所以每每谈及这些,她就成了滔滔不绝的评论家。 护士们和那位女医生,偶尔会调侃调侃我们,像什么一咬定情之类的戏言。 平静的生活很短暂。 “小安,我离你而去以后,希望你不要再回到那种孤僻的人生。” 想冰凉而因病情恶化愈发纤细的手指,爱怜的抚摸我的脸,却说出了沉重的话语。 “再捐个肾出去不知道能不能再钓个小姑娘出来。”我笑着岔开话题:“不过肾没了钓小姑娘也没用了吧……哦不对我有两个!” “你性格太内向了,真担心你以后的人生。”她无视了我的冷笑话,仍然说着。 “内向吗?”我反问。 “并不是装作开朗,就是真的开朗。” 将想的这一句话收藏在心中之后,我回握住她的手,这份触感,究竟还能延续到何日呢。 “因为几乎没有值得我用心对待的人……现在我只有你了。”我发自肺腑的说。 “就因为这样,才发现不了值得用心对待的人。” “可我发现了你。” “我死以后呢?” 我马上捂住了想的嘴,每当她说出这些沉重到我无法接受的话时,我就不希望她再说下去。仿佛让那些悲哀的话语停下,就能停下悲哀本身。 倘若当初我们没有相遇,会是好事吗? 最后,故事延续了很久,一年又一百天整。 那最后的一百天,每一日都如梦似幻——除了最后一日。 我们的故事,就此结束了。故事的结局我们早已了然于心,所以坦然接受了——接受了痛苦刻在灵魂之上,永远不会磨灭的痛苦。在那些剩余的时光流动,如今已是往昔的无时无刻,想都尽力将笑容留在我的记忆之中,我的灵魂之中。 “对不起,我尽力了……已经,没办法……再继续陪你了。” 她在这一场短暂人生的尽头,用近在咫尺,呼出微弱气息的唇瓣,喃喃最后的话语—— “我要踏上旅途了。” 光阴荏苒,四季流转—— 我也踏上了旅途。 我向绳绳耸耸肩,她脸悲伤的垂着,只有微微扬起的眼窥视向我。 “别在意,只是往事而已。” “文安现在也还会难过吧……” “会,但这也是她存在过的痕迹,别在意。” 分离,相逢,分离,相逢,分离。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故事形态。前一次相逢的是想,分离之后的这一次,相逢的则是绳绳……和空空吧。可无论哪一次,共通点都有一样——那就是都不希望分离来临。 可人生是无论如何,都会被分离截断的。 讲完这个故事时,已经是午后了。 我在地图上定下了打算前往的地方——是一座没什么名气的海边小城,但透过地图,我就已经闻见海风的味道了。其实也怪,不知何故我会忽然向往起大海来。就仿佛有什么遗失之物,留在了海边。 确定行程后,我出门把一些旅行的用品买齐,又顺道查了下是否有折价机票或火车票,这次我不想慢悠悠的顺路走去,只想趁初夏的风还未褪去热浪时,早些到达。 再者说,如果不早点走,说不定李月遥又会带着什么稀奇古怪的人,来找我求助了……说不准还会碰见哪里冒出来的稀奇古怪的神明,想想就头大。 回家时,我们路过了一家服装店,我的视线马上被一件挂在门外的衣服吸引,停下脚步犹豫再三,战胜了自己理性之后,我遵从着内心的意愿,把那件衣服买了下来。 “……买那种怪衣服。”一回到家,绳绳就冷冷的说。 “你不懂,这是浪漫。” 满心期待的将那件衣服藏好,我又和绳绳一起制定旅行的细致计划,她意外的博学,对风土气候也有丰富了解,不管外表如何,再不济也是睡了四位数年头的神明,就算是做过的梦大概都抵得上我几辈子吧。 订好以后,我在网上买了张打折机票后,将电脑关上了。 “对了,你们这些神明也能做飞机啊?” 会不会因为气压问题而出事呢? “当然能啊,哦!感谢主!人类创造了飞机这种事物,直到这个时代,我们才能坐在飞机巨大的钢铁羽翼上,于天际云中飞翔。” “感谢主?你不是made in china吗?”怎么看,绳绳也不像昭昭天命下的产物。 “因为飞机是西方国家的产物……所以给他们的主一个面子。” “……” 抛开这种冷笑话不谈,我也很好奇在别的国家和文化里,又是否有绳绳他们这种奇妙的存在。说不定哪天突然冒出个金发碧眼的美女,自诩汉堡之神然后给我传教人权?想想就有趣——我把这些问了出来。 “不知道。”绳绳摇摇头:“我们只是中华文化的产物,对别的文化没兴趣,也不会走出这片土地……我们是既封闭又过时的存在,要笑就笑吧。” 我只好对这个话题闭口不谈。 第39章 ·亡灵! 翌日,我修了修越发长出的胡渣,打了个哈欠。 “哎呀真是好热的天。”我抖着衣领笑着说,给了自己一个需要穿的清凉点的理由。 昨天买的衣服,其实是一件做工精细的短袖衬衫,非常浮夸的绣满了花的图案,但从中却透出相当的清爽感,是件偏文艺的漂亮夏威夷衫。我又翻出被我穿的发旧的白色七分裤,一齐穿上后,我照了照镜子,很满意。 “南国小白脸。”绳绳毫不留情的批评我。 “请换一种赞扬的说法‘夏日风情的帅气小伙’。” “好好好,我家文安安最帅了……” 我也忍不住害臊起来了…… 定下的机票是明天,时间还很宽裕。留着的今天可以处理很多事——除了告别。我是不打算和谁告别的,就算是葵也没这个必要,万一打电话过去,人家说要来送我的话,只会影响到她和家里的关系,毕竟这牵扯到我。 其他人就更没必要打点了,我是很讨厌维持人际关系的,我所认为的最好结果,就是不认识任何人,以前认识的人没办法,希望他们都对我敬而远之。 但……在另一个世界还有些亏心的地方,比如在某家酒铺我所赊的账。糟糟帮了我不少,也在那喝了一堆好酒,我还没磨练出能向神明赊账不还的脸皮。至于要将什么当做酒钱,我也决定好了。 我和绳绳出门了。 但是与我想轻松度日的念头不同,刚出电梯,门外就有人把我拦住了,不详的预感不断冒出…… 拦住我的,是个十六岁左右的少年,穿着宽大的t恤和短裤,戴着一顶反戴的棒球帽,典型的嘻哈装扮,给人阳光和开朗的感觉。 “呀,大哥哥就是文安吧。”少年在门外向我挥手。 “……不好意思不接驱鬼工作,就算你妈妈说你爸爸被狐狸精缠上了但是狐狸精并不是恐怖的鬼怪请别太担心,所以不用找我。” 我立马做出赶他走的手势,虽然不知道是从哪里听到我的名字,但我一定不再牵扯进奇奇怪怪的事里了。少年放声大笑着,却径自跟我走了起来,我只好停下脚,用冷淡又锐利的视线看着他的眼睛,想赶他走。 可是我立马就被绳绳叫住了——“等等。”不祥的预感不断升温。 “呃,文安大哥哥,可有一尊神明介绍说你可以帮忙解决各种各样的事。” “……哈?” “说是有困扰尽管来找你这样子,大家都传开了呢,有个能看见我们的好心人,果然和神明大人说的一样。”少年期待的眼神让我无法直视。 至于其中缘由……还用问吗?肯定是空空去散布的谣言啊。也就是说,这小子他妈的是个幽灵啊。我嘟哝了几句空空的坏话,引起了绳绳的注意。 “为什么空空要找文安的麻烦呢?” “报复。” “你对她做了什么事吗?” 我一时语塞,莫非绳绳不知道那时我们对话的含义?她天真无邪的偏着头看我,哪里都不像是知道了为何空空要报复我的缘由……而我自然不方便向她解释了,其中缘由并不应当点破告诉绳绳。 我清了清嗓子摆摆手,示意自己要走了,于是道别说—— “总之,小子你找错人了,我不叫文安,我叫张强,再见。” “给大哥哥添麻烦的话,那对不起。”少年显得委屈而失落,快哭出来一样。 “……”我还是敌不过自己内心的柔软,叹着气转回身问他:“说说说,要干嘛。” “是这样的,我希望能听见琴声。” 我揉了揉耳朵,早就预料到会是理解不了的东西,所以没多问只是等待有人能给个解答。 “啊,大哥哥同意了?那还请跟我来吧!当然,不会白让你跑一趟的。” 也是,比起问长问短,还是亲眼看看比较快。绳绳倒是乐呵呵的,我也从少年身上感觉不到半点恶意,于是就跟着他身后慢悠悠的走了。 没走几步,我就后悔起来了。一来我挺讨厌这个年纪的小男生,二来万一又要扯个几天就头大了,毕竟花了四位数的机票钱是实打实的出去了,何况我对旅行也满心期待啊。 另外,走在街上时,我的夏威夷衫倒是博来了不少视线,幸亏和绳绳在街上聊天的经历使我已锻炼出了无视旁人的心境。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后,周围已是我陌生的街道了。 没有路标,也没有我熟知的建筑物,只是越来越显得荒芜。我并不惊讶,因为城市本就是这样的事物,隔个几年不见,归人就会对诸多事物感到陌生,何况这个城市很大,有我所不知道的地方实在是太正常不过。 即便如此,我也没有预料到,我们抵达的是什么样的地方。 起初,是几只麻雀成群的振翅飞翔吸引了我的注意,当追逐着它们羽翼拍打的视线停住,我惊讶的发现,它们落在了十字架上。 石制的十字架,高高的立在建筑之上。残破的建筑——被青苔和爬藤占了墙壁,由雨水和风留下时光的斑驳。略显粗糙而毫无缀饰的墙壁上,只剩下残破不堪的褪色琉璃窗,画的事物已经分辨不清了。 一座藏在疯长杂草地里的小教堂。 仿佛与世隔绝的地方,有种独立于世的荒野般的美感。我惊讶不已,没想到这城市里居然会有这种地方。 少年走进教堂外的茂草丛中带路,脚步却没让肆意的狗尾巴草晃动,毫无疑问,他并非活着的人。我跟着他,走到教堂门口。近距离观察后我才发现,残破的石壁年代比我想的还要久一些,风吹日晒了半个世纪以上。我抚摸了一下在苔藓疯长间得以幸存的墙壁一角,历史的厚重感透过手掌传来。 这里是个让人感到安心的地方,吹拂的风没有干涩的水泥臭味,根本不像是处于都市。究竟是何人何时在这里建了这么一座西方教堂呢?又为何被弃置呢? 少年向敞开的门里走去,我们也跟着进去。 内部保存要良好得多,一条宽廊,两侧木椅都还有模有样,而墙壁也光滑。上面零散的刻着《雅歌》的一些片段,但学疏才浅的我,并不能透过这些弄懂更多的东西了。绳绳好奇不已的四处观看,看来这次是帮不上忙了。 “到了。”少年说。 “你要我帮你做什么呢?” 少年代替回答,只是指指前方。除了唱诗台外,在前方的是一台破破烂烂的脚踏风琴。他见到我时,说过希望能听见琴声,既然如此,答案就显而易见了。少年无外乎想让我弹琴吧……这幽灵的心愿还颇为浪漫呢。 我走上前检查了一遍,那是台国产老双凤的脚踏风琴,可制作相当好,木质依然可靠,键位也平整,踏板流畅,除了经受岁月的外表破旧不堪以外,都洋溢着让人雀跃的西洋乐器之美。 我立马捡了个台子过来当椅子,弹了几组音阶,共鸣而出的声音比我想的还好。乐器果然就是这样,即便扔个几年几十年,偶然再拿起来,只要仍能正常发出一个音,就已经足够让人动容了。 “文安会弹?” “当然。” 其实大多数乐器我都会一点,要不然写的东西缺乏专业性,是不能把自命不凡的家伙们骂服气的,毕竟我算个专业写乐评的。 我试着想弹一首queen的情歌,但前奏未完,有一个键很不灵活,我耸耸肩,手感上来判断,应该是簧片里面有木头渣子或者是别的脏东西,这种结构简单的乐器想修一下是非常简单的。 “……能修好吗?”少年忧心忡忡的问我,大概是我拆外壳的举动让他害怕。 “安心。”我竖起大拇指。 幸好随身的钥匙扣能当撬片使用,再加上本来就松松散散的,所以没花多少力气,就已经把盖板和键盘取下了。陈年木头和簧片的浓郁霉味,这正是时间的味道。 万幸没有虫子在里面造窝,我拨弄了一会儿,乐器簧片的没多少锈,质量果然优秀,可惜如同当年这些质量出色的乐器厂如今已少之又少了。我找到与有问题的键对应的簧片后,发现果然有异物卡着。 拨弄了一会儿,我将异物拿了出来,随手往后一丢,将乐器复原。 “大哥哥……能不能不要乱丢东西?”少年抱怨的声音发苦。 “……啊?什么?” 回过头,少年蹲在地上,指着我刚刚丢出去的那个异物。我也凑了过去,拿起来检查了一番,很旧,像是什么的碎片,有点像鸟的骨头,但又硬的多。反而有些像是大型哺乳类的骨骼碎片,这倒是有点奇怪。 我正打算再研究一番时,麻痹的感觉窜过我全身……我知道了那是什么的骨头。 “……是,是你的?”我感觉口舌都开始发麻。 少年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吐了吐舌头说:“自己的骨头被乱丢,感觉不太好……” “……是……是吗,那……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啊……哈哈……哈。” 我干笑了几声,恭恭敬敬的将那骨片放下,退后了几步,这才忍不住大喊来宣泄震惊。连绳绳也被吓到了,她背过身捂着脸,一个劲的嘟哝我的坏话。但比起慌张,我更觉得莫名而毛骨悚然的,是为何他的骨头会碎成这样,甚至被塞进了乐器里。 “所以……你是想让我帮你捡出这个来吗?”我问。 少年摇摇头,坐到了刚才我搬过去的台子上,全不在意的说起自己的事。 “真的只是想听听琴声,因为留世的期限也快到了,我又没有那种苦大仇深的怨恨,真是吓了我一跳,原来是我的骨头卡在里面。” “……为什么会卡在里面?” 第40章 ·宣泄愤怒 听我问之后,少年有些犹豫的说:“大哥哥听了会很难受的,所以不和你说。” 也是,我也不是第一天能见到这些人外之形,他们必然都经历惨淡,才会存于世间不愿离去。这一点——我可是亲身领教过不止一次了。 少年起身让开了位置,我坐了回去,刚刚的键已经恢复正常了。 “想听什么?”我问。 “《送别》。” 少年说出的,是一首有些哀伤的老歌。我弹下第一个键,但就此停下了手。因为身后传来了少年的叹息声。和他一点也不搭调的叹息声——所以,我想或许不该就此送别,或许我有别的能做的。 “要不要久违的和人聊聊天?”我笑着问他:“或者,需要我再帮你做些什么吗?” “……那就说一小会儿吧。” 似乎也期待着能聊上几句的少年,摘下帽子在手中把玩,视线越过我,到达了那墙壁上刻着的十字架。我随之望去,那既无人膜拜,更被岁月消磨的宗教符号,依旧散发着严肃的气息。 “这里是祈祷的场所吧?”绳绳问我,她也正眯着眼随我们一起看墙。 我尽量说出自己知道的:“对的,是西方文化圈里重要的宗教场所,很久以前,传教士将其教义播撒到了这片土地上,大概就有了这种残败的建筑。” “但其实并没有流行起来吧?”少年饶有兴致的期待我作答。 “也不尽然,宗教的衍生文化化为了流行元素而随处可见。比如十字架项链,比如文艺作品要引用圣经来给自己添点内涵,也有人抨击宗教来彰显自己不凡……也是文化交流下潜移默化改变的结果。” “是坏事吗?”少年又问。 “……按她们神明的话来讲,是时代自然而然的更迭所致,是好是坏并无界限,皆是活在时代之中的人所择。” 她们神明所怀抱的都是如此的观念,但我并不全盘认同,可是那也不过是我自身的观念,比起几千年来守望时代流转的神明,我稚嫩的念头不该传达给少年。 “听不太懂,唉,死太早了我……多读点书就听得懂了吧……” “说说你的故事吧。” 我尽量温柔的问他,因为我愿意倾听他的故事。 探究逝者悲惨的故事,其实和活在世间,从各种消息渠道里稀疏平常的所见所闻没区别,因为都充满哀伤。只不过,讲述一番,抱怨几句——也能让这位少年稍微宣泄一下自己的阴郁,也好畅快的上路。 “……没什么啦,我是附近初中的学生,经常被混得开的那些家伙欺负,有一天放学被带到这里,说是有个人早恋被请家长不开心,要拿我当沙袋,这也是稀疏平常的了,不过我和他们的运气都不好,我被不小心打死了。” 校园欺凌……的的确确,是稀疏平常的事——我无法否认,就算闹出人命……也并不算少见。 “后来那群家伙就慌了,急忙把我尸体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拿着东西来把我分尸了,而且分的很细致,洒到了附近的草里面,这里的确是个很好的藏尸点……可能是分尸的时候,顺便敲碎的骨头跑到那个乐器里面了。” 听少年事不关己的自述,我默默低着头,想忍耐住。 “他们很厉害,杀了人还能若无其事的分尸……嘛,后来我失踪所以暴露了,但是这种事情是个丑闻,最先知道的是学校,学校没有报警……就私下联合当事人的家长联合,和我爸爸谈了赔偿金什么的……总之就是这样。” 我还是没忍住,站起来,用力踢碎了教堂里的木制唱诗台,又发泄了一通怒气后,拿出手机查了查附近的学校,果不其然有一所初中。 “代价恐怕没这么轻。”我咬牙切齿的说。 “不必啦……大哥哥。” 与我的怒火中烧不同,少年平淡的声音却不带一丝哀伤,清凉的宛如风铃。 “我身体很弱,连跑步都不行,所以比较痴迷书本,他们说我是书呆子才欺负我——活着没有好事发生,死后却不太一样……我能自由自在的哦,真的超自由,再也不用担心考不好被骂,写作业熬到十二点又要六点半早起,书包也可以卸下了……比起这些难过的话——” 少年走到了琴的旁边,用手摸着斑驳的外壳,仿佛在确认什么温暖之物。 “偶然有一个姐姐路过,弹了它一次,宁静的音乐声也是死之前没有感受过的,我想再听一次所以努力的留在世间,也想多感受一会儿自由。” 听到了这么悲哀的话,我也只好放下拳头,松开五指,唏嘘的摇摇头。 “大哥哥,弹完吧,我该走咯……” 绳绳无言的望着我,我也明白。即便如何悲哀,逝者久留于世都是不该的,谁也没有告诉过我,死后人的灵魂将会飘往何方又是否会有来世。可就连我也知晓,若是不迈出这一步的话,什么都不会有。 “……希望你能好好休息。”我衷心的献上悼词。 言毕,我按下白键,那首简单的曲子就此从一扬一抑的风箱和簧片震动间,化为了漂亮的音色,在这残破的教堂里回响。 我认真的弹着黑白键,演绎他想听的曲子。 “好,我也向耶稣爷爷祈祷,愿文安大哥哥能开开心心的。”我听见少年的戏言在琴声之中往来:“并非只有活着的人才会为谁祈愿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然后,曲子到了尽头。 我抬头仰望——来时在十字架上歇脚的那几只麻雀,如今也拍打翅膀悄然飞走了,少年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 “绳绳。” “两个月左右。” 我想问的是,像那少年那样的游魂,大概离去世时有多长时间,而绳绳自然明白我的心思。 故事怎么可能就此结束!我还有绝对要做的事,我还没有腐烂到那种程度,会对这样的事情置之不理! 匆匆回到家之后,我在衣柜里翻来翻去,找到了一些以前常用的东西。比如惯用的加厚管壁的钢管,当年用网球拍胶布缠着的把手依然很顺手。还有为了在晚上偷偷溜到学校去而买的黑色口罩和头巾。 “……随你吧,我不阻止你。”一旁的绳绳说,同时提醒我:“不过弄巧成拙会不会很麻烦?” “我不是头脑粗糙的小混混,别担心。” 我替那少年愤怒,所以我要去找事。而但凡想去找事时,需要遵守一条原则——那就是要有全身而退的自信。虽然这是一件就算退不了,我也想去办的事。 我要找出那位少年是哪个班级的,害他却逍遥法外的同学又是哪几个。 思考了一些渠道和方法后,我接着找到了一位倒腾个人信息的,以前爸爸的赌友。买到了那所学校的电子档案,在他卖过来的一堆资料里,唯一有一个班级资料的篡改痕迹很明显,与入学时的档案相比,有着逻辑上的漏洞,我发现了这一点。 这无疑,是为了将已经悄然死去的少年彻底抹消而后来做的,但他们还是露出了马脚,在班级人数上有一处忘记更改。 确定了少年所属班级后,我开始着手调查当事人的身份。 首先,我将那个有问题班级里的人名一个一个搜索,比我想的还要快,从其中一个长相俗气的女生那里找到了一些信息。她所用的微博账号填了本人的姓名,这种做法很幼稚。 更让我拍手称快的是,这女生的微博,在两年前发过一张学校运动会的照片,那是班级得到第一的纪念合影——这无疑就是我想寻觅的东西! 在那张合影之中,少年幼嫩的面容,出现在最角落,和其他人脸孔的喜悦不同,唯独他那面容上看不见半点笑意。 “文安,要怎么找出欺负的人是哪些呢?”绳绳问我。 “这个简单,都查到这一步了,条件都齐了。” 犯事的是几个人,这合影照上有二三十个男生,但实际上要找也不麻烦。因为在我入手的这种班级档案上,留有家庭里的联系电话。 说白了个人信息就是这么廉价,无论是哪一行皆是如此,诸如买了车,就会接到和车相关的各种各样电话广告骚扰。学生信息更是其中的抢手货,家长们为了孩子所谓的前途,忘掉理性的事比比皆是,诈骗也好推销也罢,都很容易使之上当。 而我现在要利用的,正是这些等同于被公开的个人信息和联系方式。 我联系的是合照上最出风头的男生——他旁边的男生。这人看上去就明显不是好学生,而是个会攀附他人的滑头。这种家伙比较容易利用,我用随便找到的网络电话和变声器打了过去(对付普通人做到这步已经很谨慎了)。今天是周末,那个年纪的孩子在家打游戏的几率很高。 我打的并非是座机,而是家里人的手机,可接电话的好巧不巧,居然正是我要找的那男生,省事了。 于是我直接低声说—— “一个不少的,叫上参与的你们那群小伙伴,晚上十点到学校,否则就算再交一笔赔偿金也无济于事。” “……你!你谁!他爹吗?”极其慌乱的声音。 “不想去少管所被人干菊花的话就照做,还是说……你很喜欢那样?想去我就帮你联系警察好了,你自己看着办。” “……你——” 没等他回话,我就切断了电话,把挂着的代理ip断掉了。 “文安……”绳绳笑着责备我:“那种话都说得出来啊,臭流氓。” “我可没说过自己是好人。” 而且,我也绝不是能将万事都压在心里默不作声的人,既然让我知道了这种恶心的事,该做的就只有依照内心所愿,去做些过激的事情。我不会高尚到把这种行为合理化,称之为替那少年出气,也承认这是我自我满足的做法,可这要比什么都不做更畅快一点。 第41章 ·付诸暴力 到了晚上,又做了一些准备之后,我带好了东西,和绳绳一起摸进了夜晚的那所学校。我戴上口罩系紧了头巾,将钢管背在身后。这种事情发生之前的宁静,我很熟悉,可这次我却带着同伴。 “……我是不是该阻止你呢?”举棋不定的绳绳样子相当可爱。 “你希望我不做那我就不做,但世上有些事必须得这样才能传达,那些混小子就是只吃这套的年纪——我最讨厌的就是不成熟的男生,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幼稚。” 比如以前的我就是这个样子,当然,现在的我也没好多少。 绳绳感慨道: “唉,毕竟是我家文安,也不会笨到不知轻重才是……” 我点点头,看了看手表,时间接近了。现在的我,正在能将操场尽收眼底的教学楼入口处坐着,这虽然是个很大的学校,但这里却几乎能看见所有地方的情况,我不打算偷偷摸摸的办事,所以光明正大的坐着。 在我享受暑假期间学校的这片寂静时,我远远的听见叫骂声,青少年特有的张扬声音,极为幼稚。 接着,一档子人进到了学校来。三个在照片里见过的面孔,是学生。还有六七个二十岁左右,明显不是好东西,衣着打扮十分幼稚的混混——虽然我穿夏威夷衫也没资格说他们。 “……文安,要不要跑?” 绳绳见对方来了很多人,一脸不妙的担心。我摇摇头——早猜到了,他们这种混小子会乖乖来才奇怪。可我也很吃惊,因为他们带来的是人数这么少的混混……现在的小学生恐怕都明白,自己理亏时和不清楚底细的人打交道,不应该求助于坏人吧? 我其实已经做好两手准备了,如果他们带学校和家长来,就以德服人。而如今的情况——那就以武揍人吧。 他们朝学校走着,走到一半发现了我,带头欺负人的一个初中生便向我吼道。 “……是,是你吗?打电话那个!” “是啊。” 说着我站起身,向那边走去。很久没和小混混来这么一套了,但我早没了当年的热血沸腾,只剩下了乏味和无趣。 “你谁?为什么知道这事?”另一个学生的表情更狠,声音听来也很刺人。 我如实作答:“鬼告诉我的,对了,你们亏心的话就去自首呗。” 这时,混混行列里的一人大摇大摆的向我走过来,来意不善。大概一米九的魁梧体格,很好的替我遮住了他们的视线——我用眼神止住了这家伙,然后微微拉下口罩。对方眯着眼凑近了一些,仔细看我。 “腿好点了吗。”我问。 也是机缘巧合,这个大块头是我很久以前对付过的人,我想他是不会忘记我的。 “……居然是——”对方吃了一惊,不由得后退几步。 我重新戴回口罩,压低嗓音说:“我找那些小家伙有点事,你们想一起玩也随便。” “……免,免了,我……我……不管这事了,对不起。”他呆然的退后着,断断续续的说。 “想走赶紧,别碍事。” 大块头退了回去,嚷嚷了几句,大意就是说出我当年的外号——同行的混混表情都基本变的很难看,我瞪了过去,随后他们立马抛下了那三个一脸莫名的主事者,匆匆从学校里走掉了。 接下来,和我想的差不多,这三名学生叫骂着离去的混混们不守道义,骂骂咧咧的想将怨气发泄到我身上。就算帮手莫名其妙的跑掉了,但他们恼羞成怒想依仗人数优势揍我——之类的。而且跳过了说话的步奏,直接动手了。 我吃了其中一人无力的一拳,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了,可以正当防卫了——” 我拿出背来的钢管,狠抽了刚刚那人的肚子,他立马捂着肚子蹲了下去,我在他背上补上一次力度适中的敲击,将他彻底打趴下之后,接着我用力踹起一脚,把愣住的另一人同样击倒在地。收起钢管,我久违的击出一拳,向最后一人的鼻子打去,没等他回神,我又揍了他的下巴一拳。 仅仅是这样,他们就都趴在地上没办法动弹了。对付靠欺负人为乐的初中生程度,这种程度就差不多了……我怕自己拿捏不好力道,便收了手……呼,我吐出一口气,稍微爽快了一些。 “……妈的,你——” 我拎起那嘴巴不干净的小子,抽了一个耳光。 “被杀的人比这痛苦一万倍。” 我把他丢回了地上,揉了揉自己那好久没动过的肩膀之后,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世界很残酷的,像这样——” 我挨个狠踩了他们的手,因为那就是不知分寸,将一个人的生命肆意夺走了的手。这些毛头小子,不——杀人凶手们的悲鸣响彻,将夜晚学校的寂静撕的一干二净,让人十分不快。 “好了,就这样吧,记得去给他献花。” 又狠踢了几下他们的屁股以后,我赶走了向我求饶的这三个初中生。 &;;;& 无聊的闹剧结束后,这深夜的学校,就此恢复了寂静。可我的事情还没做完,我攀爬着教务处的楼道。 “……真意外,文安好温和。”同我一起爬着阶梯的绳绳笑眯眯对我说。 “只是想给心智不全的人一点小警示,如果我用力的话,他们说不定也会死掉……再说,以后会有人再好好教训他们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因为事情还远没有结束,杀人的代价怎么可能这么轻? “对了对了,文安以前是坏人吗?”绳绳又问。 我点点头,大方的承认了—— “单亲家庭,还是被赌鬼养大的人怎么可能是好孩子,何况我也有过幼稚的时候。初中三年都拿来虚度了……我说的,可不是刚刚那程度的小打小闹,我做的错事虽然没留下证据,但罪名随便加加都够判我几十年了。” 实在是不堪回事,不堪回事,误入歧途…… “哈哈哈,好感兴趣,给我讲讲嘛。” 既然是绳绳,那就和她说吧: “打架就不提了,呃,自制炸弹搞威胁、放高利贷、开赌局、仙人跳、金融诈骗……” “噗……怪不得人家见你的脸就吓跑了,哈哈哈果然是我家文安。” 我也脸红起来了,那些都是不堪回事的陈年往事,拜此所赐,我在初三末期忽然认识到自己的幼稚,但为时已晚,我不得已放弃了学业。否则的话,如今我肯定是名牌大学的优等生,过着备受校园学姐学妹敬爱的滋润生活。 以及——我对绳绳更加感激了,即便是这样做过错事的我,她依然没有改变对待我的态度。 说到这,我找到了那印有“校长室”烫金字的门。我带钢管来,不是为了揍人,而是为了砸碎我所认为恶心的事物。学校的名声?生源?升学率?以为出钱息事宁人即可安稳度日?恶心透顶。 我用了好几脚,踹开那扇门,里面的是一间非常做作的办公室,墙上的相框陈列着诸多人渣的嘴脸,书柜里的那些好书不幸成了人渣的遮脸布。想必校长就是在这种地方,用钱压下了一条人命。 我愤怒的抡起钢管,首先把那一柜子的奖杯和奖状砸了个稀巴烂,或许那几千人的学生在高居演讲台的人看来,就像蝼蚁渺小,但人命什么时候起,真的成了蝼蚁? 我尽可能的砸了一通,砸到自己也觉得累,手臂发麻的时候,这件办公室已经惨不忍睹了。 随后,我掏出颜料罐,在墙上喷出一个自古至今处处皆有的“冤”字之后,趁着还能脱身,就此离开了那间学校。真是顺利,这学校在假期,连夜间保安都不布置,真是省我很多事了。 离开了学校,绳绳蹦蹦跳跳的走在我旁边,心情似乎不错,我也一样。 “文安安安,是不是要去砸那个小家伙的家了?他家人也很过分呢。” “不……连自己孩子的死,也能吞声咽气的的人是无法矫正的……他父母如果还是人,也会被自责折磨吧。我这次想教训的,就只有那些杀了人还能安然在家里打游戏的人渣,以及包庇他们的老人渣。” 所以,至此我唯一能付诸的暴力就已经结束了,我感到了许久未有过的畅快。 只是,这世间一切有始有终,皆有程序可走,我这行为,终究只是一介小混混的过激举动。况且杀人的代价可比我这几拳几脚,可要重得多。 办完了这些事情回家后,我把钢管收回衣柜深处,在准备同样收好几年没用的口罩头巾前,我忽然想起了一些琐事。 少年最后的那句话——“并非只有活着的人才会为谁祈愿。” 这句奇怪的话,让我心中莫名的飘过一些无法言喻的感情。我掏出手机,显示屏上闪烁着23:27的数字,平常是该睡觉的时候了,但我却觉得今夜还未结束。 “怎么了吗?”见我犹豫,绳绳出声发问。 “今天有点热呢。” “是吗……我感觉不到天气的变化就是了。” “人偶尔也要回想一下亿万年前,还是鱼的时代。” “哎?” “去游个泳吧。” 我把口罩和头巾又一次拿了出来,顺道在卫生间里换上了泳裤,笑眯眯的将毛巾和外衣装好。绳绳一直莫名其妙的看着我,但也没问我什么,归根结底也只是我的心血来潮而已。 既然明天就要踏上旅程,坐飞机时肯定要无聊到睡着,至少今天就让我熬一下夜吧,熬夜如果不做些特别的事情就太可惜了。 ——现在是凌晨零点三十三分。 夏日的夜晚给人闷热的感受,夜色弥漫在城市寂寥冷清的街上,零散的街灯发着昏暗的光。我随手提着小袋子,和绳绳并肩悠悠走在人行道。 我向绳绳阐述起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在夜晚偷偷跑到泳池——特别是在这种晴朗的夏夜,很有趣哦。” “……随你啦。” 第42章 ·摇曳夜晚繁星 没过多久,我们抵达了目的地。那是需要一个小时才能抵达的一所高中,算是当地也数一数二的豪华学校,硬件相当优秀。特别是露天的游泳池,维护是竞赛级别。但不对外开放倒是有点让人不悦——所以,我想出了办法。 我没有走正门,这学校处于小山丘上,地形给准备摸进去的我提供了便利。学校有一段挨着草丛的围墙,被以前的我悄悄开了一个洞,但凡想进出时,只要踹一脚把那些砖弄下去就可以了。因为这里是连偷偷谈恋爱的小情侣也不会拜访的没情调场所,所以几乎不可能被发现。 学校当初建的时候偷工减料,搬着也很轻……就是把砖头堆回去的时候很花时间。 我今天和学校真有缘——夜晚的学校,无论多少次前来,都散发着宛若被世间遗忘的阒然荒凉,这教学楼和无人的操场——仿佛学生聚集在此的热闹,是几百年前的古旧场景。特别对于我这样,早早退了学的人,就更加百感交集。 趁着夜色,我和绳绳悄悄摸到了就在附近的室外游泳池。 即将到月份的中旬,所以今夜月色相当明,一池沉寂的水也被映照的通透,仿佛活着的蓝宝石。而泳池特有的消毒粉味道骚弄着鼻子,证明最近也有在维护。 “哇,星空!” 绳绳比我还要兴奋,说着,她小跑到了跳台上,兴奋地向前张开双手似要拥抱这片水间星空。 是的,夜空中的星点和月,一同淡淡映于水面,非常漂亮。我在泳池外的排水槽旁蹲下身,用手指在水中摇曳,为这片浮在水面的朦胧星夜,献上一圈圈的涟漪。 ——绳绳忽然向前踏出一步。我正想着她会不会溺水,但并没有。 绳绳小小的裸足,正踩在涟漪已经平息的水面上,在月光和星星之间踏出碎步。她没有沉入水中,如履平地的走着,偶尔仰望天穹的星夜,偶尔俯瞰脚下的夜空。当她走到水面中间时,绳绳轻轻转身,在身上衣裳摆动尚未平息前,与我四目相对,笑逐颜开。 我松手放下袋子,脱掉了衣服和裤子。反正自己糟糕的睡相也给绳绳看习惯了(我有裸睡的习惯),所以我们之间一点也不忌讳这些。 做了几个热身动作,我马上跳了进去,溅起的声响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水里冰凉凉的很舒服,游了一圈,我感觉非常畅快。我没忍住,直接用力的来回游了几趟,切开水面的每一刹,都将烦忧如同激起的浪花一样抛于身后——在这里,我才罕有的感到轻松。 又游了一会儿,我仰面浮在水上休息,星夜就随月光一同浮在我身下,可我抬头仰望,也能看见同样的景色。 “文安安。”绳绳走到我旁边蹲了下来,无论是地上还是水上,她都在我身边呢。 “唷。”我摆摆手打招呼,同时晃出一圈又一圈涟漪。 绳绳非常开心的问我:“为什么你会知道晚上能跑到这种地方玩呢?” “等回去再告诉你吧。” “好。” 绳绳这份包容力,无论体会几次,都让我觉得感动。她又径自坐回了跳台,摇摆着小脚,轻轻哼着我所不知道的小曲,稚嫩的童声,感觉还跑调了,可却是与此时非常相衬的声音。 我则顺着浮力缓缓游动——就像是在星空中徜徉。这感觉让我心境舒畅,在我想合上眼享受一会儿水流和浮力,眼睛快要整只闭上之时—— 一道身影,在我的眼前掠过。 我马上挣扎着从水里爬起,再次睁开眼睛,踩稳了水维持住平缓,而被我拍起的浪花也不再遮挡我的视野之后,我的的确确的,见到了她。 想。 她站在泳池边靠后一些的位置,容姿和身形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但——却是有些透明的。宛若是一颗拥有至高净度的深蓝宝石,透明——我能透过她,模糊看见她身后的学校风景。 她非常哀伤的看着我,嘴唇颤动,像是在向我说些什么——可她的言语并未振动空气,化为声音。 然后,想的身影消失了——或许并未存在过。 我久久没有回神。 “文安?”绳绳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怎么了,突然发呆,又惊慌成这样。” “……你没见到吗?” “嗯?什么呀?” 我摇了摇头,或许刚刚所见,也只是自己的错觉。可是那音容笑貌,却那般鲜明、虚渺……但连那个世界的神明也没能见到,或许本就不存在于那儿吧。 我陪绳绳坐到了跳台边缘,心情低沉。 “……想,她最憧憬大海。该怎么说呢,可能是她书读太多,受了某个讲故事的人影响,她也想穿着白色连衣裙,带着遮阳帽去海边旅行。” “怎么突然说这个?”绳绳很不解。 “但是她那身体根本不可能去海边,没办法,我就想出了这么个下策,偷偷带她来了夜晚的游泳池,和她坐在泳池边,向她描述大海是什么样的——我只能做到这样。” 所以,我才知晓夜晚溜进无人的学校泳池是怎样的乐趣。我想在将要旅行之际,再沉浸于回忆之中,也想让绳绳看看这片飘荡在水面的星空。 “绳绳。”我吞吞吐吐的,还是问了出来,“已经逝世两年以上的人,有可能还没走吗?” 绳绳抬头看着我,那是有些迷惘的眼神。沉默了好一阵,绳绳才用微弱的颔首告诉了我答案:“可能,如果还有莫大的哀伤或遗憾,就会逆着常理。如果死之前有一部期待了两年的电影没能看,这种程度的遗憾……大概能支持一位游魂停留一天。如果活的非常滋润的人突然被杀,想弄懂杀自己的人是谁——这种遗憾,能让它停留一周。” 聆听着,我觉得想在逝世之前,应该并没有这些琐碎的遗憾才是。绳绳停顿了一会儿,继续向我解释说明。 “但这些只是勉强说出的标准,人类是有灵魂的,对事物的执念不是言语能讲清楚的,就像那个小家伙留了两个月,却只是想听听音乐……所以,或许有哪个游魂,有常人无法想象的巨大遗憾,停留了两年以上也说不定。” “会变的透明吗?”我又问。 绳绳的眼神变的奇怪:“……文安见到了透明的魂?” “似乎见到了。” 绳绳沉默了下来,我感到一丝焦虑,因为我见到的是想,可想并不会有这类执念才是。但透明又代表什么?我想马上弄懂,可我绝不会去催促绳绳,因为绳绳从来都不会对我遮遮掩掩。 如果说刚刚所见,的确有意义的话——那我见到的就真的是想本人吗?我做过许多次与她重逢的梦,可这种形式的重逢,却又实在是太过悲哀了!活着的人与逝去的人,本就是绝对的诀别。其他人如何我不管,就算我帮过别人与逝者相见,可这发生在了我身上,让我很难接受。 “是文安认识的人吗?”绳绳问。 “是想。”我低声说。 绳绳凝重的说:“透明,是代表将要离去……是心中的遗憾或愿望,将要实现前,弹指间的短暂,灵魂的弥留之际,几乎不可能发生,因为那些游魂的愿望是很极端的,要么无法实现,要么直接实现……” 想——她有这样的愿望吗?她将要实现的愿望是什么? “她对你说了……什么吗?” “似乎是,但听不见。”我摇摇头。 “我没有见到她,这说明她的愿望实现到了等同于完成的程度,已几乎不在这个世间了……如果文安能见到她,或许是因为愿望和你有关。” 和我有关吗……我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但现在见不到了,是在刚刚实现了吗?” “不……如果是那样,无论如何会在愿望实现的同时,会化为你我能感受的淡淡光芒。” 我想起了自己也目睹过的,那些游魂实现心愿的刹那,如绳绳所说,似乎都有过非常不起眼的光芒,然后它们才蓦然消失。如果是这样的夜晚,那个瞬间的光芒,应该会被我们见到的。 想还在…… 她还存在于世?我忍不住哽咽起来,我对这个事实半点温暖或幸福都感受不到,反而心酸不已。那些飘摇于世间的游魂是多么悲哀,我用这双眼见过了不止一次。想……她也受着这苦楚折磨的话,世界实在太不公平了。 “文安,即便放着不管,那样的灵魂很快会消失……但如果现在还赶得上能见一面。” 绳绳的声音叩响我的心扉,在我整个身躯内回响。我还能见想一面?这是什么意思?我理解不了,可——莫大的哀伤和温吞的喜悦混在了一起,宛如一捧雪水从我的头顶开始淋到脚底。 “不……不见——不,我……我……我不知道。” 我披上了外衣,夜风吹拂着身上那些没有擦拭的水珠,使我颤抖不已。 “文安。” “……” 我抱着膝盖,用力的摇着头。我该去见她吗?如果去见了她,我还可以继续安然的活着吗?我有熬过再一次诀别的勇气吗? 我明明已经放下那段往事很久了,如今却不断的在我心中挖掘,与诀别过的,深爱过的女孩子重逢?别开玩笑了,生死之隔怎么可能逾越!无论如何探出手,都无法再度握住那只手啊!这就是现实啊! 如果连再见一面都能做到,那我……我该怎么活下去呢?我怎么可能,还有活下去的勇气呢?活着本就是几乎没有好事发生过的哀伤之事,如今又有了这种看似美好的重逢来到? 开什么玩笑!当这一次的重逢也支离破碎时,我究竟还有勇气,支撑自己活下去吗? “去见她吧。”绳绳微笑着说:“她一定很想见你。” “……这样好吗?” “能再见她一面,不是很厉害的奇迹吗?去吧……然后,再回到我身边来吧。” 绳绳替我做了主,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去见。在绳绳不断的催促下,我擦干身子,换好衣服,然后原路返回。按绳绳的吩咐,去往酒神的小巷。 第43章 ·最后 我的脚步有着连自己也看得出的踌躇,世间有太多一介人类的血肉之心无法承受的事,而我将要面对的更是其中一件。 途中,无人的街道上,我们偶然间遇到了一位相识。那是恨恨,她还是一如既往有着一张冷峻的脸,但行走的姿势却透着不羁的自由感。她迎面走来,不悦的看着我说。 “……又要去喝酒吗?人类还真是无所忌惮啊。” 我无言以对,但我不清楚她口中的无所忌惮指代什么。 “对了,向你道个谢。” 恨恨的态度忽然温和了,罕有的向我颔首致谢。我不清楚她在为什么事而道谢,加之先前的阴郁心情,我只能沉闷的问她为什么谢我,否则心中堆积的负面情绪,就会迸发而出吧。 “托你的福,怨灵少了一些,这是好事。”她抱着手说。 “……这是好事?” 我很困惑,归根结底,我连这种基础的问题都没弄明白,就一直遵照神明的指点和心中的冲动,做着将游魂们送上路的举动——这对它们来讲,真的好吗? “当然是好事,无论对土地的纯净,还是遵从世间的常理,亦或是对活着的人和逝去的魂,都是美好的事情。” “我不懂。” “死亡是人类得到自由的至高途径,借由死亡得到的,那无限而绝对的自由是人类应有的幸福,可笑的是有些执迷的灵魂在逝世之后还对世事留恋,既不去安息,也不懂幸福。” 一派胡言,我为她的言论感到愤怒。 “死了就是死了,死掉的人类是感受不到任何事情的,只有虚无!连幸福的概念都湮灭了,何来感受幸福?” 恨恨笑了起来,像是嘲笑我的无知,又像是嘲笑别人。她笑意不减的反驳我。 “对,但这本身就是莫大的幸福。用简单易懂的方式告诉你吧,人的湮灭,即是‘不存在’对吧?‘不存在’等同于‘没有悲痛’,而‘没有悲痛’本身,就是幸福的一种微小形式。” “……那只是你的判断标准,人类的幸福不该由这种妄言的等式评价。” “但那也只是你的妄言,你的判断标准又如何能证明湮灭的人类并非幸福?”她继续说:“再加一条,或许生命短暂的人类不知道,可活个几千年的百无聊赖,是多么恶心的一件事,我们神明是最清楚不过的了,消亡也并非坏事,在我们神明的判断标准来看,死后就没有烦心的事了,这何尝不是在微小的幸福之上,增加了一条巨大的幸福?” 我放弃了和神明辩论,一来我渐渐觉得她或许说的对,二来我实在是没心情被这些烦扰。 但恨恨却继续说了下去,不断触动我的心,敲打我的灵魂—— “留在世间的怅惘游魂,和活着是没有区别的,反而更加孤独的痛苦。比起那种存在方式,消失要幸福得多,所以你给了那些灵魂幸福,这是好事——那么,到了自己深爱的恋人,却没办法笑着送她前往自由的怀抱吗?” 对……恨恨是这座城市的化身,她自然知晓我那无聊的往事,也许更知晓我此时纠葛的心情,这些根本不足为奇。只不过,她说的话却相当有力……我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表情,去见想。 恨恨没有再说半个字,只是擦过我的肩膀,向我哼了一声,就此径自离去。 没有血肉的虚渺神明,却对人类的生死有这么深刻的看法。我潜意识认为自己应该听她的,毕竟我不知道这些神明目睹过多少生离死别,了解过多少人的喜怒哀乐。可那也是我一介有血有肉的人类,无法理解的深奥…… 我无法挤出笑容,去对得到自由和所谓幸福的想献上任何祝福。 小巷深处依旧温暖。 水壶永远冒着热气,糟糟没有擦杯子,而是乐呵呵的在和空空说些什么。当我和绳绳走近,空空凶恶的瞪我一眼。我吓的缩了缩肩膀,心中的自责蔓延开来。再者,我心中的苦闷一路上并未消减,甚至还因为恨恨的高谈阔论而更难过。 又要来麻烦酒神了——如此想着,我们匆匆坐下。没等酒神将杯盏放下,绳绳就用近乎催促的方式让糟糟给我倒酒,这态度使空空和糟糟都一头雾水。 “快点快点,待会给你们讲。”急忙说完后,绳绳转向我温柔呢喃:“文安,去与她说句再见——然后,再回来吧……我会在这里等你的……” 绳绳的一句细语,就足矣风卷残云般,使我所有的烦忧尽数烟消云散。 ——已和那时不同了。 我虽仍是孤身“一人”,但却并不孤独。如今的我,还有能回到的地方,那就是绳绳的身边……想起了这些以后,“去道别吧——”我如此在心中对自己说。 有些相见,注定是为了道别。 依照绳绳的要求,我没头没脑的喝了十几杯酒,糟糟一脸大事不妙的看着我,空空则用仿佛在说“你死了也好”的无畏视线瞪我。上一次喝酒神的酒喝醉,睡了整整三天,这次要睡几天呢?但这样就能见到想吗?能吗?不——是我要见想。而不是能不能见到——脑子开始混乱起来了,昏昏欲睡的迷惘感愈发浓重,头变的沉重,所以我倒在了桌子上。 我感觉不到任何事情了——只不过,却仿佛在天空自由的散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月光落在十字架上,将岁月的洗礼的痕迹映照清晰,茂密草丛间处处皆响着细小杂乱的虫鸣。这里是白天到过的,那残破不堪的教堂……我是何时来到这里的呢?但我知道是来做什么的。 向前走了几步,我的脚步没有触到荒草,我感受不到风,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此刻的我只有灵魂,没有躯壳。 我近乎飘动的,抵达了教堂里面,在那数十张木椅间向前走去。 白天被我打坏的唱诗台并没有复原,木片的残渣还原封不动保留着——这种真实感让我明白了,这不是什么梦,而是现实。手或脚哪里都没有存在的实感,就连“走”这个概念,也不存在。 我欲去何方,就会去往何方,浑身流淌有一种莫大无比的自由感。 “……想。” 我回过头,在那些椅子的第一排,有一位少女坐在那儿。我想起了,几天前第一次喝醉时的事,我那时见到了想,在浪涛声澎湃的海边。如今的她和那时一样,穿着白色连衣裙,将遮阳帽放在膝上。 面容和离去那年一模一样,漂亮的让人心酸——只不过,想却如同琉璃般透明。 她没有笑,没有哭,没有幸福洋溢,只是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有一张随时都会扑过来的,生气时的脸——仿佛在质问我,为什么还要来。 我有许多许多的问题,希望对她倾诉。 在泳池边,想对我说了什么?我弄不明白,可我好想听她的声音,哪怕是一句再平淡的话,我也想再一次,让那声音响彻在我的灵魂之中。 想的愿望又是什么?足以支撑她留在世间这么久的愿望,为何和她朝夕相处而知晓想的全部的我,却没有半点头绪?如今却即将实现?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愿望? 她是以什么样的心境,度过这飘摇在世的绵长岁月呢?她是自由的吗?是能无拘无束的走在世间,不必在乎他人,纯粹是随心中的憧憬而行走的旅人吗? 是否有坐在某间教室的窗边,混在昏昏欲睡的学生里,听生前未经历过的老师无聊讲课吗?是否有走进奢侈的珠宝店,大摇大摆的观赏生前无法戴在胸前的宝石项链呢?是否—— “小安。”她虚渺的声音,在刹那间将我杂乱的心抚平,“已经不孤独了吗?” 我痛苦的点点头,所有问题都消逝不见了。 “真好呀——能见你一面,嘿嘿,谢谢你还肯来见我。” 想的笑容消融了嘴角的冰雪,将初春的在嘴角温暖绽放。 “什么都别说。” 想在座位上放下帽子,朝我走来,轻轻握住我的右手,与我十指相扣——那份触感十分特别,并非血肉的温暖,而是更接近人的本质,仿佛灵魂与灵魂的触碰,沉重而轻盈。 “小安也已经长成大人了呀,高了不少,还变成熟了。”想轻轻偏过头,垫脚用额头碰了碰我的脸,仿佛在衡量我的身高比她高多少,然后她喃喃的说:“不知不觉都过去这么久了,真是漫长的旅途。” “想……” “谢谢赐予我奇迹的这个世界……所以,再道一次别吧。” 话音消逝了,想也随之松开了我这只手,随后捧起我的脸来,轻轻在上面留下一个浅浅的亲吻——甜美的感触,可这个吻却仿佛蜻蜓点水转瞬即逝——因而更显珍贵。 “不是再见,而是——永别了。”她说出了最后的话语。 就这么平淡的,轻描淡写的,温柔的……对我道别。 “……嗯,永别了……永别了……想……” 想此时的那张脸庞,让我知晓了原来灵魂也是会流淌眼泪的。 而我自己的脸,则让我懂了灵魂恸哭时,会有多么悲伤。 第44章 间章·繁星的梦 这是那个世界的一隅,所发生的,那位青年并不知晓的小小故事。 仍是那破旧的教堂,但和夏夜不同,是一个大雪纷飞的世界。四处都被抹上了夜晚深沉灰色的雪覆盖,即便如此,这里也不是让人感到绝望的地方。相反,阴沉的灰雪,却将这个世界的圣洁感衬托。 因为有一位微微透明的少女,双手合十,合着眼睑,在高高刻在墙壁上的十字之下,献上祈愿——她叫做想。 这里是梦境之中,而非现实。是活人或活着的灵魂都到达不了的,只属于那个世界居民的场所。 有一位并非人类的小女孩,在草地上铺满的灰雪上留下小小的足印,慢慢走进了这个场所。独自走来的这路途,让小女孩也感到了些许寂寞,因为往常总是和一个古怪的青年在一起,一刻也没有分离过。 ——“并非只有活着的人才会祈祷……吗。” 小女孩望着为不知何物祈愿的想,喃喃自语着什么。听到声音的想,放下了正在祈愿的手,张开明亮的双眸,缓缓回过身面向访客。 “神明?为什么会到这里……”想的眼中浮出疑惑和惊讶。 “叫我绳绳吧。”绳绳说:“想……嗯,和你见面是第一次呢,所以,我沿着他回来的那条路,来到了你这里……果然是你送他回来的……你是……算了,没什么。我呢,只是想看看,他会那么爱上的,是一位怎么样的人。” 想有些无奈的露出淡淡的笑容,有种随时都会随风飘逝的纤弱感。 “……我倒是希望他从来没有爱过我。”想自责的垂下视线。 “为什么?” “那样的话,他就纯粹是位自由的人了,或许也能早点寻觅到自己人生应有的意义。”想继续说:“不过如果那样,或许他就遇见不了你了。” 绳绳有些羞赧的拨弄发丝,而想继续怀恋的倾诉着话语—— “他是个很怪的人哦,你知道我去世之前,最后告别时,他对我说的是什么吗?不是‘走好’,也不是哭着喊着让我‘不要走’——他呀,居然难过的笑出来了,用非常矫情,矫情到让人起鸡皮疙瘩,却那么难受的声音问我说——‘要踏上旅途了吗?没有束缚,拥有绝对自由,也没有尽头的旅途’。” 绳绳苦笑了起来,觉得这实在不适合为心爱的人送行,但那个人即便说出这种话也不奇怪,他就是这样的怪人。随后,绳绳一本正经的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我想知道,你的愿望是什么?支撑你存在到如今的愿望。” “希望你不要告诉他……否则他会自责的,如果你答应,我就告诉你。” “我向你保证。” 想带有一丝感慨意味的扬起笑脸,一字一句轻轻说出了逝世之后,一直在为之努力的事。 “我在祈祷,为了他祈祷,为了送给我美好无比的一段恋情和充实人生的他而祈祷——希望他能不再孤单一人。” 绳绳惊愕的呆住了。 “两年了,他还是像笨蛋一样对谁都冷漠,谁也不去亲近,看着这样的他怎么可能放下心来呢?没有亲眼见到他有人陪伴,能打从心底露出笑容之前,我都不会停下祈祷。” 用怀念的口吻说到这,想露出了坏笑,轻轻碰了碰眼前呆若木鸡的绳绳的额头。 “到了现在,倒是可以停下了呢。”想握起绳绳的小手,将它捧在手中,“请继续陪陪他吧,他人很怪,但希望你不要怪他,因为他的人生很难过……我已经没办法留下陪他了,也已经没有能做的事了……所以,小绳绳,请代替我陪着他吧。” 绳绳抽泣着抓住了想的裙摆,非常难过仍尽力挤出笑容,歪歪扭扭的脸。 “我会陪在他身边的!” 绳绳有力的声音传到了,随后,想像是绳绳的姐姐一样,温柔的抱住了绳绳。 对于她来说,这份心意传到了绳绳那儿,所留的遗憾已尽数实现了。已经有回应自己漫长祈愿的小家伙出现,和那位青年以心相交,也能代替逝世已久的自己,陪在他身边。 她和绳绳都明白,愿望了却的如今,已是最后的时刻了——想的身影越来越淡薄。 “那个,在泳池的时候,对他说了什么呢?” “我那时是想去见他最后一面,所以说的,是对挚爱男人送上的最后一句诀别之言,除了那句话以外,就没有别的了。” “是呀,除了那句话以外,的确没有别的了。” 两人藏起心中对于分别将至的苦楚和哀伤,只是单纯的,相视而笑。 “小绳绳,再见咯。” “嗯,再见。” 少女从弥留世间的梦中醒来,而祈求之物已收入心中。 少女化作光芒,驱散夜幕,映亮白雪。 化为了繁星散落,融入了无人知晓是何模样,但名为明日的——梦的尽头。 第45章 ·麻雀尚未展翅 这一番醉酒,让我在酒神的桌子上睡了一天一夜,比起上次算短的了……而且也顺利回来了,人生能体会两次化身为灵魂的形态,却仍旧活着,这种经历真是不知该喜该忧。 醒来以后,仍是夜晚,万幸这巷子够深,连半个好事之人也不愿拜访这里,要不然身上的财物被摸走就糟糕了。我体会到了流浪汉在外睡觉的感觉,还好不是冬天,否则路有冻死骨就成了我的诀别诗。 糟糟很热心的递给我一杯热茶,喝下之后不知何故,我觉得灵魂暖和起来了。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不过我没有在意这种琐事,因为绳绳的样子有点怪,好像有什么心事一样,我正想问问她时,空空忽然说道—— “喂,和你的前女友道别了吗?” “……道别了。”我苦笑着说。 “呵,挺有勇气的,姑且夸你一句吧。” 我衷心哀求空空:“饶了我吧。” 但却只换来她意味深长的淡淡笑容,和一句轻描淡写的沉重话语。 “怎么可能呢?” 我想也是……我以茶代酒,和与我一起举杯的空空碰了碰杯。 虽然仍在心中留有告别时的苦楚,可是释然的情怀要远盖过追思的哀伤。我之前的担忧其实只是杞人忧天,只有真正的和她见了一面后才明白,我对想的逝世是再清楚不过的。而这,也是我一路背负的已然习惯了的事。所以,再次和她相见的幸福感,反而冲淡了哀思。我忙着感慨这份奇迹的份量,无暇长吁短叹感慨伤痛。 另外……旅行是泡汤了。 我那四位数的机票钱也打水漂了……可这也不错,因为我对大海的执念,其中的由来我也想起来了……因为第一次喝醉见到她时,是在海边。 没有再次踏上旅行,更能代表我已完全迈过了这一道挫折吧。 只是到头来,我还是没能弄明白想的愿望是什么。喝着茶,我偶然和绳绳提到时,她像是有什么小心事一样,视线凝重了起来。因而我并未追问,多少留些遗憾在心中,要比刨根问底更有留白之美。 若是我全然知晓了,那就等同于没有可深究了,也等同于会更容易忘掉……至少,我绝对不打算将想遗忘。 这之后,趁着还不到凌晨,办完了另一件事之后,我们告别了乐呵呵的糟糟,和始终不给我好脸色的空空,踏上归途,回到了那我没有实感,可的确阔别了一日一夜的家。 翌日。 由于我已经将绳绳定下的“中级班”翻花绳课程掌握的差不多了,于是她开始教我单人翻花绳的高级课程。我本以为我算翻花绳的个中高手了,而且也有所领悟,大概明白绳子要如何走向,而会编出什么模样。 但高级不愧是高级,尽是些很奇妙的编法,之前的无非是循规蹈矩的反复折叠和穿过绳子,但如今学的却相当复杂,不仅步骤繁多,而且细致入微,对绳子的角度、预留量、正反等等都有了要求。 真没想到,一根破……好绳子能衍生出这么多的花样。 花了两个小时,我按绳绳所说但自己一头雾水的,将左右手古怪形状的绳子合拢,转动了九十度,然后松开手,转回来——手上居然出现了形状。是一个看起来像什么鸟的绳形,而且不可思议的是,这是我翻花绳至今,第一次见到的左右不对称形状。 “哈哈哈好丑。”绳绳不留情面的笑起我来,“这只麻雀好可怜,这么难看,哈哈哈。” ……原来是麻雀,可经绳绳一说,手中的“麻雀”却使我愈看愈像。麻雀是最常见的鸟类了,个头不大,身子又显丰满,羽毛和外形给人土里土气的可爱感……当然,它也是祸害农民粮食的顶级高手。 “该怎么说呢,明明不是那么一回事,但还是很像麻雀……” 我震惊的望着手中那只一点也不像,却真的很像的麻雀,听绳绳骄傲的解释。 “当然啦,神似是中华艺术里的精髓,翻花绳也好,中国结也好,到了很高的阶段,都融入了神似的概念,国画你总见过吧?” 我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因为云南尽是山峦,所以山的景色我是司空见惯的。白日间,一座又一座的远山是我熟悉的最好的对比——前峰草色和树形都能分辨清楚,但稍远的山就只剩依稀的草色了,而更远的山,颜色就愈发淡化,只有山的轮廓可见。 那种山峦的层次感,在国画里的表现则非常美,用墨色的浓淡就能淋漓尽致的画出,而那浓与淡的笔触,即是神似的意境表现。 绳绳说:“水墨也好,翻花绳也罢,但凡共通文化中一脉相承的事物都有共通之处,这也是所谓的‘神似’。” “……原来如此。” “源远流长的一草一木,一物一念,但凡有意义,就有我们神明存在——当然了,失去意义而消逝的事物多了去了,所以神明也随之消亡了,这些也和你说过不止一次了。” 我再度点头,所以我的手中,才有了这只小小的麻雀。可抛开那些探究不谈,我本以为翻花绳只是孩童的小小游戏,但没想到能深入至此,这种繁复的绳艺,若非真的接触,还真是想象不出的存在。我也将这些当做杂谈,向绳绳说了一番。她是这样回答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绳子作为纤维植物的衍生生活用品,经过万年以上的发展,诞生了两个分支,一个是以‘打结’为根基,发展出的‘结’文化,无论是谁人都会的活结死结——也就是平结,再或者是寓意美好的繁复中国结,都是这分支中的中流砥柱。” 绳绳抱着手,说到这些时似乎充满敌意,但是说完以后,就又开朗了起来。 “还有一个,就是与手交织而诞生的‘花绳’,这是非常少使用到‘结’,仅靠折叠反复就能得到乐趣和美感的很厉害的游戏!是另一种伟大的绳之神髓!” “……一个打结,一个不打结?”我一边重新将绳子缠回手腕,一边深思。 “但……唉,毕竟打结一派实在是发展的很厉害,不打结的一派就只剩我和跳绳这两个苟延残喘了,以前还有好多来着,比如塑形和——” “跳绳?”我忍不住问了。 “嗯,发展到现代……就是你也知道的那种蹦蹦哒哒的单调健身运动,但是还存在与我同为儿童游戏的跳皮筋这样的。虽然我的挚友那位跳皮筋的神明岁岁,连显现于世都做不到了……” 听起来十分悲惨啊……不过仔细想想,单一条绳子就有如此繁杂的内容在其中,还真是从未深思过的事呢。 对了——绳绳在遇见我之前,似乎也没能像这样出现在世间,而且第一次见面时,还像个玩偶一样没有表情变化,也不像如今这般滔滔不绝。如果不是我无意间帮她,她也会和她的挚友一样还在沉睡吧。 并且——或许再没有机会醒来,不久就会消逝。 我和绳绳的相遇,本身就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第46章 ·帮绳绳打扮一下 吃过中午饭,我接到一个电话,是某家巨大的唱片企业打来的。 和我谈了很多关于之前约定的,那件为他们的企划而写乐评的工作的事,我差点都忘了还有这事。工作内容很无聊,总的来说除了必须保障的企业利益,其他方面对我的要求很宽松,甚至直白的说什么“乐评里骂我们骂的很惨也无所谓”。 仔细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这个时代丑恶的东西,一样能博到眼球。而博到眼球,就会有利益流动。简而言之,是要求我写乐评时,要么大夸特夸,要么破口大骂吧?我想也是,不够极端的东西是没人会关注的,这就绝大多数人也不会去在乎那些像埋头务实工作的人。 谈话告一段落,临了要挂断电话时,对方轻描淡写的告诉我说——“对了,预付款打过去了,记得查收一下”。 我随手丢掉手机,立马在电脑上查起自己的账户的余额——在我睡觉期间,的确有一笔入账,金额让我大吃一惊,数字相当可观,光是这25%的预付款,就比我旅行两年的开销还多好几番。 “……原来自诩清高的人,都是这么被诱惑着媚俗起来的。” 我揉着太阳穴,切身体会到人类的现实之处。 “文安怎么了?一脸痴呆。” 我自信的握起拳头来:“很好,买菜的时候可以不用讨价还价,和菜贩子抠那一毛两毛了……” 紧巴巴的日子终于可以结束,损失的机票钱根本不算什么嘛,哈哈哈哈。对了——既然手头宽裕了,我有一件一直放在心里,但没有去做的事。 那件事,和缠在手上这根红色的绳子有关。 这根绳子很特别,言语无法完美形容的特别,既拥有绳子应有的全部,又仿佛非常自豪的告诉拥有者——“我就是绳子,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一言蔽之——它有些朴实。而依附其上的小绳绳,也是同样。 和衣着纷华靡丽的雅雅、空空自然比不了,绳绳的衣服打扮,对于神明的身份而言显得有些朴素,虽然已经相当漂亮——但一直松散的长发和光着的脚丫子就有点不太搭了。 绳子的颜色,和绳绳那件齐胸襦裙的颜色是分毫不差的,有一次我趁她看电视目不转睛的时候,悄悄用铅笔在绳子上涂了一道,不可思议的是绳绳的衣服上,就出现了同样的一道颜色,所以我有一个推测——或许能帮绳绳打扮一下。 把这个小心思藏好,我穿上心仪的夏威夷衫,而正在看中国人文纪录片的绳绳,也乖乖跟上来和我一起出门了。坐电梯时,我忽然想,要不顺便再买个大点的电视,把家里那台可怜兮兮的老电视换掉呢?毕竟家里多了个会看电视的家伙。 出电梯前,我小心翼翼的左右看了一圈,没有像是幽灵的家伙,只有些出门吃饭的老爷爷和老奶奶在,要是再让我去开导哪个游魂野鬼就太麻烦了。 走了没多久,我就顿足不前了。 归根结底我只是想给这绳子加点装饰,可那些散发着强烈富贵气息的珠宝店我实在没勇气踏入,万一进去以后服务员小姐笑眯眯的问我——“先生要求婚吗?钻戒在这边”这样就尴尬了……再者说那种店,应该也淘不到合适的饰品。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些零散的小店了。 我抱着尝试的心态,走进一家不太起眼的珠宝玉石小店铺,随便瞥了几眼就吓了一跳,因为琳琅满目的玉镯子标价都十分可怕,真是不能小看这行的利润啊。 开店的是个随处可见的中年妇女,她正在用线编项链的装饰品,手法相当灵活,很轻松自如的串起了珠子,然后用中国结打出了很漂亮的装饰。看来这就是绳绳所说的,结艺的现代形态了。 “看点什么?”她问我。 “比较讨巧的小装饰品之类的,挂在绳子上的……” 我不去看绳绳莫名其妙的表情,只是简单说明来意。 她指了指我身边的展柜,又低头忙活。我粗略看了一遍,那里的都是些小玉佩、金银饰品之类的,但都不大和我心意。要挂在这根绳子上还稍显不足,其次也挂不上去,毕竟这根绳子是无接缝绳。 “你这里能订制吗?” “只能给你串线或者改编,别的东西订不了——出门右拐有个古董店,你去问问那个老板吧,他玩这些。” 我只好灰头土脸的离开,出门右拐希望在她介绍的地方能有点收获。没走几步,我想起这条街唯一的古董店……似乎只有上次,雅雅和李月遥那件事时,我去坑蒙拐骗的那一家——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那家店就在前方。 犹豫了一会儿,我决定还是不去拜访了,反正订制金银的地方多了去了,没必要非去问人家。说不准人家报复我,当场报警就不妙了,毕竟以前当不良的时候,警察叔叔对我留下了不好的印象。随便判我个诈骗罪,再虚报那半截笛子和骨灰盒的价格,报个几十万这样,我就要惨兮兮的进监狱了。 毕竟古董这种东西,价值全凭一张嘴。越想越不妙,我立马扭头折返—— “大……大师!” “……你,你好……” 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被我骗过的古董店老板,居然就在我背后。而且一眼就认出了我,还大吃一惊而叫住了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次托您指点迷津,真是感激不尽啊,快,来我店里喝杯茶。” 古董店老板不由分说的,拽着我的手,硬生生的把我带到了他店里。至少他还没意识到,那次的事只是我的骗术吧?真是万幸。被他抓进了店,我四处扫了一圈后有点吃惊。 因为上次来这家古董店时有个小鬼在,再加上我主要留心雅雅那件信物,所以现在看来,这其实是家相当古香古色的店。摆放的东西都很极有气质,而且布局也是深有讲究的。 唯一的不足,就是这个老板吧……有点太好客了。 “上次大师帮忙之后,肩膀再也不疼了,说实话之前肩膀难受的睡不着觉,现在好了,胃口也回来了,可得好好向大师道个谢啊。”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生意没受影响吧?”我装出深沉的态度,编起话来。 古董店老板给我倒了杯茶,笑呵呵的摆摆手说道。 “比以前好了,来往也多了,店里氛围变明朗了——对了大师,上次不是手头紧来当东西吗?现在还有难处的话尽管开口,店里有什么看上的,您也拿去玩。” “哪能占您便宜啊,现在倒是宽裕了点。” 我喝了一口茶,虽说远不及在酒神那儿喝到的味道,但也是不错的茶水了。我将此行的目的讲明,既然遇上也没什么麻烦,就直奔主题好了。 “听说您玩金银器物?”我问。 “是,主玩银器,欧洲的老银餐具、银币、纳粹的银章,前些年收日本的银件比较多,高桥、森川的大小件,银川堂的——哎呀谈到兴趣就停不下了,您见笑了。”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家伙可是个大玩家啊,真对他的家底有多厚感兴趣了。 “不过,今年玩那些也停了,该怎么说呢……因为有了更高的境界吧。”老板有点不好意思的摸摸头。 随后,他故作神秘的走到柜前,从里面拿出一个考究至极的崖柏制木盒,在我面前打开了。 里面躺着的,是一只风铃。 第47章 ·银制占风铎 东西一亮相,我就感到惊艳,绳绳显然也是。 “哇……”绳绳瞪大眼睛靠近了上去,打从心底发出感慨。 一眼就能看出,这件东西是纯粹的银制,我接过老板递来的文玩手套戴上,拿起来端详了一阵。 似乎是由一张银锻出来的,手工痕迹很重,铃的外表光泽而刻着常见的鲤纹,但内侧就非常不同,到处都是小锻痕。更让人惊叹的是,里面悬挂的并非丝绳,而是一个扣一个的手工小银环叠套而成,发响的则是一枚银规矩的银球,末端则自然挂着刻有“福”字的四方银片了。 是件非常厉害的银器,说实话,让我真是大开眼界了一番。 “真是漂亮的占风铎啊!文安!买回家!这个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吉物,挂在自家的话,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吉利啊!” “占风铎?”我对陌生的词语感到好奇,于是鹦鹉学舌咀嚼了一遍那个词。 老板却猛然拍桌,惊叹道:“不愧是大师!能一眼说出这东西叫占风铎的,您是第一个!” 好像让他误会了,但似乎这是什么古旧的器形,而非我所认为的风铃。对此,在我仔细打量的当口,绳绳滔滔不绝的解释了起来—— “这种铎,最初是佛教建筑的装饰物,能用于测风,所以以前人们常称之为占风铎,之后这种形制流传很广,几乎有头有脸的门户都有悬挂,而且和佛教有关,声音美好,所以被赋予了相当深的吉利之意——到了现代发展很广,各种各样的装饰品也诞生了,于是呢,这类形制的挂件,也随之被潜移默化统称为风铃,我觉得两个名字都不错。” 听完了绳绳的讲座,我摸着下巴陷入了疑惑。 “那这件铎的作者是?总感觉这份不拘一格的匠气不像是日式的精妙……又和欧式的死板不同……中国的匠人?” “对,是中国的老匠人。”老板向我解释道:“这件不是我的藏品,很可惜……所以我只能宝贝的收着……该怎么说呢,匠人是我们昆明一个老头,祖上好像是大理皇室的御匠什么的,手艺一直传下来到老头那代,老头又是爱钻研的,对各种手艺融会贯通。” “那为什么这么厉害的匠人没有名气?”按理说如果有这么一个,我肯定知道。 “人有点死脑筋,不搞商业运作,只是帮人打点首饰过活。客人的要求都不高,打的就算精细,没人宣传就这样咯,老头倒是有点闲钱就自己个敲点东西玩——这些,是我从老头外孙那里听来的。” “手艺传到外孙那了吗?”我感到庆幸。 可是老板摇了摇头,那张肥面却坦露出了惋惜与认真。 “就到老头那代……他生的是闺女对这粗活没兴趣,也没徒弟,外孙嘛……不成器,十八出头的小青年一个,没读大学也什么钱,为了请女朋友唱ktv还是什么,就偷他爷爷打出来的东西来卖——所以,这件东西就到了我手里。” 我和绳绳不约而同的,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为了入手这件,我给了那小子三四百。又深问了那老头的事,心想着,这么好的东西我怎么舍得糟蹋,几百块钱知道了那么一个老手艺人也是值了,所以想拿去还给老头——大师您别见笑,我对银器是真的心头爱,所以……就多留了几天来欣赏,见识了这种物件,说真的,别国的玩意儿已经提不起兴趣了。” “你留着也没人会责怪你。”我苦笑着说。 老板坚决的摆摆手说道:“不不不,世道再怎么,活着也得讲个正气,我开这店,收东西卖东西,从不做坑蒙拐骗的事儿,到了这件,东西虽爱不释手,但它不是我正经收的物件。” 我听的有些汗颜,毕竟自己曾经坑过这老板一次。 “大师要订银器的话,去找这老头吧,顺路的帮我捎过去还他,讲清缘由,就当我没白给您将这故事,您看?” “你信得过我那我很乐意,我还真想去看看这老匠人是什么样。”我也认真的说:“乐意效劳。” 带上了那件占风铎,我先回了一趟家,毕竟身上的衣服太不正经了,如果被误会成轻浮的小流氓(或许这就是事实),大概对方就不肯接我的订单了吧?手艺人都挺刁钻的,细节不能马虎。 按绳绳之前的说法,这件占风铎是很厉害的吉利之物,但对此我没半点实感。 “真的会招来吉利吗?”我打量了一番被我放在桌子上的占风铎,将信将疑的自言自语。 “会的,但一物有一物的使用方法。”绳绳竖起一根食指,眯起眼有点故弄玄虚的说:“事物的本质是很重要的,诸如电脑要连上网才能看见广袤的世界,这件铎也一样。” 原来如此,想想也挺合理的。虽说擅自动用他人的财物有点过意不去,不过我还是出于好奇想试一试。说到占风铎的本质,那自然是和风与声音有关咯。 我走到自己寝室,打开窗户,用挂钩和线将这件占风铎挂在窗边。 它融入了窗外的蓝天里,闪烁着漂亮的银白色光泽。片刻的沉寂中,天空间飞过一队雁,我的视线追随它们的展翅的轨迹穷目之后,悄然间,一阵柔和的夏风拜访,柔和的曳响了那只铎。 ——“叮。” 第一声的铃音,在我心中留下了美妙的褶皱,而第二声则将心境连同方才的褶皱一同抚平。这种悦耳的声音,的确很特别。 在我熟悉的音乐领域,许多乐器的制造都有使用纯银或镀银提升震动,改善音色的做法,没想到这样直白的银之响,也是如此的丽音,这可能和内壁的锻痕有关。虽说没有立马发生什么美好的事,可仅是听见了这声响,就已经颇为美好了。 我还想再听听它,但毕竟还有事在身,我惋惜的取下它收回原处。 换衣服时,绳绳问我:“为什么要找银匠呢?要和哪个小姑娘求婚所以打首饰吗?” “哪有什么小姑娘肯和我结婚啊。”我笑着耸耸肩,穿好衬衣。 绳绳知趣的摇摇头,像是在反省自己开了个糟糕的玩笑。反正迟早绳绳都会知道我为什么要找手艺人订东西,我没有立刻点破,稍微留点悬念给她。古董店老板给的地址,路有些远,而且也不是我很想去的那类地方。 那条街叫灵光街,在外的名声不好,我也耳濡目染的有了些认识。简而言之,那儿有个市场,销的都是不知真假,不知货源的“好”东西——但那种地方,倒的确有些藏龙卧虎的微妙感觉。 也许浅山之中,的确盘着老龙。 第48章 ·老匠人 像这样的周五下午,灵光街比我想的还热闹。 随意堆放货物的铺摊比比皆是,而各式各样的人来来往往,要么目光如炬的寻思淘货,要么贼眉鼠眼的没安好心,还有些目光畏惧前来正常买东西的人,大概在良心和钱包干瘪之间犹豫不决。 又脏又乱而略显狭窄的街道充满市井味,混迹其中,我有种确确实实活在世界上的实感。这和往日在家里的百无聊赖,或是于水泥丛林间游走时的寂寥都不同。 绳绳没有和我一起在人潮间艰难的挪步,而是独辟蹊径,一路都在人家的店铺招牌上、堆放的电瓶车之类的刁钻地方,悠哉蹦跶着向前,走几步就回头对我摆个鬼脸,肯定是在嘲笑终于有一天,我比她走的要慢了。 这种时候倒挺羡慕旁人看不见的绳绳——忽然,绳绳看我的视线变了,我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原因挺简单的,这街的人潮里,大概十人中有三人手脚不干净。所以往来的熟客大都捂好了口袋,而我这样拿着一个盒子的人,就腾不出手看护钱包了,所以自然被一些见识短浅的贼盯上了。 如果是在别的地方,大不了教训对方一顿也就了事了,可这里不太一样,太过狭窄不好出手。无奈之下,我回忆着以前,将一些杀意调动了出来,汇聚在眼神之中——我侧身,凶恶的瞪了一眼左边想来摸我口袋的老贼。 他被我吓住了,只能悻悻作罢。 再往前走了一段,我见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个几乎看不清字的三合板招牌—— “打银子 首饰 大小件” 我勉强辨认出了那上面的字,看来这就是我要找的一件小铺了。 顺着招牌,我抬起眼望去,坐在招牌后面的是一位老人。和许多云南的老人一样,他穿着有些破旧的蓝色外衣和宽松的靛色裤子,头发稀疏而灰白,瘦高个,风霜侵染的脸上隐约有些怡然。 老人抱着手,低头背靠墙壁合着眼。我准备开口叫醒他——但在此之前,他就睁开了眼,抬头看向我。 “要打点什么?”老人低声问,甚至没等我说明来意。 “机缘巧合,来归还物件。” 老人瞥了一眼我手中的盒子,似乎马上明白了里面装的是什么。他摸索着抓起放在身旁,那和他同样沧桑的木拐杖,有些艰难的起身。推开背后瓦房的门,一边拍着裤子的灰,一边告诉我跟上。 我跟他进到了那破旧不堪的房子里,掩上木门,仅仅是这样,刚才的吵杂人潮就消失不见了,宛如隔了不同的世界。 老人的房子是这年头也很稀缺的老式泥土房,十几平米,烧柴做饭的大灶台占了一小半。水泥砌的凹凸不平的地板,被常年踩踏磨的非常光滑。除一张木床外,其余空间都被铁毡和随意堆放的工具摆满了。 绳绳和我看的地方不同,我跟她望去——在唯一采光的窗台,放着一个老搪瓷大口杯。搪瓷杯里有些水,浸放着一小束深紫色的夕雾花,开的正美——美的和这房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老人俯下身,从床底下翻出一小把折叠椅给我,我道完谢坐了下来。绳绳则悄悄的坐在窗台,与那束夕雾为伴。 我打开盒子,将那件占风铎展示出来,老人看了一眼,眼神有些作难。 我说明来意:“您外孙把这件东西卖给了我一个朋友,他觉得不该收,所以我特意来还您。” “……是我打的,不过,要退有点难……我这里没那么多钱退款,卖了多少啊?” 我赶忙否定,又接着说。 “不不不,只是想物归原主,不是退货。”我苦笑起来:“这种漂亮的好东西,不该被无知的人拿去糟蹋——我直说了吧,从您这偷走来卖的东西,我们认为应该回到您手里。” “……漂亮?”老人语气里还透着些困惑。 “相当漂亮啊!在还了您后,我还想正式向您买下呢——假如您肯。而且,我还是要来求您帮忙打点小东西的。” 老人从床便摸出老花镜戴上,仔细的看了看我。 “是倒是那小子拿去卖的。”看了几眼,老人视线挪开,看向了绳绳旁边的那束夕雾,接着说:“可是,不是偷去的。”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指责什么。更何况这老人也不是什么昏聩老者,反而有一种看透更看淡的豁达。 “那件,你想要就拿走吧,以前打的东西,搁我这里也是吃灰。”他接着问我:“那你要打点什么?大件的我体力不行了,要做很久。” 我松开手上的绳子,捧在双手上说:“能用在这上面也不失色的装饰品。” 老人大概是看我没有递给他,所以没有伸手来取,只是扶着眼镜,仔细打量了一番。 “……多老的东西了,没接缝?怎么可能……也不是现代粘的,也不是做旧……这种纤维?没见过……” 老人面露惊异,看了许久之后才大惑不解的陷入沉思。事实上,我也对这条绳子感到困惑,正如老人所说,这种绝对古旧深远的东西,居然是这样诡妙的样子,实在是有点无法想象究竟是怎么制作的。 窗台上的绳绳向我耸耸肩,也不晓得是她也不知,还是不能透露。 “有什么别的要求?要做的图案什么的。” “图案没有随你发挥……其他要求的话,可以方便摘取吧。”这样就不会影响我翻花绳了。 “……这要求不多见,不过可以,做独立的挂饰还是不难的。” 老人又看了一眼我手上的绳子,就示意我可以收起来了,这很让我吃惊。但我不是喜欢多问的人,人是很聪明的,做什么都有其一套理由在内,更何况他这样的手艺人,旁人看不透也很正常。 “因为是小件,差不多四五个小时能做好,材料是老银和其他,一起收你八百。” 出乎意料的价格,既不是漫天要价,也不是普通的成本价,如果是以那种级别的手工银饰,倒也算不贵的价,我爽快的答应了。对老人短短几个小时能做出什么,充满期待。 得到老人的允许,我安静的坐着,观摩他的制作流程。 第49章 ·一束小花 他从床底下拉出一个老箱子,外头被划痕遍布的牛皮包着,做工非常好,像是几十年前流行的美产旅行箱。打开后,里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用布包着的东西。老人从里面挑了一件拆开,原来是些细小的银条,表面布满了小坑,还因氧化而发黑,是很明显的老东西。 和我想的不同,老人夹好原料后,用喷枪加温,接着用小锤非常娴熟的敲打。加热的柔软恰到好处,而骤雨一般的锤敲,不过片刻就打出了形状。 就这样,塑形的工序进行了半个小时,七八次小型的原材料锻打,已经有了可喜的雏形。 真是厉害的匠人——明明是夏日火旺的屋内,我却窜起一丝凉意,他那种娴熟而随意的,宛如伸展手脚、一呼一吸般自然流畅的工序,俨然正是一位巨匠。 “这门手艺要失传了吗?”我忍不住问。 “是。” “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老人一边精修和雕刻,一边说:“手艺人还很多,银饰也算受欢迎的东西,少我这一门也不会有影响。既然没人继承,那就顺其自然吧。” 我正准备问下一个问题,但在此之前,老人停下了刻刀,用闪着银器光泽的眼看向我—— “你想问我想不想过好日子是吧?我的手艺是在发达国家磨练的,日本、欧洲、美国,自己的手艺几斤几两,值几个钱,我还是知道的,但没什么意义,有屋檐、饭、床就是人生了,何况到了这个年纪,功利心也好,虚荣心也罢,早就无踪无影了。” 老人又埋头雕刻,但没过多久,又仿佛看穿我的思绪一般,头也不抬的接着说道。 “为儿女孙辈攒钱?更没意义——以前有个锔匠,忙活一辈子,八十岁,到了几乎没人知道那门手艺是干什么的年代,却还在街坊间用那从没变过的那套吆喝接活,就这样一辈子起早摸黑攒了一套房子,传给了外孙,毕竟没房子没钱,娶门媳妇登天难……对了,你知道吗?” 说到这,老人饶有兴趣的瞥我一眼,像是在问我,是否知道那叫锔匠的是什么样的手艺。 ——“瓷器活。”绳绳告诉我。但我犹豫了一下,没有将她的答案转述。 “我也不知道。” 我摇摇头,诚实的说。老人和蔼的笑笑,接着向我解释—— “以前瓷器还值几个钱,锔匠提着金刚钻,帮各家那些个裂了开了的锅碗瓢盆修修补补。” “……原来如此,所以是瓷器活啊。” “接着说,但孙辈讨来的媳妇也就那样,冲着有个好房子,以为到了好人家,结果处久了,闹矛盾离了,一个人一辈子的心血,就这样分别人手里了。” 我说不出话来,甚至连这是“以偏概全”的反驳也自觉不妥而没有说出来……因为,我见过会招来厄运时,身为爱情之神的雅雅那悲哀的模样。 “所以,我这门手艺失传也无妨,万物都有个兴与衰的常理。另外,我知道自己外孙是什么样的孩子,他不够聪明,也没什么社会阅历的磨砺——这些都和你不同,他只是个普通人。我身为长辈,所做的并不该是为他铺路。就算铺出的大道再怎么宽敞,但终归只到他人生的半途为止。” 老人的话,一字一句,都如同那正在雕琢银器的刀一样锋锐。 “如果走了半辈子的容易走的路忽然中断,那就很难接受再走艰难的路了。”我明白老人的话,并加以解读。 “我教出了一个好女儿,已经尽到为人的本分了——但是,如果外孙来问我路该怎么走,我会以自己所知竭尽全力的,教他怎么迈过那些泥泞,而不是帮他铺路。” 说完,老人就再没说什么了。他的这些观念在如今很少有,我爸爸很久以前说过——并不是所有父母都有勇气,放孩子靠自己成长。而这位老人,大概就是有勇气的那类人。只是这样清高而睿智的人,怎么会允许外孙偷自己的东西贱卖呢? 外孙误入了这样的歧途,我认为老人是必然会去纠正的才是…… 我本想问问其中的缘由,可老人接着的手艺活让我吃了一惊。他拿出了一个小盒子,那里面的并非什么静候雕琢的老银,而是熠熠生辉,闪着黄金色彩的——黄金。各式各样的,已经做成小小贴花的金片,做工之精致让人咂舌。 他拿出一片五瓣琼花模样的小金片端详一阵,虽说一厘米都不到的小薄金片肯定不足一克,但加工到这种地步的美物,真希望价格已经不是包含在说好的那价格里了。 之后,他还拿出了一片很漂亮的木头,当即打磨雕刻了起来。 我已经能看出他的创意和成品的模样了,但说实话,比起惊喜和赞叹,我感受到更多的,是名为不知所措的情绪。我这样的俗人,接受那种东西真的好吗?只付那么多钱真的没关系吗? “唔,这种手艺的话,也不是不能用来装饰啦……”绳绳忽然说。 绳绳跳下窗台,跑到我身边围着我转了几圈,像是活泼的小孩子得到父母许诺玩具时的样子——也对,毕竟这是为了她而订的,能配得上绳绳才是我希望的。 “而且,文安安戴着的话,比单单一根绳子是要好看。” 我耸耸肩,这也只是附加的收获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就这样,五个小时不到,老人就做完了最后的步奏,结束了细抛光。虽说是小件,而且有部分是已经有半成品的,但短短几个小时就能做好,实在是行云流水。 老人拿了一张黑布出来,仔细的将那一套装饰品里的每一个都仔细擦干净,放下,串起。这之后,他用上世纪标配的那种粗大手电筒照了照——熠熠生辉的作品,让我和绳绳一起发出由衷的感慨。 那是总共九片小巧的装饰,分别是—— 金制的琼花,木刻叶片,银羽,银下弦月,银油提灯,银书卷,银哨笛,银蝶,银鸦。 它们皆被一束由三根相互扭绞的银丝线串起,是非常出人意料的形式,只要把丝线叠在绳子上,它就能牢实的扣在绳子上,而那些精细的装饰则像挂在绳子上一样,绝不突兀,反而极其贴切。 只要稍用力拨开前端的银丝扭绞,就能顺势取下,便捷而更不会伤到绳子。 满意到无可复加的作品——只是,为什么是用这些形状来做装饰的呢?花草动物倒还好理解,其他的组合就有点奇妙了。鸦一般都是黑的,可是用银来制,就是白鸦一样了。还有那个哨笛更厉害,几毫米长度,居然真的做出了能吹出尖锐的单一音色的笛子,只能说巧夺天工了。 “你带来那个东西,你也一起买走吧。放在我这也不好,会让那个小子又起心的。”老人指了指占风铎说。 “那我拿去还给之前那个人手里吧。” “不,没落他手里几天就到你这里了,证明他只是个经手之人。你买走吧。” 某种意义上,这像是一种近乎强卖的推销说辞了,但老人严肃的表情让我也无法拒绝。我无可奈何的点头接受了老人的好意。 “好吧,多少钱。” “我想想……你是我一辈子的第2011位客人,就给我这么多吧,定的那件另算。” “……这么便宜真的没问题吗?” “无妨。” 一并付完钱后,老人又从旅行箱里,拿出了另外一个东西。 一件银盒。等到先我一步凑近观赏的绳绳挪开后,我才细细看了看那个盒子,一眼就能明白,是质地上乘的银所制。 盒子四方形,无半点瑕疵和走形,端端正正,笔挺而棱角分明。四方都被极其缜密的刀法,刻着端庄丰满的云气纹,从外表来看,是兼具骨气和柔美的,具有浓郁匠气的盒子。 老人打开上面的盖子——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内部没有半点装饰,只是纯粹的银色,可让我愕然的,是这件银器绝非是焊或粘合四块银板而成的四方形,而是一块银板不经分割直接制成的。可是棱角笔挺没有半点锻烧痕迹,但浓郁的匠气又绝非机械加工而成。更厉害的是这盖子,它在仅仅两毫米的厚度上,刻出一个浅浅的四方纵深,以此,那比盒子短上半毫米的盖,就能严丝合缝的合上。 若说之前的占风铎是极致,那这就是超越。究竟是“极致”更高远,还是“超越”更高一筹?但这是一件让我整个人发麻的银器,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老人在银盒内部铺上一层绒布,将占风铎放了进去。至此,我忽然有种犹如锈蚀百年的齿轮,因润滑油而再次流畅运作的感觉。鸟归巢,蛇归洞,旅人归家,就是如此程度的契合感,难以言喻的畅快。 仿佛……有什么东西对上了,有什么被唤醒了……难以言表的奇怪感觉。 老人又用剩下的木料随便削了两刀,在盒子里顺势做出一个小隔间,把那串我定做的装饰放在了里面,合起盖子后,老人端着它递给我。 “包好了。”老人调侃般的说。 “……哈,还真是奢侈的包装。”我苦笑了起来,事到如此也只能收下了,“为什么给我这么大的便宜?” “心血来潮吧。”老人摆摆手,示意我可以走了。 最后,我又问了一个问题,是之前在意的那个问题。为何他不去教训、纠正那误入歧途的外孙呢?换言之,即是这样一句问语。 ——“为什么原谅你的外孙了呢?” “……因为他没偷。”老人看向了窗台的那束夕雾:“那小子虽然悄悄拿走了东西,但把这束花和写着‘对不起’的字条留了下来——我的东西可卖了个好价钱呢。” 老人至今一直严肃刻板的脸上,有了慈祥的柔和。宛若乌云支离破碎,而从中露出的云隙光那般。 一束花,原来如此。 他不止是匠人,理所当然的,更是对外孙慈爱的,随处可见的一位老人家。即便言辞尖锐,但也敌不过名为亲情的爱意呢。再者说,能怀着歉意,留下一束花的外孙,也不是什么坏家伙吧。 第50章 ·端午节 办完事,离开了那条吵杂的老街,我和绳绳一起回到了家。 于是,我立马把占风铎挂在了寝室的窗前,它被风摇曳而轻轻响了几声,有趣的是,我居然觉得那音色里透着喜悦。我对占风铎没有任何想将其占为己有的私心,这很奇怪,因为我绝非高尚清廉的人,反而是比较喜欢钱的人,但对于这件东西,却半点私欲都感觉不到。 我将这些困惑当做闲聊的打趣一并随口说出,可绳绳却用绵长而认真的话语,解答了我的困惑。 “任何事物都有其存在之意,项链挂在颈上,杯子用来盛酒,书本用来翻阅,即便做的再怎么美丽,也没有半件东西,是会因为被束之高阁仅供观赏就实现存在意义的……” 说这些东西时,绳绳一如既往的板着脸十分认真,所以每次我都很专心的竖起耳朵来听。 “即便是埋了千年的锈刀,被赋予文物意义,可它也仍是刀。用银做的占风铎,依然是一件会因与风触拥而喜悦的器物——它在文安手里响起了声音,文安也没把它只当赏物。它大概觉得,就那样挂在我们家也不错——所以,这就是存在于世间的因缘。” 这番话很拟人——听来仿佛就像器物之中也寄居着灵魂。但我并不惊讶,因为至少我是知晓的,世间有许多神明,而它们无一例外都是从文化之中诞生的。既然如此,那么有希冀着被使用,希冀着能发挥应有的姿态度过一生的器物,也不稀奇。 但——或许被人类虚荣心神化的东西,被供奉称赞,反而是莫大的悲哀吧。 于物,于人,皆是。 对了,而我基于个人爱好的那个小小心愿,也实现了。 我从盒子里,取出那串订制的饰品,低着头细心的将它缠在那折了几道的绳子上,虽说已经猜到了,但长度分毫不差,实在是让人惊叹的手艺。这饰品在我手腕上不会恪手,不太显眼,但多看几眼就会挪不开视线。和三根缠绕的银丝一起,绳子的红色自然得多了。 正当我沉迷于自己有了这么个绝赞的手链,而忘掉了本来的初衷时—— “……不舒服不舒服不舒服。” 耳边传来了绳绳相当不满的抱怨声,我赶忙抬头,然后愣住了。 具体该怎么说呢…… 或许是看习惯了她之前的造型,所以看着变了模样的绳绳,让我现在有点想笑,但不得不承认,的确非常……非常美!没想到,真的能让绳绳改变一下形象啊……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被绳绳好好的惊艳了一次。 她一直披散的黑发,如今被束成了一个非常简单大方的马尾,可与之相对的,束发的是一条熠熠生辉的银线,挂着一弯月勾的小装饰。那双总是光着的小脚,也裹上了纱织的白袜,踏着有树叶模样装饰的小小布鞋。 她身上那件漂亮的衣服上,也出现了银白色的绣纹,银白色的蝴蝶,银白色的鸦,以及银白色的羽毛。 如此的改变,就如同一块半成的玉,终于被雕琢到了极致一般。虽并非挽发束鬓嵌簪的古代美貌,而更像是是带有一些不落后于时代的古典美——但也有美中不足,绳绳一直苦着一张脸。 呀,我真是越来越期待她长大后的样子了,这么想着,我就很想冲上去抱她一把——想必结果是触碰不到吧。也可惜我这辈子,大概是无缘拜见她成年的模样咯。 “拿掉啦……不舒服。”绳绳冲我抱怨,小手还一直在抓头发。 “很漂亮啊,拿掉不是很可惜吗?” “……听好了!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只是虚荣心作祟!而外表光鲜,是你们人类为了吸引异性,繁衍的本能所致。但我们神明是没有这种人性的!所以难看好看都无所谓!关键是,头发这样好难受啊,整个头都紧绷了起来。” “可是真的好看啊。” “……真,真的吗?”绳绳抬起眼睛,努力想看看自己的头发是什么样,但抬的太高往后倾倒,差些就摔跤了。 “真的。”我斩钉截铁的说。 “……好,好吧,这双袜子穿着也蛮舒服的……” 就这样,绳绳简单的同意了。当然了,设计成方便取下的缘由,也是因为这终归是条翻花绳,陪绳绳玩的时候还得取下。至于取下后,绳绳就变回原样了,每次摘下再戴上的过程,我就有种在打扮自家女儿的微妙喜悦感。 一整晚,我时不时都会不自觉的瞄一眼有所改变的绳绳,虽说还没有到她同类的雅雅和空空那种程度,但仍然是凌驾于人类的美。或许只有像这样,脱离了人欲的范畴,才会有真正的美出现吧。我是空前幸运的,能拜见这些特别的美。 可此时的我,仅仅是沉浸在对绳绳的感慨间,而不知晓那占风铎和银盒,会招来的“幸福”为何物。 一大早,我打着哈欠从床上爬了起来,洗漱完回到客厅,发现绳绳坐在沙发上,向我挥手示意早上好。我一边揉着乱糟糟的头发,照例帮绳绳打开电视,调到她比较中意的在播放早间古装剧的电视台。顺带一提,之前我还陪绳绳玩了一遍《天之痕》,她超喜欢这个老游戏。 随便弄了点早饭之后,我偶然瞥见电视下方滚动穿插的新闻里,有一行小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恐怖!初中优等生分尸同学,家长学校巨资压事!” 不错不错的,不愧是这年头的媒体,把标题写的轰动吸睛可是必修课。至于那些做了错事的人,就好好享受享受,这时代那些无处发泄而积攒的众怒,以及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社会舆论那真正的恐怖之处吧。因为这是他们自找的,必须要承担的。 当这条骇人听闻的新闻滚过去之后,又滚出来了一些,大意是节日祝愿的字。 ——“端午”。 我看看手机,不知不觉还真是然到端午节了……但对于和社会脱轨的我而言,任何节日都没什么实际意义,就连自己生日也是不需要纪念的。毕竟我没朋友,不需要靠这些东西来维系、增进人际关系。 嘛,虽然是这么想的,不过节日的食物还是应该尝尝的。汤圆、月饼、粽子、年糕什么的,都是我蛮喜欢的东西,中国文化里由糯米而生的广袤食物种类,几乎没有让我讨厌的呢。 “好嘞,出去买粽子。” “……文……文安居然会过节?” 绳绳难以置信的看着我,我正想矫正下她对我的偏见—— 有人敲响了我的家门。 “……居然有人会来文安家?”绳绳更加瞠目结舌的说。 我对此也大惑不解,按理说门外贴着有驱赶访客作用的那幅对联,连上门推销、发传单之类的人也不可能会有了,我更没有半个朋友会来拜访,所以会来敲门的究竟是谁? 犹犹豫豫,我挂上链锁,稍稍打开了一点门缝,往外瞥了一眼。 第51章 ·并不冷清的端午 我刚刚瞄了一眼,同时就听见了声音,两个年轻女性在一起时,特有的叽叽喳喳二重奏。 ——“这个对联还是很有趣。” ——“面对挂着这样对联的住户,敲门也成了需要勇气的事。” 原来还真有会来我家的人类,真不可思议。站在外面正气氛融洽各自打趣的,自然是葵和李月遥。但我想不出她们来的理由,看这乐呵呵的模样应该不是找我解决麻烦事的,但更没有别的理由会让她们在这种日子跑来我家…… 正当我疑惑不解的时候,葵发现了门缝后面的我,她向我眨眨眼,疑惑地问我:“……哥哥,为什么不开门?” 既然被发现了,我也不能装不在家,只好打开门请她们随意进入。 “打搅咯。” “离上次来也没有很久嘛。” 她们进来时,我瞥见她们一人提着一个小袋子,不清楚里面放着什么。葵和李月遥很无拘束的坐在我家沙发上,比我还像这家的主人,而绳绳也很自觉的躲到我身边来了。 我放了两杯水在她们面前,开门见山的问:“敢问你们二位大过节的,跑来我家做什么?” “来致以节日问候。” “和哥哥好久没见,所以一起吃个粽子吧,端午快乐。” 因吃惊而走神了片刻之后,我才支支吾吾想起应答。 “……随,随你们吧。” 说完我立马扭过头去,希望此时脸上的表情不被她们发现。我是个人格和心理都有点问题的人,我很有自知之明并且也不打算改正。但是——我还没扭曲到连这样的善意都要拒之门外。相反的,我有些感动,因为我已经两年多快三年,没有收到半句节日的祝愿了。 和我心里暖意的涓流不同,她们则用很期待得开朗声音,将这个家改变,使之融洽了起来—— “那就开工开工。” “嗯,好。” 开工?说着,她们俩就各自打开了自己带来的袋子,我本以为里面是些粽子,但某种意义上我只猜对了一半,因为一个袋子里装着粽叶,一个袋子里装着糯米和其他杂七杂八的食材。 葵带来的是白糯米和紫糯米,以及一些零散的微妙食材。李月遥带来的则是一沓箬叶,青翠且长的很肥,看起来更像是刚摘没多久的模样。这架势……是要包粽子吗?我的笑意不禁浮在脸上,暌违好久了……包粽子只有小时候妈妈还在的时候干过。真没想到她们带来的不是成品,而是原料呢。 “那要怎么包呢?”李月遥一本正经地问葵。 “上网查查吧?”小葵看来也不明就里,还打算掏出手机。 我笑着轻叹一口气,一言不发拎起这俩袋子走到厨房。虽说我自己也记不得包粽子具体的做法了,但和她们不同,我还有一个对民俗了解深远的大人物在身边,根本不用上网查。 陪我进厨房的绳绳,和我交换了一下视线后,立马挺起年幼因而乏善可陈的胸脯,高高抱起了双手,脸上写满得意,不负期待,当即用相当专业态度指点起了我。 “哼,先接水泡米泡叶子,主要是米,不过这叶子可真好,又没有灰尘,所以用水浸到湿软就可以。粽子的做法有很多种,成品也有很多种,但你们是新手,就简单一点吧。” 我招呼着被好奇心驱使而跟进厨房的两个小姑娘,一起七手八脚地把盆和水准备好,按绳绳吩咐泡了起来。等待浸泡期间,我们闲聊了起来,话题让我哭笑不得。 “哥哥,你走夜路也要小心点。” “为什么?” “对对对,这几天沸沸扬扬的,那个老教堂居然凑出了一具被残忍分尸的少年尸体……真是可怕,凶手居然是初中生,这些孩子脑子怎么发育的,怎么这么暴戾呢。” “学校还出钱平事,这也很过分呢。” “就是就是,这丑闻太严重了,希望能借此改善校园暴力……那个被杀的真可怜……” “哥哥在听吗?你走夜路小心一点,说不定被杀的孩子成了怨灵缠上你!” 说完,她俩又对上视线聊了起来,说的似乎是匿名举报才让这丑闻曝光、相关家庭和学校都要被社会压垮了、哪里哪里的大官特地赶来督促警方办案之类的,对我而言没什么新鲜感的话题。似乎的确是闹得很大,但那之后就不关我事了。 东拉西扯过了几分钟,话题总算止住了。 葵好奇的拿起一片被水湿润的箬叶,放在阳光下,通透的绿意非常清新。李月遥很自满的凑了过去笑着说——“家院子里这种叶子有很多,我摘多少都不会被发现呢!” 原来是自己家长的……真是让人咂舌的有钱人家。但李月遥说出来非常自然平和,毫无炫耀的意味。这反而让我不习惯……因为见过很多喜欢炫耀的人吧?比如家族里的哥哥和另一个妹妹,所以我以为那才是现代青年的常态……对了,我又想起一些事,产生了一些负罪感。 因为在我的记忆里,家族里各家都很重视传统节日,但凡遇上名头响亮的节日,无论怎么都要自家人聚一聚,所以我便问她们俩。 “你们两个,做粽子要好久呢,你们过节不回家没问题吗?” 两人立刻大事不妙的沉下了脸。 “唔……午饭和晚饭不能缺席……我还以为包起来煮一下就做好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也是,好不容易关系回来了,没想到光是泡就要这么久。” 我藏起少许失落,拍了拍她们的肩膀。 “嗯,都回去吧,虽然不好意思,不过谢谢你们送来的粽子材料,大概我会自己吃完所以就不还给你们了。” “没办法,就都给哥哥吃吧。” “抱歉……考虑的不太周到……” “没事没事,路上小心……以及,端午节快乐。” 我由衷地向她们道谢,然后送她们到了楼下,如此也还不足够表达自己的谢意和感动。或许真的是太久,没有在现实里,收到自活生生的人赋予的这样温柔的触动了。 这并不是什么考究的礼盒装着的浮夸礼品,而是甚至需要我自己动手包的粽叶和糯米。 真不错。 “她们走掉了呢……”绳绳坐回了沙发上对我说,“文安安难过的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去泡个澡会好一点。” 我也坐到她身旁,重新打开电视。 “没事没事,又不是春节非要热热闹闹的,再说了,有你在就很奢侈了。”我衷心地感慨。 绳绳的视线没有被她喜欢的古装剧吸引,而是泛着哀光,同时将心声付诸言语:“也许文安不知道……对于我们而言,能和谁一起度过节日的时光,是前所未有过的奇迹。” “那就让这奇迹变的廉价起来吧。”我笑着说,“节日还多的是呢,不光传统节日,我们还可以过劳动节、妇女节……这个你自己过就行了,还可以过过圣诞节什么的。” “哼哼,不会变廉价的,走过多少年都不会。” 但愿如此,但毫无疑问,今后再遇上什么节日,我也有了一位能互相面对面,衷心道一声祝愿的对象了。 第52章 ·端午的三杯酒 这之后,绳绳看起了电视,而我则乐呵呵玩起翻花绳来,继续挑战用绳子翻出那只新学的麻雀,这期间很闲,因为按绳绳吩咐,粽子材料都还没有泡到位。绳绳边看电视,边对我讲起关于端午节的事情——虽说……讲的方式有点那什么…… “文安如果哪天杀了人,一直担惊受怕害怕对方变成了鬼来报复的话!端午节就可以安心了!只要你挂起艾叶菖蒲,就可以安心睡一觉啦,鬼魂都不会扰你!不过到了明天,这就不灵了!毕竟节日限定的吉祥含义是很珍贵的!” 我苦笑了起来,真是个糟糕的前提,哪天我也不打算杀人。 “如果要出门的话,做个小香囊揣着,也能吉利的走一路……不过……唔,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绣香囊赠予意中人了……哎呀这是以前的浪漫啦,别在意别在意。” 意中人?我笑笑摇摇头,还真是古典式的浪漫,真想被人也送一个呢。 说到这的时候,绳绳告诉我可以拿出糯米了。已经泡了很长时间,我按她吩咐,将糯米拿出装好,似乎是说已经可以动手包了。除了米和粽叶以外,还需要准备用来包裹的绳线。 “包粽子的绳子,最好的选择是棕榈,这种纤维柔韧的植物是绳子的原料之一,但是!因为诞生了绳子!所以那种古老的做法过时了!被绳子取代了!” 在这种时候,绳绳仿佛夸耀着自己很时髦一样,让心中隐隐作痛的我不知该笑还是该叹息。 我的家里没什么绳线,翻来翻去,也只从家里翻出以前我亲爱的妈妈刺绣用的绣线,我挑了最粗的那一种,还是很细,但很坚韧。 绳绳的端午节讲座还在继续着:“节日这种东西,三言两语完全说不够,习俗太多了啦,各地又都有差异,但吃的是共通的,所以吃上一个粽子,你就可以自满的告诉自己,已经很好的度过这一年的端午了。” 所以我坐在桌前,按绳绳教的最简易的方法,开始包粽子,那是一头长尖,另一头三角的最常见粽子种类。先将一片粽叶折弯交互,待出了长尖的末端却漏不下一粒米时,就可以将糯米添进去了。 添到五分之四的量,然后将两端粽叶封住口,再用绳子系起腰部的叶尖,微微让米凹陷就可以很牢靠的包好一个粽子了。 我为自己包好了一个而油生自信,可是绳绳却泼我冷水。 “这只是超入门的方法!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包法,不过鉴于你很笨就不教你了,浪费了米和叶子可不好。” “好好好,我很笨。” “而且来日方长,今后还有几十年可以慢慢教你嘛,一年换一个花样,而且不止端午,其他节日也很有趣哦!” 几十年——过于漫长的时光,如此想想还真是很期待。 等我成了中年帅大叔,蓄起了羊角胡,留着烫卷的长发,脸上开始有皱纹。我家绳绳还是小女孩的模样,那时候我们的关系又会发生什么改变呢?再久一点,我成了老爷爷,绳绳在我看来,或许就是孙女一样了。 胡思乱想着,我包好几个纯糯米的粽子后,才想起可以加些其他食材进去。于是我检查起葵带来的袋子,那里面有很多食材……呃? 里面是些和粽子不沾边的东西……一个鸡蛋,一朵香菇,一块黄油,一大个奶酪,几根葱,一小把韭菜。她究竟是怎么想的,才觉得这些是合适包在粽子里的?是不是出门前打开冰箱见有什么拿什么? 鸡蛋看来是不可能了……回头煮了吃掉吧。我切碎香菇和韭菜,这还非常勉强能加进去,但其他的就有点……黄油和奶酪…… “加进去吧加进去吧,一片心意!而且,还能吃已经不错了,其实每年都会有人,死在那些不会做饭,却硬要想抓住对方胃的人手里。” 绳绳怂恿着我,一点也没有身为中国神明所应有的传统坚持,居然不阻止我做奶酪黄油香菇大葱粽子。我做了几个这种可怕的粽子之后,认真的想是否应该找个时机去送给李月遥尝尝,来回报给我找了不少麻烦的她。 用完她们带来的全部食材,已经是下午了,手指灵活所以我做的还算得心应手,每天的翻花绳可不是白翻的。据绳绳说包好以后,还要再泡在水里一段时间,若非如此,蒸出来的粽子米就会发硬,说白了和煮米饭需要泡米是一个道理。 我将包好的粽子丢进水盆里,让水完全盖过它们。 ——这时,我听见了叫门声……是谁?又是谁来我家?今天真是见鬼了。 “叨扰了。” 男性的声音,感觉很熟悉,我疑惑地打开门,吃惊的发现站在外面的,是那位酒神糟糟。 依旧是相当俊朗的模样,他没有站在自己小店前擦拭酒杯,反而来到了我这里,这实在是很不可思议。我还是第一次在巷子以外的白天见到他,糟糟身上的布衣和往日不同,系着一根很长的带子,是由红黄蓝白黑五色绳扭在一起做的。 “……好可怜啊,自己给自己做长命缕。”绳绳相当怜悯的抬头看糟糟。 糟糟带些尴尬地咳了咳嗽,那副俊朗的面容变得很平易近人,他转向我温声说。 “那个……客人,此番来,是因端午至,特献小酒。” 说完,糟糟端出我用过很多次,因而已经熟悉的杯子递来,里面是一杯黄酒。我接了过来,正准备接受他的好意畅饮下去,但糟糟微笑着抬手拦了我。 “这是第一杯,雄黄酒,不仅可饮,且能画额。” “文安,就是……在我额头上点一下啦,不要写‘王’字,也不要涂其他地方。” 我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习俗,大概是爸爸偶然提过吧。似乎是要给未能饮酒的小孩子吉祥的意义,所以要将雄黄酒涂在对方身体上,能驱邪还是什么的。 用食指沾了一点酒水,我俯下身,试着碰触绳绳的额头,虽然并没有碰触的实感,但酒水的的确确留在了她的额上。这也饱含着我对绳绳的祝愿,我很高兴能做这种事。 “嗯,好啦,可以喝掉了。”绳绳点点头,“不过……酒神亲自带端午三杯来耶?好奢侈……好奢侈。” “不会醉吗?”我问,因为想起以前喝了很多而一觉睡了好几天的事,不止一次经历过了。 “别担心,节日的习俗酒是不会醉人的,我的酒,仅在人需忘却什么时,饮下才会醉人。”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真不愧是酒神——我将这杯酒喝入肚里,纯粹的黄酒香味,但夹杂着一丝尘土味,或许那就是加进去的雄黄吧。 “还有两杯。”糟糟笑着说,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酒壶,往我手中杯里新添了一杯酒,他徐徐说道:“这是蒲酒,请直接畅饮。” 我慢慢喝掉了这一杯,意外的清香,甜美,青草和自然的味道。我喜欢这种酒,下次去就多喝几杯这个吧。 “第三杯——朱砂酒。”我的杯子再一次满了,“请洒一些在宅中,可驱邪。” 我沾出一点捏在指间,随意的洒在了自家地板上,心里暗暗感慨酒神真是瞎……很讲究。得到酒神许可后,我喝掉了这一杯,很特别的酒味,并不鲜美,但很有滋味,犹如喝进了夏日的蝉鸣。 谢过糟糟之后,他收回了杯子。 “不过为什么会这么麻烦来送酒呢?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才好,我也没办法回礼。” “不必在意,因为要离开这座城市了,来向熟客送上祝愿。” 我吃了一惊: “要离开了吗?” 糟糟点点头,退到了我家门外,露出了像煮鸡蛋的蛋白那样洁白温润的爽朗表情。 “小店本就是旅行的酒铺,虽然机缘巧合在游离到昆明时,遇见了客人这样奇妙的人类,很不舍得,但小店要继续旅行了,这片土地上,还有许多有忧愁而不能忘掉的神明在等待我的酒。” 我由衷有些伤感,因为我很喜欢糟糟这尊酒神,糟糟望我的视线添了几分柔和,淡声向我说。 “别担心,六十年后就会再见的,那正是我走尽中国一周的时候,到那时候,再请客人来饮一杯吧,很快的。” “对我而言是很漫长的。” “也是。”糟糟略带苦笑地嘟哝了一句,紧接着,他又轻描淡写的对我讲:“那,有需要转达的吗?” “……还是由我自己去说吧。” 既然酒神的铺子要离去了,那么常在那儿饮酒的常客,想必也要离开了吧——就让我去向空空道个别,再好好道个歉吧。 第53章 ·就此别过 端午节,我走在和往常无异的街道上,跟在领路的酒神身后。小时候的端午节,印象里还有赛龙舟之类的活动,所以城里的节日气氛也很不赖。不知不觉到了这个时候,那种气氛却找不到了——不知是单纯的时代改变,还是我的心太沉重,连所谓氛围的改变都察觉不了。 出门前,绳绳很乖巧,大概察觉到了什么。 “我在家里等你回来。”绳绳如此对我说,那是句让人欣慰的话,可惜却有一点涩,和橄榄的滋味有些相似,但却是更涩而少甜。 不知已去往过几次的小巷深处,此刻没有了茶壶往外飘荡的白烟。糟糟在巷口就已停下,一言不发。而我则往前走去,那一道倩影,坐在我次次去都坐着的位子,背影的所有者,有着无论看几次我都要呆愣上几秒的美。 “又见面了。”她头也不回地说。 “空空。”我念出她的名字,仿佛这个名字有数吨重,要压碎我的舌头和牙齿一般。 她伸出左手,拍了拍左边的桌子,示意我坐过去。我照做了,那是她常坐的位子。换了一个座位,视野也改变了许多,一切都看起来新鲜了。所以空空的侧颜,才会藏着这样苦涩的笑意? “知道为何我们要行走于世吗?”她蓦地问我。 我摇摇头。 “因为如果走着走着,能找到一个可以暂时歇一歇脚,然后默默守望的地方就好了。” 空空笔直的看着我,她的脸上浮现稍带感伤的微笑,用比刚刚要淡得多的声音轻喃—— “我本以为,自己找到了,奇迹发生了。那个能看见我们的小小人类,是个深谙音乐的小家伙,而且有着形单影只的灵魂……我以为自己脚下这条漫长的路有了尽头。” 我无言以对,许多复杂的思绪交错在心中,该说的究竟是什么?我不知道……我的想法为何?我自己也想探究出来。 可……无论如何,该做的只有一件事。因为相较于漫长岁月里的她们而言,我的人生只会是苦短的一昼一夜。这样苦短的人生,是没半点资格接受那些漫长的心意的。总会有离别的时候到来,对我或许很充实,但对她就不一样了。 所以,我咬着嘴唇,用力抓着自己的手臂,不知不觉都抓破了皮肉。 空空仿佛洞悉了我的所有心思,哀伤地轻轻呼出息声,没有再说半句,因为我们彼此都心照不宣,而更是彼此都有苦难言。 仿佛要取代这不知要延续多久的苦涩沉默,她取出了一枚外表粗糙的小香囊。深蓝色的绢布做成,绣着歪歪扭扭的一个“安”字。散发着淡淡白兰花香,丰满却不会过于甜腻的清雅香味,是我很喜欢的味道。 “节日快乐。”说这句话时,她的脸上被硬挤出来的笑容占满,她向我递来那枚小小的香囊,“我做的不太好,不过别人见不到,你不用担心会丢面子……还是说,你不愿收下?” 我死命摇头,伸出双手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接过,将它轻轻捧住,从中感受到的份量和心意何等珍贵……但是,节日快乐?相反才对吧……我努力克制着感情,要不然或许会大哭出来。 “……今后要去哪里呢?还是跟着酒神一路喝酒吗?” “以后不会来这家店了,否则会想起你的。今后嘛……呵,随脚步而行吧。” 其实……即便是短暂的岁月也无所谓,我仍想听她的琴声,可我没有说出劝留的话语。 相处总是时间越长,越会因离别而苦楚。和我的苦短人生不同,我死后,很久,很久很久,她都要怀着离别的苦涩走下去吧……因而,越是短暂的时光,越容易溶入漫长岁月的奔流里,越容易淡忘。 我希望她能淡忘。 “文安,该道别了。” 我无声地颔首同意。 我们一起从酒桌旁的长条凳上站起,空空正了正衣裳,悲怜地摇摇头,或许是在告知自己,不该再留有牵挂——那样就好。 我将那个小香囊,挂在了系牛仔裤的皮带孔上,打了个小结,它就这样垂在我的腰间。 “真丑……”望着它,空空扬起衣袂掩面轻声笑了出来。 怎么可能会丑?我没有说出口……我珍惜的摸了摸那香囊,代替了回答。 然后,空空转过身将背影留给了我。长发随离去的步子左右摇晃,那身华美的衣裳上的绣纹,渐渐远去而显得愈发模糊。 “那么,就此别过。” “嗯,再见。” 回到家,已经是到了晚饭的时候了。 绳绳一如往昔,调皮的来门口接我,然后诧异地偏偏头,她指了指我挂着的香囊,不解地望着我等待我给出解释。 “某位送我的端午节礼物。” “……是这样呀?感觉得到很强的思慕之心,有点空空的味道耶,啊,莫非……” 绳绳的确是天真无邪的小孩子,什么都没察觉到,到了这时才明白吗?我找了些话搪塞了过去,说不定当了解愈发深入,绳绳也会有所自责。不知家里这位小小的神明,和我又会在何时分别呢?大概……是我死的时候吧,然后她也不再会逆着时代,有如此活泼的音容笑貌。 之后,我和绳绳就都再没提起这件事了。 当闲聊时绳绳提及,我才想起家里还有些粽子没处理,为了在端午节的尾巴能吃到粽子,我立刻把粽子下锅蒸煮。没煮多久,一股黄油的奶香味夹杂着奶酪的发酵腐味弥漫开来,这种荒唐的味道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可却被绳绳立马追问为什么笑的这么难过,我无法回答。 煮好以后,我吃了一个,幸好挑到的是最初包的纯糯米的粽子,那种朴实的清香和糯米香,的的确确有着端午节的味道。 然后,我一生里最让人唏嘘的一个端午,就此结束了。 我本希冀就此能过上安稳平和的岁月,但却没有。 我过了几天安静的日子,没有人来叨扰,也没有遇见什么麻烦事,除了绳绳一个劲的要教我新的花样,可连之前教我的那只麻雀,我还没能完全掌握下来。 想再听一次那位神明的奏乐,那位故意将自己的音乐说的一无是处,然后坏心眼的奏出神境之音的神明,不知此时走到何处了。 期间我尝试着写乐评,可耳机里无论流淌什么音乐,都依然索然无味反而让人作呕,任何曲子都有莫大的缺陷,或许是因为我再也无法感觉音乐的美妙,这些本就存在的缺陷,变的巨大膨胀了起来。 所以我删掉了写出的那些文字,摘掉了不断播放噪音的耳机。 将一切烦恼,沉入灵魂最深处。 第54章 ·西湖断桥 我不知道自己算什么样的人,可能是消沉的人,也可能是积极的人。 以前还当不良的时候,偶尔会有人战战兢兢地问我,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让自己变的厉害一些,就像我一样。每每听见,我都会先苦笑一番,毕竟那些毛头小子询问同样是毛头小子的我,让我有种微妙的孤独感。 虽说这种孤独感在遇见绳绳后,就已烟消云散不再萦绕,但的确曾经存在过。 所以,如今的我偶尔会这么想——那些在世界上随波逐流了几千年的存在,究竟是怎么抵御孤独的? 直到那一天,我得到了第一个回答。 遇见名为勤勤的神明,是在端午节过去一周又三天的事。 我把夏威夷衫和短裤放在了家里,换上了小清新的日系夏装,和绳绳出了趟远门。目的地是隔了小半个中国的杭州,在这座柔美秀丽的城市,正好有我极为钟爱的一只乐队来开live。 它们是来自瑞典的后摇乐队,在被空空杀掉我的音乐欣赏能力之前,我是极为推崇这支乐队的。我怀着积极的心态,心想也许亲耳听见音符,亲眼看见他们拨动电吉他,就会让被空空杀掉的东西复活,于是我和绳绳乘上了飞机暂且离开昆明。 绳绳不用买票,而且还很有深意地告诉我不用管她之后,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我起初以为她回到了我手上的绳子里面睡觉,但并没有,在我入座准备系上安全带读几页《我们将留下光芒》来消磨时间打发无聊时,我偶然且震惊的发现了一件事,狭小的飞机窗外,飞机的左羽翼上,正坐着一抹淡红色的身影,向我招动她的小手。 说真的……我好羡慕。 下了飞机,杭州比昆明还要热,没在外面走个几步我就到处找地方买冰饮。走了几条街道之后,我觉得这是个规划和文化气息都很棒的城市,就是人有点多。 “咦咦咦这里是杭州吗?” 当我们坐出租车,经过西湖附近,在人潮涌动和堵车期间,雷峰塔的塔尖隐约出现在我们视野里,绳绳却爬在车窗上惊愕地问我。我心想她还真是有胆子,不知道去哪就跟我来了。 “哇……完全变样了……”绳绳的脸上充满惊讶,“……怎么雷峰塔也变样了,气质有点不一样耶。” “以前的塌了,那是新盖的。”我说。 “……啊……塌了……” 绳绳没再说什么,只是流露出少许惆怅。为了让她不那么失落,我将之前她教我的样式用绳子展现了出来,不过平常总会夸我一句的绳绳,此刻却没有理会我手中落寞的花绳。 见到绳绳的反常,我衡量了一下自己的钱包,还有不少。我没什么攒钱的必要,所以可以试试用人民币讨绳绳欢心。 我和绳绳花了不少时间,悠闲地走到了一家著名的小资连锁奢侈酒店,这家位于西湖区的……以价格和独特的中国乡村雅致氛围而闻名的酒店,虽然我的钱包不会喜欢,但也许绳绳会喜欢。 在西湖周边几座古旧的老寺附近,就坐落着这家地段极佳且风格独特的酒店。 这酒店既有中国乡村风格,却又散发着浓郁世外桃源的风貌与气质,农居古屋看似随意实则细致地排列着,内部装潢却考究而有韵味。绿意和落叶散漫的石路让人感到悠闲,以至于夏暑在这里也缓解了许多,绳绳小巧的脸上多少涌出了娴静。 酒店柜台告诉我,只剩一间房,而且要价7000元一天……强忍剧痛刷了卡,我和绳绳入了住。 我要去听的live是明天晚上的事,所以还有大把时间可以慢慢消磨。吃完了晚饭,我坐在床边,一边观望散发柔和暖光的漂亮灯笼,一边思考如何从绳绳那里取回她的笑脸。 “文安安。”绳绳忽然叫住了我,“我没事啦,只是……以前好不容易,能在这个世界上自由游历的时候,来过这里一次,虽然那是很短暂的一小段游历……可是我还记得那时候的景色。” 她抱着膝盖,声音透着失落与低沉,平日的开朗早不见了踪影,我也感到难过。 唉,早知道就不来了,我真是个蠢人,应该先问问的…… 她的话音继续:“不过呢,那段时日里,我是一个人慢慢游历的,没有谁可以分享感受到的喜悦……和现在不一样。所以,文安安可以陪我去走走吗?” 我竖起大拇指,怎么可能拒绝呢! “当然,那我们就挑个人少的时候去吧,比如凌晨。” “没关系吗?文安安不睡觉吗?”绳绳喜出望外,又有些忧心。 “熬夜是年轻人的必备技能。” 凌晨两点,我们走在昏深沉睡的城市道路上,偶尔有车子匆匆开过。我强忍着哈欠,和绳绳一步步顺着手机导航的路,走往绳绳指定的西湖断桥。 抵达地方后,让人意外的是,就算处于凌晨,可这里的人稀疏还是有些的,也有夜游船在夜中慢慢划开湖水。有些人只是单纯的在湖边站着、蹲着,有些人架着相机,用不时响起的快门声消抹脸上的疲倦,也有些情侣在低语着什么。 无论孤独与否,每个不尽相同的难眠夜晚,总有认识或陌生的人和你一起熬着。 我和绳绳走到桥上,脚踏断桥白堤,南边是晚间望不清的雷峰塔,北方则是同样隐入夜色的保俶塔。这夜景不算特别美,但此时的静谧却让我们感到安宁。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我以为绳绳会感慨上几句,夸夸这夜色如何,或是抱怨什么都看不清楚,但绳绳却什么都没说,好在她脸上的烦忧,都已被郁人的夜色卷走了。 然后,我们在这断桥上,遇到了那个男人。 ——“有烟吗?”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语气沉闷、压人。 我望了过去,向我搭话的是位脸刮的很干净,但整个人都让人不快的男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消瘦、脸有些长、五官很深刻,眼神格外阴沉。他的黑西装让我一看就觉得热,却没有流下半滴汗。 “有烟吗?”他又问了一遍。 我摇摇头,不喜欢这种人,要么是不怀好意的小人,要么就是吸毒犯。 “那,要火吗?”他笑着问。 我强硬地对他说:“我没有烟,所以不需要火。” 他问了我第三个问题:“那要钱吗?” 决定不再理这个疯子,我摆摆手,示意绳绳和我离开这里,大半夜碰见这种人总感觉很烦,好不容易好起来的心情又被搅和了。可是—— “唷,大半夜带着神明出来散步,还真是有闲情逸致啊——你想要什么呢?” 我和绳绳都震惊地扭过头,这男人的话是什么意思?我非常希望他只是个吸毒出现幻觉的瘾君子,否则的话,这就不是一般的问题了。在夜色里,他那张轻泛着笑意的脸,却深刻的告诉我,他并没有在开玩笑,神志清醒——所以,他绝不是个简单的人。 “你看得见?”我问了个老套的问题。 “当然,这位小家伙,是什么的神明?以及,你想要什么?”男人接二连三的,将同样却诡异的问句抛给我,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脊背发凉过了。 绳绳不以为然地作答说:“我是翻花绳的神明。” “是吗,你——”突然,他打断了自己的话,因为看见了我身上的东西。 一件是我挂在腰上,空空送我的小香囊,一个是我手腕上的绳子。男人来回打量了一番,脸色相当不好看。他又凝重地问我:“你见过几个?都是哪些?” 我无暇思索他的提问,因为碰见了与我一样,能看见神明的人,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你也……看得见?”我心里一团乱麻,舌头仿佛打结了。 “当然。”他不耐烦地又说了一遍。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来。这是我头一次这么迫切想弄明白一件事,所以,在冷静后,我用最本能的方式表达了出来,也就是调动了所有的气势,化为一句低沉的话语,来质问眼前诡异的男人。 ——“告诉我,你知道什么。” 第55章 ·掘掘和勤勤 “说,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我又问了一遍。 诈骗师一定明白我在威胁他,虽然对于神明或鬼魂我是无能为力的,但同样是人,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我离他有两步的距离,他矮我半个头的视线丝毫没有惧色,男人立马向后退了几步,抬起双手示意我不要靠近,随后用一种极为圆滑的口吻,将我的质问糊弄了过去。 “别急,这就是你想要的?你想弄明白,为什么我和你一样,能看见那些神明吗?” “是。”我没有让视线从他身上离开,“还有你所知道的,和这个世界有关的其他任何事情,全部说出来。” “否则?” “没有否则,请你告诉我,可以吗?”我再度压低声音。 男人刚才的游刃有余不见了,他也应该总算弄明白,惹恼我不是什么好主意。他耸耸肩,正了正领带,眼中闪烁出精明而狡猾的光泽。 “那和我做个交易吧,把你身边那个翻花绳的神明让给我,我就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我保证知无不言,尽我所有能力回答你。” “让你妈了个——”我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不好意思,让你大爷。” 他没有被我惹怒,反而饶有兴致地开始观察我,我也坦然将敌意展现了出来,看来谈不拢了,那么就把他打晕带走拷问一番吧——如此下定决心后,他却说话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既然这个条件你接受不了,那就换个条件吧。”他意味深长地说,“比如——陪我去和这里的某尊神明谈笔生意。” 总感觉被他试探了,完全摸不清他的底细,这让我稍微有点急躁。为了让自己的心平静一些,我望向绳绳,想借由她的可爱来让自己冷静一下。可是绳绳反而有点奇怪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如何?我保证是一场正常而对等的交易,只要你站在我这边,不说半句话,等生意结束,我就把我所有知道的东西都告诉你。” 他用极富神秘感的声音说着,我这才渐渐弄懂他的身份。 “比如我为什么和你一样,能看见那边的世界。再比如,关于你为什么能看见——我知道些什么。” “……你是诈骗师吧。” 我的这句话,头一次让男人露出了真正的表情,不带半分伪装的真实吃惊,印证了我的推测。既然识破了对方的身份,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但你又的确货真价实能看见我家绳绳……算了,陪你玩玩吧,要去哪里?” “那就请随我来。” 诈骗师恢复了本来的那张假面,还更增了几分深刻的虚伪。他在前带路,我和绳绳在后面交换了一下视线跟了上去。我之所以能弄明白,是因为以前在旅行里碰见过一个类似的人,也是靠骗人混口饭吃,他们之间有相似的气质。 ——当然,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有机会再讲。 这类诈骗师的名字一般都没必要去问,因为他们绝对不会告诉你真名。 我问前头的诈骗师:“你要去骗哪位神明?你是靠和神明打交道吃饭的吗?” 诈骗师头也不回地说:“当然是这里的那位本地神明,也就是掘掘。” 掘掘……我听过这个名字,且印象相当深刻,我记得是位漂亮的神明,也就是说是姑娘。但讲真的,我对有这么一个名字的神明不怎么抱有期待。这不能怪我,只能怪这个名字太有泥土感,我只能联想到一个呆板的眼镜妹在挖掘文物。 胡思乱想中,我们离开了西湖边,慢慢走到了一个湖边小亭名为夕影亭,古香古色。小亭内外都没有人,只有从湖面拂来的风带来温润的凉意。 诈骗师径自坐在了椅子上倚着扶栏,我也坐到了他对面,心想干坐着也不是个好事,毕竟是凌晨时分,但在我先问出究竟在这里做什么之前,他就不耐烦地回答了我。 “别问我,等着,到时候就来了,我也不想等。” “好吧。” 结果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我都快睡着了。我起初想玩玩手机打发时间,但是我那破手机没电了……我只能抵着困意练习翻花绳——但期间三番五次差点倒头就睡,根本连警惕那个一脸衰样的诈骗师都做不好。 绳绳又叫醒了我一遍,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不陪他玩了,找个屁的神明,在等下去就直接观赏日出吧。我猛然站了起来,打算执行粗暴的那套方案解决问题。 我恼火地说:“让掘掘睡她的觉去吧,我不等了。” “你要干嘛?” “这还用问吗!” 我一步步向诈骗师逼近,总之先把关节卸掉,再塞住嘴巴抗走吧。诈骗师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但他身后是护栏,而且还有湖水,无处可逃。 ——“那个……你认识我吗?人类……” 什么声音?我下意识扭头看了过去,因为这声音实在是太娇羞了。在我和诈骗师以及绳绳的寻找下,发现了说话的人——不,说话的神明。 她藏在亭前小小的垃圾桶身后,但仍然将半张颜面以纤瘦侧身都露了出来,我整个人浑身发麻,因为……太……太可爱了。 她比绳绳大个两三岁的样子,比空空又小个一两岁,面容间的美尚未完全绽放,但却被羞涩映得更为可爱。她水蓝色和白云色交织的褙子衣裳上,印着青色的淡雅梨花。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正在偷偷瞄我,脸上的淡红在夜色中也依稀可辨,但每每对上我的视线,她望不了多久就马上挪开,然后又看我一眼,又再挪开,还朝里缩缩肩膀,似乎那样我就看不见她了。 “哇!掘掘!好久不见!”绳绳小跑着去到了掘掘身旁,很欣喜地冲掘掘眨眼。 “咦!绳绳!好久不见!” 究竟是哪个没脑子的人,非要给这么可爱的姑娘取个掘掘这种怪名字啊!我的睡意一丁点都没留下,更提不起兴趣对诈骗师动粗了,等那么久没亏。 掘掘和绳绳当即聊了起来,我听了几句,讲的是她们当年的事,诸如看了谁谁谁题诗,哪哪哪又建了什么。看得出她们之间的关系相当好。可是没聊个几句,掘掘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咦,绳绳,你行情有这么好吗?”掘掘惊讶到都忘记躲起来了。 “嗯嗯,掘掘!我和你说!我碰见了文安!”绳绳小手指向我,又窜回了我身边,“他是个奇怪到不行的人,叫做文安,能看得见我们哦!还能莫名其妙的分给我们生息!” 我觉得有点害羞,不过还是向绳绳身后的掘掘点头致意,掘掘踌躇了片刻,从垃圾桶后面站起了身。 她步伐拖曳却美得如诗如画,缓缓站于我的面前,神色间那半分羞涩掩不住好奇与诚恳,也对我行了一礼。 “文安——对吧?欢迎你来到杭州。”她微笑着说,随后又没什么底气地小声嘀咕,“终于和人类说上话了……太不可思议了……” 言毕,掘掘的视线大方了一些,不再过多躲闪。 ——“喂,我们等了你这么久,不觉得你很失礼吗?” 诈骗师很不悦的声音,打断了我们。掘掘脸上闪过不快,眸中增多了九分的坚定,直视着那位诈骗师。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吧,请回。” 她的声音并不露怯,却又不咄咄逼人。如此说完,掘掘转向了我,反而充满歉意向我微微低头。 “让你久等了,抱歉。” “不不不,完全没事!”我匆忙摆手表态,要不然估计要遭天谴了,“我只是碰巧赶来,完全不是和这个诈骗师一伙的,请不要误会!” 掘掘面露喜色,稍稍向我多靠近了一步。 ——“谁说你不是和我一伙的?你不想知道了吗?你为什么能看见神明。” “想知道。”我扭过头看着诈骗师,他阴沉的眼睛也同样凝视着我,我继续说,“我不管你和神明有什么交易,也不管你是善还是恶,但我想知道的事可以强迫你讲,你倒没办法强迫我帮你做事。” “是吗?你怎么强迫我呢?”诈骗师带着挑衅意味的讪笑,让我也不那么冷静了。 我踏步向前,直接挥动手臂,拳头早已握紧,打向了他那张嘴脸。我确信,这一拳肯定能把他的牙齿打掉几颗,下次他再花言巧语时,露出的一口残牙将会是一道漂亮的风景。 他没能躲开,我根本不用再去确认,因为拳头已经打到了他的脸上。 可——触感却极为古怪。 在碰到他脸的一瞬间,一股极为诡异的感觉就充满了我的全身,无法言表的感觉,就像走进了一个巨大的迷宫,每条死路我都清楚的知道——而且,这些死路,都是一道道思绪。可是,唯独走出这迷宫的活路我不知道。 我的直觉告诉我,我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人类。我松开手,刚才的感觉烟消云散了,曾经触碰到雅雅时,也有过类似的体验。 “居然骗我,你根本不是人。”我收回拳头,捂着一瞬间过载的额头,冲诈骗师怒骂。 “因为,我是欺骗的神明啊。” 他居高临下的,用嘲讽和戏弄装饰了自己的声音,如此高声说。 “我是欺骗的神明,勤勤。” 第56章 ·一个抉择 “诈”——这个概念,似乎古往今来总是不可或缺。 这属于世间必然会有的一面,既有太阳和月亮,也有日夜。那些历史和小说的故事,总是传诵如同太阳般耀眼的人。这样的人或许是英雄,抑或是伟人,也许只是个无名小卒,但毫无疑问,被深入描写的这些人,他们都有着值得歌颂的故事。所以,烘托他们的,很多都是阴险狡诈的敌人。 如果没有了这些人,或许故事就不好看了,但恰好世间总是不缺这样的人。 而这样的概念,在当代,似乎行情不错。 我见过劣化的神明,见过连话都说不清楚的神明——但这么像人的还是头一次见到。 我眼前的这位男人——不,这位神明,丝毫没有神明们那份独立于世外的缥缈感。没想到……我居然把他认成了人类,我对自己感到失望,但随后却又担忧了起来,因为我根本没办法再对他做什么。 就像刚才那一拳,仅仅是碰到,就无法再用力打下去了。恰好,他还掌握着我非常想知道的事情,没了暴力胁迫这种手段,我也许只能违心去帮他了。 “所以,我都说了,你是和我一伙的。”他笑着冲我说。 我陷入了一个麻烦的局面。 “……是怎么一回事?”掘掘微微偏着头,目光在我、诈骗师、以及绳绳之间游移。 花了两秒,我先在自己的心里总结了一下现状。 不得不说,诈骗师,也就是自称勤勤的他手段的确很不错,起码他完全掌握了我的心理,但又没有把过多的信息告诉我,只是抛下了诱人的鱼饵给我。所以至今,我都不知道他和掘掘究竟有什么交易要做。 现状就是——我有求于他,他也打算以此来要挟我,利用我。 不过我没打算甘心被他利用,我应该先和掘掘弄好关系,解释清楚事情。 “我是……不,我一直对自己为什么能看见你们存疑。不过碰巧遇见了那边的勤勤,他说能解答我的疑惑,不过要我跟他过来,我就跟着来了……但我并没有打算和他一起对你不利。” 大概是夜半少眠的原因,我的脑子没有往日转得快,好在掘掘也理解了。她点点头,颇为理性地接过我的话来。 “嗯,我是第一次见到,能看见我们的人类……所以还蛮开心的……但是为什么能看见我们,你自己都不知道这个理由的话,你也会想去弄清楚吧,我能理解你对我没有恶意了……原来如此。唔,如果你不叫我的名字的话,我是不会出来的,毕竟我不打算接受勤勤的提案。” 诚如她所言,因而掘掘略显无奈,我也差不多,我俩都有种被勤勤玩弄于股掌间的感觉。 ——“所以,人类,想弄明白的话,就老实帮我让这些固执烦人的本地神明点头。” 我现在非常沮丧,因为揍不了他而沮丧,虽然之前就知道神明之间存在一些对立的情况,但现在还真是轻松不起来。 “勤勤。”绳绳忽然对他问,“你劝动多少位本地神明了?” “……三十六个,哼,只进行到6%而已。” “你为什么要利用我家文安呢?” “……偶然见到了带着你的,生息流动又有点奇怪的人,就试着搭话了——没想到,中奖了嘛。”勤勤抱着手,不太自在地继续说,“所以就盘算着,也许带着人类一起,那些固执的本地神明也许会出来和我谈谈。” 说完,勤勤就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杆烟杆,相当花哨,木纹绚丽、玉石柔润。他望着我们,随后一派怡然自得,坐回了亭子的长椅上,划开火柴点上了。 缓缓吞吐出一口白烟,俨然享受了胜者的愉快之后,他才接着朝我说话。 “那么,你替我办了这事吧,掘掘知道我要她接受什么提案,你就考虑好自己究竟要做什么,才能让她点头吧。” 掘掘和我四目相对,眸中闪着不安和一丝惧怕——我苦恼了一阵子,又看了看绳绳,绳绳理解的眼神让我感到一丝慰藉。 我很想弄清楚为什么能看见她们,真的很想。不光因为这是件稀奇古怪、超现实的事,还因为这关系到我的人生——但转念一想,即便不知道,我还是活的好好的。至少在碰见绳绳以后,我的人生开始有趣了……我抑住了自己的求知欲,几度深呼吸,才下定决心。 “算了。”我说。 ——“啊?”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我不会帮你的。”我缓缓地,对僵住的勤勤说,“如果你和掘掘的立场换一下,我保证帮忙,但很遗憾,我更喜欢掘掘一点。” 仔细想想,其实我也不怎么讨厌勤勤,倒不如说他是个很有手段的神明,才见了这么一个多小时,就把我骗了好几遍,还把我物尽其用的好好利用了一遍——可惜他没算准,碰见的是我这样的人。 无关神明或人类,我总是喜欢自由一些的家伙,因此,要我强迫谁去办什么违心的事,还是算了吧。 我对绳绳耸耸肩,她立刻理解的笑着点点头,看来谜题要留到以后再解了——又或者不会解开。 人生里从不缺少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但只要继续走下去,说不定就会碰见答案。就算碰不见答案,但到了那时候,一般也就不在乎,甚至忘掉有过那样的问题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随后,我转向掘掘,将自己的选择清楚告诉了她——“我不会干涉你的自由。” 掘掘的手掩住了嘴,喜色渐渐爬上她秀气的眉梢。 ——“喂!小子,你可想清楚了!你之所以能看见我们,背后可是藏有深意的。你不在乎迟早会出大事!我告诉你,这世间的所有神明里,也许只有三位神明知道那其中的深意。” 勤勤急促地对我说完,因为太急,还呛了自己一下。他皱着眉又吸了一口烟,不忘睁大眼窥探我的表情。 我回过头看他:“那不是挺好嘛,除了你,还有俩。我人生还长,总会碰见的。” “……哼。”他干笑了一声,“别开玩笑了,几十年人生算个屁啊,我在世界上行走了六千年,也只在神宴上见过那俩一面。你这样的小子,错过我,以后可就没机会再知道了。” 我又考虑了一会儿,反问他:“你们还存在于世的神明有多少啊?” “当代?不到一万吧……也许一万出头,和我无关,那些和时代不容的神明逝去就逝去吧……但你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学历的缘故,我数学是相当糟糕的,所以我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 碰见绳绳到现在才两个月不到,我就碰见了一大堆神明(也许有10个?),就算我还能活60年好了,720个月,按这个比例乘上10,差不多已经能把那些神明都见一遍了。 而除了勤勤,还有俩神明知道这所谓的“深意”是什么,既然如此,从统计学的角度上来讲,我是很高概率能在剩下的人生里,碰见知道“为什么能见到神明”的家伙。 这么一想,我就没那么心烦了。 “别担心,六千岁的老骗子,我以后还是有机会的,不少你这一份,安心吧。”我也嘲讽了回去,心中畅快了不少,“绳绳,我们回去睡觉吧,我好困。” “嗯,好……对了对了,掘掘掘掘,一起来嘛,我想和你多聊聊,有好多事想和你讲呢!” “好呀……嗯,待会见,我也想好好对文安先生道个谢。” “道谢就算了……先生也算了。” ——“等等!” 我才不理他,就像我打不了他一顿,勤勤也根本没办法阻止我嘛,难不成他还会使用什么妖术,花言巧语把我变成傀儡? 第57章 ·一列特别的火车 和我的无视不同——掘掘客气而强硬地说。 “抱歉,我不会接受你们的提案的,和你们的悲观不同,古往今来,我都深爱着我脚下的这片土地,这座城市,以及其中安居乐业,喜怒哀乐的每一位子民。” “……啧。”勤勤咂舌一声,便扭了头吞云吐雾去了。 不知何故,在我看他的最后一眼里,他那坐在亭中,几乎快要融进深邃夜中的身影,却带着几分孤独。 在那之后,我们便折头离开了,我本打算回酒店去享受奢华服务,但路途遥远,在路边等了很久也没有出租车经过。如果再靠这双腿走回去,想必就能迎着日出,美滋滋的拥抱朝阳了。我坐在路边撑着脸,细数缝隙里生出的杂草吃了多少灰尘,昏昏欲睡。 这时,掘掘和绳绳的闲聊中断了,掘掘走到我身旁蹲下身,稍稍侧着头担忧地问我。 “那,那个……文安先生要是困的话……要不要,帮您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好啊。”我半开玩笑的答应了下来,毕竟我不知她要怎么帮我找这么个地方。 掘掘合上了眼,还没等我看清楚路灯下,她离我颇近的脸有多可爱,就又睁开眼,稍显调皮的伸手一指,指向的是马路对面一条宽路。 不愧是这座城市的神明,比地图知道的还多。想必她指的地方有什么宾馆正在营业,正好我身上带着身份证和几张钱,就去找张床睡一觉吧…… 可是,顺着掘掘说的路走,我抵达的却是一处民宅……不仅如此,还是相当漂亮的小公寓楼。 “二楼左边的房子,钥匙藏在门旁边的缝隙里,拨开混凝土石子就能见到。” “……”我不太理解地凝视掘掘。 她好像这才想起了什么,于是开朗地说:“防盗大门的密码是954478,门是朝里面推的。” “不,我是说,我不是来私闯民宅的。” “没关系啦!”掘掘拍了拍自己乏善可陈的胸脯,大咧咧地保证道:“那家人出去旅游了!几天都不会回来,邻居不在家,监控也正好坏掉了。而且,最主要是我允许借给文安先生休息一夜。” 我很想再对这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神明说点什么道理,但似乎都是徒劳。输入密码打开大门,我走楼梯爬到二楼,如掘掘所言,的确找到了钥匙打开了门。私闯民宅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就像进自己家似的。 这是间一百平米左右,装修相对普通的屋子,小声关上门,我脱掉了自己那双穿了很久的o高帮鞋,蹑手蹑脚的开始享受私闯民宅带来的微妙开心——可是还没走几步,我就难受了起来。 客厅茶几上摆着相框,里面是一家三口笑容满面的照片。沙发一侧堆着几本卷边的书和当月杂志,还看得见冒头的书签。水果刀上沾着果渍。我低下头,瞥见垃圾桶里也还有喝掉的酸奶瓶和纸屑。 ——我都快忘了,曾几何时,我也有过这样的家,体会过这样平凡而细碎的每一日。 我难受的闭上了眼躺下,轻轻呼出一声小小的叹息,连晚安都忘了和绳绳讲一句,便在这常驻他人幸福的家中,任凭烦闷和睡意将我的思绪牵走。 翌日。 我在气氛融洽的聊天中醒了过来,陌生的环境让我感到不安,但她们的声音却很让人平静。 “……是呀,没想到在那天到来之前,还能和你见一面呢。” “……我也很幸运,碰见了我家文安安。” “这是件闻所未闻的事,居然真的有人能看见我们。” “嘿嘿,多亏了这个,我们还帮了雅雅呢。” 我揉着眼睛,擦掉了嘴角的口水,睡姿糟糕使得我全身难受。没等我完全清醒,绳绳就忽然跑到我身边来,挥着小手示意我专心听她讲话:“文安安,我们帮帮掘掘好吗?” 我感到有点惊讶,绳绳这么明确的来向我提出请求,还真是非常少有。一般碰上这些事,绳绳其实都是不太希望我参与的,看了她和掘掘还真是好友呢。另外,掘掘也用期待和难为情的目光看着我,犹豫了一会儿,我答应了下来。 “那就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忙吧。” “那个那个,因为我和掘掘说,我们解决了好几个麻烦,掘掘也好像有烦恼,所以……唔,文安安会生气吗?因为……你很讨厌这种麻烦不是吗?” 我苦笑着说:“当然讨厌啊,但哪次成功避免了麻烦?” 这次也是这样咯,罢了,反正已经渐渐习惯了。掘掘喜出望外地一个劲冲我笑,笑了好一阵,又脸泛红晕低下头,用衣袂遮住脸,轻声细语:“文安先生,我无以为报……” “回报就算了,总不能让你亲我一下吧。总之,告诉我要去干什么吧,。” 听起来很有趣。 接下这个委托后,我问过掘掘一个在意的问题:在这座偌大的城市里,想必每天都有数以百计的大小犯罪在发生,其中肯定少不了大宗事件,可为什么要我唯独去阻止这一件。 她是这么回答的—— “善恶之事每天都在发生,这是稀疏平常的世间常理,我是不会去管的……但是,偶尔也会出现我特别讨厌的事,我想让它不发生,可是我又无能为力……” 连伴随一座城市兴衰荣辱,一起活了几千年的神明都会感到讨厌,无疑,这会是件有点沉重的事。好在不是那些特别麻烦的鬼神之事,毕竟人间的事无论如何使人作呕,我都还算能接受。 早上,在掘掘推荐的,物美价廉的超内行熟客店里满足地吃完早饭,我就开始为这件事而忙碌。首先——是给手机充个电,打开微博。 网络上一直都有各种各样的圈子,诸如我熟悉的摇滚、金属乐所延伸出的各种圈子,我就混了好几年。同时,必然还存在一些极为小众,却阴郁无比的独特圈子。正好有那么一个微博博主,私下在做一种很特殊的“服务行业”。 我找到他的微博,私信了过去,告诉他:“我在杭州,希望能乘上银河的火车。” 这是一段暗语,来自宫泽贤治的童话小说《银河铁道之夜》,对此刻来讲却是个过于浪漫的故事。因为,这趟火车将会行驶到那世界的尽头去,同时结束乘上它的人的生命。 对方很快就回信了——“今天的班次,正好还有最后一张票,卖给你。请放下所有行李,在正午太阳最旺盛的时候,到丁桥站来,记得带上你的书,过时不候。” 以如此矫揉造作的方式来美化最后一段行程,正是这位博主的招牌。 这位博主,实际上是集体自杀的组织者,联系人。小道消息里说,他是受了重大心灵创伤,对人生绝望的好心人,愿意给那些同样受过伤的人一个安静的地方,让他们走完最后一段路。 掘掘并没有告诉我太多,只是希望我能以自己的方式去解决这件事,因为他们这些神明,似乎有一条“不能干涉人间”的不成文规矩,所以至此已经是很破例了。这似乎能成为不错的消遣,我也就没有多向掘掘问什么。 但是我之所以又弄明白了这些,则是因为金属乐的圈子很有意思,存在一些爱听极端黑金属和死亡金属的人,他们对这些事很了解,所以问几句就得到消息了。 帮手机充完电之后,我就去了附近的书店准备买书。书本也是个接头暗号,他们认为在人人低头玩手机时,手捧书本的我们会特立独行一些,顺便还能当接头暗号,毕竟相约的都是些陌生人。 站在书架前,我踌躇了起来,好书有无数本,非要我挑一本带着去自杀实在是强人所难。我干脆买了一本《新华字典》,因为这些文字能组成无数个故事。 在中午时分,我赶到了指定的地方,一个叫做丁桥站的公交车站。 我是装作去轻生的。 第58章 ·乘客们 绳绳和掘掘之间有很多话要说,看见她俩要好的样子,我就提议由我独自去办这件事。既然在掘掘的地盘上,应该是不必担心走丢了的情况。就这样,在给我指了车站的路之后,她俩就和我挥手告别了, 久违的孤身一人,让我拾回了许多几乎都要忘掉了的孤独和愁绪。 到了目的地,那个车站冷冷清清,只站着四五个人在等车。可却极易分辨哪些是普通乘客,哪些和我一样,是买了那张火车票的人,不光因为他们都拿着书本,还因为他们无一例外,都有张哀伤的脸。 人大概是有灵魂的,它会悄然浮现在人的容貌上,没有形状、没有颜色、没有表情,但就是能够在脸上露出些特别的东西——那也许就是灵魂。 而这些人看起来都很悲伤和阴郁,即便这是初夏的正午,骄阳让人恨不得脱光身子去抢一台空调。可车站前的那三个人,正在品味着自己的冬天。 两个女人,分别是十七八岁有一张网红脸的、还有二十出头长相平平却被奢侈品点缀的。那个男人则有二十四五岁,被悲伤的气氛笼罩全身,特别体现在一脸胡渣上。 我靠近,看清楚他们手拿的书——《叶芝诗集》(网红脸小姑娘),《天蓝色的彼岸》(奢侈品女人),原文版《叔本华:附录与补遗》(悲伤男)。再加上《新华字典》(扭曲青年),就组成了这趟火车的四名乘客。 我走上站台,他们瞥了我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我的书,但仍然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都是打算赴死的人,我不能忘记这一点。 “你好。”悲伤男向我搭话了,可却不带笑容立刻向我提问,“你是哪路人?” 什么哪路人?有哪些路?我没有立刻作答,他接着说。 “我是意志主义的拥护者,这并不仅仅是唯心主义的一种分支,还是非理性主义的源头,所以我拥护这样的思想。” 原来如此,我理解了,怪不得他要自杀。我不想和这种人多讲什么,如果他是个能正常沟通的普通哲学爱好者,那估计也不会走上这条死路了。 “唉,要么庸俗,要么孤独。”大概是看我不搭话,悲伤男感叹了一句,便从我身边走开了,就让他继续孤独下去吧。 我打算观察一下那两个女人,但这时候,一辆车子缓缓停在我们面前。 纯黑色的奔驰轿车,从车上下来了一位十八九岁的女性——黑色的连帽卫衣和长发遮住了她的大半脸颊,短裤下露出了修长雪白的腿,眼神中却藏着满满的阴沉。 这位阴沉女挨个看了我们一遍,于是压低声音说——“火车到站了。”声音刚好盖过身后马路上,往来车辆的引擎声。 看来这辆奔驰,就是我们要乘上的银河列车了。 为了不用在后座被挤,我立马就打开了副驾驶座钻了进去,藏起捷足先登的得意,静静看那两个女人皱眉一齐厌恶悲伤男的样子。 直到火车司机阴沉女坐回驾驶座,握住方向盘,我才确信这是一件没那么麻烦的事——至少不必和鬼或神扯上关系,只要像侦探一样查出犯罪者是谁,再加以阻止就行了。 奔驰车慢慢发动,并入行车道,享受走走停停、喇叭四起的都市交通。等红灯时,阴沉女脱下卫衣帽,揉揉那头漂亮的卷发朝我望了一眼。 “你的理由是什么?”她忽然问我,声音却很温暖。 “什么理由?” “坐上这辆车的理由。” “这个嘛……做生意失败了。”我编起假话来,“人生的生意失败了,我将二十年岁月投资到了一项特别的生意上,但我终归还是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人生的生意失败了。” 后座上的网红脸立刻感兴趣地问我:“什么特别的生意?” 我还没有编好具体内容,所以我先笑笑找了点话来糊弄她——“既然都坐上这辆火车了,还对这种事感兴趣吗?还有留恋可不好,会变成怨灵的。” 她却不甘示弱地反驳我:“都要自杀的人了,却还故意说话卖关子?” 我被她直白的话驳倒了,不过正好也编出了理由。 “我一辈子都在追求做出极致的面包,但这个世界却没有我想要的那种小麦粉,所以我放弃人生了……那你呢?” 网红脸坦诚而无奈地说——“我有心脏病,没办法治了,除非等到器官移植,但我等不到了,也没那么多钱——别同情我,我喜欢能够掌握自己人生的这一刻。那你呢?” 被问到的奢侈品女人苦大仇深地看着窗外,娓娓道来:“那个男人……把我抛弃了。” 还真是个经典的理由,但我绝不会嘲笑她,因为她确实是个有勇气的人,乘上了这辆火车就是证明。顺带一提,没人问悲伤男,因为大家都知道了,可他还是自己说了一遍。 “要么庸俗,要么孤独。” “你呢?”我问阴沉女,“你做这样的事又是为什么?” 没有人会喜欢这项业务的,毕竟这是违法的,而且还会有数不清的麻烦缠上身。且不说这些,光是想想自己要送这么多人去寻死,自己心理的这道坎就非常难迈过。 她却是这么回答的,甚至让我误以为她在说的,是充满希望的梦想。 “总有人不想孤独的死去,所以我来实现你们的愿望……即便我无法改变你们的人生,来让它变的美好……但是,我能实现这件事,我能让你们人生的最后不那么孤独。”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的语气满是自豪,真是位特立独行的人,我反而开始尊敬她了。虽然这么说,但事情办完还是顺手把她的所作所为给举报了吧,公安局怎么受理就是他们的事了。 有一搭没一搭的,行程在听奢侈品对爱情抒怀感慨的只言片语、以及悲伤男不时蹦出的哲学名言中消磨殆尽了。我们抵达了一所郊区的小别墅,还自带花园,真是个考究的棺材。 进了别墅,绚烂的地毯和哑光的木地板散发着奢侈感,墙壁上的挂画和家具也很有品味。 我开始猜测房屋主人的身份,也许阴沉女的父母早逝,给她留下了很强的心理阴影,变得有点阴暗。不过,我不认为犯罪者是她,我感觉她只是方式不对,却仍是心怀希望的人,否则也不会做这样的麻烦事,来从中获得满足了。 另外,根据掘掘的话,我可以了解,这个犯罪者是惯犯,否则掘掘就不会感到不舒服,因而让我来阻止了。看来最有嫌疑的是悲伤男吧,他年龄较大,又是壮年男性。 ——悄然,从别墅的小房间里,慢慢走出了另一个人。 中年男性,在这样的热天还是穿着一套笔挺的黑西装,真是让人钦佩。 “我是火车的乘务员,马其力,请不要在意我。” 他恭敬报上自己的名字,我对马其力点点头便立刻不去看他,因为我不能表现的太圆滑,否则就不像寻死的人了。 其他人也和我一样,没有对他的话做任何反应。就这样,我们在阴沉女的带领下走到了客厅,入了座却不知道要做什么。也许是要尝尝最后的晚餐,或者是举办一场聊天会吧。 可惜,我本以为能赶得上晚上的live,看来我想错了。 直到此时,我还没有闻见半点所谓犯罪的味道,只是以看客的心态,更带调侃的来观察这些选择了轻生这条路的人们,却没有发现自己的迟钝。 第59章 ·花和墓碑 客厅,我们围坐在一张餐桌前,坐在主位的是阴沉女,而马其力……萨其马则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整张桌子的气氛相当难受,大家都是不抱生存希望的人。 “想必大家都了解了,我会提供一些选择给大家……比如结实的绳索、刀片、密闭的房间和一氧化碳、胰岛素。” 原来所谓的选择,是自杀的方法,真可笑,简直就像在玩游戏。 “我要轻松点的死法,安乐死可以吗?”奢侈品立刻说。 阴沉女用仿佛行家的口吻回答:“安乐死需要先注射大剂量麻醉再注射氯化物,才能避免痛苦,一个人是很难办到的。最轻松的是上吊,窒息一小会儿之后,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一氧化碳也差不多。” “……那,安眠药呢?”悲伤男忽然问,手指在桌子上蹭了两下。 “你如果希望被呕吐物流进肺里,意识模糊的被呛死,那我不介意提供一些三唑沦给你,我想应该不会很难受吧。” 正在奢侈品和悲伤男为她的言语动摇不已,我也颇为感慨她真够内行的时候,网红脸从裤兜里取出了一个钛制的酒壶,还有一包烟——颇为哀戚地说。 “我自带了,我要诱发自己的心脏病!一辈子都在和这心脏斗争,这次就展现出我的决意给它看吧,我是不惧怕它的。” 说着,她还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她那无所畏惧的模样让我感到震撼。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个房间里,在这群人之中,真实感受到有人确确实实选择了主动走向死亡。 我能看得出她眼神中想要隐藏的悲伤和恐惧,即便如此,她仍然轻咬着下唇,想展现出自己的勇气来。 为了不让我想起记忆中的故人,我不再去看她。 “你呢?”阴沉女问我。 我也从裤袋里取出了出门常带的小折刀,稀疏平常地告诉她:“我也自带了。” “为了相对有气氛一些,并且留够时间给大家深思,写遗书,填饱肚子,了却遗憾,等到夕阳下山再请各位掌握自己的生命。”她戴回了卫衣的帽子,接着说“有人反悔我会负责把你送回家,不反悔就请留下。” “我们死后你怎么处理呢?”我感兴趣地问。 “有两种选择。”她竖起三根手指,“第一,是交给我一万块,我会负责帮你们火化,然后撒入湖水。第二,是融入泥土,化为花朵重生。” 她站起身,拨开眼前的卷发,弯了几下手掌示意我们跟随。萨其马走在阴沉女身边,不时带着有点诡异的假正经回头看我们,这让我很不舒服。 我们来到了别墅外的花园,植被茂盛而杂乱,没怎么打理过的样子。初夏时节,花朵开得正茂,一片片三色堇最为漂亮,还点缀着栀子花和小片紫罗兰。但是——这些花儿之所以漂亮,是因为它们装点了墓碑。 花草中,有几个木牌插在土中,上面刻着些陌生的名字和陌生的话语。 “那是本班次之前的旅客。”萨其马对我说。 “……那,他们是选了化为花朵重生?” 萨其马点点头,阴沉女也说:“是的,你们如果愿意,也可以这样,我会帮你们刻一个牌子,写下你们想说的话。” 其他几个人,都呆呆望着漂亮盛开的花儿和生命凋零的墓碑,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大概是这段时间受了过多的刺激,我对这赤裸裸的漂亮墓地没有什么触动。 又回到客厅,我发现萨其马换了个位置,站来了我们身后。我回过头和他的视线对上,他的眼神有点古怪,就像是在审视什么一样,丝毫没有对生命将以极端的方式消逝时,所独有的阴郁。 ——“大家有什么想实现的事吗?在这间房里能做到的,都可以提出来。” “没有。”奢侈品第一个摇头。 “我没有交过女朋友,这个能实现吗?” 悲伤男的话让在座的几个姑娘都明显的产生了厌恶,我身后的萨其马饶有兴趣地低笑了几声,使得本就难熬的氛围更加刺人。 我对悲伤男说:“你是想孤独呢?还是庸俗呢?在人生最后,就别降低自己的格调,硬要去和庸俗的女人谈恋爱了吧。” “也是。”悲伤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感谢你的提醒,差点我就毁了自己。” 我耸耸肩,坦然接受了他,以及那三个姑娘所一齐投来的感谢目光——不,这忽然提醒了我。掘掘所谓的犯罪难道就是这个意思?我脑子里冒出了一个想法,虽然荒唐,但越想越觉得靠谱。 为了印证它,我问阴沉女。 “待会,我们是有单独房间的对吧?呃,我是指火车快到站的时候。” “对,我会帮大家安排单间的,如果有协商好想一起,那也可以。” ——“啊,我有个想做的事,我想吃一次好吃的东西。” ——“什么好吃的东西啊?” ——“不知道,反正比医院的好吃就行了。” 在她们讲话期间,我陷入了沉思中,不能被她们的情绪感染,否则掘掘交代的事情就做不好了。我暗中观察起悲伤男的表情,他若有所思的低着头,但眼神却偶尔会飘到奢侈品和网红脸身上。 虽说想法逐渐在我脑子里成型了,但我还不能确信,何况身后还站着一个有些可疑的男人。我将心思藏在心里,因为网红脸忽然问我:“你会不会做饭?” “不会。”为了避免麻烦,我非常干脆的拒绝了。 网红脸相当失落,于是跳过了悲伤男,又可怜巴巴地望向奢侈品。她和我差不多,一脸的厌烦,还有点生气,好像在说好不容易酝酿的悲伤小资情绪,全被你这黄毛丫头给搅和了。 我转回头,想问问那个男人会不会做饭,但他却斩钉截铁立马就摇头,我也只好知趣地没问出声。 “好吧,我答应你,我来做饭。”熬不过小姑娘的哀求,奢侈品长叹了一口气。她翘着二郎腿,不知何故极为忧愁,“我还记得……那是我十七岁,就像你这样的年纪……” “……啊?” “离家出走,饿了一天的他来敲我的家门,也是这样央求我,给他做一碗长寿面……因为,那是他的生日。他告诉我,今后的每一个生日,都想吃到我做的面……可是,他却没能信守诺言。今年我做好了一碗面,才知道他的生日,却是在别的女人家度过的。” “……别,别这样,我不要吃面。” “别担心,从那以后……我就不再做面了。” 悲伤地说完,她缓缓起身,带着无尽的哀愁朝厨房走去。留下我们一干人无语凝噎,和身上的鸡皮疙瘩进行惨烈战斗。 我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落地窗外太阳西沉。 再有一个小时,天就要黑了,吃完最后一餐,这些人就打算上路了。我不打算去揣摩他们的心境,掘掘也没有说要我阻止他们自杀——可,我该不该阻止?我至今仍在犹豫。 落地窗外的花圃里,悲伤男正借着夕阳余晖阅读手中的书,他完全沉浸在了叔本华的世界中。光看背影,就能体会到他即将走向死亡的壮烈平静……至少对他来讲是这样的。 虽说我看着有点本能的犯恶心,可一想到他真的下了决心要结束人生,我也渐渐感到沉重。他死后,他的灵魂会留在世间徘徊吗?我该去打个招呼吗……我不知道。 我解开手腕上的绳子,玩起了翻花绳,没有绳绳在一旁实在是不太习惯。 ——“不错嘛,我也玩吧?” 闻声回头,又是萨其马,他依旧站在我身后。 “不行。” “为什么?那个游戏我记得……是两个人玩的吧?一个人挑一次什么的……记不太清了,小时候好像和我妈妈一起玩过。” “或许吧。”我冷淡说完,希望他能知难而退不再搭理我,可惜没有。 “也对,你这样来寻死的人,都不太喜欢说太多。你是为什么要寻死?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吗?实不相瞒,我是做高利贷这行的,因为偶尔会有那种因为钱而发愁的人来自杀,所以我总是会来捞点生意。” 这个话题让我完全没了玩翻花绳的念头,只得折了两圈再次缠回手腕,夹回装饰——不知绳绳在那边会不会骂我又突然帮她扎辫子。 萨其马的话还在继续着:“上周来了一批,有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就是这样,想买手机但实在是没钱……就去做那个,结果还被骗了。真是凄惨,于是就跑来自杀。” “……我不感兴趣。” “抱歉抱歉,因为这房间实在是太闷,不知不觉就多说了几句,如果缺钱的话请尽管找我,要名片吗?” “那来一张吧。”我回过头说。 他伸手放进了上衣内口袋,摸索了一阵子,无奈笑笑说道:“抱歉,看来是忘带了。” “业精于勤,荒于嬉,你忘带名片,错失了一笔生意,还要倒贴我一个赔偿。” “呃?” 我压低了声音,趁机问他:“我们这批‘乘客’里面,有来过两次或者两次以上的吗?” 我想,既然他次次都来,也许能知道点什么,对我透露一二也说不定。而且——我猜中了。萨其马眼神游移不定,脸上也浮出为难:“……这个嘛,您看来是知道点什么?” “是谁。” “……我不确定,但是……该怎么说呢……有过一个长相不太一样的人,和那边的哲学家小伙子有点像,呃,我是说动作和声音都有点像……在问出问题时,手指头会蹭两下桌子。” 我将这件事记在心里,对他客气地说:“谢了,下次见到我,别忘记带名片了。” 可萨其马却立马摇头:“别别别,我是看你马上要死了,才和你说的,你死了还怎么见我?” “哈哈……”我都忘了,自己在扮演寻短见的抑郁青年,“这个嘛,说不定死后还能相见呢。” “哈哈,说得有理,不过我还不打算死呢。” 我也是。 第60章 ·最后的鸡蛋 我正拿着手机打算退票的时候,阴沉女走了过来,径自坐到了我身旁。那是平常绳绳在的地方,现在变成了这样,让我很难适应以至于坐立不安。 “要陪你聊聊天吗?”她忽然问我,“死之前也想说说话吧?诉诉苦?” “也没什么好聊的。” 她没作答,甩了甩脚丫子把拖鞋甩飞,然后抱着膝盖蹲坐在沙发上,虽然她有一双很漂亮的大长腿,但终归这个人还是过于阴郁以至于大打折扣……哎,绳绳不在我的眼睛怎么就管不住了,这样不好。 同时,我还闻见若隐若无的气味从她身上传来,可能是洗发水,总感觉有点熟悉,一时也想不起来。 “你叫什么?” “等会儿写遗书告诉你。”说完,我关上手机,装出孤独感。 “我的这趟火车已经开了三个月了……见过很多很多寻死的人,也见过很多尸体,可是没见过你这个样子的……我觉得你很特别。” 那是当然了,因为我可不是来寻死的,从这个层面上讲她的确算有眼光,也侧面证明了阴沉女干这行的时间之久。不过,我一直有个疑惑——这种事真的能持续这么久而没被警察找上门吗? 在我思考时,她又说——“你是我见过的人里面,最不像活人的。就像是一只脚正踩着冥土,并且对此很不在乎。” 我不以为然,因为她说的没错,我的确能看见冥土上的亡魂,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一只脚踏在那边吧。我所走的,或许既不是生者的路,也不是死者的路。 摸着手腕上的绳子,我问她:“你呢,干这行实际上的理由是什么?给那些喜欢收藏人皮,还是喜欢吃人肉的家伙供货?” 虽然听她之前的解释挺道貌岸然,但完全不合理。我不认为这种年纪的小姑娘能以一己之力,在三个月内消抹掉这么多的人离世所留下的痕迹,毕竟生命的价值,绝没有这么轻盈。 “你认识那样的客人吗?我可以考虑考虑做这种生意……开玩笑的。”阴沉女头一次露出了笑容,很阴郁的笑容。 “我父母还活着的时候,是开医院的……因为很多复杂的原因,医院欠我家一笔巨款,我是债权人。但是我要钱也没什么用,就和他们约定,用‘消抹尸体’的方法来还债。” “原来如此,所以能联系到火化场,也可以不被社会追责……看来里面门道不少。” 既然没了父母,这个孤独的别墅和她的所有行为,也算合理了。衣食无忧的千金小姐,因父母离世而心灵扭曲,而那笔欠债,肯定也有很多见不得光的黑幕。这个年纪经历这么多,变成这样倒不奇怪——毕竟我也差不多。 或许,她并不只是想帮助那些轻生者,还希望能借此排遣自己的孤独吧——当然,事实如何也只有她才知道,与我无关了。 “有什么需要帮你的吗?比如……你死后,要联系谁之类的,有没有遗产要划分,或者是你交给我你家钥匙,我去帮你处理掉电脑里的特殊资料。”她又开了个小玩笑。 “没有,真的没有。” 她收起了阴郁的笑,只剩原本的阴郁:“死后你要怎么选?要被处理然后火化掉呢,还是在土里面化为肥料呢?” 这个问题还真是很难回答,总有一种说出口之后,待会就真的要死的感觉,我只能敷衍过去:“还没想好……我会写在遗书里的……” “那好。” 她犹豫了一阵子,如此对我说—— “随时欢迎你反悔。” 为人在世,我偶尔也会开些“最后吃顿好”之类的玩笑,可是亲身经历了这一环节,却笑不出来。 现在是入夜时分,漂亮的水晶吊灯将餐桌照亮,桌面上放着奢侈品和网红脸做好的料理——如果那也能算料理的话。 精致的瓷盘里放着的是鸡蛋,旁边有同样精致的小盐罐、胡椒罐、辣椒酱等调味料。但盘子里就只有鸡蛋,虽然数量很多,但它们真的只是鸡蛋。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和这偌大的别墅不同,我本来很期待能吃到一餐好的,比如五分牛肋排配07年的作品一号。可等来的却只有鸡蛋!不光如此,那些鸡蛋还都没剥皮,也没擦干——纯粹的水煮蛋。 “就吃这个?”悲伤男很不满。 奢侈品无奈地解释:“没办法啊,有人要试试做饭,结果差点把房子烧了,翻来翻去,也只有鸡蛋还剩着。” 我就说怎么有糊味。网红脸一脸歉意的四处偷看,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毕竟这最后一餐,因为她而过于“丰盛”了一点。 餐桌的气氛不怎么好受,我捡起一个鸡蛋,敲裂之后剥蛋壳。反正我又不打算和他们一起上路,吃什么都没差。也因此,大家才闷闷不乐的开始消灭起这些水煮蛋。 吃了一口,我四处找了一下萨其马,因为他没有入座。但哪里都找不到他,看来是出去觅食了,这老兄真不厚道,也不叫我一声。 正在朝鸡蛋上涂辣椒酱的奢侈品忽然说——“待会请帮我准备刀片吧,还有,我想占用一下浴缸。” “好的,不过提醒一下,记得要顺着血管竖切,横着切深度一般不够。”说完,阴沉女脸色更为不快,不是因为话题沉重,而是因为鸡蛋上的盐放多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我要绳子。”悲伤男说。 “需要帮你踢开凳子吗?”我打趣地问他。 “谢谢,还是算了,那样会害你,何况我也能自己解决这个问题。”说完,悲伤男将涂满番茄酱和黑胡椒的鸡蛋整个嚼碎吃下。 忽然,我闻见了酒的味道,相当浓郁的酒精味——原来是来自我旁边的网红脸,她打开了酒壶的盖子,毅然对大家说,“待会……如果我病发,请不要理我。” 在我们沉默的视线里,她下定决心,闷头喝了一口——就立马用力将酒壶挪开了。她伸着舌尖,苦楚地流了几滴眼泪,用嘶哑的声音抱怨:“好难喝……辣死我了……这什么鬼东西……” 抱怨完,她立马吃掉了半个鸡蛋,好像才缓过一些来。我强忍着笑,伸手拿过她的小酒壶凑近闻了闻,是比较常见的好白酒,度数也很高,难怪小姑娘喝不来。 “别喝了,想诱发心脏病的话,跑几步就行了。”我提醒她说。 “对哦!我这辈子也没有奔跑过,谢谢!谢谢!但是我还是要喝,这才是我的人生。” 拿回酒壶,她用舌尖碰一小口,就要咬掉半个鸡蛋,难看的脸色一直没有消退过,可对于她来讲,这也许是一场不能逃避的战争吧。 就这样,这些水煮蛋很快就被我们消灭干净了。 刚刚吃完饭,阴沉女就掏出了四个小门牌,依次放在我们桌前的碎鸡蛋壳上。 “大家还有什么想做的吗?”见到没人吭声,阴沉女继续说,“二楼每个房间都是独立的,设施齐全,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可以随意使用。但是——请务必不要忘记,留下遗书再走,一定要写清楚,你们走了以后想睡在什么地方。” 阴沉女重复了两遍,才起身离开,将最后的时光留给了我们。 那么——接下来就是我的工作了,我悄悄盯住悲伤男,记下了他的门牌号。 第61章 ·狼狈 我们一行人走上了二楼,大家确认了那些客房的门牌号,都站在门前有些犹豫。 “来告个别吧。”网红脸忽然提议,大家也都没有反对。 但是所谓的告别,无非就是互相点点头,道一声再见罢了。这些怀着苦楚走来此处,只认识了半天,连彼此的姓名都全然不知的陌生人,以这样的方式道了别。 我们走进各自的房间,虽然是客房,但比常见宾馆的房间还要舒服。我看见桌子上准备好了纸和笔,还有一束新鲜的紫罗兰插在瓶中,很漂亮——我猜是从花园墓碑旁摘的。 也许我也该试试人生的最后,我能写出什么文字来。我搬椅子坐下,手指转了几下那只圆珠笔,却写不出半个字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还不打算死。 那些人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撰写遗书呢? ——“文安先生。” 柔美的声音悄然传到我耳边,下一秒,那道倩影也填满了我的整个视野。 忽然出现的掘掘正坐在书桌上,面带微笑,望着我。 “……唷,还没完成你的委托。” “嗯,没关系。” “别担心,基本上是怎么回事已经搞明白了。”我四处看了看,发现绳绳不在,“我家那个小丫头呢?” “说是要一个人故地重游一下。”说完,或许是察觉到我的担忧,掘掘颇为向往而感慨地继续说,“上次小绳绳来,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她一个人在世界上游历了一小会儿之后,就回归了沉睡,和大多数神明一样,都孤独的睡了很久很久。” “是啊……” “但是,如果这一次,一个人旧地重游之后,却能很快就见到想见的人,这样的反差,不觉得会让她更开心吗?” 我设想了一下,那份开心自然是不言而喻的。真希望世间所有的离别都只是暂别,都只是为了久别重逢的那份喜悦而做的漫长铺垫——我差点忘了我现在还有事,和绳绳的家常话就暂且先放一放吧。 “我在犹豫,要不要阻止她们自杀。” “……顺其自然吧。” “也是,先解决你的委托。”说完,我站起身来,把门轻轻打开了一点,能看得到走廊。我站在门口随时监视,盘算着这时候大家应该都还在写遗书,于是便和跟到我身边的掘掘聊了起来。 “我一直想问,你们本地神明,和其他神明对立是为什么?但是为什么你和绳绳就没什么矛盾呢?” “……因为,我们本地神明,是依靠土地的神明,只要不是所有人都迁走,或者是被战争和自然灾害消灭,我们就能一直存在于世间。” 这个问题似乎提的不好,掘掘作答的时候很失落。 “毕竟所谓的城市是坚固而难以动摇的,本地神明也因此几乎不可能劣化。但是……她们就不一样了,许多概念都会被时代抛弃,轻易没落、消逝……所以她们很羡慕我们,羡慕能亲眼守望着土地上,子民们代代更迭,兴衰荣辱的我们。” 这样的理由很沉重,我本以为她们两个阵营之间有什么深刻复杂的历史纠葛,或者还经历过战争、阴谋——可我的这些无聊的猜想,却远没有这个理由简单,也远不及这个理由沉重。 “绳绳是孩童游戏的化身,纯洁无垢,并没有过多复杂的情感,自然也就不会讨厌我们了,我们当然没有与之对立的理由。” 听完掘掘的解释,我忽然发现一件事——和她们相处,要远比和人类相处舒服自然。 掘掘又开始羞涩了——“那个……文安先生……要在杭州留多久呢?” “不会很久吧,返程机票是后天的。” “……可以……多……多留一阵子吗?或者以后还会常来吗?” “以后会常来的。”所以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都要融化了。 突然,我听见了门响,我立刻聚精会神的看向走廊。果不其然,是悲伤男的房门被打开了。他探头探脑向外望了几眼,犹豫着拉开门,半点寻死之人的阴沉都没有,反而眼神透着心虚。 好了,既然抓到现行,那我该出场了——我立刻走了出去,他吓了一跳,手里的书也掉在了地上。 我一把抓住他的脖颈,压迫着他的声带,用力朝他的房间狠狠一推,自己随后走进去,顺手掩上了门。他摔倒在地,捂着脖子一直咳嗽,恐惧地正看着我。 “说吧,你来是做什么的?演的挺像啊。” “我……咳咳,我不懂你说什么。” 我轻轻踹了一脚,把他踢到然后踩在脚下,这种做法不客气,但却很适合他。 我居高临下睥睨着他扭曲的脸,低声说:“真是精明,你怎么想出这种犯罪方法的?我很佩服你啊,是弗洛伊德托梦告诉你的吗?” “什么……东西?” “别装了,扮演自杀者参与集体自杀的聚会,实际上是想来占姑娘便宜不是吗?那些人写好了遗书,而且摆明是来自杀的,就算死前被你玷污了,也有遗书可以替你消罪,反正什么都归结到死前的放纵就行了。” “什么!你——”他震惊无比,却被我更用力的踩断了声音。 “就我所知,这种自杀聚会并不少,你应该是常客了吧?发现这里的举办人能处理尸体,是不是觉得走运了?就来了两次。” 不得不说,我真的很佩服他的演技,把偏执而自以为是的哲学爱好者形象演的这么棒。如果不是萨其马碰巧提醒,我还真推测不出这种厉害的犯罪构思和手法——占寻死者的便宜,还真够恶心的。 “误,误会,我是后悔了……我……我没敢自杀,想跑……” “别装了。” 我打算继续戳破他的谎言,但是我却忽然听见了声音,有点奇怪的脚步声。我回过头,可就在这时,我脚下的这家伙居然把我的脚推开了,立马夺门想跑。 追了出去,我没再留情,跑动途中打开了的折刀已经投掷了出去,看来翻花绳的锻炼让我的手指更灵活了,不偏不倚的刺进了他的小腿上,因此他立马摔倒在地。 我走出门,却愕然地发现了异状,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萨其马会在这里,而且他的手,还放在网红脸那扇门的门把手上? 他看着我愣了一秒,立马极为愤怒地大吼——“……妈的,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不都在房间里写遗书吗?” 即便这走廊过于昏暗,可我还是清晰看见了萨其马的脸有多么狰狞。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轻易就被骗了。没想到,这个放高利贷的才是我要解决的对象。 “他妈的。” “操。” 我们同时骂了出来,被我坏了事一定很不爽吧?可被骗的我却更不爽。 ——忽然,悲伤男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把腿上的刀拔了出来,随手一丢。在被血染暗的地毯上,那把刀离我有半米——离他却更短。 面对这么一个摸不清底的对手,我久违得极度紧张。并且,我们在极短的时间里,同时确认到彼此的想法—— 突然间,他弯下了身,伸出手想去捡刀。一瞬间内,我飞快作出决定,放弃了和他去抢刀,而是直接向他飞起一脚。他却比我想的还要老辣,一瞬间抽回手直起腰,箭步逃下了楼。 “妈的吵死了,还让不让人自杀了?我……” 我踹了个空,一脚踢到了网红脸的门上,于是就有了这段怒骂。我没听完,因为我也匆匆追了上去,好久没这么吃过瘪,真是遇见强敌了——正合我意!可是,我转角,就碰见了熟人。 ——“咦?文安安?” 第62章 ·黄雀在后 咦,绳绳怎么跑这里来了?不是在一个人到处游玩吗——不,我立马打消了深思,毕竟还有正事要办。我一定要抓住那混蛋好好揍他几下,待会再来哄绳绳好了。我继续迈动腿,三步并作两步跃下台阶。 “等等再说!” 我差点撞到绳绳,因为我同时还盯着下楼时被绊了一下的马其力,没问题,还能追得上。他也回头看了我一眼,一脸大事不妙急忙起身的样子实在是很欠揍。 可是,我还没追上去,就被身后小绳绳的一句话叫住了。 ——“你在和勤勤玩什么呀?”绳绳好奇地问我。 “……啊?” 为什么现在会出现这个名字……?不,是我听错了吧?我的表情肯定相当荒唐,更让我愕然的事情发生了,我在追的那个男人,居然也停下了脚步,我的脊背陡然窜起寒意。 那个男人之前因为事情败露而落荒而逃,脚步不稳的样子,这一切都仿佛假象般,被他如今平淡回头的泰然举动打碎……怎么回事?不,不会吧……难道——我立马取下了手中的绳子,轻轻朝上抛起,绳子脱了手,我要确认。 随着绳子抛起,我身旁的绳绳消失了,楼梯下那位自诩为“马其力”的男人也随之消失了。绳子掉回了我的手中,绳绳和马其力都仿佛电影切换镜头,在下一秒又重回了我的视野里。 再如何迟钝,我也弄明白了——我彻头彻尾,被勤勤涮了个痛快。我擦掉了额头渗出的冷汗,用手扼住胸口,否则这心中的屈辱和愤怒,就会变成各种各样的脏话,随着口水喷出去。 “真是的,被戳穿了啊……” 马其力——不,欺骗之神正以轻松的口吻自嘲着。可是在我听来,却远比被他骂了祖宗十八代还要难受。凌晨到现在,还没到24个小时呢,我居然被同一个人用不同的方式骗了这么多次。 勤勤不慌不忙脱掉了外套随手一丢,这一举动连同他的外表一齐卸下了。此刻出现在我眼前的男人,正是之前在西湖边见到的人,他手里还多了一支烟杆,笑着瞧我。 “真是敌不过小孩子那份天真无邪啊,罢了罢了,反正我也玩的很开心了。” 与他的开心不同,我心情很沉重。 所以干脆坐到台阶上抱头沉思,他为什么要骗我……不,骗我是为什么?不不不,不是这么想。他怎么骗的我?装作是人,参与了这场自杀聚会,的确……他从头到尾,没有和任何人讲过一句话。 仔细想想,他也一直是站着的,根本没拉开凳子入座……还假装要拿名片给我……可是我却没有任何不协调的感觉,我为我的迟钝感到前所未有的耻辱。 那他骗我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替谁消罪吗?不——神明不会做那样的事,就算是他也一样。 “文安安,怎么了吗?你和勤勤在玩什么呀?掘掘呢?” 绳绳的困惑,让我察觉了一件事,我立刻质问吞云吐雾起来的勤勤——“莫非你是在拿我取乐?” “对对对,很好玩不是吗?”他又笑了笑,言语里带着尖刺,一字一句都是在回敬之前我没能让他顺心如意。不得不承认,这次是我输了,输的很惨。 ——“文安先生,上面的人都出来了耶——咦,勤勤……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掘掘走过转角,话音从我身后传来,显然她也是这才发现勤勤在这里。看来就算身为这座城市的神明,也被勤勤骗了过去。 勤勤坐在沙发靠背上,弓着身子翘起二郎腿,玩世不恭而饶有兴趣地耸耸肩,毫不掩饰自己那张正在夸耀欺骗取得大成功而坦露的轻浮笑脸。 “我一直都在。唉,明明成功诈了你俩,可却栽到了那边的小孩子手里,不过,我也玩的很尽兴了。” 但是,被骗到的我们就没这么好受了,比如我就坐在地上抱头沉思。再比如委屈的掘掘,正在小声啜泣,断断续续的声音被自己的哭声不时打断。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对我使坏……我求人类帮忙是我的不对,但就算这样,你就……你就能这样做吗?” ——窗外忽然响起了雷鸣。紧接着,风声呼啸、别墅外花草也应声簌簌。随后,雨声盖过了一切。 “咦,掘掘别哭啊,怎么了嘛,发生什么了?你们到底怎么了?” 绳绳急得手忙脚乱,想安抚正在哭泣的掘掘……夜黑风高雨声急,阴沉如我心境,真是个自杀的好夜晚。 “啊……玩过头了一点,糟糕。”见到掘掘哭了取乐,勤勤也收起烟杆跳下沙发,无奈地转头看了一眼外面,“我可不喜欢下雨天,喂——文安,对吧?我不耍你了,你还是做好本职工作吧。” 被他这么一搅合,旁边还有掘掘的哭声,顺便外面还疾风骤雨吹个不停,我已经没心思办事了。似乎是看穿了我的心态,那个极擅长操控他人心灵的神明,又说了一句话。 ——“我给你个提示吧,死人什么最有价值?” “……” 忽然,这句话使得掘掘停下了哭泣,她抹眼泪的手悬在半空中,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渐渐,窗外风雨声也同时平淡了下来。与此相对,楼道上的轻响倒是清晰入耳——悲伤男的哭嚎,网红脸似乎喝醉了的疯言疯语,以及不断骂人的奢侈品。 “那么,我先退场了,反正尽兴了——” 说完,勤勤做作地鞠了一躬,便阔步走出了别墅。望着他的背影,我已经琢磨清楚事情的原委了。真可笑,仔细想想之后,我才发现事情并不算很复杂。虽然被勤勤玩弄于股掌间并不有趣,可我是一定要去做这件事的。 我站起身,对擦掉了眼泪的掘掘点点头,告诉她接下来就交给我,不会再丢人了。而绳绳依旧不解地冲我眨眼,我苦笑着,留下让她陪掘掘的嘱咐。 然后,我走下了楼梯,为了去揪出那个人。 第63章 ·特别的生意人 我以前在旅途中遇见的那个诈骗师,曾因为闲得发慌,对我滔滔不绝说了很多东西。虽然他的道行远不及勤勤,可我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让我印象最深的是这么一段—— 低劣的骗子只会用谎言欺骗他人;有点手段的骗子则用半真半假来迷惑他人;高明的骗子并不会把所以说都出来。但是,最厉害的骗子,则会亲自去创造真实。 虽然这段话和现在的故事没什么太大关联,可我想勤勤大概就是最厉害的那一类。以至于在他的迷惑下,我把那个稍微有点手段的骗子给忽略了。她的话半真半假,也藏着掖着,再加上漂亮大腿的攻势,使我几乎忽视了一个显而易见的地方。 我站在出入必经的楼道上,靠墙抱着手装出深沉。不一会儿,就等来了正好走出来的阴沉女。 她换掉了那套夏日清凉的阴沉打扮,如今正穿着一套普通的休闲装,卷发也打理过,不至于遮住眼睛。虽然整个人的气质仍然阴郁,可这样却顺眼多了,这是一套似乎打算出门的装扮。 “……你,反悔了吗?”她看见我,显然很惊讶。 “因为想通了一点事。” “那……你是打算离开了吗?我送送你?” “不,只是想劝你别再做这样的事。”说着,我退后一步表示自己没有敌意,“你的生意怎么样?我猜应该很好吧,但这么恶心的事,连神明都看不下去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眼神变得深邃。 既然如此,那我就再把话说透一点吧。 “买家是什么人?有权有势有钱的人?还是那些普通老百姓?我以前还是有点了解的,黑市上一对眼角膜的均价是13万,健康心脏是40万……其他的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层层抽水的缘故,实际上去卖器官的人只能拿到十分之一的钱。按现在物价飞涨的速度,应该贵了不少吧?” 如同惊雷劈过,她呆立着,瞠目结舌。我咬了咬嘴唇,继续说出那些可悲的话。 “你是和医院合伙干这生意的吧?那就是各拿一半?至今已经干过几单了?外面那么多墓碑……那些墓碑的主人,应该不知道自己救了多少人吧?这生意给你们提供了多少利润?” “……你……这样的猜测,还真是……你联想能力很厉害……” 我倒非常希望这只是我的妄想,可她眼中的动摇和畏惧,却一步步印证了我这个荒唐的想法。怪不得掘掘也会厌恶,不知有多少抑郁亡命的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匆匆切开,粗鲁地取出器官,连伤口缝合都不做,就那样丑陋而冰冷的,直接被拿去处理掉。 但这样的事,并不能激起我的愤怒,无论如何,在这片深不见底的阴暗之中,唯独有一件事是散发着光芒的——轻生者所摈弃的那条生命,确实拯救了某些人。 所以,我只觉悲哀至极。 “去自首吧。”我劝她。 “不了。”她摇摇头,不再否认。 “那,我会把一切都公布出来……如果必要的话,我会去挖开外面的墓碑,把还没有腐烂的尸体拿出来,看看他们缺了什么零件。” 可我也只打算做到公之于众这一步,因为如何评价这件事,能否扳倒那些以此牟利的人,则是社会和体制的事。 和我所想不同,她没有掏出刀或枪打算灭口,也没有拿出钱和身体打算封口。取而代之,她叹了一口气,极为悲哀地诉说:“我……确实是收到了一些钱,但一分都没有动过。” 说着,她取出了一张银行卡,哽咽着继续说道:“有四十二个人,因此得救,因此看见世界,因此能再活一阵子。” 我冷哼了一声,对她说:“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你以为这样你就没做错事?” “不,我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是错的……但是……” 她打算说什么,可是却没能说出来,因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是奢侈品,突然出现的她既为难又焦急,上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 “怎么办……那个,那个小姑娘……发病了……很痛苦的样子!” 还没听完,我立刻下意识拨开了她的手,直接提起脚就朝二楼跑。可是在奔跑途中,与我心脏沸腾的这份热血不同,我的脑袋却意外冷静。因为,她也是选择了自杀这条路的人,选择发病而死也是她对抗人生而特意选择的一个结局。 我应该救她吗?我又能做到什么? 犹豫着,我踏完了最后一阶楼梯。转眼,我看见倒在地上,捂着胸口,脸色苍白而不住颤抖的那个女孩子——犹豫个屁啊! 我大喊了一声,将所有烦心事宣泄而出。直接走过去抱起她就朝楼下跑,比起等救护车,还是直接开车去吧,这里不是有辆奔驰吗?那就让它奔驰起来吧。 “喂!把你的车开出来!”我下楼的同时大喊。 “……你,要救她?”楼下,奢侈品吃惊地问我。 “别他妈废话了,要死就锁在房间里死,但是在我面前死,我接受不了!” 或许救不活,或许赶不上——或许,她会在活过来之后,再次因为悲伤而选择自杀。但那些,并不是我不去救她的理由。 阴沉女站在别墅门口,向我提问——“你可能会让她的人生更难受,还不如就这样死掉,如果活着不痛苦,她也不会来这里了,对吧?所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不继续活着,怎么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样!”我放声打断了她。 “那就走吧。”她哀伤地笑了,为我让开了路。 不仅如此,外面的路上还停着一辆特别的车,不是她的奔驰,而是一辆救护车。站在外面抽烟的司机明显愣了神,在我踩着小径朝那儿赶,鼻间涌入雨后湿润花香时,我才明白,这辆救护车,正在等待着搬运自杀者的尸体,为了第一时间将器官送到医院。 司机愣着看我们,烟都掉在了地上。 我冲他大喊:“给我干好你的本行工作啊!楞什么楞啊?” 他正恼火,下一秒却看见了我抱着的人非常痛苦,于是骂了几句,就立即过去打开了车门,协助我将她搬运上了救护车。阴沉女在车上熟练的将急救包拿了出来,还催促司机快点开车,与此同时,奢侈品也跳了上来。 “我也去,要是你们付不起治疗费呢?”一上来,她就说,“而且,还有很多疑问,希望你们能好好解答。” 于是,这辆一路疾驰,引擎和笛声同时咆哮不息的救护车,飞速赶往医院。途中,那位做死人生意的器官贩子,显然懂些医疗知识,也尽量妥善的维持着网红脸的生命。而那位矫情的自杀志愿者,也一脸焦急握着网红脸的手,不断说着鼓励的话。 这位之前被耍了个团团转、此刻却圣母心忽然作祟的我,则忽然想起,别墅里还躺着一个无辜而胆小的孤独哲学家,只希望他不会流血过多而死。 第64章 ·昏光 我读过很多有趣的书,但没有任何一本,是适合守在医院外等待噩耗或喜讯时阅读的。童话故事太过幸福,如果给人太多期待,那破灭时的痛苦将会倍增。悲剧文学又过于残酷,会让人总是徒增悲伤,更加看不清自己所拥有的幸福。 所以,比起读书来消磨时间,也许更适合听听别人的人生。 ——“所以,你打算等我们死后,就把我们的尸体卖掉?” “嗯。” 我们现在正守在手术室外,偶尔能见到有护士或医生匆匆跑过,也时而有其他患者和家属的身影悄然窜过。实际上,他们都是配角——时常会出现在悲剧故事里的配角。 听完了我的解释,了解了阴沉女究竟做了什么之后,奢侈品气疯了。 “你……真是的……这……”奢侈品揪住了阴沉女的衣领,另一只手已经扬起,我甚至都仿佛能看见她的手掌是如何拍响阴沉女脸蛋的了——可是迟迟没有响起。 “……能救活别人吗?”奢侈品松开了手,动摇无比地坐回椅子上,“也许,那样也不错。” 阴沉女也坐了下来,摇摇头否定道:“你仍然健康的活着。” 我对她们之间的对话实在是不怎么感兴趣,因为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我这辈子还真是没怎么接触过正常人。我自己也就罢了,父母也好,家里的其他人也罢,辍学后再到现在,出现在我人生里的正常人反而是极少数——这真是个有意思的现象。 细细想来,他们和正常人有诸多区别,比如都有些扭曲的人生、经历过糟糕的事情。言行举止也都古怪荒唐,自我意识强烈到几乎无视了社会的正常秩序,就像我旁边这位阴沉女一样。 但我唯一知道一点,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不会喜欢让自己去主演一场悲剧。 “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我向阴沉女询问,“你不是很有钱吗?安心坐在家里睡大头觉,颓废度日不就好了,干嘛非要做这种违法的勾当?” 在我和奢侈品问责的注视下,阴沉女抱紧膝盖,听起来似乎不以为然地说。 “只是一点童年阴影而已,你们确定要听?” 奢侈品不依不饶地立刻追问,还颇为不屑:“讲啊!童年阴影算什么,谁都没有我经历的多!”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等着阴沉女开口,也许她说的不会是实话,又或者,只是实话不像是实话。 “我小时候常在医院里玩……干了一件坏事,害死了一个我很喜欢的大姐姐。但是没人发现,可我还是很自责,每天每夜都睡不着,精神恍惚然后生了病。” 这倒看得出来,她的精神情况是不怎么正常。她接着说—— “我父母挺溺爱我的,不知为什么,本来很恩爱的父母,却因为我生病而互相指责,然后演变成了家庭矛盾,加上一些鸡毛蒜皮的积怨,他们撕破脸皮离了婚,然后很无聊的事就发生了,一个人买醉出了事,另一个自杀了。” “你父母的死,这很无聊?”我低声问她。 “是很无聊,因为她俩基本上是同一时间出事,又因为是医院的关系户,被送到了同一家医院。自杀的那个已经死了,出事的那个还算是活着,但是只有更换器官才能继续活着——所以,医院就擅自决定,做了器官移植……但是失败了,都没有活下来,于是医院欠我很大一笔钱,就这样。” 她的语气极为轻描淡写,可每个字的发音都微微发颤,她没有再说下去。 听了这段人生之后,奢侈品也闷得和苦瓜一样。我却弄明白了一件事,她的人生其实并非什么残酷的悲剧。仅仅只是单纯的,一个女孩子在进行报复和寻求救赎罢了。 作为一个因家人自杀而被留下来的孤独者,报复那些轻易自杀的白痴。 作为一个失去了两位家人的孤独者,希望借由其他人获救而得到救赎。 她在用这样扭曲的方式,去尝试实现不可能实现的事,无论如何她都没办法摆脱孤独了。而这份纠葛的感情,却因为过于单纯,而让她没有发现自己早已无法获救——最早的过失杀人、如今的贩卖人体器官、协助他人自杀,都是她的罪孽,每一项都如此的沉重。 “你这样的人,是绝对没办法再得到任何救赎的。” 听完我的宣告,她悲哀地看了看我,将脸更深地埋进膝间。 ——“你们是病人的朋友?”满头大汗的护士忽然出来,摘下口罩焦急地问我们。 “是。” “那我如实告诉你们吧,病人的情况很糟,暂时稳定下来但随时都会崩溃,我们没办法继续治疗的,请做好心理准备。对了,交钱去吧。” 听完后,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人生。 我贯彻了自己的想法,但是输给了现实,这是再常见不过的事。网红脸——不,连名字也不知道的那个小姑娘,如今正躺在里头,朝不保夕。我坦然接受了这个结果,再次叹了一口气。 奢侈品也叹着气站起身来,似乎打算去交钱,我抓住她的肩膀,她很理解我的意思,直白的告诉我,不会再去寻死了。 如今,剩下能做的并不多。我没时间再听阴沉女的人生有多扭曲,我要回一趟别墅,将病床上那小姑娘的遗书拿过来,因为那是她为数不多所留下的痕迹。希望能再见她一面,对她说我很抱歉,擅自做主救了她……却没能成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至此,掘掘的委托也就告一段落了。我再次清楚的了解到,但凡和任何神明扯上关系,总是没什么好事发生。 ——“不,还有救。” “啊?”我看着阴沉女,心想她发什么神经。 她苦涩地撇撇嘴,这么对我说——“她和我,都还有得到拯救的办法。” 什么……意思?开什么玩笑?在我困惑和莫名时,她忽然站了起来,立刻拽住了护士:“把纸和笔拿过来!没时间了!” 护士一头雾水,但还是照做了,也许是碍于她的身份。给完东西,护士又回到了手术室里。 一张a4纸摊在凳子上,一支医院标配的圆珠笔握在她的手里。她匆匆写下了许多字,在讲述的,却是更荒唐的一件事。 ——“本人自愿将心脏捐赠给里面的小姑娘,其他能用上的也随便摘吧。” 接着,她签下了自己的姓名,那是一个不怎么常见,却很有韵味的名字。不仅如此,她还露出小虎牙,用力咬破了拇指,将手印按在了上面,望着那张纸上的内容,我脑子一片空白。 “喂,你叫什么?”她回过头问我,满脸轻松。 “文安。文字的文,安静的安。”我下意识地作答。 于是她补上了这么一段——见证人:文安。本人死后,遗体要求在文安的监督下,埋进我花园的土里,也请大家监督他,为我立一块墓碑,写上“我不止做过错事”为墓志铭。 “……你……你……”我说不出话来,任何话语都描述不了我现在的震撼。 她露出了开朗无比的笑容,欢快地说—— “你是个特别的人,有遇见你真好,要不然,我的人生就没办法这么绚烂一次了。” “……我……不,你……这……” “你要阻止我?” “我……”我不知道。 这样做,的确……里面的小姑娘也许就能延续自己的人生,也就再没有寻死的理由了。也许,我眼前这个罪孽深重的人,也因此能赎完自己的罪,得到她一直在寻觅的救赎?一定是。 我用力捶打了一下墙壁,将一切烦恼全部敲碎,对,我不会去熄灭她所展现出的光辉!否则,这个故事就只有一个糟糕的结局了!那才是最让人作呕的。 而作为见证人的我,此刻该问的则是这句话——“最后,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她微微一笑,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抱我一下?说句‘我爱你’?开玩笑的。” 我却笑不出来。 “谢谢你,指明了我的路。谢谢你,没有阻拦我。所以呢,我什么都不需要你做,我没有任何遗憾……虽然这真的很悲伤。” 我理解,因为很久以前,我也做过类似的事。 所以,我不打算对她说什么虚伪的话,面对将要离去的人,我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我向她伸出了手。 我说:“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相逢过。你做过很多错事,但却不止做过错事,如果你想留下自己活过的痕迹,就和我握个手吧。” 稍有犹豫之后,她用力握住了我的手。悲伤和决然都透过那只柔软的手,不断涌来,留在了我心中。她的手颤抖着,因为那张低着的脸上,布满了决堤的泪水。 无论再怎么相逢过也好,但人生的尽头,尽是诀别。 可相逢过的人们,却都能在世界上留下自己活过的痕迹,留下与谁相逢过的痕迹。 第65章 ·她所留下的 这是又一个没有床铺和安眠的漫长夜晚。 虽然奢侈品在我身旁睡得很香,也流了不少口水出来,但我却丝毫没有睡意可言。手术室的红灯让我感到亲切,因为我的眼睛应该也有同样颜色的血丝。如今,在那扇门里面,有一颗幸运和网红脸同血型的心脏,正渴求着新生。 可我既挣扎又苦恼,这么目送一个人走向了死亡,究竟是否正确。那位熟悉死亡,也见证过诸多人逝去的人,选择主动迈向了死亡。我没有阻止她,这是对是错? 但我这辈子都绝不会忘掉她的,并且——有很多人都不会忘掉。 急促的脚步声,踏碎了医院凌晨的昏沉氛围。气喘吁吁赶来我面前的,是一位穿着工装、身上还有污渍的中年男人。他头发有大半是灰白色,脸上的胡须也几乎没怎么打理过,还有着稍稍的汗臭味。 可长相却不错,和手术室里正安静躺着的女孩子很像,特别是眼睛。 “那个……你……我听说……我听说有人生前愿意捐赠?”他驼背弓身,紧握着自己的双膝气喘吁吁。 “你是?”虽然这么问,但我已经知道了。 “我是小琴的爸爸,刘医生……主治医师打电话给我,说小琴偷跑出去,但又被送到了别的医院……还突然找到了心脏供体。” 我点点头,心情因而更加沉重。我此刻暂时不想多说什么,可无奈,为人在世总免不了需要多说几句的时候。 “在里头,正在手术呢,听说是什么退休的老教授来主刀的……” 我指着那边的手术室,在里面,他的女儿正向着崭新的人生迈步。 忽然,又一阵脚步声响起,这次来的是一个上半身还穿着睡衣,鞋带都还散着的男性。他跑到了我面前,不顾形象也不顾忌口水四溅,大嗓门问我:“你是文安吗?” 我再次颔首表示肯定。 他直接跪下了,哭天喊地。 “谢谢您!谢谢!谢谢您给了我姑娘光明……” “别谢我!” 我忍不住吼了出来,再加上我愤怒的脸色,他们都吓住了,奢侈品也惊吓着醒了过来。 我再次喊了一遍——“不要谢我,我什么都没做!要谢,要跪,就带着花,去见死掉那个人的坟墓吧!” 这一夜,那些因为过早看见了光芒,获得了希望,抵抗着黑夜的人们,总共来了四波。他们都是因为阴沉女的离世,而得以获得重生的那些人的家属。他们无一例外对我千恩万谢,我每次都忍不住怒吼回去,我的嗓子变得沙哑,只想告诉他们,我不是施以援手的那个人。 我本以为自己足够坚毅,自己这颗心,早已不再会轻易泛起波澜。 可我错了,在又一次直面了死亡,又一次目睹谁的离世,却依然记得握过那只手的触感时,我仍然动摇了。那些人们歌颂着她的名字,感怀和追念她,我却无法和他们一起说出那些沉重的赞美之词。 同时,我不断诘问自己,自己做的是否正确。这让我倍感煎熬——因为,我使得一条生命消逝了。 好希望有人能肯定我,让我不必自责。或者否定我,让我一生悔恨。而不是站在中间,沉溺在寻觅不到答案的纠葛之中。 我拖着倦乏的脚步,缓缓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文安安。” “……” “好久不见。”她似乎稍稍有些生气,朝我抱怨,“居然把我置之不顾,就那么走掉了……唉。” 破晓时分,晨光和煦,绳绳站在医院外的榉树下,东升的朝阳洒下光辉,透过树叶之间的间隙,化为一片片细碎的光斑,点亮了她温柔向我的微笑。 “不过,我就原谅你吧。” 她的声音就像轻柔的弦音,滑过我的心扉,轻盈,却让我心起波澜。 “别哭丧着脸,文安可不是什么软弱的人。”绳绳充满信心地对我说,“那个女孩子……那个你和她一起救下的女孩子,去见见吧?” 我长长的,呼出了一口叹息,将之前那些沉重的心情全部吹入风中。这个世界上偶尔会有些特别的事情发生,比方说碰见了一个帮不上太多忙,也没有什么离奇故事缠身,童真无比,却能看穿所有事情,又能包容一切的小女孩。 她能做的不多,而我需要的也很少,时常陪着彼此,偶尔聊上一两句,并且在这个浑浊的世界一齐阔步而行——对我们而言,就无比足够了。 这份平淡,才是人生里最珍贵的幸福,不是吗? “好久不见。” “嘿嘿。” ——然后,就去看看那位得到了更大幸福的女孩子吧,崭新的生命会是什么样的呢? “总得买点慰问品吧?”我情不自禁舒缓了刚才僵着的脸。 “哼哼,那种东西路边随便摘朵花就好了,关键是!教她翻花绳吧?” “好啊。” 于是,我们淹没在票贩子和看病的人潮里,随着波浪,向这个故事的结尾涌去。 要解释为什么这个人会突然寻死,还愿意捐赠遗体,这实在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我和奢侈品是唯二知晓事情真相的人,也许全都说出来,会惹来很多社会和法律上的麻烦,那是我们都不愿意面对的。并且我们都打算让她走的光彩一些,为了编造一个理由倒是煞费苦心……或许是言情剧看多了,奢侈品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为什么,她会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小琴?是这个名字吧,小琴的父亲代表了所有其他家属,好奇地问我们。 奢侈品脸色阴沉,很为难又悲伤地看向了我。 “因为文安他也患了绝症,很快就要死了……她本来就是个心理状况有点不安慰的女孩,可是她本性善良。唉,接受不了自己恋人得了绝症,又加上好朋友小琴的发病,就选择了走极端……唉……傻孩子。” 小琴的父亲惊呆了,回过神来他一个劲地搂我肩膀,对我哭诉自己一生都在为注定活不长的女儿奋斗,如今终于得到幸福,却是建立在我的绝症上。 而且,还说了一大堆对不起的话,在他看来,凌晨我发怒和失落,都是因为失去了女朋友?也罢,某种意义上这的确是事实,只不过失去的不是这个“女朋友”,我也只有过一个女朋友。 除此之外,后续还有治疗费用的问题,手术的价格相当昂贵,好在阴沉女那笔债权和房产等都好像转到我手里了……对,我忽然成了千万富翁。可这实际上没什么用,我不怎么缺钱,也不喜欢钱,只能为他人省点麻烦罢了。 但这些资产却很沉重,沉重无比。 我还在医院里巧遇了悲伤男,他拄着拐杖经过我旁边,认出了我,一时气得像西红柿一样大肆抱怨。却没有对我追责,因为他好像在那个孤独无助的夜晚,经由痛苦,悟出了一些哲学真理。 我细想了一下,他捂着血流不止的脚,偌大的空别墅,孤立无援,疼痛难忍。不仅如此,之前还经历了自杀未遂的阴沉气氛,还真是很有感觉的画面。他说,要去把这些感悟写成著作,再尝试着去对抗这个无法包容自己才华的世界。 我衷心祝福他能取得成功。 ——而我们的睡美人,则是在下午,悄然从散去的麻醉中醒来了。 “我救了你。”我直截了当地说,“还有咱们那趟火车的车长,她把自己的引擎献给了你,希望你能去得到幸福,带着她的引擎一起。” 小琴眨眨眼,忽然理解了我在说的话。刚刚手术结束,苍白无力的手臂却依然抬起,放在了胸口。纵然伤口的疼痛让她面无血色,可是这突如其来的震撼事实,还是使小琴挤出话音来问。 “她……为什么?我不明白……” 我耸耸肩,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绳子,娴熟地在两手中拉起一座铁塔。 “等你学会三十种花样之后,就让奢侈品姐姐告诉你事情真相吧。” 无视了奢侈品追着问我“奢侈品姐姐”是什么,我收起了绳子。然后,我将手尽量轻柔地放在小琴额头上,只想将那个人曾经留下的痕迹,传递、留给小琴。 此时,出去办手续的小琴父亲总算回来了,发现女儿醒了,他立刻冲了上来,满脸鼻涕和眼泪,嘴巴张着却只能吐露呜咽的声音。他跪在病床前,将女儿的小手捧在手中,仅仅是哭个不停。 “你庆幸自己活了下来吗?”我问也流下了许多眼泪的小琴。 犹豫了一下,她如实地作答——“嗯,谢谢……你们。” 因为她又能握着家人的手,很久,很久。她也能如愿的跑上几步,或者是稍稍喝上一口酒?还是算了,不管怎样,她能继续活下去,这就够了。 “那就好。”这样,她的付出和我的抉择,也就值得了。 她剩下的时间就与我无关了,一直以来,我都只是个过客而已。她那些余下的漫长岁月,就交给她和她的家人去度过吧。 告完别,我就此离开了病房,奢侈品也跟着我走了出来,我们在门外停下。 奢侈品很是感慨地对我说:“想想还是应该和你道个谢,如果不是你留了个心眼,发现这种事……算了,经历了这件事,我还真是没勇气再自杀了。” “那今后呢?有什么打算吗?” “谁知道,可能是安心找份工作,看看能不能遇上什么好男人吧?现在突然多了个要照顾的朋友……”她眼睛看向了门内,“想想看,我之前的经历,和这些事比起来,真是不值一提,就这样咯。” “那就祝你顺利。” 她忽然有点害怕地问我:“你呢?以后还能见到面吗?你还打算去寻死吗?” “谁知道呢,总之,有缘会再见的。” 感激无比的那些家属出了很多力,得知她没打算化为骨灰,于是没几个小时就一起送了一具考究的棺材来。所以那具遗体封入了木棺,没有什么繁琐的习俗和追悼,简简单单,被放进了被挖开的泥土中。 泥土的阴凉,她再也没办法感受到了。 途中,我还洒下了些种子在土里——因为我在那幢别墅里,偶尔发现了一本小册子,是栽花的日记,她歪歪扭扭的可爱字迹间,提到了打算种点桂花和木春菊。 我也将一株小小的金桂花栽了进去,虽然长大、开花都要经过漫长的过程,但总会有盛开的那一日的。毕竟,这片土地的神明,向我做出了保证。 ——“让这片花茁壮成长,年年盛开,我还是做得到的。” “你们神明可真伟大。”感慨着,我擦掉了手上的泥土,赶开辛勤的小蜜蜂,喝了几口凉水想要打发炎炎夏日。 然后我又把之前准备好的墓碑拿了过来,花时间歪歪扭扭地刻上她希望的那几个字,深深埋进桂花树苗前面一些的地方。 至此,这位和我相逢了一天不到的人,就此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掘掘站在那座小小的墓前,缓缓抚摸墓碑。 “谢谢你,文安先生。” “我做的对吗?” “不知道……”连掘掘也摇摇头,无法给出准确的答案,但是她却这么说了——“也许你做的不对……可是,至少,会有人感谢你,也感谢她。” 那就够了。 第66章 ·孤独和其中的喜悦 我正打算继续问点什么,可悄然间,一个身影走入了花园。 ——“还没走啊?”他劈头盖脸朝我问来。 是勤勤——皱巴巴的西装和油亮的背头,比之前见他的几次都要精神一些,或许是白天的缘故。讲真的,见到他之后我有点害怕,但还是尽量平静地问:“……你来干嘛?” 前一刻还在赏花的绳绳也站了起来,好奇地打量起勤勤来。掘掘则下意识地退了好多步,躲到了我后面。 勤勤对我们三个摊开手,稀疏平常地说:“别紧张,只是想来告诉你一点东西。” “……什么意思?”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头打量起脚边那座墓碑来,用一种饱含感慨地语气自言自语:“人类还真是轻飘飘的。” “……什么意思?” 勤勤取出烟杆,朝里面放着烟丝,同时解释说:“人类轻飘飘的,稍有一阵风,就会吹走,然后再也不回来。” 这个比喻某种意义上的确不错,昨天他才见着阴沉女,还装模作样的站在人家身边充当助手。可隔天再来,就已是一座坟墓。 “比起你们,的确如此。” “是啊。”勤勤点点头,忽然平淡地问了我一个问题——“对了对了,想知道点什么?随便问吧,我就知无不言吧。” 我愣了一瞬间,缺乏睡眠的脑袋迟迟才转明白他的意思——在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时,他曾经说过,能告诉我,为什么我能看见他们这些非人的存在。毫无疑问,他现在指的正是这件事。但是……为什么会打算现在告诉我?没有理由啊……勤勤这样的神明,不可能会对戏弄了我而心怀愧疚,而我根本没帮到他任何忙…… 勤勤读出了我的疑惑,补充道:“别担心,只是心血来潮,趁我还没走,有什么想问的,就尽管问吧。” 他的保证很真诚,根本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我还是有点慌张,拿起矿泉水瓶全部喝干,又抹掉了额头和脸上的汗珠,这才稍微有点冷静。 “好吧,那,我为什么能看见?和这条绳子有什么关系?”说着,我举高了手腕,将那条绳子展露了出来。 问完,我小心翼翼地窥探勤勤那张老脸,担心他的心血来潮会突然变卦。他又吊我胃口,悠然点上了烟,花了将近十秒钟,慢慢享受了一口烟丝燃烧后的韵味之后,才缓缓开口。 “据我所知,你为什么能看见我们?这里面肯定有什么玄机。” “那玄机是什么?” “据我所知,实际上,我是不知道的。” “啊?哈?呃……” “我说过,我保证知无不言。但实际上,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你能看见,所以我现在坦诚地告诉你,我不知道。” 颇为认真地讲完之后,他忍不住捂着嘴,指缝里透出了他的讪笑。 “……可是……你不是说……妈的。” 没说完,我就打了自己一巴掌,他就是这样的神明,所谓欺骗的神明,做出这样的事实在是太正常了!被他三番五次戏耍,唯一的好处就是,让我渐渐习惯,因而不那么愤怒。 “……大爷的,不愧是你。”我由衷地说出被骗感言,“我都这么提防了,可还是被你骗了一次。” 唉!是相信他的我不对,可恶,真是长见识了,吸取教训!好在——除了心里这份恼火,我也没有损失什么别的东西,也算是他手下留情了。我旁边的掘掘和绳绳面面相觑,都没有说半句话,希望她们不会偷笑我的丑态。 勤勤放下捂嘴的手,将刚才的偷笑藏了起来,又摆出一张扑克脸。 “不过,据我所知,的确是有两尊神明可能知道其中的理由,一尊叫做‘一事无成的古神’,还一尊……抱歉,真的不能说,不然就要被砍头了。总之,这是实话。我想,只要你不在隔天就被一阵风吹走,只留下墓碑的话,那你迟早也会遇上的吧?” 我绝不再相信勤勤了,所以根本不打算加以询问,什么一事无成的古神,名号倒是挺耸人听闻的。 “那么——我还有很多城市要慢慢拜访,去劝那些小顽固,毕竟这才是重要的事。不然的话,我还真打算缠你一辈子的,就此别过了——对了,掘掘。”勤勤转向掘掘,“把你弄哭是我不对,求你别去告我的状。” “……好吧,至少你不会再烦我,又能从我的土地上滚出去,那就这样咯。” 勤勤松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任何话,多看了我一眼之后,抬脚便转身离开,然后,仿若融化在了那片晃眼的阳光之中。 &;;;;;;& 确认他走掉,我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勤勤姑且还是位神明,但是和我之前见过的所有神明都不同,总感觉他过于有人味了一点。不是指人情味,而是指圆滑。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精明狡黠,的确够得上是欺骗这概念的化身。 可我几乎没办法憎恨他,因为他耍我的程度很轻,该怎么说呢,就像是没有什么恶意。另外,他的衣着打扮也和他们完全不同。走到了阴凉处,我将思绪暂停,坐在小凳子上问绳绳和掘掘一个我很在意的问题。 “勤勤为什么要这么三番五次来耍我?” 她们俩都立刻苦笑了起来,仿佛在她们看来,答案是理所当然的。 绳绳说:“因为,他很孤独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呃?” 掘掘也不再厌烦,转而带着些许同情地说:“在世间行走了数千年,身为世上最优秀的诈骗师……可是,哪怕连一次骗人的机会也没有过……就算再怎么高明,大家都看不见他。所以,他其实是非常孤独的。” “于是,第一次遇见了能看得见他的人,勤勤当然忍不住要来逗你几下咯。”绳绳也说,“勤勤现在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但肯定是在偷着乐呢,毕竟第一次骗到了人。” 听完她们的话,我忽然没那么反感他了,就算是勤勤那样子的家伙,也还是这群习惯了孤独岁月的神明之一。 “所以……我也……”掘掘扭扭捏捏地玩着衣服下摆,小声地说,“我也想,能多和人类聊聊……什么的。” 我有点尴尬,可转念想起之前听谁说过的一件事,便询问她们:“不是说也有过吗?能看见你们的。” “听说是有过,但是几次神宴上,都没有谁真正见过……就算是经历了万年以上的老古董们……呃,我才五千岁不到啦……还是小姑娘呢,文安先生,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我只好挪开视线,听掘掘继续说。 “不过下次我就可以去吹嘘一番啦,毕竟真的见到了!” “我有个不礼貌的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 “嗯,请问。” “我知道,你们神明实际上是和人类差不多的,唔,也就是……感情方面,特别细腻和复杂……既然如此,为什么神明之间无法构筑爱恋的关系呢?” 这个问题让掘掘愣了一瞬,立即在自己袖摆后笑出声来,好一会儿才停下。可当她放下袖摆,眉宇间却透着丝丝无奈。 “我们都很自以为,认为自己和人类差不多,可又觉得别的神明只是物件或概念……我们没办法真的爱恋上别的神明,虽然我们之间能诞生出友谊或者普通的喜爱,可是,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产生恋爱的情愫。” “就像文安安无法真的爱恋上一把梳子,一个水杯……” “但是,就算是这样的我们,也许……也会真的倾慕于活着的,拥有灵魂的人类。” 我悄悄吐出一声叹息,因为至今,雅雅所寄托的那件信物还存在我的家中。而我的皮带上,也还系着一个不怎么好看的香囊。 第67章 ·蓝天 诸多杂事办完后,我就又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闲人,这反倒才是我的真面目。 难得来一趟旅游城市,掘掘很热情的表示自己要当导游,于是我们也就答应了下来,反正就算回家,其实也没什么事可做。于是乎,不再有什么负担,我们就开始了杭州一日游。 有个地方叫万松书院。 我抱着沾沾书香气息的念头拜访,“青天白日”的大石块很有岁月痕迹,“万松书缘”的石碑写也挺漂亮。走在草间的石板小径上,我和绳绳一边听掘掘介绍历史,一边游玩。 途中还遇上了一拨穿汉服的年轻人在拽蹩脚的文言文,我看了看掘掘和绳绳,又看回他们,总感觉是山寨碰见正品了。不过他们倒是玩的很开心,稍稍有点羡慕。 走着走着,我忽然觉得,我可能是有什么类似柯南的光环,走到哪里都要发生点什么。 这样总是让我心情忽高忽低的,而且每件事都很麻烦。我倒是更喜欢平淡的生活,毕竟我自诩还算是个自由的人,既然得到了自由,就该老实宅在家里打哈欠,陪绳绳看看肥皂剧、打打游戏、偶尔学着做点中式点心之类的。 你问我为什么非要选这种听起来很懒散的生活?当然是因为外面的世界太麻烦了啊, ——闲话休止,因为我又遇到了点事情。 有一个小男孩坐在一棵大树下,背靠着树干正在沉思什么,也许是见多了,我根本不用看就知道那只是个灵魂。 我装作没看见,她们俩也没有强迫我一定要去问问清楚,估摸着,可能是刚去世没多久的小孩子还稍微有点遗憾吧?至少不是鬼,管他呢。 又走了一小段,我愕然地发现自己闯入了一个特别的地方。 ……相亲会?至少那里的横幅是这么写的。规模还不小,几十个男男女女凑在一起,还有些陪同的家长也在,气氛相当热烈。 我正打算扭头走掉,一个打扮花哨还染发的发福大妈,眼疾手快的,嗖”一声,一把拉住了我。热情的大妈拍着我肩膀,拽着我胳膊就朝相亲会上拉:“小伙子你来晚了,不过还好,离结束还早着呢!来来来,报名表在这里。” “误会了误会了。”我想挣脱,但大妈的腕力以及那和蔼的笑容,一定被魔力加强过,要不然我为什么挣脱不了? ——“小伙子你身体不错啊,还有点小肌肉呢,多高个啊?得有一米八了吧?” “呃,一米七九。” “体重呢?哎呀长这么帅,就是怎么有黑眼圈呢,来来来,笔给你,填了报名表先。” 大妈硬塞了一支笔给我,抱着手站在我一旁,亲切的眼神却像枷锁一样把我锁得死死的,根本不容我拒绝。我扭头一看,才发现导游和小朋友都走失了——哦不,是融入了环境。 “这个姑娘不错,长的很有气质呢。” “不行啦不行啦,比起之前遇见的那几个小姑娘,级别又差太多了。” “那这个呢?看起来很有钱,但是好像又很会持家。” “不好,文安安不喜欢这种贤惠的正常人,要更古怪别扭一点的那种。” “那她呢?似乎经历过很多,你看那双苦大仇深的眼睛。” “不好,完全没有在苦大仇深里露出对人生的积极感。” “文安先生还真是个挑剔的男人。” “对啊,浑身带刺,闷骚又别扭,唉。” 听到一半我就没听了,还是专心填报名表吧……偶尔试试和普通人交流,也许也不错? 和我相亲的,是个有点姿色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女性,穿着宽松带着点可爱的气质,利落的短发和微圆的脸,让我印象很好。 “你还蛮帅的,我以为来相亲的,都是那种条件很差的男人,你好,初次见面。” “谢谢……”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你的情况如何是怎么样的呢?我是说家庭情况,财产,工作这些。” “呃,工作不怎么稳定,但还是能赚到点钱,妈妈去世了,爸爸不知道到哪里浪去了……财产的话,在昆明有套很老的房子,还有套不大的市区房……理论上还有点别的财产,但感情上还是接受不了。” 她笑了出来:“好怪哦,哪有这种说法。” 我也无奈地敷衍了几句。 之后,她匆匆介绍了自己平凡的情况后,声音忽然变得焦急。 “那个……你打算结婚了吗?其实我家里逼我逼的很紧,所以我想找个顺眼的人结婚,其他都不太重要……你……可以帮我吗?照顾我一辈子吗?可以的话,我们就去太子湾拍婚纱照吧。” 她这个态度,让我挺困惑。讲道理,我可不是那种帅到有姑娘不顾一切贴上来的人。干嘛急着咬定我?我是第一次相亲,所以可能相亲就是这么回事? 这时,忽然有点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有人烟急火燎地闯了过来,一脚一脚踏得很响,来的是个一身淘宝爆款的年轻小伙,他愤怒的眼睛在相亲会场扫了一圈,最后锁定了我们这一桌,立马奔了过来。 小伙双手拍在桌子上,眼睛看的是相亲女。 “不是说好了我养你的孩子吗?我这么爱你,求求你给我个机会和你在一起吧,我真的不在乎你怀着别人的孩子。” “对不起,我不爱你,真的没办法爱你……”相亲女别过脸。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为了你付出这么多!求你不要这么无情!我不要你爱我!只要你和我在一起就行了!” 我对自己靠写评论吃饭感到耻辱。因为我居然找不到词来描写此刻我的心情。 你们聊……你们聊……我沉默的找了个空档,赶忙走掉了。临走还听见相亲女让我别走,被小伙哭闹声盖过。 相亲太可怕了。 返程—— 我们又经过了刚才的那棵树,我的视线不小心和那个小男孩对上了,掘掘也用请求的眼神看我。没办法,我只能走过去,问问他有什么事情。 “……你看得见我喔?” “是啊是啊,所以帮你解决烦恼。” 小男孩有点高兴地站了起来,围着我转了几圈,一个劲地打量我,似乎想弄明白我这位普通的青年为什么能看见他。 “你有什么心愿,这位大哥哥可以帮你。”作为这片土地的化身,掘掘亲切热心地走了过去,稍稍俯身说,“他叫文安。” 男孩停了下来,叉着腰很期待地说:“我在等风。” “……啥?”我一时没能理解。 掘掘抬着头,我也朝上面看去。刺眼的阳光从树叶里透下,但光芒不仅覆盖了那棵树的绿叶,还包裹了一个白色的影子。 在树上挂着一架纸飞机。 “我在等风……把它吹下来。”男孩如此说道,“我花了好多心思才折出来的……但被卡住了。遗憾,还想拿它去和几个哥们比一比的。” “……可你已经死了,要它也无济于事不是吗?” “我知道,但就是想再看它飞一次嘛,所以我在等风!”他倔强地说。 于是,在他和两位神明的注视下,我只好开始爬树。虽然摔了一次,但好歹还是顺利找到了支点,爬上了那棵树。 只要伸出手,便能够到那架白色的纸飞机……有趣的是,仔细一看,它还是试卷折成的。上面布满了红叉。我取下了纸飞机,不经意发现能透过叶隙,看见细小的蓝天。 “飞!”男孩的催促声从下方传来。 我单手攀着树干,轻轻将纸飞机掷了出去,它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弯,时而朝上,时而落下,时而被一阵微风摇晃,又再次翱翔——然后,落下。 纸飞机落在了地上,灰头土脸。 而那小男孩,也悄然不见了踪影。 可惜,我连他满足的笑脸,都没来得及见到。 ——那是座人山人海,热闹非凡的城市。它经历了数千年的岁月,几度沉浮至今,可谁又知晓,她却是孤独的。 所以,在告别时,掘掘没有掩藏自己的不舍。 我们也是。 第68章 转章·found you 渐渐进入雨季了。 天空时常晴一阵,阴一阵,似乎一直在犹豫何时降雨才能淋透更多人。 不过,无论天气的心情如何,和我其实都没多大关联,因为我正坐在沙发上打游戏。最近的游戏主机还真是没什么新意——不说红白机那种记忆久远的,就说当年半夜悄悄通宵打ps2,虽然隔了好多年,可我还是记得很清楚。 现在的我,特意买了台ps4来玩了好几天,虽说画面是升级了,但玩起来的趣味和当年相较,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提升——当然了,有趣的游戏还是很多的。 稍微有点怀念起以前的事了…… “出门。”我关掉了游戏机,对绳绳说。 “拜拜。”她向我摆摆手。 现在是下午,她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电视,因为出了几天门的缘故,她错过了一直在看的电视剧。正好碰上重播了,也就意味着我得一个人出门了。唉,好吧。 小时候,我没有沉迷网吧,因为家里有电脑,所以不怎么理解那些背着书包的同学,非要挤到烟味弥漫,键盘脏污的网吧是什么心态。更何况还有同学把书包忘记在了网吧的事,弄得学校怒火中烧,让全校学生站了一下午来听校长口水,累得我就更加反感。 但我却偶尔会去游戏厅转转,一开始,是要带正在欺负店家,一个劲让机器吐钱的爸爸回家,次数多了,那些老板都会送我一堆游戏币以示感谢。 且不谈我爸爸是怎么让那些动过很多手脚的机器听话,只是,我肯定没有遗传到擅长欺负游戏机这一点。 本着不浪费游戏币的原则,我也会去玩玩。比较喜欢打那类格斗游戏,印象最深的是叫《月华剑士》的,相当好玩——可我总是被对机上的小学生打得很惨。 所以——现在我正赶往某家位置偏僻,多年来一直在各种各样的压力下,顽强生存着的那家破烂游戏厅。 学校附近一条小路拐两次,在堆破烂的回收站隔壁,破到不能再破的牌子就挂在外面。当年还很花哨的牌匾,现在却连字都残缺不全了,真感慨,这家游戏厅居然还开着…… 更可怕的是,依旧很有人气…… 空间似乎大了不少,抢眼的地方摆着的都是很新和很有吸引力的机子。相隔着,还有各种各样堆满可爱布偶的娃娃机和扭蛋。更深一点,则是牌机、水果机、老虎机、打鱼炸龙之类的……它怎么还没被查封? 但世间就是偶尔会有这样的,在夹缝和岁月里,都能活得长久的事物。 一些青年正在玩的热火朝天,也有一对情侣在抓娃娃,而深一点的地方,一堆社会人和闲散游民正在期待机子能吐点钱出来。 ——当然,也少不了放假的小学生。 我走了进去,稍微瞥了几眼。脚后跟刚刚落下,忽然,阴晴不定的天就开始下起了雨。我要是稍迟一步进去,就要被淋了。 绳绳在的话,会这么对我说——“这是留客雨。” 既然如此,我就翻出钱包,买几个游戏币来打发时间吧。 游戏厅热闹的声音此起彼伏,在雨声激荡将闷热淋湿间,没抓到娃娃时小情侣之间的嗔怨、社会人打了个好倍数发烟的吆喝,以及小学生们大喊招式名称拼命撸摇杆的声响。 恍若隔世——又回到了某年某月,我仿佛也变回了那个输给小学生,恼火地打算来场真人较量的少年。 这时,服务员懒散的声音唤回了我的思绪,她将游戏币交给了我。玩点什么?我左右看了一圈,陷入犹豫。走了几步,我发现在最深处,还有几台破烂不堪,却依旧亮着的机子很眼熟。 走了过去,没想到那些老古董还在运行,古旧不堪的画面依旧挺伤眼的。好吧,没人光顾你们,那我就来怀个旧。 玩了一会儿格斗游戏,被机器打得火冒三丈,而不小心折断了一根摇杆后,我心虚地四处看了看,还好没人发现。忽然,我发现一台古老的飞行类游戏,跳出了一个画面,那是历史最高分的榜单。 我情不自禁多看了一眼,最高分是06年10月3日创造的,哈,这老古董记性还真好,这都没忘。等等,这分数……怎么比满分还高一点?我立马挪了过去,那个最高分的得主,留下了wn这两个字母。 不会吧……因为,这是我爸爸名字拼音的首字母缩写。 还真有可能,毕竟那人打游戏是很强的。 不,能创造出比最高分还高的记录,甚至打动了机器,让它这把老迈的身躯,仍然清晰记得他——能做到这一切的,我在所知,就只有他了。 ……有点不爽,毕竟那是我妈妈生病时,他居然沉迷游戏。我着实有点恼火,咬咬牙,决定将气撒在游戏机上。那时留下的记录算什么,不知道在哪里游荡的你,自认天下无敌留下的记录,不知不觉被我破了——想想就很有趣。 但把手头的游戏币全部用光之后,我却连那个分数的十分之一都没达到。 “妈的,难死了。”我情不自禁抬起手,但没敢砸下去,如果砸坏了,他的记录消逝,我就没办法破记录了。 唉,这种飞行射击游戏简直要人老命了,我犹豫了一会儿,刚才的热情也被游戏难度消磨殆尽。但外面还在下雨……钱包里还有两张红票,好吧!再战一会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换了一大篮子的游戏币,我又买了饮料和薯片,卷起袖子,以万全的状态操纵着我那架“像素点阵号”战机。它不断击坠小怪,小boss,中boss——但也偶尔会被击坠。几番来到大boss面前,却始终敌不过。 我有点受挫,腰酸背痛眼睛也很难受,不知不觉,身后聚集了两个小学生。 “……去去去。”我赶他们走。 其中一个问:“你干嘛要玩这种老游戏?” “因为好玩啊。” “哪好玩了,怪人。” “去去去。”我又挥了几下手。 另一个向我吐了吐舌头,有些神气地说:“刚刚你忘记吃武器了,伤害不够。” 刚刚那个也立马补充:“其实最后一关见到老怪的前面,可以有个地方站着,站着不动,一直打,子弹打不到你的,也就是安定点……” “……教我。”我说。 一口气喝掉了那罐饮料后,我信心百倍。 “那再来。”两个小朋友也说。 “好,再来。” 就这样——我们研究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就算雨停了,我还是继续挑战着。小朋友们抱怨我操作太烂,但依然给我出主意,坎坎坷坷,总算是通了关。 我转过头,打算对他们道个谢,请他们吃点零食什么的(顺便安利一下翻花绳)。不过他们却失去了兴趣,在破关动画结束后,两人便聊了起来。 “还是撸啊撸好玩。” “回去吧,我晚上要上补习班。” “是啦,回家了。” 两人连招呼都没对我打,就健步如飞地,从这冷僻的老古董游戏机博物馆离开了。我苦笑了起来,目送他们远去后,转回游戏机屏幕。 其实,我只是破了一次关罢了,由于这台机子玩的人不多,我只是破了个关,得分就勉强挤进了第一页。提示要我留下名字——我犹豫了一会儿。 无力感和倦怠感席卷我全身,我调出得分榜。那个人的名字和得分,是如此遥不可及。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那可是我爸爸创造的,必然是个不同凡响的成绩。 于是,我留下了wa这两个字母,放弃了继续挑战他在十年前创造的那个分数。就让那位不知游荡到了何方的男人,继续在这破旧的屏幕里,树立起这样“高大”的形象,展现给屏幕外的我吧。 我也期待,自己能像屏幕里的自己一样,能再有机会,更靠近你一点点。 第69章 ·随风而来 回到昆明差不多两天后,某个清晨——我被那件占风铎的鸣音,打搅了晨曦时分朦胧的睡梦。因为音色太过美妙,所以就算被吵醒,我也没有生起床气。 我揉着视野模糊的眼睛翻了翻身,周遭仍然昏暗,但并非是黑夜的昏暗,而有着若有若无的淡光……即是说,现在是清晨将至的时候吧?醒过来后,闷热让我流了些汗,毕竟正值暑夏,今后炎热肯定会变的愈发难熬。 我合上眼,想再睡一会儿。 ——“叮” 占风铎又一次鸣响了。 真是百听不厌的声响呢,我心满意足的合上眼,打算好好睡一觉——不对。 马上意识到错误的我惊呆了,我立马被吓醒了——为什么会响?自从买来了这破玩意以后,睡前我怕打搅睡眠,所以我都特意把窗户关紧了啊!而且!我睡时也习惯关门,所以根本不可能有风能摇动它才是!为什么会响? 是小偷摸到了我这,把窗户打开了吗?还是我记错了,根本没关严窗户?我一边寻思,一边从床上坐起,看向背后的窗户,窗子和纱窗都是严丝合缝的。 ——“叮” 它又一次响声,但失神而呆若木鸡的我,已经没有了余力去听。因为,窗边,有人。 一位戴着面具的,奇妙的人。 那个人戴着一张木刻的猫面具,连胡须都刻的很精致。柔顺到让人震惊的美丽黑发,轻轻散落在肩头。 衣着打扮也很好看——穿着白色短袖t恤,外面套着一件浅蓝色和白色相间的格子马甲外套。下身则是长短适度的长裙,无论颜色还是款式都很合称,还有经典的黑色过膝袜和圆头皮鞋。 但脖颈上,却围着和衣服与季节都不搭调的,漆黑色长围巾。 衣着间,所露出的每寸肌肤,都白皙无比,又有血液流淌的粉嫩红色。即便看不见脸,我也能知道,这肯定是位年纪尚轻的女孩子。 不不不,不是详细描述她穿什么的时候! 她正依靠在窗边,侧身望着悬在窗上的占风铎,不时抬手用指尖轻轻触碰占风铎,所以它也时而发出声响。 戴着面具看不见脸,身形娇小——面对这样奇妙的小偷,我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如果只是来偷东西的也就罢了,可怎么进来的?窗户和门都锁的好好的啊。抛开这些不谈,见到宅主醒了,居然不闻不问的,只是径自玩着会发出响声的东西,这不是诚心想被抓吗?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 我立马转动脑筋,心想是不是新的诈骗手法?越想越觉得合理。 就是仙人跳、碰瓷的进化版本——派一个人到别人家里,故意吵醒宅子的主人,引诱惊慌失措的宅主出手打人?因为是娇小的女性,很容易就会打出问题,然后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得到赔偿金?代价最多是擅闯民宅蹲几个月吧。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如果我一时激动出手的话,那就是个故意伤害的重度伤残了……法官还会因为被害者是个可爱的女孩子而加重判罚,社会舆论也会因为对方是个可爱的女孩子,而对我口诛笔伐而各方施压!所以我肯定要进去蹲半辈子,再赔光家底…… 好险!真的好险!我流下了很多冷汗,就连以前一个人单挑十多人的时候也没这么担惊受怕过。还好还好……我比较聪明,马上就识破了这种崭新的诈骗手段。 ——“你他妈是谁啊!” 我忍不住破口大骂,还为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感到尴尬,怎么可能有这种鬼事情嘛! 但是那个面具女看也不看我一眼,依然玩弄着挂在窗口的占风铎。这目中无人的态度让我一下生气了,我起身走过去,一把抓起她的手—— “……什,什么?”无法理解的事发生了。 在碰触到她的一瞬间,除了最先感受到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我浑身马上流过难以言表的感触。 仿佛我已从这世上消失,却仍在俯瞰自己尸体时那般哀愁。随后,忽然冒出一股巨大而如同洪流的沉重感,穿过了我这身躯,淹没了其中的灵魂。宛如潜入百米深邃的海底,被压强挤压,身体快要支离破碎。 我松开了抓住她的手,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扶着床头,连站都站不稳了。只知道,我已从那深邃的海底回来了。 ——我知道这是什么感受。 在不久之前,在碰到雅雅时,也曾感受到过同样的被淹没的感觉。只不过,那是被世间存在的一切因爱而生的苦楚淹没,这一次却不同,我寻找着这种感觉的源头。 戴面具的那家伙微微颤抖着,面具上的一对通透的碧蓝色猫眼,正凝视着我。 “你……能看见……我?” 听过许多次的台词了,已经腻烦了——这是假话,因为这一次,说这句台词的声音,仿若饱含着存于尘世的一切感情,喜怒哀乐。只不过其中的哀和乐,却互相夹在她的声音里针锋相对。 我端出敬意和畏意,和她拉开了一点距离。 “总之,不管你是哪里来的哪尊神,请不要擅自闯进我家。” “……你,摸了我?你清楚我是神明?咦……” “是啊是啊,还好你不是小偷。但是,感觉和你扯上关系就很麻烦,所以请你离开吧,就当我们没见过。” 如果她乖乖离开,我就不计较让我受了这么巨大的一次冲击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手指,残留着发麻的感触。刚刚灌进我灵魂里的,很微妙……仿佛就像是谁的人生。但又细微的不同,那些人生却缺乏着人生应有的实感,更显得虚渺而理想化。就像是——对,读了一本精妙的书之后的感受。可那却不仅仅是一本的量,而是上千,上万本。 犹如把上千本书里记载的东西化为海水,淹没了我,灌进了我的灵魂。既然如此,这尊神明的来头,我也了然于胸了。 “文学之神吧。”我非常确信的脱口而出。 “………………”即便不出声,那份动摇也传递了出来。 ——“若若!” 忽然,绳绳不知从哪里突然出来大喊大叫着。而小绳绳脸上那惊恐的微妙表情,更是前所未见。非要比喻的话……就像三十岁仍单身的大龄女性,终于要去和好男人约会,但半途突然见到天上有一颗陨石正熊熊燃烧着,朝自己砸过来时,会表现出的荒谬和恐惧。 看来这位文学之神——是叫若若吧?同音的字里面,应该不是弱弱、蒻蒻、叒叒这类听起来很惨的名字,也只有若若比较符合了,也稍微有点文艺气息。 “文……文……文安……为什么这…………这位会在这里?”绳绳声音僵硬地问我。 “不知道。” 说完,我转向面具女——不,若若,为了早点送她走,我开口将话说明白:“我也不知为何能见到你们,但确确实实能见到,我们所处的世界不同,因而请不要在意我,您想走我是绝对不会留的。” 换言之,如果想留,我是绝对会赶的。但——她却说了一句非常怪的话。 “是吗,就是你。”若若淡若游丝地对我说。 窗外渐渐明亮的晨光,将她的面具映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她知晓些什么我所希望知道的事吗? “就是我?” “莫要在意。” 不知何时躲到了我身后的绳绳,这时问她:“若若,为什么会来文安家呢?” “……小绳绳,又见面了,安否?” “安……安。”我差点以为是在叫我。 她没有解答疑惑,我只能自己动脑子想。见到她的时候,她在玩占风铎,也许和这个有关,于是我担忧地问她:“你来和那件占风铎有关吗?”。 “就是这样。”她看看我,沉默片刻后,又说,“我是一介旅者,偶然听见了很悦耳的声音,因而前来。本想听完它奏出的晨音便离去的,没成想,却被你这样古怪的男人碰了。” 她这个说法还真是微妙,我本想抱怨几句来着……嗯?等等,我察觉到一件不合常理的事。 “……为什么,呃,你……你能摸到它呢?” 就在刚刚,我亲眼所见这位神明,确确实实地用手指触到了我这边世界的那件占风铎,将它摇晃了起来。就算这些所谓的神明能拥有实体,我也能摸到,但她们能像这样物理性的干涉这边的事物,这完全违背了我的常识。 可那面具之下,必然浮现出了笑颜,因为她正用不紧不慢,仿佛知悉一切的语气解答—— “正如你能触碰到我,我就是能。” “……文安安,她,若若她……是最特别的一尊神,别名——‘一事无成的古神’。” 咦,这不就是……之前勤勤提到的那个……绳绳忐忑地偷瞄了一眼若若,又缓缓说—— “意思是,因为任何事情都能做到,所以什么都不去做……是唯一符合你们人类对神明妄想的,所谓全知全能。” 第70章 ·麻烦的若若 哈?全知全能?我陷入了迷惑和震惊之中,心想这个词和我所知的她们实在是不符。 这时,若若突如其来向我伸出手,望着那缓缓向我而来的白皙手指,我本能的想躲开,因为那毫无疑问会把我淹死,我再也不想和任何神明有身体接触了—— 但,我动不了。一根手指都挪不动,更别提向后退了。有种睡觉姿势不对因而鬼压床的感觉,意识还在,动不了身体分毫。 我就这样看着若若的手,摸向了我的脸——可再没有什么会淹没灵魂的故事,只是单纯的,被谁将手放在了自己脸上。 她的手心透着温暖感,手指传来轻微的力气,正是柔软而纤细的女孩子的手指——也是人的手指。 若若将手收了回去,然后又一次摸了过来,可是这一次并没有摸到,只是如我第一次见到绳绳时那样,彼此没有接触而穿了过去,有一种轻轻的滞感,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刚刚真的被摸了吗?我不禁诧异。 若若再度将手抽离向后,又再度向我伸出,这一次,我的脸感受到的是棉絮般的触感,不带一丁点温度的,没有任何亲切感的手。还有少许,只是一行文字这种程度的奇妙感觉,随着这份碰触而流淌进了我的灵魂里。 若若松开了手,没有再换其他方式摸来,随之,我也能如常自由行动了。 “喜欢哪种?”这句话里藏了不少嬉笑的意味。 “……请原谅我之前的冒犯,我今后会怀着对您的敬意信奉您的。”我半认真地说,切身体会了这种神通之后,实在是让人油生敬畏。 不过,倒是为什么绳绳会怕她呢?我将饱含疑问的视线看向绳绳。 “因为……我不敢说。”绳绳委屈的像谁家小孩拒绝吃胡萝卜,却仍然被家长硬塞一样。 “没什么,就是以前和绳绳见过一面,我们一起玩的时候稍微有一点点小矛盾,别介意。” “……听说,如果谁惹若若生气的话,会被从根源上连同概念一起抹消掉之类的……呃,之类的谣言!我没有在说坏坏坏坏话。” 绳绳担惊受怕的样子,使那面具下传来了悦耳的笑声。 若若继续说道:“和绳绳玩的很开心啦,一点也没有生气。” 换言之,这家伙不否定如果生气了,就会做出那种可怕的事情吗?我应该没有惹火她吧?我心虚地别开视线,之前好像说了什么失礼的脏话。 “文安——对吧?”她念了我的名字,让我吓的肩膀一缩。 “是的,我……小人正是文安。” 若若很可爱的用右手摆出一个v字形,放在面具的小猫嘴上,看起来就像是那只猫大咧咧笑了起来。也不知她笑个什么…… 接着,她拉开我家窗户,让晨曦的风吹进房间。晨风将占风铎摇响,我的思绪尽数被那声音吸引了过去。它一定知晓吧,那是哪里来的风,又将吹向何处。因而才有了“占风”这个名字。 “我猜你还有别的事。”铃声停下后,我问若若。 “猜对了,但先请你穿好衣服吧?要我和只穿着一条黑色四角大裤衩的人谈正事,就太那什么了。” “……天太热了,我以为你能将就将就呢。” 我只好随便穿了条裤子,然后把夏威夷衫拿出来套上了。 “倒是你……您,你们神明不都打扮得很有模有样吗?您却穿的像人类一样。” 否则我也不会弄错,以为她是哪里来的小偷了。看来这位文学之神的确与众不同,就连计较我着装的这种思维方式,也像是人类的观念一样。 “因为我的衣服很多嘛,还是你想看我穿其他时代的衣服?”若若不以为然地回答。 “不想。” 我在床边坐下,绳绳也过来坐到了我旁边,就像是忙着表明立场是我这一方的。若若抱着手走回窗边,靠着墙壁,散发着和之前调侃不同的认真态度。 “那就开门见山,这件占风铎和它的盒子一起让给我。”若若说。 “可以拒绝吗?其实我也很中意它。” “那做个交易吧——你仔细想想,仅仅是用几千块钱淘来的东西,就能和神明做交易,转手就能卖出人类历史上几万年来的最高价,不是很有趣吗?” “没趣。”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但出于好奇,还是问,“所谓的人类历史最高价是什么?” “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 “……又不是什么儿童文学,这种套路太俗套了。” 我刚说完,却马上觉得,如果真的能实现一个任何愿望,那么这毫无疑问,能够格称得上是人类历史的最高价。 “别这么说嘛,什么都可以实现哦,无论是你想成为妻妾成群,酒池肉林,一生安然享乐的人,还是想得到永生而漫长的活着,寻求死亡但就是死不了也好,想能瞬移能飞,什么都能做到。” 我摊开手,表示自己不感兴趣。 “能飞虽然还有点吸引力,但人类只有脚踏实地留下脚印,才能知道自己走了多少路。” “那就是说,不用实现你的愿望就可以让给我吗?”若若嬉笑着说。 “是指不会让给你。再说了,你如果能做到这些神通广大的事,多说无益啊,想要就直接从我这里抢走,不是比起做这种交易要方便吗?” 另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如果我见不到若若,在听完晨风的铃声后,她就会自顾自的从我家把占风铎取走吧。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还真是没想错,真是个来头不小的小偷……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若若虚情假意地说:“我们神明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不会干涉人类。” 我却又心生疑问:“那你替我实现愿望,这不就是干涉了人类吗?” “哈哈哈,你当我是谁?我干嘛要遵守那种规则啊!” “那你干嘛不从我这里抢走?” “我们神明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不会干涉人类。” “那你替我实现愿望,这不就是干涉了人类吗?”既然她又说了一遍,那我也只好又问一遍。 “哈哈哈,你当我是谁?我干嘛要遵守那种规则啊!” “那你干嘛不从我这里抢走?” “我们神明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不会干涉人类。” 她又说了一次,连语气都分毫不差,抑扬顿挫也没有任何区别。这是代表我还得重复刚才的疑问吗?然后就陷入死循环了吧……真是相当麻烦的谈话对象。比我迄今为止遇见过的人、鬼、神都要麻烦得多。 我烦躁不已,揉了揉头发,不打算陪她玩这种无聊的言语循环。可是——我发现,若若有点像以前的想。 那个没有恶意,也没有老谋深算的心计,和我聊天时,话语都像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的。她很是随性,以至于偶尔会说出让人不知如何作答的话来。电波频率太自我主义,所以很难对上。 我觉得若若也是这样的性格,麻烦虽归麻烦,我并不讨厌这性格,其实我还挺擅长和这种人打交道的。 于是,我试着反击回去—— “那这样吧,请你实现我的愿望——我希望你永远承认,那占风铎是我文安的东西,你绝对不会向我索要。实现这个愿望,你想要的话也不是不行。” 绳绳捂着嘴偷笑了起来。 “……” 我仿佛能看见猫咪面具下,若若不悦的脸色了。这种逻辑陷阱而产生的循环,不止是她,其实我也会瞎掰一些出来,拿来回击再合适不过了。 我还故意把话说的很严谨,没有留给她半点可以做文章的地方,就算她是什么文学之神,但文学亦是人类所书,没理由同为人类的我会单方面吃亏。 “真的好吗?”她阴森森地问我,声音里还透着一丝窃笑,使我不寒而栗,“我们要争辩了哦,究竟是实现愿望而我得到占风铎呢,还是实现了愿望我不能得到占风铎。” “来啊谁怕谁。” 这种争辩,比起在菜场和菜贩子讨价还价时差不了多少,我可以轻而易举的,和她烧几个小时的口水。 “提醒你一下,用人类的话来形容,我活了八千多年了。” “那又怎样,活得久了不起哦?”其实还真是挺了不起的。 “再提醒你一下,用人类的话再来形容,你——最多也只有几十年可活。” 我没由来的感到战栗。 “和你聊个几十年,对我而言无所谓,弹指一挥间,对你可能就不太好了吧?嘛,反正胜者绝对是我,几十年后你死掉,我就能一边说‘呀,文安终于被我锋利的语言艺术辩死了’,然后一边摘下胜利的奖品。” 几十年?几十年都要拿来和这种古怪的家伙辩论那种无聊透顶的问题?光是这么一想,我就头晕目眩。这就是自掘坟墓吧……如果对手是人类,我毫无疑问已经赢了,但……的的确确,我只是个寿命短暂的人类。啧,我输了。 “噗哈哈哈。” 旁听至今的绳绳放开了捂着嘴的小手,毫不客气地嘲笑着我——可笑声只有几拍,之后,绳绳就意识到了什么,一脸苦涩。其中缘由我也深深知悉——因为人类的寿命,和神明实在是无法相较。 这一点,我是最清楚不过的。 “那么,是要乖乖交出来呢?还是让我缠你几十年呢?选哪个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你为什么想要它呢?” 若若磨蹭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告诉我其中缘由。 “因为前阵子路过一座寺庙,修得蛮漂亮,但缺了一件占风铎。之后的路上偶尔听见了这件器具的音色,相当美呢,挂在那庙里就能让它尽善尽美了,我也能舒心一些了。” 这不是个坏理由。说到底,我挂着它的理由,也是基于物尽其用。既然有更好的去处,那似乎也不错。于是我没再和她做口舌之辩,很爽快的答应了。 “你拿去吧,被你这样伟大的神明拿去玩,应该比在我这里吃灰要强得多。” 若若很高兴,哼哼了几声,便吩咐我去将占风铎的盒子拿了过来,将它取下放回盒子里。 “为什么要盒子呢?”我照做,但还是感兴趣地问。 “器,有所讲究,收纳、运输、闲置,都相对的需要容器,这是密不可分的。‘容器’这个词是双关,可以作‘容器’的名词,也可以作‘容’器的动词,虽说中华的词语里,大多数的词语都有复数解答,但也因如此,大多数词语都不是徒有含义的。” 这是因为许多汉字都有其复杂的意义在内,因而可以变幻出无数可能性和解释。我点点头,表示理解了,若若又继续说—— “正如你取下占风铎,放进容器,我将占风铎从容器里拿出来,挂上去,寺庙衰败的那天我再将它取下,收回容器之中——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但具体是什么意义,她也没讲清楚,可我也不太感兴趣,活着还是一无所知的好,要讲究太多的话只会徒增烦恼,顺其自然好了。 没再纠缠这个问题,若若收下了占风铎,向我和绳绳点头致意,随后便消失不见了。 这时的我,只是感慨着神明都是些麻烦的家伙,根本没想到,这次的麻烦还远没有结束。 第71章 ·她想看看结局 若若离开后,我也完全没办法再睡觉,于是便把一直都很在意的事情问了出来。 “说起来,你们神大多数都是女性外表吗?” “嗯,多数都是。”绳绳坐在床上,接着说,“但若若之所以是女性,原因和我们都不同。” 我也坐了下来,静听绳绳讲解。 “文学是种特别的文化,据本人说,文学领域间,被描绘最多的角色,是美丽纯洁的少女形象,而若若的外表,则就是那少女形象的具现化。” 但人家戴着面具,看不到脸怪可惜的。 “但不仅如此,她之所以很特别,似乎是因为文学是想象力的领域,人类能想象到的几乎都化成了文字,她是所有想象力的具现化,承载着古往今来人类所有想象所化为的描述……所以才是独一无二的,几乎任何事情都能实现的唯一神祗——若若。” 我花了好一阵子,才弄明白这其中的奥妙。原来如此……总之她的确称得上是独一无二。也就是说……是人的想象力创造的,并且将那些想象力实现了吗……有点恐怖啊,我本以为世间的所谓神明,都是这些人畜无害的漂亮小姑娘什么的,没成想却藏着一个这么有来头的大人物。 “那个呢,男性外表的神明其实也有很多……嘛,文安这种三天两头就碰见神明的奇妙命运,我想过不了几天就能见到了吧。” 似乎也是呢,可我不期望能再见到其他什么神明,总感觉一个比一个麻烦,我还有自己的人生要过。 一直牵扯进麻烦的事里面,只会让我越来越脱离现实……但似乎,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早晨,我开始做早饭给自己吃,同时思考着一些麻烦的事情,工作很烦,而且要怎么解决那笔遗产也是个大问题。 就在我烦恼不已时,一阵声音忽然响起。 “嗨——我回来了。” “……” 若若嬉笑的声音又一次传来,我吃惊地回过头,发现她居然站在我身后。 “搞什么,你不是走掉了吗?”我关掉电磁炉,没好气地问她,“还是说你忘记拿东西了?” 听到动静,绳绳赶到了厨房门口,伸进头来问她:“若若,已经挂好了吗?” 我转念一想,绳绳说的对,这种好像什么都做得到的神明,肯定也能瞬间移动吧?那就合情合理了。 但若若却是这么回答的:“哦对……没有挂好……说来惭愧呀~我都忘了,那寺庙是我在一百多年前见到的,我对时间的概念不是很精准,所以去了之后才发现,寺庙已经不在了。” “那还我。”我斩钉截铁地伸手索要。 “哼,送出去的礼物岂有再次要回来的道理?” “……总之,之所以你要走了那玩意,不就是为了挂起来吗?既然没地方挂了就还我啊!” 她摇摇手指,带着笑声拒绝:“当做是送给神明的贡品吧,不会亏待你的,东西已经收藏在了我的宝库里,乖乖放弃吧。” 好像我莫名其妙的,就被抢走了一件财产,而且对方还是无所不能的神,意味着我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稍微体会到被强拆的钉子户的心情了——虽说我不是钉子户,也没得到大笔拆迁款。 但如她所言,如果送一件贡品,就能让她乖乖离开,也许也不错。于是我打算好好和若若谈谈,请她就此离去不要再纠缠我时,她的注意力转到了别处。若若走到我的冰箱前,竖起手指,冰箱门就自己打开了,然后里面的那几个粽子自己飘到了她的手里。 这诡异的景象把我吓住了。 同时,我有点理解为什么她会戴着猫面具了,那种旺盛的好奇心和绝不顺你心意的自我性格,不就是猫嘛……而且是那种纯粹的野猫。绝不会翻过肚皮让你摸,也不会时不时过来蹭你一下,永远只会把爪子亮出来抓你的大野猫。 对了,她手里的粽子,是前段时间端午节时包的那些,因为种种原因我还没敢吃…… 若若解开绳子,似乎是要吃它的样子?我将饱含“你们神也能吃饭吗?”的视线投向绳绳,却发现她也和我有相同的疑问。 若若背对着我,掀开面具,像是将粽子放进嘴中咀嚼一样,背影有点晃动……她在吃东西!她居然在吃东西!我惊呆了,绳绳却很羡慕地看着。 另外,我很好奇面具下的她究竟长什么样,但她背对着我,平常也戴着面具,意味着不愿将面目展现出来。所以我吞下好奇心,只是站在原地,尊重她的意愿。 “……哈?黄油?臭奶酪?什么破粽子……唔?还蛮好吃的……有点意思,还冰凉凉的。” 若若一边夸着,一边把剩下的都吃掉了。对此我还是感谢她的,毕竟如果我敢吃那种口味的粽子的话,也就不会剩下来了。 “供品送上您手了,供果也进您肚了,那您什么时候离开?” 听到我的话,她戴好面具,转过身反而问我:“我为什么要走?” 我回以反问:“……为什么?那你为什么要留下?” “想目睹你的结局吧,作为能目睹我们这边世界的人类,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另外,对你为什么能看见我们感兴趣,想弄明白,可这需要一些时间来验证我的猜测。” 我沉默了。不是因为我要顺从若若的任性妄为,只是我也想弄个清楚——关于我为何能看见她们的这件事。可我觉得我会后悔知晓答案,但人也是一种被好奇心驱使的生物,我也不例外。 这位神明,或许真的能告诉我答案。 犹豫了一会儿,我还是同意了——倒不如说,我就算拒绝也是徒劳的。 “那,如果你什么时候弄明白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就当这是条件吧。” “那就当做粽子的回礼,届时无论是多么悲惨的事实,都会向你告知。” “对了,你想看的结局,会发生在什么时候?我是说,我的人生还很漫长……你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谁知道呢,慢慢来吧,说不定会真的会很漫长,说不定会很短很短,你们就当我不存在吧。” “……那随你吧。”我重新打开电磁炉,按她说的那样,全然无视了她,开始准备自己的早饭。 第72章 ·闲暇的日常 临近晚上的时候,我接到了一通工作上的电话。我这才想起,在以前友良那件事的时候,还顺便接了一个报酬不错的工作。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帮什么电视节目的企划写乐评吧。 电话是运营方打来的,具体就是告诉我,他们把录制完成的几期节目发来给我了,希望我可以慢工出细活,不必跟着电视播放的档期进行工作。这倒是很贴心,说实话我最近半个字都码不出来,能这样提前准备尽力编好乐评,的确不坏。 趁着绳绳在看电视上婆媳剧的时候,我端着平板电脑看了一会儿那些节目。 作为综艺节目水准还是很高的,台本很自然,内容新鲜,互动也不赖。想必到了播放的时候,可以赚到不少吧……如果我再加些噱头推波助澜,就更有市场了。 但我就是写不出半个字。 好不容易写的一些批评,又被我不留情的退格删掉。如此反复,我不禁唉声叹气。 若若感兴趣的到了我旁边,瞄了几眼平板电脑的画面,对事态马上就把握住了。 “那家伙真是做得好,你靠这个吃饭,却把你的这份能力剥夺了,哈——但我好羡慕你能听到她的音乐……谁央求她,都不肯弹上一段呢,啧啧啧。” 她怎么知道这么多?不过既然是她,也不足为奇吧。但是,是在什么时候?哦,我想了起来。 “你在摸我脸的时候没能从我记忆里听过吗?”我苦笑着反问。 “我不会偷听空空不愿给我听的音乐。” “那你不征求我的意见,就偷看我的记忆不是很失礼吗?” “哈哈哈,你当我是谁,偷看你一下又怎么了。” “那你为什么不顺便偷听一下我记忆里空空的音乐?” “我不会偷听空空不愿给我听的音乐。” “那为什么偷看我的记忆啊!” “哈哈哈,你当我是谁,偷看你一下又怎么了。” 好吧……我应付不了这尊神。叹了一口气,我准备休息一下,顺便去翻翻初中的时候写的稚嫩乐评,拿来东拼西凑改改交上去。反正我是写不出什么东西了,没法子。 ——“我代劳吧?”忽然,若若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 “告诉我要求,拿钢笔和纸给我,电脑也行。” 我时时会忘记她的身份,反而只觉得多了个奇奇怪怪的人类朋友。 “……为什么帮我? 若若平淡地答:“心血来潮。” 她似乎名义上是个文学之神,既然如此,看看她的手腕如何也很有趣。再者说如果真能帮上我的忙,那我就感激不尽了。我家的钢笔肯定都坏了,也没有墨水还留着。我只好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端给她。 若若盘腿坐在了地板上,把电脑端在膝盖上,大大咧咧的坐姿就像随处可见的这时代的年轻女孩子,如果不戴面具就更像了。她以三百字/每分钟(我瞎说的)的速度敲着键盘,时不时抓抓头发,哼哼跑调的曲子。 “为什么你会打字呢……” “愚问。这个时代留下文字的人,基本都是这样干活的,我也只能与时俱进。再者说,电子化的文档对你来说很方便不是吗?” 是倒是,她的理解还真深刻……看来我对神明都是守旧的这个观念,是个误读。 但就这份工作的性质来说,是写乐评,可若若却没有一边看那些应该被评论的节目,或是听那些人唱的如何来反复斟酌词句,只是看似随性的敲着字。 我凑了过去,从后面瞄了一眼,读了一小段之后,我大感意外。 ——“满分十分来评的话,技巧是四分,像是上完厕所发现只剩半张纸但又不得不凑合那样只能凑合,但其中的感情只有一分,做作又俗套,毫不贴合歌词。甚至让人疑惑他在唱这首歌时,是否正思考着今晚和其他女选手开个房。但我们很幸运,透过他的歌声,再一次知道了就算唱上一首好歌,也没办法改善他匮乏思维能力的大脑。” “……好,好恶毒。” 恶毒到连我也忍不住咂舌了……但又很贴切……涉及到人身攻击的恶毒乐评,反而让我马上知道了这段是在评论谁的演唱。某种意义上,这种个人感情浓郁的恶评显出一些真实。 而且,这种拿低俗事物当比喻的,博人眼球的噱头乐评,反而能激起一定的好奇心,推动收视率。可还是好恶毒啊……很难想象会有听了这个还不动摇的年轻歌手…… 我继续看了下去,和我想的不同,表现不错的歌手她给了相对文明的适中评价,也挑剔他们的瑕疵,而糟糕的歌手则绝不留情。 就这样,若若花了五分钟,把节目里出现过的所有歌手评头论足了一番。 虽说这种程度已经不错了,但并不是我的风格。于是我动手润色修改了一下,又掺了些乐理方面的专业意见进去,这样的话对方一定能让被骂的人,留下很难磨灭的心理阴影。 弄完之后,我有些意外,因为她写的东西相当像人会写的东西,有人味,也符合人类的水准,没有半点神明的气息在其中。 察觉到我视线的疑惑,若若轻松地解释说。 “我只是模仿你的方式写了写,如果你让我写的文采斐然也可以,用任何体裁都不是问题,但毕竟是你的工作,这样比较合适吧?毕竟,古往今来文坛都不缺代笔,因而这是文学历史的昏暗深处,一项还算重要的推动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可那些深处的代笔者和其作品究竟是何,留下了怎么样的痕迹,也只有这尊神明才知晓了。我不感兴趣,也不想深究。 在自己发表乐评的网站存了稿,根据节目播出的时间设了下发表时间后,就此我的这一桩心事,托若若的福了结了。这个工作让我收益颇丰,暂时可以歇息一阵不用工作了,真幸福啊。哦嚯嚯嚯……可惜没办法听音乐打发时间了。 关上笔记本,我回到正题,小声问正伸懒腰的若若。 “什么时候才能弄明白,我为什么能看见你们?” 如果她真的什么都做得到,恐怕如今早已看穿一切了吧,也就是说,她之所以迟迟不说,是有理由的。 她说:“过几天要召开例行的宴会,不急不急,等宴会之后吧。之所以不直接得出答案,是有很多很多很多复杂的原因的,你想听我解释吗?” “不用,反正各有难处对吧?嗯?宴会?” 印象里,之前也在谈话间听过宴会相关的字词。 “我们神明,每隔一段时间要聚首一次,大家都有许多朋友,谁也不知道谁什么时候就消失了……只能这么确认故友是否还安好。顺便一起喝酒发发牢骚,聊聊天……” 我想象了一下神明的宴会是何模样,不禁露出笑意。 一大群衣着各个时代服装的家伙,厚着脸皮,蹭乘人类的交通工具,一起聚到一处。而当几杯酒下肚,话题就敞开了,胡侃着天南地北海阔天空,特别是对人类时代进步和更迭大发抱怨。既然有酒的话,说不定还有歌舞诗词的神明助兴? 收起想象力,我接着问:“绳绳和你都要去吗?” “小绳绳要去的,毕竟是暌违千年的面孔醒来。至于我嘛,本来是不喜欢那种宴会的,但这次要去安慰下因为某个人类而悲伤的某位老友。” 理由我不关心,我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事,以及,对于绳绳要暂离一段时间抱有不安。 “……那能请你替我照顾好绳绳吗?如果我的推测没错的话,离了我,她——” 若若轻敲自己面具的侧面,一阵木头的清脆响声打断了我。 她说出的,却不是平淡的话,而是深刻的挪揄和冷嘲热讽—— “你可真是可怜。”若若冰冷地说:“没勇气去寻找离去的父亲,没勇气和妹妹找回往昔的亲情,没勇气直面现实好好生活,却将一个连人类都不是的,虚渺的小小神明当做家人,如此用心对待。” “……” 若若的话对我而言非常深刻,也让我一直藏着的诸多无奈浮上了心间。若若窥视过我的人生——知道这些其实也没什么。但我自己的所思所想,所羞愧而藏起来的情绪,一旦像这样经由谁的口刺人的披露,就只会刺痛自己。 因为她说的一点也没错。 “对现实绝望了吗?失去了妈妈,失去了爸爸,失去了恋人,对现实绝望了吗?”若若的讽刺仍然没有停下,“孤独难过的不得了,明明有愿意真心对你的人,可你居然视而不见,却奉一位渺小的神明为救赎,真是可怜。” 她没有说错任何一句话,我垂着脑袋,不敢直面若若面具上画出来的一对明眸。 “如果你看不见我们,那你该何去何从呢?”若若质问我。 “大概还和以往无异,百无聊赖的旅行吧。” “面对我居然还敢说假话,你这骗子,你不是很想了结自己的人生吗?还旅行,笑掉大牙。” 我苦笑了起来,没想到这一点都被她看穿了,这可是我也几乎没能挖掘出来的,自己的本性。却这么容易就被点破—— 的确,那时的我,自从想逝世之后,就不知不觉看轻了自己的生命。因为活着实在是太难受了,我非常看轻这条几乎没发生过好事的生命。 但我遇见了绳绳。 因而,听到了雅雅的故事,喝到了许多美酒,被欺骗和请求,甚至还在此时被这位戴着面具的神明责骂。也久违的在节日时,能有人想起我,亲手送来节日的祝愿之礼物。以及——坦露了,也没有坦露过心声,纵然没有一个好结局。 如果我看不见她们,那我又该何去何从呢?不,没有烦忧,没有踌躇,我的灵魂一定已经宁静了。 但世界上没什么如果可言,我也对自己的人生不喜不忧,此时是什么模样,那就是什么模样。所以我将空空刚刚的讥讽全部一笑置之,只是平淡地又问了一句。 “那你会帮忙看管一下绳绳吗?” “……好吧,帮你。” “谢了。” 没勇气面对现实的我,只能在偶然触碰到的,这坦诚而平静的世界,寻觅显得虚渺的光,哪怕只是如同浮萍一般艰难存世的小小神明,可只要我的手中还挂着这条翻花绳,就能让她留在身边。 和若若所说的一样,因为绳绳的的确确,就是我的救赎。 第73章 ·一件小事 若若来我家后的第二天,我安稳的小日子,就又被一件让人哭笑不得的琐事打搅了。 一大清早,吃过饭,我正在试着更好的,将绳绳之前教我的麻雀编好,因为这个阶段实在很难,所以磨练了很久也没仍然不太像样。除了最早绳绳几乎是手把手教我编的那一次以外,我手中的麻雀都不太像样。 我练着翻花绳,一边听电视的早间新闻。若若从我给她安排的小房间里走了出来,像人类一样打着哈欠挠痒痒,像是刚起床一样。 “……文安,想了解新闻的话我建议还是看报纸要好一些。” 若若说着,走到餐桌前拉出椅子,翘着二郎腿坐了下来,继续懒散的说。 “你们人类摄取信息的方式里,文字是最不直观的,因为需要有转换过程来理解文字的含义,特别是象形文字,但这是比起直接入脑的音画要更锻炼人的,报纸便是文字的载体——当然,要挑到一份好报纸还是挺难的,特别是纸媒没落如斯的这时代。” 她怎么又开讲堂了……我耐心听完后,觉得还是有点道理。以前爸爸倒有在订报纸……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废报纸总有很多用途。 比如小学一年级时,我为了省钱,还拿废报纸包了课本的书皮……印象中,还时常能听见言谈里“找个废报纸”之类的建议。但如今想来,这样的话语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 “我拿平板电脑或者手机看新闻网站也是一样的吧?” 我随口说,对此,若若摇摇手指。 “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网络平台上需要点击率和广告收益,因此使得新闻变质了。捏造、渲染、夸大比比皆是,而哗众取宠的标题更是最常用的手段,所以,这时代你们人类的自身判断力和一些观念,也因这些网络间劣化新闻的泛滥而改变。其次,即便是新闻,可阅读文字也需良好的环境支持,为何要在恶俗垃圾广告遍布的地方读文字呢?” 她滔滔不绝的早间讲课,虽然充满讽刺,但实际上,现在的报纸也挺多招聘启事,不孕不育,投资理财,重金求子,阳痿早泄和无痛人流。 不过,我有其他想问的问题:“你也上网吗?” 若若害羞起来,搭着手指点点头。 真是与时俱进,怪不得分析得这么尖锐,可惜我对报纸没什么兴趣,对新闻网站也没什么兴趣。 现在看电视的新闻,纯粹是因为不习惯耳边太过安静。毕竟从初中那时起,我就把自己关在耳机里,如今没办法享受音乐的乐趣,所以耳边变得颇为冷清。 “喂文安,要和我玩那个翻花绳吗?”若若忽然又问。 “……不,不敢。”我赶忙摇头摆手,想起了她会消灭让她生气的对手的传闻。 “可翻花绳其实是两个人的游戏啊。” “你又不是人。”我直截了当地说。 抠字眼其实是因为我不想和她玩,毕竟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玩的,绳绳没教过我两个怎么玩。 可是这句话,似乎让若若生气了——“你,你居然骂我?” “呃,难道你是人吗?”她不是一尊伟大的神明吗?居然愿意被以人类自居? “……哎呀,下意识的……没什么没什么。” 打断了若若有些慌张的解释,一阵闷响传入房中。 ——咚咚咚。 有人敲了我家的门,真稀奇。 这个力度不是葵或者李月遥,我更没什么朋友。水电费也都不是上门收取的,我也没要送水、送外卖、送快递……把能想到的理由想了一遍以后,我和绳绳都怀疑地看向了若若。 她有点茫然,一言不发,看来不是她。我本以为是若若在网上买了什么,现在有人送快递过来,似乎还是想错了。 没办法——我戴好绳子扣上银饰,打开了家门,改天去装个猫眼吧,最近被敲门的频率有点高——我这么想的时候,门外的人让我皱着眉毛陷入了不解之中。 出乎意料,外面站着的居然是我妹妹。不是葵,是另一个表妹。关系相当糟糕的,几乎没有交集的表妹,几乎就是陌路人来着。我挤挤眼皮再睁开,眼前站着的还是她。 长的不错,打扮时髦,妆也画的很老道,这样的人为何会敲我家门?强烈的不祥预感又来了,绝对是什么麻烦的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难道说这些人平常闲着没事就去招惹鬼魂玩吗?之前怎么没有?这种麻烦事发生的频率,是侦探小说的走到哪里死到哪里定律吗? ——“哥哥在你这吗?”表妹忽然问我,语气里有一丝对我的忍耐和许多焦急。 “我在我这里——呃。”我才意识到她说的哥哥不是我,于是用俏皮话回答她,“我们哥哥不在你哥哥我这里。” 这句回答把她惹毛了。 “你怎么这么不关心?那也是你哥哥啊,要自杀你也这么反应平淡?还开玩笑,恶心。” “……好惨,哥哥他居然要自杀,我居然不知道,哎呀这可怎么办,好难过啊,如果真的死了怎么办,我一定会哭的,哎呀那么好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啪。 我被她扇了一巴掌,意料之中但有点疼,那锋利的指甲还划破了我的皮。不过接下来她就该摔门而走了吧?并没有——这是我意料之外的,她气的浑身发抖,非常愤怒的看着我,还像是要哭出来一样眼眶越来越红。 ……和我的预期不同,似乎起反效果了。 “他要自杀?”揉了揉被打了一巴掌的脸,我问。 表妹点头表示肯定——无聊透顶,怎么又碰见了这种事。 “这不是很正常吗?”我双手捂着脸,不想再挨一巴掌,就这样接着调侃,“遇到烦心事的小青年自以为看破了世事,心灰意冷,悲痛万分,想起悲情剧里割腕自杀的角色们,也向往起在自己血液流淌,一点点变冷的缓慢过程里,变的升华而浪漫的死法,不是很正常吗?” 真是巧了,前几天我还就碰见这么一群人了。 “……” “别担心,救得回来。”我笑了起来,“而且,到处宣扬自己想自杀的人,无非是想测试自己生命的价值,以及想借此达到目的——嘛,如果到处宣传了之后,依然没人对他表示关心,那他估计就真的要自杀了。” “你可真够讨厌的。” 我对此不作回应。 “如果见到哥哥打电话给我,就这样。” 甩下这句话后,她便匆忙离开了。 在我印象里,我并不觉得哥哥是什么悲天悯人的成熟男性。那个人并没有勇气逃离悲伤人生,何况他的人生要比我正常得多,美满得多。也和之前所见到的那些人都不同……所以,我无法沉重地对待这件事。 只觉得这是一个无病呻吟的小朋友,在为自己受到的一丝挫折大肆抱怨罢了。 因为,我希望只是这样。 第74章 ·这件小事 ——“文安,疼吗?” 一回过头,一旁的绳绳就按着眉头,非常无奈的问我。 “……还好。”被打脸的滋味并不好受。 “对亲戚有必要说的这么刻薄吗?”若若也问我,“而且要自杀什么的,对你们人类来说不是小事吧?亲戚要自杀什么的……不该去管管吗?” 我摇摇头,讲出自己的想法。 “有勇气和决心自杀的话早就动手了,何况,比起阻止蠢货自杀的闹剧,我更宁愿躺在家里一边伸舌头散热,一边念叨夏天赶紧走,就这样过上两个月。” “怎么了?平常的文安安好像没这么嘴巴毒辣……” “小绳绳,他这个人在这种时候,是因为想装作无所谓,因而故意靠多说话来增强自己表达‘无所谓’。换言之,是一种心虚。” “原来如此,文安还是念手足之情?但碍于面子不肯表达?若若好了解文安!” “是的,通过一个人的遣词用句就能推断其心理,我有把握。” 两尊神明达成了共识,一齐盯向了我。我赶紧扭过头。 “我为什么要同情那种没脑子的人……” “看吧,果然是。” “嗯,的确是呢。” 在我一个人纠结时,若若自顾自“借”走了我的平板电脑,相当娴熟地翻了几下,然后调出一张网页。 我好奇从旁瞥了一眼,呆住了。那居然是我那位哥哥的个人网站,真……真恶心。色调和模板,是比较流行的日式小清新,做的还算有模有样。但让人发毛的是,那上面的内容尽是些自拍照、合照和矫情的文字……还有今天吃了什么,昨天去了哪里,前天见到了谁这样子的东西。 留言板上,也全是让人不禁冷笑的粉丝幼稚留言,和态度居高临下的站主的互动。 我惊叹道:“……你,你从哪里搜出这种恶心玩意的。” “从若若牌搜索引擎。” 说完戏言,她摆出v字形,放在面具的猫咪小嘴上,惯例一样的表示自己在笑。 绳绳也皱着眉毛,强忍着看了好几眼。 ——“文安的哥哥,是这么轻浮又没营养的人,文安这个弟弟却是这么老谋深算又阴沉内向的怪人……” 绳绳做出了只对了前半段的评论。 抛开这些玩笑话,我忍着反胃浏览起了那个个人网站。 意外的是,有一篇文章被置顶了,标题是“遗书”。 遗书 本人名字叫做文宁,立志于成为全球最厉害的男性平面模特,老天爷也很眷顾我,给了我一张让我骄傲到引以为傲的帅气脸。 但是因为很多复杂的原因,十分的非常对不起大家,我恐怕要与世长辞了。 我是个非常忧郁的倥偬年轻人,在这种岁数我还很精神矍铄,但是没有办法,活在世界上真的很是痛苦不已,很多事情都没办法顺心,唉! 我对不起爱我的你们,我对不起我自己,很多人都对不起我! 可是也没有办法的,唉!就请原谅文宁的这个决定吧! 我们来生再见吧! 就是这么一篇遗书。 我居然……我居然不认识他……不认识他用的那个词!太,太他妈伤自尊心了。倥偬是什么玩意儿啊?我无比羞愧,深深懊悔着当年没有好好读书,早知会有这么一番耻辱,就算是死我也应该认真把语文学好的。 和我一样看完之后,若若扶着面具,缓缓地说。 “……以我的立场,我是不太喜欢这个,叫文宁的人的……语言是分层次的,冷僻的词其存在意义,并不是被无知的人草草看遍解释便径自拿来使用……” 绳绳问我:“他和我家文安安一样都没有读过书吗?” 居然被绳绳把我和他放在了一个立场上,耻辱的连我也想自杀了。若若还抱着手,一本正经的继续说—— “连遗书也不用笔和手亲笔留在纸上,也并未使用‘绝笔’表志,啧……” 电子化的遗书,份量的确不够重——我打从心底这么觉得。 “综上所述,我为他想自杀感到惋惜——惋惜他不是真心想自杀。” 不愧是若若,这一句说的真不错……但我还是感到难过。 “文安安,他为什么要死?我读了两遍还是读不出来……” “因为活在世界上真的很痛苦吧。”我借用了他写的句子。 “是什么让他……呃,真的很痛苦呢?” 这个理由我或许是知道的,我沉默了一会儿,用鼻音冷哼了一声,解释给绳绳听。 “因为文家——就是我们家族,是个很无聊的家族吧。上代家族有些衰败,因而这一代有着复兴家业的任务,所以几乎都没有什么自由,应该就是这个原因。” 而且,家庭关系和氛围,也实在是烂透了。但这些仍属于家丑的范畴,我没勇气一起讲出来,那些恶心的事情就烂在我的记忆里算了。即便再怎么挪揄和讽刺,可我哥哥这份所谓的痛苦,也是货真价实的。唯有这一点,我是不会嘲笑他的。 晚上,我没睡好。翻来翻去,就是睡不安稳。满脑子都在想面对要自杀的蠢货,我要做的是什么? 推一把? 站在旁边,冷笑一阵? 骂几句孬种,好让他赶紧死? 打电话给朋友,兴高采烈的说有人要自杀? 沉默不语的走开,管他是什么玩意儿,我走我的阳关道? 和围观的人一起站在楼下,高举手机拍一张,希望能拍到跳下的瞬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都不是吧…… 或许是感受到了我的纠结,绳绳从绳子里跑了出来,如同以前那样,正坐在我的书桌上看着我。我坐了起来,冲绳绳挤了个无奈的笑,表示自己没事。 她小声说:“文安,我要出门一趟哦……” “赴宴吗?”就是那个所谓的神宴。 “……咦,若若她和你说了吗?”绳绳小小地吃了一惊。 “嗯,既然如此就去玩的开心……虽然也不知道你们会玩什么。” “没事啦,就是普通的例行宴会,我只是露个脸,去个三四天就会回来……”绳绳摸着发饰,犹犹豫豫地开口说,“要,要我帮你带话吗……嗯……向空空。” 我脸上更多的堆起苦笑,只能悄悄在心中叹一口气。 “不了,该说的已经都说明白了。” “那文安安就顾好现实里的事情吧,比如……去帮帮你那个哥哥。” 绳绳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小家伙,无时无刻都能洞穿我的心声。我正纠结着是否要去在这件事上插一脚,如今绳绳帮我拿定了主意。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无论怎么说,那家伙都是我所谓的亲戚——要我在顺便路过时安慰他几句,也不是不可以。 我稍微拉开一点窗帘,绳绳的黑眸纳入了窗外的月光,熠熠生辉如同星星,那张稚气而漂亮的小脸也清晰的透着浓郁的熟悉,希望有朝一日,能捏一捏她的脸,一定很柔软吧。 “等你从宴会回来,我再赶走若若,我俩就去到处逛逛吧。”我期待地说。 “逛逛?” “在家里很闲嘛,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了,出去到处走走散散心吧。” 毕竟我可是个自由自在的,随心所欲的人,不必在乎有没有工作和学习,可以像个对社会无益的害虫一样,自由无比,爬行在这个幅员辽阔的国家,享受它每寸土地的风土人情。 另外,遇见绳绳以后的生活实在是很惊险,不知不觉我也累了,想休息一下,不想再度过这种阴郁的岁月——可能,还能在哪个偶然路过的赌场里,碰见一个许久未见的,名为“父亲”的人物。 绳绳忽然说:“那咱们靠翻花绳赚旅费吧!你拿个招牌写上‘祖传翻花绳手艺’,一边吆喝一边翻给小孩子看,既能收获小孩子的笑脸,也能被人捧钱场。” “……也不错嘛。” “咦咦咦文安居然同意了?”明明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虽然是个不切实际但又让人发笑的可怜提案,但……也不错嘛。”我打从心底说。 “去掉前面的啦!” 我和绳绳都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只是,会有能和她一起玩的时候吗?毕竟那可是两个人的游戏。人就算有两只手,但仍只有孤零零的一个灵魂。所以,即便用两只手,也没办法编出两个人的游戏。 第75章 ·小事的尾声 翌日早上,我换了身衣服,打算出趟门。但走之前,我却发现了一处异状。 “……今天不跟我去吗?”真是怪了,绳绳和若若都安分守己,一动不动。若若拿着我的平板电脑不知道在干什么,绳绳则是兴致高高地看电视。 “你自己去吧。”若若头也不回的说。 “文安安,我和若若要查查航班,看看蹭……乘坐哪趟航班比较好。” 航班?该不会还要比较价钱,服务质量,舒适性,飞机餐点吧?但似乎她们执着的地方,和我所想的不同。 “晚上还是白天也很让人举棋不定呢,晚上在云之上的航班,能俯瞰圆圆的地球,眺望深邃的银河,而白天的航班,视野很开阔,天空的湛蓝也很难取舍……” 想起上一次绳绳坐在飞机翅膀上的样子,我打从心底觉得这真是个幸福的烦恼,蹭个飞机还要考虑这么多,在下真心羡慕。 “就是这样,顺便还要谈点事,你一个人去吧。” 若若头也不回的挥手赶我走,不用她说我也这么打算,换好鞋子后,我就此出了门。 要去的地方不远,按理来说,哥哥那种生活充实的糖水青年,一大早总会出现在家楼下。要么刚回家,要么刚出门。 趁早蹲守,我再装作偶遇拦下他,对他冷嘲热讽一番,也就差不多能劝回来了……反正他一直脑袋都不是很灵活,激一激是很管用的。没过多久,我下了公交车,走到公寓楼的楼下,顺路买了几根油条当早饭,玩着骰子等他露面。 过了一阵,他还真的露面了。 可和我想的不同,他脸上包着绷带,手也同样打着石膏板,一幅闷闷不乐的样子,头发也染回了本来的黑色,看见这幅惨状,我到嘴边的话也咽回去了。 在前段时间,奶奶去世时和他有见过一次,那时他仍有着因无知是福而产生的意气风发,可如今只有了衰落的气质——就像是干瘪了的青苹果。 他朝我这边走来,似乎是看见了我,停了一下,然后有点无奈的继续走过来。我赶忙打消疑惑,装作只是偶遇。 “……好久不见。”他向我点点头,看了看我手里的油条,又问,“你来这吃早点?真巧。” “嗯?哥,哥哥?好……好久不见……真,真巧啊。” 我留心看了看,他的脸上有些被打了的痕迹,手也明显和这有关,他那样子让我有些难过,看起来不像是被小流氓欺负。察觉到我视线以后,哥哥下意识的用手遮了遮脸,一脸难过的解释说。 “被我爹打的……” “为什么?你……把谁的肚子搞大了吗?” 我试着开了个玩笑,但他没有笑。哥哥非常失落,如实说了出来。 “因为我不想活了。” 没办法,我也只能将错就错,装作自己不知道这回事。 “……怎么了,这么突然?发生什么了?” 哥哥摇摇头,带我坐到了附近的早点铺子,露出了难过的面色,虽然我认为他是没什么脑子的人,但万事皆有多面,那难过的表情反而是如今已很少见到的,非常单纯的表情。因为太过单纯,我甚至没办法看透他的心思。 他喝了一口豆浆,被烫到而一脸委屈,这才说出事情原委。 “家里让我去国外读什么经济学……但是我英文又不好,理科让我很头大,去了外国很难熬下来的……还有还有,我不想做个崇洋媚外的人,跟风去留学,我又学不出一朵花来,就是混出一张很虚幻很缥缈很没有实质内容的文凭……说不定,我连文凭都没办法拿到。” 将油条丢进豆浆里,他嘟哝了一句早上应该吃米线的,又继续对我说下去。 “而且就算要学什么,在国内学就好了嘛……他们说国内环境怎么怎么不好,我也不太理解,应该是他们太自以为是了吧?在国内都学不好,去国外也没办法吧。” 说到这,由于折了右手不方便用筷,他又向摊主要了勺,想了一会儿,又要了点白糖。 “这也就算了,还要安排我和谁结婚,又低俗又胖的一个……我真的很不喜欢,唉,为什么连婚姻都要拿来当成买卖呢?如果没生在这种家庭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一点点攒钱,就算要攒到四五十岁才有车房和彩礼钱,但只要能娶个普普通通的女生就好了。” 我默默听到了现在,连半句话也没能说出来,之前想好的冷嘲热讽早已烟消云散。 “所以,我就想到,干脆一死了之好了……但是就算这样,爸爸还是不同意,还说我犯浑,打了我一顿,唉……我更想死了。我真的,不想变成那样啊,奶奶死的时候,那天大人们真的好恶心……我就一直在想,自己也要变成那样的人吗?” 入口的食物全然无味,甚至还泛出苦涩,我心中涌出了一阵阵的难过。 “应该是……怪我吧。”我终究还是这么说了,“本来这些麻烦事,都应该压在我肩上的才对……而不是你,本来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事……” “是啊,都怪你的。” 哥哥他怨恨地瞪了我一眼,但视线马上又暗淡了下来。 “不过没办法,我是做哥哥的,而且我们都不好过,你爸爸受刺激成了那样,你也变了……但我毕竟是你哥哥。” 真亏这家伙能这么直地说出来,我反而无法心生厌恶。或许是出于善意,或许是出于恶意,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对待他,怀着什么样的情绪——我将想到的事情试着一点点说出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也许一些没头没脑的话,能帮上他? “其实,你也不是没有路可走,我向你提一个方案吧,做得到与否就看你自己了。” 哥哥马上感兴趣地看向我,我继续说:“不是让你出国吗,这是个机会,你既然想做模特,那以你的外表条件应该会有些市场的,这种市场在欧美就更大了,而且,在国外,你父母就很难干涉你做什么了不是吗?” “你是说!我……我能被出口到国际上!” 究竟是谁教他的这种说法……又不是货物。但他理解地也不慢,这出乎我意料。 “呃……算是吧,你想想看,如果你在外国把学习搞起来,那就是名校的高材生,另一方面,你在模特业界打响名头,那你就厉害了,外表又好,又是高学历,呃……一定能有很多女生投怀送抱吧。” 我还没讲完,他就已经喜上眉梢了,真没想到这些空论也能把他逗乐。 “然后,你再找个相爱的女生,带回中国结婚,这样你就是爱情、事业、学业都有所成就的人了,你底气就足了,见到这样优秀的你,想必你爸爸也能尊重你的意愿,放手让你去做自己的事了。当然,我建议你还是顺道打点好文家的事,毕竟那时候的你能力一定很足,能应付过来了……这样就一切皆大欢喜了。” “……原来如此!出国有这么多好处啊!”他一愣一愣的。 “不过,能不能做到这些,就看你自己了,学习大概会很难,要当模特混出名堂也不简单……可你是我哥嘛,一定能做好的,你从小就是这样,还记得小学升学考吗?你数学很烂,但你为了和喜欢的女生读一所学校,拼命了一星期,数学就考高分了不是吗。” 他握紧了拳头,差点打翻了豆浆:“我,我有信心!我要跟爸爸说我要去留学!” “还想去死吗?” “……不想了耶。” 他仿佛觉得这是很让人吃惊的,这也难怪,大概他没发现吧,自己其实不想去死。 “那以后也别有这种笨念头了……就算身处困境,也要着眼未来,毕竟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哥,我是衷心觉得,你能做到的,只要你继续这么迎头往上,遇见的人都会帮你一把的。” “我也是这么想!谢谢!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掉的!” 他匆匆放下勺子,朝家的方向奔去了,走到半途,又折回来付了早饭钱,对我高高扬起了手之后,他确确实实地离去了。 那奔跑的样子,的确是我见过的人里,最单纯,因而也是最笔直而坦率的。我从没忘掉,他就是这样的人,即便我再怎么在心里对他图个嘴上舒服,但终归,还是会忍不住拉他一把的。 真是让人羡慕,仅仅是听我不负责任随口描绘了一幅美好的蓝图,便能不假思索的相信我,还能如此坚定去付诸行动。 只是不知,他是否真的能将我信口开河所描绘的路走到底,挣脱那让人痛苦的家族所赋予的一切束缚。 希望……他也能。 第76章 ·暂别……吧? 结束了这件事之后,时间尚早,我有点嘴馋,便逛起街,想买些甜食回家。 毕竟若若也学着人的样子,会在三餐时让我准备她的一份,这导致家里粮食减得很快。趁着所谓的神宴,她们赴宴的这段时间,我一个人可以肆无忌惮的吃点好的,不必忧心有人抢食。 越想越激动,我还顺便买了瓶酒,是以前受爸爸影响而喜欢上的小牌子啤酒。 我在等红灯时,瞥见旁边站着的人很是眼熟。花了一点时间,我想起那是和绳绳结缘的,那家阴暗杂货店老板。隐约记得……是叫冯记杂货店。老板穿着一身便装,除了长发外,儒弱的样子像是随处可见的小职员。 “你好。”我轻轻拍拍他肩膀。 “……嗯?是……哦!真巧。” 他认出了我,想必是那杂货铺生意冷清,几乎没什么陌生面孔吧。另外,也没隔太久,只是两个月左右而已。 “要去守铺子?”我随口问道。 “对,该营业了——你也喝那牌子的啤酒啊。”他看了看我手里拎着的东西, “也?” 杂货铺老板颇为怀念地笑笑:“想起以前认识的朋友,他偶尔会请我喝这个,因为很少有人喝……很久没见过他了,自从他妻子逝世……来往就少了些。” “姓文吗?”我藏起惊讶,询问道。 “是,嗯?你认识?” 世界就是这么小,就算是一座几百万人往来的大城市,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依然充满偶然。杂货铺老板说了一遍那人的名字——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一个人。挖遍全中国,也再找不出一个叫这名字,并热衷于酒的人了。 “他是个很糟糕的赌徒吧。”我哀戚地笑笑,随口评价。 但却在这一位友人的嘴中,得出了意外的答案。 “怎么可能!”老板厉声否定,透出强烈的不满反驳我,“他是个可悲的人,但绝不是糟糕的赌徒,那只是假象!他……希望你不要妄加评论,因为他真的很可悲,但绝不是个可怜的人!更不是什么糟糕的赌徒!” 我不由地干笑了出来,原来有人肯维护我爸爸的名誉,我还是会感到开心吗?我怕这个话题再深入,我就会更难受,于是便问了其他的问题。 “那老板你呢,在这种时代还卖那些没人要的杂货,怎么可能做得下去呢?” “……偶尔也会有人来买的,那些知道货物价值的人还没死光,只要这样,我就会开店……说来可笑,我很喜欢民俗和传统文化,特别是现代建设之前,民族气息浓郁的云南民俗文化,从饮食到服装,再到日常用品,和节日习俗,这些都很有意思……但回过神来,没想到它们消逝的这么快……” 信号灯在谈话间,已两度变为绿色,周遭的人早已过了马路,但信号灯又变回了红色,我们仍驻足在原地,并未度过这条宽敞的让人害怕的马路。老板抱着手,僵着脸严肃的说了下去—— “等到上一辈的老人都逝世,十五年左右吧,这些时代的遗留物就会消失殆尽……用‘遗产’之名仅被赋予纪念意义而留下……在那之前,我只是在以自己唯一能做到的方式,尽力守着自己喜欢的事物。” “消逝的文化多的是,也不会停下消逝的脚步。” 老板大概认为我是说不通的年轻人,想对我批评一番,但又咽了回去,脸上浮出感慨的无奈。 我摸了摸手腕上的绳子,什么都没说。 红绿灯由红再度转为绿色,老板踌躇了几步,向我点头致意,挥挥手道别后便往前走去了。 而我没有再买什么,也没过马路,折返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到家,若若不知道在和绳绳谈什么,见到我来就停了。 “欢迎回家,文安安安安安安安。” 绳绳跑到玄关口,向我挥挥小手。这还真是我听过自己名字变的最长的一次,但我很感激绳绳欢迎我回到自己家,也就不和她计较为何名字变长的这件事了。 我放下东西,听见若若一点不客气,直奔主题说:“我们入夜就走。” “够匆忙的啊……”我很惊讶,没想到今天就要和绳绳暂别了。 “因为有一班大半夜出发的飞机,能目睹不同的天空。” 真够浪漫的,弄的我也想坐在飞机翅膀上,无遮无拦地眺望世界了。要不要拿刚买的点心当供品,请这尊万能的神明发发慈悲呢?还是算了。 换下鞋子,我盘腿坐到沙发上。取下饰品,玩了一会儿翻花绳,迟迟练不好麻雀的外形,我还真是笨手笨脚,这样还怎么编接下来的嘛……不过转念一想,我还有很长的人生,两个月练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厉害了吧——大概。 “劝回来了吗?”绳绳担忧地问我,“把你哥哥……” “劝回来了。” 绳绳点点头,便没有再关心。出于好奇,我向坐在我身边的绳绳询问了在意的那件事情。 “你们那个神的宴会是什么样的呢?很宏大吗?” “大家聚在一起聊天啦……具体一点的话,就是席神会帮大家准备好座位,酒神会准备好酒水,舞神们会跳舞助兴,鼓神们会擂鼓这样子……然后大家就聊聊聊,再等到录神把大家的名字和劣化度记一下,就可以散场了。” “席神和舞神们早都已经找地方睡觉去了。”若若不知在哪里的淡淡声音传来,补充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啊,原来如此。”失落的绳绳嘟着嘴。 也就是说,那些神明,已经很难存在于世了吧,若非如此也不会进入长眠。 若若从我的房间里走出来,一边走一边摸着面具上的猫胡须,接过话茬。 “最盛的时代,共有数十万神明齐聚,场面宏如银河落地,不仅歌舞鼓乐,连我……也在那时作了许多诗篇……到了今日,就仅能聚上数千吧。昔日光耀阔土的老友们,也大抵没了那份光辉……” “这个时代没诞生过新的什么神吗?”我问了个幼稚的问题。 “没有,现代之后就没有过了,你或许会觉得手机、电脑之类的东西兴盛,但很遗憾这和我们国度的文化没什么关系。虽说兴盛流行的东西不少,但没有内涵和深度是不行的。总而言之,无论理由是什么,反正最近半尊新神也没有诞生过。” 也就是说,对于那些神明而言,即是所谓的大势已去的衰败末期了吧。 这还真不是什么轻松的话题,后悔提到这个了,说不定会让她们心情变坏。 “文安安,最近是不是瘦了点?感觉没什么精神……”绳绳忽然问。 “可能是最近没吃好饭。” 我悄悄瞄了一眼抢我食的若若,可她没有受我的挑衅回嘴,而是若有所思的沉默着。此时的我,单纯的认为,若若是沉浸在过往兴盛时代的记忆之中。 就这样,小小的暂别来临了。 晚饭过后,八点半,也入了夜。到了暂别之时,我送将要远行的她们到了楼下。 “文安安,回家去吧,别着凉感冒了,你才穿这么一点,回去一定要多加一件衣服,对了对了,我不在的时候记得好好吃饭别睡懒觉少玩电脑睡前关好门窗别踢被子……还有还有,别成天赖在家里,每天要出去多走走,晒晒太阳——” 感觉说下去没完没了,我立马敷衍应了几声,感觉小绳绳还真像哪里来的老妈子一样。 “那,文安安,我去几天就回来……”她忽然想到什么,于是又说,“对了对了,回来了我们就去旅游吧!我会向大家打听然后记下哪里好玩的!” “带我一个吧。”若若笑着说。 “文安说要赶走若若呢。” “呵呵呵,试试看啊。” 我十分尴尬,只好别过头去,但确实感到了一丝期待——旅行很期待,但带她还是算了吧。 “那,二位走好。”我摆摆手,反正也拥抱不到绳绳,这样就够了。 “嗯,文安安安再见。” “走了。” 她们俩说完之后,便走进了夜幕之中,如同所有踏上远行的人一样,渐行渐远的背影,让送行的人心中泛起一丝寂寥。 第77章 ·讨厌的讲座 翌日,我睡了个懒觉,因为昨天磨蹭到很晚才睡,没人催促我睡觉,躺在床上感觉孤零零的也很别扭。说实话,一个人住的感觉并不好。不过,今天就开开心心吃点甜食,精神饱满发一天呆吧——如此想着,当我走到客厅时,吓了一大跳。 该怎么说呢……若若,对,就是她,她居然坐在沙发上,拿着不知道从哪里取来的书在读。 “若若!” 我惊慌地失声大叫,可若若无视了我的惊呼,反而还用自我主义者所特有的振振有词腔调调侃—— “哎呀,早啊,坐地上很凉的,起来起来,你又不是拖把。” “别装傻啊,你在这里做什么?”若若合起了手里那本写有《finnegans wake》的书,将它随手一丢,它便消失不见了,“我?毕竟在这里还有事,就分身了一下。” 分身?还有这种功能吗?她是孙猴子吗? “分身乏术这个词对我不适用,现在刚和绳绳下了飞机,见到了好多老面孔,哎呀,集会地点真是下了好大雨,你要不要上网查查气候验证下我的话?我的若若引擎可以借你哦。” 她敲敲面具,炫耀一般地说。这句话有着具有强大说服力。 “免了,你开心就好……” 我不打算追究她的分身和绳绳去了哪里,她们在哪里开会也和我没关系,反正我只是个平凡的人类。我更在乎她打搅我独居生活的目的:“那,你要做什么?在这里有什么事?” “在此之前——”若若态度认真了不少,“以人的视角来看,如果有人能活上很久很久,久到可能会比人类把地球玩毁还要久——会如何呢?” 若若忽然这么问我,并未直接回答我的问题。由于她依旧戴着面具,所以我看不见她此时的表情。但这个问题,还真是挺没趣的。 “应该会很无聊吧。”我回答之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些,“不过……那么长时间,就可以探究明白未知的一切了,这个过程应该会有点意思——唔,但还是如今的短暂人生要好一些。物种的寿命是自然决定的,过长过短都不好……我是这么想的。” “你不惧怕死亡吗?这样可以免除死亡哦?”若若又问。 “当然怕,但又稍微有点向往……” 毕竟死亡的概念,是活着的人绝对无法弄明白的。即便科学理论如何描述,可那无论如何,都是与生对立的,遥远无比,同样触手可及的另一极端。因而即便惧怕也是徒劳的,该来仍会来,死后是何也仅有逝者才能知晓。 我目睹过许多并未活着的家伙,或许是看透了我想到这一点,若若再问—— “文安,不去问问那些游魂野鬼,死了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不问,人古往今来都有一份浪漫,那就是对死亡的美化,因而对死之后的世界有美好的幻想,这也是淡化对死亡恐惧的一种手段……如果我仍然活着,却从死者口中听到了死后的感受,那我活着就会变得乏味。”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古怪的逻辑。” 若若捂着肚子大笑了起来,一点也不顾自己的形象。但是,这世界上谁都可以说我逻辑古怪,但唯独若若说,我只能嗤之一笑,也不知道是谁一直刻意搬出逻辑循环来戏弄人。 之后,她没再和我聊那些乏味的生死论调,只是不明用意地坐着,什么也不干。 我吃掉早饭,没了绳绳在身边,实在是有点无聊,连翻花绳也没有人能纠正了。也不知到了那所谓的神宴上,绳绳如果见到空空,她们又会聊些什么,另外我还挺想念酒神的。 我收好碗筷出来之后——“那根绳子借我一下吧。” 若若忽然摊开掌心向我索要,犹豫了会儿,我将绳子取下放到她手中。随着这一举动,我也见不到若若了。 那根绳子,也仿佛融入了黑夜之中,消失不见了。家中的寂寥感立刻浮现出来,哪里都听不见有其他人的声音,只有窗外喧哗的车鸣声,让我深刻的知晓,自己的脚踏回了这平凡的社会里。 若若会拿着那条绳子就此消失不见吗?但下一刻,这种不安的念头便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被谁抓起了手,然后将绳子塞在我手中的触感。 那戴着面具的神明,又出现了。 “人类的思绪……什么都能实现呐。”若若的声音透着苍凉。 我没有问她为何借走我的绳子,也没问她为何发出感慨,毕竟约好了她会告知我。等到她弄明白了,就会告诉我吧,我信任她,仿佛已和她处了很久。 往日常伴身边的小家伙不在,使得我闷闷不乐。手头也没有其他事情可以打发时间,每到这种时候,我就会想起以前还能听音乐消磨时光。 我翻了翻行囊,里面放着一本我前段时间旅程里,买来打发时间的话题书。 其实是本相当无趣的书,以讴歌青春的论调,写了些可以用烂俗来形容的事,最后强赛了一个悲剧结局。出版社将许多溢美给了它,读者还真买账,评论风向也很好,估计还要改编电影。 其实这和音乐没什么两样。 只是些没听过真正音乐和没读过好书的幼稚读者,在跟风而已。对此我也见惯了,反正低级商业运作无非就是如此,运作也恰好由于审美的低俗化而成功了。 我又把书放了回去,真不知道自己干嘛拿出来。 “不读吗?”若若问。 “读过了。”我还没自大到会对没了解过的东西嗤之以鼻。 若若清了清嗓子,端正坐姿,我马上知道她要做什么——肯定是要高谈阔论一番了,我还是躲远点吧。 “咳咳,注意注意,若若讲座,竖起耳朵竖起耳朵。” 我捂住了耳朵,但似乎被谁瞪了一眼,手不听话地放了下来,我还被迫做出了期待的表情。 “以往的年代,拿正统文学创作的范畴来讲,好作品和不是好作品的比例,大约是在1比800到1000这样子。糟糕的时代,会到1比1500到2000之间。在这些时代,极为拙劣的作品却并不多。” 说真的,我完全不想听…… “之所以糟糕的作品比佳作还稀有,这源于死板苛刻的教育制度,这制度的坏处你们这时代已经批判过很多了,你想必也明白,好处的话也有一些,比如培养出的文人,大多数质量都不低,可惜也有点木讷而不圆滑。” “……其实我对这个没兴趣,要不要您歇会儿?我给您泡茶。” “这个制度下,学而不杂,教材优异,学业艰苦,所以学生即便名落孙山,但也已足以用文人自居,因而创作的文学作品也不会差到哪。到了你们这个时代的话……虽说上世纪有非常多厉害的文学创作者,比例也非常优异……但从公元纪年2000年往后的这十几年里。比例骤降到了1比100000,而且这100000里,烂东西的比例极高。” “哪有这么糟……”我不禁怀疑这个数字是不是她随口乱说的。 “别急,原因有很多,比如创作成本低廉——当下的教育制度,导致学的东西既杂而繁,竞争压力也不小——顺带一提,其实这种教育制度并不坏。回到正题——因而,很少有爱好者会有时间和耐心认真去钻研文学,就算钻研——也大多都是学者,而非创作者。既然如此,写作的人起跑线区别不大,水平普遍都乏善可陈。” 一点也不留情面的长篇大论,我只能听着。 “既然如此,就要靠才华来弥补了,才华范畴很广,有文笔好的才华,有能创作好故事的才华,有感性的才华,有发掘美的才华,具备一项很容易,可真正的好作品,是需要全部具备的才能写出来的,这就难了。再者说,当下对诗歌散文这样正统纯粹的文学载体,欣赏水平也极低,所以创作主要汇集在小说上,要写好小说则还需要一份耐心,这就难上加难了。” “……正统文学没落?” “算是吧,但这也是时代趋势,说不准,什么时候在这样的趋势下,就诞生出了崭新的文学形态,我很期待。因而我认为这个时代,只是黎明前的黑暗,只是不知黑暗将延续至何时……愈发昏暗的黑暗,愈发能突出光的明亮。” “可按你说的,不是还有十万分之一的好作品吗?” “……好作品并不代表会被千万人读到,说不定它正躺在谁的书柜和电脑硬盘里,跟不上时代的变化,而连出版都做不到。” “会晨光熹微的。” “哇,你居然会拽成语了,不过说得不错。” 就这样,我听若若哭诉了一整上午,耳朵要起茧了,却被她的神通广大强制保持端正坐姿,真是腰酸背痛。 第78章 ·夜色渐浓 到了午后,日晒进了房间,家里温度升的很快。这种天气如果还要让我钻进油烟呛人的厨房,那还不如杀了我。所以我出门,奢侈地吃了一顿很贵的过桥米线,回家的路上顺便又买了一把小扇子。 回到家,我坐在沙发上,拿着小扇子扇个不停,因为实在是太热了。 “小暑,马上就是三伏天了,热才是常理。”若若说。 每到这种时候,我都会羡慕不必顾及生老病死、春去秋来、寒冬炎暑的神明。在我胡思乱想时,若若一幅老神在在的样子,对我说了一段有趣的名言。 “心静自然凉。” “免了,人是很肤浅的,比起追求那种道家哲学的境界,还是空调要实际一点。”我不由地回嘴。 “因此,当没有空调时,才会更耐不住热——‘盛暑不开窗、不纳凉者,皆因自幼习惯,亦由心静,故身不热’。但很少有人是如此成长的,因而人类学习了创造风,接着,有钱人请侍女扇风,没钱就自己摇扇,然后,人类因懒惰进化到了创造出吹风机和空调的地步。” 也就是说,因为没办法提高自身的精神境界来抵挡夏暑,所以人类走了另一条路,最终到如今,创造出了空调这种家电。某种意义上,这是一段让人哭笑不得的进步历程,如果当时的先祖们尽力提高自身的精神境界,恐怕如今后世的我们,先天便已有了不惧寒暑的坚强了。 但历史没有这么发展。 “我比较倾向于买一个空调,享受人类进步的苦果。” 可惜要我出门买空调,想想就有点可怕,外面的温度实在是不想再领教了。 若若又竖起一个v字形,放在了面具的猫嘴上,似乎是在露出调皮的笑,她就这样笑着说—— “但万事,皆可从中取趣,暑热也一样。哼哼,寒冬暖炉人围聚,酷暑冰浆井中来。” “完全没听过……出自哪里啊?什么意思?” “出自现在,睿智伟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文豪,若若所作——即兴七言一行。” 真不要脸……怪不得要拿面具遮着。 “至于意思嘛……文安没经历过吗?暑来时,爸爸抱回一个大西瓜,拴上绳子,沉入古时传下的一口老井中,一夜浸过,翌日取出,家人围坐取刀分之,凉透的一瓣西瓜,其滋味正是冰浆仙液。” “……好,好想吃。” 我咽下口水,用哀求的眼神朝若若面具上的猫眼睛看去,希望万能的若若能可怜我一下。 “陪我的话就给你吃。” “……陪你?” “嗯,陪我去玩,陪我去约会一次。” 约会……呵呵呵,肯定没好事。 “文人墨客书写最多的题材是什么,你知晓吗?”她又没由来地问。 我思考了一会儿,这么回答:“男人被各种各样的美女倒追?” “错,是爱情!人类繁衍的本能下,所孕育而出的依赖性精神病态!可真正的爱情,却是能战胜万物,世间最美好的幻想!” 和我的答案也没什么区别嘛…… 若若继续说:“文安,你知道吗?埋首书卷中,长吁短叹的文人墨客,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没女人缘的可怜家伙,这样的他们当然会将自身对爱情的憧憬写成文字!” 我虽然觉得,若若这是相当的偏见,但碍于这家伙的确自诩为所谓的文学之神,所以没敢反驳。也不知看到自己的笔触催生出这模样的神,被她调侃为没女人缘的可怜家伙们,在九泉之下会不会含起一嘴苦笑。 “我知道很多美妙的爱情故事!悲惨的,哀伤的,诀别的,分离的,晨风零雨!” 那些形容词和美妙沾边吗?不过鉴于若若相当激昂的滔滔不绝,我没敢问出来。 “所以!”若若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指着我,宣布:“作为只读过,而未经历过的我,身为神的生涯是不完整的!碍于不能干涉世间这种烂俗的规定,作为神的我没试过!但好歹遇见了你!跟我出去约会一次吧!让我体会体会故事里女主角的心境!” “那你开始干涉我了啊,我也是世间渺小人类之一啊!” “哈哈哈,你当我是谁?我干嘛要遵守那种规则啊!” 又来了。我苦笑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放弃了和她纠缠。 虽说若若是远远凌驾于我的存在,但一直以来,一言一行里都感觉不到丝毫恶意。可也都不是很能猜透若若在想什么,也或许这只是她随性的心血来潮。和若若相处很累,但说实话也很有趣。 察觉我的犹豫不决,若若对我竖起一根手指。 我正疑惑这手指是作何打算时——忽然,我所感受到的酷暑消失了。反而非常非常的自在凉爽,就像是一下子来到了最爽的秋季,风会稍微吹凉人的肌肤,但更突显出阳光的温暖,就是这么美好的感觉。 我发毛的切身体会到,这就是货真价实的神明。 “陪我?” “陪陪陪。” 我屈服于凉爽,妥协了。 我一边换衣服,虽想让自己提高警惕,但面对万能的对手,做什么都是徒劳。 说起来——也不知谈到爱情,睡在这衣柜深处的雅雅会作何思量。现在想想,除了绳绳以外,还是雅雅最好相处,又是究极的大美人又很有包容力还很温柔。 换好衣服,我刚走出去,就发现门外的若若换衣服了。她穿着折纹的白色连衣短裙,腰身和肘处都有蝴蝶结形状的收束,她也穿着同色过膝袜,踏着黑色圆头小皮鞋。除此之外,还戴着一个蝴蝶结形状的发夹,长发也因更显而柔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我感慨道:“你如果把面具脱了就更好了。” “放心吧,不给你看我长什么样。” 特意换了一身衣服,她的目的是什么?一股弥漫开来的阴险气息,她绝对在谋划什么麻烦事。说是约会,其实鬼知道是干什么,我的人生再怎么烂俗,也不至于和这种完全摸不透的神演什么恋爱喜剧。 “那么——先去吃西瓜吧。” 若若领着我走到了玄关处,她握住门把手,停顿了几秒后,打开了那扇门。可门外的风景,竟非是见惯了的楼道和对门的防盗门。而是散发着奇妙气息的地方,我心头的惊讶还未散去,便想起了那是何处。 ——夜晚时分。 借着昏沉路灯,依稀可辨的是粗糙的不规则石板路,石缝中长着少许杂草。在这之上,修筑着一所老旧的木瓦房。 月明星烁,陈漆旧木,灰瓦白墙,昏灯萦虫。 门前一条沟渠里,或许有些蟾蜍栖居,因为时而能听见扰人清净的呱呱鸣叫。 我的脚下无疑是自家地板,回过头张望,窗外也是明晃晃的大白天,但这门外,却俨然一副夏夜的旧景。而且——那老房子,正是连我也几乎不曾记起的,儿时常去的老房。 若若侧目看我,似乎在问我为何还不往前走——总感觉,如果踏出了这一步,就会有什么发生巨变。 这扇门对面,是如此遥远而怀念的地方,在那里又能寻觅到何物呢。我是否能顺利折返回到这个家中?不——我为何要执着于归来呢?以前的自己,一定会欣然踏出这一步,去看看那奇妙的世界吧。 那时的我,就算无法回来也无所谓吧……究竟是从何时起,我变成这样畏首畏尾的人了?因为有绳绳在吧…… “我打保票会带你回来的。” 若若拉起我的手,带着我往前。 那就相信她吧,于是我不再犹豫,跟在若若身后,往那扇门的对面走去。 第79章 ·许久以前 我想,我回到了过去。 低矮的围墙上,摆放着许多花盆。铜钱草,芦荟,文竹,三色堇。 有些叶子长得翠绿,有些则被虫咬了些洞,有些花开得很美,有些则尚未到花期——我清楚的知道,它们以后会开出什么样的花。因为在那之后,开出来的花,被还很小的小葵无心摘掉了。 所以这一定是十几年前,一切都还平静安稳的某个夏夜。 若若毫无顾忌地走上台阶,找到了庭院里的那口井。她提起挂在一旁的绳线,接着还真的被她提出了一个沾着水珠的西瓜……怪了,我怎么不记得小时候有过这种经历。一手提着西瓜,若若又向我招手。 ……还真是来吃西瓜的? 若若大大咧咧盘腿坐下,两只手分别扶着西瓜两头,轻轻用力,就把西瓜掰开了,就这样重复了几次,西瓜变成了常见尺寸的许多份。我咽了咽口水,瓜瓤红润而透着沙粒感,瓜汁就藏在深处,瓜子点缀了一片,好久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熟西瓜了。 这时,我忽然注意到,屋内的灯光亮了起来。 我赶忙捂住嘴,生怕声音传出,万一被这个时候的人见到,谁知道会出什么问题。 ——“别担心,不会影响到时代的,而且他们也看不见我们……约会如果被打搅就无趣了,小……小……小事情别追究了,对对,别考虑小细节了,快来吃西瓜。” 我接过若若匆忙递来的一瓣西瓜,夏夜闷热的感觉又染上肌肤。我吃了几口,甜美而冰凉的滋味,真是甜美。正如若若之前所言,任何事情都能挖掘出乐趣,像这样的夏夜乐趣,恐怕今生也只此一次。 在往昔的时光之中,吃老井水浸凉了的西瓜消暑,对了—— “尊贵的若若大神,请问如果您能回到过去,那您一定能去到未来吧?能否预言一下彩票号码?” “干嘛要知道未来的事啊,就像读小说一样,早就知道结局的话,读起来就没意思了。” 她说的非常有道理,看来要一辈子游手好闲是不能寄希望于彩票上了。我吃完手头的西瓜,打算再拿一块时,没想到地上只剩瓜皮的瓜子了,好像全都被若若吃光了。她还很事不关己的吹了吹口哨,装出一幅无辜的样子……她,她究竟是怎么吃的?还戴着面具啊! 可下一刹那,若若的态度就变了,我顺着望去,也愣住了。 我见到了自己—— 确切的说,是以前的自己。穿着短裤和小背心的,四五岁大的小男孩,正牵着穿短裙小女孩的手。 “……哥哥,怎么了?” 小女孩对他停下脚步感到困惑,便开口询问,我错愕不已,以为是在叫自己,却悲哀地发觉那只是错觉。 “感觉有人在。”男孩说。 “人?”小女孩似乎受到惊吓,缩头缩脑地四处打量。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小男孩正眯着眼睛,仿佛看得见我和若若一样,眼神所视的地方,毫无疑问就是我们的所在。 “……算了,不管它,走,小葵,要去洗澡了。” “……嗯,哥哥,到底怎么了嘛……什么人?” “不知道,错觉吧。” “错觉是什么?” 说着说着,他们推开了房门往里走了进去。 我和若若沉默了很久,我完全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发生了,但那张愚蠢的脸毫无疑问就是我自己。那时的我看见了什么?这是连我都想不起来的问题。甚至,我觉得从未有过这么一件事。我的记忆,应该还没劣化到这种地步。 ——“西瓜吃完啦,所以……走吧,有些事情要让你知道。” 若若站了起来,兴致高昂地对我说,她一边回望那幢房屋,一边抹掉面具上沾染的西瓜汁。 在若若的指引下,我和她站在一间书房的窗外,虽然失礼,但我们还是贴墙倾听里面的对话。首先传来的是带着一丝严厉,但相当温柔的女性声音。 如今的我,咬着嘴唇,忍住眼泪,从这声音里听出一些迟迟察觉的虚弱来—— “文安……这时候还不睡觉?” “嗯……刚和小葵回来。” ——“又去玩了?”这次提问的,是一把厚重而捎带轻浮的男性声音。 “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含羞草……” “城市开发过后就没野生的了——不过,对了,下次你们试试去找萤火虫吧,这边算是郊区,偶尔还能见到一些,那种虫屁股上发着亮光,飞得不快,在晚上很有意思的。” “别听你爸乱讲,大晚上的还是在院子里纳凉吧,最近天很晴,星星很多哦,我教你们认星座吧?” “那有什么意思,小家子气,男娃娃当然要去外面玩啊。” “你怎么当爹的!万一迷路跑丢了呢!” “迷路?文安是不会迷路的。” 这对话,一字一句,都和我记忆里没有分毫差别——那时,仍在世的温柔妈妈,仍正经的洒脱爸爸,仍未怅惘而不知前路的我。 为何若若要带我来看这些呢?我不知缘由,只能咬着手指,在过往里的幕间,与心中的莫大的怀念和苦楚为伴。我没敢转过身,透过窗户窥视里面的光景,未敢用这双不再那么明亮的眼,看看那时的他们。 ——即便我非常想这么做。 若是我看了,存在于那儿的幸福,就会烟消云散吧,我有这样的感觉。我擦掉眼角不知不觉流出的泪水,那份曾属于我,又不属于现在的我的幸福,让我流下泪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过了一会儿,小男孩被小葵带着倦意的呼唤叫走了,大概是到了入睡时,妹妹想听识字很多的哥哥念一页童话书。 前脚后脚,不过一分钟,从窗内又传来了开门关门的声音,因为老房子非常陈旧,吱吱声很重。这代表有一个人不经敲门,便径自打开门进来了。 “呃?妈……” “咦,婆婆……” 走进来的,想必是我奶奶了。恍惚间,我想起了刚回昆明,正是为了探望病重的奶奶,和那不同,此时的奶奶想必还很健朗,也聪慧如旧吧。可——在我所属的时间里,已不在人世了。 “小安和小葵都去睡了吧?”奶奶语含威严地问,这也难怪,她在世时,文家一切都在她的手掌中。 “嗯……” “那……听我好好说说吧——小森。你当我家儿媳妇,起初我是很反对的,如今才想,这是个不错的决定……你生下了文安,我要向你致谢。” “……太太太折煞我了!” “妈,这是什么意思?”爸爸非常敏锐的察觉了奶奶的话里话。 “如你所想,文宁虽是长子,也是个善良的小孩,但并没有足够的智谋和器量,三岁看到老。文安这个年纪就已经很圆滑了不是吗?那是能在世间出色活着的才能,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并不是什么只有小聪明的孩子,也没有坏心眼。如果把家族的未来交给他,并以此为目标来培养,一定能成为爬到相当高位,而且具有正气的人物。” “……就是说,要,要把文安立为下一代家主?”妈妈有点慌张地问。 奶奶把声音压得很低—— “是,想必家里人也都会服的——现在你们那些兄弟姐妹不合,都是些俗人,早早分出地位差异,也能扼住今后我死之后亲人之间反目也好,瓜分家产这样的麻烦事。” “婆婆乱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 “就这样,我先走了。” 径自说完一通,奶奶便推门离去了。走远了之后,沉默几乎过了一分钟,寂静的蛙鸣才被一阵异口同声的疑问盖过—— “……森,你怎么想?” “当爹的,你怎么想?” 二人同时问出,又微妙的沉默了一阵以后,妈妈有些苦涩笑意的口吻先打破了沉默。 “看来我们都想到了一起去呢。” “走在既定的,被铺好的道路上,是幸福的吗……” 爸爸感慨地自言自语了起来,随后一阵翻动声,取出酒瓶的清脆响声,和酒水淌入杯中的滴落声,让我感到既亲切又无奈。 “文安他,真是个厉害的小孩子啊……哈,那个年纪就这么不卑不亢的圆滑有度,真是……不愧是我的孩子——我却没办法夸他啊。为何那个年纪,就要陷入这无聊的世界呢……” “我们没有指引正确吧……而且,生在这种家庭……” “是啊,这个家庭……喂,既然如此,咱们要做些会被人觉得愚蠢的事吗?”爸爸笑着问。 “什么才是愚蠢的呢?” “让自己的孩子随自己的心去成长。吃饭穿衣,交友学习,都随他的心愿……至少,我不觉得成个了不起的大人是必须的事。我啊,之前太笨,只懂得顺从环境去活着,遇到你以后,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人生究竟有多乏味,所以,我不想儿子也和我一样乏味地活到无法挽回的年纪,才追悔莫及。” “……放养?像养小猫小狗那样吗?” “对的。” “……那,我们的儿子,不会迷路吗?这世界的路可是很崎岖的。” 沉默了许久之后,我听见了最后一句话。 “文安是不会迷路的。” 第80章 ·许下愿望 那之后的事,我至今依然记得一清二楚。 某年的夏季结束后,妈妈病了,再也没办法在夏夜的小院里纳凉时,教我分辨天穹里英仙座的那艘天之船——无法挽回的严重疾病,击碎了我们无能为力的心。 而本是大公司精英,任谁都寄予厚望的爸爸,悄然辞职了。他装出堕落的模样,天天混迹在赌桌上,谁都劝不回来。人们只道他是丧妻悲痛因而自甘堕落。可我却察觉到了他的改变——变的苍白和麻木,再也没有管教过我。 仅仅是在家时,丢点饭钱给我,而用三言两语和我交流些无聊的事,只有时不时,才会发出一些我难以理解的感慨之词。 说实话,我没有憎恨过他对我不再管教,因为我们都遭受了同样的哀伤。我不知道原因,只晓得冬夜里,他也会悄悄打开我寝室的门,帮我拉拉被子,我总是装睡来隐藏自己的苦楚。 又到了初中,大概是青春期的那份愚蠢作祟,我误入了歧途,做了许多坏事,当了所谓的混混。面对这样的我,爸爸几度欲言又止,眼神里泛着难过的光泽,却更压倒性的,一如既往用信任的视线时而注视着我。 如今我才知道。 他一定是想说——“别迷路了。” 因为父亲堕落,我也走到歧路,所以家族里的人都疏远了我们,甚至以我们为耻。我再没有与家族,哥哥、两个妹妹有多少来往。我们的人生,就此分道扬镳了——可这却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直至初三上半段,我才迟来地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路,因而,自责和更多的迷惘占据了我的心。虽然从错误里面抽了身,但却不晓得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是继续读书吗?那也不错,继续无聊的活着吗?或许并不坏——我遇见了音乐。那是偶然在节日的闹市上,听见的一段演奏。 奏乐的是举世闻名的电吉他大师,那种让整条喧腾的街,都为之震撼的音乐,让我不由驻足观看。时而激烈,时而柔和,迅猛如刀的弦声和轻柔灵动的泛音交织,望着他飘逸的手指,我极为震撼。 有种邂逅了命运的感觉,因而,我整个初三都埋头进了音乐里。那是比我想象的,要辽阔得多的世界。 我一边学乐理,一边记住比星星还繁多的流派和艺人,不知不觉回过神来,我已经没有读书,而是埋首在更深邃的音乐世界里了。严格来讲,放弃了学业这又是误入歧途了,却让我感到非常开心。 当我的乐评第一次被人采用,寄来一份样刊和下期的约稿函时,是爸爸代收的。 “不错嘛。” 时隔许久之后,他终于对我主动开口讲了一句话。 同时,这也是有生以来,爸爸他第一次当面夸我。虽然他已是眼神浑浊而胡渣邋遢的发福男人,合体的衬衣早就换成了宽松的t恤,但仍是我无可替代的爸爸。 于是,我在写乐评的路上越走越远,因为我意外地合适这份工作,还有一点运气成分,所以越来越被各种各样的人认可——但却再没有再得到爸爸的半句表扬。我很想再被他夸奖一次,可再也没有。 因为,他消失不见了。 没有一丝缘由,也没有半点征兆,更别说对我提起只字片语,爸爸从这个家里消失了,无影无踪。 我至今仍不明白,他为何要消失。 “不理解吧?为何要带你看这一幕。”若若说。 我靠着墙壁点头,身躯因为太过无力而顺着墙壁滑到,坐在了地上。若若背对着我,取下了那个猫咪的面具,在手中把玩了一阵,但我仍看不见她的脸。 “你是被爱着的。”她忽然说,“被许多人,拐弯抹角,又愚笨的爱着。” 若若戴回了面具,转过身面向我,带着悲伤意味地对我说。 “结束了,回去吧。” 我用手掌撑在这片许久以前的地上,使自己再度站了起来,因为我可不是抱着腿,会坐在地上痛哭流涕的那种软弱之人……即便我很想那么哭个痛快。 “等等——”我叫住了她,平复呼吸,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若若,我的占风铎,和你交换了一个愿望不是吗?我还没有实现这愿望。” “……是。”她没有否认我狡猾的提议。 “现在就让我实现吧,对不起,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求你。” “你想实现什么呢?”若若问我。 “我想……” 我握住拳头,犹豫着,话到嘴边却迟迟无法说出。 如今的我,是否变成了幸福的人?我不知道,也不在意。但唯有一点,我非常深刻地知晓着——如今的我,已是能依照自己的意愿,自由活着的,能挺起胸膛,去面对一切的男人了。 鼓起勇气,我说出了口。 “我想见一面我爸爸。” 我要看看那个颓废的家伙,究竟游荡到了哪里,究竟在做些什么,有没有好好地重新开始人生……可是,若若轻轻摇摇头,迟迟不动,仅是向前一步,将一只手掌放在我的肩上。 “并非所有事情,都应该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件事不行吗?” “……对你而言并不是好事。” 我隐约听懂了若若的意思,这意味着,我那拐弯抹角的爸爸,现在的处境并不好吧。是终于维持不了输赢间的一线,变成了债台高筑的家伙,逃到了很偏僻的地方吧?还是浑浑噩噩,在垃圾堆里面以酒度日呢? 但无论如何,那个年纪的男人,沉沦的方式无非就是这么几种。 我绝没有脆弱到会去逃避这一切——既然如此,就该靠我帮他了吧?我已是能挣到一些收入的成年人了,手头也还有点积蓄。就算生活注定难熬,可扶上爸爸一把也是我应做的。 虽说我浪费了许多年,才知道真相。可并不晚,我还年纪尚轻,他也谈不上苍老,日子还很漫长。我们都有足够的时间,来熬过世间常有的那些苦楚。 “没关系,请实现我这个愿望吧。” 所以,我向若若,许下了愿望。 若若也犹豫着点了点头,再没有多说什么。 就这样,若若敞开了一扇门扉。那对面,是我的家,熟悉的家。 我依恋地离开了这不知多少年前的旧景,跨过那扇门,回到了什么都未改变,空荡荡的家中。 第81章 ·一封书信 若若没有再开启什么古怪的门,我们只不过是稀疏平常的,走在这偌大城市的街道中。 下午正是车来车往的时候,街道也被放学下班的人们所挤满。数不尽的形形色色面孔,拥在路上,而谁也不会留意旁人,即便稍加留意,也不过转眼便会忘了。因而,那位谁也看不见的,走在前的面具少女,和我们其实没有区别。 我们不过是不会在任何人脑海中留下足迹的陌路人,不会被人看见的这些神明们,也无法在我们的这世上,留下半点足迹。 若若在前,穿过了数条漫长的街道,我也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留意到这不知不觉流逝的时间,将天色变成了夕阳西下的日暮时分。 我渐渐明白了,我们要去哪里。 沥青路变成了坚实的泥路,旁边一条细细的小溪也悄然从旁引来,没有了儿时记忆中的清澈,而旁边也长起了灰头土脸的茂盛杂草。 不远处,破破烂烂的一所木屋已映入眼中。 庭院里荒草丛生,而围墙和石阶都被苔藓浸满,风吹雨打的年月里,这幢房屋更显得摇摇欲坠。漆色几乎掉了一半,露出的木头有着昏沉苍凉的颜色。围墙上,也没有再摆放着花草。 我隐约,从这片荒凉之中察觉到了什么。若若走上石阶,站在门前等候。 她无言地站着,并未催促我,反而有种希望我不要再上前的抗拒感,但都已经走到了这里,我又怎能驻足不前。 迈过让人鞋底打滑的青苔,我走了上去,拿出一直挂在钥匙串上,但很久都没有用过的钥匙,插进生涩的锁孔。废了很大力气,才拧动而打开了门。沉重的霉味扑面而来,无数的灰尘,则在门扉敞开而落进的光芒之中舞动着—— 无论是哪里都被灰尘布满的这个屋子,让我有一种跨越了许多时光的感觉。家具的样式和种类,还是散发着的气质,给人的感觉就是隔了大概有十年吧——与现在的世界。 这里,是那在世间自由吹拂的时光之风,所没有吹拂过的地方,是被遗忘的地方。我感到揪心的痛苦,眼前的景象如此残破不堪。和之前所见的,在夏夜里安稳闲适的它,截然不同。 “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呢。”我挤出声音。 我逃避着,希望若若只是想带我来看看,让我体会一下这份落差,而不是为了在这里,实现我刚才的愿望。如果若若马上扭头,笑着对我说——“好了,去下一个地方”,该有多好。 但若若没有说半句话,径自往前缓缓走去。 我到处看了一圈,角落散着一些空酒瓶,落的灰尘相对较少,瓶子上的酒标,尽是些爸爸喜欢的白葡萄酒。从家里离开后,他来过这里喝酒吗? 若若发出小小的叹息声,把我从思绪里唤回。她指着木桌——那里摆着的,是一个随处可见的牛皮纸信封。 我颤抖地将它拿了起来,才发现它上面淡淡写着几个字——“给儿子”。 阔别许多年,我又一次见到了那字迹。一点也没有改变,既张扬又谨慎的,随性的连笔字。我怎么可能忘了这是出自谁的手笔呢。 可,这里面写着什么?他留下了什么消息?我不知道。再三犹豫,我还是拆开了它。里面放着的,是被黑墨水的钢笔所写出的潦草字迹填满格子的信签纸,墨迹仍然鲜明,只有它没有灰尘和岁月的痕迹。 将信拿在手里,我缓缓读起了上面的字。 给儿子: 如果你读到了这里,应该有变成熟了一点了吧,若非如此,也不会跑来这种破房子玩才是。 想来怀旧?还是来找找初心?随便了,怎么都行。 不知你读到的时候,我走到哪里了,虽说估计你不会来找我,也对我的事不感兴趣,但姑且,我还是给你讲讲我的事吧。毕竟我很想讲,要不然就没机会了。 和你一样,我也是被寄托着家业复兴的希望出生的,可惜,在大学毕业之前,我都只知道学习和为家业无聊的忙这忙那。你恐怕想象不到,那时的我是个多没意思的人,不过我坚实地走在这种平稳的路上。 家业在你奶奶手里攒着,她让我去外面历练,所以毕业后也进了家有头有脸,关键是内部斗争很激烈的公司。前程不错,接着我发挥野心,思索着什么时候将这家公司纳入掌中之类的,心怀宏图大业…… 不过,这种努力往上爬的岁月没有维持太久,因为出差的时候,偶然遇见了你妈妈。 她读的是刺绣专业,我挺纳闷,原来还有这种专业。那时还是大学生的她,在捐给灾区的小孩衣服上绣盲文,我忍不住问她在绣什么,她却一脸诧异地反问我——“你也瞎吗?这是盲文!如果盲眼的孩子走丢了怎么办?我当然要给他们的衣服上添上警察的联系方式和‘我走丢了’。” 很有趣吧,那种让人哭笑不得的善意,真是让我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会有这种怪人。 一来二去,接触得多了,每当她做出什么怪事,我就越发觉得,拥有那种随心所欲的心境,才是人活着的方式。也渐渐明白了,自己是个非常无聊的人。 耗了很大力气,我才让你那个笨得很的妈妈明白我爱她,让她也爱上我就更难了,但我做到了!因为我爱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就这样,我和你妈妈结婚了……其实你奶奶蛮喜欢你妈妈的,可惜她老人家不能直接表现出来。有了你以后,我本以为人生会越来越好的。 但是呢,你也是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孩子。 毕竟是我的儿子,所以你是个聪明到异常的孩子,而且很懂得藏起这份聪明,以及适时显露一些出来。我以为自己生了个会成为老奸巨猾的老油条出来,可还好,你也把你妈妈那种古怪的性格和善心继承了,反而那才成了你的本性。 真是不可思议啊,小孩子……你笑的时候我们会跟着笑,你哭的时候我们也很难过。 为人父母之后,我时常这样自省——让你诞生在了这样一个家族里,是好事吗? 对不住,我和你妈妈都不太懂养育孩子,也没找到能圆滑的,在这家族之中按自己意愿活着的方法,但我不想你也变成我这样的无聊大人。 唉,我们做了一个很糟糕的决定,对你完全放手,任你自己生长,并从麻烦的家族里脱离了出来。只为了你能无拘无束的,按自己的方式前进。 说真的,这是个很烂的决定,你妈妈也无数次质问我,如果这样把你的人生毁掉怎么办。 但,你是我们的孩子。 爸爸我将对抗世界的方法传给了你,妈妈她将善待世界的方法告诉了你,虽说道路很崎岖,但正因相信着你会迈过,我们还是这样做了。否则,你就会被连自由也谈不上的世俗,捆上一辈子。 在无法拒绝的既定道路上,成为无趣的大人碌碌一生,是好事吗?连我们的孩子,也要过上这样乏味的人生,是好事吗?我们不这么认为。 大概,是对我们做了糟糕决定的惩罚,你妈妈生病了……去世了,生离死别很痛苦……我们都经历过,就算承受不了,也要继续承受,世界上有很多这样的事。 可你别忘了,她的温柔和善意绝对没有一起逝去,它们正流在你的血肉,你的灵魂之中。 放手之后,你走过错误的路,但如我们所想,你走了回来。 音乐很有趣吗?很遗憾我对那玩意不感兴趣,也不想听你对那种东西滔滔不绝的讲个不停。 不管怎么说,你已走上了一条看起来还可以的路,今后也不需要我再指点你的人生了吧?糟糕的父亲是没有资格去指指点点的。况且,也没有这个必要了。因为不必多久,你就会成为比我更有趣的人,更拥有自由的人。 这份自由,不知你是否珍视?但那也是我们唯一能送出的事物了。 然后……我们想要说的,其实只有一点……仅此一点而已—— 自由地活着吧,直到生命的尽头为止,都按照自己内心所愿,坦诚地活着吧。即便悔恨也没关系,别缩手缩脚,去做一切自己希望做的事情吧,那才是人生的意义。 我不打算对你说什么“我爱你”,虽然这是事实……取而代之:“你就按自己的想法,去尽情度过人生吧,文安。” 我也打算这么做——所以,糟糕的父亲,也该去陪自己爱的女人了。 不知你妈妈她,在那遥远的地方走到哪里了,我能不能很快追上她呢? ——不称职的爸爸绝笔 第82章 ·远去的人 “文安,你觉得你的父母是称职的吗?” “不,不觉得……”我擦掉忍不住流淌的泪水,颤抖着声音回答若若。 如果她们是称职的父母,就该留在孩子身边慢慢老去,否则……孩子又该去哪里报恩呢。 “那就对了,因为呀,世间的父母都很笨,笨到只要孩子咧嘴一笑,就会跟着笑起来。” 若若说完,递给我一张不知哪里来的纸巾,留下一句我在外面等你,便推门去到了外面。 只剩下我,和晚来的噩耗相拥恸哭。 回到家,我浑浑噩噩,没脱衣服,也没洗漱,不顾身上还有灰尘,什么都不想说,只是闷头躺倒在床上。 合上眼,朦胧的黑暗之中,也许是有光芒在闪烁。那光让我觉得刺眼,太刺眼,以至于我眼泪淌个不停。 我蜷缩在被子里,柔软的床垫被我捏着撕出了一条口子,如今却连责备我不爱惜家里财物的人都没有了。被子里越来越闷热,棉絮的气味不断充斥在鼻腔,甚至把鼻水和眼泪都逼出来了。 这样的我真是太丑了,还好绳绳不在,不然这幅丑样一定会被她笑个不停。 我曾固执地认为,那个邋遢的爸爸只是不知去哪里的赌场输光了钱,正在慢悠悠的一边旅游,一边朝家里走回来。只是……还没有走回来而已。因而,在这世间,我绝非孤身一人。 可惜,我错了。 我醒来之后,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小碗。里面的是冒着热气的糯米粥,冒着朴实而醇的米的香气。 我端着它走到了外面,因为没放勺。 “谢了。” 我向正在玩我平板电脑的若若道谢,她只是摆摆手。 吃了几口若若的赠礼,我心情平静了一些。世间不少的难受事,只要躲着哭一会儿,眼泪随着夜色一起淌走,干涸,也就随着第二天的到来,翻过了这苦涩的一页。即便仍然非常痛苦,但天都已经亮了,再窝在被子里就不像话了。 走到阳台,我握紧护栏,坚硬而冰冷的铁栏杆,也一点点被我的体温侵蚀,使之变的有了温度。 远方厚重的积雨云泛着灰沉的颜色,也许很快就会降下骤雨。我讨厌这远方的乌云,只会让将那晦暗的颜色染到我的心中来。 若若走到了我旁边,我将等同于抱怨的问题,连同再也忍不住的悲叹,一起从口中吐露。 “逝者都应该有坟墓才对吧?” “或许有……但并不一定是年年都要前往参拜的坟墓……比起埋满尸骨,插满墓碑的大地,人的心里面,更适合逝者永眠。” 她遥远的回复声里,透出少许怀念的口气。 只在心中记住,就足够了吗? 我不知道…… “文安,如果你死掉的话,每年你的祭日绳绳都会跑去你的坟前献花,你有什么感想?” “……心怀感激,愧疚万分,希望她不要这么麻烦,希望她忘了我……不,如果年年都要这样,那我宁愿根本不立什么坟墓。” “忘了你——这样对你就足够了吗?” “足够。”只要这样,能让我珍视的人少一些难过,给他们少添一点麻烦。 “那你就怀着这种心情,看淡你心中的苦楚吧——我也只能这么安慰你……他在你心中很安稳的沉眠着。他们也给了你一份自由,别忘了就行。” 这种自由,我宁愿不要——但人与人之间的真挚关系,就是这么苦涩。竭尽所能创造出自己认为最美好的东西,不求回报的付出和赠予。但往往不知道,自己存在、陪伴——这些却已是珍贵的礼物。 我摸了摸胸膛,微微传到手中的心跳里,存放着我的一切。 如今,那里多了一道离去的背影——是父亲的背影。 我眺望天空,挥手告别,十次,二十次——倘若这样,就能将我的思念传达。 第83章 ·揭开谜底 窗外下起了雨。 夏日的雨点总是猛烈而来,且不知何时才能停下。细密的雨点落在窗沿,随着不间断的碎裂声如花般散开,雨水汇集,流淌。 我和若若坐在家中,她几度欲言又止,而我则干脆地将问题问了出来 “为什么要让我看那一幕呢?我是指……十几年前的那一幕。” 没有见到的话,我也不会提起勇气,告诉她我想见爸爸了。那样……我就不必知道,自己其实已是孤身一人了。 “不明白吗?你是被爱着的。”若若的声音清澈,透着和暑气不同的冰凉。 “所以……?” “爱着你的人,绝不会想看见你轻视自己的生命。” “……我现在不轻视。” “或许吧,但你曾非常看轻你的生命,因而——你看得见另一个遥远无比,在你本应一生无缘的世界里,飘摇着的我们。” 我不寒而栗地打了个颤,心中既慌乱又自觉憔悴。若若一定弄明白了什么,但这个问题,居然和我幼稚的人生观念有关联?这让我吃惊到无以复加。 若若用仿佛能踩碎天空云朵的柔和脚步,走到了我对面再度坐下。 “我有你想要的所有答案,但在此之前,我要你向我起誓一件事——好好珍惜生命,珍惜自己的人生……可以吗?” 为什么她用这么近乎哀求的声音对我说呢?我不明白……什么都不明白了。 “向我起誓,可以吗?” “……我起誓。” 听完我的话,若若松了一口气,安心地放松了肩膀,可又立即换上了另一幅认真的态度。 “你想先听过程,还是先听结论?”她直白地问。 “先过程吧……会很长吗?” “对,会有点长。而且——我要向你道歉,因为一切都和我有关……” 我吞了吞口水,心中一直缠绕的不安,如今正将要化为现实朝我袭来。若若的口气仿佛要在垃圾桶里掘出哪个流浪汉的尸骨,我隐忍着感到的不安,点头倾听。 随后,若若讲述起了一个颇为古老的故事。 “两千多年……也可能是三千年……也可能是折中,大约那么久之前,有个很有意思的人,自诩思想远超当时的人,因而他自觉孤独,埋首写了许多的确不赖的作品,其所写,大抵是在感慨自己超凡脱俗……” 说到这,若若发出了一声冷哼,好像在嘲笑什么。 “这人虽有点能耐,但太孤高,我觉得他这种愚蠢之处很有趣,就继续留下来观察他。后来,有人听说他是个文人,便来求学,他马上就应了下来……就这样,这人还真有了点名堂,久而久之,桃李成群名声在外。” 看来是个好故事?但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过了一小段时间,我又路过时,他居然已是暮年垂死了。或许认为自己太有成就,不愿就此死去,于是渴求起长生不老来,从愚蠢变成了偏执而愚笨。我看他越来越有趣……就……就忍不住捉弄了他一把,当然,不是给他永生,而是……” 若若暂停了讲故事,扭扭捏捏,满是为难,似乎在斟酌着该用什么词句来告诉我。 “我……我喜欢捉弄人……用你也明白的方法……嗯……后来后来,我就做了一个很有趣的东西出来……是一个能实现强烈意愿的东西,但相对的要付出沉重代价,那就是付出生命。” 若若破罐子破摔的接着讲—— “嘛……我很感兴趣,这个正在寻求永恒生命的人,如果愿望能有机会实现,但是代价则要付出生命,在这种矛盾的情况下,会发生什么事……” 听到这,我太震惊而被自己口水呛到了。原来她说的喜欢捉弄人的方法,是这个啊!就像平常和我闲聊时,经常会用的那种无限逻辑循环陷阱,我还真是领教过很多次了……若若真是本性难移,几千年还没玩腻…… “后面的事很简单,那个人很笨,寻求永生,但居然认为生命无比珍贵,因而不肯舍弃。对了,你知道为什么我说他笨吗?” “这还不简单,生命是因为短暂和始终会死才珍贵,如果永生了,那自然不值钱。” “对对对,呀,不愧是文安,看了这么多生离死别,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居然懂这个道理了。” “……继续。” “嗯,所以,他的愿望没实现,还把我做出来的那个东西丢掉了,之后辗转过了很多人手,可惜没有遇见过把生命看的非常轻的人——” 嗯?故事就结束了?呃……唔!原来是这样……我捂住了嘴,即便如此,惊呼还是从手指的缝隙中迸发了出来。 “因为漫长的永生代表着没有结束,因而……我把那个东西,做成了没有接缝的一条长绳,这代表着没有尽头……” “你这个……你……”我语无伦次,完全不知该如何说话才好了。 可是有一点说不通,按若若的说法,我手腕上的绳子是她创造出来,能实现强烈的心愿的道具?那—— “等等!我可没有那种想见到鬼的强烈意愿啊!” “……呃,这是因为,你身上缠绕着的强烈心愿,是来自某个灵魂的祈祷……希望你这个可怜虫,不再继续孤独。然后,绳子知晓了这个愿望,向你询问是否愿意把生命交出来,实现这个愿望……结果你是个非常看轻生命的人,连问都不用问,直接就默认同意了。哈,两千五百年前随意洒下的种子开花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这是你瞎编的吗?”哪来的什么强烈心愿啊?我一头雾水。 “然后,那条绳子里,恰好睡着一尊小小的神明,这也是愿望能得以实现的巧合,那位小小的神明,就陪伴在了你的身边。” 我难以接受,但这段时间磨练出的意志力,还是使得我开始冷静地梳理着她说的一切,马上就又发现了疑点。 “可,可我还活着啊!不是要支付生命什么的吗?” “又没说一条命都要立马拿来,按你实现愿望的方式,就是靠着让生命力流淌出来,时效性的,将生命力流进我们这边世界……流进我们的身上……你懂我的意思吗?你的生命力会流进我们的灵魂里,作为看见我们的代价,能看见鬼魂则是附带的。” “…………” “我们神明是需要生命力来维持存在的,也可以因此抵御劣化。但我们神明,也会因此而自责……” 居然,是这么一回事吗?那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无论是当初雅雅摸了摸我,就变得精神起来,还是最初遇上绳绳,她慢慢变得开朗活泼。原来是这样……是我的生命力流到了她们的那儿吗。啊……难道说恨恨是知道这些,才对我表示出抗拒的吗? 我脑子完全乱成了一片,而且……是想吗?为了我而祈祷的灵魂,除了她我根本想不到任何人。为什么想要为了我做到这个地步啊……可恶可恶可恶,她的愿望居然是这个……可恶,可恶可恶可恶。我怎么有脸承受这种愿望……太沉重和珍贵了…… 若若的声音打断了我心中的一团乱麻—— “你啊!没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其实很快就要结束了?平白无故流走生命力,居然一点也不关心?” 我仔细地摸了摸手腕上这条原来是若若做的绳子,畅快地苦笑了一番。因为心结打开了,真舒畅——以及,因为若若的随性,让我的人生变得这么麻烦,我对此有些哭笑不得。 “如果你再继续和绳绳在一起,和我们打交道。你也只有六到七个月可以活了,要么你取下绳子,回到普普通通的正常人生活,虽然人生也挺短。要么你就只能早早死去……唉,你肯定会选后者吧。” “是,我不想看不见绳绳。” 我觉得自己的喉咙,快要被我所说出的话烫伤了,因为那声音太坚定有力,听不出一丝对人生的惋惜。 若若摸了摸面具上,猫的眼角,好像意识到什么,手停顿了一下,再度放回到桌上。 “不难过吗?” “流走的东西已经回不来的不是吗?”我坦然地说:“所以,难过也无济于事。” “……你可以哭着喊着求我,让我帮你一把,告诉我,你不想死这么早。” 那就有些作弊的感觉了,毫无意义。 我所眷恋的人生,是顺其自然而随性自由的,但也是一步一步确确实实留下足迹的,既然走到了这一步,那就坦然接受自己寿命变短的事实吧。该好好考虑,怎么和绳绳坦白了…… “谢谢你,若若。” 我低下头致谢,谢谢她能告诉我这么多,让我的人生变的复杂和有趣。 也谢谢……她能关心我。以及——因为她,我才能得到这样的人生。 “你……” 若若的声音很沙哑,但她停顿了一秒,用另一种饱含愁绪的声音向我倾诉—— “你或许不知道,在这人山人海的辽阔世界,独行了数千年,终于有人能看见自己,那份喜悦究竟有多浓……我们都是如此。所以绳绳愿意用那珍爱的方式呼唤你的名字,所以恨恨疏远和警告你,糟糟把最好的酒杯端到了你面前,雅雅愿意在你这儿沉睡,空空喜欢你,掘掘也在等你再去游玩,勤勤也三番五次捉弄你……” 若若怀恋而深情地,说出了临近末尾的言语。 “……所以……我也想帮你。” 她是知道,我会做什么选择的。因此,她说。 “能见到你,你还陪我玩了一小段时间,也很开心了……没办法没办法。我就用你喜欢的,你能接受的,顺其自然的方式,帮帮你吧,希望你不要忘记你的起誓,文安。” “若若——” 她站起身,拍打了一下桌子打断了我的话,带着哭腔呢喃—— “你就好好的度过这一生吧,忘了我们的事,像爱着你的人们希望的那样,自由、不要孤独、珍重地活下去……” “你要去哪里!”我察觉到异样,大声质问。 “没办法嘛,你一直都是又固执又笨的人。” “什么意思?”她在说什么?她要做什么? 我忍不住抓住了若若的手,即便从中流泻出的深厚故事们淹没了我,我还是勉强站稳,紧紧抓着,希望能从她这儿得到下一个答案。若若究竟要去做什么?那像是诀别一样的赠言,让我也随之哽咽。 若若轻轻一声叹息过后,故作开朗地说—— “我们会把从你这里得到的一切都还给你,所以,我们也该落幕了。那时,生息就会回到主人身边的。” “别——” “走”字还未脱口而出,手就已经抓空了。若若,消失了。 哪里都没有了。 我等了一天一夜,黑着眼圈目送了街道上第二十八个游魂离去,也没能等来若若。 我又等了一星期,没能等来绳绳回家。 从何时起,这家里,变得这么宽敞和安静了呢? 第84章 ·挥别一切的远行 若若最后说的话,使我也了解到她想做什么。她提到的——“我们也该落幕了”,说明了不仅是她独自的行为。而绳绳的不归,大抵也要参与其中吧。 我觉得这是个非常荒谬,而且唐突的决定。 为了让我这个渺小而无谓的人类,能有应有长度的人生,便打算从这世间消逝?何等可笑。 但我完全笑不出来。 大概两年多以前,我在湖南的一段公路上,遇见过一个开着好车,和我年纪相仿的青年,他风尘仆仆的样子让我印象十分深刻,散发着熠熠生辉的特别气质,我好奇的和他搭上了话。 聊了一阵沿途风景和道路的事,我马上知道了,他是一位旅人。 然后,他说了两句,让我非常印象深刻的话。 第一句,是用非常苦涩的表情说的—— “离别是旅人踏上旅行前的开场白。” 那时的我仍在失去了想的苦涩中没有走出,所以对这句话非常有感触。可随后,他又说了另一句话—— “但有时,离别又是为了久别重逢而做的漫长铺垫。” 那时的我,对这一句话只能苦笑着摇头。觉得这个旅人真是文艺,没有放在心里。 可此时的我,则要将这句话深刻地写入心中。 我的确要踏上旅途了。 而且,和之前所说的完全一样。可惜,少了一位小小的旅伴,也多了许多要找的家伙,其中最重要的,应该是把绳绳接回家吧。其他的麻烦事,就慢慢再考虑了。 我找出了陪自己走了两年的行囊袋,往里面收了几件常穿的衣服和一些特别的杂物,又把银行卡和现金都带装进钱包里,这就是所有的准备了。 在绳绳已经不见了的如今,我俨然是无牵无挂的孑然一人,虽然满心愧疚想着是否应该和葵道个别,但如果真去了,或许就会如若若所希望的那样,就此便留在了这现实之中,平淡地度尽这一场时日不长的人生。 那样是好事吗?一定是吧,更是正确的事。 但“正确”在人生中比比皆是,诚然,我知晓应走正确的路的道理,可对我而言,那条路有些拥挤了。反而是这条不属于现实的,荒诞的小径,要舒适好走得多。 为了不让这份决心烟消云散,我将手机留在这冷清的家中。我想找的那些家伙,可没办法用手机联系到,带上也没用。 或许工作上的人会来找我,或许李月遥会带着麻烦事来找我,或许兄弟姐妹也会找我,更可能他们都不会找我。既不知我去了何处,也不在乎,这才是理所当然的。 随它去吧。 我摸着手腕上的绳子,其中那股熟悉的感觉并未消失,这让我知道绳绳还在这个国家的某处,所以,我踏上旅途还不晚。 这个壮美而辽阔无垠的国度,实在太过广袤,万幸的是,该去何处寻觅,我也有些头绪。 ——若若曾无心地抱怨过,神明开宴会的地方,下着连她也感慨的豪雨。 我想起了这一点,便在网上一点一点的,根据省份,地貌,调查着降雨较多的地方有哪些。让人无奈的是,夏季是雨季,因而普降暴雨的地方很多。查到这,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若若不仅透露了天气,而且还曾告诉了我,她们乘坐的,是能看见夜晚和黎明的航班。 我开心地跳了起来,根据这个时间肯定很容易就能查到!机场的航班都能在网上能查得到,在那一天这个时间段的国内航线就那么一两班,再结合一下降雨的资讯,我很轻松便得出了应去的目的地。 该走了。 西安咸阳国际机场,我混迹在形形色色的人潮里,拎着行囊走出了机场。 她们选这里开那所谓的神会其实也合情合理,这地方有五岳之一的华山在,那座山的确有一种飘渺的感觉,我敢肯定,她们一定在华山上,我对自己的敏锐和智商感到自豪。 怀着期待和激昂的心,我坐车到了山下。 一座壮阔的山峰!连绵起伏的山脉群,被正午的骄阳染的巍峨雄美。四壁之险,实在不愧为无数文人穷尽笔力来渲染其陡峭。虽未笼云雾,但也足够让人自觉渺小。 不仅有山,且还有无数的人……说来也是,此时正是暑假当口,是一年中的旺季,这种名胜肯定被挤得水泄不通。在这数不尽的人潮里,恐怕只有我一个,是怀着寻找神明的心声来爬山的。 哈哈……古往今来,也就我一个吧? 我对体力和胆量都很有自信,但即便如此,在试着走了一遭那长空栈道时,也被脚下的云雾和片片山峰的翠色惊艳到了。 若不是我还想见她们,说不定还真的会解开安全带,试试坠入云中的感觉吧……还是说,我坠下去更能见到?这有点难取舍。但和若若立下了誓言,要珍惜生命,我只能放弃了这个念头。 攀登的沿途也颇有魅力,无论是草木还是石块,渐渐明晰的地平线,也让我有了正踏入云之上的感触。这座华山的景点实在是很多,都找一遍应该很难,思来想去,我猜华山绝顶应该能找到些什么。 接近傍晚时,远处沉寂的夕阳磅礴如血,将云朵染上炽红色。那暮色如死者遗照一样灰沉,在此刻这通透中更显深沉,有着让人无法呼吸般的凝重。 我爬到山峰顶点,浑身都映在夕色之中。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此时游客少了许多,这山顶显得冷寂而虚渺。 我无心多在这山顶上俯瞰绝景,只是一步一步地走着,寻觅,期望。 ……哪里,都没有她们的踪影。 我猜错了吗……我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即便我已将云踩在脚下,仿若伸指便能将天穹拢下,但却仍然没能寻觅到,我所追寻的她们。 忽然,我看见一座亭子,白色的外表并不特别,但亭桌上,有些特别的东西。 我马上跑了过去,尚未褪尽的夕阳余晖,将桌上摆着的东西映的一清二楚。 那是一张纸。 一张平铺着,谁也没留意到,风也吹不动的,写着漂亮字迹的纸。散发着另一个世界气息,毫无疑问是出自神明之手。 可写着的不是什么慰劳的话,只有四个字和一个问号。 ——“景色如何?” “……哈。” 我笑出了声,窃笑,大笑,狂笑不止。 这辈子从没这么开怀地笑过,肚子撕裂般的疼,眼泪也止不住。周围的人皱眉看着我,但我完全顾不得自己的颜面。笑着笑着,我的嘴角松了下去,悲哀无比。 若若那个可恶的大骗子……她已经猜到了我会做什么,所以才会故意逗我,故意留下那种蛛丝马迹让我以为有了希望。更预料到我会来找,所以在这里留了这种逗笑般的字条,用来讽刺我…… 更让人难过的是,她居然问我——“景色如何?”。 这是一句委婉的劝解——以及告别。 我走到了山峰边,俯瞰已被夜色溶入而苍茫一片的景色,将数不尽的哀愁全部化为了一声长叹,吐入了空中。 我并未放弃追寻。 在那之后,各地游走在大街上的游魂和鬼倒是依旧常见,可再也没有遇见过神明。若非如此,我也就有能问路的对象了。 还赶得上吗?或许……很难吧。 即便我只能毫无头绪地走在太过辽阔的路上,但也好过连一步都不去迈出。 在我死之前,或者在真的无法挽回之前,我不会停下脚步。 我在那本厚厚的,和绳绳曾一起翻阅过,一起定下了许多可去之处的地图上,用手指划出长短,将一个个地名誊抄在纸上,心想着碰一次运气,便拿出爸爸留下的那两个骰子,每个地名每个地名的投一次。 缘由我喜欢双数,于是我便将投出双数的地名,写在行程表里。 无论多小的地方,多大的地方,多民风彪悍的地方,多兴旺的地方,我都一概记下。 像开玩笑一样定下了很多去处,自己也觉得可笑之极,但我除此之外,就什么都做不到了。 第85章 ·旅途 旅途第四天。 我去的是陕西的一个大城市,当做游玩散心,我吃了各种各样的小吃,顺便寻觅有没有哪里,能冒出什么神明来,我也好搭话问问情况。 之前忘了是谁曾说过,如今的神明已少了很多很多,所以我这样的寻觅过程,就像是寻宝一样机会渺茫。这个城市还蛮清净的,连游荡的孤魂野鬼都很少,要找一只出来问问情况还挺难的。 好不容易,我在一家小羊肉泡馍店前,抓到了一只看起来很有精神的,小女孩外表的游魂,应该能从她嘴里问出点什么吧。 “喂,你们这的本地神明在哪里。” “……你,你能见到我?” “是啊是啊,别纠结这种小事,你们这的本地神明在哪里?告诉我。” “呃……那一位在上个月,好像去外面了,之后就没回来过了……大哥哥你是什么人啊?也是神明吗?感觉得到非常非常浓厚的神气……可是,你在吃东西耶?啊!大哥哥莫非就是传闻中那个‘一事无成的古神’吗?” “我像是有若若这种娘们名字的人吗?对了,你说神没回来?” “嗯……具体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们不可能和神明交流的嘛,只是远远地见过一面。” 看起来不像在骗我,也没有骗我的理由。那就是说,他们神明开了宴会之后,直到今天也还没有散会? “你知道他们的集会地点吗?”我又问。 她摇摇头,朝我调皮的吐吐舌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拍响了手。 “大哥哥,帮帮忙吧!送送人家吧!” 我本想一走了之,不蹚这趟浑水,因为但凡和那边沾上关系,几乎都会是麻烦。但这个小女孩模样的游魂,却和我所追寻的某个小家伙重合了,回过神来,我就已经颔首同意了。 “那!麻烦大哥哥帮我买一束花吧……” 没办法,既然已经答应了,我也不是食言的人。 我走到闹市的花店,买了一束素雅的白百合捧在手里。跟在她的身后,走到了一个车来车往的十字路口的人行道前。 小女孩站在路边,伸了个懒腰,然后精神抖擞地回头冲我一笑。 “之前在这里被车子碰了一下,因为一直没有被人送行,就一直留在这里,还好碰见了你!麻烦大哥哥了!” 我忍不住问:“……这么早就逝世,不会怨恨世界吗?” “没什么没什么,虽然死之前作业还没写完,虽然……我想活到老奶奶的岁数,但没办法……这就是我的人生吧?太短啦!” 小女孩面向车来车往的马路,我看不见她的脸,不知浮现在她稚嫩面容上的,是和语调相同的轻快,还是截然相反的愁容。 我轻轻在路口放下了花。 “一路走好。” “大哥哥!再见!” 小女孩挥挥手,便消失不见了。 或许我的人生观的确出错了,因为,有许多连知晓爱恋的年纪也没能成长到的人,早早就已从世间离去了。那些人,一定无比希望能多活一阵子吧。 旅途第六天。 我坐在飞往福建的客机上。 喝了点飞机上的餐酒之后,我如往常的将绳子取下,放在手里玩起了翻花绳。被绳绳称为初级班和中级班的三十种绳样,我都能比较熟练的在手里搭出来了,但毕竟温故而知新。 这吸引了一旁座位上的人的视线,那是个穿着工作装戴着眼镜,风度不错的漂亮职场女性,我还能闻见她身上的淡淡香水味。 我们的视线对上,她不好意思地对我笑笑。 “你那个,很熟练,很有意思嘛。”她又兴致高昂地说:“我可以录个视频,可以发到网上去吗?” “……好啊。” 这样说不准能让翻花绳能更多的,收集到一些人的喜爱吧,也或许不会。 我闭着眼睛都能把会的花样全部玩一遍,她则一惊一乍地录了好一阵。 “你这个绳子的玩法是什么呀?感觉很新奇。” “翻花绳……是两个人的游戏,可我只会一个人玩的花样。” “啊,有听说过,原来就是这个啊,真是厉害。”她盯着我看了一阵,落落大方地笑着说,“真是个古怪的爱好,感觉你就像个放高利贷的幕后大哥,眼神这么尖锐,却喜欢玩这种游戏。” 提到高利贷,我不禁想起勤勤来。 “不过人各有志吧,你这个就是刚柔并济咯?”她又总结了一句。 “嘛,人生在世,总会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有那么一两个不一样的爱好,还是很正常的。” “是吗,对了对了,你是工作了吗?还是哪个大学的?这趟是要回家吗……” 她比我想的还要快,就对翻花绳没兴趣了,我藏起苦笑,将绳子收回手上。 陪她聊起了那些无趣的话题打发时间,毕竟在这云端的行程还很长。 而且,我明明故意买了靠机翼的座位,想着会不会看见正坐在机翼上,眺望碧蓝一片炫目光景的哪尊神明。 可惜事与愿违了。 旅途第八天。 我走在福建沿海地区,这样的海边,民俗和传统风貌都保持得很好,所以我认为,在这样的地方,也许会碰见那么一两尊神明。 不过走了许久,也问过不少游魂,得到的答案却都是相同的——“没有看见”。我相当失望,但也无可奈何,虽更想趁早离开,却只有明天才有航班。 而这附近,又正好是台风季节,瓢泼暴雨被狂风卷起,大树摇晃。当我亲眼看见车子被风卷走,我才想起要关窗户。 旅店也受了很大影响停了电,所以我唯一的乐趣,就是继续爬在噼啪作响的窗口,眺望台风肆虐时的景象。 我偶然的一次抬头,就发现了一件古怪的事情——那是在海边的防汛提旁,悄然有一道人影走了出来,在激烈的雨水中闲庭信步。 难道是……我浑身一颤,能这么无视狂风暴雨的,只有神明吧!找到了! 我立刻拔腿就朝外面跑去,出了酒店大门,激荡的大雨把我快要压垮,而行走在风里也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卷起,但我仍然用力踏出每一步,拨开雨水,无数次擦掉遮了视野的雨点,向前奔跑。 我并没有错过那位在台风里闲庭信步的人影,而是确确实实地见到了。 湿透的t恤,流水的头发,那个人就像是在雨里正洗着澡——他正扛着鱼竿,一脚踏在防汛提上,一手插在腰上,气势如虹地眺望眼前这片灰暗而波涛四起的大海。 “你是这地方的神明吗?敢不敢听我讲几句话?” 在我抱着被吹弯的大树,大声向他搭话之后,他转过了身。 是个很有型,气质独特的青年,可脸上却有一道刀疤。 ——“神明?你在说什么啊?我是冯夏……” 第86章 ·寻觅的方法 那个脸上有伤痕的人,自称冯夏,这名字听起来有点怪怪的,也不知是为何。 可无论如何,他都让我感到一阵失望,因为他仅仅是个脑子有问题的人而已……并非我在寻觅的任何一位神明。 “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我大声说,否则声音会被风吹散。 “无所谓。”冯夏也吼了回来,“要一起钓鱼吗?” 我摇摇头,觉得他的脑袋可能有问题。但我稍稍有些好奇,他为何会在这台风中,妄图钓鱼——在这鱼线会被吹飞,鱼竿甚至都没办法握紧,他又准备怎么钓鱼呢? 见我拒绝,冯夏又自信地转回身去,面向大海。他松开了鱼线,用力挥杆的姿势还挺酷的——当然,那鱼线立刻就被风吹起,根本连碰到海面都做不到。 “你还不如直接拿鱼竿去戳。”我忍不住出言讽刺。 “不了,已经够了。” “啊?” “不懂吗?人生的意义在于尝试各种各样的事物,能在这么大的台风里,钓过一次鱼,就已经足够了——你不觉得,我的人生又有了一段不错的经历吗?” 我立马懂了他的意思,这个人一定是在丰富自己的简历,就是那种加盟精神病院前,对方要仔细审核的简历。 “喂,你叫什么?感觉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大台风天跑出来看我钓鱼,还说些怪话。” “你没资格讲我,我叫文安。” “怎么感觉这名字有点怪怪的。”他嘟哝了一句,把鱼竿收好,又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你是在旅行的那种人吧?” “你也是。” 冯夏摇摇头:“我是在找东西。” “我也是。” 意外的,和这家伙好像还挺聊得来,我嗅到了一丝同类的气味,这种气味是蕴含在灵魂里的。所以区区的台风和暴雨,是吹不散这味道的。 和他一起去精神病院报道就算了,但和他去找张饭桌,一起多聊聊也不错吧? “你找多久了?”他忽然问。 “一周……” “是吗,怪不得这么急,你照照镜子去,你那脸太恐怖了,就像恨不得把所有遇见的人都撬开脑袋,翻人家脑浆看看有没有线索。” 听他一说,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除了雨水还是雨水,根本摸不出表情来,我确实很焦急,这是事实。 “所以,别那么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冯夏抓了抓头,断断续续地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我本能地想反驳他,因为我的这件事并没有那么轻松,可转念一想,就算焦急也无济于事。 “我从小到大,找一个有点好笑的东西找了十几年,现在还在找,一直没找到……但我觉得,我迟早会找到吧,所以你也别那么急。” 这人还真是有恒心,我暗暗感慨,又听他说了下一句话。 “别停下脚步,也别走太快,这才是寻找失物时的正确办法。” 如他所说,或许我真的走太快了…… 说完之后,这位青年就扛着鱼竿,对我挥挥手,径自走掉了。 疾风暴雨中,树木摇摇欲坠,可唯独他的步伐,却不紧不慢。 第87章 ·旅途的继续 旅途第十二天。 我坐在开往四川的火车上。 暑假期间,火车热闹得不得了,有站了一整晚的归家学生,有用大嗓门方言聊个不停的一桌同乡,有弹起难听的吉他自我陶醉的流浪歌手,有惊呼着泡面里没有面饼而疯狂投诉的人。 我的是坐票,现在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打哈欠。因为过站的原因,我旁边腾出了一个空位,我顺手占了座,招呼那个站了一整晚的学生来休息一会儿,她对我感激不尽之后就倒在桌上睡着了。 我座位对面的是一个穿戴很有个性的中年女性,似乎对我的举动有些意见,她质问我—— “这么多站着的人,你偏偏要把位子给她?” “那你看,有谁捂着钱包担惊受怕一整晚没合眼?不都是蜷缩着坐地上睡了吗?” “那是她自己选择要担惊受怕的,我认为要平等对待所有人。如果你给不了所有站票的人座位,就就不该管,应该让所有人都站着。” 我有点厌烦,但还是继续说: “座位空着,他们自己也会抢着来坐的。” “那是生物的本能,竞争意识所致,是合理的,人类的进步就是靠这个推动的。但施舍就是不合理的。” 她的这番话,让我有点生气。 “你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地位崇高,能这么对人居高临下的高谈阔论,那怎么还来坐火车?坐火车也就罢了,还买的坐票,合着你是来微服私访视察人间冷暖的吗?哪的大官?管理的是黄金周5a级风景区的厕所吗?我看倒挺像的,你一定很熟悉人们抢破头上厕所的竞争意识吧。” “……你……”她有点恼羞成怒。 我冷哼了一声,感到懊悔,不该和这种程度的人磨嘴皮子的。我宁愿和若若玩她喜欢的逻辑矛盾,重复上同样的问答一百遍,也不想再对这类人再浪费口水。 过了一阵子,车离下一站还有二十几分钟,我察觉到车内氛围有些变化。 火车上,从来不缺小偷。 而且一般来讲,只有惯偷才会到火车上来捞钱,其一是因为这里人多空间狭隘,环境也是不变的,其次在这里收益颇丰。因此,这里则成了对自己技术有信心的小偷的办公场所。 至于时机,那就是即将到站的前一段,这是最危险的,和老道的贼不同,这时会冒出一些偷完就跑的小贼——这种人的心智和手艺都不成熟,比老道的贼更危险。 在我座位右下角,有一个十七八岁,看起来像是农村出来的瘦小个,正佯装看手机,而是正伺机寻找机会。这是个典型的小贼,有可能是新入伙的,也有可能是自己单干。 周围的人要么防备很深,要么就是无财可取,于是,可怜巴巴的睡着又挨着过道的,我旁边这个疲学生便被盯上了。想出对策后,我装作无意间将她碰醒了,客套一阵后,我找了个借口和她换了位置,让她在挨窗的里面睡。 ——你问我为什么让她继续睡?而不是让她醒过来防备? 因为,我比谁都明白睡不好觉的痛苦。 照顾妈妈,爸爸对我撒手不管的那些时日;想病发以及离世的那些时日;和空空相遇与道别的那些时日……以及,绳绳与若若离开的时日——我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 小贼咂舌瞪了我一眼,我装作没注意到。同时我叫住游走的火车营业员,拿出钱包买了一瓶水,故意让里面新取的毛爷爷露了脸。买完水,我把钱包随便塞进了外套口袋,装作不管不顾的读起了随身的书。 果不其然,他上钩了,目标换成了我。我得让这家伙,知道社会的残酷,受受挫则,否则他会越错越严重。 越发离下一站近了,人头因此开始攒动时,小贼也心急地过来准备下手了。装作去丢垃圾,他和我擦肩时,我露出了个松散的空档,他便利落地伸手进了我的口袋,拿出钱包的刹那,我抓住他的手腕。 高高将他这只手举起,往手里轻轻用了些力气,把他的手腕捏紧,小贼立马喊起了疼。 周围视线聚集了过来,也都意识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取回钱包,我凶狠地瞪了他一眼。 周围的乘客全都叫嚷着,议论指责着,大多数男性都一幅愤愤不平想上来揍他。其实带头叫揍的人里,有一两个都是老道的贼。但没抓对方现行,我只冲他们无奈笑笑。 至于这小贼,已经满脸通红的,抱着头跪在了地上,用不太熟练的普通话说—— “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家里穷我才出来挣钱的,打工没人要,工地又拖欠工资,我没办法给弟弟凑下学期学费……我才偷的……” 周围安静了下来,乘警也闻讯赶来了。 问了问情况,想带走这现行犯,但他死抱着座椅哭诉。 “谁会真心想干这个啊!我偷钱真的没办法!爸爸打工惹了一身病住院,妈妈一个人种田撑不了,家里田地种的菜又卖不了几个钱,弟弟还要读书,我什么都不会,没办法啊!” 这时,之前坐我对面的,那中年女性拉了我的肩膀,对我说。 “饶了他吧,他也可怜,就这一次长点教训,下次就正经找工作了,你不追究,警察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这位女同志,你这就不对了,什么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民警察是这么廉价说放人就放人的?” 外形健硕的乘警听见了她的话,便不乐意地过来了,我也附和着将自己的用意说—— “真正的教训不是打他一顿,也不是让他知道羞耻,而是让他知道这世界,并不是哭诉一番就能原谅犯过的错误,改正的机会有的是,但那是接受惩罚之后的事了。” “唉,也没办法,虽说把坏事都怪到社会头上是很荒唐的,但社会逼人的事的确也有不少……” 乘警说完,摇着头一把提起仍然在哭诉的小贼的领子,把他拉了起来带走了。 我又多管闲事,还说了挺多无聊的话,毕竟自己也犯了不少错,却没有接受过惩罚……唉。 火车到站了。 凑热闹的人群,也都被到站的喜悦吹散。下车的人很多,连未到目的地的人也偶尔会下车买吃的,或者只是为了沾沾地气,好再感受下,知道这世界并不像这火车车厢那么狭隘。 我坐在位子上,目送着警察将那小贼带走,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中年女性仍不理解,非常怨恨地看着我,我也无心解释。 如果绳绳在,会赞同我刚刚的做法吗?不,一定会的。 第88章 ·平淡的一日 旅途第二十七天。 人与人之间,有一种用以维持人际关系的事物存在——倒不如说,那是几乎再怎么可怜的人,都能博到至少一次祝愿的,让人既感动又有些害羞的日子。 生日。 绝大多数人,都会在诞生时得到一次祝福,来自父母的,发自内心的幸福祝福,将孩子诞生于世的喜悦祝福……即便不是如此,可当自己长大后,走了很久的路,某天瞥见日历,也会苦笑着想起今天是什么样的日子,大抵也都会讽刺着,自己送给自己一句祝福吧。 生日快乐…… 我本以为,今年满二十一岁的我,在这种平凡的数字化为自己的年龄的时刻,会久违的,得到除了自己以外的谁的祝愿才对……本该如此的。 想起今天是我的生日,或许是被世间的概念绑架了,我换掉了因旅途而变得风尘仆仆的衣服,正经地收拾了一下仪容仪表,还特地买了小时候很喜欢的小零食吃。 可惜,今天仍是没什么收获的日子,即便生日,也没有发现哪里有我想寻觅对象的蛛丝马迹。 这个城市很大也很繁华,因而有许多孤魂野鬼,我照旧拦住了其中一个穿着西装领带的上班族,他看起来很有活力,是刚死没多久的。 “喂,我问你点事。” “……你看得见我吗?” “是啊,废话少说,有没有见过神明?” “没见过,但你自己不就是吗?这么浓的神气……对了对了,比起这个,你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我虽然不打算接下,但问问还是会的。 结果,这个上班族说的话却相当恶心。 “帮我确认下今天股市走向啊,我把女儿卖了钱全投进去结果还是跌了,好在意死以后有没有涨。” 我冷笑起来,问了他买的哪只股,翻出手机随便查了查,没把屏幕给他看。 “哦……今天涨停了呢,真可惜,明天肯定也能接着暴涨,对吧?如果你多熬一天,就能翻身了,有没有后悔轻生?” “……还真是。”他露出相当懊悔的脸孔。 “别后悔,说不定明天不涨,反而跌停,那你就没什么可后悔的了。不过明天就知道了,这样吧,明天你再来,我再帮你看股票涨没涨,你就知道自己死的该不该了。” “好!好想知道明天涨不涨啊……不见不散啊!” 我笑了笑,收起手机就这么走开了。 其实他那股票没涨,刚刚的话是我随便编的,这些人活着的时候很蠢,死后也依然愚蠢。而且,我可没有打算明天再来赴约,不见不散?你就抱着那让人作呕的执念站在那里等下去吧。 在路上,我买了一小个起司蛋糕拎着,又挑了一家档次比较高的酒店歇脚。毕竟今天是生日,即便没有人送来祝愿,没有谁与我同行,我自己稍微对自己好一点也没什么吧? 酒店房间挺大,冷冷清清,洗完澡出来,我打算吃掉蛋糕就此结束这个无聊的生日时,忽然发现房间里有一个人的身影。 讲真的,我倒是习惯这种突发事件了,所以并不怎么吃惊,反而是冷静地坐在椅子上,观察起对方来。 那是大概十七八岁的女性,面容还算清秀,身材也不赖,可慌慌张张的面孔里,却闪着什么决意。她战战兢兢地向我鞠了一躬。 “……请,请问,能……能买下我的初夜吗?” “……” 即便是我,也被这话震惊了,我刚刚的冷静和从容全部被轻而易举吹飞,完全被吓呆了……谁来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 “我……我很需要钱,你怎么对待我……都可以,只要给我钱……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被包养……服……服侍你……我……需要钱。” 这羞耻的态度看起来不像是装出来的,真是怪事一件……我脸上开始发烫了。 “你为什么要钱呢?”我咳嗽一声以后,尽量正经地问她。 “……家里欠债,我也想帮忙偿还……” 也是,会成这样的理由,无非就是那么俗套的几种,要么家里欠了坏人的债,要么被别有用心的人出卖,要么自甘堕落,要么——我摇了摇头,把这些事情从脑子里赶了出去。 “不对吧,你是被卖的吧?” 她非常吃惊地抖了一下,眼神带着恐惧,似乎在问我你怎么知道。 “为什么找上我?” “……你,看起来不缺钱……又像是大人物一样的感觉……住这种酒店……” “那在我之前呢?有找过其他人吧?” “除了你……都不理我……” 我哀伤地别开视线,犹豫再三,还是把事实说了出来。 “你已经……不用做这种事情了,你家里的麻烦已经解决了,不需要你出卖自己了……安心吧,想休息一下吗?” “……唉?解决了?” “好好休息吧,因为你已经死了。”我平淡地说。 她过了很久,才明白我的意思。是的,她并非活着的人,而是已经经历过死亡的一只游魂,怀抱着苦涩的执念,应该去往遥远地方的死者。 她理解了自己的死,然后如同解脱一般的,松了一口气,平淡而幸福地笑了。 “……我都忘了,被爸爸卖掉的时候,我就自杀了来着……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是啊,已经可以休息了,呼……” 她的身影逐渐变的透明起来,看来是肩头的担子已经卸下了。 “一路走好。”我衷心替她送上祝愿。 “谢谢你。” 言毕,她便消失了,往生去了。 我打开买来的小蛋糕,吃了起来。一路上送走了很多死者,所以已经习惯了。 对了……早知道就请她对我说一句“生日快乐”了……真可惜……我无奈吞下一块块甜得发腻的蛋糕,看来这早已注定,是一个无法得到任何人祝愿的生日了。 “……生日快乐,文安。” “谢谢文安的祝福!” “不客气,那文安你今年要许下什么愿望?哎呀没插蜡烛呢,拿灯代替吧?” “好主意……对了,我想想……愿望嘛,有了!” 我将最后一块蛋糕吞下,然后在心中许下了“还能见到绳绳她们”的愿望之后,关掉了室内的灯。 在昏暗之中,这愿望是否又能够成真呢…… 第89章 ·那位故友 我忘了是旅途的第几天。 我来到的,是一座显得很萧条,在地图上也毫不起眼的小城。小城靠海,但海水并不美,颜色反而十分浑浊,浮泛的泡沫和腥臭味让我不想从岸边经过。 ——我不认为她们会在这里。 在这里游荡的鬼魂尽是些木讷的家伙,就连我去搭话,也不做任何回应。我想尽早离开,去下个地方寻觅。 可一阵秋日的骤雨,把我的脚步封住了。淅淅沥沥的雨点,催赶着稀疏的行人,也将我赶到了关门闭户落了灰尘的路旁屋檐下避雨。泛着涩味的海风吹起雨丝,将雨点越过屋檐,落在我的衣服和行囊上。 我离开了遮不了雨的屋檐,匆匆跑了起来,每次踏步就溅起水花在裤脚。 我就近找了一家旅店歇脚避雨,旅店修筑在防潮堤大道的对面,虽然旅店的老板是个很热情的退休渔夫,但提供给旅人的房间,则是自来水有海潮咸味,窗户闭不紧,四下都有潮湿气息的小间。 即便是那些习惯风餐露宿的苦行旅人,见到这种房间,大抵也都会苦笑着轻叹一口气。 我将行囊全部丢到破旧木衣柜里,上了一道自己带来的锁,身上值钱的也都放了进去。这是旅行应有的防范手段,我早已在很久以前的两年旅途里,从偶遇的旅人们那儿学来了许多这样的技巧。 我又将手链取下,收进贴身的内口袋。握着空空在端午节时赠予我的香囊,靠着墙壁坐在了地上。窗外吹来的雨点不时飘到我的发梢上,然后滑落,房外的雨水拍打墙壁仿佛永不会停歇。 垂下头,雨声使我昏昏沉沉,心中的孤独感也被空气中弥漫的湿冷浸透。 我抱住双膝,将脸半数埋进去,又饥又乏,睡一觉吧……睡一觉……雨就会停下了吧。 我闭上了眼,在入睡之前,轻叹一口气。 因为,纵使我再度睁开,也见不到任何熟悉的身影。 我做了一个梦。 夕阳暮色,阔空沉云。 不知名却辽阔的湖,隐约能见到湖水的波纹,随微风渐渐扩散。而背后,遥远的云染着深灰,同沉寂的苍穹一起渲染沧沌的远景。夕阳也已全部没入了远山峰头的树后。 我站在湖边荒芜的草地上,翘首眺望着,盼望湖的那头,会有谁曳舟前来。 ——“真是个好梦呢。”有谁在如此轻语。 是我所熟悉的声音,柔和而暖洋洋的声音。 我迫不及待地回过头——是雅雅。 她穿着我最后和她见面时,送她回到梦中的那身华裳,那份属于神祗的美丽,究竟有多久没有见过了呢? “为什么要哭呢?”雅雅问我。 是啊……为什么我会哭起来了呢? 只是,在见到她的刹那,心中的苦楚再也压抑不住,都化成了我的眼泪流了出来。这或许是名为感动的情愫,因为,雅雅还在……还在! “虽然是个好梦,但有些难过。”雅雅望向远方凝固的夕阳。 “雅雅……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我一边抹掉眼泪,一边说。 “没多久啦。” “你……还还在。” “嗯,睡着的时候,感到文安的梦越来越难过了,所以特地来看看你,发生什么了吗?” 雅雅微笑着走到我肩旁,也注意到了我挂在腰上的香囊。 “这个……饱含着很强的爱意,而且……像是我那位好朋友的心意,莫非……” “是空空送我的。”我说。 “哇,你见到空空了吗?” “嗯,见到了。” 提及那个名字,我感到心酸。但仍然怀念而有些难为情的,对雅雅说了那时的事。 我把那些事情全部说了一通,几度因为哽咽而中断。还将雅雅睡着以后,我所经历的一切一股脑讲了出来,她也只是安安静静,陪在我身边倾听着。我觉得自己已经语无伦次了。 不知何时,我再也讲不出什么的时候,雅雅才问了那么区区一个问题—— “为什么……你那时候让空空走了呢?没有挽留?” “那时,我以为自己的人生比起你们神明,是极为短暂,如同过眼云烟……所以……我希望她不要爱我,希望她忘掉我的事,无牵无挂的……因为和你们不同,我很快就会死嘛。那之后,留下来的空空该有多难受呢……现在就更是如此了。” 也因此,我才能坦然和因我才能暂存于世的绳绳相处,毕竟我离世之后,她也…… 但是和我想的不同,听完缘由,雅雅没有安慰我,没有指出我也步了她的后尘,而是—— “……你这个笨蛋!” 很严厉地骂了我。 “我们当然明白这些!正因为短暂,所以才更弥足珍贵啊!如果连那短暂的时光也不能拥有,对我们而言才最悲哀啊!你真是……做了件坏事!” “……嗯。”我其实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但感情上还是无法接受。 可,在我面前的雅雅,乃是代表爱情的神祗,因而她的话比任何人都要有力。我吞下无尽的悔恨,继续说—— “若若告诉了我为什么能见到你们——是她很久以前的一个恶作剧,机缘巧合到了如今……而能够目睹你们的代价,似乎是消耗我的生命力……有点好笑。” “唔……生息正是生命力呢,啊……原来如此,所以流逝的生息让绳绳那么有活力,还帮了我……原来如此……这……” 她马上就明白了,并且立刻察觉到对我而言的重要性,脸上满是忧心。 “大概只有几个月吧……若若告诉我,如果继续下去的话,再过几个月,我的人生就会因为生命力流逝而结束。然后,她们离开了,再也没回来。” “因为我们都不愿你那样死去。”雅雅苦楚地说。 “我也不想就这样匆忙结局。”我毅然地说自己旅途的意义——“我还想见她们。” 雅雅沉默了很久。 我也与内心的这份思慕之情对视,若非如此,也不会踏上这条寻觅的旅途了。 ——“文安。” 雅雅忽然叫了我的名字,我不做声地听着。 “你明白把自己的观念,强加给空空是坏事了吧?就算那是因为相互珍视,出自善意的提议……但这件事却是错的。同样,离开了的若若,把自己的善意强加给你,也是错误的。” 她的美貌里添了几分哀伤,雅雅也做过这样的事。她也早早离开了所爱的人,对——正因为如此,她才能告诉我,这是错的。 “想见谁,就大大方方的去见,想说的话,也尽情的说个痛快。其他的事情,什么都不重要。” 她的话使我我鼻子发酸,雅雅沉默了一阵,对我温柔地笑了笑。 ——“见不到?没关系,我知道她们在哪里……因为我也要去呀。” “……可以带我一程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 “刚刚是我对于爱情的小小看法,现在是我对你人生的关心。文安,那会是你人生的终点也说不定哦?和我们相处,生命就会流逝,所以……” “带我去。”我愿意花掉苍白的一生,能再见她们一面。 雅雅收起了笑容,看向远方的夕暮,接着问我。 “那你又是怎么看待小绳绳的呢?” “绳绳,是我的家人——我当然要接她回家。”我铿锵有力地,说出了理所当然的事。 “那我们上路吧。” 雅雅温柔灿烂地露出笑颜。 第90章 间章·孤茶独酒 荒郊野岭,山丘微凸。 初秋的霜寒,已沾上了树叶的边缘,使它们渐渐泛黄。这种颜色,对于坐在那张长条凳上的二位神明来讲,已不知看过了几千遍。 这里是无人会来拜访的野外,但如果这片土地有灵性,应该会记住每年都会来这里碰面的这两位神明吧。 其一是穿着朴素青衫和布鞋的温润男子,手中正端着一只泥色的斑驳杯盏,里头盛满了泛着秋黄的液体。但他却没有饮下,只是抬着杯子,沉默无言。 “不继续走下去吗?”另一人问,“还是说,找了那家伙上千年之后,你终于觉得这是徒劳无功的了?” “……不是。”酒神摇摇头。 坐在酒神身边的,是一名白衣轻盈,长发披散的男性,有着颇为豪迈的气质——他是从茶叶这个文化中诞生于世的神明,虽然有着“地地”这样的名字,但本人非常讨厌,所以喜欢其他人称他为茶神。 他和一旁的酒神坐在一起,就像儒雅的诗人和万夫莫敌的将军正在同席,而他们手中都各有一只杯子。 儒雅的酒神手中的杯子十分粗糙,豪迈的茶神却举着一枚素雅至极的青花杯盏。 酒神和茶神之间,有过许多漫长的故事。 在最初诞生时,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在蔑视和嘲讽中不断升温的。因为闹得太过火,还影响到了人类的世界。某位油嘴滑舌的神明实在是看不下去,特地来调停了一番。 在那之后,他们才渐渐相处融洽起来,毕竟都是源远流长的文化和饮品,虽然有很多矛盾,但更多的是共通点。 自从某一日起,每隔上一年,他们会在这个地方见上一面,讲几句无趣的话,相互叙叙旧。 “看来在离世之前,我们俩可都没办法实现心愿了。”茶神说。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你打算怎么办?继续一个人走下去?还是……跟那些家伙一起,结束这段过于冗长的岁月?” “嗯,我要结束这段岁月了。”酒神轻描淡写地说,“因为,我的心愿实现了一半。” “一半?”茶神有些诧异,追问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好奇。 酒神只是笑笑,没有立刻作答。 这两位神明,都怀着相似的愿望。而这个有些久远的褪色故事,也只有他们才知道。 所谓的饮品,无论如何,都需要容器。就算一杯茶、一杯酒,再怎么沁人心脾,但也需相应的容器来盛放。 曾经,世间的神明多如繁星,像瓷器、陶器等工艺,都有化身神明的家伙存在。可那些家伙都是颇为偏执而追求奢华至极的类型,借给酒神和茶神的杯子虽然漂亮,却始终不能让他们满意。 直到有那么一位昙花一现的神明诞生。 “匠”这个词,这个概念,含义非常悠远而涵盖广泛,因而诞生出了这么一位匠神的时候,大多数神明都觉得这个含义有些难以定位的家伙,是一尊有点古怪的神明。 某次神宴,酒神和茶神在争吵究竟是该上茶,还是该喝酒,大家都惯例看戏时,第一次参与神宴的匠神一脸无趣。 匠神手中不知何时起,多出了一块黏泥,手指轻轻捏了几下,两只很特别的杯子,就摆在了桌上。 “两样都要。”她说。 那是一对羽杯,将“羽”这个字拆开,一只杯子上各有一半。 酒神和茶神就此停息了纷争,两位都颇为自豪地取来各自最好的东西,一位取出茶壶,另一位扛来酒罐,再也没有起过纷争。 他俩百般哀求,希望匠神能帮他们做很多杯子,毕竟这时世间的神明还很多,如果端不出那么多杯子,就很丢自己的脸。 匠神只帮他们各自做了一个杯子,之后就觉得很无聊不再接这工作。酒神推着自己的小铺子,茶神也抗起自己的茶摊,绕了大半个中国,才再次找到匠神。 这两位不要面子的神明百般哀求,她才勉强答应下来。 “下次,带着你们店里头最好的东西再来找我,如果东西够格的话,我就答应你们。” 所谓的神明是不惧怕时间流逝的,毕竟这苍茫的数千载岁月,他们都熬了过来。 反而会因为这个提议而感到开心,因为有了需要付出不少时间才能达成的目的,这样的话,仿佛他们所处的岁月,就没那么虚度了。 于是茶神和酒神握手言和,各自拿了一只羽杯,便分头去追逐心目中最好的那一杯饮物。 茶神追逐的,是极尽可能的极致之茶,经历了重重艰辛,才得到某座神山在某年盛夏时节,降雪融化而成的雪水。 又挑出了自认最佳的茶叶,开始游历中国,为了寻找最适合的环境,以及寻找匠神。 酒神则认为,酒只是酒,不该超脱人的境界,所以收集来了中国历史里,所有出现过的酒,藏进自己的酒铺。又不知道端出哪杯才最为合适,便游历中国,用酒来为那些心有烦恼的朋友们忘却烦忧。 偶尔会问问他们,哪杯比较好,就这么一边挑选,一边期待能找到匠神。 但——他们都没能再遇见那位昙花一现的神明。 “你挑到自己那杯酒了吗?” “没有。”酒神苦笑着说,“因为,那位客人酒量不好,虽然一连喝了几十杯,但根本没说哪杯最好,就差点离世了。” “……真羡慕你。”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茶神是知道的,这世间诞生了一个毛头小子,付出颇为沉重的代价,因而能得以看见他们。也因此,才让他们离去的时刻提前了。 茶神很羡慕酒神,让人类,喝过自己的酒。 他追逐了上千年最好的一杯茶,如果遇见了那个小子,随时都能端出来,只为了问他一句:“如何?” 如果那小子点点头,赞不绝口,那么茶神这些年月也没有白费。如果那小子摇摇头,觉得不怎么样,茶神就更高兴了,这表示自己的茶还尚未达到极致,还可以花时间,来让下一次端出的茶更达极致。 可是连让他喝一杯的机会都没有遇见……却让酒神碰见了。 酒神斜瞄了一眼这满脸哀怨的老朋友,打趣地说道。 “你的茶……他喝过。” “啊?” 酒神笑着说:“我以前悄悄从你这里偷拿了一点到我的酒铺,客人他不胜酒力,所以我取出来让客人饮了一点,滋润灵魂。” “……窃贼。”虽然如此怒骂,可茶神立刻就兴奋地追问,“那!他怎么说的?” “他什么都没说。” “真的吗?这……” “但僵着的脸,倒是舒缓了一些。” “……是吗。” 茶神苦笑了几声,自己最好的一杯茶,却没有得到任何评价…… 至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这似乎也足够了。 山间秋风微凉,萧瑟而过。 这两位神明,缓缓喝掉了彼此杯子里的东西。 在滋味尚未从唇齿间消逝之前。 其中一位提议说——“走吧,还要为最后一次神宴准备酒。” 另一位不紧不慢地应声——“不,是准备茶。” 风声不息。 第91章 ·干枯大地延伸何方(一)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到达了。这里是一望无际的广袤大地——任谁看来都是如此。 荒芜的地皮,满是秋日天干物燥的写照。隔上几十米才能见到寥寥几根枯草,也没有小动物和昆虫来往,更别提本应随处可见的野花了。 若是一阵风吹过,便会扬起沙土,若是迎面吹来,即便牙关紧闭,鼻子里,嘴里也都会染些灰土,却毫无泥土腥味,因为没有任何营养,只是乏味的土灰而已。 我讨厌这种地方,连修建的铁路也不会经过这里。 可——这里不仅有贫瘠的土地,还有涛声流过。 那是名为长江的巨大河流所发出的奔流之涛,河流曲折,泥土色熠熠生辉,浑厚宽阔,但两岸却是寸草不生的干枯大地。遥远的苍天,是秋日无垠寂寥的高远苍天,这浑雄的壮阔景致,让我震撼得无以复加。 伴着身边的涛声,我将一个个足印留在干枯的土地上。 忽然——我仿佛被不知何来的闪雷击中。浑身窜过发麻的震撼感,我愣在原地,用舌头润了润干枯的嘴唇,却一时不知是为何有这样的触动。 ——“砰!叮!锵!” 声音?是声音!是——鼓声? 响彻于广袤世界里,盖过荒凉风声,比涛声更甚,恍若永不停歇一般鸣响的,富有巨大力量的鼓声。而且是合鼓,震天撼地,此起彼伏。 一心不乱的人们,一起奋力敲响的鼓声。好似一阵阵飓风,带着骤雨而来,那疯狂的雨水击碎山峰的岩泥,化为能淹没世间一切的泥石流! 鼓,那鼓声正是一种宏大的力量响动,比云更高,比海更深,比世界更辽阔。根本不用问,为什么在这里会出现这样的声响。 我立马奔跑了起来,甚至连行囊也不知何时掉落在了地上,每次大口吸气时,都将带有土味的朴实味道吸入。 我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因为在鼓声和涛声之间,我即便撕裂喉咙放声嘶鸣,呐喊声也只会随着尘土飘零消逝,更莫说这脚步声。奔跑着,我无暇顾及怨声载道的心脏,无暇顾及沉重的腿——因为这荒芜世界地平线的尽头,有我寻寻觅觅,希望再度见到的东西。 ——鼓声越发接近。 我摸爬滚打,全然不顾自己的丑态,只因我见到了,在那儿,聚集着千余身影。 男男女女,服装各异,绝大多数都是各代古时的正统着装,装饰也都十分齐全讲究。那些都不是人,而是神明。各自代表着一种事物、概念或文化分支。 是从远古至今,思绪绵长堆积,才得以诞生和显现于世的神明——也是我要寻觅的。 那些神明一齐看向的,是由几位穿戴都很有力度的,赤裸上身的男性外表的神明,所一齐的鼓乐齐响。 有我所知晓的常见民乐鼓种类,也有铜鼓、木鼓和我搞不清的鼓。其中带头的那位,用健硕的手臂挥舞着鼓槌,不断敲响巨大的立鼓,每一敲,就仿佛敲碎了一个世界。其他几位,也都紧随其后,用绝妙的力度一边高喝,一边敲打。 我躺在地上,累的喘不过气,但背靠的这大地被鼓声撼动,也震的我发麻。更能感受到,流淌在这土地之中的巨大江流的轰鸣。 ——有一张脸,遮住阳光,却没有影子的出现在我上方,盖过了我本在仰望的天高云淡。 “呵。” 笑意绵绵的少女容颜,如果有谁见到她的面孔,绝对会感慨这是世界上最美,最甜蜜的笑容——至少我见到她时,我就是这么想的,可我无法摆出和她一样的笑脸。 “……我……我喘不过气……你……你先等等。” “亏你找得到这里。”即便鼓声震天,她的声音依然清晰可辩。 “雅雅告诉我……的。”我又贪婪地吸了几口气,接着仰头向后望,“那些是鼓之神吧?” “你……你居然先在意那个吗……算了,这才是你。” 空空收起不悦的脸色,再一次浮起笑容。 “嗯,对,这正是‘鼓之舞之’的鼓神……但很遗憾,本来是比这要壮阔十倍的,可惜如今也只剩这几位鼓神了,至于舞,前不久都消逝完了,不然你就能看见真正的尽神之景了。” 好久好久没有见到空空了。 但我们却仿佛没有隔阂一般,自然而然就聊起了熟悉的话题。比如这连我也知道的,在中华文化里“鼓之舞之以尽神”的古雅民俗,在我看来,是阴阳相融的最佳表现,阴柔和阳刚的结合。 这鼓是我听过最热血沸腾的声响。 在所有神明都望着鼓神捶鼓,倾听鼓之回响时,有我这么个格格不入的人类躺在地上,还有一位满脸幸福的神明,正笑呵呵的站在旁边。 有太多想说的了……但我没法说出什么来,所以现在脱口而出的话,有点不合气氛—— “我其实……不是——” ——“鼓鸣。”空空打断了我,“乃是灵魂之撼响,乃叩击心脏之律动,鼓鸣所往处,人皆耳震血沸,似有眺破遥穹尽头之势。乃何支民族皆不可缺,或传祝愿,或以警醒,或祭祀祈福……鼓,乃可表达万般之音。” 听完她感慨一般的描述,我有点后悔没带纸笔过来,不然这段话我就要记下来了。 “那为什么,鼓这种打击乐这么特别呢?”我不需要问得太透,空空当然明白我的疑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鼓呀,其实是传达节律的一种途径。每个灵魂活着时都会下意识遵循一些节奏,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人心脏的律动是规律的,在九月怀胎和漫长的一生里,人都会无意识感受倾听心脏律动,所以那正是人活着的节律——因而,同样传达节律的这鼓声,就能敲到灵魂的深处。” 鼓声依然,大概正如空空所说,那和心脏跳动的节律有着共通之处。 “……久别重逢却在聊这种话题吗。”我笑不出来。 “那换个话题吧,脏死了,你像流浪汉一样。”她说。 因为,我要找她们啊……已经找到了。我擦去自然流出的眼泪,死死盯着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她。 我难过地对她说:“……好久不见。” “是呀。”空空表情随之黯淡,“你来这里是个很笨的决定。” “是吗,我倒不认为。” 我从地上坐了起来,拍了拍头发上沾上的土。 鼓声——戛然而止,我平静看着面前的一切。那些形形色色的神明,尽数面向了我,或是疑惑,或是无谓,或是好奇,他们正一齐以复杂的视线俯瞰着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尽还剩下的所有力气,高声的,高声的呐喊。 ——“绳绳!!!!!!!” 这声音转瞬间,就被涛声淹没了……传到了吗? 一个娇小的淡红色身影,往前踏出了一小步。她是个漂亮的出奇的小女孩,黑发被银线束成马尾,挂着银色月勾的发饰。 绳绳哀伤地望着我,想对我说些什么,但被打断了。 因为他们中间,往外走出一尊神明。她是这里面唯一让人觉得苍老的神,银发的颜色纯粹而面容矍铄,兼具温柔的包容力和让人喘不过气的巨大威压,只是看她一眼,我的膝盖就微微颤抖。 “你就是,所谓能看见我们的那个人类?”古尊之神说。 “……是的。” “看来所言不假。”神明轻点头,目不转睛地念出了一个名字:“若若——” 她念出的是我非常怀念的名字,而响应的,也是让我怀念的家伙。 “……干嘛?”戴着猫脸面具,唯一穿着现代服饰的少女,忽然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神告诫若若:“一切是因你而起,由你收场吧。无论是毁了他的人生也好,还是我们继续进行你的提议也罢。” “嗯……我明白。”若若也用敬畏的语气回应。 然后,那位古尊之神的视线越过我。 “雅雅——” “……久违了。” 雅雅也显出了身姿,她一直藏在我随身携带的那样信物里,直到现在才展露身姿。她的显现,让周围的观众都发出了一些哗然,特别是神明中身缠黑色影子的,似乎是劣化后的家伙们更加惊讶。 古尊之神招了招手示意雅雅过去,雅雅抿嘴一笑,用乖巧的步幅走了过去,然后,被温柔的手摸了头发。 “旅途辛苦了。”她说出慰劳的话,雅雅也开心地点点头。 ——“咳咳。”若若清嗓子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失算了失算了,雅雅居然在你那里……不过你还真是厉害,居然真的来找了。” “死骗子……”我忍不住骂了一句。 我都忘了,我有多少该向若若抱怨的。 我忍不住怀着怒火瞪向若若,一切都是因她起,幸福也好苦劳也好,全都是拜她所赐……可恶的死骗子。冷静了一会儿之后,我忽然感到忧心,因为她们聚集在此,目的恐怕是…… “你们……是要学旅鼠吗?”我害怕地问。 第92章 ·干枯大地延伸何方(二) 他们聚集在这里,难道是打算集体走向消亡? “正如你所想。”面具下,传来若若对我的回应。 而刚刚还在我身旁的空空,也转身走到我前面,在表达自己是那边的成员。 “我们要走了,所以说你来这里是个很笨的决定。”她的话音颇为落寞。 我用力抓着头发,理清目前掌握的事态和细节,希望能概括出现状。如果只是为了我……恐怕没必要这样大家都凑在一起吧?若非如此,就应该只有我所接触过的几位神明在才对。 现在的场景……有什么深意。 “走?为什么,告诉我理由。” ——“因为时代改变了。” 忽然,又一位我所知悉的神明走了出来,那是昆明这座城市的化身,恨恨。她说的这句话,又让我很难理解,时代的改变我当然知道,可就因为这个? 看出了我的困惑,恨恨往下讲了起来:“进入了这个时代之后,古典派的他们,其实是打算一起消失的。”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那就是是早有打算的……我推敲着她的话语,恨恨特意提到派别之分,意味着恨恨和掘掘这些依托土地的神明一派,莫非是反对这一点的吗? 他们不合的理由我知道一些,如今又想通了一点,那就是因为这件事而不合吧。而那位欺诈的神明勤勤,穿着西装装模作样走在全国各地,去当游说之人,难道就是要劝这些本地神明,也同意一起离开……一定是这样。 若若接过话题,打断了我的思路—— “本来呢,我们预计在大约现在往后的五、六十年后,等到时代真的彻底改变了再走。所以,不管有没有你,我们迟早都会从世间离开的。” 面具下,传来了她的轻声叹息。 “毕竟,世间本就空无一物,只不过是古时人们对未知的敬畏之心汇集,才让我们诞生……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沉默至今的空空,平静地添上一句——“如今的时代,已有许多崭新的事物引领你们的发展……而我们,已不必存在于世了。所以我们定下了离世的约定。” “那为什么又提前到现在?” “因为——客人你呀。” 一位俊俏的温润青年高声插了话,他是酒神糟糟,我熟悉的神明之一。 “知晓了你余命无几时,她们可是很难过的。再者,我们都觉得,早几十年离世也没什么,反正我们本就没什么依恋。” 为了我?……这就是,雅雅所说的,我也深刻知晓的,名为错误的善意。 讲到这里,我将事态发展至此的缘由全都弄清楚了。 大概是若若,空空和绳绳她们,基于那份替我着想的善意,说服了在场的所有神明,借着早已定下的离别,而顺便救我……吗?可恶,可恶,可恶。 “本来打算早点走的,但还是拖延着留到了现在,因为像雅雅这样的老友还没醒来,不过,雅雅就是最后到场的了。如今,如你所见,大家全部都已聚集于此了……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你也来为我们送别了。” 再见?开什么玩笑! “不行,没有什么狗屁的再见。”我激昂而坚定的说出自己的心声。 若若不满地敲了敲脸上的面具,接着用发牢骚一样的口气讲。 “……你啊,不是和我保证过要善待自己的人生吗?你是言而无信的人吗?” “我遵照自己保证的,已经非常看重自己的生命了。但世上超越生命的重要事物比比皆是,比如,我要接那边那个小女孩回家!你管得着吗?我们还约定过要去旅行的,我是言而有信的人!你如果想来,也不是不行啊。” “……你还真是……” “还有,我要听空空再弹很多曲子,我要她教我的事情一大堆呢!” 血液在沸腾,我面对着这数千位神明,心脏狂野地跳动着,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让步。 “……你这是变相的在说,我们比你生命还重要吗?” “是的。” “哎呀好害羞啊——啧。” 无视了若若的糊弄,我看向一旁的那位古尊之神。 “可以让我至少拖延你们一阵吗?我觉得,我能说服你们。” “一切皆是若若的错,作为这一点的弥补,我就同意你的请求吧,但,孩子,你考虑清楚了吗?如果说我们留下了,你很快就会死的,很快。” 我摇摇头,表示无所谓。她便没再说什么。得到允许后,我努力平复着自己内心的动摇,几度深呼吸后。 “干嘛?你要和我辩论吗?”若若问。 “是你提议的对吧?那把你说服不就行了,我做不到其他的事,只能这样。” “……好吧,陪你玩玩。” 我将早已准备好的话语脱口而出—— “首先——如果你们离去,你们所象征的事物呢?” 但这个问题,是雅雅回答的。 “没什么变化,兴盛的东西仍然兴盛,衰败的文化依然衰败,我们终归只是象征性的存在罢了。” “既然如此,你们不觉得难过吗?自己所象征的事物,在几年,几十年的短暂岁月后,忽然被人拾起,重视,化为崭新的元素融入生活,这样的景色,你们却早早离去而看不见,不觉得难过吗?” 若若不屑的哼哼:“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而已,没落的东西怎么可能那么光彩的崛起。” 我越过了若若,向她身后喊去—— “再说,那些必然会源远流长的事物,失去了象征的神明,不就等同于失去灵魂了?真的不会有任何不同之处发生吗?你们这些守护了几千年兴盛文化的神,就这么不负责任的离去,不伤感吗?” “那也只是屈指可数的几样而已,大局很晦暗。”若若的声音平复了她身后的议论声。 “归根结底,只不过是社会自然演变的现代化,就把你们吓的这么缩头缩脑了吗?若若,你这么胆小吗?数千年的文化,岂是一小段巨变就能动摇的?只不过是百年程度的晦暗,跨过去,就是随着黎明而来的漫长白昼!” “又是空谈,你怎么能保证不是更漫长的黑暗呢?不对,也不是黑暗,其实对你们来说,那才是白昼,取代了古旧的文化形态,利用着科技,被科技支配的世界,也会源源不断的诞生崭新的事物,成为你们精神层面的供需。到了这个程度,古旧的物质、文化,大概只会剩下那些没办法舍弃的东西能随之演变,而绝大多数都会自然消逝。” “不,那种环境下诞生的精神事物,只会是徒具冲击力和感染力的俗物,赋予不了人漫长的平静,对心灵是没什么帮助的——不会只有寥寥几样被留下的,而会有更多,更多。” “你错了,大多数人的精神水平,其实只要有俗物就已足够满足。何况,精神什么的,这也是温饱之后才能考虑的事了,还有多少人为了温饱而奔劳?” “是你错了,精神和奔劳是共存的,你们走过的时代里,究竟有多少时代是兵荒马乱而动荡的?温饱更是个巨大的梦想,在那些时代里,文化断绝过吗?没有吧!再怎么辛劳,一天也有歇息的时候。” “但那是讯息传递迟缓的时代,娱乐极其匮乏,因而人们才能从寥寥无几的娱乐里得到满足,因而文化形态能延续。可如今呢?除了你这种没朋友的人以外,谁不是歇息的时候就拿起手机?难道人们拿起手机,是为了看流传了千年的地方戏剧?” “的确!但人们拿来娱乐的有很大占比是音像和文字,而这二者,都是需要素材来制作的,传统文化则是取之不尽的巨大素材库,这就是传统文化融入生活的一种途径。” “得了吧,音乐这一块,你觉得堆砌点烂俗的华丽辞藻就是传统文化了?影像这一块,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个主题很有意思?至于文字……你还想听若若讲座吗?” “任何事情都有成长的过程,萌芽到处都有,总会有能长成参天大树的萌芽!一代一代的改变,不用几十年,就会有翻天覆地变化的,到那时,一定会有转机,而且,其实——” 忽然,我觉得自己的身体非常沉重。 第93章 ·干枯大地延伸何方(三) 我倒了下去,感觉身躯和意识之间越来越远,甚至有一种在俯瞰自己的错觉。余光里,我见到了好几张担忧和惊慌的熟悉的面孔,他们想过来,但没有人付诸行动,特别是绳绳…… “……和我们全员在一起,撑了这么久,已经很了不起了。”那位古尊之神摇摇头说。 我也才反应过来了,原来是和他们在一起太久,生命力的流逝太过巨大吧……所以,所以……我要死了吗?既然如此,辩论就等到我死之后再继续吧。 反正我是知道的,死之后如果还留有执念,就会成为游荡在世间的魂。 我的脸贴在那冰冷坚硬的干枯大地上,同时能感受到生命力从自己的身躯中不断流走,自己却无能为力。 “若若,不要让他死。”古尊之神突然说。 “……可以这么做吗?”若若焦急的声音里透着莫大的喜悦。 “可以,反正你这孩子,经常偷偷用那份能力玩耍不是吗?” 若若心虚地干笑了几声后,似乎对我做了些什么。 下一个瞬间,我觉得沉重的感觉渐渐远去,身体恢复了平静。 我知道,是若若帮了我……虽然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可我已经感受不到生命力的流逝了,反而有种奇怪的感觉。若若果然是位无所不能的神明……我得以勉勉强强坐起来,苦笑着点头致谢。 “……还要继续吗?”若若问的不是我。 “不了,再继续下去恐怕就不能如我们意了。我们碌碌守望这世间数千年,但什么都没有做到过,至少最后,就好好守住他的生命吧……” 古尊之神和蔼地看着我,我当然是不能接受的,因为我想留下她们。 可—— 她转过了身,望向数千尊神明。 “要去要留,各位自己做决定吧,即便是我也不会左右大家的想法——那么,想离去的,就此和世间道别吧,再晚,天色可就暗了。” 随着她的宣告,站在这片土地上的,形形色色的神明移动了起来。 他们缓慢无比的挪着步伐,似乎早已决定好顺序那般——有一位最先踏出了一步。 那一位顺着长江奔流的方向踏步,脚步轻缓而柔软,没有留下一丝足印。最先的神明,身穿比黑夜还要阴暗的长袍,戴着漆黑的针织围巾和遮风头巾,是在这里面,散发着最浓厚阴郁气息的一位。 当对方经过我附近时,我看清楚了她藏在里面的脸,美的让我仿佛丧失了任何身为人的自觉。 “你好……谢谢,永别。” 那位惊鸿一瞥的神对我说完后,又添了一次眨眼,便将围巾往上拉,只留给了我一道背影。 我还沉浸在她那凛然的美之中,可身边又随之感受到了一股威压,我侧过头看,古尊之神到了我旁边来。 “她是犁犁……礼仪之神,很美吧。” 我哑然点头,但她却是这些神明之中劣化最严重的…… 接着,跟在犁犁几米之后,迈着悠闲步子往前的,则是有着俊美容貌衣裳飘扬的男性神明,他微微看我一眼,便往前再也没有回首。同样,他也散发着浓重的劣化气息。 “他是忘忘,信任之神。” “……不光只有文化吗。” “不,这也是文化……大家都是自愿选择离去的,或许是为了向你刚才那番言论道谢,或许是为了远离一切孤独和烦忧。因而,如果你还想留下谁,就好好去劝解一番吧,我也就不做干涉了。” 说完之后,这位苍老的神明悄悄退去了。她作了相当大的让步,这让我非常感激。 然后,一位又一位的神明,在流逝的时间里,踏步离去。他们散发的,那份难以形容的美好气质,却让我感到痛苦。 “客人。” 酒神糟糟,来到了我面前,如今的他身后已没有了酒铺,也不在深邃的小巷里擦拭酒杯,而是两袖清风,十分随和。 “……老板。”我试着这么称呼他。 “以后有什么忧愁,就别去别处买醉了,别处的酒,是忘不了忧的。”他自信地笑笑,却笑得那么淡,“但,如有好事发生时,倒希望你能小酌几口呢,我所代表的,是喜怒哀乐时,饮酒的漫长文化,虽是俗气的文化,但一杯之中,藏着无尽的滋味。” “真的非走不可吗?” “打住——挽留之词就留给她们吧,我倒挺希望你能留住她们的……但我,就此告别了——客人,小店打烊了,早归吧。” 酒神拂袖而去,走到了不知排了几许的离去队列之中。 “……小家伙。” 恨恨过来了。我向她深深低头,她难过地苦笑着,出声让我抬起头。 “劝诫不听,到了如今,我想你也没有悔意吧?” “是的……非常抱歉。没能体会到你的关心……还觉得你是对我有什么敌意。哈哈……” “罢了,我是那片土地的神明,你是我的子民,所以当初觉得你身上生息流动很奇怪,才感到疑惑……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也要走了,多多少少也从你那儿收到了生命力,走了便能还给你了……那酒神也是如此想的,这是我们唯一能为你做到的。” “我有个小问题……你们,是不同意离去的吧?” “是呀,对我们这些依托一块自己的土地,就已满足的神明而言,能安安静静守望城市兴衰,四季流转,看着归人过客来来往往,这就足够了……因而我们不像那些神明那样,要经受世间文化消退而劣化……嗯,该走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难过地看着恨恨,一句话都挤不出来,就算伸出手去,可也无济于事吧。 “别那样看着我,世事终有尽头,在这孤独的岁月里,能和自己土地上诞生的小家伙聊上几句,已经很幸福了——大家都很羡慕我哦,多亏了你。因而,此时到了回报你的时候了。” 微笑着说完,她竖起一根食指,封住了我挽留的话音。 “乡音勿忘,如此,故乡就在你身边。” 恨恨转身离去。 “人们常言,死后便能得到生时没有的幸福。” “……雅雅。” “不知过去了千年,萦忧川的那座桥头,那一位是否有在耐心等我……哈哈,恐怕是不可能了。而且,我毕竟不是人类,就算消逝也不会去那种地方,没办法没办法。” 雅雅苦笑的面容沉如暮色。 “我受你恩惠最多,大概你有一半的人生长度,都用来替我做衣服了。”她将自己那身华服展示给我看,带着少许炫耀意味,我觉得十分悲哀,因为她也打算把此时炫耀的东西还给我。 “谢谢,若非如此,我也只能穿着一袭丧服颜色离去,能像这样穿自己喜欢的衣服走,真是幸福,谢谢你,文安。” “别谢我……我才是,受你恩惠……最后如果不是有你帮我……” “都是机缘巧合——对了,你该不会拦我不让我走吧?我可是要去见心爱的人哦,就算见不到。可你要是敢拦我,我就以爱情之神的身份祝你孤独终老——开玩笑的。我呢,希望你能纯粹的,依照心中的意愿去说出想说的,应该说的话。” 我揉了揉自己脸上那好像是废纸般皱褶的惨淡表情,费力地挤出笑。如果苦瓜着一张脸去祝福谁,那就太不吉利了—— “我现在最想说的……祝你能见到他。” “那我也以爱情之神的身份,在最后祝福你吧——愿你能获得真挚的爱。” “谢谢,真的不留……没什么,雅雅,去吧。” “那么,我也该走了。” “……一定要见到他啊!” 雅雅笑着轻轻挥手,以仿佛赴约少女一般轻快的脚步,渐行渐远。 第94章 ·振翅远行的雀 “其实我不是很想和你道别,如果不是你我还不想离世呢。”有个声音说。 “那就留着。” 其实我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也不知是否该坦诚一些,将诸多徘徊在心里,却一直没能问出的东西问个清楚……又或者,是我仍然还很痛苦。 这种时候,真羡慕能将脸藏在面具下的若若——我也想要那么一个面具。 “哎呀呀,你是在挽留我吗?” “你不是不想和我道别吗?不是不想走吗?”我说。 “因为你出现了啊……如果不是你我还不想离世呢。” “……那就留着。”我又说了一遍。 “你是在挽留我吗?”她再度问我。 “你不是不想走的吗?” “因为你出现了啊……如果不是你我还不想离世呢。” 果然又变成了这样的对话,她还真是执着于这种无聊的形式,我陪她玩了下去。 “那就留着。”我又说了一遍。 “你是在挽留我吗?” “是的。”我发自内心地说,将那无穷无尽的循环斩断了,“我希望你留下来。” 若若呆住了。 我把头压得很深,我不能重蹈覆辙。 “和你玩其实很有趣……真的,如果你留下,我会很开心的……一起去旅行吧。虽然可能是你看惯了的山和海,但加我一个应该会不太一样吧?还有,我大概猜到你是——” 可是,若若敲敲自己的面具,发出清脆木响打断了我,她用手指做了一个v字形,放在面具的猫嘴上,做出了笑脸——可,真的是笑脸吗? “哎呀,区区人类,又怎么留得住我呢?我想你今后的人生,一定会长到无聊吧,真可怜。而且,我可没说过你留我,我就会留下。” “……你这个骗子。”我绞尽脑汁,希望能说出让她留下的话,“对了,刚刚的辩论还没结束呢,我还没说完呢,你不想输的太难看就陪我继续……继续,可以吗?……可以吗?” 若若取下了面具。 但我没有见到她的脸。因为被地平线那头照来的夕阳余晖逆光遮住了,只是,这光芒,仍然映亮了一样东西——那是泪光。 真讽刺,我第一次对她说出由衷的话,但却比说着违心的话时,还要苍白无力,以至于什么都没能挽留下来。 “辩论?就算我输吧,你陪我玩得已经很尽兴了。” 我无论怎么尝试,都抓不住她的那只手。若若离去的背影,比起上次一声不吭就消失,要更让我痛苦不已。我不知道,自己的人生里还要经历多少次离别。 我抓住了靠向我的,空空的手。克制着随之而来的,仿佛要让我窒息的万千感触。 我只希望,能让这句话,传达到她那儿去—— “我可不会说再见,也不会说永别……我要说的是——请留下来吧。” 我的声音非常清晰地说了出去吧?一定是的,即便是一旁奔涌的长江浪声,也盖不过话音。我更用力地抓住那只手,从那上面感觉不到任何人的气息,却能清晰分辨出喜悦和伤感的手心。她也回握住我的手,用飘满愁绪的声音说—— “你希望我留下来?等同于希望自己去死。” “那又如何,你不希望我去死吧?那不就对了吗?我也是一样的心情,我不希望你去死。” “呵,诡辩。” “换言之,我觉得你如果能留下来,会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一点点。”我已顾不得任何羞涩和难为情了。 空空脸上泛起了酡红色,她苦笑着叹息了几声。 “……花言巧语!我居然会因此感到心动……可是我很生气,你前不久还说自己会死的很早,所以随我一个人走掉,如今你寿命更短了,却想留下我?我要是留下了,你又早早去世了呢?我该怎么办?” “这个嘛……我想想,我还想再听你弹琴……我还有灵魂,灵魂也能听见声音对吧?真正重要的东西,是铭记在灵魂之中的,这是你们教我的。死后,我就成游魂当你的听众吧。” 她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脸上是喜或悲。 “但,你如果消逝了……我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会一样难受。” “有个问题。”空空忽然说,“直白一点回答我,你爱我吗?” 这是个本应会让人满脸通红的问题,但在现在,却没那么有魅力……我迟疑了。 “嗯,我爱你。”可我依然这么说。 她回过头,满脸喜忧交织着问:“你爱的是音乐呢?还是我呢?” “……两样都是你吧?” 刚说完,我就无比后悔,为什么会讲出这样虚伪的话呢……深谙世事如她,肯定能听懂弦外之音。 “文安,你头发变长了嘛,旅途里无心打理吗?”她却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算是吧。” “那,作为你之前拒绝我心意的道歉,我要你剪掉头发,给我一小束。” 我不是很能理解,但还是照做了,刀放在行囊里,行囊不知道被我丢到哪里去了。我只能一把从头上拽下来,几十根握成了一小束,虽然头非常痛,但毕竟这是她的要求。 她接过了那束头发,期间碰到她的手,有种柔和的感觉,和之前的触感不同了。我不知道缘由,但肯定是因为这样她才能收下存在于现实中的东西。 空空将那束头发握在手中,向后退了一步。 “——你……”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既然你还戴着我送你的小香囊,那我就带着这几根脏兮兮的头发吧……这样,即便孑然前行,也有了寄托。” “别!”我大喊了一声,如果她也决意离去,那我…… “我看过无数人类的喜怒哀乐,所以,我非常知晓,真正的幸福是什么,不是虚情假意嘴上逞强,和我这样的虚渺存在相处,而是一份平静安稳的生活。” 她的话刺痛着我,我自责、且懊悔。 “没关系,你以为平凡度日,按社会需要的方式平淡一生,再娶个普通的女人不幸福吗?正因为那是平淡的,所以在平淡中得到的感动和幸福,才会显得珍贵。” “……” “而我——正因为爱着你,我才想看你得到应有的幸福,很遗憾,我给不了你那些。对不起……不会再弹琴给你听了。” “……” “能在世间和你相遇一次,已经是莫大的奇迹了,谢谢你……文安。” 夕阳早已不在,只剩下繁星和满月染遍夜空。 皎洁清冷的月光,明明如此明亮,怎将这又多了一道背影的离去长列,映照得如此模糊? 最后。 我最熟悉不过的绳绳,悄悄走来了我的身边,可什么都没有说。但刚刚的一幕幕,她都看到了眼中吧……就像往常一样。她还是站在我左手边,那微微靠前的位置从未更变过。 我们一起眺望,视野之中,那些离去的神明们,已走完了大半。 队伍的前端早已看不见了,不知是被地平线盖过了,还是被时代的车轮碾做了尘土。长江永无停歇地奔流着,这条河流,和它身边向前走去的神明们相比,应该是还要更长的存在于世上吧。 几千年,几万年,恐怕今后也不会停歇。 绳绳往前轻迈了半步,回首向我,眸中映着清淡的月色。 绳绳前方的那一头,是即将走完的神明们的漫长队列——宛若将要流逝殆尽的沙漏,且再不可能被翻转过来的队列。 而这一头,是我——不需要任何言语,便能彼此共通心意,将她纳为家人的我。 我至今依然清晰记得最初相遇时,她像是小孩子学语一样,一点点笨拙地将词句拼凑起来,生硬无比向我传达意思。那时候,她刚刚醒来。接着,她告诉我自己的名字怎么读。很难想象,仅仅是一天之后,就变成了这么开朗活泼,又聪明又和我合得来的小家伙。 陪我走过了一段非常充实的路,也教了我许多许多。 我不知道,她像我对她一样,也真挚的当我是家人吗?为了这样的我,她会留下吗?她也觉得,如果我普通的活着,会比短暂却能和她在一起的人生,更重要吗? 倘若我此时伸出手,能否将她留下呢? ——绳绳扬起嘴角,哀愁地淡淡一笑,泪光点点。 她轻轻用手碰了碰自己的马尾辫,仿佛是在得意而自豪地向我展示,说她很喜欢这个发型。 是这样吗…… 我解开了手腕上的绳子,取下坠饰,将那绳子一段一段,复杂而熟练地缠起在手上,一次次用食指,中指,无名指去勾起另一只手上的绳结,最后……我将一只小小的麻雀,在手中摊开。 由绳子构起外形,神似而仿佛有灵魂的小小麻雀。 它那自由而丰满的形状,甚至比起第一次绳绳手把手教我时,还要漂亮了。 怎么样?我手指灵活得多了吧?夸夸我嘛……骂我几句也好呀……要不然,再教我下一个吧?我不是还有很多没学吗?等我学全了,就去开个教学班吧?赚不到钱也没关系,能赚到小孩子的笑容吧? 能让你也露出那一如往昔的笑脸吧? ……可以吗? 但——绳绳不再犹豫,不再停留,转过身,迈着细碎的脚步,匆匆跟上了神明们离去队列的末端。 渐行渐远,也离去了。 第95章 ·一切都不同了 很久以前,我似乎看过一部电影,名字和导演已经忘掉了。但那电影全程凌乱无序,剧情也十分让人头痛。可仍有一小撮特立自认为独行的人,围在一起,发出小小的声音,替这部电影叫好。 那时的我似乎也打算成为这样特立独行的人,于是便耐着性子看完了,可惜我没有打算为它叫好。一来,是这电影的确不讨我喜欢,二来,如果我也为它叫好,似乎就成了那些“特立独行”的人之一,这样不就一点独特性都没了吗? 可是任何以“艺术”形态,将某个创作者的感情保留下来的作品,都或多或少,有一点闪光之处。那电影也是这样,否则我也不会记到现在了。 讲了这么多,我只不过是想说,那部电影有这么一句台词,让我印象深刻。可印象深刻,也只不过是让我记得大意—— “二十出头,没有工作的年轻人,多半都会将自己想象成一个作家。” 这句话很适用于我这样的人,因为,我的这段人生里头,有不少值得讲讲的故事。 可惜,再没有自诩为文学之神,有着“若若”这样漂亮名字的神明,来对我所讲的故事大肆批判一番。如此一想,我就感到有些遗憾。 常言道,由俭入奢易,尝了几个月有人陪伴的幸福日子,就忘掉了孤身一人的十几年滋味。才恍惚间记起,这种滋味,着实让人难熬。 在那件事之后,我回到了自己的家,因为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我翻了翻裤袋,好不容易才找出钥匙,但在打开家门之前,先忍不住把那对联给撕掉了。 手中传来纸张撕裂的感觉,宣纸和墨迹都被我捏成了团,攒在手里——却感觉手中握紧的不是什么纸张,而是一颗心脏——我的心脏。 打开门,家里的家具已经积了浅浅一层灰,刚经过厨房没走几步,还见到了乱跑的蟑螂。 我走到寝室,尽量不去看那张以前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书桌,翻出手机,充上电。 肚子有点饿,但又不饿,整个人的感觉都很奇怪……就像是……形容不出来。 我打开电脑,浏览邮箱和微博,各种各样的消息铺天盖地卷来……对,因为那个破节目开播了?之前似乎接过什么工作。算了,随它去吧。印象里,我还欠着那破节目好几期的乐评没写,那些也由他去吧。 这么想的时候,我无意间发现,发表乐评的地方,有了些更新……明明不是我弄的。 犹豫着打开来看,设置了定时发表的那些玩意儿,居然是一条条的乐评,而且就像我自己写的一样。这些文字,将空缺而尚未播出的几期节目都涵盖了进去,可看着那些陌生的文字,我感到十分麻木,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知道这是谁替我写的,也知道这是谁,出于什么样的目的,留下的痕迹。 我讨厌这种行为——既然都已经走的如此干净,都已从世间消失不见了……却留下了这样不起眼又无聊的痕迹……可我能够理解,无论是谁,都会希望,在彻底消逝之后,将一丝小小的痕迹留下。 因为逝者无法发出声音。 逝者能拥有冰凉的墓碑,能拥有深刻的墓志铭,能拥有朴素的花朵、以及放上半天就会被苍蝇厌倦,被时间氧化的贡品。也许,还能拥有一炷追忆的香。 却无法拥有发出声音的权力。 如果是我,在离开世界之前,也会像若若这样,留下一点点不起眼的痕迹。 意外的,我十分平静。悲伤、愤怒、无奈……我能想到的一切情绪,都风平浪静地融入了我每一寸灵魂。 就像一个密封的玻璃缸,如果只有一半水,摇晃几下,水就会剧烈起伏,但如果装满了水,无论怎么摇荡都依然风平浪静,最多只会多几个气泡罢了。 我关掉电脑,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心中一点对生死的畏惧也没有,爬到了护栏上坐下。腿的下方,是人来人往的马路;双眼的前方,则是一整片天空。 世间不变的只有天空,想念什么的时候,就看一眼广阔的天空。 因为时代的更迭,岁月之轮转,皆在这片天空之下,这片天空记得逝去的岁月。 回到寝室,我打开了手机,里头有好几个……不,是好几百个来电提示,短信箱和微信也都被挤爆了。 犹豫了一会儿,我还是回了电,因为大半是葵打来的。我同时希望着,她找我这么多次并非是因为什么麻烦事。 “喂,我是文安。” ——“……哥哥,你活了?”很陌生却带有一丝亲切的声音。 “嗯……不好意思,之前有点事,手机没带,刚回家,怎么了?” “唉,已经没事啦……因为开学嘛,希望你能来帮我点小事,没事啦,现在真的没事了。” “嗯,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回来就好,那……” “好,那挂了。” 我匆匆关掉了手机,因为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这一切。 家里什么吃的也没有,在几片腐败的白菜叶子熏陶下,土豆冒出的绿芽长势良好,一旁的几根大葱也步入了暮年。 它们残败死去的样子,和我的心差不多。 我把它们捡起来打包进了垃圾袋里,心想着还有什么要丢的一起丢掉,于是我便向绳绳搭话。 “我们家还有别的垃圾要一起丢吗?” “……” 我回过头,静悄悄的空旷。 “……” 我总以为她在。 临出门前,我盯着镜中的自己看许久,已然21岁的青年,下巴与唇边都爬满了胡须,这让我心中掠过些许陌生,因为它们已和年少时不同,变得粗密而乌黑。 以前我曾自以为是地写过一篇乐评,有一句自认有那么一丝哲理的话。 ——“每个人都应该随着成长,变成有故事的人。 那样的话,就算老去,回忆也褪了色,但故事的画面还会记得。” 那……刚刚长大,就要凝视着回忆,望着它在记忆中慢慢褪色的我,又该如何? 思考这些对我没有帮助,还不如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就算心情沉重,但舌头或许还能尝出味道。比如说苦涩的苦瓜,那份清脆的苦味,如果还能尝出那份滋味,我应该会好受一些。 “出门一趟,吃饭去。”我对着寂静说。 我知道她不在。 第96章 ·一些变故 楼下新开了家卖披萨的店,现烤现卖,招牌很洋气。刚刚开张,门口还摆着打折的牌子,看见上头粉笔精致写出的价格,我这才想起,我忘记带钱包来了。 我摸了摸口袋,只翻得出皱巴巴的二十块钱,和几张写着“真善美”的轮子二次加工版一元钱……不知道这么一点旅途时旅店的找零,能不能买一顿饱饭? 犹豫了一会儿,我准备推门进去询问,但刚刚走了一步,就想起门口摆着的牌子上,正写着价钱呢。 我又看了一眼牌子,但麻木的脑袋直到看了很久之后,才将数字理解——意味着我手头的钱不够。 算了——我把钱塞到口袋里,抹了抹渐渐变长的头发,准备去附近的包子铺买点馒头充饥,反正无助和饥饿的时候,馒头永远是你的好朋友。 但刚打算离开这条吵杂的人行道时,我却听见了一丝清脆的声音闪过。 我不记得这是什么声音了,似乎有点印象,迟钝的脑袋花了很久才忽然想起,似乎是相机的快门声。 出于好奇,我四处巡望了一个来回,在本以为一无所获而收回视线时,一台相机就在前方对着我。 相机镜头上,那如同油画般颜色浓厚的镀膜,在逆光之中绚如春花。但这镜头反而有些古旧和褪色,好似古董一般。 抬着相机的,是一个留着长发的青年,比我要大五六岁的样子,可脸却刮的比我干净。 他身上的牛仔衣裤看起来比相机镜头还要老旧,但这身衣服被他魁梧的身材、以及硬派的面孔驾驭住了。那台相机在他手中,小的像是玩具。他还有个挎包,很大。 “介意拍一张吗?”男人的声音很特别,音调很高,却十分浑厚。 “你已经拍了。”我说。 “刚刚拍的是你站在人家店子前面,苦恼没钱吃饭的脸。接下来要拍的,是你吃饭时狼吞虎咽的脸——不介意我拍一张的话,我就请你吃饭。” “不了,我不打算拍爱情动作片。”我摆摆手。 我看起来很穷,但是长得帅所以来挖我了吗?我看了看自己,活脱像个流浪汉,也许正符合这人拍片的题材……开玩笑的,我只是瞎猜了一下,因为实在是太闷了。 可男人倒有些惊讶,放下相机小声问我:“你怎么知道我是干那行的?” “真的是?” “不是。”男人笑了笑,又立刻对我拍了一张,“喂,你穷的话,我请你吃一餐?” 我感到很无趣,于是说:“我不穷,我还有一套别墅的不动产,八位数的债权,七位数的存款……” 说着,我自己都笑了起来,这些实在是很没意思。而这个男人也笑了起来,眼中满是同情。一个魁梧的长发男人,和有些落魄的颓废青年,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看着对方,互相嘲笑了很久。 最后,我这个千万富翁还是接受了质疑者的邀请,一起坐在了那家披萨店里头。 “我是个摄影家。”男人说,但这一看便知。 “名字呢。”我问完,将味道香浓的披萨塞进嘴里,味道能让胃感到满足,但对灵魂却没有益处。 “叫我二氧化硅吧。”他说了自己的名字,我点点头,没理他又吃了一块,听他幽幽地说,“你是第一个听到我名字还无动于衷的。” 我没有回答,因为比这名字奇怪百倍的名字我也听了不少。 “我是搞摄影的,所以眼光很挑剔,走在路上扫街呢,突然觉得你很特别,你知道好多年前那个网红犀利哥吗?我觉得你也可以像那样红个几天。” “很特别?” “对,形容不出来……我词穷,不过我能用相机展示给你看。”他把那台相机放在桌上,查看着拍过的照片。一张张画面在显示屏上快速切换着,他的表情却越来越古怪。 “怎么……没拍到呢?” 自顾自说完这句后,他从随身的挎包中,又取了另一台相机出来,我这才发现,那个相机包,还放着很多古旧的手动镜头。他打开这台相机,又对我拍了一张。 他拍下的时候,我正在狼吞虎咽,说不定回家就能看见自己的照片,被配上耸人听闻的标题到处转载。不过他的脸色却很难看,因为再度审视着相机显示屏的他,似乎陷入了困扰。 他看起来不太甘心,再度对我拍了好几张,反复摆弄了很多遍之后,他似乎终于相信了什么。 “你是谁。”他质问我,眼神闪烁。 “文安,写乐评维生的社会闲散人员。” “……我没问这个,我是问,为什么拍不到你?” “说明你该好好学学摄影技巧吗?”说罢,我吃完了东西,不想去深究什么,也无意再当他的模特,便打算起身离开。 “等等。”说着,他拉住了我,但随后他眉头皱了皱,立刻松开了手,“……这手感怎么回事……你是……人吗?” “什么意思?”我从他的眼中读出了震惊。 我也试着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波澜不惊的心境,至此,终于烟消云散,随之瓦解。 手腕传来的那份触感,让我小小的吃了一惊。 从我手腕上传来的触感,和曾几何时触碰过的神明相差无几。感觉不到血肉的存在,反而柔软就像棉花。 我又仔细握住了手腕几次,的的确确,和那群已经走远的神明们一样。唯一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我的手臂有温度。 “……原来如此。”我情不自禁发声感叹。 脸上一定也浮起了苦笑,我大概理解了自己所处的情况,明明脑子十分沉重,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透彻。 我拿起了他桌子上的一台相机,那几寸的小小显示屏里,镜头所望见的一切都拍了进去,唯独我,没有在画面中。即便我的的确确就在这里,可没有被记录下来。 我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我不再是个普通游手好闲的青年了。 那些偶尔写点乐评,时常被神明或鬼魂纠缠,时而和扭曲的人类打交道的岁月,已经离我远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自己的人生,已经确实的发生改变了。 要是以前,我可能会探究一下理由,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毕竟有很多可以询问的人……现在,就忘了这些,平淡度日吧。 ——不。 我摇摇头,心中隐约有几分情绪在酝酿,那是喜悦。 “谢谢。”我拍了拍那个摄影家的肩膀,由衷地说,“衷心感谢。” 他一脸莫名,但我立刻和这位叫什么我都没记住的摄影家告别,我还有许多能做的事,和必须要去尝试的事。 既然世界没有这么单纯,那么多几条路,多诞生一些奇迹也不足为奇吧?我要去抓住它们。 我回了一趟家,把脏污的衣服换掉,赶忙洗了个澡,便立刻出了门。 还有希望。 第97章 ·故人 那家叫冯记杂货店的小破店并没有开门,藏在偏僻地区的陈旧店面似乎再多敲几下,就会被我敲碎。这时候是太阳将要落山,将近七点半的时候了,关门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用手擦了擦店前的地板,便坐了下去,望着巷外偶尔来往的行人,走在黄昏之中。 当黄昏的的深色阳光,穿过座座高楼,洒满了我的身躯之时,我才恍惚察觉,自己感受不到夕阳的温度,也无法察觉秋风的凉意……我察觉心中有一丝恐惧,可更多的是漠然。 我坐在这儿,一动不动,任由夕阳的光渐渐消逝。在刚刚来到的黑夜之中,等待许久之后才会来到的拂晓。那时候,这家店的主人,也许就会来开门营业。 我没有想回家一趟的打算,因为那里和这里没什么区别,同样寂静。 活着真是哀伤…… “你是——” “你好。” “在……等我?” “在等你开门营业。” 但是这一次,我不是来买玫瑰糖的。杂货店老板用困惑的眼神看着我,我站了起来,觉得身体疲惫。因为在这里坐了很久……大概有三天了,才见到他。 “……你来是要买什么?”老板试着问我,声音里透着不信任。 我知道,他并不是什么能人异士,只是个将理想主义贯彻到现实里的温吞男人,碰巧和我爸爸似乎有点交情。 “我要问你一件事,请如实回答我。”我和他四目相对,尽量像人那样柔软地问,“有一位叫做清碎的女人,是你的亲戚对吧?可以告诉我她的联系方式吗?我和她稍微有点交情,没有心怀不轨。” 他摸了摸下巴,犹犹豫豫地问:“是我远房表妹……联系方式?呃……你找她做什么?” “很重要的事,请告诉我。” “好吧,我只有她的电话,我打打看,先进来吧,我没手机,只有店里面有座机。” 他拿出钥匙,打开了店门。里头恍若隔世,将一切光线都隔绝在外,我想起了许多往事……因而,我犹豫了很久,才跟着进到里头。 老板翻着座机旁边的电话簿,一页页仔细查看。期间,我忍住不去看货柜的角落,因为曾经放在那儿的东西,还缠在我的手腕上,却已然不同。 他将电话打了出去,我心想,希望这通电话能打通。 “喂——呃,不,不是找你借钱,我还有些积蓄……也不是给你介绍对象催你结婚,别这样,别挂,等等,有事……嗯,是这样的,有个人找你,他是……” “文安。” “他是文安……你是,那个人的儿子?”他呆愣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沉下脸去,不再言语。 “……呃,对,是文安要找你,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你接电话吧。” 我接过电话,座机话筒的那种触感很久没体验过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开朗的声音,无拘无束地讲了起来:“文安大师,您找我干嘛?是思念我很久很久,终于憋不住了吗?” “你还带着吗?那枚怀表。” “一直带着啊,从那以后时间根本没走出过误差,简直是奇迹——” “我想见你。”我打断了她。 “嗯,听起来不像来表白的,失望。唉,也不是不行……只是,我在的地方挺远的。” 我们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虽然听见那个地点时,我小小的吃了一惊,但那并不重要,不是月球和火星就可以。 我本打算立刻就出发,但我还是驻足了,因为还有一件小事要做,要收个尾才行。 “谢谢。”我对老板说。 他摇摇头:“没事,毕竟你们也认识,我只是举手之劳。” “谢谢。”我再次说,因为我仍有其他需要道谢的理由。 在这之后,我离开了这家杂货店。 秋季的雨,从以往一直都让人心生厌烦,但如今对我来讲,却没那么厌烦了。 我感受不到雨水的冰冷,感受不到气候的改变,雨水本应湿润我的嘴唇,将雨水的气息纳入我的鼻腔——但在如今,一切都十分麻木。 在意识到自己发生了改变之后,一切都变了。我唯一确信的是,自己成了某种奇怪的东西——介于神明和人类之间的,某种异样的存在……可这也并没有让我感到有多奇怪,也没什么不便。 无论是活着也好,还是死了也罢,又或者两者都不是。 可,我就是我——仅此而已。 在云层如沙尘般席卷蓝天的某个白昼,我走下挂着“浙at”的出租车,来到了杭州那间别墅门前。 一切都没有改变,花草摇曳,墓碑们在风中纹丝不动,依然安宁。 但我看见有一阵被谁呼出的烟雾,徐徐升向空中,悠然地消逝。 我踏入了杂草丛生的花园,隔了颇远的一段距离,已然能闻见勤勤手中烟杆所燃烧出的烟草气味——稍有些酸臭,但却沉重而芳香,古怪的味道。 与我的预期一样,那个男人——不,那尊神明……也不对。那个骗子,正坐在一张凉椅上,一手托着额头,一手荡掉烟灰。 随性的坐姿,但却没有任何潇洒感,反而让人觉得哀愁。 勤勤暗淡无光的那对黑色瞳孔,正笔直地盯着我。勤勤和我四目相对,我们的眼神一定是一模一样的,没有惊讶,只有因和预期相符而感到的平静。 “好久不见,小子,没想到你还真来了。”勤勤合上眼,坐姿更加颓废,“不请自来,不约而同,不谋而合。” “不期而遇。”我说。 “是个好词。” “介意问你点问题吗?” “随你问吧,但我从来不做没有酬劳的工作,介意向你收点咨询费吗?” “不介意,我能给的都会给你。” 他的眼神因为我这句话,才第一次恢复了少许光泽。勤勤将烟杆收了起来,从椅子上站起,微微驼着的背、拖沓的步伐,还有那身皱巴巴的黑西装,都让他像是破产的大企业家。 在我的注视下,勤勤走到了靠墙的阴影处,我问他:“你为什么没走呢?” “我说过吧——‘不过我还不打算死呢’,你不记得了?没关系,反正只是一场闲聊里的一句无心之言而已。” “哦,所以你早就预见到,会有这么一天?那些家伙都走掉的这么一天。” “因为本来就约定在几十年之后一起消逝,所以这是个必然的结果。” 听他讲话的途中,我拿出钱包里的钥匙,打开了别墅的门,里面还没有打扫过。我一边望着地上某位哲学家的血,一边接着问。 “你之前就是为了说服那些本地神明们同意,才在中国巡回演出的?” “是啊,可惜到了掘掘这里,计划就因为你的出现而提前了——哈,看见我们要消耗生命力?真无聊……” 他跟着我进到了别墅里,我们面对面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 “有什么无聊的,对我来说不是件轻松的事。” 勤勤用极为厌恶的口吻回答:“我本来还能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把各个城市那些死板的古典派神明给骗一遍,这本来是我的谢幕。” “哦~”我忍不住笑了笑,“因为几千年里,没有人可以被你骗,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份工作,让你展示自身实力,却因为我的搅局而抱憾了对吧?” “啧。”勤勤此时的脸很是扭曲,正像是“恼火”这个词的另一种写法。 “那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走?” 第98章 ·烟雾缭绕 对于我的问题,勤勤没有立即回答,我也并不急,反正时间有的是。 直到我泡了一杯咖啡回来,确认了味觉还存在,勤勤才开口。 “你在那里,见到了什么?” “什么意思?” “那些神明是怎么离开的?他们什么样?有多少?” “几千个,很多都满身是黑色的,就是劣化了吧……我没能劝下来,然后,他们就一个个走着走着,消失不见了,” “我不想和他们一样。”勤勤斩钉截铁地说,“那群自怨自艾的神明实在是让人难受,你见到有个老太婆了吗?还有那个叫若若的文学之神,她们明明什么都能做到,却什么都不去做。” “啊,见到了……”我不愿去回想,但回忆却没办法消抹。 勤勤咬牙切齿,愤愤地低吼。 “我虽然也是神明,但始终理解不了,他们那种顾影自怜的想法,如果是我,几千年都这么孤独,我肯定要用来改变世界,或者是改变自己。” 他依然滔滔不绝,话语里没有丝毫算计和精明,只是在宣泄自己的愤怒。 “我理解不了,明明可以动动手就解决一切问题,他们却居然心甘情愿去死。” 我倒是能理解,也因此,那些神明走掉了。而勤勤,则留了下来。我不认同勤勤的观点,因为我隐隐约约觉得,被讽刺性地冠以“一事无成的古神”这样名号的若若,并不是一事无成。 反而,她也是个孤独的小姑娘呢…… 勤勤依然恼火着,倒是没说什么了。我觉得这是个好契机,于是便问。 “掘掘呢?” “啊?不知道,不是去神宴了吗?没一起走掉?” “……没有。”我没有在那里见到掘掘的身影。 “那就不知道了……也许在哪里躲着也说不定。” 我起身,把这偌大的别墅都找了一圈,一路上叫着掘掘这个诡异又挺可爱的名字,但她却没有应声出现。这让我非常非常难过,因为这代表着还残存在世间的神明,又少了一位。 回到楼下,我继续着询问。 “喂,勤勤,有过我这种例子吗?你知道点什么吗?” “你是指?” 我把我身体的事讲了一遍,指望他能知道什么。但勤勤摇了摇头——我也没怎么失望。 “……你身上的生息,感觉很庞大很庞大……难以形容,但总的来说你还是人类。”勤勤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又重复了一遍,像是说给自己听,“嗯……的确是人类。” 我觉着他的话里有些深意,于是问道:“好像是吧,怎么了?” “你接受了吗?这么轻松的就……” “都已经发生了,我又不是十几岁的小朋友,难道拉开嗓门嚷嚷几声,我家绳绳就会回来吗?” 他耸耸肩说:“那你打算安心度日了对吧?作为一个普通人。” 我没有立刻回答,因为自己也稍稍还有一点犹豫吧。 “如果是这样,感兴趣的话,要不要我帮你?反正你就这么干巴巴地活着也没意思,我可以帮你成为各种各样厉害的人物,感兴趣吗?” 我不禁苦笑,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勤勤这家伙无非就是想在我的帮助下,到处骗人玩而已。正巧,我还可以从中受益吧。 这也许挺有意思的,反正别人看不见他,再加上他那厉害的骗术,也许能让我当上总统呢。我很快在脑海里衡量了一下得失,却立刻有了结果。 “不好意思,我还有别的事要办,还是不陪你玩了。”我坦诚地说。 “我想也是。”就算尽力去掩饰了,可勤勤还是流露出些微的遗憾。 “那——” “挺后悔的,我应该和那群死脑筋一起走的,遗憾。”他再次取出烟杆,细致地放了一小撮金色的烟丝进去,“我把他们都骗了,毕竟他们以为我也会一起走的——现在想想,真是没脑子。” “那——” “现在的你像个死人一样,看着挺让我不高兴的。”他说完,瞪了我一眼,随后擦着了一根火柴,将烟杆点上。 我没有干等着他抽烟抽到满意,因为我也在路上买了一包烟。我倒不是不会抽烟,毕竟以前的经历里比这个还过火的事都做了不少,但,这是我第一次发自内心想抽一根。 他又擦着了一根火柴,将秋风也吹不灭的小小火苗伸向我,我借了他的火,将这根烟点着了。 明明是那个世界的火,却能点着现实的烟。真是有意思,而且既不是那边,也不完全是这边的我,正将这根烟燃烧的烟雾吸入肺中,徐徐吐出。 “喂,小子,你之后打算去做什么?” “我想去试试,奇迹会不会发生。” “嗯,我也觉得和绳绳在一起的那个你,才比较像一个人。” 说完,我们一齐对着云淡风轻的秋日远空,呼出袅袅烟雾。 我掐掉了手中的烟,盘腿坐到了埋在这片土中的某个女孩子的墓碑前,用手擦去上面沾上的尘土。然后,听勤勤好奇地向我打听。 “具体你打算怎么做呢?” “嗯……保密。” “那就不问了,但你真的打算放弃回到平淡的生活里去吗?如果我没理解错,他们的离去,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你的人生能得到幸福吧。”他又问。 “或许是这样……我也喜欢平淡的生活,那的确蛮幸福的。” 我十分怀念地对勤勤说。 “早上七点半,绳绳叫我起床,我帮她打开电视,自己刷完牙去做早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就这样过上一整天……” 我继续在心中描绘那一幕幕光景——我们偶尔会出门,要么是寻找哪里有好吃的小馆子,要么就是趁着大好晴天去游玩一番。也时常会碰见各种各样的事,沉重、轻松,什么都行。 既不对社会经济做出贡献,也没有什么高远的志向需要拼命,还有积蓄可以安心度日。而且,绝不孤独。 ——这种平淡才是我所希望拥有的人生,既然我还年轻,又再度拥有有了大把时间,就去试试看吧。 “那就祝你好运吧,走了。” 勤勤那双藏匿着感伤的眼睛,似乎看向了十分遥远的地方。片刻之后,他轻轻吐出几个烟圈,和一声叹息——烟圈消散得无影无踪,他也是。 “再见。” 但这一声告别,那位孤独至极却始终潇洒的神明,却听不见了。 第99章 ·秋风卷浪 我把手中的地图,摊开在陈旧的木桌上,几平米的狭小房间内,借着外面的阳光依稀能看清地图上的东西。 我刚刚准备开口,就被鱼腥味、香烟、燃油和汗臭混杂的浓烈空气呛了一下。眼前的男人体格极为强悍,皮肤粗糙、满身臭味。虽然他的头衔是船长,但很显然,这个头衔和这身体格,都是靠漫长的捕鱼岁月才得到的。 我将希望寄托于他身上,希望这个和波涛搏斗了半辈子的船长,能接下我的委托。 “这个岛——来回,我一个人,没有其他行李,给你一万,包燃料费。” “哪个岛啊?”船长嗓门极大,眼睛却眯成一条缝,一把抓过地图仔细去看。 我又指给他看,这次他看清楚了——因为那张脸阴沉了下来。 “一万不够啊。” “那多少?” “不是说你给不起,是我们干不起。”船长把地图随手一丢,接着嘟哝道,“这破岛和周边那些小屁国家有领土矛盾……我可是良民啊。” “得了吧,你不是还兼职捞尸体,偷挖泥沙和走私吗?” “那是因为老子干得起,但是这个活,我干不起,不管你是想去插哪国的国旗,但是这破地方我的船可真不敢去。” 听了这番丧气话,我感到恼火,没想到清碎姐所在的地方这么难去。真是麻烦透顶了,在这个破渔村找了七八条船,一个都不敢接这工作。 “一百万呢?”我抱着最后的希望,开高了价码。 “……这……你开这么高的价格,肯定想搞个大新闻,不好意思,那风险就更大了,我更干不起,何况,我不缺钱,明年这里的旅游项目搞起来,我手头的房子都能搞成旅馆,还有几条大船可以做接待项目。” 他描绘美好前景时,那对裂开的门牙不时还透出风声,听起来就像在伴奏。看不出来,魁梧如他却如此精明……真是佩服。 “那哪里有买小橡皮艇的?那种拉一下就轰轰轰能开的。” “有是有,不过你都把目的说出去了,没人敢卖船给你。” “你不是搞走私的吗?给我走点怎么样?” “没那玩意,我走私的是人和电子产品,你要苹果10吗?我正好进了一批货,你倒给开淘宝店的,一转手就是几十万利润,要吗?” “……你在逗我。” “就是在逗你,所以赶紧走吧,看起来你就危险得很,我不想和你打交道。” 他捡起地图塞给了我,用那只粗如桅杆而满是汗毛的手,将我用力推了出去,不留情面地关上了门。 我看着面前这片平静而没有尽头的碧海,咸涩的海风吹散了刚才那些难以忍受的异味,但也代表着,我又一次失败了。 我所站的地方,向东几十海里外,有一座小到在地图上时常会被忽略的小岛。以前打过交道的那位钟表匠,就在那里——这是她告诉我的。 现在我才觉得,可能是她在耍我,毕竟那女人着实是个极为少见的自我主义者,在上次打交道的时候,就已经领教过多次了。 我看了看时间,正好是快到晚饭的时间了,便回了旅店。 旅店的窗户外正是大海,但关不严,漏风也漏水。自来水放出来一股子涩味,房间到处都潮湿且带着秋日的阴凉——我还保留着一些纯粹是人的时候的喜好,所以本能的反感在这里睡一晚。 虽然今天无功而返出乎我意料,但要出海其实也不是没办法,我还可以淘宝买一艘小船或者小艇之类的……真是个方便的时代。 我放好行李,下了楼,本打算问问曾是渔夫的老板哪里可以吃饭,但却正好碰见他扛着吊杆和一桶海货回来。 他的小桶一路撒下海水,还往外冒出阵阵腥气,但那些贝类、鱼虾、却让我咽了一口口水。 “我这里可不包吃。”老板苍老却机敏的眼睛看穿了我的心思。 当然,我也看穿了他的心思,掏出了一张毛爷爷,他顿时舒展眉梢,用皱巴巴的手招呼着我,领我到了后房的小庭院。 这里有个烤架,还有张石桌,围着几张小椅。老板熟练地点上火,添了些燃料,折回厨房,不一会儿就拎了些瓶瓶罐罐,以及一瓶白酒过来。 一柄短刀,利落刮去鲳鱼的鳞片、去腮,几刀之后,内脏也已经去得十分干净。此时那锅子水和佐料已经烧开,匆匆洗了一遍后,就将这只刚死的鱼下了锅。 他又将贝类和小鱼虾处理干净,撒上调料,直接上了烤架。 等待那旺盛的火光将滋味变得鲜美期间,旅店老板打开了酒,和我聊了起来。 “你要去那个岛做什么?” “找人。” “……怎么会有人,那地方没人的,哈。” 我耸耸肩,没有反驳,因为我自己也不确定有还是没有。可这也是我唯一的线索了,那个女人虽然难打交道,但不像是会说假话的人。 老板对这个话题立刻淡了,接着就提到这座小渔村要被改建成旅游景点,因为周边海域海产丰富,生态依旧不错。 我一路走来,那村子里的确一直在大兴土木,明明是大好的天气,可港口却挤着许多渔船。我猜,那些健壮的渔夫,应该都回到了陆地,磨练磨练他们盖房子的本事吧。 聊着天南地北的事,我们喝起了酒来,也沾了靠海的光,作为土生土长的云南人,虽然吃惯了山珍,但海味可少有。何况,还是如此美味的食物。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们碰了碰杯子,他用筷子分开鱼肉,对正在吃着烤虾的我说。 “你这小子,有点邪乎,我也算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是,你小子这样的,我倒是第一次见,要我讲,我还真讲不出哪里有问题,就是觉得……你像那些个电脑修过的图,自己个就带着一层……海雾一样的玩意儿,对,看不清楚。” “因为我不是人啊。”我笑着说,“海边总有点什么传说吧,我大概就是那种东西。” “哈哈,来,干。以前我也有你这么一幅好体格,出一天渔,总得有那么百斤的收获,那还是我用的大网,漏了不知多少小鱼。” 我不太相信,毕竟这些人吹嘘起来总是这样,又有这么几杯白酒下了肚。 我问:“一个人?” 老板卷起袖子,年迈却不掩双臂的健硕,仔细看还有许多伤疤。 “对,我自己,一小艘帆船,找对地方,下网,抽一管子烟,说不定还有飞鱼蹦到船上来——然后,拉着网,就那么悠悠地回岸。” “那怎么跑来开旅店了?老了?你也是看准旅游业务的商机?” 老人停下筷子,夕阳洒进这秋夜小院,也将酒杯染成了橘色,老人独自喝了一口这黄昏的酒,掺杂感慨地说—— “一个打渔的,一辈子能打的斤数,早早就定下了,我二十年前就打完了,所以歇了。再打下去,这海就枯了,到时候,就算把自己个儿的尸体丢进海里头当饲料,也长不出那么多鱼了。” “你那帆船呢?卖了?” “没呢,还搁码头吃水呢——”老人忽然神采奕奕,“前两月,我孙子暑假回乡玩,我还带他出海钓鱼呢,哈哈,那小屁孩耐不住性子。” 我又陪他喝了几杯,听了不少语重心长的话,自己也讲了一些无聊的东西。比如说,以前遇见过那么一个老银匠,敲的银饰相当好。 甚至都能拿来装饰那位小小神明的音容笑貌,还能隔着老远,就把某个无所不能的神明给请来。 老人只当我是醉了,他也醉了七分,将我说的全都一笑置之……这样的话,就连拿来当茶余饭后的谈资都算不上。 他既不会记住,也不会再想起……真是羡慕。 第100章 ·随波缓行吧 傍晚,少许醉意涌上,我随着酒精的劲头,整理好了指南针和地图,拎着行囊上了路。 渔村的夜晚并不冷清,海边烧烤的人已经散席,但炭火的味道仍然残留。取而代之,刚吃过饭的各家孩童,倒是出来玩耍了。 吃饭时,我从旅店老板哪里套出了话,没过多久,我就找到了他所说的小码头。 夜幕下,湿软的木板铺砌着向前延伸,在附近灯塔的幽淡绿光中,那艘古旧的小帆船随着海波柔柔摇晃。 说实话,我是不会开船的,但总有些事,是要硬着头皮去做的。我跳了上去,仔细检查了一番,好在这船还有发动机,虽然是条简陋的船,但也不是开不了。 我要做行窃的勾当了,这是自小学那会儿,偷偷多拿了一个早餐面包以来,我第二次干偷鸡摸狗的事。 和当年一个五毛钱的面包不同,我现在偷的是价值恐怕上六位数的东西,而且,如果被人发现,报了警,还涉及到擅入敏感地区,我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将这些无谓的事情抛之脑后,我开始琢磨眼下的事,首先是弄明白船怎么开。 好在,我翻到了一本说明书,读了几遍之后,大概有了个印象,也多少了解到了这类船只的航行方式,万幸我脑子没有和身体一起改变,依旧还算得上聪明。 ——船起航的声音划破寂静,摇晃的船体让我心潮澎湃,僵硬沉重的舵在我的掌握之下,将船缓缓驶离了港湾。 “……” 但,很显然,我开得并不好。 第一夜过去了,我本以为这几十海里很快就会结束,我也是严格按照地图和指南针来走的,我却失败了。 这艘船的燃料已经烧完了,怪我错估了形势。在太阳升起之后,我只能一点点学习使用风帆来航行,但那速度并不理想,而且我并不会估测风。 凭借着太阳的位置,我姑且能确定自己在哪里,四下是碧波荡漾的大海,一望无际之中,只有波涛和模糊的海平线,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偶尔有海鸟落在我的船上,嘲弄似地看我一眼,便再次飞走了。 握着帆绳,我坐在驾驶室的上头,笨拙地挑战着海风。 如果是以前,也许我会惊慌,因为在无垠的大海上,我这场独自的航行实在是过于孤独,而且充满未知。更何况,一点淡水都没准备,也根本没考虑过食物的匮乏。 我松开了帆绳,平躺下来,望着浮云被海风吹动——如今的我,实际上不需要食物和水了,也不将这份孤独感当做一回事,真可悲。 我只在乎一件事,如果去晚了,那女人也许就离开了,再想找到就很麻烦了。至于……为什么要找她?这理由我都快忘了——大概,是觉得她带着的怀表里,还睡着一位特别的神明吧。 那样鲜明的身影,我并没有在那场神宴上见到。我只能去试着找那位神明,毕竟这是我唯一知晓的,也许能成为希望的线索。 我坐起身,任凭这船只被波涛摇晃,回到驾驶室,翻出了昨天发现的宝贝。 古旧的录音机,再加一张磁带——我装好磁带,按下了播放键,“沙沙”的机械声和着海鸥的鸣叫,转瞬间,便将歌曲播放了出来。 这是来自我曾经最喜欢的摇滚乐队“皇后”的歌声,能在海浪之中,听见乐队那位已故主唱沙哑高亢的声音,我多多少少,找回了一点战斗的意志。便握住绳子,继续操纵起这艘大船。 这一天——我终于无师自通,学会了如何和逆风对抗。 我脱掉了上衣站在驾驶室的上头,手握帆绳,迎着正面吹来的海风,鞭策手中的船迎风前行。好在行驶了一段之后,到了快入夜,就已进入了无比流畅的顺风期。 这一夜我没有入睡,虽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入睡,但已经熟悉了这种古怪的体质,反而时时都觉得精力充沛。 因为夜风正吹拂着我的帆,我检查了几遍航路,我无疑正向着那座小岛航行着。 我无拘无束地躺在甲板上,朦胧的云朵遍布夜空,虽然透不出几分月光,但缝隙之间,仍能看见星星们拥挤在一起的景色。 看了一整夜,厚重的都没有散去。 ——“文安……”有人说,“我没记错吧?文安。” 这是我的名字,也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这么好听。 我想起了那种在海上,专门唱歌诱惑水手的女妖,觉得这传说靠谱。因为我现在就很想从甲板上跳下去,看看唱歌的……不,叫我名字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但还没等我迈开腿纵身一跃,只是抬起头,就已看见了那道倩影。 夜晚,平静的大海,黑色如海雾一般弥漫着,遮住了整片世界。 却有一位白色的,炫目而如此美丽的神明在。 她坐在船的护栏边缘,侧身旁看,雪白色浸满她每一根毛发,有一张完美无瑕,美丽到无以复加——也因此变得不那么美的脸。 她合着眼睛,却毫无疑问,知晓我就在这里。 无无——这是她的名字,她是一尊极为特别的神明,自诩为掌管时间的神明,我仍然记得,因为她的外表,以及这个头衔,与我至今所见的一切神明都有所差异。 无论是横跨半个中国来到渔村,还是偷了船,艰苦与海风搏斗,都是为了找到她。 而现在,她就出现在了这里。 我有很多话,想马上问出来,因为她的确还没有走掉,这是多么幸运的事。但随后,我就又一次心生担忧,如果她也给不了我答案,那我所奢望的奇迹,该去如何实现? 所以我迟迟没有提问,进退维谷。 “文安——是来找我的吗?”无无问,仿佛连声音也染了一层霜白色。 “嗯。”我匆匆说完,才想起从甲板上爬起来,我忽然想到,“那个,我是不是打搅你睡觉了?你还特意跑来找我……” “打搅到了,不过没关系。”无无嘴角稍稍有些笑意,“感觉到好古怪的生息靠近,特意起床来看看,没想到是文安小友。” “你为什么没和那群神明一起走掉呢?”我将最大的疑问提了出来。 无无愣住了,反而战战兢兢地问我。 “唔……?嗯?不是六十年后吗?还早啦,还可以睡到那个钟表匠变成老奶奶,长眠大地,到那时候再去也不迟,没关系。” “……他们,已经走掉了。” “真,真的吗?” “嗯,我亲眼见到的。” 于是,无无将自己还留在世间的原因,简简单单地说了出来。 “……我好像睡过头了。” 第101章 ·曾经她问我—— 这是我这一生里,经历过最特别的时刻。 天空是一片漆黑,海面也是。可在这漆黑的海天之间,这艘帆船随波摇曳,随风航行。一波波浪潮此起彼伏间,只有我的声音在不断响起。 我在讲述一些回忆,关于某一天,在那干枯大地之上,我所经历,我所见证过的一切。 我将这些不可思议的事情,讲给了黑暗中唯一鲜明的那位神明听,她一直沉默,雪色长发时而拂过耳畔,也不知是否将我的字字句句听了进去。 讲述这些——就如同是在挖掘我的大脑,一点点将里面的回忆抠出来,既会带来刺骨的剧痛,也会留下无法磨灭的伤痕。 我讲得非常快,因为这将会是我最后一次,对谁讲述那时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我再也没有话可讲,自己口干舌燥地躺倒在了甲板上。 “……嗯,我大概明白了。”无无停顿了很久之后,才接着说,“难怪你也变成这样了。” “哪样?”我望着她问。 无无不是很确信地对我解释。 “你的灵魂里,容纳了太多太多生息,而且十分复杂……唔,我猜测的话,可能是你当时把生息都或多或少地,流给了在场的那些神明们,你们之间建立了通道,虽然看不见,也感受不到。” “是啊,所以我才倒下了,但这个和我现在有什么关系吗?” “因为他们提前走掉,是为了把生息还给你嘛,毕竟毁了你的人生,大家都会过意不去。那么,消逝的神明们,他们身上赖以生存的,那本来的生息呢?” 无无的话音里增添了许多感慨。 “都流进了你的灵魂里。”她如此断言道。 “也就是说,我身上装着那天消逝的所有神明的生息咯?” “嗯,这个储量实在是太大,把你的肉身也改变了,变成了这样奇异的特性。” 我大概理解了,毕竟我自己货真价实地发生了改变,可一想到那些我所相识的神明们,以另一种方式,将它们的一部分留在了我的灵魂里,我就觉得心情沉重。 这具身躯中,这灵魂之中,有它们留下的生息。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无无忽然说。 “……也许你能帮我?” “我只是掌管时光的小小神明,能做的事很少,就算我停下这个世界的时光,让一切归于平静,你也见不到你想见的对象。” “之前,若若带我回到了以前。”我说。 “毕竟是她呀,她可是什么都能做到的——也许……你……”无无停下了,又过了很久,才将话说完——“文安,你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吗?” “什么意思?” “我能看见世界上所有事物所拥有的时间长短,比如说这艘船,会在十四年后死去。比如说带着我旅行的那位钟表匠小姑娘,还有五十四年的自然寿命——但是,我却没办法从你的身上,看见时间的尽头。” “也就是说……” “你所拥有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连我也没办法看清楚究竟有多长——现在的你,恐怕不会再老去,也不会死亡……” 我没能理解,无无所说的一切都过于不可思议,她是在说什么?说我?不会死……也不会老去?这意味着……我成了那样的玩意儿? “所以,你想和那些已经不在了的对象再度重逢,只有一种办法……” “我听着。” “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然后——活在这时光流动的每一个片段里,作为一名时间的旅人,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实现你的心愿。”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全都哽咽在喉咙这里,心中同样堵着诸多感情难以表达。 “你身上有那位若若的生息,而我可以教你如何用它们,得以在时光中旅行,但这么做了的话,你就不再能留在如今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上,无法回头——” 掌管时光的神明继续说着,警告着—— “那样的话,所有和你有关联的人都会将你遗忘,没有人会记得你,因为你不再属于这个时间的片段,除了你自己的灵魂之外,你会失去所有身为人应有的东西。” 她的声音越来越激昂,每一个音符,每一个字词,都尖锐却遥远。 “放弃的话,你就安心回到你居住的居所,过你喜欢的生活,相信我,没有什么苦楚是熬不过去的,你可以一点点找到喜欢的事情,忘记我们的事,成为一个平凡的人类。” “可是我还拥有无尽的时间,对吧?”那样的话,我就无法成为什么平凡的家伙。 “如果你觉得永生是一种折磨,那我可以停下你的时间,只要你希望——所以,你可以做一个普通人,还来得及。” 我站了起来,倚靠着船的护栏,眺望海平线上,那海天交际的黑暗。 无无没有再说下去,她和我都明白,我得花时间来思考一下——如果选了那样的人生,会很有趣吗?我不知道……如果从世间就此消失呢? 我把最重要的一件事问了出来:“能见到绳绳吗?用你说的那种办法。” “也许可以,她是的的确确存在过的,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时间的片段,有她的身影。” “那好。”我又问,“我能掌握我去的时间对吧?在启程之前,我可以有那么一点时间慢慢来,把所有事情都解决完毕,对吧?” “对,你可以慢慢来,只要没有启程,就可以反悔。” “真是理想。” 无无也猜出了我的打算:“你要……” “嗯,教我吧。” 说完,我侧目看着这位雪白色的神明,想尽量将她的容貌记清楚,因为大概以后就很难再见了。 无无质问我——“这是你的选择……对吗?你已经考虑清楚了?” “教我吧。”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既然是你,那你一定明白了这选择要付出的代价有多沉重……好吧,我已经仁至义尽了,这是你的选择,我就帮你实现它吧。” 她走到了船的前头,迎着海风,伸手指向远方地平线的尽头。 “将船向着那边开,要去拿一件东西。” 第102章 ·如果就此消逝 黎明尚未来到,这仍然是个昏暗的世界。我的船,正航行在这样的世界里。 我虽然已经熟悉了风帆的使用方法,也可以不再依赖地图,麻烦的每隔三秒就低头看一次指南针。毕竟这世间唯一尚在的神明,正以那雪白色的身姿站在船前,为我指引着航向。 ——我快要消失了。 这不是玩笑话,也不是什么无聊的感言,只是一个事实,至今仍然无法让我有一丁点实感的事实——我快要消失了,从这世上。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总觉得,是件有些悲伤的事。 现在想来,之前和若若闲聊时,她曾问过我和“永生”相关的问题,也许那不是什么无心之举,而是早就想好了,我会有这么一天。可究竟是早有打算呢,还是随口一问,我已不得而知。等找回了我家绳绳,就顺路找她去问问看吧,况且关于若若,想问的东西还不少呢。 我全心全意感受着这艘船的航行速度,因为那也是我远离平凡人生的航行速度。 它老旧的船头切开波浪,无惧黑暗,饱满宽大的帆足以和狂风对抗。可我呢?仅仅活了21个年头,人没变成熟,也只是个内向而阴沉,而且还是个幼稚、扭曲的人。 却迎来了这样的人生——我无可奈何,也只能接受下来。 不管孤独也好,或是温馨也罢,都是我的感受。 无论是平凡至死,还是得以永生,我都同样活着。 这就是我的人生了。 “能看见了。”无无平淡地告诉我。 “嗯。”我也从容应答。 我抬头看了过去,已能见到那座岛——那是终点。 另外,我似乎是个得到了永生的男人,说实话,这是件伟大而特别的事。而永生的男人在孤独中领悟了帆船的开法,这也是件豪情壮志的事。可惜,却没能弄明白如何靠岸停泊。 就算收了帆,但时机不当,还是导致帆船无法理想减速,果不其然撞到了岛礁上。曾经乘风破浪的船头,因而有了严重的破损,巨大的撞击也把我摔在了地上。 我刚刚从地上爬起来,就听见了无无的声音。 “走吧。” 忽然,无无的身影从船上消失了,声音也是从下方传来的,我立刻望了过去,她居然已经上了岛。 指不定是为了保持形象,把世界给暂停了,然后笨拙地跳了下去,摔了一跤之后,打理好仪容仪表,才再次让时间开始运行吧?这么一想,她这方面还真是方便。 我将船拴好,跟在无无的后面,走在这稍显荒芜的小岛上。 这里怎么都不像能住人的地方,但无无在这里,毫无疑问清碎姐就在附近。每多走一步,我就多一分对清碎姐的感叹,她果然是个奇人。虽然我自己没什么资格说别人,但她真的不一般。究竟是怎么来的这里,在这里做什么,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走了一阵子,我们靠近了岛的中心地带,植被渐渐茂盛了起来。各种各样的鸟鸣此起彼伏。自然环境未遭一丝一毫的破坏,也因此,在这样的夜晚,有种微妙的恐怖感。 虽然担心草丛里会有蛇跑出来,但仔细想想,如今的我,没必要惧怕这些。 领路的无无停在了一棵树旁,小声对我说。 “她就在前面,现在应该还在睡觉,请你去把那个怀表拿到手,就是我睡觉的那个。” 我点点头,又问:“果然是它啊……为什么要那玩意儿?” “需要和时间相关的媒介,你才能启程。那枚怀表,因为是我睡觉的地方,所以再合适不过了。” “拿走以后呢?你没有睡觉的地方了吧。” “没关系,已经不用长眠来消磨时间了,我也……是选择了消失于世的神明。”无无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在最后,就力所能及的帮帮你吧,当做饯别礼物。” “……无无,你——” “快去吧,文安。” 她摆了摆手,像是要赶我走,嘴边挂着的笑意里,多增了些淡淡愁绪。 我向前走去,渐渐的,我走到了一片肆意生长的草地上,草地中,有一间木屋正坐落在那儿。不大不小,却十分精巧。我仔细一看,发现居然还有门牌——“q.soriga”。我一瞬间以为自己来错地方了,她居然在这里建了房子…… “……有人在家吗?”我揉了揉眼睛,高声问。 几十秒之后,木屋的门被打开了,从里头走出了一个让我震惊的女人形象——那张脸我还记得,就是清碎姐,她正在刷牙,满嘴都是牙膏泡沫。 但却披头散发,下半身五分裤,上半身——只有缠着裹胸布而已。她看着我,眼中充满了好奇,吐掉了漱口水后,她一边抹嘴,一边问我。 “刚刚撞岛的那个是你吧?我还以为地震了,连觉都不睡,赶紧爬起来,结果就没下文了。” 我本来还为开场白烦恼,但她却一如既往的有些自来熟。 “是我,那个……你……这房子……这里不是什么纠纷地带吗?” 我语无伦次,因为眼前的一切让我不知该从哪里开始问。 “就因为是有争议的领土,所以没人敢来,我希望能得到最纯粹的安静来做手表,也希望能自由地眺望天空和大海,所以就在这里盖了房子。” “……不是犯法吗?” “可能吧,管他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说完,清碎姐向我勾勾手指,领我进了屋子。这里似乎是用风力发电,所以房屋里头和普通人家也没什么区别,家具一应俱全,灯火通明,除了到处都是机械的味道,还到处都能看见钟表的小零件和成品。 她招待我到了客厅坐下,什么也没有端出来。清碎姐锐利的眼神正毫不留情对我上下打量,然后做出了开场白。 “几个月不见,你怎么成这样了……怎么说呢,感觉你整个人都是冷色调的那种悲伤化成的,看不到半点正常人的影子。” “……是吗。” “还有,你有点厉害嘛,说来就真来了。”她翘着二郎腿,还吹了吹口哨,“这地方可是很难来的。” 我本打算是立刻就直奔主题,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抢下那怀表,但我又意识到,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和谁这样聊天了。 “嗯,我偷了人家的渔船,明明不会开船,却还是来找你。开船真是很累啊,还好没碰上暴雨天。”我缓缓地说着,平淡的内容却饱含了我最多的感情。 “你可真有本事,哈哈哈,真没想到你会来啊,不过,最后撞了这岛一下,那个是败笔。” “我倒觉得那是亮点,像不像是我轰轰烈烈地告诉你——‘伟大的文安船长,已经顺利结束了他漫长而艰苦的航行,抵达了目的地’?” 清碎姐大笑了几声。 “可是,伟大的文安船长还需要返航呀,凭一艘撞坏了的船,要怎么回去呢?”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因为我压根没有考虑过返航的事,也不必去想了。 清碎姐对我抬抬下巴:“算了,那,你来干嘛?找我求婚吗?还是来当我的助手?还是借钱?” 闲聊结束了。 “谈生意。”我没有理会她的戏言,直截了当地讲。 “你想要什么?” “那个怀表,你之前在修的那个。” “为什么要?”她并不意外。 我犹豫了一下,接着说:“因为……我想让某个奇迹发生,而它是这个奇迹的必需品。” “什么样的奇迹?我能有幸目睹吗?”她偏着头问。 “能,但我保证,你不会察觉。” 因为那个奇迹一旦发生,我就会按无无所说的那样,从这个时代消逝,什么都不留下。 第103章 ·我曾来过 关于我所说的这个奇迹,显然,清碎姐对我的解释有些不满,所以立刻便追问我。 “讲清楚,讲具体一点,我要知道自己的东西会被用来干什么。” “我没办法讲到你明白,你也不会信。”我叹了一口气,因为自己经历的一切,都是如此难以言表。 “讲讲看?我理解力还是很强的。” 我几番犹豫,用了自己最喜欢的方式,来告诉她我要去做什么。 “我要去很远的地方,找一位分开了太久的人。” 她摸着下巴问我:“所以缺一个看时间的表吗?” “对,毕竟路太远,说不定昼夜也会分不清楚。” “但,为什么找一个人会创造奇迹呢?说实话,云里雾里的对话挺无聊的,讲清楚一点吧。” “因为……”我咬了咬下嘴唇,将可笑的事实告诉了她——“我打算从这个时代消失,回到以前的时光里。” “啊……你找到时光机器了吗?”她眯着眼问我,嘴上还不留情地讽刺了一句——“文安船长。” “是啊,找到了,你那怀表就是最后的零件了。” 听完我的说明,她捂着肚子笑出了声,然后脱力地躺在椅子上,撇撇嘴对我说。 “好吧,不和你玩虚的了,想要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拿等价的东西来换吧。” 说完,清碎姐从裤子口袋里,把那枚怀表拿了出来,手指夹着表链,轻轻将它摇晃。我看着怀表,在想什么是等价的东西,不过始终没能想出来,不过倒是有了另一个想法。 于是我提议道:“我们打个赌吧。” “干嘛?打赌?” “我就证明给你看吧,时光机器被我找到了。因为我很快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只要你肯把它借给我。那,如果我消失了,你就会忘掉我——” “哦,我懂了!如果到时候我还记得你,那就说明你赌输了。但是如果你赢了,那我就不会记得你,对吧。” 我点点头,因为身无一物的我,只有这样投机的办法。但这办法奏效了,清碎姐嘴角浮现笑容,明显是感兴趣起来了。一会儿之后,她就开始着手将这个提议合理化。 “期限呢?” “就到太阳升起为止好了,还有十几分钟吧。” 客厅里还摆着大座钟,想确认时间是轻而易举的。 “可以,但万一你拿了东西就跑掉了呢?不对——”她摇摇头,“再跑也跑不到哪里去,毕竟这是个孤岛,嗯,看起来你像是真的想和我打这个荒唐的赌。” 我没有回答,因为至始至终,我都十分认真。 她站起身,走了过来,将那枚怀表,轻轻挂在了我的脖子上。垂下的发梢骚过我的脸颊,我别过了脸。 “好了,赌约成立,如果太阳升起以后,你不见了,我又想不起来,那就算你赢了,东西就送给你咯。” 她坐回了原位,爽朗地笑着说。 “如果到时候你还在,那就把怀表还给我,然后当我的助手吧。” “好。”我答应了下来。 我将手中那枚古旧却精致非凡的怀表打开,看着指针上一点点流逝的时间,以及那繁复运作着的大小齿轮,渐渐才确实地意识到,这就是将会彻底改变我人生的东西。 ——“文安。”悄然,无无的声音响起,她出现在我的身旁,“真的要去吗?” “嗯,教我吧。”我小声说。 “那,把手指放在表盘上,闭上眼,在心中默念你想要去到的时间点——随意说一句有纪念意义的话,以后,这句话就是你来往时间长河的通行证。” 我记住了无无所说的这一切,然后关起怀表的盖子,握在手心。叹了一口气,我说了声谢谢,不仅是向无无,而且也向着饶有兴趣正盯着我的清碎姐。 还有些时间,我站起身,走到了窗台,抚摸着木头的纹路,眺望天边隐约朦胧的光。 我拿出手机,打给了葵。 ——“哥哥……怎么了……这么早……” 她的声音里有些怨气和倦意,很显然是被我扰了睡觉的时间,我心头闪过些许歉意。 “……想你了。” “……什么嘛,突然说这种好听的,你喝多了吗?还是吃错药了。” “没有,只是忽然想你了,别在意,能听见你声音就满足了,哈哈哈……” “……怎么了——?做噩梦了?” 我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什么才好,也许是一两句无聊的祝福?还是以亲人的身份说一句“我爱你”?我不知道。手机那头只有沉默,我也只有沉默。 “……再见了。” 到头来,我只能说出这样的话。 收起手机,我仔细想了想,自己是否还有没有做完的事——但却越想越多。 家里还有几个游戏没打完,还有几本书没读完,以前买的理财产品还没取出来,还有很多艺人的演唱会没去过。很多想去旅游的国家没去过,斯堪的纳维亚的圣地巡礼还没去成,波尔多的葡萄酒马拉松也没去玩过,还有……还有很多。 但这一切,都要为另一件还没做完的事让步……先去找到我家那位小姑娘吧。 “你的时光机器做好了吗?”清碎姐表情复杂地问我。 她或许是看我站在窗边,陷入沉思太久了。很显然,她并不知道我就是这样的人,就算不是现在这样特别的时刻,我也经常喜欢这样,任由内心那些唠叨而矫情的东西不断膨胀。 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所以我还想再多用一分钟,来继续如自己所愿的,做点矫情的事情。 我从清碎姐家的抽纸筒里抽了一张纸,然后用随身携带的笔,在上面留下我匆匆想出来的东西。 「在昏暗而深邃的夜空之下,等待不会到来的破晓。」 「我曾来过——文安。」 “好了。” 我将它放在茶几上,用钢笔压住,然后走回窗边。 ——黎明将至。 无无走到我身边,似乎还有话想对我说,我将怀表握在手中,等待和我一同临窗而立的她说出最后的话。 “文安,我由衷希望……你能在岁月的这无止境的长河中,寻找到你觉得最美的一瞬,将它永远定格。” “谢谢。” “如果哪天,你在哪个时代,偶尔遇见了那个时代的我,请告诉她——不久以后,就会有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看见她,帮她解开心结,并且和她告别。” “我答应你。” “那,文安,有缘再见吧。” “再见。” 我打开怀表,轻轻触摸表盘,表盘上冰凉的触感里透着几分神明的气息,我将早已想好的那个时间在心中默念,然后—— 我面向渐渐升起的朝阳,如此高声说道—— “我来见你了。” 第104章 断章·无人再记得 某个远离世界的孤岛中心,林中空地的小木屋,被初升的太阳光染上色彩,翘着二郎腿抱着手的女人十分困惑。 因为她总觉得,明明发生了很多事情,自己却什么都弄不明白,想不起来。自己家的窗户明明是关着的,因为时不时就会有一堆虫子和鸟跑进来。但现在,却灌进了晨曦的海风。 她发现茶几上有些古怪,于是走过去看了看,有一张纸巾,陌生的字迹写着十分古怪的文字。她下意识想揉皱,然后丢掉这种诡异的东西,但手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握紧。 还有那支钢笔,也不是自己的东西,她仔细打量了一阵子,心中越来越疑惑。 她又发现,自己每天带着的怀表不见了,于是便把整个屋子翻了一遍,始终没有找到。 可当她坐下来之后,却并没有觉得遗憾和难过,反而心里十分平静。 也许是什么时候送给了谁?想不起来,不过也没关系。 毕竟心中一直有这样的声音在低语——“它有了个好去处。” 某家大牌音乐杂志社的编辑部,通宵了一晚上,靠着椅子正在抽烟的男人,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掐灭了烟头,大叫了一声,把外面的小编辑喊了过来。 “那些毒辣的乐评,是谁写的来着?就是这几年挺火的那个,你知道我说是什么吧?” “……知道,不就是那个——”话到嘴边,小编辑却无法继续下去了。 “怎么回事,那个大师是谁来着……似乎有这么一个人,又没有。”他又点上一根烟,手指敲打着办公桌,“前段时间还找我聊爵士乐来着……但好像又没有这么一回事。” 他打开电脑,翻了聊天记录,发现什么都没有。明明是个很聊得来的人,却根本不记得了。接着他又去搜那个人发表的乐评,虽然乐评是能找到,可那个人的昵称和头像,都如此陌生,怎么都记不起来。 “怎么回事……” 但过了一阵子,无论是谁,都把这些疑惑给忘掉了。 一大早,正在赖床的李月遥,就被敲门声给叫醒了。 来的不是别人,是她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文葵,她们经常会去彼此家,所以这么突然闯进来也不足为奇。 “呜……我昨天通宵看小说了……别打搅我睡觉觉……” “起来起来!我和你说,他真是很古怪。” “谁呀……”李月遥翻了个身,随后睁开一只眼说,“哦……他嘛……嗯?他是谁?” “什么啊,还能有谁,就是——”文葵愣住了。 因为那个本该熟悉的名字就在嘴边,却只在嘴边,无法化为声音传达出去。 那个名字……他的名字……他——是谁? 李月遥也立马坐了起来,虽然脸上还挂着未褪的睡意,但却有着和文葵一样的心情。 “就是……你还记得吗?我们一起……” “不,想不起来,但是我好像知道你在说什么……怎么回事?” “不知道,总感觉,应该有过那么一个人才对……” “对了,你来做什么呀?”李月遥忽然问。 “我也……忘了……” 至此,没有人再提起那位青年,毕竟他已远行。 第105章 ·诀别之前 我们也许都幻想过,如果回到某一天,会去做些什么。 比方说回到了某个时候,一定要对某个姑娘说出“我喜欢你”,或者是在某个时候,一定要把钱全部用来买股票,买房。总归无论是谁,想必都有过许多后悔没有去做、后悔做了的事。 这是人生所要经历的一切,再正常不过了。 ——那么,我呢? 这个偌大的城市昆明之中,有我的一切,亲人,友人,无数的回忆,成长的岁月。 我坐在路边的椅子上,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从我眼前经过,翻盖手机就是最时髦的东西了,人们的穿着打扮也还稍显土气。 偶尔有人嘴中会蹦出几个流行语,但也仅限于“886”、“偶”、“晕”这样已经带有历史感的流行语——是的,这里是21世纪刚刚出头的年份,这城市的一切,都和我早已褪色了的记忆中一模一样。 我坐在这里,看着人来人往。 有人对我搭话—— “小伙子,新出的小灵通要不要?” “不了。” 又有人对我搭话了—— “帅哥,你这游手好闲的,一大早就坐这里抽烟,怎么了?被女朋友甩了啊?” “是被甩了。” “那你在这里干闷着也不好吧?” “没,我在等人。” “等谁呀?她?” “不,等我自己。” 但是没能等来——在这条上学必经的路上,从没请过病假的小小文安,本该经过才对。 看来,无论是哪个时代的我,都消失不见了。 我曾来过这世界,但世界已将我忘掉了。 我站起来,打算去办正事。我不太清楚,这个时代里,那家杂货店是否还开着门,我身上也没有钱,究竟该怎么入手我想要的东西呢?罢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我徒步走在过往的时代里,孤独萦绕在我的心中,这份孤独难以言表,甚至远胜过无父无母时的那份寂寥。因为我并不属于如今所处的时代,我是个格格不入的人——这是何等孤独的一件事。 想得更深之后,我驻足停在路边。无论我再去哪个时代,都是这样,未来也好,古时也罢,哪里都不是我的归宿。 好孤独……好孤独。 我也不再是人了,只是游荡在时间洪流里的旅者,不清楚何时会死,也感受不到自己是活着的——我走到了一条歧路,既不是生,也并非死。而且,这条路究竟要延伸去哪,我也根本不知道。 孤独——我浑身发凉,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可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苦笑了出来。 我再次向前走,路边的广告牌上的饮料品牌,在未来已经破产。马路也和我记忆里不同,本该是金融类大厦的地方,却是低矮的小楼。路边的小吃,也还是五毛钱起价。 在城里拐了好久,我渐渐发现自己对时间的感觉淡了许多,有一种自己也融入了时间的感觉。 过了很久,我才总算走到小巷深处,找到那家杂货店。冯记杂货店的招牌居然不破烂了,而且店让人感觉十分崭新,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深呼吸了几次,伸手拉开了杂货店的门。 ——“有人吗?”我刚进去就问。 但很让人意外,因为杂货店里头,居然光线充足,一改那阴沉氛围。我仔细才发现,原来是后面的窗户采光很好。我回想起,记忆里这家杂货店后头,是一幢挡了光线的大楼,看来现在还没建好。 “喂,来客人了啊?”有个人说,是一把男性的嗓音。 ——“帮我招呼一下,我腾不出手来。”从店里传来了声音,比我印象中杂货店店主的声音更年轻一点,但那种磁性完全一致。 “我这里也没空啊,我又不是店员……嗯?喂喂喂,你怎么回事……”那个男人忽然眯着眼看我,“怎么这么眼熟……我们见过吗?” 说话的那个男人正坐在茶台前,英俊而洒脱,梳着漂亮的大背头。比我要高几公分,看起来消瘦却锐气十足。 他穿着一身考究的休闲西装,手里把玩着两个象牙骰子,另一只手边还放着一个茶杯。 “…………” “你叫什么?我们是不是见过?感觉……挺奇怪的,和我玩过牌?还是哪家有业务往来的甲方代表?” “见过?也许是在别的时空吧。”我笑着说。 “你来买什么啊?开店的还在忙。”男人又问我。 “想买……不急,嗯,走了这么久,有点口渴,我也能喝一杯吗?” 男人没说话,只是随手捡出一个杯子,端到茶台的另一头,利落地倒了一杯茶。 “喂,你小子叫什么啊?指不定我就想起来了。” 我坐了下来,抬起了那杯茶,喝了一口,然后说——“我是,文安。” 他摸着下巴想了很久,但没有想起来这个名字,只是淡淡地讲:“挺巧,我也姓文,我是搞互联网企业的,你呢?” “……我嘛,是个旅行者,没工作。” “嚯,这职业有点潇洒——” 闲聊间隙,从后台走出了另一个男人,扎着马尾的爽朗男性,是这家店的店主,还十分年轻。 他客客气气地问我:“要买点什么?” 我指了指自己的手腕,对他说:“你这里有条绳子吧?和我手上这个一模一样的。” “……好像是有,我去翻翻……你怎么知道这个?算了,我先去看看。喂——阿文,别跟我客人扯那么多,吓跑了怎么办?真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我怎么扯了?我就是和这个叫文安的聊几句啊?你小子还欠我多少酒钱,居然敢对我指手画脚。” “行行行。”老板虽然钻进了货柜深处,但带着回响的声音,还是不甘示弱地传了出来,“你都结婚好几年的人了,还天天玩心这么重,早点生个小孩吧,也好修修你这性格。” “才不要呢,生个女儿,养大了就要被拿去联姻。生个儿子,又要被拿去给家族当牛做马的……哎哟,别他妈在外人面前提这些,多丢脸。” 我摇摇头,苦笑了一阵子。 这时,老板从货柜深处走了出来,一边抖着手上的绳子,因为积了很多灰尘,一边朝我这里走来。我心中五味杂陈,但那抹淡红色,的的确确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 他将绳子交给了我,我将绳子放在手心,用力地,用力地握住。 她在吗? 绳绳——你在吗? “绳绳……”我对它说,“你在吗?醒来吧……我在这里……” 男人和老板都古怪地看着我。 “绳绳……” 可是,我并没有得到回应。 摸到就知道了,绳绳并没有在这里面。假如她回到了绳子里,那么我能感受到一股怀念的感觉,这是我每天每夜都能感受到的。 因为我一直戴着这段绳子,所以知悉这份感触……就算跨越了时空,也没能见到她。 “客人……那绳子还要吗?”老板诧异地问我。 “要,不过我没带钱——”我擦掉了不知不觉流出的眼泪,用哽咽的声音说,“喂,你这根本不管儿子的混账,和我赌一把吧。” “啊?老子什么时候有儿子?别他妈乱讲——好吧,赌什么?赌注呢?” “我赢了,你就补偿一下这么多年来的亏欠,替我出这绳子的钱吧……虽然可能就几块钱吧。” “……什么这么多年?搞不懂你说什么。算了,我要是赢了,你就给我讲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男人的眼神锋锐如尖针,他燃起了斗志,直白问我——“怎么赌?” 我从口袋里取出了时常随身的那对象牙骰子。比他手里的要老旧一点,但确是一模一样的东西。 “来比个大小吧。” “那是……行。” 我和他一起站了起来,真是可恨的家伙,都到这时候了,居然还比我高……真是个,可恶的人。 他潇洒地将手中的骰子丢到茶台上,一个五,一个六,虽然已经是个很大的数字了,可他显然对此不满意。 但也自信地笑了笑,然后看着我——我轻轻将手松开,手中的两粒骰子缓缓落在了茶台上,骰子转着圈,弹了几次。停下之后,所露出的数字,也是五和六。 和他打平了,可惜,没能超过他。见到这个结果,他一脸不甘,我当然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是——“再来一次。” 但我没让他说出来。 “嘿,平了。”我嘲弄地笑着说,然后用手抹掉眼泪,露出笑容,但眼泪却更加往外流。 “你……” 我捡起骰子,心满意足的收进口袋。我向前走了几步,实在是很想朝着那张英俊的脸打一拳,我摇摇头,因为比起一拳,还有别的方式更适合。 我抱住了他。 坚实的肌肉,宽大的骨头,西装柔软的质感,淡淡烟酒的臭味——我将这一切记在心中,永远,永远地记在了心中。 “再见了,爸爸……” 谢谢你,还有,我爱你。这些话我可没什么脸面说出来,也只能在自己心中小声地讲。 “……你——” 我松开了手,低头离开了杂货店,再也没有去看爸爸那张脸上面,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 就此,我离开了这个时代。 但又该去往哪里呢? 第106章 ·岁月的尾声(一) 这一次,我去了更晚一年的时代,同样是昆明。 不想再遇见那些认不出我的人,所以我是趁着夜晚溜进杂货店的,仔细翻了翻,发现虽然还是有绳子,但依然没有什么神明寄居其中。 手里多了条一模一样的绳子,总共有三根了……真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不过我不信邪,于是从遇见绳绳那一天起,往前一天又一天去寻找。直到我发现那家店是2000年7月14日开张的,我还是没能发现这绳子堆成的小山里头,有哪一根里面,有那个小家伙在睡觉。 唉,该去哪里找我家绳绳才好呢。说实话,我本来以为很简单就能找回她的…… 在这之后,我又尝试了很多种办法,都没有起效。 回到和绳绳相遇的那一天,回到和绳绳离别的那一天,无论是哪里,都没有她的身影。别说绳绳,就连其他神明的影子也从来没有见过。 某天,我抓了一只路过的鬼魂,她是个有点阴沉的女人。 我问她:“有没有见过那些神明。” “神明是什么?”她反问我,“等等,你能见到我?你是什么?” “别管我是什么。神明就是穿着打扮古香古色的那些家伙,女性很多,男性好像有点少。总之,我在找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你见过吗?” “……没有,我不知道你在说的是什么……你很奇怪。” “因为我算半个神明吧。”我无奈地说。 谢绝了她要求我帮她来世安排个好去处等奇怪要求之后,我又换了不少时代,问了很多鬼魂同样的问题,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他们不知道所谓的神明是指什么。 我感到气馁,毫无头绪,只是徒劳地流浪在每个陌生的时代,没有去处,也没有归处,无论去哪我都无功而返。 回过头来,我觉得很累,因为走了很远的路,不知道已经经历了多久,但真的很累。也很孤独,因为哪里都没有人认识我。 有时实在是太累,我也会依赖自己唯一拥有的这个能力,去各种各样的地方和时代游玩,满足自己一些无关紧要的好奇心和愿望。 在1986年的匈牙利,挤在无数人潮之中看皇后乐队的演唱会。 去过1920年的美国,在看似繁荣一片的经济中感受浓郁的时代感。 到访436年的马古思,目睹过上帝之鞭粗鲁的民族豪迈。 途径1799年的奥伊米亚康,在极寒中抚摸驯鹿的额头。 赶往1833年的芬兰,在银沙上目睹如暴雨般倾泻的狮子座流星雨。 …… 有时我也会十分无聊,干些趣事。 比如在公元前的石壁上刻些二十一世纪的东西,比如火箭、耳机、汽车之类的玩意儿。也会把某个科学家在未来写的著作,送到还小的这位科学家枕边当做礼物。不过我更喜欢带着录音机,来到一些远古部族的地盘,放摇滚乐给他们听。 即便走到哪里,都没人认识我。 又过了一阵子,我来到了一个还算熟悉的时代。在寻觅一如既往一无所获之后,我的脚循着记忆,停在了某个地方。 “……” 我抬起头,发现不知不觉,自己走到的地方是一家熟悉的医院。 门外的绿化还没那么茂盛,医院的牌匾也依然熠熠生辉。我知道这里是哪里,因为我在这里住过院,也在这里度过了很长的时间——陪一个同样孤独的小姑娘,她叫想。 想以前告诉过我,她似乎从小就是在医院里长大的,所以,这意味着,她就在我眼前这幢白色的高楼里。现在的她……大概七八岁左右吧?我不确定,回过神来,脚已经自己迈起了。 去远远地,见她一面吧。 我走进医院,朝熟悉的那间病房走去,希望她就在那里。十岁的想,是什么样的?有一头漂亮的长发,五官恐怕还没有长成我记忆中那么漂亮,肤色应该没什么变化—— 我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来。 上午的阳光洒进病床,想娴静地坐在床上,偶尔翻过一页手捧的书,随着书里的故事一起喜怒哀乐。显然,就算隔了这么久,可那时的感情还有不少留在心中。 走着,我放缓了脚步,因为熟悉的那间病房就在前面,我蹑手蹑脚移到旁边,悄悄朝里面看了一眼——没有那个小女孩的身影。不甘心的我又去问了护士,但她们却说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人住院。 我感到困惑,毕竟想告诉过我,从小就在这里的,她不是那类会开玩笑或说假话的人……还是说…… 算了,不去考虑了,如果有缘的话,还会再见的,到时候再问清楚吧。 如此做出决定后,我苦笑了一会儿,离开了医院。 也拜此所赐,我隐约记起了若若曾经给过我的解释。 ——我手中的绳子是她做出来,为了满足她恶作剧的玩物。 我记得,还是能实现拥有者心愿的东西。但如今的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神明存在,只有我,大概能算半个吧?所以这绳子应该没那么有用。 我见过的诸多神明,他们也曾经告诉我,所谓的神明,是诞生于文化中,当某个概念积累了无数人的喜爱,就会慢慢得到形态,因而得以变为神明那样的孤独存在。 因而,我猜他们的消逝,是连同这一切都一起抹消了,就像选了这条路的我一样。 我大概有了些头绪,如果想再见绳绳一次,那接下来,我能做的事只有一件了。 究竟,要让多少时代里的多少人,喜欢上翻花绳这种幼稚无趣的小游戏,绳绳才能从中诞生呢?光是这么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因为究竟要花上多少年啊?唉……可,为了再见她一面,这也是值得的吧? 我就用我的方式,去努力试试,看看奇迹是否会发生吧。 “让我们用另一种方式再会吧。” 我下定决心,对着天空说。 第107章 ·岁月的尾声(二) 驱散了夜晚黑暗的篝火,每次被风摇曳,都将火中焦黑的木柴燃烧地吱吱作响。 有一只涂了一层蜂蜜,洒了一些玻利维亚碎盐的鸡,正在火上转动着。鸡的内脏被清除得十分干净,里面也塞满了香辛料。闻着这被炙烤而渐渐浓郁的香味,这只肥鸡那如同琥珀色一样的油脂,让烤火的人们,都擦了擦口水。 但显然,离这只鸡被烤好,还有一阵子。 他们是旅行商人,这里是文艺复兴时代的亚欧大陆,某座小城的郊外。漫天的星星辽阔无垠,银河的绸缎也依稀可辨。 马匹被拴在路边的山毛榉上,货物也堆在地上。他们旅行了一整天,终于可以歇歇了。 夜风并不好受,但围着篝火的所有人,都是习惯了风沙的人。在星河之下,他们总想听点故事。于是其中带头的一人取下挡沙的围巾,对坐在外围的老人说—— “唱一段吧。” “那我要鸡腿。”老吟游诗人取出鲁特琴,提出报酬。 “……鸡翅膀。”那人讨价还价。 “也行——想听哪段?” “那个东方人的那段。” 老吟游诗人布满老茧的手指,不知第几次万次拨动了琴弦,轻柔的弦声响起,渐渐飘到了星空。 吟游诗人和着弦声,唱起了某位旅人的故事—— 「远离城市的乡村里,走来了一位年轻人 瓦鲁纳河因为他的脚步,荡起清澈的涟漪 他有黑色的长发,黑色的双眸 好似那黑曜石,却风尘仆仆 国王的禁令也拦不住他的步子 村民回避着他,他却露出疲惫的笑容 让玩耍着的孩童,也被他深深吸引 来自东方的旅人声沉如雷—— “来吧,这是来自东方的游戏。” 旅人的声音仿佛拥有魔力,孩童走到他身边 接过他递来的红色绳子,听他好似口笛的声音 陪他玩起了那来自东方的,古怪游戏 在这三月的春风中 瓦鲁纳河的水流依旧清澈」 南北战争前夕,六月,雨季,美洲大陆的某个角落。 来往的奴隶和马匹的臭味混杂着,使这家破旧的酒吧生意冷冷清清。这样悠闲的下午,也只有那么几个别枪的熟客会光临,他们聊着赏金的事,顺道喝一口啤酒。 其中,贩黑奴的白人压低了鹿革帽,那满脸胡渣的脸,每讲上一句话,都要抖动一下。 “唷,你真运气,皮吉是个大阔佬。” “快别那么说,我可没挣多少。”精明的白人说。 他们在聊的,无非是一场随处可见的诈骗,从那些拥有庄园和几十个黑奴的阔绰人家手里,骗得一些钱。但显然,他们对这个话题已经厌倦了。也许是那奴隶贩子过于妒忌,也许是那人炫耀够了。 于是,话题进到了下一个。 “上次,你搞到的那女人——就是骑马的时候的那个,你还记得她的女儿吗?” “记得,怎么一回事?她——我是说维莱拉,她怎么了吗?” “那小姑娘,上次拿着一根绳子,奇怪得很,那绳子没有接缝,就那么天生是一个圆,颜色也好看。” “我对绳子不感兴趣,你知道的。” “维莱拉说,是个奇怪的东方人送她的,还教她拿那绳子玩什么游戏,有点意思。” “东方人?这里可没什么东方人——等等,那东方人长什么样?是不是手上绑着个银饰?看起来很累?” “对,听说个子不矮,穿着也奇怪,没带枪。年纪……指不定二十出头吧?你知道的,我没怎么见过东方人,不清楚他们究竟几岁。” 听到这话,这人愣住了,手里的木制啤酒杯也随之掉落。啤酒洒了一地,泡沫滋滋作响。 和他讲这话的人十分恼火,因为自己的皮衣被啤酒弄湿了。 “我……我小时候见过这人!对!就是这么个东方人,也送了我一根绳子,教我玩那种奇怪的游戏……我记得!记得很清楚!” 这时,本来在打瞌睡的酒吧老店主忽然醒了过来,他是从伦敦来的老英国人,如今却丁点绅士的从容都不剩了。 ——“你们讲的那东方人,在我开这家店的时候,还来喝过一杯。”酒吧老板说。 “……你是睡糊涂了吧?”奴隶贩子骂了一句。 “也给了我女儿那么一根绳子,不信的话,等晚上她回来了,你们去问!我记得很清楚,因为看那东方人的时候,就感觉就像隔着层毛玻璃!那是四十年前的事!” “对!是这么回事——可我见他那会儿,已经是二十年前了啊!” 见过那位东方旅者的二人面面相觑,啤酒的泡沫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但另一人却不以为然—— “这不算什么,东方人都会点那种邪术。” 清代,九月,繁荣的街上有几幕萧瑟的景色。 富庶人家和达官贵人虽各走各的路,不过赶巧碰了头,又是互相熟悉的那时,他们也会行个礼,又字正腔圆地彼此吹捧几句。但街上仍有些往来逃命的村人,有些是来卖自家孩子的,有些是来乞讨的。 而这街上乞讨的人里头,也有那么些资历辈分,像那小酒馆门前那位,就数这地界讨饭的里头最有辈分的——满头乱发还生了虫子,眼睛浊得和鸡血石似的,浑身上下就那么一张嘴还算灵巧。 他的日子不怎么好过,但多多少少,一些相熟的人不时会打发他那么仨瓜俩枣。因为这人和着破旧的竹板响声,能编些个溜口的段子,这也算一门雕虫小技。 附近店家的孩子挺喜欢听,这不,又来了—— “给我讲一段?”孩子问。 “我呀就这么一张嘴,您也别是那穷鬼——” “给你。”孩子给了他几个铜钱。 铜钱落地的响声还没过,他手头那竹板声也就清脆地响了起来,往来的人也多瞅他一眼,心想这也没些个新鲜段子,便继续走他们的路了。 “冬至来,寒风起,老幼都向炉上挤——” 但还没讲呢,孩子就摇头打断了这要饭的。 “听个新鲜的。” “正巧,有这么一段,不过还没编溜……” “讲讲就好。” 他的竹板停了下来,油腔滑调地讲了起来。 ——“这打南门,来了个赶货的商人,却不知这城里头,已是寒风四起。商人卸了货,冻得慌,揣着银票赶紧四处瞅,人人都裹着那棉衣厚布,就自己个儿,一身单衣。他有钱吶,心想哪里添不了衣服?便四处走,到了卖成衣的小店,只见有个怪人——” “什么怪人?” “呔!这怪人那可是奇了,一头短发,身高八尺,一张俊脸活脱像那木头雕的,衣服也是怪异,敞开的单衣上绣满了花,这裤子也是青蓝色的,从来没见过有这么一类布料。” 孩子听得很认真。 “这裁缝也是见多识广,给洋人做过衣裳,但也不敢轻易吭声,只问这怪人所来何事。那怪人问——‘您有儿女吗?’这裁缝一听不对劲,这难不成是什么贼人?可也没见过这么白话的贼人。” “他是干什么的?” “那商人讲,这怪人送了裁缝几根奇绳,又给了几锭银子,不买衣裳也不裁布,只求裁缝把绳子送他儿女,多玩玩那花绳即可。” “啊——我也有。” 听到这,孩子取出了红色的绳子,转念一想,把这绳子给他的人,也是这么个模样,也讲的是这么个要求。 “那怪人后来去哪了?” “再无人见过——可所有人不分男女老幼,从哪来,都说曾见过他。” 有个睡不着的小家伙,正在床上翻来翻去。就算床铺柔软,被子也是她喜欢的青鸟图案,但她就是不愿入睡。 她的年纪还小,正是习惯了听妈妈在睡前读一册书,讲一个故事的年纪。在讲完了今天在幼儿园的趣事之后,她抓着妈妈的睡衣。 “妈妈,读书。” “好呀,那接着上一本?就是白诗南和巴贝拉的那个故事——” “那个已经念过好多遍了啦,要听新的。” 小孩始终是很难抚养的,但好在这位母亲始终是个温柔的人,所以就算面对女儿小小的任性,也能平和地对待。 “那——”她想了想,一边拨开遮了女儿眼睛的碎发,一边柔声说,“给你讲一个很奇妙的故事吧。” “嗯?” “我小时候遇见过一个大哥哥,明明是大冬天,他还穿着夏威夷衫,看起来很累的样子。他给了我一根绳子——就是之前送给你那一根,红色的。” 小女孩知道那个东西,立刻点头:“啊,我知道,我还和朋友一起玩了呢,妈妈教我的那个,叫……翻花绳对吧?” “可是前几天,我又见到了那个大哥哥。”说着,她脸上添了些惆怅,“他还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却像是随时都要累倒下的样子,他驼背坐在路边,像是在等什么一样,一动不动。不知道为什么,很让人心酸。” “还和那时候一样?不是应该长大,变成叔叔了吗?” “我也不知道,但他就是没有变化,所以这是很怪的事。我向大哥哥打了招呼,他认出了我,还问我现在几岁。” 小女孩偏了偏头,一脸厌恶地说:“可是妈妈告诉我,如果有男人问你年纪,一定要瞪他的……你瞪他了吗?” 她笑了笑,心中却有些失落,因为那时被那位青年问了这个问题,不知何故,有些哀伤。 “我说我有了孩子,还把他当年教我的东西,教给了你——”她摸了摸女儿调皮的脸,接着说,“然后,他才总算露出了笑容……我问他在做什么,他说他在旅行,寻找心爱的姑娘。” “呀,好浪漫。” “不过,看起来却不像是在说爱情,希望他能找到。”她微微一笑,“临走前,他问我还有没有在坚持吹奏竹笛,真是奇怪,他怎么知道的,我们家都要学这个……” 这时,卧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稳重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脱掉眼镜,摸了摸女儿的头。 “在讲什么呢?”男人笑着问。 “在讲一个奇怪的大哥哥。”他的女儿蹭了蹭他脸上扎人的胡渣。 “哦?是吗——我小时候也遇见过一个奇怪的大哥哥啊,那事我记得很清楚……” 话音飘远了。 他在旅途里,留下了无数孤单的足迹。 走过每个孤独的拂晓和黑夜,走过每次周而复始的四季流转。 只希望寻觅一道淡红色的身影,他渴望得到她的陪伴。 因为那是这段过于苦楚的人生中,最平淡的幸福。 他们终将重逢。 第108章 ·岁月的尾声 我累了…… 我想睡倒在海边,在涛声回荡于耳畔时,被一叠叠的浪潮淹没。因为没有什么方法,能洗去我的疲惫——我累了…… 走到哪里了……?现在是什么时候?该去哪里?我什么都不知道。 “……好累。” 我用力揉搓着眼睛和额头,甩了甩头,但自己的灵魂一如既往沉重。浓烈的疲乏感挥之不去,每次迈步都仿佛脚上捆着一座山。我的膝盖再没有力气撑住身体,双手也随之垂下。 已经走到极限了吧……也是,这漫长的路,已经走得太久了。 算了,就走到这里吧。我拜访过无数的时代,见过无数人,说了无数句同样的话。自己也无法再数清楚,究竟经历了多少岁月的流逝,已经太累了,够了。 我躺倒在地上,尘土沾上我的脸——我知道,这就是自己的结局。我已经累了,就在这里躺下,再也不起来吧……已经够了,徒劳的旅行,已经够了…… 合上眼之前,模糊的沙土和红泥所堆砌而成的大地尽头,夕阳西下。 血红色的夕暮,将这片荒凉永远定格,留在我的脑海里。 我的灵魂自言自语着,因为这就是我这一位苦行了漫长岁月的旅人,最后的结局了。 我合上了眼睛,黑色和虚无,吞没了一切。 “……人!人!” “……怎么可能……这里可是一米厚的土里啊!” “那这是什么?化石?不” “……的确,是人。” 隐约有些声音,他们在说什么?我理解不了,脑子一时转动不起来,不过……意识倒是渐渐清晰……怎么回事?呃……我……我是谁……别急,我是文安,对,没错。 这里是哪?这个我是真不知道,我揉了揉眼睛,强烈的阳光刺着我的眼,但这倒不算什么——对,我想起来了,我躺下了,哦……原来如此,我睡了一觉? 我坐起了身,觉得浑身轻松,于是就向面前震惊无比的人抬手打招呼。他们似乎都是农民的样子,一个是年轻的男性,一个是年轻的姑娘。 “你是人吗……?”姑娘问我。 “不算是,只能算半个——”我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是土,那些土就像我的皮肤一样粘得很紧,我觉得自己像刚出土的泥人偶。 “现在是什么时代?公元多少年?”我问他们。 “……2001年,二十一世纪。”男人说完,退后了一步,手里的铁铲高举了起来警戒着我。 原来如此,是他把我挖出来的。我睡了很久,隐约记得睡之前是公元前的某年吧,没想到一觉睡了两千多年,可能更久。我对此最大的感慨,应该是我的年纪又多了两千岁。 怪不得那些神明喜欢睡觉来熬过世间的苦楚,我切身体会到了,这么漫长地睡上一觉,真是能解决很多问题。 对把我挖出来的父女俩道了谢,他们却逃命似地跑掉了。没办法,我只能一边搓着身上的泥巴,一边站起来四处瞭望,想弄清楚这里变成什么样了—— 浓郁芬芳的空气,搔弄着我的鼻腔,我吃了一惊,因为这里美丽至极。 ——这是一块广袤,并稍有起伏的田野。 青葱的绿意一点不漏地披在泥土上,而在那之上,则被各色的花朵环抱。 木樨和连翘花肆意地点缀在各处,更多的,则是随处可见的桃树梨树,洁白饱满的梨花素染一片,娇小艳丽的桃花轻盈摇曳。 绿叶和草地上,更被小片小片的野油菜花堆满。再稍微抬起视线,便被素雅的铃兰和梨花桃花夺走视线。 但这并非全部,无论是什么样的花草,也不过是一片点缀而已。 在这片已经足够让人愕然的田野之中,却兀自有那么一棵树。向着苍穹昂首挺拔,威严却柔和的生长在这片花海之中。 ——那是一棵十个人挽手紧贴,也不能环抱一圈的白兰树。古老而庄严的白兰树,高耸入云更生机蓬勃,宛如它正是世界的中心。 我想,无人知晓它活了多久,也许比我活得还要长?不,至少我睡觉之前,它是没有在这里的。一觉醒来,本来光秃荒芜的世界,居然已经变成了这样美丽的花海! 初春的暖阳,柔和抚摸着这片世界。 我把身上的泥土弄掉了大半,然后伸了个懒腰。再次意识到自己仍然活着,灵魂也因这片花海而得以滋润。 “对了,这些花……哈哈,该不会是吸收了我的养分,才这么漂亮吧?”我笑着说。 这么一想,它们就好似我的孩子一样,格外惹人怜爱。 一边欣赏眼前的千花百景,我缓缓拨开勤劳的蜜蜂,穿行在绿叶繁花间,走向那棵仿佛要将枝干伸向天空的白兰树。 “休息一会儿,就继续旅行吧。”我说给自己听,也说给每朵鲜花听,“以后嘛,如果累了,就来这里睡一觉,然后继续。” “……” 春风悄然拂过。 “……” 繁花随之摇曳。 “…………” 淡红色的,小小身影,依稀可辨。 “——你是……” 奇迹,发生了。 那道小小的倩影,正坐在树下,倚靠着那巨大的树干,摆弄着头发。 柔顺的黑发,被泛着银光的发饰束成了马尾辫,她显然不是很喜欢,所以一直在摆弄。 我忘记了呼吸。 我的灵魂猛然颤抖,眼前的一切都定格了,我浑身发麻,震撼到无以复加,世界停在了这一刻,我连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都忘记了。一切都消失了,只有她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她就是这个世界的一切,比任何事物都美。 “你是……” 风声停息,我的呢喃被她听见了——她茫然地看着我,眨了眨眼睛。 雪白的肌肤,纤细的手脚,古雅而柔软的面容,深藏睿智因而熠熠生辉的黑色眸子。一切都还有些稚气,外表看起来也就十岁左右。 “绳绳!我来见你了。” 我奔向前,用力抹掉泪水,任由笑容尽情往上扬起。我不敢眨眼,纵然泪水让视线朦胧,我怕眨眼过后,她就会再次消逝。 她并没有消失不见—— 可,为什么向后退了一步?她碰到了树干,显然有些窘迫和害怕。她低着头,畏惧地看着我。 “……你看得见……我?”她小声问我。 不知道为了她的一句话音,我奔波了多久——得到的,却是这样让人痛苦的话语,而且,她的声音一点往日的活泼也没有,只显得冰冷而陌生。 我冻结的双脚停下了奔跑,没有再往前。 “我是,文安啊!喂,你想把我的名字叫多长都可以——”我祈求她只是在和我开玩笑。 “文安……?”她念了好几次,连我也听得出那是个对她而言,非常陌生的名字。 连绳绳也将我忘掉了…… “文……安。”一阵风吹过,带来了白兰花浓郁的香味,也从高处的树叶里,洒下许多光斑,“你为什么要哭呢?” “因为你不记得我了,绳绳。” “我……叫绳绳吗?”绳绳迷惘地问我。 “对,你就叫绳绳,想知道怎么写吗?” “想知道。” 我走到了她身边,她也不再躲闪。我在地上写下了她的名字,然后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我们经历过的岁月。 “你以前是个很活泼的小家伙,喜欢看肥皂剧和纪录片,每天会叫我起床,然后……每天都要教我翻花绳,唉,我都不知道因为这个被迫的爱好,遭过多少白眼了,说真的,挺尴尬的……不过,毕竟你是从这个游戏里面诞生的神明。” “嗯,这个我知道。”她点点头。 “可你把其他都忘了。” 我取下手腕上的银饰,她的头发也随之散开,这让她吓了一跳——察觉到我的视线,她又担忧地往后挪了小小的几步。我把手腕上那根戴了不知道有几千年的绳子取下,握在手中,哽咽着说。 “以前,你在这里睡觉,我碰巧遇见,就把你唤醒了……” “对不起……我不记得了……那,文安是什么人?为什么能看见我?” “我?我现在勉强还算是半个人,也算半个神明吧。但对你来讲,我只是叫文安的家人。” 可惜,这一切她都不记得了。 我将绳子戴好,把银饰缠了回去,长长地,呼出一口叹息。到头来,一切都是徒劳。 “你要走了吗?”她抬着头问我,眼中闪过失落的光泽。 “要走了,我厌倦了,所谓的奇迹没有发生。” “……我不懂,不过……”她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角,“……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我愣住了,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为什么?” 绳绳十分哀伤地说:“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走了整整两百年之后,第一个见到我,还和我谈话的对象……我……不想,真的不想再一个人了。” 她咬着下唇,本来白皙的脸颊染上血红,一粒粒眼泪如流星般流下。 “……已经……这么久了?” 是我的错……我擅自让她再次诞生于世,却没能早些找到她,让她在这个连其他神明都没有的世界上,孤独了这么久…… 是我的错。 我明明比谁都要知道这种孤独的苦涩,却让我最爱的她也尝到了这份味道。 回过神来,我已经跪倒在地,将她拥入怀中了。 如今,我已经能感受到她的存在,能触碰到她的一切,我不再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而且还成为了和她拥有一样身躯的存在。所以——我第一次,抱住了她。 “不记得我也没关系,无所谓,只要以后别再忘了我,别再一声不吭就走掉就行了……你知道吗!现在的我,有比你还漫长的岁月,可以慢慢陪你,什么都没关系,就算你不记得我。” “文安……” “走吧,绳绳……” 去哪里都好,走到什么时候都行。 一起走吧,我对这个世界可是极为熟悉的,带你去看看吧,有关这个世界的一切。 记忆会褪色,幸福也会褪色——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再去创造就好了。 我牵着她小小的手,走在这片广袤的花海中。 她和我不同,只是刚刚认识我,所以从手心中,我能感觉到一些紧张。我既想哭,又展露笑容,心中洋溢幸福,却悲哀无比。我藏起所有的情绪,轻声问她。 “你为什么会来这地方呢?” “因为,这里的花很漂亮。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熟悉的气息弥漫……是从文安身上传来的吗?” “当然。” 那是你也曾经历过的,虽然短暂无比,却极为幸福的岁月。 如果,你也是一个经历了漫长岁月,却孤身一人的可怜虫,你也会和我一样,牵起这和你一样经历了这一切的小女孩的手。 就算不再熟悉,要再从陌生开始,一点点重新认识彼此。你也会和我一样,觉得这是件幸福的事。 并且,愿意和她一样,与我这么一位陌生且熟悉的家人,一起走在初春里,暖阳和芬芳弥漫的世界。 绳绳抬着头,假装在看向日葵,却时不时偷偷看我一眼。 我拨开为我送行的勿忘我,如此想道—— “以后,就请她从头教教我,两个人怎么一起玩翻花绳吧。” 第109章 后记 首先,向读到这里的所有人,问声好。 无论你是追到现在的读者,还是因为各种各样机缘巧合随手点开的过客,都谢谢你能读到这里。对于任何写作的人而言,文字被人读到,都是种害羞的喜悦。 我也不例外。 回到正题,《生与死的歧路》本篇的故事,至此完本了,之后会写几个番外发上来,因为还有件很想讲完的事——可能你们会觉得很无聊,或者挺失望,那也没办法,起码我挺开心的…… 能有后记可写,是件非常难得的事,所以就提前把后记写掉吧。 这本书至始至终,都是我自我满足的产物。 用写着最舒服的第一人称,很中意的题材,一堆矫情又扭曲的故事,还有大量个人爱好的内容…… 嘛,也大概因为这个,很多人点进来收藏了一下,看了一章,立马就取消了收藏——真是伤感。所以,如果你是个普通网文读者,却居然能能看完这本书,那请接受我崇高的敬意。 谈谈别的。 关于这个书名,说实话完全是瞎写的,到现在都很后悔叫这么个名字,因为不好听。 我真的不怎么会取名字,包括角色名,书名都是这样。老觉得各种各样的名字都很突兀,都很蠢,顾虑太多,写出来的名字其实也很蠢。 但我也没办法给出更好的书名,你们可以感受下,如果按我自己的喜好来,这本的书名会矫情文艺到不得了。 ——变成《黎明诀别了繁星》,《蔚蓝色的旅路》,《青鸟奏鸣曲》,《夜莺的挽歌献给重逢》之类的。 每个都还蛮好听的…… 再来讲点别的。 我是个彻头彻尾的音乐发烧友,听了二十年不是吹的(从婴儿时代听过的we will rock you开始算起)。梦想是组个单人后摇乐队,或者是十余人的金属乐队——扯远了。 总之,能插bgm是我来这个小网站发书的最主要原因(虽然很少有人会去点),我的书总是和音乐要扯上关系,这也没办法。 现实里不可能做到的事,至少还能变成文字。 也因此,这本书姑且是得到了一些读者,这个数量真的很惨,但却至始至终都很让人开心,没什么不知趣的垃圾话,喷这书是什么鸟玩意儿,也没有人催更。 成绩虽然很惨,不过却是我写得最开心的一本。写完的这一天,人气涨了整整两万,破纪录了,证明还是有人在看的,呀,开心。 ……想不到还有什么可以说的了。 谢一下各方吧。 先谢自己!居然能写出以自己挑剔的眼光,都能觉得“这里写得还勉强过得去”的东西,真是破天荒了。 其次谢谢以“kokia”,“lights motion”,“stratovarius”,“sigur rs”为代表的,数量超过一百的各路音乐界人士,如果没有你们的音乐,让我写书是不可能的。 然后谢谢贤者“浮生若惊梦”,耐心为我提了各种各样意见,结果你喜欢的《银月》我却坑掉了,不过我们彼此彼此,真是太感谢了。 ——以及,衷心感谢,陪这本书到现在,或者是刚刚开始看的,所有,所有,数量稀少的,读者们。 矫情的文字已经给了你们太多(三十万字哦),但最后真的再让我矫情一下吧。 真的,谢谢你们能读完这本书…… 故事还很多,讲故事的机会却很少。能像这样完整地讲完最想讲的故事,还有幸被少数读者读完,喜欢上——是件幸福的事。 有机会再见——假如在这不断流逝的时间长河中,我们有缘能够重逢,就再听我讲个别的故事吧。 好了,收起我们的鸡皮疙瘩,也该画个句号了。 以下凑字数,讲段最近的事—— 最初发现家里有蟑螂,是去年冬天看完病回家休养的时候,那时一只硕大的蟑螂【普通型】趴在地上,我一脚踩死,没当一回事。 后来渐渐地,蟑螂【普通型】突然增多了,每次去卫生间都能发现一两只大大小小的,从我脚边窜过。显然我只有两只脚,已经斗不过它们了。 某天惯例失眠,在床上修炼打滚技能时,发现一只巨大的【普通型】在卧室下头爬来爬去,让我头皮发麻,至此决定用尽全力来解决这个问题。 尝试方案1,自然解决。 考虑到蟑螂药似乎对家庭环境会造成影响,我又是个体弱的主儿,于是便遵从某位友人的建议,采用引入蚂蚁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据说蚂蚁和蟑螂是相生相克的。 好在我家外头的小花台就经常有它们勤劳的身影,我在它们行进路线上洒了蜂蜜,直通闹蟑螂的地方。等蟑螂被它们解决,我再用蜂蜜诱导出去就行了。 第一天,就看见小蚂蚁勤劳地进驻我家。 但是这个办法失败了,显然蚂蚁的战斗力不行,因为就连外头,也再也没看见蚂蚁的影子。想必是蚂蚁军团倾巢而出,却也没能赢下这场残酷的战争。 家里蟑螂依然猖獗。 尝试方案2,高价的蟑螂饵 德国进口的蟑螂饵据说效果奇佳,也不对环境造成影响,虽然一条就得几十块钱,但我还是赶紧买买买。 严格按照使用方法在蟑螂的据点广撒饵,效果奇佳,接连好几天,每天都能扫出一堆堆的蟑螂尸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我心情很好,连码字的速度都从一天几百字变成了一天好几百字。 但是还是失败了。 因为过了一个月,家里的蟑螂不再是【普通型】,而是变成了一种从来没见过的,背上有黑色花纹,速度奇快,更加机警的种类【稀有精英】。 灾害更加严重了。 尝试方案3,另一种自然解决 在这个天天都能见到有人晒猫的时代,我偶然听朋友讲,他家经常有半死不活的蟑螂尸体。 于是我便从他家恭恭敬敬地请了这么两只活泼的猫大爷过来,且不说那猫大爷到我家之后飞来飞去,把老子的不少东西给弄坏摔碎。猫毛飞舞,铲屎,只给摸下巴,时不时亮出爪子和牙齿吓唬我——这些我都忍了。 因为,大爷起效了。 请来大爷没几天,我一觉醒来,就发现身边有个软绵绵又暖和的小东西,我摸了摸,它还可爱的喵喵了几声。 然后我他妈发现,这小东西还带了朋友来——我枕头边有个半死不活的蟑螂。 我恭送大爷回府了。 尝试方案4,又一种自然解决 考虑到前几次的挫折,和那些【稀有精英】天天都要出来耀武扬威,我觉得,还是要解决这个问题的。 再鉴于之前的方法都失败了,我变得敏感和多疑起来,对一切方法都心怀质疑,就连街上吆喝卖蟑螂药,号称蟑螂不死,他就死的江湖郎中我也很难去相信。百般思索,我决定自己研究。 在调查蟑螂这个物种时,我偶然发现了一种物种可以对蟑螂进行毁灭性的打击,而且对人几乎无害。 那就是一种叫做高脚蛛的蜘蛛,它们跑得比蟑螂快,非常喜欢吃蟑螂。而且没有毒性,不咬人,更不会引发过敏。 天生萌萌哒,见到人都会害羞地躲起来,等帮主人把家里的蟑螂们都吃干净之后,就会悄悄趁主人睡着的时候,爬到主人的枕头边,多看一眼主人熟睡的样子以后,悄然离开,去寻找另一个居所。 (这些都是我脑补的。) 总之,我一口气买了好几只回来。 战果如何我暂时还不知道,因为昨天才把它们放到家里,至少它们的确很害羞,我在家宅了一天都没再见到它们的身影。 希望和蟑螂的战斗能就此结束。 逢夏至此搁笔 2016/4/17 凌晨4:46 the.end——? 第110章 番外·漫吟(一) ——爱情是什么? 这种问题真的很难回答。爱情这样的概念,并不能被精准地定义,可总还是有人要对此高谈阔论,或是发表只言片语的一己之见。对若若来讲,爱情是什么,这真是个十分难以解答的问题。 之所以对爱情感兴趣,那是因为,若若是所谓的文学之神。 她了解这个国度,这悠久历史中的一切故事,一切由文字拼凑,打磨出的故事,她都了解。 这其中百分之95……不,也许更高的比例的故事里头,总要或多或少掺杂些和爱情相关的东西在其中。而且更恐怖的是,就算用了比繁星的数量还要多的文字来描写爱情,可至始至终,没人看腻这样的故事。 爱情这个题材,真是不可思议。 这也许和写故事的人有关?人,是爱情的结晶。这句话没错,这个世界,这个文明,就是靠爱情构筑的。 所以人们才钟情于这个题材? 她实在是弄不明白,而且再想下去的话,估计很多人就要点红叉了。 若若存在了十分漫长的时光,可她的好奇心依旧旺盛。 她算是诞生得相当早,而且一直存在得很活跃的那类神明,简而言之就是神明里头的元老,地位相当崇高,还是极少数拥有称号的神明。 “一事无成的古神”——这个很显老,带着敬畏感,而且很有讽刺性的称号,若若事实上相当讨厌。不过久而久之,她也喜欢拿来自嘲了。 前一千年,若若的好奇心驱使她研究“生命是什么”,为此她进行了人类的观察日记,还做出了一条奇特的绳子,来研究观察对象得到这种东西后的反应。 再往前数上一千年,她研究的是“天上有多少星星”,所以就花了整整一百年来数星星,她知道这是徒劳且无趣的,可不去做些无聊的事,这过于漫长的时光就无法消磨。 于是自今年起,若若研究的东西,变成了“爱情是什么”。 不得不提的是,这个问题,可能存在一位专家应该能很好地给出答案,她正好还和若若是老朋友了,于是就首先打算去找这位专家。 这个时代,冒着蒸汽的机械刚刚引入这个国家,轰隆隆的火车能到达的地方实在是太少,若若还是更喜欢传统一些的交通方式。 赶着牛车悠悠前行的农人,一边吸着水烟筒,呼噜噜的水声和烟雾刚刚消散,农人便轻拍一下老牛结实的背脊。 虽然它不会因此而奔跑起来,但一天劳作后,辛劳的农人远远望见了村落烟囱飘起的炊烟,总是忍不住再拍打老牛第二下,同时口音浓重地笑着怨骂一声它懒惰如猪。 车上堆着浸透了稻谷淡香的秸秆,农人和老牛都不知道,车上坐着一位搭便车的女孩子。 傍晚的风吹着他身上的素白色洋罩衫,虽然总被认识的人嘟哝她穿着打扮实在不像话,没有半点身为神明的样子。但若若就是挺喜欢一些异域的服饰,特别是进入近现代以后,服饰的多样化让她很是开心。 ——“应该是在西安吧……” 她嘟哝了一句,因为那行踪不定的酒神终年无休,推着酒铺游历整个国家,这反而使得有谁想专门去找他,变得困难。 “酒神……酒神……” 要找他还真是有点麻烦呢。 若若下意识地想使用一些特别的方法,来让自己一瞬就找到对方,但又担心偷偷使用能力会被某位老奶奶发现,而招来一顿责骂。 另一方面,如果每件事都轻而易举就能办到,这就实在是太无趣了。 两边的梯田层层摇曳,小小的土路慢慢延伸。 想着一些无聊的事,若若不知不觉已经被牛车带到了村子里。她下了车,把颠簸了一路的衣服用手拉正,悄悄溜进了农人的家中。 蒸笼里的蒸汽弥漫了整间土房,趁着农妇正在专注于油火而颠勺上下时,若若迅速顺走了一个刚蒸好的荞面窝头。 不紧不慢地走出了农居,咬下一口没什么滋味的窝头,将农妇对孩子“竟然偷吃”的责备抛之脑后,渐渐走远了。 她能做到很多事,倒不如说几乎没有她做不到的事,可就只有这偶尔为之的偷尝,不会惹来责备——无论如何,她们都是神明,却从没有人供奉。 所以,若若偶尔会从人间取走一点点食物,以此来当做她们默默守望人间的回报——成千上万位孤独的灵魂,守望了数千载的,微不足道的回报。 过了一些年月后,若若总算在一个无趣的小城里,找到了酒神的铺子。 和如今动荡的国情不同,内忧外患的危急关头也似乎没能感染到这座城市,人们依旧担心着油盐酱醋和生老病死。 糟糟的店开到了这里,大抵也只是为了缓解他们对此无能为力的心境吧。 酒铺并不热闹,只有酒神糟糟、音律之神的空空,和另一位闷头喝酒的礼仪之神犁犁——直到若若露面以后,大家都感到一丝惊讶。 “真是稀客。”糟糟斟完酒,脸上堆着些无奈的笑容,“真希望您不是来喝酒的。” “又不是流觞曲水,我可不打算喝。”若若挑剔了一番这家店的摆设。 ——“若若!你听我说!这卖假酒的又不肯帮我忘掉那些伤心事了!” 一袭华裳,某种稍稍有些世俗的哀伤,却美过万物的神明,见到若若之后,立即开心地向她抱怨起了自己的事来。 坐到了椅子上,若若轻轻拍了拍空空的肩膀,打趣道。 “怎么?又是什么阳春白雪无人赏识而郁郁寡欢?” “不……因为好几个唱小曲儿的又卷进战争里,就此离世了。”空空难受地说,又喝了一口杯盏里的酒。 空空算是这里最熟的酒客之一,毕竟是那些个赏音玩律之人的神明,因而心头总萦绕着诸多忧愁,需要借酒来浇。 “那也没办法,这就是他们的命。”若若无奈地回应,“既生错了时代,又没有好运相伴。” ——“还是谈些开心的事吧,若若,今天来我这里是?”糟糟好奇地问。 “对,雅雅呢?” “不知道。”糟糟立刻摇了摇头。 若若咬牙切齿,因为自己好像白跑一趟了,她抱怨了几句,同时讲清楚缘由。 “我还以为来你这里,就能找到她,本来还有些问题要问呢。” 杯子落到木桌,一口澈酒饮尽,犁犁感兴趣地开口了。 ——“关于什么?” “关于爱。” 第111章 番外·漫吟(二) 若若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就连温文尔雅的酒神都忍不住捂着嘴,别过脸去,笑得让肩膀不停发抖。 而那位十分少见,一贯态度冰冷的礼仪之神犁犁,也用一分淡笑妆点了她的美貌。 现在的犁犁尚未劣化,依旧如一朵稍凉的雪花。 “……你们居然嘲笑我。”若若愤愤拍了拍桌子。 “别介意,只是,这种俗气的词,从你口中说出,着实有点……”犁犁说到这里,又轻声笑了笑。 “哪俗气了?”若若伸出手,捏了捏犁犁的脸,不愉快地说,“你这张脸,如果变成人类,肯定要祸国殃民。” “哪,哪有……” 空空也凑热闹说了一句:“呵,何止是祸国殃民啊,历史都要因为她这张脸倒退几百年。” 酒神为空空和犁犁的杯子里添了点酒,接着说。 “犁犁并非人类,真是件值得庆幸的事,为此来喝一杯吧。” 若若松开手,想起自己的目的。 “你们有谁见到雅雅了吗?我很认真,想找她咨询下什么是爱情。” “你可真是很闲,居然去琢磨这种和我们一点边不沾的东西。” “难道你们不闲?” 三人苦笑着说—— “闲。” “当然闲。” “挺悠闲的。” 话音刚落,她们四位都意识到这并非是个轻松的话题,于是默契的不再这个话题上多言半句。空空把玩着酒杯,感兴趣地问若若。 “前段时间弄的那个面具怎么不戴了?不是挺好看的嘛?” “以前庙会的时候随手做的,戴起来看不见路,就很少戴了……”她想起还有正事,“对了,你那个行当里头,不是也有不少爱情故事嘛?你知道爱情是什么吗?” 被如此问到后,空空的表情立刻更忧愁了。 “光问些让人不愉快的问题……和我们无关的东西,又何必要去探究呢?” “感兴趣而已。” “我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滋味,只知道它和我们无缘。”空空慵懒地拨弄了几下挽起的长发,一脸厌倦。 “正因为和我们无缘,所以才感兴趣呀。” “我可不希望经历你所谓的爱情……” 空空接下来的话,在座的也都知道,所以就算她不讲完,那句“因为注定没有好结果”依然在所有人心中响起。 这时,旁听至今的酒神,对这酒桌上的话题也饶有兴趣,于是随口说了一句。 ——“去问问如何?既然这么想知道的话。” “问问?”若若偏着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不是有吗?人类。”酒神接着说,“路上,还没有彻底离世,暂留人世的孤魂野鬼们。” 若若稍稍吃了一惊,心想这倒是个盲点,所谓的鬼魂的确曾是人,他们也理所当然经历过那些爱情。这些神明一般是不和鬼魂打交道的,毕竟这些家伙很快就会消失,而鬼魂们也都对神明们敬而远之。 但是,却始终没有被警告过,不允许有任何交流。 那就去问问看吧——若若心想,真是个好提议。于是她站了起来,慢步离开了酒铺。 砖墙上垂着些迎春花,浅黄色的小花占满了半壁。 无论世事如何动荡,总有一座小城,一面小墙,几朵小花,被世间的硝烟遗忘。 若若来到了这面小墙下,因为这里站着一位年纪似乎刚过二十的女人。长得不算好看,戴着眼镜,但打扮得却素雅,短发也梳理得利落。 这是位刚刚离世不久的人,她的灵魂还尚且留在世间,女人站在墙边的样子十分娴静。若若猜想,她大概是病逝的——无论如何,这个年纪的女性,肯定是经历过几场恋情的。 也许平淡如水,又或者几经波折吧。 “这位姑娘,打搅问一下,爱情是什么?”若若对她直言。 “您是?”她对这突然的搭话显得很吃惊,但礼仪和态度却很好。 “我是一介过客,只想找你聊聊。” “……您想聊什么呢?”虽然敬畏有加,但她还是很客气地问。 “在你看来,爱情是什么呢?” “爱情?”她眨了眨眼,“由我这个死人来谈论活人的东西,不妥吧?” “讲讲吧。” “爱情……嗯……我没有经历过,但是很向往。” 说到这,她的眼中又闪烁起了一些光泽,好像她并未死去那样。若若很惊讶,没想到这个年轻的亡灵居然没有经历过,她知道自己问错人了,同时对爱情这种事又有了一丝新的见解——并非所有人都经历过。 “每天互赠一封书信,写着细碎的日常生活和几行小诗……隔三差五,挑个两人都得闲的时候,一起去吃一餐饭,或是找张椅子坐上一阵。到了四月,再一起去踏春,看看河提杨柳,望望云淡风轻。” 她的话音温吞,但却饱含了许多思念。 若若不是很理解,为什么没有经历过,她却能讲出这么多来。但无论如何,这些都将永远只是一个梦,一段谁也不曾听见的空谈。 她也知道,所以在说完之后,就不再说什么。 告别这位孤独的灵魂之前,若若大概得到了一点答案,也因而明白了一些爱情的雏形。 这座小城意外的寂静,没多少游荡的孤魂野鬼。 但若若还是在海边,找到了那么一个。 海岬的灯塔边,岁月侵蚀的护栏前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他的驼色西装穿得工工整整,手边还放着一只旅行皮箱。也许生前是个大有来头的生意人,还有自己的工厂和船只。 但他已经十分脆弱了,大概这一夜过后,他就会消逝。 “打搅下——请问爱情是什么?” “……呃?您——这是在问我?”男人很是吃惊,不过很快就理解了情况。 他们这些离世了的人,没有太多时间去惊叹那些琐碎的细节。 “爱情是什么?”若若又问了一遍,“对你来讲。” 阅历丰厚的男人,一定会有许多情史,也一定伴有很多感悟才是。 “如果——”男人指着海的尽头,“我等的人乘的船,能在今夜回到这片土地,然后和我重逢……就算她看不见我,可能是有谁陪伴,我能再见她一面,那就是爱情。” 男人放下手,仿佛在眺望那一头,另一座小岛、另一片大陆上的某个姑娘。他没办法寄信给那位姑娘,也没办法游过这片无垠的大海。 “但是,今晚她不会乘船归来。我还在这里等……这也是爱情。” 若若离开了,留他独自眺望一成不变的大海。 就这样,若若似乎又得到了一些答案。 继续走下去吧,多问一些人,可能就能弄明白了。 如此思索着,若若带着心中朦朦胧胧的感触,和酒铺里的旧识告别后,离开了这座小城。 第112章 番外·漫吟(三) 傍晚,太阳将沉,寂静入夜。 一点渔火漾于湖面,一只阔浆悄然划过,几圈涟漪随船而行,渐渐漾开。 无名的湖,无名的山,夜色苍茫。 ——有人哼着小调。 在这片夜色中,小调的哼声与时而响起的划船声合吟。几段哼声过后,又忽然“扑哧”一声响起,听声音,似乎是有什么钻进了水里,拍荡着湖水吧? 这一阵响声过后,一个稚嫩的声音,用褒奖的口吻,夸赞了它。它——是一只鸬鹚。 刚刚钻进了水中,在几番激斗中,吞住了一只鲢鱼,然后回到小船,将鱼递给划船的少女,鲢鱼被放进船边的竹篾鱼篓。 鸬鹚这次的工作做得很不错,鲢鱼个头相当大,因而被少女摸了摸头,又得到了一声夸奖,这让它相当开心。 鸬鹚抖了抖湿透的羽翼,身上的湖水随即粒粒飞舞,一不小心,也溅到了少女身上——鸬鹚立即缩了缩脑袋,因为主人的好脸色,已随落日一同远去。 盛夏明夜,船边的渔火依稀照亮了船人。 这划桨的少女,只披着一件青蓝色、绣着桑花的麻衣,将身上一半的漂亮肌肤都大方裸露着。少女身旁的鸬鹚,也昂首站在船头,一身漆黑而发亮的羽毛很是丰满。 她们结束了捕鱼,正打算悠悠地划桨归家。 在这个动荡不休的时代,少有这样清闲的避世者。 ——“鱼获可真不少。”忽然,有个年轻的姑娘声音赞叹道。 ——“所以,你就坐上了这条船?”又有个声音回应,这次的声音更加柔润。 少女和鸬鹚都不知道,这条船上还有两位顺道载上,也当然是不请自来的客人。她们打算过湖去,又恰好碰见了这艘小小的渔船。 一位,是坐在船尾低头看波纹的文学之神。 另一位,则是站在船边,眺望远山的爱情之神。 她们是今天在附近不期而遇的——哪些神明和哪些神明偶遇,这样的事并不稀奇。也并不有趣,她们的岁月都熬得挺无趣,因此就算相遇了,也没什么旧情要叙。 本该如此的。 ——“爱情是什么?”若若问,这问题一路上,已经重复了数十遍。 “……都说了,我不知道。”雅雅再次回答。 若若立马调侃道:“你不是爱情之神吗?不是还自己经历过吗?哎呀呀,梦中相会,啧啧啧,好浪漫。所以,你不告诉我爱情是什么的话,我就把你的那点情史抖给老太婆听。” 雅雅的往事从未说给别人听过,而若若之所以知道,则是因为——那个人将这段苦短的故事,写成了文字,身为文学之神的若若,就用那双慧眼从中发现了蛛丝马迹。 “……真,真的不知道啊。”被威胁的雅雅很是为难,干脆也坐了下来,抱着膝盖陷入了苦恼,“你这种问题实在是……我该怎么回答嘛。” “认真告诉我就好了,反正你是爱情之神,连这个问题都回答不了吗?” 雅雅抓了抓头发,沉思了一会儿。 “爱情……就是……就是……啊啊啊,你自己去体验一次就知道了!讨厌你。” “体验一次?和你吗?” 若若这句打趣的话,把雅雅吓得不轻,她差点掉进湖里。 “开玩笑的。”若若嬉笑了一会儿,又说,“换个方式问你吧,那个……经历爱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有九成的痛苦,还有一成的喜悦。”雅雅面色黯淡了不少,“但那一成的喜悦,也短暂无比,转瞬即逝……不过呢——有过那一成的喜悦,就足够了。” “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对,不可否认就是自找苦吃……但,这就是爱情。” 雅雅怀念而坚定地说。 二人的闲谈,也落到了船尾身后的涟漪中,渐渐散去。 船靠了岸,少女熄了渔火,拎着今天的鱼获,和鸬鹚一起踏上了归路。 而两位船客,也在岸边驻足。 “该走了。”雅雅说。 若若问她:“接下来要去哪里?” 雅雅微微一笑。 “谁知道呢,走到哪里都行,哪里都没有区别……不是吗?” “也是,反正这就是我们的人生。” “人生?我们是人吗?” “不觉得这样说,会更有意思一点吗?” “你还真是喜欢自嘲,不过——也不错。” “下次见。” “嗯,下次见。” 虽然下次,大概就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她们四目相视,各自眼中都还留有些不舍,但却没那么多杂谈,可以消磨掉这过于漫长的时光。 湖畔芦苇摇曳。 这场短暂的不期而遇之后,她们便各自远行了。 雅雅向着湖边走远了,若若则跟在少女和鸬鹚留下的足迹里,朝无名的深山里走去。 这次,若若跟上去的理由倒是和爱情无关,她只是觉得那湖中的鲢鱼实在是过于肥美,所以想试一试滋味。 到时候,一小块从鱼腹上取下的肉,就那么悄悄飘到空中,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定会把这个小姑娘吓到。若若忍住笑意,心想又能恶作剧一番了。 没走多久,一幢泥瓦房,出现在了林中的一小片平地上。 房外挂着晒干的玉米和辣椒串,还有个架子挂着几条腌鱼,若若稍微有点惊讶,因为这种隐于世外的农人居所,实在是很少见。 ——“……啧。” 若若停了下来,因为几只被养来看家护院的大鹅,正绕着房子悠闲踱步。若若相当讨厌这种动物,它们的战斗力很强,而且又很有领地意识。 某种意义上,养鹅比土狗还要更能看家。 另外,不知何故,它们还似乎能察觉到一些不属于人间的特别的东西,比如现在,其中一只就直勾勾地看着若如。 若若绕开了它,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少女刚刚处理好鱼,将它丢进了水已烧涨的砂锅里,又配上许多佐料和香料,就这么一锅闷了起来。另一边,炉灶上还蒸着饭和野菜,份量倒不少。 麻利处理完这些以后,她才走到了另一个小屋子里。 那是鸬鹚的居所,还有三只刚刚出生,羽翼尚未丰满,却漆黑如母亲的幼鸟鸬鹚。 她分了几条小鱼给自己的好伙伴,又拿了些虾米去喂它的幼崽。 在门外默默观望的若若,心中闪过一些念头。 ——她们的平静生活,能一直持续下去吗?也许不能。 这时,木屋吱吱作响,似乎是有人推开了门,脚步声非常轻而迟缓,来者是个相当苍老,却精神饱满的老人。 “——你是?”老人缓缓问,同时,老人暗淡的浑眸里,浮出一丝惊讶。 “……你,看得见——我?” 第113章 番外·漫吟(四) 出现在若若面前的,是位很特别的老人。 神态柔和,脸上饱经风霜,皱纹深邃,皮肤也已十分松弛,可却读不出她的年纪究竟有多高寿。 她背着的背篓里,装着不少时令野菜,一小捆折耳根,几把龙爪菜,还有些个头不小的野菌子。也许是在山间行觅了一整天,至今才晚归,所以那件单薄的袍衫上,沾满了鬼针草和泥土,这证明她的手脚依然健朗。她的腰杆也依旧挺拔,极有气质。 唯一让人觉得困惑的,是她的眼睛,和常人不同,有层暗淡的琥珀色。若若仔细才发现,这位老人的五官也有些和东方人不同,要更偏向西方一些,深邃、高挺。 回了神,就连她也久违的惊讶不已。 “你看得见我?”若若又问了一遍。 “……你是?模糊有个影子……有些看不清楚。”老人的口音很奇妙,带一些湖南的口音,又有不少英语的音调——“又不像是那些死去的亡灵……” 听到这,若若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因为老人的话,让她很是愕然。 “……你果然看得见?” “隐隐约约。” 她们无疑是在交谈着的。 “——我……呃……我那个,我没什么恶意……你,你是?唔……” 若若的话支离破碎,因为这是她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之前也更是闻所未闻。和人类交谈?能被人看见?真是开玩笑…… 但老人的态度,却十分平和而淡然,她随意地放下了背篓,缓缓说道。 “既来之,则安之,想必,您是一位特别的客人。”老人扬了扬手,“请入座,我们慢慢聊吧。” 若若犹犹豫豫坐了下去,不知自己在老人看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她很少这么惊慌,几番怀疑老人只是一介游魂,却显然不是这样。 她是活着的人,而且,能看见这个世界的一切。 “你……”若若本想立即询问。 但之前在喂食幼鸟的少女走了出来,打断了她们。 “老祖,晚饭焖上了。” “好,今天收获如何?” “普通,老祖呢?” “普通。”老人眼神瞟了一下地上的背篓,少女立即走过去抓起,走向了厨室——在此之前,她忍不住问,“又有那些朋友来了吗?” 老人摇摇头:“不,这次的客人,似乎要更特别一点。” “……唔,那,那我去做饭。” “嗯。” 少女嘀咕着什么走掉了,看起来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了。之后,老人才也入了座,将燃油灯点上,让房间更亮了。 “见笑了,因为偶尔,会有些亡灵来这里。” 若若生怕自己也被当成亡灵,赶忙说。 ——“我叫做若若,是从文学中诞生的神明,虽然和你所理解的神明也许不同。” “……您是,神明?” “是的,虽然这是我第一次遇见能看得见我的人,但还请你对我敬畏一些吧。”若若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也请不要害怕,我只是个过客,不会做什么。” “那您是为什么来到这里?”老人没有质疑,反而语气更显尊敬。 “只是在寻找一些答案而已,别在意。” “我不向您顶礼膜拜,不会触怒您吧?”老人微微低头,“毕竟,我所信仰的,并非是您这样的神明。” “无妨,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膜拜——你好像并不惊讶?以前也遇见过类似的事吗?” 老人摇摇头,慢慢叙述:“上了年纪之后,渐渐能看得见一些亡灵……再说,人老了,对什么都看淡了,有您这样的神明存在,我也能接受。” 若若觉得这老人很不一般,隐于世外且如此从容。 “你有信奉着什么宗教吗?居住在这里,是在做什么修行吗?” “我什么宗教都不信仰,只信仰这个深邃的自然世界。居住于此,只是为了避开乱世,抚养后代,度过晚年而已。” 若若稍微猜到了一些,这老人的年纪恐怕相当高龄,也许过了百岁还多不少。而精神状态却如此高深……那么,偶然间连上世界的常理,能窥探到神明的半张面孔,也勉强说得通。 她的精神领域抵达了极境,这是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若若这才想起,某尊神明曾提到过,如果有面前老人这样的人类,那也许能看得见她们。 恐怕,面前的这位老人,正是这个文明诞生的几千年里,第一位真正达到这样境界的人类。 “你是……异邦人?”若若看着老人琥珀色的眼睛问。 “严格来讲,不。父亲是位传教士,母亲则是尼姑——所以才有了这张容貌……因此,年轻时经历过许多歧视,也得到过不少优待,呵,老了之后,倒觉得那些回忆很值得玩味。” 她并未多说,若若也没有去问,只言片语里,已经足够听出这位老人半生的跌宕起伏了。 神明和人类的谈话暂时陷入了沉默。 若若看着这简陋的屋子,又听着窗外轻柔的夜风,缓缓说—— “在这里的生活,很平淡吧?” “是很平淡。”老人淡然讲述着,“但这就是我人生的最后了,从山中获得一点点足以果腹的赠礼,成为这座山中自然运作的其中一环。然后……死在这里。” 若若知晓,因为世事数千载,人们尽皆是如此活着,因为这也是自然之中的一部分。 既从世界中得到食物,代代延续生命,也将尸体留在世界慢慢腐朽。偶尔还会因为这个世界的灾害,而失去许多。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就是自然的运作之理。” 若若颇有感触地说,而这也是她们神明一生观望的景象。 又闲聊了几句,门内传来了少女稚嫩的声音,似乎是在告诉老人,可以吃饭了。 若若站起身,觉得自己不该继续耽误他们,因为这餐晚饭吃得已经很迟了。同时,她头一次有了想留下的地方,留在这里,见证老人的末路,送她一程——还能聊很多很多。 但——若若摇摇头,将心中的这个想法赶走。 老人已经很老很老了,不该打搅她的人生,不该占用她注定只剩一点点的岁月。 若若藏起心中莫大的失落,最后看了一眼她琥珀色的眼,却从中读出了几分欲言又止。 “神明,您可否听我几句话?”老人缓缓说出口。 “请讲。” “我算得清自己的寿命,虽然还有个几年,但我死后,却没人照顾那小丫头了。” “……没有其他亲人了吗?”刚问完,若若就后悔这么问了。 “嗯……若非如此,我一把年纪,也不会撑到今天,抚养她。”老人苦涩地说,“所以,我可以有幸求得神明的庇佑,让她有段平稳的人生吗?” 若若的眼神垂下了,嘴角也坦露自己的无可奈何。 “……如果向神明祈祷有用的话,我也想这么做。” 老人稍微有些遗憾,但更加坚定地说——“那就只能祈祷,她能自己茁壮成长了……” “我也为此和你一起祈祷吧。” 她们四目相视,都无奈地笑了笑。 临走前,若若忍不住问了出来—— “多嘴问一句无关的……那个,爱情是什么?” 老人稍稍一愣,笑着说:“……神明也会对人类的七情六欲感兴趣吗?” “嗯,会感兴趣。” “爱情嘛,就是冲动盖过了理性,跨越一切,无视任何规则,也不讲道理,有喜有悲的东西。”老人抚摸着自己的银发,稍作思考后,又补充了那么几句——“言语没办法描述清楚,每个人也有各自的想法,很抱歉,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么多。” “谢谢,已经足够了。” 若若走到了门前,背对着老人,将忧愁斩断—— “好了,我该启程了,聊得很开心——你也快去吃晚饭吧,你的亲人还在等你。” 第114章 番外·漫吟(五) 下山时,若若心中留着些惆怅,始终挥之不去。 老人的话还留在她心中,而第一次和人类面对面交流的撼动,也一直让她难以平静。她不时驻足,回过头,失落地看向那早已看不见的屋子。 许久以后,一轮圆月已经高悬在了夜空中,而云淡星稀之下,若若也拖着沉重的步履,慢慢下了山。 她停在了湖边,透过摇曳的片片芦苇望去,和她难以平复的心境不同,湖面一片平静。 夏夜,月明,蛙鸣,虫萦。 若若捡起地上一块卵石,轻轻丢出,水面荡起几次涟漪,然后再度归于平静——她的心却没能随之静下来。 她的心中,弥漫出的情绪,正是她本以为已习惯了的孤独。正是这无数岁月里,一点点积攒下来的孤独,因为这次无趣的偶遇而,一齐涌出了。 和人相遇——在这短如昙花盛开的惊喜之后,夜空的帷幕落下,让若若尝到了苦楚的孤独滋味。恐怕不会有比这还难受的心情了吧,如此想着,她又向湖中丢去一块小石子——忽然,她想起了雅雅所说的话来。 自己去尝试一次……能在九成的苦楚中,寻找到一成的幸福? 这样就够了吗?若若不知道,但心中多了一个想尝试一次的选择。去尝试着,经历一次爱情吧? “不不不,太荒唐了。”若若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对自己的耻笑。 居然会冒出这种念头?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孤独傻了。自己这么一位无趣的神明,怎么可能经历爱情呢,如果真的去试了,某位老太婆肯定会气得跑过来抓她去打屁股。 何况,若若根本不觉得,这个世间会有什么人类,能让自己由衷爱上。 这世间的男性,似乎都是些无聊的人,要么没有学识,要么举止粗鲁,要么性格扭曲,而且容貌身材之类的也不一定能如意……若若把能想到的缺点都想了一遍,越来越觉得世间根本不存在什么好男人。 所以,这个前提就根本不存在嘛。她又笑了一次,更加嘲笑自己的念头是如何荒唐。退一万步,就算有那么个人类,能有趣到被她爱上,可也会慢慢老去、死亡,那太痛苦了。 “算了。” 彻底想通了之后,她继续踏上了一如既往的苦旅。同时,也放弃去继续探究所谓的爱情究竟是什么。因为若若意识到,无论怎么去思考,没有亲身经历,一定得不到自己满意的答案。 ——可,心中的孤独,该怎么消磨呢。 也许,就算不尝试爱情,只是单纯地试试度过一段人生,会很有趣? 粗茶淡饭,早起晚归,忙忙碌碌,然后生老病死,这是若若了解的人生,大多数人类代代如此。平日里看着无趣,可一想到自己去尝试一下,就渐渐觉得有趣。 拿定主意,她开始着手准备,更可笑的是之前几千年里,一直执着于自己神明的身份,从来都没考虑过这样的事,如果早点发现就好了。 若若兴致高昂,越来越觉得这是件好玩的事,着手准备的同时,不断想象着,变成人类的身份之后,去做些什么。 对了!一定要尝试写点东西,名流千古,被后世惊叹为神来之笔。又或者,写的东西很烂,虽然的确是“神”来之笔,可依然很烂。然后,尝试着去买些食材,自己烹饪一次,那也很有趣……至于爱情嘛,就不去经历了,注定不会如意。 但若若首先就遇见了一个大问题,要瞒过某位比自己还要神通广大的老太婆,实现这一切,实在是很困难。几番尝试后,也没能找到好办法。所以,这个想法只能暂且搁浅。 直到某一日,过了许久以后的某一日。 某家医院里,有那么一位灵魂,站在高处,俯瞰着自己的身躯。她满脸愁绪,因为自己的身躯注定要迎来死亡,可这个过程实在是太过痛苦,所以忍受不了的灵魂,过早地离开了——若若正好看见了这一切。 那是位很年轻的女孩,生得俊俏,但已受疾病折磨了很久很久。 若若和她站在那具渐渐走向死亡的身躯的对立两侧,彼此对视。 “不坚持一下吗?灵魂离开了的话,你就真的没办法活下去了。”若若劝她。 “……不了,活着太痛苦了。”女孩无奈地摇摇头,打算就此离去。 “能有多痛苦?” 若若不能理解,在她看来,人类身躯上的那些苦楚,远远比不过灵魂的痛苦来得沉重。她对于这样轻言放弃的人有些生气,就算活得难受,可总好过那些无法活着的灵魂。 “被家人抛弃,被命运唾弃,十几年了,一直在这小医院里,什么都得不到,我已经受够了。” “……那——”若若说,“随你吧,这具身躯,介意我收下吗?” “……你想做什么?” “想试试活着的感觉。” “那你尽管试吧,我要休息了……如果你觉得,享受痛苦就是活着的实感,那就去尝尝看吧,神明大人啊,活着的意义,远比你想得要沉重。” 女孩干涩地说完,就此离去了,她的灵魂奔向了没有痛苦的永眠。 若若从未做过这样的事,用自己的灵魂去代替谁,真够荒唐的。她稍微有一点点迟疑,但还是这么做了,那具注定要死去的身躯,被她占据了,倒不如说,也只有她能做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但所谓的神明,毕竟和人类是无法相容的,因而出现了许多的误差。 结果并不理想,反而相当糟糕,那具身躯根本不能保存她那些记忆,也因过于她强大的灵魂,而发生了许多改变。比如说外表朝着她的样貌改变。同时,隐隐约约,能下意识将许多说不通的事变得在他人看来正常,这也许是世界自我修正的一环。 就这样,若若并不理想地,暂时变成了一介凡人。虽然记忆没能保存下来,但性格不知何故,倒是原原本本的继承了若若的性格。 以及,本来存在的那个人,已被代替了,故而不再存在。 综上所述,在事后,若若将这次贸然尝试,称之为自己最大的污点,因为太失败了。 “我叫……”几乎忘掉了一切的她,拿起了自己的病历本,写着患者的名字,不知何故,姓氏那里被人为地涂掉了,只留下了一个“想”字。 “为什么会涂掉了呢?”想迷惘地询问陪在她床边的女医生。 女医生轻轻用手拨开想额前的碎发,尽可能温柔地讲。 “因为以前你说,被父母抛弃是件很心酸的事,就和他们断绝了往来,舍弃了姓氏。” “……”想有些落寞,她捂着胸口,因为那里在隐隐作痛。 “别怕,还有我陪着你,小丫头。” “……” 活着是件痛苦的事,但她却似乎对此习以为常。 女医生也察觉到了这点,颇为感慨地说:“你有点变了,以前打个针都要哭丧半天,真是长大了啊,想。” “……嗯,没事,没那么难受。”想平淡地说。 但灵魂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遗失了。 “我想读些书。”她忽然说。 “好。” 第115章 番外·漫吟 遇见那个青年——不,遇见还是个少年的文安之时,是若若——不,是想的人生正刚刚开始没多久,就即将落幕的人生末段。 想的人生,本来是整天都和疾病斗争,如同嚼蜡般索然无味的每一日,但她却觉得,这样也好。然后和病痛告别,就平淡地离去,结束这段苦闷的人生吧…… 不知何故,想总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很不错了,就像是经历了许多更漫长、更煎熬的岁月之后,觉得现在的人生还要更美满一些呢。 思索着这些的时候,想忽然注意到,有个少年从病房前走过了,而自己的那位主治医师,也不知何故一脸焦急地跟在他旁边。也许是其他病人的家属?或者是医生的熟人? 想只是隔着没开多少的门缝,如此轻描淡写地看上了一眼,那位少年的样子,就深深留在了想的心中,还有种难以言表的撼动随之而来。 想觉得,他真是个非常特别的人,一张稍稍还有些稚气的脸上,却饱含着压倒性的愁容和成熟。穿着打扮看上去比年纪要老成一些,却也裹不住浑身难言的哀伤氛围。 这里是医院,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悲剧发生,任何一张病床都死过人,这并不稀奇。因而,也有各种各样的人在这里悲痛欲绝过——唯独这个少年,让想觉得震撼,她从来没有间过像他那样,仿若身上披着一件由“悲哀”做成的大衣的人。 少年的身影悄然走过了,如果想拥有的不是这样软弱无力的身子,肯定已经追出去,再多看那位少年一眼了吧。 想低下头继续看手中的《百年孤独》,却怎么都看不进那些本就繁琐的文字,想的心头,如今正堵着些难以言表的东西。 没由来的,她想到了一个俗套的词——“命运”。 “……” 可是,想还知道,自己有着另一种命运,她的身体再也撑不住了。很快,她就会在痛苦中死去。虽说这段短暂的人生,已经挺满足了。 她合上了看不进去的书本,躺在病床上,合上了眼,在那挥之不去的少年身影中,缓缓睡了个午觉。 离世的日子,大概不会远了。 却被他延续了。 他们相识,并且互相爱慕,陪伴。虽然这么说,但文安的确是个有点古怪的人。 性格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扭曲,一点也不像正常人,谈话时还时不时冒出一些矫揉造作的句子,想对此感到头疼不已。而且文安还时常闷闷不乐,根本不在乎会破坏气氛,偶尔就会陷入自己的世界里思索起各种各样的事。 但同时,却是个很特别的人。 初次的正式见面是在病房里,两人都刚刚结束手术,麻醉效果散去后的各种术后反应让他们都很难熬。文安眼神涣散地躺在病床上,看了另一张床上的想一眼,就面无表情地又凝视天花板去了。 想很是愤怒,忍不住用自己唯一的武器,去抓和咬了他,毕竟他做了件很残酷的事,他莫名其妙地,给了明明是陌生人的想一段不长不短的岁月。 这岁月既没有长到可以重新开始生活,又没有短到只是昙花一现。大概一年左右?也许要短一点,也许还要长一点。做什么都觉得不够,做什么又都觉得过于漫长。 更残酷的是,想还同时知晓了,所谓的爱情为何物。 这不长不短的岁月对于真挚的爱情而言,实在是太苦短了。 有一天,在南风吹进病房,将纱帘拂起的午后时光里,为想买来午饭的文安忍不住问了一件事。 “我不是很能理解,你为什么会爱上我这种人?你不是天天嘲笑我是个怪人吗?” “因为我很孤独啊,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么孤独……嗯……但是见到小安之后,感觉你就是我这辈子——不,永远永远都要找的那个人。哈哈哈,我居然会爱上你这种性格扭曲又可怜的人……” 文安苦笑了一会儿,没有反驳,反而因为想的话而一脸呆然。 “对了,小安,为什么你愿意真的陪我?”想也问了出来。 “你不是说了,你很孤独,而且爱上我了?说实话我也挺孤独的,所以咱们就凑一下,正好你又是个难得的小美人,既然送上门,我就笑纳了呗,还有比这划算的事?而且,你又是我喜欢的那类。” 文安装出轻佻的语气,说了些平常不太会讲的玩笑话。 “你喜欢的那类?” “该怎么呢,漂亮,有内涵,有点神秘感,又柔弱……还有种非常特别的气质吧。难以形容,总之你是我理想中的女性——除了完全不喜欢音乐,和没有穿白裙和遮阳帽这一点以外,真是可惜了。” 她们看了看彼此,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文安并没有说出另外一件可惜的事:留给他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如果说出来,他们的笑容就再也没法坦露了。 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她们经历了一对情侣所要经历的一切:甜蜜而矫情的恩恩爱爱,互相捉弄的细碎日常。当然,还包括了三句不离的拌嘴,和一周一次的吵架。 不光这样,还要比大多数情侣都要多经历一个环节。 那就是生离死别。 城中一座破旧得不能再破旧的教堂里,想的灵魂,也就是脱离了那具身躯的若若,抱着膝盖,坐在第三排最靠边的座位上。 轻轻呼出一声叹息。 因为,可笑的是,她以这样的形式,经历了一场十分幸福的爱情。那爱情的余韵——不,那份难以言表的爱意,至今仍然留在若若的心中,反而因离别而更加深刻。 若若也爱上了一个平凡、却有些特别的,独一无二的人。 文安之后的人生就没什么意思了,因为和想的告别,彻底失去了一切的人生意义,于是便开始了一场漫无目的的旅行,过着无趣的人生,怎样的风景,都无法使他获得喜悦。 只不过,文安并不知道的是,在这场苦旅中,无时无刻,若若都陪在他的身边。 在他忍不住想要自杀的时候,若若悄悄安抚了他的心。 在他走错了路的时候,若若为他做出了路标。 在他看着手机上和想的合照痛哭,不断说着“好想见你”的时候,若若只能坐在一旁,说出那些传达不到的话语。 ——“我就在这里……” 如果没有这场邂逅的话,他们就不会经历生离死别。 但也同样不会知道,自己居然能如此深沉地爱上一个人。 若若对于时间的流逝并没有多在乎,所以为了记住和文安一起走了多少岁月,每隔一个季节,就找出一件当季的衣裳穿上,这样就不会忘记时间了。 旅途中,若若头一次有了想要祈祷的事,那就是祈祷着文安能不再孤独一人,能再有谁来陪伴他。所以若若一直都在祈求着,希望他的人生能不必这么悲哀。 若若自己就是神明,而且是一位无能为力的神明——她又该向谁,倾诉自己的祈愿? “……我就在这里。”她喃喃自语,却传达不到。 不知若若的祈愿,又是否传到了某处。 光阴荏苒,岁月流逝。 某一天,她深爱着的青年,带着一身的风尘,结束旅行,疲惫地返乡了。 第116章 请假条·请假条章节…… 正篇和若若的番外都就这样结束吧,写太多就描写过度了……虽然没有挑明,但真正的最后,是个好结局哦,毕竟若若那张插画是重逢时的一幕。按读者说的,留一些遐想吧~~ 今天作者要忙点其他事,回来了发一篇绳绳和文安以前岁月里,日常内容的番外故事,然后,就不再写了。 虽然挺舍不得的。 以下凑字数,是一篇以前写过的别的玩意儿,尝试各种风格练手的作品……哈哈哈…… 《灰白大陆纪行》 失眠是件痛苦的事。 比如说就算躺在高级的旭龙绒羽所制成的床铺上,还是死活挣扎着没办法入睡。只能一边擦拭武器,一边聆听这夏夜里,窗外溪流里青蛙的低鸣。 这位惯例失眠的是位年轻人,名字叫做落月。除了饱受失眠折磨外,他还是个实力不俗的逐猎者。 这工作的行情还不错,毕竟身为男人,谁都曾幻想过征服环境严苛的大自然,斩下各种凶狠怪物的头颅,胜利凯旋,顺便收下丰厚的酬劳——逐猎者就是这样的工作,是一种充满男人浪漫幻想的职业。 今天的落月,并不像往日失眠时那样萎靡不振,年轻却坚毅的脸上反而充满斗志。 因为这是个特别的日子。 他从床上爬起,干脆放弃了睡眠。用往日舍不得穿的柔甲裹好身躯、手臂之后,又将风衣披上,再用宽边围巾缠起脖子,遮住下半张脸。 惯用的长剑在昨天,已经彻底研磨和保养过了,他直接背到身后。又将某张老旧的纸张卷起,塞进口袋。 三番五次确认一切准备妥当,他才挥动手掌,将油灯熄灭。 已经整装齐备的落月,踩着夜色,一边嚼着当做夜宵的肉干,就此出了门。 ——不知爬了多久,仍然看不见山顶。 可每多攀爬一步,都更为接近目的地。 落月眺望着地平线尽头,远方露出的一丝光亮驱散了黑夜。 那是象征崭新一日起始的最初曙光——也代表,落月诞生的时刻来到了。 他活了十七——不,整整十八年来,第一次在两千米高的山腰处,看着黎明降至,迎来自己的生日。整整十八年前,他就是在这样的夏夜晨曦,诞生在大陆的另一端,一个名为银海的地方。 落月暂时停下脚步,坐在附近的石头上,取出之前那张纸来,借着这早晨的微微光亮,勉强看得清纸上已经褪色且模糊的字迹。 “鉴于山顶怪物时常袭扰,对国民安全威胁巨大,特下达悬赏,以重金邀请独立或隶属各大猎团的优秀战士(不仅限于逐猎者),对其进行讨伐。讨伐成功,带上怪物首级归来者,还将被记载进《四季之国英雄编年史》。” 这张四季之国在十余年前下发的悬赏单,至今已经作废了,因为超过了时限。 但这只被悬赏的凶恶怪物,却一直健在,但近年很少再会去袭扰人类了。 它始终没有被人成功猎杀,也许是因为拥有的翅膀太过灵活,大批军队也无可奈何,而它的栖息地又难以攀登吧,当然,它非常强。 落月从小就有这样的理想——在满十八岁,真正成年时,将它的首级取下,当做自己的成人礼。 落月望了一眼山顶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身后已经走过的路,百感交集中,他松开手中的悬赏单,让它随风飘走了。 在宣告落月成年的朝阳升起时,他就已经不需要这张纸了。很快,他就能亲眼看见那只怪物,并且和它一较高下了——他继续迈起脚步。 泥泞裹足的土,顽固缠人的低矮藤蔓,都仿佛是在挽留他,希望为他献上一句“生日快乐”。但他更想得到的,是那只怪物的“祝福”,所以并未留下。 迎着缓缓升起的朝阳,他不断攀登山峰。所留下的每一个足迹,都在那拂晓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终于抵达了山顶。 开阔的草地,杂草丛生,四处还有小片的树林,强风吹拂着,空气稀薄。 他取下围巾,将棱角分明的脸露了出来,只为这一声呐喊,能清晰传达到怪物耳中—— “我的名字,是落月!在我成年的这一天,你愿意为了我,送上一句祝福吗!” 落月对着睡在山顶的怪物大喊,他的叫喊声盖过狂风,在山顶无数茂密的杂草间回荡。 可惜,对方却没有回应落月的心意。 天边的太阳已经升起,洒下的光亮,才将那只怪物的身影,映照得一清二楚。 怪物只是懒散地睁开那双琥珀色的瞳孔,不感兴趣地看了一眼,拍了拍比一棵大树还要长的翅膀,一脸无趣地打了个哈欠。 “……看来,要一句祝福挺难啊。”落月笑着说,心中却有些胆怯。 他将背上一直背着的长剑拔了出来。精细保养过的长剑,散发着暗淡的颜色,长度和落月整条手臂长度分毫不差。 并非是使用钢铁所制成的——而是很久很久以前,一只特别怪物的锐牙所打磨而成。这样的剑,一路上已经斩杀过无数大小野兽和怪物,用来对付眼前这只远近闻名的强悍怪物,完全够格。 这是落月第一次亲眼看见它。 落月的心脏渐渐加快了跳动,即便长剑有着可信赖的坚实手感,却依旧无法平复落月的动摇。 因为,这只怪物的外表,实在是太过强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漆黑鳞片裹覆的身躯就像一座小山,四肢强壮的肌肉堪比任何墙壁,张开的双翼能轻易卷起飓风,尖锐的长嘴下,布满了细长的獠牙。 它睥睨着眼前身形渺小的人类,猛然,发出一声低吼! 光是这样,这座几千米高的大山,似乎就随之摇动。 ——“不要屈服!不要胆寒!”落月咬紧牙关,露出充满野性的笑容,“战斗吧,你的生命,正是为此而生!” 手中的长剑,如果没有人去挥舞,那么是无法斩下任何敌人的。 落月将剑指向怪物,为了驱散那些恐惧,也为了鼓舞自己,再度高声呐喊。 “如果我赢了,就为我献上祝福吧!用你比我的头颅还巨大的眼睛,见证我的成年吧。” 怪物没有回应,只是尽情宣泄着它凶狠的存在感。它的翅膀背后,是被朝阳染红的朝霞,它庞大的身影,仿佛凌驾于这片天空之上。 落月连害怕的时间都没有,因为下一瞬间,它们的两双眼睛,已经对上了。这就是野性的战斗!彼此心中的战意,随着视线交汇,碰撞,荡出了火花! 无需多言,战斗就此打响! 落月短靴中的那双脚不断奔跑,为的是将已经扬起的长剑,刺入那似乎坚不可破的怪物身躯中。 怪物迎击的态度却相当从容——它缓缓抬起前爪,磨砂光泽的利爪一抖,脚掌拍到了前方的大地上,看似柔和,顷刻间,却已地动山摇。 因为怪物这一击实在是太强,吓出了山林里许多的野生动物,各种各样的鸟漫天飞舞,走兽们四散奔逃,一时间,无数哀鸣声喧腾在整座山峰上。 落月的脚步没有停下,刚才的摇晃让他差一点摔倒在地,但他还是勉强撑住了。 同时,长剑已经能够碰到怪物的前爪了。 ——叮! 清脆的声音响起,那是长剑和利爪相互撞击时发出的,剑锋切掉了爪子的一小部分。这让怪物惊叹了一声——可对于落月而言,就没那么轻松了。 他被这次交锋的冲击力,震荡得浑身发麻,握剑的手臂也涌上剧烈的酸痛——但这还不足以成为落月倒下的理由。 这怪物强悍到异常,光是这坚硬的身体就不愧其名,如果是普通的怪物,刚才至少已经切掉了一只爪子。 他的手臂再度涌出力量,膨胀的肌肉和血管彰显着人类的臂力,而向上跃起的双脚,则一瞬间仿佛让他飞了起来。 飞舞着,长剑的剑刃,切开了怪物的前肢的皮肉。但是不够深,这点小伤甚至不算什么,所以在落地之前,他扭转长剑,双手握紧剑柄,向下刺去。 下方是怪物的后足,落月打算将剑全部插进去,然后一点点削弱对方的肢体力量,用长久的消耗战来决定胜负。怪物却轻而易举洞悉了他的想法,仅仅是收回了后足,就让他的剑落空。 落地后,他转身冲刺,同时将长剑尽可能伸向前,可还没来得及刺到敌人,就被怪物随意挥舞的锐爪挡开了。 ……就像是,在玩耍一样。落月忽然有这种感觉,可被玩弄着的是自己。 突然!怪物第一次发起了进攻。扫来的尖爪,以极为迅猛的速度,将落月勉强架起的防守击溃了。 没有等他修整,怪物猛然振动翅膀,卷起的巨风将他和地上的杂草一起吹起。浮空的感觉没有持续很久,反而相当短暂。落月还没有理解自己为什么飞起,就突然发现视线一暗。 那是怪物的脚掌和身躯,遮住了初升的太阳,只将自身巨大的阴影洒下,吞没了落月。 甚至没来得及抬起长剑,试着阻挡怪物,落月就已经被踩在了脚下,一瞬间,压垮在地。 这已经决定了胜负。 直到被埋进土里,落月才懊恼自己为什么会来挑战这种怪物。十二岁开始到现在,他经历过上千次战斗,其中敌人不乏体型巨大的怪物。却没有一只,能这么轻轻松松就让他尝到败果。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而且怪物没有再用脚踩下来。 “手下留情了……?”落月不禁自言自语,声音里还流露出一丝恐惧。 他还活着,怪物并没有杀了他。刚才的一击,它只是轻轻将落月踩到了地上,却将力度把握得非常好,连骨头都没有让他断。 这时,怪物的脚挪开了,逆光中的怪物身姿雄伟,仿佛拥有着能横扫世间一切的强大。 它没有对落月下狠手,这是非常异样的事,根本闻所未闻……就像是,它拥有着智慧! 落月忽然听见,怪物开口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关于我——你知道多少?”怪物问,如雷贯耳的声音里,似乎还透出期待。 “……你会说话?”落月愣住了。 “很吃惊吗?这也难怪,毕竟大家都不肯听我说话,见到我就跑掉了。” “………………” 落月从未听说过,有怪物能使用人类的语言,而且,这强悍的程度也闻所未闻。 就算它之前已经声名远扬,可这次交战,所感受到的绝望,还是远远超出了落月的认知。 就仿佛是记载在《灰白大陆英雄歌谣上古篇》里面的怪物一样强悍,但那本书不过是神话故事,此刻却是现实。 “你是什么幻之种族吗?”落月问,同时没有放松警惕。 “不不不,我只是躲在山里养老的老爷爷而已。”怪物自嘲地说,“碰巧一大早,就被一个念叨自己成了年的毛头小子,给打搅了睡梦,不过刚刚那几下,也玩得挺开心。” 不光拥有稀世般的强悍,怪物似乎还十分睿智,此刻和蔼说话的模样,让刚才的凶悍变得好像是过眼云烟。 “……是我输了。” 落月十分悔恨,却不得不承认,那场根本不算战斗的战斗,是他输了。 接着又叹了一口气,从土里面勉强挣扎着爬了出来。 这位十八年来一直渴望交手的敌人,用它轻描淡写展现出的冰山一角,就将落月的本来盛大的成人礼彻底击碎了。 怪物发出毫无恶意的爽快笑声,像猫一样把爪子收了回去。 “那再问一次,小子,关于我你知道多少?” 真是个奇怪的问题,落月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对此有所自觉的怪物,又多解释了几句。 “小子你不像是旅龙教,或者哪个大国,为了杀掉我而雇来的逐猎者……也不像我的那些老敌人找来‘问候’我的人,所以我在想,为什么你会来到这地方,找我战斗。” 不再防备的落月盘腿坐在地上,一边拍打身上的泥土,一边回答。 “这十几年来,你时常会袭扰人类不是吗?所以很多年前有过你的悬赏单,让我知道了你。民间也流传着你的传说,甚至这座山还因为你的居住,而成了远近闻名的禁地,经常被拿来吓唬小孩子……不过,我也只知道这么多。” “唔,我又不是去烧杀抢掠的,怎么就被拿来吓唬小孩子了呢?” 怪物似乎对此很不满,不光嘴上抱怨,还露出了牙齿磨蹭了几下。看着它,落月有点失落地继续说。 “所以——我从小都对你有着敌意,一直不服气,觉得你没有传说里面那么可怕,决定在十八岁的时候,狩猎你,来当做我的成人礼……” 其结果,就是惨败。 “你还真有精神,光是爬上这座山,就一晚上没睡觉吧。” “习惯了……我从小就失眠,为了强迫自己入睡,什么样的办法都试过了,到头来也只有拼死锻炼或者看书,累到实在是受不了,身体才会自己去睡。” 听落月说话时,怪物卧回地上,轻轻舔了舔之前战斗里面稍稍受伤的地方,伤口就消失不见了。 “嚯嚯,怪不得这个年纪就已经有点实力了。” 说完,落月感到一阵荒唐,因为在梦里杀过成千上万次的怪物,如今就在面前,可自己几乎放弃了要和它战斗的念头。竟然还像这样和它聊着天…… 身为一名逐猎者,战败根本不稀奇,却从来没有被像这样打到心服口服,而且对方却压根不打算以命相搏的情况。所以——这只怪物,很特别。 “你有名字吧?”落月问。 “我吗?我没名字,不过你可以叫我穹鹰,这是我所属种族的名字。” “……似乎在哪听说过。” 落月一时想不起来,但这个名字他的确有印象,不过那和现在无关,落月又问。 “我以后变得更强,可以再来挑战你试试吗?” “随你。” “那就好。” “和我战斗过,你已经是出色的男子汉了,所以别气馁,我认同你是个还算合格的逐猎者。所以,想再试试自己的本事有没有长进?我随时都会在这山上等你。” 被如此强悍而神秘的怪物认同,落月不禁苦笑,但却同时感到有些自豪。 接下来,就回家去填饱肚子睡觉吧……希望能睡着。他如此想着——忽然,他瞥见穹鹰身后的山林里,走出了一道身影。 ——“爸爸,你生什么起床气啊,大家都被吓跑了……咦……” 用柔软声音边说边走来的,是一位有着特别外表的女孩,过于特别,甚至让落月一时脑袋空白。 宽松而破旧的青色袍衣遮住了大部分身体,可依然能辨明她身形的纤细。女孩光着脚走了过来——或许十五六岁?却已经足够可爱了。 她有圆润雅致的五官,特别是鼻梁高挺的弧度很优美。但更吸引人注目的,是披散着的长发颜色。 和灰白大陆上,常见人种拥有的黑色、亚麻色、金色不同,她的长发居然是银白色的,在阳光下,仿佛透明的银丝,却更加柔软而随风飘荡。 女孩躲到穹鹰后足那儿,探出半张脸,好奇地打量落月,还问穹鹰。 “……爸爸,他是谁呀?坏人?” 穹鹰亲切地说:“偶尔也会他有这种人,爬上山来要挑战我,不过他是这些年来,第一个真的敢和我交手的。” “所以刚刚是在打架咯?我还以为你又生起床气了。” 穹鹰的眼中满是怜爱,说完,还用翅膀末端轻轻碰了碰女孩的手,表示亲近。 落月吃惊到合不拢嘴,视线不断游移在穹鹰和那个女孩身上,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你是怪物,但是……你生了……人类?这……开玩笑的吧?” “不不不,小子,你误会了。眠眠虽然的确是我的亲生女儿,但却是因为诅咒才变成人的样子。” “我只听说过有人中了诅咒变成怪物的,你……你们真的是父女?住在山上?” 穹鹰哀伤地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我没办法解决这个特殊的诅咒,也难怪你不信。眠眠本质上不是人,所以无法融入你们的社会,我也只能陪女儿在这乡下隐居,唉。” 落月按着头,不断思考着现状。 因为这种事情前所未有,无论哪本书都没有记载过,也没有听说过类似的传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更没想到的是,那只常被用来吓唬小孩子,臭名远扬的恐怖怪物,居然有这么多故事,而且是这么和蔼的一个父亲形象? 震惊之余,落月才想起,这些其实都和他无关。 “算了,我相信你,毕竟你饶了我一命……我也不想打搅你们的生活,不会插手和我无关的事,我打算离开了。” “下山的话,那边有一条隐蔽的小路可以走。”说着,穹鹰还用翅膀指了指身后。 “谢谢……对了!差点忘了!在走之前,我有个想问的问题。”落月焦急地问,“你是那种见多识广的怪物对吧?你知不知道一种叫做灰梦的鸟兽类幻之种族?” 听到这里,穹鹰忽然态度改变了,金色瞳孔里散发出阵阵敌意。 “你怎么知道这个的?” “我听说过啊,它用声音就让一个国家的所有人都睡着了,因此毁灭了一个小国……所以……唔,说出来别笑,因为我觉得,如果我能找到这种鸟,我的失眠应该就能治好了。” 这是打赢穹鹰以外,落月从小到大以来,一直怀揣的第二个理想。某种意义上讲,这个理想比第一个还重要,特别是知道自己打不赢穹鹰。 “……” “……” 那对父女俩都态度古怪,一齐沉默了。 “果然是知道点什么吧?希望你能告诉我……” “嗯……该怎么说呢……也不是不知道吧,灰梦的族群生活在南大陆的尽头,你可以去找找看?我很久没去过了,不知道那边的危险度如何,也不知道它们迁徙了没有,只能帮你到这。” 落月大概知道南大陆的尽头是怎么样的地方,虽说危险度极高,远远超过自己当前的实力。但为了治好失眠,他绝对要去。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然后不禁感慨。 “南大陆的尽头?不就是银海的必经之路嘛,顺路!太好了。” “……你要去银海?”穹鹰将头伸过来了一截,眯着眼打量落月,接着说,“你居然知道那个地方?” 落月竖起三根手指,向穹鹰解释。 “我有三个理想,第一个是干掉你,这个失败了。第二个是找到灰梦治好失眠,第三个,是在我成年以后,就踏上前往银海的旅程……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这是秘密。” 穹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下来,它说了一段话。此时,穹鹰尚且不知,这随口说出的话,会让它后悔不已—— “去银海的话,一路上会相当有意思的,特别是途中,有一段风景,虽然非常非常危险,但非常美,祝你小子一路顺风。” 落月心想,穹鹰果然见多识广,而且又这么好相处,可为什么会被悬赏呢? 在落月思索其中理由的时候,被称为眠眠的女孩,拽了拽穹鹰的翅膀。 “爸爸……我可以去看你说的那个,非常美的风景吗?” 穹鹰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不行!别忘记你为什么才变成人的样子!眠眠听话……好吗?” “不!我都十六岁了!你说过的!四岁就已经成年,你不是两岁的时候,就已经独自出来闯荡,成为‘苍穹的锐鹰’了吗,我都这个年纪了,却一直窝在山上,我也想……去看看世界啊……” “不行!这个世界没什么好看的!全是恶心的事!” 落月看见情况不对劲,人家父女吵架,自己还留着不大合适。虽然他隐约觉得那个“苍穹的锐鹰”似乎在哪里听说过,但也没有太过留意。 于是悄悄往后退了几步,打算先行离开,但被叫住了。 ——“小子!你告诉我家眠眠,这个世界有多危险!” 落月支支吾吾:“呃,是……嗯,非常危险。对了!其他倒还好说,就是我们人类的头发没有你那种颜色的,你肯定会被教会抓走的,信奉旅龙的那个教会相当极端,特别危险。” “唔,头发的颜色吗……” 眠眠纤细的手指,正卷着自己松软的发梢,显得十分犹豫,穹鹰也用饱含夸赞的眼神看向落月。 “那……你借我那个东西吧?”眠眠指着落月脖子上的围巾,“包起来,就看不见了。” 落月抓着围巾,不情愿地反问:“如果你想下山的话,让你爸爸带你去不就好了?” “不行的。”穹鹰没有多加解释,可语气坚定不容反驳。 落月没有追问,只是觉得眠眠一定非常希望能去看看这个世界吧,否则,她抓着父亲那宽大翅膀的手,也不会因哀求而微微颤抖。 “我一个人没关系的……我能照顾好自己。爸爸……答应我吧,我想去看看妈妈说过的这个世界,她夸过的那些风景……我已经长大了。” 穹鹰本打算加以反驳,但听见眠眠说出“妈妈”这两个字的时候,又合上了嘴,垂下视线。 “小子。”穹鹰犹犹豫豫,话语几度停顿,却还是说了出来,“你叫……落月对吧?如果你要旅行的话……就……带我女儿一起吧。” 落月看着眼前这位奇妙的女孩,不知究竟是帮她一把,还是拒绝掉这注定会引来很多麻烦的事。 不管内在如何,眠眠只是个女孩子,这样的旅伴只会拖后腿。而且,她的身份太特别,外表又过于漂亮,一路上都会引人注目,不利于旅行。 所以,他盘算着拒绝这个提议,可话还没有到嘴边,他就感受到了一阵能将皮肤割伤般的强大杀意——是穹鹰散发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山顶本就稀薄的空气,现在仿佛一点也不剩,让人窒息。 穹鹰的巨大杀意,就是如此恐怖。 ——“小子,你死后想到哪里长眠?”穹鹰赤裸裸地威胁他。 “请,请……把您女儿放心交给我吧……” 得到承诺后,穹鹰合上眼,杀气一瞬间烟消云散。 连半句话都没有再留下,甚至没有和女儿告个别,就拍打着翅膀,卷着狂风飞向了空中。望着穹鹰远去的身影,落月觉得这事一定有很多内情。 接下来,说实话很尴尬。根本不认识的女孩呆站在原地,她甚至根本不是人,要带这样的人,一起在这危险世界里长途跋涉,实在是……艰难的工作。 可是,无论如何,落月都没有考虑过就此撒手不管,因为他的理念是做个正直的人,既然答应了下来,就不会反悔。 “可以借我吗?”眠眠伸出手。 “……呃?”落月这才想起,于是把围巾取了下来,交到她手中。 看着眠眠把头发一点点裹好的样子,落月根本不觉得她是什么恐怖怪物的孩子,他叹了一口气,觉得真是个无奈的世界,这种事也会碰上。 “那,我们现在启程?” “稍微等一下,那个……”眠眠羞涩地向落月伸出手,“妈妈告诉我,要有礼貌,所以要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眠眠,希望能和你好好相处。” 那只小小的手掌很软,让很少碰到异性的落月不怎么自在。 “我是落月,是个逐猎者,今天刚满十八岁。嘛,今后就好好相处吧……虽然是挺古怪的一件事,但无非就是多出一份饭钱。唉,按你爸爸说的,我就好好照顾你吧。” “谢谢。” 两人松开了彼此的手。 “你在这地方住了很久吧?既然要走,就收拾东西再告别一下?慢慢来。” “不用,现在就走吧。” 眠眠非常期待地说,那样子好像再多站个几分钟,她就要催个不停了。 就这样,二人沿着穹鹰先前所指的那条小路,向山下走去。 下山的路挺难走,就连身为逐猎者的落月都时常会被绊到脚,可眠眠却已经走得很远了,不愧是在山里长大的怪物小孩。 落月好不容易追上了眠眠,发现她在一处断崖前,眺望着什么。 青蓝色的天空,层层高积云下,遥远的城镇和周边乡村朦朦胧胧。 周围是水稻田、麦田、鹰嘴豆、蔬菜的田野,这幅生机勃勃的景色,正是重视农业的四季之国,所引以为傲的国家根基。 落月并不知道,这些岁月里,眠眠经常会在这里眺望,就像在观赏一幅如梦似幻的画。 “走吧?”等了好几分钟,落月才悠悠地问。 “嗯。”眠眠忍不住笑着回答。 她的笑容是因为,这个患有失眠症,还不怎么相熟的年轻人,正是将自己带往那副画里的引路人——带向那副她憧憬已久的画里。 这之后,眠眠没有再一个人往前,而是缓缓走在他身边。 将满心欢喜藏进心里,不做声地观赏他又一次被树根绊到,摔在地上的丢脸模样,然后在心中轻轻说一声—— “谢谢。” 第117章 番外·昔影(上) 很多时候,我都不怎么能意识到自己的年龄究竟有多大,因为上一次对年龄有所自觉的时候,还是第一次本命年,家里要求穿红内裤的时候。 这种心理状况也许很多人都有过,但为了解释清楚,我还是举个很恰当的例子吧。 偶尔我会打开电脑,登陆这样那样稀奇古怪的网站,入门时跳出一个“您是否已满十八岁”——在这时,我都会下意识地在点击“是”的时候,习惯性地产生一点点的负罪感。 即便我已经满十八岁有两年了。 别误会,我想说的和那些低俗的东西无关,对于年龄的麻木与日俱增。所以,我对另一件事疏忽大意了。直到它彻底发作起来,我才知晓它的威力。 昆明尚且还处于夏季的某一日,我被一如既往的声音叫醒,却在醒来以后,感受到了难以言表的痛楚。 ——“文安安……你又赖床,快点起来,快点,不然我要错过早间剧的直播了!” “我疼。”我对一个劲在我床上蹦跶,催促我起床的小家伙说。 “……又装了,哪里疼啊?快点起来。”说完,小绳绳还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抱怨我的懒惰。 我指了指脸颊,无比懊恼着昨天吃了太多的烤鸡腿,都怪绳绳教我的配方太好吃了,我也不该买新烤箱,还放很多上火的调味料。所以,第二天起来,牙齿好疼好疼好疼。 智齿一旦疼起来,那简直媲美脚丫子小拇指撞墙、蛋蛋挨踹的疼痛等级。鉴于我没有经历过大姨妈痛,就不把后面这条列进去了。 总而言之,我的智齿发炎,疼得让我想死。绳绳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更加以看可怜虫的眼神睥睨我。 “啊,文安安的脸肿了……谁让你吃那么多的,活该,快点起来,你好歹也是个当过流氓的,这点挫折算什么。” “很疼。” “这就能阻止你起来帮我开电视吗?我相信我家文安不是这么软弱的人。” 不,我就是这么软弱的人……我说不出话来,因为牙痛实在是很严重。 勉强从床上爬起来,我拖鞋都没穿,爬到了客厅帮绳绳开电视,要不然她得把我给烦死。这之后,我忍着痛在家里翻箱倒柜,好不容易也只找出半盒过期七年的消炎药。 没办法了,只能去医院了,牙疼真可怕。我随便拿了件卫衣套上,把钱包装好,捂着脸打算出门——不过,本来在看电视的绳绳,却悄悄跟上了我。我都忘了和她讲一声要出门,不过看她已经在门外等我的样子,也可以省掉这个步奏了。 路上,我打算问问绳绳,在古时候是怎么对付这种情况的,有没有小窍门可以止痛,不过绳绳的视线被路上小摊上,卖草莓的小贩吸引了。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小小的脸上写着些好奇。 “草莓,是什么味道?” “甜的。”我捂着脸,尽量简短地回答。 一想到我这牙齿疼成这样,就连草莓的美味都无法吸引我了——不,等我去看好了牙齿,回来买十斤吧。 听完我的简答,绳绳若有所思,不过没再搭理我,只是缓缓跟在我身边。因为她走得比平时还慢,我也只能忍痛慢行。 好在附近就有一家牙科医院,按道理我是不喜欢去这种专科的私人医院的,因为很贵嘛,但最近不怎么缺钱,所以奢侈一次也无妨……希望能碰见那种,穿着粉色护士服,身材好脸漂亮,又有大波浪卷的护士大姐姐。 不过进了医院,医生拍完片子,捎带进行了一些询问和检查,最终决定帮我拔掉牙齿之后,我期待的护士大姐姐并没有实现。 我被绑在座椅上,任凭医生鼓捣我的嘴巴。麻醉很疼,但随后就不疼了,我觉得可能自己流口水了,但嘴里叽叽喳喳,十分吵。 在医生鼓捣我的嘴巴时,绳绳就站在我旁边,我和她对上了视线,发现她无比惊恐地看着我,还捂着嘴,仔细看的话,她前额的留海和衣袖都在颤抖。 借她的反应,我知晓了看牙医究竟有多恐怖。 花了一个小时候,满头大汗的医生终于将我那颗发炎的智齿拿了出来,嘀咕着“这牙还挺有骨气的”,毕竟是我的牙。 可绳绳都快看哭了。 我得到自由之后,忍不住先拿手机照了照自己的脸,差点把我吓晕过去……我想,我的骨气已经和那颗牙齿一起离开了我。 从地狱之门里头颤颤巍巍走出来的时候,我就像小时候偷喝了半瓶高度酒一样,觉得世界都变了。 “……” “文……文安安安,没,没关系吗?” “……” 也许是麻醉的效果还没散去,也可能是刚刚的经历太恐怖,我整个人都很奇怪。啊,我的脚在哪里?啊,我还活着吗?这里是哪?世界怎么这样子?天好蓝啊,车子好吵。 左边的车子喇叭声是降e调的哪个音来着?走过来的那个人脚步声有点像《stand by me》的低音贝司和弦…… 走了一阵子,我隐隐约约听见了一个声音。这是很标准的童声,可能是负责合唱队里高音部的,音色适合旋律声部……呃,我这也算一种职业病吧? ——“哟,这不是小绳绳嘛,咱俩可多少年没见了。” 我下意识朝说话的那地方看了过去,奇怪了,为什么绳绳站在那里?她什么时候换衣服了,这身衣服怎么成深红色了?而且也不一样……咦,她什么时候把头发盘起来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揉了揉眼睛,觉得这事不太对。 “这不是墩墩嘛!好久不见!” 又一个绳绳走到了绳绳旁边,她俩在一起嘘寒问暖话唠了好几句,然后才聊起了以前的事,你一言我一语的,看起来都很开心。 我又揉了揉眼睛,因为眼前站着一个绳绳,还有一个高配版绳绳。 “你这变化可真够大呐,都变得比我还精神了,你这是摊上哪档子的好事儿了?” “遇见了我家文安呀,和他在一起就能让我们变得很精神哦。” “噢——我算是明白了,你身后那位,跟抽了大烟似的主儿,就是坊间流传的那个,叫文安的对吧?能瞧见咱们的人。” “对的,就是我家文安安……有传闻?” “那可不,要不是听了那些传闻心痒痒,我也不会特地跑来这地方,就为了赶个热闹,瞅一眼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能看见我们。” 高配版绳绳说完之后,就很失望地看着我,抱着手叹了一口气。 而绳绳则有点难为情,似乎觉得现在的我有点丢人,有种家丑被人发现了的感觉。 我没理她们,去找了个地方(路边花坛)坐了一会儿,又用一百块买了瓶水漱口和洗脸,也不知道钱找对了没。 渐渐的,麻药效果散去了,我也不再是那个嘴边流着血沫子的傻子,意识慢慢清醒了起来。虽然嘴里还是痛,但这和之前的痛法不一样,还是可以忍耐的。 我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其实那不是绳绳。 她和绳绳的外表说实话,的确差得不多,也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长相更大气一些,再大个六岁的话,肯定是位风华绝代的大美人。但我怎么都觉得怪怪的,因为她举手投足就像京城里的大叔一样。 于是我问:“绳绳,你旁边这个小朋友是谁?” 察觉我恢复了精神,绳绳立刻很开心地向我介绍:“是墩墩,糖葫芦的神明。” 如今,叫做墩墩的小姑娘,正非常惊奇,又不掩鄙视地看着我。 “……居然真的能看见我啊,居然叫我小朋友?” “总之,你好。”我把差点说出的“小朋友”三个字吞了回去,“我刚刚才拔完智齿,说实话,有点失态,别介意。” 绳绳站在我右边关心地看着我,我摸了摸脸,表示自己没事。而墩墩依旧抱着手,站在我左前方,发表着高见。 “现在的人呐,这物质条件那可比以前好太多,以前隔三差五就得有那么几次饥荒,那些饿得人不人贵不贵的难民,真是让人看了心寒。现在可好,吃喝不愁,但这食物,它呀可太精细了一点儿,不磨牙。” “……啊?” “所以,你前头这些牙没被那些粗食磨掉,腾不出位置给后头长出来的牙,它可不就折腾人嘛。不过也好,反正找个大夫拔了也就妥当了。” “……喔。”我不知该怎么接话才好,想笑又笑不出来,这糖葫芦的神明还真是有点……可爱?就是这名字一如既往的傻。算了,我习惯了。 “对了,文安——是叫这名儿对吧?你给我说说,为什么能看见我?这事真是奇了。” “你们的美貌总得有个人见证。”我脱口而出,本来想开个小玩笑证明自己脑子已经清醒了,结果这玩笑的效果很糟糕。 “……绳绳,你说说,这人是不是有病啊?” “嗯……有时候吧,真的是有点。”绳绳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再怎么嫌弃,但那也是我家文安嘛。” 第118章 新书,请看序章的正文 听她们两个小家伙又聊了一会儿之后,我这才想起该回家了,但眼前多出来的,这个叫墩墩的小家伙,应该没那么容易就打发走吧?不过也没什么,我也不反感她。 回家路上,绳绳正在单方面地,讲我在平常生活里头的那些糗事,而墩墩听得很认真,不时看着我别有深意地笑话我一番。我时不时也插个嘴为自己辩解几句,比如不小心喝了一嘴酱油,是因为酱油居然被我爸爸装在可乐瓶里。 没走几步,我忽然想起一件琐事,于是在路过小摊的时候停了下来。在我面前,那一粒粒饱满丰盈,颜色如绳绳那件衣服一样漂亮的草莓,正闪烁着自己的光泽,静静躺在那儿。 它们的光泽不输宝石,真是璀璨。 “怎么卖。” “30一斤。”贩子立刻开价。 “……好贵。”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价如何,但按惯例,菜贩子卖给独身年轻人的价总是要虚高的。 “28,不能再便宜了。” “这个我买回去,自己能种吗?” “可以,就是挺麻烦的,要种很久。我可以送你点分枝,丢土里浇水就能长了。” “20,十斤。” “……行。” 一口气买了十斤草莓,真是幸福感爆表。继续抬起脚回家的途中,我打断了她俩的闲聊,向绳绳提问。 “你会……做果酱吗?”虽然忍不住买了这么多,但我也不至于一口气全吃完,而且现在嘴里的伤还没好。 “会呀,非常简单的,别担心,就算是文安这样笨手笨脚的人,也能做得很好。” “哦?具体做法呢?” 就在我打算问个清楚的时候,墩墩忽然绕到了我前面,一边向后退着走,一边对我说。 “文安,我这有几个问题一直憋着,你怎么着也是个人类,能先给我讲讲,解解惑吧?” “……啥?你要问我冰糖葫芦好吃还是不好吃?” “不不不,那肯定不好吃啊,一咬上去,甜了以后那叫一个酸哟,口感又软绵绵的,这叫个什么滋味嘛。” 这位糖葫芦的神明开始了自嘲,但作为喜欢吃酸的人,却反倒被她激起了食欲。不知道咬她一口会不会是一样的味道……还是算了。 “你想问什么啊?” “第一个,要怎么样,才能让所有人都看见我们呢?” “我哪知道……我连自己为什么能看见你们都不知道。” 她露出很是遗憾的神色,来回看了看我和我旁边的绳绳,接着有点困惑地问了第二个问题。 “真的如传闻所说,你们俩,凑在一起了吗?” “是啊。”我点点头。 “嗯。”绳绳也点点头。 “就算你俩的存在方式它完全不同,你俩也根本不是一回事,还是在一起了?这样不是挺别扭的?” 可能是吧,但我也已经习惯了,并没有太多想法。我给了绳绳一个眼神,她立即替我回答了这个问题,反正我俩的答案都一样。 “那些麻烦的事我们已经都习惯了,而且这样的生活,我很开心。”她直白地说。 “是吗?也是。” 我打断了她自言自语:“问完了?” 墩墩认真地摇摇头,接着说:“没有,还有两个问题,这个只有你能回答。” “请便。” “活着是什么样的感觉?” “啊?”这可真是个糟糕的问题,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她追述道:“因为,我们只是存在,根本感受不到自己究竟是否活着,只能希望确实活着的人,能解答我这个一直以来的困惑。” 我舔了舔嘴里拔牙留下的伤,剧痛立刻袭来,这激发了我的思维,于是我这么告诉她—— “我能看见你,也能和你聊几句,所以你活着。我也一样,至于活着有什么感觉,其实也没什么感觉,难受的时候会哭,疼了会叫,开心也会笑……就是这样。” 墩墩歪了下它的小嘴,看这样子,是对我的答案又失望了。 聊到这,我们已经到家楼下了。趁着下午阳光锻炼身体的大爷大妈已经聚了起来,一幅如常的平凡光景中,我用眼神问墩墩是不是要跟我进家门。 她却向后退了一小步,有礼貌地对我说。 “那么,就此别过。” “……咦,你不来做客一下吗?” 墩墩看了看绳绳,稍微有些失落,但很快就用老成的脸色看回我。 “免了,能聊这么多已经挺好了,要问的东西,也已经问到了。而且……既然有你一个,那这世上总会有第二个的,我慢慢去找就好了。”说完,她补上了一句,“反正时间还长。” “既然如此,那就有缘再见吧。”我摆摆手,也知趣,并没有问她要去找什么。 “墩墩,再见咯……”绳绳小声说。 “嗯,二位,就此别过了。” 至此,这位和绳绳有些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小家伙,没有回过一次头,消失在了人来车往的街道一角。 回到家,我把草莓清洗了一遍。一遍摘着花萼,一边听绳绳告诉我,那些颜色如何如何,形状如何如何的草莓口感没那么甜,更适合做果酱。 我把一大盆挑出来的草莓放在玻璃容器里,撒上了好一堆砂糖,然后挤压让它们流出果汁,浸溶砂糖。 浓郁的酸甜气味立即弥漫开来,这比美酒还要沁人。我搅拌着那些草莓,让它们更加细腻。听绳绳告诉我,待会再稍微加温一下,就已经是很美味的果酱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吃法有很多,我尝了一小勺,味道正好,不过甜腻而又有足够酸度支撑的新鲜香味,如涟漪般缓缓弥漫在唇齿间。家里的面包已经不剩了,但还有几瓶冻过的冷凝酸奶。 在乳白色的光洁酸奶表面上,抹上鲜红的草莓果酱,而果酱残余的温度,则一点点消融着酸奶的冰冷。使得两种明艳的颜色,交织于一起。 我尝了一点,那口感惊艳至极,这是找遍《新华字典》、《汉语大字典》、《辞海》也描述不了的美好滋味。我在这一天里,经历了牙痛的地狱,以及草莓和酸奶的天堂。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问旁边笑眯眯看着我吃的绳绳。 “对了,为什么你知道这么多,但是还要问我草莓是什么味道?” “因为想知道是什么味道,所以才去了解。还好这个时代有电视,所以做法之类的,都是我从电视上学到的。” 听了这番话,我很是失落,因为她尝不到这个滋味。 而绳绳自然知晓了我心境的改变,平淡地问我。 “好吃吗?” “嗯,托你的福。” “那就好。” 言毕,我们彼此无奈地苦笑了起来,她不需要什么安慰,也不需要我虚情假意的礼貌言语。 之后,我将果酱和另一部分草莓储存好,趁着天色还不晚,便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种一点草莓。 虽说它肯定结不了多少,长势如何也不得而知,但渐渐有了成长以后,肯定偶尔能长出一个又丑又小的草莓,这就是平淡生活里的一份惊喜。 过了好几天,我难得没有赖床,在绳绳叫我之前就醒了过来。晨光洒在床头,窗外的世界也有了一丝喧嚣。 我做了一个小小的梦。 “什么梦呀?”我和绳绳说了以后,她好奇地问我。 因为离她要看的电视剧开播还有一段时间,所以我躺在床铺上,她也没有骂我懒,只是安静坐在床边,听我讲那个梦的事。 ——我不知自己梦见的,究竟是以前,还是以后的事。 梦里,有一条缓缓向前的河水,气候凉爽。还有一片由板岩、碎石、黄土和有机质混合的沃土。沃土上,我有小小一片葡萄藤,结着名为白诗南的白葡萄。 还有一幢破旧的小房子,一座设备落后的酿酒厂。忙里偷闲的时候,我就照顾那些顺手种下的草莓,听绳绳夸奖它们长得有多漂亮。 然后,我听见了脚步声——我猜,也许是那个手捧书本,我再熟悉不过了的女孩子,来找我们了吧。 “真是个浪漫的梦,然后呢?”讲到这里,绳绳问停下话语的我。 然后—— “我醒了。” 可被我种在床头柜上小花盆里的草莓藤蔓,已渐渐发着新的枝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