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幸福的一秒钟》 引言 上世纪下半页,中国美术界发生了一件震惊世界画坛的爆炸性新闻:一位美院学生在画人体素描的时候,走上台去当众摸了一下女模特的乳房。这在世界美术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的事件。当时,中国美术界虽然已经开放画人体的禁区,但究竟有没有必要画人体在美术界与思想领域还存在争论,相当一部分保守分子仍坚持画“裸体”属资产阶级艺术范畴。所以,与其说这位大学生是摸了一下少女的乳房,还不如说他是揿了一颗定时炸弹的按钮。他这一揿,不但引爆了画坛,还引发了连环爆炸……最终波及整个文艺界乃至整个意识形态领域…… 当然,对大多数圈外人士来说,人们也许只能从记忆中去触摸当年那场似乎又要在一夜之间降临的“运动”的印痕,却无从知晓,原来一场声势浩大的政治运动有时竟源于一位少女的乳房……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后来这起事件的当事人过得怎样呢?我们的故事讲述的就是这位揿“按钮”的美院学生与“乳房”事件相关的传奇人生。 第一章 画家林儿忆的住房是上世纪70年代留下的老房,二室一厅一厨一卫,在一栋六层楼的六楼。这儿地处闹市,四周遍布居民楼,也多是一些破旧房子。 不过,这对林儿忆没什么妨碍。因为是六楼,他又喜欢将厚厚的窗帘拉上,不让外面的声音与空气进来。这样他的房子就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光线暗淡的真空。 林儿忆就生活在这么一个独立的真空里。 别人都说林儿忆得了封闭症。其实他只是爱好画画,专心致志地创作而已。其次,就是不想受外界的干扰。他喜欢一种心灵的恬适与安宁。 他曾是南方美院的高材生,他的作品可以卖钱,但他不卖。只是没钱吃饭了,才随便丢一幅到字画店。不论价,这一幅也够他吃上一年半载了。 他的这种生活方式有十年了,十年前,他被美院开除,然后坐了三年牢,便回到了这个他出生、度过童年的家。他父母都是教师,他回来那时父母还在,也有些熟人、老邻居之类的人来走走,后来父母遭遇车祸,便将他这根独苗留在了世上……这里就逐渐没人来了,他一心一意画画,少与人交往,自然也没什么朋友走动。 他的家全部是画。连床上都是画与颜料,要用家具需要到画中去寻。家中的电器都是父母留下的,包括一部25英寸的彩电,其它什么电脑、手机都没有。原有的座机也因欠费停机了。 床头的壁上贴有一幅裸体少女的油画,那是他在美院读书时画的一幅人体模特。 那是他第一次画人体模特,模特儿是东北的一位农村姑娘,只有十七八岁,这是学院有史以来请到的年龄最小的模特。每个班只选拔出成绩最优秀的学生作为代表参加。其余都是老师与教授。少女略带羞涩,赤身裸体地坐在画台上,她全身只有左手手腕上戴了一个玉镯儿。他当时被她美丽无比的少女胴体吸引住了。他没能控制住自己,便走上前去,当着老师与几十个美院学生的面在她洁白坚挺的乳房上摸了一下。 这一下触犯了天条,那场课自然是取消了,而且这件事作为丑闻在美术界引起了轰动。如果当时少女又哭又闹,林儿忆有可能被当作流氓罪判刑。所幸她没有闹。她说她并不认为他有什么不尊重与羞辱她的地方,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动作,所以她不生气,没提什么要求,并且宽容了这位稚气未脱的美院学生。她安慰他说:“没关系。”“没关系”是她对他说的惟一一句话。这句话也永远铭刻在了他的心里。 但林儿忆没能逃脱惩罚,他不但被学校开除,而且被关押到公安局,而且这一关就是三年,三年的时间没有审讯他,也没有给他定罪,纯粹是坐了三年聋子班房。这件事把他搞得众叛亲离,好友疏远,还不乏反戈与落井下石者。 三年后,林儿忆被无罪释放。回到家里,他看到了那幅没画完的人体画,父母说是一位北方姑娘在三年前送来的。后来,他根据心中的少女形象完成了这幅画,并特意在她的胸前画了一颗痣。他将这幅人体模特取名《美丽的玉镯儿》。在他心目中,玉镯儿就是少女的名字。 不作画的时候,林儿忆就注视着墙上的玉镯儿。暗淡中她眼睛会闪烁,像天际的星星,照亮黑夜。接下来她便有了精神和神态,她就被他看活了……这时,玉镯儿就会像童话中的田螺姑娘一样从画中走出来…… 太美了,画家在画前伫立良久,感叹道。 林儿忆的父母也没责怪儿子,尤其是母亲,事发后她就到学校来看了儿子,她心疼地摸着儿子的头说:“没关系,儿子。只是那位农村姑娘,你向她道谢了吗?”林儿忆摇摇头说:“没。”母亲说:“你应该感谢她,对她说一声谢谢。” “没关系”。恰恰是与这件事最有关系的两个人,而且是两个女人对他说“没关系”。而那些与之真正无丝毫关系的人,却全都认为有关系,而且,关系重大……“没关系”这三个字从此就烙在了林儿忆的心中……除了母亲,他尤其忘不了另一个对他说“没关系”的人,那就是玉镯儿。他想念她。想她的美丽的胴体,想她的善良以及她说的“没关系”,后悔没向她道一声谢谢。后来渐渐地一闭上眼睛,这位北方少女就出现在眼前。还有几次,他在梦中回到了美院的画室,梦见玉镯儿在对他笑……他想她,日益深刻,一想十年。 林儿忆也不是全不出门,但一般是晚上活动。而且尽量拣人少的地方走。 这天,夜已经很深了,林儿忆方才从郊外往回走。途中,他必须在一座立交桥的桥下经过。这天他经过路桥的时候,下面很黑,没有路灯。因为晚,桥上只是偶然有一辆车通过,它像流星,从天际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亮,在林儿忆眼前划过一道刺眼的弧线便像陨石一样消逝了。而这时,桥墩下反而会更黑。黑暗中,他突然看到两个发亮的小圆点,先是一怔,继而明白是一对眼睛。他有点害怕,因为这个黑暗的地方不像他家里的黑屋子,他那么了如指掌,便下意识地咳了一下。但他毕竟是对黑比较习惯了的,他这时已看清,这不是那种邪恶的眼神,而是一种善良的目光,这种把握对一个画家来说是小菜一碟,绝对准确。 果然,他看清了,是一个女乞丐。他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将一张纸币递给她,但她没有接。再细看,他便发现她的目光有些呆滞,是精神上有点毛病,可不是,否则像她这种年青姑娘怎么会流落街头呢? “你要吗,去买点吃的?”他问。女乞丐似乎没听懂他的话,但她笑了,像非洲人,一排洁白的牙齿,同样在黑暗中发着光。不过那种笑却只是一种笑的形式,似乎并没有什么内容。 多可惜呀,他叹息着离开去。 回到家里,他准备洗涮一下睡觉。这时有人敲门。他这里除开字画店的涂老板看画来过两回之外,从来没人来过,这么晚了,会有谁来敲门呢?“谁呀?”他问。没人回答。那人又敲了两下。他试着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吃了一惊,居然是刚才在桥墩下见到的女乞丐。 “你……找错门了吧?”他半天挤出这么句话。 女乞丐不回答,只是微微地笑。因为走廊上有感应灯,这次他看清了她那排发光的牙齿,排列整齐而小巧精致,像洁白的珍珠。 她欲进门,他说:“你不能进来的……我们不认识呀。” 她退了一下,就站在原地,仍是微微地笑。 “真的,你不能进来,对不起……”他说着,便轻轻地将门关上。但他没有离开,而是把耳朵轻轻地贴着门听,看她走了没有?她没走。 林儿忆想,她可能是饿了,找他来要点吃的吧。便又打开门,伸出头去对她说,你等着,我给你吃的!他重又掩上门,从厨房里拿了两个馒头,端出来给她。她一把便抓过去,那雪白的馒头上已经印上了一个墨黑的手掌印。她那手哟,简直比煤炭还黑。他说,等等,洗洗手吧,他迅速从她手里夺过馒头,去里面打了一盆水。 但她不洗。他把她的手放在盆子里,替她胡乱洗了两下,那盆水便成了墨水……他转身去拿卫生纸,但她已经在身上擦了,反而把手擦得更脏了。他将干净的那个馒头给他,替她剥去脏馒头上的“皮”,但她在吃完馒头的“肉”后,又把盘子里的“皮”塞到了口里…… 见她这么饿,林儿忆又给她煮了两个鸡蛋。她也狼吞虎咽地吃掉了。他又在家里搜了一些吃的给她,饼干、糖果之类。问:“你吃饱了吗?” 她照例笑,满是污垢的脸上,露出发亮的眼睛与洁白的牙齿。 “不早了,我要睡觉了,你也去睡吧。”他说罢,轻轻地关上门。但转念一想,她到哪去睡呢?立交桥下?那儿怎么睡哟,一个女孩子家…… 她好像并没有走,他贴着门听,她似乎在嘤嘤地啜泣。 他只得重又打开门,他看到她的眼里噙着泪水,眼睛到嘴角划了两道弯弯曲曲的白色泪痕……“你不能进来的,我家就我一人,再没有其他人。”他说罢重又想将门关上,但这一次她用手抵着不让他关,他用了点劲掰,便掰开了,他掏出几张钞票塞到她手里说:“姑娘,不好意思,多走一家吧!” 女乞丐身子不由得朝后退了一步,就在他要关门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朝他喊道:“哥!” “啊!”林儿忆惊诧地睁大了眼,她是北方人。北方人,特别是北方姑娘喊哥特别好听,特别亲切,何况他是独子,从没人喊过他一声哥,这声哥深深地震撼了林儿忆的心灵,他把门的手已然软绵无力……女乞丐却近乎绝望地慢慢地缩回她那纤瘦无力的手……就在这当儿,林儿忆发现她的手背上有一条新划的血痕,便问:“你的手出血了?”他再看看门,门的边很粗糙,便意识到是自己关门时划伤它的,他感到很愧疚,轻轻地说:“对不起。”没想到女乞丐居然冲他微微一笑,说:“没关系。” “你?”林儿忆动情地说,“进来吧!” 第二章 他关上门,有点紧张地端详她:她脏,但即使这样,也能看出她有些漂亮,心便安捺不住砰砰地跳。 她站在门口没有挪步,眼睛顾盼着客厅,稍稍犹豫了一下,就在门角落坐下来,那模样就像一个好不容易挤上火车的人,没有座位,只好在两节车厢的空档儿安顿下来。不过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与终于到家了的样子,还真有点宾至如归呢。见她这样,他倒还产生了一点做了一件好事后的良心上的满足。但心里的紧张没有缓解,她虽然是个精神病人,但毕竟是个女人。他收留了一个女人,今晚他将和她一起过夜。 再仔细一点打量,这才注意到,蓬头垢面、布衫褴褛、衣不蔽体的她居然是赤着脚,而且,她怎么穿这么多衣服哟…… “你去洗个澡吧。”望着她脏兮兮的一身,他说。 她没有反应。 “你去洗个澡呀,我给你开水去。”说罢,他去浴室给她调好水温,准备好毛巾、沐浴露……可她还不动。 他在衣柜里拿了两件自己的衣服说:“你先换上我的,明天,我给你去买衣服。” 而她还没有去洗澡的意思。他可急了,这如何是好呢,这事他总不能代劳吧,甚至连拖她去都不好,看来她精神毛病还相当严重呢,就让她在这儿睡一晚吧,反正自己家里也只这么干净。明天,再把她送走。 他看她好像也很疲倦了,便拿了一床毛巾毯给她,说:“你今晚先在这儿将就一晚吧,你这么脏可不能进房间哟,实在对不起了……”交待之后,他便到自己房间里去睡了。 但是,家里多了一个人,而且是一个有精神病的女人,林儿忆说什么也睡不着。他注意到,她也没睡着,不时地听到她在动,这样搞了不知多久,他才恍恍惚惚地睡去。 半晚,他被一种窸窣的响声惊醒了,他拧亮灯,发现她坐在那儿捉虱子。 他再也无法容忍了。对她说:“现在是两条路由你选择,一条是你赶快去洗澡,把这些脏衣服扔掉;一条是你马上离开这里。” 她笑。他刚想打开门让她出去,可转念又想,这深更半夜的,她到哪去呢?那就只能洗澡了,但她就是不去……没法子,明天一早让她走,走了再打灭害灵吧,他这样想,就又回到床上去睡了,但他再没睡着。 第二天早晨,他很早就起来了,到厅里一看,她依然坐在那里捉虱子,捉到一个就放到口里咬死,与《阿q正传》中的王胡没有两样。他不由得觉得自己身上也有小虫子在爬,全身都开始痒起来。 他热了馒头、煮了面条,问她吃哪样,结果她两样都吃了。他说:“你走好吗?我这里确实不能收留你的……”见她不表态,他牵着她的手,让她起来,然后打开门,示意她出去。她不依。他轻轻地试图将她住外推,她转过身来揪住门槛。她的目光看得出在向他哀求,他想起了那声哥,想起了她在门角坐下时那种到家了的心满意足表情,想起她说的没关系……觉得于心不忍,便又将门关上了。 “那你得先去洗个澡,把这些脏东西丢掉。”说罢,他把她牵到浴室,拧开水龙头,把她推到龙头下,说:“洗吧!”顺手把浴室门关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都没出来,里面的水还在哗哗地响。“好了吗?”他喊。没有答复。他想,不要出事了?便在外面敲了敲门,问:“好了吗?” 还是没答复,他只得悄悄地将门打开一条小缝,却看到她站在水帘中无所适从,也没脱掉衣服。他打开门说:“你洗澡不脱衣服怎么行呢?”她笑,还是脏兮兮的一副脸。 “唉,你不会洗澡吗?那怎么办呢,全身都湿透了。“我帮你脱掉衣服,然后你自己洗好吗?”他问,见她也没什么反应,他便试着替她脱。那些衣服哟,又烂又脏,滑腻腻的。他替她一件件脱掉,当脱得只剩下最后一层衣裤时,他犹豫了一下,说:“就照我刚才这样,你自己脱了吧!”他退出去,带上门。 好像没什么动静,过了一会,他问:“脱了吗?” 他意识到她没脱,便轻轻地推开门。果然,她依旧站在莲蓬下淋着水,看她也没什么感觉,他也没其他法子,只好自己代劳了。他说:“我替你脱好吗?你放心,我不会看你的。”她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那就权当她是默认了吧,有什么法子呢,他只好一咬牙摸索着替她解开胸前的扣子,她的内衣的扣子实际上就只剩下一颗,当她解开这一颗扭扣时,他眼睛的余光隐隐若若看到她的双手立刻捂住了胸口。他不由得心里一震,一种犯罪感不可抵挡地在他的脑子冒了出来。他觉得脑子在充血,不禁在心里问,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呢,一个女精神病人? 他嗫嚅着说:“……就照这样,你脱下内衣,再脱下裤子,自己洗吧……”便又退了出来。 却不料,她却披着未扣的上衣半裸着身子跟了出来。他下意识地把眼睛瞥开,不敢看那高挺圆润的、颤巍巍的乳房。不过,他立刻意识到她那双手护胸的动作只是出于一种本能。便放大胆子重又把她轻轻地推进去,让她背过身子,将内衣脱下来,然后迅速替她剥下内裤……他把洗发精递到她手里,说,你自己洗吧,便将门虚掩上,特地还留了一小条缝隙,便走开了…… 她并没有洗,透过雾气,他隐隐约约地看到。他不住地催促道,你洗了吗?你洗呀!可突然,她竟赤裸着身子出来了,她居然站在他面前笑,浑身还是那么脏兮兮。他摇摇头,依然不敢正视她,她的笑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内容,她的脸上也看不到半点羞涩…… 他没有正眼看她的身子,说:“看来……只能我来帮你了,我给你洗,好吗?你放心,既然你叫我哥,哥就当你是妹妹,小妹妹,你放心,哥不会看你……”他把她牵回浴室,先在她头上倒上洗发精,让她闭上眼睛,替她洗头发,她的头发满是污垢,已经打结成坨了,而且溜滑,好在并不长,他用水冲掉,再浇上洗发水,这样洗了三次才不感到滑腻了。然后,再替她洗脸,他将沐浴露倒在毛巾上,让她闭上眼睛……他的手没有直接接触她的肌肤,他也是采用这种方式,隔着一块毛巾替她把全身都擦洗了一遍,但他能感受到她的身体到处滑溜溜的,他用水冲,直到不滑溜了……他还感到了她的丰满的胸,坚挺,和玉镯儿没什么区别,至于洗没洗干净,他就不得而知,他只是摸索着做了这一切,他真的没有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她的周身每一个部位都洗到了,包括每一根手指与每个脚趾丫。 他替她擦干了头发和身上的水,给她穿上自己的t恤、短裤,这才敢正眼望她。 这一望,他惊呆了,出浴后的她令他眼睛一亮,这是一位何等水灵、漂亮的姑娘呀!而且,不可思议的是竟与画中的玉镯儿一模一样,与他当年画过的那个少女相比,她只是显得略为老成了一点。真是楚楚动人呢!而且,凭画家的眼光,他觉得她的身材特好,如果能画一回这样的模特,将是一个画家一生中最可引为自豪的资本。 她的美把他震慑住了,如果现在再让他去脱她的衣服,给她洗澡他是断然不敢了……她美得让他望一眼都心跳。 她洗了澡,穿上干净衣服,感觉也不同了,离开浴室后便开始在厅里走动,不再蹲到门角去。她穿上他的衣服真好看。那t恤虽然大了点,但穿在她身上有一种讲不出的韵味,让她显得更是精巧可人,也许是因为里面没系胸罩的缘故,她走动时,一种遮挡不住的少女的魅力像火苗一样往外窜,是那样地灼眼与撩人……他想,原来女人不穿胸罩是如此之美,可为什么她们都要穿呢,是怕自己太美了吗?还是穿上胸罩会更美呢?不过,不管怎么,他还是觉得应该给她买个胸罩,那才符合正常女人的装束。 唉,真是出水芙蓉哟,出淤泥而不染,是一块洗尽污垢的璞玉与真金呢!他充满着无限感慨。 他递给她一把梳子,说:“梳梳头发吧!”她接过梳子,迷惑地望着他。他用手在头上比划着,示意她照着他的做。她将梳子在空中乱划,逗得林儿忆忍不住笑了。他从她手中拿过梳子,替她梳起来,她的头发很亮、微黄而轻柔。一梳就通了。他闻到了一阵阵洗发水的幽香,多美的一头秀发哟,他好像没见过还有哪个女人有过。 “你叫什么名字?”他边替她梳头边问。 她笑。头略微一低,并无羞涩之意,却显出百般风韵。 “好了。”他说。 她坐了一会,然后在房内参观起来。 她在看四面的画,脸上毫无表情。这让他感到,这是一具良知与灵魂已经迷失的躯壳。他有意把她往自己的卧房引,想看看她是否对玉镯儿有感触。 只见她跟随着他走进卧房,眼睛左顾右盼,漫不经心地浏览着地上、床上、桌椅上的画……面对那些倾注着他的心血与情感的或抽象、或具体;或逼真、或写意;或含蓄、或直白;或沉稳、或刺激;或传统、或现代;或着墨清淡,创意幽雅;或浓墨重彩、用色夸张的各种风格的创作,她依然那么毫无感触,像一个天天逛超市的主妇,面对司空见惯的商品……但是,这时,她的目光在玉镯儿的画像上停下来,凝固了。她突然指着它兴奋地喊:“我!” 她的眼睛放着异彩,像那晚在黑暗的天桥底下见到的那样,似一颗夜明珠。他被感动了。在心里说,多可爱的黄毛……丫头,嘴里却说:“对,是你……玉镯儿!” 第三章 从此,他就叫她玉镯儿。而在她淘气的时候,或纯粹是他自己觉得想喊的时候,偶尔也喊一声黄毛。 他把以前父母睡的那间房给她收拾了一间卧房。可她不去睡,却要睡在他的房间里,睡在他的床上。他只好自己搬到那边去睡。夜里,他突然想,可能是那幅玉镯儿的画让她误认为那是她的房间了。第二天,他试着将玉镯儿的画取下来,挂到那边去,果然,她也跟着睡过去了……他再睡回自己的房间,她也不来了。 玉镯儿除开神志有些障碍外,并不乱来,而且挺逗人喜欢。她的性格很温和、很文静、举止很女性化。当然,她还是不能正常地照料自己,洗涮需要他帮忙。他开始还真有些不敢,但在一起呆了几天,也熟悉了,就也没什么了。 玉镯儿也似乎习惯了这个家,她大部分时光在床上呆呆地坐着,眼睛凝视着墙壁上挂着的玉镯儿。他仍旧画他的画。 但屋子里多了一个人,他毕竟不能那样地悉心作画了。时不时地要去留意一下她。他觉得她全神贯注凝视东西的时候神态很特别,很有味,就悄悄给她画下来……后来,她好像意识到了,竟走过来看,然后说:“我”! 哈哈哈哈,他快活地笑起来,夸她说:“玉镯儿真聪明,是的,是你。” 后来,她的活动逐渐多起来。他觉得,她是这屋子里的一幅活画,是墙壁上的玉镯儿真从画中走下来了。 她除了凝视玉镯儿之外,有时还会凝视那些抽象画。而且她这时的神态特别,往往脑袋一偏,作沉思状。有时,她旁若无人地在屋子里走着碎步,像舞台上的仙女;有时她自言自语像在呤一首诗,有时还会哼一会小调或做一个舞蹈动作;更多的时候,她会来一个怪异的动作或奇特的人体造型。那往往是一个你绝对没想到的动作,这个动作你我或许都做过,但通过她稍稍夸张、稍稍的角度调整、或通过肢体铺陈、配合情感、神情,就成为了艺术。这个原本极为普通的动作你就再做不出来了,那么出乎意料与美,你会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简单,同时又最复杂的动作,它的容量实在太大,内涵也太深、太广,那是一种言语无法相比的肢体语言…… 林儿忆毫不怀疑他的猜测,她是搞舞蹈的。而且,很可能是舞蹈设计与创作。并且在这方面天资很高、造诣很深。他断言,她将令他重新认识人体结构及解剖学与艺术的关系;重新审定从而改变自己的创作思路与风格。她对他的启发是根本性的。 同时,他又觉得她的这些举动很有意思,很好玩。那是一般女性从来没有也不可能有的,有艺术性,又很原始、很本能,或者说很纯,自然也很美。他突然想,为什么不给她画一套素描呢?于是,他用碳素笔开始在纸上捕捉她的这些动作,给她画起素描来。他给她画了几十幅素描,但几乎没有一幅画完了。这些画只能交叉进行,有的动作只能等她重新出现,有的靠自己通过构思去发挥完成。他试着给这些画都取个名儿,曰:玉女下凡、镯儿追月、黄毛探海……但又觉着不切,这些名字都是传统的,而且太俗,而玉镯儿的动作造型是卡通意义上的,却又比卡通更超前,属现代与超现代的,他实在想不出一个个恰当的名字来,只好将写好的又改掉,这些名字就变成了:玉女儿、镯圈儿、黄毛儿……他将这些画贴在墙上,望着这些名字又不禁好笑,便想干脆将这套画取名儿儿图好了,正好也取了他们两人名字中的各一字。于是,他用碳素笔打算将儿儿图三个字写上去,可一落笔却写的是“爱儿图”三个字。玉镯儿这时便来看,她居然走着舞台上的碎步一一指点着说:“我、我、我、我、我、我、我……” 哈哈哈哈,林儿忆愉快地笑了,他许久没这么笑过,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儿给他带来了意外的快乐。 如果她穿上女式的服装,一定会更美。他想,他要去卖掉一幅画,给她买些衣服。他说:“玉镯儿!” 玉镯儿把头略略一偏,薄薄的、绯红的小嘴一抿,然后睁大眼睛凝视着他……他觉得她的这个动作特别有趣,比如说像可爱的羊羔儿吧,真让人想去抱抱她,亲亲她。他说:“玉镯儿,我去给你买好多好看的衣服,你喜欢吗?” 玉镯儿做了个聆听的表情,然后照例低头一笑。尽管她的笑还是原样子,没有内容,但林儿忆留意到了她这个聆听的表情,这是她从来没有的,他被她的这个表情感动了,他想,这就是起色,是好转。 于是,他选了一幅画,卷好。叮嘱玉镯儿在家听话,不要捣乱,就反锁上门出去了。 回来的时候,他大包小包提了不少东西,有十几件衣服,也有许多吃的。 玉镯儿似乎对吃的更感兴趣,抓了一个苹果就要吃。林儿忆一把抢过来说:“等下,还没洗呢!”便把她带到洗漱间,拧开水龙头给她把手洗干净,再洗一个苹果给她。她接过来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林儿忆将衣服一件件抖出来,有绣了花与没花的素色短袖衬衫,纯白、米黄有袖与无袖各式t恤,有大红、紫色与印花长短裙子、有像旗袍那样的素花连衣裙、也有牛仔裤、内裤、胸罩……将它们在床上一一摆好后,林儿忆喊:“玉镯儿,玉镯儿,快过来看看,哥给你买了这么多好看的衣服,你喜欢不?”他没注意到玉镯儿其实就在面前,她手里握着咬了一大半的苹果,望着这些衣服呆了。 但,这个表情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立刻,她又恢复了原态,大嚼特嚼起苹果来。 他将衣服一件件拿来在她身上比试着,他想穿在她身上一定美极了。他想给她戴上胸罩,换上新买来的内裤,然后穿上连衣裙,却又有些不敢。不过,她又到了该洗澡的时候了,她的身上已经能闻得到汗气,那就洗澡后换吧。 洗澡,怎么洗呢?他想,待到晚上吧,晚上关了灯替她洗。正好也将她那些新内衣、内裤丢在洗衣机里洗洗,晚上就干了。 吃完苹果后,玉镯儿一直在床上摆弄那些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她居然将一个胸罩穿在了t恤外面,林儿忆看后大笑起来,把眼泪都笑出来了。这才知道少洗了一个胸罩。 笑完以后,林儿忆让她脱下来,她不脱,林儿忆想,这可是你自己穿的,我可不管了,就这样让她一直穿着……自己画画去了。一会,玉镯儿走过来,将一件花衬衫披在林儿忆身上,又让林儿忆大笑了一场。怎么衬衫也少洗了一件哟,看来还得去清点一下,不知她还藏了些什么呢?他也没将衬衫拿下来,就一直让它披着。这玉镯儿还真淘气呢。 晚上,林儿忆将阳台上晾干的衣服取下来,说:“玉镯儿,你又得洗澡了。”玉镯儿照例是无内容地笑。她这个无内容的笑对林儿忆来说,是一种精神的“无罪释放”。他调好水,把她牵到浴室,然后按白天想好的将灯熄灭。可玉镯儿却突然转过身来一把箍住林儿忆的腰,说:“哥,我害怕!” 林儿忆说:“哥不在这里吗,你怕什么呢?哥给你洗澡呀……”他摸索着给她脱衣服,但他明显地感到,她在发抖。他只好又将灯按亮。 他让她背对他,替她脱掉衣服,在毛巾上挤上沐浴露……这一回自然比第一回容易洗多了。她替她戴上胸罩,穿上裤衩,然后穿上连衣裙,把她领出浴室。 他仔细端祥着她,把她当成自己的一个杰作,不禁脱口而出大声感叹道:“美极了!真是绝版美女出浴图!” 她的乳房受到约束后,不再在里面乱窜,而是显出一种文雅与端庄美。他不得不承认这与先前不穿胸罩的野性与放荡美是两种美,现在这种美更东方、更古典、更含蓄、更文明…… 第四章 他将她穿不同款式衣服的形态又画了一套彩色画,非常漂亮。玉镯儿除了指着它们说我我我……之外,脸上还明显地挂着高兴的表情。 “你高兴了吗,玉镯儿?你会高兴了?”他兴奋地问。玉镯儿却对他扮了个鬼脸。林儿忆更高兴了,说:“你会扮鬼脸了吗,玉镯儿,你的脸上有表情了……” “你坐好,我替你画幅肖像吧,画上你的笑,画上你的鬼脸,画上你的表情……”说罢,林儿忆将她按在床沿上坐好,让她别动,他铺好画布,先用碳笔勾勒轮廓。 “笑哟,高兴哟!”但是玉镯儿的高兴与表情这时突然消逝了,回到了原来的空洞无物。林儿忆感到很扫兴,说:“你不想让我画?你不想我就不画了”。她笑,是那种无内容的。他想,也好,也给她画这么一张吧,留作纪念。 画画停停,停停画画,持续了一个礼拜的时间,玉镯儿的肖像画终于完成了。这是一幅精美的人物脸部油画,他把它挂在墙上,对玉镯儿说:“我”。玉镯儿说:“不是你,是——我。”逗得林儿忆开心地笑了。心想:“还真有你的,黄毛!” 林儿忆发现,面对墙上的两个玉镯儿,玉镯儿的表情往往不同。她在注视美院画的那个玉镯儿时,表情显得平静安谧、眉目舒展;而这幅“真”玉镯儿反而令她表现出焦虑不安、眉头紧锁。 而事实上,她眉头舒展的时候是越来越多,他想,还是应该给她画一幅高兴的玉镯儿,来取代这令她不快的玉镯儿,这样对她有好处。 一天,他说:“黄毛,我们来画个快乐的玉镯儿好吗?” 玉镯儿为之一怔,先是不解地盯着他,然后,居然点了点头。“你同意了?你听懂了我的话?”林儿忆兴奋得跳起来。他在画架前放上一把椅子,把她安排到那里,让她坐得舒服一点。 但玉镯儿还是不太听调摆,让她摆好的姿势,一会就动了。后来,干脆离开椅子,坐到床上去了。她特别依恋床,一天的大部分时间,不是在上面躺着就是在上面坐着。 林儿忆摇摇头,说,这黄毛,也就只能由她去。便还是画他的创作。就这样,玉镯儿独 自在床上发呆。 林儿忆无意中瞟了她一眼,这时的她,不论是神情还是姿态,就是十年前那个上午坐在他前面画台上的那位美丽少女,所不同的只是她现在是穿着衣服的……林儿忆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冷遇了她的感觉,觉得她很可怜的。心想,从她的气质与举止看,她不是一般出身的女子,说不定她的涵养、受教育程度比自己高得多呢,不是得了这种病,她会住到他这儿来吗? 这样想,他便放下画笔,走过去。她并没有理会他,他在她身边坐下来,关心地问:“玉镯儿,你……是不是感到很寂寞?”他觉得她很孤单,很孤立无援,便用手轻轻地拍拍她的肩。 岂料,玉镯儿对这个动作十分敏感,她居然侧过头了,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盯着林儿忆,林儿忆竟在这双平素毫无内容的眼中,看出了一些内容:惊异、迷茫、思索…… 她从肩上握住他的手,让它箍住自己,然后轻轻地依偎在他怀里…… 他十分惊诧,不忍心推开她,因为她是个需要爱抚的生命,便反而将她箍得更紧些。她的身体是那么地酥软,她回过头来有点撒娇地说:“哥,我要听故事。” “好呀!”林儿忆高兴地说,“讲什么故事呢?你想听什么故事?” “小羊儿乖乖。”玉镯儿说。 “小羊儿乖乖?哦……”林儿忆不知是被感动还是出于怜悯,只觉鼻子一酸,说:“确是个好听的故事。哥给你讲吧。”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在她耳畔小声地述说起来:“从前,有一座大森林,一座很美很美的大森林,森林里不只是有各种大树,还有各式各样的花,春天一到呀,各种花都争奇夺艳地开了,有红的、白的、紫色的……” “还有黄色的”玉镯儿说。 “对,还有黄色的……那花呀,美丽极了,引来了很多好看的蝴蝶……” “还有蜜蜂……” “呵呵,那当然,自然少不了蜜蜂,它们比蝴蝶还早到呢,宝贝!” “爱哥哥!”玉镯儿侧过头来亲切地喊。 林儿忆暗自吃了一惊,觉得自己说漏嘴了,怎么能叫她宝贝呢?但他觉得玉镯儿确实很可爱,像一个四五岁的小妹妹一样可爱,只是,她说话不但好听,还有一种异性的磁力,让你感受到是一种享受……这又不是四五岁一小妹妹所有的。 “森林里不只是有花草,还住着许多动物,有大象、老虎、有兽中之王狮子……你说还有什么?”林儿忆问。 玉镯儿说了很多,什么长颈鹿啦、小白兔啦、小山羊啦…… 林儿忆说:“对,小山羊的家就在一个山坡上……” “小山羊是妹妹”玉镯儿说。 “对,小山羊是妹妹,她还有一个哥哥,一天……就这样,小羊妹妹、小羊哥哥和羊妈妈团结一致,拿的拿木棍,拿的拿扫帚,朝大灰狼打去,大灰狼夹起尾巴灰溜溜地逃跑了…… 玉镯儿听得很认真,她真的很乖哟。听完小羊儿乖乖,她侧过身来问:“哥,你讲故事的时候为什么不亲我?”他用手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说:“妹妹,哥现在不能亲你,哥……不能的。”他感到她的脸像豆腐一样柔软,而且,她比刚来的时候更白了,好像剥了壳的鸡蛋那般鲜嫩……“玉镯儿,哥喜欢你,疼你,希望你健健康康,你要听话,要好好的,你知道吗?”他在她的头上、脸上鼓励地、亲情地轻轻抚摸着,“你好乖好乖,是哥的乖妹妹……”现在,他真的将她当妹妹了。他为妹妹的这些变化而由衷地高兴,希望通过他的关爱,能让她彻底好起来。 “那你什么时候能亲我呢?”玉镯儿问。 “以后吧。” “以后是什么时候呢?” “以后……是你不再听小羊儿乖乖的时候……” 她点点头,好像有些懂了。他又给她讲了小白兔的故事,猴子捞月亮的故事……听着听着,她就在他的怀里睡着了。他轻轻地松开手让她睡在床上,给她脱了鞋,把毛巾毯盖住她的胸口…… 他坐在旁边凝视着她:她的鼻翼轻轻地翕动,发出轻微的气息,她的薄薄的绯红的嘴唇微张着,嘴角略略向上翘,那儿挂着一丝幸福的微笑……望着她睡得很香的样子,他的心头掠过一种欣慰与踏实的感觉。他想,她可能是失恋造成的精神失常,她显然是把自己当成那个叫“哥”的男朋友了,那个哥一定经常箍着她,给她讲好多温馨的有趣的故事,而且,边讲故事边亲吻她……如果他像她的男朋友一样呵护她,慢慢地,她会好起来的……他对这一点坚信无疑。他想,他要用这种方式唤醒她沉睡的记忆,招回她出窍的灵魂,治好她的病…… 她睡得很安祥,他想,她嘴角挂着的那个微笑,一定是一个美丽与温馨的梦,一个十分甜蜜的梦。这证明她的思维在活动…… “哥,我要听故事……你亲我呀……”她在说梦话呢,只是他无法判断她这是梦见的以前呢还是刚才,但不管是什么时候,即使仅仅是她脑子里臆造出来的一种想向与向往,这对她来说都是一种进步,而对他来说则是一种鼓舞…… 第五章 玉镯儿似乎特别喜欢穿那条无袖的隐花连衣裙。每次她都不舍得脱下来。他注意到,她只要穿上它,就喜欢到镜子面前去照,前后左右转来转去。她穿上这条连衣裙确实更好看,有一种淡雅、清纯与高贵……他便利用这一点来调动他的积极性。比如他说:“玉镯儿,洗澡去,换上这条连衣裙……”她便会立刻到浴室去,让他替她洗澡。当然,要将这条连衣裙换下来也比较麻烦。得多费许多口舌与时间。 有一回,她竟死死地揪住连衣裙的领口,不让他脱。林儿忆只好先哄她,对她不能来硬的,只能宠爱,用温柔去感化。这是他的经验,你只要用手箍着她,她就会立刻变得很温顺,听话,由你摆布。 这时,他用手箍着她,轻轻地说:“妹妹最乖,你看这裙子都脏了,哥去替你洗洗,洗干净后更漂亮,更好看……”玉镯儿就会把手松开,依在他怀里,任他脱……但她越来越娇,她会要他脱光后,再把她抱到浴室去……林儿忆没有办法,他想,这撒娇本身就是她的一种进步,只能依了她。不过,他始终不看她的身体…… 他把她抱到浴室,让她转过身去,可她却又转了过来,她伸开双臂箍着林儿忆说:“哥,你为什么不脱衣服呀,我要你也洗。” 林儿忆吓了一跳,忙说:“哥这时不洗,先帮妹妹洗……”玉镯儿嘟起小嘴,说:“不嘛,我要和哥一块洗的……”林儿忆没管她,拧开龙头,把她的全身淋湿,然后把洗净剂挤在毛巾上替她擦洗,玉镯儿说:“哥,我不要用毛巾洗,我要哥用手洗……”林儿忆真有些不敢,说那妹妹你自己洗,玉镯儿说:“妹妹不嘛……”林儿忆只好豁出去了,硬着头皮用手替她擦洗…… 他替她洗好头,用毛巾拭干,洗好脸,然后洗脖子,洗手臂……当他洗到她胸时,他犹豫了,但还是飞快地洗了洗,她一把握住他的手,把它按在乳房上,说:“哥,你不爱我哟?”“我……哥……怎么不爱你呢?”林儿忆吞吞吐吐地说。“我感觉得到,你不爱我……”玉镯儿噘着小嘴埋怨说。“没有哟,哥和以前一样爱你的……”林儿忆知道她的意思,但不好怎么说。 “不,我知道的,你不亲我,不抚摸我……” “唉,黄毛,你乖的……” “我不要哥口里说乖,我要你用心说,用手说……” “手怎么说哟?” “你摸我这儿,”她握住他的手按着她的乳房说,“我就知道了……” “不能的,妹妹,哥怎么能这样呢?” “那你就不是哥!”说罢,她瞪着眼睛望着他,突然惊叫起来,林儿忆吓坏了,赶紧拥住她……但她不让,并把他往外推…… 林儿忆费了很大的劲哄得她安静了。那澡便只是胡乱地淋了一下,便把她抱到床上睡下。她睁着眼,那目光是滞呆的,眼里噙着泪水…… 望着她这模样,林儿忆感到一阵心疼。他不住地向她陪礼道嫌,说:“对不住,妹妹,哥不是故意的……”但无济于事,他想,他这一向的努力前功尽弃,全完了…… 一会,她就睡着了。她生气后睡着的样子没有平常的安祥与美丽,嘴角也不挂着微笑,而是含着委屈,惟有那微微翘起的尖颔,仍然一如既往地显示着她的调皮,是它给了他一丝安慰…… 接下来几天,她都像刚来时那样总在床上睡着,或呆呆的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喊她也无反应,林儿忆真着急了,用手箍她,她也不往他身上靠…… 林儿忆想,他只能从头开始了。他回忆他是怎样令她开口说话,令她高兴的……便从那里重新开始…… 然而,这种恢复好像比原来更难。她的心灵似乎是一朵沐浴着雨露阳光,含苞欲放的鲜花,突然受到挫折蔫了,要让它重新绽放将是多么艰难。 见她这样,林儿忆也没多少心思画画了,她睡着的时候就坐在床沿看着她;她呆坐的时候也在一旁陪伴她…… “玉镯儿”,林儿忆小声地喊。玉镯儿只是闭着眼睡着,并不理睬。她的脸色苍白,连刚来时的那种气色都没有,他甚至连那晚在天桥下初见时的那种笑都没见过了。她也不去看壁上的玉镯儿,不去看那些素描,不指着它们说我我我……尽管他在她身上倾注了比一开始更多的心血,对她是那样的小心翼翼,不敢有任何闪失,但她都不领情。她比原来还退步了呢! “我要如何是好呢,玉镯儿?” 玉镯儿没有反应。 “你要怎么样哟,你说吧,小黄毛?” 玉镯儿怔了一下,她作出反应了。 “黄毛!黄毛!玉镯儿!你醒了?”林儿忆既高兴又担心,望着她那可怜的样子,不禁鼻子一酸,竟然流下一颗泪来,这滴泪不偏不倚,落在了玉镯儿的脸上…… 玉镯儿睁开了双眼,注视着林儿忆…… “你……醒了?”林儿忆高兴地问,眼里噙着泪花。他发现,她的目光有了内容。 玉镯儿惊奇地问:“哥,你怎么啦,你……哭了?” “哥,没……没哭,哥是高兴……” “可是,你眼里有泪水……” “那,是高兴的泪水……”林儿忆用纸拭去玉镯儿脸上的泪水,也拭去自己眼里的泪水。 玉镯儿坐起来,可爱与笑容又回到了她的脸上,林儿忆拥着她,她温柔地依在他的怀里,林儿忆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想,谢天谢地,一场噩梦总算过去了。 玉镯儿似乎也很高兴,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两人四目注视着,林儿忆忍不住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爱怜地说:“你这淘气的黄毛!” 林儿忆注意到玉镯儿的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震憾,但很快就消逝了。 “哥,你亲我呀……”玉镯儿撒娇地说。 “你是值得亲的,妹妹,我真为你高兴。”说罢,林儿忆在她的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他用手抚摸着她的下巴,说:“哥最喜欢妹妹这坨肉,它永远是那么调皮可爱,永远没有不愉快的时候……” 她依偎着他,很满足、很安祥、很幸福。 “妹妹,你给哥讲个故事怎么样?”林儿忆说。 “行”,玉镯儿说:“从前,有一座山林……”她居然完整地讲述了小羊儿乖乖的故事,这是她以前不能做到的,林儿忆高兴得拍起手来…… 第六章 (六) 林儿忆去街上买了些吃的,同时给她买两条连衣裙,可他回来一看,发现她居然将所有的窗户打开了,窗帘也掀了起来…… 他不敢埋怨她,只是连忙去一一关上,告诉她,以后不可再开…… 玉镯儿问:“怎么呢?” 他告诉她,别人会看见。她问:“别人看见就怎么呢?” 他说:“也没什么,只是别人会来看你,你希望看见别人吗?” 玉镯儿摇摇头,说:“我不要看见别人,我就和哥在一起。” 林儿忆将裙子拿给她看,问:“喜欢吗?”她抿嘴一笑,不置可否。 他想起那幅肖像还没画,便对玉镯儿说:“妹妹,哥替你画像吧。”玉镯儿听话了很多,果真就规规矩矩地坐好,让她摆个什么姿势就摆个什么姿势,任你画。 林儿忆说:“玉镯儿,笑一下!”她便莞尔一笑,那么迷人。往往这时,林儿忆就在心里想,这上帝造人,怎么就如此完美,没有半点瑕疵?她硬是没长错哪怕是任何一丁点地方呢! 当然,玉镯儿的这种专心是有限的,一会她就动了,走到他这儿来,在他身边坐下来,把头靠着他的肩膀,或倒在他怀里撒娇…… 一天,林儿忆在给她画像,当他低头勾勒线条之际,她居然把自己的衣服脱光了,他再抬头看时,她竟赤裸着身子站在那儿。 林儿忆吓了一跳,问:“你怎么啦,妹妹?” “让你画人体呀!”玉镯儿平静地说。 “不行的,妹妹。” “那为什么,你们画画的不是要画裸体吗?” “可我不画。” “你不是画了吗?”玉镯儿指着墙上的裸体画说。 “那是别人,我可以画别人,但不能画你,知道吗玉镯儿,你穿好吧。” “我知道了,因为我没有玉镯儿。” “哈哈,以后,哥给你也买个玉镯儿戴上,那时,就可以画了。” “嗯。”玉镯儿点点头。 “哥一定给你买个最好看、最珍贵、用最好的和田玉琢成的玉镯儿……等妹妹身体好了,经过你同意,哥就会画你的……”林儿忆说罢,替她把衣服穿上,怜爱地说:“妹妹,你给哥画张画怎么样,哥教你画画……” “好呀”,玉镯儿高兴地答应。 他把她领到画架前,把铅笔递给她,教她握好,然后自己坐到她的前面…… 玉镯儿真的画起来,看一眼,画一笔,那架式还特像那么回事。他想,不知她把自己画成什么模样? 一会,她就不看他了,用铅笔飞快地在纸上涂起来…… 林儿忆皱起眉头,想:这黄毛,在干什么?他想让她画去,看她到底画出个什么东西来……但他终于忍不住了,便走过去看,哈哈,这是什么哟,一坨黑毛线呀!但他却用手指着黑毛线,照着玉镯儿的口气大声说:“我!” 玉镯儿脸上挂着笑,有种成就感。林儿忆却开心地笑起来。他握住她的手,在下面落了一个款,写着:林儿忆之像,玉镯儿画,x年x月x日,然后将它贴在墙上。 玉镯儿睡着的时候,他有时就端详着自己的“肖像”,竟看出一些味来,在她的脑子里,他也许就是这样一坨乱麻,人也许就是这样难以理解,或者,他竟什么也不是,或是什么都一样……他眯着眼,着意去打量,便透过这线条看出自己来,或者说那线条标记的,就是他所走的路…… 他想,哪一天,她画得他有鼻子有眼睛了,有脚有手了,她就理清这坨毛线了。 “玉镯儿,你给我画个画儿吧!”过了一向,他对她说。 这次,玉镯儿画的还是毛线,可多了个尾巴。哈哈哈哈,进化了。林儿忆一乐,屁股没坐稳,一下滑倒在地板上。 “哈哈哈哈……”玉镯儿一见居然放声大笑起来,这是她进这个房子两个多月来,第一次笑出声,林儿忆十分惊异,说:“玉镯儿,你觉得哥刚才这动作很滑稽,很好笑吗?” 玉镯儿格格地笑着,点点头。 “既然这好笑,那你要笑还不容易?来,哥再给你表演两个……”于是,林儿忆像醉汉一样假装跌倒,甚至在地上打起滚来,逗得玉镯儿哈哈哈哈大笑。 闹了一阵之后,林儿忆又把他的有尾巴的“肖像”同样署上作者名与日期,贴在第一幅的边上,然后指着它们逗玉镯儿说:“我、我!” 以后,林儿忆就常装醉汉,常在地上打滚,来换取玉镯儿的笑声。后来,玉镯儿又画了几幅林儿忆的“肖像”,林儿忆终于在她的笔下逐渐“进化”,由“毛线坨”变成了圆脸,后来脸上又长了一只眼睛、两只眼睛、以及一张鲸鱼般的大嘴……再后来尾巴也退化了,变成了身子……林儿忆高兴极了…… 这天,林儿忆又做着各种滑稽动作逗得玉镯儿大笑了一场,这玉镯儿也真能疯,别看她平素文静,闹起来可也够得上天翻地覆的了,林儿忆喘着粗气想,这黄毛,你看疯得连汗都出来了。便对她说:“玉镯儿,休息一下,你看连汗都疯出来了,去洗个澡去。你已经会脱衣服了,你自己去洗好吗?。” 玉镯儿说:“不,我要哥洗……” “哥不也是自己洗吗?” “我和哥一块洗吧”。 “妹妹自己洗一次,以后哥再帮你洗……” “好”,玉镯儿高兴地应允了。 玉镯儿便脱衣,林儿忆说:“妹妹,要这样,你先把要穿的衣服拿到浴室去,然后,再在浴室里脱衣服……” 玉镯儿头一偏,嘴一抿,听懂了。她终于走进了浴室,但好久仍不见她开水,林儿忆过去一看,只见她赤条条地站在那儿,林儿忆让她让开一点,给她开了水,再把她推到莲蓬下,玉镯儿还是不肯洗,林儿忆只好帮她洗了一遍,让她自己擦干,穿衣……她还真在自己干了,不过一会儿出来,还是将裙子穿反了。但林儿忆已经满意了,这对她毕竟是一个大的进步。他高兴地抱着她在屋子里打转…… 第七章 时间过得很快,玉镯儿来到林家已是好几个月了。她的身体好了许多,林儿忆也对她的好转充满信心。可也就在玉镯儿日见好转,康复有望的时候,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这天从未来过人的林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林儿忆去开了门,只见一男一女站在门外,来人自称是民政局的。林儿忆自以为做得秘密与天衣无缝的事情终于露了馅。 民政局的人说明来意与经过一番问话后,执意要带走玉镯儿,理由是林儿忆不能随便收留一个精神病人,尤其是单身男性收留女性,政府更是有明确的规定,像林儿忆这种情况,是绝对不充许的。但玉镯儿死活不肯就范,林儿忆也苦苦哀求,当然,最终他们还是没能搞过民政局的人。 到民政局,林儿忆与玉镯儿立刻被隔离开来,分别做谈话笔录,他开始听到玉镯儿在另外一间房子里传来的尖叫,他忍不住要去见她,但人家不让,后来尖叫声逐渐平息下来,但那种静比听见玉镯儿的尖叫更可怕,更恐怖。 民政局的人问:“她是怎么到你家里去的?” 林儿忆说:“她自己走来的。” “你们原来认识吗?” “不认识。” “在你那儿多久了?” “四五个月吧。” “你为什么收留她?” “她自己要留在我那儿,不肯走。我可怜她。” “你没有对她怎么样吧?” “什么怎么样?” “你没跟她一块睡吧?” “没有。” “有没有跟她发生过性关系?” “怎么可能呢,她是个病人呀!” “那好,我们相信你,你可以回去了。” “那玉镯儿呢?我可以带她一起走吗?” “那不行,她由我们收留了。”民政局的人说罢便好像他不再存在一样,说什么也不答理他,干他的去了。 林儿忆只觉得一阵头昏目眩,他走到关押玉镯儿的房间里去,人家不让进,只好从门缝里瞧瞧她。他看到玉镯儿虽然安静下来了,但她那呆滞的神态让他无比焦虑与着急。 没有任何办法,也没任何人帮忙,他就苦苦地守在那儿,直到民政局的人下班了,林儿忆也没有回去,他就在民政局的大门外徘徊…… 直到下半晚,林儿忆才跌跌撞撞、失魂落魂地往家里走。这一晚他通晚未眠,脑子里全是玉镯儿那可怜无助的样子。他想不出她现在怎样了,是不是睡下了,睡没睡着……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林儿忆又往民政局跑,到那里,办公楼的门还没开。后来,民政局是来人了,但他们不是对他不予理睬就是劝他回去,但林儿忆那双脚就是不愿往回迈,他心里想的就只是玉镯儿。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救护车开到民政局来,林儿忆一看竟是精神病医院的,他立刻感到一种不祥之兆。果然,车上下来几个穿白大褂的大夫,他们不顾玉镯儿的惊叫反抗,连拖带推想把她弄到救护车上去。林儿忆这时已经失去了理智,他不顾一切要冲上去,但一只手悄悄地拖住了他。 拖他的是一位大眼睛的女青年,她说:“冷静。冒失对你对她都没好处!”林儿忆听不进去,他还要往前冲。女青年说:“你没看见他们手里的电棒?” 林儿忆还真没在意那塑料的棒棒,女青年的话让他吓了一大跳,他不得不冷静下来。 “哥,哥,我要哥!”玉镯儿看到林儿忆,越发大喊大叫起来,手脚乱舞。女青年说:“你赶快帮忙让她上去,如果她再闹,他们就会使用电棒……” 这话让林儿忆感到无比恐怖。他慌忙窜上前去,对玉镯儿说:“好妹妹,你跟他们去,没事的,哥一会就来……”说完他便向那些医生作揖说:“医生,我妹妹就拜托你们了,她真的就要好了,没什么大碍,请求你们关照,我一定好好感谢你们……” 那些医生用莫名其妙的神情望了他一下,没怎么理会,救护车开走了。林儿忆像木桩一样钉在了原地。他的双眼红了,想哭。 突然,也就在救护车驰出民政局的那一瞬,林儿忆拔开双腿,没命地追了上去。 当然,他很快就被救护车抛下,那白色的面包车凭借它那特有的恐怖的警笛在马路上横冲直撞,行人与其它车辆都让着它。眼看它就要在马路的尽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紧要关头却给了林儿忆以灵感,他急中生智,拦住一辆的士说:“快,跟上前面那辆救护车!”那司机以为林儿忆和救护车是一块的,是要急于救人,便铆足劲跟了上去,并死死咬住救护车不放。救护车快它也快,救护车慢它也慢,救护车闯红灯,它也不含糊,跟着闯过去。这样一直跟到精神病医院。但是,他不能进去,只能眼见得人家把他们关在了医院的门外。 林儿忆对司机说:“回去吧。”心里却已暗暗发誓:不惜一切代价救出玉镯儿。 第八章 从第二天开始,林儿忆在精神病医院附近转悠了一个星期,熟悉了医院及周边的地形,并混入探望病人的家属中,对医院内部环境、医疗与管理等情况有了比较清楚的了解。 但用什么办法能救出玉镯儿呢?进院容易,关键是出来难。精神病医院四面是高墙,铁门紧锁,与关犯人的地方没什么区别。不过,重症病人与一般的病人还是有区别,那些有破坏力的“武”疯子,一般是单独关押,有的甚至跟杀人犯一样戴着脚镣手铐,但一般病人与“文”疯子相对自由,如果利用放风的时间,夹在探亲家属中混出来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林儿忆决定这么试试。 这天,林儿忆先是夹在探亲家属中混进了医院,然后趁病人放风的当儿,将事先准备好的假发与衣服穿戴好,顺利混入了女病人之中。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放风的女病人中并未见玉镯儿。玉镯儿呢?林儿忆焦急地想,他想到女宿舍去看看,但通往宿舍的门口坐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再对那些病人一个个细看,就是不见玉镯儿的身影。放风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林儿忆只好硬着头皮跟着病人们回到了宿舍。 他到过男病室,见识过那里的热闹。却原来女病房也不逊色。有人在门口列队欢迎,有人向你鞠躬,有人向你微笑,也有人对你大笑或做鬼脸,有的目无其人地在跳舞,有的赤身裸体在走……一位中年妇女站在桌子上发表即兴演讲:“地球上百分之七十是海洋,百分之三十是陆地,百分之九十是干部,百分之六十是群众,百分之百是疯子,百分之四十是男人,百分之八十是女人,一个男人可以找两个女人,两个女人抢一个男人……”林儿忆一听忍不住想笑。 但是林儿忆没有心思笑,他既要装成与这里的人是一个档次,不至引起他人怀疑,又要寻找玉镯儿。 他每间房间去瞅一下,那里面都是些水泥床,有的垫了褥子,有的什么也没有,有人睡在床上,有人坐在床上,但就是没见玉镯儿。 也就在这时,一位着白大褂的女医生走上前来,突然拦在林儿忆的前面,问:“你找谁?”林儿忆假装没听懂,并不理会,可他毕竟不是演员,无法装出精神病的神态来,而这位大夫显然也看出林儿忆不是精神病人,便缠住他一定要问个水落石出。 林儿忆不能开口,开口说话他男人的伪装同时也就会揭穿。他只得选择走,他强行摆脱医生往女人集中的地方跑去,想让那些乱七八糟的肮脏女人来掩护自己逃脱。但这一点林儿忆又错了,那些女人一见白大褂,谁也不敢乱动,女医生很快就跟上林儿忆,并从后面一把揪住他。 林儿忆毕竟是男人,他只一推,女医生就趔趄着倒退了几步。但她却大叫起来,喊:“给我抓住她,有贼!” 立刻,林儿忆就被四五个人包围了。林儿忆只得开口说话了,他说:“你们误会了,我不是贼,我是来找一个人……” 接下来的事,林儿忆便不知道了,因为他享受了精神病人通常最容易享受到的待遇:挨了一电棒。他像一捆柴一样倒在了地上…… 醒来的时候,林儿忆躺在一间黑屋里,他只觉得头像炸裂了一样疼。他想用手去摸一下,但手似乎不听使唤,他触到一块冰凉的铁,原来手被手铐铐着,动一下也感到揪心地疼;再动脚,他听见发出铁碰铁的叮当声,而两只脚同样不听使唤与剧疼,他才知道脚也给上了脚镣……他想喊,看自己是否在做噩梦,他还真喊出声来了,但头疼得更厉害…… 从窗口透进的微弱灯光看,他意识到这时已经是夜晚了……他努力地回忆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似乎记起了白天的事,他发现头上的假发没有了,但身上的女装还在。 也就在这时,门被打开,有人进来了,来人揿亮电灯,林儿忆感到一束强烈的光芒刺得他眼疼…… “醒了吗?”来人俯下身来问。 林儿忆发现是一个似乎熟悉的女人的声音,而且好像并无恶意。便眯着眼看了她一眼。他看到一对大眼睛,这对眼睛在哪里见过呢?他一时却想不起来。 女子掏出钥匙,替他把手铐、脚镣打开,扶他坐起来。他睁大眼睛望着她。她倒了一杯水,送到他手里说:“头疼吧,喝点水,慢慢就好了。” 林儿忆口渴得要命,也没顾得上客套,接过茶杯,便咕噜咕噜喝光了。 “我说过你不可鲁莽的,可你就是不信,这不,吃亏了?”女子说。 哦,林儿忆记起来了,那天在民政局,他要冲上去救玉镯儿,就是她拖住了自己。但她究竟是什么人呢?于是问:“你是什么人?” “你别管我是什么人,我现在放你出去,以后你不可再来。”女子说。 “你为什么救我?” “你也别管我为什么救你。” “你不告诉我这两点,我就不走。” 女子笑笑说:“好吧,我知道我不回答你你是真不会走的,那就告诉你好了,我是这个医院的医生,这是一;至于我为什么要帮你嘛,我觉得我也没理由不帮你。好了吧,你可以走了吧。” “就这么个理由?”林儿忆问。 “对,充分吧?” 林儿忆点点头,说:“倒也是,你们留着我也是个麻烦,我又没犯法……但是,但是我不能走,除非你放我和玉镯儿一块走。” “玉镯儿我可不能擅自放,那是违反政府有关规定的。”医生说。 “她没有精神病呀!” “她有。” “我能把她治好呀。” “你没有权力治。而且,你也‘治’不好她。” “你们怎么这么不讲理?” “你走还是不走?” “不走。” “你知道你不走的后果吗?” 林儿忆睁大眼睛望着她。 “你不走的后果是你也是精神病人。”医生说。 “我要去告你们。”林儿忆激动起来。 “一个精神病人怎么告?” 沉默。 “她本来要好了,她是个多么好的姑娘哟,她不能没有我,我一定要救她出去……”林儿忆说罢竟然哽咽着流下泪来。 医生说:“我是看出了你对她的这份情,才帮你的。你先回去,她在这里你就放心,我会关照她的,等她好了我会把她还给你的,如果她也愿意的话……” “我只要现在的她。” “可她现在需要的是我们。” “那你现在让我见她一眼。” “现在是深夜呢,病人们都在睡觉,怎么见呢?”医生说。 “我就站在她床前看看,保证不吵醒她。” “你来罢。”医生说罢领林儿忆去看玉镯儿。他们穿过林儿忆来过的女病舍,左拐右拐,来到一栋林儿忆不曾“踩点”的平房。医生示意他走路轻点,走廊上灯光暗淡,倒也有利于往屋里看。林儿忆一眼就看到玉镯儿并未睡,而是坐在床上。他哪里忍得住,便喊了一声玉镯儿,那玉镯儿反应更灵敏,从下床到冲到门口把门打开只用了一秒钟的时间,当医生运过神来,这两个人已抱在了一起。医生使劲扯但怎么也扯不开…… 医生说:“林儿忆,你是要逼我用电棒吗?” 林儿忆怔了一下,慢慢放开玉镯儿,但玉镯儿并未松手,还是死死地箍住林儿忆。林儿忆说:“玉镯儿,你放开,哥带你回去”玉镯儿的手方才渐渐松开、松开……就在这当儿,林儿忆朝医生猛地飞过一拳,但说时迟,那时快,医生一伸手便紧紧地握住了林儿忆的拳头,说:“再去修炼两年吧,画家!你以为你什么都能画,就什么都能做吗,文质彬彬的,还动起手来了?” 林儿忆一招不成,又来第二招,待医生一放手,他扯起玉镯儿就跑。几个值班医生听到响动,纷纷赶来帮忙,很快,玉镯儿就被捉住,林儿忆这时也许是想起了医生先前的嘱咐,倒晓得自个儿逃脱再说,便丢下玉镯儿不管,扯开腿往外跑,黑暗中,还是医生帮了他,打开后门让他跑了。 第九章 (九) 林儿忆在做梦,梦见他的床上有一个圆圆的脑袋一样的东西,这东西头昏脑胀、喉干舌苦、浑身无力,里面满是玉镯儿与医院的事……他想把这个东西扫到床下去,但怎么使劲也扫不动它…… 后来,他发现这东西原来就是一个脑袋,他喊:“谁的脑袋,谁的脑袋?”边喊边用手使劲揪住它的头发,想把它甩下床去。 他的手被一双手紧紧地握住了,有声音在叫他:“别动别动,针头会被你拔出来的!快醒醒!”林儿忆醒过来,他费力地睁开双眼,朦胧中,他看到一个姑娘的面孔,继而是一双大眼睛,这双眼睛越来越清晰、美丽…… “医生?” “终于醒了!你刚才干什么呀,吓死人了,做噩梦?”医生长长地吁了口气。 “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关照你呀,你病了。” “我病了?那玉镯儿呢?医生,玉镯儿怎么样了?”林儿忆问。 “她好好的,你就放心吧。你发高烧,而且虚脱了,你先管管你自己吧……”医生替他盖好被子,然后用手在他的额上探了一下说:“你那晚回来就睡下了,还是中途起来过?” 林儿忆说:“那天?现在是几点?” 医生说:“现在是第四天下午了。” 林儿忆说:“我回来就睡了,这一觉难道睡了三四天?” 医生说:“我就知道你是一睡下就没起来,你是饿得虚脱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晚你走后我一直不放心,第二天我便去看你,但敲了一阵门见你不在就走了。可回到家里我越想越不对,第三天,我又去看你,我想你不可能不在家,你没地方去的,便请110的人给打开了门……” “哦”,林儿忆望着桌椅上的医疗器械,眼前自己的手背上还扎着针,还在输液……不禁极为感动,说:“谢谢你,医生,不是你,我肯定就这么睡去了……” 医生说:“你知道就好,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多危险哟。我熬了点粥,趁热喝点吧。”说罢,她便去端了粥来。林儿忆要坐起来吃,被医生按住了,说:“你不要动,我喂你。”然后就一调羹一调羹地喂给林儿忆吃,林儿忆有些不好意思,说:“怎么好这样麻烦你呢?” 医生说:“医生照顾病人是天经地义的事,只要你不向我挥拳头就行。” 林儿忆笑了起来,医生也笑。他发现医生不只是眼睛大,还很漂亮,和玉镯儿一样,也是秀秀气气、女性味十足的那种。但她比玉镯儿高,有一米六几。年龄应是比玉镯儿大点,该是三十出头了吧。 林儿忆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尊姓大名呢”。 医生笑了笑:“我姓涂,三点水一个剩余的余字,名白。” “这名字好,先糊涂后清白。” “是吗,还有呢,这姓还给人这么一个感觉,好像我会把什么都弄脏,涂白就让人放心,我不会涂黑。” 哈哈,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涂白医生”,林儿忆从她手中接过碗与调羹说,“还是我自己来吧,怪不好意思的……”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是医生呀!” “说是这么说,可我总觉得你更是个女人”,林儿忆说罢脸红了,“我这一辈子还从没让女人喂过饭……” “哈哈哈哈,那玉……”涂白笑起来,话说了半句又咽下了。 林儿忆咕隆咕隆几口就将粥喝完了。说:“嘿,涂白医生,我要怎么谢你呢,对你的救命之恩?” “你自己考虑吧。” “还有玉镯儿,你救的实际上是两个人。” “这话怎讲?” “没有我,她怎么办?” 涂白微微点了点头,说:“你对她,可真是尽心。” 林儿忆想说什么,涂白阻止说:“你不必解释,我懂。” “既然你懂,那为什么不放她回来?” “又来了,我好像给你解释过的……”涂白说罢站起来,递给林儿忆一张餐巾纸,放下碗,便在房间里漫不经心地踱步,有些随意地浏览着墙上的画。 “你喜欢画吗?”林儿忆问。 “特别喜欢。” “这么说,你对画的鉴赏水平一定非同一般。”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并不在意我的这些画。” “恰恰相反,我特别欣赏你的画。你的画适合这样看……” “是吗,我这是第二次听人这么评价我的画了,能这样赏画的人是天才鉴赏家。” “其实我不是什么天才,是你的画水平高。” “画家的水平再高,总比鉴赏家低一个档次。” “哈,我爸也常这么说。” “你爸,你爸也喜欢画?” “非常喜欢。” “他怎么说?” “他说,画家只是把他对人物、事物、世界的感观、认识、理解以及自己的情感与灵感表达出来,而这些感观、认识、理解、情感、灵感……集中到一个作品中,还会产生一种艺术的升华,甚至变异,这种升华与变异最终形成什么,画家本人无法把握,它不在画家的掌控之中,甚至画家本人都茫然不知,它有时是超越现实的,是宇宙的,太空的,灵魂的……但高明的鉴赏家能发现,这就是凡高的画在他死后价值倍增的原因,这就是画家画到最后画出的东西为一般人不懂的原因,这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画家其实在幼儿园的原因,每个孩子都是伟大的画家……” “你爸是行家,难怪你这么利害,受你爸影响了。” “可我从来只佩服画家,从来没想到要佩服那些鉴赏家”。涂白说,“我爸还不是为了挣钱,才把一幅简单的画说出这么多东西来了,简直有些玄乎了……他还说,这还只是就画的本身而言,画外还有一个再创作的空间,供观赏者去发挥、补充……” “挣钱也没错,世界上像我这样不挣钱的人不多,何况他也没说错。” “你刚才说我是第二个说用那种随意的方式欣赏你的画的人,第一个说这话的人是谁?” “第一个是本市最有名的一位名画收藏家,涂……唉呀,我的天啦!”林儿忆说着便高声叫起来,“我的天啦,我明白了,你是‘虎骨轩’老板涂梦龙先生的千斤!” 涂白哈哈哈哈笑起来。 “难怪难怪,你爸跟我说起过你,说你在鉴赏方面的灵性……我的画基本上是卖给他了……你怎么没学美术,却学医了呢?” “我觉得画家和精神病医生是同一个专业。”涂白俏皮地说。 “也是,至少属精神这个大专业吧。” “我早就想认识你这个大名人了,因为我确实佩服你。”涂白说,“我特别特别喜欢你的每一副画。我是你的钢丝呢!” “钢丝?什么钢丝?” “哈哈哈哈,”涂白说,“就是比粉丝更硬的那种……” “比粉丝更硬?我不知道你讲什么?” “看来你是既不上网,也不看电视了,”涂白说:“粉丝是fensi的译音,追星族知道吗?就是祟拜者,现在流行的网络语言。” “哦,我还真不知道,我这人是跟不上形势了。非常荣幸有你这样一个知音,涂医生。” “别叫我涂医生,就叫涂白吧。” “好的,涂白,你既然喜欢我的画,那我送你一幅吧。” “为什么送我?” “你是我的钢丝呀,再说我要报答你,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与知遇之恩,还有……” “还有什么?”涂白神情紧张地问。 “还有你对玉镯儿……” “我不能接受,除非……”涂白打断林儿忆的话说。 “除非什么?”“以后告诉你。”涂白说。 “我的画可是从不送人的,你这是第一次。” “这个理由我不能接受。” “我当然知道,一幅画怎么能报答救命之恩?我主要还是见你赏识我。” “不过,说实在的,我还真抵挡不住它的诱惑。”涂白踱着步,突然狡黠地问,“是不是由我挑?” “当然。”林儿忆说。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涂白说:“我要这幅。”“ 林儿忆问:“哪幅” 涂白说:“《美丽的玉镯儿》” 第十章 (十) 涂白回到精神病医院已经很晚了。她急匆匆地走进办公室披上白大褂,就径直往玉镯儿病房走。 玉镯儿坐在床上,无精打采地。见穿白大褂的人进来便往床里面挪,样子显得有些害怕。 涂白在她对面的空床上坐下来,仔细地端详着眼前这位精神失常的女性。她想,她只知道她漂亮,可没想到她优秀到如此地步:她的肌肤冰清玉洁、白嫩通透;漂亮的大眼睛里,忧郁而呆滞的目光含着羔羊的懦怯,每一顾盼都让人平生几分怜爱;两道清秀的弯弯眉毛、如精心描过的工笔画般精致、漂亮、入时;小巧的尖尖的鼻子、绯红的薄薄的双唇、唇上长着一层细细的绒毛,富于挑逗与性感;可爱的瓜子型脸蛋,那尖而椭圆的微微上翘的下巴让她显得特别调皮又特别可爱;加之那头披散而随意得恰到好处的齐肩黄发;那笔挺的胸、背与充满神秘与诱惑的双乳……这美人坯子,真是青春与美丽的化身!而问题是,目前的她还处在一种有些呆滞的病态之中,她想象不出,如果她精神恢复正常,会是怎样的光彩照人…… 涂白不由得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但她并不是赞叹玉镯儿,而是感慨林儿忆,她运神:“这家伙,眼睛有毒!看来世界上最幸福的职业是当个画家,因为他最能发现、创造、感受与拥有美。”涂白起身离去,并不跟玉镯儿打招呼。心想,真让所有的女人逊色与自惭形秽呢!这时,不知为什么,林儿忆的影子也总是窜到她的脑子里来,他虽然不修边幅,也不算高大,但艺术家的气质与男人味很足,而且尤其可贵的是他不是现在舞台上流行的那种小白脸与娘娘腔式的小男人,他是涂白欣赏的传统形的魅力男性。 第二天一早查房,涂白跟主任说:“玉镯儿这个病人由我来治吧”,主任应允。 涂白决定不以医生的身份跟玉镯儿接触,而以朋友,亲人的方式,这样对她的病情有利。 但当她不穿白大褂来到她的病房,她却仍然往里面躲。她仍然坐在床上,好像昨天一晚没有睡。 “玉镯儿,”涂白喊。 玉镯儿怯生生地望了她一眼。没有应答。 “你别怕,我们是好朋友……”说罢,涂白就走到玉镯儿床沿紧挨着她坐下来,玉镯儿本能地让开她。 “你感觉怎么样,住在这里习惯吗?饭菜好吃吗?”涂白关心地问。可玉镯儿就是不理睬她。 涂白无计可施,自嘲地想,难道我的形象就如此可恶?她下意识地将手插进口袋,不意触到一片口香糖,于是她拿出来,塞给玉镯儿,说:“吃个糖。”岂料玉镯儿死活不要…… 这时,她的手机响起来,一听,竟是林儿忆。林儿忆说他看到涂白留在纸上的手机号了,为了跟她联系,他今天一起床就去买了这个手机,第一个电话就是打给她,这是与她的专线呢。涂白听了很受用,但林儿忆问的第一件事就是玉镯儿,看她是否好,看是不是能让她接个电话? 涂白摇了摇头回答道:“这时她还没起床呢,什么跟我的专线,我只是个接线员。不过你放心,我会把她照顾好的……” 林儿忆说他要过来看玉镯儿,涂白叫他不要来,因为今天要会诊,有什么事,她再跟他联系。 林儿忆的电话倒是提示了涂白,于是她对玉镯儿说:“玉镯儿,你想你哥吗?” 果然,一听“哥”这个字,玉镯儿立刻精神为之一振,显出兴奋的神情来。 “我去把你哥叫来好不?” “好!”玉镯儿立刻回答,脸上竟露出笑容。 “但是,我有一个要求,你必须先回答我的问题”。涂白说,“你喜欢你哥吗?” “喜欢”。见玉镯儿回答得这么爽快,涂白很高兴。 “你哥喜欢你吗?” “喜欢”。 “你哥……你哥怎么个喜欢你法?” “哥抱着我,给我讲故事。” “哦,你哥他抱……你哥都给你讲什么故事了?” “《小羊儿乖乖》……” “呵呵,小羊儿乖乖,这故事好听。”涂白乐了,“还有呢,他还怎么喜欢…… “他还亲我,给我洗……” 涂白一听,脸都红了,心里砰砰地跳,说,“哦,玉镯儿……你给我讲小羊儿的故事好吗?” 玉镯儿摇摇头。 “好吧,玉镯儿回答得真好,咱不问了。我打个电话,让你哥跟你说话。” “好。” “可我还有个要求,只讲一会儿,三分钟,就不准讲了好不好?” “好。” 于是,涂白拨通了林儿忆的电话,说:“现在我在玉镯儿房间里,你跟她说几句吧,不要讲太久,我们这里有规定,按理是不能打的,给你搞特殊了,就三分钟。”说罢将手机递给玉镯儿。 岂料,玉镯儿听到林儿忆的声音就叫起来:“哥!我要我的哥!”闹得整个病房都知道了,涂白只好强行中断了他们的通话。 涂白回到办公室,一会,林儿忆又来电话了,说是到了医院的门口,刚才玉镯儿在电话里那样叫,他不放心,他一定要见她一面。 涂白在医院外面见到了林儿忆,她说:“我们先去喝杯茶吧”,她将他带到不远的一家茶楼,要了个小包厢坐下来。 “你觉得你可以见她?”涂白问。 “怎么不可以?”林儿忆反问。 “我以为有了上回的见面,你不会再向我提这个要求了,你们见面了,就是抱到一起,分都分不开,你说,要我怎么办?你看刚才那个电话,我不惜违反院规,好心让你们讲几句话,可你们,搞得我下不了台……” 林儿忆被问住了。他端起杯子,试着喝了一小口茶,又放下,没有回答。 “我和玉镯儿讲过话了,她确实非常依恋你,我也理解你的心情,并且同情你们。请你相信,我是真想要帮你,也帮她,我已经跟主任讲好了,玉镯儿的病由我来当主治医生,他同意了,这应该是一个好的契机……”涂白说。 “谢谢。”林儿忆说,“真对不住,涂白。” “朋友之间就不说什么对得住对不住了,我只是想请你理解。” 第十一章 (十一) 这样过去了一个星期,林儿忆没见到玉镯儿。他整天闷闷不乐,茶饭不思。涂白倒是常来,不来每天也少不了电话联系。每次林儿忆都求她让他见见玉镯儿,但她就是不同意他们见面。 这天,涂白告诉林儿忆,他几次在医院胡闹对玉镯儿造成了不良影响,这对她治病很不利,为此,医院对玉镯儿进行了专家会诊,专家们一致认为,玉镯儿必须进行强制性精神镇静与安定治疗,至少两周内不得见任何外人,特别是能引起她神经兴奋,加重妄想、幻觉病症的外人,比如她那姓林的所谓的哥哥。 医院要这样决定,林儿忆也毫无办法。他不想见任何人,而是重又将门窗封闭起来,一天到晚就是呆坐在画架前。不说话也不画画。 涂白意识到他对自己的冷淡,实在受不了了就只好告辞离去。但一份对林儿忆的牵挂,总让她空不了一天,又要来找他。 自从让玉镯儿接了回电话,玉镯儿对涂白似乎不怎么害怕了,并且一见面就问她要打电话。涂白只好推说手机放在办公室没带。 这当然是一件令涂白高兴的事,这样她可以更好地了解病人,她让玉镯儿叫她姐姐,玉镯儿叫了。 这天,涂白给玉镯儿看完病,突然想起让她去洗个脸,岂料玉镯儿却只是一味地对她笑。 “去呀!”涂白说,“你怎么不去?你不会洗脸?……” 玉镯儿只是笑。涂白喊来护士问:“她的脸每天是你们给洗吗?” 护士点点头。涂白问:“那澡呢?谁给洗?也是你们?”见护士点头,涂白又问:“一直是你们?她从来就没自己洗过?” 护士回答说:“是的,她从来就没自己洗过。” 护士走后,涂白对玉镯儿说:“妹妹,姐姐教你洗脸好不?” 玉镯儿依然笑。涂白把她带到盥洗间,给她拧开水……但玉镯儿不会。涂白只好自己替她洗了个脸。她发现她还真有些脏了,那些护士,谁会那么耐心地给她洗涮,还不是应付一下?于是又说:“妹妹,姐姐告诉你怎么洗澡好吗?”玉镯儿同样只是笑。 涂白替玉镯儿把衣服一件件脱下来,玉镯儿少女的胴体便呈现在涂白面前。涂白不得不惊叹她那超凡脱俗的美丽,而且她是那样的圣洁、高贵与不容亵渎…… 她有三天没去林儿忆那儿。第四天,去了。见到涂白,他问:“你来干什么?” “你不想知道玉镯儿的近况了?”涂白说。 “不想。我已经无所谓了。”林儿忆平淡地说。 “为什么?”“不为什么。” “看来,你是不相信我了。我,不介意别人不相信我,但不能让你不相信,因为,你是我最敬佩的人。”涂白停了一会说,“儿忆,俗话说隔行如隔山,我想造成你不相信医院,而且始终也不相信我的原因就是你不了解精神病的治疗。你认为精神病的治疗和美术创作一样,有情,有灵感,有执著就行,真像我们曾说的精神病医生与画家学的是同一个专业那样。其实不然,它们相距甚远,医学是自然科学,而美术则根本不属科学的范畴,它是一种艺术创作。你知道吗,不配合药物治疗而用纯人文关怀,情感抚慰的所谓‘精神治疗’是绝对治不好精神疾病的。这一点已被千百年来古今中外精神病医疗临床所验证,没有特例。也为医学界公认并有了科学定论的。” “我同意配合药物治疗呀,在我这里又不是不可以吃药?”林儿忆说。 “儿忆,你听我说,玉镯儿不是伤风感冒,精神病的药物治疗谈何容易?每个人都去市面上买点药就可以治好精神病那还要精神病医生与医院干什么?就是医生开了药,服药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哟,精神病人服药必须特别关注,甚至专人护理……不错,玉镯儿在你的关照下有好转,而且特别依恋与服从你。我也承认你对她确实起了一种十分重要的‘精神治疗’作用,她也的确需要这种关怀。但你如果认为这样下去她就会痊愈那就错了。精神病的发病原因相当复杂,我们看到的只是病人感觉、知觉、思维、意志、行为……这些表层的变化,对于更深层的,这些表层部分之间以及与其它部分的衔接紊乱、失调与分裂难以摸透,对其起因更无从了解。精神病是一种重性功能性疾病,而这种功能,有可能是神经官能性的,现代医学甚至认为是基因的,比如最近中药学对它进行基因调控治疗已经取得了可喜的成效。但不管病因出在哪里,精神病虽是重性功能性疾病,却又呈慢性经过。而你的安抚在她漫长而复杂的经过中仅仅对她的情感,而且是情感的某一方面起了一定的辅助作用。这种病如果不及时地、全面地进行病理性药物治疗将会延误它的最佳治疗期,使它顽固或转成慢性,最成造成不治。我想这应是你最不愿意看到的……” “有这么严重吗?” “我为什么要骗你?就是服药,对精神病来说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因为精神病药物大多有镇定作用,有的药服后必须特别注意,像氯氮平、氯丙嗪这类药,服后要观察患者的睡眠状况,是否增多,是否嗜睡,白天如何,晚上如何,精神如何……随时进行调整。还有的药却又可能引起失眠,如舒必利、三氟拉嗪等,一般只早、中服,晚不服。如果失眠,是入睡困难还是早醒……都必须搞清楚,区别对待,随时调整剂量。对精神病来说,虽然往往药的剂量愈大疗效愈明显,但大剂量也容易导致大的耐药性,而精神病用药的最低维持量现在还没有总结出来,只能因人而异……另外,病人的饮食、大便、小便、脉搏、是否胸闷,如果安静时脉搏也有每分钟100次,那就叫心动过速,需要服降低心率的药……一般精神病患者一个星期得做一次心电图……何况我每天还要给她做按摩,扎银针,配合中医治疗……好了,我都在给你讲课了,但我不得不强调,这些都是治愈一个精神病人所必须的,没有别的选择……” “那你现在需要我做什么?”林儿忆说。 “暂时不要,至少这两周不需。不过以后肯定会要。治病先治心,这是历代医学家的垂训。中医认为人有七情,分属五脏,《内经》中也有‘以情胜情’疗法,治疗精神病人更少不了一个情字。所以,到时你不来我还会要来请你呢!”涂白说罢,深情地望着林儿忆。 林儿忆终于破涕为笑。涂白趁热打铁说:“但我对你有一个要求。” 林儿忆说:“只要对玉镯儿好,我什么要求都答应你。” “我要你愉快!” 第十二章 (十二) 这天一早,涂白就来了。林儿忆问:“你今天不上班?”涂白说她请假了,今天是她生日,想和他一起过。林儿忆问:“那玉镯儿呢?谁照顾她?” 涂白有点不高兴了,说:“你就真的那么不在乎我?” 林儿忆说:“不是这个意思,她是个病人嘛……” “好罢,那我走,我去招扶她。”说罢,涂白往门外走去。林儿忆拖住她说:“对不起,我知道你一定是作了安排的,一定托咐了另外的医生或者护士,我只是无意中说说,我真的好牵挂她,太牵挂了……” 涂白站住,说:“告诉你,我特地赶早到医院,给她做了按摩,还扎了银针才来的,不是为了她,我今天根本可以不去医院。唉,这玉镯儿真幸福,真让人羡慕,可惜……” “可惜什么?”林儿忆问,“你是说可惜她有精神病,可惜她无法感受这种幸福吗?”涂白没有回答,林儿忆又说:“你不是这个意思,涂白,你是精神病医生,你一定知道,玉镯儿她一定会治好的,她一定能感受到幸福,你说对吗,你说呀,我求你了,涂白……” 涂白点点头,眼里噙着泪花。 “你……?”林儿忆不解地望着涂白。 涂白说:“儿忆,我跟你说过不知多少遍了,我们当然是朝好的方面努力,但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所以,我希望你快乐一些,不要过分去考虑这件事,精神病,尤其是慢性精神病要彻底治愈,难度较大……” “你的意思是?” “很清楚,玉镯儿的病要治,但你的日子也要过,当学习时学习,当创作时创作,该玩的时候还得玩去,玉镯儿好了当然好,如果她不好呢,你就照这样子过一辈子?你在我心目中,可是个前途无量的伟大画家,你没有理由为了一个玉镯儿荒废了自己……”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为了玉镯儿,我可以抛弃一切,包括我曾经视若生命的画!” “如果玉镯儿的病永远不好呢?” “不可能,她一定能好,这是你说的,同时我有一种预感,她一定能好。” “好吧,”沉默了一会,涂白说,“我们现在不谈这事,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们能不能高兴一点,我可是连娘家都没去,同事同学要来给我过生日我也辞了,才到你这儿来的!” 林儿忆说:“对不起,涂白,有一天,恐怕我也要变成精神病了。如果那样倒好了,我和玉镯儿两个精神病就可以在一块了……” 涂白摇头。说:“儿忆,你不要不承认,我看你是爱上她了。”林儿忆连连否认,说:“你说哪去了,怎么可能,她是精神病人。” “看你急得,我是逗你玩呢。”涂白说,“我们去郊外玩好吗?” 林儿忆点了点头。见林儿忆同意了,涂白显得很高兴,便忙着收拾起东西来。林儿忆想,这人怎么像孩子一样呢,也觉得她有点好玩。 涂白还特地替儿忆带了画夹,让他去野外写生。 他们选了一个安静无人的地方,在草地上坐下来。涂白将塑料布铺在草地上,然后把糖果、熟食、奶、矿泉水、还有一个生日蛋糕与一瓶法国葡萄酒……一样样拿出来,放在上面。 林儿忆默默地注视着她做这一切。涂白问:“这地方风景怎么样?” “美极了,我还真不知道有这么好的地方。” “那好,我们先吃点东西,然后,我看你写生。”涂白说,顺手将葡萄酒拿起,林儿忆说:“我来。”便接过酒来打开,在两个纸杯里斟上。给涂白递上一杯说:“来,干杯,祝你生日快乐!”两人一饮而尽。 “嘿,这酒蛮好喝嘛!”林儿忆说。 “好喝就多喝一杯,”涂白说罢又给两人斟上,“你平常喝不喝酒?” “从不喝,还是小时候爸爸用筷子蘸到我嘴里尝过的,但滋味已不记得了。” “那你真可怜。”涂白爱怜地塞了一点烤肉在儿忆嘴里,又举起杯子说:“谢谢你陪我过生日,这是我最高兴的一个生日。” “这算什么最开心呀,连一份生日礼物都没收到?” “那你送我呀!” “来,借花献佛,我敬你一杯!”林儿忆说。 就这样,他们连喝了几杯,不知不觉一瓶葡萄酒竟完了。两人吃了一些东西,涂白说:“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写生?”林儿忆在低头想着什么,没有回答。涂白说:“又想她了?”林儿忆说:“哪天,我们也带她来好吗?” “好,怎么不好?”涂白说罢不由得站起来,走到一个小坡上去。 微风吹着她的长发与裙裾,涂白高挑娇好的身子在坡上站成了一幅美丽的风景。她凝视着远方:蓝天、白云、飞鸟、炊烟……不由得感慨万千: 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家里就她这一根独苗。自幼父亲就教她赏画,她的祖父是故宫博物院的中国画鉴赏专家,而父亲则是从祖父那里得到的真传。涂白生性聪颖,什么事一点就通,接受能力特强,所以,日久天长,耳濡目染,在赏画方面自是有了一番功夫。当然,到他父亲这一代,他家的收藏已经变了点味,那就是祖父是专事收藏鉴赏,父亲则是靠此行谋生养家。 女儿大了,在对一些问题的看法上跟父亲有了分歧。最明显的冲突就发生在林儿忆身上。那次林儿忆送来一幅山水,父亲只给他五千块钱。涂白知道,林儿忆的画市价至少已在二万以上。她怪父亲太赚多了,这也是她不愿承父业的原因。当然,这事反过来也使林儿忆在涂白心目中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她觉得这人有大家的气质,根本不在乎金钱。从此,她除了他的画还关注起林儿忆的人来。 “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哟!”如果父亲这么赞叹,而眼睛又并没着意盯着哪幅画,那父亲所指就一定是林儿忆。父亲常说,世界上有一种“看”是看中之极,那就是不看,或闭着眼睛看。林的画大气,赏他的画,就如此。他用这种方式赏画除开这个后生,就只有大师徐悲鸿,徐的画他从不看,而是听,听它的马啸与蹄声……当然,林儿忆的画还听不出潺潺流水与风在树梢的声音,但他的画已经走出了画框,画的意境在向更大更广的边远延伸……这就很不简单了……后来,林儿忆的画父亲原则只收不卖,父亲是绝对看好他的前景…… 她早就想结识这位画家,可林儿忆总是把画交到父亲手里,接了钱甚至数都不数就走人,从不停留,连茶都不喝一杯。她一开始就对这位卖画从不报价,也从不讲价的人感到好奇,但他对站在一边看他们交易的她总是视而不见。后来听父亲说,他的画只卖给他,他知道自己是本地惟一一个真正识货的人。父亲不给他更多的钱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逼他多拿出几幅画来…… 那天到民政局去接精神病人,她没想到在那里碰上了林儿忆,而且,他居然是当事人。她对他的才华早就爱慕,却不知他原来还那么善良,那么重情义…… 她没有考虑自己已是有夫之妇,更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爱上他…… 想到这里,她突然回到了现实中,想,自己是不是在这里站得太久了?她转过身来看林儿忆,他真在写生…… “你在画什么?” “别动,画你呢,就好了!” 听说是画自己,涂白感到很高兴,刚才那丝淡淡的不快早就丢到脑后去了。望着他那认真的样子,她对父亲说的“所有的孩子都是画家”的禅语似乎突然有了新的理解。眼前这个人就是一个标准的孩子,像孩子一样单纯。 “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说罢,林儿忆将画朝涂白转过来。涂白慢慢朝画走过去…… “你把我画得太美了。”涂白在林儿忆旁边坐下来说。 “不,我没有加工,只是将我看到的用线条记录下来……” “有你这种评价,我知足了。”涂白说,眼里噙着感动的泪花。 “有机会,我用油彩给你画一张肖像。” “我就是这样想的,我还愿意做你的……” “做我的什么?人体模特?” 涂白低下头,脸上泛起了一朵红云,说:“是的,不过……不是现在……” “那太好了,我盼望着能画你的那一天。” “但愿我能成为第二个玉镯儿……” “不,涂白就是涂白,你与她只能说各有所长,你没必要重复她。” “我是说在你心目中的位置。” “哦,”林儿忆顿了一下说,“你今年几岁?” “这重要吗?” “不,我是想在这张画上写下你的几岁生日,然后送给你作生日礼物。” “你说我多大了,猜猜?” “二十八。” “哈哈。” “笑什么?” “我是不是特别显得老气?因为一般人都会有意把别人的年龄报小的。” “报小干什么?” “见物加价,逢人减岁嘛。” “我不知道。”林儿忆说,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唉,老了,我都三十一了!”涂白说。 “我更老,我都三十四了。” “嘿,你为什么不成家?” “没想过。” “一心就是画画。” “对。画就是我的爱人。” “我有点不胜酒力……” “你喝醉了?我怎么没醉?”林儿忆问,“那你在草地上躺一下吧。” “你是男人呀,一点葡萄酒怎么会醉?”涂白撒娇地说。草地怎么躺,有蚂蚁呢…… “那怎么办?”林儿忆说。 “我不知道。”涂白说罢头早就依到林儿忆肩上了。林儿忆顿时闻到一股女人的香气,心里砰砰跳起来。而这时,涂白干脆倒在他身上了,林儿忆只好用手箍住她,不让她倒到草地上去。 “我有丈夫,你知道吗?”涂白闭着眼睛,突然喃喃地说。 “什么?”林儿忆下意识地将她推了一把。 “看把你吓得,你放心,我们感情非常好,互不干涉,他不管我,我也不管他。”涂白说罢反而用手箍住了林儿忆的腰,似乎很安心地睡去。 “那你们有小孩吗?” “我们是丁克家庭。” …… 她有男人了?有男人的女人是什么样子?有女人的男人呢?林儿忆觉得自己突然之间就成了有女人的男人,便觉得这软绵绵的肉体已属于自己,它是那样地充满着性感与不可抗拒。他偷偷地注视着睡在他怀里的涂白,觉得这人睡觉也不安分,她的大眼睛虽然闭上了,却似乎总有一股神在那儿游离。她的脸蛋红扑扑的,充满着生气,她的嘴有些大,微微地张着,能看到两颗洁白的门牙,好像随时准备说话或吃零食……还有,她的胸脯配合着呼吸很明显地起伏着,他鼓起勇气看了一下那儿,她的领子开得很低,他看到了她隐藏在衬衫与胸罩内的乳沟,他第一次感到乳沟比整个乳房更富于性感……他不由得将双眸移开,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充塞着他的神经,他想狠狠地吻住那张微张的嘴唇,但他终于没有。 第十三章 (十三) 经过一段时期的治疗,玉镯儿的病稍有好转。她现在已能够在护士的照看下自己洗涮,按时就寝,规矩地服药。不过她还是常来找涂白。她的用意虽然是找林儿忆,但涂白还是高兴,因为这对与她进一步沟通,深入了解她的病情,给她治病提供了便利。 “姐姐,我要听电话。”早晨,涂白查房的时候,玉镯儿一定会这么说。 “姐姐没带手机呢。”涂白每次只好把手机丢到办公室。 但老是这么哄着她也不是办法,这天,涂白查完房回到办公室,玉镯儿随后就来了,见她敲着办公室的门,涂白只好让她进来。涂白也知道她要干什么,果然,她就缠着涂白要手机。涂白无奈,只好说忘记了林儿忆的号子。可玉镯儿说她知道,便接过涂白手中的手机。她没有按任何号码,就对着手机喊起来:“喂,喂,哥,哥……哥,你为什么不理我,你不要我了呀?哥……”喊着喊着,眼泪就从她的眼里流下来…… 涂白连忙从她手里抢过手机,安慰她说:“玉镯儿,哥不是不要你了,是他没有听见……”玉镯儿也不理会,哭得更伤心了,她说:“姐姐,哥,他不要我了,他为什么不要我了呀!”涂白也受到了感染,眼圈都红了。她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自责,觉得自己哪里是在给人治病,简直是在拆散别人的幸福呢!她刚要拨通林儿忆的电话,让他们对话,林儿忆却把电话打进来了。林儿忆每天要来几个电话,询问玉镯儿的情况。涂白说:“儿忆,正好,我刚想找你。是这样,经过再生考虑,并征得主任及其他精神病专家的同意,我决定以家庭病房的形式,作为一个特例,明天就把玉镯儿给你送回来试试……当然,得由我陪着……” 林儿忆没有作声,他在电话那头啜泣。 玉镯儿终于回到了林家,并且表现比想象的还好,什么事情都讲得清楚,也听话。林儿忆与涂白都很高兴。而且,玉镯儿还有一个明显的进步,那就是当着涂白的面,不与林儿忆亲热……这也让涂白感到有点失落,觉得自己老在碍着人家,是个多余与讨厌的人…… 涂白每天按时给她检查、服药、按摩、扎银针……晚上,让玉镯儿服下小量的安定药睡下后,一般就不再醒来,这时涂白才回家。 这天傍晚,涂白有事先回去了,林儿忆正在帮玉镯儿洗澡。突然有人敲门。林儿忆说:“玉镯儿,你别出来。我去看看是谁在敲门?” 林儿忆走到门口,问:“谁呀?” “请问,这是画家林儿忆先生的家吗?”来人问。 林儿忆将门打开一条缝儿,看到一位风尘仆仆的个头高大的小伙子,问:“你是谁?” 小伙子说:“我、我从北方来的,来找您,想跟您打听一个人儿。” 林儿忆心想这老远从北方来我这找谁呢?打量着这是一位很帅气的青年人,也不像什么歹人,便让他进来了。 小伙子问:“《美丽的玉镯儿》是您画的吗?” 林儿忆点点头。 “您是在哪儿画的她呢,您知道她现在在哪吗?”小伙子迫不及待地问,显得很焦急的样子。 “你认识她?”林儿忆问。 “不只是认识,她是我走失的女朋友。”小伙子肯定地说。 “你女朋友?” “是”。 “你女朋友多大了?” “28”。 “可那是我十年前在美院画的一幅人体模特呢!”林儿忆这么答,心里当然明白。 “照您的意思,这是一种偶合了,世上真有长得这么相似的人?”小伙子显得十分失望,而恰好这时,玉镯儿在浴室内喊:“哥,谁呀!” 小伙子像弹簧般一跳便站起来,并往浴室走去。 “不可以,不可以的……”林儿忆伸开双臂去拦,但被小伙子粗暴地扒开了。玉镯儿在浴室里一声惊叫,便赤着身子跑了出来。林儿忆心痛地一把抱住她。 小伙子相当激动,说:“小毛,小毛,真是你?我是倚剑,旷倚剑呀,王小毛!” 玉镯儿一怔,却惊魂未定,吓得在林儿忆的怀里不住地颤抖。 自称旷倚剑的青年情绪相当激动,要到林儿忆怀里来抢人,林儿忆说:“年青人,有话好说,万万不可懵撞……” 旷倚剑却不听劝阻,要强行抢人。林儿忆说:“我求你,不可以激动的,玉镯儿……王、王、王小毛她不能受刺激……你听着,是你的人我会还给你的……” “会还给你的”几个字起了点作用,小伙子停下手来。 林儿忆安抚着玉镯儿,用手在她额上朝上摸了三下,说:“妹,哥在这儿,别怕!”这是大人怕小孩受惊吓常用的办法。果然,玉镯儿瑟索得没那么厉害了。林儿忆望望情绪激动的年青人,说:“玉镯儿,别怕,他、他是你男朋友,旷、旷……” 小伙子补充说:“我叫旷倚剑。”林儿忆说:“是的,旷——倚——剑”。但这个名字不但没有给玉镯儿什么特别的安慰,她好像重又厉害地颤抖起来,林儿忆不得不更加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说:“玉镯儿,哥替你穿好衣服……” 一听这话,本来就尚未平静的旷倚剑又一次愤怒起来,他突然失去了那点本来就是艰难维持的理智,一个箭步窜上来,一把夺过林儿忆手中的衣服,说:“我来给她穿!”与此同时,他揪住玉镯儿就往自己身边扯……玉镯儿吓得惊叫起来。林儿忆不顾一切地护着玉镯儿,旷倚剑这时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铆足劲,朝林儿忆脸上猛地一拳,林儿忆被打得眼睛直冒金星,但他还是看到了玉镯儿惊恐的眼神,便顺势像醉汉一样滑稽地倒在地上,玉镯儿见状便哈哈大笑起来。林儿忆艰难地爬起来,东倒西歪,旷倚剑不知是尚未解恨,还是以为林儿忆在耍醉拳,又给了他一拳,林儿忆一头裁在地上,但还在翻跟斗……逗得玉镯儿捧着肚子哈哈哈哈地大笑…… 但这一次,林儿忆没有很快爬起来打他的“醉拳”,而是将头埋在地上,悄悄地用衣服擦着什么……玉镯儿也停住了笑。 旷倚剑瞪大眼睛,他被眼前上演的一切惊呆了。 林儿忆低着头说:“旷……倚剑,到厕所拿卫生纸来……” 旷倚剑这时正在注视着玉镯儿,说:“亲爱的小毛,我终于找到你了……”说罢便一把抱住玉镯儿就亲。 玉镯儿吓得喊叫起来:“哥!哥!!”林儿忆腾地一下站起来,他忘记了自己脸上没有拭净的鲜血,更何况他刚才是用衣在擦,这时他自然整个就是一个血人……玉镯儿见状,便吓得一声惊叫,昏厥过去。 那玉镯儿便倒在旷倚剑的怀里,林儿忆不要命地扑过去夺玉镯儿,旷倚剑则死抱着不肯放手。林儿忆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松手,你知道吗,她昏死了!” 旷倚剑说:“你以为我不急吗?我爱她!我爱她呀!!”说罢,便将她抱得更紧了,边在她脸上亲吻着边说:“小毛,你醒醒,小毛,你不能死,小毛我爱你呀……”说罢泪水就流了出来。 林儿忆也哭了,他用命令的口气说:“我知道你爱她,我会把她还给你的,但你这时得听我的,我小时候经常是一发高烧就昏厥,医生说这种昏厥超过6分钟,患者的大脑将受到不可挽回的损伤,超过10分钟,将变成植物人,超过一刻钟,就救不活了……” “那怎么办?”旷倚剑说,“我们赶快把她送医院吧!” “来不及了。”林儿忆说,“也没必要,我可以救的!” “你救吧!”旷倚剑双手一松,把她让给林儿忆,然后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头把地板磕得砰砰砰地闷响:“我求求你了!” 林儿忆将玉镯儿平躺在地上,用拇指用力按她的人中,太阳穴与膝、腿的几个穴位……玉镯儿终于睁开了她那美丽的双眸。两个年青人兴奋地同时将头伸过去,砰地一下碰得两人直冒金星。但他们却望着她欣慰地笑了,两个男人眼里都噙着泪水。 玉镯儿的一场生死攸关,让这场充满火药味的一触即发的“世界大战”暂时平息下来。 他们几乎同时扶她坐起来,而她却依到了林儿忆的怀里,问:“哥,我怕,这人是谁,我没开窗户,他怎么进来了?你让他走……让他走呀……” 林儿忆对小伙子说:“对不起,小旷,旷倚剑先生,她怕你,请你回避,不,离开!” “让我离开?”旷倚剑把头侧向玉镯儿说:“小毛,你真的不认识我了?我是旷倚剑呀!” 玉镯儿并不理会旷倚剑的话,只一个劲地往林儿忆怀里钻,分明在躲他。 林儿忆对旷倚剑说:“你看见了吧?她怕你。这对她很不利。这事,我们都需要冷静地考虑一下,才能作出合理的对病人有利的处理,我看这样,你先离开,什么时候,我们约个时间,再好好商量一下……” 旷倚剑说:“你说她是病人?她病了?什么病呢?” 林儿忆说:“我等下告诉你,待她睡了之后,我们在下面的街心公园见。” 第十四章 (十四) “我等你一个小时了。”旷倚剑说。 “刚睡下,刚才的事,她受了刺激……”林儿忆说罢在旷倚剑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这么说她还真病了?”旷倚剑问,“什么病?” 林儿忆指指脑袋。 旷倚剑掏出香烟,自己叼上一支,然后递给林儿忆。林儿忆说:“谢谢,我不抽烟。” 旷倚剑深深地吸吮了一口,说:“不严重吧?说说,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林儿忆说:“怎么证明你是她的男朋友呢?” 旷倚剑没有回答,却递给林儿忆一张照片。林儿忆接过来一看,是玉镯儿和他的一张合影。这两个人,一个高大威武,一个纤细文弱,虽然有一定的反差,倒也有点英雄美女的味道。他注意到,照片上王小毛穿的连衣裙,与她现在喜欢的那条颜色、花纹与款式十分相似。 “你怎么知道《美丽的玉镯儿》这幅画呢?”林儿忆问。 “我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在北方一位名画收藏家那里看到的。便跟他打听画的由来,他说他是在千里之遥的南方r省高价收来的。我便按他说的找来了。” 林儿忆没再追问。他收留玉镯儿的全过程及现在的治疗情况一一向旷倚剑作了详细的叙述。 “我先谢谢你收留我的小毛。”旷倚剑也说了他与王小毛的情况,但对她突然出走的原因避而不谈。林儿忆也没心思细问。因为旷倚剑最后提出,他要带王小毛走,回北方去,到那边去给她治病。 与旷倚剑分手后,林儿忆心里忐忑不安。他想,旷倚剑应该也没有权力带玉镯儿走,因为他们并未结婚,他仅仅是她的男朋友,在现在的情况下,他林儿忆不也是玉镯儿的朋友?何况玉镯儿还没认出他来,她在他面前甚至表现出害怕,这种情况怎么能让玉镯儿跟他走呢? 他越想越觉得他应该坚持不放玉镯儿走,而且也有理由。不过令他担心的是旷倚剑来硬的,他个子比自己高大,自己肯定不是他的对手。这时,林儿忆想到了涂白,他可以要她帮忙,她有两下子,而且,还可从医生与组织的角度出面干预这事……这样看来玉镯儿被送到精神病医院又成了好事。于是,他拨打涂白的手机,想把自己的想法跟她说一说,并征求一下她的意见,但涂白手机已关机,他一看时间已是凌晨两点,只好回去。 回到家,林儿忆发现自己家的门居然是敞开的,他立刻意识到发生了怎样的事。果然,玉镯儿不见了。家里一片狼藉,柜子、桌子都挪位了,凳子倒在地上,床上还有一卷胶带纸……玉镯儿显然是挣扎了,她一定不肯走,是被胶带纸封住了嘴巴强行带走的……他突然想起,在与旷倚剑交谈的时候好像听到有汽车从他家楼下开走的声音,一会,旷倚剑就告辞走了,走得很匆忙……这样想,他便急忙跑下楼去,朝公路往北的方向追去…… 第二天一早,涂白就来了,见房门开着便觉意外,再进里面一看,不禁吓了一大跳,不但两个活人不见了,家里还被弄得一团糟,便断定发生了抢劫案,再一看地上居然还有血迹,更是吓得脸都白了,她战战兢兢地拿出手机拨打林儿忆的电话,电话是通的,但没人接,便拨打110报警。 警察很快就来了。他们立刻封锁了现场,然后拍照、取证…… 当即有两位警官找涂白做谈话笔录。当警方问涂白要了林儿忆的手机号码再拨时,林的手机已处关机状态,以后就再打不通了。 警察问涂白,家里是否丢了现金或其它财物,涂白说钱与财物她不知道,这里最值钱的应该是壁上挂的这些画,但画一幅也没少。 这会是个什么案子呢?警方认为,从现场提取的指纹与脚印看,至少是三人以上的合伙作案。谋财显然不是;是否绑架,要找到林儿忆才知道,但估计也不是;最大的可能是劫色。这时正好在邻居中找到了证人,三楼的一位老奶奶说凌晨一点多,她听到楼上有响声,后来就见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模样的男人抬着玉镯儿下来,玉镯儿在挣扎,但他们还是强行将她抬上了一辆面包车……她以为是精神病医院的人,所以没在意。而此时,血的化验也出来了,地上的血与警察在浴室桶内浸泡着的林儿忆的衣服上的血属同一个人,并且警察初步认定就是林儿忆自己头部流下的……那么,林儿忆至少是负伤了。但从他有时间换掉血衣与过道等其它地方均未见血迹来看,估计伤势不重,或者当场被打昏了,那么他现在在哪里呢? 第十五章 (十五) 就在警方侦查取证、对案情进行初步分析认定之时,围观的人群突然噪动起来,精神疲惫的林儿忆却自己出现了。他将昨晚发生的事跟警方作了解释,说是玉镯儿的男朋友将她接走了,警方最终以一个无关大碍的民事纠纷了结了此事。 涂白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警察走后,她一边安慰林儿忆一边替他收拾零乱的房间。 “怎么不接电话?”涂白问。 “我怕别人听见。” “你就在现场?” “我追了一会,没追到,就回来了。” “为什么呆了这么久才出来呢?” “我想让警察去破案,又怕吓着玉镯儿。” “那倒也是,破了案也不会把她判给你。” “我也这么想,不如自己去北方找她……” “北方这么大,上哪找去?” “我回来就是打算先去找一下你爸,问清一下他把画具体卖给谁了,顺便接两件换洗衣服……” “我爸?这跟我爸卖画有什么关系?”涂白惊奇地问。 “旷倚剑是看到《美丽的玉镯儿》才找来的。” 涂白气愤地说,“真有这事?我爸也太过份了,他偷了我的画我还不知道呢,有几天没顾得上去看那画了……走,我们找他去!” “我也想肯定是你爸背着你干的,你不可能卖我的画的。” 涂白执意一起去找她爸,林儿忆想自己反正也要找他打听买画人地址,也就跟他一块去了。 涂白的爸爸是个大胖子,五十几岁。见女儿居然把林儿忆带来了,很是高兴,他本是个开朗、乐观人,这下就不管女儿高不高兴,打了一连串的哈哈。而且,不由分说,安排厨房搞几个好菜,留林儿忆在那里吃午餐。 林儿忆也没推却。席间,涂梦龙频频举杯,说林画家林先生平日来寒舍,从来是茶都不肯喝一杯,今天亏了小女的面子,居然能赏脸吃一顿饭,真是“虎骨轩”的莫大荣幸如何如何……涂白几次责怪他不该偷偷将林儿忆送给她的画卖掉,涂梦龙总是把话题岔开,不作正面回答……一边的林儿忆觉得好笑,心想这父女两性格还真像,涂白其实也是这么大大咧咧的。他此行主要是问那北方老板的地址,问到了目的也就达到了,对这父女俩之间的事也就没放在心头…… 一会儿功夫,三人居然将一瓶茅台酒喝光了。涂梦龙说:“难得林先生赏脸,再来一瓶如何?”林儿忆说不行了。涂白说:“儿忆,你不要客气,反正是喝你自己的酒!”“怎么是喝我自己的酒呢?”林儿忆有些不解地问。涂梦龙说:“林先生别听她胡说八道,我这女儿,从小娇惯了。”涂白说:“我爸喝的酒,都是用你的钱买的,来,再喝一瓶!”说罢就将另一瓶酒开了,三个杯子斟上。 涂梦龙醉熏熏地说:“你、你、你这家伙,有这么说老爸的吗?老、老爸我幸亏没喝你的呢!” “哈哈哈哈……”涂白放声大笑道,“不打自招了!” 涂梦龙说:“看我敲你两下!”说罢就用筷头子去敲她…… 涂白头一侧,躲过了,说:“谁叫你不承认错误嘛?” “这、这、这有什么错误好承认的,要怪就怪林、林、林画家的画太、太、太好……”涂梦龙说话有些结巴了。 涂白说:“是人家林画家大气,不与你计较,你倒好,还倒打一耙怪起他来了……” 涂梦龙举起杯子与林儿忆碰了一下说:“这……话倒不错,林、林先生是大家,喝酒也大、大气。说到酒,中、中国还只有茅台,醇香、厚重……不愧为国酒!来,我敬……你一杯!”涂白也举起杯子,分别与老爸和林儿忆碰了一下,秀秀气气一抿,一小杯酒就见了底。 林儿忆说:“你真能喝!” 涂白说:“我和老爸经常是两人喝一瓶。” “可那天一点葡萄酒你怎么就醉了呢?”林儿忆问。 涂白忍俊不禁地一笑,轻轻打了他一拳说:“哪有你这样问话的?真是的。”脸便泛起了红润。 涂梦龙看似已有几分酒,实则察言观色,别看他这时迷迷糊糊,眄斜着眼,可什么事也休想瞒过他。他可是个表面大咧,骨子里精细的人。这时,几杯酒下去便正是商家来灵感的时候了。果然有了灵感,他甚至说话也顺遛了:“林先生不吸烟,我也不吸烟,可酒不可不喝。因为酒画本是一家嘛!这时看林先生的画,意境才深远哟……当然,好酒配好画,赏林先生的画非茅台莫属!” “又来了,”涂白说,“我爸曾说中国画家中的后起之秀就你林儿忆可与茅台酒相比……” 哈哈哈哈,三人大笑起来。 “说句沾林先生光的话,既然酒也能给赏画以灵感,那赏画与画家也是一家了……” 林儿忆频频点头称是,说是岂只一家,赏画赏画,赏在画前!说得涂梦龙哈哈大笑。 “画画、赏画,美酒,这意境就更完美了……女儿,快拿笔墨来,让林先生把灵感留下来,我们父女也开开眼界……” 涂白问林儿忆:“儿忆,你有这雅兴吗?” “好罢!”林儿忆点点头。 涂白拿来纸墨,在书桌上铺就。林儿忆也不客气,抓起画笔,同时便进入角色。如椽狼毫也不蘸墨,却喂饱了水,便才思涌动、神情并茂,在纸上即兴挥洒起来。行毫走笔之处,急时若蛟龙倒海、似猛虎下山、如彗星殒落、像金蛇狂舞……缓处若抽丝、如猫步、似云手……把个涂氏父女惊得目瞪口呆。只见他,时而双眉紧锁、时而气沉丹田、时而神彩飞扬、如痴似醉、若梦还醒、是喜却悲、忘乎所以…… 尽情挥洒一番之后,林儿忆额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这时,方才润足墨,只在左下方画上一片被狂风吹得四下摇摆的树木,再在右上方描摹了一位纤细羸弱的裸女,那形态似飞天,若奔月,如希腊神话中展翅飞翔的胜利女神,却又极具东方现代女性之美。六尺宣纸,只一成用墨,其他五分之四皆留白。 涂梦龙啧啧吐舌,连称奇画。他说:“无风不起浪,树欲静而风不止,风无影而树有声……于无声处听惊雷,我已经听到了呀,狂风大作、呼啸其中……这声振我心扉;我也看到了呀,雁过留声、风过留痕……这痕镌我心灵!” 林儿忆说:“醉后涂鸦而已,让涂先生见笑了!” “哪里,哪里,醉中始有真人,始有全人,这真是先生真情流露,才情并茂之佳作!女儿,你看呢?你还没发表意见呢!” 涂白眼睛红红的。父亲问:“你怎么啦,女儿?” 涂白说:“我在想,这天使在哪儿呢?她多可怜哟!” 涂梦龙说:“为父明白了,这天使儿我道为何那般熟识,是哟,她就是《美丽的玉镯儿》,女儿既是如此珍爱这画,父亲愚鲁,不该将它卖了的……林先生,真对不起!” 涂白告诉父亲,这画女儿岂只珍爱,简直视为无价之宝。而关键还不在这里,关键是这画卖出了一个麻烦。于是涂白将玉镯儿的事简单地跟父亲说了,涂梦龙听后更深为感动,他说难怪几次欲以高价收买此画,林先生都不同意,却原来还有这般动人故事。这画既然对林先生与小女如此重要,他一定高价赎回…… 林儿忆说既是卖了赎回也没必要了,关键是看能否通过字画店老板找到买主旷倚剑?涂梦龙说这个不难,买画的老板叫钟子奇,他的字画店“点睛斋”在北方极具盛名,在全国字画收藏界与他涂梦龙的“虎骨轩”齐名,并称“北钟南涂”。两家都是赏画世家,钟子奇的父亲与涂梦龙的父亲曾是同事,都是故宫博物院鉴画名家,所以两家从先父那儿就有交往。涂梦龙当即便拨通了钟子奇的电话,一阵寒喧之后,便切入正题,遗憾的是钟子奇并不熟悉旷某其人,说小伙子并非道上人,看到这画纯属偶然,不过从他并不是行家却说买就买了那画,并不还价,而且随身能拿出一笔不菲的现金来看,决不是一般人。而且,小伙子是当地人,这就难免他还有来点睛斋赏画的可能。总之,既是涂兄的事,又是林先生本人相求,他定将尽力配合寻找买主,电话那头,钟子奇对林儿忆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希望能有机会结识林先生……原来,林儿忆的画几乎都是通过涂梦龙卖给了钟子奇。 第十六章 (十六) 事情已经过去几天,但仍没有玉镯儿的消息。林儿忆执意要北上找人,涂白也没办法,她本想陪同他一块去,但医院的事丢不开,只好一人留在家里。 这天,涂白正在医院值班,一位年青小伙找上门来。他要开药,却又不肯带病人来。本来,小伙子一开口,那地道的北方话就引起了涂白的注意,到问及患者病情,涂白的心就开始砰砰跳起来,她打量着年青人,心想,此人十有八九就是林儿忆说的那个旷倚剑。那么,病人就是玉镯儿无疑了。 赶快给林儿忆打电话,涂白第一时间就冒出这个念头,但马上她又否定了,暂时还不行,万一不是呢?涂白好不容易使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她跟小伙子说,精神病人是不能不见人而随便开药的,家属如果确有困难不能带病人来,医院可以提供出诊服务。小伙子二话没说,立即同意了。 小伙子的住处在一栋出租房,这就更证实了涂白的猜测。涂白是有备而来,她特地戴了个大口罩,以免玉镯儿认出。 患者果然是玉镯儿,她已经睡着了,可眼角还挂着一颗泪珠,脸色也很不好,见她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涂白心里十分难受。想,如果林儿忆见她这个样子,一定心痛死了。涂白向小伙子了解了她近来的一些情况,边给她作检查,边“问诊”:“你们好像不是本地人吧?” “哦……是……”小伙子吞吞吐吐地说:“我们是北方的,出来玩……她病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旷倚剑。旷工、旷课的旷,毛主席诗词安得倚天抽宝剑那个倚剑;她叫王小毛,三横王……我们是大学同学,但只同校,不同专业,她是学理科的,我学文科,并且比她高一个年级……” “你们都在哪儿工作?” “我搞房地产开发,她是教师,在一所中学教数学。” “哦,她是教师。她有精神病史吗?” “应该没有。” “什么叫应该没有?” “我只是她男朋友,对她的家庭以及以前的情况不全了解……” “那这一次发病是因为什么呢?就是说它的诱因是什么?” “这……我也搞不清。” “你搞不清?无缘无故?” “是这样,我只知道她出走前情绪比较低落,不爱说话……” “她出来多久了?” “半年吧。” “哦,这半年也没有一点消息?” “没有,可把我找苦了,我曾在网上发了寻人启事,在很多电视台与报纸也登过,但没有登她的照片,怕对她造成不好的影响,原来她得了这种病,所以更难找了。” “对,一般人们都不太注意这些东西。那这次你又是怎么找到她了呢?……”涂白说,于是,旷倚剑将找到王小毛并抢走她的事讲了一遍,跟林儿忆说的一样。 “你既然抢到她了,为什么又不回北方,却又在这儿住下来呢?” “医生,我明跟你说吧,我现在很痛苦,一是我没想到她真的得了精神病,而且这么严重;二是她居然连我都不认识了,她甚至对我表现出惊恐;再就是她对那画家却如此依恋。我对这一点很不理解,那画家有什么值得她如此爱的?我想搞清这个问题,何况她既是这样地爱他,在这种情形下,我强行将她带走,我想这于她的病也没好处……再说,我也觉得那个画家可怜,我这样做对他不公平,也不义道,他毕竟萍水相逢救了王小毛,我觉得我至少要补偿他一笔款子……便临时改变了主意。” “那你的意思是还是把她送回到画家那里去?” “那我又不想,我得考虑下一步怎么办。我怕事情败露,让自己处于被动,所以没敢带她去精神病院看病。也请你替我保密。” “行。”涂白点点头,“好在你终于找到她了。” “是的,这确是我最感欣慰的。” “但愿通过治疗她能尽快恢复对你的记忆。” “是呀,你能治好她,我一定好好感谢你。” 这时,王小毛翻了一下身,旷倚剑一弹便起身去床边了……涂白说不要吵醒她,让她多睡一会。 第十七章 给不给林儿忆打电话呢?涂白辗转反侧,通晚未眠。她几次拨了他的号子,又按掉了。天亮的时候,林儿忆打电话过来报平安,说已经到了,涂白也没告诉他旷倚剑与玉镯儿还在本市的事。只是叮嘱他在钟家好好休息两天,并保持联系。按理,通知林儿忆是不用思索的事。问题是她答应了旷倚剑替他保密,所以通知林儿忆就必须征求他的同意才行,否则就是不守承诺。 而且,这事不宜久拖,林儿忆还在北方呢,他心里有多急哟。跟旷倚剑摊牌,告诉他全部真象是惟一的办法。于是,涂白一早就急匆匆地来到了旷倚剑的住处。 这次玉镯儿坐在床头,像在医院一样,见人来就往里缩。涂白哄着她,给她量了体温、血压、测了心跳……并关照她服了药。但因为涂白戴着大口罩,她没认出她。 涂白把旷倚剑叫到另外一间房,问:“她还怕你吗?” 旷倚剑点点头。 “我昨天想了一晚。”涂白说。 “我知道你想什么?”旷倚剑说,“你是想让她回到画家那儿去……” 涂白点点头。 “医生,我也想过了,”旷倚剑说,“那画家肯定只是她的一种幻觉,绝不会是她的真实感情。她虽不认识我了,但这是她生病的原故,她病前与我是恋爱关系,我们谈了好几年了,而且我是真心爱她……我们的关系应是惟一从法律与道理上可以成立的人际关系,她与画家的关系是不能承认的,因为她是在没有行为能力的时候”认识“他的。” “这点我懂,我是说就目前你们的关系不利于她的治疗而言的。” “那也不能把她给画家。画家只是她的一个幻觉与臆想。我们只能去纠正她的这种幻觉,让她回到现实中来,而不能把她进一步往幻觉的方向引。再说那画家哪能这么随便就得到她?我可是为她……几乎付出生命,况且,她真正康复过来,也绝不会喜欢他的……” “但她总不能跟你呀,至少在她患病的当儿,她不只是不认识你,还对你如此抵触,病能治吗?能治好吗?何况,给他又不等于嫁给他,只是暂时安顿她,让她有一个好的治疗环境。这不是往什么幻觉引,而是精神安抚,这对精神病人很重要。将来她好了,选择谁还是她自己拿主张,你说对吗?” “那画家将来会放手吗?你以为他真是活雷锋呀,他还不是图她的美色?” “你如果有这个担心的话,那还有一个办法,把她家里其他亲人,比如爸妈,兄弟姊妹喊来也行……” 旷倚剑犹豫了一会,说:“我只是和她在大学同学,她家我没去过,不知在哪……” 涂白说:“哦,那就不必说了。其实,你大可放心,我可以人格担保,画家不是那种人。当然,他也不是什么纯粹的学雷锋做好事,他可能是出于一种职业的对美的怜惜……” “你又不认识他,你怎么知道?那天我找上门去的时候,他正在给她洗澡呢?” “这就对了。她连澡都不能自己洗,她是个病人哟!连澡都可以给她洗,而不产生邪念,他是个正常人呀!” “是吗?”旷倚剑说,“我想起来了,你莫不就是画家说的涂医生?” 对,是我在和画家一道给她治疗,并取得了一定的进展,你……打乱了我们的治疗计划。“涂白将他们如何收治玉镯儿的事跟旷倚剑讲了一遍。 “是吗,如果真是这样,那我无话可说。你们可以无条件地把她接回去,而且,我愿意承担全部医疗费用。” “这就对了。”涂白说罢,扯下口罩,走进玉镯儿房间里去。玉镯儿见到涂白,怔了一下,立刻就高兴得大叫起来:“姐姐!”涂白也相当激动,跑上前去一把抱住她。旷倚剑也被她们的真情感动了,他尤其为王小毛几天来第一次开口说话而高兴。 涂白当即拨通了林儿忆的电话,林儿忆听说玉镯儿找到了十分高兴,他说他挂了电话就去托钟老板买飞机票……玉镯儿听说是林儿忆的电话,便抢着要听,那边林儿忆也说要跟她讲两句,说是好久没听到她的声音了,哪怕只听一个字,他也放心了。没法,涂白只得将手机放到玉镯儿耳边让她听。 “哥、哥……我要哥……”玉镯儿歇斯底里地喊…… 第十八章 (十八) 林儿忆一早就到,涂白特别想他,好像他去了一年。便要了医院的小车去机场接了他。一路上林儿忆问长问短,全是关于玉镯儿的事,什么精神如何?吃饭如何?有没有受到惊吓?知不知道他今天回来……涂白回答得都有些不耐烦了,便问:“问了这么多玉镯儿,难道我就没有一丁点值得你牵挂的地方?” 林儿忆说:“牵挂你什么呢,你这不是很好吗?” 涂白一听不由得笑了,心想倒也是,自己不是明摆着很好吗?但口里却说:“你就一点也不想我?” 林儿忆说:“我说了不想你吗?我还梦见你呢!” 涂白说:“那你说说,梦见我什么?” “梦见你给玉镯儿扎银针,做按摩……” “这哪是梦见我哟,在你的梦里,我跟银针有什么区别呀……” “怎么没有区别?银针是根针,你是个人!”林儿忆说。 涂白摇了摇头,没作声,开她的车。 “那旷倚剑为何没把玉镯儿带走呢?” 于是,涂白把旷倚剑说的那些全部又给林儿忆说了一遍,她觉得旷倚剑对王小毛还是好,不然他就不会想那么多,早把她带走了。林儿忆说那倒也是,没带走就不错,算他还有点理智。 到家了,又很快能见到玉镯儿了,林儿忆显得比平常兴奋,话也比平素多了很多,他说,真有意思,玉镯儿的名字叫王小毛吗?难怪平素我喊她黄毛,她就有一种特殊的表情,好像对她有所触动呢。还有,她的那些舞蹈动作,我还以为她是搞舞蹈设计的呢,你说她是教数学的吗?现在看来那哪是什么舞蹈动作呀,全是些数学符号呢,对,她是在摹仿那些每天跟她打交道的符号,多形象哟:∑、n、u、n、∞、≌、⊙、∈……哈哈哈哈……真有趣,嘿,涂白,你说这精神人是不是其实不是病人?只是他们比正常人聪明与专一一些而已。涂白说对。其实,我们才是真正的精神病人呢! “哦,对了,我还给你带了一件礼物,就不知你喜不喜欢?”林儿忆讨好地说。 “是吗,你送我的东西,我无条件全都喜欢。”涂白高兴地说。 于是林儿忆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里面有一个精致纸盒,打开来是一对相当漂亮的玉镯儿。涂白边开车,边瞟了一眼,慨叹说她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玉镯儿。 “喜欢吗?”林儿忆问。 “当然喜欢,这么漂亮的玉镯儿哪个女人不喜欢呢,只是一定很贵的。” “是真正的和田玉,两万多块钱一对。是钟老板出的钱,我答应送他一幅画。” “我就说嘛,他能这么大方?只是,我怎么能接受你这么贵重的礼物呢?” “没关系的,你和玉镯儿一人一只,我给你戴上吧,应是合适的。” “你留给玉镯儿戴吧,我不要……” “她,我暂时还不会给她戴,我怕她摔坏……” “倒也是,留着定情的时候戴。”涂白说罢格格地笑起来。 “什么话,那今天我就跟你定情了?” “所以我说我不要嘛!” “可我就是要给你!”说罢林儿忆便抓住涂白的右手要往上面套,涂白没法,只得踩了一下刹车,让他给戴在左手上,林儿忆说真好看,这样开车更显派头。 一会,车已开到市区,涂白问是先回家还是先去玉镯儿那儿?林儿忆说当然先去玉镯儿那儿,涂白说在家门经过都不去放掉行李吗?林儿忆说不了。于是涂白径直将车开往玉镯儿的住处。 但是一件让人没料到的事情发生了,旷倚剑的住处门是敞开的,而旷倚剑与玉镯儿都不见了。难道他又把她带走了?不过就在这时,涂白接到了旷倚剑的电话,他说早晨他去了一下厕所,回来王小毛就不见了。他这时正在四下寻找……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林儿忆与涂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有了,”林儿忆说,“她肯定是回我那边去了,她知道我会回来的。” 涂白觉得有道理,于是开车往林儿忆的家赶,可那里并没有玉镯儿,两人才想起,这儿离旷倚剑的住处那么远,她怎么晓得回?后来,又按林儿忆的提议,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立交桥下面去看了一下,自然也是希望全无。那么,玉镯儿到底到哪去了? 涂白说,她一直在想,精神病人对原来的亲人与朋友有可能忘记,但不应该害怕,如果害怕的话,那这个人可能就是她病前也害怕的人。所以,旷倚剑可能不仅仅只是王小毛不认识了,有可能还是她所害怕的人……林儿忆说,从道理上讲应是如此,说明旷倚剑一定隐瞒了重大的过节,要真是这样的话,问题就复杂了。两人最终决定,只能先开着车到旷倚剑住处的附近转转了,估计她应走得不远,可能只是因为对旷倚剑害怕的一种本能的躲避行为,因为她不愿让旷倚剑找到她,怕他带她回去,这一点可以肯定。 可是,他们找遍了大街小巷,哪里就有玉镯儿的影子?涂白不时地给旷倚剑打电话,问他有没有消息,他也说所有他认为她有可能去的地方他都去过了,没见到她。 涂白开着车与林儿忆又将所有的车站、码头,江、湖、池塘边找遍了,最终只得回到旷倚剑的住处与旷倚剑会面。 涂白说:“你先去,我将车调个头儿。” 林儿忆走进屋里,一眼望见旷倚剑,无名火就冒了出来:“小子,我告诉你,如果玉……王小毛出了什么事,我饶不了你!” “你有什么权力这么对我说话,你以为她还真成了你的什么人吗?”旷倚剑冷冷地说。 “我至少现在拥有她!” “你放屁!”旷倚剑提高嗓门吼起来:“你不过是她的一个幻觉!不觉得可怜还美呢!” “你倒十分真实,真实得她一见你就害怕!” 旷倚剑没有作声,不意他却顺手摸起桌上一个茶杯朝林儿忆砸过来,砰地一声闷响,正打在林儿忆额上,顿时血流如注……林儿忆也不捂自已的伤口,却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朝旷倚剑猛扑过去…… 涂白听到屋子里的响声,知道两人打起来了,她跑进来一看,只见两个血人死死地扭在一起,还真吓坏了,她边喊边扯,就是无法将两人扯开……突然,她发现林儿忆不动了,糟了,涂白喊,还不松手,你打死人了……旷倚剑其实已经松开了,但他还是脱不了身,原来,林儿忆昏迷过去了,但牙齿还死死地咬着旷倚剑的手臂不松口…… 第十九章 (十九) 林儿忆吃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睡在医院的病床上打点滴。涂白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睡着了。他再看,旁边还有一张病床,上面也睡着一个人,同样打着点滴……他不由得用空着的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头,那里绷着纱布,他终于记起了和旷倚剑打架的事,便想,玉镯儿呢,玉镯儿找到了吗? 他轻轻地挪动了一下身子,看清了旁边睡着的病人居然是旷倚剑,他也伤了?这么说玉镯儿是没人去找了,三个人都在医院……他轻轻地拔出吊针的针头,蹑手蹑脚地爬起来…… 涂白这两天招扶两个病人也确实累了。到她一觉醒来,发现林儿忆不见了。吊针的针头也拔了出来,便意识到又出问题了,拨他的手机,关机。问医院的值班医生与护士,全都不知道,旷倚剑也不知道,涂白心里便有了数,这家伙一定是找玉镯儿去了。 这时已是清晨五点钟了,他什么时候走的,又到哪去了呢?他这个样子能出去吗?涂白可急了。她只得叮嘱旷倚剑在医院老老实实呆着,自己去找找他。 涂白一边找,一边逢人便问,是否看见一个头上绷着纱布的三十几岁的男子?终于,一位早点店的老板娘说她看见有一个头上绷了纱布的男子上了一辆红色的士,朝南边的方向走了。朝南边,南边那么大,去哪找呢?然正当涂白进退两难,束手无策时,她的手机响了,打电话的是一个陌生男子,自称是凤凰机场巡警,他说有一个头上绷着纱布的男人,在机场候机室昏迷了,他身上没有任何证件,他们在他的手机里找到了这个惟一的号子,所以就打过来了……涂白请求警方全力抢救,自己马上就到…… 涂白赶到机场医务室,林儿忆已经醒过来了。涂白问:“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林儿忆苦笑了一下说:“对不起,涂白。” “你是不是以为玉镯儿可能会来机场接你?” 林儿忆点点头,说:“我突然想起那天我在电话里告诉她我明天坐飞机回来的事。” “可你来也要告诉我一声呀!” “对不起,涂白,我怕你不让我来。” “你知道你的伤势吗?缝了十几针,幸亏我知道你的血型,如果不是我让120带血浆来,先给你输血,你恐怕没人了,因为你已经休克……” “对不起,涂白。” “你就知道说对不起,你怎么比孩子还淘气呀?” 林儿忆不好意思了,说:“我一定报答你,好几次都是你救了我。” “怎么报答,又送我一幅画?” “你说呢?” “我不要画,我要画画的人。” “可你有男人哟。” “有男人有什么关系,主要的是看你愿不愿意。” “我的命都是你给的,我还有什么权力说愿不愿意?” “你没有正面问答我,我也不希望靠这种关系来得到你,因为我要的不是感恩,我要的是你心里真正有我。这个问题我们今天不谈了……我们现在先得回去,你还得去住院……” “你再到四下看看,找找玉镯儿。”林儿忆说。涂白说她来时就留意过,这时她又到处看了一遍,没有。这才叫了一辆的士,扶着林儿忆走出候机大厅……然而就在的士开动的那一刻,林儿忆突然喊司机停车,他们远远地看见一个赤脚的女子没命地朝的士跑来,边跑边喊:“哥!哥!” 林儿忆与涂白连忙从车里拱出来,玉镯儿已吭哧吭哧地跑了过来。她朝林儿忆扑过来,林儿忆伸开双臂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哥,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回来了,哥回来了……”林儿忆哽咽着说,望着这情景,一旁的涂白也感动得落下泪来。 路上,的士司机问玉镯儿:“姑娘,你认识我吗?”镯儿笑笑,不作理会。司机说:“昨天你是坐我的车来的不记得了?”涂白与林儿忆连忙问她是从哪儿上的车?司机说的正是旷倚剑住处的马路上,林儿忆与涂白就知道司机没说假,连声道谢,并补付了的士费。 他们先把玉镯儿送回家,然后,林儿忆去医院打完吊针。两人约定,玉镯儿找到的事暂时不告诉旷倚剑。走到病房门口,涂白叮嘱林儿忆,不要再跟他斗,他负的伤也不轻。林儿忆说我正想问你,他怎么也在住院呢?涂白说难道你不知道,还来问我?林儿忆说记不得了。涂白说,你呀,你咬掉了他手臂上一快肉呢!林儿忆说真有这事吗?涂白说那还假得了?是医生撬开你的牙齿,才取出那块肉给他缝上。主刀医生说,他只撬过狗牙齿,还是第一次撬人牙齿呢,好难撬,又怕伤了你……涂白一席话,把林儿忆说得只是呵呵苦笑。 第二十章 (二十) “嘿,涂白,今天炒几个菜,我们来庆祝庆祝,为玉镯儿接风!” “好呀,每人点两个最喜欢吃的。我先说,我点小黄鱼和空心菜。” “好。玉镯儿,你点,你爱吃什么?”林儿忆问。 “小黄鱼和空心菜。”玉镯儿说,逗得涂白与林儿忆大笑。 涂白说,那好,既然玉镯儿爱吃,我就让了,我再点两道菜:“蚂蚁上树和香葱炒蛋。” “好,”林儿忆说,“我再点一个热豆腐汤和酱汁肉。那谁去采购呢?” 涂白说:“不用,打电话让饭店送来就行了,我们经常是这样。喝什么酒?葡萄酒?” “喝白酒吧,葡萄酒等下你又要不胜酒力了。” “你坏!”涂白说罢,佯装用拳头打林儿忆,岂料玉镯儿一下就窜到两人中间,用身体护住林儿忆,说:“不准姐姐打爱哥哥……” 林儿忆怜爱地拥住玉镯儿,说:“姐姐是和哥闹着玩,妹妹放心,姐姐怎么会打哥哥呢?”听这么说,玉镯儿才松开手。 涂白说:“真叫人妒忌!何谓纯贞?这就是世间至纯至贞!” 林儿忆笑了,涂白说:“瞧你那幸福劲!” “我真感到幸福,不只是因为她护着我,还为有你感到幸福。”林儿忆说。 “有你这话,不枉我对你一片真心。我们喝白酒,一醉方休!”涂白说罢便拿出手机来,给饭店点了菜,还让他带一瓶茅台来。她说,改日,到我爸那儿去拿一箱茅台来…… “那不行。”林儿忆说。 “怎么不行,他那儿多的是,说过都是你……哦,那今天如果她要喝怎么办?” “给她喝点饮料吧,家里还有一瓶果汁。” 一会,饭菜就送来了。三人围着桌子高高兴兴地吃起来。玉镯儿显得特别兴奋,一会要吃这,一会要吃那,涂白发现她吃得最多的是热豆腐汤与酱汁肉。 涂白问林儿忆:“你怎么不吃肉?” 林儿忆说:“我不太爱吃肉。” “老虎不吃肉?” “谁是老虎呀?”林儿忆说,突然想起涂白是在讽刺他咬人的事,便哈哈笑起来。 “我以后就叫你老虎,只是,你可别吃了我!” “哈哈,我还真想咬你一口!” “哥哥不是老虎。”玉镯儿突然说。 “你说哥哥是什么?”林儿忆问。 “对,你说他像什么?”涂白问。 “哥哥就是爱人。”玉镯儿说,“最心爱的人。” “是吗,玉镯儿说得对。”林儿忆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说,“涂白,她进步了呢,能和我们一起说话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是哟,”涂白说,“虽然她说的话让我妒忌,但我也还是为她的进步高兴。来,老虎,让我们来为她的进步干杯!” “姐姐,哥哥不是老虎!”玉镯儿有些着急地说。 “哦,姐姐叫错了,哥哥不是老虎,姐姐再不叫他老虎了,姐姐叫他爱哥哥好吗?” “不好,”玉镯儿摇摇头说,“姐姐叫林儿忆,玉镯儿叫爱哥哥。” 林儿忆与涂白都乐了。涂白说:“那姐姐叫你呢,叫玉镯儿还是叫王小毛?” “我叫玉镯儿,我不叫王小毛。” “好吧,”涂白说,“让我们一起举杯,为可爱的玉镯儿越来越聪明干杯!” 三人的将杯子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涂白饮完酒,还没来得及坐下,不意玉镯儿一把抓住她举杯的手,说:“这是我的玉镯儿!” “你的玉镯儿?”涂白感到莫名其妙。林儿忆连忙说:“这不是玉镯儿的,玉镯儿的在这里呢,哥给你拿去。”林儿忆说罢,拿了另一个玉镯儿来,玉镯儿还扯着涂白的手不肯松。直到林儿忆掰开她的左手给她戴上,才高兴地走开了。 林儿忆说:“涂白,我们搬个房子住吧。” “你是怕他找来?” “嗯。” “那倒也是,这次是老天保佑,玉镯儿并无大碍,但她是绝对经受不起这种折腾的……只是,我们这样做旷倚剑会不会有意见?”涂白说。 “谁叫他令玉镯儿害怕!” 涂白考虑了一会,说:“那就搬吧。” “是这样,我这房子也要换换了,你替我去买户大点的,要能够做画室的那种。钱的问题卖画。” 涂白说:“要做好这件事,少说两个月,即算是现房也还得装修。我还有户空房,先过去住着吧。”既有现成的房子,林儿忆当然求之不得。 这时,玉镯儿突然问:“哥,我的画像呢,玉镯儿哪去了?” 这个问题把林儿忆和涂白都问傻眼了,两人都不知要怎么回答。最终林儿忆只好说那张画烂了,以后再画过一张新的。玉镯儿说,我知道了,我有玉镯儿了,哥就可以画我了。那姐姐呢,姐姐也有玉镯儿,哥也画她吗?林儿忆说,不,哥只画玉镯儿。玉镯儿说那姐姐你出去,哥要画我了,林儿忆说,这时不画…… 涂白被他们的对话搞糊涂了,林儿忆只得把玉镯儿的典故跟她说了一遍。涂白默默地听他讲完。说,在你心目中,我们两个是同等位置吗?林儿忆说,你是说贬低了你?涂白说,不,是抬高了我。 林儿忆说,不管怎样,这说明她有记忆了。涂白点点头,说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涂白请了两个钟点工搞了一下卫生,他们赶在旷倚剑出院之前搬了过去。搬过去林儿忆才知道,原来竟是明月山边一栋别墅,房子有三百多个平方,还有院子,别墅依山傍水,环境相当幽雅。涂白说她这房子买得早,并不贵,当时只一百多万,现在翻了几倍了。他们只在刚买好的时候来住过几天,以后就没来住过了,他们都不太喜欢这里,太静太偏僻,太大,住着心慌。何况上班,买东买西也不方便。 林儿忆和玉镯儿倒是喜欢,玉镯儿高兴得像孩子一样,跳呀蹦呀,这间房进,那间房出,还在院子里的草地上奔跑……林儿忆则在大厅里策划,怎样将它布置成一间理想的画室。 第二十一章 (二十一) 明月山别墅的顶层是一个屋顶花园,上面虽然没有种植花草,但设施却很完备,有亭阁、吊椅、茶几,还有鱼池与麻石铺的小路…… 站在这儿极目远眺,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美丽的山水画。这幅画的远景是阿妹儿山,山虽不高却异常秀丽,是典型的南方丘陵特色。这山与明月山隔河而峙,这中间遍布的是广袤的绿茵与树木,没有现代的建筑,只有几户农家与稻田,眼下也算城市里难觅的净土了。那横亘在两山之间的河叫依依河,河水清透明亮,与天一般湛蓝,同样是少有的没被污染的水了。她与明月山近些,涂白的别墅就建在河岸上……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晌午,涂白在给玉镯儿做按摩与针灸,林儿忆独自坐在天台的吊椅上欣赏着眼前的景色,天台的一隅支撑着林儿忆的画架,画布上是一幅没画完的明月山远眺图……突然,林儿忆的眼睛被捂住了,林儿忆用手一摸,知道是玉镯儿,他却故意说涂白,逗得玉镯儿格格地笑。闹了一会,玉镯儿松开手,轻轻地摇晃着吊椅,林儿忆帮她坐上吊椅,坐在自己身边。 玉镯儿撒娇地将头依在林儿忆肩上。林儿忆问玉镯儿,这里的风景好看吗?玉镯儿笑笑,她的笑已不全是刚来时的那种毫无内容的空洞的笑了,而蕴含着温柔与快乐,是儿忆问话的回答。 一会,涂白来了。林儿忆说快来休息一会,涂白,你也累了。便欲让她坐到吊椅上去。涂白说不必了,你坐吧,我就坐这儿行了。说罢她在石凳上坐下来。 玉镯儿见涂白来,便将靠在林儿忆肩膀上头轻轻移开。林儿忆问,做完按摩了?涂白点点头。林儿忆又问,针灸也做完了?涂白又点点头。林儿忆说,这风景多美哟。涂白微笑地点点头……然后,他们就没什么话讲了。还是玉镯儿打破了沉默,说,哥,我要听故事。林儿忆说,这时候讲什么故事哟。便说,涂白,哪天我们三人到后面的明月山爬山去?涂白说好哟。 隔了一阵,玉镯儿又说,哥,我要听故事。林儿忆说,等下讲吧,这时候不讲。涂白说,你给她讲吧,我单位还有事,先走了。林儿忆说能有什么事,不要走了,难得有个清闲的时候,休息一会。可涂白执意要走,还是走了。 涂白走后,玉镯儿说哥,你不讲故事那就给我画像吧,你不是说我有玉手镯了就给我画吗,现在我有了,我把衣服脱掉好不?林儿忆说,现在不画,我还是给你讲故事吧。你要听什么故事呢,《小羊儿乖乖》?玉镯儿说我不听《小羊儿乖乖》,我要听《白雪公主》。 是吗?林儿忆说,那好哟,白雪公主,太美了。嗯,玉镯儿高兴起来,便将头依在林儿忆的肩膀上,听他讲:从前,有个国王,他有一个女儿,长得相当漂亮,简直比天上的仙女还漂亮。国王非常疼爱这个女儿,给她取了个名字,叫白雪公主。 全国所有见过白雪公主的人都夸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这话传到了皇后的耳里,皇后是白雪公主的后妈,她是一个心术很坏而且嫉妒心很重的女人,便对白雪公主非常妒忌,她常常欺负白雪公主,用恶毒的语言咒骂她,想害死白雪公主,她认为这样她自己就成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后来,白雪公主被逼躲进了森林,后来遇上了七个善良的小矮人…… 玉镯儿哦、哦地听着。很认真、很专心、很投入。她为白雪公主不平,恨那恶毒的后娘,为白雪公主逃到了森林而高兴,更为白雪公主遇上七个善良的小矮人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听到这里,她高兴得鼓起掌来…… 见玉镯儿这么高兴,林儿忆努力挖掘与发挥自己编故事的本事,极尽渲染与添油加醋之能事,尤其将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之间的故事讲得活龙活现,生动有趣,还把一些小动物刻划得甚是人性化与无比可爱……逗得玉镯儿乐不可支。也不知讲了多久,一个小时或两个小时吧,玉镯儿因服了药,后来她非常安然地在林儿忆的怀里睡着了。 一会,涂白回来了。她说,你不让她睡到床上去呢?这样会着凉的。林儿忆说,没关系,我将她抱得紧的。涂白无奈地摇摇头。沉思了一会说,你把她抱到床上去,我有话跟你说。林儿忆只好将玉镯儿抱进去了。 回来后,他问涂白,有什么话,你说吧。涂白说,旷倚剑病了。 原来,旷倚剑出院后就一直在找王小毛,他每天都给涂白打了电话,打听王小毛的消息,涂白都推说不知道。他还去找过林儿忆几次,并且向她打听林儿忆的下落,他说他去找王小毛不至于都不回家睡觉呀?显然他已经有些怀疑了。 涂白说旷倚剑的病显然与王小毛的失踪有关。而且,她也不忍心再骗他,她说她从未撒过谎,她再不能说假话了。林儿忆说,那就告诉他吧。但是有个条件,他要将《美丽的玉镯儿》还给我。至于钱,可以给他。涂白说可以。 两人统一思想后,决定在旷倚剑病愈之后由涂白去告诉他。 涂白坐在玉镯儿坐过的地方,紧挨着林儿忆。她说,儿忆,你对玉镯儿那么好,对我,难道你就真的没有一点感觉?林儿忆说,你是有家室的,我不能破坏你的家庭呀。涂白说,我告诉过你,我们是开放型的家庭,互不干涉的。不然,我能让你住在这儿?况且,我老公他也有情人的,我都与她是朋友呢。 林儿忆说,可我不愿这样,我要么就正式结婚,成家。涂白说,你要那样也行,我可以离婚。林儿忆说,你千万别,好好的,离什么婚哟? “你……是不喜欢我了。”涂白说,两颗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 林儿忆用手箍住涂白,说:“涂白,你千万别误会,你真的是位很优秀的女子,只是……” “只是你心中已经有了玉镯儿,对吗?”涂白伤心地说。 林儿忆点了点头,没说话。 “可是,这是我一直不相信,也不想问你的问题呀!” “不是这个玉镯儿。是我十年前在美院画过的那个玉镯儿。我发现,十年来我一直没有忘记她,无法忘记她。你知道吗,自从我把那幅画给你,我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一合上眼我就看见她。” “啊!”一声惊叹从涂白嘴里脱口而出。 第二十二章 (二十二) 让人没想到的是旷倚剑,没有王小毛的消息,他的病就老是不好。涂白想这家伙怕也跟自己一样,得了相思病了。自己也是,明知林儿忆不会接受她,她却无法从那种爱恋中自拔。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星期,旷倚剑病情似乎越来越重,那是明显的相思病,茶饭不思。涂白只好将真情告诉了他。旷倚剑一听到有王小毛的消息,一下便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什么条件都答应,只要让他到王小毛那儿去。 就这样,涂白把旷倚剑带到了林儿忆他们住的别墅。 旷倚剑是明显地消瘦了。脸色极其难看。见他这样,林儿忆甚是同情,一再跟他说,他这样做也是没法,想给王小毛一个好的治疗环境。而令人意外的是,玉镯儿好像也没先前那么反感了。她问旷倚剑,你怎么啦?旷倚剑见王小毛对他的态度有了好转,特别高兴,连连表态,只要小毛好,要我干什么都行。谈到《美丽的玉镯儿》,旷倚剑说他今天忘记带了,但他一再保证,一定归还。 林儿忆问旷倚剑:“这画你是多少钱买来的?” 旷倚剑说:“七万。” 林儿忆说:“这钱我给你。” 旷倚剑说:“不必,算我对你的感激吧。” 林儿忆说:“是这样,我给小毛画幅肖像,当然不是裸体,送给你。这对你应该比原来这一幅有意义。涂白呢,我也给你画一幅,画你自己的肖像。” 旷倚剑表示乐意接受。涂白则说她说过的,时机不成熟她不要。 从此,旷倚剑就每天来,玉镯儿虽不拒绝他,也不亲近他。她只跟着林儿忆,他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林儿忆不在场,她就走开。旷倚剑倒是有信心,他说接触得再多一些,时间再长一些,她就会记起他来的。后来,旷倚剑说要搬来与他们一块住,涂白与林儿忆问玉镯儿愿不愿意,玉镯儿没有反对,于是他们就让他搬过来了。 不过,旷倚剑搬过来后就发现自己错了。他无从走近玉镯儿,相反还受着玉镯儿与林儿忆亲近举动的刺激。他受不了玉镯儿依着林儿忆的肩膀,偎在林儿忆怀里撒娇,受不了林儿忆抱着她讲故事,更忍受不了林儿忆给她洗澡…… 旷倚剑有几次愤怒得要发作,是涂白阻止了他。 每当林儿忆与玉镯儿亲近的时候,旷倚剑只能依赖涂白,在她那儿寻求到一点安慰。 “你说这王小毛,怎么和那姓林的在一起,好像精神蛮正常嘛,不说还真看不出她有什么异常呢?”旷倚剑说。 “是吗?”涂白说,“你不说我倒没在意,你一说,还真是那么回事。” “你看她那眼神,看我时一眼的茫然与痴呆,那目光是直的,可看他呢,都发亮、放异彩呢!” “哈哈哈哈……”涂白笑起来。 “我第一次发现她的笑……” “她的笑怎么啦?” “她的笑没以前美了……” “是这样?那怎么办?,她给你这么个印象是很危险的呀……” “危险,怎么说?” “当然,以后你怎么去面对一个笑起来不美的人呢?更不用说爱了。” 旷倚剑被问住了,无话可答。涂白说:“我想,不要多久,你就会从这里退出去了。不过也好。” “你希望我退出去吗?” “我无所谓,我的责任是给她治病。我是为你着想,因为,一个人笑起来是最美的,如果连笑都不美了,那接下来的将是意味着丑……” “我只是突然冒出的一点感受,你对这话怎么如此敏感?”旷倚剑说。 “我是劝你解脱,但如果你没有这点突然的感受的话,我还真无法劝你。你还这么年青,既然她心目中也没了你,她心目中只有画家,你就退出吧,世上好姑娘多的是,何苦死守住一个王小毛不放?” “那不可能。”旷倚剑说,“因为我确实爱她。” “既然这样,那就当我没说。可是你今后怎么办,耐心等待?” “你说呢?” “我问你。” “我也不知道。” “我觉得你等不了,你没这个耐心,而且,你也等不到你要的结果。” “我是得想想办法,你给我出个主意吧。” “我不会给你出主意的。” “你会。” “凭什么说我会?” “凭你说的不会给我出主意。” “都说北方人粗犷,我看你还蛮细腻嘛。” “事情不是明摆着吗,如果是个好主意,你干么不出?” “你这话就不对了,这不是说以后你使的任何坏主意都是我出的了?” “那倒不是,不过,我突然想,我要让林儿忆离开王小毛。” “那怎么可能呢?” “你等着瞧吧,我自有办法。” “你千万不可胡来哟!”涂白叮嘱说,“抢呀,打呀,俗气死了。” “你放心,这次我决不胡来。我只跟他讲道理。” “你有什么道理?”涂白自言自语道。 第二十三章 (二十三)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林儿忆被公安局的带走了。原来,旷倚剑的办法不是别的,他到公安局去告发了林儿忆,说他拐骗、非法收留与奸污患有精神疾病的妇女。 旷倚剑的证据就是那幅《美丽的玉镯儿》。一个壮年单身男人,与一位素不相识的姑娘住在一起,长达几个月,而且,将她剥得一丝不挂,画出这么逼真的肖像……他还干了些什么,不是可想而知吗?还需什么见证呢? 林儿忆其实可以举证,这幅画原本不是画的王小毛,但让他有口难辩的是他当年画蛇添足在玉镯儿胸前加上的那颗痣。据调查,当年的那位模特胸前并没有痣。这一点,林儿忆也承认,而现在的王小毛胸前却恰恰有一颗痣,而且,长的正是这个部位。林儿忆说真是冤枉,他真的不知道玉镯儿的胸前有一颗痣。 最后,还是涂白救了林儿忆。她把事情告诉了父亲涂梦龙,涂梦龙说是不是画的王小毛,林儿忆的画完全可以鉴定。而且,刚好涂梦龙与公安局的一位副局长要好,那位副局长也算得上是一位赏画的行家,于是,这天,涂白特地把父亲和那位副局长请到林儿忆原来的住宅,对林儿忆家里的画与旷倚剑送来的举证《美丽的玉镯儿》进行了一番鉴定。鉴定结果是《美丽的玉镯儿》至少不是现在的王小毛,她的年龄比现在的王小毛小了上十岁。这样,王小毛胸前的痣,就恰恰证明林儿忆在公安局的供词中一再强调的,他没有看王小毛的身体的话是真的,他虽然给王小毛洗了澡,但他真的没看她的身体,不然他不会不知道她胸前有一颗痣……但有一点令人不解,玉镯儿既然没有痣,林儿忆为什么要给她画颗痣呢?这一点,涂白作了解释,她说,她了解林儿忆,他是怕亵渎了玉镯儿,他不想将一位女孩儿的裸体像挂在墙上供人欣赏,所以才点上一颗痣,以示这不是现实中的玉镯儿。 对涂白的解释,两位长辈都说有理。他们说,从绘画的常识看也是这样,画家是没有必要照搬事物的瑕疵,所以,即使是画王小毛,也没必要画她的痣。这事只能说明林儿忆具有画家的职业道德。他们还对王小毛的其它肖像画进行了分析,那些画也证明了王小毛确实一天天在好转,她的眼神与笑容说明了这一点。 就这样,公安局以证据不足,将林儿忆释放了。 涂白开车去接了林儿忆。途中,涂白劝林儿忆说:“你应该从这件事中吸取教训,如果不是碰巧我爸爸与公安局副局长要好,你就裁定了。一个强奸的罪名,少说也判个三五年吧,你说你有什么必要呢?我看,还是将玉镯儿放到精神病院去算了,你说呢,在那里她同样会得到好的治疗,你也可经常去看她……” 林儿忆没有回答。涂白说:“你如果答应,我们明天就将她送过去。姓旷的呢也好回去,他也没权力将她领走,因为他也不是她的家人,他也不知道她的家到底在哪儿。只能让她暂时住在精神病院了,这也是我们对她负责任。另外,她走了,你也不必住回去,你仍旧住我的别墅,那儿环境好,适合你,你就静心搞你的创作吧……” 林儿忆还是没作声,涂白说:“你倒是听见没有?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呢,我告诉你,玉镯儿的病要彻底好是不可能,精神病是一种慢性病,要么不得,一旦得了就难治愈,它是一种终生性疾病。我劝你还是放弃吧,难道你真打算与她一辈子?你还这么年青,这有必要吗?”见他不回答,她也就没再讲,埋头开着车,一会就到了家。 还在院子里,他们就听见里面玉镯儿在尖叫,好像还在撕打,林儿忆说不好了,车未停稳便跳了下去。 林儿忆打开门冲进室内,涂白紧随其后,眼前的情景让他们惊呆了,旷倚剑竟在强暴王小毛。 林儿忆怒不可遏,他已经失去了理智,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朝旷倚剑扑了过去。他想掀开旷倚剑,但旷死死地抱着王小毛,无法掀动。林儿忆松开手,眼睛四下搜索,涂白意识到他要找什么,几乎与此同时,两人的目光都停留在桌上的一把水果刀上。但涂白迟了一步,当他想从林儿忆手中抢过来时,为时已晚,林儿忆将它一下捅进了旷倚剑赤裸的身体…… 涂白张开口,但她没能将“啊”字喊出来,嘴就被林儿忆捂住了。涂白知道他是怕吓着玉镯儿,便没有作声。 涂白抢在林儿忆前面,小心地搬开旷倚剑,将玉镯儿扯起来。玉镯儿起来后,便扑到了林儿忆怀里。林儿忆一把将她抱离了现场。 涂白跟出来说:“你带着她走吧,我得马上叫救护车!” 林儿忆让涂白看住玉镯儿,自己走进房去,一会儿就出来了。他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为了不连累你,我将我的沾血的手印留在刀柄与他的身上。我只是暂时逃避一下,待玉镯儿好点,基本能自理了,我会回来自首。”说罢,拖着玉镯儿夺门而出朝后山逃去。 第二十四章 (二十四) 月明山虽说不高,且秀丽端庄如小家碧玉,只是长些树木花草,供人休闲疗养的平平常常之地而绝无悬念。但爬上山顶,极目而眺,方知天外有天,山外有山。这些山虽说高不过月明山,但连绵不断、起伏跌宕、怪石嶙峋、面目狰狞……哪里有月明山那般友好与与人为善?他突然觉得这天穹像一个大网笼罩四野,真是天苍苍地茫茫,正应了“天网恢恢”这句话呢!走下去,不是自投罗网吗?林儿忆心里忐忑不安起来,他也许这时方才冷静下来,想起几十分钟前那桩命案,他本是一个画家,一介文弱书生,怎么突然就成了杀人犯呢? 他感觉一阵头昏目眩,便拣个地方坐下来。玉镯儿就坐在他旁边。她倒是若无其事,他注视着她,她脸色红润,鼻尖上沁着微微的汗珠,正在一个劲地喘气。他想,还是她好,无忧无虑,而自己,把一切都献给她了…… 玉镯儿喘匀气,便依到林儿忆身上来,她说:“哥,这地方多好玩哟!”林儿忆没有回答她,他在想,好玩什么,我都杀人了。内心便顿生一种隔世之感。一阵莫名的恐怖袭击着他,他突然想也许这就是地狱,阴阳两隔原来不过一张纸,说捅破就捅破了。他立刻感到一种自己的生命不属于自己的恐惧……但是,玉镯儿不懂他的心思,突然缠着他要他讲《白雪公主》。她那天真无邪的模样倒是从另一个角度提醒了他:那旷倚剑强奸的是她,她是精神病人,而自己则是为保护一个精神病人才杀人的。强奸精神病人原也是个死罪,他杀死他不正是为民除害?就算论不到自己来杀,也不至于判死刑吧?这么想,他心里好过了许多。 他方才重又有了理会玉镯儿的心思,便哄着她慢慢走下山去。到得山下,只见横空出世,一座峻峭的悬崖挡在眼前,四周荆棘遍布、险象环生,遮天蔽日、凉风飕飕、寒气逼人。这崖叫什么崖,这山叫什么山,林儿忆不曾知道,但他记忆中似乎听人说过,这里是南方三省的交界处。 他们在一条小溪边饮了点水,稍事休息,便朝大山进军。这山可不是闹着玩的了,它山势陡峭、怪石嶙峋、树木茂密、杂草丛生,人迹罕至……林儿忆选了一处似有路的地方想从那儿突破,尚未跨步,一块石碑横亘于前,曰:原始次森林。 林儿忆不禁打了个寒噤,去不去呢?原始次森林,可是有蛇虫野兽呀!而且,他记得读美院的时候,老师曾跟他们说过,不要擅自到不了解的森林里去写生,因为有些植物能释放令人窒息的有毒气体……他望望玉镯儿,她用企盼的目光望着他,好像在说“走呀!”她是那样的纯真,百分之百地绝对相信他。他坚信,这个时候他即使叫她往火海里跳,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她的生死安危全在他的身上了,他必须对她负责,必须像对待婴儿一样对待她。所以,他越发犹疑不定。最后,他选择了不进山。万一警察来了,被抓住,也比被老虎吃掉好,因为至少玉镯儿不会有危险,她顶多是失去他,回到精神病医院。 于是,他领着玉镯儿沿着山麓朝离月明山愈远的天际走去。 走呀走呀,玉镯儿说:“哥,我肚子饿了,我想吃面条。”林儿忆听她这一说,方才彻底回到现实中来。他看看表,已是下午两点,他们还没吃中餐,还爬了山,走了那么久的路,自然是饿了。但是眼下,压根儿就没有人家,也没见什么果树之类,到哪去弄吃的呢?玉镯儿说完那话就已经停止前进了,他想让她去小溪边喝点水,可是这已经是第四次喝水了,不能老喝水呀,果然,她说她不想喝水,想吃面条。怎么办呢?林儿忆也只好停下来,安顿玉镯儿在一块石头上坐下,说:“别急,让哥想想办法!” 林儿忆独自一人到四下遛达了一阵,实在没有孙悟空化缘的本事,什么吃的也没发现,只好硬着头皮回到原处,跟玉镯儿说:“真对不起,什么吃的也没找到,这里没有人家,找不到吃的。你克服一下,我们再往前走走,也许能遇上人家……”玉镯儿说:“没关系,我能找到吃的。”说罢她朝小溪边走去。林儿忆跟她一同来到河边,只见她脱了鞋袜,捋起裤腿,下到溪里。溪水不深,她在水草与石边摸索着……一会,她示意林儿忆过去,待他走近,她将双手反在背后说,你张开嘴!林儿忆半信半疑地张开口,玉镯儿便塞了一个东西到他口里,那家伙在林儿忆口中一弹,把林儿忆吓了一大跳,他连忙吐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只活蹦乱跳的小虾子,玉镯儿连忙捡起来,放到自己口里津津有味地嚼起来…… 哈哈哈哈,林儿忆说:“玉镯儿你真行!”这小虾子是可以生吃的,他记得小时候也吃过,还有点儿咸味,但头不能吃,便让玉镯儿将虾子的头去掉,自己也和她一块儿在水边捉起虾来…… 未料,玉镯儿还不只是会捉虾,她的野外生活能力还挺强,她不但善爬、善攀登,而且能找到吃的东西。什么野果子、野菜、以及一些含淀粉的诸如葛、蕨之类植物的快根,一些含糖类植物的茎,她都知道能吃……这使林儿忆感到很惊异,不知她是从小长于山区还是在山区生活过,或者竟是学了植物学?林儿忆问她,她只是笑笑。 林儿忆跟着玉镯儿在山坡与草地里找这些东西吃。有一回,林儿忆正津津有味地嚼着一块大葛根,突然玉镯儿从后面一把卡住了他的咽喉,直到林儿忆将口中的葛根全部吐出来,方才松手。林儿忆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懵了,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玉镯儿扯起他走到溪边,示意他掬了几口溪水将口漱净,林儿忆将漱口的水吐在溪中,立刻就有几只小虾的尸体浮上水面,这一现象把林儿忆吓得目瞪口呆。 原来这是一种剧毒的“葛根”,玉镯儿说:“不能吃,不能吃。”但她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在林儿忆看来这种块根无论是形状还是颜色还是味道都与葛根一模一样,没有区别。他不知道玉镯儿是怎么区别它的?有了这次教训,林儿忆不敢再乱来,什么东西都先给玉镯儿看了,得到她的认可,方敢进口。 小时候,林儿忆常听母亲说“动口三分力”。果然,他们胡乱地吃了一些东西,又歇了一阵,便感到饥饿没那么迫切了,就又继续走。终于,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们隐隐约约能看到一座房子,他想,今晚就在那里歇一晚吧,走近了,却原来是一间废弃的小木房。小木房一面靠山,一面依托着一块巨大的岩石,另一面的“墙基”则是一棵大树,它的建筑面积可能有四五个平方,与其说是一个房子,还不如说是一个洞穴。但林儿忆以为,这在野外绝对是算一个了不起的建筑了。它十分牢靠、坚固,既防风雨,又防野物,只要把门一堵,什么也进不来。它绝对是一个有丰富的野外生活的人所建。说是门,实为洞。林儿忆从门洞爬进去,里面垫着草,由于天气本热,加上许久没下雨,草很干躁。但林儿忆还是将草抱出来让它晒晒太阳,给消消毒。 第二十五章 (二十五) 山区的夜说来就来了。林儿忆在一颗树上折下一根可当作棍棒防身的树干,便与玉镯儿拱进了房内。然后把房间里事先就有的一块大石头将门死死地顶住。他用手拉了拉门,觉得够严实了,才与玉镯儿上“床”歇息。这房间没有条件开两张“床”,林儿忆只好在他们中间分出一条没垫草的缝,算是楚河汉界了。铺好床,他便和玉镯儿坐在“床”上聊天。一入夜,本来什么也没有的山野出现了很多意料之外的声响。有山猫嚎春的,在山鼠吱吱的,有猫头鹰啼鸣的,有树叶莎莎声,也有风的呼啸声,还有不知何物发出的各种恐怖的声音……玉镯儿说她害怕,便躲在林儿忆怀里。林儿忆其实也怕,但他只能装着不怕的样子。 玉镯儿已经很疲劳了,一会就在林儿忆的怀里睡着了。林儿忆睡不着,就一个人想着心事:白天那一幕总是顽强地占据着他的头脑。他想,他哪来的杀人的勇气呢?居然就能够将一把刀子插进一个人的胸膛?他从小就是那种文弱的人,从没跟人打过架,甚至没与人发生过争吵,可现在,他不但挨过电棒,戴过手铐,被人打得头破血流,差点被饿死,还咬下过人家手臂上的一块肉,最后发展到杀人……再到眼下的有家不能归,沦落为逃犯…… 看着躺在自己怀里的玉镯儿,他想,这一切都是为的眼下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即使你告诉她杀人了,她也一定会说:“没关系。”他觉得自己立刻找到了他之所以有这种勇气的原由。所以,如果这事情再重演一遍,他可能还会这么做,因为他细细地回想了他与玉镯儿之间的每一个细节,他觉得他只能这么选择,他不可能将她拒之门外,不可能不给她洗澡,不可能把她从自己怀里推开,不可能让她到精神病院去挨电棒,不可能不给她讲故事,不可能看着她落到一个不喜欢的人手里而不管,不可能看着她被人强奸……就像当年,看着那么美丽的玉镯儿,他不可能不伸手去摸她一下…… 那姓旷的也真该死,明知他与涂白来了,他还扒在她身上,这跟日本鬼子有什么区别呢?可恶,可恶极了!没有人可以容忍这种恶棍。所以涂白也让他走,这证明他没杀错人。只是,那人的生命也太脆弱了。只那么一刀,而且那是一把水果刀,那么小的一把水果刀,居然就要了他的命…… 不过,虽说旷倚剑该死,但公安怎么判那还是很难说,他们有他们的认为,比如防卫过当,或者说对方并未反抗,并未拒捕之类,他们会说这轮不到你来处置呀,你的权力就是找110报案……所以,说不定公安局的人现在已经把这栋小木屋包围了呢?这么想他就屏住呼吸听,看外面是否有动静……但他还是坚信自己应是无罪的,这一点,玉镯儿虽说不能作证,但涂白可以作证。不过,涂白一个人的证词算得了数吗?他没把握。他想,最可靠的应该是拿到物证……现场是破坏了,他又不能拍下当时的照片,最好的证据当然是拿到旷倚剑的精液,就不知他是否射了精?但细一回想,他便想到旷倚剑当时的样子应该就是在射精……所以,他才明知他们来了都不动。如果射了,那玉镯儿的内裤上一定会留下污渍……她这条内裤一定要留着,不能洗。可她穿什么呢? 总之,林儿忆将这件事想了又想,一时垂头丧气,一时又觉得理直气壮;一会儿自责,一会又自慰;一会儿担惊害怕,一会又显得无所畏惧…… 玉镯儿在他怀里动了一下,他觉得手臂有点酸,便将她轻轻放下。可玉镯儿像孩子一样,一放下她就醒了。而且,一放下她,他就感到一丝凉意袭来。林儿忆只好重又让她睡在自己怀里,这时,天也凉了,也只能这样,不然她会着凉的。 他给了玉镯儿体温,玉镯儿同样也给了他温暖。这个暖洋洋的身体让他的思绪顿时回到现实中来。他想下一步该怎么走呢?明天如果不被抓住,他们去哪儿呢?山里是不能住的,一无吃,二无穿,今天还只是两顿没吃,现在他已饿得饥肠辘辘。看来他是绝没有鲁宾逊的本事的,那种野外的生存也许只有小说里才存在。必须找有人的地方住,只要有人就好办,就不愁生活不下去。明天一早最好是爬到东边那坐最高的山上去看看,哪里有村落就往哪里走。 这么决定,林儿忆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他想自己是不是也倒下来睡一会,他的表没有夜光,看不清几点钟了,但他知道,这时已经不早了,该是下半晚了吧。于是,他将自己的一件衣服脱下来盖在玉镯儿身上,便轻轻地躺下来。但他感到“床”上有一个硬东西弓背,用手一摸,竟是一个打火机。试试,还能用。林儿忆高兴极了,他想,只要有火,明天即使找不到人家也不怕,可以设法打一只野兔烤着吃…… 一会,他就做了个梦,梦见正和玉镯儿一块吃着烤兔肉……多香哟,味道多美哟……突然,他一惊就醒来了,原来自己流了好多口水,他用手擦了,感到身上特别冷,他想玉镯儿肯定也会冷的,他用手背挨了一下她的身子,果然凉冰冰的,于是,他挨近她,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互相温暖着…… 他听得见玉镯儿轻轻的呼吸,她睡得很香,可他却再无法入睡。一会,他听到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响声。而且,糟糕的是有一双爪子在门上抓。这会是个什么动物呢?林儿忆紧张起来。他稍稍地坐起来,顺手操起旁边的木棒。林儿忆没和动物打过交道,不过,他坚信这不会是老虎、狗熊之类猛兽,这房子经不起它们那爪子的。问题是不必要老虎,就是一只野狗,这黑灯黑火的,也足以给他们造成伤害了……他想,要早知有这打火机就好了,他就会准备一些干树枝、茅草之类,关键时候只要点上火,连狼群都可以驱赶呢!哦,对了,自己垫的不是草吗?不怕了,什么都不怕了……他下意识地弄醒了玉镯儿,将她护在身后,一是让她有个思想准备,二是到时好烧草。他拿了一把草放到洞门口,然后自己手握棍棒严阵以待。 玉镯儿正在睡梦中,被弄醒还不知什么事,她揉着双眼,嘟着嘴说:“什么哟,哥?”林儿忆吁了一声,说:“玉镯儿,你别怕,哥有火,什么动物都能对付,不会有事的!你听,是什么在木板上抓?” 玉镯儿果然就不怕,只是挨得林儿忆更紧些。两人屏住呼吸听了一会,只听到那动物除了爪子抓外,还发出吱吱的叫声。同时,借过外面的月光,他们能隐约看见那动物的影子,有家猫那么大。玉镯儿说她知道,是山鼠。林儿忆说山鼠有这么大?玉镯儿这时就装猫“喵喵”叫了两声,果然,那家伙一窜便不见了。哈哈哈哈,林儿忆大笑起来,说还是玉镯儿聪明。 但吓跑那家伙,林儿忆又后悔了,他告诉玉镯儿,等下山鼠再来,就不要再把它吓跑了,他要抓一只来搞烧烤。玉镯儿听说搞烧烤,便兴奋起来。林儿忆将“墙脚”本来就有缝隙的地方再用石头挖大一些,好让山鼠挤进来,只要它伸进一个头来,他就用木棍朝它的头砸去…… 玉镯儿等了一阵,不见那山鼠来,就又睡着了。林儿忆初宿野外,便再没有合眼。这一晚,小木屋外面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只有苍天知道。他只知道,生物链在这个平常的夜晚至少在这儿上演了几出悲剧。这是动物们的撕杀与惨叫声告诉他的。后来,那山鼠果然来了,但林儿忆没能逮住它。但它们中至少有两三只充当了山猫的宵夜;猫头鹰更是整晚没有闲着,它往往将猎物的哀鸣带往神秘的夜空与黑暗的森林…… 东方终于露出了一片鱼肚白,清晨的第一缕曙光轻轻地将夜幕卷起,宣布充满血腥气的黑色悲剧暂时谢幕,新的光明的一幕开始。外面传来了鸟儿欢快的叫声,这世界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林儿忆看看表,已是五点半了。他钻出门洞来,一眼就看到溪边有一只死去的野兔,是山猫咬死的,还是被老鹰叼到空中掉下来摔死的?不得而知。它的嘴边流着血,林儿忆拾起来,好沉的一只野兔哟,真感谢上苍赐予如此新鲜的美食。真没想到烧烤的愿望如此容易就实现了,美梦竟成了现实。他抑制不住高兴边朝木屋子跑去边喊:“玉镯儿、玉镯儿!” 把玉镯儿喊来后,他们拾了一些干树枝与茅草,又折了几根湿树干架成一个三脚架。林儿忆用一块尖锐的石头,当山顶洞人的石斧,将野兔的肚子划开,去掉内脏,在溪中洗尽,然后用湿藤吊在三脚架上,点上火烤起来…… 一会,一股兔肉的芬香便扑面而来。“好香呀!”玉镯儿说。“嗯,真香!”林儿忆说,不禁咽了一口唾液。林儿忆没有搞过烧烤,但他记得小时候看过一个叫《鸡毛信》的电影,影片中日本鬼子用刺刀挑着羊肉在火上烧着吃的镜头令他终生不忘。他那时很想吃一块这样的羊肉,没想到今天实现了。 玉镯儿依着他的肩膀,不时往火上添点柴,还问:“哥,快了吗?”望着她那馋样子,林儿忆想,只可惜没有纸笔,这是一幅多美的画呀!他说:“等不及了?再等一会,就好了。”他从兔子上扯下一只后腿,用树棍挑着放在火上烤,烤得那兔腿冒出油来,到香喷喷、黄生生的时候,便放在嘴边吹了吹,递给玉镯儿…… 玉镯儿接过,津津有味的吃起来。林儿忆望着她吃,看到她吃得这么有味,感到特别安慰与幸福。这种感觉好像是从未有过的,就是当初她狼吞虎咽地吃馒头时也不曾有过。待到兔腿吃了差不多一半,玉镯儿好像突然发现林儿忆在看着她吃,便突然停止了咀嚼,把咬剩的兔腿送到林儿忆嘴里,非让他咬一口不可。林儿忆也不客气,便咬了一大口,玉镯儿费了很大的劲才将它撕下来。“好吃吗,哥?”玉镯儿问。林儿忆说:“嘿,真好吃,我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美味呢!”说罢两人快乐地大笑起来。 一会,林儿忆又烧好了一块,他掰成两半,与玉镯儿一人一半。玉镯儿让林儿忆替她拿着,自己突然站起身来,朝溪边走去。不一会,她就捡来了两片贝壳,每片都盛了水,林儿忆想,大自然真能给她灵性呢,从昨天开始,他就发现她很多变化,找河虾吃,学猫叫,让兔腿给他吃,现在又去打水,以往她是从来没有这种举动的,最多是口渴了时问他要水喝……可现在,她不但知道自己动手打水,而且,能巧妙地利用贝壳当容器,真是不错,她已与一个正常人相差无几了。林儿忆这时正口渴呢,他高兴地接过玉镯儿递过来的水,说了声谢谢,正要喝,玉镯儿却举着她那一片说:“哥,干杯!”林儿忆被她这突然的举动惊呆了,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说:“玉镯儿,真感谢你为我们酿造了这么醇厚香甜的美酒,这杯酒我终生不忘!我们干杯!”说罢,他举杯与她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第二十七章 (二十七) 太阳老高了。玉镯儿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睡在一个陌生男人怀里,不由得大为惊异。她想也没想,用力推了一把紧紧地抱着她的男人,大喊道:“你是谁?”但是她没能将他推开,那男人也没醒。她用劲掰开那双陌生的手,挣开男人的怀抱,坐起来,男人还是没醒。她又用劲推了推他,他竟一点反应也没有。死了?她环顾周围,是一个破帐篷,掀开帆布看,原来自己睡在树林里,她想糟了,他一定是中毒了。这时,她也觉得自己有些头疼,据她的经验,这是森林释放的有毒气体中毒。 玉镯儿立刻将林儿忆背出帐篷,让他睡在草地上,然后,往他的脸上连喷了几口凉水。林儿忆终于动了一下。玉镯儿也不管他,独自一人朝林子跑去…… 一会,她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手里摘了一把什么叶子,她把叶子放在嘴中一边拼命地嚼,一边用小树棍撬开林儿忆咬紧的牙齿,嘴对着嘴将嚼碎的叶汁吐到他口里,再灌进去一些凉水,林儿忆终于长吁了一口气,缓过神来。 林儿忆吃力地睁开双眼,他只觉得头很沉……玉镯儿又给他喝了点水,方才完全清醒过来。 “你……起来多久了?”看着坐在旁边的玉镯儿,林儿忆有气无力地问。 玉镯儿背着手,反问道:“你是谁?” “你怎么啦,玉镯儿,连哥都不认识了?”林儿忆闭着眼回答。 “你叫我什么?玉什么儿?哥?你是我哥?我什么时候有你这么一个哥?” 林儿忆睁开眼,一骨碌便坐了起来。玉镯儿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慌乱地一退,林儿忆看到她背着的手里原来握着那把砍刀。林儿忆的第一反应是玉镯儿的病好了,他不敢再乱动,只是仔细打量着眼下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她确实好了,她的眼神与神态告诉他,她找回了曾经丢失的灵魂……“你好了,玉镯儿,不,王小毛?” “你究竟是谁,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玉镯儿仍然相当警觉地问。 “我,”林儿忆想了想说,“你不要紧张,我虽然是一个你从不认识的人,但决不是坏人,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可把砍刀放下。” 玉镯儿打量着林儿忆,说:“看模样你倒也不像坏人,可你为什么干坏事呢?” “我哪有干坏事呢,我没干坏事呀?”林儿忆说。 “你为什么把我带到这无人的树林里来?你为什么抱着我睡觉?” 林儿忆一听,哈哈哈哈地笑起来。玉镯儿问:“你笑什么?” 林儿忆说:“我高兴,因为你的病好了。你告诉我,你真的好了吗?” 玉镯儿说:“我病了吗?” “是的。”林儿忆点点头。 “我病了?”玉镯儿沉思了片刻,自言自语地说,“也许,我是病了,我的确有一种睡了一个世纪的感觉,我觉得我很久没有醒来了。但,现在我醒了,我好像结束了一个梦,从梦中苏醒了过来,而且,有一种新生的感觉。但是,我究竟做了一个什么梦,已经想不起来了……” 于是,林儿忆把他在立交桥墩下看到她,以及她找上门来,以及给她治病等跟她详细说了一遍,但没有提旷倚剑的事。 玉镯儿红着脸听完了林儿忆讲述的一切,她说:“真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你刚才说你叫林儿忆?” “是呀,怎么啦?”林儿忆惊奇地望着她。 “双木林,儿女的儿,记忆的忆?” “对呀!” “十年前你是南方美院的学生?” “是呀!” “但是你没修完学业……” “嗯。” “原因是……” “在人体写生课上,我……” “你不必说了,我就是那个模特儿。”玉镯儿说罢,眼里噙满了泪水。 “你就是那个模特?你真是玉镯儿?”林儿忆激动地说。 玉镯儿点点头。 “你不是在北方吗,为什么会在这儿呢?” “我是特意来这儿找你的……” “特意找我?” “是的,我一直不能忘记你。” “是吗?”林儿忆被深深地感动了,哽咽着说,“让你受苦了……对不起,王小毛。” “没……关系。”王小毛说,泪水落了下来。 “我……一直想当面向你道一声谢谢,我以为这一辈子没有机会了,没想到今天实现了。王小毛,谢谢你。” “谢什么呀。”王小毛说,“玉镯儿,这名字好听,比王小毛强多了。以后,我就叫这个名字了。”王小毛感叹说。 “行。反正我都叫了十年了,都习惯了。你呢,还叫我哥吗?”林儿忆说。 “嗯。”玉镯儿脸红了,说,“那自然,不叫哥叫什么呢?其实,当我醒来第一眼看到你,我的直觉就告诉我,你就是林儿忆。你还是那样子,气慨没变,只是成熟了……” “我也一直在想,你怎么越看越像玉镯儿?” 第二十八章 (二十八) 玉镯儿病好了,两人之间便有了一种心灵的距离,他们不再那么亲密地拥在一起,而是有些拘谨地各自坐着。“哥,我们今天还住在这儿吗?”玉镯儿问。 林儿忆想了想说:“恐怕还得避一个时期,因为我们逃出来才两天,你回去,他们还是会把你当精神病人的,你只要到了他们手里,那就有口莫辩了,甚至你越辩解,他们越把你当病人,打死他们也不会相信两天你就真好了。他们最残酷的治疗方法就是电疗,一个好人都会被他们治成病人……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像你这样娇贵的身体,怎么经得起那种摧残,所以我才带你逃出来……你放心,我不会欺侮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绝对相信你。我听你的。”玉镯儿说,“其实,我们根本就可以不回去,我从小在山区长大的,有野外生存经验,而且,我家祖上就是靠采药为生,我爷爷、父亲、两个哥哥都是采药的,我十来岁就跟他们上山采药,我们可以用它变钱……” “是吗,那太好了。我早就厌倦了城市生活,还真想过过田园生活呢!” “但是,我们今晚不能再睡这林子里,这个帐蓬绝对是一个外行搭的,说不定,他已经不在这人世了。你知道吗,这林子里有一种桉树,气味特别强烈,它是提炼香精的主要树种,可它在夜晚能释放一种叫薄荷酮的气体,可以麻醉与窒息人的神经,昨晚,你就窒息了,如果不是我有经验,你也许就这样睡去了……” “简直恐怖,谢你救了我,你是怎么救的?”林儿忆说。 “谢什么哟,你不也救了我?我给你服了香樟汁,它是另一种清脑剂……”玉镯儿说。 “哦,是这样……念美院的时候虽然也听老师讲过,但我不认识这种树。” 玉镯儿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树干高大、树叶茂密的大树说:“就是这种最美,叶子最绿的树。它的气体对人的中枢神经有一种强烈的刺激,可以使你这样头脑本就清醒的人昏迷,却可让我这种不清醒的人清醒,我们山区,人们往往采一片叶子回去,放在枕边,健脑避邪、清心益智……所以我们必须搬出树林去睡,只要离开这儿就没事了。” 在玉镯儿的建议下,两人将帐篷拆下来,搬出林子,重又架好。然后,两人到外面去找吃的,顺便探路,找有人居住的地方。有玉镯儿在,一切就好多了。哪样东西能吃,怎么吃,哪样不能吃,她都一本账。往哪个方向走,有人居住的可能性大,她也讲得出一些道理。林儿忆记起那天吃葛根的事,便问她,为什么同样是葛根,有的能吃,有的又不能吃呢?玉镯儿说,不能吃的那种不叫葛,只是特像葛,它叫王药,与葛的区别就是它的块状体比葛块光滑,没有葛根上的小疙瘩。 就这样,他们寻了一些野果子之类的东西充饥。一路上逮到什么吃什么。 不知不觉中他们爬上了一座山顶,在一块岩石上坐下来。这时太阳已经偏西了,玉镯儿说:“在山区,如果有人居住,定在山阳,我们现在朝北,所以我们看不到人家,其实,只要我们下山,可能就有人家了。” 林儿忆说:“有道理,明天我们就从这山上爬下去。” “你现在不给我讲故事了?”坐了一会,玉镯儿问。 “讲呀,只要你想听,给你讲《小羊儿乖乖》?” “行!”玉镯儿说罢,两人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山间萦绕,久不消逝:“哈哈哈哈……” 林儿忆索性用手握着喇叭,高喊:“玉镯儿!”山间便跟着喊:玉镯儿、玉镯儿、玉镯儿…… 玉镯儿也学样,喊:“哥!”空中便一遍二遍地传来:哥、哥、哥…… 闹了一阵,山顶上感到有些闷热,他俩又走下山去。玉镯儿说她想去那泉边洗个澡,就是好像有点不合适,林儿忆说有什么不合适的,这里又没人,何况……玉镯儿问何况什么?林儿忆说,何况你又不是没洗过……玉镯儿一听脸红了,说她不记得了。 下得山来,还没到泉边,玉镯儿说她先去帐篷接样东西,林儿忆想,他们是带了毛巾出来的,一定是接内裤了,便说他去接,玉镯儿脸又红了,说这怎么好让你去哟,自己便跑去了。林儿忆望着她的背影,不知怎的,心里突突跳起来。 林儿忆先到泉边,一会玉镯儿就来了。她将双手反在后面,不她意思地望着林儿忆。林儿忆也望着她,他第一次感到她那双眸子像火一样灼人,便低下了头。 “怎么洗呀?”玉镯儿撒娇地问。 “你,洗嘛,我,放哨。” “那你就去放哨吧!” 林儿忆便走远去,玉镯儿说:“你不要走得太远,就站在那大石头后面行了。” 林儿忆在大石头后面蹲着,用树枝在地上画画玩。玉镯儿洗好后悄悄地走过来,见他在画画儿,便说:“好呀,你就是这么放哨的吗?我被猪八戒抢走你都不知道呢!”说罢哈哈大笑起来。接着她便让林儿忆也去洗洗,林儿忆说自己没衣服换,昨天洗过了算了。玉镯儿说那哪行哟,每天都得洗澡的,不然汗臭呀。你不也像我一样,穿着外面的裤子算了。林儿忆只得去洗了,玉镯儿说:“这回我给你放哨,等下你将裤衩换下来,放在那边,我给你洗洗。”林儿忆说他自己会洗,玉镯儿说你会洗什么,大男人的。林儿忆说,这以前你的衣服不是我洗吗?玉镯儿一听,脸刷地一下红了,打了他一下说:“你说什么呀,羞死人了。” 第二十九章 (二十九) 又一个山区之夜。 林儿忆将毛毯撕成两半,在帐篷里挂了两张“单人床”,他让玉镯儿睡里面一张,自己横在门口“放哨”。帐篷里黑黑的。 玉镯儿说:“哥,我问你一件事儿。” 林儿忆说:“嗯,你说。” “我的衣服,真是你洗?” “当然,我不给你洗,谁给你洗呢?” “内裤,也是你洗哟?” “嗯。” “唉,那多不好哩。这些衣服都是你给买的?” “是呀,好吗,你喜欢不?” “好,我非常喜欢,比我自己买的还喜欢。” “那就好。” “哥。” “嗯。” “外面什么叫呀?” “猫头鹰还是什么,别怕,不会有大动物的,随着环境的破坏,现在大动物都绝迹了……” “可是,我还是有些害怕。” “哥在这儿,你怕什么,我有刀子呢!” “哥。” “嗯。” “那,我洗澡呢?” “也是我。” “那不要羞死哟。唉,得这病,真要命,我怎么就一点也不知道呢?” “说实话,开始我也不敢,觉得羞。但你不会洗,又非让我洗不可,我也就没办法。后来,我想你既喊我哥,就是我的小妹妹了,何况当时那情景不洗也不行,好脏的……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没回答你。” “什么问题?” “早上醒来的时候,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把你带到这没人的树林来,为什么抱着你睡吗?这个问题我只回答了你前半部分,我抱着你睡,是你害怕,如果我不抱着你,你就睡不着。玉镯儿,你生病的时候发生的这些事,你都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从未看过你的身体……” “我相信你,十年前,你就让我感受到了这一点,所以我才忘不了你,才来找你。我已经记不起,我是怎么出来的,为什么得了这种病,我真的很感激你,不是你收留了我,现在我还不知道有没有人呢?” “你说过不让我谢你,自己却又谢起我来了,我们都别谢了,也许这是命中注定的,我们要在一起。” “是哟,我们一定是命中注定的,如果不是我的母亲当年患重病,需要一大笔钱,我也不会想到去做模特,也就不会遇上你。” “哦,你母亲后来好了吗?” “好了。” “你出来,他们知道吗?” “不知道,我是从学校出来的……” “出来多久了?你家里不要急死了?” “不记得了。” “那现在你得赶快设法通知家里呀,你家里有电话吗?” “有。” “明天我们一早就下山去,能走出这个山区,找到公路就好了……” “即使找到公路,我们也没钱乘车哟,明天我们还是先去采点药,这山里有贵重药材。” “我们可以边下山,边采,只要有人,不愁没钱,我会画画!” “这里又不是旅游景区,山里人谁要画呀,再说,你连纸笔都没有,怎么画?” 林儿忆笑起来,说那倒也是。就这样,不知什么时候,两人才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两人便去山上挖药。 他们走了很远,可真正珍贵的药材还是没挖到,仅仅是挖了一些田三七,何首乌,活血藤之类一般药材。 林儿忆说:“玉镯儿,你饿不?” 玉镯儿说:“还好,你呢?” “我很饿。都三天没吃饭了,昨天,可说是没吃什么东西。” “是呀,我们找点吃的去,最好能找到鸟蛋之类含蛋白质的食物……”见林儿忆没说话,玉镯儿又说她倒没什么,比较适应山区的生活,她说有一回他与父亲遇上大雪封山,困了七天七晚,就吃野菜伴雪…… 玉镯儿边走边说,开始还知道他在后面跟着,一会好像后面没有人了,回头一看,林儿忆早已倒在地上。玉镯儿跑到他跟前俯下身去,见他额上直冒冷汗,人事不省……她焦急地喊:“哥、哥、哥……你怎么啦,你醒醒!”可林儿忆眼都不睁一下,玉镯儿给他按摩了人中与太阳穴,林儿忆方才吁了一口气,回过神来,虚弱地说:“水!”玉镯儿连忙打开水壶,往他嘴里倒了点水…… 玉镯儿说:“哥,你是饿晕了,你在这儿歇着,别动,我去搞吃的。”但没走几步,玉镯儿又回来了,说:“哥,要下雨了,我先背你到帐篷去休息,不然再加上生雨一淋,你会病的。”说罢,玉镯儿背起林儿忆拼命地往帐篷走,但她个子小,再说也没吃什么东西,哪里背得动哟!而林儿忆,大概有低血糖,这时也完全虚脱了,就任凭玉镯儿连背带拖一步步往前移…… 玉镯儿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了,她觉得自己也要晕过去……但这都无所谓,她能克服,她不能克服与无能为力的是到哪去弄吃的来救林儿忆呢?而且,他们一时也走不出这个山林,想到这,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费尽九牛二虎之办,玉镯儿终于将林儿忆扛回了家,林儿忆的裤子也擦破了,她自己的手脚都磨破了皮,多处地方出血了。令人惊奇的是,玉镯儿一进帐篷就发现床上放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塑料袋,她放下林儿忆,打开塑料袋一看,里面全是吃的,有大饼、压缩饼干、巧克力、浓缩牛奶和肉罐头…… 这是谁的呢?管它呢,救人要紧。玉镯儿连忙打开浓缩牛奶,对着林儿忆口里便灌……牛奶浸入林儿忆体内,一会,他就睁开了眼……玉镯儿又给他吃了几颗巧克力,逐渐,他就有力气坐起来了,玉镯儿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喂他吃大饼…… “你有救了,真把我吓死了。”玉镯儿噙着泪水说。 “你从哪儿弄来这许多吃的?”林儿忆终于问。 “我也不知道,我回来就有。” “也许是这帐蓬的主人回来了,我们没经人允许,就吃别人的东西了。”林儿忆说。 “没办法,不吃你会死去的。他来了再给他解释一下吧,我们再想法给他补偿……”玉镯儿说。 “也只能这样,你也饿了,也吃一点吧。” “我不饿,你多吃一点,吃饱。我在外面吃野果子能活下去。” 林儿忆说:“你不吃,我也不吃了……”玉镯儿没法,只得吃了两颗巧克力,一小块大饼。 接下来,他们在这里呆了两天,为的是等着食品的主人回来,但终没见人影。玉镯儿说这一定是外星人留给我们的,林儿忆说也许是我们感动的上天,是神仙送给我们的吧。两人便决定明天一早就起程,带着它下山去,有了这些天赐食物,两人至少十天吃的问题解决了。 明天就要回家了,玉镯儿说:“哥,明天我们就要回家了,我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 林儿忆说:“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问的,你说吧,什么问题?” “我还没问你呢,”玉镯儿说,“你至今还是一个人吗?有没有结婚什么的?” “我一个人,爱都没谈过呢,我回来以后,什么人也不来往,就画画。反正家里也没人了。你呢,你也没结婚?” “没,有个大学的同学追我,可我心里只有你。” “哦。” “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玉镯儿红了脸说,“我回去,能告诉爸爸、妈妈,我们是恋爱关系吗?” “能,当然能,玉镯儿,我太高兴了,我这不是在做梦吧?”林儿忆兴奋地说。 第三十章 (三十) 一个星期后,林儿忆与玉镯儿历尽千辛万苦,几经周折,终于走出了山区,最后乘火车回到了北方的家。 王家父母都是六十好几的人了。他们失去女儿大半年了,为找她花费了不少的精力与金钱。两个哥哥一个已成家,另一个媳妇也有了,正准备办喜事,出了这事就连娶媳妇的钱也垫了进去,想尽办法,找了很多地方都无消息……全家人非常伤心与痛苦,都以为无希望了……现在,女儿却突然好好地回来了,而且还带回了一个未婚夫,一家人不要说有多高兴了。玉镯儿与林儿忆只说在路上迷了路,在野外过了一段日子,没说玉镯儿生病的事。 玉镯儿的父母了解了他们的情况后,提出让他们休养一个时期,然后替他们办了婚事。至于婚后玉镯儿是回到原来的学校教书,还是跟林儿忆回南方去,以后再说。对父母的这种安排,他们两人都满意。林儿忆甚至说这地方风景好,环境优美,如果住得习惯的话他就不回南方去了,他要留在这儿搞创作。至于玉镯儿也不必再去教书,靠他的画维持这个家卓卓有余……玉镯儿听后更加高兴。 玉镯儿的家也是山区,没有公路通县城,交通很不方便。要进城,得先爬山,然后坐马车或拖拉机,再转汽车。所以,休整了好几天,林儿忆才和玉镯儿去了一趟县城,购买了一些换洗衣服与日用品,还买了画笔、画布、宣纸与颜料…… 这里的房子都是用木头与木板搭起来的,玉镯儿将自己外出读书前的“闺房”让给林儿忆住,自己收拾了一间杂屋。父亲和两个哥哥已经着手筹划着给他们搭建一间新房。玉镯儿问林儿忆在设计上是否有什么特殊的要求,林儿忆说大一点,能够放画架与作画就行。玉镯儿则说,她想要一间竹屋子。父亲说没问题。要多大,你给个数行了。两个哥哥则更爽快,说搭两间不就行了,一间竹屋子做新房,再搭一间画室。林儿忆连忙推脱,说这地方原本是个大画室,用不着再搭,只要有地方摆放就行了。 大弟用木材给林儿忆钉了一个画架,林儿忆将它摆放在坪里,蒙上亚麻布,就开始画。玉镯儿的一家人都围上来看,只见林儿忆左一坨黑颜料,右一坨绿颜料,把个画布涂得脏兮兮的,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明堂,便一个个干自己的活去了。只有玉镯儿一个人,始终陪伴在林儿忆身边,倒水送茶,问这问那…… 后来,王家人歇气的时候便不看林儿忆画画,而看他们的女儿与女婿,妹妹与妹夫,见他俩这么亲亲热热、恩恩爱爱,也就一个个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全家人吃好饭,正休息。玉镯儿说:“爸妈,哥嫂,儿忆的画完成了,你们要看看吗?”全家人都说:“看看,呵呵,看看!”玉镯儿让他们都站在阶级上,自己和林儿忆把画抬出来,面对他们,然后揭开上面罩着的布,一幅精美的油画便呈现在大家面前。 王家人都看呆了,这是何等漂亮的房子哟,他们立刻认出这就是他们的家。他们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的家原来有这么美。便一把围拢来,一个个赞口不绝,说是比照片还美呢!你看这木板的裂纹,这树上的节疤,这铁钉上的锈……就跟真的一样,你说这是怎么画出来的呀! 再看房子的旁边,还新加了一间竹屋子,这竹子搭的屋原来比木屋漂亮得多,怪不得妹妹要竹屋呢?两个嫂子更是眼红地说…… 玉镯儿对两位嫂子说:“你俩也别眼红,等下让儿忆替你们也搭一间好了……”逗得两个嫂子笑起来,说:“那敢情好,就搭在你那间的旁边,妹妹不会有意见吧?” 大伙闹了一阵,林儿忆悄悄跟玉镯儿说:“还有一幅,你没看呢!” “还有一幅?”玉镯儿将信将疑的问。 “对,我还画了一幅,那是我每天晚上送走你,夜深人静的时候,画的。” “让我看看。”玉镯儿说罢,与林儿忆进了他的房间。她一眼就看到卧房的墙壁上贴着自己的头像。下面写着《美丽的玉镯儿》,的确,她是那样地美。 “你,都能背出我来了……”玉镯儿说罢,将头轻轻地倒在林儿忆胸前,林儿忆用手箍着她,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心里是那么地紧张,手不听使唤地颤抖,心都快跳到喉咙眼里来了…… “我哪有这么漂亮哟?”玉镯儿说。 “比这更美呢,你的美是画不出来的,我只是尽我的能力了……” “哥,”玉镯儿说,“能找到你,真幸福。早在十年前的那一天,那一刻,那一秒起,我就想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我也是,我爱你,玉镯儿。”林儿忆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抱着玉镯儿猛亲起来,玉镯儿也紧紧地抱着林儿忆,两人融入了一体…… “那画还在吗?”玉镯儿问。 “在别人手里,他答应归还我的。对了,那是你送来的吗?” “是的,当时我就提这个条件,要了这张你没画完的画。我在教务处打听到了你的家庭住址,以为你回家了,没想到你还关在那儿。后来我去公安局找过你,他们没跟我说真话,那时我还小吧,他们骗了我,说你判刑了,劳改去了……” “真难为你了,我的宝贝!”林儿忆深情地吻了她一下说。 玉镯儿抬起头来,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她用手摸着他额上的伤疤问:“哥,你这是怎么啦?”林儿忆一听笑了,于是把那天老鹰抢兔子肉的故事跟她讲了。玉镯儿一听也笑了,她说:“你还不赶快给它,还跟它抢呢?”林儿忆说:“我只想捍卫那腿兔肉,哪里想到它有这么厉害,力气这么大哟?那翅膀,就像两把撑开的巨伞!” 玉镯儿笑着说:“那肉本来就是它的嘛,你连一腿都不给它,它当然不干啦!” “那倒也是。”林儿忆也笑起来。 玉镯儿说:“你在用生命捍卫那块免肉,多亏那家伙嘴下留情,它们一般是啄对手的眼睛,如果让它啄到你的眼睛,那可怎么得了?” “是呀,也只怪我没听你的,早把那肉吃掉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你还不是为我?为了我,你宁可自己饿肚子……”玉镯儿说,语气充满着感激。“这还是一块肉,如果是血腥气更为可怕,我爷爷说他们那个时候野物多,所以在森林里采药,最要注意的是不要弄破皮,一滴血可以将几十里外的豺狼虎豹引过来,动物对血腥味特别敏感。” “是吗,我也意识到了,你那天总在说叫我洗掉血衣。” “我有吗?”玉镯儿问,“所以,每个上山采药的药农,随身必带的是止血药……” 提起止血药,林儿忆问:“那天你给我敷的是什么草,那么灵?” “什么草?” “叶子尖尖的,枝上有毛绒绒的刺,呈紫红色,你放在口中嚼碎,往伤口上一敷,立刻就止血了。” “哦,我知道了,那种草我们叫没药,也叫乳香,学名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它止血功能好,可仅仅是五种药中的一种呢!我们家有一种祖传的止血药,功效神奇,别说是一般的出血,就是被野物抓裂个大口子,也用不着缝针,一涂就结口,这种药由五种药组成。你想,山里人有个伤的不可能到医院去缝针,没几样药还行?后来到我父亲手里,这种药基本上公开了,现在方圆几十里的药农家都有了,以前他们都得到我家来要,现在不用来了。” “是吗,都是什么药,这么神?”林儿忆问。 “小时候我和爷爷、爸爸专门去山上找,印象最深的是龙骨,它是恐龙的化石,而且是牙齿的化石,你说难不难找?要到原始森林去,所以,我说曾被大雪困过七天七夜,就是去找龙骨。另一种是象皮,就是大象的皮。大象是所有动物中伤口愈合最快的,你今天砍它一刀,明天它的伤口就完好如初。所以象皮是最好的一味药。我们这边没大象,它的皮得到云南那边去买回来。另外还有一种就是用头发烧成灰,爷爷他们叫发炭,我小时候专门留长发,到爷爷他们要制药了,就剪下来,大人们平常剃下的头发也留着。再还有一样什么也是烧成炭的我就记不起了,等下去问下我家随便哪个就知道了……关键是这种药,不但止血,还能较快地除掉血腥味,据说恐龙与大象的气味能让其它动物望而却步……” “真是太神奇了,想不到恐龙都灭绝几千万年了,还有这大的威力……”林儿忆说罢,顺手操起桌上的一把剪刀,在自己头上剪了一绺头发…… “你干什么呀?”玉镯儿不解地问。 “给你家做发炭呀!” “真是的,”玉镯儿佯装生气地打了他一下,说,“有你这样剪发的吗,都成什么了?我也是听说,不知的不的确。但我家世代用这药没出过事,当然,现在森林里也没什么猛兽了。”说罢,给他将头发剪齐。将他剪下的那绺头发用纸包起来,放在书桌上。 “我信。”林儿忆说,“这是有科学道理的,嘿,玉镯儿,原来你知识这么丰富,你可以当个医生了!” “我就知道这一点,其他,连感冒了该怎么办都不知道的。”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第三十一章 (三十一) 白天,玉镯儿的家人都在忙着山里活,妈妈与已有身孕的大嫂在家干家务,爸爸和没过门的二嫂下地种菜,两个哥哥本也在干农活的,但为了妹妹的新房,他们改为了砍竹子。林儿忆要帮着干活,他们死活不依,便只好由玉镯儿带着到处游山玩水。林儿忆便乐得将画夹带上。 “你的身材真好!”玉镯儿站在一条小溪边,让林儿忆替她画素描,林儿忆感叹说。 “好什么呀,才一米六的身材?” “人的身材好与歹,关键是人体的比例与她的神韵,也就是通过这种身材所显示出来的魅力。时装模特身材也好也不好。高是她好的一面,没神韵是欠缺的一面,因为她们高出了常人,也就超艺术了……这一点很多人不懂,包括很多教授……” “是吗,”玉镯儿狡黠地笑笑说,“难怪当年这么多人,只有你……” 林儿忆却严肃地说:“我一直认为,能画一次你这样的人体,是一个画家一辈子最大的荣幸与资本。” “那你现在有条件了,别说画一次,你天天画都行。” “你不知道吧,我家里有你很多画。” “你画了我的人体?” “不是人体,是你穿各种服装、各种姿态的素描。” “你为什么不画我的人体呢?” “要画是绝对可以,你也不只一次让我画,但我没画,我说过,我没看过你。” “谢谢你,哥。” “呵呵。” “现在,你可以画了,趁着我还没老。” “结婚以后吧。” “结婚以后也可以画呀。你不是说,待我有了玉镯儿,你就给我画吗?我现在有玉镯儿了。明天吧,明天我们别出来,让你画,没关系的,何况早在十年前你就画过的。” …… 别看山区是木头与木板结构的房子,但封闭还是较好的,几乎没有缝隙。加之玉镯儿的房间是相对独立的,没有走廊,又在二楼,所以只要闩上门就相当秘密了。但玉镯儿还是把窗帘拉上了。 玉镯儿脱光衣服,坐在床沿上,在林儿忆看来,十年前的那情景又回到了眼前。 林儿忆没有马上动笔,而是走上前去,以艺术家的目光仔细地端详与审视着他要画的人体。 圣女哟!女人的胴体原来可以如此美丽绝伦吗?林儿忆不由得从心底发出赞叹。十年前,他画过这个女人,那时,他就被她的美深深吸引住了,乃至忍不住摸了一下她,今天,他同样想摸摸她,不只是乳房,还有她的脸、她的颈、她的臂、手、腿……总之,她的全身每一个地方都是那样的完美无缺,让人爱不释手。但他终究没有摸它,为什么?圣女呀!圣洁呀!他不能用他的凡世的手去玷污它,他毕竟不是当年那毛头小伙了…… 玉镯儿大大方方地坐着,她是那样地恬静、安逸。她这时想的是她要把自己的美,尽情地展现,展现在一个在她看来是世界上最懂得美的人面前。她坚信,这世界其实有许多美,只是没被人发现,所以这些美也就没有价值。只有被人发现的美才美得有价值,才会更美!她相信,林儿忆就是那个让她更美的人。 林儿忆退到画架旁,在椅子上坐下来。他袖着手,就这样与玉镯儿对坐着,凝视着她,一动不动,一声不响。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 玉镯儿开口了:“哥,你画呀,今天还画吗?” “已经画好了。你……穿衣服吧。” “谢谢哥哥,我知道,你是把我画在心里了。” “是哟,十年前,我就把你画在了心中,现在,我更是把她画活了。” “那以后还画吗?” “画,天天画,世界上的美是画不完的,而且,美中有美,越画越美……” “哥,我现在好了,你就不给我穿衣服了?” “哥,还没给好了的你穿过衣服呢?” “那你现在就穿哟!” 林儿忆走拢去,一把抱住玉镯儿,在她的脸上,唇上拼命地亲起来……亲了很久很久,他问:“玉镯儿,哥问你一件事儿。” “嗯。” “你……胸前没有痣呀?” “哈哈哈哈……”玉镯儿笑起来,“你是不是怀疑我不是玉镯儿了?” “可,你又绝对是玉镯儿。” “这就怪了。” “后来长的?” “我告诉你吧,我打生下来这里就有颗痣,但那次做模特的时候,我用一小块白胶布给贴了。” 第三十二章 (三十二) 就这样,林儿忆在玉镯儿家里住下不知不觉就是一个月了。这一个月,两个哥哥将妹妹的新房也搭得差不多了,只差没有盖顶了。如果顺利,最多还有一个月,房子及结婚的准备工作都能好,他们就可举行婚礼了。然而,这时却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这天,下了点小雨,玉镯儿在阶级上路过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林儿忆赶紧跑过去扯她,却惊奇地发现,她的裤子里流出血来……林儿忆将她抱到房间,让她躺在床上,但她却血流不止。这时,王家的人都来了,王妈让所有的男人都出去,将女儿的裤子脱了一看,说是小产了。 王妈用女儿的裤子捂着,但血流不止。王爸听说,大喊:“快止血!快止血!”王妈说:“怎么止呀,你知道是那儿流血?”可事不宜缓,这里也没有医院,有医院也没时间送了,玉镯儿这是大出血,她这时已是奄奄一息。只能来蛮的了。两位老人最后商定了一个治疗方案,那就是将手探到阴道去,找到出血的伤口,然后将止血药粉敷在伤口上。 这事只能由林儿忆来做,林儿忆这时也急得慌了手脚,你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妈妈告诉林儿忆怎么做后,便由两个嫂子帮忙,妈妈指挥,她们先将玉镯儿倒立起来,然后给林儿忆的右手消了毒,再裹上消毒纱布。大嫂子将捂着的裤子一揭,一股鲜血喷了出来,全喷在林儿忆的脸上,但林儿忆顾不了这些了,赶紧将裹着纱布的手从玉镯儿的阴道插进去,一直伸到子宫处,按妈妈说的在子宫颈上按了一会,妈妈说:“好了吗?好了就抽出来,手的方位不能动哟!”林儿忆便迅速抽出来。王妈妈指着布上说,就是这儿出血,便让林儿忆将止血药敷了进去…… 王家的止血药是真正神奇的,手到病除,林儿忆的手出来后,血就同时止了。不过,玉镯儿也已经是极度虚弱,因失血过多昏了过去。这时,王爸爸来给她喂了一些药。嘱咐家人好好照看她。 林儿忆让其他人都去休息,自己独个儿守着玉镯儿。王妈妈煮了几个鸡蛋让林儿忆在女儿醒来后喂她,可鸡蛋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搞了几次,直到半晚,玉镯儿方才醒。 但玉镯儿的情绪很低,也不言语也不吃东西。后来还是她妈妈来左劝右劝才勉强吃了一个蛋。不过全家人总算是放心了。玉镯儿叫大家都放心去睡觉,自己没事了。大伙这才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你也去睡吧。”玉镯儿低声说,泪水便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籁扑籁地落下来。林儿忆连忙用卫生纸给她揩了,但那泪水好像揩不尽,他这才注意到,原来她整个枕头都哭湿了。他有些慌张了,不知要如何面对玉镯儿,便安慰她说:“玉镯儿,别难过,好了就好。” “好了就好?”玉镯儿说:“你倒说得轻松。你还好意思面对我,面对我的家人?” 一听她这么说,林儿忆便知道她是误会了自己,连忙说:“玉镯儿,你误会了,不是我。” “不是你?不是你还有谁?我是个病人,难道我还有外遇?没想到,我错看了你,伪君子。你……走吧!”话音一落,她便再也忍不住,哇地哭出声来。 “玉镯儿,委屈你了。让你受侮辱了。真的不是我。”于是,林儿忆不得不把旷倚剑的事全说了出来。 听完林儿忆的话,玉镯儿震惊了,说:“你杀人了?” 林儿忆说:“是。” “旷倚剑?这家伙是变态了,还是我没看出他来,他平素对我不错呀?” “这事有涂白作证,她目睹了全过程。” “我不是不相信你。可,这事总得有个了结,我们方可结婚哟……” “事情发生后,我与你逃离之前我曾跟涂白承诺,待你的病好了,我就回去自守。只是后来,发现你就是玉镯儿,而且你是为找我而千里迢迢来南方的,我才有了犹豫……我想,待你身体完全复原后,我们一起回南方去,把这件事作个了结,这很重要,人命关天的事,现在对方死无证据,不能听我一方之言。我一定拿出足够的证据来证明我说的是真话,请你放心。” “也只好这样。”玉镯儿说,“婚姻是人生大事,关系到我们一辈子的幸福,不可当儿戏,也不可糊涂。” 两人决定,这事就瞒着家里,只说是去南方还有些事要处理。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玉镯儿的身体完全康复了。于是,他们暂时告别家人,按计划启程去南方。 林儿忆带着玉镯儿在一个深夜回到了家——那栋久违了的六层楼的六楼。 玉镯儿说:“哇,这就是我住过几个月的家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林儿忆说:“你看看吧,或许有你熟悉的东西。” 玉镯儿左看右看,这里走走,那儿瞧瞧,摇摇头说:“没有。但……也没有什么陌生感,还觉得有些亲切呢!” “可能是这屋子里留有你的气息……” “也许是吧。”玉镯儿说罢,夸张地作着深呼吸,说:“我的气息难道是股霉味吗?便要去开窗子。”林儿忆制止了她。玉镯儿便在屋子里看画,看到她的那些素描便叹息说,虽然很美,但当时自己确实是处于一种混沌之中……这时,有人敲门,林儿忆心头一紧,一种不祥的预兆冒了出来。果然,门一打开,便进来几个警察,他还没反应过来,双手就已经被铐了起来……玉镯儿冲上前去,被一位警官扒开了。为首的一位警官出示了一下警官证,说:“我们是公安局的,你叫什么名字?” “林儿忆。” 警官接着又展示了一张逮捕证,说:“林儿忆,有人指控你强奸杀人,你被逮捕了。” 林儿激动地喊:“什么,强奸?我没有强奸,是旷倚剑!” 警官说:“带走。” 玉镯儿哭起来。林儿忆回过头来说:“玉镯儿,你不要急,你放心,事情很快就会澄清的……”上了警车,他还在喊:“你就在这儿住着,自己搞饭吃,不要乱跑呀!你一定要相信,真的不是我!” 第三十三章 (三十三) “四十三号,有亲属要见你。”听到干部叫自己的编号,林儿忆迅速起身,干部打开监狱的铁门,说:“去吧。” 林儿忆一看,是涂白。 “你终于来了。” “你不是说回来自首吗,怎么还是这种待遇?” “我正要问你呢?” “问我?” “现在,我成了强奸杀人犯,这是谁告的?” “你这话怎么就听了不舒服,谁告的,我知道是谁告的?你是不是怀疑是我告的?” “可在现场的只有这几个人哟,玉镯儿不可能告我,她一直和我在一起,我自己不可能告我自己,而旷倚剑呢,已经死了。” “惟一能告的就是我了。唉,我告诉你,旷倚剑没有死。” “他没死?” “他好好的呢!” “是吗?”林儿忆陷入了沉思,“那……就是他告的了,是他反咬一口……” “这我就不知道了。”涂白说。 “我一直以为他死了呢。” “那天你们走后,我就打了120急救电话。本来,我想如果不严重,我就给他治一下算了,免得惊动警方,但他当时就因失血休克了,所以只能如实说了……经过一天一晚的抢救,他终天活过来了,这是因为你那一刀偏离了心脏的原故,也因为他年轻,身体素质好。” “那他现在呢,关押在什么地方?” “保外就医,早就释放了,他都来找过我几次了。” “一个强奸犯,而且是强奸精神病人,就这么释放了?” “人家有钱呢,他的父亲是房地产商,亿万资产。” “难道玉镯儿就这样白白地被侮辱了吗?” “你不是在押吗?” “哈哈,”林儿忆苦笑道,“是玉镯儿通知你的吧?” “是的,她几天前就给我打了电话,我正在外地,昨晚才回来。玉镯儿真的好了吗?” “是的。一种树林里的毒气将她刺激好了。” “简直难以置信。不过,我倒是见过几例国外的这类报道,没想到真有这事……” “你接了她的电话,应能感到她正常了,是我叫她找你帮忙的。” “是的。我当时很高兴,为她,也为你。” “谢谢。” “玉镯儿常来看你吗?” “来过两次,她说手续很难办。我让她少来,多保重自己。” “是难,要关系,要花钱……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这不找你来吗,就是想让你出个主意。” “人关在这里,总不是办法,先把人搞出去再说吧。”涂白说。 “我也这么想,你去找找你爸,让他给我垫付一笔钱办这事,将来我会加倍偿还他。” “行,这不成问题,应该能办通,好在没出人命。可是办保外得亲属呀。” “让玉镯儿出面吧,我们……会要结婚了。” 涂白听后低头不语,这时,干部也过来说会客时间到了。涂白方才记起还给林儿忆带了些吃的来,便把一个塑料包递给林儿忆,两人握了握手,林儿忆说:“去看看玉镯儿,请你替我关照她。”涂白点点头,眼睛红了。 第三十四章 (三十四) 几天之后,涂白替林儿忆办好了保外手续,开了车来接他。林儿忆问:“不是说要亲属吗,玉镯儿怎么没来?” “你们还没打结婚证吧?”涂白有点不高兴地说。 “嗯。” “公安说不能算亲属。” “哦。” “现在的事情也许你不太清楚,钱是第一位的,什么东西,碰上钱就得让道,你以为世界上的人都像我对你一样一片真情?” “那倒也是,我一直很感激你,为有你这样一位好朋友感到荣幸。” “我不是为了听你的好话的,我要你的心里真正有我。我还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离婚了。” “离婚了?为什么?你们不是最理解、最开明、最开放吗?” “是呀,所以就离!”说话间,车便开到了明月山别墅。涂白停好车,与林儿忆开门进去。 涂白倒了两杯葡萄酒,递一杯给林儿忆,说:“来,为你压惊!” 林儿忆接过来,与涂白碰了一下,说:“谢谢!” “我今天很高兴,因为你第一次没有问我,为什么把车开到这儿来了?第一次没有迫不及待地要见你的玉镯儿,我知道,你在克制,难为你了,难为你能为我着想一回……” “你说哪去了,涂白,我是常想你,常常想着你的好,是我辜负了你,亏欠了你……我一定会报答你的,特别是现在,你离婚了,我更会常来看你……”林儿忆也动感情了。 涂白点点头,说,“有你这些话,我总算没白费一番苦心。你去洗个澡吧,这儿反正也有你的衣服。” “我还是回去洗吧,也不知她怎么了,几天没有她的消息了。”林儿忆说。 “我理解你的心情,可你也要理解我的心情哟,我们也这么久没见面了,前段你和她还天天在一起……至少,你得在这儿多呆一会,吃了中餐再走,我们一起喝一杯。”林儿忆没再坚持要走,加上在监狱里蹲了好些天,也确是要洗洗了,便让涂白拿来换洗衣服,去浴室洗澡,涂白则做饭。 洗过澡,一身舒服多了,人也显得精神了许多。涂白炒了几个下酒菜,开了一瓶茅台酒,看得出这些都是她事先精心准备好了的。两人便边喝边饮。涂白问了林儿忆在森林里的生活,林儿忆向她作了详细汇报。涂白也谈了旷倚剑来找她的事,这事确是他反咬一口。站在旷倚剑的角度,他这样做自有他能成立的地方,因为他与王小毛是恋爱关系,这是有人证明的,而且,他们谈爱不是一天两天,据说有几年。而林儿忆则是非法收留精神病人,之前,两人并不认识,也没半点关系,所以旷倚剑这样做,对林儿忆很不利。而且,旷倚剑还提出用重金封涂白的口,考虑到林儿忆在逃,为稳住事态,不致激化矛盾,涂白没有明确表态。 涂白说的这些情况,让林儿忆感到事情不像自己想向的那么简单。就自己提出的一些理由,涂白说他的那些画,不足以证明他没有动过玉镯儿,因为画是可以画的,挺多只能起一种参考作用。至于玉镯儿不喜欢、甚至害怕旷倚剑,也没有足够的证据,就算有人证明,也不说明什么,因为玉镯儿是在病中。所以,涂白认为最好的证据是林儿忆提到的玉镯儿那条带旷倚剑精液的内裤,可他又将它洗掉了…… 什么证据也没有了,林儿忆叹了口气,喝了一大口酒。涂白劝林儿忆别急,说是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况,还有她这个人证呢!林儿忆说是哟,这么重要的一个人证我倒忘了。涂白说她的证明虽说不是绝对的,但在这个案子里要起决定性的作用,问题是旷倚剑那边有压力。林儿忆担心地问她是否会屈服于他的压力,涂白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说罢两人便碰了一下杯,将半杯茅台酒一饮而尽。 一会,两人都有些酒意了。涂白就坐过来,依在林儿忆身上。林儿忆想将她推开,可力不从心…… 涂白说:“儿忆,我真的很爱你。” “我知道。”林儿忆说,“可我们不能这样,因为,我已经有了玉镯儿。” “你亲我一下也不行吗?” 林儿忆俯下身来,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涂白说:“我要你亲我的嘴唇……” 林儿忆说:“那……我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你亲玉镯儿怎么可以了?”说罢,涂白就将自己的双唇狠狠地压在林儿忆的唇上,林儿忆感到滚烫烫的,接着,她又将舌头伸进林儿忆的嘴里……林儿忆一直处于被动中,也没有极力将她推开…… 亲了一会,涂白已经抑制不住自己,开始解开自己的上衣,林儿忆握住她的手说:“不行,涂白,我们只能到此为止。”涂白停住了手,说:“就一次,一次也不行吗?” “不行。” “我可是为你离的婚哟!” “为我离婚?涂白,你怎么这么傻,你这样做值得吗?” “好吧,就算你对我的爱不能感受,我问你,我救过你几次命?” “三次。这我记得清清楚楚。一次是在精神病院,我挨了电棒;第二次是我在家里,饿昏过去了;第三次是与旷倚剑打架,被他打开了脑袋。” “没有了?” “我印象最深的就这几次吧。” “我问你,你有几条命,我救你三次还不够?还不能换你一次爱?” “涂白,你别误会,我会记得你,感谢你的,什么时候,你需要我,甚至需要我为你付出生命,我都会义不容辞……可……这……与爱是两回事。爱的方式也有多种……” “如果我告诉你,我还不只三次救了你的命,我还有第四次呢?还不行?你以为真有外星人给你送吃的?你们的爱情真的感动了神仙?它要送吃的给你们?你们在森林里那个破旧的帐篷里捡到的一大袋食品,是我提着我自己的小命,冒着危险、挂烂裤子、划破手脚,按照你在树下插的木棍、画的箭头,寻找着你画在石头上的那些浪漫的画给你们送去的呀!可我自己没舍得吃一小块,为的是你们能多吃一小块。我想见你一面,可为了怕夜长梦多,暴露目标,放在那里我就走了……我做这一切为了什么,不是爱,我会这么做吗?” “涂白!”林儿忆一把将她抱住,眼泪长流。 涂白自己也哭了,她突然挣脱林儿忆,站起来说:“我知道,你不会考虑我的感受,可你不会也不考虑玉镯儿吧?你不答应我,我可告诉你,你就死定了,强奸杀人!” 林儿忆感到一阵头昏目眩,他慢慢地走近涂白,将她抱在怀里,说:“我……答应你。”然后,动手解她的衣服。衬衫、胸罩、长裤、内裤……他把赤条条的她放到沙发上。然后,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来……当脱到只剩下一条裤衩的时候,林儿忆正要往下脱,涂白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 “算了。”她说。然后,自己将衣服一件件穿起来。 林儿忆问:“为什么?” 涂白说:“我觉得,我不能有损你的幸福……” “真对不起,涂白。”林儿忆有些尴尬地说。 “没关系。其实,你让我重新理解了幸福的含义,或者说让我对幸福有了一个新的观念,这个观念将影响我的人生,我已经感谢你了。说实话,我离婚就是受了你的影响……” “你会得到幸福的,涂白!” “能不能得到很难说,但我至少朝这个方向迈出了第一步。你放心,我也不会再去着意经营幸福,更不会去强求幸福,因为我知道,这不是着意与强求能得到的东西……” 第三十五章 (三十五) 吃完饭,两人休息了一会,涂白见林儿忆实在是心不在焉了,便答应送他回去。车到楼下,涂白要走,林儿忆说你不看看玉镯儿,她好了你还没见她吧?涂白觉得也是,便跟他一块上楼去。 一进门,玉镯儿立刻认出了涂白,朝她亲切地喊:“涂白姐,你好,好久不见了呢!” “你认识我?”涂白说,“那就说明你的记忆也恢复了!” “是呀,说明她的记忆恢复了!”林儿忆惊喜地叫起来。 玉镯儿说:“是的,我也觉得是这样,这些天我在家里,觉得屋子里的每个地方越来越熟悉,哪儿是卧房,我睡哪里,哥睡哪里,哪儿是厨房,哪是浴室……甚至我穿过些什么样的衣服,我都记起来了,都能在柜中的衣服里得到印证……” “啊,神奇呀!”林儿忆与涂白高兴得喊起来。涂白说:“我要把你的病例整理出来,这可是一个了不起的成果呀!” 玉镯儿与林儿忆都说可以可以,应该应该,完全应该整理出来,为更多的病人造福。玉镯儿更是说了很多感谢涂白的话,说是多亏她的治疗,打下了好的基础……事实上,在他们逃往山区时,她的病情已经明显好转……林儿忆接着她的话说,要感谢涂白的地方还多呢,接下来的案子,就得请她作证。涂白说:“还作什么证呀,她都记得是谁了,出来指控他不就得了?现在不是你们要作证了,是姓旷的要找人证了。” “是呀,”林儿忆一拍腿说,“玉镯儿,你记得那事了不?”玉镯儿说:“怎么不记得,那畜生,我没料到他有那么卑鄙!” “太好了,我太高兴了!”林儿忆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说,“我主要是为玉镯儿完全康复高兴,涂白,今晚我们一起吃个饭,庆祝庆祝!”涂白乐意地答应了。玉镯儿说:“那菜就由我来做,不过我做不好,但我要表达我的心意。”林儿忆与涂白一致赞成,说:“我俩就给你打下手吧!” 一会,饭菜好了。三人围着小桌子津津有味地吃起来。玉镯儿给涂白与林儿忆斟上葡萄酒,给自己倒上牛奶说:“还和上回一样,你俩喝酒,我以奶代酒。我今天很高兴,我先要敬我亲爱的林儿忆哥哥一杯,是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收留了我,给了我再生,也给了我爱!”与林儿忆干杯后,她又举杯对涂白说:“第二杯酒,我尤其要敬你,我亲爱的,最为敬重的涂白姐姐,是你在多种场合保护了我,你对我的爱护是那样的真诚,你给我的治疗是那么尽心,我至今还能感受到你在我身上按摩的手法与份量,它还在起作用,是它的力量唤醒了我的记忆,你是世界上最敬业的医生……” 玉镯儿的一席话,不只是涂白,连林儿忆也听得热泪盈眶。涂白也说了许多客气话,林儿忆更是一再敬她的酒,大家回忆了很多愉快的往事。谈到旷倚剑的事,涂白说他家的势力很大,要告倒他光有玉镯儿的指控恐怕还是会证据不足,因为现场已经破坏。不料,玉镯儿却说,她们乡下的习俗是将流产后的胚胎埋入土里,所以听到旷倚剑反咬一口的事后,为了给林儿忆洗刷清白,她早已打电话回去,让家人挖开土提取血样,正好林儿忆也有头发在那儿,他们已在当地公安机关做了dna鉴定,现在结果已经出来,证明不是林儿忆的。但玉镯儿表示,她已经想好,如果公安不再追究,她主张放过他算了,毕竟他曾经爱过她,而且,他已为他的行为付出了沉痛代价…… 林儿忆与涂白都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样也好。 第三十六章 (三十六) 经过一个时期的筹划与准备,林儿忆与玉镯儿的婚礼在玉镯儿的家乡举行。 这天,王家人早早起来,全家老小满心欢喜、忙里忙外,林儿忆与玉镯儿这对新人的脸上更是写满了幸福。锣鼓、唢呐与鞭炮响彻上空,天际的回音好像无数的祝贺队伍在向这边走来,王家的木屋子张灯结彩,这热闹的气氛通过来贺喜的远亲近邻感染开去,使整个山区都充满了喜庆…… 由两个哥哥与嫂子精心布置、别具特色的竹屋子,既有原始的古朴,又显现代的典雅。在阳光的照耀下,有金屋的高贵与藏娇的情调。洞房门口贴着村小学语文老师题写的对联,曰:千年修得同船渡,真情琢成玉镯儿;百世修来共枕眠,幸福花开并蒂莲。更使整个新房都沉浸在幸福之中…… 入夜,大人们喝足喜酒吵完房,小孩们吃饱了喜糖,看够了热闹,便哄哄笑笑、欢欢喜喜将新郎新娘送进了洞房…… 夜深了,山区睡了,这个世界就剩下林儿忆与玉镯儿这对新人。 玉镯儿坐在床沿上,林儿忆坐在床边的竹椅上。如果玉镯儿的头上罩着一块盖头,那这个镜头就是中国千百年来传统结婚的再现。只是新娘没罩红盖头,她有点羞涩地不时看一眼一直用深情的目光注视着她的新郎。终于,她打破了沉静,说:“哥,你想什么?是不是要将这个历史时刻画在心里?” “不是画,是刻。我在想,我要轻轻地掀起你的红盖头,看看你究竟有多美?然后拥你入帐……”林儿忆柔声说。 “我也是,我想哥快点替我掀开,我好看看哥是什么模样?但,我又不敢……”玉镯儿的话语饱含深情。 “是哟,”林儿忆说,“我也不敢。也许,我们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太难了,就在心里更加珍重这难得的一刻……” 玉镯儿说:“哥,我明白了,世人为什么将新婚的夫妇叫作新人?其实,这是就这对夫妇本身而言的,在他们眼里,彼此都是新的呢。我这时就好像从来没见过你,所以,我们才有了盖头的幻觉……今晚,我们彼此都觉得对方那么神秘、新奇……这种感觉真特别……” 林儿忆坐到床边去,拥住了玉镯儿,说:“你摸摸我的胸脯,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玉镯儿,你今天真漂亮,我从来没见过你有今天这么美!” “你也是,我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帅、最了不起的男人!” “今天,我真是明白了,为什么“金榜题名时”与“洞房花烛夜”被古人推祟为人生最得意的两件事,为什么世世代代人们为这两件事津津乐道、孜孜以求?” “是哟,结婚真幸福。你感到幸福了吗?” “我已经被幸福沉醉了……” “我也是,幸福原来是杯酒哟,哥,我们睡吧,我们睡下慢慢品尝……” 他们睡下来了,紧紧地抱在一起,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哥!” “妹!” “爱哥哥!” “爱妹妹!” “爱哥哥、爱哥哥、爱哥哥……” “爱妹妹、爱妹妹、爱妹妹……” “爱哥哥,我……不要我了!” “我也不要我了,我们变成一堆面粉算了!” “嗯,不,我要到哥的心里去!” “你已经在我的心里了,我要把你融化到我的血液中……” “我已经融化了……我感到我在你的血管里流动……” “我要把你嵌到我的身体里……” “我们已经成了一个人……” “哥,你为什么这么爱我哟?” “妹妹,你为什么这么可爱哟?” “哥,谢谢你,谢谢你给我这么多幸福!” “我也谢谢你。谢谢你给我最大的幸福!” “哥,我这时才突然明白,那语文老师在对联中为什么只写了我一个人的名字?原来这并非他写得不好,而恰恰是好。在这里,玉镯儿就是指的我们两个人。因为,我们现在已是一个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因为,玉在这里被他用作了形容词。玉既可形容女子的娇好,如玉女;又可用来形容男子,《西厢记》中崔莺莺就有一首写想念张生的诗: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这里的玉人就是指张生。所以,镯是我,儿是你,都是我们名字中中间取的一个字,这嵌名联嵌得才妙呢,不愧是语文老师!” “对,以后,玉镯儿就是我们两个人了。”林儿忆说,“妹妹,我觉得世上都是幸福,但它的质量不同,幸福的程度也不同。即使是同一个幸福,幸福中也还有最幸福,最幸福中还有最最幸福…………” “是的,我也有这种感觉……”玉镯儿说。 夫妻俩紧紧地抱着,爱着……好久,林儿忆说:“我们就这么爱一辈子,白头偕老……” 玉镯儿说:“哥,我们真的不回城里去了吗?” “当然,”林儿忆说,“这里这么好,还回到那闹市去干什么?以后,我就一心创作。你呢,就带好我们的儿子……” “我想要个女儿呢!” “有你这个女儿我都爱不过来了,还生个女儿?” “那是两种不同的爱哟!” “那倒也是,我们刚才还说了的,不同的爱,不同的幸福;爱的深浅不同,幸福的程度也不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