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嘉记事》 第1章 南嘉来的少女 许思来到南嘉大学报名的时候,心中是极为抵触的,她低着头跟着父亲来到宿舍,手上拎着着千篇一律的蓝白格子床单和被褥。父亲利落的给她铺床,一边努力的抚平每一个角落的褶皱,一边讲她:在南嘉也好,至少离家近,要是吃不惯食堂随时可以回家。被褥衣服都可以周末带回家去洗,省了不少事。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心烦,不如早早回家,以后找个老师的工作,到时候叫你隔壁陈姨给你相个中意的亲,女孩子就不能离家太远。 当时许思耳边是父亲絮絮叨叨的安慰,眼中在打量着这个即将生活四年的宿舍:这是一个老旧的学生楼,阴暗潮湿,不论外面温度有多高,一靠近这栋楼就会感受到一阵阴冷。仿佛是鬼片中特有的取景地点。 她住在六楼,往上就是天台。一楼是停放自行车的车库和宿舍管理员的屋子,二三四是男生宿舍,往上三层就是女生间,中间中间的楼道用一扇门锁着,只有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的时候开放。天台可以晒衣服,可是也是男女共用。每层楼住在末尾的房间都对着后楼的楼梯口,以至于楼梯口那几间房间的女孩子总是战战兢兢,生怕不小心在夏天穿的清凉,就撞上上天台晾衣服的同学。 可是南嘉的夏天实在是闷热,且少有风,于是女孩子只好提心吊胆半掩着门,男生万不得已上个天台,从踏上五楼的楼梯,就要开始大声咳嗽和讲话,这是一个信号或者警报,警报声一起,原本楼上清凉的女孩儿顿时消失。等到男孩儿慢吞吞上楼,便只剩一幅“美女走光图”。 对比一墙之隔的研究生宿舍,那是一栋精致的红砖楼,和这边的不同,那栋小红楼是左右划分,男女一墙隔开,女生的胸罩不会被风吹落到男生的阳台,男生上天台也不会害怕冲撞到异性。礼貌而尊重。中西结合的风格,阳台宽敞,上面爬满了凌霄花,如果有风,必然要先漫过满满串串的凌霄花,带着花香回旋在小红楼中,必然没有这里的穿堂风这般冷漠和无礼。 就是在那个夏天,许思发誓,即便要留在南嘉,至少她要堂堂正正在四年后住进那栋小红楼。 四年后,许思考上了申城的f大,她之后住了三年的宿舍是纯正的欧式建筑,她们那一届入住的时候刚刚翻新不久,处处都带着崭新的味道,那栋小白楼是f大最好的宿舍,坐落在天鹅湖边,门外种了一排白玉兰树,夏天开着隐蔽的花,每日清晨从树荫下过,总有白色细细的花瓣落在女孩的发间。那栋楼只给女生住,没有一个人对此有异议。 有人说,女孩如珠如宝,那么安放珠宝的匣子自然也得是宝盒。 说这话的男孩子叫宾礼。他告诉许思他的名字出处为《周礼》,他身为考古家学家的父母用“宾礼为贤”这句话做了儿子的姓名。 宾礼的父母都是f大考古系的教授,他不必如许思他们一样住宿舍,他与父母住在教职工宿舍楼。宾教授和夫人并不授课,只做研究,周末的时候经常叫外地的学生来家里吃饭。那是一个三室一厅的套间,很老的样式,并没有过多的装修,光线最好最大的房间装修成了两位教授的书房。满架子满桌的书。很大的一扇窗户因为堆满了书而常年紧闭,风和阳光细细密密的透过树荫落在书房中,宁谧而庄重。宾礼的房间在书房对面,房间不大,冷色调,单人床上铺着学校统一的蓝白格子床单。 这样的蓝白格子床单让她想起了在南嘉日子,想起了南嘉一年四季都存在的雾和冬天盖多少层被子都冰凉的脚。她从未拆开过学校发的被褥。尽管被褥上印着f大的字样。她坚信蓝白的床单会把南嘉的湿冷一起带来。她再也不愿想起南嘉的冬天。 许思那样的中意着申城,除了申城有南嘉没有的阳光之外,还因为这里有宾礼和白矖。许思读到过一句话,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她莫名的喜欢这句话。尽管后来白矖告诉她,长安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长安也就是现在的西安,经常阴雨绵绵,到了冬天会刮大风,风中夹杂着细小的尘土,出行不得不蒙上口鼻。白矖曾经在暑假的时候背包去了一趟西安,在回民街附近的一家客栈住了一个礼拜,而那几天唯一一次见到的阳光,却是九华山的长空栈道上。那是一次日落。 白矖和在客栈认识的旅伴一起从早上九点开始爬山,到了中午的时候九华山淅淅沥沥的开始下雨,后来雨势加大,他们不得不花钱买了一次性的雨衣。在山脚的时候还是五块钱一件的雨衣到了半山的时候已经涨价到二十块,掏钱的时候令他们肉痛不已。 白矖告诉她,等爬的足够高,就可以看到下雨的云在山间,快到山顶的时候,他们就踩在了云层上面。 白矖有一张照片,是一只手的特写,山顶的阳光透过女孩的指尖光辉流转。仿佛世界都在她手中。 白矖的家在岛城,她的皮肤有着海风抚过的柔白。 第二年的一个夏天,宿舍楼停电,那是整年中最热的一天,白矖提议带着蚊香和蜡烛去湖边乘凉,她赞同,两个女孩兴奋的跑下楼,在湖边遇见了宾礼。 宾礼一个人坐在湖边,拿着一块面包在喂天鹅湖里的鸭子,那天月色很淡,周围也没有多余的亮光,很静,许思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刺啦’一声,白矖划了根火柴点燃了蜡烛。 多年后,许思仍然清楚的记得这个夜晚。它有月色,有湖水,有烛光,有对面男孩清淡的笑脸。她在分心,在这栋钟爱的小白楼前面,她想起了南嘉,想起了四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天和阴冷的走廊,想起了对面开满凌霄花的红砖楼和微微的风,想起了那句以为被她早已遗忘的誓言。 这句闷在心中的誓言就应该和青春小说中的甜言蜜语一样,像每一个躲过雨的屋檐一样,最终都要被淡化模样。 第2章 红尘的味道 许思毕业后去了申城的一家杂志社。那家杂志社在学术圈的名气很大,经常会发表一些具有轰动性的文章,然而杂志社的规模却很小,在老城区的一个弄堂的尽头。 许思住在单位不远的另外一条弄堂里。没有私人厕所,每天清晨和深夜都能看到穿着睡衣的男女提着痰盂去不远处的公厕。早上五点,城市还没醒,弄堂已经如一个浅睡的老人,窸窸窣窣开始了动静。 许思总是被零零散散的杂音吵醒,缓缓睁眼,旧梦混沌,如这一室的苦闷。 那扇临街的窗户一直都是闭着的,即便如此,街道上各种味道依然不可完全阻挡:弄堂口小摊上的葱油饼,楼下面食店馒头包子的水汽,邻里炒菜的油烟都会钻进来,令嗅觉无所遁形。她对白矖诉苦,白矖安慰她:这就是红尘的味道。 许思想,红尘若如斯,那早该看破红尘,早登极乐。 许思总是迅速起床,穿衣,化妆,拎包冲出巷口,逃出红尘的苦苦挽留,然后找一家连锁的早餐店坐下。 在f大的时候,她经常和白矖宾礼去大学城附近的小吃街,那个地方消费人群是学生,东西总是便宜且大份,她最爱吃那家四川夫妻做的豆花饭,豆花鲜嫩,酱料香辣,配一碗苞谷饭,既能满足食欲,又不至于担心发胖。 毕业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去吃那家的豆花饭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连锁店的早餐代表的是干净,迅速和实惠。统一的装修,统一的食物,统一的匆忙的陌生人,统一的制服,和统一的流畅的空气。偌大的早餐店,没有那么强烈的红尘的味道。 许思不喜欢现在的生活,也不喜欢现在的房子,也同样不喜欢现在的工作。她的上司是一个寡言的中年人,每天朝九晚五的上班,穿着一成不变的西装裤和格子衫,每天早上从半旧的公文包里拿出印着杂志社名字的保温杯,坐在办公椅上可以整天一动不动。 许思透过雕花的窗格,看着对面埋首纸堆的上司,他被一叠又一叠的资料和书籍埋葬,只剩半颗参差白发的头颅,风和阳光透过陈旧细密的纱窗挤进来,被分割成一块块细小的光格,不必细看都能看到光线中飞舞的尘埃。许思常常发呆,之后恍然起身。会有轻微的晕眩,眼前一成不变的景象仿佛图像处理的羽化功能,眼前的景象和上司的脸都在定格,模糊,消失。 我们无法去深究人生的意义,因为那毫无用处。太多的人在红尘中忙碌,喘息,谋生。或者积极或麻木,或许拼搏一生换来一场功成名就,或许穷尽一生最终只是捕风捉影。 我们第一次谈论理想,大多都是是在小学的作文课上,八九十岁的年纪,写《我们的理想》。 我长大了要当科学家,我要当宇航员,我要做发明家,我要当大明星。彼时未曾明白自己身在红尘,不知人间疾苦,理想总是饱和充盈,掷地有声,仿佛伸手可及。 在f大停电的那个晚上,她和白矖还有宾礼在湖边点着蜡烛聊天,说起了未来,说起了理想。宾礼说他想争取留校任教,得一个安稳的人生;白矖想要解开未解之谜,追求那些未知的答案。 轮到许思,那个时候烛光摇曳,辉映着青春的脸。 许思说,我不知道。 那个时候他们二十出头,是一流大学的研究生,风华正茂前途无限。然而在那个夜晚,许思却感觉自己回到了南嘉镇,回到那一年四季都存在的雾气中,那场雾从她出生之前就存在,之后也会一直存在,永远没有消散的一天,她站在那里,看不到过去,未来也无可展望。 参加工作的第二年,许思从那家杂志社离职,去了申城文物馆工作。文物馆位于申城市中心,与老城区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许思不得不再次搬家。 新家位于一个新的社区,七楼,临河。她受够了老房子的陈旧和喧闹。无论如何,她都想要一扇能够打开的窗户。搬家的第一个夜晚,许思在心里说,至少,第二天吵醒她的会是鸟鸣,而不是红尘的味道。 她依旧五点醒来,因为新家距离上班地点需要搭一个小时的地铁。吵醒她的也不是鸟鸣,而是闹钟。新家有厨房,有客厅,墙壁是新粉刷的,日光灯上没有陈年的灰,也听不到楼下邻居交谈。她不必在隆冬裹着外套去厕所,如果自己愿意,只要上班,她可以一周把自己困在这四四方方的钢筋水泥里。 她高估了自己的胆量,极静的深夜经常令她睡意全无,她经常在客厅的沙发上醒来,盖着薄毯,电视机开整夜。她不愿承认自己这么快就开始怀念老城区的喧嚣,那种红尘的声音令人心生烦恼,而烦恼却又让人忘却恐惧和孤独。 她无法说服自己打电话给远在异国的白矖,尽管莫斯科现在正值傍晚。她也无法打给宾礼,她无法让自己成为连自己都会唾弃的矫情前女友。 她和宾礼是在二年级下半年确定的关系,彼此都是对方的初恋,初恋开始的有点晚,可是不是有那句话吗?只有相逢恨晚的爱情,没有相逢恨晚的时间。在年轻的时候开始一段爱情,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没有利益冲突,喜欢也不需要其他的因素考量。两个人一起上课,吃饭,逛街,看电影,泡图书馆......再没有比这个更纯粹的感情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们的第一次接吻是在冬天,元旦跨年,申城下了薄薄的雪,她穿着带毛球的靴子和带着毛球的毛线帽,白矖说,可爱的像个小雪人。人群都涌去了市中心的广场,大学中反而清清静静,宾礼和她在林荫道上走着,他给她买了糖雪球,她一个一个的吃着,嘴里是冰凉凉的甜。 雪早就停了,前方的路上无人走过,依旧是一片茫茫的白,背后一串脚印只属于他们。风雪未曾落满他们的发,却恍惚觉得已经可以白头。 快到十二点,远处传来跨年声,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同时,上空有烟花升起,一朵朵绽放在夜空中,他们没看到月亮,亦无暇顾及烟花,四目接触,她紧张的低头假装梳理长发,宾礼笑起来,然后抚住她光滑的脸。 亲吻便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生的,她记得他的唇,柔软干燥。她还能记起那个时候宾礼的格子大衣,他戴着她亲手织的围巾,身上有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后来的后来,她也选过围巾当做节日的礼物,无一例外都是昂贵的品牌,庄重而精美的装在包装盒里送出去,她再也没有亲手织过围巾,也再也没有过这样一个让她心跳紊乱几乎窒息的吻。 半年后,她与宾礼还有白矖跟随宾教授一起去了西安。这是她第一次去西安,六月的西安炎热干燥,他们住在碑林附近,白天要去碑林学习参观,只有晚上才有时间跑去著名的回民街去逛一逛,回民街熙熙攘攘,人群拥挤,宾礼给她和白矖都买了石榴汁,他小心翼翼护着她往前走,白矖远远的把他们甩在后头。 等到他们顺着人流找到白矖的时候,白矖从一个梳着粗辫子的女人那里买了两只梅花糕递给他们。 这是回民街最好吃的梅花糕,从这个女人奶奶那一辈就开始做,一直到这一代。白矖叹了一口气,她第一次来西安的时候吃的梅花糕还是奶奶的味道,等到现在却连摊子都是故意做旧的,回民街人来人往,谁又会真的留意到一只梅花糕变了口味呢。 白矖留恋红尘,所以她会记得一只梅花糕的味道,并且怀念它。许思并不,她吃了那么多的连锁店的早餐,对于她来说,营养经济就好,如果同时营养经济不发胖,那就简直是好上加好了。可惜好吃的大多是垃圾食品,营养的大多不好吃,不发胖的就更难以下咽了,人生在世总是不如意的居多。 许思同样不喜欢西安,西安冬天有雾霾,夏天又干热,水果又不多。白矖笑话她,幸亏宾礼不在长安,否则这个长安某,宾礼是当定了。宾礼笑着说,那我只能当申城某了。 第3章 宾礼 这个申城某宾礼并没有当很久,他们两人的爱情维持了不到一年就和平的结束了。结束的那天晚上,她钻进白矖的被窝搂住她,说,我和宾礼分手了。白矖没有说话,她是他们两人共同的朋友,此时不管是说什么都是错的,她只是拍了拍许思的头,明天我们去吃豆花饭。 分手是许思提的。起因是宾礼想要留校。他的成绩优秀,又是宾教授的儿子,想要留校任教简直轻而易举。他认为他们是恋人,自然要将他对未来的打算告诉她。她却生出了一丝恐惧。她又看到了南嘉的雾,白色的,厚重的雾,像跨年时候的雪,又像包裹在山楂外的糖衣,只要稍微融化,就化作黏腻的糖水。她又像在南嘉的时候一样,站在原地,看不到过去,无法展望未来。就在原地,一动不动。 宾教授在课堂上说过南嘉的一个传说,是南嘉雾气的由来。 有个恶魔看上了一个少女,要强娶少女为妻,少女不愿屈从恶魔,于是躲藏到了南嘉镇,恶魔大怒,发誓要找出少女,烧掉藏匿少女的地方。有神灵见此,便放出雾气将南嘉镇笼罩在雾气中。恶魔遍寻不到少女,悻悻而归。 许思,你是否有听过这个故事? 许思摇头。 或许那个少女的后代依旧生活在南嘉。宾礼说。 许思仍旧摇头。逃进南嘉的少女或许依旧躲藏在城中,可是生于斯的少女想要逃离。 这一年的元旦天气不好,接连不断的下了多日的雨。许思生病在家,昏沉沉的睡。楼下的门房打来电话,有访客。许思不得不披上厚厚的羽绒服去开门。 是沈安良。 沈安良带来许多水果,还有富含营养的粥,放在保温桶中还是热的,他得了许可从厨房取出餐具,盛好粥端来,嘱咐她要趁热吃。 粥看起来平凡无奇,却意外美味。 沈安良坐在对面,有些局促的表示,不知道许思是否看过医生,于是把所有能买的种类的药都买了过来。 她低头吃着粥,吃到一半抬头瞧他,正好他也在看她。 原来这个世界上也有又好吃又营养的东西。 她一开始对沈安良第一印象并不好,还未曾讲见到人,只是听到名字,就觉得不像好人。白矖说,人家又不是武侠小说的江别鹤,英俊潇洒心机深沉。 许思叹口气说,最好不是,否则我刚刚跳槽就遇到江别鹤,身边又没有顾人玉。岂不惨载? 白矖唾她,你以为你是江小鱼? 沈安良三十几岁,是个中产阶级,父母同样做艺术品收藏,有房有车,已经在这家艺术品收藏中心工作了好几年,他同时是这家中心的合伙人。许思跳槽过来,成为了他的新助手。 他不胖,每周至少去三次健身中心,吃有机的食物,不抽烟,适度的饮酒,身边结交的人都谈吐文雅,毕业名校。 这是她毕业第五年,第三份工作。她毕业后第一个家已经被夷为平地,拆迁的那天她忍不住路过了一下,她只在那里住了一年,此后她的房子越搬越高,越来越空。仿佛这样能够远离红尘。她站在远处,看着她曾经熟悉的建筑沦为一片狼藉,裹着滚滚的尘埃扑面而来,滚滚红尘,痴痴情深,聚散总是有时。如今的申城,只剩下她一个人。 宾礼和白矖是在毕业的第三年结婚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她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她一直在为自己将宾礼留在原地的事情耿耿于怀,却又不愿意承认。她一下子轻松了,她不再烦恼自己该如何去面对宾礼,他以后会成为宾教授,同时身边也有了另一个宾教授。 他和白矖以后可能会有一个儿子,或许是个女儿,皮肤白皙,眼睛很大,笑起来乖巧可爱如同天使。白矖是那样的优秀,而宾礼又是那样的温柔,所有人的都不会反对他们在一起。连许思也不会。 他们在结婚的第二年,也就是毕业的第四年去了南嘉大学任教。此后多年,他们都一直在南嘉。他们是那样的一对佳偶,年纪轻轻,就双双成了副教授,发表了很多优秀的论文,其中有几篇是许思第一次工作的那家杂志社刊登的。采访白矖的就是当时她的那个上司,采访中上司的提问见解独到又犀利敏锐,他本来就是圈中的名人,只是他的活跃和注意力,全部给了他的工作。 如果顺利,她的上司会在那家杂志社工作一辈子,就像宾礼和白矖一样,如果他们愿意,他们也会在南嘉一辈子。这就是命运和选择。 许思结婚的时候请了公司另外一个年轻的同事当伴娘。沈安良从酒店中接她,她穿着高跟鞋,被沈安良小心翼翼的挽着走。白矖和宾礼没有出席,他们为了一个拍卖会远赴海外,无法更改行程。来的是宾教授,和他们当时的另外一个同学。 许思若有所失,婚礼的策划团队为了新娘一个惊喜,安排了飞纱的流程,在婚礼进行曲中,一展白色透明的头纱从天而降,于她的上空缓缓降落,将她笼住。她的眼前雾茫茫一片,透过白纱,只看到沈安良温柔的脸。 她一下子落泪,她想起了令她逃避的红尘和南嘉,她想起了那个阴凉的走廊,她想起了那栋开满凌霄花的小红楼,她想起了跨年时薄薄的雪,想起那年的烟花,想起白矖买给她的梅花糕,那是她的童年,少年,和青春。在这一片白茫茫中,她仿佛还在原地,然而那些时间那些人,都倒退着离她远去了。 她和宾礼还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经常在宾教授的办公室一起帮忙整理文稿,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天,办公室开着门通风,她在书架上寻找书目,她偷偷透过书的空隙去看宾礼,宾礼察觉视线,对她一笑,然后错身走过。 他们再也没有见面。也忘记了哪一次才是诀别。 人一旦过上了安稳舒适的生活就会免不了发福,沈安良也不例外,为了扼杀这个情况,他增加了每周去健身房的频率。但是他仍然比婚前要胖了五斤,沈安良将这五斤的责任推脱给‘拟娩综合征’——许思在婚后不久就怀孕,之后生下了一个女儿,小名叫弯弯。寓意着她第一次感觉到胎动时候抬头望见的弯月。 许思生产的时候已经三十岁,怀孕辛苦,沈安良是独子,弯弯出生后,她一直担心公婆是否希望她再添一个儿子。白矖将弯弯抱在怀中哄睡,说,你总是这么多心,沈安良又不是江别鹤。 许思笑道,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白矖被弯弯吐出的口水泡泡吸引,不再理她。 她顿觉失宠。 没有江别鹤。沈安良极为宠爱弯弯,连同她的公婆,都将弯弯视如珍宝。她是家里的小天使,发出第一个声音,长出的第一颗牙,什么时候学会的爬,什么时候会摇摇晃晃扑进奶奶的怀里,沈安良都慎而重之的记在日记里。弯弯第一次叫爸爸的时候,沈安良甚至激动的落泪,许思又是感动又是想笑,笑话沈安良是个女儿傻瓜。 弯弯最喜欢夏天,夏天可以穿美美的公主裙,可以吃冰凉甜蜜的雪糕,啃甜甜的西瓜,她的生日也在夏天,每一年的生日,她都会有白色的奶油蛋糕可以吃。她喜欢拍照片,喜欢跳舞,喜欢骑在爸爸的肩膀上抚摸树上的花。 沈安良每年在女儿的生日的时候都要送许思一大束红玫瑰,这是他的父亲从小教导他的。他的父亲每年在他的生日上都要送母亲花朵,他同样也这么做。女人怀孕辛苦,不应该当做理所当然,他依旧心痛许思怀孕时候发肿的脚,和即便打了无痛依然落泪的眼睛。 他们每年都会旅游,一次国外游,两次国内游。沈安良经常把岳父岳母接来申城居住,他并没有对于许思从来不回南嘉抱有疑问。他尊重妻子的任何一个决定。他们结婚十五年,依旧恩爱。他们很少发生争吵。 在一个冬夜,许思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信号微弱,声音断断续续,许思怕吵醒沈安良,起身去阳台接听。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再说一遍。 宾礼。 死了。 宾礼死了。 第4章 第一个故事 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三遍,一遍比一遍大声。她终于想起来通话的人是谁,是她在f大的同学,她当时和宾教授一起来参加过她的婚礼。她后来留在了f大,成为宾教授也就是后来宾院长的助教。 宾礼死了,那头带着哽咽说。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白矖,只能先打给你。 宾礼是被流弹击中的。他在战场转移一批文物的时候遇到袭击,他和另外一个同事在撤退的时候不小心中弹,当场身亡。而他们保护的那批文物被其他活下来的同事和志愿者救出,运送到了安全地点。战火依旧在继续,而宾礼和同事的尸体依旧在海外,同事在和大使馆沟通,商量是否能够将遗体送回国内。 宾院长并没有跟随此次的行程,他指派了他的助教前往,助教姑娘是这次死里逃生的幸运儿之一,宾礼在她眼前当场身亡,令她险些崩溃,她不敢打电话告知宾院长和白矖真相,转而寻求许思的帮助。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院长和白矖,我只能打给你。 助教不停的在重复这句话,许思打断她,她也没有停止,一直在说。 白矖,白矖,许思满脑子都是这句话,白矖还在南嘉,白矖还在等宾礼回去。 许思挂了电话,颓然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她坐了很久,直到沈安良发现妻子不见,来寻她。 我们整天都在谈论艺术,但是相信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做好为艺术献身的准备,在现代社会,艺术往往与高雅,金钱,和地位挂钩。在拍卖会上,得标的人往往非富即贵。并没有一个普通人会为了一件古董,一件不能吃不能喝的艺术品而花费巨额金钱。 而对于宾礼和白矖来说,一幅画卷,一片瓦块,一个石碑,代表不仅仅是文物是古迹,更多是那个时代人类的智慧和创造力。如果一个国家没有过去,又如何去谈论未来呢?那些过去,不仅仅需要依靠文字记载在纸张上,也要借着那艺术品留住文明的光辉。 他们考上f大的第一节课上就是宾教授所执教,宾教授说,艺术是区分人类和动物唯一的方式。人类会制造精美的艺术品,缝纫鸟也会编织精美的鸟巢,但是缝纫鸟不会将自己巢穴称之为艺术品,那只是它用来繁衍后代的地方。 只有人类,会为了纯粹的欣赏而且去制造艺术品。那是智慧和创造力的表达方式。岁月千年,远古的人化为尘埃,而艺术品却永远的保留下来。有一些人,终其一生都在发掘、寻找这些人类的遗迹,为了这些人类的智慧和文明而献身。 她记得白曦说,多浪漫啊,我们透过文物和那些千年岁月以前的人对话。 在这个冬夜,许思紧紧握着手机,用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说,宾礼,宾礼。 但他永远听不到了。 她的泪滴落在地板上,融汇成一片水痕,倒影出了小小的月。 你是否想过,自己究竟想要过什么样子的生活?有没有因为现实和理想的差距而感到沮丧?我们小的时候听过一句话,我相信在世界的另一边还有一个我,过着我想要过的生活。这算不算另外的一种阿q精神。我们沉浮在红尘中,被现实一次又一次的迎头痛击,大多数的人最后选择随波逐流,放弃理想,妥协现实。只有少部分人,乘风破浪勇往直前,他们不惧安稳,不畏失去,只为了追求理想和信念而拼搏。 所以仍然有一些人,为了自己心中的信仰,放弃安稳,逃离惯性,他们是庸碌模糊的红尘中为数不多的星光。 这个时代脚步很快,在大城市尤其能够感觉明显,地铁从早上开始就是匆匆忙忙,房价一天一涨价,租金和电费也跟着水涨船高,他们没法在这样的压力下安静去吃一份慢悠悠的早餐。那种旧时光的缓慢,只能停留在象牙塔或者小城中。 而此时,需要一个中心,需要一个对比,来凸显另一个城市的措手不及。 南嘉一成不变,二十年前是如此,二十年后依然如此。依然是一年四季不散的雾,小红楼也依旧在,只是改成了教职工宿舍,连凌霄花都照样开的轰轰烈烈。有风漫过满满串串的凌霄花,带着花香回旋在楼道里。 许思的女儿考上了南嘉大学。 令她恼火的是,这一次,连沈安良也站在女儿那一边。她自然是不理解的,她拼命的学习,拼命的工作,逃离小城市,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不至于如她那样的辛苦。她做到了,她的女儿出身优渥,自小便受到艺术的熏陶。她聪明,从小就很有主见,她善良温和,人缘很好,社交能力也十分优秀。许思早已经计划好,等到女儿高中毕业,便要送她去国外念书。 谁想到,女儿闷声不响的在高考志愿书上填报了南嘉大学。南嘉大学虽然并不算赫赫有名,但是它的考古系却是全国第一,要求也极高,因为专业的限制,每年招收不到三名女生。许思当年并没有考中南嘉的考古系,后来能够成功转到专业进而考取f大,也费了许多的辛苦。而自己的女儿,居然能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南嘉。她在恼火之余,也相当骄傲。 但骄傲是否能够当饭吃?答案是否定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她是恐惧的,她担心自己的女儿会遇到某个人,为了那个人留在南嘉。如当年没有挣扎过的自己。在南嘉,她的女儿会很难找到沈安良。或许会遇到江别鹤。 白矖说,为什么要用找这个字?仿佛她是一个不完整的、有缺陷的人,所以人生的一个重大任务就是去‘找’另外一个人来填补缺陷和不完整。任何人都是完整独立个体,不需要用婚姻或者后代来证明价值和存在。 许思依然不喜欢南嘉的雾,也不喜欢自己的女儿困在那片雾中。但是白矖在这里。她多少有了一丝安慰。 白矖的房子在小红楼的顶楼,房子已经很老很旧,向阳的地方爬满了凌霄花,楼梯间很宽,台阶不高,有幽幽的凉意,许思一直走到顶楼,都没有一丁点儿的汗意。 这真的是老房子了,厅堂很小,采光也一般,却是南北通透的格局。房子现在的主人也没什么招待客人的打算,北方一间用作书房,南边的则是卧室。许思不经意地望了一眼,从窗口从看见高远的蓝天还有对面的本科生楼的天台。 白矖一早就把钥匙给了她,自己却不在。她带着新招收的学生去了刚刚发掘的文物出土现场。南嘉镇挖到了一个玄武石碑。石碑很大,小心翼翼的显露出一幅石雕,学生一边小心翼翼的扫落浮土一边聊天。 这个玄武好乖。 长得这么乖,也不写个题记。 时间这么久了,是不是玄武都忘了? 睡太久了吧...... 白矖在一旁指点着他们要小心:如果没有发现文字记载,不排除的一个可能就是石碑早于文字发明前。你们多么幸运,第一次发掘就有重大的发现。 白矖的话令年轻人兴奋与紧张。现场渐渐安静,只剩下剩余的石刻随着画像渐渐显露。有三幅画。玄武只占据了其中的两幅,另外一幅画这一群强盗,正在追赶一个少女。第二幅图,少女已经死去,玄武的两个头在吞吃一座城。到了最后一幅图,之前吞吃城池的玄武已经变成了很乖的样子,只是两只头上蒙上了面纱。没有题字。 南嘉一直有个传说,有个恶魔看上了一个少女,要强娶少女为妻,少女不愿屈从恶魔,于是躲藏到了南嘉镇,恶魔大怒,发誓要找出少女,烧掉藏匿少女的地方。有神灵见此,便放出雾气将南嘉镇笼罩在雾气中蒙蔽恶魔双眼。恶魔遍寻不到少女,悻悻而归。 盛夏将至,南嘉的雾却始终没有散去的迹象。 【这是第一个故事】 第5章 宋玉成 第二个故事。 以厚吾之生者为荣,而以玉汝于成者为乐。——宋刘克庄《顺宁精舍记》 贫贱忧戚,庸玉汝于成也。——北宋张载《西铭》 古人云: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出场人物:宋玉成、莫好景、古玄武、宋汝于等。 “我要结婚了。”在干掉第三杯不兑水的威士忌之后,宋玉成对好友古玄武宣布了这件事情。 古玄武一口干啤喷了出来,沾湿了半条裤子。 “你这也太突然了吧,一点心理准备也没预留一下。” “久吗?”宋玉成已经微醉,看友人的脸都像加了滤镜,他扯出个笑来,连自己都觉得苦涩,“汝汝都十岁了。” 居然都十年了。 当年那个哭的猫叫一样,浑身皱巴巴的小红团一样的婴儿,到现在已经可以自己梳简单的小辫,戴韩剧同款发卡,完成作业后会记得练琴一个小时,坐公交车上学的时候会给人让座。 不得不说,宋玉成把宋汝于养的很好。 古玄武曾经对宋玉成说,你是个好爸爸。 结果就是这句话惹出了祸。那句话的话音刚刚落地。宋玉成立刻哭得不行。把古玄武吓得当场酒醒瞠目结舌,继而无言相对,又叫了一杯酒。 而事后宋玉成却不认账。只说要么是古玄武喝醉到产生幻觉,要么就是喝醉到酒精过敏迎风流泪。 他说的十分肯定,斩钉截铁到以至于古玄武开始自我怀疑。 可是古玄武却记得那天宋玉成惦记着要去接夏令营的女儿,所以滴酒不沾,在酒吧里点了一盘毛豆听古玄武第一百零一次讲自己挫败的恋情。 古玄武是个死性子,别说失败一百零一次,一千零一次他还是认那个人。 对此宋玉成还说,幸亏你不极端,你若是极端,此刻我应该在法庭上做你的辩护律师。然后他又想到,不对,你我是旧相识,虽然法律上我可以为你辩护,但是为了保证公平和不影响法官的判决,我应该自动回避才是上策。 古玄武睁着一双醉眼,直勾勾看他,看着宋玉成吃完半盘毛豆,才闷闷说:“我没想别的。” 宋玉成拍拍他。 宋玉成和古玄武是申城大学的同学,毕业后宋玉成留在申城工作、结婚、生子。古玄武考上南嘉大学研究生,后留校工作,每个月一趟开两个小时的车来申城看宋玉成和宋汝于。基本只做两件事:找宋玉成喝酒,给宋汝于发红包。 宋汝于收的红包渐渐增多,宋玉成给宋汝于开了个账户存了起来。到了宋汝于十岁的时候,账户的金额已经可以够环游半个世界。 宋玉成每每都对女儿说:谢谢古叔叔。 一开始是把女儿抱在怀里捏着女儿的小手说。再后来女儿学会说话,宋玉成教她先叫爷爷奶奶,再叫爸爸,古字发音对幼儿发音是在困难,古玄武那半年一个月跑两趟申城,到了宋玉成家就对宋汝于叫古叔叔。 宋汝于终于不负苦心人,叫古玄武:咕咕。 古玄武认为,他之所以和宋玉成能做多年好友,总有相似性,就算相似之处是那令对方都为之所恨的死性子。那也是臭味相投便称知己。 在象牙塔的时候,宋玉成觉得这样的性子不失为一种美德。比如它代表坚韧,代表专一,代表勇往直前。古玄武说,还代表不撞南墙不回头。 这样的品德在象牙塔的时候其实很值得鼓励,他们两人都为此品学兼优,年年有奖学金和各种优秀表彰。 然而到了社会,这种品德却仿佛成了狸猫,被谁换掉了襁褓里的太子。从此城头变换大王旗,不知看谁成新鬼。 它是腐蚀良材的蛀虫。是消磨爱情的顽石。 和古玄武的曲折不同。宋玉成爱情之路无比顺畅:他高中时候爱恋班花,却因为高考在即未曾表露心意。他原本以为这将是一段未曾开始就结束的初恋,然而转折发生在高考后的聚会上。 他们最后一次班级聚会,家长破格允许他们晚归,连一向严厉的老师在那天都变得温和宽容。有人提议,反正要天各一方,不如趁着还未分离吐露一番心声,好过留下遗憾。 于是赞同。 他们在手上纸条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并排写下有没有爱慕的谁。 宋玉成写:宋玉成,莫好景。 之后的事情他只记得那一件。他的纸条被拆开之后一片揶揄起哄。有女生抢过莫好景手里的纸条,展开。然后就是一片惊呼。有人再抢过,对着他展开,他清清楚楚看到上面写着:莫好景,宋玉成。 接着就是一片起哄,连老师都笑出声。 莫好景坐在女生那边,和他隔着十个人。她红着脸,不敢看他,只是笑。他也笑,他却敢看她。 他们并没有考上同一个大学。 宋玉成去了申城。和莫好景的大学有着十个小时的火车车程。他们只能用电话保持联系。他们经常聊到很晚,又在天亮互说早安,交换早餐的内容,讨论中午难吃的荤菜和过于油腻炒饭。 同时兼顾学业和维持爱情其实很不容易。 宋玉成学法律,大部头的书艰涩难懂,他靠着他的‘美德’一点一点吃下去,在吃透它。他几乎终日都泡在图书馆。他最常去图书楼三楼的历史室馆,那里窗户很小,为了防止日光损伤旧书窗帘终日都掩着,只有通风的时候会开一会。因为那里终年有一股旧书腐败的味道和灰尘,所以不会发生座椅短缺的问题。 宋玉成很喜欢。他终日都在那里。他因此认识了历史系的古玄武。 友情就是在那个时候结下的。从此维系多年。 此后他要同时维系学业,爱情,以及友情。 当时他从来没有觉得辛苦。 毕业后他有过犹豫,是要继续读研还是直接工作。莫好景已经说服父母,并且在申城联系好了工作。古玄武当时已经考上了南嘉的研究生,当时的大事就是希望遇到一个靠谱的导师带他飞。他对于宋玉成这样半是真烦恼半是秀恩爱的选择毫无兴趣。他依旧打包包袱,准备择日沐浴更衣去南嘉报道,跟着导师溜猫放狗,做个幸福的人。 他去送古玄武。送他进了安检口之后,他去隔壁星巴克点了一杯热拿铁,转身去了出站口,半小时接到莫好景。 莫好景没化妆,长很很多的头发用一根发绳松松束起,她大概在车上闭目养神过,头发有稍许的凌乱,见他看她,她有些羞涩,大概不想表达,于是对他撒娇,把行李塞进他手里。他却先焐暖了她被空调吹得冰凉的脸。 他的手上还带着热拿铁的热度和香气,掌心里的柔软肌肤更加凉意明显,但是不要紧,很快就会温暖红润起来。 第6章 莫好景 宋玉成之前和古玄武在申城合租,考虑古玄武考研辛苦,地段位于大学城附近,房租很良心。每周三四五次,宋玉成都要去市区参加招聘会,剩下的时间除了去大学食堂蹭饭,就是跟着之前的老师询问考研的事宜。 莫好景毕业后先回了老家,在家中享受了最后一个暑假生活。宋玉成没法天天和莫好景通话,只能在朋友圈中看莫好景的动态,然后点一个小小的红心。他们尚有很多共同关注的朋友,不好在朋友圈公然秀恩爱。 那个时候他们的日子过得很平淡,却也好,甜蜜蜜的爱情是平凡忙碌生活的调节剂。 古玄武说,这就像代餐,本身就很难吃了,如果只用开水冲泡那会吃的眼睛发直;可若是换了牛奶再加上蜂蜜调和,那可以再来一碗。 宋玉成说,那不就失去了代餐的本意了么。你可知道牛奶的糖分,你真当蜂蜜不胖人? 古玄武做高深状态,减肥,本身就就是个玄学。你看我名字中带玄,四舍五入,我说的话就是真理。 宋玉成呸一声。关门。 莫好景找到了工作在市区,若是在住在原来的房子就未免太远了。他们又找了很久,终于在莫好景的公司附近寻到了一处房子。同样的价格,他和古玄武一人一间还能有个房间堆杂物;而现在除了卧室和客厅,就剩下一个小小的阳台。 索性这房子十分干净,上一个租客好像是一个不爱下厨的,租房问题最大的厨房被他们完美的躲过了。房东留下一个很大的衣柜,一个老式的双桶洗衣机,每次洗衣服要等到衣服洗干净之后,人工另一个桶里去甩干。平时还好,若是遇到清洗大件,那个绿色的洗衣机就会开始发出震天响。莫好景每每这个时候胆战心惊,生怕楼下上来投诉。 他们住在二十二楼,这是个顶层。顶层常年锁着,莫好景上去过好几次,最终还是放弃了到顶楼晾晒被子的想法。 这个房子是个穿堂结构,卧室比客厅大,厨房客厅和卧室呈一条直线,三道门也是正对着,若是莫好景在厨房烧菜,一阵风当即可以把今日的菜谱传送到在主卧工作的宋玉成鼻子底下。而客厅的饭桌正好对着洗手间,形成了一道完美的输送链。 他们一毕业就同居。 莫好景下了班之后可以步行回去,正好可以遇到沿途有菜贩把新鲜水灵的蔬菜瓜果摆在路边叫卖。一捆空心菜一块钱,五毛钱可以买两头蒜,有的时候会赶上有小车拉着新鲜的苹果来,大喇叭在并不算高声的重播十元钱三斤。若是要买豆腐,就要去不顺路的菜场,那里有新鲜的豆浆和豆腐,莫好景去过几次,已经学会带一个饭盒和保温壶去,回来的时候就装着热腾腾的豆腐和豆浆。 宋玉成考研失败。同时的他也松了一口气。 他到底有一种男人的自尊心在。若是他考学,岂不是就不能够更多的为莫好景分担?他们已经说好,毕业后三年内就会结婚,到时候回回到老家办婚礼。再过几年,可以存一笔小钱贷款买一个小房子。 宋玉成的父母原本已经为宋玉成在老家买下一套房子作为婚房,对于宋玉成要留在申城的打算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只说若是结婚,他们会卖掉那套老家的婚房尽量补贴。他们不会和宋玉成同住,省的引来矛盾。他们自认不会给孩子压力。他们也上网,网上经常诉说年轻人的压力,他们表示理解。 虽然他们也是这样过来的。只是那个时候没有网路为他们诉苦。对比已经长大的儿女,他们要做比成年人更加稳重的形象,何况他们从小所受的教育也没有示弱这一项。 对于宋玉成来说,示弱只能对莫好景。那是一种恋人之间的撒娇,半真半假,爱意中夹带一丝真实的倦意。莫好景总是上当心疼,晚餐会增加油水,比如一道新学会的凉拌鸡丝,比如糖醋排骨,比如可乐鸡翅。莫好景竟然还买了砂锅,学会在煤气灶上给他做腊肉烧饭。她听菜场的阿姨说,腊肉饭要加新鲜的海鸭蛋,在腊肉饭最后关火的时候打一颗进去然后闷熟。她很新奇,立时就要学会做给宋玉成吃。于是在那个小摊上买了很多的海鸭蛋。 宋玉成知道,一边说她上了卖海鸭蛋阿姨的当,一边把腊肉饭吃了个精光。 他立时去吻她,唇上还带着腊肉的香气。他果不其然被莫好景嫌弃,宋玉成委屈之余对来蹭饭的古玄武诉苦。 古玄武已经对他和莫好景时不时的秀恩爱闪到从容。他只对那碗腊肉饭赶到兴趣。央求下一回来也要吃同款腊肉饭。他表现良好,不仅帮周末放假在家的莫好景清理了掉在阳台上的鸟粪,还去菜场拎回了重量不轻的大米和水果。莫好景也是后来才知道为何天台上锁,那天台被八楼的一个老人占去,盖了鸽棚,那鸽子宝贝无比,如老人的命根子,楼中居民一开始有过投诉,后来干脆习以为常。默认了那个天台属于私人。 莫好景并不讨厌鸽子,她在学生时代觉得白鸽中的少女是一副美丽的画卷。但是依然不妨碍她对于清理掉落在雨棚上的鸟粪的奔溃心态。 宋玉成找了律师楼的工作,从律师助理开始干起,每日带回家的档案袋中都有各种挑战极限,若是放在纪录片中播放都要打马赛克。他对于鸟粪毫无畏惧,于是分工合作,承担了每个礼拜清理鸟粪的任务。 然而他很忙,一个礼拜一次地清理渐渐变成两个礼拜一次,渐渐成为一个月一次。莫好景不习惯为这些琐事打扰他,这事渐渐成了一个月来蹭饭一次的古玄武的工作。 古玄武在南嘉大学做研究生,带他的导师是个非常年轻的副教授,大概因为年龄还未遭遇发际线危机,走在校园中依然是一道惹人的风景线。古玄武除了写报告,还要跟着副教授东奔西跑,渗入各大墓葬群,他的工作忙碌却算不上重大,只是蹲着用一把小刷子扫落雕塑上的尘土。有一会还被同学笑话,说若是古玄武换一身造型,就是电视上的托尼大师。 古玄武崩溃,甚至开始翘起了小指。 第7章 新生 时间很快过去。从夏入了冬。 申城不下雪,也没有暖气。温度却匹敌落雪的北方。宋玉成和莫好景租的房子这个时候表露出了它为何会价格合理的另一面理由。 就是彻骨的冷。 单面的玻璃窗关不住申城的寒风,那还不是铝合金的窗户,而是老旧的开合窗户。电梯也是老旧的那种,宋玉成有几次半夜回家乘电梯,正好遇上电梯的感应灯失灵,一灭一亮,他没有太多的脑洞,可是多少也有那么几秒钟想起了自己背包中装的档案袋的内容。 宋玉成事后还调侃,为何没有导演慧眼识珠,相中这里来拍鬼片。 他每次匆匆上楼,匆匆下楼,上楼和上门就是一室清爽的风和莫好景炒菜的味道,下楼迈出走廊炙热的阳光就烤去他的凉意。 他从来不烦恼那短暂的窘境。 他西装革履,意气风发,走在路上都有年轻少女回头看他。他正在参加考试,准备正式拿到律师执照。 他面对于同龄的古玄武,渐渐都有了明显差距的成熟和从容。 他太懂得社会和象牙塔的差距。 他带古玄武去他曾经应酬过的酒吧。莫好景有轻微洁癖,不爱家中沾烟酒气味,他不抽烟,却为了应酬不得不端起酒杯。一开始是无奈,后来也爱上酒,他也克制,并不贪杯,享受微醺的朦胧醉意。 他给古玄武点了度数较低的鸡尾酒,自己酌加了冰块的威士忌听他诉说心中的苦闷。有什么苦闷呢,不过是学业,不过是恋爱。尚在象牙塔的古玄武的烦闷于他听来,和青春少年少女的小情绪没有什么分别,很快就会过去,也很快就会倾心于另一个人。 他安慰好友,喜欢就说,被拒绝了也努力过,这不就是青春么。 古玄武酒量很浅,被几杯鸡尾酒迷的晕头,并没有反应出来宋玉成话中对他的调侃。 他睁着醉眼,只在一串鸡汤中夹到喜欢二字。他点头,我喜欢,真的好喜欢。 然后不等宋玉成再说什么,就一头栽下,不省人事。 托了古玄武的福,同样满身酒味的宋玉成平安回家。可喜可贺。 宋玉成和莫好景第二天还要加班,古玄武自知理亏,请了家政把宋玉成家中打扫的窗明几净之后开溜。 莫好景先回家中不出意外的受到了惊吓,以为家中住进现实版本的田螺姑娘。一时之间不知该清蒸还是红烧。 古玄武原本要留下吃预定好的腊味饭,结果因为提前开溜导致莫好景准备的食材变多,那一份便被莫好景做成了炒饭当了宋玉成的宵夜。 莫好景的手艺一天天变好,一年过去,她已经从做一顿饭需要几个小时到随手就能变出一桌菜来,做菜这件事情,渐渐从艺术变成了日常。 宋玉成依然是玉树临风的,他个子高,脸上又留不住肉,穿正装的时候就显得十分得英俊。只有莫好景知道,他肚子上已经堆积了薄薄的脂肪,这都归功于莫好景的好厨艺。 日子如同流水,除了案牍,还有炉灶,还有清晨的白鸽和地上薄薄的粉尘,有冬日的寒风和夏日骄阳,以及逃不开的春日的花粉。 莫好景肌肤敏感,每每春日都是十分受罪,申城的花木很多,原本十分美丽,大风来时,颇有一种‘春城何处不飞花’的诗意。当然这前提在于这位诗人对花粉不敏感。 莫好景无法体会这样的诗意。她每每上下班路上都戴着口罩疾步而行,避花瓣如避蛇蝎。尽管已经如此戒备,每年春天都少不了要去医院当一回常客。 工作的第二年春天过去。宋玉成正式拿到了律师执照成为一名民事律师。接触最多的就是离婚案件。离婚缘由五花八门,初听令人大开眼界不可自信,再令人刷新世界观,最后麻木。 一开始他还能和古玄武感慨人心莫测,到最后一杯酒下肚,只剩下一声长叹。 古玄武不懂这些人情百态,他依旧沉迷于自己挫败的恋情,宋玉成也没有想到,当初以为的短暂居然还在坚持,大抵是相同的人,死性子,不撞南墙不回头。 撞了也不回。古玄武这样嘀咕。 好好好,你别回。 我本来就不想回。 别回别回。宋玉成哄他。 第三年的开春之后,一连三个月,古玄武都没在来申城。连莫好景都开始担忧,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催着宋玉成打电话去问。 宋玉成早已经问过,对方却支支吾吾,不肯明说。 宋玉成急了,要去南嘉找他,古玄武这个时候却激动起来,叫他别来,不管如何,就是别来。 古玄武说的肯定,宋玉成也莫可奈何。他接了一桩离婚案子,对方也请了厉害的律师,双方撕咬不下,第一轮就宣告和解失败。不得不连续几次对峙公堂。 在工作生涯中尚算是新人的宋玉成被折磨的心力交瘁。无暇分身去插手古玄武的沉默。他只能劝慰自己,也劝慰莫好景,他是大人,一切会心中有数。 可是他和莫好景都知道,古玄武一直未曾出过社会,心态幼稚且年轻,未受过挫折,这种安慰,不过是安慰他们两人罢了。 很快莫好景也无暇去担忧。 她怀孕了。 这实在是意外,她毫无经验,毫无察觉,等到她找出一天时间从工作和琐事中抽身去医院检查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怀孕两个月。 医生在询问她是否婚育。并且告诉她,胎儿很健康,发育也很正常。她现在正好是孕育的最佳年纪,若是已经结婚,此时也是时机正好。 莫好景一一应了。拿着医生开的单子和一些营养的药物走出了医院。医院外面依旧花树繁多,她走出了一段距离,才拿出口罩戴上。 宋玉成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么快?真的吗?然后继而欢喜,他要做爸爸,会有一个白白软软的小孩叫他爸爸。那个孩子会长出小小的牙齿,会一边笑一边流出晶莹的口水,会在他下班之后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的跑来迎接他。 他要开始负担一个家庭的担子。 他心被这些未来的美好充盈,温暖饱和,他对莫好景说:我们结婚吧。 我们结婚吧。 把孩子生下来。 我们一起养大。 第8章 日常 婚事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提上了日程。他们彼此的父母早就默认了两人的关系,结婚不过是或早或晚的事情罢了。 莫好景的女同事还说,结婚就要乘早,要知道多少男女都逃不开七年之痒。宋玉成年轻有为且英俊,趁着还不到七年,赶紧把把这个潜力股抓抓牢。 她们催着莫好景先领证,至于婚礼,甚至可以在孩子出生之后补办。现在不是从前,大家思想都很开明,不必担心有人说三道四。 过来人说,婚礼看着好看,其实最累人。一对新人从头到尾都无法好好站着,尤其是新娘,婚纱那么修身,稍微用一些食物果腹都会暴露。莫好景现在有着身孕,要多为孩子想。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她们还举例,那家的谁谁谁,生完了二胎才举行的婚礼,大女儿做的花童,婚礼盛大,人人都羡慕她嫁得好夫婿。 她们说这话的样子,仿佛回忆里的那场婚礼的新娘变成了莫好景的脸。 莫好景的上司,一个体态富贵的中年女人摸一把莫好景的腰,咂了两下嘴下了论断:太瘦了,会不好生。 上司说,你婆婆若是让你多吃,你可要克制,否则孩子在肚里养太大,受苦的就是你。若是坐月子,最好让你亲妈来。我是过来人,听我的不会错。 上司女士的三个孩子均已经成家,最小的也在去年生下孩子。 上司女士一视同仁,哪家都不带,只出钱帮他们请月嫂。和儿媳女婿相处的客客气气,逢年过节如远亲那般公式化的走动。 莫好景怀孕第七个月,妈妈从老家赶来照顾她。为她和宋玉成做饭洗衣,按摩逐渐肿胀的手脚。 宋玉成收到了一笔数量不小的汇款。宋玉成的父母卖掉了老家原本给他准备的婚房,因为卖的着急,并没有卖得太高的价格。但是这笔钱多少已经够宋玉成和莫好景在申城首付一套小户型。 剩余的贷款可以慢慢还,将来等孩子大一点了,莫好景还会继续工作,两人一起共同努力,一起养育孩子。日子过得不会差。 宋玉成的压力从知道莫好景怀孕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存在,但是没想到这样的压力会在这么快化为有型的疲累。 他工作之后还要去跟着房屋中介去一套一套看房子,对于周围设施,邻居,照明指指点点,他们马上要有孩子,即便买下立刻装修,起码也要等到孩子满月才能入住。之后紧接着又是婚礼。婚礼后很快又会有证书考试。 他必须赶紧进阶,让工资跟着涨一个台阶。 莫好景生产完至少会有两年无法工作,这两年他必须一个人来养家,糊三张口。 莫好景在家中养胎,她已经离职快一个月,刚刚离职令她十分不适应,宋玉成又无法常常陪伴她,她只能在家里刷淘宝。他们已经领了证。准备孩子生下来再回老家办婚礼。 在这之前,宋玉成从来不知道一个婴儿需要那么多的东西。 哺乳胸罩,哺乳背心,孕妇抱枕,按摩精油,吸奶器,按摩器,羊油霜,通乳霜,按摩片,防溢乳贴,温奶器,湿巾,棉柔巾,大中小号的纸尿布,各类形状的奶嘴奶瓶,配套的清洗工具,婴儿洗澡盆,洗澡帽,宝宝霜,婴儿爽身粉......处理不及时的快递盒子渐渐堆满了空旷的阳台。古玄武来清扫鸽子粪的时候,先把那些纸盒打包,卖给了楼下住在由车棚改的废品收购站的老大爷。 他和宋玉成一样一窍不通,到母婴店听店员一通科普,扛来了大中小号的婴儿毛毯和婴儿服。算上日子,莫好景生产,大概会是在秋天,天气转凉,穿这些就刚刚好。 莫好景的上司女士也来过一次。给她带了非常柔软的羊毛袜,是男性的款式,刚刚拿出来的时候宋玉成以为是给他的见面礼,之后才知道是给莫好景准备。莫好景的脚已经肿胀难消,无法穿的上正常码数的鞋子。服帖的羊毛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孕中敏感的肌肤。 送走上司女士后,莫好景对古玄武表达歉意,家里事多,只怕宋玉成这段时间无法经常和古玄武外出叙旧。 古玄武摆手,哪里叙不是叙,何况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的旧可以叙。 他这是调侃。宋玉成也调侃,可不是,若是真论说,我和好景才叫旧。 古玄武冷不丁又被当面秀了一次恩爱。他吐槽。是是是,人不如旧。 宋玉成和莫好景异口同声怼他,你知就好! 当天莫好景的妈妈下厨,做了地道的家乡菜。宋玉成也难得没去加班,吃完饭后,宋玉成主动洗碗,莫好景却拦阻他,让他送送古玄武,该表现什么时候都可以表现,不必急于一时。 他们一路慢慢走去车站,时间尚早,可以叙旧。 古玄武说,宋玉成,我要出远门一阵子。 宋玉成习以为常,古玄武的专业影响下,出差是一件非常寻常的事情,平常到就像莫好景清晨下楼去买新鲜的豆浆和面饼。 那你要去多久呢?宋玉成问他。 不知道,不过应该赶得回看你孩子出世和参加婚礼的。 古玄武陌生的语气让宋玉成心下不安,他不禁多问一句:那你要去哪里? 古玄武报了一个地点。 宋玉成知道那个地方。每日打开电视,新闻中或多或少播报过的,那个战火纷飞的国家。 宋玉成偶尔瞄过两眼,那样的惨景,让身处和平的宋玉成觉得那简直是两个平行世界。如今怎么还会有战火呢?真是不可思议。 然而古玄武却要去那里。 宋玉成有一百个想法在脑中转来转去,最后脱口出来却是一句,你疯了吗? 并没有哦。古玄武说。 他语气中的漫不经心和不以为然触到了宋玉成的情绪。 你不是不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危险?这可不是在玩真人cs,那些枪眼也不会管你是不是平民。何况,为何要让你去?你不过是个研究生,那些教授呢?院长呢? 院长年纪太大了,教授已经牺牲了。 古玄武依旧是心平气和的说。 他说,带我的那个教授,我和你说过的,还记得吧?他是那一批教授中最年轻的,还是院长的儿子,意气风发,年轻有为,他就算按部就班前途也是不可限量的。他才刚结婚没多久。还没有孩子。 原本院长想亲自去接回遗体。可是院长年纪大了,校方和组织方都不同意。 古玄武看向宋玉成。 宋玉成,我和你一般大,相信我,我绝对不是意气用事,也不是年少轻狂,更不是什么热血英雄。我一直明白自己所为之奉献的对象是什么。 他像是疲倦极了,慢慢的阖上了眼,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了下去。 第9章 无题 古玄武到底是缺乏经验,算错了日子。莫好景的预产期在年底,那些轻薄的棉质婴儿服在冬天的时候过于淡薄。莫好景依旧把它们过了好几遍水,翻覆在脸上摩挲,直到确定不会刮到孩子的皮肤才放心。 莫好景如期生产,孩子到底还是大了一点,生产的时候颇费了些辛苦。莫好景是顺产,医生说在预产期当日住院就可以。护士让她换上宽松的睡衣,告诉她不要紧张,甚至告诉她若是有时间,还可以先洗个头。 莫好景十分紧张,这种紧张蔓延到了宋玉成身上,宋玉成说难道不可以提前住院么。 得到的答案是根本没有多余的床位。 他们联系的医院是申城最有名妇产医院,床位抢手,宋玉成和莫好景这两个初来乍到的年轻人根本没有关系可以起到作用。最后还是莫好景的上司女士帮忙。给她插了队,不用躺在走廊临时搭的病床上。 宋玉成的母亲说,生孩子不算大事,莫好景只是没经历过,所以害怕。不知者无畏这句话并不适用于生育。 可是即便被母亲再三安慰过,到了当天等在产房门口的时候,宋玉成还是免不了紧张起来。他食不下咽,母亲小声的劝慰也毫无作用。莫好景的母亲一直在门口踱步。他并没有听到如电视上演的那般声嘶力竭的声音,相反,产房门口安安静静,浑然不觉里面正在诞生一个生命。似乎这是一件太过寻常的事情,大不过一场狗血的争吵。 他听到一声啼哭,十分嘹亮。是他的孩子对他打的第一声招呼。 是个女儿。七斤三两。 莫好景似乎疲惫至极,对于周围嘈杂的声音十分敏感,从推出产房的时候就用衣服蒙着头。之后一直在睡。 宋玉成买了莫好景爱吃的粥,推开病房的门看到莫好景的母亲在给女儿擦拭,莫好景的母亲在流泪。他有些意外,在印象中,他不觉得莫好景的母亲会是如此感性的人。 他还未来得及思考便退了出来,拎着大包的食物站在门口不知如何进退。末了走到吸烟区去,点了一支烟。 燃了半支烟,他想起该给古玄武通知一声。 好景生了。是个女儿。 满屏的绿色对话框。说是对话,其实一直都只有他发出的信息。古玄武在出国的第一个月就断了联系。微信并不支持已读功能,他甚至不知道古玄武是否有收到他消息。 他和莫好景日日都看新闻,新闻中依然会报道那个国家的动向,可是只言片语并未提及古玄武一行人。 他搜过旧消息,报道中被流弹击中身亡的平民居然不止一个,甚至不止一个亚洲籍的百姓。宋玉成浏览着报道上的内容心情十分复杂,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国外时事报道,也并不是第一次看到战乱国家平民的损伤,可是现在不同,那里有他的朋友,他把那篇很短的报道来回看了三四遍,直到关掉网页的时候他都不知那一股冲撞他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宋玉成给古玄武单方面发的消息定格在次年的二月。他刚刚和莫好景从民政局回来,他们两个人刚刚领完离婚证,莫好景已经从他们的家中搬走,剩余的东西,莫好景发了信息说不要了。宋玉成看到了,没有回复。他愣了许久,点开古玄武的对话框一个字一个字的点下了一行字。 我离婚了。 他补充一句:孩子归我。 他的手悬在发送键上半天都没按下去。他似乎还没有回神,不知道为何事情会有如此的走向。他愣了很久,直到手冻得僵硬发凉。 他一个字一个字,删掉了那两句话。 古玄武再来申城的时候年味已经散去。冷寂的申城重新恢复热闹。已经习惯空荡地铁的宋玉成重新在车厢里挤成了罐头状。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收到的信息。 沉默了很久的古玄武说:我回国了。 四个字。 宋玉成看了一遍。他恍惚到以为是错觉,等到了公司他掏出手机看了一遍。对话框终于对话框该有的样子。 午休的时候古玄武给宋玉成打来电话,毫不意外的听到了电话那头属于婴儿的哭泣。 他恭喜宋玉成迈入人生新的阶段,他说新手奶爸的感觉如何?是不是手忙脚乱的幸福感? 宋玉成偏头夹着手机,一边和古玄武调侃一边哄着小孩。他发现自己的苦笑根本掩饰不住。 我现在正在手忙脚乱,至于幸福感嘛,大概在我心底,我得挖掘挖掘。 好好好,你慢慢挖掘。我刚刚回校,最快也要下周才能到申城去。我寻思你左右也没空,莫好景不会放你去逍遥。我们就在你楼下的那间面店吃碗面好了。 宋玉成沉默。 长时间的沉默加上婴儿止不住的哭声令电话那头的古玄武产生疑虑,他似乎在斟酌如何开口询问。 宋玉成看不到电话那头人的表情,他只听到电话那头沉默和耳边女儿的哭泣声。 宋玉成不等古玄武开口就抢先说:古玄武,我离婚了。一个月前就离婚了。她什么都没要,房子,孩子,我,她什么都没要。 她什么都没要,古玄武,她就这样走了。她如此决绝。我母亲甚至求她至少等到孩子断奶......可是不行,她铁了心,就是要离婚。刚刚做完月子就逼着我去民政局办离婚证。然后她就走了。 孩子饿的直哭,孩子不习惯奶嘴,喝不惯奶粉,我给她打电话,发现电话已经打不通了。这一个月来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可是我根本没有力气想,也没有精力去想。保姆中午还要回家,我中午还要从公司赶回来照顾孩子。 你可知道孩子为什么会哭?因为我和保姆吵架,因为孩子尿饱了尿布包,保姆却赶着回家没注意换,等我回家发现的时候,孩子的皮肤已经泡皱了起来。她原本就在哭,又被我的声音吓到,哭的更厉害。她不吃奶粉,我以为她不舒服,可是等我换好了尿布她也还是在哭,也不肯睡,只一味地哭,她还不会说话,也不会告诉我她为什么哭,如何才能够让她不哭。 第10章 离婚的男人 ...... 宋玉成没能够说很久,他确实有点止不住倾吐的欲望。可是女儿一直在啼哭,他临近上班的时间也快要接近。他必须在保姆回来之前让女儿止住哭闹。 这个保姆已经不是第一次疏忽懈怠了。在莫好景坐月子的时候也发生过一次争吵。莫好景似乎十分不信任这个保姆,在她照顾孩子的时候就一直盯着她,哪怕莫好景的母亲让她不要太过于用眼。之后,莫好景甚至在家里装上了监控,那保姆几天后发现,认为莫好景侵犯她的人权,和莫好景大吵一架。宋玉成刚刚到家就听到争吵和孩子的哭声,不知所以,两头劝和。收效很差。 可是他没有精力去再物色另外的保姆,何况这个保姆除了有点粗心和偷懒,总体还是好的,也看得出来是喜欢小孩。 可是这一点也让莫好景奔溃,莫好景受不了她刚刚进门不洗手就去抱小孩,也受不了她把小孩抱在臂弯中上下颠簸来哄睡小孩,受不了逗弄小孩要脸贴脸......她不止一次的告诉保姆,小孩大脑发育还不全,这样的用力颠簸并不是把小孩哄睡而是颠晕,请她下次不要这样。保姆满口答应,然后每每忘记。 如今宋玉成大概要感恩,这个保姆给孩子喂奶的时候是用虎口和手背试温的。他查阅过关于颠簸孩子的问题,然而答案五花八门,比他的法律条文还要啰嗦,各个都是专家,各个都能科普。他不知该去相信谁,索性关掉。 他和保姆商量,他每个月多给她五百块钱,作为保姆的午餐费,请保姆中午留在家中帮她照顾女儿。或者保姆喜欢楼下那一家饭店的菜,也可以送餐,他记得保姆总是点名要吃那家饭店的饭菜。但是请不要把孩子抱出门,现在天气还冷,孩子若是着凉会很受罪。 保姆一开始很不乐意,他又加三百。于是便体谅了这个单身父亲。 宋玉成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没有喘息太久。这个周末的时候他加班回家,发现家中又出现的争吵的声音,这次的人声中还加了楼下那家饭店的老板。他明明记得先让古玄武到家,却为何又发生争吵? 古玄武看起来气的不轻。他对立于一边,压低声音,但气势汹汹,他声声质问保姆和饭店老板。问他们是否亏心,这样对待一个年轻人。生而为人,是不是应该讲一点良心? 那保姆欲狡辩,见宋玉成进门,又闭上了嘴。只说一句,宋先生,我恐怕不能再干下去。 古玄武说,你确实不能再干下去。请你们离开,不要吵到孩子睡觉。 保姆和那个全程一言不发的老板走后,宋玉成才知道来龙去脉。 那家饭店的老板就是保姆的儿子,保姆家并不远,也没有什么孙女,并不需要中午特意回去。她只是为了中午可以留出时间给儿子的饭店多洗一个盘子。至于宋玉成主动上当,她当然乐见其成,她原本吃饭就不要钱,如今儿子可以多赚,她没理由说不。 听完。宋玉成只剩下苦笑。 他似乎变得很好脾气,他应该发火,应该愤怒,可是居然没有。他心情气和,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 女儿在睡。这是一个难得安静的午后。 他说,怪不得好景总是不放心她。还和她吵过架。我刚刚回来听到家里喧闹,一瞬间以为是好景回来了。还有一瞬间以为过去那一个月是在做梦,我好日子过得太好,所以在潜意识里想要受受苦,于是就做了个相反的梦。 他们没有出门,古玄武翻了翻冰箱,用仅剩的一点食材做了一菜一汤。根本不够吃,两个大男人吃到最后,连一盆汤都见了底。 宋玉成很不好意思,讲冰箱里还有速冻饺子。 再说吧。古玄武说。 宋玉成沉默地洗碗,然后打破沉默问他一句:你还好吗? 说出口就赶紧气氛不对,仿佛是莫好景曾经看过的狗血八点档电视剧俗套的剧情。 幸亏古玄武没看过剧本,来一句:没死。 工作还顺利? 还好。有很多人帮忙。我教授的一个同学的老公的父母很有背景,出了不少力。 宋玉成被这其中的关系绕的有点晕,不知该如何接话。他只能继续洗碗,把碗筷一个一个摞到控水篮里。 古玄武去房中看了一眼婴儿。问他:为什么不把孩子给你父母带? 宋玉成早料到他会这么问:我不想。 他又补充:我原本是这样打算。虽然很无奈,可是这样确实是个办法。我父母也愿意。他们说我一个男人,没法带孩子。 古玄武说:那为什么后来又不想了? 宋玉成擦干手,说:我听到他们讲话。 那是入住新房的头一天晚上。他和莫好景不止一次来看过装修进度,那个时候他工作很忙,常常没有时间来盯着装修,莫好景又怀孕,不好天天跑,于是宋玉成的父母来亲自盯着装修。他们是过来人,十分有经验,怎么样的房子才合适居家过日子是再懂不过。他们胸有成竹得接下了儿子的拜托。 地板的颜色,窗帘的样式,门的材质,桌子,沙发,吊灯,每一样莫好景都不喜欢。莫好景给宋玉成看过她喜欢的房子的样子。要简洁干净,要用色彩区分区域,要木质的地板,铺上色彩鲜艳的土耳其地毯,沙发要三人座的,可以舒适的伸懒腰,阳台要足够大,要种花,种绿萝,最好还能摆放一张摇椅。她早已看中一套亚麻的窗帘,双层,可以把阳光牢牢遮住,只透出一丝一丝的金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宋玉成的母亲说她是小孩心态。一看就没正经过过日子。那么干净的窗帘,孩子回头小手一抓就污了颜色,那样好的地毯,怎么能够抵得过孩子的口水和尿液,孩子还会跑,还会学步,将来还会乱涂乱画,会拿着妈妈的口红在木质地板上写写画画。若是换成瓷砖,一擦就掉。 宋玉成母亲头头是道,父亲也跟着应和,过来人的经验让人无法反驳。莫好景闭上了嘴。 这样一套对于宋玉成父母十分满意的房子,莫好景最终没有住进来。 他们长吁短叹,悲叹自己儿子遇人不淑。这样优秀的儿子,为何会遇到这样一个狠心的前妻?退一步说,若是没有孩子,其实离婚没什么大不了。都是什么年代,没有那么多的老思想,现在的长辈对于离婚的男人也是十分宽容。何况宋玉成年轻英俊,前途大好。他有房子,买车不是问题,他即将在申城立住脚跟。不愁将来遇不到佳偶——前提是没有这个孩子。 离过婚的男人,和单亲的父亲。这两者的差距隔地可不是一步之遥。 年轻的姑娘哪一个会愿意一结婚就成为继母呢?就算是足够喜欢宋玉成,也愿意照顾别人的孩子,可是他们肯定会再要一个儿子,回头一个是亲生一个是继女,就不是手心手背的问题了。 那天晚上,半夜起来喝水的宋玉成在站在未曾开灯的走廊听了个全。他刚刚离婚,他甚至还没去翻过那本离婚证,他的女儿刚刚和他认识一个多月,他的父母已经开始为他操心另外一桩婚事,惦记另外一个虚空的儿子了。 第11章 宋汝于 就在那样的一个晚上,宋玉成接受了除了离婚人士之外的第二个身份:单亲父亲。 他郑重其事对父母说,他决定把孩子留在申城独自照顾。他相信如果孩子给了莫好景,莫好景也会做这样的选择。 这还根本谈不上爱或者亲情。他坦言。莫好景好歹还怀胎十月,和这个孩子朝夕相处。他却和这个孩子的第一面是在产房门口。护士抱出来匆匆给父亲看一眼。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兵荒马乱的场景。 婴儿的啼哭穿过产房的自动门,当天有好几个孕妇生产,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哭声是不是来自于自己的孩子。直到护士抱着小小的一团出来,拉着口罩问人群:谁是宋玉成? 宋玉成立刻举手:我! 她看迎上来的宋玉成一眼,把怀里的婴儿面朝他,掀开了温柔的一角:女儿,七斤三两。带出来给爸爸看看。等下洗干净会送到妈妈身边的。 护士说的公式,语气中却掩盖不住的温柔,原来任何人面对幼崽都会不自觉放缓音调。他匆匆看女儿一眼,皱巴巴的小脸,紧闭的眼睛,看都不看她爸爸一眼。只顾着睡觉。她打了个哈欠,小嘴圆圆地张开,如花苞开放。 一旁等候的其他产妇的家人都在恭喜他,人类是共情的生物,区分于动物的不同就是他们会分享喜悦,喜悦于他人的喜悦,悲伤于他人的悲伤。此刻,宋玉成的喜悦和无措被他人感知。他们恭喜他,鼓励他,善意的打趣他。 有一个人说:恭喜啊,当爸爸了。 爸爸。 是的,他当爸爸了。他从得知莫好景怀孕的那一刻就已经产生这样的身份转换的念头,可是这样的念头直到看到孩子的这一刻才真正的觉醒,他真的真的,当了爸爸。他有了一个女儿,他的女儿打哈欠的样子像一朵开放的花。 他现在是丈夫,是父亲。他有了责任,也必须有担当。 她是我的责任。 他这样的对他的父母说。 他父母并没有给他泼冷水,甚至没有冷嘲热讽。他只是看到他的母亲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他,像看着幼年的时候拖不动一袋大米的自己。他母亲说:你不懂带一个孩子的辛苦。 他母亲下了判断:你承受不了这样的辛苦。 宋玉成无话可说。 他现在才知道父母对于儿女的不信任既是出于过来人的经验,也是出于对于已知生活的了解。他们看他,就像他看象牙塔中的后辈那样。他依旧是公司的前辈,也见到过实习生因为挫折而感慨人生。他无法共情,只觉好笑。 他也曾经安慰后辈,一切都会过去,再坚持坚持。 他工作繁忙,遇到的问题远大于后辈的挫折,他连煲鸡汤都漫不经心。 她是我的责任。 宋玉成说。 这不是选择,这是责任。 宋玉成说。 所以你说服你父母?古玄武问他。 我觉得他们在等我投降。 所以这就是双方在较劲咯?古玄武说。你的父母在等着时间证明自己是对的,你呢,也在用时间证明自己是对的。 宋玉成沉默。 良久,他才说:我现在越发觉得,父母才是孩子一生的劲敌。 可是与人斗其乐无穷么。若不是你每每想起你的父母在等你妥协认输,你想必也很难支撑到现在。 古玄武说。 万事开头难。尤其是婚姻,生育,这都是人生的转折点。 转折点......宋玉成苦笑,我原来并不知道这样的转折会如此突然且翻天覆地。 古玄武说:那是因为原来要翻的天,要覆的地消失了,现在只能去翻你的天,覆你的地。 这一点宋玉成也知道。他是事后才知道的。无人提醒,不需提醒。他自会明了。 若是这一切翻天覆地未曾发生,他可能只是多了个奶爸的称呼,他会笨手笨脚的偶尔帮莫好景换一换尿布,工作之余带孩子下楼散步,孩子的口水会流到他的肩膀,他小声的笑骂孩子,孩子自然听不懂,只对他一边流口水一边笑,同时换来周围年龄层不同的女性善意的笑容,还会夸他,夸他体贴,会帮助妻子看顾孩子,会夸他事业有成,家庭圆满,还有个贤内助,真是人生赢家。 可是若是这个时候有人问起孩子什么时候长牙,有没有开始吃配方奶,睡觉的时候会醒来几次,对光是否敏感等等等等,他恐怕一个都答不出来。 可是现在,古玄武没有问他,他已经在说,她开始吃配方奶,换了好几种奶粉,终于吃的习惯不再上火,一开始有别的宝妈叫他为了配方奶总是上火,所以要在规定用量上再减半,他不放心,去询问了儿科医生,医生给予驳回,要他不要乱信偏方。若是只吃一半岂不是要饿到孩子,孩子还不会说话,回头饿的哭,家长又要责怪是不是配方奶的问题。家长甩锅甩的溜,什么时候会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宋玉成闷声,一言不发的挨训。 她还没有长牙,睡觉的时候很乖,八点入睡,半夜醒来一次,哭一哭吵醒他,也很乖,喝一下奶,再换一片尿片,她就又在宋玉成的臂弯中入睡。五六点钟会再次醒来,醒来后也不哭,只要保证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宋玉成她就不会哭,一个人再那里吱吱呀呀玩手指,看到宋玉成醒来,再给他一个花朵绽开般的笑脸。 她对光不敏感,她喜欢阳光,看着日头的影子会笑,宋玉成会在阳光不那么强烈的时候在墙上玩手影,她总会被逗笑。 她手劲很大,宋玉成在她睡着的时候偷偷给她剪指甲,那小小的手指,软软地指甲,常常让宋玉成不敢下手,小心翼翼,如对待童年时候蜻蜓的翅膀。 他抱她下楼散步,她软绵绵的趴在他的肩上,自己玩自己的手指,吐泡泡,见到小区邻居牵着小狗,那小狗很凶,见到宋玉成就对他吼,她却不害怕,反而咯咯大笑。 她如花朵一般健康得成长着。 古玄武问他:想好取什么名字了吗? 宋玉成说:宋汝于。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第12章 容嘉嘉 宋玉成一直到了宋汝于四岁的时候才再次拿到更近一阶的律师证。他这四年里工作进展勉强达到了预期的一半。 他还算满足。 古玄武研究生毕业后一边做助教一边继续读博,他铁了心要留校,似乎还是为了他的‘喜欢’。以前的宋玉成不明白,现在的宋玉成更加不明白。他只能把这一切归类于白月光情结。 校园很好的环境,古玄武依然年轻朝气,开学季的时候他走在大学校园里,经常会被家长认成是新生。这真是个令人窃喜的误会。而和古玄武同龄的宋玉成就不会有这样的待遇,他偶尔会去南嘉,就算是身边没有跟着宋汝于,依然不会被认错,他要么是学生家长,要么有可能是大学老师,横竖都摊不上学生的边。 不过也有安慰,至少他经常被误以为是大学老师,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气质温和,风度翩翩。 古玄武唾他:我们这边法学系的老师各个都是忧国忧民寸草不生。 他问宋玉成:你别故意忽视这一点。 宋玉成大怒,在大学校园里追着古玄武跑。 小小的宋汝于在宋玉成的新公司和大学校园里很吃得开,她漂亮,且嘴甜,一边叫古叔叔,一边叫姐姐。她脖子上挂着古玄武的门卡和饭卡在食堂和小卖部穿梭,手里拿着免费的冰糖草莓。 她很让宋玉成安心。 她从幼儿园开始就是最早被送来,又是最晚被接走的。为此她和老师园长关系都很好,有那么几次宋玉成加班延误,到幼儿园的时候发现宋汝于在帮园长剥大蒜上的白衣。 懂事的小孩会令家长骄傲。 宋玉成也不例外。在那个月古玄武照理来发红包的时候他骄傲对好友说起。 古玄武却说:太过懂事的小孩,一般都没有安全感。 古玄武作为好友,仁至义尽。他和宋玉成一起照顾宋汝于,教育宋汝于。 却每每和他观念相驳。 宋玉成一人带她身心俱疲,每每哀求她懂事听话,可以不可以让我不要那么操心? 古玄武却总是对宋汝于说可以再调皮一点,再调皮一点也没有关系。学习不好也没有关系,开心就好。不要讨厌学习,要和学习好好相处。 宋玉成自认自律能力优秀,否则他也熬不过读书的无趣时光。他认为读书就是一种进阶,要好好读书,要考取一流的大学,太过于快乐的童年只会换来苦逼的中年。宋玉成是个过来人,过来人告诉这个站在起点的宋汝于,为何她就是不听?即便不理解,可是为她好难道不对? 古玄武说:你要懂得世上还有一句话,儿孙自有儿孙福。 宋玉成说:你没有孩子你不懂,养儿千岁忧。 古玄武问他:你可有问过,她是否愿意让你如此忧心和不快乐? 古玄武说:你若是一直如此,你会觉得你的一生都是因为她而改变,为了找到平衡,你会一心为她,毕生奉献于她,把她的成就视为你的成就。 宋玉成不解:这有何不对? 古玄武说:她不愿意。她爱你,她愿你平安喜乐,千岁无忧,过自己的人生,走自己的路。她自然会去适应这个或许糟糕或许美丽的社会。前提是她截然一身,轻松上路,她或许会遇到陪她一起走的伴侣,或者会遇到很多陪她走一段旅程的同伴。那都是她的人生。 宋玉成,你也是为人子女,难道你不会明白,有的时候儿女们会希望父母自私一点,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不知道宋玉成听进去多少。至少在之后的一天,宋汝于从小区玩耍回来弄得一身脏,他第一次没有皱眉。他问宋汝于:“要不要去洗澡换衣服,我们去定便当吃?” 宋汝于果然雀跃,大声说好。 宋汝于五岁的时候已经会自己搭配衣服,穿系携带的鞋子,裤子穿之前也知道先看正反面。刷牙的时候自己搬板凳,她趴在地毯上画画,铺很多张纸,咔嚓咔嚓啃苹果,果汁滴下来之前会用纸巾接住。 她挑食,觉得吃胡萝卜是一项挑战,不爱吃肥肉和西蓝花,一口咬不下糖苹果。 她极度讨厌蛋黄,一开始宋玉成会逼她吃下去,后来专门去询问专人,知道蛋黄蛋白营养没差之后,也就随意了。 宋汝于到了十岁,写作业依然慢慢吞吞,一会玩手指,一会用铅笔做卷卷头,宋玉成五分钟就搞定的一张算数卷子,宋汝于足足能够拖到两个小时。 宋玉成自认涵养,也会在这个时候感觉老天爷在考验他们的父女感情。 宋玉成父母来小住过,见他辅导功课的时候的状态,谴责他不够温柔。第二天当过老师的宋父亲自教导孙女,依然没有通过老天爷给予的考验。祖孙感情遭遇严重危机。 除此之外,一切都好。 古玄武说过,万事开头难,如今已过去十年,就算困境没有缓解,但是在困境其中的人也熟能生巧习以为常了。 古玄武夸他,这就是我们祖先骨子里留给我们的用于挑战的基因啊。 宋玉成知道他研究方向已经偏向人类学,遂产生好奇:哦? 对比便知了。 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去偷盗火种;我们的祖先却钻木取火。他们用诺亚方舟躲避洪水,我们却大禹治水。他们信奉太阳神,我们呢,却要把太阳射下来。不仅如此,我们要填平大海,移走大山,被天神砍下头颅依然挥舞斧头继续战斗...... 古玄武说:有没有道理? 宋玉成听着觉得有趣。他后来上班的时候把这件事情说给容嘉嘉听。 他也问:有没有道理。 容嘉嘉说:当然。就像我现在离婚,不管花多少钱我都要打这个官司,我就是在挑战——挑战气死他的极限。 容嘉嘉是他的客户。她要离婚,她的丈夫不同意,除非分割一半财产,并且连六岁的小孩都要判给他,并且容嘉嘉必须同意要一直支付小孩从现在到长大出国留学的全部费用。 他还详细列出容嘉嘉名下的二十余处房产,十余部车,在国外的别墅,以及现金,投资,理财等等等等。他甚至怀疑容嘉嘉想要离婚是因为外遇,当然他还没有找到证据。 容嘉嘉笑出声,根本不愿意见他。反正孩子在她身边,她索性直接见了律师。 无论那个男人怎么样跳脚,容嘉嘉就是不见,派她的律师,就是宋玉成去各种周旋。宋玉成去见过容嘉嘉的丈夫,看得出来,这个男人年轻的时候一定风度翩翩英俊潇洒。 容嘉嘉说那是当然,他就算无能懦弱,可是皮相总是好的。 容嘉嘉笑:我只追求皮相。因为其他的东西我全都有。 第13章 霸道总裁的情节现实上演 对于这个容嘉嘉,古玄武感到好奇。他觉得若是性别置换一番,岂不就是土豪和美女的搭配? 可是宋玉成说:容女士是典型白富美,皮肤白皙,身价富贵,容貌美丽,三样重点,一个不缺。这样的人设,自然对于另一半的要求更高,她的丈夫,还未变成前夫的男人,当年足以匹配的上她。那是一双璧人。 而且容嘉嘉的前夫也不算是花瓶一枚,若是庸俗,如何挤进容嘉嘉所在的圈子,又如何相识呢? 宋玉成问古玄武:你可知她丈夫之前是什么身份? 古玄武说:难道是富二代?或者是什么来没来得及出道的艺人?选美先生? 宋玉成说:都不对。他是国际知名安保公司的高管。他自己也是一名私人保镖。 看古玄武吃惊,宋玉成又说:你之前不是也说过,你们之前去南非,随行的保镖就是南非王室合作的保镖么? 宋玉成说:他就是那个级别的。 古玄武知道一些,这一类的安保人员和普通商场保安不一样,他们大多是特种兵或者雇佣兵出身,随行保护的人员非富即贵,也做武装押运,保护黄金、钻石、现金等等。特殊的时候甚至会和军方皇室合作。 古玄武倒抽一口凉气。 宋玉成再说:你想想当年,富家小姐和年轻英俊的雇佣军保镖......你想想这样的情节。 古玄武不用想,也想不来。 听着都觉得梦幻。古玄武感慨。 宋玉成点头:这就是圈子,一般人用不起那个等级的保镖,那个等级的保镖呢也遇不上一般的客户。就是这样,合情合理,也命中注定。 宋玉成又想起容嘉嘉的丈夫现在的模样。他不知道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容嘉嘉依旧貌美,甚至比当年二十出头的时候更加气质动人;而她的丈夫,也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身材相貌也并不算糟糕,可是精气神却迅速的萎靡了。你若是现在知道他曾经是个杀伐决断的雇佣军人,只怕那人会惊讶的瞪大眼睛,表示难以置信。 而更加令宋玉成难以置信的事情并不只有这一件。 容嘉嘉开始追求宋玉成。 她和宋玉成公司的老总私交甚深,这也是为何她会选择宋玉成所在律师楼的原因。这还是圈子,兜兜转转,都是早已经固定的交集。 总裁转交不会遇到扛煤气罐的贫家女;街头打工的少女也不可能把传单塞到董事长的手里。他们有固定的圈子,固定的路线,固定的通道,甚至在飞机上相遇,你也得先买到头等舱的机票。别想在路边摊一见钟情,因为总裁既然会出现在那,身边一定已经有一个喜好其道的人。 容嘉嘉轻而易举得到了宋玉成所有的资料,也掌握了宋玉成这些年的经历。宋玉成三十四岁。师出名校,毕业不久就领了结婚证,新娘是高中的班花,很快就生了一个女儿。之后立刻离婚。女方出国深造,孩子归了宋玉成。之后他很少再回到老家去,他没有办婚礼,在小孩三岁之前,老家的朋友甚至不知道他已经有了一个女儿。 容嘉嘉来律师楼来的比往常勤快了一些。她甚至对离婚协议的诸多细节开始漫不经心,之前那些计较也开始宽容大度起来。 如他意好了。他若是非这样,也可以商量。 对于容嘉嘉的转变,宋玉成觉得不解。她说的话言犹在耳,如今轻易转变让他心生警惕。这样的妥协,可不算是‘在气死他的极限挑战’。 对于律师来说,十分害怕遇到这样的随心所欲的客户。今天这样,明天那般,起草协议本来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费神费脑,多方周旋,若是今日谈妥明日变卦,他们双方当事人还好,他和那个律师同行日后还要相见,互相都要叫苦不堪。 对于宋玉成的担忧,容嘉嘉给了一个十分合乎逻辑,又十分靠不住的理由: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宋玉成是民事律师。这一句话他在无数的场合听过:被家暴的妻子乞求丈夫离婚,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求他莫要在对自己拳脚相向;也有因为挽留执意分开的另一半,哪怕已经知道对方出轨还转移财产,依然愿意卑微原谅:一日夫妻百日恩。 这句话早就变了味道。而且往往毫无作用,不过是无力的哀求和无能地挽留。 如今容嘉嘉说这句话,不足以作为说服宋玉成的借口。 宋玉成说:容女士,您一开始并不想妥协一丝一毫,甚至表示过如果可以要让您的丈夫净身出户,如今这样的让利简直天差地别,我是否可以询问其中的原因? 可以啊!容嘉嘉十分直接。因为我想追求你。 宋玉成十分直接的被吓到了。 容嘉嘉说:我想追求你,可是如果我是以已婚身份来追求就会对你十分不尊重,所以我想尽快离婚,然后追求你。 宋玉成咳嗽两声,说:可是容女士,我虽然离婚,可是我有小孩,已经十岁了。 容嘉嘉说:你的一切我都知道。我也都接受。而且我也有一个小孩,六岁,是个儿子。如果我们在一起,彼此都可以儿女双全。 宋玉成几乎被噎地无法思考:我觉得您这样十分不理智,您的官司胜算率很高,虽然无法让对方净身出户,可是至少会尽可能多的保护您的财产,若是按照这个协议下去,虽然会尽快达成和解,可是您会损失一大笔钱。 容嘉嘉毫不在乎:那就当做是我的诚意好了。 宋玉成不解:诚意? 容嘉嘉说:对,就是诚意。证明我要追求你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诚意十足,我甚至愿意为了尽快追求你而先付出一些金钱上的代价。 宋玉成默默给她算了一下这个诚意的价格。 毫不例外的,他被这个诚意惊呆了。 古玄武也惊呆了。 天哪,这就是台湾言情小说里面写的套路!宋玉成,你遇到了霸道总裁! 宋玉成很不赞同看他一眼:你都在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古玄武不赞同:存在即合理。这些小说既然畅销,就表示有受众体,为什么我就不能看?我和汝汝还换着看呢。 宋玉成听到古玄武居然带着宋汝于一同看这种书,大怒:不要荼毒我女儿啊! 古玄武拔腿逃命:你这个当爹的都现实版了,为什么我们不能看看文字版? 宋玉成对于这样的霸道总裁无可奈何。 他一开始劝说容嘉嘉不要轻易对协议内容妥协,无效。后来他又明确拒绝了容嘉嘉,也无效。 容嘉嘉说:同不同意追求是你的事情,要不要追求是我的事情。 宋玉成从她的话里居然真的听出了一丝霸道总裁的味道。 宋汝于说:如果按照总裁文的设定,容阿姨应该和古叔叔在一起。 霸道总裁总配一个傻白甜。 如果在自己爸爸和古玄武之前选择,古玄武无异更占优势:古玄武未婚,长得也不错,连初恋都没有,而且一直在学术圈中,思想单纯,而且男人一般都耐得住衰老。看起来会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古玄武尤其是,他一直在大学里,没有家庭压力,过得轻松自在,三十四岁的年纪,还穿牛仔裤和卫衣,看起来像二十七八岁。 更重要的是,古玄武不懂得应酬,一杯倒,实在是太软萌可欺了。 古玄武此时十分后悔带宋汝于去租学校门口书店的言情小说了,十分后悔。 你这个小孩,究竟在看什么书!你们零零后好可怕! 第14章 第二个故事 宋玉成也十分不满:所以你这是在说你爹显老? 宋汝于对此表示:男人的胜负欲真的好可怕。 宋玉成和古玄武说:宋汝于,你还知道不知道你是个十岁的小女孩? 我知道啊。宋汝于对他们露出一个甜蜜的笑。 对于容嘉嘉追求宋玉成的事情,作为女儿的宋汝于并没有过多的看法和意见。 她小大人一般拍拍宋玉成的肩膀,说:爸爸,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要自己做决定!就像我考试一样,我也要自己写答案,不能够去问同桌吧? 古玄武居然觉得很有道理。 他对于自己的教女有方感到十分骄傲,以至于当场心潮澎湃,立刻带宋汝于去大吃一顿。 容嘉嘉表现出了一个总裁应有的素质和套路:下班接送,邀约饭局,还定了下午茶送到宋玉成的律师楼。宋玉成不明情况,以为是公司福利,咖啡蛋糕下肚才从同事感谢中知晓详情,又险些噎住。 容嘉嘉的诚意,还做到了宋汝于那边。 宋汝于认得她,容嘉嘉第一次来律师楼咨询离婚的时候,接待容嘉嘉的就是宋汝于。 当时宋玉成去送文件,宋汝于坐在宋玉成的办公桌上写作业。容嘉嘉进门询问这是否是宋玉成的办公室? 宋汝于说是,你要稍等。宋律师即刻回来,请坐,请问要喝水还是咖啡?这里还有茶。 容嘉嘉对宋汝于的款待逗笑,问她:宋律师可知道自己非法聘请童工? 宋汝于说:只要不给工资就不算聘,所以是合法的。 容嘉嘉猜测这个出现在宋律师办公室的小女孩,问她:你是宋律师的女儿吗? 宋汝于说:对呀,我是宋律师的女儿,我叫宋汝于。 容嘉嘉事后和好友,也就是宋玉成的的老板吃饭,提起接待她的宋玉成。免不了闲谈两句。 她说:你公司的宋律师年纪轻轻,没想到已经有了个挺大的女儿,教的很好。 好友说:宋律师能力很好待人也优秀,只是命不好。老婆生下小孩就闹着要离婚,连小孩都不要。这么多年都是宋律师一个人带着小孩的。要不是如此,以宋律师的业务水平,也不会到现在才做到这个阶段。 女生对八卦有着来自天性的好奇,这种好奇从六岁可以持续到六十岁。 她追问:为何要离婚?我看宋律师为人斯文,不像什么不堪的人。 好友连忙摆手,让容嘉嘉不要误会,她为宋玉成说话,说:男人会恐婚,女人也会啊。结婚后发现日子原来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就怂了。 好友说:这是我们做这一行见的太多,可能外人会觉得不可思议,我们却习以为常,不过恐婚的大多是男人,女人比较少,才觉得不可思议。宋律师多年都想不明白,他是男人,可是我们外人看得透,说白了,他老婆是恐婚而已。 好友总结:在婚姻问题上,女人会比男人更加迅速直接的面对婚姻对生活带来的翻天巨变。宋律师是男人,那个时候他恐怕没发觉出来结婚后有什么改变。所以对于后来的事情他也走不出来。 好友是个独身主义者,她的立场和阅历令她对待周遭事物都有着不同于常的冷静和锐利。 她说:你看宋律师女儿的名字。宋汝于。他叫宋玉成。合在一起,就是玉汝于成。古人云,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可是苦难这种事情,只有在你真正理解它的时候才会过去。 容嘉嘉找了一个周末约宋汝于喝下午茶。送出邀约的时候宋汝于依然在宋玉成办公室写作业。她这周本来要去南嘉过周末,结果古玄武临时接了个拍卖的任务,无情的跑路了。宋汝于正愁周末枯燥,对容嘉嘉十分有好感。 宋玉成放行。 容嘉嘉请她去吃私房菜,那个菜馆中规矩很多,只招待熟客,而且菜单不固定,由着厨师今天喜欢做什么,客人就吃什么。 宋汝于犀利提问:难道不是根据食材决定的吗? 容嘉嘉笑:不过换个说法而已。为了表示对你的看重,我自然要先带你来好的餐厅。其实这家餐厅的甜点很一般,不如另外一家街边小店。 宋汝于说:你是要我和谈爸爸的事情吗? 容嘉嘉点头:我要追求你爸爸,自然要先征求你的同意。 宋汝于说:那是我爸爸的终生幸福不是我的,你让我爸爸同意就行。我不能左右别人的人生。 容嘉嘉对于这样想法感到好奇:爸爸也是别人吗? 宋汝于说:除了自己,都是别人。 宋汝于说:何况你人看着也很好,不像是电视剧里面会让我吃剩饭打地铺用指甲掐我脸剪我头发的继母。 容嘉嘉喷笑,你爸爸平时也同意让你看这些狗血剧? 宋汝于说:古叔叔带着我看的,他还带我看霸道总裁小说。 容嘉嘉已经是今天第二次听到古叔叔这个名字。她产生好奇:古叔叔?今天本来要带你过周末的古叔叔? 是啊。古叔叔和爸爸大学时候就认识了。帮着爸爸带我。而且从我第一次知道你要追求爸爸的时候,我当时还觉得你好没眼光,你这样的人设,和古叔叔会更般配一点。 容嘉嘉笑喷。 宋汝于一脸认真:古叔叔是傻白甜,容阿姨你是总裁。不觉得更般配吗? 容嘉嘉笑出声:你的古叔叔知道你这么说他吗? 宋汝于说:古叔叔当然不会承认了。他是南嘉大学考古系副教授,说自己首先就占不得一个傻字。可是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煮东西好难吃!爸爸以前做饭还没有古叔叔会做,可是现在爸爸做的牛肉炒饭可好吃了。古叔叔确还是只会白菜汤和醋溜白菜。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宋汝于问她:容阿姨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古叔叔吗? 容嘉嘉说:我现在是要追求你爸爸。 宋汝于拉cp失败,多少受到打击:好吧。我这边同意了。毕竟如果你真的追到了我爸爸,对我也有好处。 容嘉嘉说:你真的不像个十岁的小孩。我认识的小孩,这个年纪很会讨大人喜欢。 宋汝于说:你不喜欢我吗? 容嘉嘉说:我很喜欢。 宋汝于说:那就可以了。我们这些做小孩的,最好不要和大人玩心计,大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小孩是不是在假装可爱。所以啊,我对大人都很坦诚,反而和小朋友玩,要适当降低一下智商。 容嘉嘉再度笑喷,说:宋玉成把你养得很好。 宋汝于说:容阿姨,你这话对我说就好,千万别和爸爸说。 容嘉嘉不解:为什么? 宋汝于叹气:爸爸会哭的。以前古叔叔也这样和爸爸说过同样的话,爸爸就哭了。 容嘉嘉说:我也有小孩,我知道养小孩很辛苦。不光是钱的问题,我有保姆做饭洗衣收拾家务,可是作为父母还要操心,还是累。 宋汝于说:可不是,我平时还有古叔叔照顾我,偶尔古叔叔会接我去南嘉住几天,我也知道,他是想让爸爸松一口气。 宋汝于说完,开始进攻刚刚上桌的豆腐雪糕,那一杯百香果果汁不知道加了什么,酸度过高,一点都不符合小孩子的口味。 她看着容嘉嘉说:“容阿姨,总裁应该要高冷,要会懂得管理表情。” 宋玉成决定结婚。 在和容嘉嘉交往四个月之后。容嘉嘉问他,愿意不愿意结婚? 宋玉成问她:为何如此快? 容嘉嘉说:只要想结婚就可以结婚,难道要规定时限? 宋玉成犹豫。 容嘉嘉说:为何如此害怕结婚?婚姻没有什么错,婚姻本身也不是围城。你想进就进,想走就走。错的是人,人想进围城,犹犹豫豫畏畏缩缩,等到想出围城的时候,心也不甘情也不愿。可是为什么呢?好奇怪,明明只要两个人快乐就可以结婚。 容嘉嘉说:别怕。 古玄武问他:决定好啦? 宋玉成说:嘉嘉让我别怕。我也该走出来了。 古玄武提醒他:你应该先走出来,再开始另外一段生活。而不是希望别人把你拉出来。 宋玉成说:我以前连希望的人都没有。 古玄武问:你希望这个人是容嘉嘉吗? 宋玉成点头。 真好。古玄武和他碰杯。 我之前说过会参加你的婚礼。如今不会再迟到。 【这是第二个故事】 第15章 旅人 第二卷。 深夜。 街面上几乎空了,只有一个小摊上还有伙计在那里忙碌。秋风凄冷,下了浓雾,小灶的火未曾熄灭,锅里的汤头冒着热气。他寻思着,这这样的天气,若是有赶路的路人经过,也会想着吃一碗馄饨面暖暖身子。 他又等了很久,城门口终于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旅人。 他是个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身洋装,打着挺括的领带,披着一件笔挺的大衣,就这样缓缓走在小城里。小城的雾气越发重了,几乎要滴下水来,他一手举着伞,一手拎着一个藤编的旅箱。雾气很快打湿了他的大衣。他走得很慢,脚步沉重,铮亮的皮鞋上不断有水珠滚落。他带着一顶黑色毛呢的绅士礼帽。帽檐压得很低,盖住了他大半苍白的脸。 他走到了小摊前。 路过。 目不斜视。 伙计开锅,丢了一把面条进去,他招呼旅人:“远方来的客人,吃一碗馄饨面暖暖身子再走吧。” 旅人很惊讶的转身,和伙计对视。 伙计大大方方说:“既然前方路远,也不差这一碗面的时间。” 旅人说:“是啊,不差这一碗面的时间。” 小摊支着棚子,棚下有一方矮桌,一张窄凳。像是爱丽丝在兔子洞见到的小小的桌椅。旅人被冷风吹得有些青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局促。他不知所措地看向一旁忙碌的伙计,然而那个伙计在低头洗菜,并没有注意到这一边的事情。 旅人放下旅箱,小心翼翼坐了下去。 那一刹那,他嗅到了一股食物的香味,像是他幼年时候吃过的家常菜,浓油赤酱的味道,炒菜的时候要加半勺糖,起锅要撒一把葱花。这是家里的姆妈的秘诀,姆妈不管被他怎么缠着都不肯说,最后姆妈还是说了。 姆妈离开的时候一直流泪,死死拖着他的手要他一起上船,他那个时候已经是个成年的男人,姆妈却老了,白发佝偻,一个干瘦的小老太太,力气大的惊人,她死死握着他的手腕不肯放。在那天,那样的紧急时候,他居然恍神,觉得眼前的姆妈依然还是二十年前的那个有着一头油亮亮鞭子的妇人,她大嗓门说话,在厨房用力刷洗着锅子,还要防着他和小弟偷溜溜进去偷吃油渣。若是被发现,她定然要用一双粗糙的手去捏他们的面颊,不痛,却丢人。 姆妈那个时候力气很大,却从来不对他们动真格的:那个时候是不舍得打,到现在,已经打不动了。姆妈却掐他。 姆妈流着泪,骂他,掐他,求他,最后看他无动于衷,就开始闹,那样凶的在跳脚骂他,骂他不孝,骂他狠心,骂他不肯给家里留个苗子。 他紧咬着牙一声不吭,任老太太在胳膊上手背上抓,他叮嘱副官要带好老太太,务必让老太太平安靠岸。副官答应,紧紧箍着老太太不松。 汽笛声响。要开船了。 他觉得此生恐怕是见不到了。 他叫老太太:“姆妈。您好好的。” 他旁边有个小孩,咚咚咚在岸上磕头,那小孩穿着邹巴巴的草绿色制服,宽大的皮带把细瘦的腰束地紧紧的,那样凉的天气,他听到制服下面有纸壳的窸窣声。他的家人要远渡,和他一样,想着今日就是诀别。许他们还有一丝希望,那湾海峡隔不了天长地久。总有一天月会圆,人相逢。 姆妈见他转身要离开,忽然放生大哭起来。 那哭声如一把刀,撕他的心,隔他的肉,钉他的腿。 他无法动弹。 听着老太太在身后一句一句说:“你从小问姆妈的菜,记得,你记得炒菜放半勺糖,起锅要撒一把葱花,葱花切得细碎,剩下的肉汁拌面吃......小五哥,你记得啊!记得啊........” 旅人说:“我家姆妈,只要头天炖了肉,第二天就会给我们做面吃。用肉汁拌面。撒一把葱花,放上半个鸡蛋。原本我弟弟在的时候一人半个鸡蛋。后来我弟弟不在了,姆妈就给我放一个荷包蛋。” “我以前很想在面上放一个荷包蛋,要蛋黄还是会动的那种,一筷子戳破蛋黄,再夹一口面,面商机就会沾着蛋液,肯定很好吃。” 那伙计已经把馄饨捞了出来,拿起一个大海碗,他在案板上细细地切葱花,听到这里,抬头看了旅人一眼。 旅人抬头,看向空无一人的街道,街面上依然是浓厚的雾。小摊上支着棚子,眼前的桌椅干干净净。 他坐地很端正。仿佛他现在并不是身在路边的小摊上,而是在法国香舍里的西餐厅里。 他伸手把礼帽又压了压。静默下来。 伙计这个时候和他搭话,他说:“想必你很想你家姆妈和弟弟。” 他用的不是问句。 旅人嘴角漏出一点笑意:“我很想我姆妈。想她应该过得很好。我弟弟........我也很想他。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伙计这个时候已经做好了面。 浓油赤酱的肉汁,拌热腾腾的面,上面盖着一个流着黄的荷包蛋,撒着细碎的葱花。 伙计说,“好香,趁热吃。” 伙计口吻有熟悉,旅人仿佛回到了童年,他和弟弟在花园玩的满头大汗,直到饿地饥肠辘辘才跑进厨房,尚年轻的姆妈给他们一人端上一碗肉汁拌面,有的时候会撒花生米,有的时候是炼油剩下的猪油渣,有的时候都没要,只一把细碎的葱花。 那样热的天,姆妈还用在滚水里拧干的毛巾给他们擦脸,烫的他们大喊大叫,又舍不得眼前的美味跑不开,每每都叫姆妈得逞。一顿饭吃完,小手小脸干净又通红。过堂风再一吹,他们躺在竹椅上瞌午觉,醒来后露着肚皮,姆妈给他们盖的毛巾早叫他们踢到一边去。 旅人眼中有泪,他抬头,只看到伙计的背影。伙计又回到摊子前忙碌。他又下了一把馄饨。切了细碎的葱花,问他身后的方向:“还是老样子?半份馄饨?” 旅人身后的雾气里走出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皮肤白皙,穿着一身时下流行的改良旗袍。她的年纪不轻,不像是个女学生,但是也不是个妇人。她剪齐耳短发,那本是利落的发型,但是她有一张柔白的脸,细致的眉目,显得她温柔恬静。她把头发细细的别在耳后,发上耳上都没有一点饰物,她从这厚重的雾中走来,身上没半点潮气,她对已经先来的旅人点头。 问他:“是否介意?” 旅人还未回答,一旁的伙计已经开口:“这位先生,拼个座呗?” 旅人点头。起身为她拉开椅子。 女子落座,把手上搭的披肩挂在靠背上。旅人注意到,披肩的一角,绣着腾云而飞的翅膀。 第16章 旅人2 刺绣精致,栩栩如生。 那次翅膀上的羽毛,羽毛间的尘埃,甚至油脂的亮度都呈现了出来。哪怕是见识如他,都不曾见过这样的绣品。 他曾经在一个故交家中见过一些刺绣藏品,那些已经是天价,藏家用巧夺天工来形容绣工,当时他也附议惊叹,而如今,他真想叫那故交来看看,这才是巧夺天工。 不过换一个方面想,若是那个故交见到这样的杰作被用来当做寻常披肩作用,只怕要捶胸顿足大哭个三天三夜。他这一辈子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暴殄天物。他救过被用来装绿豆的青花瓷坛,重金买下当腌菜缸的古窑,远赴重洋请求大家修复残破不堪的宫装。 他实在是个惜美之人。 他若是能见到这个披肩就好了。见了第一眼,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旅人想到这里,忽然一笑。 那女子听到笑声,转头看他,眼神中带着一丝疑问。 旅人轻咳一声:“抱歉。” 他说:“我想到一个朋友。” 女子善意地笑:“你那个朋友一定很有趣。” 旅人说:“他是个有趣的人。” 他又去看那方披肩。 女子发觉他视线的落脚点,会意一笑,将那披肩取下,铺了半面桌子。那披肩不小,平平整整,铺了半面桌子。 那披肩展开,翅膀露出了全貌。 旅人惊呼:“这是.......腾蛇啊。” 不对,这是白曦。 同为上古神兽,白曦的记载要比它的同伴腾蛇少很多。 《荀子劝学》中有写:腾蛇无足而飞。 《尔雅》也注解过,腾蛇是龙的一类,能兴云雾而游其中。 他小时候读山海经,也读到过腾蛇,在绘本里,腾蛇就是会飞的大蛇,有翅膀,没有爪子和鳞片。知名度也没有龙高,外形也没有龙帅气。 他后来长大一点,知道腾蛇是雄。和它配对的是白曦,外形是龙。他们是女娲的伴随。人类也没谁见过真正的腾蛇白曦,于是怎么想的就怎么画,他见过不少版本的腾蛇白曦,大多都是好几个头,周围遍布祥云,翅膀缤纷如虹。更有甚者,会把腾蛇白曦混为一体。成为一个巨大的,会腾云驾雾的五彩缤纷的龙。 而在这方绣品中,他从心里感觉,这才应该是白曦真正的模样。 它全身为白色,蛇头,有须,有角,无鳞片,身上覆盖着细密的羽毛,两对翅膀长开,可遮天蔽日,它周围围绕的并不是祥云,而是翅膀中抖落的绒毛和尘埃。它直视太阳,白眸温和,震天而飞。它周围散开无数水滴折射的彩虹,那完成这幅绣品的大师简直了得,连那微不可见的水珠都毫无遗漏的展现出来。 它身下是一片海,水珠就是来自于此,它从海中而来,朝太阳飞去。 旅人看着这幅画,迎面感受到温柔的震慑。 他看了许久,直到意识到自己在走神,他收回目光,略带歉意的朝女子一笑。 这个时候伙计的馄饨也做好了。他端着馄饨走过来的半路上,一脚踢飞了一个滚到他脚边的纸团。那是用来引火的旧报纸,团成一团塞进煤球中间。不知怎的就掉了出来。那团纸团滚了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火光能够照亮的边缘。这个时候,有一双青白干瘦的爪子,飞快的把那个纸团扒进了阴影里。 阴影中有窸窣的声音传来,伙计似乎没听到。把馄饨端上桌就继续回到灶前。 旅人又在出神,他又想,若是故交看到,只怕又要尖叫,这样的惊世之作,怎么能够这样随随意意地铺展在一个面摊的桌上呢。 披肩已经收起,原本放着披肩的地方摆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粗碗。白瓷的勺子,汤面上飘着几个饱满的馄饨,洒了细碎葱花和零星的香菜。 女子用白皙的手指轻轻搅动碗里的汤。有香味慢慢飘散开,角落的窸窣声减小了一些,换成了细微的吸鼻声。有细小的小动物躲在角落的阴影里偷偷往这里看。 旅人的眼睛瞥到有一只小脚丫悄悄露出来,伙计咳嗽一声,脚丫飞快的缩了回去。 伙计原本揣着袖子坐在矮凳上发呆,现在又站起身操起烧火钳扒拉碳灰。他换了一盆新炭的碎炭,把旧的炭渣随意地倾倒在路边。路边湿滑,一小滩积水与烧红的余炭相撞,滋啦一声冒起了一阵白烟。 有几颗落单的火炭滚到阴影中去,微弱的红光驱赶了片刻的黑暗。让旅人的眼睛看到,那个阴影里挤着几个瘦小的小鬼。 他们面色青白,衣衫褴褛,有一个最小的小鬼,上半身裹着刚刚平展开的旧报纸。因为瘦,显得每一个小鬼的眼睛都又大又圆。为首的一个小鬼偷偷打量伙计,见伙计无动于衷,他露出欢天地喜的神色,一把抓起还在燃烧的炭,递给那个裹着报纸的小鬼,小鬼抢过,别过脸,把炭放进嘴里咯吱咯吱咬了起来。 旅人眼睁睁看着那个小鬼嚼着燃烧的炭,小鬼一脸满足喜悦,仿佛手里的不是炭,而是饱满圆软的白面馒头。 女子低着头,依然在搅动着碗里的汤。她一口没喝。旅人眼前的面也一口未曾动。 面没坨。 汤也不冷。 他们身后的雾气越发浓重。 旅人这个时候说:“我年轻的时候,听老人说过一个传说。” 伙计没动,女子也没动。 旅人继续说:“人固有一死。横死,枉死,寿终,夭折......无论如何死去。都比不上自尽来的罪名重。所以不可轻生,若是自我了断,和杀人凶手没有区别,就算是你杀的是自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旅人声音沙哑,仿佛他才是那个嚼了炭的鬼:“所以轻生的死者无**回,要一遍一遍在黄泉摆渡,渡尽所有自己的亲人,才可赎罪。” “这样的传说,本意是劝诫人们要偷生于世。可是这样的世道.......” 旅人眼中有泪,他说:“是不是更好?” 他问:“我至少可以再见一面姆妈......我弟弟,我弟弟失踪了八年,不知生死,若是,若是他没走在我前面,我是不是还能见他一面?看看他现在长得什么模样?” 女子听出他话中的悲意,抬头望去,正好看到有一行血泪划过旅人青白的面庞。 女子叹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伙计已经嚷嚷出声。 “封建迷信要不得。谁知道有没有黄泉地府,怕都是活人胡诌的......”伙计吸吸鼻子,又踢一团纸团进阴影里去,“我在这里摆摊摆了快一百年,也没见什么鬼差阎王的。” “看你打扮,像个留洋的,留洋的讲究那个什么?科什么的?科什么来着?” “科学。”女子说。 “对,科学。” 伙计说,又教训他:“别信这个。把面吃了,趁着还未落雨,赶路吧。” 话音刚落,雨淅沥沥落了下来。 雨不小,雾却不散。 旅人愣愣地看着伙计,他脸上那一行血泪未干,被他掏出手帕细细地拭去了。他摘下软顶礼帽,犹豫半晌,拿起筷子,卷了一口面放进嘴里。咀嚼。 他低头,灶台的火光映着他的脸,他取下帽子的时候,伙计才看清他的长相。他四十许的年岁,梳英式的背头,一丝白发也没有。他是一个十分英俊的男人,青白的面色和眼角的皱纹也盖不住他五官的端庄和正统。 他的太阳穴上有一个豁然的血洞。 第17章 新生 远处有钟声敲响,刺破浓重的雾气,穿过层层的雨水。宣告新的一天的来临。 深夜小摊上仅有的两个客人依然坐在原处。伙计也没有半点要收摊的意思。他们是这个深夜除了流动的雨水之外唯一生动的画面。 旅人安静地听钟声,神情平静。他坐在椅子上看雨景。其实什么都看不到。浓重的雾如一道屏障隔绝了一步之遥以外的景象,他只听到雨水滴落石板的声音,看到脚下渐渐汇集的积水,感到时不时随着风扑面而来的水汽,他没有看到雨。 他已经重新戴上了礼帽。这次没有刻意压低,他大大方方露出他的脸。 他确实十分英俊。伙计不用猜测都知道他应该出身良好,受过高等的教育,他举止斯文,刚刚吃面的时候筷子甚至没有和瓷碗发出声音。他对女士也很有礼貌,这样的小摊,他还主动给陌生的女子拉开椅子方便落座。 他就像,就像那些留洋的绅士一样。 在持续的雨声中。他告诉女子:“萍水相逢。我姓青。碧草青青的青。——我叫青铭。” 撇去他的悲意的熏染,他原本的嗓音低柔和气,在雨夜里听着令人神怡。 女子似乎没想到他会搭话,她沉默一下,微笑:“我姓白。我叫白曦。” 青铭觉得有些吃惊,又觉得很过于巧合,他瞥了一眼白曦身后的那方披肩。 白曦感觉到了那一道明显的视线,她故作不知。而是指着一旁坐在矮凳上揣袖打盹的伙计说:“你看他,他在这里摆摊快一百年。我初次来这个镇上就在他家吃馄饨。结果上当——这家的馄饨特别难吃。” 她好像并不怕被伙计听到她在说对方坏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就算这样,伙计也依旧没醒,还在自顾自打盹。 青铭不知道为何白曦忽然扯到这个话题,他心中茫茫然一片。他原本一路在黑暗中走着,寻思着反正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也是一条路,不知道走到前方会不会到头,到头了又是什么。他不冷不饿不困不累。只一味的往前走。没有白日,一直是夜,身边黑影瞳瞳,来来去去都是匆匆而模糊的脸。他越走越困惑,越走越犹豫,直到刚刚被摆摊的伙计叫住吃了一碗面。 现在面吃完,是否要继续走,还是要听故事? 白曦没有理他,自顾自地说:“我来寻一个朋友。寻了很久都找不到。这个伙计说许我的朋友将来有一天会来这里吃一碗馄饨,要我时不时来这里坐坐。我当时说,你的馄饨那么难吃,以为我会来第二次?” 当时那个伙计把手揣在袖子里笑,说:“我的摊子从来没有回头客。” 但是白曦回头了。不止来了一次,她第二次来的时候,伙计既然给她端上来一碗馄饨。第三次来,第四次来,第五次,第六次,到今天。伙计次次都给她端上一碗馄饨。 伙计的馄饨越做越好看,从一开始煮成一碗浆糊到后来皮薄馅大,汤清葱绿,闻之垂涎欲滴。白曦再也没吃一口。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每次都给我煮馄饨。我记忆中并不爱吃馄饨。”白曦的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你看他给你做的就不是馄饨。” 青铭听到这里,茫茫然觉察出一些什么,眼看就要从心里冒出头来。 “青铭。”白曦忽然握住青铭的手,“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青铭有些发愣,他凝视那双白曦的眼睛,她眼神温柔坚定,明眸黑白分明,透过她的眼睛,他仿佛可以看到万里长空,浩瀚宇宙。 他开口,声音又带了被悲意熏染的嘶哑:“可是天并不会亮。” “虽然隔着雾气看不到光明,可是不可否认,太阳依然照常升起。” 青铭点头又摇头:“我已经看不到了。” 白曦笑起来:“你会看到的。” 她一字一句,温柔坚定:“走过这片黑暗,睁开眼睛就是新的清白的人生了。” 昨日种种昨日死。 今日种种今日生。 雨停了。 小摊又只剩下一个客人。 “我可听见了。”打盹的伙计没睁眼,姿态不变,颓着头,他穿着半新不旧的褂子,戴着一个瓜皮帽,把乱蓬蓬的短发藏起来。时不时隔着帽子抓一把。 “你说我坏话。” 白曦丝毫没有愧疚感:“你东西做得那么难吃,还不许我说了。” 伙计咂嘴:“我这不是一直在进步么。” 白曦唾他:“人家十年二十就能成行家高手。你做了一百年,还只学了个神似,你好意思?” 伙计道:“那也没人砸我的店。” 白曦想到什么,忽然问他:“之前不是那位云鹤楼的师傅吃了你的鱼大发雷霆,死活不肯走,要教会你做鱼片汤,结果呢?” 伙计老脸一红:“教了十年,哭着给拉走了。” 白曦简直摇头。 “那后来不是还有个要教你西式面点的?那可是你主动要学的。你说你要做什么鲜奶蛋糕?” 说到这里,伙计自己都没想明白:“是啊,我要学,可是我一步没错,师父也是死盯着我,他怎么说我怎么来,可是怎么做到最后,是酸的呢?——模样倒是过得去的,你要不要试试?” 白曦听到这里已经彻底无语。 她施施然起身,从容的捞起披肩:“我还是再过二十年再来好了。” 她说完,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雾气中。 她穿白色旗袍。 只一步便从伙计的视线里消失不见。 小摊再次恢复原貌。低矮的板凳和桌子。支撑的雨棚。安静滚沸的汤。雨棚外是厚重的雾。 她走后,伙计收拾起她一口没动的馄饨,看了一眼角落的阴影。似乎是感觉到了过来的视线,角落中细细碎碎的声响顿时停住了。伙计叹了一口气。把那碗馄饨放在地上。走开了。 不一时,就在伙计转身背对的时候,角落中伸出无数个小手,争先恐后的往碗里捞,每一双青白枯瘦的小手都紧紧抓住一个馄饨。安静地角落里响起一片整齐划一的咀嚼声。 伙计不知道在忙什么,他没转身。他耳朵里听着黑暗里传来的声音。他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传来鸡叫。 伙计收摊。 他擦一遍桌子,把板凳支起。捡起地上的空碗,熄灭了炉子。盖上了已经变凉的汤。 天亮了。 雾气变得稀薄。有早起的商贩开门,门口安安静静,太阳升起,驱赶了角落的黑暗,距离街角不远的河边有一堆燃尽的灰。无风自起,在空中回荡。 有牵着孩童的老人经过见此情景,赶紧来着小孩快步离开。 她叮嘱小孩:“这是小鬼在收钱。活人见到的时候,要装作看不到。听到没听到?” 小孩子似懂非懂。点头。 第18章 黑户 伙计姓名不详,年龄不详,长相不详。 他总是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褂,戴着半新不旧的帽子,平时除了在灶台前忙碌,就是坐在矮凳上打盹。那个矮凳太过于矮小,不注意看以为那个伙计是蹲在地上。他揣着手,仿佛时刻都能感觉到冷。 他总低着头。 他总是叹气。 又是一个深夜。 白曦穿过浓雾而来。刚刚踏进支好的雨棚,却发现这一次她又不是第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她是认得的。就是因为认得,反而比见到一个陌生的面孔还要让她吃惊。 “青铭?” 青铭抬头,见是她,露出了见到熟人的、和蔼可亲的笑。 “白小姐你好。” 白小姐一点不和蔼可亲,也一点都不好,她瞪伙计:“怎么回事?还有回头客?” 白曦说到这里,忽然吃惊地想到什么,平静的脸上头一次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你的手艺,已经进步到可以有回头客的地步了?” 青铭‘噗呲’笑出声。 伙计依旧蹲在矮凳上做打盹状,只有一声长叹,挤出乱发和旧帽的缝隙传到他们耳朵里。 白曦依然觉得不可思议:“你不是已经吃了面了么?” 她问的是青铭。她相信青铭已经知道这个小摊的定义,那碗面的定义是什么,青铭不会不懂。 青铭当然懂。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他却没弄明白。他很诚实,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明明是个快四十岁的中年人,可是此时摇头茫然的眼神却给了白曦一种和小孩子对话一样的感觉。 伙计悠悠然开口:“名字。” 伙计说:“他留下了名字。” 古言有云: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若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这句话最早追溯是在《隋唐演义》。再早一点就无证可考了。可是考证不考证也无关紧要,这句话反正很通用。 买路财。 重点是财。 财,就是钱。乃是从古至今的万用神物。有钱无所不能,没钱万万不能。若是有钱不能,那就是钱还不够多。 黑白都有用。 阴阳也有用。 只不过阳间的买路财是真金白银。而阴间的买路财,就是名字。 人死成鬼,在一路走到半步多等候轮回的这段路中,唯一傍身的就是名字。有书说: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当然不会真的赤条条,否则这阴间也太辣眼睛了。 不过无牵挂是真的,舍弃肉身,还一灵魂,灵魂是什么带不走的。人间纵使烧金山银山豪宅奴仆都带不过来。唯有名字。生归你,死归你。 伙计在深夜摆摊摆了一百多年。每一个人客人都是默默吃完,茫然离去。他做的再难吃也没关系。因为人死之后,最先丧失的就是味觉和嗅觉。他们吃完上路,会渐渐觉得前方变得寂静无声,在然后,前世风景飞速划过,眼前越发模糊,困意袭来。他们彻底陷入黑暗。最后坠入不归地。 青铭是这一百多年来,唯一一个留下名字的鬼。 他是举枪自杀。 他是重罪的鬼。 他运气不好不坏,他运气好,他遇见白曦,白曦对他网开一面。他运气又不好,他留下了名字。 名字是不归地的通行证。他丢了名字,去不了不归地。浑浑噩噩走了一路,都像是在兜圈子。鬼被鬼打了墙。最后睁眼,他看到自己走回了伙计的摊子前。 “事情就是这样。” 伙计蹲在地上,把本来就乱糟糟的头发挠的如卷毛的猫。 他说:“你不是说二十年后再来?” 白曦怼他:“我要不要二百年后再来?” 伙计嘟囔:“也不是不可以.......”他感觉脖子发凉,以为夜里起了风,伸手揉搓一把后脖子,他摸到了满手的冷意。 青铭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他觉得自己太阳穴上那个血洞不雅观,尤其是对面是个女士,而且是个很漂亮的,年轻的女士,这样就更加不够绅士了。所以在白曦一进来的时候,他就赶紧把礼帽戴上了。 他戴上后才想起来,他应该先行个脱帽礼。可是顶着那样一个血洞,还是打消了念头。 他看白曦和伙计吵架。 白曦和伙计没吵几句。 他听到白曦问他:“你还知道自己叫什么吗?” 青铭老老实实说:“我进了这个摊子就想起来了。” 也就是说,只要出这个摊子,青铭就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 白曦再问他:“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吗?” 青铭老老实实摇头。 他吃了伙计的面。前尘已经忘干净了。 白曦问伙计:“名字能还他吗?” 伙计说:“我怎么还?他又不是把名字给的我?” 白曦说:“不是给你是是给谁?难道是给的我?” 伙计立刻露出一脸的古怪之相。 白曦难以置信:“真的给的我?” 白曦声音提高了一个度不止:“可是我没要啊。” 伙计说:“你唤他的名字了。” 青铭告诉白曦他的名字。这是青铭按照的人的礼节做的,白曦还礼,也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也是按照阳间的礼数来的。这很自然,青铭之前是人,白曦经常在人间走动。他们两个觉得这一点都没有不对。 白曦似乎是被噎住了。好半天,才终于说一句:“你们.......你们不归地的规矩,怎么这么多?” 她问伙计:“我该如何?” 伙计有些郁闷:“我哪知道......”他嘟囔,“他若是把名字给我,我倒知道了。” 白曦说:“名字给你?” 伙计打哈哈:“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他没了名字,离朱不知道他是哪家的....离朱,就是人说的鬼差。” 他还不忘对青铭科普。 青铭点点头。 离朱,有两个意思。一个是《山海经》中记载的神兽,对此白曦表示没听过;另外一个,是阴间的职业,也就是人间所说的鬼差。 离朱,能视百步之外,见秋毫之末。所以能够在茫茫黑暗的不归地准确无误的找到自己负责的鬼。 他们对于鬼差这个称呼十分不满,觉得一点都不优美,哪里像离朱,听着就高端大气,诗情画意,透着一股不可小视的档次感。然而人鬼殊途,无法交流,他们只能默认人间对于他们的称呼。 但是多少意难平,每一个离朱来引渡到不归地的灵魂的时候,都要不厌其烦科普一番。虽然并没有什么用。 青铭没了名字,离朱对不上号,简单来说,他成了阴间的黑户。 第19章 忘川途 这里是忘川途。 白雾茫茫之外,唯剩一片无尽的黑。 白色的雾,黑色的夜,在这里融合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看得久了,甚至能品出一丝美感。 像写意的水墨画。 绝对是大师笔下的作品。 有人物,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出来形似,不必细细描绘五官,都可以令观者觉察出画卷中人物的恐惧、急切、愤怒以及到最后的绝望。 青铭跟在这个人影后面,不紧不慢,不远不近。 他有足够的耐心和它在忘川途中周旋。反正在忘川途中,时间都是不变的。 它已经是入卷之魂,无论怎么逃,都跳不出这幅画中去。 忘川途并非总是平静。它偶有风,时有雨。偶时风雨也交加。 青铭压了压头上的礼帽,注意不让太阳穴的血洞露出来。 前方的魂已经慢下来,最后静止下来。 它显出了清晰的模样。 是个个子小小的小姑娘。 年纪再小也是个女士。 青铭秉承绅士风度,也要注意不要吓到她。 小姑娘蹲着,缩成一团小小的黑影。她知道青铭走近她,在他站住的时候抬起了脸。 是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小女孩,梳双编,穿着宽宽大大的衣裤,小白鞋。这好像是阳间的校服。 青铭按照她的年纪推测,她应该是个初中生。 他和她对视。很快又不漏痕迹的对她做了一个脱帽礼。 青铭咳嗽一声,很公式化,又尽量温柔地对她说:“离朱不出不归地。你要顺着忘川途往西走。不过现在还有时间,要不要先去吃东西?” 小女孩闷闷说:“这里还能吃东西?” 青铭说:“当然可以。” 他向她伸手:“需要我拉你吗?” 小女孩很抗拒他,纵然他很英俊。 “不要。” 青铭收回手,夸她:“你做得对。我是个陌生人。” 小女孩跟在他后面走,忽然说一句:“你不是人......”她又要哭,“我也不是......” 他默默在前面走,感觉出来小女孩在后面无声的哭。 小女孩哭一会,觉得眼前的鬼似乎可以倾诉,她决定试探一下。 “我,还不到十五岁。” 青铭继续往前走,他‘嗯’了一声。 “我还不想死。” 青铭说:“我理解。” 小女孩轻易地被这样不痛不痒的敷衍给激怒了,她停下,不肯走了,直到青铭回头看她,她才冲着他尖叫:“我是枉死的!我是被人害死的!” 青铭皱着眉看她。 小女孩干脆大哭:“我好好的下了晚自习,我就走平时的路回家......” 青铭安静在听,他掏出一块手帕,犹豫要不要递过去。 小女孩一把抢过去,在脸上抹了一把,手帕变得皱巴巴。 小女孩哽咽问他:“我不能回去吗?” 青铭说:“你已经在忘川途了......” 小女孩打断他:“我不懂这个。” 一般死掉的鬼脾气都不好,平和地更加没几个。青铭已经见怪不怪了。青铭反正脾气很好,他说:“忘川途。就是阳间说的黄泉路。” 小女孩说:“我至少想看看凶手有没有抓到。” 她忽然想到什么,一把抓住青铭的袖子,急切问他:“我能不能托梦?我知道是谁害了我,我看到他的脸了!我可以给警察托梦,我可以给我爸妈托梦,就算是托梦不能做证据,也至少可以有个怀疑的目标啊!” 青铭苦笑:“没有这个东西。——阳间的有些传说,不要去信。” 小女孩甩开他的袖子,问他:“那我该信什么?你知道杀我的人是谁吗?他是......” “是你认识的人吧?邻居?同学?老师?” 小女孩面色不佳。听到最后,神色更是可怖起来。 青铭察言观色:“老师。是学校的老师。” 小女孩说:“你怎么知道?怎么猜出来的?” 青铭道:“一般这种事情,熟人作案的几率会大过于随机杀人。你说你知道是谁害得你,可见不是个陌生人。” “他可能会去害别的同学。所以你不能帮我吗?” 青铭没说话,他很难对她解释他的无奈。因为理由实在是听起来敷衍无比。 沉默就是最好的拒绝。 小女孩继续闷头跟着他走。她已经逃过不下数十次,根本甩不掉青铭。他如鬼影一样跟着他,不远不近,幸好他很绅士,懂得安全距离,也没有做什么鬼相吓唬她。他还很英俊。会对她温柔地笑。 小女孩说:“我很讨厌你。” 青铭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小姑娘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对着无辜的他发泄不满和愤怒。 青铭说:“如果讨厌我能让你心里舒服一点,那你可以再讨厌我一点的。” 小女孩说:“我听我遇到的鬼说,阳间有指路人可以帮我。所以我才逃的。——鬼果然没用,关键时候还要要靠人......” “指路人?” 这不是青铭在忘川途第一次听到了。 青铭忽然停住,小女孩低着头走路,冷不丁撞上了他的背后,惯性让青铭也往前踉跄了一步。 忘川途起了大风,吹掉了青铭的帽子。小女孩本来捂着被撞倒的头正要指责青铭,忽然就在看到他头上血洞的时候哑掉。 青铭捡起帽子。 他很抱歉:“你是不是被吓到了?” 小女孩说:“.......你,你是自杀吗?用枪吗?” 小女孩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在电视上看过。”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青铭说:“已经过去了。” 他重新带好了帽子。 他重新走,小女孩乖巧了一些,安静得跟着他。 青铭走了一会,突然开口:“害了你的老师,和我的年纪差不多大,平日里也很温柔,很好说话,很得学生尊敬和喜欢。是不是?” 看小女孩吃惊看他。 青铭继续说:“你刚刚说,很讨厌我。是因为从我身上看到那个老师的影子,是不是?” 小女孩点点头,眼泪流了出来。 青铭看她,又说:“你刚刚说,指路人。” 小女孩用手帕擤鼻子,说:“我听别的鬼说的,只要我逃回阳间,能看到我的人,就是指路人。指路人能帮助亡灵。” 青铭问她:“鬼话你也信啊?” “......”小女孩噎住,似乎觉得自己闹了个笑话。她又有些不死心,非要问个明白:“真的没有指路人吗?” 青铭还是那句话:“阳间的传说,不要去信。” 小女孩毕竟还小,哪怕死了也还只是个小鬼。她本来抱着一线希望,纵然活不成也想为自己报仇,再不济,也要看凶手伏法。她才好死得瞑目。结果发现这些都是她在电视小说里才能看到的剧情。眼前这个英俊的、温柔的,无名的鬼,一一打破了她的希望。 她陷入无助,又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青铭对于哭泣的女士一向十分无力,哪怕对方是个小姑娘也是一样。 他太过于容易心软了。 这一次也是一样。 “你刚刚说,鬼是不可信的,人才可信。我觉得这很有道理。”他说,“可是有的时候鬼也会有点用——毕竟,鬼是人变的。” 小女孩看他,眼中还有未尽的泪。 他个子很高,需要小女孩仰着头看他。 他蹲下,目光和小女孩持平。保持安全距离,不让自己触碰她。 “我保证。我会亲眼看着凶手伏法的。” 小女孩愣愣的,反应过来他说的内容,眼睛忽然睁大,眼中未尽的泪一下子涌出了眼眶。 “你保证?”她死死盯着他。 他对小女孩点点头:“我保证。” 忘川途的大风停了。风声止住,小女孩不再压抑的哭声浸润了忘川永恒的夜。 他的手帕被小女孩揉地皱巴巴的,可是还能擦眼泪。 他安静地等着小姑娘平静下来。 做鬼实在有个好处,你哭的再久,脸也不会肿,哭的再狼狈,也不会红头胀脸,更加不会哭晕过去。 小姑娘擦擦泪,又是一个娇娇俏俏的漂亮姑娘。 青铭没问她是如何死的。 她入忘川途也是干干净净。 来生一定会过的很好。 小姑娘哭够了,很不好意思的把皱成一团的手帕还他:“你刚刚说,问我要不要吃东西?” 他把手帕叠好,收起来。 “是啊,你有什么想吃的?” “我想吃串串,冷锅串串。” 小姑娘说:“妈妈本来不做饭,晚上带我去吃那家串串的。” 青铭说:“我们现在就去吃串串。” 青铭走两步,感觉小姑娘扯住他的衣角。青铭装作不知道,由着她扯他。 小姑娘跟着他走。 忽然说:“你叫什么名字?我叫......” 青铭忽然打断她:“记得,忘川途,不可以和别人说自己的名字。”他叮嘱她,“你要记得,等到了不归地,见了离朱才能说出名字。知道吗?” 小女孩点头。 青铭不放心:“你保证。” 小女孩用力点头:“我保证。” 青铭放松地开始笑:“我们去吃串串。” 前方雾气厚重,隐隐见到灯火。 第20章 毛俏俏 这个老旧的小区不久前刚刚办过一场婚礼。 小区的绿化带里还能看到彩纸的碎屑。而距离这里不到两百米的地方,就是一个月前发现初中女生毛俏俏尸体的地方。 那个地方距离她的家不足八百米。 眼下不是周末,也不是下班时间,小区安安静静。有一片彩纸的碎屑随着风滚过路面,最终跌落到了排水沟里去。 小区的设施老化,疏于打理,一些楼房后面的绿化带大多被住户开垦成了自家的菜园。没有变成菜园的就有着杂草丛生,一到夏天就成了蚊虫的安乐之所。路边的路灯坏了两个月也没人来修,拐角的消防栓有人会偷偷来提水回家用,车行道的路面不知道什么原因鼓起一块,每次小区有车辆经过,都要体验一把另类减震带的冲击。 毛俏俏就住在这个小区。 四楼,四单元。 她家的阳台正对着小区的街道。白色的挽联还没有撤下,窗户下方的路面上还有白蜡的烛泪,有人给毛俏俏送了花,一朵,一束,随着时间的推移或者干枯或者新鲜的散落在空地上。 毛俏俏死亡的时间是周五。周五晚自习会下的比较早。一般八点毛俏俏就会到家,她是面临中考的学生,晚饭加班加点,都会在食堂快速解决。每周五是和妈妈约定好打牙祭的日子。 而那样一直到九点,毛俏俏都没有回到家。 毛俏俏的妈妈以为学校拖课,不在意,只担心孩子会不会饿。到了九点半,她打电话给毛俏俏同学的家里,得知学校是照常下的晚自习。这才开始慌张。 毛俏俏的爸爸下了班沿着学校到家的路线找了好几遍,妈妈找了所有毛俏俏会去的地方。到了晚上十点半,毛俏俏的妈妈接到了警察打来的电话。 他们没有报警。却接到了警察的电话。 警察问她是不是毛俏俏的家长。 并且让她冷静。 毛俏俏的妈妈在电话中听到女儿尸体被发现,当初晕厥了过去。 毛俏俏被发现死在小区的草丛里,只露出半个脚,是小区遛狗的老太太发现的,惊慌失措跑回家,让儿子报了警。 惊慌的老太太并没有发现那是平时很熟的邻居毛家的囡囡。 毛俏俏的脖子上有勒痕,痕迹出自于她的书包带,她的书包丢在尸体旁边,书里的书本和文具滚落一地。 她衣服凌乱,头发的发绳也断了,头发里都是土,一只鞋子也蹬掉了,她没有激烈反抗的痕迹,指甲里全是干燥的尘土。 警察告诉家属,毛俏俏是先被捂住口鼻导致了缺氧昏迷,然后才被勒死的。 应该是凶手担心被害人没有死透,所以才用书包带紧紧勒住了毛俏俏的脖子。 这是第一现场,没有拖移的痕迹,脚印的深浅也一致,所以被害人应该和凶手认识,才毫无戒心的跟着凶手走到了偏僻处。 毛俏俏的父母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会对自己年幼的女儿下这样的毒手,一定要确保自己的女儿死掉,那样用力的勒死她。 他们无法想到自己女儿生前受到的恐惧和伤害。 毛俏俏的母亲晕倒又醒来,她对办案的警察只重复一句话:“我女儿俏俏是个好孩子。” 警察当然知道。 办案的警察一进毛俏俏的家里,迎头就是整整一面墙的奖状,不大的客厅最显眼的就是一台钢琴,用白色蕾丝的罩子罩起来,钢琴上还摆着几个奖杯,擦拭的闪闪发亮,连奖杯上的红丝带都一尘不染。 毛俏俏是家里的独生女,上一辈的老人都在老家,父亲是公司职员,妈妈开了个蛋糕店,一家人省吃俭用,又借了不少钱才在三年前买下这个老房子。在这之前,他们一家三口都挤在蛋糕店隔出来的小阁楼里。 毛俏俏一直到初中才有自己的房间。她把自己的小窝布置地很漂亮,买了很多的毛绒玩具摆在小床上。她最喜欢一只灰色的熊。睡前看书要搂着小熊一起看,她们紧紧靠在一起。 毛俏俏的成绩很稳定,老师都保证过她一定能够考上市重点。 毛俏俏是全家的希望。 这希望截然而止在这一年的春天里。 青铭去过毛俏俏家的蛋糕店,那个小店门窗紧闭,门口挂着转让的牌子。她的母亲不再上班,终日在家中落泪,她一次也没进去过女儿的房间,保持着女儿最后一次上学的样子。她买了更多的玩具给女儿,堆满了不大的房间。她几乎不出门,不愿与邻居目光对视,不愿谈论女儿的案子,她终日坐在座机前面守着,等着警察告诉她已经抓到凶手。 他看到毛俏俏的父亲去上班,那个中年男人一脸倦容,难掩悲伤。初中女生遇害的案子消息不胫而走。警察也来过公司调查,同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用眼神无声的纷纷议论,他们同情他,试图理解他,就算是他在工作上犯了错也不责难他,这一切却令他更加难过。 那张属于父亲的悲伤的脸一直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在上课的时候也挥之不去。 他这一节课讲鲁迅。 他给学生读鲁迅写过的一个段落: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隔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青铭年轻的时候读过鲁迅的文章,他对于这个和自己同时代的文人非常的欣赏。可惜一直没有机会相见。此时百年变迁,这位文人的著作一直没有过时。 他想告诉眼前的学生,读懂鲁迅其实是一件非常悲伤的事情。如果可以,宁愿不懂他。若是懂得,便明白了那个吃人的社会。 他如何说呢,他难道要说,他也是被当年那个社会吞吃的一个灵魂吗? 有个学生举手问他:“老师,什么叫做悲欢相通?是同情吗?” 青铭说:“并不是。悲伤相通,更接近共情。” 他说:“共情虽然和同情是一字之差,可是其实有天壤之别。” 那个学生追问:“有什么区别呢?” 青铭想了一下,试图简单明了的解释出来:“同情更多的是怜悯。而共情则更多需要产生同理心。你见到一个苦难的人,你会心生同情,见到流浪的动物,会产生怜悯。但是若是要做到和苦难者与流浪动物有同理心,其实非常困难。” “为什么?” “因为无法感同身受。”青铭举例子说,“就像刀子没有捅在自己身上,是永远不知道受伤的人有多痛的。” 那个学生又举手:“所以人类的悲欢不能相通?” 青铭说:“其实共情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能力。” 学生说:“我不会共情。” 青铭说:“人类永远不会失去共情的能力。” 青铭解释给学生听:“在婴儿时期,如果父母带着负面情绪接近他们的孩子,婴儿就会有所察觉,从而产生困惑、紧张、焦虑。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啼哭不止。父母会因此而困惑,以为婴儿是不是饿了或者渴了。其实这是因为婴儿共情到了父母的情绪所产生的反应。而当小孩渐渐长大,理智情绪占据上风之后,就会渐渐的忽略对于情绪的细微感受。” “其实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措施。大人有的时候会说‘这是一个敏感的孩子’‘谁谁谁很情绪化’‘他总是为了一点小事就不愉快’等等等等,他们会觉得这样的孩子不合群,极端,甚至小心眼。其实这只是他们没有因为长大而压抑自己的共情能力。但是往往这样的小孩很容易受伤,为了自我保护,理智就会上位,压下共情。” 另外一个女生说:“所以,鲁迅一直到长大都没有忽略自己的共情能力,对不对?” 青铭点头:“鲁迅同情弱者。同时与弱者共情。其实这很不容易。因为人们总是更容易同情强者。” 那个女生接他的话:“所以人们炫富而隐贫。” 青铭说:“对。” 他点名表扬那个女生:“容嘉嘉同学说的没错。所以鲁迅不管是从文学造诣还是为人处世,都是非常难得的。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可称之为‘赤子’。” 第21章 指路人 青铭这节课因为一些原因拖延了几分钟。不过下一节课是体育,他想着应该影响不大。 他这样想着,然后就和年级主任霍老师擦肩而过。 负责教英语的霍老师抱着一叠厚厚的卷子走进来,一边对教室里响起哀嚎声充耳不闻,一边神色如常的撒着弥天大谎:“你们体育老师今天有事,这节课就做英语卷子,下课课代表负责收上来,我们下午就讲这套卷子。” 青铭回到办公室,毫无意外的看到了‘今天有事’的体育老师霍苗。 霍苗是霍老师的儿子,八零后。提前参与独生子女政策的先锋产物。他今年刚刚体校毕业,跟着他爸来到了同一所学校任教。他爸让他今天上午有事,他绝对不敢耽搁到下午。 青铭调侃他:“小霍老师,今天又有什么事?” 小霍老师嘻嘻笑:“还没想出来......” 他本来坐在办公桌上聊天,看到他爸扶着眼镜走进来,立刻把踩在椅子上的脚放下了。他个子高,只比一米八八的青铭矮半个头,霍老师摘下眼镜看到自己儿子‘靠’桌上,又皱眉,当着一办公室的同事不好训他,只说:“站没站相!” 小霍老师刷一下挺直背。趁着霍老师坐下来备课,‘有事’溜了。 青铭的办公桌靠窗,在四楼,备课的时候一扭脸就能看到窗下操场的动静。他挺喜欢。他喜欢看那些青春洋溢的脸。有的时候霍老师也会挤过来,扶着眼睛往下瞅,专门盯着看有没有学生打架追逐。如果被他发现,他就会举着办公室那个蒙着红布的话筒对着操场喊话:“那个谁谁谁,不许打架,听到没有?哪个班的?——你们老师是谁?” “白老师?” “白老师?” 叫了两声,青铭才回神,继而反应过来是在叫他。 他回头看到是霍老师。他顿时明白霍老师要来说什么。 果然。 “那个,白老师,我刚刚看课程表,白老师下午好像还有一节课?” 青铭回答:“对,不过是七班的。” 霍老师说:“对对对。七班的。我刚刚和七班的李老师换了课,七班的李老师把今天下午的课挪给了我,这样我就欠李老师一节课。可是明天我只有一节英语课,所以我想着能不能把白老师今天下午的课先挪给李老师补上......在用后天周五的体育课补回来白老师的历史课?” ‘白老师’青铭陷入了沉思。 青铭沉思良久。 霍老师以为青铭不同意,有些急了,他说:“白老师您看,我之前和乔老师也是这样换的......” 乔老师是青铭之前的历史老师。 毛俏俏出事的那天就是乔老师值班。乔老师对于学生在自己值班的时候出事打击很大,自责不已。甚至一度想提出辞职。乔老师是和霍老师一样的资深老教师,为人师表,非常得学生爱戴。校长当然不同意,挽留了很久。最终同意乔老师休息一段时间。找来了‘白老师’来暂替一段时间。 甚至乔老师休假的时候工资和福利都是照常发放。连青铭现在做的办公桌上的名牌都没撤掉。一张办公桌两个名牌。对面霍老师的教案又特别多,经常把属于青铭的名牌给挤到卷堆里去。乔老师的名牌屹立不倒,仿佛在时刻彰显正主的地位。 校长就连介绍青铭,也只是用‘暂替’。他拍青铭的肩,给青铭找台阶下:“白老师可是高材生啊,要跃龙门的!” 言下之意,此庙太小,需白老师快快跃走。 校长一米七七不到,拍一米八八的青铭的肩,十分吃力,如青铭当时的尬笑。 青铭依旧沉思。 不是他不肯,而是他根本还没来得及缕清霍老师的思路。 他说:“所以.......我这两天都没课了,要等到后天小霍老师‘有事’我再去用他的课?” 霍老师说:“对对对!” 青铭为难:“那太对不起小霍老师了......” 霍老师表示大度:“不会不会不会.......” 当爹的都不会了,青铭也无话可说。 上午的体育课做英文试卷,下午还有足足两节课用来讲解英文试卷。到了晚自习,还是霍老师当班。今天八班的同学的遭遇,十分可以用水深火热来形容。 青铭对此表示同情。然后下午一到下班时间就溜了。 佛性许久的青铭表示一度不能够适应这么快的节奏。他重回阳间,刚刚开始适应社会,结果发现现在的孩子压力竟然如此之大。实在令人咂舌。 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霍老师监督的班级上,居然还能有逃课的。 他在距离学校大门两百米不到的拐角处和容嘉嘉撞了个正着。 容嘉嘉没有背书包,手里拎着饮料。在看到他的前一秒钟,她还刚刚放下手里的小镜子。 容嘉嘉在她的小镜子里,看到了她们班新来的历史老师。 容嘉嘉淡定的放下镜子揣进口袋,回头打招呼:“白老师好。” 白老师看起来不是很好。 白老师皱眉,表现得就像每一个发现逃课学生的老师一样。 但是现在是放学时间,又还不到晚自习,容嘉嘉有权利照镜子、梳头,和不背书包在学校门口闲晃。 青铭只好说:“晚自习别迟到。” 他转身要走,却在听到容嘉嘉的回答之后停住脚步。 容嘉嘉说:“我不上晚自习。” 青铭疑惑:“霍老师同意?” 容嘉嘉摇头:“霍老师不知道。” 她大大方方承认:“我是逃课的。” “......”青铭一时无言以对。 青铭问她:“你知道我是你的老师吧?” 容嘉嘉说:“知道啊。白曦白老师。” 她拍马屁:“您那么帅,刚刚来我们班的时候班里的女生可激动了呢。” 青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觉得有点好笑,然后就真的笑了:“你,和老师说你逃课......” “是的呢。”容嘉嘉对他笑,“不过白老师放心,明天李老师的晚自习我不会逃的。” 他想起来,容嘉嘉偏科严重。霍老师非常喜欢她,因为她的英语成绩非常好,似乎是因为她一直到上初中都是在英国念的书。同时这也导致她的语文成绩非常差。她会说日常用语,但是字面意思不懂。 他昨天还听到李老师在办公室吐槽:“这个容嘉嘉,你们听听,写‘阳春白雪’的反义词,她写‘阴冬黑火’......这是什么?且不说这牛头不对马嘴,你们说,这是成语吗?这是成语吗?” 她不逃李老师的课,可见还是想把语文好好过关的。 青铭欣慰一些。 但是依然不赞同她逃课的做法。 何况:“现在不安全,你就算不想去上晚自习,也应该赶紧回家。天要黑了。” 他叮嘱:“你如果......霍老师会有责任的。现在学校规定晚自习必须家长来接。你们做学生的,也要体谅学校的为难。” 容嘉嘉就听。不应他。明显想着等青铭一走,她就跑。 青铭看出她的念头。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霍老师那边我会去打电话说明的。” 青铭原本以为她不会同意,至少要费她一番力气,没想到容嘉嘉很痛快的答应了。 “好啊!”容嘉嘉说,同时指了个方向,“我家在这边。” 第22章 指路人2 没等青铭示意她带路,她就蹦跳跳往前走。 青铭只好跟上。 没走两步,容嘉嘉就和他搭话:“白老师,喝咖啡吗?”她把袋子里的其中一杯递了过去。 青铭拒绝:“不了,谢谢。” 容嘉嘉没收回去:“白老师,我买都买了。” 青铭依然拒绝:“你可以带回家喝。” 容嘉嘉说:“白老师,这是黑咖啡。我是小孩,喝咖啡会睡不着的。”她补充,“咖啡因对成长有损害。” 青铭说:“那你还买?” 容嘉嘉笑眯眯,依然对他举着:“买一送一的。” 青铭表示怀疑:“买奶茶送咖啡?”他到底还是接了过去,“送星巴克的咖啡?” 容嘉嘉找出吸管递给他:“白老师,您的戒备心不要这么重。我又不是贿赂您。” 青铭说:“多少钱?我还给你。” 容嘉嘉也戳开自己手里的奶茶:“白老师您下回请我喝奶茶呗。” “你还想逃课吗?” “周末也可以啊。”容嘉嘉问他,“白老师,咖啡好喝吗?” 青铭说:“就是咖啡。” 容嘉嘉吸一口奶茶里的珍珠,歪头看他:“白老师你平时喝什么?跟霍老师一样保温杯里泡枸杞吗?” 青铭说:“我就喝水。” 容嘉嘉笑:“我以为白老师和所有中年男人一样喜欢养生呢......不过白老师保养的好,一点也看不出来有四十岁。” 青铭纠正她:“我三十九。” 容嘉嘉说:“过分在意年纪就是初老的表现哦。” “.......” 青铭不知不觉走在了容嘉嘉的前面。幸好也就那么一条路,不存在走错的可能。容嘉嘉没有中途溜掉,一边喝奶茶一边乖乖地跟在后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小区的楼房渐渐亮起了灯。 他走到一个小区门口,发现不对。 “你怎么......” 容嘉嘉打断他:“白老师,您是鬼吧?” 青铭被呛一声,说:“......你在骂我?” 容嘉嘉摇头:“我是在问老师问题。” 青铭重复她的话:“问题?” 容嘉嘉的距离和他不到三米。她仍然一步一步走近他:“白老师,您是鬼吧?” 青铭不由得退后了半步:“容嘉嘉同学,不可以对老师不礼貌。” 容嘉嘉走近了一步:“我很懂礼貌的,白老师。” 她把手里的奶茶继续拎着,褪下手腕的发绳把头发很快编了两个辫子。她穿校服,踩着小白鞋。她问青铭:“白老师,你看我这个打扮,像不像毛俏俏?” 她在这样的晚上提到死去的同学,打扮成她的样子,走到发生命案的地点,又问青铭这样的问题。这样一系列的古怪行为都让青铭恼火。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他语气里有明显的愤怒,容嘉嘉听出来了。 容嘉嘉眼里的惧意一闪而过。 “我知道。但是在意我这样打扮的人,只会有一个。” 青铭说:“是凶手。——这里灯光昏暗,你打扮成毛俏俏那晚的样子在这里徘徊,如果凶手也在这类徘徊,他就会紧张。” 容嘉嘉说:“只有凶手会紧张。” 青铭简直火冒三丈:“那你觉得,一个杀过人的紧张的凶犯看到你,会做什么?” 容嘉嘉哑然,她显然不是被问倒,而是她感觉到了青铭在生气,她聪明地懂得这个时候不能顶嘴。 青铭又问她:“那你呢?如果你看到了那个杀人犯,你又会做什么?你又能做什么?抓捕他归案吗?” 容嘉嘉迟疑。 青铭又说:“或者你想说,你可以去找警察报案,说你看到了凶手。可是在这之前,你得先逃得走。要知道在你看到凶手的同时,他必须先看到你。或者说,你们至少要对视上。否则你怎么确定他看到你会紧张?” “你认为凶手是什么样的?脸上长着嫌疑人的脸吗?或者脑门上刻着我是凶手四个字?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在毛俏俏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那个凶手可能就在围观的人群里?他大大方方地跟别人一起在那里围观警察处理现场,他可能还会和毛俏俏的街坊邻居说一两句。” “那个凶手多冷静啊。为什么一个月了,还没有找到凶手?因为没有指纹,凶手擦掉了毛俏俏身上的指纹,用毛俏俏的书包带勒死的毛俏俏。如果是个一般的人,杀了人早慌了,还会懂得处理现场吗?——这么冷静的凶手,会栽到你的雕虫小技上面吗?” 一连串的逼问让容嘉嘉彻底熄火。 青铭走上前,动作有点粗鲁地把容嘉嘉编好的辫子打散,拉着容嘉嘉的胳膊离开了毛俏俏家所在的小区。 他们走了很远,直到远远的离开了小区大门,他才松开容嘉嘉。 他手劲很大,容嘉嘉感到那条被扯的胳膊有点麻了,剩下一半的奶茶已经凉透,她捧在手里喝不下去,干脆丢进了就近的垃圾桶。 青铭对她板着脸:“你家到底在哪里?” 容嘉嘉又指了个方向。和毛俏俏家截然相反。 青铭责备地看她一眼。示意她:“走。” 容嘉嘉低着头往前走。 她走了快五百米,忽然反应过来,她差点被青铭带偏节奏。她原本想问青铭问题,结果反而被他一通指责,让她差点忘了初衷。 她忽然掉头,气势又回来了:“白老师。” 青铭皱眉:“怎么?” “你是不是鬼?” 青铭有点真的生气了:“容嘉嘉!” “否则你怎么知道毛俏俏那天是什么打扮?你明明是在俏俏死了之后才来我们学校的。” 青铭正在想如何解释,容嘉嘉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僵在了原地。 容嘉嘉说:“你是不是在忘川途见过俏俏?” 他眼中瞬间的迟疑没有逃过容嘉嘉的眼睛。 容嘉嘉问他:“白老师,你见过俏俏对不对?俏俏告诉你她见到了凶手了对不对?你是来给她报仇的对不对?” 青铭没回答她。 容嘉嘉低下头去,再开口声音里已经有了哭音:“俏俏死的那几天,我都偷偷到她家门口等她。我甚至找了别的鬼去给俏俏带话........我等了好久,俏俏都没来。” 她越说越伤心,越伤心眼泪越是止不住。好朋友的死亡给她的打击比她认为的还要严重。她一直在假装若无其事,一直忍着,直到终于忍不住。 她低头抹泪,手背抹不下,就用校服的袖子擦。 青铭递给她一块手帕。她接过了,心里忍不住吐槽果然是中年人,这年头,谁还用手帕。 她把手帕摊开,捂在脸上。 一片漆黑中,她听到青铭问:“你是指路人?” 她哗一下把手帕扯下去。 和她对比起来,青铭很淡定的说:“怪不得她要逃回阳间,说什么阳间有指路人。原来是你。” 这基本上等于是承认了容嘉嘉的猜测。容嘉嘉没想到这么容易,一时之间她准备好的辩驳之词变得毫无用武之地。莫名又强烈的挫败感令她口吃了起来。 “你.,你,你.......” 青铭面无表情:“你不是一直在问我?我承认了。然后呢?” 第23章 第四个故事 旧事 二 淮城里今日有很多和尚。 不仅仅是今日。明日。后日。都会有很多和尚。 淮城有贵人在办水陆法事。 请了高僧。又有外来的和尚来仰慕所请的高僧。又有不那么会念经的和尚来仰慕会念经的和尚。于是各地的高僧都来到了淮城里。 慧箜是其中的一个和尚。 他年纪不大不小。 他在高僧中算是个小和尚,可是在小和尚里却算是个大和尚。 就是这样处在尴尬的年纪和辈分里。 连续三天的水陆法会令整个小城都沸腾起来。 不仅仅是和尚和信徒,凑热闹的老百姓也不在少数。 城里的悦来客栈,云楼客栈,黄鹤楼,白鹤楼,都住满了人。大堂跑堂的伙计忙的团团转,平日里不那么讨好的素斋被定了个遍。果酒白酒黄酒,抬出一坛就空一坛。城门早开晚合,往城里送酒送菜松肉的农家忙的连拉车驴子都瘦了一圈。 驴子瘦了,相对的荷包鼓了起来。农家乐的合不拢嘴,决定今晚给家里的驴子的草料理多掺半斤的黄豆面。吃足了力气,明天还能再拉一趟车。 掌柜的也合不拢嘴,算账的算盘打的噼啪响,借着水陆法会可以通宵的好处,连夜数钱。真,数钱数到手抽筋。 拥有这个体验的,在这个时刻,不仅仅是商家独有,和尚也逃不过。 水陆法会是佛事中重要的资金来源链之一。 慧箜在佛寺中也是负责收集香油钱的。他深深知道数钱到手抽筋并不是一项太过于愉悦的体验。这次下山跟随寺监协助法会,他非常聪明的带了几个小和尚跟随。 小和尚才十几岁,这是小和尚们从出家后至今为止的第一次下山。山下的花花世界迷的小和尚们险些不知道阿弥陀佛怎么个念法。 慧箜对于他们要承担的抽筋重任感到内疚,对于他们也格外宽容一些。并不像其他的大和尚那样禁止他们的喧闹和不见世面。 “小师叔小师叔,这就是‘三千世界’!” 慧箜很宽容地笑出声:“你可千万别在方丈面前说这。他会即刻明白你在普客上瞌睡。” 小和尚没听到。 他耳边此时炸开了一朵巨大的烟花。 引得他也抬头去看。 人潮涌动。 不知不觉,他和一群小和尚已经跟着人潮走到了半月桥前。半月桥,顾名思义,它是一座横跨在淮水河上的拱桥,在月明星稀之夜,从白鹤楼的雅座往下看,半月桥倒映在淮水之上,如人间半月。顾名半月桥。 半月桥上是燃放烟火的最佳之地:烟花灿烂,飞升上天空,烟火点点缀于空中,倒映水中宛如星子,那时那刻,淮水之中星月聚齐。人在桥上低头看去,仿佛浩瀚宇宙,尽在脚下。 此时天空绽开一朵巨大的孔雀。红红绿绿的烟火在夜色中绽放,一只孔雀驻留在空中久久不散,人头涌动,这时纷纷发出惊叹之声,盖过了烟火的轰鸣。 “小师叔!小师叔!孔雀王!小师叔你看!”一个小和尚兴奋地一只叫,他隔着人群去扯慧箜的僧褂,“小师叔,是不是!好看!” 慧箜温和地点头:“好看的.....你快看。” 小和尚继续吃力地仰着头看。不知不觉松开了一只紧紧扯住的僧褂。 慧箜并未抬头,他低头去看身边桥下的河水。 此时河水荡漾,倒映中的孔雀王也随着涟漪模糊不清。他的前面挡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把他的视线挡的严严实实。 小和尚眼中的三千世界,他一点都窥窃不到。他也没有去纠正小和尚,那三千大千世界,怎么会是这样的转瞬即逝呢?可是他也没想过,真正的三千大千世界,该是个什么样子? 会永远快乐吗?烟火会永远不熄吗?在佛国的人会永远不走吗?一念三千,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佛法高深,可是佛法,也真的很苛刻啊。 水里模糊不清的孔雀王消失了,化成了模糊不清的光点,再过一会,连这样的光点也会消失不见的。周围的惊呼声也弱了下来,要等到下一个烟花绽放。 一朵烟花的一生,伴随着一片的欢呼。仿佛在欢迎在它绽放,欢迎它消逝。 烟花是盛宴的先躯。 又一轮烟花爆响。 慧箜的耳边还没来得及响起呼声,有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出现:“小师父,你犯戒了。” 慧箜本能地转身。看到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人,背对着烟火,背着光,看着他笑,他的面容隐在阴影中,唯有一双眼睛闪闪发光。 他比慧箜要高足足一个头。 他凑到慧箜耳边说话的时候要弯下腰。 “小师父明明看不到刚刚孔雀烟花,为何诓骗那小和尚呢?” 慧箜还没来及说什么。他的手腕一紧,就被来人拉着,挤着,离开了人群。 来人力气很大,被他握着的手腕有些发疼,他一路被他牵着,走走停停,渐渐远离人群,来到了一处高地。 他板着慧箜的肩膀,让慧箜看:“看!” 慧箜朝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 他刚刚转身,来人便捂住了他的耳朵。与此同时,一朵银白色的巨大牡丹绽放在夜空中。开放在他眼前。简直触手可及。他紧紧被捂着耳朵,他听不到身边巨大的燃爆声。 来人的手依然紧紧捂着他的耳朵。隔绝了声音,他眼前是无声的绚烂烟火。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朵牡丹花在空中停留的时间很长,而且消逝的时间也很长,花朵消逝之后,白色的星子依然点亮在空中。不用去听都能知道,此时的半月桥上一定是一片惊叹。 不知不觉,来人的手已经挪开了。 来人问他:“小师父,好不好看?” 慧箜喃喃点头:“好看的。” 来人站在他眼前,笑得露出了虎牙:“我知道小师父这个时候打诳语。” 来人身材高大,一派贵族公子的打扮。一身圆领金白相交的圆领锦袍,头上的白玉冠,腰间的玉带,垂下的璎珞,无一不显示他的出身。眼前的这个公子,不是个皇亲,也可能是国戚。他对慧箜笑,他看起来估计只有二十出头,笑起来更加像是不到二十岁。 慧箜向他道谢,也没有去问他为什么就这样忽然把他带到这里。慧箜不去问,他反而奇怪了起来。 他拦住要离开的慧箜,脸上有毫不掩饰的好奇:“小师父不问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 慧箜说:“此处视野开阔,可直观烟火。是施主好意。” 那对虎牙又漏了出来:“小师父你人真好,”他说,“你能第一眼看到陌路人的好意。” 慧箜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很缺乏和陌生人打交道的能力。 他回应:“阿弥陀佛。” 慧箜要离开。来人并不放他:“小师父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念佛号的吗?” 这人如此直白的回应令慧箜居然感到些许的无措,他本能又念了一句佛号。 来人大笑。 他大笑,笑声还未过半,就被凌空而来的爆破声淹没。他们二人耳边轰鸣,一朵巨大的金线菊破开了他们周遭的黑暗。 第24章 渡我 来人这时候才松开他的手,说:“小师父,我叫贺兰予。你可得记得我。” 金色烟火的光华照亮了他的面容。他并不算是一个第一眼看上去就会惊为天人的长相,但是他笑起来极其好看,一颦一笑神采飞扬。他身材硕长,身形挺拔,他有一种江湖人的英气勃勃。但是他却一身贵族打扮。这两者的内外融合冲突,在他身上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 慧箜想着,自己当真已经很久不入世了吗?现在的世人都如此介绍自己吗?他看着贺兰予的笑脸。第一反应就是对他又念了一句佛号。 慧箜说:“贫僧慧箜。施主可不必记得。” 他一板一眼,并非是故意顺着他的话说。但是这一句说出来,仿佛是在抬杠。 贺兰予听慧箜这样说,脸上居然瞬间起过一抹委屈的神色,但又很快恢复笑脸。 他说:“我记得了。慧箜。慧箜小师父。” 他问慧箜:“小师父,你,是得道高僧吗?” 不等慧箜回答他,他又说:“小师父,我呀,精通佛法,我知道,你已经燃指供佛了。所以,你是得道高僧。” 他的视线从慧箜的残缺的食指上一闪而过。很快,慧箜并没有抓住他转瞬即逝的情绪。 他再问慧箜:“小圣僧,你佛法深厚,可以渡我吗?” 慧箜一愣,他本能地说:“我佛渡世人......” 贺兰予打断他:“小师父在推脱呢,怎么可以推给佛祖呢?渡我,可不是轻松的事情啊.....” “我要的是不是心灵上的渡化,我要的是渡我。渡我。渡我到西方极乐,到不了西方极乐也不要紧,哪怕是渡错了,送到黄泉地狱都可以。只要你渡我。” 他说得渐渐急切,脸上的笑意不知不觉被融入到了他眼中汇成光。 慧箜被光芒直视,被迫退后了一步。 又一阵爆声响起,又一朵烟花绽开,他和贺兰予被笼罩在一片红霞中。他没去看到底烟花是何物。他被贺兰予的眼神死死抓住。 伴随着耳边的轰鸣,慧箜终于听明白了贺兰予的话。他听到自己在说话,他耳朵有鸣声,是以他的声音比自己认为还要大声:“你是想死?你是想我超度你?” 贺兰予听到他的声音冲破轰鸣传入他耳。他终于笑起来:“我果然没看错,小师父,你是圣僧啊。” 他感觉到慧箜又要后退,以为他要逃,他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慧箜的僧衣宽大,贺兰予隔着僧衣紧紧固着他的腕子,慧箜生疼,他感觉到贺兰予的生命的勃勃生机。 他不懂,为什么这样的人,却要去死? 慧箜本能的劝他:“施主,佛经万法万物,皆没有劝人轻生之条。” 他在拒绝。 贺兰予眼中的光芒慢慢淡化了下去。光芒褪去,他的笑容又立刻浮现了出来。 他说:“圣僧,我说过了,我也精通佛法,我知道佛经万事万物,都不会劝人轻生。可是我佛慈悲,也不会劝人苟活啊。” 他几乎在哄他,说:“小师父是得道高僧,想来,也不会劝人苟活于世的。是不是?” 慧箜辩无可辩。 可是事实真的如此吗? 不愿苟活,就一定要死吗?轻生在佛教中是重罪,连畜生道都进不去。生生世世受轮回之苦。这人,精通佛法,也定然明白。想死,却不愿赔上下一世。于是求能求的高僧,求他渡化。 可以吗? 自然不可以。 慧箜甩开他的手。丢下他独自利于坡顶,慧箜在回头的一刹那,看到贺兰予身后有一朵莲花消逝在他身后。莲花透白,消逝的刹那一片金白,穿着金白圆领锦袍的贺兰予仿佛溶于天界。 贺兰予没有挽留他。 他站住原地不动,看着他离去。 他们很快见面。 在办水陆法事的贵人府邸中,他带小和尚去补充香烛,小和尚因为人多而十分兴奋,话也比往常多了一些。因为不在佛寺中,他也没有那么的怕慧箜。 他说:“寺监知道小师叔怕见生人,所以才叫小师叔负责香烛。不过小师叔,不寂寞吗?” 慧箜说:“修行之人本就独享寂寞。你可莫要在寺监面前说这话,不然又要被知道你在普客上瞌睡了。” 小和尚吐舌,一溜烟跑了。 偌大的院子,便只剩下他。 不只有他。 假山后有个人影,高大,挺拔,一动不动。 他开始以为是家主,想立刻回避。却被那个熟悉的声音定住了脚步。 “小圣僧。我们很快见面。” “......” 来人声音逼近:“原来你怕生人,可是我看来,你却是不怕我的。这是不是佛经上说的有缘啊?” 贺兰予走出阴影,又是初见时候的笑意。 贺兰予走到他面前,低头看他,眼中闪闪发亮:“小圣僧,你我既然有缘,是不是可以想着,这是佛祖允准了?允准你渡我?” 慧箜闭目不答。 贺兰予也不再追问。 风中传递着静默的气息。 半晌。慧箜的声音慢慢响起来。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重重敲击在贺兰予的心里。 “我怕生人。施主却不是。想必施主心知肚明。” “......” “施主明明年岁看着不大,却一口一个小师父。端着长者的姿态。想必施主寿数原该在很久之前就终结了。却被人再次延续了性命。许对方是好意,许是当初施主父母不舍,许是施主本人当时不舍。有许多念头,但也不过是很久之前的执念了。” 慧箜终于看他:“施主的血气微弱然而绵长,想必虽然最初供养你的人不在了,但是却留下了血脉后人。如此,只要这一缕血脉不断,你就可以天长地久的活下去,有生无死,长生不老。” 贺兰予看他,声调有着轻微而且无法忽视的颤抖:“可是我不想长生也不愿不老,我想面对死亡,我想佝偻龙钟,我想和我爱的人白头——若我有爱的人,若能我能爱人。” “......” “可是小圣僧,我还是想要你渡我......求你了,渡我吧,啊?” 第25章 渡你 慧箜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贺兰予就这样跟着他出来了。 他是无所畏惧,他本就有云游修行的念头。今日去,明日去,都是去。没有什么分别。 不过是提早了一年而已。 不过是少了一钵一禅杖而已。 幸好芒鞋还在脚下,僧衣还暖着身。 贺兰予一身玉冠锦袍,带着一如当初的绚烂笑意,跟着他爬山涉水。 跨出高门,出了淮城,翻过山,渡过河。 他们最常住在陌生的寺庙里。 也会借宿农家。 有的时候也只能找到一片破瓦遮头,有时候破瓦都没有。 在陌生的荒野,慧箜寻到一处干净的山洞要过夜,贺兰予却制止了他。 “这山洞太干净了,还有野兽的东西。” 他捡起一根碎屑放在鼻子底下闻了一闻:“这是柳枝,被熊或者旁的什么咀嚼软烂晒干,当做过冬取暖的床。” 贺兰予笑着说:“小师父真是幸运,找了个熊的窝。” 天气已经那么冷了,连熊都开始准备冬眠了。想必再过不久,雪也要落了。 贺兰予不知不觉跟着他出来已经三个月了。 贺兰予现在已经不太像淮城带他看烟花时候的样子了。 他在离开淮城的第十天,在一个他们停驻小城里,贺兰予消失了几个时辰。当时慧箜在打坐,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贺兰予不见了。等到他打坐结束发现身边空空荡荡。他坐在一个荒废的庙宇里,大殿除了一尊落灰的观音,什么都没有。连原本该有的香案都不知道被谁取走。慧箜当时找了很久,才找到一把干草,扎了扎,做成一个简单的扫把,把落灰给大致清理了一下。又寻了两个蒲团。他一个,贺兰予一个。 那个蒲团还在,早已经凉了。若不是这个蒲团还在,慧箜会以为这一切都是梦境。 他出走是梦境,贺兰予跟随也是梦境。没有长生,没有渡化。 只有他一个人,在长久地打坐。 天要暗下来的时候,贺兰予回来了。 他回来时候慧箜的反应很呆。 贺兰予唤他:“慧箜?” 见慧箜没反应,又换了个称呼:“慧箜小师父?” 慧箜小师父依旧发呆。 “小师父?” 小师父像是被什么给惊着了一般,抬头看他。很是迷惑。但到底还是理睬他了。 “原来你喜欢我唤你小师父。” 于是贺兰予之后只唤他小师父。 贺兰予换下了原本身上照耀的锦袍,卸下了玉冠,解下了玉带,他身上粗布麻衫,布巾束发,连脚上的皂靴都换成了一双千层底。 他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换成了钱。 他把所有的钱都塞给了慧箜。 “小师父,你看,这些够我们吃穿很久。” 他看他,脸上依然是神采奕奕的笑,眼睛闪闪发亮。 慧箜把那句“我们是苦修,不该留这些黄白之物”吞了下去。换成干巴巴的“嗯”。 他还有一句话没出口。 他见贺兰予回来,他原本想说:“贺兰予,我以为你走了。” “我以为,你一路走过,终于知道这三千大千世界是怎么样的。终于知道怎么有好,怎么有坏。终于知道活着多么好。我以为你顿悟了,不再想死了。” 始皇求长生,派遣徐福远领三千童男童女渡东海求取长生不老仙药;汉武帝求长生,塑仙人承露盘收集露水混玉屑每日服用;几乎每朝帝王都会求长生,炼金丹,吞朱砂,吃各地进攻的所谓长生果;就连八仙的故事,也说何仙姑是服食云母粉才得以身轻如燕。 为何要求长生? 为有足够的时间去享受钱和权。钱权势快乐和满足。 喜欢快乐和满足没有什么错。 慧箜出家也是因为在佛经感受到了快乐和满足。这和那些在金钱和权利中感受到快乐和满足的人没有什么不同。 慧箜也想活的久一点,以此获得更多的快乐和满足。 他看着一直带着笑意的贺兰予。 他有一句话想问他,一直想问他。 “贺兰予。你是否会感受到快乐和满足?” 他没问。 贺兰予总是带着笑。 总是笑的贺兰予领着他离开了那个熊的家,另外找了一个布满灰尘的山洞。贺兰予看了看,洞口蛛丝很多,有被风吹破的痕迹,却没有被动物破坏的痕迹,看来这个山洞他们是第一家入驻的客人。他很是满意。 贺兰予找了一些山坡上的干草,捆成个很丑的扫把,清理了蛛丝。 扫把很管用,山洞很快被打扫的很干净。 然后贺兰予就把管用的扫把给烧了。他点了一堆篝火在洞口,三三两两放了几块石头。铺了很厚的干草。还烤了两个馒头。 他没有晒黑,手也没有变粗造,他只手指生了一些倒刺,指甲中有灰,他前几天才找借宿的农妇要了剪刀剪掉倒刺。 慧箜一直看他。 他叫慧箜看。 三个月。 第一个月的时候,慧箜的头上已经长出了头发,头皮青黑一片。他们过了好几天才找到一个庙宇,借了水盆洗净剃头。 贺兰予给他剃头。 锋利的剃刀很利落的刮他的头皮,他的头很圆,剃成光光的小和尚也很好看。慧箜见过一些小和尚剃度,小和尚开始的时候还恍若未觉,等到剃度完成,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头光光的样子才瘪嘴哭了出来。 有师兄说,见过那么多的剃度,只慧箜剃度完不哭。 另外一个师兄说,那是慧箜剃头了也好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两个师兄感慨,头发,真挺重要的。 好看,还暖和。 贺兰予给他剃过头皮,用手沾着清水给他洗干净慧箜看不到的后脑勺。贺兰予的手很大,抹了几下就把头发的碎屑给抹干净了。贺兰予看着他用清水继续洗干净头脸,才递给他手巾。 贺兰予说:“天凉了,得给小师父添一顶帽子。” 慧箜闷不做声的听他说,他擦干净脸。问他:“贺兰予,你几岁?” 他们没谈过这个问题。 想一想,他们只交换了名字。其他的,他只知道他是白塔寺的和尚,他知道他长生不老。其余的,他们对彼此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他为何出家,他也不知道他为何想死。 贺兰予看他,笑:“我二十四岁。” 慧箜看着他:“我三十岁了。” 慧箜长着一张小孩样,小脸,圆溜溜大眼睛,尖尖的下巴,只有一张唇肉嘟嘟的。很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几乎每一个知道他真实年龄的人都会先震惊一下。贺兰予也是,这个时候,贺兰予惊奇的瞪大眼睛。 “小师父撒谎,你看起来比我还小。” 慧箜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小师父可别忘了,我遇到小师父的时候,小师父就在诓骗小和尚。” 他眼中带笑,虎牙显得他更加像只有十几岁,他说慧箜比他小的样子很像开玩笑。 慧箜想一想,似乎贺兰予对他说话的时候总是笑,总让他觉得,他有逗他的成分。 慧箜垂下眼睛。 贺兰予以为他生气了。 连忙哄他:“小师父,对不起啊,我不再提了。” “我没生气。” 贺兰予不信。 慧箜总是严严肃肃的样子,就算是平时心平气和的说话,语调正常,用词正常,可是配上他严肃的小孩脸,总让人觉得,他又在生闷气了。 第26章 往昔 贺兰予继续哄他,到吃饭的时候还在看他。 他偷偷问他:“小师父,还生气吗?” 慧箜认认真真说:“我没生气。” 贺兰予虽然依然看他像在赌气才这么说的样子。但是他下意识觉得,如果他在问下去,只怕慧箜就不是赌气了,而是真的会生气。 于是他就不问了。 可是慧箜怎么会生气呢? 出家人要戒贪戒嗔戒痴。 这是佛家的三不善根,都是烦恼。会影响轮回。每一个出家人都铭记在心。 熟悉佛法的贺兰予既然说他是高僧,怎么又会认为他会在小小的嗔上犯戒呢? 真是自相矛盾。 出家人从不执着佛法之外的事情。这个疑问在慧箜脑中一闪而过,在没有回来。 夜幕带走了白日最后一丝日头的温度,山石凉了下来,山洞中越发感受得到冷意。山洞是最好的回音壁,把外界的一切悄无声息的响声带了进来。 有小动物蹑手蹑脚走过,有东西匍匐远去,有草叶被风吹得窸窣,有什么枯枝残叶被一脚踩碎。 山洞里燃着火,火光把他们二人的影子倒映在石壁上,映地歪歪扭扭。贺兰予靠近火堆,映在石壁上的影子也十分高大,对比靠做在角落的慧箜,慧箜的影子显得有点可怜。 他们只有一卷铺盖。 贺兰予把所有能盖上的衣服铺盖都给了慧箜。 慧箜前几天涉水的时候着了凉。寻了大夫看,好了大半,依然有一小半的虚弱,令他每每到了夜间都会发低热。 贺兰予把铺盖都给慧箜的时候告诉慧箜:“我不冷。” 他见慧箜不信,他又补充一句:“我也不怕热。” 他把慧箜裹成了粽子,第一次和他聊起了往昔。 他说:“我不怕冷不怕热,也不会生病。可是冬夏来临,我的丫鬟还是会给我准备棉衣貂裘,到了夏天还是会用冰。其实我根本不冷,也不热。可是我还挺喜欢的。” 他看慧箜一眼,笑:“因为这样感觉自己像个人。” 慧箜说:“你确实是人。——你是暖的。” 他们同行三个月,又不是男女授受不亲,何况初见的时候贺兰予就是扯着他去高坡上看的烟火。贺兰予确实是暖的,他会呼吸,心跳,有暖意,眼中水波流转。 他二十四岁。 他永远二十四岁。 贺兰予说:“我死的时候发生很快,一下子心就不会跳了。我甚至不知道我死了,等我醒来,我发现我死过了一次。” 他问慧箜:“小师父是不是听不懂?” 他笑,火光映着他半边的脸,他的神情很是开朗,一点也不像是在说自己的故事。 “我生的是心弊。我奶母和我说,我生出来就哭不出来,嘴唇发紫,险些没了命。我家算是权贵,寻了天下名医与我诊脉,除了仲景方之外,只说不可以大悲大喜。于是我父母便不让我出世。后来我才知道,那医者还与我父母说,我是活不过二十岁的。” 贺兰予这样说着往事,他不自觉伸手捂上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一般有这样的孩子,是无法承继家业的。再生一个次子太理所当然了。可是我父母偏就没有。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居然活过了二十岁。” “但是太无趣了。我父母为了让我内心平静,教我修经念佛。我家中外戚来访,连幼子都与我小心翼翼。索性他们脾气很好,我脾气更好。” “到了我二十三岁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个远客。住下了不走。我偷偷看过,是个很美貌的姑娘。我当时还以为......” 贺兰予的笑里有些自嘲,他停顿了一会,拨了拨火堆,又丢进了两个柴火,把火势挑拨大了一点。 “我以为是我父母知道我可能命不久矣,要给家里留个后。” 慧箜静静地看他。 忽然问他:“你喜欢那个姑娘吗?” 贺兰予文不对题:“那姑娘十分美丽的。” 慧箜说:“美丽的事物很多,花也很美丽,云也很美丽,山川万物都很美丽。” 贺兰予笑起来,说:“我喜欢花,喜欢云,也喜欢山川万物。” 他最终也没有回答慧箜自己是否喜欢那个姑娘。 “后来我就死啦!”他说,“二十四岁生辰的第二天。我清晨醒来,看到外面窗户透白,我想着是不是落了雪,我想去看看,刚刚起身,我就觉得心口疼得厉害,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转头,看到慧箜安静的看他。 “你看,死亡就是这么快。我什么都没来得及想,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慧箜问他:“后来呢?” 贺兰予继续说:“我当时起身不知道我死了。因为我之前起身也这样昏迷过。被大夫施针救了回来。” “可是这次不一样。” 慧箜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说:“那个姑娘?” 贺兰予转头看他,他和贺兰予对视。 慧箜的语气换成了肯定的答案:“那个姑娘,就是供养你的人。” 慧箜想起了初次见他时候的话。 那时候的猜测,居然成真了。 “你父母不舍你,于是寻了可延续你性命的人。只求儿女缘分再长一些。” 贺兰予面上浮起一丝温情,很淡,可是慧箜没有忽略。 贺兰予喃喃道:“父母爱子。父母总是爱子的。” 他垂下头:“我虽然并没有做过真正的父母,可是我知道,父母永远都把孩子的命看得比自己重。” “我后来才知道,病急乱投医这句话的苦楚。我父母请遍了天下名医,均束手无策,他们只能令我余生过得不那么痛苦。却无法让我享常人之寿。于是我父母开始求神拜佛。到了后来,就算是茅山道士,奇门玄黄都不放过。” “那个姑娘,就是最后寻到的希望。好笑吗?我父母把那个姑娘接来,住在府里,然后一日一日,开始等我死的那天。” 仿佛要展现给慧箜看,贺兰予忽然把一只手伸向了熊熊燃烧的火堆。 慧箜大吃一惊,本能地要惊呼出声,却立刻被眼前的景象给截止住。 他吃惊地瞪大眼睛,看着贺兰予的手指:他的手指原本皮肉已经被火苗舔食,呈出灼烧的伤痕,空气里也弥漫了一股令人无法忽略的焦糊味。可是只一眨眼的功夫,那伤痕就以同样快速的速度复原了。 慧箜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贺兰予面前,抓起他的手看。 贺兰予的那只手完好无损,若不是空气中还有未曾散去的味道,慧箜会以为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贺兰予安静地任他左右上下的仔细地巡视他的手,直到他确认完毕,抬头瞧他。 贺兰予平静地与他对视。 贺兰予说:“小师父,你现在知道,为何我要求你渡我吧?我真的,无法渡我自己啊。” 第27章 观音 “我就算是熟读佛经,哪怕给自己剃度燃指,也成不了佛的。” 贺兰予说着悲伤的话,脸上却挂着笑,他连说这样的话都像在哄他。 慧箜愣愣地看他一会。好半天才说:“我不知能不能渡你。我原本......” 贺兰予笑,他打住了慧箜没出口的话。 “我知道小师父原本的打算。小师父原本想着带我看山看水,看这三千大千世界,总能教我明白活着的好。小师父,我一直在看呢。” “我很快乐,我并非不快乐。只是,我还是想要那人生必要的结束。” 贺兰予说:“我活地太久了。” 慧箜的视线从贺兰予的笑脸上移开,他从洞口看出去。有雪落下。 今年的雪夜,来得太早了点。 不知是不是瑞雪。 在途中。 贺兰予给慧箜说了很多故事。 他给他讲峨眉山的猴子,千佛岩的佛像,给他说有一座城取了个山名,叫千城山。那城很有趣,房子不是盖在平地,而是顺山而建,若是外地人去,找人指路都听不明白。 贺兰予说:“你听怎么指路的,‘你往你你头上走,走个一盏茶的功夫,在顺着你脚下第二条路口去,再往你头上爬。’” 贺兰予还告诉慧箜,他们再往西走,会到观音塘,塘,不是堂。那也不是水塘,而是一处地名。那是一条河,到了那儿汇集成一汪塘,塘里不长莲花,只长莲叶。那莲叶巨大,可乘小儿。 贺兰予说,听说有更大的莲叶,大概能叫小师父坐在莲叶上。 贺兰予脑补了一下画面。觉得很是好看。 他们还没到观音塘。距离还早。 贺兰予在他们路过的一个镇子里寻了一块木头,边走边用手里的匕首刻着什么,大概刻字了有十来天,终于呈给慧箜看。 是个笑脸的小和尚。 圆圆的头,圆圆的脸,脸有些胖,笑起来弯一一对笑眼。 贺兰予问他:“小师父,像不像你?” 慧箜正在一方青石上打坐,闻听这话睁开了一只眼睛飞快看了一眼。又闭上。继续打坐。 “只是头圆。” 四个字,惜字如金。 贺兰予却听懂了。 他大笑:“难道除了和小师父一样头圆,其他的都不像了吗?” 他把木雕的小和尚也摆在青石边上,退后几步打量一大一小的小和尚。越看越像。 慧箜不再理他。 贺兰予无聊,跑去摘了一片荷叶,把木头小和尚放在莲叶上。蹲在小和尚面前看。 他跑去问打坐的慧箜:“小师父,我好想去观音塘。” 慧箜在打坐,没理他。 贺兰予讨了个没趣,偷偷对木头小和尚说:“小小师父,我好想去观音塘。” 木头小和尚弯着一双笑眼。也没理他。 打坐完毕,慧箜给贺兰予讲了个故事。作为贺兰予一路给他解闷的回应。 白塔寺有个老和尚,和慧箜一个年岁的时候燃过指。但是失败了。 他剧痛无比,以至于在殿堂佛祖像前嘶吼出声,两个和尚都压制不住,他最终晕厥在佛祖像前。 年轻时候的老和尚心知肚明。他明白佛祖也心知肚明。 他不虔诚。险些入魔。他多谢佛祖拉了他一把。 他再没燃指供佛。 岁月如梭。他从一个年轻的和尚变成了老和尚。他食指残缺,却是燃指失败的证明。有香客不明,看他残指,以为他也是得道高僧,老和尚很是惶恐。从此深居不再出现在香客之前。 除了每月的十八。 每月十八,是那个女子上香的日子。 那女子总带着新鲜的莲花在佛堂供花。 佛堂的花朵和蔬果到最后都会被摆放在僧人的僧房中。老和尚总是把水果分给小和尚,唯独每月的那一束莲花,总是插在他修行禅房的净瓶中。一日一日,从新鲜到枯萎。老和尚总是把枯萎的莲花埋葬到树下。 年轻的和尚在燃指的前一天在佛前念经。他感觉眼前光影移动。他无意中睁开眼睛,看到了手捧莲花而来的年轻女子。 恍惚间,他以为那是殿中的观音现身。 他很快闭目,再敲响了木鱼。 然而当天晚上,他案牍前的观音,长了一张和那个女子一模一样的脸。 第二日的燃指供佛,他险些入魔。 贺兰予听到这里,问他:“那就是那个和尚动了凡心。他既然如此动心,为何不还俗呢?” 慧箜说:“和尚和女子相遇,是在观音殿。” 他看一眼贺兰予,问他:“观音殿是求什么的?” 贺兰予恍然大悟:“哦,那个女子成亲了,来观音殿求子的。” 他不由得生了同情:“那和尚挺可怜的。有缘无分。” 他又问:“那女子求成了吗?” 慧箜说:“白塔寺的观音很灵验的。” 那女子第二年就有了孕。她再来谢神。依然捧了一束莲花。女子的丈夫和婆婆捐了很多香油钱,替女子在观音殿前叩拜了很久。 那和尚看着女子隆起的小腹,念了一句佛。 他露出欢喜又悲伤的模样。很像殿上的观音。 那个晚上,他面前的观音,又变回了一尊普通的神像。 他对观音像叩头,求观音保佑女子一生顺遂。他愿把毕生功德都给这名陌生的女子。 “那和尚可痴情。”贺兰予说。 “你听不听?” “听听听。” 后来女子生了个儿子。再后来女子成了当家的主母,再后来,女子的儿子也长大,考了功名,光宗耀祖,很是孝顺。再后来,年轻的和尚成了老和尚。 那主母依旧在佛前献花。 她带着自己的儿媳妇来观音殿求子。一旁的蒲团上,端坐着变成老和尚的和尚。在女子走后,他望着女子的背影,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话。 “说什么?” 慧箜望着即将落下的夕阳,一字一句缓缓说:“我愿成为永不断绝的清风。” 贺兰予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佛经的典故吗?” 慧箜没答他。 夜风起,吹动了慧箜宽大的衣摆。 贺兰予看慧箜打了个寒颤,说:“小师父,我们走吧。” 他又想起故事。 “后来呢?那老和尚。” “圆寂了。就葬在白塔寺的白塔林中。” “那女子呢?” “每月十八,还来佛前献花。” “所以这是真的故事啊?” “是真的故事。” 第28章 小像 “小师父在看什么?” 慧箜听到贺兰予问他,朝他示意:“墙上。” “墙?” 墙上能有什么呢?贺兰予顺着慧箜的视线看过去。 果然有东西。 墙上有一副小像。 说是小像,其实还挺勉强的。墙上被不知什么利器画满了划痕,在一片划痕中,隐约辨认出事一个年轻姑娘的小像,十五六岁的样子,梳云髻,簪莲苞样式的发簪,耳垂巧巧,未坠耳铛。 年轻的姑娘看不清面容,本该刻画五官的面容上一片划痕,似乎刻画之人当时暴躁难安。 在南齐的习俗中,姑娘出嫁前一个月,才可以穿耳,戴上由婆家送来的耳环。 因为耳坠轻巧,会随着走动而摇晃,为了避免耳环大幅度晃动,行为举止自然要缓慢轻柔。这自然现实除了一个女子的端庄。故而在婚前穿耳,也表示着姑娘嫁人之后要稳重知礼,不可再如姑娘时那样率性而为。 所以要看一个南齐的姑娘是否婚嫁,便看那女子是否穿耳。 所以,这个未曾嫁人,也未许婚的不知名的姑娘,她的小像,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贺兰予猜测说:“许是哪位酸秀才的心上人,求而不得寤寐思服那种。” 贺兰予说:“你看刻画的人都不想叫我们看到他心上人的脸。”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贺兰予的脑子里恐怕已经浮现了很多的坊间俗套故事了。 贺兰予并不是十分在意这件事情。 他们一路走来,看过的奇人奇事还少了呢?不过一小像尔尔。 “吃饭吧。”贺兰予给慧箜斟上茶水,催了小二一句。“我们还要赶路呢。” 他们点了两样素菜,一份素饼。 小二上菜的挺快。 小二见饭桌上其中一位是个和尚。特意叮嘱了厨子用菜油炒,别用猪油。 上菜的时候也说明了。贺兰予替慧箜念了一句佛。 慧箜忽然叫住小二,问他那墙上小像的事情。 “小二,这墙上的刻画,是什么时候的事?” 贺兰予没想到慧箜会如此在意,他以为这不过是个小插曲呢。 不是小插曲。 小二说:“邪门呢,昨日。” 贺兰予问:“邪门?” 小二压低声音对慧箜说:“这位大师有所不知,这画像邪的很。不光这里有,大师出去细细看看,好多地方都有,要说这墙上的还算想得通,可是连那戏台檐楼上都有。” “檐楼?” 小二根本没去管一直重复的贺兰予。而是专心致志的和慧箜说话,着很合理,在他们这些平头百姓的眼里,慧箜看起来才是那个有降妖除魔能力的世外高手:看那老旧的僧衣,看那一脸风尘仆仆,看他身边的禅杖,一投足一举手,都是得道高僧的气质。 “大师您想,那檐楼是什么地方啊?檐楼是我们当地富贵人家听戏的地方,在湖中央,连戏班子唱戏都得撑着船去,那富人和当地百姓都是隔着水听曲看戏的。这几日根本没人听戏,船都吊着呢,浆也是收着的。怎么刻上去的?还不是鬼?” 慧箜听到这里,还不曾表态什么。 贺兰予哼一声,像是表达对小二无视他的不满,又像强调是对这个故事的不屑:“你就不许人家是个江湖人?轻功卓越的江湖人?” 小二听闻,果然露出了一种不出所料的神气,小二这回终于理会他,他问贺兰予:“哪位‘轻功卓越’的江湖高手,半夜闲的没事干,前脚飞到檐的柱子上去刻完小像,后脚就跑来我们客栈墙上划?” 他指着那个令慧箜分外在意的小像,指天画地:“大师,这都不是第一回了,之前掌柜的已经是叫来泥瓦匠抹平过一次了。这好容易墙干透了,又来!而且昨日轮着我守夜,我就是在大堂拼桌子睡的!” 小二又去转身和慧箜说话,对着个后脑勺给贺兰予。 贺兰予继续冷笑:“难不成你一夜没睡?盯着这墙?” 小二振振有词:“睡了!可是我睡觉轻,有点动静也能听到不是?何况掌柜的还把家里两条狗给牵了来,前后院放着,一夜狗没叫,大堂也没动静,可醒来,那刻画就在墙上了。不是鬼。难不成真是哪个吃饱闲得慌的江湖人?” 贺兰予还想和他争些什么,一边已经有不耐烦的客人催菜,小二生怕被掌柜发现自己在闲聊,一溜烟跑了。 慧箜这个时候却说:“吃饭吧。” 贺兰予想说气都气饱了,身体却很诚实得夹了一片笋干。 贺兰予看慧箜变得心事重重的面色。小心翼翼问他:“真是鬼啊?” 慧箜说:“不是人所为。” 贺兰予倒抽一口气。 “可是我却没有任何察觉.......” 慧箜看他一眼:“你为何要有察觉?” 贺兰予说:“我是......” 慧箜说:“你不是。” 贺兰予笑起来:“说的跟真的一样。” 慧箜一本正经:“出家人......” 贺兰予最怕慧箜一本正经,连忙打断他:“知道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师父说我不是我就不是,小师父快吃饭,这笋子可脆生了。” 他夹一筷子的笋塞进慧箜嘴里。慧箜被堵了个正着,咀嚼了两口,已经失了说话的先机。 索性专心吃饭。 慧箜专心吃饭,贺兰予的好奇心却起来了。贺兰予吃一半看他,又看看那刻画的小像,又看看他,终于忍不住发问:“真是鬼啊?” 慧箜也看了一眼那刻画小像,说:“比鬼要凶。” 看贺兰予不解的明显,又解释一句:“鬼不可能在墙上刻得下东西,它却可以。证明它一定有实体,人见的到它,它也摸得到人。” 贺兰予沉思片刻,问他:“那,那就是可能会伤人?” 慧箜点头,又摇头,说:“它现在似乎神智还好,可是久了就不一定了。” “那小师父能有办法吗?我没见过小师父有什么灵符法器什么的.......”他又想到,“灵符法器好像是道家的......说真的,佛家降妖除魔,怎么操作?” 慧箜没理他。 贺兰予这下好奇心彻底被激发了。 “小师父,好小师父,你就告诉我吧!” 第29章 厉鬼 到最后,慧箜也没告诉他。 因为佛家一般只渡化,并不会去降服什么,也不想要去除掉什么。 佛家提倡天性,又讲究克制。遇到饥饿的虎追逐路人,都不会去把虎赶走,因为即便赶走了这一次,只要虎还饥饿,依然还会去扑食别个。可是饥饿觅食乃是本能,你难道要去渡它违背天性食素不成?当然不成,于是舍身饲虎。 贺兰予若是知道这些,只怕会以为慧箜要舍身渡鬼。根本不会允许慧箜去查看什么究竟了。 “那小二说,好多地方都有,不光客栈大堂和檐楼。”贺兰予用手指细细的抚过看到的第四个小像。 这个小像要比客栈和别处的另外两个要清楚多了。 女子的眉目终于显露了出来,这一次刻画上的划痕少了许多,仿佛是刻画者当时的情绪平缓了许多,不再那么暴躁。 贺兰予说:“这个划痕,也比客栈的要浅一点。” 慧箜拂过泥面,这次的小像刻在一个小巷的转角口,是一处人家的后院,墙皮剥落,露出掺杂稻草的泥胎,他们在其中一个很低很暗的泥胎面上发现的这个小像。 慧箜回忆了之前几个刻画的发现地:“第一处是客栈,第二处是一家鞋店的门板,第三处是废弃的牌坊上,算上这里,再加上小二说的檐楼......你有没有发现有什么联系?” 这是在问贺兰予。 贺兰予想了一下,再想了一下。 “没有。” 慧箜说:“这里越走,越到城外了。” 檐楼是个戏台,水榭戏台。 原本是城中的权贵圈了城外小半片湖做私宅,盖了一座华府。结果华府未过半,权贵人家的祸事就临了头。 看华府的建图,原本有七十七栋雕梁,六十六处画柱,水榭戏台要刻莲花,要有锦鲤,还有一处湖心岛,上养仙鹤,种梅花,搭草庐。要乘画舫观花,要隔水听戏,还要盖一高台,看万亩红莲。 这华府盖了四年,到了第五年,高台才过半,湖心岛上养了仙鹤,却因为水土不服没熬过严冬,中了梅花,却只开了一年,草庐早塌,画舫沉湖。只一戏台,石刻莲花,锦鲤团团。那戏台最终保留了下来,作为城中百姓听戏所在。 也算是一种敬告。至于敬告什么,百姓哪儿懂? 圈了城外湖水的华府自然不会在城中,檐楼也不会。客栈作为商旅所用,自然选址在越进城门的地方越好。 随意慧箜和贺兰予发现的第一幅刻画小像和檐楼的小像,隔得很远。 客栈的那副,戾气最重。 之后缓缓。许是刻画这小像,是一种宣泄。 所以等慧箜和贺兰予看到檐楼的小像的时候,那种戾气几乎消失了。 他们终于看清了这个小像上女子的面目。 算不上美丽,甚至都够不上清丽,在阅美人无数的贺兰予眼里,这个女子甚至够不上‘丽’的边。看是他要承认,这个年轻的姑娘,神情温柔,令人舒适。若是让媒婆来说,大概属于‘宜室宜家’的类型。 贺兰予多少有点失望。他至少在之前,还想过会不会是什么大美人之类的。 但是他不敢在慧箜面前表露出来。 因为在出家人面前谈论美色,属于犯戒。 他甚至可以想象地出来慧箜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他许不会说什么,但是心里一定摇头。 贺兰予给心里脑补的慧箜一个大白眼:是是是,天地万物,都是美好的。可是能让诗人作诗饮酒的,还是牡丹和昙花。 慧箜根本不在意贺兰予此时的神游天外。 他说:“这里的鬼气淡了很多。” 他松一口气:“想必它一时半刻还不会害人。” 贺兰予好奇,说:“这个比鬼还凶的.......东西,画几个画就能消磨自己的鬼气?” 他觉得简直不可思议:“那还挺.......雅的......” 慧箜说:“这应该是生前的执念。” 贺兰予说:“所以我还是猜对了。这个画上的女子,是这个鬼的寤寐思服之人。是个男鬼咯?” 他说:“那就让它画呗。它只要画几幅画就能不暴躁,它指画画,又不害人。” 慧箜说:“我们知道,别人知道吗?” 贺兰予一愣。 慧箜继续说:“它能触摸到实体,它也有实体,别人会看见它。” 贺兰予下意识顺嘴一句:“那就让人看呗。它只是画画啊。” 慧箜轻叹一声,说:“它是鬼。” 他强调:“他比鬼还凶。” 贺兰予没说话,但是表情告诉慧箜,他没明白慧箜说的是什么意思。 慧箜再次叹气,直接道:“它可能是一只厉鬼。” 厉鬼。并不是一个很罕见的词语。戏文里常见,一般在冤案苦主的台词里;骂人的时候也有的时候会带上那么一两次;诅咒什么的就更常见了。 可是一般人,其实是不知道厉鬼是如何形成的。 他们往往获知信息的渠道也不全面。所以会以为,自杀会成为厉鬼,或者自杀的时候穿上红衣,厉鬼的攻击程度会跟着加倍。 所以在戏文中,若是年轻貌美的女子穿着嫁衣殉情自杀上吊被害,往往都会成为厉鬼,引发后续的事端。 但是其实厉鬼的成因十分可怖。 厉鬼,要‘食其同类而成之,嗜其魂,啃其魄,难有全者之态。’ 翻成白话文,就是鬼要吃掉鬼,才能够成为厉鬼。成为厉鬼者,戾气横生,与阳世格格不入,在阳世越久,暴烈程度越重,最后五感失控,开始食人。 那就是入魔的开端了。 贺兰予被这样的科普惊吓的久久不能说话。 好半天,他才结结巴巴说:“真,真的有魔头啊?” 慧箜很淡定:“佛陀云六界众生,一切有情。有神有人有鬼有畜,为何就不会有魔呢?” 慧箜说的很随意。 贺兰予却陷入沉思。 他沉思了一路,连乘船离开檐楼的时候都在沉思,以至于差点让小船触石下沉。 眼下是初春,天还凉,落水的滋味并不会好受。 贺兰予也受惊,手忙脚乱把船稳好,他忽然想到什么,问慧箜:“若是我们落水,被淹死了,会不会被那个厉鬼把尸体捞起来吃掉?” 他又想到:“不对,若是我俩落水,我是死不了的。”他放松笑,“我也绝对不会让小师父有事的。” 他问慧箜:“厉鬼,会杀我吗?能杀我吗?” “千万不要想。” 慧箜也是第一次正式接触厉鬼。他半知半解,但是十分严肃,一点也没有儿戏的意思。 “你要渡化,是要想着来生的。” “厉鬼没有来生吗?” “厉鬼吞吃了他人的魂魄,毁了他人的来生,怎么可能自己还会有来生呢?” 第30章 厉鬼2 贺兰予之后不再说话。 直到小船回到了岸边,他们顺着那唯一的一条路来到了城外的茶馆之后也是默默无声。 来生啊...... 他把这两个字放在嘴里,放在舌尖上咀嚼,品出不知什么味道。 他那样出神,以至于没有立刻听到慧箜和茶馆伙计的对话。 慧箜问伙计:“最近有什么事情发生吗?奇怪不奇怪的都行。” 伙计就像一般的百姓一样,对于出家人很尊重,他认真想了想:“适才有几个江湖人来过,也坐的大师您这个桌子。” 这不废话么,这茶馆凉棚就这么一张桌子。 慧箜又问:“做了什么呢?” 伙计说:“为首的那个小少侠背着一把剑,身边跟着一个漂亮姑娘,还有个四十多岁的侠客,看他们聊天,似乎找些什么东西。” 他又想起来一些东西,说:“那个侠客还看了看房梁上。” 贺兰予回神的时候听到最后几个字。 房梁上。 房梁上有什么? 贺兰予本能地一抬头。 又是那个小像。 只是那个小像面容变得模糊不清,划痕极重,若不是他们之前已经看过了好几幅类似的刻画,只怕会认为那是什么猛兽胡乱挠划的痕迹。 慧箜也看到了,面色一下沉重了起来。 他问伙计:“那些江湖人也看到了这个?” 伙计愣愣点头。 伙计年纪太小,慧箜的变脸似乎有点吓到他。 伙计愣愣地说:“大,大师,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吗?” 茶馆外阳光普照,是个艳阳天,可是那小伙计的表情却不安了起来。比起带着武器的江湖人,神鬼似乎更加吓人。 慧箜看出伙计的情绪波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出家人的本能令他不能扯谎,可是若是据实已告,又确实是下策。 他正在为难,旁边贺兰予懒洋洋地起身,道:“我们与你之前看的江湖有些要事,之前走散,约了留记号在路途.....” 他做有意无意状瞥了一眼房梁上的刻痕,装作故意避开的神态对伙计继续道:“所以......” 伙计立刻懂了。 “我懂我懂!江湖恩怨!” 伙计明白过来,连看慧箜的表情都变了。 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看着年纪很轻的和尚,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武僧。按照江湖定律,眼前这位大师一定是个高手。他身后的这个年轻人,只怕也不容小觑。 是江湖恩怨就好。只要不是妖魔鬼怪。 江湖恩怨,与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有什么关系呢? 伙计松了一口气。 也放心下来。 慧箜看伙计面色好转,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他到底是默许了贺兰予扯谎,有些不自在,继续问话的时候已经感到脸皮有些发烫:“所以,那些江湖看到这个东西有什么反应呢?” 伙计心中松快,情绪也到位了,他很轻快地回答说:“倒也没有什么反应......是那个侠客无意中看到的,然后指给那个小少侠看,小少侠看下,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就立刻走了。” 他看慧箜一脸纠结的样子,怕漏了什么,赶紧又想想。 “那个还有个姑娘,和小少侠年纪相仿,长的很是貌美,比画上的还好看......只是脾气不好......。” 伙计一脸悻悻,不再说下去了。 贺兰予在慧箜身后听着看着,发出了一声很短很浅的闷笑。 贺兰予问伙计:“他们朝哪个方向走了?” 伙计指了个方位。 那里是檐楼方向。但是他们一路走来,并未遇到什么江湖人。 贺兰予猜测:“难道是那个湖心岛?” 慧箜听到,露出了十分懊恼的神情。他没在说什么,转头就离开了茶馆。 贺兰予忙不迭跟上。 湖心岛距离檐楼并不算远,但是它在湖水的另外一边。当时权贵人家建盖华府,讲究在湖心岛可隐约得乐章,却不可见。要那种婉约之妙,风流之态。 然而这样的婉约很是误人。 湖心岛和檐楼不一样,湖心岛被荒废很久,根本没有渡口也无渡船。若是从檐楼乘渡船到湖心岛,路途远了一倍。 贺兰予依旧撑船。他很松了一口气。 因为当时权贵人家选址的时候很是考虑了风向问题。檐楼位于湖心岛的顺风位置。这样才能让檐楼的乐章顺风顺水飘到岛上去。 如今檐楼无乐章,却省了贺兰予的气力。 慧箜左立难安。 他一手持着禅杖,一手紧紧握着佛珠。 贺兰予认得,那串佛珠,已经是慧箜唯一仅剩的一个从寺中带出来的东西了。 船还未靠岸,贺兰予已经听到湖心岛上有动静了。 是人声。 还夹杂着,像人,又不像人的声音。 贺兰予问神情紧张的慧箜:“刚刚,那个吼声,是那个厉鬼吗?” 这也太出乎意料了。 要知道一开始贺兰予的印象,那个厉鬼应该是个很内向的鬼,只会闷头画画,想不到如今未见其形先闻其声。 这其声,居然如此.......如此,如此地震耳。 无法形容的声音,莫名的叫人不舒服,不光光是心里的不舒服,整个人都仿佛被电击中一般,从内到外,每一根头发丝连带舌尖都麻木起来。 慧箜忽然一把握住贺兰予的手腕。 等到贺兰予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串佛珠已经戴在了贺兰予的手上。 贺兰予惊讶,正要询问究竟,那个厉鬼已经再一次发出了动静。 “把花莲给我!!!!”那个厉鬼发出了一声凄厉震耳的嘶吼。 就近在眼前了,慧箜拨开了眼前缕缕下垂的柳枝。 那个厉鬼一下子撞到了贺兰予的眼前。 如同慧箜说的那样,那个厉鬼真的有实体,真的可叫人看到。不仅是他们,连那些江湖人也看到了。 那个厉鬼,刚刚就是在对着那一批江湖人吼叫。 不止茶馆伙计说的三个人。 是有一批。 他们明显是有备而来。 为首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伙计说的中年侠客,此时那侠客弯弓搭箭,箭上刺符,站在一名紫衣少女跟前,呈保护状态。周遭一群同样手持箭羽的江湖人,一脸紧张却训练有素地将那厉鬼团团围住。 如果仔细看,这个厉鬼其实长得并不吓人,甚至没有志怪书里描画的夸张,可是他四孔流血,下颚皮肉脱落,露出血骨,黑色的瞳孔如今变成一片血色,它着烂衣,一丝一缕披挂在身上,已经看不出颜色,只觉得是一片破布。只有脚上一双芒鞋尚好。 芒鞋......芒鞋......这只厉鬼,居然是个和尚? 第31章 花莲 箭在弦上。 眼前的局势已经胶着。 那边的弓箭手弓弦紧绷,蓄势待发,但是面上的受惊之色掩盖不住。显然他们这样的经历也是头一遭。 这湖心岛荒废,由水相隔,隔天隔地,此时若是这厉鬼将他们吞吃下肚,只怕也是一场无声无息的杀戮。 贺兰予左右看了看,如今他们在明,只他与慧箜在暗。 且坐旁观,再议。 慧箜却和他背道而驰,他不想做旁观的路人。明显想要加入战局。也不知是谁给他的勇气。 神佛吗? “住手!” “住手!” 有两方声音响起,一方出自慧箜,另外一方却是那个年轻的少侠,他声音不高,却情深意切,他比慧箜先一步地阻拦于弓箭手之前。 贺兰予一愣。 难道这个年轻的江湖人并不是前来斩妖除魔的? 那个中年侠客来不及顾及忽然出现的慧箜和贺兰予二人。他急于将那个年轻人推离危险区域。 “让开!”他眉目严肃,不怒自威。 “不让!”年轻人面貌对比之下更偏温和,却并不代表怯弱。他一步不退。 “你要做什么?”中年侠客语气严厉,却不霸道,他闻讯年轻人,同时重申关键,“它是厉鬼。” “我知道。” “你也说了,它是吞吃了其他的魂魄,才有的如此境遇。” “我也知道。” 一旁旁观加偷听的贺兰予吃惊不小。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慧箜。他原以为厉鬼成因是慧箜乱诌的,结果他亲耳听到第二个人也是如此的说法。加上这个中年侠客,三人成虎,三人,就是事实了。 那个中年侠客眼角的余光瞥到面部表情变化丰富的贺兰予,他暂时不去理论。依旧着眼于眼前的麻烦。 他耐下性子对眼前的麻烦说:“它留不得在世上。” 年轻的麻烦也耐下性子解释他的行为:“它执念过重才会吞吃魂魄,执念过重的厉鬼很难彻底消除,你有办法吗?” 不等中年人说什么,年轻的麻烦已经自我坦诚:“我没有办法,没人教我过。” 中年人闻之,手中弓箭略微松动,他语气却不减严厉:“他执念是何?你可知?” 年轻的江湖少侠和贺兰予同时脱口出声:“花莲。” 这一出口坏了事。 那厉鬼原本一副懵懂欲睡之态,似乎刚刚的一声嘶吼耗尽了他的精力,如今花莲二字简直就像是一道机关钥匙,立刻打开了它狂躁的大门。 它又在嘶吼。声音凄厉,令人皮肉颤抖,血液凝固。 “花莲!!!!!” 贺兰予被刺激到流泪。 他问慧箜:“花莲到底是什么啊?人还是东西?” 他透过婆娑的泪眼看到慧箜的神情,慧箜此时悲伤满面,他没有捂住耳朵,直直的看向暴躁的厉鬼。 贺兰予看到有新鲜的血迹从慧箜的耳朵里流出来。 “花莲!!!!” 厉鬼得不到回应,再度嘶吼。 贺兰予在声音起始之时就扑上去,捂住了慧箜的耳朵。 他手心粘腻,温暖。有铁锈味。 他有些气急,将慧箜一把拽进垂柳林中,那垂柳重重,把他和慧箜掩了个严实。 “小师父,你不要命了?” 他摊开手,给慧箜看他两手心的血迹,血迹没干,他直直伸到了小和尚面前。 慧箜直愣愣的盯着血迹看,半晌,才明白应该给个反应。 “你,你受伤了?” 贺兰予差点气笑,他抚上慧箜的耳朵,沾了一滴新鲜的血给慧箜看。 “小师父,你不疼吗?这是你的血。” 他直觉慧箜神情不对。 “你怎么了?小师父,你是被吓到了吗?” 见慧箜不答。贺兰予也不急,他觉得慧箜是被吓到了,应该让他缓一缓。他想了想,拍了拍慧箜的肩做安慰。自己拨开眼前重重垂柳观外之景象。 情况很不利啊...... 那团团围住的弓箭手一半已经被那忽如其来的两次嘶吼震晕了过去。另外一半不是被吓得面色苍白就是已经慌不择路地弯弓射箭,结果那羽箭对厉鬼毫无作用。 那厉鬼似乎不止疼痛,它一把拔下钉入他脖颈的一尾箭,连带着带下一大块腐败的皮肉。 贺兰予看着都要抽气,可是那厉鬼的表情却毫无动容。 贺兰予心中存着侥幸,想着那厉鬼大概或许应该没有发现他们。若是做口粮,眼前这些江湖人只怕也够三顿了。 千万别惦记他与小师父这顿宵夜才好。 想到这里,他去瞧一直不做声的慧箜。 他心中打定主意,若是慧箜不肯走,佛性发作,他就打晕小和尚,原地返回。船也在,路也在,哪怕是逆风都没有关系。 逃命可激发潜能,谁知道到时候他会不会日行千里? 不试试哪能知道? 贺兰予理直气壮:小师父是我带出来的,只专门渡我的。他只是我一人的圣僧。关这厉鬼何干?与这些江湖人又有什么关系? 他思虑只至此。 被一声闷响打断了。 那个阻拦击杀厉鬼的年轻人,那个已经被贺兰予认定为厉鬼的下饭菜的江湖少侠,吐了一口血。他背后背的长剑被震动出鞘,不偏不倚,钉在那汪鲜血中。 利剑出鞘,必定见血。 可是这是见自己的血。 大凶。 大凶的年轻人似乎被血呛到,要说什么话一时没说出来,咳嗽了两声,才说话,他对厉鬼说:“不必小师父,你不认得我了?” 年轻人声音不高,却清楚,不光贺兰予,连那中年侠客,未曾昏迷的弓箭手,都听得一清二楚。 有女声响起:“你认得他?” 贺兰予这才想到之前还有个姑娘在场的。 那姑娘毫发无损,一直在旁,做观望状态。 许是那句话激起她好奇。她才在此时出声,才有了许存在感。 贺兰予望向她。 那女子大概十七八到二十岁左右。身段苗条,皮肤雪白,一头青丝垂落腰际,她脖颈雪白修长,眉不画而黑,唇不点而红,是个实打实的美人。 贺兰予阅美无数。 很奇怪为何刚刚居然一直忽略眼前有个小美人在场。 他走神在想,不会是跟着和尚修行久了,四大皆空了? 年轻的侠客在此时说:“他是白塔寺的不必小和尚。” 白塔寺? 贺兰予回头看慧箜。 慧箜面色一片苍白。 他耳中流的血已经干涸,又刚刚被贺兰予捂住耳朵,此时晕开一片血迹在耳旁。 他一反常态,敏锐的感觉到贺兰予审视的目光。 他一字一句对贺兰予说:“不必。他是我师侄。你见过他,你记得不记得?在半月桥上。花莲,花莲,花莲是他邻居家的姑娘。他若不是被送来修行,如今也该和花莲成亲了。” 第32章 容小龙 贺兰予目瞪口呆的听慧箜讲诉。 他舌头上有三言两语在打转。 他想说他怎么可能记得那两年多前半月桥上的小和尚?他只记得孔雀和牡丹的烟火,记得耳边的爆破声,记得那句三千世界,记得慧箜唯一一次打的诳语。 那小和尚个头很矮,又为了看烟火挤在人潮前方,只空出一只手拽着慧箜的袖子,很快那袖子也被挤脱,被他寻了空拉走了慧箜。 现在这个眼前皮肉青紫,衣衫褴褛的厉鬼,居然是当时那个声音活泼的小和尚? 为什么一个修行的和尚,怎么就成了厉鬼呢? 为什么一个江湖的年轻少侠,能认得出来呢? 贺兰予问慧箜:“小师父,你如何认出来的?是那声花莲吗?” 慧箜点头:“不必来寺中的时候已经十五岁了,他不是自愿出家的,而是为了给家中体弱的兄长乞求福报的。他每日哭,哭到迷糊就会唤花莲。” 贺兰予觉得简直不可思议:“我只听说家中若有孩子体弱难养,便会送来寺中于佛祖座下养大。没听说过家中长子体弱,把幼子送来出家的。难道他们会认为幼子积累的福报都能转到兄长的身上?” 贺兰予心中对那个半月桥上活泼的小和尚充满同情:“何况那孩子都十五岁了,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这个时候送来出家,岂不是作孽害人?” 贺兰予说:“只怕那小和尚心中充满愤恨,哪能修行什么?” 慧箜头越垂越低,面色已经白到透明。 而垂柳之外,已经安静了很久。 贺兰予起了好奇,看慧箜暂时无事,偷偷再次剥开垂柳朝外观望。 那年轻人正在与成为厉鬼的和尚对峙。 他手上的长剑染血,并未擦拭,厉鬼此时背对他,贺兰予反而能很好地看到年轻人的表情。 他并无恐惧,反而充满怜悯和为难。 他表现在面上,也说出了口:“不必小师父,我不想伤你。” 那厉鬼并无动作,似乎怔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年轻人擦干净自己手上的血迹,朝不必试探性的迈前一步,他有意放缓音量,柔声细语:“你信我,我会帮你,想方设法的帮你。” 也不知道是这句话中哪一个字哪一个词触动厉鬼,厉鬼忽然动作起来:“花莲。” 厉鬼说:“我要花莲。” 那中年侠客犹豫半晌,试探性对年轻人说:“它要花莲,先给它就是,起码是个缓兵之计。” 他示意周遭损耗的随从的情况,说:“得把这些人带出岛,不然恐怕会加重伤势。” 此时那厉鬼又是一番动作,它居然跺脚,唤道:“花莲!” 中年侠客不敢再说那两个字。 年轻人不答。 此时那名极少开口的紫衣少女发声:“是不是,走了?不在了?” 年轻人很是艰难的点头,对中年侠客说:“不见有她。” 少女又说:“那个,也试过了?” 年轻人说:“试过了,没用。” 少女说:“那便无法了。” 她一直神情不太有什么变化,全程像个冷漠的旁观者,她此时忽然出手,夺过年轻人手上染血的长剑,对准厉鬼。 她似乎有意激怒厉鬼,她与厉鬼说:“你叫不必?” 那厉鬼懵懂不知。 她唇角勾出一笑,十分好看,她又说:“你要花莲?” 厉鬼咋听这二字,又是一震,厉鬼再跺脚:“花莲!” 少女说:“你要花莲,你即刻就可以去见她。” 她手心翻转,手中长剑立时闪过一阵白光,白光夹带锋芒,直指厉鬼咽喉而去。 她出手极快,那年轻人即便在旁有所防备,依然慢了半步,他心急之下,立刻用力撞了一下少女,少女没料到他有这一招,剑锋偏了偏余,未曾断喉,只割破了厉鬼的颈部。 厉鬼虽然是实体,可是即便受伤也不会流血,只一块皮肉连带凝血大块剥落。 而那厉鬼浑然不觉疼痛,只困惑出声,瞧那少女:“花莲?” 少女失手,未曾一时击毙厉鬼。 面上已经有微微怒意。 贺兰予之前一直不知道那些江湖人的名字。 好在是知道了。 那少女一字一顿,包含怒意:“容小龙,别逞能,做什么大善人?” 那个叫容小龙的年轻人面色发白,但明显他也有了怒气。 这倒让贺兰予吃惊一下,他以为这个年轻人是个软性子没脾气的人呢。 容小龙说:“你现在一剑下去,他自然灰飞烟灭。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就再也没有来生了。” 又是来生。 慧箜也说过的来生。 贺兰予心中微微一动。 这个年轻人......真的是。 贺兰予心中发软,又有些酸涩。 他想插嘴,告诉这个叫容小龙的年轻人,小师父说过了,厉鬼吞吃了他人的魂魄,毁了他人的人生,不会有来生了。 恐怕那个不必小和尚在吞吃别人魂魄的时候,已经放弃自己的来生了。 你,你怎么还为了他去想呢? 就像慧箜一样,贺兰予自己都不想过的来生,他却放在心里时刻记着。想着有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既渡地了他的今生,又不损他来世的功德。 贺兰予一直没和慧箜谈过这些。 因为他觉得根本没这么好的事情。 可是出家人心性单纯,他不忍心拂了人家的好意。 可是若是贺兰予站在少女的立场上,贺兰予也会做那样的举动的。 事实证明,贺兰予的想法才是大多数人的惯有想法。 少女说:“来生?你不觉得可笑吗?” 她讥讽一笑,仿佛容小龙说的是一件极其可笑的事情:“它成了厉鬼,吞吃别人的魂魄。你若是要可怜,不如可怜可怜被他吞吃的魂魄。你要不要问问,那些被吞吃的魂魄还有没有来生?” 少女执剑,步步逼问:“那些被吞吃的魂魄,不知道是不是枉死,且不论这个。他们被吞吃,离朱寻魄不得,该何解?阴间脉络混乱,该何解?若是你无法解决它,它再狂暴伤人,又何解?” 她问的句句在理,容小龙被质问哑口无言。 不过,容小龙并没有后退,反而少女距离步步拉近,面色从苍白渐渐变红。 少女并未察觉他面色有异,正怼他怼到兴头。 她说:“我就不知道,大人为何如此看重你,同样.......不过你这双眼睛!有何用!你心慈手软,毫无作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每每都要大人给你收拾烂摊子,你以为大人是谁,你爹你娘?怎么就不脸红?” 少女在气头上,可是就连贺兰予都看到容小龙脸红了。 身边那个中年人自然也看到了。 那中年人咳嗽一声,把面红耳赤的容小龙拉开,面上看着是帮容小龙,其实却对少女说:“小姐,眼下正事要紧。” 少女余怒未消,连带中年人一起瞪了一眼。 她把手中的长剑扔还给了容小龙。 她似乎身份地位颇高,那个中年人称她为小姐,身边跟随的那些弓箭手也不敢接近她。 她性子如此,一半是天性使然,另外一半,恐怕也是被惯的。 贺兰予觉得有点有趣。 看容小龙和中年人的反应,只怕也只有那个少女不知道,自己被人家偷偷喜欢。 算啦。少年情怀也是春嘛。 第33章 麻烦 少女在独自生闷气。中年人将容小龙带到一边去商量。 他们这下走的有点远。贺兰予算是彻底听不清了。 但是有一件事情算是确认了。 那个叫容小龙的年轻人,准备接下这个麻烦。不管最后是杀是埋,这个麻烦都算是有人接了。 贺兰予松了一口气。 他回头,准备和慧箜离开。 一转头,小师父不见了。 他立时急出一身冷汗。再一看,贺兰予差点晕厥过去。 慧箜慢慢走到了不必身边。 不必此时极其安静。它蹲在原地,低着头,丝毫不管刚刚被利剑伤到的脖颈,它用手在湿润的土地上安静的画画。 泥土柔软带着凉意,些许平息了一些它此刻的暴躁。它安静的在描画:松松的云髻,莲苞样式的发簪,小巧的耳垂,平淡的眉目之中是温柔的神情。 那是再也回不去的岁月。 慧箜大概猜出了关于不必如今情况的原因。 眼前画中的姑娘,怕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不必这个样子,不知道已经多久。慧箜只知道,不必一直想离开佛门。 他是喜欢俗世的。 一个被困在佛门的人,怎么可能潜心修佛呢? 当初不必在寺中的时候,故意偷功德箱的钱,在普客的时候打盹,偷其他小和尚的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想叫佛祖不要保佑他家中的兄长好起来。兄长只要不好,家中父母许会发现让幼子出家无用,便会想着把他接回去。 不必为此曾经慌张过,他偷偷问过慧箜,佛祖有没有生过气?佛祖会不会生气? 他忐忑不安。夜夜难眠。渐渐患上了夜游之症。 慧箜不放心他,每每在听到禅房响起脚步声的时候披衣起身,他没有叫醒他,而是默默跟随。 他眼见不必去费力地够后山的花朵,枝叶,然后将这些混着杂草的花朵供奉在佛前。他衣衫淡薄,垂首跪于佛前,安静合眼。 他没有点戒疤,因为方丈说他与佛无缘,来此不过强求。 结果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家中的长子,一日日大好了。 他的长兄中了科举。 不必的二哥也有了媒婆上门议亲,提的是本地开绸缎庄家的小女儿,媒婆相面过了,很是有福气的样子,二哥很是满意,只家中父亲觉得既然长子中了举,便是一只脚入了官门,眼光也得再高些才是。 无论如何,都是喜事。 多亏了佛祖保佑。 这之后,不必的母亲似乎就不来了。 家中喜事接连不断,父母已经无暇去想起远在佛寺的孩子了。 再之后,慧箜很想想点办法,叫这个小师侄开心一些。 于是水路法会的时候带上了他,带他看烟火,看红尘,看俗世。 最后,反而是他,一头扎进了俗世红尘中,头也不回。 再见,却物是人非。 慧箜心中酸涩不已,那种酸涩压抑不住,渐渐化作泪水涌上眼眶。 “小师父......” 贺兰予走到他身边去。正好看到他落下一滴泪。 已成厉鬼的不必和尚无所动容。可是贺兰予还是人。 慧箜擦了一把脸,低着头。这是贺兰予头一次见慧箜悲伤的神情。 贺兰予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贺兰予个子很高,何况青天白日,忽然冒出两个大活人,接近危险之物,任谁都不瞎。 可是第一他们不敢贸然过去,第二他们不明对方底细,只能做旁观。再者,为首三人都无动静。 中年侠客在安全距离出抱拳施礼:“在下徐长生,江湖人士。不知二位尊驾何谓?” 贺兰予不理他。把头撇了过去。 慧箜此时站起,合十念佛:“贫僧白塔寺慧箜。” 他对徐长生背后的容小龙露出半个笑容:“多年不见,故人安好。” 容小龙腼腆一笑,十足又是个少年郎模样:“慧箜师父安好。” 他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目光转到不必身上,原本激动的神色如沸水如冰窖,霎时间就冻结了。他的话也就此终结了。 徐长生说:“原来是白塔寺的师父。施礼。” 他也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 慧箜还礼。 贺兰予和旁边的少女同时露出了极其不耐烦的神色。 徐长生客套完毕,开始讲正事:“师父如今前来,难道也是为同一件事?” 慧箜看了一眼不必。并未否认。 徐长生再说:“师父可知,它已然背弃神佛了?” 徐长生还补充:“它距离入魔,只差一步。” 慧箜说:“差一步也是差。” 徐长生说:“难道师父有渡化之法?” 慧箜道:“未曾想到。” 聊不下去了。 徐长生露出为难的神色,试探问询之:“那么大师此番前来,意欲何为?” 慧箜说:“带走。” 此话一出,不光是徐长生三人,连贺兰予都惊了。 贺兰予本能地开口拒绝:“我不同意!” 慧箜没理他。 慧箜对徐长生说:“不必是贫僧师侄。落得如此境地,罪大恶极。但他终究与佛门有过几年缘分,可否让我带走渡化?贫僧保证,定然不会叫他再次伤人。” 徐长生想说你无法保证。 话未出口,已被拦下。 容小龙说:“劳烦师父。” 贺兰予吃惊。他原本还想着让容小龙和慧箜据理力争一番,夺走这个麻烦。 万万没想到容小龙如此不要脸,一番推诿都不曾有的就把麻烦拱手相让了! 徐长生也没聊到容小龙如此痛快就决定了这件事情。 他们为了这个厉鬼沿途追踪数月,好容易将其困住于此,然后就没有了? 徐长生难以置信,询问慧箜:“难道师父,也是追踪数月,才寻到此处?” 慧箜老实摇头:“并非如此,而是寻小像而来。” “何时寻见?” “不过今日而已。” 徐长生险些气死。 但是容小龙和慧箜已经自动把其他几人置于事外。 容小龙拿出一把匕首,当着所有人的面,在手心划了一刀,确认了匕首染血,才将短刀回鞘。 他呈交慧箜:“慧箜师父,这是万不得已。” 出家人不该接血腥之物,容小龙递出之后才觉不妥。贺兰予一把抢过,面色极其难看。 慧箜说:“多谢。” 容小龙也说:“多谢。” 贺兰予腹诽:小师父说多谢不过客套,可你的多谢未免太过于敷衍。这个大麻烦,岂是一句多谢就抵消地了的? 第34章 五衰 贺兰予越想越不忿。可是事已成定局,他也只能把气撒在那个厉鬼上。 “你,那边去!” 他站船中央,指着船头一角示意厉鬼。非得分开它与慧箜不可。 他才不管它之前是何人何物。反正如今,他已经是个不通人性的怪物。 贺兰予撑船的时候感觉到明显的吃力,他不知道是逆水行舟的缘故还是多了个怪物的缘故。总而言之,他怪不得水逆,只去怪它。 亏他原本想着,这厉鬼不知人事,肯定不听人言,拉扯之下他还可以夺过那匕首一刀解决,一劳永逸。没想到慧箜两句话在耳边悄声一下,那厉鬼便跟着慧箜动作了。 多了个麻烦。 实在是天大的麻烦。 他们不得已带着它。它终日躲在厚厚的斗篷袈裟下不见天日。他开始时候每日狂躁,慧箜都把贺兰予支出远远,贺兰予忧心忡忡,生怕这厉鬼狂躁之下把慧箜撕成碎片。他每每在不远处等候,只听到远远有诵经声传来,慧箜还会唱偈子,声音在月下悠扬清朗,这厉鬼的怒意和不忿都在偈子声中渐渐消弭。 不必渐渐少了狂躁的次数。渐渐有那么几次,它还听懂了贺兰予的呵斥。 贺兰予叫它蹲在角落,它不再原地杵着不动,也不再如蘑菇那样长在大路中央。 它就去蹲角落。 它做和尚的时候被神佛压抑,最终拯救它的也是神佛。 它虽然面貌丑陋,可是凡见它之人看他着袈裟串佛珠,都敬他舍他。 不必最终也没有再被当做厉鬼。 转眼春去。 他们距离观音塘越来越近。 这里是红桐镇。 桐,原本为童。童子的童。 据传红桐镇不远,有一观音山。 那山头独立,远观似观音,山下冠丛似莲花宝座。观音坐镇,必有童子。镇中之人于是自诩为童子,将此镇更名为红童镇。镇中户户供奉观音。有长寿者皆尊为半神童子,奉入庙宇居住。长寿者多,名声便远扬,扬到京城,变成此镇有长生者。 君悦,传钦差入镇,观之,接长生神者入京面圣。 长生者白发黑眉,半途,有大风起,飞沙走石,迷离眼前。风止,长生者不见。观音山崩,莲花树丛消失。徒留一天坑于此。 此前事不在话下。 这是百年前的事了。 百年后,红桐镇中,无神。镇中只一惨败观音庙,无香火,蛛丝遍布。 厉鬼登门,无惧。 此门无神。 慧箜与贺兰予今日就夜宿于此无神之处。 贺兰予照例去拔了一丛野草捆扎成扫帚清理大殿。 他先扫观音像。 那观音不知道经历多少岁月,彩塑剥落个干净,只留泥胎。若不是大殿中观音殿三字牌匾未被摘取当柴烧,谁又识得眼前泥胎乃是神灵金身? 贺兰予手下没有轻重,扫得尘土飞扬。殿内一片狼藉,不必已经自觉蹲在远远一角。不添乱,不帮忙。 贺兰予发现,不必十分怕他。总远远躲他。反而对真正的佛门中人的慧箜并不避离。 贺兰予不解。 然而也并无兴趣去解。 他被灰尘呛的流泪。待到清扫到不必那块之时,他故意一脚踢飞一团枯草到不必身上,不必依然懵懵懂懂,他走近些看,发现不必又在画画,他一下一下,把花莲画在那些尘土中。 贺兰予就算是闭着眼,也知道花莲的模样。 他想不通,不过是个姿色平平的女子,值得这小和尚如此情根深种?还俗送命还不够,还犯了命案,还吞吃了自己亲生兄弟的魂魄。 如今成了这个鬼样子。 他起了好奇。 远远蹲在不必前方,一手持着沾满灰尘的扫帚,胡乱挥开面前的尘土。 他问它:“那个,女人,是怎么死的?你真的把你的兄长给吃了?” 不必根本听不懂,也不为所动。只在画画。 贺兰予哼一声:“难道是你兄长把花莲怎么样了?要不能有多大仇多大怨?” 贺兰予,刚刚出口那两个字,就知道自己惹祸了。 什么叫祸从口出? 这就是。 慧箜带着食物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不必狂躁地在撞柱子,贺兰予双眼泛红,眼泪汪汪。这场面,咋一看,是不必吓哭了贺兰予。 可是慧箜知道,贺兰予的胆子没那么小。 何况这种事情,一个月里也总要发生那么一二三事次。 慧箜问他:“又怎么了?” 听听,怎么了就怎么了,非要加个又字。仿佛不加这个字,不足以彰显贺兰予闯下祸事的次数之多。 贺兰予没好气:“能怎么了?还不是它发疯?天天对这个画看,既然能看,就说不得了?” 不等慧箜说什么,他又赌气:“麻烦,真是麻烦!若不是小师父善心,非要留它,这麻烦......” 慧箜打断他:“他不是麻烦。” 他皱眉:“他是我师侄。” 贺兰予自知失言,若是以往,他很快就会认错讨好。可是眼前多了个外人,不对,外鬼。他示弱的话就再也出不了嘴。 他梗着脖子,不去看慧箜:“那么久了,它也不过比较之前安静些许。可是听到那什么,又会狂躁。那名字又不是什么稀罕字。难不成之后就说不得了?” 贺兰予说:“若是给那少年处置,说不定更好。” 慧箜说:“不会更好的。” 贺兰予回嘴道:“小师父如何知道?” 慧箜回答:“它支撑很久,如今已经开始五衰,不必,已经失了味觉和嗅觉,如今,已经全盲了。” 贺兰予不信,他道:“怎么可能,它刚刚才......” 他指那灰尘中的小像给慧箜看,却发现,那厉鬼的眼睛是涣散的,它目视之处并非指尖下的小像,它只是凭着感觉描出样子。 它描绘了千万千万遍,刻画了千万千万遍,刻到血肉腐烂,描到指骨开裂,都不曾停下。云髻,耳垂,发簪,眉眼,熟于指下。即便自己已成行尸走肉,也不曾忘。 贺兰予内心触动,却丝毫不理解。 “又不是,又不是什么倾城美人......值得吗?——你看看你这样子!” 后一句,他对不必训斥。 第35章 真心 这世上值得与不值得,是否有个天平和确实的考量吗?是不是要去权衡值得与否,要翻开书对开页,一项一项对照,十之八九,五之三四,等到确定了那样的值得才去做? 贺兰予忘了他曾经对慧箜说过的话。 他说:“我不想长生也不想不老,我想面对死亡,我想佝偻龙钟,我想和我爱的人白头——若我有爱的人,若我能爱人。” 贺兰予没有遇到这样的人。 他许遇到过,但是最终还是错过。 他总是权衡——权衡这个姑娘是否美丽,是否心底善良,是否足够聪明。是否美丽善良聪明到值得他去爱。 若她足够美丽足够善良又足够聪明。他又要权衡是否真心爱他,又爱他什么,爱他富贵连天,还是爱他年轻俊朗,亦或者爱他动情暖语? 可是真心这种事情,又如何能表明?要剖心沥胆吗?或者以死明志么? 但若是真的用一把匕首剖出了心肝送他,恐怕又要怪她,为何叫他心痛?既然爱他,又为何摧他心肝? 真心啊,真是这个世上比神佛还要难懂的东西。 过了那么多年,贺兰予在一座破败的观音庙里,对着一个已经不通人性的厉鬼只顾无言。 这个厉鬼,生前是是个断绝七情六欲的和尚。非要给了个无法回应的人去付出全部的真心,掏空了心肝,再交出命来。 这一次的晚课,慧箜没有赶走他。他安安静静,听慧箜念经文,唱偈子。 “洪钟初叩,宝偈高吟。上彻天堂,下通地府。 上祝诸佛菩萨光照乾坤,下资法界众生同入一乘。 三界四生之内,各免轮回。九幽十类之中。悉离苦海。 ...... 飞禽走兽,罗网不逢。 浪子孤商,早还乡井。 无边世界,天长地久。 ......” 贺兰予在这平和的偈子中渐渐感觉眼皮沉重,手中的花糕吃了一半就睡着了。 另外一半没吃完的花糕在第二天不见了。慧箜把剩下的糕点做了次日的早饭,两人就着清水咽下了已经变硬的糕点。 贺兰予记得头天的花糕又软又喧腾,里面有包豆沙和枣泥,甜甜蜜蜜,还撒着撕成缕缕的花瓣。 每次化缘,都是慧箜去的。 慧箜长着一副很讨人喜欢的模样。穿着僧衣,一颗圆圆的头,很无辜的眼睛,显得很乖。很乖的慧箜很是让大姑娘小媳妇喜欢和怜爱。总是给他的木钵中塞很多的吃食。 有寻常糕点,有点了红印的馒头,也有水果,她们还问慧箜有没有炊具,若是有,她们给生米和素菜可好? 出家人能不能吃鸡蛋?只吃青菜豆腐未免太可怜了。 慧箜对于这样的好意和热情很无措。总抿嘴道谢,越发显乖。 他三十二岁,快要三十三。 看起来比贺兰予还要小。 贺兰予的手里有两把匕首。 除了容小龙所赠与的。还有一把十分小巧,可藏于袖中,平日里主要用来做木工。 他给慧箜做了一个木雕的小和尚。后来又寻了个高长的木料,给慧箜雕了个禅杖,再做了个木钵。 他还想给慧箜做个木鱼,做了好几个都失败了,不知为何,他做的木鱼总是声音沉闷,如古井中有青蛙再叫。别说慧箜,连不必听了都要暴躁。到第五个的时候,贺兰予终于作罢。最终还是在一个庙宇借宿之时一位方丈送了慧箜一副。贺兰予少了一次大展拳脚的机会。 慧箜用的最多的就是木钵。最没用技术含量。就是用个木疙瘩挖了个洞,又打磨又打磨。勉强有个碗的模样。 但是民以食为天,和尚也要吃饭,有那么几次,贺兰予还用它喝汤。 好好的野菜汤,入口都有一股杉木味。 他对于不必态度好了很多。 从知道不必五衰已起的时候开始。 生命消散起始,先是味觉和嗅觉。再是视觉,之后触觉,最后听觉。此为五感。 人死之后,听觉是最后消失的感官系统。 人到最后几天,神志清醒,却总会说什么嘴里没味,要吃些平日爱吃的,便是这个道理。并非是病重之人神思混沌口味失灵,也不是久浸药香习以为常。而是人之将死,五衰已起。 不必和尚,已经快要过半。 它之所以如此地缓慢,是因为他吞吃的是他的同胞兄弟。血亲相连,魂魄不起冲突,在吞吃的那一刻就十分完满的融合到了一起。那几缕血脉相连的魂魄支撑着成为厉鬼的他过了好几年,才叫容小龙寻获。 若是寻常厉鬼,暴露在阳间,一般是活不过半载的。 除非继续吞吃魂魄,但若是守着寿终的人等魂吃,这样很容易叫来阳间收魂的离朱发现端倪。若是枉死者,便犯了命案,这便是入魔。 鬼有鬼道,人有人间。鬼吃鬼,尚且还能算是鬼域自己的事情,若是鬼杀人,两界冲突,坏了规矩,魔界就要来搅合了。 他不知道不必变成如此的详细过程。慧箜没问,也着实问不出来。许那些几个江湖人知道,但是匆匆一别再无相见。 贺兰予心想着,既然这么久都相安无事,想必没有发生鬼杀人的事情。 不必是活人的时候犯的人命案子。 也许是这样。 从他听到的讯息来看,那个叫花莲的姑娘,也不再人世了。 是啊,若是花莲在人世,不必又何必满天下找寻呢?又何必,跺脚都要花莲。 贺兰予看着已经全盲的不必,默叹了一口气。 这和尚,法名取错了,真不该叫什么不必,该叫何必。 何必呢? 见识太浅。若是他如自己那样,阅美无数,心早散了,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相貌平平的小家女子如此牺牲。 不过这既已经发生的事情,也就不必纠结了。 据慧箜说,不必最多撑个半载一年。就会灰飞烟灭。 既然如此,就当个快要死的老狗养着。看着它残喘,都会多出一丁点的怜悯来。 一年半载又怕什么。 他最不缺时间。 他只要想,他可以跟随慧箜师父到他成佛成圣的那一天。 观音座前童子算什么?我们小师父是要成佛的。 成佛还早。 他们先到了观音塘。 相传距离红桐镇不远,有一观音山。 那是百年前的事了。 第36章 白云生处 观音山崩塌,留一天坑。下探无底之洞,九曲回转,百年间,内生藤蔓喜阴矮木,内里不可探。越数年,天坑漫水,汇集成塘。 贺兰予也是到了当地才知道,和观音塘的水是隔相江水,观音塘中也不是只长莲叶。更加没有都是‘可乘小儿’的巨大莲叶。 巨大莲叶也有,可是也有莲花,只是对比莲叶,莲苞太小,极易忽略。且传闻天坑百年间葬身数千人,塘底白骨深深,无人敢采莲嬉闹。任那莲叶漫长,莲叶极其霸道,遮天蔽日,使得塘中水草不见阳光,很快萎靡死烂。时间久了,就有了观音塘只生莲叶的传闻。 贺兰予百闻,如今一见。也不算失望。 贺兰予说:“所以这观音塘其实与莲叶毫无关系,只是沾了百年前观音山的光罢了。” 贺兰予想起当日那句戏言,说:“不知道有没有再大的莲叶,可以叫小师父端坐之上。” 慧箜没理他。 贺兰予原本只是想想,如今小师父,大莲叶都在眼前,立刻有了具象。确实十分好看。 贺兰予跳起来:“我去寻很大的莲叶!” 他不等慧箜说什么就跑远,一边跑一遍回头:“小师父你在此地不要走动!” 待慧箜睁眼,贺兰予早不见了。 慧箜开口,声音一贯的平稳,他对不必说:“不必。” 不必懵懵懂懂,蹲在他侧。 慧箜依然在原地,他起身,对蹲在地上的不必弯腰抚顶,如当年在白塔寺给一婴儿赐福一般的姿态。 他说:“不必。去躲起来。” 不必抬头看他。他目光涣散,眼中一片荒芜。青白的面上一片无知初生之态。 慧箜继续柔声说:“去躲起来。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 见慧箜不动,不必伸手推了一把。 不必感到推攘的力量,渐渐面上露出委屈的态度。 慧箜说:“去。” 不必终于站起来。委委屈屈,磨磨蹭蹭地走到了不远的一刻大树下,缩进了一个很小的树洞里。如一个蘑菇一样,一动不动起来。 慧箜松了一口气。 他转身,时间刚刚好。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中左肩。 那利箭冲击力极其强大,哪怕慧箜已经有所准备,依然被冲撞到踉跄,他连连后退,几步才止住动作。 那箭透穿肩胛骨,血迹从破损的皮肉出涌出,浸红了一片僧衣。因是夏日,僧衣淡薄,僧衣被血水紧贴皮肉,显出慧箜瘦消的体型。 他如此单薄,而那把反射日头的金箭却十分沉重。 慧箜被沉重的箭羽带地略微弯腰,他顺势吐出一口血沫,抬眼。正视正前方缓缓而来之众。 慧箜识得那为首持弓之人:“你,你是那日在红桐镇布施的人。” 那人点头,嘴角扯出一抹张狂的笑意。与那日布施之时和善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说:“正是。小师父,花糕可好吃吗?” 慧箜见他居然有闲谈之心,勉力扯出一抹笑来:“确实,不同凡品。” 他竟然也与之闲谈。 那人道:“那花糕材料均取自上乘糯米,就连花糕之上的玫瑰丝,都是极品波斯种子。自然非凡品。” 他看慧箜:“我家家主口味刁钻,稍甜稍咸,皆不合胃口。那做花糕的厨子也是一代一代,服侍本家。” 慧箜点头:“原来如此。” 他说话十分费劲,每次呼吸都会牵扯到皮肉伤口,他面上已呈濒死之态。 那人见之欣喜,欣喜之余忽然又记起什么,面上露出极其刻意的懊恼:“施礼,只顾攀谈,竟然忘了互通名姓——在下贺兰愿。见过慧箜师父。” “贺兰?” 贺兰愿鞠礼:“在下是家生子,随了家主姓氏而已。” 慧箜忽然浮起笑意,有细细的血线从嘴角溢出。 “所以,这近三年来,实在辛苦你们。” “此乃分内之事。” 贺兰愿一身淡金圆领锦袍,如当日在淮城初见贺兰予之时十分相似。他佩金冠,玉色腰带,绣九线金菊暗纹,说实话,将那么多华贵的细节堆放到一处,若是换一个人来都会逃不开俗气。但是这一身打扮在贺兰愿身上却十分出彩。他模样并不俗,一张十分年轻的脸上有一双如点漆般的黑眸。 任是谁家看到,都会觉得这定然是个世家将门的公子。 但他却说,自己是个家生子。 一个家生子如此耀眼好强。而真正的家主,此刻却在身穿麻衣脚蹬布鞋,在塘边寻找莲叶。 贺兰愿说:“我家家主,每过段时间就回想着出走。真是孩子心性。” 他把玩手中弓箭,他背后还负长箭,他眼前有一个半边浴血之人,他却熟视无睹,轻松自若到仿佛这只是一场再不过平常的闲谈。 他自己都是个孩子,却在用一种无奈的口气谈论一个不知年岁的人。 慧箜想笑,却连半抹笑容都扯不出来。 贺兰愿眼中闪过一丝的冷意, “这是家主第四次出走了。家主说,想看看观音塘。于是想着,怎么样,就到观音塘吧。毕竟第一次的时候家主心心念念千城山,结果半途而废,家主就很沮丧。闷了很久。哦对了,那一次,家主跟着的,还是个小道士。第二次是个老道士。第三次还是个道士。没想到这回,换了个和尚。” 贺兰愿又笑起来:“不过家主后来还是去了千城山看了。我父亲说千城山是很有趣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四下环绕,露出一副很失望的样子:“至于观音塘......名不符实。” “不过来都来了。还是看看吧。” 贺兰愿时间算的很准,他留下了慧箜一口气,留够了时间给贺兰予告别。 贺兰予来的时间也刚刚好。 水面一片血红,还未傍晚,却仿若晚霞来临。 慧箜仰面躺在塘边一片很大的莲叶上,那并非是塘中最大的莲叶,却可以乘得住几乎失血过半的小和尚。 贺兰予几乎忘记了呼吸。待他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到了水中,水漫过腰际,水波沉浮,他勉强站住。 很好看的小和尚乘在宽大的莲叶上。 画面叫他落泪。 眼泪滴落到慧箜肩上的血洞中,慧箜睫毛微动,睁眼,对他一笑。 慧箜的声音很轻,贺兰予凝神静气才听得到:“千城山是不是真的很有趣?” 贺兰予点头:“千城山冬日落雪,盖住房屋,唯独有窗透光,才见人家。” “白云生处有人家——那雪,一定和白云很像。” 贺兰予喉咙发紧,说不出什么话,只能连连点点头。 慧箜脸上一抹难以察觉的淡笑。他闭上眼,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莲叶终于承载不住生命的重量,从中间撕裂,如一张嘴,把慧箜转瞬吞没。慧箜的一只手最后消失于水面,他被浮力举起,在贺兰予眼前如慢放画面一般,淹没苍白面色,淹没胸膛,淹没手肘,淹没手腕,最后指尖,那手上举,如一个徒劳的,绝望的,无声的挽留。 贺兰予此时后知后觉伸手去捞,却只抓到一捧冰凉的水。 【这是第四个故事】 第37章 沈家 “我的那条细纹领带在哪里?” 许思皱眉:“你有三十多条细纹领带。” 沈安良一边也皱着眉解开温莎结,一边被这个数字吓一跳。 他想了想:“就是去年在巴黎的时候,那天你还被忽悠了一瓶香水。” 许思记起来了:“那条在老宅。上次奶奶过寿,你回来的时候脖子上就是空的。” 沈安良经过提示也记了起来:“过寿的时候,洒了果汁,我让人送去干洗,估计写的是老宅的地址。” 许思说:“你若是想配那条领带参加嘉嘉婚礼。取回来就是了。” 沈安良一想到要因此回老宅就不舒服。 “算了。我不是有三十多条细纹领带么。” 沈安良不愿意回老宅,大半原因是因为文玲。 文玲是他母亲。 是他父亲的第二任妻子。 似乎这就是原罪了。 他的那个生性刻板的奶奶就一口一个继室的称呼文玲。看她不喜,连带她的孩子,她的幼孙。 言语传的多,已经有了好几个版本,最为大众化和普遍的,便是文玲是第三者,插足沈北杨和卫微微的婚姻,最后气死原配,借子逼宫。 这样的所谓有鼻子有眼的真相,只要有心人士稍微打听一番,就可以知道这其中的可笑和荒诞。 但是好事之人之所以称之为好事之人,不就是奔着热闹去的吗?又怎么会去冷静下来,寻思这热闹的破绽呢? 热闹的破绽就如一个气球的缝隙,他们就现在这个叫做热闹的气球边,看着这个气球越来越大,鼓鼓囊囊,却不希望它在眼前爆炸。否则若是波及自身,如何了得? 沈北杨和卫微微的儿子沈柏良今年四十三岁。继承了母亲在澳洲的公司和股份,他还打理母亲的画廊。,并不很愿意回来。 一开始还在卫微微忌日回来祭拜。再之后,他干脆把母亲坟墓迁移到了澳洲。 也只有在这里,卫微微才过得是自己喜欢的样子。她翩然蝶舞,她笑语颜颜。 沈北杨从小所受到的教育,第一条就是男人不可有错。这样的家训,令他的第一段婚姻迅速崩盘。 然而迅速崩盘并不代表迅速放弃。放弃意味着认错。他是男人,如何有错?若是无错,又何来认错。 于是他们纠缠多年。 困于婚姻的卫微微如朵花,迅速地在那个大宅中枯萎了。 沈柏良幼儿时期的最多记忆,就是母亲紧闭的房门,父亲在门外面色铁青,一言不发。他有过那么几次想要踹门,甚至已经有了举动,最终只剩一声叹息,拂袖而去。 他最终签字离婚,最终对卫微微认错。 最终承认:“微微,我们的婚姻是个错误。” 卫微微离婚后带走了儿子沈柏良。定居澳洲。三年后,卫微微病逝。 同年,沈安良迎娶文玲。二年,沈安良出生。 沈安良一直到五岁,才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哥哥。 十五岁的沈柏良个子已经快接近一米八。常年在国外的生活让他的国语并不那么熟练,他说话很慢,尽量让自己发音标准,这样使得他的声调十分温柔。 沈安良被沈北杨带来老宅的时候,沈柏良正在二楼房间看书。五岁的沈安良跑到门口,借着未关的门缝看他哥哥。他扭捏害羞,不敢进去。倒是沈柏良发现他,主动打破沉默:“你是不是安良?” 他见沈安良不动,又笑:“要不要我陪你玩?” 那时候还没个桌高的沈安良听懂一个玩字,他扭捏蹭过去,又一扭,泥鳅一样钻进了沈柏良的怀里。 男人从小开始,就会崇拜强者。作为小男孩的时候,会喜欢粘着年长的哥哥,到了步入社会,会自觉去崇拜领导或者前辈。这是刻入骨子里的,对于力量和权利的最初本能崇拜。 五岁的沈安良毫无意外的,对于初次见面的哥哥沈安良十分亲密。 这令文玲十分生气。 沈安良太小,难道她会不知?她的婆婆为何会在七十大寿的时候召回远在澳洲的长孙,这份心思,昭然若揭。 安良,安良。 婆婆每每叫一声安良,文玲的心里都想吞了苍蝇一般恶心。 她知道,她婆婆就是在明示与她。要她安良,要她儿子安良。 沈家这一代男丁不少,沈柏良,沈成良,沈南良…到她儿子,只剩安良。 文玲是电视剧演员出道,文玲是她的本命,公司当时给她选了一个艺名。文薇。那算命的大师,说她命中缺木,应取一个草木名头的名字,才叫吉利。 那大师一双浑浊的老眼,上下打量她,说,她必将大富大贵。 她后来果然应验,她与公司迎新晚宴遇到沈北杨,简单聊两句,高层极其有颜色的要她主动邀请沈北杨跳舞。她年轻,胆子很大,于是对沈北杨相邀。她实际上舞蹈功底并不好,全是进了公司才进行过培训,幸亏沈北杨十分妥帖,故意踏错一步,留足她的体面。 之后她拍了片子,演了一个很是讨喜的角色,跟在美艳的女主身后充当背景,也很是捕获了不少的目光。 她开始有了固定的观众,来往公司,也会收到花束和礼物。 她只拍了两部电视剧,两部都是沈北杨参与投资。第二部,她演一个因为真爱而嫁入豪门的灰姑娘,圈内一个前辈女星扮演她的婆婆。前辈女星年轻时候也曾经星光灿烂,可惜娱乐圈这行,美女如云如花,来来去去,花开花落。前辈女性不到四十,却已经开始接婆婆的戏码。她平时叫前辈女性姐姐,一到开机,她便收起甜美的笑,换上楚楚可怜的苦情脸。 那个时候,苦情女主戏还是主流。 不比现在,要大女主。 一个小小的少女,聪明果断,要披荆斩棘,要大杀四方,要坐镇军中,要浴血奋战。 她年轻时候,一个小小少女的一切,是丈夫,是儿女,是美丽,还是婚姻。 嫁入沈家的时候还年轻,清纯美丽的女演员,和文艺艺术之家的长子,很是出了一番风头。 第38章 沈家2 她果然大富大贵。 她进娱乐圈时候就已经明白一个道理:大富容易,大贵太难。一桩婚姻,会是美人最好的跳板。她一夜之间就从初入娱乐圈的女明星成为了文商圈的贵妇人。 之前的要她陪沈北杨跳舞的高层再次遇见之时,都十分绅士得称呼她为沈太太。高层礼貌而疏离地与她碰杯,他并不敢当贵人这一身份。寒暄两句,便招呼自己的夫人与之攀谈。 这叫夫人外交。 高层的夫人在喝了两次下午茶之后便将她推荐到慈善基金会,给她发了入会邀请。这一类的慈善基金会门槛很高,要求很高,她询问沈北杨,沈北杨慈善是好事,去就是了。 沈北杨扯一张名单,告诉她这些基金会的太太们,哪一些可现在深交,哪一些,浅谈即可,又有哪一些,未来会去深交,所以现在不好怠慢。 她半懂不懂,沈北杨温柔给她顺发:“你只照做便可。不是大事。” 沈北杨补充一句:“可随大流。” 她后来才知道随大流的意思并非是因为沈北杨心疼钱的缘故。 在这样的基金会上,要捐多少,出资多少,其实都有规矩,你不可过于出风头,又不可以太不出风头。最保险的做法就是随大流。 当然有那么一两次,沈北杨要她在可以出风头的时候出了一把风头。 她做的极好,她穿一袭吊带珠光修身礼裙,乌黑的长发被造型师吹的蓬松微卷,明色的礼裙很好的勾勒出她精致的锁骨和白到发光的笔直小腿。她挽住沈北杨站在聚光灯下,脸上是得体的笑容,温柔,美丽且知性。如一双璧人。 她果然是个很好的演员。 这一次风头足足让她惹眼了半年。之前的同行眼热眼馋而说尽风凉话的人也暂时闭了嘴。 谁都不知道此时她和沈北杨的关系已经临近冰点。 不是八卦报纸新闻报道中会猜测的原因。一点都不是。一点都对不上。 沈北杨和文玲婚讯传出的时候,因着文玲的身份,娱乐圈也进行了极其纠缠的报道。沈北杨并非是可以低调之人,他面面俱到,温和从容。他甚至给跟踪他的狗仔也包了红包。要他们“把我太太拍的好看些。” 后来那日报记者果然选了文玲最好角度发文,即便是模糊的抓拍,也属于惊鸿一瞥的美人脸。 也不知是那封红包起了作用还是沈家的权威的制衡。 人人都道文玲运气好,遇良人。 文玲那个时代,还未曾宣扬独立女性,即便文玲起点很高,前途大好,也盖不住众人对于美满婚姻的向往。 他们甚至选了一名前辈影后作为参考。那影后一生辉煌,至今不衰,然后年近五十孑然一身。她住比弗利山庄,开跑车,社交网站上时不时放健身旅游和聚会的照片,她光鲜亮丽,身材紧致,笑容完满,与三十岁的男友在海边开怀相拥,十分般配。 但是她依然成了众人眼中的可怜虫。 幻象她每每晚上独自一人回到空旷的大宅该何等的孤单,天鹅绒的大床也挡不住独自一人的孤冷,她白日的笑容是她的保护色。 最后报道感慨,女人,若是没有婚姻,家庭,丈夫和子女,都是不完整的。 这篇报道当时迎来极大好评。写这报道的男性记者后来因此被挖角,薪水翻了一倍。 文玲那时,深以为然。 她和沈北杨说,她想一结婚就生小孩。 因为她才二十二岁,早一点生小孩,恢复会很快。她毕竟有明星包袱,接受不了众人谈她身材走形的话题。 沈北杨说:“你高兴就好。” 文玲笑容明媚:“我当然高兴。想那孩子会长得像你和我。” 文玲果然如愿。 婚后一年,她生下了一个男孩。 她有意控制体重,沈安良生下来的时候只有六斤二两。猫一般大。哭声倒是很响亮。 她一个礼拜便出院,一个月后被狗仔拍到,她孕肚消失,四肢纤细,她和好友再喝下午茶,笑容明艳,较之婚前,更加了一份风韵。 她觉自己完成了身份上的转换。 她此时从容的和那个贵太太喝茶,娴熟的谈天,小口地咬马卡龙,她甚至能够品得出威士忌中冰块的差别。 她请了舞蹈老师特训,她的家中有一间房间专做了舞蹈室,老师上门,她不必再如当初那样等着老师排课,她请法国芭蕾舞团的资深老师为她教授,做体型指导,她懂得如何转体可翩然,如何顾盼才生姿。她看向全身镜中的自己,她从容的俯身伸展,如一只骄傲的天鹅。 沈安良击碎了这一切。 沈安良的名字是在满月之后由沈北杨的母亲,沈家的当家老太太亲自命名的。 她虽然很遗憾她无法亲自给儿子命名。可是她到底觉得自己是小辈,该有小辈应有的涵养。何况老太太书香门第,祖上出翰林文武将军,自然不会差。 到沈柏良这一辈,尊良字。 沈北杨的长子沈柏良中的柏字,取自柏树为栋梁之意,柏露在古时候又有可明目的功效。且为明目栋梁之君子。 她对于自己儿子会得什么字,十分忐忑又雀跃。如一个等待拆开礼物的小女孩。 满月时,沈家老太太写一安字。 老太太自幼习书法,一手颜体可成大家。 她书一安字。 并言:“《齐书》有云,其心安焉,不见异物而迁焉。” 又说:“取君子定也。” 她第一份直觉告诉她,这个名字实在是太过于普通。她拍过戏,没有一个男主角的名字会如此平白寡淡。她内心的巨大落差让她险些笑不出来。 沈北杨此时环住她,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把她和孩子拢在怀中。 她心中定下半分。了再看沈家老太太的脸,无端觉得那张富贵雍容的脸上慈祥中带着尖酸。那是并不浮于表面的心思。演技高超,甚至盖过当日与她对戏的前辈女星。 她怀抱幼子,依靠丈夫,乖顺地站在婆婆身边,完成了那副次日要登报的全家福。 她果然是个好演员。 第二日报纸出来,头版头条,便是沈北杨之子的满月礼。沈家出美人,她也不遑多让。画面和谐,端的是婆慈媳孝,三世同堂。 她看着报纸冷笑。 顿觉演技被比了下去。 第39章 沈家3 她第二天一早,天未亮,她匆匆裹一件晨衣,躲在沈北杨的书房中,翻阅查《齐书》。 《齐书》有云:‘其心安焉,不见异物而迁焉’。翻译成白话文,不过就是:不见异思迁者为安。 她抱辞海去查安字的解释。 安,竫也。 和好不争曰安。 古时候女子为本,居交覆深屋下。女坐室内为安。 《尔雅释诂下》,安,止也;安,定也。 其实安字还有很多的解释。不算坏的意思。但是这个字,横看竖看,拆开拼上,都分不到一点的野心。 辞海很重,沈北杨所订购的书籍皆是硬皮精装本,压地文玲的手腕开始发酸发颤。 在这之前,她从不踏足老宅中的书房。沈北杨曾经笑她不懂书香之妙,她却伶牙俐齿回他:“难道我不必书中自有的颜如玉?” 沈北杨开怀大笑,将她拦腰抱起抱回卧室哄她睡:“你自然如颜如玉。好了,我得去寻一座黄金屋,把你藏起来。我的阿娇。” 金屋藏娇的故事出自魏晋志怪小说《汉武故事》。“金屋藏娇”在书中为“金屋贮娇”。 成语讲述汉武帝四岁时为胶东王,说如果能娶到表姐陈阿娇做妻子,会造一个金屋子给她住“若得阿娇,当以金屋贮之”。 而金屋藏娇还有一个意思,就是纳妾。 当然沈北杨说这些肯定是无心,可是如今会想,她却觉得句句是有意。 她反复地劝说自己,是她想多,这是现实生活,又不是封建时代,又不是宫斗剧,还上演什么宅斗排挤?那个没见过面的沈柏良是沈家的孙子,她儿子也是沈家的孙子。 然而接二连三出现在书页上的水痕却残酷的告诉她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 凭什么? 她是清清白白和沈北杨自由恋爱自主婚姻的,她婆婆,沈北杨的妈妈,当时也没有反对过,也没有发生什么给她五百万离开他儿子的动作,沈北杨把一切都处理好了,她恋爱到婚姻,都顺顺畅畅无比舒心,以至于常常令她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被命运之神眷顾,每日梦中醒来,嘴角都是带着笑意的。 她答应沈北杨的追求的时候,沈北杨便带她去见了沈家的老太太。老太太保养极好,穿丝绸衬衣,戴水色玉镯,喝茶的时候优雅举杯,垂坠感极好的袖口露出一节白皙手腕,她面相很温柔,说话也十分温柔。这个年纪了,妆容精致,头发不乱。她没有电视剧中豪门老太太固定模式的那种高高在上。 沈老太太带笑而礼貌地打量文玲。彼时她还着文薇的艺名。 沈老太太对她说:“我看过你演的电视剧。年纪轻轻,能有这么好的演技,很难得。” 她又对沈北杨说:“我相信我儿子的眼光。” 对着这次的会面。她十分意外。 她一开始会以为豪门的老太太会想那位前辈女星演的那样,在家里都要穿旗袍,带金丝边眼镜,头发梳地一丝不苟,一脸看勾引她儿子的小狐狸精的表情瞪着她。 台词她都想好了。 “你不配进我x家的大门!” “这是五百万,离开我儿子!” 在回去的车上,她脑补沈家老太太说这些台词,不由得‘噗呲’笑出声来。引得沈北杨奇怪又困惑的看她。 她过几天将这些事情捡了捡告诉给了圈中关系不错的朋友。朋友们果然羡慕嫉妒恨起来。 “薇薇,你怎么运气这么好!标准钻石王老五!” “沈家大少虽然比我们薇薇大,可是不是有句话?男人四十一朵花!何况沈家大少好像还没四十吧?” “哪儿啊,三十八,年轻有为。” “结过一次婚也没什么,这样的男人知道疼人。” “沈北杨是不是还有个儿子啊?” “好像在国外,从没见他带出来过,估计不招喜欢吧。” “儿子怎么了?我们薇薇也会生啊。” ...... 其实沈家老太太还有一句话她没有分享出来。 沈家老太太在沈北杨起身去离开片刻的时候,对她说:“你年轻又漂亮,还有一份事业,追你的人一定很多。我们北杨配你,是委屈你。”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她初听之下,十分感动。又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得体和诚意。她只好说:“我真心喜欢北杨的。” 沈北杨很快回来。他对自己离去的施礼向两位女士致歉,并且为了表达诚意,请两位美丽的女士吃冰淇淋。 她为了保持身材并不吃冰淇淋这种热量极高的东西,但是当时沈老太太很开心,为了迎合未来的婆婆,她也跟着点了一个香草球。 这段插曲就过去了。 她是知道卫微微的。沈北杨的前妻。 这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沈北杨的前妻卫微微是船运公司董事长的女儿,家中有数艘客轮。从小就和父母在客轮的甲板上一边看落日一边吃晚餐,身边还跟着打着领结的服务生。卫微微跟着父母环游世界,精通很多国家的语言。她兴趣广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父亲为了她喜爱芭蕾,特意去巴黎请了芭蕾舞团的老师来家中亲自教授,家中的大宅专门有一层做了她的舞蹈室。 她之后喜欢上油画,也是因为与父亲相熟的油画大师的影响。这为了她之后在澳洲开画展打下了基础。她看克洛德·莫奈的《池塘.睡莲》看到落泪,她看文森特·梵·高的《星月夜》,震惊到久久无法回神。 她爱上了艺术。她说:“鉴赏,是透过艺术与作者灵魂的缠绵。” 她是个善泳者,在艺术的海洋中十分畅快。 二十二岁的时候,远在澳洲的卫微微回国,参加了一场宴会。 她并不排斥宴会,她喜欢宴会,她在澳洲的时候大大小小的宴会数不胜数。只要她愿意,她永远都能成为焦点。 然而只有这一场,令她恨不能消失成透明人。 沈家老太太从容优雅地打量她,打量地她浑身发毛,后悔今日没带一袭披肩来。她感觉自己纤弱的肩膀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她穿一袭银色旗袍,在澳洲晒成小麦色的肌肤并不与那身旗袍相称,但是架不住她的窈窕身姿和活力。她依然成为了焦点。 这一次,因为她是整场宴会的主角,是卫家的千金。也是沈家老太太中意的长房儿媳。 她第一次见到沈北杨。准确说,是第一次见到长大后的沈北杨。 沈北杨比她大四岁,从小与她素来无交集。她是女孩圈的焦点,领着一帮小姑娘在花园里面晒太阳钻洒水器的时候,沈北杨永远都干干净净严严肃肃地在廊下看书,听到她们吵闹也不抬眼,只不动声色皱眉。 她最烦这样的小孩,从不与他搭话。 好玩的游戏那么多,有趣的朋友也那么多,她很快把沈北杨抛之脑后。 沈家老太太究竟是那一点感觉她和沈北杨登对的? 在众目睽睽下,她硬着头皮,迎上了沈北杨伸向她的手。 第40章 沈家4 只能说,沈北杨确实没什么运动细胞。他虽然没做出踩上卫微微的鞋这样失礼的事情,但是也让卫微微在短短的几分钟里翻了好几个不动声色的白眼。 她还是给沈北杨留了面子。 她在最后的时候主动踩错一拍,不轻不重的踏了沈北杨一脚。给足了他面子。 她调皮对他一笑,转身消失在衣衫鬓影中。 之后的一段时间,她除了会面旧友,就是去约上朋友去逛街,踩点中式美食。短短一个月不到,她胖了三斤,她顿觉不妙,在家中花园的泳池里加点游泳。 她闷头游了四个来回,渐入佳境,她在水底看天,水波荡荡,把天也变得如油画一样有痕,那样契合的色彩中,她瞥到一角多余出的违和黑色。 她于水中冒头,一下子被眼前出现的人脸吓了一跳。 卫微微一下潜回水中,令那人抓了个空。 眼前水珠滑落,她看清人脸:“沈北杨?” 沈北杨看似也被她吓一跳。他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只一边衣袖沾湿,手上还有未落尽的水珠。他看着眼前如美人鱼一样遥不可及的女孩子。木讷地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他把目光错向一边。 卫微微不觉有何不妥,三点式又不是什么邪魔外道,她会大大方方看英俊男孩的腹肌,她也大大方方给对方会看曼妙腰肢。她没见过眼前这样的男生,她以为如沈北杨这样的,美女不都扑过来求他青眼么? 卫微微嗤笑。看他越发红透的耳朵。 她善心发作,不该逗他。 “你来找我爸爸?” 沈北杨点头。 卫微微笑:“我爸爸在书房呢,你来这里找什么。” 沈北杨蹲在扶梯旁边,卫微微下决心不与他接触,她轻巧借力,就在远处跨出泳池,取了浴巾离开。 她走远回头去看,沈北杨似乎是蹲麻了脚,过了好一会才站起来,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才回国不过一月,卫微微已经腻味,她吵着要回澳洲。 卫母哄她:“大学刚毕业,为何又急着回去?先玩一年也不急。” 卫微微说:“我还要继续读书的,我要读艺术研究!我要在艺术的海洋里畅游!” 卫父说:“在家里的泳池里畅游也可以。游累了还有果汁。” 卫微微:“......” 卫微微和家中闹了脾气。 她在泳池边一边嘬着鲜榨果汁,一边打越洋电话和友人抱怨,抱怨家中父母专权霸道,女儿又不是父母的附属品! 卫微微说:“我有争取独立人格的权利!” 她决定出去购物。虽然购物并非是抗争的一个环节,却可以令她愉悦。 卫父自然许可,女孩子都有爱美的权利,珠宝和衣裳是天生属于女孩的修饰品,就该做的美丽讨得如花美人的欢心。 卫父说:“你该有个护花使者。” 卫母接话说:“正好北杨无事,他又开了车来。” 沈北杨开一辆路虎揽胜,他对卫微微说:“我听伯父伯母说你很喜欢这个牌子的车,在澳洲拿到驾照便提了一辆。” 卫微微说:“是,不过那已经是四年前。我现在最爱保时捷。” 卫微微心情不快,又与眼前人毫无沟通欲望。若是她身边其他能言善道的男孩子,现在也该知道她心情不佳,会立刻寻一些快活话哄她。 可惜眼前这人是沈北杨。沈北杨不傻,也明白她心情不佳,但是到此便止步了,他似乎认为她心情不佳的原因是因为自己。于是立刻闭了嘴。 全程安静,除耳边的风。 卫微微实在觉得沈北杨如一片深邃的湖,捡一颗石子丢下去只荡出片刻涟漪。她迎着拂面的风,很是思念澳洲的海。 卫微微于下午四点回到家中。两手空空。 卫母笑容满面迎来,搂住女儿:“购物开不开心?” 卫微微有气无力:“不开心。” 卫母诧异:“怎么?难道北杨欺负你?” 卫微微摇头:“就是闷葫芦。” 卫母这才放松笑起:“好男人都是这样,这才适合过日子,总比那些花花公子,别的不会做,专会耍嘴皮子哄骗女生。” 卫微微吓一跳,从母亲怀中挣脱:“什么过日子?妈妈!我才二十二岁!” 卫母又重新把女儿搂在怀中:“所以才是接触看看啊。北杨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知根知底,我们就你一个女儿,当眼珠子一样宝贝,难道不操心?” 卫母说:“北杨和你爸爸年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卫母说:“你看妈妈幸福不幸福?” 卫微微觉得难以置信:“妈妈,你是认真的?” 她觉得简直离谱:“可是为什么是沈北杨?” 这简直太魔幻:“我又不喜欢他!不对,在这之前,我几乎不认识他!” 卫母轻斥:“胡说,北杨是你世伯家的小孩,你怎么可能不认识他?” 卫微微说:“世伯家的小孩又不止他一个!” 卫母问她:“难道你喜欢别人?” 卫母正视她:“难道你在澳洲交了男朋友?” 卫微微有些凌乱:“没有!妈妈你想到哪里去!” 卫母放下心来,又重新把女儿搂在怀中不放:“我就知道,我的女儿总是这么乖。” 卫微微在之后很多年的梦中都反复梦到这个怀抱。温暖,亲切,充满爱意,又令她窒息,令她束缚。 可是若是挣脱,会伤到母亲柔弱的臂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爱意,是这个世上最脆弱,又是最坚韧的牢笼。 她在二十三岁那年嫁给了沈北杨。 沈家和卫家的联姻引发了巨大的轰动。 整个婚礼办了整整三天。卫微微的婚纱都是巴黎设计师手工缝制,光一件婚纱就需要十几个裁缝师傅制作三个月。整整三天,卫微微身上的礼服和珠宝就没有重过样。她和爸爸跳舞,与沈父跳舞,和妈妈跳舞,和沈母跳舞。 她跪下敬媳妇茶,沈母手上戴着一颗青翠欲滴的翡翠戒指。她给卫微微一封十足的红包,又亲自挂了一封金猪的项链给她的脖子上。那是克数十足的真金,坠的卫微微的脖子无法伸直,她鞠躬弯腰,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再也挺直不了身板。 沈家的诚意并不仅仅显示在这上面。 沈家知道新媳妇是在国外生活许久的先进女性。担心她在沈家的老宅生活不开心。于是赠与了一套别墅做新宅。 小两口刚刚结婚,必然想要过二人世界。他们都是过来人,自然懂得,自然识趣。 一开始沈北杨和卫微微接受了两家长辈的好意。但是时隔不到一月,卫微微便主张搬回了老宅。 卫母曾经忧心是否是小两口有了争执,卫微微淡淡的否定了。只说:“至少老宅有佣人可以陪我说话。” 她依然保留了在澳洲的房子,她还是开了画廊,只是请了信得过的专业人士打理。一年可以有一个月的时候飞去亲自看顾画廊。 她之后有了身孕,就连那一个月的时间也没有了。 她不再喜欢购物,用所有的资金来填充画廊,她性子变得沉静,可以安静的和沈母喝一个下午的茶。 沈母十分喜欢她。爱她。支持她的画廊。 沈母表示:“女人应该有自己的爱好,无论这爱好是购物,亦或者是打理艺术。” 沈母对卫母说:“微微天生就应该是嫁来我们家的。她爱艺术,我们家正好是做艺术的,微微该多么开心啊。” 说这样的时候,卫微微在一旁很淡然的做出微笑的弧度。 她再也没没有提过她要继续读书,要考艺术类系的研究生的事情。 似乎那只是一句戏言,如小女儿临时爱上的珍珠耳环。 第41章 容家 在卫微微去世之后,十五岁的沈柏良有一次在整理卫微微的遗物中,发现了有关耶鲁大学艺术学院的申报材料。时间是发生在沈柏良出生后的第二年。 他拿给沈北杨看。 沈北杨想了很久,依然无从理出头绪。 “我从未听你妈妈提起过这件事情。” 沈柏良把卫微微的遗物收好,说:“这也不再重要了。” 沈北杨不记得这份材料,不知道卫微微的心思,不知道卫微微真正爱的艺术是什么。他曾经绞尽脑汁想要讨妻子的欢喜,他知道她不缺珠宝时装,于是给她寻各种珍藏。油画,素描,炭笔画,刺绣......有那么一年,他知一户人家家中有一副极其难得的刺绣藏品,他便亲自飞去求购,花了许多心思,终于令对方舍得割爱。 他毫不犹豫将这藏品呈卫微微面前。 卫微微果然喜悦。 好友曾经笑他,为博爱妻一笑,不惜千金。 他认真反驳,微微笑意,怎能是千金可比。 好友认输:“好好好,你妻奴。微微把你拿捏死死,看你如何翻身。” 他根本不想翻身。 他对微微一见钟情,他爱她曼妙舞姿,他爱她麦色肌肤,她爱她舞蹈中调皮一笑,他爱她衣香鬓影中的婀娜掠影,他爱她如人鱼一般在水中的姿态。 那日在卫家泳池,她如一尾游鱼一般从水中跃出,他当时历时感觉心慌慌,他觉得只要他不出手,这个姑娘就会如狡猾的鱼儿一样从他手心中挣脱,游回大海。 卫父很喜欢他。对他明示暗示。 他心中跳动着他的小鱼儿。他收下了卫父的默认。 卫微微婚后并不开心。他尽量为他的小鱼儿所创造的人工海洋,有海浪,有波涛,有悬崖峭壁,他甚至盖起灯塔,养殖两条鲨鱼,放养无数发光的水母。 但那依然是人工的海洋。 不过是楚门的世界。 为什么楚门要逃离他的世界? 因为楚门的世界是假的,但是楚门却半点不假。 人工的海洋是假的,为什么卫微微却是真实的呢? 婚后七年。沈北杨终于签字离婚。 卫微微简单收拾好了行李,带着沈柏良离开了老宅。那些沈北杨为他踏遍世界寻来的艺术品收藏,她一样也没有带走。 卫微微留给沈北杨的最后一句话是楚门的台词:“假日再也碰不到你,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这是卫微微的第一段婚姻。也是最后一段。离婚三年后,卫微微在澳洲的家中去世,医生告诉卫父卫母,卫微微是在梦中去世,并没有受太多的苦。 卫母嚎啕大哭,紧紧搂着年幼的沈柏良。沈柏良挣脱怀抱,上前给母亲盖好了被子。 卫母难以原谅沈北杨。 并非是因为那段婚姻。而是因为沈北杨在卫微微去世的这年迎娶了文玲。 沈母很是尴尬,想要为沈北杨说话,却难以启齿。倒是卫父豁达,道:“不怪北杨。” 沈母感激,向卫父卫母保证:“沈柏良永远都是我沈家的长孙。” 卫父客气:“那是自然。血脉嘛。” 文玲十分不解。 都是血脉相连,与更加酷似母亲的沈柏良相比,沈安良的面容简直活脱脱像年轻时候的沈北杨。但是沈家的老太太,却明显更加偏爱并不常在眼前的沈柏良。 沈柏良久居澳洲,偶尔大事的时候才来一次。来也不会久留。沈家老太太常念叨孙子,沈家的晚辈为了讨得老太太高兴,总是想着由头来让沈柏良一年多回来一次。前几回沈柏良还会中招,时间一久,沈柏良也大了,想出的由头多,他推拒的由头更多,有几次索性就不接电话。 倒是沈安良每年的生日,沈柏良都会回来。 老太太由此爱给沈安良过生日,每年都大摆酒席。外头人都道沈家老太偏爱幼孙,衬地那不出名的长孙十分可怜。 但文玲却是知情。 她儿子的生日宴,倒是成了为了欢迎沈柏良回来才举办的宴会。每年的生日宴,她都强颜欢笑,露出精心计算好的得体笑意,以一个继母能够做到的最好的姿态来面对沈柏良。 她看沈柏良那张英俊的脸,都察出了如沈家老太太那样深不可测的心机。 更令她气恼的是沈安良。 沈安良单纯无知,对比严肃的父亲,明显不喜他的奶奶,在整个沈家,他反而和他这个异母哥哥关系最好。 沈安良有什么事情都和沈柏良商量。沈柏良总是耐心听,然后给他意见,却不替他做主。 沈安良不自信,沈柏良却比沈安良自己还要信任他。 他很多事情,都在不自觉的追着沈柏良的脚步走。 沈柏良不爱去老宅,他也不爱去。 沈柏良喜欢油画,他也喜欢。 沈柏良最爱看楚门的世界,他也翻来覆去的看。 沈柏良最喜欢牛津皮鞋,他选购皮鞋的时候也把牛津鞋作为第一准则。 沈安良渐渐长大,脱离文玲掌控,文玲渐感无力。然而她要承认,沈北杨是个很好的丈夫,而作为继子的沈柏良,也是个非常优秀的榜样。沈安良从小崇拜沈柏良,总好过从小去崇拜古惑仔。他跟着沈柏良去巴黎看画展,总好过跟着狐朋狗友斩鸡头烧黄纸做兄弟。 对于文玲这样的脑洞,沈北杨哭笑不得。 他深知文玲的委屈。 他变相安慰文玲:“不如你就当做你如意生活中的唯一那点不如意。否则你朋友若是嫉妒你,你都寻不到由头来安慰。你能说什么?我婚后二十年丈夫依然疼我?还是我婚后每年纪念日都穿得下当年的定制婚纱?” 他哄她:“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文玲被气笑,推他一把。确实委屈也散了大半。 她才不会告诉沈北杨,她早已经偷偷叫裁缝去改了当年的婚纱。反正横竖沈北杨看不出来,她心安理得享受沈北杨的惊叹。 她大多时候还是舒心。对比那些同样嫁入豪门的同行,不乏比她聪明比她美艳者,不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离婚出轨,年老忧心,那些年轻者一个一个上位,又不发并不介意地位只图钞票的,又或者阴险想要接着肚子争气而趁着年轻搏一搏的。文玲这边,不过是臆想中的风霜雨雪罢了。 她想起闺蜜与她所讲:“你现在最好最好,是丈夫贴心,加上你儿子争气。事实上,后者要比前面还要重要,你要懂得。” 她懂得。 直到沈安良遇到容嘉嘉。 第42章 容家2 沈安良的初恋在十九岁。 大二。 居然是沈北杨先行察觉的。沈北杨发现的端倪在于那一向恋家的儿子居然打电话来说这次不愿回家过圣诞节。决定这次和同学以及朋友们去森林露营。 电话是文玲接的,她一开始有些不高兴,但是转念一想,反正她若是想念儿子就可以直接飞去美国陪伴。儿子好容易交往到交心的朋友是一件好事。 再起码,也好过儿子去粘着他那个便宜哥哥。 她把沈安良的话重复给沈北杨听。 沈北杨却笑:“他说他和同学?” 沈北杨的笑让文玲莫名其妙,却也知道那笑不包含怒意,反而有几许揶揄在其中。 文玲莫名:“是啊。” 她补充:“还有朋友。” 沈北杨看她,只笑:“你有无问他,那朋友是男是女?” 沈安良一向乖顺,文玲一直当他还没开窍,刚刚忽然一个消息过来,她这样敏感的心思,居然没想到这一层去。文玲恍然大悟,然后又是生气又是懊恼。 生气在于沈安良居然偷偷早恋。懊恼在于自己儿子的青春萌动居然不是自己第一个察觉的。 沈北杨安慰她:“安良十九了,也到了时候。这小子,是比我强。” 文玲见他何事都能扯上自己,心中撇嘴,在现场却还要捧场吃一下醋:“沈大公子风度翩翩,不知多少风流债而不自知。” 沈北杨爆笑:“你当年如此看我?可惜了,我当年迂腐木讷,眼看就要打光棍,结果去被逼参加一场晚会,居然有个女孩过来请我跳舞。” 沈北杨说:“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一定不能松开她的手。” 文玲脸红一下,幸亏脸上擦了粉,只显出浅浅粉光。 她唾他:“还敢讲自己迂腐木讷,怎么越老越油嘴?令人对你所话当年之事存疑。” 沈北杨打趣她:“与其存疑那些已经来不及后悔的事情,不如去想想怎么不动声色探听下未来儿媳妇。” 文玲原本正好有此想法,被沈北杨点破以后却不愿意承认。 “不过是年轻人青春懵懂而已。做大人的不要插手过多,不然原本就是两个小孩拉拉手,若是此时忽然有了来自外界的阻力,两个孩子的脑袋瓜可能就要想到私奔!” 她便有这样的叛逆期,而沈北杨觉得这样的叛逆期倒平白来的可爱,令婚姻都似乎加了调味剂。 沈北杨故意笑看她:“安良和那个女生现在可是已经奔到了美国哦。” 他又说:“还有一堆同学做助攻哦!” 沈北杨问她:“你觉得像不像你之前硬拉着我一起看的电视剧?” 文玲没好气:“不觉得!” 又问:“哪一个?” 沈北杨料到她按耐不住好奇心:“两个小孩的小年轻,因为家长反对,偷偷越好私奔,他们在一群同学的帮助下,女孩子偷偷用衣服做成绳子从窗户口逃出,男孩子在学校礼堂等她。同学给他们做个个很梦幻的婚礼。虽然连牧师都是同学粘着假胡子装的,婚纱是道具服,拱门是朋友的手,没有满天的星光,他们就用礼堂的灯泡和荧光棒代替…” 沈北杨话没说完,就被文玲打断。 文玲想象力丰富,已经把脑中画面置换成沈安良的脸。 她甚至进一步想象。 沈安良下一次回来对他们羞怯笑:“妈妈,我们是真心相爱。” 沈安良一脸幸福,还抚身边看不清脸的女孩微隆的小腹。 文玲已经要彻底凌乱。 沈北杨一看她就知道她又脑补过度。却果然不反省令文玲脑补过度的元凶正是自己。 他想文玲此时应该分不出心神为他搭配今日聚餐的搭配了。于是决定自食其力。 可惜了,文玲的品味一向甚佳。 他在系一条素纹领带,灵巧打了个温莎结。 文玲正好看到,吐槽:“你今日偏便装,还是窄领,要打温莎结?” 沈北杨说:“不然?” 文玲过来,三下解开领带:“不打不好?” 沈北杨说:“你说好便好。” 文玲并没有被哄到。 沈北杨说:“你若真的操心,可以问问柏良。安良虽然有些事情不会告诉我们,却总说给柏良听的。” 文玲犹豫了一个日,终于还是给沈柏良打了电话。 文玲一开始很尴尬,不知从何说起,倒是沈柏良打破沉默:“是不是因为安良?” 他说:“安良这次假期不打算回家,我知道的时候也有些忧心的。” 文玲忙道:“可不是!我一开始想的是安良终于有朋友可以交往还感觉开心。还是你爸爸提醒,才想着安良是不是开始偷偷恋爱。其实恋爱也无妨,只是做父母总是过多忧心的…” 沈柏良有笑从听筒那段传来,默默安慰文玲的焦虑。 沈安良说:“据我所知,安良是与他的同校同学一起去,还有容家的两个女孩子。” “容家?哪个女孩子” 文玲不太认识沈安良的同学,即便沈柏良说了名字也对应不起来,但是容家她却是熟悉的。 沈柏良说:“容家和安良玩的好的女孩子,不过就是容易和嘉嘉而已。” 文玲的心放下一半悬吊一半:“容易很懂事我是明白。但是嘉嘉…” 沈柏良笑,深知文玲未说尽的话外的意思。 “嘉嘉只是小孩子淘气,本质还是好的,有容易看着,她至少会收敛。” 文玲忧心:“所以,安良到底是和容易,还是和…不对不对,绝不会和嘉嘉,嘉嘉还未成年!” 沈柏良哭笑不得:“可是安良也才十九啊。” 文玲说:“十九和十六就是不一样的!” 沈柏良苦笑。 只怕不一样的并不是十九岁和十六岁。而是容易和容嘉嘉的区别。 文玲觉察自己话语或许过度严厉,又叹气一声:“安良若是真的和容易交往,也不是一件好事。” 文玲总是忧心,发觉安良可能恋爱忧心,如今半是确定安良恋爱对象,又是忧心。 她问沈柏良:“柏良你说,那容家,若是容家的旁支,沈家还湊个勉强。可是那是容易。” 沈柏良说:“阿姨,那只是小年轻在恋爱。所要忧心,也该等等。” 文玲说:“我可忧先之忧。” 第43章 容家3 文玲的忧虑其实并不算完全杞人心理。 沈家虽然确实可以算是排得上号的富贵人家。可是富贵这事,从古到今,论的就是富贵无边,权势滔天。容家虽然算不上后者,可是却绝对霸得住前一项。 在富贵无边的容家面前,数的清富贵的沈家又算什么呢? 容家亲和,愿意小辈之间自由往来。可是古人又有话是怎么说? 往来无白丁。 容家反其道而行。 据说容家的一位先祖在落寞之时得到过一位贵人的相助,那位贵人最不喜往来无白丁这句,于是连自己名讳都换成白衣。 容家的那位先祖,也是这位贵人的往来白丁中的之一。多不累诉,只能说那位贵人,对容家的那位先祖,恩情天大。 容家后人多次想从那只言片语中寻摸到那天大的恩情为何物。最终无果,有后人语:天大恩情有能有何? 不过是救命之恩,知遇之恩, 容家先祖记恩挂情。把贵人这句话写进了祖训里去。 往来有白丁是一回事,可乐颜悦色做大度状。让白丁做女婿,那恐怕就要打断腿。 何况。 那是容易。 沈安良可能不知情。 文玲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容易是被容家当做接班人培养的。天姿聪明,从小被寄予厚望,简直就是从小在无数人的期许和眼皮底下长大的。接班人的伴侣是个平平之辈这种事情,别说容家那边,沈家这边,文玲这边都要心悸。 文玲抚胸舒气,她虽然保养很好,敢于直面相机直拍,但是人到中年遇到这事,未免也太过于刺激。 短暂刺激过后,文玲也心酸:也就在这个时候,她得承认自己儿子是个碌碌之人。 便也是这样,所以才不行的:他是沈家的儿子,他还年轻,日子还长,未来无可限量。可是若是真的许了容易,他就真的一生无为了。 文玲叹息:毕竟那是容易。 文玲又是一夜的辗转反侧,她连如何去对儿子提及此事都模拟了几个版本。 她见今日沈北杨无事,于是抓他来充当沈安良:“安良啊…玩的开心不开心?” 沈北杨版本的沈安良爆笑:“妈妈,我不缺钱!” 文玲也想起来这是以往她固定想给沈安良打钱时候的前缀,也笑起来。 文玲又想一想:“安良,你也大了。” 沈北杨版本的沈安良一脸无辜:“所以妈妈准备告诉我,给我准备一辆路虎还是保时捷?” 文玲发怒,拍沙发:“沈安良!你是不是在早恋?!” 沈北杨带笑:“胡说。” 他这次是沈北杨,不是谁的版本:“十九岁才初恋,怎么能够叫做早恋?” 沈北杨起身准备去喝茶,他拍拍文玲:“你也不用如此重视,不过是初恋。” 文玲说:“初恋又如何?” 沈北杨讲:“初恋可成的能有多少?” 不能文玲举到例子说来,沈北杨又说:“就拿你我来说,你是?我是?” 文玲不说话。文玲想说我知你的初恋是你前妻,那也算成就一半。但是她深知那是沈北杨心中的刺,愈合不了,不愿再去戳动痛处。 沈北杨深情不自知。他一切的愚蠢,一切的自卑,一切的尘埃,一切的徒劳,都给了卫微微。 等轮到了文玲这里,只剩从容和绅士。还有风度,还有优雅,还有贴心,还有游刃有余。 有何不好? 文玲就觉得很好。 难道非要如卫微微那样,遇到当时浑身不懂自己的沈北杨,无法沟通,无法妥协,日日折磨,最后抑郁而终。 文玲自认算一半的利己主义,她不要过的辛苦。当时答应沈北杨的邀约是这个原因,如今和沈家老太和平相处也是这个原因。 若无必要,天下太平,地球也不爆炸。 她也知道,沈安良,实在是太像沈北杨了。 文玲还没来得及打电话,沈安良已经先发制人了。 沈安良来电,打给沈北杨,撒娇说想要申请一笔资金,想和朋友出海。 文玲在旁边竖着耳朵听,她听沈北杨句句是好,下把抢过电话:“不是在森林探险?怎么现在又是海?” 沈安良猛听到沈北杨忽然变成女声,反应一会才知道是文玲,不由埋怨:“妈妈你怎么能偷听?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对话!” 文玲唾他:“你是我生的,翅膀才硬多少,来和我扯男人!” 她把沈北杨挤到远远:“你还没说清楚,怎么又是森林又是海?不说清楚别想要钱!” 沈安良抗议:“可是爸爸都答应我了!” 文玲说:“你爸爸的财产也是我的!我们是夫妻账户!支出财务必须得到双方签字!” 沈安良说:“那我不要了!” 文玲早知他打的主意:“你不要想去找你哥哥支援,我早就打过招呼。” 文玲再接再厉:“沈安良先生,你最好老实交代。” 她看沈北杨对她使眼色,立刻心领神会:“事到如今你也最好老实交代,沈安良先生,你是不是在谈恋爱?” 沈安良顿时口吃:“哪,哪有?你听谁说?不要乱说!” 沈北杨接过电话,来了一出标准的夫妻对付小孩的红脸白脸:“不许不礼貌,你妈妈也是担心你。” 沈北杨听到对方沉默,又软了三分语气:“你还小,恋爱没什么错,可是对方女孩子也还小…” 安良支支吾吾:“我知道,我只是和嘉嘉谈恋爱,没别的。” 沈北杨愣一下,只听到沈安良在电话那边听到沈北杨沉默,越发不安,他赶忙发誓:“真的!爸爸你相信我,嘉嘉才十六岁,我是喜欢嘉嘉,可是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才更加不会…” 沈北杨反应过来已经迟到,文玲在旁边已经听到嘉嘉二字,她顿时如一只被激怒的老虎,沈北杨见势不妙,高举电话不让文玲抢到,文玲火气愈大,她年轻时候作为演员的素养如今在这一刻完全体现,她声音咬字清晰,感情到位,抑扬顿挫,令在电话线那头的沈安良不必见其形,只需听其声,便已经可以在脑海中完整呈现文玲的脸。 “沈安良,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喜欢谁不好,你去喜欢容嘉嘉?容嘉嘉!那是容嘉嘉!” 沈安良从电话中听她语气转换和声调高低,判断最后那句文玲是对沈北杨说,且为控诉。 沈安良听到对面一阵杂乱,不知所措。 沈北杨一边安抚妻子一边要抽空过来抢听筒解释:“你妈妈那个时候以为,你在和容易谈恋爱…” 此一解释之后,沈安良如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只差尖叫:“爸爸!” 他忘了控制音量:“容易人家早就有男朋友!不要毁我清白!” 第44章 容家4 有一说一,文玲那头的风波和文玲优秀的台词功底使得沈安良感同身受,一通大小声后才看到背后站着八卦的主人公。 沈安良:“……” 容易:“……” 话筒那头文玲还在说什么沈安良已经听不清楚,他甚至不知自己何时挂去了电话。 容易依旧没说话,就这样沉默是金一样看着发呆的沈安良。 沈安良此时此刻如此思念容嘉嘉。 但是再次有一说一,也不怪文玲在听到沈安良偷偷谈恋爱之后第一就想到容易。 容家出美人。 不论男女。 这一点也很好解释:不管是之前容家的先祖多么相貌平平,在之后的富贵无边的前提下,自然会寻以美人前提的真爱。 在这样的美人滤镜层层过滤下,容家的后代,即便想要出平平无奇之辈,大概也会是一张古天乐的脸。 然后在这样的女孩子堆里,容易还能杀出重围,天之骄女她拿来用别人也自觉不会去抢。 在容家年龄相近的女孩子里面,容易出类拔萃,醒目夺人。 就好比现在,此时,容易沉默在沈安良眼前。气氛窒息尴尬。 沈安良看到容易一张如白瓷一样的素脸,她天然一双柳叶眉,一对杏仁眼,唇色如嘉嘉说,是自然的梅子红色。 这样一个小美人。 她穿迷彩军裤,马丁靴,紧身针织线衣,罩一件软白宽松外套,白瓷一样光泽的皮肤显出精致的锁骨和纤长的手臂。她一头乌黑微卷的长发,每日都精心护理,发尾一根都没有分叉,通通黑的发亮。 沈安良瑟瑟发抖。 她这样一个小美人。 她背后是无尽的黑暗。 这里是丰都鬼城。 还是风景区。 沈安良到昏昏欲睡跟着容易和嘉嘉一路坐了摇晃三小时的大巴车来到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钟。 冬日的天黑的很早,五点钟的丰都小城已经显出渴睡的脸。沈安良迫不及待要去宾馆吹暖气,最好再来一杯热茶。 容易却要先解决饱腹问题。 于是先吃饭。 吃牛肉豆花。 饭间,沈安良还傻傻问嘉嘉:“为何不去吃夜市?这里是旅游区,不肯我去磁器口,至少也该满足我去吃一下路边摊。” “就你那个胃,吃了闹肚子,你就在医院挂点滴好了。” 嘉嘉忙着捞锅中的藕片,她偏爱吃半面半软的藕片。 “更何况,这里是丰都鬼城。晚上哪里来的夜市?” 容嘉嘉吃的一张嘴唇辣的红彤彤,是她最爱的正红色。她审美无误,嘉嘉果然最合适正红色。 沈安良不自觉咽口水一下,然后立刻对上容易一双冰冷冷的眼神。 沈安良心中一紧,立刻吃进去一粒花椒。 他大声咳嗽,脸红气喘,幸好此时店里人不多,几个店员样的大婶在趁清闲聊家常,不往这边看一眼。 沈安良到了客栈才明白为何要先吃完饭才去住宿。 那家叫蝶梦的客栈几乎是那个人景区唯一一家亮着灯的所在。而出租车一路行驶,别说亮着灯的人家,连一盏路灯都不见。而那个本地的司机,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沈安良适才打车时为显绅士风度,主动坐了副驾驶。请两位女士后座就坐。此时两位女士默不作声,司机也一声不吭。沈安良也不敢问,也不敢说。只好做一副习以为常的淡定表情。 其实心里慌的一批。 沈安良觉得屋里空调不制热。 但不要紧,即便屋里温暖如春,他此时也不会感觉。 他偷偷问容嘉嘉:“怎么住这里?又没得玩。” 容嘉嘉说:“表姐来这里不是玩。” 沈安良心中似有一弱女子在嘤嘤嘤哭泣:“我是做了出来玩的心理准备啊…” 容嘉嘉安抚他:“表姐在这里只逗留一天,等离开这里,我们就去海边,吹海风,喝椰汁。我还带了防晒霜,正好可以穿泳装。” 她还对沈安良wink一记。 沈安良果然酥倒。 跑回房间给沈北杨去电话,申请资金。 却不幸暴露自己和嘉嘉正恋爱的事情,这不算,还拖了容易下水。 沈北杨文玲远在申城,可暂时不惧。而近在眼前的容易才令他心凉。 容易如此漂亮。 他却怕她。 大概也是因为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感。三分神秘加两分的拒人千里,那之后五分的容貌加成也不过是令那距离更远更高。 沈安良何其知趣? 于是从不懂一分心思到容易身上。 所以他才慌忙自证清白。 何况,他也从嘉嘉那里半知道,容易早有心仪之人,更好的是心仪之人还成了对象,只是藏的深。容嘉嘉平日里嘴皮子四处溜达,倒对容易的秘密掩得严实。 沈安良多少对同龄的容易有些距离。觉她如水中莲花,远观都需小心翼翼,采撷者也不怕淹死。 那心仪之人,也该是花朵主动靠前。 许他采撷,许他收藏,许他顾她无忧。 千般好万般爱。 都得一个许字。 沈安良如此感慨,又美滋滋想:如我和嘉嘉。 他却忘了刚刚电话那头沈北杨和文玲那样的反应。等他们回家,定然逃不过一番跳脚。 都是过来人,一做了父母,就乱了心神。难道他们不想想自己做少年少女时候的心性? 少年少女,有情都可以喝水饱,有情自然也可以披荆斩棘,所向无敌,对抗世界。 他们很快便有了这样的机会。 容易失踪了。 他们到丰都第二日,嘉嘉就敲他门。他冻的哆嗦嗦,觉得这宾馆暖气定然坏了。他舍不得离开温暖被窝,又顾着咚咚砸门,不情不愿起身。想着有何事,现在才八点。 门外一身凉气,嘉嘉裹着冷气扑来,夹一句惊天动地:“表姐不见了!” 容易不见了。 她昨夜一人出门,宾馆大堂守夜的员工一夜没听到敲门声。 嘉嘉睡一觉起来,敲容易门,无人应门。 她再寻钥匙开门,房内东西一样未动。 连带……也不见了。 容嘉嘉与沈安良说不清楚。她要告容家去。 沈安良不明不白,不知道为何容嘉嘉如此紧张。 有人失踪,难道第一时间不该报警?或者再等等,说不定容易只是出去散心。虽说散心一夜太匪夷所思。可是也不至于…… 容嘉嘉说:“我与你说不到一起!” 她鲜少有这样严肃的时候,这一瞬间,沈安良在她身上看到容易的影子。 第45章 容家5 容家的人来的很快。 信息时代,不必飞鸽传书,不必烽火狼烟,几秒时间,讯息已达。 次日,容易和容嘉嘉的大伯二伯以及很多沈安良分不清辈分的长辈已经挤满了客栈的大堂。 容嘉嘉带他们去容易的房间。 与他们说话。 与他们讲前应后果。 和他们应对,再应对。 容嘉嘉在此之前已经哭过,到这时眼睛还是肿的。 只是她不在哭了。 沈安良远远在一旁看。 他想着嘉嘉平日里最不爱哭,因为她有些许的内双,一哭就更容易肿泡眼,双眼皮都能哭成单眼皮。这是她最讨厌的,讨厌程度甚至盖过了让她大哭的理由。 他在印象中,容嘉嘉就大哭过一次。 那时候他们还未曾恋爱,只跟着沈北杨来容家做客。然后沈北杨放他去找容易玩耍,他惧怕容易,觉她距离远远。于是想去寻容嘉嘉。却得知容嘉嘉这几天很不开心。 他记得,当时他寻过去,只看到被子里鼓起个大包,还一动一颤,伴随抽噎声音。 容家长辈的说法,是她淘气,闯了祸事。 容易的说法,是她内疚,伤了心。 “所以还是闯了祸?” 沈安良这样问,然后换来容易的眼刀。 沈安良落荒而逃。 那一次他没能安慰大哭的容嘉嘉。这一次,他也没能穿过人海去给中心的女孩一个拥抱。 他的父母在当日下午赶来,文玲远远朝他举起手臂,他本能蜷缩,他以为会换来一个巴掌:毕竟在他的讲述中,他现在应该在美国的某个森林探险,而不是在山城的鬼域。 沈安良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惊讶抬头,对上沈北杨温和又忧郁的脸。 文玲又是急又是怒,她不重地拍他:“不是说去森林!?不是说去探险?!怎么来这里?为何来这里?容易又是怎么回事?三个小孩为什么不一起行动?你是最大的孩子,为什么不看着两个妹妹?” 沈安良被一下一下打,他希望文玲能够打的更重些,叫他有点理由去红一红眼眶。 文玲却没舍得重重打他。 “好了好了,”沈北杨适当时候拉开文玲,“安良也吓坏了。” 沈安良确实吓坏了。 他后知后觉地,在经过了一个晚上之后,才慢慢地感觉到冷意从脚心直上心头。 他觉察出了什么。 今日的一切,又让他证实了一些什么。 在沈北杨和文玲没来之前,他如透明人。容家没避讳他,或者根本没注意他,也或者,以为他早已经心知肚明。 这样的种种原因,使得他旁观旁听,渐渐领悟出来一些事情。 比如,为何他们三人来旅行,却住三间房?不应该容家姐妹俩一间,他男女有别,自用一间? 可他当日如此说起时,嘉嘉是如此说的:“我才不会不识趣。” 他莫名其妙。 嘉嘉说:“表姐来这里不是来玩?” 他当时腹诽,不是来玩,难道是来捉鬼? 嘉嘉还说:“表姐不见了,他也不见了。” 他当时忽略了,忽略那个“他”。 如今他对上。 他是谁? 刚刚,容易的大伯问容嘉嘉:“那位也不见?” 嘉嘉说:“不见。所以我才焦急。” 大伯说:“你焦急的对。” 大伯这样说时候,面上已有心灰之意。 沈北杨和文玲先行带了沈安良回家。 他原先不肯,被拒后又要求和容嘉嘉告别,又被拒。 他浑浑噩噩拖着行李坐上了回申城的班机。 他眼看飞机轰鸣升空,眼看山城一切淹没于云下,眼看这短暂旅狼狈收场。 他坐头等舱。久久不发一言。 他睡一觉醒来。沈北杨已经给他留了飞机餐。 沈北杨问他:“要不要吃酸奶?” 他摇头。 他问沈北杨:“爸爸,容家,是不是有什么秘密,我还不知道?” 沈北杨说:“你是知道了什么?” 沈安良其实不知道,也不知如何说起,他只含糊点头。 沈北杨说:“你既然心中有猜测,就该相信自己。” 沈安良心中震惊,他看爸爸:“可是爸爸,我想的太过匪夷所思。” 沈北杨安抚他:“你才多大,见过多少不匪夷所思的事情?” 沈北杨话不对题:“你看以前,古人可想过我们会不羽而飞?不鱼而潜?你看现在,你不过是出生就见到,所以见怪不怪。可是你若是说给一百年前的人听,他们会不会觉得这是天方夜谭?觉你胡言乱语?而你觉得这一切自然而然,不过是身在其中?” 沈北杨说的混乱,沈安良却听得不乱:“所以,爸爸也是从小明白,才觉得容家之事理所当然?” 沈北杨说:“爸爸在你这个年纪,也是大开眼界。如今爸爸的小儿子都如我当年那么大了,我自然可以做到淡定自如。” 沈安良想到沈柏良。 他再问:“哥哥也知道?” 沈北杨看过道一边的文玲。文玲精疲力尽,此刻戴着眼罩在补眠。他放下心来。 “你哥哥的外婆家和容家关系更近。” 沈安良越发沮丧:“只我不知道。” 沈北杨抚摸他头:“现在你也知道。” 沈安良说:“我若是早知道,也就明白嘉嘉当时心境,也不会置身事外,不知所措。” 沈北杨拍他肩膀。 沈安良的头越发低了下去。 沈安良不知道,在他手忙脚乱时,文玲刚刚爆发一场大战。 文玲隐忍多年,终于在上飞机的前两小时和沈家老太,也就是沈北杨的母亲大闹一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不知谁多嘴,透漏沈安良和容易容嘉嘉出行游玩。如文玲一样,沈老太太第一想法便是容易。 当时沈老太紧皱眉,对和她饮茶的闺蜜说:“安良?和容易?那该多令人笑话!” 那话很快传到文玲耳中。 文玲专门改签机票,先杀去老宅和沈老太对质:“为何我的儿子成笑话?怎就成笑话?这困惑也不解,您可愿与我说说?” 沈家老太此时却已经知晓真正和沈安良恋爱的对象身份。 她面对气势汹汹的文玲,和颜悦色:“不过是误会。嘉嘉虽然淘气,想以后也是个好孩子。如今不过是小。” 沈家老太温吞的言语更加激怒文玲,她知道这是她的婆婆一惯的处事风格。春风化雨,如现在,她淡然微笑,对着如一把水开的茶壶一样的文玲,别说外人,就连文玲看到,都觉得此时的自己如泼妇一个模子。 可是自己的儿子被亲生奶奶说成笑话。 即便那是误会。 安良又做错了什么呢?安良是个好孩子,他个性温柔,敏感,有爱心,小时候养的小狗走丢了能够哭好几天。 他长情,他再也不肯养狗,因为忘不了那第一只小狗。 他没叫父母操心过太多。他成绩不高不低,爱好不好不坏。踏踏实实的考进了自己想去的学府。 那么好的小孩子,长大后又长成那么好的少年,那么让父母骄傲的小孩,怎么就不能让奶奶满意? 那一瞬间,文玲忽然想通。 沈安良,会是我,会是沈北杨骄傲的小孩,会是自己骄傲的小孩。这就够了。 文玲看看表,距离起飞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 她不看任何人一眼。 她出门去。 去接自己的小孩回家。 第46章 历史上的嘉皇后 容家的人在第三日回来。 丰都不大,三天时间,足够将那小城镇搜地底朝天,再天朝底,再底朝天。 无果。 容嘉嘉一路跟着大伯,登上景区里去,过奈何桥,转三生石,走黄泉路,最后到阎王殿。 那阎王威严耸立,一旁有判官有小鬼,还有络绎不绝的游客,举着导游旗帜的导游对着扩音器讲,说这里是距离死去亲人朋友最近的地方。 若要祈福,可祈福。 容嘉嘉的大伯的默不作声在不远一旁旁听。 容嘉嘉在边,依靠这一根门柱。 她又想哭。 此时大伯唤她:“嘉嘉。” 容嘉嘉连忙应声。 她从小就很怕这个严肃寡言的大伯,觉得他平日没个笑脸,眼中情绪看不清。令人琢磨不透。 她开眼后还对着聊的来的鬼魂说吐槽。那个无名的鬼魂说,这是她对于未知事物的本能恐惧。 就像容嘉嘉害怕数学,连带害怕数学老师一样。 对于容嘉嘉来说,她还分不清到底更怕数学,还是更怕大伯。 大伯偏此时还要考她:“嘉嘉,你知道什么是鬼?” 嘉嘉努力想:“人死后,肉体归于黄土。唯剩魂也,逗留人世,为鬼。” 大伯说:“总有人不信鬼。于是分析鬼的由来。有人说,那是活人对于已逝去之人的思念,于是发明了鬼,希望逝去之人能以鬼的概念继续留在阳间。” 容嘉嘉不知如何接话,于是嗯了一声。 大伯继续说:“可是对于我们家族,其实心知肚明鬼究竟是一种什么存在。但是,那些不信的,也没太过于唯物主义。那些信的,也不全是全信。” 容嘉嘉说:“表姐说,他们只信自己愿意信的。” 大伯说:“你适才也有路过三生石。你见到上面有什么?” 容嘉嘉回答:“名字。” 大伯说:“那些名字,真的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能有几个?” 容嘉嘉没吭声。 大伯说:“他们写的时候尚且浓情蜜意,若是回去后吵成怨偶,又可愿意绑在一根红线上?” 容嘉嘉又没吭声,她觉得,大伯今日话实在太多。他在家中惜字如金是如何做到的?难道是家里憋坏了,好容易出来一次,就要说个痛快? 可是,容嘉嘉说:“大伯,我们来找姐姐的。” 大伯依旧在不远一旁看那阎王殿,此刻殿前已经换了一批旅游团。导游正在科普朱砂,容嘉嘉看旁边有朱砂店,于是翻了白眼。 阎王殿,黄泉路,都是阴间,阴。 朱砂在神话传说志怪文里都是相克的,导游让游客戴相克的东西进阎王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容嘉嘉刚刚已经看了周围一圈,整个丰都,出奇的干干净净,一个小鬼都没有。 估计这眼前阎王也有多少作用。鬼毕竟是人所化,人生前有忌讳,死后也不会变多少。大概做了鬼也不来。 大伯这个时候问她:“你探到什么?” 容嘉嘉老老实实说:“没有。” 大伯说:“那便有吧。” 容嘉嘉赶紧跟上,问:“走去哪里?” 大伯说:“回家。” 容家的人陆续回来后,沈北杨有亲自登门道歉。虽然容家的长辈并不曾说过什么,可是于情于理,这个歉意还是要表达。 容家的当家很是客气:“都是易丫头和嘉嘉的主意,安良不过是随着去的。若要道歉,反而应该是我们向安良道歉,只怕是吓到了孩子。” 沈北杨心中松了一口气,他已经确定容家的不怪罪是真诚的。 沈北杨说:“安良也不是小孩,只是他最大,自责没看好妹妹,很是自责。” 容家当家说:“那就要劳沈兄和夫人多加安抚。不过话说回来,经此一事,安良也该了解一二了。” 沈北杨说:“恐怕已经不止一二。” 确实不止一二。 沈安良很是沮丧。 他好容易等到容嘉嘉回来,眼巴巴去寻她,却次次扑空。容嘉嘉不是不在,就是没空。 他不明所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等于被甩了。 可是为了什么? 因为自己不明缘由? 因为自己当时没有安慰她? 还是因为当时他置身事外? 沈安良百思不得其解,又苦恼万分。 此时,沈柏良回来了。 沈柏良带他出去。 去喝酒。 美国的酒吧规定只能卖酒给二十岁的青年,进酒吧也要查看id。又是亚洲学生,亚洲人的长相偏小,沈安良很多的朋友每每去酒吧都要被查问年龄,更别提沈安良这样天生显小的。 但是在国内,沈柏良带弟弟去酒吧,就畅通无阻。 酒保一边做着花式调酒上下翻飞,一边对着沈柏良开玩笑。 他指沈安良:“你弟弟?成年第一杯?” 沈柏良笑:“十九了。” 酒保给他倒酒:“第一杯酒,永远不迟!来,这是我的发明:初恋十八岁!” 他调侃沈安良:“小哥哥,有女朋友了吧?” 酒保最会察言观色,他很快确定:“女朋友一定漂亮!” 那杯“初恋十八岁”度数不低。入口很甜,很像饮料,沈安良这是第一次正式喝酒,那之前小打小闹的啤酒不算。那第一口的味道很会迷惑人,沈安良觉得,这度数甚至赶不上啤酒。 但其实这杯调酒有三十八度,抵得过一杯金门高粱。 下肚就觉出差异。 确实像初恋。 初时甜蜜迷惑,令人沉醉,等沦陷之后才觉出那真正的其中滋味。又苦又涩,夹杂令人不舍的甜蜜。最后热辣刺喉,令人不自觉落泪。 沈安良果然落泪。 酒保同情看他,对沈柏良说:“你弟弟这样,我一看就知道,失恋了。” 他唏嘘:“被小女友甩了吧。可怜哦。” 沈柏良一口喝点自己的“初恋十八岁”,拍五张毛爷爷在酒保面前。 酒保利落收下,察言观色:“再来一杯?” 沈柏良继续又拍五张。 酒保察言观色个透彻:“明白了。” 他闪人了。 沈安良没好意思让沈柏良看出他哭,偷抹干净眼泪。他看到酒保跑到了一边去。 沈安良说:“他怎么走了?我还要再来一杯十八岁!” 沈柏良说:“等会叫他给你来一杯十九岁的白开水。” 沈安良撇嘴:“我不要白开水,白开水没味道,不好喝。我是年轻人,我要喝可乐,还要加冰!” 二十九岁的沈柏良感觉中箭。 十九岁的沈安良浑然不知自己对哥哥造成的伤害,他有些醉意,体现在红晕上:“哥,容家,为什么我们沈家会知道?” 沈柏良说:“我现在与你说,你确定你明天还能记得?” 沈安良不服气:“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沈柏良说:“那我便试试。你若是忘了,我也不怕再说第二次。” 他说:“你可知道,容家在历史上,出过一位皇后?” 沈安良点头:“历史上很少见的,比一夫一妻制的皇后。容氏,嘉皇后。” 沈柏良说:“那个嘉皇后,本家姓沈。” 沈柏良说:“没错,就是我们家的沈。” 第47章 黄泉相见 沈安良脑子发涨,思维也跟着混沌,他没绕出个头绪,反而被绕晕:“我们家的沈,就应该是沈皇后。” 他大舌头:“怎么皇后成了他们容家的?” 他瞅沈柏良:“我们家的皇后!” 他发脾气,无端的找理由,无理取闹,像个小孩。 沈安良撇嘴:“我们家的皇后,我的嘉嘉。” 沈柏良失笑:“是是是,你的嘉嘉,没有人要去抢。” 沈安良强调:“还有皇后!” 沈柏良从善如流:“还有皇后!” 沈安良终于满意,然后一头栽倒。 一边暗中观察的酒保闻讯赶来:“哎呀,小哥哥这是,不胜酒力了。” 沈柏良说:“你知这是他第一杯酒,还调如此烈性,你还好意思说?” 他皱眉:“你有没有故意调给落单的女性?” 酒保严肃认真脸:“小哥哥,这酒是我独门手艺,我十分有节操,若不是今日是有你在侧,就算那个小弟弟点名要,我也不会给他。” 他强调:“我是个十分有职业素养的酒保。” 沈柏良吃力架起小酒鬼:“但愿如此,否则你最好祈祷不要落我手里。” 小酒保笑咪咪:“小哥哥你温温柔柔偏要说狠话的样子,好违和好可爱哦。” 沈柏良:“……” 沈安良睡到标准的日上三竿。 饿得前胸贴后背,两眼打晕。他心里思维清晰,可是脚下打飘,躺下的时候还好,只要一坐起来就天旋地转。不得不再次躺倒。 他第一反应:原来宿醉如此糟糕,可见酒实在不是好东西。 第二反应:我难道要活活饿死在床上? 索性救星很快轰轰烈烈而至。 文玲端一份热汤面来,还搭了切的细细的腌黄瓜和荷包蛋。文玲见他如此模样,也懒得讲究什么,直接给他支了小桌端到床上。 沈安良饿虎扑食,先喝干净了面汤。缓过劲来才慢慢倒了腌黄瓜和荷包蛋做把剩下的面当拌面一口一口吃。 文玲看他吃的狼狈,不重地拍他:“慢一点!” 沈安良面汤下肚,头昏脚软的情况立刻缓解了。原来他是饿晕,而不是宿醉。实在应该和酒道歉。待他解决完五脏庙再慢慢说。 他吃完饭才去洗漱刷牙。 他心想,他宿醉一场,把家里的规矩给破坏了个尽。 姑且也算青春的叛逆。 只是这样的青春,这样的叛逆,实在是不够看,也不够说。 沈柏良进来的时候,沈安良正在照镜子,他开门没看到床上空空,却听到洗手间传来尖叫。 沈安良奔出,和沈柏良撞个正着:“我肿了!” 他一边捂脸一边打量沈柏良,他也喝了酒,但是依然风度翩翩一派英俊。对比自己,简直惨不忍睹。 沈安良捂脸:“我肿了!” 沈柏良哭笑不得:“水肿,水肿而已。等下叫阿姨给你弄一条冰毛巾敷一下。若是觉得不够,再喝一杯黑咖啡。” 沈安良点头:“我都要!” 沈柏良一直以为沈安良断片了,他见今日沈安良兵荒马乱,估计也没个情绪去继续聊天。他倒是和沈北杨说,安良看起来好多了。少年人嘛,情绪总是来来去去都很快。 沈北杨说:“他最听你话,要辛苦你多安抚他。” 沈柏良说:“他是我弟弟,算不得什么辛苦。” 沈北杨说:“适当时候,那事也可以透漏。” 沈柏良说:“不急的。” 沈柏良谈话结束后到后花园,看到沈安良双眼发直,用一块毛巾捂着脸,坐在长椅上不动,一边放两杯空杯的咖啡杯。 他走过去:“喝那么多咖啡,放心睡不着。” 他吓唬人:“睡不好会长不高。” 沈安良不为所动:“我一米七八了。” 沈柏良说:“爸爸一米八二。” 沈安良说:“我才十九。一年长一厘米,到二十四都超过了。” 沈柏良笑:“你倒是自信。” 沈安良仰着头,视线落在沈柏良身上,沈柏良背对阳光,这个角度,看不到他的神情,但是也不难猜想。沈柏良面容酷似母亲卫微微,天生一双笑眼,一口好牙,他自己也知道,所以总笑,也因为如此,让他更加显得亲和。从小到大,沈柏良的异性缘都不弱。 沈安良忽然来一句:“哥,你为什么还不谈恋爱?” 沈柏良一愣,本能脱口回他:“分啦,都分了半年了。” 沈安良吓一跳:“我都不知道你恋爱!” 沈柏良怼他:“你和嘉嘉不也要瞒着我?” 沈柏良话一出口就已经知道不妙。 他提了不开的壶,浇得沈安良打蔫。他又把头埋进了已经不冰的毛巾里。 沈柏良在一旁坐下,安慰他:“好了,已经不肿了。” 沈安良闷闷的声音从毛巾的缝隙里传出来:“沈家的皇后,怎么变成容家的?” 沈柏良心想,他刚刚可还跟沈北杨说不急这事,如今看来,眼下可能是个好时机吧。 沈柏良此时说:“你读过一个故事吧?郑庄公掘地见母。” 他说:“你去丰都,没来得及去景区转一下。你若是进去,有个景点为黄泉。那里就有个黄泉相见的故事。” 据《左传·隐公元年》记载:郑庄公弟兄二人,母亲武姜因生庄公时与寻常不同(郑庄公是武姜在睡眠中生下的,醒后方知,先是生下来脚,最后才生下头。由此姜氏就很不喜欢他。说他天生“大逆不道”,是天生的不孝。 姜氏偏爱小儿子,之后甚至配合小儿子谋反,当然失败,还衍生出了“多行不义必自毙”,之后小儿子自杀,姜氏被郑庄公送到别处居住。郑庄公还下言“不到黄泉不相见”。 不久后郑庄公反悔,于是听从颖考叔的建议,“掘地至黄泉,母子相见”。 而事实上,姜氏在经历小儿子自杀,谋反失败后就元气大伤,被送出别城后不久便抑郁成疾,未曾撑过郑庄公反悔。 姜氏死后,郑庄公的门客言道:“古君侯以孝道为重,虽姜氏多行不义,到公为君上,应胸怀宽广,海量汪涵。” 而此时,颖考叔来报,姜氏病故。郑庄公为君威和君名,请颖考叔为媒,引容氏“寻魂”,于“黄泉相见”。 第48章 痴情 这个“引”字用的很妙。 更妙的是,在所有的,野史,或者别人记录下来的关于这次的“寻魂”过程,关于容氏的出现,都用的是“引”。 若是一般,该用“请”,该用“出”,该用“谢”。 万万用不到一个“引”。 容氏,第一次出现在有关历史人物的记载中,就是和这位“克段于鄢”的郑伯。 沈安良说:“史书上不是这样写。” 沈柏良说:“史书自然不会这样写。” 沈安良说:“所以,姜氏其实死了,是容氏令她起死回生?” 他觉得简直不可思议,还想可能是另外一种可能:“是不是如汉武帝思念李夫人那样?找方士招魂?寄托思念?我记得我看过一个故事,是这样,讲汉武帝痴情。” 沈柏良说:“那是招魂,只能召来一缕碎魂,许那也不是魂,更多是武帝自我感动。” 沈柏良笑:“帝王嫔妃之间,哪来的真爱,这一点李夫人比汉武帝明白得多。” “所以真的是起死回生?” “真的是起死回生。” 沈安良呼气。 他想努力说服自己,可是他从小到大,都接受唯物主义思想,让他忽然接受有神论调,他如何接受? 他想起他一个室友,室友哥哥是知名大学教授,他却信神,他经常请弟弟和沈安良他们吃饭,看他们桃花,他说沈安良桃花虽然不旺,却品质优良,沈安良应该可以在自己想结婚的时候结婚。他又说自己弟弟,烂桃花一堆,只怕三十岁都没人要,即便结婚了,也会一头烂糊。他弟弟吐槽,那你自己如何? 那教授摇头晃脑,相人不相己。 那教授又一次请吃披萨,中间说一句:科学的尽头就是神学! 被群唾。 沈安良问沈柏良:“所以,真的有灵魂?真的有鬼?也真的有神?那我去庙里拜观音拜财神真的有用?” 沈柏良:“……你好歹是沈家的小孩。能不能不要像个没有见过世面地方来的一样?” 沈安良说:“若不是你和爸爸一直瞒着我,到现在才一股脑说给我听,我哪里能激动成这样?” 沈柏良从善如流道歉:“是我们没有考虑周全。” 沈安良接受道歉,但是好奇心并没有得到回应,他锲而不舍追问:“所以,我去庙里拜拜,有没有用?” 沈柏良老老实实打破他的希望:“还是靠自己比较有用哦。” 沈安良幻想破灭,他原本还在想,若是得到肯定回答,明日要先去求菩萨保佑容易平安回来,求佛祖保佑自己和嘉嘉很好,再求财神让自己中个彩票。 一个神仙求一个愿望,神仙也不会嫌烦,他也不显得亏心。 唉,人生,对于十九岁的沈安良实在是太残酷了。 梦想破灭,他不得不继续回归原本话题。 “所以容家可以寻魂,现在也是以这个做职业吗?” 沈柏良说:“寻魂这个能力自己断层了。” 沈柏良说:“容家经历过很短一段时间的低谷,可是打击及重,在那几十年时间里面,容家续层的那位先祖经历很苦,才勉强寻回不到一半的本能。但这一半的本能,也足够容家富贵无边。” 沈安良脑洞大开:“真的是只找到了不足一半,还是故意只找到不足一半?” “这就不知道了。我们是外人。最多不过是知情者。而且我们的联盟,属于断层时候建立的。” 沈柏良问他:“你到底要不要听皇后的故事?” “听。” 这个故事,和其他传奇又津津乐道的故事差不多,总归是离不开一个情字。 容家出很多痴情人。 可是痴情这种事,很多时候不是好事。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慧极必伤。 情深就占第一。 容家最低谷的那些年,容家的那位先祖没有享受过一分容家的萌阴,却吃尽了容家后患的苦头。这一切,那位先祖并没有过多的记述。但是他把很多的笔墨在一个女子身上。 他和那个女子的感情很奇怪。 亦师亦友亦敌。 那位女子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陪伴他行走江湖,寻容氏遗踪,披荆斩棘,见鬼追魂。 这是一段江湖侠侣的正常走向。 但是不正常的在于,他们没有在一起。 容家的那位先祖以后消失在人前,不见人,不闻声。 他娶了别人。 那名女子,则成为另外一段传奇。 又如郑伯一般,容氏在那段传奇中消失的干干净净。 她成了皇后。 历史上,很是对这位一夫一妻制的皇后着笔墨记录。 她比她的丈夫年长很多,几乎算是陪伴着还是太子的帝王整个幼年,太子成人,登基,不立后,不立妃。一心一意,从政爱民。 等到他将政权稳稳抓紧在手,他颁布了一向“大不违”的皇命。 就是迎娶容嘉为后。 只娶她,只要她,除了她,谁都不要。 别想逼他退位。 他要江山。 也要容嘉。 而且只要她。 君臣之道,说复杂也太复杂,说不清道不明无数历史学家可以为此大书特书,卖书,赚稿费,开讲坛,做谋生。 说简单,也太简单。 不过如父母和儿女的相处。 子女说:“我不要考公务员!我要北漂!我要当艺术家!我要做明星!我要追梦!” 父母忧心忡忡:“你会后悔!你会后悔!你会摔倒头破血流,你会责怪我们当初不加劝阻。” 子女说:“我心已决。” 皇帝说:“我心如磐石。” 父母和群臣子民:“妥。” 于是妥协。 容嘉顺利成为了皇后,并且是后宫唯一的女人。 皇帝的磐石也十分稳妥。 他们十分恩爱且长寿。 群臣和百姓也松了一口气。 或许在皇帝二十多岁的时候,这一对帝后还有些违和。但是等到了皇帝五十岁,和六十多岁的皇后在一起,就很顺眼。等到了太上皇八十岁,和快要百岁的皇太后在一起接受群臣和百姓跪拜的时候,那个画面,简直可以称作神仙眷侣。 底下的臣子和百姓已经换了不止一带,也有老臣,白发苍苍,欣慰非常。 皆道帝后恩爱,天下福泽。 第49章 来人前走两步 沈柏良借机对他教育:“看到没有,日后你不管是如何,选择职业前途也好,选择爱情归宿也罢,最重要的不是是否有人支持你,而是要对得住自己的初心。” 沈柏良看远方做沉思者姿态。 “其实不管是父母还是身边人,最怕最怕,是怕你最终会后悔,怕你在你自己选择的路上走的艰难,回头还要怪我们当时没劝阻你,或者没有劝阻的狠心。” “毕竟长辈都是过来人,给你走他们走过的重复的路,虽然可能会枯燥无趣,会一眼望到尽头,可是至少至少,还有一点是可以肯定。就是稳妥。” 沈安良如所有这个年纪的小孩一样,听到这样的鸡汤就头疼,不知道如何应对,慎重其事显得矫情又尴尬,可是若是打哈哈混过去,又会换得一个爆栗,两个都不好受。 沈安良说:“我会的。可是我才十九岁。我假设能够活到八十岁,那我连我人生的四分之一还没过完,我怎么能够去确定我剩下人生四分之三的行程和方向呢?而哥你也就二十九,人生的三分之一才勉强过去,你能够现在立刻马上确定人生剩下三分之二的行程和方向吗?” 他这样反驳一堆,其实还是心虚的成分很多,他知道,他这样的行为,一方面叫做辩论,可是放在长辈面前,这叫‘顶嘴’。 ‘反了天了’——用文玲的话说。 他偷偷去打量沈柏良的神情。 还好,沈柏良气定神闲,甚至显示出一种很有兴趣的态度。 沈安良吞一下口水,给自己壮胆。 “而且现在,变化太快了。和以前可不一样,以前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可能十年都用不到就河东河西变了,再往后,可能三年一个局面都不一定。” “哥哥,再说回去容家,容家出痴情人,可是,痴情是一回事,爱情这种事,两情相悦才是甜的。若是一门心思去付出,不过就是感动自己罢了。说不定人家厌弃到不行,恨不得那痴情人远远消失天边,再也不要见他。说的什么痴情什么付出,也不过是强行加注在姑娘身上的负累罢了。——当然,我说的不是容家那个先祖。” 沈安良辩解一句:“我只是有感而发。” 他问沈柏良:“容易,是不是真的真的那么喜欢那个鬼?怎么容家的人不去阻止呢?” 他说:“嘉嘉也知道吗?就算容家有阴阳眼,可以把鬼当做寻常,可是,鬼就是贵,人间是属于人的,那个鬼,该去鬼去的地方。那个鬼,若是真的也喜欢容易,就不该留在容易身边,害了她。” 沈柏良这个时候说:“你觉得那个鬼是害她吗?” 沈安良说:“难道不是么?连三流的言情小说都会说,在正确的时间遇到错误的人,或者错误的时间遇到正确的人——而容易和他,就是错误的时间错误的人,彻彻底底的悲剧。容家的大伯,当家人,就应该第一时间去阻止。哪怕容易会恨他,日后也会知道是为了她好。” 沈柏良听了。 很是沉默。 久久之后,他很长很长吐一口气。 他才说:“你看,若是去说别人,你也是可以去清醒论断的。” 沈安良怼他忽然道出来的这句话不明就里。他以为沈柏良是借机指代他和容嘉嘉的事情。 他反驳:“这和我和嘉嘉的事情是两码事。嘉嘉不是鬼,我也不是鬼。” 他有些不高兴,语气也有些冲:“我不管是不是爸爸还是妈妈不同意,我们俩只是谈个恋爱,没招谁没惹谁,何况我绝对不会影响学业。” 他还觉得不够,还补充一句:“至于嘉嘉,我还可以给嘉嘉补课,嘉嘉考大学,也可以和我考一起去。我可以留在美国工作,或者继续读书,我们不会学坏的那一套,保证不泡吧不飙车也不交坏朋友。” 沈柏良问他:“你能管的住嘉嘉?” 沈柏良说:“我虽然不常回来,可是嘉嘉的事情我可是知道很多。嘉嘉和你不一样,嘉嘉可是从小在国外长大的。” 沈安良说:“我知道,嘉嘉十三岁才回来的。” 沈柏良说:“你知道为什么她十三岁才回国?” 沈柏良看他,说:“容嘉嘉是随母姓的,父母一直在国外生活,嘉嘉三岁的时候妈妈就过世了,跟着爸爸一直生活在德州,之后到十三岁,嘉嘉爸爸忽然联系容家的大伯接她回去。可是在这之前,嘉嘉的中文水平一直停留在幼儿时候,只会说,不认字,补了很久才补回来。容家也不重视她,本来想着给她配几个保姆照顾生活,是容易说要留她做伴,才把她留在容家的老宅的。她后来补课了一年中文,才插班去读初中。结果,她还没规矩一年,就立刻惹了祸事。” 沈安良没明白沈柏良重提旧事的原因,以为他是想用这些容嘉嘉的劣迹证明他们两人的不般配,毕竟沈安良从小就很听话沉闷,胆小怕事,若是和容嘉嘉同龄,肯定是受欺负的一方。或者说,被霸凌也不为过。 可是沈安良知道,容嘉嘉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对于容嘉嘉当初的‘祸事’,沈安良又不是不知情。说到底,也不能够全怪嘉嘉的。 “当时那个事情我不知道,可是如今想来,哥哥你却是从头到尾明白的。嘉嘉当时的同学被害,嘉嘉想要凭借自己的天赋为好朋友找到凶手,祭她在天之灵。嘉嘉或许是有些分不清轻重,可是本意却是好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人心当然是偏的。 沈安良这个时候,心中评判的天平完全是歪的,且歪的理直气壮。 “如果,如果当时容家的长辈可以帮忙出面,也不至于让一个才十五岁的小姑娘去冒险。被害学生已经成了鬼,可是凶手却是活生生的大活人。好像还是老师,看着特别吓人,当时嘉嘉才多高?那个凶手,居然能够下手,嘉嘉那个时候流了那么多的血。不知道有多害怕,一直哭一直哭。” 他为了容嘉嘉委屈:“你们还要怪她,到现在都揪着这件事情不放。” 沈柏良没再说什么。 选择沉默。 沈安良面对沉默,那一点点的心虚渐渐从沉默中沉浮出面。 他低头,又问:“当时还伤到了一个老师。是,死了吗?” 沈柏良这个时候回答了他:“没。只是那老师原本就是代课老师,受的伤本来就不轻,养了很久,好了之后就直接辞职了。” 沈柏良还露出一点诧异状态:“怎么,有人传闻那个老师死了?” 沈安良说:“有传闻说,那个代课老师为了救嘉嘉被那个凶手误杀了。只是消息被容家压了下来。” 传闻不止于此。 那天事故发生之后,代课的白老师再也没有出现。容嘉嘉养好了伤势之后若无其事回来上课。那传闻就没有停息过。 说容家财大,后面有人。又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又说容家何止有钱,这重点中学,本身就姓容,压一个新闻算得什么事。还传,那个白老师,本来就是警察派来查案的卧底,只是谁知道容嘉嘉没事瞎掺和,害的那个卧底不小心死掉...... 传闻传的越久,那说的人就越肯定,听的人就越信服,不然,你叫那白老师来人前走两步,证明一下嘛。 人要是没死,容家的人怎么能够受得了别人说这么难听?肯定是死了。 百分百是死了。 第50章 生者不见指路人 沈安良沉默。 他对于当初的事情算是外人,对于容嘉嘉的祸事,容家的长辈虽然生气,可是多少都要估计容嘉嘉是家族内人的关系。隐瞒的死紧。沈安良打听到的,听到的,其实并不比得上外人来的多。 而他也相信,沈柏良所知道的内情,想必也不会有多少。 沈安良又沉默。 沉默不久,因为风气,湿冷的魔法攻击令他两股颤颤,无法诗情画意,也徒增不了多少伤感。 他搓手取暖,脑子大概是冻住了,居然没有想到要回屋子里去暖和。 他问沈柏良:“所以,容家的人,是能够见得到鬼的?还是白日见鬼的那种?” 沈柏良用一副真正见了鬼的模样去打量他:“我们说了这么多,还去扯了其他的话题。现在你却还在问我这个最初的事情?” 沈安良说:“你若是告诉我,太阳在七百年后会撞击地球,或者一万年以后地球会由哈士奇领导,或者现在喵星人正在试图驯化人类,这些我都信。” 沈柏良说:“可是你就是对于有人可以见鬼这事情,半信半疑?” 沈安良替自己找来合理解释:“我从小的教育都是唯物主义,科学战胜迷信,而且从胎教开始算到现在,足足十九年,你不能够指望我能够用短短不到十九小时的时间去推翻我之前十九年的信仰。” 沈安良理直气壮。 沈柏良无言以对。 沈柏良干脆正面回答他:“是的,没错。容家天赋异禀。而且每个孩子无师打通任通二脉的时间不同。容易一开始就留在家里,是因为从小任通二脉就是通的。” 他索性用沈安良能够通俗易懂的方法把这一切描述出来。 也是幸亏他。虽然长在国门外,却非常痴迷武侠小说。 感谢古龙,感谢金庸。甚至感谢李碧华。 “而嘉嘉,十三岁才被容家的家长接回来,就是因为十三岁才打通任通二脉。所以,现在你理解了吗?” 沈柏良问他:“现在你明白不明白,为什么容家对嘉嘉那么头疼?容易从小到大,都没有惹下一件祸事,嘉嘉刚刚回家,两年不到,就创下天大麻烦。” 沈安良被‘天大的麻烦’这五个字给震动到。 “不是说,那个代课老师只是受伤吗?为什么会是天大的麻烦?” 不等沈柏良过多解释。 沈安良又说:“除了人命,还有什么会是天大的麻烦?死了?那个老师死了?” 沈柏良已经不知道如何去对沈安良说。 他已经觉得,不管说什么,这都已经是徒劳了。沈安良已经坚信,那个老师是死掉了。如那些传闻,如那些流言。 而事实上,他其实也不知道。 即便是沈家和卫家属于容家的外盟,可是实际上,对于容家的事情,也是知之甚少的。 而从沈柏良的了解中,对于处理容家外盟的事情,最为得心应手的,是卫微微。 卫微微,天生就是一把交际的好手。 她游走于艺术与现实,又游走于卫家和容氏。如海鱼,如飞鸟。天高海阔。 直到沈北杨把她困住,把她捉进人工的大海,把她关进金丝的鸟笼。 直到她如罩上玻璃罩的玫瑰花,迅速的枯萎。 她不是缺乏阳光和雨露而枯萎的,而是因为渴望冰雪风霜而枯萎的。 沈柏良开始接触容氏的时候,其实也没有如一开始那样的从容和淡定。 他决定对容氏包容全身心的信任。 为此还惹了不少的琐碎事情。 容家当时的当家,还有容易,还有别人,都不同程度的被他咋呼叫去‘捉鬼’。 最后容易烦了,丢他一句:“人比鬼还麻烦。” 容易当时年纪小,不爱搭理他。到底还是容家的当家耐心,告诉他,这些大部分都是人装鬼。 他索性摊开说,容家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一桩鬼吓人的事情。抽丝剥茧下去,不过会看到一个披着鬼皮的人罢了。 他举例子:“如鬼屋。都是一样,哄着人进去,吓唬人,耍闹人,不过都是一个目的。钱。” 当时的沈柏良觉得事情怎么可能会有如此肯定。 容家当家说:“如果是鬼闹事,一开始被闹事的人就活不了。厉鬼闹事,必见血。” 容家家长最后说:“你不会想见到的。” 他至今为止不曾见到。 他至今为止,也不过处理过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某个企业家忽然暴毙,那企业家的情人闻名寻来,要他指引。 那情人扭捏半天,终还是吐露:那企业家,是暴毙在她身边,当时,她还在熟睡。醒来后企业家的身体都僵了。 企业家的发妻好生厉害,家中三个儿子也已经成年,就算企业家生前很是宠她,也宠她生的女儿。可是如今这个情形,那发妻,容不下她们母女。 她梨花带雨,声情并茂,求沈柏良救她们娘儿俩一命。 他当时才二十五岁。 他看第二次上门的女人带着那小女儿给他门口磕头。那尚且几岁的女儿懵懂无知,被妆容花掉的女人摁在地上触地,哇哇哭。 他终于还是心软。 就在企业家死掉的第四天,他联系了容家。 那女人瞒了四天,发妻起疑,满世界找,就是没想到那女人把企业家肥胖的尸体藏在了衣橱里。 接手的是容易。 接手的是容易。 按照规定,生者不见指路人。 他亲自带容易去见企业家。 的尸体。 二十五岁的沈柏良根据女人之前的描述,把企业家的尸体从衣橱里挖了出来。 他头皮发麻。 尸体的触感和活人的明显差异令他头皮发麻。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已经掉了一地。魂魄已经飘飞,在屋顶上高高注视着他的肉身机械地拖动巨大的尸体。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死而复生’的景象。 “滴血为肉,剪纸成骨,呵气成魂,亡灵再生。” 沈柏良问沈安良说:“你见过人死复生吗?” 沈安良说:“当然没见过,我以后会见到吗?” 沈柏良说:“你也可以见见。” 沈安良淡定哦一声。 他望天,这个时候他和沈柏良已经进了温暖的屋子里。阿姨给他们开了地暖和加湿器连带空气净化器。他俩一人一杯养生茶,窝沙发,岁月静好的聊天。 聊‘死而复生’。 沈安良喝一口茶,闷闷说:“嘉嘉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理我,我连她到底生气什么都不知道。” 他又说:“若是真的能够死而复生,嘉嘉肯定最想复生那个为她死去的老师。” 第51章 白老师 十四年后。 嘉嘉在办单身派对。 几个女人,吃吃喝喝,包下一层总统套房,叫外卖,叫马杀鸡,叫上门表演,叫酒水,还叫水果,还要鸡爪,鸭掌,鹅肝,还要红酒香槟起泡酒。 还要泡泡泡浴。 还要聊八卦,聊帅哥,聊家长里短,聊小孩。 聊各种。 就是不聊嘉嘉后天的婚礼。 今天是单身派对,不需要男人,也不需要新郎。 她们兴高采烈找这个充足的理由来办派对,来玩,来闹。 她们包下一层,即便尖叫也不会担心有人投诉。 各种开心。 从傍晚闹,到快凌晨,该聊的都聊完了,不该聊的明天也会忘记。 嘉嘉有点晕眩。 她听到自己抽到了真心话。 她的真心话是:“初恋。” 初恋。 嘉嘉说:“初恋不是沈安良。” 这个聊,算是爆的。 因为她们都知道,容嘉嘉十六岁和沈安良偷偷恋爱,结果第一次偷偷旅行,就遭遇曝光。这段初恋就无疾而终。 而且时间也短,还不到两个月。 以沈安良那个胆小的性子,别说两个月,两年都估计只到亲嘴。 两个月,估计只到碰脸。 后来得到容嘉嘉亲口证实。 碰脸。 两次。 毫无心意。 分享初恋秘密的女孩们觉得亏大了。 而这次,容嘉嘉居然说,初恋不是沈安良? 姑娘们觉得这简直惊天爆炸,酒精令脑子混沌,居然一个都没想起来去追责容嘉嘉当初撒谎的事情。 她们纷纷表示已经竖起了耳朵。 容嘉嘉脸颊粉红,酒店特意调节的暖光堪比滤图软件,三十岁的容嘉嘉仿佛一瞬回到少女时代。 她整个人在灯光下变得软绵绵,她无意识地开始揉搓一个抱枕:“我一直觉得,所谓初恋,应该是至少得谈个恋爱,才算是恋爱。所以我才觉得,沈安良算是我的初恋。” 她面上一副欲睡之态:“可是后来我觉得,只要我动心就行。才不管对方喜欢不喜欢我。那就应该是我的初恋。是我的。横竖都是我的。” 有人举手:“所以是单恋?” 另外一个人吃惊:“那当时你几岁啊?” 容嘉嘉回答:“十五。” “那不是你没恋成,就选了沈安良?” 容嘉嘉仔细想:“我是选了沈安良,分了手,才想明白,我原来当时有喜欢白老师的。” “白老师!老师!”忽然提高的女高音吵得容嘉嘉头更疼了。对方的兴奋点简直太好理解。 好理解到令容嘉嘉无语。 “容嘉嘉你也太早熟了吧?十五岁,你喜欢老师?那老师就算是刚毕业,那代沟也起码隔个海峡耶。” “所以才没成啊。” 另外一个声音给容嘉嘉解释。 “嘉嘉当时也没懂。后来和安良分了手才想明白的。也是,少女心动嘛。” 有个声音变得温柔梦幻说:“少女的心动哦,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好琢磨的点了。心动的瞬间也不好掌握,也有的时候就是因为对方穿了一件她喜欢的白衬衫。或者当时他趴在桌上午睡,阳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 隔壁来一句:“你要不要下一本小说写青春校园题材?” 温柔声音从善如流:“那我要去取材一番。让我去你的大学听个课?” “喂喂喂,我们不是在听嘉嘉初恋吗?把你的小说先放一放。你现在这本都没写完。” “天,不要在半夜说恐怖故事!” 等到周围逐渐停止喧闹下来,容嘉嘉继续说:“他救我一命哦。” 周围逐渐安静。 容嘉嘉补充:“他为了救我,被坏人捅了一刀。” 周围彻底安静下来。 容嘉嘉继续补充:“他当时感觉快死了,我身上全是血,他叫我跑,叫我往人多的地方跑,叫我不要叫救命,要叫失火了,这才会引起注意。” 容嘉嘉问她们:“你们是不是觉得,蜜汁耳熟?” 容嘉嘉说:“我那年去南非,遇到麻烦。长河为了救我,把我推开,自己的肩膀中了一枪。我当时才知道,原来现实中中枪比影视剧里面恐怖多了。” “他肩膀被那子弹贯穿,前后两个打洞,见骨见肉。我学过急求,可是当时,我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包扎。” “他叫我跑,指路给我跑。教了一句救命的当地话,拼命问我学会了没有。他拉着我的手,拼命重复那句话,拼命重复。” “我当时一边哭一边跑。就像我十五岁那年一样。我叫到人,和我回去,我当时特别特别害怕,我怕我回去,他已经不在,只剩一滩血在那里。幸好,幸好,长河还在那里。” 容嘉嘉第一次和她们说顾长河的事情。 说起她第一任丈夫。 毕竟当年她从南非回来,宣布自己寻到真爱,决定要结婚。 别的没用多说,就算是她们当时问的抓狂,等到容嘉嘉把顾长河带来给她们‘面试’,她们瞬间就被顾长河的脸给征服。 一见钟情罢了。 当时她们想。 毕竟顾长河这张脸,这个雇佣军高管的身份,一米八七的身高,换作她们任何人,别说一见钟情领回家结婚,就算是私奔到索马里一起打海盗,也不是不可以。 万万没想到,顾长河除了这张脸,当初居然还有如此惊心动魄浪漫极致的故事。 容嘉嘉说:“我当时守着长河,看他醒来,虚弱对我笑。他说一句话,他说,你跑的很快,做的很漂亮。” 容嘉嘉说:“那时候我握着他的手,握的很紧,我在当时在心里发誓,我绝对不会放开他的手。” “结果你现在才发现,你当时对顾长河的感情,其实很大程度上师因为你十五岁的时候救下你的老师?” 容嘉嘉点点头。 “那,那个老师?” 容嘉嘉摇头,没再继续说。 她们猜到不好,怕是容嘉嘉伤心事。 在这马上要大好的日子提,不是好事。 再说了,这是往事。往事不可追。 人要朝前看。 容嘉嘉挤在回家的车里,扒着车门,吹着风,看着车后徐徐后退的风景发呆。 几个姑娘都喝多了,纷纷表示不赶时间,车子要开慢,不然胃里翻江倒海,绝对灾难一件。 司机表示太难了。 眼下虽然半夜,可是申城的市中区这段,红灯奇葩,几段一截红灯,车子几乎是爬行状态。想快都不行。 夜风凉凉,很是舒适。 几个姑娘昏昏欲睡。 忽然容嘉嘉坐起,疑似被打通任通二脉。 她扒窗尖叫,在车外路人眼中,仿佛容嘉嘉是个被拐卖跑路的姑娘一般。 几个姑娘都被惊醒。 她们仔细听了半天,才听到容嘉嘉在重复什么。 容嘉嘉重复:“白老师?白老师?!” 第52章 出门就捡帅哥的体质 姑娘们被忽然发疯的容嘉嘉吓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是要先捂住容嘉嘉的嘴阻止尖叫,还是应该先去跟风看看热闹:毕竟看容嘉嘉这个状态,颇有追星女孩偶遇营业期爱豆的兴奋和难以克制。 还不等姑娘们决定下一步实施计划,容嘉嘉已经敏捷跳下缓慢行驶的车子。 容嘉嘉明明也喝的不少,居然可以一秒钟酒醒,姿态敏捷又不失优雅地越过人行道旁的装点灌木,然后眼疾手快稳准狠地抓住了目标的大衣。 一波惊吓。 再加一波惊吓。 首先接受到惊吓的是司机。 容家的司机一向堪职业界典范,跟着容嘉嘉很久,出国入川,进滇跨海,无所不能。泰山崩于前都可面不改色。 可是容嘉嘉不是泰山,是老板。 老板等于什么?等于直系上司,等于身家钱包,等于房贷,等于老婆的高跟鞋女儿的公主裙儿子的手办和日日要擦的防晒霜。 他居然忘记给车里上安全锁,导致直系钱包当街跳车。 他扣三生三世的工资估计都无法弥补。 司机惊吓之下,急刹车。 后座发懵的姑娘们直接脸撞到前排靠椅三个糊掉的妆容印到真皮座椅靠背上。 酒醒大半,可喜可贺。 姑娘们手忙脚乱在非下车区域匆匆下车,追上容嘉嘉。 容嘉嘉此刻已经抓住街上一名无辜路人不放。 她眼睛不知道是因为为何闪闪发光。 许是因为酒精。 脸颊粉红也大概是因为酒精。 容嘉嘉扯着那名无辜路人的风衣不放,那路人身形高大挺拔,衬地一米六六的容嘉嘉娇小玲珑,双方身高相差悬殊,那路人的衣服被扯的歪斜大半,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 容嘉嘉一直瞅他:“白老师?你是不是白老师?” 路人没回答她。 容嘉嘉醉的站不住脚,几次要摔倒。那人小心翼翼,隔着容嘉嘉拽着不放的风衣扶她。 天气热,容嘉嘉穿的清凉,姜黄色的吊带裙,锁骨短发,加一张小脸,她一向知道自己怎样最好看,穿什么最是显白。 就像此刻,她这样一系列的动作,因为她好看,在路人眼中,就一点也不像是冒犯或者冒失,反而像拍电视剧,路边的灯光打在她脸上,都像是磨皮滤镜。 容嘉嘉死劲瞅他:“白老师,白老师,白老师我就知道你会没事,我当时哭了很久。” 她撇嘴,一副欲哭的脸:“我哭了那么久,白老师你有没有听到?我哭了那么久,白老师你都不回来的。” 容嘉嘉委屈不已。一行泪就这样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抽鼻子。腾不出手去擦眼泪,只能由着眼泪一串加一串,滚滚从眼眶中落下。 她当街哭。 越哭越委屈。 那人还是没说话。他一手扶着容嘉嘉的手肘不让她软脚,一手提着他自己的东西。 也腾不出手去为她拭泪。 不要紧,容嘉嘉非常自觉地把整张脸迈进了风衣里。 他哭笑不得。 那一颗小小的头埋在衣料里,一抽一动,他这个角度看去,只看到她被夜风吹乱的头发。 容嘉嘉的友人们此时不合时宜的恰当赶来。 精准的扶住了准备软脚的容嘉嘉。 她们手忙脚乱稳住局势。 才抬头去看这个路人的脸。 呼吸屏住。 容嘉嘉,到底是什么运势? 出门就捡帅哥的体质吗? 去一趟南非,捡到一个堪比金城武的顾长河;去律师楼离婚,遇到温文尔雅的宋玉成;然后现在路边这么一扯,就扯到这个端方俊朗,芝兰玉树的路人? 这样的一个长着主角脸的路人,怎么可以随随便便的,就这样站在深夜的路边呢? 好看的男孩子晚上不要随便出门,会被容嘉嘉碰瓷的! 碰瓷成绩优良的容嘉嘉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 她的房子设计全套智能设计。每天八点窗帘会自动打开第一层,方便阳光通过纱窗撒进卧室,八点半,阳光会蔓到容嘉嘉的脸上,容嘉嘉就算是再赖床,为了不让紫外线直射肌肤造成老化,她也不得不起床。 而这个时候,自动咖啡机已经自动给她做好了一杯加奶不加糖的咖啡。 容嘉嘉喜欢那些早起做早餐的元气生活,可是她做不到:不吃饭没有力气做饭。 九点,外送的新鲜水果和早餐就会准时上门。 十点半,吃完饭休息过后,容嘉嘉会健身拉伸,做普拉提瑜伽等等等等。 到十一点,非住家阿姨上门,给她打扫卫生,做午饭,带来新鲜的花朵。 容嘉嘉要到下午才开始处理工作。 真是元气满满的一天。 而今天,元气明显外逃,容嘉嘉被紫外线直接荼毒三小时,她才掉下床。 她还不是自然醒的,是被想个不停的微信提示音吵醒的。 她把自己蒙在毯子下,费力睁开半只眼睛,看内容。 等看清内容,她两只眼睛一下子全部瞪大,哗一下子坐起。 那内容最新几条哐哐哐杂来: “嘉嘉?嘉嘉?!嘉嘉??!!” “死了没??” “你要是死了,可务必要把你昨晚绑架回来的惊天动地大帅哥先继承给我!!!” “……” “……” “嘉嘉?!还没醒吗?” “……” “所以,我可以继承那个大帅哥了吗?“ 容嘉嘉手脚发软,头晕,感觉要糟。 确实很糟。 容嘉嘉先打量卧室。 她和衣而卧,没卸妆,连饰品都没摘下,鞋子不见。 更可怕的是,床上除了自己和毛毯,还有一件陌生的衣服。 男人的衣服。 风衣。 绝对不是宋宇成的,宋宇成还没来过自己的私人住宅,不可能在这里留下过私人物品。 而且这件风衣的尺码,也不是宋玉成的。 以这件风衣皱巴巴的程度,容嘉嘉推测,这件风衣肯定被自己搂了一晚上没放。 所以,现在问题是,她昨天晚上到底做了什么? 微信里面,为什么会说,昨晚绑架回来的男人? 容嘉嘉一片茫然。 很明显的,她断片了。 她僵硬得看隔着一扇房门的客厅位置。 所以,现在在客厅里,有个,男人? 第53章 第五个故事 容嘉嘉没敢开门。 她直接一个电话播给了刚刚要接收帅哥的那位。 那位接电话飞快,仿佛在时刻准备。 她语气兴奋,透着看热闹路人一般的雀跃心态:“我天,你终于醒了。” 她咋乎:“你再不醒来,我就要过去接收你了。” 容嘉嘉凉凉说:“你是打算接收我,还是接收那个惊天动地的大帅哥?” 朋友在电话那头嘿嘿笑,容嘉嘉此刻都能在脑里完美脑补出朋友的此刻情景。 幸亏朋友有独立办公室,当初设计工作间的时候也不爱做透明玻璃,说不喜欢做猴子被员工参观。如今想来实在明智。 不然若是此刻员工经过,看到他们老板在露猥琐笑意,估计转身就要码辞职报告。 朋友问她:“你昨天是怎么回事?” 容嘉嘉不知道如何回答。 容嘉嘉正想说什么,朋友又继续呱唧呱唧:“你昨天一直扯着人家帅哥不放,不但不放,还哭,搞得我们以为那帅哥是不是之前渣过你。” 容嘉嘉:“……” 朋友隔着电话不能第一时间接受容嘉嘉的表情变化。见容嘉嘉一直不应声,以为容嘉嘉太过羞愧,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于是继续:“结果等我们跑过去,你哭啼啼问帅哥,问他是不是白老师,还问白老师为什么不回来什么什么的。” 容嘉嘉被那段话其中三字惊到,立刻打断她:“我说什么?” 朋友也惊到:“不是吧?你不记得了?你昨天喝的不多啊。“ 索性朋友也爽快,直言:“你昨天问他,是不是白老师。” 容嘉嘉似乎不信,重复:“我真的问他,是不是白老师?” 这下朋友真的相信容嘉嘉是断片了:“对的。我们三个听得清清楚楚。” 朋友说:“不过那帅哥回答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你死抓着他的衣服不放手,那帅哥没办法,跟着我们送你回来了。” 容嘉嘉觉得这简直太过离奇,她喝醉了跑去路边抓人就算了,朋友居然就这样,把人带回来了? 容嘉嘉说:“你就让那人跟着我回来了?我就算是抓着衣服不放,你们就不能把衣服十倍买下来?二十倍也行啊!” 容嘉嘉简直抓狂:“我又不是抓他的手,得剁下来!” 朋友心平气和:“朋友,冷静。你断片断的太彻底了吧。” 容嘉嘉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来这一句。 朋友说:“你睡着之后,我们问了那人了,问他是不是白老师?他承认了。” 容嘉嘉原本在焦躁的转圈,听到这一句,她立刻僵成了木头人。 她木然然听着电话里朋友平静的声音:“你可能还忘了,在你遇到那个人之前,你告诉我们你的初恋,真正的初恋。” 朋友说:“你说,你的真正的初恋,是白老师。你十五岁的时候遇到的白老师。为了救你,被坏人捅了一刀的白老师。” “后来你爱上顾长河,也有很大因素是因为白老师的影响,当时我们觉得宋玉成应该不算,可是昨天我们和那个白老师讲了两句话,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觉得,他身上,也有宋玉成的影子,或者说,宋玉成的身上,也有白老师的影子。” “若是当时,白老师…就算了。可是现在遇到了,你和宋玉成也还没办婚礼。你好好想一想。我们觉得,这也算是缘分,不管是不是孽缘。宋玉成是我的员工,若不是我,你也不会遇到他。嘉嘉,宋玉成经历不了第二次伤害了。之前那个女人,几乎毁了他一生。” “我相信他肯定回想过,若是当时没有那段婚姻,没生下那个孩子,他的一生会不会不一样。” 容嘉嘉没回应。 朋友说:“肯定会不一样的。这是肯定的。” 朋友说:“那个白老师在客厅,客厅的监控一直开着,苗苗在书房睡,没把你们孤单寡女。一切都有后路。” 容嘉嘉苦笑:“你们想的真周到。” 朋友说:“我们这么周到,你别做后悔的事情。” 容嘉嘉有点哽咽,有可能是因为宿醉,也可能是因为感动。 她说:“谢谢。” 朋友接受良好:“客气。对了,若是此白老师非彼白老师,那,可以不可以给我继承啊?” 容嘉嘉说:“再见。” 容嘉嘉挂了电话,呆立在原地发呆,还没等她整理出思绪,朋友电话又杀来。 “对了,你记得要刷牙洗脸,最好化个淡妆!!!别涂口红!那些直男,只会根据女人涂没涂口红来判断我们今天有没有化妆!” 容嘉嘉:“……” 朋友听出她的无语,恨铁不成钢,她觉得自己吃瓜吃到操老母亲的心,简直头秃:“你要知道你昨天宿醉!我今天强打精神上班,早上差点擦不上粉底!赶紧做了个面膜,灌了两杯清咖。生活可不是电视剧——那种女主角不管在哪里,一觉醒来妆容完美,连假睫毛都是翘的那种简直扯淡!生病也是我见犹怜,都是林妹妹和韩剧女主的活,你可别想了,赶紧去刷牙,做个面膜。快去快去!” 朋友啪啪啪一连串叮嘱,一旁声音也没停,她似乎在狂躁的按摩键盘,她忽然压低声音:“我会给你盯着宋律师,你赶紧着。” 她呱唧一下挂了电话。 容嘉嘉这个住所只有一百八十平。是个私密性很好的住宅区,不是属于容氏的产业。 它是容嘉嘉自己的小乐园。 这里尽情由她的性子布置。 她丢掉那些华丽的宽大的家具,铺土耳其地毯,放懒人沙发,玉米穗做的蒲团,很大的鲨鱼抱枕,健身房全部贴了镜子,最大的房间做衣帽间,白色兔子毛地毯。养个猫,为了猫放布艺沙发。 青铭为此手足无措。 他第一次为自己的身高感到烦恼:这样的少女家具面前,他似乎只剩下平躺地板一条路了。 可是这样也太不绅士了。 青铭看一会五彩缤纷的地毯,还是放弃了。 他委屈在姜黄色的布艺沙发上一夜。 半夜时候他疑似做梦,梦到泰山压顶。 睁眼看到一只白猫蹲他胸口眯眼看他。 他自然睡得跟不安稳。 连容嘉嘉走到他面前他都只颤微微睫毛。 容嘉嘉在他面前半蹲下。 穿透纱帘的日光温柔,在青铭眼睫毛下扫出一圈光影,他眉眼精致,使得这张久别重逢的脸上此刻多生一丝柔情出来。 容嘉嘉无声落泪。 以为再也不可能见到的人,黄泉人间,遍寻不到。以为,当时真的以为要等到自己去忘川途才能找到一线可能。 幸好。 太好了。 容嘉嘉耳边想起朋友刚刚的话。 朋友说:“我们想的那么周到,你别做后悔的事。” 容嘉嘉落泪,又笑,她看着青铭,轻声说:“我不会后悔的。” 【这是第五个故事】 第54章 第六个故事 第六个故事 贺兰愿的尸体被带出去。 地面留下一汪凉血。 有沉默的仆人进来,提水,带扫帚,开始清洗血迹。 那片是青石地板,陈年青苔,及其滑腻,很快,那些渗透进青苔的血迹就随着被铲除的青苔一起消失。 贺兰予在高楼往下看这一幕。 他若有所思:“原来我当年选的是白石。” 临安说:“你当日要在园中栽种红花,可是此地又不下雪,你偏要看白雪红花的美景,于是就选了白石铺地。” 临安说:“白石不易得,好容易从远地给你寻来一模一样的百块白石,花了要三年。结果三年后,你又要去问道。回来你也不再来看。” 贺兰予淡淡说:“我当时任性,喜欢看到的,必要立刻看到,否则过了那段时机,我也就厌弃了。” 临安说:“这不就是小孩心性?喜欢吃的东西立时就要送到嘴边。” 贺兰予笑:“你要这么说,倒也对。” 临安看他心情不错,寻思如今提起该不会败兴,他说:“话说回来,你又何必如此对待阿愿?他不过是年轻任性些罢了。” 贺兰予唇边笑意未断,但说出去的话却是冷的:“年轻任性,可以策马观花,可以一掷千金,可以为美吟诗,从没有一条,说年轻任性可以草菅人命。” 对于草菅人命这事,临安也听了一些。他心中多少觉得贺兰愿做的有些过分,但是,怎么说,这也不是第一回这样做了。 可是贺兰予如此发怒,却是第一次。 只怕不是完全因为那个小和尚,而是成年累月的怒气积累,如今才爆发罢了。 贺兰愿倒霉,祖辈父辈做的任性到他这里,触怒到了火点。 贺兰愿这一支的家生子,一直都为贺兰家做杀伐决断之事,贺兰愿从小耳濡目染,自然对他人性命不屑一顾。皇亲贵胄都不放眼中,更何况是个毫无背景的小和尚? 临安旁观贺兰愿临死前的声张,贺兰愿是真的到死都没有猜想到自己的死因的。 临安叹气,他又说:“阿愿还没娶亲,也没后人,如今你处理了他。他这一支给谁继承?” 贺兰予对这个问题毫无操心:“我有很多家生子。” 他一顿,终于看临安一眼:“我也会有新的贺兰愿。” 临安与他目光对视。 已是了然。 楼下红花白雪园已经被清理干净。适才被贺兰愿不慎弄坏的红花也被铲去,很快被新开怒放的红花代替。 临安远看去,一切都是原样,一切又都是新的。 临安很满意。 他忽然想到另外一件要紧事,他叫住要离开的贺兰予:“对了,还有一件事情。” 贺兰予回头看他。 临安说:“凤台死了。” 这件事情终于让贺兰予稍微震撼到:“凤台怎么死的?” 他又说:“你怎么现在才说?” 临安无辜:“凤台是你离开淮城不久出的事情。都三年了,再怎么震撼再怎么吃惊也都处理好了。我也是刚刚和你聊家生子才想起来。” 贺兰予紧皱眉:“凤台怎么死的?” 临安说:“面上来看,是自杀。” 贺兰予挑词:“面上?” 临安点头,说:“面上。凤台处理了卫明生之后,在人前用匕首刺心,这也不是什么奇事。结果就……” 贺兰予说:“就这样死了?” 临安是当时的目击者之一,不得不说回想当日情景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和慌乱。 “就这样死了。凤台直直倒下,底下的随众本以为是凤台的伎俩,不过是以此展示长生不老的新手法。我们当时也这样以为。结果凤台就没起来。” “我见不对,上前查看,凤台眼睛瞪的老大。没了呼吸。身上都凉了。” 贺兰予确认:“就死了?” “就死了。” 临安比划当时凤台姿态:“他紧握匕首,匕首入心口至刀柄处,面上表情,是不可置信之态。” 贺兰予听闻,面上也是不可置信,说:“不可置信?凤台不可置信自己居然能死?” 临安想也是这样,他说:“凤台好轻易摆脱卫明生,压制了卫氏的家生子,正是松一口气的时候,他于情于理,也不会在那个时候想死。” 贺兰予也是如此想法,他说:“凤台之前也曾经与我抱怨,卫明生欺他面幼,挟他令门生,令他不满。” 临安很是理解:“凤台虽然面若孩童,可是到底也几十年过去,若是凤台为常人,也该儿孙满堂了。” 别说是为常人,就算是长点岁数,也能光明正大的男欢女爱,你情我愿。结果他内心是个正常男人,可是面貌上却是个几岁稚童。一代一代跟随他的家生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子再跟随与他,再长大。 花开花落,幼苗长成参天之木,涓涓细流也有一天能成江河,只有他,只有他,一日日,被人抱来抬去,当神童,当灵儿,当稚子。 凤台与贺兰予交情不深,临安猜测是因为贺兰予风流之故。 当年有一女子,凤台一见钟情,那女子眼里却只有贺兰予。 当然贺兰予眼中无她。 这更叫凤台恼怒。 之后凤台就疏远贺兰予,正好凤台当时要去往新地,便选了那女子的故乡凤台。 临安说凤台痴情,也只得贺兰予嗤笑。 那女子不得贺兰予欢心,心灰意冷,做了一富商的妾。 没两年,富商的正室发疯,捅死睡梦中的富商,正室悬梁,富商儿子赶走了连同女子在内的几房妾室。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女子无处可去,又想去寻贺兰予。 贺兰予闭门不见。 女子再次心灰意冷,出家做了姑子。 从此太平下来。 贺兰予很久后才听闻这事,又是一次嗤笑。 如今他问临安:“凤台是安葬了?” 临安说:“安葬了,请了和尚姑子念经守灵。” 临安又说:“我又见了那女子,那尼姑庵清汤寡水,倒是养人,那姑子风韵犹存,她倒是不再记得我,也不可能记得凤台,看是一小棺材,以为是哪家贵人家夭折的小公子。我打了哈哈敷衍了她。只让她守灵诵经七日。” 贺兰予冷眼听着,觉得没这么简单,临安看着斯文礼貌,常端笑脸,说的话也是叫人舒服惬意,可是贺兰予知道,临安的好心,用不到别人身上去。 贺兰予问他:“诵了七日之后呢?” 临安温柔一笑:“自然是叫她去陪他。凤台那么喜欢她呢。” 果然。 贺兰予冷笑一声。 临安一脸认真:“我们也是与凤台朋友一场,既然是朋友,自然要为之着想了。” 贺兰予说:“凤台可从来没把你当做朋友。” 临安满不在乎:“只是他对我比对你可软和多了。他每次见你,都恨不得咬下一块肉。” 同样长生,贺兰予有凤台羡慕的一切:英俊的容貌,风华的年龄,挺拔的身姿,和那双不笑也勾魂的眼睛以及那凉薄的唇。 更令凤台生气的,是贺兰予对此不屑一顾。 他拥有这梦寐渴求的一切,可是却一心一意,只想死,只想求来生。 更加讽刺的是,贺兰予虔诚想求索的,凤台却误打误撞给做到了。 第55章 贺兰愿 是夜,临安心情很好。他烫酒上菜,还命人切了新鲜的果子。 有美人歌舞为他下酒,那波斯美人纤腰婉转,玉臂柔滑,媚眼如丝,她知道自己诱人之处在哪,她有一双完美的脚踝,皮肉紧致,肤色完美。 南齐以白为美,姑娘们在日头毒辣的夏日恨不得捂脸出门,大家小姐更是左右上下遮幔仗随性。实在扫兴。 这个美人,今夜就很入临安的眼。 那美人也知,回旋曲到极致之时,四目交接,丹凤眼中尽是魅惑。 临安懒洋洋倚着,朝那胡姬一勾手,胡姬扭着腰入了他的怀。 她涂玫瑰色胭脂,唇上有蜜香,临安捏她脸,触手是一片柔滑,临安对胡姬温柔一笑:“好姑娘,我闻你唇闻着香甜,叫我尝尝?” 胡姬大方送上…… 门外有扣门声,阻扰了屋内的美味享宴。 临安推开怀中美人,对门方向道:“贺兰兄,非要此时扫兴么?” 门外贺兰予身影高大,沉稳不动。 “我有事。” 临安嘻嘻笑:“贺兰兄也该看出来,我现在也有事。” 贺兰予听出他的嬉笑。门上的影子依旧一动不动。 “收拾好了就快出来。” 临安于是慢吞吞收拾出来。 他掩门,盖掉屋内一片春光。 整整衣裳,又变成那个斯文有礼的公子。 “贺兰兄,不解风情。” 他用扇子轻敲贺兰予手背。 贺兰予根本不理他。 直截了当问:“我要看一看杀掉凤台的匕首。” 临安说:“匕首?我当是什么事。” 他抱怨:“我以为是什么要紧之事,看个死物,它又不会跑。” 贺兰予说:“既然是死物,也配不得我等到天亮。” 临安一听立刻浮上笑容,他最喜贺兰予如此说话。 临安一开心,做事也痛快起来。 立时吩咐人去取匕首。 自己领了贺兰予喝茶。 他本想邀贺兰予观舞,但贺兰予直接拒绝。只好稍等独享。 匕首取来很快。 贺兰予的茶还没凉。 临安把那把匕首放在珍宝阁,倒也不是把它视若珍宝的意思,纯粹是因为珍宝阁距离他的居所最远,图一个‘眼不见为净’。 贺兰予借过匕首,不动声色问一旁打量他们的临安:“无异样?” 临安知道贺兰予问什么。 也不动声色回答:“无异样。” 他用扇子点一点那盛放匕首的木盒:“它只能杀人罢了。” 贺兰予看他:“杀人?” 临安说:“杀人啊,谁用这把匕首捅一捅心窝,谁都会死。” 他眼带笑意指一指一旁的送来匕首的下人:“捅一刀他,他也是。” 临安语气随意轻松,那被指的少年也是一派轻松之色。 临安忽然大笑,引来贺兰予不悦一目。 贺兰予的指尖在刀锋处犹豫,那刀锋不算锐利,许是搁置时间很久,又久不打理,匕首有些迟钝,但毕竟是见过血的凶器,只要用力试压…… 临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一贯于此刻时候的懒散:“没用的。” 他对视贺兰予的眼睛:“真有用,此刻你还在跟着小和尚求佛问路。” 贺兰予笑出声。 “你说得对。” 他笑意很快从唇角蔓延到眼中,再漫出眼眶,滚落脸颊。 他笑意越来越大。 “你说得对。太对了。” 贺兰予简直爆笑。 临安收敛了笑意,笑意从他脸上褪的一干二净。 临安面貌斯文,平时常带的笑意可以让他很好的修饰他身上过多的文气和端肃,让他成为别人眼里的浊世佳公子。 而此时他不笑,又端坐高堂,像个严厉的教书先生。 在场唯一的那个少年捧着空空木盒,一动不动,背后已经有冷意。 贺兰予笑够,将那匕首给一边少年。 对临安说:“你可继续好事。” 他此刻面上又换作了温柔畅快。 临安咬牙看他大步跨出茶室。 坐许久,才拂袖也跨出茶室。 他回屋,看胡姬歌女一眼,不知为何,那胡姬的麦色肌肤无端生厌起来,在捏起她脸看她眼睛,如猫一般浅淡的眸色令他响起志怪中的猫妖。 他最不喜猫。 他一撒手,惯力甩出去,那胡姬不设防,被他对翻在地。 “滚。” 他下逐客令。 第二日更令他心情不快。 他被琐事绊住,直到日落才姗姗回府。 在途中,他见到一件脏东西。 他看一眼,马车缓缓驶过,他掀开帘子,再看一眼,马车拐角,他又开车窗,再看一眼。 他似乎感觉自己沾到了晦气。 回府头一件事就是去沐浴,沐浴后似乎犹嫌不足,再吩咐人把今日的穿戴拿去烧掉。 他又吩咐一件事。 贺兰予和一个负箭少年擦肩而过。 那少年停下对行礼。 他认出那个少年:“你是昨日送来匕首的那个?” 那少年回答:“回家主的话,是在下。” 贺兰予看他,那少年昨日还是一身侍从打扮,今日却焕然一新。 他穿圆领金袍,佩金冠,胸口绣九线金菊暗纹,腰束玉带,他手持一柄白金弓箭,对贺兰予端正站立。 他长的很好看,面如满月,眼眸漆黑,唇色嫣红,是个非常好看的年轻人。 贺兰予看他,无端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他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回答:“贺兰愿。” 贺兰予皱眉:“什么?” 他怀疑自己听错:“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 那少年再一次不卑不亢字正腔圆回答:“回家主,小人,贺兰愿。” 少年解释:“临安大人说,不管昨日小人姓什么叫什么,今日开始,小人都是贺兰愿。是家主的家生子。” 贺兰予明白过来,之后愕然,愕然后又想通。 这一定是临安的主意。 临安总是这样,最喜欢一切如常保持不变。 贺兰府,从建成到现在,一直都是原貌,原来的假山碎了,就从原地搬运一个一模一样的安上,原来花园的花朵谢了,就拔掉种上一样的,原来的仆人老死,继上的也要叫老仆人的名字,也不管是不是同一张脸。只要这个名字,只要在原地。 现在也是一样,贺兰愿死了,才一天不到,第二个贺兰愿就顶上了。 也不必说,原先贺兰愿那一支,也已经由这个少年的家人完美替补了。 第56章 无边世界,天长地久 临安换了一身衣裳,重挑一把扇子,准备摇到春花阁。 临安不爱出门,碰上不得不去办事,也是推三阻四磨磨蹭蹭,唯独去春花阁,他爽快伶俐的很。 半夜,贺兰予在春雨回廊把他堵个正着。 他嗅到临安身上扑面而来的花香,就心知肚明。 贺兰予退后几步,换成站在上风口。 他说:“你若是如此喜欢那春华,就纳她买她招她,横竖怎么都好,还省的你每月出门,用掉出门的份额。” 临安笑眯眯:“不不不,若是如此,等春华进门,我也就厌弃了。” 他说:“那媚媚不就是个例子。” 贺兰予听他胡言乱语:“你昨日还招她跳舞。” 临安说:“我也是昨日才发觉我早就对她厌弃。否则怎么我都不日思夜想?” 他朝贺兰予招手,一副说私房话的八卦模样:“我昨日发现,媚媚的眼睛,好像猫眼。” 贺兰予对此并不关注,毫无印象,他只记得一件事情:“你不是怕猫?” 临安说:“可不是!” 他对贺兰予撩起袖子,那右边胳膊上一道抓痕不褪,看得出当初痕迹极深,又看颜色极淡,和周遭皮肤一致,推测时间许久。 贺兰予皱眉看,回想:“这似乎是你几岁的时候抓伤的吧?居然还在?” 临安说:“我当时哭了好久。” 他抱怨:“你也不哄我。” 临安语气里的撒娇令贺兰予寒毛直竖,他本就和临安隔着两步远,适才临安的八卦只叫他近了一步,如今这样,他又倒退三步去。 回廊也就三步宽,如今倒是如牛郎织女,中间可走银河一般。 临安面上浮上委屈神色。 贺兰予惯是明白他这样的套路,根本不为所动。 被临安一闹,他险些忘记此行寻他目的。 贺兰予生色问他:“你今日去找,找贺兰愿,似乎有任务派遣他?” 临安神色如常:“我白日出门遇到脏东西,叫他去清一清。” 贺兰予说:“什么脏东西?可有伤到你?” 临安听他这话笑开:“若是我被伤到,你会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安慰我?” 贺兰予说:“不要说这样的话。” 他看临安不悦,又补充一句:“不要随意说伤害自己的话。” 临安才又高兴起来。 贺兰愿到次日才回来。 他先去了春雨阁。 在春雨回廊和贺兰予撞个正着。 贺兰愿对其行礼。 不动声色把左脚一侧藏了起来。 这样的欲盖弥彰更吸引了贺兰予的主意。 他知道贺兰愿昨日去‘清理脏东西’,以为不过是一件小事。 “怎么如此狼狈?” 贺兰愿脸红:“属下大意,伤不得它。” “他?” 贺兰予昨日听闻的时候,当然不可能真的认为临安说的‘脏东西’真的就是所谓的脏东西,只是临安做事一向有分寸,他很是信任,并不过多追问。何况若是小事,也不得一提。 而如今情况,似乎值得一提。 贺兰愿说:“那东西凶猛,属下还未寻获处理的办法,这才决定先行回来与临安大人商议。” 贺兰予说:“你临安大人昨夜忽然高热,现在才睡下。” 贺兰愿一听,陷入为难,不知所措。 贺兰予说:“你随我来。” 他依然不太习惯叫他贺兰愿。 而且一看到这一身的白金金菊暗纹圆领袍,他就想到那天染血的红花白雪园。 很不舒服。 贺兰愿也很不舒服,他今日不慎被抓伤,左脚小腿三道抓痕,不深。 他回程路上仔细回想一番,那个东西似乎并不想和他发生冲突,一直避让。若不是临安大人下的是诛杀命令,他可能就只会驱赶,而不会去主动赶尽杀绝。 他还未曾习惯莫名其妙杀人,或者说,他还未曾习惯去不分缘由杀人,但是之前那位贺兰愿,是这样的。 至少临安大人是这样说的。 临安大人说。要穿这身金袍,很简单,当贺兰愿就行。 他没敢问,既然如此,为何之前那个贺兰愿会如此惨死? 他入贺兰府的时候,家主贺兰予‘云游’,他不曾见过。府中上下,都把临安当做半个家主,如今也不例外。 他进府两年,只在外宅做侍从,直到一年后,才被调派去看守珍宝阁。 这是闲差,不受冻不受晒,若是有一会见一面家主或者临安大人,得到赏识,便可出头了。 父亲说,你看那贺兰愿少爷,何等风光?他便是家生子。如半个家主一般。 临安是半个家主,贺兰愿也是半个家主,凑在一起,便成了一个不见面目的贺兰予。 父亲说,在这贺兰府,要耐心等。 这一等就是一年。 他出头之日,便是贺兰愿身死之时。 正式的家主贺兰予是被贺兰愿迎回的。临安大人不爱出门,率内府门人在府中相迎,他躬身站立,候在远远,胆大偷摸去看两眼,那两眼中,临安和贺兰愿都毫无交流。 如他们在府中那样。 贺兰愿被赐死那日,也没听到临安为他求情。 据说,他们是一起长大的。 贺兰予把他带回不语楼。 贺兰愿努力忽略小腿上传来的阵阵灼热。努力回忆之前发生的一切,细细回报。 贺兰予皱眉听着。 他听到关键,打断贺兰愿的回溯:“你说,那个东西,他穿芒鞋?” 贺兰愿回答:“正是,他不说话,穿芒鞋,衣裳破破烂烂,身上头脸似乎都是烂创,不可辨出面目。” 贺兰愿一边回复一边暗中审视贺兰予表情,见他眉头越发紧锁,心中也跟着愈发忐忑。 他不敢不继续回禀:“那,那东西,看到我们的时候,也不畏惧,只一门看着我们,不动作,也不躲。我们之后看实在清除不去,还想着不如先行驱赶,免得叫临安大人见了不高兴。可是那东西不肯走。” 贺兰予说:“不肯走?” 贺兰愿说:“是,临安大人是在回府的路上看到那东西的,那东西就在府外徘徊,所以临安打扰才不高兴。” 贺兰予问他:“你去清理的时候,实在何处找到他?” 贺兰愿说:“在距离府外不远小树林中。找到之时,他在一处树洞中。” “做什么?” “似乎在唱歌。” “唱歌?” 贺兰愿说:“是,声音很轻,可是当时周围极静,无人说话,属下依稀听得几句,无边世界,天长地久” 第57章 贺兰愿和贺兰愿 贺兰愿说完那句话,就眼睁睁看贺兰予的面色转白。 贺兰愿内心忐忑,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他吞咽口水,小心揣测,试探说:“是不是,那个东西,家主认识?” 贺兰予没回答,再问他:“你刚才说,那个东西,看着你?你有无看错?” 贺兰愿小心说:“应该不会,那东西,似人非人,他有人的大概模样,可是按理来说,不会有人成那个样子还能活着,我看到他一双眼睛,才确定他为人。” 贺兰予反问:“为何如此说?” 贺兰愿说:“那就是人的眼睛。” 他不知道该如何说的清楚:“那双眼睛生的很好,不算是说对比那东西的其他五官,而是本来就生的很好,黑白分明,熠熠生辉。” 那个东西,用生的很好的眼睛定定看着贺兰愿。 贺兰愿不敢说,他从中看出很多别的东西,他甚至觉得那双眼睛如神明。怜悯,慈悲。 他不敢久久直视那双眼睛,硬着头皮质问。他们最后伤了它,可是并没有觉得是赢家。 这些事情,他不敢如实汇报。 贺兰予也没有追问。 他只问他:“你听到,他在唱歌?” 贺兰愿回答:“是,在唱歌。” 贺兰予问他:“他有没有画画?” 贺兰愿对这个问题感觉莫名其妙,可是依旧如实回答:“属下未曾见到。” 贺兰予喃喃自语:“他眼睛看得到,会唱歌,为什么不画画呢?” 贺兰愿不敢回答。 他站立许久了,小腿上的伤口发烫的程度感觉在上升,他渐渐感觉站立不住。 可是贺兰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发觉他的不对劲。 救星在此时赶到,有侍女在门口犹豫,垂首而立,等候。 贺兰予见,问:“何事?” 侍女不不动,依旧立于门口,扬声道:“妾是春雨阁的,临安大人醒了,想见家主。” 贺兰予拧眉头,贺兰愿奇怪,明明直到刚才,贺兰予都没有露出头疼的预兆。 贺兰予打发她:“我知道了,你下去。” 那婢女便躬身退下了。 他又问贺兰愿:“你们是在哪里找到那东西?不是说,他不肯离开贺兰府附近?” 贺兰愿说:“确实如此,不过昨日之时他忽然离开,当时临安大人已经派人跟踪,却见他……” 贺兰愿露出吞吐犹豫表情,贺兰予最厌烦这样,他面露不悦,道:“有事就说。” 贺兰愿连忙说:“却见,却见他在超度,超度贺兰愿。” 他最后几个字已经几乎声不可闻。 然而贺兰予却听到了。 他追问确认:“他超度谁?” 贺兰愿尴尬:“贺兰愿。” 他补充:“上一个贺兰愿。” 贺兰予面上神情不明,他说:“他超度,贺兰愿?” 贺兰愿说:“其实,不止贺兰愿。” 他越发小声:“是贺兰愿的那一支家生子。” 临安替换掉了一个贺兰愿,为了妥帖和完美,自然也要跟着替换掉贺兰愿的那一支族人。 贺兰予一开始以为,临安所谓的替换,不过是把贺兰愿那一支远远打发,去外地庄园,或者降级到外府,亦或者驱逐留给旁支,千万种方法都可行,却万万没想到临安用了贺兰予最不想用的那一种。 他心头火起。 在一支明烛之下,神情明灭不定。 贺兰愿战战兢兢。 贺兰予起身,拂袖而去。 在贺兰予背影消失在转角处的同时,贺兰愿双膝一软,跪在暗中。 临安不肯喝药,他还不要媚媚接近。 他几乎无理取闹,他说媚媚不喜欢他,为何不喜欢他,他明明这么喜欢媚媚,媚媚却不喜欢他。 所有身边的侍女都哄他,包括远远站在一边的媚媚,都说喜欢他,谁都喜欢他。 临安不信。 临安也不肯喝药。 他非说不好,然后眼泪滚滚落下,泣不成声。他高热,热度未褪,一哭又咳嗽,咳嗽又脸红,好不可怜。 媚媚急得掉眼泪。 临安也哭,抽身边侍女的袖子捂脸,哭的肩膀一抽一抽,如幼童一样,无理取闹的哭。 春雨阁哭成一片。 贺兰予气冲冲而来,迎他的是一片哭声。 哭声浇灭了他的愤怒。 他无奈:“临安。” 临安听他声音抬头,看到是他,朝他张开手。 他推身边侍女,叫她们走。 侍女不敢不离开。 贺兰予走近问他:“为何哭?” 又看一边满满的药碗,又皱眉:“又不吃药?” 临安眼圈红红,撇嘴:“我不要吃。” 他小声说:“药又不好吃。” 贺兰予被气笑:“药若是好吃,谁还生病了才吃它?” 临安发脾气:“为什么药不是甜的?为什么一定是苦的?” 贺兰予无奈:“你问药,药能说什么?把它喝了。” 临安偷偷看一眼立在床榻边的贺兰予,又撇嘴,到底还是端起碗盏,一饮而尽。 临安喝完,朝他身手:“要糖。” 贺兰予左右看,看到桌上摆着一盏蜜浸梅子,端来他面前。 临安生气:“我要糖!” 贺兰予瞪他,说:“我怎么知道你屋里的糖在哪里?” 临安也瞪他:“在我床头柜里!” 贺兰予无奈,走前两步,给他取了。 临安一把抢过糖块,一把拽住贺兰予不许他起身。 临安含下糖,又搂住贺兰予,他哭腔又隐约起:“我病了,可难受可难受!” 临安这样的把戏不是一两次,贺兰予也不会在上当。他难受是真的,可是要说难受到哭,真的是夸张了。 贺兰予嘴上说:“有没有出息,都快二十岁了,一生病还要哭,还不肯吃药,怕不怕笑话?” 话虽这样说,却依然任他搂抱,并未推开。 临安受用不少,哭腔却还在。 “可是我还是小孩子,我没有娘了,”他忽然说,感觉到贺兰予身体一僵,他说,“我没有娘了,我只有你了。” 贺兰予不知如何说。 临安再说:“娘说过,你和我才是一家人。我要哭要闹,只跟家人哭闹。” 贺兰予硬着心说:“你休想蒙混过去,你大概知道我要来问你什么。” 临安抬头道:“问什么?难道不是来问我病情?” 贺兰予板着脸说:“你如何处理的贺兰愿一族?” 临安装傻:“阿愿不是好好的?我还指派了事情给他去做。” 贺兰予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当下这个阿愿。” 临安撇嘴:“前一个阿愿,现在这个阿愿,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一个名字。而且你不觉得,这个贺兰愿和那个贺兰愿长的有点像?” 贺兰予驳斥他:“他们是两个人。这世上名字有相同,可是人不会相同。” 临安嘟囔:“是么?我看不出来。” 他越想还越觉得好玩:“小孩子都长的大概相同,你说,如果这个贺兰愿小时候,我也给他戴上铃铛,叫他趴在地上吃饭,他是不是也会学小狗汪汪叫两声讨我高兴?” 第58章 凡人的快乐 贺兰予是真的开始生气,他说:“临安!” 临安不以为意,他继续说:“小孩子真的是做什么都可爱,学小狗也可爱,阿愿小时候舌头那么一点点,吃粥饭,学小狗那样舔,老吃的一脸都是糊糊,我就笑他,他什么都不懂,也跟着我笑。” 贺兰予说:“是我不好。” 临安最怕他这样说,每次贺兰予用这样自责的语气说些什么,他总是又怕又生气,比对他无奈还要害怕,比对他生气还要生气。 他无端有一种贺兰予对他放弃的恐慌感。 他极度厌恶和排斥这样的感觉。 临安抱紧贺兰予,不许他离开:“娘说过的,我们才是一家人的!阿愿和媚媚一样,不过是小狗小猫罢了,那只小狗叫阿愿,这只小狗也叫阿愿,有什么不对吗?” 他眼泪又滚落出来,委屈的声调又出来:“娘说,小狗小猫不过能活十几年,阿愿已经活了十八年了,他很快就要死的!我找一个新的小狗还叫阿愿,阿愿就能再陪我们十八年的!不好么?” 他抬头看他,神情哀求:“这个阿愿也会很乖的,我让他去做什么他就去做什么,你,你别讨厌他。” 他还说:“这个阿愿比以前的还好,他是咱们家里长大的,干净,从前那个,是你路边捡来别人不要的。这个阿愿更好。” 贺兰予简直无奈,这次的无奈与之前不同,不是那种心肠柔软的无奈,而是欲哭无泪,身心无力的无奈之感。 “临安,不管哪一个阿愿,他们都是人,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小狗。你不能教他们像狗那样吃饭,也不可以随便给他们取名字。” 贺兰予看临安:“包括媚媚,你也不能把她当成猫。给她取猫的名字。” 贺兰予搂一搂临安:“我知道你小时候失火,想抱着媚媚一起走,它却挠了你跑掉,可是它是畜牲,畜牲都是怕火的,它受惊了,不是故意的。” 临安也搂紧贺兰予,耳朵听着贺兰予的话,嘴上却不应。 过了好一会他说:“娘说,你喜欢我的。你爱我的。” 贺兰予让他搂他。 临安说:“我当时丢了媚媚,吵着要小狗,你给我送来阿愿,我很开心。” 他又撅嘴:“可是我才玩了两个月不到,你就把阿愿抱走给了别人。” 贺兰予脸色雪白。 他听临安继续回忆:“我当时哭的要命,偷偷去找阿愿,就是找不到,后来过了很久,我才又见到阿愿,我高兴要命,结果阿愿看到我,却狠狠推我,还咬我,咬我流了好多血。” 临安推贺兰予:“阿愿可坏了。这个阿愿才乖。” 贺兰予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他最终叹息:“我确实不该,我做错了很多事——我不是个好父亲,也做不得一个好丈夫。” 临安听到这话,生气,一把推开贺兰予。 他发怒,咆哮:“是是是!你不是!你丢掉娘,现在要丢掉我!你要去死!你跟着那个小和尚就是要去死的!我都知道!在我之前,你就要去死过好几次,有了我你还是想死!你想丢掉我去死,我什么都没有,我就是一个人,一个人,空空如已!空空如也!” 临安呛到,咳嗽不止,咳到眼泪滚滚不绝,他不许贺兰予走近,也不肯自己擦眼泪,就闹,就哭,砸掉手边一切能砸的东西,他拿起那个空碗盏,砸到远处,那碗盏落到地板,碎成四分五裂,他犹嫌不足,继续砸,砸枕头,砸被子,再把雕花床头的抽屉抽出来,连同里面的金银玉佩一同砸出去。 屋外仆人听那里头动静,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声张,不敢动作。 好一阵子,那砸闹声音依旧不绝,贺兰予面色阴沉走出。 看也不看跪下一地的仆人。 拂袖而去。 他独自一人,去贺兰愿埋葬的地方。 这里是贺兰家家生子的埋骨之地。 贺兰家死去一个家生子,便会掩埋黄土,无碑,只种一棵树在上。让尸体给予幼苗养分,幼苗成长,长成活的墓碑。 时间久远,这一片的埋骨之地,已成蒙阴之地。 不必就在其中一棵老树的洞中。 他在低声唱偈子。 《洪钟偈》 他十分熟悉,是慧箜小和尚经常唱的一首。慧箜有一把好嗓子,唱的很是好听,轻柔缓慢,他也在别的佛会上听过老和尚唱,一边敲钟悠远地唱,都没有慧箜小师父唱的好听。 贺兰予静静听了一会。 很好听。 是个少年的声音,透着清朗,风华,和掩盖不住的朝气。 是贺兰愿。 贺兰予忽然听懂,这个轻柔的歌声,是贺兰愿。 死去的那个贺兰愿。 他听过不必的声音,不必声音嘶哑,咬字不清,只会叫花莲,笨拙跟着慧箜念佛,舌头像被咬掉一块。 他没少笑话他。 他走的时候,阿愿才十五岁,他回来,阿愿已经快脱离少年声音。之后阿愿哭喊,嘶吼,求饶,他从来没有听过阿愿如此安静祥和地唱歌。 “洪钟初叩,宝偈高吟。上彻天堂,下通地府。 上祝诸佛菩萨光照乾坤,下资法界众生同入一乘。 三界四生之内,各免轮回。九幽十类之中。悉离苦海。 ...... 飞禽走兽,罗网不逢。 浪子孤商,早还乡井。 无边世界,天长地久。 …… 他想起和慧箜小师父在深夜谈心。 他含糊说一些自己曾经的故事。 说他爹娘,说他在家读书看到的故事,说他也听家中的老佣说黄鼠狼是大仙,也说他曾经很喜欢一个姑娘。 慧箜听得仔细,末了害羞,惭愧,说自己很是无趣。 他从小就爱佛。 他从小爱佛,跟着祖母礼佛,佛教他奉养父母,爱妻儿。 于是他奉养父母,真爱妻子。 他没有小孩。 贺兰予问他:“所以你有妻子?” 慧箜点头:“我娶妻。父母希望我娶妻。于是我娶妻子。” 贺兰予惊奇:“那你出家,你妻子不伤心?” 慧箜摇头:“我妻子从小与我一同长大,爱我,她知道我最终要归宿佛陀,但是依然想要嫁给我。她说佛法无边,佛的时间也是无边,可是她是凡人,她想要快乐的时光,虽然短暂,但是想必佛不会吝啬。” 贺兰予说:“你妻子慕恋于你。” 他打趣小和尚,小和尚只是闭眼,温柔一笑。 小和尚说:“我们度过了几年快乐的时光。非常快乐。” 贺兰予说:“短暂的快乐,也会心甘情愿吗?难道不会想把那种快乐无限延长吗?” 慧箜说:“凡人之所以对七情六欲感到快乐,就是因为明知短暂。” 第59章 你许我是谁? 歌声已经消失很久,贺兰予却恍若未知。他沉浸在过往思绪中,不可拔。 不必也不惊扰。 埋骨之地安静如常。 过久,贺兰予缓布走到不必的栖身之所,他在那一洞黑暗中立住,说:“你来,寻我?” 不必委屈缩在洞中,周身微颤,不言语。 贺兰予想起从一开始不必就怕他躲他,从未如此和他近前过。 他稍退开去。 再退。 直到不必不再发抖。 他再问一样的话:“你来,寻我?” 不必缓缓抬起睫羽,羽睫轻颤,他用贺兰愿的声音说:“我来寻你。” 他看向贺兰予,用贺兰愿的少年声音,一字一句说:“你要和我,去白云生处。” 贺兰予心中又诧异又震动。 当日慧箜小和尚出事的时候他就不见那厉鬼,他当时无心想,回程的路上偶尔想起一回,也很快就被自己的揣测打发掉,想着大约就是被吓走,或者摸索到别处,或者被贺兰愿先一步杀掉。 他毫不在乎,他与小师父云游之时就厌烦这随物,小师父不在后,他也实在生不出什么留恋出来。 贺兰予寻思,他即便没被杀掉,大约也会慢慢游荡凡尘,慢慢五衰到底,最后消失凡尘,化为风,化为土。不可见。 它本就死了,本就如风如尘,最后化做什么,也无畏其他。 没想到,不必没死,还一路寻他,它还盲眼复生,还断舌重长。 它依旧衣裳篓缕,依旧皮肤创败,可是它的眼睛赫赫生辉,他的口齿清晰风华,就算是贺兰予,此时都无法把它当做鬼物。 贺兰予先是短暂的惊异,继而暴怒:“你,你又吃魂?” 他知道鬼魂如何成为厉鬼。 要吞吃生魂。 他寻不到小和尚的尸体。 天坑水深不可测,暗处千回百转,水流急湍,这些都可以成为遍寻不着的理由。 可是如今他亲眼见,不必的眼眶里,明明就是慧箜的眼睛。 慧箜在他眼前死去,不必不在现场。隔绝几月,如今他却又见到了小师父的眼睛。 赫赫生辉,黑白分明,眼中藏着善意,温柔,若是与他说话久了,还会生出羞怯和茫然。 他总是爱逗小师父。 只是眼下,他再也没有了都弄的心思。 他对‘慧箜’说:“小师父,你是来怪我的吗?” 他轻声说:“我是真的是去找最大的莲叶,不是故意躲开。我真心不知。” ‘慧箜’睫毛微垂一下,如一个善意的点头示意。 贺兰予心中酸楚,他想回应一个温柔的笑意,半天努力,也只得扯来一个酸楚的笑弧:“小师父,是不是你,你要带我去白云生出?” ‘慧箜’又是微垂点头。 贺兰予继续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带我去白云生出?那里有什么?有很好的东西吗?” ‘慧箜’看他。 定定看他。 此时,‘贺兰愿’说:“你要和我,去白云生处。” 贺兰愿的声音惊醒了他。 他的视线又落在不必布满创口的面上,他举棋不定。 他问:“你到底是小师父,是阿愿,还是不必?” ‘贺兰愿’的声音说:“你许我是谁,我便是谁。” ‘慧箜’平静看他步步后退。 ‘贺兰愿’说:“你想和谁走,就和谁走。但你,终究要去白云生出。” 不必没有追上他。 不必还是委屈缩在树洞里,看贺兰予离去。 临安这场病忽如其来,来的很突然,却来势汹汹,又缠绵许久,不肯离去。 过了好几日,临安才得以出门。 他本来要大好,偏又如孩子那样和贺兰予闹一场,两日不肯喝药,又哭,又饿,吃一口吐半天。 明明什么都没有吐出来,依然要吐,闻到什么都要吐,药味要吐,瓜果也要吐,喝一口甜水也要吐,闻到媚媚身上的脂粉,也要大吐特吐。 只是不管他如何闹,贺兰予都不再来。 他气,气到后面出了一身汗,反而轻便了不少。 他披一件冬日才用的大氅,虚虚端一杯汤,懒洋洋靠在软榻上,看风看雨看日头。 他眯眼,看日头过柳梢,淹柳梢,再偏西。 手里那杯汤早凉了。 媚媚走来,换下那杯汤。 临安朝媚媚招手,媚媚大着胆子把头虚伏在临安膝上。 媚媚没施粉,端的是清水出芙蓉姿态。 她长的媚,即便散发素颜,依旧如猫一样惑人。 她有长发搭在临安手背,发丝清凉,临安手心灼热,让他舒服不少。 他下意识一下一下,抚摸媚媚长发。 他问一旁无睹此事的贺兰愿:“阿愿,那个小和尚,没有找到吗?” 贺兰愿说:“属下,属下不知此时。” 临安愣一下,才扯出笑来:“我病糊涂了,你哪里是阿愿。” 他说:“阿愿总是怼我,恨不得我气死,他才不会对我自称属下,也不会对我恭敬。” 他撩媚媚长发:“阿愿特别讨厌我。” 贺兰愿不知如何作答。 临安声音不自觉低沉下去:“我,我不是故意的。” 贺兰愿心中一跳。 临安说:“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不知道那小和尚对家主如此重要。” 贺兰愿只能听。 “我不知道阿愿会因此而死。我不想阿愿死的。” “他毕竟和我一起长大。” 贺兰愿听过一些事情。 他还不是贺兰愿的时候,就听过两个‘半家主’面不和心不和。 临安和贺兰愿,各有一支家族。管里管外。 贺兰愿东奔西走,可三过家门不入,而临安,总也不离开家。 即便去寻春花阁寻春华谈天说乐,也不是图春华美貌温柔如解语花,纯粹图距离近。 临安恋家。 又爱粘着贺兰予。 贺兰予一去快三年。临安自然不满。 光是他进珍宝阁的日子,他都听说临安发过不下十数次脾气。哭过不下二十数次。 贺兰愿这其中回过三次贺兰府。 吵了两次,最后一次,贺兰愿握弓拂袖而去,那一次,临安没哭没闹。 不久,贺兰愿带回了贺兰予。 又不久,贺兰愿身死。 从头到尾,临安没为贺兰愿求情一句。 贺兰愿到死,也没有哀求临安一次。 他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第60章 孩子如何成长 临安要他去办另外一件事。 也是贺兰予之前所吩咐,他又故意忘记的。 他总以为是做梦。 他想起那日贺兰予漫不经心的唇角笑意,都忍不住打个寒战。 伏在膝上的媚媚明显感觉出不同寻常的颤意,她诧异之下抬头,只撇到临安讲冷茶送入口中。 她没来及阻止,果然换来临安一阵虚咳。 临安咳地难受,一只手默不作声在背后轻抚,是贺兰愿。 现在这个贺兰愿。 临安虚笑:“多谢。” 他咳嗽止住了。 贺兰愿又退回原处,听候差遣。 临安却先说:“江湖,什么样的?” 不等贺兰愿回答,他又自顾自讲:“阿愿总往江湖跑,总也不回来,后来,连家主也跑去江湖,江湖,不是总说风餐露宿,刀光血影?” 他嘀咕:“哪有家里自在?家里什么都好,风刮不找雨打不到。不比江湖好?” 贺兰愿说:“大概是江湖自在。” 临安不服气:“家里难道不自在?” 他抖自己身上大氅,又给贺兰愿看自己寝衣:“难道我还不够自在?日上高头,我还如此不着调?” 也就他,能如此理直气壮。 贺兰愿一时不知如何讲,他寻思一番,说:“自在也有,只是,大概是因为自在并不是常例,大多人,还是不自在的。而江湖,大多数人都是自在的。” 临安所有所思:“所以,他们不是只想自己自在,而是想要大家一起都自在快活?” 贺兰愿说:“许是这个理。” 他又多说一句:“好吃的就多吃,高兴的话就多讲,喜欢的地方就多留,遇到的美人可以多看,谈笑可以有鸿儒,往亦有白丁。” 临安默不作声,垂下头去。他的头挡住了一半的日头,余晖在他半面脸上打下暗影。 莫名的,这个人有了一分阴霾的色彩。 他悄悄开口,言语:“江湖,江湖有个姓容的少年郎。很好找,大概总在奇事发生的地方出现。” 他唇角露一笑:“家主当时一提其实我就已晓得,缘分真的很有意思。” 贺兰予不明。 临安不看他,继续说:“凤台就是因为他死的。他无意中帮了凤台除去卫氏,可是,他也作死了凤台。没想到,家主居然也遇见了他。” 他拍媚媚脸,贺兰愿听到一阵轻微的脆声,临安说:“真有意思。” 贺兰愿揣度:“所以是要除掉那个容少年?” 临安说:“不对。” “是要除去他身边一个人。” “那人叫徐长生。是个跟在他身边的长辈。似乎江湖经验很丰富,对那个少年很是悉心。” 贺兰愿不明。 临安却明了。 “小孩子都是这样的,有大人在身边,就永远不会长大,非的大人不在了,小孩子才会独当一面的。” 贺兰予来珍宝阁。 珍宝阁里不单单有珍宝,还有奇书。这么些年,他珍藏的书放这里,临安喜欢的小人书也放这里,贺兰愿,前一个贺兰愿到江湖,偶然寻到什么有意思的书,也会放这里。 谁也不去看,由着去落灰。 倒也灰尘不大,珍宝阁总有人打理。前一个是现在的贺兰愿,现在,又换成一个老叟。 那老叟年老,无法爬上爬下,又老眼昏花,贪总是无人来,总草草扫一扫余光抹得到的地方。 贺兰予要找的书,在高架子上。 那架子上干干净净,一丝灰也没有。 贺兰予想起贺兰愿才离开不几天。这一切该还是他的功劳。 他看了三个时辰,寻到三处‘白云生处’。 第一处,于西府九千苗寨。 那里地处偏远,世世代代居于重山峻岭,马车不可通,他们依水而住,食豆,吃五彩米饭,会用树上的叶子做一种豆腐,据说那种豆腐可解毒。他们为母系,女子做活,男子守家。无汉姓。著作此书的人还用朱砂在一旁小记:不可轻易食他之处食水。 而西府九千苗寨,之所以叫白云生出,是因为那地多雾,清晨浓雾自山中来,包裹农家吊楼,那苗寨吊楼很是有趣,多依山靠河就势而建,呈虎坐形,半悬空于山间,远看去,宛如‘白云生处’。 第二处,为千灯镇。 坐落山城。 山城多湿气,少雪,十年难得见。 最近一次,于两年前。 贺兰愿所记。 根据时间所述,那场大雪,就在贺兰予和慧箜离开的第三天。 上一个贺兰愿与他们走散,是因为被一场大雪挽留。 书中记载,那场大雪落了一天一夜,贺兰愿也看了一天一夜,傍晚,隔相江江边的千灯镇人家纷纷点灯,家家户户露出微弱火光,那雪掩盖了乌色檐顶,白雪微光。久久不动。 贺兰愿书中那一页空白写:“这一慕,仿若‘白云生出有人家。’” 应该是‘白云深处有人家’,贺兰愿笔误,却完美契合了贺兰予要寻的线索。 第三处。 峨眉金顶。 峨眉多雪,金顶尤是。 金顶无人家,有佛塔,有道馆,有庵堂,有神仙生处,有‘仙家’。 但落在俗人眼力,俗人还是脱口一句‘白云生处’有‘人家’。 仿佛人家和本家,能成一家,仿佛自己,也能翩若游龙宛如惊鸿,落地飞升。 慧箜临死,说‘白云生处’,不必来次,也说要去‘白云生处’。 究竟是为什么? 贺兰予走出珍宝阁,没用惊动躲角落打盹的老叟。 他袖中摸到那把匕首,匕首撞到他手腕不曾离身的佛珠——那是慧箜最后留给他的东西。 他的木钵,他的禅杖,他木头雕的小和尚,一样都没能留下。 他眼睁睁看小和尚消失在他面前,他也错过了。 他只能埋葬那个带着笑脸的,头很圆的木头小和尚。 再立一个无字碑。 他一开始寻那小和尚,是想要他渡他,渡字好听,比死好听。 他只对小和尚说渡。 实际上,他想死。 死对于出家人似乎很复杂,他们叫舍身,叫圆寂,叫坐化,叫飞升。 小和尚对他的死也很复杂,很严肃。 也要他严肃对待。 可是他如何严肃呢? 小和尚大概不懂,凡人对于自己的东西,哪怕是命,都总是漫不经心的,想着总是自己的东西,故而不珍惜,你看那珍宝阁所藏着的,有几个是一开始属于自己的? 你看那凡人匆匆追求的,死死抓住的,不都是不属于自己的? 老话说,饭是别人的香。 这话对的。 凡人总这样。 贺兰予也不例外。 小和尚,我虽然长生,可是我也是凡人啊。 第61章 说的是南嘉 贺兰予离开后,珍宝阁又恢复以往的空荡。 不知道距离下次有客来,要再隔多久。 老叟似乎醒了,他却疑似尚在梦中,他自语:“白云生处?说的不就是南嘉镇吗?” 这自语,并无人听见。 贺兰予回院中,撇到一眼衣角一闪而过。他认出那是属于贺兰愿的白金圆领袍。 他问一边躬身行礼的下人:“他,贺兰愿,去哪里?” 下人低头回禀:“贺兰大人奉家主命,去江湖。” 这下人这样饶口的回复让贺兰予还恍惚一下,他还以为这贺兰府有另外一位家主。 他确认一下:“奉命?奉我的命?” 下人说:“是。家主您的命令。” 贺兰予皱眉:“我的什么命令?” 下人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禀,好一会才答话:“小人不知,家主您每次下达命令,都是直传。” 那下人偷偷瞧他,被贺兰予的余光撇到,那下人微表情千变万化,不知是不是在想,这眼前的家主大人的真伪实在难以判定。 那难以判定真伪的家主大人下巴一扬:“我适才瞧他走去方向,似乎是春雨阁。” 下人又低头,回禀:“是,这位贺兰大人,似乎和临安大人的关系,十分缓和。” 贺兰予心中暗笑,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他夸他:“你倒是很会说话。” 那下人迅速把头垂更低:“小人惶恐。” 贺兰予生的很高,这个下人个子又比较小,那样低垂的头,从贺兰予这个角度看,只能瞧的到这下人一颗圆圆的脑壳。 他多余问一句:“你多大了?” 那下人吓一跳:“小人今年二十。” 贺兰予若有所思:“与临安一般大?” 下人敏捷听出其中一点问话的意思,忙回复:“小人不敢,小人比临安大人要小一些的。” 贺兰予又问:“你叫什么?” 那人回禀:“小人微名白停雨。” “那个停,那个雨?” “雨过天晴的停雨。” 贺兰予笑:“你这名字倒很有意思。” 他问:“莫非你一出生,那雨水就停了?” 白停雨从头到尾头就没用抬起来过,他声音压低,却又能让贺兰予轻易听到,很有分寸:“说来会叫嫌弃,小人母亲怀胎那年,老家大涝,庄家农田牲畜皆死,祖父带母亲逃难离家,祖父年老,盼故乡水患退去早日落叶归根,于是给小人取名停雨。” “如愿以偿了吗?” “祖父葬在郊外荒山,面朝家乡方向。” 白停雨并未直言,但是贺兰予也听懂了。 贺兰予又问他:“你父亲呢?” “父亲在水患中失踪,小人是遗腹子。” 白停雨说:“小人身世,恐惹得家主晦气。” 贺兰予奇怪他有此一说:“我并未如此想。” 白停雨不答。 贺兰予左右看,发现白停雨所负责的位置实在偏僻,要不是他心血来潮去一趟珍宝阁,平日根本不走这条路。而且看白停雨校服上的族徽,也是外府弟子。 无油水,也无升迁机会,等老了,要么出府守外庄,要么去珍宝阁这类的闲差虚度。 贺兰愿之所以一年前被派去珍宝阁,似乎也是因为上一个守护珍宝阁的老叟老死,一时无人,这才调去的。 他问白停雨:“你和贺兰愿相识?” 白停雨说:“贺兰大人府中人人皆知。” 他笑:“你知道我说不是这个意思。” 白停雨犹豫片刻,斟酌说道:“贺兰大人在珍宝阁时候,偶然交班,会与小人有照面。” 贺兰予心知并无如此简单。恐怕那贺兰愿是不忘旧时好友,临走之时前来告别,而看白停雨的态度,很怕给贺兰愿惹上什么麻烦的样子。 贺兰予笑笑,想着就离开。 走两步又回来,对白停雨说:“你收拾收拾,恐怕贺兰愿并未走很远,你与他一起去江湖。” 白停雨一惊,连忙说:“家主,小人无甚功夫在身的,恐会连累……” 贺兰予打断他:“你不想回故乡看看雨停了吗?” 白停雨一下子抬头,对上他视线,又低下头去。 贺兰予说:“江湖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它不是一个单凭武功就能横行四方的所在。” 临安叫贺兰愿过去,贺兰愿以为是叮嘱什么事情。特意摆正心态,郑重其事而去。 他如此,事出有因。 毕竟他第一次的任务算是失败,虽然临安不计较,只说‘只要那脏东西不进府就行,了不起我不出府就行。’ 他再三问贺兰愿,那脏东西是否还在府外? 贺兰愿为此跑好几次,才保证那东西已经不守在府外。 也许它本就不常靠近府邸,只是不巧,偶尔为之的唯一一次还被临安撞见。 贺兰愿把这样的揣测一说,临安松一口气。 他说:“贺兰愿。” “我从来不过问阿愿在江湖的所为。因为他总能完成任务。还做的漂亮。” “我想他年岁还比我小,却能自由顺畅,我就寻思,那去江湖是不是个讨巧的买卖?我这样说给家主听,家主却笑话我小儿心态。” 临安只说,贺兰愿只听。 临安说:“我与阿愿不亲厚,往往他回府了好些时辰我才知道他回府,我想过去瞧他,他却在睡,他每次都这样,回府之后必要大睡个至少三天三夜。我还多次笑话他,睡那么久,中途不会起夜么?” “我还想着什么时候遇到,结果他又很快出府。时间久了,他再回府,下人也不过来回禀我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临安虚笑一下,回忆了些什么事情的样子。 “那日他死,鞭子把他的袍子都抽碎了,我才瞧见的,他身上,都是旧伤,和我的不同。” 他撩开一边胳膊的袖子,给贺兰愿看他那道猫抓的痕迹。 “与我这道不一样,那些疤痕,像是蜈蚣一样,狰狞可怖,纵横交错,还有的大一些的,上面还有针脚痕迹,十分粗鄙。我询问医师才知,若是伤口太深,想要很快止血,必须尽快缝合皮肉,否则更难复原。我不知阿愿当时缝合时候,身边有没有身边麻沸散。” 他看贺兰愿在一边安静听,不做一言。 临安恍然大悟,说:“我是不是吓到你?在你要去江湖的时候说这个?” 贺兰愿急忙摇头。 临安瞧他一边小腿:“你当日是不是也被那脏东西伤了?” 贺兰愿回答:“已然大好了。” 临安并不信:“那东西那么脏,抓的伤口必然有炎症,怎么可能这么快大好?” 他又去细瞧贺兰愿脸色:“你脸色似乎有些苍白?还是你天生生的白?” 贺兰愿低头偷偷咬一咬唇,道:“属下大好了。” 他见临安不信,又言语:“瞧人气色,医者是瞧眼下乌青,或唇色是否干燥惨白。” 临安果然去瞧贺兰愿眼下和唇色。 贺兰愿眼睛有神,唇色柔软红润。 他满意。 临安又说:“我还老听说什么印堂发黑?” 贺兰愿解释:“那是说人倒霉。无人印堂会真的发黑的。只是说那人是倒霉鬼罢了。” 临安好奇:“倒霉鬼是什么样子?哪里能瞧见?” 贺兰愿想一想,回答:“赌场吧。逢赌必输的都是倒霉鬼,印堂发黑。” 临安拍手大笑:“那我要去见识见识的!” 第62章 肚量这种事情 临安果然跑去赌场。 他倒不是好奇心旺盛至此,不过单纯是为了躲开贺兰予。 一来他与贺兰予大吵一架,缘由都算是他无理取闹,若是他去道歉,他拉不下这个脸,若是叫贺兰予先给他台阶,又中了他说他‘小孩脾性’的计。 左左右右,思量想去,他都想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 于是躲。 可是对于这样的行为,也算得上是另外一种的‘小孩脾性’。 毕竟只有小孩才怕去面对错误,只有小孩才怕去迎接现实,也只有小孩,期望成长,又畏惧成长。 他们期盼长大后无所束缚,又哭闹不肯乖乖上学堂,乖乖悬梁苦读,好的想要,坏的就躲。 想的很美。 临安一向想的很美。 他躲去赌坊。 这是他长大后离家最远的一次。 这家赌坊位于城郊,鱼龙混杂,地皮归属绿林好汉,熟悉的称这家赌坊叫做‘流水席’。叫你进去钱袋如流水,面上身上一溜光。 ——若是你碰巧手气好,那赌坊周围溜溜哒哒的顺手牵羊者就等着你,总不能叫你钱袋寂寞。 多几个钱袋一起做伴才叫温馨。 至于你?这不归那流水席管。 客人送出门,造化也在个人不是? 临安的造化并不好。 临安未曾来过赌坊,先来赌坊稀里糊涂跟着下了几个注,就莫名其妙见到面前的银子成了个小堆,很是有趣。 他不喜欢别人的东西,银子也是,随手赏了不相识的人,又去别的桌转——他立刻引起了注意。 临安是生面孔,又穿的金尊玉贵,手上的折扇,腰上的玉佩,头上的锦带,无一不显示他是一只标准肥羊。 还是自动送入狼窝的那种。 如此美意,那狼岂能辜负? 临安又赢了几把。很快摸索出门道。 他跟着押注,赌龙虎。 押龙开龙赢,押虎开虎赢。 他专押虎。 没别的原因,只因为他觉得那个骰子上的虎头画的实在丑,不知道是谁画的,虎画成了个猫脸,他越看越觉得像小时候的媚媚。 于是押猫,虎。 开局。 出龙。 他很是生气,又押虎。 又开局。 又出龙。 又是龙。 还是龙。 一连六把,都是龙。 他一怒之下,拍出身上所有金页子,买下了那只画着很丑的虎的骰子。 他不叫随从跟着,叫等在门口。 随从等了很久,才等到一脸黑的临安。 临安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一路都不说话。 随从也不说话。 扶他上了马车。 走半路,果然遇到截道。 果然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虽然距离天子脚下远了些许,但是如此猖狂,也是很难的。 临安好奇,掀开车帘,一双大眼睛越过随从肩膀朝外张望,正对上一张刀疤脸。 十分丑。 临安说:“这位——好汉?有何贵干?” 那好汉笑的皮肉抖动,露出一嘴黄牙:“小公子似乎取走了本店一样东西?” 临安想想,摊开手心露出那枚骰子示意:“这个?” 好汉点头:“这是本店镇店之宝。” 随从说:“呸。不过一个破骰子!打劫就打劫,什么时候劫匪打劫还特意寻个理由了?” 临安吃惊,训他:“不可这样说,人家寻个由头也不容易,你怎么可以如此不给面子?” 随从撇嘴。 临安说:“你这镇店之宝,我可是足足花了三本金页子买下的。是我太久不出门,本地物价已经涨成这样?” 他说:“我上一次出门,一本金叶子可以买一个客栈,你那赌坊,地段又不好,店又破,我还想着,是你们占便宜。” 好汉听到便宜二字,又咧嘴笑,那口黄牙看地临安反胃,好汉说:“既然小公子特意叫小的们占便宜,不如再给小的们便宜占占呗?” 临安说:“你不知道,贪小便宜吃大亏?” 好汉说:“我好吃,什么都能吃,便宜吃,大亏也吃。” 临安这回的笑意可算是真心实意:“我担心,你没有这样的肚量。” 他笑意越发浓:“不过我目测不一定准,不如,剖开我瞧瞧?” 临安一脸反胃的回府。 他今晚横竖算是没了胃口。 他瞧今天的晚饭单子,一入眼就是蟹黄包子,樱桃肉,小酥鱼,香鸭和火腿鸡汤,立刻丢开远远。 “油腻腻的,谁吃这个!” 他瞧丫头一脸惊吓,又想到适才看到的黄油花肉,又瞧一瞧丫头的脸,对比之下,越发觉得身边丫头面若花朵,顺眼无比。 他顺手摸一把小丫头的脸颊,声音也低了两度:“去叫厨房给我备个菜粥,不要肉,要素,要斋。至于这些,既然都备下了,就也送来,别叫我瞧见,直接端去你们房里吃。” 临安只一个人,本来也吃不了那些饭,多余的自然就赏了丫头们,也不奇怪。 丫头听了就退下了。 他慢吞吞吃完菜粥,又饮了茶。 这才刚刚到掌灯。 他躲在书房装模作样读书。 吩咐:“谁来都不见。” 那就是直接针对贺兰予了。 平日也没人来,贺兰愿又出了府。这个谁就只剩下贺兰予。他这样吩咐,也太过于明显。 临安原想,今日贺兰予该不来,但是他的态度也得摆出来,非要摆个态度,只要贺兰予掀过这一页去。 但是今夜,贺兰予来了。 也听到了那一句吩咐。 他苦笑一声。 转身走了。 下人听了吩咐,不曾回禀。 临安也不知道。 贺兰予有客来访。 当地府衙官员。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原因是有人瞧见贺兰府的门人当街行凶。 极其残忍,挖心剖肚。 事后有一老妇路过瞧见,当初吓死过去,再也没醒来。 府衙官员事后了解,是那匪徒拦路欲劫在先。贺兰府说好听,算是自卫。 但是那匪徒一没动手二没拔刀,不过先动了两下嘴皮就丢了命。 如今一命加一命。 府衙再也无法视而不见。 那老妇家人至今还在府衙外跪坐。要公道,要鸣冤,要凶手偿命。 贺兰予听了个大概。 说:“那老妇被谁吓死就该去寻谁。为何寻到我贺兰府?” 府衙官员一口茶也不喝,言道:“若是那匪徒全须全尾,就算是赤条条躺在大街,估计哪怕一百个老妇路过也吓不死去。那到底,是谁把那匪徒做成那样,还大辣辣丢弃于光天化日?” 贺兰予冷笑:“若是那匪徒不做匪,如何等落到如此下场?再者说,若是那匪徒早日被相关人等清缴干净,何来轮到百姓亲自动手?” 贺兰予饮一口茶:“据我所知,那匪徒是城郊一家破烂赌坊的打手,转做‘流水席’的生意。分账明确,流水席,他四。” 官员很年轻,生的一派斯文,笑起来书卷气很重,平白看着就是毫无家世背景,凭着一腔苦读才走上仕途的众生相。 他算是有一副读书人的清高和不卑不亢:“此乃官府失职,此事自然不能轻轻带过,等此案了解,知府大人定然会向上陈述详情,自领罚。但是,”他说但是,“但是世间有律法,天上有鬼神,本意就是起约束之意,若是人人都可以私下处刑,人人都可以做判官,那这人间还需天子,还需人人臣有何用?” 他问贺兰予:“难道贺兰先生认为,这判官只有阎王当得?” 第63章 人字怎么写 贺兰予打发走知府官员之后并未立刻起身离座。他面沉如水,那年轻官员的意思明里暗里都给了,不是简单的交出直接行凶人就行,他们这次是冲着正主来的。 冲着临安来。 贺兰予冷笑。 他问身边收拾茶盏的小茶童:“我们贺兰府落魄至此了?沦到与渔庶民同罪的地步了?” 小茶童很困惑看他动作。 见他又不动作,这才继续收拾茶盏离开。 贺兰予这才想起来这茶童是个聋子。 这里是不语堂。 专接外宾之地。在不语堂伺候的人皆不可言语,不可倾听,临安当时说,既然不言不语又不闻不问,就做到底好了。 于是只找哑巴和聋子。 他当时也没过问,算是默许。自那之后,临安越发随了心意做事。 贺兰予觉得力不从心。临安一天天长大,他一天天不知道临安心中在想什么,要怎么样去做,临安才会稳重才会妥当才能学会为人处世。他自觉有愧于临安,于是往日的时间中多少迁就和随性他。却也是因为放心他,他觉得人之初性本善,临安,其实坏心不重。他有很多事情,在幼年时候,实际是无意的。 可是那官员适才说,这一起事情,若是真的无意,那么不就恰恰表示,这行凶之人,草菅人命? 那年轻官员还问:贺兰先生知道草菅人命是何意思?若是知道,可知这其中意思之重? 贺兰予没有回答。 贺兰予来春雨阁的时候,临安正在玩那枚骰子。 他总觉得他连输那几把肯定是这骰子上做了古怪。 他投掷骰子玩。 第一次投掷下去,是龙。 他露出果不其然的神气。 第二次,是虎。 临安觉得,定然是自己这次投掷的力度不对。 于是再投第三次。 又是虎。 再投,还是虎。 那只画的很丑的像猫的虎头对着他,虎的眼睛还点成了对眼,临安越看越丑,想丢,又舍不得:若是丢了,他去哪里再找这个好玩东西? 他想一想,叫来那随从,想要吩咐他,去把那赌坊的骰子都收来,他想玩。 他一边投骰子一边等随从来。 不多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稳重又轻盈,是练武的人的走步,他也没抬头,就下了吩咐。 又添了一句话:“用钱买,你在去给他们添置新的,新换旧嘛。” 他皱一皱鼻子:“可别在动刀,我看那肥油恶心不行,原来人那么恶心,怪不得人吃人少见呢。” 贺兰予冷冷说:“那是因为人有德行和操守,宁饿死不食同谋,不若畜牲。” 临安吓一跳,猛回头,正好撞上贺兰予冷若冰霜的眼神。 他以为贺兰予是来此翻旧账,嘴上也不饶:“畜牲又血肉,人也有血肉,畜牲有洞,人有房,有何不同?畜牲还求偶,人不也娶妻生子?” “人明礼,知德行,尊孔孟,懂孝道。若是畜牲,等到老物衰老,就要成长成幼崽的口中食。” 贺兰予冷冷言道:“若是幼崽还小,在猛兽无食可吃之时,那幼崽还可做口粮。” 临安依旧一下一下投掷骰子,他摩挲那只虎的一面,也学贺兰予那样冷笑:“我知道,我娘就是这样死的。” 临安很少提他母亲的事情,若是提,就是重锤,贺兰予总会被伤到,再也无法说他骂他亦或者职责他。 但是这一次,贺兰予并无任何波动。 他只问临安:“你杀人了?” 临安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贺兰予说的是那一摊油的事情,很爽快回应:“是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 贺兰予说:“你倒是有大侠风范。” 临安说:我虽然没去江湖,但是总是见过猪跑的,那春华偶尔会给我讲故事。估计也是她搜罗坊间话本看来的。” 贺兰予说:“你不是江湖人,偏要去做什么江湖事?” 临安说:“难不成江湖人才能做?奇了怪了,我叫动手的时候又没什么人瞧见,那谁脸上也没写江湖两个字啊,怎么就能分的了江湖不江湖的?” 贺兰予气到极致,已经没了火气,他只说:“你把尸体就丢在大街,吓死了路人。” 临安说:“所以,其实我错的是这个?” 他问贺兰予:“那,赔那路人家银子行不行?再不济,金子?田地?大屋?吓死的是谁?是谁家老婆?那我赔个美人呗?我春雨阁有的是美娇娘。随便拿出来一个,都叫那些外门汉直地掉眼珠子。” 贺兰予简直无话可说,又不得不说:“如今这事已经闹到官府,人命关天,就算是你用路数收买那路人家人,只怕官府也不会善罢甘休。何况,死的人那家人的母亲。” 临安不以为意:“死的也不是贵人家的当家主母吧?” 贺兰予一愣:“什么?” 临安把玩那骰子,头也不抬:“若是贵人家的当家主母出行,必然前呼右拥有仆有婢,瞧见路上有脏东西,定然就先绕开,再咋乎也不会叫主母去瞧见。” 他分析头头是道:“如此一来,那路人,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妇人罢了。既然是普通人家,就用泼天的富贵去填。再者说了,也怪那妇人,若是我,远远瞧见脏东西,早避开了,还去瞧,不吓死她,吓死谁?” 贺兰予心中冰凉:“你难道无一丝愧疚之心?” 临安一耸肩:“没有。” 临安又说:“说回那官府,官字两张口,一张对上,一张对下。我除的又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是恶人。恶人死有余辜,若是那官府早早整顿了那赌坊,我又怎么会有处去?若是这城里巡查严实些,怎么可能发生那匪徒在城中就敢拦路劫财的事情?上面当官的又不傻,这明显先是任职知府失职,要问罪,头个也轮不到我。而良民,就是我。” 他冲着贺兰予指了指自己。 “我这个良民,求助无人,被迫反抗。至于吓死路人,不过是无心之失,这也正好证明,我此次反抗是属无奈,又无经验才会导致疏漏。而且那又不是一瞬间的事情,杀了有时辰了,足足两盏茶,还是城中,一个巡街捕快都不曾路过。怪我?” 他冲着贺兰予抬下巴,问他:“怪我?” “更何况,”临安趁此又补一刀,“为人子女做错事情,做老子的,难道不应该先去想想是不是父之过么?” 第64章 舍身饲虎 就是这一句话,使得贺兰予一夜未眠。他也一夜未归。 他站在贺兰愿的那一棵树前久久出神,不言也不语。 他知道不必也在周围,但是不必并不像是一个会主动攀谈的对象,慧箜也不是,贺兰愿更不是。于是他自己踱到那个树洞前。 也没有什么寒暄。 他就直接说:“小师父。” 那树洞乌洞洞,只一双温柔眼睛赫赫生辉。 贺兰予心中安定一些,又继续说:“小师父,我是不是很失职?你看我父母千方百计为我的活路奔走,只求我活下去。其实,他们完全可以再生一个孩子,他们完全可以向天向地认输,再认命,等我死了,痛哭一阵,日子还可以照样去过。” 贺兰予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看向那双眼睛,那双眼睛眨巴一下。 仿佛是示意自己在听。 贺兰予心中安定更多,仿佛回到那过去将近三年的修行日子。 “可是我父母没用再要孩子,而是把一生都奉献给我。我想若是可以,他们也会把自己的命扯出来为我接上。我相信他们一定会的。” “若是,若是是我犯了错,我父母会如何做呢?我刚刚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是却百思不得要领。我实在实在不知道如何做父母。我母亲说,等有了孩子,就会自然而然学会为人父母。可是为何我学不会?” 他问那双眼睛,他对视那双眼睛,问:“若是为人父母,不就应该为子女承担他们的罪过?”面对这个问题,那双眼睛闭了一闭,眼神中太过于明显的不赞同又叫他心志动摇。 贺兰予不甘心:“父母爱子......” ‘贺兰愿’此时开口:“他并非你子。” ‘慧箜’睁眼睛,‘贺兰愿’再开口:“临安,不是你的孩子。” 贺兰予反问:“有何不同?” ‘贺兰愿’说:“孩子总会长大。” 那双眼睛温柔包容:“如你一般。” 贺兰予心中刮过一丝哀伤:“那是我父母不在。” ‘贺兰愿’嘴角勾出一丝讥讽:“林羽也早已不在。” 贺兰予听到此话顿时呼吸一窒,眼神立刻转变:“你说什么?” 不必依旧一动不动掩藏在树洞里。 属于慧箜的温柔眼神此刻闭目,贺兰予一边庆幸小师父大概不曾见到那一瞬的杀意,又此刻测底明白,眼前的人,不是慧箜也不是贺兰愿。实实在在的而是那只厉鬼。 那只厉鬼,眼看要天人五衰于阳间到头,借此又吞吃了慧箜和贺兰愿的魂魄,在此装神弄鬼。 否则如何那么巧,慧箜被杀的时候他正好不见,贺兰愿被杀那天,他又正好出现。 贺兰予抖落出袖中匕首,直指不必藏身之处:“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来动手?” 不必依旧用贺兰愿的声音说话,他语调并未有畏惧:“你要与我,去白云生处。” 贺兰予冷笑,感觉荒唐至极:“去那山高苦寒之地做什么?杀了我?在得一只可供你食用的生魂?” 不必探出树洞,月光洒落他残败的脸,他很费力的做出一个困惑表情:“白云生处很温暖。”贺兰予拔出匕首:“你又如何知道?你从小送到庙宇,后来成厉鬼,又后来跟着我们,又哪里有时间去什么白云生处?” “没去过。”那脸随着费力说话,开裂的创口一下下抖动,“知道,一定很暖和。” 贺兰予冷冷问他:“去白云生出做什么?” 不必认真说:“渡你,渡你来世功德。” 贺兰予只觉可笑:“你吞吃小师父和阿愿生魂,毁掉他们来世的机会,现在却说,要渡我来世功德?” 贺兰予只觉此时仿佛观音塘的水在此浸透他的身体,他浑身冰凉,心也凉:“我已经死心,何况,我也寻到了去死的法子。这也算是小师父功德圆满。但是我如今犯难。” 他对视困惑的不必:“这匕首只有一把,杀我就杀不得你,若是杀不得你,我就对不起小师父,若是杀你,我又该如何去死?你来告诉我,这该如何?” 贺兰予也困惑:“那花莲,早死了,恐怕此时早就喝了孟婆汤入了轮回。你呢?你留在这里做什么呢?我是死不了,你却快死了,还在苟延残喘?你不是爱极了花莲?那,你怎么不与花莲一同死?” 他又问不必:“你说,你的兄弟,你的家人,花莲的丈夫,还有你,还有小师父和阿愿。几个人的来世都因为她没了。花莲,是不是会下十八层地狱?” 这是他第一次又如此。以往他说这些,总能有慧箜提点他,叫他不要过度,如今没有。他甚至不知道说到那里算到那个度。 他说花莲,花莲,花莲死了,再说花莲有罪,他还说,花莲要入地狱。 若是以往的不必,他该暴躁,该跺脚,该不认人,该埋头唤花莲。 却没有。 不必依然很困惑,在困惑中,他又安静,他说,用自己的本音,那仿佛断了一截舌头的本音说来讲:“花莲很好。” 他看贺兰予,说:“花莲真的很好。” 贺兰予的愤怒仿佛击打在轻飘飘的棉絮上,如孩童打雪仗,若是无反击,孩童也就失了兴趣。贺兰予失了兴趣。 “你觉得好就好。” 天快要破晓,露水那么重。 待天明,那府衙又要上门。不管是如何,他都得出面。 他转身要走,那探出头的不必准备缩回去洞里,不必困惑望他背影,又想到什么,又说:“我没有吃掉师叔,也没吃那个人。” 贺兰予头也不回:“这句我不信。” 不必似乎有些急,大着舌头结结巴巴:“真,真的,他们舍我。” 贺兰予回头,看那一张创面似浮起暖意之色,贺兰予发现,此时的不必确实要比他们当初遇见,要平和的多。 平和了许多的不必说:“他们舍我,令我有修缘机。” 贺兰予没懂,他问:“你还会有来世吗?” 不必僵硬摇头:“我会渡人。” 他看向贺兰予:“先渡阿愿,再渡你。”他指了指自己的舌头,“我已渡化阿愿。” “那你双眼是怎么回事?” “他渡我。我再渡他人。” 贺兰予瞧他那模样,一字一句对其说:“我不需你渡化,我当初要小师父慧箜。不是你。你既然是鬼,若是愿意,就去渡鬼。若是要渡我,等我做鬼再说。” 小师父,我也读佛经,佛经有个故事。讲舍身饲虎。可是想想,那人真傻,他舍身一次,只管得那虎一次温饱,那下一次,虎还是会饿,还是要吃。那时候,又该怎么办? 第65章 梦一场 贺兰予披着满身的露水回到府邸。 却有下人回报,那府衙的官员一早便也来了。 下人说,他们寻不见他。却惊动了临安。 贺兰予当下一惊,顾不得换下外服,就先去了不语堂,却被拦住,说临安在春风阁待的客。春风阁是临安宅院的待客处,从未用过。临安曾说他不爱与外人交往,那春风阁就一直锁着。由一个叫秋月的老婢看守,那老婢之后干脆把春风阁做了窝,在里吃睡,临安知晓此事,也懒得管。 而如今,春风阁居然敞开门了? 贺兰予肩膀衣带还带露水,他步履冲冲,过院门,走廊桥,绕假山。曲转回肠后,眼前红花铺面,绿柳拂肩,春风阁近在眼前。 有绿荫遮蔽,他未曾先见人,就先闻了声。 临安笑意郎朗,显得十分愉悦。 还有端盏声,细辨,还有盖碗刮过碗盏的脆音。 而另外一个声音,并不是昨日上门的年轻官员。 换了一个年岁大些的,微胖,白白的脸上一副憨厚模样,天气热,他穿一身端肃便衣,戴皂色纶巾,未曾带扇子,有汗渗出发流下,他时不时要用帕子擦拭一下。 临安不动声色摇扇,他甚至微偏身,扇的动作也大些,叫凉意过到一边去。 那官员体察到。露出一个很得体的谢意的笑。 临安口里说着抱歉:“本意是想着此处最是凉快,却不曾想今日无风,又热。实在是不够周到。” 那官员一张胖胖的脸上被汗浸的更白,笑容也更加谦卑,他略微忙乱,要一边擦汗一边客套。又一时寻不到什么更客套的词,于是只好一直絮叨‘哪里哪里’。 贺兰予不知道他们已经说到哪里。但是有一点他倒是可以明了。那就是,这件事情临安已经解决。不管是用了什么法子,许真的是泼天的富贵。 临安已经长大。不再是他出门当时,十七岁的小孩。 贺兰予没有叫他们发现自己。转身原路折返。 当初慧箜对他说他的父母,说他的妻子。之后又主动问他。他说没有。他当时自嘲,如他这样的人,娶妻生子不是造孽么? 许是他的神情悲戚,小和尚也就不再问了。 他当初也不算是对慧箜说谎。 临安不是他亲生的孩子。临安的母亲,也只是名义上的他的妻子。 “临安的母亲,当时也算是我的家生子。所以她知晓我的一切。我眼见她长大,从一个襁褓婴儿长成妙龄少女,她不曾习武,她做别的。替我管理庄园打理财务,很是趁手。渐渐我也没有发现,她是什么时候爱上我。” “我那个时候想要过日子。就是那种,有个房子,一个院子,还有一些田产,有妻有子,还有邻居。我要和邻居交往,封面过节,要贴春联,挂红灯笼,谁家过寿或者小二满月宴,家家都能收到红鸡蛋和一碗面。街坊邻居做什么的都有,东家的大叔可以做木工,西边的大娘开布坊,前面养花,我也可以学着种菜......我真的想要过一过这样的日子的。” “后来临安的娘知道我的心思。她想要做的我的妻子。但是我告诉她,我不可能与她有肌肤之亲,更不爱她。她便对我笑,说她会解决。她就离开了。之后又过两个月。她回来,肚子里就有了临安。” “我不管怎么问,她都不曾告诉我临安的父亲是谁。她只说,现在妻子孩子都有。要我想一想,去哪里置地和房子。” “我当真与她过了日子。在那边的街坊邻居看来。她实在是一个非常温柔贤惠的妻子。有那么一段日子,我实在觉得,如果一直这样过也很好。每日日出日落,都能见到不一样的东西。” “临安就是最大的变化和有趣。临安也在一天天长大,他换牙,他会开始学走路,隔壁的姐姐,还给临安绣虎头的帽子,做学学步时候穿的鞋子,临安长大很快,那鞋子才穿了两回,就没法穿了。” “我到现在会想,变数是从哪一天起的?其实我真的想不起来。” “临安满月的时候,我给他取名临安。临安的母亲当时也没有什么反对。只在夜里回她房之前问我一句,问我临安的意思,是不是临时安定?我当时回说,若是觉得不喜欢,可以换,换做永安,长安。她说不必了。她又说,是她想得多,惹我多思,是她不应该。” “我想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变数就出现了。” 贺兰予现在回想。才发现当时很多没有细思的画面。比如临安的母亲总是微红双眼,他问过,总被花粉吹到眼睛给推脱过去。他又怕问多了惹人嫌弃,就再没问。 他偷偷观察过,临安的母亲虽然眼睛微红,却再也没有别的影响,他放下心来。 到临安两岁的时候,临安很讨喜。 他会撒娇,会笑,会闹,会吵着要贺兰予送他一只小狗。他用很软糯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词,搂着贺兰予的腿,抬眼看他,保证会好好爱那只小狗。会教它吃饭,教它喝水,给它洗澡,还会搂着它睡。 最后一条不可以。 临安的母亲说,不可以搂着小狗睡觉。你会一直和它玩,然后全部不肯睡。 临安噘嘴。 贺兰予心肠柔软成一片。他保证。这次外出回来,就会给临安带一只小狗。 结果他食言了。 他对临安母亲说,此去至多一月。食言。他从未遇此变故,费力费心,足足大半年才平定。 尘埃落定时候,他已经把对于临安的承诺忘记。 他回程路上,在一处茶馆,遇到一群特殊旅人。那旅人中有人背负一个偌大竹筐。竹筐中传来如小兽一样的泣声。 他累狠,只在远远一边喝茶。魂游天外。 待回归,那群旅人已经离去。却落下一物。就是那竹筐。不小的茶馆,除他空无一人,连煮茶的摊主也不见去向。 他开始怀疑是一场梦。如庄周梦蝶那般的梦。他甚至想着要不要再睡去,醒来,才惊觉是梦一场。 第66章 阿愿和媚媚 那竹筐中有异动,有微弱可察的气息。在贺兰予看来,那个小筐如魔盒一样,关押着不知名又不知凶险的小兽。 他没去睡,而是打开了那个竹筐。竹筐中的小兽重见天日,发出婴儿的啼哭。 他叫阿愿。 他身上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只有襁褓一角,绣着一个愿字。 愿望的愿,愿景的愿。 以那群旅人的身份,不管什么愿望,都无法为这个孩子实现。那婴儿长得很可爱,白白胖胖,被好好的团在竹筐里睡觉,他受到惊扰,才哭泣起来。 贺兰予本能把这孩子搂在怀里,那孩子感觉到暖意,渐渐止住了哭声。 他唤那婴儿:“阿愿。” 他带他回去。临安午睡还没醒来,他先把阿愿和临安放在一张小床上。他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 他的笑意被推门而入的女子看到。 女子纤细的身子遮住了门外涌入大半的阳光。屋里阴凉舒爽。他压低声音说话,他对她笑:“你来看,这是阿愿。” 他对她简略说了。 她皱眉:“合适么?还不如路边无名无姓的孤儿。” 贺兰予说:“他现在便是路边无名无姓的。不过若是我们养他,他便不再是孤儿了。” 她说:“我有小安了。” 他说:“那我们问问小安。” 她的眉宇间是解不开的愁:“小安才多大,能有什么主意.......你别......”她说着又声音低下去,不再言语。 “别什么?”他捉到她话里的犹豫。他只觉得此时一定要追问的。 “没什么。”她说道,“你别抛弃我们娘俩就行。” 贺兰予被逗笑:“怎么忽然有这一出?” 他想一想:“是不是因为我回来太晚了?我给你去了信,你没收到吗?” 她很慢摇头,又很快点头:“我收到了。我只是,只是很担心你。” 她声音越说越低,最后那几个字,几乎低到听不清。 但是贺兰予还是听到了。他宽慰道:“我你有什么不放心,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他想了想又补一句:“你放心。临安是我的孩子,你是我的妻子,这一世我都陪你们。” 她听他这句话,猛然抬头,楞楞地瞧他,两行泪扑梭梭滚落下来,她一把握住他的手,紧紧捂在心口:“一世吗?一世?”她说到这里又哀伤起来,“可是,我会老,会丑,会白头.......” 贺兰予被她的思虑扰地皱眉,他心中叹气,还是安抚她:“怎么这么爱胡思乱想?你才几岁?” 他哄她:“不管你几岁,你在我眼里,都是那个小小的姑娘。临安再大,也还是我的孩子。现在叫阿愿给他作伴,我也放心些。” 隔壁传来幼儿的嬉笑声。 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临安醒了,一睁开眼,看到身边有一个睡的正香的小人。 他欢呼一声,他又看到进门的贺兰予,又是一声欢呼。临安手脚并用爬出小床,扑到贺兰予的怀里。声音又尖又脆,他扒着贺兰予的脖子,在耳边问他:“爹爹,这是给我的小狗狗吗?” 贺兰予纠正他:“这是阿愿。” 临安学舌:“阿愿。” 他对贺兰予申明:“我喜欢阿愿。” 贺兰予捏捏他的小脸:“以后让阿愿和你作伴好不好?” 临安用力点头:“我喜欢阿愿,我要给阿愿洗澡,教阿愿吃饭,教阿愿喝水,还要和阿愿睡一张床!” 临安要求贺兰予:“我要一张大大的床!能打滚的!” 贺兰予抱他,打趣他:“你要多大的?” 临安长开小肥手,比着距离,努力张开,连手指缝都张开:“这——么大!” 贺兰予哈哈笑,揉他的软软的头发。 阿愿被吵醒,也不哭,只看他们,临安也看他,摸他滴溜溜转的眼睛。咯咯笑,阿愿也跟着咧嘴笑起来。 阿愿一笑,眼睛弯成弯月样子。 好久时间,临安都把他叫成阿月。 他咬字不清,老分不清阿愿,阿月。 可是不管他叫什么,阿愿都看他,临安塞他糖块,阿愿伸出舌头,一点点舔。 阿愿是不到两岁的时候被送走的。由他亲自下令,送去做家生子养。临安不肯,却无能为力,哭闹好久,还高热了好几天。 临安母亲落泪好久,眼圈彻底红了,见他却又说无事。只背过去擦拭眼泪。 临安昏昏沉沉,时睡时醒,醒来就要阿愿。他如今已经能够字正腔圆说阿愿,再也不会错念成阿月。但是阿愿再也没应声。 他之后好了,瘦了一大圈,小脸蜡黄的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他从门缝里往外看,看到街上有个幼儿跌跌撞撞学步路过,他一下子精神起来,冲着门缝大叫:“阿愿!阿愿!” 那幼儿没听到,摇摇晃晃走远了。 他一下子哇哭出声。 邻居给他做过鞋子的小婶婶看不下去,提来一只竹篮,篮子里睡一只憨态可掬的花猫。那花猫大大一双眼睛,从篮子里抬头瞧他,冲他喵喵叫。 临安闹别扭,不肯要猫,只要阿愿。 小婶婶把猫放下就走了。贺兰予也没说要把猫送人。猫就这样留下了。 临安又哭,哭着睡着,醒来后身边温温暖暖,一只幼小的毛团子正挨着他睡。脑袋一点一点,既要守着他,又困得不行。好像好像在蹲在门口等他回来的阿愿。 临安又要哭,他把小猫团在怀里。眼泪打湿了小猫的耳朵。 他给猫取名媚媚。谐音妹妹。临安给媚媚吃饭,喝水,搂着它睡,贺兰予也没说要送走。猫可以,为什么阿愿就不行? 他心里有这个疑问,却不敢问。他因为这事怕了贺兰予,怕贺兰予又要丢掉他心爱的东西。 “临安对猫可以这样。可是阿愿不一样,阿愿是人。是我疏忽管教,没第一时间发现临安把阿愿当小狗对待。教他学狗那样在地上吃饭,舔水洼里的水,咬下一口果子喂他,甚至洗澡之后还教阿愿甩毛。我发现那天,就把阿愿送走。我已经先错之前,想着临安是小孩,不知有错,又何必要罚款?却不曾想,我若是早骂他一顿,叫他知道错误,也不至于养的临安患得患失。” 临安的患得患失,阿愿不过只是起点。 第67章 这是我的一生了 阿愿被送走做家生子养之后,临安的母亲越发哀愁。她躲起来垂泪,人前却依旧是一副温柔舒雅的仪态。 她以为临安不懂。 可是当时已经快要四岁的临安却什么都懂:大人的世界有那么多有趣的东西,有那么多需要操心的东西,有天地万物都看不过眼。可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除了手里的玩具,每天的午睡,有些怯意的父亲,只剩下整日陪伴他的母亲。 母亲的一丝一毫的变化他都可以收入眼底,她的哀愁,她的眼泪,她的患得患失,悄无声息的影响着临安。 临安更多的躲在了家里。整日整日不出远门。有伙伴来玩,也只能在家里,他不愿意出去,不愿意离开母亲,连媚媚都要整日整日抱在怀里,搂地紧紧。 临安的母亲最后还是放了一把火。 她很懂得,事先在家具布匹上浇上火油。那是在冬天,屋里有取暖的笼箱,有厚实的被褥,有层层挡住冷气的帷幔,还有糊的很结实的窗纸。在这之前的足足半个月,这地都不曾下雪,水缸里结了冰,下人疏懒,不曾在水缸下添上暖化冰层的木炭。 就这样,别说是烧了起势才发现,就算是立刻发现也救不了。 贺兰予那天不在家中,他归来时候看高处起红光,分辨出来是着火,之后才觉察是家中方向。他赶去,只撞见紧紧抱着只着单衣哇哇大哭的临安。临安哭的咳嗽,一声声叫媚媚,又哭着要娘。 那只猫不见。 临安的娘亲也不见。 贺兰予冲进火场。 火此时已经烧了好一会,那梁柱已经被烧断了好几根,几根起火的梁柱彻底堵死了通往厢房的路。那火势还未蔓延进屋,临安的母亲就站在那一圈尚未起火的干净地方。 贺兰予唤她,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出声:“影娘。” 影娘回头,她露出一抹笑意:“你来啦?” 她声音轻快亮丽,仿佛她眼前并非是冲天火势,而是浪漫山花。 贺兰予知道她此时感觉不对,小心翼翼哄她:“影娘,你站那不要动,我去带你出来。” 他要迈出脚,影娘阻止了他,说:“不必了。” 贺兰予此刻很着急,下意识回她说:“你别——” 他话未说完,就眼见一丝细细血线顺着影娘的嘴角淌出。 “影娘!”他心里着急,又诧异,说话声音也抖。 影娘却很平静,甚至还有一丝喜悦:“这是我的一生了。足够了。你当初说,会陪我一生。就到这里吧。” 贺兰予回忆到这里。他叹气:“人这一生,本就是不停的断舍离的过程。可是对于临安来说,未免太早。” 他说:“何况所谓断舍离,更多的是在无知无觉的时候的了断和舍弃与分离。很少有他这样,被动的和无奈更多。” “哪怕他后来又和阿愿重逢。可是阿愿却已经恨他。” 那个时候已经是贺兰愿的阿愿,并不是没有幼年的记忆,他深刻记得那一段的耻辱:生而为人,却被另外一个人做狗一样养,那人拍他脑袋上的重量,他至今还能在午夜梦回中想起。 那同样是幼童的声音在笑,在叫他:狗崽崽。 临安被阿愿狠狠咬了一口。就像,就像被抛弃了的小狗,记仇一样遇到之前抛弃它的主人,朝主人奔去,不是感人的重逢,而是狠狠咬一口以示复仇,再扬长而去。 留下一个不到五岁的临安愣愣看着自己手上带血的牙印,连哭都忘记。 不必一路都在听贺兰予的讲述。 虽然贺兰予的私心是当说给慧箜听。 不必问他:“如今,临安又要断舍离。” 贺兰予宽慰自己:“他长大了。”他想起见临安的最后一面,再宽慰自己,“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不必忽然说:“火。” 贺兰予诧异看他,不必继续重复:“火。” 不必说:“我也放过。” 他是用不必的声音,结结巴巴,如断了一截舌头一样的含糊不清。 放火的原因是因为花莲。 花莲是他八岁的时候才搬来的邻居。她和不必小和尚同岁,没去私塾学字,她每次都在镇口那颗大柳树下等他,等他散了学把先生教的字学给她看。她用柳枝在沙土上划笔画,一撇一捺,比着少年写的字画......他们一日一日的都在一起。 后来不必‘自愿’出家。 花莲说要等他,她不肯应亲。甚至去不必父母家中哭求,求他们许他还俗。 怎么会有用呢? 后来街坊知道这事,议论纷纷,她父母又是守旧的人,觉得面上无光,一等到花莲十九,就把她远远嫁走了。 不必却过了快半年才知道。那半年间的时间里,不必日日都想还俗。可是他写给家里的信一封封都石沉大海,不见回音。 “我想还俗。所以我想着,若是白塔寺没了,那么我们这些和尚不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归家了? 可我当时不想害人,所以才选了寺外的树,有故意叫师兄发现我夜游,引他去发现火势。” 不必结结巴巴说:“可是那火虽然冲天而起,可是还是也很快扑灭了。没吓得僧侣外逃,也没来得及烧着寺院。” 贺兰予说:“但是你最终还是还俗了。” 不必说:“是,是的。” 不必又补充说:“但是不是神佛保佑。” 他研究到贺兰予疑惑目光,他说:“没有神佛的。”他对贺兰予一字一字重复,“没有神佛的,真的没有的。” 贺兰予看他布满创口的脸,第一次对他的事情起了一点好奇:“那后来呢?” 不必说:“后来......” 后来,后来他还俗下山,还未等养好头发,就日夜兼程回了家。后来才知道。才知道花莲受累于他,被她那个禽兽丈夫活活虐死。 花莲死亡十九岁半,不必当时十九,半年后才知道这件事情,他脑子发热,不管不顾跑去为花莲报仇,却被花莲的丈夫反杀。很巧合,他死的时候也是十九岁半。之后游魂先是吞吃掉被人随手杀掉的亡魂成厉鬼,他再杀掉两名兄长,吞吃掉魂魄,才回花莲夫家再次报仇。 “我听到他们说话。” “谁?” “教我报仇的人。” 第68章 你来人间一趟 不必一缕魂游荡,眼见到一场杀戮。他眼睁睁见到那些活生生的人转眼之间变成几片残碎的魂。他本能想为那些残魂超度,诵经到一半,他听到为首那人说这人魂魄太弱,无法支撑死后灵魂完整,不能被他们炼成厉鬼。 不必心念一动,起了跟随他们的心思。一路上,不必听到,魂魄只要吞吃魂魄可成厉鬼,这样就可以如常人一般,触及所见之物,也可叫人所见。 那人还说当年可生死人肉白骨的容氏还有遗留者在江湖,只要找到容氏的遗留者,就可以再生亡灵。 再生亡灵? 花莲! 后来的事情贺兰予也知晓大概。 成为了厉鬼又寻获不到花莲的不必在欲被长生斩杀之时被慧箜救下,后跟随慧箜修行,他最终成为面目丑陋的厉鬼,终日躲在厚重的斗篷袈裟之下不见天日。他被神佛压抑,最终拯救他的也是神佛。 他虽然面相丑陋,可是凡见他之人看他着袈裟持佛珠,都敬他舍他。 他最终也没有被世人当做厉鬼。 而到现在,这个厉鬼,居然开始渡人。 那人,也愿意被他渡化。 贺兰予主动寻到不必,对那树洞说:“你说你要渡化我?” 不必说:“要。你要与我......” 贺兰予说:“我知道。去白云生处。那就去。” 他摸出那把匕首:“反正我也想看看白云生出是什么模样。反正,你若是渡化不得我,我也可以渡我自己。” 不必说:“可以。我们可以渡化你。” 不必睁开眼,那双属于慧箜的眼睛温柔如海,不必结结巴巴说:“真的可以渡化你。” 贺兰予说:“好。” 这里是千灯镇。 千城山千灯镇。 果然是千灯镇。 贺兰予还记得慧箜最后说:“那雪,一定和白云很像。” 但是此时无雪,有雾,极其浓厚的雾,笼罩在半山腰上的人家。走前前方的不必并未停下脚步,依旧拾阶而上。贺兰予有些喘,他也默不作声跟着走。 一路走到山顶。 那是山城的最高处。 在最高处,却体会不到‘一览众山小’的感官。因为周围都是浓厚的白雾,遮挡了眼前的所有视线。连同穿着破破烂烂僧衣的不必,也被掩盖在其中。 不必站在贺兰予身后说话:“这里,可眼熟么?” 他奇怪:“什么?” 不必提醒他:“你来过这里。六十年前。” 贺兰予脱口而出:“你怎么——” 他话说一半,又干脆不问了。他实在是发现自己并没了那么多的好奇心。可是他实在是想不起来自己曾经来过。难道他真的已经垂老? 不必又说:“你不曾到此,可是他来了。” “他?” 不必说:“你第一次离家,半途而废。那小道士挣扎一口气未断,被此地的村民救下。他最终在此死去。” 他又指贺兰予脚下的平整的石块:“那小道士要村民把此地填平,铺上石板,寸草不生。他再用血,画出阵法。” 这句话换来贺兰予很久很久的沉默。 那个小道士,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提起过了。现在再从回忆深处翻出来,他也没有的印象。他只记得,那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小道士。很喜欢说话,好奇心又强,身上红尘的味道又浓郁。他下山,很爱吃,糖糕,米糕,柿饼,米粉,菜包子......什么都有好奇去试试。这样的行为多少会让贺兰予怀疑他道行的高深。 那小道士却告诉他,他是从小就在道观长大的。 他第一回下山,山下花花世界多么迷人眼。姑娘的簪花,还有飞扬的裙摆,连那偷偷露出来的绣花鞋都比山上的蝴蝶和山花还要好看。 贺兰予很不满,他又不是专门带这个小道士去开眼界的。甚至来说,他本来不打算去寻这个小道士,只是但是在上山的路上,随便寻了个路过的小道士问路,小道士非常热心的要亲自带他上山,结果,就不知道怎么的,他再下山,身后就跟着这个小道士。 小道士如此解释他的困惑和怀疑:“你来人间一趟,要多看看云,多闻闻花,多晒晒太阳,去红尘里面走一走。因为这段记忆以后一定会忘,而你再来人间的时候,红尘亦如斯,红尘亦翻面。” 这一句话,是贺兰予仅存的记忆,也是小道士唯一一句,他觉得很有禅机的内容。至于他的声音,他的面容,他吃糕点的模样和充满好奇的眼神,都已经模糊不清。只剩下一袭道袍,雀跃走下山时候的背影。那背影也渐渐融合,融合成为后来的负剑的道士,再到后来的老道士。再消失。 贺兰予问:“这是,那个小道士画的。我什么都看不见。” 不必说:“六十年了。” “是啊,”贺兰予点头,“六十年了,如何留得住。” 不必说:“还在,阵法还在。” 不必补充:“这就是你来此的目的。” 贺兰予没有问不必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他眼下十分平静,再是平静不过。他的眼神模糊,又在清楚,山顶团团的白雾包围他,当整个世界都只剩下白色的时候,那脚下的一点点异样就会变得格外明显。他蹲下,伸出手去抚摸那一点点的淡红,他被浓雾笼罩在白色中,他整个人都变得无足轻重,似乎当一个人变得微小,世界变得很大,那么你会觉得,无论做什么,都会得到宽恕。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必说,没有神佛的。 贺兰予想说,有的,小师父就是我的佛,小道士就是我的神,还有那位严肃的年轻道士,还有那个白发白须的老道士。他们,他们都是我的神佛。 贺兰予双手扶着膝盖弯腰,把自己紧绷成了一个弓,他感觉有眼泪从自己眼睛里掉出来,直直砸到脚下坚硬的石板上,正好掉在那一点点淡色的痕迹上。 他周围的雾,纹丝不动。 他看不见不必在哪里。这山顶似乎只剩下自己。 他忽然跪了下来。 他面前仿佛有一个无形的祭台,一个举办葬礼的祭台。 其实人生来来去去,有生有死。既然总是哭着出生,那就应该笑着散场。生是快乐的开始,死也不应该是一件悲伤的结束。 所以为什么需要祭台? 可到底贺兰予还是来到了这里,给自己办了一个无形的葬礼。这座山,就是他的坟墓,这一片雾,就是为他漫天飞舞的白纸。 现在,和自己告一个别。 贺兰予掏出那把匕首,这把匕首是那个少年赠给慧箜,留给慧箜‘以防万一’的。现在,他就成了那个万一,他当时看到慧箜小师父接过那把匕首的时候,并没有想过有一天它会刺进自己的心脏。 不过也很好。 并不疼。 与第一次的死亡一样,心口只是极快的感到一股冷意,在还未察觉到痛感的时候,那一阵子就已经过去了。 贺兰予的尸体尚温,温热的血从心口流出,重新染红了那一抹很淡的颜色。血迹缓缓沿着那一抹淡色晕开,那六十年前画下的印记此刻重新展现。展现在不必眼前。在白雾中越发刺眼,它如一轮初生的太阳,默默散发热量,驱赶了潮湿的雾。 不必缓缓掀开斗篷,他双手合十,口齿不清的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云雾散去。他的面上宛如初生的婴儿。 【第六个故事完】 第69章 被当成了树洞 【第七个故事】 白矖并不常来申城。 除却工作的缘故外出,她大多时候都在南嘉的小红楼里。学生只要去小红楼,总能精确捕获白老师。用学生的话说,白矖老师这样的行为方式叫做‘宅’。 很宅的白矖这次并非是因为工作缘故去的申城。 她去参加婚礼。 明亮要结婚了。 明亮的姐姐明佳是白矖宾礼和许思的同学。 关系还绕的挺远,感情却还很近。白矖的这个同学家里只有她们两人,明佳考上大学,也同时把明亮带去南嘉生活,那个时候她这个同学就非常辛苦,一边读书一边要打工,明亮那个时候还在念小学,也过分早熟,像个小大人一样,白矖经常看到小姑娘胸前挂着南嘉大学的饭卡给姐姐打饭。 明亮当时个子很小,垫着脚趴在窗口点姐姐爱吃的青菜和茄子,小孩要长高要营养,所以总是点豆腐。小孩当时还板着手指给白矖算账:素菜五毛,荤菜两块。她和姐姐一人吃二两米饭,二两米饭是一块钱,两个人就是两块。食堂还有免费的骨头汤,如果都点素菜,一顿饭两个人也吃不到四块。一道荤菜的钱可以却买四道素菜。 小孩子说:“是豆腐不好吃吗?还是青菜没营养?” 白矖总是被逗笑。 白矖一三五点土豆炖牛肉。她吃土豆,把牛肉和汤汁都给小学生拌饭。二四六的时候就点芹菜炒肉,她吃芹菜,明亮吃肉。白矖振振有词:她爱吃芹菜和土豆,但是如果不沾肉味就会寡淡,可是若是单独吃肉,又显得过犹不及了。到礼拜天,许思就叫明佳明亮和白矖一起回家,许思的爸爸总是做一大桌的菜,还要打包糕点带走。 明佳很承这个情。 总说,明亮是我们几个一起养大的。 于是明亮都叫她们姐姐。 明佳成绩很好,她后来顺利留校,成了宾院长的助教,南嘉大学分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宿舍给她。签了合同,住满六年这房子的房产就可以归属她。她从此也安了心。专门做学术,她后来和一起留校的宾礼一起去了那个战乱的国家。却最后只有她一个人回来。 那个时候白曦和宾礼才刚刚结婚不久。她极其自责,失眠抑郁,看了很久的心理医生。 许思和明亮当时从申城赶回。紧紧搂着两个女孩。那一年实在是很难熬。 幸好也过去了。 现在许思的女儿也长大,连当年那个一起养大的小孩明亮,也要结婚了。 婚礼预备的很低调。 选在一个刚刚复原的古建筑教堂里。据说这是明亮恋人的意思,明亮也提过,她的恋人信仰基督。 明亮和恋人也是在一个很小的教堂相遇的。明亮那个时候无意中勿入一个废弃的教堂,看到有一个人在教堂里静坐,她想要退出的举动惊扰了对方,对方转头,四目交接,对于明亮来说,那就是令人手臂发麻寒毛直竖的一见钟情。 而在那场一见钟情后的第四年,明亮被求婚,成功。他们二人还想回到那座相遇的教堂故地重游,却发现那个很小的教堂早就在多年前的一场暴雨中塌方。 在场搭建的工人说这个地方政府已经拨款复原。因为有考古学家来考察,这个教堂原型似乎是古建筑,有很复杂的屋顶和繁琐的石刻。 工人说,会重建,图纸上写尽量复原,可是再怎么复原,都是新的痕迹,那些古人的工艺,都被考古学家给带走保存了。这些都是新的。 明亮觉得很好,这如他们的生活和即将到来的婚姻一样,一切都是新的。等待岁月去打磨棱角,令那些如彩窗和十字架一样,闪闪发光。 为了等这个全新的教堂,婚礼又延续了足足大半年。 如今终于建好,白矖对这个明亮一直提及的教堂很是起了好奇。索性先来看看。若是等到婚礼在看,谁还有多余视线去分给那些复杂的屋顶和繁琐的石刻呢? 她倒是没有料到会陷入如今尴尬的境地。 那个背对他的年轻人听声音很年轻,也有一副很好听的男声,他在对一个学生模样的少年说话,大概是因为太过于生气,声音中夹杂着明显的颤音:“.......你明明知道老师身体不好,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故意?” 那少年正对门口,并没有发现忽然闯入的白矖,少年整低着头抿嘴,认错态度十分规范,但是也仅仅是个模板而已。白矖看一下,发现那个少年大约十四五岁,生的很好看,眉目舒朗,身姿挺拔。说实话,她做老师这么多年,每一次大学新生入校,也不是没见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大学生,十七八岁,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其实可以令人惊艳的并不多。大多都是清秀干净清爽之间徘徊。 许思当时还说,那是自然,若是青春期就能惊艳,必然是要去做演员做明星的,哪里回来南嘉给你看? 白矖可惜,她学错专业,该去电影学院当老师。 而眼前的那个少年,确实应该属于她若是去了电影学院才能看到的青春面庞。 所以,那个年轻人,应该和她算是同僚?同行见同行,作为大学老师的白矖,十分感同身受。 学生确实十分难教。但是也不至于要老师求到耶稣面前吧?起码应该先去拜一下孔圣人。 没有去拜孔圣人的那位老师此刻已经听到动静。他愕然回头,发现了在门口的白矖。也让白矖看到了他脸上挂的泪。 他糊一把脸,对那学生说:“先回去吃饭,晚自习别迟到。” 那少年飞快闻听,飞快溜了。 年轻人对白矖很尴尬得点了下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说一句:“让您看笑话了。” 白矖也尴尬,不过她躲在象牙塔中许久,对于外界的这种世故往来并不熟练,许思告诉过她,这个时候,只要点头微笑就好了。 于是白矖点头微笑。 许是这一抹微笑很大程度上抚慰了年轻人的情绪。年轻人主动说:“太抱歉了,我请您喝一杯咖啡吧。” 年轻人很坚持:“您一定是想来参观的,结果兴致被我这个外来的给破坏了,我一定要赔礼。” 白矖只好接受赔礼。由着年轻人跑出去给她带了一杯拿铁。 这是春日,风中还带着微凉,一杯很烫的拿铁实在是恰到好处。 年轻人只带了一杯拿铁。他也在白矖另外一边的长椅上坐下。他絮絮叨叨,不知道是说给白矖听,还是说给正前方的圣母听。 白矖觉得,这个年轻人之所以执意请她喝咖啡,大概只是想找个树洞。 第70章 希望不是一个狗血的故事 她打量与她隔着一个过道的年轻人,那个年轻人大概二十七八左右,应该不超过三十岁。他的骨架在成年男性中属于结实一类,所以显得很高大,但是他恰到好处的柔和面容和仪态非常好的中和了这一点。 眉眼如果单独拿出来也算不上特别出众,但是组合起来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适感。他眼睫毛很长,眼尾很软,唇色很红,皮肤也算偏白,他肩膀很宽厚,穿白色有些宽大的衬衫,牛仔裤和球鞋,算是如今年轻人比较普遍的穿戴,但是在细节方面却有很有心思,具体是什么心思白矖还看不出来,但是很明显这样的随意穿搭放在人群里也很出众。 怎么说呢,他应该在上学的时候,都算是校园人物的那一种。 这个总体上算很出众的年轻人此刻十分的焦躁,他拿出烟来想点,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白矖,抓抓头发又塞了回去。 他打破沉默,指了指他们现在身处的教堂:“这个教堂,原本是个古建筑。可惜这里地点比较偏,发现的太晚了,没有很好地保护,原先的建筑几年前就毁了。这是新复原的。在原址上盖起来的。据说原来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白矖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年轻人又说:“我是个老师,教高中。刚刚那个,是我的学生。” 白矖觉得对于这样的礼数,应该需要往来一下,她想了想,也说:“我也是老师,教大学的。” 对方明显有些吃惊:“您看起来并不太像大学老师?” 他话出口又觉得不妥,又解释:“我的意思是说,您的年纪不像,我大学时候,那些老师起码都是中年人。” 他话说的很好听,白矖也听出来了:“那你称呼我,还用敬语。” 年轻人笑一下,这一次算是真心实意:“这是礼数。” “对了,我姓成,成事不足的成。” 白矖皱眉:“成功的成?” 她又舒展眉头:“我姓白。白矖。极目远望之矖。” “成言,语言的那个言。” “成老师好。” “白老师好。” 两下寒暄之后,教堂又恢复了安静。白矖端起已经稍微变温的拿铁喝了一口。 她又等了一会。成言终于开口。 “我是要在这里举行婚礼。我和我爱人为了这个教堂等了很久,还要预约。因为似乎不止我们想要在这里举行婚礼的。我们后来才发现,这个教堂还挺有名。是古建筑,还有动人的爱情故事。” 成言笑出声:“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为了吸引客流编出来的。” 白矖没说话。 成言说:“刚刚那个是我的学生。” 成言没反应过来自己又重复了一遍,白矖也没点破,只是点头。 “我和他吵架,是因为我发现他去找过我的爱人。” 成言说:“他对我爱人说了一些话。是不应该说的话。” “你的学生,认识你的爱人?”白矖问道。 成言摇头,说:“应该不认识,本该不认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成言看起来很痛苦:“我,我和我的爱人,真的很不容易。太不容易。我太害怕失去。” 白矖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想了一想还是说:“那么,你的学生说的话,会让你失去你的爱人吗?” 她这句话使得成言抬头看她,她正视他,又问一句:“为什么只是一句话,就会让你失去你的爱人呢?” 成言愣住,他有些看懂白矖的神情,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末了还是垂下头去,很痛苦的抱住头。 “白老师,白老师你相信我,我并没有隐瞒什么,我对我的爱人没有隐瞒什么。我真的很喜欢她,很怕失去她。我明知道,明知道她也爱我,可是我心里总有一种感觉,我感觉她随时都在准备离开我,她随时都在准备不相信我。” 白矖说:“你要相信你自己才对。也要相信她。” “哪里有如此容易。”成言自嘲笑一下,他问她,“白老师结婚了吗?” “结了的。” “那白老师和爱人感情一定很好。” “很好。他是我大学的同学。” “象牙塔出来的爱情,真巧,我的爱人也和我是高中的同学,比我小两届,后来为了我考到了同一所大学。我一开始都没有注意到这个人,到后来不知怎么了,我捡到一张画,上面画的是我,我寻着名字才找到,后来,就再也移不开眼睛了。” 成言说着回忆,脸上浮起很温柔的笑意,显得他的眉目更好柔和好看,他问白矖:“是你的爱人先追求你的吗?” 面对这样的问题,白矖认真想了一下:“是他的父亲提议的。他父亲是我们的导师。倒是忘了是怎么在一起的,似乎,很自然就在一起了。” 成言说:“这样很好的,真的。” 他说的真心诚意,脸上实在是一片羡慕的神色:“日子其实就是流水,很平淡的,如果是太过轰轰烈烈的开场,到你过日子就会很累;太早尝过那些大悲大喜,那么生活中的一点点的甜根本不够令人开颜和感觉甜蜜。” 成言明显意有所指,他问白矖:“你们夫妻,现在一定很好吧。” 白矖看他,感觉出是想从她这样的过来人这边寻来安慰,可是她还是选择说了实话:“我的丈夫在我们婚后第二年就去世了。是一场意外。” 成言一时语塞。 “我很抱歉。”他说,“我让你提到伤心事。” 伤心吗?白矖想了想,决定如实回答:“不会。我不会伤心。” 白矖觉得他实在尴尬,就主动把话题扯回去:“听你的感觉,似乎你的爱人是先喜欢的那个。” 听到提到爱人,成言的气色又缓和了一些:“我过了很久才发现。那个时候光顾着怕了。怕被讨厌,怕不被喜欢,怕对方躲我,怕人逃离。就算是后来知道已经被默默喜欢了很久,可是我去摊牌,却被告之,喜欢是自己的事情,和我无关,而现在就连喜欢也是之前的事情,所以现在既然不喜欢了,也可以是自己去下的决定。” “我当时愣住了,感觉快要疯了,不停的问,不喜欢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爱人当时说,就是现在,当下,在我眼前,看着我,决定,以后不再喜欢了。” “我不信,死盯着她的眼睛,她也不躲避我,就这样看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我居然是先退缩的那一个,我好想产生幻觉,觉得她的眼神里居然有恨意。可是为什么会恨我?我想不明白。” “我那个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爱情并不是一旦产生就会源源不绝越来越多的,爱情既然可以一见钟情,自然也可以一刀两断,陷的那么快,跳出来也可以是一瞬间。等我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我忽然慌张到不行,自卑到不行。” “我那个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的,我想放手,可是实在是太不甘心,大学那么大,我们之前就总是偶遇,在图书馆,在教室,在食堂,甚至在球场和游泳馆。可是那天之后,我不管如何有意无意的等,我们再也没有撞见过。我才知道这大学原来可以这么大。我那个时候还问自己,在大学就这样不可再见,那若是以后毕业了怎么办?是不是这一辈子都没有可能再见一面?” “我被这个问题吓到了。我一夜没睡,做了一个决定。我要主动追求。不是不喜欢了吗?可是当初对方也说,喜欢是自己的事情,追求也是自己的事情。那么这一次换我来,我来喜欢,我来追求。对方只要决定,是否接受就好。” 成言说:“所以,其实是我追的我爱人。追求这种事情,也很不容易。” 他这样说,脸上都是幸福的光芒。 白矖说:“所以现在其实很幸福。你爱人既然答应了你的追求,后来又愿意和你结婚,爱意也不会少。” 成言点点头,肯定白矖的说辞,可是他很快眉头有又堆上淡淡的愁。 这种愁绪,外人是无解的。 白矖看了看手中凉透的拿铁,默默叹一口气,做了半天的听众,到底也没能参观到这个复原的古建筑。只能祈愿那不是一个狗血的故事吧。 第71章 最老的儿歌是听妈妈的话 沈柏良在看一个狗血的电视剧。 也不是他自己要看,他坐的这个位置,正好对着咖啡馆里的投屏。这家咖啡馆做情怀风格,很喜欢放一些老片和老歌来吸引顾客。 沈柏良喝一口咖啡,正好看到对面投屏在上演韩剧。又是固定的那种模式,古灵精怪的贫穷少女和冷酷英俊的富家公子的配对。沈柏良也知道这部剧,他外婆平时没事就喜欢看韩剧,他一边写作业,也会瞄两眼,主题曲的旋律太过于熟悉。 没办法,澳洲是在有太多的国人店面了。随着科技发展,新移民的国人十分跟得上潮流,国内流行什么,几乎同时,澳洲的各大火锅店串串店特色美食城都会同时段播放。使得回国的沈柏良并没有感觉自己落伍多少。 电视剧里又在上演明明和富二代女配订了婚的富家公子遇到被误会的贫穷女主,两人在机场上演了一场追逐戏。 明明是一个一米八多的男人,在机场追个以为是小偷的小个子女人,居然能追大半个机场都追不上。 沈柏良‘啧’一声,还是国际机场呢,安保是干什么吃的?一点也不符合现实,这要是现实,男主大喝一声,四面八方的保安和工作人员都会扑过去把女主按在地上摩擦。 沈柏良看看表,眼下是八点,正好是容若晚自习的时间。而这个在对面专心致志挖冰淇淋的小孩很明显是逃课了。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抓到逃课的小孩。 如果算上没抓到的,板着指头都能数的清他不逃课的日子。这一点也让他困惑:他明明是个单身贵族,为什么现在却要开始带小孩?还比小孩的父母还要了解课程的安排。 沈柏良觉得自己会老的很快:“你好不容易考上高中,能不能乖一点?” 容若舔舔冰淇淋勺,对于沈柏良关于‘乖’的定义很不理解:“我又没有泡吧,也没有染发打耳洞,也没有和女孩子牵手早恋,也没有街头打架,我怎么不乖?我都觉得自己乖得很无趣!” 容若说:“我夕阳下的青春都要浪费了。” 沈柏良没听懂:“什么青春?哪里的青春?” 容若一副‘和你无法沟通’的眼神看他一会,完了继续低头挖冰淇淋:“一个网上的段子。” 沈柏良又察觉出一点:“所以你一个高中生,天天花多少时间在网上?” 容若又抬眼瞄他一眼:“不是我要看的......” 他给了沈柏良一个‘你懂的’的眼神,又解释:“我只是在一边写作业的时候听到觉得好玩,瞄了两眼罢了。” 沈柏良会意,又本能得觉得手脚发凉,他很不舒服,不光是心理上的。他不知道怎么问起来,想问又怕没礼貌,又是在憋不住:“所以?” “什么?什么所以?” “就是那个......”沈柏良面露尴尬,他的教养一向不允许他背后议论人,现在议论鬼也让他觉得别扭,“入画也在?” 容若听懂,哦了一声做恍然大悟状,往不远处一努嘴:“看剧呢,谁有空管你。” 他也跟着看了两眼剧情,咂嘴:“这部剧什么时候的?我怎么没印象?主题曲也没什么熟悉的感觉。” 沈柏良说:“这是青春的回忆。” 容若说:“我现在就是青春期。” 沈柏良感觉膝盖中箭。 他听到容若又说:“我听过的最老的儿歌是听妈妈的话。” 沈柏良心口又中箭:“那不是儿歌......” 容若好奇:“不是吗?我以为就跟你们小时候听的差不多?比如什么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什么的......” 沈柏良说:“这个是儿歌......” 容若不在乎:“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沈柏良又喝一口咖啡,他觉得应该是时候提正事了,容若也算是乖,正事比较重要,至于逃课什么的,只要不影响成绩,逃就逃吧。谁的青春不叛逆呢。 沈柏良斟酌一下开口:“你今天是不是去别的地方了?” 他说:“我白天见到了成老师,成老师似乎病了。” 容若说:“他对你说什么?” “没有说什么,他认得我,打了个招呼,只走之前看我一眼,我就觉得一定是你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容若吃完冰淇淋。又提要求,“我还想要一个汉堡。” “太晚了,汉堡不消化,吃面好了。” “我年轻,多晚吃都消化的了。不吃饱哪有力气写作业?” “行行行。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惹成老师那样?” “没有啊。” “......会有危险吗?” “没那回事。只是有人心愿未了,过来找我许愿罢了。” 沈柏良看他一眼:“你又不是圣诞老人。” 容若狠狠咬一口汉堡:“可是我是指路人啊。” 沈柏良说:“所以也不是圣诞老人啊。” 容若咀嚼汉堡,若有所思:“圣诞老人可能不管我国的事吧,再说了现在还是夏天,圣诞老人休假呢。只能找上我了。大人真麻烦。” 容若摇头叹气。 沈柏良说:“什么大人?” “大人的感情呗。”容若耸肩。 容若说:“时间是世界上唯一不可逆转的东西。这一点连小孩都知道,可是那些大人却还这么天真,以为说有的事情做错,还能回到过去弥补。” 容若一说起这类事情,就如同小大人,沈柏良都已经习惯。 “做过的事情,伤害过的人,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姑娘,啊,除了姑娘可以回去。其他的,做了就是做了,覆水难收哦。” 容若吐露的这些关键词,对沈柏良脑补成老师很不利,他结合刚刚看的韩剧,下意识的把成老师脑补成了一个举世无双的大渣男。 “不会吧?”沈柏良被自己的脑补惊到了,“现实中还真的有那种为男人自杀的事情啊?成老师之前的孽债找上你了?” 容若并不知道沈柏良脑补了什么,他想一想,觉得如果用孽债来比喻,也不能算是错,他又忙着啃汉堡,于是也就头也不抬回了一声“嗯”。 成老师的形象在沈柏良眼中立刻添上了需要鄙夷的成分。 成老师啊成老师,真是没想到,你浓眉大眼的,居然也是这样的人? 第72章 薛定谔的渣 沈柏良立刻叮嘱容若:“那你千万不要随便做什么,记得叫上我。有什么方法也可以有商有量。还有,在这件事情里,成老师是生者吧?按照规矩,生者不见指路人,你不该去直接见他的。” “他又不知道。” “他回头万一知道了呢?你要是要做什么,你必须让我替你出面。” 沈柏良说到这里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严厉了,他想到自己曾经读过的关于应对青春期少年的书籍中关于这一点的内容,内容中表示家长最不应该以命令口吻对小孩说话,因为这样最会激活小孩的叛逆情绪。应该平等对待,尊重对方。 想到这里,沈柏良接下来的话又跟着语气软化了一分:“我到底是你的掌灯人,总不能叫我有名无实吧?” 沈柏良都说到这样,容若也没了脾气,只能应下:“我知道了,你放心好了。” 其实具体到底要做什么,又有什么方法。容若是真的还没有想到。 他听到那个故事的时候,第一反应实在是觉得成言很渣,连带第二天上学遇到成言都故意装作没看到不去问好。可是事后冷静转念想一想,那个很渣的成言,和这个世界的成言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算是电影里面的人物都知道,哪怕电影里面这个反派是个举世罕见的超级无敌大魔头,也明知道这个反派将来会毁天灭地炸掉地球,那些正派依然做不出来穿越到过去杀掉还是婴儿时期的大魔头这件事。 而成言这个问题也是这样。即便是他将来会渣,渣的结果是会害死自己心爱的人。可是看成言目前的表现来看,人家根本没有一丝一毫渣的迹象,根据十九岁的明亮的观察,似乎二十九岁的明亮是因为两人的恋情得不到父母祝福而产生的矛盾,成言起初还抗争一番,到最后还是选择妥协,而且似乎不仅仅是妥协那么简单,成言还顺便绿了二十九的明亮。 也就是这一片青青草原,导致了二十九岁的明亮之后出了意外死亡。 而看现在这个成言,人家正在高高兴兴准备结婚,容光焕发地给同事和自己班级的学生派发巧克力。从这样的迹象来看,成言似乎已经做通了父母的工作了。所以,那反派的女配也应该不会有出场的机会了吧?既然如此,就不能提前就给人家扣上反派帽子。 而且时间也对不上。那个疑似‘穿越’过来的明亮,现在才二十五岁呢。 综上所述,容若非常为难。 他问徘徊在身边的那一缕魂魄:“你一日一日可以大大方方看到他,看到他现在爱你,又见到他向你求婚,是不是又欢喜又难过?” 此刻深夜,容若翻墙进的申城大学,他一个人背着书包走在空荡漆黑的走廊,路过一面镜子,他去看,只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 他又转头,看到十九岁的明亮也在看镜子,可是镜子里空空荡荡,她悲哀又凄凉。她穿宽松的的运动服,散着长发,又衬着苍白的面容。容若想起那个时候他头一回撞见明亮,确实吓得不轻。 他下晚自习,又浑然不知道自己开眼,他等末班地铁准备回家,上一班过去,下一班还没来,就在这个间隙,本就没什么人的地铁站莫名的比往日凉了几分,还有那么一点的‘阴风阵阵’。 他当时十分白痴,以为今天地铁冷气开的太大。结果一低头,看到一个白脸长发的女的从站台下的铁轨上做准备爬上来的动作。 他一把捂住嘴巴阻止了马上要脱口尖叫,再本能一脚想把对方踹下去。出脚出一半硬生生收回,他想到之前刷微博看到地铁落人事件。 他虽然距离三好学生差的天马行空,可是拜托,他可不想成为微博上人人攻击的熊孩子,少年杀人犯。 他决定先探个究竟:“那个,请问你需要我拉你上来吗?” 那长发白脸的女的听到他在对她说话,立刻缓缓抬头,用那双黑瞳过少眼白过多的眼睛使劲瞅他,瞅的容若心里发毛感觉不对之后,立刻不负众望说出那句鬼片经典台词:“你果然看得见我......” 容若这个时候立刻没了顾及,他也不负众望,当机立断一脚把这个确定是女鬼的女鬼踢下了站台。他胆子不算很大,一直没有鼓起勇气看贞子,可是这一场惊吓过程经历过去,也算是间接感受了贞子的恐怖。 此时地铁驶来,他眼睁睁看到地铁穿过女鬼的身体,女鬼悠悠看他。身体在车厢地下,就一个头在车厢地面上,一脸委屈。他松了一口气。立刻上了空荡的车厢。 他刚刚坐下,那女鬼也在他身边坐下。 容若赶她:“你坐对面去。” 那女鬼倒也听话,乖乖去了对面。 容若打量那个女鬼,她已经恢复正常状态,没有故意翻白眼吓唬他:女鬼看起来并不大,应该不会超过二十岁,她穿没有什么版型的运动服,蹬看不出牌子的帆布鞋,很瘦,皮肤不白,想必生前没有什么防晒的理念,虽然是及腰长发,可惜发质看起来一般,生前可能并没有精心打理。脸型不错,五官长得也不丑,就是没有好好打理,估计是个不懂得化妆的。 她若是生前精心保养一番,再画个淡妆,换个发型,应该也是一个很惹人注意的大学女生。 他表姐容嘉嘉说得对,这世上就没有丑女生,只有懒女生。 容若左右看她,她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亦或者别的情况,可能内部因素更多。 她脸色倒是有些苍白,她似乎很腼腆,被容若一个小孩子看也会害羞,她不知所措,下意识就伸手把长发往耳后抿,这让容若看到她耳垂上有不算很明显的折痕,这表示这个鬼生前出现冠心病的几率会比正常人高,很可能生前的死因也很大程度上和这个是有关的。 容若看到女鬼的运动服上映着申大的字样,问她:“你是申城大学的?” 女鬼点点头。 容若说:“我最近刷微博的时候没刷到过申城有学生出事啊。” 女鬼说:“我死了有六年了。” “六年?”容若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六年?你都没有去投胎?一直在阳间?天哪你也太厉害!再等下,所以你知道我是谁家的?” 女鬼很老实点头:“你是容家的。我听到你同学叫你容若。我跟了你有一个月,那一个月都在你学校门口等你。”女鬼有些委屈,“你今天才决定看到我。” 容若脸红,他才不想让女鬼知道,他之所以今天才看到,是因为他这两天才开了眼。他还不能很好分辨周围事物,是人是鬼。因为有个天赋异禀的姐姐的缘故,容家的长辈对一出生的他就寄予了厚望。他表姐容嘉嘉告诉他,他一出生,就有一堆鬼围着他看,可是到底,作为婴儿的容若也没什么反应,照样该吃吃该睡睡该尿床照样尿床。到他十五岁,还没动静,容家的长辈已经算是放弃了。 结果,他就开眼了。 第73章 明亮和明亮 容若说:“不对,容家又不止我一个。你要真的是六年前就死了,有急事干嘛不去找容家的别人?” 女鬼是这样回答容若的:“我当时也没急事需要找容家的人啊。” 容若说:“没有急事就不去找?那你为何不去忘川途?做鬼就要有做鬼的自觉,人走阳间,鬼走忘川。你做了鬼,难道就没有想着去投胎?” “我忙着有别的事......” 容若实在是觉得这个女鬼有点自相矛盾。她一会说自己没有急事,一会又说自己很忙。他还不信了,一个鬼,能忙什么?忙着考试吗?还是忙着报名女鬼维密大赛呢?容若第一印象对这个女鬼就打了个折扣。 他很不赞同的,觉得自己根本已经懒得和她对话,又觉得自己应该有点职业精神,只好继续耐着性子问她:“那我请问,你再忙什么?” 女鬼有点不好意思,甚至有点害羞,容若发誓,他从那女鬼的脸上有看到红晕:“我,我一直在忙......”她甚至害羞的十分明显,以至于后面几个字已经生不可闻。 容若竖起耳朵听也没听个明白:“忙什么?” 女鬼声音还是很小声:“忙着看我男朋友在忙。” 容若心想,这女鬼的感情还挺丰富,看来大学果然如他的老师说的那样多姿多彩,于是问她:“你男朋友忙什么?” 女鬼一脸娇羞:“忙着谈恋爱,和准备婚礼。” “天。”这也太自虐了。自己不仅年纪轻轻就死了,还留在阳间看自己男朋友和别人谈恋爱结婚。这是什么抖m的体质啊。 那女鬼居然一脸幸福:“我亲眼看到的,他偷偷去准备教堂。去年就向我求婚了,我也看到我同意了。我看到那件婚纱,我觉得很好看,就是胸那边露的有点多,我头一回见试婚纱的,没想到胸还能这样挤.......” 女鬼说到这里又打住,她仿佛才注意到她对面是个十五岁的高中男生。她又羞涩:“其实,只要能嫁给他,婚纱什么样子,我根本不在乎.......” “等一下,”容若觉得有点乱,打断了女鬼的话,“你说,他向你求婚,你还选了婚纱?” 莫非是**?这未免也太伤感了。 女鬼点点头:“我虽然死了,可是我又没死,未来的那个我穿越过来了。现在这个活着的我,是未来的那个我。所以,这六年来,我都在看着我谈恋爱。” “......”容若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若是此刻有人查看地铁车厢监控,会看到一个高中生塞着耳机对着个空荡荡的对面面部纠结。 大人也很好理解,现在的小孩,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减负减负,都说了这么多年了,学生的压力反而越来越大了。 这算是容若头一次以指路人的身份处理事情。可是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如此科幻。明明他表姐容嘉嘉第一个处理的案子只是帮人问出银行卡密码啊! 容若觉得自己压力太大了。 十九岁的明亮居然还问十五岁的容若:“你说,如果我还是我,而不是未来的我,他还会不会喜欢上我?” 还未曾早恋过的容若对这个问题感到很扎心:“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又没有经验。” 容若看到明亮越发苍白的面色,想到刚才和沈柏良一起在咖啡厅看到的韩剧,又补充一句:“我觉得只要是你,不管什么样子他都会喜欢的。” “是吗?”十九岁的明亮又露出一副想哭又委屈的表情,“可是那个时候他根本不看我的,从高中到大学,我每次在教室门口的走廊和他走过去,他都没看过我一眼。” 十九岁的明亮陷入回忆,她也只有回忆:“我那个时候为了他难过的要死掉了,后来真的死掉了,他也根本不知道,不知道有个人那么那么的喜欢他,喜欢到每天睡觉都要流眼泪。” “我一直觉得,死亡是一件很大很慎重的事情,可是为什么发生在我身上的时候就如此突然?我喘不过气来,心脏砰砰跳,手脚发麻,舌头木了,明明我还能听到声音,看到景象,可是我就是怎么样子都动不了......再后来,我就看到,有人霸占了我的身体。” 那种感觉,要如何去形容呢?谁又能够感同身受呢? 她看到那个‘自己’醒来,一脸的不可思议,偷偷躲到医务室的盥洗间去打量自己,偷偷质问,不是死了么?不是淹死在大海里了吗?又怎么会出现在医疗室?又为什么有人喊自己明同学? 十九岁的明亮在一旁嘶吼:“不是,校医叫的是我,说的是我!不是你,不是你!是我!你听到没有?!” 那个明亮没有听到。 她困惑地打量镜子里又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她听到那个明亮说:“我明明已经二十九岁,怎么这张脸,这么像十九岁的我?” 十九岁的明亮呆住了。 于是她以一种诡异的旁观者的身份,跟在这个顶替者身边六年。 看她剪掉自己过长又总是遮住脸的长发,看她摘下那个总是往下滑的框架眼镜,看她去打工兼职,学煮咖啡,学会随意的和往来的顾客聊天,看她和来申城的明佳撒娇,看她游刃有余的学习和社交。那些她熟悉的同学室友都夸他,变了很多,这么开朗,实在是好事。 连一向很骄傲的一个学生会主席都过来说她一句:“这个短发的发型,很衬你。” 她还赢了奖学金,自然有人看不惯,来挑事。她狠狠地反击,拖那两个来挑事的人到监控看不到的角落,痛快的训诫了一顿。 快要二十岁的明亮,因为打工,做瑜伽,吃的营养,连个子都比十九岁要高了一些。 依然还是十九岁的明亮在二十岁的明亮身边偷偷比划一下,又看她自己苍白的胳膊,瘦弱的肩膀,她又走开了。 在后来,二十岁的明亮骑着单车校园里飞快的来去,路过成言打篮球的球场,风很舒服的吹拂她的短发,她没有分出一眼视线到那里。 十九岁的明亮忽然发现,她和她,似乎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关注另外一个人了。 第74章 朋友,你相信平行世界吗? 可是当时不是总是流行那样一句话么? “你若盛开,清风自来。” 那个时候二十岁的明亮,已经彻底如她的名字那样,明媚亮丽,耀眼夺目。若不是同学一眼眼一日日都看到她都在校园中,她的变化简直令人吃惊到怀疑是不是偷偷去做了整形。毕竟大一入学的时候的明亮,还是个又瘦又小的可怜虫,成绩不上不下,混不到奖学金,也万万沦不到补考的地步。她如一个走钢索的人,颤颤巍巍,矜矜业业的走完了自己该走的课程。期间安静无比,远处有人喝彩有人欢呼,但是无一缕声音是传向她。 十九岁的明亮又是羡慕地看着二十岁的‘自己’。 她交了朋友,有了可以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去打工逛街的好朋友。那好朋友还为她争辩,说她本就是白天鹅,何来丑小鸭一说? 十九岁的明亮在一边听,她恍惚记得这个朋友之前也曾经邀请她去过自己的生日会。当时她省吃俭用,不舍得花一份钱去买礼物。找了个借口就拒绝了。 朋友二十岁生日。二十岁的明亮大大方方地去了生日会。她借着打工咖啡厅的厨房,给朋友做了一个很可爱的蛋糕。 女孩子们非常快乐又饱含罪恶地分享掉了那个蛋糕。 朋友偷偷跟明亮说:“你知道吗?成言也有来哦!”朋友又对明亮挤眼,“成言和我哥哥是同宿舍的,我就我哥哥也邀请成言过来。” 十九岁的明亮看到二十岁的明亮用非常自然的语气回答:“哦。” “你反应好冷淡!”朋友奇怪于她如此平淡的反应,又说:“你不是喜欢他?” 二十岁的明亮似乎被一口水果噎到,咳了一声才反驳过去:“谁跟你说?” 朋友笑眯眯:“当我们不知道?你那个时候不老偷偷去看他打球?” 二十岁的明亮终于有了一丝的慌乱和气急败坏:“我那是路过!” “咦——路过,”朋友打趣,“我们设计院和人文学院的距离已经可以到路过了哦?” 二十岁的明亮一下下戳蛋糕上的芒果,她见掩饰不过,干脆一咬牙承认:“我是以前喜欢过的。又怎么样?” 朋友听出画外音:“以前?怎么?现在不喜欢了?为什么?怎么可能!” 朋友才不信:“你那么努力,变得优秀变得漂亮,难道不是为了更好的站在他面前?” 明亮翻白眼:“我看你是言情小说看得太多!”她说,“没什么啊,喜欢是没理由的,不喜欢也可以没理由的。” 她在撒谎。 或许身边的朋友看不出来,可是十九岁的明亮却看出来。二十岁的明亮,在撒谎。在否定她的爱情。否定她们的爱情。 她跟着她这么久,她觉得,这个二十岁的明亮,似乎对于成言有恨意,虽然那种恨意依然无法掩盖住爱情。可是那恨意却也无法完整地被爱情掩埋。她看她整理东西看到自己的日记,看她喃喃自语,她说过一句令她惊心的话,让十九岁的明亮不敢遗忘。 “我已经为了你死过一次了,成言。以后再也不要了。” 所以,这个未来的自己,二十九岁的明亮,究竟有过什么样的经历? “所以,”容若咬下一串烤肉,咽下,“你觉得,那个抢走你身体的灵魂是来自未来的你?” “恩。”她层层给他分析,“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就很惊讶,她自己也是这样以为的。她第一次拒绝成言的时候,她一个人回宿舍,洗脸,她还照镜子,看镜子里的自己给自己说,你要清醒一点,现在你其实是三十岁,才不是二十岁,你要冷静一点,聪明一点,不要被小孩耍弄,更不要去被这种的幼稚的爱情打动。” “而且她认识我身边所有的朋友,她甚至知道我的私人物品放在哪里,也知道我日记本的密码锁的尼玛,她甚至和我姐姐的朋友聊天说起小时候的事情,也一点都不违和。所有我相信,她就是未来的我。” “而且她确实,很成熟,有些什么话说出来都感觉很有道理。她还预料对了前年的美国大选。” 容若冷笑:“人家也可以根据义务小商品批发的商品数量来押宝总统选举。” 他用竹签指她:“亏你还是大学生,居然信穿越过去这么狗血的剧情。你难道不知道时间悖论吗?” 容若给她上课:“所谓的穿越论根本无解。因为如果你穿越回到过去,你的现在就等于是你的未来。就比如那个著名的‘杀死祖父的假说’,如果自己穿越回到过去,杀死了自己的祖父,那么按照道理,既然杀死了祖父,你自己就不会存在,应该消失,可是事实上自己又实实在在在这里。这就是矛盾,就是说不通。” 他又说:“比如你说那个明亮,你觉得那是二十九岁的你从十年后穿越来的,也就是说,你认为那是未来的你。” 十九岁的明亮赞成点头。 容若继续说:“那么当那个未来的明亮下定决心不去喜欢成言的时候,或者说,未来的这个明亮带着记忆回来过去的时候,就不会发生十年后她为了成言寻短见的事情。因为其实她已经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正常来讲,她自己也知道,想要直接避免这个悲剧就会直接选择和成言不在一起;当然真爱这种事情,哪是说放下就放下的?那另外一个办法就是提前去解决掉这个悲剧的根源。但是不管是什么情况,都不会再发生她二十九的时候死掉灵魂回到过去。如果是这样,那你那个时候就真的猝死了。这个世界上的明亮只能活到了十九岁,成了个新闻,‘申城某高校一大女生在校运动会发生猝死,教育部呼吁应紧抓大学生身体素质的培养’。” 明亮的表情告诉容若,她其实没太听懂,反而被绕晕了。 容若心里狂翻白眼,这做了鬼好多年,基本放弃学业了吧? 容若痛心疾首:“我们先假设那个明亮是你的未来,就表示哪怕你不改头换面,你们还是会在一起。然后你会在十年后为了他死掉,根据你观察的未来的你的反应,恐怕是被绿了。” 容若说的很坦诚。明亮听地津津有味。 “二十九岁的你在未来死掉,又穿越到十年前。那么,根据时间悖论,这个十年前的你就变成了你的未来。二十九岁的你就成了过去。” “可是那个二十九岁的过去,又成为了未来啊。” “不对,那个未来,是现在这个明亮的未来。” 明亮说:“那我呢?” 容若问她:“你觉得你和十九岁的时候有什么不同?” 并没有。十九岁的明亮沉默,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那都是属于活人的,作为鬼魂,时空是停滞的,她什么都没有。她没有很好的工作,也没有光鲜亮丽的外形,也没有优秀的未婚夫,什么都没有,她只是一缕魂,她依然,依然是六年前那个成言根本不会去注意的丑小鸭。 容若这个时候提到关键点:“所以,你还觉得,这个明亮是你吗?” 十九岁的明亮本来正在绝望,听到这话,又被当头一棒一样被惊醒。 “什么?你说什么?” 容若对于现在大学生的教育痛心疾首:“我一个高中生,都不相信穿越论,没想到居然能唬地住一个大学生!还是申大的!” 他宣布:“我要考虑考虑我的高考志愿了。” 十九岁的明亮很是羞愧,可是羞愧中又带了更大的疑惑:“所以,那不是未来的我?真的不是我?” 容若喝一口冰可乐:“我觉得,那应该也是你。” 他看更加困惑的明亮,决定很好心的不再卖关子:“我觉得,她虽然是你,但是又不是这个世界的你。——朋友,你相信平行宇宙吗?” 第75章 掌灯指路缺一不可 “所以,”容嘉嘉听完容若的分析,很是梳理了一下容若的脑洞,“你是觉得,现在这个活着的明亮,其实是另外一个平行宇宙的明亮?不是她所认为的是未来的本尊?” 容若点头:“是的。这两个宇宙的明亮人设基本相同,生长环境也大致相同。都是父母双亡,和姐姐相依为命,都在高中遇到成言学长,都为了他考上申城大学,都挺自卑。不同的是,这个十九岁的明亮在校运动会的时候发生心跳骤停而猝死,那个有没有同样事情我不知道,但是那个在这个十九岁的猝死同时,也在一个同一时间发生海难死去。由此而发生了她们以为的穿越事件。” 容嘉嘉说:“因为基本相同的概率,和时间线的不对等,所以令两个明亮认为,她们是发生了未来回到了过去的事情?” 容若说:“时间线应该差了十年。一个十九,另外一个是二十九。但是其实我感觉两个宇宙的其他事情还是有所不同的。比如成言,那个宇宙的成言并没有这么早婚,成言的家境很好,这也是成言父母因此反对明亮这个女朋友的主因。就是很俗套的门不当户不对。但是在咱们这个宇宙,明亮才二十五,成言就求婚了,感觉父母那边似乎通过的很顺利。” 容嘉嘉说:“如果是这样,那其实一方成言很可怜啊。” 她说:“那个明亮以为回到过去,被改变的被影响只有自己,困在所谓的过去而痛苦的也只有自己。而事实上,那个宇宙的成言,还是失去了那个明亮。那个明亮不是还有个相依为命的姐姐吗?也就是说,那个姐姐最终还是会去面对因为海难而丧生的妹妹。” 容若这么跟着想一想,确实很心疼那个存在感很低的姐姐,但是同时他对那个很渣的成言并没有报以好感,也生不出多少同情:“他可是害死那个明亮的罪魁祸首哦。还要同情他吗?要多渣一男的,才会把人好好的姑娘逼死呢?” 容嘉嘉说:“具体是什么事情你又不知道,别这么想当然。” 容若不服气:“人死了是事实吧。” 容嘉嘉也不和他争辩,只问他:“那如今,你要怎么处理呢?” 容若说:“我就是不知道,所以才来问你啊。” 他虽然对那个世界的成言没有什么好感,可是对于这个成言还是颇为同情的。而且成言作为他的老师,一向非常受学生欢迎,成言年轻,且温柔,没什么架子,学生很喜欢和他打闹,他还老喜欢和学生打赌,若是这一次班级名次提前,就请全班吃东西等等。 容若想到这里,就有点心疼成老师。再说他也被成言老师请客过几次,成言老师抓到过不少次他逃课,成言对他施行怀柔政策,答应他只要他一个礼拜不逃课,就带他去吃很贵的大号香蕉船冰淇淋。容若很没用骨气的同意了。 他说:“现在问题就是成言成老师了。若是他知道,自己喜欢的不是一直暗恋他的那个明亮,不知道该多难过。” 容嘉嘉觉得很有趣:“你觉得现在的问题是成言吗?不对,现在的问题是你啊。” 容嘉嘉给容若解释:“那个十九岁的明亮,为什么这么多年还能在阳间,为什么无人指引她去忘川途,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叫你这个指路人发现,你没有想过吗?” 容若回答说:“也可能是因为如今离朱不出不归地,所以全靠鬼魂自觉.......”他说出口就已经觉得傻,他又飞快想到另外一层,“也可能是这个明亮其实阳寿未尽。若是无人出手,这个明亮会一直徘徊到寿数终止,阴间才会给她指引忘川途的路。” 容嘉嘉又分析提点他说:“她阳寿未尽,躯壳又十分安好。” 她问容若:“眼下,该做什么?” 容若一惊,继而又觉得压力太大:“让她重返阳间?可是以前很少这样做过的。” 容嘉嘉说:“以前很少,是因为硬性条件不足,那些意外身死的躯壳总有各种麻烦。可是这个却是例外,她的躯壳,不是被那个明亮用的很好吗?” 容若跟着接下去想,光想个开头就已经犯难,说:“若是要这样,那必须先把那个明亮的灵魂带出来。这个也没先例。” 容嘉嘉说:“一个世界,出现两个魂魄用一个肉体的事情也没有先例。平行世界交汇这种事情,如果发生频率那么高,也就不是新闻了。容家的记载里我都没有发现有这样明显的先例。” 容嘉嘉说:“你果然不负众望,或者其实大伯预料错了,你的天赋异禀,不是在于开窍早晚。” 容若一听到大伯两个字眼就头皮发麻,根本不想顺着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聊,他心里吐槽:不在于开窍早晚,难道是在于我的倒霉体质吗?一开眼就遇到这样复杂的事情。还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等下,我不会因此一战成名,一榜封神吧? 容若魂游天外,又开始开小差不认真听讲。 容嘉嘉此时已经开始算账:“我听沈柏良说,你还去找了那个明亮?” “沈柏良怎么知道?我又没告诉他!” “你以为沈家和卫家是吃白饭的?他既然是你的掌灯人,自然必定需要十分稳妥地保护你周全。他专门从澳洲回来,又不是去为了当你的职业奶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话是这么说,可是他也太大嘴巴了。”容若想起那句生者不见指路人的规定,又一缩脖子,想想还是硬着头皮强行辩驳说:“而且严格来讲,那个明亮不算是生者。最多算半个。” “为何不算?她好端端活着,她与你见面,能喝水能说话,你也碰得到她,你在大街上和她对话,别人也不会以为你在和空气交流,她走在阳光下还有影子,她会饿会渴。她当然是人。” 容若听到容嘉嘉说‘会饿会渴’这一句,忽然想到另外一个问题:“所以,她会五感失灵吗?她有嗅觉吗?有味觉吗?” 容嘉嘉说:“为什么没有,她又没去忘川途。开启忘川途或者寿命渐终的鬼才会开始五感丧失。” 容若说:“也就是说,她的阳寿其实也未尽?” “这就不知道了,这是那边世界管的。我们管不到这么宽。也许也是因为这样,阴间也还没查到这一面来。” “若是查到了呢?” “查到就是神的事情了。之所以称为平行宇宙,最重要的就是平行,平行即不相交,若要不相交,就必须两条线保持平衡,既然产生相交,就代表平衡被打破。维持平衡是神的工作。” 容若说:“你这话里话外,似乎在点出神的失责。” “不许妄议神灵。”容嘉嘉说到这里又瞪他:“你要记得,万一遇到神,一定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这不是我们家能应对的。” 容若不必她说都知道,他们家的人从小被耳提面命不知道多少次,早已经闻神色变。如老鼠看到猫。 他忙不迭的拼命点头。表示自己非常乖巧。 容嘉嘉可不信:“你贸然去见明亮,成言也会被惊动。成言是你的老师,若是因此知道什么风声,或者到后面卷入进来,那你怎么善后?” 容若哑然。他其实心里在嘀咕,不是有沈柏良嘛,再不济,不是还有你?这话他也就是在心里嘀咕嘀咕,没敢往外冒。容嘉嘉看到的景象,依然是乖巧听话的好学生容若。 容嘉嘉叹气,她实在也不想如此啰嗦,搞得很是显得和青春期的表弟代沟强大,拜托拜托,她可是姐姐,又不是大姨。人真的是一念叨就会老,实在可怕。 容嘉嘉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去敷个面膜缓和一下。 她打发容若。 末了又添上一句:“容若,这件事情处理完,你得关禁闭了。” 第76章 三流励志重生文 容若心里苦。 明亮最近喉咙总觉得有点发苦。她想大概也许可能是因为前几天申城雾霾的缘故,她的呼吸道一向脆弱,为此成言很是头痛,家里每个房间都备了空气净化器不说,若是哪天起来看到今日空气质量堪忧,他甚至都想叫明亮请假在家。 为此知情的朋友还吐槽成言现在十足一个霸道总裁版本的妻奴。 成言说:“还霸道总裁?你见过哪家霸道总裁天天批改卷子批改到要头秃?” 明亮说:“总是好过霸道总裁天天喝酒喝到中毒。” 成言说:“所以你是不是可以请假?” 总是事与愿违的。 明亮最近在接待一个很重要的客户。 甲方的要求颇多,又很是难缠,往往这一份样稿交上去,周一到周五甲方都毫无动静,只要到周末,甲方就会如冬眠醒来的动物那样活跃起来,立刻交出一份针对各种细节的挑剔。明亮和同事对此苦不堪言,甚至有已婚同事感觉,等到面对完这样的甲方回到家,感觉平时看不顺眼的婆婆都眉清目秀起来。 今日是周三,是甲方客户蛰伏冬眠的日子,她昨日在会议上已经有过短暂的失声,老板催她快快趁机去医院做检查,该吞药就要吞药,该做雾化就雾化,要快快痊愈,打怪甲方。公司同事也知道明亮临近婚期,可是甲方却并不体谅,也不需要体谅。同事说,既然如此,就把甲方当做打怪的对象。 于是乎,明亮就等到了一天的假期。基本上可以充作回血的时间段。 大概总是因为有对比,平日总是在公司忙忙碌碌,忽然多出的一天假期,和整理衣服的时候意外在旧衣服兜里发现几百块钱的感觉很相似。 意外之财,总是想要立刻挥霍掉。 相反,意外得到的假期,却很珍惜。恨不得一分钟当做两分钟来浪费。 明亮花了半天时间去看了医生,简单的开了药。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忽然很想去那个教堂看一下。因为她忽然想到,她似乎从来没有一个人去过那个教堂。 现在是如此,前世,也是如此。 唯一,唯一一次自己去,是去落泪,是去放弃,最后,她连自己也放弃了。 明亮没想到,这样的上班日,也会有和她一样有如此闲情的人过来。 那人大概三十多岁,英俊儒雅,坐姿挺拔,没有打任何的发胶,柔软的短发温柔地微微被风吹起,他穿白色t恤,黑色长裤,普通的白鞋,外面搭配一件薄款的风衣,这样的寻常打扮,显得他年轻很多。明亮进来的时候,这个男人正背对她坐在第一排的长椅上,长椅的背靠很高,可是因为他也足够高大,所以依然非常的醒目。日光透过教堂的玫瑰花窗投进,有一小片反射在男人的白衬衫上,玫瑰色的阳光给他添上了一丝温暖的圣洁感。 他不知道已经坐在这里多久,甚至明亮有一种错觉,他也是这个教堂的一部分。 大半的男女都是颜控,若是遇见,或者邂逅,英俊的男人肯定要比猥琐的要来的令人安心。明亮在不慎四目相对的时候只礼貌点头,她原本想着,若是扭头就走会显得太过于失礼,她决定看上两眼,做不感兴趣的态度离开。 结果那人就开始和她搭讪。 他并未回头,可听声音也是非常好听的男声,磁性,温暖,低音,字正腔圆,可是搭讪的内容令她浑身发冷。 他问她:“重新拥有心爱的人,是不是又欢喜又害怕?” 明亮僵硬转头,她听到自己用接近失声的声音问他:“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实在是太过于心虚了,若是一般人,听到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开场白,第一反应应该会先问一句是否是在对她说话。可是她不是别人,她是明亮。 那人对明亮温和的笑:“一般小说或者电视剧里有角色这样说,多半是已经心知肚明。” 明亮说:“我是真的不懂。” 那人又说:“你当时不是决定,不再重蹈覆辙?为何还是走了老路?” 明亮手脚发凉,嘴里的苦味越发明显。 “你到底是谁?” “我是青铭。”他自我介绍。 他说:“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何来这?” 明亮嘴硬:“我没有想过。” 明亮决定不坐以待毙,她反问青铭:“你来这里,做什么?” 青铭回答他:“我来维持秩序,恢复平衡。” “这与我有什么相关?” 青铭说:“若是用天平举例,那就是那一个令之失衡的砝码。” 明亮说:“所以,你要恢复平衡,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就是拿掉那个砝码。” 青铭点头又摇头:“也不能如此这样的说。” 明亮几乎被他这样的漫不经心和磨磨蹭蹭给激怒:“那到底要如何说?” 青铭讲:“那个砝码无错,只是那砝码上灵魂的重量太重了。” 青铭又说:“一个砝码,怎么可以承载两个灵魂呢?” 明亮感觉似乎有人一下子扼住了自己的喉咙,令她无法极快的回答问题。也因为这样,她仿佛一下子成了青铭的手下败将,她连连后退两步,仿佛觉得只要和青铭在同一个地方距离越近,就越容易被灼烧一般,她自己都在问自己,难道青铭是火吗?那她是什么?是飞蛾?还是纸片人? 明亮说:“我真的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认错人?” 明亮闷咳两声:“实在抱歉,我要离开了。” 她转身,作淡定一样的转身走向大门。 “明亮。” 身后那个声音忽然唤出她的名字。那两个字仿佛强力胶一样,令她动弹不得。 青铭似乎起身,站在她的身后,依然是那个极温柔,极好听的声音。 “明亮,你是怎么想的?” 青铭说:“你是怎么想的?你以为,你是回到了过去吗?” 青铭似乎觉得很好笑:“你是觉得,这一切有意思的如三流的励志重生文吗?一个灵魂,带着记忆回到过去,就如开了挂的玩家,拿着一个新人的萌新号从新手村打怪,一路顺畅的不可思议,因为那个玩家实在是太过于熟悉那前方的一切套路,哪里有陷阱,哪里的宝箱打开会掉出金币和装备,哪个队友可以组队,哪个队友,看似靠谱其实专门会拉低进度......这一切你都清清楚楚。” “当对方夸你,你实在是有远见,实在是运气好,实在是体质招财......你欣然接受的时候,难道不会觉得无趣吗?也是,很多这样的小说和影视剧,之所以有趣,不就是因为他们大多都是去过重复的人生吗?只是在已知的前提下,尽量不要让自己重复的人生上添加过多的补丁罢了。” 明亮几乎要逃离了,再不逃离,她也想现在当下立刻捂住自己的耳朵:“我不......” “你还要说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青铭很失礼的打断她的话,“你真的不知道吗?你心安理得占据了别人的人生,难道,你就从来没有发现其实不对吗?你真的觉得你是这个世界的明亮吗?” 青铭没有等到任何一条回答,明亮就不见了,她逃走了。青铭看着门外那一大片晃眼的阳光,一言不发。 第77章 当时是想要一个告别 ...... 进入夏季,阳光的攻势实在是一日比一日强烈。躲在树荫下的凉意都已经快要疑似心理安慰了。容若逃了课间操,躲在了小卖部后面的一颗大榕树下啃三明治。 不出意外的是,没啃两口,和麻雀一起过来的还有明亮。 容若忽然丢给十九岁的明亮一个问题:“你真的觉得,这个明亮过的人生,是你想要过的吗?她是过你想要的人生吗?还是,其实她擅自篡改了你的人生?” 十九岁的明亮本来在看一只麻雀穿过她的身体在蹦跳跳吃三明治的碎屑。容若吃东西还算是很好看,大概也是和家教脱不开关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他吃零食,就会很容易掉东西,吃三明治掉菜叶,吃冰淇淋会掉巧克力碎片,连吃一个山楂味的冰棒,也会弄掉里面的果肉。 十五岁的容若真的很喜欢问一些令人无法解答的问题。 十九岁的明亮说:“你这个问题是怎么想出来的?” 容若说:“有感而发吧。” 他说:“我之前看过一个段子,说美国只有科幻片,穿越未来的,因为美国没有过去。而我们只有穿越剧,穿越过去的。因为太多过去可以玩,当然也有别的因素。可是我刚刚就忽然想,那些穿越过去的,大多都是魂穿,毕竟魂穿简单,解决了大部分关于申报户口,弄清身份,和阿哥皇帝谈恋爱门当户对的问题。可是有没有想过说,穿越者的思想其实和本体的思想是很不同的。毕竟教育环境都不一样,穿越者大多都想一边忧国忧民的同时去谈一场惊天动地的恋爱,喜欢的不是阿哥就是亲王,可是万一人家本尊就是喜欢表哥呢?” 明亮发现其中的bug:“喜欢表哥不是近亲结婚吗?” 容若说:“人家古代不管的。而且古代亲属很多,一表三千里的都有。何况我说的重点也不是这个。” 容若说:“那些穿越者擅自改变本尊的命运,而且大多都为了引发剧情而导致本尊英年早逝,难道心里就不内疚吗?或者就根本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十九岁的明亮对于这类剧情其实知道的还不如容若,二十九岁的那个明亮多年来沉迷学习无心看剧,以至于她跟着也没得到多少的熏陶。以至于时隔六年第一次和人对话,三句话不到,就立刻发现了海峡一样的代沟。 明亮有点想哭,她明明还很年轻。 容若虽然可以见鬼,可是也没说能到看到鬼的思想的地步。他继续啃三明治,对他无形中给明亮心口捅刀的无心行为表示十分的无辜。 容若把啃完的三明治的纸包揉成一团,团在手心里,当个小球一样上下的抛接:“所以,你不讨厌她吗?” “讨厌谁?” “那个明亮啊。你以前是以为,她是未来的你,所以你很坦然接受这样的自己,算是一种认命。何况她过得还不差。可是现在你知道,她并不是你的未来,怎么办?你恨她吗?你的未来,别别人给掌控了。” 若是容若不说,明亮还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明亮陷入为难:“我现在是个鬼,就算是现在想要掌控自己的人生,也得掌控的了啊。” 她伸出手,做出了一个想要拦截小球的手势,结果就是她眼睁睁看到那个小球穿过她的掌心,落到容若的手里。 十九岁的明亮说:“你看,我连一个纸球都抓不住,更别提什么自己的人生了。” 容若说:“那,如果一切恢复原样呢?” 他问明亮:“如果,我给你把那个身体夺回来,你做回明亮。你要做什么呢?要顺着之前那个明亮的做法继续下去,继续那份工作,继续和成言完成婚礼吗?” 明亮愣住了。 容若这个时候又想起一个问题:“你是知道我的身份的,所以,我还没有来得及问你,你来找指路人,本意是什么?你原本是不知道那个明亮不是你的,所以你一开始来找我,肯定不是为了让我帮你夺回人生的。” 他终于想到了这个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明亮却可以很快回答他,不需要愣神,明亮说:“我的本意,是想请你帮忙。” 容若依旧听不懂:“鬼魂找指路人,都是要帮忙的。” 明亮说:“我想和成言告个别。作为过去的明亮,和现在的成言告个别。” 这下换容若愣住了。 “你什么意思?”他话刚刚出口就觉得有点太冲了,又换了一句话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管怎么问,其实都很难表达出来容若的吃惊和极其的困惑。 明亮说:“我那个时候觉得‘我’过得很好,我从未想过能够和成言在一起,我当时拼命考上申大,只是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可是等进了申大才发现,我和他的学院居然隔得这么远,比在高中的时候两个教学楼还要远。我那个时候其实就已经认命了。距离越拉越远,其实是注定的,不管我怎么跑,怎么追,他就是会把我远远甩在后面。那次校运会,其实是我主动报的长跑。” 明亮想一想就觉得自己傻:“我当时是想着,再追一次,就一次,追完了跑完了,就和心里的成言说再见吧。” 明亮说出来这个事情的时候,根本不用看容若,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受青春校园小说荼毒太深了。其实还有一些细节她实在不好意思和小孩说:她和成言虽然是一个高中的,可是因为差届太大,她和成言根本毫无交流,当时成言是学校的学生会成员,还是学生代表,唯一一次的联系,就是成言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回来给她们那一届的高考生做动员演讲。 演讲内容她早就忘了,估计成言也忘了,毕竟那稿子是校长写的。成言不过是照着稿子走一遍程序。 这个演讲对她毫无作用,这是现实又不是校园偶像剧,现在距离高考不到两个月,别说成言,就算是孔刘来演讲,也丝毫对成绩提升毫无作用。强行牵扯一下也不过是更加坚定她报申大的决心。 但是她的心砰砰直跳,跳得太快了,都觉得心跳声大过了演讲声,她不得不伸手捂住胸口,阻止心跳的进一步加速。 就和一年后的运动会跑道上的情况一样,她心跳太快了,她不得不张嘴呼吸,她感觉自己伸手捂住了胸口,可是并没有阻止心跳进一步的加速。 第78章 占有欲是人类基因自带的本能 再睁开眼,一切天翻地覆。 第一反应,她觉得这样挺好;第二反应,她觉得这样太好了。 未来的‘自己’仿佛是一个仙女教母,实现了她一切根本不敢想的现实。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如此的自信和鲜活,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如此的勇敢和独立,未来的自己,活成了自己最喜欢的样子。 很多成言不知道的事情,很多成言没有做的事情,仙女教母的自己都为她做了:她应了成言母亲的约,心平气和和成言的母亲对话,她没有露出一丝的怯意,也没有如电视剧的软弱女主那样哭哭啼啼和对方母亲一遍一遍倾诉衷心,说自己如何爱,如何的卑微,如何会为了对方改变一切,如何的可以丢弃自我来爱他。 ‘明亮’统统没有。 ‘明亮’说:“他若是为此妥协,或者希望我妥协,那我也不是他爱的我,他也不再是我爱的他。既然如此,为何我还需要妥协?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明亮’有礼又疏离,疏离又克制。 也不知成言母亲被哪一句打动,总之过后不久,成言就开始非常高兴地开始筹备婚礼。 十九岁的明亮在一边看着这些琐碎又繁忙的幸福,看着成言发自内心的欣喜和快乐,明亮觉得从未有过如此的平静。她觉得,这样就很好了。她可以退出,应该退出,把现在和成言,都留给那个未来更好的自己吧。 就当是自己,送给自己的一份结婚礼物。 占有欲是人类基因自带的本能。自己的东西,总会牢牢守护,父母,子女,爱人,金钱,时间,美丽,乃至生命。 一分一厘,一寸一丈,都不可能会让步的。 更何况是全部。 明亮想,那个‘明亮’夺走的是,是她的全部。 ——在知晓了另外一个真相的时候,这是她后知后觉的反应。 容若问她的两个问题:“你不讨厌她吗?若是一切寻回,回归原位,你要如何做呢?” 她一个都给不出标准答案。 她沉默良久,才轻轻说:“那,那总得回归原位以后再说啊。” 关于回归原位这个事情,容若还没有想出来具体办法,他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冒着被大伯发现训诫一番的危险趁着周末回一趟老宅,去看看老书屋里面有没有什么相关记载。 这件事情要办好,可能真的还要找表姐容嘉嘉帮忙。他非常有自知之明,若是让大伯知道,又要说那一番打压式教育的好处来。 对此容若非常不赞同。可是他是晚辈,也只有顺从听的份。 而到周四的时候,沈柏良就找上了他。 容若大喜过望,充分理解了何为‘瞌睡掉下一个枕头’的喜悦。沈柏良那何止是一个枕头,简直是羽绒被加上乳胶枕的完美双件套。 沈柏良这个完美双件套和容家的大伯关系还挺好,彼此多少有那么一点共同话题。尤其是沈柏良自从成为了容若的掌灯人之后,他对于沈家大伯所吐槽的关于孩子的教育问题就更加有了几分的同理心。 十分地能够说上那么几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容若会觉得,沈柏良确确实实,是个中年人。 沈柏良委屈。 沈柏良四十三岁,未婚未育,爱好冲浪和举办派对,特长是收集古董和艺术品,最喜欢的食物是海鲜,最害怕的动物是海蜇,家里有一只很喜欢吃海蜇的狗。他长相很大程度上遗传了母亲卫微微,天生的小麦肤色,五官立体,眸色偏浅。发质偏软,发际线安全,他身高一米七九,距离一米八只差一公分,可是他依然一板一眼声明自己只有一米七九,丝毫都不想占那一厘米的便宜。 他很古板,同时又十分的圆滑。 用容嘉嘉的话说,他是个很矛盾,同时又十分有趣的人。 十分矛盾又十分有趣的四十三岁的沈柏良今年回国,做了十五岁的少年容若的掌灯人兼职保姆。 按照容家的规定,容家的子孙不管男女,只有开了眼才能被称之为指路人。每一个指路人都配有两到三名掌灯人,因为忘川途黑冷艰难,需要掌灯开路,才能让指路人安心为灵魂指引途径。容若除却沈柏良,其实还有两个掌灯人,但是一个年纪太小,另外一个不在国内。容家的大伯经过多番思考,还是决定给远在澳洲‘无所事事’的单身贵族沈柏良给招了回来。 其实招沈柏良回来还有另一个原因:容若是容易的亲生弟弟。沈柏良,原本就是容易的指路人。 容易在十五年前失踪,容易的父母之后就有了容若,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他们对于这个容若期望值很大,连准备回澳洲的沈柏良都留了下来。可是没过多久,容家当时的当家人也就是容易和容嘉嘉的大伯客客气气和沈柏良谈了一番,还道了歉。之后沈柏良就回去了澳洲。 直到今年,远在澳洲已经快把这一出忘记干净的沈柏良再次接到了容家大伯的电话。 他保养的还不错。虽然差半年就要四十四岁。但是他在向容若自我介绍的时候,依然非常的一板一眼:“我是沈柏良,今年四十三岁,从今天起,就是你的掌灯人了。” 明明还差八个月才过十五岁生日的容若却已经学会四舍五入:“你好,我叫容若,今年十五岁。”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心知肚明的沈柏良露出一个非常温柔从容的笑意:“少年人,等你长大,就会发现不管是身高还是年龄,一板一眼都是一种美德。” 容若伶牙俐齿回应:“可惜我目前还没有掌握这个美德。而且我的身高,也不容许我一板一眼。我还在长个子呢。” 沈柏良抿一口大红袍,默默听容家的大伯絮叨容若多么不听话,小孩这种事情,都是有对比,当年容若算是他带大的第二个小孩,第一个就是他姐姐容易,容易人如其名,极其容易带,听话乖巧,刚刚学会说话就知道用软糯的声音喊他‘大伯伯’,虽然小孩子一开始发音不准,总是叫成‘大波波’,可是依然让他一个老人激动的手舞足蹈。 容若则不一样,闷声不动,也不算难带,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尿了就哭,而只要摸透定律,各方面满足,容若就极其好应付,而且他不闹觉,也不会半夜醒来,一觉到大天亮,哪怕半夜保姆喂奶,也是在梦中迷迷糊糊咂嘴。容若不到一岁就会说话,也不知道他会的第一个词是什么,那个时候他依旧会爬会做,那天保姆在叠衣服,他光着屁股鸭子坐在小床上,愣愣看着窗外的日头,忽然说:“小鸟飞过来。” 不是‘小鸟飞’,也不是‘小鸟飞飞’,而是标准的动词‘小鸟飞过来’。 完整的一句词。咬字清晰,口音标准。不知道在背地里学舌过多少次。简直毫无童趣,毫无萌点。 容若实在不是一个有趣好玩的小孩。 用容嘉嘉的话说,生一个小孩不去玩,就失去了生小孩的全部意义。 但是他也有个一个特长,如同他学说话的时候一样,属于闷声做大事的类型。 如今完美体现。 沈柏良很想就此和容家的大伯念叨念叨,可是容若在此之前再三要他保证闭口不言。于是沈柏良只好喝茶。 对此容若还问他:“沈柏良,你是我的掌灯人还是我大伯的?” 第79章 肉身不过是如阿堵物 沈柏良说:“你可千万不能对你大伯这样说。” 容家大伯的首席掌灯人是他的恋人,年轻时候为了救他故去。容家大伯从此孑然一身,把他和容易当做自己的亲生孙子孙女来看。这个事情不算秘密,容若也知情。他当然明白分寸。也就是因为容若太过于明白分寸,他才不够好玩。 就像电影或者电视剧一样,如果主角的熊孩子或者队友太过于明白分寸,就会有很多副本无法开启,导致电影时长或者电视剧集数严重缩水。 所以严格来说,虽然影视剧中的熊孩子非常惹人反感,却十分重要。可是因为前提因素的决定成分,也导致这种人设的角色并不会有很多小演员会想演,因为不讨喜=不容易爆红。 容若才不想去做不讨喜的熊孩子,牺牲自己,去开启衬托主角光环的重要副本。 容若的眼睛已经快要睁不开了,不知道是不是老书屋的陈年老灰尘的缘故,他即便戴了口罩,也觉得现在脸颊有一小块皮肤开始发痒。这些记载容家处理过的事件的本子分类明确,他直接翻看的稀有本,也不知道专门负责记录的人有什么喜好,很喜欢竖版书写,还用繁体字不算,字体还写的很小,老书屋用的是黄炽灯,更加看得他眼睛酸涩。 但是收获为零。 他所遇到的问题,根本没有先例。 容家遇到的大部分的做法,似乎都是更倾向于塞,还未曾学会往外扯。 就连当年断层时候失去的追魂夺命,如今也只剩下前者,后者极为神秘,且已经失传。而且夺命一说,也似乎不是是字面意思的取人性命。 毕竟容家一向自诩帮衬为善,把灵魂安放回肉体,还可以算是起死回生,若是把灵魂活生生扯出肉体,那就成了邪魔歪道。容家不做害人的事情,自然也不好允许这种手法留存。 他听说容家经历过断层,很多技能都失传了,包括当时非常厉害的追魂夺命。据说,也只是据说,据说当年容家的一个年轻长老,就是在一户人家的小姐死了大半年的时候依然去了忘川途把小姐的魂魄从离朱手里夺了回来。那小姐起死回生之后和他看了个对眼。虽然最后没成佳侣,但是至少人家也混了个白月光朱砂痣的存在。也不亏。 但是现在是追魂夺命的问题吗?现在魂也有,命人家也没丢,问题是,要怎么物归原主。容若想到这里,其实心里还是挺不舒服的,其实那个穿越来的明亮也没什么错,人家也不属于知情者,估计和十九岁的明亮一样,真以为是穿越过来的呢。就大大方方用了人家的躯壳。何况也没哪一本的穿越书提到过原躯壳的人权问题,读者也没有,似乎大家就默认了这个躯壳不过是个工具,美丽的工具躯壳唯一的作用和好处就是可以给穿越的女主提供外挂的,仅此而已。 可是在容若的面前,却明晃晃摆着的问题,是他要正式这个躯壳的人权。 他还不曾想到另外一个问题:他要恢复十九岁的明亮的人权,就要先夺走二十九岁的明亮的生命权。要彻底地,先杀掉那个从平行世界而来的明亮。 沈柏良对此的意思是:“这也算是杀人吗?在医学生,一个人除了脑死亡之外,器官衰竭也就可以作为放弃治疗宣判死刑的依据。如果说大脑是灵魂,那么如果一个人肉身死亡,只剩一个大脑,那么这个人难道还能视作一个自然人吗?” 已经知情的沈柏良在这之前问容嘉嘉,把这个事情归类给十五岁的容若处理,会不会太过于残酷? 容嘉嘉看他一会,看得他发毛,她说:“你心知肚明,那个明亮早就死了。” 是的,他知道,若是这一切所言非虚,那么那个穿越过来的明亮早已经在六年前死于海难了,不管那边的成言如何,明佳如何,都已经过去了六年。就算那个世界不施行火葬,那明亮的尸体也早已荡然无存化为白骨,根本无法复生。 容嘉嘉问他:“若是你,你明知道那个明亮寿命未至,难道你要将错就错,把她引上忘川途?” 容嘉嘉又说:“你别想说在给她找个躯壳,没用的,那个明亮之所以会穿越过来,就是因为他们躯壳和灵魂十分契合,明亮的这一个躯壳,是这个灵魂的完美容器。可是这样的完美容器,一个灵魂,在一个世界,只有一对一的拥有。她也要到另外一个世界去抢夺别人的。但是既然是夺,总是要还的。” 沈柏良点点头。是啊,既然不是自己的,那就总是要还的。 就在容若一无所获要离开老书屋的时候,入画忽然拦住他,入画这段时间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容若无法一心二用,在应付明亮的同时,几乎都要遗忘他。 而在这个时候入画忽然出现,还真的让他有一点吃惊:“怎么了?有什么事?” 入画单刀直入:“你真的,要把那个明亮的肉身还给这个明亮?” 入画说的绕口,可是容若倒是也听懂了。 “当然,”他说,“你都说还这个字了,主次关系你也很清楚嘛。” 入画的言语神情都显出了十分的不赞同:“你们为什么都没有想过成言?有没有问过成言?问问他的意思?” 容若听到这话觉得简直莫名其妙,一时间都不知道从何处开始吐槽:“这和成老师有什么关系?身体是明亮的,别说他们现在还没结婚,就算是结婚了,就算是明亮成了成言的太太,还给成老师生了小孩,做了小孩的妈妈。那第一人权依然是第一人权。她首先是她本人,其次才是一个人的妻子,母亲,女儿。别说成老师,就算是明亮的爹妈活了,也没法替她做这个主。” 入画不服气:“为什么不行?你们这边动手术签同意书不是也要丈夫签字了才能动手术?这个时候怎么就没人说什么人权?” 容若说:“这是一回事吗?动手术前提是病人已经失去自我意识无法判断了。明亮失去自我意识了吗?她神智清楚的很。” 入画敏锐的感觉容若此时已经被挑动起了火气,他放软了语调,先行示弱了一下:“我只是提个不同的意见......” 容若拒绝不同意见:“这种事情,不需要提任何不同意见。” 入画问他:“你是觉得,肉身才是重要的?” 容若说:“肉身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基本配置。它当然重要。” 入画不赞同:“肉身有什么重要,肉身不过是如阿堵物,灵魂才是灵魂。” 第80章 有趣的灵魂不能当大骨棒子啃 入画说的文绉绉又十分绕口,容若却又不傻,当然听得懂他的话,他心里不赞成,嘴里也在反驳他,说:“你少和我拽词,阿堵物难道不重要?吃喝拉撒什么离开得了你说的阿堵物?老百姓是离不开阿堵物的,这是物质生活的保证。没有健康的肉身,没有阿堵物,用什么来支撑有趣的灵魂呢?古人都会讲,饱暖思那啥,连温饱都保证不了,有趣的灵魂能当柴烧吗?还是能当大骨棒子啃?” 容若问他:“这个道理,你不是更比我清楚吗?” 他意有所指,入画却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说:“这个明亮,算不得什么有趣的灵魂。” 容若说:“灵魂的特殊在于不可取代,不在于有趣与否,她就算是再无趣,她也有活在这个人世间的权利。你就算是再无趣,你也是入画。无人可取代你,也无人可以取代她。” “入画不过是个一个名字。” “什么?” “没什么,”入画说:“你不觉得,这个事情,其实是给另外一个明亮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吗?她已经如此努力,你忍心,就这样毁掉?另外那个明亮又做错了什么呢?她不过是遇人不淑而已。她也没有自杀放弃生命,她是发生了海难。当这个世界重新给她一个机会的时候,她也牢牢抓住了,而过的很精彩很丰富。” 入画替那个明亮解释:“我都听到了。她说的,她说当时她和成言分手,并没有想过要去死,她明白生活的全部并非都是爱情,她还有相依为命的姐姐。她不过是想去国外散心旅游,谁想到乘坐的那个看海的船太过陈旧发生了事故,她是不想死的。何况,她不是也寿数未终吗?” 容若看着他,神色有几分认真,说:“若是在那个世界,有人替她寻到指路人或者掌灯人,她或许还能有一线机会。可惜了,若是那个世界也有指路人,不管指路人如何追魂,都追不到一丝一缕的魂魄了。或许那个世界的容家会把这件事情记成悬疑案例。” 容若看入画没再说话,反问他:“你说,这算不算也代表一种命运?她若是没有取代这个明亮,可能还有别的机会的。这个机会,是她自己错失的。” 入画没再说话,只直勾勾的盯着他。 容若无奈,并不确切的明白这算不算是三观不合。 入画是容若在一个卷轴里面发现的鬼,那个画卷的内容的是一个深谷里面的小楼,画工看着还不错,很多细节都顾及到了。画卷没有名字,也没有落款,倒是保存的还可以。画卷中唯一出现的三个字就是那小楼牌匾上的名字。入画就被关在这个小楼里,容若当时非常巧合的手指撕了一个倒刺,倒刺上微弱的一点血迹不知道打破了什么,就放出了一个鬼。 大概是被关了太久,灵魂有点不稳,时显时隐的。等这种状态成了常态,容若也变得见怪不怪了。 这鬼没有名字,容若就把小楼的名字给了这个鬼。 容若说,这是被关在入画楼里的入画。这样也不错,好像这个小楼就是你的,一下子成了户主呢。 他是个男鬼。模样不丑,很乖的长相,眉眼干净,是个普通少年的打扮,青衣短褂,千层底鞋,十四五岁的模样。大约死的时候实在是太小,还没有长开。可是容若也想到,古代人普遍早婚,入画这个年纪,也不是没可能已经当爹了。 他十分老成,总有独树一帜的见解。喜欢追剧,看广告。入画并不是秘密,在容家,想藏个人容易,可是藏个鬼却难如上青天。 入画在第一次现身的时候就‘见了家长’。容家的家长觉得入画应该是某位老祖宗的朋友,或者是掌灯人,可是年代太久,连鬼都老糊涂了。也只能慢慢来。 他很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以及为何会被关在画卷里。连容家都找不到这幅画卷为何会存在在库房里。也不是什么名家收藏,鉴定一下却发现真的算是古物,如此漫不经心的存放之下居然保存的很不错。也只能是千言万语,都归结成缘分二字。 既然是缘分,那就珍惜好了。那鬼虽然年代久远,资历厚重,可是到底还是个少年郎的模样,看着和容若相仿的岁数。少年郎和少年郎多少还有那么一点共同话题,于是就交给容若去慢慢引路。 容若家长还叮嘱过,‘不必建立太过身后的友谊,毕竟殊途。’ “何况我们指路人,本身就是最常体会‘萍水相逢’四个字的味道的。” 这种‘殊途’,容若也是慢慢切身体会到的。毕竟生长环境不同,教育理念也不同,想要三观契合,也太难了。他表姐容嘉嘉说过,人越长大,身边志同道合的朋友就会越少,他貌似有那么一点点的理解。或许等他长大,他也会在现实中遇到如入画那样和他坚持不同坚持的人的,真正的人的。 容若给入画讲道理:“你看,我自己就是个不有趣的人。如果我万一有一天出事,然后被另外一个世界的有趣的容若给取代了,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当时会是什么感受。可是,难道不有趣是我活该吗?还是说,不有趣是一种罪过呢?这个世界上有趣的人如此受欢迎,不正是因为无趣的很多才显得有趣的人可贵吗?如果有趣的人多,不就反而无趣了吗?” 容若问他:“我这么说,你懂不懂?” 入画低低嗯了一声。 入画嗯完那一声之后又补充一句:“你其实可以再孩子气一点的。你和我不一样,你是真正的小孩。” 容若不在意,他就当这句是讲和了。 最终是沈柏良这个掌灯人代替容家与‘明亮’见面。 沈柏良去约见那个‘明亮’的时候还有那么一点忐忑。 他昨天晚上独自去看了个恐怖片。当时看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现在青天白日里,所有昨天记忆力的恐怖元素都涌上心头。 而电话里‘明亮’生硬冰冷的语气也像极了恐怖片里面未出场就开始渲染恐怖气氛的凶手:“我知道你的目的。可以见面,其他的我毫无兴趣。” 他对此忧心忡忡:“你说,有没有可能那个明亮已经和成言结盟,准备在我自投罗网的时候一举把我干掉?” 容若听了简直要翻白眼:“我刚刚看了课程表,今天成老师足足有四节课呢。可分不出精力去利用课间操时间杀个人。” 沈柏良惊恐:“你以为杀人要多久?一下子就可以了!” “那分尸呢!” 沈柏良捧脸做尖叫小人同款表情包:“你还想到了分尸?!那明亮和成言岂不是连不在场证明都打算好了?” 容若掏出手机:“我要去找替补掌灯人。” 沈柏良立刻按下容若的手机:“我就是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活跃一下气氛。” 第81章 是你的要紧紧抓住 ‘明亮’在一个很冷清的茶庄等沈柏良。眼下不是周末,也不是旅游季,这个茶庄冷清地非常合理,店主也极为佛性,连看门都懒得看门,沈柏良进门的时候,她就趴在收银台的桌上打盹。见他进来,也只抬起半边脸,懒洋洋问他一句:“买茶?喝茶?” 沈柏良说:“喝茶。” “喝什么茶?” 沈柏良不差钱:“最贵的。” 那姑娘似乎有一声冷哼,问他:“一千八一泡的顶级肉桂,要不要?” 沈柏良说:“要。” 那姑娘稍微打起精神:“成。您稍等。” 连尊称您字都用上了。 沈柏良请只点了一杯冰红茶的明亮喝一千八的肉桂。 肉桂茶属于岩茶,香气浓郁,掀开壶盖的一瞬间,立刻把红茶的淡香给逼退,十分霸道和富贵。似乎连一丝一缕的茶香都在迫不及待的叫嚣:‘我很贵!’ 沈柏良精心倒了一杯很贵很嚣张的茶,推给了‘明亮’。 “明小姐。请。” “多谢沈先生。”‘明亮’十分客气地道谢了,他们之前在电话里已经互通过名姓,真正见面也省了客套,反正,应该也不会有下一次就见面的可能性。 沈柏良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开场词,索性直说了:“明小姐,大概能猜到我此次来的目的?” “不必猜就知道,”‘明亮’脸上浮起一丝很淡的笑意,沈柏良甚至在她脸上看到明显的解脱意味,“你已经是第三拨过来的人了。我只是很奇怪,为什么一开始不来找我?非得过了六年,我已经开始习惯之后,才一波一波的来找我。” 沈柏良对他属于第三批的次序感到好奇。他只知道,容若之前找过这个‘明亮’,为此还被他的老师成言抓包。可是当时,容若也没有说过什么,他只是随意谈天,容若当时的目的不过是去确认‘明亮’是人罢了。 当时更加可疑的,实际上是成言的态度。 成言的反应,实在是太大了。 按平时的道理来说,一个学生遇到未来的师母,在马路上聊几句话,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何况成言之前并没有隐瞒自己的婚讯,他和明亮在大学时候的恋情也不算低调。 这就更显得成言奇怪。 难道?难道成言也是穿越的? 沈柏良被自己忽然冒出来的脑洞惊到,忘了自己正在喝茶,呛了一下。 沈柏良掩饰性地咳嗽一声:“第三批?” ‘明亮’点点头,似乎有点不耐烦,她本来也有点火气,所以回答的时候也懒得去纠结语气:“第一次是个成言的一个学生,第二次是个比你年轻的男人,第三个就是你......”她看一眼沈柏良,“会不会还有第四个?如果按照这样的顺序排序下去,那可能我就要等来一个老人家了。” ‘明亮’原本并没有把容若列为怀疑对象。毕竟当时是她在下班等红绿灯的时候容若乖巧过来问好,嘴巴很甜,笑容又非常的阳光,他还看玩笑问她,是不是可以提前叫师母? 谁不喜欢乖巧的孩子呢?何况还是那么好看的一个少年。‘明亮’不自觉就微笑和他聊天,少年还十分绅士,表示要替老师尽责一下绅士风度,送女士过马路。作为答谢,她还请了容若一杯奶茶。 这算是一段让她非常愉快的插曲。她下班后和成言吃饭,还夸成言的学生怎么如此乖巧嘴甜。小小年纪就如此讨女士欢心,长大不知道怎么了得。成言却说,容若的家和她的公司并不在一个方向。她当时不以为意,说以为谁都像你,家和学校两点一线。 当时成言说什么?‘现在是三点一线,还要加上你家。如果你想,我们可以尽快缩短成两点一线。’ 她是什么时候怀疑容若的呢?准确来说,是教堂遇到青铭之后。 青铭问他,重新拥有心爱的人,是不是又欢喜又害怕? 那个时候在过马路的时候,容若小心又绅士地握着她的胳膊,随意地和她聊天,‘你要和成老师结婚,是不是又开心又紧张?’ ...... 沈柏良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出神,他只觉得膝盖中箭。 为什么到他后面就是老头?他明明还算是个青年人?人家报纸上都说了,二十到五十岁,都算是青年。 ‘明亮’似乎终于看出他明显受伤打击的神情,又补一句:“其实别看我这样,我其实也三十五了。” 他们坐在茶庄的花园里喝茶,‘明亮’透过雕花的玻璃窗,看里面那个依旧在打盹的小姑娘。她说:“年轻可真好。每次成言和我说他快要奔三我都想笑,我好几次都想说好好珍惜青春人越往后越会觉得时光飞逝这类的话,都到嘴边了才觉得不符合我的人设。这个身体才二十五,确实不是个会感慨青春逝去的年纪,相反,她应该尽情的挥霍青春。所以,人不老,心已老,也实在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我,那个人,第二个遇到的人说过一句话,他说‘一个砝码上,怎么能够承载两个灵魂?’他还问我‘你真的以为自己是回到了过去了吗’?这两句话一直在我耳边反复回响。” ‘明亮’问他:“所以,这个我,其实并不是过去的我吗?现在这个成言,也不是我曾经的成言吗?” 沈柏良看对面的‘明亮’眼中有点点泪光,他有些不忍,然而最后还是艰难地的点点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眼泪顺着她的面颊划落下去。‘明亮’十分失望,她又立刻显得很洒脱。她一边的脸迎着阳光,阳光把她一半柔软的发丝衬地微光茫茫,显得十分温暖。 她说:“既然如此,那也就无所谓了。” 沈柏良很奇怪:“什么无所谓。” ‘明亮’说:“什么都无所谓。你们要怎么处理都行,是把我送回去我的世界,还是直接送我到地狱,都可以。反正,我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沈柏良说:“你难道没有一丝的不舍?” “明亮”;“既然不是我的东西,再留恋又有什么用?何况那个人说,说我霸占了别人的人生。我想了一夜,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可能代表,这个身体的明亮其实还在?既然她的灵魂还在,那就把这个身体和这个人生还给她,还好我没有做过坏事,这个明亮也还是个好人,我还给她考下了毕业证。找了一份好工作。至于成言,她要是不喜欢,也就不喜欢吧。我不管是哪一辈子都没有抢过别人的东西,我们家穷,可是我姐姐说穷也要有傲骨,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是你的要紧紧抓住,不是你的就别去偷别去抢。” 沈柏良忍不住问:“你难道不喜欢成言吗?” ‘明亮’终于看他一眼:“女人的爱情是很奇怪的。你们男人不懂。” 沈柏良:“......” “就用上辈子说吧,我上辈子被他伤的太深了,我十九岁和他在一起,我大学的时候我姐姐就已经知道成言的存在,我姐姐给我带东西的时候也会记得给成言带一份。他家境好,父母寄来的东西也更好。可是他也收,也把父母寄给他的给我。我那个时候觉得,十分甜蜜。我觉得爱情可以超越一切,可以突破一切的阻碍,只要我们相爱,我们就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 “可是十年,十年来,他都没有把我带回家过。我当时问他原因,他说怕他父母伤害我。因为他太了解他父母的控制欲了。你看,连他的懦弱,他都要打着为我好的旗帜。似乎这样,错处就全是我,如果不是我,是另外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他就不会有这样的顾虑。你知道吗,我当时真的是有这样的自责的。为什么我家境不能好一些呢?为什么我不能更漂亮一点呢?为什么我就不能让他父母喜欢呢?” “我知道他是为了缓和他母亲的怒气才去相亲的。可是我真的,真的已经太累了。我说我们应该冷静一下,就请了长假去了国外。这六年来,我有时候也在想,他会不会后悔?会不会自责?或者说,会不会为了我再也爱不了其他的人?我甚至曾经把这个事情当做故事一样讲给以为是过去的他听。” ‘明亮’说:“就是我有一个朋友的俗套开场,或者是我从网上看到一个故事,你懂吧?” 第82章 一见钟情大多是单方面的事情 她问沈柏良。 沈柏良点点头。 ‘明亮’说:“成言当时就真的像听故事一样的在听。他听完后说,男主人公肯定会难过的,但是难过一两年也就结束了,日子也还是要照样过。他又说,他不同情那个死掉的女生,她太冲动了,他反而更加可怜女主的家人,家人才是最伤心的,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失去了大好的年华。家里人这辈子估计都走不出来。是这样吗?” 她问沈柏良。 沈柏良没说话,又点点头。 ‘明亮’又笑了,她眉间的倦意并没有因为这个笑容而抵消多少。 “成言说那句话的时候也不过是我这个身体如今的年岁。而我的心理年龄其实已经三十五岁了,还是那么天真,天真的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也对,这世上,谁能少得了谁?——话都说到这里,我当然没有再白痴的问他诸如他的妈妈和我掉进水里他要去救谁,或者说如果我是故事里的女主你又会如何自处。这种问题无外乎两种答案和结果,一种是心口不一的谎言,一种就是无理取闹无事生非的争吵。” 沈柏良这个时候忽然说:“我有个认识的大伯。他年轻的时候有个恋人,他们应该十分相爱。可是命运大概很喜欢捉弄人,后来恋人因为一场事故去世了。那个时候我大伯还很年轻,可是他一生都没有走出这个悲伤,他到晚年也是孤身一人,更加没有儿女,他后来把自己晚辈的小孩当做亲生的来养。” 沈柏良说:“或许一生只爱一个人的故事真的非常非常的美好和言情,可是如果你的爱人真得为了你如此,你也会很痛苦。日子依然照样过,可是那个人一辈子都陷入回忆不可自拔。痴情自然没错,可是情深不寿也不是没有道理。就像我那位大伯,他很早很早,就失去一半的生命,他对很多事情已经失去兴趣和追求,如果不是晚辈把小孩交给他带,他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未老心先死实在是是天下最最痛苦和可怜的一件事情。” “我曾经跟着看过几集的那种言情剧,我发现很多套路都是一样,不管是国内的剧还是国外的剧。好像都很容易陷入一个套路,就是一旦一对相爱的恋人其中一方发现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时日无多,第一个想法不是说用仅剩的时光去全力爱自己的爱人,而是要想办法把对方推开,推得越远越好,哪怕为此伤害对方,或者令对方憎恨自己,更有甚者,是把自己的爱人推到别人的身边去。” ‘明亮’听着,说:“确实很傻。若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沈柏良说:“我以前也觉得这样的剧情和做法未免太傻了。可是后来我又想到我的那位大伯,我就在想,或许主角这样做,其实是想让自己的恋人早日走出来,早日回归到原本的生活和希望中去——既然悲伤无可避免,那就尽力减少对方的悲伤的程度。” 沈柏良问她:“你想过这样的日子?还是想成言过这样的日子?” ‘明亮’思考一下,说:“我想前世的成言不会过这样的日子的。我并没有死在他最爱我的时候。只是我的死亡,截断了我们可能成为怨偶的可能。而今生嘛......希望这个我,可以和他好聚好散吧。” “我现在想一想,我自以为的成熟和洒脱,实在是有点玩笑。我以为我回到过去,可是我心里一直忘不掉所谓的未来。那个疤还在,那个痛也还在心里,甚至落海死亡的恐惧也刻骨铭心,我那一年一直一直都睡不着,只要睡着一定会做梦,梦到我被冰凉凶猛的海水包围,无论怎么挣扎,脚下都是空的......那种无法脚踏实地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 ‘明亮’的眼中有泪,声音哽咽,几次都差点说不下去。许这也是这些年来她第一次对人倾诉,虽然是个陌生人,却是个能够理解她说些什么的陌生人。暖意的阳光,还有透彻的风,风中还有温和的茶香,这在很大的程度上安抚了她的悲伤。 沈柏良听到这里,心中的疑惑不减反增,他忍不住问她:“既然如此,你应该很恨成言,而且那个时候你是把他当做原来的成言看的。既然你知道未来他可能还会伤害你,为何后来还是和他在一起?” ‘明亮’说:“这就是女人,或者说,这就是该死的胜负欲。” 沈柏良不懂。 , ‘明亮’问他:“你有没有看过《飘》?” 沈柏良点点头。 “《飘》里面的女主人公郝思嘉从小就喜欢表哥卫希礼,她是个少女,自负美貌,在她得知表哥要和梅兰妮订婚的时候她决定在同一天表白。她当时还想着,一定是可怜的表哥还不明白她的心意,只要她表明态度,表哥一定会抛弃可怜虫梅兰妮欣喜若狂的奔向她甚至带她私奔。可是她失败了被拒绝了,她的表哥宁愿选择相貌平平的梅兰妮都不爱她。在那一天,她感觉自己成了真正的可怜虫,一个少女的尊严比爱情更加的重要。也就是这个前因,她答应了梅兰妮的哥哥查尔斯的求婚。” “可是,郝思嘉那个时候才十七岁。” ‘明亮’带着泪笑起:“一样的,不管是十七岁还是二十七岁或者三十七岁,恋爱中的人,智商都只有七岁。所以我在想,上辈子我无法得到认同,难道我重新活过一次,我还不能得到认同吗?就当做是游戏,我在这个关卡失败了,我读个档,复活再回到这里,做个别的选择试试,a项过不了,我就不能选b吗?” 沈柏良说:“我很不懂。既然你当时认为自己重新活过。为何还要让自己如此痛苦?你明知道他会是你痛苦的根源。” “这就是爱情。这就是恋爱中的人,你明知道它是毒药,是火坑,是罂粟花,你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吃下去,跳下去,手伸下去。我至少还想,好在,这一次,是我在占主导。什么时候喊停的遥控器也是紧紧握在我的手里。” ‘明亮’说:“你知道吗?我答应他的求婚之后,他非常慎重的办了一个仪式。他请他的朋友吃了一顿饭,非常慎重地把我介绍给了他的朋友。说,这是我的未婚妻明亮。他朋友自然起哄,问我们相识的过程,还有为何会相爱的契机。他说他是在一个很小的教堂一见钟情的。他说的很动人,可是我在旁边听着却发现我根本不记得这回事。” 沈柏良说:“一见钟情大部分都是单方面的事情。” 他举了个例子:“比如偶像和遍布天下的粉丝。” 第83章 另外的百分之十 ‘明亮’被逗笑,她眼中还有泪,可是笑意已经是带着真心实意。她认真看沈柏良:“那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当然相信,没有遇到过的事情不代表就不存在,也不代表就可以全盘否定。”沈柏良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哪怕到了六十岁,该遇到心动的人,那心里的老鹿还是会蹦起来的。” ‘明亮’认真点头。 沈柏良问她:“那后来呢?” 他在问关于成言一见钟情的后续。 ‘明亮’说:“我隐约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可是我当时还没有做近视矫正手术,隔着十米开外根本不辨雌雄,哪里能在教堂门口就认出来里面做的是谁?我只感觉里面是个人,为了不至于失礼才站了一会才走开的。可是到了成言那里的版本,是我们对视了一会,都愣住。成言还说,那天我穿一件白色毛衣,半长发,我背着光,很是......圣洁。” ‘明亮’自己都忍不住有点感觉脸热:“真是不好意思——这话别说你听,我讲出来都很酸。” 沈柏良听着却笑得温柔:“可是这也是一种态度,恋爱的时候根本不觉得,只恨文字表达能力有限,无法给周围的朋友再现他眼前的一幕和他心里的震撼。更何况还是年轻人。我听并不觉得有什么,年轻人嘛。” ‘明亮’说:“可是这个记忆雨我无瓜啊。那是他的一见钟情。我只是在一片起哄中默认了。” 沈柏良看她一脸仿佛旁观者的无畏态度,笑得很温柔,说:“你到底也没有舍得伤害他。” ‘明亮’为此表示沉默。 沈柏良想了一下,说:“我听来听去的意思,似乎在你那个世界的时候,你当时并没有如愿和他结婚。那么如今,到底也算是达成了一半的心愿。” ‘明亮’说:“那个时候,我连婚纱都没有来得及去挑。因为第一关都没有过去,心情沮丧难过,怎么可能会有挑婚纱的心情。何况我一直觉得,试穿婚纱是要又幸福感的,我当时的心情,配不上那么美丽的婚纱。” 沈柏良说:“那这回试了婚纱了吗?” ‘明亮’点点头,还抱怨一句:“试婚纱真的好麻烦。一件一件挑来挑去,头一日去约时间,婚纱店的店员还叮嘱我最好空腹来,若是实在饿,就带一点坚果果腹。她还说,结婚当天,新娘子都会饿肚子的。” ‘明亮’轻轻皱眉,小孩一样向沈柏良抱怨:“结婚打着旗号都说是女人最美丽的一天,可是都不讲明,会是最受罪的一天。” 沈柏良给她换一杯茶,安慰她:“其实西装也很难受,我之前参加过很正规的酒会,衣领要浆水浆洗的很硬,领口要尽量的窄,那一天除了酒水,几乎什么都吃不了,而且坐下也要背挺得很值,因为西装很贵,要尽量不能有褶皱。我回去抱怨,那么贵的一身西装,那么贵的一双皮鞋,还这么容易有褶皱不说,连鞋子都如此磨脚。结果人家说,这鞋子就不是给人走路用的。” ‘明亮’听着有趣,眼睛发亮,说:“美丽的东西,原来不管男女,都愿意为之受罪。” 沈柏良点头,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沈柏良掏出手机,翻找了一会,给她看当时那身西装的照片。 是很年轻的沈柏良。大约比现在的‘明亮’还要小一点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一点未完全褪去的肉,显得比现在幼稚很多。他胸口没有配手帕点缀,而是戴着一朵洁白的玫瑰,他举着一杯饮料,微微皱眉看向镜头的方向,摆出大人的成熟模样,却又能轻易让人看出来他在故作严肃。 ‘明亮’看到那身西装和很磨脚的鞋子。确实有那种令人心甘情愿受罪的魅力。连是身为女性的‘明亮’都能看出来,这身西装如量体裁衣一样的服帖,把年轻的沈柏良的优点展现的淋漓尽致。加上照片微微俯拍,更加显得沈柏良临风玉树,正茂风华。 年轻英俊的年轻人带着倔强和这个世界对视着。 这是二十岁时候的沈柏良。 沈柏良解释:“这是成年礼的酒会。幸好一辈子只需要参加一次。” “可是不是十八岁就成年?” 沈柏良笑:“但是美国规定二十一岁才可以买酒。” “可是你说这是二十岁?” 沈柏良说:“所以我是好孩子。” 沈柏良这样说的时候面部的表情令‘明亮’很想笑,她明白是沈柏良故意想要逗她开心,于是她真的很开心。 “真好。” ‘明亮’评价,她真心实意称赞:“特别好。非常英俊,可以说是标准的青年才俊。” 她夸沈柏良。 沈柏良却之不恭,安然领受,说:“那个时候我才二十岁。一晃眼,都过去二十多年了。” ‘明亮’看他手上并没有戴婚戒,于是大胆猜测:“那为何现在还是一人?” 沈柏良说:“我勉强算是被迫的独身主义者。” ‘明亮’不解:“被迫?” 沈柏良解释:“简单解释一下就是说,我并不会排斥婚姻,我也觉得有个家庭很好,只是我还没有遇到那个可以让我有这个想法的对象。如果一直没有遇到一见钟情的想一起度过余生的伴侣,那么独身也是不错的选择。我对儿女和婚姻没有抱有什么必然的想法。不存在什么年纪到了就必须要做什么事情的觉悟。” 他自嘲:“当然这也可以理解成我的‘强词夺理’。” “不,”‘明亮’说,“这样想法很好。真的很好。” 沈柏良说:“你不觉得这是自私吗?” “不会,不是自私,”‘明亮’小声说,“这样很好。一个人能为一辈子为自己活着,这是一件非常负责任的事情。” 她说:“我也想为自己活一下。不是为了较劲,也不是为了胜负,就是简单的,为自己活着。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爱什么,不会害怕未来,哪怕最终会是一个人。” ‘明亮’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好奇。她犹豫一下,最终在沈柏良温和鼓励的眼神下问出她从刚刚就一直徘徊疑问和好奇:“所以,没有婚姻和小孩的人生,是什么样子的?” 婚姻和家庭,孩子。这是世界上的人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会选择的人生。这些人分散在自己的周围,‘明亮’可以去对比,可以去参考,可以去评价,根据每一个时段的这个人生的经历去想象自己将来的生活和画面。可是如今,她居然遇到了一个人,去走了另外只有百分之十的人去走的路。 这仿佛是一扇新的门,新的书,新的课程。摊开,放在她面前。哪怕你不必去亲生体会,可是,那也是鲜活的人生。他人的人生。 第84章 挥霍才不是奢侈的事情 沈柏良想一想:“一天中的主要时间肯定是奉献给了工作。工作之余的大部分时间就来取悦自己。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明亮’问:“那你喜欢的事情是什么?” 沈柏良马上说:“喜欢冲浪。这是我年轻的时候坚持到现在都没有腻味的运动。我每年都会回澳洲冲浪,很多新老朋友也是因为这项活动而认识的。大概是因为有共同的爱好吧,所以即便是大家年龄层不同,也很聊得来。” ‘明亮’并不懂这项运动,但是觉得很酷:“还有吗?” “开派对算吗?人际交流算我工作的一部分,我想着既然要变成一生的工作不如先爱上它,这算是一种主动去迎合的爱好。” 他见‘明亮’听这一脸迷糊,又想了一个:“旅行?旅行也算。我很喜欢海。也喜欢水,我觉得水温柔强大,大概也是因为冲浪的缘故。所以我去很多有海的城市。我还见过沙漠边的海,还有粉红色沙滩的海,和白色沙滩的海。” ‘明亮’明显对这个很有兴趣,甚至忘记了自己曾经因为死于海难而恐惧水,她发现在在沈柏良身上令她寻找除了事物的两面性,比如海,在她眼里恐惧无边,而在沈柏良心里,却温柔浩大。 “那你一定听到很多有趣的事情。” 沈柏良也想到了这似乎是眼前女孩的敏感词,他心中自责,不愿意再沿着这个错误顺下去,他换了个话题,说:“人更有趣。你会发现世界上的人怎么有那么多不同。每个人的快乐和追求也不尽相同,原来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在短暂的生命里去挥霍时间。” ‘明亮’说:“挥霍听起来很铺张浪费。” 沈柏良解释:“可是时间和金钱不一样,金钱可以积攒,时间却不会停歇。曾经有一个网友分析为什么我们成年后会觉得时间越来越快。往往一年比一年感觉时间匆匆。” ‘明亮’起了好奇,她也有这样的感觉,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具体是为什么。 沈柏良说:“那个人分析说,是因为‘五岁的时候人的记忆只有五年,这个时候过一年记忆增加了五分之一。六岁到七岁记忆增加六分之一。七八岁就是七分之一。’” “.‘......如此类推,到二十岁,过多一年,记忆就只增加二十分之一。这一年时光虽然没变,依然是三百六十五天,但是参照物却变了。到了六十岁,一年过去,记忆只增加六十分之一,那时间就过得更快了。’” 沈柏良举例说:“比如小时候,课间操才十分钟,我们却可以去操场玩,到小卖部买零食,和同学打闹,还可以上个厕所。可是到了长大,你才刷了一会手机,一个小时就过去了。” “如果用记忆增长论来解释,就说明我们长大后的工作和生活都是在重复。所以大脑中的数据并没有像小时候那样递增和更新。你感受的新东西越少,大脑总信心量就会更新越发缓慢。而感受新东西,恰恰是放慢主观时间的命门。” ‘明亮’说:“所以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去认识新的人,就是成年人最好的对抗时光流逝的办法?” 沈柏良点点头:“熟悉区是时空黑洞,会不会加速消耗,吞噬时间。” ‘明亮’说:“所以,你一直和时间赛跑。让时间慢过你。” 沈柏良想一想:“这样讲,我仿佛是个勇士。” “你当然是个勇士。”她见沈柏良看她,她朝她一笑:“这多么好。那才叫不虚度一生。” 她落下泪来,但是脸上还是带着笑,她叫他:“沈柏良,如果,如果在那个时候,我能认识你该多好啊。” 沈柏良居然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点做错了什么,惹得对面年轻的姑娘眼泪不绝。他想安慰她,让她不再哭。可是话到嘴边又打住了,她确实应该哭一下。哪怕是单纯的哭一哭自己。 ‘明亮’哭了很久,知道她渐渐止住哽咽,接过了沈柏良递过来的手帕。 沈柏良很贴心:“放心,妆没花,还是很好看。” ‘明亮’噗呲笑出来。 她痛快哭了一场,觉得心里舒服多了。她主动提了一个要求:“我能不能和这个世界的明亮聊聊?” ...... “为什么?”容若听到沈柏良的转述,很是奇怪,他本能地替明亮拒绝这件事情,“她有什么好聊?我不喜欢节外生枝。” 他问明亮:“你愿意和她说话吗?” 十九岁的明亮也被容若的态度渲染地有些为难:“这样她不就知道说我一直在她身边偷看她嘛......”她感到十分尴尬,“这也太难为情了。” 十九岁的明亮现在对于那个‘她’心情十分的复杂。她有时候甚至在想,若不是如此这般,那六年,是她的青春岁月。可是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过去了。 她才刚刚上大学,一转眼,就以旁观者的身份看到自己大学毕业,步入了社会。 容若没想那么多,听到明亮的分析又觉得还有这样一层的尴尬,于是觉得更加没必要:“就是!” “就是什么啊?”沈柏良是听不到任何鬼话的,“她说什么了你就就是。” 容若说:“她说这样也太尴尬了。也没哪一本穿越小说里面,有些女主和正主见过的。” 沈柏良说:“你不是也说过那些小说没什么逻辑不符合现实嘛。” 沈柏良说:“所以到底要不要让她们见面?” 他又问:“你想到怎么归置的方法了吗?” 容若十分淡定且胸有成竹:“处理失衡,那是神的事情。” “听这样的说法,似乎我们很多此一举多管闲事?” “那倒也不是。毕竟神不会一直花时间和精力来处理这种小事。” 沈柏良听这意思,似乎神灵是皇帝一样的存在,而容家,就是下方的官员一样。举这样的例子看着是没什么毛病,可其实根本不一样。 但是说一句真心话,他其实挺想见一下神灵的。他总看到成语诸如美若天仙之类,那真的天仙到底什么样子。他实在是好奇无比。 他问容若:“神灵会来处理吗?” 容若说:“我们是不会知道的。他们也不会和我们会面啊。” 沈柏良不死心:“你就不好奇?” “好奇啊。” 容若在这方面十分坦诚,但是他更坦诚的说:“我更想保住小命。我才十五,我可不想死于‘好奇心’。” “怎么会死呢?” “我们家训如此。不见神灵不见人。既然传下来,到断层都还是铁律,存在必定合理啊。” 沈柏良说:“你未免也太过于迂腐。像个老头。” 容若耸耸肩,算是认了:“我本来就不是个有趣的。” 第85章 至少也是单元剧主角了 ...... ‘明亮’又见到那个男人。 她对他印象深刻。也不得不深刻,毕竟距离上一次相见还不到四十八小时。 “你叫,青铭?” 青铭点头:“明小姐好记性。” ‘明亮’左右打量,这条路是她下班回家的必经之路,往日里总是人来人往,就在前一秒,还有一群赶着去超市买菜的老太太牵着买菜专用的小推车赶超过她,而一见到青铭的这一瞬间,街面居然空空荡荡起来。‘明亮’是个设计师,有着对于美极其苛刻的要求,今天难得的好太阳,晴朗清丽,青铭又是个英俊的男人,往无人的街头这样一站,不修片都是一张高级的海报。风色就在他的眼睛里,潋滟似地盈动。‘明亮’想着,可惜了,现在这样的街道,这样的眼前美景,就算不拍海报,也该发个朋友圈。 虽然这个现象实在是太过于玄幻,可是那是对比别人而言。对于‘明亮’来说算是一般,也不是她心理素质过硬,毕竟她自己本身已经是最为玄幻的一件事情了。 她心里已经有了那么一点的透亮:“所以,是你来带我走?我能知道,我那个世界怎么样了吗?或者说,我那个世界,这六年发生了什么?” 青铭如实告诉她说:“你是七人死难者之一,也是唯一被寻回的游客。海难后,你的尸体在第二日被渔网裹卷上岸,是渔民发现报的警。你姐姐和他去接回的你。那个相亲的女生并没有和他有什么结果。他在四年后才结的婚,娶了一个父母安排的对象。去年生了女儿,小名叫月月。我猜测是你的姓的一半取的字。” ‘明亮’对此下的评判是:“真是好俗套的剧情。” 青铭还她一个温柔的笑。 青铭说:“你的寿命未终,而你姐姐也有想过办法,她也找到了可以有办法的人。可是,那些人试了很多种方法,都无法寻到魂魄。最后非常无奈的放弃。” 这件事情‘明亮’也了然了:“这就是命吧。又不是世界上所有枉死的人都有第二次的机会,我只是同样属于运气不好的那一拨罢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没有一开始就来找我呢?” 青铭解释:“当时正是因为寻魂不着,所以才知会了我。我却不记得有一个你误入忘川途。最终确定发生了意外。可是每个世界的时间不对等,我们一一寻来,到这,已经是第六个宇宙了。” “一个宇宙要花一年吗?” 青铭说:“人类的时间太过短暂,也过得太快。如果要用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来解释,我们才找了六天,你是不是就能理解?” 青铭看她:“那不是任何方法可以对抗的时光流速。哪怕是无数次走出‘熟悉区’也是无用的。” ‘明亮’说:“你知道我们的对话?” 青铭说:“我知道的一切的对话。” ‘明亮’了然。 ‘明亮’说:“我既然要死了,那么你能回答我一些疑惑吗?” 青铭说:“当然可以。” ‘明亮’有些意外他的爽快:“我还没说是什么。” 青铭说:“任何都可以。那个成言的往后,这个成言的寿命,彩票的号码,下一个要出生的婴儿的性别,或者下一批要灭绝的物种,甚至是世界末日的时间。” “可是我对这些都没有兴趣。” ‘明亮’被他逗笑:“我想知道,你是谁?” 她猜:“是神吗?” 青铭说:“可以这么说。或者严格精确来说,我是给神打工的。” ‘明亮’说:“难道沈柏良也是?还有成言的那个学生?” 青铭说:“那倒不是。他们算是另外一个民间部门。” ‘明亮’面露疑惑。 青铭说:“五界,畜,鬼,魔,人,神。看起来不可相通,其实最明显被排挤的就是人。畜生还未开化,可以不计在其中。但是人的思维其实识可以理解其他三者的。但是人类恐惧未知而强大的事物的本能已经刻入基因里面。他们实在是有一种天生的被害妄想症,为了不让人类受到惊吓,神就发明了科学和无神论在人间传播,作为安抚人心之用。事实证明,这很有效果。” ‘明亮’觉得这一切未免太难以理解:“神,神发明无神论?还发明科学?科学不是证明神不存在的最大理论吗?结果你告诉我,这是神创造的?” “对。是不是很有趣?” “确实有趣。那,有佛吗?神仙?如来佛祖?上帝?” “就像人类会编撰人死入地狱还有判官一样,人类既然给自己编造了死后的世界,再给自己编造一个神佛世界也没什么奇怪。” ‘明亮’说:“人类恐惧真实存在的神灵,然后去虔诚跪拜自己捏造的虚无?你作为神,不觉得人类很可笑吗?” 青铭不这么认为:“你觉得人类在求神的时候,求的真的是神佛的本身吗?” ‘明亮’不答。 青铭说:“他们是在求自己。他们就是自己的佛。你说他们真的全身心信佛吗?可是他们一边在寺庙里乞求风调雨顺,一边发明人工降雨,一边乞求稻田丰收,一边转身日出而作,他们可以使得大漠变绿洲,可以令沧海变桑田,可以不羽而飞,可以日行千里,他们甚至还会引电导雷,使得黑夜亮如白昼。这些事情放到紧紧几百年前的时候,都是神才能做到的。你说,他们是不是自己的佛自己的神?他们如此强大,知晓不知晓我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青铭露出一个莫测的笑。他继续说:“但是凡事总会例外的,容家就是个例外。” ‘明亮’想起成言那个学生的名字:“容家?容若?” 青铭点头,告诉她:“那个世界,你姐姐找来的寻魂的人,就是容家的人。那个世界的容家寻魂不着,觉得太过怪异,这才想办法告之了我这件事情。” ‘明亮’好奇:“那容家是人?你是神,那沈柏良呢?” 青铭想了想要如何对‘明亮’解释:“沈家是知情者,世代都是外界和容家的牵线搭桥者。他们也负责保护容家的人。” ‘明亮’算是大概懂了。 她说:“所以,这个世界的明亮是找到了容若,容若才过来看看我的?” 青铭点头。 ‘明亮’长吐一口气,心中畅快无比:“我这一辈子,也算是精彩了。拿到小说剧情里,也不能被简单当做炮灰,至少也得是个混的上名字的单元集主角啦!” 第86章 容嬷嬷是不是容家的? 她想到这里又有点懊悔:“不过我这个人也是不争气的,这样的人设,这样的经历,随便写一写都应该是大女主剧本了,结果被我自己给写偏了,硬生生成了个狗血都市伦理剧。这种剧一开播拿到评分网上,肯定会被观众说高开低走,女主表现太让人失望了之类的。后面的收视率一定堪忧。” 她给自己调侃一通。自己把自己给逗笑。 她笑容明媚,大大方方“所以,到时候了吗?” 青铭问她说:“你还有遗憾吗?” ‘明亮’脸上还是保持着笑:“人总是有遗憾的。我很遗憾太晚才认识新的朋友,很遗憾没有出去走一走,看看世界,看看人,过一过不一样的人生。很遗憾因为怕水没有学会游泳,很遗憾一直陷在过去里重复人生.......不过仔细想一想,如果不是这事情到临头,我也不认识沈柏良,也不会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别的不同的人生如此精彩,也不会想到原来我还有那么多可以做的和那么多会去遗憾的。所以,不会有什么改变的。这就是因果。” “我希望这个世界的我,还能有机会。” ‘明亮’陷入黑暗前最后一幕看到的画面,就是青铭带着笑意温和的脸。 ‘明亮’软绵绵的倒地。在她即将接触地面时候,立刻被一双手中途拦截。 沈柏良以一种搂抱的姿态扶起她。让她以一种很亲昵的外观依偎在他的怀里。他臂力很强,用一种巧劲固定她的腰和背,使她可以如常站起。若是这个时候路人经过,也只会以为是一对亲密的情侣。他低头去探,‘明亮’身体尚温,可是已经毫无气息,心跳脉搏俱无。 他怀里的明亮,就是一具新鲜的尸体。 沈柏良有些微怒,这一点微怒增长了他的勇气,他看对面的青铭:“这是大庭广众。青天白日。” 青铭依然还保持着面对明亮的温和,说:“这是你要处理的问题。” 沈柏良说:“我大街上搂着一个失去意识的异性,一不小心就会被当成犯罪分子。” 青铭脸上毫无愧疚之意,依然还是那句话:“这就是你要处理的问题。若是那么轻松,掌灯人未免也太好做了。” 他提到掌灯人,令沈柏良一下子清醒过来,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怀柔的警告,在警告他要注意分寸,看清对象再来权衡有没有资格去兴师问罪。他后退一步,稳住明亮。他心中有些意识到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的身份。不管是不是,他都不应该去惹他。眼前的人无论是从气势还是说身高上,都优势明显的压他几个头。 他还是问了一句:“你之前找过她?” 青铭点头:“她向你提过不是吗?” 沈柏良算是有八九分的把握去确定青铭的身份。还有一分的迟疑的根本来自于他耳濡目染多年的怯意。 双方实在殊途,不便多言。也不敢。 可是他刚刚言语了。希望不是开启祸端的苗头。怎么可能,沈柏良劝说自己打消这种念头。他又不是主角,不可能随随便便金手指外挂,随意一触,就能展开重要主线。 他不再打招呼,就把明亮带上了车。 沈柏良启动点火的同时,瞄了一眼后视镜,刚刚还在原地不动的人此时已经消失无踪。街面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他这时候发觉自己背后湿冷一片。 沈柏良看一眼明亮。他大概理解容若不太同意两个明亮见面的原因。 “人都是这样的,你哪怕真的和那个明亮说什么,都是无用的。人嘛,最喜欢自己撞南墙了。她得自己个儿去撞一下,才能理解那种疼。” 沈柏良把她带回了自己家中。 接下来就是容若的事情。 生者不见指路人。如今容若所见的,已经不再是生者的明亮了。 容若下午要上课,只能利用中午放学的时间跑来处理一番。这样子的随意性简直对不起这件事情的离奇程度。令沈柏良觉得,实在是不够慎重,不够仪式感。显得这件事情怎么如此无足轻重。 难道也和现在穿越剧太过于泛滥有关吗? 大伙儿看多了穿越剧,以至于真的遇到个穿越的,也就那么回事了? 这也不对啊,人家好龙的叶工兄,见到真龙不也吓得尿裤子? 容若白他一眼:“这件事情神灵都插手了,还有什么需要我们慎重其事和举办仪式的事情?难不成我还要放个大招或者跳个七天七夜的大神?还不够我再杀个鸡买个羊祭天?” 沈柏良说:“倒也不必。” 容若翻白眼,他眼睛大,翻白眼的效果特别好,十分伶俐。 他从书包的夹层里掏出一个一次性的输液针头,拆开密封包装盒,还格外小心的用酒精棉球给自己手指消了下毒。这才狠一狠心,扎了一下手指。 沈柏良看得眼睛疼手也疼,他的青春回忆又冒出来了。他感觉面前的容若简直就是容嬷嬷附体。 还挺巧,还是本家。 沈柏良没敢说,眼睁睁看容若挤出一滴血,涂在明亮的唇上。他挤出更多的血在明亮的露出的脖颈处草草写了明亮的名字。 这确实和以往的寻魂令不同,以往寻魂,都是点纸为媒,事后送灵的时候焚了纸就是了。纸是死物,不会在接受魂魄的时候产生自主意识吸取主人的血气。很安全,这也是为什么是指路人从开始到后来都一直沿用这个方法没想过加以改进的最大原因。 容若的这个就多少要担一些风险。 沈柏良很忐忑。 但是他又安慰自己:既然神灵干预过,哪怕是本着不能再出错的原则,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给指路人使绊子。 神灵和指路人的关系真的是一言难尽。这不是贬义或者暗示两家参合仇怨的意思。纯粹字面上的解释。就是讲不清楚,容家也不清楚,神灵也不给什么态度。他们高深莫测,他们磨磨唧唧。容家和沈卫两家就在这样模棱两可的态度下战战兢兢的生存发展,等到不知哪天神灵无事可做,再翻手倾覆。 容若把手覆在那片血字上,如同施救者捂住喷涌而出的伤口一样。他闭眼念词:“以吾之血,佑尔之身,溯来从往,不归忘川,开启眼耳,应召唤归来。明亮,速回吧。” 灵魂脱离肉身,就好像火车出轨,风筝断线,这个时候,指路人的血气就是挂钩,就是引线。容若在很大程度上,必须成为复生者的支柱。 有责任感的指路人,在越来越久的日子后,会越发的小心,手上复生的生命越多,自己就越发的小心。这是大多数指路人的做法和保身的理由。当然也有例外。凡是都有例外,这很常见。 第87章 鬼的第六感 在复生者回归阳间之后,若是容若忽然出现意外,那么也会同时影响到复生者。当然不会死,哪怕没了一个容若,还有别的指路人在支撑那一缕血脉,尽力的降低对复生者的影响。直接体现就是复生者会体质虚弱,气血亏损。平常人会认为是严重贫血,不会往别的地方想。但是经过一回生死,一个贫血又能算什么呢? 沈柏良在他身边,眼看容若的神情由一片闲适状态转换成肃然,他似乎有一种错觉,容若的脸色苍白,似乎血液全部顺着那一点针眼的洞口处被眼下的明亮吸收,没了血色,容若面上蒙上了一层青白。 沈柏良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复生咒,比之前以纸通灵要麻烦很多。他甚至不知会不会有变数。 他在担心焦虑。耳朵又听到容若重复:“应召归来,明亮!” 明亮毫无动静。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不知道神灵眼下是否已经带走那个明亮。若是不然,眼下世界便有两缕契合这个身体的魂魄。 名字也是一样。容若此番召唤,会不会召错? 沈柏良想到这里就捂心口:“我第六感很不好!” 容若这个时候一头冷汗,还能分心过来回嘴怼他:“你有个鬼的第六感!” 话音刚落。原本矮在沙发上的明亮已经缓缓睁眼。 沈柏良一边保持捂心口的动作一边探头去看,正好对上了明亮的眼睛。 很好,如果不是明亮演技太好,那么应该是没有出错。 沈柏良打招呼:“明小姐?” 明亮迟疑开口:“......沈先生?” 她又是迟疑:“我......” 沈柏良阻止她起身,先为她抚顶,说:“恭喜,重回人间。” 他手掌很宽厚,一下子盖住了原本要照射到明亮眼上的阳光。 明亮听这话,下意识手下抓了什么,她感觉自己手下有了明显的触感。这是已经太过于陌生的体验了。 她又摸了一下。又掐一把。 听到沈柏良抽气的声音,才发现自己又摸又掐的是沈柏良的手臂。她忙不迭连连道歉。 沈柏良大度:“正常的。” 他问明亮:“要不要喝水?还是果汁?你算是客。” ...... 她从头到尾都都没有见到容若。容若擦了一把汗,把一次性输液针头和酒精棉球丢到不可回收垃圾箱里。又去上学去了。 走半路他发消息给沈柏良:“赶紧把人家送走。不然当心被成破坏人家成老师感情的狐狸精。” 沈柏良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泡茶,他一边给明亮泡茶一边打开手机查阅消息,读到这一句手一抖,壶口歪斜,倒了半个桌子。 他一边手忙脚乱用茶巾吸收洒在桌面上的水渍,一边给困惑的明亮致歉。 他回信息:“你这是什么脑洞!” 容若消息过了一会才来:“你是不是忘了,她目前的身份还是我成老师的未婚妻?” 容若又立刻跳出第二条消息:“.......你很不对,你喜欢她?不会吧,你们才见过一次。不要告诉我是一见钟情。” 第三条:“这样很不好。” 第四条补充:“我的意思是说,眼下这个明亮,灵魂年龄和心智年龄才十九岁。代沟太大了。” 沈柏良一边看一边不停的翻白眼。 他疯狂在手机上敲字:“你这个小孩,不要脑洞太大。没有的事。” 容若回他:“既然如此,那就赶紧送走。不然我会很麻烦,成老师要教我一直到高三呢!做学生最蠢的事情就是得罪任课老师!” 沈柏良吐槽:“我是个成年人,还需要你来提醒我分寸?” 容若依然半信半疑,说:“所以你真的没喜欢她?” 沈柏良:“当然没有!你有这个闲工夫胡开脑洞,不如明天好好观察成老师的表现。” 容若回了一个‘ok’的表情包。就再也没动静了。 对面的明亮一言不发看他在低头玩手机,迟疑说:“不然......我先回去了?” “不着急。”沈柏良说,“你应该想一想接下来的事情。” 明亮奇怪:“什么接下来的事情?” “很多。”沈柏良说:“比如工作,比如......算了。” 他打住了。 “我想这是你的人生。” 他忽然冒出这一句话。惹得明亮表情越发困惑。 ...... 容若放学回来的时候很是可疑的在周围走了走探了探。沈柏良在旁边忍不住说:“你搞得很像什么你知道不知道?” 容若看他:“什么?” “八点档电视剧里面看老公有没有藏狐狸精的疑神疑鬼的黄脸婆。” 容若露出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你果然在看狗血都市言情理论剧。” 他忍不住摇头叹息:“这种电视剧真的要少看,人家家庭主妇根本做家务之余看来放松休息,像你这样时间充裕的,很容易入迷。很不好。” “不用你来提醒,我知道。”他本想糊一下容若的脑袋,又想到一件事情,“所以你这个点放学,还没吃晚饭?你又逃晚自习?” 容若说:“是成老师让我可以先回家的。他以为我病了。恩准我可以不必勉强晚自习。” 沈柏良这才看到容若脸色还是很不好,容若天生冷白皮,但是今天唇上血色全无,显得气色很差,难怪成言会以为容若生病,打发他回来。 他很担忧:“做那个仪式,很伤气血吗?以后万万不可以经常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容若又翻白眼,他今天翻白眼的次数超过一个月的平均数:“这种事情几辈子能轮到一回?不过真的太耗精神,大概真的还不如跳大神。” 沈柏良想真让你跳大神估计你也不会很快学会,他说:“那你吃饭了吗?让阿姨给你炖个汤?” 容若摇头:“我超级困。要去睡觉,汤炖好了我也睡着了。” 沈柏良说:“那你等会,我给你热一杯奶。” “好好好老妈子。” 沈柏良看他喝完一杯牛奶才放他去睡。他一个人想了想,还是叫阿姨炖了红枣鸡汤又熬了红枣小米粥。现在还不到七点。容若可能睡一觉起来天还不亮。到时候肯定会饿,与其满屋子找零食果腹,还不如喝点汤或者粥来的营养。 他忧心忡忡,不知道该不该给容嘉嘉去一个电话。 他还想问问成老师的事情,不过看容若没提,大概也没什么事情。何况事情发生的时候成言应该还在学校。就算是察觉有异,也至少等过个周末吧? 真希望后面的事情那个明亮能处理的干净利落,不管是结婚还是分手,都痛痛快快,不要逼迫他去善后。但是他总感觉,这个明亮不如那个明亮来的靠谱。到底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他已经开始担心,明亮能不能处理那些工作上的事情了。 学业和工作啊......就像学校和社会,那可是两个世界啊。别真以为像电视剧和小说写得那样,帆布鞋换成高跟鞋就能做到身份转换了。 沈柏良想,自己真的应该少看点八点档了。 他回到书房。看到那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匕首。他心里这才松一口气,卸下大石:对比一下,成言的事情都算不得大事了。了不起就分手,又有什么?难不成成言会自杀? 就算自杀,只要寿命未终,也能救回来。这不是大事。 沈柏良把匕首归置回到了书架上。他还有工作要做。沈家的书房的布局和容家老书屋是一个风格,是一样的黄炽灯,他取出一本笔记,用和老书屋一样的字体,写下这一桩案子的记录。 ......这件事情他在末尾留了个白。暂时不打算送到容家的老书屋去。第六感每个人都有,他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他觉得很不好。 总觉得这件事情还没完。 第88章 你要回到新手村重新修炼了 ...... 容若周五放学的时候没回去沈柏良家里。他转了几个地铁,回到了容家去,今天出门前容嘉嘉还发了短信叫他别忘了还有个禁闭要关,由此他回家也回的慢慢吞吞磨磨唧唧。 可是再慢也不过是几个站的距离,就算是一路动脚走过去,也没到天涯海角需要长途跋涉的程度。但是今天明显命运之神眷顾他:他在要进小区门的时候被保安拦住了。 那个他一直脸盲的黑西装保安递给他一个黑色信封,说:“今日有客。” 容若又高兴又莫名其妙,可是他没接。 访客的规矩他还是懂的的,他眉头忍不住皱起来:“怎么直接给我?” 黑西装没解释,递过去帖子的手也是直板板没收回,他带着墨镜,一张脸毫无表情,像黑客帝国的那谁谁,他说:“没给错。” 他补充:“是不需要透过掌灯人的特殊客人。” 容若心想怎么一个一个都特殊?能不能让我遇到个只需要问个银行卡密码的?他心里愤慨,也同时更加莫名其妙。但是愤慨归愤慨,莫名其妙归莫名其妙,他到底还是接过打开了。 是个空白卡片。鬼的东西是见不得光的,他一边皱眉看一边走。黑西装的保安送他进入大楼。今天天气挺好,艳阳高照,万里无云,越来越热的时候,连天黑的也越来越晚。小哥特意去传达室取了一把很大的黑伞给他遮阳。那把黑伞撑开,挡住了阳光,随着阳光从卡片上被挡掉。空白处的隐藏字迹也显示了出来。 上面只有一个地址。看着是个位于一处小区的地下停车场。还有一个印戳,是加急的标识。然后也没写什么说明也没任何落款,就干巴巴一个地址,跟这黑客帝国似的。 容若停下脚步,问黑西装:“什么时候送来的?” 黑西装说:“今日寅时。” 容若吃惊,再一看日头,他跳脚:“现在已经是酉时了!” 容若在戌时之前赶到了卡片上的地点。这里果然是个普通居民小区,现在正好是下班放学的时间,小区大门大开,人来人往。他背着书包穿着校服混着人流大模大样若无其事走进去,门口传达室的大爷连问都不问一句。 今天是周五,小区里面的地下停车场陆陆续续已经停了很多的车。车库里面有很重的新鲜汽车尾气的味道。容若很不喜欢,他事先就戴了口罩。但是依然让他感到窒息。 很安静。大概该下班的下班,该加班的也不会这么早回来。容若一个人很淡定的在并不算大的停车场走了两圈,观察一圈,就算是从监控上看,也只是看到一个小孩在车库里找自己家的车那样。 他走到一处监控坏掉的角落,问:“所以是谁来找的我?一大早,天没亮的时候给我发帖子,三点到五点之间,发的这么急,可是什么事情都不说,也没个落款。” 他有意压低声音,又隔着口罩,声音闷闷地出现在安静的车库里。他带着耳机,也没放音乐,但是这样如果被路过的人看到听到或者被监控拍到,这样的状态也会被人以为是在和电话那头的人聊天。 无人回应。 难不成鬼等不及,走了?去找了别的容家的?一张帖子,是准备发给几个博主啊?而且这样的鬼,就跟发微信问‘在吗’却不说什么事一样的讨厌。他的朋友圈的背景图就是一句话:别问在吗,问就是不在!有事说事! 非常十分以及特别的酷。 车库极其安静。隔音也不好,他这个位置还能闻到一楼不知哪一户传来的青椒炒肉的菜味。原本他挺喜欢青椒炒肉,觉得这样的菜味道也好,可是不管是什么香味,混合上汽车尾气,都十分的一言难尽。容若有点呆不住,想走。 他安静等了一会。觉得实在是累,不光累,他还饿。索性就蹲下来掏出手机玩跳一跳。他决定玩个两局,等不到就去吃炸鸡配可乐。 还没玩两把,两点钟方向就有个声音说:“是我。”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很低,很累,透着中年男人特有的疲倦感。 容若按键的手一松,那个被他操作的棋子起跳落了个空。手机上立刻显示游戏终结。 容若伴随着衰乐寻声看去,两点钟的角落方向,停着一辆白色的现代。车前站着一个面善的中年男人,说面善并不是因为他本人有多和蔼可亲或者真的脸熟,而是实在是大众脸,当然是那种很慈祥的大众脸,若是在街上遇到,容若会觉得他是个脾气还很可以的中年大叔。 他收起手机走向那人。走了两步容若又立刻停下了。他以为自己看错,又往前走了两步,视线往车窗方向多移动了两眼。隔着隐隐约约的车窗,容若瞥到里面有个人歪倒在方向盘上。隔着防晒膜,不仔细看确实很容易被忽略。 那人顺着容若的视线也看去。他觉得应该说明一下,于是说:“那也是我。” 他看到容若是个小孩,确实也吃惊了一下,这个中年男人的脸上有过一瞬间的迟疑。这份迟疑被容若捕捉到,他当然也认得出来这样的迟疑:他是个小孩,就算是姓容,他也是个小孩。 容若觉得又被伤害到。但是容若不说。他就这样看着这个中年男鬼,保持着刚刚站起来的姿势,拿着手机,不动。 他向容若解释:“我是个医生。姓郝。昨夜开车回家,忽然发病,是爆发性心肌炎。” 容若不是很懂:“是,过劳吗?” 他没提那个字。他在手机上经常看到关于这类的报道。 郝医生说:“也算吧。我发病之前,已经连续加班两周了。” 容若沉默,他依然不懂他加急找他的目的:“你是有什么留言需要我帮忙传达给你家人或者同事吗?” 郝医生看起来很急切,他说:“不是的。我听别的灵魂说,你是可以起死回生的。” 好吧,这也不是第一只鬼提这个要求了,容若非常从容应对,说:“这种事情是有要求的,首先的条件就得是你的血还没掉光。” “你懂吧?玩游戏的时候,有的游戏是可以有几次复活的机会的。一般游戏里面是三次,中途掉血死了是可以读档从摔倒的地方爬起来的。但是前提是你没把那三次复活的机会用光。” 容若想了想还是决定照实,有的时候磨磨唧唧虽然可能会触发别的剧情,但是对他来说,别的剧情就等于是麻烦。他最讨厌麻烦他是学生,学生的本职工作是上学,他还没有经历多到可以去开启多家副业的地步:“我非常抱歉,可是,您不符合要求。你没有复活的机会了,你要回到新手村重新起步,还要再换个新的号从萌新开始练。” 第89章 福报和寿命长短无关 他不知道该不该去说一些话来劝他:有的时候并不一定说好人就长命百岁,反过来说,寿命的长短并不能作为福报的衡量标准。有些人确实寿命很长,可是后半生缠绵病榻,并没有一个合格的体能和心情去享受他的寿命。 所谓福报,其实要分好多种。比如有的恶人活的确实很久,可是一生寝食难安,担惊受怕,根本无法正常体会人间的快乐。这种实际上就是磨难的一种;而有的人一生为善,但是天不假年,可是他算是一生顺遂,该得到的也得到,该享受的也享受,一生没受过痛吃过苦,生前扬名,死后歌颂。这也可以叫福报。 眼前这个医生应该就属于后者。 但是这话他不是没说过,容家别的指路人也说过无数次,但是就是那句话,刀子没一起挨捅,对方只会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所以很多鬼根本听不进去,他们痛哭流涕,他们无法接受,在那样的大悲之下,他们喝不进去任何一点心灵鸡汤。强行灌进去也给你呸个干干净净。 他们一遍遍问,一遍遍不解:“可是,为什么是我?” “道理我都懂,可是为什么是我这么倒霉?” 不,你们不懂,你们如果真的懂了这个道理,就不会去反复纠结这种根本的无解问题了。如果这种问题都能给你解答,我还做什么指路人?我都可以当活佛了。最起码诺贝尔哲学奖也得给我提名。何况他们也根本不想知道答案,说了也无用。 郝医生拜托他:“只要三天就行,不对,四十个小时就可以。拜托你,求求你。” 郝医生很急切,他的言语和神态都向容若透漏出他的急切。大人的急切和小孩的急切不同。但是感同身受的本能却和年龄无关。 容若非常的为难。 “这真的不符合规定。如果破坏规定,我会很麻烦。而且规定的行程就是为了约束秩序,如果随便开了先例,那以后岂不是都要开先例?你是个成年人,难道我这个小孩都懂得的道理,你一个大人会不知道吗?” 容若话这样说,依然还是好奇他的目的:“如果你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或者话要转达,我是可以帮忙的。你相信我。” 郝医生依然很坚持:“这件事情只有我能做,不是帮忙的问题。拜托你,我知道这会令你非常为难。小同学,我一个成年人,这样为难你,我自己都非常非常的羞愧。可是这件事情真的必须必须我亲自去做。无法假手他人。” 容若当然很为难:“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大人真麻烦,非得只说是重要的事情,非得说非他不可,可是就是不详细讲讲,哪怕来个简单说明也行啊。又不是高数理论或者火箭升空,不要怀疑当下中学生的智力水平好不好?而且怎么就非他不可了?除了指纹解锁办卡拍照,还有什么是非必须本人到场的事情? 郝医生说:“我今晚有个主刀的手术,是个很重要的病人,我本来昨天正常下班回家就是想好好休息一下,为了今天的手术养好精神做准备的。谁知道......”郝医生疲倦的脸上充满了懊恼,“早知道这样,我应该提早做这个手术。” 容若更加为难了。这确实是除了指纹解锁办卡拍照之外,另外一件非本人亲自执行的事情。 郝医生见容若表情有所松动,又说:“这个手术,从前期接收病人开始,到开会商议手术方案,所有的一切细节都是我亲自跟进的。而且这种神经科手术太过于复杂,稍微有一点变动就会影响手术效果。如果我找旁人来做,我不能冒这个险。” “我的徒弟现在虽然可以上手术台,可是他还年轻,他不能现在去承担我的过失。” 容若说:“这不算是过失。这怎么能算是过失?这是......” 他说不下去,他紧紧皱眉,对上了郝医生眼下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郝医生晚上来交班的时候身后跟了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少年。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桶。那少年生的很漂亮,干干净净的脸上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值班的同事给郝医生打招呼,一眼看到后面跟着的容若:“谁家小孩?之前没见过。” 郝医生还是昨天回家时候的那一身打扮,起色看起来并没有休息够,眼圈依然很重,精神倒还不错:“哦,是我老婆的外甥,过来家里过周末。” 他摸摸容若的头:“他要写个关于医院方面的报告,想看看医生是怎么工作的。” 容若身上的那身校服同事认得,是市里大名鼎鼎的重点中学,基本上跨进那所学校,距离北大清华常青藤就差临门一脚。他家也有孩子,熬破头都想挤进去。看到那身校服简直要流口水。 同事打量一眼:“你外甥长得够精神啊,挺好一小伙子,看起来跟苗苗差不多大。怎么对这个有兴趣,以后也想着当医生啊?” 容若长得就很乖,这或许也是大众对于长得好看的小孩子的格外偏爱和滤镜:“我觉得挺好。” “可你姨夫累啊,还整天不着家。你姨不跟你抱怨?” “可是治病救人啊。”容若补充说,“这是功德。” 这话让人满意,郝医生的同事也虎一把容若的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好孩子,有觉悟。重点学校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容若觉得这后面这句话的夸奖多少是带了他身上校服引来的滤镜。他耸耸肩,回应了一个乖巧还带点害羞和谦虚的笑。 很有觉悟的容若一脸乖巧的跟着郝医生进了办公室。手术还没到时间,郝医生给他安排了一张休息的小床搭在办公室里,还取了新消毒的被褥铺上:“你要是困了就在这里睡,拉上帘子就行。这被子是消毒过得,你别看别人老说医院干净,我跟你说,医院的被子和护具比酒店干净不知道多少。你想啊,医院天天那么多病患伤口,不消毒干净,万一交叉感染了怎办?是不是?这一点可没人敢马虎,关系着人命呢。” 容若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我和同事和夜班的护士也说了,说我外甥在这里写作业睡觉,不会过来吵你。这手术时间可久。饿了就吃保温桶里的饭。是你阿姨做的,家常菜,排骨汤。你阿姨做饭口淡,要是吃不惯,我把饭卡放这里,你去食堂煮点新鲜的吃。要有人问就说你是我外甥。” 容若很乖的点头。表示知道了。 郝医生真心诚意,他弯下腰摸摸容若的头:“好孩子,太谢谢你了。会不会给你添麻烦?你说过你会很麻烦。” 容若说:“七十二小时以内还好。” 他安慰郝医生:“这是功德,就算是神明,也会对做功德的事情网开一面的。” 郝医生感激地点点头。 他没有眼泪,但是容若知道。 第90章 我会如何呢? 郝医生是神经外科的副主任,四十五岁,正当壮年。这个年纪在神外是最好的年纪。太年轻的美资格上手术台,年纪大的又没有体力支撑那么长时间的凝神站立。四十五岁,正是最有气力站手术台的年纪。而且男人四十一枝花,虽然郝医生和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沾不上边。但是他和蔼可亲温柔慈祥,只有自己的独特魅力。郝医生,也是神外科室一朵怒放的生命。 他上面一级的主任已经马上要过五十五岁的大关,主任结婚早,自己还没退休,儿子已经要而立,儿子没能接过老子的衣钵也穿上白大褂,主要也是科室主任自己当时读博写论文吃足了苦头,死活不肯宝贝儿子也遭一样的罪。享福可以复制黏贴,谁见过苦药跟着抢一口喝的?儿子考了航空,做了飞行员,航空员的制服光鲜亮丽,衬托年轻人越发的英俊潇洒如孔雀。可是再潇洒的孔雀,求偶也得有个鸟巢,开屏的漂亮,也不过是锦上的花。人不能连鸟都不如,为了给儿子挣到婚房钱,科室主任连节假日都要赶场到外地去开飞刀。 郝医生的收入不错,他是神经科外科大夫。医疗系统有一句俗话,‘金骨银脑,肥肠苦胆’。虽然不能和傲视群雄的骨科相比较,但是神经外科还算生活地比较舒适,除非遇到加急意外事故,一般手术都是择期,一周有那么两天运气好可以到点下班。只是手术繁琐,动辄耗时延长,要开会要讨论要做预案要写报告,做手术的时候手上的手术刀精细地比得上拿绣花针的大姑娘,伤眼伤神,挫伤精力。 郝医生只有一个读初中的女儿,年纪和容若差不多大。上头的主任吃饭的时候还羡慕郝医生,说女儿多好,女儿贴心,还不必耗心耗力去赚婚房,将来领回来一个女婿就抵半个儿。主任当初一直想要个儿子,知道老婆生了儿子,在产房外一蹦三尺高,结果现在天天加班挣钱,再也没了蹦跶的力气。 郝医生不服,反驳说:“这都是什么年代了?男女平等,人家儿子有的,我闺女也得有。我的闺女就是我的儿。而且现在年轻人,不说嫁娶,说结婚,结,就是两相情愿,再打个结。” 郝医生在车库猝死的时候,郝医生的女儿还发短信撒娇周末要去吃日料,她面临中考,几乎没了双休日,三个周末才轮休一天,万万不可浪费青春,一定要找美味弥补。郝医生还没来及回复什么,胸口就感受到了一阵气闷和心跳过度。 郝医生的的爱人没打通丈夫的电话,以为丈夫又在医院遇到了了临时的手术,这已经是常事,太过于见惯不惯了。 于是她下班,辅导女儿功课,收拾家务,在检查水电煤气,叮嘱女儿早睡。她们母女二人并没有发现自家的车已经驶回小区,也更加没有发现猝死在车里的郝医生。 她自然也对次日才回家的郝医生感到惊讶。她心疼丈夫又是一周无休,有这个时间,不如在医院员工宿舍睡一觉,还能缓一缓。回来也没换一件衣服,苗苗还说想周末去吃日料,昨天你没回她信息,她还一边写作业一边念叨,还噘嘴.....郝医生的妻子絮絮叨叨,她实在也是忙,她刚刚下班,经理还在那边催她加急一份报告,多年的忙碌养成了一心几用的特技,她一边应付经理的短信,一边手下没停地准备好了一份带汤带饭的便当。 嘱咐他带去医院,好歹趁着手术前吃两口。 总比外卖来的营养是不是? 郝医生说那必然的。 他如常的带着笑走出了家门。 容若在车里一边打游戏一边等他。郝医生载着他去医院的时候还很忐忑,毕竟在他这个年龄人的眼里,容若还是个小孩子,年纪和他的女儿差不多大。尤其他还很特殊。别的地方也就算了,他还记得他女儿小时候偷偷听医院有关的鬼故事吓得睡不着,偷偷抱着枕头摸到卧室,吵着要睡在爸爸妈妈中间。 郝医生一边开车一边担心他:“去医院,可以不可以?” 容若很奇怪他有这样的问题:“有什么不可以?” 他以为是闲人免进的问题:“你带我进去也不行吗?医生的办公室是不是不许外人进去?那我在等候区等着也行。” “不是这个意思,你自然可以进去,我爱人没空的时候我女儿也会来办公室写作业的。”郝医生说:“我只是担心,医院不是总是能够看到很多的.......东西?” 容若说:“没那回事,医院大多都是往生的人,往生了就会离开的,正常来说根本不会停留的,而且做鬼也有规定要遵守,一般来说,是不能停留在阳间太久的。而且医院的灵魂比别处更加想得开,所以那里比别的地方还干净。以前好歹还能见到离朱。现在都没了。” “离朱?” “就是你们说的鬼差。长辈们以前还说通常见到离朱守在医院,就知道那段时间会有病人去世。” 容若耸耸肩:“但也就只是这样而已。离朱也不可怕的。不过我也没见过,建国后,离朱就不出不归地了。” “不归地?” “就是你们说的黄泉地府。我们的说法和人间的传说还是有点出入的。鬼差我们不叫鬼差,叫离朱。奈何桥也没有,我们只有忘川途。孟婆汤也不是孟婆熬的,也没有判官,也没有什么十八层地狱。” “我知道离朱,似乎是上古传说的神兽。黄帝丢失玄珠,就命离朱去寻。因为离朱可以‘视百步之外,见秋毫之末’。” 郝医生也产生了不小的好奇心:“既然没有判官,那恶人死了岂不是没有恶报?” “我不知道有没没有过神兽吧。但是离朱就是个职位。离朱有好多呢,就像医生警察的称呼一样。”容若在后排座位一边聚精会神打游戏一边随口科普:“......至于恶报什么的,也算有吧,恶人的话比如怨念实在太深了,它们会害人的,如果害人了就是我们的工作。被我们处理的恶鬼是没有机会轮回的。” “那会怎么样呢?” “就灰飞烟灭了呗。不过这种情况很少的,反正我还没遇到过。遇到的话其实也有点危险的。” 郝医生握着方向盘的手感觉手心有点汗意,他有点紧张:“那,那我会如何?” 第91章 难道人要跟肿瘤认输吗 容若说的很简单:“你会去忘川途,你会看到你的脚下有一条路,你顺着那条路走就会走到不归地,然后听到离朱叫你的名字,然后你就会转世了。” 容若从游戏里面分心看他一眼,手下依旧没停:“你是个好人,一辈子都在治病救人,积累的功德不是一般人可以比较的,神灵有知,你会有个非常好的来生的。” “那真是很好。毕竟,虽然我是唯物主义者,可是在心里其实还是太想相信善有善报的因果了。你别笑话我,我这个职业,实在是见的太多一言难尽的事情了。”郝医生酸涩一笑,他说:“我现在很牵挂的我的妻子和女儿,还有我父母。我女儿才十四岁,我妻子一个人本来就已经很辛苦了。我,我现在明白,人死之后,永远放不下家人原来是真的。” “我真想去陪陪他们,去看一场电影,去吃一顿饭,我还答应女儿,周末带她去吃日料。原本还和妻子商量,天气渐渐热,该抽个时间去父母家里换一下空气过滤器的芯,洗一下空调的过滤网......老人家嘛,他们都不懂这个。辛苦一辈子,现在总得轮到儿女去操心的。” 容若没说话,假装专心致志玩游戏,只是手机里面的游戏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 郝医生这个时候才想到自己说这些有些不妥。他似乎在给容若压力,变相地请求更多。他几次张口都想解释一下自己只是随心抒发感想,并没有这个意思。可是这样一说,又显得自己多心,或者把人家小孩想的多心。左右为难。 郝医生收拾心思认真开车,他并没有忘记今晚的工作安排。 郝医生的手术对象是一个六十九岁的老太太。姓冯。因为脑子里生出来的一个肿瘤长大压迫了神经,导致了面部的半瘫。她的案例算是特殊,因为那个肿瘤已经在她的脑子里存在了三十多年,三十多年前,老太太还是个刚刚参加工作的博士生,体检的时候被发现脑部有一块并不明显的阴影。最后确诊为肿瘤。说来也巧,当年会诊的医院,也是郝医生现在工作的神外科。当年会诊的专家已经作古,但是他大名鼎鼎,是神外出了名的一把刀,江湖已无他,却依然流传着他的传说。当年经过专家会诊,觉得肿瘤不会长大,而且肿瘤生的部位很刁钻,周围遍布非常多的细小神经,稍微不注意,就会影响到视觉神经导致失明。 那个时候冯老太太还是个年轻的学者,她的手上有一个正在参与研究的重要科研项目。她根本抽不出时间去做这个手术,也冒不起一点风险。何况肿瘤长大的最直接不过就是面瘫。 面瘫不会影响她的脑子和眼睛。也就不会影响她的研究。那么对于她来说就问题不大。 于是当年她就没有去做这个手术。无视了她脑子里的那颗定时炸弹。 这一颗很小的肿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都如专家所说的那样,并没有生长。 但是在冯老太太六十八的时候,她渐渐觉得自己的嘴巴有了一点不对称。她照镜子,对着镜子做一个微笑,再用平衡尺去量,偏了五角度。 她想到了年轻时候就存在在脑子里的那颗肿瘤。 以郝医生为主的专家组经过拍片和调阅当年的病例,他们发现,这颗肿瘤并不是不会长大,而是生长周期非常的缓慢。如果正常一颗肿瘤成长一圈需要一年,那么这颗肿瘤的则延缓了足足二十倍。以至于到了冯老太太晚年才感受到了异常。 这颗当初绿豆大笑的肿瘤,如今过了几十年的时间已经长到了黄豆大。人体脑容量本身就很狭窄,又遍布了很多细小的血管和神经,留给肿瘤的舒展空间就更少。当初恰好完美躲过的肿瘤如今已经开始彰显存在感。老太太如今六十八岁,看起来是个夕阳红的年纪。已经错过了最佳开刀的时期。可是如今的人普遍都长寿,老太太经过体检,身体素质很好,清单饮食,作息规律,心态开阔,何况她还有自己的事业。这样的老太太,再活二十年三十年完全不成问题。 可是二十年三十年的生活质量呢? 难道要老太太以后鼻歪眼斜地过自己的晚年生活吗? 会诊的专家此时已经分成两派。一边主张保守治疗。考虑方面太多。首先,患者年纪太大,存在风险;其二,患者身份特殊,一旦接受,必然有上级领导层层下来‘关怀’,虽然这里是三甲医院,可是庙大佛小,根本不敢去惹孙大圣;第三,还是吃力不讨好,成了,是你医生仁心仁术的本分,不成,神外明年的赞助都成问题,神外科室更新设备的申请已经递上去三回,回回都是经费不足经费不足,这个节骨眼若是出岔子......不正是上赶着给审批部门找借口么? 郝医生主张动这个手术。抛开人权和生存质量先不提,当年的会诊和如今已经不可同日而语。科技在进步,医疗也在进步。几十年前的疑难杂症到如今攻破的数不胜数。当年肺结核还是绝症,如今呢,我国已经消灭了肺结核。现在连白血病和骨癌都有很高的治愈率。当年作为风险度极高的开颅手术,过了几十年,难道我们的医学水平要再输给一个小小的肿瘤吗? 院长和郝医生争论不下。最终说:“要尊重患者的意见。” 冯老太太平静认真的听取了各方专家的意见。也听了郝医生的建议,也点头了院长的顾虑。 她说:“郝医生有一句话说得对,难道我们生而为人,一生努力拼搏,克服困难,就是为了去输给一个小小的肿瘤吗?” 郝医生收治了冯女士。 她不是一个寻常的老太太,她第一天入院就惊动了院长,给她安排进了高级病房,探望的人每天络绎不绝。那些人不叫她老师,而是称她为先生。她和郝医生交谈,神识清楚的回答郝医生每日的惯例问询,即便是面部已经有一半的不协调,依然无法阻止她的优雅。 她实在很像从民国的时候走出来的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出来的小姐,老了以后的样子,从容优雅,不急不迫。 郝医生来之前已经给容若说过,老太太是一名非常优秀的物理学家。参与了国内可以说的和不可说的一切军工研究,她目前手上还有重大研究项目。她本人的历程是个传奇,她的成长也是一个传奇,在她那个年代,作为女孩子上学读书其实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而她不仅仅读了书,还有如此的成就,她每一天的生命延续,都有万分的价值。正因为如此,作为医者,才更加应该维护保证她的尊严。 第92章 人生的际遇十分神奇 郝医生的那个同事告诉容若:“你知道吗?这位老太太,当年十几岁的时候被她的亲生父母用半袋白面卖给了一户人家做了童养媳。幸好那户人家是书香门第,十分开明,不仅没有虐待她,反而放她一起去和家里的女孩子一起读书,后来还一起送去留洋深造。这才有了她之后的人生轨迹。” 容若对于那家大户人家的好奇更加强烈一点:“那那个大户人家呢?” 郝医生的同事说:“这就不太清楚了。好像老太太也没真的和那家人家的少爷成亲。后面挺乱的,最乱的时候,那个老太太在国外上学,躲过去了。至于那家大户人家......你多少上课的时候老师也该讲过了,唉......估计也就那么回事吧。那个时候啊,好人好报这事,根本不敢想。那个时候别说什么老天开眼了,我估计连鬼都不出来。我老看以前吧,那种鬼故事,妖魔鬼怪最喜欢趁乱出来的,可是那些年,哈!” 同事打了个哈哈。 容若当然知道。那段时间,不管是对哪个家族,是要算得上家族的,都是重大打击。他是隐约听到一些,容若的大伯是家里的族长。其实容若大伯的年纪并不算大,却年纪轻轻成了一家之长。很无奈。 郝医生的同事每次都要做同一番感慨:“人的际遇运气真的是非常非常奇怪的事情。” 容若对此深有感慨,他话里有话:“确实。” 郝医生的压力很大。 他是主张手术的代表方。加上病人的不同寻常的身份。人人眼睛都盯着他手上那把手术刀。 同事说:“郝医生,你现在就站在悬崖上,一边是扬名立万,一边是遗臭万年。你做好了这个手术,人人都会夸你仁心仁术妙手回春。可是一旦这个手术失败,就会被盖上不自量力拿患者下刀的骂名。” 郝医生说:“我只为患者考虑。她如果手术顺利,往后的后半生可以活的更有尊严。” 手术当天,不出院长的预计,研究院和上级的很多重要领导都表示‘关怀’。他们握着郝医生的不放,嘴上说不愿意给大夫压力,可是他们自己也可怜,从上层到中层,层层递进的关怀在手上沉沉甸甸,他们不得不如击鼓传花一样忙不迭的传递,就这样,透过一次次不放的握手牢牢地、不可退却的传递给了大夫。 原本和郝医生分歧重大的院长一早赶来,为郝医生挡住了大部分的看官。他也拍郝医生的肩膀,重重地,把郝医生肩上的担子默不作声的接过去扛走了大半。 郝医生的那个同事和容若说:“你别看我们院长古板,可是料事如神。你听这领导说的话,和我们当时院长说的一字不差。我们院长啊,老狐狸。” ...... 为首的领导说:“您将要救治地是一位伟大的女性,您在做一件有深远意义的事情。” 郝医生说:“生命本身就是意义。” 领导眼中有泪光,重重点头。 郝医生重重与领导最后握手,他带着一群同样穿白袍的医生从手术通道进入了手术室。他们要去做准备,清洁,洗刷,消毒,换手术服。他脚步很稳,临走前容若拦他一下,告诉他:“今夜会十分祥和。” 郝医生只楞了半个神,就顿悟了。 他没说一句话,只伸出微凉的手又摸了摸容若的头。 容若坐在手术室门前的长椅上,这个地方并不能够看到手术通道。和他一起挤在这里的是其他手术病人的家属。今天晚上,并不只有郝医生那一台手术。 和他在电视上看到的情况并不一样,这里并没有任何的煽情和明显的焦虑,只有寂静的沉默。一门之隔的手术室里,有一个正在动手术的小孩,一个要换肺的老人,还有个今晚提前剖腹的年轻孕妇,还有郝医生主刀的那一台。四个手术室,占的满满当当。 里面是安静的。 外面也是安静的。 有个坐在他旁边的老人注意到独自一人的容若。对他产生好奇。询问他究竟里面哪一位是他的亲属? 容若回答说:“我姨夫在里面给病人做手术。他是主刀医生。” 那老人叫他想起之前在病房见过一眼的老太太,很是亲切和温和,令人见之亲近:“给你姨夫加油呢?” 容若抿嘴一笑,模样很乖:“我给姨夫送饭。” 老人似乎很像找一个人聊一聊:“我的老伴在里面做手术。换肺。” 她比划肺部的位置:“他年轻的时候是石棉厂的工人,石棉你知道吧?那个厂是专门做石棉布的。” 容若说:“化学课上,有见过石棉网。架在酒精灯上的。” 老人点头:“就是那一类的。那个当时工资高。他要养家啊。当时去石棉厂工作还要开介绍信。进厂也是不容易。何况那个时候哪里知道什么是尘肺?大家也不讲究。” 容若很安静的听。 “后来是想着,咬咬牙,才六十岁,哪怕是只能活六十五,好歹也让他后面五年活的舒服点是不是?一个人为了这个家辛苦了一辈子,不能眼看走到头了,一点福都享受不了。活着不能比死了还难受是不是?” 容若点点头。 老人伸出三个手指,告诉容若:“一个肺源,有三十个人在排队。可是更多人,等不了。” 她摆手,她手腕很瘦,几乎是皮包骨,她手上一个成色很一般的玉镯子就挂在腕子上摇摇欲坠。落下去的时候敲击在细毛外套上的扣钉上,发出脆响。 “我们隔壁床的一个,比我老伴还年轻些,在医院等了两个周,没等到,子女也都孝顺,陪着在医院等,孙子孙女天天都来,天天都陪着说话......没等到。”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 容若安慰她:“你们等到了。这就是很好的开端,也是个好的预兆。” 这一句话惹得老人流出了一滴眼泪。 “那肺源,是一个孩子的。我们都没能见到家属去说一声谢谢。我们只知道还是个学生,今年要考大学,结果出了意外,好好走在路上,就被一个想自杀的砸死了。她的爸爸签的同意书。” 老人说:“那孩子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无论这场手术结果如何,我们都想告诉她的家属一声的。要感谢的,要感恩的。” 老人重复。 容若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他目光越过老人,越过其他等待手术结束的家属,看到远处只亮着几盏微弱廊灯下,站着一个模糊的灵魂。 他不确定是不是老人说的那个捐献了肺源的女孩子。 “会好的。” 容若说,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对老人说,还是对那一缕灵魂的安慰。 那一缕灵魂模糊地对他点点头,悄然的消失了。 第93章 家里没有皇位有大邮轮 到了晚上十点的时候,天黑透了。 沈柏良接到电话后左右都不放心,过来看看。也不知道是要来看什么。刚刚走到手术室在的楼层,就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绝望的哭泣。 有男声,有女声。他寻声看过去,一个中年的妇女瘫坐在地,捶胸顿足,拍着墙,含糊着叫喊着一个名字。身边还有一个年轻的男人抱着一个婴儿,那孩子在襁褓里安静沉睡,尚不知身边发生的故事。 容若在郝医生的办公室里,隔着办公室的窗户朝外看。他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见令一个自己。 ——冷静,礼貌,疏离,这是一个指路人基本的武装标配。他大伯从小开始对他耳提面命,要他时刻做好准备,哪怕不知道他何时才可成为指路人,要上时刻准备,哪怕七老八十那准备才起效用。 指路人就是个旁观者,最该擅长隔岸观火,最该习惯萍水相逢。 别动情,被冲动,被被一时的义气所支配着走。逞一时意气,必犯大错,这种错误会向蛊一样,一旦放出,比如要中。不是自己中,就要别人受罪。 门外传开很轻的叩门声。这个时候一定不是郝医生。 是沈柏良。 沈柏良进门就抚胸:“吓死了,我刚刚上楼,就听到震天的女人哭。今天手术会有顺利?” 容若摇头:“今夜十分祥和。” 沈柏良听这就不懂了:“那刚刚......” “那是个生小孩的妈妈。生了个女儿。二胎。血止不住,为了活命把子宫摘了。哭的人是产妇的妈妈。” “所以救活了吗?” 容若点点头,他的额头依旧紧贴着冰凉的玻璃:“母女平安。” 沈柏良更加莫名其妙:“人活着不就应该谢天谢地万分庆幸,那为什么哭?” “可能怕女儿离婚吧。” 容若没回头,依然盯着窗外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那个产妇的妈妈好像也是因为生孩子的时候不好出了危险,高血压还是羊水还是怎么回事,血也是止不住,要止血只能摘子宫——她前夫一知道她不能再生就和她离婚了。不要她也不要小孩。她这辈子一个人拉着女儿长大,前夫再婚,生了儿子,根本不管她们。她过得艰难。怕女儿也这样。所以哭。” 容若说:“我当时在旁边听的意思,好像那个病带着点遗传,只要生的是女儿,生孩子的时候就会有很大的概率会这样。那个妈妈应该很自责。” “但是真的凶险,当时那个护士半路出来让丈夫签字,签同意摘除子宫。她妈妈就是死活不肯,跪下来给护士磕头。护士都要急哭了,说现在那血就跟自来水一样往外冒,输血都赶不上出血快,再不摘子宫,命都没了。子宫有命重要吗?结果那个妈妈就只是哭。我当时在旁边听,很疑惑,难道真的比命重要?一个器官而已啊。” 沈柏良听得目瞪口呆,嘴角都有些抽搐,他知道医院是个不逊色于娱乐圈的八卦汇集地,但是这种随便一捞的八卦,都已经离奇可笑到都市狗血剧都不敢这样编。这样拍出来,恐怕会被观众骂死。可是这居然是现实中上演的? 沈柏良更不懂,既然带遗传,哪不要小孩不就可以?若是真的那么喜欢小孩,大可以到时候去领养,世界上那么多的孤儿,多得是可爱又乖巧的婴儿。何必拼着命去生一个小孩,换一句这就是母爱的伟大,可是人权呢?首先,自己是一个人啊。 但是沈柏良自知是没有立场的。他是个男性,不是女性。有那么一句话,子非鱼。他应该闭嘴。等到他设身处地的时候,才有资格去评判别人。因为不管现在自己怎么振振有词,不外乎那句话就能回你:“你又没有孩子,你懂什么?!” 行吧,不懂就不懂呗。至少沈柏良家里是没皇位要继承。只有大邮轮。 而且,就算是用对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的方式来说一句好了,孩子生了,亲妈没了,回头人家就另外找一个新娘,睡你的老公打你的娃。 难不成真指望谁会为了谁出家斋戒呢?作为男人的沈柏良心里明镜一样的冷笑。 沈柏良都忍不住冒出了一句网络用语:“都......年了,还有皇位要继承呢?” 容若没搭理。 沈柏良终于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 “看鬼。” 容若简单说。沈柏良服了他,闭了嘴。 刚刚安静一会,就听到容若忽然小小惊叫了一声:“啊呀!” 他离开了玻璃窗。越过沈柏良一路小跑跑出了办公室。 沈柏良莫名其妙,也紧跟了出去。 是另外一场手术结束。 此时的走廊十分安静,手术室门前刚刚吓到沈柏良的女人已经不见了,安静地像是不曾有过那样的哭声一样。此时手术室外只剩下一个孤独的老太太,她安静地看着她的老伴被推出来。主刀的医生也跟了出来,医生穿着绿色的洗手衣,后背被汗水浸透。但是看神情,应该是很顺利的。 他很愉悦地和老太太交谈,老太太的神情也渐渐放松下来。她的笑意从嘴角蔓延到了眼睛里。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闪闪发光。 沈柏良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心情也很愉悦。何况今天容若也说,是个祥和的夜晚。这样一结合想来,沈柏良更加愉悦。 老太太一边认真听医生的话,一边伸出手,很轻的握了一下移动病床上老人的大拇指。 容若和沈柏良远远看着这一幕。 等到老太太跟着推床消失在拐角后,容若回头问他:“你饿不饿?吃饭了吗?” 沈柏良看出他眼下心情不错。 容若心情确实不错。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是忽然一下子,心里畅快了很多。 人只要心里不堵不闷,食欲就来了。他晚饭还没吃,到现在十点多,饥肠辘辘。他没好意思吃人家郝医生的便当。 还好他还有个饭卡。 他领着沈柏良去医院的食堂煮了两碗馄饨面。 他又遇到了郝医生的那个同事。那同事刚刚扒完一碗面,看到他,嚷到:“这不是老郝的外甥?你怎么才下来吃?” 容若说:“刚刚看手术呢。” 同事笑:“手术有什么好看的?每天都有的。” 容若说:“好看的。” “行,好看你就看吧,我先走了啊。待会还要赶着下班前查个床。” 第94章 小孩和大人的区别 馄饨面来的挺快。估计这会那个同事还没赶得上查床。沈柏良本就是作陪吃饭,闻到汤面的味道倒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感觉可以再吃个宵夜。 沈柏良挑嘴,先皱着眉头试吃了一口。觉得味道还行。他从小不在国内长大,早就养成了西方胃。中国的强大美食攻势还没能在短时间内拿下他的味蕾。而对于馄饨饺子等等的东西,在他眼里不外乎就是面皮裹着肉。就算是外面的的造型编的五花八门,哪怕是做成凤凰做成龙,也还是面皮裹着肉。 他又挑起一筷子面放进嘴里。 问容若:“那个郝医生的手术,要多久?” 容若说:“要蛮久的。是不是神经手术都这么长时间啊?十几二十个小时?还是三十多个小时?” 沈柏良吓一跳:“那人能撑得住?” 容若说:“郝医生没问题。” 沈柏良唏嘘:“多可怜。他自己没了命。还想着拼命去救别人。这样的人,应该就叫做菩萨心肠吧?” 容若说:“是吧。” 沈柏良的敏锐直觉告诉他,容若似乎又开始不高兴了。这种不高兴似乎是他的常态。他想一想容嘉嘉,又想一想容易,他不得不承认,容若虽然是从小跟着容嘉嘉长大,可是遗传实在是太过于可怕。他简直就是一个翻版的容易。 最大的相似处应该就是这个。 开心的时候太少。 开心的反面其实并不是悲伤,就像爱的反面不是恨一样。爱的反面是遗忘,而开心的反面应该是漠然。 他和容易当时一样,对很多事情,缺少热忱的态度和好奇心。他这个年纪,应该如当年的容嘉嘉那样,闯个祸,冒失一下,再跟鬼拉呱拉呱,好奇好奇试探试探那些旁人触不到的角落。那种疏离和冷静,等到长大了再开启也不晚。成年人才需要稳重,小孩子嘛,就应该淘气闯祸,让掌灯人焦头烂额得去善后。 太过于早的就开启了旁观者的模式。当然这并不是不好。但也根本不能说好。 他当然不会这么去和容若说。他若是说了,容若必然要流露出那种看智障的表情出来,并且问他:“你是抖m吗?” 苍天在上,他是听得懂的。 容若很快就把馄饨面吃完。开始慢吞吞的一勺一勺的喝汤。 他说:“刚刚有个老人在做手术,是换肺的,捐献者是个年轻人。刚刚我看到她其实也在等着手术结果。” 沈柏良说:“见到了吗?” “嗯。” 沈柏良说:“那挺好的。是个善心的人。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容若点点头。 “可是我觉得我很缺德,不是好人。” “什么?” 容若把手机摆正给沈柏良看。沈柏良莫名其妙接过去,看到他手机之前搜索过的内容:‘医生猝死医院算不算工伤?......医生在下班途中猝死如何算?.......’ 还有根据关键词,诸如‘医生’,‘熬夜’‘加班’‘猝死’‘工伤’等等的搜索。 沈柏良猜出了一点头绪:“你是打算把郝医生的死亡按照工伤算?” 容若说:“这种中年人,基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出什么事,跟天塌了没什么区别。他家里还有个和我差不多年龄的女儿。” 沈柏良猜他不高兴的原因:“你是不忍心看他家这样,想着帮一下,可是又觉得医院也不能这样倒霉。” 容若没说话。这件事情像一朵始终徘徊在他头顶的乌云一样令他面色沉沉。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了大人和孩子的根本不同。困扰到令容若吃不下饭的难题,沈柏良只一扫眼的功夫心中就已经有了定数。他面上没显,他耐心地给容若发散忧郁的时间。他也在努力地让容若觉得,他可以信任和并肩。 沈柏良要计算时间,时间太长显得太假,时间太短,又会令容若觉得沮丧,眼下说时间刚刚好:“其实也不算大事。” 容若愣愣看他。 沈柏良微笑,说:“其实到时候我可以出面,或者叫个谁出面,说当年曾经找过郝大夫开刀,心里一直记着这件救命之恩。我在想如果直接捐钱的话,其实很有可能会被拒绝。更好的办法是可以为郝医生的小孩成立一个基金。负担小孩子成年之前所有的费用,加上她只要愿意上学的一切开支。不管是大学,研究生,博士,留学,游学等等的所有。其实对一个家庭来说,开销最大的就是教育。教育方面解决了,就会松一大口气。” 沈柏良给他举例子:“一些欧洲幸福感前十的国家基本国土面积都不大,他们政府的相似做法就是医疗全免,教育全免,鼓励育儿。我想在医疗方面,郝医生留下的蒙荫已经做够。老话说的对,救急不救穷。” 沈柏良说的头头是道。一半算是想到解决办法,一半也是想宽慰容若。 容若其实有被宽慰到,他眉头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一些。烦恼的事情有了个更好的解决方法,他心里高兴,面上依然没什么表情。 沈柏良说:“这个手术做完,能让他和家人有一点时间待一会就待一会吧。他到时候走了忘了个干净。家里人还能留点回忆呢。尤其是他女儿。其他的比较一下,其实不那么重要。” 容若说:“也的看情况。” 多得是那种贫贱夫妻百事哀的。 沈柏良说:“对咱们来说,别的更重要点。至少钱这个方面,我们是可以帮忙的。其他的忙,却没有办法。所以能够帮的上的,能解决的,都不算大事。” 容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管怎么样,他头上那朵乌云已经被沈柏良一脚踢开了,阳光又照射到少年的脸上。 沈柏良用纸巾给他阳光灿烂的脸上擦嘴:“好了,别喝汤了,都凉了。” 郝医生的这场手术进行的出奇的顺利,原本预计会超出三十个小时,结果非常漂亮的在二十七小时之前完成了。八个护士,六个麻醉师,三名术者,还有三位助手。全程郝医生都没有出现疲倦感,连最后的缝合清创都是郝医生一把手亲自来,这份手术视频被完整的录下,可以当做之后的教学视频来用。 容若记得,郝医生出来的时候神情疲惫,笑意却非常的饱满,他比划给容若说:“这次真的太祥和,真的很祥和。” 他满眼都是笑:“原本的方案,是切除大部分肿瘤。但是我一直忧心,会激怒它......你知道,肿瘤很奇怪,说不定它会被激怒或者从此偃旗息鼓,可是我们不敢赌。可是,太祥和了。谢谢你。” 郝医生说。 第95章 爱啊 手术圆满成功。狐狸一样的院长也算是大大送了一口气。他拍拍郝医生的肩膀。双方都觉得不管是肩头还是胳膊,都松快了很多。郝医生是主刀医生,下了手术台,他就成了门外汉。他自诩不是狐狸,而是工蜂,那些太极拳还是广场舞,都还是要给院长来推拿。 郝医生也在周末如愿地带着妻子和女儿去吃了一顿日料。 这家日料店人均不便宜,妻子一直舍不得来,今天郝医生却非常坚持要一家都来。借口实在是摆在眼前,庆祝手术成功。庆祝爸爸的骄傲。他看得出来,其实妻子很喜欢吃这家店的食物。女儿也喜欢。 沈柏良的胃还没有被天朝的食物征服之前,就先被隔壁的料理惊艳了一把。他对这家店的生食赞不绝口,对此容若很是不能理解:“你不是在澳洲长大?为什么还会被海鲜惊艳?” 容若继续鄙夷:“像这种生食,考验的不就是新鲜度?既然是食物本身如此优秀,那根本看不出厨子的手艺。” 他说:“你觉得这个甜虾好吃,是因为这个虾子新鲜。为什么新鲜?因为是从我国领海捞出来的。要是真的邻国走空运,黄花菜都凉了——当然黄花菜不是新鲜吃的。人家新鲜叫做忘忧草。” 沈柏良嘴下不停,一边听一边觉得很是相当有道理,继而大怒:“那他卖我这么贵!” 还是人工费! 刚刚完成一桩精密罕见手术,市第一医院神经外科的副主任,年近四十五岁的主治医生郝医生的讣告是在第三日出现在各大新闻的头条上的。 不光是报纸和电视新闻。 各个频道的手机网页客户端都在惋惜这位正当英年的杰出医生。他死于爆发性心肌炎,在正常上班的路上。他似乎有所感觉,以一个医生的职业第六感,提前变道挂挡熄火,监控显示那辆属于郝医生的白色车子逐渐减速,继而改道行驶到路边。在车子不远的地方,几个中学生模样的少年正在过马路。有个学生似乎对那辆车子感到疑惑,看了两眼,最终还是追上了同伴。 车子停靠在路边一动不动。等到交警上前查看的时候,郝医生已经离世,他歪倒在方向盘上,最后的表情平静祥和,如同陷入深度睡眠。新闻中还简单介绍了郝医生的年龄,职称和家庭背景。 沈柏良是在刷微博的时候看到相关推送的。 他翻了一下几个热门新闻底下的评论,清一色都在惋惜,同时还有不少人说这实在是个好人,突发疾病的时候还在顾惜不要伤害无辜路人。实在是仁者仁心。 还有很多网友在可怜妻儿,留下孤儿寡母,那个正准备中考的小姑娘不知道该多么伤心和难过。也不知道会不会为此受到影响。 还有曾经得到过郝医生救治的病患发的帖子,来讲郝医生平日的为人处世。 人,尤其是亚洲人,大部分在平常是非常难以尽情地对身边的人表达爱意的。没有哪家人在家里天天对着父母子女说我爱你你爱我。他们总是含蓄,总是内敛,总是希望对方能够读懂他们无声的爱和关怀。 当一个人离去,会发现,所有人都在说爱他。其实这种爱意也并不晚。毕竟人是会共情的生物,只是接受的爱意或浓或浅。 爱啊。 沈柏良咂嘴。他觉得,凡是都是有两面性的。爱可以是玫瑰,爱可以是温床,可是玫瑰上有刺,温床也可以捂得人发热。 爱是刀,爱是剑,爱是鲜血淋漓紧紧握着玫瑰。它可以伤害你,也可以给你玫瑰香的亲吻。 郝医生的胸口有一道疤。是在两年前留下的,他一场手术做完之后,病人的儿子发现自己的父亲面部神经并没有恢复到以前的程度,根本不听医生的任何解释,他是个门外汉,听不懂什么一期二期的手术日程和安排,他只认为,手术做完,就应该肉眼可见的得到改善,否则人为何要开刀?为何要受罪?他为何还要每天大把大把的往医院扔钱? 他破口大骂郝医生是庸医,他越吵越凶,抄起桌上的血压仪朝着郝医生砸过去,血压仪锋利的口子划得郝医生血流如注。而更加讽刺的事情还在后面:这番吵闹之后,郝医生在第二周,还是为那人的父亲做了第二次的手术。 病人痊愈后,病人的儿子送来了锦旗,并且为自己的冲动和莽撞道歉。他是个孝子,可是性情实在暴躁。但是因为他是个孝子这个前提,他所有的错处都能够得到宽谅。 于是郝医生原谅他,接过了锦旗,和这位孝子,和锦旗拍了合影。但是那道疤痕还是一直留了下来。 沈柏良也在评论里面翻到这个病人的儿子的留言。也看到了这张和锦旗的合影。郝医生穿着白大褂,端端正正扣着扣子,那个时候他胸口的疤痕应该很凶,可是谁也看不到。这个留言获得的点赞很多,也因此理所当然被推送到了前面。他当然没有提自己打人的事情。网友只愿意看到自己想看的,自然也没有去顺着id去挖掘个什么究竟。 知晓这一切的沈柏良慢慢又读了一遍那条评论。他也给他点了个赞。 这件事情很快就会过去。时间是那么的毫无情面。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统统都会被卷入湍急的水流,最后不见痕迹。 他收起手机,走出了医院。 路过大堂的时候,他看到一群医学生涌进,这是新鲜的血液,就如手术时候人体的血管,失了再多血也不怕,会一直有新的血液源源不断的输送进来,保证这个心脏一直安稳地跳动。 他头也不回的走出医院大门。 身后传来宣誓声,年长者在带领年轻人宣誓,庄严,严肃,一字一句,沉重无比。 “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社会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这是第七个故事】 第96章 爱无法阻止 【第八个故事】 南嘉镇是依水而建,水流经过十家百户,家家户户都用门前流过的河水浇花,洗地,洗衣。水是生命之源,他们对于河流的保护也是十分的上心,时至今日,南嘉的那条河流依然清澈,绿色如发丝一样的水草温柔地顺着水流飘摇。不急不缓,深不见底,浅没脚踝。南嘉长大的小孩,时至今日,也依然可以享受如父辈那样在夏日戏水的乐趣。 日子就像流水一样过去,流水就像时间,不可逆转,不会倒流,就算是想紧紧握在手心,最终也会流逝于指缝。 南嘉镇的人大多都恋家,不爱出去。这就是他们的桃花源。 这也是古玄武第一次到南嘉的时候涌上心间的念头。 这样的恋家情绪,很大程度上影响了留在南嘉的外来人口。 白矖就是其中之一。 白矖原本请了一个礼拜的假期要去申城参加婚礼。结果在第三天就赶回了南嘉大学。她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快十点,南嘉镇大多数的本地人已经熄灯。白矖很喜欢这样的时刻,她一个人拎着不重的行李一个人慢慢走在河边的路上。 咯哒咯哒的脚步声,伴随着水流的潺潺。 水流的尽头就是熟悉的小红楼。 小红楼还亮着灯。 古玄武显然没料到白矖居然会提前回来,他吓了一跳,手里的猫罐头都忘记了打开,那只很凶的大橘猫在地上急的喵喵叫,一直等不到罐头开启的声音。十分生气,于是跳到了吧台桌上,伶俐地给了古玄武一个嘴巴。 白矖走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她乐了:“这是唱的哪一出?” 她问:“你怎么又是哪里得罪橘子?” 古玄武委屈:“我给它买罐头,它还打我!” 白矖好无同情心:“是你馋它。” 古玄武认命,乖乖给它打开了罐头,大橘猫嗷呜嗷呜的扑上去大嚼。 古玄武凑上去撒娇:“你快看我!刚刚它打了我的脸!我会不会毁容!” 白矖见他说的急切又严重,也有点紧张,凑上去仔细看:“没有啊......你放心,橘子懂得分寸......” 她话说一半,被古玄武堵回去。她被一片温暖严严实实裹挟住。 古玄武紧紧搂她,亲她,反反复复啄她的被夜风浸冷的唇。直到恢复他熟悉的温暖湿润为止。 古玄武没放开她。在她耳边说:“我真想你。” 白矖被他搂得有点喘不上气,推他:“我才走三天。” 古玄武纹丝不动:“我真想你。” 白矖感觉脸有点热:“你够了。” 古玄武没够:“我真想你。” 白矖认输,她回抱他,回应他撒娇一样黏糊又软绵的话。他身上有艾草的香味,还有书卷的油墨气息,还有刚刚开罐头的时候溅到的猫粮的味道。合在一起,在她这里就是家的味道,就是归属,就是渴睡的气息。她十分喜欢。 古玄武低头,只看到她莹白柔软的耳垂透着粉红。她身上有月光的冷,有河水的湿,只有唇是暖的,她睫毛抖动如蝶翅,她在他怀里。他心中一片柔软,忍不住更加用力抱她,搂她,想把她挤进怀里,融为一体,然后不再分开,他想仔仔细细收拾她给的一点一点不经意的爱和好,所有的,所有的都收好,一点也不放过。 天气不冷,古玄武却想把白矖焐热。 白矖的房子是个九十平的两室一厅。最大的一间做了书房,还要见缝插针安放猫窝和猫爬架。多年的岁月慢慢填充了这个一开始就不大的空间,显得客厅更小。橘猫终于大口吃完罐头,它对于这样的景象已经司空见惯,它毫不理会,肥大的身子一个灵巧的借力,就跃上了高处的架子去打哈欠。 它眯一双猫眼,不知道为何两个人类可以搂抱如此之久,现在天气正是最舒爽的时候,完全没有必要紧紧依偎取暖。 大概是因为他们没有如它一样温暖的皮毛吧。 橘猫打了个很大的哈欠,把鼻子埋进了自己温暖的毛中,沉沉入睡。 古玄武生的高,他的个子几乎和那个猫爬架持平。他眼角余光瞥到猫,他感觉猫的困意如升起的妖,弓背伸腿,在他望去的瞬间扑向他。 古玄武在半夜三点被惊醒。 他口舌干燥,光脚穿一条睡裤去厨房倒水。他路过客厅,顺着没关合的窗帘看去对面。那栋小红楼顶楼的的位置,果然还是熄着灯。 可是就算隔着这么远,他似乎都能看到,那扇窗户上面,挂着一个小狐狸。 一只陶土烧的小狐狸。模样很丑,险些做成了松鼠,白矖打开盒子第一眼看到,以为他送了她一只很瘦小脸松鼠,后来才知道这是一只狐狸。小狐狸的爪子上还有古玄武的签名,歪歪扭扭的一个古字。 因为这样的插曲,他当时没有好意思告诉白矖,之所以决定捏一只狐狸作为礼物是因为他觉得白矖就像个小狐狸。 他后来还是说了。 白矖那个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好奇:“为什么像狐狸?因为狡猾吗?” 不是因为狡猾,而是因为美丽骄傲,因为总是独来独往,因为总是一溜烟就不见了。 他常常做梦,总是梦见她。也只有在梦里,他才可以紧紧地,紧紧地抱住她,让她哪里都逃不走。 这场梦,他做了三年。 他们已经分手三年。 他和白矖恋爱两年,分手三年。中间他逃走了一年多,最终还是灰溜溜的回来。 他的借口是:“我恋南嘉。” 他觉得那句古诗实在太合适他: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他恋南嘉,不过是因为南嘉有白矖。 大概全世界的两情相悦都会无可避免的迎来一段两看生厌,走过去的叫长相厮守,走不过去就一拍两散。所以那些微博和朋友圈天涯论坛知乎里面那些写着‘关于如何谈一场不分手的恋爱’‘如何给你的爱情保鲜’的长文才会拥有如此多的的点阅率。 有佛语说的故事,一个小僧总是控制不住怒气,老僧带他到湖边,让他饮一口湖水,要他记住此时的滋味。老僧再丢一包盐进湖里,再叫他饮一口水,问他:“如今水是何味?” 小僧说:“依然甘甜如昔。” 老僧入定。 一把盐被湖水稀释,变得无所踪影。口空白盐的咸涩似乎是错念。爱意是一罐子五彩缤纷的糖,珍惜地吃它,妥帖的搂它,甜腻的含它,最终都有吃完的一天。平淡的日子,就像是无边的湖,一遍一遍,把那罐慢慢的爱意无声无息地稀释,溶解,到最后,仿佛它们从不曾存在。 分手后的头一年,他感觉可能再也无法以平常的心态面对白矖。他离开了南嘉,北上去了落雪有暖气的城市。 可是不到一年他就受不了,雪那么白,那么冷,无法代替南嘉的雾。北方的的风吹拂脸上,干燥地似乎不含一丝水汽。古玄武常常在阳光下发呆,站的久了,就会生出错觉,他仿佛变成一颗缺水的树,干燥的风,烈烈的阳光,在肉眼可见的吸干他最后一丝的水分。 他渴求南嘉饱含水汽的风,渴求南嘉无处不在潺潺的水,渴求南嘉淡而无味的米糕,咸的菜粥,甜的豆花,酸的角糕。 他不顾一切回到了南嘉。 在开往南方的列车上,他第一次迅速的入眠。一霎一霎的路灯光慌张留恋地拂过他的脸,他无知无觉,毫不在乎。 他强迫自己平和如从前的和白矖相处。忍住拥抱她的手,忍住走向她的脚,忍住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忍住,忍住。忍字头上的那把刀,日日夜夜,刮骨挖心。 那几年曾经真切把爱攥在手里捂在心口的时光,倏然成了一场梦。而他就是那个捕鱼的武陵人,偶然闯进世外仙境,离开时满心想着还有回来的一天,却是不复得路。 武陵人没有记错当时的路,曲径通幽处,不见桃花源。武陵人甚至在想,是不是因为他的闯入,惊动了桃源人,才使得桃花源最终消失? 古玄武也在想,是不是因为他的爱太过于隆重,才使得白矖逃离? 可是爱情,又怎么能够是一件把控得住的东西呢? 爱情是本能。如同饿了就吃,困了就睡,饥肠辘辘就要去捕猎。世上所有的生物挣扎猎食都是为了生存,否则死路一条。食物是生存的基础,是阿堵物的保证,爱情也是。空虚的胃需要塞进去食物才能果腹。寂寞的心也需要抓住一个人。 这种刻入基因的本能,有什么错呢?生物凭借本能求生,凭着本能求爱,都说人也是生物,遵循本能,到底有什么错? 到底有什么错呢? 古玄武站了很久,视线一直定在那一扇没有亮灯的窗户上。又过了很久,他抹一把脸,才发现自己已经落了很久的泪。 他第二天去办公室,盯着两个很大黑眼圈加眼袋。中途遇到同事还被揶揄:“年轻人,要注意分寸啊......” 被古玄武踢一脚才走远。 古玄武最近很忙。 他们上半年在申城周边的一个镇的农田里发现了一处极大的古墓。墓区占地很大,十分有可能是皇陵。就算不是皇陵,根据那墓葬的规格,也应该是皇族或者非常重要的人物。 根据陵墓的规格和风水朝向,初步断定应该是南齐时期的墓葬。当初南齐建都在金陵,而发现墓葬的地方,距离金陵并不远。 这件事情闹出来的阵仗还挺大。因为这个墓保存非常完好,居然没有盗墓贼前去盗挖过。 这是一件非常震撼人心的事情,因为中国的陵墓非常多,但是逃开被盗墓贼盯上的几乎没几个。而这一一个被保存完好的墓被考古学家先行发现,简直就是个奇迹。当地没有可以负责的机构可以接管这件事情,于是上报了申城,申城立刻知会了南嘉大学的考古系。宾教授当天就前往了那个小镇。 宾教授传来的消息确定:是南齐时期的墓葬,是皇族,根据规格和第一批发现的碑文来看,应该等级很高。 墓前的石碑石兽保存完好,石刻也没有剥落和破坏的痕迹。宾教授暂时不同意清理第二层封土。因为封土在很大程度上起到了隔绝氧气保护文物的作用。若是贸然打开,氧气进入内部,里面一些不易保存的文物会迅速在短时间内腐烂,一些色彩鲜艳的陪葬品也会迅速失色,兵马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比如衣物,书简,纸张等等。南齐时期纸张已经作用广泛,其中名家大师的作品极其之多,若是里面陪葬有这一类文物,贸然打开就会犯下大错,造成重大损失。 他们是考古,万万不可混迹盗墓贼一流去。 他们还在想办法。 现场一片忙碌,远在南嘉的古玄武这边也没停下来。 他正在抓头发,把本来好好的头发抓成了个鸡窝,刚刚那个揶揄他的同事风风火火闯进来,丢给他一份文件袋:“拜托拜托,帮我拿去交给白教授,我实在是走不开!拜托拜托!这是急件,立刻去哦,拜托拜托!” 同事根本没进门,拜托的声音是在门外响起,老式房门顶开一条缝,声音跟着文件袋丢进来,准确无误砸到古玄武的桌上,古玄武被惊吓后抬头,只听到哒哒远去的脚步声和灌进来的风。 他目光重新转到面前的文件袋上。 盯着看很久,仿佛能够盯出花来。不过就是个普通的文件袋,同事这样丢来,表示也不是装着特别珍贵的文献资料,古玄武猜,大概可能也许会是审批文件下来了。 要给白教授。 南嘉大学,姓白的教授没几个,考古系更加只有一个。 可是白教授不是请假了吗? 古玄武的心忽然像才恢复跳动一样,咚咚咚,在安静的办公室蹦的厉害。眼看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跳到桌上,在卷宗上,在文献上,在他从二手书店里淘回来的旧书上蹦跶。 古玄武没有阻止。 他也根本不想阻止。 如何阻止呢? 要是可以阻止,他早就阻止了。 第97章 小狐狸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在自己身边蹦来跳去。真那样多好,那样他就是个无心的人,无心就不会痛,也不会苦,麻麻木木,不悲不喜。 古玄武回到南嘉大学后,依然在考古系任职。他一开始考上南嘉大学的研究生就是白矖的学生。后来研究生毕业,一边继续考博一边做了宾教授的助教。后来他和白矖分手,辞职,北上。一年后回来,宾教授依然要他。 宾教授要他,但是白矖不要他。 考古系并不大,可是人人要么埋首纸堆,要么就去荒山野地吹风吃沙,平时想同事聚个餐都不容易,更别提会出现电视剧套路那样的一天偶遇八百回的情节。 古玄武再回到南嘉任职有大半年,这大半年,白矖都在外地带学生,白矖手上刚刚结束一个修复古寺塔的工作,回来放下行李,就去了申城参加婚礼。 这一切,都是古玄武听同事说的。 同事说,是明佳的妹妹,你也认得。 古玄武是下班后听到的这一切,他当时低头在玩自己手指上的一根倒刺,怎么弄也弄不下来,他渐渐失去了耐心,一狠心撕了下去,倒刺带下一大块好肉,他的手顿时鲜血直流。他默不作声用手心抹去,刚刚抹去一片,血立刻又漫出来,他一个晚上都在用纸巾捂着。等到回去宿舍洗手,那两张纸巾已经被血染透了。 纸巾连带血粘粘在皮肉上,有一些很不容易和肉分开。古玄武接了一盆温水,把手泡在温水里,看那清水染上血迹,润湿纸屑,慢慢的沉浮在水里。随着纸屑掉落,原本已经停止流血的伤口又漫出血来,白色的洗漱池中,染成了淡淡的粉红。 可是他不觉得疼。 一点也不疼。 古玄武拿起那个档案袋,去了白矖的办公室。她的办公室在另外一栋楼,距离不远,骑个共享单车不到十分钟。可是倒霉就倒霉在唯一的那条路没法骑车:不知道当初设计那个艺术楼的时候设计者是不是忽然被雷劈中冒出了什么灵感。做曲径通幽处的模样铺了一条鹅卵石的路。还种了桃花载了绿竹。给那艺术楼用青砖磊盖。取名,武陵楼。 多好,当初有人说,当年武陵人误入桃花源,之后去而复返却再不见。如今,只要心有所愿,便可一次次步入武陵源。 真是圆了武陵人一个梦。 武陵人的梦,和动感单车无缘。 曾经有学生偷懒骑车一趟下去,半路推车前行:男人的痛,无法言说。要入桃花源,得诚心步行。 走路要多花一倍时间。难怪同事不肯走。 这武陵楼原本是音乐楼,搬迁的时候发现问题,路太窄,钢琴竖琴等等大型乐器根本无法通过。于是拨给了考古系。 原本音乐系和中文系为了这个桃花源争的头破血流,两家系主任都要吵翻天。结果最后拜拜令宾院长做了渔翁。 更为好笑的是,那天决定把武陵楼归考古系的那天,宾院长并不在学校。去了海外拍卖会。 在海外的宾院长接到通知,气定神闲拍下了看中的珐琅花瓶和二十四唐宫美人图。再通知了全系搬家。只留给拍卖会一个挺拔的背影。 时候古玄武说,这叫事了拂衣去,也留功与名。 侠之大者,要楼也要钱。 古玄武拿着档案袋,一步一步走在鹅卵石的路面上。南嘉昨天并没有下雨,但是这条路上永远都是湿漉漉的,好在学校的清洁工作很到位,鹅卵石并不滑。学校最出名的考古系,最贵重的除了珍贵的古籍孤本,就是那些界内大佬,一个一个履历拿出来,在网页上必须狂刷鼠标滚轴,活的招生广告牌。一个一个如极品花瓶一般珍贵,摔不得绊不得,恨不得红毯铺地,撒花恭迎。 正值入夏,古玄武穿的凉快,鞋子也是薄底,他不小心踩到一颗突起的鹅卵石,正中脚心,那股麻劲顺着脚心直窜头顶,简直透心飞扬。 古玄武疼的龇牙咧嘴,形象很不好,他时隔半年,以这样的形象在夹道上和下楼等文件的白矖撞了个正着。 古玄武一愣,忘了立刻收拾表情,依然龇牙对她。 白矖乐了:“这是唱的哪一出?” 古玄武一愣。和昨夜梦境契合的这句话令他一时恍惚。剧痛并没有令他神智清醒,甚至更加混沌。他愣愣看她,看她如梦中一样的笑脸,说着梦中一样的话。那么是不是就可以代表,稍后,他可以如梦中一样,对她撒娇,对她示好,将她如梦中那样,紧紧抱在怀里,死也不松手? 白矖见他心不在焉,知道他必然又开始发愣。她着急要东西,眼睛也只看到他手上的文件袋,说:“这是要给我的?” 她连问两遍才让古玄武回神。 “啊,啊对。给你的。” 白矖结果,迫不及待打开看结果。大概结果满意,她明显松了一口气。脸色也回缓了不少。 古玄武好奇:“那是什么?” 白矖说:“批文。同意开陵墓了。” 古玄武说:“你就是为了这个提前回来的?” “不是。”白矖收拾好文件袋封好,“婚礼不办了。” 古玄武一愣,婚礼忽然不办,不能是什么好事。 “出什么事了?”他忽然提高音量,“难道那个小子渣了?” “别胡说!”白矖拍他胳膊一下,她领着古玄武往里走,“宾教授说让你跟着我一起去陵墓现场。还得去历史系挑几个研究生负责做记录。”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古玄武点头示意明白。他还是没放过明亮的八卦:“所以到底为什么婚礼不办了?亮亮男朋友惹她了?” 白矖哭笑不得:“你就这么讨厌亮亮男朋友?” “当然不,如果我讨厌成言,怎么可能会同意亮亮嫁给他?” 白矖对此不信:“可是你好像老在说成言的坏话。” 白矖忽然想到什么:“你说,亮亮的男朋友,叫成言?” 古玄武莫名其妙:“对啊。” “职业是老师?” “对啊。” “成言?” “成言。” 白矖原本在疾步走,她腿长,步子跨得也宽,忽然顿住,跟在后面的古玄武没来得及刹车,差点撞上她。 白矖说:“天啊。” 古玄武好容易稳住脚步,也跟着一句。 “天哪?” 白矖说:“我那天去看教堂,遇到成老师了。我没认出他来。” 古玄武说:“这也不奇怪,亮亮捂得严实,要不是上次明佳去学校抓,估计还不招呢。我也是那次去找玉成的时候明佳托我带东西才见了一面。” 古玄武好奇:“所以,感觉如何?靠谱吗?” 如今靠谱不靠谱,不都已经没用了吗。白矖还是回想了一下:“看得出来是很喜欢亮亮的。不知道为什么,亮亮忽然就不肯结婚了。连工作都辞了。” 古玄武无语,若是成言主动取消婚礼,他还可以作为娘家人跑去申城抱不平,可是眼下的立场却明显不是这样,可是人心都是偏的,他也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套一套的。结婚跟儿戏一样。” 古玄武说的老成,盯着三十出头的年岁和年轻的脸斥责年轻人云云,看得白矖想发笑。她心里这样想,也真的笑出声。 古玄武见她笑,他也笑,他笑的心里发疼。 白矖生的好,温婉柔美的五官,清冽洌的神情,白瓷一样的肌肤,修长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仿佛是一件美丽的白瓷,美的动人,可是一点侵略性和霸道都没有。 那双手也那么美,拂过古老的典籍,触过斑驳的碑文,吻过沾着露水的花,唤过他的名,说着“我也喜欢你”,也说“我们到这吧”。 那个时候,古玄武没问她到底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得那样的审判。他一开始就知道,原罪是他。 他一开始,是白矖带的研究生。 那个时候,白矖已婚。她是宾院长的学生,也是宾院长独生子的爱人。宾院长的儿子也是考古系的副教授,是白矖的从本科开始的同学。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宾教授把他和其他刚入学的研究生带到白矖面前的时候就说,要尊师重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师在以前,不管男女,都是要尊称为先生的。 宾教授还说:“白老师的年纪与你们相差不大,但是老师就是老师。” 这一句话,也是后来白矖用来拒绝他的时候用的最多的理由。 他那个时候大学刚刚毕业,和关系好的校友租一间城外的房子闭门考研,校友每日早出晚归面试奔波,他天天靠着外卖支撑自己足不出户的时光。白天喝咖啡晚上褪黑素的熬,瘦了一大圈。等到去南嘉报道的时候,他体重已经掉了有二十斤。 他那时候带着一个渔夫帽,以前合身的t恤现在穿在身上明显宽容了很多,他眼下泛青,脸上带着明显的长途奔波和日夜颠倒积累的疲惫。他托着箱子提着一个很大的包。里面塞满了室友给他准备的东西。他简直无奈:“我是去上学,又不是去逃难。” 室友说:“你照照镜子,你这个样子,不需要去化妆,就可以去剧组客串逃难的群众了。” 古玄武无话可说。 他没让好友送他,独自一个人踏上南嘉湿漉漉的街道。 他迷了路,到达南嘉的时候正好赶上宾院长过来。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的导师是谁,只是还没来得及看传过来的资料。 他在宿舍整理东西的时候撇到门外晃来一个面貌和蔼的老人站在门口往里看,他正好抬头,和门口的观众视线撞了个正着,他一拍脑袋,想起来,听说今天导师会过来查探,他刚刚抽空听了一耳朵,没放心上,立刻一个箭步冲上去,开门就鞠躬:“白老师!” ‘白老师’被这一鞠躬给鞠躬楞了,没回答,只冲他乐。也不知怎么的,一个走廊的人都冲他乐,乐地他浑身发毛,手足无措。 高高大大的一个大男孩,就这样挠头站在门口,别看已经瘦成一张纸片,但是身高骨架在那里,依然可以堵上一道门。 这个时候一个路过的学长解开了古玄武的困惑,学长对那‘白老师’打招呼:“宾院长好!” 又对宾院长身后的一个助教模样的姑娘说:“白老师好!” 古玄武彻底呆住了。 他结结巴巴大舌头,还往人宾院长身后看,宾院长个子也不矮,当年在考古系也是系草一枚,如今老了也是从容挺拔,上好的西服架子。 上好的衣服架子把真正的白老师挡的严严实实,其实即便没被遮挡住,白老师也已经足够具有欺骗性了。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的白矖。 她也在笑,抿嘴低头,乐不可支。她脸很小,白瓷一样的脸上有一对弯弯的眼睛,她是标准的柳叶眉,自然微卷的长发自然垂下,她察觉他的视线,飞快瞄了他一眼。 就是那一眼,奠定了白矖在古玄武心中的形象。 小狐狸。 一只在下雪的森林里蹦来跳去的小狐狸。 就算是白矖立刻摆出一副为人师长的模样,就算是至此之后她依旧是老师的态度,就算是他一直叫她‘白老师’,她依旧是他心里的小狐狸。 独来独往,要眼珠不错地看着,因为一不留神,小狐狸就从你眼前溜了。 如今小狐狸在他面前跳来跳去,调皮可爱,他站在一边,看小狐狸在玩在闹。小狐狸没一下的蹦跶似乎都跳在他的心上。 他笑的苦,小狐狸看得忘记了蹦跶,蹦蹦跳过来打量他。 小狐狸有个习惯的动作,看人思考,都喜欢微微偏着头。 “古玄武?” 思绪一下子被拉回现实。 他说:“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白矖说:“院长让我们最好后天就走。还有一些人员要过来回合。” 白矖的脸上有跃然的快乐,那份快乐给她的脸上添了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光芒,那样的光芒刺地他眼睛酸涩难安。 白矖说:“听院长的意思,这次的发现,可能会改变历史。” 古玄武没话找话:“那那些历史系的学生可就惨,有的可能会重写论文。” 白矖同情地十分敷衍:“真的吗?好可怜。” 古玄武慎重点头:“真的好可怜。”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是在说谁。 第98章 文明人和野蛮人 南嘉的老师们跟外人提起考古系的白矖,不管以什么作为开场白,都会在末尾加同样的一句话作为收尾。 “好可怜。” 白矖和宾院长的儿子宾礼当初可谓是一对璧人。两人志同道合,兴趣相同,研究相同。彼此说得在生涩难懂,对方都能从那些术语中听出弦外之音来。 外人不懂,把这一切叫做灵魂伴侣。 在当今这个社会,灵魂伴侣实在是太难得了。平日里忙忙碌碌,回家甚至无法和最亲近的人如常的聊天。 因为说不到一起去。 你说孩子,我说工作,你说超市打折,我说今天he给了我难堪。你猜测今天学校家长会的时候老师是不是话里有话,我说今天同事提案的时候忽然的那抹笑是个什么意思。 你觉得你多心,我却觉得你有的时候太过于敏感。 于是总说不到一起去。 宾礼和白矖,总能说到一起去。 他们总有自己的事情要谈,要谈古物,要谈字画,要谈要不要去运来研究的石碑。她说这句话是在美妙,仿佛情人低语。他说要带进棺材的,应该会是遗憾。 他们实在是一对璧人。 璧人本身就在发光。所以那些额外的婚礼,繁琐的过程,连添花的作用都不需要。 婚后第二年,宾礼说自己要去那个战乱的国家帮助转移文物。 白矖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第二个是古玄武。古玄武当时跟在白矖身边,忧心忡忡,那是个战乱的国家,每每在电视上读到那个国家的消息,都仿佛觉得不是一个年代的。难民众多,国破家亡。 国破家亡,这个词,怎么可能会用在当今这个世道呢? 宾礼的这次行程这算是人道救援的一部分。人要救,文明也要救。一个国家,如果文明还在,那这个国家的根基就还在。还会有重新崛起的一天。 如果文明不在了,那么这个国家也就死了。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在要毁掉一个城池的时候,总会去烧掉当地的文物。这根本不是什么冥顽不灵食古不化或者大老粗的行为。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斩草除根。 但是文明又有何罪呢? 百姓又有什么罪呢? 结果所有的争端,武力,炮火,都要去对准无法反抗和诉说的文明和百姓。 ...... 白矖和他探讨过死亡。 在古玄武要出发接回宾礼尸体的前一天。 白矖说:“如果可以,我希望宾礼可以死在海里。” 古玄武闻言一愣,下意识的‘哦’了一声。 白矖不是专门讲给他听的,她只是想说,就算是没人,她也会对着空气说的。只是旁边多了个古玄武罢了。 古玄武比空气好一点,他能对话,古玄武说:“可是古人都说,尘归尘土归土。” 白矖说:“你知道,生命的起源其实大海。” 古玄武点头。 白矖说:“就连源头的源字,也是水和原的组合。” “但是人们还是敬畏泥土的。因为泥土安全。不像海,深不可测,不可定性。人类的本质就是恐惧未知。所以怕鬼,怕火,怕水。” “可是水从来没有代表过死亡。水是温柔的怀抱,水流共聚,浩大,温柔。为海。” 白矖终于看他,说:“我会死在海里的。” 古玄武大概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白矖当时的眼神。 白矖当时没有哭,可是古玄武看她,自己却落了泪。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会出现在一个活生生的人的眼睛里,这涣散地,近乎泯灭的眼神。他感觉生命正在抽离白矖的身体。 古玄武有一种令他恐惧的错觉:她似乎在共情,在共情宾礼死去的瞬间。 宾礼,宾副教授,是不是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眼神? 他是最后一个见到宾礼的人。 宾礼的尸体由当地政府派遣的雇佣军带到了安全地带。雇佣军一方想着带一具尸体穿越战区实在是太过麻烦,想提前火花。中方的人坚持应该等到宾副教授的家人来看最后一眼才能决定。雇佣军方和他们争执不下,最终板着脸妥协。古玄武代表家人,拉开了裹尸袋的拉链。 明佳一路闭着眼不看。她和宾礼白矖都是同学,也是这次人道主义救援的成员,宾礼在她眼前中弹身亡,她亲眼目睹这一切。随行保护的军人甚至没有来得及捂住她的眼睛。 她眼下一切正常,能思绪冷静的和雇佣军争辩,冷静的和古玄武交流。她同意火花,她说,那个叫马里的法国籍军人说得对,家人根本见不得这样的场面。 可是他还有一句话说错了,死人也有尊严。活人要保护他的尊严。 明佳很慢又很平静地说:“他至少曾经是活生生的人啊。不是一堆碎肉,我们以后回忆他,也是回忆他说的话,做的事情,微笑的脸,永远不可能是一堆肉。” 古玄武在同意火化的书面文件上签了名字。 古玄武签名,感谢大使馆一方,接收宾礼的遗物,跟进文物的后续,他在做这一切的时候,那个叫马里的法国男人一直盯着明佳。明佳原本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可是经过数月的风尘仆仆和战火洗礼,她气色衰败,灰头土脸,长发里面都是沙土,每个每天只有一瓶水的配额,漱口的水都要拿来润一润嘴唇。更别提洗头洗脸。明佳到底是姑娘,她每天都要剩下一小口水沾湿手帕,擦脸擦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个马里偷偷给她塞了一小瓶橄榄油给她擦脸。她从国内带来的那些保湿霜和润肤乳根本对抗不了沙漠的干燥,在没有一丝水分的沙漠里,任何面膜或者爆款保湿霜都失去功效,只能补油。干燥的风,擦多少油都不会觉得多。很快就会被吸收。 宾礼在最后封进裹尸袋之前,明佳沾了一点点橄榄油,润湿了他的嘴唇,再用手帕,擦干净了他还算完好的脸和左手。她平平整整整理好宾礼的头发。把他的结婚戒指小心翼翼包进了手帕里收藏好。 这个戒指她犹豫了很久,她最终决定带回去给白矖。 马里一直在远处看明佳的举动。 最后分别的时候,马里把古玄武叫到一边,马里的英文十分的烂,口音非常重,幸亏古玄武会不错的法语。这也是为何会让古玄武来接应的原因之一。 马里嘀嘀咕咕说了几分钟,他不光英文烂,连法语的口音都十分的重。他很是让古玄武颠覆了以往对于法语动听如情人低语的印象。而且他当时学法语,也是冲着这一点。说法语的男人太优雅迷人了,古玄武也想做迷人的男人。 他本身已经足够的迷人。迷人不在于英俊,而在于独特和味道。 男人味。 马里浑身闻自己。他已经快要一个月都没有洗澡。就算是透过厚厚的行军装备,也能闻到他身上明显的汗味和血腥味。还有硝烟的味道,酒气,烟气。这些气息混在一起,算不算男人味? 马里理直气壮:当然算,伤疤是男人最好的军功章,汗味就是最好的男调香水。 马里是个典型的欧洲混血的长相,五官立体,眼神深邃,鼻子高挺。他自己都数不清自己混了几国的血液。他自己觉得自己非常帅,那要归功于自己,在娘胎里就拔得头筹,夺得良好的基因出世造福这个世界的女人们。 迷人的男人应该展现他的魅力,就是给予女人关怀。 而眼前这个高大魁梧的法籍军人却丝毫没任何优雅迷人的地方。他叽里呱啦,迎着风怒吼,如一只损坏声带的老旧喇叭。 古玄武费力分辨了一会,终于听懂了:马里说,让他注意一下明佳。明佳有非常明显的创伤后遗症。越是不发泄,越是看起来正常。情况越严重。 古玄武不知道如何告诉马里,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明佳不会有事,明佳还有个要依靠她的妹妹。无论如何,明佳都会挺下去的。” 马里不信,说:“她太脆弱。是一朵温室的花。” 古玄武说:“这朵温室的花,经历了战争和鲜血,依然活着。而且她的人生并不如你认为的如此顺遂,可是她都挺过来了。她并不是如她的外表那样的柔弱。这一路难道你不曾见证?温室的花朵不会出现在战场。” 马里说:“女人不应该出现在战场。战场是男人的世界。” 古玄武说:“战争是人类发明出来的,最最有害的游戏。无论男人或者女人,都不应该出现在战争里。这个世界上就不应该出现战争。” 马里说:“好战是男人的血性。” 古玄武摇头:“好战是野兽的血性。” 马里爱这个比喻,野兽有强壮的爪牙和坚硬的皮毛,日行千里,茹毛饮血。马里的个子和古玄武差不多高,一米八一,可是块头足足比古玄武大了两个号,这个个子在日常的男人中算是很标准的帅哥身高。可是在战场上却算不上是优势,他的个子太高,块头也太大,用马里的话说,被流弹击中的面积也大。 马里是机枪手,每日行军徒步,都要背负重型大口径枪弹和托举重型机枪。也由此马里的臂力十分惊人,他可以毫不费力的把古玄武举起来绕场跑,把古玄武如一个沙包一样轻松丢远。 当然他并没有这么做。他一开始遇到这群考古学家的时候,很是不屑,后来还发现这群知识分子里面居然还混着女人。他就更是牙疼了。 他对着明佳的脸,展开一个露出八个牙齿的灿烂的笑,然后伴随这个笑脸,开了一个粗俗的有颜色的玩笑。 他说希伯来语。 希伯来语是世界上最为古老的语言之一。没有元音字母,只有二十二个辅音字母。它是犹太教的宗教语言。主要用来作为《圣经》的研究。 希伯来语很有趣。它曾经一度成为‘死语言’。而且死去长达两千多年。最后被复活,简直是奇迹。如同一个死而复生的木乃伊。有趣的是,木乃伊也是在沙漠里复活的。沙漠,生命之海。无水的生命之海。 教他希伯来语的犹太朋友告诉他:“希伯来人才是奇迹。” 马里当时大笑:“你这是在自夸。” 他以为这些人听不懂,事实上,除了他,这个军营无人听得懂这曾经消失了两千多年又被复活的古老语言。这种的特殊,被他用来迎着笑脸去问候他所有看不惯的对象的亲戚和祖宗。他问候的温柔,笑得也阳光,对方无从下手,去揍掉他的八颗牙。 而这群文弱不堪一击到令他牙疼的文明人,对着他的笑脸给了一个十分不赞同的脸色。但是他们隐忍,不愿意起正面冲突。 这令马里觉得很无趣。 男人和男人,应该在酒桌上见,灌下一茶缸的烈酒,醉的像个死狗一样躺在沙地上睡死去,第二天再被冻醒,那以后就是兄弟。 明佳说:“野蛮人。” 她也用希伯来语。 马里这个时候才反应和意识到,他们是考古学家,热爱一切古老的东西,从瓷器到残卷,从佛像到碑文,从丝绸到木乃伊。自然也包括语言。 古老的希伯来语,迷人又奇迹的希伯来语。 希伯来人被称为渡河而来的人。他们是犹太人的祖先。犹太人实在是个神奇的民族,他们可以令消失了两千多年的语言复活,成为和阿拉伯语并肩的官方用语。马里并没有犹太血统。他学习希伯来语纯粹是因为他有天生的语言天赋。他通晓很多门的语言,甚至可以活灵活现的假装成大舌头的苏格兰人。他爱热带,爱阳光。阳光可以让他展现肌肉和脸蛋。而肌肉和脸蛋会吸引美丽的女人的柔情视线。 他要留在沙漠,要死在沙漠。 但是今天,面对一个柔弱的,比蚂蚁还要缺少适应能力的女人,他感受到了雪山吹来的风。 那股风把他的笑脸都给冻僵了。 他用那僵硬的笑,回她:“野蛮人的骨头,是属于野兽的。” 他朝她龇牙,露出野兽狩猎时候的模样。 明佳把自己缩在了宾礼身后。 宾礼挡住了马里的笑,马里很扫兴,他打量宾礼,看他手上的结婚戒指,他呵一声。 “文明人。” 第99章 沙漠遇上雪山 但是至少,宾礼不是个和他争夺雌性的对手。他们可以喝一杯,不需要如两只雄鸟那样亮出翅膀扯着脖子打架。 马里朝文明人古玄武咧嘴一笑,给他指自己脸上的一个对称的肉坑:“文明人,你看我这个,是什么?” 古玄武横看竖看,说:“酒窝?” “错了!”马里大笑:“这是弹痕!” 他用手比划一把枪,对准自己的''酒窝'',‘啪’开了一枪。他用嘴做特效,没吓唬到古玄武。 “有一枚子弹,从我左边脸穿过去,又从右边穿出去,我,没死,好了以后,就有了两个酒窝。” 他朝他龇牙:“你看我的牙,那个时候全部碎掉,这是假的,可是比我原来的还要坚固还要白,最好的牙齿,最好的医生,十万美元。比我的真牙还要好,我可以咬生的牛肉,吻最辣的妞,还可以一口咬掉敌人的耳朵和鼻子......” 他朝古玄武走近一步:“文明人,我太喜欢我的新牙齿,我太喜欢这样的日子了。” 他又看古玄武的身后两点钟方向:“我也喜欢她。” 古玄武顺着马里的视线看到明佳,他又看到马里,他立刻被马里眼里毫不掩饰的热烈欲望和诉求吓到,他本能地说:“不行!” 马里说:“为什么不行?我是男人,她是女人,男人喜欢女人,上帝都不会投反对票。” 古玄武想了半天才说:“她不喜欢你。” 马里说:“你们文明人的喜欢太麻烦,我不是文明人,我们喜欢就可以上床,立刻就可以结婚。沙漠就是我们的礼堂,风声就是奏乐......” 古玄武反应过来,打断他的胡言乱语,说:“你说她是温室的花,她不能在战场的。你如果真的喜欢她,就应该让她回到让她可以存活可以开放的土地上。” 马里歪着头看他:“这是你们文明人的讲究爱情。太麻烦,想来想去,总是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给,活在眼前,却总是想着把人生留给以后去享受。” 马里说:“我很简单,我要战争,要枪,也要明。” 古玄武一听,脸上的表情忽然凝固了一瞬。 马里说:“你们文明人,太贪心。太多心,想前想后,会错失很多爱。” 马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对他说:“文明人,你会错失很多爱。” 马里的这句话在当时并没有引起他的什么波动。可是越往后,离开的日子越接近,马里的这句话越发清晰。甚至到了夜里孤寂一人的时候,马里的语气,说话时候风中的血腥味,打在墨镜上的细小砂砾,以及他以手比枪指着太阳穴的笑脸,都一一清晰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那句话仿佛是一句诅咒,针对他的诅咒。 马里是无心的,可是诅咒却认准了他。 离开的那天,马里负责护送他们走出战区。马里依旧是初见时候的样子,穿着迷彩服,军靴,护目镜,重型武器装备,以一种自认为非常酷的姿态目送他们。 他张扬,又狂,他张大嘴对明佳大喊:“明!我会去找你!我的花朵!” 坐在车里的明佳诧异回头,就看到马里正吃了一嘴沙,呸呸呸往外吐。 明佳忽然笑了出来。 那笑意很短,马里却捉住了。 马里更加兴奋,亏他背着那么重的行军包和子弹夹,依然蹦跳的起来:“明!我的花朵!” 他嚎叫,用希伯来语,用法语,用英语,用泰语,用俄文,再用绕口新学的中文。虽然他把花朵念成了‘发跺’。 他丝毫不想要隐藏他的情感。他一见钟情的姑娘。他奔放的热情。他无法掩饰的爱。 多么神奇啊,来自热带干渴的沙漠,遇到来自冰川的雪山。 他们会撞出什么来呢?会是暗河,会是绿洲,会是生命,会是希望。会是蓝天下绿色的湖泊和沙椰树。 明佳只看他不说话,一扇禁闭的车窗,把车里车外隔绝成为了两个世界。凛冽的风夹杂着砂砾疯狂敲打明佳眼前的车窗,被退回,再扑上去敲,又被反弹,再扑。只要车还在这片沙漠,这样的风沙就绝对不会停奏他们才能听懂和欣赏的乐章。 他们永不停歇。 明佳一直在微笑。 明佳一直不曾言语。 明佳在万里高空,终于痛哭。她把脸埋在一方手巾里,无声的痛哭。在一边的古玄武偏头去看窗外的云和蓝天。假装看不到。 低处的战火,黄沙,很快消失不见。他们眼前只剩下各处都相似的白云和蓝天。不管是战区还是和平地带,至少他们天空的颜色都是一样的。 也正因为如此,等到飞机落于申城,他们下飞机后,见到蓝天白云,并不能够松一口气。他们闷在机仓许久,甚至生了错觉。这二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不过是个骗局,他们依然没有逃离那个国家,他们抢救的文物,他们自己,都依然包围在那片战火中。他们最终会同样成为一堆骨肉。 有专员接机,领导甚至安排了心理疏导人员。他们气色灰败,疲倦不堪。明佳从头到尾,都是一言不发。 疏导人员安排他们住进酒店。修整一番,做体检,还要填写很多的问卷。不管是针对心理。还有旁的。 至于是什么旁的,古玄武已经没有力气去问了。 他很急切。急切的想要回到南嘉去。 他从沙漠归来,从干渴的,似乎无一丝水分的地方归来,他头一次明白了南嘉人恋家的根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如一颗缺水的草木,他要雨,要水,要湿润的泥土包裹他的根。他要南嘉的雾,他要南嘉的水,他要......雾里走来的白矖。 这个念头的出现,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 马里的话又出现在他的脑子里:“你会错失很多爱。” 不对的。 古玄武说。 从我遇到白矖,我就已经开始错失了。 是错,从错开始,然后失去。 既然从一开始就会失去,那为何还要遇见?既然选择了遇见,为何让他从一开始就注定失去呢? 他站在医院的玻璃长廊往外看,窗外阳光灿烂,花园娇嫩的花朵在阳光下奄奄一息。有带着帽子和防晒衣的工作人员正扯着橡胶管四处给花朵和草地上喷水。有些花朵已经吸饱了水分,缓过了劲,原本垂下的花冠又抬起了头。 他刚刚验完血,食指还能触到痛意。可是那一丁点的痛意,根本无法令他清醒。 明佳的心理报告很不好。因为这份报告,医院不肯放人。古玄武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问题,却还要日日来医院报告,简直浪费医疗资源。 明佳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他们说我不正常。你也不正常?” 古玄武被冷不丁吓了一跳。他的心跳个不停。 “你说什么?” 明佳面无表情:“你刚刚自己打自己一个嘴巴。” 古玄武原本打的时候还不觉得疼或者别的异样。现在被明佳注视下,反而开始后知后觉的火辣辣的烧:“你都看到了?” 明佳说:“都看到了。” 古玄武感觉自己脸发烫。应该是脸红了。他庆幸自己在沙漠三个月晒黑了不少,就算是如此,大概也看不出来太多。 明佳毫不留情点破:“你脸红了。” 古玄武无语:“你可以含蓄点。给我个面子。” 明佳想了想:“你......有没有觉得今天很热?” “......”古玄武看着他们头上搜搜冒冷气的出风口,不知道如何接话。 明佳转移了话题,问他:“你看我正常吗?” 古玄武一愣,一下子不明白为何她有这样的疑问:“什么?” 明佳说:“他们说我的心理测试没达标。希望我敞开心扉。我不知道要如何敞开法。” 古玄武想到马里当时叮嘱他的话,说:“你没有和他们谈过吗?” 明佳说:“讲了。我很想早点回南嘉,所以我讲了。问什么我都讲。讲了很多。可是越说,对方的脸色越不好。我很莫名其妙。” 明佳说:“我又不是游手好闲的无业人员。我真的有很多事情要做。文物还在海外,要想到稳妥的方法,那边的战事不会轻易停止。可是国家还在,属于他们的文物就是他们的。不可能给别的国家拿走。可是留在那里又不是办法......这么多的事情。我们却在这里天天填这些无用的报告。” 明佳问他:“不是都说,工作是最好的缓释剂?那就应该让我们工作。现在,什么事情是紧急的,难道他们不知道?” 明佳丝毫不给古玄武开口的机会,她说个不停:“或者说,不放我也行,把心理检测通过的同事放回去也行。或者让我们打个电话。见一见相关机构的同事。这件事情,是考古界的大事。我们就算办不了,也应该尽快移交.....” 古玄武打住她的话。问明佳:“你多久没睡?” 明佳个子比古玄武矮了一个头不止,刚刚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古玄武没有第一时间看到明佳眼下两个明显的黑眼圈。而且明佳刚刚一直在聊工作,她在担忧工作,担忧文物,却一直避而不答她的情况。 古玄武想起之前医生的话,逃避型人格。 医生当时告诉他,很多人,有自己未曾察觉的逃避型人格。 明佳说:“我有睡。” 她看古玄武明显不信的样子,又补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天亮的很快。我闭一闭眼睛,天就亮了。” 她看一眼古玄武,说:“我们都不太好。不过没关系,会好的。” 她拍一下古玄武的手臂,她这个身高,去拍他的肩膀,也太吃力了。她顿了顿,仰头认真看着古玄武。 “毕竟你还是年轻人,抗压能力还是可以的。” 古玄武一愣。 在战场上那么久,无人当他是年轻人,也无人想过,他还是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学生。所有人依靠他,围着他哭,转移的路上,他还被雇佣军的首领塞过去一把枪。 首领说,那把枪有六发子弹。遇到敌人,朝着一个人开。别怕打死人,正常情况下,六发子弹,可能只会打中一个人。而且不可能正中命门。但是这样可以为你争夺逃命的机会。只要对方多迟疑一瞬间,你和你保护的人就会多一分的机会活命。 所以别怕。就开枪。 你是个平民,对方是军人,是匪徒,是极端分子。你不能把对方当人,因为对方只把你当肉。案板上的肉。案板上的肉是没有资格去同情屠夫的。你要清醒的有这个认知,并且牢牢记住。 古玄武最终没有开成枪。但是那把枪沉甸甸的感觉一直在他的手里。 他走不出那片沙漠。 他看着明佳的背影。阳光铺满走廊,他恍惚看到她的脚下铺满了黄沙。 ...... 新发掘的皇陵位于申城的东南。魏河镇。 这个小镇最独特的就是它的名字。它依山靠江。山石一座无名的小山,江却是大名鼎鼎。叫魏河的原因并不是因为镇上姓魏的很多,事实上,镇上没有一家姓魏。它却偏偏叫魏河镇。为何魏河,听着很奇怪,却又莫名其妙的顺口。县志中也找不到这个镇名字的起源,它也就这样奇奇怪怪的保留了下来,沿用至今。它沿江而成,在地图上呈现一个狭长的分布图。和别的江南小镇比,它没有任何的优势。甚至至今为止,到达这个小镇的交通工具还依然是汽车。 从申城到南嘉的直线距离为一百三十公里。从申城到魏河的距离为一百一十公里。而南嘉开通了动车,古玄武从南嘉大学做班车到南嘉镇的动车站只要二十分钟。再做三十分钟的动车到申城。基本上算上申城交通不堵的情况下。他上车前给宋玉成打电话,宋玉成放下电话开始准备午饭,等到古玄武进门,最后一道菜正好上桌。 如果古玄武在魏河。上午打完电话。脚步不停地赶到申城,应该还可以混的上晚饭。 古玄武腰酸背痛地在班车上感慨:“交通改变生活。” 得到白矖的一个莫名其妙的白眼。 从南嘉到魏河没有直达车。他们不得不先转到申城,再从申城搭乘到魏河的班车。中学数学课上有学,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但是南嘉和魏河的两点之间,隔山。 古玄武对此不满,吐槽说:“古人愚公都知道移山,精卫也只填海。” 第100章 死也不放手 白矖说:“作为考古系出身和现任一级助教,你应该要养成到一个地方就去查阅地方志的习惯。” 古玄武听她话里有话。 她确实话里有话,继续说:“你要顺利通过博士论文,可别在宾院长前面犯这个错误。” 古玄武听着,却不动手。 白矖看他一眼,动了动手上的平板,给他看一个弹出的页面。 古玄武这才接了过去。 页面是一个扫描的文件。上面用小楷工整书写魏河和南嘉那座山的来历。古人不喜欢说废话,往往日志的内容都是能写十个字绝不多凑十一个字。 这个日志的内容也是十分简略。 直接半页了事。 翻译成白话文却可以扩展一番。可以洋洋洒洒,也可以大概概括:其实就是简单的介绍了一魏河边的小山,小山无名,但古人都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这山不高,却因有仙居此处,灵。 何来凭据? 说这座山上多出虎,深夜可听闻虎啸。而虎却从不伤人,山下猎户上山打猎,也只见虎爪印,不见虎。那山常年多雨,即便山下大旱大灾,山上依然日日清晨浓雾团山。 断言有神仙在此居。 转眼过百年。随性一日,有一女子从魏河随家人到南嘉投亲,在山上过路时候遇到绿林强盗,全家惨死屠刀之下,只女子孤身一人逃下山来,躲在南嘉镇中。那绿林匪首原本为魔鬼所化,故不惧虎,来到人间占道为王。 魔鬼发誓要寻找到那个女子,抢占女子。魔鬼开启天眼,眼看要寻到踪迹寻到南嘉。这个时候,山神出现,降下山顶白雾,笼罩整个南嘉镇。白雾终日终年不散,魔鬼在茫茫白雾中遍寻不着,悻悻离去。 又是百年过后。那魔鬼已经不知踪影。可是南嘉的雾,却依然在笼罩南嘉。保佑着每一个在其中的男人,女人和幼童。而那有仙则灵的山,却再也没了白雾团团的景象。 县志说,那雾就是祥云,祥云在人间,神仙就无法飞升。所以神仙依然居此,神仙在南嘉。神仙便是雾,那雾就是神仙。故而南嘉的人恋家,不舍离家。 白矖眼角的余光瞄到古玄武放下平板,说:“南嘉和魏河的居民一直对这个故事深信不疑。所以三年前要开挖这个山建公路,就没成功。民众投票加签名反对。政府也没办法。毕竟本来修路就是为了改善民生。结果民意大过天,也就妥协了。” 白矖问他:“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古玄武说:“我觉得这个山神.......一开始把那个魔鬼杀了不就得了?难道一个神仙还打不过魔鬼?神可是在鬼之上的。” 古玄武慢慢道:“而且如果这个魔鬼在这里找不到想要的姑娘,只要这恶魔还在,只要他的爱无处安放,必然去祸害别人家的姑娘。山神救了一个,那别的怎么办?” 他脑洞大开:“除非那魔鬼是个痴情鬼,就要这个姑娘,就爱这个姑娘,偏这个姑娘不要,生爱这个姑娘的人,死爱这个姑娘化做的鬼——那岂不是就成了另外一番故事?” “你想的真多,”白矖说,“人家这就是个故事。再说了,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生态得到了保护。后来植物专家有上山去看过,这个山上,有很多百年的古树,还发现了一颗活化石之称银杏。当地的居民以为那山上是一片银杏林,后来专家过去看,才知道那根本就是一颗银杏。因为太大了,独木成林。那些他们认为的小树,其实都是本体的旁支。若不是村民因为信奉山神拒绝挖山,这个银杏树不一定能保得住。有趣的是,这件事情报道出来,当时很多网友说,这就是山神的保佑,那个山的山神还在山上,以这种形式,保护了这个山上的生灵。” 白矖说:“任何事物和任何传说一样,能够留到现在,都是有原因的。或许是他们缘分还未曾断,或许是职责还未尽,也或许是他们的寿命还在。比如山,你看他已经过百年,可是或许以山的寿命来算,人家还是个青春少年呢。这样想也有去,寿命如此短的凡人,却在保护一个还尚在少年时光的神仙。” 古玄武只听到了前半句:“缘分未尽?” 白矖说:“是啊,世上又不是只有人和人存在缘分这个说法。人和宠物,人和山,人和城市。都存在缘分。比如有的景色你可以看到,可是有的城市,你想着总有机会去一去,可是谁不知道哪天你看新闻,那城市却不存在了。这就是缘分。缘分也分长短。” 白矖说的轻松随意。 古玄武却听得沉重。 他想起了那片他走不出去的沙漠。和那个沙漠里的法国大兵。 那个法国大兵最终没有来。他们没了消息。之后宾教授和白矖许思等各方人士,费劲周折,终于想到方法。那批文物辗转在各个国家的博物馆作为公开展示。一个国家停留一段时间。再去另外一个国家,这样的辗转迁移,以这样的方法,等待自己的祖国有朝一日平息战火,迎它回家,妥貼安放。 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缘分。 文物有着上千年的岁月可以去等待。如同犹太人等待了两千年才等回了希伯来语的复活。那个国家,那片土地,那个土地上的人,那些文物。不知要等待多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之后有去查那个国家的历史。他发现那个国家的战火,居然从开始到现在,尚且不到十年。 他在一个现在已经荒凉的旅游论坛上看到不少人曾经发过的旅游帖子。有几篇是那个国家战乱的仅仅前一年所写的。那些帖子中的照片,成为了那个国家最后的和平留念。 十年前,古玄武还小的时候,那个国家还是一个开满鲜花的国度。他们有享誉世界的香水,无数的人从世界各地到那个国家去,去相遇,去相爱,去街头的小酒馆,闻花香,闻酒醉,穿着白色裙子的美丽姑娘会随着音乐翩翩起舞,那里的小伙子大多都十分的英俊,小小年纪都会调情。他们大多都是蓝色的眼睛,双眼皮,落落大方的面对镜头,捧着一束鲜花。 那仅仅是十年前。 十年。那些照片上的旅者还年轻,他们和他们,对着镜头大笑,啤酒鲜花洒落一地。他们和他们,都尚且不知明天会发生什么。他们大醉一场,尚认为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照常照耀在芬芳的玫瑰上。 十年前,古玄武和与古玄武差不多大的学生只能在电视上和书上看到这个异国他乡。心向往之,努力长大。认为那如伊甸园一般,永恒不变。长大后才知道,伊甸园不在,也并不存在永恒。 古玄武听到一首老歌。透过班车上丝丝噪音的音箱传遍车厢。 那个记忆中高瘦冷淡的歌手用很轻的沙哑声音在唱。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他们都老了吧?他们在哪里啊?...... ......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好在拥有你们的春夏和秋冬......” 古玄武想,你那还有荒草。那个国家,没有了鲜花,荒草都不生,只剩漫天的黄沙。 那个歌手依然还在唱。 “......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 古玄武紧紧握着拳头,在空气里砸下去。撞到膝盖,发出沉闷的声响。 不行。 怎么可以算了?绝对不能算了的。 说过自己死都要死在沙漠中的马里对他一字一句说:“你会错失很多爱。” 古玄武的眼前仿佛又迎来铺面的黄沙,令他忍不住本能闭目躲避。 过一会,古玄武睁开眼又看了一会白矖。 白矖忽然抬头,眨眨眼,对他笑一下。 他却还在看她。终于令她生成困惑。 “你怎么了?” 她问他。 古玄武慌忙低下头,好像被窗外的阳光刺到眼睛那样。他半边脸都尽量躲在了阴暗里。 他说:“我听歌呢。” 白矖听他这么说,也凝神听了一会。 “老歌啊。我以前还买过他的磁带。他还有另外一首歌也好听。” 她说着,忽然来一句:“哎呀,暴露年龄。” 她禁不住笑起来,被自己逗笑。 古玄武也跟着笑。 白矖手下不停的翻阅文件,一边说:“我现在都几乎不怎么听歌了,听也是听以前的老歌,现在偶尔听到学生讲起哪个明星爱豆什么的,我都对不上脸。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情怀的成分加持,我总觉得还是老歌好听。” 古玄武说:“不是加持。” 他对上白矖探究的视线,他微笑:“不是加持,老歌才能唱出那种缱绻缠绵。就好像以前车马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这故事这样俗套。似乎痴情因果和车马的快慢想通。不是的。这如何能够成为理由?只要痴情,只要认定,哪怕乘千里驹,哪怕驾万里云,都只要她,都只爱她。就像那个恶魔那样,守着南嘉,盯着南嘉,只为了找到那个姑娘。只要她,只认她。 她,就是这个世界最为美妙的词汇。 他这样说着,这样想着,紧紧握着拳头,他在心里对相隔万里的大兵说,你说的全部不对,我没有很多爱,我只有从头到尾这一份爱情。而且我不会错失,我会死死握在手里,紧紧抓住,死也不放手。 古玄武研究生的第一堂课,是白矖的田野考古学。 白矖并没有说十分多讲义的东西。而是给他们放了ppt,详细讲解了一些皇陵。她说皇陵的封土,讲皇陵的规格,讲皇陵的陪葬和皇陵的归宿。 她给在场新入学的研究生们放了一节节选。是一部专门为此拍摄的记实性纪录片,关于那个历史上的千古一帝。 那个始皇帝有一座无人可匹敌的陵墓。他死后灵魂所享受的荣华富贵,甚至高过了他自己的肉身所承受的。 他活着的时候征战,杀伐,决胜千里,殚精竭虑。他宏图大志,他目光深沉。他要做那千古一帝,第一帝王。 他确实也做到了。 白矖说,这位帝王的皇陵,至今为止都没用挖掘到百分之一。我们如今所需要买票参观的俑坑,不过是他的陪葬之一,极其小的一部分。 当然也有学者断言,这位帝王的皇陵其实并未曾建造完全。它的地基沦落于底下,混为黄土,融合成山。成了迷,迷惑自己,迷惑古人,迷惑今人。 白矖那节课,说了不多,很是本分。讲很多学术,讲很多文案。她在最后说一句题外话。令古玄武念到至今。 白矖说:“会带入棺材的。其实都是遗憾。”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 古玄武说:“你当初,说过一句话。” 白矖莫名其妙:“哪个当初?哪句话?” 不怪白矖不懂。他们那么多当初。古玄武又说突兀。没前因没引线。 十分极其莫名其妙。 古玄武说:“你说,会带进棺材的,其实都是遗憾。” 白矖想起来,依然莫名其妙,她说:“这是很哲理的话吗?” 她说:“难道这不是一句实话吗?原本就是这样。古人很信来生,也笃信有死后的世界。他们认为肉身的世界和灵魂的世界可以想通。生前的东西也可以已另外一种形式存在于死后的世界。所以对于生死总是很看重。生前没用做完的事情,总希望到了死后也可以继续。比如喜欢喝酒,就会陪葬很多的美酒和酒器。领兵打仗的将军,会把自己心爱的宝剑骏马一起带入坟墓。喜欢读书,就会陪葬很多的字画......这其实就是在弥补遗憾。作为对自己的慰籍,或者是未亡人对死者的弥补…思来讲去,不过如此。” 古玄武说:“既然大家都很明白自己的遗憾,为何生前不尽力去完美呢?到了死后才想着弥补,自己不知道这只是安慰吗?” “俗人。庸人。”白矖说:“人有的时候太容易当局者迷了。不经历生死,很难看清乱花纷扰。只有到了生死关头,一切尘埃落定,吹去眼前浮尘,才会看清那镜花水月下究竟为何。可是人啊,大多都是碌碌平安,谁会去天天经历生死?经历了生死,又有谁有如此运气,可以先去死里逃生再来看淡生死呢?” 她看古玄武不说话,又说:“你这么一说,我想起一件事情。我们马上要开陵墓。不知道到时候,我们能否看到这个陵墓的主人的遗憾究竟是什么。” …… 陵墓的主人,没有遗憾。 或者说,他们没有看到可以承载他明显遗憾的陪葬品。 那个棺椁之内,空空如也。除却已经化为尘土的华衣,只剩下一具孤独的骸骨。 他们最后才来开棺椁,之前发现的那些随葬品十分丰厚,字画,瓷器,锦缎,大型兵马俑器,金银器,足足五百多件。而根据陵墓壁画和墓志铭以及调阅的史书典籍,这位已经确定为是男性的陵墓主人的身份也已经确定,而且不是寻常人。 他是皇亲,是贵族,是亲王,是摄政王。 他是当时南齐开国第二位皇帝在位时候的重要人物:当时主政长达十年之久的明王方卿和。 他还是古玄武的研究生毕业论文的研究对象。 古玄武那篇论文,十分优秀。 第101章 许国亦许卿 方卿和在南朝乃至整个封建王朝君主制文明历史上都赫赫有名。他不仅是在正史中留下过光辉灿烂的笔墨,就连野史传记也记录极多他的传奇。他有各种故事,各种人设,各种奇遇。 他千变万化,千人千面。 可是有两处地方不管在何地何书都一致的相同:不管是史书著作者还是文学写手亦或者娱乐制作人,都一致认同方卿和是当时著名的美男子,以及肯定方卿和为一位风流人物,且在书法和剑术上也有一定的造诣。 这些所谓“推测“。前两条尚且有迹可循。 历史上关于方卿和容貌的记述不少,并且有不少坊间风流故事。虽然大半之后经过证明为杜撰,可是世人只爱潘安,谁仪凤雏?从古到今,颜控的已经深入基因,无可救药。 风流这个词。层次极高。当今社会实在是对这个词败坏的太多好感。都把风流下流化了。随随便便酒过三巡,都敢称自己要‘风流快活一番’。 实在令人唾弃。 真正在那个年代,那些名门世家贵族文人墨客中,能堪堪胜任此用词的,实在是寥寥无几。 ——有醉酒诗百篇,醉江捞月的李白;也有杜撰中踏月而来的盗帅楚留香;任是谁,那都是多情倜傥,才华斐然,英俊潇洒的统称。 方卿和的经历和传奇,足足证明,他可阚称为一枚风流人物。 方卿和也有留下过不少手稿书信,可谓字字珠玑正见端华,一看就出自名家真传。假以时日,可成大家。 综上所述的言论,前两条有迹可循,只剩最后这条,严谨的史学家依然必须在何处文献中加上推断二字作为前缀。 即便如此,方卿和其人依然在历史的长卷中留下了令人惊艳的一章。 他出身于赫赫有名的世家贵族,家中历任出过许多权贵。宰相,帝师,太傅。到方卿和这一辈,权利达到巅峰,朝堂江湖,都掌控严实,无人抗衡。 甚至有一度时期:世人只道明王高,不知金殿坐何人。 这是极其危险的。 历朝历代,功高震主的,无外乎两个下场:黄袍加身,或者满门抄斩。 这两个结局,明王一个都没要。 明王方卿和到底有没有想过做皇帝,历史已经无迹象可查。可是满门抄斩,根本不可能。 因为方卿和的满门,包括当时的女帝:方卿和的身份是当时女帝的妹婿。通俗说,明王娶了那个时候皇帝的亲妹妹,当朝长公主。 也有不少当时好事者在野史上写过,方卿和与当时的女帝朱薇薇为青梅竹马两厢爱慕,怀疑是因为无法摆在台面上说的政治原因而无法成为眷属——男人都爱权力,当时南朝宫规后宫不涉政,前朝不掺情。 后宫眷属不可对前朝之事指手画脚,前朝皇帝也不可左右中宫主持内院。 方卿和心比天高又是人中龙凤,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入后宫,去做那以前女人才做的事情? 爱情和权力,美人和江山,方卿和做出了选择和了断。 其实这也是大部分男人会选择的。方卿和只不过没用去当那个特例罢了。他随了大流。非常值得理解。 ——而这个脑洞倒不算是完全戏说,因为方卿和的祖父方易曾经当过朱薇薇的老师。而作为帝师的孙儿,很有可能会作为皇太女的伴读而陪护在侧。 而且方卿和和女帝朱薇薇年纪相仿,青梅竹马,伴学之谊。若是当时宝成帝要为自己的皇太女选择最佳的中宫廷人选,出身世家贵族又有同窗之谊的方卿和确实是上上佳选择。 可惜若是真的如此随大流顺势下去。大概方卿和的传奇故事就是另外一个版本了。 方卿和并没有选择这一次的大流。 他的做法令史学家大跌眼镜,却又很容易得到理解:方卿和在封官太傅之后,于朝堂文武之面,向当时年纪尚且不到论及婚假的长公主求婚。 方卿和和女帝相差两岁,而长公主又是在女帝十一岁的时候出生。这样算下来,方卿和和长公主相差十三岁。别说在古代,就算是在现代,都可以算老少配了。难怪这多年来,无论是史学家还是影视剧作家编剧,对这一对的评价,都离不开阴谋论的争议。 也不怪会有这个脑洞。根据典籍,长公主并非与女帝一母同胞,而是当时宝成帝的贵妃所生,而那位贵妃,是当时手握兵权的安逸侯田毅的女儿。 方卿和虽然出身世家,却是文官出身,文官无兵权。从古到今,要掌权要握政,兵权最重要。 而联姻,不论男女,都是最快,最容易的途径。 方卿和不过随了大流。 这是他第二次随大流。 一次不随大流两次随大流都对他极其有利。 他实在是个非常看得清局势的聪明人。 方卿和原先不过是羽林军统领,之后几年后才立下大功,升太傅,之后成驸马,建府封侯,再立功,封亲王。上殿可配剑,箴言无需跪。 这一切殊荣,皆是在宝成帝在位时候所得。这这之后的一切殊荣,都发生在短短一年的时间。 宝成帝作为开国皇帝,一向铁腕。 那时皇太女已长成,根本不存在立摄政王的事情,这一切,明面上看,都只是君恩。 君恩浩荡。 浩荡君恩到了女帝这里,也要眼睁睁看这从先帝传承下来的涛涛君恩载着方卿和这条大船勇进宦海,四下沉浮。 这叫皇帝去如何定罪,又抄家?又要去灭谁的门? 所以有了以上种种在先护航,即便方卿和把持朝政如此,甚至到了功高盖主的地步,他与当时皇帝的关系却也不能算交恶——当然也算不上多么亲厚,至少史学家暂时没找到足够可以证明亲厚的证据。 史学家嘛,总是疑神疑鬼。就算之前傻白甜,成为史学家之后,也基本会被历史的洪流冲刷一番,激灵个清醒。 倒是方卿和长公主极为恩爱。当时关于方卿和的记载中,有保留不少方卿和的书信,在其中一封中,有明确记载。 方卿和写:我身许国亦许卿。 历史上,关于南齐长公主的闺名,历史学家根据多方记载和推论,确定为朱卿卿。 方卿和的那句‘许国亦许卿’,不去计较这句话的前后出处,而是被单独拿出来,就成为了最美情话。被评为当时微博情话中最美的告白。 用现在网友的用语简单概括,这是神仙爱情。 神仙爱情,连神仙也要嫉妒。 方卿和死于三十四岁。这个年纪,就算是放在古代,也是英年早逝了。 而且关于方卿和的死亡,史书上并没有任何详细记载。连当时文献史记记载中都只含糊提及一句:心血耗尽。 当时讲到这一节的时候,古玄武还是兼职助教,课堂上有学生发问:“这四个字,可以理解为是猝死吗?比如突发疾病。有个皇帝曾经经过证明,是突发脑溢血之类的。” 确实有这样的怀疑。 因为古人没用体检报告,史学家当时也没有找到方卿和的陵墓,没用尸骨,没用一根头发,甚至也没有找到方卿和的起居录。无法证明方卿和的身体情况和作息时间表。 不能排除猝死的可能,也不能定论就是如此。 历史学家怀疑方卿和英年早逝的原因有女帝因素在其中:方卿和英年早逝那年,正值南齐与西奥开战。女帝的援兵却迟迟而来。有学者说,因此贤明王急血攻心,后损身,至早逝。之后长公主殉情,一生未婚的女帝把持贤明王亲子,立为太子。 这很阴谋论。 可是这又很合理:女帝把持方卿和何朱卿卿幼子,等于掌握方卿和之前的所有势力以及安逸侯的兵权。又同时扫除了‘功高盖主’的‘肉中刺’。 一箭不知道几只雕。大概可以做一串土耳其烤肉。 当然这还是猜测。 方卿和的事迹版本太多,以至于矛盾者更多,史学家和考古者整理聚集,再擦去所有矛盾之点,方卿和这一本书就留下了大面积的留白。 这样的阴谋论,和这样的大面积留白,给了后世之人很多发散思维的空间。各种关于方卿和的改编小说,改编剧,一度都极为热门。清宫戏穿越剧已经看腻,是时候去看一看文人傲骨,真名士自风流,儒侠隐士文官之类如此如此新的耳目渲染了。 于是,一部以真实历史人物改编的历史正剧题材的大手笔上星剧就在那一年的初夏轰轰烈烈上映了。 就如方卿和的评价离不开风流二字那样,改编剧也离不开狗血。何况为了拉长剧集促进收视率,往往原本历史上三天就演玩的内心戏,剧中的方卿和就得纠结十三集。青梅竹马就要再凑十集,中间痴男怨女必不可少,怎样表现男女主的魅力四射,此时必须增加男配女配的戏份。 于是大多时候方卿和都在剧中文中和女主女二陷入三角恋,朱薇薇也要和男主男二陷入三角恋。双方都要苦苦不可自拔。女帝的角色必然要经过真爱被夺,亲人死别才可成长,整部剧的格局前半段大男主后半段大女主,实在是看的观众拍案叫绝,欲罢不能。 当时这部打着正史旗号的剧燃爆了那个夏天。 就在那个夏天,正在苦苦写论文的古玄武跟着凑了两眼热闹。 撇第一眼过去的时候,剧情中那个一身华服的女一号正在对着穿着婚服的男主哭哭啼啼,说着什么要美人不要江山的老套台词。 当然,美人指代男主。 那个扮演男主的演员好像是制作方通过海选,从几万名候选名单里面千挑万选出来的专科出身的小鲜肉。肤白貌美大长腿,一颦一笑皆是情,一蹙眉一落泪,立刻惹得电视前的观众大叫心疼,‘妈妈不许你皱眉’,‘抱抱我家崽崽’...... 古玄武立刻关掉了电视。 没曾想,三年后,古玄武为了自己的研究生的毕业论文对象选择了以方卿和。他又重新找出了当时被他唾弃的所谓历史正剧来看。 原因无他,不过是这部剧评分极高,据说为此还请教了很多著名历史学家,当时古玄武还瞄两眼,确实感觉其中两个人名莫名眼熟。古玄武为此肃然起敬,觉得自己当初是否太过于武断。应该抛弃成见,细细磨平眉头再学会欣赏美才是。 …… 他边看边皱眉,一边皱眉一边忍不住的自我吐槽。 自我吐槽不足以让他松快和发泄,他必须寻找知音。 古玄武当时和白矖诉苦:作为一个考古系研究生,去看狗血言情剧,简直比医学生看医疗言情剧一样令人无语。 白矖不以为然。她当时追的津津有味,还曾点评,编剧脑洞确实还是有局限,要知道,当时宾教授的猜测实则比剧情中的内容更加狗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考古,有的时候就是去见证狗血的历史。 古玄武受教良多。 ...... 古玄武当时也在开棺现场。 这种干净空荡的大墓他不是没见过。但是大部分的原因都和被盗脱不开关系,要么就是孑然一身,思想超前。可是有眼前这样情况的确实很少。 一般来说,死者入土。随葬品和陵墓规格,一半是死者生前愿望,一半更多是来自于生者的慰籍。他们将自己认为的慰籍加在随葬品中,安慰死者,安慰自己。中间其实有一大半带着对自己的补偿心态,另外一般,也是做给外人,做给后世看。 例如孝子贤孙。 例如厚葬大臣的明君。 例如恩爱的夫妻。 等等。 方卿和的随葬品也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明这一切。 他的随葬品极其丰厚,已经赶超了大部分的当时南朝的皇室。在已经出土的南朝墓葬中,除却南朝开国国君宝成帝,就是方卿和的这座皇陵。 以摄政王,加上驸马,加亲王的规格,都已经过了。 但是这样规格的随葬中,却没有一件贴身的随葬品。宝剑,玉佩,香囊,衣冠,一件都没有。 不光是白矖,古玄武也久久不出一言。他们心中有共同的疑惑。 所以,是谁想对方卿和弥补什么吗? 更大的疑惑还在后面。 白矖说:“你知道最新的结果吗?” 白矖过来的时候古玄武还在翻看南嘉大学这些年对方卿和以及南朝的研究论文。听到白矖这句话,好奇抬头,问:“什么?” 白矖看不出面上有什么表情,她只轻微皱眉:“方卿和的遗骨有送去化验,验出了毒性。” 白矖说:“也就是说,那位方卿和是被毒死的。不是如史书上说是因为在战场上劳累过度,猝死于府邸。” 这个结果出炉,会令考古界和历史界掀起滔天巨浪。 很多主张坚持方卿和的死亡为阴谋论的史学家大概要去蹦迪,欢呼雀跃发红包打赏。然后另外一部分,估计都来不及去分析该重点哀嚎何事。 古玄武目瞪口呆。一时哑然。 白矖旁观许久。她本来在过来的路上就想好的安慰组合词汇忽然说不出来,她叹气,叹息中有浓浓的同情。 她还是想到了一条安慰的地方:“不管如何,你研究生毕业论文已经通过,至少不会影响你的研究生文凭的。” 古玄武哀嚎出声:“我的博士论文悲剧了!” 第102章 俗世啊 对于这一点,白矖表示无话可说。她想了想,感觉俗世有那么一句话还是话糙理不糙的。虽然这一句话虽然不应该由女士开口,但是此情此景此人,却实在是最好的安慰之语了。 “那个,其实很多事情,只要想一想办法,还是可以想出来应变方法的。俗话说,活人不会被……憋死……对吧?” 白矖露出一个“你懂的”的表情让古玄武自己意会。 自诩俗人一枚的古玄武自然很容易意会。 他短暂噎了一下。给了个俗人的通用回答:“谢谢。” 白矖离开后,古玄武依旧保持着趴在办公桌上的姿态,他如一个在课堂上玩手机的恶劣学生一般样子,掏出手机给宋玉成发信息。 “我!完!了!!!” 他手下按键不停。 “万万没想到,我美好的脑洞会被正主下场撕碎!” “我就像孤独弱小又可怜的cp粉,最终等到一曲《真相是假》。” “正主下场撕cp的战场,你能体会吗!” …… “我超级痛苦的!” …… 他发过消息,料定宋玉成不会如他那样又闲又无聊又痛苦,他丢下手机,继续如瞌睡的学生那样装困。 他自然知道属于他目前这样的行为属于鸵鸟的躲避本能。毫无作用,又暴露短板。轻则费时,重则致命。可是有何办法?既然是本能,刻入骨髓,他肉体凡胎,既非神灵。自然是随大流才轻松愉悦。 果不其然。 宋玉成的消息隔了大概十多分钟才姗姗而至。彼时古玄武热血沸腾的心已经冷却下来。他再翻看自己发的一连串感慨之语,怎么看怎么二百五。想撤回,发现早已经过去了黄金三分钟。 他的二百五之语把宋玉成看的摸不着头脑。他发出了去路人一样的对于这样真情实感行为的直接质问:“你今天烧了?” 终于等到回复的古玄武:“……” 宋玉成很快撤回。 古玄武:“……” 宋玉成很快又回复一条:“今天是病了?” 古玄武继续无语。 宋玉成大概觉得还是不妥,于是又飞快赶在黄金三分钟时候撤回。这次他没有很快回复,而是冷静下来思考一番。 他又去细细看了一遍古玄武的信息。还是看不懂,依旧迎面一头雾水。他最后只在那一堆不知所云中扒拉出两字。 字也认识,词也认识。拆开组合都认识。 “痛苦。” 古玄武的痛苦。 宋玉成自动把这两个字和古玄武的感情史联系起来。想着他大概不过可能也许又是因为那份求而不得。 宋玉成对着手机叹息一声。 宋玉成慢慢打字:“痛苦总会过去的,不要泄气,再接再厉。” 古玄武再再次无语。 他回复宋玉成:“你这意思,听着像是鼓励我再接再厉迎接更大的痛苦。” 宋玉成很快回过来:“难道不是?俗话说虱子多了不痒。等你多痛苦几次,也就如家常便饭了。你还可以为此多出勇气,再接再厉。” 古玄武说:“这种痛苦一次即可。此一次我就要崩溃,再来一次我就可以去做大体老师。” 宋玉成很久不知道如何回答。 古玄武冷眼看,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输入中,又取消,再输入,再取消,再输入。终于有了文字消息。 宋玉成表达自己困惑:“你一个去过战场的人,还会如此容易被击倒?” 古玄武的眼睛被那两个字刺痛一下。他感觉眼睛干涩,不得不为此多眨了几下眼睛。 宋玉成的回答很圆滑,既算说到了点上,又可以算没说到点上。 古玄武闷闷问他:“你觉得,人死了会有人没有遗憾吗?” 古玄武发出去才觉得自己没明白,他懒得撤回,干脆又补充一句过去:“你觉得会有人到死的时候明白自己根本没有遗憾吗?” 人忽然提及生死,那头的宋玉成明显被吓到。回复飞快又带着小心翼翼:“为何忽然说这个?哥们,没什么过不去的。你想想我,我都过来了。” 古玄武立刻明白自己朋友想多。他决定简单直接的交代一下前提:“我们发现了新的陵墓。” 原来如此。 宋玉成在信息那边传来一个了然的表情包。 他松一口气,问:“所以这是由此而来的感慨?” 他不放心再追问一句:“不是你再被拒绝三联?” “所以痛苦来源于论文被枪毙?” “……”古玄武咬牙,“是可能被枪毙。” 宋玉成从善如流:“好的,可能被枪毙。所以其实痛苦是来源于论文和证书。死的感想是因为陵墓。” 他总结:“一切都是我想太多?” 古玄武满意点头:“是你想太多。” “好吧,”宋玉成说,“所以你不过是来发泄?发泄完心情暂时舒爽你就可以去想如何通过你的论文,再拿到毕业证件。”、古玄武说:“这我当然知道。我只是当时心情郁闷,无处抒发。” 宋玉成问:“那你现在是否好些?” “自然好很多的。” “那就开始迎接困难。 “这是自然。” 宋玉成就不再理他。 宋玉成刚刚升职,一个小时的咨询费从几百块提升到一千多,他已经不必去辛苦赚奶粉钱,却要开始去赚宋汝于兴趣班的钱。宋汝于喜欢画画和跳舞。如每一个喜欢粉红色的小女孩那样,有一个公主梦。作为父亲,宋玉成当然不可能拒绝她。 宋玉成说:“你可知道,公主要守护家园,要勇敢,要翩翩起舞,要直面怪兽,还不可以随便去吃陌生巫婆的苹果。” 宋汝于问:“那我可以不可以去吃爸爸的苹果?还有古叔叔?” 宋玉成说:“当然可以。毕竟爸爸和古叔叔都不是巫婆。” 宋汝于说:“那我要做可以偏偏起舞,不怕怪兽的公主。我不会去吃巫婆的苹果。毕竟我是公主,不会是小红帽。” 宋玉成愿意把一切都给她。 ...... 而古玄武面对那与外棺不同,空空荡荡的棺材,他想的是,是谁呢?到底是谁呢?愿意在方卿和死后,给他全世界? 明佳负责整理方卿和的陪葬。方卿和的陪葬物,难以估价,用一个词统计:价值连城。 明佳叹息:“有什么用?当时的生者,看起来给了方卿和一切。可是不过是做给外人和我们这些后来人看。谁不知道,这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些东西,能不能弥补他们从方卿和那里夺走的,谁又敢说?” 明佳说这话的时候,宾院长正好路过。他训明佳:“你不可以带着个人情绪去判定一件事情。在一切没用真相出落之前,这就是历史的疑问。” 明佳说:“史学家和考古学者的工作就是找出真相。而如今真相有一个,就是方卿和是被毒杀。” 明佳说:“方卿和许国是真,鞠躬尽瘁也是真,他即便把持政权,可是当时也是做到繁华景象。即便后来帝王长成,也可以杯酒释兵权,不至于杀亲夺子。” 宾教授说:“真相有千变完种。我们非古人,没用古人的思维去想这权衡。无处做判定。” 古玄武在一旁插嘴说:“无字碑也是留给后人说,既然是留给后人,本身就是要冒这个险的。后人不解其中意,只道面上都是情。” 古玄武这话出来,这个工作室都目光转向他。古玄武难得被盯,一下子不知道如何作为,他本就突兀开口,又被好几位师长盯看脸都红了。 宾教授一下笑出声来,有了。 古玄武松一口气。 明佳笑意没停,她很善意,同时感谢他的言语。 明佳说:“你也赞同我?” 古玄武赶紧点点头。经过这样的缓和,他脸上的血液褪下去不少。 明佳说:“我记得你当时研究生的论文。” 古玄武脸上刚刚放松,一听这里,头皮又紧跟着发麻。 明佳说:“你当初的那个论文,我们都很喜欢。虽然也有老师说分析或许理想化,可是却有一种信任在其中。白矖老师说,那是对人性的信任。” 明佳看他:“这很好。要坚持住。” 她没注意古玄武的神色变化,手上还忙着整理文案。一刻不停。 古玄武问:“是白老师说的吗?” 明佳没抬头,说:“不光是白老师,别的老师也觉得不错。大多都是女老师哦。” 说到这里,办公室另外一个男老师笑说:“你们女老师就是喜欢理想化。” 明佳瞪他一眼。 那老师立刻举手做投降状,换说:“理想化代表善良,你看玄武不也是坚持如此?” 古玄武万万没想到会波及到他,他也投降,同时委屈:“可是我因此论文要遭殃。” 明佳也听说了这事,可是她与白矖一样,并不当回事,她们如心很大的开明父母那样,充满了对子女的迷之自信。 明佳一边低头封存文件,她还记得古玄武来此的原因,一边说:“我信你会想到方法补救,也提前祝你拿到博士文凭,我们可以成为真正的同事。” 她笑,笑的轻松,也真心信他。信他可以过难关,也信他会留在南嘉。 古玄武也跟着笑。他硬扯出来一个,权当捧场和感谢,捧场是真心的,感谢其实也是,多谢解围,多谢信任。 这天,古玄武看自己的论文到深夜。 他找到自己当年的论文。他还记得,一开始写那份论文的时候,他还和白矖在一起。他心不在焉,写两行就要去逗猫,再写两行,要去喂粮,再写一写,去购物网站看有趣的猫窝。闲不下来,也专心不下来,直到白矖从书房出来说他:“你可以不可以放过橘子?” 白矖在家里的时候通常喜欢穿的宽松,她有一条从缅甸带回的阔腿裤,五千当地货币,换算成人民币不过二三十元,她当时觉得便宜,一口气买了两条。她在第二天看落日,简单也有小女孩挎包来卖当地的“隆基“,也有同样的裤子,小女孩见她生一张华人面孔,说这是中国的秋裤,令白矖喷饭。她也讲价,却得知那中国秋裤可以五千块两条,当地货币。 白矖也买两条。逼迫古玄武穿。古玄武个子高大腿长,一条秋裤穿出九分裤感觉。 他偷看白矖的网站游记,看到这段大笑。令白矖拧他。他依然笑,笑出眼泪。白矖却以为是弄疼他,紧张起来。 问他:“是不是疼?” 他搂她:“疼的。你得多打我。” 白矖不明所以,推他:“哪有你这种人?要疼要打?” 他纹丝不动,依然搂她在怀里,感觉她慢慢放软,暖暖依偎他,暖他身,暖他心。 他说:“你要打我。还得骂我。俗世有话,打是疼骂是爱。你要疼我,你要爱我。” 白矖彻底在他怀里没了力气,她头抵着古玄武下巴,发丝饶得他下巴痒痒。他不松。 白矖声音从他怀里闷闷传来,震他心口:“那你要打我?要骂我?” 古玄武逗她:“你愿意?你肯?” 白矖说:“你敢!” 古玄武大笑,胸腔震动如深海的鲸的讯号:“我不敢,我要爱你要疼你。我一点都不舍得你疼,你一皱眉,我就要掉眼泪。哪里舍得打你骂你?” 白矖露出一脸受不了的表情:“油嘴滑舌。” 古玄武正色说:“不不不!” 白矖奇怪:“不什么?” 古玄武严肃:“不油不滑!天地良心!” 他换上一脸笑:“欢迎接受鉴定哦!” “滚!” “不滚!要接受鉴定!必须鉴定!” …… 方卿和当年那个最美情话的笔记,也是他跟着白矖整理的。 那句话出自方卿和的信件。传送人已经不明。连原件都残破不堪。要不是其中落款可做证明,他们也不敢保证这句话是出自方卿和的笔下。 白矖当时问他:“你说他这样的话,到底是对何人说?妻子?当时的女帝?还是自己?” 古玄武对最后一个选项不明所以:“为何是对自己?” 白矖说:“你没看那个剧?” 古玄武说:“你还看那个剧?” 白矖说:“你不看?” 古玄武说:“你是考古教授,历史学者,也看狗血剧?” 白矖说:“你知道艺术虽然高于生活,却也源自于生活。既然来源如此,为何不可从中追溯?” 古玄武说:“所以你是觉得,方卿和和公主,有政治原因在其中?” 白矖没有给予正面回答。而是说:“疑神疑鬼是考古学者和史学家的本能。” 古玄武说:“那我若是给你论证,证明他们是真爱呢?” 白矖说:“若是论证,自然心服口服。” 古玄武说:“我便给你心服口服的论证。” 于是那天中午,古玄武确定了自己的论文研究方向。 宋玉成也知道这事。他评价:可做美色误人。 古玄武当然不服。 宋玉成也没理再理他。 第103章 惶恐的爱情 宋玉成对于古玄武选择研究方向的理由颇有微词。 当时并没有理会,可是那个月古玄武到申城蹭宋玉成的饭,宋玉成还是说了一嘴。 他说:“你是真心要确定这个方向吗?” 宋玉成起头起的突兀,古玄武一时没懂,也没得上下文给他提示。 “什么?” 宋玉成说:“你的论文研究方向。那个方什么和的历史人物。” “方卿和。” “行吧,方什么卿和的。所以,你是真心对方卿和感兴趣?还是其实感兴趣的是别的方向?” 古玄武停下筷子,歪头瞄宋玉成一眼,又看一边的宋汝于一下。这才说:“你要说什么?” 宋汝于挑食,吃水煮蛋不肯吃蛋黄。宋玉成原本担心营养不均衡,逼迫她吃。为此每次总是闹。宋汝于倒是愿意吃溏心蛋,可是那不一样,鸡蛋最营养的做法还是水煮,蛋壳完整包裹营养。于是还是要闹。 后来宋玉成去咨询儿科医师,得知蛋白营养和蛋黄无差,于是也就默许了宋汝于的挑食。 宋玉成吃掉宋汝于叉过来的蛋黄。说:“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古玄武想一下:“一半一半呗。” 宋玉成被蛋黄噎了一下,喝口水,又说:“那你有没有想过,研究生论文可不容易。我没有考研究生,可是想必并不必律师证书轻松多少。你若是光凭一半的兴趣,可以支撑?” 古玄武奇怪:“为何不可?我总要确定一下论文方向。这个有涉及我的专业,还有我更喜欢的因素。不是更好?成为动力?你也不是因为喜欢法律才做律师?否则如何支撑那更多的枯燥时光?” 宋玉成说:“不怕你笑话,我当时受港剧洗脑,觉得律师大状非常帅气。男人都有军人梦,可是如今和平年代,哪里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去端枪冲锋?但是律师就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战士,以笔为枪,以口做伐,冲锋陷阵,主持公道......我又觉得自己不该犹豫权衡,当时备战,师长父母问我有何方向,我就说要做律法方向,他们都夸我志向远大, 有理想。” 宋汝于在一边做旁观很久,总于听到明白意思的一个成语。她很高兴自己可以获得插话的机会,立刻积极表现:“爸爸!我也有理想!” 宋玉成很高兴:“那就好好实现!” 古玄武更加捧场:“汝于的理想是什么?可以告诉叔叔?” 宋汝于满脸都写着认真:“我要做公主。” 古玄武伸出大拇指:“好理想!” 宋汝于显然已经对这个理想有了一些详细具体的规划:“我要做有仙女教母和猴子仆人的公主,仙女教母可以给我变出来很多裙子,猴子可以给我摘苹果吃。爸爸,这样就不用你花很多钱去商店买很贵的裙子,仙女教母都可以免费变出来。而且猴子的苹果不是巫婆的苹果,吃了不会睡觉。” 古玄武大笑,指宋玉成,说:“你看汝汝,多么贴心,连这个都为你考虑,商业头脑实在高明。” 宋汝于说:“我还可以让仙女教母便出更多的裙子,卖给别的想做仙女的小朋友。” 宋玉成好奇:“那之后呢?” 宋汝于想了一会:“之后......可以给爸爸买爸爸加班,在家里加班。” “在家里加班?” 宋汝于点头:“在家里加班陪我玩。” 古玄武懂了。 他说:“等于是你带薪陪玩。” 宋玉成说:“啊,那这份工作爸爸会非常希望得到哦。” 古玄武说:“古叔叔可以不可以应征这份工作?” 宋汝于有些为难:“那我要卖更多的裙子......仙女教母就会很辛苦......” 古玄武说:“我可以收很少的钱哦!” 宋汝于想一下,勉强点头。 她要保证:“真的可以很少钱哦!” 她说:“那要拉勾!” 她勾小指。 古玄武也勾小指:“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古玄武说:“我一百年不变的。” 这句话是对宋玉成说。 宋玉成也明白。 宋玉成说:“那你要努力。比汝汝的理想还要努力。你要知道,如果你不努力,你的爱会辛苦。” 古玄武不明白为何宋玉成要这么说。 宋玉成解释说:“如果你不努力,你为之辛苦,你就会后悔,哪怕你咬牙坚持,你也难免会辛苦。对方就会觉得,你的辛苦有她的责任。这就是产生负担的开始。一旦有负担,行走的脚步就会迟缓,而迟缓带来的后果就是无法并肩。” 古玄武说:“哪有这么严重?想太多,没用那么复杂的。” 他讲:“就算无法并肩,她可以走慢,我可以跑步,只要在一条路上,只要看到的风景都是一样,只要我可以看见她,她可以看见我。只要是我们两个人就可以。” 宋玉成说:“情人总是有那么几个词,比如窃窃私语,比如耳斯鬓磨,比如缠绵,比如亲密。这些词,你觉得有什么共同点?” 古玄武说:“都有爱?” 宋玉成说:“都是接触,都很私人。” 宋玉成讲:“这些词,都是悄悄的,私人的,都是只属于两个人的。就像一对走在路上的情侣说情话,很小声,要传到对方耳朵里,那么小声,就要贴近对方的耳朵去说。如果不能够用话语表达,就要接触,要抚摸.......不管是情话还是触摸,都是表达爱意的方法,这些都很私密。这些的前提,就是并肩。你总不能隔着人山人海,去喊私密的爱语吧?你隔着人山人海,又怎么做得到用拥抱和抚摸来表达你的爱意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个问题显然问到了古玄武,古玄武想了一会:“那我就努力,努力不去让一切成为负担,努力并肩。” 宋玉成说:“好的。” 他这句话的语气,和对宋汝于说话的时候一模一样。 …… 白矖在办公的间隙忽然问了对面的明佳一个问题:“你会记得你研究生的时候老师说过的某一句话吗?” 明佳听到忽然的如此提问,很是费力的把神思从南齐的故事里拔出来,缓冲完毕后认真思考一番。 “具体得看内容吧…比如重点要考的…记不住我也得写小本本。” “不是关于课程的。而是随口一句的。比如你上课的时候的一句感慨之类。” 明佳听她讲,立刻猜测:“所以,你其实是说古玄武?” 白矖点头。 明佳了然:“你说什么他记不住?” 明佳说:“他当初对你一见钟情。眼里心里哪里都是你。我且不论那句无心之语是什么,但是若是对象是他,这一切都不算什么事吧?” 白矖无语。 “我在和你说正经事。” 明佳奇怪,说:“这也是正经事?我以为我们只是在闲聊?” 白矖瞪她。 明佳噗呲笑。 然后一秒钟切换正经脸:“好吧,那么请问。那句话是什么?究竟有多么哲学,也叫我念念不忘一下。” 白矖说:“我不说了。” “说吧!我错了,”明佳哄她,“你已经吊起我的好奇心,现在又不肯说,我实在是太难受了!你要明白,保持旺盛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是我们考古系的训诫!” 白矖说:“我怎么没知道有这样的训诫?” 明佳面不改色:“那是我在梦中受到的启发,谁叫你每天都晚睡?神灵等不到来去启发你。” “哦,”白矖说,“既然如此,那就请我的朋友明佳姑娘,替神灵向我转达神的启发吧!” 明佳被逗笑,她作势想了想。 “神灵说啊......你要好好想一想你的爱情,想一想古玄武,你还要告诉你的朋友,到底当时说了什么话。” 白矖又瞪她。 明佳不怕,一脸无辜,又认真。 白矖拜下阵来,终于说:“我当时说一句题外话,似乎在说皇陵。我说‘会带进棺材里的其实都是遗憾’,就是这一句话,古玄武记得这么多年。当日我们出发去魏河镇的路上,他忽然又提起。” 白矖说:“若是他不提,我都忘了。” 明佳说:“这句很有趣。” 她说:“听着很深奥,又哲理。可是却是个大实话。” 白矖也赞同点头:“确实是大实话的。从来临死都惦记,都不肯放的,不死遗憾是什么?” 白矖想到些什么东西,叹息:“也不是没见过,夫妻墓,看着恩爱的。生同寝,死同穴。活着的时候恩爱不够,只恨时光短暂。连就连,你我相约到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其实就是遗憾。所以才要带着爱进棺材。和那些带着金银珠宝美玉华服的也是一样。” 明佳说:“我昨天看到一个明星婚礼。那个女孩子念誓词,说‘一想到要和你一起走完余生,就遗憾这时光实在短暂’,其实也是这个意思。多好啊,这样的爱情。” 明佳说:“像梦一样。” 白矖说:“是梦一样,太美好了,不管这梦多长,都惶恐不安,怕不是真的。” “古玄武也有这个想法吧。” 明佳不知道是被哪一个词给点到。忽然有这个感触。她开玩笑和认真,都是一张笑脸,只有相处久了,才可以分辨出来她到底是用什么态度说一句话。 明佳说:“你和古玄武在一起的那两年,我一旁看着,总觉得你们长不了。结果果然。” 白矖默然。 她没问原因。 明佳却要说个透明:“我现在明白当时古玄武给我的感觉是什么。‘惶恐’。他太惶恐了。你刚刚说的便是如此。” 明佳如今已经彻底从南齐那段历史里抽离,她在读眼前人的过去故事。 读了两年,又翻页了一年多,终于她读懂了。 “古玄武太喜欢你。虽然之后......之后一直没掩饰自己的感情,可是他想必做梦都没有想过你真的会有喜欢上他的一天。他每日都如做梦一样,觉得实在是太美好了。估计做梦都梦不到的事情怎么就成真了呢?这一切到底是梦,还是现实呢?他藏不住也捂不住,却又想藏着捂着。他又喜悦又惶恐。怕。实在是太怕了。” 白矖看她,听她说。脸上并没太多震惊。 明佳和她对视。 两个成年人,实在是不需多言,也不必经过语言上的确定。 明佳说:“感情这种事情,维系它,平衡它,要它长久,最重要的是什么?爱吗?爱当然重要。可是更加重要的,应该是平衡。要势均力敌,要并肩前行,王子要和公主。公主和骑士在童话里最终不会在一起。也是因为不平衡。说到底,要平衡,要并肩。而古玄武,他当年,一直都在你的背后看你。爱你,又怕你不爱她。” “他怕你不爱他,又怕你不够爱他。他也不敢问你,只一遍一遍告诉你他对你的爱情。却不敢要你的回应。他也不敢去问,到底你爱他多不多,我怕他自己心里有一个自己给自己的答案。他却自欺欺人。” 白矖说:“你分析的真是头头是道。” 明佳说:“这不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嘛。太正常了。若是你以后看我,我比我要通透。” 白矖说:“那你何时让我通透一回?” 明佳说:“这可有得等。你别说你,我自己也想知道呢。原本想着,我就算了,大概缘分没到。至少亮亮比我顺利些,谁想到她主意大,说通透就通透了,可见大部分的婚姻,都要先发个昏,才能结。” 白矖听着有趣:“那亮亮算是怎么回事?先昏了一阵子,又通透了?我倒是觉得,那个成言很好。” 明佳说:“当然好。不管是品貌还是家境还是为人,都好。” 白矖想着那天在教堂偶遇到的成言,很是赞同:“对亮亮也好。是真的喜欢亮亮的。” 明佳叹气:“谁知道亮亮怎么想。她主意大,自己做主。她小时候倒是没什么主心骨,就知道粘着你和我,结果上了大学后,忽然有主见了不少。” 白矖说:“这是好事。” “好事。” “那亮亮不是辞职?说要继续读书?要考南嘉来吗?” “你当南嘉这么好考?” “你当亮亮如此不聪明?” “她要考南嘉北嘉我都不管。反正她主意大。” “哈,你还是生气。所以她去哪里?似乎去玩?” “没气。不知道。她有给玄武寄贺卡。你可以问他。” “……小没良心,一声不响跑远不说,居然不给姐姐们寄贺卡!” 第104章 沙漠里的鱼 明亮在芬兰给古玄武写第五张明信片。 按照这个明信片的寄送速度,等到古玄武收到这张明信片的时候,她应该已经到另外一个国度。 也不知那个国度是怎样,春暖花开,亦或者是风雪交加,亦或者黄沙漫天。没关系,慢慢想,她有时间,亦享受这样的未知。 在陌生的国度过陌生的生活,时间都会变得慢下来。 不得不说,她实在是跨度太大。上个礼拜古玄武还托她买东南亚的手工围巾,今天她就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走进芬兰街头的小酒馆。 这家小酒馆只卖啤酒和威士忌。下酒的小菜只有奶酪和橄榄。客人进来也不强制消费。就像明亮,点一杯酒坐了那么久,一边的酒保也没再过来招呼一声。 那酒保还免费赠送了她一碟橄榄。酒保见她孤身一人来酒馆,身边又没带大件的行囊,想必是事先就寻到了住所,也就没了推销楼上旅馆的心情。 明亮给古玄武写明信片,写:“这里风雪无归人,极光下都是爱人。很美,你该带你的谁谁来。比如那个谁谁。另外,要问我的姐姐好。也问你好,问你的谁谁好,她也是我的谁谁。你要不帮我问问她好不好?” 她想到古玄武收到这张贺卡时候的脸,一定很有趣。 她这样想,也就这样笑起来。 然后,对面黑暗中也有个人笑了起来。他的肤色不算深,只是脸隐藏在阴影中,只有一口白牙显示出他在笑。 他在大笑。目光炯炯看她。确实是在看她。 明亮抬头,目光对视。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从黑暗中露出半面脸,大大方方看她。 那是一个还算英俊的男人,矮身在沙发上,一双长腿无处安放,他高大,粗糙,胡子拉碴,一头乱蓬蓬的金发,鼻子高挺,一件破烂的牛仔外套穿的洒脱不羁。他是个很标准的欧美长相。他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他看着明亮,对她展开一个露出八颗牙齿的,灿烂的笑。 他对她说了一句外语。 明亮没听懂。对他露出疑惑的表情。 酒吧并不嘈杂,但是那个男人还是又说了一遍。他提高了音量,惊扰到了一旁的酒客。 这下明亮听到了。 但是她依然没听懂。她只分辨出那不是英语。她很遗憾对他摇头,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 那个男人顿一顿,继而大笑。 笑声越来越大,小小的酒吧几乎要装不下。满满登登充盈于这间小小的屋子。他对着明亮笑,明亮在这样张狂的笑意中先是疑惑不解,再脸红窘迫,再生出了怒意。 周围酒客,男男女女,都把目光转向过来,看大笑不停的男人,看不知所措的女人。看热闹,看新奇,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把明亮拉出这个尴尬的圈子。 那男人笑的很久,仰天大笑,让明亮觉得。恨不得这人去把下巴笑脱臼才好。 那人已经笑到后仰,只一排雪白牙齿在阴暗中彰显存在。 这个时候,有人给了这个张狂粗野的男人一巴掌,重重拍在他肩膀上,强行打断了这毫无道理忽如其来的笑。 那也是个高大的男人,他也是大约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短发,收拾的干净利落,他瞧一眼明亮,弯腰对这男人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是刚刚那个男人说出来的同一种语言。他脸上还有笑的余波在回荡。 男人眼睛发亮,一边听他朋友的耳语一边继续肆无忌惮看着她。 他的朋友又说一句什么之后,他终于妥协,他垂下睫毛,往后一仰,彻底陷入了沙发和阴影中。 这个时候,这个阻止笑意的男人过来给明亮致歉。他示意酒保记账,问她:“亚洲人?中国?日本?韩国?” 他换一个国籍的同时就换一种语言。他也带着笑意,不张不敛,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善意表情。 明亮心中松快很多,脸上的热度也退却一些:“中国。” 那男人笑意舒缓:“同胞。” 他换上一口纯正的汉语,字正腔圆的标准腔调,听不出来具体的籍贯。 他说:“我姓顾,华侨,在这里生活。但是我会说中文。这里的人都叫我顾先生。” 明亮点头。 也叫他:“顾先生。” 顾先生点头示意,他没问关于明亮的只言片语。他又说:“我朋友……你可以当他是喝醉了。实在抱歉。我们很失礼。” 顾先生自动把自己拉入失礼的阵营,这也是一种外交手段,以无辜的人去面对错误,态度良好,效果也会格外显著。 明亮看向那一片阴影。那个男人的眼睛和笑意,都清醒而粗野,他手边一杯烈酒,从头到尾都没动过。 明亮的视线从酒杯上转回。又看顾先生。 顾先生也看一眼那杯酒。 他顿一顿,解释说:“有的时候,令人沉醉的,不一定只有酒精。” 顾先生说:“晕眩。” 他见明亮脸上疑惑之色更甚,他指了指头顶,划一圈,又指指地,也画一圈。 “天旋地转,而令人天旋地转的,不一定是酒精。” 明亮问:“那还有什么?” 顾先生说:“可以打个比方,举个例子。比如水手,在海上漂流很长时间,已经习惯颠簸,忽然有一天开始可以脚踏实地,水手却开始晕眩,不稳,呕吐。” 明亮说:“难道他也是水手?” 明亮提到那个男人,又看了一眼不远的阴影。那个男人依旧在阴影中,他似乎很听话,躲在其中不再出来,如一个惹祸的小孩,留家长出来善后祸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去看他,故意又不想显得故意,努力做出无意状态。 顾先生装作不知。 他距离和她保持不远不近,既不会贴近到令明亮不自在,也不远到显得生分疏离。这个时候,明亮已经不知不觉彻底从刚刚被大笑的窘迫中拔出来。 她却还在记仇。并且耿耿于怀。 顾先生摇头,语气中半夹杂无奈:“他不是水手,他是军人。在沙漠里才能活着的军人。” 他也回头去看一眼阴影。 他微弱叹气一下,说:“他就像鱼,沙漠就是他的海。他离开大海,很不适应。” 明亮说:“为何不能放鱼回大海?” 顾先生说:“他这条鱼,已经不能回去大海了。” 明亮不解。 顾先生却由此点到为止了。 他说:“我只想替我的朋友道歉。他不是故意的。你就当他喝醉了。” 顾先生说完话,走过那片阴影,把那杯没动过的酒一饮而尽,再拖起那个高大的男人从另外小门离开。 …… 顾先生和那个男人离开后不久,明亮身边过来一个亚洲肤色的年轻男人。他先点一杯酒,在等候的间隙随意状问一边的明亮:“刚刚,道歉了?” 他指着那片已经空无一人的阴影方向。 他说中文,夹杂很容易分辨出来的口音。明亮确认了这个男人是对她说话,才点头。 那男人见明亮并没有排斥搭话,他又说:“你刚刚,注意到那个笑你的那个外国人的牙齿没有?” 明亮微微皱眉,她对这人话语中的某些词生出不满。以至于令她失去了本就所剩不多的谈话欲。 那男人却依旧滔滔不绝:“他那牙齿,全是假的。外国人,抽烟喝酒的,还糙,哪可能有那么白的牙?假的!” 明亮眉头皱得更紧些:“你怎么知道?” 男人一脸得意,他瞧明亮,笑,还挑眉,说:“我是做整形的。自己开了个小医院,这种,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就算做的再自然,那也是假的,能瞒得过我?何况这种专业性的事情。” 他话语里自谦,可是那神情却恨不得立刻能从明亮脸上看出些他想要的东西。他也眼睛闪闪发亮,又骄傲,又自谦。 男人一聊专业的事就会显得很英俊,女人同意这点,男人更加如此认为。他以一种恰到好处的舒服缓释状态凹靠在吧台上,慢悠悠等酒。手指一下一下敲击木制吧台做催促态度。 明亮说:“假的?” “当然是假的!” 他仿佛感觉自己被质疑专业,一下子点燃胜负欲。非要说明一二,以证明他的能力。 他说:“那牙齿,是前几年最顶级的那款,小十万美金。那还和咱们国内明星做的牙不一样,明星大多都是磨小自己的真牙,再再外面套个假的,而且基本上只做门面。他那个不一样,全换。自己的真牙一颗都不剩下,全换成假的,牙根都不要。” 明亮说:“那不是和老人家……” “不一样!” 他挥手打断明亮。 他再一挥手,很是扬一下气势。 他说:“那种老人做的假牙,是可以替换的,便宜,可是太假!。这种不行,这种要种进去牙根。说白了就是一旦做了,就跟真牙差不多。但是做的时候能把人疼死。一颗就疼死人。别说要搞满嘴假牙。” 他说到这里,还夸张抽气,以演示一下痛感时候的样子。 不光如此,他还靠近明亮,自然得从专业过度到八卦:“你说,这人也不像是明星,虽然长的不赖,身材也好……不过北欧人都长这样,高个子高鼻子,估计他这样的长相也不突出。你说他图啥?” 明亮不动声色的退后拉开距离。 “估计有什么故事吧。” 明亮已经不想在继续和这人攀谈,她已经有些后悔接他的搭话,她现在才体会出顾先生的好处来。顾先生英俊,话少,且懂得分寸。虽然已经不算年轻,可是岁月沉淀带出气质,更显得温雅风度。 明亮心中叹气,也怪不得书上电视剧都说,男人如酒。越久越纯。当然,那酒也得是好酒,好酒,刚刚酿造好的时候就已经能证明自己是好酒了。 所以越久越香醇的,之前就不能差。 那顾先生,也是个一看就有故事的人啊。配合着英俊的脸,更令人想感兴趣他的故事。 不,即便顾先生他在年轻时候,脑袋空空,凭借那个脸,也会有一堆人,看他滔滔不绝不知所云。 然而如今的顾先生脑袋并不空空。他有故事,虽然不想倾诉,这更激发斗志。如打怪,那城堡里神秘的国王,引得无数的人争先恐后,攻克碉堡。 那人听到故事二字,忽然似乎被点中穴道一样安静下来。正好他的调酒也到了。他大声长长叹口气。不去看明亮,咂摸一口酒,说:“孤身来这里的人,谁身上又没故事呢?” 他满身都是故事,只能有缘人来询问,他可倾诉,可交流,可引得有缘人感伤,可被疗愈。这本就是他的疗愈之旅,他不屑那些开满鲜花的浪漫国度,那早已泛滥,他毫不犹豫来选定这冰雪极光之国,他信他定然会找到知己,遇到属于他的那段独特的相遇。 他等许久,一杯调酒,咂摸也许久。 明亮见他不再理会她。松一口气。 过一会,她终于瞥见那人默默端着酒离开。 明亮放松下来。 她离开小酒馆,回到旅社的时候拜托老板帮助她寄送一下明信片。 民宿的主人是一对很和蔼的老夫妻,白发的老太太用英语问明亮,是否已经确定了下一个行程。 明亮用英语回答说:“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老太太笑,说:“那就勇敢去吧,我的孩子。” 明亮也笑。她心中对自己说,我会去的,也会勇敢的去。 她第二个礼拜离开的北欧。临走之前她去问民宿的主人那个男人说的话,她结结巴巴重复着当时依稀记起来的语调。 幸而老太太听得懂其中两个词。 一个是爱。 另外一个,是雪山。 那老太太说,这是希伯来语。 意思是爱和雪山。 …… 希伯来语。 老太太说,希伯来语是神奇的语言,消失两千年,又重新回到人间。因为希伯来语,现在的人们也可以听懂两千多年的人的话语。这是灵魂对待灵魂的态度和交流。 明亮却想,多么有趣。一尾沙漠里才能感觉到自己在活着的鱼,却对雪山念念不忘。 雪山有什么吗? 或者说,沙漠遇上雪山,爱上雪山,会发生什么吗? 那个有着一口假牙的,粗鲁的,英俊的大兵,果然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可是,来到这里的旅人,谁身上没有一两个只属于自己的故事呢? 第105章 历史比狗血小说更加狗血 古玄武在寒假之前收到一个包裹。 来自那个东南亚有着最美落日的千佛之国。 古玄武签收后掂量一下那个包裹,不算重,但是也不轻。但是大概率上猜测会是伴手礼一类的东西。无外乎就是当地有趣的物件,纯手工的围巾,或者审美夸张的绣品,亦或者是信仰有关的周边。 寄件人落款是明亮。写她的英文名。 “light。” 他想起之前收到过明信片。上面说寄了有趣的礼物,给谁谁,和谁谁,请谁谁谁帮忙分享给谁谁和谁谁。 不必想也知道这就是那个给谁的谁的谁的迟到的礼物。 古玄武苦笑。 他当然明白明亮的心思。她想借此为古玄武创造机会,增加他和白矖私下接触的机会。不是工作上的,而是私下。 明亮说:“就算一开始要把我抓成话题点,你们也不会一直谈我吧?难道我如此有罪?以至于罄竹难书?或者你们以为你们真的是操心的父母心态?别逗了,我姐都不这样。” 明亮吐槽:“哪怕是冷场,至少也见了面。见面三分情,无情的都有三分了,你和白姐姐那不得一百分?” 古玄武逗她:“那岂不是满分了?” 明亮冷笑:“满分一千。再接再厉吧你!” 古玄武苦笑。 他训明亮:“没大没小!” 虽然有个虽然,但是他至少还比明亮大几岁。也可以端个兄长的架子出来。但是明亮从来不买账。她拿他做同龄人看,恋爱,吐槽,脑洞,追星,什么都扯他聊。 以至于他又找宋玉成聊天的时候,经常蹦出来一些词,令宋玉成摸不着头脑。他就请宋汝于翻译,发展到后面,他甚至可以被宋汝于当做同好。 宋玉成乐见其成,做围观状态,古玄武后知后觉发现被占便宜,心情复杂。 宋玉成说:“恭喜?” 古玄武:“滚蛋。” ……古玄武抱着箱子走进去办公室的时候,白矖还在埋首纸堆,听到推门声音才抬头,看他露出略带疲意的微微一笑。 这个画面似乎成了古玄武推开这扇的启始场面:她从卷案中抬头,对他微笑,与他说话,她总是轻声细语,总是微微垂眼,她会一边说话一边揉一揉她的后颈。她的脖子细白,上面有微微的绒毛,若是当时正值落日,古玄武就会看到她的长发上都泛着光。 白矖揉一揉后颈,带着一丝未曾消除倦意的慵懒,她目光落在古玄武的手上,问他:“什么?又是有文件?” 古玄武摇头:“不是公事。” 他说:“明亮寄给我的,让我分享给谁谁和谁谁。” 白矖笑出声:“她总是不回我和明佳信息,也不主动联系,却只和你联系,明佳嘴上不说,可实在真的有些生气。” 古玄武立刻做一脸紧张态度:“有些是多少?我需要不需要保命?” 白矖沉思一会,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中间一条一指宽的缝隙:“大概这么多?” 古玄武说:“居然有这么多?” 白矖又缩短一些距离:“那这么多?” 古玄武憋笑,一手抱着箱子一手又把白矖手指间距离又缩短一些。 “这样感觉比较好。” 白矖不肯:“这样和没有有何两样?” 古玄武和她打商量:“有的!有区别的!——差个缝呢!” 白矖被逗笑:“连个本子都过不去,还叫有差?” 古玄武理直气壮:“至少可以过一张纸啊!” “嗯,纸,和书?” “书也是纸装订的,组成的,四舍五入,书就是纸。” “这也能四舍五入啊?” “可以的。” 当然可以,按照这样的四舍五入,我爱你,等于你也爱我。如我那样的爱你。 他早已经发现自己的手正完整的,紧紧地包裹着白矖的手。 她的手细腻,柔软,还带着一丝冷气吹拂过的凉。她不爱留长指甲,总是把指甲剪地平平整整。她总是擦茉莉花味道的护手霜。几年都是一样,一是因为喜欢,二也是因为懒得换。 古玄武把这个味道默认为是专属于她。 南嘉茉莉很多,每季到茉莉花开,古玄武总是又沉醉又痛苦。他却又不想逃离。 白矖已经自认争辩不过他,于是只好转移话题,她用眼神示意被搁置一边的箱子,问他:“这是什么?什么私人的事情?” 古玄武忍耐自己的恋恋不舍,松开白矖的手,说:“亮亮的事情。她寄来的伴手礼。” 白矖说:“那果然是私人的事情。亮亮总是不回复我和明佳的讯息,却总给你写信——到底要有共同语言。” 古玄武一听到这句话就头痛苦笑,他说:“可不许嘲笑我。我可不觉得与一个小女生有共同话题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白矖说:“难道这不是一种恭维?变相而聪明的夸赞你的年轻?” 古玄武摇头:“或许对女生是如此,哪怕十八岁,都愿意被当做十六的花季少女。可是对于男人,尤其是徘徊在而立之年大关口的男人。实在是一件危险发言。” 白矖不懂。 古玄武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解释明白:“有的时候,年轻除了代表字面意思,还有别的关系。比如对于能力的质疑,阅历的深厚,还有思维的成熟......甚至是否有能力负责爱与家庭。都是相关。” 古玄武说到这里卡住,他闷声咳嗽一声,低头去作势要找开包裹的工具刀,他继续说,只是音量减少了一半:“男人,实在是痛恨这件事情。因为金钱,能力,身材,都是身外之物,这些身外物可以努力,可以拼搏。可是年龄,却永远都无能为力。如同太阳,朝升夕落,就算你用黄金打一个日头,它也只是负责金灿灿,发不了光,照不到明。”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古玄武说:“你不会明白,这件事情有多么无能为力和痛苦。无能为力,是痛苦的根本和起源。” 他终于找到了工具刀,利落的划开了包裹的密封条,他一边打开箱子和层层包裹的包装纸,一边说:“亮亮上次明信片上说,给我们买了伴手礼,托付我交给谁谁和谁谁。也不知道买了什么。我寻思又不是没去过那个地方,何必如此客气?再说那里能有什么?我想她大约也是怕明佳生气,毕竟她算是头一次不听话的......妈呀!” 古玄武一声惊叫。那开封了一半的包裹只露出了一个五彩缤纷的头。 白矖一看,也被猛然唬到。 她停顿一下做下心理建设,才半是迟疑半是好奇的拽着五彩缤纷的头给提溜了出来。 那确实是一个五彩缤纷的头。跟着头颅出来的还有软绵的手脚和长长的引线。 那是一个木偶,人偶长着一张白脸,脸上画着两撇八字小胡子,如杂耍艺人那样作弄的神情。软软绵绵的手脚套着大红大绿的褂子和衬裤,带着同色大红大绿的帽子。光着脚,手脚都绑着牵引线。 古玄武定睛看清,被唬到的心绪平静下来:“我天,这不是木偶戏的木偶?亮亮好端端,买这个做伴手礼?是要吓到谁?我看她是一点也不像省一顿打。” 白矖牵着引线,学当初看到的木偶戏手艺人那样动作,可是那木偶只是随着白矖的动作略微动一动,同手同脚,软绵趴地。说是动作,其实更像是在地上爬。 古玄武看着有点好玩,又想笑,他说:“当时我们在酒店餐厅看木偶戏表演,似乎那木偶也是在手舞足蹈跳舞,也经常如这样,长着如面条那样的手脚。” 白矖说:“我倒是喜欢。” 古玄武吃惊:“你喜欢这个?” 白矖点头:“我有皮影戏的皮影,还有傀儡戏的傀儡,如今多了这个。一起住在那箱子里,应该可以认识。” 古玄武说:“语言不相同哦。” 白矖说:“木偶的语言是通过木头传播的。” “可是皮影戏不是牛皮做的?” “.......你快闭嘴吧。” ...... 把古玄武赶走,白矖才有空去整理那个包裹。白矖发现,明亮寄来的包裹里面,除了那个吓到古玄武的木偶之外,还有一张没用邮戳的明信片。 明信片的页面也是一群木偶。 大概是买木偶时候获得的赠品。 当时明亮寄送木偶,随手写了两句有感而发的话添加了进去。 她塞的很随意,包裹木偶的人又为了木偶的完整塞了很多的报纸和刨花稻草,以至于负责拆包的古玄武没用发现这张卡片。 白矖好奇翻到了背面。 明亮并没有留下寄件人,也没有写到底是起给谁的。她大概真的是有感而发,写的时候也没事先想一下是给谁看。 明亮写:“这是我在这里的第四天。实在是吃腻了西餐的汉堡和沙拉以及三明治。哪怕是一开始很新奇的油醋汁也令我厌烦。不管是换几家酒店,早餐都是千篇一律的面包和香肠以及烤西红柿。即便是新鲜的煎蛋,翻来覆去也只有那么两个花样...... 我实在是太过于烦恼。这里中午总是太热,灰尘总是太多,很少柏油路,路上的沙土总是那么多,总是不下雨,早晚又如此的凉,它的路边摊总是不干净,芒果一定要沾着着辣椒和盐,米饭总是干燥......可是我依然那么喜欢这里。 他们很多人不懂我说的话,可是却总是对我笑,露出他们被槟榔染成红色的牙齿;他们明明不认识路,却为了不让我失望,指给我一条错误的路;他们信仰那么的厚重,他们总是在佛前供花,他们对神像喃喃自语,说一些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的话...... 我终于在这一天吃腻了西餐。在第四天去了一家中餐馆。他们有很辣的肉菜,很清淡的素材,清爽的豆腐汤,还有飘着茶叶杆的茶。 我一个人晚上慢慢走回去。路上有很多人,有跑来跑去的小孩,有打烊的小贩,有遛狗的年轻人,还有为我要不要做突突车的司机,我仰头,看到最美的月。 ......我实在是喜欢这里。” 宾教授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白矖脸上的一抹笑意,是快乐的笑容。 快乐总是可以轻易地传染给他人。宾教授刚刚的一些愁绪稍微被扫除一些,他也跟着笑起来,他问:“有什么高兴的事情?” 白矖听出来是宾教授的声音,她示意点头问好。这才回答:“是高兴的事,有个小朋友,在异国发现美丽的月亮。” 宾教授说:“那你的那个小朋友是个很幸运的人。美景美人,都是可遇不可求,又极其容易辜负的事物。” 白矖点头:“所以美学是一门课程。” 宾教授说:“当年古人致力于终身培养自己的审美,从内到外。故而才主张‘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古人说这话,不过只是字面意思,但是却被有些后人曲解,认为那是轻视百姓之语,实在是冤枉。” 白矖笑一下,说:“那只能说,一千个读者,一千个哈姆雷特。” 宾教授拍手:“文学和美学,总是想通。可谓心有灵犀。” 宾教授交给白矖一份封锁的卷宗:“这次实在头疼。因为明王墓的发掘,这次很多博士生可能要延期毕业。倒是古玄武也在里面。也令我头疼。” 白矖奇怪。 宾教授解释说:“别的博士生都在想办法转变论文方向,从文字中寻找转机。可是古玄武,他依然坚持自己原本的论点。他认为,哪怕是已经定论方卿和是被毒杀,只要没用证据证明是当时的皇帝下的手,他的论文就仍有成立的一天。可是我们都认为,这个证实的时间,只是早晚。” 宾教授说:“现在无数证明都在证明一件事情,那就是有关于方卿和的死亡的后果,方卿和的死,很明显,它得受益方最大的就是当时的君主。当然也有损失,可是对比受益,作为君王,权衡之下,那般做法,不失为一种铁腕。——你也知道,博士论文有一定时间的审查期,可是他的审查期,很大概率上,敌不过这个考古的证明期。古玄武的研究生论文当时是由你负责,我如今依然希望,你可以负责令他换一种思维。他毕竟是拖延了两年才再继续考的博士。其他人或许可以延期,可是他却还要考虑别的种种。” 白矖在一边很认真听,听完后,她说:“我们作为考古学者,本来就鼓励学生坚持开放脑洞。而且,我还记得,我们刚刚到申城的第一节课,也是教授您带的,教授说,作为考古学者,要时刻记住,历史比电视剧和狗血小说更加狗血。” 第106章 我不信和我要信 宾教授说:“故事可以戏说,因为本身就有因为历史而带来的留白和缺陷。欢迎去想象,填充,开放脑洞。就比如一块石头,你无法想象出来它最初的样子。因为它在溪流和大海漂泊过,冲刷过,它或许曾经被磨去棱角,也或许被冲撞出新的锋芒。但是你不能见到它的时候就断定,它本身是一块鹅卵石。” “但是历史不可戏说,只因为它不是脑洞,书写的痕迹也不是由笔墨组成。那是时间沾染鲜血而书成,它不可篡改,不可自我催眠。” 宾教授语气温和,但是他神情却很严肃。 白矖没有说太多,也没想过什么理由去说服宾教授,她只说一句:“我相信他的。” 她也是一样,语气平缓,神情却坚定柔和。 …… 虽然白矖在宾教授面前表了态度,但是她依然还是去专门找了一趟古玄武。 工作不可能会因为古玄武要写毕业论文而体谅轻松,他不得不提高工作效率,一边在下班以后去图书馆和相关网站查询材料。他这次的导师直接就是宾教授。宾教授一向严格,他此次更加是难上加难。 白矖找到他的时候简直没有第一时间看到他,只因为他被一堆书堆包围,层层叠高挡住,远远看去,以为那一堆书籍如明亮送的木偶那样,生出软绵的脚来,摇摇晃晃向着白矖走去。 等到走到白矖面前,她出声阻止,如指挥交通的警察,下了红灯的信号。 她取下两本书,又取下一本,对这才露出一半脸的古玄武说:“这位先生,不好意思拦住您的去路,通知您,您超载了哦!” 古玄武摇摇晃晃停住,对她笑,他脸上还挂细密密的汗珠。也腾不出手去擦拭,他说:“那么这位美丽的警官大人,我马上要被判处终身监禁了吗?那我实在是太难过了。” 白矖对此深表怀疑,说:“你话里有明显悔意,到是你的神情却出卖你。” 古玄武挑眉:“怎么会!我以为我的演技出神入化!!警官大人!你简直如福尔摩斯再生!还比福尔摩斯多一双火眼金睛!” 古玄武手脚被书籍束缚,只能用半张面部诠释演绎出那种种不可置信,大吃一惊的态度,可惜实在是太过于夸张,以至于漏洞百出。他实在不是个好演员。浪费那样英气的面相去沉没在滚滚黄沙和连绵的荒野中。 当然,还有笨拙恶劣的演技。 白矖又为他取下好几本,令他可以完整看到她的笑意,她继续打趣说:“我可没见过被抓的司机如此雀跃,请问这位演员先生是从何地得来的灵感?” 古玄武走两步,才把手上的书堆继续堆放在那“书山“上。 他说:“情景演绎这种事情,要有针对性。不可能那些司机人人都捶胸顿足悔不当初,为那驾照上的分数和几百块钱做的样子难看。也有例外,且很多。” 白矖顺着他的话问:“那么比如?” 古玄武想一想:“比如,交警同志英姿飒爽,帅过吴彦祖,俊过古玄武,再不济,即便平平无奇,也长着一张古天乐的脸。” 白矖听到他说的理直气壮,又顺畅自然,好不要脸地在其中夹杂私货。面上又是一副有理有据的正值模样。 白矖听着听着就笑的不停。 她真的停不下来笑,一开始,还顾及此时已经快要入夜,且书籍室安静,笑意突兀。她掩嘴笑,笑的肩膀微微抖动,但是笑声还是挤出指缝出来,她索性两个手都捂住,古玄武却依旧可以听到。 他也跟着笑弯眼睛,嘴角微微上扬,他头发有些他看那笑的人许久,干脆一把拉下堵着笑声的手,哄她:“要笑就笑!要哭就哭!人生在世!” 她又笑起来,不知又是古玄武哪一句话做了痒痒挠,挠动白矖的笑点。 白矖笑的喘不过气,连连求饶:“拜托拜托,太没有形象也太不庄重,快让我停下来……” 古玄武说:“笑是你的,我怎么命令它停下?” 白矖快笑弯腰:“起因是由于你,你要负责才对……” 古玄武听到那两个字,眼睛亮一亮,他依旧没有动作,但是笑声却慢慢止住了,他定定看她,慢慢问她:“真的是让我负责吗?我可以负责吗?真的可以负责吗?” 白矖没注意他的神色,只说:“不是你是谁?这图书室里除你还有谁?难道会是……” 白矖的话未出完,她的笑意也断在那里——古玄武握她肩膀,定住她,略微弯腰,捧她脸,吻下。 她果然止住了笑,也忘记了笑,她的笑意被堵在紧密微凉渐暖的相依的唇齿中。 白矖有慌乱,她挣扎:“怎么……” 古玄武紧紧闭着眼,不睁,他捧她脸,发凉的手可见的颤抖,他在吻她。 他眼角湿润,睫毛近距离可见湿意,他在仿佛要用尽呼吸一样地吻她。 白矖感觉古玄武的气息在耳边萦绕,他的呼吸滚烫,灼她的耳垂红成一片。她想偏头避开,却被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这个时候,白矖居然还能开小差:若是此时套用电视剧剧情,她最应该的本能就是去咬他,咬他嘴唇,再不放就咬他舌尖,咬到彼此都品尝到血腥味为止。 但是她依旧不舍得,只能被动亲吻,再亲吻。 他在发抖,随着每次白矖的试图挣脱而发抖。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刚刚的笑意和玩闹仿佛都没有发生过,他满身都是悲伤,满脸都是惶恐。 她心中微微叹气,她攀上他的手臂,微凉的手抚上他,感觉她掌心肌肉的紧张。她安抚他,再回应他。 他们气息交换,缠绕,最后彼此相容。 过了许久,古玄武终于冷静,他不再颤抖,他的眼睛闪闪发亮,他们额头抵着额头,她眼神温柔,他们距离很近。 白矖说:“你没什么要说的?” 古玄武眨眨眼:“......我在负责?” “负责什么?” “负责阻止你停不下来的笑。 “......” 他说:“很有效不是吗?” 他终于放开她,他依然紧紧握着她的手腕。 他们拉开一点距离,有风穿过他们彼此的缝隙,吹凉了那交缠的气息。白矖感觉自己的耳垂的温度已经稍微凉下。不再那样的不敢触碰。 她比古玄武矮,这个时候她若是低头,古玄武必然能够轻易看到她发红发烫的耳垂。她为了避免这个情况出现,只能掘强看他,对视他。 古玄武也在看她,目不转睛,他眼睛湿润,闪闪发光。 他在等她回答,又其实不是。 白矖说:“......我其实是来找你。” 古玄武说:“下班后只有我有这里的钥匙......” 他说:“你这个时间来这里,只能是找我。” 他嘴角带着笑意,是非常快乐的弧线。 白矖说:“我来是正事。” 古玄武说:“那我要听。” 白矖一听就不乐意:“我讲或者不讲,你都要听。” “你不讲,我怎么听?难道要靠心灵感应?” “......我来谈论文。” 古玄武点点头:“好。谈什么?” 他依然不肯放开她,铁了心要站着谈。于是就站着谈。 白矖说:“宾教授找我。他不确定,你是否要坚持这个论文的研究方向。他有些担心你。” 古玄武说:“宾教授才是我的博士导师,却来问你。可见他都知道,只有你了解我。” 白矖又说:“我说,我信你。” 她脸上的表情是说公事专用的神情。她脸上的红晕未完全褪去,她依然是往日的柔软神情,却又有不同。 古玄武目不转睛看她。 白矖说:“你的研究生论文是我看的。我很喜欢。觉得以这个出发点也很好。但是我总是有些不确定。” 古玄武打断她:“你不确定什么?” 白矖说:“不确定你定下论文研究方向的初心。” “初心?” 古玄武歪头看她,嘴角微微有带一点笑意。 白矖装作没看到,说:“你的初心,毕竟那个时候,我们关系特殊。” 古玄武说:“我们现在的关系,也不见多么公正。这不是理由。我并非那种为褒姒一笑就烽火戏诸侯的昏君。再说,若是我真如此,我也轮不到与你有关系特殊的机会。” 白矖无言。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不知道该纠结哪一点。 究竟是昏君,还是褒姒。 白矖说:“那你到底当时初心如何?” 古玄武实话实话:“我当时,确实是因为你一句话。” 白矖还未说什么,古玄武就继续说:“可是我当时其实已经有些在意,因为你的话而定论,只是为了寻找一个决定点。我承认,这个决心点对于我来说,简直美妙到心甘情愿极了。” 他这一句话一气呵成,简直不带喘气。直到他说完,才如潜水者浮出水面一般,大喘息一口。 古玄武终于松开她,只是目光还在白矖脸上停留。 他的眼珠漆黑,带着水汽,目光灼灼,令白矖联想到了丛林世界捕猎的野兽。 也许是自己也感觉到,古玄武很重的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已经恢复了清明的无辜。 白矖思索一阵,很慢开口,她问他:“那你知道,如今的进展?” 古玄武笑起来:“明王陵墓我一直跟着,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方卿和是被毒杀,我一清二楚。且毒性也在今日出了结果。你知道是什么?” 白矖摇头,她今日都在整理南齐同期他国资料,并未去第一时间审阅进度。 古玄武说:“那毒很像如今臭名昭著的农药。服用的人,不会感到太大痛苦,因为那个毒药对于食道,肠胃都没有伤害。它只伤肺。它会在一定时间后令肺部海绵化。 白矖微微瞪大眼睛。 古玄武继续说:“那个毒药,也和现在那个农药一样,是无解的。一滴就会致命。可是中毒的人,不会立刻死去。短的两三天,长的会坚持一个礼拜左右。它会令人神志清醒的看着自己慢慢成为一具尸体。最后窒息而亡。你知道,肺部是负责呼吸的习惯。肺部罢工,人就会活活憋死。” “而当时那个毒药,其实已经接近于绝种。它得制作过程其实不难,难得是有一种毒药几乎灭绝。只有很少的毒药,是存在在当时几国的皇室中,估计是专门做惩处皇室要员用的。当时宝成帝为了自己皇女的帝位可以稳固,曾经毒杀自己那个非常聪慧且天赋过人的孙侄子。据说,用的就是这种毒药。” 白矖越听,越觉得今日宾教授的话里有话。 她脱口而出:“那你还......” 古玄武说:“你要听我讲完。我知道,我知道这一切。我也知道南齐的背景,我也知道那后来的一切。我知道,方卿和的政绩,我也知道,那位南齐历史上第一位女帝其实实在是中庸。她之后的盛世繁荣,不过是在尽力延续方卿和的余辉。她的一生都在沿着方卿和的脚步走。那之后将近十多年的和平,实在是太不容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可是偏偏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女帝是不可能杀方卿和的。一个平庸的帝王,魄力平庸,善良平庸,就连狠毒也是平庸至极。她没用那个魄力,去真的想到,或者做到,杀臣夺子,掌控军权的能力。而且,我还相信,方卿和,真的和长公主朱卿卿相爱。我真的信他。” 白矖问:“为什么?” 古玄武回答:“因为我是男人。我了解男人。” “男人,太认命了。最容易认命了。方卿和也是男人,所以他也会认命。他认命自己一世为臣,认命自己和女帝情深缘浅,认命自己要一生许国。你看那个电视剧,剧中的方卿和多么苦情?一辈子为人辛苦为人忙,做自己不爱的事情,娶自己不爱的人,最后英年早逝,郁郁而终。哪有那样的自虐人格?反正方卿和不会是。” 古玄武说:“方卿和两次随大流,都是为自己选择了最有利的道路。怎么可能到后面,就开始自虐?难道要解释,那前面的一切追名逐利,都是为了给自己的后面自虐铺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我们再说女帝朱薇薇。朱薇薇若是做好了臣夺子,独霸兵权。她甚至还选好了时机,把锅推脱给当时局势紧张的西奥国。为此换来两国十年安稳——虽然这十年,是为了北魏崛起铺了路。那都是后话。” 白矖说:“你说这么多,重点都没说到的。” 古玄武说:“重点是我不信和我要信。” “不信什么?信什么?” “我不信朱薇薇不爱方卿和,也不信方卿和不爱朱卿卿。” 第107章 我身已许卿 古玄武目不转睛看着白矖,说:“方卿和都说了,‘我身许国亦许卿’,他都这么说了,白纸黑字写了,为什么就是有人不信呢?我也说了,也可以白纸黑字写下去:我爱你。” 古玄武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和哽咽,他有害怕,却如此一往直前:“爱情本来就是会惶恐的,惶恐爱情的短暂,惶恐生命的短暂,惶恐爱原来如此盛大。惶恐才是正常的。那颗心都在跳动,爱怎么可能不会要藏着掖着还惶恐着呢?他们怎么可以质疑方卿和的爱呢?你怎么可以不信我的爱呢?” 他紧紧握着白矖的手,紧紧把她的手捂在胸口,隔着薄薄的衬衣,他感受到白矖手指的凉意,他的胸口被冻的凉了一片,他却依然不放。 “你知道什么是我认为且坚持的最好的爱情吗?最好的爱情就是生与死。只有生与死。中间容不得别的。无病无灾。爱情只讲质量,不问长短,悲剧的爱勉强的情就如同病榻上的缠绵,痛苦,无奈,身不由己,尊严扫地。而我的爱情,就是平和老去,在最平凡不过的一天,我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告诉你,今天实在是个好天气,你对我微笑,我也微笑对你,彼此不需要多说什么。你给我端来一杯茶,发现我已经死去。我的脸上还挂着微笑,日光还在我的脸上留下光辉和阴影。” …… 白矖安静地听着,她的手已经暖极了。 “我知道,我明白,我当初因为这样的冲动选择研究方向,确定我的未来,实在是莽撞。就连宋玉成,宋玉成也说我,说我这样,不知道是否会对你产生压力。我当时隐隐有过后悔,但是我后悔的并不是我确定的未来,而是我后悔为何没用更加优秀——若是我可以游刃有余地应对我的未来的种种难关,这样的事情,又岂会成为你的压力?” 古玄武说:“我后悔这个。” 他不敢看白矖的眼睛。只一味说,这个针对于过去的谈话,似乎在此刻填补了他缺失很久的勇气。令他现在至少,敢于去面对那过去的失败和怯弱。 “明佳说,宋玉成也说,我和你之间,缺少了一些东西,至于是什么,只有当事者才能明白。他们说,你是明白的,所以才和我分手。他们让我自己去寻找答案。他们说,等我寻到答案,可能我的爱情就会迎来转机。他们用可能,他们也无法确定。我如此惶恐。” “他们只说,这个东西很重要,若是缺少,天长日久,就会产生缝隙,如一个拙劣的玩偶,经不起岁月的打磨。好的爱情,要如美玉那样,经过岁月的滋养,越发温润柔和,美不胜收。” …… 可是我实在害怕。害怕答案到底是什么。我也害怕答案本身。 我害怕我寻到了答案,是否可以寻到回到原来的资格?是否有回到你身边的资格?是否有继续拥抱你的资格?我寻到问题答案,你就会相信我,再次爱我?我不确定,有的时候,答案会是一种资格,可是更多的时候,那是一种清醒。 清醒过来,清醒自己已经回不到过去,清醒现实世界已经物是人非。我不要这样的清醒。 书籍室内寂静一片,夕阳已经完全沉下,偌大的校园正在慢慢陷入渴睡的氛围。他们谁也没想过去开灯,就这样站着,对视着,白矖眼神温柔,安静看他。古玄武在这样的柔软注视逐渐放松下来。他缓缓叹了一口气,他问白矖:“白矖,你知道我今年几岁了吗?你知道我们认识多久了吗?你知道我们有过多少地方了吗?你知道我比遇到你的时候还要高了一些吗?” “你知道我现在已经你比遇到宾老师的时候还要大了。” “你当时相信宾老师的爱情,为何就不相信我呢?” “宾老师一直在哪里,他走在你最爱他,他也最爱你的时候。我永远超越不过他。我也不想超越他。他是独一无二的,无可替代的。我也是独一无二的,无可替代的。我也不想替代宾老师爱你,我只想以我自己的爱情去爱你。” 古玄武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就带上了一丝的委屈,他露出一种如小狗那样示弱的神情。这实在是太犯规了,他现在就像一个耍赖的小孩,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做出各种努力。白矖在这样的情况下简直要举手投降。 她说:“你这样,实在是无赖。” 她伸手抚摸古玄武的脸,她的手心温暖,很好的温暖了对方,对方被这样的暖意浸润,不自觉歪头,去用脸颊摩挲细腻的掌心。他被安抚,如舒服的打了呼噜的小兽。 他的睫毛擦过她的指尖,撩得她指尖微微发痒,令她心中和嘴角,都忍不住勾勒笑意。 白矖说:“你这么无赖,可是我却最不会对付无赖。” 古玄武笑起来,小声说:“既然如此,那你,那你就对无赖投降,好不好?” 白矖说:“好。” 古玄武眨眨眼睛,又眨眼睛,他似乎不信,不信白矖如此的应下了。他一时间准备好的一切应对,应对白矖的拒绝,应对白矖的回避,应对一切。却千万没准备好应对白矖的接受。 白矖没给他回神的机会,也不等他。她捧住他的脸,微微踮起脚尖,吻住他。 方卿和成长于乱世,那时南齐与南顺刚刚结束多年的战乱,南齐在相隔百年之后再次迎来统一。按照历史的定理,战乱过后,往往要延续很长一段时间的动荡。 边境,民心,旧国遗留,等等等等。都不是短短时间就可以平息。 方卿和用他的一生时间,去把自己置身去这样的动荡中。他如一个可以移山平海的神灵那样,稳如泰山的立于动荡中央。他就像风暴中心的眼睛,慢慢扩大,融合,消散那些可能带来混乱的风。 东方,如此沉静。 白矖想到那句,“我身许国亦许卿“,方卿和死后,长公主朱卿卿在半年后诞下一子。次年,公主于方卿和忌日殉情。其子托付于女帝,那便是之后创出中兴盛势的明安帝。 不管世人如何怀疑方卿和的爱情,可是朱卿卿相信。至少他们彼此,深信不疑。 既然如此,为何白矖就不可以也选择相信呢?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并没有生于乱世,他们的爱情随心所欲,不必为任何事情妥协迁就。结局,也一定比那些历史要完满。 (这是第八个故事) 第108章 从第九个故事 这是第九百个日和夜。 这样走在无边的黄沙中。白日,视野所及都是满目的黄沙,等到太阳落山之后,那暗仿佛看不见的妖,从不知处蔓延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寒透骨髓,冷意心灵,在你不知不觉的时候,令你透骨寒凉,让你梦中都颤抖。 就因为如此,这样的夜,实在是格外的漫长。 夏日的昼夜长短,到这里,掉了个个。 每日的日出日落就是计算一日过去的标准。 九百多个日夜。 这是第九百个日夜。 他每日都是如此,整顿商队,安抚骆驼,配发食物和水囊,安排守夜的人,到最后,他会一个人走到人群外不远不近的位置,安静地看着日头西落。 太阳落于西方。 据说,那西方是海。 海,就是比隔相江还要宽广的汪洋。他幼年的时候学过一句词,“海纳百川”,那海就是大海,那川中就有隔相江。隔相江的水涛涛滚滚,连绵不绝地汇入大海。那海是最温柔的所在,浩大,温柔,包容一切。 他想见海,他渴慕于海。 “海里还有什么?”他问。 那老宫女说:“海里还有鱼,大鱼,很大很大的鱼,有比江上的船只还要大的鱼,一口,可以吞吃一个人。但是那些鱼从来不吃人,若是有人落水,那些大鱼还会把人托起,不叫人被海水淹没。” “那鱼有灵?那鱼真好。” “那鱼有灵,那鱼知道人不是属于海的,所以把他们送回属于他们的大地上去。” “大鱼那么厉害,却从来没用想过把大地沉入大海,可是人却总是去海里捕捉鱼来吃,还要抢走大海的珍珠。” 珍珠。 大海里面的珍珠。 元朗看着那落日的余晖,抱着长剑的手不自觉隔着衣袖去抚摸手腕上的那一串珍珠。 那是他的嫂嫂,南顺最后一位太子妃临死之前系在他的手上的。 他的嫂嫂怀着身孕跟随他渡江。熬过了一个月的江上颠簸,熬过了漫漫黄沙的车马,却最终没熬过相思。她最终抑郁成疾,生下一个死胎就撒手人寰。她死前脸色苍白如雪,一行不尽的泪沾湿秀发。 她死不瞑目,满腔愧疚。 她最终没有留下他的兄长最后的血脉。 她被安葬在江边十里的位置。墓碑朝着南顺的方向,隔江相望。元朗也在那些日子望去,那只见烟波茫茫,江水波澜,不见鸟栖身,不见人归来。 四百七十二人。 四百七十二人渡江。 不到三月,只剩不足两百人。 那些皇室亲贵,大多都是娇生惯养,平日日头大要打伞,出行要坐轿,冬日要温酒,暖房要烧炭,还要种遍鲜花,要隔着琉璃的窗观赏落雪,要听着蛙声伴着清风饮茶。 他们如何能够踏地了碎石黄沙铺成的路,走过满是荆棘的荒野,睡过路边散满枯骨的草地,乌鸦和秃鹫在不远处冷冷看着,伴随夕阳,小小如黑豆的眼中闪现着精光。 它们以腐肉为食物,不吃活人,它们感觉到这些人生命的耗尽,它们有的是耐心等待一顿十分值得的美餐。 对于这一切,那些虚弱胆怯的王孙公子已经几乎要哭瞎眼睛。 那个只有七岁不到的牡丹小公主,紧紧地把头埋进太子妃的臂弯中,一只小小的手还小心翼翼护着太子妃的肚子。 她只有七岁,却已经开始懂得,去保护还没曾出世的,比她更加年幼的胎儿。 太子妃自国破后,只哭过两回。一回哭牡丹小公主。 牡丹公主死在一个寒凉的夜里。她高热,身体滚烫,却不停的打哆嗦,就算是把所有的衣物和大氅都裹住,她依然冷的掉眼泪。太子妃安慰她,哄她:“在等一等,等到太阳出来,太阳出来,就像一个火盆,立刻就会温暖。它会驱赶一切的寒冷和黑暗,会驱寒病魔,也会驱寒黑夜里的妖怪。你要等一等,再等一等。” 于是牡丹小公主就等。她被裹成了一个小小的球,只露出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在圆溜溜的转,她的睫毛浓密,带着湿润的泪水,她柔软的额发被汗水润湿,粘在白皙瘦弱的脸蛋上。 她起初一遍一遍问:“太阳出来了吗?” 太子妃温柔回答:“现在还没有,不过快了。” 她乖巧点头。过了一会,又问:“太阳出来了吗?” “还没呢。” “.......那黑暗里的妖怪怎么办?” 太子妃说:“我们有火把,你的九哥哥元朗也在帐篷外面守着,如果有妖怪来,他就赶跑它!” 牡丹小公主笑弯了眼睛:“可是九哥哥自己还是个小孩呢。” 太子妃说:“九哥哥再小,也是小牡丹的哥哥啊。” 牡丹小公主乖巧点头。 她不再问了。 安心闭上了眼睛。 过了很久,牡丹小公主都没有再问太阳何时升起。太子妃去摸摸她,她已经浑身冰凉了。 有一缕阳光透过开了一个缝隙的帐篷,柔和的铺满了牡丹公主的小脸和长长的睫毛,她睫毛上的泪珠还未干,一点点零星的泪水反射出七彩的光晕。 她没等到太阳出来,赶走病魔,赶走黑夜的妖。 ...... 那个时候,元朗也不过才十四岁。 现在这个时候,元朗也不过十七岁。 他经常想到假如,假如牡丹还活着,大约要十岁了。太子妃的孩子如果也活着,也应该会走会说话,会拉着牡丹公主的手跌跌撞撞走路。牡丹公主也会成为姐姐,她总是想当姐姐。她不想做皇宫里最小的宝贝。 她总是欺负她的表哥元起,元起比牡丹大,总是宠她,从小就抱她,只要元起进宫,那一天,牡丹的鞋子都是干干净净的。 元起今年也十五岁。 他独当一面。带着一支小小的商队驻在石翠城。他游刃有余和城里的商人讨价还价,他会选珍珠,会把真的宝石说成假的,从玉贩子那里低价买到好的玉石,再高价,伴着甜言蜜语一起卖给石翠城里富商的太太们。 他还会嚼一种烟叶。那种叶子苦味很重,却不会成瘾,嚼一口就可以让人嘴里发苦一天,精神百倍。 元气起初一天只嚼半片叶子。现在要吃两片,他还把叶子晒干,煮水,做茶喝,喝完‘茶水’,还要把浸了一天的叶子吃下去。 他极能吃苦。 他从未想过自己如此能够吃苦。 元朗记得,他这个表弟,以前最爱的一道点心就是雪花蜜饯。要选最新鲜的朱果,挑选个头大小始终,太熟容易烂,太生就涩,要浸三天的蜂蜜,再晒干,吃的时候要撒一层厚厚的糖分。吃起来极甜,极腻。 那种果子喜湿爱暖,只生南国。 他们在北荒大地上。这里不长这样甜蜜的果子。 于是元起开始嗜苦。 第109章 黑云压城 元朗睁眼,眼前却并未如他预料那样见到朝阳。 他心中划过一丝异样。他临睡之前,明明记得,自己面朝东方。 他每日如此:观日落,再于黑暗中,转向东方,再闭眼。如此,待次日,他会观到眼前旭日东升。这是他九百个日夜交替所眼见的景象。他再熟悉不过,就算闭着眼睛也可以完整在现于脑海。 而如今眼前却依旧是一片黑暗。他眼前没有夺目的日光身上也没有温暖干燥的热。 那其实不是夜的暗,而是那云层层叠,乌云盖顶。遮蔽原本应该在此时暖意包围的日光。 他静静看那头顶乌云,想起幼年在皇城,跟随宫中老太傅学诗,其中有一句“黑云压城城欲摧”。 太傅极其不喜这句。他说,那是兵乱之兆,不吉。 太傅那时候已经年老,他前半生入翰林阁,跟随自己的恩师修史卷,之后又有足足十年的时间,他都跟随水军出海,做记录之责。 十年海上阅历,生涯,他记录无数见闻,他写海上风暴,写异国风情,写彪悍的多情的男人,写黝黑肤色的温柔海女,他写有海上一个忽然出现的小岛,岛上没有文字,只说语言,他们把自己的历史和往来都编制成歌谣,代代传唱。父亲交给儿子,母亲唱给女儿。他们不喜欢珍珠,偏偏爱他们带来的棉布。他们取出很多很多的珍珠,交换他们的棉布,还送他们很多水果,有一种水果,色如琥珀,闻之甜香,尝如蜜糖。他们用那个水果待客。 还有一个异国,也信佛,家家有佛塔,每日用鲜花和清水供佛。他们皮肤黝黑,吃一种青色发苦的拇指大小的果子,他们一笑,牙齿已被染成公色。他们长的彪悍,不管男女,都力大无穷,他们却十分好客。对外人陌路,也微笑行礼。他们眼睛很大,大笑,男女老幼,都露出红色的牙齿。 他们喜欢珍珠。觉得十分美妙。水兵用那个小岛以棉布换来的珍珠,去和他们交换青色的橄榄。他们把青色的果子带回南顺,发现那样的果子除了可以染红牙齿,还可以染红布料,一颗果子就可以染一匹布。那样的颜色十分美丽,得皇室贵女所爱。 他还写水兵在海上遇到风暴,遇到狂风,狂风掀起巨浪,卷走一个船只上大半的水兵,包括他。有很多水兵死里逃生,抱着浮木得到空气和营救,比如他。更多的水兵葬身大海,不见尸骨。他遇到大鱼,在海中缓缓沉没,一开始还能见到波浪和水面的阳光,再下沉,再睁眼,周遭已经是一片漆黑。太傅说他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被海水淹没透彻。那海水冰凉刺骨,不见底,如一个可以缓缓下坠的深渊。 太傅说:“在海底睁眼,不见五指,感觉自己成了一坨肉,一道鱼饵,那样惊恐,宛如自己在大鱼的嘴里,细细听,可闻听大鱼心跳。” 太傅又说:“但是我劫后余生后回想,却已经不确定,那到底是鱼的心跳,还是我的心跳。十分大声。” 由他有记忆之时起,他就记得太傅恨水,也不喜落雨大风之日。不知道是否因为那十年所有积累的伤痛。 太傅遇到水汽就痛彻骨髓。 这是元朗之后才知晓的。 一个傲骨书生,每每落雨天,都疼得汗水湿透绸枕,再忍不住,就会止不住落泪。但他不吭声,一声都不吭。 太傅死于一个炎夏。且算高寿,七十二岁。太傅府中当喜丧办。南顺帝做表,派了元起带孝,替皇室跪拜叩首。元起平日老挨板子,在跪拜的时候,却哭的停不下来。 他最长情。 南顺都城的夏日总是多雨,太傅缠绵病榻许久,他日日忍痛,在每个落雨狂风的日子把家眷赶出去,独自一人忍受。 他忍受多年,似乎可以一直忍受下去,忍过那些暴雨和湿气,待天朗气清,他们这些皇子皇女王孙贵子,就会端坐书堂,看太傅一身长袍,缓步走过满花垂柳的庭院,惊动一池肥美的红鲤,路过渴睡的波斯猫,一脸严肃,手持戒尺,开课。 而那日,元朗和元起他们等了许久许久,等到牡丹小公主睡了醒来醒来又睡,太傅都不曾来。 元朗于傍晚出宫。忽然驾到了太傅府。太傅家中女妻儿女眷诚惶诚恐,来不及迎开大门,就见皇子车驾光临。 元朗心中一路焦急:他了解自己太傅的性格,太傅一向中规中矩,年老之后又古板,不懂圆滑,他连步子都一步不错,规规矩矩。 元朗听宫人说,太傅清晨做轿,未到宫门便远远下轿,走二百五十七步,到宫门口,再呈令牌,点卵,入宫,再走五百零八步到太勤楼,饮茶,喝一碗糙米粥,漱口。端戒尺,走三百零九步,一转门,见首座太子。 太子领皇子皇女贵子贵女行礼,开课。 这样的太傅,忽然一日未曾告假,却不来。 元朗披头就问:“太傅在何处?” 太傅妻诺诺:“太傅病痛......” 夫人解释:“昨日后半夜落雨......老爷便驱下人回避。今日本已经起身,半路又折返.....” 元朗焦急,他随手指一眼熟小厮模样的下人,吩咐:“带路。” 小厮维诺,犹豫看夫人脸色,夫人点头。 于是带路。 他一人入寝室内。太傅脸色青白无血色,枕巾已经见碎屑,口齿出血。他见元朗,缓气一下,说:“九皇子,不该在此,即便太傅不来,也该每日三省吾身。” 他问:“今日可默读功课?可记得?” 元朗说:“不曾默读,不曾记得。” 太傅卧倒在床,看他,问:“那皇子今日做何功课?” 元朗说:“不曾翻书,陪牡丹公主去捉黄鹂鸟。追了三个花园,派了十个宫人堵,那黄鹂鸟狡猾,最后无处可去,居然躲进一个小宫女的裙中,吓哭那小宫女。” 元朗看太傅面色,说:“但是好歹是捉住了,牡丹公主十分高兴。” 太傅说:“玩物丧志。” 太傅语气低沉,无从前掷地有声的重量。只一双眼睛明亮,思维清晰。 元朗说:“我人懒,不如太子哥哥,也不如皇姐,打也无用,骂也不羞,还不如元起,至少元起打打骂骂一阵,还乖。我只怕太傅。——太傅要好起来,骂我一天,我至少还能懂一个时辰的规矩。” 太傅笑,元朗不确定太傅是否是被气笑。 太傅说:“骂一天,才懂一个时辰规矩?那老夫岂不是要骂口干舌燥,才换来一个懂事的九皇子。” 元朗理直气壮:“这有何不可?” 太傅不再言语。 许久,一室之中,只闻得太傅断断续续的咳嗽。 元朗按耐不住,终于问:“太傅。学生有一个疑问,困在心中许久。” 太傅说:“既已经许久,为何不早早提来解惑?” 元朗说:“怕被笑话。” 太傅说:“哦?那又是何种疑惑,以至于连累被笑?太傅不笑。” 元朗说:“鱼,真的有心跳吗?太傅真的听到过鱼的心跳吗?” 太傅说:“御花园中有鱼,太平池中也有鱼,就连御膳房的水缸里也有鱼。” 元朗说:“我都抓来听过。” 太傅说:“如何?” 元朗老老实实说:“听不到。只听到鱼的嘴巴张合的声音。” 太傅问他:“老夫问你。你听得到一粒沙子落地的声音吗?” 元朗一头雾水,摇头。 太傅又问他:“那若是一颗大石头落地,你能听到吗?” 元朗点头。 太傅说:“一只巴掌大的鱼,或者胳膊大的鱼,你听不到心跳的声音,可能对于大海的鱼来说,那不过如一粒沙子。海中有鱼,大如屋,壮如船。但是太傅心想,九皇子不必听到鱼的心跳。” 元朗脱口问:“为何?” 太傅再没回他。 元朗看他。 太傅已经合眼。胸口原本的起伏也不再。 元朗愣住。 窗外,忽降大雨。 多年后,他再追忆故人,眼前只有那场大雨。还有太傅那声声读书声。 太傅说:“......黑云压城城欲摧。这是不吉之预兆。” ...... 元朗猛然睁眼。 一旁商队的人已经反应过来。他们大叫,先是惊恐,再狂喜,他们大叫,奔跑,手脚忙乱。 他们喊:“乌云!那是乌云!要落雨的乌云!!!” 他们掏出水杯,掏出瓦盆,掏出桶。再掏出羊皮袄子,棉布的衬褂,在脱下羊皮靴。他们把这一切平平整整铺好,还挖坑,铺一条牛皮毡子,对成瓦盆模样。 再下跪。 双手合十祷告。 他们甚至根本不敢落泪。 尽管他们心里已经号啕大哭。 在北荒,每一滴水都珍贵。仙人掌的汁液珍贵,清晨的寒露珍贵,驼马的血珍贵,一颗眼泪也珍贵。 他们祈求雨。 祈求这九百个白天与黑夜不曾再见的雨。 他们叩天,他们拜地。 求珍贵的雨。 元朗也祈求。他不曾下跪,他眼睁睁看着天,看着那层层不散的黑云。 他想:“若是苍天开眼,便有灵一场,让太傅在天之灵知道,黑云压城,并非都是不吉之预兆。” 黑云压城,持续了整整三天。 三十六个时辰。 黑云盘旋空中,不散。从白天到黑夜。 他们不可能真的跪拜三天。他们只能赶路。没了日头和星空作为指引,在茫茫一望无边的北荒之上,只有靠向导和老骆驼。 他们一路向西。距离故国越来越远。 他们头上的黑云也也越来越深厚。到后来甚至已经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他们继续往石翠城的方向走。 他们依然还是会祈求。每日铺上牛皮毡,挖成瓦盆状,跪沙地,叩拜。 在第三日。他们跪下,如常对着黑云叩拜,他们叩首下跪,再抬头,天光大亮。 刚刚还在眼前的乌云无影无踪。天空晴朗,万里无云,烈日高挂,瞬间蒸腾周围大石上的仅存寒露。 那仿佛那三天的黑云不过是一场幻觉。 苍天并未开眼。 此时元朗在帐中刚刚瞥见投进的一抹金线,他几乎冷笑。 他险些要冷笑出声音,却被帐外嚎啕哭声打断。 他一边掀帐朝外走,一边在心中对太傅说:“黑云压城,果然是不吉预兆。” 他不可哭泣,不可泄气,他有一支商队。这支商队,要在两个月内,把这一批丝绸运到石翠城。由此,才可以换取下一年的米粮和药草。 他十七岁。 不可哭泣,不可泄气。 ...... 哭泣的人是元时。 他是元朗名义上的兄长,其实丝毫都无血缘关系。他名义上是南顺的元章世子。实际上,他出身将门世家。他的父亲和母亲都是武将,征战沙场,原本为两队领袖,元时父亲当时征战,急调援军,派兵征援的正是元时的母亲。元时父亲那时见为首为一面貌俊秀的女子,立时候火冒三丈,直言:“这是沙场征战,并非绣坊比拼绣品,论淑女品德。一女子领兵,那士兵是拼血汗,还是拼绣花针?”此言一出,传入元时母亲耳中。大怒。战中,元时母亲两次于军阵中救下主将,又三次夺敌军人头。 大胜。君主问其功劳。可赏赐。 主将说:“唯要将军夫人”。只要元时母亲。君王大喜。赐婚。据说,洞房花烛夜,一对新人,拼了半夜武功。确实是武功。之后,恩爱非常。第二年,元时诞生。他们继续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越三年,夫妻二人双双战死沙场。四岁留幼子。南顺帝怜悯,赐皇姓,给予世子封号,养育宫中。 他比元朗大一岁。西渡之时遇风暴,船体倾斜,重重摔到舱中木门上,昏睡两夜。醒来,已经懵懂如幼童。之后缓缓缓释。却依然心情大起大落。高兴时候欢呼雀跃,恐惧时候变色惊厥,悲伤时候号啕大哭。 他如今可见是悲伤,于是号啕大哭。 他似乎已经把所有人的悲伤都要哭出来。元朗掀开帐篷出来,只见元时哭到涕泪交流,无法遏制。观察周围人面色,也有悲痛绝望,却大半都被元时的悲痛带走大半。 第110章 鸠占鹊巢 元朗头痛。 元时哭到这个程度的时候,其实已经极难宽慰,也哄不好。他心性如幼子,并不代表他的蠢笨也如幼子。相反,元时聪明,果断,爱恨分明。他要哭就哭,要气就气,要喜欢谁就对谁露出笑意。你若是此刻为了不叫他哭而说着哄骗应付他的话,他立刻就能驳斥你,叫你哑口无言,他再继续痛快哭。 他也懂得分辨得出来哪些人真心实意对他,哪些人在暗中嘲他痴傻。 元时曾经在夜里偷偷穿着寝衣掀被窝,一边对元朗说:“他们觉得我傻。多好。” 元朗当时感觉好奇,问他:“好什么?” 元时已经钻进了被窝,他是个小火炉,那时入冬,元朗被温暖紧紧贴着,很舒服,于是任他抱任他瘙痒。 元时挠他胳肢窝:“他们觉得我是个痴傻的,说话就不会避着我,要是说你和元起坏话,我就说给你听。” 元朗不怕痒,当年皇兄皇姐都说他不长痒痒肉,将来可怎么办,娶妻都少闺房之乐。他至今没娶妻,根本不懂这个。 元朗配合他动作笑了两声,说:“你就这么肯定,人家说我们两个弟弟的坏话,会不避开你这个哥哥?” 元时没被他挠痒痒,却也笑的停不下来:“你傻?若是避开我,不就觉得自己比傻子还傻子?” 他说完,又笑着挠他腰。 元朗一听确实如此,他倒真的傻了。他一时忘记了故意装痒,直到元时不满,他才赶紧大笑两声。一笑更突兀,半夜三更,寂静北荒,险些招到狼来。 …… 而如今元时的哭声,也如此,若不是已经天光大亮,估计已经招来了狼。 元朗被自己的想法逗笑。那笑意短暂,很快被自己堵了回去。元时在专心致志大哭,周围人也在专心致志叹气。无人注意他已经偷偷出来。 元朗极其不厚道,想是否再回去帐中,等元时哭累就好。 还未等他内疚转身踏出一步,那边元时的哭声就忽然戛然而止了。 元朗莫名其妙回头,却见元时也偏头去,如今一个后脑勺对着他,他与商队人一起顺着元时的目光去看那远处。那远处有沙尘。有烈日。还有什么? 元朗眯着眼继续看,直到眼中干涩难受,恍惚出现一抹绿色。 元朗用力眨眼,再看,那一抹绿色却并没有从视线中挤走,它依然存在在眼前的黄沙中,隐隐卓卓。 元时彻底不在哭。 他抹一把泪,爬起来,极其利落得拍拍自己手上脸上的沙土,他左右看,终于瞥到远远处的元朗。 元时照顾他:“元朗!元朗!朗朗!看看!仙女!” 元朗去看,顺着他指的方向去看。 他依然看到那一抹隐隐卓卓的绿色。距离很远,这个距离看去,其实在元朗眼中只是一个小点。难以判定是什么。 元时却已经断定。 他兴高采烈对那处绿色挥手,大叫:“仙女!仙女!神仙!” 元朗又眨一下眼睛。又去看。 那确实是个在走动的人影。他已经能够隐约辨出裙摆的走动。 但是他更多会觉得,这是自己的错觉和自我欺骗。 那九百多个日夜,他没少骗过自己。骗自己还在南顺,骗自己依然还是皇城里的小皇子,骗自己兄长皇姐都没有死,他还要挨太傅的戒尺,只因为头一日他没有背书而是和牡丹公主去抓鱼逗猫。 他还欺骗自己,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是暂时。 他如此告诉他的皇弟元起和元时。元时很高兴,第一次听和再听都很高兴,只是他从来没有问过那个以后是什么时候,他只是很高兴。 而元起已经不在自称皇弟了。他现在是个石翠城靠倒卖珍珠宝石谋生的小贩子。他还学会了做簪子,凭记忆,把那些曾经见惯不惯的金步摇发簪钗环做个大致的模样来。依然不能用东海的珍珠,北城的黄金昆山的玉。但是求个神似,也已经十分讨喜了。他生意很好。不到一年就开了铺子。 元起的愿望是再开个客栈,这样以后元朗带商队便有舒服的住所。不必无奈去城外搭建营地。城外也是风沙荆棘,和城内两方世界,既然都走到了城门口,没道理不走进去。 元起说,人又不是浮萍,总要找个地方扎根下来的。石翠城,容得下咱们,咱们也可以把这里当家。这里有土地有水源,咱们是树,要牢牢守着这片绿洲。这里有土地有水源,咱们是树,要牢牢扎根,枝繁叶茂,守着这片绿洲,蒙阴这片绿洲。 而此时,元朗冷冷看那片绿色如云般移动,他不信,那片绿色云朵会如元时所说的那样,是什么‘仙女’‘神灵’,何况那还是在黑云压层之后才出现。太傅说过,黑云压层,是不吉的预兆。 他吩咐人:“把元时带到后面。” 许是他的面色和情绪感染众人,众人边哄边扯,把唯一雀跃的元时拉到身后。元朗从人群中走出,为首站立,看那片绿色缓缓移动至前。 至前。 人群安静无声。元时见不到,不停跳跃,越过众人肩头,终于瞥见那抹绿色云彩的真面目。 元朗也第一时间瞥见真面目。 那抹云彩,是一个女子。而且是一个很美貌的姑娘。她长发如瀑,用一根碧色玉簪挽,一半头发散落至腰及,她肤色雪白,唇色嫣红,眉羽如翠,绿色来自于她的衣裳:她穿一袭绿色,是再上好的染料都无法再现的绿。她美貌之余,还带无法忽略的贵气。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元朗眼前浮现他的皇姐,她很像他的皇姐元贞,却又比元贞更多一丝的飘逸和漠然。 她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要去向何方。一个孤身女子,穿越北荒茫茫大漠,身上无半点风尘。 即便她是个美丽的女子,即便她是孤身一人。即便他们人多势众,元朗也不敢轻易动作。 那女子先动作。她开口:“是否可以给我一碗水?” 她声音柔和,十分悦耳,带着不曾掩饰的疲倦。 元朗还未开口,身后的元时已经替他应下:“可以可以!!仙女姐姐!可以的!” 元朗只好去吩咐人取自己的水。 他倒出一碗水,递给女子。元时在一边说:“小口小口喝,更解渴!” 那女子果然小口小口喝,点头:“多谢你。” 她对元时致谢。 元朗说:“姑娘,你从何来?” 元时说:“仙女姐姐,你要去哪里?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一个人?你怕不怕?昨天前天大前天,都那么黑那么黑,仙女姐姐,你害怕不害怕?” 他问一连串问题。他蹲着,支着下巴看坐在帐中的女子。眼巴巴等她的回答。 元朗并未阻止元时。这些问题,也是他想要知道的。 女子回答:“我要去东海。我从西海来。我丢了我的朋友,我要去找我的朋友。我不害怕。” 元时露出崇拜之色:“仙女姐姐你好勇敢!” 他说:“我叫元时,仙女姐姐,你有名字吗?” 女子说:“我叫落颜。” 元时想一想,仰头问元朗:“百家姓,有落这个姓氏吗?” 落颜只是笑。 元朗也笑。他说:“我叫元朗。” 落颜把水碗还给元朗,说:“多谢。” 这声谢意来的只晚不早。 元时说:“落颜姐姐和我们一起走吧?我的水分给姐姐。” 他自作主张提出邀请,说:“我们人多,可以帮助姐姐一起找朋友。还能找的快一点。” 他说:“好不好?” 他问元朗。 元朗不做声,转身把水碗拿出了帐篷。 他不知道如何去和元时说。这一次的商队,说是运送丝绸,其实中间还夹一些火器,他们的商队越发壮大,北荒的商队就那么几个,有你肉吃,就没有他的汤喝。元起在石翠城也做的越发醒目,都是元家,岂能不知道是一家?石翠城中能够容忍他们这些外来客已经是宽容,可是让他们安身立命是一回事,若是眼看他们有鸠占鹊巢的意头,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可是元朗确实有这个意思。 元起那个小小的铺子后方,有一处干涸的水井。井底挖了个干净。堆着了从南顺带来的珠宝和财帛,还有他们陆陆续续,夹带来的火器。 这是他从第六百个日夜的时候定下的决心。 他采购奇珍异宝,遇到一个海客,那海客给他看一个别国带来的火筒,据说威力无穷。可是那个海客并不会用,摆弄多日也无果,只说自己受骗。想不到那国国人慈眉善目,一口红牙,却用这个哄他的金页。 他却认得。 那个小国之人并不曾哄骗这位海客,而是他弄丢了其中一个东西。这个火筒,应该是两节,接上中间圆环,连上浸泡火油的棉线,用力拉动,才可引燃火筒中填充的火药,令它喷射出无穷威力。 那个圆环,他见过,把玩过,他可再造。 他买下了那个火器。 这是他的启始。 因为这样的启始。他不再轻易信他人。知道这一切的,除了他,只有元起。 而这个陌生的女子,行为古怪,说话古怪,连名字也古怪。 元时刚刚的问题他没有回答。百家姓,没有落这个姓氏。 元朗按兵不动,先依着元时的意思,带上了落颜。一路上,落颜也没用多说什么,倒是元时,一直和她说话。元朗听两句,见元时不过在说些有的没的,更多的是在对落颜问东问西。他才放下一点心来。 他勒住骆驼,后退几步,远远看他们两人。他的眼前依然是那一抹绿色,他眼睛看到她脚上那双簇新的绿色鞋上。 那鞋子是元时买的。 元时原本要买给杜满月的鞋子。可是当时元时看落颜居然赤脚,立刻就把那双珍藏起来不叫人看一眼的鞋子给了落颜。 元时说:“这鞋子缎面衬在里头,不磨脚。穿着舒服的很。它就只是丑。” 他远远瞥一眼,看到那绿色裙摆下露出白到发光的一双脚。他想起满月的那双脚,满月个子矮,脚也小,石翠城的女子大多都高挑,也不束脚,喜穿靴,也爱光脚走佛塔。满月买不到合适的鞋子,不得不买小孩穿的鞋,再缠几片软布在脚上。她走得艰难。 元时这次跟随商队,特意选了一双鞋带给满月。他选缎面衬里的鞋子,里头做的舒服,可是鞋面看着着实丑,用青草汁染成的绿色,修还绣着在歪歪扭扭的蝴蝶和大红花。白底的棉布染成绿色装草地。可是染的不均,实在丑。元朗当时看的直皱眉,想不通做这双鞋的热人在想什么,若是不会刺绣,还不如不什么都不添,干干净净一双白棉鞋还好做。满月拿到后还可以自己绣点什么补点什么她爱的。 可是元时一眼相中这双鞋,因为这双鞋子和满月的脚正合适。 元时当时还问元朗:“满月见这双鞋,会不会高兴?” 元朗点头。肯定他的问题。 元时高兴,整整一路,都不叫人看那双丑鞋。 结果现在,那双鞋在落颜的脚上。 元朗并不想做声说些什么。他就想了想。 他想能不能回石翠城后取一点缎面的碎料带给满月,让满月自己做一双自己爱的鞋子。想什么颜色就什么颜色,想绣什么花样就绣什么花样。多送一点料,里面要有缎面,外面也有。还可以用多余的缎面做缎花。穿着舒服,也好看。 他还要想,如何处理这个落颜。 于情于理,他不能直接赶走她。尽管她可疑,令人设防。 可是在她不曾露出真面目之前,她依然是个疲倦的,懂得礼数的,且美丽的女子。 元时多情,或许会为了一个女子丢下石翠城。 可是元朗不行。 他亲眼见到曾经的皇城陷入火海。亲眼见到自己的太子哥哥和元贞姐姐战死殉国。 他无法报仇,却可以再建一座国。安慰他们,安慰自己。安慰跟随他渡江的王孙们百姓们。 他是元家的人。 元起也是。 他们元家的人,命中注定都明白,爱意毫无作用。 当年元后合离,带着一枚珍珠和自己的幼子离开南齐创建南顺。 如今他也有一串珍珠,也有幼弟。 他还想,若是,若是太子哥哥的孩子还能活着,若是他身边也有一个好友,那就是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故事。 第111章 生着牡丹花脸的妖 按照惯例,他们要在每日的日落之前扎上营。 训练有素的骆驼不需要看太阳的脸色,时间一到,它们便就原地跪卧,口中继续默默咀嚼反刍的粮草。 商队的人就会紧跟着忙碌起来:寻来大块的石头,找僻风的大石,搭盖帐篷,躲开流沙,抖开大块的厚重毯子铺在尚有热气的黄沙上。毯子刚刚铺上,瞬间会变得极为温暖,甚至热气蒸腾。然而这毫无作用,只要一到落日,原本滚烫的沙地就会很快失温。若是没用厚重的毯子隔绝,那凉气就会极其快速的侵入骨髓。 难怪牡丹小公主说,北荒的夜里,有藏身在沙地下的妖。它们害怕温暖的事物,比如太阳,比如火,所以只能等到夜里才敢出来吃人,而且专门抓落单的人。。 他当时埋葬牡丹小公主,太子妃哭到难以克制。她说,牡丹该多么害怕,她那么怕地面下的妖,最终却还是被吃掉了。 元时当时喃喃说,说不定妖怪长得很好看,有如她最爱的牡丹花那样那样的脸。牡丹公主见了,也会欢喜大过于害怕。 元时说,那些生着牡丹脸的妖怪,或许还会拉着牡丹小公主的手,牵着她,带她去太子哥哥和皇姐姐那里。 那里还有不在看到雨和狂风的太傅,还有不怎么到来后宫的父皇,还有总是爱塞给孩子甜食的母后还有总是喜欢簪杜鹃花的贵妃。 元时说,驸马哥哥也会在。因为皇姐姐在。他们总是在一起的。 到后来,太子妃和他们的小小的小太子也被地下的妖怪带走了。 小小的太子,生出来的时候只留给世间一声哭音。之后就再也没有声响。 元朗把小小太子放进了太子妃的怀里。 他填土。 问一边跟着填土的元时:“地下的妖怪,真的长着如牡丹花一样的脸吗?” 元时拼命点头:“如牡丹花那样,总是笑,就算嘴巴不笑,眼睛也在笑的。喜欢笑的妖怪,脾气一定不会凶。” 他拼命填土。 元朗后来再也没有问过关于地下妖怪的问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元时会忽然有这样的说辞,为何会这样的坚定。大概是为了唬太子妃和自己。 可是自己若是这样说出来,元时又要不高兴。 他最讨厌别人唬弄他,也最讨厌唬弄别人。 可是元朗并不想问元时是从哪里得到的这样的念头。听来想来挖来都行。 长着牡丹花的脸的,会笑的妖怪,总比那些故事里青面獠牙,长长滴血的舌头的妖魔鬼怪好吧? 他难以想象小小的牡丹公主和柔弱的太子妃遇到青面獠牙的鬼怪是什么样子。 他无能为力。 他听过一个故事,那是太傅那日无心讲学,又被牡丹公主缠闹,要太傅说故事。太傅无奈,讲了左伯桃和羊角哀的故事。 左伯桃和羊角哀为一见如故的好友,他们一同前楚国投奔愿意广招贤士的楚王。在路途中时,水粮几乎绝尽,又遇大雪。左伯桃于是绝食,把粮食都让给羊角哀,又在严寒时脱下身上衣物让给羊角哀,自己却被冻死。 羊角哀顺利到达楚国,果然得到楚王的赏识,做了一番大事业。他之后却做梦,见左伯桃在梦中向他哭泣,求他为他迁坟。说他夜夜都在地下被荆轲欺负痛打,苦不堪言。 羊角哀听后大怒,便前往荆轲的墓地,打算将荆轲掘墓毁庙。结果却被当地人阻止。为了帮助左伯桃,羊角哀向楚王上奏请辞,然后带着兵马来到左伯桃墓前,制作了三个桐木偶自尽于左伯桃墓前,舍命帮助他。是夜二更,风雨大作,雷电交加,喊杀声闻数十里。第二天,当地民众视荆轲墓,震烈如发,白骨散于墓前。 ...... 太傅说完这个故事,便到了下学的时辰。太傅留有一句话说明日要背好今日所学,明日定然抽查,就离去了。 剩下一屋孩童,被故事震惊到久久无法回神。 元起是第一个反应到不对的。他当时说:“羊角哀是不是傻?左伯桃不过是求他迁坟,他就迁坟好了。这世上有朋友邻居烦恼就跑去和邻居打架到死的吗?” 元时附和说:“若是自杀成了鬼还没打过才叫丢脸。羊角哀不过是个贤士,读书人。那荆轲是谁?敢刺杀秦王的勇士!你们说,羊角哀若是自杀了去地下和荆轲打斗,还输了,他又该怎么办?” 他问元朗。 元朗没想到办法。 倒是牡丹小公主说:“那就给楚王托梦呗。让楚王给搬个家。” 元起满意点头:“你看,连小牡丹都明白。那羊角哀,简直是读书读傻了。我以为这世上最不懂得圆滑的是太傅大人。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 他后半句话越说越小声。还东张西望,生怕太傅忽然折返,听个正着。 当时元朗也和大家一个想法,都是觉得羊角哀极笨。迁坟不就好了,何必自杀去复仇? 可是如今想来,他却有了别的感悟。 他扪心自问,若是太子妃和牡丹小公主向他托梦,哭诉地下的妖怪青面獠牙,并非如元时说的是如牡丹花一样的妖怪。不爱笑,很凶。她们总是害怕。小小太子总是哭泣。 他要如何? 迁坟吗?可是若是迁坟无济于事呢?若是尸骨是一回事,亡魂是另外一回事呢?若是这人间地下,泾渭分明呢?若是那可怖的鬼说,人间不管黄泉事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要怎么办呢? 他会不会自杀?会不会做鬼去保护她们? 元朗会吗? 元朗在这个深夜,看着日落西沉,想到那个当时觉得荒唐的故事。 元时还在和落颜说话。 落颜依旧很好脾气。问什么她都回答,她的眉间没有一丝的不耐之色。 元时给她带水,带烤好的肉,还带了用仅剩不多的面粉煮出来的面汤。 那面汤,煮的很好。加了石翠城特有的佐料,,面团劲道,汤头浓郁清爽,还带着佐料特有的蔬菜清香味。 香气扑鼻。 食欲大开。 他们舍不得吃,漫漫的北荒行程,常常三五天才会煮一锅吃一餐,而大多需要遇到水源才敢如此放纵。今日在黄沙上扎营,没有水源,元时却还是煮了面汤。 想也知道是为什么。 何必如此早的献上殷勤?连缎里的鞋子也给了,还送了面汤。却一句没问到,这女子是敌是友。 他真想问一句元时。在太傅教导下读书那么久,没听到过一两个美人计的故事吗? 元朗听过。极多。 那故事里的美人,总是被描述的美貌倾城,婀娜多姿,祸水殃民。听得多了,似乎觉得,那简直是不同的故事,同一个美人。 故事里的美人果然是妖,不老不死,不厌其烦不知疲倦地去每一个需要美人心计的地方去展现自己的美貌和聪明才智。妩媚而得意地看着那些君王才子等等,丧命于她裙下。 她婷婷袅袅,立于血泊中,她用纤纤素手沾一点温热鲜血,点她朱唇,她嘴角微笑,她面上还带着血色染就的春色。 而如今他冷眼瞧绿衣落颜。却在她身上,瞧不见心计二字。 落颜美貌无害,温柔如水,若是在南顺瞧见,元朗定然会认为那是一名贵家女。若是在石翠城遇到,也会觉得,那怕是之前不曾出户的深闺千金。 在哪里相遇,都可以不违和,都有的可以解释,都可以自我说服。 可是这里是北荒。 天地茫然,不见尽头。大漠,有风,孤烟并不是直的。有落日,圆的,可是没长河。 有长江,在东方,日出之所,他们望之不见。 这里没有人烟,容不得一颗绿草。怎么可能会容得下一个女子,从东海而来,再要去西海? 这还是个娇弱柔美的姑娘。有一张倾城如牡丹花的脸,如描似画的眉目,清冷的眼神。 元朗吓自己一跳:“她莫非就是地下惧怕温暖的妖?” 总是笑的,不是嘴巴在笑就是眼睛在笑的,好脾气的妖。 可是又说不通。 落颜是在日出之后出现的。 那时已经温暖,再炎热,再寒凉。 她若是那个妖,如何受的住炎热和太阳? 元朗去看她。她和元时各自披着一袭薄毯,面对着火堆,元时说着什么,她听,心不在焉,只看着火堆发呆。火光映衬在她眼中,如暗夜的星子。 元朗想,她许是个厉害的妖。 可是厉害的妖,到人间来做什么呢? 元朗想不通。 他不知道元时的思考想法,想不到更加离奇的可能。他觉得他把落颜认为是妖怪这事都算他疯了。 而事实证明,他不算疯的很厉害。 因为第二日,落颜不见了。 那刻意给落颜僻出来的帐篷中空空如也,一床干净的毯子,那双内里衬了缎面的丑鞋,还有元时盖了新的枕头。一样没少。 但人没了。 元时一开始惊慌失措。他知道北荒常有狼群。他第一反应便就是落颜是否夜出遇了不测。 昨夜并非他或者元朗守夜。他不信别人,不肯听他人一句半句。坚持要去寻。 元朗问他:“要寻什么?” 元时脱口说:“寻狼的足迹,寻血迹,寻碎衣……” 元朗问守夜几人:“昨夜有大风否?” 守夜几人均点头。 元朗又问其余人:“你们于帐中,可闻听风吼?” 也点头。 元朗终于问到元时:“昨夜你未曾守夜,我也问你,你在帐中,可闻听风声?” 元时点头。 他又问:“起风会做什么?” 元时说:“会刮起沙粒。” 他忽然红了眼圈:“沙粒会滚动,掩盖一切昨夜的痕迹。” 元朗说:“那你还要去找什么?” 元时答不上来,只红着眼睛看他。 过一会,他说:“她是个姑娘,弱小的存在。若是牡丹长大,也会和她一样漂亮。她比牡丹命好,她长大了,可是她还是很弱小。” 他问元朗:“你真的要把她一个人丢下?” 元朗说:“她是自己离开的。” 元时依然说:“她孤独无助。” 元朗无奈,终于再说:“你就这样知道,她是人?” 元时愣住,忽然红了脸:“暖的——给她穿鞋的时候,她是暖的。” 元朗依然硬着心肠说:“没有人能肯定,妖魔鬼怪不会是暖的。” 元时简直莫名,他红着眼睛和脸看着元朗,说:“她是人。” 元朗彻底无话。转身离去。 他明白,元时不会独自去找的。这个商队,谁都懂得,在北荒,离开骆驼,离开商队,等于死路一条。 他也不会去找,他们水粮已经不够充裕。要喂饱骆驼,要养活人,要积攒力气。根本不可能为了一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去做出可能丢命的事情。 落颜不是羊角哀,他们也不是左伯桃。不会为了她绝食让衣导致自己被冻死葬身梁山。 他知道元时也不会去。 而且这件事情要尽快过去。最好不到石翠城,商队人已经忘记这段插曲。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昨夜还好,他威慑之下,无人对元时的举动有明显态度,可是他知道,那出现在落颜脚上的鞋,腾出的帐篷,干净的毯子,以及新的背面,都无一不显得元时的殷勤。 他太殷勤了,他们又不瞎。落颜姿色,他们也不盲。 若是这殷勤最后讨的美人欢心,大家许还理解了然。 毕竟杜满月和落颜比较,实在是一个是小河里的菱角花,稍微不注意就略过了;一个是月下的牡丹,明丽非常,在月华下有淡淡的光辉,令人无法忽视。 这些,元朗岂会不懂。可是他又想说,虽然菱角湖花朵小,可是花香,不仅香,菱角还好吃。那牡丹好看,是能吃了填肚还是能烧了暖身? 世人爱牡丹,也得酒足饭饱,再思美色。 他们在背后窃窃私语,不知说什么,又猜的到会说什么。 元时不管,元朗不可去管。 这个时候,忽然有个队伍的小个子匆匆跑来,扯元朗去饭厅方向。他还要扯元时。也被拉走。 饭厅不过是个划的位置。在营地的中间,几个帐篷围它。那个小个子管做饭,收碗筷水具。他扯元朗元时看存放器具的口袋,元朗瞥一眼,还没确定他眼中瞥到什么,身后已经传来两声惊呼。 一声传自身后,他疑虑,再瞥一眼口袋,那口袋中有闪现白色光芒。那小个子把口袋再敞开口,就见元朗的水碗中,盛满珍珠。那水碗在口袋中微微倾斜,水碗里的珍珠也跟着斜度滚落,那珍珠一颗颗如龙眼核大小,圆润光华,色泽纯正,乃是上品。 这时又一声惊呼声传来,于落颜的帐篷。元时已经飞奔而去。 第112章 田螺姑娘和苍生蝼蚁 落颜帐中,那双内衬缎面的鞋,不染尘埃,仿佛从未踏过沙地,更重要的是,那双鞋中,同样满是珍珠。 堆满,甚至有几颗珍珠还在滴溜溜滚落到地毯上。 亲眼看到这一切的元朗忽然反应和联想到什么。他上前一步,掀开了昨夜落颜披裹过的毯子。 果不其然,随着那床毯子的动作,也同样都颗颗珍珠滚落满地。 目睹这一切的众人再次目瞪口呆。 最先发现落颜不见的守夜那人结结巴巴说:“刚刚,刚刚并没有这些.......仿佛,仿佛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不是仿佛,而是真的凭空。 这时候默不作声的众人不知是谁先想到昨夜元时的那句‘仙女姐姐’,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口呼一句:“真的是仙女下凡啊?” 这一句话音落地,立刻有人接上:“莫不是真的?仙女下凡了?” 元朗耳边的窃窃私语已经既不能算是窃,也不能算是私,声音越来越大,眼看有激动之势。 “都说这北荒之所以成为北荒,是因为天女降灾......” “我也听过这个事情!说那隔相江边的不知哪个色胆包天,冒犯下凡天女,令天女震怒,命猿人入村,血洗村落。又命龙王不再降雨,屠村灭国。” “......这也太吓人?一人做事一人当,天女就算是要惩戒,也不必牵连如此之广吧?这都不算株连十族了,都株连到九十族了。不是都说老天慈悲?仙女温柔?怎么到这传说中的老天,如此残暴?” “那可不能同语。虽至今没有株连十族者,可是即便是有,那沦落到株连十族,也不过是冒犯皇家天子。可是皇家再高高在上,能顶得过天威?你看自称就知道,天子天子,天之骄子。可是人家是天,那凡人可是蝼蚁,真正蝼蚁。再说了,慈悲的是我佛,温柔仙女也是凡人的自认为。” 埋怨老天的那人被这一串话堵地回不了嘴,顿了一顿才说:“那又怎样?蝼蚁也是命。再说了,上天有好生之德。” 那人没再继续反驳,倒是元朗听在耳朵里,替那人回一句:“上天有好生之德也是凡人自己说的。老天没承认。” 老天即使承认,想必这些如蝼蚁的凡人也没这个面子去请老天来证实的。 那人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他只是说:“你若是被蝼蚁咬上几口,你会分得清是哪几只蝼蚁咬的?不过就是连窝端,最是省事。” 那人说的这个道理,似乎被埋怨的那人也觉得有理,可是,总是有可是的:“可那是一国啊。” “于天来说,区区一国于蝼蚁有何区别?就像‘南柯梦’中的槐安国。” 那人彻底认输,说:“白兄弟,你这一说,虽然觉得言之有理,可是听着还是觉得后心口发凉。” “言之有理即可。何况,这北荒原名北魏,魏,与槐安国的槐字,都是以鬼为边。——如此一想,是不是觉得更加有趣?” 那蝼蚁论者在窃窃私语中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着极其心惊的话,他声音清亮郎朗,是个少年声。元朗想起来,这个声音的主人姓白,是元起的朋友,铺子开在元起的邻街,不仅如此,连元起现在的铺面,也是从他手上租下的。他见元起那时窘迫,大方让了利,从此就有了往来。 这一往来,就融了利。这一次跟随商队往来,也是因为利。 元朗常年在北荒,于这人并不算是交情熟悉,他记得元起提过几回。 姓白,名宣,字敬亭。 他不是石翠城的人,也不是北魏遗民,他是南齐人。 所以作为南顺的九皇子的元朗,对这位‘友人’感情极其复杂。 白敬亭的那一番言论穿过其他的窃窃私语进他耳中,左耳进,右边的耳朵却不肯让它出去。就这样如无头的鸟一样在脑中打转。 他挥之不去,对于那一番的话。 元朗忍不住转头去看身后。不偏不倚,不早不晚,对上了白敬亭的视线。 白敬亭仿佛一早就有预料一般,不慌不慌,对他露出一个恭敬有礼的笑意。 白敬亭看着元朗,又对一边人继续刚刚的话题:“北魏亡国,是天女降灾,而如今天女再次临凡,焉知不是上天的深意。” 一边人赶忙追问:“是何深意?” 白敬亭说:“世间万物,存在即是合理。那蝼蚁存在也是如此,只不过之前那些蝼蚁很不令天女满意,那个蚁穴也令之厌弃,既然如此,就毁去,再做一个蚁穴。” 他说这些话,看着是对身边之人的闲聊,可是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元朗。 两方对视。 是元朗先移开了视线。 但是他不得不承认,白敬亭的这番话,令他的心中鼓动不止。 蝼蚁,哪怕是蝼蚁也不要紧。只要能活着,只要能活的下去,蝼蚁都能够有一个自己蚁窝。难道他们连蝼蚁都不如?只能寄居他人屋檐之下? 他要做,也要做白蚁,吞掉他人的屋檐,吃掉他人的柱子,挖空雕梁,啃平画柱,把那一切,圈成自己的。 他一整天都心神不宁,以至于到了夜晚才发觉元时不见的事情。 元时不管珍珠。 他坚持要去寻落颜。 很奇怪,明明开始是他先称落颜为仙女,当时也只有他一人坚信落颜非凡人;而现在,却又只有他一人,不肯去信落颜已经回返天宫。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坚持要去找。 于是去找。 谁也不知道元时是什么时候离开营地的,谁也没发觉。他们大多人被满满的珍珠晃花了眼,晃乱了心。而元朗则被白敬亭的蝼蚁论搅合的心烦意乱。 都是乱。 心乱,人乱,阵脚乱。 而播下这一切乱的根源的两人,一个不见踪影,一个施施然钻回帐篷去闭目养神。 居然也没有一个人发现今日并没有起营的事情。 而同时也有一些人,再次窃窃私语,他们从珍珠的震惊中冷静过来,午后一口汤下肚,一些震惊随着汤水沉淀下来,而更多的一些别的东西,却如滚沸的汤一样,不停的翻涌到眼前。 他们有的人也说,元家兄弟,是南顺的皇室。虽然如今沦落到与他们一样,可是人家还是见过世面。 莫不是真的老天开眼,怜悯这一窝失去蚁穴的蝼蚁,如今,要在给这些蝼蚁一个蚁窝? 他们窃窃私语又起。 “说到珍珠,我才想起一事。” 那人说:“你们可知南顺百年之前如何立国?” “知道就快讲,何必卖这个关子?是少你一口水还是缺你一口面?一句话要缓个三段说。” 于是快讲。 “这事还要扯到南齐。其实南齐和南顺算是一家。南顺的开国国母元氏,原本是南齐的开国皇后。史上尊称元后。并非与南顺国母同姓,而是同一人。” “那为何?” “少年夫妻,共患难容易,可是无法共享福。那元后原本是珠宝商人的女儿,爱上一个只有一颗珍珠的采珠少年。执意下嫁。那女儿带着她九十九颗珍珠的嫁妆那个姓朱的采珠少年。一加九十九,合成了十全十美的圆满。那采珠的少年果然并非池中物,多年后,用那一百颗珍珠建了南齐国,合并了隔相江以南的土地。成为一代帝王。是为元顺帝。” “采珠少年并未忘记发妻之功,立了发妻为皇后。可是几年后,元顺帝却爱上了一个少女。在不惑之年的时候,封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为美人,再做了妃,再到贵妃。极尽宠爱,无可匹敌。” “男人三妻四妾并不是稀罕事,何况那是皇帝。倒也没什么。莫非那元顺帝为了这个美人,还要废弃皇后不成?” “自然没有。不过是皇后休了元顺帝。” 帐中又传出压抑不住的惊呼声,有人说:“这未免也太离奇了吧?自古有夫休妻,公主休驸马。从来没有听说过,皇后休掉皇帝的。” 不过也有人在这样一片称奇中感慨道:“能为人不为,这元后果然是一奇女子。” 这样的话也引来不少的赞同。元朗在帐外想,若是被休的是他们,只怕也不会如此淡然。到底是道听途说之事,和那些在茶馆中听书看曲的闲人没什么两样的心态。 那人继续说:“你可知元顺二字由来?元便是元后的姓氏,顺是采珠少年的字,元顺帝,尊名朱顺。” 那人故意在此处停下,又是响起一片叹息。 有人说:“还有这意思。” 那人继续说:“元顺二字,象征夫妻恩爱,白首不离。而元顺帝却未被初心。元后这样的女子,岂非常人?自然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此时有人又说:“那,再想一想,南顺......元后休夫后再建邻国,取名却是用了弃夫的字。这样细思一番,实在是令人唏嘘。元后深情,可以想见。” 这又是一番感慨声音响起。 一朝皇后,开国国母,又痴情如斯。在已经知道夫君的心不在自己身上之后,一则没有忍气吞声,二则也没有寻死觅活,而是极其尊严端庄的写下一纸休书成全了所爱之人。离开,再不想见。同时也没有如坊间那些无趣说书那般寻个地方了度余生,而是重新建国,以你之名,冠我之之姓。这样痴情,又不俗的女子。 这实在........令人哑口无言,不知从何处开始感叹。 “这个故事,是不是比寻常坊间说书的内容要有趣很多?” 元朗猛然回头,看到不远处,白敬亭站在那里,依然用那样一副似笑非笑的知礼的表情对他。 元朗一想到他刚刚在帐外偷听被他看了个干净,就觉得脸上有些烧。 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若是回答了,就承认自己在偷听帐中的闲聊。 若是含糊推了,又显得不够爽气。有胆子听,没胆子认?算的什么? 好在白敬亭并没有过来取笑他的意思。 也没有真的要等他的回答。 他说:“今日看来是不准备起营了,倒也好,且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元朗听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好一阵热风拂面而来,他背后被汗水浸透刚刚有点缓和,热风吹拂,又立刻淌下一脖子的汗。 这浮生。 他透过蒙面的汗巾飞快打量一下头顶的烈日。 他真心实意地说:“这浮生,实在是不想偷。” 白敬亭大笑。 白敬亭没有如元朗这边包裹的严实,他有一些不合时宜的讲究,他总爱穿白衣,在石翠城更是如此,锦带缓衣,款款而行。即便是在北荒之地,不得已穿麻布遮风挡沙的衣裳,这些衣裳也都是特意定的,如元时那双丑鞋一般,粗麻布衣的里衬,要衬上缎面的里子。这样穿着才舒服,那缎面是冰蚕丝所做,柔滑帖肤,凉时消暑,寒时暖身。 他极其大方,曾要赠与元朗等人一些这样的缎子,但是元朗拒绝了。 以‘无功不受禄’的理由。 可是具体理由,元朗心知肚明。别说元朗,元起,元时,以及南顺的人都懂。他们是南顺的皇室,岂能去接受一个南齐人的施舍? 他当年让的利,虽然白敬亭不提,但是元朗依然在一年前,利滚利的还了。 还清干干净净之后,他才可以做到和白敬亭平起平坐。 如今平起平坐的白敬亭素着一张脸。裸一双手在外。他的手脸是和元起不一样的细白。似乎总也晒不黑晒不伤。 石翠城的女人们都为此嫉妒。 不管是南顺还是南齐,都以白为美,很多贵族女子大多足不出户,若是出游,比如要有仆人侍女撑伞打扇,还要在面上手上涂抹珍珠粉润泽肌肤。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外族人,两年前在石翠城里开始兜售一种木粉。说是海中小国带来的珍贵香木,这种香木天生避蚊虫,与烈日下也花开不败。用这种香木的树皮磨成的粉涂抹在脸上,不仅可以使得玉体生香,还可以令烈日不侵。 那外族商人说的天花乱坠,还对着围观的女子说那个小国的趣事。 外族商人说,那岛国之人管未婚的少女为小猫,取灵动淘气的意思。那岛上的姑娘各个美丽窈窕,多情柔美。她们会在脸颊两边和额头用这种香木粉画出各种美丽的图案。有花钿有叶子,再配上她们发亮的大眼睛和如云的秀发,十分美丽。 于是这种香木粉瞬间成风。 到后来,连北荒的商队也会在脸上涂上香木粉。当然元朗他们不会在脸上画什么花出来,只是涂一层,使得烈日不侵。 元朗今天感觉,这香木粉,估计是骗人的。 因为白敬亭从来不曾用过这种。 他却依然如江南的书生那边白净夺目。而他们众人,里外包裹,香木粉也不落,依然晒得汗流浃背,宛如炭烤。 元时还曾经非常犹豫的问他:“这个白敬亭,是不是每天用香木粉的水泡澡?” 元时还偷偷凑近闻过,沮丧说白敬亭身上只有香囊的药香,并没有闻到属于香木粉的气息。 元时还说:“他身上除了药香,还有相思的味道。” 相思是一种特殊香气的豆蔻的名字,只生南国。天生有一股异香,香气浓郁,经久不散。南齐随处可见,做成香囊,手串。物以稀为贵。这种相思红豆并不贵。皇室贵族并不稀罕。元朗元时之所以知道,纯粹是因为当时牡丹公主的一个娃娃在玩耍的时候不小心弄坏,宫人在修补的时候发现布偶中掉出一大堆用以填充的相思子。 那相思子气味芳幽,可使得物品不生蚊虫,确实可以作为枕芯或者玩具。 元朗说:“相思红豆,在南齐十分多。他是南齐人,没什么奇怪。” 白敬亭此时走近他,元朗嗅到他身上相思子的芳幽。 元朗决定先发夺人。 他问:“你适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白敬亭说:“哪一句?偷得浮生吗?” 元朗咬牙,说:“在落颜帐中的时候。” 白敬亭笑,道:“原来是那时候,那时候,我说槐安国和北魏都是以鬼为边。我还说,在天人眼里,你,和我,都是蝼蚁。这意思就是这意思。还要我说什么?” 元朗说:“若无你的那些话,这个故事的走向应该是仙女下凡田螺姑娘的俗套段数。” 白敬亭说:“既然你都说是俗套段数了,那自然就该丢了。” 他对元朗这样说,说的理直气壮,还反问他:“这样说不好吗?” 元朗只看他。 白敬亭算上年龄,应该比他要年长,毕竟他已经定了字,而他还是元朗。可是他生的实在是太过于年少,即便是他说话极其老成,做事也很有分寸,一举一动皆进退有序,但是他依然是一副少年模样。 他生的很好,尤其是眉骨,漂亮的少年人都有一副好骨相,白敬亭也是如此,他肤色极白,眉黑睫墨,尤其是一双眼睛生得极好,眼眸透亮,眼尾微微上挑,无情胜有情,一个眼神飘过来都勾得人心里发痒。 他唇色偏淡,总令人觉得些许弱气,他的相貌并没有任何的侵害,生的温柔,偏偏那一抹总是挂在嘴角的似笑非笑令人觉得不可猜测,不可走近。 此时此刻,他用一张无辜的神情和无害的脸应对他。 应得元朗不知如何说。 他仿佛无心而起,却必然是故意。 他故意问元朗:“那么,你喜欢哪个故事?” 元朗说:“什么?” 白敬亭重复说:“你喜欢哪个故事?田螺姑娘?还是苍生蝼蚁?” 元朗一愣。 白敬亭又恢复了似笑非笑的神情,他说:“若是你真的喜欢田螺姑娘,那很简单,之后继续如常就是,你可以继续做你的商队,继续日日在这北荒行走,继续看落日,继续等日出。等到时间久了,大家自然就忘了这个故事。想着,啊,这不过就是仙女下凡而已。和田螺姑娘没什么区别。田螺姑娘只管几顿温饱,这位仙女还更慷慨一些。” 过了很久,也可能是立刻,元朗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若是我喜欢另一个呢?” 第113章 百姓个个叶公好龙 元朗继续说:“你如此激将我,不就是想听我这个回答吗?” 元朗依然蒙着面面对白敬亭,也是因此,白敬亭可以更加直观的看到他的眼神,与周围的热烈阳光不同。元朗的眼神漠然,甚至带了一丝冷酷和杀意。 元朗说:“你看来,很明白南顺的事情。” 元朗看着白敬亭继续说:“你知道元后,知道珍珠,也知道南顺的顺字的起源。所以,你也知道,南顺的国师吧?” 元朗根本不给白敬亭说话的机会,或者说,他也看得出来白敬亭并没有急切开口的欲望。元朗心中那些本来令他沸腾令他惊心的一些什么东西,渐渐的平息了。就如同在烈日最强烈的正午往沙漠的石头上泼上一杯水,那石头第一时间会把水烫沸,可是这种沸腾的时间也不过眨眼。很快就会平息,烈日下,沙土中,一切都会消散,沉落,徒留一点水痕,显示存在。 元朗说:“若是以往,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又不告而别的陌生女子,不管是不是真的非常美丽。当然,那名叫落颜的女子确实十分美丽。我想这人世间对于神仙一切的想象大多都带了自己的是私心在其中。大多时候大多的说法,神仙都不会认的。可是唯有一点,我想神仙还是可以接受的。便是美若天仙。” 元朗说:“那个落颜姑娘,确实担得起这四个字。且她的美不俗,高贵,飘逸出尘,仿佛,她不是属于这个凡尘的。不得不说,白公子你寻人确实十分厉害。” 元朗这样说,一边用一双眼睛打量眼前的白敬亭。 白敬亭难得地有一脸茫然状态,他嘴唇微动一下,似乎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 元朗想,他的茫然看起来真的很像是真的。 难得这个面貌如少年的人脸上也会出现除了似笑非笑和从容不迫之外其他的态度。 元朗觉得心中畅快一些。殊不知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过孩子气。 “若是以往,这个叫落颜的女子的出现和消失,会引来恐慌。大多人都会在想,这个女人,是不是奸细,是不是偷窃,或者旁的,总的来说,不会是好的想法。但是那是以往。” 白敬亭低眉想一想,他眉头舒展了一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发出一声轻笑。他的神情,添了丝无奈。 白敬亭顺着他的思路说:“以往不会。但是,如今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比如整整三天的乌云遮日,比如忽然无踪无影的女子,再比如凭空出现的珍珠,再比如我看似无意其实不知道已经酝酿多时的‘推波助澜’... ...这些巧合和比如,就把一个原本可能会被怀疑为细作,偷窃,或者旁的女子变成了下凡选择天选之人的示警。” 白敬亭又恢复了以往的似笑非笑:“你想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元朗在蒙巾后仅仅抿着嘴不作答。只一双眼睛看他。 说是看,其实已经接近于瞪了。 白敬亭说:“你觉得这一切是我的安排。一早乌云遮日的天象,故意说此次行程要随行见见世面,实际上可能偷偷遣了另外一支队伍偷偷不远不近跟随,带着珍珠和美人。或许,你该再想想,那守夜的人,也可能已经被我收买。他先带人看人去帐空,再趁人不备,把藏身好的珍珠放上去。再由我把控议论。我可以说,别人也可以说。把今天的插曲,从细作变做天启。” 白敬亭说:“你可是这样想?” 元朗说:“是。” 他如此痛快,反而叫白敬亭不知该怎么接下去话。 元朗说:“我不管你这样是否故意,那个落颜,是否真的是你指示,但是你明白我的身世,明白南顺的事情,这是事实……” 白敬亭忽然打断他,问说:“南齐并国,念原本为一国,故而愿归属者可优待,皇室也可做上宾,封侯赏田,令尔无忧……但是南顺皇室拒绝归降,以南顺九皇子为首,带南顺皇室贵子渡江,至北荒…四百七十二人。到现在,仅剩不足两百人。可以说是死伤大半。太子妃以及太子也葬身北荒——放着江南闲王不做,你们却为何,来这北荒之地,受这风沙之苦?” 元朗说:“且不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们且留下一日,便一日是那南齐皇帝的眼中钉。我嫂嫂和我的侄子不死在北荒,也会因为种种原因死在那辉煌富丽的闲王府邸。既然都是死,那要葬身何处,所埋黄土还是沙,至少可以自己选择。” 元朗说:“你知道我为何不信你?——你知道元后,知道珍珠,也知道,我南顺开国皇帝与那南齐的第二任君为亲兄弟,都是元后所生。那个贵妃,虽然得宠,但是终身膝下无子,当然了,这到底是天意还是元顺帝所为,我不做评价。” 元朗耸肩:“我生在皇家,眼睛看的,耳朵里听的,实在是没几样干净的。包括今日的事情。” 元朗看他,说:“今日的所谓天启,我们的国师早就玩得腻味了。” 元朗问他:“你也知道南顺的国师吧?” 白敬亭微微皱眉:“通神的容氏一族。” “对,就是容氏。” 元朗点头,说:“当年元后休夫,带着幼子和族人离开出了南齐国境,回到了当初元家的采珠镇。可是建国又不是盖屋,谈何容易?何况那时候新国刚立,祸事刚平,百姓个个惊魂未定如惊弓之鸟。哪里承受的住别的风波?百姓嘛,只想安生。说什么都行,说安于现状,说燕雀之目,说井底之蛙……可是既然眼下可以活命可以填饱肚子,谁又愿意冒险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元朗说:“这些道理,我想我与你其实说的通。你也听得通。百姓,其实是一切怀柔政策的挡路石。尤其是一切革新,和百姓说不通。所有革新都要过程,少则五年,多则二十年。可是百姓别说五年二十年,他们连五天都等不及。生怕踏错一步,就没了第二日的稀粥。这个时候,道理无用。利诱也无用。就得靠别的。” 白敬亭说:“神灵。” 元朗点头,他想白敬亭果然没让他看错,他果敢看的通也说的通。元朗说:“没错。神灵。百姓除了土匪,,流氓,官府,皇权,最怕神灵。他们最敬神灵,最喜欢求神拜佛。可是各个都是叶公。” 白敬亭忍不住笑起来。 元朗也笑。 他继续说:“因为神灵不管他们,拜佛的时候不看他们,求神的时候不应他们,他们高高在上,不听不看,死了下黄泉进地府,也见不到高高在天庭的神灵。所以,一旦神灵理会他们,他们得多怕呀?” 白敬亭说:“所以我猜,元后建国,靠了神灵。她也安排了如今日这样差不离的事情,令居然神灵的百姓觉得,这位女子,必为开国国母,既然不是南齐,就得再来一个南顺。” 白敬亭说:“是容氏在推波助澜?” 元朗说:“容氏是元顺帝和元后的好友,助其开国创立南齐。当然,南齐的创立也少不了上天启示的功劳。” 白敬亭说:“所以这一切的启示,不管一开始或者其他,其实到了后面,都被容氏安到了元后身上。” 元朗说:“所以你别怪我多心想得太多,实在是这些事情,都是我们南顺的国师容氏玩剩下的。容氏最爱上天启示这事,你可能也听过,容氏可通神灵,做占卜,测未来。而其实,他很多的测的未来,都一一验证了。” “我知道这事。”白敬亭说,“当时容氏测北魏皇城所在,却测出那皇城财宝,不属今人。当然,那时候的今人,现在大多都成了旧人。并不算现在的今人在内。” 元朗说:“其实我当时只这个过往,我一直觉得,那位好友容氏,其实是喜欢元后。” 白敬亭说:“为何有这个想法?” 他看他:“你知晓这个过往的时候,定然比现在还小些。” 元朗说:“因为我哥哥,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原本和我的元贞皇姐一样都属于诸君人选。我父皇一度更加中意元贞皇姐。但是到后来,元贞皇姐爱上了一个人。” 白敬亭说:“南顺的驸马吗?” 元朗点头:“元贞皇姐用情极深,甚至不惜放弃储君之位,只愿和驸马长相厮守。父皇很是愤怒,指责她没有担当一个天之骄女该有的担当。她明明是该担大任之选,却因为情这个字乱了方寸,那个时候,太子哥哥也娶了一个人,彻底换了局面。” 白敬亭说:“那驸马,莫非是白衣不成?” 元朗说:“白衣有何要紧?南顺皇室并不在乎驸马王妃是否白衣寒丁,父皇痛心的也不在此,而是元贞皇姐失了公正——她今日可以为情不顾一切,连江山都可以不要,那么未来呢?她会不会为了别人,做那烽火戏诸侯之事?” 白敬亭说:“那太子做了什么?还令你有了后来的感慨?” 元朗叹气:“太子哥哥娶了父皇中意他娶的女子。” 元朗简单说。点到为止。他总觉得若有神灵,那么太子妃也会有在天之灵。太子哥哥抛弃了他真正喜欢的姑娘。元朗,元起,元时,甚至牡丹小公主,都知道他一直喜欢哪个姑娘,是礼部尚书的女儿,爱穿粉衣,戴一对缀粉色珍珠的钗子,她是元贞公主的伴读,坐窗边后首,常常走神去偷看窗外的桃花。跟着太傅读书的时候,那时候还是三皇子的太子总偷偷看她,趁她走神看花的时候。还说她如月如花如云如霞。他偷偷说的,他连和喜欢的姑娘说一句话都脸红。太子写小纸条,写完了就捏团丢了,有一团滚到牡丹小公主脚边,小公主耐性极好的给抚平,认真认上面的字。 她求知欲极盛,她问一边的太子:“如云,如什么,什么什么,思什么?……三哥哥你脸怎么红了?三哥哥你热了!三哥哥你怎么卡壳了?……” 脸腾红的三皇子最后娶了左相的妹妹。左相年轻有为,手握重权,滴水不进,唯独最宠亲妹。那女子也很好,温柔知礼,写一手好字,爱吃糖糕。她也真的爱三皇子,与他说话,看他,眼睛都带着光辉。 婚后三皇子对她很好,也恩爱。一年后他如愿以偿做了太子,携美丽温柔的太子妃去左相府,去御花园,回太子宫,婚后几年,太子妃看太子的眼睛,依然有光辉。 他们渐渐恩爱。 元朗不知道太子哥哥是否还会寤寐思服。 他想不会了,寤寐思服的是三皇子,不是太子。 这当然不再重要了。 元朗对白敬亭说:“男人,大多都要江山,若是在要江山的同时。还能有美人,当然更好。若是不可两全,那就得在万人之上去寤寐思服,毕竟,龙椅其实坐起来很不舒服,龙榻也是。” 白敬亭说:“所以你会觉得那个容氏的友人其实心仪元后?” 元朗说:“若非如此,留在南齐,一样是国师。一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必英年早逝了。” 白敬亭面露疑惑之色。 元朗继续说:“有很多事情,外人无法探知。在元后和离后,元顺帝很快就后悔了。虽然不知是悔悟念及发妻的好处来,还是卧榻之侧怎容他人。总之,元顺帝,使了不少乱子。元顺帝和容氏相识多年,彼此了解,合则无敌,分则两分天下,可是那是以前,现在,分的可是元顺帝的天下,他岂能容许?” “所以,他不忍杀发妻,可能有一日夫妻百日恩的情分,也或许是因为当时元后已有天启在身,我或者是怕落不堪的名声。总之,元顺帝知道,元后不足太过忧虑,眼中钉是容氏?” 元朗说:“容氏那位好友,死在创业未半。” “那之后?” 元朗解惑:“之后是容氏的妹妹。但是容氏的妹妹并未显身,而是把所有天启都落在元后身上,令周围所有,包括元顺帝都以为,这后来一切,都是上天在助元后。而容氏之后也之后担任国师,就是好友的妹妹的后人。” 原来如此。 白敬亭听到这里,忽然想起来,问他:“你为何与我说这么多?” 简直推心置腹。 元朗不觉得这是什么推心置腹,他说:“这些事情对我来说,不过是往事,往事一点也不重要。说给谁听都无妨。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天启过时了,不然我早用了。” 第114章 人定胜天是可笑的挣扎 “我倒是觉得......说不定真的有神仙......” “你说什么?”元朗当然把元起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本能还是让他又重复问了一句。他实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可是一向最务实的元起,最先认清局面现实,最先抛弃自己原先身份的元起,而如今,居然因为一颗珍珠就居然开始相信怪力乱神来。 元朗放下喝了一口的水杯,转脸去看那个一道屏风之隔的身影,他说:“你真的是元起?不会是元时装的吧?” 元起从屏风后绕出,他手里还捏着一粒珍珠,元朗就是为此而来。 元起已经鉴定完毕,他说:“这是西海珍珠。” 他又对光在看,珍珠把原本透过纸窗的柔和阳光聚集,微晃了他的眼睛。 元朗不自觉微微眯眼:“这个是上品的西海珍珠。你说,足足有八十三颗?” 元朗说:“对。一颗没少,每人都数了三次。都是八十三颗。” 元起又说:“你觉得,那个莫名出现的美人,加上这些珍珠,都是白宣借着黑云压城而设的局?他想仿先国师容氏立国,借此扬名立万?” 元起和白敬亭关系良好,与元朗不同,他一向称白敬亭的为白宣。人前人后都是如此。 元朗说:“我不得不有所怀疑。” 元起点头,又说:“所以你是觉得,他的这一切,都在仿照先国师的做法?假借天启之像,传真命之说,以此鼓动民心......” 元朗接他的话继续说:“......鼓动民心,引发民心不稳,再以此传言惊动石翠城城主,引发城主石白天的警惕,到那时候,即便我们眼下不以为惧,可是我们依然会如肉中小刺一样,令他无法真正忽视,最终在这样的压抑之下,不是石白天下诛杀令,便是什么先下手为强了。” 元朗只在分析的时候想这些事情,也不知道这样的头绪是一直深埋心中还是怎的,他明明感觉,平日里是不曾想过这事的。然而他只要提及,每一个细节他都没漏过。 元朗说:“你不觉得这个白敬亭,年纪轻轻,却心思缜密?他实在是......我不知道他是雄心壮志还是野心勃勃。我只经此一事之后明白,这个北荒的石翠城,装不下他白敬亭的野心。” “可是我倒是觉得,白宣只是借利图势而已。” 元起如是说。 元起说:“他未必有你想的如此聪明绝顶。而且,这不仅仅只是凭借聪明才智就能够做到的。” 元朗说:“何解?” 元起道:“九哥,你不是商人,你不懂价值。我且不说我们元氏的商队已经是北荒数一数二,被另外一队商队跟踪,居然能够如此之久不被察觉吗?也不说那名美人要如何在仆仆风尘中保持姿色,要知道,你们在北荒行进了近两月多才遇到黑云压城,北荒气候多变,作摸不定,即便是石翠城最好的星象师都不曾观测出天有异变,白宣是哪里能够有的奇人?还能默默无闻,不去石翠城谋求高位,却只愿意被白宣所用?——这些我都不论。且算白宣皆可做到。” 元朗皱眉听他卖关子。元起分析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笑,他很是知道自己怎么样扬起笑意的时候最是好看,这样的一招,用在贵女碧玉面前总是管用。 ——看得元朗眉头就没松过。 元起不在意这些。 他说:“九哥,你不是商人。” 他重复一遍。 元朗说:“我知道。” 元起再说:“九哥当初总是为了算学头疼的。” 元朗现在就很头疼:“我记得。” 元起又说:“所以一颗珍珠商价几许,一队缎匹价值几何,九哥都是没有概念的。” 元朗心情气和,说:“你若是再不直说,再话中有话,我就打断你的腿,让你看看,我到底有没有概念。” 元起很有概念,他算课也很好,十分稳妥地做到心中有数。 元起说:“对于珍珠,爱珠的人都知道,西珠不如东珠,东珠不如南珠。当年因为天坑的缘故,去往南海的路途被封,导致南海珍珠几乎绝迹,于是世人就开始推崇东珠。” 元起飞快说:“西海珍珠比不过东海明珠那样的珍贵,是因为东海波涛汹涌,且那产出珍珠的蚌都喜在海底,且蚌重且厚,小的可以夹伤人腿,大的甚至可以将人困在蚌中活活溺死。所以东海没有采珠人,能够幸运遇到一个垂死的蚌,并且从蚌中取到珍珠,都要靠运气。” 元起说:“倒是听说每年的中秋前后,体内孕养珍珠的蚌都会在月华最好的深夜游上岸边,开壳晒月,东海周围的渔民常常会趁着这个时候去抓捕活蚌。但是通常来说,活蚌晒月的地方大多都选择在悬崖峭壁亦或者险滩之上,即便是那个时候去抓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东珠确实有其珍贵之处,一只蚌只出一颗珍珠,且珍珠圆润,莹白无暇,最小都有黄豆大小,年久的蚌中还可以取出龙眼大小的珍珠出来。” 元朗听到此处,说:“东海珍珠珍贵,常做贡品,当初元顺帝为表达对那贵妃的宠爱,安慰她无之,便赠了她一颗东海明珠。足可见那东海明珠的珍贵。那西海珍珠呢?” 元起说:“西海珍珠要看地点。西海有浅滩,浅滩水中,也有很多会养育珍珠的蚌,那些蚌育养出来的珍珠也算是圆润可爱,西海附近的渔民多年之前曾经仔细观察为何有的蚌会育养珍珠,而有的却不会。渔民发现,那些蚌其实是吞吃了含沙的食物,吐不出来,裹肉极其不舒,不得已才开始吐出东西包裹住令其不适的沙尘。吐个一年两载,那东西就把原本的沙尘包裹的严严实实,成了我们看到的珍珠。于是西海的渔民便如法炮制,捉活蚌,塞沙尘,把蚌圈养在浅海。过个一两年,市面上便可见到大量的西海珍珠。” 元起说:“大概也是因为如此,采珠人渐少,养珠的人反而多了起来。其实也好懂,养珠可比去深海采珠要容易得多,还不会送命,哪怕就算是十颗浅海珍珠价值比不上一颗深海珍珠,也不要紧,他们有二十颗三十颗乃至一百颗。照样是划得来的卖买。也是因为如此,西海的浅海珍珠,变得不值钱。连普通家的女儿出阁,也可以带的起满头的珍珠首饰了。” 元朗看元起手术的珠子:“所以这是不值钱的浅海里的西海珍珠?” 元起说:“那倒不是。” 元朗好不容易松懈下来的眉头又皱起来:“你讲那么多话,讲西海珍珠,再讲浅海珍珠,甚至连如何养珠都说了,结果你告诉我这不是西海珍珠?” 元起有些委屈:“我又没有所这不是西海珍珠。我只是说,这不是浅海的西海珍珠。” 元朗捏捏眉心,无奈道:“所以,它是深海的西海珍珠?” 元起点头:“不错!” 元朗耐心说:“那市价几何?” 元起把那颗手上的珍珠置于书桌中央的圆盘中,那珍珠触到瓷盘,便发出悦耳的脆响,珍珠在圆盘中滑动,无阻,顺畅。 元起说:“有诗人作诗,曰‘大珠小珠落玉盘’,比喻弦声悦耳,其实这也是一种鉴别珍珠的方法。好的珍珠比如头条就要求品相圆润,无暇,声脆。落于盘中,滚动之声顺畅,音色动人。而这一点,不仅要求珍珠圆润,还必须紧密,内部平均。而这一点,浅海根本做不到。这是西海的深海珍珠所特有的品质。它甚至比东海同等大小的珍珠还要沉重,皇家权贵极爱此品质。认为其象征庄重沉稳。故而西海深海珍珠市价极高。” 元朗目光看那颗犹然转动不止的莹白珍珠,说:“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元起说:“这一颗珍珠的市价就如此高。八十三颗珍珠。连石翠城都可以买下三座。如果白宣有如此勃勃野心,他何必要借我们的手?又何必在这样一卷开疆扩土的长卷故事里当个配角?” 元起问他:“他如此做的目的是什么?辅你开国,将来等你登上宝座,他功高盖主,主无可再赏,只有赐死。” 元起所做的推论,并没有得到元朗的否定。他们生于皇家,从小就知道,皇家是最安稳,却又同时最动乱的所在,这个地方流的血,斗的谋,不比战场的惊心动魄要来的少或者轻。 元朗自问自己:若是那个时候他真的应了白敬亭的话,若是之后真的助他开国,带他坐稳龙椅之后,他真的还会把白敬亭奉为贵宾吗? 不,不会。 他们南顺,已经有血的教训了。 元朗的手不自觉紧握住了座下木椅的扶手,指尖泛白,青筋冒出。 元朗的声音冷了下去:“无论他到底图什么,也无论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如此野心,究竟是不是想重复当时元后的历程。我只知道,最终结局不可能如过往那般。” 元起说:“白宣若是真的如你想的这般聪明缜密,料事如神,步步为营。他未必不会料到自己可能的下场。” 元朗看他。 元起说:“这就要回到一开始的说法了。” 元朗想一下,说:“你说,真的是神仙。” 元朗不解:“你为何有这样的想法?若是元时如此想,我还能理解。” 元起说:“若是太傅大人,他也会这么想。” 元起说:“若不是太傅说,你可会相信,海上有比船还要大的鱼?可会相信人还可以在鱼的肚子里游荡?可会相信世上还有黑色的人?这些事情,我们之所以会相信,是因为我们相信太傅,而太傅对于这一切,是亲眼所见,不仅仅是太傅,还有那些归来的水兵,水军副提督。他们还带了我们不曾见过的绣品,布匹,黄金,还有可以染色的果实。” “既然这个世间上会有黑色的人,还有船那么大会吃人的大鱼......那么,为何不可能真的有神仙呢?” 元朗沉默。 半晌,他说:“我不是不信这些。而是.......即便真的有神灵,又如何会轮得到我们?” 元起听到这话就立时笑出生来,他的神情让元朗感觉,他似乎说了一件十分好玩又荒谬的事情。逗地元起十分开心。 元起笑地快要停不下来,他说:“九哥,怎么可能轮不到我们?这普天之下,这滚滚历史洪流,能够轮得到国破家亡流落他乡的,多少岁月中才会出一家?” 元起笑出眼泪:“不光如此,而且还是被所信之人背叛,皇朝一夜倾覆,我们眼睁睁看着大皇兄,二皇兄,还有太子哥哥,一个一个战死,元贞姐姐他们葬身火海......可怜小牡丹,明明那么怕黑,睡觉都要夜明珠照明,褥子要暖烘烘才睡的稳,要听安眠曲,牛乳中要加蜂蜜......可是她却最后死在冰冷的黑夜里。葬身在她最害怕的地下。你是千尊万贵的九皇子,如今呢,却天天风餐露宿,黄沙满面,做行走贩马的营生。” “我还记得,九哥你小时候还曾经被太傅训斥过何不食肉糜的行为。如今太傅若是泉下有知,见你如今这般,不知该作何感想。” 元朗轻描淡写:“太傅若是健在,想必会比我们更早适应。我们可以给太傅开一家私塾,让太傅继续教书育人,太傅照样可以说自己的见闻,说自己的经历。这里很好,这里常年不见风雨,太傅的骨头就不会疼痛。这样想一想,这里很好。” 元起说:“我却庆幸太傅走的早些。他的罪可以少一点。” 元起刚刚想说什么,被元朗打断了。 元朗说:“若是真的有神灵。真的选择我们。若是白敬亭够聪明,够实务,他确实可以为了他的野心而自荐。” 元起点头:“人嘛,可以谁都不信,也可以谁都深信,可是唯独对于神灵,确实半信半疑。也是因为这样,所以他们对神灵总是抱有一种自己都不明白的态度。越聪明的人,却懂得去相信神灵。因为他们才知道,人定胜天是一件多么可笑的挣扎。” 第115章 牛郎实在是禁不起细扒 元朗听他说这样的话,想说他过于悲观,又想说实在是过于清醒。 他最终还是讲说:“这是聪明人的审时度势。” 元起表示赞同,要说些什么,刚张口,确是发出一声猫叫。把他都唬了一跳。仔细辨认才发现声音出自窗外,代替了他的回复。 木门厚重,且紧闭,自然不可能有东西乘虚而入。可是那高高的窗户却虚虚开了一个透风的口子。口缝极小,却可以容得下一只幼猫过身。 那是满月的猫兜兜。 兜兜浑身漆黑,唯四爪雪白。这种猫只生活在北荒,比寻常的猫个头要小一圈,灵活好动,不爱亲人。喜吃蜥蜴蚂蚁和忍冬花。经常行走北荒的商旅偶尔遇上,一开始还以为是小狼崽或者豹猫,次数多了也就认识,见它叫声和猫无异,又常常见到这种猫四足雪白,便取名为白足猫。 这只白足猫是元时从北荒带回来的。 那日落颜不告而别,元时坚定要去找。他趁人不备,独自出去。 傍晚才归,归来时候依然是一人成影,那时候无风,他走的也慢,众人却看到元时怀中蠕动,等到元时走近,众人才看到他怀中探出个小小的猫头来。 首先是一双大大的眼睛,衬个毛茸茸的小脸,十分可怜,又真的可爱。 元时一脸颓然,精神蔫蔫,他强打精神告诉元朗说:“我见它独自一只躲在荆棘丛后的洞里,远处还有郊狼跟着它,它见我便朝我跑来。不见它的父母和兄弟。” 元时搂紧它。 元朗给他一碗水,他渴急了,一口气喝了大半碗,还剩碗底一口,他小心翼翼端到了白足猫的面前。那猫也渴了许久的样子,一见到清水,险些急到把整个头都扎进水碗中。 元朗看着一大一小,又是可怜又是可气。 他到底一句话都没说。 于是元朗就默许由着元时带一只幼猫上路。 一路上,元时把自己的水和口粮喂它,深夜寒凉,他给它裹在厚毯中,带它烤火。 北荒的野兽本能都怕火,商旅平日就是在营地点燃火堆彻夜不熄用以抵挡豺狼毒蛇蝎子以及会咬坏食物的野兔。 然而这只幼小的白足猫却极爱温暖的火堆,它第一次烤火便一脸惬意,眯眼瞌睡,安然躺在元时膝上入睡。 元时压低声音和他闲聊,说:“你看它,多像小牡丹。又爱瞌睡又爱暖,眼睛还那么大。” 元朗微笑。 他似乎忘记了落颜。 但是众人却没忘。 做笑话在聊。商旅的路途最是无趣,聊的不外乎是那些鸡毛蒜皮,男人女人,莺莺燕燕,聊得久了也就没得新话头,就如老牛反刍,放在嘴里嚼来嚼去都是那同一团草料,横竖都是那个味。 如今好容易给嘴边搁一捧新的,不嚼个十天半月都不能消停。恐怕也不仅仅只会有十天半月,到了石翠城领了辛苦钱,转了花楼,两罐黄汤下肚,可定要再添油再加醋的往外秃噜。 他们多少还给元朗面子。当面也当忘了,嘴闭的紧紧,最不过是当着面挤眉弄眼。商旅的队人大多都是北魏遗民,身材高壮,骨骼宽大,大多都长一双丹凤眼,平日还无事,在挤眉弄眼的时候,那双眼睛简直眯成缝,精光止不住的从缝隙中透出,兴奋,又无趣,又狡黠。 当在背着元时的时候,他们就开始说笑打趣,说:“你说元时那傻子,是不是以为仙女变成了那猫仔?” 他们大笑,调侃说:“也给小畜生喂水吃粮,披毯......就差分一席帐篷给那猫仔。大伙说,过几天元时会不会把那枕头给了猫仔?” “他那时献得好殷勤,真以为自己是牛郎了,仙女特意为他下凡,给他做妻......我是冷眼瞧了,那天一日上头,就他窜的厉害,人家仙女对他看着有礼,其实面上冷冷的。” “......你们光知道牛郎织女,可知道这北荒的由来?” “......不就是说色胆包天触动天女么。前几日说的,当大家伙没记性呢。” 那声音故作神秘,听到有人喝倒彩,忙道:“懂什么!我听到的,可不仅仅如此。我听说,那色胆包天的,不仅仅只是调戏而已......” “那能如何?凡人蝼蚁,还能真轻薄不成?那可是天女,比公主还尊贵。” “公主又如何?公主金枝玉叶,不也是一介女流?若是身边没有宫人护卫,流落民间金钗布裙,谁能知道她是公主?那仙女也是一样。仙女若是没有天衣护体,落在凡间,也就是个貌美的姑娘。” “要说天衣,我倒是想起天衣无缝这个成语来。说到这里,倒是那日仙女下凡,我光瞧脸,楞没看那仙女的衣裳,是不是真的天衣无缝,莫不是云彩月光做的吧?” “即便真的是云彩月光织就,咱们这肉眼凡胎能看到什么?即便看到华光灿烂,也会自以为是觉得那是金丝玉缀。” 有人声音已经压低,所谈话内容显得暧昧,甚至不堪起来:“你倒是说说,仙女没了天衣,落在凡间,又如何?” “能如何?” 那起头的人声音说着兴奋,声音不自觉提高一寸来:“牛郎织女,牛郎是怎么娶到织女?不就是偷了她放在岸边的衣裳?那老牛教牛郎,趁着仙女洗澡,偷她羽衣,她便回返不了天宫去。只能留在凡间给他做妻子。你们品品这两个字:‘只能’。” 那人问:“别说仙女,哪家的公主贵女,或者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真的会真心实意的给一个放牛的穷小子做媳妇?织布耕田,做饭养娃?‘只能’。” 这样一说,众人也由此同感。 “怕不是用了强了......怕是真的用强了。那织女也是可怜。” “人都说莫欺少年穷,那牛郎若只是单单家贫一点,其余人品,相貌出色,加上踏实肯干,何至于无女肯嫁?只怕不但是穷,人品也是不堪的很呢。” “......那照兄弟你这么一分析,那织女岂不是更加可怜?” “若是人品端正,岂能干得出来偷鸡摸狗的勾当?趁着女人洗澡偷人衣裳,还以此胁迫其下嫁为妇......这不是采花贼都不屑的勾搭还是什么?还说是什么老牛指点?大家伙儿何时见过老牛开口?不过是欺畜生没长一条会说话的舌头,把锅扣了过去而已。” 这两句话引来一片唏嘘。但是也只是唏嘘而已。但是大多数人觉得,唏嘘其实就够了。 有人还说:“说不定牛郎织女的故事都是那些凡人意想的。天女就是天女,又不是如公主那样肉体凡胎,何况就算是寻常百姓轻薄流落民间的公主,也是满门抄斩的罪过。那若是敢轻薄调戏天女,那得是什么下场?何况人家天女本来就是天女,又不是说穿上天衣才是天女,不是凡间还有句话?穿上龙袍也不是太子。难道天女还比太子好当?” “可不是......还什么下场?北魏不就是例子吗?北魏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调戏天女,就使得北魏成了北荒。”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结果连天鹅的羽毛都没碰到,就连蛤蟆窝都给踩平了。” ......这话挑不出错。 但是刺耳的很。 这些刺耳的话,不知道有没有传入到元时的耳朵里。但是元时依然还是把那只白足猫带回了石翠城。 他把白足猫和那双完好的缎鞋一起送给了杜满月。 满月自然开心的很。 她搂着那白足猫不放。她发现那白足猫的耳朵内里有伤,剥开脖子的绒毛,也发现有几处险些溃烂的伤口。也不知道是猫实在是太会耐痛还是别的缘故。元时一路伴随,都没有发现这些伤口。 满月心疼不已。 配了草药给白足猫清洗伤口,为了防止伤口发痒而抓挠伤口,满月还用粗布给猫缝了个脖兜兜。 她总跟着它,哄它小心脖兜兜。叫的久了,她觉得可爱,于是白足猫的名字就定下了。叫兜兜。 兜兜很快黏上了满月。总往满月怀中钻,舔她袖口,闻她的裙摆。 过了几天满月才知道,兜兜是喜欢满月身上药草的味道,舔袖口也是为了吃撒落沾到的草粉。那些草粉,都是北荒长着的,最耐寒耐旱的草药,可止血止痛,也可以作为白足猫的粮食。 兜兜和杜满月一见钟情的原因这下是找到了。 满月是医女。 她不是南顺皇室的人。 她本来是隔相江边一个普通村落医师的女儿,她采草药的时候遇到北上渡江的人流,被稀里糊涂当成了南顺遗民赶上了北上的大船。 从此一去不回。 她在船上用背篓中的草药治好了太子妃的流血症,之后就被太子妃留在身边。太子妃可怜她的遭遇,对她很好。一路照顾她。她也没再被欺负,也敢寻个角落偷偷哭泣。 她年纪小,个性又温和软绵,哪怕是现在瘦了一圈,也照样挡不住笑容甜蜜真诚,在无数个见不得天日的夜,满月的眼睛就是照亮路途的月光。 所以哪怕之后太子妃崩故,杜满月依然随元朗继续北上。最后留在了石翠城谋生。 她做了医女。 给人看一些跌打扭伤,小儿惊厥之类的小病,虽然算不上神医妙手,可是她谨慎,也这几年也不见治死人的情况。为了营生,每年的一些时候也会给贵女和出家的姑娘配润颜膏。一开始用的是仙人掌的花朵和汁液,再后来还选了忍冬花和千里香。 周围的医馆和胭脂铺见她的润颜膏卖的好,也效仿。不管是忍冬花还是仙人掌花亦或者是千里香,满月摘的到,旁人自然也可以。那些大的胭脂铺和药铺还往润颜膏里加阿胶,加珍珠粉。更讨地贵女们的青睐。 第二年,她听元起的点子,开始费劲在石翠城种桃花,元朗费劲从西奥边境寻到一株幼苗,又辛苦从北荒运到石翠城的时候,那原本还能看出来是桃木的苗子已经叶子掉光一片不剩,杜满月不泄气,还是种了下去,到第二年开春,居然种活,开出了一点点的桃花花瓣和叶子。第二年,开的更多,还有了桃胶。那么一点点的桃花花瓣和桃胶,每年春天才做多少润颜膏和滋补汤?那石翠城多得是贵女小姐,僧多粥少,自然是价高者得。 她和元起四六分成。她四,元起六。元起让她免费住屋子,还给铺面。这笔买卖算是划算。满月感恩,于是免费给元朗的商队看诊。 满月的医馆就在隔壁,想必这兜兜就是从内院顺着窗户沿爬进来的。 元起抓住大摇大摆路过他脚边的黑猫,捧在手心,挠它已经复原的下巴。 元朗看那猫舒服到眯眼,笑说:“这也是个聪明的畜生。” 元起自然懂他的意思,说:“它也是极懂得审时度势。这种野畜,平时最是怕人,见到人迹就会远远逃开,它会主动寻元时求助,也是十分聪明。” 元朗说:“万物都会求生。” 元起说:“但它原本可逍遥自在。” 元朗讲:“食不果腹的逍遥自在还是困在大院日日温饱,也看如何选。你看灵贵妃,当年也是江湖侠女,结果遇上当时微服的父皇,不也甘愿入了宫廷着了华衣?她得宠那几年,父皇为讨她欢心,给她盖了一片竹林和小桥流水,仿江南流水人家,可那又能如何?那连石上的青苔河边的鹅卵石都是宫人精挑细选,选的图案美丽才送来的。害的我们小时候去灵贵妃宫殿玩耍,以为江湖就是如那般模样。结果后来才知道,竹林多蛇,鹅卵石有棱角,河里有水蛇,连青苔滑倒都能摔死人去。” 元起说:“都说江湖逍遥自在,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可是我们是人啊,飞不到天上去,海里也游不远。自在是真的自在。可是比较起来,我还是喜欢贵妃殿的江湖。” 北荒一望无际,除了黄沙就是黄沙,可不自在?想在哪里刨个坑当坟地就能在哪里刨坑做坟地。建个皇陵给自己都没人管去。 可是扪心自问,这种自在,给谁,谁要呢? 元朗说:“谁不是呢。” 元起问兜兜:“那兜兜呢?你是喜欢北荒呢?还是这里啊?” 兜兜喵呜一声。 第116章 天命既然来了就该顺应一下的 一直快到日落。都没见满月来寻兜兜。元朗和元起也习惯,这个时候,想必是忙坏了。 每次商队从北荒而来于石翠城修整的这段日子,都是杜满月最忙的时候。杜满月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但是元起却是有牢骚。 杜满月是义诊,分文不取,虽然也不过是晒伤脱皮发晕的症状,敷个草药多饮水再一日三顿饭的汤药砸下去也就齐全了。但是架不住商队人多手脚多。还有些爱惜面子的年轻人,变着法子的讨好满月。企图骗一小盒润颜膏擦擦。 元起生气,真当他和满月不知道那润颜膏要来干嘛?还不是讨了去红花楼的娘们儿?瞧那粗手大脚,那一小盒润颜膏能管什么事? 要真想管事,就把脚丫子放糙石头上磨,先把那层正午的黄沙都烫不找的老茧给磨掉了,再去想润颜膏的事。 他估摸着满月心软,架得住头一回头两回,也架不住好几百回的苦求。元朗又再三告诫他,不许他告诉满月那些脏的臭的外事,他也不好直接挑明告诉满月说这些人要润颜膏的真实目的。于是每年都先下手为强,把那些价值珍贵的桃花润颜膏收好妥善保管。只留下留那些千里香和仙人掌花朵调配的润颜膏。 他越发小气,原本还留一点忍冬花,结果今年冬期较往年要短,忍冬花的花期被大大减低,以至于今年制作出来的的忍冬花润颜膏只剩下往年的一半。元起怎么可能容得下自己的善心用此散出去?还一分利都没有。 元朗听到此事,说:“你也太小气了。要知道,润颜膏除了石翠城的贵女和碧玉,更多的就是那些花楼的姐儿喜欢。” 元起说:“你知道往年为何忍冬润颜膏不好卖?我琢磨许久,后来发现,是名儿。忍冬,不好听。那些贵女碧玉们,一听忍冬,就觉得苦。不吉利。你说那些娘儿闺女们,好用不就得了,还地香,还得好看,还要润。给做的香,润,好看了,又嫌弃名字不好听。” 元朗觉得这算什么正经事么? 简直无趣。 元朗说:“那你换个名字不就好了?” 元起得意洋洋:“这我能没想到?你猜我起了什么名?” 元朗没兴趣在这些花儿朵儿莺莺燕燕上面费什么心思。他要有这个心思,早去花楼了,还留在这里看人逗猫? 他没好气:“我不猜,爱说说。” 元起说:“金缕梅。我给那忍冬花取了个新的名字,金缕梅。——‘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的金缕二字。” 元朗说:“这花从一开始就唤做忍冬花,赞其可耐寒冬的美德。这都叫了多久,是你想改就改的?你不问问忍冬花是否答应,也得问问石翠城的人吧。” 元起一脸‘这我能没想到吗’的得意神色不褪,说:“这可不算是容易,但是也不难。” 元朗听他说话,又观他颜色,终于是起了那么一点点兴趣:“那你讲讲。” 元起讲:“石翠城的忍冬花,开的最好的,是哪里?” 元朗说:“这我哪儿知道?” 元起不赞同地看他:“亏你在石翠城如此久,石翠城的花楼不知道叫什么,最美的姐儿也不知道怎么唤,现在可好,连忍冬花的地都不知道。” 元朗一脸这和这事都关系吗的样子。 元起一边揉兜兜的绒毛,一边一一给他讲:“石翠城的花楼,叫翠微阁,原本叫这个名字,可是翠微翠微,犯了石翠城的忌讳,这个招牌才挂出去没俩时辰就给砸了。许是翠微阁运气不好,那石白天白日里刚刚和夫人斗了嘴,出巡的时候一掀架帘就瞧到那个招牌,能不大发雷霆?翠微阁差点给铲平了.....” 元朗对于花楼的前世今生没什么兴趣,只问:“所以那后来改了什么名?” 元起说:“红袖招。‘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红袖招。” 元朗冷笑,说:“一个开花楼的,读的书倒是挺多。” “不对。” 元起伸出一根食指在他面前摇动,那兜兜以为是在逗它玩闹,立刻从慵懒态度上摆脱,两爪抱住元起食指,以牙摩擦之。 它是幼猫,还尚在奶牙,咬的不疼只痒。 元起道:“读书多的人,是你弟弟我。” 元朗牙疼:“你可是闲得慌。连这个钱也赚,取这个名字,多少钱?” 元朗自然知道元起的本性,他才不做无本的买卖。自从他知道才情文学都可以换成钱之后,他简直如发现新天地那样,他倒是不吝啬自己的本事,但是这些本事要他使出来,一分是一分的价格,三分是三分的力气。 元起说:“五两银子。” “想必花楼的最美的姐儿的名字也是归你定的?” 元朗看他表情,一看就知道自己猜中。 “所以叫什么?” “暮愿。”元起问他,“如何?” 元朗琢磨两句:“暮愿......暮愿......” 他重复了两句,瞥见元起一脸促狭的目光,顿时就回过味来。 他骂他:“满脑子都是些什么?” 暮为夜,愿为心,夜之心,不过是梦之妖,何时夜的妖成一个女子?自然是眠花宿柳时候。 元起大笑:“我满脑子当然是珠宝黄金咯!” 元朗被他笑的无奈,只叮嘱他:“你自己有点分寸就行,但是别带着元时胡闹。” 他提到元时才想起今天一整天都不见他:“元时呢?” 元起逗猫,他刚刚忽然大笑,惊到了兜兜,兜兜的爪子一时冒出,按痛元起,也同时止住了笑声,不得不说,还是很有成效的。 元起说:“他去白家了。” 元朗好奇:“白家?哪个白家?” 还没等元起提醒,他已经立刻反应过来:“他去白家做什么?” 元起说:“白宣派人给我传信,说有东西给我,要我找个信得过的去取一趟。我寻思着,你和白宣不对盘,底下那些小的又不顶事。那只有元时了。” 元朗皱眉:“他又虚张声势些什么。既然都已经派人传信,那就直接连信带东西送来不就是?难道他白宣还没有一两个可以信任的?” 元起耸肩:“许真的没有。” 元朗无奈:“元时走了多久?” 元起看看日头:“快有两个时辰了吧。这个时间,莫非是被留饭了?” 元朗越发无奈。 元起倒是无所谓:“留饭就留饭吧。白宣还能毒死他不成?” 元朗:“......” 倒是元起问他:“那你呢,是准备留饭?” “留。” 元朗说:“我倒是要看看,那白敬亭到底有什么重要东西,如此神秘。” 元朗很是不满。 他坐一会,到底还是好奇,问他:“所以,那忍冬换成金缕梅的名字,是怎么做的?石翠城的忍冬花开的最好的,又是在哪里?” 元起说:“石头庙啊。石头庙的后堂,一大片的忍冬花。只不过每次忍冬花开的是都圈起来不叫男客进,那些贵女碧玉们要忙着赏花听戏,玩玩吃吃。等那些贵女们闹完了,忍冬花的季也就过了。” 元朗说:“那你如何知道?” “不过是沾了满月的光呗。贵女们喜欢满月做的忍冬润颜膏。我跟着去采花的。” 元起一脸笑:“名花倾国......” 元朗冷笑:“我看认真采花的只有满月,你也认真了,不过此花非彼花而已。” 元起说:“九哥知我。” 元朗不买账:“这与更名有什么关系?” 元起说:“这不是一来二去,我就和石头庙的文竹和尚就熟悉了吗。文竹和尚是庙里的主持。我就和他聊,什么都聊,还下棋,我发现我可真是能说......” 元起很是有自知之明,说:“后来便说到了后堂的忍冬花。觉得佛家燃指,也不曾讲过忍。且忍冬忍冬,似乎这花是不情愿在冬日开放一般,怎可如此误会芬芳?比如更名金缕梅。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人不可惜金缕衣,却可惜金缕花。” 元朗说:“你这也太强行狡辩了。” 元起看他一眼,说:“不管是狡辩还是善辩。辩得过人心就是好的驳论。” “看来是辩过了。” 当然辩过。石头寺的方丈为此还特意开了法会。在法会上宣布了忍冬花的新名字。之后,元起做没事人那样,凑了这个热闹。和杜满月一起,制了金缕膏。 金缕膏,少年时。他果然十分能言善辩,告诉那些贵女碧玉们,擦这金缕膏,如回少年时。这金缕梅,会为珍惜它的有缘人捕捉回她们独有的少年时。 这是多么致命的言论啊。一时之间,石翠城的金缕膏销售一空。元起笑得年纪轻轻,多了一条褶子。 这可不行,他的脸可是活招牌,吓得他立刻用桃花润颜膏狂擦。好容易才磨平了那条褶子。松了一口气。 元起后来专门对着铜镜笑,各种笑,他在琢磨哪一种笑的弧度又好看又不容易出褶子。只是如今还没练出来。以至于杜满月时不时会被他诡异莫名的笑容给吓到。 ...... 元时果然被留了饭。 一直到月上柳梢头的时候才回。 他回来的时候元朗一直看他,左看右看,看得元时不自在。 元时含着一口水本来想着漱口,结果被元朗盯着,喝到一半都给咽了下去。 元时用袖口擦擦嘴,问他:“九哥,你干嘛这么看我?我脸上有花呢?” 元朗说:“你真长个花我也不想看。” 元起闷笑,说:“白宣给了你东西了?” 元时点头:“给了。” 元起问,元时就答应,答应的也快。但是就没见下一步动作。 元朗耐心等了一会,也没等到下文。 元起又问:“给了什么啊?” 元时说:“给了个盒子。” 元起脾气可谓是相当的好。 他继续问:“盒子里是什么?” 这下元时摇头:“不知道,我没看。说要给你们看。” 元朗插嘴,说:“你们?” 元时点头,伸出手,指一指元朗,再指一下元起:“你们。” 元朗懒得再耐心追问下去,直接伸手:“东西给我。” 元时这才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四四方方扁扁的盒子。 随着他掏出来的动作,那盒子里发出一阵碰撞的响声,听着脆生悦耳,又熟悉。 元朗坐的距离较远点,元起走两步就接过去,正要打开,元时说:“白哥哥还说有一句话要我代为传达给你们。” 他还是伸出一根手指,指一指元朗,再指一下元起。 “你们。” 元时好奇说:“居然是让你亲口传达?没写个条子?就不怕你忘了?” 元时一听就不高兴:“就那么一句话,我是傻呢还是蠢,一句话都能给忘了?” “我错了。” 元起说:“那你说。” 元时说:“以往都是人为,如今,既然摊上真正的天命,不妨就顺应一次。且看下回如何分解。” 元朗听这一句,莫名其妙,他皱眉。看元时。 元朗说:“这,似乎是两句话?” 元时到没注意,说:“是吗?可是我记住了啊!” 他说完就走了。 既然东西是给元朗和元起的,自然无他的事情。他想念兜兜,急着去和兜兜建立良好关系。 元朗看门被轻轻合上。他才打开那个四四方方扁扁的红色锦盒。 元朗在皇室中,不是没有见过月下观珠的景象。只是,他并没有太多的机会,可以一次性见证如此之多的珍珠,何况还全部都是深海珍珠。 这些珍珠,元朗很是熟悉。 那就是落颜不告而别之后唯一遗留下的。不管到底是白敬亭的手段,还是真的是落颜作为报答的酬劳。这些都是在是太过了。 当时本着见者有份的原则,由元朗做主,把这些珍珠分给了商队的人。八十三颗。最后落在元朗手中的,只剩下三颗。 如今,那另外的八十颗珍珠,都在眼前。 元朗不解:“他这是什么意思?” 元起说:“他看来对我们确实十分了解。” 元朗听这话感到奇怪,问他:“为何有此一说?” 元起说:“你手腕上,那串皇嫂给你的珍珠,总共有几颗?” “十八颗。” 元朗说:“你不是知道?后来安葬小牡丹的时候,皇嫂当时怕小牡丹在地下害怕,就摘下一颗珍珠安放在牡丹的枕边。之后皇嫂过身前,才把剩下的给了我......” 他忽然间说不下去。 元起不动声色的在听着。 元朗感觉身上的血液一下子凉下来,又忽然被加热沸腾,一下子冲上了脑门。 眼前的八十颗珍珠,加上自己三颗,还有手腕上的十七颗。 元起说:“还记得吗,南齐国,还有我南顺国,是以什么立国的?” 元朗没说话,也没回答。 元起也没再追问。 可是答案已经在他们的心中扎根:百年前,作为采珠少年出身的元顺帝,是百颗珍珠立国。 整整一百颗。换一个国。 第117章 自己都没有的东西如何去打击旁人的? 而南顺国也是如此,与珍珠离不开缘分。 在历史上,南齐和南顺原本叫齐顺。 取齐来归顺之意,是个好意头。 建国的君主姓朱,立国后将发妻立为国母,世人尊称一声元后。 元后是一名珠宝商的女儿,作为父亲的珠宝商人为了心爱的女儿搜罗天下珍珠,在女儿成年之后精挑细选了九十九颗深海夜明珠送给女儿,当做独女的嫁妆。 九十九颗夜明珠的光芒加上少女的美丽,引来络绎不绝的追求者。踏平门槛挤破绫罗都不再是夸张奇闻。可是夸张的是,奇闻的是,最终赢回九十九颗夜明珠和少女的人,居然是个贫穷的采珠人。 这听起来是个穷小子赢得千金芳心得以翻身的俗套故事。 而事实其实也并没有偏倚多少:穷小子的采珠人采到了一颗旷世的夜明珠,他在求亲之时把那颗旷世的深海明珠作为了聘礼。 既然是旷世,当然价值连城,真的价值连城:当时的北魏君主曾经特意派遣使者来谈,许诺以城池交换,未果。抱憾而归。 穷小子转身就把这颗夜明珠送给了已经有九十九颗夜明珠的少女。凑了一个圆满。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圆满,得了少女的青眼。 于是双喜临门。 穷小子姓朱。便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元顺帝。 在双喜临门的时候,他还结识了一个朋友,大婚之后,少女拿出那颗明珠献给了北魏的君主,由此得了一个小小的城池。再后来,他们带着剩下的九十九颗明珠去了那个城池,他们继续用珍珠交换,向北魏,向西海,向各地来的商旅,向西奥......渐渐,那个不起眼的偏僻城池成了繁荣之地。 既然繁荣,必然外客往来,既然外客往来,势必扩张城池,这就是南顺国后来的要塞兴化的雏形。二十年后,他和好朋友以及少女,用那一百颗夜明珠创立了一个国家。 一个真正的国家。 珠宝商的女儿成为了皇后。穷小子登上了皇位。在登基大典上,成为了宰相的朋友为他们拿回了当年那一百颗夜明珠。 一直到这里,都可以是个很圆满的故事。 那时都城已经迁移到了更加温暖宜人的金陵。原本繁华的兴化又成了商旅歇脚的所在,渐渐失去了当年的兴旺发达。 直到元后到来。 元后出走,当时并没有带走那作为嫁妆的九十九颗珍珠,而是独独带走自己少女时代的聘礼的那一颗明珠。 那是她少女时候的最初悸动,也是唯一的一次心动。还是少女的元后,当时以为自己的爱情和人生定然会如这百颗珍珠那样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然而天命又如何会只垂青一人呢?她最终还是迎接来了自己的后半生。 她毕竟不想睹物思人,于是并没有把南顺的都城选在当初的兴化,而是选择了更远一些的左海。左海虽然名为左海,可是却坐落三山环绕中,有三山一水之称。虽然道路难行,却气候宜人,水产丰富,蔬果极易成活,土壤肥沃,元后带来的稻谷种子也可以极其顺利的在此地生长。 元后自少女时候就最爱香花,尤其是茉莉,而到了左海之后,她的友人为她带来的花种却迟迟不肯种下。 宫廷秘史上如此记载。 元后忧心:“这是江南的花儿,怕是禁不住这每年都汹汹而来的海风。” 友人说:“生命自然会顺应一切。花朵也是。” 元后只笑,却依然默默对那一盆泥土出神。 直到友人过世的次年。 元后的花园里才长出满园白色的茉莉。如她友人所言那样,来自江南的花儿很顺利的适应了海风拂过的大地,它们存活,扎根,生叶,蔓延,开花,香气满园。 那时候元后对着满园扑面而来的香气出神很久,说:“早知如此,我就应该早点叫他看到。” 元后作为开国国母以及一代英豪,自然是极为成功的。 可是不管是她野心,还是聪明才智,亦或者是心怀的天下,都是建立在夫妻和乐的立场上的。 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她深谙国泰民安的道理和重要。 她既然要守护这个家,必然要在乱世中稳出一片国来。 她做到了,她守住了那个国和无数的家。 最终却失去了自己的。 她先失去丈夫,再失去好友,元后长寿,于九十八寿终,而且她的幼子,南顺的第一位皇帝远安帝,仅仅只活了三十七年。 那个时候南顺国已经壮大,与南齐两分天下。 而她和元顺帝却从未再见一面。 哪怕是远安帝的亡故。 远安帝驾崩的时候,元顺帝已经退位,由元顺帝和元后的长子承袭皇位,历史成为成安帝。 他们并没有刻意隐瞒两位帝王为亲兄弟的事实。大概也是因为血浓于水的缘故,两位年轻帝王亲政期间,南齐南顺两国无比和睦。甚至开通了运河,互通贸易。 南齐的商队也可以搭乘南顺的海船出海,换购贸易。两国使者常常见面,递交两位君王的问候。 他们自然提过彼此的健在身边的双亲。 那位专宠的贵妃于多年前离世。她美貌了一生,终于在她的朱颜快要迎来凋谢之前离去。自古美人如良将,不许人家见白头。 贵妃自然也生白发,只她永远聪明,每日的都会细细打理她的青丝,小心翼翼拔去冒出一点端倪的头发,她用鲜花润发,用珍珠敷脸,每日都食芝麻汤圆,只因为御医说芝麻可以润泽秀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贵妃自幼就讨厌芝麻的气味,更厌恶它的口感。做宫女的是若是遇到主上恩裳芝麻点心,她都要偷偷丢掉,她那一日在御花园偶遇元顺帝,实在是真心偶然——她本是想趁着不当值的日子,偷偷去掩埋藏起来的两颗芝麻汤圆。她总是把那芝麻饼亦或者芝麻圆子埋进御花园的芍药花下。 她在花房当过差事,偶尔见过花房的老人喜欢用稀释的米汤和茶水浇灌芍药的花根。 既然米汤可以,那么芝麻汤圆也是米面,自然也可以。 她掩埋好芝麻汤圆,抓着沾满泥土皱皱巴巴的手帕准备回宫女所,心不在焉的时候,就撞上了一时兴起来赏花的元顺帝。 一个心不在焉,一个一时兴起。 两方相撞,撞出了不惑之年的帝王的一见钟情。 元后和贵妃。 差不多就是一个男人一生的审美标准。 彼此还是采珠少年的元顺帝,见惯了小家碧玉的矜持和羞涩,那些或者白皙或者健康的肤色上面,总是闪现着红晕和半开半掩的羞怯。 怯,是心,是去。明明心动,却不敢迈开腿走向你,这是怯。 这样的怯意和踌躇不前的脚步,在少女时候的元后面前,变得再不可见。 少女时候的元后,是娇宠一身的富家千金,她自信,美丽,如明珠一般光芒万丈,她落落大方的看着面前的采珠少年,结果他粗糙的手心捧来的明珠,那闪亮的明珠融在她的眼睛里。那一瞬间,他眼前的少女才是最美丽的珍珠。 是他决定一生呵护的珍宝。 而到四十岁。彼时的采珠少年成长为元顺帝。他手握江山,背靠雄国,着华服,蹬宝座,俯视大好江山。 一片国泰民安的景象。 他不再忧心什么,妻子贤良,治理后宫井井有条,一双幼子乖巧懂事,太傅也日日夸赞,作为宰相的好友也是十分尽责,辅佐他治理天下,安抚朝臣。 他在欣慰之余,总觉得缺失。 人,永无完人。 不管拥有多少,总觉缺失。 永不满足。 这可以从两面去看。一面为贪婪,人心不足蛇吞象,多用在无能不足之辈上论。 一面,为完人,励精图治,永不知退,他们矜矜业业,为家,为民,为国。 元顺帝哪一面都不是。 他与友人说。 友人也不知道他是如何。 直到元顺帝在御花园遇到那个惊慌失措的少女。 那少女何时见过这样阵仗?她平日里总是跪于一群宫人堆中,偶尔才会大着胆子跟着其他宫人一起抬头偷偷打量帝后的背影。她胆小,总是不愿意去做出头鸟。 旁的宫人总是夸她美貌,说以她的姿容,必然不可能会在这后宫的宫女所久留。有颜色的大宫女们总偏心她,时不时就给她指送花,端茶等等露脸的活做。指望她一朝德兴天颜,从此飞升上龙庭,到时候,随便恩泽一二与她们,也算是好过升天的鸡犬。 她却总是生怯。送花的时候用花掩盖住面,端茶的时候默不作声,低着头交了差事就退下。大宫女们一边默不作声看着,其实早已经恨的用指甲在掐掌心。 恨她扶不上墙。 却又骂不出前面两个字。 已经要二十五岁的大宫女忧心又绝望的看着她美丽的脸和怯怯的神态,她面前的少女才十五岁,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楚楚可怜,又娇羞婉转。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又如何能够真的生气呢。 大宫女到底还是叹气。照样对她又爱又恨。 美貌天生娘给,头脸不由她,她小户人家出身,家中未曾到她就落魄,家中还有个幼弟,家里多一张嘴,就费一口粮。她只能去入宫做宫女。做宫女比做女工好些,虽说宫墙深深隔绝两方世界,但是到底她在妙龄,有绣鞋穿,有花戴,胭脂头油也不缺,若是去临街的染布坊去当女工,哪里能养得了这样一头乌油油的好头发?大宫女对她们好,君上和夫人们用剩下的花水也许她们偷偷浸手,御膳房的做糕点的老师傅,还会偷偷把燕窝糕茯苓饼的角料塞小宫女小太监的嘴里。 她长这么大,头回吃燕窝糕。甜地没舍得立刻吞下肚,低着头嚼了一路。 她实在是快乐无比。 这些快乐,是她在家里,或者准备去染布坊做女工的时候万万想不到的。那个时候觉得最大的好吃的食物,就是用猪油拌饭,若是要更香,就再加一点鸡蛋黄,缀几颗猪油渣,再淋上酱油。当然猪油渣越多越好吃,可是寻常富贵人家都省着吃的东西,她这样的小门小户,怎么可以想的这么好? 她也只能想到这里。 至于大宫女说的更大的富贵是什么,她又如何想得到呢? 大宫女恨她蠢笨。会认字的宫女,居然能蠢笨到这个程度。没吃过猪肉,难道没见过猪跑? 她怯怯说:“我吃过猪肉,还真没见过猪跑......” 大宫女气倒。 不轻不重的掐了她一把白嫩嫩的脸,掐地她脸颊粉红,眼睛晶亮。 大宫女说:“更大的富贵就是穿金戴银,不用偷偷吃燕窝糕的角料,净手的花水是热的是新的,那脚上的鞋子,贴身的里子,都是缎子做的。” 大宫女把能想到的泼天富贵都搬到她面前:“你不是喜欢喝那玫瑰露喝茉莉茶?若是你升了天,你就可以喝一碗倒一碗。” “天,”她说,她还没被泼天的富贵给惊到,就开始心疼这泼天的浪费了,“这多费啊.......给小兰不好吗?小兰也爱玫瑰露。” 大宫女恨她不知道抓重点:“你爱给小兰小红小酒都行。你的先升天!升天!” 她要敲她头,小兰跑来,拉她就走。 元后赏了小酒一碗螃蟹羹和一盘茶油卷,小酒惦记她和小兰爱吃。偷偷藏着,等她和小兰。 大宫女无奈,摆摆手,放行了。 她们躲在御花园偏角的假山后面偷偷分掉了那碗螃蟹羹和那盘茶油卷。 小酒说:“元后明明不爱吃螃蟹羹,怎么御膳房还送?明明每次都会赏了咱们的。” 小兰说:“说这是规矩,作为主上的,是不能叫人知道自己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的。说是为了防止有坏人做手脚......小酒服侍元后这么久,只知道元后不爱螃蟹,却不知道元后爱什么。” 小酒想一想,似乎确实如此:“元后似乎每道菜都只吃一两口,不见多吃哪个。只不爱吃螃蟹。” 她说:“当主子真可怜,大姐姐却还总是对咱们说做主子的好处。” 她们年纪小,家中都没有姐姐,于是称呼大宫女叫大姐姐。这是私下的称呼,大宫女的品级为尚仪,正五品。主礼仪教导。 她们这些小宫女都统归尚仪管教,边做管教之责边分配到各宫历练。待学成,再按资分配。对外的时候,她们都恭恭敬称呼大宫女一声‘尚仪大人’。 小酒聪明,一早就被定下到尚食那边,尚食大人隔三差五过来瞅一眼,生怕自己不盯着,小酒就被别的宫局拐走。 对此她很羡慕。她也爱吃,尤其是螃蟹羹和燕窝糕。但是御膳房的师父却说她毫无天赋。 也是,每次尚食局的大宫女给小酒带新鲜的花食,小酒总能说出门道来,比如添了花蜜加了玫瑰丝,这道菜的甜味不是因为加了糖块而是果汁......等等等等,到了她这里,只剩下好吃好甜好软好糯.......简直打击尚食局的宫人的自信。 她对此奇怪又纳闷,自信又是什么?她自己都似乎不曾有,又如何打击的了旁人的呢? 第118章 忘情是凡夫俗子出的错 她的说法得到了小酒和小兰的赞同。 小酒说:“我就爱吃螃蟹羹爱吃芙蓉卷,我还不爱吃芝麻汤圆。” 小兰举手说:“我也不爱芝麻汤圆。” 她也不爱。 女孩子的友谊通常不是由喜欢同一样东西或者人开始的,恰恰相反,若是这几个人讨厌同一个人或者同一个东西,那么反而友谊会一日千里。 她们都不爱芝麻汤圆。 她们同样遭到了旁人的不解。芝麻油不香吗?芝麻馅不甜吗?怎么可以讨厌它? 可是讨厌就是讨厌啊。 既然这个天底下会有不明原有的爱,也会有不明就里的讨厌。有什么不对?那戏文里不都有说,书生小姐的,将军美人的,总是一见钟情。 这是哪来的根据呢?不知根不知底的,哪来的才一见面就钟情呢? 她会吗? 她如果是侠女,会在江湖上遇到一个翩翩英俊白马少年就爱上吗? 小酒说:“会吗?万一白马少年郎爱吃芝麻汤圆怎么办?” 小酒说:“万一他特别特别爱芝麻汤圆怎么办?你会跟着也喜欢芝麻汤圆吗?” 小酒这样问她。 她忙不迭摇头。 小兰也跟着拼命摇头。 她怎么可能爱上?她连闻都不想多闻一下。 这样想来,翩翩白衣的英俊少年,顿时就失去了值得爱的理由。 可是到底什么才是爱,彼时还是少女的她还尚且在懵懂中,她眼下跪在御花园的石板路之上,昨日才下过雨,膝盖下的石板冰凉潮湿,她在颤抖中,还能感觉到湿气透过她的宫装浸入她的肌肤,再渗透她的骨骼。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也不知是不是惊吓所致,在她当真‘升天’之后,每每的落雨后的第二日,她总能觉得自己的双腿骨肉酸痛。 元顺帝总爱她的弱小态度,她的慵懒,她的眼泪,她怯意的态度,她偷偷咬唇的模样......这一切的一切,总是令元顺帝百般怜万般爱。 就如同此时此刻,她跪伏于御驾之前,她浑然五觉自己已经颤抖不已。 以元顺帝的视觉看去,只见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在面前微微颤抖,她在害怕。眼下无风,他却觉得自己看到风雨中抖动的花朵。 这朵小花身材纤细苗条,着寻常宫女的服制,她如此突兀的出现在这里,显然并不是当值御花园的宫女,否则不可能没有提前收到御驾驾临的消息提前回避。在冲撞了天子之后,她在本能得一瞬间直视于他,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他捕捉到了那双眼睛从诧异到惊慌再到无措的整个过程。 像......像一只误入补兽网的小鹿;又像误入寻常人家的鸟雀;令人不敢随意靠近,不敢随意捕捉,却不肯走开,不肯放逐,不肯撒手。 元顺帝如每一个猎人那样被激发了深埋骨髓中的本能。他要牢牢地、紧紧地抓住这只小鹿这只鸟雀,把它安放在自己的花园中,锁在自己的金丝笼里。 它是那样的美丽、耀眼、脆弱,无助,他怎么可能眼睁睁放它入不知深处的山林?放它再飞翔不知边际的天空呢? 元顺帝看着看那一颗小小的头,看着那头上一颗微微颤抖的珠花,他不自觉嘴角带笑。他放柔声音,不想惊吓到眼前忘记逃跑的小鹿:“抬起头来,叫我看看。” 他尚无自觉,小鹿受惊中也未曾察觉有何不妥。但是身边的宫人却已经立时候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九五之尊的天子,帝王,对一个小小如蝼蚁的宫人,用‘我’字作为称谓。 这许是元顺帝一时忘情。 可是天子怎能忘情? 忘情是凡夫俗子才会犯的错误。 元顺帝是天子,纵然之前是采珠少年朱顺,可是那是之前,不管是任谁,提起朱顺,都会用之前。而现在,他是天子,是元顺帝。就连官家的好友,右相容大人,也恭恭敬敬跪称陛下。 所以天子不可忘情,也不会忘情。 那必然是有所深意。 元顺帝身边的女官左尚宫和宦官总管默不作声的飞快换了一个眼色。他们不约而同在心中明白,他们眼前的天子已经动情。 至于是否忘情,这有有什么关系呢? 左尚宫认出眼前那个浑身颤抖的的年轻少女就是六局尚仪很是器重的宫女。这个宫女,无甚优点,也无特长,而且并无太多野心,但是她确实生的最美。就连尚宫偶见也是同意了尚仪的看法,但是后宫如何会缺少美貌的女子呢? 若是女子美则美矣,毫无灵魂,那又和花瓶有什么两样? 她曾经问尚仪:“你何曾见过陛下专爱过一个摆设或者花瓶?” 尚仪问她:“那若是陛下并没有太多的摆设或者花瓶呢?” 她不懂尚仪的意思。 尚仪说:“当今的中宫难道不美?当今的中宫难道没有灵魂?恰恰相反,当今的中宫年少惊艳可盖明珠,而中宫也不是寻常闺阁女子的小气,若说陛下为天,那么中宫就是海,水天一色,相辅相成。” 尚宫说:“既然连你都觉得陛下与中宫珠联璧合天生一对,那么你觉得那个小宫女有有如何胜算入的了陛下的眼?” 尚仪说:“陛下是天,可是陛下也是男人。天要包容万物,海却也能海纳百川。可是作为男人,却更喜欢去保护弱小的麻雀。而她,就是那只跌跌撞撞飞翔在天中的鸟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尚宫听着话,并不觉得算是胡扯,有三分道理,五分琢磨,还有两分的冒险。 尚宫说:“既然只是鸟雀,可别去学精卫,妄图填海,到时候淹死在海中。” 尚仪说:“既然是广纳百川之海,又怎么会看得上区区一只鸟雀呢?” 尚仪说:“后宫虽然只有中宫一人,可是宫中女官众多,宫女也多,难道你我不曾见到美貌的女子?难道女官中不曾有才华斐然的女官吗?若是不美,如何能选入宫中呢?又不是宫女,寻常小门小户也可以进宫,女官,出身清白是根本,其二家世又何尝差过?若不进攻也是小姐贵女,若不是为了那么一点不小的野心,谁又甘愿为他人矮身呢?” 尚仪和她在凉亭,看那些小宫女清理落叶残花,有几个小宫女偷偷捡起还算完整的花瓣包在帕子里放在怀中,预备偷偷带回宫女所洗面浸手。 彼时寒凉,铺面都是带着水汽的凉风。她们都知道,花瓣泡水根本对于冻疮无用,要润颜膏,要桂花油。可是润颜膏桂花油这种东西,本就稀缺,除了供应后宫皇亲,女官之中都只有六局首位才可享有。这些小宫女甚至还不是女官六局,她们之中运气好的,或许再走个十年,大概可以走到六局之中,而到六局首位的,有不知道能有几人。可是到十年后,这些小宫女已经不再年轻,尚且白嫩的手也会如她们那样粗糙不平。 就算是浸泡再久的花水,擦再多的润颜膏和桂花油,也不能再养出如少女时候的肌肤和柔软。 这就是现实。 现实残酷,又冰凉。 尚仪想的也是现实:“她确实是美则美矣,毫无灵魂,又胆小,还无太多野心。可是这恰恰是宫中女子最少有的。这样的人如雀鸟一样,使得男人,尤其是天子,最为垂怜。” 此时此刻,尚宫回想曾经的对话。她冷眼看眼前的这只鸟雀。感受到了海面汹涌的波涛。 少女已经抬起头,她尚且还有一丝明白,明白在天子面前落泪乃是大罪,她颤颤巍巍抬头,睫毛不敢直视,微微低垂,她面前膝下的石板湿湿漉漉,她的长而浓密的睫毛也是湿湿漉漉,她实在是可怜,她吓得唇色苍白,口脂都掩饰不去。她明显也擦了胭脂,那淡薄的胭脂,也盖不住她的如雪的肌肤。 这样的一只美丽的鸟雀,这样的一只可怜的小兽,撞进蓝天,误入兽网。 挣扎出了风声,搅动了一片的汪洋。 宫中即将变天。 这种变天毫无预兆,不过是一夜之间。 这种变天带来的改变,影响的不仅仅是一个人或者两个人。也不仅仅是与天相连的海,也不仅仅是在空中飞翔的雀。 明明在一天之前,她还是个偷偷掩埋芝麻汤圆的小宫女,得到头花会雀跃,分到羹汤也会眉眼开笑,她还要轮值,要偷偷去清洗沾了汤圆的手绢,要去御膳房看看今日新的竹笋包...... 而一夜之后,她就成了宫中的美人,她不必在早起,也不必节省的用头油润发梳妆,她那盒舍不得用完的一点胭脂也再也不会用到,她忘记偷偷给小兰藏起一个竹笋包子...... 她到次日清晨还在懵懵懂懂。她迷迷糊糊让宫女给她换上美人的宫服,佩上朱钗,摸上蜜香的胭脂,那样如桃花颜色一样的胭脂,香甜如蜜,呈在鸡心状的珐琅盒子里,她曾经见过两次,见元后取来涂唇,元后的唇色很美,唇不画而丹。她再涂上胭脂,更是美的惊人。 她偷偷和小酒说,那样的胭脂,多香,不知道是不是加了蜂蜜。 如今宫女也从那个一模一样的鸡心珐琅盒子里取出香甜的胭脂给她抹唇,她到底忍住,没有偷偷舔一口,她其实很想,很想舔一口,然后告诉小酒,那甜甜的味道,究竟是不是蜂蜜的味。 可是她又想到,自己又不是小酒,只知道甜是甜,苦是哭,如何分得出来,糖和蜂蜜的区别呢? 后宫封新人,按照后宫惯例,她要去中宫谢恩。 她果然又吓到面色雪白。 天子驾到的时候,正好撞到她要出殿门,她又是一番冲撞和惊吓,又本能俯地跪地,只是这回不再是孤身面对御驾,她身后同样跪着乌鸦鸦的宫女。她戴着他刚刚上赏赐的金步摇,腰间配着铃铛环佩,此时玉撞金饰,金玉之声脆耳入心。 元顺帝的嘴角不自觉又浮现笑意,他说:“你如何又是如此?昨日你还是小宫女,就如此莽撞,今日你已经是美人,却又要撞我......你一直都是如此莽撞吗?” 元顺帝身后尚宫咳嗽一声。 若是说昨日在宫女面前元顺帝成‘我’可算是陛下温良亲和。可是今日面对已经是嫔妃身份的对象再如此自称便已经涉及了闺房私话。 元顺帝可以在美人宫中成我,也可以在夜半无人私语时时候唤你,都可以,这是调情,是爱语。天子是人君,可是也是人夫,人伦纲常,不必泯灭。 可是这左右前后,宫人宦官为拥,实在不是说私话的时候。轻则,被文臣所知,知新封美人迷惑君,赐死美人;重,责难天子,沉沦美色,不为明君作风。 元顺帝听到了那一声轻咳,他不以为意,问她:“如此匆忙,还要顶撞朕,是准备去哪里?御花园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尚且不知如何和天子相处,尚仪教她,若是不知如何开口,可先请罪。 于是她请罪:“奴婢......不,臣妾该死。” 元顺帝大笑:“为何该死?” 她不知如何回答,只再请罪:“臣妾不知道......所以更该死......” 元顺帝看她越发惊慌,心中越发愉悦。 身后尚仪回答:“回禀陛下,美人昨日唐突册封,未曾先行禀报中宫,按照宫规,美人需自行前往中宫向皇后请罪——故而美人由此言论。” 元顺帝听这样的回答,又去逗她:“当真?美人是为了皇后请罪,却不为冲撞朕来请罪?” 他拉住她广袖中的手,感觉掌中的小手冰凉颤抖,他心中恋爱无限,大手紧紧把那一双小手裹住,不住地摩挲:“你觉得,冲撞朕不是罪过?” 她说:“......也是的.......” 他揪着不放:“那为何却不请罪?” 她急着一头汗,尚仪说,向皇后请罪越早越好,因为已经出错,虽然错不在自己,可是天子永不出错,若是有错,错一定是旁人的。那么这个旁人一定只有是自己。 她责怪自己,为何要去在那天偷偷去丢芝麻汤圆,若是晚一些早一些,绝对不会出这样的大错。 而眼下,她这个情况,眼看就要迟了,可是,可是天子还揪着问题不放。 她虽然笨,可是也看得出来,天子对于她的冲撞,明明就没有在生气...... 所以,到底,又到底是为什么,天子要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呢? 第119章 成玉皇后 她急的一头汗,手却越发凉了。 身后的尚仪却已经一声不吭。 她心中有些抱怨,大姐姐平日里总是为她出头,拦她在身后,她只需站在后退一步的距离低头,看尚仪专属的翠色服制,她盯着尚仪服制上的绣纹看,久了就会不自觉发呆,忘了身处之境,知道尚仪回头恨铁不成钢地轻敲她的头。 她安心极了。 可是她眼下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尚仪却不再站在她的身前了。她和尚仪的位置,换了个方向。 可是她有什么样子的勇气去站在尚仪的前方呢?而且尚仪又有哪里需要自己站在她的前方做保护呢? 她如此懦弱无能。 她从未如今天这样感觉到。 原来这就是人上人的感觉,她从前听元后与尚宫大人闲聊,听元后说过一句‘高处不胜寒’,她自然是明白意思,可是这句话有有什么深意呢?高处自然不胜寒,山中自然比山下冷,楼宇的风也会寒过暖阁。 既然是事实,又为何反复强调呢?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那高处不是高处,那种寒,却真的透骨。 她不敢当着皇帝的面去偷偷瞧身后的尚仪,也不敢随意说些什么,她心中混沌一片,却只有一个心思明了清楚:她和小兰小酒的大姐姐,从此再也不能把她护在身后,保护她,嗔怪她了。 好在皇帝真的只是在调情于她,就如同面对一只无措的猫儿,起了逗弄的心思,逗弄的人享受的只是猫儿无措的反应,却并不在意猫儿如何想法,是撒娇,还是炸毛,或者用爪子胆怯触碰,亦或者用牙齿研磨自己的手指......等等,都无所谓。 他只是爱逗弄罢了。 皇帝说:“你说要去请罪?去向皇后请罪?” 她点点头,又想起来尚仪说过皇帝的问话必须答应,于是又赶忙说:“回陛下,是去请罪。” 皇帝笑,故意凑近看她雪白的面,问她:“既然是请罪,那又何罪之有?” 何罪? 大姐姐不是说了吗? 怎么皇帝年纪看着也不算老,如何耳朵却不好使了?一个问题总是反复来问,昨夜也是,总在耳边问她,还要她一遍一遍反复说些不关紧要的话,丝毫不顾她眼泪汪汪......她想到这里,雪白的面色忽然浮现了红晕。她更不敢直视君王了。 皇帝看她低头,忽然白脸,忽然又羞红,不知这个小小的嫔妃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看着......实在是像当初.......他和元后新婚第二日,元后就开始故意不看他,像是生气,又像是害羞......他彼时也年少,手足无措,以为她真的在生气,在无人的时候,偷偷小妻子,是不是惹疼了她...... 他问的真诚,可是新婚的小妻子却真的生了他气,真的好大的气,气的一张白瓷样的脸上红晕就整天就没褪下去。 ——他可是太知道眼前的小嫔妃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那红晕如此明显,就算是把头低到极致,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皇帝继续问她:“何罪之有?美人还未曾回答朕。” 身后尚仪一声咳嗽。 突兀的咳嗽打断了她的羞涩和胡思乱想,她连忙回答:“册封臣妾......未曾请示中宫皇后。乃是不违。” 皇帝说:“这......册封之事,又不是美人一人可做到的,朕也有份参与。若是如此论及罪过,岂不是朕也有罪,朕也要向皇后请罪?” 她又吓得脸色雪白:“臣妾没有此意!” 她眼泪汪汪抬头:“大......尚仪说,天子永无过错。” “胡说。” 皇帝声音轻柔,她觉得天子大概并没有生气,因为天子还带着笑意在面上。 可是这两字出口,身后的尚仪已伏地,宫女教导中说过,女官伏地,只两种情况,一,祭天。而,请罪。 今日并非祭天大礼。 便只剩请罪。 在她们这些小宫女的眼里,请罪基本等于请死。 她立刻跪下,眼泪一下落出,她一只手还被皇帝握着,另外一只手抓着皇帝的衣袖,却在手心触碰了金丝龙纹的时候泄了力气,她两手都软绵无力,脆弱至极,她也请罪,她在心中伏地:“陛下。” 她说陛下,却不知道陛下之后该如何说。 她着急,只能如当初对尚仪那样,怯怯扯皇帝衣袖,怯怯说:“陛下别生气。” 这一声唤出口,皇帝便不再去看尚仪。 皇帝拉她,却意外拉不动,她不肯起。 皇帝说:“陛下没生气。” 皇帝不再拉她,只把掌心给她。让她自行把小手送到他掌心。 皇帝牢牢抱住那雪白小手,摩挲她如珍珠一样干净莹粉的指甲,面向她说话:“天子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怎么可能不犯错呢?天子做朝堂,面对那些文武百官,文武百官就是用来盯着天子,让天子时时刻刻记着,别犯错。” 她偷偷看尚仪,尚仪依然跪着。 她怯怯说:“臣妾就犯错了。但是臣妾知道错了。” 她说:“陛下要打臣妾手心吗?” 皇帝大笑,说:“陛下也犯错了,皇后会打朕的手心吗?” 她不敢想象这个画面,于是摇头。 她又忘了必须回答皇帝的问话。 但是皇帝并没有责怪她。而是继续问她:“那为何不会呢?” 她说:“因为皇后和陛下是夫妻。皇后喜爱陛下,自然舍不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皇帝说:“美人是朕的爱妾,朕也喜爱美人,朕也舍不得。” ...... 身后的尚仪冷汗不止。 明主无私情。 而皇帝居然对一个小小的美人论及喜,论及爱。 尚仪心中只觉恐怕大事不妙。 她内疚横生。 尚仪原本只看这小宫女美貌,心性单纯与世无争。想着这后宫只皇后一人,中宫仁慈,若是皇帝一时宠幸,中宫必然不会太过重视。她自然也可以借着这样的机会攀升。可是万万没想到,皇帝居然动情。 皇帝怎可动情? 皇帝不可动情。 就连中宫,那都是与皇帝少年夫妻。皇帝那是还不是皇帝,尚且有动情的权利。但是也只在那时。若不是她们冷眼相看,皇帝与中宫举案齐眉,情谊深厚,也不会动了如此的心思。 可是这样的心思,要建立在皇帝不曾动情的前提上。 这很容易。 因为天子无情。 可是如今天子却对着一个新册封的美人说:“天子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会犯错.......” 尚仪并未看走眼,她确实是一只胆小的鸟雀,确实没有精卫的魂魄,可是尚仪却没有去看海。那片海,居然会为了这只普通的雀子,沧海要变幻成桑田。 丽日,无风无雨。 晴。 尚仪却嗅到了满城的风。 ...... 剩下的事情,元朗和元起就已经知道。 那场在丽日中刮起的风,并没有吹垮任何城池,相反,它卷起漫天的风沙,到另外一个所在,建立了一个新国。 元朗说:“元后善心,作为好友的宰相容氏也善心。他们并没有把这一切的罪过迁怒于那个宫女。因为元后明白,导致这一切的实际上是恩爱不复当年。就算是元顺帝在御花园不曾邂逅这个小宫女,来日可能也会在别的地方邂逅别的小女官,或者是小贵女。” 元起说:“元后看得清明。若是换个女子,势必要怨怒,为何这个会出现,为何出现偏偏是这个女子?仿佛只要这个女子消失,一切都会恢复如初......殊不知,男人啊,永远都爱十八岁的少女。十八岁也爱十八岁,到了八十岁,也会爱十八岁。” 元朗看他:“所以你现在也是爱十八岁?是谁?” 元朗警惕:“花楼的暮愿正好十八。元起我警告你,你现在才十六......” 元起无奈:“九哥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我就是举个例子罢了。又没说我自己。” 元起又想到一事:“九哥你说,元顺帝是一见钟情了,那小宫女被封为美人的时候似乎真的只有十五.......可是南齐不是.........” 元朗说:“南齐国规女子十五定亲,十九方婚,但是那是成安帝主政的时候颁布的。成安帝颁布此令的原因是因为玉英将军。” 玉英将军。 南齐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女将军。军事天才,战功卓越。 玉英将军出身于书香世家,父亲为大理寺监察,母亲为元后好友,封诰命,时常进宫陪伴中宫,因为这样的一层缘故,玉英将军从小就有一半的时间养在宫中。 由此和当时的太子一同长大。 小孩的友谊来的飞快。大多都是寂寞而起。之后元后出走,带走了小皇子,元顺帝看小太子越发寂寞,更是直接下令让小玉英作为太子陪伴养在宫里。 玉英跟着太子读书,不再读女戒女德,而是看史记,听百家言论,观战事论点。她眼前开了一片新天地。那天地中不再有胭脂水粉,不再有珍珠翡翠,不再是绫罗绸缎。而是是千树万树梨花开,是大漠孤烟,是驼铃阵阵,是江浪涛涛。 青梅竹马的玉英将军和成安帝逐渐长大,成安帝心仪于她,十四岁不到便请求元顺帝赐婚。而玉英将军却好武功,志向远大,她拒绝元顺帝的赐婚,在朝堂之上请官出征,抗击北魏。而那个时候是已经开始临朝听政太子为了所爱,居然也跟着披挂沙场。 元起也知道这段故事。 也是因为成安帝的行动与态度,最终打动了玉英将军,出征第三年,南齐胜,元顺帝再次赐婚。玉英将军与太子才大婚成功。太子抱得美人归。 青梅竹马,沙场定情,举国同庆,这本是个很好的故事。 第二年,已经是太子妃的玉英将军有孕。 同年,元顺帝退位,成安帝登基。玉英将军被封为皇后,史称成玉皇后。 年轻的皇帝满心欢喜,期待自己的第一个皇子的降生。 成玉皇后临盆的时候不过十八岁。若是寻常还好,可是成玉皇后之前都在沙场,沙场苦寒,战事紧张,太子妃难免受苦又心绪紧绷,之后受孕又太快。导致母体禁受不住生产的辛苦,导致血崩。一天一夜下来,成玉皇后艰难生下一个男婴便撒手人寰。 太医言明,实在是年纪过小的缘故。女子如树,自己都未曾成熟长成,如何可以过早的开花结果呢? 这是成安帝第一次知道和直面女子的辛苦。 他问太医:“自古不都是如此?还有十四五岁也已经为人父母者......连我的母亲,也是十六岁便生下我......” 太医年事极高,医术高超,为国中圣手,成玉皇后的亡故对他打击也极大。太医原本花白头发,不过几日功夫,已经雪白一片。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太医说:“十四五岁的女子生产,更是险中又险。而且民间条件更差,如何比得过皇室贵族?母子俱亡着更甚......” 太医顿一顿,又道:“哪怕是元后.......也极怕寒凉。” 成安帝抬头:“我母亲难道不是天生如此?” 太医摇头:“元后出身江南,江南湿冷,所以南人较之北人,会更抗寒些。我朝位于金陵,冬日湿冷,朝中大臣有北来者,每年入冬,都直呼难熬。倒是江南温暖之地的文官们,十分适应。元后是生产时候亏了根本,这才失了气血,内里虚弱,扛不住寒气侵体。” 成安帝点点头:“难怪骠骑将军冬日总是穿的厚重。朕还私下嘲笑过,说将军彪悍,却如此怕冷,怕是脸皮薄的缘故。” 成安帝喃喃:“也不怪朕会这样想,骠骑将军骁勇,却生一张白面,看着实在是文弱。谁能想到,这样一张白面者,却可拿得动重弓?” 成安帝问太医:“那么,女子几何才可开花结果?” 太医说:“最早二九。” 成安帝说:“不,再延一年。” 于是南齐女子,虽然十五已经可定亲,但是要等婚配,却必须再等四年。 有文官不满,上奏此律例坏人姻缘。乃大大不妥。 成安帝回:“若是姻缘连四年都等不了,何来天长地久,既然无法天长地久,那么这姻缘,坏了也不可惜。” 成安帝决绝推行此律。 前后杀了三位擅自纳不足十九岁妻妾的大臣,这才有之后的顺畅推行。 此举换来北魏嗤笑。 北魏国君派遣使臣见成安帝。特意选了三名分别十三岁,十四岁,十五岁的美人赠与成安帝。北魏彼时强势,南齐每年都要交上大量粮草绸缎换来和平,南齐确实也需要北魏的马屁,皮革,草药。 成安帝也不会轻易打破成玉皇后辛苦维持起来的平衡。 成安帝面对眼前美人。谢了北魏君主。笑纳了。 北魏国君一日日等待看成安帝的笑话。 成玉皇后崩逝,后宫空旷,血气方刚的年轻帝王日日在后宫面对三位如花的少女,若是不心动,岂还是男人? 而若是心动,北魏皇帝可算是为天下男人出了一口气。 何人不爱娇花?何人不采娇花? 既然自诩惜花人,就要弯腰采撷,纳入怀中,放对得起那花朵含苞欲放的娇媚。 何况......那南齐的太上皇,不也如此?不惑之年被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迷的神魂颠倒。还因此被动与皇后合离。成了古往今来第一个被皇后休掉的皇帝。 北魏国君至今都还当成笑话讲。每每提及,不论场合,都引来哄堂大笑。 那笑声不绝,仿佛能漂流顺着隔相江水,钻到成安帝的耳朵里。 第120章 阴谋论就好好谈阴谋 北魏的国君自然也没有忘记成安帝的那位亲兄弟。 他也十分妥帖的为远安帝精挑细选了三名美丽的少女。 然而这一次却北魏的使者却自己先闹了笑话:北魏君主有些性急,他只记得成安帝已经为夫为父,却忘了南顺的远安帝虽然称帝很早,却是成安帝的弟弟,现在依然还是个幼君。 朝堂之上,年仅八岁的远安帝一脸懵懂地看着殿上三名美丽的少女不知所谓。 垂帘之后的元后替远安帝笑纳了。 元后可怜这三名远离故国的少女,并未成为难于她们。收她们于后宫,封女官职,教导礼仪,行步,南语,陪伴远安帝玩耍。 八岁的远安帝可爱活泼,尚不知愁。这从北魏而来的三名少女对他来说不过是多了三名玩伴,且这三名少女又如花似玉身材高挑。远安帝看多了娇小玲珑的江南女子,对于北国女子十分新奇,总是寻她们玩耍。听她们用极其生疏的南语说北国冰雪,说长青松柏,说滔滔长江,说江边的软草。 她们还带了用隔相江的水草所编的新奇玩意,有小马,有小牛车,还有藤球和蓑衣草帽。 那样水草只生在隔相江的北侧,独北魏所有。那水草若是生在水中,看着就如绿色青丝随风顺摆,若是捞出晒干,用力敲打抖去脱水的碎屑,露出一根细密结实的长枝,用这样的长枝编造出来的箩筐可浸水不湿,遇水不沉。 手巧的江女把这些水草捞起晒干,捶打软绵,用各种颜色的花叶汁水染色,编制成美丽斑斓的毯席,蓑衣,屏风,窗画,一入市就销售一空。 这些东西在江南可谓是一物难求,可是在江北却随处可见。 北魏国君对于这些东西并不在意,随嫁少女的时候,由着使臣选择,带了那些美丽的物件去。 远安帝十分喜欢这些新奇的玩具。他最爱那个藤球,元后总见远安帝和一群少年少女在后花园蹴鞠。 友人对此忧心。 友人曾对元后直言:“只怕日久生情。情窦初开的年纪可是来得很快。” 元后笑:“安阳才八岁。” 远安帝姓朱,后随元后姓氏。但是名字既然未变。远安帝出生之时,一片祥和,艳阳高照。 这个画面在母亲的心中是永恒不变的。 元后生产虚弱,几乎陷入昏睡,是一阵婴儿的哭上将她从暗夜中扯出,她疲倦睁眼,正好看到窗外缝隙中透出艳阳之色。 安阳。 安阳。 她未曾知道婴儿男女,却已经默定下了名字。 元后说:“若是安阳长大,他可随心。” 友人说:“若是个王爷亲王,自然可自在。可是如今安阳为帝。” 元后说:“就是因为以后太难自在,所以总得有个自在的所在给他才公平。” 元后舒心:“至少,不是还有你。” ...... 这本南顺皇室的起居录,关于元后与友人的记载,止于此。 这并非是残卷,这本起居录在元朗出逃皇宫的时候被顺手带了出来。而直到现在,元朗才感觉不对。 元朗说:“我记得,史料记载,元后的那位容氏的友人,是死于创业未半,而我也是这样告诉白敬亭的。” 元起也是如此记得:“我的印象中也是如此。” “那为何这本起居录上,元后却能够和这位容氏友人论及八岁远安帝?” 这本起居录,从北上的路上元朗和元起就翻阅了无数次,元朗说的是那一页元起都可以记得起来。 元起想了想,说:“难道不会是那位友人的族人?就是容丞相的妹妹。容丞相死去,他的妹妹容氏接过哥哥的担子辅佐元后,元后和小容氏都是女子,不可能不会成为朋友。” 元朗说:“若是如此,就不该在起居录上写友人。” 元朗看着起居录上的白纸黑字,又往前翻阅十几页,指给元起看:“友人第一次出现,到后来几乎所有,都只属那一人而已。元后与元顺帝,并没有称呼过他人为友。而且,这容氏的妹妹,之前从未被提起过。” 元起看他:“你想说什么?” 元朗对视他:“你觉得我想说什么?” 元起先说自己所猜:“不是总说......那位容氏友人,其实心仪元后么?纵然元后与元顺帝合离,但是也不好光明正大与容氏在一起吧?元顺帝之所以当时容忍元后立国,当然也从中作梗过的。可是元顺帝若是当时真的要阻扰,也不是完全无力。他之所以容忍南顺立国,想必一大半原因是赌元后对他依然有情,再一半原因就是横竖都是我的儿,立一个国两个城也是我的儿,也是我的国。就当做是为南齐开疆辟土......我想即便是元顺帝当时也不曾想过南齐南顺会相隔对立将近两百年。” 元起说:“若是元后光明正大和容氏在一起,那到元顺帝的耳朵里就变味了。一切就很阴谋。” 元朗听他分析。不自觉眉头皱起。 这是元朗的习惯动作,一个他传达自己认真听讲的态度。 元起受到这样态度的鼓励,继续由着自己的脑洞越来越大,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带着脑洞在飞驰,从君臣之道,拉扯到了坊间的国破家亡也要恩恩额爱爱的传奇故事上去。 元起说的滔滔不绝,自己越发觉得自己的分析头头是道:“容氏和元顺帝都是男人,男人和男人,再清楚不过会喜欢什么爱上什么。何况一个是求而不得,一个呢,却是才举手可。两厢比较,一个更加痴心,一个就更加多情。那个贵妃,出现的时间实在是巧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元起说:“容氏作为元顺帝和元后的多年好友,难道会不清楚元后的个性?元后恐怕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个性。既然夫君变心,就‘你若无心我便休’,绝不去做那怨妇才做的哭天抹泪的俗气状态。而在这个时候,一边是变心的丈夫,一边呢,是连当朝宰相之位都不要的情种。哪怕是元后之前对容氏无心,在那个时候,女人多脆弱啊。石头都给焐热,真金都能化了。” 元起的脑子里已经补出了一番荡气回肠感天动地的乱世情爱的大戏。 容氏多年求不得,最终一朝感动天地,可拥美人入怀。这个时候,管他功名还是利禄,又有何重要?哪怕是名分都没有,只要天长地久厮守终生就可。 错过了前半生的时光,只求后半生可相伴到老。 而在这个时候,元顺帝正好过来使绊子。对于平坦大路上出现的一块砖石,蠢笨的人会被绊倒受伤,普通的人会绕过这个石头,而聪明人,可以把这块石头填充不平,也可以丢到水洼避免沾湿鞋袜。 容氏自然聪明绝顶,他正好利用了这个绊子当了他功成升退的踏脚石。 于是就有了史书上记载的,容氏于元后创业为半,中道奔殂。 容氏退出历史舞台。这个时候,容氏的妹妹小容氏恰到好处的出现。 这位‘小容氏’从未漏过真容,甚至不知男女。记载宫中起居录的史官也并没有确定其事。只是在后人猜测中,这位‘小容氏’与元后极其亲密,甚至允许‘小容氏’自由出入后宫。为了避免后人脑洞,于是默认这位‘小容氏’为女子。 时间可以洗去一切的棱角,以至于百年后,这位小容氏的出现再也不曾被疑心过。 若不是这一次元朗和元起提起旧事,他们也不会发现其中的突兀。 而事实也证明古人的担忧为真。若是当时不曾言明‘小容氏’为女子。只怕那后人的脑洞根本不止像元起这般的简单。 元起说:“容氏诈尸,还成功甩锅给了元顺帝。让元顺帝落了个杀友灭妻的名头。至今都为人诟病。而那位容氏,一直名声都很好......只怕也是因为死的正好。” 元起说:“他‘死’的正好。又隐藏在后宫,培养远安帝,辅佐垂帘听政的元后。牢牢地把持着南顺的江山。若是再阴谋论一些,远安帝英年早逝......” 元朗扼制住元起的后续脑洞。 他说:“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元起对于自己的脑洞被愕然勒马很是不满,皱眉:“什么问题?” 元朗说:“我不是没有觉得你的想法算那么一回事。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容氏在那位友人之后,一直都是有后人的?” 元起不明白,但是依然回答他:“南顺的国师一直都是容氏的人。有什么奇怪?” 元朗说:“若是真如你所说,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小容氏’,而是从头到尾都是那位容氏。那么请问后人怎么来的?” 元起接话:“那还能怎么来?还不就是......” 元起猛然想到了。 他如元朗所料那样,成功卡壳。 元朗看他表情变化,觉得十分有趣。他的眉头松了一些。接话:“不就是男女之事。那男的自然是容氏那位,女的呢.......而若是如此......那容氏的后人,岂不是也是元后的后人?那既然是元后的后人......那我们和国师一家,岂不是算是亲戚?” 元朗继续说:“在顺着你的阴谋论讲下去。远安帝英年早逝。必然是容氏的手腕。元后,就当她糊涂,无能,懦弱。任容氏摆布。远安帝早逝,幼子即位,可是幼子嘛,其实孩子年幼的时候大多都长得一样。或许都有元后的眉眼。容氏只要略微使一使手腕,调个包不成问题。那么远安帝的储君就换成了容氏和元后的孩子。也就是说,南顺的皇室和国师容氏,其实是一家。亲兄弟。” “这件事倘若是事实。起码是瞒着皇室这头的。国师这头或许不曾隐瞒。容氏的这个做法,或许一开始是想着以此让之后的容氏更尽心辅佐。当然也有作用,这近两百多年来,容氏确实十分尽心尽力不曾有过叛逆。可是人总有反骨,压得过一时,也不过一世,压了一世,也也不过来生。容氏当年的做法就已经证明容氏有反骨,既然容氏出过反骨,越了百年才出第二个,也不算是快。相反,这样置身事外想一想,我南顺,真是成也容氏,败也容氏。” 元朗先是大笑,再沉下脸色。 “真的是好长容氏志气,灭我元家威风。” 他察觉空气中的阴霾大多来自于元朗阴沉的面色。他自觉有错,却不知道该如何回转打破这个局面。偏偏这个时候,平日里一直彰显存在感的兜兜也不再闯进来闹个事情。元起恨的牙痒:白白喂这个毛畜生这么久,事到临头,也不知道做点什么坏事来救一救哥哥。 而天色渐晚。也不见杜满月来接猫。 果然物似主人型。 这猫不见争气,主人也是,白白和他四六分账,结果事到临头,也不见从隔壁转个弯过来救一救哥哥。 一人一猫都不争气。 元起只能自救。 “我错了。九哥。” 元起飞快道歉。 此时若是一个宽宏大量的哥哥。就该就这这个坡下这头驴。稳稳当当地踩着地面,平缓平缓做弟弟砰砰跳的心绪。 显然元朗不是个宽宏大量的哥哥,或者他不想做个宽宏大量的,宽宏别人,气死自己。 元朗问他:“你错在哪里?” 元起低头,不肯对上他的视线:“不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还......” “还有什么?” 元起说:“还把元后想的如此。” “如此什么?” 元起吞吞吐吐。 元朗追问,语气都变得严厉两分:“如此什么?!” 元起说:“......不堪。” 元朗说:“一代贤后,开国国母。从一个珠宝商的女儿,富家千金;元顺帝,一个采珠少年出身的穷小子,夫妻二人,白手起家打下天下。被你一言,说的如此无能。如同傀儡。而容氏,有一说一,不管那个容白是如何背叛南顺。至少那位初代的容氏一生无愧。他们是道义之交,是风雨同舟者。不是寻常世间简单的小情小爱可以解释的。” 元起说:“九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使出了小时候对着太傅撒娇的那一套,矮身看元朗,用力眨巴眼睛,抬头看他,眼神湿漉漉,很像是讨食的兜兜。 姗姗来迟的杜满月来接猫,推门未入,就看到这一幕。 杜满月:“......” 杜满月问:“需要我回避吗?” 兜头对上元朗一撇。她缩一下脖子,眼睁睁看着元朗大步出门。拂袖而去。 杜满月问元起:“你又惹祸?” 元起很不满:“惹祸就惹祸,为何要加个又字?” 杜满月说:“为了显示你的惹祸的频繁?” 元起翻白眼。 杜满月十分好奇:“这次到底惹了什么祸?让你都用上了‘兜兜眼’?” 她还给元起那样的求饶专用眼神起了个名字。 元起说:“脑洞太大了......” ...... 杜满月听了个支支吾吾的大概。也唾他:“要是我我也生气。” 元起冤枉:“为何?” 杜满月说:“人家好好的一出家国天下的大戏,一个旷世奇女子,一个忠肝义胆的知己,愣是在你的手里成了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戏文。若是原本那出戏本值十贯钱。那你改的戏本大概都卖不出去......” 杜满月瞥他:“阴谋这种东西,若是要谈就该正正经经的谈。我就是野心勃勃,就是心怀天下,就是要江山,就是要美人。男人嘛,大大方方的承认,大大方方的抢。好好的做他的阴谋阳谋,扯什么情啊爱啊的呢?” “......你不嫌酸啊?” 第121章 未来会更辛苦 此时天已经彻底擦黑。 石翠城白日热的如火炉一般,只教人恨不得烫的扒一层皮下去。可是只要日头一落到天边下去,那寒气就立刻包裹住这个城池,无风,却冷。冷得发抖,立刻就能让人把白日里扒掉的那一层皮又捡起来裹上,一层不够恨不得抢别人的皮再裹上。 南人大多无从适应这样的热寒交替,觉得凶猛无情。不如江南,江南温柔,连从热到冷都缓缓而至,教人不知不觉添衣加被,暖水暖酒,以过寒冬。 而面对这样的直率天气,温柔的南顺人很多无法适应,熬得过去的,熬到现在,熬不过过去的,只看到了石翠城的忍冬花开放。 石翠城没有宵禁。 可是街面上大多都不会有人。偶尔有些客栈开门,守在门口的挑夫都会升起火堆,一边暖身一边架起一口锅煮点什么。 石翠城最多酒坊。酿马奶酒和驼奶酒。闻着味冲,劲也大。喝着却甜,第一次喝的人很容易醉,醉了也不知道,只觉得走路打飘,说话都大了舌头。 别问元起是如何知道的。 往事不堪回首。 元起现在走在路上看到腰上挂着酒袋的,基本多看两眼就能知道这个人酒量如何。但是若是别人问到自己的酒量,他却要做出一番不可说的神秘姿态来。 元起那次之后就不再喝酒了。 元起和杜满月在街上慢悠悠走。原本隔着一个墙头,可是元起因为今年生意好,扩了院子,使得原本溜达就能过来的距离生生长了一圈。 被迫不得不多走几个脚程的杜满月每每都要抱怨。 元起理直气壮:“你看人家兜兜都不抱怨。” 杜满月说:“兜兜爬墙,我也跟着爬墙啊?” 元起嘀咕:“你要愿意,也没人能拦你不是......” 杜满月说:“你怎么不爬?你来我医馆来的可比我来你这勤快。” 元起话里有话:“你又知道我不爬?” 杜满月没听出他的话话外音,就只懂得怼他,说:“那你爬啊。” 元起说:“我下回爬之前喊你,你看!” 杜满月点头捧场:“我看!我看你和兜兜比赛,谁怕的利索又快。” 兜兜在竹篮里听到提自己名字,‘喵呜’了一声。 他们两人渐渐走到了杜满月医馆的那条巷子里去了。元朗在街面上看,眼见他们走的安全,才掉头去了另外的方向。 白敬亭在那个方向。 白敬亭似乎已经站在那里很久。 他依然穿着一身白衣,风度翩翩的。石翠城那么冷,他也没有再加一件夹袄或者大氅。元朗明明记得,在北荒行走的那段时间,白敬亭的仆人每到落日就会立刻给白敬亭披上厚毯。 石翠城的夜晚,远比北荒冷。也不知道是不是如北荒的老向导说的那样,是因为石翠城距离太阳远。所以冷,虽然冷,可是却容许水流流淌,绿树生长,花朵开放。 老向导说,世间如此公平。有得有失。哪里有那样温暖又有绿树红花水流的地方呢? 元朗说,当然有。 江南不就是如此?南顺不就是如此? 若是老向导来过南顺,难道会认为那不是人间吗? 老向导说:“仙子是不能下凡的。仙子们是水做的,冰雕的,她们住在生着绿树开着红花的仙境。这北荒的太阳会融化她们的。她们来到北荒,会变成泡沫,会变成云朵,会变成风。” 成泡沫,成云朵,成风。再以这个形式,回到那冷酷仙境。 眼前的白敬亭。像是那冷酷仙境而来的陌路人。 原来看着他月下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他慢慢走近,那张脸越发的清晰。 元朗忽然问他:“我还不知道你几岁。” 元朗看他露出诧异表情,说:“我十七岁。我今年十七岁。南顺亡国的时候,我只有十四岁。若是没有发生那些事情,我应该无忧无虑——我是个小皇子,排行第九。上面有很温和的大皇兄和温柔的二皇姐。太子哥哥有野心,但是为人不狠,哪怕日后登基也不会对兄弟下手。我的元贞皇姐是个英才,她求仁得仁,最终和自己爱的人相守。......你看,无论和谁对比。我都是个太过于平凡的存在。我一早就有觉悟,我应该会是个闲人王爷。又无趣,又快活。不知道以后会有什么样子的姑娘当我的王妃,也不知道自己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子。可是,大概会是快活的。” 他没有等白敬亭说些什么,又继续往下讲:“南顺亡国,我的皇兄皇姐都死了。我的太子哥哥最终选择殉国。在皇城那把火烧起来之前,他让我带着太子妃走。没有一个人和我说要我将来怎样的话,复国?或者留下皇室的血脉?或者报仇?都没有。他们只让我好好活下去,好好照顾太子妃姐姐和我的弟弟妹妹。” “可是你看我的能耐?太子妃姐姐一尸两命。牡丹小公主也没留住。元时,是我南顺功臣之子,全族包括他父母都为了南顺牺牲。结果我把元时害成这样。这个家在我手上虽然算不上支离破碎,可是东倒西歪,屋外无风无雨,但是我却天天夜夜时时觉得风雨飘摇。” 元朗抹一把脸上冰凉的泪,在月下扬起脸,让白敬亭尽情看到他的怯弱和胆小以及他对于未来不知情的恐慌。 “可是只有我了。我没有谁,可以替我接过这个担子。不是说我撑过这一段,等来谁,等到谁,拍拍我的肩膀,和我说,辛苦了,接下来的事情就靠他了。没有这个人。整条路上,就像我来的时候那样。我得保护元起,盯着元时,确保了元时乖乖回了家,元起走过那条总有醉鬼的路。我才放心。我都不敢想,如果我不放心,我能怎么办呢?若是元时乱跑,元起在那条路上遇到醉鬼闹事,我要怎么办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元朗问白敬亭:“我该时时刻刻安慰自己,人定胜天吗?” 白敬亭这个时候问他:“你觉得天是什么?” 元朗观他神色,忽然笑起来,回答:“人定胜天的天,其实是自己啊。” 白敬亭也笑,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他说:“我应该不是那个人。” 他继续说:“我应该不是那个人。不是那个可以替你接过担子的人,也不会和你说一声辛苦,说接下来的事情靠我。将来,你只会更辛苦。因为一个国和一个家不同。” 至于有什么不同他并没有明说。而是只讲:“会更辛苦。” 元朗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更多的是一种默认的态度。他似乎有点认命,又似乎有点放弃。 只问他:“那你要什么?你有所图吗?” 白敬亭这个时候很爽快:“我要你君临天下之后,第一眼所见的人。” 元朗一愣,他猜测过无数的可能,也想过白敬亭会说些模糊的意向先填给他。可是并没有想到会如此模糊。 白敬亭说:“你总想让我要点说明你才安心。这很合理,毕竟你我并没有什么交情。那就不妨当成了个生意。我就要点什么。可是现在,我真的要什么,你真的会给的起码?我又说未来,可是未来不可见,我又如何抓得到?至于其他的,名,利,我若想要,不必等那么久。我就要这一样东西。” 元朗说:“我若那时候,举目望去,看一花一草......” “那我就要那朵花,那颗草。” 白敬亭脸上依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他问他:“我要的这个东西,可能无足轻重,也可能会重若泰山。就看到了那个时候,你会不会舍得给。” 【这是第九个故事】 第122章 第十个故事 第十个故事。 江湖上今年的论剑大会,轮到陌家主持。 陌家的人从三个月起就开始在湖心岛的必经之处查验帖子。 是的,三个月前。 论剑大会,四年一次,每次都会集合武林中的大半江湖人士。不管是名声在外还是初入江湖的,人人都想求一张拜帖,而人人都会有一张拜帖。 江湖那么大,江湖人三个字听着神秘又玄乎,可是那到底是比这老百姓来看的。若是放在江湖人的眼里,江湖人看江湖人,那就像是鸭子看着大鹅,谁也不比谁个头大叫的响。张开翅膀抖落抖落,你掉一根毛,我也飞点绒。自己叫的响亮,在外人看来是闹的热闹。 都不算什么稀奇。 可是论剑大会不同。 它公平。 当初的武林盟主雁南声就是在论剑大会上一举夺魁,击败了当时的上一任盟主,当着全江湖人的面,接过了那把疏影剑。 而又一个四年之后,一个出身白丁的少年人击败了十几个出身名门的世家公子,夺得论剑大会第十四名。他的手下败将,包括了这次主持论剑大会的陌家的公子陌云。也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陌白衣。 而那位少年,就是后来的下一任武林盟主杜衡杜言书。 杜言书无门无派,却依然坐上了武林盟主的位置。 这就是江湖的公平。 庙堂要功成名就应该做什么?读书。十年寒窗苦,一朝金榜提。可是每年的科举,能考上的有多少?还有一部分要赌上考官的喜好,文章写得好,万一不入考官的眼,你去哪里哭去?江湖就公平多了,四年一次的疏影论剑,不管你年纪,家世,容貌,出身,只要不是作奸犯科,邪门歪道。你就可以凭借真本事达到你的功成名就。 你看,江湖实在是一个公平的地方。 当时人人都以为孤高自傲的陌家小公子被一个草莽打败,定然会恼羞成怒。恐怕日后两人只怕会有好一番的纠葛。 别说日后,就是当时,已经有一些看不惯的世家公子开始排挤杜衡。 杜衡来历不明,师门也不过是个小小门派,那些世家名门的公子有些不服,扬言要再比试一场。奈何论剑大会铁律,一场定胜负。如今名次已定。江湖排名更新,若是想翻身,也得再等待四年。 那几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小公子如何咽的下这口气?不光咽不下这口气,简直是颜面扫地。扫的不是自己的颜面,是家族的颜面。简直无法回去面对父老。若是被同门世家打败,尚且可说技不如人,可是眼下是个无门无派的,这要传出去,岂不是被江湖笑话世家武功比不上三流小派? 于是难听的话当场就传出来了。 什么‘出身杂门’,‘莫不是歪门邪道’,‘不过一时运气’等等等等。 杜衡初入江湖不久,在江湖上还没有交过几个朋友,更别说有什么知己。此刻面对这样的质疑和言论,他只一言不发。他年纪小,还不到饮酒的年纪,孤零零坐在一边,世家公子不理他,出身一般的又无法排到他的一边去。他这个排名,令他第一次感觉到寒。 可是这还不到高处呢。 十四名。算的什么高处? 当然这句话杜衡也只是在心里说说。 江湖武榜第十四名。 而四年之中,江湖新人有多少?加上想打破之前排名的人,又有多少?那些世家的小公子,第一次参加论剑大会,能跻身进五十,已经是一件十分高兴的事情了。 若是身边有经验丰富的,会告诉杜衡,这初次参加论剑大会,能够拿下第十四名,是一件非常非常厉害的事情了。 可是眼下并没有人告诉杜衡。 难听的话也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消失。反而因此有人觉得杜衡心虚,言语就更高了些。 这个时候有个声音出现,很冷,冻结了这些流言的传播。 “他之前是无门无派,不过从今以后就不一样了。江湖上哪一个世家禁得起往前追溯?如今拍落了身上的草莽,就敢去瞧不起江湖平辈了?” 说着话的是个少年音。杜衡觉得很耳熟。跟着那些世家公子一同顺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果然是个少年。穿着圆领长袍,玉带束发,一张圆脸还没有彻底褪下孩子的稚嫩感。他面上端上严肃态度,虽然稚嫩,可是明显地位很高,在堂上的这些世家公子一见到他,居然无人敢反驳他的话。纷纷噤声,有的胆子大些的,已经开始转移话题,你聊我的剑,我看你的刀,还有的说要去拜会盟主,不知道今日有没有这个运气......等等等等。 杜衡觉得他很眼熟。名字都在嘴边,却呼之不出。 他喃喃说:“好面熟......” 旁边有个刚刚落座的少女说:“那是陌家的少爷,陌云。真正的江湖世家,据说此陌原彼墨,可追溯到诸子百家的纵横墨家,而陌白衣的家族恰好也是以精通机关闻名。江湖人谁不知道陌家,谁又敢去得罪陌家的这位小少爷呢?” “原来如此......”杜衡点点头。 他想起来为何觉得陌云有些眼熟。他和他过招数。只是这几天和他过招的人实在是太多,陌景炎今日又没有佩剑,怪不得他只觉得眼熟,却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他看陌云从他面前走过。对视的时候,杜衡连忙对他投去感激的一眼。却遭到了陌云的皱眉。 杜衡委屈:“他似乎有点针对我。” 身边那个少女又解释:“这有什么奇怪?——这一次的论剑大会比试,你是第十四名对不对?” “对啊。怎么了?” 那少女比他大一点,明显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论剑大会了。她很无奈说:“其他上榜的高手,皆是世家出身,只有你一个出身无门无派,然后还甩了陌家小少爷五个名次,他能不生气吗?” 那少女又说:“不过陌家小少爷刚刚还为你说话,替你解围。证明,他是个爽朗个性。生气也不是生你的气。” “那是在生谁的气?” “生自己的气呗。看着你年纪也不大,比个平手就算了,结果三十招不到就被你打飞了剑。能不生气么?不过他不管是输给谁都会生气的。气一气也就过去了。他又不是河豚,横竖也不会把自己给气死的。” “......” 第123章 流言蜚语实在是可怕 杜衡还想说什么。此时管家已经来报,论剑大会的宴会准备开始,杜衡稀里糊涂由着仆人引路来到了自己的席面就坐。这次是按照排名入座。那些言语不好听的少年坐的离他远远,左边右边都是陌生的脸。 他又往下首伸脖张望,果然见到那个陌云。陌云本来心不在焉听邻座讲些什么,忽然感到有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明锐抬头,对上了杜衡往这里张望的视线。他不等杜衡做什么反应,立刻别开了头。 杜衡断定:他果然是不喜欢自己的。 这一幕也落在一旁的闲人眼光里。那些江湖人的眼睛何等敏锐?大半都抱着和杜衡一个念头。有的甚至开始有点可怜杜衡:夺了第十四名又如何?却得罪了江湖的陌家的的小公子。只怕以后的路不会很顺。 可怜眼前少年依然一脸懵懂。尚不知前路会怎么样的凶险难阻。 都说江湖是最公平的所在,任谁都可以入,都可以称得上一句江湖人;可是江湖最不公平,毕竟和读书功名比起来,学堂不看出身,手中的书笔下的墨的好坏不会阻碍你写下好文章;但是武功和宝剑就大不相同,若是没有出身世家,投拜一流师门,就无法学到上乘武功,若是没有趁手兵器,武功切磋都会大打折扣。 武林还讲究功底。很多武功,很多心法,首要一条就是要有扎实的童子功底方可修习。 不管是坊间的传记说书的戏文如何演,那书中毫无功底的江湖少年在现实中,跌落悬崖就是死路一条尸骨无存。并不会大难不死,还能捡到什么传世秘籍。 何况,就算是真的大难不死,也没有缺胳膊少腿,也真的捡到了传世秘籍,待那少年欣喜若狂翻开秘籍,首页就是赫然一行大字:若练此功,必先功底深厚。 得,还不如自宫。 ...... 尚且不知江湖艰难却夺得江湖排行第十四名的新人少年杜衡张望完右边,又去望向左边。 他又见到一张熟脸。是那个刚刚好心给他科普陌云的少女。那少女见杜衡张望过来,对他报以落落大方的温柔一笑。那少女年纪看着不大,十八九的模样。长相不算惊艳的类型,却是一副温柔面。细眉,鹅蛋脸,整个人如她的装扮那样,干净清秀。杜衡见到这个少女落座前三首,心中很是有些吃惊,虽然知道论剑大会上来的都是武林中人,可是眼前这个少女实在是没有让他感觉到半分的锋芒,她应该是隐藏的极好,并不属于另外那种还未修炼出锋芒的类型。毕竟看她的席面,这位少女应该是这次论剑大会的榜眼。 这次论剑大会的台面上,早已经把这次前五十名的排行名单放了出来。杜衡想了想,第二名也是陌姓,陌如眠。 杜衡想到刚刚陌如眠对他科普陌云时候的态度,又想到那句‘气一气也就过去了’当时他就觉得奇怪。那口气明显就透着亲密。如今看来,想必是一家人无疑。 莫非是陌云的姐姐? 当然不是。这是后话。 宴会之上,江湖盟主雁南声并没有出现。但是他宣布了两件事情。第一件,就是雁南声将不会再参加四年后的论剑大会,若是有人想夺疏影剑,可。 这一句‘可’引来轩然大波。 别说江湖了,连庙堂都人人知道。疏影剑就是武林盟主的象征,谁持疏影剑,谁就是武林盟主。而雁南声这个意思,明显有了推选后继人选的态度。 可是雁南声当这个武林盟主才不过十年。虽然雁南声成为武林盟主的时候年纪尚小,但是当时他背后有雁回楼这个武林前辈为他保驾护航,之后他成长极快,这十年来在他的主持之下,江湖十分平静,上无异教起势,下无宵小作乱。 而如今,雁南声居然有了让贤的心思? 这简直是不负责任和荒谬。 雁南声又不是老迈无能,而立之年都不到,急着什么?不怕江湖动乱吗? 雁南声当然不怕。 他紧接着就宣布了第二件事。 主持这次论剑大会的家主赵公子示意取出两把宝剑。 赵公子故意停顿一会,等那片果不其然会引发的喧哗减弱下去。 这两把剑,一把名为雁回,一把名为南声。 这两把剑的名声并不逊色于疏影剑。甚至更甚。疏影剑的名声响亮不过是因为它有着武林盟主之剑的身份加持。然而本身其实并不具备列入江湖名剑的资格。 然而雁回和南声却不同。 这两把剑出自同一把宝剑:回楼。 就是雁回楼的回楼。 雁回楼是江湖传奇。他的出身,师门都已经无从可寻,连他的年纪模样都成了传奇。 但是他的传奇更多的不在于他的武功或者剑法,他也没有任何的暧昧风情。世人都知道他纵横江湖,无人能敌,他行走天下,只为求一知己。功名利禄,与他都成浮云。 他是个江湖侠客,却有一生的魏晋风骨。 雁回楼大幸,他果真如愿遇到知音。当时雁回楼尚且不到三十岁。 他每年都会到江南,寻知音,喝酒,赏花,聊天,作诗,快意爽朗,忘却岁月。这样的岁月再忘却,岁月却也还是过。 一晃眼过去多年悠哉岁月。 雁回楼的知己命不久矣。 知己说:“你总来江南,大约见惯了这江南的风景。我读万卷书,却不曾真正走过万里路。我想看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雁回楼问他:“想看什么呢?” 知己说:“看大漠,看雪山,看大海,看森林。看草原。想看看大漠是否真的有‘长河落日圆’景象,想看一看草原上风吹草低,是不是真的会出现牛羊。” 雁回楼退出江湖。 江湖喧哗一片。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去了大漠。再去了草原,再看森林,最终还未曾见过大海,那知己就已经耗尽了灯油。 江湖等待雁回楼重出江湖。 毕竟那个时候雁回楼正值盛年。只要他想,江湖依然有他和回楼的一席之地。而且那地不会真的只有一席。那是一片天下。 雁回楼并没有在乎他的那片天下。 此后多年,江湖上没有再出现他的身影。 再过十数年,雁回楼出现了。他的身边跟着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年人。他手上已经没有回楼,与之同时出现的,是少年人背负的那把雁回。 那少年就是雁南声。雁回楼唯一的亲传弟子。 十三岁入江湖。 十五岁击败上一任疏影剑剑主,成功把自己手上的雁回换成了疏影。 而如今,雁回重出江湖。不仅如此,连剩下的那把不曾现世的南声也一同出现。 当年江湖人只知道雁回楼把那把与他同名的回楼剑重新回炉,打造出了两把长剑。一把名为雁回,一把名为南声。只南声从未出现,江湖人以为那把剑铸造失败。没想到,居然真的有。 一时议论纷纷。 赵公子咳嗽了好几回,才压下那纷纷议论。 赵公子趁此宣布了第二件事。 雁南声的意思,把雁回赠与此次论剑大会第十四名,杜衡。 而南声,则赠与第十九名,陌云。 赵公子宣布完,立刻捂住了耳朵。果不其然又是更大一波的喧闹和议论。 于此同时,更加诧异的还有杜衡和陌云。 他们隔着人群相望,彼此脸上都有明显的不解。 不解归不解。前辈赠与,是没有推却的道理的。何况雁南声并没有亲自赠与,也是坚定了这个意思。 等于告诉武林众人这个态度。 至于众人,爱咋地咋地,不服单挑。 众人:“......” 赵家也是武林世家。与机关纵横的陌家以及剑法一流的合剑庄园不同。赵家在武功和兵器上都没有什么优势。但是赵家依然可以跻身于武林九大家族中,实际上就是因为赵公子会做人。 且出手慷慨。 是的,赵家有钱。 十分有钱。 甚至有传言,武林世家的赵家,看着是盖在平地,实际上,那是地下有一座金山。赵家就建在金山上。天天用金碗吃饭,睡觉都睡在金子打的床上。 对此这个传闻,赵公子只笑笑就过去了。 赵公子对杜衡说:“我们家确实有一座山。” 他对杜衡和陌云招手:“我带你们去看赵家的金山。” 于是去看金山。 赵家确实有金山。 那山上写着,金山二字。而那山,就在赵家的后花园。一个半个小孩高的石头。 陌云说:“这算什么山?” 赵公子反驳说:“你知道什么是山?” 赵公子说:“有根为山,无根为石,你眼前看着这是一堆石头,可是你往下挖挖试试?若是你能挖的出来这块‘石头’,我赵家连同这个‘石头’都给你。” 对此陌云的态度是冷笑:“我陌家缺这个钱?” 对此旁观的杜衡的态度是心说,你们不缺,我缺,行了吧。 杜衡说:“所以,这其实是个山尖?” 赵公子点头:“当初我父亲也以为是个石头,嫌弃在这里碍眼,想着挖走好搬个假山来,结果挖了月余,都不曾挖到根。后来才知道,这是个山。” 赵公子说:“我小时候常常和伙伴比赛,谁能一步登山。你想啊,一步登天是吹牛,可是一步登山,是不是轻而易举?” 陌云说:“所以这就是赵家金山的来历?” 赵公子说:“对啊!不过虽然金山是假的,可是我赵家有钱确实真的。” 杜衡陌云:“......” 赵公子大笑。 笑过后,他总算想起来正经事。 “好了,我们来讲正经事。” 他说是这样说,可依然是一张笑脸。这张笑脸让他接下去要说出来话都染上了那么两分的不正经。 赵公子说:“我想你们也大概猜出来雁南声的意思了。” 赵公子和雁南声颇有交情,这交情还不是一般二般的好,赵公子人前人后,都直呼雁南声的大名。只有在挖苦雁南声的时候,才会称呼一声盟主。且那声盟主强调阴阳怪气,除了聋子,谁都能听得出来他的话外音。 不对,聋子就算是听不出来,也能从他的鬼脸上读懂。 为了这样的交情,赵公子也没少被议论是关系户。 连主办这次的论剑大会,都有人议论纷纷,说这还不是因为赵公子攀上了武林盟主?否则赵家有什么本事能办的了这样的大会。 有什么本事赵公子不知道。 但是办这样的大会必须有钱,却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杜衡是真的不知道雁南声的意思。他还没想好怎么说,陌云已经先开口:“不知道!” 陌云的口气更多的是赌气成分,以至于杜衡无法分辨出来陌云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杜衡决定闭嘴。听赵公子如何说。 赵公子是这样说的:“你们比武的是,雁南声可是都瞧见了——你们别看雁南声长得不着调,其实当盟主的时候该尽心还是会尽心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为了雁南声说好话。 杜衡虽然不曾见过雁南声真人,可是江湖传闻总是听到过不少的。江湖传闻嘛,传的越远就越散,传的又远又久的时候,就开始飘忽了。 总之,江湖上关于雁南声的传闻,什么样的都有。 有说他是雁回楼在路上捡的孤儿,也有说其实是雁回楼红颜知己的孩子,也有的说当初雁回楼的知己其实是女子,雁回楼每年都去江南,其实是在追求这名江南美人。只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 最终上天都垂泪,在花即将凋零的时候,雁回楼终于感动天地,那女子留给了雁回楼一条血脉,撒手人寰。 ......这也太离谱。 赵公子知道这个传闻的时候,差点没笑死在饭桌上。 当然,关于雁南声的更多传闻,在于他武功高强,剑法出众,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年少有为。 一个武林人士,一个武功高强出身优越的武林人士。师出名门,身怀绝技,深藏利剑。这已经是一个江湖大侠得以名扬江湖的所有条件。 倘若他本人还英俊潇洒器宇不凡芝兰玉树.......那请问,江湖上如果不流传他的传说,还要流传谁的呢? 所以,赵公子说雁南声长得不着调,这一句话听在杜衡的耳朵里,实在是可信度一分都够不上。 杜衡并没有因此反思一下三人成虎的危害:赵公子是雁南声的好友,而杜衡居然不去信眼见之人的话,反而对传言坚信不疑。 从另外一个方面,其实也反映了流言蜚语的可怕。 第124章 不羡传奇我本传奇 赵公子也说他不该。 赵公子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指着杜衡:“你是质疑我哪句话?是雁南声有看你们比武,还是雁南声尽心尽力?” 杜衡还没开口,陌云已经冷冷插嘴:“他明明是在质疑你的不着调那三个字。别故意不带它。” 赵公子拍手:“我说吧,你们会成为好朋友。” 陌云翻了个白眼。 赵公子说:“你们可知道雁回和南声的出处?” 杜衡心想,这谁不知道呢? 但是既然人家提问了,就是要人回答的。否则也太不捧场了。于是杜衡捧场:“两把剑似乎都出自回楼。” “不是似乎,而是确实。这两把剑,是用雁回楼和他的知己好友的名字命名的。连雁南声的名字也是如此。他把这两把剑交给你们两个人,自有深意。——说到这里,小兄弟是不是还想问问雁南声和雁回楼大侠的关系啊?” 他问杜衡。陌云不必问,陌云从懂事起,就没少被雁南声敲打。 杜衡却很爽快摇头。 赵公子不死心,他可不信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好奇心低微到如此。要知道,换做他十四五岁的时候,他身上的好奇心简直可以害死一百九十九只猫。 要不是他的好奇心总遇到雁南声偶尔路过,他估计只能在阴曹地府主持论剑大会了。 “你这个年纪,正好是最该有好奇心的时候,你这个时候没有好奇心,到了你长大之后,再去想抓紧时间培养好奇心,就该叫做‘多管闲事’了。所以啊,趁着这个时候好奇还能叫好奇,就该好好把握。” 杜衡摇头:“我只是对他人身上的故事没有好奇。并不代表我就是个无趣的人。若不是我有好奇心,我一个读书人家出身的小孩,也不会拜师学艺走上江湖路。” 赵公子一听,顿时觉得有趣:“怎么讲?” 杜衡却问他:“还有一件事情我倒是好奇的。” 赵公子对杜衡如何走上江湖路的过程很好奇。但是本着应该对小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责任感,他还是决定先缓一缓他的好奇:“什么事情?” 杜衡说:“赵公子刚刚说,眼下我和陌云的年纪,正好是最应该好奇的。因为这个时候好奇才不算是多管闲事。那么,到底要到什么年纪,才算是长大到好奇会变成多管闲事的时候呢?” 这是个好问题。说实话赵公子之前还真的没有认真思考过。 赵公子如今现场思考:“大概.......大概......大概要到弱冠就不能算是好奇了。毕竟弱冠之后就算是大人了嘛。” 其实赵公子对这个界限也只是大概,他还可以大概的再早一点:“若是娶亲生子......我南齐是男子和女子皆要十九方可嫁娶。所以十九若是已经论及婚嫁,虽然弱冠,可是也算是有了担当,毕竟成家立业了嘛。既然有了担当,那也不该随便有好奇。” 赵公子正色:“好奇心这个事情。一方面惹祸轻的,叫做‘多管闲事’,这算是运气好。在江湖上,更多的,那叫‘找死’。都说那句俗套话,‘好奇心害死猫’,其实这句啰嗦,直接一点,那就是‘找死’。” “人在世间走,若是真的想一辈子找死,就不该有牵挂,也不该成为别人的牵挂。若是有了牵挂,做了牵挂,就要抛弃那些好奇心,别去找死。” 杜衡听他的训诫。也摆出一脸认真的模样。 杜衡在此时问他:“赵公子可有娶亲不成?” 赵公子笑眯眯:“孤家寡人......为什么呀?因为你赵公子我好奇心一直很强。” 他朝杜衡眨眼:“赵公子很有觉悟,既然好奇心旺盛,想要终生找死,就别有牵挂,也别做别人的牵挂。” 杜衡知道赵公子瞧出了他问这一出的意头,不由得脸红一下。但是既然赵公子不点破,他也就接了这个善意。 但是他还是有那么一点好奇心需要满足:“不会后悔吗?” 杜衡问他:“我师父说,人这一辈子还是要有伴一起走路的。” 赵公子说:“记忆就是我的伴侣。” 他敲打一下自己的头,再瞧杜衡的头:“而且等你长大就会知道,这样可以陪你走一路的伴,实在是太难得遇到了。很多人,只会陪你走一段。你也会这样,会陪着很多人走一段路,到了分叉口,就会分道扬镳。‘道不同不相为谋’,是一件非常爽快又痛快的事情。” 杜衡不懂。 但是既然说了是长大后才懂得。那就不着急了。 他会长大的。若是没长大,那现在懂了又有什么用呢? 于是赵公子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所以,你是如何踏上江湖路的?” 杜衡说的很简单:“我家里是普通人家,读书人,出过县令也出过知府,我八岁就考中了秀才。然后我就遇到了不灵道人。” 这转折太快,同时那个出场的人也太过于令人惊讶。 居然是不灵道人。 赵公子想。怪不得连雁南声都看不出来杜衡招式中的套路。 原来杜衡师承的是不灵道人。 不灵道人,江湖尚算是名头响亮的。他是个武学奇才,行踪不定,擅长破案,在江湖上有他自己的一席之地。但是他确实无门无派,别说门派,他连一个身份都没有。 若是硬要说,不灵道人,出身青城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不灵道人是个道士。疯道士。 他生来有足疾,被亲生父母丢弃在青城山道观外。被一个下山采买的小道士捡了回去。道观养很多弃婴,不缺这一个。于是也跟着养了起来。一开始除了有足疾之外,不灵道人还算是个正常的小孩子。等到长到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疯疯癫癫。他对着刚刚开放的花朵哭哭啼啼,对着枯死的残木拍手大笑,秋风落叶的时候,他当着香客的面手舞足蹈,大雪漫天,天寒地冻,他偏偏嚷热,坦胸把自己埋在雪里。 他原本叫什么早就被忘了。 很多香客见他总是嘴里布灵布灵的学山里的鸟叫,于是就暗中叫他不灵道人。他偶尔听到,欢喜地很,就把这个称谓用了下来。 之后连道观的师兄弟,都管他叫不灵。 若是不灵就这样一直生活在道观,倒也太平无事。但是在不灵道人二十五岁的时候,青城山发生了一件命案。 死的是个道士。 就是当年把还是婴儿的不灵道人捡回去的道士。当年抱回不灵道人的时候,他还是个小道士。等到不灵道人长大,成了个疯道士的时候,当年的小道士已经成了中年的道士。 中年道士死在青城山的深秋。 他死状安详,面上没有惊恐之色,仿佛是寿终正寝那样。但是他被人开膛破肚,五脏六腑连同肠子都不见了。 官府的人上山验尸体。直接言明,道士是被人迷晕,再开膛。他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血流尽,才活活死掉的。 血水流尽的时候,人会感觉极其寒冷。会产生幻觉。但是他身中迷药,无法动弹。就这样,死去。 这是一桩悬案。 上山的捕快说,这是这几年的第四个案子。 都是开膛破肚,五脏六腑失踪。但是几个死者都没有关联。就如这个道士。就如上一个商贩,再如上一个戏班的小生。毫无交集。 莫名其妙。 若是临时起意杀人,随意择取目标。这根本无从破案。 只能多加防备。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道观也因此,闭门了好久。一来要安排同门的丧仪,二来要安抚道中年幼的师弟。 道中的当家掌门还特意叮嘱,要好好安抚不灵,毕竟不灵和他的关系极好。有包养之恩。 众人记下。 不灵道人倒是安静。他眼睁睁看中年道士入棺,眼看着同门念经,摇三清铃...... 他一言不发。 只看堂外。 堂外有一颗大树。树上有黄叶摇摇欲坠。他盯许久,终于盯落了那最后一片黄叶。 他又拍手大笑起来。 次日,不灵道人就不见了。 这一失踪,就失踪了整整三年。 三年后。 那个开膛破肚的凶手落网。 凶手堂前招供,自己杀人之后若无其事。但之后不知从何开始,就有个疯疯癫癫的道士跟随他,在他身后唱歌。唱的什么也含含糊糊听不清楚。 他刚刚杀掉一个道士,如今又见一个道士,他心虚,于是逃亡。 可是不管如何逃,那个跛足的疯道士就一直跟着他。他也曾想过把这个道士一同开膛杀掉。然而无果。 至于如何无果。凶犯不曾多言。 那个道士也不曾露面。 只在凶犯伏法之时,有歌声传来。依旧是含含糊糊,不清不楚。 但是青城山的道士却听出来,他唱的是那个死去的中年道士的生平。 唱那个中年道士年幼出家,唱他爱笑,唱他喂养的鸟雀,唱他捡到的婴儿,他给婴儿净面擦手,也唱婴儿长大,也唱他爱众生。 不灵道人还唱,众生爱他。 不灵道人最终走向江湖。 他破很多悬案。每破一个案子,他都会把死者的生平唱成歌。然而依旧无人见过他。 不灵道人由此名扬江湖。 为这样的一个传奇。赵公子简直好奇极了。 他问杜衡:“你师父是不灵道人?你见过不灵道人?活生生的?不是只听他的歌?” 他一连问一串问题。 连陌云都好奇看他过来。 杜衡说:“我师父是不灵道人。我当然见过。活生生的。不是只听他唱歌。其实,我没有听过师父唱歌。师父爱和我说话。” 陌云问:“说什么呀?” 杜衡说:“就说话啊。别人怎么说话,他也怎么说话呗。” 赵公子失望:“就没给你讲故事?” 杜衡感觉莫名其妙:“为什么要讲故事?我又不是三岁娃娃,要听故事才能睡着。” 赵公子不死心:“那,不灵道人平时如何和你相处的?” “就这么相处呗。” 杜衡说:“还能怎么相处?不过师父经常行踪不定的,不过也正常,江湖上的奇案总是很多。” 说到奇案,赵公子想起之前刚刚听到的一个案子。 “我听说,上个月陈桥庄的陈公子诈尸还魂,跑到一个婢女的身上去。还借着婢女的肚子,给自己留了个种......” 杜衡哭笑不得:“这种事情你也信啊?哪来的鬼。” 赵公子听他说的笃定。必然是有了底才如此说。 还没追问一二,陌云已经插嘴道:“不是鬼吗?没有鬼吗?” 杜衡对陌云说:“我师父说,世间上的所有闹鬼的事情,其实都是人做的。那鬼是虚的,即便有,人也摸不到触不到。若是真的触到,那可就是厉鬼了。哪里还是吓人这么简答?” 他说的慎重。陌云显然被吓到:“所以真的有鬼?” 杜衡抿嘴偷笑:“你又不做亏心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也对。陌云安心下来。 于是继续追问:“那是怎么回事?那个陈桥庄的陈公子。” 杜衡说:“那个陈公子是有妻室的。那个婢女的,是他的相好。” 杜衡说到相好两个字的时候,还是有点脸红,毕竟年纪小,对于这种风流事情,还做不到若无其事的谈论。 “那个婢女在陈公子出事之前就有了他的骨肉。可是陈公子是横死的,还不曾对家人交代过。那婢女眼看要瞒不住,就想了这么一招附身的计策。她和陈公子也算是......嗯,贴心人吧,估计也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拿出来说一说,也是能唬住人的。” 杜衡说:“我师父说既然那陈家人也被唬住了,也滴血验亲了,就不用管了。” 杜衡有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师父说,滴血验亲没用的。” 赵公子算是心中有了点数:“怪不得你好奇心不高,原来是因为你身边有最大的解惑之所。” 杜衡摇头说:“我对我师父那些破的奇案子也没有多少好奇的。我师父也没有。他只是想解案子,至于是不是奇,他也不在乎。只是因为奇案奇案,奇案其实是难案。但是人家就是不肯承认是难案,非要加个奇,似乎换成奇案,自己解不开就不是罪过了。” 赵公子觉得很有道理。他说:“你师父可是个江湖传奇。” 而对此杜衡也表示赞同。同时他也有自己的看法:“我也会是江湖传奇的。” 他看一眼陌云,对陌云一笑。 江湖年轻的武林盟主杜言书,纵横陌家的陌白衣。当然是江湖传奇。 第125章 赵公子和相思病 这都是往事了。 江湖岁月更替,新人辈出,翻新原本就比别处要快。更何况,这些事情,都要十年了。说起那已经归隐的前任武林盟主和好友陌白衣。倒是想起了当时雁南声所赠的雁回和南声这两把宝剑。 如今一把归了陌氏家主陌如眠。而另外那把雁回,自从杜言书持有疏影之后就不再现世,如今也不知去了何方。 多少要怪一怪年轻人的不着调。归隐是自由,可是总得把宝剑下落交代一番不是? 索性现在天下太平,暂时也没有新人跃跃欲试去挑战归隐的武林盟主。那把疏影剑高高悬在疏影阁,倒是寂寥的很。 不知道下一任到底是哪一位英雄豪杰可以持有伴身。 一位前辈如此感慨。 身边有人碰杯:“想那么多干嘛?铁打的宝剑流水的盟主,总归不是咱们。” “......” 这泄气话说的,未免也太过于......实诚了。 那实诚的人自顾自喝酒:“这梨花落实在是佳酿。” “这是自然。陌氏可从来不招待不好的东西。梨花落,十年才开一次封,酿好的酒坛系数埋在那陌氏后山的梨花林下。开封之日,满山酒香,熏得人醉。这一次也是江湖人士运气好,赶上了陌氏的梨花落开封,也赶上了陌氏主持这次的论剑大会。 否则要是换到了以往,这一小壶梨花落都是千金难求。 好酒如佳人,都讲究个缘分。 可是这缘分两个字,是这么轻易得的?有心都不行。所谓事在人为,可是如果缘分沾上了人为二字,那缘分也就不是缘分了。成刻意了。 刻意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心思,都对不起这梨花落,也对不起佳人。 这一点,赵家庄的赵公子比任何人都心有体会。 他总是去创造缘分。 比如偶遇。 江湖人都知道,赵公子在十年前的论剑大会上,对十七岁的陌如眠一见钟情。那次是陌如眠的首次露面。她代表陌氏,和自己的侄子陌云一通参加了论剑大会。陌如眠是那一次的榜眼。陌云,排名十九。 而赵公子,榜上无名。 并非是技不如人。而是当时,二十二岁的赵公子是当时论剑大会的主办者。 论剑大会举办了一个月。赵公子忙了二十九天。 他无暇去一见钟情。 在那二十九天里,他对陌如眠的唯一印象,只停留在名字上。 赵公子写一手好字。亲自负责写论剑排行榜。 他有个习惯,喜欢把把名次由下往上写。最后一个才写榜首。 他写到最后第二个名字。 陌如眠。 他首先想到的是陌家。又是一个陌家。陌家的小云儿和他关系不错。雁南声对陌云期望很大,于此同时抱有期望的,还有排名第十四的杜衡。这两个小孩年纪相当,虽然出身不同,但是以雁南声这样的过来人看,出身其实是最不成问题的问题。 而同样作为过来人的赵公子对此也很有所同感。 赵公子是个彻头彻尾的江湖商人。而雁南声出身则复杂很多。虽然说江湖上不在乎那套士农工商的排行。可是雁南声又不是完全是个江湖人。 当时赵公子还真的没有想到,雁南声会愿意和他结交到这个份上去的。 由此及彼。赵公子对于杜衡的期望很大。 而现在,又来一个陌家的人。 看来,强中自有强中手这句话,所言实在是不是虚的。 赵公子说:“陌如眠。陌家的哪位千金?” 雁南声简单说:“陌云的小姑姑。” 姑姑,哪怕是前面加个小字,听着也显老。 赵公子撇嘴:“别是个凶悍的......小姐?” 雁南声看他一眼,知道他在想什么。说:“如眠还不到十八。” “如眠?叫的如此亲昵。” 赵公子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怎么,是不是有什么可以说的?” 雁南声直接回了他一个白眼。 赵公子讨了个没趣,却也不死心,追问:“是个美人吗?” 雁南声说:“见了不就知道?到时候不是有酒宴?” 赵公子说:“那你要引见我?” 雁南声拒绝:“我没空。” 赵公子说:“你不露面吗?你可是武林盟主,你不露面吗?” 雁南声十分干脆:“不露。” 赵公子吃了一惊:“这可没先例。” 雁南声很是坚决:“我就是先例。” 雁南声的脾气,别人不知道,只道他从容谦和,平易近人。哪怕阅历丰富如赵公子,也是第一次见到如雁南声这样的人。他这样的人,不卑不亢,你觉得他时刻凌驾于你,眼高于顶,但只要他略微给一点好脸色,便会十分受用。 而一旦相处时间久了,就会知道,他的平易近人,实际上就是最大的距离;而他的温和,也是最大的坚决。 在雁南声的身上,赵公子才发现,温柔和怯弱,宽容和放纵,敬畏和退缩,淡然和漠视的区别。 这样的人难能可贵,世间不多。可是当一个这样的人,实在是很累。 做这样的人累。当这样的人的朋友,也不是一件容易而轻松的事情。 从有论剑大会开始。都是由当时的武林盟主来主持和控场。而作为主办的一方,紧紧只需要提供场地和痛快给钱就是了。这不是一个费力费钱的差事。自然有好处可拿:能够做到主持论剑大会的一方,必然扬名,第一得武林盟主的肯定,第二得江湖肯定,第三,同样会在庙堂之上上的榜单。对于之后的发展和规划,也是十分有利的。 这样剖开分析分析,虽然言之有理,但是看着,就怎么看怎么俗气了起来。 可是有没有道理? 这不是废话? 不管是庙堂考功名,还是江湖做大侠。为的是什么?难道不是扬名立万不是挥金如土? 就连入丐帮也是为了保肚暖衣。真当叫了丐帮丐帮就穷了吗?真以为少林就清汤寡水日日苦修么? 多年前安阳水患,少林和丐帮分别捐出了五千两银钱。 这是没钱的样子吗? 赵公子甚至觉得,丐帮比他赵家还有钱。毕竟赵家的有钱是在明面上,高调地宣扬自己家里又金山银海。而丐帮却把钱藏着掖着,偷吃个肘子都要显得狼吞虎咽。有那么一段时间,赵公子觉得那些丐帮长老的麻布袋里装的都是金页子。 ...... 赵公子嘀咕:“也没有旁人主持论剑大会的先例。” 对此雁南声从善如流:“赵家也是先例。” 雁南声给他分析:“你也老大不小,难道就不曾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这次论剑大会,说着英雄云集,可是江湖儿女江湖儿女,有儿有女。难道,就不想想,会不会遇到美人?你当这天下美人,都在皇宫里和深闺里不成?” 赵公子心中微动,然而却依然嘴硬:“我志不在此。” 雁南声瞥他一眼:“请问赵兄,志在何方?” 赵公子文绉绉:“远方。在那星沉大海的落处。” 雁南声牙酸。 星沉大海的归处尚远。眼前却有酒宴布置得去忙。 赵公子不得不从星沉大海的眺望中回神,脚步不停的去前厅忙。 忙可以,乱就一丝不能出。 这一点上,赵公子做的十分得体。 忙完了二十九天。最后一天,赵公子施施然换了一身风流倜傥的衣裳,取一把海云图扇挂上。一一给论剑大会的江湖人士敬酒。 当然了,他特意给其中的十多个小公子上的是甜果酒。并没有点破,有酒味,喝着也甜,喝多了也上头。可是再上头,也是睡一觉的事情。 杜衡小心翼翼抿嘴喝了一口,咂咂嘴,又喝完了了一盏。冲他笑。 赵公子也温柔笑。 再敬酒。 直到前三甲。 他先饮,道:“恭喜江湖。” 这是客套话。 对方也说客气话:“辛苦赵公子。” 是个女声。音调温柔,平缓,透着令人舒爽的亲和。 赵公子心中的小鹿无端别人踢了一脚,受惊蹦起。他本能抬头,只看到一只素手纤纤。那只手极白,指甲粉嫩,泛着健康的光泽。她的手腕细嫩,并不是寻常闺中女子那样的柔弱无骨之态,她手指纤细而有力,她用剑,力量透过薄薄的肌肤,蓄势待发。 她放下酒杯,对赵公子温柔一笑。 赵公子被江湖人叫做赵公子,并非如一般所言,他是个书生夺命那样的外在。他被叫做赵公子,其实是因为他武功并不高,他随身一把折扇,也是真的就是用来扇风。那折扇耗损率很大,他为此备了一屋子的折扇。只是江湖人并不太关心他的扇子是否换过,见他日日都带折扇,不管冷热,就以为他的武器是折扇。 加上赵公子不常动手,他出行前呼后拥,左右侍卫随身,排场极大。没有万不得已,根本轮不到他动手。当然,他至今也没有遇到过什么万不得已的时候。 于是江湖的传言越来越离谱。道他是个仅次于雁南声之下的江湖高手。 其实误会。 赵公子第一武功不高。第二,他长得也不是斯文相。 相反,他长得甚至可以用精致二字来表述。他的五官极其漂亮,还有一张樱桃口,他面皮白净,线条柔顺,若是但看眼或者嘴,还令人以为是个美人。 他确实是一张美人面。幸然他身材高大,眉毛浓密,减弱了这种精致的美感,否则江湖上不知道要引发多少误会。 这样美人脸,给赵公子砍掉了不少桃花。 这想一想,也令人理解:这世间哪个女子,愿意自己的夫君比自己还要貌美? 对此赵公子也理解。赵公子只是心里苦。 赵公子平日也感慨:“神灵在上,不知这世间,可有我的真命之人存在?” 神灵说:有的。 在看到陌如眠的第一眼,神灵就狠狠踢了赵公子心里冬眠的小鹿一脚。踢得那只小鹿受惊蹦跶,四处乱窜,从茫茫金山,窜到了星沉大海之处。 赵公子觉得自己当场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也不必抢救。 这一场相思病,缠绵了赵公子十年。 到雁南声退出江湖,到杜衡接任武林盟主,到杜衡陌云归隐,到陌如眠接任陌世家主,在到陌家主持论剑大会。 这场相思病还是绵绵无尽头。 江湖都看乏了。 连江湖上悦来客栈的说书先生都懒得去说这一段。 只等什么时候办喜酒,给一句话,人到礼到。 ...... 陌氏的门生打开手上刚刚递上的帖子。头也不抬就开始念名。负责登记名姓的一边低头写,一边迅速在脑中查阅此人生平。 那人记下名字,抬头瞄了来客一眼。 发现却是两人。 陌氏门人多问一句:“徐长生?哪位?” 为首的是一位负箭的少年,穿金蓝圆领袍,束发,道:“在下贺兰,徐长生之徒。家师俗事缠身,未至。” 身后负弓的人同样是少年模样。一脸懵懂。 陌氏门人相当人认为那是好友亦或者其他。陌氏没有追根究底的习惯。只是觉得徐长生年纪和眼前少年不符,才有此一问。既然有了解释,那就便就通了。 于是就引了眼前的‘贺兰’以及‘白停雨’前去安排好的位置就坐。 看来徐长生在江湖上并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否则也不会安排在这样偏的座位。就坐之后,只看到眼前乌泱泱的人头。 这里,距离主厅,未免也太过于远了。主持这次论剑大会的人说一句话,只怕地传十几个人才能到他们这头来。 白停雨有些不明白,他趁着左右无人落座之时,问贺兰:“我们来此做什么?临安大人要我们除掉徐长生,我们不是已经除掉了么?怎么还......” 他后面有些话没说完,意会至此:我们已经除掉徐长生,算是完成了任务。怎么还敢光明正大,带着徐长生的帖子跑来论剑大会?万一遇到徐长生的朋友,岂不是很快露馅? 贺兰说:“就是要找他的朋友。” 贺兰说:“你觉得徐长生这样的泛泛之辈,在江湖能有几个朋友?不过就是那个容氏的。” 说到容氏,白停雨更加紧张了两分:“那容氏是做什么的你不知道?旁人倒还好?如今徐长生死了,我们只会杀人,可不会灭魂?搞不好,现在徐长生的魂魄已经去找容氏告状了。” 白停雨这样讲着,都感觉到胳膊上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他顿时觉得周围阴风阵阵。 贺兰说:“有什么用?若是那徐长生的鬼魂能做什么?还容得我们一路到陌家来?别怕。” 他安慰白停雨:“戏文上说的什么厉鬼复仇的,都不过是人编来安慰自己的,以为死了做鬼真能报仇杀人,他们还想享生前未享之福气呢。倒是能想,死了就死了。认命呗。再说了,就算是徐长生真的找了容氏告状,那容氏,也得是个大活人来真刀真枪过来报仇。容氏要是死了,也不过就是个魂。乖乖下地府吧。” 第126章 高处不胜寒真的无聊 白停雨说:“你讲的轻松。如今人家在明处,我们也在明处。就那个徐长生现在在暗处......” 贺兰愿说:“可不是,就他一个孤魂野鬼在暗处。搞不好,他还在我们身后听我们说话,听到怒极的时候,还会比划比划,作势要掐死我们。他甚至还能面带杀气....印堂发黑......” 白停雨一张脸刷一下雪白:“你千万别吓我。” 贺兰反而被逗笑:“你怕什么?你何时如此胆小?还胆小的不是时候——杀人的时候不害怕,这个时候反而被吓唬到了?” 白停雨振振有词反驳他:“人吓我,我能杀他剁他砍他。我总是有计可施的。可是轮到那鬼吓我,我除了尖叫恐惧让他别过来还能做什么?你都说了符纸无用了。除了容家的人能制得住鬼,那些崂山道士什么的,就是个假把式。贴一百张符纸请一万个和尚都不及一个容家的娃娃坐镇。可是如今,咱们杀的可是容氏的朋友。容氏可不是站在咱们这头的。” 贺兰愿不以为然,说:“朋友这种事情,都是利来利往。那容氏的小鬼初入江湖才多久?一个徐长生,人到中年了还在江湖上没混出名堂来。他有什么本事去罩得住容氏的人?那容家,可是天生的异能,娘给的本事。除非隐居山林一辈子,只要出世,必然光芒不可挡。这样的人,谁不知道越早结交越好?微时之友,可比盛时来的珍贵——这道理,谁不知道。我就不信,那徐长生对容氏一无所知。——那南顺灭国才多久?容氏可是世代都是南顺的国师。容氏当年占卜通神的能耐天下谁不知道,算的什么秘密?” 白停雨说:“你的意思是......” 他刚刚想说什么,恰好这个时候,陌氏的门人引了邻座的人来入席。他们只能暂时噤声,中断了这个话题。 邻座坐下的是个尚且算是年轻人的年轻人,书生打扮。生的清瘦文弱,在这样的天气,还穿着夹衫,着布鞋,带纶巾。大概是太瘦,显得一张脸侧着看去无端有了一种尖嘴猴腮的感觉,这种感觉一旦生成就令人挥之不去。他的兵器是一把折扇,折扇不用喜看,只要不瞎,就知道不普通,它足足有普通折扇的两倍那么大。放在席面上的时候掷地有声。怕不是铁打的。 白停雨心想,这样的重量,何必多此一举做成扇子?你干脆做成个棒槌,不照样是一件武器?还显得标新立异。 他一路江湖走来,看那些江湖人的身上除了惯常用剑用刀的。见过最多的武器就是折扇,还有箫,还有笛。还不肯好好用,生怕被人误认为是普通货,一定要在折扇上箫上笛上做点手脚。有的在里面藏了银针当暗器,有的在普通的折扇上镶嵌了锋利的铁锋,最多的就是把箫和长笛用玄铁打造,打架的时候直接轮起来当武器。有的呢,干脆就如眼前这位仁兄那样,直接用玄铁来做成折扇的模样。何苦呢。 简直又累赘又没有新意。 这样一对比,反而贺兰愿的弓弦箭羽更显得独树一帜。 更何况,和眼前这个尖嘴猴腮的铁扇书生比起来,贺兰愿还生的好看。眉目清秀的少年人,打扮讨喜,武器也有新意。这才是名正言顺的江湖新秀的出场嘛。 白停雨在暗中满意的点点头,顿时感觉脸上有光。 那个年轻人坐下来之后,就开始和左右打招呼。他开始自报家门:“在下铁扇书生铁心求。” 贺兰愿还礼:“久仰久仰。......在下贺兰。江湖无名人氏。” 名字一听就没有什么前途的铁心求对此表示质疑:“听贺公子的打扮不俗,谈吐文雅,必然不能是泛泛之辈。即便是初入江湖,将来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啊。” 贺兰谦虚说着客套话:“那贺兰就多谢前辈吉言了。” 这一句前辈听得铁心求通体舒畅至极。他不自觉话就变多了,他眼睛视线落在了贺兰的箭羽上,眼睛不由一亮:“贺兄的这把弓虽然看不出出处,但是一看就不是凡品......只怕价值不菲。还有这些箭羽......倒是令我想到一个人。” 贺兰好奇:“不知令前辈想到何人?” 前辈铁心求说:“贺兰愿。——你可知贺兰愿?江湖赫赫有名的神功手。箭无虚发,名震江湖。可惜此人亦正亦邪,行踪不定。江湖又甚少朋友。所以很少有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只知道他喜着金袍,背负金弓,就连箭羽都贴金箔。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富贵公子隐姓埋名闯荡江湖。江湖上可并没有贺兰这一家。” 铁心求想到什么。说:“倒是也奇了,贺兰愿,贺兰。倒是与贺公子只有一字之差。而且看贺公子的年纪......也与那位贺兰愿十分相似......莫非......” 铁心求说:“莫非贺公子极其仰慕那位贺兰愿?” 紧张了半天的白停雨一听这话,噗呲笑出声。 这一笑反而让铁心求不知所措起来,他在这忽然出现的笑声中有些尴尬,他看着明显是认识的贺兰和白停雨两人,道:“不知道......我是否说错了什么?” 贺兰自然摇头:“我的朋友只是惊叹于铁前辈竟然如此慧眼如炬。光看在下的兵器,就可以得知在下的仰慕者。实在是令在下对江湖人士的能人感到惊奇。”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一番高帽子戴地很令人舒服。 若不是那一把铁扇太重,那高帽子简直可以带着骨瘦如柴的铁心求飘飘然了。 他依旧俨然把贺兰看作了一个初入江湖的菜鸟小辈。作为一个混迹江湖有那么几年时间的江湖前辈,铁心求觉得自己很是该有义务给这个江湖少年说道说道的。 “这论剑大会,以往都是由武林盟主主持的。主办的家主,基本就是个摆设。可是从十年前开始,这论剑大会,就有主办的家主主持了。这还是前任武林盟主雁南声开的先河。他开完那个先例之后就半退隐江湖了。当时江湖上还以为,雁南声是属意下一个武林盟主是赵公子呢。不过也没什么,赵公子的武功也是深不可测嘛。而且第一个主办论剑大会的,就是赵家庄的赵公子。那赵公子和雁南声是好友,也已经多年不曾出江湖主事了。他忙着寤寐思服那陌如眠呢。你说一个好好的江湖至尊,天天把心思放到女人身上去......怎么担地上至尊这两个字呢?” 这些事情,贺兰愿在贺兰府的藏珍阁早就知道,而且他甚至知道的要比这位铁心求还更多些。 就比如,赵公子并没有隐蔽江湖不再主事。相反,他把手伸向了更高的地方去了。也是这样的伸手,搅动了更多的风云,以至于,连贺兰府都沦陷进了赵公子搅动的漩涡里去。 但是至少他觉得铁心求有那么一句话是说对了。 赵公子,确实担不上什么武林至尊的名头。 赵公子武功极其一般。厉害的仅仅只是他身边的高手。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那样一个武功平平的人,是如何集结了那么多的高手为他效力的。 若说是钱? 难道贺兰家没钱? 若是势力,不论是江湖还是庙堂,赵家的势力都排不到台面上来。 所以说,这才是赵公子的厉害之处。 令人捉摸不透的厉害。 但是再令人捉摸不透又如何? 他也就只能厉害到这里了。 贺兰愿说:“我听说,主持这次论剑大会的就是陌家,而刚刚,听前辈说,赵公子寤寐思服的美人......好像就是姓陌?” “陌如眠。陌家的女家主。” 八卦,似乎是江湖人的另外一个彰显身份的体现。 除了名声,武功,兵器。这三个要素需要强求一番。没有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一般人实在是不容易同时拥有。可是八卦就不一样。只要你有一颗擅长八卦的心和擅长听八卦的耳朵。你就可以拥有这一个技能。 江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有了一个‘百晓生’的名号。 让那些武功平平,姿色平平,任何都平平的人也可以跻身江湖,混上一个‘江湖百晓生’的名号当当。 说白了,不就是八卦和碎嘴么? 白停雨曾经对着这个称号疯狂吐槽:若是这样就能混到江湖名号,那街坊那些整日显得无聊的婶娘大妈各个都是百晓生。街坊百晓生,县城百晓生,京城百晓生。 既然没有混成百晓生,武功又平平的铁扇书生拿到的消息自然很是没有看头:“还不是十年前那场论剑大会?赵公子在第一天就对陌如眠一见钟情了。后来陌如眠在当时的论剑大会上夺了榜眼,很是看不上榜上无名的赵公子。.......可是这风水轮流转,谁想到这赵公子后来虽然不曾上论剑榜,却得了个武林至尊的名头呢?只怕这陌如眠也悔青了肠子,可是这满江湖都看着,陌如眠冷面冰人的名号又不能破了。只能打碎牙吞肚子里......” 贺兰还未开口,一边白停雨立刻惊呼出声,他很捧场地做懵懂状态:“可是如今陌如眠女侠可是成了陌家的家主......” 铁心求面露不屑:“这陌家的家主也不过是陌白衣不要了才轮上她的。且等着吧,几年后等陌家的小辈长成,哪里还有的她一个女人的立足之地......要也说陌白衣无担当......说挂剑归隐就归隐,眼睁睁把陌家的家主之位拱手给一个女人做?一个女人能做什么?只怕是连当年论剑榜的榜眼都是人家给让出来的......” 白停雨说:“.......原来如此......可是既然要让,干嘛不直接让成个榜首得了?” 铁心求一听可就急了:“那如何了得?堂堂论剑榜,如何能让一个女人做榜首?万万使不得!” 看这着急的。哪怕是自己一辈子都榜上无名都不要紧,只要上榜的是男人,那同样作为男人的铁心求也自觉脸上有光。仿佛连带自己都跟着光宗耀祖名震江湖了。 白停雨想想都觉得滑稽可笑:“可是我还听说,整个南北武林的江湖排名榜上,第一名可是西奥的完颜月。” “......” 白停雨忍笑看铁心求面色:“而且不仅如此,完颜月自从夺了那个榜首,就不曾下来过。就连咱们南武林第一剑的雁南声都只能屈居榜眼之位。你说,难道也是让出来的?” 铁心求梗着脖子说:“......也不是不可能!” “真的吗?哎呀!” 白停雨故意叹气,说:“原来我南武林居然是如此,论剑大会要让一个女人当榜眼不说,连江湖的排行榜都会去故意让着一个女人......简直是长女人志气,灭男人威风......假以时日,可能这武林盟主的位置,也得让给女人坐咯。” 贺兰愿慢悠悠补刀:“也不是不可能。那完颜月是西奥国的公主,排不进南武林这边来。否则,当年的武林盟主不就是完颜月的么?” 铁心求几乎要嚷出来:“那完颜月并非是武林中人,按理说根本不够资格来参加江湖榜的排名!” 贺兰愿说:“可不能这么说吧......第三名的田毅不就是我南齐的安逸侯爷么?虽然说西奥的完颜公主得了榜首,可是在榜眼,到昙花都是我南齐的人。第四就是归隐的武林盟主杜衡。第九位为陌白衣。第十位若离。前十的江湖榜,南齐就占了五位。” 贺兰愿算数:“若是按照铁前辈这样的算法,安逸侯爷就不能算了。南齐就少了一位。第十位名唤若离,也无法证明她是江湖人,也勉强少了。那南齐只剩下三位。” 白停雨插嘴:“第八名的墨染,原本是北魏皇室,后来归顺了庙堂的方卿和。也不能算。” 既然如此,又少一位...... 铁心求急了:“算算算!!怎么不能算!都算!” 行吧,也算。 “那南齐就还是五位......” 铁心求说:“六位!既然归顺了我南齐,就是我南齐的人!” 贺兰愿心说,好大的口气。 “那就是六位。” 铁心求极其满意。 他畅快松了一口气。面上露出满足自豪的愉悦感来。仿佛做了一件天大的功劳。给江湖和天下。可恨天下竟然无人知晓。罢了罢了。这不过就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境界。 铁心求劝告自己,要领悟这样高处不胜寒的境界。 只是这样的境界,实在是孤寂......还有无聊啊。 第127章 相人不相己 这边还有人在暗自孤寂。而远处却有了一片新的热闹和喧哗。刚刚还在无聊到互相寒暄的众人立刻被吸引过去。 铁心求也不例外,立刻半起身去瞧,脖子伸长如圈里努力伸脖啄食的鸡,全然忘了自己刚刚还在高处不胜寒的境界中呆了一刻。 到底都是凡尘的人。身上沾着凡尘的烟火和尘土。哪怕是天天洗澡都搓不干净泥。活该掉进尘世翻滚一辈子。谁又能站在高处久远?站得高,看得是远,摔得也重。 何况即便是孤芳自赏,这种孤芳自赏也只独属于美人。且孤芳,重点并不在于那个孤字,而是在于芳。芳是什么?芳是香草,草不重要,重要的是香。你得是芳,才能连带上一个赏字。你若是个草,还要强行扯上赏,就贻笑大方了。 铁心求不负他自己的所望,一眼瞄到热闹的来源。 “那是杜衡的传人。” 铁心求压低声音,似乎这样才可以显得高深莫测。 他对贺兰愿和白停雨道:“这位少侠别看他小小年纪,其貌不扬,可是你看他身后所负的剑没?你可认识那是何物?” 铁心求都如此问了,若是回知道二字岂不是很扫兴? 贺兰愿很是如期的回复了一句令他极其满意的回答:“不知。” 铁心求如愿以偿露出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他用那分量不轻的铁扇指了指那远处的方向,道:“那是雁回。” 不等贺兰愿二人说些什么。铁心求已经迫不及待滔滔不绝地开始抖落和彰显属于他的江湖经验来。 “那雁回和南声,都出自同一把宝剑。便就是雁回楼大侠的回楼剑。而且江湖上还有那样说法,这两把剑属同心剑。若是两男子所属,可谓知己兄弟,若是一男一女,便是前世情人今生原定。” 白停雨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正好自己亲自问:“那若是两个女子呢?姐妹?” 铁心求说:“古往今来,哪有稀世宝剑皆给女子的道理!” “......” 白停雨暗中嘀咕:“有本事,把这话对自己亲娘说去。” 贺兰愿不语。 不过他很快又浮上笑意,恭顺问出问题:“铁前辈说,还有另外一把南声?” 铁心求点头,同时面上随机浮现哀痛之色:“那把回声,本是陌白衣所有。乃是上任武林盟主特意赠与陌白衣少侠。结果陌白衣少侠挂剑与盟主一同归隐,留下南声,却被陌如眠给霸占!” 他说到最后,面上的哀痛之色已经化为悲愤。仿佛陌如眠霸占的不是亲侄子的剑,而是他铁心求的传家之宝。 白停雨心中觉得好笑,故意道:“既然如此,那岂不是杜衡的传人和陌如眠家主有前世的缘分?哎呀,那就可怜了痴心一片的赵公子......” 铁心求忙不迭摇头:“那陌如眠如今大龄未嫁,如何配得上盟主的传人?不可不可。” 白停雨说:“若是这样,那就配赵公子呗。年纪相当,又都是两家家主。多么般配。” 铁心求又忙不迭摇头:“不可不可!” 可与不可,人家当事人还不曾表态,他倒是在这里充家长充的欢实。 白停雨一开始只是存了逗弄铁心求的心思,可是越逗弄越发现眼前不过一草包而。而如果和草包混的久了,岂不是自己都连带沾上一身的草屑?罢了罢了,赶紧退避三舍要紧。 白停雨默不作声,和铁心求拉开了距离。 在这之前,他还不忘扯了贺兰愿一把。 他们倒是主动远离了,偏铁心求却要继续凑过来。 他问极其捧场的贺兰愿:“贺家兄弟,你可知道那盟主的传人是何人?” 贺兰愿还没张口。 白停雨说:“是谁不打紧。他眼下已经是盟主的传人,雁回的主人。” 这个回答很不令铁心求满意。至少无法让铁心求顺理成章的把话题转移到科普上去。若是生硬转移,便显得他目的太过于明确。他是个江湖前辈,可不能在后辈面前显得过于八卦。 他是江湖铁扇书生。不是百晓生。 也不屑于百晓生一流。 而铁心求还没有来得及找到如何顺理成章八卦的机会。那边,那位被议论的主人公已经似乎有所感觉,朝这一片投过探究的视线。 白停雨视力极佳,这下看清了在铁心求嘴里那个‘小小年纪,其貌不扬’的传人。 小小年纪确如其实。十七八岁的少年,确实在铁心求的面前称得上是小小年纪。 可是这尖嘴猴腮的铁心求,是有什么脸面用那种理直气壮的口吻说人家‘其貌不扬’的? 那个少年肤色极白,从他的手腕到脖颈,可以看出来那种白源自于天生,并不是刻意而为。他身量还未曾真正长成,可是从他站立的姿态就可以推断出来,来日必然不可能是个矮个子。他至少目前来说,都比旁边的铁心求姿态好上一百八十九倍。 那少年刚刚投来的一撇,眉目舒朗,眼神干净,如被月华洗涤过一半,他穿一身极其简单的青色衣裳,并没有佩戴任何多余的饰品。他的漂亮,就如他身后背负的雁回宝剑一样,来自于本体。并不需要多余的点缀和加持。 若是硬要鸡蛋里挑骨头,只能说他的唇太薄,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他有一个习惯抿嘴的动作所致。 白停雨听过一个说法,薄唇的人天生薄情。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观他的容色,只怕来日江湖要有美人伤怀了。 他极其快速地撇一眼之后,又转过头去,安静听周遭的人说话。他的坐席在正厅。那里是论剑大会专门接待贵客的所在。 不比徐长生的坐席,天为幕,地为席,看着就天高地广,很是有气概。 白停雨眼珠不错的盯着那个少年。 那少年此时把头偏了偏,示意了一下他们这边的方向。起身就往这边走来。 铁心求顿时激动起来。 他似乎有些不信,又再三确认,确认那少年确实是往这边走来。说来也奇怪。刚刚铁心求还未确认的时候,激动不已,恨不得手舞足蹈。待现在确定之后,又镇定下来,端起了架子,饶有介是的开始端起茶盏饮茶。 作态还算是端庄。 白停雨又把贺兰愿往另外一边扯了一把。 那少年直直走到贺兰愿面前。 打量他,不看铁心求,也不曾看白停雨。 单独看贺兰愿。 贺兰愿嘴角勾着浅浅一笑。站起,与他对视。 那少年打量他一边的箭筒和金弓。 说:“你是贺兰愿?” 他有些迟疑,但是迟疑又显得不那么明显。 比他面上的迟疑更加明显的,是一边淡定自若的铁心求。他如今依然淡定饮茶,只是茶盏的茶水大半都喂了他的袖子。 少年并没有发觉周遭发生的事情,只是说:“大约三年前。我见过贺兰愿。” 贺兰愿听出他的意有所指,坦诚道:“那您见的是三年前的贺兰愿。如今,是三年后的贺兰愿。” 贺兰愿言尽如此,对方也是回了一个了然的眼神。 他道:“既然如此,那么就该重新介绍。我是容小龙。” 贺兰愿说:“久仰久仰。” 这两个久仰可谓是真心实意。一点都没有如刚刚应付铁心求时候的敷衍。容氏的人入了江湖。自然是久仰。而且不光如此,眼下容氏的人居然得到了两任武林盟主的庇护——可不算是两任? 杜衡把雁回传给了容氏。可是若不是雁南声默许,那容氏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带着雁回满江湖的晃悠。 这种默许,简直就等于无声的宣告。 给满江湖宣告。容氏的背后是怎么样的靠山。 而如今,连陌氏都邀请他做了座上宾。那么惯会做好人的赵公子那边已经虚无再去观察虚实。 除非......除非这位容氏真的和陌如眠发生了什么?赵公子才有可能冲冠一怒为红颜一场。这样的好戏,满江湖说不期待,那是骗人的。 但是如今,这位容氏的少年才十八岁。而陌如眠年长他足足十岁。想让这样的好戏开场,实在是不容易。 满江湖说,如期期待这样的好戏,还不如等着喝赵公子和陌如眠的喜酒......说到喜酒,满江湖又要开始埋怨赵公子的拖拉。 真是半点都没有江湖人的洒脱。 换做旁个人,小赵公子都会满地跑了。 容小龙说:“三年前,我与贺兰公子并没有说过话。——或者可以说,我与荷兰公子的初次相见,不是那么友好。” 眼前的贺兰愿很是洒脱,他端出一副笑脸来:“那都是年少之事了。” 容小龙并没有笑,只是说:“我很好奇,以贺兰公子的江湖地位,如何会坐到这里来?” 贺兰愿睁眼说瞎话:“说来惭愧,我的请帖丢了,正愁苦之际,正好捡拾到了另外一份请帖。我想,这莫非就是缘分?就这样顺应天命而来。” 他说的很是顺口,其实细细琢磨,废话一句都没有。 容小龙想,他倒是承认的漂亮,但是也一句都没有承认什么。 他看眼前的这位贺兰愿。 他说谎。 容小龙其实并没有认出来眼前这个贺兰愿不是三年前的那位。只是当时感觉年纪对不上。三年前的贺兰予,差不多是二十岁左右,如今三年过去,怎么也该二十三四岁。可是眼前这个贺兰愿却成了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郎。 这一点徐长生并没有告诉他。徐长生又如何得知呢?徐长生作为江湖人,当然知道赫赫有名的贺兰愿。可是贺兰愿神秘,行踪不定,江湖上大多数人包括铁心求,都不知道贺兰愿真实的年纪和相貌。大多见过贺兰愿的人,都是在临死之前。而且贺兰愿心狠手辣,从来不留活口,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漏网之鱼来死里逃生描述贺兰愿的长相。 徐长生只剩一口气,观他面前的这个少年。 他着圆领长袍,佩戴金冠,背后背负箭筒,手持一柄长弓。他相貌可亲,笑容明媚,若是寻常见到,大概会认为是个富贵人家讨喜的小公子。可是他心狠手辣,一言不发就在暗处对他下死手。 徐长生被一箭穿心。 那少年这才走出阴影,来到阳光下。 少年走到他面前,看他心口汩汩冒出鲜血。 这才问他:“你可是徐长生?” 徐长生已经无法开口。只本能的眨眨眼,给了回答。 少年很满意。 他说:“我是贺兰愿。为了防止你死不瞑目,不知死于何人之手。我先告诉你,我是贺兰愿。” 贺兰愿补充:“你是我要杀的一个人。” 贺兰愿先伸出两个指头,对徐长生晃一下,再收起一指,再到他面前晃一下,道:“眼下,还有一条人命。” 徐长生的瞳孔已经放大。 不知道这最后一句话,徐长生是否是死前听到的。 ...... 徐长生说的没有很详细。只说他死于贺兰愿之手。让他小心。因为贺兰愿说,他要两条人命。两条。徐长生一条,还有一条是谁?难道是若离?若离已经回了金陵。可是贺兰愿却依然在江湖上走。 徐长生跟随他很久,越发觉得,这一条路线是和金陵违背的。 知道他看到贺兰愿收起的属于他的请帖。 论剑大会的请帖。 徐长生一下子明白。贺兰愿要的另外一条人命,是容小龙。 徐长生紧张万分。一连串对容小龙说着贺兰愿如何心狠手辣。 容小龙却回答:“他心狠手辣,又不是一天。” 他才知道容小龙之前就已经遇到过贺兰愿。 徐长生最后一句话留给他:“你要小心。万分小心。” 容小龙极其小心的看眼前贺兰愿一眼:“你的天命为何,我是不知的。但是我为何来此,想必你知道。” 贺兰愿也看他一眼,说:“连容氏都不能知道我的天命吗?那我来说,天命,就是人定胜天,何为天?便是我。我自己,就是我自己的天。” 贺兰愿继续看容小龙,看了许久,又笑了笑,可惜那笑意只是端在脸上,并没有渗透进他的瞳孔中,贺兰愿说:“我知道容氏精通算卜,不过也有一句俗话,不知真假。” 容小龙微微皱眉,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贺兰愿的笑令他十分不舒服,说:“什么?” 贺兰愿说:“俗话说,相人不相己。这句话是真的吗?容氏真的看不到自己的命格吗?” 第128章 江湖老话 贺兰愿说的坦荡。左右的人听得却算不上坦荡。 不坦荡的已经不单单是铁心求了。前后周围,连同刚刚被容小龙的动静引过来的路人,都做了无意状支起了耳朵。 容氏之前声名赫赫,又不是紧紧流传在庙堂。江湖多风雨,百年间,容氏的风声不可能没有多少传到江湖去。 江湖对于这个高高在上的家族实在是好奇极了。当年容氏跟着南顺国一夜倾覆,江湖人在各抒己见的同时,也暗暗抱有遗憾。这样的家族,居然还不曾面现过俗世之人,就消失在战火中。难道不算是遗憾吗? 而多年后,容氏的后人出现于江湖。引起的,自然不会是薄薄的涟漪。 若是把江湖比作一个无边的湖泊,那么这个容氏的后人就是一块巨石,被人悄无声息的在一个不曾引人注意的夜里丢进湖中。湖面曾经短暂的荡起涟漪,很快又消失,回归平静。但是湖底却无意料之中的那样卷起了经久不散的漩涡。 湖心动荡,可想而知。 可是大部分江湖人都不傻:容氏可以悄无声息的入江湖,说是凭着一己之力,谁都不信。这个少年,现世人前的时候,就已经随身带着雁回。他当时的身份就是陌家的座上宾。 以陌氏放出来的风声。这个容氏的少年,和归隐的杜衡以及陌白衣有一面之缘。他受二人所托,为陌家带回来雁回和南声。 而当时的家主陌如眠在托付的信中,按照杜衡的要求,把雁回当做了回力,赠与了眼前守信的少年。 这是明面上的故事。 暗地里是如何变化成这样,江湖的人心照不宣。其实一百个人肚子里会有一百个故事。可是彼此都紧紧闭着嘴巴,彼此都以为对方肚子里和自己装的是同一份脚本。 容小龙紧紧抿着嘴。 贺兰愿是江湖上第一个如此对他提及往事的人。 不知道江湖的人是什么心思,矜持还是尊重。亦或者实在是无感。从不曾对他提过关于曾经的容氏的一切。 也不曾有过任何的求证。 似乎默认那些传闻就是传闻,也似乎,就是坚信,那些传闻就是事实。 可通神的容氏。令人敬畏,更多的是畏。 江湖不必庙堂。 庙堂多风雨,风雨欲来风满楼。 庙堂坚固,风再大都吹不夸那座庙那个堂。可是江湖不一样,江湖风吹草就低。容氏若是真的预言到什么,那江湖必将迎来汹涌波涛。这波涛之下,他们自诩都不是山石,不过是虾兵蟹将,到时候在狂风之下,要如何保全自身? 倒不如躲在这礁石山林之中,安安稳稳,行走江湖,看山看水。 别当他们不知道,容氏占卜,从来不卜小事。 当初不也是卜卦么?卜出新国将立,然后眼睁睁的,南顺就亡国了? 这难道也要怪容氏不准? 当然不是。 这太准了。 能不准吗?如今北魏早就沦为沙漠,黄沙之下的北荒,哪里具备建国的条件?更何况如今隔相江江水滔滔,浮木可沉,飞鸟不敢栖。 要建新国,比如需要先灭一个旧国......腾个地方......是不是? 这样想想,细思极恐。 不敢想不敢想。 谁敢找容氏卜卦?不怕卜卦个新的江湖吗?这江湖倘若翻覆,是能全身而退还是我能独善其身? 好好掂量掂量吧。 贺兰愿却不打算掂量什么。他生怕不够乱。他是江湖的小鱼小虾,要活着,就得吃更小的小鱼和虾米。可是水清无鱼呀,要想摸鱼,就得先搅混了眼前的水,才能来个浑水摸鱼。 他可是太怕眼前的水不够浑浊了。 他也知道眼前周遭的人都竖着耳朵,他呢,也竖着耳朵。等着容小龙的反应。 容小龙给出反应的时间有点久,久到周遭不自觉都安静了下来。 一些旁人不知情况,连带着都跟着小心翼翼起来,说话不自觉的降低了声调,连原本饮酒碰杯的都不敢触到瓷面,周围来往的陌氏的家丁都不自觉放轻了脚步,眼下气氛委实显得诡异。 容小龙反而不知道该如何说。 他还不习惯成为焦点。可是眼下,他似乎已经陷入了这个境况。可是很奇怪,即便如此,他都对眼前的杀人凶手愤怒不起来。 他想过无数次,遇到杀害徐长生的凶手的时候的反应。 他以为他会悲伤,会愤怒,会不可相信,会质问原因。等等等等。 可是眼下,他居然心情极其平静。 他反复提醒自己,徐长生确实是死于眼前的人之手。他虽然没有证据,唯一的鬼证也被徐氏的离朱带走。可是千真万确,就是他。 可是他若是不承认,容小龙也不会有什么办法。 难道他要说自己通神而知? 陌如眠早就告诉他,整个江湖都在盯着容氏,盯着容氏翻旧账,翻他自己的老底。只要容氏自己稍微掀开一点点的卷边,那么江湖的人就会毫无顾忌,扑上来,把他连皮带骨拆个稀碎。 他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永无翻身之地。 容小龙抬眼,去看眼前的贺兰愿。 眼前的贺兰愿,脸上挂着笑,明媚如暖阳,又和煦又刺眼。 容小龙终于开口,却是在拉家常一样。 他说:“你我没见面之前,我听徐长生说起过你,你长得,不像徐长生说起的样子。” 贺兰愿接的也很是顺口,也摆出一副聊家常的态度来:“是么?我与徐长生前辈只见过一面,匆匆一面。也不过说了三句话。”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端出一张笑脸,面对容小龙自若地说:“第一句,我问他,你是不是徐长生?他点点头。” 贺兰愿比划两根手指给容小龙看:“第二句话,我说,我叫贺兰愿。为了防止冤债有头主,我告诉他,我叫贺兰愿。” 贺兰愿最后比划一根手指,他面上端出来的笑意越发的灿烂,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容小龙抿地越发紧张的唇。 贺兰愿说:“第三句话,我告诉他,你是第一个。还剩另一个。” 贺兰愿的话,说的其实已经十分坦白了。他并没有故意隐藏什么,却也没有故意要坦白什么。他说了一切,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这些话,哪怕拿到官府那里,也成不了什么证据。 可是容小龙却感觉,贺兰愿之所以说这种漂亮话,纯粹还是为了不吓到周围束着耳朵若无其事偷听的围观群众的。 贺兰愿似乎犹显不足,他补充说:“不过这最后一句话,徐长生走的急,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这个问题,容小龙可以代替回答。 他说:“听进去了。他也转告了我。并且也叫我带一句话贺兰公子。” 贺兰愿歪头,很是捧个场的露出困惑之色。只是那种困惑,流于表面,他的眼睛里,依然是笑意满满。 容小龙说:“徐长生说,以贺兰愿的江湖地位,用徐长生的帖子来论剑大会,实在是委屈了。” 贺兰愿大笑。 引得周围的人赶紧低头喝酒饮茶。 渐渐的,容小龙和贺兰愿周围的也起了碰杯声和脚步声。 江湖人,不屑于去偷听人家的家长里短嘘寒问暖。 他们整日里都在刀光剑影里走,要听,也该去听那些暗伏刀锋的玄机之语。而眼下不过就是两个江湖少年的彼此寒暄,作为江湖的长辈,理所应当该给年轻人自己的空间的。 贺兰愿笑到差不多时候,渐渐熄了笑意。他招手,引了两杯酒来,一杯自持,一杯示意容小龙。 他说客气话:“在下也算是和容少侠有缘,虽然上次你与贺兰愿一别,足足隔了三年,但是在下希望,你我下次相逢,不必隔这么久.....三天就好。.” 容小龙原本心不在焉,他面对贺兰愿虽然并没有过多的愤怒,可是他也懒得客套。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他对于这样的一个人,激不了太多的交情和往来。 他一开始也没打算去接那杯酒。 他酒量一般,还是陌如眠教会他喝酒。第一次就大醉。他对酒委实没有太多好感。 他不打算给贺兰愿这个面子。直到他听到最后一句话。 三天就好。 那就三天。 容小龙举杯,一饮而尽。把空杯不轻不重搁回去桌案。转头就走。 贺兰愿笑笑入座。又举壶给自己斟了一杯。 这个时候,从刚刚开始就默不作声不出存在感的铁心求悻悻凑过来。 “那个......贺兰公子?” “什么事?” 贺兰愿刚刚面对容小龙的笑意还未曾收尽,余笑残留在眼角,破碎又冰冷。 铁心求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 他连忙暗中回顾了一番,觉得自己刚才并没有在此‘贺兰愿’说过彼‘贺兰愿’坏话。 既然没有说过坏话,也谈不上什么心虚。 他努力压制住了内心深处不停冒出来的虚意。 铁心求说:“少侠原来是贺兰愿公子本人?......我说看着公子眉目舒朗一表人才......一看就不是凡品......” 贺兰愿还算是给面子,说:“......适才有隐瞒之处,还请铁前辈多多海涵。” 既然少年侠士让他海涵,那他自然就海涵。 他露出豁达笑意:“江湖人嘛,不拘小节。想必是少侠行事低调.....不爱张扬,这是好事,是好事?” 铁心求随口说些漂亮的话,其实他也不知道行事低调具体好在哪里。 反正他倒是从来都不懂低调为何物。否则也不会走到哪里,都要带着那又笨又种的铁扇。累赘是虽然累赘,但是也是又招又摇。何况也有那么几次三番,遇到过挑事的,见到他手上那把铁扇,就动了退缩的意思。之后,意思意思也就过了。 既然对方意思意思,他也就随便意思意思,比划两下,也就结束了那一场并不痛快的比武。毕竟那铁扇挥舞起来不易,而若是不小心扫到谁的脑壳,那也是相当的不够意思了。 江湖嘛,大家有意思,才是真的意思。 他这样说漂亮话,也是觉得自己实在是够意思。 然而贺兰愿明显没有懂得这样的意思,他很认真问铁心求:“这是好事吗?行事低调,是好事吗?” 铁心求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呐呐说:“当然,当然是好事。” 他结结巴巴给自己找下文:“这江湖人都知道......凡事锋芒太过......都不是什么好事......比如。就比如......” 铁心求比如了半天都没有比如出来东西。倒是急出来了一头汗。 若是旁的人,看对方这样尴尬,可能就会寻点什么话题,给扯开去,或者替他说上一两句,给对方台阶,也给自己留点意思。 可是贺兰愿却并不懂得这样的意思。他就像个不懂江湖规矩的懵懂少年。做专心的态度等着铁心求的下文。 越是这样,铁心求越是着急。 贺兰愿不急。他有的是耐心,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在看铁心求。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人的潜力是被激发出来的,兔子急了还能咬人,猪急了也能上树。 铁心求被逼急了,茅塞顿开。 “江湖有一句话,不知道贺兰公子可否听过?” 铁心求还没说是哪一句,贺兰公子当然没听过。 贺兰愿说:“不曾。不知道是哪一句。” 白停雨竖着耳朵在一边等着下文。他已经做好了嘲笑的准备。还事先提醒了自己莫要提过于外漏。不能太不给江湖前辈面子。 可是也就只有她自己当自己是江湖前辈,谁当他们是江湖晚辈呢? 铁心求说:“江湖有句话,叫‘鹰立如睡,虎行似病’。” 铁心求怕自己口舌不清,令贺兰愿听不懂这八个字,还特意用手指沾酒,在桌案上描画了出来。 贺兰愿确实不曾听过江湖上有谁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铁心求解释说:“这话其实江湖讲的不常。大概是因为拗口。其实我也只是当年做旁观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回想的时候,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想的完整。” 这一句话,是铁心求刚刚入江湖的时候听来的。具体的场景他都忘了。他只记得,说这句话的是个比他还要年轻的江湖人。 说来惭愧,在同样都是初入江湖的新秀中,他都算是大龄了。没几个如他这样,快要二十岁,才决定闯荡江湖的。比较那些十三四岁就开始负剑闯江湖的少年来说。他实在是不敢坦荡声明自己是个江湖新手。 遇到过那么的几次比试,他连‘多多海涵’‘多多承让’都讲不出来。 ——谁让他长着一张充满江湖经验的脸呢? 第129章 听君一席话有被冒犯到 而时过境迁,他如今却依然要在一个已经名扬了大半个江湖的少年侠客面前,说一些江湖上的经验。 而所谓经验,不过就是言传身教四个字。 言,就是动嘴皮子。这个最简单。 传,就是口口相传。你教会我,我教会你。我从那里听来一句,在到这里转述。 身,就是以己作为榜样,亲身教学。比如,你若是想如我这样,安安生生闯荡江湖,虽无甚扬名立万的机会,却也算保地平安,江湖偌大,你圈一块地方做你的一席之地,江湖人也不会真的计较什么。江湖本身更不会计较。毕竟这一席面,你坐得,他坐得,我自然也坐得。而另外一种就更加惨烈。以身试法,以血为训。就比如,那些邪教入口处的骷髅,写着进入者死的石碑两遍的枯骨。这都是‘身’。 教,差不多就相当于拜师学艺,收徒纳贤了。这一步,原本非武林上乘人士不可为。可是这江湖如此大,天高海阔,海面容的了鱼跃,礁石下也得有虾米偷吃水草。天上飞的了雄鹰,地上麻雀也可以蹦跶啄食。所以武林盟主雁南声可以收杜衡为传人。青城山可以建道观广纳门徒,连那些百晓生们,身边都可以带着一个打杂举旗抹着鼻涕的小徒弟。 这就是江湖。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一生一灭,生生不息。好听了是包罗万象,不好听叫龙蛇混杂。 可是不管是龙还是蛇,还不都是生命吗。 而以着铁心求的资历,万万担当不上什么‘教’。他也不想做‘身’。那种以身犯险,给予对方血的教训,令对方终身难忘的事情,他一向敬谢不敏。这种机会,自己不要,别人也万万别去凑合。 他眼下的行为,不过属于最初的那一节。 ‘言’。动动嘴皮。 而嘴皮动多了,就可以成为传。到他为止,传也就够了。以贺兰愿的资质,他可以去拜师,可以去遇到大侠,也可以去继续行走江湖累积江湖阅历。而他这的言传,也不过是如风过耳,一眼就忘罢了。 他很有此种的觉悟。 铁心求说:“老鹰不动的时候,仿佛入睡一般。而老虎,在慢慢行进的时候并没有如坊间所说的那样姿态勃勃,虎啸龙吟。相反,老虎在慢慢行走的时候呈现出来十分慵懒的模样。可是不管是如睡着的老鹰,还是慵懒的老虎,那周遭的猎物,见之都无不惊心。——而不惊心者,就是它们的猎捕对象。” “才华武功,如剑锋,平日里都是隐藏在剑鞘中的。老虎的利爪也是如此,总不能行走做派都亮着虎爪,那山上多糙石粗树,若是总是亮在外出,磨损了利爪,那岂不是得不偿失?宝剑不也如此?若是总是露着,会不会伤人不知道,但是自伤是在所难免......何况宝剑招摇,就如钱财露白......容易招祸。” 贺兰愿不曾见过捕捉猎物的老虎。也不曾见过如睡着一般的老鹰。他也没有宝剑,不过他有很招摇的金弓和羽箭。 他坐过虎皮的椅子,他的弓箭的尾部,用老鹰的尾羽点缀。 听君一席话,贺兰愿感觉,确实有被冒犯到。 他问铁心求:“莫不曾,铁前辈见过老虎捕猎吗?” 贺兰愿如此随口一问,没想到铁心求当真点点头。 铁心求说:“那年我行进赶路,路过岭南一处城镇,要去下一个所在,必须翻山。那山势绵延,不是一日脚程可越过的。若要翻山,就得在山中过夜。那城镇的村民提醒我说山上有虎有狼。切记不可在树下贪睡,还要时时盯着火堆不熄。我便记得了。于是夜幕降临的时候,我就选了一颗粗壮大树,把自己绑缚在横枝上。” 贺兰愿说了句:“就是那夜见到捕猎的老虎?” 铁心求点点头,回忆那晚的所见。说实话,这件事情他还一直没有机会拿出来讲述,毕竟看到老虎捕猎,又不是看到江湖人血拼,和江湖无关的事情,实在是找不到什么机会和场所拿出来作为谈资。 总不能别人说起自己见到某某帮派斗殴,那帮派头子身材矮小如侏儒,却长得一脸横肉,一身匪气,一手各自持一柄板斧,专冲着人的脖颈去砍,杀人如剁肉切瓜。 而那边又有人说看到两位大侠约定对决,那大侠们都是白衣飘飘,各自利在一陡绝山峰之上。彼此隔绝十八丈远,对话都用内功传音。 这边还说华山比武不知道何时开始...... 轮到他,他难道要说,我那日见到猛虎捕猎,那可是一只吊睛白额的大虎,爪子举起来,如蒲扇大小,根根虎须如筷般粗细,那虎的舌头上有刺,舔一口那被拍死的羊,立时就舔下一块肉来。那虎饮血饱肉之后,发出一声虎啸,并不能算是凶悍,却依然惊飞了林中的所有鸟雀。——那是何等场面?寂静的林中,一声低吼,解开了隐藏于暗夜中的所有栖息生灵。 它们惊慌失措,它们无枝可栖。 ——即便他说的都是真的。所见也足够惊心动魄,也足够新奇。 ——即便那些其他的谈论都疑点百出。 那个帮派头子,既然都说是侏儒,即便他力大无穷,真的可以一手各持着板斧,可是这样的侏儒,如何够得到他人的脖颈?如何如此顺畅地做到杀人去剁肉切瓜?难道那些和他对敌之人皆是侏儒不成? 再说那两位约定对决的大侠,更是离谱。且不说那山峰难寻,且就算是寻到,那山峰高处,风大天寒,开口一句就要冻成冰字,若是真用内功传音,且问这为仁兄,是如何旁听的到的?莫非这位仁兄当时站在两座相隔十八丈远的山峰在中间? 懂了懂了。仁兄一定姓内名功。 铁心求在一片惊呼称奇声中暗自吐槽冷笑。 到他的时候,他就说了一个少年的故事。 比少年先出场的。其实是个老者。 说是老者,是因为他的头发胡须眉毛全白。但是他面色红润,目光发亮,连脊梁都挺的笔直。他走路无声,哪怕是踩在枯叶上。看得出来轻功上乘,内里深厚。他若是把头发眉毛和胡子染黑,看起来最多不会超过五十岁。 他手上无剑。 他却是个剑客。这一点,从他手上的老茧就可以轻易看出来。 只要是江湖人,只要会兵器。定然会对于刀枪棍棒斧钺钩叉所生的手茧有一个大致的明了。这个老者的手上,是剑茧。 他手上没有剑。但是他身后的少年却有。 那少年大概十三四岁的模样。一张面如描似画,小小年纪,已经可见芝兰之态。最为醒目的,便是他的一双眼睛。他眼睛很大,黑瞳很深,眼白显得就少,如婴儿一般。直视的时候,最显得无辜懵懂。令人心生爱怜。 他负剑。穿一身蓝衣。着皂色小靴。那把剑流光溢彩,光华夺目。剑柄尚且如此,更不敢想象等到那把剑出鞘,该是何等的景象。 ...... “之后呢?” 旁的人听到关键却被打住。急着催他下文。 铁心求却在此刻摇摇头,卖了个关子。 他饮完手边杯中的最后一口酒。携了自己的铁扇做潇洒状离去。跨出客栈大堂之前。他留下一句话:“若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铁心求不曾去观察身后众人的反应。一直向前。 白停雨问他:“那后事呢?后事后来说了吗?” 铁心求摇头。 贺兰愿猜测:“是因为后事前辈也不知道吧?” 这么坑人吗?白停雨第一次不想叫贺兰愿的猜测成真。他急忙去看铁心求的反应。 结果却看到铁心求点点头。 不过铁心求话锋一转,道:“不过后来没有说后事......也不全是这个原因?” 白停雨没好气:“还能是什么?” 故事坑了,还如何说下去?还能是什么原因? 铁心求回答:“......那日其实是个江湖联手扛敌的前日。那年,江湖上有个杀手组织,极其张扬,杀人无数,且皆是无罪之人遇害。江湖有个前辈发起了英雄令。决定定在某年某月某日,围攻那组织的老巢。那英雄令,我也接了一份。” “那前日的时候,江湖前辈们在商议要事,那时我还是江湖新手,参合不上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个听令的而已。说是英雄令,可是到最后成英雄的,也不会是我。这个觉悟,我倒是清醒的很。那日无事,就讲了这么个故事。我当时虽然说着下回分解,当时左右不过是想着下回编个故事蒙混过去就是了——他们不都是编的,不是编的,也是添油加醋。这添油加醋的事情,谁人不会做呢?” 白停雨还沉浸在听到的故事被坑掉的愤恨中。对于这样的问题更加没什么好气。 “那你倒是添油加醋给想个后续啊。” 就算是编个结尾,也比坑了好吧? 铁心求诚恳说道:“我当时确实有这个心思。可惜,也没人听了。” 贺兰愿皱眉,问:“这事什么意思?” 他刚刚问完这句话,心中立刻浮出了不好的猜测。他把前后事情牵扯起来一想。 “难道......” 果不其然,铁心求点点头。 “英雄令英雄令,死的那么多江湖人加在一起,揉啊,捏啊的,就成了一个英雄。” 铁心求一张瘦脸上浮出了茫然的神色,他一口喝空了酒杯。不自觉不绝,他席面上的那壶酒水就被他做了个空。 他晃晃酒壶,一边的陌家家仆立刻替换了新酒。 铁心求麻溜的给自己倒满。再饮了一口。 白停雨仗着铁心求酒意已经浮上了面,醉酒的人反应迟钝,白停雨说话也懒得压低声音,直接道:“这个人,喝醉了倒是比清醒的时候有意思些。” 白停雨笑。 铁心求看白停雨笑,自己也笑。他生的瘦,一笑起来,眼角的褶子就炸开了花。更显老了。 铁心求比划说:“我当时就觉得吧,像在听故事......明明身上的伤还没好。赢得特狼狈知道吗?” 铁心求睁着一双迷迷蒙蒙的眼睛看贺兰愿,说:“特狼狈你知道吧?那人家横行,是有横行的资本的。若是个小鱼小虾,你想横,也得横的起来啊——你当你是螃蟹呢?” 铁心求很感慨:“结果赢了,死了那么多人,传到江湖上,居然显得十分光彩,至少故事,实在是风光,光彩......死的那些人,上了英雄榜。到现在,还刻在疏影阁的碑林里。我后来去看过一眼,看久了,名字和脸都对不上了.......我还去看碑后阐述的故事......看得我都觉得是个好故事。” 白停雨说:“只有死人才能上英雄榜吗?” 铁心求瞪一双醉眼:“碑林!活人刻什么碑?当然要死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白停雨不服气:“那你不是还受伤了?” 铁心求挥挥手:“我还能喊疼呢。而且你看我,胳膊腿都是全的......”他蹬腿甩胳膊给白停雨看,还生怕白停雨看不到,甩的动静都大,他中间隔着贺兰愿,为了让白停雨看到,举得很高,“人家有的,胳膊都没了,腿也残。他们没叫,我也不好意思叫......再说,江湖人流点血算什么。” 白停雨耸耸肩,低头剥了颗蜜饯塞嘴里嚼。 铁心求拈着一只酒杯,正要再饮,到嘴边才发觉是空了。他又摸酒壶倒酒。 低头才看到他刚刚写的字。 沾酒写的八个字,都快干透,他眯着眼睛费力去辨,只辨认出两个来: “......睡。” “......行......” 什么跟什么? 铁心求皱眉,问一边的贺兰愿:“我写的?” 贺兰愿点点头。 铁心求问:“我写了什么?” 贺兰愿哭笑不得,只说:“没什么,不重要。” 铁心求却铁了心要研究。 “不行,我得想起来......” 他锤自己头。 锤了两下,都还是一脸带着酒意的蒙。 他又锤两下,这下着落点落错了地方。锤到了自己下巴。他下巴没多少肉,只骨头外面薄薄裹着一层皮。这样的力道下去,膈地他手疼。 他疼得嘶出声,做牙疼状捧着脸。 捧了一会,又觉得这样不舒服。又改成了拄着下巴。这下大概要好受一些。他便以这样的姿态冥想。 他想了许久。 久到了白停雨咀嚼完了第三颗蜜饯。 白停雨把嘴里的桃核吐出来,凑过来看,问:“他想起来了没?” 贺兰愿说:“......他睡着了.......” 第130章 我有一个朋友 铁心求看起来酒品不错。喝醉了也没闹事。很老实地就被陌家的下人给架走安置去了。这场论剑大会要举办整整一个月,好吃好喝自然也有好住。当然也是按照等级分。但是在怎么分等级,人均一间厢房也是做得到的。否则办什么论剑大会?何况对于如铁心求这样在江湖上走了几年的,也不会怠慢到哪里去。 何况严格来说,他还不算是无名之辈。 毕竟,他参加过那场英雄令大会嘛。 英雄令一出,全身而退者,这种身份,还是可以吹上那么几年的。 铁心求虽然极瘦,可是身材高大,架起来行走也着实花费了一番功夫。三个人六条腿,跌跌撞撞走了。 白停雨默不作声,一边看铁心求的背影,一边手下不停,剥开了第四颗蜜饯。 他朝贺兰愿略微靠了一靠,说:“我瞧着那个铁兄,骨骼有点说头。” 贺兰愿听他这么讲,反而奇怪他的关注点:“你怎么忽然对铁心求有好奇了?” 白停雨面露不屑,立刻显出被冒犯的样子,似乎对铁心求这样的人有一分的探究都会掉身价,他说:“谁有空好奇他。我只是刚刚看他骨骼,怎么不太像南人?” 贺兰愿没听明白:“不像男人?像女人?女人要长他那样,不得吓死临街两头牛?” 白停雨翻白眼:“谁说那个‘男人’,我说的是南齐的‘南’。我在书里看到,说北魏的人虽然大半归了南齐,这么多年也多少南化。可是骨骼血脉这种东西,不是一代两代就能洗清楚的。何况北魏可是贱民,南齐多少人会和贱民通婚?所以哪怕是现在,那些遗留在南齐的北魏遗民大多都是内部消化。这个铁心求,就很有北魏遗民的骨相。” 贺兰愿一听,倒是有了点好奇:“北魏的骨相什么样?” 白停雨守珍宝阁不久,可是之前他和贺兰愿关系很好,经常溜到珍宝阁躲懒,常日无聊,只能去看珍宝阁的书。 他回忆书中的记录,说:“北魏的遗民,手臂要比南人粗壮,手腕有点凹起,很是特定。然后还有就是身材壮硕,眼睛鼻子轮廓要深邃。” 贺兰愿问他:“那铁心求的眼睛鼻子当真轮廓深邃吗?” 这个问题白停雨没法回答,他摊手,把蜜饯的桃核吐到自己手心:“我根本没正眼看过他。” 贺兰愿耸肩,巧了,他也没有。 他见白停雨又动手准备剥开一颗蜜饯,终于忍不住出声:“当心吃多牙疼。” 白停雨悻悻然,把蜜饯放了回去。 他手上空了,嘴里也闲得慌,就去打量席面上别的糕点和菜色。晃悠了一圈都不见爱吃的。他又去打量贺兰愿的。也是同一批菜色。 他嘟囔:“你说咱们要是拿自己的帖子出去,会不会菜色就能好点?” 贺兰愿瞥他:“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吃菜的吗?” 白停雨噘嘴。 他觉得眼前的日子一天都待不下去。 他说:“那我们就赶紧把事料理了。去住天字一号房嘛。横竖,如今也见到那个姓容的。杀了了事。” 白停雨催他。 贺兰愿却不急。 贺兰愿说:“他可不比徐长生轻松。” 白停雨说:“能多难?难道他武功高强?” 贺兰愿摇头:“他童子功不扎实,武功方面,很难精进。” 白停雨一听,更加不解:“既然如此,那比较起来,徐长生还有多年江湖经验呢?还不是断在我们手里?他一个江湖新手,还怕什么?” 白停雨又想一想,联系刚刚听到的到铁心求说的话,他猜测:“难道你是怕他背后的人?雁南声?杜衡?陌家?” 他想到这里,更加不以为然:“若是旁的人就算了,咱们还不知道那杜衡和陌白衣的下场么?武林盟主江湖世家又怎样?还不是......” 贺兰愿打断他:“不是怕这些。” 他又说:“我们贺兰家不怕这些东西。再厉害,不过就是江湖人。” 白停雨说:“既然不怕。那要顾及什么?” 贺兰愿没回答他。 白停雨更加莫名其妙。要知道在以往,贺兰愿从来都是对他知无不言的。既然这次不言,那就是不知? 奇了怪了,居然也会有贺兰愿不知道的事情? 白停雨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头绪。他只能撇撇嘴,又不自觉剥开了一个蜜饯。这时候,贺兰愿没有阻拦他。 白日里的宴会,名为洗尘宴。 意为为了江湖人士接风洗尘。体谅到江湖路远,有人来早有人迟至,陌家把洗尘宴足足延期了七天。 是流水席。陌家为此足足腾空了一处院落专门招待远客。从第一天就开始,足足七天。只要来客就入席。每日的菜品酒品都不一样。第一日待客的酒就是梨花落。 好大的手笔。 如此大的手笔下去,哪怕是陌家的家主不曾亲临,也不算是什么不周了。 贺兰愿和白停雨是在第五日到的。 没有凑得上那杯梨花落。 他们是故意的。故意在路上磨磨蹭蹭,住一日,玩两日。明明都到了陌家家门口,还硬是先开了客房去住店。 因为论剑大会的缘故,陌家所在的玄远城里的所有客栈生意都很不好。大家到了玄远城,都直接进了陌家,谁也没想过费这个银钱去到客栈那头。 于是导致了贺兰愿和白停雨这一波人成为了玄远城的悦来客栈分店的唯一一批客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掌柜的慌了神,因为备货不足还惹了白停雨生气。忙不迭得跑去对街的墨安楼定了酒席。结果墨安楼的备货也不足:早在几个月前,陌家就把周遭郊外菜庄肉铺的存活定走了七八成。剩余的几层还要分给城里的百姓。哪里还有什么多余的好料? 白停雨很不满。 既然都被陌家订走,那就去陌家吃喝。 贺兰愿原本想等到最后一天的洗尘宴再出现。可是架不住白停雨的念叨,不得不提前入了席。 结果菜色也不外如是。 白停雨一天面色都很难看。贺兰愿无奈。也没法子。 耍脾气的结果,就是还未入夜,白停雨的肚子就受不住寂寞。 洗尘宴到黄昏就停了。这是惯例。武林中的人看着不拘小节,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可是基本上都秉持过午不食的规矩。一日只有早午两餐饭。夜晚露宿抓个野味啃个烧鸡,那也得强调是一日水米未进的情况下。 白停雨确实是水米未进。 整场筵席,他只吃了五个蜜饯,最后一颗还是偷着吃的。 他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应该啃个烧鸡。 无奈这里不是悦来客栈。没得小二使唤,也不会有铺子给他开门做生意。 贺兰愿无奈,只能起身充当那个被使唤的。 幸亏有小厨房。 巡视的侍卫并不认识贺兰愿。只道他是这次的客人。依着惯例给他指了小厨房的位置。说那是备着给晚至的客人开灶用的。不过基本上也没几个江湖人愿意承认风尘仆仆肚饿难忍,似乎行走江湖,承认饿肚子是一件非常没有脸面的事情。宁愿饥饿着入睡,也不远饱腹着醒来。 贺兰愿对此觉得莫名其妙。 侍卫说:“只怕厨房没有多少新鲜的吃食......恐招待不周......不然少侠稍后等待,我去询问下管家......” 贺兰愿阻止他:“只一碗米粥一碟腌菜就可。我朋友不是挑剔的人。” 只是挑剔起来不是人而已。 侍卫见贺兰愿坚持,只好说:“那就怠慢了。” 在侍卫走后,贺兰愿还是觉得不对劲。 他快走到小厨房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我有个朋友’的说法实在是牵强。大多数情况下,这个说法都被用来甩锅。那个侍卫,该不会以为他自己就是那个‘朋友’吧? 贺兰愿扶额,这下算是说不清了。怪不得那个侍卫亲自引路,他当时还奇怪,按照陌家这样的江湖大家的待客之道,还不至于轻慢到如此地步。看来是看似怠慢,实则是贴心。 那个侍卫大概是觉得既然贺兰愿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那个朋友,大概也不会愿意端着食物回到客房。那不如让他在厨房解决。 贺兰愿在月下背锅前行,很顺利的找到了那个小厨房。 小厨房点着灯。 莫非是那个贴心的侍卫飞快传了话? 贺兰愿心想,这大可不必如此。 自然不必如此。侍卫也没有贴心到如此地步。陌家是江湖世家,不是悦来客栈总部。不必如此费心服务上的事情。 给小厨房点灯的是铁心求。 他不光点了灯,还起了炉灶,贺兰愿进门的时候,铁心求刚刚往灶台里填了一把柴。 他看起来是个烧火的好手。手法娴熟,刷锅的动作也很利落。他已经找到了猪油和小葱鸡蛋,还有挂在房梁上阴干的挂面。 他准备地起劲,听到门口动静的时候才抬头。 居然是个熟脸。 “哎呀。这不是贺兰小兄弟?” 经过白日的寒暄,铁心求的称呼已经从贺公子到贺兰公子到贺兰少侠,如今已经演变成了贺兰小兄弟。贺兰愿觉得,只要再过一日,他就可以和铁心求划拳喝酒结义金兰了。 自来熟的铁心求很是热情,说:“贺兰小兄弟也是来吃宵夜的?坐坐坐。” 他招呼贺兰愿,指了指一边的长凳。 贺兰愿只能坐下。 说:“那个......” 铁心求打断他,继续说:“别客气!做一碗面也是做,两碗面也是做。就是多打个蛋的事......小兄弟可别小瞧我,我的手艺可是相当了得的!” 铁心求挖了一大勺猪油,丢进锅里。那铁锅一早就被烧热,凝固的猪油遇到热锅,立刻滋啦啦作响地化开,铁心求操起砍刀,啪一声丢进去一团拍扁的葱花。到葱花被热油炸地焦黑,又丢出来,这才打进去两个鸡蛋。 他问:“小兄弟爱吃蛋吗?爱吃我多打一个?” 贺兰愿说:“......一个就行。” 铁心求点点头:“那就一个。” 他掀开水缸,盛出一瓢水,不等蛋熟就哗啦倒了进去。这才把锅盖给合上。 他给贺兰愿解释:“这蛋这样做才好吃。” 贺兰愿从来没下过厨房,并不懂如何不好吃。只能点点头。 趁着等水开的间隙。铁心求和他聊起了天。 铁心求说:“我是喝多了没吃什么......小兄弟也没吃几口?不过吃饱了也没事,年轻人,饿的快。” 贺兰愿终于有了解释的机会:“是我那个同伴......就是你白日见过的那个。他没吃什么......和我赌气来着。” 铁心求听了觉得好笑:“又不是小孩子,赌气什么?” 贺兰愿说:“气我选了徐长生的请帖,排到的饭菜不合胃口......” 铁心求大笑。丝毫没计较到这个问题伤害到了自己。 他说:“你兄弟气的对。要是用贺兰愿少侠的请帖,那就该如堂上座了。何必跟我们挤露席呢。” 贺兰愿笑了笑。没接话。 铁心求又找话说:“不过既然大家都行走江湖,能担待的也得担待,有的是风餐露宿的日子呢。毕竟江湖嘛,又不是处处都有悦来客栈。有的时候,睡树上都算是好的,还有的人,要去睡熊洞。在洞口要生火磊石,生怕那熊瞎子半夜回来撞个正着。” 贺兰愿奇怪:“为何睡那里?” 这不是抢人家熊的家吗?你睡人家家里,人家睡哪? 铁心求说:“冷啊。寒冬腊月的,大雪封山,熊窝可是个好地方。又避风又暖和。而且只是住一晚,第二日就还了。那熊冻不死,这种大毛的畜生,有的是地方住,何况,人家还有毛衣裳呢。” 他提醒贺兰愿:“小兄弟若是以后也不得已,记得要去找熊窝。记得,那熊窝少住一天窝可死不了。可人不一样,人要是在外头懂一夜,让你内功再身后,也扛不住。那可是呵气成冰。” 贺兰愿心说,且不说白停雨娇嫩怕冷,定然不会去北境这种苦寒之地,江湖那么大,难道不多的是那种鸟语花香春风和煦的所在吗?闯江湖也得闯地快活不是?他心里这么说,嘴上还是懂的装乖,只说:“我记住了。” 铁心求那边已经掀开了锅盖。水汽扑面而来。 水开了。 第131章 都是陈年往事了 翻滚的水中两个荷包蛋分外显眼。铁心求眼珠不错的捞出来,各自盛在碗里。这才丢了面条进去。 他还念叨:“这个时候,要是想让面更好吃些,就该下鸡汤。可不是说用鸡汤直接下面煮,那就亏了鸡汤了。要先用白水把面煮熟,在放进热好的鸡汤里。那面条劲道,鸡汤汤清味浓......那叫一个香。” 贺兰愿说:“前辈这样一说,岂不是给自己的面打了折扣?” 铁心求笑嘻嘻:“现在肚子饿,吃啥都香。” 他用筷子搅面,防止粘沾。过没一会,刚刚平息的水又沸起来。 贺兰愿已经闻到了面香。果然勾了些馋虫醒来。 贺兰愿说:“......倒是没想到前辈也会来这。” 他对上铁心求探究的目光,说:“我以为大半江湖人夜里都不吃东西的。怕影响修习内功。” “吃东西会影响修习内功?有这个说法?” 铁心求神色很认真问他:“当真有这种内功?要人饿着肚子才能有所精益?” 贺兰愿反倒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就不知道了。” 铁心求想也如此,大千世界,许有这样受罪的功夫,不是还说江湖上有个绝世武功,欲练此功必须自宫么?那既然如此,让女子练不就行了?男子汉大丈夫的,何必一头磕死在这一门武功上?就算是再如何绝世,也不能是断子绝孙的绝吧? 如果比较这令人断子绝孙的武功,那传说中可能会有的要人饿其体肤的功夫,反倒是显得温柔了。 铁心求说:“确实是大半江湖人夜中不食的......可是不是还剩一小半么?” 铁心求笑出声,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坦诚:“我便就是这一小半的。” 他既然已经承认自己的归属,也痛快了许多,大咧咧的开始盛面。江湖无处不相逢,既然相逢,定然是同道。那么,既然贺兰愿和他相逢在厨房,那他就理所当然把贺兰愿归属在江湖的这一小部分里面。 瞧瞧,谁说夜里进食是心志不坚的表现?还能延伸出难成大器的定论出来? 看看这眼前的英雄少年。人家夜里也饿,也来煮面吃。还是吃我铁心求煮的面。 铁心求忍不住思索:待来日,以贺兰愿的造诣,定然会在江湖上名扬,那么他与贺兰愿的月下厨房偶遇也可以拿出来吹一吹。 旁观论剑有什么?看人切瓜砍头算什么? 他倒要问一问,你们在场有几个人,给绝世大侠煮过面?还吃过同一锅的面条? 他越想越是高兴。特意给贺兰愿多拨了两筷子。端端正正把那颗荷包蛋摆在了面上。 他热情招呼贺兰愿:“吃吃吃!趁热吃。” 贺兰愿为难:“这个.......” 铁心求只当他害羞。一把把筷子塞他手里,把刚刚起身的贺兰愿一把按回去长凳上。 “吃吧!小兄弟!别客气!” 他夹起一筷子面条唏哩呼噜嗦进嘴里,看他:“吃啊!” 贺兰愿只好也跟着夹了筷子。 铁心求看他吃进嘴里,咀嚼,再咽下。又招呼他:“咬口鸡蛋!” 贺兰愿咬了一口鸡蛋。还顺便喝了一勺汤。 铁心求笑的两眼眯成缝:“好吃吧?” 贺兰愿点点头。 他说:“其实........” 他刚刚其实了个头。还没说什么,铁心求就已经侃侃而谈。 “.....其实吧。我没走江湖之前,就爱听江湖故事。那些坊间的话本,戏文里编的段子,还有说书先生讲的书......我就发现,这些江湖人,就爱住悦来客栈,而且老没新意。倒不是说他们住悦来客栈没新意。” 贺兰愿说:“江湖人喜欢住悦来客栈,多半是为了交换情报最快知道江湖上的消息。” 铁心求点点头:“这我后来也了解了。悦来客栈的小二,那才是真正的百晓生呢。那江湖上什么百晓生,都是骗钱的。贺兰兄弟可别上当,有那么钱,不如打赏给悦来客栈的店小二,他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知的就绝对不多说一个字。分寸懂得很。” 贺兰愿做很心虚的态度点头。 铁心求继续说:“悦来客栈到还好。不过当时我听话本说书,老说江湖人到饭点的时候就爱点一坛好酒,切几斤牛肉.....我当时还想,怎么民间杀牛可是重罪,这到江湖上了,牛肉就这么不金贵了?而且一点没新意,就不能吃个鱼?还有的一到过夜,就烤烧鸡......我偏不,我就去抓了个兔子。” 贺兰愿正好喝了口汤,听到这里差点笑的呛到。他忍住,轻咳了一声。他倒是没忘还饿着肚子的白停雨。只是眼下这个铁心求未免也太有趣了些。 他总不能听一半,想听个全的,回去说给白停雨听。他最爱故事。 铁心求也夹一口荷包蛋咬:“那后来我才知道,这江湖上的牛也金贵。那牛也不多啊。江湖人夜不少,顿顿都吃牛肉,牛非给吃绝了不可。这可多的悦来客栈,都是挂牛头卖驴肉——没法子,羊肉混不过去。羊肉膻。” 铁心求问贺兰愿:“贺兰兄在悦来客栈吃过驴肉没?” 贺兰愿点点头。 铁心求吐槽说:“多黑,驴肉卖出牛肉的价来。” 贺兰愿又点点头。 铁心求摇头,下结论说:“江湖人真爱吃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说:“贺兰兄弟知道是为什么吗?” 贺兰愿咬筷子,想:“......好吃?” 铁心求故作高深摇头:“再猜,和今晚咱俩有关。”他指指贺兰愿,再指指自己,“咱俩,今晚。” 贺兰愿一脸狐疑,他没太听懂。 铁心求干脆解开谜底:“因为肉禁得住饿啊!白天肉多吃点,晚上就不容易饿了!” 原来是和这个有关。贺兰愿恍然大悟。 铁心求也对自己的这个发现十分得意,他说:“我就说江湖这么大,怎么一个口味淡的都没有?那些江湖大侠女侠什么的,各个都要喝酒吃肉。哪怕是时间紧只点了素面,走的时候都要叫小二给包一包驴肉带走。” 铁心求想想就觉得浪费:“应该再带两块面饼,夹着吃。” 光听铁心求这么说,贺兰愿都觉得手里的面不香了。 铁心求呼啦啦扒了大半碗面进嘴里。忽然反应过来刚刚贺兰愿似乎有话要说。 “对了,贺兰小兄弟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贺兰愿终于可以把刚刚的其实给其实过去。 “哦,刚刚其实......我过来是给我的同伴找东西的........前辈白日见过的,我的那个小兄弟。” 铁心求一听,这算什么。他说:“没事,我再煮一碗给你小兄弟。”他招呼贺兰愿,“你先吃自己的。” 贺兰愿客气一番:“这怎么好意思。” 铁心求说:“没事,就是一把柴的事。” 铁心求似乎为了证明这句话的真实性,他呼啦啦把自己碗里的面连汤带水吃了干净。然后趁着灶火未熄的时候往里塞了一把晒干的松枝。 松枝本就有油,极容易燃烧,何况是晒干的。原本灶中已经零星的火苗瞬间猛起。铁心求又挖了一勺子猪油。原样煮了一份面出来。 他又翻了翻这个小厨房。一无所获之后,又转头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颗被霜打蔫的小青菜。 贺兰愿:“......” 铁心求倒是十分满意:“虽然被霜给打了,但是还是能吃。” 一边不远处的贺兰愿看着连同面一起被丢进锅里的青菜,他决定不要告诉白停雨这个青菜的来历。 面煮的很快,刚刚好贺兰愿吃完了面。 属于白停雨的这碗面卖相极其漂亮。铁心求很是满意。他如催促店小二一样的催促贺兰愿赶紧给白停雨送去。 “碗我收拾,面坨了可就不好吃了!” 他连声催促,如一个资深的酒楼大厨。生怕他绝世手艺会因为眼前店小二的腿脚迟钝而受到连累。若是因此遇到差评,那店小二的饭碗他是务必要打碎的。 不知道何时取了店小二剧本的贺兰愿只好拎着食盒立刻出了厨房。 有什么好着急的......又不是从城东送到城南,不过两个拐角的功夫,慢吞吞挪过去,白停雨吃一口还能烫一下嘴呢。 很是没有事业心的店小二贺兰愿慢悠悠在月下走。 食盒紧闭,一丝香味都没飘散出来。 他眼前鼻尖都是月色花香,草丛里还有唱着晚歌的小虫。难得静谧。 他过了一个拐角,在第二个拐角的地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当然不可能是在等着宵夜的白停雨。 可是居然会是容小龙,也是叫人意外。 贺兰愿在容小龙还没发现他的时候还在想:“他该不会也是晚上饿了睡不着,也来找吃的吧?” 他有点为难:若是真的是如他猜测,这手上的食盒,是给还是不给? 给吧,白停雨还饿着。不给吧,显得不礼貌。 贺兰愿第一回左右为难,手上的食盒在此时显得格外沉重。 贺兰愿想,要不干脆不吱声,让容小龙先走过去算了。 人算不如天算。 老天爷若是注定要安排这场缘分,哪怕是再怎么不愿意,都违背不过。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 虽然容小龙的住所定然不会和徐长生一流的住地同地,但是这个遇到,也只能说有缘了。 容小龙一偏头,就看到了立在暗处的贺兰愿。 容小龙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来是谁,只觉得有些眼熟,就是仗着这两分的眼熟,才令他多看了一眼,这多看了一眼,立刻就认出来了:“贺兰愿?” 贺兰愿计划落空。 只得提着食盒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笑的有些勉强,全没有白日时候面对容小龙的自如和张扬:“容少侠.......好巧......哈哈。” 容小龙皱眉:“.......巧。” 贺兰愿寒暄:“如今这个时候,不知道容少侠来此做什么?” 贺兰愿坚决不把话题往他手里食盒上引路,说:“以容少侠的地位......不应该和我等居同一所才是。” 贺兰愿自认说的话不管是语句还是用词,都算是诚恳了。可是听到容小龙的耳朵里,依然换来眉头紧皱。 贺兰愿想,似乎眼前这位,在遇到自己开始,只要见面,他就是一直皱着眉的抿着唇的。 果然,容小龙正在下意识的抿着唇。 他显然不想和他有过多的交流。 这正合贺兰愿的心思。他也不想。 贺兰愿正想着寻个由头结束话题走人。 他想一想:“容少侠似乎不太想和在下说话,既然如此.......” 他朝容小龙点点头,示意了一把。 容小龙却没有看到他的示意,依然在皱着眉看他。他站的位置正好在拐角月门中间,挡着去路,却也不算堵的严实。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贺兰愿思索一番,打算不动声色的从边角溜走。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了:他身子一偏,很容易就过了三分之二。又一收,食盒也过了来。 贺兰愿松了一口气。举步继续往前。 刚走两步,身后的容小龙说话了:“你为什么要杀徐长生?” 贺兰愿的脚步顿住了。 他心下明白,这白停雨是吃不了烫嘴的面汤了。贺兰愿心里有些遗憾,默不作声叹了口气。 贺兰愿说:“贺兰愿虽然姓贺兰,可是只是个家生子。奉命而为罢了。” 他没有回头。 也看不到容小龙此刻的表情。 容小龙说:“奉命而为?奉谁的命?那个临安大人吗?” 贺兰愿嗤笑出声,这声忽然的笑声在静寂的夜里显得十分突兀,他说:“临安大人是临安大人,可是贺兰愿也是贺兰大人。既然双方平等,我为何要奉他的命?” 容小龙说:“那就是你们那位贺兰家主?” 这一次贺兰愿没有笑。 他很奇怪。不知道容小龙对于贺兰府知道多少。他决定先探究一番在做定论。他先默认了。 容小龙说:“你们贺兰家主回府了?” 贺兰愿选择如实以告:“是上一个贺兰大人迎回的。这是那位贺兰大人最后一件差事。” 这也是他之所以可以成为眼下这个贺兰愿的原因。 容小龙沉默半晌。才继续说:“原来不管是凤台府还是贺兰府,名字就是名字。——就像当年的谢然和卫管家那样。” 贺兰愿终于转头,他脸上挂着很是公式化的笑意,说:“没想到容少侠知道如此之多和贺兰府关联人和事......不管容少侠可知道,如今早就没有凤台府了。更别提什么谢然和卫管家了。” “那安然呢?” 第132章 第一百一十九 真想看看他崩溃的样子 “那安然呢?” 贺兰愿愣了一下。 容小龙朝他的方向上前一步,一直未曾有什么变化的脸上终于开始有了别的,或许可以说算得上是焦急的神态,容小龙说:“安然呢?那个和凤台童子,还有谢然一起长大的孩子,叫安然的,卫安然,他人呢?安然,卫管家的亲生儿子安然?” 贺兰愿没回答他。 容小龙见他是这样的态度,心下已经明白了几分。他嘴唇嗫嚅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喉咙口又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一样,一句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不知道,贺兰愿没有回答他,原因并不是如他想的那样,而是根本只是觉得很意外。 他对于眼前的容小龙和贺兰府的过往更加深了一成疑虑。按照临安的说法,那只是贺兰予的一面之缘的一念心思。贺兰予是在江湖上第一次遇到容小龙。而容小龙却说,三年前见过贺兰愿。那这样分析和猜测下,可以大胆判断,容小龙见贺兰愿的时间,和贺兰予遇到容小龙的时间,是正好错开的。 容小龙知道凤台府,也知道凤台府和贺兰府的瓜葛。可是凤台府和贺兰府仅有的那一次交际,是发生在三年前。三年前,凤台府就是在那次交际之后没了的。 而对于这样的消息,容小龙居然毫不意外。反而去关心一个早就被人遗忘的小哑巴。 贺兰愿心中默默打算和分析。 人在思考的时候,其实很难控制自己的表情,何况如今还在夜色中,人的防范就更松懈了。如此呈现在容小龙面前的贺兰愿,就是一副凝重的神态。 容小龙不是不曾有过如此的猜测,他对于临安抱有最后一丝的信任。信任临安或许真的如薛长老所言,不把人命放在眼里,或许也真的面子比天大,可是如果后者是真的,他答应了死前的卫管家,要把安然当做小狗一样养大,如今才不过三年。 何至于如此。 容小龙喃喃说:“我果然很天真,想着那位临安至少能是个说到做到的。” 这一点贺兰愿倒是赞成的。 贺兰愿说:“说到做到这一点,临安大人做的还不够吗?说要掏心挖肺,就绝对不会只扯出来肠子。” 哪怕是在月下,贺兰愿也能清楚看到,容小龙的脸一下子白了。 这种反应反而更加加深了贺兰愿的好奇心。 他问:“那位安然,和容少侠关系很好吗?惹得容少侠如此关心惦念?” 容小龙不知道该如何说,只含糊讲:“那孩子很可怜。” 贺兰愿对这个说法很赞同。 “这倒没错。三岁的时候就亲眼看到自己娘亲自尽,然后给吓得不能说话,还不到十二岁呢,自己亲爹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死了。临安大人说他晦气,不肯养在贺兰府,原本吧,还能看在凤台的面上,结果没两天功夫,凤台也死了。这下可就坐实了他扫把星的名号了。听说贺兰大人连夜就打发人远远送出去了。” 容小龙一听,赶忙问:“送到哪里?” 这个贺兰愿就真心不知了。 “这就不知道了,贺兰家的外庄可多了。但是肯定不会是个富裕的地。卫管家死的时候,连带着卫管家所有的随从全被杀了。据说这是凤台童子的主意,他认了卫管家很久,就是想借着贺兰府的手把卫管家这个眼中钉给拔个干净。所以那些衷心的能干的,一个都没留下。后来凤台都死了,凤台府的所有都归了临安,该留的留,该清的清,大概也是为了好看,或者是没找到什么借口,就只命人把那个孩子给送走了。” 贺兰愿一边说,一边观容小龙的表情,刚刚见他面上有些松动之色,他就立刻转了话锋。 “不过容少侠应该也知道,临安大人是什么样的脾气。他说送走,他说打发......那可不单纯真的会是字面上的意思。” 这句话一出来,容小龙刚刚松动一些的面色,又肉眼可见的僵了。 相反,贺兰愿的心里,莫名地松快了很多。 其实眼前就是个执行任务的好时机。 他腰间有软件,如每一个贺兰府的侍卫配备那样,做成腰带,缠绕腰间。那软剑是上好的柔刚制成,薄如蝉翼,入水无色,月下泛光,连触及风声的时候都可以无声无息。而眼下,他的目标在出神,他正好可以无声无息地解决这第二件任务。 他可以把尸体藏在小厨房里。 只怕等到发现容小龙的尸体,最快也要天明。到那个时候,他和白停雨还有够时间在城里吃上一顿早饭。 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值得怀疑——他可是光明正大找陌家的侍卫寻了厨房的位置。而那个同样和他都是第一天到达论剑大会的铁心求,却无师自通的找到了小厨房,不是比他更奇怪吗? 只要过一段时间,江湖就可以发现铁心求的尸体,验尸也只能验出事自尽,虽然找不到两人的交集,也不明白为何要去刺杀容小龙。 可是那可是容氏啊。 容氏本身就是个麻烦。 从麻烦里面随便挑挑拣拣,都可以编的出理由出来。要多有趣就有多有趣。 不过眼下,他没有这个心思。 不太有心情杀人。在月下见血,实在是太有伤风化了,也看不到血涌出的时候的鲜艳颜色。那夜,实在是太会藏污纳垢了,任何鲜红的颜色到了夜里,都会被浸染成暗色。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贺兰愿不喜欢暗色。 他喜欢金色,喜欢白。最喜欢新鲜喷涌而出的血液。夹带新鲜的腥气。 他回想徐长生死前的模样。毕竟是中年人,喷涌的血虽然也算新鲜,到底不会比得过眼前的少年更好。 贺兰愿还算是很期待。 不过眼下没心情。 他惦记着旁的呢。 贺兰愿说:“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天色不早了,容少侠好睡。” 贺兰愿怀着恶作剧的心思补充了最后一句话。容小龙还僵着,根本没听到他说话的内容。贺兰愿耸耸肩,自行走了。 此时容小龙心中想写什么他当然猜不出来,不过有一点贺兰愿是明白的。 就是今夜,容小龙是睡不好了。 白停雨也没睡好。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时气愤一时又懊恼,同时肚子里还饿的咕咕叫。 早知道刚刚就和贺兰愿一起去觅食好了。说的好听,给他去找些米粥来果腹,明日在找好吃的。不是去找米粥?怎么找了这么久?只是煮个粥而已,又不是让他现场去插秧种稻。他虽然挑嘴,但是也不至于挑成这样吧! 白停雨越想越生气,越生气就越饿,饿的只觉得前胸贴了后背,他在床上打滚,都觉得肚子上的皮已经贴了骨头。 他又躺了许久,门外终于有了动静。 本就半掩的门被轻轻推开。消失许久可能去插秧育苗的贺兰愿终于回来,他提了一个食盒,见他两眼放光坐起,脸上露出歉意的笑。 他把食盒打开,说:“等急了吧,没米粥,央人给你煮了一碗面。” 白停雨急火火地从床上跳下来,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就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他端出面碗来使劲闻,说:“我还以为你去磨坊亲自磨面了呢!” 他生气的很。 贺兰愿苦笑:“行了行了,我知道错了。快吃吧。” 白停雨早就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刚嚼了一口就立刻皱眉:“你是去淮城贺兰府的厨房煮好了端来的吗?——都坨了......” 这下贺兰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他很是抱歉的。 “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吃呗。” 白停雨噘嘴,仰脸看他,面上又凶又委屈。 “不吃只能饿死了。” 白停雨委委屈屈地继续吃那碗已经泡的很软的面条。贺兰愿看他皱着眉咬有点发黄的青菜。他舒了一口气,心中的愧疚又多了点。 贺兰愿在他对面坐下,说:“要不明天我们换席吧?” 白停雨用勺子喝一口汤,歪头看他,端出一副不解的表情。 贺兰愿说:“不是觉得徐长生席位的菜色不好?明天我们做我们本该坐的地方去。” 出乎贺兰愿的意料,白停雨居然摇摇头。 “算了。免得节外生枝。那个贺兰愿在江湖上惹出来的名声又不是什么清白的名声。他死了就死了,别连累了我们。” 白停雨噘嘴。 “再说了,我们来论剑大会,又不是为了来吃的。要是为了吃,酒楼的菜不香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要的...... 贺兰愿斟酌一番,说:“我早点杀了容氏。我们就离开陌家。” 白停雨说:“不急的。” 贺兰愿奇怪:“怎么不急?” 白停雨抬头看他,说:“容氏和徐长生不一样。不是个无名之辈,他已经引起了江湖的注意。徐长生死了就死了,死了也不会有人去追究他怎么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可是容氏不一样,容氏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对于江湖来说,容氏的死亡不能是个结束,他为什么死?谁要杀他?怎么死的?江湖怎么交代?庙堂会不会查问......” 白停雨用手在桌面上一点一点:“这些问题,都要在杀掉容氏之前解决。这些事,那位临安大人想不到——他从来不出江湖,别说江湖,淮城都没迈出去过。他懂个屁。可是我们得想啊。” “他只知道人在家中坐,以为布一个命令多容易?凭什么?都是半个家主,他以为他扶了你成了贺兰愿,他就可以对你颐指气使?想得美......既然都变天了,与其变一半,不如全变了好了。” 白停雨这些话不知道早就在心中斟酌了多久。眼下既然开了头,不如抖落个痛快。 “贺兰愿既然只是个名字。那临安不也是个名字吗?对不对?” 以往不管白停雨说什么,贺兰愿都会点头给予赞许。也不管是对是错,是黑是白。哪怕是一张白纸,只要白停雨说那是黑的,贺兰愿就觉得是黑的——了不起他回头用墨给染了。 可是这回贺兰愿却没有点头。 他沉默半晌,只说:“临安不是个名字。” “不是名字,那是什么?” 白停雨冷哼一声,连面都不想吃了,他放下筷子,啪一声出了个动静。 贺兰愿看着那还剩下的一颗青菜飘在有些浑浊发冷的面汤里。说:“临安是贺兰家主的亲儿子。” 白停雨冷笑:“我当是什么事情。家主长生不老,只要他愿意,家主会有很多亲儿子。” 贺兰愿到底还是摇摇头:“这件事情我们就更要从长计较了。” “那就计较呗。” 白停雨耸肩。他勉强算是半饱,虽然口腹之欲不算是知足,但到底是能睡个好觉了。 他立刻困意上涌。 手忙脚乱梳洗一番之后,困意又给退了大半。他拉着贺兰愿不许走。朝着要学在藏珍阁那时候的样子一起挤在一个被窝聊天。 贺兰愿哭笑不得。 白停雨已经自动分了半个被窝给他。 贺兰愿无可奈何地脱了靴子。 “这么晚了,要吃要喝的,都满足了,还要聊天。真是个小孩子。” 白停雨卷着被子打了个滚。把自己卷成了个春卷儿,只露出一个头。 他在被卷里使劲抬头看贺兰愿,他说:“哎。你说,那个容氏会为了徐长生报仇吗?” 贺兰愿说:“会的。” “会吗?”白停雨回想白日的时候见到容小龙时候的态度,“不像啊。我看他这个人,凉薄的很。看他的表现,不像是死了个关系很亲近的朋友的样子。” 贺兰愿伸手拽他的被子:“当着那么人的面,他能如何?歇斯里地吗?还是做惊恐状,当面指认我是杀人凶手?” 白停雨按照贺兰愿的说法想了一下那个状态的容小龙的举动,越想越好笑,笑到忍不住的时候,噗呲笑出了声。 贺兰愿扯不动被子,不轻不重推了他一把。 “就这么好笑啊?” 白停雨顺着贺兰愿的力道往里面滚了一圈,把半个被窝还给了贺兰愿。 “当然有这么好笑。一个越是表情寡淡的人在眼前啊,就越是想看看他崩溃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白停雨越说越兴高采烈,兴奋起来,瞌睡被驱赶了一干二净。此时屋里烛火已经熄灭,只有他一双眼睛,收下最后一点月色的光华:“贺兰愿贺兰愿,你说,会有让他崩溃的人吗?” 第133章 人的幼稚和年纪实在没什么关系 白停雨的睡意刚刚去得快,现在来的也快。 他一问完,还未等贺兰愿想出怎么回答,那边立刻就熄了声。那点月色的光华被白停雨关进了眼睛里,眼下合上,屋中又陷入了全部的黑。 带走了最后一丝光明的白停雨睡着了。 他睡着了,还仿佛把贺兰愿的睡意一起抢走掉一样。搞得贺兰愿直挺挺躺在床板上一动不动,睁着眼,一时间无法立刻入睡。他只好重新酝酿睡意。他眼前只有黑暗,还不能翻身。不若当时天为幕地为床时候的失眠来的爽快,地为床啊,想怎么滚怎么滚,心有多大,床就有多大,当然,如果洁癖的话,床的大小,完全取决于铺垫的毯子。 好在还不觉寂寞。其实寂寞才好,寂寞才能带来睡意。 而眼下,在和白停雨同床共枕的夜里,寂寞往往都是奢求。 白停雨睡着之后很不老实,他自己不晓得,开始还理直气壮反驳抱怨的贺兰愿。但是每次床头入睡,床尾醒来的事实也让他无法狡辩。两次三次之后,白停雨索性就认了。他说,这叫虱子多了不痒。 话可不能这么说,虱子多了可痒得很。 白停雨懒得理他的‘强词夺理’。自己睡的舒服就成。反正睡着了自己也看不到。 白停雨眼下把自己卷在被子卷里,嘴里嘟囔两声不知道是什么的梦话,翻了个身,把一只脚从被卷里拔出来,立刻干净利落地踢了贺兰愿一脚。一脚下去,他自己依然无知无觉,倒头继续睡。 刚刚好容易酝酿了一分睡意的贺兰愿:“......” 贺兰愿认命一般叹一口气,又把自己往床边挪了一步。白停雨察觉动静,又朝里翻了个身,他们中间如牛郎织女被王母化了个银河相隔,这还不算,白停雨这个织女还彻底把被子给卷走了。 贺兰愿只能又叹一口气。他索性放弃了被子的争夺战,举手投降。 他也渐渐觉得眼皮沉重,在入睡之前,他轻声对白停雨说:“......你想看他崩溃的模样,可是这和临安的命令就反了呢。怎么办?” 他转头看向身边黑暗中白停雨的方向,轻声又问他:“......要不要教教我怎么办?” 白停雨犹自沉睡,他牢牢霸占这唯一的被子,睡得喷香。贺兰愿听不懂他的呼吸声传递的答案。或许有答案,或许什么都没有。不管有没有,贺兰愿都听不懂。 天大地大,睡觉才是最大。缺觉是比忍饥挨饿更残酷的刑法。要不然怎么大理寺审问犯人,还有一招就是夜审呢。一个人缺觉就迟钝,一迟钝,问什么都招了,只要能叫他睡觉,招自己其实是女的都行。这就是缺觉的害处。白停雨十分了然。必须睡觉。否则还不能看到容小龙的崩溃,白停雨就先崩了。 ...... 第二日,白停雨一早被叩门声吵醒来,发现自己倒是不在床尾。自己呈个大字,牢牢占据床中央。他左看一下,再右看一下,又打量床头床尾,都不见贺兰愿的影子。他心中当下就感觉不妙:难不成自己的睡相越发的差,半夜把贺兰愿给踢到地上去了吧? 他赶紧趴在床上往地上瞄。 也没有。 这个时候门口的叩门声已经停了。 门外响起贺兰愿的声音,有意压低,估计怕吵醒自己:“......给我就好......有劳......” 门没栓,贺兰愿一堆就开了。他左手推门,右手端着一份食盒。和躺在床上毫无形象的白停雨目光撞了个正着。 贺兰愿说:“醒了就起。赖在床上像什么话。” 白停雨赶紧起。 他听到贺兰愿今天的声音有点不对,带着很明显的鼻音,他一边擦脸一边回想自己醒来的时候被子的归属,越想越心虚,连拧毛巾的声音都低了两分。 白停雨说:“......昨夜我睡的不老实哦?” 贺兰愿在摆饭,没讲话。 白停雨说:“......你着凉啦?” 贺兰愿终于瞥他一眼,说:“嗯。” 不等白停雨确认,贺兰愿就主动供出了始作俑者:“不知道是谁,自己裹着被子睡的香喷喷,还死活把我往地上挤。” ...... 陌家的早饭安排的时间很早。 不必去厅上吃。陌家的下人自然会一一送上。盛在食盒里。眼下天气不算凉,也不担心食物冷却的问题。武林中人很多都喜欢闻鸡起舞,于是陌家的早饭要安排在鸡叫之前送上。江湖人还讲究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连过自然就会出汗,出汗了就会沐浴。于是陌家还准备了男汤和女汤。习武之人讲究又不讲究,讲究的是要饭饱泡汤,不讲究的是只求吃饱不求吃好,要糙米饭,要肉,要酒。至于什么圣人说的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这都是读书人的臭讲究。 当然还是要赞同一部分。 比如恶臭不食。 但这也不对——难道臭豆腐它不香吗? 所以还是要怪读书人臭讲究。 于是陌家的早饭的分量也不少,还不搞读书人的讲究那套。 江湖上的人对陌家的菜品好评度还是很高的。良心,踏实,用料都是新鲜的,也不搞那些讲究,只把菜品专注于能否吃饱吃好。不像那赵家庄的饭菜,华而不实,煮个粥而已,里面还要加什么雕花的小萝卜做成万紫千红的百花园,偌大个托盘,中间只有一个弄个拳头大的碗里盛着几口稀粥装成白牡丹做鹤立鸡群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当喂鸟呢? 连个腌菜都没有,就算是不是喂鸟,这嘴里也淡出个鸟来。 饿地那些为鸡起舞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江湖人一口气连那些万紫千红的齐放百花都给吃了。吃完后抱怨,这不就是胡萝卜白萝卜青萝卜水萝卜么? 赵家庄莫不是收了卖萝卜的好处? 萝卜吃多了,直打嗝。 连比武的时候都打嗝。很大地削弱气势。 赵家庄的饭菜,一直都是江湖上差评的存在。 比不过陌家。 陌家好,花卷馒头,清粥小菜,鸡汤馄饨,糕点蜜饯。什么都有。白停雨心虚,立刻把那碗鸡汤馄饨给了贺兰愿。自己埋头去吃那份清粥小菜。 贺兰愿着凉,鼻子不通气,鸡汤闻起来根本没味,只觉得那层冷掉的油皮让他恶心。可是难得白停雨献个殷勤,错过了这回,还不知道下回是什么时候呢。 贺兰愿只能把这份殷勤给硬吞了。 强迫自己吞下不合时宜的示好的结果就是到了正午的那顿的时候,贺兰愿已经毫无胃口了。 倒是白停雨在席面上挑挑拣拣,吃的欢乐。他再三问过贺兰愿,得到了肯定回答之后,白停雨把属于贺兰愿的那份酒酿圆子也吃掉了。他兴致看起来很好,还和左邻右舍互相寒暄了两句,敬了两杯酒。 今日的酒一点也不稀罕可是好评度很高的女儿红。陈年酒,又冲又烈,可是入口甘醇,让人上瘾。贺兰愿对于白停雨的喜好一直觉得奇怪。他那样对熟人卖乖,对闲人漠然,又喜欢蜜饯蜂蜜这样的甜食。应该喜欢桂花酿米酒这一类的甜酒才对。可是他却喜欢女儿红。而且是独独只爱女儿红。 贺兰府不常饮酒,他之前偶尔得了一坛子女儿红都是在珍宝阁和自己偷着喝,等到第二日酒醒才溜走。而跟随自己到了江湖就没了顾及,三两日就要醉一回。 今日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他都和铁心求对饮了第四杯了。 而贺兰愿还是没有胃口。 可是想想昨天白停雨的教训,他还是偷偷给自己存了几个蜜饯和果子。 他运气很背。半夜的时候被白停雨冷不丁踢下床,早上又吃了一碗过于油腻的馄饨,而刚刚把三个蜜饯揣袖子里,一抬头就撞上了容小龙的视线。 贺兰愿有些愤愤然,你一个陌家的贵客,没事老往我们这无名小卒一摊跑什么跑?不觉得掉身价吗? 你不觉得掉身价,我们这些还不想摊上巴结上位的名声呢。 但是在场的只有貌似只有贺兰愿这样想。 其他人对于这位江湖新秀十分欢迎。纷纷敬酒。客套话一套借着一套,应接不暇。且表现的十分宽容。 在容小龙谦虚的表示自己不胜酒力的时候,还从容地给了台阶:“俗话说,小酌怡情,大醉伤身.......少侠如此年轻就有这样的觉悟,前途无量啊前途无量。” ...... 这都什么跟什么,为了拍马屁连脸都不要了吗?酒量不好都成了优点了? 贺兰愿翻了个白眼。极其挑衅的隔着人群盯了一眼容小龙,很嚣张的一口喝干了杯中的女儿红。 容小龙没看到。 他忙着应付铁心求的敬酒。 贺兰愿心说:“早知道昨天就把铁心求杀掉。” 他又挑衅盯一眼容小龙,又嚣张一口喝干了续杯的女儿红。 容小龙又错过了。 这一次他和白停雨碰杯了。 贺兰愿:“.....” 一连两回的挑衅举动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贺兰愿有些上头。 他还未等白停雨回座,就先离席去寻清净处醒酒。 他独自一个人慢悠悠顺着热闹的反方向走。一边走一边不自觉揉捏自己的太阳穴。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做如此幼稚的举动。大概是因为没睡好,又吃的少了的缘故。他着凉,人在病中,难免举止疯癫。 临安不也如此?他往日里举止还正常,只要一生病,必然趁机大哭大闹,不搞得整个贺兰府鸡飞狗跳决不罢休。 十岁就是如此,二十岁还是这样。 真不知道那个临安是不是小时候高烧过,把脑子给烧坏了。他还不如那个安然来的稳重。 想到那个安然,他昨夜诓了容小龙。 也不为其他,就是纯粹恶作剧。这是他昨天开始,第一个幼稚的举动。不知道是不是跟白停雨厮混久了,连带自己都喜欢恶作剧起来。 不过实在是要承认,这样的恶作剧换来的对方反应,看在自己眼里却是很是痛快。 回想一下都要笑出声。 他以为自己是在心里发笑的。其实却是笑出了声。 这声短暂的笑声听在容小龙的耳朵里,很是刺耳。 “原来贺兰公子也会诚心实意的笑。” 贺兰愿没回头,他已经听出来是谁的声音。他有些头疼,是真的头疼。喝酒上头加上着凉的那种。 “难道笑还有不是真心实意的么?” 贺兰愿回头。对上身后的容小龙。 “我认为,不管是苦笑还是大笑还是奸笑,反正横竖都是笑,都是发自真心实意的。” 容小龙不想跟他辩这个事情。只短暂地‘嗯’了一声。 这一声‘嗯’倒是叫贺兰愿吃了一小惊。 “怎么,容少侠居然赞同我的话?” 容小龙说:“有什么不可以?” “我认为以你我目前的立场,”贺兰愿指了指自己,又指一指容小龙,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距离,“咱俩可是相见眼红啊。” 容小龙看他一眼:“你杀了徐长生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会有这样的局面。你有什么好惊讶?” 贺兰愿摇头:“我可不是惊讶。我只是奇怪,容少侠面对一个杀友的仇人,居然能做到如此淡定,令人佩服。” 容小龙奇怪,说:“那我该怎么样?” 贺兰愿反问他:“若是我先杀了你,再遇徐长生,你觉得徐长生会作何反应?” 容小龙顺着他的思路想一想:“想必一见你便心头火起,当场便要拼个你死他活。” 贺兰愿故意装作没听懂容小龙话里‘你死他活’的意思,他点点头,赞同容小龙的推测,说:“所以啊,心头火起才是正常表现。像容少侠这样面对仇人如此淡定,很让我为难的。” 容小龙瞥他一眼:“为难什么?” “杀你啊。” 贺兰愿大大方方说。 “想必徐长生定然告诉你了。否则,你也不会初见我,就问我为何要杀徐长生了。” 容小龙默认。 贺兰愿朝容小龙走近一步,压低声音说:“所以,容氏同神占卜根本是屁话对吧?” 贺兰愿脸上浮现一丝玩味的表情:“你们根本通的不是神,是鬼。人死所化的鬼。你们容氏,对人说人话,对鬼说什么?” 贺兰愿好奇极了:“鬼话吗?” 最后这一句,贺兰愿故意抬高音量,然后看着容小龙的表情大笑了起来。 第134章 真相换真相 不亏 容小龙在他的笑声里终于显出了一点点别的表情:他皱起了眉。 在这样的反应中,贺兰愿反而笑得更厉害了。只能说贺兰愿的笑点实在是太奇怪了。 容小龙根本不想理会贺兰愿的笑点。但是看他笑到眼角都漫上泪光来看,他确实是真心实意的。 但是容小龙跟过来并不是想知道他的笑的真心与虚伪。 他另有事情。 容小龙问他:“你昨夜,还不曾完整回答我?” 贺兰愿没反应过来:“没回答什么?” 贺兰愿自觉不是这样无理的人,他一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吊人胃口这种事情,他一向归类于恶作剧,白停雨才爱恶作剧。还有那个可能是脑子烧坏掉的临安。这种恶趣味的事情,无论怎么算怎么更改标准,都不能拉他入伙。 容小龙说:“为何杀徐长生?” 贺兰愿奇怪:“难道徐长生没有告诉你?” 他没等容小龙回答,立刻反应过来:“也对,徐长生也不知道。哎呀,这就叫‘糊涂鬼’。” 他故意装作没有看到容小龙的脸色,笑嘻嘻的。姿态轻松随意,若是此时有人远远看到这边,还以为是两个少年在谈天,还是那种轻松愉悦的畅所欲言。 贺兰愿确实很愿意畅所欲言的。 “我也不知道。我是奉命行事。奉了家主贺兰予的命令。这个我昨夜说过。我以为我说的很清楚了。” 贺兰愿哭闹,他确实不知道还有什么没交代。 这和官府遇到命案的难易程度也差不多吧?如果是预谋杀人,就一定会有线索可查,顺着线索,找寻蛛丝马迹,最终破案。 可是要是临时起意杀人,且作案对象也是一时兴起,这要怎么破?这种事情,多半都会成为悬案。 贺兰愿是觉得,对于徐长生这件事情,多半就是属于后者。 就是贺兰予临时起意。 大概眼前的容小龙会觉得奇怪。觉得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蛮横不讲理的人。可是怎么没有?他难道没有见过临安?儿子都是这样的神经病,做老子的能正常到哪里去?老子若是正常,怎么可能会动不动就离家出走?还是去找死? 贺兰愿想到这里,实在是太过于同情容小龙了。 这种微弱的同情,他还捡出来一点分给了那个糊涂鬼徐长生。然后再到容小龙这里,这同情心也没剩下多少了。 容小龙明显对昨夜的做法抱有怀疑的态度:“我确实和不予楼有过冲突,可是那是三年之前。何况当时我并没有泄露身份。凤台当年就死了。就算是如此,下令的也该是那位临安。怎么会是贺兰予?我不曾与贺兰予打过照面,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长相。我和徐长生前辈,也在一年多前就分道。” “你既然说不知道我家家主是什么长相,那你如何断定不曾和家主打过照面呢?——话可不能说太满。” 贺兰愿从这些话里揪出了一些可能来反驳他。 贺兰愿说:“也许就是你们分道扬镳之前遇到的呢?也许,就是那个时候,你们无意中得罪了家主呢?” 贺兰愿看容小龙,又说:“也许是上一个贺兰愿把家主迎回之后,临安告了状呢?这一点都不奇怪,临安记仇地很,而且他还小心眼,比女人还小心眼。” 容小龙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看他的神态,他似乎在整理贺兰愿主动交代的线索,整理这些蛛丝马迹,企图找出线索。来寻获到徐长生的祸首。 而徐长生的死因贺兰愿,目前神不知鬼不觉地跳出了追责圈。 简直太有意思。 容小龙似乎想到了什么。问他:“上一个贺兰愿,为何死的?” 这个问题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或者说,在这个贺兰愿的眼里,上一个贺兰愿的一切秘密和事件都不要紧。 贺兰愿说:“他杀了家主的朋友。家主生气。就处置了他。” 这说的实在是太简略。容小龙明显没有满意。 贺兰愿只好详细说:“我们贺兰家主,天赋异禀,你知道吧?” 贺兰愿故意卖关子,试图挑战容小龙对于贺兰府的知情程度。但是在容小龙眼里,这一切毫无挑战力。 “知道,长生不老。” “原来你知道......” 贺兰愿有点扫兴。 他又不死心:“那凤台也知道?” 容小龙这边反而抛给他一个新闻:“如果要说,凤台是我杀的。” 贺兰愿楞了一下。 凤台死的时候,他还不是贺兰愿。对于外界的一切知道不多。只知道凤台死于众目睽睽之下。凤台童子和贺兰予十分相同。长生,不老。这是分开的。不老,指代他们的年龄永远停留在那个岁月里。凤台永远都是稚童,贺兰予永远都是风华正茂的风流公子。哪怕日后临安长大,老去,成了耄耋老翁,最后掉光牙齿老眼昏花一头磕死在夜壶上。贺兰予也轮不到去讲那句白发人送黑发人。 回头可能贺兰予给临安扫墓,不知情的群众还会贺兰予是个大孝子呢。 这是不老。 还有长生。 长生就是不死。 否则如果一个可以长生不老,那回头一不小心,走路不看道,如临安那样,一头磕死在尿壶上,岂不是很败招牌? 所以长生不老,是分开的。 他亲眼见过一次。 贺兰予在珍宝阁翻阅书籍。翻到一卷竹卷。那竹卷残破不堪,贺兰予取的时候不当心,手心划出了一大道口子。血当时就染到了竹卷上。 他当时唬的不行。 他早听闻临安的恶名。知道临安心性不定,残暴无情,从来不把人命看在眼里。眼前这人可是临安的亲爹。 岂不是长江后浪......岂不是青出于蓝?.....也不对,岂不是小巫见大巫? 当时很没见过世面的珍宝阁看书人吓得战战兢兢两股颤颤,觉得此命休矣,只能在等十八年在做一条好汉,可惜眼下自己都不到十八.....想想实在是太不划算...... 结果他的一切脑补都没有成真。 贺兰予根本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视线。 他甩一甩手,一滴血迹甩到了他的脸上,之后奇迹就发生了:贺兰予手心的拿到新鲜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贺兰予的手心已经恢复原状。要不是手心还有血的痕迹,他会认为自己看错了。 他当时就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贺兰予离开。 贺兰予离开之后,他去拿下那卷残卷。打开,上面的血迹还没干透。 这就是长生。 这也是凤台的长生。 凤台每隔十年,会在信众面前表演长生。 说来好笑,凤台表演的,也是如那些街头杂耍一样差不离的可笑。 比如吞剑,比如吃磁瓦,比如挖眼不动,比如割舌,再比如,身中万箭不死......等等等等。就差把胸口碎大石列为助兴节目了。 凤台死的那年,距离上一次的表演还没过十年。 那是第九年。 卫管家横死,卫家的亲卫被临安处理了个干净。新的卫氏还未长成。凤台纵然长生,有的是时间和精力,可是上头根本没有这个耐心,他们虎视眈眈,一直在寻机会打压凤台。他们似乎已经做好决断,依然在神佛和长生之间选择了前者。 不论是为了长情还是为了稳妥,亦或者是凤台的说法。 凤台说:“为上层者,总是胆小如鼠。最怕变动。” 凤台很是看不起上层者,说他们:“不成气候”,说他们“扶不上墙”。 凤台需要逼迫他们转移天平。 而他的筹码,如今就是信众。 如何收服信众,自然是拿出点看家本领来。就是是茅山道士都要会耍一套像模像样的剑法,何况是凤台? 于是在第九年,他就准备表演长生。 也是因为这场表演,凤台彻底山倒。 当时还未成为贺兰愿的他,并没看成这场热闹。白停雨去了。他兴致勃勃,挤在人堆里踮着脚去瞧。那年的白停雨瘦弱如同一柄竹竿,几乎是脚不沾地被挤到了人群前面。偏巧当时他面前有个如山般的大汉。 搬山不易,撼山更难。 好容易被裹挟到人前的白停雨,最后只听到了山崩倾倒之声。 凤台死了。 白停雨丢了一只鞋。 白停雨很遗憾没有亲眼见山崩的情境。当时他还安慰白停雨:“我还想知道山为何崩呢。我岂不是更遗憾?” 白停雨还懊恼丢了鞋。 他就无法了。 总不能把自己的鞋子也丢了吧。 白停雨脚比自己小,他的新鞋白停雨也穿不上。 很懊恼。 而如今,贺兰愿居然能够有知道山崩原因的机会。 贺兰愿激动的心砰砰跳。 他说:“真的是你杀的凤台?” 贺兰愿的表情呈现的喜悦遮天蔽地,容小龙简直要怀疑他和凤台是不是有什么宿世恩仇了。 但是他并没那么多兴趣和好奇心。 容小龙很简短的点点头。 贺兰愿磅礴的好奇心明显不会如此轻易的被满足,他当然知道容小龙不太有可能会详细告诉他原因。可是这有什么呢?就像他理解贺兰予和临安那样,把他们的一些无理的命令归结为是神经病。而对于容小龙的一些原因,自然是因为他的出身。 他是容氏的人啊。 贺兰愿对于自己给自己的解释十分的满意。 “你可以杀长生的人?你一定可以杀贺兰予!” 贺兰愿鼓励容小龙:“是贺兰予下的命令要我杀了你的好朋友徐长生,那可是罪魁或疏,冤有头债有主,这世上,也只有你能给徐长生报仇......” 对于这样的鼓励。容小龙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他看一眼贺兰愿,说:“.....不急。” 贺兰愿奇怪:“报仇都不急,那急什么?” 容小龙说:“我告诉了你凤台的死因,你要告诉,贺兰愿的死因。” 贺兰愿纠正他:“上一个。” 容小龙从善如流:“上一个贺兰愿。” 在贺兰愿这里,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没有凤台的有趣。他甚至觉得这两个答案作为交换,容小龙明显是亏了。 “我们家主长生不老嘛,可是他和凤台不一样,他这里,”贺兰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问题。老想死。他死不了,结果就去求神拜佛。求神佛让他死。” 容小龙默不作声在听。 贺兰愿继续说:“就在三年前,凤台到淮城的时候,当时因为什么事情,白塔寺做了场法会,还是贺兰府出的银子办的。来了好多和尚。家主估计是看到出家人,脑子又不知道拐到哪里去了。居然就跟着一个和尚走了。” 容小龙忽然心念一动:“和尚?白塔寺?” 贺兰愿点点头:“白塔寺的和尚。家主一走就走了无影无踪,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上一个贺兰愿找了三年才找到。” 容小龙追问:“然后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然后,然后就跟以前一样处理呗......”贺兰愿讲的滔滔,连头都不疼了。“家主不是第一次离家住走了,之前也跟过道士跑出去......一样的处理,杀了呗。把那个和尚给杀了。杀了那个和尚,家主就断了念头,就回来了。” “也是上一个贺兰愿运气不好。大概是因为这个家主特别喜欢那个小和尚。所以这一次的处理让家主大发雷霆,一回到贺兰府就处理了上一个贺兰愿。”贺兰愿想想都唏嘘,“死的可是凄惨,是被鞭子活活抽死的,拖出去埋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块整肉。那哪里还是个人啊......” 贺兰愿说到这里,瞥到容小龙变得极其难看的面色。 他吓一跳:“你怎么啦?被我吓到了?” 他觉得简直难以置信:“江湖人胆子还这么小?” 容小龙没理会贺兰愿的揶揄,只问他:“那小和尚呢?” 贺兰愿莫名其妙:“你问我我问谁?死了呗。那可是贺兰愿,贺兰愿的手上怎么可能会有活口?” 他说的理所当然,然后又补充:“家主处理了上一个贺兰愿,临安大人就让我成了现在这个贺兰愿。还清理了上一个贺兰愿的族人.....后来,家主就下了第二个命令。就是徐长生。” 他给容小龙告密:“我告诉你,杀你不是家主命令的。家主根本没有打算让你死。是临安偷偷加的。” 容小龙觉得好笑,他对上贺兰愿的脸,看他那一副‘一般人我不告诉他’正经神色,居然还真的浮起了一丝笑到嘴角上:“那我真的应该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贺兰愿歪歪头:“不客气?” 第135章 悦来客栈的潜规则 贺兰愿是存了逗弄的语气回复的。可是容小龙却并没有被逗笑。他的笑意出现的时间很短,似乎只是为了应付一下贺兰愿。在应付完毕之后,刚刚那种吓到贺兰愿的难看的面色又出现了。 贺兰愿又被吓一跳。 他寻思一下,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容小龙:“你怎么了?” 容小龙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倒是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实在应该谢谢贺兰予。” 贺兰愿觉得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的,你谢我家家主做什么?” 他仔细一想又不对,他连忙说:“你不会这样就不杀我们家主了吧?” 这可不行,贺兰愿忙说:“要不是我们家主,那临安大人也不会下令让我杀你了......” 容小龙看了一眼贺兰愿,说:“我感觉你很是讨厌临安和贺兰予?” 贺兰愿一听到这话,只眨眨眼,也不讲什么。 容小龙越想越觉得奇怪:“难道上一个贺兰愿也讨厌他们两个人吗?” 这个问题很值得这个贺兰愿思考。他认真在思考,以至于真的想了很久。 贺兰愿说:“似乎也不像......他们俩是一起长大的,那个贺兰愿比临安要小一些,小的时候,临安的母亲还带过一段时间贺兰愿呢。” 他补充说明:“那个贺兰愿。” 容小龙给他的神色明显是透露着不信的信息,他说:“我不是没见过临安和那个贺兰愿是如何相处的。” 贺兰愿故作高深的朝容小龙晃晃手指头:“凡事不可以看表面。虽然临安是个疯子,可是他不是对谁都撒娇的。” 贺兰愿对容小龙吐露八卦,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顾忌,相反,他似乎很高兴看到临安的人设崩塌。 贺兰愿说:“在贺兰府,临安的院子里的下人是换得最勤快的。因为临安动不动就赐死。” 贺兰愿说生死,语气是十分轻松随意的。就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这样的态度很让容小龙皱眉。 贺兰愿却仿佛对此毫无察觉,他继续说:“除了院子中的那个媚媚,他是临安的女人。当猫养着玩的。不过临安养的挺高兴的,养了好几年也没换。其他的就惨了。有的时候,我偶尔去临安的春雨阁,几次去,几次见到的脸都是生的。他对这些下人可不撒娇。” 容小龙默不作声的听他说。 贺兰愿继续说:“但是他会对贺兰予撒娇。这可以理解吧?毕竟是亲爹呢。虽然再过几年,这儿子就看起来比亲爹老了。” 贺兰愿说到这里,噗呲被自己给逗笑了。 容小龙没笑。他说:“难道他还对贺兰愿撒娇?” 贺兰愿纠正他:“那个贺兰愿。” 容小龙没理他。 贺兰愿点点头:“是啊。临安虽然每次见面都和那个贺兰愿吵架,又摔东西又哭闹的,可是每一次临安的下人去请他,他还是会去。每次都说什么‘去什么去,闹就让他闹’.....可是最后还是会去。其实去了也没用,临安脾气会更大,闹的会更凶。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容小龙对此事情的看法很简单扼要:“疯子。” 贺兰愿用力点头给予赞成反应。 “可不是疯子么......而且你若是不知道,听到贺兰予贺兰愿临安,怎么想都觉得,前面两个人应该是亲父子吧?给自己亲儿子取个家丁的名字......这疯劲倒是一脉相传......” 贺兰愿说:“不知道是不是活太久了,给活疯了。” 容小龙对此毫不关心,但是他还是对这个贺兰愿表示了一下意思:“辛苦你了。” “......” 要不是未来要他死自己活,贺兰愿实在是很想和容小龙拜个把子。当然前提是容小龙替自己杀了贺兰予和临安先。 贺兰愿酝酿一番,使得自己得以呈现眼泪汪汪的状态,他说:“我可是辛苦。活命都不容易.....过得不如一个乞丐.......” 容小龙说:“既然如此,你不如加入丐帮?我和丐帮的几位长老还有些交情.....我可以.......” 贺兰愿急忙打断他:“不必!” “不必,”贺兰愿重申,他笑起来,“有得有失,有失有得。容少侠就当我是有口无心之言就好。” 人家既然都这样说了,容小龙自然也就点点头。 “行。” 他把视线从贺兰愿身上的圆领金袍上移开,去看向另外一方。那一边其实什么都没有,只一片密林,暂时望不到头。林中种了许多的树,其中有一颗悬铃木。 容小龙看了一会,最终还是把视线移开了。 他轻声说:“那个贺兰愿杀掉的小和尚,是我的故人。我见过贺兰予。确实见过一面。” 容小龙回想当初那场在湖心岛的匆匆一面。 他并不知道那居然就是最后一面了。他又想起和徐长生的分别,也未曾来得及好好告别。 他眨了下眼,把眼中那些酸涩给挤走,他说:“贺兰予算是给我的故人报了仇。挺好的。” 贺兰愿咬了咬唇,想一下,说:“可是若不是贺兰予去找上你的小和尚故人,人家小和尚说不定也不会死掉啊。” 贺兰愿试探说:“我虽然不知道来龙去脉,是冤有头债有主,这源头站着的分明就是贺兰予。” 他分析给容小龙听:“贺兰予想死,他死不成,因为他不光是不老,而且长生。他杀不死自己,寻常人也杀不死自己。所以他求神拜佛。贺兰予以前也曾经寻过道,因为长生不老其实不是佛门的说法,而是道家。所以他一开始寻的是道家。他找了道士,而且得道的那种。” 贺兰愿说:“贺兰予如果找和尚,那和尚必然也是高僧。” 贺兰愿说到这里,观察容小龙的反应。从容小龙细微的神色中,他得出令自己满意的答案。 贺兰愿微微一笑,又说:“若不是贺兰予,你的那位故人成就远不止于此。我听说过,那个是个年轻的和尚。年纪轻轻就是高僧,想必佛法根源身后,假日时日必然修成正果。可惜了。” 贺兰愿说:“毁在了贺兰予手上——他想死却没死成,却断送了人家的人生。” “有的时候我还觉得吧,这贺兰予定然是故意的。” 容小龙终于看向他。 贺兰愿也和他对视:“贺兰予想死,可是死不成,就算是第一次不是故意的,继二连三下来难道他还不清楚?他就是故意——故意让别人死给他看,或者说,让别人替他死一下。体会体会,死的滋味。” 容小龙一路听他说这些,面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只听到这里,忽然眨了下,微笑起来。 这笑换来了贺兰愿的蹙眉,他一下沉下脸来,问容小龙:“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容小龙摇头,说:“我是笑,那贺兰予果然是疯子。” 贺兰愿面色好了一些,他说:“你见他第一眼就该知道。” 容小龙点头道:“确实。” 容小龙回想见贺兰予的场面。贺兰予身材高大,器宇轩昂,白皮细肉,一看就是个公子哥的气质。可是当时他穿着粗布的短褂,套着布鞋,跟在慧箜身边,一副苦修居士的模样。当时看着就觉得违和,现在想想,更加是可笑。 而且他还撑船,他带着慧箜和已经成为厉鬼的不必,撑着船离开。贺兰予那样高大的一个人,站在船头,比海船上的桅杆还要醒目。 这些事情,不过距离如今不到一年。依然历历在目。 贺兰愿在一边说:“早知道如此,当时容少侠就该杀了贺兰予救走你的故人。” 容小龙苦笑:“哪有这么多早知道?” 先不说没有早知道,何况当时的情况,贺兰予对慧箜极其恭顺,容小龙当时看他两眼,丝毫不可能从他身上联想到那个疯子临安。 他当时哪里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当时险些要了他命的临安的亲爹?他当时甚至不知道贺兰予的跟着慧箜师父的目的。 他没有问。 可是他若是当时问了,拉走慧箜师父去细细问,慧箜师父会如实以告吗? 如果当时慧箜师父真的以出家人不打诳语的前提如实讲述了,容小龙会怎么做呢?他难道会满不在乎来一句‘多大个事!’,然后一刀捅进贺兰予的心口吗? 他会这么做吗?慧箜小师父会允许吗? 可是当时如果他不这么做,慧箜小师父就没命了。 他看一眼身边的贺兰愿。 如果是贺兰愿,他肯定当时就下手了。 干净利落,毫不留情,一点也不犹豫——就像贺兰予回府之后对那个贺兰愿的处置。 容小龙想到这里,长叹了一口气。 他对贺兰愿说:“那个贺兰予,跟着慧箜师父那么久,好歹是跟着出家人修行的。结果半点慈悲为怀都没有领悟到。” 贺兰愿撇嘴:“他人跟着出家人修行是为了积福报,得长寿。贺兰予跟着出家人是想自己被超度早登极乐。他要杀自己,这在不管是佛教还是到家来说,都是重罪吧?......他能领悟到什么慈悲?” 这种有理有据的言论,怎能不令人信服? 容小龙也只剩点头的动作。 贺兰愿觉得此番谈话实在是愉快。只是眼下容小龙的疑问解开了,他倒是痛快。贺兰愿反而多了一肚子的问号。 他索性抖了个干净:“我实在是好奇。你到底如何和徐长生成了朋友?” 他看容小龙朝他透过不解的目光,他更不解,看他:“徐长生那流,不过江湖底层,我根本没有掩盖行踪,他都没有察觉我。而以我的武功,那个距离,若是遇到江湖高手,还是可以避开的。可是你看到了......你这样的人,他如何攀得上你?” 贺兰愿简直百思不得其解:“莫非徐长生也是容氏后人?” 贺兰愿立刻否定这个想法:“容氏当时世代国师,怎么会有如此粗鄙的后人?” 他抖抖肩膀,似乎要连这个想法都跟着一同抖掉。他只抖掉了一片落在他肩头的草叶。 容小龙的视线顺着那根下坠的草叶落到地面上:“他就是个江湖人。” 既是否定了徐长生是本家的猜测,那就更令贺兰愿捉摸不透了。 容小龙也不知道如何解释:“交朋友,需要理会那么多吗?” 贺兰愿反问:“不需要吗?” 他指了指他们来时的方向:“那你愿意对刚刚巴结你的人称兄道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吗?” 贺兰愿那一句话中的某些用词让容小龙不由皱眉,他为此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不必回答其实贺兰愿也早就知道答案。 他冷笑一声,反问容小龙:“难道不需要吗?” 容小龙只好说:“我那个时候初入江湖,对于我来说,他是个江湖前辈。教了我很多东西。反倒是我,还不曾报答他,就拖累了他。” 这‘拖累’到底指的是什么,别人不知道,眼前的贺兰愿不可能不知道。 贺兰愿打哈哈:“他是对你有救命之恩还是去青楼赎你的身子了?还报答?说的就跟戏本里唱的一样。再说了,徐长生这种江湖无名之辈,能教你什么上得台面的东西?” 容小龙听出他的不屑。却也不生气。 他反问贺兰愿:“难道铁心求就不曾教过你?” 贺兰愿一愣。 容小龙说:“他不是还教你江湖百晓生都是骗子,真要打听消息,不如去找悦来客栈的店小二?” 贺兰愿的眼睛一下子睁大。 容小龙继续说:“那位铁前辈还告诉你,悦来客栈的牛肉其实大多都是驴肉。江湖人喜欢吃肉喝酒,是因为禁得住饿。” 贺兰愿张大了嘴,起了一身的栗,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只一直重复:“你怎么.......你怎么.......” 容小龙早已经预料到了贺兰愿的反应,他还给了一些时间让贺兰愿反应,结果等来的只有这样几个字。 容小龙歪头想了想,补充了一些东西:“我也可以教你一些,虽然我年岁上比你减一些。可是我也能教你东西。” 容小龙教贺兰愿说:“悦来客栈的酒,烈性是不一样的。如果你在客栈里听到一个好汉招呼小二上大坛子的好酒,那么那位好汉的意思,就是让小二把一坛子酒兑上水,装上三坛子送来。若是一个江湖吩咐上一壶好酒,那就真的是好酒,且酒烈......千万别以为那一壶和一坛是一样的。一壶女儿红,可能真的是十八年的好酒,可是如果一坛女儿红,多半是女儿红兑的水。” 第136章 距离产生美对神灵也一样 贺兰愿立刻露出受伤的表情。 贺兰愿说:“可是那酒坛子都长得差不多啊。” 容小龙说:“你又不精通此道......在外人看来,我们江湖人的武功招式还差不多呢。” 这倒是很有道理。 可是贺兰愿却还是不信。 “你怎么知道的?” 贺兰愿还有点生气:“你偷听我和铁心求说话?”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很大:“怪不得怎么那么巧,我带着食盒回去,结果正好就遇到你。那样夜黑风高的,咱们住地都不在一起,居然遇得到......你是不是一开始打算抢我给白停雨的面?” 容小龙很不礼貌的翻了个大白眼。 他说:“我可不屑于做梁上君子。何况,人家也不是偷听。你们在吃面的时候,那鬼就在你身边,还和你坐同一条凳子。” 容小龙补充说:“那鬼说你这个人不痛快,明明说了不饿,还把人家煮的面吃了个干净。不过他又说,那位铁心求煮面的法子确实会煮的好吃——先用猪油把蛋煎个半熟是吧?我下回要试试。” 贺兰愿咬牙回他:“你在开玩笑吧?” 他几乎要咬牙切齿了:“你是在开玩笑。” 容小龙耸肩:“行,我在开玩笑。” 贺兰愿立刻反驳他:“你骗我!” “......”容小龙简直无语,“说我开玩笑的是你,说我骗人的也是你,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容小龙对他的反应很奇怪:“你不该是怕鬼的人呢......” 他说:“你刚刚还断定我说容氏通神占卜是屁话,还说我们容氏见人说人话,见鬼肯定说的是鬼话。” 容小龙脸上的不解看着真心实意,其实也确实是真心实意的,他说:“你还知道,我能认出你是因为徐长生。你来此,不也是笃定这件事情吗?若不是徐长生的鬼魂告诉我,我岂能知道他死了?我又岂能知道,他是被你说杀?” 容小龙说到这里,看到眼前贺兰愿的面色苍白,他更加难以理解。 “你在徐长生咽气之后才说,你还有第二个人要杀。当时你对着他的尸体说的时候,其实是徐长生的魂魄听到的。他不知道你第二个人要杀的是谁,于是一路跟着你和白停雨一行人。看着你们走走停停,看着你拿走他的包袱和论剑大会的请帖。看着你们到陌家,他才确定,你第二个要杀的是我。” “而且我不是昨天就告诉你了?他听进去了,也转告了我。” 容小龙问:“我说得如此清楚,你却是这样的反应?” 贺兰愿的关注点却在另外一层:“那,徐长生一路跟着我和白停雨?” 容小龙点点头。 “一路跟着?” 容小龙还是点点头。 贺兰愿的脸顿时千变万化,一时白一时红。 他憋了半天,似乎还有下一个问题要脱口,可是却不知道如何启齿。 等到容小龙开始不耐烦,惯性皱眉的时候,他才问出来:“上茅房......洗澡....也跟着?” 这下轮到容小龙抓狂:“我哪里问的这么细!” 贺兰愿却不肯放过他:“到底有没有!” 容小龙说:“你们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谁要看你们洗澡?!再说了,你们贺兰家有在茅房商议重要事情的习惯吗?如果没有那就没有!” 贺兰愿露出受伤的表情。 他不依不饶:“那昨天那个鬼呢?他可不厚道!他偷听我说话!他肯定偷看我睡觉了!” 他做捂胸口状,一副黄花闺女的泫然欲泣:“我如此清白之身......居然被人偷看睡觉......说不定连洗澡都被看了个干净.....如果是个美貌的女鬼我就原谅她。” 容小龙迎头一盆冷水浇灭了贺兰愿最后一丝希望:“是个厨子......他生前就是管那个小厨房的。大概是因为生前最爱说人是非饶舌,所以死后魂魄不肯走,天天一入夜就在陌府走来走去,听人墙角。” 贺兰愿控诉:“这就是鬼差办事不利!这样的鬼,为何不干净收了入地府,灌下一碗孟婆汤,让他投胎转世?” 容小龙说:“我怎么知道?” 贺兰愿对于容小龙这样不爱刨根问底的性格很是不满,简直不满到了怒其不争的地步:“你为什么就不问问呢?” 容小龙无语:“因为我不爱嚼舌根?因为我是正人君子?因为我不想做百晓生?” 贺兰愿不屑:“那你还不是听他讲话讲的津津有味?” 容小龙有苦难言:“他听了许多的是非,却无鬼可诉,好容易见到一个可以看到他的大活人,可不逮着我折腾?——你放心,他可对你睡觉没兴趣,他给我讲了一个晚上的是非饶舌。” 贺兰愿松一口气。他也看到了容小龙眼下淡淡的黛色。 “那有什么值得听的吗?” 容小龙摇摇头:“闲言碎语。那厨子虽然变成了鬼,可是还是为人时候的性子,转来转去都在这一片地界。生前敢去哪里,死后还是改不了。” 贺兰愿发出了由衷的鄙视。他仿佛忘了刚刚自己的夸张表现。 但是毕竟身边有鬼这个事情还是给了他一定的阴影。 人总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听听这句话,不说‘举头有神明’,说的可施‘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就表示,哪怕真的有神明,这神明也得距离人至少三尺远。 这叫距离产生美。 就好像‘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如隔三秋’的前提是‘不见’,还要至少一日不见才行。还有什么‘小别胜新婚’,‘胜新婚’的前提也是地先‘小别’。 这要敬畏神灵,这神灵都得和举头隔三尺远才行。 所以这更显得听墙角的鬼的讨厌 没有神灵讨喜也就算了,还没有神灵的觉悟力。 怪不得驱鬼的那些诸如崂山道士和跳大神的婆子们能靠着这种技能发家致富。 贺兰愿对此表达了万分的理解。 这一日入睡之前,贺兰愿死活让容小龙去他的房里查探了一番。 容小龙无奈,就去了。 他在门口瞄了一眼就往外走,连门房都没有踏进去一步:“没有。” 如此敷衍的态度贺兰愿岂能同意。他自然拉着容小龙不让他走:“你都没有仔细看!” “这又不是搜查老鼠有什么好需要仔细看的?” 贺兰愿对这样的反驳表示不能同意。 “你连门都没进去。” 容小龙说:“这房子就这么大,一眼的事?他还能藏恭桶里?” “万一呢?” “人家鬼没你这么无聊。” “不行,你得仔细看看。”贺兰愿不安,“你刚刚说的太痛快了,我觉得你心里有鬼。” 容小龙问他:“你是想我心里有鬼还是更愿意你房里有鬼?” 贺兰愿根本不用想就做出了选择:“你心里!” “那就行了。” 容小龙作势要走。 贺兰愿当然不肯。他拽容小龙的袖子。 “你再看看!” 容小龙无奈,只能再看看。 他进了房,左右看一遍,还看了屏风里侧,探头看了一眼澡盆,还掀开床幔看了看床上,甚至在贺兰愿迫切乞求的眼神中看了一眼床底。 他坚决不肯去看恭桶。 容小龙临走之前忽然问贺兰愿一个问题:“你还敢杀我吗?” 贺兰愿对这个问题很是莫名其妙:“为什么不敢?” 容小龙说:“我要是死了,谁给你看你房里有没有鬼?” 他还说:“而且我死了就会变成鬼,回头我就召集一群鬼跟着你,从白天跟到天黑。连你上茅厕洗澡睡觉洞房都跟着......” 容小龙说:“你知道吗?其实鬼是不怕太阳的,也不怕火的。那鬼白天黑夜都能自由走动。所以你就算是在院子里洗澡,那鬼想看也能看的成。” 贺兰愿一听,着实为难了起来。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问:“那....驱鬼的符咒行不行?” 容小龙说:“都是骗人的......” 他给贺兰愿解释:“很多闹鬼的事情,其实大多都是人作出来的。人鬼殊途,人看不到鬼,鬼也杀不死人......若是鬼能叫人所见,那可是厉鬼,厉鬼一出,必要见血的。” 贺兰愿抖了一下:“厉鬼......如果你穿着红衣裳,我再杀你,是不是你就成厉鬼了?——你可不能穿红衣服。” 容小龙说:“你当做厉鬼那么容易?” 贺兰愿说:“这也是假的吗?” 容小龙讲:“世人杜撰乱编的。当厉鬼,是要吞吃魂魄的。” 他举例子:“比如你把我杀了,我要想报仇,杀了你,可是我触碰不到你。怎么办呢?我就去吃掉那个小厨房里的那只鬼。” “然后就可以了?” 容小龙点头:“然后我就可以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趁着你在洗澡,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你的澡盆旁边,一把把你按在水里,眼睁睁看着你在澡盆里挣扎,到最后无人救你,淹死在澡盆里。第二天一早,就会有人发现,你洗澡的时候淹死在澡盆里。” 贺兰愿面露嫌弃:“这死的也太难看了。” 贺兰愿说:“你都成厉鬼了,能不能有点创新?” 容小龙说:“那要怎样?” 贺兰愿给他出主意:“你应该选个人多的时候出现——你不是说鬼是不怕太阳的吗?那就选个人多的时候,比如论剑大会的一日,挑个好良辰吉日,然后忽然出现,当着江湖众人的面,揭露我的罪行,一一列数我手上的人命,顺便指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乃是贺兰予。最后,你当着众人,把我活活掐死。” 贺兰愿还把手举高了比划:“这样,一只手就掐着我的喉咙把我举起来,然后举到恰到好处的时候,咔嚓拧断我的脖子,在潇洒地一抛,把我的尸体丢在众人脚下。” 贺兰愿说:“怎么样?是不是听起来就十分解气?” 容小龙心服口服,同时暗中惭愧自己想象力的薄弱。 贺兰愿自作主张:“那就这么定了!” 这下轮到容小龙不懂了:“定什么?” 贺兰愿说:“我杀了你啊,然后你再这样报仇杀了我!” 原来定的是这个。看来贺兰愿虽然讨厌贺兰予和临安。但是对于自己的工作还是相当敬业的。 想到这里,容小龙叹了一口气,他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哦......” 贺兰愿安慰他:“等贺兰予死了就了了。” “......” 这边聊得停不下来,另外一边白停雨却不干了。 他忍了又忍,终于是忍无可忍:“够了吧?大晚上的聊鬼啊死啊的。要聊白天聊!” 他看都没看容小龙一眼,把贺兰愿抓进房间,就一把关上了门。 被关在门外的容小龙反应不及,着实愣了半刻。 然后才想反击:“......又不是我愿意来的?也不看看是谁拽着我不肯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没人理他。 就一边挺热闹的厨子鬼噗呲笑出声。 容小龙怒视他。 那厨子鬼举手做投降状态,他说:“我还没说你要吃我呢。” 他观容小龙的神色,想了想还真有点不安:“你不会真的要吃我吧?要是你被那人杀了,你真的要吃我吗?” 他说:“......你别看我这样......我真没多少精肉......” 那厨子鬼大概想说自己身无四两肉,可是那一看就是厨子的模样实在是难以有说服力,只好临时换了个借口。 容小龙一听,更生气了,他说:“你就觉得我一定会被杀啊?我有那么没用吗?” 他还不等那厨子鬼说些什么,就气冲冲的走了。 ...... 白停雨在屋里听墙角。 他听到容小龙在自言自语。 听得莫名其妙。 贺兰愿倒是知道。他明白容小龙是在和谁说话。他决定不去吓唬白停雨。不然今夜谁都别想睡个好觉了。 白停雨听到容小龙渐行渐远的脚步,嘀咕:“终于走了。” 贺兰愿对他的态度转换如此之快很是奇怪:“白天的时候你还去主动和他敬酒呢。怎么眼下倒是看着很烦他?” 白停雨说:“此一时彼一时呗。谁烦我睡觉我就烦他。可能天明我睡好了我就看他又爽快了呢。” 贺兰愿说:“......行吧。” 白停雨问他:“决定好什么时候杀容氏了吗?杀了我们就好回去了。” 既然白停雨聊到这里。 贺兰愿想干脆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夜问个清楚好了。 贺兰愿问他:“你喜欢贺兰府吗?” 白停雨看他问的一脸认真,他也认真想了一下:“不讨厌的。可是喜欢是什么?” 贺兰愿换了一个方式问他:“那,如果我和你离开贺兰府,我们去江湖过日子行不行?” 白停雨问他:“去哪里啊?怎么过日子呢?买个房子吗?” 贺兰愿说:“只要你喜欢。我们可以找个你喜欢的地方,买个房子,做个院子。你想住在哪里?海边?江边?有湖?还是有溪?都行。” 白停雨想一想:“我想靠山。院子里不要养花,要种菜,冬日还要落雪,倒是还可以吃锅子,吃锅子的时候,就在院子里直接采一把菜丢进去烫。” 贺兰愿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白停雨很高兴。可是又忧愁。 “那我们可以走吗?” 贺兰愿点点头:“可以。只要容氏不死,就可以。” 白停雨连忙摇头:“不行,容氏不死,那我们就要死了。” 贺兰愿安慰他:“不会的。容氏不死,贺兰予才会死。只要贺兰予死了,临安也就会死了。” 第137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白停雨不解。 他说:“贺兰予死,临安就活不成,这个我知道。可是容氏如何杀得了贺兰予?那可是贺兰予?” 白停雨连说起都觉得是无稽之谈。 白停雨道:“且不说不予楼。但是贺兰予一个人容氏都不是对手。江湖论剑大会,容氏拿不到什么好彩头的。” 他说到这个又不放心追问一句:“.....那容氏......武功如何?” 贺兰愿摇摇头:“不曾比试过,暂时不知道虚实。” 白停雨说:“可是你扬言三天后取他性命.....。不对,眼下只剩两天。他倒是毫无惧色。” 这也是贺兰愿犹豫的原因,他说:“我原本觉得他是虚张声势,强行镇定。可是我观察许久,发现他确实无惧。若不是无知者无惧,那就是胸有成竹武功在我之上。我根本奈他不得。” 白停雨皱眉,他明显是觉得后者更偏一些。容氏背靠雁南声和陌家,怎么可能会有如此无知的机会?再者说,那之前的贺兰愿在江湖也不是无名之辈,连那个铁心求都不单单是略知的情况了,到容氏这边,用无知来打发这种猜测,根本立不住脚。 白停雨懊恼:“临安只叫我们带一些虾兵蟹将,根本是想叫我们找死。” 贺兰愿反而替临安讲了一句公道话:“家主只让我们杀徐长生,自然不需要动用太多不予楼的人。而我们若是真的为了一个区区徐长生大刀阔斧,那家主要如何想呢?” 白停雨冷笑:“以临安那样的脑子,他可想不了这么细去。他就是想叫我们死。” 听到这样的话,贺兰愿只是笑笑,居然也没有反驳。 白停雨越想越生气:“.....在他眼里,我们就是草芥。那与他一同长大的那个贺兰愿死的时候,他眉头都不曾皱一下。那还是人吗?如果是人,就算是个猫死了,也得哭个两天吧?” 白停雨说:“整个贺兰府,唯一算人的,也就是那个小孩安然了。结果他也不在了。” 贺兰愿听到白停雨提安然。 一提到安然,贺兰愿自然就想到另外一个人。 他对白停雨说:“.....你可还记得,凤台怎么死的?” “当然记得。”白停雨想想就觉得好笑,“自己个把自己个捅死。尸体我都看到了,他到死,眼睛瞪得老大,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你说可笑不可笑?” 贺兰愿说:“你想过原因吗?凤台为何会露出这样神情?” 白停雨当然想过:“不相信自己会死呗。他原本长生不老,我又不是不知道。” 白停雨把自己的想法和自我认知的解释说了出来:“他不是一直表演长生吗?就是不管是谁,哪怕是自己都杀不死自己......当然了,我是没有看到过上一个他表演的时候。毕竟他十年才表现一回。可是我听说,他之前都是十年一次。那次偏偏是第九年。他急了吧?” 贺兰愿原本也觉得这个推论大概是站得住脚的。 可是那实在和容小龙的谈话之前。 容小龙在今天十分坦诚地告诉他,凤台是死于他的手上。 贺兰愿对白停雨实话实说:“今天容氏告诉我另外一件事情。” 白停雨看他。 贺兰愿继续说:“容氏说,凤台死在他手上的。是他杀的。” 白停雨一听,本能反驳:“不可能,我亲眼看到......” 贺兰愿打断他,说:“家主回来之后知道了这件事情,特意去找了当初凤台表演长生时候的那把匕首。” 白停雨皱着眉想了想,会想到了一点什么:“匕首.......当时手上刺自己的那把?那个安然的那把?” 贺兰愿点点头:“凤台死后,临安把那把匕首就放在了珍宝阁。放了好几年,直到家主回来,才说要去查看那把匕首。” 白停雨说:“你确定。” 贺兰愿当然确定。 他回忆当时的情况。 “家主深夜忽然要看那把匕首.....,甚至等不到天明。” “家主拿到匕首的时候,还问了临安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白停雨第一次听到贺兰愿提起这件事情。 他自然问:“什么问题。” 贺兰愿回忆说:“家主问临安。‘无异样’?” 白停雨不明白:“‘无异样’?那是什么?” 贺兰愿没有理会白停雨的问题,继续回忆:“临安回答,‘无异样’。他还说,‘他只能杀人罢了’——他还指一指我,说‘谁用这把匕首捅一下心窝,谁都会死’。” “我也是。” 贺兰愿说:“我当时在一边,很是害怕的。” 白停雨说:“临安不是一向如此说话。” 确实。临安没大没小。从来不叫贺兰予父亲,称呼随心所欲,一回称家主,一回还在外人面前对贺兰予称兄道弟,他还当面玩笑,再过数十年,他就可以当贺兰予的爹。 贺兰予对此不置一词,但是神情并没有半分的愉悦态度。 白停雨观贺兰愿神色,说:“他们是不是还讲了什么?” 贺兰愿果然点点头。 临安当时忽然说:“没用的。” 临安说:“若真的是有用,此刻你还在跟着小和尚求佛问路。” ...... 这一句话,他至今都无法理解。也想不明白。 可是当时贺兰予却立刻懂了。他大笑出声。那样的笑声,那样的愉悦,他甚至笑出眼泪,连同临安脸上的笑意都给他抢走了个干净。 临安当时暴怒。 可想而知,他又闹了一场。 不过当时他已经回去了珍宝阁。对临安那边的事情闭眼捂耳。一问三不知。连白停雨相问时候,也是如此。 如今他才抖落出来。 贺兰愿说完往事。起身打开随身的包裹,取出一样东西。交给了白停雨。 白停雨只觉入手沉甸,打开包裹的布料,才发现此物极其眼熟:“这不是安然的那把匕首?” 贺兰愿点头。 他说:“这把匕首你留着。做防身用途。” 白停雨觉得莫名其妙:“我为何要防身?我有你,还有亲随,哪里用的到我来防什么?” 贺兰愿没有说别的,只说:“你还是带着吧。” 他说题外话:“这把匕首也不丑。带着也好看。何况......”他顿了顿才继续,“何况这把匕首是安然的随身之物,容氏一定认得。” 白停雨说:“容氏和安然认得?你们到底聊了多少?” “很多。” 白停雨问:“容氏认得这把匕首,那给我做什么?” 他想到一点:“难道若是容氏要对我下手的时候,他会看在这把匕首的面子上,放过我?” 贺兰愿说:“容氏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白停雨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他反问贺兰愿:“无辜?我是无辜的?” 他简直要笑了:“我?我还是无辜之人?” 贺兰愿没笑:“杀徐长生的是我。你的手是干净的。” 白停雨听到这句话,他的笑意当时就消失殆尽了。他直直看着贺兰愿,眼中有火。 口气也不那么的平和了起来:“见死不救,落井下石,出谋划策.......都可以算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他一字一顿,还在想别的词,“这叫什么?叫同谋。同流合污的同谋。” 贺兰愿很不愿意听这样的话。 他明显不悦,却还是放软语气说:“你不必这么讲。” 贺兰愿又说:“眼下还不到这个程度。” 白停雨丝毫不领情:“可是你把后路都想好了啊。你可真是周到。” 白停雨讽刺他。 贺兰愿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一时间周遭安静下来。陷入沉默。 贺兰愿叹了口气。 先服软。 他说:“我道歉。” 白停雨不为所动。也不看他。 贺兰愿说:“所以我们要想法子。杀了贺兰予。只有杀了贺兰予。我们才能安全。我们甚至可以和容氏联手。” 贺兰愿说‘我们’。就是明显把白停雨也算在里面。这颇有同舟共济共同迎敌的团结之势。白停雨有些受用。面色也缓和了一分。 贺兰愿把这一分的变化看在了眼里。 他知道这些话是白停雨爱听的。 他于是继续说:“这世间万物,有因必有果。贺兰予和凤台又不是神仙转世,怎么可能无缘无故长生不老?我们如果能够知道‘因’,就可以解决掉那个‘果’。” 白停雨心中一动。这才转头看了他一眼。 贺兰愿说:“我心中有一些念头和猜测。我觉得那个‘因’大概或许可能和容氏有关。” 容氏?怎么能扯到容氏上去?白停雨脑子里转了好几圈都找不到出口,就像无头的苍蝇,不光是乱转,还转到了绝地去了。 贺兰愿慢慢引他走到亮处:“虽然究竟是怎么样的因我还没想到。可是我觉得,能够解决掉这个果的人,应该是容氏。” 白停雨猜测:“因为他杀了凤台?可是他如何杀的呢?” 白停雨看手上的匕首:“这把匕首吗?这把匕首若是能够杀的了凤台还能杀贺兰予,那临安会轻易把它丢到珍宝阁不闻不问吗?” 贺兰愿说:“这把匕首应该只能用一次,而现在它已经和一把普通匕首无甚差别了。真正让这把匕首能杀凤台和贺兰予的,是容氏。这也是为什么临安要我们杀掉容氏的根本原因。” 白停雨说:“你是猜测,让贺兰予和凤台长生不老的原因可能是容氏?”他觉得不可能,“容氏才多大?” 贺兰愿反问他:“南顺灭国才多久?容氏消亡才多久?不予楼在江湖上横行霸道才多久?” 白停雨心念一动:“你是说......” 贺兰愿点头:“南顺灭国,容氏消亡之前,不予楼可不曾如此嚣张。他们是在容氏消亡之后才在江湖上大开杀戒的。我怀疑,是因为他们没了可以克制他们的人。所以才会如此。” 贺兰愿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容氏就是个系铃人的后代。” 白停雨听到贺兰愿的分析,点点头,可是又立刻犹豫起来:“若是猜错了呢?” 贺兰愿说:“那我们就杀了容氏交差。” 白停雨点点头:“其实容氏对我们没什么威胁,他活着就活着吧......若是贺兰予真的能死掉,就太好了。贺兰予死了,临安才能死。” 白停雨又想到一个问题:“那,不予楼的三十八名......” 贺兰愿原本正苦于不知道该如何实验他的猜测。听到白停雨提及,他反而有了主意。 他问白停雨:“三十八名中,我们带了几名?” 白停雨说:“只有七个跟着我们。其他的都不过是寻常的本家随从。” 贺兰愿说:“够了。” 白停雨不解:“够什么?” 贺兰愿回答:“够容氏好好试一试自己的猜测。” 白停雨说:“你想让容氏下手?你不是说容氏从来不滥杀无辜?”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贺兰愿反问他:“你觉得不予楼的人算无辜吗?” 倒也是。白停雨不再说什么了。 他只忧心一件事情:“那容氏,会和我们合作吗?他和我们可没交情。何况,我们要如何对他说呢?不知从何说起,简直一言难尽。” 贺兰愿觉得这事不难:“他会知道我们今日的谈话的。” 如何知道?听墙角吗?白停雨立刻往门窗的方向看去。他竖起耳朵,企图动到登徒子的动静。然而周围安安静静,什么都听不到。 贺兰愿也不想立刻解释。这月黑风高的,怕说了白停雨闹腾一夜不敢睡。 贺兰愿转移话题:“至于交情.....没有交情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这偌大江湖,谁和谁能有多深的交情?若不是他姓容,那雁南声和陌家何必如此抬他?他又不是像杜衡那样未来可期。那江湖虽然说英才辈出,可是那天生就有习武天赋的,雁南声能次次遇到?更何况杜盟主也不是雁南声遇到的,人家师父是不灵道人。” 更何况。容小龙确实也有同意和他们合作的理由。 毕竟,安然还在贺兰予的手里。 若是不予楼不倒,安然永远不可能真的平安。万一哪天临安心血来潮,决定清理一番,那安然就会如同灰烬一样被扫去个干净。 虽然贺兰愿不知道容小龙和安然的交情是从何时开始的。可是从容小龙的反应中来,根本不是嘴上说的看安然可怜才有的如此关注。 卫安然啊....... 贺兰愿回想了一下。 居然已经想不起来卫安然的脸。 只记得是个哑巴。长得很好看。面相乖巧讨喜。可惜胆小,又命苦。 第138章 如此风光简直羡煞活人 容小龙在剥一个橘子。那橘子成色很好,一看就皮薄汁多。他没有指甲,果盘中也没有看到小刀,只能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剥开。看它渐渐露出橙色的果肉来。 他一边小心翼翼剥开橘子,在听到厨子鬼复述到他们提及贺兰愿的时候手指停滞了一下,他擦了擦手,一边问身边的厨子鬼:“他们说安然不在了?” 厨子鬼点点头。 他原样复述给容小龙听:“他们说‘整个贺兰府,唯一算人的也就那个小孩安然,结果他也不在了’。” 厨子鬼揣度这话里的意思:“不在了.....就是死了吧?我家的女人早先提起我的时候,也说我不在了.....我家女人提不得死字。一提就掉眼泪。” 厨子鬼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泪,接着把贺兰愿告诉白停雨的有关事情说了一遍,他讲的细,也太细了,讲的前言不搭后语,有的一笔带过,有的反复讲了好几遍。生怕容小龙听不懂。 容小龙确实有点听不懂。但是听了两遍也大概听懂了。 他反正知道,当初他交给慧箜师父的那把匕首,眼下应该落到了贺兰予的手里。 可是若是这样,变成厉鬼的不必去了哪里? 如此久了,江湖上也没有听到厉鬼伤人的事情。难道不必不在了吗? 容小龙嘀咕:“贺兰愿要是知道,贺兰府就有能杀贺兰予的东西,还舍近求远,不知道会不会气死。” 他嘀咕的声音很小,音量十分对得起嘀咕这两个字。一边的厨子鬼正忙着伤怀,无暇听他的嘀咕。 容小龙等厨子鬼调整好情绪,又问他:“他们还说什么了?他说我有理由和他合作?” 那厨子鬼从头到尾把贺兰愿和白停雨的谈话听了个透彻。他想了想,实话实说:“倒也没讲的如此直白,反正就是这个意思。” 厨子鬼本来就没有读过几本书,很小就跟着师傅学厨,对于花椒大料的领悟力胜过琢磨人的话里话外,他本就是复述自己听来的墙角,如今被容小龙一问,反而有点不确定起来。 他问:“我理解的对吗?” 容小龙点点头:“对的。” 容小龙说:“我倒是不知道他有什么理由。唯一的理由都不在了。” 厨子鬼对那个唯一的理由毫无兴趣,他得到肯定,放心下来。继续说:“那个贺兰愿还说,你不是会滥杀无辜的人。” 容小龙点点头:“我确实不会滥杀无辜。” “他还说,不予楼的人不算无辜。” 容小龙又点点头。 厨子鬼问:“你会杀吗?杀不予楼的人?” 容小龙想了想,给了另外一个答案:“不予楼的杀手,不算是人。” 他补充:“贺兰予也不算。” 厨子鬼吓一跳:“难道贺兰愿和那个白停雨也不是人吗?” 这回容小龙摇了头:“他们是人的。临安也是人。” 厨子鬼这下就不懂了:“同一个府里出来的,有的不是人有的是人,那不予楼的杀手和贺兰予死什么?也不是鬼啊......” 厨子鬼看看怎么,穿过那扇门又穿回来,还在容小龙面前自转了一圈,说:“我这样的才是鬼。” 容小龙看他表演自证明,有点好笑,告诉他:“他们是‘灵鬼’。” 厨子鬼更不懂了:“什么叫灵鬼?” 他觉得很不服气:“我可是鬼,我才是鬼,我居然不知道,鬼还有别的种类?还有这种鬼?可以活的和人一样的?为什么他们可以我却不行?” 容小龙说:“他们.......”他开了个头才觉得不知道从何说起,有些为难,“他们算是......不容世间的。” 不用容小龙去问,他也知道厨子鬼没听懂。 要是听懂了才见鬼了呢。 厨子鬼只听懂了‘不容世间’这四个字。可是这也没有任何说服力:“他们哪里不容世间?不予楼在江湖横行多年,连陌家都对此头疼,我虽然不曾见过贺兰予,可是你也见到那个贺兰愿和白停雨了,他们不过家生子,都如此招摇过市,富贵无边,挥金如土。这哪一点像不容世间的样子?若是做鬼是这样的,人人都想做鬼,我也想做。我恨不得立刻死。” 容小龙头疼:“.....这算是.....容氏的失误吧?” 何况,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其实容小龙对这些也算是一知半解,而且这半解中一大半还来源于自己的猜测,他说出来自己的猜测:“当年容氏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他们死后把他们做成灵鬼。可是计划没有变化大,很快南顺就亡国,紧跟着容氏就也同时消亡。我觉得按照容氏的行为逻辑,这漫长的时间不应该只有三十八名灵鬼的存在......可是偏偏真的只剩下这三十八名。所以我觉得,他们应该只是漏网之鱼。” 厨子鬼依然听得一头雾水:“贺兰愿说,你才是漏网之鱼呢。” 容小龙笑:“他的意思和我的意思不一样。” 他开始吃那个橘子,吃的一手都是酸甜黏糊糊的汁,吃完之后,他过去水盆里洗手。 他走来走去,厨子鬼就一路跟在他身后走来走去,容小龙在转身的时候伶俐了一些,厨子鬼躲闪不及,眼睁睁看着容小龙从自己身体穿了过去。 厨子鬼吓一跳。 他听老人家说人和鬼相同是会损伤阳气的,轻则会精气神虚耗病如痨鬼,重则会气绝身亡撒手人寰。 他急忙看容小龙的面色。 容小龙面色如常。 还问厨子鬼:“怎么了?” 厨子鬼忙不迭摇头。 厨子鬼又偷偷观察了一阵,见容小龙依然面色如常。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他对容小龙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并且在容小龙面前晃来晃去。欲退还近。 容小龙果然察觉,问:“你是不是有话说?” 厨子鬼一开始扭扭捏捏含含糊糊,小声婴宁两句什么,容小龙没听清。 他声音温和要求:“大声点。” 厨子鬼扭捏,终于大声了一些:“你,,不对,是容少侠.....容少侠刚刚说容氏以前在他们死后把他们做成灵鬼......你也姓容,是不是,也能做灵鬼?知道如何做灵鬼?” 厨子鬼以为容小龙会瞒些什么,至少不会据实已告,定然寻了个理由岔开话题。他反正已经是鬼,有的是时间,到时候寻个由头缠上他,一哭二闹,不必上吊,磨到他应。 没想到容小龙很痛快就承认了:“没错。” 厨子鬼大喜过望:“那你也可以把我做成灵鬼?!” 容小龙皱眉:“你?你要做成灵鬼做什么?” 厨子鬼理所当然说:“我想活啊!!我不想死啊!” 厨子鬼大概是有些情绪失控,声音骤然提高了不少:“我不想死啊,我一点都不想死啊,我还是壮年,我正当壮年,我死的时候我儿子才八岁,一家子生计都是靠我,我的女人的衣裳头油,我儿子的拨浪鼓和私塾的束修,虎皮帽子,鞋,都是靠我......我怎么就死了呢......” 厨子鬼一张圆脸上全是欲哭之态:“我怎么就死了呢......我怎么就死了呢......你不知道,我儿子哭着喊我爹,夜里都做梦哭着找我.....我活着的时候,每回夜里归家,都给我儿子带两根猪尾巴.....他最爱猪尾巴尖尖那一截.....他最爱吃那一截。我下酒的时候我儿子就给我倒酒,他馋那猪尾巴,我爷俩你一半我一半......我死了......我的儿连猪尾巴都吃不起。我的女人要去浣洗衣裳挣钱.....,陌家赏的那些银钱,我女人一分都不敢动,说要留着给我儿娶媳妇,可是我儿小啊,朝着想吃猪尾巴,我女人也不肯买,就只哭。我在一边就看,只能这么看。” 容小龙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说:“节哀。” “不节哀!”厨子鬼忽然抬头看他,眼中的哀伤换成了期盼的光,“我事后一直没去黄泉,也没等到鬼差.....这不就是老天看不过去?所以才叫我留在世间遇到你?这一定是老天爷的意思,老天爷叫我等来你,等你把我做成灵鬼.......灵鬼可以像个活人那样活着。” 厨子鬼哀求他:“我发誓,我绝对不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就想活,想陪着妻儿,看我儿子长大成人娶个媳妇成个家,我这辈子就值了。我求你,把我做成灵鬼吧。如果我做了一份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就杀了我......你不是能杀我吗?” 厨子鬼费劲想:“那个叫贺兰愿的,说你就是系铃人的后代,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就能解铃,你就能解开......只有你能解开。” 厨子鬼在说这一切的时候容小龙一直在保持沉默,他看着那厨子鬼在磕头,无声的磕头。他那么胖,磕头的时候脸颊上的肉都在抖,可见这用力的凶猛,有那么几次,他还看到厨子鬼的半个脸都磕进了地面下去。可是这一切厨子鬼都恍若未决,他只是在磕头,在哀求他。 容小龙忽然问他:“你死了多久了?” 厨子鬼听到发问,觉得似乎见到了曙光,他连忙回答:“四年。” 容小龙说:“那你儿子十二岁了。” 厨子鬼不知道容小龙为何有此一问,只木讷得点点头。 容小龙又问他:“你和你的妻子,年纪相差多少?” 厨子鬼说:“我妻子和我是同村的,和我一样大。” 容小龙讲:“现在你妻子比你大了。” 厨子鬼根本不在乎:“那又如何?” 容小龙说:“你是下葬的,不是尸骨无踪的那种,你是死在陌家的。不光你的妻儿,你的邻居,你的街坊,还有陌家,他们都知道你死了。你如果眼下忽然活了,只怕到时候,做鬼的就不是你一个人了。” 厨子鬼呆了一呆,连忙说:“不会的,我会给足他们心理准备,我会说,你是神仙转世,你是受了佛祖的召唤,佛祖可怜我,可怜我的妻儿......我还可以带我妻儿走,走的远远,找个不认识我们的村落,隐姓埋名活着。度过余生。绝对不会把这件事情闹大......不会如不予楼和那个贺兰予那样招摇的。” 容小龙说:“就算你妻儿接受你死而复生的事情。你们远远走了。你现在正当壮年,我算你能活六十岁,现在还有二三十年时间。对不对?” 厨子鬼不知道容小龙为何说这些,只能跟着点头。 容小龙说:“我是江湖人,且姓容。我是容氏的后人,如今,可能是唯一的后人。” 厨子鬼不明所以。 容小龙索性挑明话题:“容氏本就不可能低调,太惹眼,所以我可能活不了二三十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我如果先死了。那你怎么办?如今自然你觉得无碍,可是你知道不知道,灵鬼是长生不老的。别说四年,就算是再过十四年,二十四年,三十四年,你还是如今这个模样。不老不死。可是你的妻子会老,你的儿子会长大。到那个时候,你的妻子垂垂老矣白发苍苍,你却依然是壮年。你该如何?那个时候你儿子都看着和你同龄般岁数。你又该如何?等到你儿子也白发苍苍,成了耄耋老翁,他再唤你什么?” 容小龙问他:“你想过吗?” 厨子鬼没想过,可是他只觉得这一切是容小龙强词夺理的推脱之词:“你这么就知道你活不过呢?万一你能长寿呢?万一你能活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呢?你就因为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就把这些做了理由来推拒我?你不过就是不想答应我!” 容小龙点点头:“我确实不曾想过答应你。” 厨子鬼变了脸色:“不答应就说不答应,不行就说不行,扭扭捏捏像个娘们,推三阻四,矫情!” 厨子鬼说的难听。 容小龙也不生气:“若是我直接说不行,你就认了?” 厨子鬼没回答。 容小龙想当然也知道不可能。 “我要是一开始说不行,你自然不干,那个时候我再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定然认为我是在为了推拒你寻找借口。” 厨子鬼冷哼一声:“你现在说,也同样是借口。” 容小龙说:“可是你至少是听进去了。” 厨子鬼大声咆哮:“我听不进去!!!我如何听进去?!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唯一的!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女人和儿子受苦受难,我还是个男人吗?” 容小龙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我可以给你的妻儿一笔钱。叫他们不必如此辛苦,好好过后半生。若是你还不满意,我也可以请求陌家,让陌家来好好安置你的妻儿。” “不!” 厨子鬼根本不接受:“当家的男人死了,要钱要安置做什么?你知道不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我的女人,我的女人需要的是男人,是个男人!撑得起门面,当家做主的男人!安置?陌家能安置我女人,能安置她一个男人吗?” 厨子鬼的咆哮声音很大,震地容小龙微不可查的皱眉:“你儿子今年十二岁。再过几年,你儿子也就能当家主了。” 容小龙算了一下:“三年就可以。” 第139章 这买卖太不划算 贺兰愿第二日见到容小龙的时候吓了一跳,嘴里含着的一口粥咽不下去,喷出来又实在是不雅。左右为难,憋得一张脸都红了。 容小龙好心指了指门外。 贺兰愿立刻领悟,狂奔出门,一口粥直接喷到了苗圃里去。他到底还是免不了呛到。咳嗽了好一会才抹着眼泪回来。 容小龙已经自顾自的拿起干净的一只碗盛了粥,他夹一根腌菜嚼。 贺兰愿在原座坐下:“怎的了?陌家还亏了你的早饭?” 他指容小龙脸上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你昨晚做贼去了?” 贺兰愿猜测:“你做完没吃饱饭,想着偷个鸡烤来吃,结果被陌家发现,所以陌家今天就亏了你的早饭,你就来抢我的饭吃.......” 容小龙白了他一眼。 看着白眼,不屑中还透着无奈以及根本不想和你说话的简单直白的情绪。让人一目了然。 看来是猜错了。 贺兰愿说:“你到底哪里去了?” 容小龙问:“你家小伙伴呢?” “早上起来的时候踩了一脚泥,去汤池沐浴去了。——所以你到底怎么了?” 贺兰愿联系他的出身想到一点:“天哪你被女鬼缠上了?” 容小龙喝了半碗粥才终于抬头看他一眼:“你这个脑子,不愧和临安一样都是贺兰府的人。” 贺兰愿听不出来这是夸还是损。这又不重要。 容小龙叹气:“你猜出来一半。不是女鬼。” 贺兰愿只吸冷气。听到容小龙说:“那个我跟你说的,爱听墙角的厨子鬼。” 贺兰愿又吸了一口冷气:“天哪你口味真重!” 容小龙悠悠说:“你再讲一句我不爱听的,我就让着周围的鬼围观你洗澡的样子。” 他又威胁:“然后让那些鬼把你洗澡的样子画出来,贴满大街小巷......” 他威胁变本加厉:“再传个什么话本出来绘声绘色一下.....让我想一想......” 贺兰愿是一条能屈能伸的好汉,立刻接受威胁光速道歉:“我错了。” 他把桌上唯一的一个水煮蛋剥给了容小龙:“我知道错了。” 容小龙把那个水煮蛋从粥里捞出来,咬可一口,表示接受了贺兰愿的道歉。 贺兰愿老老实实斯斯文文吃饼,才咬了两口,到底是安耐不住好奇:“所以,到底怎了?那厨子鬼怎么缠上你了呢?”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容小龙就白眼他:“还不都是你们!” 贺兰愿还未曾问出来什么详情,自己就被无缘无故扯进来,简直就是个中枪的无辜路人。就像路边上有两个人打架打的起劲,此时贺兰愿经过,他只是想好好的想要看一场好戏,没曾想还没来得及看上两眼,那其中一个当事者就怒火中烧朝他冲过来又抓又挠,抓的他满脸都是血痕,挠的他莫名其妙。 无辜被波及的贺兰愿抗议:“和我有什么关系?” 容小龙有理有据:“你昨夜和你家小伙伴讲了什么忘了吗?” 讲了什么?讲了可多,简直说来话长。 他讲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还讲了如今系铃人后代重现于世。还讲田园之乐,还说凤台,说安然......会说他猜只有容小龙才能杀的了贺兰予。就像杀掉凤台那样.....还说,容小龙若是不和他们合作,那为了保命,只能交出容小龙的命...... ...... 贺兰愿心情复杂。 他虽然当时和白停雨说这些的说话,心中有一半的笃定是那个爱听墙角的厨子鬼会把这一切告之给容小龙。若是到时候容小龙心知肚明,就来和他暗中合谋,做一对心知肚明不需言说的默契同谋。 可是没想到容小龙这一次又不按牌理出牌。他居然亲自光临了。 怎么?要直接扒开来摊在光天化日下说吗? 不好吧?这毕竟是杀人越货一类的事情。这样直白,叫人多不好意思。 年轻人,脸皮都薄,含蓄一点多好。 贺兰愿还没想到要如何圆话。 容小龙已经困意来袭,他强打着精神喝了一杯浓茶提神:“昨天那个鬼把你们讲的话说了一遍.....结果,说什么自己也想做灵鬼。” 贺兰愿问了句:“灵鬼是什么?” 容小龙简单扼要的举例说明:“就像凤台和贺兰予那样。” 贺兰愿大悟。 他这下就很理解那个厨子鬼的心思了。 “要是我死了,我也想做灵鬼......长生不老,又不缺时间,就算是生前是个穷小子,我又不吃不喝,我哪怕去扛沙包一边积一文钱,我也早晚能积攒出万贯家财来,只要我活的够久,就有我享受的一天。” 贺兰愿设身处地的把自己放在那些穷鬼的立场上去想:“哪怕就一天,我也想享受享受挥金如土的感觉。” 贺兰愿还具体细节化:“美人美酒美味,挥金如土,肘子,吃一个扔一个,饺子,吃一盘丢一盘,果子上要泡蜜,吃的时候还要沾糖吃。手边必须挂着肉,还要是肥的,烤的流油那种,肥的解馋。” 容小龙被他的这种细节化的具体阐述惊呆了。 容小龙不得不说:“凤台和贺兰予.....是对吃食讲究的人吗?他们有什么特别挑嘴的东西吗?” 贺兰愿听他这么问,倒是仔细想了一下。 “凤台我不知道,家主倒是很喜欢吃玫瑰花糕,那个厨子世代都给家主做,据说糯米和玫瑰丝都是上品。——这算讲究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容小龙问他:“天天给你吃你吃不吃?不必顿顿给你吃,让你吃一样东西,隔三差五吃,吃个几十年一辈子几辈子。你吃不吃?你还爱不爱?” 贺兰愿想了想:“吃可能会吃,好吃的东西谁会腻呢?爱.......若是唾手可得,就厌弃了吧?男人不都是如此?美食美人万变不离其宗。” 贺兰愿说:“你忽然讲这个做什么?” 容小龙解释:“灵鬼五感丧失。” 贺兰愿没听懂。 容小龙继续解释:“灵鬼没有味觉和嗅觉。他们闻不到花香,尝不到蜜甜,吃黄连就像喝水,再精美的珍馐佳肴在他们嘴里都是味如嚼蜡。人有天人五衰,你想一想,一个人若是老死或者病重,甚至重伤垂危的时候,是不是茶饭不进,常常说自己‘嘴里没味’?” 贺兰愿想想,确实有这样的事情。他于是点点头。 容小龙讲:“很多人认为那是病重的时候神思混沌或者舌苔发厚所致。或者是浸久了药香,鼻子不灵了。” 贺兰愿沉吟了一下,说:“其实那是人之将死,五衰已经开始了?” 容小龙觉得和这样一点就通的人说话简直太爽快了。他原本因为渴睡而烦躁的心情也愉悦了一些。 “一般的人死了,大多都是寿数已至的缘故。寿数已尽,首先丢失的就是味觉和嗅觉。再是言语,再是眼,再是耳。不是通常都有人说,人事后,魂是听得到亲人唤他吗?所以人死了亲人不能哭,听到哭声,死者会走的不安稳。” 贺兰愿也听过,不过他一直以为那是拿来宽慰死者亲属叫他们不哭的说辞。 “原来是真的啊?” 贺兰愿遗憾:“看来就算成了灵鬼,乐趣也少了一大半。毕竟人生在世,吃喝二字。那就只能挥金如土,风流快活了。” 容小龙看他一眼,不做表示。 贺兰愿嘿嘿一笑:“容少侠不知道,我穷过,我和白停雨都是穷孩子。否则怎么会卖身给贺兰府呢?白停雨家遭了水患,无家无处回,为了安葬亲人二两银子把自己卖了。我呢,干脆更便宜,一顿饱饭就行。就这样,还被我那个所谓的‘父亲’训斥说不成器。” “我亲爹早没了。那个所谓的父亲,是两个馒头诓我进的。他是贺兰府的家生子,他老了,要儿子顶他,他舍不得他儿子进狼窝,就让我去。给我俩馒头。他对我不闻不问,塞了个闲职给我。我病重的时候,只有白停雨顾我。后来我成了贺兰愿,我那个父亲日日把恩人挂在嘴边,叫我别忘了报恩,别忘了本,若是没他,我就是路边的烂泥。” “我就点头装乖呀。他说什么我就是什么。人前人后,都叫他父亲,恭恭敬敬的,他想要我就给什么。他更觉得自己是我的恩人了。” 说到这里,贺兰愿忽然笑:“他说是我爹,是我恩人,可是既然恩情如此大,怎么当初连个名字都不肯给我想一个呢?” 贺兰愿问容小龙:“贺兰愿这个名字?好听吗?” 容小龙点点头。 贺兰愿也觉得好听:“我喜欢极了。” 他转回正题:“所以那个爱听墙角的厨子鬼想做灵鬼,你拒绝了?他就不罢休,缠了你一晚上?” 容小龙点点头。 他眼下青黛依然醒目。 贺兰愿说:“你也太好欺负。你可是容氏。那个鬼不知道,难道你自己还不知道?” 贺兰愿道:“不如你就答应他。” 贺兰愿看容小龙的目光朝旁边一撇,心下就有了定数,他说:“你就把他变成灵鬼,再像杀了凤台那样杀了他。他区区一个厨子,做鬼的时候杀不得砍不得,做了灵鬼,看得见摸得着......杀他还不是如砍瓜切菜那样轻而易举?” 容小龙的余光看到一边原本怒气冲冲的厨子鬼听到这句话,哆嗦了一下。但是从那只鬼的表情来看,他并没有为此被吓到。横竖都是死,已经死过,再死又有多可怕? 何况只要能变成灵鬼,哪怕成一刻也有一刻的转换余地,一刻的生机。好过这样游魂荡来荡去被人视作无物来的好一百倍一万倍。 容小龙看在眼里,对那厨子鬼的想法心知肚明。 他摇头:“这是下策。” 贺兰愿说:“......你不会连个鬼都不能杀吧?你不杀无辜之人,可是没说不能杀无辜之鬼啊。” 容小龙还是摇头。 “你不懂。” 废话,当然不懂。你又不说。 贺兰愿翻了个白眼。 容小龙咳嗽一声:“凡是都有代价。你以为做灵鬼就没代价?这天地万物,本来就是一桩买卖。无一人可以真正做到不劳而获。” 贺兰愿说:“这话从何起讲?” 容小龙问他:“你吃东西,不需要掏钱?你穿衣裳,不需要花钱买料子请裁缝?” 他还没等贺兰愿找茬,就继续说下去:“就算是你讲这早饭是陌家给的,你身上的衣裳是贺兰府给你做的,可是你也是付了酬劳的,只是这酬劳不是钱,你给陌家的是贺兰愿的名声,你给贺兰府的是你力气和身手。这些东西,都可以换成钱。都可以作为等值交换,都是买卖。” 贺兰愿听懂了,少有的不找茬:“所以,做灵鬼也需要付出代价。可是他都是鬼了,他能有什么东西可付的?有什么能够交换的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容小龙说:“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 “人是会求来生的。连佛寺里都有象征未来的弥勒佛。弥勒佛就是信徒心中祈祷未来的神佛。你今生过得苦,又未曾作恶,反而一心向善,那么来生就可能会受到补偿,补你一世荣华富贵娇妻美妾。若是人这一生长得丑陋,那么来生可能就会貌若潘安。今生寿数短暂,遗憾颇多,那么来生就会福寿绵长。你若是和有情人今生觉得厮守恩爱太短,若是佛祖有灵,会叫你们再续前缘。” “可是如果变成了灵鬼呢?今生寿数已尽,哪里再有时间存活在光明之下?以活人的姿态苟活?灵鬼的每一分每一刻,都是在用自己来世的时间。等他来世的时间用尽,他也就灰飞烟灭了。” 贺兰愿表情凝重:“没有来世了?” 容小龙点头:“没有来世了。” 贺兰愿说:“那我来世的娇妻媚妾呢?” 容小龙也不知道,他又不是神佛,看不得这么远:“那娇妻美妾既然天定与你有缘又缘定来生,你要是连出生都不曾出生......大概,就出家了吧?” 贺兰愿露出惜花的怜悯来:“那我儿子呢?我既然有娇妻美妾,自然是子孙满堂吧?” 容小龙就更不知道了。 贺兰愿越想越乱:“这不就是乱套了?万一我来生貌若潘安,腰缠万贯,还有娇妻美妾,儿孙满堂,我直接早死算了。何必要去当一个食不知味的灵鬼,攒钱攒个半辈子才能享一天的福?” 贺兰愿下论断:“这买卖太不划算。” 第140章 和自己约定来生的是桂皮花椒和大料 贺兰愿讲这句话的时候,容小龙就一直在用眼角余光盯着门口空地。等到贺兰愿说完,他又瞥了一眼门外:那个厨子鬼原本蹲在门口,气势汹汹又眼巴巴看他。他长得胖,蹲在那里,向一坨硕大的山。 厨子鬼见他不理会自己,只顾着和贺兰愿说话,那还剩几分的眼巴巴又被全部的气愤取代。 厨子鬼气哼哼的蹲在门口盯他。同时也没漏了这样光明正大听墙角的机会:他瞪大眼睛,同时又竖着耳朵。 厨子鬼一开始对于容小龙的话报以不屑,不信,不听的抗拒态度。他打定主意这些说辞都是容小龙找的借口,这伎俩又不是他第一次见:容小龙昨天就用过一次了。好容易半夜被他烦的不行送了点口,今天又故技重施软硬不吃起来。 又一大早来找这个死对头聊天。就是在江湖世家里当厨子,厨子鬼也是搞不懂这些江湖人的套路:这个贺兰愿可是放了话要杀了他呀。明明应该是死对头不是吗?见面就算是不真刀真枪也该拳脚相向来一出。怎么还能心情气和的同桌吃起饭了呢? 呵,江湖人。 只是他越听越沮丧。尤其是听到贺兰愿那句‘这个买卖不划算’的时候,他脸上的气愤明显萎靡了一大半。 容小龙瞥了一眼无措沮丧又一脸迷茫的厨子鬼,故意叹一口气:“若是所有的鬼都像你这样清醒就好咯.......省的我浪费口舌。苦口婆心,好心当作驴肝肺。” 贺兰愿把容小龙那一瞥看在眼里,心中闷笑。 “不过......”贺兰愿转了转眼珠,一抹坏笑出现在嘴角和眼尾,“这凡事都有个万一的。万一今生平平无奇,来生也不过如此,依然庸庸碌碌一生,还不如当个灵鬼,享一天泼天富贵。说不定来世庸碌而死之后,就没有那个运气,再遇到一个容氏的人了呢。这种缘分的事情啊,很难保证的。你说,万一你不肯和我合作,我杀了你交差......你这年纪,还没娶妻吧?这容氏可就断根了.......” 贺兰愿一脸认真:“这叫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 容小龙从听到他的‘不过’贺看到那抹坏笑的时候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觉得事情的走向怕不是要失控。 果然对贺兰愿就不该有什么指望。 一边门口原本沮丧茫然的厨子鬼,听到那一句‘不过’的下文之后,那片茫然顿时扫了一半去。 贺兰愿尤显不足,他火上浇油:“而且万一,再来个更惨的,下一辈子投错了胎,成了猪成了狗,别说那庸碌人生了,说不定刚刚满月就成立烤乳猪......好容易艰难长成一只成年的猪,结果还未曾来得及情窦初开,就被炖成了冰糖大猪肘子......” “啊.......”贺兰愿说,“那个时候才会知道,原来和自己约定来生的并不是什么佳人,而是桂皮花椒,和大料!” 容小龙啪一声放下筷子:“你快闭嘴吧!” ...... 贺兰愿短暂的闭了嘴。 其实也不算是闭嘴,他只是收了声。 他掩住嘴,对容小龙做无声的口型:“那只鬼呢?” “跑了,”容小龙没好气,“一边喊着‘我不要变成猪蹄我不要变成猪蹄’,一边跑远了。” 贺兰愿哈哈大笑。 白停雨沐浴回来,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笑得毫无形象几乎快掉下凳子的贺兰愿。 白停雨愣了半刻:“你怎了啦?你疯啦?” 白停雨吐槽完贺兰愿,又看到一边的容小龙:“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吃了我的早饭?!” ...... 今天是流水筵的最后一天。 贺兰愿第一次没了胃口。 一边的白停雨吃的津津有味:“你怎了啦?今天的冰糖猪肘炖的多好!是不是?” 他后一句是问铁心求。 铁心求顾不上回答,啃得心无旁骛,用实际行动来回答白停雨的话,这样的吃相,简直令食客见了会垂涎,厨师见了会感动。 这肘子老实说,炖的确实漂亮。外形不曾变化,可却轻轻一拽就骨肉分离。猪皮泛着油光和糖色,肉香中还透着明显的草木香气,想必入口一定是软而不烂,甜而不腻。 贺兰愿生平第一次后悔自己话多。 他不忍下筷子。 迟迟不肯用。 以一种悲天悯人的表情注视这自己面前的这一盘猪肘。若是有人想不通周文王姬昌当时是以什么表情面对用自己儿子做成的肉饼的时候,看一看贺兰愿眼下的神情,大概能领悟一些。 白停雨对于贺兰愿的心中悲悯一无所知。他单纯以为是贺兰愿今天没胃口。 既然如此。 “你不吃啊?我替你吃!” 白停雨利落地伸出筷子,干脆的夹走了那一整块猪肘。他分给铁心求:“铁兄,咱俩一人一半!” 贺兰愿眼睁睁看那只猪肘被残忍的分尸。 贺兰愿控诉:“你们这群刽子手!” 白停雨回头,莫名其妙:“猪又不是我们杀的!” 贺兰愿心痛:“猪猪不可爱吗!” 白停雨点头:“猪猪当然可爱!猪猪那么可爱,当然要吃掉啊!” 白停雨振振有词,还问同伙:“是不是这样?铁兄。” 同谋的铁心求连连点头:“好吃,是对一只猪的一生最高的评价!” 可是对于猪来说,这简直就是丧心病狂,泯灭人性,不对,猪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猪猪不能说,猪猪心里苦。 贺兰愿觉得简直无法和这两个毫无人性的沟通。起身要‘出去走走’。 白停雨和铁心求根本没察觉他离开,对饮得很是开怀。今日也是女儿红。且是更醇厚的那一种。美酒美食,简直人间极乐。 人间极乐之下,就不要去理会那种为了一只猪控诉人性的无聊家伙。 无聊的家伙踱步到了高堂。 这个厅堂就叫高堂。待陌家贵客。 高堂外种一拍凌霄花,此时正好是凌霄花开放的时候,红色的凌霄花拥拥挤挤,十分热闹。贺兰愿看到了高堂中的容小龙。 他自然见不到厨子鬼是否有在。可是见容小龙的神情,似乎.......是跟着的。 贺兰愿看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容小龙对着空气瞪眼。 他一副赌气之状,一边瞪眼空气,一边张嘴咬牙切齿般吃下了一口冰糖肘子。咽下肚后,很是挑衅地又歪头看了一眼空气。 ...... 容小龙在挑衅厨子鬼的时候,很是注意,要一边挑衅成功厨子鬼,还要注意别表情太过狰狞被人误会。 这很是一件费力的事情。 可是也愉悦。 愉悦的理由就是眼前蹲在他面前的厨子鬼露出的欲哭状。 啊,爽快。 这种感觉,是不是就像赵帛说过的,‘就喜欢看你生气又拿我毫无办法的样子’。 当时自己还吐槽赵帛趣味恶劣,好的不学,学那纨绔子弟的坏倒是得心应手。 他比赵帛大一个月。很是端出一副长辈架势说他,说执法世家,可以如此仗势欺人吗? 如今他才领悟,这趣味虽然恶劣,可是简直是欲罢不能的爽啊。 当然还是有点愧疚的。 看厨子鬼的表情,他若是再咬一口猪肘,只怕厨子鬼就真的要哭闹起来了。 虽然一只鬼哭闹是吵不到旁人,可是只吵自己那也是相当要命。连投诉都不行。总不能说有一只鬼在我耳边嚎啕大哭,快快来个道士给我捉鬼,或者念清心咒? 旁人不知这无用,难道自己还不知吗? 容小龙恋恋不舍的放下筷子。 遗憾地叹一口气,这肘子难得的好吃呢。 看看周围狼吞虎咽的模样。就知道这肘子肯定是陌家厨子的拿手好菜了。结果自己就吃了两口就搁下。说不定日后陌家的厨子以为自己不喜猪肘等物,以后顿顿上清汤寡水,这可怎么得了? 都怪这厨子鬼。 不对,都怪贺兰愿。 好好地,提什么转世成猪的事情?还和花椒大料有缘。我看贺兰愿下辈子可以转世成鱼,生在西湖,和莲叶清水为伴,日日听歌女吟唱,最后修成正果,遇到糖和醋组成的良缘,变成楼外楼的西湖醋鱼。 他光这样想还不解气,还恼怒转头,企图看一眼外席的方向。 这一转头,就和正在怒视他的贺兰愿撞了个正着。 贺兰愿的表情.......一言难尽。 颇有一种......苦主的委屈和控诉。 仿佛自己成了个抛妻弃子的渣男,正陪伴出身高贵的新婚娇妻出门,正面撞上了千里迢迢从他乡寻夫而来的糟糠。 ......等一下,这不是陈世美的戏文吗? 这谁不知道,陈世美最后被砍头了?这结局可不好。 他不做陈世美,但是也非要去找哪贺兰香莲去对峙一番。 他离席,绕过正对着猪肘哭哭啼啼悲叹人生的厨子鬼,脚步不停的朝贺兰愿走去。他走的大摇大摆,很像戏台上那个陈世美扮相的走法。 容世美过去,说:“你看我干吗?你不好好用餐,回头半夜又饿,又让那位铁前辈给你煮面呢?” 贺兰香莲‘哼’一声。没说话。 容小龙莫名其妙。 贺兰愿看起来很生气,还控诉他:“你居然吃得下!我都看到了!那么大一口!” 容小龙反应了一会才明白他说的是猪肘,他莫名其妙:“猪肘好吃,为什么不能吃!” 贺兰愿万万没想到容小龙居然也说出来和白停雨以及铁心求一样的话。白停雨和铁心求先不论,他们两人属于不知者不罪,可是眼前的容小龙,可算是知法犯法了。 贺兰愿说:“你简直不是人!” 贺兰愿控诉的义正言辞,容小龙反而笑了:“你这话怎么和那厨子说的一样?哈!” 容小龙不等他开口再控诉他,就说:“你知道我刚刚和那个厨子说了什么?我说,你是个厨子,平生一定杀了不少鸡鸭鹅,就算你是做素食的厨子,那也砍瓜切菜吧?若是他信这个,那下辈子,可能连猪都投生不了,他可能会是个青菜,是个豆角,好点或许会是个甜瓜,不好呢,就是个倭瓜......” 贺兰愿刚刚吃了一碗甜瓜羹,听容小龙这样一说,顿时心里翻江倒海.起来。 容小龙一笑,凑近贺兰愿说:“你不是还杀了徐长生吗?按照这样来说,徐长生会投胎成你儿子。” 他看到贺兰愿的眼睛一下子睁大,继续说:“不是说儿女都是债嘛。你今生杀了徐长生,就是欠了他的债,他会投胎成你儿子,然后把你气死。” 容小龙扭头,对身边空气说:“你儿子,说不定也是来讨债的,不过你欠下的债没你的妻子重,所以你早早脱身了,而你的妻子依然要为了你的儿子受苦受难。不过你似乎不打算脱离这种苦难......”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贺兰愿说:“他要如此执迷不悟,你成全他算了。” 贺兰愿凉凉吐槽:“我看他是闲的太久,忘了养家糊口有多辛苦,厨子日早采买,颠勺炒菜,病不得歇不得。还要时常头疼菜品,人家主人不可能日日就吃这几道菜不重样吧?人家黄鹤楼的大厨子还月月出新呢。看看这陌家流水席的档次,这手艺,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处?” 贺兰愿说:“就像练剑一样,一日不练自己知道,十日不练鬼都知道。那厨子都好几年掌勺了,何况你不是说了么,成了灵鬼,食味不知,那糖是甜的,盐是咸,饭是香的,他如何断定?如何控制分量和咸淡?” 贺兰愿冷笑:“一个厨子,没了鼻子和舌头,不就是废物么?” 贺兰愿说:“就是个只会有蛮力的莽夫......” 那厨子鬼脸面越说越难看,不停对着贺兰愿大叫‘闭嘴’。贺兰愿自然听不到,只一味自说。说到废物两字的时候,厨子鬼明显急了,低头直直朝着喋喋不休的贺兰愿撞了过去。 自然是扑了个空。厨子鬼一个用力过度,落地一个倒栽葱状,两条肥腿扑棱好一会。贺兰愿自然不知道那周遭发生的事情,补充完最后一句话:“还不如转世成个瓜,瓜还好吃。” 这厨子若不是已经变成了鬼,大概此时应该早就被贺兰愿给气死了。 他头还埋在土里,却有声音能传到容小龙的耳朵里:“容小哥!!!我不要成灵鬼了!!!你把他变成鬼!!!让我揍他!!!!你反正也要杀了他,你杀了他,我等着!我等着你杀了他!” ...... 容小龙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应对。 他无言。 第141章 一定要杀了贺兰予 贺兰愿这边看到在他对面的容小龙表情复杂,一回无语一回白眼,表情变化莫测,到如今只剩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 贺兰愿在一边看得很是有趣,他还跟着起了好奇:“怎滴,那厨子刚刚是听到了?他有何反应?跳脚了吗?” 容小龙心说,你说这一切的时候,不就是笃定了那厨子鬼就在你身边,你故意说了气他?现在到做着无辜状了?容小龙看着那凌空扑腾的两条肥腿,无奈点点头:“跳着呢。” 贺兰愿果然哈哈大笑:“他还有说什么?” 容小龙如此转述,说:“他让我杀了你,把你变成鬼他再揍你.......难为他此时此刻居然能够逻辑清楚。” 贺兰愿简直要放声大笑。他也如此做了,笑得乐不可支,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我的天,”贺兰愿笑得肚子痛,擦眼泪,“他以为变成鬼就能揍我......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贺兰愿笑得蹲在地上,仰头看容小龙:“......求求你,把他变成灵鬼来吧......” 贺兰愿认为自己说的情真意切,言辞诚恳。结果又换来容小龙的白眼。 你瞧着说的是人话吗? 变成灵鬼......把一个鬼变成灵鬼,说的就跟让你把这只鸡做成鸡毛掸子一样的轻巧和随意。把指路人容氏当成什么了? 做鸡毛掸子的吗? 再者说了,鸡毛掸子也不是随便谁都会做的吧。至少眼前这个贺兰愿长得就不像是心灵手巧的人。 容小龙想到这里,忽然问贺兰愿一个问题:“你会做鸡毛掸子吗?” 贺兰愿冷不丁被问了这样一句感觉很无关的话,奇怪到连笑都忘了,他楞一下才反应过来过来回答:“.......会啊。” 这叫人怎么接下去说? 容小龙生气,干脆不说了。 贺兰愿更加莫名其妙了,无缘无故被问了这么一出,回答了吧,对方好像又更生气了?为什么?难道刚刚容小龙是想给自己炫耀自己会做鸡毛掸子吗? ...... 早知道如此,就该回答不会的。 贺兰愿懊悔不已,同时准备紧记教训,下次一定不可以张扬,行事要低调低调再低调。 那边厨子鬼已经成功把自己的脑袋从土里拔了出来。也不用拔这个字,他只是暂时的保持了另外一种自己并不适应的平衡罢了。 简单来说,这个鬼做了鬼之后,依然保持了做人时候的生活习惯。晚上要睡觉,进出房门会跨门槛,绕过花丛树木,避开假山,走在平路上......其实鬼无拘无束,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横冲直闯,飘来飞去,过河穿山,就算是用脑袋当脚跳着走路,也无伤大雅......反而显得特立独行,乃鬼中佼佼者。 既然做了鬼,那整日岂不是无聊的很?既然都如此无聊,也不用受累三餐温饱,时间一抓一大把,怎么也不开创点新技能呢? 比如说,怕火的可以往灶台里钻一钻;怕水的可以偶尔当个水鬼把小鱼小虾当鸟逗;以前唬人的时候拿出来的什么上刀山下油锅,现在完全可以做到嘛!哪怕是想要唬弄的人瞧不见,自己也是做到了不是?做到了就是言出必行,鬼中君子有没有? 再或者,闯林海,下险山,于风雪中坐卧,和狗熊谈笑风生,上可抓老鹰腿看着大千世界,下可跟着游鱼潜海入江。做人的时候大开眼界是做不到了,既然做了鬼,开开鬼界也行啊。万一在游荡的时候遇到个新死的美艳女鬼,肚子里也有点谈资可以哄哄美人一笑是不是? 一个一个的,都不成器。 所以说,懒鬼就是懒鬼,懒人死了也就是懒鬼,别想着生死能改变什么。古人云,除却生死无大事。连生死这种大事都无法改变一个人活着鬼的心志,可见此人是何等的无药可救。 容小龙还在感慨人生,那边厨子鬼已经把自己脑袋拔出来,很是用力的晃了晃脑袋,好像要晃掉什么一样,还真把自己当萝卜了,拔出萝卜还能带下泥。换句话说,萝卜还能带下泥,鬼,才是真正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容小龙叹气,都是人的本能啊。一日做人,终生做人。 厨子鬼蹲在地上晃脑袋,委屈巴巴。他用一双小狗一样的眼睛眼巴巴看他。别看厨子鬼眼睛小,居然还能凝结那点可怜的光。 容小龙看得那样,直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天呢求求你,可别做这个样子。我见不得。” 这边容小龙一副欲挖眼的样子,贺兰愿却看不到:“什么样子什么样子?” 容小龙说:“他居然卖萌!” 贺兰愿却还是想不到:“什么样子什么样子?” 容小龙对他翻版了一下。 不得不说,卖萌也是看脸的。容小龙长得眉目舒朗,眼神干净透彻,洁净中天生一股贵气隐秘其中。他那双干净的眼睛如今配合漂亮的脸做委屈状,那双平时总是抿着的薄唇也委屈的噘起。看得叫人心生怜爱,忍不住摸头。 “也太会卖萌了吧!” 贺兰愿惊呼出声,忍不住还摸摸头。 贺兰愿配合给予回应:“别哭别哭!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买买买!” 贺兰愿配合的自然无比,跟平时老这样似的,可是容小龙受不了,他直接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容小龙躲开他又一次的伸手:“胡说什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贺兰愿笑嘻嘻,也不在意自己伸手落了个空:“多萌啊。看你刚刚那个反应。” 容小龙无语,半天才说:“那你看到卖萌的是我,我看到的呢?是我吗?我能看我自己卖萌吗?” 贺兰愿顿时心里透亮。 他憋笑。换来容小龙一个白眼球。 “那这要如何是好啊?”贺兰愿指了指自己身后,“这个鬼,你要是不答应他,他恐怕要一直缠着你。” “......”容小龙明白刚刚贺兰愿是想指着那只厨子鬼的方向,可是在他卖萌的时候,厨子鬼的方位已经挪动,眼下就和贺兰愿排排蹲,用同一种蹲地的方式,拄着下巴看他。 看得容小龙觉得怪渗人的。如此渗人的前提下,他也没了故意去吓唬贺兰愿的恶趣味。 那厨子鬼听到贺兰愿的说法,转头看着容小龙用力点头。表达了对于贺兰愿的猜测的十二万分肯定。 贺兰愿又说:“不过又不是什么美女鬼,不是美人不说吧,还是个爱听墙根的。不如杀了算了。” 他忽然想到什么:“容氏能杀鬼吗?” 容小龙理所当然的点头。 “容易吗?” 容小龙继续点头。 那点头的频率很轻,可是每一下点头都如重锤捶打在厨子鬼的心口,锤的厨子鬼胆战心惊的。厨子鬼保持蹲地的姿势朝贺兰愿的距离扯开了三步。 贺兰愿对这一切无知无觉,他继续不耻下问:“杀了会怎么样?” 容小龙说:“就跟戏文里面被道士和尚绞杀的鬼一样,魂飞魄散呗。” 厨子鬼一个哆嗦,他说:“你昨天可是答应了我的!” ......容小龙陷入一脸为难。他想起来了。他原本是指望这个鬼忘记的。毕竟平日里人吐槽自己记性不好,会说‘你看看我这个鬼记性!’——这不就是暗示了鬼的记性不好嘛! 怎么回事?这种民间俗语,居然是错误的? 容小龙昨天半夜被扰的不行。又困又累,可是却无法入睡,他那时候可算是明白了为何逼供有连夜这个说法,连夜审问,连夜逼供.....可不是么,白天担惊受怕心力交瘁,连夜审讯下来,身心俱疲,那个时候心态都要奔溃了,哪里还有什么心力去应付一连串的审问?有的屈打成招,有的脆弱的为了睡个觉,估计什么都招,那个时候连说自己是女的都行。什么都行。——怪不得夜审的效率高呢。 他算是明白了。这种高效率中,暗藏了太多的屈打成招和破罐子破摔。其实质量很不行。 就拿自己举例子,自己当时算是破罐子破摔了。他当时求饶,口口声声讲:“好好好,只要你让我睡觉,我明日就让你见你妻儿一面。” 那只鬼顿时就无声了。 他没想到容小龙居然就那么松口了。刚刚还一口咬定绝对不行,立刻反驳他,一堆理由陈述缘由,横说竖讲,就是不行。不管他跪地磕头还是卖惨阐述身世还是破口大骂他不理会穷人疾苦,就是不行。 他愣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确认:“......真,真的?” 容小龙没回他。他趁着这个安静的空隙睡死了过去。 厨子鬼也满意了,沉默就是默认。 容小龙这是答应了。 厨子鬼大声疾呼:“难道你忘了吗?!!!你可是口口声声答应我的!” 容小龙当然没忘。 他扶额。 容小龙最终说:“我只应你,你可以见你的妻儿一面。但是你不可以露面。惊吓到他们。否则别怪我无情。” 容小龙说:“我确实不杀无辜之人,可是我也说了,灵鬼不是人。你要牢记。” 厨子鬼点头如捣蒜:“我定然远远看他们一眼,绝不出声!!!!眼泪都往肚里流!” 贺兰愿自是听不到厨子鬼说什么,他只听到容小龙的话:“.......你,你干嘛?你什么意思?你答应他了?你真的要把他做成灵鬼?不予楼三十八个灵鬼还没处理呢,加上贺兰予,你现在怎么滴?准备凑个整数啊?” 贺兰愿结结巴巴问他,又吃惊又兴奋。 不过眼下,兴奋明显大过于吃惊。 “你真的答应他了?!” 容小龙有一半是无奈:“他死了好久,他家的离朱都不曾收他。只怕他阳寿未尽。我昨天确实答应他,让他远远见一眼妻儿。” 容小龙是耳语,尤其是那句阳寿未尽,压得极低,贺兰愿说:“他如今是鬼,哪里不能去?怎么还需要变成灵鬼来远远见一眼?” 容小龙回答贺兰愿说:“他说他出不去这一亩三分地。” 贺兰愿难以置信:“那你就信了?” “为何不信?我之前遇到过。” “......”贺兰愿虽然兴奋,但是还是本能的产生怀疑的种子,虽然之前遇到过,可是谁知道这一次是真的假的,“我随你一起去。我带上弓箭。” “带弓箭做什么呢?” “有备无患呗。”贺兰愿也耳语,“他又不知道弓箭杀不死灵鬼。震慑他也是好的。” 也行吧。 于是贺兰愿带上了弓箭。容小龙空着一双手。 他们寻一块空地。又找了一身斗篷。若是平日里,遇到一个穿斗篷不见面目的人,定然会令人侧目,可是眼下是论剑大会的时候,大多江湖人都是远道而来,一身斗篷是最好的避免风尘扑面的装备。此时掩面低头,反而最不引人瞩目。 容小龙问厨子鬼:“你叫什么?” 厨子鬼扭捏回答:“翟天光......” 厨子鬼说:“我娘说我是天光大亮的时候出生的。就叫天光。” 容小龙点点头。说:“其实你不用解释后面那句的。” 厨子鬼乖顺点头。眼下对他来说,什么都不重要。 容小龙于内袋中取出一张空白的黄纸符,咬破手指,在黄纸符上写下翟天光三个字。然后看着厨子鬼的面貌,慢慢在这名字的周围,用血圈出了一个小人的圈。 容小龙把那张写着名字的黄纸贴紧在手心上,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剪纸化骨,呵气为魂,滴血成肉,亡灵再生。” 生字落地,双掌开启,贺兰愿眼睁睁看到一道红线自容小龙掌心团团而出。继而飘飘荡荡在他面前空间游荡。渐渐成型。那是一个小人模样。就像容小龙刚刚用血画就的那般。那小人模样渐渐放大,血线随着小人的轮廓扩大而越来越细,最后几乎消失,只留下一个若隐若现,越来越清晰的人的轮廓。 最后出现在贺兰愿和容小龙眼前的,是一个身材肥胖的中年人,他匍匐在面前,浑身颤抖。哆哆嗦嗦。口中有发声,含含糊糊,不知说些什么。 容小龙面对瞠目结舌的贺兰愿,说:“他就是那个厨子。” 他介绍:“他叫翟天光。他娘说生他的时候,正好天光大亮。” 这个解释是在庸俗到令人捧腹:“那怎么不叫翟大亮呢?听着还亲切。” 贺兰愿这一次的笑意不圆满。 贺兰愿在这之前,听过关于容氏的传说,也知道容氏有指路人的称号。只不过,传闻终究是传闻,如今亲眼所见一番,才明白何种叫做惊心。 贺兰愿心想:怪不得世人会会容氏通神问灵的能力深信不疑。 若不是他之前有所了解,他定然也会认为,容氏可通神灵。可预未来。 可是如今看来,说不定都是真的。 贺兰愿心潮澎湃,一个念头不停地浮上心海,被一个浪头打下也不沉寂,又浮上:“一定要杀了贺兰予。” 第142章 活着是嗜酒的人死了就是嗜酒的鬼 贺兰愿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而另外一边,霍天光已经直勾勾盯了他半晌。 容小龙在这个时候开口,说:“怎么滴?先打一架?” 这一句话把贺兰愿扯回神。他看一眼霍天光。 “原来你长这样.......” 他笑,出声的口气也是故意拉的奇怪,不管是听在霍天光的耳朵里还是容小龙的耳朵里,那种语气都叫做阴阳怪气。 贺兰愿说:“他如果执意要如此......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他如今是灵鬼一只,想必也打不死。我大概不需要留情......” 贺兰愿用眼角瞄他,正好瞄到他哆嗦一下。 不管怎么样,等当面对质的感觉真好。 可是到了霍天光的这边,这种感觉就变了味。他原先是无实体的鬼,游魂,飘来荡去,连听墙角都不需要专门学习技术含量,吐槽都不必背着人,自然说狠话也是可以随意放话。 说句不好听的,做了鬼的其中一点好处,就是可以随意大放厥词。 而现在,他却开始怵贺兰愿。 他如今有感觉,眨眼,咬唇,偷偷咬一口舌尖,疼得要飙泪。有痛感。他有痛感。 贺兰愿问他:“怎么,打不打?不是刚刚说的好听的很呢。” 贺兰愿想想刚刚霍天光是怎么说的:“啊,你刚刚说,要揍我来着......还揍不揍啊?” 容小龙说:“你何必逗他?” 贺兰愿说:“他是什么东西,还值得我用逗这个字?我是真心诚意问他的。” 容小龙无语。连逗字都没资格了,还够格用得上真心实意呢?我看你真心实意也是假的,只有揍这个字是真的。 翟天临也真心实意的用力摇头:“不不不,不敢不敢,小的本罪乱说的,您当我放屁.....当我放屁.......” 翟天临仿佛从来不曾做过鬼。 他眼下简直立刻适应了自己变回人的时候的态度。 是的,这不是人是什么呢? 人看得见他,他也看得见自己。他感受到拂面的风,手里捏着沙子也能觉到沙子的颗粒,他甚至埋头在沙堆的时候,还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这就是人啊。是人。 他是人。 他活生生的。 他东摸西摸还摸自己,摸到喉头那块顿住了。偷偷地,以为自己暗中在行事一般的,使劲闻了闻周围。 什么都闻不到。 空气就是空气。没有花香,也没有草叶的涩味。他左右偷偷看,也看不到一朵花,这是个空地,铺着黄沙,是陌家的演武场。今日并不曾使用。眼前不远处有一片林子。 他认得这片林子。穿过这个林子就可以到达陌家的西门,他家距离西门很近,脚程也不过一炷香时间。 做陌家的厨子有好处,他隔三差五就能带肉回去。他会绕远路,到街口孙寡妇那里打一壶酒,放下两块猪耳朵丢到孙寡妇怀里,那猪耳朵上的油就顺势抹在了孙寡妇白腻的脸上,滑溜溜的,也不知道是猪油滑,还是那孙寡妇的脸更滑。当然了,这可不是他占便宜,他给孙寡妇肉吃,可不吃孙寡妇的肉。他只肯孙寡妇陪他喝酒,招呼孙寡妇,把那猪耳朵细细切了,拌上酱醋,洒葱,一口猪耳朵一口酒,美的不行。 他吃饱喝足,再拎着一壶新酒和两根猪尾巴,带着醉意,踏月归家。归家后,他的女人会给他起火烫酒,连同热酒一起来的,还有一大盆热腾腾的洗脚水,他一边泡脚一边再喝酒,他家那小子,为了蹭几口肉吃,会给他倒热水擦脚,还会捶背。小子年纪小,力气也小,没劲,那拳头锤的也没个章法,一会轻一会重的,可是他还是舒服的眯眼,就像孙寡妇给他揉肩的时候的样子。 同厨房的都羡慕他,屋里人老实能干,伺候他老子伺候的妥帖,屋外人还乖,这福气,别是上辈子烧了好香吧?这叫什么?他半天蹦不出词,厨房里的人见他憋半天,替他说:“这叫齐人之福!” 对对对,齐人之乐,有这样的齐人当着,神仙给他他也不干。 这句话可是真心实意,都说神仙六根清净,喝风饮露。这是人能干的?这不就是喝西北风吗?风有酒好喝吗?露有猪头肉带劲吗?那天生的仙女能给他揉肩?那仙女再美若天仙,也不肯叫他油油的摸脸呀。 他就老老实实享着齐人之福,知足常乐。 他可是乐的很。 眼下,他看着自己的齐人之福掉眼泪。 灵鬼没有眼泪。他只是埋在斗篷里做悲戚的模样出来。可是眼圈没有红,眼泪也没有。他那么肥大的一个身躯,家门口的歪脖子树根本藏不住他。可是他还是固执的偏着身子,露着半只眼睛,偷偷看。偷偷使劲的打量。伸长脖子的看。 那个破烂的矮房出来一个女人。 那女人穿的虽然是粗布衣裳,可是打扮的利索,身上也干净。她头发乌溜溜的,全部用一根木簪挽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一丝乱发都没有漏出来。她生的很齐整,骨架很大,大手大脚的,看着就是个会持家的女人。她端一个盆,挽着一个菜篮子,走到院子一边的井口边上,利落的打了半桶水,倒进盆里,就那么蹲在地上开始洗菜。 她没有看到不远处歪脖子树下的斗篷。 或者说,她无暇分心去看,她忙着一根一根仔细的洗菜,拣菜,三不五时,还要踩死刚刚从菜叶上择出来的菜虫,她踩的很随意,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容小龙也在一旁看,他想起来之前看赵帛用菜虫逗一个姑娘。那姑娘也是个江湖女儿家,一身红衣,一把长剑,长发飘逸,英气勃勃,却被赵帛用一只菜虫给吓哭了。 若是赵帛依样画葫芦地用菜虫来逗眼前这个妇人,只怕会招来不屑的一撇。说不定还会被狠狠教育熟络一顿。 这么一想,容小龙更想带赵帛来了。 贺兰愿也站在他旁边,也在看女人洗菜。 看什么看?能看出花来?这菜可真差劲,一会功夫,洗出来十几只菜虫.......看来今年虫灾有点忧心啊......贺兰愿打了个哈欠。 他说:“我看那翟天光的女人很能干啊,翟天光死了这么久,我以为会看到家贫如洗什么的呢。结果看看人家,持家有道。” 贺兰愿没有故意压低声音,前方树后的斗篷,听到这句话,略低了一低。 容小龙没注意到,他只点点头。 他心里冒出一丝狐疑。 却又不知道从何讲起。 他对贺兰愿耳语:“.......我之所以同意让他见一见,是看他可怜。” 贺兰愿对这句话不以为然:“这世上可怜人多了,我也可怜。” 容小龙没理他:“翟天光说,他是一家子生计的来源,他女人的衣裳头油,儿子的虎皮帽子,都是靠他。还说他死了,他儿子夜夜都哭......他儿子吵着要吃猪尾巴,他的妻子也舍不得买,.......就哭。我听了实在是心疼。只是,如今回想,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傻呗。” 贺兰愿像看傻子那样看他,仿佛他刚刚津津有味吞了一大把的菜青虫。 贺兰愿说:“我之前还问你,他已经是鬼,为何不能自己跑回家自己远远看一眼?别说远远看一眼,近身看自己老婆洗澡都没事吧?可是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他出不了这一亩三分地。” 容小龙心里咯噔一声。 贺兰愿和他对视一眼:“既然出不了这一亩三分地,他去哪里说什么妻儿哭?还看到儿子要吃猪尾巴.......” 贺兰愿说:“他前后矛盾......也就是你傻,鬼说什么就信什么.......他这前后两句话,总有一句是假的。或者说,两句都是假的。” 容小龙眼下的表现,简直就是个戏文里不谙世事的傻白甜:“可是他为何要骗我呢?” 贺兰愿无奈到狂翻白眼:“为了欲望呗。别以为鬼就不贪。鬼也是人变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本性多难移啊,变成鬼都改不了。不然怎么会有穷鬼懒鬼馋鬼饿死鬼酒鬼的?你觉得真的是是说给人听得?‘你这个人,活脱脱一个酒鬼!’这酒鬼,是不是鬼?为何是酒鬼?人生前嗜酒成性,活活醉死在酒里,成了酒鬼。如果做了鬼就改过自新,他还能成酒鬼吗?可见他活着是嗜酒的人,死了,就是嗜酒的鬼。” 贺兰愿朝不远处的翟天光示意:“就那这个胖厨子来说,你看他死了都撒谎成性,谎话张口就来,可见他活的时候定然也不会是什么好货色。只怕也是个偷奸耍滑中饱私囊的。” 贺兰愿讲:“如今想想,他爱听人墙角,连你都说,他爱听人十分,饶舌,当鬼都会打报告,做人的时候,只怕也是个长舌妇。——他有跟你说,他是怎么死的?” 容小龙摇头。 果然。贺兰愿冷笑:“就算是被人谋财害命,这又有什么不能说的?鬼都会喊冤诉情呢。他故意不告诉你他的死因,只怕是死的难堪的很.......” 容小龙沉吟一下:“也不必如此武断......” 贺兰愿看他一眼:“要不要打赌?看到时候,谁打谁的脸?” 贺兰愿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我见过的阴暗面可比你多。我告诉过你,我是穷孩子。穷生恶鬼,穷**计,那些活着的穷人,比鬼还可怕。” 容小龙皱眉:“可是翟天光算不上是穷人吧?” “他当然不算。”贺兰愿说,“你看他那副脑满肠肥的样子,只怕在陌家厨房的时候,捞了不少油水。江湖世家嘛,尤其是陌家,陌家又不缺钱,翟天临真的捞又能捞多少?陌家根本不把那点小钱看在眼里,可是那点在陌家眼里不入眼的小钱,却可以让翟天光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容小龙不明白:“怎么讲?” 贺兰愿说:“厨房是油水最多的地方。尤其是采买东西。一个鸡蛋,就算两文钱,他报四文钱,陌家会在乎吗?一把青菜一文钱,他报三文,这样一出一进,他就有四文钱进了腰包。一个猪头肉,一吊钱,他报两吊......你可别惊讶,我说这个数,算他良心了。你知道不知道,临安到现在都以为一个鸡蛋要一吊钱。” 贺兰愿看他,脸上流出明显的羡慕:“若是白停雨与你有一般的运气,大概也会如此单纯。” 他转回正题:“反正现在做都做了,咱们两人在场,也不怕他能玩出什么花来。” 容小龙眼下已经被他说得紧张又心慌。这一句安慰根本不顶事。 他叹气:“但愿如此吧。” 贺兰愿笑他:“他一个肥厨子,你慌什么呀?” 容小龙还是叹气。朝翟天光的方向看去。结果正好看到那矮房中有走出一个人。是个面貌憨厚的汉子,个子不高,肤色偏黑,他也穿着粗布短褂,穿一双千层底布鞋,也是大手大脚,他和门口摘菜的女人说话,不知道在说什么,看着神态,大概是家长里短类的。说到好笑,那男人哈哈大笑起来。很是喜乐。女人手上还拿着一颗水淋淋的菜,她骂那汉子一句,用沾着水的菜甩他一头一脸。他也不恼,依旧笑的开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个时候院门打开,一个十多岁模样的少年走进来,他一进院门就扑向那个汉子,朝他伸手,那汉子立刻回门取出一个糖葫芦给了少年,少年接过,兴高采烈地跑远。 妇人阻拦不及,又甩那汉子一声水。 不光是容小龙和贺兰予,树后的翟天光也看了个透彻。 他在斗篷里浑身发抖。一双手用力,生挠下一块树皮来。眼看他要无法受控。贺兰愿伸手拍在他的肩上。 “怎么样?你死都死了,还指望你家里的女人对你誓死不渝呢?我看那人挺好,长相老实稳重,对你儿子也好。你如今见了,是不是能死的安心点?” 翟天光充耳不闻。 他咬牙切齿。 怒骂。 一口一个‘贱人’,一句一个‘娼妇’。 每一句骂词都难听不已。 听得贺兰愿都皱眉:“你说的是人话吗?人家是改嫁,你死了才改嫁的。嘴里不干不净讲些什么?” 翟天光根本听不进去,依然怒骂不止。 容小龙说:“我也算仁至义尽,你也看过了。满意了?” 翟天光说;“贱人!我做鬼都放不了她!她把我儿子给了别的野男人养!” 贺兰愿说:“如果没有那个你说的野男人,只怕你儿子都饿死了!” 贺兰愿扯他走。 贺兰愿臂力强大,扯身量庞大的翟天光也是轻轻松松,一扭头就把翟天光远远扯开了去。 到无人之处,翟天光依然无声怒骂。 贺兰愿想起来自己封了他哑穴,于是解开了。 还不如不解开。一解开,翟天光就开始满口......一言难尽之语。 容小龙对他最后的一丝同情都荡然无存。 贺兰愿催促他:“快快快,让他变回去。我简直要被他吵的耳朵要聋。” 容小龙十分后悔。叹气取出了那张黄纸符。 他还未曾做些什么。手上的黄纸就不见了。 他抬眼,只来得及看到那张黄纸消失在翟天光的嘴里。 翟天光咀嚼两口,咽下。一脸横肉冷堆贺兰愿的手指:“等我掐死那个婆娘和那个野汉子,我再来看看,你们能奈我何?” 第143章 此地无银三百两总是坏事 霍天光冷笑一声,就直直往外跑。他还穿那一身斗篷,他跑的不快,气喘吁吁的,看在容小龙和贺兰愿的眼里,就如一个缓慢动作的土包。 贺兰愿先反应过来,他推了一把看起来像还在发愣的容小龙:“人跑了。” 容小龙看着呆,回答倒是快的很:“没啊,那不是在那么。” 贺兰愿说:“......你在讲两句,人就真的跑了。” 容小龙看着还是呆的,他愣愣说:“没跑,他不是人。” 贺兰愿又好气又好笑:“他要是人,我现在就一箭过去了。” 容小龙说:“你现在也可以一箭过去。” 贺兰愿听到这句话,反而犹豫起来:“能杀死啊?” 容小龙老老实实回答:“不能,他回头可能把你的箭当兵器了。”他想了想,“回头正好栽赃给你。” 贺兰愿有被气到。他又无从发作。他又看一眼翟天光:“他可要要进林子了。” 贺兰愿说:“进了林子,我看你如何找。陌家和翟天光认识的人都知道他死了,眼下他又活了,还活蹦乱跳,马上就要犯下人命官司,到时候若是被晓得,首当其冲就会怀疑你。毕竟容氏通神通鬼。哎呀,想一想,当时容氏在朝廷都可以只手遮天.......这小小动作,会不会是眼下这位容氏给江湖的小小警告呢?” 贺兰愿一边语气随意的说着风凉话,一边看着翟天光气喘吁吁的挪动,他挪就挪吧,还回头看他们。见他们一动不动,头一回还感觉有些心下不安,步子反而慢了一拍,也不知道是左脚拌了右脚,还是右脚拌了左脚,有那么一回,他还面扑黄沙,做匍匐状继续在黄沙上挪动。挪好一会,才爬起来继续‘逃’。 这一切都发生在容小龙说他不是人的同时。 怎么就不是人呢?看那贺兰愿看那凤台,若是他们有心隐瞒,谁能知他们不老呢?若是不予楼的三十八名杀手无心招摇,谁又能知他们不死呢? 过来人苦口婆心劝说那些愣头青,要闷声发大财要低调行事要不露锋芒。都不听。仿佛自己如真金白银翡翠玉石那样,若不是做成皇冠戒指大招大摇,那就和瓦砾泥土无甚区别了。 翟天光若是低调些隐忍些,做些苦情状的态度出来,以容小龙的心性,指不定就能被混过去。到时候天长地久的,日子多得是,机会也多得是。大可以等到容小龙离开陌家远远之后,在返回把那大手大脚的夫妻相的夫妻一个一个勒死。 孩子嘛,看自己高兴。 看那孩子叫谁爹呗。 这有什么难抉择的? 容小龙说:“借你的弓箭一用。” 贺兰愿手比脑子快,立刻就递了出去。 他明明是连着箭筒一起递出去的。不论是有没有练过箭术的,都知道从箭筒中取箭应该先抓箭羽,容小龙既然说了要借弓箭,自然不是新手。他也正常箭出来。可是就在取出来之后,容小龙也不知道是呆劲还没过还是怎么滴,居然用手摸了一把箭尖的部分。 贺兰愿那声‘小心’还未出口,就已经换成了‘哎呀’。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箭头部分锋利无比,容小龙这么一划,割出来的血顿时如注,他似乎不觉痛,也不想着包扎止痛,就那样呆呆的看着那伤口流出来的血慢慢的在手心中汇成一小汪。 比较自己刚刚咬破的食指,那都不算什么了。 贺兰愿翻自己的金疮药。 容小龙的下一个动作却更加令他无语:容小龙把手心里的血,一股脑涂在了刚刚划伤他的箭头上。 然后他弯弓,搭箭。对准翟天光。 他用手上的手拉弓,用力的时候手心仍然还在滴血。眼看那血就要弄脏他的衣裳,贺兰愿也没多想,就把原本要给容小龙包扎伤口的帕子伸出去接住了滴下来的血。 容小龙用余光看到贺兰愿的动作,他说:“多谢。” 然后放弓。 金色箭羽离弦,眼看要正中翟天临,这个时候好死不死,身后响起声音:“贺兰兄弟?” 是铁心求。 贺兰愿回头,果然是他。铁心求孤零零一人,左右不见白停雨,他身上带着酒意,像是出来醒酒的,他看看贺兰愿,又打量一旁默不作声的容小龙。 道:“二位有此闲情逸致,在比试箭法?” 铁心求顺着容小龙射出去的箭望去,夸一句:“好剑法!不过这箭靶倒是格外独树一帜啊.......” 贺兰愿原本心中紧张,听铁心求一说,觉得奇怪起来,也顺着视线看去。容小龙射出去的箭直直钉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于此同时射中的,还有一个眼熟的斗篷,那斗篷晃晃悠悠,正空空荡荡随风摆动。 难道翟天光跑了? 贺兰愿看向容小龙,挤眉弄眼问他。 容小龙气定神闲,一脸无辜。 贺兰愿差点气死。他还要分神去应付铁心求,他无心也无精力,只得打哈哈:“我和容少侠不过是无聊,他对我的弓箭起了好奇,玩一手罢了......铁兄怎离席了?酒宴结束了不曾?” 铁心求本就醉意很重,思维混沌,他很是轻易地被转移了话题:“那倒是没有......不过今日这酒烈了些.......有些不胜酒力不胜酒力,嘿嘿。” 贺兰愿道:“那可见我的朋友?” 铁心求说:“白兄嘛,白兄酒量豪迈!” 一阵风吹过,吹得铁心求酒意大起,他摸过身边有依靠之物,衬手地很,就像瞌睡抛来枕头那样衬手,他靠着那依靠之物,觉得甚是舒心。 ...... 容小龙并不打算加入这趟谈话中,他借口去取回羽箭,离开了他们的谈话范围。贺兰愿一看铁心求正说着话,下一刻就依靠在木墩上酣睡。他头疼一刻,然后立刻大大方方开始观察容小龙的举动。 只看到容小龙拔下羽箭,随手就把落下的斗篷挂在一个枝丫上,他蹲下身在草丛中找了一会,摸到了什么东西,露出一副嫌弃的样子。 贺兰愿说:“容少侠,怎么了?” 他很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虚:“是虫子吗?” 话音未落就跑过去看。 结果就看到容小龙用两根指头拈着刚刚被翟天光咽下去的纸团。贺兰愿看过一些人为了掩藏赃物把一些重要东西吞下肚,其实这毫无作用。随手踢胃一脚,就能叫当场吐出来。只是那赃物就真的脏了。贺兰愿从来不肯亲手碰触。有的时候连看都不肯看一样,下人呈上来的时候都叫站的远远,似乎只要视线交汇,就会折寿三年。 所以在看到东西的第一眼,贺兰愿立刻露出嫌弃的表情,可是还为等他移开视线,他就发现了异端:那个纸团,居然就是个纸团,干干净净,皱皱巴巴,极其干燥。仿佛只是被人揉搓挤压一番,并不曾被沾染过口水吞进肚里。 容小龙看一眼贺兰愿就知道他眼下在想什么,容小龙说:“我说了,他不是人。” 贺兰愿小声说:“那.......眼下在哪来呢?” “没了,”容小龙说,他展开那个皱巴巴的黄纸,黄纸原本还有写着翟天临的名字,还有圈画的小人,可是如今,干干净净,空无一物,“灰飞烟灭。” 贺兰愿一呆:“没有来世了?” 容小龙说:“没有来世了。” 说到这里,贺兰愿心里大概是有了点数。他不禁攥紧了手中沾着容小龙的血的帕子。容小龙看一眼,觉得贺兰愿并没有给他帕子的意思,他也不说什么,就用摊开的黄纸擦了擦手,仔细把指尖凝固的血迹给擦干净。 贺兰愿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递上了手里的帕子,一同递过去的还有刚刚找到的金创药。 容小龙接过,说:“多谢。” 他用手帕把手掌绕了一圈,也没擦金创药,只是到打结的时候,着实费了一点力。贺兰愿看不下去,伸手给他打了个蝴蝶结。还很大。 容小龙:“.......多谢。” 贺兰愿却不客套,他问:“被容氏杀死的灵鬼,会灰飞烟灭吗?” 容小龙回答:“如果刚刚翟天光让我烧了黄纸,就不会的。” 容小龙说:“可惜我刚刚不慎,黄纸让他抢走了。” 贺兰愿丝毫不关心翟天临的死活,他问:“那么,对于贺兰予以及那不予楼的杀手,你要如何做?” 他不等容小龙想好答案,就说:“杀了他们。灰飞烟灭。” 贺兰愿说:“他们活了那么久,造了如此多的孽,就算是还剩一世或者半世,也投不了好胎,只怕猪狗不如。不如成全他们,死了个干净。” “这笔买卖并不亏,你也说了,他们不是人,可是我是。我是个人啊,白停雨也是人,我想活,白停雨也想活,我们生而为人,为何要去受一群不是人的制约呢?天天提心吊胆,助纣为虐?” “这些灵鬼,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包括那个翟天光。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他好赌,一开始是偷陌家的油水去卖,企图还利息,可是被陌家给查出来了,他就想卖了他的女人和儿子,又被陌家知道给搅合了。他没了主意,怨恨陌家,就在一个晚上偷偷回到陌家的小厨房把自己给吊死,他估计寻思着想变成厉鬼朝陌家索命,结果你也看到了,烂泥扶不上墙,烂鬼也成不了事。哦对了,他不老实,外头还欺负寡妇——你说他这样的成了灵鬼,天长日久,他得多坏啊?” 贺兰愿说的这些话,比较往日说的,其实不算多,可是今天听着,却格外真。容小龙不知道是贺兰愿故意而为,还是真情流露。 贺兰愿说:“我知道你能杀贺兰予,我太高兴了。” 贺兰愿的喜悦之情简直溢出言表,他道:“我其实心里很早就有了一点蛛丝马迹的猜测,在那天珍宝阁的时候我就有了揣度,之后莫名其妙,贺兰予要我杀了你身边的徐长生,他当时还说了一句话,他说‘孩子要离开大人才能真正成长’——这句话是临安转述给我的。说完这句话他就吩咐我下一个就要杀你。” “贺兰予想死,可是临安不想贺兰予死。白停雨总说,临安又疯又蠢。其实不是这样,临安惯例贺兰府,杂而不乱,每一本账都对的清清楚楚,就算他一直以为一个鸡蛋一吊钱,可是谁也别想从他眼皮子底下克扣一个鸡蛋走。他定然是知道了什么,或者如我一般,察觉了什么。他很信自己的感觉,一旦有了感觉,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乱刀斩乱麻。” 容小龙听他讲述经过,忽然心念一动:“所以你来陌家,是故意来找我?” 贺兰愿承认:“我和白停雨身边一直跟着不予楼的几名杀手,他们一半听我指挥,可是另一层意思,是临安派来监督我办事。我好容易,才能来陌家,进陌家这几天,才得我和白停雨喘息。三天,最晚就是论剑大会结束,他们一直在陌家之外的悦来客栈里等我的消息。我脱不了太久,我也无法甩开他们太久。” 容小龙心中明白了几分,他慢慢梳理清楚了一些思路:“所以你先杀了徐长生,表了衷心,再借口来杀我,知道我会来陌家参加论剑大会,你就编了个理由,叫不予楼的人认为你会在陌家杀了我?” 贺兰愿露出一个并不圆满的笑来:“我与不予楼说,我若是能够在论剑大会上杀了容氏,岂不是助我不予楼的威风?他们开始很是不屑,却也要我不能与你过多来往。我想,为何不让我与你过多来往?莫非怕我知道了些什么?我偏要与你过多来往。” 贺兰愿把刚刚那个笑容显出圆满来:“我觉得若是不予楼他们不多说这一句话,我反而还无从下手。这到底是夜路过多了,心里怕鬼。” 贺兰愿直接问他:“是你的血吧?你的血沾上羽箭,对吧?” 容小龙犹豫一下,还是点点头。 贺兰愿想起来一件事:“所以,凤台也是如此?也是这样死的?” 容小龙说:“那是巧合,凤台长生演的那把匕首,前一日正好用来伤了我。” 贺兰愿哈哈大笑起来。 “这就是报应。他若是当日放过你,也不会落那个下场,若是他不曾心急做长生演,也不会落那个下场......可是这世上哪有早知道啊。早知道早知道,就算是再早知道,我都会去杀了徐长生。” 贺兰愿对上容小龙投过来的视线,说:“这是我和白停雨唯一的机会。我若是不杀了徐长生,我就没有借口孤身去陌家。因为我说我的请帖丢了,必须要有个请帖入席,而且,我当时不认识你,若是我不杀个人,你哪里来的鬼和你告状呢?是不是?” “我想活,我想好好活,我不想杀人,也不像被人杀,也不像提心吊胆,或许你会说,那就脱离贺兰府就好了。可是脱离贺兰府,我就饿死了呀。我和白停雨就饿死了呀。我们总得活着,吃饱了饭,才有力气想什么才是好日子吧?” “不过放心,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懂。我手上有血,可是白停雨是无辜的。能保一个就是一个。你帮我,我就告诉你安然的下落。” 容小龙不吭声。 贺兰愿叹气,说:“安然好着呢。被临安远远送到城外庄子里去了。我打听过,荣华富贵是没有,却也不愁吃穿。我不知道你为何在乎他。可是你在乎他的生死,就像我在乎白停雨的生死一样。我不问你和安然的交情,你也不必问我和白停雨的交情。” “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愿意不愿意帮我?” “可以。” 第144章 第十一个故事 “你最近,有见到容若吗?” ...... 某一天的下午,原本是属于沈柏良的自在一天。他虽然并没有什么计划或者安排,可是随性不就是等于自在?自在就是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这就是自在的一天。可是容嘉嘉非要拉着他去逛街。有什么好逛?何况从来也没有听说容嘉嘉夸过他的眼光好。 容嘉嘉理直气壮:“你是直男啊,我要买度蜜月穿的裙子,不得问你这个直男吗?” 这个理由简直有理有据令人心服口服无话可说。认命开车充当司机之前,沈柏良依然有话说:“可是我总在网上看到女生吐槽自己直男男朋友品味堪忧。” 容嘉嘉听他这么一说也警惕起来,她指了指自己的今天涂的唇膏,问他:“你觉得这个颜色好看吗?” 沈柏良:“好看。” 容嘉嘉大怒:“你给我好好看一眼!不许敷衍我!” 沈柏良嘀咕:“我这不是本着对你的审美品位的信任才回答的嘛.......” 他到底是好好看了一眼:“虽然颜色像刚刚吃了小孩,不过倒是很显得你白.......也有可能是你擦粉了。” 容嘉嘉放了一半的心,她又掏出手机,找了一张死亡芭比粉的唇膏图片,举到沈柏良面前:“你觉得这个唇膏好看吗?” 沈柏良启动车,一边顺便飞快瞄了一眼,粉红粉红的,沈柏良说:“不好看!” 容嘉嘉刚刚欣慰一下,又听沈柏良说:“我又不是小公主,不过你们女生不是都喜欢粉红色吗?你们应该觉得好看吧?” 他还抖了个机灵:“我听说口红有个什么颜色叫直男斩......不会就是这个吧?” “.......这个叫死亡芭比粉。” 沈柏良听得一头雾水:“红就是红,粉就是粉,芭比娃娃就是芭比娃娃,还芭比粉,还死亡......听听这都起的什么名字。” 容嘉嘉恨铁不成钢对沈柏良科普:“芭比粉是因为这个颜色是芭比娃娃经常涂的。加死亡芭比粉是因为这个颜色普通女生驾驭不住。显黑。” 沈柏良说:“那这个颜色的口红就应该专门针对那些以黑为美的国家和人群。或者像芭比娃娃那么好看的。芭比娃娃白,不必故意选显白的口红。” 若是前一句话容嘉嘉还觉得赞同,那么后面就是沈柏良纯粹找打了。 但是怎么能够殴打司机呢?车辆行驶中,喜好安全带,不可转移驾驶员注意力。容嘉嘉很是懂得分寸。 于是容嘉嘉平心静气地沉默下来。安静让沈柏良开车。 沈柏良对未来的发展一无所知。他眼下十分高兴,觉得自己说赢了容嘉嘉。不过他暗暗记下了一点,千万不能送芭比粉的口红给女生。除非她如芭比娃娃那样又白又瘦又好看。 为了送出那样的一支口红,沈柏良决定可以找一个又白又瘦又好看的女朋友。 容嘉嘉很喜欢挑衣服的过程。对她来说,一边喝着下午茶,一边看温柔可亲的营业员轮流给自己展示一套又一套的当季新款,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这家店是容嘉嘉很爱来的一家小店,门口很是隐蔽,藏在一个巷子的拐角处,看着就冷冷清清,店主常年不见人,十分佛系。看着经营惨淡的样子,其实只有内行人才知道,多少贵妇和大牌女星都爱来这家店扫货,据说这店里的所有衣服都是店主从法国意大利等地亲自选的,每一套款式都只有一套,别家店还没有。避免了发生撞衫的几率。 且连带店里的营业员都十分有眼力劲,在顾客进门的第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不是诚心想买衣服。他们练就特殊眼力,根本不是看你是否背着奢侈品包包,哪怕是背着铂金包,一身奢侈品,人家也是爱答不理,而有的人,只是简简单单一身素服,那营业员都会眼前一亮,上前殷勤招呼......也不知道是怎么看的。 就像现在,几个店员小姐姐一见到进门的容嘉嘉,就主动闭门停止营业,都不需要容嘉嘉格外提要求,下午茶自动摆上,三层点心架的餐盘上是特意从法式餐厅送来的点心。正宗,地道,不要钱。那个肤色嫩白能掐出水来的店员员小姐姐还特意问沈柏良需要不需要一杯香槟。她说着话的时候嘴上涂着和他手上的红丝绒蛋糕一样颜色的口红。 真是显白的很。 沈柏良趁着店员小姐姐去取下一套衣服的时候偷偷问容嘉嘉:“这些人眼睛真毒啊,一看就知道你是有钱人。” 容嘉嘉翻了个白眼,她优雅咬下一口马卡龙,甜的她皱眉,果然正宗,她立刻饮一口茶,才缓了口里的甜腻感,她对沈柏良吐出一个字的评价:“俗。” 沈柏良听了也不生气,他往背椅上一靠,说:“大俗即大雅。” “那么大雅之人,你看这个帽子好看吗?” 沈柏良顺着容嘉嘉的细白手指望去,他看到一排的帽子。 不必容嘉嘉特别说明,一边的店员小姐姐已经在一排帽子中准确无误的取下了容嘉嘉看中的那一顶。 沈柏良:“........你们会读心术吗?” 这一句话逗得几个店员小姐姐笑嘻嘻。容嘉嘉也笑,她接过那顶帽子,越看越好看,她再一遍问沈柏良:“我戴着好看吗?” 沈柏良说:“你不戴我怎么知道?” 容嘉嘉摇头:“这个帽子不配我现在的发型,会压塌的,你想象一下嘛。” 沈柏良想象不出来,也想象不出来这个帽子到底哪里好看:“这帽子哪里好看?看着跟倒扣的桶似的。” 肤色白嫩的小姐姐说:“这位先生好眼光!这就是水桶帽,又叫素颜帽。如果那天懒得化妆,就可以戴这一顶帽子,到时候只要涂个口红就可以,配一件同色的长裙,非常有气质。” 容嘉嘉赞许的点点头,还朝他挑眉,做了一个‘懂了吧’的眼神给他。 沈柏良钻牛角尖:“可是既然涂了口红了,也就不叫素颜了吧?” 小姐姐说:“可是对于女孩子来说,只要不是全妆,都算是素颜的范围哦。” 沈柏良佩服:“听起来就很复杂。十分佩服女士们。” 他做了一个致敬的是手势。 容嘉嘉说:“这个也要了。” 小姐姐去包装帽子。沈柏良说:“我看你选的都是夏天的裙子。怎么,你之前不是说想去北欧度蜜月嘛。说要带新婚丈夫去气死顾长河。怎么,菩萨心发作,改变主意了?” 他左右看看,压低声音:“你之前不是还说,不想结婚了吗?” 他之前就想提这事,可是还没等到他提起,就被口红的话题给扯开了。眼下再提,其实并没有比刚刚车里的环境要恰当。 容嘉嘉说:“我没有说不想结婚啊。” 她赖账。又说:“我只是不想和宋玉成结婚了而已。” 她说完,低头开始玩挂在玻璃窗户上的一个公仔,那个公仔长着一双长腿,容嘉嘉拨拉一下,那双长腿就在眼前晃晃悠悠,像吊死鬼一样。 沈柏良回过味来:“不想和宋玉成结婚?你想和谁结婚?那个人?” 容嘉嘉装傻:“哪个人?” “你别和我装傻,”沈柏良严肃起来,“你家里的那个人。” 容嘉嘉也严肃:“你不是我的掌灯人,你僭越了。” “怎么,你要申饬我不成?” “那倒是不会。” 沈柏良放软语气:“那个人到底是谁?” 容嘉嘉说:“你别管。” “我不管?等到能管的人来管,只怕你就不好收拾了。” 容嘉嘉自然知道他的意思。 沈柏良还在说话:“当初追求宋玉成也是你一厢情愿,人家宋玉成离婚,带着一个女儿,本来日子过的好好的,你呢,那么高调的去追人家,好容易追到了吧?家里长辈也由着你,想着你高兴就行,也不计较宋玉成家世如何。小门小户也无妨。只要你幸福,够顺着你吧?可是顺着你是一回事,顺着你是为了你高兴,可你不能无法无天吧?” 这句话容嘉嘉就不爱听了:“我怎么就无法无天了?” 沈柏良说:“你高兴结婚就结婚,你不高兴结婚就不结婚。你倒是痛快了,那人家宋玉成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一个女的都能拿得起放得下,他一个大男人,难道比我还矫情?” 沈柏良耐心说:“若是宋玉成没结过婚也就算了,或者说,哪怕他上一个婚姻不是被甩的那个也行,死老婆也行。可是他上一段婚姻是怎么回事?刚刚结婚,刚刚有了孩子,他老婆就不管不顾什么都不要,非要离婚。你知道这种事情别人是怎么看的?” 容嘉嘉嘴硬:“行得正坐得端怕什么?” 沈柏良几乎要气笑了:“你知道人言可畏吧?知道三人成虎吧?在婚姻里,女性往往是牺牲较大的那个,对于婚姻分解,挽留的一方也往往是女性较多,抛开责任感不算,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女性在婚姻中属于付出较多的一方。就像投资,你大把大把的钱和时间投入进去,结果不见回报不说,反而中道崩塌,换你你甘心吗?” “你知道为何当初顾长河执意不肯离婚?后来终于点头之后却要一大笔分手费?还要分走你一半的财产?” 容嘉嘉说:“难道你想说,顾长河在那段婚姻里,属于付出较多的一方?我没有付出吗?女儿是我生的。我也付出了金钱和时间。女性生育的代价男人懂个屁。你们能生孩子吗?你们知道怀胎十月的痛苦吗?你们知道宫缩痛吗?顾长河或许知道子弹打在自己身上的疼痛,可是他知道把人劈成两半的疼吗?” “我记得当初你夸我,生完小孩那么快就恢复身材了,你知道我多努力吗?我花了多少财力物力才把对我身体的损害降到最低吗?当然了,你的夸奖让我很舒心。顾长河至少当时也没在我的孕期出轨。我当时想想这个,觉得分给他的钱也自愿多了。” 沈柏良打断他:“顾长河已经回北欧了,你的分手费也转账过去了。眼下,我问的是宋玉成怎么办?” 容嘉嘉又装傻:“什么怎么办?” 沈柏良有些生气:“你无缘无故取消婚礼,不结婚了,人家会怎么看宋玉成?你知道话会多难听吗?两次都被甩,人家会说,这男的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不然一个两个的,老婆都跑了。他回头有嘴都说不清。何况以我对宋玉成的了解,他根本不会去分辨什么的。” 这一点容嘉嘉也有同样的感觉。她没有告诉任何人,那天她酒醒之后,发现自己给宋玉成发了一连串的语音,每一段都长达六十秒。她鼓足了很久的勇气才一一点开来听。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明显是醉了。带着哭腔。她给宋玉成说:“宋玉成,我不想结婚了。” 她说:“宋玉成,我遇到他了。” “我发现我还爱他。我只爱他。我如何还和你结婚,对你也太不公平了。.......宋玉成,我们不结婚了吧?” “宋玉成.......别结婚了.......” 整整五段。 整整五分钟,她都在含含糊糊重复同一件事。说到后来,哭腔越来越重,几乎带了哀求的口吻。她第一次听到自己求人,求宋玉成,别和她结婚。 真可笑,明明是自己追求的人家,说的好像是宋玉成硬要和自己结婚一样。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不要脸。这要是放在都市言情剧中,根本就是个洗不白的绿茶女人设。 宋玉成那天晚上估计没看到。他一向睡觉的时候手机都是静音的。 到了第二日早晨八点零五分。 宋玉成回复了。 是文字。 宋玉成说:“可以。” 他没有任何下文。没有质问,没有疑问,也没有任何态度。 而朋友给她打电话,是接近十一点。 黄花菜都凉了。 朋友打电话来的内容,并没有表示宋玉成有什么异样。朋友以为宋玉成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她对容嘉嘉说:“宋玉成经历不了第二次的伤害了。” 朋友是真的朋友,给她留了后路。 可是她真不是人,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 ....... 容嘉嘉自嘲自己:“我可真不是人啊。” 她看沈柏良,问:“你最近有没有见到容若?” 沈柏良皱眉:“你又转移话题。” 她摇头,显得真心实意:“我是认真问的。” 沈柏良依然皱眉:“没有。人家是好孩子,好好上学放学呢。” 他还想补充一句‘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 容嘉嘉打断他:“真的吗?我昨天在路上看到容若了,他身边有个女孩子,长得可漂亮。” “是同学吧?” “不知道。”容嘉嘉耸肩,“看起来比容若要大一点,有说有笑的,可从来没见容若和哪个小姑娘这么要好,看着跟谈恋爱似的。” “???.......!!!” 第145章 汪 震惊之余,沈柏良很快恢复了作为一个成年人的冷静和可观。 他说:“看着跟谈恋爱似的,和就是谈恋爱,这中间的差距,差不多是男人和女人的差距了。你也是个成年人,不要听风就是雨。” 沈柏良说:“你至少也得有个证据才行。” 容嘉嘉翻白眼,还证据呢,你当时断案子呢? 沈柏良又说:“至少有理有据也行。” 有理有据?容嘉嘉想了想,她倒是还真的找出来一条:“我们容家,不是祖传的早恋基因吗?” 要命了。 这一点简直令人无话可说心服口服。 沈柏良顿时不淡定了。他问:“在哪里看到的?” 容嘉嘉说:“红星社区西门五百米远的社区花园。湖边。” 红星社区,是申城最老的一个住宅小区之一,同时也是这一区域房价最高的学区房。都说了是学区房,它贵的原因也就摊在了明面上:它对面就是申城师资力量最为优厚的红星小学。红星小学的附属中学,就是申城师资力量最为雄厚的红星中学,红星中学,有初中部和高中部。基本上,能上红星小学,只要成绩拼的下来,就可以直升初中部直达高中部。 红星高中,那是通向九八五的敲门砖吗?不,那是踏入常青藤的红毯。 所以说,红星小区贵不贵?贵。可是是不是令人心服口服呢?服。 作为申城最老的社区之一,红星小区的房子并不是寻常可见的老公房,比如说什么几户公用厨房,一层楼一个厕所,下水道古老不适用等等。都不存在。红星社区与时俱进,永远走在申城时代的前沿。 各种设施跟上,连带社区花园,都整的跟街心公园似的。那社区花园管理很严,除了红星小区的住户,只有红星学校的师生才可以入内。安全有保证,溜娃遛狗的简直随处可见。为此还特意分出来一个区域作为狗狗公园。狗狗公园除了有成碗成碗爱心人士送上的狗粮,还有小情侣无声塞过来的狗粮。 很噎人,单身人士慎入。 今晚,单身人士沈柏良勇闯狗狗公园。 那个湖边种并蒂莲,还养鸭子和鸳鸯。鸭子也几乎都是成双成对的。看着很是扎心。 沈柏良在成群结队的鸭子堆里,看到了两个穿着校服的少年少女。 那个少年眉目如画,模样俊朗,眼睛明媚,睫毛纤长——不是容若还能是谁?他正在端着一碗狗粮喂鸭子,一边给成群结队呱呱乱叫的鸭子猛塞狗粮,一边和身边的少女说说笑笑。 那个少女看起来并没有比容若大多少,穿着不一样的中学校服,估计是容若领进来的。她长得确实十分可爱,一张圆圆的脸上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唇色殷红,透着青春的朝气,她很娇,是那种少女的娇,叫人看着心生欢喜。 沈柏良欢喜不起来。他几乎要咬牙启齿:现在的时间,如果他没有记错,应该是容若班级晚自习的时间。 他直到容若差不多给鸭子喂完那一碗狗粮才出声:“容若。” 这一声声音并不大,很快就被一群鸭子的噪声给盖了下去。可是并没有为此而淹没在鸭子的声音里。容若还是听到了。他手一抖,最后小半碗的狗粮就这么脱手,掉进了鸭群里。 容若顺着声音的方向回头,他甚至能听到脖子转动的时候僵硬的咔嚓声:“......沈,沈柏良?” 沈柏良心平气和点头:“是我,没认错。那你是不是容若?” 沈柏良越平心静气,容若越是紧张,他几乎立刻点头回应。 沈柏良露出微笑:“既然如此,容若同学,请问为何我会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地点遇到你呢?” 沈柏良故意抬手看了一眼腕表:“这个时间,容若同学应该在教室晚自习才对。” 容若结巴:“那个......事出有因?” “哦,事出有因.......”沈柏良点点头,然后他指了指满地的鸭子,“这就是你的因?” 容若无语:“当然不是。” 容若看旁边少女一眼,嘀咕:“反正就是有事。” 他心虚的情绪去的很快,一句去一层,到这一句的时候,一句开始理直气壮起来。 这个神情,简直和当年的容嘉嘉一模一样。不愧是姐弟啊。沈柏良在心中暗自感慨基因和遗传的强大。 沈柏良头被鸭子吵得疼:“我也不是不同意你谈恋爱,可是现在要以学业为重。” 他说:“我知道少年少女都有逆反心理,所以我们这些做大人的,才不会去强行做拆散情侣的王母娘娘。但是,你们自己心里也得有点数是不是.......” “什么拆散?”容若莫名其妙打断他,明显一脸不解的神情,“什么意思?情侣?什么情侣?” 这下轮到沈柏良皱眉,他看一眼一边从他出现就一直一言不发的少女,再指了指她:“你们俩不是在谈恋爱?” 他也露出明显不解神色:“如果不是谈恋爱。那你们俩晚上来这里做什么?单纯喂鸭子?” 沈柏良刻意加重了一句话中的单纯二字。 这下轮到容若吃惊。他刚刚平缓一些的结巴这下更加重了,他面上的不解也跟着结巴加重,与此同时,还带了更明显的吃惊,而他说出来的话,更叫沈柏良吃惊。 容若结结巴巴:“你,你看得到?看得到她?” 他不可思议看向身边的少女,那少女也同时摆出一脸不知所措。那少女看看容若,又看看沈柏良,又看看容若,再看一眼沈柏良,停顿一刻立时捂脸做尖叫状:“他也能看得到我?” 容若也吃惊:“你能看到她?怎么回事?” 这下是沈柏良感到害怕了。 “什么意思?” 容若反问:“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那少女此时已经放下捂脸的手,换了一副幽怨语气:“你真的看得到我?” 沈柏良忙不迭摇头。 刚刚摇完才觉得自己蠢,立刻顾左右而去,就是不和那个少女交汇。 一时间,周遭只剩鸭声一片。 在一片鸭子的呱呱声中,沈柏良咳嗽一声:“你若是下回有事,记得给老师请假。也和我说一句。周末你姐姐订婚,别迟到。” 沈柏良说完,不等容若回应,就跑了。 有一只鸭子呱呱跟了他去。其余鸭子不明所以,也纷纷随军而去。 从容若的角度看去,看是壮观以及气派。 只是鸭子腿短,沈柏良又跑得飞快,鸭子很快就被甩开,一片模糊路灯下茫然无措,呱呱乱叫。 少女噗呲笑出声。 她说:“你哥哥果然很怕鬼啊。” 容若说:“他倒也不是害怕,就是怕见到。” 少女说:“怕见到不就是怕吗?” 容若想了想:“不是一个意思的怕。” 少女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她很快就换了一个话题:“你哥哥刚刚说,周末你姐姐订婚?可是我们约好了要看电影的。” 容若说:“我们白天看啊。” 少女说:“白天看恐怖片啊?” “不好吗?”容若想象一下,“看完电影出来,看到青天白日,有没有一种再世为人的喜悦?” 少女‘哼’一声,说:“你就是因为晚上不能和我去看电影,所以找的借口罢了。” 容若看她:“那你晚上不想和我一起去参加我姐姐的订婚宴吗?” 少女明显是想去,可是她多少有点顾虑。 “你哥哥回头见到我,不得又吓一跳?” 容若笑起来,他说:“他回去之后就会反应过来的。” 少女也笑:“那你会去不挨揍吗?” “怎么会,他生气也就是气那么一会的。等我回去了,他早就气过了。” ...... 沈柏良并没有只气一回。 他被容嘉嘉在电话里发出的爆笑有一次点燃了怒火。 容嘉嘉简直乐不可支,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出来此时容嘉嘉的样子。 容嘉嘉说:“天哪,你居然会以为掌灯人也有可能见到魂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天我要被你给笑死了。” 容嘉嘉在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她还特别说明:“你等会,我擦个眼泪——我都要笑哭了。” 沈柏良在电话这头咬牙切齿,他道:“我都要被气死了。” 容嘉嘉笑得更大声了。 她笑完,才想起来问八卦:“那小姑娘好看吗?我当时隔得远,没看仔细。漂亮吗?” 不等沈柏良开口,容嘉嘉已经自顾自说下去:“肯定漂亮,我容家人的眼光,能错到哪里去?我们容家的人,别的不敢肯定,但是一定是个颜控!” 沈柏良冷冷吐槽她:“颜控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容嘉嘉理直气壮:“颜控代表了对于品质的最基本保证。如果连基本保证都保证不了,请问这件产品还有什么质量可言?” 沈柏良无话可说。 他对于今天的遭遇实在是感到丢脸,决定立刻换一个话题:“那我请问,你要如何处理你手上的这个产品?” “啊?这么快就转移话题了吗?”容嘉嘉声音透着止不住的笑意,“我还没笑够呢。” 沈柏良耐着性子说:“我讲认真的。距离周末可只剩两天了。” 容嘉嘉的声音听起来气定神闲的很:“这不是还有两天嘛。” 她教育沈柏良:“你呀,就是太悲观了。我看过一则故事。这悲观的人呢,看到一杯水,会悲伤地想,只剩喜爱半杯水了;而乐观的人呢,看到半杯水,就会想,哎呀,还有半杯水!你呀,不要这么悲观嘛。要改一改你的思维顺序。” 沈柏良在电话这头微笑:“那么,还有两天时间的容小姐,准备如何处理你手上那件名为宋玉成的产品呢?” 他提醒:“这种产品毫无问题的退货处理,很大的可能性是无法退还哦。” 容嘉嘉说:“购物网站都有七天无理由退货。” 沈柏良说:“你那是七天吗?七十天都过了!” 容嘉嘉说:“这位客服,你太暴躁了,建议换一个客服小二哦。” 沈姓客服愤怒地挂了电话。 ...... 容若和箫小小约好看电影的时候,其实想过给箫小小一个惊喜的。 他当时打定主意容嘉嘉的订婚典礼会告吹,到时候他就可以和箫小小说,我们换成晚上看电影。到时候箫小小一定会惊讶。但是这种惊讶,不会是生气的惊讶。他胸有成竹。 为此他连电影票都买的是八点的场次的。结果到了那天,管家还是把他的礼服给送来了。同时也送来一套女孩子的裙子。 容若莫名其妙。 管家看你容若莫名其妙,也莫名其妙。 管家迟疑了一刻,说:“容若不是打算带女伴来吗?沈先生特意吩咐的。” 容若也迟疑一刻:“典礼要举行吗?” 管家继续迟疑:“不举行吗?” 容若头大。 管家铁心说:“典礼八点开始。容若要和你的朋友在七点之前来家里。” 容若点点头。 低头打开订票软件开始补买白天的场次。 完了。售罄。 容若的第六感顿时开启了万事不妙的预警。 有句老话是怎么讲?好的不灵坏的灵。 第六感这种事情,从来就没在好事上应验过,也没说今天看到喜鹊,觉得运气好,欣然买个彩票就中奖的。今天容若顿觉万事不妙,结果果然万事都不妙。 买的加冰奶茶不冰。 第二替补的电影是个烂片,影院空调还坏了。想吃的日料店爆满,火锅店虽然早早预约,可是却为了那个烂片而错过了等到的位置,下一轮已经排到了五个小时之后。 箫小小特意穿了一双新鞋,结果新鞋磨脚,没走几步,后脚跟就破了一块皮。 奶茶,电影,饿肚子。 箫小小委屈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容若跑去一边的店里给她买了一双拖鞋。 还是粉红色的。 她今天特意穿了一身蓝色的新裙子,别了蓝色的镂空星星发卡,搭一个银白色的小包和同色的单鞋。这样的搭配,出门的时候连妈妈都夸好看清爽,容若却没有一句夸,不仅如此,她现在还要穿一双粉色的拖鞋! 箫小小愤怒看着自己的男朋友:这些直男,到底知道不知道,红配蓝,狗都嫌啊! 箫小小忍无可忍:“你知道不知道一句话?” 容若替她把那双磨脚的新鲜放进刚刚买拖鞋的手袋里:“什么?” 箫小小说:“红配蓝,狗都嫌!” 她故意抬起一只脚给容若看自己脚上的粉红色拖鞋。 她脚白生生的,脚指头圆润,指甲粉嫩,十分好看。配合粉红的颜色,显得十分可爱。 容若越看越好看:“怎么会呢?我不嫌弃。” 箫小小噗呲笑出来:“你是狗吗?” 容若:“.......汪?” 第146章 不洗头都可以出道的男朋友 箫小小当晚并没有跟着容若去参加容嘉嘉的订婚宴。 首先是不好意思。她害羞,出自于这个年纪的女生的本能羞涩和对成年人的排斥。 她陷入纠结,左右为难。首先她肯定是不能踩着拖鞋去参加小男朋友家里的宴会的,不好看不说,还十分不礼貌。可是让她再穿上那双磨脚的鞋子,她又实在是脚疼的很。 再者说,她才刚刚和容若谈恋爱,就立刻要见男朋友全家吗?这也太快了吧? 箫小小趁着上厕所的时间,在洗手间里疯狂给闺蜜发消息企图获取参考意见。 闺蜜们都不急,正事虽然要紧,可是八卦还是不能落下。最好是一边商量正事一边紧跟着更新八卦内容。 一个闺蜜说:“你说男朋友家里还给你准备了裙子?看起来家教非常好耶!” 另外一个立刻补充:“不仅仅是这样!!!” 她为了让文字最大程度上的表达出她心中的赞叹,一连打了三个感叹号。 女生说:“我上次有看到小小的男朋友来学校门口接小小,还送水送伞有没有!” “居然看到了?帅不帅帅不帅帅不帅?” “同问同问!” 见过容若的女生再一次使用出来惊叹号:“帅!!!超帅!!用一个梗来讲,就是不用洗头都可以出道!而且!!!” 女生卖关子,还不等另外两个女生反应,立刻把关子甩了出去:“他是红星中学的!我看到了校服!” 两两个女生立刻惊呼:“天了噜!!” “箫小小你从哪里捡来的男朋友!!!” “倒是哪一个坑告诉一下姐妹!” “太过分了居然之前都不告诉我们!至少在确定男女朋友之前,让闺蜜把把关啊(看帅哥)!” 箫小小无语凝噎。 不知道是不是标点符号的使用会受到感染,她也跟着用了感叹号:“这是重点吗?现在是重点吗?快给我意见!我去还是不去?我在洗手间太久了!容若怕是会觉得我掉茅坑了!!!” 女生们依然抓不到重点:“所以小小的男朋友叫容若吗?天呢,原来帅哥不仅仅人帅,连名字都是香的!!” 箫小小要哭了。 女生们很快把自己的矜持和理智捡了回来:“去也没事。大大方方的,就当是同学来玩呗。何况人家都准备好了裙子,如果忽然说不去了,会不会反而显得不礼貌啊?” “可是小小不知情啊。不知情的前提下,小小不去也不算不礼貌吧?” “表姐订婚啊?那不等于是全家都来了?连其七大姑八大姨都到齐?天呢,会吃不下饭的!!不对,喝一口水都会被噎到!想一想过年聚会的我们。” 这个例子一出来,群里纷纷窒息。 箫小小也窒息。 谈恋爱的女生智商为零她算是体会到了。箫小小在群里问:“那我不去了,怎么说啊?” 女生们异口同声:“说你jio疼啊!” ....... 现成的借口。 简直不用白不用,还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箫小小心里的石头算是是放下了一半。 另外一半还可以暂时搁置:女孩们说箫小小必须把英俊的小男朋友拉出来溜溜。洗头不洗头的无所谓。反正不影响出道。 洗过头才来约会的箫小小感到头秃。 ...... 容若坚持要送箫小小回家。 他理由充分:“要不是和我出来,也不会走这么久的路,你的脚受伤都是我的责任。打个车送你回去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容若说:“我起码送你到小区门口。” 箫小小依然犹豫:“可是我家和你家是反方向.....你送我回去再回家,不会耽误时间吗?你表姐订婚,你能迟到吗?” 容若乐了:“为什么不能?我表姐订婚,又不是我?” 容若说:“我就算是一整晚不出现我估计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箫小小当然不信。 容若说:“真的,我们家人可多了。加上我未来表姐夫那边的,还有另外两家姓氏的人丁,足足把家里最大的房子给腾出来了呢。” 箫小小再一次庆幸自己的英明决策。 箫小小如很多这个年纪女生一样,对于婚礼产生了好奇心,她问:“那订婚宴是不是和电视演的一样,大家都穿正装,然后非常正式?” 容若也没参加过谁的订婚宴。但是看家里准备的架势,估计也差不多。 容若点点头:“差不多吧。说白了就是介绍我未来表姐夫给大家认识。也让我姐夫认人。” 箫小小忽然想到什么,问:“你未来表姐夫长得很帅吧?你姐姐那么漂亮。” 容若继续点头:“他是律师。很斯文的。脾气很好。很温柔。” 箫小小的脑子里的想象空间都快不够用了。 “那你记得给我发视频和照片!” 容若笑:“好。” 当天晚上,容若发了真的发了几张照片过来。 有白色玫瑰做成的拱门,两层楼高的花墙,粉色芍药做成的花束。后花园的泳池里,飘满了各色的蔷薇。没铺红毯,撒的玫瑰花,典礼会在花房举行,很别具一格,花房其他的花卉暂时都挪出去了,全部被蔷薇科的花给填满了。 容嘉嘉的姐姐非常喜欢蔷薇科的花,这一次的宴会,策划的团队特意从国外空运鲜花来,连容嘉嘉的订婚礼服,都是手工缝制的。据说独此一件,别无他家。 奢侈与否暂时不论,反正箫小小的少女心是被激发的一直尖叫个没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沈柏良对此很是不解:“就这么一件,穿坏了回头还没得换了。” 容嘉嘉对沈柏良的言语简直感到不可闻听的程度:“听听你说的话,这是人话吗?” 沈柏良冷笑:“你问问容若是不是也这么想?” 无辜受到牵连的容若迟疑的点点头。 容嘉嘉彻底无语,对于直男千言万语的吐槽只剩一个字:“俗。” 容若又给箫小小拍了一张花房的照片。 拍的匆匆忙忙,有点糊了,那个角度又显得花房很矮。点开大图只看到满眼的花。 容若的语音及时发来:“我去趟泳池那里,回来给你拍清楚的。” 之后一整晚,容若都没有再有任何信息。 箫小小有些不安。她一整晚都看着手机,看容若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发呆。她慢慢打出来几个字。想了想又删掉。 她想了想,打出一行字:“干嘛呢?” 她又删了,横竖觉得发什么都不对,说什么都让人觉得,这是她在催他。万一容若真的很忙呢。万一忙的不可开交呢?她这个时候老发消息过去,显得多不体贴啊。 箫小小纠结了一晚上,纠结到握着手机睡着了。 容若真的忙得不可开交。 而且就算是箫小小给他发了什么信息,他也根本无法知道:他的手机至今还泡在泳池的水底。捞都不用捞,肯定是没救了。 有救的是容成。 他那个十九岁的表哥。 宋玉成还在和医生沟通。他示意沈柏良可以先去安慰一下容若。至少给他换一身干的衣服。虽然是夏天,可是泳池水那么凉,也会感冒的。 宋玉成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情比沈柏良还要一无所知。但是他选择了不去好奇。不知道是宋玉成天生个性如此,还是做律师的职业习惯。 沈柏良谢过他。匆匆提了袋子去找容若。 这是容若第二次来这家医院。 容家有私家医院。但是这家市医院距离出事地点最近。就近原则是救命第一要素。本着这样的第一要素,司机立刻把容城送来了这里。 这里是郝医生之前工作的医院。 他之前曾经以郝医生外甥的身份在这里等郝医生做手术,当时他心中一片宁静,他如旁观者一样,听别人说自己的悲欢离合,如他听来,不过是悲伤或者欢喜或者无奈的一个个故事。 而如今身为卷中人,他却只剩下一片无言。 他对面有一家人。 那家人同样无言,一家子都看着这个全身湿透的少年。最后在母亲的允许下,那家人中的小男孩上前,默默地容若递了一条毛巾。 那个母亲收到容若投过来的视线,特别说明:“新买的,还没用呢。快擦擦头。” 他们不知道手术室里的人和容若的关系。可是面前的少年身上有和他们一样焦虑的气息。这种气息独属于医院。颓败,无奈,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疲惫。这种同样的气息令这一家人对这个少年产生了同类的相惜。 那个母亲不由得多说了一句话:“会好的。别怕,啊。”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鼓励容若,还是鼓励自己。 容若听话,用毛巾擦头,医院的冷气很强,他把毛巾盖在头上躲避冷气的直接袭击。那毛巾很薄,粗糙,映着鲜艳的叫不出名字的花。一看就是医院门口小卖部卖的东西。市立医院的小卖部属于医院,东西便宜,实用,这样的毛巾,一条不过两块钱。需要这种毛巾的家属,一般都是需要住院。而痊愈后医院用过的东西必然也不会再回家继续使用。这个时候东西只要实用就行,不会去管美观与否。 而且容若觉得,这样花花绿绿的毛巾,看着喜庆。总比雪白一条显得好。至少喜庆啊,喜庆就是精神。 容若把自己埋在这样一条喜庆的毛巾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容若听到有人说话。 是沈柏良的声音。 沈柏良轻轻拍他的背。和他说话:“来,跟我去先把衣服换了。” 刚刚和沈柏良说了话的那一家人也劝容若:“对啊,先换衣服吧。别里面的家属还没出来,你个小孩再病了。回头大人怎么操心过来?” 大人跟沈柏良说话:“好好劝劝你家孩子。估计难过着呢。” 沈柏良点点头。 容若不难过。 容若觉得困。 他好歹换下了衣服。 左右没人,沈柏良终于可以问出来:“刚刚是怎么回事?意外吗?” 容若疲倦不堪,他看自己玻璃窗上的自己。有点认不出来了。他原本的眼睛黑白分明,连目光都是清凌凌的。 箫小小说见他第一眼就觉得他眼睛好看。 如今这个样子,只怕箫小小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了。 沈柏良说:“我什么都看不到。只见到你们容家的乌泱泱往外跑。跑过去就看到你在泳池里。” 容若说:“有个路过的鬼冲我叫,说泳池有个人。我当时跑过去看,容城都沉底了。” 沈柏良皱眉:“那鬼呢?” 容若说:“我当时光顾着去捞人,哪里还顾得上鬼?” 容若又问:“我表姐呢?” 沈柏良说:“嘉嘉去看监控了。” 沈柏良安慰容若:“医生说救得很及时,不会对大脑产生什么影响的。” 容若对这句话半信半疑:“那怎么还没出来?” 沈柏良说:“做全身检查呢。怕对器官产生什么影响。” 容若说:“我当时紧张死了,都忘了基本的急救,还好宋玉成来得及时。”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沈柏良开玩笑:“你倒是不再叫姐夫了?” 容若溜一眼他,讲:“这订婚宴估计就黄了。” 他说到这里,又郑重其事的溜了沈柏良一眼。他明显有话要说。 沈柏良看出来了。 但是他也不点破。 容若到底年纪小,段位还玩不过沈柏良,他犹豫半晌,还是支支吾吾把心里的想法说开了:“你,你知道吧?” 沈柏良装傻:“什么?” 容若声音降低了一半:“我姐姐。” “嘉嘉怎么了呢?” 容若有点生气:“我姐姐变心了。” 沈柏良笑起来:“哪又怎么了?” 沈柏良透漏出来的态度,仿佛在大人眼里,感情就是可以这样随意的变质,今天爱顾长河爱到死去活来,哪怕是全家族反对都要结婚在一起。结果倒好,没几年就离婚。宋玉成也很好,温柔,有利,长得也不错。容嘉嘉也爱了。也行吧。面包她自己多得是,只要爱情。连宋玉成的孩子都可以跟着一起喜欢。结果呢,这个更短。还没等宋玉成人老珠黄呢,这就变心了。 作为孩子的容若对此又迷惑又生气。 不是说爱情除了爱,还有责任吗? 怎么大人说别人说的一套一套,到了自己这里,爱不要了,责任也不重要了?如果钱可以买来责任,那为什么又要驳斥金钱无用论呢? 大人的时间,真是又当又立。 容若说:“我姐姐明明变心了,可是却还是照样办了订婚宴。结果还没开始......容城就出事了.......” 他没说完,也没说透。 第147章 学校和社会都有压力 可是唯一的听众已经皱了眉:“你想说什么?痛快点。” 容若脾气也上来,索性就把话说开了:“容城是才接回来的亲戚。我姐姐一直不太喜欢他。” 容若还没说完,沈柏良就给了他后脑勺一个巴掌:“胡说八道些什么!” 容若不服气:“那她为什么还要办订婚宴?她一副好像知道订婚宴办不成的样子!她若是订婚成功了,她的真爱不会难过吗?” 沈柏良简直是又觉得应该生气,可是又实在是觉得好笑,他这下可算是理解了在小说里描写主人公‘又气又好笑’是一种什么样子具体的情绪了。 沈柏良说:“你的脑洞会不会太大?” 他反问容若:“若是不举行这个典礼,你姐姐容嘉嘉的性子当然大家都习惯了。可是宋玉成呢?” 容若不说话了。 沈柏良觉得这个时候他应该点一支烟,在袅袅升起的烟雾中和容若这个少年人说道理,可惜他往兜里掏一下,只掏出来一个红包。 沈柏良把红包塞回了兜里。 “你想一想,宋玉成这么温柔内敛的一个人,这一辈子估计都是按部就班的生活的,或许你们会觉得按部就班的日子枯燥无趣,可是每个人的心性不同。许他就很开心,他毕业,工作,结婚,生子,对于他来说,正常完整的家庭关系就是他幸福的标志。可是他这一辈子,一连遇到两个对‘按部就班’这四个字不屑一顾的女人。把他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我也不是说,成年人的生活和你们小孩有什么不同。我们都一样,学校是个圈子,社会也是。我们都可以忍受压力,前提是外界不要再添乱。所以宋玉成可以忍受容嘉嘉或者他的前妻的一切任性。他就像一根竹子,有韧性,被压得再弯也可以反弹。他可以和容嘉嘉解除婚约,也可以先订婚,再慢慢举行婚礼,当然了,订婚和婚礼中间的时间里,一切都可以允许变动。” 沈柏良对上容若意外的眼神。 他说:“不要小看成年人的包容度。先订了婚,在这段时间里,有个什么变动,哪怕是吃瓜群众,那种好奇心和看热闹的热诚也会随着时间慢慢散了。等到宣布婚礼取消的时候,宋玉成和容嘉嘉已经悄悄处理好了内部的一切矛盾和震动。” 容若听懂了。可是他只觉得好笑:“说得好像宋玉成和我姐姐忽然成了战友一样,居然要一致对外了,明明.......” “明明就是你姐姐变心了是不是?”沈柏良打断他,“结果人家居然一点悔意和愧疚都没有,端出一副同仇敌忾的义气出来了?” 容若说:“你要是知道,那我姐姐也不傻。” 言下之意就是容嘉嘉若是还有点良心,至少事后也该给宋玉成道歉。真诚道歉。 容若说:“我实在是不懂你们这些大人。” 他嘀咕,忽然又问了沈柏良一句话:“那你呢?你是怎么回事?” 沈柏良忽然被点名,本能反应就是吓一跳:“我怎么了?我可什么都没干。” 当然知道你什么都没干,可是也没必要如此强调吧?这样的强调,反而显得做贼心虚起来。 容若说:“我姐姐一直有个真爱,所以这就是解释她对谁都无法付出全部真心的原因。虽然我是觉得这个说法不成立。那你呢?i你的侄女都多大了,你还........” 他欲言又止,眼神示意一切意会。 沈柏良当然意会到。 他也懒得装傻:“所以你也觉得,我心中有个白月光?那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节操要比你姐姐好的多?” 被人夸奖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若是无声而长久的赞许被说出来,那更加显得光荣起来。 这样的光荣令沈柏良面带得意春风:“我在你心里的形象是不是一下子拔高了很多?至少我可没有做什么风流之事。” 容若说:“在我心里,风流二字,是个褒义词。不学那些现代人把风流乱用,令人皱眉。” “若是如此,只怕现代社会,这风流二字,就要成为生僻词了。” 沈柏良想了想,略微产生了一丝的忧虑。 容若反而想得开:“怎么会呢,至少还会存在在历史纪录片,影视剧创作,小说内容中。我想若是风流二字有字灵,只怕自己也更愿意出处如此。” 沈柏良已经习惯容若的说话方式。容若很擅长转变话风,有古意的时候可以侃侃而谈,自带见解。而若是平日吐槽,也可以十足十像一个青春期略带叛逆的小孩。 作为成年人,本着要维持成年人的骄傲和体面,沈柏良自认可以十分轻松地应对容若的切换。 毕竟除了成年人的自尊和骄傲,还有作为掌灯人的职业操守。 容若的头发已经被夜风吹得半干,此时柔顺的短发已经可以被夜风吹拂的微微飘起,他抹了一把测试了一下湿润度,觉得还算可以。 问他:“头疼吗?刚刚看你好像头疼。” 容若摇摇头:“好了。” 沈柏良看他不像逞强,也就不再追问了。 沈柏良关心是另外一件事情,他说:“你刚刚说,有个路过的鬼来报信,才及时救下了容城。你身边,不是一跟着一个入画?入画呢?” 容若对于沈柏良忽然提到入画觉得莫名其妙,想到沈柏良平日里一直对于入画的排斥和不喜。这一切都令他皱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入画没跟来,他在家里看剧。我给他调了魔戒三部曲加霍比特三部曲的联播。估计现在才看到了两部都不到。” 容若想了一下进程:“也估计才到去而复返吧。” “去而复返。”沈柏良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容若只觉得他的语气颇为‘阴阳怪气’,也似乎有点‘意有所指’。 他也没有直说什么,而是简单说一句:“哪怕是我们指路人,也是触不到鬼的。就算是做成灵鬼,容城也有这个能力。可是首先,容城得知道入画的真正的名字。入画自己都不知道,这名字可是我取的。” 他一开始确实是想简单说一句,结果没打住,直说了。 既然都直说了,也不妨直说到底。 “何况,容城若是真的想轻生,也没必要假手他人,”他补充一句,“或者他鬼。” 容若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沈柏良若是不想容若误会,起码也该声辩两句。哪怕是欲盖弥彰,哪怕是强行狡辩。 可是沈柏良没有。 沈柏良只是以一种泄力的方式靠在墙上,让墙壁承受他的身体的大半重量。他双眼微微阖上,吐出来的气都像在叹息。 容若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一切都只能等到容城醒来了。 这个时候,手术室的灯灭了。 刚刚送给容若毛巾的一家人立刻起身凑了上去。结果却又失望的回到了长椅上。沈柏良示意容若再次等候不要走动。他自己上前和医生说话。 交谈时间很短。几句话就结束了进程。穿着手术服的医生又再次退回了手术室,他应该会从手术室的通道离开。 容若听不到沈柏良和医生说了什么,但是从他面上露出的轻松的神情来看,应该是个好消息。 果然是好消息。 沈柏良说:“没事。住两天观察观察没问题就可以回家了。” 容若点点头,又问:“容城醒了吗?可以说话了吗?” 沈柏良笑说:“他现在就算是说话你也听不懂。” 容若顿时无语。 容城今年才开的眼,正式入卷指路人确是上个月的事情。因为在上个月,容城在泰国的父亲才给容家打来电话。 他说了自己儿子的变化,同时表示要和容家打个商量:他要求容城在泰国大学毕业之后才归属容家。 容家当然不肯。 两方争执不下,第一次的交谈就以容城的父亲摔了电话作为结尾。 他到底也没争过容家,只好同意让已经在曼谷朱拉大学读三年级的容城休学去往中国。 这在容家看来,容城这是回国。 可是在容城看来,这是去往异国。 一切都不方便。言语,饮食,习惯,信仰,家人。全部都是陌生的。容家并没有苛待新加入的指路人,为了迎合容城的口味,家里添了会做泰餐的厨师。据说是从点评网第一的泰餐餐厅中挖过来的。 可是国内的泰餐大多为了迎合国人的口味或多或少都做了改良。已经并不是真正泰式的口味。哪怕是真的到了曼谷旅游,那些游客来往的餐厅也多少会为了迎合游客的口味而改进菜单。毕竟对于饭馆和旅游区来说,钱才是王道,才是标准,只要能赚钱,有口碑,这种味道就是正宗的。 容城在容家的第一顿饭,厨师给他做了冬阴功汤。 容城吃的闷闷不乐。 厨师在一边提心吊胆,担心从天而降的三倍薪水的饭碗不保。毕竟在容家工作,要比在餐厅轻松的多。而且是三倍薪水。朝九晚五。 唯一的客人只有眼前这个年轻人。凭借他学厨多年的功力,挑战一个十九年形成的味蕾难度应该轻松过登天和把豆腐雕成佛陀。 厨师拿出了每次在餐厅中询问客人意见时候的认真:“不知道这道汤是否满意呢?若是有什么口味不对的.......” 厨师还说:“容城喜欢曼谷哪一道饭店的食物呢?” 容家的人把厨师请来的时候,首先的要素就是一切以容城为主,尊重的容城的习惯。而在第一天,容城就说,没有容先生,只有容城。那就容城。 容城说:“家里都是爸爸做饭的。” 容城继续闷闷不乐:“我去朋友家里,朋友也是妈妈做饭。” 这就无解了。 这是爸爸妈妈的味道。饭店是饭店的味道,家常菜是家常菜的味道。哪怕是厨师把容城父亲的手艺复制到一模一样,容城也照样会闷闷不乐。 这事无解。 他做厨师多年,唯一无法复制的,还是家里妈妈烧的难喝的汤。 容城是第三代华侨。 他父亲算是第二代。家里除了容城的爷爷还会说一些国语之外,家里已经普遍没有说中文的氛围了。 到了父亲那里,父亲娶了本地的中泰混血的女孩子。作为有三分之一泰国血统的华裔,容城每个礼拜要去上一次中文学习班。他并不排斥,在他们中学,学中文的学生要比学日语的多,他们喜欢中国,这要归功于中国影视文化的渗透。他们追中国潮流,就像当年韩流入侵国内一般。他们学校的中文老师来自台湾,说话温柔软绵,自带嗲音。教出来的学生还没有学会正确咬字发音,已经先掌握了台湾腔的精髓。 容城第一次和容若说中文的时候,容若还大吃了一惊:“你妈妈是台湾人吗?” 容城不懂容若由此发问的原因,他以为容若是在认真问他的妈妈。于是容城认真回答他:“我妈妈是混血。她的爸爸,就是我的阿公,是潮汕人。我婆婆出生在清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容若不懂:“那你为什么中文是台湾腔?” “台湾?”容城认真想了一下,“我的中文老师是台湾人,台湾高雄。” 容若恍然大悟。 “你的台湾腔好标准哦。” 容城继续听不懂。 容若说:“这是夸你。” 容城说:“谢谢。” .......这是聊不下去了。 容若是特意被派过去的。容嘉嘉是想,容若和容城年纪相差不大,同龄人互相应该更好沟通。等到认识了朋友,容城就会更自在一些。 可是反而连容若也跟着不自在起来。 因为容城问了他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我爸爸的家人,为什么要让我过来呢?” 容城很不解:“我爸爸和爷爷都在泰国。我还要上学。” 容若好奇:“你爷爷和爸爸,都没开眼吗?” 容城摇头。 也是因为如此,容城的这一支几乎成了容家旁支中的旁支。容家给了容城那片旁支曼谷的一些产业和生意,但是几乎不闻不问,等同于放逐。 也是因为如此,容城的爷爷和爸爸从来没有对容城说过容氏的特殊性。以至于容城十九岁生日的时候,无所准备的他看到有几个鬼在跟着家里人一起对他唱生日歌,他的恐惧虽然不曾让他当场送命,却也掀翻了他的蛋糕。 容城成为了这一旁支中的首位开眼者。 容家的大伯和容城的父亲争执到面红耳赤。容家大伯挂电话的时候差点把手上的腕表给砸了。倒是容嘉嘉,优哉游哉再次游说,三言两语,就让容城的此行做成。 容嘉嘉说:“你们这一旁支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你们那边唯一的指路人吗?起码,容城必须有掌灯人吧?” 第148章 失婚不可怕失业才惊悚 容家质疑容城的父亲无法保护容城。于是用这样显得可笑的理由把容城带回本家。结果不到几月,容城险些丧命。 容城的父母目前大概还未曾知道,可是这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容城和家里关系和睦,时常通话。也只有在那个时候,容城才露出那个年纪的开怀模样来。 他带笑,会撒娇,抱怨,如每一个在家中备受宠爱的小孩。 他和家人聊天,说泰语。容若有的时候过来正赶上容城和家人做视频通话,他也入境几次,他也学双手合十跟着学问好。萨瓦迪卡的泰剧听多了也觉得很好听。 他有泰式的名字。容城是爷爷取的中文名。之前除了爷爷,无人唤他‘城’。而到了本家,‘城’却成了提及最多的名字。 容城一家和睦,有个哥哥和年幼的妹妹,妹妹和混血的妈妈长相很像,颇有明显的欧美血统,高鼻梁,细眉,麦色皮肤。容若和哥哥却是十足十的华人长相,尤其是排行中间的容城,眉眼温柔,皮肤白皙,一双大眼睛如鹿一样无辜。容若还记得容城第一次求他带他出去走一走的时候,容若还以为容城在对他撒娇,结果却发现他是天生一副无辜脸。容城甚至不需要特意选择角度和挑眉,都可以做出一副卖萌相。 这也实在是太占便宜了吧。 容嘉嘉说这有什么,容城入校的时候,是他们那一届的校之月。就是国内所说的校草。穿着白衬黑裤的校服的照片至今还登载在社交网站上。转载量巨大。简直不符合容氏一贯的低调作风。 不过容嘉嘉立刻给容城找了理由,理由相当臭美:“我容家的小孩,走到哪里都是焦点。简直毫无办法。” 等到过两日,容城的父亲等不到宝贝儿子的电话,一定会心急如焚,而容城在国内的手机已经和容若一起泡在泳池中,即便是第二日立刻补上,也得容城清醒之后才可以通话。 但是容城难道会替容家隐瞒这事? 沈柏良不至于天真至此。 他若是容城,若是有这个契机可以令他回家,自己估计早就举身赴清池了。 呸,不吉利。 容若作为第一个和容城接触的本家亲戚,潜意识中对自己的这个表哥多了一丝的同情,他曾经对沈柏良抱怨:“又不是猫狗,也不是什么古董。二话不说就把一个大活人从人爸妈那里拽过来这边生活。人家的朋友圈呢?同学呢?学业呢?他中文就这个程度,你指望他来国内上哪个学校?我可查过,朱拉隆功大学可是有泰国清华之称的。” 沈柏良说:“那可以让他来国内的清华呗。” 还有七百多天就要面临高考的容若看沈柏良如看爱上狼的羊:“你当清华是你家开的还是我家开的?” 能够爱上狼的羊,一定是天真不经历世事的,至少肯定不曾见过撕扯羊肉的狼。不曾经历过国内高考的腥风血雨的天真的沈柏良说:“国内清华难道没有海外留学生吗?朱拉隆功大学应该可以和清华有交换生吧?” 容若懒得和这个跟他有八十层代沟的中年人沟通。他说:“那女朋友呢?人家十九了,万一有女朋友了呢?你还能把人家女朋友也给带来?你干脆把人家全家带来算了。” 沈柏良头疼。 他头疼的对象不是容城,却是眼前的容若。 他差点忘了,早恋是容家刻入dna的优秀传统。他相信作为那一个旁支唯一的一位指路人的容城也必然不会落单。何况他那样招蜂引蝶的长相。沈柏良听说他泰是个男少女多的国度,只要容城爱好为异性,必然蜂蝶狂扑,令他无法招架。 更何况那是他泰,就算是另外一种爱好,迎接容城的也依然是前仆后继的蜂蝶。 听得沈柏良几乎要心向往之了。 ...... 题外话说完,正题还是离不开吐槽。 小朋友就是小朋友,说好听就是很喜欢追求完美,说的不好听,就是喜欢把事情复杂化。 很多事情,都可以慢慢适应。他相信当年容城的爷爷作为第一批华侨,在海外生活的时候一定也面临了诸多的不易。语言,风俗,习惯,排外,认同感等等等等。可是这又不是也适应了过来?如今容城虽然一开始不曾适应,可是血浓于水,他是在本家,是在与他有共同血缘的亲人身边。难道会比自己的爷爷当时还要艰难吗? 就算有女朋友好了,那能够一边早恋一边考入朱拉隆功大学的小孩,智商能低到哪里去?容城英文水平又不差,国内清华不能去,那去国外的常青藤行不行? 大人会喜欢批评瞻前顾后的人,说那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可是对于小孩,他们要芝麻还要西瓜,最好兜里还要揣两个苹果。一个都不能少。 在容若的想法里,差不多应该把整个泰国都搬来才算是完美。 这怎么可能?东南亚都不是他们容家开的。 开不得东南亚的沈柏良极其挫败。 他又下意识掏兜。兜里只有那一包厚实的红包。这个红包本来是打算今晚送出去的。结果订婚宴戛然而止。对于令他头疼的容若,他也实在是没有把红包塞过去的任何冲动。 容若浑然不知自己已然错过一个红包。 他继续令沈柏良头疼:“这么久了,容城的掌灯人还是没有选择好吗?” 沈柏良的太阳穴那块突突的跳。头更疼了。 “没有。” 容若沉默了。半晌,发出一声意料之内的‘呵’。 沈柏良没说话,只是暗中把红包往兜里的深处又塞了塞。 沈柏良从半阖的的眼缝里瞥到从走廊另一处走来的宋玉成。 他依然穿着订婚宴时候的正装,胸口的白玫瑰已经不见了,除了这一点,他从头到尾都还是整整齐齐,他走的很轻,尽量不让自己的皮鞋在安静的医院走廊发出太大的动静。他一向这样有这样的习惯,就是尽自己的所能不给别人添麻烦。同时,他自己倒是很擅长处理别人的麻烦,也包括处理别人丢给他的麻烦。 宋玉成曾经自嘲:“做律师的,不就是擅长处理矛盾和麻烦吗?我就是靠这个吃饭的。我一天没有面临麻烦,还会慌,还会焦虑,仿佛要失业了一般的焦虑。” 沈柏良理解,成年人的焦虑,往往最大的挂钩就是金钱。 沈柏良等到宋玉成走近才问:“汝于呢?” 宋玉成说:“玄武先带她回家了。” 沈柏良叹气:“汝于该失望吧?” 宋玉成听懂沈柏良的意思,他轻松笑笑,对于这边的麻烦简直不放在心上:“不会,汝于一直觉得我和嘉嘉不般配,她说按照总裁文的配对,嘉嘉和玄武看起来才比较有cp感。” “cp?” 宋玉成解释:“coupling。简称cp。是小孩子们的网络用语。这还是玄武告诉我的。” 古玄武拒绝这样毫无逻辑的拉郎配。古玄武振振有词和宋汝于声明:“不要乱拉郎好嘛?拒绝强行cp,我可是有自己的官配的!不可拆不可逆!” 但是哪怕是正主下场声明,也挡不住作为饭圈女孩宋汝于的圈地自萌。 古玄武巴不得宋玉成赶紧完婚,用古玄武的话说,这叫官方下场拆cp。正主结婚,饭圈女孩就会失去自萌的动力。那么这样莫名其妙的cp也会消失。 如今官方组合cp失败,只怕最乐的就是饭圈女孩宋汝于了。 古玄武带宋汝于上车的时候,还一副咬牙切齿状。宋玉成简直无语:“我这对官配失败,你那边官配早点结婚不行吗?也算是另外一方的官方下场。” 他学古玄武和宋汝于的语言进行沟通。 古玄武依然咬牙切齿:“我若是能官方结婚......我还等到现在?” 简直扎心。 沈柏良听了只想笑:“小孩子。” 他这个评价获得了容若的同意。 容若说:“小孩子。” 孩子之间也有代沟链条。三岁的瞧不起两岁的,而五岁的小孩在三岁小孩面前,已经可以振振有词说出那句‘我可不是三岁小孩’。而容若和宋汝于有五年代沟,足可以让容若觉得和宋汝于毫无办法交流。 沈柏良说:“怎么去这么久?” 宋玉成简单说明了一下:“接了个电话。” 电话是容嘉嘉打来的。 先是询问了一下容城的情况。 她之后迟疑了一下,似乎是观察了一下自己周围的动静,才压低声音对宋玉成说:“监控上是空的。” 宋玉成没听懂:“什么叫空的?监控坏了?” 容嘉嘉说:“监控没坏,从头到尾都在运作。可是没有画面上根本没有监控到落水的那一段。” 宋玉成皱眉:“那容若呢?拍到容若了吗?” “拍到了。只拍到了容若跳下泳池。三十九分钟的时候,容若跑进监控画面,跳进泳池,把容城带出水面。” 宋成玉原本眉头紧锁,随即展开:“难道之前的画面一切正常,没有拍到容城出现在泳池,也没有落水?” “对。”容嘉嘉说,“就好像,容城是在别的地方落水,然后被水流冲进这个泳池里面一样。可是这是泳池,又不是河流。” 容嘉嘉的语气逐渐烦躁:“我们家经历的悬疑事情也不少,活见鬼的都不奇怪,可是这个事情简直莫名其妙。” 宋玉成和容嘉嘉交往到已经谈婚论嫁,他自然已经了解到容嘉嘉家族的一些特殊性。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他之前不算是无神论者,也不算是虔诚的信徒。有则尊敬无则无惧。没什么好好奇的。 倒是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结果这种波澜,却在他们之间的纽带要断开的时候出现了。 容嘉嘉对这件事情简直毫无头绪。 她三思之后决定暂时隐瞒。避免在容家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可是在电话里,容嘉嘉的声音哪怕是隔着电话都无法掩盖住她的烦躁。 在挂电话之前,她问了宋玉成一个问题:“你说,这个世上还有我们容家见不到的东西吗?” 宋玉成按掉电话。他最终没有说出来他心中的想法,他觉得容嘉嘉应该已经想到了。她只是目前还在逃避这个答案。 他想,有吧。容氏既然能见鬼。那么既然见不到,那就不是鬼,是神了。 可是自相矛盾啊。 神灵不是一向是慈悲为怀怜悯众生的吗?怎么会下手去害一个小孩子呢?目的是什么呢?总不能是容城吧? 宋玉成之前去病房看了一下容城。 确实是一个少年人。无辜,可怜,一个人背井离乡来到陌生的所在。若是没有来这里,想必也不会受苦。 宋玉成将心比心地联想了一下宋汝于。简直心都要疼死了。 他也就比宋汝于大九岁。 比眼前的容若大四岁罢了。 眼前的容若打了个哈欠。 沈柏良见此,立刻说:“劳驾你先在这里看着一下容城。我先把容若送回家。明天估计得给容若请个假了。这还不是周末,有点麻烦。” 沈柏良说:“明天问问医生,能不能转到容家的私人医院去。毕竟方便。” 沈柏良话里有话:“毕竟那边的医院有容家的人。” 宋玉成点点头。 他说:“我守着吧。你也不用再过来一趟了——嘉嘉待会就来了。” 原本已经靠在沈柏良身上昏昏欲睡的容若听到这句话立刻精神了一半:“我姐要来?” 容若觉得简直不合理:“你们俩?单独?感情很好哦.......” 宋玉成笑,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沈柏良纠正:“我看是仁义不成买卖在吧?” 容若没懂。 宋玉成解释:“我接了她的案子。报酬不错。” 容若满头雾水:“她案子不是结了?有什么案子还需要用到律师?” 宋玉成简略说了一下:“啊,不一定要用到我律师的身份。” 他看容若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他露出一个神秘的笑来:“不过工作就是工作,保密是工作者最基本的职业道德。我可不想因为一时的逞能,失去我这一次的工作机会。” 他做了个嘴上拉锁的动作。 不等沈柏良和容若说什么,宋玉成已经开始赶客了:“我们就各自处理分属于自己这方的麻烦吧。到时候等工作结束了,再一起汇总。” 沈柏良看宋玉成的状态,俨然已经投入工作中了。他瞬间对宋玉成有了一种成年人的惺惺相惜。对比失婚来说,失业才是最可怕的。 千金散尽这句话在成年人听来,简直是噩梦。 还复来的安慰不起作用,因为过程遥遥无期,简直度日如年。 第149章 有缘的委婉说法就是有趣 容城一直没有醒来,医生的意思是容城受到惊吓,虽然这个意外并没有造成明显的伤害,但是还是希望今晚得到充足的休息,等到明天有精神做一下另外一方面的检查。 医生表示按照容城这个年纪,还要关注一下心理方面的健康。 负责容城的医生询问宋玉成,可是容城的家人? 在得知宋玉成是朋友的身份之后,医生再次表示若是家人方便,其实病人此时最需要的是直系亲属的陪伴。 医生说的很委婉,但是表述却也了当。 宋玉成苦笑一下。不知如何解释。只能显出为难,他说容城是个孤身一人来亲戚家里上学的小孩,如今夜深,此时通知在外地的家人也只是增加焦虑感。 医生表示理解。但是依然强调了病人需要家人陪伴的重要性。 容嘉嘉来的正正好。医生前脚刚走,容嘉嘉后脚就来。还不是一个人来。她还带了另外一个人。宋玉成也认识。 或者说,面熟。 是容嘉嘉的‘白老师’。宋玉成和这位白老师有过一面之缘。 那一面算不上友好,倒也不尴尬。他来容嘉嘉的家里带走汝于之前留在此处的玩具兔子。而开门的正好是这位白老师。由此打了个照面。 白老师今年三十九。十五年前的白老师,有非常合理的,令容嘉嘉念念不忘神魂颠倒的一切资本。 这种资本在寻常的人类身上会随着时间增长和消耗,极少有人可以把这种资本淋漓尽致地从少年展示到中年。往往这种资本极其吝啬自己的光芒,只在人类的短暂青春露个面,就如闺中贵妇那样迅速掩面,动作矫捷如在户外躲避紫外线的容嘉嘉。等到人到中年,这种资本就几乎消耗殆尽,除了自己之外,几乎无人能够在饱经风霜的脸上和便便大肚上寻到曾经的资本。也幸亏如今还有照片这种可做作证的东西存在。发个旧照去朋友圈,还是可以收获很多的感叹号和善意的质疑的。 这种情况,百个人中,九十九人中招。唯一那个,就是眼前的白老师。 容嘉嘉指他眼前的白老师,介绍双方:“白曦,白老师。宋玉成,宋律师。” 宋玉成露出明显的意外神情。 这个表情被青铭捕捉住:“怎么?名字有什么不对?” “这倒是没有,只是觉得有些巧合。”宋玉成摇头,露出礼貌笑意,“古玄武,我的大学同学,他的女朋友的名字和白老师的名字很相似。” 宋玉成咬字:“白矖。同音不同调。” 青铭也觉得很意外:“那倒是很有趣。” 宋玉成注意到,白老师很喜欢用有趣两个字来替代一些更容易引起人遐想的其他词汇。 宋玉成又问:“白老师的名字如何写?” 他既然问了别人,就同时也介绍一下自己:“宋玉成,玉汝于成。” 青铭简单说明:“腾蛇白曦。” 宋玉成听到,又笑起来。笑得容嘉嘉一个人莫名其妙。 宋玉成掏出一张自己的名片。他的公司的律师名片做的很有特点。正面只有一串中文名。背面只有律师楼的招牌logo。没有联系方式,也没有电话号码。任何人来咨询,只能亲自到律师楼当面洽谈。 这一点连律师楼的老板的亲属都不例外。 当初容嘉嘉离婚,也是亲自到律师楼洽谈。这一洽谈,险些拐跑了自己的员工。容嘉嘉的好友多吃懊悔,三番两次动了修改规定的念头。 她的律师楼除了要求员工敬业优秀,选择标准还有颜控这个关卡。面对德智体美劳五项达标的律师,那些离婚的客户们扭头看到各自的家长里短,更加火冒三丈,坚定离婚的决心。用容嘉嘉朋友的话说:“进我的律师楼来谈离婚的,就没有一对是手挽手后悔离开的。” 朋友说:“看看眼前俊男美女业界精英,再看看身边秃头的发福老公.......难道你不想立刻当场现在马上离婚吗?” 容嘉嘉当时看了看眼前斯文俊秀的宋玉成,再看了看一心一意和自己分割财产的顾长河,容嘉嘉想:我不仅想当场离婚,还想立刻拐走眼前的律师。 而有了之前的经历,如今容嘉嘉看到宋玉成掏名片的动作,心里本能的就有了一丝的慌乱。宋玉成不仅掏了名片,还跟着掏出了笔。那个笔是公司特别定制的感压笔。在特殊材质的名片上可以留下如印刷一样的痕迹。 宋玉成当时也是这样在自己的名片上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再将名片递给容嘉嘉的。 宋玉成的字很漂亮,书写流畅,他会写法语,法语的花式笔法用到书写阿拉伯数字上,连简单的电话号码都写的极其美观。 宋玉成用感压笔在名片空白处写了东西。递给青铭。 容嘉嘉伸长脖子看。 不是电话号码。 容嘉嘉莫名松了一口气。 上面写两字:白矖。 宋玉成没理会脑洞大开的容嘉嘉,只和青铭说话:“这似乎,也是同一个意思?” 青铭点头:“都是上古神兽。不过只是两种书写方式罢了。那确实更加有趣了。” 他还是用有趣二字来形容。 宋玉成听着,忽然就理解了容嘉嘉在青铭面前的小女儿心态。 别说是十五年前,哪怕是眼前这位去教导当年十五岁的容嘉嘉,容嘉嘉也会照样念念不忘十五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男人眼光和心思都恶毒,这种恶毒掩藏在对同性的团结之下。他们不轻易认同一个女人,更加不会轻易认同一个男人。他们认为对方的成功和优越大多都建立在金钱和运气之上。女人如此,男人也如此。 自己不成功,是因为不想成功。不想成功不是畏惧成功,而是不想为了简单的成功低下高贵的头。似乎只要自己想和不要脸,也会如那些令自己眼热的对象一般,光芒万丈祥云绕身。 宋玉成做律师多年。深知世上之人千百种。成功的人各有各的途径,失败的人却蜷缩在同一个深渊。 而在他面前待人接物都自信大方的容嘉嘉,在顾长河面前敢爱敢恨的容嘉嘉,到了青铭面前,骨子里,依然还是那个一声声唤着白老师的小姑娘。 一物降一物。容嘉嘉的物就在眼前了。 容嘉嘉浑然不知宋玉成的想法,就像宋玉成也没看出来他简单掏个名片,都能令容嘉嘉的脑子里脑补出那么多事情一样。 容嘉嘉先去看了一下容城。 宋玉成和青铭都是外人。而容嘉嘉虽然勉强算得上是亲戚。可是血缘到底比不过日夜陪伴的父母。 宋玉成在走廊叹气:“也不知道容城父母什么时候能够过来。” 青铭说:“容城的的父母知道了吗?” “现在还不知道吧......但也是早晚的事。”宋玉成讲,“这种事情怎么瞒得住?我也想不到容城有什么理由去替容家瞒着。” 青铭说:“容城的父母知道这事,恐怕会立刻带容城回去的。” 宋玉成对于具体的事情也知道的不多,他也不知道容嘉嘉告诉了青铭多少。两个外人终究也不好背着人去交换自己得到的消息。 他也只能含糊一句:“是啊。知道自己儿子在这里过得不好,还出了这么大的事。要是我,我拼命也要把小孩带到自己身边的。” 宋玉成无心说这一句话,说完却愣住了。这一句话,他听过顾长河也说了类似的。 顾长河离婚后回去北欧,想把孩子也带走。可是容嘉嘉却不肯,理由是容家的孩子早晚要回到容家,与其长大后再回艰难适应,为何不让他从小就在本家长大? 顾长河却质疑容嘉嘉的能力。能否做好一个母亲,能够弥补他缺失的父爱,能够给予孩子足够平等的交流? 他甚至指出,容家大半家庭关系紧张,在容家的小孩,从小独来独往。他还单独拎出容若来。说容若小小年纪,独来独往,一个月在沈家住的时间比在本家还长。就算是回到本家,有几次和父母吃饭? 容嘉嘉反驳,吃饭就那么重要? 顾长河说,吃饭不重要? 吵到后面,离题万里,从子女抚养权吵到了柴米油盐,再到洗碗机洗的干净还是手洗干净。到底是餐厅做饭好吃还是阿姨烧的菜地道....... 吵到最后,顾长河最终还是没有拿到孩子的抚养权。他一人从北欧来此,最后一人又孤单回去北欧。 宋玉成问过小孩。 想跟谁。 小孩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说,容家的小孩,最终还是要回来的。 宋玉成那个时候,觉得小孩很可怜。又觉得容嘉嘉也可怜。 他当时给了容嘉嘉一个拥抱。 安慰她。 这一心软和安慰,差点把自己给栽进去。 古玄武看他答应结婚如此模样,答应不结婚也是如此模样。觉得他简直是个身不由己,人如浮萍的小可怜。 给他取外号,叫宋浮萍。 还叫他萍萍。 身不由己却由得了拳头的宋浮萍把古玄武打的嗷嗷哀求。 揍人和揍沙袋的根本意义不同,这就和劳动跟健身的区别一样。虽然同样都是费力出汗,可是一个劳筋劳骨,一个强身健体身心满足。 揍完古玄武的宋玉成怅然若失。 他手疼。 他还搞不懂自己到底是不是喜欢容嘉嘉。或者说,有没有喜欢到爱的地步。 不到爱的地步难道就不可以结婚吗?到爱了又如何呢?爱总会变得淡薄的,不管是王子公主童话故事,还是军人美女的荡气回肠,故事本子最后一页的全剧终可不是真的全剧终。 ‘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的之后是看不到尽头的生儿育女和家长里短。 他们之前如何在星空下接吻,之后就如何在深夜争吵;他们之前如何看着街上追逐鸽子的孩童微笑,之后就会如何在辅导孩子功课的时候血压飙升;热恋的时候的纪念日会有美酒蛋糕和泡泡浴。婚后即便是同样的操作,大概也会被冠上毫无诚意的敷衍的说辞。 看看吧,这就是爱。 都说做律师和做警察的最容易恐惧婚姻。果然如此。 恐惧婚姻的宋玉成决定好好劝劝容嘉嘉,先好好享受恋爱吧。不必如他那样,七个月时间不到,就急着对他求婚。否则容易七个礼拜不到,就当渣女。 青铭忽然说了一句话。 宋玉成没听到:“什么?” 青铭问他:“里面的小孩,叫容城?城市的城?” 宋玉成点点头,补充一句:“十九了,原本在国外大学都念到大三了。现在算是暂时休学吧。” 青铭看病房的方向,其实从青铭的视线过去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到紧闭的房门,他重复那个名字:“容城啊.......” 听青铭提到容城,宋玉成倒是有了话题可以扯一下。总好过说在这里两个大男人发呆要来的好一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容家那边对意外怎么说?” 青铭说:“就是意外。” 怎么会就是意外呢。宋玉成皱眉,他之前接到容嘉嘉电话的时候听得一头雾水。简直要推翻自己无神论的观点了。 结果到了青铭这里,就四个字结尾了? 青铭看出宋玉成的不解,他解释:“那个泳池铺的花很多。容城一开始就在泳池里。” 青铭说:“布置会场的员工说,给泳池投花的时候,容城在泳池游泳。当时员工和容城说了话,所以员工有印象。那个泳池,其实是个非常标准的按照游泳队的比赛泳池建的。似乎就是为了容城改的。” 这个宋玉成没办法肯定。 青铭说:“容城从小学开始,到中学一直入了大学,都是学校游泳队的选手。大概容家之前调查了这一点,所以给他改了家里的泳池,方便他游泳。” 青铭继续说:“然后当时容城就浮在泳池的赛道浮栏上休息。周围飘着花,他又在泳池中间。那花还是白玫瑰。” 宋玉成懂了。 白色玫瑰,皮肤白皙的少年,淹没在玫瑰花里,若是一动不动,周围忙乱的员工大概就也不容易发现,只埋头继续往泳池丢入花瓣。泳池的花瓣就这样越丢越多,每丢一次荡起的涟漪就会把花瓣往中心移动,渐渐把中间的容城埋没。 而之后,容城大概是真的睡着了。才会悄无声息划入水中,直到容若赶来,冲进监控画面救人。查看监控的人大概第一时间只会去查看前后十分钟以内的时间监控,i因为按照先入为主的观念,落水者和救人的时间若是超过黄金救援时间,那就溺水者早就大脑死亡,早就施救无法了。 可是容家那边得到的反馈,却是容城刚刚入水,容若就立刻施救了。 并没有超过溺水救援的黄金四分到六分钟的时间。 ........ 原来如此。 这种事情从容嘉嘉刚刚的电话到青铭这边的解释,连贯起来,就好像在看走近科学频道的节目。 “一栋传说中的鬼楼,入住楼房的人半夜总能听到哭声,阴森,怪异,厄运是大家对这栋楼房的评价。它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为何一到夜晚就会发出诡异的怪声?科学频道带你揭秘.......” “真相浮出水面——怪声来源竟是下水道的鲶鱼!” ...... 容嘉嘉真该去主持怪谈节目。 第150章 见美思慕思慕成惧 是不是‘鲶鱼’暂时先不去讨论。但是至少知道一点:容嘉嘉肯定是主持不了电台节目的。她没那个兴趣,也不想去,也没有去的必要。 次日不是周日,容若可以请假,这就是学生的好处,学校离开一两个学生还是可以正常运作,学校离开一两个老师,也照样每天升国旗奏国歌。但是律师楼离开律师,那可就天下大乱了。 接了私活的宋玉成极其明白这个道理。即便是为了私活挣扎到了凌晨才回,第二天一早既然准点到了律师楼打卡上班。 他脸上有些明显的倦意,幸亏古玄武也是那种可以享受象牙塔福利的人。他借着来参加发小重要事宜的借口,向自己任教的大学请了三天假。 正好给他带小孩。古玄武一早就手忙脚乱带着宋汝于去外面吃早点,多出来一小时时间让宋玉成收拾一下自己。至少换下那身虽然英俊但是极其不舒服的正装。 他手上还有好几个不那么要紧的案子。 不要紧不代表就可以不看重,相反,在他眼里不要紧的案子,往往代表了琐碎,麻烦,焦头烂额。 民事律师,接触最多就是离婚有关的财产分割,可是民事又不单单单独指代这个。他也不可能真的只挑离婚的案子来接。他到底也需要调剂:家长里短的邻里纷争到底还充满着烟火味和以家庭为单位的团结一致。而离婚诉讼,却是单一的见证曾经的团结到如今的崩离的结果了。他看不到曾经爱情童话那美丽的玻璃球,到他这里,只剩下一地的碎片和争执过程中的遍体鳞伤。 他又困又乏,还要努力克制自己的脾气。 他的顶头上司大概是误会到什么,今天对他格外宽容。宋玉成的揣测思量,觉得不外乎就是有替容嘉嘉赎罪的小心思在里面。毕竟她就是自己与容嘉嘉相遇的契机。 宋玉成也不点破,心安理得享受这种额外的福利。 额外福利的直接好处就是这一天的宁静。宋玉成把手上的资料整理妥当,料定了今天不会有额外塞过来的现成,忽然就多了半天的空闲。 这种别人偷偷塞来的半日闲基本也没办法打个盹放个松。但是至少可以容许他在电脑桌前做冥思苦想状严肃地发个呆。 宋玉成在发呆和下楼买一杯咖啡提神这两个选项上短暂纠结了一下。就选择了后者。 今天天气不错,是个大晴天,天上飘着一丝丝如柳絮一样的云,周围还有若有若无凉爽的风。 宋玉成是楼下咖啡店的常客,惯常点的就是美式。 今天破天荒纠结了一下,选择了玻璃橱窗口大海报上每天都宣传的黄金珍珠奶茶。 咖啡店的小姑娘手脚勤快,几分钟不到就递过来一杯做好的奶茶,去冰,少糖,正常珍珠。小姑娘对于宋玉成这样的温柔英俊的男士很有好感,再递给宋玉成奶茶的时候还小声说一句:“喝之前记得摇一下。” 宋玉成回一个笑来:“好。多谢提醒。” 宋玉成推开店门,一开头,就看到青铭。 青铭就站在咖啡店门口的广场空地上,抬头望着天,姿态随意,身姿挺拔,画面招摇。 他自己或许浑然不觉,可是宋玉成的眼角余光瞄到至少两三个路人在偷偷用手机偷拍青铭。有一个装作自拍,但是眼睛一直在滴溜溜偷偷看自己身后方的青铭。她以为掩饰的很好,但是就和古玄武说的那样,老师在讲台上看台下的学生,学生自以为的小动作,其实台上的老师都看得清清楚楚。 身后的青铭也看得清清楚楚。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在那个女生按下自拍键的一瞬间,原本恍若不绝的青铭忽然转头,冲着镜头看去,露出了一个极其配合的笑来。 小姑娘顿时慌了手脚。 宋玉成在一边暗自叹了一口气。朝青铭走去。 他笃定青铭是来这里找他。否则呢?还能找谁呢?容嘉嘉又不在这里上班。 宋玉成在距离青铭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招呼他:“白老师。” 他说:“你来找我的?” 青铭默认了。 就在这一句话一个默认的空荡,那个惊慌失措的小姑娘就趁机跑掉了。 青铭目送了那个有些小惊慌的背影安全消失在商场的旋转门后,这才说:“我闲来无事,思前想后,能找的人也没有几个。” 宋玉成心想,那我实在是感谢,我还是其中之一呗? 宋玉成说:“嘉嘉呢?” “嘉嘉回容家了,沈柏良先去把容城转院了,再去和沈安良一起去机场接容城的父母了。” “所以还是知道了?” 青铭点点头,看了看宋玉成手里提的袋子。 宋玉成也顺着青铭的视线瞧了一下。 “喝奶茶吗?” 不等青铭有所表示,宋玉成就招呼他:“我请你喝个奶茶,至少那样一来我也能安心的喝我自己的这杯。” 宋玉成之前没喝过奶茶。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 但是其实却是真的。他和莫好景谈恋爱的时候,给莫好景买过奶茶,后来也允许宋汝于适度的喝奶茶,他看过教育的书籍,说对于孩子来说,最重要的教育就是尊重和相信,以及一定的自由度。太过于的严厉看管,往往会收获截然相反的结果。于是宋玉成给过宋汝于星期奶茶份额。让宋汝于可以自由分配。当然他也想象宋汝于可以自我控制。毕竟奶茶诚可贵,美貌价更高。十岁的宋汝于已经懂得爱美,老师还说她上课会在文具袋里偷偷放小镜子,借着打开笔袋的时候偷偷若无其事的撇一眼镜子里的自己。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宋玉成听完反而放心。 少女的发展轨迹符合大众预期。看来就算是单亲父亲,也是可以两手抓的嘛。 古玄武也喝奶茶。容嘉嘉也喝。 他们两个成年人,把奶茶叫做快乐水。拒绝前面的肥宅二字。 宋玉成有的时候还会分别在请这两人喝奶茶的时候想,有没有可能,宋汝于的脑洞其实是对的? 其实古玄武的官配其实就应该是容嘉嘉来着? 霸道女总裁和傻白甜大学老师的配对。其实也蛮带感啊....... 宋玉成第一百次咽下了‘不如你俩见个面’的提议。 宋玉成拆开吸管,戳破奶茶的封膜,吸了一口奶茶。他对青铭说:“不瞒你说,这还是我第一次喝奶茶。” 青铭也学着他的样子喝了一口。也说:“这也是我第一次喝奶茶。” “真的吗?”宋玉成意外,“那还真的是很......有趣啊。” 宋玉成说:“我之前都是喝美式咖啡的。白老师喜欢什么?” 青铭说:“水。” 这就没什么好接下去说的了。若是青铭说喜欢喝茶,喜欢咖啡,喜欢酒,喜欢豆浆,喜欢豆汁,都可以往下谈天说地下去,从食物聊到品味,从品味聊到食物的发源地,从发源地聊到当地的习俗和这种食物之所以流行的原因,顺便还能再聊,就可以聊一下这种食物发明的背景和当地的历史变迁。 水。水怎么聊? 宋玉成想了一下,冒出来一句:“水是生命之源。” “确实。”青铭有被逗笑。 宋玉成对青铭来此的目的多少还是有点好奇,他回到正题:“那白老师来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没事,”青铭说,“我只是很无聊。” 青铭说:“好像成年人很少会无聊。” 宋玉成说:“成年人也会无聊的,或者说,成年人更容易无聊。只是他们无聊之后会找一些更无聊的事情排解这种无聊。” 青铭看他,神情中明显多了一丝兴趣。 宋玉成说:“我刚刚就很无聊。不知道你是不是知道,我的老板就是嘉嘉的好朋友。她大概觉得自己的好朋友甩了我她多少也有一点连带责任。毕竟若不是她,我和容嘉嘉大概也不会认识。所以她今天有意无意的不让我很忙。我就很无聊,很无聊,我就下来买杯咖啡提神,结果等我到了店里,心里想的是要一杯拿铁,可是脱口而出的确实你们店里推荐什么奶茶呢?” 青铭说:“这是随心所欲。” 宋玉成讲:“无聊才会这样。” 宋玉成说:“你是因为嘉嘉和沈柏良都没空所以才无聊吗?” 青铭摇摇头:“嘉嘉无聊。沈柏良根本不和我单独接触的。他很怕我。” 这下就有意思了。 宋玉成奇道:“我从未见过沈柏良怕谁。我以为沈柏良就怕容若惹祸呢。” 他自己说着都觉得有趣,不自觉就笑起来。 青铭也被染的露出笑意。 可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宋玉成笑不出来了。 青铭说:“他是替嘉嘉怕我。嘉嘉不怕我,沈柏良觉得这样不可以。所以他其实是在替嘉嘉怕我。” 宋玉成无意中捏了一下手上只喝了一口的奶茶,他问:“嘉嘉为什么应该怕你?” 青铭说:“容家的人都应该怕我。” 宋玉成第一时间并没有听懂青铭的意思。他第二时间就想到了昨天的那通电话。那通话时候的疑虑和不安又重新出现了。 他说:“容家的人有怕你的吗?” 青铭摇头:“除了嘉嘉和沈柏良,其他的人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这怎么可能。 别说容嘉嘉这个大活人,就算是容若这样的小孩,一举一动都逃不开沈柏良的眼睛。容嘉嘉曾经对他简单解释过容家和沈家卫家的关系。他大致了解到,沈家和卫家等同于是容家的监护人的意思。一个特殊身份的容家的人,要配两到三位沈家卫家的人。 容若还小,直接监护人就是沈柏良。 容嘉嘉除了他见过沈安良,还有两人。怎么可能三个人都不知道青铭的存在呢? 宋玉成想到一个可能:“嘉嘉她......故意把你藏起来?” 可是如果这样,怎么连他和嘉嘉的闺蜜们都知道呢。藏起来,这也太言情小说总裁体了吧? 青铭摇摇头。 他说:“我只是不想被他们知道存在。而容家,也不想知道我的存在。” 两边都不想,于是就这样自欺欺人的视而不见了?这算什么啊? 而且,为什么容家的人会怕你呢?宋玉成打量身边的青铭。他确实是个英俊的男人,他的那种英俊属于长在了不管男女承认的审美标准里面了。男的会承认他实在是挑不出毛病,女人会沉醉于沦陷于他的魅力。 若是持靓行凶,或许还可以解释一二。 可是自己听听,这说得过去嘛。容家确实大部分的人都是颜控,可是也不能颜控成这样了吧?见美思慕,还思慕成惧了? 宋玉成越发觉得做律师虽然需要脑洞强大,但是确实不需要强大到如此地步。会输官司的。 青铭忽然没来由发笑,他说:“不是这样......” 他脸上的笑意还未曾散去,对着宋玉成还在继续扩大笑意:“脑洞虽然还可以,但是原因不是这样......” 青铭看着一脸愕然的宋玉成说:“容氏奉鬼而避神。所以他们要避开我。所以沈柏良觉得,嘉嘉接近我不是好事。他很担忧。” ...... 容若第二天没有去上学。 箫小小偷偷带到学校的手机也没有任何动静。 周末的时候就知道情况的女孩们一早就把箫小小能让她们看得都看了。每翻开一张照片都惊呼一声。 “哇!这么多玫瑰花!!!” “天呢,这简直比电视剧还电视剧.......” “我看过那个谁谁谁和谁谁谁结婚,在巴厘岛。他们也就在海边摆了几个花的柱子和拱门,这是一整面花墙吧?地上也都是!” “......这得浪费多少花呀?.......还能捡起来用吗?我要是去去参加的订婚宴的人,散场了一定问问能不能带一把回家!” “我也是我也是!带回家摆着,最后还能泡jio。” 女孩子们在课间反复的看那几张玫瑰花,可惜箫小小还没有和容若的合影,无法看到不洗头就能出道的颜值少年,略有些遗憾。不过没关系,跑得了少年跑不了闺蜜。只要闺蜜在,害怕少年跑路吗? 少年当然不会跑路。 少年的通讯一栏有了动静。 ......对方正在输入.。 拿着手机的女孩立刻把手机如烫手山芋一样丢给箫小小:“你家不洗头找你!” 箫小小原本正在三分郁闷七分担心。听到这句话立刻抓过手机。 手机刚刚入手,通讯栏的正在输入就有了实际性的转变。 容若:“你下课了没?” 箫小小:“刚刚下课。” 她立刻问:“你怎么昨天忽然就没动静了?” 容若:“手机掉泳池了,我去捞手机,自己感冒了。我哥就给我请了病假。” 箫小小:“你生病了吗?现在好点了吗?” 容若:“好了呢。没事。” 箫小小不信:“都请假了怎么会没事?你要去医院看一下!” 容若说:“我去了。” 箫小小正准备打不信两个字的时候容若就及时发来一个定位。 定位中的红心标注确实是本市的中心医院。 第151章 承认无知也是一种人类美德 容若如此配合,箫小小没有为此而放下心来,反而越发担心。 不知道这是不是就叫做关心则乱。 正准备发点什么的时候,上课铃响了。大魔王的数学课。大魔王,年级主任班主任加数学老师。极瘦,每次走路悄无声息,最喜欢以忽然袭击的方式出现在任何透明玻璃制品之后。班上有同学吐槽,若不是本班在七楼,估计大魔王都能充当蜘蛛侠了。而到如今,大魔王基本上除了靠窗的玻璃之外,只剩下排气扇的上方没有露过面了。 大魔王进门,教室想起规规矩矩战战兢兢的翻卷子的声音。 极其乖巧,只求不被点名。 箫小小为了真爱铤而走险,偷偷低头借着课本和长发的掩护悄咪咪给容若发信息:“那你没事吧?怎么要到医院了呢?很严重吗?你在泳池待了很久吗?水很凉吗?” 容若回复的很快,这也间接证明他讯息内容的真实性:“没事。水不凉,我跳下去后发现做了傻事就立刻爬出来了。只是家里哥哥啰嗦,想着顺道给我做个体检。” 箫小小想起那个很怕鬼的哥哥,忍不住偷偷捂嘴笑了一下。 “你哥哥好像你妈哦。” “谁说不是呢。不过他确实是我的法定监护人啦。” 容若补充:“我爸妈都在国外,我哥特别负责任,甚至有点过头。” 箫小小再没有回复了。 她被大魔王点名了。 讲台上的大魔王早就看到开小差的箫小小。故意点名她上台解答这道公式,这倒公式出现在黑板上的时候,全班同学倒抽一口凉气以此衬托这倒题目的艰难程度。这一片倒抽凉气之中没有箫小小的。既然如此,那么就请那位气定神闲没有抽凉气的箫小小同学上来解答一下。 箫小小吓得不清。冷静下来之后才慢吞吞开始解题。 过程小曲折。到底还是获得了正确答案。 全班立刻又是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两次箫小小都被排除在这片凉气之外。 大魔王惊讶之余,自然咬牙切齿。大魔王疑虑丛丛,可是能解答出来这道题,也是一件好事。难道眼前女孩会成为下一个隐藏学霸?大魔王并没从其他老师那边得到箫小小进步神速的反馈。倒是隐隐约约有听说箫小小早恋。小男朋友还是外校学生。 大魔王原本打算借着这次无法解答题目的契机叫一次办公室。结果计划不如变化快。大魔王只能偃旗息鼓,叫箫小小回到座位。还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下不为例。’ 箫小小不敢再碰手机,端出认真听讲的专用眼神认真凝神黑板,大魔王又特别瞄她两回,见她果然端正态度,很是满意。 可是箫小小此时此刻特别想给容若回复一条。 这条讯息在她的脑子里来回来回的跑来跑去,不停地各种编辑,编辑来编辑去,都是那样一句话:“你那天教我的那道题目,刚刚老师叫我上台去答题了!关键是我做出来了!” 这句话她只想说给容若听,说给别人听,他们懂什么呢?他们最多会夸一句,真厉害,这种试卷最后一题都能解答出来,还是在没准备的情况下......简直就是将了老师一君...... 箫小小想要的回应才不是这样的好不好? 她都不好意思说。 这道题,可是她和容若的媒人呢。 她晚自习之前不回家,她爸妈都是警察,加班是常事,她也没有被培养出来少年人撑起一个家的令人振奋的技能。每次都是找奶茶店或者快餐店吃饭写作业。 那天那家奶茶店挤满了好几个学校的学生,大多都和她一个目的,点奶茶,点汉堡三明治然后占座写作业。她写卷子,小圆桌上堆满了吃剩下的三明治和半杯奶茶。掉了一张卷子在地上都没有发现,还在闷头写。 就有人路过,给她捡起来了。 捡起来的人就是容若。 容若捡起来之后没有立刻还她,而是掏出纸巾擦了两下,那试卷上有半个明显的鞋印,不知道是刚刚容若踩上去的还是别人踩的。反正容若在擦,擦拭两下,他又随手翻了一遍。 容若好奇:“你为什么要空着最后三个大题不做?” 他问的一脸认真:“和好吃的东西最后吃一个道理吗?” 箫小小脸憋得通红。当时她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气氛。反正脸看着是红的,摸起来是热的。 箫小小的视线里面,容若的脸一直是白净的,他用那双好看到有点过分的眼睛直直地和她对视,目光中原本单纯的困惑就越来越显得迷惑起来。 容若又问了一遍说:“这个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 箫小小这些才低下头,说:“好回答。我不会呗。” 容若个子很高,穿着红星中学的校服,原本就很惹人注意。容若站在箫小小面前,一下子把箫小小也扯进焦点的范围里。箫小小后知后觉,顿时觉得不自在起来。 她没抬头,听到容若的笑声。 她扯过试卷,嘟囔一句:“谢啦。” 然后她就指望容若赶紧走。让自己可以离开焦点圈。 容若非不走。他说:“这三道题,在高一的时候或许还能有资格放在试卷的最后三题里面。可是到了高二高三,这种题目就是送分题了。” 容若的话里掺进了笑意:“你别回头连送分题都做不出来。” 箫小小终于抬眼看他:“你是高二还是高三的?” “高一的。” 箫小小撇撇嘴:“那你说高二高三。” 容若说:“我做过高二高三的卷子啊。” 这要是别人说出来还能被各种反驳或者质疑一下。可是他穿着红星中学的校服,这就令人无话可说了。对于箫小小这样的外校学生来说,红星中学的学生和她们差不多属于两个世界,他们是人,他们不是人。据传闻,红星中学的学生,基本拿奥数题来玩,他们的课件业余就是比赛谁奥数题做得多,更有变态的学神级别,自己出的题目能把老师做哭。他们小学生能做初中的卷子,初中生开始研究高中的奥数题,至于高中,大概已经开始写大学论文了。 反正怎么离谱怎么编。估计再编下去,红星中学的学生个个都是少年总裁少年科学家了。这么厉害,还当什么学生呢?自己盖个学校呗。 有的。红星中学除了原本的老校片区,其余扩建的范围,都是本校学生毕业后出资建造的。 可是在箫小小的普世观中,学霸们不应该近视一千度,格子衫,油头,如一个年轻版的程序员这样的配置吗? 眼前这种不洗头都能出道的特殊配置是哪个青春校园剧跑出来的设定? 箫小小当时问了一个大概只有白痴偶像剧的傻白甜女主才能问出来的不忍直视的白痴问题:“你,你这个校服,不会是偷的吧?” 而容若证明自己的方法现在想来,也实在是太偶像剧的做法了。 他直接拉过来一张凳子坐下,开始给她讲解送分题的题目。 他指其中倒数第二题:“这一题,别怪我没有事先告诉你。这个题目的类型,高考的时候一定会考。十五分爱要不要。” 这一句话出来,周围围了一圈。 窃窃私语中不乏有翻阅卷子的声音。 容若适当提高了一些音量:“这道题,现在你才高一,你花半年时间,研究透它。它就是一个公式的各种方法的套用。只要研究透这个题目。另外一个公式就会自然而然的也会。那个公式,也是十五分。” 容若又补充一句:“爱要不要。” 要要要。 箫小小赶紧低头刷刷刷写笔记。 他给箫小小讲题。讲那三道对于红星中学学生来说算是送分题的题目。一开始他大概是想给箫小小解答一下。可是到了后来,奶茶店变成了容若补习班。 通讯发达的时代,红星中学的学霸在某某某奶茶店义务讲题的消息传来。当天某某某奶茶店销量在两个小时时间内暴涨。人人一杯奶茶一手笔记,纷纷记录要点。 容若讲课比老师要简单一些,却通俗易懂。 他只讲几点要求日后强化。至于愿意不愿意强化,那是个人意愿。 就如同他当天的口头禅:“十五分,爱要不要。” 要要要,肯定要。 于是记录要点。 奶茶店一片肃静,学习氛围浓厚。家长看了会欣慰,大魔王看了会落泪。 而这就是箫小小和容若的初次相遇。 讲出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和我男朋友第一次见面,我男朋友就给我讲了两个小时的高中数学和高考要点.......” 容若后来讲他是一见钟情。 箫小小觉得信他才有鬼。 ...... 宋玉成觉得,眼下还不如见个鬼来的令人安心。 青铭对他的脑洞的离奇有些好笑,他看宋玉成:“不是一般电视剧里演的,见了鬼大多都会本能的求神拜佛吗?连那些算命的或者号称自己有特殊体质的都会在鬼压床或者鬼打墙的时候念佛诵经什么的......怎么你反而觉得见鬼会更安心呢?” 青铭果然能够读心。这是神的通灵能力之一吗? 宋玉成本能哆嗦一下。 青铭给他解释:“这不是读心,只是人类听到声音是靠耳朵,而你们听到发出声音的传播,而我们则途径更多。” 宋玉成说:“就有些类似于三维或者四维空间的不同那样吗?” 青铭讲:“如果这样解释会令你觉得容易理解,你也可以这样理解。” 青铭说:“人类可以看到实物,或者表象。触摸到尖锐,凹凸,光滑,粗糙,粘腻......听到发声体,声音,流水,风声,雨点落地,子弹刺破空气,这一切都架构在人类可以理解和懂得的范围之内。” “你能听到风的声音,是因为你们只能懂地声音,你们看到火焰,只因为你们只理解了火的意思。而你们明白空气,是因为.......” “我们只懂得空气的结构?” 宋玉成打断他。 青铭点点头。 承认自己的无知也是一种人类的美德,宋玉成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拥有这一项美德,他说:“我还是有点不懂。” 宋玉成又嘬一口奶茶:“举个例子呗。” 于是青铭举例子:“比如蜉蝣。就拿蜉蝣举例子。你知道蜉蝣吧?” 青铭问他,换来宋玉成一个无语的表情。 青铭懂了。继续说:“蜉蝣是无法理解人类的世界的。蜉蝣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空间,自己的时间。你们以前的一位诗人有一句话‘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只一栗。’我觉得你们这位古人,通透程度,其实远胜过于现在的很多人。” “不过他这句话说得也不对。因为蜉蝣根本不觉得自己‘只一栗’。而人类也不过真正有如此的感慨。时间是相对的。对于蜉蝣来说,它如你们人类一样,也完整地度过了自己的一生。你们觉得蜉蝣的时间短,那是你们用自己所在空间的时间去衡量对方空间的时间。这样对比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就像小矮人的世界一样。对于小矮人的国度来说,核桃那么大的房子就是他们的三室一厅。如果你们非要觉得那空间太小,要给他们住你们所谓的三室一厅,那小矮人从厨房走到客厅,基本就要花费一两个月了。这就是不公平了。” 青铭说:“这两个空间的不同。你明白了吗?” 宋玉成点头。 青铭继续说:“那理解架构也是一样。蜉蝣的空间的理解的范围,和人类空间理解范围也不同的。对于你们来说,蜉蝣就是蜉蝣。是个昆虫。不是人类,你们研究了蜉蝣才懂得它是蜉蝣。可是更多层面上的理解,大概不如追星女孩理解自己的爱豆更多了。但是蜉蝣不曾研究过人类,对于蜉蝣来说,人类就是无法理解的。哪怕是蜉蝣和某个人类打了个照面,蜉蝣去了一趟人类生活的空间,它回到蜉蝣的空间里,它也无法去描述自己见到的是什么。因为人类的一切超出了蜉蝣的理解和认知范围。” 宋玉成有些隐隐约约的明白:“所以,偶尔人类世界的所谓神灵现身,就算是真的,那也是神灵以一种人类可以理解的形态出现?” 宋玉成说的结结巴巴,磕磕碰碰:“就像人类出现在蜉蝣世界,为了和蜉蝣沟通对话,就会先把自己变成一个蜉蝣?” 青铭说:“更简单一点,就是把自己的脑电波寄生在某只蜉蝣身上就行。” 宋玉成只觉得自己脑子和手脚都飘飘的,他说:“所以,我眼前也只是一个被神的脑电波寄生的某个蜉蝣吗?” 青铭大笑:“当然不是。你眼前的,是神本神。” 第152章 承认畏惧是另外一种的勇敢 宋玉成的奶茶掉到了地上。幸亏那奶茶是密封包装的,还有一个吸管作为支撑,根据三秒定律,立刻捡起来还能喝。 青铭三秒内给他把奶茶捡了起来。 宋玉成哆哆嗦嗦把奶茶捧在手心,虔诚的发抖。 青铭看他,发笑:“所以我还是那个问题,一般人类遇到事情,不都是本能的求神拜佛么?还会念念有词,说什么‘老天爷保佑’‘神仙显灵’之类的。由此显示,似乎人类,敬神,而惧鬼。可是看你如今这个表现,似乎是在印证人类对于神灵信仰的虚情假意。” 青铭说:“古时候的帝王还想成仙成神来着,可是如果人类惧怕神灵,就不会去仰慕甚至期望成为同类吧?” 宋玉成木木然点头:“确实,比如人类害怕恐龙,就不会想自己变成恐龙的。人类喜欢看恐龙大电影,相信我,他们喜欢恐龙,仅仅是喜欢存在在电影和模型状态以及化石形态的。” 这个青铭很相信。 对于青铭上面的言论,宋玉成给予了一种模拟两可的回应,他说:“你应该知道,人类有一句寓言成语,叫做‘叶公好龙’吧?” 青铭闻听,点点头。 宋玉成见此,也不必解释这个成语的意思了,他选择继续说:“人类本能恐惧未知和庞大的事物。外星人,鬼怪,恐龙,尼斯湖水怪......因为这些东西超出了人类能够控制的范围,以及,他们已经到达了轻易失控的临界点。你再相信我,虽然人类电影很喜欢拍灾难片,而很多的灾难片的发生大多都源于‘猪队友’的存在。可是在现实发生中,‘猪队友’往往最有先见之明,不会如影视剧中那样为男女主角的宏伟出场做了铺垫就立刻成为炮灰。他们会跑。” “我们也是,我也是。我们虽然大多数人都是假大空,或者很爱幻想。我年轻的时候,或者说现在,也爱看科幻片,幻想过若是我身在其中会如何自处。可是等走出影院冷静下来也明白我们作为观众不过是因为有着上帝视角。若是真的身在其中,大多数人,要么目瞪口呆当初丧命,要么就是走崩溃无头苍蝇的套路。” 宋玉成问他:“你知道我的朋友古玄武吗?” 他问出来的时候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若眼前是神,又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呢? 果不其然,青铭点了点了头。 宋玉成吁了口气,说:“古玄武从来不看战争片,——从他从战场接回同事遗体之后。他就再也不看战争片。他回来后过了很久才告诉我,他动身前往战区的时候,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会为了自己的行为负责,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是其实他自己心中清楚,这个行动有多少为为了一腔热血和心中的一股冲动所导致的。这种热血和热气,到了战区,见了同事的遗体的那一瞬间,他就从头到脚的凉透了。” 宋玉成至今想到古玄武那天的脸色都很是唏嘘,他作为旁听者尚且如此,简直无法想象当时身在其中的古玄武的心境。 “古玄武说,他去之前,接受了几天的专业培训,学会了一些简单的伤口包扎和急救。可是他的信心在看到遗体的第一眼就崩塌了。那伤口急救和包扎的前提,那得是个伤口吧?至少是完整的皮肉,肉眼可见的创面吧?哪怕是骨折,也至少是被腿上的肌肉包裹着吧?他眼前的伤口,是一堆碎肉.......” 当时无玄武的原话如此说:“你见过肉摊上绞肉吧?比那个还要碎.......你告诉我如何包扎?我险些要疯。我一闭眼,就能看我眼前一堆碎肉,然后我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那是一堆人肉,人肉。” 古玄武后来再也不吃包子。 宋玉成最后发表结论:“人类,渺小而自知。” “我一直觉得,科幻电影和灾难片,其实是人类的一种对于自制力的一种警醒方式。那些电影,小说等等相关产物,都是在预告我们人类如果没有自控力无休止的在我们无法控制的未知领域的边缘蹦跶会是如何的下场。我相信惹怒神灵的下场,一定比核电站爆炸更恐怖。承认畏惧是另外一种的勇敢。” 他转头看青铭:“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比起鬼魂,更怕神灵了吗?” 青铭说:“因为神灵不可掌控?” “对啊,”宋玉成说,“鬼魂,至少是人类变化而来的吧?你告诉我,神是吗?” 不等青铭作何反应。他已经自己说了:“我查过一些事情。” 宋玉成说:“在嘉嘉告诉我一些关于容家的特殊性之后。我多少查了一些东西。不知道是人类天生的好奇心还是我做律师的职业本能,我不太喜欢一无所知的感觉。” 青铭问他:“那你查到了什么?” “查了鬼的由来,还看了一些关于鬼城丰都的游记,还去图书馆查了一些志怪的书。看着看着,就跑偏到神仙那边去了。” “我那个时候才知道,我以前以为,神仙是一个词。后来专门查了才知道,神和仙是不同的。” 宋玉成讲了一会,举起奶茶又喝了一口,他发现自己不抖了。 “神,是天生而成,仙,是人和山的组成。就是由人而仙。神是天地万物自然的演化产生,仙,就是人修炼得道而成。这个说法,有没有依据?”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青铭没有明说这些,他只道:“现在没有仙了。” 那就是曾经有。 青铭手里的奶茶已经冷透。彻底成了他手上的摆设。 青铭道:“神和仙中间还有一个存在,就是鬼神。鬼神是生前人事后担任。比如你们很熟悉的土地公。它就是一方神灵。基本一方土地是离不开管辖范围的。这种鬼神有一定的束缚。” 宋玉成好奇:“那我们申城本地,土地公是哪位啊?” 宋玉成原本猜测青铭会说几个历史名人或者更加令人耳熟能详的。甚至觉得,如果是个清官也不错,来日路过城隍庙,定然要进去拜拜。 却没想到青铭脱口说:“我呀。” 宋玉成咳嗽到停不下来。青铭回答的时候宋玉成没喝奶茶,却还是被风给呛到了。 “所以.......”他咳嗽,一边咳嗽一边指青铭,“你说半天......你是土地公?” 青铭给他顺气,好脾气道:“我不是土地公,我是鬼神。” 他逐字逐句道:“我是半鬼,半神,鬼神。” 青铭咬字很清楚,宋玉成的咳嗽也在他顺气的时候明显缓和了下来。所以青铭说的每一个字,宋玉成都没有落下。 宋玉成很快反应过来:“所以你生前是人?” 他又问一遍:“白曦就是你生前的名字?” 很意外,青铭点头又摇头。 青铭面上掺杂了纠结的神色进去,他陷入了一种思考,不知道该如何简单具体的和宋玉成解释:“我.......死后,喝了孟婆汤。所以我忘了自己是谁。” 宋玉成听懂了,可是很快又陷入下一个迷茫:“喝了孟婆汤,下一部不就应该走黄泉路奈何桥然后遇到判官翻阅你生平所作所为然后安排你转世投胎吗?” 他看过丰都鬼城的游记,看了好几篇,他虽然没有具体记住正确顺序,可是差不离也不外乎是这样几种。他记得最后一站就是阎王殿,阎王殿之前,就是望乡台,再往前,是黄泉路。那看来,奈何桥在黄泉路的前面。 所以是先走奈何桥在上黄泉路的。顺序说错了。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喝了孟婆汤的白老师,为什么会成了鬼神呢? 宋玉成想到一个猜测:“你是生前行善无数,功德无量,所以才让你做了鬼神吗?这鬼神是神仙界的公务员吗?” 宋玉成嘀咕:那还不如给人家一个大富大贵挥金如土平顺美满的一生呢。这倒好,辛辛苦苦做了一辈子好事,给的回报居然是进了编制内。这能有什么发展空间?白老师的发展空间,难道是鬼神升值,正式成为神灵吗? 果不其然,宋玉成的脑洞又把青铭给逗笑了。 “我不记得自己生前到底是不是好人。”青铭笑得有点停不下来,“不过我的现状来历,说起来有点囧。” 他简单讲,同时也做个科普:“人类对于鬼神和地府有很多的想象,比如黄泉啊,阎王,判官,黑白无常,十八层地狱等等........大多都是错的。” “有一样是对的,就是生不来带死不带去。人死之后,只有一样东西可以带到最后。” 青铭说:“名字。” “名字?”宋玉成对于这个答案感到意外,同时又觉得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不合理性。 “名字。”青铭点头。“人在忘川途上走,名字是唯一可以带到最后的东西。越走到后来,五感会慢慢失去,等到了不归地,茫茫四周,皆是无边黑暗,只耳朵听到有人唤你的名字。” 青铭说:“我死后带着我的名字入了忘川,结果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我的名字不见了。没有名字我就没有办法转世。可是我也死了,回不去阳间。” 宋玉成有些明白:“所以我们的名字,等同于一张通行令?你就等于是把你的通行令给丢了?” 也可以这么说。青铭点点头。 “那后来呢?” 青铭继续说:“后来,一个很好心的神灵把她的名字给了我。” 宋玉成说:“那那个神灵怎么办?” “她有很多名字。” “这样啊......”宋玉成放心下来。 宋玉成想,原来没有地府啊,也没有阎王判官。只有忘川途和不归地......不知道忘川途和不归地是什么样子。 他这样想,于是青铭在宋玉成眼前虚晃一下。宋玉成眼前立时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这种暗,有一种令他浑身冰凉的熟悉感。 如儿时遭遇到的停电一样。 小时候一家人正在吃饭,往嘴里送食物的时候,毫无预兆的停了电,而且不是只停一家,那个时候电力不稳定,停电的事情经常发生,尤其在用电量大的夏季。更是隔三差五就会发生片区停电的情况。整个片区都会陷入黑暗。原本在摇动的电扇戛然而止,叶片在最后借着惯性转动几圈之后也停了下来,最后一丝的风也消失了。 随着风的消失,属于夏季的闷热立刻前来彰显存在感。小小的宋玉成立刻就能感觉到背后哗啦一下沁出的汗液。 长大的后的宋玉成基本已经很久不曾经历过儿时的遭遇了。 他几乎忘记了曾经有过停电这个名词。宋汝于也不曾经历过,她甚至期待这种情况,故意在夏季关掉空调电扇,拉灯,搬着长椅点了蚊香拉着自己到阳台看星星,缠着宋玉成给他讲自己儿时听过的故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美名曰追忆童年。 宋玉成笑话她:你现在还是在童年呢。 宋汝于说:“追忆你的童年啊,”宋汝于沉迷穿越剧不可自拔,同时把这种不可自拔提现到了现实中去,“我呀,想穿越时空,看看我爸爸的童年的样子。” 宋汝于说:“像不像你的童年?” 如何像呢? 宋玉成小时候住在工厂的职工宿舍里。爸妈都是国企的职工。他从小和工厂其他的职工子女一样住在分配的员工小区里。小区有一颗很大的榕树。男孩女孩都喜欢爬。为此争吵不休,最后不得不双方倒退一步,男孩一三五,女孩二四六。周日的时候大家一起玩。 榕树下经常会有一堆沙子,不知道谁谁家要盖新的围墙或者翻新厨房,但是对于孩子来说,这就是个临时的,新鲜的小型人工沙滩。他们玩掏空,从水龙头里接自来水泼到沙堆上,装作是湿润的沙滩,学电视里和课本上的小孩一样堆城堡。职工楼下面有个污水沟,经常有老鼠从水沟里爬出来一溜烟不见,有老人和中年妇女在水沟旁边拿着一根长长的,带着弯钩的钩子在水沟里勾些什么。据她们说,水沟里会有金丝,金子做的金丝,一丝一丝的金丝,积攒多了,就刻意送到金店,打成一枚细细的戒指。 那金店也是熟人来的,是厂长老婆的亲戚。他有一只义肢,假手。这在宋玉成那个年纪的小孩眼里,是在是酷。那只假手除了横在胸前毫无作用,不能吃饭不能拿物,只能用来吓唬好奇的小孩。 那个金店老板对宋玉成印象不错,问宋玉成敢不敢摸。宋玉成几次三番不敢。后来终于鼓足勇气触碰了一下。那假肢很硬,透着死板的橡胶敢,没有人体温度的亲切。 他一辈子都没有忘记那种触感。 他后来上学,离家,职工宿舍整改,拆迁,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金店的老板。 听说,那个老板的那条胳膊,是因为做公交车的时候把手伸到车窗外和别人打招呼的时候,被旁边飞驰而过的火车别断的。 这些记忆在他陷入黑暗的同时争先恐后的涌入。完全不受控制。那些曾经遥远的记忆,他以为会如同自己家里第一个电话号码那样被他自然而然的遗忘。然而居然没有。 他的记忆被别人挖开,如犯罪者掩埋的证据那样,被一一找到,摊放眼前。宋玉成,如每一个带到现场指认招供的罪犯那样,浑身发软,浑身发冷。 第153章 噗呲 宋玉成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情。他或许大喊,或许哭泣,或许破口大骂。可是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仍然留在原地,手上的奶茶依然停留在八分满的状态。 宋玉成冷静下来,继而暴怒。 他觉得周身的血一下子涌上头来,火起突起,继而压抑不住。他站起身,久坐而导致的眩晕令他当时由着长时间的眩晕,他眼前发白,看不清青铭的脸,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是压抑不住的愤怒:“你怎么可以这样?!” 青铭的回答中透着明显不过的困惑:“我如何呢?” 宋玉成说:“你令我如此惊吓!” 且狼狈。 宋玉成抹了一把脸,幸而并没有在脸上摸到水痕。 他放下心来,原来自己并没有吓哭,那些惊慌失措的反应,也是自己的想象。他可以大大方方承认懦弱和恐惧,可是如果让他如电影里面那些不顾形象惊慌失措哭嚎滚爬的炮灰那般作为,那还是大可不必了。 人类,又想保命又想要体面。 真是矛盾。 宋玉成觉得,大概青铭会如此想。然后哭笑不得。 青铭的声音继续透着无辜和困惑:“是你想要知道忘川途和不归地是什么样子......我便让你看看。便是这样.......” 宋玉成反应到眼前人身份,怯意先行于愤怒产出而来。 他气势肉眼可见消减部分:“但是你也应该令我有所准备......” “这世上,谁人能够做到面对生死而有足够准备的?”青铭说,“一切的坦然面对,背后都不过是认命。” “......” 青铭给予的理由令宋玉成无法反驳。 此时此刻,他的愤怒只剩残留心中的暗火。但是那种恐惧,却在愤怒之势逐渐消退的同时异军突起,逐渐占领高地。 愤怒火势减弱,直接带来的影响便是手脚的发凉。 宋玉成心中千回百转。 他有心想反驳两句,甚至想毒舌一二。到底还是吞进了肚里。他是成年人,做不到如孩子那样不顾后果的口出伤害之语。眼前之人即便不是朋友,却立场比朋友更加尴尬。 他是自己曾经的未婚妻的真爱,白月光,初恋之人。他连真心的大度和和平相处都在外人眼中显出强颜欢笑的尴尬来,若是双方红脸,又不只会衍生出何种离奇的八卦。 他是神。暂且不知能力为何。可是大概不需要理会人间纷扰。 但是他是人,生而为人,走在人世间,纷扰共存,富贵有边,人生苦短。 宋玉成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电影。” 他莫名其妙丢来一句话。 宋玉成没有再坐回长椅上,而是保持站立的姿势面对一动不动的青铭,一字一句,面无表情,端不出笑脸,也品不出迁怒,心平气和:“很多末日类电影或者是惊悚片,大多都是一个送人头的炮灰的好奇心触动剧情。我每每都想,如果是我,在明知道第六感不对的情况下,就算好奇心再剧烈,在求生欲面前我都会掉头就走。哪怕被人耻笑胆小或者是想太多胡思乱想之类,我也丝毫不顾。但是如果是这样,这部剧开场五分钟也就全剧终了。” “因为潘多拉的盒子没人打开。” 宋玉成说:“我不但不会开启潘多拉的盒子,我还会为了防止别的手闲之人,把这个潘多拉的盒子埋起来,填平,还会在土上踩两脚。” 青铭看着宋玉成:“所以?” 宋玉成说:“所以我如沈柏良那样,很怕你。嘉嘉不怕你,我替嘉嘉怕你。我不想开启潘多拉的盒子。我不知道你此行而来的目的。可是白老师......你可怜可怜我。” 宋玉成看青铭面上继续露出困惑,心下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一天会说出只有在古装影视剧才能听到的台词。 宋玉成说:“白老师,我上有老下有小。我的孩子今年才十岁。她只有我。我很早就离婚了。孩子从来没有问过她妈妈的事情。这是她懂事。可是她越懂事我越觉得有愧她。我平时处理夫妻离婚,会告诉一些父母,他们和孩子一样,都是独立人格,不要擅自把自己的人生和理想强行加注到孩子身上。也不要说些什么‘我这一辈子都是为了你’的这种话。可是白老师,我这一辈子,努力奋斗的原因,都是为了汝于。” “我知道我忽然说这一切很奇怪的。” 宋玉成讲这一句话。他此时眼前的晕眩已经缓解了,血液回流,眼前的白光消失,他又清清楚楚看到了青铭的脸。 青铭的脸上是清清楚楚的平和。 平和的青铭,以平和的声音回答他那一句话:“我理解。” 这一句话简简单单,却令宋玉成着实反应了一下子。他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地‘哦’了一声。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不需要说的更明白了。再多说任何一句话,宋玉成心里的内疚就会更多一分。他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他说那么多,说来说去,不过揉捏成一句话:“我怂了。” 连任何事情都不知道。也不敢知道。只在知道对方的身份之后,立刻就认怂了。 就好像他参加一项活动,被领到一个池边,池水上盖着厚厚的遮光罩,看不见池水的内容,他就生了怯意。还未等主办方宣布池中到底是鳄鱼还是金鱼,也不等宣布这闯关活动的奖金到底是一万还是一亿。他就仓皇宣布退赛了。 他禁不起冒险。哪怕是一项小小的感冒。 暂时站在主办方位置的青铭对此表示理解。他平和点头,对宋玉成说:“再见。” 宋玉成也跟着点点头:“再见。” 他感激青铭顺势给的台阶。 他在走近律师楼的转交之后才把手里冰凉的奶茶丢进了垃圾桶。 他困意消散。可是面色很差,他从公司的落地玻璃的倒映里看到自己的苍白的脸。不知道这张脸若是被他的老板看到,又会生出多少联想。 他实在该找点事情做。他实在不想见人,也不想见神。 他躲进了旧案室。 旧案室并非封闭,有一面正对广场的很小的窗户透光,宋玉成犹豫一番,走到那扇窗户前往下观望。那张长椅上已经空无一人。 ...... 容城在半夜清醒了一次。他睁眼时候正好看到出门的容嘉嘉,他没有出声,又昏沉沉睡去。 睡到次日醒来睁眼,偏头就看到一边拿着新手机正在聚精会神打游戏的容若。 容城沙哑开口:“我睡了一个礼拜吗?你不上学吗?” 容若头也不抬回答他:“我请假了呀。” 容城恍惚记得他身体触到泳池池低的时候看到一个同时跃入水中的身影。那一抹身影穿白衫,短发,赤脚。如今正好对上眼前白衣短发的容若。 容城说:“你救的我呀?” 容若着急忙慌打游戏,抽空回他一声‘嗯’。 容城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来:“谢谢你。” 容若抬头,飞快看他一眼:“你是我表哥,有什么好谢的?” 容城的中文的台湾腔在虚弱的时候显得更加软绵:“你救的可是我的命耶。” 容若终于暂停了手里的游戏:“那你出院后请我吃饭。我要喝冬阴功汤。” 容若的语调不自觉也带上了台湾腔:“你不是说你爸爸说的冬阴功汤最好喝吗?我要喝的。” 这简单到随意的一句话,叫容城愣住了。 容若看容城反应,就笑:“你不会以为,你出这么大事,家里会想着瞒着你爸爸妈妈吧?” 容若说:“怎么瞒得住哦。——沈柏良去机场接表叔叔和婶婶了。估计下午就会到了。” 容城激动起来:“我爸爸和妈妈会来?” 他激动起来,被呛到咳嗽了好几下。 容若给他顺背,同时终于给他倒了一杯水,还摇起了床头,让容城可以舒服地坐起来。 容若看他小口喝水,他渴坏了。小口小口,也很快就喝掉了大半杯。 “会来会来,不着急,一早就通知了,然后给买了最快的机票。”容若说:“待会给你转院。转到咱们容家自家的医院去。” 容城说:“我可以回去。我好了。” 容城说:“你不是想喝冬阴功汤,爸爸来了,回家给你做。” 容若说:“汤急什么?让叔叔婶婶多住段日子呗。家里给你安排的房子那么多房间,怕什么呀,叔叔婶婶去了,也有我住的地。” 容城还想说什么,忽然容若就低头摆弄起了手机。 他哐哐哐在手机上打字,发送讯息之后又明显一副等待讯息的模样。容城只好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他看容若态度,也猜到手机另一方的身份。 容城在间隙问容若:“女朋友?” 容若大大方方点头。同龄人之间不需要太多掩藏的秘密。虽然容城比容若大几岁,可是容城一直平等对待容若,并没有如沈柏良或者容嘉嘉那样,端一个成年人的态度对他。尊重是互相的,容若很是合理遵循这一点。 容若夸自己女朋友:“可漂亮了。回头介绍给你认识。” 容城不知道这个回头是什么时候。他心不在焉笑着点头。他想,这回爸爸妈妈过来,见他如此,会不会生气到不顾一切带他回家? 家。 这里是房子,哪怕容若和容嘉嘉再如何说这是咱们家,我们家,自己家,可是终究不是的。 容城在心里不认定这里是自己的家,最多是自己有自由出入权的房子。 他的家在曼谷,在清迈。 家里有自己生活的痕迹,家外有熟悉的从小接送自己上学的摩托车大叔。院子没有容家的大,可是温馨,妈妈在院子里种很多植物,种小苦瓜,种薄荷,种酸木瓜,种金钱草,小番茄,香葱,青桔,香茅。妈妈喜欢做饭,有个很大的厨房,厨房三面都是落地玻璃,妈妈一边煮汤,一边可以透过玻璃看孩子在花园玩。爸爸在看报纸。外婆也会从清迈来,给他带来家里果园的水果。 家里做饭平时都是妈妈做,可是只要做冬阴功汤,爸爸就会下厨。 他最爱吃冬阴功汤的虾,爸爸总是会额外放很多。 他爱吃偏酸的冬阴功汤。不知道容若吃的时候,会不会不习惯。 他没办法问容若那句话:“我真的不能回去吗?我的大学怎么办呢?” 容若懂什么呢?他才十五岁,还是个小孩子。容城自己十五岁的时候,连收到女孩的情书都烦恼好几天觉得无法应付,最大的苦恼就是比赛的训练强度越来越大。他如今长大了,对比容若完全是个大人,他一个大人,如何可以把烦恼丢给一个孩子呢? 他决定闭嘴。 可是有个声音替他问了出来。 “他真的不能回他的国家吗?” 是入画。 声音来自窗户的方向。 入画以一个放松的姿势坐在窗户台上,窗户是关着的,可是这并不影响入画,他就那那样在窗台上晃着腿,阳光猛烈,入画的影子淡到几乎透明。容若没提,容城又刚刚醒来,入画一言不发的时候,几乎被默认为不存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入画如今开口,终于有了存在感。 入画见容城和容若都愣住,他也愣了片刻:“我说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话吗?” 入画继续晃腿,那两条腿一前一后,嵌入墙壁,又出来,又嵌入墙壁。 “这样算怎么回事呢?容城在这里,一没法上学,二呢,又不习惯,整个人一点不开心。” 入画讲:“我听沈柏良的意思,是说让如果国内读不了,就出国读——那和让他回朱拉大学有什么区别?他不能读完了毕业再回到本家吗?” 入画掰着手指头说:“让容城回继续读书,他大三,半年后就大四实习期了,实习期想个办法,让他到中国来实习工作行不行?一年实习期,够不够给他安排好掌灯人?安排好了,让掌灯人和他一起后续安排。他要是想继续读书,就回去曼谷,要是想在中国,就留在本家。到时候他也现在大一些了,孩子长大,总要离家的,到时候自愿离家,总好过让他现在委委屈屈的吧?” 入画对容嘉嘉的安排早就嗤之以鼻,如今好容易抓到机会吐槽,更加不会三言两语就轻松放过。 “这样安排不行吗?那些大人,最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还说什么,容家本家比起旁支更能够保护你们唯一的指路人.......噗呲。” 入画假笑。 同时翻了一个极其明显的白眼。明显到哪怕他浑身已经接近透明,都没有被容城和容若错过。 第154章 老实人和好脾气 “可真有本事,”入画的白眼还未曾恢复原状,属于容嘉嘉怼人的特有的语调就在门口响起,“连我们容家都想不到的事情,i您老前辈却可以想的面面俱到.....干脆你来做我们容家的当家好了。” 容嘉嘉出现在门口,嘴角挂一抹冷笑,单对入画。 “还要我和大伯做什么?” 容嘉嘉似乎刚刚从别处而来,穿着正式,直接就来了医院。她一袭无袖浅灰连衣裙,裙长过膝,露一双笔直细白小腿,外罩米色薄款风衣,微卷长发别致地挽起,貌似随意自然又精致,她化妆,擦梅子红色口红,连衣裙同色细跟高跟鞋,如此打扮,居然之前都没有听到过来时候的动静。 入画怕她。 容嘉嘉不喜入画。也不讨厌。介于两者中间。允许入画跟在容若身边,但极其反感入画对容若一切行为进行指点。容嘉嘉见入画一面,便称入画为‘老前辈’。但是若是入画当真倚老卖老,后果不堪设想。 对于入画的不喜容嘉嘉的行为,被容嘉嘉成为‘欺软怕硬’。容若个性并不软和,但是却也在容家中算是个好脾气。 容嘉嘉之前曾说,我看他就是看准你好脾气,才故意在你开卷时候出现。 容嘉嘉不信缘分,相信这世上所有缘分,十有八九都是人为导致,人为安排。人尚且如此,鬼也逃不过。 入画一见到容嘉嘉便立刻隐形。 容嘉嘉说一句话入画便往墙里缩一寸,待容嘉嘉最后一句数落出口,入画已经要镶嵌入墙壁了。 入画只恨自己无法触及实体,否则立刻伸手拉上窗帘,来个眼不见。 容嘉嘉不再理会入画。转头给了容城一个笑脸。 容城也回她一个笑。 容嘉嘉讲:“容若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开眼之时的第一个案子?” 容城一愣,便摇头。 容嘉嘉说:“容若开眼的时候还不到十五岁。比你现在小很多。可是你要知道,那些鬼,并不会因为指路人的年纪,而去区分自己事情的难易程度。” “容若至今为止,办过三个指路人的案子。可是他距离自己开眼,才两个月不到。你到时候可以慢慢听容若告诉你,也可以直接去旧书屋翻阅。容若在本家尚且如此,你是旁支,且异国,若是没有万全准备,你如何应付呢?真的等半年吗?半年,六个月,一百八十天,你能经历多少?整个异国几乎只有你一人,你父亲,爷爷,那一支旁支,没有一个掌灯人,如何保护你呢?” 容嘉嘉说这话的时候态度亲切诚恳,容城看一眼身边容若,见他点头。也跟着点头。 容嘉嘉又瞪一眼墙壁里的入画,交代一句去办转院手续,出了病房。 房门掩上,入画又从墙壁里出来。他依然坐在窗台,只是两只脚不再灵活晃动,嘀咕的声音也压低很多,可是嘀咕依然还是嘀咕:“话说的漂亮,可是容城旁支在外多年,从第一代到容城,中间经历百年,百年异国无指路人,那还不是过来了?” 这话就不对了。 容若驳入画,说:“我们容家,经常接海外订单的。” 入画吓一跳:“如何接?鬼给订单吗?” 容若说:“鬼也会给。人也给。人给掌灯,鬼给指路。” 容若说给容城听:“我第三个案子,就是这家医院的一位大夫,那个案子,就是太夫绕过掌沈柏良,直接给我下的帖子。” 容若继续说给容城:“生者不见指路人——这事你知道。所以很多生者会从海外千里来寻掌灯人。很曲折。” 曲折就代表耗时漫长。很多的时候,人死成鬼,到过忘川途,入不归地,停留阳间时间极短。除非枉死,寿命未终。可是即便是寿命未终,也有时间限制。海外寻来,很多都过时间,处理繁琐。 容家多次有过培养海外旁支的打算。可是旁支迁移不是小事,不是一两句话一两年就能做到。如今容城开眼,容家如见机会,怎能错过? 这其中很多事情,繁琐且无法三言两语道出。而容城来本家时间尚短,一方面容家要忙着做通容城那边旁支工作,寻找配合,另一方面还要寻何时掌灯人,再一方面还要训练容城的配合度,容城刚来,年纪小,又有抵触,不是坦诚相处的好机会,需要时间慢慢磨合......这三方压力混合一起,本就焦头烂额,一个外鬼入画还要再次添乱。 容嘉嘉咬牙切齿,恨不得一纸黄符烧一烧把丫送走。 容嘉嘉之前没少在容若面前吐槽入画:别看丫年纪轻轻长得老老实实样子,活到现在也是一把老骨头。别叫他倚老卖老,也别让他以为自己还是少年。你瞅他那老气横秋模样,哪里是个少年。做了鬼,也是逃不开那一身的发霉味道。 容若苦笑:“那是画卷的味道。做个防霉处理就行了呗。” 容嘉嘉回他:“画卷能做防霉处理,那入画能跟着做吗?他不能,四舍五入,他连那个画比不上。” 容若说:“我理解为何之前你去库房的时候入画不出来了。” 容若讲:“如此这样一看,入画眼力劲实在是了得。” 容嘉嘉说:“我看不至于,那不过就是欺软怕硬。见你小,又生的一副好脾气模样。” 容若笑个不停。 说话时候,是在容家老宅,他回家吃饭,容家的老宅古色古香,并非是复古设计,而是货真价实的古董。容家的老宅在申城与清明路的那一片房区一样,是申城的重点保护建筑。唯一不同的是容家的房子还是作为住宅用途。不同清明路那片,已经成了展览馆,故人不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两片房区的维护费每年都是天价。容家自己掏钱,不用国家掏腰包。也不缺这钱,住的踏实。老宅建的时候已经有了电灯,还不普及,黄炽灯,照明程度有限,那位来自意大利的设计师在收到是中西交融这个要求的时候在大堂安置了很多的镜子,完美解决了当时的屋主容家老夫人不喜欢屋里有太多的电器而带来的采光问题。 这个设计一直用到了现在。至今为止,容家的大堂依然还是黄炽灯。 容嘉嘉喜欢这个设计,也喜欢这个光源。她在大堂看书,吃饭,讲电话,都爱有意无意照一照镜子。特意来自意大利定制的镜子,加上黄色光源,不管白天还是晚上,都能把镜子里的自己照的如在看美颜相机一般。 她感谢那设计师八辈子。 褒义用词。 容嘉嘉说容若好脾气。容若笑,甜点都要叉不住。他看镜子里自己,笑眼弯弯,又看镜中一旁容嘉嘉,温柔可人。 “我姐姐如此温柔美丽,不过是入画一时被画卷的灰尘蒙了心。” 这话舒心。容嘉嘉把属于自己的那份豆腐雪糕推给了容若。 容嘉嘉后来同一天又问青铭:“我模样生的好不好?” 青铭自然而然真心实意回答说:“好看呀。” 容嘉嘉讲:“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模样生的算不算好脾气?” 这要如何回答?听起来很像送命题。 青铭忍笑:“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表述容貌有个说法是好脾气的。” 青铭想了想:“这个表述,怎么有点像网上吐槽的.......相亲相到老实人的例子呢?” 这可算踢到铁板:老实人在网络上可是贬义词。无论从男女任何一方的嘴里说出来,都不是什么好的介绍用语。除了父母辈和媒人——但是那也是一种错误判断。 老实,在词语中的解释是忠厚诚实,循规蹈矩,顺从,安分守己。踏实,会好好过日子。 老实,在古代叫做朴实。有点是脾气好,安分。缺点是没主见,就是俗称的耳根子软。 老实在名词解释中被判定为褒义词。 但在如今社会,老实和风流一样,大多情况下,都属贬义。 最大原因便是在用词本尊上的自相矛盾。 一无是处,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寻不到一处可夸奖之处,便只剩老实。可是往往这一类仅剩所谓美德,其实也不存在。真是老实,会踏实过日子,就不该一无是处。若是一无是处,如何又能做得踏实过日子呢? 真的老实,便脾气好,工作踏实,勤劳上进......这加起来就三个优点了。媒人如何不细细说来?反而用个含糊不清的老实来糊弄? 唬傻子呢? 男性老实对应女性什么呢?好脾气吗? 不漂亮,不算能干,家境不算优秀,但是唯唯诺诺,顺从听话,这两句不好听,便含糊一句好脾气,留给对方意会。 那如此说来,生的一副好脾气的模样这句评语来形容女性,被形容者不见得会多么高兴。 倒不如来一句:你除了漂亮有钱聪明能干还剩什么?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不伺候公婆,一无是处! 万千女性真心呐喊:请让我如此一无是处! 容嘉嘉生气。 不再理会青铭。 气鼓鼓走出厨房。 青铭正在给容嘉嘉做饭。做红烧肉。一边菜板上剪好了细细的葱花。葱花是容嘉嘉刚刚剪的:她嫌刀切不灵,每次准备葱花都动剪刀,轻轻松松搞定,要细有细,要粗有粗。方便干净。她十分得意。 青铭爆香蒜片,加准备好的酱料。想一想,看一眼白糖,又放下:他查询的食谱中并没有加白糖这一项,申城本地人爱吃甜,做菜总要放糖,可是容嘉嘉戒糖,他查菜谱,特意选了不放糖的教程。 一板一眼做好。最后撒一把葱花,卖相不错。 容嘉嘉在厨房外声音响起:“好香呀。” 容嘉嘉再尝过满意,那便是色香味俱全了。 ...... 容若这周忙的团团转。 箫小小这一周都没有见到容若的面。连通讯都联系的少。箫小小的闺蜜们好奇心被这样并不算刻意的卖关子搅的越发高涨。于是自己去打听红星中学高一年级的容若。 容若居然十分出名。 在学霸圈。 箫小小心中嘀咕:怪不得之前一直不曾听说容若。原来学霸也有圈子。 箫小小班级的学霸对容若所知如追星女孩聊到爱豆。 此爱豆营业并不卖力,由此追星学霸对此又爱又恨。 红星中学的学生在外校中便属于学霸,而容若是红星中学的学霸,便是学霸中的学霸。 四舍五入,就是麦当劳中的巨无霸。 但是容若并不讨老师喜欢。 红星中学学霸之多,如容若这样喜欢逃课的却不多见。 他总逃课,上课不听讲,要么睡觉要么做其他,喜欢独来独往,晚自习十次九次不见人。一个半小时的考试时间,最快半小时就能做完卷子,那是做卷子吗?简直感觉就是填答案一样的考试模式。几乎不见容若有过思考时间。 选择题选项填入速度可以打破记录。 为此很多外校还未曾见惯不惯的老师怀疑容若作弊,在全市联考时候纹丝不动在容若身后看他答卷。依然如此。 次数一多,外校老师也是见惯不惯。 之后干脆不见。 箫小小闺蜜如听天书:“这是人吗?” 班级学霸说:“人家是神。学神。” 班级学霸一副迷弟脸:“那是我偶像。” 箫小小闺蜜发出嫌弃的声音,又说:“那他独来独往,人缘不好吗?” 迷弟否认:“那断不可能!我们外校的都喜欢他。” 闺蜜震惊:“为何?万人迷属性?” 迷弟解释说:“他人好。义务给我们讲解题目,还是免费。” 闺蜜想到箫小小之前也是如此认识容若,若不是眼前班级学霸没有半点偶像剧男主的长相,闺蜜都要以为讲题是容若惯用的泡妞(男)手段了。 “他讲课上瘾还是怎么着?” 迷弟震惊:“对于我们学生来说,有什么比慷慨分享知识点更加优秀的品质呢?你居然如此质疑我们学神那颗金子般的心?!” 闺蜜吐槽他:“你那是喜欢他吗?你那是馋他的脑子!” 女生们在周末见到容若。此时此刻,女孩们心中坚信,箫小小不仅仅是馋容若的脑子,还馋他的脸。 容若请她们喝奶茶。再人手一张卷子。 容若说:“我今天只有两个小时时间。你们花四十分钟做个卷子吧。我再花四十分钟给你们讲题。” 女孩们欲哭无泪,继而又问:“那还有四十分钟呢?” 容若面无表情:“当然是和我女朋友约会。” 第155章 美人计和心动的节奏 都说时间是公平的。在每个人身上流逝都是同样,时间是以为买不来的东西。空气和阳光现在反而可以,因为阳光房和空气净化器的存在,使得空气和阳光无价这个论点产生了松动。唯独剩下时间公平论还在坚挺。 而如今箫小小对这个论调也开始产生质疑。 箫小小捧一杯奶茶,奶茶还没有喝两口,四十分钟的约会时间就溜走大半。 箫小小感到震惊:“我做卷子的时候感到如日如年,怎么现在二十分钟过这么快?!” 箫小小简直要愤怒了:“我奶茶还没喝两口!” 容若忍笑,一本正经:“因为做卷子的时候,你一直在接受新鲜的知识点啊。” 容若轻松谈笑:“如果用记忆增长轮来解释,就是你在做卷子和听讲分析卷子的知识点的时候大脑的数据一直在更新和递增。新的知识点东西让你的主观感受变慢,所以会觉得时间流逝的很慢。” “而你喝奶茶和与我分享你的生活的时候,基本是在重复一些东西。并没有有所增长,这四十分钟的相处时间,其实我们在一直在重复过往的举动。以往我们见面是如何,如何聊天,现在还是如何,一直在重复,重复就代表熟悉。熟悉区是时间黑洞。” 箫小小半懂不懂,隐隐约约有些懂得,于是反驳她听得懂的那部分:“我在上体育课的时候,也有重复长跑重复跳远重复热身,我依然觉得度日如年。” 容若吸一口奶茶里的珍珠,在嚼,问她:“那你是觉得体育课时间长,还是你最讨厌的数学课时间长。” 箫小小承认:“数学课。” 容若给了她一个‘你自行体会’的眼神。 箫小小噘嘴。 她说不过容若,但是并不代表她不生气。 她不理会容若,也看他,趴在奶茶店长形吧台上看玻璃窗外来来往往的人和烈烈的阳光。加冰的奶茶渐渐被晒的浸出水珠来,很快就把杯子下放垫着的纸巾渗透了一圈水痕。 容若对于小女朋友莫名其妙的生气感到莫名其妙。 他说错什么了吗? 怪不得容嘉嘉听到他有女朋友后,教他认错真言。 容嘉嘉说,女孩子最讲理,才不会莫名其妙生气,你要是不知小女朋友生气原因而武断判定她生气源自莫名其妙,那就要罪上加罪,罪加一等了。 他旁的话不信,可是容嘉嘉所言的,他还是信的。 女孩嘛,十三岁,二十三,三十三,心理年龄都是三岁。 这句话是沈柏良说的。 沈柏良说,认错真言要记好是没错,可是态度诚恳和态度敷衍,往往界限模糊,这种区分的权利完全掌握在女孩手上,对于另外一半十分不利。 究竟如何应对,沈柏良没有经验。 容嘉嘉要他‘自行体会’。 这要如何自行体会?从小到大,一切东西都有迹可循,指路人有范例,功课有教案,作态举止也有体态老师制定标准。 他从未自行体会过任何事情。 容若瞄一眼店中墙壁挂钟。明明刚刚二十分钟飞逝而过,而箫小小生气到他烦恼半天,居然才过了不到三分钟。 好吧,这是新鲜事物。接受新鲜事物,是放慢主观时间的命门。 如今,这命门到他手上。 容若放轻语调,小心凑近女孩,问她:“你......是不是生气了?” 箫小小头也不回,言语和表现截然相反:“没有!” 话语无形,可是她最后的咬字,明确在没有两字的后面加上了感叹号。代表生气。 容若对于这个答案显示在预料之内。 容若若是这个时候再坚持针对她生气与不生气这个问题进行辩论,只怕真的会罪上加罪。他想一想,决定顺着箫小小的回答往下说:“那,你不生气,为什么不看我?” 他卖个乖:“我不好看?” 他又凑近一寸。 箫小小依旧不看他,还往旁边躲了一躲,他进一寸,箫小小躲两寸。 这明显还是在气鼓鼓的状态。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呢? 容若记忆回溯,倒回刚刚她生气之前,他们俩只说了几句话而已。然后箫小小就飞快生气。所以生气原因应该在那几句话中。 容若从来不算是好学生,虚心求教这个举止重来没有在他身上发生过,也不曾执行过。 如今他第一次执行,还有点小忐忑。 “你......是不是不高兴我之前说的话?” 若是他虚心求教的对象是他们学校的老师,估计老师都要感动落泪了。可惜眼前并不是他们学校的老师,并不知道这个行为如何新奇和少年。箫小小老师对此学生的提问显得很不屑一顾,也不乐意回答。实在是个坏老师。 “哼。” 她甩一句。依然不看她。把那张青春白皙的脸,倔强而勇敢的面向阳光。这个场面若是容嘉嘉看到,必然大惊小怪痛心疾首。 容嘉嘉必然要苦口婆心抓着箫小小科普紫外线对于皮肤老化的杀伤力和不可逆的恐怖。并且叮嘱不管有无阳光,都需要按时擦防晒,一日不可落下。 防晒,是终身的工作。 这种终身工作,除了容嘉嘉严格执行之外,全家上下包括沈柏良,都忘了个干净。 他今天也没注意。勇敢和箫小小一起迎接阳光。 箫小小看他一眼,本来想瞪他一眼,以表现自己实在是很生气。可是在偏头时候,却看到容若下巴磕在台面上,面对阳光,微微闭眼。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短发柔顺,被店里空调的冷风吹得微微动作,偶尔一缕额发略过眉毛。他生的白,嘴巴红润,睫毛纤长,闭眼的时候,阳光在他的下眼睑处投下一圈如扇子那样的阴影。他今日穿白衫,牛仔裤。遥遥朝她走来的时候,当时和她一同等待容若的女孩们说,他就像影视剧和漫画中被作者精心描绘的校园男主角。 女孩说:这种少年,怎么走到现实中来了? 箫小小也不明白。 若是她现在打开一本校园青春漫画,对着容若展开,那么会不会发生容若被漫画收回剧情的画面呢? 他在发光,是阳光反射他白衫的光晕。 光晕衬他。 如漫画里的容若缓缓睁眼,对她露出温柔一笑。 容若说:“对不起。” 箫小小好一会都没说话。 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低了:“对不起什么?” 容若微微笑,笑得阳光,爽朗。箫小小被这笑容闪地有些眩晕。 在这轻微的眩晕中,容若说:“我让你不高兴了。” 又讲:“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不高兴了。” “但是我家小小不是一个不讲理的姑娘,她若是生气,一定是有原因的。可是我却不明白,所以我很抱歉,要和你对不起。” 说完了,他看箫小小:“你应该生气,因为我连错在哪里都没有发觉。不是个合格的男朋友。但是我请你告诉我,我会改,不会再有下次,不会再让你生气。” 箫小小心里软成一片。虽然容若还不知道生气理由,可是她已经气消了。 气消之后,她就开始后悔。 明明今天和自己约会的时间就那么短,却还要把这么短的时间浪费在生气上。容若说自己不是不讲理的姑娘,简直是男朋友滤镜在作怪。 箫小小觉得,自己就是个不讲理的姑娘。 她甚至没有足够的理直气壮,去告诉容若自己刚刚生气的原因。 容若还在等,保持着下巴磕在桌面上的动作,偏着头眨巴眼睛看她。 箫小小抿嘴,不想说了。她不想就这这个问题纠结了,显得自己很小心眼。她想岔开话题,却又没有想到合理转换的问题。 她纠结到不行。 手指不自觉就搅在一起。 容若在桌底伸手,拉过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温柔又耐心的把她交缠在一起的手指给松开了。松开后,他也不放,就这样握着,偏头看她笑。 箫小小脸红了。 彻底忘了自己刚刚生气的理由。 外面的风景,空调的声音,奶茶上的水珠,空气里的风,路人的脚步声,忽然一下子都静止了,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眼前只有阳光,和阳光下的少年。 箫小小回到家之后才感到懊恼:可恶,他居然用美人计。 ...... 容嘉嘉在看一部电影。 也不是认真的看,就是开着声音,然后做别的事情。偶尔路过客厅,就那么瞄一眼。 这部电影是几个美人联合偷盗的故事。电影片名翻译的俗,可是架不住里面几位各色美丽的女演员加盟。于是虽然故事老套毫无悬念,但是据说票房还不错。 这部片子在欧美上映的时候,容嘉嘉在曼哈顿街头一家影院门口路过,瞄过一眼这部片子的海报。 她并没有进去看这部片子。她匆匆路过。 时隔一年后,她才在家中打开了这部片子的点映。 容嘉嘉看到一幕,那长腿美女借故和男角色调情,实则为栽赃。以报复前男友的背叛和陷害。 她曾经看过评论,中觉这部片子过瘾,很大原因是美人联合,且毫无一人是恋爱脑。 容嘉嘉感慨:“美人是永恒不落俗套的主题。” 青铭听到,笑:“你是在自夸吗?” 容嘉嘉对这种变相的夸奖很是买账:“我接受你的夸奖。” 青铭失笑,又把思绪拉回到了手上的书本里。 这书本在容嘉嘉看来,是有一个空本子。 但是在青铭眼中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容嘉嘉无端想起‘无字天书’这个话来。 她想到当时沈柏良一脸凝重的表情,他第一次对她有如此的情绪,就连当初她和沈安良分手都不曾有过。 沈柏良很生气,十分生气。他质问她:“你知道不知道,那个白老师是什么身份?” 她不答。 但是沉默无意就是最直接的回答。 沈柏良的胸腔起伏越发明显:“你明明知道,容家所奉为何........” 他的愤怒令他脑子反应迟缓,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他内心最直接的情绪和言明眼下的凶险。 “他承认过,在明亮的那个案子里,他出现过。他就是冲着明亮这个bug来的。” 沈柏良气到上头,用词开始恶毒:“你不会真的如此天真和一厢情愿,以为他是为了你而来的吧?” “他若是真的如你这边牵挂他,他不会一口气就失踪十五年。我打听过,十五年前那个代课老师年纪就是三十九岁,如今,他还是三十九岁。时间在他身上起不了作用。他要么是灵鬼,要么是神。他是什么身份,你比我清楚。” “他若是灵鬼,那他不可能有哪些能力。——我们不用猜,他自己承认自己的身份。所以,他若是灵鬼,反而好了。” 可是他不是,所以不好,极其糟糕。 沈柏良说:“他是神灵,只要是凡人,都应该敬畏。敬畏这词,有何组成,你该懂。” 敬畏,在词典中的意思是尊敬,畏惧。而尊敬,在词典中的意思是遵从敬重;畏惧,是恐惧,惧怕的意思。无论再如何往下拆分,都和爱意没有一丝的牵扯。 沈柏良说:“你怎么能爱他?你怎么敢呢?” 这一切对于容嘉嘉来说,还不是重点。重点是,青铭对她,到底是什么态度。 容嘉嘉让他留下,他便留下。容嘉嘉对他说她会取消婚礼,他便说好。容嘉嘉要吃红烧肉,他便就去翻看菜谱。 他甚至和她聊当年,带着温和笑意数落她当年实在是个令人头痛的学生。 青铭又说:“但是我当时就相信,你会长得很好。你是个好孩子。虽然淘气一些。” 青铭说这话时候眉眼带笑,面露温柔。含笑看她,看得容嘉嘉也笑。她心砰砰跳,装困,小心翼翼埋在他怀里,慢慢搂紧他。青铭身材高大,显得她娇小一只,她在他怀里调整位置,几乎整个人都慢慢缩在他怀里。青铭以为她真的困了,于是轻轻拍她背,做哄她的手势。 容嘉嘉毫无睡意,她抱紧他,她闭眼,她脸贴着他胸口的衣料,听他心跳,有力,缓慢,规律良好。 这不是心动的节奏。 她的白老师,对她并没有心动。 此时,青铭在看无字书,容嘉嘉没有问,青铭也不主动说。 眼下即将黄昏,落地窗外略过一只飞鸟,从客厅看去,对面是比她所在的住宅楼更高的高楼。她看不到即将到来的落日,密封性良好的窗户也令她听不到眼前飞鸟拍打翅膀的声音。 客厅安静,只有青铭翻书的声音。 青铭翻过一页书。 忽然开口:“有电话。” 他补充:“找我的。” 话音刚落。容嘉嘉的手机果然响了。 来电显示是宋玉成。 容嘉嘉接起,宋玉成在电话那头说:“嘉嘉吗?白老师在不在?我找白老师。” 第156章 这不是炮灰剧本是男二号的 容嘉嘉满腹狐疑:“找白老师?” 她瞄一眼一边的青铭,困惑越发深厚:“你俩什么时候有私交了?” 不管是怎么个情况,这走向都不太对啊......难道是一见如故一见钟情?——容嘉嘉的脑洞都要弯了。 电话那头的宋玉成起先支支吾吾,被容嘉嘉的无声压迫逼急了,冒出一句直男言论,碾平了容嘉嘉刚刚弯曲不到三十角度的脑洞:“我们大老爷们的事情,女人管那么多?” 这种言论,沈柏良偶尔会说,顾长河说出来也不奇怪,哪怕是平日端正如容家大伯,也偶尔会有这样的直男言论。可是这句话出自温良尔雅的宋玉成,就显得古古怪怪,不合常理,越发显得做贼心虚。 宋玉成一向最烦恼这类排挤性别的言论,直接原因便是宋汝于。不管何种渠道听到这类言论都要皱眉不悦,区别只是是否颜于表面。 而如今做派。令容嘉嘉疑虑丛生。 容嘉嘉皱眉,面上不自觉浮上宋玉成固有的表达不悦的习惯神情。 她沉默。 不说话,也不转交电话。 宋玉成职业是律师,心里素质一流,与其对峙,分毫不让。 两人也不在乎话费和电话烫手。就这么僵持着,听对方的呼吸声。 青铭耐心比他们更强,低头看书,也不催促。 最终容嘉嘉落败。 把电话给了青铭。 青铭接过电话问宋玉成:“你找我。” 容嘉嘉的手机讯号一流,即便不开公放,电话那头的宋玉成的声音也清楚入耳。 宋玉成那头换了通话对象,语调立刻显得十分熟络,他讲:“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一旁的容嘉嘉心情复杂。 倘若这个时候青铭来一句:“在想你。” 这个故事走向就神作了。 幸亏青铭并没无想要把这个走向掰弯的节奏,但是他讲出的话也不算是多么正直。 “你想接男主本子了?” 宋玉成从善如流回答说:“既然递给我了,我就不矫情了。” 宋玉成与他隔着通讯设备而进行通话,他想青铭至少现在无法读心。青铭也看不到他的脸,对比网上铺天盖地层出不穷的偷拍设备带来的人心惶惶,作为现代人的宋玉成,第一次感觉通讯设备所能带来的安全感。 宋玉成说:“白老师,咱们见个面呗。我有事和你讲。” 他抱怨:“嘉嘉也不给你买个手机。” 这句话容嘉嘉听到。 容嘉嘉撇嘴:“那你买呗。” 宋玉成和她斗嘴,接话:“我买就我买。” 他后一句和青铭说:“我明天就给你带一部手机给你。” 他说的是‘就给你带’,不是‘要不要给你带’。语气中没有询问用语。也不需拒绝。于是到今日为止,总共加上宋玉成只有两人联系方的青铭也算是加入了智能手机一族。 容嘉嘉头疼,买手机不难,可是教会用手机就繁琐不堪。万一青铭喜欢上游戏呢?万一青铭喜欢上跳一跳呢?万一青铭成了手机低头一族呢? 种种千奇百怪的万一汇集到了容嘉嘉那里,再看一旁和宋玉成通话的青铭,眼中就多了一丝有来由的忧郁。 这种眼神,能够在宋玉成看宋汝于的时候找到很大的相似点。 青铭讲完电话,回头看她,给了她一个无奈的眼神让她自行体会。 ...... 宋玉成和他约在申城大学。 宋玉成借着校友的身份,成功在周五带着青铭走在空旷无人的校园里。 校园属于在这都市中少数的,变化不大的地方。 宋玉成说:“我毕业的时候,这片林荫道就是这个样子,眼下还是这个样子。十年了,居然没什么变化。” 他感慨:“这是老校区。也大概是这个缘故。” 青铭说:“不过你和十年前比,倒是进步不小。” 宋玉成现在已经显得气定神闲来。他讲:“这是夸奖,我领了。不过我当年也很优秀啊。” 宋玉成得意:“否则我也不能被校花追啊。” 既然宋玉成主动提及,青铭就顺势往下说:“那个女孩现在还没结婚呢。” 宋玉成有些惊讶:“毕业后我就没有和她联系了.......我都不知道。” 他看青铭:“别告诉我,她不结婚的原因是因为我?” 宋玉成这句话说出来,自己都不信:“我可不信。我又不是言情小说的男主角,还令人多年都念念不忘?我可从来不自恋的。” 他如此声明。可是表情却显露了明显的犹豫:“不会是,是真的吧?” 青铭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领会。 宋玉成懒得领会。 这事若是得到肯定,即便或多或少会满足一些虚荣心,可是后面接踵而来的便是无边难解的负罪感。 他能如何呢? 一个女孩在无意中为了他多年不婚,且念念不忘。可是他念念不忘的到底是什么呢?宋玉成又不是不清醒至此的人。时间是最无敌的滤镜。足以把一个多年不曾见面的,平平无奇毫无特点的校友在回忆中脑补成白皮的古天乐。 更何况宋玉成在大学时候还曾经多次登上校草提名的名单上去。 这样的人再加上十年滤镜的加持,简直不知道会成何种样子。 哪怕是现在宋玉成算是事业小成,保养得宜,身材不曾走样,衣品也算过得去。可是他现在三十二岁,整日奔忙,哪怕是用神仙水泡澡,也万万不可能做到如二十岁时候的青春活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既然如此,何必去破坏人家的幻象呢? 她所坚持的,说念念不忘的,是那个二十岁的宋玉成。是她求而不得的宋玉成。不是眼前的这个。 宋玉成看一眼青铭。 说:“我又不是你,十五年前如此,十五年后依然如此。” 青铭听他说这句话,看了他一眼。 宋玉成和他对视,坦白说:“我找到了那份报纸。” 他特意去图书馆找陈年的旧报纸。当年前有中学十五岁女生遇害,后有代课老师为保护下一个受害者而伤重,这在十五年前的申城是一桩大案。最后凶手被发现是父子俩。典型的熟人犯案。爱子心切的老师在发现自己的儿子因为求爱不成而企图掐死女孩,在发现女孩仅昏迷之后,怕女孩醒来影响儿子的前程,于是狠心掐死了女学生。 之后做贼心虚,误把前来悼念同桌的学生当成是遇害者的鬼魂。企图再次行凶,被护送学生而赶来的代课老师阻止。 丧心病狂的凶手,把罪恶的尖刀刺向了无辜的老师。 这个案子,当时连续好几天都包下了当地申城日报的头版。结案报道中,小字清清楚楚写到,受害老师为男性,三十九岁。 为保护受害者信息,以上报道中受害者姓名皆为化名。 青铭在其中的化名为陈希。 取白曦中曦的同音。 这件事情的后续宋玉成也打听到了。 直接杀人的凶手乔国邦在狱中精神失常,在经过医学鉴定,确定并非故意假装。于是乔国邦的家人为他办理了取保候审,住进了精神病院。 毛俏俏的家人无法接受,上诉。被驳回。 在驳回的同时,乔国邦在精神病院中用折断的筷子捅进咽喉自杀。 乔国邦当时面临高考的儿子因为已经年满十八岁,于是判刑十年。毛俏俏的家人同样无法接受。但这已经无法改变。十年后,乔国邦儿子出狱。不知去向。 毛俏俏家中的悲伤无法克制。他们离开申城,搬回了老家。没有了孩子,也失去了指望。 毛俏俏的母亲不再做蛋糕。她容颜苍老,在老家镇上开一个杂货铺。她经常忘记进货,梅雨季节也忘给店里除霉。偶尔来店中的客人经常会买到发霉的瓜子和花生。时间久了,她的杂货铺几乎没有人再来。 毛俏俏母亲也不在乎。 她终日守着落了灰的铺子,呆呆地望着街上人来人往的行人。偶有穿着校服梳着辫子的女孩经过,她会流泪。 她的人生还很长,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她甚至会羡慕乔国邦,虽然乔国邦死了,可是他儿子还活着。 乔国邦那个不知去向的儿子,哪怕人生再糟糕,如猪如狗,他至少还活着。他可能会结婚,会生个孩子。只要有了孩子,人生就有重新再来的机会。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毁了毛俏俏的人生和自己一家人希望的人,还能有重新再来的机会? 老天爷为什么如此残忍对他们?苍天到底有没有眼睛? 苍天不回他们。 毛俏俏一家不再信佛。 ...... 宋玉成说:“你知道,乔国邦的儿子,现在如何吗?” 青铭说:“重要吗?” 宋玉成说:“不重要。可是我还是想知道。” 宋玉成说:“人类是有好奇心的动物。” 青铭笑,他说:“他还在申城。改了名字。足不出户。他没有学历,到处找不到工作,十年在监狱,也没有很好适应现代的节奏。很多app不会用,连外卖员都没有资格当。他有案底,脾气暴躁,导致他每一份临时工作都做不久。他有烟瘾,每日日结工资就拿去买烟买酒。十年规律生活,回到家中被他母亲娇惯不到一月,就被打破到稀碎。如今他干脆不工作,在家里日日对着一台旧的电脑和陌生人聊天。他母亲每日两顿饭,会给他叫外卖。” 宋玉成说:“宅男?” 青铭说:“你们确实用这个词来称呼这一类人。当然,还有另外一个词。不太好听。” 另外一个词,不必青铭给个眼神,宋玉成都可以做到自行体会了。 宋玉成不知如何评价。他想着,若是毛俏俏的家人知道乔国邦的儿子现下如此境地,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旁的。 乔国邦当年也是红星中学极有师德的老师。教学质量过硬。他的妻子是个很不错的贤内助,在家里把家里上上下下连同地板灶台都擦得闪闪发亮,家里只要看得到的家用电器,都盖上了雪白的罩子,就连抹布都刷洗地干干净净。 虽然乔国邦的儿子并没有考上红星中学,可是教师的儿子能查到哪里去?若无当年那事,乔国邦一家的未来也是肉眼可见的光明灿烂。 可偏偏就是那一念之差,乔国邦打碎了别人的光明。同时把自己和家人一起拖下了地狱。 这其中最无辜的,要数乔国邦的妻子。 宋玉成之前查阅就案的时候,确实是如此想法。 可是他听青铭说娇惯二字。又觉得,这仿佛映衬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千言万语揉成一句话,摊开放在阳光下,也就只剩下赤裸裸的二字:活该。 说完前尘,该聊当下。 青铭说:“你当时斩钉截铁说,不想要当卫男女主角出场做铺垫而生的炮灰,还举例子说叶公好龙,还说人类本能恐惧未知事物,这是自保的本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宋玉成打断他:“我记得自己说的话,这时间就隔了一天而已。” 宋玉成道:“我虽然不年轻了,可是也不代表我就老年痴呆了啊。” 青铭笑起来,说:“那你是有什么原因?” 宋玉成瞥他一眼:“你不是知道?” 他又瞥他,给他一个眼神让他自行体会。 青铭憋笑,解释说:“我当时读心,是为了向你证明一些东西。但是我不会一直用。这不礼貌。涉及隐私权。” 这简直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宋玉成还是略微怀疑:“真的?你不读我的心了?” 青铭摇头。面容诚恳。 宋玉成决定选择相信青铭。毕竟信任是决定一项合作进展是否顺利的重要前提。 宋玉成说:“因为我发现,自己其实不是炮灰。” 宋玉成说:“我发现我拿到的剧本不对。如果我是炮灰,我不应该有这么多的台词和戏份。也不能和你有这么多的对手戏。我应该是男二号。男二号,活到结局的可能性很大。且人设讨巧。演了也不亏。还能吸粉。” 青铭苦笑:“我有些听不懂你的话。” 宋玉成说:“我一开始不想接这个剧本,是因为觉得谁都能演。可是后来发现不是,只有我能演好。” 宋玉成的表情告诉青铭,他的这股自信并非莫名其妙。而是有痕可寻。 这痕迹他很快也会讲出。 但是先不急,可以买个小关子:“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们便说边走,林荫大道即便再长,也快要走完了。他们走到了北门。 出了北门,就是申城最贵的地段之一的清明路。 清明路上种满了梧桐树,沿路都是西式的红砖房。很多房子已经成为古董和保护建筑,还有一批房子不可售卖,只能年租,很多店家租来,做下午茶,做婚礼场地,做艺术展馆,做工作室。很多外宾来此,极其喜欢这里的建筑风格和安静所在。租了这里长住,骑着单车上下班。车轮飞快划过干净的路面,带起一两片沾了水渍的落叶。 宋玉成说:“你对这里,有没有熟悉?” 宋玉成看他,告诉他:“这条路,叫清明路。” 第157章 你要回家吗这是你家 “清明节的清明。也可以说是清正分明的清明。” 宋玉成重复一遍,问他:“你是否对这条路有印象?” 宋玉成问的诚恳,又带着一丝肉眼可见的严肃。使得青铭连带着也认真起来。他想一遍,再想一遍。 最终还是摇头。 宋玉成并没有明显露出失望的表情。 他也没有表现出意料之中的淡然。他只是极其惆怅的叹了口气,说:“这条路改过名字。” “四十年前。这条路还叫青名路。这个名字很奇怪对吧?” 宋玉成说解释说:“但是如果吧,青草的青,换一个意思呢?——青,也可以表示说,是青这个姓氏。名,还是名字。就好理解了。” “这条路,属于姓青的人家。以前是完完全全的私人资产。整条清明路都是。” 如果是现在看来大概是不可思议,土豪都不是这么算的。言情小说霸道总裁文都不敢这么夸张的表达男主有钱的方式。可是如果把时间往回倒推六十八九十年,到民国时候,有如此雄厚资本的反而是司空见惯。 青氏企业是本土的老牌子。到现在为止,以青氏做商标的制扇行业和丝绸行业依然是业内标杆。不过现在这些资产属国企。不再归属私人。其中内情,与当时形势息息相关,要慢慢诉说。 青氏家族历经数个朝代,在封建王朝的时候,曾经做过皇商。专门负责皇室内族采买。也是由着这一段的历史,青氏曾经的有一段的广告宣传语便是以贡扇作为宣传。 到后来朝代更替,青氏跟随衰败朝廷一同下坠。原本只有皇家才可见识到的青氏制扇和绸缎流落民间。 之后青氏再度崛起。用了不到一代人的时间,就再次把青氏做大。之后历经数个朝堂更替,青氏既然不衰。到了民国,机器纺织业冲击手工作坊,青氏后人留洋归来,改进纸扇和绸缎,坚持手工和机器合作。保住了国民企业在本土的立足之地。 申城当年,大资本家云集,青氏当年的声望,远超过容家和卫家。沈家更加排不上号。 而且当年抗战时候,容家遭遇外来打击,不到几年时间,几乎人脉断绝,当时容家的当家人不得不举家外迁,本着鸡蛋绝不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定论,容家决定以分支为单位,四处逃散。远的远赴欧洲,近的入川西走甘南,也有留在本土扎根大本营的。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容城的爷爷带着属于他的那支旁支过云南,走西双版纳,逃亡东南亚,最后定居当时的暹罗扎根繁衍。最后到如今有了容城这个第三代。 容嘉嘉那一支属于逃远的,她家人定居美国,到她第三代也都是海外长大,快到十四岁才回国。卫家更加长居海外,卫微微父母把公司从海外做回国内,到卫微微这一辈,才正式回国与沈家联姻,可是后代沈柏良从小依然久居澳洲,虽然中间断断续续回国,可是直到如今,沈柏良也没有完全把产业搬回国内。 掰着指头算一下,容家卫家和沈家,从小在国内长大的年轻一代,只有容若和沈安良。 而未来的事情,还不一定呢。 时间再次倒退。 容家衰败,青氏继续靠着庞大的资产支撑。到青氏当年的年轻一代。继承人是一对年岁相差九岁的兄弟。 长兄叫青铭。弟弟青合。 “青铭十岁就跟着他的父亲青氏董事长青云山一起出席各种会议,他是是黄埔军校毕业,后来曾经留学哈佛学习工商管理和艺术修养。到毕业的时候,他才二十岁。是非常正统的青年才俊。他会讲中,英,俄,法,日,西班牙这几个国家的语言。他非常喜欢艺术,他是个经商的天才,他曾经说过,他家世代都和钱打交道,对于商业的素养已经可入骨髓。拿一个工商管理的文凭不过为了更好的辅助家族企业。艺术才是他刻入骨髓的爱人。——这一切的内容都是他在哈佛大学读书的时候写的笔记。” “青铭回国后担任青氏集团董事长之后,青氏公司出品的扇子和丝绸外销销量增长数倍。直接原因就是因为青铭绝佳的审美品位。扇子我们知道,美观性很强。除了扇风之外,很多人都喜欢扇子漂亮趁手。可是丝绸不一样,丝绸强调舒适性贴身,任何装饰比如织花镂金都会令这种针对皮肤的舒适性大打折扣。可是青铭解决了这一点。他的品味和经商的头脑让他在当时资本家辈出的申城站稳脚跟。他逐渐买下了这一条街,建工厂,建手工坊,开店铺,开家具展品馆......他把这一条街做成了一个就像现代这样的大型展销会。” 青铭不太明白为何宋玉成忽然对他说这些,对于这个名字和这个人的经历,哪怕是宋玉成如此详细的把这些谁给他听,在他来说,也不过在听一个应该后续会令人唏嘘难过的故事罢了。 他们两人在这条清明路上走,现在不是周末,街道上安安静静。有个不知道经营什么东西的小店有传出歌声。一个女人的沙哑厚重的嗓音透过质量听起来不太好的公放设备传出。 明显是一首老歌。 “..........明月照人来.,团员美满今朝最......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青铭的弟弟青合的记录不多。但是他是青铭最后走向悲剧的直接源头。” 青铭心想:“到了,到了这唏嘘后续的展开了。” 宋玉成花了两个晚上一个白天,收集了关于青氏的大部分资料。 他对于青氏最后一代的后人的遭遇十分唏嘘。可是这种遭遇放到那个时代,不过就是一个历史的缩影。 宋玉成说:“青铭死在三十九岁那年。在一个夜晚,在自己家里就是青氏公馆,用一把平时自己随身携带防身之用的左轮手枪对着自己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青铭停下脚步:“你这样描述,如果是一个悬疑故事,那么往往被害人死亡的真相就不会是如表明所见那样。” 宋玉成失笑:“你误会了。他是自杀的。” 青铭满腹狐疑:“为何呢?” “如你所说,他青年才俊,出身名校,又是大资本家的长子,钱财容貌不缺。难道为了感情?” ——若是真的,就太过于狗血了。 还好宋玉成否定了。 既然不是,那么真实原因就是那位导火索,他的亲弟弟青合了。 难道是一出兄弟象征两败俱伤的脚本? 他懒得花费心思猜测。 决定懒洋洋做个听众。 宋玉成继续往下说:“青铭到后来的时候,忽然陆续挂掉了工厂,店铺,卖掉了手上大多数的房子,田地,把这些所有的资金款项全部捐献用于保家卫国。” 宋玉成说:“当时,内外战乱不止。申城虽然还暂时是歌舞升平,但是当时已经有了各种租界。老百姓的日子并不算太平。难民很多。青铭当时把一大批的工厂改建成了收留所,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 到了后来,有的房子就直接被那些当时的住户住到现在。因为产权问题和年代久远,加上这一片房子的特殊性,冲突在所难免,也就跟着打上了官司。 官司是宋玉成的律师所接的。 当时宋玉成接这个官司,是作为助理律师参与的。所以印象并不算深刻。 而且官司性质虽然特殊的,但是也算不上有多少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不过就是房产争夺。 ——当时青家作为房东,名下很多房产,免不了很多租客。当时有一户租客家中独子参军阵亡,家中二老不忍在旧地伤感,决定离家投奔远在海外的亲属。离开家中之前,讲那套住所无条件让给了当时一对新婚夫妻。 新婚夫妻一边住着,一边替主人家守着房子。这一守就过了将近五十年。五十多年后,当年的房主和那对夫妻都已经过世。住在这个房子里的是那对夫妻的后人。面对前来索要房子的陌生人,从小就住在这里的后人如何肯干?但是这个房子产权皆不再两家人手里。 当年的房主后人手里还保留一份完整租约,就以此把住民告上了法庭。 青铭觉得这事简单:“判回给青氏的后人不就好了么?他们都是租客。” 宋玉成苦笑:“青氏要有后人,就好了。” 难就难在,青氏没有后人。 青铭自杀的时候并未成婚。他弟弟青合失踪多年,不见音讯,自然也无从查找是否存有后人这件事情。 不过现在倒是有了转机。 宋玉成看他。 递给他一个手机:“这手机是我送你的。里面的青是你的电话号码。嘉嘉和我的号码我都给存了。” 宋玉成还没等青铭八万一下就又要回去,点了两下,再递回去给他。 回到手上的手机上,赫然是一张自己的脸。 宋玉成问他:“有没有熟悉的感觉。” 青铭莫名其妙:“这是我呀。” 宋玉成说:“这是青铭。” 这句话出来,青铭呆了两秒。 当时看着照片的时候,宋玉成的反应和眼前的青铭几乎一模一样。 这张照片,是宋玉成在律师楼的旧案室拍下的。他无聊,无聊就会有一时兴起的举动。这个举动导致他无翻阅过往的旧案当调味剂解闷。 随后抽出来一个档案,就是这场当年的官司。 这个档案很薄,里面的最后一层是他收集到的关于青氏的资料。青铭的那张照片,还是他从网上翻到刻录进u盘,跑到照相馆答应出来的。当年的照片翻了几番,像素已经不好,到了宋玉成面前,就压缩了小小的四寸黑白照。 照片上英俊的男人穿着一身端庄笔挺的西装,深邃的眼睛深深地望向前方。哪怕是隔着照片,宋玉成都能从他眼神中读出一种无法用言语可以表述出来的哀伤。 他后来又见到这张照片的完整版。完整版是一副完整全身照。他穿一身正统的英式西装。背景是青公馆花园的假山,他凝望前方,身姿笔挺。独自一人。 在青公馆中所有的照片里,只有这一张是单人照。 青铭在他弟弟青合失踪后再也没有拍过照片。只有这一张,只剩这一张,他拍完这张照片的第二天,青铭就在家中举枪自杀。 青公馆是青氏的祖宅,也是青铭在生命的尽头最后待过的地方。他自杀时候端坐的沙发还摆在二楼大厅正中央。那个沙发前面是一片落地窗,从窗户看出去。能见到青公馆的后花园。介绍中说,这片花园是青铭和他的弟弟幼年玩耍的地方。也是他最快乐的童年时光的所在。 青铭自杀的理由扑朔迷离。 但是最近几年忽然有了全新的说法。根据当时留下的医疗诊断和他和友人通信以及日记内容来分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青铭在人生最后几年应该患有严重的抑郁症。 他失眠,常常觉得焦虑,意志消沉,他和友人言说他忧心于一切,他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工作,订单,工人的饭碗,运动,花园的花,每日喝的牛奶,皮鞋上的灰尘.......都没有意义。无论如何,太阳都会照常升起,没有任何人会左右太阳和时间。既然如此,这一切又做了有何用呢?他甚至对艺术失去兴趣。他把自己曾经的油画,画卷,收集的一切都锁在地下室。任由它们落下厚厚的灰尘。毕加索的向日葵和星空多么灿烂,又如何?他在失眠的声音举目望天,只看到乌云遮日。 他一次一次在日记中写,是否自己应该接受现实,接受自己的弟弟已经亡命于战场的事情。 他甚至相信那些私家侦探已经得到了他弟弟阵亡的消息,但是却为了再次从他手上获取资金而不肯迟迟给予交代。他觉得所有的人都在折磨他,欺骗他。 他说:“他们是吸血鬼。” 他写:“他们不肯把青合的尸体还给我。” 他送走从小养大自己的保姆和安排给自己的贴身副官,最后自杀。 青公馆中有关于青铭的详细简介,根据生卒年计算,他死亡年龄是三十九岁。他身高一米八八。他有照片为证。 容貌,身高,年龄,都和白老师对上。 宋玉成盘腿坐在旧案室的地板上,由着地板蹭了他一屁股的灰。他看着手机里翻阅的资料和手上的照片。 立刻决定接受刚刚被自己拒绝的剧本。 这照片是自己打印的,这档案是自己抽出来的,这旧案室也是自己无意中突然奇想进来的。这重重巧合,加到一起,不叫缘分叫什么? ...... 他们快走到了青公馆。 宋玉成说:“你要回家吗?这是你家。” 第158章 愿得此身长报国 青氏公馆位于清明路的尽头。是一套标准的申城风格的红砖楼。隔壁是著名的华海路。名人故居比比皆是。随便看一看,街角就是当年著名的常胜将军故居。 公馆占地将近十亩,建筑面积将近两千多平方。是标准独栋小楼。院中区分明确,左右角落各有女佣房和男佣房。如今都成了纪念品展示楼。供人参观之用。 青铭的工厂位于街对面。根据介绍,青铭平日最喜欢在二楼一边看绸缎料子一边透过敞开的大窗看对面运作的工厂。 宋玉成来过一次。令青铭进来。 介绍:“今天是闭馆日。我特意选在今天带你来。” 宋玉成说:“青铭的自杀原因,很大一部分是源于他亲生弟弟青合的失踪。青合当年是个爱国青年,看国家危难,已到存亡之秋。一心想要参军报国。但是青铭不肯。青铭不愿意家中损失一人。这大概和他的完美主义有关系。他希望家里整整齐齐。有家才有国。家里平安,国家就能平安。——这是青铭的观点。他是自保派,他支持抗战,愿意尽力捐出身价以表示支持,但是不能把自己的孩子送去。他为此捐钱捐物,收留难民,抚恤因为战争失去子女的年老夫妻。但是这一切要在他自保的前提下。” “青合却觉得此乃荒唐之言。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青合为此观点不和,在家里与哥哥的关系一落千丈。常常一整天都不肯说一句话。青铭怕他到学校就会偷偷溜走参军,于是连学校都不肯他去。青合当时已经拿到了军校的录取信息。但是他后来没有去。” “后来青合还是走了。在一个大雨的夜晚,青合没有带上任何一点东西,穿着一身睡意,从后院翻墙出去。再也不曾回来。他留下一封信,信上写了一首诗。” 宋玉成一边说,一边引导青铭走进大堂。客厅的大堂中一直都是原本的摆设。挂了许多的相片,其中一个白色的镜框很显突兀。 宋玉成领他走到那里。示意他看。 青铭于是去看。 镜框中镶嵌着一张白纸。像是从什么本子上撕下来的。 上面有两句草草写就的诗句: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宋玉成和他站并排。也抬头看这两句诗句。 宋玉成道:“青合失踪后,青铭很后悔。他后来把变卖了几乎所有的资产,把资金全部投入捐献用于抗战。只留下了这个青氏公馆。他说这个公馆是他和弟弟的回忆。是家,不可以抛弃。他应该也有私心,青氏集团支助抗日,这个消息一旦传开,也会到青合的耳朵里。他若是听到,或许会原谅他哥哥,至少,也会家里带来一封家书。” “可惜没有。这一张纸,是青合留下来的最后讯息。青合从此失踪。茫茫不见。” 青铭说:“青合失踪后,他哥哥的日子并不好过吧?” 宋玉成叹气:“这是自然的。” 当时青氏公馆位于法租界。青氏集团之所以受到保护,青氏的福利院也受到蒙阴,一部分是因为要看法国人的面子,另外一部分,是因为青氏财力雄厚,是南方商会的佼佼者,副会长。他们租界要为此秩序,必然需要先拉绒这些上层人士。可是青铭后来公然支持抗战,脱离南方商会,失去了商会的庇护。 两方压力之下,连法租界都不肯给青氏集团面子。 同时,因为商铺售卖的原因,青氏集团遣散了一大批的工人,令当时本来就很难找到工作的老百姓更加雪上加霜,哪怕是青铭给了一大笔闲散费,大多工人也为此理解,可是依然免不了有当地无赖趁此上门挑衅敲诈。 恶霸好除,无赖难缠。 青铭失去法租界庇护。当地的警察又没有收到青铭的好处不肯卖力。那几年的日子,何种遭遇,又岂是一两句话就能够说得清楚的? 这一切,青铭都挺过来了。 直到我军入城。 青铭作为支援抗战的功臣,收到了总理的接见,同时还被任命为南方商会的会长。连当时售出的部分商铺,都在之后联军撤退后归还青氏。 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走。 如果此时青合回来的话。 后面的事情就没有悬念了。——若是这个时候青合回来,那故事的走向就会是个大团圆结局。就算是青铭当时是资本家,也会因为家中有抗日功臣而被幸免。或者,哪怕走向不好,兄弟齐心,都还是可以冲破一切的阻力。 前面两者,青铭都没有遇到。 他在那个特殊的几年发生之前就离世。 最后的遗嘱,依然是拜托寻到弟弟。 此后六十年岁月又有过去。青氏公馆依然没有等到他的主人。 宋玉成说:“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相关机构有去花了很多的心思去寻找青合。但是最后都中断了消息。他们想,大概是因为青合改名换姓的缘故。” “那个时候已经有照片。最后寻到一个相似的人,就是柳城楼将军身边的副将。那位副将,十分像青合。也和后来的青铭的长相很接近。可惜那位副将当年跟随柳城楼将军去往美国发表抗战演讲,之后柳将军携带家眷做了运输粮食的轮船回国参加抗战。在刚刚回国之后就被关押,知道八年后被秘密处决。后来就再也没遇见过那位副将。资料显示,那位副将并没有跟随柳将军回国。而是留在了大洋彼岸。各种原因,也因为柳将军和全家的死亡划上了终点。此后就再也没有青合的下落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们讲到这里。空荡荡的客厅终于迎来了第三人。 是一个工作人员打扮的中年人。他笑容和煦,见到宋玉成二人也没有惊讶,反而露出一种‘终于来了’的亲切感。 那个工作人员说:“我当时听宋先生说起,我还不信。如今一看,果然,连dna都不需要验过。” 工作人员对青铭说:“一看,便知道是青氏的后人。——您和青铭先生的长相,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面对工作人员的笑容,青铭实在是不知道此时该做什么太多应对。 他还了一个笑脸。 他遥遥看那墙上绝大的青铭的相片,看得时间久,到底如看累了一样垂下眼睛:“我很陌生的。” 他这一句话是对宋玉成说。可是传到工作人员耳朵里也不觉得突兀。 工作人员说:“离开家太久,一开始大多都是不习惯的。久别嘛。” 青铭的目光还在照片上,慢慢地移到了那张纸上,在移到天花板的水晶灯上,点点头。 是啊。 久别嘛。 工作人员说:“这一处房产的户主,依然还是青铭。并不属于国家财产。只是在寻到后人之前,国家一直代为保管。这是总理的意思。总理说,这是一个承诺。” 这是个漫长的承诺。漫长且不知何时可以兑现的承诺。 工作人员说:“其实接下来的步骤不难。——我们保留过青铭先生的血液样本和毛发,现在只需要采集一下您的血液和唾液样本比对。以科学手段证明您是青铭先生的后人就可以。其他的,我们的机构会进行后续处理。” 青铭没什么反应。但是宋玉成就有些紧张。 宋玉成摆出奇怪的态度:“为何要验dna?” 工作人员解释:“因为要关系到过户问题。要先验证这位先生是否真的是青铭的后人。如果是,便可以把眼前的青氏公馆再次回归私友......不满宋先生,您当时通知我们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做好了准备的。” 做好了准备? 宋玉成满腹疑虑:“什么准备?” 工作人员说:“一系列准备。各种准备。这些年来,我们并没有把青氏产业尚且还属于私有的消息传播出去,但是依然不乏有人冒充青氏的后人来试图谋利......” 工作人员说的很含蓄。 但是其中的脸皮,作为律师的宋玉成算是秒懂了。 也就是说,工作人员现在是做了两手准备。第一,眼前这个后人是假的,为了庞大的资产,整容成青铭的样子来蒙混过关。而且也不亏,青铭容貌英俊,仪表堂堂,每一分骨相都长在整容太夫的审美标准里。若是成功整容成青铭的外在,哪怕是吞不进去青氏企业的遗产,也能吞进去一大堆少女心。 第二,这个人是真的。那就后续操作复杂了。要询问清楚是否还有其他后人,要打听亲疏远近,要办理过户,要应对媒体,要上报机关..... 等等等等,两项冲突比较,还算是上者更好操作。 他万万没有料到有如此的操作。可是没想到这么快。他原以为,工作人员看到青铭的脸到底会惊讶下,他可以利用这惊讶的时间,带青铭回顾一下青氏公馆故地重游一下。 但是也只是如此。 他当时以为,这个公馆早就上交国家了! 他以为他们最多能拿到后人免费参观的特殊待遇而已啊! 宋玉成大意了。 大意了,骑虎难下,战战兢兢。 对比宋玉成脑子里的暗潮汹涌,青铭表现出来一个连路人都比不过的淡然:“可以。” 于是照着流程走。抽血,取唾液样本。 在最后签名的时候工作人员看,他字体端正,工整写:白曦。 工作人员意外:“您姓白?” 青铭点头:“我养父母姓白。我随他们姓。” 青铭的身份护照上,确实是白姓。 护照。青铭是海外华人。和那对华人夫妻是领养关系。能够找到出生证明和过往记录。要在往前翻阅,倒也不难。 白曦。青铭。 青白。清白。 宋玉成念叨这两句话。 他说:“你姓白,或许并不是随机姓氏吧?” 宋玉成对上工作人员恍然大悟的面色,却也对上青铭的一脸淡然,青铭神色平静:“大概吧。” ...... 容嘉嘉在第二天把宋玉成堵在了律师楼地下停车场。 她不肯宋玉成回家。 一心问青铭的下落。 宋玉成莫名其妙,同时还带着一点心虚:“你打他电话不就知道了?难道他不接?” 容嘉嘉说:“接了。” 接了还过来做什么? “难道他没说。” “也说了。” 宋玉成无语:“那你过来做什么?想去蹭饭?今天我答应汝于要吃垃圾食品的。” 容嘉嘉翻白眼:“我稀地去蹭饭?” 宋玉成又无奈又无语:“那请问容嘉嘉小姐,你来堵着这里不走,到底是做什么呢?” 容嘉嘉狠狠瞪他一眼,才说:“你们昨天到底做什么去了?为什么今天白老师忽然说要去南嘉?” 这话把宋玉成都给整蒙了,他反问:“他去南嘉做什么?” 容嘉嘉回答:“他去南嘉找一位白老师。” 青铭去找白老师? 等下,白老师......难道是古玄武的白老师? 容嘉嘉隔着车窗玻璃看他表情变化,气不打一处来:“南嘉大学的白老师。白矖。和白老师同音不同调的白老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青铭是早上一早不见的。 他昨天表现一切正常,正常的就像个雨女无瓜的路人参观了一个旅游景点一样的淡然。他甚至都没有拍照留念。客客气气和工作人员告别离开了。 工作人员临走还问他是否要去参观二楼,被婉拒了。 青铭的意思是,即便看个一百遍,该陌生还是陌生。只徒增伤感。怎么会有人,会对家感到迷茫和陌生呢? 结果却真的有了。 工作人员表示理解。 客客气气送他们出门。并且记下了他们的联系方式和门牌号。 青铭回到容嘉嘉处,依然表现正常。 第二天一早不见。打电话过去接听,说去一趟南嘉大学找一位白老师。处理完事情就回来。 之后再也没有主动联系。 容嘉嘉一天都神思不宁。 掐着点在宋玉成下班的时候堵到了宋玉成。 理由简单。在青铭和容嘉嘉的朋友圈中,唯一和那位白老师有一丝牵扯的就是宋玉成。白老师是古玄武的白月光朱砂痣,也是他在青铭面前提及这个名字。说一千道一万,归根结底,锅都只能够在宋玉成身上找。 宋玉成又无辜又心虚。 他甚至脑洞大开:“白老师姓白,他会不会和那位南嘉大学的白老师是亲戚啊?” 他还找理由:“人家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可见过那位南嘉大学的白老师。漂亮。” 容嘉嘉反问:“那和我的白老师有什么关系?” 宋玉成想当然:“这边白老师英俊潇洒,那边的白老师美丽动人。俗话说,一丑丑一窝,一俊俊一家.......搞不好那位白老师真的是你家白老师的家里人......” 说到这里,宋玉成的脑洞开的更厉害了:“若是这样,你和白老师结婚,古玄武也娶了白老师。那你和古玄武不就是妯娌了?” 天呢,宋汝于的cp又被拆了。 第159章 这剧本药丸 应付走气哼哼的容嘉嘉。 宋玉成在原地想了想,他给青铭发了一条信息:“你怎么去南嘉了呢?” 青铭没有立刻回复。大概并没有立刻看到。 宋玉成也不着急。把手机丢到一边就开车去接放学的宋汝于。 宋汝于蹦蹦跳跳打开车门,人还没进来,就先把书包丢进来。宋玉成皱眉:“好好放东西。” 宋汝于噘嘴,把歪倒在一边的书包放好。 宋汝于眼见,看到被压在书包下的手机,她立刻叫道:“爸爸!你也乱丢手机!” 宋玉成说:“我那是为了避免分心,才放在后座的。” 宋汝于正准备说些什么,宋汝于又发现手机有了动静。 宋汝于:“您有一条短消息。” 她模仿人工智能播报的语气讲。 宋玉成:“念。” 宋汝于:“白老师是给我名字的.......后面没看到.......” 宋玉成立刻把手机接了过来,点开指纹密码,看到全部内容。 青铭说:“白老师是给我名字的那位.......我想找她帮我要回记忆。” 信息是刚刚传来的。果然刚刚青铭没有看到。 宋玉成立刻回复:“可以给你吗?她有......孟婆汤的解药?” 宋玉成不知道怎么说。还是打了个孟婆汤。他实在是不懂得这种事情要如何含蓄表述。干脆能直说的就直说。不过还是要尽量委婉点。不然到时候被当成传播封建迷信可不好。 尤其是他怕宋汝于给知道了。 孩子需要建立正确的科学发展观。 毕竟宋汝于之前一篇作文,写的是未来要做个科学家。还写得不错,得到了老师的表扬,在课堂上大声朗读了出来。获得掌声。 古玄武当时还鼓励她,志向远大,还吹了一波的彩虹屁。用词夸张且套路。显得敷衍。 但是宋汝于买账。非常痛快地把一半的薯条让给了他吃。 事后宋玉成损他,为了薯条没有节操。堂堂大学副教授人物。吹一个十岁孩子的彩虹屁。 古玄武反驳:夸奖孩子的事情,也能叫彩虹屁吗?这是师德。 宋玉成懒得理他。 正在神游天外的时候,青铭回复了信息:“不知道,我想试试。茫然无知的感觉很不好。” 宋玉成一边看短信内容,一边忽然冒出一个想法。那就是:青铭之前并没有接触过任何电子设备,为何他对于刚刚上手的手机,打字速度和普通人差不多呢? 一般电视剧演的,古代人穿越到现代,就算是看到电视,都会忍不住吓得原地蹦三尺的......可是青铭似乎并没有任何的适应时间。他飞快的适应了这个快节奏的社会,还飞快的接受了自己的一切,应付得当,进退有礼。 他有完整的身份,十五年前能去申城最优秀的市重点中学当代课老师。十五年后他又从容回到已经天翻地覆的地方。 给宋玉成的感觉,青铭就像是一台有更新能力的机器。不管外界如何变化,科技如何进步,或者人情世故面目全非,他都可以立刻更新讯息,以完美适应外界。 如果设想成立。 那么问题来了。 到底谁才是那个负责更新这台机器的人呢? 是南嘉大学的那位白老师吗? 等一下,等一下。白老师? 给他名字的那位白老师? 白矖? 古玄武?! 宋玉成的手心不知不觉已经全部都是汗。汗水产生的润滑甚至让他无法全力抓牢一个手机。 宋汝于看到半天宋玉成都不懂,呆呆看着手机,脸上的变化多姿多彩,以为又是工作临时天降,她噘嘴:“我今天的汉堡奖励还可以兑现吗?” 宋玉成回神,好一会才明白宋汝于说些什么。他讲:“可以可以。” 宋玉成说:“我们这就去吃汉堡。” 宋汝于对于宋玉成如此的爽快感到满意,满意之后又忧心于宋玉成的脸色变化:“如果有工作,可以打包哦。” “没有。” 宋玉成专心开车。 宋汝于不放心再问一遍:“真的没有工作吗?” 好心情是会让汉堡美味指数加倍的!反过来也是同样道理! 宋玉成安慰她:“真的没有工作。” 宋汝于放心下来。既然不是工作,那就是私人的事情啦。她不好打扰。宋玉成是成年人了,她一个十岁的小孩子,不必去为了成年人的忧愁操心。 反正她为了昨夜忧愁的时候,宋玉成也并没有下场帮她写卷子。 反过来她也没有必要为了宋玉成的忧郁而跟着忧郁。 宋汝于做通自己的工作。开开心心地迎接属于自己今天的奖励。 宋玉成答应过她,每次考试达到自己的目标额度,就可以提对应要求。这叫奖励机制。虽然也有说法好好学习是小孩子的主要工作和必要任务。可是上班族尚且还有奖金可以作为激励,为什么小学生就不可以呢? 宋玉成表示,要一视同仁。 宋汝于举双手双脚赞成。 宋玉成说:“你在这里慢慢吃,要细嚼慢咽,看好书包......——我去给你古叔叔打个电话。” 宋汝于头也没抬:“好的!” 宋玉成和古玄武总有说不完的话。就像她和她的同桌那样。天天叽里呱啦的。宋汝于表示都习惯了。她带同桌回家,关起门来叽里呱啦,宋玉成从来不随便进来打扰。 对比,她也该这样。 尊重是互相的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对比宋汝于的淡定。 宋玉成在通讯录里找古玄武名字的时候,手都忍不住在抖。他第一次觉得没有把古玄武定置是个错误。 他从一堆的客户和骚扰电话里面找到了古玄武的号码。 他们最近通话时间居然已经是三天前。他甚至都忘了三天前他们聊了些什么。 电话振铃。 宋玉成听到熟悉的铃声,多少安心了一些。他于是等待。 很久。 没人接。 在通讯屏幕灰下去的时候,他刚刚放下一点的心立刻又悬了起来。 天哪。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古玄武当时刚刚考入南嘉大学的研究生,第一趟回来就说自己一见钟情。当时古玄武脸上的神采至今他没忘记。他自然恭喜一番。那个时候宋玉成春风得意,女友相伴,自然也对于好朋友找到爱情的事情乐见其成。 可是那一句恭喜却换来了古玄武脸的垮掉。他满脸的神采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 他说:“可是她已经结婚了。” 宋玉成还没完全从这个消息中反应过来。古玄武又补充:“新婚。” 他脸彻底的丧了:“她的丈夫,是我的直属导师。” 古玄武要哭了:“我要叫她老师!” 师生恋已经非常艰难了。现在更惨,连开启师生恋的可能性都被提前掐死在摇篮里了。 宋玉成不放心,问他:“你不会想当人家第三者吧?破坏婚姻可是罪大恶极的!” 宋玉成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 古玄武生的英俊,乖,一双眼睛在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的时候闪闪发亮。且他是个大长腿,青春洋溢。这样的形象,就是网上说的那种小鲜肉。 既然能当研究生的直属导师,那肯定年龄至少是三个张了。三十多岁,考古系研究生导师......怎么想怎么老气横秋,何况还是考古系的,更加在老气横秋的上面加了一层浮土。如何比得过眼前这个眼睛闪闪发亮的小嫩草呢? 天呢,现在只求那位一见钟情的新婚女士,可一定把持得住了。 宋玉成为此担惊受怕。他彼时并不认识那位白老师,不知相貌不知人品。可是古玄武真切在眼前。宋玉成自然站在好友这边,加上友谊滤镜,宋玉成觉得古玄武人模人样,风华正茂,可惜自己没有妹妹,否则拉过来当个妹婿也是极好的。 幸亏,宋玉成的担心是枉然。那位令古玄武一见钟情的白老师并没有辜负古玄武的眼光。 也不知道是古玄武隐藏的好还是他们确实恩爱有加,古玄武整个研究生的生涯,一直都是单恋,或者叫失恋也行。 恋爱使人智障,失恋使人奋斗。失恋已经成了习惯的古玄武以十分优秀的成绩研究生毕了业。顺利继续读博。 如果不是后续变化,以这样的进程看来,宋玉成觉得古玄武在四十岁之前成为院长也不是没可能。 但是这种变化令人心痛。 白老师的丈夫宾教授死于一场境外战乱。为了保护和转移境外文物。 古玄武去收的尸。 带回了一方骨灰盒和一枚戒指。 宾教授的葬礼宋玉成也去参加了。一袭黑衣站在古玄武身边。和他一起排在人群之后。亲眷方是几乎无法站立的宾院长和一夜白头的夫人。白老师站在一边,消瘦,白净,她长发扎在脑后,胸前佩戴一朵白色的小花。礼貌的对每一个前来致哀的人道谢。 她没有戴墨镜,于是看得明白她一直微红的眼眶。 宾教授出事到回国,中间过程经历复杂而漫长。到如今,所有人的人,似乎都从那场惊天的愕然和悲痛中缓和下来。 可是这种缓和,在家人身上,其实可以算是凌迟。 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宋玉成和白矖松松握了手。被触手冰凉冷的周身一震。 他无言,只礼貌一句:“节哀。” 白矖的声音温柔,吐字清晰:“多谢。” 这是宋玉成第一次正式见到白矖。 他也没有来得及认真打量。但是匆匆一撇,给他的感觉就是温柔美丽的姑娘。 他想过很多关于古玄武会喜欢的类型。活泼的,可爱的,哪怕是网上传说的御姐型的,他都想过,可是居然是温柔的。 对此,古玄武说:“我喜欢的白矖。她任何样子我都喜欢。哪怕,她不是长得这样样子,哪怕不温柔。” 宋玉成笑:“那你喜欢她什么?” 古玄武认真回答说:“她的灵魂。” 宋玉成第一个反应是喷笑。这种回答,他不是没在电视上看过。连一些小说都喜欢写,还有网上的段子。他处理民事诉讼的时候,也看过一些离婚夫妻为了挽回彼此而拿出来的热恋时候的聊天记录,也有诸如‘我爱你纯洁的灵魂’之类的段子。 但是万万没想到,古玄武也中招了。 宋玉成笑完,好心提醒他:“这情话你可别跟你的白老师说。白老师可不像是那些傻白甜的大学女生那样容易被甜言蜜语迷惑。她说不定会觉得你油腻和俗不可耐。” 古玄武还是认真:“我是说真的。” 宋玉成也认真对他:“好。” 那个时候他是敷衍。只觉得恋爱中的人,基本上都听不来别人劝告,即便是当场听进去了,回头大脑一热,立刻烧断理智,说出去的话根本不可能在大脑里走一圈。说了也没用。宋玉成是过来人,经验十足。 可是如今,宋玉成相信了。 能不相信?他甚至还相信,容嘉嘉也是爱青铭的灵魂的!否则呢!?爱他长生不老不变的容颜吗? ——那倒也不是说不过去。 宋玉成在抓狂,又播过去。 依然没接。 宋玉成几乎要开始挠墙。 这个时候,电话响了。古玄武回拨了过来。 宋玉成接起来,古玄武的声音在电话里那头透着鼻音和明显的睡意:“什么事那么急?!” 宋玉成说:“几点你还在睡......” 他忽然想起一个可能性,立刻以他过来人的经验选择闭嘴。 古玄武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想太多:“我昨天在野地里看着墓看了一晚上连一个白天......刚进帐篷躺下.......” 宋玉成准备捕捉到了关键词:“野地?所以你现在不在南嘉?” 古玄武回答说:“不在。都出来采风快两个礼拜了。” 宋玉成十分关切:“那你还好吧?周围同事还好吧?是白老师带队吗?” 古玄武莫名其妙:“还好,挺好,同事也好,是白老师带队?” 古玄武的睡意被宋玉成的一连串逼问给赶走了一些:“你怎么忽然这么啰嗦?” “嫌我啰嗦?那拜拜!” 宋玉成飞快挂了电话。 留下电话那头一头雾水的古玄武。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想是否应该拨开这一头雾水,他就又再度栽进了梦乡中。 宋玉成一颗悬着如武陵源的悬浮山那样的心,眼下如被加了安全网那样暂时放了下来。 估计青铭要扑空。 扑空就好,扑空就好。 虽说这不是长久的事情,青铭和白矖早晚会见面。到时候两个白老师的历史见面画面一定精彩纷呈。可是在这之前,他需要去先私下见一次白矖。 这件事情毕竟由他而起。 若不是他找到青铭的身世,青铭也不会有找回记忆的想法,那样也不会有后续连锁反应。 只是.....这一切,难道会是他决定接下的男二号剧本吗? 如果他是男二号,男主是谁? 青铭吗? 那女主呢? 女主角不管是容嘉嘉还是白矖,都不会是个很好的走向。 这剧本药丸。 第160章 心中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作为白老师的青铭,有两分档案。 第一份是十五年前。作为代课老师的白曦。他的简历至今都还在红星中学中。宋玉成废了一番力气,才被允许查阅教室档案。 当然,他所花费的力气。一大半都用在了绕开容嘉嘉那边。 为了绕开容嘉嘉,他不得不去求助了沈柏良。 他和沈柏良私交不深,但是在他交代了自己所知晓的部分和来意之后,沈柏良同意了这件事情。也答应了帮助他暂时绕开容嘉嘉那边的要求。 因为加了暂时二字。 宋玉成的时间其实并不多。 沈柏良只有自己的看法:“你我都是血肉之躯,还没有任何旁的能力,”他讲的含蓄,宋玉成也听得懂,“所以,到最后,肯定要让容氏知道的。” 沈柏良安慰他:“你是好意,为嘉嘉考虑,嘉嘉会了解。她还算有脑子。” 宋玉成一时之间不知道这是否算是夸奖容嘉嘉的话。 但是沈柏良接下来的一句立刻衬托了上一句的善意:“虽然嘉嘉是个恋爱脑。” 宋玉成现在可以肯定,上一句是夸奖。 代课老师白曦,毕业于申城大学,申城户口。七零年后生人。户籍上的地址属于集体户口,如今早已经拆迁成了一片单价高昂的商业住宅。 他无父无母。户口上也只有自己的名字。当年青铭的代课时间很短,前后加起来不到一个月。当时功课紧张,老师们严阵以待,无暇也没有空余去探听这位英俊老师的八卦。所以对于和他当时同一个办公室的老师来说,白老师其人,有印象,温和,好脾气,好说话,找他换课很容易。然后也就如此而已。 白老师不是外向的性子,不可能一个月时间就和同事们打成一片。 唯一有深入接触的,便就是招聘他进来的校长。 校长姓卫。沈柏良母亲那边的亲戚。可惜三年前病故。倒是找到了聘用书。 聘请理由简单。因为白曦白老师是大学生,主修文物修复。听前校长夫人回忆,这位白老师能够来短暂待客,纯粹是因为友谊。 白老师和卫校长,是同窗。 卫校长,加州伯克利分校历史系高材生。 卫校长回国,被聘为红星中学校长。之后,请了昔日同窗好友前来短暂代课。聘书上,白老师的大学,也同样是这所。 这所大学,宋玉成眼熟的很。 他包里装着南嘉大学教授白矖的履历。倒也不是说白矖也毕业于这所大学。但是,白矖的父亲,也是是这所大学的校友。 难道白老师白矖名义上的父亲?但是名字不对,年龄也对不上。 且白矖的父亲虽然是伯克利分校毕业,但是学的却是上学,而且是休学回国,参加抗战。他是一名抗战老兵。爱人与他是战友。生白矖后过世。白矖是独生女,在白矖考上申城大学之前父亲也故去。给白矖留下了足够生活的资金,白矖靠着这笔遗产继续读书,白矖申城大学毕业,研究生同样在申城。后来到南嘉大学工作,留校,结婚,婚变,至今。 她和伯克利大学毫无关系。连出国交流的时候都没有去过那里。 宋玉成已经乱了。 至今还在情况外的沈柏良倒是还尚且存在一丝清醒。 他说:“有没有可能。这所大学和那两位白老师有关系?比如说,据点什么的。” 沈柏良联系自己看过的可以令他产生联想的电影来举例子:“比如说,吸血鬼如果要在人间生活,就会有一些身份,遮掩的身份。毕竟从古代开始,老百姓要正常生活就得有户籍啊房产啊什么的。时间越近,这些要求就越详细越复杂。像电视剧里面,随便找个山谷就生活的,太理想化了。” 宋玉成顺着他的联想接下去说:“所以,你是觉得,这个加州的大学......其实是神在人间的落脚点?” 沈柏良耸肩:“也不是不可能。” 宋玉成说:“那卫校长也是这所大学的,还是他聘请的白老师,那岂不是......” “不可能!” 沈柏良打断他:“这是我妈妈那边的亲戚,我们卫家是容氏的掌灯人,我这位亲戚可能也是某一位容氏的监护人。我们被三令五申不可能接近任何的神灵。怎么可能?” 他说:“我这位亲戚肯定是不知情的。” 他将心比心:“若是我知道,我早就逃得远远,最起码看到他都要抖两下。” 好吧。 过世之人不可追。现在讨论也毫无用处。 宋玉成且先把这位过世的卫校长设定为了不相关无线索人士。 宋玉成说:“难道要去伯克利大学借调十五年前白老师的档案?” 沈柏良说:“这就更不容易了。容家的手,伸不到那么长。” 他讲的克制又含蓄:“这边有......归容氏管,那边有......不归容氏管。容氏过去,很容易会引来敏感问题。” 这句话说的含蓄,可是好懂的很。做律师的,最容易秒懂敏感问题。于是宋玉成秒懂。 他不仅秒懂,还发散思维:“既然是这样。那相对应的。那边应该也不会是白老师身份的据地了。既然有那个,也会有另外一个。所以,同样会引来敏感问题。” 沈柏良闻言,若有所思点点头。 有道理。 于是事情又绕了回去。 沈柏良又想到另外一个可能:“有没有可能,他们那一种......和容家一样,同样是家族产业?就像容家都姓容。那神,可能就都行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有点意思,继续说。 沈柏良接收到宋玉成的信号,于是继续说:“容家是觉醒的。每一代不是所有的人都是指路人。” 宋玉成险些要成为容家的女婿,与其一知半解,不如索性讲个明白。 反正当时相女婿的时候,容家沈家卫家就已经把宋玉成的底给掏了个明明白白。 别说庙,和尚都跑不了。 也就什么都不怕。 沈柏良继续讲明白:“就拿之前出事容城举例子。容城是旁支。那支旁支三代才出了一个容城。到了容若这一支,他和他亲姐姐都是指路人。容嘉嘉那边的直属亲戚只有嘉嘉一个。而他们这一辈,似乎只有这几个......听说还有个更远方的。但是他们那个旁支准备充分,不需要本家介入。于是容大伯那边也就妥协了。但是即便加上那个远方的亲戚,这一辈也是个位数。在这之前,他们一直都是以平常人怎么过日子他们就过日子。” 这就是俗话说的眼不见为净。觉醒前的嘉嘉和容若,一样走夜路会慌,看恐怖片会怕,万圣节回头撞到鬼脸,照样本能一个巴掌过去。 那么,有没有可能,同样作为特殊性质的存在,白家也是这样呢?有的觉醒,有的没用。没觉醒的一生都是平凡人,读书,工作,正常的社交。性格不一,有的热血,有的温柔,有的可以为了爱情远走他乡,有的也会为了信仰抛头颅洒热血。 这也不是说不通。 神鬼神鬼,有神有鬼,这才公平嘛。 宋玉成却提醒他不合理之处:“咱们这边的白老师,可是长生不老,十年如一日的容貌。” 他胡乱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让我死党魂牵梦绕的白老师,可是看着和常人没区别的。她大学同学也和她一样,在南嘉工作。我认识那位白老师也好多年了。一点端倪都没法发现。我只是觉得,果然是象牙塔里的老师啊。快四十了,还是那么青春。背着包不化妆,看着跟大学生似的。可是这不是理由啊。古玄武也是这样啊。难道古玄武也是他们同类?” 最后一句听着像是提问。其实他根本没有指望沈柏良做出什么回应。 因为他自己就回应了:“你不觉得扯吗?” 沈柏良不觉得,他说:“胡思乱想是破案的重要过程。” 宋玉成说:“胡思乱想是我们律师的大忌。” 沈柏良说:“发散思维是艺术家创作的根本。” 行吧。 宋玉成决定按照成年人的方法去了解真相。 对此沈柏良隐隐约约有些担心:“真的要这么做吗?” 宋玉成点头,说:“是对方先找到的我。” 沈柏良倒退一步:“谁说不是呢!” 宋玉成说:“我不是容家的人,也没有附属关系。而且.......而且这事因我而起。我总是不能置身事外做无辜状的。” 宋玉成语气轻松,表情却凝重:“若是......那啥了。帮我照顾汝于吧。不,你让古玄武照顾吧。到时候指不定他多难过呢。让他转移注意力也好。” 这个思维简直就像他劝说离婚后悲痛欲绝的女士一个套路:“为了孩子为了孩子都要努力过日子啊。” 古玄武,到时候,就算为了宋汝于,你都不能借酒浇愁颓废人生啊。 抱着这样的念头,宋玉成去单独见白矖的时候,莫名的带上了一丝的悲壮。 他在南嘉大学的湖边等白矖。 这个湖边是宋汝于每次来的时候都拒绝过来的地方。因为湖边有个霸主,是一只极其嚣张霸道的白鹅。据学校的师生说,这只大白鹅原本可能是餐桌上的美食,不知为何出现在马路上,摇摇晃晃逃进了校园。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鹅瞬间激发了学校女生的护幼情怀。于是和校方申请,把这只鹅养在这片天鹅湖中,跟着天鹅一起生活。 它还有个名字,丑小鸭。 当然它不丑,反而萌。一切动物的幼崽都萌,就连鳄鱼也是如此。小鳄鱼十分萌。当然只介于小时候的鳄鱼。长大之后的鳄鱼,哪怕再卖萌,也会令人胆战心惊。 而这只丑小鸭的萌点居然也只存在在小时候。长大后的丑小鸭没有如童话故事中那样基因突变变成白天鹅,规矩的长成了每一个养鹅长的白鹅固定的样子。十分肥美,且战斗力英勇。 成年后的丑大鸭很快发动政变。通过几场羽毛乱飞的战斗,夺走了领头鹅的地位。它大摇大摆,横冲直撞,要吃要喝,不给就啄。 宋汝于第一次来的时候不知。带着馒头过来喂‘可爱的小天鹅’。被‘小天鹅’追着啄了一条街。哇哇大哭,险些造成心理阴影。 这片浪漫的天鹅湖,成了大鹅湖。 浪漫没了,约会情侣也消失。谁也不想你侬我侬的时候,屁股被单身鹅爆发性的啄一口。 什么事情都有双面性的。 这里危险,又安全。不必担心偷听,因为鹅会惊醒的。别当他不知道,人家农村的人,都养鹅看家护院呢。 他想,若是白矖真的是和青铭一样,想必鹅也会给她面子.......吧? 白鹅很给面子。 换句话说,很给他俩面子。 他等候的时候安静,白矖来的时候也安静。安静到宋玉成怀疑是不是那只恶名远播的白鹅已经被食堂的大师傅给炖了。 白矖过来。 她依然如每一次所见的那样,素颜,散发,她穿牛仔裤,平底鞋,一件白衫穿的温柔恬静。 “玉成?” 宋玉成闻听回头,示意:“白矖,好久不见。” 宋玉成想:“在一切揭开之前,她还算是我兄弟的女朋友的。” 白矖也在长椅一边坐下。她显然是下了班直接过来,身上还带着鼓囊囊的包,手上的资料也没处放。她直接放到了中间的空处。 宋玉成不啰嗦,开门见山:“你是否认识青铭?” 白矖也不啰嗦,她连一个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她只浮出笑意来。 “认识的。” 她说:“他的名字还是我给的。” 她叹一口气,如谈家常:“那年,我路过忘川途,遇到青铭。他把名字给了我。” “他没有了名字,无法买路。就去不了不归地。” 她说:“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若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白矖回头看宋玉成一眼:“名字就是买路财。而且,一旦给出,就不会收回了。他给了我,我也还不回他。” 她面露惆怅:“可怜我当时告诉他,走过这片黑暗,再睁开眼就是新的清白人生了。” 宋玉成听得愣神:“所以这就是青铭成为鬼神的原因?” 白矖点头:“我把我的名字给了他。让他有了半神的灵格。在这个过程里,我在想办法,让他可以上路。” 宋玉成沉默半晌,说:“青铭想要回他的回忆。” 白矖道:“你不是告诉过他吗?” 宋玉成说:“这能一样吗?他没有回忆,听自己的人生如听故事。而且这故事,是个坑。——到最后,他的弟弟青合都没有找到。” 说到这里他忽然眼前一亮:“那你是神吧?你说你把名字给了他,他就有了半神灵格,那你一定是神。既然如此,青合的下落你一定知道!?” 白矖确实是知道的。 “这是个另外一个,说来话长,悲壮的故事了。” ...... 沈柏良也悲壮:他负责引开青铭。 事先时候宋玉成和他说过,青铭会读心术。心中想什么根本瞒不住。到时候千万千万不可以脑洞大开。泄露天机。一定做到心如止水。心中无一物何处惹尘埃阿弥陀佛。 青铭莫名其妙被沈柏良请来喝咖啡。 喝的还是冰美式。 这个熟悉的颜色令青铭有了很可怕的回忆。 他不动声色的决定远离那杯黑色液体。 沈柏良朝他微笑,再微笑。 微笑时间持续很久,到青铭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你为什么要一直默念大悲咒?” 第161章 矛盾的存在本身就是有趣的现象 他听见了!!他果然听见了!!! 沈柏良在心里疯狂尖叫。 他果然听得见!他果然会读心术! 沈柏良把吵得青铭头疼。 青铭叹了一口气:“难道宋玉成没有告诉你吗?” 他看一眼沈柏良的反应,猜:“我看他肯定是说了......不然你也不会一直背诵大悲咒吵得我晕头转向.......” 沈柏良委屈起来,在心里想:他都答应不读宋玉成的心,却要读我的,果然人和人之间是有等级区分的。 青铭莫名其妙被扣上帽子。 他喊冤:“我不是故意要读你的。你是一直在碎碎念。这种跟你在我耳边念没什么区别了。” 他解释:“我不知道宋玉成和你说了多少——我不会去读的。” 青铭举手示意一下做无辜状表示一番,继续说:“我们只是接受的频率和你们不一样。我们有多种渠道。所以,所谓的读心术,不是你们想的读心简单,想听就听,不想听就不听。跟关闭窗户隔绝噪声那样简单.....不是这样。” 沈柏良不懂。 他就盯着青铭面露委屈。 青铭没有读心,不懂他的面部表情的表达意思。 “你懂了吗?” 沈柏良:“不懂。你要举个例子。” 青铭为难。 他想了一下。说:“比如你们说话,就是人话。大家都听得懂。普遍的交流方式。” 他抬起另外一只手:“读心,心声,就像......方言。复杂点的方言,完全听不懂,和外星语一样。那么这样的,哪怕是别人在旁边说,你们也是听不懂的。他们说的是什么,在听不懂的耳朵里,就是嘀嘀咕咕咕咕嘀嘀......” 沈柏良说:“你们就是精通各种语言咯?” 青铭说:“对的。” 沈柏良并没有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比喻也不对啊。我们虽然听不懂方言,可是至少是听到声音的。我听不到谁谁谁的心声在叽里呱啦。” 他之前满脸的困惑如今转变成了似懂非懂的迷茫。他打量对面的青铭,联想到他在人间用的身份,发自肺腑的感慨道:“你果然太久不当老师,连解释事情的功力都退步了啊.......” 青铭苦笑。 但是沈柏良毕竟是成年人。 成年人对比学生的优势就在于他们会自我解读和自我理解消化。 沈柏良大概明白一点。 这其中涉及的内容,真的去找个大学的专业教授来解惑,教授也得开课。 接受渠道有的简单,有的复杂。维度世界尚且令大多数人头秃。何况如今展现在眼前的另一方天地。 他之前陪着容若去科技馆听过一节讲座。 讲三维世界的人看世界和四维空间的人看世界的不同。 三维的人视线是直线的,只能看到面前的东西,后脑勺上不长眼睛。东西被墙挡住了就看不到了。四维空间的人没有这个约束。墙对他们来说是不存在的。后脑勺有没有眼睛也不重要。 说实话,这个讲座很好,讲解的教授也很好,还用图文来跟进讲解,现场的人都听得津津有味。沈柏良也听得入神。 真的入神,他懵了。 他是艺术圈子的。沈柏良这个名字,在艺术圈里被人提起,还能被成一句大拿。如今这位艺术圈的大拿混在科技馆的讲堂中被绕的晕头转向。 这个讲座讲了一个小时。讲座结束后,很多的听讲人都上台围着教授问问题。聊天。很是欢乐。 沈柏良逃去喝咖啡。 第一次觉得,或许梵高也是个物理学家吧? 或者说,如果梵高没有接触艺术,或许以他的领悟力,在天体物理领域里也可能会有收获的。 他把这个脑洞在回去的路上讲给容若听。 那个时候是他们刚刚结束明亮这个事情不久。 容若说:“或许另外一个平行宇宙中,梵高就是一个闻名至今的天体物理学家呢。” 沈柏良说:“也不是没可能啊。若是每一个宇宙的当事人都从事一模一样的工作和生活,那岂不是太无聊了?” 沈柏良说:“矛盾的存在本身就是有趣的现象。梵高在这个宇宙依赖信仰,是个虔诚的神学院的学生,而且还虔诚的传教。可是在另外宇宙,梵高就是个坚定的探索宇宙的科学家。” “若是这两个梵高相遇,不知道会撞出什么样的火花。” ...... “会是一场辩论大赛吧。” 沈柏良对青铭说。 “毕竟有神论和科学论都是站得住脚的。” 沈柏良说:“你可以读我的心。” 青铭微笑,看了他一会,果然笑起来。 沈柏良了然,问他:“所以,平行宇宙的梵高,会是一个科学家吗?” 青铭没有直接回答他,只说:“一切皆有可能啊。” 沈柏良顺着这种可能接下去想,道:“既然一切皆有可能。那可能另外一个世界的我现在早就成家立业了。许过得不错。可能焦头烂额为了孩子的功课发火。” 他想到昨天刷手机看到的一个视频,一个为了辅导小孩功课抓狂的爸爸。 他到现在耳朵边还能想起昨天听到的声音:九九四十五!九九四十五!你说你生气不? 沈柏良不生气,他想笑。 他于是就笑了。只是笑得心事重重。 重重心事让沈柏良的笑意出现的很是短暂。 他想到这是他第二次和青铭单独见面。不对,如果算单独,这应该是第一次。毕竟头一次的时候,他们俩之间还有一个明亮。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沈柏良本能觉得,有一种预感,从明亮那件事情发生起,就已经开始隐隐约约冒头出来。为什么.....在过去那么久的时间里,从来没有发生的事情,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发生呢?眼前这个青铭,真的是因为要处理明亮的这个意外,才找到这个宇宙的吗? 如果是这样,十五年前,明亮可是还是原版的明亮啊..... 十五年前青铭就出现。是因为嘉嘉的同学毛俏俏。可是不是都说,阴阳两界吗?作为鬼神身份的青铭,可以插手阳间事情吗? 真的两次都是巧合吗?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那位白老师也会同时出现呢? 青铭觉得,当所有的事情开始复杂化之后,不安的预感就越来越重。 沈柏良想到这,忽然说了一句:“你为什么要选择宋玉成呢?” 沈柏良说这句话之前青铭正在透过一旁的玻璃窗看外面的阳光,他若有所思,听到沈柏良的话回头,脸上的若有所思还尚留在脸上。 这样的若有所思,更令沈柏良不安。 同时还更加担心此时此刻正在独自面对白矖的宋玉成。 他左思右想,都觉得想不通。为什么要扯上宋玉成呢。 沈柏良说:“我觉得,很多事情,就算是要降维打击,也应该有针对性。如果是冲着容家。为什么要牵扯外人呢?宋玉成是外人啊。他不管怎么想,都和这件事情毫无关系的。” “容家,沈家,卫家。我们都有心理准备。本来嘛。我们背靠容家,获得了容家多少红利?享了多少辈的富贵和好处。不能因为一招容家有难,我们就说我们是被波及的......这世上没有这种道理。就像这个世上没有完全单方面的付出一样。再渣的渣男,也不过是不成比例而已。不可能一味的接受的。” “哪怕是那些追星的姑娘。” 沈柏良看那一边叽叽喳喳兴奋聊天的少女们。 “那些姑娘们追星。在明星身上花钱,花精力,花时间。我听说,还会为了明星创作小说,扯cp等等。可是就算这样,也不能够说是女孩们单方向的付出,为爱发电。毕竟这些女孩们在明星的身上找到寄托,得到快乐。明星因为粉丝而获得金钱和关注,粉丝因为明星而得到快乐和满足。这是双向的。” “就像容家和沈卫两家一样。” 沈柏良洗头笑一下:“我们可做不到端起锅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事情。” 青铭听沈柏良娓娓而道。 心中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 他安静听完之后,忽然问他一句:“你怎么知道,我的出现,是给容家劫难的呢?” 沈柏良愣住。 这个时候,那一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叽叽喳喳的少女们忽然发出一声尖叫,鱼贯而出。 与此同时,连沈柏良刚刚想要出口的话都被这一群青春的少女给带跑了。 等到沈柏良往外看去的时候,连一片裙角都瞧不到了。 青铭问他:“你要说什么来着?” 沈柏良:“......我忘了......” ...... 青合的故事,比青氏大宅的青铭更显得悲壮和凄苦。 青合当年离家之后,为了怕青铭找到他。他并没有立刻离开申城。反而就在家对面躲了将近半个月。 所以那段时间,青铭一直在申城所有的水陆火车站点寻找青合,都是做了枉然。 他躲在了家对面的常胜将军的府中。 那位将军,便就是著名的爱国大将柳城楼。 柳城楼当时虽然是将军,但是和青铭这类资本家并不谋和。平日里私交不对。对于青铭‘明哲保身’‘散财保身’的做法很是嗤之以鼻。他常对客人道,青家只有一个男子汉。 那缩头乌龟,就算是穿的人装,也不算是男儿汉。 柳城楼将军当时接了任务。要出国发表抗战演讲,宣传报国之心。柳城楼将军犯难:他是个大老粗,大字不识一个。吃不得牛排嚼不惯蛋糕。 更是觉得松露寿司如不得口。不如卤牛肉和大白馒头啃得带劲。更何况,那黄头发蓝眼睛的大毛子叽里呱啦,说的什么鸟语,他更加不懂。 青合的到来,简直就是瞌睡丢个枕头给他。 他拍青合的肩膀,用力:“好小子,有出息,青家就靠你了!” 之后,青合改名换姓,以柳城楼将军副将的身份跟随柳城楼将军远渡重洋。他担任翻译,学会发送电报,替将军回复信函,谈判,社交,教柳城楼将军使用刀叉,不露锋芒地与对家谈判周旋......这一切,都是青铭教他的。 而青合终于配枪。却从来没有过出鞘的机会。那把小而精致的左轮手枪日日夜夜被青合擦拭干净,妥帖放在床边的抽屉里。他懂得关下保险不让枪意外走火......这一切,都是也是青铭教他的。 这一场周游的演讲,持续了两年。 这两年时间,青铭寻找青合的路基,从申城到了延安。 而青铭也成为了爱国商人。因此受到了当地外商的欺压。他散去了几乎所有的佣人。独自一个人,夜夜守护空荡而漆黑的青氏大宅。 ——从那个时候起,青氏的大宅时常会‘意外’跳闸。 青铭无奈,后来习惯,开始夜夜燃烛。 申城逐渐开始不太平。时常有炮火声起,在远处,却能够震下细小的灰。青铭经常看着烛泪,端详那烛光下细细落下的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彼时的大洋彼岸。青合穿一身妥帖的燕尾西装,端着一杯红酒,笑容得体的站在浑身不自然的柳城楼将军身后,流利而自信的充当翻译。 柳城楼将军被周围混杂的香水味冲的鼻子发痒,他打喷嚏,脱口一句口头禅。 旁边的洋人自然不懂。习惯性地看向青合,青合面不改色,淡淡一句:“将军是在问候您的祖母。” 洋人露出微笑:“我替我的祖母表达感谢。同时替我向转达我对他的祖母的问候。” 青合顿首。 远处有轰隆之声传来。那是在绽放的烟花。啊,这象征这和平的洁白的烟火。 柳城楼将军不爱这烟火。他要听开炮的声音。 在下一个演讲即将到来之前,他跑了。 跑的时候还穿着硬皮的皮鞋,呢子大衣,软顶礼帽,长围巾。这一套一副挺括潇洒,却并不保暖,柳城楼将军一个铁打的汉子,穿着这一声衣裳,险些在大雪的伦敦冻得哭。 这个时候他才觉出青铭的本事来。 那申城的冬啊。虽然不落雪,可是庄稼人谁不知道,下雪不冷化雪冷的道理?那申城落雨天比落雪天遭罪,湿,潮,风大。冻得柳城楼将军裹着大棉袄子跳脚。 可是每每看到青铭,都是笔挺大衣,软顶礼帽,皮革手套和长长垂下的,被他吐槽为装俊的劳什子的围巾。风度翩翩,一丝哆嗦都不见。 柳城楼将军闲谈时候谈到青铭,感慨:“这不是人干的活啊......你家大哥,实在是有本事。这人体力活累吧,睡一觉,叫人吹个腿,总有缓过劲来的一天。这心累,操心,没个头......这假模假样的笑,扯得老子腮帮子发酸......” 柳城楼将军一口气干了杯子的红酒,酸。 不如烧刀子带劲。 这么一大口酒下肚,都暖不得劲。 没用。 第162章 坏哥哥 柳城楼将军小时候看小人书,也听村口嗮太阳的老头讲故事。围着老头儿的多半都是男伢子,晒得发黑,夏天穿着小褂去湖里摸鱼。弄脏了衣服被老娘甩着棍揍,嚎的大半个村都来瞧热闹。揍了几回就学了乖,下湖之前先扒个光溜,把衣裳小褂藏在草垛子里,树枝丫上,大石头压着.....宁愿被黑泥抹的更个浑猴一样,也绝对弄不脏褂子。 这全天下当娘的都是一样,洗刷自己的娃比洗刷衣服省事多了,打盆水,搁院子里一丢了事。那衣裳怎么弄?衣裳要搓要揉要敲要打,末了还要拧干晾——衣裳没脚,走不到日头下自己晒自己。 娃可以。 娃玩的够了,把身上的泥洗干净,光着脚踩在芦苇地里,踩在田埂里,有的还能捞一篓子小螃蟹小泥鳅,大半时候是空手的。就揪一片芦苇叶子卷起来当哨子吹,吹得水鸟都想跑。 乡下的娃多得是玩的地。 上山下湖,闯坟地比大胆......跑累了就去村口大槐树下面吹风......槐树下那老头总是在晒太阳瞌睡,吵醒他之后就会念叨叨讲故事。 男娃都爱听骑马打仗的故事。 老头一肚子故事。 讲古代的将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红着脸粗着脖子在道口吼一声,活生生把敌人给吓得胆裂.....都吐了绿水了,那胆子不是绿的?就是吓破胆啦! 听得一群黑黢黢的小毛头一愣一愣的......那得多大声啊? 有个毛头使坏,大声喊:“大概比你老子娘揍你的时候你嚎的还响!” 男伢子哗笑了一大片。 那两光溜溜的打成了一团。 又是一场好戏。 故事都不听了,纷纷围着叫好。 柳城楼那个时候还不叫柳城楼。 他叫柳天地。 他爹是个木匠。家里的家具都是他爹一手打的。他爹手艺好,最会雕床头花,刻鸳鸯戏水的花样。他当年还给刚刚进门的娘打了个梳妆的匣子。匣子上刻鸳鸯,刻桃子,雕了葡萄。还整整齐齐刷了红漆。整个村里就这一份。 他娘金贵这匣子。谁都不许动。那匣子有两层抽屉,一层放一把用的发亮的木梳,一层放了一个蛤蜊油。 他娘每日早上,都打开匣子,对着镜子用木梳沾了水梳头,把头梳地光溜整齐。他爹每回都嘿嘿嘿的看他娘梳头。看完了,吃了菜饼子,喝了稀粥,就去上工。 那时候日子还过得去。 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他爹雕花的手艺就用不上了。他爹那个时候最常打棺材板。 打的棺材板越来越多,越来越薄。 打棺材板的钱,渐渐过不下去日子。 柳天地就离开了私塾。 他去当小工——十二岁的小孩能做什么呢?不过就是去饭店里当杂工混口饭吃,饭店的厨子担心他手脚不灵,摔了碗不好收拾,就指使他拉风火箱烧火。 没什么工钱。就是混口饭吃。 可是这过日子,不就是为了吃饭吗?不就是为了活下去吗? 可是连这样的日子都过不长久。 快要十五岁的时候,他爹和人起争执,不小心把人杀了。被判了绞刑。他娘知道消息,当时就晕了。刑场在省会,距离他们村几乎两百多里。他娘差点哭瞎了眼睛。还不到十五岁的柳天地托着饭店厨子的帮忙,接了个板车把父亲的尸身拉了回来。 父亲生前最后几年一直都给别人打棺材板。可是到了他自己下葬的时候,却只有一片草席子裹了草草埋了。 他往腰上头上扎了麻绳,就当了披麻戴孝。他们连纸钱都是给村里人凑的,村里人死的多,谁家都有纸钱。 他终于觉得这样的日子是过不下去的。 除非迎来一个新世界。 可是新世界又不是太阳,窝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就能等到天光大亮。 新世界是打下来的。 他参了军。 再后来,柳天地就变成了柳城楼。 在海外的时候,一群高鼻子蓝眼睛的问他,这位将军,您打过印象最深刻的战役是什么?目的是什么? 青合翻译给他听。 他却愣住了。 他不是不会说,而是,太长了,太惨烈了。他不知如何说。 他眼前这些西装革履的男人,浑身香水的女人,她们小口小口的咬着蛋糕,甚至还在冬天吃冰淇淋。她们夸张的说今天的鲜花太香,奶油不够甜。 还夸奖脚下跑过的蝴蝶犬可爱极了。 有个优雅的法国女人曾经好奇问他:“你们中国人,真的什么都吃吗?连如此可爱的小狗也会吃吗?” 那女人问他的时候,还特意捂住了怀里小狗的耳朵。 小狗睁大眼睛看他。 吃啊。 饿的快死,树皮草根都啃完的时候,你会发现全城都不见一只狗。为什么?因为被吃完了。 那些人,有站着,躺着,坐着就活活饿死的。 人都能吃,何况是狗。 狗肉多香。 人肉却是酸的。 他想告诉眼前的女士他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可是,她又懂什么呢?何必要吓到这样美丽的女士呢?太不绅士了。 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青合在这个时候恰到好处的出现,用一块饼干,一朵玫瑰,灵活的转移了这个令人沉默而尴尬的话题。 可爱的姑娘被年轻英俊的青合逗得满脸通红,她接过玫瑰,快乐的跑去了女伴的方向。小狗咬着饼干追着姑娘的裙摆跑远。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柳城楼看女孩的裙摆消失在那片花圃中。 他说:“在那里,有人能为了一块饼干卖了自己。” 青合没有接话。 他知道柳城楼说的那是是哪里。 是他们的祖国,是眼下正在炮火纷飞,饥民遍地的祖国。 就在那一天,柳城楼说:“我要回去。一定要回去。哪怕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土地上。” 他问青合:“愿意不愿意跟我一起回去?” 青合点头。 青合再次改了名字。 以柳城楼将军秘书的身份回到了祖国。 之后就是长达十多年的牢狱生活。 直到解放前与柳城楼将军一家一起被秘密杀害。 彼时,从未离开申城的青铭,已经在三年前持枪自杀。 ....... 宋玉成听完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白矖说的这一切穿插了莫名的历史感。他很容易对应上了课本中度过的事件。他设身处地想,如果他是青铭,知道自己的弟弟青合生前如此,会如何? 他无法想象,因为他并不是当时的人,不了解当时的心境,也不知道当时真正自处时候的艰难。 就像古玄武和他说起战场,三言两语,他只能唏嘘。却见不到古玄武眼底的血泪。 他不是当时人,纵见当时月,也念不得旧人心。 白矖问他:“你觉得,若是青铭知道,会如何呢?” 宋玉成说:“青铭自杀......原因真的是因为青合失踪而导致抑郁症吗?” 白矖说:“他相见青合一面。” “你们写小说,说情话,归结寻人的辛苦,有的时候,会用一句话,‘上穷碧落下黄泉’。碧落为天,很少有人死后会上天的,大多下了黄泉。青铭就是去黄泉找。” 宋玉成发愣。 白矖说:“青铭和容家打过交道。对于一些传闻大概听说过。所以他关于家族离朱的来历。” 离朱,传说中的鬼差,通常由家族中自杀者的亡灵担任。除非下一任离朱产生,否则生生世世无法解脱。 可是,青铭应该是青氏最后的后人了吧? 先不管这个。 “青铭,见到了青合了吗?” 白矖点头:“见到了。” 而且青合一眼就认出来这个徘徊在忘川途的使者是他十多年不曾再见过的哥哥。 青铭不认识他。 他把青合当做了在寻常不过的一个入卷之魂。 青铭依然是做当时的打扮。他不露痕迹地压了一下自己的软顶礼帽,确保自己太阳穴的血洞不要吓到这一缕魂魄。 因为他看着实在是胆小。明明也不是年轻人了。却如此轻易的面露悲伤和怯意。他穿着一身中山装,一双违和的布鞋,没有袜子,搂着一双干瘦冻得青白的脚。他如此的瘦,初到忘川途,立于白雾之时,简直就像一片白卷上随手一撇的笔墨。 青铭翻了手上的无字书:“青合。三十四岁。死因是遇害?” 青铭微弱的叹了一口气。 “这一段日子,来忘川途的入卷魂实在是太多了。” 他公事公办:“离朱不出不归地。你要顺着忘川途,一路向西走。——不过现在还有时间,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青合已经从青铭对他的淡漠和礼貌中反应过来。他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可是这样的明白却让他更加的心痛。 他本能反应:“这里还能吃东西?” 青铭说:“当然可以。” 青合落泪:“这里不是阴曹地府吗?” 青铭道:“这里是忘川途,就是黄泉路。放心,这里没有阴曹地府。” 他转身走到前面带路。 他说:“你这一路走来,会见到你最想见的人,会了却你最想了却的心事。然后再一路往西,遇到黑暗,再睁眼,就是新的清白人生了。” 青合跟在他后面走,忽然来一句:“了却心事?最想见的人?” 青铭说:“对啊。有的时候,可能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最想见谁。不过这也正常,哪有只牵挂一个人的呢?人生在世,总是过多牵挂的。” 青铭在前面走,感觉到青合在他身后无声的落泪。 这里是忘川途。 白雾茫茫之外,唯剩一片无尽的黑。 白色的雾,黑色的夜,在这里融合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看得久了,甚至能品出一丝美感。 像写意的水墨画。 青铭不再说话,沉默的引路。 周围茫茫的雾气渐渐消散,凝结,绘成了一片江南味道的街景。 再渐渐生动,有了颜色。 红色的砖,白色的墙,青色的屋顶,高大的梧桐树,沿街的巷口,无声的人影,他们无口,无面,手脚细长,模糊,无声而利落的在青合眼前呈现出一片皮影戏般的画卷。他熟悉这一切。这条街,这一排树,这沿途经过的幽长的弄堂,这头也不回嬉笑奔跑过去的人,最后一个,还是个小胖子,一边跑,背后的单肩包啪啪的打在他的屁股上。 青合带着泪看地笑了。 他们继续走。 场景继续变化。 一切都无声的。 幽长而低矮的弄堂沉默的拔高,弄堂那根支棱着做撑衣杆的竹子成了旗杆,旗杆延展,猎猎飘舞着无面的旗子。 大门瞩目,有穿着中山装和改良旗袍的学生抱着书匆匆而入,他们交谈,他们嬉笑,他们有的三三两两,有的快步而过,有轿车驶过,那些身影不约而同朝后看去,然后纷纷避让。 轿车行驶进了大门。 学生也悉数而入。 大门合上,再开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又成了洋房的模样。 青铭沿着大门走了进去,走近那花园正中央的红楼中。红楼大堂吊着一盏金碧辉煌的水晶吊灯,地面铺着黑白的瓷砖,专门从意大利和德国运来,夏日的时候,躺在那里,最是解暑。有一个女人模样迎上前来,又不见了。 青铭已经在水晶灯下的长桌上入坐。 在水晶灯的赫赫光辉中,他礼帽下露出的血洞刺痛了青合的眼睛。 他忍泪,顺着青铭的示意坐在了对面。 刚刚消失的身影又上前来,化作了穿着燕尾服的无声的侍者。 他送上一杯咖啡。 咖啡有着有形的热气。 青合的眼泪无形。滴落在咖啡里,荡不起一丝的涟漪。 青铭开口,声音依然温柔有礼:“你十岁的时候和你家人去和平饭店吃饭,为了庆祝你的生日子。你那天过得很开心,在那之前,你也期待很久。你最爱和平饭店的奶油蛋糕,可惜你当时年纪小,大家都喝咖啡,你却只有牛奶和果汁。你大哥和你保证,在你十八岁的时候,一定会再带你来一次和平饭店喝咖啡切牛排。可惜后来没有成行。我想,这大概是你的遗憾。” “遗憾......”青合落泪,“我哥哥答应我的事情太多了。不止这一个。我小时候爱吃街边的野菜混沌,可是姆妈嫌脏怕我吃坏肚子不肯给我买。我哥哥有的时候心软才带我吃一次,可是不许我多吃,每次就要一碗,许我吃三颗,他吃三颗.....。一碗馄饨,只有六个。怎么吃的够?” 青合说的愤愤:“我哥哥答应我,以后一定让我自己吃一整碗。他也做到.....” 青铭温柔叹气,顺着他的话说:“那,他是个坏哥哥......” 青合点头:“坏哥哥......真的是坏哥哥。天下哪有哥哥,因为弟弟做错了事情,就不要弟弟,自己头也不回的走了的哥哥呢?” “我还小啊,我做错了事情,可是他是哥哥啊,做哥哥的,就应该原谅我不是吗?怎么能够,能够生那么大的气呢?” 第163章 凡人和神仙谈恋爱会被雷劈 青合在控诉他的哥哥。对着青铭。一分的‘控诉’,九分的委屈。 实在是太委屈了......青铭想。 就像是小孩子在像大人告状一样,还没说清楚两句话,眼泪先流了出来。就更加没法好好告状了,越想越急,越急,就越哭。 又是气,又是委屈。 青合泪流满面,哭的逐渐不能自控。他哭到一半,抬起朦胧的泪眼看青铭,对上青铭温和的眼神,楞了一会,索性放声大哭。他的哭声并非嚎啕,反而是类似于一种幼童的哭声。 那样的无助和茫然。 如同每一个在流离失所中的每一个孩子。 独自一个人徘徊在忘川途的青铭,每天都见到无数这样的入卷魂。 他擦干每一个孩子的眼泪,领着他走向那由着一灯如豆的温暖的家门。看着他们吃一顿饱饭,在走向那未知的不归地。 活着的时候惊慌失措,到了忘川途,总可以安安心心哭个痛快。 忘川途的时间是静止的。不管青合哭了多久,那杯咖啡都依然如开始那样冒着热气。 青合果然哭了很久。 他趴在桌上,埋头抽泣,只看到肩膀时不时耸动,伴随着抽噎的声音。 他渐渐止住哭泣。 青铭在这个时候问他:“那你帮我当做哥哥。我来带你吃一碗馄饨,好不好?” 青合居然点头。 令他意外。 青合说:“我要吃一整碗。” 青铭笑,也点头:“好,一整碗。” 说完话这句话,那之前还做着侍者打扮的黑影消失,他变成了一个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褂,带着半新不旧的帽子的伙计模样。 伙计麻溜地在青合面前搁下一个大海碗,里面满满登登,飘着六个薄皮大馅的馄饨,热气腾腾,还撒了一把翠绿的葱花。 伙计顺手在桌上抹了一把。那原本的长桌变成了四方木桌,他们的椅子也变成了矮凳。红砖楼消失,水晶吊灯也消失。他们现在身处在大街上一个随意支起来的摊子前面。 伙计看不清脸。 他默不作声地上完了馄饨,就在矮凳上打盹。那个矮凳太过于矮小,不注意以为那个伙计是蹲在地上。他揣着手,仿佛时刻都能感觉倒冷。 青合看到伙计低着头。 青合听到伙计在叹气。 他们身处在一个深夜里。 青合十分英俊。 就算是生前被折磨的面容憔悴,头发蓬乱,却依然无法挡住他五官的妥帖。青铭不用猜测都知道他应该出身良好,受过高等的教育,他举止斯文,哭泣的时候甚至没有涕泪横流的狼狈。眼下在低头吃馄饨的时候,勺子和瓷碗也没有发出撞击的声音。 他很礼貌。 刚刚落座长桌前的时候看青合做派,他应该留过洋。 小摊外,起了风。 微微的风吹过。 那浓厚雾气也没一丝散去的迹象。 风是无形的。 在深夜的小摊,仅有的两个客人是这个深夜唯一生动的画面。 风有声音。 青铭安静的听着风声,神情平静。他坐在凳子上朝外看,其实什么都看不到。浓重又围拢过来的雾气如一道屏障,隔绝了一步之遥以外的景象。 除了风声,他什么都不到。 青铭重新戴上了礼帽。 刻意不露声色的压了压帽檐,挡住了太阳穴的那个赫然的血洞。 他看到低头在吃馄饨的青合。他的胸口的棉衣前是大片的血迹和破洞。有弹痕,也有刀痕。杂乱无章,却心狠手辣。致人死地。 青合在开口。 他告诉青铭:“我很高兴见到你。我叫......” 青铭忽然打断他:“记得,忘川途,不可以和别人说自己的名字。” 他叮嘱他,一直很温柔的青铭正色地叮嘱他:“你要记得,到了不归地,见了离朱才能说出名字。知道吗?” 青合愣愣点头。 “可是你刚刚.....” “刚刚我说了你的名字是吗?” “因为我不一样。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不代表我需要你把名字给我。”他瞥了一眼一边一直打盹沉默的伙计,“他也不需要。” 依然还端着打盹状的伙计发出了一声极其低沉的冷哼。这声冷哼声音又低又短,青铭假装没听到,青合是真的没听到。 青合看他,眼中还有者泪,只是泪眼渐渐有了一丝迷惑:“你到底是谁?” 青合放松地开始笑,笑意很淡:“我是鬼神。我是忘川途的引路者。——你要一路往西,去往不归地。” 青合听到这里,茫茫然觉察出一些什么,眼看就要从心里冒出头来。 “青合。”青铭忽然握住青合的手,“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青合有些发愣,他凝视那双属于青铭的眼睛。在莫名觉得熟悉的眼睛里,青铭的眼神温柔坚定,眼眸黑白分明。透过他的眼睛,青合仿佛可以看到一片红砖,白墙,绿地,回廊。在往上,是万里长空,是浩瀚宇宙。 青合的声音由着悲意的熏染,他嗓音低柔和气,带着一丝沙哑。 “可是天并没有亮。” “虽然隔着雾气看不到光明。可是不可否认,太阳仍然照常升起。” 青合只一味摇头:“我看不到。我再也看不到了。” 青铭脸上依然带着笑:“你会看到的。” 他一字一句,声音带着低柔的坚定:“走过这片黑暗,睁开眼睛就是新的清白人生了。” 前方雾气浓厚,不见灯火。 ....... 宋玉成听完了一个故事的结局。 却并没有如追完电视剧那样畅快,反而怅然若失,不知为何。 宋玉成说:“这算是个悲剧故事吗?” 白矖说:“算吧。” 宋玉成沉默。 如果一开始这个故事打着悲剧的预警。他可能就不会选择读下去了。 他这纯属是被迫接受安利的。 且这还还不知道算是什么属性的故事。那个时代背景,有几段能够得到圆满的结局呢? 宋玉成嘀咕:“他也对自己弟弟说和你当初那样的话吗?清白人生......他在复制你的话耶。你给他版权了吗?” 白矖笑:“我连名字都给了他——我和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是白曦呢。现在,他才是白曦。” 白矖问宋玉成:“你若是我,你会做什么选择?” 她见宋玉成面露疑惑,白矖说:“你会选择让他是白曦,还是青铭?” 宋玉成陷入为难。 这为难并没有陷入太久。他最终叹了一口气:“昨日种种昨日死。人嘛,鬼吗,神嘛,都该向前看。” 这就是和她站在同一边了。 宋玉成又有新的问题:“若是青铭执意想要这个记忆呢?” 白矖也轻松笑:“神没有这种属于人类的执念。” 宋玉成钻牛角尖:“可是他以前是人啊。” 白矖学宋玉成说话,说:“以前啊。——昨日种种昨日死,不都应该向前看吗?” 宋玉成一方被辩倒。 这件事情算是暂时下了个定论。 宋玉成开始第二件事。他来找白矖,可不是只为了青铭。他没忘记主要事件。 “你,你和古玄武是怎么回事?” 白矖倒是先自我代入了无辜者:“你难道不知道?” 宋玉成说:“我当然知道!但是我当时不知道你可是......你不是人!” 白矖:“你骂我!” “我没有!” 宋玉成气结:“你可是神耶!凡人和神仙谈恋爱,凡人是要被雷劈的!电视上和小说里都有写的!别当我不知道!” 白矖皱眉:“你都跟着汝于看些什么小说啊?” ...... 容若和容城今天收到了不小的惊吓。 他和容城以及容城的父母好端端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被一群尖叫的少女围观。即便当时就察觉了那些少女并没有恶意,容若依然还是捂心口捂了很久。 有个胆子很大的女孩子,长相可爱,穿着漫画里才有见到的小裙子。她一直盯着容城看。上下打量。 目光坦然,又不会令人反感。 这其中的原因大概很大程度上是在看脸:被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孩盯着瞧,容城那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很快在容城的亲哥哥的注视下变成了脸上的红晕。 容若隐约似乎见过这类的小裙子,不太深入了解,只知道不便宜。 容城的哥哥在打趣容城,用泰语。 那个小姑娘听到容城哥哥的声音,眼前一亮。上前礼貌问他:“萨瓦迪卡!” 容城吓一跳,下意识双手合十回礼。 小姑娘兴奋的脸红的更厉害,她点开手机,给容城看图片:“是你吗?” 她讲英语。 容若凑过去看,居然真的是容城。 容若惊吓,他原本以为是认错人。结果居然是真的。 天呢噜。 容城居然背着容家出道了? 这太不符合容家一贯低调的作风了。那以后要如何?掌灯人的候选人只怕更复杂了。女孩不行,男孩也不行。以泰国姑娘的脑洞,就算是容城和男孩走在一起,泰国姑娘也会尖叫的。 估计到时候就不仅仅是姑娘在尖叫了。 照片里面十八岁的容城。 他当时是朱拉大学经济学院的新生教官。他穿白衣黑裤,打着属于朱拉大学的蓝色领带。神情严肃,背手立正站在阳光下。他没有看镜头,他背后全部都是拿着手机的学生。 女孩又往回翻了一张,还是他,十七岁的容城。 他披着属于校之月的缎带,捧着花笑。腼腆而青涩。一双圆圆的眼睛乖巧望着镜头。 十分可爱。 这个网站上还带着话题:把你认为最帅最可爱的教官都发过来吧! 容城是那一年最可爱的教官第二名。最可爱的校之月第一名。粉丝很多,从泰国连到中国。真是高调令容嘉嘉都要头疼。 容若凑过来看,打量照片中皮肤白皙,奶膘很明显的容城,说:“好可爱哦。” 这一句话立刻得到了一片的赞同。周围女孩纷纷表示同意。可爱,卡哇伊等等词汇纷纷响起。 被困在女孩群中的容城越发不知所措。 周围气氛倒还好,连一直神情严肃的容城的父亲此刻都跟着女孩们一起笑起来。看容城家人的态度,这种事情似乎都是常事了。只是没想到容城连在国内都有粉丝。 信息发展的力量果然强大。 女孩问容若:“你们是朋友吗?” 容若说:“他是我哥哥。” 女孩说:“果然没错!” 她说:“我们当时就猜,小哥哥会不会是混血!他生的好白,泰国混血的小哥哥都生的很白。你也生的好白,果然是遗传的!” 她请求容若:“可以帮我翻译吗?我们想和小哥哥合影!” 容若说:“你直接讲啊。他会讲中文的。” 女孩意外之余又大为高兴,欣然过去和容城聊天。容城也没什么好拒绝的。于是同意。女孩们还把容若也拉过来。有个女孩跑到容若身边站,说:“你们一家人基因好好!” 容若很是受用:“真的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女孩一脸真诚:“真的,不用洗头都可以出道。” 容若喷笑。 拍完照片,女孩还把合影原图发了一份给容若。 愉快结束了这场偶遇。 ...... 是夜。 作为东道主的容若安顿好了容城的家人之后,独自一人来到了容城落水的泳池边。这个时候泳池上的花瓣都早已经清理干净了。水波荡荡,容若把脚搁进去,荡起的水纹击碎了投下的弯月。 他低头在看手机。 看得出神。 到容城来到身边也没有注意到。 容城说:“小心手机又掉水里。” 容城坐在容若旁边,也把脚搁在水里。泳池的水冰凉,在这个夏夜极其舒适。 容若说:“泰国现在很热吧。” 容城点头:“比这里热多了。” 容若说:“可是你还是喜欢那边。” 容城点点头:“嗯。” 他说:“你在看什么。” 容若把手机递过去。 是今天和偶遇的女孩们的合影。那张合影已经放大,呈现在整个手机屏幕的是合影的一部分。边缘。容若最左边的一个女孩。 那个女孩猛地一看没有什么特殊。仔细一看也没有。她规规矩矩站在容若边上微笑看着镜头。长得不算漂亮,可是很乖。 容城对这个女孩有印象:“这个女孩,今天也在那里。” 容若点点头:“当时她就在一边。” 容城说:“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任何人也没有和她说过话。” 容若说:“分开的时候我还刻意回头看了好几次,这个女孩走在最后面。” 容若说:“我让入画去跟着她了。” 第164章 成年人的爱情观令少年鄙视 入画跟到一半丢了。 只到了一处地方,然后就不见了。 入画振振有词:“她是鬼耶!我也是!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入画装的弱小可怜又无助。说白了就是想逃避责任,不想承认自己跟丢了鬼的事实。 看得容若翻白眼。 人何必和鬼吵什么架?于是作罢。 入画跟丢的地方,往前走,就是一处学校。 容若吓唬容城:“你知道吗,很多传说说,学校一般都是盖在旧坟场的。因为学校白天人多,阳气重。而晚上基本上没人。” 容城对这个传说很是报以怀疑态度。 他指着前方灯火阑珊处:“这不都是人?” 容若说:“这实在晚自习嘛。” 所以现在的鬼片子基本都在大学教学区图书馆或者小学校中。没办法,国情所致。庞大的课业和令人头秃的升学压力令准备彰显存在感的鬼鬼们都被侵占了地盘。严重影响施展空间。 容城不仅对于那个传说有怀疑。他还同时对容若对此的熟悉程度感到费解。 对此容若嘿嘿解释:“这是小小的学校。” 容城大悟。传说中的小女朋友。 容若说:“到时候万一被撞见了,我还能有个借口。” 容若道:“我就讲是带着我表哥过来看女朋友的。” 容城:“......” 容若感觉到了容城的无语,同时劝他:“这是为了工作嘛。就咱俩,也没办法啊。我不能够带沈柏良进来的。除非有生者。” 容城说:“你上一个事情,好像也是和学校有关?” 容若点头:“是个大学生。看着处理挺简单。但我老觉得那事没完。你不知道,沈柏良因为那件事情心事重重的。我还偷偷去旧书室看过那个案件的记录。沈柏良没有把那件事情做了结处理。我觉得他可能和我一个感觉。就是觉得那事没完。” 容若一想到那件事情就心烦,伴随而来的就是头疼。 索性抛开不想。 这种麻烦,又不是山,山在那里,只要人不过去,山就不动。怎么可能,人不动,麻烦也会导致山崩的。 那就等山体出现滑坡再来处理吧。 眼下,要先找到那个女孩子鬼。说到这里,容若又逃了课。他的班主任成言估计免不得又要打电话给沈柏良告状。 成言婚事告吹,容若原以为他会颓废好一阵子,就算是不喝酒买醉,起码也应该神思恍惚或者胡子拉碴来上课才对得起这失去的感情。 结果就在沈柏良告诉他明亮离职出国的第二天,成言依然照常上课,照样把西裤白衫穿的风度翩翩,胡子也刮了,连香水都没有换。上课质量也没有受到影响。正常到令容若迷茫。 他到底有真的爱过明亮吗?不管是哪一个。 沈柏良笑话他。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真以为爱情是人生的全部?这是成年人对待失去的态度。不管是感情还是利益,亦或者旁的。他们有太多的负担令他们无法停下脚步去悲痛些什么。哪怕它再重要。 容若不屑一顾。 止损就是止损,还拿成年人做借口。 容若对于很多所谓成年人的标准无法领教。比如止损。比如成年人的规则。比如只有孩子才会尽情的去爱等等。 容若说:“我就是孩子,也是少年,也是年轻人,可是我也并没有尽情去爱啊。没别的理由,我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分量的爱就足够令我愉悦。就像一道菜的完美,需要的就是恰到好处。恰好的火候,恰好的调味料,恰好的烹饪时间。既然恰好的时间就已经足够令人得到完美的食物。又何必做出那些画蛇添足的事情呢?太多了,就会成为负担了。对任何一方都是如此。” 十五岁的容若讲出九十五岁都不一定能够说出来的道理。还振振有词。 有那么一段时间,沈柏良有偷偷在让容嘉嘉去看看容若有没有被什么老年鬼附身。 不然怎么会发生四十三岁的沈柏良被一个十五岁的容若说的愣住的情况呢? 女孩鬼找不到。除非躲在女厕所。这就没办法了。 十九岁的容城个子高高,皮肤白净,还生的和典型的华人多少有那么一点出入。看着是亚洲人,却又不是纯正的国人。走到那里都被人交头接耳。 容城十九岁,大三。无法像容若那样淡定自若假装自己就是本校的学生到处窜来窜去。容若还厚脸皮。说咱俩都长得如此英俊,待在一起目标大,还引人遐想。分头行动,回头电话联系方便集合。 容城很快后悔。 他假装浑然不觉,穿过嬉闹的学生,随便进了一个看着吵嚷最厉害的班级。 那个班级正在聚堆,讲故事。 四盏白炽灯估计关了两盏来烘托气氛。没有老师,每个课桌像模像样摊开一本课本或者试卷,其实都围聚在中间听故事。 容城进来的时候故事正开头。一没因为忽然出现而吓到众人,二也没有引起太大的主意。 容城松了一口气,找了个靠门的角落坐下了。 他刚刚坐下,就看到那个白天见过的女孩鬼也在人群后面,一脸聚精会神听故事。 讲故事的是个脸圆圆的男孩子。 语气很平淡。表情也不夸张。和容城之前在学校里面见到的面目表情丰富的同学出于相反的极端。 他的那些同学,烘托气氛的言语和行为都极其生动。往往还没有吓到听众,自己就先行尖叫。有的时候容城也被吓到。不是被故事吓到,纯粹是那个讲故事的同学的尖叫声和手机光源下翻白眼的脸。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个圆脸的男孩子。表情淡定,用一种非常平缓的声音把故事娓娓道来。 这更恐怖。因为他叙述的方式,很像在讲一件真实发生的故事。 “这个学校,三楼,之前有个学生,一直在三楼晚自习。就是九点下课了,女生还会在晚自习。人家学习好啊。也刻苦。” 容城这个教室,在四楼。三楼确实有一个通宵自习室。 很是结合现实。 “然后有一天晚上,这个女生在做卷子,有个鬼就上来了。那个鬼问这个女生:现在几点啦?女生就看看手表,说,十一点二十六分。” 那男生说到这里,也跟着看一眼表。 容城也瞄了一眼,九点半。 男孩子继续说:“然后那个鬼就走了。第二天晚上,到了十一点二十六分,那个鬼又来了。他还是问女生,现在几点啦?女生看看表,十一点二十六分。” “到了第三天晚上,那个鬼又来了。还是问女生,现在几点啦?女生还是看看表:十一点二十六分。” “然后过了好几天,那个鬼每天都是十一点二十六分的时候上来问时间,问的久了。那个女生就奇怪了。她就去问老师。老师说,之前有个维修工人在晚上在三楼修电路的时候被电死了。时间就在十一点二十六分。然后那个老师说,那个电工的左手,只有四根手指。” 这一大段像从前有个山山上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从前有个山这样死循环,令容城在最后听得昏昏欲睡。他感觉周围听故事的同学都快睡着了。 他听到这里才打起点精神。 男孩子说:“到了晚上,女生还是在三楼晚自习。到了十一点二十六分的时候,那个鬼又上来了。他问女生,现在几点啦?女生没有回答,她反问那个鬼,你左手有几根手指啊?” 男孩子讲到这里,停顿一下:“.......然后那个鬼说.......你有几根手指啊?” 男孩子说到这,忽然把手往面前的几个女生伸了出去,那个男生,故意藏了起来一根手指。 女生们顿时尖叫,抱成了一团。容城看到那个女孩鬼也吓得跳脚,不停的说:“好可怕!好可怕!” ...... 这片尖叫引来了隔壁班的老师。 老师拍讲台:“怎么回事?!” 一声把吓坏的学生神智打回现实。纷纷逃回自己的位置。那个讲鬼故事的圆脸男孩子甚至把头埋进了成堆的卷子里。 隔壁班的老师发火:“怎么回事情?铃声响了没听到吗?今天你们班哪个老师监督的?” 有个学生小声回答:“是严老师。” “严老师呢?” “严老师第一节课下课之后就没来.......” 隔壁班老师发火:“老师没来就是你们不好好自习的理由吗?都高二了!能不能有点自主学习的观念?非得要老师看着吗?老师能看着你们自习,能看着你们考试吗?......” 总是老师有理的。 学生鸦雀无声就对了。 老师在讲台上往下看,每一个学生的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指容城:“那个学生?叫什么?!桌上怎么一本书都没有?!” 容城大惊失色,还未想到如何应付。隔壁已经丢过来一本黄冈密卷。 容城赶紧抓住。假装严肃翻开。 天呢,这些都是什么? 已经大三的容城,面对高中二年级的中国题海战术,感觉到了对容若深深的同情。 容若才高一啊。 这日子可怎么过哦。 隔壁班老师走了。因为隔壁班渐渐开始喧闹起来。 隔壁老师虽然走了,可是震慑力还在,以至于无法立刻展开正常声调的讨论。 刚刚给容城解围的隔壁桌戳他:“你哪个班的?我没见过你啊......” 容城也压低声音:“我不是本校的。” 隔壁桌眼睛瞪得像铜铃:“哥们你胆子够大的......你跑来干嘛?找女朋友?” 天呢这些学生脑子里都在想什么。非本校的学生就不能来蹭课吗? 容城很快出卖容若,说:“我弟弟过来找他女朋友。所以就跟过来了......” 这个理由虽然毫无新意可是却有用。隔壁很快就相信了。 他和容城开始聊天:“那哥们你哪个学校的?” 容城说:“我是大学生了,三年级了。” 那隔壁桌震惊:“瞅着不像啊。你看那老师都没把你揪出来。你几岁啊?” 容城说:“十九。” 隔壁说:“我十七。我十九应该大一。” 隔壁桌的前排听不进去了,也压低声音加入闲聊,看得出来,这个班级的学生,大多都不太喜欢本职工作。就像容若那样,天天逃课。 前排说:“你就不许人家上学早啊?” 隔壁说:“你上学早啊?” 容城说:“我跳级的。” 前排彻底扭头过来:“那你还是学霸呗。你哪个学校?不会是申大的吧?” 容城说:“朱拉隆功大学。” 隔壁和前排:“哪儿?” 容城重复一遍。还写纸上。 前排掏出手机开始问度娘。 她还网上刷一遍科普。 “你怎么会考这边呢?” 容城回答:“因为离家近......” 这回答简单的令人落泪。 隔壁说:“我家距离申大也进,我也想考申大去。” 前排说:“你先让黄冈密卷里出现你的指纹再说。” 前排数落完隔壁,又问:“你是泰国人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容城说:“是啊。” “不像啊,你这么白。” 容城说:“我是混血。我爸爸是中国人。” 隔壁和前排同时发出了‘怪不得’的声音。 还有一声怪不得在旁边传出来。是那个女孩鬼。 女孩鬼从刚刚开始就坐在容城隔壁的空座上听容城他们聊天。这女孩鬼,看起来很爱八卦。哪里有八卦哪里就由她。 可是因为一直被迫聊天,容城还没有机会去和鬼说一下话。 比如,为什么死了还不走呢? 容城觉得,如果再这样聊下去,他的家底都快被隔壁和前排给抖落空了。 于是他转移话题:“你们严老师怎么还不来呢?” 这不是隔壁和前排感兴趣的话题:“不来更好啊。严老师可凶了。” 隔壁说:“严老师长得斯文文的,刚来的时候还以为脾气好。其实凶的很。天呢,怎么会这么凶的老师。比年级主任还要凶的。” 容城说:“严老师既然凶,相对的就是管的很严咯?既然如此,怎么会没来呢?” 这个事情,隔壁和前排都没有想过。 可是容城这话也不是说给隔壁和前排听得。他说这话,撇那个女孩鬼。果然瞥到女孩鬼眼珠子在滴溜溜乱动。她还瞥旁的地方。 容城顺着女孩鬼瞥的楼看:“那是什么地方?” 隔壁说:“档案楼。” 容城说:“档案楼.....平常会有人吗?” 前排说:“别说人了,连个鬼都没有呢。” 容城说:“连个鬼都没有啊......” 真的吗? 第165章 体会到了掌灯人的重要性 容城如果真的傻白甜至此,这个事情也就到此没他的戏份了。可能连带容若的戏份都一起被拿走了。 可是眼前这个女孩鬼一脸心虚的样子证明事情并非如此。虽然确实容城有这样的想法,可是这个女孩鬼的心虚表情却也实在是太明显了。 简直就是一脸‘我在说谎我在说谎快来拆穿我’的故意而为之。 容城扯了个借口,告辞了隔壁和前排,从教室里溜走。隔壁也想过跟着一起溜走,被前排扯住,用黄冈密卷糊了他一脸。趁着隔壁哀嚎,容城猫着腰溜出了教室。 那个女孩鬼也跟来,跟着容城一路走到了无人的楼梯拐角。 女孩鬼暂时还不确定容城是否真的能够见她,于是她开始试探,试探的方法就是时不时跳到他面前去做鬼脸,各种夸张,容城个子高,女孩无法做到贴到他眼前贴大头照模式的鬼脸,只能时不时跳脚。 倒是显得有几分可爱。 容城对这一切恍然不绝,直接脚步不停,穿过挡在他面前的魂魄,直奔到档案楼楼下。 档案楼的楼梯口,上了一把锁。 难道没人在楼上? 可是明明四楼一个小窗口,确实刚刚有过短暂的灯亮。虽然当时只是一撇而过,灯光一闪即灭。窗户前面还有茂密的树枝遮挡。但是容城坚信这不是幻觉。即便是,也得自己去找出来证据。 容城当然不死心。 他上前去看那把锁,点亮手机屏幕,借着微弱的光,果然看到那锁头只是虚合。好么,一闪就灭的窗户,虚虚挂着锁头的铁门,满脸心虚的鬼怪。这件事就像他看过的老电影中,那些入口处堆满骷髅头,还挂着‘挡我者死’的魔教入口。 只是不知道现在站在入口处的容城,到底是路人甲,还是炮灰。 他看一眼已经跑进去的女孩鬼。那女孩鬼满脸雀跃,扭头等他。见他果然发现锁头的问题,顿时欣喜上了满脸。 容城更加确定。这个女孩鬼是想引他去这个档案室。 那就去。 容城扭开锁开门,想了想,把那个锁头藏在了手心里。 他走很慢,故意留下时间让他的眼睛适应眼前的黑。 他走二楼,渐渐可以辨认出这片黑中的东西。女孩鬼越发的清楚。她带路,简直雀跃。 一直带到了四楼。 女孩鬼确定了容城也跟来,就直接进了一扇门内。那扇门并没有合拢,虚掩着,似乎在等容城推开它。 刚刚在对面教学楼看到的灯光,想必就是这个房间发出来的。 容城反而开始有些犹豫。 他停步,现在才开始紧张。 就在他停步的时候,屋内忽然传出动静。是什么东西,撞击在墙壁上的声响,力气很大,声音沉闷,安静的黑夜中还能分辨出这声撞击中夹杂的属于人的一生闷哼。 容城出于自保,本能后退了一步。 就这一步的时间,原本虚掩的门立刻被一股冲击的惯性撞到关门。这一次的撞击较之前更大。这一次有了更加明显的人声:“卧槽......” 这声音太过于耳熟。 容城也发出一声‘卧槽’,他看表一眼,然后后退两步,一脚踢开那扇老旧的木门。于此同时,铃响了。 这一声踹门的声音立刻被淹没在响铃生和隔壁教学楼的学生嬉闹中。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 容城这一脚力气蛮大。不知道是门根本没有上锁,还是门后的对象没有防备,总之等到容城进门,就看到倒地咳嗽不止的容若以及被飞踢到另外一边的一个陌生人。 容城扶起容若,当即检查他的伤势。 容若的脖子上的红痕很深,在黑暗里都无法忽略。容若一边捂着脖子平复气息一边指着那个陌生人告状:“他,他不是人!” 他还指那个女孩鬼:“他们一伙的!” 容城的视线终于对上了一边的女孩鬼。 那女孩鬼尖叫:“你果然也能看到我!!” 不等容城给些什么反应,那女孩鬼立刻对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说:“他他他!!我要他!!!” 容若给容城解释这句话:“她要吃了你。” ...... 对此容城的第一反应是:“你在搞颜色吗?” 容若翻白眼:“你看我像吗?” 容若的身上,是止不住的颤抖。 这种颤抖,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和害怕不害怕没有太多关系,但是你身体在害怕,有剧烈的应激反应。对上那边一脸阴郁,缓缓起身的对象。怎么看怎么都算是不利的。哪怕是二对一。 容若的声音嘶哑的厉害:“他是严老师。他死了。” 容若咬牙切齿:“严正明......心脏病,去年死在家里的,都拉到殡仪馆准备火化了,忽然就活了......这事还上了新闻,闹了一场。” 这事不是秘密,反而连累了那个救护车所在的医院。因为轻易出具死亡证明而被审查了好一段日子。还引发了社会讨论。到底心脏停止算正式死亡还是脑死亡算正式死亡。 现在想一想,那个医院和殡仪馆真冤。谁能想到,这个严老师其实根本不是人呢? “他死了一下,然后又‘活了’......其实不是。他是吃了别的魂魄,才成这样的。” 容城楞了一下:“厉鬼?” 容若艰难点头。 “现在,她也想这样。”容若指了指那个女孩鬼,“所以想叫这个严老师杀了咱们,然后吃掉我们的魂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容城听完,皱眉,看了对面直勾勾盯着他俩的‘严老师’,又一脸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女孩鬼。 “你们疯了?” 容若说:“道理我都讲了,有什么用?他们不疯怎么可能成这样呢?” 容城说:“这位严老师,听说脾气不好?” 他问女孩鬼。 女孩鬼真的是没见过这样的人,鬼跑到面前去杀人了,居然气定神闲的先来一顿鬼扯? 女孩鬼点点头。 容城继续和鬼扯:“那,这位严老师的脾气,是一直不好吗?” 容城问的一脸认真,女孩鬼居然还真的也跟着认真思考了一番,最后给予了否定的回答:“严老师一开始特别温柔好说话的。学生考五十九分,他都能送一分卷面整洁分让同学及格的.......” 真的吗? 容城扭头看了眼对面一脸戾气暴虐的严老师。 特别好说话?温柔? 严老师,注意点,这眼眶本来就不打,在瞪下去,那里面的眼珠子都要被瞪出来了。 容城感觉到容若身上的颤抖已经有所缓解,他随意状态一般把容若往身后推了一把。 “严老师......你如今只怕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吧?是不是觉得自己越发容易烦躁?易怒?失眠多梦?老想骂人?” “放心,这可不是更年期。其实这个性格,不是真正的你。而是你吞吃的魂魄在复仇......你吃掉的那个魂魄,想必脾气不好吧?当时在殡仪馆发生了什么呢?是有争执吗?鬼和鬼在争执?你一怒之下,就吃了那个魂魄?” “都说一山不容二虎。你一个身体,如何容得下两个魂魄呢?哦,我忘了,你早就没有身体了。我猜猜你的身体去哪里了?你把它烧了吧?现成的殡仪馆啊,现成的毁尸灭迹的好地方。不过自己毁自己的尸体,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不管容城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到底是挑衅,还是实话实说,对于严正明来说,都置若罔闻。他依然一脸阴沉,四十五度角低头网上看,以一种眼白过多的面部表情死死盯着容城和容若。抬起已经显得有损灵活度的脚步,一步一步,准备逼近他们。 这档案室里面大部分空间都被铁质的柜子占据,空间极其有限。很是影响发挥。不管是单打独斗还是逃跑。 严正明前进一步,容城和容若就后退一步。才两步,容若的背就抵上了木门。 严正明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声响,既像是一口老痰上不来,又像是干枯的井口嗖嗖进风。 容城感觉退无可退。 他嘴炮完毕之后,面上的刚刚的不动声色似乎都随着嘴炮完毕而泄了气。 容城扭头说:“既然要被你吃掉,相逢即是有缘.......小妹妹,你叫什么啊?” 容城生的漂亮,容若也好看。 两个好看的男孩子都以一种脆弱的美态直勾勾看她。女孩鬼立刻觉得像看了青春校园电视剧。 她记得容城。容城是网络上的名人,最可爱的校草。 天。 把最可爱的校草吃掉。 简直是浪漫本浪! 女孩鬼说:“我叫严正颜......” 女孩鬼话音刚落,就听到严正明一声暴喝:“闭嘴!” 然而已经来不及,容城举起刚刚划破手心沾满血迹的锁头狠狠朝着严正明的头部一贯。 沾满血的锁头的尖锐部分随着重击击破严正明额头的皮肤。血迹渗入,严正明的脸上瞬间青灰一片,他眼中划过一丝惊恐。 严正颜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 容若也尖叫,不过克制。毕竟他的声音是可以被他人听到的。 容若尖叫:“他果然不是人!!!” 容城没有再继续下手。 严正明皮肤青灰,僵硬躺在地上。猛地一看,像是一具尸体。可是他眼中依然闪亮,阴郁地爆发出刻骨的仇恨,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容城和容若早就被他撕成了碎片。 尚且完好无损的容城和容若喘气,看着严正颜跪在严正明身边嚎啕大哭。她哭得厉害,浑身颤抖到打嗝,可是她却触不到他。 严正颜此时此刻在看容城,已经没有了刚刚的花痴状。她狠狠指他:“凶手!你杀我哥哥!你这个凶手!畜生!你要死!你一定要死!” 容若对于这样的指控简直无语,他辩白:“小姑娘,搞清楚,是你们先要杀我们的耶......是你故意引导我们过来,然后让你哥哥......哦,原来这个严老师是你哥哥......是你和你哥哥,想要杀了我们,还要吃我们的魂魄.......我们甚至没有真的杀了你哥哥好不好?” 容若指了指地上的严正明:“你哥哥不是还在喘气吗?” 容若对容城说:“我们俩的年纪,可是到了杀人要负责的时间了呢。” 容城表示理解:“所以我刚刚拐了个弯——我本来想打太阳穴的,后来想不行,活人打太阳穴都会死的。” 容若为容城的生死攸关的时候还能保持的理智感到由衷钦佩:“话说,这个严老师是不是还是社会存活人士啊?这可怎么搞?他可眼快快不是人了......” 容城不知道。 他为难的很。 容若也不知道,但是他倒是不为难。 “反正这善后是沈柏良的事情。我要给他打个电话......这事比明亮那事还麻烦......”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容若絮絮叨叨,不管旁边哭天抢地的严正颜。如果这就是该死的拿着主角剧本所必须承受的担子,那么请让他当一个混吃等死没有姓名的路人甲好了。他才十五岁,他想逃课早恋,而不是去逃课抓鬼。他想开启青春校园剧本,不是悬疑电影啊。 容城忽然发现了掌灯人的用处。 果然,对于指路人来说,掌灯人的存在确实是十分重要啊。 严正颜还在骂。一个小孩子,骂来骂去,十分难听。口吐芬芳。 容若刚刚由于肾上腺素支撑,还显得精神。可是现在缓过劲来之后,背后和脖子都是火辣辣的疼。他嗓子依然疼得厉害,每次吞咽一下都伴随着疼。 这种疼痛折损了他的耐心,削弱了他对于噪声的忍耐力。他一贯维持的绅士风度在这一刻崩盘:“够了好吧?” 容若没有大吼,也没有和严正颜比赛大小声。他忍着暴怒一字一句对严正颜说:“见见世面行吗?别老说自己是个小孩子是个小孩子。你年纪和我差不多大吧?脑残也得有个底线吧?你已经死了,死的透透的。如果说你哥哥可能还是当时一时行差踏错铸成惨案,那你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你要杀人啊?正常人,会去为了自己活命,去杀了无辜的人吗?那医院icu的,不得天天砍人呢?” 严正颜被容若一通劈头盖脸的数落出来一脸哭相,她分辨,还是超大声:“我又没有杀你!我杀你了吗?!你不是好端端在这里!现在倒在地上的是我哥哥!你不要恶人先告状!” 容若气笑了:“是,你没杀,你哥哥杀人。你负责吃掉魂魄。再变成‘人’。鬼吃鬼的事情,算是杀吗?——你孔乙己学的溜啊,怎么不看狂人日记呢?这杀人动机出来,杀人行为也有.....非得要杀人事实成立,人死了,才能算是杀人吗?” 第166章 年少不要遇到太惊艳的人 容若大怒之下强行呛声,大伤元气,以至于编辑了几次内容都不成语句,他不仅嗓子疼,手还抖,气的。九宫格键盘三个字能错俩。 容城看不下去。拿过手机,直截了当给沈柏良发了一个定位。同时告之了具体地点。 接下来就是等。容城一边照顾容若,一边提防躺在地上的严正明‘诈尸’。 好在沈柏良来得很快。 同时跟来的居然还有青铭。 沈柏良解释是因为受到信息的时候青铭也在旁边。青铭大大方方起身跟随:“大概用的着我。” 事后证明这句话中的大概二字,纯粹是青铭的谦虚习惯使然。 容若认识他。只是不熟。而轮到容城,则需要来一番寒暄了。 容若有气无力,指青铭:“白老师。” 指容城:“容城。” 这就算是完成了互相介绍了。虽然敷衍但是有用。 容城打个招呼:“白老师好。” 换来青铭点头回应。 沈柏良看到倒在地上的严正明还有他脸上的血,本能地被吓一跳:“谁干的?” 容城举手。 沈柏良‘夸’他:“好小子。” 然后才开始问究竟:“为什么?怎么处理?” 容若露出一个精疲力尽的表情:“要他死。” 容若开口,声音嘶哑的厉害,讲一句都费事。他没有顾忌沈柏良吃惊的反应,补充一句:“他必须死——生者不见指路人,我们没有违规。” 容若说这句话的时候微微抬头,借着窗外投进的月光和手机上的手电功能,沈柏良清楚看到了容若脖子上的惨状。他立刻严肃起来:“怎么回事?” 这种劲道,是杀人了吧? 容若下巴一点指严正明:“他干的。” 容城补充:“他要杀了容若。还有我。然后他们要吃掉我们的魂魄。” 沈柏良:“他们?” 沈柏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可是容城却看得清楚,刚刚那个还在狂哭狂骂尖叫的严正颜如今瑟瑟发抖,恨不得把自己镶嵌进墙壁中。若不是她还挂记躺在地上的严正明,只怕她早就溜之大吉了。 她在抖,抖得越发模糊。 吓得不敢正视青铭。 青铭显然也瞧见了,对着严正颜露一个浅笑。严正颜顿时吓到大哭。这是真正意义上的鬼哭。幸亏城市无狼。否则就该尝尝见证某个成语真实再现的滋味了。 声音嘹亮尖锐。唯一未曾被这个鬼哭波及到的大概只有一个沈柏良了。 沈柏良还在检查容若的脖子,他看到容若细白的脖子上赫然一个五根手指印出来的痕迹,大概是过了时间,现在都肿胀了起来,旁人看着就疼。更别提是当事者容若本人了。 沈柏良偷偷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严正明:“他不是人吗?” 容若点点头。 沈柏良又难以置信地看一眼:“可是去明明白白能看到能摸到......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情况。” 他看容城说。 容城回答:“他是厉鬼。” 厉鬼。魂魄吞吃魂魄之后话就而成。危险等级很高,有实体,甚至可以在一定时间做常人行为。只是根据时间推进,会逐渐暴躁。原因是因为魂魄不可共融而产生的不良反应。 沈柏良在看这一段科普的时候,自动带入了柴油加进去汽油缸里的理论。 大悟。 而严正明这个情况,看来是已经到了要爆缸,所以继续换油来缓和冲击了。那么,眼前容若和容城,就是他盯上的油。 沈柏良说:“造孽啊......这还是个孩子啊。” 青铭笑起来:“他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沈柏良说:“性情大变啊?” 青铭点头。 沈柏良看过不少武侠电视剧。大概能带入理解一番。 魔教教主走火入魔六亲不认呗。 “那还有救吗?比如说,逼退魔性让他再世为人什么的?” 沈柏良到底慈悲,觉得斩草除根其实算是个笨办法,眼前既然有了个开挂的纯正,那为何还要找费力的老法子呢。他求救青铭。 容若打断他,并且翻白眼:“他把自己都给烧了好嘛?!” “烧了?” 不知道为何,今日的沈柏良格外傻白甜。各种慈悲。容若脖子疼得厉害,沈柏良作为掌灯人,不去关心自己的指路人一方,反而操心起来一个鬼的生死。 容若瞄了一眼一边的容城:“这个掌灯人你要不要?让他跟你去泰国算了。” 容若生气,越气嗓子就越疼,越疼就越生气。陷入死循环。 青铭无奈,也跟着沈柏良蹲下身,他伸手抚了抚容若的后脖颈那边几下。容若顿时觉得他的疼痛感就消失了。 容若难以置信,还故意吞咽,咳嗽两声试试。结果真的不再疼了。 只是脖子上的红痕依然存在。但是既然不疼,那就好受很多。 容若又感激又奇怪的看了青铭一眼。 沈柏良也跟着感激和奇怪的看了青铭一眼。 青铭跟沈柏良说:“做个意外吧。”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严正明:“他不是有心脏病吗?反正猝死也不是第一次了。” 沈柏良奇怪:“什么叫不是第一次?” 青铭笑笑,说:“他们会给你解释的。” 青铭说:“我带她走。你们也离开吧。” 青铭既然发话,沈柏良就安心。他拉起容若容城离开。其他的他也不太想过多过问,也没有去问那个‘她’的存在。 沈柏良也禁止容若发问。 一脸神秘又淡定地把容若容城连拉带拽的带走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临走前还关了门。极其周到。 ...... 屋门掩合。 青铭耳旁只剩下严正颜小声的抽泣。 青铭说:“他们没出事,也还好你没有被影响。还有重新享受清白人生的机会。” 小女孩根本不听。她只埋头哭。她不清楚青铭的身份,但是她出于一个灵魂的第六感而本能地畏惧他,试图远离他。她想逃走,可是又放不下她的哥哥。她无助极了,除了哭出声音,别无他法。 她甚至在容城打倒严正明的时候都没有任何办法给哥哥挡一下什么。 “我才这么小......我想活下去不行吗?” 小女孩哭。 “我和我哥哥,都想活下去......为什么偏偏是我呢?为什么偏偏是我哥哥呢?我们那么努力活着。为什么偏偏要这么悲惨呢?” 青铭听她哭,听她说。 严正颜哭的不停。 青铭说:“你哥哥.....在殡仪馆,杀了三个魂魄。” 他没有去看严正颜,而是选择继续说:“那三个魂魄不过是寻常人。两个成年人,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才五岁。车祸死的。她死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死了。魂魄在大哭。那两个成年人虽然不耐烦,却还在尽力安慰她。小女孩当时,还记着家长的话,不愿跟着陌生人走。两个成年的鬼魂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才能够说服小姑娘和他们一起去忘川途。” “他们后来见到了你哥哥。知道你哥哥是老师。于是求救。本来一切都好好地,你哥哥也耐心。可是忽然,你哥哥就把小女孩的魂魄吃掉了。在惊愕中,你哥哥连续把吃掉了另外两个成年人的魂魄。” “就这样,你哥哥成了厉鬼。重新可以触摸实体,重新可以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当然,殡仪馆一向是没有镜子的。你哥哥去了一趟厕所,在水龙头的反光上看到了自己。他还扭开水龙头,看着那水流哗啦啦被他的手阻挡。” “你哥哥,是在自己也是魂魄的基础上,杀了魂魄。你说,这算是谋杀吗?” 严正颜一言不发。只瞪着一双眼睛他。 青铭又问躺在地上纹丝不动的严正明:“你说呢?” 严正明也不说话。 青铭笑了。 “如果鬼杀鬼,没有鬼界的律法说明。那就不认好了。可是,他伤人了。他作为鬼怪,却以人的身份,伤人了。这要怎么算呢?” 青铭歪头。 眼中却没有动作那样来的调皮和轻松。 严正颜怯生生问他:“你到底是谁?” 严正明死死瞪着一双眼睛看他。 青铭说:“我是引渡入卷之魂的白曦。你哥哥杀了我原本要引渡的三个入卷之魂。我来讨债。” 严正颜说:“怎么讨债?” 她又撇嘴要哭。 青铭说:“你哥哥害了三个魂魄没了来生。他也不会再有了。” 严正颜大哭。 “那我哥哥怎么办......我哥哥怎么办......” 青铭被吵得头疼,他看一眼依然在恶狠狠盯着他的严正明。严正明的眼神里尽是狠决。丝毫都没有去理会大哭不已的严正颜。 他吞吃三个魂魄,距今日也过了两个多月。早就过了耐受的期限。如今的他,不过是个人面鬼心的厉鬼罢了。 对严正颜的一切,不过就是想引导她去引诱容城或者容若。 容家的魂魄啊......在厉鬼的眼里。算是人参鹿茸那一类的滋补品吗?想想有些可笑,可是又疑虑重生。 青铭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却又不算当务之急的事情。 但是现在怎么回事?一桩桩一件件的......都冲着容家来呢? 青铭皱眉。 他到底还是没有打算跟严正颜道破残酷现实。消除了一切容城容若的痕迹之后,屋里空留一具尸体。月光依然不变,温柔如纱帐。木门虚掩。 铃声响,下课。隔壁的教学楼层随着一声欢呼,就是一大片不绝的喧闹。 ...... 严正明老师在校发病离世。着实成了好几天的新闻。 只是那个时候正赶上学校摸底测验。连悲伤都没有时间去悲伤。 严正明家中之前刚刚办过一场丧事。严正明的亲妹妹两个月前心脏病抢救无效离世。而如今,严正明也是因为同一个病因一同故去。说着都让人唏嘘。 校长特意在会上说了这件事情,还亲自去了严正明家中慰问。送上了慰问金等等。严正明家中已经无人。 亲戚收了慰问金,全数给兄妹俩买了个体面的墓地。 也没闹。 体体面面就了解了这事。 这件事情就过去了。考试如期进行。很快新的老师也顶替了严正明的位置。新老师脾气温和,总是笑眯眯的。严厉暴躁的严正明老师偶尔还会被学生提及感慨,再后来,就没人提了。 紧张的考试很快过去了。 成绩下来了。 箫小小这次进步很大。 直接前进了年级三十个名次。 很是令老师震动。大魔王在课堂上重点表扬了一番箫小小。当然表扬的也是十分克制。要求继续努力,不可骄傲。 箫小小兴奋的脸红,很是乖巧点头。又神采飞扬,又要做谦虚状。同时还开了半天小差。低头对着桌肚的手机嘿嘿笑,不停摆弄。 在讲台上的大魔王把台下的一切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当然也没放过箫小小的。这一次,大魔王非常宽容的撇过了头。作为过来人的大魔王心知肚明箫小小如今十分雀跃,急于想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和自己的小男朋友分享。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是的,大魔王终于确定了之前的听闻所言非虚。 自己的学生箫小小果然在谈恋爱。且是和红星中学的一个同年级学生早恋。 大魔王虽然并没有亲眼见证,箫小小和那个小男朋友也并没有被任何老师捉包。可是她有证据。箫小小试卷上最后一道大题解答正确,思路清晰。但是,她解答过程,用上了高三的数学内容。 而提前在高一就学习高三内容的,除了红星中学,大魔王没有听到过别的地方也如此炮制。 何况这种解题思路,在申城九校联考的时候她曾经见过。无一例外都是出自红星中学学生笔下。 既然恋爱使人进步。大魔王想就算是登门做家访,那箫小小的家长大概也不会实名制反对自己女儿早恋了。就算是反对,估计有一大半的原因也是为了应付老师表态。大魔王作为过来人,岂有不知之理? 大魔王只有叹气。 她叹气的原因倒并不是忧愁自己的学生早恋。相反,她忧愁于自己学生的未来。 她明里暗里,多次试探过箫小小的那个小男朋友。 据说模样十分漂亮,黑裤白衫,犹如校园剧男主角。脾气温和,且耐心。还会给小女朋友的同学补课。 这样的男孩子,哪怕是大魔王年轻个二三十岁。也会被惊艳到的。 可是之后呢? 箫小小经历过这样的少年,长大后该怎么办呢? 都说年少时候不要遇到太惊艳的人。否则一生都会因为念念不忘而孤独。 大魔王再度叹气:这可不仅仅是鸡汤文学啊。 第167章 阿飘也要与时俱进的 大魔王以一种过来人的敏锐直觉预测了箫小小未来如此的走向。 箫小小果然一生未婚。 她年少的惊艳并没有辜负她。却也不曾和她携手共进。她的年少青春无悔无怨,同时被定格在当年的那个炎热的夏季。 随着一方时光的停留,她的少年永远不老,他的白衣一直反射太阳的光芒,他的笑容耀眼明亮,他对她微笑,转身离开。踏入那片融化的光晕中。 这是后话。 容若并没有参加这一次的九校联考。 箫小小知道这个消息,居然还是在班级学霸的那边知道的。 学霸如容若的铁杆迷弟那样,对于容若和红星中学所有的学神的动态了如指掌。 这一次容若缺席联考。作为女朋友的箫小小居然要去找学霸问及原因。 学霸也不知道。 只知道是请了假。 学霸反问箫小小:“你不是他女朋友吗?他都没有说吗?果然是报喜不报忧。” 箫小小还没有来得及去生气和失落,立刻又被忧字引走了心思:“什么忧?” 她急死了。 到底是什么忧啊。 容若这几天没和她通电话,一直用文字聊。也怪她,她忙着准备考试,一心一意向考个好名次给容若看,也没去关心自己男朋友是否有什么不对劲。 当时很多事情都格外想当然了。 容若不和她打电话,她以为是容若体贴她,不肯让她分神。 容若这几天讯息发的少,她也以为是容若也在准备考试。 所有的一切,也没问对方,理所当然就给顺理成章了。 而容若之前落水,她后来也没有问,在订婚宴上落水,到底有没有什么别的麻烦了......她都没问,也没关心。真是太失职了。 她还生气,还让容若给自己和闺蜜们补课。 箫小小越想越内疚。越是内疚,越是觉得鼻子堵的厉害。 学霸说:“我就听说,容若好几天都没来学校了。红星中学的成言老师以为他惯性逃课,气势汹汹跑去家访。结果去了反而主动给容若记笔记整理功课什么的。——考试的时候我隔壁坐着容若同班的,间隙聊了两句。容若同学说他们打电话去,都是容若表哥或者家里人接的。” 箫小小听得奇奇怪怪:“为什么呀?” 学霸说:“估计是病了吧.....” 学霸刚刚出口一半,看到箫小小的脸色又顿住了,寻思了一番才如无其事的继续说下去:“估计是感冒......我上次感冒的时候就是嗓子疼,疼得说不出话来。” 学霸也是安慰箫小小,故意连语气都说的轻松随意。 可是箫小小还是纠结的不行。 原本因为成绩被老师表扬的神采都不见了,小脸纠结成了一团,眉毛皱皱的,揉都揉不开。 身边女生安慰她:“不是说容若天天和你聊天嘛。那就证明没事。可能真的是嗓子疼。你说对吧?” 女生甩话题给学霸。 学霸也拼命点头:“可不是,如果真的病的严重,哪有心思聊天。我病了就只想睡觉。” 箫小小并没有被安慰到。她反而更加纠结起来:“那我应该问他吗?会不会打扰他?” 女生说:“怎么会呢......” 她出主意:“你就说听到咱们班同学说他没有去参加考试,问问为什么呗。” 箫小小说:“那他要是不说实话呢?” 女生说:“那你就说你很担心啊,还听说他几天没来学校,说要不去家里看他?” 箫小小更为难了:“我要去啊?我能去吗?” 女生说:“为什么不能啊?” 箫小小头低地更低了:“我又不是他同学......找什么借口啊?” 学霸说:“他家里不是都知道你是他女朋友了吗?” 女生也说:“对啊,上次还给你准备裙子了......” 箫小小不说话了。 她心说:就是因为这样,都知道了,才更加不好意思啊...... 这一纠结就纠结到了放学。 再到晚饭,再到晚自习。 晚自习之后下了暴雨。 家长们纷纷过来接送。 箫小小到底是没有找到机会去给容若发信息和留下去容若家里看望的时间。 临睡前,箫小小躲在被子里,偷偷给容若发了一条短信:“我听说你没参加考试?为什么呀?你好几天都没有去上课了?” 她发完讯息,就把手机放在枕头边上,合眼,准备睡觉。 她又想起妈妈说枕头边手机有辐射。又放到了床头柜上。 刚刚闭眼一会,又睁开眼看看有没有短信进来,反复这么几次,她好容易酝酿出来一点的睡意都没了。 她又点开手机,盯着那条短信咬唇:为什么还没有回复呢?是没有看到吗? ...... 是没有看到。 容若如今不在人间。 忘川途没有信号。自然犯不上带个手机进来。 容若的脖子虽然被青铭去了疼痛。可是红痕和肿胀并没有因为疼痛的消失而有所减弱。沈柏良给他带了私人医生上门,医生也看不出来什么异样。 “这就是寻常的外伤.....为什么就是好转不了呢?” 好转不了,也没有恶化下去。 就那么触目惊心的红痕和肿胀。在夏天,容若穿低领的t恤。皮肤白,照着太阳,更显得唬人和严重。 那么热的天气,如果为了遮掩伤口就穿高领简直会被当成神经病。于是容若顺理成章在家里闷头睡大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睡到日上三竿,套一件宽大的t恤去客厅喝水。打开门就看到气势汹汹来家访的成言。 成言原本的肃穆在看到容若脖子的时候顿时消失。 成言说:“怎么回事?打架了?” 容若叫屈,他刚刚醒,嗓子也哑:“老师,我是那么坏的学生吗?怎么看我都是被单方面吊打的那位吧?” 成言说:“单方面吊打你?那武力值起码是体校的学生吧?” 容若冷哼,说:“还学生呢.....” 成言说:“难道是老师?” 他不信:“老师打学生?” 容若犟嘴:“又不是当老师的一定是好人!” 成言皱眉,虽然感觉有被冒犯到,可是容若的表情却也告诉他容若并没有撒谎。如果是真的,那性质比学生更恶劣:“哪个老师?哪个学校的?” 容若凉凉:“老师,你要给我报仇吗?” 他终于给自己倒一杯水。 倒水的时候他走近了成言的方向。令成言更加清楚的看清了容若脖子的伤痕,是掐的,用手掐的。能留下如此用力的痕迹,对方感觉是在下死手...... 这,这是......“这是杀人啊......” 容若喝了一口水,继续冷眼看他,给了成言一个‘你终于看出来的’眼神。 在成言的震惊中,容若说:“他还要杀我表哥呢。” 他朝刚刚给成言开门的容城努嘴,容城点头。 成言更加震惊了。 他原本想脱口而出为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杀人就是杀人,心肠歹毒,见财起意,心狠手辣,或者斩草除根,哪怕是报复社会.....都不能够成为杀人的合理借口。 那些网络上探究杀人犯背后世界的文章都被骂成了一片,如今现实中,他的学生遇到危险,他却下意识想追根究底伤害他的人的原因。 问为什么做什么? 难道会是容若和容城的问题吗? 难道是他们的错吗? 成言自己都觉得可笑至极。 他低声问了句:“医生怎么说?” 容若苦着脸:“麻烦着呢,老不好。” 容若小心翼翼抹一下伤口的边,看得成言都疼:“难受吧?” 容若点点头:“可不。” 成言知道最好不要让容若再说太多话。于是最后问一句:“凶手抓到了吗?” 容若点点头。 那就行了。 别的都不重要。 容若的伤势一直不好,简直可以说没有半点缓解。一开始是什么状态,到后来相隔了几天之后还是那样的状态。 沈柏良一天看十好几遍,问容城,问容嘉嘉,还问容家大伯,有没有什么区别和缓解。 得到一致的摇头。 沈柏良把一开始拍的伤口照片调出来,对着容若的脖子左右对比。 横看竖看。 也摇头。 他只能去找青铭。 刚刚接通电话,披头就问:“容若的伤是怎么回事啊.....你当时不是给他治好了吗?” 不是当时就不痛了吗?为什么不连带伤痕也抹去呢?他不是神吗? 青铭那边大概已经被容嘉嘉询问了好几次。 接到沈柏良这边电话的时候已经早有了准备,青铭说:“我并没有治好.....而是让他感觉不到疼。” 沈柏良抓狂:“什么叫感觉不到疼?” 青铭给他举例子:“类似于切断了他的疼痛中枢。” 沈柏良说:“所以他起身还是没有任何缓解?就是自己感觉不到?伤还是很重?” “对的。” “为什么?”沈柏良心凉了半截,“这么严重吗?连你都治不好吗?难道一辈子都这样了吗?” 沈柏良泪都要下来了:“他才十五岁啊......” 青铭听出他的悲意,叹息,这一声叹息叹地沈柏良心惊肉跳,几乎要跳楼:“我又没这么说.....” 青铭说:“他是被厉鬼伤的,人间的东西自然救不了他。” 沈柏良说:“那怎么办?” 青铭讲:“他既然受了伤,就要去医院。——他要去忘川途的医院。” ...... 忘川途。 听着像个路名。 确实也可以算是一条路。 它是黄泉路。 路边只有一个很简陋的摊子。摊子前只有一个伙计,穿的灰扑扑的,闷头不说话,营业也不怎么活泼,手艺也不好,爱吃吃,不吃也得吃。吃完上路。 来来往往路过的魂魄,点一份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吃了抹抹嘴一脸茫然的上路。就那么一条路,也迷不成。想拐弯也没岔路口给选。就是一条独木桥走到黑。 走到黑,就到了不归地。 不归地就像黑洞,有尽无出。容不得任何世间的东西。人间的光,人间的影,人间的时间,人间的声音。什么都留不住。什么也没有。 那儿只有离朱。 离朱在唤亡灵的名字,一遍一遍唤。唤地回应了。就去轮回。 一片漆黑。茫然不见。再睁眼,就是新的清白人生了。 哇哇啼哭,婴儿落地。今生了,来世起。一切从头再来。 总有枉死者。 今生意外,寿数未终就离开阳间。 去不了不归地,也换不得清白人生。 小摊子也不给招待。 一来二去,忘川途就渐渐有了人间的样子。 大多做起来老本行。 生者的时候当医生的,还是开个诊所;活的时候当木匠的,也雕刻;做衣服的,还是裁裁剪剪,忘川途什么都能变化,要木头有木头,要布料有布料,想头疼脑热,也给你这个错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于是,忘川途有了人间的模样。 也学人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那一开始就在的小摊子,也选在‘晚上’出摊。有模有样的。伙计瞧着也有趣。在一边嘿嘿笑。 容若和容城来一趟忘川途很不容易。 但是也不难。 毕竟他们俩又不是第一个入忘川途的容氏。 相比之前闯入忘川途的容氏,容若和容城反而很是平和和宽容。 青铭感慨:“我头次来,还是别的光景呢。” 容若说:“人家也得与时俱进啊......毕竟新人辈出嘛。” 说得对。 忘川途,一派繁荣。 车来车往,逻辑不绝。那个百年不变的小摊上的伙计正在准备收摊。 伙计见到青铭过来,还带了两个少年。 吐槽他:“我都收摊了。晚上再来。” 青铭说:“他们现在可吃不了你的东西。” 什么意思? 伙计皱眉,盯了两眼青铭身后的容城和容若。又使劲闻了闻。 “容家的?” 伙计一片漠然的脸上头一回露出别的表情。 “他们想干嘛?” 伙计一脸警戒:“我可没招他们。也没带走不该带的魂......” 青铭笑:“不是这样.....他们是来找医生的。” 伙计没明白。还是皱眉,和容城容若保持远距离。 容若朝他抬抬脖子,露出伤痕。 伙计往容若方向挪了两步,伸长脖子打量一番:“厉鬼?” 青铭点点头。 伙计难以置信:“厉鬼伤了容氏的人?” 这次换容若点头。 伙计大怒,一脸恨铁不成钢:“那你为什么不杀了那个鬼?!” ....... 与时俱进点好不好? 真当现在还是古代呢,杀人越货,刨坑一埋就完事了? 这可是现代耶!!到处都是摄像头好不好?真当现代警察破案是靠第六感吗? 第168章 到乡翻似烂柯人 到底这吐槽容若也没出口。第一个原因是他的脖子在到了忘川途的同时就开始令他各种不舒服。第二是之前青铭就告诉他们,这个伙计已经几百年都不曾出过忘川途了。他恋家,永远都守着这个小面摊的一亩三分地。不管是忘川途之前荒芜,还是如今繁华,他都依然守着原地,如一个顽强的钉子户,给多少拆迁款都不搬的那种。哪怕是忘川途还普及了自来水,伙计还是每天去忘川途打河水。坚持用忘川途的忘川水,熬着一成不变难喝的孟婆汤,煮着各种各样难吃的食物。 伙计的手艺,实在是没有长进。但是青铭也解释,其实还是有进步的。至少卖相上如今看来是很漂亮的。 至于味道如何,这来忘川途的人基本五感失灵。也不重要。反正不做回头客。敬业精神也就削弱了很多。 青铭说:“你见过几家热门景点的食物惊艳的?” 容若想着这倒也是。 那和他争辩个什么劲。这种老古板,估计连什么是摄像头都不知道。 容若和容城对视一眼,心有灵犀闭了嘴。 那边,无名的伙计还在和青铭吐槽:“......那厮非一口咬定这叫孟婆汤......我都说了我不是孟婆,我可是个爷们,怎么来个人都叫孟婆汤呢.....” 伙计气愤:“这编出黄泉地府孟婆汤的到底是谁?还有什么黑白无常的.....我已经被不知道多少人问,为什么没有黑白无常了,为什么我不是女的,为什么没有看到地府,那阎罗王在哪里?奈何桥呢......天哪,需要走这么多程序吗?直接吃了喝了投胎了事不好吗?” 伙计喋喋不休:“还有说我这里寒酸的......说自己生前是个大善人,死了有没有机会成仙?——有这机会还能轮的上他?我都要笑了......” 伙计不但冷笑,他还翻了个白眼。 他翻白眼翻的范围大,翻的时候还瞄到了一脸焦虑的容城。 他继续翻白眼:“着什么急?忘川途有无尽的时间。就算是你们在忘川途待十年,出去发现也不过是阳间一瞬。怕什么?以为耽搁久了出去祖宅给扒了?” 伙计对容城说。 容城低头,乖乖被训。 这样的态度很是令人受用,也让鬼受用。 伙计到底是停下了吐槽。转身去灶台后取了两把伞递给容城容若:“拿着。” 伙计解释:“你们是血肉之躯,受不了忘川途的雾。打着伞。能挡一些。让你们留久一点。” 容城容若看了一眼青铭,见青铭点头,才道谢收下。 这一切被伙计看在眼里。 伙计夸奖青铭:“小辈很懂礼貌嘛。” 青铭只是笑。 伙计说:“他们两个孩子,倒是看着是脾气好的。不像以往,都不是好性子。” 伙计说的含糊,容城容若听得也莫名其妙。 青铭也不做多解释。只说:“恩怨都随风而去了。” 伙计说:“或许吧。” 青铭带容城容若离开之前留了一句话:“你要多盯着一些。我这段时间,大概不太会常来忘川途。” 伙计一愣:“为何?” 青铭以及带着容城和容若消失在那片雾中了。 留下伙计和一堆没收拾完的摊子。这忘川途的世界,眼看就要天光大亮了。路上有了动静,出现了繁忙来去的影子,鸡鸣狗吠,什么都有。看着是一派和往日相同的光景。 反倒是衬着路边的伙计格格不入这个世界一样。 格格不入的伙计愣着发呆,他没想明白青铭话里的意思:忘川途的引路者不太常来忘川途?为什么?难道有入卷魂强行留在人间? 这可不是小事。 入卷魂本是鬼界民众。出现在阳间,势必扰乱秩序。而且居然还发生了厉鬼在阳间伤害指路人的事情。这不会是巧合吧? 扰乱阳间鬼界秩序,这真的不是小事啊。 可是观青铭神态,又看着满不在乎...... 伙计耸肩,既然青铭觉得不是大事,那肯定不是大事。 伙计撇嘴,继续收摊。 他擦桌子,把板凳支起,摞起来空碗,熄灭炉子。盖上已经凉透的汤。 天已经彻底亮了。 ‘太阳’生的老高。 平时这个时候,伙计早就收摊离开了。今天暴露在明亮处令他浑身不得劲,越发加快了收摊的速度。 有牵着小孩的女人路过。小孩看那老旧的摊子,还有半新不旧的摊旗,认出面这个字。 小孩子说:“妈妈,我想吃面。” 女人立刻加快脚步拽走了小孩。 走远后才弯腰叮嘱:“不要吃路边摊!脏死了!要吃面妈妈带你去店里吃!这里的面,都不干净!吃了会肚子疼!知道吗?” 小孩哪里懂那么多,他只知道可以吃到面,于是非常大幅度的点头。 伙计隔得远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他神色如常,继续收摊。 “不着急......早晚有来的一天。” 伙计嘴角勾出来一个笑:“不着急.....着什么急呢?” 容城着急。 容若的伤势不知道为何,在进了忘川途之后更加严重了,不仅如此,容若还再次感觉到了疼痛和肿胀感。 容城慌得不行:“刚刚那个谁不是说忘川途的时间无尽吗?怎么回事?” 他指容若的脖子。 青铭简单解释,说:“伤他的厉鬼,是属于这里的。所以在阳间的时间对鬼界的事物无效,可是他到了鬼界,伤口就按照应该有的程度恶化下去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容城似懂非懂:“就是说,如果他阳间的人弄得伤口,在人间就会恶化?鬼弄得,到了鬼界才会恶化?如果不来鬼界,那伤势就永远不会好?” 青铭点头,说:“对,如果不来,伤势虽然不会恶化,可是也永远不会好。这伤势也只有到鬼界才能复原。——它既然可以恶化,也就可以痊愈。事情都有两面性嘛。” 容城安心。 他安慰容若:“忍着点。” 容若也只有忍着点。 他嗓子再次感觉到了疼得厉害。吞咽都疼。他一句话都不想说。 他们来找鬼界的医生。 阳间刚刚死了一位医学界大拿。青铭说入卷魂里没有他的名字。那看来是阳寿未尽,一定还停留在忘川途。说不定那位大拿还爱岗敬业,到了忘川途也会重操旧业,行医治病。 结果问了三个忘川途的医院。都查无此鬼。 难道是去开了私人诊所? 青铭头一次陷入了沉思。 沉思未果。他看到容若忍者一脸不耐和容城咬耳朵。 容城听完,转述:“白老师,那个大夫是怎么死的?能知道吗?” 青铭说:“医疗纠纷。” 容城说:“具体点呢?” 青铭说:“病人行凶?” 言尽如此,容若秒懂。容城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这种医生受害的新闻也不是少见。大概是被伤透了心。既然做了鬼,治病救人也没了用武之地。何必还要在穿上那身白大褂做表面功夫? 你是鬼我也是鬼。你要闹去闹,我轻轻松松,过自己的日子。 悬壶济世。当笑话听吧。 容若又和容城咬耳朵。 容城再次转述:“不然随便找个谁看看好了。” 那就先这样吧。 于是找了个。 接待容若的是个很年轻的女大夫。脾气很好,今天门诊也没有别的号。于是成了容若的普通号就成了专家号。 女医生认真给容若检查,带着口罩,露出一双温柔的眼睛。 她皱眉:“怎么伤的?” 她看容若年纪和模样:“还是个学生吧?是被欺负了吗?” 女大夫下意识就想到了校园霸凌上来。 她怕容若不敢讲,越发温柔和压低声音:“是被欺负了吗?你家里知道不知道?” 她看门外一眼:“送你来的,是你家里?还是别的?” 容若说:“家里。我表哥。” 女大夫放松下来一些,但是还没有完全放心:“那你是为什么受伤?伤的这么重?” 容若感激她的好意,但是同时也不能说实话:“是坏人欺负我。” 果然。 “是学校的同学吗?还是老师。” 容若眼神游移一下。 被女大夫敏锐捕捉:“老师?老师欺负你?” 身为医生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容若脖子的伤痕是什么力道才会形成的。这完全就是要置人于死地啊...... 女大夫看容若一派少年模样。 又想到身处境界。 怒极转悲,险些落泪:“所以,你是被老师欺负......才到这里来的?” 女大夫说:“你,你才几岁啊......啊?” 容若事先得到青铭叮嘱,觉不可透漏自己生者身份。以免引起忘川途的异动。他面对如此的善意,只能默认自己一个生前被老师校园霸凌至死的可怜少年。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对女大夫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这个笑容并没有安抚到医生,反而令她更加悲伤:“你哥哥.....看着年纪也不大的....” 容若当下是什么心情是不知道了。 反正在门外的容城是心中万匹野马在草原上奔驰。 这太夫......脑补功力也太厉害了吧。 好好的来看个病,愣是从他俩身上脑补出来了一出苦情剧。 他之前在泰国跟着妈妈看了那么多的狗血剧,估计都没惨到这个地步。 这幸亏青铭没跟来。这青铭年纪看着也不像寿终正寝的。不过说到底,留在这忘川途的,也没有一个是因为寿终的。 这就奇怪了。 据说容氏会尽量施救寿数未尽的人。 除非重大事故格外惨烈,没有保存完好肉身的。基本只要是肉身完整,不管是上吊服药跳河割腕,只要魂魄还有求生欲望。容氏基本会给予回生。 别的不知道,那现在有一群修复文物的老人家,就是回生者。 他们希望回生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已经是最后一批懂得那项修复技术的人了。再还没有来得及培养出传人之前,实在是死不瞑目。 而这种回生者,并不算扰乱秩序,鬼界也不会过多插手。 也是抱着知道这个前提的原因,容城以为忘川途会很是荒芜了,也就虾米两三只这样。 可是居然入眼一片繁忙? 怎么回事? 那么多,全部都是惨烈死去的亡魂吗? 可是这一路走来,容城看着,几乎都是和屋里怜惜容若的大夫一样,都是良善之辈啊。 他手上还拿着一个橘子。是路上一个卖水果的中年女人塞给容若的。 他们问路。女人却盯着容若的脖子红了眼圈。 她给指路,不仅塞了一个橘子,还一路带到了岔路口,看着他们走上正确的方向。 容若回头的时候还看到那个卖水果的女人还站在原地对他们招手。 那个女人又是怎么死的呢? 这个女医生,又有什么故事呢? 好像留下来一段时间啊。来此一趟毕竟不易,下回再来,不知道忘川途已经更迭了几轮。如果把如今忘川途的亡魂故事集合成册,说不定能大卖,换点版权费。 大夫给容若开药。叮嘱他这几天不要过多说话,也不要有太多情绪波动。记得早晚涂药,避免刺激性的沐浴露和风油精沾染。 只要遵照医嘱,几天就能缓解。 容若说:“那要是复原呢?” 太夫讲:“要消肿就得一个礼拜,散去淤血也得时间,最后才是复原。幸好没有皮外伤。不会有外伤感染的危险。可是至少也得等一个月吧。” 一个月? 容若吃惊瞪眼。 医生安抚他:“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你还小呢,皮肤的新陈代谢比成年人快,恢复的也快。如果不放心,就时常过来看看,我呢,一三五和礼拜六都在坐诊。免费给你检查进度。” 容若还是哭脸。 “最近吃东西可能会有困难,也会疼,这两天可能会疼得厉害点,这是正常的。如果疼,实在是吃不下东西,那就吃点冰淇淋。又凉又甜还能补充糖分。叫你表哥给你冷敷一下。也能舒服。” 容若嗯嗯点头。 他心中一片凄苦。 一个月。 虽然说忘川途时间无尽,和阳间并非平行。哪怕是在忘川途待上十年,回去尘世也不会是一瞬之事。 这很像《烂柯山》的故事。 樵夫王质到石室山砍柴,见二仙下棋,便于一边观看。渐渐入迷,忘了时辰与饥饿。最后两位仙人中一位对他道:“为何还不回去?” 王质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搁置在一边的斧头已经成了烂铁升满了铁锈。 他这才下山,却发现山下已经过了百年。 而忘川途和阳间,大概可以算是反过来。 若是有忘川途之鬼误闯阳间,再回返,大概鬼界也不知道换了几批人了。 他在此处留一个月,回去,可能九校联考还没有结束。 他并不高兴。 第169章 不管是谁惦记的永远是自己没有的东西 既然要留在这里。那就不是简单来去的问题了。既然伤口只能在鬼界复原,那回去的做法就等于是按下进行中游戏的暂停键。 虽然说短时间不会影响游戏的走向,可是很耽误事。会很大程度上拖延打怪的进程。 何况拖拖拉拉总归不是什么好词。 一番权衡之后。 于是决定留下。 既然留下,就要找地方住。 这里可以相当于镜像化的阳间,自然也会有阳间的一切应有设施。医院,酒店,外卖,便利店,饭馆。不过容若依然有些为难:“这里有流通货币吗?” 刚刚去医院拿了一堆药,似乎也没有收费。不过这都是青铭处理的。容若也不敢肯定。 容若说:“难道我们要跟白老师借钱去住酒店吗?一个月耶......” 容城说:“可以去白老师家借宿吗?他不是在阳间时候也住在姐姐那里吗?” 容若一开始也是这个想法,不过他想到青铭在阳间那随遇而安的做派,他现在有点怀疑青铭在忘川途到底有没有住地。 有的。 青铭住在公馆。 就叫做公馆。前面连个姓氏称谓都没有。既然是白老师,应该叫白公馆呀。可是却没有。就明晃晃两个字:公馆。 公馆是个老式的洋房,很有民国时期的味道。占地也很大,有花园,有草地,有开着紫藤的长廊,还有一个玻璃花房,和一个欧式的喷泉。 这要是在申城,简直可以算是豪门中的豪门。 青铭是不是豪门不知道,但是这一套房子,倒是真的算是古董。青铭算是忘川途的停留时间最久的魂魄。他在的时候留驻的那些魂魄,基本早就到了时辰去了不归地。现在左邻右舍都是新面孔。 但是这里毕竟是忘川途,新面孔是常态。 所以哪怕是老住户的青铭,在这些日日更新的新面孔眼中,也算是负负得正,也被归并成了新面孔。 青铭领着容城和容若到他的公馆的时候,隔壁正好在起新楼。容城和容若眼睁睁可以看到那句诗句的象形化:‘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高楼塌’——那个隔壁原本的高大老房子在容城和容若面前软绵绵地塌了下去,成了一堆白色背影里的墨汁模样,又像是沥青。它们似乎累坏了,软趴趴缩在原地,流淌成一片漫开的墨色。而后很快,那堆墨汁又重新抖擞,鲜活生动起来,如吹起一样鼓劲起来,有了栏杆,有了围墙,多了门铃,彩色的玻璃窗户,翠色的竹子......有一株很大的橘子树,橘子长出来,犹犹豫豫不知道该成熟还是青涩...... 但是不管如何,不可否认,这都是一个很美丽的房子。 青铭也见了这一场,笑:“新邻居要来了。” 橘子树在这一句话落地的时候就做好了选择,枝头垂下,挂了硕果累累,一颗颗黄灿灿的橘子压弯了树枝。 喜气洋洋的。 新邻居是一个很有礼貌的女人,带着几个活泼可爱的小孩子。 小孩子负责去认识邻居。 第一个按响的就是青铭家的门铃。 开门的是容城。 那个女孩子年纪大一些,带着她很年幼,一脸认真捧着橘子的弟弟。 女孩子对容城露出一个非常可爱的笑容:“哥哥你好,我们是新邻居。妈妈说我们要在这里住很久。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最后四个字仿佛是一个口令。这句口令一出现,那个捧着橘子的小男孩立刻朝着容城高高捧起装着水果的竹篮。 一脸的‘快来表扬我’的神气。 容城表扬他和姐姐:“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他蹲下身和小男孩平视,做出一脸欣喜接过竹筐,摸摸头:“你真棒,你好乖。” 小男孩明明都在等着表扬,可是等到表扬真的到了,他却又羞涩起来,躲到了姐姐的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对容城不停的咯咯笑。 姐弟俩的脚边还有好几个同样装着橘子的竹篮。想必他们还有好几个任务。告辞了容城,姐姐又带着弟弟去了另外一家的门口。 容城望着两个小孩的背影,心情实在复杂。 复杂的心情令容城失去了胃口。 他把橘子带回去,交给了不停左右照镜子的容若:“你吃吧。邻居给的。” 容若给了他一个‘你是不是傻’的眼神:“你当这里是哪里?” 他提醒容城:“你敢吃鬼界的东西?” 容城不以为意:“你都敢来这里,为什么不敢吃?就像打游戏一样,游戏里的角色不是时不时也会去点一杯麦芽啤酒嘛。” 容若说:“你也知道那是游戏啊......那游戏里面是是角色,操控角色的我们还在电脑前面喝可乐配炸鸡呢。角色还吃灵芝呢,你也吃啊?” 容若看到这个时候拿着一塑料袋药膏走进来的青铭。 立刻说:“我看我哥已经被忘川途的雾给搅合傻了......要不先送他回去吧?” 青铭被他逗笑:“白天哪来的雾?” 他看药膏盒子上的使用说明,根据用量挤出来一些:“抬头。” 容若抬头:“那个伙计不是说我们是肉身......受不了忘川途的雾?虽然给了伞......可是这雾和雨不一样的,雾是全方位攻击..我们在这里留一个月,真的没问题吗?” 青铭小心翼翼给容若伤处涂药:“你既然自己心里清楚,就自己注意点。——忘川途夜里会起雾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容若仰着脖子,感受到药膏涂到伤处的凉意:“可是,那个伙计只有在夜里摆摊.....但是阳间死人,又不一定都是在夜里?” 青铭说:“入卷魂只有来到忘川途,都会是夜里。不管阳间如何。” “好吧.....”容若撇嘴,“那我们夜里真的不能出去吗?出去会如何?被雾气侵袭会如何?” 容若丢出一连串问题,恨不得眼前青铭变成一本十万个为什么。容城看了都怕青铭会生气。 倒是青铭依然一副好脾气,依然小心翼翼上这药膏给他解释:“那你可能回到阳间后,会想不起来大门的密码,或者忘了手机支付密码......可能不知道自己女朋友叫什么长什么样子.....也不记得自己学过的内容,试卷上正确答案是什么......” 前面几个还好,青铭越往后说越恐怖。 容若被吓得大惊失色:“这不是成了智障了么?” 他难以置信:“这是什么雾气啊?傻瓜喷雾吗?” 青铭被逗笑:“怎么能够是傻瓜呢?你在还是初生婴儿的时候,不是也一样不知道大门密码,手机支付密码,女朋友的模样,课本的内容,考试的正确答案吗?” 好,姑且可以排除忘川途的雾是傻瓜喷雾的指控.....那,“这不就是归零药水吗?” 青铭不太了解当代年轻人喜欢使用的术语,但是看容若的表情,他似乎是理解了。 那理解就好。 青铭道:“这忘川途的雾气,不就是忘川途的水蒸发的嘛.....忘川忘川,有什么不好理解?” 他说:“连伙计的面摊用的水,也是忘川河里面取的。” 既然都聊到这里了。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把一些不明白的都摊开好了。 容城说:“这忘川途的雾气,也会对我们有影响吗?” 容城对上青铭的视线,解释一句:“我们不是魂魄,甚至不曾寿终。” 他又看一眼客厅的落地窗,对面就是那户新邻居,时不时有小孩的大笑声音传来,很是清脆。 “他们是忘川途暂时停留的魂魄,也会受到影响吗?如果雾气就能够带来遗忘,那那位伙计在这里会是什么样的存在呢?他不是阳间认为的孟婆吗?” 青铭一个一个回答他:“他们从来不会在起雾的夜晚出来。雾气对入卷魂来说,确实会带来遗忘,不过遗忘的并不是回忆,而是恐惧和恨意。孟婆,依然是孟婆。” 容城懂了。 “所以,因为我们不是入卷魂,所以雾气对我们的影响是不一样的?” 青铭实话实说:“认真讲,我不知道。因为你们是我成为引路者之后唯二到来的生者。” 青铭想到伙计之前的话:“我听伙计说,容氏以前有人闯过忘川途,不过气势汹汹地很。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温和的容氏。” 容若闷闷开口:“这个我倒是知道一些.....” 他内服外敷之后,脖子伤痕的疼痛和肿胀改善了一些,说话也变得开始没有那么辛苦:“容氏一向和离朱不算和睦。” 容若话是这么说,但是他丢给容城的眼神中,明显是表示更严重的意思。 这个事情容城再后来回到本家的时候也了解了一二。不过那都是旧事了。还是发生在离朱尚且可以出现在阳间的时候。而现在离朱不是根本不会离开不归地吗? 一方都退圈了,还有什么好不和睦的? 在场三位,对于旧事都是听说。秉承吃瓜态度,闲聊一句。其实都不在乎。加上立场也不算敌对,甚至没有引发任何冲突。 不然容若依然具备了少年人特有的强烈好奇心,和作为学生所被鼓励的不懂就问:“那,白老师,你去过不归地吗?” 青铭摇头:“那是鬼界的轮回之所。除了离朱,其他不管任何,魂魄,肉身,乃至神灵,都会被永远留在那里。” 青铭给他举例子:“如果你不懂,你就想一想黑洞。黑洞不是可以吸收一切吗?包括光?” 容若说:“所以不归地也是一片黑暗?” 青铭点头。 “不归地,说了不归,就是无归。到了不归地,脱离黑暗那日,就是重生之时。那里吸走的,是今生啊。” 容城说:“比黑洞可怕——一进去,这辈子就没了。” 青铭点头:“所以啊.....距离那个伙计远一点,就算是你们晚上要走动,也别去他的摊子,也别和他说话。还有更重要的.....别说名字。” 青铭见容城面露困惑,他讲:“刚刚新邻居来打招呼,来的是小孩子吧?” 容城点头。 青铭接着问:“他们告诉你名字了吗?” 见容城一愣,青铭说:“忘川途,名字是唯一的通行证。你没有了名字,你回不去阳间,也投不进来生。” 青铭也顺着容城的视线去看落地窗外的景色。刚刚给他们送橘子的小孩已经回家,正在院子里奔跑嬉闹,那院中金灿灿的橘子树依然硕果累累,他们采摘了那么多的橘子,然而树上还是有那么多。一点都没有少。 青铭说:“这里是暂留地。和阳间无异。甚至可以随你心意过你想过的日子。也有左邻右舍,也有刮风下雨。不过,这里的‘人’从来不说名字。也不会问名字。他们不寒暄。” 容若有点慌:“我要是忘了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青铭讲:“一般通报名字都是互相的。不会有人神经到忽然说‘我叫某某某’。放心,他们不会主动问,你也不会想起主动说。——你们提防伙计就行,离他远点。” 为什么偏偏要地方伙计?容城想着那个伙计太应该还不错,还给他们一人一把伞叫他们提防雾气的侵扰。 容若说:“那个伙计,不像是坏人啊.....” 他改口:“不像是坏鬼啊?” 青铭解释:“这和好坏没关系。不管是人还是鬼,惦记的永远是自己没有的东西。你也有我也有,一模一样,为什么我要抢你的呢?除非我没有,你却有,我可能不抢,可是我惦记啊。” 容城隐约明白过来:“所以,那个伙计没有名字?” 青铭点头。 容城容若恍然大悟。 没有名字,去不了阳间,投不得来生。只能一日日在这忘川途当孟婆。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忘川途的暂留地的魂魄来了又走,青铭或许在日后也会离开,或许会来一个新的引路人。 可是这个伙计,还是守着旧摊子。 这样一想,未免太可怜了。 容城忍不住有点心酸:“难道那个伙计一直就这样吗?他是犯了什么大罪过吗?” 离朱就是大罪过。杀生,杀自己。在鬼界中,没有任何一项罪过比杀自己罪名更重的。所以离朱无法投胎重新来过,必须困在不归地暗无天日的地方日日送走自己的亲人。直到最后一个亲人离开才能解脱。 除了这个方法,还有一个解脱办法就是家族诞生下一个离朱。 可是哪有这样快的? 一家可能有连续飞来横祸,一家哪有连续想不开的? 除了....那些岁月。 可是那些年中,并没有诞生一位离朱。 那段人生,实在是太痛苦了,痛苦到连鬼界都不忍斥责他们放弃自己人生的决定。 第170章 折耳根是魔鬼蘸料 所以这个鬼界,还会有旁的存在吗? 除了暂留者和青铭,除了那个没有名字的伙计。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了吗? 针对这个问题,去问忘川途的老住户青铭,他倒是真的答不上来。或者说,青铭自己也糊涂。 他是忘川途的引路者,不是忘川途的户籍民警。不负责鬼数登记。 青铭表示很抱歉:“我是鬼神。鬼界的杂物琐碎见了我就会躲避。而他们既然躲开我,我自然也就当做看不见。我大多没有逗趣的心思,好奇心也不多。只要它们没有明显错处和违规,我不会去探明究竟的,也不会过多干涉。” 青铭说:“到底,也都是要一起生活在鬼界的。何况我还算是个后来者。我不是原住民——就像人类入侵森林建立村庄,应该求的是和谐共处,不是赶尽杀绝唯我独尊。” 容若不死心:“所以这些年,它们有过错处和违规吗?” 青铭摇头。这些年鬼界太平的很。所以鬼界忘川途虽然一直只有青铭一个引路者,但是也不吃力。处理的很是从容和淡定。而一直没有招收新的店员的面摊,生意也过得去,没有出现人手不足调配不匀的情况。 但是,也就是这些年了。 很多往往很多动乱的先兆和警示,并不会如灾难电影那样有如此明确的指令。比如洪水,比如海啸,比如地震......它们往往不可觉察,甚至十分容易被忽略。 可是等到大难来临过程中细思一番,就会发现,其实上天已经给了太多的预警。 青铭到底还是希望,这一切都是他想太多。 但是,有备无患吧。毕竟人人都这样说。人都这样做了,鬼也得跟上进程才行。 有备无患。有备,才无患。 ...... 青铭安顿好容城和容若。再回到客厅的时候,窗外的景色已经被浓厚的雾气包围了。这雾气如此浓厚,仿佛可以裹挟一切。又仿佛是一切的遮羞布。躲在这样的遮挡中,看不见月亮和星辰,也看不见自己的手,也不见那个仰面倒在地上呻吟的鬼脸上的惊恐。 这惊恐来自于他被剥开的胸腔,而剥开他的胸腔的,是一双手。那双手白净漂亮,十指修长灵活。顺着那双手往上看,那同样是一个鬼,那个鬼,没有眼睛。 他看不见自己的手,可是不要紧。 他多年都在做一件事情,他手下的人体,是他最熟悉的工具,那骨骼的排序,血肉的分部,每一个经络,每一个脉搏,每一缕呼吸,心脏每秒钟跳动几下,肌肉跟着紧绷几分......他一清二楚。 用手上的手术刀灵活地切开肌肤,并不可能立刻就见到心脏,还要继续往下剥,一直剥,当时还有同事调侃,这就多像剥洋葱啊...... 怎么能一样呢? 剥洋葱会本能被刺激性流泪。可是现在看看自己,眼眶空空,哪里来的半滴眼泪? 他眼眶中是空的。原本应该填眼珠的地方现在是两个空空的血洞。 一般人失去双眼,会茫然无措,认人不明。 可是他不一样。 一个优秀的医生,识人靠的绝对不是眼睛。眼睛是最容易受到欺骗的感官。否则为何会有优秀的整容医生呢? 他和妻子当时在看一部剧。一个男人为了报复自己的妻子,整容之后改头换面归来。这样的剧情引得他发笑。 他说,整容最高手段也不可能完全改变一个人的骨骼结构。那两个演员,没有半点相似。若是如此大的整容手术,怎么可能恢复这么快? 妻子当时问他,那如果我整容,你还会认出我? 他笃定。 美人在骨不再皮。哪怕是面目全非。他也能凭借骨头他心中的所爱认出来。 ...... 当时真的不应该说这句话的。 他在愣神,在回忆,在陷入悲伤。 可是他的手却没有抖。依然在不紧不慢的动作。 他听到了,听到了那种令他熟悉的,规律的声音。 砰,砰,砰。 有力,节奏分明,稳定,坚强。 如每一个在人间拼命挣扎求生的众生。 他从刚刚就稳定机器的手终于在伸向那颗心脏的途中开始有了不易察觉的颤抖。可是即便颤抖,又有谁能察觉呢?失去双眼的自己不会察觉,这个被他扒皮拆骨的魂体也不能再察觉,而眼下是鬼界的深夜,应该早就裹上了一层又一层浓厚的雾。 鬼界的暂留者,从来不出现在鬼界的夜色中。 ...... “你在做什么?” 有个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困惑和清晰的少年音。 “是个孩子......” 他喃喃说。抬起空洞的眼眶四下茫然辨认声音的来处。 那声音不再响起,他辨认无能。 他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难道是雾气浓重,干扰了自己的听力? 为了证明他的听力不曾受损。那个少年又再次开口。 “你在杀人吗?”他出口就觉得不对,短暂的沉默之后,又改口,“你是在杀鬼吗?” 那个躺在地上的鬼的听觉也完好,他也听到,于是呻吟了一声。 少年明显也听到了这声象征着求助的呻吟。 少年说:“你,你也是鬼界的暂留者吗?你为什么杀鬼呢?” 果然是个小孩子...... 一般人,或者一般鬼,看到这样血腥的场面没有吓呆,也该在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尖叫夺路而逃。这个少年,一没有吓呆,二没有逃走。居然傻傻地在原地问他这个‘凶手’为什么杀鬼? 他不由得笑出声来。 “幸亏你遇到我......小孩子。” 他好心回答他:“因为冤冤相报.......” 他说:“人间说,冤冤相报何时了.....那是人间的说法。到了鬼界,眼下,就可以了结了......” 他露出一个比刚刚更大更夸张的笑意,他终于分辨出了声音的来处。他确定那个少年现在正好站在自己的正前方,于是他对着自己正前方抬头:“小孩子......你不懂大人的痛苦。你看我这双眼睛,这张脸......你别害怕......” 他在浓重的雾气中抬头。仰面对着前方。 他听到犹豫的脚步声,脚步在一点一点,带着迟疑的缓慢走近。 果然,他听到了一声意料之中的惊呼。 发出惊呼声的少年现在连声音都是惊恐的:“你,你的脸怎么了?” 他笑,回答:“硫酸。我一回头,就被迎面破了一瓶硫酸。” 他面上血迹斑斑,眼眶中血洞有部分刚刚结痂。看着惨烈无比。他扯笑,那种笑意的牵扯都让令他觉得痛。 他是鬼,居然痛觉还没有失去。 真是奇怪。 他问正前方:“你知道,是谁干嘛的吗?” 少年音犹犹豫豫:“是他吗?” 他脸上的笑意扯得更大:“是啊。你知道为什么吗?小孩子?” 他不等对方问起就迫不及待继续说:“因为我是个五官科医生。我给他做近视矫正手术,手术半年后,他觉得自己的视力没有恢复好。他觉得我不配当医生。他就毁了我的眼睛。” “我疼得在地上打滚,他却说,你不是眼科医生吗?既然是眼科医生,就治好自己的眼睛啊......” 他说到这里,忽然扬天大笑起来。他觉得会流出血泪,其实空荡荡的眼眶里什么都没有。 他的笑声告一个段落。忽然狠狠把手伸进了那鬼的胸腔,捏着那依然还在有力跳动的心脏狠狠一攥! 那鬼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呼痛。 他说:“你听着声音!!你听!!是不是很惨?我当时比他还惨!他呼痛的时候我一点都痛快,可是那个时候,他多痛苦啊......啊?” 他感受到自己的手上一片粘稠,他不知道眼前少年当下是什么表情,他宽慰他:“你放心,他都是鬼了.....不会像人那样那么容易死的......只不过他会很痛苦......可是另外难受的是,他连痛苦,都如此无济于事......” “他只会惨叫罢了!” 他手下又一下用力。换来一声明显弱下去的惨呼。 那个少年并没有离开,他似乎也没有被这种惨烈的呼声给吓到,他小声问他:“那,那你们为什么都会来到这里呢?” 这个问题问的很好。也好回答:“我杀了他。” 他自问自答:“为什么杀他?因为他不解气,他觉得他没有做错,我也没死,为什么法院还要给他判刑?我明明是个庸医,他都坐牢出来了,我的眼睛还是没有好......这不就表示我是个庸医吗?自古杀庸医,怎么会有错呢?” “所以他觉得自己这几年的牢狱之灾实在是太冤了。于是就找到我家,帮我妻子绑起来,交上汽油,把一个点燃的海绵从窗户丢进了我家里......我妻子,就这样活活被烧死......烧成了一具焦炭。法医是凭着骨头,才确定那是我妻子的.....” 少年听得有些发愣,过了好一会才说:“他杀了你的妻子.....他也该死的......可你不应该为了这种人赔上一生的。” 他笑,笑这种幼稚的言语,可是对方是个少年,少年多善良又幼稚,多可贵。 “我的一生,早在那一瓶硫酸泼过来的时候就毁了.....虽然说眼科医生最重要的是手,可是没有了这双眼睛,我的手再稳又有什么用呢?如果不是我的妻子一直鼓励我,我根本早就自杀了。” 少年说:“自杀的鬼,会被囚禁在不归地,永生永世的。” 他说:“我现在杀鬼,大概也会永生永世被囚禁吧?可是我能用永生永世换来我妻子的命吗?” 少年经过这番谈话,已经习惯了他的长相,也习惯了那个胸腔大开的鬼的现状。他声音明显镇定下来:“你你现在没有再不归地,反而和他一起留在忘川途,证明你不是自杀,也证明,你和这个鬼都是阳寿未尽。可是,你找到你妻子的魂魄了吗?” 这一句不短的话打碎了他脸上生疼的笑意,他空洞双眼,隔着雾气,都能让人看到一脸的茫然举动:“没有......” 少年听到回答,问他:“那你知道这事代表什么意思吗?” 他摇头。 而回答他的,却不再是那个少年音。 “因为她是入卷魂。入卷魂一入卷,必经忘川途,去往不归地.....” 这个陌生的声音爽朗,低沉,带着成年人的稳重。咬字清晰,每一个字都让他听得清清楚楚。 那个少年的脚步声有些杂乱。 声音还带着明显的心虚:“......你......我不是故意的......” 成年的男声并没有把多过心思放在少年身上。 他慌张一番,为自己,为那个少年:“你是谁?他只是个孩子,被为难他.......” 男声道:“我不会为难他。你放心。” 他自我介绍:“我是青铭。忘川途的引路者。” 他不在乎这事。 “我妻子呢?我妻子怎么样?” 青铭说:“你的妻子好好的,她很是祥和上路。她最后在忘川途停留,去吃了一顿你们大学的时候北门的那家小火锅。她点了魔芋和虾滑。说最爱吃这两道。她还告诉我,魔芋和虾滑,是火锅的王道。让我一定有机会去吃。她调蘸料,加了折耳根。” ......他笑,讲:“这都是我爱的......她说我非人类,说怎么会有人喜欢折耳根......她认识我,就是因为我俩都是那个小火锅店的常客,她在调酱,她喜欢麻酱。然后看我拼命在碟子里加折耳根,就老看我,一直看我.....我那个时候以为她也喜欢折耳根,还问她要不要.....她当时摇头摇地像是不肯刷牙的猫......” 青铭嗯了一下,说:“你的妻子也是这样说的。她说,这一辈子既然都要走完了,再不试试就亏了。” “她觉得好吃吗?” 青铭摇头,虽然知道他看不到:“依然反人类。” 他终于大笑。那笑声尖利,苍凉,因为张大嘴而扯动了脸上斑驳的的伤口,扯得皮肉剧痛。他不在乎,依然大笑。 这样的笑声终于吓到了容若,他不由得躲在了青铭的背后。他原本就举着伞,眼下面前还挡着青铭,他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容若觉得这个鬼实在是太可怜了。 他若是知道,魂魄吞吃魂魄就能够化为实体的厉鬼,不知道他会不会这么做......但是幸好,他没有这么做。 容若小心翼翼扯青铭的衣角:“他,他不会有大罪吧?” 容若说:“那个鬼,没有死的......” 回答容若的,是青铭的一声长叹。 第171章 那部剧其实是恶搞剧 这声叹息更加令容若心惊肉跳。 容若扯一扯青铭的衣袖:“这个医生会有麻烦吗?会被处罚吗?他真的很可怜了......” 青铭没有直接理会容若的问题。 而是直接问眼前那个面目斑驳的鬼:“你,你要不要告诉这个孩子,你是怎么死的?他,又是怎么来这里的?” 那医生鬼面前前雾气暂时变得稀薄,令容若和青铭能够短暂地看清面前鬼的面目。 就像眼前画面忽然恢复高清一样,那原本因为模糊而降低的恐惧在这一刻忽然放大数倍,容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那样恨自己没有近视。那医生鬼脸上的血块斑驳在容若面前展现地清清楚楚。包括他的腐肉,包括他的脓疮,包括他翻卷皮肉和连皮之上要掉未掉的结痂。 同情并不能够消减感官带来的强大刺激。 容若在这样的冲击下几乎无法忍住呕吐的欲望。他幸亏入了忘川途之后不绝饥饿,连口水都没有喝过。庆幸现哪怕几近干呕,翻上来的也只有胃酸。 他觉得自己应该和沈柏良道谢...... 生者不见指路人......其实,掌灯人见的不一定只有活人。还有死者。沈柏良不禁懂得谈判,护卫,甚至还懂医学,他心理承受能力强悍。说巨人观不过尔尔。更可怕的都不愿意说。怕讲了容若会反过来恨他。 如今想想,沈柏良实在是天性善良,天生强悍。 他见的都是干干净净的魂魄,实在是......运气良好。 容若捂着嘴巴,尽全力把呕吐的欲望遏制住。他躲在了青铭背后。手无意识地死死揪着青铭的衣裳。 那医生到底还是听到了容若最初的反应:他听到了那声短暂的干呕。 这是他在人间还是人的时候最精彩听到的声音。 听得久了,连医生自己都生出错觉。仿佛自己真的是个罪人,活着就是罪,他就是原罪。 古有大罪之人,秦桧算,人人欲唾之。他比秦桧更惨,人人欲呕之。 可是......他做错什么了吗? 他的妻子,他的家人,一遍一遍告诉他,错的不是他,错的是罪犯。连心理医生都告诉他,不应该有这样受害者有罪论的想法。他是医生,治病救人,就算真的犯错,只有法院去处理医疗纠纷,任何私斗,报复性行为,都是犯罪。 ...... 真的吗? 他第一年的时候确实是这样认为的。自己没错,错的是那个罪犯。 可是为什么要如此令他痛苦呢?为什么要迎面泼自己的脸呢?为什么自己当时没有立刻躲避呢?他如果那个时候在那个病人第一次上门诊来大吵大闹的时候客客气气和他解释,而不是为了的病人找了保安赶他出去,是不是那个病人就不会产生要毁灭他的想法呢? 或者说......自己当时给他做手术的时候,在认真一点?是不是就不会有后续的任何事情了? 或者,自己当时听了教授的话,留校任教呢?没有接下那家医院的聘书呢?实习结束后,就回到学校当教授的助教,现在说不定也可以成为副教授了.....自己的脸,自己的眼睛都不会有事。 或者,在填报志愿的的时候,听妈妈的话,选择前途大好的工商管理。现在说不定自己会是个上班族,安安稳稳升职加薪,可能还会有了孩子......每天下班虽然累,可是一看到孩子甜甜的笑,就什么都能抵消了...... 如果,如果自己不是个医生......该多好。 他如果有孩子,第一个要求就是不要去当医生。 不过幸好没有。否则,孩子现在就是父母双亡的孤儿了。太可怜了。凭着一腔的爱去把一个小生命带到人间却无法去细心呵护,去守卫,没有让孩子感受快乐安全祥和,却叫那个生命陷入恐惧,孤单,憎恨......他改是何等差劲无能的父亲啊...... 幸好...... 也幸好,自己是没有来生了。 否则,一碗孟婆汤下肚,把今生的痛苦和恨意忘得一干二净,来世一个头脑发热又做了医生。如何对得起自己今生的满目疮痍? ...... 思及至此,医生鬼大笑出声。 笑声悲怆,空洞洞的眼眶流出了血痕。 他说:“我虽然眼睛看不见,却练了一副好耳朵......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他当时在我耳边的吼叫......我一辈子都记得那个声音,我给他做过手术,之后他过来闹事,我也不止一次摸过他的脸颊骨........他的模样,哪怕变成骨头我都能摸出来.......” “小孩子,你别当医生。医生告诉你,在医生眼里,没有什么外皮的美丑。我们医生看人,都是一副人架子.....人的骨相才是判断美丑的关键,化妆品,美颜工具,都没用。到最后,还是要用肉眼去看的。” “我没有肉眼,所以要用手和耳朵......” 容若躲在青铭背后,没有去看那个医生鬼,只用耳朵听他叙事。 只听医生叙事慢慢吞吞,时断时续,中断的时候不管时间长短容若都不肯探头去看。容若忽然觉得这忘川途的雾实在是一个好东西。简直算是天然滤镜。衬的谁都眉清目秀。 估计哪怕是他和容城在人间遇到的那个严正明那个厉鬼,在这忘川途中,估计也会被他以为是个斯文的。 医生终于讲到关键:“......他放了火,有意思的是,是他主动给我打的电话......警察还没有来得及找到凶手,他就主动给我打电话...有意思吧?” 医生鬼对着青铭和容若的方向问话。 青铭没搭理。 容若觉得如果他们两个都不理会显得那只鬼自己在唱独角戏,很不礼貌。 于是自己搭理一句:“......他为什么给你打电话?” 容若在电视里看过这个桥段。 凶手故意来电,刺激被害人家属,同时得意洋洋告诉对方,自己逃走,终其一生都不会连对方找到。有意识的加深被害人的痛苦。成千上万倍。 当然,在影视剧创作中,尤其是国内的影视剧创作,是不予许凶手真凶逍遥法外的.....哪怕是逃到了无法引渡回国的地方,也会受到天意的惩罚。 有意思。 都已经到了引渡条款无效的地方了,可是我国的神仙居然可以跨境到他方领土去审判我国的罪人。 当然也可以解释神仙比凡人自由自律,还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约束。 毕竟是神仙嘛...... 进可引雷霆下狂风,退可以到人间谈恋爱。 民众表示都没有接受。且接受良好。 容若猜对了一半。 毁了医生的职业生涯和妻子的性命的凶手打来电话,确实是炫耀。这种炫耀带给医生的是悲伤,无尽的悲伤,和无法言语的懊悔。因为归根结底,自己妻子的死,源头在他。 引出医生的恨意的,是接下来的话。 医生已经想不起来凶手具体说了些什么。 医生只记得,那个凶手怪他。在责怪他。是的,那个凶手,在毁了他和自己妻子的一生之后,责怪他。怪他明明是个庸医,自己当时的做法难道算不上是替天行道?为何要连累自己这许多年的牢狱之灾? 那个凶手最后对医生说:“你是凶手,你这个庸医,你害了我,我是复仇。” 复仇。 复仇。 医生愣住了。没有反应过来对方是什么时候挂了电话。他睁大空洞的双眼,使劲睁大。居然在眼前一片黑暗中令他‘看到’两个血迹斑斑的大字:复仇。 他仿佛是个灵魂。 以旁观者的视觉飘荡在空中。他先来到了一个医院,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医生走在医院的玻璃长廊里,长廊带出的风吹起了他的白大褂,那是年轻的他。他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他习惯在白大褂里面穿正装。所以在非手术的日子里,不管是出诊还是巡查病房,他都习惯穿衬衫,蹬皮鞋。 他练就一项技能,就是在晚间夜查的时候放轻脚步,不惊扰到熟睡的病人。而在白天,等待查房的病人只要听到熟悉的皮鞋踏在瓷砖上的声音,就会会意一笑,还有熟脸的病人和他打招呼:“哎呀......医生来咯......” 画面翻转。到了门诊大楼。 他雪白的大褂上已经被腐蚀强烈的液体烧的面目全非,笔挺的衬衫被撕扯滚压地皱成一团,一向很是注重仪表的自己在地上捂着脸打滚。旁边都是一些拿着病历单排队等着他的门诊的病人,此时那些病人都躲在不远处一脸惊恐和莫名。以他为圆心,周围的人群空出了一个圆。圆中间站着他和那个义正言辞的凶手。 那个凶手往地上吐了一口饱含细菌的浓痰,再一把狠狠摔碎了手里的瓶子,他的控诉比自己的哀嚎还要响亮和有声。 他指控自己是个庸医,做完手术不到半年,自己的眼睛度数不好反而降.....他一脸受害者的愤怒和委屈,他还朝着一个大姐扒拉自己的眼球,让那个妇女看看自己充血的眼睛。说他是看不惯这个庸医,如果今日不替天行道,那个庸医不知道会毁掉多少病人的眼睛。 ...... 不必三人成虎。 一人就可以。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各种情绪都有。 但是没有一个人,上前搀扶他。询问他的伤势。 其实也没用了。他的眼睛,当时就毁了。 眼角膜完全受损。 和那个病人原本的遗传性近视不一样。遗传性近视可以后天通过激光矫正,很大程度上改善视力。可是眼角膜完全受损确实另外一回事。 他是个合格的医生吧? 手术前的告之工作有全面吧?手术风险告之了吗? 也有一直强调改善并不等于治愈吧? 一个遗传性近视已经严重到影响正常生活的病人,通过一个手术疗程的治疗,恢复到可以如常人一样正常工作和生活。 似乎远远不够? 在病人的要求中,经过的治疗的先天性遗传近视,应该要达到可以去考飞行员的水平吧? 医生自嘲。 恨意的极限是什么?是遗忘吗?不是,遗忘是恨意的反面。 恨意的极限,是自嘲。是冷静。 医生明白过来。这个凶手对她妻子下手的目的,那通电话的目的。 无非就是逼迫他绝望,逼迫他发疯。恨不得从此他成了一个乞丐。疯疯癫癫沦为和野狗夺食,他还要时不时过去欺凌一番,才对得起自己多年牢狱的无妄之灾。 日后他功成名就,还要把年轻的时候的壮举和委屈书写成书,传世后人。把那个医生的嘴脸公之于众,叫看到这本书的后人,人人对着那张面目‘唾之’‘呕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可是居然。 那个医生如此不要脸。 他居然没有疯,连一丝悲伤都不见。 医生如常的生活,拄着盲杖带着口罩和墨镜帽子从容的出门。购买食物,乘坐公交车,甚至还在公园嗮太阳。 因为他是盲人的身份,还有带着红领巾的学生给他让座,到了停靠站,不等司机动作,也会有热心的乘客把他搀扶下车。甚至还要把他领到盲道上才离去。 他受尽关怀。 这令他无比愤怒。 仿佛全世界都成了瞎子,他是个唯一心明眼亮的活人,他要呼吁,要控诉,可是他的声音有限,在一群人眼中,他如被围在人群中心跳脚敲锣给人取乐的猴子。 他既然能够替天行道伸张正义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 他坐过牢,案底明确,再也无法寻到体面工作。 他之前因为近视影响,也导致学业有亏,险些去读了残障再就业技校。当时他的缺陷是博取同情和好处的,他属于‘弱势群体’。人们对弱势群体总是宽容。 宽容他工作马虎,宽容他不思进取,宽容他各种搞小动作。可是如今他的所有宽容似乎都被那个医生偷走。 他看那个医生光明正大,不知廉耻的享受着从他那里偷来的各种好处。 他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于是他上门。 在一个夜晚,一脚踢开那扇虚掩的平方的门。 这处住宅虽然是平房,但是周围交通便利,设施齐全。更可气的是,这是医生的私产。 是的,他烧掉了医生那套套房之后,医生还有别的私产。 他这个受害者,还尚且住在每个月三百块的城中村的隔间中。 这世道不公。 既然这世道不公。那我自己便来寻找公平。他在饭馆看电视,有个面容模糊的角色扬天长啸:“我命由我不由天!” 天道不公,公道便我来主持。 他气势汹汹,以雷霆万钧之事,踢开拿道绿色铁门。就像电视剧中踢开恶霸家中大门那样。 与电视剧中的场景不同的是,他眼前并没有医生畏畏缩缩的小人嘴脸。反而是一片黑暗,医生是盲人,不需要开灯。 他却如今眼亮,在黑暗中成了瞎子。 他适应好一会才缓过来。他闻到一股刺激的酒精味。 对了。他当时看的那部剧其实是个恶搞剧,那个虚张声势的角色不是主角,他只有这一个镜头,刚刚嚷嚷完,就被举起的宝剑引下的雷劈成了炮灰。 第172章 去当蝙蝠吧 医生不是主角,他也不是。 他进门,到处找不到人。时间一久,那股原本令他胆量剧增而上头的热血就凉了。他鼻间充斥着酒精刺鼻的气味。他试图按开电灯的开关,却一次一次发现开关失灵。 长久的在黑暗中的困顿终于令他开始正视自己已经慌张的现状。 可是他依然不肯就这样离开:他来的时候如此气势昂扬,若是离开的时候不能够同样闹出阵仗,岂不是显得他灰溜溜? 输人不输仗。绝对不可以如此。 他想到这里,狠狠放话:“胆小鬼,没种!下回有本事别躲!跟缩头乌龟那样,当个男人,叫你爷爷我看看!” 他故意扬长声调,调子起的有点高,甚至带了点尖。觉得不够完美。可是这又不是拍戏,没有重来第二条的机会。他到底有些悻悻。于是要弥补。他冲着床的轮廓处狠狠吐了口痰。似乎不够,他又有个主意上头,于是他解开裤链,朝着那张床铺来了一泡尿。 那床顿时精彩绝伦。 屋里顿时也充满了尿液的腥臊的味道。混合着满屋的酒精味,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冲的他都要忍不住打喷嚏。 到底是忍住了....... 他冷笑,觉得顿时扳回一城。 这才准备离开。 形势就是在这个时候急转直下的。 他出了卧室,回到了客厅,再走不到五六米,就能够到大门方向了。可是就在他距离大门方向五六米的时候,他看到了客厅沙发上多了一个人影。 他已经适应了黑暗,甚至在黑暗中也看到了那个人的脸。 明明是个无月的夜。可是,他就是看到了脸。 只是他第一次正面看到这张脸。 这张被他用硫酸直面泼洒的脸。之前看到医生的时候都是隔得很远,且医生总是用口罩围巾和帽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他觉得那个样子的医生像个不敢见人的心虚者,那更加坚定了医生是庸医的认知。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没有戴口罩,帽子和围巾的医生。 他多少有点心惊,还有害怕。 恶心是最后漫上来的感觉。 这么多感觉,却没有一丝的愧疚和懊悔。真奇怪啊。他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毁灭这个词,这个举动,给人类带来的最大反应,应该是快感,而不是惋惜。 惋惜这个感觉,其实才是少数人的看法。 有人真正惋惜,有人跟风,有人附和。这三种人加在一起,看着惋惜的人数就多了。可是其实真正惋惜的,真的是很少的群体。 至少他可不算是惋惜人群的,连跟风和附和都不是。他是快感的。 看,医生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我想毁掉就毁掉的? 医生脸上狼狈的疤,如今的处境,从齐全的小区搬到落魄平房.....这都是他影响的。 是他的勋章。 他仿佛成了战场上的将军,举手投足就能让任何东西灰飞烟灭。 实在是痛快。 他是胜利方。医生是战败方。 战败方不该是医生现在这个样子: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医生的脸甚至没有低下去,而是平静的注视着前方。医生眼窝凹陷,原本应该两颗眼珠子的地方如今空空荡荡。眼皮萎缩,皮肤上遍布大大小小的疤痕——如今的医生的模样实在不能算是个人。医生该用纱布包裹整个脸,该戴上面罩。该连鼻孔出气的地方都不露出来。 他甚至不该有如此平静的表情。 医生应该痛苦,应该怒骂,应该生不如死,应该日日折磨自己,应该歇斯底里,应该发疯,住到精神病院......甚至,医生应该精神失常,穿着沾满排泄物的衣服挥舞着菜刀去大街上见人就砍,最后被击毙街头。 医生怎么还能如此平静?医生怎么可以衣冠整洁?医生的手指甚至连指甲都平平整整,干干净净,好好的搭在平整的裤子上, 他把自己的手指不自觉藏在了身后:他的指甲还没有剪,里面还有没有洗干净的污垢,甚至他还特意留长小指甲,好方便随时掏耳朵。他掏耳朵的动作流畅自如,弹走耳垢的动作也流畅自然。他还喜欢一边掏耳朵一边蹲在路边看过路的女孩子。看到穿的清亮的女孩就吹口哨,对着她们一直笑。大多数女孩不会骂人,只会视而不见,加快脚步离开。 他高兴这些反应。 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当下的举动是出于什么心思。 他刚刚还在医生的卧室放了一泡水。他原本是想着等医生回来才发现的。结果没想到撞了个正着。 这时机不对。 很令他泄气。 而医生一直一言不发,也让他很是被动。他无法掌握全局,摸不着这个套路。他慌了。 他想离开,于是放一句狠话:“医生,好久不见,我今天过来,留个礼物放在卧室了。待会记得好好收了啊。” 然后他就走到了门口。 门是反锁的。 左右拧不开。他想踹门,无奈那是铁门。极其牢固。他心中有些微妙的感觉涌上心头,他依然不动声色,去查看窗户,一扇,两扇,平房只有三面窗户,都牢牢安上了防盗栏杆。焊地牢固,极其牢固,任他怎么摇动,都是纹丝不动的。 而且,这些栏杆,貌似是新的。一丝灰尘都没有。不想他出租屋的铁栏杆,上面满是铁锈和街面扬起而附着的灰。 在这个时候,他终于有了一丝不对劲。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属于人类的恐慌和自救的本能和以往用手机看过的警匪片让他立刻朝着厨房的方向跑去:那里有通风口,只要他大力踹下去,通风口处的排风扇会被他踢开,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逃出去。他立刻打开了厨房的推拉门。 随着紧闭的推拉门打开,一股浓烈的属于煤气的臭味顿时扑面而来,冲散了那一股刺鼻的酒精味。 他心跳的厉害,连一句怒骂都骂不出来......他当时若是膀胱中还有一泡尿,现在应该憋不住了。 他回头,看到那个平静的医生露出了嘴角微笑。 他看得分明。因为有一道火光,照亮了医生的脸。 ...... 人间发生了一场爆炸。除了屋中的两人,并没有任何无关人士伤亡。媒体也没有多加报道。但是在警方的档案中,并没有把这场看似意外的爆炸定义为意外。 警察很是明白,这是复仇。 警察在这场爆炸之后的几天收到了一份快递。那是一份完整的电话录音。 那个交代自己就是那一场居民楼火灾的始作俑者的犯罪嫌疑人如今成了一具焦尸。烧的彻彻底底。血肉全无。可是法医甚至不需要特意去验证nda就知道谁是谁。 因为有一具尸体,从始到终都格外平静。他以一种良好的坐姿端坐在沙发上,直到生命的最后。 而另外一具尸体扭曲,他从头到尾都在寻找出路,他最后死在防护栏上,有人听到哭声,嚎啕大哭的声音,被声音惊醒的居民赶来时候,现场火势已经无法控制。无人赶上前,有人拉着水管朝那个跪在防护栏里面的人浇水,只引来他更大声音的哀嚎。他皮肉焦烂,汹涌的火舌不停地舔舐他。每一口都像灰熊的舌头。 这个火灾发生的地点并不是在申城。它只引起了小部分的震动。就连当地都很快被当时那期女子被烧死家里的案子告破的消息盖了过去。 很少人知道,其实这两个案子和多年前那场伤医案是有关联的。 只有这个哀嚎的视频被发布到网上,或许容若点开过,或许他忽略了。 若是他点开了,或许当时会唏嘘,会不忍。 可是很快也会忘记,被的吃瓜消息转移了注意力。 而如今容若却在忘川途见到了个已经变成鬼的凶手。 人类说,死亡是一切的重点。 看来不对。 不是不死不休。而是死了也不休。 化成了鬼,也要被挖心掏肺,若不是医生失去了眼睛,如今也该看看,这眼前的心脏是不是黑的,闻一闻,是不是臭的。 医生说:“我不痛快.......一点也不痛快的.......” 医生抬起头,满脸都是痛苦的纠结,他面对容若方向:“小孩,我喜欢你记住,哪怕是去了不归地也要牢牢记住......作为一个好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会让任何一个好人痛快的。因为无论如何,这都是毁灭。一个好人,一个正常人,是不管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爱上毁灭这种行为的。我那个时候,听他哀嚎,听他哭,听他求饶......我一点也不痛快.....” “我以为我会痛快至极的。可是我没有。” 容若愣了半天。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闭嘴了。 他原本想说:“你是个好人。” 可是,这说得过去吗?阳间对于好人卡的定义都歪了。不管是谁,都不愿意看到自己收好人卡。 鬼也一样吧? 于是容若闭嘴。 容若想了想还是扯了一下青铭的衣服。 见青铭回头,他小声问:“他会怎么样?他算杀了人吗?至少不算是自杀?等下,这种的,不算是自杀吗?” 古时候自焚的,不也是自杀吗? 容家的旧书屋有好几个例子,遇到的离朱都是死于自焚啊。 这个问题,就要问医生了。 青铭说:“他不是自杀的。他的死因......我想他们俩最清楚。” 医生笑。 “多亏了他了。若是他最后不给我那一刀......我就要去不归地了。怎么能在忘川途又听到他的声音呢?” 医生的笑容特别大。这次的笑,终于带了一丝痛快的味道。 容若听出来了:“他杀了你?” 医生点头。 ...... 那个被火舌舔舐而哀嚎不已的视频很快被和谐了。若是当时有人细细查看,放大那个视频内容,就会发现,那个哀嚎的男人有一只手沾满了血,他身上,他的脸上都有溅到的血迹。可是那个场景,只会被看到视频的网友以为是自己的。何曾想到,这个哀嚎不已的可怜人刚刚用厨房的尖刀狠狠一刀一刀刺死了一个活人。 他眼见医生咽气,才有了片刻的解恨。 可是这片刻的解恨很快在蔓延到全屋的火势中变成了慌张和哀嚎。 他被活活烧死,觉得自己可怜到不行。 等到他终于有悔意。是在忘川途的暂留地遇到医生的时候。 不对,还要再往后。是他被医生制服,一次一次被挖心掏肺,一次次逃离,一次次恐慌医生再次寻找到他的时候。 他终于生出了懊悔。 真的不该去杀了医生啊.......自杀的鬼魂的最终去向是不归地。他如果不动手,等到他寿终正寝,就会老老实实去男孟婆那里吃一顿好的,然后顺顺利利上路。说不定他老实,在暂留地表现良好,上面的神仙看到了,会让他投个好胎,当个富二代什么的。 他寿命长,标准的祸害遗千年。可是现在死的早,要在暂留地停留挺长时间呢。他只能一边躲一边诅咒那个医生赶紧到死的日子。 鬼怎么也能有痛觉呢。都是魂体了,居然也能被开膛破肚......太惨了。他真是命不好。 当然,他命不好也就到此为止了。 眼前这个人,明显是忘川途的神灵,刚刚不也说了?鬼神。 鬼的神。管鬼的神。别管鬼的神当场抓到作奸犯科。医生完蛋了。 他得救了。 医生要魂飞魄散了。 他舒心,露出微笑。一副视死如归的状态。刚刚的求饶,狼狈的逃跑,都烟消云散。那这小孩看到的时候他一声不吭,这鬼神来的时候他也一言不发。 极好。 做人的时候死前哭的太狼狈了。做了鬼,反而仿佛有了铮铮铁骨。 老天到底还是有眼睛的。不管是做人还是做鬼,他都算是胜利一方。 ...... 容若没有读心术。 但是青铭有。 青铭叹气,问那只胸腹大开的鬼:“是你做的?” 青铭问的故意,当然也不是真的想那只鬼回答什么或者分辨什么。他承认自己此时的行为颇有些恶作剧的心思。也不知这种平时没有的爱好是跟着谁被传染的。 他也不等那个鬼回答什么。就宣判:“杀两条人命的恶鬼,不归地不要。” 青铭讲:“你去当个蝙蝠吧。” 青铭话刚落。那原本躺在地上胸腔大开的鬼就不见了。 这...... 对此容若表示十分不满。 倒是停顿一会,让他看看那鬼的反应啊。 第173章 我有故事你有酒 ...... 今夜的小摊,生意不好,很是萧条。 一个入卷魂都没来。小摊就根本没有开张。不过即便如此,伙计还是习惯性地点燃了炉灶,他用小火煮开了那锅汤水。那锅汤水咕噜噜翻滚,蒸汽不断地顶开锅盖。锅盖缝隙中透进来的冷气又把热气凝结成水珠,又滚落回锅中,这种循环往复的热气从缝隙里时不时就冒出来,看着很是香。大概确实是香的。 若是在以往,这种香味或许还能招来一些嘴馋的小鬼,小鬼们喜欢躲在黑暗中眼馋,却不敢动,等着黎明将至,他收摊,然后才伸出青白细瘦的小爪子去捡拾残渣吃。 可惜时至今日,自从青铭接了引路人之后,那些小鬼都被他好好安置在了忘川途的暂留地。暂留地黎明多得是好心的暂留魂照顾。既然可以体体面面坐下来吃好吃的,何必还来眼馋他的?几乎是一夜之间,那些小鬼就从忘川途失去了踪迹。 看吧,就连忘川途,也总有等到改变的一天。唯独不变的就是他。和他的小摊子。 更何况这种的摊子,放在那些暂留魂来看,就是什么‘三无’。她们好心的收留了那些小鬼,给他们擦干净脸,端上好看又新奇的食物,让小鬼们从狼吞虎咽的吃到斯斯文文从从容容。直到接受曾经眼馋的小摊‘不干净’‘三无’的概念。 伙计不服,几次跟青铭吐槽,他这可是百年老字号。三无?岂有此理。 青铭当时回答他:“放在阳间,你这样的百年老字号几百年没有发扬光大,就表示东西不行。禁受不住人民群众的味蕾考验。适者生存.....你这样的小摊,没有在时代的浪潮中振兴,就会在时代的浪潮中消亡。你之所以能在忘川途存在百年,不过原因就是一条:没有竞争对手。一家独大。” 青铭保持着自己生前的经商天赋的思维模式:“你这样的店,首先存在就不合理。第二,没有竞争对手,也就没有了危机感和对顾客的热忱。——如果是我,我就会开三家店,让三家店竞争,推陈出新,既活跃了市场,我也能够赚到三份钱。” 伙计对于青铭的意见给予了冷漠的反应。他反问青铭:“那阳间的人民群众,吃了百年老字号的东西,会给钱吧?” 青铭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当然。” 伙计又反问:“那你见我这家‘百年老字号’什么时候收过钱呢?” 伙计特意把百年老字号五个字咬字咬地特别重。 青铭摊手,他这个动作让伙计在短时间内以为自己问倒了青铭。毕竟在他的认知里,摊手这个动作表示无话可说,同时也在默认对方的言语无懈可击。 可惜不是,在现代的阳间,摊手这个动作,更多的代表‘无语’,‘无感’,‘不屑’。 而青铭表示的是第一种。 青铭说:“那忘川途的东西,有什么是需要钱的呢?” 伙计哑然。 半晌过去,伙计回应了青铭一个旧派认知中的摊手。 ...... 忘川途的夜,总是比白天要漫长的。 这对于伙计来说,尤其如此。大概是因为无聊。无论是他经历了多少重复的岁月,可是因为他自身的不变,时间的定律在他身上根本起不到作用。 他当年觉得黑夜多么漫长,如今还是觉得时光多么漫长。 一个晚上,可以煮三十锅子的汤。 而往往,他平均每一个晚上,都只会端出去两份的食物。 除了那几年之外。 那几年。他生意很好。 一个晚上,能煮完三十锅的汤。 剩下的余料,还有数不清的嗷嗷喊饿的小鬼争抢着吃掉。青铭忙的不可开交。暂留地都几乎成了收容所。青铭那些年,没有一个黎明是轻松的。 那如此对比,还是现在好。 每个夜晚最多小猫两三只。 青铭还能时不时过来坐坐。什么都不吃,和他聊聊天,看看浓厚的雾,有时候下雨,他们就不说话,听听雨声。 下雨的时候,青铭会打一把伞。这是他做人的时候留下的习惯,到了做了鬼神,也没有忘。有的时候,他会觉得,青铭在阳间的适应力也太好了。他真的忘记了一切前尘吗? 若是换做他去阳间生活,肯定是手足无措的。 伙计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白矖。白矖冷眼看他。笑笑不说话。 青铭也笑。 摊中三位。只有他无法读心。 感觉被排挤了。 已经到现在了,一个入卷魂都没有,想必黎明之前,青铭会过来坐坐。 伙计于是听着那锅汤沸腾的声音,坐在那个低矮的小板凳上,压低帽子,低头打盹儿。 就在他时而陷入睡意时而又半清醒的时候,他听到了有脚步声穿过浓厚的雾。 可是脚步声,居然不是青铭的。 伙计有些懵。 难道今日他记错了?今日有魂入卷? 伙计抬头,眼前确实黑的。他的帽子压得太低了,直接把视线遮挡的严严实实,那脚步声渐渐近了,随着距离的拉近,脚步声就越发的清晰,伙计也越发肯定,眼前这个,不会是青铭。 那是谁呢? 伙计把压低的帽子给掀开了。 是个身材高瘦的年轻人,打扮的很简单,如之前他见过的一些年轻的入卷魂。板鞋,牛仔裤,白衬衫。他举着一把复古的黑伞,过大的伞面遮住了他的肩膀以上的部分。以至于伙计没有第一时间辨认他。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的手指白皙,尤其是在握着黑色伞柄的那只手尤甚。黑白分明的厉害,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从手就看得出来,这应该是个不会难看到哪里去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走到小摊前,站住。 然后缓缓把黑色的大伞偏移了一分。露出了他的脸。 果然,是个非常好看的年轻人。甚至不能够说是年轻人,他脸上还有少年人的神采和意气。他的笑容温柔又带着调皮。 似乎眼前的伙计是个老熟人那样。 伙计对来人的态度感到莫名其妙。同时对于眼前的人会独自来,也莫名其妙。 “容家的少年?” 是那个哥哥。 不管叫什么,在伙计这里,都是容家的少年。 伙计后知后觉认出来白衫少年容城手上的伞。这不是他给的吗? 奇了怪了。明明在他这里是一把平平无奇的伞,可是刚刚容城手持这把伞一路走来的时候,他居然会觉得这把伞一定十分贵重。 他想起来之前有个小模特哭哭啼啼来他面摊吃面。小模特一边哭着吃,一边告诉青铭,他是个模特。 伙计不懂,插嘴:“什么叫模特?干嘛的?” 小模特说:“我能把人家的衣服和配件穿搭的很好看,然后让客人买。” 伙计还是不懂。 小模特指了指自己,问青铭,问伙计:“我好看吗?” 青铭和伙计都点头,小模特是真的好看,自带一股贵气。他哪怕哭成这样,吃面都是好看的,他端着那个大粗瓷碗,手指又白又细,伙计一旁看着,都觉得自己家的碗在那个小模特手上蓬荜生辉起来。 小模特说:“我好看,所以我穿衣服也好看。消费者看我穿着好看,就会像,那我也买一样的衣服,一定也能这样好看。” 这可逗笑了伙计了。 伙计说:“你这张脸,就算是披麻袋也好看啊。” 小模特说:“像你这样的消费者不多。大部分还是会想着,万一呢,然后去买。我就是靠这个赚钱的。” 有意思。 学到了。 伙计看着眼前的容城。想到了那个当时好看的小模特。容城也好看,虽然是不一样的好看,但是也好看。 容城也有把一件平平无奇的东西显得很贵的本事。 伙计忽然就来了一句:“你其实可以去当模特。” 容城被这句没来由的话给说愣了一下,他很快反应过来:“巧了,确实有公司给我递名片,希望考虑这个方面。而且还不止一家经纪公司。” 伙计听得迷迷糊糊,半懂不懂。不过他也不是憨,当然还是听懂了一点:“那为什么不去呢?这个可以赚钱啊。” 容城回答:“我又不缺钱。” 他随口又无心的一句话,给几百年来一个子儿都没有见到过的伙计心口插了一刀。 容城迈步走近小摊的雨棚底下。顺手收起了伞,把伞支棱在木桌边上。 伞面湿漉漉的。就算没下雨,从这么大的雾气中穿行而来,伞还是很重要的。 何况这位容氏,可是本尊入忘川。 伙计呆呆地观察他举动。一脸问号。 容城施施然坐下,说:“有什么吃的?” 伙计没反应过来,直到容城又问了一遍。 他被逗笑了,于是也真的笑出声:“容家哥哥......我这的东西,你敢吃?” 容城对他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忘川水,只对入卷魂有效。神灵,半神,神鬼,人,都无效。哪怕是已经到了忘川途,但是阳寿未尽,还是无效。你说......既然无效,我怎么就不敢吃呢?” ......伙计感慨:“你懂的真多啊,容家哥哥。” 如果说前面那句容家哥哥还算是有点调侃和小看,到了后面这句,就多少充斥了佩服的意味了。 伙计感慨钦佩完毕,又笑起来:“我当时听到,引路人告诉我他要带两个生者入忘川的时候,我还得绝他脑子被什么给踢了。后来他解释了一番,我想着,事出有因嘛,神界都不古板,鬼界也该通融。所以也没说什么......” 伙计初见容城和容若的时候,两个男孩子一派乖巧,他们带着到一个新地方的好奇和慎重,默默无语地站在青铭身后。 伙计对这两个容氏的印象不差,但是也没多好。因为想着不会有什么交集。青铭脑子再不好,也会记得提醒容氏们晚上不要入忘川途。 结果想着看来,青铭的脑子可能真的被踢了。 容城看起来也不像第一印象那样乖巧,相反,他居然嘴很毒:“就算是你不同意,好像也无济于事吧?” 容城随手抽了一根筷子在木桌上点,专门去点那桌上一圈一圈的坑,看他神情,纯粹就是毫无目的的打发时间,容城说:“这个摊子,谁都能做,连个名字都没有魂魄,煮的一手鬼都不肯吃的东西......叫什么呢?伙计?穿上这衣服,戴上这帽子......谁都能是个伙计。” 伙计再迟钝,到现在也已经反应过来:容城是专门过来找事的。 虽然容城现在脸上依然挂着好看的笑意,可是伙计已经会分辨这是挑事的笑了。 伙计心里很不高兴,可是他还是有点奇怪:“容家小哥,我似乎并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你?我有吗?” 容城干脆回答:“有啊。” 伙计愣了:“哪里?” 容城摊手,展示眼前空荡荡桌面:“我坐下这么久,连杯水都没有给我上,本着服务至上的理念,你现在是在无视我。无视,算不算得罪?” 伙计没话说。他木着脸矮下身取出一个碗:他实在没有水杯。他这个小摊虽然说千变万化,可是变幻的前提却是要依仗入卷魂的执念的。入卷魂的所思所想,决定了这个小摊的千般变化。而首先,这个小摊的来客不是入卷魂;其次,他脑中一片空白。 所以小摊依然是小摊。只有一锅滚汤,几个粗瓷大碗,几双筷子。 这小摊寒酸,连清水都没有。 伙计尴尬:这下要真的被说中到‘连杯水都没有上’了。 容城这个时候给伙计解围:“没水也行。你不是藏了酒吗?酒也行。” “不行,”伙计本能反对,“大人才能喝酒。” 容城接:“我十九岁了,都能去酒吧了。” 容城满脸好笑:“你以为我多大呀?” 伙计笑:“在我眼里,谁不都是小孩儿吗?” 这句话说得对,在伙计眼里,连百岁老人在他眼里都如稚童,何况是这个才十九岁的容家少年? 但是很快,他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有酒?” 容城噗呲笑起来。 他笑得无故。 因为忽然想起来那句被用的恶俗的搭讪语调:我有故事,你有酒吗? 现在伙计说:我有酒。 容城心说:正好,我有故事。 容城开口,说:“想知道啊?那就给我酒吧。” 忘川途的夜,总是格外漫长的。这个故事又很短,就算是添油加醋地讲述出来,说破天,也说不到黎明去。 第174章 此恨绵绵有绝期 伙计到底有点舍不得。 他嘀嘀咕咕:“我这酒可是藏了几百年了呢......” 他委屈:“连我自己都不舍得喝。” 容城说:“你当然舍不得.....忘川途没有舌头,也没有鼻子。你尝得出酒味吗?” 容城说:“你也不舍得去忘川途的暂留地开个酒馆.....可惜了,本来是笔好买卖......” 伙计正拍开酒坛的泥封,眼珠不错地小心翼翼,连回应容城的时候都没有扭头:“买卖买卖,有买有卖,那总得以物易物吧?——这忘川途哪里来的钱?” “庸俗。” 容城落下这样一句评价。 “都已经当了鬼了,还心心念念黄白之物.......你是能吃还是能喝,在这忘川途几百年了,却还是人的想法......” 容城坐在凳子上,曲肘支撑,倚头歪笑:“怎么,是还惦念着做人时候的日子.....还是想着,有朝一日,再世为人呢?” 伙计不吭声,小心翼翼拨拉开碎土,开启红布的封口,他闻不到,但是能感受到周围定然是充斥了及其浓厚的酒香。 因为背后的容城道:“好酒啊.......” 伙计‘哼一声’。几百年的酒。放在人世间,都能当古董了好嘛。那可是价格着地,还的是一杯一杯的售卖。一滴一滴的抿。 他越想越舍不得,小心翼翼,把那个准备用来盛酒的粗瓷碗擦了又擦,越看越觉得这个破碗和这美酒不般配。 伙计实在是懊恼,早知道如此,他就准备一套华丽的酒器了。酒器要讲究,要用莲花凹的酒壶,配相同酒中,还要启出来一大块最干净的冰盛在盘子上端出去,那冰块一定要平整,必须事先凿开个洞,用来放盛酒的酒壶和酒盅。待一会,酒香被冰气凝结,镇凉酒意的挥发。 此时饮下,正好,酒意甘醇,凉意顺滑,沁人心脾。 ...... 也就想想了。 这是忘川途。可不是有钱万能的人世间。 伙计认命。倒了小半碗酒。给容城端了上去。 酒色清澈,呈琥珀状,有些像上等的威士忌。如果是这样,那如果有一碟鹅肝就再好不过了。 不过容城也就想想,这里是忘川途。可不是人世间。 容城说是过来喝酒,但是这酒真的到了眼前......他反而还有点担心起来......这几百年的酒.....到底卫生情况是否及格啊?这储存条件怎么样?细菌饱和度呢?空气湿度呢?难道不会成为细菌的培养皿吗? 容城惜命。 用无名指指尖点了一滴酒液抿了一抿。 立刻被刺激的皱眉。 “这度数也太高了吧?” 伙计心疼容城漫不经心的品尝方法,他苦着脸,对此的回应也没好气:“酿了几百年了......不醇厚的话能禁得住搁么?” 这倒也是。 容城耸肩。接受了这个现实。看来是没办法豪饮了。 他于是继续一滴一滴用指尖沾着酒液来抿。 抿一次就皱眉一次,然后缓过劲来,继续。不好,有点上瘾。 伙计的脸越发拉的长。 他甚至拒绝和容城同桌,依然蹲在他的专用小板凳上揣着手。藏酒开封过就不具备继续存储的条件了。必须尽快喝掉。可惜了。第一杯酒,给了一个嚼牡丹的牛。 伙计决定,这坛子就就便宜青铭好了。 若是青铭自己觉得好东西要分享,可以给白矖尝尝去。 伙计瞪容城半天,见容城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干脆出声:“我给了酒了,所以呢?容家小哥,你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有酒的吗?” 这次容城回答的很干脆:“我看到的呗。” 伙计报以怀疑态度:“你是怎么看到的?我又没有放在显眼处.....别说你是个活人。连青铭都不知道,甚至白.....神仙也不知道。” 容城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来,他道:“他们不知道,是因为没有亲眼看到.....但是我有。我亲眼看到离朱从阳间给你带酒.....一坛一坛的带......” “胡说!”伙计脱口打断容城的话,“离朱不出不归地......你在胡说什么?!” 伙计有些怒意,他依然是保持着蹲坐在矮凳上揣手的姿态,可是眼中已经起了嗔色:“你果真是容氏?是指路人?若是你是,你就应该知道,离朱如今,已经不可出不归地了.......” “我当然知道!” 容城也打断伙计的话:“如果离朱还敢出不归地.....那容氏还是见一个杀一个的。” 容城说的轻巧。一般这种轻巧谈生死言论的,基本都是没有真正经历过生死的。所以才会随意的宣之于口。 大概是一种自豪,逞一下口舌上的威风。 伙计对这种不知世事的人一般很宽容。尤其是少年。 十九岁。懂什么呢?以伙计对现在人世间的了解,这个年纪的容家的少年还是个学生呢。 生死杀戮,战场血腥,大概只在课本上和历史传记中听说读写过吧。 伙计一声轻笑。 “是是是。” 伙计敷衍容城:“我就说为何离朱以前明明可以在人世间来去接引亡魂,之后却再也不肯踏出不归地半步......这引渡亡魂的事情,就归了引路人。也着实是辛苦白曦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容城仿佛听不出伙计的敷衍。 他以指尖点了一滴琥珀色酒液,对着桌上那盏昏暗的烛火微摇,看着那指尖一滴酒液在指尖的颤动下摇摇欲坠。 容城玩的开心,伙计看得揪心。 容城动作大了些,震落了那酒液。酒液滴落回了碗盏中,荡起一圈很小的涟漪。很快就恢复平静。 容城低头,对坐在矮凳上的伙计正色:“你不觉得,离朱根本没有存在的价值吗?” 伙计无语,过了会说:“若是没有离朱,那之前在没有引路人的时候,谁来给亡魂指路呢?” “指路啊......”容城喃喃说....... “既然是指路,当然就是指路人了。” 容城兴致勃勃:“既然人间有了指路人,还需要离朱干嘛?岂不是多此一举?”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克制不住,容城继续道:“容家没有离朱。不需要引路,因为容家自己就是指路人。而且容家不偏不倚。对于亡魂一视同仁,好过那些离朱吧?” “离朱是如何诞生的......当谁不知道呢?” “离朱的本意,是为了惩罚离朱在人世间犯下的杀戮。滥杀无辜比不上自裁的罪名重。在神鬼界的认定中,一个人连自己都能放弃,可谓是最残忍的。所以称为离朱。丧失了轮回的资格,也没有洗去过往凡尘夙念。以人的记忆,做鬼的差事......本意是好的。” 容城到底也没有一棒子打死。 “本意是好的。可惜神界和鬼界实在是低估了人性的自私和高估了人性的善意。” 这种自私和恶意......几乎全部报复到了容氏的身上。 容氏当年的险些覆灭,容氏的血债,容氏的命运......甚至后人想要给离朱找个推脱的借口,都张不开这个嘴。 恩怨,恩怨。有恩就有怨。 先祖说,这世上只有无缘无故的恩,但是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 人可以对过路摔倒的老奶奶随手一扶,可是不会对一个幼童随意的给一刀。 追根溯源,都是有恨。 恨别人,恨社会,恨自己。 东野圭吾有讲:我恨你优越的生活,我把对我自己的恨一并给你,全部用来恨你。 你看,这世上哪来的无缘无故的恨呢? 没有的。 古人有诗云: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不了吧? 这种恨意,应该到此了结了。 容城说:“我们容家......实在是恨离朱的。” 容城苦笑:“可是除了恨离朱之外......不对,离朱只是起源。离朱自私自利。为了本家,欺骗容氏指路人。残害无辜。以至于容氏几乎灭顶。经历多年断层,艰难复起。我的那位重续断层的祖先,一生辛苦。” “这种毁人一生的磨难,若是天意也就算了。容氏也是人,人都会学着认命。可是那不是,那甚至算不上是全部的人为。人鬼勾结......” 容城说:“你听听,人鬼勾结啊......好听吗?比起狼狈为奸如何呢?” 容城根本没想伙计回答出来什么。他只是想说,于是就说了。 他依然是少年的脸,可是在伙计眼里,似乎起了什么变化。那张近在眼前的少年面上,渐渐似乎套上一张伤感的面容,像是一张和本尊极其相似的面具。有说不出的违和感,可是也有一半是说不出的服帖。 实在是奇怪。 就像......把一个比着自己的脸捏的泥人面具比划遮在自己面前。泥人工匠手艺不好不坏,捏地五分像五分不像的。 就显得古古怪怪起来。 眼前的容城古古怪怪起来。 他还带着古古怪怪的笑:“人鬼勾结,在容氏身上种下了几十条血债。这么多年了,生生世世,一代接着一代。容氏从来没有忘记这份血债。” 伙计听容城这么说,感觉到不可思议:“难道到现在了,血债还没有清理干净吗?” 容城闷闷道:“快了。” 那就是还没有。这简直不可思议。从离朱尚且可以入人世间行走,到后来尽属不归地,中间过往也快百年了。而且容氏断层是什么时候?从艰难复业到打下现在家业,没有一两百年估计也不可能喘息过来。这么多年,这血债莫非长生不老? 这人世间,会有长生不老的存在吗? 伙计在忘川途几百年来,只见过一个长生不老的。就是白...... 等一下! 伙计一下子眼睛瞪得像铜铃:“不会吧?容氏的血债,难道是神?” 伙计原本吃惊的瞪眼张嘴,形象面貌极其难看。看得容城原本想瞪他一眼,到目光转到伙计脸上的时候原本该给的轻蔑顿时变成了嫌弃。 伙计不眼瞎,看出来了,嗖一下合上了嘴。 伙计悻悻。 容城懒得去看他,说:“你也太看得起我们容氏了。我们容氏如果可以把人封神,何必自己还要受轮回之苦?” 也对。要是能封神,早上天了。 一个容氏上天可能还害怕,若是一家子全部上天,那算算如今的神界的凋零现状,以多欺少还是可以试试的。 伙计想到这里,也觉得自己傻。那到底是什么情况。 伙计说:“难道人世间真有长生不老的?” 容城说:“原来是。不过现在他跑了。” 伙计这下就不懂了。 也懒得再猜:“容家小哥,我不聪明。你就直说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容城也干脆,就直说,坦白告诉伙计:“原本,容氏有本领可以让人长生不老。可是长生不老有违天性,容氏不做。可是离朱勾结本家未亡人,联合欺骗容氏,令容氏以为眼前将死之人是寿数未至.....于是再生亡灵。可是寿数将至的亡灵强行再生,其实根本就是在其他支取他们来世轮回的时间......这会令轮回秩序大乱。可是人之本性,就是自私自利又怕死。好不容易火了,当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于是就杀了对他有再生之恩的容氏。” “这样还不够。容氏可以再生亡灵,也可以覆灭亡灵。既然不是针对性,容氏都可以,那就把容氏都杀了......看,过么果决啊。这就是能成大事之人。” 伙计没傻到那个程度。会觉得容城是真的在夸奖对方。 伙计听得有点上头,道:“后来呢?” “后来......”容城那只一直放在桌上的手指一点点在无意识的刮着瓷碗的边缘,那瓷碗上有个很小的缺口,容城的手指就一直有意无意的刮着那个光面,“容家覆灭亡灵有两个办法。一个超度,一个是斩杀。” 容城给伙计解释:“超度,就是超度。覆灭的亡灵还能继续未尽的来生。也就是说,他只要没有在长生不老的时候把剩余的来世挥霍干净。他就还有新的清白人生可以享受。至于斩杀,那就简单了,就是斩杀,斩魂杀鬼,灰飞烟灭。” 伙计听得渐入佳境,无端的感觉到了喉头发干,他看容城手边的酒碗,觉得有点渴。可是故事听到上头,也舍不得现在起身去喝一碗汤。 “那容氏如何对待血债呢?” 容城这回笑得轻松:“既然是血债,当然是灰飞烟灭了。多痛快啊。这就叫此恨绵绵有绝期。血债灰飞烟灭之日,就是此恨了结之时。” 第175章 可怕的是背后没有东西 痛不痛快的伙计不知道。他又不是容家的人,如何能感同身受呢。 但是即便自己这样想,也无法克制自己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容城把伙计的反应看在眼里,他嘴角那抹笑意没有下去,而是更放大了一分,他面上神情若有所思,一边思考,一边手指依然在无意识的划拉这瓷碗上的那道缺口。 这个动作看得伙计有点焦虑:他没有寻摸到合适的酒碗也就罢了。居然还捡出了个瑕疵的。瑕疵的也就算了,居然还被客人给发现了。发现了也就算了,居然还当着他的面不停地扒拉。 容城一直在扒拉,扒拉的伙计想要无视都做不到。 伙计感觉自己隐藏的强迫症都要被眼前的少年给扒拉出来了。 好故事可下酒。 可惜伙计食不知味,即便好酒在前,依然如饮水一般,既然如此,不如饮水。 而眼前可赏美酒之人,却对眼前美酒无动于衷。实在是暴殄天物。 伙计胡思乱想,神游天外。 容城似乎也在胡思乱想,低头沉思,手指依然无意识地拨弄那道缺口。 他自言自语:“我找到了。” 伙计楞,问:“找到什么?” 容城回答:“最后一笔血债。” 伙计还真的吃了一惊。 还是三层吃惊。 一层是因为,血债真的历经许久,另外一层是感慨:居然坚持这么久,最后还是要感慨,居然真的找到了。 这样跨度的时间,这样的耐性,这样的坚持。 不得不说,这果然是弥天大恨。 但是如果站在容家这一方面来看,到底还是应该道一声恭喜的。 伙计道:“那真的要恭喜了。” 容城回他一个笑,说:“这声恭喜,我提前收了。” 容城说:“你为何不问我,为什么不等到我血债收完,再来收你的恭喜呢?” 伙计还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人千姿百态,思想各异的。有的胸有成竹,喜欢提前庆祝;有的一心求稳,决定事后再言。也没有什么奇怪吧?不是有一句老话?一种米养百家人嘛。 伙计老老实实回答:“我还真的没往这方面想过.....” 伙计顿了一下,还想说,如果容家小哥喜欢,那事后他也可以再说一句恭喜的话。 可是这句话容家的小哥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补全。 容城却已经迫不及待回答他自己问的问题。这问题是容城自己问的,如今也容城自己答。 容城答道:“因为等我收完这个血债,你就不在了。” 这话是怎么讲? 伙计没懂,也莫名其妙。 他用疑惑又茫然的眼神抬头去望容城方向。却见容城正在缓缓用瓷碗碎片割破自己的手心,他是肉身入鬼界,那浓郁的血缓缓流出,很快就染红了瓷碗的碎片,伙计吃惊,想要出声阻止,却见容城不觉痛楚,反而现出笑容。 那笑容冷漠,残酷,还带着一丝的快意。 伙计本能觉得有一丝的异样。 他也隐约快要察觉出这抹异样的源头,那股源头如一注清流,跃跃欲试地冲破他脑中的混沌,把清明带给他。 可是来不及了。 他眼睁睁看着容城举着沾满血的碎瓷片朝他走来。 ...... 容若被抓包。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而且对于青铭如此快准狠的处理那个罪鬼也不满意。 容若嘀咕:“这样一点也不痛快。” 青铭挑眉:“不痛快吗?我以为我处理的十分痛快果决。” 容若道:“偷换概念嘛。我说的不痛快,和你的痛快,不是一个意思。你知道我说的不痛快是哪里的不痛快,你却故意把我的不痛快理解成你的痛快。” 说的跟绕口令一样。 青铭居然也听懂了。 青铭说:“一看你就是无聊的慌的。才会喜欢这样看热闹。如果这是工作,你就会知道这有多么心烦,恨不得机械处理。一个做完一个了解。” 容若说:“可是我不一样啊,我又不是引路人,也不可能会有第二次进忘川途的机会。而且今天还是运气给撞上了。否则我连这个热闹都看不到。” 容若越说越生气,一张脸都气鼓了。 他撇嘴。躲在了青铭身后。 眼前雾气不动。周围都厚重,偏偏就是医生的面前,雾气是薄的。 容若平时一直自诩记忆良好,如今却分外痛恨这一点。他还要在忘川途停留不短的时间,这里距离公馆也不远,万万不可以日日联想到这张脸。 话说回来了,虽然此地距离公馆不远,可是他也不像独自走回去。 还有个热闹呢。 这个对于青铭来说算是工作的热闹,容若也没有看太久。 青铭也是公事公办,他也同情医生,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呢,和你的妻子缘分在今生里就这么短。就算不是因为这次人祸,你们也会因为别的原因分别的。” 人间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相爱不一定就代表能够相守,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最终能否走到一起也要堵上很大程度的运气。如果对的时间对的人,还被命运眷顾了,那也会随时面临分别。 分别的原因也多,或许最初轰轰烈烈,太快燃尽了爱意;或许原本爱意就没有原本认定的如此之多,经受不住肆意的挥霍;也许明知今不如朝,却依然强求,最终两看生厌...... 总之很多。 原因种种,不管最终是不是一一道来,都会以一声叹息作为句号。 青铭讲:“大概也是因为太短,所以你们恩爱。并没有浪费一分一秒相守的时间。这也算是一种安慰?” ......别的青铭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安慰鬼不是他的强项。 而且这明显也没有安慰到点子上。反而让医生鬼肩膀颤抖的更加厉害。他跪地捂脸,双肩颤抖,嘴里最终发出了一声令人无不动容的悲嚎。 这哭的可怜。 容若觉得青铭的工作实在是不好做。若是但凡心肠软一点的,估计当场就给开后门了。 容若想想如果是自己......哎,今生是没机会了,来生再当个夫妻呗。再续前缘嘛。电视里都是这样演的。 亏了是电视里演的呢。 这要是个个都这样,那来世可怎么了得。 青铭不动如山,等他哭完。 青铭道:“我等你哭完。” 青铭在医生的哭声中道:“你现在还有恨意,或许你自己不知。可是你心中有恨有怨有觉得命运薄待你之处。你之所以没有产生报复社会的念头,纯粹是因为你的道德底线在守护你。没有放弃你。反过来讲,你也没有放弃你自己。” 容若在青铭身后听得唏嘘:“听着更可怜了。” 他怕医生鬼听到,躲在青铭背后极小声极小声的嘀咕。 他攥着青铭的外套,拉他扯他。想用这个方式替这个可怜的,坚守住了道德底线的医生鬼求情。 青铭不为所动,即便是外套都快被容若给拽下了大半。 青铭道:“你还有十年时间才能入不归地开始新的清白人生。既然还有十年,你就留在不归地,重拾本行吧。” 很显然是最后一句话激怒了医生,医生猛然抬头,怒视青铭:“你看看我!!!你看看我!重拾本行?我如何重拾?我是个眼科医生啊!眼科!!!首先,首先我得自己有一双眼睛才能去医别人!” 医生盯着青铭,盯着盯着,泪水不绝淌满了脸。 他还没来得及伸手抹一把脸,忽然就听到容若的声音:“医生,医生......挺帅的啊......” 医生听到青铭说:“你看我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你在看看这个孩子,大约几岁呢?” 医生茫然抬头,随着眼眶中的泪水滚落,他看清了青铭绿色的大衣,还有他背后那个躲在黑色大伞下,大约十四五岁的男孩子。 那个男孩子皮肤很白,软软的黑头发柔顺的贴服在头皮上,穿白衬衫,长得漂亮。令人心生欢喜。 这份欢喜,是医生多年都不曾有过的情绪。 容若被青铭扯出来半个头,惊喜看到医生原本空洞的眼眶中重新填进去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珠,斑驳的皮肉也恢复光滑和完整皮相。 他不由得打量到出神,忘了说话,也忘了把头继续缩回去。 就这样等着一双眼睛,和医生对视。 然后他就看到了医生一边笑一边掉眼泪。 又哭又笑的......大人怎么和小孩一样。不过也有不同的。大人这样又哭又笑,不会被同龄人笑话。 小孩可没有同等的待遇。 尤其是小学生,不仅会被笑话,还会被贬称顺口溜:哭哭笑笑,厕所玩旗。 这听着一点没押韵,但是如果换做是申城俗语就懂了。 所以这种顺口溜流传面不广,连笑点都只有申城本土人士听得懂。 医生不是申城鬼,说了也不懂。懒得解释。 容若总算明白,青铭一开始讲的那句‘上天有好生之德’的意思了。 他也傻,当时听到青铭无缘无故讲这句话,就应该领悟到青铭有意施恩了。还在那里白操心。 ...... 送走恢复英俊的医生。 忘川途的夜依然还深沉。 容若不肯回去。非要跟着青铭溜达。 “我有伞呢。” 容若道:“而且我哥哥睡着了,他要被吵醒,看我跟你一起回去,一定会怪我没有带他一起看热闹。” 青铭说:“你哥哥看着不像是喜欢凑热闹的人。” 容若说:“知人知面不知心。难道你觉得我长就长着一张喜欢看热闹的脸吗?” 容若一旦这样问,青铭就不好意思点头了。 就算是他不怎么经常来去人间。可是那些基本交际礼节还是懂的。他要怎么说?他要说,容若确实当真长了一张非常爱凑热闹的脸? 人间有个段子:老张和老刘在街头对骂了六个小时没有停歇,围观了全程的路人老王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无聊的两个人。 无聊的人总能遇到更无聊的人。 容若遇到青铭,也不知道算是什么。 青铭无奈:“你跟着我又能做什么呢?” 容若转眼珠:“看你引渡亡魂啊。” 青铭失笑:“要让你失望——今日没有入卷魂。” 容若确实失望。而且他几乎立刻就叹气出声。 可是他还是不甘心,不肯轻易就放弃难得一次独自出来的机会:“那......如果没有入卷魂的时候,你通常做什么啊?” 青铭回答:“去摊子上找伙计聊天。” 容若立刻道:“那我也要去!” 青铭不懂:“大人聊天有什么好玩的?” 容若说:“大人聊天不好玩......可是一个是男孟婆,一个确实鬼神......那就有意思了。难道我会天真以为,你们两个聊天的内容会是工作升迁泡妞出轨吗?” 青铭皱眉:“你的掌灯人平时会让你听到这个?”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那倒是没有,”关键时刻,容若还是非常向着沈柏良的,“这是我看电视看来的。” 青铭无语:“中学生少看那些肥皂剧。” 容若不以为然:“我又没影响成绩。” ......这也是沈柏良为之头疼的。容若逃课,早恋,喜欢看狗血无脑电视剧,可是他成绩优秀,每次联考都能考到前三。容家大伯由此作为前提,多容若一百个宽心。 容家大伯教育理念,做好本职工作,不过多管束私生活。 对于容若来说,本职工作就是功课,就是学习。 功课完美,学习优秀。不管是逃课还是早恋,都无妨。 可是......容若的做法,等于是成年人旷工,早退,搞办公室恋情......难道也可以? 容家大伯表示:可以。 沈柏良一开始只是和青铭闲聊,聊着聊着就开始吐槽他的指路人容若,吐槽自己作为掌灯人的心累。甚至怀疑人生:为什么自己一个优秀的单身狗,却总能和那些开家长会的家长找到共同话题?而且他一个大男人,混进家长群简直无懈可击。 沈柏良对此没有一丝的自豪感。 毕竟在容若的优秀上,他没有找到一丝属于自己的功劳。 只觉得自己越发沧桑和唠叨。如鸡妈妈。 青铭不想如此,于是叹气,带他一同走。 穿过茫茫厚重的白雾。亦步亦趋到了摊子边。 容若几乎要雀跃了。 有几次都要走到青铭的前头去。走了两步发觉不认路,又回去了背后。然而脚步声依然蹦跳跳。 忘川途没有界限,若宽若窄,想长想短,都由心意。 只要青铭想,两步路就可以走到伙计的摊前。 他们走了三十步。 到底还是来了。 容若看到那个白天见过的小摊。欢呼一声冲进去。他没忘记在矮身走近低矮的雨棚的时候麻利的收起了伞。 他面对过来的青铭絮叨:“这伞可重!而且越举越重!我真怀疑,这忘川途的雾是不是也有重量的.......” 容若唱半天独角戏。因为青铭没有回应他。 容若奇怪,瞧他。却瞧见青铭神色意外的端肃。他的眼神并不是看自己。而是越过自己的肩膀,看他身后。 身后? 身后有什么? 容若本能准备回头。 被青铭阻止。 青铭说:“别动。” 容若就不动。 他人不动。嘴动。他问:“后面有什么?” 后面有什么反而不可怕。在忘川途,最可怕的是该有的地方,后面什么都没有。 第176章 这里连酒都能带进来 容若试图从青铭的眼神中看出些什么。 可是青铭的距离好的有点太刚刚了。这忘川途的雾,三步不见人,两步不见脸,青铭和容若的距离正好卡在中间。多退半步就看不到青铭的脸,再前进一步,容若就能看清楚青铭脸上的神情。哪里像现在这样,能隐隐约约看到脸,却看不清神情变化。 比他高出一个头还富裕的青铭就像个自由女神像那样站着,且多云,看不到自由女神像的脸。即便是观光景点,今天都要打差评的。 没有青铭的允许,容若也不敢动。 人实在是奇怪,如果是一动不动的发呆,可以想多久就多久,但是如果是玩一二三木头人,却坚持不了一刻钟,顿时就会觉得身上到处都不自在,各种想挠痒痒。 容若想着就觉得背有那么一点痒的。 想挠,不敢动。 越是不敢动,越想挠,那股痒痒劲就更重了。 那种越发明显的不自在悄无声息的消磨了他的自制力,他清楚明白这里是忘川途。也明白,按照电影或者小说情节推断,青铭叫他不动,那他身后定然有不那么友好的东西。 可是...... 容若讲:“到底是什么嘛......” 难道是那个伙计的尸体? 他脑海中本能反应就是这个。 一般也是如此推断的。白天见到的或碰乱跳的伙计,晚上再来,伙计已经横死小摊。现场没有脚印没有凶器,由此推断,这是一部悬疑剧。 如果青铭是男主角,青铭会让他不懂,捂着他的眼睛。然后报警...... 但是这里是忘川途。 伙计明显也不是人。 谁能杀的了他啊。 再说了,忘川途如果有警察,要青铭做什么呢? 容若觉得自己傻的要命。 青铭让他不动,估计就是不让他回头罢了。他不回头,难道不能往前走一步吗?只要走一步,他就可以看清楚青铭如今的神情了。然后再推断他背后的情况如何。再自我决定要不要回头瞅一眼。 容若小心翼翼往前走了一步。 他立刻去看青铭的眼神。 青铭的眼神里毫无波动。 甚至有点疑惑的成分在里面。 疑惑?见到尸体应该不会疑惑地吧。 容若说:“......你不回答我......我回头了哦?” 青铭这个时候说话了:“你回头吧。” 于是容若回头。 小摊上干干净净的。 简陋的炉灶上生着火,还煮沸了,咕噜噜的不停的顶着盖子,哐哐桹桹的响。容若吸吸鼻子,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像煮着一锅白水。 容若没忍住,过去打开盖子,果然是一锅白水。空气里有一丝酒味,闻着像是很烈的酒,容若东边闻一下,西边嗅一下。果然,这个酒味来自入口处正对的一张桌上。 摸着一片湿润,再闻,触摸的手指也沾到了酒味。 容若说:“那伙计是喝多了跑走睡觉了吗?” 青铭的脸上这时候才显示出明显意外的神情:“喝酒?” 容若点头:“喝酒啊。这么明显的酒味......” 容若把沾染上了酒味的手指摊开呈现给青铭看:“估计喝的不少,而且这酒闻着度数挺高的。” 容若说:“我岁数不到,还不会喝酒,闻不出来是什么酒......不过度数高我还是能确定的.......” 他又仔细嗅一嗅:“不过不呛人。我大伯说,好酒醇香。就算是烈酒,那味道醇厚悠长,醉人。没提呛鼻子。估计呛鼻子的不是好酒。那这是好酒。” 青铭好像依然没反应过来。 他又重复问一句:“酒?” 青铭追问:“没有错?确实是酒?” 容若说:“酒味我还是能分辨的.....又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酒嘛......” 容若本来说的信誓旦旦,但是不管再如何有自信的人,被这样反复追问个两三次,也会开始自我怀疑的。 容若想着就经历这个阶段。 青铭脸上依然是困惑神色。 困惑的容若都要自我困惑了:“难道,你们忘川途的酒味不是这样的?这味道其实是可乐?你们忘川途的酒是香油味?” 容若是指路人,当然如当年十五岁的容嘉嘉一样知道五感失灵的事情。 所以也没有傻到去反问青铭关于酒味的什么。 青铭看出容若的慌乱和困惑,给他解释:“我从来不知道他有酒。这个摊子......没有过酒。” 没有酒? 容若奇怪。 “难道入卷魂就没有酒鬼吗?比如希望最后一顿饭是有酒的?一个都没用吗?” 还是像泰国电视剧那样,是禁止出现酒精饮料?凡事酒精出现就会打马赛克这样? 青铭说:“有的。” 他回答容若:“有很多,会要求喝酒。可是,只是模样相似罢了。” 容若没明白:“难道是道具酒?——就像电视里的红酒那样,是用可乐兑的水?” “不是的。”青铭讲,“是酒,看着想酒,喝着也会觉得是酒。但是其实,全都是忘川途的水。” 青铭只说:“魂体感官和人类不一样。魂体.....很好欺骗。” 欺骗味觉嗅觉和视觉罢了。 这里是忘川途。 想要什么都有,可是想要什么,其实都没有。 容若还是没明白。 青铭也不太希望他明白。 容若耸肩,不明白就不明白吧。这不重要。反正一时半会的,他也到不了这里。就算是到了,只要高兴,被骗就被骗吧。 而且这件事情换一个思路去想,显得其实很公平:不管你生前是富贵还是贫穷,是想吃一碗鲍鱼还是阳春面,是啃个馒头还是苏打饼干配鱼子酱。是想最后喝一杯可乐还是和82年的矿泉水.....其实大家吃的,都是忘川途的水。 多好。 生前在人世间得不到的公平。 却在忘川途完完整整的享受到了。 都说人人生而平等。 其实说到底,哪有平等的呢。条条大路通罗马,有的人还生在罗马呢。 容若去年九校联考的时候,有个非常仰慕容若的别校的学霸跑来和容若合影。管他叫学神,说容若考试的时候简直就像是对着标准答案复制一样。 他还偷偷问自己,是不是找对了学习方法,所以能够不必如此刻苦,但是其实还是非常刻苦的? 学霸一脸诚恳。 看得容若很不好意思。 忘了是怎么应付过去学霸的。反正,那之后一个礼拜,容若都没好意思逃学。 当时着实吓到了他的班主任。当时他的班主任不是成言。但是依然好好跑到了办公室去夸奖容若。 果然啊,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容若就是没有逃课而已,老师就表扬他,非常真诚。搞得容若在双重夹击之下,不好意思在课堂上睡觉。 后来他升学,恢复逃晚自习和在课堂上睡觉的习惯。 当时成言刚刚接手成为他的班主任。对班上的唯一问题学生感到头疼。拉着沈柏良做了好几次家访。但是沈柏良明显没听进去。口头上的敷衍倒是十分起劲,好听的话能说一堆,可是转头容若依然在课堂上打瞌睡。 一次面子工程都不给他。 后来成言听取之前班主任的意见。把家访换成了春风化雨。抓住一次难得容若不困的时候大力表扬。 可惜第一个吃螃蟹的是勇士,第二个就是跟风了。 容若对跟风的表扬免疫。照样逃课睡觉。 成言气冲冲找到校长理论。校长摊手。 和成言谈话。 校长拐弯抹角,循循善诱,各种书面口语都轮番上阵。三茶缸茶水下肚。 成言算是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任职的学校,叫红星高中。 红星高中,是申城数一数二的老牌名校。从幼儿园到高中,设施优良,师资优良,学生优良。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校长依然重复了一遍。 重点在后面。 红星,这个名字的来源,是红星中学第一任校长的名字。李红星。 李红星,是原申城红叶女校的校长。也是申城第一批留洋回归的女性。 出身申城名家。有名的大家闺秀,名媛。 后来创办红叶女校。 她的丈夫,是申城星元中学的创办人的独子。 李红星婚后和丈夫一起,两校合并,创办了申城第一所可男女同校的中学。取名红星中学。 之后经过多年,才变成了现在申城的老牌教育名校。 李红星丈夫,叫容元。 而容元,是容城的太爷爷。 ...... 明显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可是校长却非要铺垫一堆。 直接说这所学校是容家开的不就得了? 还科普了一顿历史...... 校长劝成言想开一些:“容若呢,是个好孩子。他只是逃逃课睡睡觉。也没有仗势欺人也不曾霸凌,连依仗容貌欺骗女同学的感情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而且学习还好......多省心啊?” 在校长眼里,容若,逃课,睡觉,不听老师的话。但是依然是个好学生。 高中生活开始的第一个月,成言如校长办公室的那个正在发出提示音的水壶那样:想开了。 结果这个学期还没过。 成言就发现了容若早恋的迹象。 还没有追究下去,成言突击家访,抓到了容若有去打架的证据。 ...... 校长的言语言犹在耳。 面前的容若也是一派乖巧,证明自己是单纯受累。可是依然挡不住成言心情复杂。他甚至已经开始脑补容若仗势欺人成为学校一霸,左边一个女生,右边一个女生,还抽烟喝酒纹身.....然后校长气秃了头,依然咬牙对沈柏良说:容若虽然抽烟喝酒霸凌同学还欺骗女同学的感情,但是他依然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的容若不会喝酒,可是闻得出来酒味,也知道这种这种味道的酒成分好不好,是不是烈酒。 容若还猜出来:“这莫非是那个伙计偷偷藏的?可是也不对吧?那个伙计应该也是五感失灵吧?他藏酒做什么呢?这是忘川途啊......能带的进来人间的酒?” 容若分析:“没听过你说伙计能够来去人世间和忘川途啊。能来去的不是你这个引路者吗?难道,是你给他带的?” 青铭否认。 容若接受了这个否认。 “也是,如果是你给他带的,那我刚刚说这个是酒,你也不会这么吃惊了。那还有谁能出入忘川途吗?有的吧?” 青铭说:“有的,但是不可能是。” 容若好奇追问:“谁啊。” 青铭没指名道姓,只讲:“神灵。” 容若很是知趣,既然青铭不肯说具体的,那就不说吧。 他也用神灵来称呼那位可以自由出入的某位。 “那这位神灵,和这个伙计交情好吗?” 青铭说:“不差。” 不差这个概念也太含糊了。不差不表示好,可以表示是点头之交,也可以表示关系还可以,没到特别好,但是也还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还行是怎么个还行? 能给他带东西的还行吗? 容若和班里的同学关系都还行,同学让他帮忙带个东西讲个题,他要是不忙,都会讲。还会帮老师准备给讲课。 这也不表示他和老师的关系就好。 他代替成言讲过好几次课,成言不还老喜欢突击家访么? 他脖子上的伤被成言给撞上了。现在都不知道成言要怎么想呢。 算了。他成言怎么想,关他容若有什么关系。 容若说:“谁带来的不重要......关键是,那个伙计一个鬼.....他是鬼吧?一个鬼,带人间的酒来忘川途干嘛?” 容若嘀咕:“感觉他好像以为自己有一天会出去。然后再去喝酒。” 青铭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容若回答:“就那么个感觉呗......如果这个伙计不是一直一直在这里。那他工作期满,大概也应该是去不归地转轮回吧?转轮回这种事情......能带东西吗?我看书,贾宝玉投胎的时候手心里攥着一块通灵宝玉。可是一坛子酒,体积最小,也得这么大吧?” 容若比划了一个网球大小。 “哪怕是这么小的酒坛子......这也不行吧?太惊悚了。科学可解释不了怎么能生出来一个带着酒坛子的新生儿的。” 容若说:“除非还魂。” 青铭没什么表情,只讲:“继续说。” 容若于是继续说:“这是我的脑洞!” 他先如此强调。 然后道:“就像坐牢的。做二十年牢,然后刑满释放。做完牢,还是自己,所以坐牢的时候就囤积点好东西,等到回归了自由,就该吃吃该喝喝的。把以前还没享受完的荣华继续享受了。” 容若的脑洞一开始就停不下来:“虽然说什么过了不归地,开眼就是新的人生起点。可是谁能保证来生就一定好呢?来生会有机会喝到好酒吗?来生会懂得珍惜这一切吗?不一定吧?这个伙计在忘川途好久了吧?肯定不是因为有什么功劳才留在这里。如果有功劳,那怎么过的没你自在呢?” 青铭听容若脑洞,在容若脑洞的间隙提醒他:“这不是监狱,这里是忘川途。” 容若反问:“那又如何?” 容若说:“这里是忘川途,可是忘川途又不是一个只能进不能出的地方。你可以来可以去。我们容家也可以来,可以去。那神灵也行。连酒都能带进来耶。” 第177章 人性本质不光光是渗透骨髓而已 青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小孩。 分析的头头是道,讲的吧,也不算是不再理。虽然有一定成分的脑洞大开,可是这些脑洞至少还算是做到了有理有据。 但是可怕的就是这样的有理有据。 青铭看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容若知道,他说:“在分析脑洞。” 青铭提醒他:“你刚刚讲了还魂。” 容若点头承认:“我记得啊,我又不是记性不好。刚讲的话转头就忘。” 更何况容若从讲话开始就没有转过头。一直面对小摊上的那方小桌呢。 青铭看容若似乎还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于是直接点破:“还魂这一招,不是只有你们容氏才会吗?似乎.....这个方法,叫做长生?还是回生?” 容若回答说:“那就要看这个伙计是不是寿终正寝了。不过看他被困忘川途的行为......应该不是寿命终结了。” 容若继续说:“但是也没用的......他都死了多久了?肉身早没了。” 青铭追问:“若是肉身没了,魂体还能复生吗?” 面对这个问题,容若显得有点犹豫不决,他摆出一副似乎拿不准主意的样子......缓和了一会才回答,还吞吞吐吐:“不一定......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有非常契合的肉身......就有可能。” 容若也提醒青铭:“你不是知道吗......” 容若腹诽:明亮的事。 青铭一脸顿悟,点点头。有道理。 不过有一件事情容若需要明白:“我知道平行世界这事......我想请问,既然神灵管理九方世界,那就表示有九个平行人间,只有一个神格空间.....对不对?” 青铭点头。 容若问题来了:“那么,忘川途呢?有几个?” “也是一个。”青铭给他举例子,“九方世界就像是九个分支的树杈,没有谁是主宇宙之分,大家都是平行的。但是一棵树不管伸出多少分支,也只有一个树干,一个树根。” 所以说,树干和树根就相当于神格世界和忘川途咯? 倒是很通俗易懂。 容若说:“既然这样......这个伙计,就不一定是这一方世界的吧?他可能来自其他的八方世界......” 容若再细思:“那么他就会有可能遇到别的世界的自己......” 容若再极恐:“那么,对于这个伙计看来,这可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这世界的另外一个我’了.....这可是八个不同的人生和优秀的匹配肉身哦......” 如果用阴谋论的思想去分析这件事情,那就不会是简单的那种鸡汤文了。什么‘我相信这个世上一定有另外一个我,过着我想要过的生活’......人心都是贪婪的。既然都是我,凭什么‘我’要在这里不见尽头的煮忘川水,而另外一个‘我’却可以大大方方走在人间的阳关下?去闯去爱,去大口喝酒,去大声哭泣?酸的甜的苦的辣的.....为什么这种滋味不是‘我’来亲自品呢? 当了鬼再不管多少年,人性本质,可是不光光渗透骨髓这么简单了。还刻入灵魂。 这个阴谋论确实精彩。 可是......哪有人分析剧情到把自己拖下水的呢? 青铭很是看不懂。 青铭不得不再一次提醒容若:“这还魂术......只有你们容家会。” 容若说:“你都讲了好几遍了......是,怎么如此唠叨?” 容若吞了半句没说。 全文是:是年纪上来了之后导致的本能唠叨吗? 青铭说:“你既然听懂了,那么,你明白不明白我的意思?” 容若好奇:“你什么意思?” 感情不知道......青铭心累。 青铭干脆敞开天窗说亮话:“就算是你讲的成立.....他想要还魂,想要回到人世间去品尝自己的美酒.....他也找到了契合的肉身。但是,这中间,他需要帮手。而这中间唯一能帮助他的,只有你们容氏。” 青铭讲:“不是这个世界的容氏,也是剩下八方世界的容氏。” 容若受惊不小。 但是容若受惊的点却不再青铭的点上。容若好奇加受惊,也不知道是哪一方大一些:“其他八方世界......容家全是同行吗?” 容若一脸被打击到的沮丧样子:“这也太没追求了吧?九方世界啊......居然千篇一律?简直无趣。” 不知道若是其他世界的容氏得知这个真相,会不会发出和容若当下一样的感慨和批评。 太没有创新意识了......为什么都走同样的路? 青铭解释:“倒也没有......也就两方......” 但是这句话容若没听到。 容若沮丧,低头捂住了耳朵蹲到了地上,准备当一个画圈圈的表情包。 他蹲了一会,到底也没有真的去碰地面。他蹲下才看到,那地上并不赶紧,砖地,黑乎乎一片,不知道是因为忘川途的土地质量问题还是只是卫生不达标。反正容若就没有下得去手。 容若蹲的无聊,抬头问:“那伙计呢?不能我胡诌一番,结果给蒙中了吧?” 容若心中又期待又忐忑。老实说,他这次来是为了看病。看完就走。并不想来这里。容家的指路人并不是不能自己来鬼界,可是一来是如今的鬼界今非昔比,人世间日新月异,作为人类,想当然也会认为鬼界也多少会有些改革,事实上,确实如此。自那之后,离朱不出不归地是最明显和最大的变动。据说这个变动是神格出手干预的原因。 好像从古到今,神格出手只有两次。一次人间,一次鬼界。 人间那次,要追溯到人鱼的时候。 当时还叫隔相江的长江中,其实是有鲛人的。人类和鲛人当时还算是相处融洽。后来就变了,变了之后交恶,中间经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后来神格出手,一夜之间迁徙走了鲛人。好像连大洋彼岸都如此了。以至于鲛人只存在在传说中,人鱼只留在了童话故事里。 到如今,别说遗留的鲛人和人鱼,连一片鱼鳞都找不到。 从容家这边得到的讯息,说的是鲛人不抵人类。于是乞求神格护佑,神格怜悯鲛人族群,给了它们一方净土,远离人烟。 从此叫人间。 ...... 这事吧。 也就听听。 如果按照阴谋论来讲。是不是可以算是人类和鲛人在争夺地盘。鲛人以自身可直接寻找神灵为优势,企图借用天神的力量赢得这场战争。夺得世界的成霸权。 结果万万没想到,天神在这一次的选择中,偏向了在陆地生活的人类。而弃了占比例较大一方的鲛人。 看看如今这陆地和海洋川流的比例,怎么看,这鲛人和人鱼都不能够算是弱势群体吧?在数量上都应该碾压陆地生物了。 而且鲛人和人鱼是水生动物,它们完全可以不需要陆地资源。可是人类不一样,人类需要陆地资源。而且也需要通过船只来达到同行通讯的目的。可是江中有鲛人,海里有人鱼,只要水中霸主不同意,就休想从此过。占你的一亩三分地玩去吧。 不管是从利益还是别的方面看,这水陆大战开启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而这种大战,在神格面前,多么小菜一碟啊。 想选谁就选谁。 真的是逃往净土了吗? 若是早古时代或许还有可能。毕竟天下之大,一大半地方都是不毛之地无人之海呢。可是到了现在,连南北极,沙漠无人区,死亡谷,深海,都给人类摸得明明白白......若是真的这些地方是人鱼或者鲛人生活的领地,那怎么连一片尸骸都找不到呢? 容若觉得这种事情不能细想。 一想就浑身发冷。 容若不止一次想过自己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 容家逃避神灵,,避讳神灵。除了容家信神奉鬼之外,大概也是因为祖传的被害妄想症。 第一次神格的出手可以说和容家没关系。可是第二次不一样。 只要扯到鬼界,基本上就能扯到容家。上一次整顿离朱。算是在离朱和容家之间选了容家。可是这才过去多少年? 神家不会反悔了吧? 如果真的算是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这俩月都不到耶。 青铭把容若的脑洞读的明明白白,一脸无奈。 青铭讲:“他没有逃走......亡魂逃离忘川途,我是会知道的。” 容若不放心:“没有例外吗?” 青铭回答:“没有。忘川途以我为生,我生则长,我死则消。连神灵进入,都不可瞒我眼。” 容若说:“既然如此,那伙计的下落应该也不可能瞒过你的眼睛啊。” “应该如此。” 青铭讲。 但是....... “但是,我却没有发觉什么。只知道他不见了。” 容若抠字眼:“不见是什么意思?” 青铭想了想:“若是人世间发生这种事情,可以被叫做‘毁尸灭迹’。” 容若也想了想:“亡魂被杀,也会留下尸体吗?” 那叫什么?魂尸吗? 一般影视剧中,斩魂的后果不就是魂飞魄散吗? 容家的拿手好戏。 当年屠杀离朱,刀刀斩魂。魂飞魄散,永无超生。 ......那可真是血海深仇啊...... 青铭道:“你之前也看到了,暂留地的灵魂是可以伤害灵魂的。那个医生就对他的仇人开膛破肚.....,但是折磨是折磨,伤害也是能造成,不过杀不死,没有特殊的方式,是杀不死的。” 至于特殊方法嘛...... 青铭飞快溜了一眼容若。 容若飞快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青铭摇摇头:“反正他是被杀了。” 容若吃惊:“他都在这里老早了吧?” 青铭点头,说:“比我早很多。” 伙计在这里这么久......算一百年好了。一百年了。被杀了?抛开临时起意的杀鬼动机,另外一个可能就是报仇。容若是比较偏后者的。 报仇啊......冤冤相报,这仇恨得多深啊。深到哪怕是隔了一百年都要报仇,这些时间,过来报仇的估计都不是当事人了,而是当事人的子孙辈了。 容若感慨:“这伙计,看着其貌不扬的,生前到底犯了什么罪啊?” 青铭也没回他。容若也没有追问。 他是感慨。青铭听出来了。 容若问:“眼下要怎么办呢?这是大事吗?” 青铭说:“不算吧。” 容若追问:“那明天有入卷魂进来,去哪里喝忘川水啊?” 容若絮絮叨叨,操心不已:“还有这摊子,要收摊的吧?这里有城管吗?城管会当成违章建筑吗?这摊子算三无吧?” 青铭被逗笑:“你操心的也太多了.....这里是鬼界,没那么多规矩。” 青铭拉他往回走:“好孩子这个时候应该睡觉了。” 容若力气挣不动他。 一步三回头的被青铭扯走。 一步三回头,两步六回头。然后那个小摊子就看不到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黎明,还早呢。 ...... 容城要吐血。 他睡得好好的,忽然被容若一个泰山压顶给压地差点灵魂出鞘。 容城勉强睁眼,先闻到了一股酒味:“怎么回事?酒味哪来的?” 容若的脸贴着容城的脸。靠的近,没有闻到酒味。容若也不像是喝了酒的状态。 可是随着容若的动作,这酒味还是若有若无的飘散在空气里。 不是幻觉。 容城将醒未醒过,迷迷糊糊找回来一丝神智:“哪来的酒?去哪儿了?” 容若兴奋,原本想偷偷溜回去睡觉的心思没都没了,带着室外的凉气就钻容城的被窝:“我去那个伙计的小摊上溜达了。” 容城依然困顿:“半夜乱跑......不是说不能乱跑么?” 容城掩住嘴打了个哈欠:“你现在还记得一加一等于几吗?” “二!”容若立刻回答,他可没心思逗容城,而是有重要事情八卦,“你知道我见到什么了吗?” 容城懒洋洋:“伙计呗。” 容若讲:“那个伙计没了。” 容城没转过弯来:“什么叫没了?没上班?” 容若摇头:“不是。是伙计死了,就是意义上的死了......小摊里好大的酒味,你闻。” 容若把手伸到容城眼前晃。 容城被慌得眼晕,抓住了他的手指。果然闻一下,确实很浓的酒味。 容城摩挲容若的手指:“怎么沾了一手?” 容若嘟囔:“不摸一下怎么知道是酒味啊?” 容城说:“闻闻不就知道了吗?” 容城这下算是醒了,他问:“白老师知道了吗?” “白老师和我一起去的。” 容若在容城身边挪动,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好,他动一下脖子,感觉好多了,摩擦过枕头的时候也不再疼。 他挺高兴。 话也多了:“白老师说不是什么大事......大概按照他的意思,这小摊明天会有别的魂魄接手吧。——我明天想再去看看。” 容城还是懒洋洋:“不许。” 第178章 你长得乖看着很好欺负 容若生气,想驳他。却见容城又睡着了。 哈欠会传人,瞌睡更会。 房里安静,窗帘闭地不透光,空气中原本的一丝丝酒味也慢慢淡下,容城呼吸很浅,又有规律,如白噪音一般,眼下是极好的睡眠环境。忘川途比人间要多几分冷意,容城的被窝还暖,真是好。 容若安静了一会,就睡着了。 这才第一天呢。 ...... 破晓。 光明驱散了忘川途黑夜才会来临的雾。在阳光下,一切又有了勃勃生机。这仿佛是人间,又仿佛胜过人间。花永远是绽放的,草永远是绿的,树上的橘子永远是硕果累累。只要随你心意,百灵鸟也在你的窗前歌唱。 橘子树下,不光有唱歌的百灵鸟,还有嬉闹的孩童。 女主人观察窗外环境。院门锁地好好,安全扣也放下了,无风,橘子树好好的在枝头展现自己的硕果。草地没有施农药,家里也没有小狗,不会随意去舔草坪,小儿子玩的脸蛋发红,有些长的短发垂在额头间,他笑得眼睛弯弯,和自己的哥哥不知疲倦的拍皮球。 女主人做好橘子汁,等着孩子们玩累了如小皮球一样冲进来喝果汁。喝冷的会肚子疼,就常温好了。兑了蜂蜜,喜欢甜食的小儿子和女儿也会满意。 今天的早餐是三明治和麦片,她打开厨房的储物柜,找到麦片,黄油和各种坚果。这些食材,正好可以让她今天做一些自制能量棒储存起来。等日后方便的时候快速做成一份营养早餐。 女主人开始取出昨天泡好的黄豆,准备磨豆浆。 不管是什么牌子什么价位的豆浆机,声音都是响亮的。豆浆机磨碎豆子的轰鸣声,加上花园里小孩嬉闹的尖叫声,两者结合到一起,百分百已经超过的噪声的界定标准。 她有些担忧。透过可以看到花园和对面邻居的玻璃窗观察外界的情况。 她的视线不自觉黏在追着皮球跑过窗前的小儿子身上,她本能叮嘱:“慢点!不要摔跤!”她看小儿背影远去,没有摔跤,这才放心移开视线,落到对面的老洋房去。 这是他们的邻居。昨天负责送见面礼的女儿回来汇报,说对面的房子里住着两个小哥哥。很年轻,长得很好看。很有礼貌,笑起来温柔,那个哥哥,还表扬弟弟能干。 小儿子拼命点头。小脸兴奋的发红。似乎还沉浸在表扬中不可自拔。 她也笑,表扬了两个孩子。同时一股好奇心漫上心头:连自己十岁的女儿都说年轻的小哥哥,到底多大? 这个时候,对面洋房二楼的阳台有了动静。原本紧闭的窗帘被刷一下拉开,走出来一个打着哈欠的少年。少年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皮肤很白,头发乌黑,隔着老远都能看到他伸懒腰时候腰间露出的一节白皙的皮肤。明显是个少年人。 少年人没有注意到对面窗户里有人在观察他。他在忍者睡意揉眼,做伸展操,还不自觉噘嘴,显然还困在睡意中不可自拔。像她没有睡够,早上被她叫醒的小儿子。鼓着一张脸,一脸不快。脸上还有睡觉时候印上的红印子。 她觉得这个时候的小儿子实在是可爱的如红苹果,她总会亲亲他。他便好受多了。 自己的孩子虽然小,可是至少有妈妈陪伴啊。 那个孩子刚刚过来的时候,得多难受啊。 她想不得这样的画面,一想就要掉眼泪。 她趁着孩子们没有发现,立刻擦拭了脸上的两行泪痕。她有条不紊地用纱布过滤豆渣,把豆浆倒入奶锅,准备煮豆浆。她很快的准备好了早餐。多准备了两份。两杯豆浆,两份三明治,加一份水果沙拉,还放了坚果,橘子,用豆渣鸡蛋面粉和早上刚摘下的菜花煎的小饼。 她叮嘱孩子们乖乖吃早餐。 自己拎着早餐篮走出了门。 容若觉得,这新邻居未免也太热心肠了些。昨天见面礼的橘子还摆在大厅里。今天早上还迷迷瞪瞪,那家的女主人就亲自过来按响了门铃。 女主人送来了一份非常丰盛的早餐。根据豆浆的分量来看,应该是两人份。中西合璧。豆浆和三明治的组合也算是奇妙了。卖相相当可观。 针对暂留地的亡魂并非寿数将至的鬼来推断,这里的亡魂大概还没有失去五感?那......表示味道不错?反正色香味,前两者已经印证了相当不错。 容若真心夸奖了:“好香呀,一定很好吃!” 容若想再度真心道谢,目光刚刚从食物内容转移到女主人脸上的时候,却被女主人闪闪发亮的眼睛给吓了一跳。 果然,太热情了。 女主人对他笑得温柔又亲切,亲切中还透着几分慈爱。容若被这样的眼光打量的不知所措,连连道谢后送走了女主人。留下了一脸莫名其妙的容若提着分量不轻的篮子走回去。 直到容若把早餐摆上桌,容城才打着哈欠走出来。他刚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湿漉漉,他穿有些宽大的家居服,似乎十分适应这眼下的日子。洗完澡的容城还保持了几分懒散的睡意,他用这样带着睡意的眼神看了一眼餐桌:“你做的?” 又说:“我们需要吃饭吗?” 即便是需要在鬼界停留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可是说到底这一个月也不过是人世间的一瞬。他们又不是以魂入界,而是实实在在的肉身,不必真的在忘川途严格一日三餐制度吧? 那一瞬间吃个几十顿饭,不撑死也难受不是? 容若在餐厅退后几步打量了一下早餐的阵容,很满意,摆盘漂亮,很适合拍照发朋友圈。可惜手机没带。这个时候容若倒是想到了一个题外话:“你说,这忘川途如果带了手机,会不会拍出成影效果啊?我看电影,一些老式相机是可以拍出鬼的。” 容城说:“没事试这个做什么?” 容若讲:“好奇呗。” 容城说:“好奇不是容家人该有的品质。” 容若吃惊,扭头看他:“你怎么说话像我的掌灯人?” 容城道:“就是你的掌灯人说的。” 容若恍然:“怪不得,一个味。” 容城这个时候已经走到餐桌前,拿起筷子夹了一张面饼打量:“真是你做的?你手艺?能吃吗?” 容城怀疑,虽然卖相很是漂亮。可是......这可能是容若的手艺啊。 从来没听说过,容家有这门手艺的。虽然他爸爸煮的冬阴功汤很不错。但是他爸也就只会这一道菜啊。 容若交代:“不是我做的。对面送来的。” “对面?” 说到对面容若就兴奋,他一脸有了八卦的心思,容若也坐到餐桌前:“对面的女主人一早送来的。还说不知道我们兄弟俩喜欢中式还是西式的,就都送来了。你说,那个阿姨是不是喜欢白老师啊?这里是白老师家,一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下可有趣了。不过也很说得通。 青铭那个长相,不管是从女人的眼光还是男人的角度来看,都是令人服气的,符合东方的审美标准。英俊儒雅,端正自持。身材,肩膀,身姿,都十分有优势。怪不得在人间能让容嘉嘉念念不忘十五年,到了鬼蜮,也让新认识的女鬼一见钟情。 这是祸水啊。 容若想象一下若是容嘉嘉知道之后的面部表情。实在是克制不住上弯的嘴角。 容城比他克制多了,也冷静多了。而且他不八卦。他到底是没吃那块煎饼。 一来不饿,二嘛,到底是鬼蜮的东西。 容城说:“那是新邻居,昨天才见到第一面。而且那家小孩来送见面礼的时候是我们俩去迎的,今天来送早餐,也是你去的。从头到尾,白老师就没有露过面。我猜测,恐怕那个女主人根本不知道这个房子的主人是白老师。” 这个推论倒是新奇,容若听着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 “可能性大吗?我们俩住这样的房子?气质不配啊。” 容城说:“容家的老宅不比这个夸张吗?以我们俩的年纪,也不到出去独立的时候。所以住在一家子住的房子最说得过去。” 容城看容若点点头,又问:“你今天看到那个女主人,她什么表情啊?” 容若想了想:“没什么表情啊......很亲切,很和蔼可亲,很温柔,很......慈祥?” 容城了然:“那就对了。估计人家不是看中了白老师。而是可怜我们。” 容若似懂非懂:“可怜我们?为什么要可怜我们?” 容城分析给他听:“两个男孩子,一个十九,一个十五,孤零零生活在很大的房子里。这样的房子,一看就是人口众多的家庭。结果现在就两个兄弟生活在这里。这种情况,到人世间都是可怜的。何况你想想,这里是哪里?这是可是忘川途的暂留地。人间枉死之后,寿数未尽才回来的地方。” 容若恍然。 怪不得呢。刚刚看那女主人两眼放光,还以为是冲着白老师,感情那眼中发亮的是泪花啊。那是温柔,是慈爱,是快要忍不住的怜悯的泪水啊。 容若感慨:“我来这才第二天,收到的可怜和怜悯已经第三份了。” 那个给他塞了个橘子的女人是这样,头一天给他看伤势的女大夫也是这样。加上今天那个女主人,看他就跟看小可怜一样。他自己个儿没注意,估计女主人也看到了他的脖子的情况,这样一看,还不知道回去得脑补成什么样呢。 “那个医院的女大夫,以为我是被校园霸凌至死的学生。这就是证据。” 容若抬起脖子给容城看:“不知道这位阿姨回头要怎么想......” 容城道:“可能会想你是上吊的?想不开?” 容若给了他一个‘你是不是傻’的表情,并且他不光这么想,还说出来了:“是不是傻?自杀的都在不归地呢。轮得到这来么?” 容城闻了闻那个煎饼和水果沙拉,他好像有点饿了,说话间觉得那煎饼有一种豆香气一直往鼻子里钻,他使劲嗅一嗅。因为思绪基本被食物给勾引跑了,所以回答容若也显得漫不经心:“那就更惨,你可能是被霸凌了。” 容若不满:“怎么又是霸凌?就不能想点新鲜的脑洞?” 容城道:“你长得乖,一副好学生的样子。你穿成这样去开门的吧?” 容城指容若的白衫长裤,“你这个样子,一看就是个乖乖仔,难道会被人想到你是在街头跟人血拼吗?像那些小混混?你只能是被欺负的一方。而且.....” 容城顿一顿,继续:“你身上还沾着酒味,不明显,只要是会喝酒的基本能推断出来这是沾上的。你肯定有和那位邻居说话,闻不到酒味,一定是沾上的。所以......你更加会被认定,是被霸凌的。” 容城提议:“你就算为了不影响伤口而选择不洗澡,是不是也应该换个衣服?” 容若问问自己的身上:“还有酒味吗?” 容城说:“还有一点,酒味这种东西,不属于日常气味。很容易被从日常气味中区分出来的。” 容若道:“那这里哪里有我们的衣服?” 容城穿的还是睡衣,这衣服还是昨天睡觉之前青铭找给他们替代的。容城个子虽然不矮,可是奈何青铭一米八八,不管是谁,穿青铭的衣服,都会有小孩穿大人衣服的既视感。 容城尚且如此,何况容若。 容若本能拒绝。 容城这个时候才说:“我发现这里的设施是随着居住者的心意改的,和人世间不一样。很有变动性。你知道吗,刚刚我在洗衣房,还看到了搓衣板和木盆,结果我刚刚有了怎么没有洗衣机的念头,转身,我眼前的搓衣板就变成了滚筒洗衣机。” 青铭不是现代人,生活老派,纵使记忆消失,但是习惯却还是深入灵魂的深处,在他的潜意识里,他的房子还叫公馆,他的家具一切老派,木质的地板,旋转的楼梯,红木的餐桌,真皮的沙发,水晶的吊灯,客厅大门极其老重,推门需要力气。书房中甚至还能找到煤油灯和羽毛笔,以及拉丁文和俄文的手写稿。那洗衣房中会有搓衣板和木盆以及皂角粉就一点也不例外。这些东西,就应该出现在这栋房子里。反而是容城和容若以及他们的滚筒洗衣机显得格格不入。 容若想的却是另外一个画面,他眼前浮现青铭坐在小板凳上用搓衣板洗衣服的场景......打了个寒颤,赶紧画面消失。 容若道:“所以,只要我们想象一下衣柜里都是衣服,就能出现衣服?” 容城表示可以试试,说:“万一呢?” 第179章 说白了就是个高速公路收费点 于是容若就万一一下。 他哗啦打开客房的衣柜。天呢,铺天盖地的白衣黑裤。全是一模一样的款式和大小。就这样如男人的衣柜那样呈现在容若的面前。 容若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想象力。暂时关闭了衣柜一会,又打开。 好多了。 出现了家里同款连帽衫和t恤,还有棒球服牛仔裤篮球裤若干。 打开鞋柜,也对应到了家里的同款篮球鞋板鞋和跑步鞋。 容若松了一口气,捡出来两件准备去冲个凉。 经过客厅的时候忽然突发奇想,对餐厅里依然纠结要不要试吃的容城道:“我感觉自己像奇迹暖暖。” 容城没听过这个名词:“什么暖暖?是什么东西?” 容若解释:“好像是个游戏,大部分是女孩子喜欢玩的,换装的吧。听班里的女同学说暖暖有衣柜什么的。” 容城有点明白,联系眼前状况,倒也对的上。他小时候见过青梅竹马的女孩子玩贴纸,也是类似情况,一张贴纸上有各种公主裙的贴画,孩子们可以根据喜欢来给贴纸的小女孩换各种衣服。青梅竹马的女孩和班里的小男孩儿经常一起小心翼翼地撕去原本贴在上面的小裙子贴纸,然后换上新的小裙子贴纸。 有几款小裙子的贴纸细节做得很漂亮,同时导致不好撕,所以格外小心翼翼一脸认真,小脸蛋在太阳下晒得发红,鼻子都冒出汗珠。 看得围观群众的容城也紧张到屏住呼吸。 现在小孩长大了,还是喜欢玩换装游戏。其实就跟换装备一样,换鞋子一样。新鲜的事物令人心情愉悦,不管是装备滑板篮球鞋衣服食物还是美景。 不过这事最好别套上感情。否则容易显渣。 容若去冲凉,这个时候青铭才醒。他似乎有些倦意,穿着一身墨蓝色的家居服走出房间,看一眼餐厅容城,打了个招呼:“早。” 容城回他:“早。” 容城打完招呼立刻追问上去:“白老师,这个能吃吗?” 青铭奇怪:“这不是早饭吗?” 青铭有点摸不着头脑,按理来说,容城问这个问题,起码前因是这早饭是自己做的,归属权在他,那作为客人的容城才应该合理礼貌的询问一句。 可是前提是,这早饭不是他做的啊。 容城解释:“隔壁的新邻居今天早上送来的——就是昨天送橘子当见面礼的那家新邻居。” 容城的视线在食物和青铭这两者之间来回移动,渴求之情溢于言表:“那个,我闻着挺香的.....暂留地的亡魂是不是还没有失去五感啊,不然怎么做的吃的这么香?我不是本地居民,我和弟弟能吃吗?不会吃出问题吗?” 青铭懂了,不由得笑起来:“吃吧。” 青铭说:“没事的。这边的东西,看着都是实体,说白了不过就是更厉害一层的幻象——你们人世间不是还发明游戏吗?什么3d的那种可以身临其境体验的?就当这里是4d5d好了,就是比3d更高级点。不仅能亲身体验场景亲临,还能觉得跟真的一样。不过没用,在这里就吃到灵芝人参或者大力丸,出了这个游戏,还是要继续一日三餐填饱肚子的。” 容城有些懂了。 他讲:“白老师,你对人世间的好多东西都好懂啊.......一点也不像是很久才来人世间一次的神的样子。” 青铭说:“很久才来人世间的神是什么样子?” 容城说:“老古董呗。就像那些穿越剧或者现代鬼神剧那样,穿越过来对各种东西都大惊小怪,看着电视的人都要吓半死.....好像白老师没有这种烦恼。” 青铭问他:“如果你穿越到了影视剧里的古代,你会感觉到手足无措吗?你觉得你的适应力如何呢?” 容城想了想:“应该挺快适应的。毕竟陪着妈妈看了那么多中国的穿越剧和宫斗剧。很多基本的流程还是懂的。” 青铭笑:“有意思,我们也是。” 容城这回倒真的吃了一惊:“还能这样?” 而且似乎更有意思。人世间的人看得电视到底是人写人演的。而神所看到的人世间日常确实真实的。不存在戏说魔改的存在。如此一来,人穿越到古代可能还会因为情况掌握不清而导致出错误示范,而神来到人世间却不会有这种的失误。十分稳妥。 就像原作者穿越到自己的书中世界,金手指就是自己。只要自己想,简直可以在自己的书中世界大杀四方所向披靡。但是若是如此一来,剧情就会扭曲到玛丽苏或者杰克苏的路线上去了。若是作者坚持书中的节操,就应该学会低调和神隐。 这对话到此也就结束了。 容城不打算继续针对这个问题再继续下去。他本能觉得自己有点被冒犯到。就像是之前在网络上看到的铺天盖地的曝光女性被偷拍视频事件的直接感受一样。他感觉喉咙里好像卡了一只苍蝇。十分不舒服。 这怎么能够和他们看影视剧一样呢? 影视剧都知道是人演的,演员是一份职业。影视剧的生活,对话,都是有剧本有台词的。就算是那些生活类综艺,事实上也是有针对性剧本的。这世上,恐怕没有一个人会愿意把自己的完整生活展示给陌生人看吧?即便是家人都会去强调个人隐私和个人自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何况观看对象是陌生人。 容城面对一桌已经凉下的食物,没有了胃口。 他忽然能体会到那些发现自己一直生活在窥窃的目光下的女性的愤怒。 容城那边的气压明显低了下来。青铭又不瞎,当然看得出来。 他苦笑:“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明没有起到安慰作用。反而令容城更加不自在。 他心知肚明,他明白青铭说的不是那样是哪样。而具体是哪样,他也知道其实是那样。 听着跟绕口令似的。 可是其实交代的明明白白。 容城告诉青铭:“白老师你知道吗?其实每一本书中的人物,都不想知道自己其实依赖于别人而生。不管是以什么方式。都不愿意被戳破这一点。只要戳破这一点,人物就死了。” 这种伤害无法弥补。这也能说明为什么很多鬼怪作品中,如果鬼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还能为此一段如常的日子,一旦戳破这个窗户纸,那么灵魂就再也没有了支撑。机器人小孩在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人类的时候,也开始产生漏油生锈和故障失灵这种问题,网络上也有小兔子发现自己原来是小兔子都会吃惊地瞪大眼睛。 那个时候,就算是作者再如何安慰,说你虽然是我创作的人物,可是你依然有血有肉,有独立的灵魂......无济于事的。血肉脆弱无依,肉会枯血会干,最终只会变成白纸上的排版组成。 ...... 青铭对于这样的丧,一时还真不知道如何安慰。 他想了想,试探一句:“不如我给你洗脑吧?” 这话一出,容城面部表情简直是如遭雷劈一样。他甚至举起筷子摆出戒备应敌姿态。 不必读心,青铭已经知道对方的态度。 “我就开个玩笑。” 容城板着脸。 青铭面对这样的表情,本能感到一丝内疚,跟随内疚而来的道歉也脱口而出:“对不起,我错了。” 容城依然板着脸。 青铭打商量:“我如何道歉.....你才能把这件事翻篇呢?” 容城等的就是这句话:“我今晚想跟你去忘川途。” 青铭挺苦恼:“晚上的忘川途全是雾,什么都看不到。” 容城说:“白老师,你真的有诚意道歉吗?” 于是青铭妥协:“也行。不过我还是想不通,你想逛忘川途,为什么不白天逛呢?” 容城冷笑:“白天的忘川途不就是眼前这样?和人世间有什么区别?就像白老师说的,不过就是场景更真罢了。说白了就是个一派祥和的幻象。这可是鬼界,面上的东西做的再好看,也都是面子工程。真正的鬼界,就应该晚上来看。” 青铭奇怪:“你不像是好奇心这么重的孩子。” 容城说:“好奇心是有的,重不重因事而异吧。” 容城索性讲了一些实话:“原本的不好奇不过都是由着无我无瓜的源头。可是现在想想,如果真的人物论成立,那我去看看真正的鬼界是什么模样,就像是我这个书中的人物,去拜访一下作者世界一样。开开眼界吧。” 青铭道:“那你该去神域,而不是鬼界。” 容城说:“如果我可以去,我也会去的。” 青铭也老实交代:“我也没去过神域,不过我可以坦言,鬼界大概会让你失望。” 容城坚持:“是否失望,也要在我看过之后。何况,我也可以把白老师所认为的可能性失望归纳为‘灯下黑’。” 容城打比方:“就好像我觉得曼谷没什么好玩的,来来去去就那些地方,想不通为什么很多人要一年来好几回......容若也是这样,他觉得申城没什么好玩,连带周边他都不熟。这就叫‘灯下黑’。” 青铭又学到。 “不过我对鬼界还是很熟的。” 青铭的好奇心比不得少年人。他之所以觉得对于鬼界很熟,其实是因为鬼界不过了了。忘川途,暂留居,不归地。还不如人世间的黄泉冥府来的精彩。 若是真的鬼界有那样子的小鬼阴差阎王判官谛听,许他可能也不会如此无聊了。毕竟还能算是同事。不至于整个忘川途只有他一个鬼神存在。 每次行走在雾气繁重的忘川途,眼前不是黑就是白,实在是太无聊了。 容城是倒显得镇定,如果不排除他左顾右盼的话。 容城问:“鬼界的老大是谁?” 青铭回答:“鬼界不过就是个中转站。需要什么老大?” 就像人世间高速公路的收费点,有个收费员就行了,要什么领导。 今生和来世,就可以用两座城市打比方了。从一座城市到另外一座城市都是需要勇气的。城市不是新的,人也不是新的,但是如果人想要开始新的生活,就会选择去陌生的地方,以陌生来作为新生的开始。毕竟每一个新生儿来到世间,也是觉得这个世界是陌生的。 所以也可以解答,青铭对于容城如此好奇鬼界的不解:好好地,怎么会想到来一个高速公路收费点旅游打卡呢?其他的名山大川民俗景区他不香吗? 不过作为大人,还是要理解和尊重小孩子的好奇心,育儿书中就写,成年人不可以打击小孩子的好奇心,应该尽量满足孩子的求知欲。 别说容城想参观高速公路收费点,就是想去见一见白矖,他估计都会点头同意容城和她合个影。 然后就立刻洗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打着这样的心思一路在雾中散步。 今日也没有入卷魂。不过这也正常。鬼界时间过得很快,鬼界都过了一个月,在人世间也不过是一小时不到的时间。简称一瞬。这种安排很合理。否则若是鬼界和人世间时间持平,那以九方世界的死亡率直接对上一方忘川途,到那个时候,忘川途就真的成了长假期间的高速公路了。堵到天荒地老。 容城很快无聊,对这眼前不是黑就是白的世界失去新鲜,这和人间夜里起雾有什么区别?身在鬼界,连个鬼影都不见。不见才是合理,若是见到了,那岂非就是青铭失职? 容城道:“我不能去神域看看吗?是不能去吗?真的不能去吗?” 青铭说:“不是不能去,当然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不会去的。” 一番话说得神秘莫测,这越发拉动了容城的好奇心,他不信:“为何?能去为什么不去?从古到今,多少人向神仙?就算当不成,也梦想着去瑶池仙境看一看。” 青铭道:“从古到今,确实有很多的凡人有这个机会,可以去神域看一看。但是很多人都拒绝了。没有拒绝的,也都后悔了。” 容城越发莫名:“后悔什么?” “后悔去仙境一趟。神域的时间过得可是比人世间慢很多。你如果真的去了神域,或许喝杯茶的功夫,在人间的容若可能已经成了耄耋老翁了。” 青铭问他:“凡人和神仙唯一的不同就是人类永远不是独居的个体。他们有牵扯有挂念。你也有吧,你有父母,家人,兄弟姐妹,或许以后还会遇到喜欢的对象。你以后会有无尽的人生,但是这些人生是依靠那些牵挂而显得丰满和复杂,如果这些牵挂成了过去式,你会后悔吗?” 第180章 你想去人世间吗 容城立刻不吭声了。 他不是没看过那个星际穿越的电影。每个星球的时间不同,男主人公只是在一个星球长处停留了片刻,回到自己的飞船上之后,不光队友已经生了白发,连上一秒还是幼童的女儿如今已经成了大人模样。 那一秒的在电影院中给予他的震惊到现在还停留在他的脑海里。这部电影结局不算圆满,男主人公虽然拯救了世界,给人类发现了新的家园,可是他失去的东西却根本无法衡量。 那是特殊情况才会做出的牺牲。如今天下太平的很,很有自知之明的容城本能的拒绝选择男主剧本。 既然拒绝了男主剧本,同时也就表示可选择的剧情就少了很多。作为路人甲,不管是在影视剧还是游戏支线中都是乏味的。乏味的如同眼前的不是黑就是白。 容城顿时失了兴趣。 早知鬼界如此,打个卡就走了算了。反正也没有机会拍照。 容城道:“那我们回去吧。” “不着急。”青铭脚步不停,一直在穿越重重的白雾,“我带你去个地方。反正都出来了。” “什么地方?” “有趣的地方。” “有趣的地方?”青铭之前一直在给容城灌输这鬼界不过如此的讯息。好容易容城接受了这个讯息,青铭却又卖起了关子。容城偷偷看了青铭一眼,发现青铭的脸上依然是一片平静,没有什么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动。他没有办法从青铭的脸上推断出来即将去往的地方的性质。 那就去呗。 于是就去。 穿越浓雾。 浓雾未散。但是渐渐,前方隐约可见灯火。还不是那种一灯如豆的灯火,而是灯火辉煌的灯火。 容城无端想起那首中国的诗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前方若是有灯火阑珊,难道......青铭是带他去见那人?不对,这里是鬼界,就算是有,也是那鬼。 前方确实灯火阑珊。但是那灯火阑珊处没有立着那鬼,反而是一处酒吧。 走近才看到,那穿透的灯火其实酒吧里的光。 酒吧的门的隔音效果似乎相当好,站在门口,只见灯火,不见音乐。若不是里面五彩缤纷,容城还以为是一家慢酒吧。 青铭在容城前面带路,很是顺手地就拉开了酒吧的大门。随着大门缝隙的拉大,震耳欲聋的音乐灌入了容城没有丝毫准备的耳朵里。 容城当下来不及捂住耳朵。差点聋了。 这居然是忘川途吗?确定不是走到了暂留居? 容城捂着耳朵朝青铭嘶吼:“这里是哪里?” 青铭道:“忘川途啊。” 容城嘶吼:“忘川途怎么还有酒吧?” 青铭说:“刚开的。” 青铭看容城吼的实在是费力,于是伸手轻轻捂了一下他的耳朵。只一瞬间,容城耳边嘈杂的音乐就消失了。似乎有个减号,降低了酒吧音乐的分贝。虽然他眼前依然还有各种随着音乐摇动的鬼影,但是至少在他看来,像是在看刻意调低分贝的非禁止画面。 青铭领着容城走到吧台。熟练敲击一下桌面。朝那个正着表演高空抛接花式调酒的酒保示意一番,酒保领会,立刻奉上两个酒杯,把调酒器中的酒斟上了。 青铭推了一杯到容城面前。 容城看着面前琥珀色的酒液皱眉,这酒看着就是烈酒,中间还搁置一个圆球状的冰块,只微微少许酒在酒杯中。容城一口没碰,只靠近就被酒气熏染到。 容城一脸怀疑看向青铭:“你带我来喝酒?忘川途的酒?” 容城实在是怀疑青铭带他来这里的目的。首先忘川途会出现酒吧就已经让他狐疑半天了,结果他居然还带他来喝酒?如果他没有科普错,这忘川途的一切,应该都是出自忘川水吧?一杯尽前尘,这是要怎样?让他一样脖子下去,当个十九岁的白痴吗? 青铭似乎是看出他的不快和不解,青铭微笑说道:“我既然请你喝,那么这酒就一定不会是忘川水酿的。你尝尝。” 面对依然保持三分怀疑状态的容城,青铭很是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这个眼神把容城原本三分的怀疑态度加深了两层,变成了半信半疑。 容城谨慎,又犹豫,思量一番,还是用手指沾了一滴酒液放在舌尖。 果然是烈酒。醇香,不辣,是清香型的酒,隐约还能品到一丝果香和麦芽的甜味。确实算是好酒。但是这依然无法打消容城的困惑。 眼前是神情温柔似笑非笑的青铭,一边还有激烈摇摆声音调低的非静止画面,加上那个靠在吧台边笑眯眯的酒保。转变和第三者的视角来看,也分辨不出来这画面算是什么剧情。 青铭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你对这个酒,有没有熟悉的感觉?” 容城摇头。他十九岁,虽然到了法定允许喝酒的年龄,但是他不常喝酒,哪怕是和同学聚会,选的也是啤酒。而且很不巧,他有轻微的酒精过敏,适量还好,但是一旦没有控制,他身上就会起红斑。 青铭说:“这个地方,你昨天来过。” 容城听这句话,本能反应就是一脸懵逼。 “我来过?我又不是失忆。怎么可能没印象。” 青铭笑:“你不是失忆,而是这个地方变化太快。不是你熟悉的场所罢了——这里是你昨天白天来看过的面摊的原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容城吃惊:“面摊?那个伙计的摊子?” 见青铭点头,容城又左右打量一番,“那那个伙计呢?怎么成了酒吧了?” 还没等青铭回答,话题就被那个笑眯眯的酒吧给插了进来:“原先的主人没啦!这里就被我接手啦!” 那个伙计模样生的美,男生女相的样子,年纪轻轻的,留着柔顺的卷发,松松地绑成个马尾,长得比女孩还要精致和漂亮。但是不管是谁一看还是会知道他是个男孩子。 漂亮的酒保对着容城和青铭展现他漂亮的笑:“我原本还不想接呢,结果等我过来盘点的时候才知道,原先那个主,在这地下埋了好多的酒!” 酒保一脸捡了大便宜的笑:“我本来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做什么生意,我可不想继续开个摊子,太low了。后来看到那些酒,我就想,既然已经有久了,那就是天意啊,命中注定,这儿地有个酒吧。” 容城好奇:“你在这里开了酒吧,到了白天怎么办?暂留居的呢?” 这个问题酒保早就考虑过:“我这里是深夜酒吧。只供夜鬼尽情摇摆。” 容城又只那片非静止画面:“那些是?” 酒保满不在乎:“都是假的啦。这里啊,除了你们二位先生,只能让入卷魂进来饮酒醉。” 酒保长一副笑脸,似乎天生就能够适应这个环境。他笑眯眯看着容城,极其容易和任何一方展开一段轻松愉悦的对话,他又生的漂亮,声音也脆,实在是令人挑不出毛病,又十分轻松。 酒保讲:“入卷魂进来,想要什么环境都有,客随主便嘛。” 容城道:“我可不想要这样的环境。刚刚差点就聋了。” 酒保耸肩:“您又不是客人。”他缓缓眯起一双眼睛,他的眼睛在睁着的时候圆圆大大,眯起来的形状却如弯月,呈笑意,“等到这位客人成了入卷魂,您要什么样的环境,我这都有。不过不急,这位客人呢,看着年轻地很,时间还多着。” 一副笑脸的酒保看不出年纪,但是从表面上看其实和容城应该相差不大,二十岁出头的模样。用这个脸说沧桑的话,还不如之前那个伙计来的有说服力。 容城又起了好奇:这样的年轻者,是犯了什么罪呢? 若是以往的容城,这样的不解和好奇也不过是在他的脑子里过一过走个过场就完了。他是天生的容家人,天生对于好奇心没有如此的多。但是刚刚那滴酒液似乎格外的醇厚,由着他无法控制的强烈后劲。这种后劲激发他作为一个年轻人该有的求知欲。他对于自己控制不住的好奇有些微微吃惊。 他皱眉,听见自己说:“你犯了什么罪?为什么会到这忘川途来?你不应该在暂留所吗?” 酒保古怪的笑了笑:“我是自杀的。”他抬了一下胳膊,给容城展现了自己手腕上道道痕迹极其重的疤痕,“我本来应该去不归地当个睁眼瞎的离朱。不过多亏了某个人,让忘川途缺了帮手。我就来啦!” “所以你应该感谢那位某人吗?”容城有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忽然笑起来,“原来鬼界制度如此放松?该去不归地的离朱都能留在忘川途?怪不得我弟弟还会在人世间被厉鬼伤到。” 容城转身,盯着青铭的双眼,一字一句:“你说鬼界只有你。所以。厉鬼到人世间,是因为你,我弟弟被伤到,也是因为你,而离朱居然可以不去不归地,也是因为你。” 容城头还在眩晕,这种眩晕并没有叫容城感到太多的难受,反而有一种轻微的快意,既然一滴就能够给他带来快意,那两滴岂不是双重享受? 容城又用无名指沾了一滴已经有些冰的酒液再触到舌尖,他舔舔嘴唇,对那个依然笑眯眯的酒保笑眯眯:“你想去人世间吗?超简单的,你什么时候见到一缕魂魄,吃了它就行。” 他朝酒保招手,示意酒保靠近一些,方便他咬耳朵。 酒保刚刚凑近。容城就用超大的音量模仿大声公:“厉鬼!当厉鬼就好啦!” 他声音震地酒保耳朵嗡嗡响。他又立刻压低声音道:“别遇到我们,否则,魂飞魄散!” 容城说完这句话,果然见到酒保脸上的笑意已经褪地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诧异之色,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一丝惊恐。 容城看他一眼,伸出一根手指,竖起来给酒保看:“我们容家,专门杀厉鬼。还有离朱。” “知道为什么离朱不出不归地吗?那是因为,容家去不了不归地,所以离朱只能躲到不归地才安全。” 容城支起上半身,伸手去够酒保,酒保本能往后仰,却慢了一拍,还是被容城捏住了下巴,他左右打量这张年轻的脸,啧啧出声:“好好的人,长得那么漂亮,活着不好吗?干嘛想不开啊......” 容城道:“我看你刚刚那态度,好像也不怎么有反悔啊?怎么?这世道变成这样了?自杀还能新潮了?我不知道你当人是什么鬼样子,不过你眼下真的成了这个鬼样子,好像乐呵的很啊?啊?” 容城的手下无端多施加了两分力道:“你乐呵什么啊?” 酒保一脸错愕,他似乎根本没想到事情发展会到如此诡异的程度。他第一天开门,迎来引路者就算了,这是常规操作,引路者带来一个少年也就算了,结果居然是容家的。这容家的少年,脾气似乎很是古怪,阴晴不定。刚刚还是一副小白兔的懵懂模样,两滴酒下肚,局势就掉了个头。成了眼下这样子。 酒保被容城捏住了下巴,他不敢动,主要原因是吃不准青铭的态度。这少年是引路者带来的,而从刚刚开始一直到这少年发作,青铭一直神色都不变,一直都是旁观态度。他越是平静,这气氛就越是古怪。 这种古怪的感觉充斥着酒保的脑子,堵住了酒保脑回路,令他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去回答容城的话。直接就沉默了下来。 他沉默。容城等他回答,也沉默。 ....... 不长时间的沉默之后,酒保忽然讲:“这位客人,您,您喝多了......” 这样一句俗套的台词似乎带着万分的笑点,直接引得容城哈哈大笑,他的笑声压过了之前被刻意调低的背景音乐,伴随着背后无动于是依然不停扭动的舞池鬼影,这一幕在第三视角看来,诡异莫名。 容城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他似乎觉得这个笑点实在是精彩,不和旁人分享一下实在是不够诚意,他面对青铭:“我第一次听说,两滴酒能醉的.......” 青铭配合地给了一个笑意。 就这一点短暂的笑意被酒保瞄到,更令他顿时感觉手脚发凉。 此时,更令酒保冷意上头的,是容城渐渐转寒的面色:“你为何要放弃自己生命啊?既然你都放弃了,干脆连来生一起放弃算了......你觉得怎么样?” 酒保瞠目结舌,一时之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能疯狂摇头。 容城却根本不吃这一套。冷笑道:“现在怕了?你怎么不怕地早点呢?现在怕?你怕什么呀?” 第181章 馋虫勾出乡愁 鬼如果有泪,酒保当时估计就要痛哭流涕了。 纵然如此,他还是做出了一个悲戚的神色,眼圈是红的,嘴唇是颤抖的,整个面部动作都完全符合哭泣的流程和准备,万事俱备,就只差一滴泪。 酒保的双唇颤抖的厉害,这样的神情放在他的脸上,其实也是很好看的。 酒保说:“我当时就后悔了.......我不想死的......我割了腕,可是因为怕疼,就没敢下重,我就想到了烧炭.....以为能舒服点,可是我后来立刻后悔了,我想报警来着,可是我没力气了。” 酒保对上容城的眼睛,他努力想从容城的眼睛里读出一些他能够明白的情绪来,可是他看到的容城,分明是一双醉眼。迷迷瞪瞪,对不上焦。甚至连拿捏自己下颚骨的的力道都是时弱时紧。 酒保不知道容城是否把这话听进去。 酒保反复申诉:“我真的后悔了......我当时真的想活下去的......” 不知道反复了即便,容城大概终于把这话听了进去。 他松开了钳制酒吧的手。 容城没讲话,把手放在酒吧的头顶轻轻拍了两下。然后冲着酒保笑了两下,他眼睛中的醉意此时似乎开始弥漫开,染红了容城的眼圈,在他的脸上漫开一层红晕。这种红晕令容城浑噩。他不得不趴在桌上保持平衡。他扭头偏向青铭那边:“我困得很。” 青铭见状就道:“那就回家去。” 容城点头,对青铭露出一个甜笑来。 两滴酒。让容城发了一场小小的酒疯,又大睡了一场。容若第二天冲进容城的房间的时候,果不其然就闻到了房中充斥的酒味。 这酒味并不陌生,反而透着一股熟悉感。这部废话,这酒味第一次出现在青铭的公馆的时候可是他沾染回来的。 容若噔噔噔跑到客厅去问在客厅看报纸的青铭:“白老师!那个伙计回来了?!” 青铭没抬头,视线依然胶着在报纸上,他回答容若的话:“没有啊。” “那我哥是怎么回事?”容若不信,指着容城的房间方向:“这酒味我可没忘,别告诉我说这是暂留地的常见的酒的品种。” “那道不是。”青铭似乎在报纸上看到了一条很有趣的内容,以至于有趣到令他不自觉嘴角勾起了笑意,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分了一部分神思给用来回答容若的问题,“那个伙计没了,那他的遗产就会充公的。” 青铭轻声补充:“昨天我带你哥哥去那个原址上逛了一下。你哥喝多了。” 容若不满:“为什么不带我去?” “那里替换摊子是个酒吧。你年岁还不到。” 这理由倒是充分的很,直接回地容若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容若瞪眼瞪了半晌,看出青铭不像是说谎。于是决定再追究一番昨天的结局:“所以,那个伙计,真的没了?” “嗯。”青铭恢复很短,又简洁。 容若如何满意这样简洁又敷衍的回答?他追问:“那,伙计怎么没的?” “结果就是没了,”青铭道,“何必在乎过程呢?这里是鬼界,少一只鬼也没什么。” 青铭瞄了容若一眼:“别说鬼界了,哪怕是现在经历过多次人口普查的人间,有些人说失踪不也就失踪了么?” 这不算是好话。作为人间的存在,容若当然要为了人间讲话:“别胡说,我们人间可没有以前那么管理放松的。户籍民警可是非常尽责的。” “真的吗?”青铭挑眉,“可是我看新闻,很多做父母的离家出走个几年或者十几年,就这么找不到了。” 容若说:“即便是这样,只要报警,警方就会侦查,以前就有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除非是死在无人区尸骨无存了,那到了一定时效就会被判定自然死亡。但是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啊。” 青铭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句话,只能用在人世间了。这里是鬼界。没有死这个词,只有没了。没了就是没了。连灰都找不到的。” 容若说:“难道就不过问为什么吗?他算是人世间所传说的孟婆吧?” 容若看青铭点点头,继续道:“一个孟婆没了,难道鬼界就不重视吗?” 青铭终于抬头,用一种古怪的神情看了他一眼:“可是鬼界可以再有别的‘孟婆’。” 容若接青铭的话道:“找鬼替补是一回事。鬼界当然有的是鬼。可是,一个鬼被杀了,不觉得很奇怪吗?对方能杀一个鬼,就能杀两个三个四个。难道就不怕鬼界大乱吗?” “而且,”容若又想到一个问题,“不是说鬼是杀不了鬼的吗?但是鬼可以吃鬼。吃了鬼,就是厉鬼了。” 容若提到这两个字,立刻感觉到原本有了一定缓和的脖子又开始疼起来,他眼前又想起来那天在档案室受到的袭击,容若觉得这件事简直细思极恐:“白老师,你不觉得,这事细究很恐怖吗?” 青铭倒是很想当然:“那就不要细究啊。” 青铭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只要不细究,就不会觉得恐怖。这既然是因果循环,还是恶性的。就把源头掐了不去想不就好了?” 容若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他原本就是站着那里和坐在沙发上的青铭讲话,彼此隔绝着一定的空间,眼下他更加没有半分想拉近距离的想法。 容若皱眉:“白老师,你也太不负责任了吧?这鬼吃鬼成厉鬼,然后厉鬼再害人,这种恶行就算是在容氏看来,都是重罪,要‘立杀之’的。” “哦。”青铭慢吞吞回应他,“容氏杀鬼又不是头一遭。神灵都是默许的。杀就是了。” 容若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就这样?” 青铭没回答他。 容若又想起来之前那个严正明。 “那个厉鬼,就是伤我的那个,”容若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那个厉鬼如何了?” 青铭这次倒是回答了:“没了。” 容若很是不放心这种模拟两可的回答:“没了在白老师这里,就是魂飞魄散的意思吗?” 他看青铭点头。但是依然不放心,容若追问:“没了这两个字,在白老师这里,只有这一个意思吗?” 青铭想了想,继续点点头。 容若松了一口气。他看青铭依然沉浸在那张空白的报纸上,觉得自己应该知趣一点,可是他已经不知趣了好一会了。 容若顿了顿,忽然说道:“那那个伙计,就不追究过程了?” 青铭这一次的回答依然很简约:“恩。” 这事就算是翻篇了。 容城下午醒来,基本上是被隔壁小孩的尖叫声给惊醒的。也不知道小孩哪里来的肺活量,居然可以不带喘气一连尖叫那么长的时间,如果能够长大,这样的肺活量,可能能成第二个帕瓦罗蒂。 容城在被窝里坐起来,发了好一会呆。才明白过来,今天才第二天?不对,第三天?好像是第三个白天,第三个夜晚还没有来临。 一想到这里,容城陷入一种时间充裕的踏实感。他决定继续埋头睡,最好再醒来的时候,就到第四个白天。 那邻居小孩尖叫声刚刚落幕不到片刻,又再次复出,且这次不是单人尖叫,而是团体出动。尖叫声伴随咯咯咯的笑声此起彼伏,声音如容嬷嬷的拿着银针的爪子,直接从隔壁的院子延展过马路,挤进窗户的缝隙,一一无情的刺破了他瞌睡的想法。 容城算是彻底死了睡回笼觉的心。 不在沉默中绝望,就在沉默中爆发。容城不想绝望,也不想爆发。他干脆去分辨和梳理这噪音。这噪音之所以叫噪音,不就是因为分贝告,加上杂乱无章嘛。 这两点是相辅相成的。否则如果光是分贝高就能被叫做噪音,那怎么没人控诉帕瓦罗蒂呢?不仅没人控诉,还巴巴掏钱去把歌声请回家欣赏。听听,欣赏。那叫噪音吗?那是天籁。 所以,这噪音的重点,还是在杂乱无章上面。 如果把这尖叫,笑声给梳理清楚,那笑声就是笑声,尖叫就是尖叫。加上幼童的童音滤镜。听这也就是舒心多了。 容城记得,对面邻居家里,似乎是一个小女孩,三个小男孩的。 这样的尖叫声,很可能就是头天见到的那个捧着橘子的红脸蛋的小男孩发出的。他甚至可以想象那个红脸蛋的小男孩一边跑一边尖叫咯咯笑的样子。而那其中略微脆一点的笑声,应该就是那个大一些的小女孩的。然后这个门铃,有点老旧,还带着复古......方向似乎还是这边的。 这边的? 容城光脚跳下床,把窗户推开,趴在窗沿上往下看。 果然,是那个对面的女主人过来。依然送过来一些东西。 她似乎感觉到头顶上的异样,抬头,对上了容城的目光。女主人冲容城落落大方的笑,并且挥了挥手。 容城抓抓头发,也朝她挥了挥手。 这个很好笑的邻居似乎很是同情他们哥俩。虽然不知道邻居阿姨在他们身上脑补了什么悲伤的故事。可是如果等到一个月后,发现他们俩已经不再了,不知道会不会再感伤一阵子。 女主人家里很忙,小孩多,事情也跟着琐碎。在容城简短地出了个神的功夫,女主人就已经和容若交谈完毕,开始往回走。 女人刚刚推开院门,那个噪音制造者的小红脸蛋的小孩子就如炮弹一样扑进了女主人的怀抱。他咯咯笑,满头大汗的。不过不要紧,这里是暂留地,没有病毒会让他们生病。 他看容若提着那个眼熟的早餐篮子往回走,再听到他推开那扇沉重的大厅木门的声音,然后是上楼噔噔噔的脚步声。 再然后,容若就推开了容城的门。 容若手里果不其然捏着两个橘子。 容若把手里的橘子朝他一扬:“吃吗?” 容城已经明白这里的东西但吃无妨的科普。那就吃吧。虽然跟吃空气没什么两样,可是空气可尝不出味道来。容城扒开一片橘子皮,顿时一股新鲜的特有的橘子的味道散发出来。这橘子长得很好,皮薄,果肉饱满,没有坏果,掰开一瓣放进嘴里,嗯,橘子味。 容城一口气吃了半个才想起来忘了什么:“忘了刷牙。” 容若不以为然:“吃完再刷呗。” 也是,容城耸肩,继续吃了起来。 容城吃完一个橘子,就那么让橘子的汁水留在了手上,他似乎觉得不够,还揉了揉橘子皮,让手上更多地沾染了橘子的味道。他闻了闻自己的手,确定手上闻不到酒味才满意下来。 容城伸手拉低了一点容若的衣领,观察他的伤口:“似乎比昨天更好了点。” 容若点头:“好多了。今天我想去复查。” 容若说:“我想早点好了早点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容城觉得不是不行,不过,他皱眉:“这起码要等疤痕彻底消除了吧?” 虽然说什么疤痕是男子汉的勋章,但是也得看着疤痕在哪里吧。在脖子上,一个显眼的掐痕,怎么看怎么和勋章扯不上关系。 容若说:“已经结痂了,去复查看看,是不是可以用祛疤药了呗?” 容若又道:“忘川途晚上实在是无趣,不如白天逛逛。至少有故事可以听吧。” 容若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到底依然还有一点忧虑:“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厉鬼。” 容城觉得这话不光荒谬,甚至还有点好笑,他就真的笑了起来:“这里怎么会有厉鬼?” 容若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哥,你知道不知道,咱们第一天来的那个伙计,没了。” “我知道啊。昨天那里变成了酒吧。”容城说到这里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忘了点什么东西,“我隐约记得昨天我干了些什么事........” 容城一思考就犯困,他低头沉默一会,半晌才嘀咕道:“我好像把那个新的伙计.....不对,酒吧应该叫酒保......我好像把人家酒保给欺负哭了?” 容城没去看容若因为吃惊而瞪大的眼睛。他又深深吸了一口空气中的橘子味,不由得感慨一句:“好像吃冬阴功汤哦。” 这远离故土,最不能提的就是食物。人吃五谷杂粮,乡愁最直接挂钩馋虫,馋虫又勾出乡愁。容若想着算是体会到容城的乡愁来。 容若也发自内心感慨:“好像吃火锅......好像吃小酥肉,好像是小龙虾,还有蟹黄拌面,小笼汤包,肠粉.......” 这新仇旧恨,都要推到那个叫严正明的厉鬼身上。 第182章 在这个地方白先生不用讲人情味 对于暂留地来说,酒吧不算是违章建筑。而且也做不到和之前那个摊子那样,随时搬来搬去。于是等到容城和容若来到酒吧的大致所在地的时候,那个酒吧就是个关门的状态。 上面写:深夜酒吧。 门口还挂着牌子:深夜开门。 这若是在人世间大概还需要写个具体时间。比如几点开到几点。但是放在这里,这家酒吧的针对性客人就非常明显了。 容若道:“我那天晚上来这里的时候,都没有看到周围有什么建筑。就是个空地,旁边有个摊子。” 容若回想一番:“并不是雾气的锅。” 容城道:“你想想我们邻居的诞生就知道。这深夜不是亡魂有秩序,而是根本无法出来。” 这一点上容若倒是有别的看法。如果深夜亡魂不可出,那他在当时看到的那个医生鬼和被掏了心肝的又怎么讲呢......不过这事他想了也无用。从白天看到的青铭的态度,简直是有点儿戏的对待引路者这个工作。孟婆没了就没了,伙计也不追求过程。人世间出现厉鬼吞了三个魂魄,甚至要杀指路人,这件事情后来也再也没有下文了。这鬼吃鬼能够成为厉鬼这个消息,可不是什么全世界人人皆知的秘密好嘛。 那个严正明,到底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这个事情。可以在殡仪馆的时候就立刻有能力去吞吃魂魄,其中两个魂魄还是和严正明一样的成年鬼。 不觉得这件事情需要细细思考吗? 想到这么多,容若终于再也没办法保持平静,他忍不住向容城吐槽:“你不觉得,白老师很没职业道德吗?” 容若话刚刚出口,就觉得这个指控有点严重了,想想,又改口说道:“我是说,他工作太应付了?” 容城皱了皱眉,对容若说道:“不应付工作的样子应该是什么样子?” 容若卡壳。 他张了张口,想要举几个例子。可是想了好几个,都似乎站不住脚:沈柏良的工作是打理画廊。可是他的画廊在欧洲,他有职业经理人替他把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令他这个艺术商人可以无后顾之忧轻松愉悦的跑来国内当一个十五岁小孩的专业保姆。沈安良也从事相同工作,开艺术馆,可是他似乎对于照顾女儿和辅导女儿功课上更上心。加上容嘉嘉已经长大,独当一面,他几乎快要忘了自己是容嘉嘉的掌灯人之一这个身份。至于容嘉嘉,一副恋爱脑,最近更是为了青铭神魂颠倒,估计连自己的公司地址都快忘了。 现在唯一感觉还算靠谱的应该就是容嘉嘉的第二任宋玉成。 可是宋玉成他们又不熟。 何况宋玉成身份尴尬,用容嘉嘉的第二任来对比现任,容若可不敢张这个口。 另一边的容城一直在等容若的举例子。结果等了半天,等到的确实容若的卡壳。容城看着容若一脸的困惑和茫然,看得久了,不知不觉自己的脸上也染上了和容若同等程度的困惑和茫然。 两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子,一脸的困惑和茫然站在一家关着门的酒吧门口,这个场景,不说会引人侧目,也会引来相对应的训诫。 很快一个旁边店里走出来一个穿着松垮棉质t恤的老头,一脸的不满,皱眉对他们训诫:“在这里做嘛呢?你们才多大?不去好好上学,跑来酒吧门口站着?” 那老头有些胖,脸上是那种不正常的红晕,很像是酗酒太久而染上的酒醉的红。他尤其指着容若:“你,对,就是你,成年了吗?没成年,不许进!” 他还没等容城分辨自己成年,又指容城:“你是他哥哥?朋友?还是旁的?怎么不带好?!带小孩来这?” 那牢头驱赶他们俩:“去去去!走走走!” 姿势如同在乡土电视剧中看到的轰鸡赶鸭的模样。 这老头是好意,但是好意的方式没令人舒服。他走来满身都是酒味,目光不善,且还用手指指指点点的对着人脸。很不舒服。容城容若一脸不快离开。这一脸不快被那老头解读为不满。他甚至还脑补了容城容若心里骂骂咧咧的潜台词。 老头在他们背后冲着他们嚷嚷:“这都是为了你们好!!” 容城容若早走远了。 这一次医院接待容若的是另外一个医生。不是之前那个脑补他可怜身份的,换了个性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做医生的大部分都十分的敏感,眼前这个老者面对容若的伤情也是一脸的心事重重。他摘下眼镜,盯着容若不语。 没了镜框的遮挡,老者的复杂心绪在面部提现的更加淋漓尽致。老者指着容城问容若:“这是你什么人?” 容若回答:“我哥哥。” “你们是一同来的吗?” 容若点头。 “现在有住所吗?” 容若依然点头。 老者继续问道:“这伤疤看着有点好,是在这里看好的啊?” 容城回答:“对,今天来复查。想看看是不是已经恢复到能够开始祛疤的地步?” 老者问道:“很想把这痕迹去除吗?” 这不是废话么?不想去除疤痕干嘛来医院呢? 容若委婉说道:“......这毕竟不是很美观的......” 老者点头说道:“确实不美观的。” 容城和容若长了两张漂亮的脸,又年轻。正视因为如此,兄弟俩一起来到暂留地,才不正常。 容城和容若自然是看不懂老者脸上的凝重是为何。相比较,那之前的女大夫的怜悯之情反而容易被读出来。反正容城和容若都明白,只怕这误会更深了。 误会确实不浅。 都闹到了青铭这里。 青铭很困惑他居然有来访者。他知道这位来访者的身份。阳间著名的医学泰斗。他属于过劳。年纪一大把还在为了科研项目奔走不顾休息,以至于八十九岁高龄猝死。阳间的报道中写他,赞颂他,感谢他,惋惜他。但是因为他的年龄,惋惜之情反而最少。 倒是暂留地极为惋惜。 青铭当时接他,惋惜之情是直接写到了脸上。要知道在生死档案里,这位泰斗可是有一百零一岁的寿命的。他前几世都是医生,救死扶伤,积攒了好几世的功德,以至于他之后的每一世都过得很是顺遂。就算是出现了意外,人家的英年也到了八十九。 青铭给他开门。招待他。 老者进来,见青铭皱眉而困惑的脸,眼前就浮起今日遇到的那两张漂亮的脸。当然漂亮脸皱眉也是很好看的。可是这样的好看,应该留在人间,应该出现在阳光下,应该留给喜欢他的人和他喜欢的人。就是不应该出现在暂留地。 青铭给老者倒了杯茶。同时招呼他:“闫先生今天来找我。所谓何事?” 闫先生吹茶,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因为温暖的蒸汽而有所松动。闫先生依然是一脸的凝重。以至于连青铭也跟着凝重起来。 青铭没有过往的记忆。要不是宋玉成歪打正着的发现自己的身世,青铭也不会知道自己居然现在还在人间有房产。他回到了忘川途之后,跟着记忆的更新,连带着连忘川途的住所都有了改变。变得和人间的那套青公馆很像。不过因为他在忘川途依然还是白曦。所以也没有对应的把青公馆的名字搬过来。就那么干巴巴的留了公馆两个字,谁过来都要好奇多瞄两眼。 “今天老头子忽然登门,白先生一定觉得很奇怪的。”闫先生喝了一口茶,到底是想到自己过来谈论正事,不是来训诫谁的,于是就缓了一张笑脸出来。 这张笑脸非常及时的把青铭从走神中扯回到了现实中来。青铭礼貌问道:“不知道闫先生这次登门,是有正事吗?” “白先生这里是三宝殿。无事自然不登门的。” 青铭听闫先生的话,着实是愣了一愣,青铭回过神来,苦笑一下,他说道:“闫先生这么说,似乎很是见外的。” 闫先生很直接,说道:“神鬼有别啊白先生。” 青铭也直接起来,说道:“可是同在忘川途,实在是不必有别至此的。” 闫先生摇头:“我们已经是亡魂,可是不代表我们没有牵挂,在饮下忘川水忘却今生之前,只要多留一日,就会多一份牵挂。牵挂那阳间的家人,朋友,哪怕是一猫一狗,一草一木。而白先生是唯一能够沟通阴阳两界的存在。白先生,您在这里,应该高高在上,应该不近鬼情的。别留一丝的侥幸给我们。” 闫先生继续说道:“我们是鬼,所以白先生不必对鬼讲什么人情味。” 闫先生很懂礼貌,有些话虽然说得直白,可是不会叫听者产生不适。 闫先生继续道:“鬼是人化作的。忘川途的筛选条件只是阳寿未尽一条罢了。又没有说只有善良的,知道分寸的才能留在这里。这里的鬼,有善有恶,有明辨是非的,也有贪得无厌的.......何况,在私心面前,再深明大义的都会失去公允性。有一就有二。白先生,我若是求您替我看看我的小孙女,您答应了一次,我就会渴求第二次第三次......到后来,我甚至可能会求您带我去阳间亲眼看看......那个时候,您还会答应吗?” 还没等青铭回答。闫先生就道:“您不会答应。那到时候我就会怪您,既然如此,为什么第一次就答应我的要求呢?若是第一次就拒绝了,那我就不会有继续的念头了。你看,您原本是好心,到最后,却成了驴肝肺。” 青铭苦笑。 这个闫先生的年纪严格来说只有自己的三分之二,可是到了他面前,还是被教育一番。不过青铭还是很虚心的听讲了。毕竟人家说的也是对的。 青铭想了想,还是决定和闫先生说了实话:“闫先生放心,这忘川途除却您,大概也没几个亡魂知道我的身份的。” 他剩下半句话没说:若是有亡魂知道,那就是闫先生大嘴巴了。 闫先生无语。于是开始讲正事。 终于开始聊正事之后,闫先生的表情又恢复刚来时候的凝重。 闫先生说:“白先生应该知道,我现在在医院就职吧?” 青铭点头。医院就是医院。忘川途只有一所医院,就叫医院。就像只有一个酒吧,就叫酒吧。至于那深夜酒吧,本就不是暂留地的产物,暂留地的亡魂基本视同无物,目不斜视就走了过去。就像之前伙计的三无摊子那样。无人光顾,生意冷清,却又永远不会破产。 闫先生道:“我今天,接诊了一个病例。是来复查的。” 闫先生说到病例,就真的掏出来了了一本病历。 病历上面没有署名。只写了年龄和性别。十五岁,男。翻开病历单,上面龙飞凤舞。只隐约辨认出几个字:手痕明显......表皮淤血,皮下出血症状......怀疑外吐......外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果然医生写的字大概只有同行能看得懂。 青铭看得费力,同时也不太懂闫先生的意思:他本着尊重的态度并没有读取灵魂的思想。也想着灵魂既然找他,也大概不会有所隐瞒。 果然,闫先生据实以告,说道:“这个学生今天过来复查,想消除脖子上的伤疤。可是我却发现,他脖子上的伤痕,是人为导致的。而且看手痕的模样,掐他的对象,应该是个成年人。” 青铭皱眉:“你是怀疑那个学生是被人欺负了?校园暴力?或者社会霸凌?” 闫先生摇头,说道:“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闫先生说:“这个学生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哥哥和他一起来的。他哥哥的年龄我也问了。他哥哥十九岁。” 十九岁,那就是成年了。 青铭想到一个可能:“难道闫先生是怀疑那个学生的哥哥......” “不不不,”闫先生打断青铭的猜测,继续说道,“不瞒白先生,我之前也有个想法,可是那个学生哥哥的手我也看了,不对。那个手痕要粗糙很多。” 青铭这下就不懂了,他问道:“既然如此,那是什么问题会引发闫先生对这件事情的重视呢?” 闫先生说道:“第一,这是个未成年人,第二,对未成年人造成伤害的是个成年人,且是个身强力壮的成年人。第三,那个学生,长得非常漂亮。” 闫先生补充:“那个学生的哥哥,也同样非常漂亮。” 第183章 令尊是个急性子 两个漂亮的男孩子。一个小的脖子上有明显的伤痕,年长的十九岁,无明显伤痕,可是他依然出现在忘川途的暂留地。依然成了一缕亡魂。十五岁,和十九岁。正好是青春浪漫的年纪,该出现在校园里玩耍,为了女孩子而伤春秋,为了考试内容抓耳挠腮,为了逃课不择手段,为了证明自己是大人而苦恼。他们应该出现在游乐场,出现在林荫道,出现在阳光下,出现在泳池中......就是不应该出现在暂留地。 青少年被霸凌本就是社会问题。何况,这两个孩子的现象,只怕并非是霸凌如此简单。 闫先生想到这里,心思重重到叹息可以叹倒一座山。 而青铭这里,确实另外一层脑洞了。——青铭感觉有点熟悉。十五岁和十九岁的漂亮男孩子......一个脖子上还带伤? 不是有点熟悉,这是相当熟悉了...... 青铭想解释一番,可是张了两次嘴,都不知道从何讲起来。闫先生说,对鬼不需要讲人情味。可是青铭如果真的告诉闫先生,那两个孩子是生人,闫先生就不知道会数落他什么新的失职之处了。青铭想到这里,心中多少有那么一丝略微的惆怅和为难。 这种略微的惆怅和为难浮现面上,被对面的闫先生解读成了和他相似又不同等级的凝重。闫先生觉得青铭脸上的凝重不如他的深刻,原因是因为青铭还不了解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闫先生想到这里,摆正了严肃的态度,开口说道:“两个孩子,应该都是学生。可是却来到这里。来暂留地的亡魂都是寿数未尽者......实话来说,这样被欺凌的孩子,我其实是见过很多的......” 闫先生说道实话,神情从凝重自然过渡到了感伤:“那个小孩子,年纪和我的小孙女差不多大的.......我见他的模样,就像看到我的小孙女......” 这算是打感情牌了。 一个暂留地的亡魂,去牵挂人世间的事情。说好听叫悲天悯人,说不好听,就是管闲事。 不过这个闲事......管的很是有缘分嘛。 青铭想到这里,忽然就笑了起来。 他的发笑来的很是突然,又带着莫名的意味,在伤感的人面前忽然如此,其实很是冒犯。闫先生就感觉没冒犯到。闫先生大概一辈子都是学者风范,他的威严感很重,笑起来的是时候还算是和颜悦色的亲切和平易近人。可是这种平易近人本身就是用来形容一些特殊阶层的。若是一般的人,怎么算得上是平易近人呢?能用这个成语形容的,本身就是理所应该的高高在上,给你一个笑脸,你就会诚惶诚恐,仿佛他原本就应该不近人情,就应该目中无人。 闫先生就是属于这一类。他的严肃,他的皱眉,他的板着的脸,无一不在他的学生和病人眼里代表着权威,代表庄重,代表诚心和放心。 闫先生应该这样。 而青铭不是他的病人,也不是他的学生。面对闫先生端肃的面容,并没有一丝的理所当然,他反而瞪大一双眼睛,面露无辜,脸上还带着那一丝令闫先生觉得冒犯的笑意。 青铭在闫先生的眉头越发紧张之前,率先开了口道:“闫先生大概是误会了。那个孩子,并非是被欺凌。” 闫先生的眉头并没有因为青铭这句轻松随意的解释而有所松懈。 青铭干脆解释清楚:“之前有厉鬼犯案,企图伤害人世间指路人。容氏出手平乱,负伤。因为此伤并非人祸,故而人间医疗束手无策。容氏指路人无奈,便来鬼界忘川途。” 青铭倒是一两句话就把问题和误会解释清楚了。但是闫先生刚刚才下的眉头立刻又上了心头。上了心头都遏制不住,闫先生拔地而起,诧异说道:“他们是生魂?!” “这倒不是,”青铭纠正闫先生说道,“他们是生人,不是生魂。” 闫先生声调都不由得拔高:“人?!他们是肉身入忘川途?肉身能入忘川途?!他们是什么人?” 青铭耳边响的是闫先生的破音调子,而心理活动却是开始的自我怀疑。青铭回想一下,自己似乎讲的已经是十分清楚和明白了吧?闫先生再三的发问是什么原因?是容氏指路人在鬼界的名声已经大大降低?还是忘川途对指路人的科普不到位? 青铭说道:“他们是指路人。容氏。姓容的。闫先生不知道吗?” 闫先生当然知道。 他在初入忘川途的时候,见青铭一脸遗憾。青铭当时就提到了指路人容氏。 青铭当时说道:“闫先生实在是......利落的很.....若是在人世间拖延片刻,容氏也该到了......可惜了,闫先生很......急性子。” 闫先生不明所以。却也懒得追问。不过有一点青铭倒是说对了。闫先生很是急性子。这种性子打娘胎就开始。他是早产儿,偏偏不想待到足月就迫不及待想睁眼看看这人世间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因为来的太早准备不周,还是觉得这人世间令他失望,作为婴儿的闫先生总之是大哭,且日日大哭,哭声嘹亮动人,惊扰的一个婴儿室的婴儿一同伴奏,哭声往往此起彼伏不知停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产房的医生见此,这哪里有半点早产儿的孱弱迹象?于是特批早早出院。婴儿时期的闫先生,吃奶也急,睡觉也急,连开口说话都比寻常的幼儿要早。于是也早早被送去了幼儿园,幼儿园多得是和他一样迫不及待展现叽里呱啦的幼崽,父母急于寻个安生,于是每天固定四个小时,让他和其他幼崽比拼口技。 此法良处多多。每每小闫先生回家,都会疲倦的早早入睡。 小闫先生上小学。学鲁迅。人人都在课桌上学着刻一个‘早’字。浑然不顾破坏公物这一条学生守则。只有小闫先生不刻。他不迟到不早退,每日都是第一个到班级开门。那早字早就刻到他性子上。 到他上学,初恋,倒是不算早。可是快。小闫先生对大学的一个女孩子一见钟情,当天就告白,脸涨得通红,说话倒是快的溜达。长着清秀的脸蛋又梳着长辫子的女同学抿嘴笑看他的红脸,心中也跟着一动。于是也染上了小闫先生脸上的红,两个红脸就这样在一起。后来再也没有分离。直到死亡。 闫先生爱妻。常常讲无法离开妻子。于是也常常讲要早先妻子而去。因为他是无法想到独自生活的。可是妻子却很独立自主。他早点走,还能让妻子有自己的生活,想必过得很好,他也安心。若是妻子比他早,他定然心碎,也早早跟随去了,浪费了那天意给的馈赠。 闫先生八十九岁骤然离世。他化为魂魄。给了依然慈祥美丽的妻子一个无声无痕的吻。走上了忘川途。 他在忘川途的尽头遇到了接引他的青铭。 青铭虽然等在那里。却在看到他的到来的时候感到了一阵的惊讶。这种惊讶很是微妙,明显,又短暂,虽然一闪而过。可是青铭却明显还是吃惊不已。他甚至把这种吃惊和惋惜表达了出来。 虽然闫先生并没听懂。 他事后也不再计较。 而在暂留地几年后,他重新听到这句惋惜和吃惊。终于得到了解释。 闫先生忍不住问道:“白先生此言何意?为何会说‘拖延片刻,容氏会到?’” 青铭也不再如当初那样的支支吾吾应付。他坦然说到:“这忘川途的暂留地,收留的都是寿数未尽的亡魂。基本上若是寿数未尽,只要躯壳肉身完好,还是可以有再生的机会的。而这一种再生的机会,要求助容氏。容氏管这样起死回生的人,叫做回生者。” 青铭说出了当时闫先生没有看到的后续,他说道:“当时闫先生猝死,原因是心脏骤停的缘故。同时也是因为事发突然,周围没有旁人才延误了机会造成了死亡。虽然明面上看,确实是没有逆转的可能。但是,这种明面上的东西,不包括容氏。” 青铭继续说道:“当时你的儿子坚持不肯把你的肉身立刻送到停尸房。甚至没有惊动太多的人,你是医生,你的孩子也算是医生,他算是子承父业,是法医界的翘楚,培养了很多法医人才。你的儿子在家里给你安置了一个病房,面上用机器维持你的肉体生命体征,暗地里,去寻找了容氏的掌灯人,企图通过掌灯人来联系到容氏。” 这一切听得闫先生十分惊讶。他事了拂衣去,自认为走的干净,却不曾想过,自己觉得此生万事休,而自己那个年过半百的儿子从此失去父亲。 他们家都是老来子。故而他八十九岁亡故,孩子才五十多。而他的孙女那个时候也才十几岁。他们毕生都奉献给了科研和行医治病,对姗姗来迟的子女颇多亏欠,对于家庭也多少觉得无措和缺失。可是即便如此,他们家的家庭氛围依然算是不错,不算是其乐融融,也算是客气有加的。他仅仅是这样认为的。 因为闫先生总是和妻子说,儿孙自有儿孙福,陪伴到老的,还是我俩老的。 闫先生说道:“我从没有想过我的孩子会如此依赖我和不舍我。” 青铭反而奇怪,他说道:“你又没有虐待有没有家暴。你的孩子为什么不会依赖你和不舍你?” 闫先生说道:“我很少表达爱意......除了对我的妻子。” 青铭无端吃到一嘴狗粮,简直是够了。青铭还是保持微笑:“国人很是含蓄,不太擅长表达爱意。可是很多时候,爱意都是悄无声息感知的,并非需要一定用嘴说出来吧。” 青铭把话题扯回正题:“不管怎么说,对于闫先生的事情,您的儿子,那位小闫先生,很是难过的。你的孙子和孙女,也很难过。哭的很是伤心。” 其实最伤心的还是那位小闫先生。五十多岁的人了,哭起来就像个小孩子。他白天忍者悲痛接受了沈柏良为难的说出的事实。他面带笑容感谢了沈安良,送走了他。到了晚上,他终于在自己的妻子面前哭出声音,他说:“......我没有爸爸了.......” 小闫先生寻找的掌灯人,是当时的沈安良。彼时容若还不曾开眼。负责这个事情的便是容嘉嘉。容嘉嘉当时正和顾长河冷战,对很多事情极其不耐烦。但是好歹还是认真去打量一番。却横竖没有找到对应的亡魂。容嘉嘉本就在气头上,很是恼怒和诧异:“难道他们在耍我?” 沈安良苦笑:“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谁会拿来耍人?” 容嘉嘉不听,她左右都寻不到闫先生的亡魂。她为了让沈安良死心,取出一张黄纸,咬破指尖写下闫先生的大名,试图召唤亡魂归来。不成。 白白浪费了一张黄纸和血。这破损的指尖到后来被顾长河看到,以为是容嘉嘉在想不开,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沈安良再次苦笑。他支支吾吾看着一脸期待的小闫先生,到了嘴边的话看到了那眼中的泪光,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开口。 沈安良有些愧疚,他抬头说道:“......令尊......是不是个急性子?” ...... 急性子的闫先生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其实这来龙去脉不过就是个容氏扑空的故事。当时有些可惜和惋惜。原因是因为容嘉嘉当时倦怠且耍小脾气。若是再给力和尽责一点,容嘉嘉当时去忘川途追魂,也是追的到的。青铭那个脾气,不会不给,甚至也不会去追究生者入忘川的事情。甚至,容嘉嘉能够提前两年见到她的白老师。也不至于白白去撩一把宋玉成。 而不去撩宋玉成,宋玉成也不会因此认识青铭,青铭也就不会发现自己在人世间的房产,宋玉成也不会发现白矖和青铭的关系。当然,或许后续也就是逆天转变了。 青铭想到这里,无端又是一声可以叹倒山的叹息。 这声很重的叹息引来了闫先生的视线。青铭说不清楚,却依然对上闫先生的视线。 青铭摇摇头,决定转移闫先生的注意力和探究力,青铭说道:“您的孙子孙女,好像不是同姓?似乎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 青铭不等闫先生说什么又立刻道:“您的孙女,叫箫小小吧?对了,她今年十五岁。交了一个男朋友。那个小男朋友您也见过。就是那个十五岁的,很漂亮的学生。” 这下轮到闫先生吃惊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了。 第184章 他是孟婆,那又如何呢? 闫先生没有料到自己此行一趟会受到如此震动人心的消息。毕竟在闫先生的记忆中,自己的小孙女还是个穿着校服,喜欢粉红色和毛绒公仔,看动画片会咯咯笑个不停的小丫头。 结果眼前白先生告诉他,他的小孙女已经情窦初开。而且对象居然能够令他见到。想到这里,不管之前闫先生对容若的初次印象有多么的良好或者同情分打的多么高,在回忆到那个孩子的脸的时候,这万般滋味,还是无法自控的上了心头。他天真活泼的小孙女,怎么就被个这样危险的小子给骗了呢?莫非是因为那张脸?太年轻!人啊,要内外兼修才是最重要的! 青铭多少还是向着一点容若。青铭看到闫先生皱眉,想了想,开口给容若讲了点好话:“那个孩子很好。闫先生也见过。相信以闫先生老练的眼光也不好看错的。而且那个小孩确实很算得上是品学兼优。” 闫先生还是皱眉,问道:“那容家的小子,跟我们家小小是同学吗?” 青铭回答说道:“这倒不是。那孩子和您外孙女是同龄,在红星中学念书。” 果然是品学兼优。不必讲太多。那可是红星中学。闫先生记得,自己的儿媳妇当时非常努力想让孙子孙女努力一把考进红星中学去。可惜最后没有达成目标。愁眉苦脸了一个暑假。到底最后还是怨一句,都是命。结婚的时候眼光不够长远,为了一平五百块的差距,选了另外一个学区。 话也不能这么说。这物价上涨,五百块现在看来只是一顿中等日料的价格。可是在那个时候,人均工资也就七八百。一平五百块的差距简直可以拉长到长江黄河的距离了。人不能用今日的眼光去评判昨日的作为,也不能用今天的物价去感慨过去的水准。这都是不精确的度量。 如今闫先生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儿媳妇要是知道小小虽然没有考上红星中学,却交了一个红星中学的男朋友的话,不知道会作何反应。可别说什么曲线救国。这两码事。 那容家的小子就算是再是品学兼优,红星中学的佼佼者,他能替小小考试吗?能吗? 即便是能替考试,这学问也不是小小学到的。 青铭看对面闫先生脸色千变万化,到底还是劝了一句,说道:“闫先生,儿孙自有儿孙福。” 闫先生叹了一口气。缓和一些心中的复杂情绪。他也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啊......” 青铭有一句话没问。 后悔吗?人生匆匆,从和那个人世间打个照面都如此急性子的闫先生,连告别都如此匆匆不肯回头一步。结果来的不过早两个月,走的却足足更加早了十几年。这十多年的人生,最终留在暂留地过。到底后悔吗?明明在人世间生活的多姿多彩的,怎么到了告别,就没有半分的留恋呢?潇洒恣意的人生当然很好,但是到了这种后会无期的时候,多少,也应该缓缓而行吧?看看路边的话,听听最后的挽留,虽然是哭声,虽然是悲伤。可是既然是哭着来到这个人世,想必也不会吝啬多听那么一会离开人世的哭声吧? 所以,后悔吗? 闫先生没有回答。 闫先生第二次坐诊,是在三天后。经过了公馆一行之后,他再次透过镜片打量容若的时候心中多少比往日多了一些复杂的心虚。看着容若的眼神多了那么几分挑剔和不满。这种挑剔和不满的情绪落到容若的眼中,被解读成为这伤口复原的进展不顺。 容若心中发慌。难道是因为他前天不小心沾水的缘故? 容若心中有些叫屈。他天生有些洁癖,虽然不严重,但是不管是冷暖,只要出门一趟,回去必然要更换全套的衣服,也要洗头洗澡。他之前反复洗脑自己,这里不是凡尘,而是鬼界,鬼界没有灰尘,也不存在什么细菌,而且就算是在这里度过天荒地老,也没必要真的一个小时洗三十次澡。 但是催眠归催眠,洗脑也是洗了。可是他照样看着日升日落,睡觉起床,出门吃饭,对面的邻居小孩玩的满头大汗,拿着水枪玩游戏。看得他觉得自己背后都出汗。没忍住洗了一次。结果就因为那一次沾水,容若就感觉脖子上好容易结的痂给掉了。 容城给他看了一下,也没有再弄破伤口,感觉也没事。 结果复诊,就看到了这位闫姓太夫的不满和挑剔以及不动声色的叹气摇头。 容若看到这个场景,心中没来由就是一阵紧张,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医生,我的伤口,是不是会留疤?” 容若的声线实在是委屈和可怜,听得一边的容城也紧张起来。也看闫先生。 闫先生不动声色,飞快拿眼球溜了一眼容若,看他一脸紧张,对应的心情爽了不少,他故意说道:“这么紧张伤口复原程度,那还不听医嘱?恩?” 闫先生敲桌子,声调依然平稳的一批:“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沾水不要沾水?是不是告诉过你,一定要按时上药?恩?说没说过?” 闫先生说一句容若的神色就颓一分,闫先生说了好几句,容若简直又颓又委屈。 容城见不得自己弟弟如此,问道:“医生。我弟弟的伤口,真的会留疤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若是在人世间伤了也不在乎。容若才十五岁,原本皮肤就是有自我恢复能力的。何况这伤口严格来说也不算是重,一两个月恢复不了,难道一两年还不行?他小时候贪玩,在清迈海边的时候小腿被礁石划了一道口子,缝了四针,原想着这辈子是要带着这一道长疤过日子了。但是年纪小,又是男人,不在乎有没有个疤痕什么的。渐渐也就好了伤疤忘了疼,最后,连伤疤都给忘了。等到了中学毕业,不知道哪天踢球的时候脱长袜,被身边同学夸一句连腿的皮肤都很白,不亏是有中国血统,那个时候才发现,那小腿上的那个记忆中的疤痕已经消失不见。仿佛根本没有受过伤一样。 可是即便如此,那中间也过度了将近十年的时光。 容城当时伤的是小腿,穿上长裤就看不到了。容若可是脖子,冬天还好,夏天怎么办?何况他被厉鬼所伤,一旦回到人世间伤痕复原就会停止。难道要一次一次回到鬼界? 容城懊恼,早知道就该拦着容若不让他冲凉。 闫先生不动声色观察哥俩的焦急神情,多少有了一点恶趣味的快感。他慢吞吞道:“倒也不会,恢复的很好。肿也消了,痂也掉的很快,再过一周大概这伤口的新皮肤就能和原本皮肤差不多了。可以擦消疤的药了。” 闫大夫手指冰凉,贴了一下容若的脖颈,冻得容若打了个哆嗦。 “主要是......你这皮肤肤色太白,所以很容易显疤。如果不想这么明显,晒黑点就是了。” 闫先生不满。容若的皮肤好的简直不像话。趁着正午的阳光,简直叫白的发光。闫先生又不是没有见过青春期的少年少女,脸上被青春痘烦恼的多了去了。哪里有这样的皮肤肤质?闫先生又看了一眼容城,发现容城也是差不多类似,只能感慨这种基因天赋根本不是强生的护肤品能够做到的。 也亏了小小年纪还小。不知道什么是危机感。否则有这样的一个男朋友在身边,可有的分心了。 闫先生想到这里,又板脸,忽然来了一句没头没尾的批评:“学生,要以学业为重!” 作为学生,首要的觉悟就是要明白走到哪里都会免不了被训诫的事实。就像大龄单身青年,走到哪里都会听到催婚一样,容若已经很是习惯了。非常自觉且装乖巧的点点头。 闫先生知道容若的学习情况。一个学生,在做好了自己的本分前提下,简直就像是个交上了铁水的桶一样,令人无处下手。面对无坚不摧的容若,闫先生只能叹口气。一边写病历,一边随口如闲聊那样来一句:“有女朋友了没?” 容若被咋一问了个没有准备的问题。没有准备,就忘了掩饰,本能就给点头了。 闫先生溜他一眼:“这叫早恋知道吗?” 容若依然本能点头。 闫先生见容若承认的时候一边的容城神色如常。作为兄长,居然就这样坦然接受了还在上高中的弟弟早恋?这家里人都如此心大?还是...... 闫先生忍不住八卦一番,他指容城,问:“有女朋友没?” 容城倒是给摇头了。 闫先生不死心,追问一句:“分手了?” 容城露出一个无语的表情:“没有。从来没有。” 闫先生打量容城的脸,看一遍,又看一遍,难以置信道:“不像啊......” 容若解释说道:“我哥特别受欢迎,女友粉可多了,所以反而不好谈恋爱。” 闫先生一脸‘不懂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容若解释:“我哥哥在社交网站上挺出名的。所以也麻烦。他如果谈恋爱,女朋友肯定会被扒的干干净净的.......没有强大心理承受能力的和真爱足够的,也不会和我哥谈恋爱的。” 闫先生消化半天,艰难理解一番,说道:“所以你哥是个明星?” 容若觉得越说越远了,直接说道:“我哥是校草。不过这个校草所有大学的妹子都知道。” 明白了。闫先生叹了口气。他又飞快溜了一眼容若的脸。容若不过是输在了年纪上。再过几年,只要正常发展下去,没有走歪,他的孙女箫小小的压力就会与日俱增。到时候,就算是两人没有闹主要矛盾,也会因为外界压力而烦恼多多吧? 不过早恋就是早恋。谈个恋爱而已。他的小孙女和眼前的少年都没有想那么多。他一个老头子,扯那么远干嘛。 还是那句话,儿孙自有儿孙福。 闫先生瞪了容若一眼:“不许欺负你的女朋友!” 容若被吓一跳。慌忙点头。点完头才寻思问一句:“给我女朋友补课布置课外功课算吗?” “不算。” 甚至可以多布置点。 ...... 一个月。如今还未过半。容若出了医院,路过一个商场的玻璃,左右打量自己的脖子。左看右看。确实好了很多。至少那手痕是看不出来了。但是脖子上这一圈红痕,还是会很吸引路人眼球的。容城给他想了个主意:“不如你买个耳机戴上?我觉得能挡一点。” 虽然会给人这个小孩在故意装酷。 不过也比给人这个小孩是个小混混来的好吧。 于是也行。 就买了个耳机。 说是买,但是忘川途的东西,能用什么钱?也就是走个形式。挑了就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中间有个插曲。就是容城似乎认识那个店员。容城眼神玩味,似笑非笑盯着那个店员不放。又不像是熟人的眼神,可是也不像是仇人。 那个店员模样长得好看,乖巧。一双眼睛很是有神灵活,充分把当下“惊慌失措”,“竟然是他”和“赶紧躲开”这一系列的情绪产生和转变演绎的淋漓尽致。 简直就是个天生的演员。 而看那个店员骨架也非常完美。该瘦的地方瘦,该有肉的也有肉,骨相漂亮,肌肉听话,虽然穿着普通的员工衬衫带着蓝帽子,大概故意为了躲避容城,帽子压得很低,露出一双滴溜溜转的眼睛。还是在一群店员中十分的显眼。 那个时候的容城像一只猫,产生了逗弄老鼠的恶趣味。一直在原地盯着那个店员不放。盯到人家躲进了里间。 容若不动声色旁观了这一切。出来之后没忍住问容城说道:“你认识啊?” 容若想了想都觉得不该:“你和我都是第一次入鬼界啊。难道他是你在人世间的熟人?” 容城笑,说道:“这里是九方世界亡魂的中转站,哪里能巧合到这种程度?” 那容若就不明白了,他追问道:“那你刚刚在干嘛?那个店员得罪你了?” 容城问他,说道:“你还记得不记得,我说我好像喝多了,欺负了一个店员?” 容若记得,点头。 容城说:“那个就是。” 容若睁大眼睛,说道:“可是他好像是孟婆啊。” 容城耸肩:“那又如何?” 第185章 刻骨铭心的错误示范 容若无语。 他问一句:“你当时干嘛要欺负他?” 容城耸耸肩,自己其实也想不明白。他说道:“其实我也记不清了.......我只隐约记得,他说他是自杀才来到这里的。” 自杀......自杀就是离朱。这道理就说得通了。容若顿时了然这容城的举动的出处原因。 容家的人,不管是在本家还是其他,开眼之后第一个接受的教育,不是技能,也不是责任,而是恨意。对离朱的恨意。这种恨意,穿越百年都无法断绝。因为至今磨难未消,既然磨难未消,这恨意也断然不可能放下。若是想要放下,可以,让离朱先行灭绝。甚至可以同归于尽,但是只要别畏畏缩缩躲在不归地不出来。 时间可以抹平恨意,也可以淡化记忆。可是这事到容氏这里没用。不见到离朱还好,只要见到,这种恨意就会被顿时激发,根本不需要特意酝酿。说起来也是升起,就跟化学反应一样。平时按兵不动的,一旦接触了,就立刻能够起反应。挺有意思。 容若甚至怀疑,当时的先祖是把这种恨意给封印在了指路人的血液里。丢都丢不掉。否则如何解释就连容城这样的旁支都能够在见了离朱之后跟变了个人似的? 容城眼下真的跟变了个人似的。他完全没有在人世间时候的那种温和和羞涩。他望着那个店员消失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个非常自然的,轻蔑的笑。他讲道:“.......缩头乌龟。” 也不知道鬼界的传声是怎么个情况。还是离朱有天生的能够耳听八方的能力,或者说,听墙角?总之容城和容若才走不到几步,就被那个店员给堵住了。 那店员还是那副电器专卖店店员的打扮,白衬衫,工装裤,棒球帽。一副显乖又利落的打扮。他眼尾发红,专堵容城,一副委委屈屈告状的样子。 若不是容城也长得乖,旁人见了定然要偏心去。 容若反而有点惊慌,虽然这里是鬼界,可是也长得跟现实差不多的样子,这样的细节化设计,让他这个连打游戏进情境商店都会付钱的乖小孩对刚刚拿了就走的行为感觉很不安。 容若心虚在先,二来容城的挑衅的时候声音不大,距离也远,纯粹是为了表达自己的看法的随口一句。他第一时间就没有往兴师问罪这由头上想。何况,这离朱既然是离朱,就该知道点分寸,见了姓容的就该绕道走。跟老鼠见了猫那样知趣。虽然猫吃老鼠是天经地义。可是也不能因为这样的天经地义老鼠就去送死吧? 容若问他:“你来干嘛?” 难道是要钱的?忘川途有通行货币吗?不可能是纸钱吧? 那店员却不回答。只盯着容城。眼圈红了又红,眼看就要掉眼泪。 容城不以为意。他反而乐了:“怎么?做出一副委屈相......为什么?” 店员嘴唇嗫嚅许久,老吐不出话来。 容城没那个耐心,扯了容若就走。 他甚至懒得和店员有任何接触。两边扯出老远的距离。可是就算是如此,店员依然感觉到,容城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那一种无法言说的,却本能令他战栗的压迫感。 店员本能打了个哆嗦。就是这个哆嗦令他回过神来。他冲容城还没有走远的背影提高了音量,他说道:“你以为我想死!?” 容城这下真的站住了,他也真的回头,容城回答道:“我当然知道你想死......虽然你说你后悔了,虽然你说来不及了......可是这一切都是在你做出寻短见的前提之后的事情。” 容城原本只转了半个身,说话间彻底把自己完全对上了店员,他一副很想说道说道的模样,可是表情却还是不耐烦,容城说道:“如果你不做出自寻短见的事情,你后面的后悔,来不及,根本就不会发生。换言之,你已经开始寻短见了,你后面的后悔和来不及又有什么意义呢?你就算是来得及,你后来还是会再次寻短见的,直到你自杀成功,在忘川途见到我......” 容城说道这里,视线飞快的往店员的胳膊扫射了一眼。店员穿长袖,把手腕遮挡的严严实实。可是容若看到,店员依然心虚一般地在感觉到了容城的视线之后把一边的胳膊往身后藏了起来。 这一系列的行为看在容若的眼里。就算是当时他不在酒吧,也大概猜出了几分。 容若也开口说道:“这不是你第一次寻短见吧?你恐怕割腕过?还不止一次吧?手上有疤?” 到底是一家人,胳膊肘肯定往里拐的。容氏历经百年,从来没有过一次家族不和的情况过。大概是经历过断层和几乎覆灭的危机。使得容氏的后人更加明白团结一致的可贵之处。何况国人,从来就明白众志成城齐聚一心的力量。容氏也是国人,当然完美继承这优秀品质。 容若说道:“......我不知道我哥哥当时对你做了什么,可是在我看来,我哥哥脾气可真是好......我不管你如今是什么身份,可是在鬼界,离朱孟婆不过都是如此,若无重罪,谁会愿意用困不归地或者忘川途?那都是重犯,你们是鬼,讲不得什么人权。我们是人,杀鬼这种事情,也犯不着什么应激障碍。” 容若道:“我哥明显放你一马,不管是看在引路者的份上还是他高兴。怎么,你不满意?跑来送死?” 那店员惶恐往后退。他才退一步。又停住了。 他明显惧怕地很。本能的自保机制令他当下很想掉头离开。走的越远越好,最好躲着等到容城和容若离开忘川途。可是,他就是不肯走。 他当时寻短见时候的决绝情绪又回来了。是啊。他疼也不怕死也不怕。不过是魂飞魄散,那就魂飞魄散吧。生如此痛苦,来世难道真的能够如他所愿,当个无情的人吗?就像那个人那样? 他真想啊....... 他被容城容若恐吓都不曾掉下的泪。眼下却擦也擦不尽。果然,生生世世,只有那个人能让他如此悲伤和绝望。 他拼命抹泪,擦到眼前一片迷蒙淡去几分,看清容城容若面容。他才开口,声音是明显的哭腔,他说道:“我姓沈。我是个孤儿,我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十九岁的时候我遇到一个人,他听了我的故事,然后告诉我,我可以跟着他姓。于是我姓沈。” 容城对这种忽然开始讲故事的节奏感到莫名其妙。他依然是一脸的不耐烦。难道这就是惯常的,受害人背后的故事? 容城皱眉,说道:“我没兴趣了解你的故事。” 沈姓的店员戚然一笑,说:“你会有兴趣。而且,我也不是单纯为了告诉你们我的故事才来寻死。求求你,听完我的故事,你可以让我魂飞魄散。” 容城自认为骨子里没有杀戮的爱好。对于平白被扣上一个杀鬼爱好者的头衔感到很不满。他说道:“我没兴趣杀你,也没兴趣听你的故事。你如果真的有倾吐的欲望,你可以到时候告诉入卷魂,也可以告诉引路者。他脾气好,时间也多。想必会当个知音听众。” 沈姓在他们身后讲:“给我这个姓的人,叫沈柏良.......你们认不认识?” 沈柏良三个字,如带锁的铅球一样,牢牢捆着了容若的脚步。容若停了下来,连带拉上了容城。 容若一脸震惊:“沈柏良?!你说沈柏良?!” 沈姓店员听容若语气中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调子,并没有露出意料之中的神色,他反而笑得更加悲伤:“我第一次见他,是在酒吧。他带着他和我同岁的弟弟来酒吧喝酒。他弟弟失恋,让我给调一杯对应的酒......我当时使坏,想欺负小孩儿...j就给他弟弟调了一杯初恋十八岁。那酒喝着甜,可是度数很高的。” 那杯酒后来在那家酒吧大火。 命运和人生似乎就是这样容易开玩笑。他随意调和的一款酒出人意料的受人欢迎。客人都说这酒名字起得又随意又贴切。就像那人人都有却又人人与众不同的青春和初恋。 入口甜蜜,令人迷惑又沉醉。等沦陷之后才觉出那舌根回味出来的属于烈酒的苦涩,又苦又涩,还夹杂着萦绕在舌尖令人不舍弃走的甜蜜。最后热辣入喉,令人不自觉落下来泪。 他记得,沈柏良的那个弟弟一边喝一边哭哭啼啼十分可怜。 他当时看得心里发笑,脸上却又摆出同情的模样。跟沈柏良说:“你弟弟这样,我一看就知道,失恋了。” 沈柏良酒量很好,一口干掉那杯自己的‘初恋十八岁’,面不改色,连续给他拍了十张钞票。那一千块就全部成了他的小费。解决了他那一个月的燃眉之急。 沈柏良给他的初次印象,是个出手阔绰,对弟弟非常关心的成功人士。 成功人士的沈柏良丢了一件外套在酒吧中。之后并没有回来取。他似乎忘了。酒吧的经理对着这件衣服咂舌。经理阅人无数,也阅名牌无数。他如所有买不起名牌又津津乐道的人一样,对于所有的奢侈品如数家珍。他肯定说道,这阵脚,这做工,绝对是出自私人订制。 经理又翻隐藏细节。翻到一个眼熟的暗纹,猜出这是本地申城非常有名的老裁缝。老裁缝已经许久不出山,只接熟客。以至于成了本地的奢侈品标志。这件衣服,连专卖都不好入。因为它是完全照着沈柏良的体型而定制,只有沈柏良能够穿出风度翩翩来,别人也可以穿,不过大概只剩下钞票翩翩了。 他偷偷把这件衣服偷了出来。想了很多办法,打听到了能够定制这件衣服的,姓沈的人家。 沈姓在申城并不陌生。家宅也明显。他带着那件早就散掉酒味的外套敲开了沈家老宅的大门。时隔将近半月,沈柏良早就忘记他。他认出自己的衣服,记得带沈安良去的酒吧,甚至记得那杯初恋十八岁。唯独忘记了给了一笔不菲的小费的酒保。 他隐藏住失落,面上摆出一个调皮又灿烂的笑意,告诉沈柏良:“不如你今晚再来?我给你再调一杯初恋十八岁?” 沈柏良觉得有趣。他对上那张灿烂到可以把阳光比下去的漂亮笑容,露出一个微笑来。 于是他知道。沈柏良会来。 沈柏良果然来了。他高兴到不行。连给他调酒的手都在抖。以至于他放弃了他当天的花式调酒表演。中规中矩的按照早就熟悉的流程给他端上了一杯‘初恋十八岁’。 沈柏良身边没有了一脸颓然的沈安良。他可以把心思完整的放在酒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沈柏良盯着他期待的眼神品尝了一口。酒下肚,他说道:“味道好像有点不一样。” 他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评语,立刻紧张起来:“哪里?哪里不一样?” 沈柏良也说不上来,他当时心思根本不在酒上,一口闷掉,就去劝慰沈安良。哪里记得住那么复杂的味道?甜是真的甜,烈还是一样的烈,就连舌根的苦涩和舌尖的甜蜜都是一样。但是就是赶紧有什么不同。 他记得当时他叫沈柏良小哥哥。还调戏他。可是到这个时候,只剩他两人的时候,他反而叫不出来了。 沈柏良倒是逗他:“你不是之前叫我小哥哥?怎么,现在又不肯叫了?你还夸我可爱......” 他庆幸酒吧灯光五彩,他脸上的红晕完美的融合到了灯红酒绿中去。他故意大大方方,笑眯眯说道:“我才十九岁啊......我叫你小叔叔其实都是说的过去的吧?” 沈柏良说:“你叫叫试试啊?大侄子?” 一语成谶。 他后来居然真的成了沈柏良名义上的‘大侄子’。沈柏良后来又来了几次酒吧。听了他的故事。也不知道是同情还是怜悯,亦或者是多管闲事。沈柏良做了主,把他归到了自己的户籍下。安了个沈姓。结束了他长达十九年的黑户生涯。他不必再偷偷借着朋友的身份证打黑工,不必在出租屋响起敲门声的时候躲起来让室友来应付,他甚至可以去上个学,大大方方掏出他的身份证办了第一张银行卡。 在户籍填写生日的时候,他私心,给了沈柏良一个假的出身月日。他把和沈柏良第一次相遇的日子,定为了自己的生日。 六年后,他也在那一日,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他手腕上有四道伤疤,每一道伤疤,都是在往后的那一日留下的。除了二十岁的生日那年。之后每一年。他都在生日那天,给自己添了一道疤。 就像十九岁之后每年的那个日子,既然无法铭心,那就刻骨。 第186章 虽然冷漠可是不麻烦 若是同情,若是怜悯,其实都好。至少掺杂了一个情字。哪怕是可怜,可怜这两个字里,也有一个心。 可惜沈柏良是个无情的人。他在他的那个地位,漫不经心的举动就可以改变一个底层的漂亮男孩一生的走向。可是那并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连可怜都没有。 沈柏良为着所受的教育影响,对世上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他的观念令他无法懂得同情的滋味。在他看来,同情和怜悯已经可怜,都是上位者自傲才释放的情绪。若是当真一视同仁,就不该对同样生而为人的同类有这样的感情。同情是用来小猫小狗身上,沈柏良会去怜悯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会去同情得不到回应的鲸鱼,会去可怜地上丢掉食物的蚂蚁......唯独不会去用这种情绪去面对他。 因为他是人。他遇到沈柏良的时候已经十九岁。他甚至连人类幼崽都算不上。 沈柏良对他公正无私,无私到近乎残忍。 沈柏良帮他,助他,无条件的相信他,爱他,都是建立在这种残忍的无私上面。而正因为如此,沈柏良不懂他的痛苦,他的歇斯底里,他的执着和他拼命想要靠近的努力。 沈柏良对这一切感到困惑。 沈柏良甚至有一次直接挑明:“你或许爱上大海,或者爱上江流,可是在你想要拥抱大海挽留江流之前,是不是应该先把自己活成一尾扬帆起航的帆船?到那个时候,你可以禁得住激流,也可以抵挡住浪涛......到那个时候你再理直气壮不是更好?” 沈柏良把他的希望粉碎的彻底:“你现在这个样子,如何去拥抱大海?凭着你一腔一去不回的爱意?让自己葬身在大海的深处?大海欢迎鲸鱼,欢迎对虾,欢迎珊瑚,唯独不欢迎尸骸。” 他当时灰心的很,说道:“如果我把自己扬成帆......大海会爱上我吗?” ...... 他畏水。 因为从小在街头偷一个面包而慌不择路躲到水里的恐惧。他躲进桥底的浅水中,还来不及喘气,就遇到了上游的泄水。忽然而至的洪流卷走了他好不容易偷来的面包,他死死抱着桥柱延伸的铁梯才得以幸存。他很快哆哆嗦嗦爬了上来,那个店里的伙计以为他被水流卷走,怕担责任也跑了,并没有对他不依不饶。他并没有过被水流埋没的恐惧。可是那一瞬间的记忆依然不那么友好。在他的印象中,水霸道,无情,象征着一去不返,象征着掠夺和蛮横,以及摧毁。 他后来长大,认识的人大多和他生活背景相同,有更惨的,有比他好些的。但是即便是都有过因为盗窃被驱赶的经历。他们讲他算是运气好。有的人还被追赶到下水道。下水道的味道简直令人呕吐到眼珠子都能吐出来,眼泪不停的流,根本不是因为悲伤。他们当年年纪还小,在夜市对着廉价烤串和夜啤酒讲述当年的时候也尚未成年,完全不知那当年不绝的眼泪实际上是对未来生活的提前悲戚。 他们对水由着一致的坏印象。很好的坚固了他们的友谊。 一直到他认识了沈柏良。 沈柏良生长于海边,海风的气息渗入他的骨髓。他认识的沈柏良就如他从未现实中真正见过的大海那样,博大,润泽,平和。沈柏良最爱穿衬衣,通常黑色和白色。领口开着三粒扣子,袖子挽着露出线条结实的前臂。那样结实和利落的线条,并非是健身室流水线能够产出的作品,而是经年累月扬帆的力度所诞生。 在沈柏良看来,水并不代表死亡,更不蛮横,水是温柔的保护,洪,水流共成;当为海,百川汇聚之处,温柔浩大。人之初,作为最脆弱的婴儿,就是被一滩羊水保护在子宫中酣睡成长。 沈柏良喜欢海。他一年中固定会抽出一个月的时间回澳洲冲浪。他的皮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肌肉结实,线条利落。 他见过沈柏良在澳洲的照片。他穿一身划水服,衣服紧绷,展现出结实的大腿肌肉和腹肌,以及宽厚的肩膀。沈柏良带墨镜,稍微有些长的头发被海水浸地湿透,就那么随意一般的拂成背头,沈柏良晒得比一年中任何时候都要黑,戴着墨镜,对着镜头满不在乎又开怀的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沈柏良光脚,踩在发烫的沙滩上,小腿上还闪着贝壳碎屑的磷光。 而等到沈柏良回国。从冲浪发烧友变回来艺术品商人,沈柏良又完成了一次流畅的转变过度。他穿衬衫,着舒适性极好的定制西装裤,外套就那么随意搭在臂弯,偶尔会带眼镜,不紧不慢地走近酒吧。引得左右人侧目。沈柏良从来不在乎在酒吧应该穿什么,只要他愿意,他永远都是主角。而沈柏良对这些不同的角度和内容的眼光都视而不见。只穿过人群,只给他露出一个久别重逢的清淡笑容。 就是这样的一个笑容,成蛊一样。令他每每都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他看娱乐新闻。娱乐新闻中总是对美人苛刻。甚至对于一些挑不出毛病的美人也会找到词汇吹毛求疵。其中一篇印象深刻,讲如今一位势头正火的美人。那美人身段苗条,肤白貌美,增一分则艳,少一分就俗。偏偏就这样的美人,那报道依然能够挑的出毛病。这毛病甚至有理有据的可笑:因为这美人美而自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报道中的措辞颇有古意,写美人在骨不在皮。若是一个美人皮囊美好,骨相无可挑剔。那就要加上美而不自知这一条才算是完美。 报道中举一个老牌美人作为例子。说这老牌美人便是美而不自知的代表人物。她一生都不觉得自己美丽,面对外界铺天盖地而来的赞美,总是诚惶诚恐,不肯承认。显得可爱。 而这小美人却不是如此,她深知自己如何美丽。笑起来美,哭着也美,甚至噘嘴撒娇,都会懂得拿捏角度。美而自知,就显得乏味。 他把这篇报道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把那个小美人的照片左看右看看了好几遍。美便是美,难道自己知道自己美,就会有损美貌?这就跟有钱人知道自己有钱,就会变穷一样吗?这不是扯淡么? 后来过了好几天,在沈柏良有一次到酒吧的时候,他拿那个老牌美人照片,问沈柏良:“好看吗?她。” 沈柏良打量,说道:“好看的。” 他又从手机里翻出来小美人照片:“这个呢?” “也好看的。” 他讲:“哪个更好看?” 沈柏良讲道:“类型都不一样,如何比较?” 他偏心小美人,赌气说道:“我觉得她好看。” 他把那张小美人笑得非常好看的角度放大,往沈柏良面前怼。 那个角度那个距离,沈柏良眼前只剩下那个小美人华丽的礼服颜色。沈柏良伸手阻止了他继续怼的手。从他手上拿下手机,认真端详,说道:“确实漂亮。怎么,是你的女神?” 他摇头。说道:“只是看了一个报道。说她漂亮是漂亮,可惜不如人家美而不自知有味道。” 他说到这里,问沈柏良:“你觉得你帅吗?” 沈柏良想了想:“帅吧。” “那你觉得你有钱吗?” 这一次沈柏良回答的干脆:“特别有钱。” 沈柏良不用他来,就自动开始总结:“天,我又帅又有钱。” 他用报道上的言辞怼沈柏良:“你这种人,叫帅而自知,富而不藏......很是讨人厌。” 沈柏良望他:“你讨厌我吗?” 沈柏良故意露无辜眼神,眨巴两下眼睛,他顿时就说不出话了。 他总是这样,刻意营造的自然到最后,总是会以这样莫名的沉默收尾。 而沈柏良却没感觉与觉察。他把这一期都归纳为少年人的莫名情绪。因为和他同龄的沈安良也是如此,总是说着说着话就沉默下来。他至少还会做正事,和正常应付工作。而沈安良却不行,沈安良发呆,出神,望天,如雕塑思考者。不知这种青春期症候群要何时能够得到缓解和过期。 想比较下来,他反而比沈安良要乖巧的多。 沈柏良觉得他乖巧,上进,所以总是对他很放心。 而他也很懂得令沈柏良放心。沈柏良那个时候只是暂时回国。面对一系列的麻烦,容易失踪,沈安良刚刚明白掌灯人的身份,被容氏的真相迎头暴击。二十九岁的沈柏良要操心弟弟,安抚奶奶,沟通容氏,同时处理澳洲的工作,焦头烂额。事实证明,沈柏良天生就是一个管理人才。因为在这一期的麻烦扑面而来的时候,沈柏良甚至还抽空管了个闲事。 就是户籍上多出来的一个和自己弟弟同龄的小侄子。 沈柏良早就独立,户籍上只有他一个户主。不需要告之沈北杨和文玲知晓。而沈柏良不过出手救济,并不打算承担他的全部人生。只等到他能够独立,就可以帮他把户籍分离出去。从此条条大路,可走罗马,也可去暹罗。天下之大,条条道路。不需要跟随沈柏良走他沈家那条既定的路。他如此自由,如此年轻,是令沈柏良羡慕的美好,成全美好,自古都是人类的一桩快乐的事情。 而事实上,到了最后,他自杀,沈柏良当时远在澳洲,接到警方通知处理后事的,是已经过了青春期的沈安良。 沈安良当时在警局,翻开档案,面对那张陌生的,又漂亮的脸。根本不可能会想起那十九岁时候的那杯初恋十八岁。 沈安良给沈柏良致电告知了一切。 在电话里,沈柏良长久沉默。沉默到最后,只得六个字:“知道了,辛苦你。” 沈安良在之后一字不提。安静地处理了这个在相片中漂亮的年轻人的后事。彼时这个年轻人履历光鲜,令人佩服。他孤儿出身,早期为了生计做过不少工作,送过外卖,做过酒保,甚至去宠物店打过工,他后来当过一段时间的艺人助理,买咖啡,拍照,写文案,十分漂亮。后来通过自考当了申城当地一家不错的艺术专业,他容貌漂亮,半工半读,还给服装店做模特打工赚钱。他甚至写过合租广告,表示自己是个大学生,兼职模特,很安静,爱做饭,有洁癖。求合租。他甚至在最后加了一个颜文字的表情包。 他的死亡证明的照片是一张求职的照片,笑容漂亮,露出八颗牙,眼尾有一个非常调皮的小勾。 怎么看眼前照片上的人,都应该是一个积极乐观且努力向上的年轻人。 警察看出沈安良的困惑。思量一番,还是决定把自己的经验之谈讲了出来。 “死者......好像是你哥哥帮助的吧?” 老警察见沈安良点头。回应了一个无奈又意料之中的表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老警察说:“太年轻了。看不到太远的路。你哥哥呢,虽然帮了他,可是又挡住了他看到前面的路。” 老警察补充说道:“不是说你哥哥是主因......只是这种事情我们办案人员真的见的太多了。你就理解成雏鸟效应吧。” 老警察最后叹气,告诉沈安良:“所以很多贫困学生和资助人基本都是不见面的。见了面,总是会发生很多的麻烦。倒不如死板板,就给钱。不知道资助人的样子,不交流,只有钱。你上进,我就资助,你不肯上进,我就换人资助。刻板,不够有人情味,可是不麻烦。” 警察说他是沈柏良的麻烦。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在一片落泪。 他后悔了。 可是晚了。 他想和沈柏良讲一句对不起。 然而直到他目睹自己尸体火化,烧成灰烬。也不见沈柏良回来。他后来问引路者,他是不是做错事情。 那引路者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留给他一声叹息。 就是这声叹息,使得他没有去成不归地。引路者把他留在了暂留地。他过了许久许久,直到在暂留地遇到容氏的少年。 容氏少年很不客气,上来就要杀要灭,在这种不客气中颤抖落泪。可是那不是恐惧,反而是喜悦。 他直到容氏。当年沈柏良回国,就是因为容氏。沈柏良不怎么和他提他在国内的私人行程,但是给他看过容易的照片,沈柏良当时在寻找容易。给他看照片,也是因为再求一线希望。 他指那照片上漂亮的女孩子问,她是谁? 沈柏良回答:我是她的监护人。 第187章 楚门的世界 沈柏良和他提过几次。皆是漫不经心的随口一讲。说不到什么正题,也透漏不出来什么关键。若是沈柏良普通的朋友,大概也就听过一耳朵也就忘了。 可是他不是沈柏良普通的朋友。他对沈柏良的一切都上心。于是他记得清清楚楚。 他当时太过于好奇。这个仅仅比自己小一岁的女孩子。女孩子十分漂亮,甚至美丽。她只是年纪小,暂时还未长开,她的惊艳受到了来自年龄的约束以至于无法放开。她现在还是个花骨朵呢。可是看着眼前的小花苞,谁都能预料到她将来会有绽放夺目的那天。 这个叫容易的女孩子,看着出身良好,白皙饱满的皮肤,清冷的眼神,花瓣一样娇嫩的唇,那么长的头发,隔着相片都能感受到的良好发质......这样的眼神,需要没有半分的愁苦才能够呵护出来。 二十九岁的沈柏良,手机里放着十八岁的女孩的照片。 他无法不想到别出去。 这种延展到别处的心思有着坚定却又不能宣之于口的私心:他也才十九岁。一岁之差罢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何况......“这个女孩也是孤儿吗?为什么是你当她的监护人?” 他提问的时机很正确,特意选在沈柏良有些微醺的时候,且他在很自然的过度中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提起,他之前在借口玩沈柏良的手机,沈柏良手机总是最新款式,他似乎总是换手机,因为着各种令人无语的原因,比如浸水,比如丢失,比如碎屏,等等等等。有一段时间换手机的频率令他吐槽沈柏良是不是在用手机玩打水漂。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沈柏良的手机总是最快被他装上最新的游戏软件。 沈柏良不好游戏,由着他安装,由着他玩。 他很喜欢这种小小的使用权,每每在玩手机的时候都十分的轻松愉快和窃喜。似乎这样,可以在无意的宣誓一种微妙的权利。 沈柏良微醺,此时是他最轻松自在的时候,面对漫不经心的话题,也很乐意把这种话题延展下去:“这是我们家族的任务......我和我弟弟......都是她和她妹妹的监护人......不过我弟弟还小呢,他有点接受无能。但是以后会好的。” “你弟弟?”他略微思考片刻,便想起来,“是那个初恋十八岁?” 沈柏良笑,点头:“是那个初恋十八岁......容易的妹妹,就是我弟弟的女朋友——过去式。” 他‘哦’一声,做出一种听了八卦的兴趣,然后又顿一顿,换成了一种恶作剧的调皮表情:“......那,你弟弟和她妹妹,你就没有想过,你和姐姐?” 她来他去,绕的沈柏良一时没转换过来。等到沈柏良想明白这之间关系,已经一个爆栗子不轻不重砸了下去:“胡说些什么?她才十八岁!” 他故意大声喊痛,噘嘴:“我就问问!——她多好看啊!”他小声嘀咕一句,“是个男人看了都会心动......” 沈柏良看出他故意,这种气势哪里想真的痛楚的模样?沈柏良白了他一眼:“漂亮就是唯一标准?那我看你也很漂亮。” 一句话,换来他脸上燥热,说不下去了。 你也很漂亮。 这一句话,从他在酒吧兼职开始,不知道有多少陌生人对他有过如此的评价。男人,女人,老人,少年,有的清醒,有的微醺,还有的大醉。他们各种眼神,各种姿态,各种笑意,从散发着酒味的嘴里对着他的脸讲出千篇一律的话,或者真心或者挑逗,但是无一例外,这一句话都饱含真意。 那就是他真的很漂亮。 他不瞎。他当然知道。这家酒吧的经理之所以同意让一个只接受过几个月培训的他来站在前台当酒保,多多少少也是冲着他的脸,漂亮的脸总是一种无声的牌面。这个酒吧有年轻好看的酒保,嘴甜,笑容干净漂亮,总是会有客人带着三分真情七分假意,过来点一杯不便宜的酒。就为了和这个年轻的酒保说一两句话。 说的口沫横飞,说的兴致昂扬,说的口水比杯子里浅浅的烈酒还要多。甚至不知道那些钞票到底是付了酒钱,还是口水清理费。 不过,可真是贵啊....... 沈柏良也说。你很漂亮。 沈柏良也带着一种微醺的,调戏的,玩笑的意味。 若是眼前这张脸换上一个对象,那就是实实在在的骚扰了。可是他偏偏是沈柏良。那样一张带着笑意的,微微红的眼睛,他身上也带着酒味,说话中,有青橄榄的和马天尼的气味。这不特殊,这里是酒吧,任何酒精混杂的味道都是惯例。唯独只有沈柏良是特殊。 沈柏良是他的特殊。是他的独一无二。 但是他不是沈柏良的特殊。 沈柏良的特殊,是容易,是沈安良,是他的画廊,是他的毕加索,是他的莫奈,是他的穆夏,是他的艺术,是他的大海,是他的冲浪板,是他的帆船,是他脚下的细沙,是他的太阳镜。没有他。从头到尾,没有他。 他是沈柏良的多管闲事。是沈柏良的冲动,是沈柏良酒后的拍板。 他遇到沈柏良的最初,沈柏良一口喝下他漫不经心调的酒,那酒是他用来打发那个十九岁的少年的。他的阅历,令他第一眼看到沈安良就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啊,又是一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失恋,百分九十九就是失恋,借着失恋这个似乎大过天的理由,让家里的年长者带他来酒吧醉一场。从此完成孩子到大人的转变。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啧。 真是闲得慌。 一看就是不缺钱的家庭里出来的小孩。才会有全家纵容他的,失恋大过天的感受。失恋有什么了不起?饿他三天,他就会知道,失恋算什么?比起一包一块五的泡面,爱情无足轻重。如果泡面里面再加个荷包蛋,王祖贤都看不上。 他有心想要给这个小孩买个乖。 他随意调了一杯粉红色的酒,兑了烈度不轻的金门高粱和伏特加。加了甜蜜蜜的糖浆和苏打水,好像还挤了新鲜的薄荷叶的汁水和柠檬汁......他当时抱着恶作剧的心思,手上有什么就加什么,根本没有刻意去记。后来又被沈柏良那十张粉红色的大钞给迷了心窍。更加把那杯初恋十八岁的配方忘了一干二净。 所以在后来,沈柏良第二次喝初恋十八岁的时候,沈柏良说,味道和上一次有些不一样。他的困惑其实是装的。但是紧张是真的。 他虽然调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粉红色,虽然同样入口甜蜜,气泡水又令人产生这是一杯汽水的错觉和迷惑,虽然中调依然会品尝出苦涩,虽然依然会伴随甜蜜,虽然最后依然会辣到喉咙。可是就是不一样了。 他大概忘记了什么一味什么,或者又多加了一味什么,总之,他之后调了无数次,再也没有还原出最初的版本。到最后,连沈柏良都记糊涂了。沈柏良对他的执着感到无语,又生怕打击了他的敬业精神,故而犹豫再三,才小心翼翼问他:“为什么这么执着要还原最初的那杯的味道啊?我感觉后来的初恋十八岁口感都不错的。” 他当时如此回答:“因为初恋就是要独一无二!后来的恋爱,哪怕是在如何复制,那都不是初恋了!” ...... 沈柏良不懂。沈柏良只能给了他一个再接再厉的鼓励眼神。沈柏良对他的态度,如对沈安良。由着兄长一般的宽容温和,以及初为家长而自然产生的惶恐和不知所措。 一个孩子,应该如何引导才算是正确和完美的呢?是在他上进认真的时候给予鼓励?在他沮丧失去信心的时候给予拥抱?在他倒在地上艰难落泪的时候给予扶持?这样,就够了吗? 作为一个完美主义者的沈柏良,面对他和沈安良,都产生了同样的困惑。 沈柏良从小生活在一个令人压抑的空间中。父母对沈柏良并不是不爱,而是不会爱。沈北杨爱卫微微胜过于一切,胜过于爱自己的孩子,卫微微爱自由,爱艺术,同样胜过于爱沈柏良。他的母亲卫微微是如此的爱自由,甚至愿意为此付出生命。作为旁观者的沈柏良尊敬这一切的选择。沈柏良并不会恨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沈柏良只是困惑。 很小的沈柏良困惑于这种爱意的产生,迷茫于这种对待爱意的态度。 爱,不是应该是令人喜悦,令人开怀,令人想变得更好的存在吗?可是为什么,会有人借着爱的前提,去摧毁另外一个人呢?为什么会有人,因为爱,宁愿放弃生命呢? 带着这个问题,沈柏良长大之后,努力去爱卫微微曾经热爱的一切。爱自由,爱大海,爱艺术。 沈柏良也真的爱上了这一切。可是这一切,是自己热爱的,可是又仿佛,这一切的热爱可以随时舍去。沈柏良没有不可缺失的东西。仿佛任何东西都可以缺失,任何东西都可以替代。 知道沈安良的到来。 沈安良是父亲沈北杨和继母文玲的孩子。 比自己小十一岁。很黏人,对他有一种无条件的崇拜和信任。沈柏良把这种信任归结为一种男性对年长者和力量强大的对象的一种自然和本能的崇拜。这种崇拜有着前提的依托,从而会随着时间和事件发生转移。 由此,沈安良同样并不是沈柏良不可替代的存在。 还有他。 那个总是带着笑容对自己有意无意撒娇的小酒保。小酒保也对沈柏良吐露过爱。在自己借着酒意趴在把台上假寐的时候。沈柏良并未真的入睡,沈家和卫家的教养不允许沈柏良在陌生的环境松懈。于是沈柏良清清楚楚听到了小酒用带着颤抖的音调对自己说那三个字。 沈柏良并没有对那三个字产生困惑。 沈柏良明白这三个字的依托和前提。 小酒保才十九岁。很容易陷入迷茫和困惑。分不清情的分类。 等到他长大,沈柏良自信他可以自然而然的理解感情,同时对复杂的感情做出正确和理智的划分。 恩情,爱情,亲情。皆是情。情感一词,充沛且令人喜悦。但是其中有着微妙而明显的差异,只有一一亲身验证过,方的其味。 小酒保渐渐长大。不再满足于睡梦中的暗自宣言。他开始一次一次的明示暗示。那样直白的眼神,那样闪着泪光的眼眶,那样微红的眼圈。令他联想到了在卫微微死后赶来澳洲的沈北杨。 与哭的不能自已的外公外婆不同。沈北杨克制而悲情。他是个中年男人。做不出面对前妻的坟墓嚎啕大哭的事情。但是他的悲痛和绝望就连小小的沈柏良都能感同身受。 那是一种绝望到近乎泯灭的眼神。仿佛全世界的光亮都被熄灭,从此要永远留在一片无尽的黑暗中。 沈北杨是真心爱卫微微的。爱情是一种难以克制自私的情感,做不到放手,做不到令她远去,她爱大海,就给她挖一片海洋,她爱星空,就给她打造一片人工的星海,她爱自由的空气,就给她买下全世界的空气净化器......为什么她还是不快乐呢?为什么,楚门的世界明明完美如此,为什么,楚门就是不愿意留在那个安全完美的世界呢? 那是他的怀抱,是他的血,是他的肉,是他全部的青春和勇气。 沈北杨同意长大后的沈柏良把卫微微的坟墓迁移到了澳洲。那是卫微微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停留的地方。沈北杨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在卫微微身边留了一个空白的坟墓。百年之后,相伴如此。 卫微微并不恨沈北杨。生不能同榻,那么死后同穴也是可以的。于是沈柏良同意了。沈北杨那块墓碑原先空空荡荡的。来扫墓的人总是忍不住问一句。问的多了,沈北杨干脆先让人在上面刻字。 那上面刻着九个字:魂归故里,你就是故里。 小酒保后来自杀。给沈柏良发了一条讯息。上面也是简简单单几个字:你就是我的红尘我的前世今生。 因为时差缘故,接到这条讯息的时候,沈柏良在澳洲和友人聊天。 不知是凑巧还是天意,他们聊到生死。 沈柏良对面的一个中国姑娘讲:如果我死了,能有不同的人来纪念我就好。我死后,几个人来葬礼。大家今天悲伤,明天缓解,后天忘记。 第188章 未来一个人就一定会孤独吗? 这句话一直被沈柏良记在了心里。 说这句话的同胞姑娘只是萍水相逢,之后再也不曾见到。沈柏良的朋友倒是对此懊恼。朋友当时在海边的小酒馆对这个落单的姑娘一见钟情,姑娘当时也愿意和自己聊几句,朋友原以为姑娘也对自己有那么几分意思。结果没想到讲究缘分这种事情,落到中国人的头上,居然也有不灵验的一天。 沈柏良对此的解释是,缘分有长有短,深厚的可以得终身相伴,缘浅的可的一夜缠绵。沈柏良评价朋友的这段缘分,大概太过于短暂了,中国有一句话,叫做前世三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擦肩而过。而这段缘分至少还打了个照面,说了两句话。那么算起来,朋友前世大概对这个姑娘的回眸次数应该足以令他扭到脖子。 可歌可泣。 朋友沮丧万分。开始懊恼这个前世扭到脖子才换来的缘分姑娘居然没有留下一张照片。他恨自己的绅士风度,不然至少会有一张偷拍照。 而沈柏良对于那个缘分姑娘的印象更加模糊,除了那一句一直不曾忘记的话,只剩下那姑娘一袭绿色的复古衣裙以及白的耀眼的皮肤。 太令人印象深刻了。在这个到处都是小麦色肌肤的海边度假小镇,出现一个淡雅的如栀子花一般的姑娘,怪不得朋友会侧目直到一见钟情。 今天悲伤,明天缓解,后天忘记.....真的可以吗? 如此洒脱,这种今天明天后天的时间计算方法,大概连天上人间的时间差都很难做到的。 沈柏良在小酒保安葬半年后才回国。时过境迁,沈柏良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仿佛眼前墓碑上的照片中人是个陌生人,仿佛他从来没有去过那个酒吧,仿佛他从来不曾认识这个人。他的户口本上属于小酒保的一页早就被注销。死亡证明也没有落到他的手中。沈安良在这半年中稳妥的处理了小酒保留下的一切痕迹。倒也不是估计抹去。沈安良只是把小酒保生气租住的房子买了下来。然后把所有的属于小酒保的东西都锁在了那间房间里。家政公司的家政人员会定期上门清理。使得房间永远都是干净如初。除了冰箱空空荡荡,阳台并没有晾晒衣服。初次之外,那套房子就像一个随时等候远归的主人的家。 小酒保有一双aj的鞋子。黑红的经典款。是第一次生日的时候沈柏良送的。小酒保非常喜欢。最后的时刻都穿着那双鞋子。可惜在他最后的时候抢救,鞋子被护士脱下,入殓人员把这双鞋子连同衣服都装在了密封袋交给了沈安良。沈安良最后把那双鞋子装进了鞋柜。 有一天家政阿姨上门清理。顺手就把那双鞋子给刷洗了。小酒保在这个世上最后的气息也消失了。 鞋柜里的鞋子恢复了全部的干干净净。家政阿姨很是高兴。这样,才像一个好孩子的家。 沈柏良过来过一次。他打开看鞋柜。看到那一鞋柜的干净鞋子。整个房间都是井井有条,书架上码着成堆的书,还有便利签上写着一些代办小事,冰箱贴的纸条上还写着菜谱。毛巾睡衣干干净净。看着就是个很好的孩子的家。 沈柏良在房子里坐了很久。知道窗外阳光渐渐由炙热转为柔和,最后消失,月光取代太阳,在他身上笼罩一层薄纱般的亮。 沈柏良在薄纱中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没有悲伤,谈不上缓解,更加无法去忘记。 沈柏良之后回去澳洲。更加极少回到国内。有的时候就连沈安良的生日也不回来。沈安良倒是很无所谓,他已经长大,对于生日不再如孩童时候那样惦记认为是大节日,反而是文玲,会打个电话抱怨他‘没有良心’,‘一年到头也不回来看看爸爸和弟弟’等等。沈柏良总是带着笑声赔罪。 沈柏良和这个继母相处不错。从最初的客套到后来的随意相处,总算是打破了外人对于豪门家族斗争的种种猜测和臆想。 文玲并不知道小酒保的这个插曲。沈安良是个保守秘密的高手。只要他不肯讲,就连身边人都可以毫无所察。沈柏良把这一切归结为掌灯人生来就有的天赋。文玲一心觉得,沈柏良不愿意回国,多半是为了卫微微不平。文玲理解。却无法真正置身事外。何况还有她那个婆婆,总是明着暗着提醒这件事情。她知道,她的婆婆就是替沈柏良防着她和她的儿子。沈家的长孙,必须永远是沈柏良。 这个事实,就连沈柏良本人都不可否认。 文玲前期觉得沈家老太太迂腐。后来却顿悟明白。说白了,沈家老太太偏向着的,其实不过就是沈家本家,而并非是明面上的沈柏良。文玲没有出身,没有足够的靠山允许沈家去拉拢。可是沈柏良的母亲卫微微不一样,卫微微是独女,沈柏良又是独子,沈柏良的背后是一整个卫家。卫家的声望足以和沈家持平。两两联合之下,更是可以更上一层楼。沈家老太太的算盘打的精巧。她对于掌灯人这个身份耿耿于怀。也深受其害。正是因为如此,她急切的希望在她睁眼的时候可以看到沈卫两家脱离容氏,脱离掌灯人这个束缚。 沈家老太,眼见容氏不行。沈卫两家有沈北杨,沈柏良,沈安良。甚至包括了外戚的沈成良和沈南良......而容家有什么?容家除了那个还未长成的容若,只剩下那个任性无理最爱闯祸的容嘉嘉。她早该预料到,在容易失踪之后,容家就要开始走向衰败。这个时候,正正好是沈卫两家脱离的最好时候。 沈柏良常年不回国。沈安良又沉溺温柔乡。沈家老太太表面上抱怨,但是一年才有一次的频率连隔墙瘙痒都算不上。沈家老太太眼见沈卫两家逐渐和容氏脱离关系,心情愉悦,于是越发的老当益壮。就连平日和文玲的日常较劲,都能在大半平手的前提下偶占上风。 结果就在此时。沈柏良回来了。 因为容若开了眼。 容若的突然入局,转变了当年似乎已经敲定的三家局面。 四十三岁的沈柏良孑然一身,他似乎打定了独身主义。不急不缓。不考虑终身大事。而沈安良虽然正常结婚生子,可是膝下却只有一个女儿。而容嘉嘉,虽然闹得不停,却正常的结婚生子,并且顺顺当当有了一个儿子。到后来,容易的亲生弟弟容若入局,到了后来,旁支的容城又被接了回来。 局势翻天覆地的转换。 沈家的老太太看着家里在忙着给自己办的大寿的忙碌场面,她嘴角柔和浅笑,心中却一阵阵的发出冷意。沈家老太太闭了闭眼,再睁眼,眼睁睁看着眼前的水晶灯陷入黑暗,又复光明。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果然是新世界,等不了十年就开始翻覆。 人世间的不到十年。在暂留地,已经是翻天覆地。 和小酒保年岁相同的沈安良以及为人夫,为人父。当年初见时候八竿子没有打到的容若已经十五岁。想着根本不可能有的相遇和缘分,居然发生在另外一个时空。 缘分是在是有趣的存在。有长有短,或许相伴一生或许擦肩而过。可是该有的就会有,不曾存在的,也无法强求。 容若大概在想,他若是有前世,大概曾经和这个小酒保打过几次的照面。 容若的吃惊程度定然是超过容城的。容城尚且还可以把这一切当成一个瓜来吃。可是容若就不行。他想起曾经吐槽沈柏良的孤生原因。想着沈柏良风度翩翩,知书达理。要武力值有武力值,要健康爱好有健康爱好,有钱有颜有身材。且思想前卫,出手大方。为何还会人到中年孑然一身......十五岁就开始早恋的容若很是猜不透沈家的风格和做派。 结果这个沈柏良不声不响的,居然闹出来这么大一出新闻? 容若的吃惊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完整表述。容若一脸惊讶和难以置信,他说道:“所以,你就是沈柏良到现在还独身的原因?——你知道他今年已经四十三岁了吗?你知道他到现在还是一个人吗?你知道你干了些什么吗......” 容若控诉的话还没有吐完,就被容城给打断了。 容城作为旁观者,听着都不对劲,容若的话太容易引发歧义了。仿佛沈柏良不婚,是因为忘不掉这个眼前的小酒保一样。容城作为年长几岁的兄长,直觉告诉他,事实仿佛不应该如此。 不管是人还是鬼,在讲述与自己有关的故事的时候,会本能的题自己或者自己人分辨。所以故事往往会带有一定的引导性和偏向性。眼前这个小酒保讲述的过往,小酒保本人是当事人,站在他的角度,他当然会把这个故事讲得如一段凄美的过往。而实际上,容城把这个故事的滤镜,煽情,悲剧的氛围一一剥开,剩下的所有留白证明,这不过就是个一厢情愿的偏执狂。 而沈柏良,不过是个好心没好报的受害者。 沈柏良至今未婚,这件事情或许有一定的影响,但是绝对不是全部。 容城想到这里,说道:“所有,你的死亡,是在报复沈柏良吗?报复沈柏良不肯回应你的感情?” 小酒保摇头,慌忙分辨:“不是这样的!你怎么可以这么想?!” 面对控诉,容城理智地很,他的理智多少是因为站在旁观人的角度上的缘故。容城说:“难道不是?否则你自杀的理由是什么?你的模样,看着也不小了吧?你的阅历不允许你在那个年纪还如此的不成熟。你既然有阅历,又成熟,那么,为何会做出如此失去理智的行为?” “你这不是报复又是什么?沈柏良好心救助你,希望你以后人生改变,前途大好。而你能够给他的回报,就是让自己活得更好,更独立,人生精彩......可是你的回报是什么?是结束自己的一生。” 容城继续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年,沈柏良每每想起你的死亡,心中会作何感想?他会不会后悔当初对你的出手相助?他原本是好意,是一片好心,结果呢,却害死了你.....” 小酒保大吼,阻止容城讲述下去:“我不是他害死的!!是我的错!” 容城不为所动,继续讲:“可是你死了是事实啊。你的死亡,是建立在他出手相助这件事情之后。忽略掉一切中间的过程,就是沈柏良帮你,你死了。如果沈柏良没有帮你,或许你还会活着......我看过一部电影,里面有个科学家说,‘生命会自己找到出路’。沈柏良一定会想,如果当时他没有帮你一把,你或许可能不会过得轻松,可是你还是会过下去的。虽然艰难,可是你会过下去,会活下去。——但是你死了......沈柏良会觉得,因果关系,你的死因,就是他的介入。” 小酒保已经快要哭了。他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内疚和自责令他快要喘不过气。他只有不停的讲:“......不是的......不是的......真的不是这样的......” 他痛苦万分,抱头蹲下,语气都带着哽咽:“我真的后悔了......我当时一心一意,就是觉得他不信我,不相信我真的爱他。他总是说,等我长大,等我长大了就能够明白,爱和爱是不同的。他不相信我.....我当时一心一意,想要证明。我觉得用死来证明,最是可以让他相信,否则呢,我该做怎么办呢?把心掏出来给他看吗?” “那不是我第一次这样做。我每次做一次,他就生气一次。我觉得他是生气我在逼他。我在用死亡来逼迫他爱我。可是不是这样,我想告诉他不是这样。我如何敢去奢求他的爱情?我只是......我只是想要让他相信,有这样一个人真的爱他,爱他爱到可以放弃一切。只有他最重要,最独一无二。其余的,都不重要。他和我说说了几百遍,几千遍,未来如何的好,将来如何的精彩和未知。可是未来没有他啊。我一想到我要去的未来是孤独的一个人的,是没有他的,他终将会成为别人的未来,我的心就疼得像是要死过去一样。” 未来一个人,就如此难过吗?实在是令人想不通啊。容若所见的沈柏良,从来都是一个人,笑容温和,举止从容。他行走世界,乘风破浪,他确实是独来独往,可是他从来不会孤独。他也从不悲伤。 第189章 这走向横走竖走都是狗血发展 后悔药这种东西,上天入地都没有。寻不到,求不得。 别说容城,容若更加明白。世人杜撰穿越过去,大概都是抱着一种对于后悔的弥补心态。若是时光重来,错过的爱人,错付的情感,遗失的朋友,虚度的人生.....每一样都要好好抓住,死死不放手。 吃一堑长一智不够。需要时光倒回,我要长一智,同时这个堑,我不吃。这是人类对于两全其美的强求。 哪有那种好事?那个世上的明亮经历死亡以为自己不但重生还回到了过去。但是她最终还是纠葛在了自己的原本人生里耿耿于怀,到最后才发现那不光是一场梦,连人生都不属于自己。何其可笑。大部分的人啊,都是这样,不甘心,不情愿,不肯放过自己,不肯放过他人。哪怕上天给了一次又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还是会往南墙上撞。 这个小酒保,那一次没死,终究还是会死的。 哪怕是沈柏良遂了他的意。其实也不会有太多的美满人生的结局的。 容若顿时觉得很没意思。 人类真是自私自利的生物。不珍惜自己,也不替别人着想。就像容易。就像他的父母。容若心知肚明自己出生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姐姐的失踪。那个他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姐姐在十八岁的失踪,遍寻不着,最后绝望的父母才决定再生下一个孩子。容若。若,若是什么意思他能不懂吗?和那个大诗人纳兰容若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若,是‘好像’的意思,是‘你’的人称代词。 他是容易的复制版本,是容易的延续。 所以他的出生令容家和他的父母失望透顶。 容易天赋异禀,满月便开了眼。可是他呢,据容嘉嘉说,他出生的时候身边围着一堆的灵魂,逗他说话,逗他笑的,都是灵魂,活人们远远旁观,看他反应。 容若当时什么都看不到呀,他就哭,哭为什么都没有人来哄他逗他。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哭的小脸通红,还是没有人来理会他。那些灵魂在他摇篮边上慌忙逗他,做真正意义上的鬼脸,可是他都看不到,还是哭,哭的眼泪汪汪,哭的小腿乱蹬,哭到那些大人渐渐露出失望的神色。 婴儿时期的容若,还尚未体会到人间的新奇,便先无知无觉体验了让人失望的滋味。 他是个失败品。若不是他姐姐容嘉嘉执意把他带在身边,只怕他也会和其他容家的旁支孩子那样,被送出国过正常的生活。如果不成开眼,他会像一个寻常的容家生活无忧的小孩那样正常又孤独的长大。其实那样更好。他会像容城那样,除了他没有爱他的父母和温暖的家庭。但是他毕竟不会感受到自卑和失落。 他会是一个正常的,习惯了孤独的小孩。 他十五岁,一切才发生转变。他有了指路人的正式教育,有了沈柏良,有了一切。但是他已经不在乎了。 容若对这个痛苦不已的小酒保产生了同情。 他说道:“你现在在这里留着。终归有一天,你会有机会再见沈柏良一面的......” 容若补充说道:“只是那个时候可能沈柏良已经很老了......你可能认不出他,他也认不出来你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小酒保原本蹲在地方埋头哭,鬼是没有眼泪的,他做哭相,眼圈是红的,眼眶也是红的,脸大概也会肿一肿,就是没有眼泪。但是看着也可怜的很。小酒保听到容若的话,不知道是被说动还是抓住了一点希望,他抬头看过来。 那眼神中的那一点点光被容若瞧见,实在是可怜。 容若的心肠更加软了一分,他叹了一口气。咽下去一些自己都知道不该讲的话。 小酒保死的时候,自己年岁还小,不曾开眼。容易失踪。当时原本是容易的掌灯人的沈柏良没有理由长久在国内走动。可是容嘉嘉是开眼的,作为容嘉嘉的掌灯人的沈安良不可能不知道。沈安良那个时候得知了小酒保的死讯,居然一点都没有想过去求一求容嘉嘉? 就算是警察同志沈安良小酒保的死讯,可是要救活一个人,重新让他大大方方活在这个世上其实并不是不可能的。小酒保明显阳寿未尽,那个时候也没有立刻去忘川途。重新借着躯壳重生的可能性太大了。结果沈安良好像是失忆了一样,直接就办理了小酒保的死亡。而沈柏良也是如此,这简直太过于迷惑。 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句话是容家一直推崇的。作为掌灯人的沈柏良和沈安良也是日日受教。结果事到临头,如同全然失忆那样。 这件事情,容家包括容嘉嘉一无所知。他们甚至连小酒保的存在都不知道。小酒保之前落户到沈柏良的户籍下面好几年,悄无声息。后来惊动了沈安良,沈安良也悄无声息。容若曾经好奇过,为何掌灯人只从沈卫两家选择。有何特殊性和必要性?他记得容嘉嘉说,卫家很擅长交际公关,而沈家是掩盖秘密的高手。 卫家的交际公关暂时是还没看出来。可是沈家的能耐.....如今算是见到了。 思虑至此,容若再看眼前悲戚之魂。生了满腹的同情和不尽的无解。 容若不知道是如何离开的。 他只记得当时那个小酒保不停问他,沈柏良好不好,好不好?有没有很过他,有没有提过他......等等等等。任何一个问题,容若都没有回答他。容若最后说,“你可以在这里等他,等到他来见你。”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容城一言不发。算是放过了他。 容若事后说:“我可不做傻子。” 容城说:“怎么讲?” “把爱当做全部呗。”容若说,他想到今日的震动和吃惊,讲,“把别人当做自己的全部和未来的美好......太可怕了。不管是自己如寄宿一样没有主见,连被寄生的对象都会觉得可怕。令我想起鲸鱼身上的藤壶。” 沈柏良告诉过他,自己当年曾经乘船出海,见过鲸鱼。原本是一件激动的事情,结果面前鲸鱼出水,他却在眼前看到那鲸鱼下颚上密密麻麻寄生的藤壶。顿时密恐发作,胃里翻江倒海,他不曾晕船,此生第一次的呕吐,居然是因为小小的藤壶。 这件事情终生难忘,以至于连他心中美好的鲸鱼都给打了折扣。而且是很大的折扣。 容若还没有亲身感受过这样的震撼和恐怖,但是今日之事给他的感觉,就是沈柏良无异于那条鲸鱼,而那个小酒保的感情寄托,就是藤壶。 但是他依然没想明白,为什么沈柏良和沈安良当时的行为。 他问容城一个问题:这样,算是见死不救吗? 容城讲:“如果是常人,自然不算。因为常人无力回天。” 话讲一半,容城就打住了。容若也是心知肚明了。 容若的神情不太好。容城都在看眼里。他当然明白个中原因。沈柏良是他的掌灯人,容城和沈柏良接触过几次,只觉得沈柏良温和从容,做事很是聪明和大方。在十九岁的容城眼中,也是挑不出沈柏良的什么毛病的。结果居然在鬼界吃到沈柏良的瓜。这个瓜表面上看来就是个感情八卦,可是联系身份细细琢磨下去。简直细思极恐。 容若心里很是不舒服。 他心里到底还是向着沈柏良的。他想一想,说道:“我觉得可能是当时沈柏良不在国内,觉得回天乏术了......那小酒保,不是自杀了很多次么?许是.......” 容若没有再说下去。 听听这是人话吗?容若也知道这不像人话,就闭嘴了。 容城感觉到容若的郁闷。他问容若:“你准备去问一问沈柏良这件事情吗?” 容若摇头,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说道:“我不知道的。” 容若说:“这件事情,想一想,其实是沈柏良和那个小酒保之前的事情。也算是私事吧。我不该去管,也没有理由去管。可是这件事往大了说,也是亡魂的事。作为掌灯人,沈柏良和沈安良并没有上报。他们最起码,应该报一声给姐姐,然后让姐姐看看,那个亡魂是不是寿终正寝了......可是却没有。” 容城问他:“你是觉得,谁没有?” 容若一愣:“谁?” 容城提醒他:“沈柏良还是沈安良,还是他们两个人都没有?” 容城接着说道:“沈柏良当时因为你亲生姐姐失踪,他已经卸任了掌灯人了。沈安良是他弟弟,也是嘉嘉姐姐的掌灯人。他当时接到电话,听到那个小酒保的死讯,会不会以为,沈安良已经确定了他寿终正寝了?会不会是本着对沈安良的信任,所以并没有多问一句?” 容城的推测比容若的想法更加可怕。容若没有想过容城会如此推测。他打了个寒颤,忽然想到什么:“掌灯人犯错,是会被重罚的。就像指路人一样,指路人如果犯错,也会遭到重罚......我有个小姑姑,当年就犯错了.......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她.......” 容若想到这里,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测:“不可能。这件事情过了很久了。大概有快十年了。如果沈安良想借此对沈柏良不利,也不会拖延到十年都隐忍不发的。而且有什么理由呢?沈柏良和沈安良关系一向很好。彼此没有什么利益冲突的。沈柏良回国,也是因为我的缘故,并不是为了沈家的家业......” 也不怪容若会否定这一层面。容家自古团结,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此的勾心斗角的戏码。他自然也不会想过关系亲近的沈家会如此。 不过想一想,沈家或许当真不需要如此。不过......如果沈柏良出现意外,最得利的一方会是谁呢?这大概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而且沈柏良背后还有一个非常诱人的资源,就是卫家。沈柏良的母亲卫微微是独生女,原本和沈家结亲,就是看中了沈北杨的经商头脑,后来卫微微过世,沈北杨又娶了文玲。生下沈柏良。卫家的商务自然等到沈柏良成年后悉数转移到了孙辈手中。若是公平起见,沈柏良手上,会有全部的卫家和四分之一的沈家。而若是沈柏良出了意外,那么沈安良就会拥有全部的卫家和二分之一的沈家。 若是此事为真,那么就干脆放弃吧。沈安良隐忍至此都不曾被三家任何一方发觉,那么此人段位之高,出了拉绒站队,基本上是只求莫要得罪此人了。 容城说:“你心里既然有个疙瘩,不妨等到回到阳间好好和沈柏良谈一谈。他这个人公平公正,该把你平等对待的时候,是不会去敷衍你的。” 这一点容若是相信的。 但是他心中多少存了一点对于沈安良的顾及。于是依然闷闷不乐。 容城少不得安慰他一会。 当夜,容城又去了一趟酒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一回生二回熟,容城直直走到吧台,修长手指点点桌面:“一杯初恋十八岁。” 那酒保回头见是容城,吓得险些砸了手里的调酒器。 容城说道:“何必如此惊吓?我说放过你,就是放过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小酒保心有戚戚然,说道:“这君子一言,前提是君子,而且这话,是承诺给人听得。” 这是骂人了。容城寻思,这小酒保看来是相信他的承诺,否则也不至于如此胆大包天。容城瞄他一眼,眼中故意放出的冷意,又让小酒保抖了一下。这下小酒保也不表演花式调酒了,规规矩矩调好,移到了容城面前。 容城看着眼前粉红色的水饮,再问问甜味。有一丝蜜桃的香味,好奇道:“这就是初恋十八岁?” 小酒保点头:“沈柏良带他弟弟来的时候,他弟弟和你一个年纪。不过,他弟弟当时比你丧。失恋嘛。理解的。” 容城还没有想到如何把话题扯到沈安良头上,结果这小酒保就主动起了个头。简直凑巧的像是老天爷故意安排的桥段一样。他乐了:“那沈安良,你对他了解多少啊?” 小酒保想了想:“也就见过两次面罢了。不过听沈柏良提过几次。从没有单独见过.....哦不对,我死的时候,我单独见他。他来收尸的嘛。” 小酒保讲到消极的事情,也难免叹气:“那沈安良赶来的时候,现场都被警察清理的差不多了.....他那个时候和我一样大,我死糊涂了,以为来得时沈柏良呢......他当时长得和我第一次见的沈柏良真像,就是沈柏良比他黑点。他当时都糊涂了。说什么时候有个大侄子的,他都不知道。” “他还想着去查家谱,看看到底是怎么个回事。因为我年纪和他差不多,他以为,我是他爸爸偷偷生的孩子呢......” 小酒保委屈万分:“我觉得,沈安良现在都这样以为的。因为我姓沈,年纪又和他一样,还落到了沈柏良的户籍里。还‘藏着掖着’的。你让沈安良怎么想?” ......这走向,横走竖走的,都逃不过狗血的发展。 第190章 人世间 容城说道:“难道,沈安良就没有认出来你是当年的酒保?或者说,这些年,沈柏良从来没有让沈安良发现你的存在?” 小酒保乐了,他只回答第一个问题,他反问容城说:“你难道会认得五六年前和你一句话都没说过的路人甲啊?” 小酒保态度倒是豁达,他反问的豁达,回避问题回避的也豁达,反而让容城觉得更加奇怪,容城才十九岁,没有学会大人那套社会的眼力见的做法。容城讲:“所以,你从入了沈柏良的户籍之后,就从来没有见过沈安良和其余的人吗?” “对呀。”小酒保手下忙个不停,嘴巴也没闲着,在酒吧纷扰的环境中,他们俩的谈话举止倒是十分的应景,因为应景,也不惹谁的主意,“户口问题是我当时最大的麻烦。我当时其实也就是抱怨一句,根本不指望谁能帮我......我当时又不是没努力过,没想过办法,想啊,找居委会,找街道办.....甚至连福利院我都找过,我那个时候觉得,只要能落户,落到哪里都行,福利院都行。结果还是没得结果。哎,我也倒霉,都是弃儿的......我亲爸妈扔我的时候甚至都没想过丢个定位准确点的地方,怎么不丢福利院呢?我后来在街上吃百家饭长大,也没人告诉我,我这个身份,应该去福利院......福利院怎么就存在感这么弱呢?” 小酒保极其痛心福利院的宣传不到位,说:“......没想到沈柏良就帮我解决了。安在他的名下是因为这样最省事。但是他的本意就是帮我落个户。并没有想更进一步来帮我的。人家帮我解决燃眉之急已经是大善人一个了,还想怎么样?我又不是女的,还能指望撞上灰姑娘和霸道总裁文上的内容呢?——我还真指望了。如果不是我这样指望过,你能在这里见到我吗?” 小酒保说的一脸坦然和明白,他继续说道:“何况,沈柏良也没有义务对我的人生负责......我是他什么人啊......要不是我户口后面没有迁出去,我死了也就死了,都不会去惊动到他在国内的弟弟。” 容城看他,越看越觉得小酒保陌生的很,容城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是......小酒保吗?不会是别的鬼假扮的吧?” 容城这样说着,作势又要去捏一下小酒保的下巴,被小酒保偏头给躲过去了。 容城扑了个空,忍不住笑起来,他看小酒保也笑,又忍不住说:“你既然看得这么豁达......那后来又是怎么回事?” 容城眼睛故意瞄小酒保的手腕,那白瘦的手腕上几道疤痕清晰可见。每一道疤都是清清楚楚,小酒保讲过,他除了二十岁生日好好过之外,之后每年生日都表演割腕,一年一次,从二十一岁的那一道到最后二十五岁,中间也有四年,四年时间,都没有填平一分的疤痕,完全可以想见到当时那伤口该如何刻骨。 小酒保依然是一脸的无所谓,这小酒保,白天是那样的哭唧唧和悲伤逆流成河的样子,到了晚上,在五彩斑斓的灯光下,反而显得有了一种遗世独立的清醒。他似乎永远都在扮演格格不入的独立者。也不知道这两面,悲伤和清醒,到底哪一面是真实的小酒保。 遗世独立的清醒小酒保说:“触景生情呗,沈柏良没记得日子,我记得。我每年生日,都会让我想到我认识他的那天......”小酒保讲到这里,认真看了容城一眼,说:“其实我有点后悔。” 容城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来一口的时候听到这个,立刻追问:“后悔什么?” 小酒保说:“后悔把户口上的生日定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太不吉利了。你想,那天是沈安良初恋失恋的纪念日耶!” 小酒保越说越懊恼,手下依旧不停:“所以,这简直就是天意,是最大的bug!我们俩初见的日子,我的生日,是人家弟弟的失恋纪念日。这走向,不管是影视剧还是小说,都注定be!大意了。” 容城无语,顺口接道:“可不是,你早定个情人节或者国庆日,说不定还能好点。” 小酒保摇头,一脸故作高深:“情人节更不吉利了!东方情人节,牛郎织女一年就见一次........西方,瓦伦丁节,那瓦伦丁怎么死了?当我不知道?你以为网上的fff团是随口讲的就有的吗?人家也是有事实依据的好不好?” 容城彻底无语。这好好展开的走向,都不知道被小酒保给扯到哪里去了。 容城提醒一句:“你这杯子,快擦破了。” 小酒保‘哦’一声,换了一个杯子,继续擦。 总算是中断了一个乱七八糟的展开。容城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决定继续把刚刚扯歪的话题带回正途上。他说:“警察通知沈安良来的时候,你就在一边吗?” 小酒保点点头。 容城又说:“那沈安良是个什么态度?我是说,从头到尾的态度。” 小酒保回想一下,说:“莫名其妙的。自己哥哥忽然户籍下面多了个陌生人,四舍五入,都算是自己的侄子......他当然第一反应是莫名其妙的。” 这倒是可以理解。对一件陌生的事情,头一个反应是疑惑是人类和所有生物的本能。就连山里的老虎,如果没见过人,第一反应应该也是疑惑,进而再试探到底战斗力如何,以及能不能吃这个问题。但是第一反应是困惑是逃不掉的。 “那后来呢?” 小酒保又回想一下,说:“后来还能如何,后来他就先应付警察了呗。因为是自杀,所以案子了解很快。该让他签字他就签字,该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该付钱就付钱.....” 小酒保说:“他是处理完了这一切,才走出去给沈柏良打电话的。” 沈柏良在电话那头讲了什么,他自然听不到。可是小酒保当时清清楚楚听到了沈安良这方的对话的。 “沈xx,你知道吗?” “对......我刚刚知道.......警察给我打电话,说发现一具尸体。” “你有什么要和我解释?” “......就这样?” “......那我要如何处理呢?我签字了,也付了火葬场的钱。” “......你真的就没有别的解释吗?” “......行吧。” 电话很短,说的也简练。沈安良从头到尾没有什么情绪上的变动。平静的很,而小酒保也没有从这以上的言语中得到一点关于电话那头沈柏良的具体反应。 一般电视里该有的反应,他都没有看到。 这倒是出乎容城的意料,容城问:“你想要他们兄弟俩有什么反应?” 小酒保说:“比如震惊啊,激动啊,难以置信啊,不停质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然后沈安良在一边不停安慰‘你冷静点你冷静点’,说一些‘人死不能复生’‘你要保重自己’之类的话......” 容城翻了个白眼,他一直觉得泰国同胞情绪比较多变,没想到国人也如此戏精,果然天下大同。容城说道:“然后是不是你还想在旁边泪流满面一下?” 小酒保点头:“我当时还想着,沈柏良连夜做飞机回来,趴在我的尸体上放声大哭,最后食不下咽,要死不活,我一缕游魂相伴再侧,可惜相见不相知......” 小酒保脑洞放任到这里,又丧了下去,说:“可惜了,等到我骨灰都凉了,他都没有回来。我就心虚了,觉得沈柏良肯定是生气了,就跟着引路人走了。” 容城抬眼,看小酒保一眼,说:“引路人?白老师啊?” 小酒保点头:“嗯呐。我们这边的人,叫他白先生。不叫他白老师。你们人世间叫他老师啊?” 容城也‘嗯呐’一声:“他在人世间的掩护身份是老师。” 小酒保‘难怪’了一句。小酒保说:“我看他的模样,确实有点像那么一个老师的样子的。——不过当时白先生感觉不太好,虚虚容若的,比我还像个死人。” 小酒保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说:“早知道我要在暂留地呆这么久......我还不如留在人世间呢。至少还能天天看到沈柏良。我还写了遗书,说希望骨灰撒到大海......我以为会是沈柏良亲自给我撒灰呢......”小酒保很哀怨的叹了一口气。 要是说到这个,那容城就不说话了。容家没有马后炮的喜好。若是容城这个时候告诉他,如果当时小酒保跟着沈安良回家,只怕早就被容嘉嘉给看到了。而本着上天好生之德这事,就算是遗体真的快准狠的给烧了,容嘉嘉也能把小酒保做成灵鬼,至少让小酒保和沈柏良告个别。再奢望一点,小酒保可以以灵鬼的身份在沈柏良身边多生活一段日子。 而且当时百分百,尸体应该没那么快就烧掉。大概也会在停尸房留几天的.......吧? 自古掌灯人或者指路人寻魂两种。第一个是死者亲属托付。这个需要掌灯人出面,第二就是亡魂直接上门。或者下帖。上门和下帖这事,好像容若都经历过。 但是现在讲这种事情又有什么意义呢?徒增懊悔罢了。人也死了很多年了。尸体骨灰都根据遗嘱撒到大海去了。想想也是有趣。这个小酒保,和沈安良,到底算不算缘分呢?沈安良指引沈柏良遇到小酒保,最后,又是沈安良送走了小酒保。这段插曲,因为他而开始,也是他亲手画上句号,宣布结束。不管有意无意,天意人为,沈安良都在沈柏良和小酒保这段插曲中充当了戏份不轻的角色。 容城很是唏嘘。这片唏嘘最终化为了一声极其短暂的叹息。容城的叹息声在这喧哗的酒保中丝毫没有引发任何的侧目。连小酒保都没有。 小酒保似乎又振奋了精神。不知道是不是那句容若的话给了他鼓励和希望。他就守着这个小小的酒吧,保持着这一成不变的漂亮,守着这吧台后面,等到有朝一日,有一个叫沈柏良的入卷魂,推开这个酒吧的门。点点吧台,说:“来一杯初恋十八岁。” ...... 在暂留地度过了二十六天之后。容若的脖子上的疤痕已经完全淡化了下去。十分感谢美肤贴。容若是在和邻居家的小孩玩耍的时候提出告别的。 容若和容城大多在暂留地当宅男,容城还有去处走走,但是只要忘川途出现入卷魂,那么容城就被禁止进入酒吧。对此容城很是郁闷,但是容若却没有意见:他的年纪禁止进入娱乐场所,好容易容城也有光明正大被拒绝的机会,容若没偷笑就不错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容若和邻居家一家提了告别的事情。 女邻居愣住,倒是她家的小孩,奶声奶气问容若:“哥哥要走吗?小哥哥和大哥哥都要走了吗?” 容若说:“对呀。小哥哥和大哥哥在这里留了很久了,可以走了呢。” 女邻居还是在愣着,她下意识说道:“这么快?” 容若说道:“不快了......挺久的了。阿姨您忘了,我和我哥哥可是比你们早来的。” 小男孩子扑到容若怀里,他十分喜欢容若,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相处,对于告别尚且懵懂,可是依然可以理解,告别就是‘以后见不到这个小哥哥’的意思。 小男孩很不情愿,扁扁嘴就要做出一副哭相来。 容若揉揉他的头,亲了一亲小男孩鼓鼓的脸蛋。 他对这一切束手无策。 哪怕是明明知道这一家人死于非命。他们依然束手无策。九方世界,这家人并非来自和容若容城同一片的空间。且不知道那方宇宙是否同意存在指路人,但是既然那方束手无策,作为这一边的指路人,也是没有资格插手的。 容城曾经也为这一家人叹息。但是多余的话也没有说出口。 青铭送了他们回到阳世。 重新感受阳光热度的那一刻,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恍如隔世’的感觉。暂留地的布置实在是和人世间太像了,简直是精确模拟。人间世有的暂留地一样不缺。有阳光有雾霾,有流水有沙滩,酒吧商场专卖店,手机都自带更新。以至于容城容若回到人世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容若看到沈柏良。 是了,暂留地没有沈柏良。 这里是人世间。 第191章 他叫沈朦 沈柏良极为自然的走了过来,伸手过来意欲观察一番容若的伤势,容若本能偏头想躲过,直接被沈柏良板脸:“躲什么?!” 容若想躲,自然有理由。不过他选择不说,不说的后果就是不能躲,于是他不躲。任由沈柏良温热的手指在他的脖颈处抚过。容若感受到沈柏良的体温,沈柏良体温略高,拇指的指腹擦过脖颈处薄薄的肌肤,烫的他没忍住就是一个激灵。 沈柏良皱眉:“怎么这么凉?” 沈柏良说着也贴了一把容城的脸,触手同样是一片冰凉。 容若好像起了叛逆心一样,别别扭扭就是不肯说,也不直视沈柏良。倒是容城回答他:“忘川途本来就比人世间冷。我们呆了快一个月呢......” 沈柏良倒是没有吃惊,他之前有过心理准备,仔细咨询过青铭。否则以他这个监护人的身份,也断然不会轻而易举同意青铭带走两个容家的指路人的。一旦出什么事情,沈家和卫家都担不起这个责任,他的良心也会受到谴责。 沈柏良感慨一番,讲:“在我看来,你们才走了不到两个小时.......结果居然又长大了十二分之一岁?” 沈柏良这一个多小时过得,心急如焚。以往他看个画展,或者画一幅画,再不济的,调一杯酒看着花园慢慢喝下去,这一点时间也就打发了。何况他这个年龄,本身就是时间过得快速且无奈的岁月。结果居然在熟悉环境中,感受到了小孩子课间十分钟的不断重复的延长。 小孩子会欣喜若狂,但是成年人却焦虑万分。 平时刷个手机就过去十分钟的时间,此次居然以分秒开始计算。沈柏良总算是体会了一把古人云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沈柏良激动的如一个盼归游子的老人,连连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见容若打蔫,容城状态也见的算是精神很好。便体贴招呼两个小孩各自睡觉。连同食物都送进房里,饿了就吃,不饿就不吃。这么大的孩子了,还能自己把自己饿死不成?容城睡醒,再和家里人聚聚,吃个晚饭什么的。至于容若,明天要不要继续请假还是上学,都由得他决定。 于是就各自散去了。只剩下从刚刚就不太有存在感的青铭。 沈柏良这才发现青铭的存在感。他从刚刚眼里只有容若容城,一番忙碌之后,这才发现青铭一直在现场,看他如老妈子一样转来转去。沈柏良尴尬一笑。招呼青铭:“白老师进来坐坐。” 沈柏良依然还是很怕青铭。但是待客至上,何况青铭好意出手相助,沈柏良尚且学不会用完就甩的渣男属性。何况这句话,心中过一遍都觉得歧义很重。 于是沈柏良只在心中过了一遍。 沈柏良虽然害怕,但是邀请青铭还是真心实意的。沈柏良有话要讲。 沈柏良招待青铭下午茶。纯素的汉堡,沙拉,布丁,泰国的特色点心忘吞糕等系数摆上,饮品是上好的金骏眉,怕青铭老式,还上了梅花糕,青团,猫耳朵等等他能立刻想出来的中式点心。 反正看着琳琅满目,就是没肉。 沈柏良想着全面,也深知自己的不足。不过他倒是并没有想着需要做些什么改变。毕竟,没有打算和这位神格在身的不明身份人群进行长期会晤的想法。 神仙,应该是吃素的......吧? 青铭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讲:“神仙不修道也不修佛。我们不在乎这个。若是说杀生,世间万物皆是生灵。跟动物植物没关系。” 青铭对上沈柏良的视线,知他心中所思和所想,于是打破局面,坦然讲述:“你们觉得植物算是素,吃植物不算杀生,只是因为你们听不到植物的声音,不过在我们看来,天地万物皆有灵,我们听得到任何的声音。” 沈柏良手上端着一杯茶,不知道该喝还是该放下。若是这样一说,沈柏良该如何讲呢?难道问一问青铭,请问我这杯子里的茶叶死之前有交代什么遗言吗? 青铭笑了笑,放下手里的茶杯:“这茶叶,不算是死,最多,算是茶树上的头发。茶农采茶,对于茶树来说,算是一年几次的美容美发吧?” 这话也不知道该归纳为安慰还是不算是安慰。沈柏良听得心绪更加繁杂,他把杯子给搁下了。 沈柏良搁下杯子才发觉自己反应太过于明显,咳嗽一声,一脸诚恳道:“那下次可以去吃个火锅......” 青铭点头,也不算是应下,也不算是拒绝。总是就是把所有的主动权都交给了沈柏良。 沈柏良知道青铭说话看着客气又有点冷漠,其实本人还是善意。沈柏良心中一动,开始讲究起来正事:“说到这里,那个,宋玉成找过你。——他打你的手机,然后被我接了。” 沈柏良解释:“原本是不打算接的,可是宋玉成一连打了好几个,看着急得很,我就接了一次。” 沈柏良确实不太明白,这青铭到底是什么时候和宋玉成交情这么好的,居然互相换了联系方式。据说青铭这个手机还是宋玉成送的。听着实在是心绪复杂。在复杂之中还夹杂着忍不住的好奇:这现任和前任关系这么好,容嘉嘉不吃味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所以......到底什么时候会分手啊? 青铭忽然出声,打断了沈柏良的思绪:“我们没有在一起。” 青铭原本在打量窗外的风景,盯着那一朵凌霄花出神,忽然头也不回的来这一句,沈柏良说没吃惊是假的。 沈柏良简直大吃一惊:“嘉嘉因为你取消了和宋玉成的订婚,所有容嘉嘉身边亲密的人都知道是因为你。而且她喜欢你,你没看出来吗?你还住在她的家里,出出入入的,现在你忽然说,你们没有在一起?” 沈柏良为容嘉嘉鸣不平的态度有些让青铭感到一丝惊讶,他好歹是回了一下头,看了沈柏良一眼,给了沈柏良一个意外的眼神,说道:“你这个态度......好像希望我们在一起?” 沈柏良没有,沈柏良不承认。 沈柏良说:“我只是不满意你这个态度。如果你不喜欢她,你就算不明确拒绝,你也该和她保持距离。——你不能因为你是神灵,就不遵守人世间的游戏规则。毕竟容嘉嘉可是个凡人。她还是非常需要脸面的。” 沈柏良讲道这里,忽然想到什么,然后又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到什么的内容。不过到底是没忍住,问了出来:“难道,嘉嘉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她对你的心意?” 青铭倒是点点头。 不过这个猜测就算是成立,也无法作为青铭这个行为理所应当的借口。 沈柏良很是不满:“若是别人就算了,可是白老师.......你就算是她不说,你也该知道吧?” 青铭依然还是点点头。 这个点头是什么意思?知道?然后呢?对容嘉嘉的爱意和示好照单全收,不主动,不拒绝?等到所有人都默认了也不过来宣誓主权,直到某个外人过来准备挑破窗户纸给祝福的时候,这个时候才来一句‘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哦,你们都误会了哦’......这算是什么?这不是渣男吗? 你一个顶天立地的神仙......居然来人世间当个渣男啊?那和那些渣男有什么区别?长得帅?这长得帅的难道都死光了?长得帅就是的渣男就值得原谅了? 在沈柏良的眼里,披着一张渣男皮的神仙,忽然一下子和他拉近了距离。从高高在上不可触及的神仙,低落到了尘埃里,染上了凡尘的俗气。 ——沈柏良确实想这样认为。 可是能吗? 不能。 青铭就算是再渣,再无耻,再玩弄容嘉嘉的感情,他还是神仙。别说容家,就算是三家联合,又能做出什么事情呢?容氏最出格的事情,不过就是闯入忘川途追魂索命罢了。而这些操作,对应的还是魂灵。魂灵这事,和天神扯不上关系。 这还真不是一个力量级别的对手。 那然后呢?就认怂吗? 沈柏良若是认怂,他这个掌灯人也不用做了。 青铭却忽然自顾自的笑出声来,他转头看一眼沈柏良,说道:“你是容若的掌灯人......结果连容嘉嘉的事情都要管啊?” 青铭似乎对这个话题产生了兴趣,居然就顺着话题追问了下去,说:“是为什么啊?是因为嘉嘉的掌灯人沈安良不尽责的缘故呢?还是为了愧疚?对容易的愧疚?这也是你对容若如此上心的原因吗?” 忽然被提及往事,沈柏良的面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而且这种提及的缘由很是可疑:明明刚刚在说着他和容嘉嘉的事情,青铭却忽然把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虽然这话题转移的够圆滑够自然。可是这也无法让人不去怀疑他的动机。 为了解脱自己的困境,却要揭别人的伤疤。 青铭果然不懂得做人的游戏规则:擅自提及别人不愿意主动提及的过去,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情。何况对方和自己交情也没有到可以说起过去的地步。就算是要提,也该是是沈柏良主动讲,然后青铭借这个坡下这个驴。现在是什么情况?是沈柏良完全没给这个坡,青铭那边的驴就先撒欢了。 沈柏良脸上的柔和慢慢就退去了,半晌冷冰冰来一句:“这是我们的家务事。” 若是稍微懂得一点做人的规则,青铭也该懂得闭嘴,或者生硬也好,灵活也好,把这个话题带过去。 但是青铭没有。他或许不会,或许会,但是依然想谈这个话题。 青铭说:“当初容易失踪的时候,你作为掌灯人并没有跟在身边。而是旅居海外。当然了。容易开眼太早,又很听话,而你那个时候因为家庭原因并不想留在国内,沈安良原本有资格成为容易的掌灯人,容家原本也有这个意向,可惜他胆子太小,太害怕容易,几次三番接触下来,容家和沈家还是打消这个念头。于是就由容家的大伯看顾容易长大,而你这掌灯人,就心安理得地有了自由。” 青铭说这一切的时候,沈柏良没讲话,他只是死死板着脸,看向青铭的时候,一双永远淡定从容的眼中,有非常明显的怒火。 青铭仿佛瞎了一样,对于沈柏良的怒火视而不见,继续陈述那些过往人人都知道的事情:“那个时候你年纪其实也不大。容易失踪后,你回国,容家的人反而跟你道歉,说是因为容易任性,反而连累你连夜回国......然后你也信了。心安理得接受了道歉。而且容家后来依然让沈安良做了容嘉嘉的掌灯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 “沈安良如今的做派可是跟你当年一模一样啊。沈安良家庭合理,妻贤女孝,乐不思蜀,加上容嘉嘉看着叛逆其实该稳重的地方一点也不轻浮。所以沈安良乐的轻松。加上你之后回国,容若接了一大半鬼界的事情。基本上没有人会去再找沈安良。” 青铭见沈柏良依然一言不发,但是面色却是肉眼可见的一分一分地沉了下去。 青铭继续道:“当年,你在国外,接了一个沈安良的电话。沈安良对你告之了沈朦的事情。你一厢情愿以为,沈安良定然是做了努力,于是就草率接受了沈朦的死。殊不知,沈朦寿数未尽,以亡魂形式听完了沈安良和你的那通电话。这一切,沈安良都没有报备给容嘉嘉知道。” 其他的事情,沈柏良尚且还可以算是镇定,听到沈朦二字的时候,忽然心头一震,紧接着脑子就一片茫然,恍惚间,他听到青铭讲:“沈朦寿数未尽,无**回,又失去了回生的机会。他只能留在鬼界的暂留地一日日的等待如不归地的时间的到来。结果他还没来得及等来自己的日子,却见到了容家的容城。” 沈柏良定神一秒,他感觉到了周身血液忽然凝固,手脚四肢寒凉之感:“容城见到他了?” 青铭讲:“还有容若。容城很不喜他。因为沈朦是自杀。自杀的亡魂皆为离朱。容家厌恶离朱。这个容城尤甚。” ...... “容城尤甚,甚至起了杀心,但最终没有付诸行动。” 第192章 嘉嘉有几个十五年呢 沈朦......这个名字已经很多年不能被提及了。如今再提,沈柏良竟然感觉有了一种陌生的情绪。这个名字,那一张脸,要在他的脑海中过渡好一会才会慢慢令他回忆到过去那段算是短暂的记忆。包括当年的疲倦和无奈,在如今的沈柏良的记忆中,都夹带了前世的味道。 这种前世的味道,实在是令人非常恍惚的。沈柏良恍惚了好一会,才慢慢回过神来。 一回神,首先不是感伤,而是质问。 沈柏良质问青铭:“所以呢?你是故意的吗?白老师?” 沈柏良看一眼青铭,讲:“你是故意让容城跟着容若一起去鬼界的吗?当然,跟着去这个要求是容城提的,但是我相信,如果白老师当时提出反对,容城是不会执意前往的......回想一下当时你痛快答应的时候,容城确实表现出了意外。这样就表示,容城当时是没有把握你会同意的,他不过是在试探一番罢了。容城的试探,一半是带着对容若的担心,另外一半,其实他也好奇。少年人嘛,没有那么多忌讳,最不惧谈论和直面生死,鬼界鬼界,首先看到的就是新鲜。” 沈柏良平静看了一眼青铭,青铭的表情不变,看不出来是否能够印证沈柏良猜测是否正确的任何端倪。 沈柏良越往这方面想,越是有些警惕:“容城的那一支旁支,是落在当年先祖容安的名下的。虽然现在容氏分成很多旁支,可是其实在先祖时候经历过断层,容氏只剩当年那位续层的先祖,所以所有不管是如何分的,其实都是同一家。但是分了就是分了。而容家当年,以分支不同,所代表能力和职责也不同。容城那一支,就是主审判的。所以容城最不喜离朱,也不是什么意外和值得奇怪的事情。” 容氏主审判的旁支,能审判什么?当然是鬼。容氏和离朱积怨很深,哪怕到断层之时也是矛盾不断。那种积怨不但没有随着容氏断层趁机做了个默认的了断,反而怨上加怨。连续层的那位先祖也被离朱坑害不小。新仇不小,又发现了旧恨,冤冤相报,根本了不得。 否则,那位先祖为何要重启审判的分支呢?不就是因为有着因果关系吗? 容城对离朱的恨意只怕是刻入基因的。不见离朱还好,见了离朱,自然本能激发恨意。沈柏良就算是没有亲眼所见,也能想见,容城绝对不会给沈朦任何好脸色。 而这一切的冲突,都是青铭造成的。 问一句是否故意,有错吗? 青铭难道不应该回一句,给个交代吗? 青铭回到阳世提及沈朦,明显是不打算鬼界事情鬼界了。既然如此,大家摊开了讲个清楚。该算账算账,该解惑解惑。 如今沈柏良需要解惑:“所以白老师,您是单独带了容城去见了沈朦,还是无意中,让两个孩子遇到了沈朦?” 沈柏良既然提出疑惑,那青铭就负责解惑,青铭态度淡然:“我当时带容城去见沈朦,其实并不是故意针对沈朦,而是针对容城......鬼界死了一个孟婆,我怀疑是容城所为。” 沈柏良质疑:“容城?容城杀孟婆?那孟婆又不是离朱,容城有什么理由杀他?” 青铭回答:“这我暂时就不知道。那位被害的孟婆来鬼界的时间比我早得多,我并不太了解他的前世。但是,能杀亡灵的,除了鬼魅自身,只有容氏。” “而且......”青铭话没说完,陷入一种不明情绪的沉思,但是这种情绪很短,立刻就出来了,“而且我觉得容若也脱不了关系。” 沈柏良觉得好笑:“你告诉我,我的指路人和他的哥哥涉嫌谋杀亡魂?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青铭笑一下,说:“你当然是不信的。” “既然知道我不信,你却要对我说?”沈柏良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容若才十五岁,而容城,刚刚开眼,对一切尚且懵懂不知,你却告诉我,一个刚刚开眼的十九岁的小孩,先是对一个陌生的离朱起了杀心,再后来,干脆是先杀了孟婆?” 沈柏良靠坐在椅背上,眼睛直直盯着青铭,嘴角明明在笑,眼神中却透漏着比嘴角更加明显的讽刺:“容城十九岁。他是我负责接回国的。在这之前,我了解了他所有的成长经历,到他这一代,他的爷爷,他的父亲,已经历经两代的指路人空缺。所有他父亲根本没有指望他们家这一代的三个小孩有任何一个人可能会有机会开眼。何况他父亲还取了当地的女子。容城是个混血。甚至不是纯粹的华人血统。他没有受过任何一点关于容氏的训练,论及自卫和格斗能力,他都打不过他十五岁的弟弟。” 沈柏良说:“一个十九岁的,没有接受过任何格斗训练的大学生,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轻而易举杀掉了一个孟婆?如果是真的,你们鬼界要不要反省一下?鬼也太好杀了吧?” 沈柏良的口才了得。 青铭之前听容嘉嘉讲过,沈家和卫家的事情,卫家专门负责交际公关,沈柏良的母亲卫微微当年就十分喜欢交际,卫微微在澳洲总是发起晚宴,不是简单的吃吃喝喝,而是以交际为主。把一切想要沟通的人聚集在一起,说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而沈柏良,完美继承了卫微微的能力。 如今也是。三两句话,就把锅完完整整扣了回去。还顺道把容城摘得干净。 青铭苦笑,说:“你不必如此紧张。容氏杀鬼并不任何法律可以规定如何如何。鬼界没有律法,一切惩处都依引路者而定。如今鬼界孟婆归了沈朦。他若是顺利,大概可以等到你。” 青铭问沈柏良:“你还想见他吗?见沈朦。” 青铭问的直接,沈柏良回答的也直接:“可以见,也可以不见。就像你说的,鬼界没有律法,说明容氏杀鬼会触及不该触及之事。而阳间也没有律法,表明,任何一个枉死灵魂容氏都有责任令其回生。” 沈柏良不光要摘容城,连沈安良也要跟着提溜出来:“我相信我弟弟当年如果见到的沈朦如果是枉死,定然会尽力再试试。可是沈朦当年是寻短见的。我们沈家是容家的掌灯人,指路人如何痛恨离朱,掌灯人不可能不知道。不管安良再如何不尽责,这种事情都是明明白白心知肚明的。一个人想活,是非常困难的。一辈子可能就那么一次机会。可是一个人想死,简直太容易了。沈朦寻短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当年已经陷入了一种不可自拔的恶性循环中。我不知道他想用寻短来换回什么,或者想要得到什么,难道会是我吗?” 沈柏良问的直接又困惑:“难道真的是我吗?当年,如果我回应了沈朦的感情,他就不会去寻短见了吗?他就会积极向上找到自己更好的人生了吗?他会不会出了这个恶性循环,转头又跳进另外一个循环里去?他会不会开始质疑我?质疑我对他的感情?会不会纠结,我到底真心,还是被他的寻短见给触动?他会不会?” 沈柏良看着这一句不短话结尾全是一通的质问,可是这质问中本就饱含答案。不需要青铭回答,沈柏良也不需要等来回答。 沈柏良叹气,第一次对一个尚且算是陌生的对象吐露当年的心思,说:“我当年知道沈朦自杀。心情很是不好受。这种不好受,除了难过,还有一些怒其不争的恨意在里面。” 以沈柏良的经历和他的母亲卫微微的故事,都在告诉沈柏良,爱情永远都不能够成为一个人一生的全部。爱情最好的态度就是锦上添花,而绝对并非是雪中送炭。人生的所有,包括金钱,爱情,友谊,这些越是虚幻的东西,越如手中的细沙,握的越紧越用力,越容易从指缝中流逝。 力度,空间,分寸,是永恒不变的争论话题。对待爱情,对待爱人要如何去做呢?是费尽心机的追求?还是如孔雀开屏那样的求偶,还是势均力敌的博弈,亦或者是绝对的自由和远方?爱一个人,是如此复杂的话题。可以无私无我到为了对方放弃生命,又自私自利到想要把一个自由的人永远捆绑在身边。 沈柏良从来不懂。他一个无意中的雪中送炭的举动。居然可以被一个十九岁的少年理解成为爱情。少年的爱情炙热,明目张胆,又不顾一切。 沈朦爱的如一团火,迫不及待要包裹住沈柏良。却不管沈柏良到底是不是需要这样炙热的温暖。 沈柏良的感情也因为这样的逼迫而逐渐发生了变化。 一开始是如常人那边,面对少年人情感的质疑和莫名;到后来正视,发现少年人居然并非是玩闹之心,进而开始惶恐和难安,他像每一个成熟的年长者那样,对待这样一份完整呈现在他面前的感情端出自己小心翼翼的态度。他感谢沈朦的信任,感谢他付出的爱情,感谢少年人的青春安放。但是,如每一个负责的成年人那样做的,他拒绝了。 ——少年人尚且可以如歌曲中所言语那样的少年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就如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样,少年人当然也可以懵懂又不知畏惧的走向他面前的‘虎’。可是作为一个过来人,一个年长者,他们是有理由,有义务,和有必要,出声提醒这样懵懂的初生牛犊,‘虎’的可怕和威猛。 虎,威风凛凛,远观可惊叹虎啸惊鹊。近前者,既有可能被虎吞噬。想成为近前者,你要首先成为虎。 少年的沈朦,不是虎。 他只是不懂。所以不畏。不管不顾地,扑向他面前由着温暖皮毛的虎。只因为这只虎救了他出了泥潭。 虎迷惑万分:眼前大千世界,远处有森林,有草原,有一望无际的大海和川流不息的江河。这样的新生者,好容易出了只能坐井观天的泥潭,难道不应该立刻奔向属于他的远方吗? 就算是症候依赖,跟着虎走了那么久,也该到了时候吧?远处鸟鸣风动,自由的空气有着花香和水汽,那远方的世界,那广阔的天地,哪一样比不上虎的皮毛呢?老跟着虎做什么?难道是打上了与虎谋皮的主意? 与虎谋皮,无异于送死。 于是沈朦去送死了。 无人问过沈柏良的想法。死者为大,斯人已逝,沈柏良不再提,沈安良也从来不问。而沈朦的独立人生中,在最重要转折的那些年中,只有一个沈柏良。沈朦当时已经是个有一点名气的小模特。他的自杀引发了一阵的纷纷议论。他的外形,他的离去,都给了外人极大的想象发挥空间。 为情所困吧?据说他有个男朋友...... 是被渣了吗? 那谁知道...... 说不定当了小三...... 种种猜测,当事人都不能出来反驳。这种单方面的谈资也渐渐无趣。工作忙碌,生计忧愁,而且模特圈本就是吃青春饭,换了一茬再来一茬,属于沈朦的故事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沈柏良说:“散都散了。再提及一次,也不过就是如此。我以为我会有什么心潮澎湃,或者悲伤或者怅然若失,发现都没有。” 沈柏良重复一句:“不过就是这样。仅此而已。——我们做人啊,最该学会一个本事,就是莫强求,同时也该去学会一个本事,就是去强求。这两者之间,看着很矛盾,其实掌握好了度,会让自己过得很愉快的。” 沈柏良把话题转移回去到了容嘉嘉身上:“好比嘉嘉,她对你,就是介于莫强求和强求之间。她应该比我们更早地发觉和知道你的身份。但是她依然不管不顾的来到你的身边......我年轻时候有个很有名的广告,‘不求天长地久,自愿曾经拥有’。对于你的身份来说,天长地久是属于你一个人的,可是对于嘉嘉,曾经可以拥有就够了。” “她十五岁遇到你,你就是这个模样和这个岁数。十五年后,你还是这个模样和这个岁数。可是嘉嘉呢?嘉嘉能有几个十五年啊?” 第193章 对四个亿的一见钟情 青铭闻言,挑眉,说道:“难道,你们就默许了?” 沈柏良乐了,他觉得自己悬心这么好久,如今也该让他乐一乐,放松个一刻半刻的。沈柏良轻轻松松反问青铭:“不然呢?这是容嘉嘉和白老师的私人事情。嘉嘉都是成年人了,又不是不懂事不成熟的小孩子,难道我们这些人还要如鸡妈妈那样把嘉嘉眼睛捂着,天空盖住,就为了一个稳妥?” 沈柏良说:“容家信神奉鬼,其实信虽然信,但是一直算是避讳的。可是神灵不像是山,山不会过来,只要人不过去,这山和人的距离就会不远不近......但是神灵不一样啊,人就算是躲得再远,这神灵想找来,作为人类,还不是束手就擒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么?” 青铭回应沈柏良一个笑:“这倒是豁达。” 沈柏良回答:“与其说是豁达,不如说认命?或者是......尊重?” 这青铭就不明白了。 沈柏良解释给青铭听:“白老师,您虽然是神灵,可是毕竟如今是以人类的身份存在在人世间的。所以我们到底还是把您当做人来尊重。人类和人类的交往,不管是友谊亦或者是爱情,只要不冒犯到他人,那么不管是家人亦或者是外人,都是无权干预的。” 沈柏良苦笑一声,也同时吐露一些并非场面的话来:“说担心真的是担心的......从古到今,容氏的历史中从来没有过神灵的记载。但是其实想一想,容氏莫名其妙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么必然曾经有过交集,且并不是太愉快。” 青铭沉默了一下,问他:“那么如今呢?如今如何看法?” 沈柏良摇头,说:“不确定啊。——嘉嘉是对你动情了,可是白老师,令人困惑。” 青铭令沈柏良困惑,且是非常困惑。容嘉嘉自然很美,对于爱情,她也从来不曾有过求而不得的时候,不管是沈安良也好,顾长河也罢,还是宋玉成,给予她的,永远都是多情而温柔的回馈。 唯独青铭。令容嘉嘉体会到‘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 可是即便如此,青铭也到底从未拒绝过容嘉嘉,甚至没有后退过一步。 这真的很麻烦。 如果容嘉嘉对待青铭也如对待顾长河和宋玉成那边勇敢无畏,反而更好。因为感情来的汹涌和猛烈,随之去的也会如此汹涌和猛烈。就如潮水,滚滚而来,滔滔而去。 但偏偏遇到青铭,那一汪大海,居然成了涓涓细流。 沈柏良连那一句‘你是玩真的吗?’都问不出来。 容嘉嘉会回答他:我每一次都是真心实意的。 沈柏良到时候该怎么说?难道要怼她,怼她说:那为什么偏偏到了白老师这里,你就怂了呢? 在先动情的一方面前玩这种激将法,无论是在影视作品还是在文字小说的情节里,这一类角色都叫做‘助攻’。专门负责成全男女主角的无关人物。‘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到最后,观众和读者连这些助攻的名字和脸估计都不一定能记住。 沈柏良疯了吗?去助攻容嘉嘉和青铭?他疯了吗?去当一个炮灰? 沈柏良正常的很。他自然不会去接炮灰的剧本。 沈柏良不接助攻和炮灰的剧本。那青铭呢?他接的到底是什么剧本呢?还是,他才是那个写剧本的作者呢?沈柏良虽然说上是把青铭当做人类平等对待,可是这种人类骨子里就有的双标态度,令沈柏良根本不敢以人类的标准去要求青铭什么。 总不能说,容嘉嘉爱你,所以你也要去爱容嘉嘉。要么你就拒绝她。不要端着这样若有若无的暧昧留在容嘉嘉身边。 能这么说吗? 沈柏良思及至此,他听到青铭温温柔柔的声音在说话,却与他的所思所想并不是一致的:“宋玉成找我,我大概知道是为什么。” “哦?为什么?” 这就是在转移话题了。青铭明明有能够读心的能力,偏偏避而不答自己的心声。这就是不愿意讲了。不知道是逃避,亦或者是情况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明白。 眼下沈柏良倒是希望是前者。 当个渣神仙也好。好过,他来此原因复杂,并非简单情爱。现在想一想,那些民间传说中,见多识广的神仙十个中有九个下凡都是谈恋爱,毫无新意。他当时还鄙视过,当然他嫌弃的是人类:人类就是思想局限,自己是一副恋爱脑,就把笔下作品中的神仙也想的一副恋爱脑,这神仙神通广大,包罗万象,见多识广的。怎么一下个凡,见到个好看点的凡人就动心了?跟个追星女孩似的就满眼小星星了? 是个人都知道,这墙头多点的追星女孩子,真叫她在爱豆里面选一个当男朋友,人家小姑娘还要犹豫一下是选本命还是新墙头呢......这神仙怎么就如此坚持做到唯粉的本分呢? 好像多情的神仙就不完美一样。一个高高在上的神仙,非要跟着俗世红尘的人学着专一,学着本分,甚至学会那些柴米油盐,学着织布耕田,学着相夫教子......一个盖着云朵,穿着晚霞的仙女,到了凡尘,沾染爱情,就像翅膀沾上了露水,就再也飞不动了吗?就要被关在俗世的牢笼中当一只雀儿吗? 年轻时候的沈柏良感到痛心不已。殊不知,花朵芬芳就好,神仙美丽就好,不管是采撷的蝴蝶往来多少,不管是多情的人相伴多少,都不会折损半分原本的美丽。可叹沈柏良仅仅是观众,对于这类作品的关注和痛心远不到可以令他改行投身影视界的冲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如今身临其境,这才充分证明了:这神仙下凡,如果只顾着谈恋爱,从侧面证明,这凡尘天下正是国泰民安。不需要神仙力挽狂澜,也不需要女娲补天,更不需要仙女仗剑斩妖除魔。 那么,既然天朗日清,惠风和畅,有美如斯,拈花一笑,是个神仙都会发自内心来一句:小哥哥,谈个恋爱吧? 由此及彼,既然青铭并没有发自内心的和容嘉嘉说一句小姐姐谈个恋爱吧。那就证明,眼下情况不太妙...... 不知道青铭到底有没有去窥窃沈柏良眼下内心的万马奔腾,他一脸平静,温温柔柔的讲:“宋玉成发现了我生前的房子。” 沈柏良瞪大眼睛:青铭生前的房子?这得是古董了吧?难道是遗迹吗? 青铭哭笑不得,他解释说:“那房子你估计也知道一点,在清明路上,青公馆。” 沈柏良当然知道,因为容家的地址就在清明路交界的地方。沈柏良每次去容家,开车都能经过青公馆,何况,清明路就在申城大学北门。 可是......青公馆的最后一任主人......是近代啊? 沈柏良本着‘神仙都是上古古董’的固话观念的前提,问青铭:“你是青家祖宗?” 怎么就成祖宗了呢?青铭哭笑不得,他说:“我是青铭。” 青铭? 沈柏良觉得这个名字很是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耳熟的陌生名字.....难道是历史书上?沈柏良更加断定,这位眼前神仙,应该是个古人。 青铭笑他:“你不是一直在国外读的书?怎么外国的学校,也学中国近代史啊?” 沈柏良忽略这一层,愣了:“那我是在哪里见过你?甚是耳熟?” 青铭说:“据我所知,和据宋玉成的调查,青家当年和容氏好像有些交情。大概是那个时候吧。还有就是青公馆当做展厅的客厅中有我的照片和生平简介。” 有生平简介是一回事。可是照片......沈柏良疑惑:“不应该是画像吗?” 青铭无可奈何地笑:“你到底认为我是多么远古的人物啊?” 沈柏良理由充分:“建国后不许成精啊。” 成仙估计也不行。 青铭说:“那我也是建国前啊。” 近代,当然算是建国前了。 沈柏良保持怀疑态度,半信半疑问青铭:“所以.....你是搭了个成仙的末班车?” 青铭还是哭笑不得,不过到底,沈柏良算是勉强信了他一点,青铭点头:“算是吧。” 青铭起身,向沈柏良发出邀请:“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一趟?” 去?去干吗?沈柏良摸不着头脑。他和宋玉成有约,眼巴巴叫自己跟过去干吗? 沈柏良听到青铭说:“与其怀疑,不如跟着我去。反正,我也不懂人世间的规矩。有些东西,还是需要找人帮忙的。” 别人如果讲个‘找人帮忙’,那个人通常是个指代名词,指代某个人,某个名字。而在青铭这里就直白的多,就是人。大活人。 青铭话都说到这里。沈柏良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反正容若和容城眼下都在休息,有什么事情,要什么解释,也等吃好喝好睡了一觉再慢慢讲慢慢谈。 先帮神仙做个‘人事’吧。 沈柏良知道路,于是开车送青铭过去。宋玉成打来电话,直接也过去青公馆碰头。 沈柏良对于青铭这一趟行程很是好奇,青铭回答:“哦,政府让我过去交接一下产权。” 沈柏良听得莫名其妙:“什么产权?” 青铭很平静,说:“青公馆到现在还是属于青家的名下。所以要交给青氏的后人。就是我。” 沈柏良:“......可是你是神仙耶.......” 青铭点头:“我知道啊。” 沈柏良再说一句:“这验证你是青家的后人,过程不繁琐吗?” 青铭说:“繁琐的......还采集了血样,毛发还有唾液样本,连我在人间的生平都给查了一遍.......确实程序复杂又麻烦,不过我有律师嘛。” 沈柏良一遍开车一遍说:“宋玉成啊?” 青铭点头。 沈柏良心情复杂。一时之间今日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到底是吐槽有关部门天真可爱,还是吐槽这宋玉成心大?亦或者说青铭不要脸? 等到了青公馆,见了那客厅墙上青氏主人的生平简介和照片的时候,沈柏良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第三个认同点。 看看看看,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除了奇葩的影视作品中偶有出现之外,现实中真的会有出现说自己当自己的后人这个事情吗? 沈柏良看看照片中的黑白青铭,又看了看身边那个活脱脱的‘白老师’。青铭算是有点理解了相关部门天真可爱的原因。这相似程度,除了打碎骨头整容之外,也只能有基因遗传这个解释了。 而这第一条的猜测,肯定已经随着dna的检测而被推翻了。 沈柏良在内心中估量了一下这栋房子的市价值。 沈柏良和宋玉成咬耳朵:“原本以为白老师能垫底......结果人家不声不响的,就跑榜首去了。” 宋玉成听得莫名其妙,只觉得沈柏良说话的时候的热气搞得耳朵怪痒痒的,他忍不住笑出声:“什么榜首垫底?” 沈柏良也不瞒着:“嘉嘉的男朋友。我弟弟,顾长河,还有你,加上白老师.......” 宋玉成明白了。 沈柏良偷偷给宋玉成比了四根手指:“如今白老师,身价四个亿,且未来有很大的涨幅空间。” 这一点恐怕就要让沈柏良失望了。宋玉成说:“别想了。白老师就是过来签个字,这个公馆还是维持原状的。而且,可能会开放参观。” 沈柏良顿时觉得惋惜:“为什么?这房子保持的很好,可以住人啊。” 自然可以,容氏老宅,沈家,卫家都是住在老宅中的。因为维护得当,住的也是十分舒适。难道是因为维护费用太过于庞大?这就目光短浅了:跟四个亿比起来,维护费算什么? 宋玉成说:“白老师觉得这里陌生。没感情。” 关于木得感情这件事情,沈柏良给予的建议可谓算是真心诚意:“感情嘛......其实是可以培养的。” 不单单是可以培养,甚至可以一见钟情。比如这个水晶灯,比如这分别从德国和意大利进口的瓷砖地板,比如这个已经绝版的意大利定制壁纸......比如这红木家具,比如这真皮沙发,比如这随便一件都是古董的摆设,比如这些全套绝版精装书.....比如这整体的四个亿的身价......不管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几乎都可以确保,这未来定然永不分离的誓言的可靠性。 第194章 人类感情不光复杂还会变异 不光是感情可以慢慢跟着时间培养。回忆也可以逐渐找回啊......既然是生前的房子,那么就住下,日日看着熟悉的,从小长大的房子,定然可以慢慢被激发远去的记忆。 青铭这个状态,又不是老年痴呆或者记忆衰退的年纪。算起来。青铭三十九,自己四十三.....沈柏良忽然面对和被正视了这样的现实,不由得捂住了自己不知何时开始发凉的心口。 人生多艰难,现实也多残酷。 到底算一算,无论是哪一个年纪的人类,总是会去不自觉羡慕别人的年纪。 大概三十四岁的宋玉成还不曾开始对青铭有这样一类的羡慕。三十岁的容嘉嘉大概也不会羡慕青铭。但是这种羡慕的情绪就像远方道路上的风景,路边开的灿烂的话,只要走上这条必经之路,必然就会在有朝一日见到那一处风景,那一朵花。不用担心会错过风景,也不用担心等不及花开。因为风景用在,花朵常开。 青铭永远在那个路程。不远不近,不离不走。等宋玉成和容嘉嘉追上他,超越他,远离他。 再一次,等来容城,等来容若。再等来,他们也超过他,远离他。 宋玉成不会读心,当然不知道眼前的沈柏良心思早就飞到了无数的哲学家身上去开小差。他想起当时见到白矖时候的谈话。很是为青铭叹气。 宋玉成知道不便多言,这个顾及和神鬼无关,只是单纯出于个人私事以及职业道德。宋玉成含糊说一句:“他又不是意外或者病理原因导致的失忆......能够用意外或者医学手段恢复记忆的......” 沈柏良也回答的含糊:“......我懂我懂......” 为了表达自己并没有不懂装懂的意思,沈柏良又补了一句含糊:“一切的科学最终要走向神学嘛......” 神......不提还好,一提到这个字,宋玉成心情又沉重下来。 此时此刻,宋玉成很想抽根烟,借着眼圈的飘散来无声表达一场自己的内心戏。可惜了,自己沾酒不沾烟。守着秘密,更加是要滴酒不沾了。烟酒不碰的男人,听着很容易博取异性和长辈的好感,可是在他同龄眼中,确实很无趣了。 宋玉成叹了一口气。他听到沈柏良问他:“你不是去了南嘉?有什么收获?” 收获?宋玉成干巴巴扯出一个笑来:“能有什么收获?听了一个故事。” 沈柏良好奇:“什么故事?” 宋玉成虽然说得含糊,可是既然没有在那个故事的前面安一个‘不能说’的前提,大概是可以发问的吧? 宋玉成回答:“他的故事。” 彼时宋玉成和沈柏良已经移动到了花园中吹风。留青铭在工作人员的包围中签署一堆文件。倒也不算是宋玉成失职,在他们来之前,宋玉成已经检查好了所有的文件内容,审查了细节。确认无误,只需要签字。于是打了个招呼,留下青铭一个在室内签字。他们不远不近,隔着落地窗看那些人头攒动,青铭和那些工作人员可以看到他们在交流,却听不到声音。这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安全距离。 宋玉成偏头,示意了一下落地窗的位置。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宋玉成不等沈柏良再次发问,就说:“准确来说,是白老师的弟弟的故事。” 沈柏良回忆刚刚从间接中看到的关于青铭的大概生平。想到青铭最后都没有找到的弟弟......沈柏良看宋玉成的神色就大概猜到了结果,沈柏良说:“结局很不好吧?” 宋玉成果然点点头。 不是‘有点不好’,也不是‘不太圆满’,‘也不是有些悲剧’......等等在这些含糊的,差强人意的,接近于圆满和意可平的结局边缘的结局。 是‘很不好’。是彻底的悲剧,是彻彻底底的,意难平。 宋玉成说:“......很不好。白老师在申城过得痛苦,他的弟弟,在监牢里,也是艰难万分。——两个人,都没有见到次日太阳的升起。” 宋玉成说的含蓄。但是沈柏良明白。 宋玉成心情沉痛,说:“白矖把这一切告诉了我。然后问我,这段记忆,这种记忆,还有没有追溯的必要,或许这栋房子还有留下的必要,至少这里还有一些这快乐和温馨的回忆。但是白老师没有。” 宋玉成说:“白老师的痛苦不仅仅是因为家人的缘故,很大的一部分是当时的环境所致。我相信很多人,很多当年的亡魂,基本上都是痛苦大于欢愉.......支撑他们艰难存活的动力,除了生命本身对于生存的渴望,还有一部分,就是那些觉醒者对于新世界的希望。” 《麦田里的守望者》中,有那样一句话:一个不成熟的男子的标志是他愿意为了某种事业英勇的死去,一个成熟男子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卑贱地活着。 那个年代啊......有太多太多,成熟和不成熟的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 宋玉成问沈柏良:“你说......白老师当年,算是成熟的男人,还是不成熟的呢?” 沈柏良对人对事,他尚且不太清楚青铭完整的经历,他只针对青铭公布于大众的生平,他想了想时间线,说:“白老师自杀的时候,那份事业已经完成了。他只是不想去享受事业的丰收罢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就像前期辛苦耕田,播种,插秧,施肥......辛苦半年,等来收获的时候,青铭却离开了。可是这个时候的离开,已经不能够算是半途而废了。 那就......算是一个成熟,又绝望的男人,吧。 此时隔着落地玻璃窗,这个成熟又英俊的男人,似乎在感受着新的一波的绝望。 官方的工作人员在听完他的想法之后,委婉地拒绝了青铭说提出的‘把这栋房子捐献给国家’的想法和意见。工作人员拒绝的礼貌又坚决。实在是出乎青铭的意料。他看过那么多类似和不类似的相关题材的作品,没有一个有这样令他感到困惑的场面。 要知道在影视剧作品中,捐献这个做法可是百试不爽。类似于宋玉成那方暴露年龄的儿歌中捡到一分钱都会得到一个点头的警察叔叔。 那‘警察叔叔’连一分钱都会收,追寻不到来源的古董也会收,怎么到了眼前这栋来历清楚,赠与人身份也干净的房产就拒绝了呢?难道是因为青铭不是少先队员?可是他毕业于黄埔军校......得,找到了bug。 青铭身边没有宋玉成和沈柏良出主意,他很是犹犹豫豫摸不着头脑。 青铭的困惑不仅仅表达在面部表情中,他还发出了真实的质疑:“......难道是我理解有误?捐赠这种事情,只能是国人吗?因为我是海外人士?或者,我需要入个党?” 工作人员被这样的理解哭笑不得:“白先生不要误会,当然不是。我们国家非常感激海外人士对于国宝的捐赠。但是......这个公馆,是当年总理的安排,总理说,这栋房子,永远都是青公馆。” 青铭并不懂其意,他坚持:“捐献出来也可以依然是青公馆。就像对面那位将军故居一样。” 工作人员解释:“那位将军并未后人......他的后人在当年都随着将军一同殉国了。” 青铭说:“所以呢?” 工作人员笑:“青公馆不是还有您么......” “......” 不管最后如何。到底青铭还是暂时不能够和这个青公馆分手。这样的第一季结局很是让沈柏良满意。沈柏良说:“感情可言慢慢培养嘛......” 沈柏良明白宋玉成的欲言又止:“记忆也不打紧。了不起不来住就是了。” 宋玉成的欲言又止远不仅如此,宋玉成一事未平,又浮一事:“我可能要被嘉嘉给活活撕了。” 宋玉成表面上看豁达无比。面对容嘉嘉的退婚和分手表现也非常淡定。可是结果呢,在容嘉嘉一个不注意的时候,宋玉成不光私下联系青铭,还送给青铭手机,帮助青铭找寻身世,助他暴涨身家......这一系列操作,如果性别置换一番,别有一番滋味。 宋玉成简直不敢想容嘉嘉若是知道了之后,该做何种表现。 光宋玉成自己数一数,都是罪行累累。不光分走青铭的时间,令容嘉嘉感觉到被冷落,如今更加是变本加厉,连青铭的房子都给找好了,这岂不是直接的开始离间计了么? 天,宋玉成万万没想到,自己能在有朝一日给自己找个心机狐狸精前任的剧本。 这走向不对,宋玉成原本的看到的不应该是拯救世界的男二号么?男二号不应该都是人人喜欢的么?宋玉成一边开车,一边看着路两边不断略过的风景和花草,一边感到前路渺茫。 感到前路渺茫的,还有沈柏良。 沈柏良一边开车,一边放在前方的手机就在不停的发出信息提示声。沈柏良见提示声没完没了,于是让青铭帮忙一番:“看看是谁发的。” 青铭打开手机:“......容若。” “......”沈柏良已经懒得计较青铭是如何知道解锁密码的,直接又问,“帮我看看发了什么。” 青铭于是又看,并且一句一句读了出来:“沈柏良,你去了哪里?为什么失踪了?” “白老师呢?你把白老师灭口了吗?还是白老师把你灭口了?” “......还活着就吱一声......” “白老师到底去了哪里?是不是在你身边?” “.....算了,你把白老师的联系方式给我......” “你有看到吗?......你真的被灭口了吗?” ....... 青铭全程毫无感情的朗读信息。听得沈柏良一路都在翻白眼。若是此时有超速拍照,估计能准确连拍到沈柏良的连串白眼。 沈柏良生气:“真那么急......怎么不去找嘉嘉要?!” 沈柏良只是对着空气发牢骚。但是却被青铭误会,青铭误以为这是沈柏良的回复内容,于是打了过去:“真这么急.....怎么不去找嘉嘉要?” 容若秒回:“姐姐也找不到白老师......且她怒发冲冠,认定是宋玉成所为,刚刚开车去宋玉成的律师楼了......” 沈柏良听到青铭转述,心中对宋玉成升起了无限的同情。有一说一,这一回宋玉成算是有一半的无妄之灾了。 不过也很难说,因为他们这趟出行,确实是宋玉成先过来知会的。 沈柏良讲:“......你要不要,给嘉嘉打个电话?解救一下宋玉成?” 青铭说:“.....倒也不必。” 沈柏良奇怪青铭的态度:“你这样,很奇怪。” 青铭说:“哪里奇怪?” “哪里不奇怪呢?”沈柏良一边开车一边讲,“虽然明面上看,容嘉嘉和宋玉成会产生误会,可是这些误会基本上都有第三人作为人证,非常容易解开。可是在这误会的过程中,容嘉嘉和宋玉成却多了比平时还要密集的往来......我说一些你可不要不爱听,这日久生情日久生情,不知道神鬼是怎么讲的,可是这人类是群居生物,日久生情的几率可是大于并且稳定于一见钟情比例的。” 青铭安静听完这一套理论,然后问沈柏良:“那你觉得,嘉嘉对我是哪一种呢?” 青铭问的认真,既然提问者都如此认真,那么被提问者自然也要认真思考一番,于是沈柏良认真思考:“这个么......你们初次见面嘉嘉只有十五岁,你要说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对一个三十九岁的,都能当她父亲的人一见钟情这也太扯了。” 不光是有点扯,而且是越说越扯。 沈柏良讲:“当时好像你还是嘉嘉老师这个身份吧?那就更离谱了......何况你当时代课好像也没有多久,一见钟情谈不上,日久生情呢,条件又不够完备。你当时救了她,而且原因还是她闯祸,我想啊,她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年对你的感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柏良唏嘘:“一开始肯定是感激加上内疚。如果当时能够说得通了也就过去了。可是没有啊。你失踪了十五年。十五年啊。当年十五岁的小少女,如今变成了个女人......如果当年三十九岁的白老师,十五年后能够顺理成章变成一个五十四的中老年人,哪怕是再风度翩翩,我觉得嘉嘉也不至于把感情发酵到爱情上面。偏偏你没有啊,你还是三十九岁。——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如果说和三十九岁的男人有违和感。那么一个三十岁的美丽女人,和一个三十九岁的英俊男人站在一起,那就是珠联璧合了。” 沈柏良认真分析一通之后,半天等不到青铭的回应,他抽空看了青铭一眼,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说:“想不到吧?人类的感情不光复杂,还能发生变异。有意思吧?” 第195章 神仙来人间还是谈恋爱保险 不光是这个有意思。 沈柏良一边开车一边说:“不是有那句网络上用滥的话么?‘年少时候不要遇见太惊艳的人’......我其实一直对这句话很是不屑。为什么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是招谁惹谁了?怎么就不能遇到了?何况圈子相吸,跨阶层跨圈子相遇的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年少时候会遇到经验的人的少女,长大之后的相遇之人,必然不可能逊色。” 就以容嘉嘉举例。容嘉嘉年少遇到青铭。之后是沈安良,沈安良的温吞和平和紧紧只是无趣在同类圈子中,就好比卫微微眼中无趣的沈北杨,一旦换到一个场景,沈北杨可做一个少女的梦中情人。这一点在沈安良身上也可以做同理论处。何况容嘉嘉当时喜欢沈安良,沈安良的处境要好过沈北杨的单方面的相思。容嘉嘉遇到沈安良的温柔,再是顾长河的浪漫和野性,再到宋玉成的理智。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那个年少惊艳的梦。 而这一切的相遇和故事。都是容嘉嘉身上寻常的经历。就好像网上另外一个用滥的段子:我在发我的日常,你却觉得我在炫富。 容嘉嘉在过寻常不过的日子,遇见随处可见的人,过着每一个容氏的人会经历的一生。而旁人却觉得她在拍电视剧和做梦。 这也同样很有意思。 青铭赞同这种有意思的定论:“若是如此,感激之情既然可以变异成爱情,日后也会变成亲情......也可能兜兜转转,重新变成恩情。” 沈柏良却听着不妙,他没偏头,而是专心路况:“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你别告诉我,你根本不喜欢嘉嘉?就是想等她腻了然后再主动和你划开界限?” 沈柏良讲的飞快,显然是有点急了:“白老师,不对,现在改叫你青先生?算了我还是叫你白老师吧,白老师显得礼貌又不算生分。青先生青先生的听着像是我在生你的气.......” 事实上沈柏良确实算是有点生气的,这青铭的这套做法,不拒绝,不回应,这不就是应了他之前的猜测,妥妥的渣男吗?嘉嘉这一辈子,遇到的人虽然不算少,可是也不多,可是每一个,包括自己的弟弟沈安良,包括顾长河包括宋玉成,可是没一个渣男的。容嘉嘉还说自己运气好,完美避开了每一个女生一生中会遇到一次渣男的诅咒。 结果事到临头,原来容嘉嘉最先遇到的就是渣男?不对,渣神仙。 所以不是运气好的缘故,而是隐藏太深了? 沈柏良说:“嘉嘉可不是这种人啊......或许是宋玉成这件事情上令白老师对嘉嘉产生误会,觉得嘉嘉可能是见一个爱一个......并非如此的。” 沈柏良此时心中,万千情绪波澜起伏,被一万只羊驼带着驰骋在心头的平原上,带出一连串的烟波和吐槽。太乱了,一堆的羊驼带着一堆的吐槽,沈柏良还要忙着开车,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如何领它们排好队,一一给青铭解释和呈现。 沈柏良含糊讲来:“嘉嘉有两段感情很短,一段是和我弟弟安良的,一段是宋玉成的。和安良的是初恋,十六岁。没多久,容若的亲姐姐容易在和他们旅游的时候失踪了。容易呢原本是作为继承人培养的,结果容易失踪,嘉嘉就成了继承人。她再也没心思谈什么恋爱。” “......和宋玉成嘛,白老师知道。我也不再多说。但是嘉嘉真的对每一段感情都是认真的。而且我相信嘉嘉猜到你的身份比我更早。我知道是因为白老师坦白的,可是嘉嘉呢?嘉嘉又不是傻白甜,白老师十五年前和十五年后模样一丝未改.....嘉嘉没怀疑你是灵鬼就不错了。” 说道这里,青铭倒是想起来一桩趣事。如今说起来,也已经不算是告状了。 青铭说:“嘉嘉曾经怀疑过我,她当时十五岁,故意逃课接近我,然后说着请我喝咖啡,其实那咖啡杯里装的是酱油。” 沈柏良听着有那么一点意思:“那你喝了?” 青铭说:“喝了啊。我在成为神之前饮了忘川水,前尘往事忘了个干净。而且我命数到此,并非枉死,所以我天人五感失灵。当然分不清咖啡还是酱油的味道。” 沈柏良讲:“所以那个时候我请你喝冰美式,你动都没动?” 沈柏良当时招待不周,他受宋玉成嘱托任务在身,难免紧张万分,一切的待客礼仪和周到细心直到事后才觉察出来不足。他想起来青铭当时一口未动的冰美式。除了懊恼自己失礼之外,只觉得青铭大概不喜咖啡。想着青铭为神,大概做派老式,这才之后奉上茶水。 结果现在残酷现实告诉沈柏良,招待神灵,凉白开即可。 沈柏良默默反对:怎么能够招待给神仙凉白开呢?最起码也得是矿泉水啊.....法国依云矿泉水。 敲定了日后待客产品。沈柏良又回归正题:“所以白老师......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真的对嘉嘉没那个意思.....不然和她说清楚。” 青铭也回归正题:“你们容家和沈家,都很奇怪。你们是豁达至此了吗?就算是我有心,嘉嘉和我,现实吗?” 沈柏良乐了:“现实?现实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会存在在指路人和掌灯人之间呢?若是真的要现实,我为何要回国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沈柏良说:“我们三家是最远离现实的。每一天每一秒,都是活在云里一样。够不到天,踏不了地。等着哪一天这云散了,就把我们三家跌下去活活摔死。” 沈柏良起初将来,语调中还有这很明显的逗趣成分。可是这种逗趣的成分随着每一句话的出口而逐渐削弱,等到最后一句话,最后四个字出口,那逗趣的成分已经完整转换了自暴自弃的认命。 这个想法,这种情绪,一直是从青铭出现之后而压抑在沈柏良心头的重石。 沈柏良也知道,眼下并非是谈这个事情的时候。可是,究竟什么时候是时候呢? 沈柏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好讲话,忽然就发了脾气犯了固执。难道是容若说的男性更年期?胡说,男性更年期起码要到五十,他还迟着。 沈柏良说:“白老师,您这一趟来凡间,是为什么呢?” 沈柏良不等青铭回答,又接着说:“此时此刻,我反而是希望,你是专程过来一趟,和嘉嘉谈一场恋爱的......就像南嘉的那位白矖老师和宋玉成的死党那样。” 说到白矖和宋玉成的朋友古玄武。宋玉成从南嘉归来后就一直忧心忡忡。看得出来,宋玉成那趟行程,除了听了一个悲剧的故事之外,对于现实中的收获几乎为零。 宋玉成承认,自己有着本能的,属于生物基因中潜藏的,对于强大而为止对象的恐惧。 宋玉成当时恐惧过青铭。如今,也恐惧白矖。 哪怕白矖和他有过多年的点头之交。 哪怕他的朋友是白矖的恋人。可是也依然盖不住他对于神祗的恐惧和敬畏。 宋玉成在面对沈柏良相问的时候面色一片苍白,他的手有细微的,可察觉的颤抖。宋玉成也觉察出来,更何况是沈柏良。宋玉成自嘲,且解释:“这是后怕......” 宋玉成说:“我单独去见的白矖。玄武不在。他还不知道。” 沈柏良关心后续:“你打算让他知道吗?” 宋玉成没回答,反而问沈柏良:“你说,白矖作为神格,来人间的目的是什么呢?是和古玄武相爱吗?” 宋玉成这个想法并不算幼稚,甚至有理有据,他还引经据典:“这古时候的牛郎织女,现代的仙凡恋爱......等等等,神仙下凡,不都是冲着谈恋爱去的吗?” 宋成玉一直手按住自己的另外一只手,试图压抑住后怕,并且说服自己:“做人不能太双标,不能说自己不是主角,就不觉得自己的朋友不是主角。这电视小说的男主角还有路人朋友呢......不是吗?” 沈柏良一直没说话,就是在听宋玉成说个不停。 宋玉成一直在说话,也可以说,宋玉成一直在试图说服自己。可是他也同时在不停的推翻自己。 “那如果白矖是专程下来和古玄武恋爱。那白老师是来做什么的?来充当王母的戏份吗?” 沈柏良终于开口:“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扯容家下水呢?” 沈柏良告诉宋玉成:“白老师十五年前就认识嘉嘉了。比起沈安良,比起顾长河和你。都要早得多。” 青铭有一个得天独厚的条件。就是他的神格身份。 他和容嘉嘉的初次相遇,时间并不是正确。错误的时间会影响正确的人。于是青铭在错误的时间离开,其实止损。又在正确的时间归来,再续前缘。 他不畏惧时间,他永远高大英俊,温和有礼,风度翩翩。 而在这个时候,当年十五岁只知闯祸和啼哭的少女,已经出落地亭亭玉立,独当一面。她经历过悲伤,经历过生死,经过沙漠凛冽的风,粘稠的血,温柔的人。时光的尽头,终有一个影子在等她。 他是她瞬息万变的时光中永恒而不变的终点。 ..... 容嘉嘉目前看不到尽头,可是现在她的心情很不好。或许是为了每个月特殊的那几天的到来,也或许是因为青铭的失踪,也或许是为了宋玉成的吞吞吐吐。也或许是为了容若的受伤,也或许是容城父母的到来...... 每一样都是问题。青铭失踪是问题,宋玉成忽然对她吞吞吐吐也显得很奇怪,容若和容城被厉鬼袭击,容若伤势不见好转不得已要去鬼界,容城的父母此时因为之前容城的落水而来,和容家争执,坚决了要带容城离开的决心。 每一件事其实都可以解决,没有一件事情是无解的。青铭失踪,可以好好咨询宋玉成也可以给青铭打电话。容若的伤势已经在鬼界得到了治疗,容城原本就要回去,只要加快给容城安排好掌灯人。大可以等到容城毕业,再回本家。 一切都好商量,好解决。 不是难事。 但是这些事情纷纷接踵而来,还是叫容嘉嘉掉下了眼泪。 容嘉嘉难受地很,又挫败,和宋玉成一番争执无果,一人回到了家中。家中果然空空荡荡,钥匙丢在玄关的大碗中,力道过大,又反弹出来,掉到外头。 容嘉嘉把高跟鞋甩到一边,终于气哭了。 她趴在沙发上不停掉眼泪。也没有听到钥匙轻轻归置回碗中的声音。 她肩膀动的厉害,哭声哽咽又委屈。沈柏良打来电话,被容嘉嘉一把挂掉。沈柏良不知为何,又打来,又被挂掉。若是在平时,沈柏良定然知道此事时间不对,会令选时间打来。可是今日不知道为何,连沈柏良都成了她今日众多不如意中的一件。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好,她今日不如意已经如此之多,真不怕再多一件。 容嘉嘉索性接了电话,她预备冲着电话那头吼一嗓子。却被阻止。 电话被拿走,青铭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却不是对她说话:“......我回来了.....对,见到嘉嘉了。她在家呢......好的。我让她晚些联系你。......不要紧。” 最后三个字终于还是点燃了容嘉嘉半途而至的怒火,容嘉嘉带着哭腔嚷了出来:“......怎么就不要紧了?!!!要紧!!” 青铭来不及挂电话,容嘉嘉的哭声被沈柏良听了正着,沈柏良当机立断把电话给挂了。 手机黑屏。被容嘉嘉抢过来摔到了沙发上。在沙发上弹滚了几圈,最后以一个头朝下的姿态立在角落不再动弹。 容嘉嘉大哭,她眼眶都是泪,冲着眼前模糊的青铭发脾气,问他:“你去哪里了?!” 她的眼泪原本就已经充盈了眼眶快掉下来,不开口还尚且能撑住,一开口,那两串眼泪顿时就被震落,在青铭面前扑梭梭掉个不停。眼泪掉完,眼前的青铭也变得清晰起来。 可恨的是,容嘉嘉都哭成泪人,眼前青铭依然还是带着那和煦完美的笑容,看容嘉嘉的表情,仿佛眼前是个无理取闹爱哭的小孩。 容嘉嘉哭的更凶,她这下彻底不明白自己哭的原因了。 她于是就哭。 哭的青铭开始无措。 容嘉嘉看到青铭对她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她想着不要拥抱,不稀罕拥抱。可是她这个微弱的想法在被青铭拥入怀中的时候,只剩下不绝的泪。 第196章 你来人间一趟做什么? 躲到了怀里的容嘉嘉并没有因此而达到对于哭泣这个行为的任何缓解。 相反,青铭拥抱的这个举措反而似乎变成了一种鼓励。鼓励容嘉嘉哭......虽然青铭并没有这个意思,但是被错误理解这个拥抱的容嘉嘉哭的更加厉害。 青铭那件薄薄的衬衫很快就感受到了明显的湿意。并且这种湿润的范围还在慢慢扩大,大有开疆扩土的跃跃欲试之态。 青铭有双重感受:一方面,客厅中的中央空调温度打得极低,容嘉嘉的眼泪沾湿之后,接触冷气,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冰凉的寒意;另外一方面,容嘉嘉死死抱着他,贴的很近,两者的体温,尤其是容嘉嘉略高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透过,染地他胸腔一片滚烫。 青铭若是人,此时应该冒汗。 青铭也觉得自己此时却是应该出汗。展现一下自己的窘迫,有的时候,窘迫是一种无声的示弱,一个人的示弱表现,通常会激发对方的同理心和谦和,同理心会使得对方也或多或少的感染这种窘迫的情境,谦和会令对方感同身受同时心生同情。进而产生正义感,出手相助,或者解围。 容嘉嘉若是能够感受到青铭的窘迫,此时应该心生同情,出手相助,放开他。 前提是青铭能够表达出窘迫的局面。 事实是青铭没有这个前提。 所以现实中在容嘉嘉眼里,哪怕是她已经哭得发晕犯困,被她紧紧搂着的青铭也依然是一脸的沉着和冷静。就好像......好像是一个机器人。这个机器人一看就是个故障品,若是合格的机器人,智能模式也该给他计算出主人悲伤这个结论,那么相对应的,机器人的面部表情也该有所调整,朝着‘悲伤’和‘怜惜’这个情绪做转换。 可是她的这个机器人呢?没有悲伤,没有怜惜,甚至连苦恼的皱眉都不曾有过。青铭的脸上一片宽容,温柔,平和。永远都是如此。 在红星中学上课的时候是这样,抓到她逃课也是这样,被她故意恶作剧使得自己喝了大半杯酱油时候也是这样,哪怕是那个时候,她不听话,叛逆,连累他被乔国邦捅了一刀也是这样。 青铭似乎永远不会生气。他永远都是带着笑的。 容嘉嘉记得,在那个时候她为了她的好朋友的遭遇哭泣。青铭安慰她,还给了她一方帕子擦眼泪。他甚至当时教育自己的时候都是温柔的,哪怕那个时候容嘉嘉其实看得出来青铭几次想要严肃,想要端出为人师表的态度出来,但是最终青铭还是放弃了。 青铭送她回家,还一本正经和她讨论要找什么理由去和她的家长解释她的哭泣。 因为青铭说,老师送学生回家,学生哭哭啼啼的,总不能是老师犯错。 他们想了好几种理由,都一一被容嘉嘉给否定了。 青铭那个时候只有一次情绪外露。就是叮嘱她逃走。他叮嘱她逃命,反复问她听明白了没有?告诉她,要求救,求救的时候要喊救火,不要叫救命。 青铭反复问她听懂了没有,反复的问,他当时神情依然是温柔的,可是带了急切和焦虑,他紧紧握着容嘉嘉的手腕,反复要一个保证,要容嘉嘉保证她听懂了自己的话。 他手上有血,手心一片腻滑,容嘉嘉逃走,满脸都是泪,满手都是血,她跑个不停,不知停止,她甚至忘记自己有没有出声,她跑了很久,可能也不久,她最终被路人给拦了下来。路人被她满身满手的血给吓坏了,以为这个女孩子受到伤害,一个勇敢的路人冲到她面前截住了她。 她那个时候多么害怕啊......她看不清那个路人的脸,以为是乔国邦,于是吓得尖叫,流泪,不停地反抗,试图逃跑,跑不掉就开始又抓又挠,最终围聚过来的路人越来越多,路人反复安慰她一遍遍告诉她自己是好人,不会伤害她,都无效,最终一个路过的阿姨不顾她的激烈反抗把她死死抱在怀里,不停地拍她,抚摸她。令她慢慢冷静。 这很有效,十五岁的容嘉嘉当时确实慢慢冷静了下来。 拥抱,安抚,触摸,是非常有效的安慰方式。 这是容嘉嘉十五岁就知道的事情。 可是三十九岁的青铭,大概永远不知道。 青铭有些委屈:我不知道,你可以告诉我呀...... 可是容嘉嘉偏偏就是不说。 青铭无奈,他感受到了容嘉嘉渐渐止住的哭泣,和渐渐乏力的拥抱,可是这一切都是表面现象,纵然看不到容嘉嘉的脸,可是青铭依然可以感受到怀里的女子铺天盖地的悲伤。 青铭无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就在容嘉嘉准备离开他的怀抱的时候用了一把力气,他依然温柔地,却又用力的,把容嘉嘉再次抱进了怀里。严丝合缝,如一对乐高玩具正确的拼接组合。 容嘉嘉的悲伤中此时掺杂了一丝的疑问。可是那一丝的疑问如此的薄弱,很快就被更多涌上来的委屈淹没。 青铭安慰她,抚摸她,紧紧地拥抱她,告诉她:“对不起。” 是‘对不起’。不是‘不要难过’,不是‘会好的’,也不是‘实在是太难过了你可以哭’。 而是‘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如此难过,对不起我忽然不打招呼的离开,对不起我离开这么多年,对不起我忽然的去而复返,对不起我的若即若离,对不起我的沉默,对不起我的温柔。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太对不起。不知道如何道歉。 甚至也不知道该不该道歉。 对不起。 为了以上的一切。 全部对不起。 容嘉嘉哭了太久,再次开口说话,嗓子都是哑的,她嗓音嘶哑,还闷闷地被包裹在青铭的衣料中,又嘶哑又沉闷,听着都令青铭觉得实在是可怜。 容嘉嘉说道:“你对不起我......原因......是不是为了你无法给予我回应?” 一直闷在心里,一直不曾诉说的,一直单方面的坚信的话,终于在这样的一个不恰当的场合和尴尬的时间宣告出口。 容嘉嘉宣告给青铭知道,尽管她从来都知道他知道:“我爱你。” ——我爱你。 虽然我不知道我十五岁对你的主意是不是少女的一见钟情。可是如今我三十岁了。我不再是那个轻易相信爱情的少女。我结过婚,离过婚,有过家庭,有个孩子。这一切的阅历都令我相信我会明白到底什么才是爱情。 我爱你。 十五岁来不及说出口的话,到了三十岁依然要反复斟酌着讲。 可是斟酌那么久,真的要被逼疯了。 容嘉嘉说了第二遍:“我爱你。” 她终于从青铭的怀抱挣脱,抬头用满是泪痕的脸仰望这个男人。 她见到青铭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的变动。是除了从容,温柔,平和之外的第四种神情。 他困惑了。 ...... 一个男人,听到一个女人对自己诉说爱意。给予了困惑的反应。这代表什么? 沈柏良说:“.....往好处想,是困惑,不是困扰。一字之差,天壤之别,明白吗?” 沈柏良对她的问题兴趣缺缺,匆匆给予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就敷衍了过去。容嘉嘉也理解,毕竟沈柏良不是自己的掌灯人。可是这件事情,她若去问自己的掌灯人沈安良,又显得尴尬。 容嘉嘉的闺蜜讲:“.....困惑,是个汉语名词。解释为疑惑,不知道该怎么办,从而使得困惑......” 闺蜜正是宋玉成的顶头上司,她针对这件事情要举例子,自然而然就抓了就近的宋玉成。 闺蜜讲:“当时你宣布要追求宋玉成,不光动嘴皮子说,还做行动,往办公室送花啊,给宋玉成同事送点心下午茶啊......那个时候,宋玉成就很不知所措。我当时一看,就知道这事有戏——因为宋玉成就是困惑。” 容嘉嘉头一次知道宋玉成当时的反应,居然是困惑?认真的?宋玉成对于她这个大美女的追求,居然还感到困惑?又不是大胖中年富婆女人的骚扰!她可是容嘉嘉耶! 容嘉嘉表示很不高兴:“我如此有诚意,宋玉成居然还敢困惑?还困惑给你们看?” 闺蜜对于容嘉嘉的不满,给予的反应就是一声唾弃:“你当你是霸道总裁吗?宋玉成又不是那种小白脸,亦或者那种见钱眼开之人。他当时并未成对你一见钟情,自然会对于忽然到来的追求感到困惑。这种困惑同时也可以间接证明你的眼光颇佳,看中之人并非庸碌之辈。何况他是困惑,并非困扰。否则以宋玉成的性格,即便他平日里再如何温柔斯文,拒绝的时候也是果决到令人无法挽留的。” 容嘉嘉闺蜜的一个爱好便是护犊子。她对于自己的员工基本上都是百分百的信任和维护。此番也不例外。她一方面维护宋玉成这个员工,另外一方面内疚于宋玉成被自己的亲生闺蜜给伤害,双重感情下,她的情感自然是偏向如今弱势的宋玉成。 容嘉嘉的问题听起来像是寻求疑难解答,可是那可是告白啊.......告白对象可是那位容嘉嘉的初恋啊......她们又不是没见过那位街上捡来的白老师,匆匆一面,简直惊鸿一瞥。闺蜜到现在还有些暗搓搓的期盼心思,期盼容嘉嘉这次很快厌倦,发现宋玉成才是真爱,然后她就可以不客气的接手......闺蜜讲:“没想到你这次谈恋爱起来,像个言情恋爱剧里的痴情男一号。女一号都跑了那么多年了,依然是念念不忘情根深种........” “......” 闺蜜不放心,追问她:“你确定不是那种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的心理吗?是因为这个白老师特别难追吗?” 容嘉嘉无语了半天,才开口无奈讲:“你就这样不相信我啊?再说了我有如此天真的时候过吗?” 闺蜜讲:“我就算是算不上个过来人,可是这类案例也是见过成百上千的......别说你这个年纪,我接手的案例中,男人女人,一旦恋爱就会智商到达极端,要么智商飙涨要么智商降维......就算是到了五六十岁,老房子着火熊熊燃烧的都有。你比较比较,你才多大?你这把尚且青春的火焰旧情复燃,简直可以绵延万里生灵涂炭。” 闺蜜冷静分析之后便是鼓励,而鼓励过后,便是汹汹不尽的好奇:“所以呢,所以那位被告白的白老师,困惑之后呢?除了困惑之后,他就没了?不科学啊......这又不是小说,写到这里故意留个悬念就翻篇了......难道白老师被你吓晕了?” 容嘉嘉说:“......你这个当律师的,脑回路是不是有点过度的魔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闺蜜讲:“既然我说的不对,你就把对的告诉我呗。” 容嘉嘉没说话。她实在不知道该从何讲起。这段爱情令她压抑,纠结,甚至难堪。她做不到如小女孩那样迫不及待叽叽喳喳和朋友分享自己恋爱的小细节,容嘉嘉想,这种的青春和无法隐瞒的雀跃,大概只能会出现在容若的那个小女朋友身上。而并非自己。 当时自己在看清青铭的困惑的时候,她生平第一次看到了度日如年的感觉。明明在那之前,她还非常赞同过沈柏良说讲的时间黑洞的理论。可是为什么,时间黑洞的论调并没有在尴尬的时候也发挥同等的作用呢? 青铭大概困惑了十秒?或者三十秒?亦或者一分钟?可能不到三分钟?可是在这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容嘉嘉浑身的血液,一寸一寸的凉了下去。 青铭不懂人情世故,大约他以前懂。但是他也忘了个干净。 所以青铭还是不懂得何为人情世故。他困惑,于是就表现出了困惑。尽管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这种困惑所为何来。 最后解围的,居然是沈柏良。 沈柏良突兀地给他打了个电话。在不合时宜地打给了容嘉嘉之后,沈柏良沉默了一段很短的时间之后,再次选择拨号给了青铭。 这次依然是不合时宜。 但是突兀的铃声响起,很好的阻碍了容嘉嘉血液的凉透。 突兀寻他的沈柏良从青铭那里听完了容嘉嘉突兀告白的简略过程。 沈柏良突兀问他:“那你的回应是什么?” 沈柏良说:“多么简单?你有何困惑?你若是对嘉嘉有一分喜欢,便应她,你若是半分喜欢都无,你就拒绝她。你既然没有受困于凡人的人情世故,你就该不受凡人复杂思想的约束。喜欢和不喜欢中间不该夹杂任何东西。我不理解,你作为拥有神格的存在,为什么会对一个凡人的爱意感到困惑。” 沈柏良问他:“你觉得人类会对一个小动物的示好感到困惑吗?你觉得大象类对因为一朵花的美丽感到困惑吗?你觉得兔子会因为青草和胡萝卜感到困惑吗?” 这么多的困惑中,青铭却反而不再困惑:“那么,为什么你如今却在困惑呢?” 沈柏良回答:“我自然会困惑。因为我是人类。我对一个神格身份的人来到身边而困惑,同时,我对神灵来人间一趟的目的感到困惑。” 沈柏良正视青铭的视线,彼此眼神中,皆无一丝困惑,可是彼此对方,都在诉说困惑。这实在是矛盾极了。 第197章 第十二个故事 这里是魏河镇。 它依山靠江。山是一座无名的小山,江却是大名鼎鼎的隔相江。叫魏河的原因并不是因为镇上姓魏的很多,事实上相反,镇上没有一家姓魏。它却偏偏叫魏河镇。为何魏河,听着很奇怪,却又莫名其妙的顺口。而即使翻遍县志中也找不到这个镇名字的起源,它也就这样奇奇怪怪的保留了下来,沿用至今。它沿江而成,在地域分布上呈现一个狭长的走势图。和别的江南小镇比,它没有任何的优势。甚至至今为止,到达这个小镇的交通工具还依然是骡马。 至于问为何不过江?平时小镇若是靠江靠河,这便是天生的优势。走水陆无论如何都要好过于陆路,陆陆颠簸,翻山越岭,崎岖难行,若是闺中女儿,更是容易受风尘仆仆之苦。故而大多上任官员家眷,大多选择走水陆。 到这里,请听一下这个前提:大多。 魏河镇不包括在这些大多中。 只因魏河镇沿靠的江段水底地形复杂,错落深浅落差极大,有暗石,有激流,若遇雨季,大雨倾盆之时,江中还有大鱼大龟大蛇游荡上岸,捕食家畜以及园中菜地和天中稻米。若是问道:既然江中有大鱼大龟和大蛇,为何不趁机捕食?却任其吞噬粮食家畜?岂不是助纣为虐肆意杀戮? 非也非也,这大蛇大龟,在县志中皆为神物,魏河镇中人不但人人信奉,而且甚至筑庙供奉,香火不断?可细细品一品?龟蛇龟蛇......是不是一字之差变成会被误念成鬼神? 那当年天旱,江水几乎枯竭,江中鱼虾死绝,水草枯竭。魏河镇许久无收入,也无粮食,于是祈祷上天,祈祷龟蛇大仙。中有一孩童,童言发音,跟着大人呢喃,龟蛇龟蛇,说着说着,便清晰吐字出了:鬼神....... 鬼神,鬼神,鬼神大仙...... 众人惊吓万分,竟然忘了当下立刻捂住孩童的口,于是眼睁睁听那孩童呢喃:鬼神大仙,开开眼,显显灵吧...... 话语完,稚子孩童才被父亲一把捂住了口。 当晚,天降暴雨,连三日。 渴水庄稼涌出涓涓细流,牛羊鸡鸭在雨中欢叫,干涸江水暴涨,水草复生,人人从梦中惊醒,男男女女,衣不遮体,在雨中叩拜。额头重重扣在雨中,渴水皮肤也跟着润泽,终于敢笑,敢落泪,敢长大嘴巴,敢贪婪饮水。 而唯独剩的大鱼,算不上鱼仙鱼怪,这大江大河中,大鱼虽然不常见,偶遇几率却也不算低,甚至有雨水欲落未落时候,有大鱼无端约上渔船的也有。渔民船夫见怪不怪,若是船上有客,便解释一句:“这是要下雨啦!水里闷得慌,所以这大鱼就跳出水面吸气,这不,没长眼,给跳船上了......” 渔民船夫解释一通,然后随手就把那扑腾有力的大鱼给丢回江中去。 至于原因?无他,难吃罢了。 肉柴,多刺,味苦。鱼胆易破,不管是煮汤还是红烧,都掩盖不住一股子泥土的腥味。 于是就有了这样一出送上门都给嫌弃的画面。 这鱼还没名字。就叫大鱼。嫌弃之意简直溢出言表。 船上客人觉得有趣,笑一笑,就继续欣赏两岸风光。他们会路过魏河镇。但是从不近前,他们偏着魏河镇走,远远避着靠魏河镇的这一片水域。 若是有客人询问起这个镇子,船夫渔民也会解释:“暗流多,而且这个镇子没码头,也没什么好风光。” 船夫渔民讲的不错,魏河镇干脆就没有码头,也没有摆渡船只。它确实靠江,确实也有渔民,但是渔民却并不靠着入江捕鱼为生。他们靠采割江边水草维持生计。这隔相江的水草,只生魏河镇附近。 魏河镇中,男人下江边采割水草,扎起一捆捆水草背负上岸。那水草通常沿着江边淤泥和漩涡生长,细细长长,宛如女子青丝,若是在清澈时候潜水下望,可见那一簇簇水草沿水飘摇,袅袅婷婷,婀娜多姿。采割水草,需水性极好的男子。女子不可下水。镇上神婆占卜之时,伸头缩脖,行为动作,如龟如蛇,不仅如此,那如龟蛇攀岩的神婆口吐人言,絮絮叨叨,念念有词,含含糊糊,大意只是一句:女子不可入江。 于是分工明确:男子如江采集水草,搬运上岸,女子待会家中,一一整理,摊放阳光之下,晒干水分,剥去软糯皮质,独留水草一根草芯,那草芯晒干晾干,舍去水分,呈现莹白状态,细如发丝,粗如绿豆。家中心灵手巧的女子变会按照草芯粗细分别整理,将这些水草草芯做成种种美物。 有精巧灯笼,有凉扇,甚至填色贴绢做成头饰,或者编制柔软手链,自然也有箩筐,也有草席,也有屏风,也有卷帘......这些东西从魏河镇出,送南齐,到南顺,也如北魏,也到西奥。 旁人仿不得,因为知晓这只有特殊香味芬芳的物品,才出自魏河镇的水草。也只有魏河镇的水草,才有这样特殊的香味。 那是何种的香味呢?像刚刚挤出汁水的鲜嫩草叶,又夹杂着细细品味才有的栀子花香。不同于香膏香粉的庸俗,那种气味悠然,如沐雨,如迎风。 皇城贵女,商户女儿,都喜欢在夏日入手一把魏河镇出品的团扇,在炎热之夏,素手芊芊,摇动手中莹白团扇,如天上月捧于手心,又闻鼻尖充盈草叶和栀子花香气,悠然芬芳,多情女子此时,只怕要和月宫嫦娥感同身受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魏河镇沿江的水草绵延不绝,生生不息,就像这魏河镇的居民,来去往往,香火不断。 宋明远是在夏日最热的那天来到的魏河镇。魏河镇今日不曾落雨,天空干净如洗过,月牙弯,星子如一把碎银洒下,又大又凉。 无风,家家户户都摇蒲扇。魏河镇的蒲扇自然也是用魏河镇的水草草芯做成。不讲究什么团扇什么精巧,那都是随处可见的东西,家家户户都晾晒着,实在是想不到这扇子送到金陵福州或者北荒之后居然能身价倍涨......魏河镇的不怎么出镇,一是难,二是生活饱足,没得必要为了出个镇子翻山越岭的。倒是收扇集框的商队勤快。三月来一次,装满扇子箩筐卷席,放下银钱药材,再送上新的图纸和样式。他们明白,如今外头三个月后将流行这个样式。 这什么样子啊.....如此小的团扇,那么薄的屏风,是能扇地多大的风,遮得住多大的人?魏河镇的人实在不懂。团扇还是蒲扇,统归都是扇子,扇子就是要大,要轻,要扇风,要扇地出呼呼痛快的风。 扯那些没用的花纹摆设做什么? 于是不管外头流行。魏河镇的蒲扇,各个又大又轻。扇地呼呼的风,呼呼地风中,有草叶汁水的新鲜,和栀子花的甜。镇上的孩子们在用江水洗过澡之后,躺在草席上,闻着又新鲜又甜的风,安然入睡。 这是今年夏日最热的一天。最热,偏无风。可是整个魏河镇,似乎又有风,有新鲜又甜的风。 宋明远在这一片错落有致的房屋中,叩响了一处柴门。 他很有礼貌,叩了三声就止住了,静静在门外等。 无人应答,也无人来开门。 宋明远才继续轻叩三声门响。 此时入夜,镇上静静悄悄,哪怕是轻微的叩门,这声音也显得突兀极了。 若不是第二次的叩门之后院中响起了脚步声,只怕宋明远就要打退堂鼓,准备明天再一早登门了。 脚步上拖拖拉拉,显得散漫极了。倒是和这个小镇十分应景。 柴门后响起门栓被拉开的声音,随着声音之后,柴门被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缝隙中露出一张小小的圆脸,小小圆脸上有一双和脸型很配合的圆眼,那双圆眼的主人很是不善,不开门,也不关门。就这样透着门缝四下打量这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为男子。年轻,二十多岁模样,温雅如玉,眉目柔和,英气勃勃,穿一袭素色交领蓝衣,束发,身后发丝中露出黑色发带,他穿皂靴,腰间有一块纯色玉佩,打如意结扣。他看着像是个江湖人,却无剑。登门拜访,却两手空空。 在开门的白衣童子眼中,这位客人实在是显得奇怪至极。 童子没有开门迎客的打算。 童子讲:“你缘何来此?” 一不问名二不通姓,家仆咄咄逼人,来客却习以为常。 来客躬身,施礼:“来见白姑娘。” 童子皱眉,抛一句话从门缝递出:“白姑娘不见!” 来客微微笑:“白姑娘是否相见,也该再得知宋某拜访之事之后。” 童子眉头皱地更深,这样表情,实在是和他的少年模样违和极了。来客也看出,好意提醒:“你若是此次决定要用童子模样,面上就不该出现大人才有的烦恼表情。” 童子不买账,不仅不买账,还怼:“烦恼便是烦恼,分什么大人孩童?见到不喜之人,人人都是一副唾弃之态。” 宋明远摇头,表示‘此言差矣’,此言不但差矣,甚至其中门道之多,令人防不胜防:“我为人时,办案无数,其中遇到过侏儒假扮孩童,劫持妇女家眷,意图在官兵包围之时装作受害者试图逃脱现场。你可知道,我是如何认出的?” 宋明远补充:“那侏儒长得实在是和孩子一般无二。也是童子面。虽然时隔多年,可是我却还是记得清楚。” 时隔多年,有多年?想一想,大概两百多年了。两百多年前,那张童子面一脸惶恐,紧紧抱着那个颤栗不已的妇人的腰不放,躲在妇人身后一言不发。那妇人显然惊吓过度,她面前丈夫的尸体上血尚温,家仆横尸眼前,她落泪,苍白双唇抖个不停,一言不发,只用一双惊恐眼神与赶来现场的宋明远对视。 宋明远官靴踏在血泊中,鼻尖充斥刺骨血腥之气,他一片怜悯之情,视线甚至不忍看那妇人,他稳定心神,安奈住同情和愤慨,将温良目光定格在那妇人腰际那么高的童子面上。 那童子一言不发,大半张脸都埋在妇人衣裙之上,只余一只滴溜溜转动的眼睛在飞快打量了一眼宋明远。那对视时间很短,可是宋明远并没有错过那一瞬间对视时候捕捉到的凶狠。 宋明远眼前,也是一张童子面。 若说那百年前的童子面是一双狼眼,眼前这个面上,更想小狗。 护主的小狗,龇牙咧嘴面对意外入侵者,汪汪叫,自认为凶狠。但是眼前童子有不是真的小狗,他不怯,且真的凶狠。他眼神流露出明显意态:你若是再往前一步,我便就把你吞吃入腹。 宋明远于是停步。 但是停步归属停步,不往前走,也不返程。就站在原地,和那条缝隙中的童子脸对视。 宋明远一脸温柔:“说好的,我再走一步你就吞吃我,你瞧,我一步都不曾动过。” 童子咬牙:早知如此,该说若不原路返回,就吞吃入肚。 对峙不过一会,门内又起来动静。这一次是个柔柔的女声,女声唤童子:“玄武?” 女声唤一遍,那童子脸上的凶狠就松动一分,再唤一声,又是松动一分,到女子随着声音近前,原本凶狠的童子面已经变幻做了满月般的乖巧和皎洁。 宋明远旁观到此,心中赞叹这玄武变脸之快。 只是这心中赞叹还未落个解围。名唤玄武的童子已经伶俐地把柴门重新掩合。 被拒之门外的宋明远听门内声音:“玄武,客人可来了?” 玄武干脆应答:“客人没来,大概是迷失在花花世界了罢?” 门外的宋明远冤枉的很。大概是因为实在是太冤枉了,宋明远噗呲一笑。 笑声被门内的女声听到,女声明显转为了无奈:“看来客人来了。玄武,开门吧。” 玄武冷面开门,这一下,宋明远终于不比应对门缝了。 柴门大开,宋明远终见女声面容。 她穿白衣,身形苗条,一头长发松松束在身后,未施粉黛,那张脸上,是全然的瓷白,她眉目细致,唇色淡然。算不上一眼的惊艳,却是如沐春风的温柔。 温柔的白姑娘对宋明远温柔的笑,同时点头示意他:“宋长老。” 宋明远对她躬身还礼:“见过白姑娘。” 第198章 人间有好时节 相对比两方的礼数周全。那个叫玄武的童子就显得不客气多了。玄武虽然跟着也还礼,像模像样,可是那眼神依然透着十足十的不满情绪。 礼数过后,便是寒暄。 这似乎是人间的固定流程。尤其是老友久别,重逢叙旧。 对于这些人间往来,宋明远虽然久未再次经历,可是到底行坐起来要比白曦熟练的多。 宋玉成道:“此次冒然前来,惊扰了白姑娘的清静。” 白曦引他入院,朝花厅走去,她依然温柔,在人间,温柔最周全的待客之道,更何况,白曦温柔中,还不忘带上那一抹从容的笑意:“实在是算不上冒然,我知宋长老有此一行。早已经在恭候许久。” 宋明远随她脚步,并肩而行,感慨道:“人间的日子过得要比九天之上快得多。我不过去处理一些旁的杂事,却令白姑娘在魏河镇停留了一年有余。” “杂事?”那亦步亦趋跟随在白曦身后的玄武忽然出声,言词中带着并不友善的笑意,“宋长老原来当那是杂事?宋长老凭借一己之力屠戮尽全瀛洲所有精怪,另那些无辜精怪所有道行一夕之间毁于一旦......不仅不够,还下到九州,同样如法炮制一番。结果如今却轻轻用一句‘杂事’带过......实在是令神鬼惊叹。” 突兀之言,言之却不短。长长一段并不友善的话,倒是并没有令宋明远止住脚步。 他依然在缓缓前行。白曦背对玄武,玄武看不到白曦的神色变化,他们两者,仿佛并不曾听到玄武的出声。 玄武越发愤怒,嘴上也不停:“天上一月,地下一年,一个月,如此不长不短的时间,敢问宋长老,是做了什么去?瀛洲精怪是宋长老一瞬而为的举动。其余天数呢?瀛洲如此轻松,那九州岂不是更加信手拈来?敢问宋长老,其余天数,宋长老去做什么了?” 宋明远面色如常,他早料到会有今日这番对峙。挑衅之语他当然不会放在心上,何况这面前童子的挑衅,也不是他这种小神能够面对的。凡人都将明哲保身,知难而退,也将审时度势。作为神灵,宋明远当然明白的要比那些区区短短寿数的凡人更加透彻一些。 不过宋明远到底还是对玄武有了回应。他回应玄武其中一句话:“大君夸大了。” 宋明远依然是从容不迫的温良笑意挂在脸上,这样的笑容在脸上久了,以至于令玄武产生错觉:这种笑意,是不是就是宋明远唯一能够做出的表情?玄武相信,宋明远在屠戮瀛洲已经九州精怪的时候,耳边遍布那些千万精怪的哀嚎乞求的时候,脸上也还是这样的表情。一成不变。 “何处夸大?” 玄武沉下面色,他这种阴沉的表情,很是不配他的童子面。 宋明远很想好心吐槽一句,或者好心提醒一句:至少也该在凡人面前时候,掩饰一二。否则若是有好事者起了疑动了念,多少会有那么一点小小的麻烦。当然,这凡尘俗世的,最多的就是好事者。 不过还是忍住了。宋明远只回答他了玄武当下的问题:“玄武大君对小神用了‘敢问’两字。小神可是承担不起的......我还要称白姑娘一声上尊,玄武大君和白曦上尊为天界并尊,如何能够对小神用‘敢’字。小神又如何敢当呢?这人间不比九天,地位尊卑可是分明的很。” 宋明远笑笑:“虽然玄武大君如今化身白姑娘身畔童子,但是周遭也没有旁观的凡人,玄武大君也不必太过入戏了。” 宋明远于花厅客坐落座,幽幽叹息一句:“连上古之神玄武大君也如此看我......可见这神域之声定然是纷扰众多了......小神罪孽不轻啊......” 宋明远又对着白曦说道:“虽然不知道白曦上尊如何看我,不过上尊既然同意相助......小神依然感激不尽的。” 白曦幽幽道:“九天自有法则,若是宋长老当真罪孽深重,只怕早已经跌下九天之下。如何能够在次得见呢?” 白曦自然不是为宋明远说话。白矖只就事论事。何况,白矖连具体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她大梦一场醒来,就见玄武和宋明远交恶,如两个莫名其妙就吵架散货的小学童。玄武言语间对宋明远的怒气极重,控诉也是极重。听得白曦一头雾水,甚至几次三番想要问:这玄武言语间讲述的宋明远,可是那个典史一族的宋明远? 或者,还有个宋明远今日刚刚登神? 白曦插不上话,因为玄武大君滔滔不绝如凡尘骂街利嘴。 原本不是这样。白曦和宋明远的交情甚至不如宋明远和玄武。白曦不常出世,神隐良久,不过她和其他神灵不同,白曦喜欢凡尘。其他神灵若是神隐,基本就在九天之上就地安睡,化云做风,就是不肯沾上人间的尘埃。而白曦化山化海,沉睡凡尘。 有的时候醒来,深海化鲸,她不懂鲸的言语,鲸也不识得她。白曦游遍四海,孤单寂寞,很快就感到了无趣。 于是她便回去了九天。 过着一番沉睡,历这一袭四海。待到返回故地,九天之上,玄武和宋明远的一盘棋还没有下完。 玄武初学这种凡人发明的东西。一开始觉得无趣的很,后来却渐渐上了头。时不时地就抓过宋明远来下一盘棋。宋明远很快就后悔教玄武下棋这件事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倒不是玄武总是在他书人间卷的时候打扰,而是玄武的棋艺实在是太臭。 人间有一句话:和臭棋篓子下棋,越下越臭。 以至于到后来,连落颜光顾的次数都少了。 书人间卷的时候总不能一直打扰。于是玄武只好找同样曾经为人的落颜。落颜推辞不过,也陪着玄武大君下了几次。同样纠结不已。到后面,索性就绕着宋明远的九日归走。 宋明远在九天的府邸,叫做九日归。 九日并没有什么深的意思,就是灵机一动的念头。若是那日兴起,一日归,两日归,九十九日归,都可以用。他不在乎这个。他也不在乎自己是仙还是神。既来之,就接之。不主动,不拒绝。乔松一日笑他,天生的一副神仙态度。 宋明远自嘲:神仙皆如此,何地有纷争? 人间神话典籍,讲神仙的故事。 故事中,随意一个下凡的,都叫神仙。其实不然,以道学来讲,神为神,仙为仙。神,天生而神,仙,由人而仙。神有尊神鬼神之分,尊神是道之演化,如道家中的三清。而鬼神则是生前善人事后担当,例如一方土地。你生我生,你灭我灭。而仙,则是人者,修炼成仙。 白曦是神。玄武也是神。却和道家无关。甚至和天生地长也无关。他们就是天就是地。甚至不需要灵体,自然也没有懂得什么人间的规矩。就如白曦,想化山就化作山,想做海就是海,想成为鲸鱼游来游去,也可以。那山是她,那海是她,那鲸鱼也是她。 而如今这幅温柔的白姑娘,也是她。 宋明远为仙。后才成神。 宋明远原本是人,并没有如神仙志怪中说些,历经了几世轮回或者向善才得道成仙。他做仙做神都是轻轻松松。令他对人间的神仙志怪传说感到困惑,甚至开始怀疑道家的可信度。 可是他后来很快就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去管那些传说和经文的真假。 他忙的团团转。 作为典史一族的长老,瀛洲之内都是由人而化的各位仙家。引渡他的乔松,与他很是契合的落颜,以及很是活泼的瑶华等......以至于九天之上,唯瀛洲一片,残余人间模样。 玄武觉得新鲜,总是往瀛洲跑。 瀛洲有四季。春夏秋冬。随心所欲。落颜的一叶阁尚且百花盛开,蜂蝶飞舞,等到行至于九日归就遇到漫天大雪,彼时瀛洲尚且有活泼的精怪化作童子丫头打扮在大雪中嘻嘻哈哈的打雪仗,而一袭便装的宋明远,却如怕冷一般躲在暖阁中向外看。并不打算参与。他大约瞧着有趣,连玄武走到身边的时候,嘴角那一抹笑意还是不曾淡下。 玄武好奇不已:“这便是人间模样?” 宋明远点头:“这是人间富贵人家模样。” “何为富贵人家?难道不是富贵人家就不落雪了?” 宋明远给玄武讲了一个民间的故事。冬日,大雪连三日,白雪皑皑,有富贵人家为学风雅,聚众饮酒赏雪,饮酒赏雪,自然要跟着作诗,于是一富贵公子开始吟诵:“大雪纷纷落下。” 其友人接话:“此乃皇家喘气。” 有人又接:“再下三年何妨?” 此时门口经过一个冻得打着哆嗦的乞丐闻听,立刻怒骂:“放他妈的狗屁。” ...... 玄武不懂。 他视线移到琉璃窗外景致,只见入眼白雪红梅,嬉闹漫天,惊飞雪花。很是赏心悦目。 玄武到:“为何下三年会令乞丐生气?——乞丐是什么?” 宋明远回头看他,玄武初来之时,现的是真身,体型庞大,可用遮天蔽日形容,虽然特意缩小了身形,依然还是压垮了宋明远的九日归半壁墙垣。虽然宋明远并没有为此计较,但是之后玄武还是听取了乔松的建议,也化了个人身再次登门。他觉得有趣,于是每次登门,所化模样都不同。初为少女,再是公子,后见落颜绘一战马将军,于是那日就着了铠甲,骑着战马登门了九日归。他还落络腮胡,举一大斧。逗的宋明远一口茶喷了出来,九日归中的精怪所化身的小人又是好奇,又惧玄武大君,于是躲在远处叽叽喳喳,探头探脑。宋明远吩咐上茶上果子,每次上来的精怪都不是同一个。 这一次,玄武变幻了一个年轻人。他着短打劲装,一袭白衣,宛如人间江湖侠客。 他问宋明远:“乞丐是什么?” 宋明远很想说:他这番问题,若是被人间听到,定然会说玄武大君不食人间疾苦。如那些富贵人家,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为何要吃糠呢?肉不好吃吗? 宋明远只说:“玄武大君从来不识人间路。” 玄武道:“人间路?人间很有趣吗?” 若是那个时候宋明远回答了有趣,大概玄武大君就会有去人间一趟的想法了。不过,当时宋明远回说:“玄武大君若是想知人间事,来我瀛洲瀚海楼就行。” 事后落颜趁着玄武离去,来此赏雪饮茶。听说此事,落颜也好奇:“为何不让玄武大君亲身见一见那人间百态呢?” 宋明远刚刚写好一卷人间事。就那样大大方方搁置在茶器一旁。宋明远道:“人间百态出自人间事,人间事生你我笔下。人间有百态,酸甜苦辣咸不足以概括。玄武大君生于混沌,长于清明,他那双眼睛若是看人间至暗角落,不知会闯出什么祸来......这人世间可比不上九日归。塌了半壁墙恒,又可归于原位。那是人间,只有人间律法可通行。” 落颜并没有被说动,落颜讲:“玄武大君可化作凡人,如帝王之家微服私访。” 宋明远道:“落颜,你当年贵为王后,实打实的帝王之家,可曾微服私访过?” 落颜提及往事,自然黯然一番:“我连宫外是何风景都不知。但是我的祖母曾经踏遍四海,走刀枪过箭雨。给我们换来一片安稳围笼。” 宋明远就不说话了。 宋明远从来不谈论自己的往事。纵然瀛洲之内心知肚明。但是宋明远依然从来不提。他提乔松,讲落颜,也和瑶华谈音律编舞蹈。从来不提自己。 玄武大君也不问。 从来不问。 即便到了如今,对宋明远所作所为怒极,也不提宋明远的往事。 宋明远没有往事。宋明远这个名字,是他登上瀛洲后才有的名字。他原本叫什么,做什么,是什么身份,有过哪些朋友,家人,念想。他从来不提。就像那个名字一样,无影无踪。天上地下,再寻不到一丝痕迹。 他会和玄武提一些人间事。 也听白曦讲一讲人间变化。人间有好时节,人间有美人,人间还有美酒,有山川,有虫鸣,有蝶舞。雪是冷的,火是热的,溪水里有小鱼有蝌蚪,滚滚江水浩浩荡荡,可载船,可平山。 这是人间百态,是人间上好天地。 第199章 上天有好生之德 镇上的居民对这两位忽然来此的陌生人很是新奇。后来看到这个美貌温柔的姑娘不仅来到了这里,还住下不走,感到更加的新奇。 也有镇上的女人问过那个叫白曦的姑娘。 叫白曦的姑娘对好奇心重的妇人回以温柔的笑,反问:“这里不好吗?” 白曦姑娘笑得真心诚意的,镇上的妇人很是不好意思。也不知道怎么说,也笑,说好的好的,确实挺好。 转头细想想,也依然嘀咕。好什么呀?想一想自己的话,自己听了都心虚的紧。 这里有什么呀?除了难吃的大鱼,只有水草。没有码头,做不得商客的生意,出个镇要翻山要走长路。一年到头,男人下江勤恳采割水草,女人在家里手指翻花不停地编制成品。从清晨到落日。即将落日时候,江边的男人才会湿漉漉地至江边归来,拉回满满一车长长的水草。 水草出水极重,男人着粗布小褂,如一头勤恳的牛,弓着身子,肩上系着套牢的绳索,在落日的余晖下一脚一脚走在湿漉漉路上。 尽头是小院,院中坐着女人,日头未落,凉意却冲淡了日头正午时候的毒辣,此时眼前还能清楚视物,又凉快,正好编制。白天晒干的草芯柔柔润润,手指缠着细柔的洁白草芯,草芯又白又韧,在女人的手中渐渐变成另外一番模样。 堂屋中有晚饭,米汤,馒头,菜粥,开封的咸菜。有的时候还会有新鲜捞的鱼。 有几回,女人还会提着尚且活泼的鱼,敲响白曦的柴门。 女人暗地里和别的女人嘀咕:这个外来的女人,到底有没有吃过饭?看她长得画上的仙女还好看,走路轻轻的,穿着不怕脏的白衣裳,皮肤那么白,头发那么长。来了快一年,也不见半点风尘。 好像是真的喝着露水似的。 哪像魏河镇的女人,手指因为总是编着物什,又短又粗,像红肿的小萝卜。头发里总有草屑,皮肤也黑,最漂亮的姑娘,也没人家半分的白。这里的男人也是,男人各个都被江边的日头晒得黑又撞,小孩子顾不上管,散了学就去江里抓鱼游水,晒的比下江的老子还黑,各个滑溜地像田里的泥鳅。 看看人家白家的童子。那脸就像十五的月亮。比观音庙里座前的童子看得还叫人喜欢。 尤其是做了娘的女人,喜欢这个叫玄武的孩子。夸他漂亮,夸他名字好听。一听就是读书人家的孩子。她们拉她说话,给他吃糖人,问他东问他西。问他白姑娘是他什么人,问他为什么要来这里?几岁了?读过书没?叫他和家里的小子们多玩,别给带坏了,要是镇上小子拉他去江边玩水,别去啊。 玄武点点头。 玄武很想说,他是玄武大君,吾辈区区凡人,怎敢随意扯我的脸和皮肉?不想想一旦惹怒神灵是个什么后果?而且去江边又如何?那江中万物,无不以他俯首,见之胆寒,何惧水祸?不过这些话玄武也只能在心中念一念,最多是眼神流露出一种老者的诡异超脱之感,除此之外,并无做出多余之事。 “这些事情,我若是一早在你的人间事看到这番景象,我根本不会对人间生出万一的好奇。” 玄武此番免不得抱怨。他送客,送的怒气冲冲。 “你落脚之处在哪里?” 玄武根本不想送客,他盼望宋明远没有忘记为人的那一套规矩和人情往来的虚假套路。最好客套一番,言讲不必相送,那么玄武就不相送。 结果宋明远才到了九天百年光景,已经把人间套路忘了个干净。 玄武干巴巴问宋明远,宋明远伸手,遥遥一指:“杏花村。” 玄武不耐烦,讲:“我又不是路上行人,也不曾想要喝酒,你也不是牧童,不必给我遥指杏花村。” 宋明远喷笑,问玄武:“魏河镇是不是之前开了一家酒肆?” 玄武点头:“是啊。那又如何?” 宋明远再问:“那不是那家酒肆就叫杏花村?” 玄武还是点头:“是啊。那又如何?” 宋明远回答:“那家酒肆便是我的落脚之点。我来人间许久,料定要来寻白曦上尊,自然,先寻个落脚点呗。” “我倒是以为你登九天百年之久,早已经把为人那套习惯舍弃干净......”玄武说,“居然没有?实在是大开眼界。” 玄武知道那杏花村酒肆位置,实在是遥远,于是便走。 玄武走了两步便开始不耐烦:“这个魏河镇,坦白来说,还不曾有我的真身巨大,如今套凡人壳子,居然要劳动我两足辛苦。” 宋明远却道:“我为人那个时候,此时正该在巡街。” 玄武道:“巡街是什么?” 宋明远说:“就是走遍满城的街道。” 玄武说:“走满城的街道做什么?” 宋明远讲:“走满城街道,看人间百态,见不平,阻不平。” 玄武问道:“那彼时满城街道,也如这魏河镇这样坑洼曲折?” 宋明远道:“京城天子脚下,自然平坦大道居多,不过我所巡视之地,也有阳光不及所在。阳光不及,自然潮湿泥泞。” 玄武一边走,一边避开脚边一个坑洼,皱眉道:“所以你当时所讲的上好天地,到底是平坦大道,还是潮湿泥泞之地?” 宋明远幽幽叹气:“上好天地,自然包罗万象。” 玄武不懂。他摇头,说道:“我实在不明白,天地上好在哪里......会令你念念不忘,这魏河镇我不论是冷眼还是热眼相看,都不及你的九日归万分之一。” 这句话玄武说的没有讽刺,真心诚意的很。当年只在言语和人间事中的上好天地,如今现在眼前。 玄武却没有了当年那么多的好奇。 他跟着白曦在魏河镇一年。 见了春日柳芽,夏日荷花,秋日落叶萧索,冬日红梅绽放。这一切令他熟悉又新奇。因为这些他都在宋明远瀛洲的九日归见过不止一次。 可是直到他亲生来此人世间,他才知道真正人世间和九日归的不同。 春日柳芽尚且出头,就会被百姓薅个干净下肚充饥,要看到春日的柳芽,常常要到初夏,到了初夏,春暖花开,魏河镇便的江边破冰,有鱼可吃,有野兔可打,有蕨菜,有椿芽,有小鱼逆溪流而上......有了这些其他的可吃之物,玄武才能看到真正且从容的春日柳芽。 今年荷花开的季节,镇上淹死了一个孩子。 那个孩童下荷塘捞鱼,却在水底遇到水草缠绕手腕,挣脱不开而溺死。孩童的母亲哭的不能自己。晕厥了数次,却在料理了孩子的丧事之后,把锅里的菜粥吃了干净。镇上的女人很是可怜这个失了孩子的人家。玄武听到议论,说前年如何如何,再年前又如何如何,原来这镇上的荷塘每年都会淹死一个孩子。 每年都会有一个。 今年特别早。 镇上其他有孩子的人家,不约而同松一口气。都觉得自己的孩子今年是逃过一劫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填平了这个荷塘呢?为什么还许孩子去荷塘玩耍呢? 这个问题听得镇上的大人孩子都纷纷惊奇了睁大了眼睛。仿佛玄武说的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而是镇上的羊,生了一只猫。 镇上的大人说:“为什么要填平?这荷塘夏天有鱼吃,荷花和荷叶还能煮水喝了避暑,秋天有藕,到了冬天,晒干的荷叶和莲蓬带回家还能烧火取暖。这填了荷塘,镇上的人要少好几口吃的。” 小孩也说:“孩子就是要玩啊,而且我们又不是只玩,我们抓鱼回去的。抓鱼,捞田螺,捕捉小虾,又好吃又填肚子。” 镇上大人小孩说的一通呱唧。他们以为玄武的沉默是听明白了。其实玄武没听明白。 秋日落叶萧索,原来很容易引来山火。孩子们上山抓松鼠,喜欢点火熏烟逼迫松鼠出洞,等松鼠跳跃进孩子做的陷阱。他们眼巴巴等着一顿松鼠肉。殊不知那山上有山神,恼恨镇上孩子祸害松鼠,本就恼怒。得知镇上来上尊和大君,纵然知己渺小卑微不敢视上,依然一状告上了玄武大君面前。 玄武耳听状诉,眼前却预料到了一场足以毁掉小镇的山火。 玄武耳边诉状听罢,响起白曦幽幽一句:“上天有好生之德。” 玄武道:“我便是上天。” 孩子们今日空肚而归。还淋得落汤鸡数只。原本那烟火已起,松鼠眼看就要掩藏不住,这天干秋燥之时,却忽然莫名降下一场暴雨。 浇地山中清透。浇地江水暴涨,原本在江中采割入冬最后一批水草的男人手忙脚乱互相帮忙的从江中探头而出,那院中的女人慌忙抢救院子里正在晒的成品,小孩子大惊小怪,在街上奔跑,各回各家。 这一场雨来的匆急,男人抹一把脸,抹去脸上的雨水,连带愁苦也掩去半分。镇上老人脸上皱纹深重,纹路沟壑每一条都藏着叹息:“今年冬天,不好过。” 今年冬日,不好过的镇上的人,那红梅依然迎着风雪怒放。雪白红梅,甚是好看。大雪阻了魏河镇唯一那条陆路。今年最后一次上门收物的商队被拦在半路。钱送不进来,药也给不进去。 魏河镇镇长的老父,最终没有挨过这个冬日。 那梅花开地傲然,顶着风雪,顶着镇长悲痛欲绝的哭嚎。 玄武把这一切告诉给了宋明远,说:“这人间上好天地,我没看出来。” 玄武一脚踢飞脚边一颗圆石,讲:“还是九日归好。柳芽是柳芽,落叶是落叶,百鸟鸣,百花开。红梅绽放就绽放。没有那么多愁苦在其中。” “人间百态,人间百味,便是这种复杂滋味才显得并不无趣......”宋明远看一眼被玄武踢飞的圆石,那圆石滴溜溜滚进草丛,趁着无人看到,立刻长出软绵长脚跑进一边的矮洞中。 宋明远不动声色,目光转回,继续说:“九日归只有美好,初见欢喜,看得久了,就会无趣。就如美人,美则美矣,若无灵魂,天长日久,即便容色不衰,也不会恩爱长久的。” 玄武说:“我不懂这些,只明白,这一年所见,叫我不痛快。” 宋明远笑:“人间一年,九天不过一月,玄武大君就如此不痛快,看来也不会在人间久久长留的。” 玄武说:“我本就不属于人间。若是久久长留,岂不是还要费心更换这具壳子?是在不是痛快之事。” 玄武的不痛快源自于那对门的小子。那小子原本和玄武这具童子壳子差不多长短,今年开了春时候却窜的飞快,吃的也多起来,邻居妇人不止一次对白曦愁苦一番,念念叨叨什么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白曦笑而不语,只经常要玄武带那叫春生的小子来吃饭。白曦不食五谷,玄武同样。他们做样子,余下的粮食正好叫这半大小子吃个精光。吃的饱胀,大约是这个缘故,干的活也多了起来,个子也窜的快,不到入秋,个子就超了玄武一个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惹得邻居妇人很过意不去,明着暗着背着白曦问了好几次,是不是家里那小子抢了玄武的口粮? 玄武这才知道,原来人间的孩子是会长个子的。 若不是这一趟人间行走,玄武哪知那么多?他是天之灵气所化,有了神形之时便是原型模样,千百年不变。他后来莫名其妙被道家封神,即便如此,道家存在人间多年,可是莫名成为道家神灵的玄武却对人间一无所知。 早知如此麻烦,就化作常人模样了。 还是宋明远聪明。 宋明远就是常人模样。他做瀛洲时候打扮,交领长衫,温润如玉,风雅绝伦。人世间,魏河镇,何尝见过如此神仙? 一路引得行人侧目,女儿掩面羞容。 镇上无人不识玄武。纷纷招呼:“可是白家姑娘客人?” 玄武点头。 一时之间,各种声音都有。 “定然是白姑娘夫君......” “天生一对。” “郎才女貌。” “金童玉女。” “一双璧人。” ...... 玄武被吵的头疼。问宋明远:“他们在说什么?” 宋明远神色如常,依旧带和煦微笑,回应道:“令我惶恐之语。” 话是如此讲,可是宋明远脸上并无一丝惶恐。 终于送到杏花村。 那猎猎酒旗映入眼帘同时,玄武掉头欲走。却被宋明远叫住:“玄武.......” 杏花村酒肆,客满,不是直呼大君的好时候。 宋明远直呼玄武,面上神情确实恭顺。他弯腰,在玄武手心搁置下一枚通体透明的摆圆石:“玄武大君......您灵气外溢,对于这众生万物可不是一件好事。” 宋明远此番言语,压低了声线。 第200章 天地同哭万山同悲 玄武大君对这一句话感到不解。 玄武问白曦:“宋明远......是在责怪我吗?” 白曦说:“玄武如何由此定论呢?” 玄武讲:“不是好事.......我所为言行,被宋明远定义为不是好事......这难道不是训责之举吗?” 隔壁家的春生,贪玩刮破衣裳,被他娘亲举着洗衣锤追打了两条街。说他‘只懂做坏事’.......这难道不是同理吗? 一旦有了如此的认定,玄武就开始发脾气。 玄武是天地之神,还在人世间被道教封为尊神,丢了什么星宿给予玄武掌管。反正在人世间的观念中,玄武是个了不起的神灵。这样的神灵发怒,人间合该有一场动静。 如今,魏河镇真的有了一场动静:是从无名小山上忽然刮起的一阵山风开始。 这阵莫名的山风立时吹散了属于落日之前的最后一刻暑热。带来一股透心的凉意,如三伏天忽然被凌空浇头一盆冷水,不少被山风拂过的路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不同于冷战过后通体舒畅的人的感觉。那山中似战栗一般,山风越紧,山中大到参天大树,小到发芽幼草,无不抖动不停。若如此还不够令魏河镇拜百姓恐慌的话,那接下来的一幕就不得不令人心中紧张了。 无名山中,传来虎啸。 忽然而起的虎啸,惊飞了山中百鸟。百鸟振翅,齐飞,羽翅开展,几乎遮蔽眼前未落的余晖。尚未入夜,魏河镇的百姓却仿佛生了错觉,明明肚中空空,却极为眼下已过黄昏,以至入夜。 一时之间,虎啸狼嚎,飞鸟展翅,草木颤动,天空遮天蔽日。仿佛末日来临。 这些变故,忽如其来,只知源一场山风,却不止到何可止。 魏河镇百姓终于开始惶恐不安,既然天地震怒,必然是吾等凡人之过,百姓惶恐,放下手头所有事情,纷纷开始叩天拜地。口中乞求赎罪等语。 求老天,求佛祖,求观音,求土地,求河神。 镇上来三位神仙。 却绝口不提。 白矖上尊尚且无所表示。但是玄武大君却十分不满。不满中还夹一丝困惑:“我并非第一次生气,以往生气之时,天地都安静如昔,怎今日才懂战栗?” 一旁白曦说:“这可不是战栗。” 玄武不解,问道:“既然不是为吾所怒战栗,那为何会无端有此异像?” 玄武问白矖的时候,视线偏移一分落在白曦脸上。却见白曦往日从容不变的神色上多一次莫名伤感情绪。 说莫名,是玄武尚且不可解读人间喜怒,人常言语,喜怒不形于色,既然不形于色,那如何解读其人或悲或喜?或爱或恨?一个区区几十年人间光阴者,掩藏爱恨是为何?既知人生苦短,就该及时行乐,爱的就说,恨的就离,想要的就求。何必自虐? 玄武不懂人间情绪。 如今玄武也不懂白曦那分情绪。既然不懂,便统归‘莫名’。 而另外情绪玄武读懂,为悲。 玄武懂此为悲,悲者,感伤也。为何感伤?为何伤怀? 这一点玄武就不懂。 玄武不懂就问:“既不是战栗,那所谓何?你又为何感伤?” 白曦讲:“这是万山同悲。悲者,不止这一座无名之山。而是天地万山。” 玄武问:“悲从何来?” 白曦回答:“万山悲痛一位神灵即将陨落。” 玄武惊:“哪位神灵?” 白曦再回答:“宋明远。” 万物有灵。这次万山同悲,在提前哀悼一个神的陨落。 宋明远是神,他值得一场盛大的告别。 天地同哭...... 他本是神灵,灰飞烟灭为大悲之事。 人间忌讳白事,通常哀悼只在往生者身后而为。除了生者,往生之人无法亲眼所见后人对他的告别。故而才有人腹诽,这后事后事,都是孝子贤孙办给后人看的。 生前不禁孝道,活人不言情爱,到死,一切悲喜才开始溢于言表,夹杂在哭天抢地的夸张中。 玄武觉得这一切很有趣:这些凡人,为人时候,讲究内敛含蓄。会专门发明词汇赞扬这些情绪从不外露者。例如这句,‘胸有惊雷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心中波浪起伏,悲伤几乎翻江倒海,可是那面上非但一丝不漏,连端茶饮水的手指都不抖动一分。 何必呢?大事临头,大悲在前,合该有一场大笑,合该迎来一场大哭。 何必要压抑人性? 宋明远曾经告诉玄武,人生如此,大概只有两次尽情释放情绪的时候,那便是生前死后。 生前,婴儿诞生,哇哇啼哭,耳边是柔声细语,温柔哄就,那时候人之初,一切尚且混沌懵懂,初次为人,婴儿还不懂含蓄二字为何意,于是尽情大哭,尽情大笑,不管不顾,只有自己。 死后,耳边尽是送终哀嚎,尽是挽留不舍,中间人时,有十里相送,有劝君更尽一杯酒,有折柳挽君......可是真正死前,这才不管不顾,哪怕是耳边都是哀求,都是不舍,都是寻死腻活的胡搅蛮缠。依然是两腿一蹬,两手一摊,一闭眼一叹气,头也不回就踏上忘川途投胎去也。 玄武听得有趣,问宋明远:“难道每个凡人的人生只有这两个机会可任性妄为?难道这对于凡人来说的漫漫人生,就再不会叛逆一回?” 宋明远说:“生前死后的两次叛逆,不会遭来非议。无人会谴责一个婴儿出生时候的哭闹,也更不会有人忍心苛责一个死者的一去不返。而中间,任性妄为的结果,总有代价和斥责。” 玄武当时问宋明远:“你为人时候,有任性妄为过吗?” 这是玄武第一次问起宋明远的生前死后。宋明远没应他。 宋明远为人时候,经过生前,历过死后。后成仙,后登瀛洲,封神。可享天地同寿,日月齐尊。 就算是玄武,也觉得宋明远和凡人再无任何关系了。 就算是他把瀛洲打理成另外一方人间,就算是瀛洲有四季景象,就算是偶尔能见炊烟老牛,能见稻田水车......宋明远也再不沾人间烟火。 结果今日,白矖说,这天地万物,在提前悼念宋明远。 玄武震惊,他心中震惊,这震惊之色也溢于言表,他生童子面,望向白矖时候,一脸惊吓之面色:“宋明远为何要神落?他可是典史一族的长老。宋明远神落,难道这九方世界,九州大地也要有浩劫?” 白矖道:“你要让我从何开始说起呢?” 玄武道:“自然从头说起。” 白矖言语:“那可是一言难尽。” 玄武依然一脸受惊之色,却又加了一分不耐:“那就从可抓到的地方开始讲。” 白矖说:“抓得到的?便是那几只松鼠。” 玄武不明所以。脸上赠诧异之色。一个凡人的脸上能容许多少情绪呢?这一分的不耐,又加了诧异,很快就把那原本的受惊挤的快要不见。 白曦对上玄武的诧异,给他开解道:“去年秋日。你听魏河镇那座山的山神的控诉,落了一场雨,断了原本改起的一场山火。” 玄武点头:“不错。那又如何?” 白曦道:“原本在去年秋日,那几个孩童上山抓松鼠,点火熏烟,该引来一场山火,讲那山和连同这山下的魏河镇都夷为平地。” 白曦说:“魏河镇会成为一片荒地。那座山,之后也会化为沙丘。这一片在百年之后会渐渐成为一片江边雨林。森林茂盛,树根为求水源,会渐渐依靠江边,树根会慢慢伸进江中礁石,压迫礁石,礁石粉碎,又被水流卷走。最后这江水复通无阻。渐成水路。再过数十年,这里会成为另外一片繁华城镇。” 玄武听的发愣,忽然想到什么,问:“这都是人间事的记载不成?” 白矖对此问题不置可否。 白矖只继续道:“中间过程中,这片雨林这片江水这片暗礁会保留百年之久,无人迹踏足。天上有仙灵,下凡戏水,落羽裳于此,化作五彩飞鸟,能学人语,羽毛五彩斑斓,群居于此森林中,群飞之时如彩虹高挂天日。” 玄武依然揪着问题不放:“这都是人间事做著?宋明远所描绘之未来?” 白矖不答,只转述:“这五彩鸟雀原本只居此雨林中。后中有一只溺死于江中,尸体被一渔夫网箩,渔夫把鸟身丢弃,留羽毛晒干,带到集市售卖,后被一珠宝商人收购,珠宝商人见此羽毛虽看似鸟雀之物,但却比一般麻雀灰鸦比较而言,更加五彩斑斓,且永不退色。于是便将此羽摘下,做成头面。” “这一副头面后被一富商收下,赠与小妾,小妾后又为家人所谋官位一事,向一官员献上此头面。这幅头面后落于官员爱妾之手。后官员受贿之事东窗事发,财产充公国库,那副头面最终被皇室发现。皇帝生母极其喜爱。由此,引发此鸟雀身价备涨。一雀难求。甚至有渔夫抓鸟,偷蛋,开始养此种鸟雀.......后此鸟雀栖息之地终被人所察,世人才知这隔相江岸居然由此世外桃源神仙境地。这样的地方,不仅仅有五彩鸟雀,还有百年参天大树。那些数同样被砍去,丢入江中,走水陆,运都城,做了帝庙,做了宫殿,做了亭台楼阁。” 玄武越听越皱眉。他越发想问这难道都出自宋明远的人间事?但是他知道白曦一时半会不会相告。于是干脆当听众。 白曦继续讲人间事:“后鸟雀绝了大半,另外一小半迁徙别处,参天大树也毁。徒剩空地,这百年才长起的大树,从一片无尽森林百种鸟雀,树倒鸟飞,却花了不到五十年的时间。五十年中,那原本再次养鸟雀和伐木的人就慢慢留下,在原本森林的土地上耕种生活,又过不到五十年,此地就成为一繁盛之城。” 从荒地到鸟雀天堂,再到人间天地,不过就是百年到百年的过渡。不算好坏,不过有得有失,不过人间百态。 但这一切人间事,既然白曦如今已经悉数讲出,这就代表这件事情已经夭折。 一切变故,都从那几只松鼠和那一场好生之德的落雨而发生了转折。 玄武还记得,自己冷眼看那几个孩童被火光映的黑红的脸,记得那山神渺小战栗的伏地姿态,记得自己讲出那一句傲语。 玄武大君道:“我便是上天。” 孩子们那日空肚而归。还淋得化作落汤鸡数只。原本那烟火已起,松鼠眼看就要掩藏不住,这天干秋燥之时,却忽然莫名降下一场暴雨。 浇地山中清透。浇地江水暴涨,原本在江中采割入冬最后一批水草的男人手忙脚乱互相帮忙的从江中探头而出,那院中的女人慌忙抢救院子里正在晒的成品,小孩子大惊小怪,在街上奔跑,各回各家。 这一场雨来的匆急,男人女人抹一把脸,抹去脸上的雨水,连带愁苦也掩去半分。镇上老人脸上皱纹深重,纹路沟壑每一条都藏着叹息:“今年冬天,不好过。” 老人却不知,不好过,胜过化为飞灰,胜过湮灭成尘。 白曦此时在想:玄武大君,确实是上天。 一己之力,一念仁慈,硬生生改了已经万卷的人间事。 魏河镇不会毁去。这里成不了无人的雨林。可是天上的仙灵却依然会在那时候降临人间戏水,却不再是自己无意中落下羽裳,而是被当地一个年轻渔夫故意偷走全部羽裳,仙灵没有了羽裳,无法返回九天,被强迫留在人间,做了那渔夫‘天上掉下的媳妇’。 仙灵后趁着渔夫不察之时取回羽裳,头也不回返回九天,上瀛洲典史一族处告了人间一状。魏河镇为此一渔夫贪念起而引来灭顶劫难。一场瘟疫,一场旱灾,一月之中,屠灭生灵。魏河镇飞沙走石,由水草丰美之地沦为沙漠荒地。 民不聊生。江水浑浊不堪,人若直饮其水,轻则腹泻,重则暴毙,要以江中残存水草编制细密箩筐,先筛去浑水中杂质,再放水缸中沉淀三日,放一尾小鱼,若小鱼无恙,这才能煮水饮用,若小鱼暴死,则水不可用。 江水如此浑浊,那魏河镇原本以此为生的水草,再也不曾生出。 而这一切天灾人祸,仅仅只是个开始。 第201章 这里是嘉南镇 这里是嘉南镇。 地处江边以南方位,距离隔相江,隔山。滔滔江水引不入嘉南,嘉南如此安静。 由着属于任何一个江南小镇有特有的一切。 小桥,流水,人家,湿漉的青石板,雨廊,白墙黑瓦,青苔,梅花糕,海棠饼,如今盛夏,定然也有走街串巷的小贩,挑着梅子汤走街串巷的叫卖。 生意极好。不到半天,两瓦罐的酸梅汤就会空了。 今日的嘉南镇,格外的热。 正因为如此,尚未到正午,那小贩担挑的瓦罐早轻了。 “劳驾,还有酸梅汤吗?” 小贩停步,卸下肩挑的担子,晃了晃一边较重的瓦罐,隐隐还有晃荡水声可闻。 “哎呦这位小哥,似乎不多了......”小贩掂量掂量手中已经可以举起的瓦罐,“不知道还够不够一碗呢......” 小贩过意不去的很。 客人倒是很好,大方地很,随和地很:“无妨的,只是口渴,不管多少,我都给你一碗的钱。” 小贩捞出一只瓷碗,把瓦罐底朝天道了个干净。居然正正好,一碗满满酸梅汤。不过大概是因为是兜底的缘故,一碗酸梅汤,有一般的桂花和酸梅。 还未曾交给客人,小贩自己就被那一碗的酸味给扑了个面。 小贩悻悻笑一笑:“小哥,小心牙口......估摸着有点酸......” 客人道:“酸也好,解暑......” 小贩见这位客人格外的好说话,声音又温润好听地紧,不由得就抬头多瞧了他一眼。 这位年轻的客人,长一张生面孔。走街串巷的小贩,最是能认出生熟的脸。他笃定自己不曾在嘉南镇见过这个年轻人。嘉南镇上,倒有几个美人,可是如此眉目如画温文尔雅的年轻后生,却不常见。嘉南镇年轻人不多,能出去的都出去了,留下的大多都是老者。 这嘉南镇,虽然说是江南小镇,可是这样不起眼的地方,连自己当地人都嫌弃着呢。 小贩等他慢慢饮酸梅汤。第一口下去,果然是有些酸了,年轻人的眉间有略微的皱眉,没逃过小贩的眼睛。 这年轻客人刚刚怎么说的来着? “酸了解暑。” 可是这年轻白生生的一张脸,头发丝毫不乱,脸上一滴汗都没有,不仅如此,他周遭还不见属于年轻人的那种热腾腾的感觉,小贩刚刚端给他酸梅汤的时候靠近一番,甚至觉得有一股丝丝凉意。 这年轻人......可看着一点也不像是热坏的样子啊...... 小贩蹲在路边,瞅着从街头准备往这边奔跑来的孩子们,孩子们穿着有的穿着小褂,有的打着赤膊,在街头上追逐打闹,满头大汗,日头直直扑洒在孩子们的脸上,跳动的汗珠反射日头的亮,然后一滴一滴落在石板上。石板中间被天长日久的行走脚步磨得瓦亮,两边靠着水渠的地方依然生着厚厚的青苔,孩子们跑的急,是不是踩到一边的青苔,滑个踉跄。 那个踉跄的小孩往前连连疾走了好几步,衣角擦着年轻人的衣裳跑了过去,带过了一阵热乎乎的风。一溜烟就消失在拐角的巷口。 小贩卖完这最后一碗就收工了,时间多得很,也不到吃晌午饭的时候,乐的和生面孔的客人闲聊。 “这位后生......不对,客人打扮,一定出生不凡的,听说像您这样的年轻人,应该叫公子。” 年轻的客人脸上挂着笑:“大叔您怎么称呼都行。” 小贩说:“那我还是叫公子。” 年轻客人说:“大叔叫的舒服就好。” “公子您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的。” “来嘉南走亲戚?” “也不算......来寻个人。” “寻人的?这嘉南镇总共就这么大,总共就这么多人,公子您要寻谁呢,不如讲讲,指不定我能知道......” “......说来惭愧,我也不知道这个友人如今下落。我只是一路打听而来罢了。” “哎呦,一路寻来的啦?那是路过这里咯?” “是的。” 小贩眼珠不错的盯着年轻客人俊俏的脸,心中好奇地很:“是个姑娘?” 年轻人摇头道:“不是。” 小贩说:“那是公子朋友?也是年轻后生?” 这回点头了。 小贩道:“那公子可能要扑空了......这嘉南镇,没几个年轻人。年轻人不爱呆在这.......连咱们嘉南的道观,都快没有道士了......那道士倒是个年轻的。不过,那道长估计也快走了。” 这倒是奇怪了。 “大叔为何会由此推论呢?” 小贩说:“那道观啊,年久失修......原本的老道士前年老死了,后来道观就空了。咱们这嘉南镇呢,大多都信佛的。不太信道教的,有一点香火都捐给庙宇了。道观就一日日破落下来。今年春天,一个道士过路到这里,见这个道观破败,就住下修缮一番。但是看那模样,也不像是会久留的。” 年轻人脸上起初只有一点点的好奇心,听这一处,好奇心倒是化为了兴趣:“大叔如何从一个人的模样看得出来是不是久留的啊?” 小贩认真的很,倒是也难得有个年轻漂亮的后生和他说这么久的话,还捧场,引得他话虫子都给勾出来了。 “公子是没见过那个年轻道士的模样,长得周正的很......从那道士住下道观之后,那原本破败的道观就有了香火......都是大闺女小婶子去上的香......”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小贩最后一句话故意低了声音,一脸促狭,满面的八卦。 “这镇上的,谁还真当这些小娘们信了道啊?不过就是馋人家小道士的脸罢了!” 这小贩正讲到兴头上,越发凑地离听他说话的年轻公子越发近,结果还不等年轻公子做出什么反应过来,冷不丁的,脸上就迎头接了半碗酸梅汤,半碗酸梅汤,一脸桂花碎。 还有几颗桂花趁着惯性钻进了小贩的鼻孔里,呛得他立刻打了好几个喷嚏,才把那几个湿漉漉香喷喷的桂花给醒了出来。 连天响的喷嚏声中,夹带着年轻公子一叠声的致歉。 ......这不干年轻公子的事....... 小贩回过神来,操起脚下拖拉的草屑就冲着那几个闯祸的小子背后砸过去:“毛毛躁躁的小子!赶着投胎啊!长没长眼?!” 小贩脸上的桂花碎还不曾马上抹去,手上也失了准道,没砸中任何一个小子,毛刺刺的草屑砸到白墙上,落了个灰的鞋印,然后就直直落了地。 脚底抹油了也不要紧,小贩记得那刚刚撞到年轻公子,以至于年轻公子手里的碗倾倒的是罪魁祸首是哪家的皮孩子。虽然说犯不着上门计较,不过下回叫他路边上逮到,定然是要揪耳朵疼得他吱哇乱叫的。 小贩一脸的桂花碎,那酸梅汤中还添了糖,如今全和桂花碎以及酸梅汤黏在脸上,钻进胡子里,并不是抹个脸就能抹的干净的。 年轻后生很是过意不去,递给了小贩一块手帕,小贩接过,抹了一把脸,雪白的手帕上顿时一个深色的五指印。 小贩更尴尬了,一碗酸梅汤,给了一碗的钱便罢了,结果眼下还弄脏了人家的帕子。 这帕子滑溜溜的,看着阵脚就细密,比自己婆娘的脸都滑溜。一看就贵的很。 小贩着实算是有些慌。怕赔钱。 人家说贵人家的东西,什么都值钱,一个马桶都比穷人家的命贵。这手帕,不比马桶金贵? 小贩悻悻笑:“这位公子.....您看看,这是怎么说的.......要不您告诉小民您住哪儿......明儿一早我给您洗干净了送去。” 年轻公子道:“无妨的,一块帕子罢了。没什么要紧。” 小贩坚持道:“要紧的!这帕子看着可不便宜!” 于是年轻公子便指了镇上唯一那家歇脚客栈。留了姓氏,付了钱。告了辞。 次日。小贩把两个瓦罐都灌满了新鲜晾凉的酸梅汤,这一回,他特意多撒了半把糖,一大早就寻了那歇脚客栈去。到的时候,客栈掌柜儿子兼伙计正在卸门板开门。 小贩认得他,冲他说话:“虎娃!你爹起了没?” 虎娃今年十五,读了两年书就被他爹领回客栈,估摸着当两年伙计熟悉了就叫他当伙计,再取个媳妇,生个大胖小子,他们就当爷爷奶奶,给儿子带孙子。 虎娃听话,不像旁的后生仔,长大了不光手大脚大,连带着心眼也大,听着逢年过节才回来一趟的谁谁谁一通吹,就浮了心躁了身,也日日想着往外跑,去看那花花世界,京城贵人,见一见那富贵人家过的日子。还有那小姐,长得比仙女还好看呢。 听听这话,好像自己也见过仙女一样。没见过仙女,怎么做知道人家富贵小姐长得比仙女好看? 谁乐意听泼冷水的话呢?反正后生们不乐意。当着面当个规矩的木头,转个身就翻白眼,聚在一起骂人家老头。骂两句就扯了别的,开始好奇那京城贵人该是什么样子。 那贵人的草鞋,该是用金子编的,估计都不用走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自然走路也有人抬。房子比咱嘉南镇还大,床比虎娃家的歇脚店的院子还宽,一顿饭能吃十个菜,顿顿都有肉,不吃菜的。 还有白糖,白糖肯定一把一把吃,馄饨都包的肉。家里要是炸猪油,那剩下的油渣子能装一盆,每个人都能分一碗....... 还要撒一层白糖! 不对,两层! 听得多馋啊...... 聚在一起聊的后生仔们纷纷觉得嘴里分泌了口水。 一个大点的孩子抹了抹嘴角,说:“明年开春过完年,咱们都跟着黑头哥去吧?去见见世面,也吃一碗撒了两把白糖的猪油渣。” 另外一个小孩点头:“我还想看看比仙女还美的小姐......” “不能看!看了回头相不中媳妇了!” “能看一眼小姐,死了都行了,要什么媳妇!” “你不要媳妇,你要当和尚?你爹能打断你的腿!” ....... 有个小伙伴当时问:“虎娃,你去不去?你爹有钱,你要去,你朝你爹要点盘缠呗。你爹给不给你盘缠?” 虎娃沉默半晌,一张脸憋得发红,好半天才道:“我爹定然不让我去的.....他让我开春学着管店里。还说回头给我相媳妇.......” 这镇上的这一对玩一起的小孩,只有虎娃爹收点钱,虎娃平时还负责请大家伙喝糖水吃个果子什么的。如果虎娃也去,他们的盘缠就有着落。如今落了空。大家伙脸上都不好看。 连平日里老去歇脚店里嗑瓜子的几个小孩也拉下了脸。 还是大的那个咳嗽两声,说:“虎娃不想去,就算了。就叫虎娃给咱们整点干粮的,送个行就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大的不管讲什么,都有人附和的。这一回更是附和声连了天:“对对对!虎娃,偷两壶你爹的酒来呗,再拿点肉......” 大的训斥那个出主意的:“胡说什么?虎娃他爹的东西,虎娃算什么偷?” 大的做主:“虎娃,你就拿一壶酒两包肉就行。余的,咱们几个也凑合点。” ......余的有什么呀? 最后虎娃带来了酒,带了肉。余的,就几个烧地焦黑的土豆,煮的面面的蚕豆,一点不知道从哪里刨出来的花生,还沾着湿的泥......大家伙谁也没动那些余的,如一群恶狼一样把那一壶酒和一包肉给分了干净。 那个出主意被训的伙伴还记仇:“没意识.....。说好的带两包肉.....就一包。你瞧不起谁呢?” 那伙伴嘴里的酒气喷虎娃脸上:“等我们发达了......你可别来找我们!相媳妇有什么了不起?你媳妇能有仙女漂亮吗?你能吃十个菜吗?只猪油渣能撒两把糖吗?” ......虎娃是被见到仙女。也没送他们。虎娃被他爹打得三天没下床。 到现在,虎娃都怵他爹。 一定到有人问他爹的是,虎娃就头皮麻的慌:“爹做早饭呢......葛叔有事啊?” 被叫做葛叔的小贩说:“也不是什么大事......虎娃,葛叔问你,昨日里,你们店里有没有住客人?” “有,有呀。” 这话问的,没住客人能叫客栈吗? 葛叔摇头:“不是一般的客人。是个年轻的公子,穿青色的长衫,白的一张脸,跟神仙似的。” 葛叔道:“有这个公子没?” 虎娃说:“宋公子啊?” 葛叔说:“对对对,宋公子,见到没?在不?知道不?” 虎娃知道:“宋公子不在,一早出去了。跟我爹打听了道观的方向。大概往那去了。” 第202章 人算天算 店里其实不止一个宋公子。 嘉南镇上,以宋这个姓氏为大姓。就在路上,遇到三个人熟人,就会有两个姓宋。 故而葛叔回家后把帕子交给自己的老妻清洗,叮嘱要用家里那个崭新的盆,要用上好的皂角粉,这还不算完,还要轻柔,轻漂,别用力搓,这帕子揉的很呢。 说着就伸手捏了一把老妻的脸,半开玩笑半认真讲:“你也摸摸,是不是比你的脸滑?” 他如此态度,定然令老妻起疑,她手心握那帕子,雪白帕子上沾染一片乌梅汁的颜色,又带着糖的甜味,整条帕子上全是酸梅汤的酸甜和桂花的残留。可是老妻把帕子放在鼻尖使劲嗅,越嗅越觉得有一股艳俗的胭脂味止不住地钻进鼻腔里。 老妻脸色就不好,眼皮和脸皮同时拉地老长:“这是谁的帕子?莫是你捡的哪家小娘们的?” 葛姓小贩见老妻粗糙生茧的手不知轻重的揉捏那软滑的帕子,心疼不已,连忙一一掰开老妻的手指,把帕子小心翼翼夹了出来:“什么小娘们!是个外来公子的!人家过来买我的酸梅汤,结果叫那毛家小子给撞了一下,泼了我一脸。那公子过意不去,这才取了帕子给我......我不得洗干净了还人家?” 老妻原本不信,又见丈夫说的振振有词,只半信半疑道:“......说了是外来公子,那人家去哪,你能还?去哪还去?” 葛姓小贩得意道:“那公子在虎娃他爹的客栈住呢。明儿一早过去还了就是了。” 他这才道出他的目的:“那公子,一看就是个富贵人家的,脾气也好。想必不是大富就是大贵。” 老妻听一耳朵,顺着就从另外一边耳朵出去:“那又如何?人家大富大贵,跟咱们有什么相干?” 葛姓小贩露出一脸‘恨铁不成钢’,‘女人头发长见识短’,‘鼠目寸光’等糅杂在一起统称可以称之为‘鄙夷’的目光扫射一番老妻。 “女人就是没眼力见。咱家小葛子也十三了。长个吃的咱们俩都心里发抖,那是养个狼崽子都没这么能吃的.....这左右留在咱镇上也是没什么出息......不如跟着这公子一同去了那富贵家里,哪怕是当个下人呢。” 老妻听着有理,又舍不得:“咱家虽然穷,可是就这么一个宝贝蛋儿......舍得叫他去伺候别人啊?” 葛姓小贩恨恨道:“这公子周身气度,看着就不是个俗人,脾气好,定然不是苛待下人的。你没听过?这宰相门房四品官... .....四品官多大?那县令才七品!那县令还住大屋,有丫头捏腿捶肩的,这京城大户人家还得了?难不成你想葛小子去给县令倒洗脚水还是去抬轿?” 老妻原本就惧他。又被他一通训,原来好容易积攒的一点怨气都没了。 她瞪着一双眼,看着丈夫手里的那张帕子,似乎那小小帕子上,就写着自己儿子的大好前程。 葛姓小贩见老妻神情松动,再接再厉道:“你说,这算不算老天爷给的机会?镇上那么多挑担子卖梅子汤的,偏就是我遇到那公子,那毛家小子,平日里也不是毛手毛脚的,偏今日就滑了一跤,偏就撞上了那个公子,那公子不偏不倚地,哎,泼了我一脸。这就是缘分!” 葛姓小贩牢牢握着那手里那方帕子,在老妻面前摊开,讲:“咱家小葛子这辈子啊......好运就亏了这碗汤咯!” 他想到,这方帕子的料子,怕不是和今日遇到的那位宋公子的衣裳是同样的。金贵的很,雅的很。那金贵的人就是不一样啊......说话柔柔的,笑着面相都叫人喜欢,还有那衣裳......越不知道是多细密的阵脚,说话间瞅了好几眼,愣是没看出来一点阵脚的痕迹。 定然贵上了天。 他打定主意了,明天定然要厚着这一张老皮老脸的,给自己家的葛小子争一争这个机会。就算是跪下,磕头,爬着,都行。豁出去这张老脸,也得把自己家的葛小子送出这个破败的地儿。 就像眼前手心里这个贵上天的帕子能沾上嘉南的酸梅汤一样,他家的葛小子,也定然能跟着这个公子出走这个镇去。 ...... 他听过挺多俗语的。 比如‘头发长见识短’,比如‘窝里横’,比如‘宰相门房四品官’,再比如,‘人算不如天算’。 一天。十二个时辰。一个人。 能有多少机会,把自己前半生仅有的那一点所能自如脱口的俗语遭遇个遍呢? 他赶着早,匆匆喝了两口粥,兴冲冲就挑担子来了客栈。寻常日子里,他必然不会来这么早——一早的,暑热还未曾至,没的那么多见了装酸梅汤的瓦罐就垂涎的。而且若是时间久了,那酸梅汤温了就不好喝了。他昨夜在井水中用绳子把两罐酸梅汤冰镇了一夜,现下正凉地透透的,若是等到太阳升高,过往歇脚的路人见他挑着担子走过,瓦罐上浸着冰凉的水珠,必然是要叫住他倒一碗的。 现下,早了些。 他摸摸自己怀里的纸包,虽然后背染了汗,索性胸前纸包还是平整整的。 虎娃指的方向,是镇西,镇西没什么东西,出了镇边上那个破坏的道观,再往西走就是一片坟堆。那西边西边,总是晦气,人死叫归西,日落也捡西山过,连东边日出的时候,西边也是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西边,不吉利。 他抹一把汗:“这清清贵贵的公子的......去那边做什么......” 他是嘀咕,一边的虎娃还没学会这种的察言观色,以为问的是他。 虎娃哪知道去?虎娃嘀咕:“宋公子就问了我道观往哪儿走......就去了.......” 他不耐烦,反正左右大堂无人,都是乡里乡亲的,也不算外人,他往过堂风风口的位置上一坐,还不忘了把那两罐酸梅汤的瓦罐也搁置阴凉地去。 “那宋公子,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虎娃摇头。 “宋公子没说别的?” 虎娃还是摇头。 这孩子头摇地又快又憨,看得他头疼。 他又问:“那宋公子,付了几天房钱?” 结果这个问题虎娃还是摇头:“那葛叔你得问我爹,我爹管的账。” 问虎娃他爹?虎娃他爹一肚子弯弯肠子,到时候定然东问西问,回头把他心思给挖出来,连带着说不定要让他把虎娃给捎上...... 他看一眼一边呆呆站着的虎娃:一脸的憨相,没半点机灵,回头就算是跟着去当了下人,两天就能惹祸连带他家小葛子一起被赶走。 正心里烦躁到一脑门的汗,他又灵光现了一把:“虎娃我再问你,那宋公子出去的时候,带没带行李?” 虎娃摇头,正待说什么,却见他施施然起身,一脸欣慰,连脑门的汗都凉了下来。 此时太阳升高,暑气渐渐上来。他的酸梅汤也该紧赶着贩卖。晌午再来一趟就是了。若是不小心撞见虎娃爹,就买一碗稀饭喝。 虎娃噎了半句话在嘴边没来得及蹦跶出去,直到葛姓小贩担着挑子走远,才把后半句嘀咕出去:“宋公子来的时候就是两手空空的,哪来什么行李。” 这宋公子。 怪的很。 这不是虎娃自己嘀咕的。是他爹嘀咕给虎娃听得。 昨天那宋公子住店,他爹安顿一番,叫虎娃令宋公子去客房。一切如常的很,到了夜里吹灯之前,他爹算着账,他合门板呢,他爹嘀咕一句:“这宋公子,怪得很。” 他脑子转的慢,一时半会的,还没反应是哪个宋公子。他爹瞥他一眼:“这里有谁是公子的?” 谁是公子?想不出来。 不过这宋姓却不少。这嘉南镇,到处都是宋姓人氏,体面些的,勉强也能叫一句公子吧。 虎娃细想一番,有宋老爷,宋少爷,宋爷,宋叔,宋伯,宋姨,宋娘......没一个宋公子......最多最多的,是宋小哥宋小弟。没有宋公子的。 虎娃也不知道,什么人才能叫一声公子。 公子,那戏文里才有的称呼,美貌的小姐和伶俐的丫头,称呼俊俏风流的男子叫公子。 那戏文里的公子,斯文有礼,落落大方,且眉清目秀,才华斐然,私定终身,高中状元,图的就是两全其美。和那小姐,做的就是一双璧人。 虎娃想,原来这就是公子的模样啊...... 他见那个宋公子,果然,比戏文里扮相的还自然,还有说服力。那戏文里的公子,若是见了宋公子,也要脸红的。 虎娃爹想得远:“这嘉南镇就针尖大点的地.....那宋公子说要来寻人,能寻谁?想一圈镇上人的面貌,也没个相似的。” 他爹嘀咕一宿,账差点对错了。到底心疼蜡烛钱,紧着收敛心神把账做了。 次日,这惑就解了。 一早就起的宋公子问了虎娃那道观位置。连早饭都没吃,就独自出门了。 在葛姓小贩上门之前,虎娃去知会了洗米的爹一声,他爹倒是淡然,嘀咕一句:“怪不得。” 然后就继续洗米。至于怪不得什么,虎娃也没等到下文。 虎娃就去继续开门了。 江南的店门,基本都搁置门板,一块一块拆卸安上。这门板好用,空余的时候还能架在两张长凳上当床,睡在大堂看店门。铺上铺盖就成。方便,利落。正拆卸着呢,葛叔就来了。劈头就问宋公子。一脸有要事的样子,可是又不急,神神秘秘,问了东问了西,然后就走了。 虎娃蒙的很,自然也去告诉了再盛饭的爹。 虎娃爹听了,不以为然:“晌午还来。” 笃定的很。 果然晌午,葛叔就来了。 他似乎漫不经心的很,平日里不到晌午就空的两罐酸梅汤,今日都到了饭点了,居然还剩大半罐在瓦罐里荡漾。 葛叔叹气:“出门出早了。这梅子汤还没多久就温了。生意都叫旁的赚了去。” 虎娃爹过来打招呼,同时还端来一碟开封小菜,叫他配稀饭。还吩咐虎娃:“把你葛叔的梅子汤再放咱家后院井水里晾着。” 虎娃爹笑的慈眉善目的,虎娃爹生的胖,虎娃也胖,生的虎头虎脑,大名都没人叫,就叫虎娃。 连带歇脚客栈的掌柜的,都成了虎娃爹。不叫掌柜的,叫掌柜的显得生分。都是镇上的,谁分谁啊。 虎娃爹笑得慈眉善目的,一脸猫样。一分钱都不少收。 猫胆一样的虎娃偷了家里的肉和酒给镇上小伙伴‘送行’,一顿抽,打的平时闷声不响的虎娃哭叫的整个镇子都听见。要不是自己家里那些小子跑了不见,非抓过来一起揍才安心。 结果倒好,三天不见虎娃。据说打的没下床。镇上大人都过意不去。见了虎娃爹都赔笑。虎娃爹还是笑得慈眉善目,猫样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是这谁都知道,猫,也是有爪子有牙的。 ...... 这不仅是猫有爪子,这人也有。 人若是用上爪子,在兵器中,叫做鹰爪钩。又叫掌钩。多附上与手掌之上,连为一体。作为兵器极其厉害,挠喉必死,多用于暗杀,江湖人不屑,多为朝廷鹰犬所用。 而宋明远腹部之前所中的,一段为细长锁链,一段勾着如鹰爪一般的利刃,穿透他的腰腹,却一滴血都不见。不但不见血,甚至眼前宋明远脸上也没有一丝痛楚。他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打量这眼前下手之人。 人。对方是人。不但是个人,还是个除妖道人。 而眼前这位年轻道士,并非朝廷鹰犬,也不属于江湖。 他真的就是个道士。 而且这个道士对宋明远下这番狠手的原因,是因为这个道士看出来宋明远非人。 这个年轻的道士跟踪了宋明远多日。再三确定,眼前这个翩翩风流,亲贵如玉的公子并非是人。年轻道士心中升起不好的感觉。 如今为乱世,这小镇眼下太平,不过是偏安罢了。谁也不能保证,这个小镇能够太平多久。那战火不知道何时会蔓延至从。他势单力薄,道法又不深厚,只能面前压抑住着西方些许鬼魅。 可是他逐渐也力不从心,那坟地鬼魅和城中之人血亲浓厚,就算不必上身,也可影响到活人心虚。眼见这小镇人心一日日浮动。在他眼见要崩溃之际,却见另外一不知名者,入这镇来。 这眼前被阵法利器贯穿,无痛感者,一脸平静无辜,说道:“我怎是不知名者呢?我是宋明远。你大概,对着这个名字陌生的很.......” 第203章 沈酒 宋明远的话透着莫测,看眼前道士的眼神也是如看故人一般。若是旁人,听此言论,大概只有两个反应:要么就是觉得眼前精怪故意为之,企图迷惑人心,若是经验丰富反应快速者,一般会选择不听不信,立刻结印封杀,毫不留情;要么,就是疑虑重重,纵使不会分心,也暂时不会斩尽杀绝。 但是后者极其危险,因为不管是道门还是佛门的除妖者,从入门开始首先说受规训便是牢牢记住精怪多诈这个前提。一个合格的除妖者,绝对不可以怜悯披着假面的精怪,也不可以听信存在人间的精怪任何花言巧语,也不可以对混迹人群的假面精怪报以怜悯之心。 这一切都有前提。便是假面,便是存在人间,便是混迹人群。 眼前这个精怪,皆符合。 于是应该封杀。 先出损妖锁,击破假面,另其显出真身,再结手印封印其本体,后召唤九字,另其伏诛。 而眼前变故令年轻道士措手不及,他耳边嗡鸣,只见其坚不可摧的假面纹丝不动,嘴上一张一合,在他面前做无声言语。 年轻道士未曾听到宋明远讲话,故而虽然没有提高警觉再行封印,但是也没有受到蛊惑。 在他面前的宋明远,就如同他曾经见过的一副妖画,那画卷中山水美人皆是精怪所化,被另外披着假面的精怪妆模作样带入市集展示。 骗肉眼凡胎的贵人自己是画仙。有神笔一支,可画美人成舞,可绘百花绽放,可令清风翻书,可让火焰骤热...... 自然唬了一群人。 那副画,自然最后落入年轻道士手中。 那画中精怪感知除妖者气息,早吓得战战兢兢顺着卷轴缝隙逃命去也,等到年轻道士展开画卷,那雪白卷面上只剩一片无法直视的涂鸦。 这画卷是那妖怪妆模作样隔着卷帘‘当面挥毫画就’。这画仙作品呈现眼前的时候自然已经是山水美人成作。结果原来那假面精怪在卷帘后所画,连三岁小儿涂鸦都不如。 那假面妖怪至今没有抓到:他第一时间就抛下假面遁地而逃。 世人肉眼凡胎,只看到那年轻画仙被一个同样年轻的道士看了一眼,就大叫一声倒地而亡。 而反应过来的众人再看台上时候,只见画仙尸体,那年轻道人和那副江山美人图都不翼而飞。 年轻道士落了个偷儿的罪名。至今还记载在当地衙门的公案里。只是道士无名无姓,模样又是个泯灭众生的,总不能把全城的道士都抓出来问话吧? 结果又有好事者道来那道士似乎是个外来的。 问起原因,解释是那个道士手印结的特别漂亮。外来和尚会念经,外来的道士,自然也会结手印。 手印不外乎就是手印,只要熟,就能生巧,年轻道士手印特别漂亮,不是因为特别会,而是因为那个道士手生的好看。 ......讲这一些的时候,手特别好看的年轻道士早就去了别的城。他辗转三地,后跟上了宋明远。 ...... 下山五年。这是年轻道士头一遭见这种场面:受到了损妖锁绑缚的精怪居然还能照常维持假面。 为什么会如此? 寻常精怪的假面脆弱无比,在修道除妖者的眼中,那所谓假面不过如同一层纱一般,朦朦胧胧罩着精怪的本体。寻常凡人察觉不了,只是因为肉眼凡胎,又受困于表象。 那佛经,那道法,都将美人不过皮囊,透过皮囊在看,那美人不过一具红粉骷髅。可是凡尘大多爱这皮囊,如爱这花花世界,爱这抓不走,带不去的名利,爱那虚情假意的言语。 故才有忠言逆耳一说。 故寻常精怪,大多假面脆弱,根本抵挡不了这法力深厚的损妖锁。 眼前这精怪,居然抵住了? 若非他一无示弱,二不曾身亡。道士真要怀疑自己错杀了人。 道士感觉着背后不知何时渗透的细密冷汗,他紧紧抿着唇,一只手紧紧握着损妖锁的铁链一端,另一只手悄悄背过身后去,试图从腰间万物囊中寻出一枚镇妖古钱。 年轻道士道:“你该假意死去......” 听了如此的‘建议’,面前‘精怪’脸上露出笑意来:“为何要我‘死去’?” 年轻道士看‘他’带笑,似乎有意接近一分,道士立刻后退一步,保持距离,可惜他后退步子太大,忘了手上铁链长度,那手上铁链牵动伤口,倒把那‘精怪’往自己面前扯近了两步。 是自己缘故惹出眼前状况。年轻道士倒不好意思再动了。 年轻道士立刻说话:“不都如此吗?厉害些的精怪,可以在遇到除妖人的时候抛下假面,就如金蝉脱壳那样。——你如此厉害,想必不是寻常精怪,一个区区假面对你来说应该也不可惜。” 就如同那个画仙一般。至今为止,他都没有抓住那个精怪。不知道是他又换了一个壳子,还是真的吓到,不敢再来混迹人群,不再再随意招摇人间。这也好。原本除妖者对于精怪,便是驱除二字。先驱,驱而不去者,除。 既然可以驱,何必相除? 面前依然顶着公子模样的精怪,听他讲后,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来。 年轻道士看到这个苦笑,反而有些不安?他一贯的不自信此时又不合时宜的冒出来:他说错什么了吗?是有哪一步做的不对?难道这个精怪不应该用损妖锁,而是要直接术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道士想起师父所讲,精怪其实并非盼望成人,对于民间所谓的‘修炼成人的妖怪如人间体验爱恨离别’不过是凡人一厢情愿的想法。 世间会有有如此想法,人间会有这些故事,其实根本原因还是凡人自觉高于精怪一等。 年轻道士记得,当时师父这样的言语出来,令许多师兄弟不解。他年纪最小,也觉困惑,但他性子安静,平时不爱说话,混在一群活泼的同门中,显得很是不起眼。 不起眼的另外一个说法就是不出众,他什么都不出众。 相貌不出众,瘦,干巴巴,总是畏畏缩缩的一副受惊模样,大约是因为他从小失孤,有过沿街乞讨的经历为故。纵然后来被师母从山下捡去师门,纵然师兄们从不欺负他,即便师母和蔼,师父和善,即便和他同屋的小师弟常常把道观香客塞给他的糕点分自己一半....... 即便如此。小时候的他,依然常常脸上带着那副受惊的模样。 那副模样后来被师兄们打趣说像个兔子,后来他长开一些,被师母发现他眼睛瞪大起来圆圆润润,如小鹿。但是不管是兔子还是小鹿,都是容易受惊的动物。 他武功法术也不出众。 他实在不是个有天赋的孩子。 那些降妖的术法,那些绕口的咒语,眼花缭乱的手印结法,那些一不留心就会画错的符.......他心中疑问连连,却不敢开口......怕一旦开口,就露了怯意,怕一旦发了问,会惹别人笑话....... 他总这样。 师兄们叫他别多心,不会就问。他就点头,然后还是不问。他宁愿自己一个人半夜偷偷去书阁自己查不懂的,一天不明白,就看两天,两天不行就三天,对于师父说的话,他牢牢记得那句勤能补拙......他坚信自己不是个什么聪明的孩子,若是麻烦别人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时间久了,就会产生依赖。一旦遇到困难就会本能想寻找助力,他还小就如此,面对功课就如此,那长大了呢?那若是有朝一日,真的面对师门了呢? 故而他宁愿自己多花好几倍的力气和时间去琢磨,也不愿意麻烦别人哪怕一刻钟。 他所属的道门,世代除妖,且从来不单打独斗。总是群体出动,行包围作战。有领头大师兄,善后的九师兄,以及总是敏锐可突围的三四五师兄。他还小,尚且轮不到他。他那个时候就暗下决心,即便不能领头,也绝对不可拖师兄们的后腿。 如今他终于长大,却只剩下他一人独行。领头的是他,善后的也是他,突围的还是他。 他不知道在此情境之下,若是其他的师兄,当下该如何决断。但是他眼见这个假面坚不可摧的精怪,不知道为何,起了一丝怜悯。 他讲:“为何不抛弃这个假面呢?难道你是舍不得这个假面?” 眼前的年轻又亲贵的公子反而淡定下来,若不是他的腰腹之间还贯穿着那一柄损妖锁,眼前场景,合该是两个年轻人再平淡不过的和谐对话。 但是精怪倒是仿佛当真忽略,可是年轻道士却没有。他一直有意无意,眼神划过宋明远腰腹,看他衣裳**,看他贯穿而出的无爪钢锁,那伶俐五爪,至今还牢牢扣在宋明远的腰腹。 若非他神色如常,若非他一滴血未落。年轻道士当真要自我怀疑了。 宋明远没有正面回应他关于假面的问题,而是问他:“这位道长,如何称呼?” 年轻道士的一番犹豫被他看在眼里。宋明远道:“怎么,在除妖者中,难道还有不可告之名姓的规矩?精怪能拿名姓做什么?” “为何不能做?你如此厉害,知道了我的名字,便可换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假面,再顶着我的名字......” 年轻道长刚刚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倒也不是后悔他所说的内容,而是这样的直白怼话不是他的性格,他性子并不如此,对人温和,对精怪也学不会伶牙俐齿。 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居然和一个精怪在言语上周旋如此之久。 宋明远笑了起来。 这是他第二次开怀的笑。 年轻道士跟踪宋明远许久,宋明远常常带笑。但是他的笑容大多时候只是礼貌,笑意在最佳,再脸上,从来不入心,也不入眼。 只是他这副假面生的实在是好看,端地又清贵又从容,故而平日里只是微微勾勒一番嘴角,就很令人受用。 他这番假面也不知道是学的哪家的公子或者贵人。皮囊虽然好看,却是个心事重重的,从未见开怀的时候。 今日对峙,宋明远两次开怀。一次是初见他。 明明是他跟踪宋明远,可是今日会面,居然是宋明远主动上门。寻来他所栖身的道观,见他果然在,于是露出入眼入心的开怀笑容来。仿佛他不是什么道门的除妖者,反而是个他乡遇的故知。 此处确实是他乡,可是眼前不是人,也不是故知。 他乡若当真遇到故知,该以水代酒,大哭一场。 而不是如今生死相搏的场面。 损妖锁断了宋明远第一次的笑容。 不过宋明远很快又出现了第二次开怀的笑容。 宋明远带笑如此这般地说:“世人好骗的很......我如果当真是精怪,当真又顶你的这幅皮囊做假面,名字有何重要呢?这里是人间,莫非忘川途,名字当不得钱,填不了肚......何况世人尊称你为道长就可以。就像小哥,伙夫,掌柜的等等等......寻常众生,实在是不会有人太过于关心你姓甚名谁的——毕竟寻常人的名字即便给出去,也不能换来一句如雷贯耳啊。” 宋明远笑眯眯的:“再说了,道长,你是新手吧?就算是在除妖者和精怪中,您的名号也算不上号吧?” 他脸又红一层,这次原因纯属被说中的恼怒:“你又如何知道?” 宋明远说:“否则,道长应该自报家门,先以名号挫败我的锐气。就好像行军打仗,领头冲锋的,必然是令对方头疼不已的猛将。” 按照这个逻辑,若是遇到不肯自报家门的将军,那就是个不出名的将军。 这个逻辑,年轻道士可不服气:“万一是个深藏不露的?岂不是看错了眼?” 宋明远说:“若是个深藏不露的道长......如今我这个假面就该碎啦!” 宋明远笑眯眯的,开怀地有些过了。 “我是宋明远。你呢?” 年轻道长说:“......我是沈酒。” 宋明远说:“......九?七八九的九?” 沈酒道:“‘借问酒家何处有’的酒。” 宋明远被这个名字逗笑:“你一个道士,怎么还有酒名呢?” 沈酒道:“不知道,自打我记得事情,我就叫这个名字。后来我入了道观,我师父也没有给我改名字。” 宋明远说:“名字不过是个称谓,又不是叫虎便是虎,叫龙就是龙。一人命运如何,还要看自己本性。” 宋明远话说的很中听,沈酒道:“你倒是很懂为人那套。” 宋明远谦虚说:“......久久不曾为人啦,都快忘了。” 第204章 一百九十一章 哪怕人海相遇也不算什么缘分 ...... 一番对话中,沈酒差点就忘了宋明远的身份,最后一句,又终于把沈酒状态扯了回来。他不自觉下手拉紧损妖锁,却发现另外一端松了,他一个泄气不匀,险些不稳。 定睛一看,却见宋明远腰腹位置完完整整,而他手上的损妖锁五爪那头垂在地上,反射阳光。 沈酒再一次正视眼前宋明远并非寻常精怪这个事实:“你到底是什么?” 宋明远看他一眼,说出一句:“你可知道典史一族?” 他又上前一步,继续说:“你可知道天地人间?” 他又问:“你可知道九天?你可知道瀛洲?你可知道瀛洲之上居着为谁?” 宋明远每说一句便上前一步,再说一句再上前一步,把沈酒逼地步步后退。他的另外一只手已经触摸到了万物囊,指尖接触到了符咒一角,却再也没下一步动作。 沈酒当然知道九天。 凡人只知道仙境,知道天堂,知道地府,知道黄泉。 幼年时候的沈酒,在半只脚踏入道门之前也是如此认为。牛郎织女,仙女下凡什么的故事,几乎是每一个孩子都听过的。哪怕是他这样的孤儿,没有母亲在枕边的温柔讲述,也听过说书先生的夸大其词。 所以顶着这样的夸大其词,刚入道门的沈酒在第一眼见到白发长须的祖师爷在悬崖峭壁打坐修炼的时候,还以为这便是修仙的模样。 那句词叫什么来着? 仙风道骨。 原想着,他进的是个道家修仙门派。结果师父却告诉他,这世上哪有真正修仙者?有志者事竟成是说给人间人人间事的。人间的说法,套用不到九天上去。 ‘什么是九天?’ ‘九天就是神仙呆的地方。’ ‘九天上的那些神仙,都不是修仙问道才当的神仙吗?’ ‘你当修仙问道是考状元呢?这人生一世才多少光阴?短短数十载,师父我从你这个模样长成如今这个模样,以后还会长成你祖师爷爷那个模样。可是这也不过是一世光阴,那山还是那个山,那海也既然是那个海,祖祖辈辈,生生世世,都没有人能活到沧海变成桑田。可是这漫长时光不过是九天的神仙一场格外长的梦罢了。’ ‘......’ ‘如果用这短短一世就能换来寿与天齐,这种美事岂不是也太美了?’ 沈酒后来知道,这浩瀚宇宙,合起来其实就是四个字:天地人间。 听着看着,都是一个词汇。其实不然。这四个字,是囊括宇宙的综合。正确理解为:天,地,人间。 天,为九天。神格居所。 地,为鬼蜮。亡魂所在之地,也是灵魂转世的地方。 而人间,就是凡尘。 天地人间。天地相通,天地相连,唯排斥人间。 鬼神相同,神鬼互闻,唯肉身凡人,生不入黄泉,死不留人间。 小时候的沈酒听这一段的时候,也听到师兄们嘀咕,说些什么不公平的话。怎么神仙就可以一时兴起就下个凡间历个劫难,鬼也可以来人间托梦报复,亦或者为祸人间什么的。 偏就人,呆这里,只给一亩三分地的给蹦跶。 师父耳聪目明,那样毫无隐藏技术含量的嘀咕自然不能逃过他老人家的耳朵。师父原本总是闭眼打坐的慵懒神情忽然振奋,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训斥那对嘀咕的师兄方向:“叫你们去鬼蜮,叫你们去神界,你们承受得住那样的代价吗?” 师父难得如此严肃,立刻吓唬住了大部分人。 但是依然还有人安耐不住好奇心,嘀咕道:“什么代价?当神仙不好吗?鬼蜮就算了,阴森恐怖的,可是九天不一样啊,九天定然是天堂。” 师父道:“天地人间,时间都不同。就连话本都说,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你,”师父指一指为首大师兄,问他,“可听过烂柯人?” 怪不得要为何单独指大师兄。这一片师兄弟中,只有大师兄明白烂柯人的意思。 他们后面的还小,字还不认识几个呢,自己的名字,都写的歪歪扭扭。沈酒能写成沈洒。十次能错七八次。 烂柯人出自《述异记》。是一个叫祖冲之的人写的。 专门写鬼怪的故事。 但是谁也没见过这本原版,后世也不曾整理过这个本子。可是里面的故事却很多人知道。知道的方法是口耳相传,听说,只要有人,不管是谁,只要把《述异记》的故事写出来,哪怕就写一句,第二天这个写着故事的纸页就会不翼而飞。 师兄说,传闻是因为祖冲之写的故事都是真的。故而鬼魂和精怪不愿意叫世人知道他们的故事。所以在祖冲之写完了十卷《述异记》之后,鬼怪们就派了个偷儿,把这本书给偷走了。此后岁月长长,只要是后世有人开始誊写述异记的故事,鬼怪们就会继续来偷走。 但是如果用嘴巴说,鬼怪们就管不着了。总不能偷走说嘴的人的舌头。 师兄还说,这好像是鬼怪和九天的神灵做的约定。神灵同意鬼怪们偷书,但是除了偷书,其他的都不可以。于是述异记就以口耳相传的方式,断断续续留到了现在。 当年整整十卷,流传到现在,述异记中完整的故事,能说出来的也就寥寥几个了。 可是从烂柯人这个故事中,可以窥见神界和鬼蜮的一角。 便是时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凡人王质去山中砍柴,误入神仙居,懵懂无知时候观神仙对弈,一局手谈不曾结束,可是王质的斧头却已经成了一块烂铁。而他的家人和一切熟悉的朋友亲眷全部成为过去。而这一切的翻天覆地,人间百年中,那两个下棋的童子依然是童子。 师父说:“凡人去神仙处走一走,一碗茶没有喝完,等再回去人间,山海相平,斗转星移。可有人能够承受地起如此的变故?” 王质的下文或者祖冲之有写,也或许不曾写。可是在口耳相传的烂柯人中,故事的结局只停在那块变成废铁的斧子上。 大师兄是个最有好奇心的,问师父:“师父,你对九天如此熟悉,是见过九天的神仙吗?那师父就是个有仙缘的。所以师父才入了道门吗?” 师父大笑:“即便是见了神仙,只怕也不算是有仙缘的。” 这句话说得含糊。也没肯定说见过,也没否定说见过。 大概就是没见过的。 大师兄这样说。 神仙,该长什么样子啊? 神仙就长得人样呗。不过就是能上天入地,点石成金,长得比咱们都好看。不然,怎么夸姑娘好看,要说人家美若天仙呢。 美若天仙,若。听到没?若就是像,漂亮的像是天仙,但是不是。和天仙沾边都是夸奖。 那仙女地好看成什么样啊...... 真想看看。 他那个时候疑虑没说出来:可是师父还说过,神仙不是凡人修仙问道就能成的。 如果人是修炼不成神仙的。那神仙,究竟是怎么来的呢? 沈酒回想到这里,问宋明远:“你是九天的神仙?那。你是怎么当神仙的?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修炼成仙的!” 宋明远若回答说是,那么这眼前这个一定是个冒牌货。 一个精怪,顶着一个好看些的假面,就敢糊弄凡人自己是神仙。好大胆。 此时除之,叫‘替天行道’。 至于天是不是感恩,那是天的事。 天不感恩,天觉得有趣。 因为有趣,于是宋明远‘噗呲’一声,没憋住笑了出来。 “小道长很少照镜子吧?” 无端的,说起镜子做什么?堂堂七尺男儿,没事老捧着个镜子照做什么?又不是那些爱漂亮的黄花闺女。 宋明远讲:“小道长试探我的时候,心虚的很呢......” 如此明显吗?沈酒还以为自己足够不动声色呢。 “小道长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可是那眼睛一直滴溜溜的转......说话间呢,也是不敢直视我......有趣的很。” 对方心虚,有什么有趣之处?又是哪里有趣?有的有趣,不过是另外一种好笑的变通说法吧。 沈酒心下想着,越想越感觉就是如此。很是不满。 宋明远道:“小道长莫要误会。我并没有笑话小道长的意思。只是觉得小道长所思所想,很是有趣。” 这句话初次听来并没有什么不对。可是细细想来却令人惊恐和愤怒。 眼前人只有沈酒,故而沈酒先惊恐:“所思所想?你可窥我内心?” 沈酒后愤怒:“你纵然是九天神仙,也该知道这样的举止在人间是会被视作失礼之举的。” 沈酒说完这些话,其实心里就立刻感觉不安了。 倒是反观宋明远,道歉地很快:“小道长莫见怪,我实在是许久不来人间......忘了很多规矩。日后,还要劳烦小道长多多提醒才是。” 日后?什么叫日后?为何又需要自己多多提点?这又是何意? 沈酒道:“什么,什么意思?” 宋明远笑眯眯的:“既然你我有缘,小道长游历四方很是有趣,不如带我一同前去可好?” 沈酒一口拒绝:“当然不行!” 沈酒又惊又怒,一时之间忘了眼前来着的身份。不顾场合就是一句训斥和拒绝——当然要拒绝,眼前的这一位,尚且身份不明。可是以从他不受损妖锁的攻击可以看出来,他定然不是人的。他一来不是人,二来,他若是精怪,只怕也是个厉害角色,三来,他有可能真的来自九天。——这比是厉害的精怪更加令道门佛门惊恐警戒。 九天的神仙,下凡。你当他作甚? 若是太平盛世,大体还能想着大概是动了凡心想来人间走走,谈一场永不分手的恋爱。可是如今乱世,生灵涂炭,百姓不宁,精怪趁机浮躁,突破道佛门规,变化人身,混迹人群。精怪修习,不一定是那些老树藤妖,还有可能是狐,是虎,是蛇是龟。 天下修行方法众多,道门佛门食素,忌杀生。但是也不乏其他修行密宗,有别种方式。祭天祭神。就像道门佛门认定天上神仙吃素一样,那些别门别派大概会认为既然做了神仙,超脱室外,就不受这些束缚,该更加随心所欲享受极乐才对。否则辛辛苦苦做个神仙,却步步循规,处处蹈矩,还要吃糠噎菜,那做神仙为了什么?所谓逍遥,又不是只但腾云驾雾这一种。 乱世多妖。 而混入人群中的,偏多猛禽类。 如此这般环境之下,沈酒遇到一个自称九天而来的神仙,神仙说,要跟着他游历四方? 沈酒到现在还记得师父说的话:哪怕是真的遇到了神仙,也不代表自己就有仙缘。人和神仙是如此,人和人也是如此,哪怕是人海相遇,也算不上什么缘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沈酒牢记着呢,清醒着呢。 ...... 精怪大多其实畏人。一般修行偏浅的精怪,亦或者是老树藤妖,有本体所限,基本只在周围活动。最多走走山下村落化作孩童或者猫犬逛一逛市集,偷个包子叼一块肉。再如何,也就是好奇心作祟,想尝一尝人间才有的东西。 沈酒曾经抓住过一个小鱼精。小鱼精刚刚修地可化作假面,便就迫不及待从山上水潭中到来山下集市。它化作一个伶俐女童,故意往人堆里挤,看热闹,看人说话,学人走路,学人说话,学人作揖。沈酒见它并没有害人之心,便远远观望,只想护它回去深潭就可。 结果化作小女童的精怪被耍杂技的喷火艺人吓破了胆,尖叫一声,试图冲破人群逃走。结果它的假面是个小小一只的孩子,力量有限,根本挤不过那些好奇的成人。而一个孩子被喷火吓哭的场景令人逗趣,周围围观者都看它哭闹却笑。小鱼精便认为写着玩笑着皆是那喷火之人的同伙。几乎发怒。 在它立刻下一秒就要脱掉假面露出本体的时候,沈酒一把抓住了它的手腕。把它扯出了包围圈。 沈酒最后用一根麦芽糖哄好了小鱼精。 这边就是精怪和人的误会。 若是那个吓哭的当真是个人的小娃娃,只怕那小娃娃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大概还会在哭,大概也会发怒。但是人间的小娃娃绝对不会把这笑声理解为人间的恶意,进而产生对立面的判决。 但是精怪就是精怪。精怪即便好奇人间事,其实在内里也是自然而然把自己和人间化为对立面。 一旦风吹草动,它是精怪,对方是人间。 有着这样的前提,一旦发现误会,新仇加旧恨,就会演变成为麻烦。精怪由着漫长无限的时间,它们不怕麻烦。凡人由着宝贵有限的生命,最怕麻烦。 两方对比,输赢已定。 第205章 神仙吃什么? 那时候小鱼精和沈酒坐街边凸起的路牙子上,沈酒看着小鱼精学着人间孩童的进食模样伸出舌头一下一下舔糖,它依然披着幼儿女童的假面,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中的眼泪还没干,看着可怜兮兮。它的本体其实是一只很大很大的鲤鱼。藏在山中由瀑布冲击的深潭底。它告诉沈酒它其实很大很大,倘若长开一张鱼嘴,可吞小儿。 甜食令小鱼精开怀,而沈酒的善意也令小鱼精暂时摆脱了怒意,小鱼精问了沈酒一些事情,沈酒回答了,沈酒也问了小鱼精一些事情,小鱼精也回答了。 小鱼精当时问沈酒:“这样是不是就是人间所谓的‘谈天说地’?” 沈酒点点头。 小鱼精果然欢喜的很:“呀,我也会谈天说地!” 明白了何为谈天说地,小鱼精的话也也就多了起来。恨不得拉着沈酒说个三天三夜。 宋明远说:“这小精怪倒是单纯的很。” 沈酒道:“单纯可不一定好词。要看后面跟着什么。” 单纯后面,若是跟着善意,便善意是单纯的。若是跟着作恶,那作恶也是单纯的。 单纯的恶,是最令人恐惧的。如同小儿扯碎蝴蝶的翅膀。那是一种天真无邪,浑然不觉的残忍。 事实上,小鱼精也告诉沈酒:它确实是吞了七八个小儿才得以成的精。它才成精不久,精怪排辈,不论体型大小,只论岁月长短。所以就算是它本体是个很大很大的鲤鱼,见了那山中的小人参精,依然要叫一声爷爷。 沈酒心中震惊,面前却如常。他问小鱼精:“为何要吞小儿?” 小鱼精用一张女娃娃的脸和奶糯糯的声音说:“我要渡劫呀,神界对精怪苛刻,若是要从物化为精,是必要承受雷劫,我若是不吞些肉果腹,是承受不下去的。” 沈酒说:“你哪怕可以吃家畜。” 小鱼精摇头,讲:“家畜魂魄不灵,神界对凡人宽容,渡劫天雷来的时候若是一边有人的亡魂在,天雷会削弱很多,尤其是小儿亡魂,更惹天雷怜惜,我吞下七八小儿,关那魂魄等到天雷至,因为七八魂魄,天雷击打我的时候,我觉得是在挠痒痒。” 小鱼精对沈酒的印象很好,它觉得沈酒是人间的异类,人间之人,大多坏心眼,唯独沈酒,人还不错。给沈酒发了好人卡的小鱼精继续道:“当然,天雷过后,我便把七八小儿魂魄放出,由他们去鬼界投胎。” ...... “可怜了。”听完了由沈酒讲述的小鱼精的话,宋明远如此道。 也不知道他可怜的是那丧命于鱼口的七八小儿,还是那个后来被他斩杀的小鱼精。 那小鱼精,死于话多。 彼时小鱼精尚且不知死期将至,那已经动了杀意的沈酒问:“你如此这样放走那七八小儿亡魂,就不怕那小儿亡魂到地府去告你一状?” 小鱼精愣神,连舔糖的动作都忘记:“那小儿亡魂还会告状吗?” 这也怪他话多。 两方皆话多。小鱼精初次面世那日,就得死个通透了。 宋明远听得有趣,说:“这是特例吗?还是你对着精怪的时候话便就多了些?” 沈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说道:“自那小鱼精的事情之后,我常常困惑一些事。” 既然沈酒话只说了一半,那宋明远自然也就跟着好奇一番:“哦?困惑什么?” “假面。”沈酒这次回答道,“那些精怪混迹人间的时候,披着的假面.....是从何而来的?” 沈酒看着面前的宋明远,定睛说道:“我是道家出身,而且除妖道门,和那些寻常百姓不一样,寻常百姓,看不透那些假面,便觉那些假面的精怪便是人。可是那些所谓‘人’的假面,从何而来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沈酒一定不错眼珠地盯着宋明远,宋明远被盯得露出心虚模样,他刻意回避沈酒的目光,假意被店外的风景吸引,扭头看向窗外,说道:“你会由此困惑,是经历了什么事?那小鱼精告诉你什么?” 宋明远道:“我感觉你并不讨厌妖怪,比那些见歧视精怪的除妖人心软多了。那小鱼精,到底还话多了什么?” “......我见那小鱼精的时候,它披着一个小娃娃的假面。”沈酒说,提到这一段,他的面色一下子就很不好看了,“那个小娃娃很好看,小胖脸,扎着双丫发髻,大红色的衣裳,手腕上还有一串银色的带着铃铛的花手镯,跑动起来的时候叮当响......若是不知道是精怪的假面,路人回想这是个惹家里人疼惜的女娃娃。” 沈酒回忆的场面看着很是温馨可爱。可是沈酒的面色却在提前向宋明远预告下文的的走向的悲意。 “我当时很困惑......其实我一直很困惑。但是那种困惑被一种理所当然给掩盖了。以至于我小时候并没重视过这种困惑,我师父也不曾讲过,我师兄们也不曾追究过,以至于我觉得这是个不值得被追究的事情。” 宋明远没有再追问,不是他的好奇心被削弱,而是纯粹因为他已经大概明白沈酒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沈酒接下来说:“那次我看着那个小姑娘吃糖,我就问小鱼精,这个假面如此可爱,你是如何幻化的?” 不等宋明远给他什么反应,沈酒就继续说:“那小鱼精说,这个假面,是它按照它吞吃的第一个小儿的模样幻化的。那小姑娘跟着家人来山上踏青,在潭便玩耍,见到大鱼,并不受惊,反而兴奋不已,扑身想要抚摸大鱼,在扑身之时,那大鱼朝着小姑娘长开了可吞小二的大口。” 沈酒讲这段话,极为沉重,那憋闷在心中的沉痛终于化作一滴泪滴落在他面前的桌上。——很是令宋明远尴尬。 宋明远一早就明示过:自己久不曾回返人间,那些人间人情规矩他早就忘了个干净。 如今眼圈有个堂堂男儿落泪,如果是人,该如何表示? 宋明远着实慌了一瞬,想着该递个手帕表示友好,抹了一下腰间才发现那手帕昨日给了那个卖酸梅汤的小贩大叔。还没要回来。但如今他们已经出了嘉南镇。 倒也不难。宋明远连手决都不必掐一下,那手帕就又回到了自己手中。倒清洗的干净。不过细细观察,还是有一股桂花和糖的混合的过于甜的味道。 宋明远把这个很甜的手帕递给了沈酒。 宋明远很怕沈酒不领情。因为到目前为止,沈酒提及的任何一件关于精怪的往事,都不属于那种朋友间的趣谈...... 沈酒在明确告诉宋明远,他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除妖者。他斩杀过伤害无辜的精怪,且告诉宋明远,精怪的该死之处,一桩桩一件件,都在给宋明远敲响警钟。 包括沈酒同意宋明远一路,也是有这样的几分意思在其中。 这也是宋明远当时给他的建议:“你既然担心我为祸此处,不如让我和你同路,盯着我嘛......” 宋明远的建议简直提的是合情合理:“我告诉你我是九天的神灵,你不信。你呢,又怀疑我是顶着假面的精怪,可是你又打不过我.......难道你情愿就如此放了我?” 沈酒听宋明远意味十足的挑衅,皱眉:“你可以不必出现在人迹处。” 宋明远果断拒绝:“做不到。我不是那种隐居山林的精怪。我就不是精怪。” 沈酒道:“你既然说你是九天神灵,你就改回去九天。” 宋明远挑眉:“你一个区区人间除妖者,命令精怪就算了,那是因为精怪行为越矩。可是,天地人间有哪一条规定九天神灵不可下凡的?” 被问倒的沈酒暂时无可辩驳。于是接受了同行的提议。 沈酒也接受了宋明远的手帕。 沈酒没有告诉宋明远,在他斩杀了精怪之后,那一尾大鱼现身,被他收入万物囊的锁妖石里。而现场还留下了那串小小的,带着铃铛的银花镯子。 与在小鱼精身上不同的是,眼前的银花镯子发黑斑驳,想必在深潭中浸泡了许久的缘故。 沈酒猜测到这个银花镯子为何在此的原因,心中发酸,他细细清晰干净了银镯上的锈斑,直到露出那银镯的原本模样,果然就如那个小鱼精戴在身上时候的样子。 在月色下细细打量,那小银花镯子内侧还刻着两字:云朵。 沈酒四处打听这个镇上有没有一个叫云朵的小孩子。 打听了良久都一无所获,直到一个老妪想起,幼时候她的一个玩伴,就叫云朵。 不过那个玩伴在五岁的时候在山上失踪了。都说是在水潭玩耍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水塘中,可是水潭深不可见底,根本无法打捞。这事情已经过了许久,久到当年和云朵一起翻过花绳跳过皮筋的女娃娃也成了眼前的白发老妪。 老妪后来带着沈酒找到了小云朵的原本的家。时间过得许久,小云朵的父母早已经离世,而如今所在的家人,都不曾有过关于这个未曾谋面的家人的记忆。 沈酒不是个擅长和陌生人周旋的个性,他在陌生的场合坐立难安,喝了半杯茶,放下了那个小银花镯就告辞了。 沈酒在离开这个小镇的时候遇到了一面之缘的小孩,她该是小云朵的孙辈。比小云朵那个时候还要小一些。抱着孩子的妇人遇到了沈酒,认出他,和他打了招呼,再三言语了谢意。沈酒看到那个孩子的手腕上,带着小云朵的小银花镯子。 ...... 宋明远倒是有些意外的。 宋明远说:“我以为凡人大多对于死者的东西多有忌讳.......” 沈酒看了一眼宋明远,心中对宋明远又多了一分‘食古不化’的偏见。 那妇人说,这算是姑奶奶给自己孙辈的。戴着多好。 妇人如此道。沈酒点头。 沈酒道:“这人间多少价值连城的古董字画,说白了不都是死人的东西?” 宋明远挑眉。算是被驳了一回。 宋明远扯开话题,道:“饭怎么还不来?” 如果没记错,他们点的是菌子汤,豆腐素菜包子,粳米粥。都是出菜快的那种,怎么,难道菌子汤还要现场去山上采吗?那豆腐包子呢?是要从泡黄豆开始,还是要从种豆子开始? 沈酒一脸淡定招呼伙计:“......去厨房看看,我们的菜做了吗?如果还没下锅,我们就不要了......” 宋明远等到伙计去厨房的时候跟沈酒说:“怎么就不要了?这镇上就这一家饭馆。比嘉南镇还穷的。” 沈酒道:“你急什么?你不是神仙么?我都不饿,你神仙还饿?” 换而言之,神仙会饿肚子,那就是个假神仙。 沈酒的眼神中无时无刻不透漏出算计的样子:果然是精怪吧?被我抓住狐狸尾巴了吧? 宋明远对这种算计的打量视而不见。 他端起茶叶末泡的茶喝了一口,呸,满嘴茶叶渣子。 上菜了。 去了厨房查看菜下锅没下锅的伙计去而复返,手里捧着一个大托盘,一一把他们点的菜端了上来。 菌子汤,豆腐素菜包子,粳米粥。 伙计念天下所有伙计都会讲的台词:“客官,菜齐全了,二位慢用!” 手脚利落的跟着话音落地的同时退了出去。 一幕看得宋明远发愣:“你不是让人家看看下锅没么?怎么......” 沈酒劳神在在的用茶叶末水烫筷完毕筷子,夹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说:“这店里都这样,催菜是没用的,但是只要一问下没下锅,就一定是下锅了。” 宋明远感慨:“我久未做人了......竟然不知道这世间多了这番套路!我从前可没经历过这个。” 沈酒又要一口包子:“这又不是这个时候才有的,我祖师爷爷那会就有这个套路了......” 祖师爷爷那会是不是有套路宋明远不知道,但是宋明远知道,这会子沈酒讲这句话,又是在拐弯抹角套路他。 宋明远才不会上一个区区活了二十几年的小屁孩的当。宋明远也烫好筷子,咬一口包子,然后立刻呸了出来:“这是人吃的吗?这是什么?” “这是包子啊.......你没吃过包子啊?包子当然是人吃的。”沈酒道,并且对于宋明远这种浪费行为予以了谴责,“你平日里都吃什么?龙肝凤脑吗?” 沈酒这句话当然不是真诚发问。 可是宋明远却真诚反问:“我为什么要吃龙肝凤脑?” 沈酒说:“你不是说你是神仙吗?神仙不吃龙肝凤脑,难道吃豆腐素菜包子?” 第206章 民间故事的另外一个视角的解读 沈酒说这句话的时候,算不上是坏心眼。可是却也万万算不上老老实实表述自己的好奇心。 好奇心是有的。 不过这得建立在他相信面前这位确实是九天神仙的前提上。 倘若没有这个前提,那这番神仙吃什么的发问就带上了明显调侃的意味。 沈酒的调侃宋明远不是听不出来。但是他依然保持一半的认真回答沈酒:“龙虽然在九天算不上多么珍贵......但是好歹也可以算是民间的马匹。你们民间,现在开始以马肉为食了吗?” 沈酒道:“那龙算是民间的马匹,那凤算是什么?” 沈酒先自己认真想了想。牛马牛马,难道凤算是牛?不知道九天有没有耕田,若是有,难道需要凤凰去拉犁? 沈酒越想越觉得可乐,一边乐一边咬一口素菜包子,冷不丁咀嚼之间,咬到了一块砂砾,立刻‘呸’了出来。 这一声‘呸’听着和刚刚宋明远的也差不多。都带着熟悉的嫌弃之意。 对面的宋明远并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幸灾乐祸,而是充满同情和同理心的问沈酒:“怎么样,感受如何?” 沈酒的牙被毫无预兆的硌到,那种钝和麻木的感觉简直无法用言语尽情表述。他吐干净嘴里的食物残渣,又喝了一大口茶叶渣的水漱口,这才扭头问一脸同情的宋明远:“你刚刚,难道也是硌牙了?” “这倒是没有。”宋明远说,“我纯粹是觉得难吃。” 沈酒狐疑观察他两眼,对上宋明远一脸真诚的眼神。感觉他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宋明远到底是不是神仙另说,不过,宋明远绝对不是个穷人家的孩子。 这种包子,抛开里面意外掺沙子的情况,其实也就是再寻常不过的食物。不难吃,可以下咽,也能填饱肚子。在肚子饿的咕咕叫的时候,也能感觉到这个包子的美味。 所以沈酒很小就知道,没有什么东西不够好吃,只有你够不够饿。饿到前胸贴后背,饿到头晕眼花,饿到走不动道,一个发硬发馊的馒头,都是美味佳肴。 而宋明远,长着一张......何不食肉糜的脸。 沈酒既然知道宋明远不是人,即便是顶着人的假面,沈酒依然也不和他客气。沈酒这么想着,于是也这么说了。 这就严重了。这哪里算是评价?这简直就算是控诉了。 宋明远很是不满这样的控诉:“你可以说我长得不食人间烟火,也可以说我是吃风饮露的,甚至可以指控我不知人间疾苦......可是什么叫‘长着一张何不食肉糜的脸?’” 沈酒道:“你也知道你说的那些词是好词啊?你也知道那些词算是半恭维半夸奖啊?别人没说,你倒是自己自觉试图安在自己身上了。” 沈酒还说:“你知道得挺多?可是你不久之前不是还说,你久不来人间了吗?” 沈酒说着话的同时,露出一个‘你果然露馅了吧’的了然又犀利的眼神。 宋明远脸不红心不跳的:“这俗话讲的东西,千百年何时变过啊?不过我那个时候为人之时,这人间还不曾有这么多的妖。甚至当时除妖这个工作,还挺苛刻的。” 沈酒明知道宋明远在故意偏移话题,依然不自觉被饶了进去,问:“这么个苛刻法?” 宋明远露出一个准备看笑话的表情,说道:“那个时候,是神仙亲自除妖。” 宋明远看着沈酒愣了一瞬的表情跟着扩大了笑意:“那个时候,轮不到人来当除妖人,自然了,除妖这件事情在那个时候也无法让人谋生。” 沈酒道:“那没办法......人总要吃要喝的,肉体凡胎嘛.......比不上那些喝风饮露的,当然不必为了银钱发愁。” 宋明远笑眯眯的:“既然如此,这一顿就多谢沈道长请客啦!” “......”沈酒无语,问宋明远说,“你知道我有多么穷吗?” 宋明远也问沈酒:“你知道我久不来人间,我怎么会有人间的钱财呢?” 沈酒想反驳自己不知道。可是这句话丢在舌尖上,却吐不出来,他刚刚还凉凉重复宋明远久不来人间这句话。如今再要他自我驳回,沈酒万万没有修炼到如此厚重的脸皮。 不亏是修行高深的......不知道是精怪还是神仙的宋明远。脸皮之厚重,居然可以一边讲自己身无分文的同时,一边行白吃白喝的举动,一边还能露出无辜的神气来。 事实证明,宋明远的脸皮深厚远不止如此。 等到沈酒不情不愿结账出来,沈酒一脸不快:吃到了沙子,忍不住和掌柜争论,但掌柜却拒不认账,还恶人先告状,试图诬赖沈酒要吃霸王餐。 掌柜一副泼皮模样,瘦如猴,脸面也如猴一般的精明。 沈酒想想他那嘶哑的嗓门就生气:“长得跟个黄鼠狼一样,嗓门倒是大,不过再大也更那拉风箱时候的风炉一样哑。” 沈酒也只能对着宋明远唠叨。指望宋明远跟着附和两句。 但是宋明远却没有吱声。 问起原因,宋明远老老实实解答他:“我不知道风箱长什么样子.......” 沈酒斜眼瞧他,说:“你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公子。” 这是人都能看出来啊......宋明远长得细皮嫩肉,举止彬彬有礼,手指细白修长,身上的衣服,腰间的锦带,下坠的玉佩,包括他那双如鹿一般清净的眼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基本上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宋明远走的是个有钱人家的设定。沈酒这一次认真打量宋明远,倒还真是叫他打量出来新的发现。 “你的衣裳.....好像阵脚很好......都见不到针线的痕迹......” 沈酒话说一半,停住了。 他当然联想到了相关的成语。 所以.......这个宋明远是在用加深各种细节的方式来向沈酒证明自己是神仙这个事情的真实性。 宋明远身上的衣服确实没有一点缝隙,如同是一件浑然天成的布料。而且并不是针脚格外细密的缘故,是真的无缝。 沈酒狐疑,低头扯了宋明远的袖子看。 宋明远也极为配合,让他扯到眼前看。那衣料触手光润细腻,除此之外,甚至可以用轻若无物来形容。他记得小时候他和道门的师兄们常常聚在一起讨论神仙是什么模样。 这是惯常讨论了,他们还讨论过妖怪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但是更多的还是讨论神仙,因为没见过,未来也大概不可见,于是有更多的空间允许大家去胡思乱想。 真的是胡思乱想。 有一个师兄说,仙女的首饰是星星和月亮做的。因为只有一个月亮,所以很多仙女要轮流戴月亮的首饰。可是星星很多,说仙女们不必轮着排队。 还有个师兄说,神仙的衣服夏天定然是用月光织的。因为凉快。而到了冬天,就穿用太阳光织的衣服,因为暖和。他们取暖,都不用砍柴生火的,太阳可以分成很多很多个小太阳,像个小手炉那样捧在手上。热乎乎的。 还有个胖胖的小师兄,一口咬定,神仙的衣服是织女用五色云彩织就的。云彩是白的,可是彩虹有七彩颜色,晚霞也有五彩之光,月光是微黄的,日光是明黄的,黑夜是黑的,再不济,还有乌云。什么颜色都有,神仙一定更喜欢穿五彩缤纷颜色的衣裳。 胖胖的小师兄说的浪漫又好听。大家纷纷都赞同。于是神仙的衣服就是云彩做的。云彩可以万般变化,于是也完美解释了人间关于天衣无缝的定论。 小时候的沈酒就知道,这些都是童言童语,算不得数。 到沈酒长大,已经彻底把‘神仙的云彩衣裳’当做笑谈了。 若不是他长大后遇到了一个自称神仙的,那自称神仙的这位,当真穿着一身‘无缝’的衣裳。应了那小胖师兄的一条说法,那么....... 沈酒情不自禁问宋明远:“你的衣裳,天衣,是用云彩织成的吗?” 宋明远挑眉,反问他:“你不会天真到认为天上真的有织女吧?” 沈酒道:“难道没有?” 宋明远说:“连玉帝王母都是你们凡人杜撰而来。哪里来的什么织女牛郎?” 宋明远以一个站在神仙位置上的身份和立场谴责这个民间故事的无理和可笑:“一个天上的仙女,有的故事版本中还说织女是玉帝王母的女儿,怎滴如此见识浅薄,天下多少好男儿不放眼里,去为一个放牛郎生儿育女?岂不可笑?” 不等站在平民位置和立场的沈酒去谴责宋明远这番话的傲慢,宋明远就继续说道:“更可笑的是,这个故事流传将近百年,不知道是谁杜撰的......漏洞百出,可笑至极,却被无数世人津津乐道......还编出一个什么七月初七的乞巧节......” “这百年来,按照民间传说的讲法,牛郎织女一年一度重逢,这一年如何算呢?是算天上的一年呢,还是算人间的一年?” 宋明远把这个问题丢给沈酒。 沈酒愣了一下。他还真没怎么细究过这个事情。 宋明远说:“你们民间也说过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当然这是假的。” 打假之余宋明远并没有忘记正题,继续道:“如果真是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那么,天上的织女就可以日日见到牛郎和一双儿女。可是凡人寿命短暂,哪怕是当时那一对儿女还在嗷嗷待哺,一天一年下去。牛郎和那双儿女,一生都要耗尽在鹊桥上了.......” 沈酒道:“难道不好吗?这算是另外一种的不舍不离。” 宋明远道:“那牛郎这一生可真是悲惨。算是碌碌无为。一辈子做的最大的事情,就是骗来一个神仙的妻子。然后付出一生的代价。也是公平。” 沈酒听着这句话,怎么琢磨都不对劲:“人家夫妻恩爱,牛郎织女在凡间可是有情人的代表,怎么到你这里,牛郎反倒是成了十恶不赦之人。” “我可没感觉到这其中有什么轻易在。你若是把一方的神仙身份放一放,再细细想一想,就该知道这个故事多么的血腥和悲愁。” 沈酒说:“如何说来?” 宋明远如此道:“一个放牛的穷小子,看到一个漂亮的姑娘在沐浴,不想着非礼勿视赶紧回避,却贼心大起,偷走人家姑娘的衣裳,以此威胁她以身相许。然后恬不知耻,把自己的见色起意,推给一只长不出人舌头的老牛背锅。结果人家姑娘的父母把姑娘救出火海,那个人贩子居然还敢恶人先告状,控诉姑娘的父母拆人家庭,夺妻之恨?还带着一双儿女叫骂到姑娘父母家门前去......惹得人尽皆知,若是当地民风严苛一些,那姑娘可就活不成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宋明远看一脸木色的沈酒一眼,再问他:“你如今在看所谓牛郎织女星。心里该换换感觉。” ...... 沈酒很快察觉不对。 “我为何要看牛郎织女星换感觉啊?这故事可是杜撰的!” 沈酒后知后觉反应地慢,等他脱口而出的时候,宋明远早走远了。 沈酒一边追上去,一边再后知后觉想起,那一顿饭,好像宋明远一口都没吃过。唯一咬了一口素菜包子,还吐出来了。 ......可是真难伺候。 沈酒嘀咕。 所以,这神仙到底需要不需要吃东西? 这树都要喝水,鱼也要吃食,王八都要吃虾米,哪怕是成了精怪,也要吞点生灵补充元气。 这神仙呢?神仙当真是喝风饮露的吗?可是若是真的如此,那刚刚宋明远为什么还要吃一口包子呢?若是包子好吃,他就不会吐出来的,这不就是表示,其实宋明远并不是不需要吃东西,他不吃东西,不是因为不饿,或者不需要吃,而是他嘴刁。 师父说过,嘴刁的都是没饿过的。只要饿两顿,稀饭都觉得赛燕窝。如果两顿不够,那就三顿。三顿不够,就六顿。六顿再不够......人也就差不多饿死了。 事实还没来得及向沈酒证明什么,宋明远就向向沈酒证明,一个人,单纯六顿饭不吃,是饿不死的。 因为宋明远,已经连续十顿饭没吃了。 至于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这周边数镇,皆无可吃(好吃)之物。 第207章 一代不如一代不管是人还是妖怪 沈酒多日暗中观测宋明远。宋明远皆无异样。一顿两顿皆是如此。到了后面,沈酒已经开始怀疑宋明远是不是在被窝里偷偷啃肉干。 至于如此折腾的原因,也不是难想,为了向自己证明自己是神仙便是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这个理由看着很扯,甚至荒唐。可是若是把这个理由的双方换做是精怪和除妖人的话。那么这个理由便就好融通很多。 一个披着假面的精怪,为了向一个除妖人证明自己不是精怪而是更高品级的神仙,实在是用心良苦。可是这样的用心良苦和折腾,是为了保命。 但是又立刻有说不过去的地方。 他们并不算是友好的见面。彼此初次的照面,便就是一袭损妖锁的招呼。损妖锁是道门最凶猛和直接的法器。若是一个精怪能被损妖锁击穿且毫无损伤,那么,师父当时的教导便就是要用到兵书法则了。 自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沈酒没有走,宋明远也并没有离开。他琢磨不透宋明远的意图,也无法断定宋明远的身份属性。......若是师父在便就好了。 宋明远并没有过问过沈酒的身世,沈酒也不曾经有过一丝透漏。这样也好,令宋明远以为沈酒师门强大,若是有朝一日妖性大发,还可对他手下留情,顾及一二。 ......这便是沈酒入梦前的所有想法。 这也是沈酒自我催眠的一个方法。胡思乱想,想东想西,偏不想现实。 他想着,宋明远到底为什么要和他结伴呢?难道是因为宋明远没钱?他忽然觉得不对,宋明远若是没钱,怎么在嘉南镇住的客栈呢?连有一点点继续的沈酒都为了省钱,住进快要破败的道观。可是那至今为止一毛不拔的宋明远,那个时候却在舒舒服服的在落脚客栈过得夜。 ......所以宋明远其实有钱,但是却对着自己摆出一副两袖清风的模样。 两袖清风,实在是符合宋明远的外在。 沈酒第一次对宋明远讲这句成语的时候,宋明远接受的理所当然,他还理所当然的讲:“难道两袖清风,不是讲神仙的吗?” 沈酒觉得好笑:“谁人和你说两袖清风说的是神仙?——两袖清风这个成语,说的是清官。是夸赞。” 宋明远说:“为何清官就是两袖清风?” 沈酒说:“没钱呗。说清官不贪钱,所以没钱。” 宋明远说:“为官者食朝廷俸禄。朝廷养官,给钱,给米,给柴,给锦缎.......怎么能算是两袖清风?” 宋明远道:“若是为官者皆穷,那还十年寒窗苦读,当官做什么?” 沈酒对宋明远这样的思想报以了沉痛的谴责:“在你眼里,当官就是为了钱吗?当官是为了给老百姓做主。人人要是为了钱去当官,不就是用心不纯吗?” 宋明远拒绝接受这样理由的谴责:“为民做主和为了钱并不冲突啊。难道钱多了会迷失本性吗?” 沈酒决定和他辩论一辩:“难道钱不会迷失人之本性?倘若如此?财迷心窍这个成语怎么会出现在民间和书上的?” 宋明远道:“......那小偷小摸的,算有钱人吗?” 沈酒虽然奇怪宋明远的这个问题,还是老实回答:“小偷小摸若是有钱,就不去小偷小摸了。” 宋明远道:“那小偷小摸,心窍算是正的吗?” “怎么可能,他们是财迷心窍........” 沈酒话说一半,忽然发现自己被宋明远饶了进去。 宋明远道:“......所以呀,没钱了才会去偷别人的钱,饿了才会去抢人家的食物。若是想要为了百姓做主,首先,那个人地自己有给自己做主的权利。——他要首先独善其身,有富裕者,才能去兼济天下。” 宋明远还说:“你见过哪个快要饿死的,还把自己最后一口吃的给你?若是真的给你了,你接地过来吗?你良心过意的去吗?” ......沈酒被滔滔不绝的宋明远怼得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好半天才来一句软弱无力的反驳:“你........你一个神仙,把人家夸奖清官的成语安你自己身上,你良心过意的去吗?” 宋明远乐了:“我是神仙啊,我没有良心!” 宋明远这不算是在辱骂自己。而是在讲字面的意思。 简直太不要脸。但是倘若沈酒以这样的理由再去怼他,搞不好宋明远还会冒出一句:“我是神仙,我不需要脸!” 依然不是自我辱骂,依然还是字面的意思。 相当的不要脸。 很不要脸又没有良心的宋明远忽然不知道从哪来捡来了别人掉的良心按在自己身上用了一下:“那个......你知道我为什么刚刚要用小偷小摸来举例子吗?” 沈酒道:“你愿意就用,这有什么好去想的?你想拿小偷小摸举例子也好,想拿乞丐举例子也行,哪怕是要用土匪大盗,也是你的自由。” 宋明远一脸诚恳:“其实我是真的有原因。你应该问问我。” ....... 想说就说呗。还‘问问我’。 沈酒非常想要硬气的拒绝,表示自己作为除妖道人,对别人的事情并没有任何兴趣,这是他们除妖一脉的态度。 但是沈酒到底还是善良和好奇占据了上风。于是问了一问:“为什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即便问了为什么,脸面依然是板着的,这样既能端正自己的态度,也能够表示出来自己其实不屑一顾,而是纯粹是给对方台阶的体贴和好心。 宋明远大概是等这句话等了很久,沈酒刚刚问出口,宋明远就立刻把答案脱口而出:“因为刚刚有两个小偷小摸的把你的钱袋子给偷走了.......” 沈酒还不等听完宋明远的话,便立刻转身摸去腰间,果然落了个空。他气急败坏去扭头瞪明明亲眼见证却不去张扬的宋明远。 而他们所在的谈话的街上,行人不多,来来往往都是一张张木然的脸,漠然,生分,组成了一个又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这些陌生人中,或许有刚刚偷他钱袋的小偷,也或许没有。 宋明远一脸无辜表情看向他,说:“.......这就是我为什么用小偷小摸举例子的原因.......” 沈酒却不再有任何心情去听他的什么原因。沈酒问宋明远:“你知道不知道那是钱?” 宋明远点点头。 沈酒又问宋明远:“你知道不知道我是个人?” 宋明远又点点头。同时他忍不住表示了自己的奇怪:“你为什么问我这些.......” “废话对吧?”沈酒打断他,又问一句废话,“那你知道不知道我要吃饭,知道不知道食物需要用钱买?” 点头。 依然还是点头。 “......看来你都是知道。”沈酒说,“既然你都知道,那为什么眼睁睁看着我的钱袋被偷,却无动于衷呢?” 沈酒不等宋明远张口,就先行补充一句:“别说你不知道那是装钱的袋子。你跟着我这么久,你知道我的钱袋长什么模样。” 宋明远并没有如刚刚那般立刻脱口而出的答案。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又转了两圈。这样明显一副在想主意的模样丝毫也不避讳一番沈酒。沈酒在气头上面对宋明远,本就如同铁锤打在棉花上的无力,结果宋明远又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态度。 沈酒算是彻底没了脾气。 沈酒看宋明远依然没有想到如何回答,便道:“算了......你也并没有任何必要去给我看着我的钱袋子。丢了丢就丢了。我反正初次下山也是两手空空。人间还有一句话。” “什么?” 沈酒道:“千金散尽还复来。” 宋明远当然听过这句话。不过.......“你那钱袋子里就两颗碎银子加上十八枚铜板......也好意思叫千金?” 沈酒也懒得问宋明远为何会对他的钱袋内容知道如此详细。 “你是个神仙,连我的钱袋子的钱有多少都一清二楚。结果,你却没办法招招手,把我的钱袋子还回来吗?” 宋明远有些为难:“我不好改变天意的。——就这么一点东西,还算是遵循了天意。再改,就没有多少应了上天的意了。” 沈酒没听懂宋明远的话。事实上,宋明远有很多话他都听不懂。这并不是表示宋明远表达有障碍亦或者是沈酒听不懂字面的意思。而是宋明远经常答非所问。 如今也是。这番言语,已经是在习惯不过了。 沈酒敷衍他:“好好好,老天爷看来很是重视我。连我的钱袋子都惦记。改日我应该请老天爷喝一杯茶。” 宋明远这一次的回答倒是应和在了点上,宋明远问:“什么时候?” 沈酒奇怪道:“什么什么时候?” 宋明远说:“请老天爷喝茶呀。” 沈酒翻白眼:“当然是等钱还复来的时候。” 沈酒说:“不要再问我什么时候钱还复来。” 宋明远于是不再问。 ...... 其实问不问的,也没多重要。因为沈酒很快就带着宋明远开始了‘钱财还复来’的工程。 沈酒去敲门。大咧咧的,把拿到乌色的大门砸的咚咚锵地响。沈酒面上没有什么太多地表情,一贯的平静模样,可是手臂捶打大门的力度,却很是带出了另一种意味上的‘气势汹汹’。 气势汹汹的叩门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因为很快大门就应声而开,开门的是个中年人。一脸不快,皱眉,打量门外两人:砸门的是个年轻的道士,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道袍,浮尘用布条扎紧着,放在身后的一个箭筒改的包袱里。倒是没有戴道观帽,不过那个道士一见他就来一句‘贫道有礼’,只要不瞎不聋,谁都能看出他是个道士。 令他狐疑的是另外一个人。也是年轻人,长得比这个砸门的道士斯文一些,白一些,好看一些,贵气一些......怎么看,这个斯文,好看,贵气的小白脸就不该是和这个道士同路的。可是这也不像是个看热闹的呀.......这都到饭点了,人人都回家吃饭或者下馆子。这个年轻人,如果不是和这个道士同路的,那不远不近的站着干嘛? .......没干嘛,宋明远这样不远不近的站着,纯粹只是单纯的想和砸门不雅的沈酒划清界限。万一沈酒被主人家提着洗衣棒追着殴打,他也不用不顾斯文的跟着逃命。而是做个路人状,最多被瞪一眼。瞪一眼不影响斯文。 主人倒也没宋明远想的如此。虽然果真瞪了沈酒一眼,倒也没真的掏出洗衣棒或者擀面杖等可当凶器的物件来。但是依然一脸被打扰了晚饭的不快。 沈酒倒是一脸端正,见门已开,砸门目的达到。便就恢复小道士该有的模样。沈酒身量瘦长,站在原地的时候,如竹一般,背脊挺的很直,若是眼前场景转换为悬崖,再吹个烈烈山风,很是可以把这个仙风道骨的小道长给吹下悬崖去。 开门的看着不像是个信道的,似乎也不像是个信佛的。寻常有些信奉的人家,要么门口会贴个门生,或者挂个八卦镜,亦或者放个石敢当,或者角落供个小小土地庙。 一点也没有如眼前这个乌门人家,干干净净地,看着像刚刚搬来来不及归置,但是整个房子,又透着年久的陈腐之气。 住了那么久的房子,又干净又破旧。真奇怪。 住在很奇怪的乌门大房子里的人一脸一点不奇怪的不耐,道:“到底有什么事?!” 沈酒当然有事。沈酒痛痛快快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沈酒说:“贵府上,是不是住着非人的东西?” 那人脸上的不耐还没来得及转变成为旁的情绪。 沈酒又接着补充道:“......贵府上,是不是有精怪在当家做主?” ...... 站在远处的宋明远这才明白,这就是沈酒的营生。 沈酒是道门除妖一脉的徒弟。自然是除妖的。若是在山野林间或者旁的路上遇到为祸的精怪,除了当然是一分钱没有。可是如果是跑到人家的精怪,那就是营生来了。要赚钱的。 可是.......宋明远打量了一下这乌门人家......看着,穷酸的很。能赚几个钱?这精怪躲藏,现在都不挑门户了吗? 宋明远当年可是见过躲在皇宫里的精怪的。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人也好,妖也罢。 第208章 一只见过世面的羊 见过世面的就是不一样。不管是神仙亦或者是人。 就算是当年为人时候,宋明远大概也不会对这种藏匿在寻常人家的精怪高看一眼。而且观这个人的面相,他确实烦躁不安,但是他的烦躁确实属于一种人间百态中的一种。不外乎人有三急亦或者被打搅了好事亦或者旁的。烦躁,不像是被精怪扰了心神亦或者其他。 精怪虽然在根本上和人间杜撰誊写在书上的妖魔鬼怪不一样,但是精怪在人世间久了,就算是那些深山老林的老树长藤,也不可能终生不见一个人类。 甚至有的时候宋明远还会听到老树和小藤妖嘀咕:“这人是怎么长的,就两个小腿儿,爪子也不能刨地,抓起人来树皮都挠不破一分.......也没有浓密的毛可以抵御风寒,牙齿还是平的,尖牙都没有,也不会爬树,跑的还没有山羊快......怎么这么能走啊.......你看那腿,还没竹竿结实。” 宋玉成原本路过,顺便听了一耳朵的热闹,他听老树招呼藤妖,于是也顺着看,那老树还特意在那个被它议论的樵夫走过去的时候轻轻落下一堆自然枯败的叶子到樵夫的头顶,樵夫为此停顿了一刻,身手去拂落肩上和柴火上的落叶。宋明远看那个樵夫的腿。其实算起来,这个壮年樵夫算是很有劲的,大腿粗壮,裤脚挽到了膝盖上,漏出的小腿结实有力,皮肤晒得黝黑,还糊着用以躲避山中蚊虫的泥巴。 然而这样的樵夫,在老树的面前,还没有一根竹竿来的解释。 不过老树的这类话题,宋明远并不是第一次听到。 山羊精也如此说过,梅花鹿也赞同,更别提那老狼、猎豹、以及山中被供奉总有新鲜果子和花戴的老白猴。 听得久了,连宋明远都觉得有道理:这天下万物,好像只有人类才需要在行走的时候穿鞋子,夏天太热了会中暑,天气太冷了还会冻死,解暑要饮汤,取暖要棉衣,就连冬日也学不会如狗熊那样吃的胖一些去冬眠。 他们无法冬眠:冬日是一年四季唯一的,可以喘口气喝一碗苞谷米粥,然后安安静静心满意足看大雪的时候。他们忙碌三季,家中有粮,身上有衣,脚上是新纳的千层底鞋,嘴角都是满意的笑。看过这一场冬雪,来年定然会是个好年景。莫要辜负这种好年景。要对得起这一场瑞雪,要开始挑选种子,用稻草编制成草甸给庄稼地盖上,要撒草木灰防止土地生虫,要把红薯和萝卜卖进地里.......他们总是这样忙忙碌碌。 每一年的动机,只有人最是忙碌。小松鼠早就囤好了一窝又一窝的松果和粮食,美滋滋的在树洞里盖着大尾巴睡觉,很胖的田鼠收藏了一个洞穴的黄豆花生和麦子,准备和自己找到的小母田鼠生一窝的小田鼠。林中的山羊若是不想肯发枯发枯的隔年草,会跑去山下农家的羊圈里面混几天日子。当然不会有人农家赶他们,他们只会觉得暗自窃喜,无缘无故多了羊,若是大羊生小羊,来年开春又是一笔进账。 来年开春?来年开春,山上草长花开,谁还在羊圈里啃囤积的干草呀? 到这个时候,农人才会发现这是一只忘恩负义,只是过来白吃白喝的羊,气的在半山腰上开骂的时候,羊早就吃嫩草吃的胡子都染绿了。等过了春天,入了夏,在到秋,再入冬。农人早把它这只羊给忘了。 这个羊后来无意中吃了一枚果子,顿悟化了精。那果子不过寻常满山可见的酸浆果,羊儿也不隐瞒,哪只羊问它都老实地说,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成了满羊里皆知的秘密。 连羊圈的羊都跟风,上山牧羊的时候,农人只见那所有的羊都抢着吃酸浆果,连草叶带果子都吃了个干净。农人看得啧啧称奇:这羊的牙口,还挺一致? 那一件,满山的酸浆果都没一颗落到山上摘野菜的农人手里。都被羊吃了个干净。酸的吃多,羊的牙也倒,胃口都小了。农人愁怀,眼见这满圈的羊到了该赶去酒楼的时候,结果一个个都减了寸把子肉,这简直是在割他的心。 一山的羊儿这一年都无心养膘,各个修想着吃个浆果修成精怪。化个人形的假面去人间走一走。做羊的时候,唯一大摇大摆走在人间的机会,就是从自己的圈里走到酒楼的那段路。一去不回头啊.......羊儿们感慨,那段路,简直就是羊儿们祖先的血泪洒下的。虽然说祖先们多如羊毛,彼此也没有什么感情。但是毕竟羊心之间都是肉长的。既然要成精怪,就要先有个怜悯之心。 羊儿们如此想着。 羊儿们看着一个个只知道吃草咩咩叫,其实对于人间的事情,大多还是清楚的。若是羊儿真的披了人的假面,只怕还不一定会很快露馅。 可是若是人化作羊,必然那第一口草料的时候就装不下去了。 ....... 一只羊尚且如此。若是一只原本就住在红尘的黄鼠狼,那岂不是更加轻而易举? 这只修行不足百年的黄鼠狼精怪很是懂得人情世故,它甚至还会每隔一段时间去更换一个新的假面。说是更换,其实更加像是做旧:假面的头发上染上华发,在眼角加两笔皱纹,揉松皮囊,压一下原本挺直的背,再过两年,那牙齿也要晃动一番做做松动——人是如此,既然带着假面活在人间,总该有个人间该有的样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做少女青春活泼,做妻子温婉知礼,虽然一开始就做了人间的‘寡母’,可是把一个人类的幼崽拉扯长大,并不比养活一群小黄鼠狼崽子轻松多少。 如今披着老妪皮囊的黄鼠狼精,在听到自己的儿子说‘有客来’的时候,极为符合老妪身份的被自己儿子恭恭敬敬搀扶到了内堂。它看一眼那小道士,无妨,温和一笑,牙口还不错,还没有漏风。六十九岁的老太太的假面,尚且可以有一口能咬动硬桃的牙口。 它这副老太模样都在人间六十九年,小道长,今年几何啊? 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对沈酒发问。那慈祥眼神如春风一般拂过内堂的每一个,中年的儿子,年轻的小道士,花朵一样好看的小丫头,九天的典史一族的长老....... 老太太尖叫一声,当场晕厥了过去。还吐了一口白沫。足以证明,这老太太刚刚是受尽所至。 这下歪打正着,中年的主人家想起了刚刚小道士的话,后悔不已,一边忙着和小丫头搀扶晕厥软如面粉袋的娘亲一边满面诚挚向沈酒道歉:“......小道长,鄙人刚刚对您无理了......确实,确实我家里有精怪!!!有的!!!!” ...... 沈酒还来不及欣慰和表扬中年人的自觉和凛然大意,那中年人就大哭起来:“那杀千刀的精怪......上了我娘的身.......我娘一大把年纪了。我就这么一个娘!” 这一句嚎哭出来,把沈酒刚刚想出来的表扬给堵在了喉咙口。原来这男主人尚且不识老娘真面目。还以为那从幼年时候就见到的黄大仙是家中精怪所引导而来。他幼年时候何曾见过这样的东西?还以为是老鼠,尖叫之声引来了母亲和家中的老仆。 “我从小便总是在家里见到黄鼠狼,大多是小的,小小的黄鼠狼,如硕鼠一般,家中烧火的老仆要用扫帚打,却被母亲拦下,母亲说天下万物皆是生灵,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这小小生灵进来咱家,就表示和咱家有缘。平日里在厨房放上一些吃食便可以。不会去损伤旁的。......日子久了,连带我们家左邻右舍,也是如此对待黄大仙。” 沈酒道:“那就真的不曾有旁的损伤?” 男主人摇头,道:“家中多年,连鼠患都不曾有过,左邻右舍也如此。而且,每日搁置在厨房的,用来盛饭食物的碗盘,次日总被清洗干净。” 男主人补充:“连左邻右舍也是如此。日子久了,便都称那些生灵为黄大仙。有灵的很。” 男主人说到这,也实在是不明和哭闹:“正是因为如此,才令我不解,为何多年来相安无事,那大仙,如今却要害我母亲?” 这句话沈酒就没有听懂:“何曾害了你的母亲?” 男主人说道:“事实在眼前——若非那大仙做贼心虚,为何会见到除妖的道长就惊恐晕厥?说到这里,道长难道没有什么黄纸灵符一类的,贴在我母亲头上,驱赶走那附身的大仙?” ——这委实不易。且不说灵符黄纸没有驱邪这个作用。即便是有,哪怕把那老妪用黄纸灵符包裹成一个人形粽子,也不会是气到了短暂的封印结果。 精怪的假面脆弱无比,封印在假面中根本不是长久之计,假面天长日久下去,必然颓靡腐烂,就如人死一般化为一滩死肉。那个时候,那具在凡人眼中如死肉的灵体就成了一具破败的躯壳,纵然有百张黄纸,也压制不住那奔向真身的精魂。 而且沈酒断定,那老妪根本不是见了他才受惊的。披着老妪假面的黄鼠狼见了沈酒,甚至一度还慈眉善目一番,反而是视线落到了沈酒身后一侧位置的时候,老妪才口吐白沫,晕厥倒地的。 那家中的男主人见自己娘亲眼瞧正前方,理所应当就认定是着道袍那位为主因。顺理成章地就求助了沈酒。而把一边的宋明远抛之脑后。 沈酒镇定,忽略了宋明远从背后传来的一声意味极轻的笑声。 意味极轻,不是声音极轻。 事实上,宋明远的笑意很是明显的。那男主人自然也听到,于是慌忙请了罪,相问了宋明远的姓氏。且道:“宋公子,在下情急,失礼了。” 宋公子表示大度。不计较这些小事。宋公子一说便是大事。 不过沈酒从宋明远的口气中可以听出来,这件事情,大概只有在宋明远这里觉得是小事,所以才会用如此轻巧的语气讲出来。 宋明远说的轻巧极了:“你家的老母亲,并非是你的生母吧。” 他说的既轻巧又不容置疑,连最后哪个‘吧’的语气词,都像是施恩的赏脸。 被赏了脸的主人一脸震惊,不知道这个大事是如何被眼前这个非修道中人察觉的,难道是沈道长未卜先知,先行告之的? 不等主人追问,宋明远就道破所谓天机:“你们的面相并不相同。” 宋明远说:“人和人之间会因为天长日久的相对而渐渐生的有相似之处,比如夫妻。这就是所谓夫妻相。毕竟人不会天天照镜子,却会天天见到家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句话,说的是人,不是镜子。所以人会因为日日见到一张脸,而慢慢从神情举止上产生相似。——但是这种相似,永远也产生不到骨相上去。” 那主人被讲的瞠目结舌,缓过神后脱口而出:“宋......宋公子莫非是官府之人?宋,宋大人?” 送达人三个字一出口,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紧张了几分。 老百姓总是本能畏惧官府,包括穿着官服和不穿官府的所有公差。这绝对不能够怪男主人心思敏感,就连沈酒,也觉得刚刚宋明远那套一本正经的解释实在是太官方了。 若不是男主人打岔,沈酒都要恍惚,自己到底是来捉妖赚取营生,还是来办案的。办案?办什么案子?精怪的案子吗? 对了,宋明远说过,在他为人的时候,他那个时代,捉妖的都是神仙。神仙不光捉妖,还分文不取。 这可如何使得!? 沈酒经此念头和自我审问,立刻坚定自己要成为宋明远捉妖路上的绊脚石这个想法。 沈酒道:“我们二人,想要在贵宝地留宿一晚。” 此句有私心作祟:此时是晚饭时候,无钱无口粮填肚,二来,这个小镇的道观似乎在城外的山上,远的很。以他的脚力和即将开始抗议的肚子来掂量,他无法保证自己能够在坚持到了那山上道观之后还有力气说客套话。 沈酒在无人时候劝慰宋明远:“既来之则安之.......再说了,你大概也没有和黄鼠狼一起吃过饭吧?” 宋明远没好气:“黄鼠狼也没给你拜过年,你想试试吗?” 沈酒拒绝:“大可不必。” 第209章 没良心的神仙和法力高深的精怪 宋明远很是不解:“你既然都已经知道这家中的精怪为谁,为何不痛快除之,然后拿钱走人呢?” 宋明远的这一席话,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了世人对于神仙的成见的一定道理性。 对此沈酒的评价是:“你可真没良心。” 沈酒这句话一出来就后悔了。因为他又想起宋明远之前讲过且理直气壮的话,果不然,宋明远又乐了,很是耐心的再重复了一遍:“我是神仙啊,我没有良心!” 宋明远怼的沈酒说不出话来。 沈酒只能抛出一个眼神,准备以不变应万变:“你不懂。” 宋明远却说:“我不懂,你告诉我,我不就懂了吗?” 沈酒原本懒得告诉,却担心被蒙在鼓里的宋明远忍不住出手料理那个精怪。于是还是开口,讲:“你没发现,这家男主人对他的那位精怪化成的母亲,非常孝顺吗?” 宋明远说:“儿子孝顺母亲,不是很正常的吗?” 沈酒笑他做神仙做了一把年纪,竟然还如此天真:“你当着母慈子孝是理所应当的吗?若是天下皆是母慈子孝,那这地方的父母官也不会天天为这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来头疼了。” 沈酒还说:“你若是在民间多走走......不必去那些修仙问道的地方,专去那些小巷子路过路过,便就能听到婆媳吵架,不孝顺的儿子,不争气的丈夫等等这些。事情多了,连清官都难管,今日婆媳打得头破血流,明日就能和好到一个桌子上吃饭......这样的事情多了,就出了一句话,‘清官难断家务事’。” 这句话不知是何年何月何日何时出现的,也不知道是何人在何种境况下说顿悟出来的。可是一看便极其有道理。清官喜欢用,昏官也喜欢,就连那些里长村长等等,也用这句话去搪塞。 ......说了这样的许多,说直白些,不过就是想告诉宋明远,这人世间愁苦多过于和乐。 尤其是这乱世。 抛妻弃子的丈夫,多过于每日撑起家的男人;把婴孩丢弃在陌生无人处的女人,多过于爱子不离的母亲;沈酒下山后,总是听到骂街之语,多的是粗鄙不堪之言,而也有那样一句话,被所有身份者都挂在嘴边:‘禽兽不如’。 ——为了换酒钱,把妻子卖到青楼的,被妻子哭着骂出这句话;嫌弃老人无用而把老人冬日赶出家门的,老人日日用干瘦的手拍门,日日骂,直到再也没有力气出声;欠了工人瓦匠钱财,闭门不见,被工人堵在门口,也是那样一句话。 禽兽不如。 “禽兽不如......可是就算是禽兽,也是虎毒不食子啊.......” 沈酒叹息,感慨算是不少。 宋明远想起那个男主人说的从小就见到家里来小黄鼠狼的事情,忽然想到:“那个男主人从小见到的小黄鼠狼,想必应该就是这个精怪亲生的孩子。” 沈酒尚未从惆怅中缓过神来,来不及笑话宋明远这么快的话题转移:“孩子?” “孩子。”宋明远点头,“这个精怪,你既然看出来它是黄鼠狼,那么它选择披着人皮的假面留在人世间,同时就比如会减少和自己的亲生孩子相处的时间,大概是因为孩子已经长大,可以独立生活.......不过还是自然还会想念母亲,所以偷偷来到人住的宅子里和母亲见面,然后不小心被小时候的男主人看到。” 宋明远说:“如果能够知道黄鼠狼多大算是成年.......这倒还好推断一番不过我是不知道的。” “黄鼠狼大概小一年就可以长成成年物了。”沈酒从小在道观长大,道观在山上,他自然对野物要比寻常人熟悉一些,“不过那男主人今年应该有三十好几了。估计他现在很少再见黄鼠狼.......黄鼠狼的寿命只有不到二十年。就算是现在再见到,估计也是这个精怪的孙辈了。” 林中生物修炼成了精怪之后,本体会跟着增长比原本多十数倍的寿命。这也是为何生物都向往成为精怪的原因:江山大好,山林大好,可吃之物,可看的四季如此之多,而寿命却如此短暂,实在是太匆忙了。小动物在林中蹦蹦跳跳,在花海里打滚,听到老树喃喃自语,听到山神在嘀咕。说这世间过得如此快呀?明明一觉之前,眼前这里还是无边的湖泊,怎么睡了一觉起来,这湖泊就成了草原了呢? 那老树说,我之前还是一颗被来湖边的河水的小鸟丢下的种子呢。我现在却已经长成了老树。 老树说,到底也还是有见过那湖泊的,看那小兔子,茫然的不知道看哪里....... 小兔子的寿命太短啦!它还没有来得及尽情看完这一个春天的花开,就有了兔宝宝。它要忙着照顾小兔子,要忙着挖洞,要地方天敌,要拼命寻找食物。它蹦蹦跳跳,匆匆忙忙,再也没有空去认真嗅一朵刚刚开放的花。 小兔子的寿命实在是太短啦! 山神眨一眨眼的功夫,兔宝宝都成了老兔子。 有神仙路过这片山。被山上的松鼠吸引的目光,同时被松鼠吸引的还有一帮小孩子。小孩子可不是为了松鼠可爱,而是嘴馋,想吃松鼠肉,于是聚在一起,掏了一个荒废的兔子洞里的干草,准备点燃干草熏出来小松鼠。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山神还在和神仙念叨以前有一窝小兔子的故事。却被袅袅升起的烟雾打断了絮叨。除了烟雾,山神还听到了老树的叫嚷,老树感觉到了树洞的燥热,如今秋燥,老树的树皮干的没有意思水分,它不得不把根须深进土地的更伸出才能吸取到地底的水分。这树皮,万万经受不起一点的火星。 老树已经成了精怪,声音可叫山神听到,山神又可和神仙沟通。神仙降了一场大雨,熄灭了那一场预谋的烟火。 老树得救,看着几个抱头鼠窜的黑小子,暗自打定主意,等到这几个小子再来山上玩的时候,一定要想办法丢几个果子给孩子们。 ......这是前文。 成了精怪的生物,很少情况会如这老树一般依然在原地百年不动。又不是山神,山神被封神,为地方土地一般,范围有限,但是依然可以化作人态混迹人间。可是这黄鼠狼精就很奇怪。它好容易修成了精怪,可以变化假面,却把这些能力都用在了教养人间的孩子这个地方上去。变幻假面的能力也被用来对应人类衰老的假象。 从一个山林到一处老宅,这天地无边到方寸之间,实在是令人不解。 别说人了,神也不解。 但是解不解的,原也不是什么重点。 宋明远说:“你一个道士,还是个除妖的......你把要么把它除掉,要么就驱走它。不就完了么?” 说得倒是简单.......不愧是没良心的神仙。 沈酒没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把宋明远和神仙归纳为一个阵营了。只是这个神仙身上,那些所谓的悲天悯人,慈悲为怀已经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些优秀品质是一个没见。 譬如没人情味,不懂人间百态,不懂得原话,不懂怜悯倒是一对一个准。 那还不如佛寺里的佛像呢,人家佛像虽然不显灵还收香油钱,可是人家到底还不多嘴。 可是沈酒若是以此为借口吐槽宋明远,说不定宋明远会说,好歹自己要比佛祖好看这类的话。不知道为何,沈酒就是感觉,这些话很像是宋明远能说出来的。 比佛祖好看的宋明远又好看又多嘴:“一个除妖人,明明都见到精怪了,还犹犹豫豫的.......莫非你对精怪产生怜悯之心了?” 宋明远原本就是这么顺嘴一说,结果却见到沈酒不吭声,也没反驳他。居然说中了? 宋明远顿时十分伤心且不平:“天哪,你居然对一个精怪怜悯?” 宋明远控诉沈酒:“你当时对我这个‘精怪’可是一点都没客气!” 宋明远指着自己的腹部再接再厉地控诉:“当时那损妖锁可是立刻就招呼了.......我可当时没承认我是精怪,我幸亏是个神仙......” 宋明远在不知不觉之间跳出了自己挖的‘我这个精怪’的坑,没让沈酒立刻抓到小辫子,沈酒悠悠叹了口气,很是遗憾。 这种遗憾的情绪,被宋明远解读成了‘哑口无言’‘无声默认’。 既然默认了,宋明远作为这种不公平待遇的受害一方,势必要讨要个说法的。 “为何我和那个精怪如此厚此薄彼?难道因为它是个母黄鼠狼?” 宋明远睁大眼睛:“.......一个小道士......怜香惜玉倒是不分的嘛.......” 沈酒翻白眼,也好奇问他:“......你这个神仙......在天上是做什么的?” 沈酒问他:“在民间传说里面,神仙也是各司其职的,比如龙王是下雨的,雷公电母是打雷的,刮风的有风神,下雨的有雨神,月宫里住嫦娥,太阳也有神仙,那么,你是做什么的?” 沈酒不等宋明远开口,他就抢答:“我知道,你一定是给玉帝王母说书的!” 见宋明远面露不解,沈酒道:“就是像那些达官贵人家里唱戏讲故事的人一样!不过人家是按照台本唱的,你这边估计还要自己写台本。” 沈酒还给这种说法找理由:“否则你一个神仙,哪里听来的这些歪理。” 宋明远该反驳他,不过宋明远并没有,宋明远对沈酒说:“你既然有这般猜测,就应该想的更宽广一些。” 沈酒不过随意猜测,纯粹的目的就是为了怼宋明远罢了,却见宋明远一脸认真和他讨论起来,沈酒也不自觉被他的认真给带走:“什么宽广?” “格局。”宋明远说,“皇宫和贵人喜欢听的戏本,喜欢的戏班,比如到了民间会有极其多的效仿,那个戏班,那个戏本必然也会大热。再延伸一些,若是皇帝非常喜欢听戏,那么民间比如会兴起一股学戏的风气。到时候,寒窗苦读十年,大概都比不上一朝登台亮相来的飞黄腾达的快。那读书之人必然大大减少,学戏的孩子就会多。” 沈酒不明白其中有如此多的弯弯道道,皇帝喜欢听个戏,也能引得下面那么多麻烦,可是,沈酒道:“......这和神仙有什么关系?难道玉帝王母喜欢听戏,阴间小鬼也会跟着效仿?” 天地人间,人间是不知道天地之事的。所以就算是玉皇大帝再喜欢什么,人间谁能知道呢?只能影响地府去了。 宋明远笑他天真:“这若是九天有戏本,你以为那登台唱戏的,会是神仙吗?” 沈酒天真反问:“不是神仙,难道是小鬼不成?” 宋明远被逗乐,也不再想讲这个话题了。 他只关心眼下情况:“我看啊......你是拿不到酬劳的......” 沈酒道:“为什么?” 宋明远说:“你自己心知肚明——倘若那男主人表现出一丝对那精怪的厌恶,你大可以当时就告诉这家主人说他的高堂就是精怪。到时候收妖落印,收了钱财,照样还能好吃好睡......哪像如今......你敢入睡吗?那精怪已经生了警惕,那男主人对自己母亲的真面目浑然不觉,若是那精怪今晚趁你不备把你一抓挠死......那男主人也不会怀疑到自个的母亲头上去。只会觉得,那精怪委实厉害,令他母亲昏倒,再杀了前来捉妖的小道士。” 宋明远再接再厉,十分对得起刚刚沈酒对他神仙职位的猜测:“到那个时候,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诛杀那个精怪,然后再厚葬你......小道士......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沈酒:“.......” 宋明远:“虽然十八年后这个时间是错的......不过别担心,你好几世都是好人,几个转世都是英年早逝,到时候会给你积累一个又长又富足的美满人生的。” “......就算是再美满,在富足,也不是沈酒了。”沈酒说,“我能记得自己前世是谁吗?我的前世的朋友今生遇见我能认出来我吗?不能。前世事前世毕,今生就管今生。” 沈酒以有力的证据驳回宋明远的脑洞:“我不光有损妖锁,我还有精灵语。” 沈酒摸了一下自己腰间的万物囊:“精灵语能够感知戾气很重的精怪,精怪和人不同,如果不是那种法力高深的精怪,是根本控制不住戾气的。只要一旦有戾气,精灵语就能有所感应。你看,这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么?——这证明什么?” 宋明远说:“这证明,这个宅子的精怪,是个法力高深的。” 宋明远看着沈酒背后被油灯投射在白墙上的巨大影子,如是说道。 第210章 好生之德 早晚都要有这样的一番面对。 早一些痛快了断,好过悬着心,虽然这种的悬心算不上什么提心吊胆,但是这一家人包括沈酒和宋明远,大概都不会落得个好睡。 精怪混迹人间再久,假面再如何相识人面,内在终究也长不出人的心肠。它们学不会人的人的弯弯绕绕,也不懂人的顾及和所谓的不直接的怜悯。 黄鼠狼精怪吓晕是真的害怕,醒来后却见自己全须全尾毫毛未损也是真大喜,而当它以为那一神一道放它一马时候却听到那两位依然留在此处,也是真的困惑。 遇到了困惑就要解决,它已然是精怪,不是那个哆哆嗦嗦藏在洞中等待老鹰死心力气的小动物。何况老鹰也痛快,不死心就盯着,死心就寻找别的食物,不似这二者,心里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 那便就要去问问。 于是黄鼠狼精怪便就去问。 挑了个半夜三更的时间点。 这是小动物最为精神的时候,同时也是作为人类的沈酒最有困意的时候。宋明远介于两者之间,一脸的淡定和从容,问这眼前依然披着老妪假面的黄鼠狼精:“你此来此,是来问询我们,为何不当场诛杀你?” “不错。” 老妪的脸上挂上了小动物那样的锐利的警觉,一双眼睛在如豆的烛火下闪亮的惊人,令沈酒想起来山中深夜偶尔见到一闪而过的狸猫。 老妪虽然脸上有锐利的警觉,可是依然恭顺无比。它对的是宋明远。 就像小动物对猛禽有本能的恐惧一样,生活在人间的精怪对于来自九天的神灵也有来自本能的畏惧。不需要什么见识,也不需要别人提点,也根本用不着自报家门。 这完全和戏文里唱的不一样。戏文中,就算是当朝皇帝,只要换了衣服,老百姓就会把皇帝当成寻常人......披着老妪皮囊的黄鼠狼六十大寿,在自己家里看了这出小戏,纯属逗趣,也是儿子们的孝顺。它当时果然被逗乐。笑得一张皱巴巴的脸皮堆着皱纹,就像身边桌案上摆的万寿菊。 黄鼠狼精心里想:“这皇帝远坐皇城,别说老百姓,就连地位低微一些的宫人都不一定能见到皇帝长什么模样。他出皇城,换不换衣服,对于不知道皇帝模样的百姓来说,有什么区别呢?” 而且人间有些话,实在是自相矛盾,皇帝微服私访,脱了龙袍就不像皇帝。可是又有那么一句话,叫‘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这整日为了柴米油盐操心的芸芸众生,和整日忧国忧民一举一动都战战兢兢的皇帝,两者之间的区别,如何能够是一件衣裳就能划分的呢? 这个道理,不知道人世间的人知道多少。可是最擅长披着假面混迹人间的精怪却明白这个道理。这就是为什么,大多精怪在选择的假面的时候,往往会选庸碌之辈来扮演。极少会选择上位者。 更加不可能去触动天家。 这也是为什么,精怪一眼看到宋明远的时候,就瞬间明白他的身份。 ——能不知道吗?你见过哪一个凡人穿天衣的? 黄鼠狼精怪对眼前九天神灵,行大礼:匍匐贴地。 神灵双足在前,黄鼠狼精显出真身,以湿凉的鼻子,小心翼翼碰触了一下宋明远的鞋子。 宋明远领受了。 这是一个沈酒看不懂的暗示。 但是黄鼠狼精是明白的:宋明远不会插手这件事情。它如今的死活,都要取决于眼前这个小道士。 这个小道士是个出家人。出家人在普罗大众眼中都是慈悲为怀的。可是这种慈悲,对众生,对万物,但是没有没有一条上写着,也要对精怪慈悲。 更何况,这个小道士出身的道门,是除妖门派。 黄鼠狼精一个哆嗦,又变回了老妪的假面。 若是个黄鼠狼的模样,五体投地的姿态倒是不违和。可是如今在沈酒眼前行跪拜姿态的,是个白发苍苍鹤发鸡皮的老妪。这就令他很是难受和不适了。 就算是心知肚明,眼前的老妪不过是披着假面的黄鼠狼,可是人到底是个沉迷表象的俗人。再怎么修仙问道,也脱不开这种枷锁去。 黄鼠狼精道:“我并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 沈酒皱眉:“可是你‘儿子’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作为精怪,你不知道精怪不该久留人间吗?” 精怪当然知情,老妪犯错在先,又被这样直白追问,一时之间哆嗦到不可自控。 沈酒见老妪嗫嚅半晌不说话,一张老脸在白发和烛火的映衬下更加苍白,立刻于心不忍,又问它:“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 一旦有人出口这四个字,尤其是质问着说出,便就代表了这件事情尚且有转换余地。这个道理,凡人懂得,小鬼懂得,精怪也知晓。 黄鼠狼精怪叩头:“道长见谅!” 沈酒实在是禁不起假面为老妪的对象的磕头求饶,于是后退一步,移开了正面直对的叩拜。 沈酒说:“你尚且什么都没讲出来,我如何去谅?” 于是黄鼠狼精怪就讲:“那个孩子,是个被人不要的孩子。刚刚生下来的,还在哇哇哭,肚子上连着脐带,就被一块小棉被包着,丢到了山林里。” 幼崽象征美餐。 包括人类的幼崽也是如此。 刚刚来到这世间,对人间的险恶毫不知情的幼崽正在哇哇大哭,向着这方圆几里范围内的猛兽和精怪告之自己的所在。 这哭声在周围的猛兽和精怪听来,简直就开开饭招呼。 于是大家都去抢饭。 赶紧到尚且还不曾沾染一丝人间五谷的幼崽。初生、纯净、灵力充沛。在猛兽眼里,是一顿汁水肥美的食物,在精怪眼中,是一顿可增长修为的补药。 可是这食物还是补药,就只有这一个。可是方圆之内的猛兽和精怪却多不胜数。 这必然要争夺一番。 作为山中大王的老虎和狡猾的狐狸以及凶恶的郊狼,都败给了修行百年之久的黄鼠狼精。 黄鼠狼精刚刚产下一窝小黄鼠狼崽子。兴高采烈带着补药回到了领地。作为精怪,如今的黄鼠狼已经今非昔比。它圈占了领地,很是把山林中的一帮小黄鼠狼都归到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 这个山中,看似还是老虎当大王。而实际上,就连老虎捕猎到食物,都要先撕下最肥美的大腿,孝敬给黄鼠狼领地的小黄鼠狼们。 ——人类修仙问道的,大多苦修,吃斋念佛,寻仙问道。磨练意志,饥饿体肤。实在是苦。大概为了和这个俗世红尘区分开来,尽量把自己往神仙那里靠。秉承着这个想法,修仙的路途就会越来越寡淡,越来越孤单。 可是精怪修行并非如此。 精怪艰难,本就是人间突兀产出。更可为是夹缝求生的存在。天地人间。天上神灵,地上小鬼,都自动屏蔽了人间。而人间人间,以人之所居为本,神仙鬼魂任由其凡人胡乱编造神仙故事,胡乱戏说人鬼未了情。就如同人在看蚂蚁聊天一样的不在意。 蚂蚁聊天,蚂蚁搬家,蚂蚁收集食物,人类都不会在意。 可是要是有一天蚂蚁听懂了人说话,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蚂蚁会听懂人话,这在人类眼中,就会是奇闻一件。比八哥说人话还逗趣。而且蚂蚁会说话,是不是鸟雀也会?是不是老虎,兔子,狐狸,猴子都会?那么会说话是不是表示他们有了灵性?这一次是会开口讲人话,下一次,是不是就会盖房子,织布,尝百草?再下一步,会不会开垦农田,兴修水利,出书立传,攻打城楼? 细思恐极,一只蚂蚁,将会迎来一场人和生物的大战。 所以蚂蚁会说话,就不该让人类知道,越低调越好。 小动物成为精怪也同样是这个道理。小动物可以成为精怪,一只黄鼠狼就可以统治山林,甚至可以披上假面,混迹人间那么多年。 人,可能不是人。建立信任,知道人心,需要日久方可见真章。可是打破信任却只需要一瞬间。 精怪会变化人性。 有心者加以利用,指控对立者,他是精怪,这个不是人,再收买个道士和尚,三教九流,弄个什么仪式,跳个什么大神,抓一只死物,冤死一个活生生的人。 多么容易的一件事情。 多么可怕的人心。 人心禁不起诱惑,人心又强大又脆弱。 故而神仙远离,小鬼不缠,精怪远遁。 这是规律。 规律是人定的,只有人能打破。 眼前老妪是精怪,眼前宋明远是神仙。只有沈酒是人,只有沈酒有打破这个规律的权利。 ...... 沈酒在皱眉听这个犯了规矩的精怪在陈述难言之隐: 黄鼠狼精怪带走了初生的婴儿幼崽。准备回去饱餐一顿。那婴儿虽然算是幼崽,可是那也是人类的幼崽,加上作为襁褓的小棉被,个头几乎和精怪的本体一般大。精怪多少陷入了为难。于是灵机一动,就幻化了一个妇人的假面,学着人类妇人的模样,把婴儿环抱在怀里。这才开始往山林的深处走去。 说来也怪,原本大哭的婴儿,在被精怪扮做的妇人抱起来的一瞬间就停止了哭泣。他睁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那个妇人的脸。直勾勾的看,目不转睛地看。看了一会,才又开始大哭。 刚刚下了一窝小黄鼠狼崽子的精怪自然明白幼崽大哭的原因。大概是源自于母性的本能,精怪居然开始给他哺乳,喂饱他,再把他继续带去林中深处。 幼崽在林中深处的洞穴里度过了他诞生之下的第一个平和的夜晚。他睡的酣然,一边好几只毛茸茸的小黄鼠狼围着婴儿东闻闻西嗅嗅,对于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好奇不已。 到最后等到朝阳升起的时候,人类的婴孩已经和小黄鼠狼崽子们挤在一起睡的七歪八倒。 精怪就想:“算了,也不缺这一口吃的。” 于是黄鼠狼精怪就披着那假面,选了一个夜晚,准备把这个人类的孩子还到人间去。 它当时真的是准备把孩子丢到一个人家门口就离开。 结果它一放下那个孩子,那孩子就大哭,深夜的人间,一个孩子的哭声要比在山林中更加刺耳。也不知怎么回事,在人们听到哭声起来查看之前,精怪居然一把抱起幼崽离开了现场。 就在精怪抱起孩子的时候,孩子的哭声也停止了。 那孩子似乎本能地对精怪身上气息感到无比安全,一旦离开,哪怕是回到人类的居所也觉得不安。大概是他在一出生的时候就被人类抛弃过一回,就算是他初次为人,懵懂不知,可是周围的气息却给他无法解释的本能反应。 人类的幼崽跟着黄鼠狼的精怪,和一群小黄鼠狼生活了大半年。 在充满了黄鼠狼的洞穴里,孩子学会了翻身,笑,会摸着小黄鼠狼的皮毛,搂抱着汲取对方的温暖睡觉。 山神说:“这并非长久之道。他为人类,若离人间烟火,便不得长安。” 精怪道:“他如此弱小可怜,我又能如何呢?” 山神说:“你该把他还与人间。” 精怪讲:“他是被人间所弃,才出现在山林的。” 精怪讲:“等到他成人,他就会离开我。就如同我的幼崽那般。” 山神笑话精怪:“你的幼崽一年便可长成。你可知人类成年,需十数年光*******怪吃惊。 山神又道:“你又可知道,在他十数年成年后,他可还能再适应人间烟火?只怕他会掉头就跑。恐惧喧嚣。” 精怪道:“那我便带他去人间烟火处,一边让他浸染俗世红尘,一边等他长大成人再回归山林。” 山神说:“你会有损修为。你会逆天之本意。” 精怪说:“可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山神说:“你不是上天。” ...... 黄鼠狼精怪不是上天。但是它有好生之德。它化作一个年轻妇人,带着被遗弃的孩子来到了这个小镇。黄鼠狼精怪得到了山神的帮助,用山林中掉落的一点金银置换了一处小小的乌门院落。它的孩子们已经长成,可以自由行进在山林。山神也答应它,在它远去红尘的时候替它看顾它的族群。 它在红尘间,一过,便是数十年光阴。 宋明远听到这里,说:“原来,山神也有份......又是山神。” 宋明远心平气和地笑出声来。 第211章 世间的蝴蝶 “上天,又是上天。”宋明远冷笑,他的冷漠吓的精怪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直视宋明远,宋明远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确实讲过,也确实,我讲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是神格。但是,不代表任何有好生之德的都可以被称为上天,或者,代天行事。” 宋明远的话讲的温和,话语中也没有一个字代表怒意的。但是就连沈酒听来,都能明白宋明远是生气了。 但是他不知道宋明远到底在生谁的气,或者在生什么气。 也是因为这样不知名的前提,无端的沈酒居然有点可怜这个眼前的精怪了。 宋明远也不知道。 他甚至不明白这一切的变故是不是和多年前他救下一直冻僵的蝴蝶有关系。 他需要找到这个答案。 在答案未知,而自己困惑的时候,求助他人也姑且算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他们能知道吗?一个是修行不过百年的精怪,一个,是才在人间活短短二十多栽的小道士。他们会知道这样一个困惑他的问题吗? 可是究竟能不能,也得先把问题抛出来吧? ...... 宋明远说:“很久很久以前......” 这是一个标准的,故事一样的开端。听着就要讲很久的样子,可是夜还长,周围还安静,正是听故事和讲故事的时候。 沈酒刚刚听完了一个精怪的故事,眼下要听神仙的故事。他抽个空在想,是不是接下来,要轮到自己这个人的故事呢?自己的故事多么寡淡呀,还是先听别人的故事吧。 很久很久以前,为人的宋明远的一生且算圆满。他家境良好,虽然父母过世的早,但是兄长宽和老仆忠诚。他长大,成家,立业,寻得娇妻,又有了两个乖巧的孩子。一生过尽,最后闭眼的时候,那一声叹息都带着感恩。 再睁眼时候,他却不是出现在忘川途。前来迎他的,也不是离朱。 他去了另外一方陌生又熟悉的世界:九天。 接引他的是九天典史一族的长老,名为乔松。 乔松是个年轻人。而他寿终正寝的时候已经年逾花甲,他面对眼前那张年轻的脸,笑说:“年轻人,我可是来错了地方?” 那个叫乔松的年轻人也对他回以温柔的笑:“你该归属于此。” 他震惊,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的声音也如年轻人那般的爽朗,他问:“这里是哪里?可是地府?” 乔松说:“这里是九天。” 他坚持:“我该去忘川途,我该去不归地,我该去轮回转世。” 乔松却只讲:“这里是九天,你该归属于此。” 他听来听去却只听到这样的一番回答,简直文不对题,而且乔松不紧不慢故弄玄虚的态度也令他不耐,他依然还是人的态度:“我怎会忽然有此命格?——难道我是下凡历劫的神仙不成?” 他这句话说出去都觉得好笑,自己觉得自己也是胡说。 乔松并没有讲他胡说,也并没有认为他说得对,乔松说:“你原本应该投胎转世,历经下个轮回。” 他听到其中有两个字,那两个字代表着如今形式的转变:“原本?” 乔松点头,乔松说话不紧不慢,似乎从来不知道赶时间和有话快说的乐趣,而事实也在之后给了宋明远一个证明:九天之上,所有的人,都是如此的。到后来,连宋明远说话也开始不紧不慢了。 这是后话。 而当下,乔松不紧不慢讲:“原本,你该英年早逝,到如今,你该过完了下一世的轮回了。” 乔松说:“......你是个好人,不过每一世都寿命不长。你几世的福报原本会弥补你一个完满长寿的一生,不过,这些都是原本的事情了。” 乔松说:“......至于为什么是原本的事情,我想你心知肚明的。” 乔松也不必去真的等到宋明远的回答,单看他的神色就已经明了不过了。 乔松又再次重复那句话:“原本人生翻天覆地.......你可知翻天覆地的意思?——便是置换。天换成了地,地换成了天。掉换了个。” 乔松接着说:“所以,如今你改归属此地。这就是你的归属了。” 乔松再也没有讲过人生二字。 他不再是人,拥有了神格,便再也没有了人生。 ...... 他成了宋明远。 宋明远这三个字,和他原本的人生没有什么关联。很是奇怪。比如乔松,是为人时候的字。而落颜这两个字,是取自于她极为喜欢的一首诗。瑶华,也有出处。 唯独宋明远。看着有名有姓的。但是和他之前的人生并没有什么关联。 做了宋明远的他,出乎意料的适应着九天的一切。 他成为典史一族的长老,开卷下笔,运用自如,记载人间事,手握万事卷。他实在是天生就该归属于此。 宋明远再下凡尘,是在人间二十年后。 他寿终时候已经花甲,人世间的朋友本就已经不多。当年和他经历过生死的那些人,只有最小一个小兄弟还留在人世。而今日,便是他的寿终之时。 他在人间事中看到这一行,心念一动,便下了凡尘。 他的小兄弟已经儿孙满堂,他的重孙子都已经会跑会跳。七八岁的小孩正好是好奇的年纪,他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好看的年轻人,问他:“大哥哥......你找谁?” 宋明远笑,看着那一张和他的小兄弟年轻的时候很像的圆脸,弯腰笑说:“你的太爷爷在不在家呀?” 小孩点头:“在的!在家里睡觉......大哥哥你认识我太爷爷呀?” “是呀!”宋明远看到小孩面露困惑,小眉毛都皱起来,笑着问:“怎么,我认识你太爷爷,很奇怪吗?” “奇怪呀!我太爷爷那么老,我的太爷爷的朋友也应该那么老。就像我那么小,我的朋友也和我一样的小。”冬日里冷得很,小孩穿的像是一粒棉花球,带着新鲜的虎头帽,一张小脸如苹果一样又红又圆,脸上还有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可爱极了。 可爱的小孩用可爱的声调说:“大哥哥你应该和我的大哥哥是朋友才对。” 小孩说:“你真的是来找我的太爷爷的吗?不是找我大哥哥吗?” 宋明远很耐心的和他说话:“是啊,我是找你的太爷爷,我是你太爷爷的朋友。” 宋明远叹了一口气,说:“其实我也很老很老了。” 小孩认真打量宋明远的脸,打量地一脸严肃:“你不老!” 小孩怕宋明远不信,还给他举例子:“你比我爹爹还要年轻,我爹爹还长胡子。” 他比划一下。小手像模像样在下巴处摩挲,认真的样子让他想起自己的小孙子。如今,他过世的时候小孙子都已经十几岁,到现在,只怕也早就成家立业了。 他的后人的人间事不再他手上,乔松从来没打算给他看过,他也不曾动过要去瞄一眼的心思。知道孩子们很好,会很好,也就够了。 就像眼前这个孩子,一定会好好的长大。 也就够了。 他去见了白发苍苍的朋友最后一面。 缘分真是奇妙的东西。纵然有数十年都不曾见过他年轻的脸,可是他的小兄弟依然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没有什么激动,也没有什么动容,久别重逢的见面,意外的平静。 都当了太爷爷的人了,什么世面没见过呢。 不过就是曾经出生入死的朋友做了神仙。 白发的小兄弟问他:“大人,我们来世,真的见不到了吗?” 宋明远说:“我会见到你,不过,你大概不会记得我了。” 小兄弟讲:“我若是喝孟婆汤的时候,偷偷吐一口呢?” 宋明远大笑:“.......等你入了忘川途你就会知道,由不得你吐不吐。” 末了他说:“还是忘了好,忘了重新开始,到底也是新的人生。” 他语气带着羡慕,小兄弟纵然老迈却也听出来了:“大人,嫂夫人.....嫂夫人是不是转世了?” “当然。” 宋明远说:“她是人,合该有新的人生去过。” 他明白自己的小兄弟担心他什么,他说:“......我会很好的。我如今位列神格,我有无尽的时间去忘记这一切。我会一边过我的新的开始,再一边忘记过去。” 宋明远说:“我今日来送你。因为你是我人间最后一个兄弟和朋友。” 送走了他,也代表着自己和这个人世间的割离。 小兄弟听得明白。 今日便是自己的阳寿尽头。 小兄弟说:“我今生过得很圆满。” 小兄弟想了想:“......真的很圆满。年轻的时候凭着一股冲劲去学艺,后来误入过歧途险些酿成的大错,有幸遇到大人您,带我回了正途。带我斩奸除恶,带我匡扶正义,带我不惧过去,不悔将来。大人,我一生的开始是遇到您,如今一生结束也有您相送......我觉得很圆满,太知足了。” 小兄弟说:“......我心里一早就有了数,告诉我家里人,不许哭泣,不要悲痛,今日落泪,明天释怀,后日,就要开始继续生活。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笑。” “大人,我的来生虽然未知,但我并不害怕。我知道大人会看着我的。就算是艰难困苦,我也不会行差踏错的。” “我知道。” ......年轻的大人是他今生最后的画面。 冬日落了第一场雪。 这个宁静的家里,送走了一位老人。 七八岁的孩子尚且不知道什么叫做走,什么又叫做留。七八岁的孩子也不知道为何大家对这太爷爷落泪,却个个都没有哭成声,没有哭出声,大概就是没有那么痛吧?大概也是因为不懂愁滋味,于是也只有这个孩子注意到了那个离去的背影。 他心念一动,偷偷跟着那个大哥哥的身后一路走去。 天上还飘着雪,漫天的雪纷纷落下,很快把小路都染白了。染白的小路上多了一串小小的脚印,小孩甚至还没有发现,这条路上只有他一个人的脚印。他满心只顾着去跟着那个大哥哥的方向。 大哥哥走的不紧不慢,让他这个小小的孩子也能从容跟上。 大哥哥走到了一处林边,停了下来,蹲下从一朵花上捡起了什么。 小孩子眼睛明亮,隔着远也看出来是一只蝴蝶。 那是一只斑斓的蝴蝶,冻僵了,保持着翅膀煽动的姿态静止在一朵落雪的花上。 就算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也心知肚明,那只蝴蝶应该是死了。 那个长的很好看的大哥哥神情很是难过和哀伤。虽然没有他的爷爷和爹爹妈妈那样难过,可是孩子也知道,这个大哥哥当下的表情也是哀伤和难过的。 难过什么呢?难过一只蝴蝶的死亡吗?那确实可以值得哭一哭。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如果眼下大哥哥哭起来,他是不会嘲笑他的。因为去年他的小油鸡被黄鼠狼咬死了一只,他就哭了好久好久,就算是家里人给他买了好几只补偿也没有用,因为那只头顶上有一缕黑毛的小油鸡就是那一只,买回来两只五只十只都不是原来那只会在他手心吃碎米的小油鸡了。 这只蝴蝶也是。 明年可能会开更多更多的话,明年可能会来更多更多的蝴蝶,那些话会开的更大,那些蝴蝶会更加斑斓,可是又能如何呢?它也不再是这一只冻僵的蝴蝶? 这只蝴蝶是蓝翅膀,翅膀上还长着像眼睛一样的黑点。 飞舞起来的时候会像眼睛在空中眨眼那样好看。 这么好看的蝴蝶死掉,合该有一场惋惜。 大哥哥惋惜地叹了一口气。把那只蝴蝶笼在手心,大哥哥说:“......上天有好生之德......” 他听见了,听得很清楚,却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却见那个大哥哥张开了合拢的手心,随着手心的开启,那只原本冻僵的蝴蝶翩翩起飞,色彩斑斓,在空中舞蹈,如一双眼睛在空中眨眼一样。 他惊呆了。 于是‘哇’了出来。 一声惊呼被大哥哥听到。他呆呆的问:“.....大哥哥,你是神仙吗?” 大哥哥笑了起来。 那笑容中依然带着哀伤。 这是七八岁的小孩不懂的哀伤。 七八岁的小孩不懂就问:“......蝴蝶都活了,为什么大哥哥还这么难过呢?” 大哥哥说:“因为大哥哥发现,就算大哥哥是神仙,也救不了这世间所有的蝴蝶。总觉得毫无意义。” 小孩说:“.....可是这一只蝴蝶会感谢大哥哥,会觉得有意义啊。” 第212章 人间精怪 有意义...... 蝴蝶会感激他...... 这一句话让宋明远记住了很多年。 岁月沧桑,人间易变,那个七八岁的孩子长成少年,再到成人,成家,再为人父,再到老翁......最后,那孩子也归拢成为一拢黄土。 宋明远再也没有去过凡间。 他在遥远的九天,一笔一笔书写人间事。 那人间事,再和他没有关系。他终成了一个局外者。 只是每每撂下笔的时候,他的心里总会会想起那只蝴蝶。 他留在人间的那一只蝴蝶。 他惴惴不安。 沈酒奇怪:“你不安什么?一只蝴蝶而已。” 宋明远也说不上来。 但是。 “虽然是蝴蝶,但是毕竟是死而复生的事情。” 就算是死而复生这种事情....... “那也只是一只蝴蝶而已。” 沈酒说:“一只蝴蝶,能做什么呢?它就算是活了,也只是飞舞飞舞,采采花粉,吃吃花蜜。仅此而已。” 沈酒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只蝴蝶能叫宋明远挂念如此久,简直算是没事找事了。 沈酒觉得宋明远越发像个小孩子。那些所有的令他哭笑不得和气到发不出脾气的举动,如今想想,比如精怪,反而更像个小孩子。 难道不是如此?只有小孩子才会长时间地挂记一只蝴蝶,一个蚂蚱。 不过作为大人,面对这样忧愁的小孩,正确的做法绝对不是嘲笑和不当一回事。 沈酒想了一想:“那可是个冬天,死而复生的蝴蝶,又不是长生不死,你或许短时间的延续了它的生命,但是一只那么脆弱的蝴蝶,如何能够挨得过那个雪夜呢?” 沈酒越想越有道理,说:“一只蝴蝶又不能够像人那样去寻找温暖的地方,又不是飞蛾,会懂得去扑火焰,它或许在当天晚上,还没有飞出林间,就又被冻僵了。” 沈酒说到这里,并没有看到宋明远的脸色有任何缓和。 他倒是有些糊涂了。不知道自己是说对了,还是又说错了。 沈酒发挥了做人时候的不耻下问:“所以说,你到底为什么一只忘不了那只蝴蝶呢?” 宋明远回答他:“我要从何说起呢?” 这问题沈酒哪知道? 作为人间存在的沈酒,对于九天的神仙的忧虑无法共情,但是同样作为人间存在的精怪,黄鼠狼精确有些隐隐约约的明白了写什么。 黄鼠狼精依然披着老妪的假面,声音也是苍老的音调。至少在沈酒的眼前看来,这样面貌的假面,不管是说起什么话来,没开口都先显出了三分的道理。 “上神所忧所虑,小的确实明白的。” 老妪依然是跪拜的模样。声音娓娓道来。 “上神为神,之前确实人,对比神灵而言,人者实在是渺小的。上神恐一言一行,会影响人间走向。就如不喜小妖擅自言行,插手人间事一般。” “那个孩子,或许天注定出生便要夭折,由此才能够立刻开始下一世的人生,许上天怜悯,他这一世无甚福气,下一世才能弥补他更多。而偏偏小妖却插手了他的生死——他该当夜死在林中,可是却没有。不但没有,反而平安长大,娶妻生子......那个妻子,许原本红线所定缘分者,不是这个孩子,或许那出生的孙儿原本也不该来到这个人世......或者有许多或者。但是都被当日的一念之差改动了。小妖明白的。” 黄鼠狼精怪跪地,叩头,言辞恳切:“小妖明白的。” 宋明远长长叹了一口气:“......你明白的太晚。不过你即便要酿出什么祸端出来,你只是个小小精怪,你又能做什么呢?” 宋明远把玩自己的手指,讲:“精怪是遇不到什么人间事中着重笔墨的人的。所以不管你是忽然发了善心,还是忽然起了恶念,也干系不到人间事上什么。” 黄鼠狼精怪暗自松了一口气。又听宋明远话锋转了一转,说:“你的生死只干系他。” 他指代沈酒。 话题绕来绕去,也有离题万里的时候,却又被宋明远给扯了回来。 这话题转的如此快,叫依然还在思考蝴蝶的沈酒反应不过来。 沈酒几乎忘了自己来此乌门院落的目的。 沈酒见一神一怪都往他这里看,鲜少得到如此注视的沈酒感到十分不适,他咳嗽一声,强行令自己镇定下来:“我?” 宋明远点头:“你。” 宋明远对着下跪的老妪示意:“你要如何?” 要如何? 沈酒犯难。 他之前从未见过这样的精怪行为。 按照规矩,混迹人间许久的精怪应该驱逐,迷惑凡人的精怪要封印,而有意伤害人类的精怪,需斩杀。这个眼前的黄鼠狼精怪,确实混迹人间许久,确实......算是迷惑了凡人?它倒是没有伤害无辜。所以...... “我应该把她封印?”沈酒觉得不对,不可如此硬性操作,“可是它并没有以私心为目的迷惑凡人。——它混迹人间多年,我该驱逐它.......” 沈酒依然觉得不对:“可是驱逐它,要什么理由呢?” 沈酒总不能说出,要这个假面‘寿终正寝’的要求吧? 再者,他又不是没有脑子。若是这个时候黄鼠狼精怪的假面‘寿终正寝’,那十成有九成,会令其子认定为是‘妖邪’所为。 之后有可能会迁怒之前一直和平相处的黄鼠狼。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家屋主不知,可是沈酒不可能不明白,那些时常来此寻食物的黄鼠狼是如今这个精怪的后代。若是被其人子误伤,那岂不是犯了大错? 这是下策。 要怎么办呢? 要如实相告吗? 告诉这个家如今的男主人,你的母亲其实不是亲生的,你是被亲生父母丢弃在有野兽出没的山林中自生自灭,是一个黄鼠狼成精的妖怪把你抚养长大的。 所以,要告诉那个中年男人,他从一出生,就遭受了人类最大的恶意,和野兽最大的善意吗?他要再接受自己的母亲非人的事实吗? 一个人究竟要有多大的胆量,会接受自己母亲是个妖怪的事情呢? 沈酒想了想,如果自己的师父并不是人,而是一个白毛老鼠精......他打了个哆嗦,不敢再想下去。 人生观都要被颠覆了。 两个方法都不行。 要如何呢? 由着它吗? 装作不知,装作已经驱赶了精怪,装作这个乌门院落中已经没有了妖怪。然后离去。然后放任这个精怪继续和人住在一起?继续披着一日一日逐渐老去的假面? 沈酒自问:你可以保证这个精怪一直不会为祸人间吗? 沈酒不敢保证。 沈酒也不信精怪的保证。 他和宋明远对视了一眼,他不知道宋明远是否能够明白他心中所想。 可是沈酒想到了那个小鱼精。 小鱼精说,他要修成正果,要有能够结出假面的修为,渡劫是势必的行为。而渡劫有个巧宗,便就是吞吃小儿。其实不一定是小儿,成人也行的。只是小鱼精当时修为尚浅薄,无法上岸捕捉成人。只能诱导水边玩耍的幼童踏足深潭,再行吞吃。 因为神灵对于精怪苛刻,却对人类宽容。多抓一些人类魂魄在身边,渡劫的天雷就会像是挠痒痒。 ......一个修为如此小,困顿在深潭的小鱼精都知晓的道理。他不信这个圈地为主的黄鼠狼精怪会不知晓。 可是若是当下沈酒问他,你是如何渡劫成精的?然后再以此为原因,斩杀之,算不算狡诈?算不算所谓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又算不算阴险? 师父告诉他,精怪多狡诈,所以除妖人要比精怪更加狡诈。 除妖人只要足够狡诈才可以出师。 沈酒,其实不算是有出师的资格的。 不算有出师资格的沈酒陷入两难。 这样的两难看在宋明远的眼里,宋明远道:“......你若是不曾遇到我,也会感知到这里的不寻常,到那个时候,你要如何做呢?” 沈酒看他一眼,重复他的话:“如何做?” 宋明远点头,道:“如果你是独自来除妖,你要如何做呢?” 宋明远说:“只怕你早已经出手了......你若如现在这般迟疑,你不会是它的对手的。” 宋明远当着黄鼠狼精怪的面讲这些。丝毫也没有给黄鼠狼精怪一点面子。 宋明远说:“你当它是天生菩萨心肠吗?它成精修怪,难道是吃斋念佛打坐念经作为的吗?” 沈酒当然不可能如此天真,他反驳:“我当然不会如此认为——它自己都招认的,它原本夺走那个婴孩是要饱餐一顿的。” ...... 沈酒忽然想到:“它该不会是想着把孩子养大了,多生点幼崽来吃吧?” ——不是不可能。 寻常人见到一只小鸡小鸭,也会想着养大了多一点肉再吃,或者养大生蛋,孵出来小鸡小鸭卖钱等等。这个想法并不算是可怕,因为在人类眼里,小鸡小鸭固然可爱,却也是美食,饱腹的食物和可爱并不冲突,反而原本来说,食物就要讲究色香味俱全才算上美味。 可爱,当然算是色字一列。 所以,在猛兽和精怪的眼中。人类和人类的亡魂也是食物的一环,人类幼崽也是,而同理,长大的幼崽也是食物。 沈酒觉得自己似乎领会了宋明远的意思。 可是他对于自己会有如此的领会感到可怕。俗话都有说,虎毒不食子。哪怕这个‘母亲’是个假面,哪怕它的衰老和白发都是假象,哪怕所有的都是假的,他们也以母子身份在人间生活那么久。若是要养大,十年足以,十年不够,那就二十年。二十年,足够一个人成年了。难道二十年还不够?要等三十年四十年,等到子生孙,孙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尽头,等到这几世同堂都做它渡劫的庇护亡魂吗? 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这眼前鹤发鸡皮的老妪,在沈酒的眼里立刻换上了另外一种面貌。 师父说,精怪多狡诈,可是,狡诈真的能够狡诈到如此吗? 沈酒是不信的。 沈酒说:“......我姑且问你几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我。然后在来寻思到底要如何归处你。” 黄鼠狼精怪看了看沈酒,又飞快瞄了一眼宋明远,立刻俯首点头。 沈酒先问:“我且问你,你是如何度过雷劫的?” “......”精怪俯地不动,也不言,沈酒并不能够看出来精怪说思时候的情绪变化,只能等它开口。 过了许久,精怪开口,声音带着回音的错觉,似乎那声音是先从地面穿过,再又地表返回空气中的。 “渡劫时候,我修为六十年......之后,我趁着一颗老树精魂离开本体时候,在雷劫到来时候,钻进了老树的本体中。那雷劫,就有一大半都劈在了老树上......” 宋明远此时开口道:“若是雷劫披在老树上,并未及你,那么这番的渡劫也该归给老树的精怪。” 黄鼠狼精怪又道:“......在此之前,我将尾巴,化作藤蔓,缠绕在老树树干外......” 原来如此。藤蔓卷绕在老树上,虽然看着是劈在老树干上,老树承受了大半的雷劈,但是迎面承受的却依然可以算是黄鼠狼精怪。这算是讨巧。 宋明远冷笑:“你倒是聪明。” 沈酒问:“那老树呢?老树的本体呢?” 黄鼠狼精怪的声音弱了些,也不知是畏惧宋明远的冷笑,还是心虚即将要出口的回答:“......老树精原本不该此时渡劫.....却迎来天雷,天雷之后,老树精的修行损耗了大半去.......” 黄鼠狼精怪说到这里,声音逐渐小到堪比蚊蝇。 宋明远出声:“继续说。” 黄鼠狼精怪不得不继续提高了两分声量:“......老树修行损耗,本体受损,归来之后,大哭不已......” 黄鼠狼精怪自知理亏,叩头不已:“那老树精怪寿命绵长,可再有岁月修行......晚虽晚些,可是依然不会影响成仙之路......只是晚些......” “只是晚些?”宋明远忽然打断了黄鼠狼精怪的话。 他不但如此,还一直重复它的话:“只是晚些?只是晚些?你耽误人家修行,误了它成仙,结果你说,只是晚些?” 宋明远又笑,笑意理所当然没有进眼中,甚至留在嘴角的笑意,都显得苍凉的很。 “果然啊......这人间精怪,真的是留不得。果真是留不得。” 第213章 人间温暖 这句话落地。沈酒就见宋明远隐于袖中的手比了一个掐诀的手势。沈酒感觉周围异动,他只是微感,大抵应该是由他是凡人缘故。 可是那黄鼠狼精怪就并未只有些微了。它上半身猛然直立,神情痛苦莫名,似乎是呼吸困难,精怪紧紧自己掐住了自己的脖子,长大了嘴巴。它尚且还保持着老妪的假面,只是那苍老面上表情已非人力可为的神情。 真正是尖嘴猴腮。 看得沈酒不知道如何是好,手脚都忘了动作。 如何能解释他的震惊呢?一张人的面目上,脸皮牙齿拉扯成了一张动物的脸。这深夜寂静,它在做无声的表演,扭曲,痛苦,无声。它扯一张动物的脸在做人的乞求动作。 沈酒脱口道:“你要杀了它吗?” 宋明远没理会他,沈酒急了:“你不是说它生死在我吗?如今怎么你又出手?” 宋明远瞥他一眼,说道:“你可是它对手?” 沈酒哑然。 宋明远说:“......它度过两次雷劫,修成了大妖,妖气充足,连虎都畏惧,又偷走了老树的一半修为。又隐藏在人间多年......浸染了人的气息。等到下一次雷劫,它的人间气息再加上相似的亡魂,足可以抵挡最厉害的那次雷击。” 沈酒听得瞠目结舌:“抵挡了之后呢?” “自然修成正果。”宋明远说,“虽无资格入九天,却能在人间做个小小散仙,逍遥快活个几百年。” 沈酒又获得知识点,甚至还要精益求精一番:“难道这就是精怪的正果?——我以为会羽化登仙什么的?” 宋明远说:“这就是精怪的正果。难道不够?用不到二十年的寿命,对比百年岁月。这不算正果吗?” 沈酒道:“那九天神仙呢?有千年岁月吗?” 宋明远给了沈酒一个‘你看不起谁呢’的表情,然后才一字一顿道:“天地同寿,日月齐尊。” 说了八个字。一字一个手决,一个手决一身颤栗。那精怪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就被打回了原型。 沈酒这才看到精怪的原型,之前那精怪变化太快,又有动作,沈酒不好意思直视,如今那原型软软绵绵如白面口袋一样瘫倒在地上,沈酒当下心中复杂,却又忍不住不停地打量。 确实很老了...... 即便眼前是个看着体型就很大的黄鼠狼,可是依然能够从那光滑的皮毛中发现根根的白毛,他见过老狗老猫,知道动物和精怪老去也会有白发。如今这黄鼠狼不知道经过多少岁月,去除了老妪的假面,真身也算是个精怪界的老妪了。 沈酒是除妖道人出身,自然不可能对精怪有太多的怜悯。他的顾及更多的其实是偏向那无辜的男主人。 沈酒觉得那男主人可怜极了。 原本算是温馨的故事,结果到了宋明远这里,走向却变成了养大的食物。一想到这个精怪养大那个婴孩的目的是为了日后的饱腹,沈酒觉得又难以置信又可怕。 沈酒一直到现在都觉得会不会是宋明远思虑过多了。虽然它是精怪,可是,它也有孩子啊。虎毒不食子,动物对幼崽的怜悯,难道不是源自于母性吗?说不定真的是母性呢? 沈酒如此想,也如此说了一番。 果不其然,又换来宋明远的古怪一眼。 宋明远看他的眼神古怪极了。充斥了太多的情绪,以至于沈酒无法一眼分辨,待他想细细分辨其中一些情绪的时候,宋明远却移开了视线。 宋明远说:“你是个人......所以用人的思绪去给精怪将心比心,我不怪你。可是你若是以后一直如此思虑,我只怕你逃不过今生的英年早逝。” 沈酒反问他:“难道我改变思虑,就能逃过英年早逝吗?” 眼看宋明远当下说不出话来,沈酒又立刻借着道:“.....你之前时候说我好几世都是英年早逝,那我英年早逝原因为何?——听你那个意思,似乎我并非是因为体弱多病撒手人寰的。难道也如今生这般,是我因为思虑过多而遭遇意外?” 宋明远对此问题,给予的回应便是一言不发。 沈酒却反而滔滔不绝起来:“......我的思虑,不觉得有错。我并非是对精怪报以怜悯,否则当日我也不会如此对你。你可放心。我的怜悯,是对它的儿子。” 宋明远这回开始说话了:“儿子。” 沈酒道:“儿子。它养大的儿子。你说这精怪图谋不轨,不是好心肠。可是在这家男主人的眼里,那假面却是他的亲生母亲。如今要如何?告诉他,是精怪杀了他的母亲?还是说实话,告诉他,这精怪养大他不安好心?” 宋明远把这个问题抛回去给沈酒:“那你认为,是实话好,还是谎话好?” 沈酒回答:“实话谎话,都是冰冷的假面和冰冷的真相。本质是冷的,真的假的,也改变不了冷。” 沈酒对这个陌生的中年人由着感同身受的同情。同样都是被抛弃的孩子,人生唯独那一丝的善意紧紧抓在手里。靠着这样的善意,不停地安慰自己,鼓励自己,告诉自己,就算是面对过人间的冰冷,可是也同样感受过人间的善意,于是要以德报怨,要善待人间,要做个好人,要斩奸除恶,要富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不可以因为曾经收到过恶的对待,而变成发起恶的源头。 这一切的坚持和努力,除了人心本善,更多的支撑,都要源自于外界,外界需要给予一点点温暖和光明。才能够驱赶阴暗,照亮人心。 沈酒如此。 而那个中年的男人。也应该如此。 沈酒说:“.....如果告诉了那个中年人,说他的母亲是被精怪害死......他会多么痛苦?一想到他曾经善待那些小黄鼠狼,他定然会痛苦不已,后悔不已,他可能会无数次的回想,若是当时把那些黄鼠狼处死,或者驱赶远远,会不会就不会招来精怪祸害他的母亲?他会不会从此厌恶精怪?但是人肉眼凡胎,如何能区分清楚精怪呢?他可能会因此痛恨一切的山中生灵......” 沈酒问宋明远:“你是个神仙,我现在相信你是个神仙......那你所为神仙,你知道一个凡人的恨意能够带来多大的影响吗和后果吗?” 年轻的沈酒都能够想到这样的可能。不知道活了几世的宋明远当然也想过。 宋明远说:“既然两个方法都不行。那就用第三种方法好了。” 沈酒问:“什么是第三种方法?” “......第三种,就是驱赶了精怪,把这个黄鼠狼的本体给他看。然后收钱,然后和他们母子俩告别。” 沈酒没懂。 宋明远说:“依然画葫芦,还他一个母亲。” 沈酒愣住。 “这还有得还?” 难道宋明远是想起死回生这个精怪吗?难道之前的种种,都是在给这个精怪一个警告,难道这都是打一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的举动?宋明远在告诫这个精怪,不可以动歪心思,但是也没有忽略精怪救人的功劳,所以打算放它一马? 沈酒愣愣想到这里,心里七上八下,他并没有任何开心的念头。只是觉得宋明远如此行事太过于荒唐。可是荒唐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 他只是个修为尚浅薄的凡人,去哪里找什么资格,来对一个神仙指手画脚呢? 沈酒嗫嚅一句:“......你要让它活过来吗?” 话一出口,就对上了宋明远的眼神,这个眼神一对视,沈酒就知道自己犯蠢了。 宋明远说:“我会让这个假面活过来。却不是它。” 沈酒道:“可是这个精怪死了。假面自然也跟着死了。” 宋明远道:“假面是精怪幻化的,又不是只有黄鼠狼精这一个精怪。” 怎么滴?好容易消灭了一个精怪,如今要主动给这个人家再引来一个精怪吗?这算怎么回事呢? 说了幻化假面的是精怪,不是只有黄鼠狼精一个,这倒是区分的干净。可是宋明远有没有区分过,这把人类吞吃当食物的,也是精怪,而不是仅仅局限于黄鼠狼精怪啊....... 这送走一个把人类当食物的精怪,再迎来的,难道是吃素的精怪不成? ...... 还真是吃素的精怪。 宋明远打了一个响指。 不得不说,宋明远这个响指打得实在是漂亮。声音清脆,利落,且动作的同时面上表情极其淡然,眼眸低垂,目中空无一物。态度实在是潇洒。 这道门手印无数,花样翻飞,有慈尊,九色莲花,五品莲花,七宝骞林,五岳,北斗......等等等等,做起来也是极其利落漂亮。 可是到如今,沈酒却很羡慕这样一个简单随意的响指。 他有点领会到那句‘无招胜有招’的用意。 若是仙家道门法术强大,何必掐手印来结结界行使召唤术? 一个冷漠的响指足以。 便如眼前一般。宋明远一个利落响指。眼前便出现一个老翁。 那老翁白发白须,瘦如干柴,被召唤而来时候一脸不明真相的茫然,待定睛见到脚边地上黄鼠狼,再看眼前宋明远,顿时露出委屈的哭相。 对宋明远扑通跪下:“求上神给小老儿做主!” 老翁哭声震天,呜咽不停:“小老儿委屈至极!这黄鼠狼精怪,夺我修为!用我本身来应召天雷劫难!” 老翁依然在哭哭啼啼。这边沈酒倒是恍然大悟了:原来这个老翁也是个假面。且就是那个老树的精怪的。 先是一个老妪的假面,再来一个老翁,接连两个白发老者对沈酒方向下跪,就算是跪拜对象并非是沈酒本人,可是沈酒依然觉得这番要折寿。怎么个回事?一个两个的,初次修炼成为精怪,不该算是新生吗?怎么一个个的都喜欢做老者的假面?是这种假面走在人间容易被人谦让和尊重吗?还是去酒楼吃饭,能多地一个鸡腿? ...... 有话好好说,能不能把这个假面给剥开了再讲话? 宋明远倒是依然一脸淡定。 “你委屈的很......所以我把你召唤而来。”宋明远说道,“你被夺走修为,除了大哭,倒也没有做其余之事,算你识相。” 宋明远说:“我把这精怪夺走你的修为还你。再补偿你数十年。不过,我有个条件。” 老树精怪初听可要回修为已经是立刻由哭脸转换为笑脸,再听宋明远要补塌数十年更加是笑如菊花一般灿烂。 这个时候别说宋明远提一个条件,十个百个都没问题。 老树精咚咚磕头,直接应了。 宋明远这次没有打响指,直接用下巴点了点那黄鼠狼的本体一下。本体立刻又幻化成了老妪的假面出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宋明远指那老妪假面:“你去幻化这个假面,做这家祖母几年,等到时日差不多,就撒手人寰,让这家人办个丧事,你再体体面面回去山林。” ......老树精愣了半晌,见宋明远没有了下文,这才出声:“.....就,就这?” 宋明远点头:“就这。” 宋明远不看老树精掩饰不住的欣喜,只说:“明日我们就告辞,你便就替代这个假面留在这家中......母慈子孝一番.....不会做不到吧?” 宋明远弯腰,冷不丁对上了下跪的老翁脸:“我知道你日日都盯着这里不放......所以才找你。它一举一动,你再清楚不过。我如今叫你披它假面过它生活,你可以做得到?” 老树精拼命点头。 唯恐怕宋明远返回。立刻朝着那老妪假面身上就地一滚。再爬起来的时候,沈酒面前只剩一个老妪。 老妪爬起来,对着宋明远和沈酒一笑,笑意慈祥,露出一口白牙,牙口很好,啃地动硬桃,嚼的糙米,走着路的时候,手脚也不乱。老当益壮地很。 慈眉善目又老当益壮的老太太对着两位一笑,道:“两位好睡......老太太我这就告辞了。” 宋明远一笑:“您老慢走。” 您字一出口,那老太太的假面脚下就是个一个踉跄,差点给绊倒在门槛上。老太太虚惊一场,回头对着宋明远露牙一笑:“.....多谢小道长帮忙抓这精怪。” 她看一眼宋明远和沈酒脚下的黄鼠狼尸身,又是一个慈祥的笑。 第214章 养家糊口的母蚊子 老太太在第二日就精神抖擞,恢复如初。 做儿子的,尤其是孝子,定然是千恩万谢。 在沈酒的坚持下,宋明远用了个障眼法,把黄鼠狼给变成了一只灰老鼠。 宋明远说:“你不觉得,这是在给人家灰老鼠扣上一定无妄之灾的帽子吗?” 沈酒说:“过街老鼠反正都要人人喊打的.....” 宋明远讲:“以往只是喊一声打,结果现在,只怕要真的丢石头了。” 沈酒说:“.....会有什么问题吗?比如被灰老鼠的精怪给记恨上?” 宋明远说:“那也是记恨我。” 沈酒说:“记恨你能记恨成吗?怕欺软怕硬。” 宋明远说:“......有这位做先例,只怕那些精怪要争先恐后离凡尘远远了。” 沈酒说:“希望不要出什么岔子。不过,我会盯着的。毕竟我是除妖道人嘛。” ...... 于是就这么定了。 留了一顿午饭,还非常热情的塞了谢礼。足足五吊钱,还有几块碎银子。最后告辞的时候,是那位精神抖擞的老太太和儿子一起,送到了大街口。 沈酒离开拐角之前看了又看,怎么着也没有看出来什么区别。所以,这精怪的假面,重点只在于假面和精怪这二者。与是什么精怪假扮,并没有什么不同吗? 老树精可以假扮老妪,黄鼠狼精怪也可以假扮老妪。其朝夕相处的儿子都认不出。浑然无破绽,无违和。沈酒沉默半晌,在路上走动时候,忽然说道:“......我是无父无母的.....若是也被精怪捡到养大我。到我老去,为了报答养育之恩,我或许会心甘情愿被‘父母’吞吃。” 沈酒对上前方一步之遥的宋明远回头的疑惑目光,沈酒坦然说道:“乌鸦尚且知道反哺,都说养儿防老,可是儿女长大,父母也无可奈克衰老.....若是......” “若是什么?”宋明远打断沈酒的话,“若是什么?养儿防老,是防老去体弱,无人照顾。就如婴儿那边,婴儿无能力可以自我看顾,故而需要父母教导穿衣吃饭,直到长大成人。而人老,体能心智皆退化,所以人间有老小孩老小孩的叫法。这个时候的防老,就是以当年父母对待子女的耐心来对待老去的父母。这就是报恩。” 宋明远道:“你又在若是什么。难道,你的所谓另外一种养儿防老,是让父母把子女当成修炼返老还童的丹药的药引子吗?” 沈酒嘀咕:“那黄鼠狼精怪,不就是如此吗?它的养儿防老,便是这样。” 宋明远简直无奈,道:“那个精怪的养魂渡劫的方法,便是抓着这种心理。它好好把一个孩子养大,然后养育老去。肉身老去,可是灵魂却依然顽强纯粹,依然受到神灵看顾。一个魂灵,七老八十,走完一生。大概会觉得人一生过去,唯独剩下一个魂魄,若是魂魄可以报答养育之恩,恐怕会心甘情愿奉上。——心甘情愿奉上的的魂魄有多么宝贵你可知道?” 沈酒当然不知道。 沈酒说:“我是个除妖道人。就连精怪渡劫吞人的魂魄这事,我都是听到那小鱼精说才知道的......你说那些,我又如何明白?” 而且连小鱼精都不知道,放走的魂魄会去阴间告它状。 那小鱼精出来人世,懵懂无知。其实和他差不多。不过他不枉杀人命,就连精怪,他都是先驱后封,不得已,才最后斩杀。 可惜他遇到头一个精怪,就先斩杀了。 在那个傍晚的街头,在抓住那个人群中气的小脸红红眼泪汪汪的小鱼精的时候,他一开始,其实是想劝说小鱼精莫要随意来人间的。 他明知道那是个精怪,也感应出了那女童身上精怪的气息,也知道那是假面。但是,在每个人的‘凡事都有第一次’的体验上,第一次诛杀,还是令人胆怯的。 那小鱼精吞吃的人类亡魂,大概并不是那么十分愿意为了它挡驾天雷。可是大概也不会懂得什么愤怒。那些孩子们都太小了,只怕连生死都不知道,不知道何为生,何为死,稀里糊涂,就成了一缕魂魄。只怕连孟婆汤都是孟婆哄着那些孩子喝下去的。 没有太多怨念的的亡魂,该如何呢? 沈酒还没有开口问,一边宋明远已经开口解释:“.....小儿亡魂,很是忌讳。尤其是吞吃不足七岁的小儿的精怪,毕然遭遇天谴。——你提前斩杀了它,大概,算是在另外一个途径上救下了那满山的物种。” 沈酒皱眉:“这和满山的物种有什么关系?” 宋明远道:“......你当神仙很闲吗?要天谴一个精怪,还要专门派一个神仙下到凡间,专门找到那个精怪,然后去绞杀吗?” 沈酒道:“不然呢?” 宋明远举例子:“一只蚂蚁做错了事情,咬伤了你,你要捻死它,你会专门去分辨是哪一只蚂蚁吗?正常来说,小孩子会直接把那个蚂蚁窝都给捣了,然后放火或者浇一桶水全部淹死。” 沈酒原本就落后了宋明远一步的距离,结果他们一边闲聊一边走,不知不觉,沈酒就落后了宋明远一大截,宋明远一边说话一边停下等沈酒走近。沈酒依然走到了一步之遥的距离,又停下,道:“蚂蚁咬了我,我最多就疼一下,不会那样报复——我是道士,是出家人,出家人,不杀生。” 宋明远觉得有趣,他笑:“你昨夜睡觉的时候,还拍死了一只蚊子。” 宋明远反复真的可怜起来那只蚊子:“.....那蚊子若是能口出人言,定然会大呼饶命。讲她尚且需孕育子女,不得已才来吸血,结果呢.....却为了这母性而丧命.....可怜,可怜!” 沈酒斜了他一眼,实在是对宋明远实话胡话混在一起说的作风感到无语和头疼:“你又知道?你又知道那是个母蚊子?” 宋明远以神仙身份指点他:“我当然知道,只有母蚊子才会吸血好不好?所以你拍死的,定然是个生儿育女,养着一大堆小蚊子的母蚊子。” 宋明远说的慎重其事。表情端正,看得沈酒差点就信了。 至少现在,沈酒是半信半疑。 结果宋明远端正之后就开始胡扯:“说不定,还是个即将生产的蚊子母亲......这一巴掌,不知道打死了多少小亡魂。” 宋明远摆出一个略微往下低头的表情,让遮住了上半张脸上的日光,显得模样阴森森,他把这张模样冲着沈酒道:“你能感知到亡魂的哀嚎吗?你的耳边,能听到一片嗡嗡嗡吗?” 沈酒是不知道宋明远这个神仙到底今年贵庚,就算是没有成千上万年,起码百年,几百年是有了吧?这九天的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怎么能够把一个好好的神仙给越过越回去了呢? 沈酒摇摇头。 这个时候沈酒才有心情分辨他们一路在走向何方。 沈酒看这眼前的路,颇有几分眼熟,仔细一想,不是第一日来此的时候走过的路吗? 他们该出城,不该重复走这条路。 沈酒奇怪道:“为何来这里?” 宋明远道:“你总不能带着那个精怪继续走吧?” 这当然不会。沈酒原本是想那个打回原形的精怪放归山林的。 如今那黄鼠狼被封在万物囊中一动不动。只怕到现在还昏睡着。 多年道行一干二净,再无灵力支撑那垂老的原型。昨夜被打回去之后,就精疲力尽昏睡到现在。连当时被沈酒提着后脖子的皮提溜起来,也是一动不动。还当是死了。 沈酒道:“它这么老了......之前又曾经在山林中占山为王,欺压老虎。现在放归,老虎会不会秋后算账?” 宋明远说:“老虎寿命才多久?这精怪到人间多久?曾经被它欺压的那只老虎,只怕早就老死山林了。” 宋明远道:“这黄鼠狼也羊儿,如今,正好防老。” 他们来到那家‘黑店’。便就是沈酒和宋明远结伴同行时候第一次来吃饭的店,难吃的要命,点个包子还吃出了沙。更生气的是,那个掌柜的还赖账,反咬一口说他们是泼皮无赖。 那个无赖掌柜沈酒到现在还记得,瘦地干巴巴,一张脸长得跟黄鼠狼那样,嗓门倒是大,不过再大也更那拉风箱时候的风炉一样哑。 有着这样的不好的经历,沈酒对于这家饭馆的印象极差。沈酒嘟囔:“来这里干嘛?我可不愿意把钱花到这里去!” 宋明远没理他,径直走到店中。此时并非是吃饭的时间,店中除了沈酒和宋明远,只剩一个趴着打盹的小二。 宋明远拍拍小二,叫醒:“把你们掌柜叫来。” 小二抬起一张睡得发红的脸,冲着宋明远的方向的那边脸上还带着压出来的衣服皱褶印子。 小二眯着一双被日光给刺激的眼睛,把眼睛眯成一条缝,透着那条缝,并没有把宋明远给看扁,但是也没看方,就是那么睡意朦胧的反应:“......掌柜?哪个掌柜?我们有好多个掌柜......” 沈酒牙酸,就这样的小破饭馆,居然还能有好多个掌柜呢? 宋明远沉吟了会,说:“就是那个长的跟黄鼠狼一样,嗓门很大,声音哑,像拉风箱的风炉。” 宋明远说着话的时候大概未曾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是身后的沈酒就捂住了脸。他本能的觉得羞耻无比。 一是因为这句形容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再被宋明远复制。二,是因为那个小二看到他是和宋明远一路进来的。 小二说:“那是我们二掌柜。二掌柜在厨房。” 那小二居然依然镇定,面色不改,简直要让沈酒刮目相看。 小二说着,指了指通往里面的那条通道。 那条通道很窄,大概是因为又窄又长的缘故,这样看去,里面黑洞洞的,时不时就刮过一阵阵的过堂风。站在过堂风的风口,很是凉快,怪不得小二喜欢在这一处方向瞌睡。 沈酒顺着小二手指示的方向看过去。觉得那条通道莫名有些阴冷。不似寻常人家的过道,可是究竟有什么不同,他一时半会也说不出来。总觉得,这倒更像是他小时候听师兄们说故事,故事里面出现的那些住着妖魔鬼怪的山洞那样。 沈酒不愿意表示出来自己的恐惧,却也不愿意为了狡辩恐惧而去闯那令他不安的黑暗。他抢先在宋明远之前开口:“能够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小二依然是一脸渴睡的脸,依然是眯缝着一双眼睛,依然一脸懵懂的望着宋明远,他显然听到了沈酒的话,可是他依然对着宋明远的方向说话。 小二说:“.....我们二掌柜的,就在厨房。就在那里。” 他依然抬着手,指着那黑洞洞的通道方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一回,不等沈酒再说什么,小二就一头栽倒在桌上,继续睡了下去。一动不动。仿佛刚刚的插曲从来不存在。只要没客人,只要通道的风继续吹,他就可以在这个方向位置上趴个斗转星移的上千年。 这当然是一种人间妄想。 偏偏这一刻沈酒却觉得如此当真。 沈酒压低声音对宋明远说:“我们为何要来此?我们真的要进去吗?我们在这里叫一声行不行?” 沈酒这样讲,也如此做。 “二掌柜!” 沈酒提高声音冲着过道招呼了一声,那提高的声调没有惊醒重新入睡的小二,也没有传进过道,那过道吹来的过堂风,很快就把那一声犹犹豫豫的招呼扑回去给了沈酒。 宋明远看这一切。 说:“为何不去呢?既然在厨房,那就去一趟。” 宋明远举步就走,一边走一边说:“正好,让我见见风箱是个什么模样。” 宋明远走到过道口,回头,看向沈酒:“来呀。” 沈酒犹豫:“我也要去吗?我在这里等你行不行?” 这番提议很快被拒绝,宋明远说:“你要跟我去。否则,你就把万物囊给我。” 那万万不可。 沈酒一把捂住了腰间的万物囊:“这是我道门的法器。万万不可以交给外人。” 宋明远道:“那你就跟我走。” 沈酒拒绝:“不走。” 宋明远说:“那你就把万物囊给我。” 沈酒也拒绝:“不给。” 宋明远说:“那你就跟我走。一起去见掌柜。” 沈酒还是拒绝:“不去。” 他想到理由:“我怕黑。那走道,黑洞洞。” 宋明远叹气。 第215章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的 宋明远叹一口,神情倒是有了一丝庄重:“若你是个普通的小道士,大概也不会这样害怕的。” 沈酒有些奇怪于宋明远的这番话的意思,他以为是宋明远换了个招数企图哄骗他进这个过道。沈酒依然不动,只在远处回应宋明远的话:“我怕黑,就算是普通小道士,我也怕黑。” 宋明远却更加忧郁起来,他说:“黑暗不可怕,你明明是怕黑暗中栖身的东西。” 前方黑暗又不断涌出凉风的过道,眼前忧郁又不知道心想何物的宋明远,两者结合,越发让沈酒脚步沉重。若是眼下,真的相信宋明远是个神仙,那么结合宋明远的话,也就等于宋明远承认,这黑暗过道,果然是有些别的东西? 那宋明远这居心简直就不良的很。 沈酒简直要怀疑宋明远骗他入内,是想令他被这其中什么东西吞吃,然后他好坐享其成,收他的法器,捡他的万物囊。 万物囊是道家法器。和佛家的乾坤袋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乾坤袋据说是仙家留存人间,而万物囊,则是精怪皮囊所制,而究竟是哪一个灵气充沛的精怪,连道家的始祖都说不清楚。但是可知道的是,这精怪所制的万物囊,可以完整而无冲突的封印这世间几乎所有的精怪,并且将这精怪的怨气和邪念吸收分化。 这黄鼠狼精怪的本体被吸收进这万物囊中,不一会,变会成为一个普通的生物。当时在商量如何处置那精怪本体的时候,沈酒就向宋明远展示过万物囊。甚至在宋明远拒绝变化灰老鼠的时候,沈酒一度在万物囊中翻箱倒柜,试图找一找,这其中有没有灰老鼠的什么东西,结果找一找,真的找出一条灰鼠皮的毛领子来。 这毛领子一掏出来,别说宋明远,连一边已经披上了老妪假面的老树精都抖了一下。 宋明远道:“你要如何讲?刚刚打死那个精怪,就立刻上手做了个毛领子?你要说你出家做道士之前,是做裁缝的?忍不住手痒,小露一技?” 这样说也不是不可能,反而显得这个除妖道人风趣幽默。这样想想,沈酒都忍不住动了心。 “不行吗?” 宋明远和老树精一同摇头。 于是作罢。那毛领子又被塞进去了万物囊里。 ......大概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宋明远开始对这个万物囊起了兴趣。 宋明远并没有对那个万物囊时候表示过任何的好奇,甚至连问都没有多问一句。似乎那就是个口袋,平平无奇,就算是掏出来一条硕大的毛领子,又塞进去一只很大的黄鼠狼,宋明远也没有多分一丝的眼神给去那个小口袋里。 可是越是这样,越令人起疑,越令沈酒起疑。 如今沈酒想一想,更加疑虑重生。 他倒是忘了,昨夜自己还开始相信宋明远是神仙这个事情的。结果认定的是他,翻脸不认的也是他。 这又有什么呢?翻脸不认人,他是翻脸不认神。 沈酒捂住了万物囊。 这个动作被宋明远收入眼中。 宋明远庄重的眼神渐渐有些无奈涌上心头:“别整天以小人之心......” 这句话宋明远只说了一半。另外一半他打住了。 沈酒很是警觉,追问:“为什么不说你是君子?” 宋明远倒是坦然了:“我不是君子。” 沈酒又追问:“那你是什么?” 他这句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几乎立刻就知道了宋明远的回答,果然,宋明远说:“我是神仙啊。” 沈酒只来得及翻了个白眼。 宋明远借着沈酒白眼的时间回归正题:“你到底要不要和我一同过去?” 沈酒也回归正题:“你要过去做什么呢?找那个掌柜的,难道要讨要我们之前的饭钱?” 宋明远简直无奈:“你之前不是说他长得像黄鼠狼?我以为你一早就看出来?” 宋明远这话说的坦然,也没有刻意压低音量。当着那个睡白日大觉的小二讲人家掌柜的坏话。还是第二次。沈酒又是一阵脸红加脸白。 索性那小二依然一动不动,想必入梦睡的沉。 待他反应过来,才明白宋明远说了什么。 黄鼠狼的脸.......我以为......一早看出来...... 沈酒惊讶的几乎要口吃:“所以.....所以......你是说......你是说他是........他是.......” 可是这如何可能? 沈酒还记得那个中年男人讲的话:“可是,那位主人家说过,他小时候见过他们......那个时候,距离现在,不过二三十年最多。” 二三十年,如何能成精怪? 二三十年当然不行。 宋明远说:“二三十年,不是成不了精怪,而是过不了雷劫。” 仅仅数十年的修为的精怪,尤其是肉身的小精怪们,是根本抵抗不了那渡劫的天雷的。但是,若是投机取巧呢? 作为神仙,神仙有天生的未卜先知的能力。 就如昨日打个响指就可以召唤千里之遥的老树精那样,眼前的宋明远甚至不需要掐指一算,就可以明了那些内情,宋明远倒是也不隐瞒沈酒:“那家中年人,娶妻生子很早,但是到现在,似乎膝下很是单薄,只有一对儿女。他们夫妻关系不错。不该只有一对儿女。” 沈酒不明白这种不该的来由:“若是子女缘分单薄,一对儿女也算是双全了。” 宋明远说:“你若是有观察左邻右舍,就该知道,那些左邻右舍,家家都有四个五孩子的。偏就那家,只有一双单薄儿女。” 沈酒依然没明白:“子女缘分单薄,又不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所在。说不定偏偏就是他们子女缘分单薄呢?” 宋明远再叹气:“若是当真那对夫妻子女缘分单薄,我何必要和你提这一茬?” 沈酒反应过来。 于是请教:“那是为何?” 宋明远说:“那对夫妻中的妻子,之前小产过两次,新婚不久,妻子很年轻又健康,无摔无碰的,却均是胎死腹中,无缘无故,大夫诊断不出。只说无缘,天命。” 沈酒道:“那其实真实情况呢?” 宋明远说:“真实情况,就是换了这家店里的大掌柜渡劫,再来二掌柜。大掌柜渡劫失败,被一道天雷劈死,这酒楼的大掌柜就担了个虚名。其实一直都是二掌柜当家。说有很多掌柜,其实,永远出来应和的,只有那个而掌柜......你说对不对?” 沈酒顺着宋明远的眼光,瞄到了原本趴在桌上睡觉的小二肩膀明显颤抖了一下。 宋明远也看到了,于是宋明远笑了一下:“之后,那对夫妻又怀孕,腹中是一对双胎,又是无故小产,这下大夫就有话说,说是因为之前小产未曾补回来,又太快再度有孕,很是伤身。结果第三年,又有孕,这下是平安生了下来,且白白胖胖,很是健康。那太夫只能说是天意厚爱。天意垂怜。结果,那孩子长到三岁,掉进井里,立刻捞出,立刻就没了气息。” ...... “太夫能说什么呢......旁人又能说什么呢?夫妻两人哭的肝肠寸断,一遍遍问,不是得了老天垂爱吗?不是天意厚爱吗?怎么这爱如此短暂呢?老天也说不出什么。” 天地人间,老天距离人间那么远,人的哭声又如此短暂,别说传到九天,就算是隔了一条街,都已经听不到那催人心肝的哭声了。 三岁的孩子,亡魂也没有来得及都到所谓的黄泉。 他瑟瑟发抖,眼见他的奶奶,领着她去了一个洞穴,告诉他,他的父亲小时候曾经生活在这里过,爹爹可以过,他也可以。 他是亡魂,不用吃不用喝,不知冷不知热。在哪里都能过。忘川途也可以,何况是一个黄鼠狼精的洞穴。 黄鼠狼的精怪,知道亡魂会告状。本不打算放他安全回忘川途。奈何离朱来此。天雷之后,趁着虚弱,强行夺走了三个魂魄。去了忘川途,告了那精怪一状。 精怪自然战战兢兢。唯恐节外生枝。不生旁支,只能再次渡劫,成正果。 还未到下个正果天雷来临。宋明远先来了。 ...... 宋明远自然放不过它。 它自知死期将至,可是就算是心下了然,也控制不住那心头骤然生出的恐惧。于是才上演了在沈酒看来夸张到简直像是事先商量好的浮夸一幕。 但是其实,一切都是真是的。 黄鼠狼精怪的恐惧是真的,之后的战战兢兢也是真的,连那故事也是真的,只是故事就是故事,故事如何写,只看写故事的人想要让人看到什么。 精怪想让沈酒看到一个温馨的,精怪有情的故事。想从沈酒这里找到突破口,想让宋明远多少忌讳一分,饶了它一命。 毕竟天地人间三界分明,一个神仙,怎么可以让一个凡人了解真正的神仙呢? ....... 你是九天上神啊.......典史一族的长老。 宋明远。 这天下万物,包括我,包括这个小道士.....一切的遭遇,一切的悲欢离合,不都是你一笔著就的吗?那你再换一笔,绕我一命。给我儿那对夫妻再添一对子女,时间可以令人忘记伤痛,人都是善忘的。它一生绵长,生下过多少幼崽自己都数不清,也分不清到底偏爱哪个。 那个渡劫失败的子孙,它也算不上是偏爱,那个成功的,不过是吸取了失败的教训。仅此而已。它要的是它们族群的壮大,是不是和睦,不重要。 而这对夫妻也是,要的是儿孙满堂,父慈子孝,所以,究竟是个哪个儿子孝顺都可以的。你是典史一族的长老,难道您不知道吗? 宋明远知道。 但是,精怪还是要死的。 ...... 沈酒几乎忘了呼吸。 如果那个小鱼精算是懵懂无知的残忍,那么这个万物囊中的黄鼠狼精怪可谓是明知恶毒而恶毒。 沈酒嗫嚅半晌,终于吐出一句疑问:“......他是谁?” 他问那个趴着的掌柜。 宋明远叹气,他又笑了一下,这个时候才说:“他是......二掌柜的养子。” 沈酒问:“他是人?” 宋明远点头:“是人。” 沈酒又问:“他知道养他的不是人吗?” 宋明远点头。 沈酒面上一片惊讶。他又想到那对夫妻。也想到宋明远讲过的那句报恩的话。 沈酒心中滚过这些猜测,却依然觉得实在是难以置信:“他是心甘情愿么?” 宋明远说:“他是孤儿,若非被这家二掌柜搭救,给他衣食,令他冷暖无忧,只怕他早就冻死。那二掌柜捡他来时候就已经说好。顾他一生温饱,不阻他仕途,不碍他前程。只要他寿终正寝时候,心甘情愿交出魂魄,替他挡一挡天雷就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宋明远以这个命题去问沈酒:“你试想一下......这个买卖,算不算是划算呢?” 沈酒说道:“如果彼此诚信,也算是明面上的公平。” 宋明远笑了,问他:“为什么是明面上的公平?” 沈酒说:“那精怪讲得好,只挡一下天雷,又不是说把魂魄给他吞吃。可是我们是凡人,即便我是除妖道门出生,对于那亡魂挡雷劫的损伤究竟如何我也是不清楚的.......所以,这笔买卖,看似划算,可是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何况,说一千道一万,哪个傻子会真的相信精怪的话?” 沈酒居高临下看了看趴在桌上轻微颤抖的小二,说:“那精怪又不是九天神仙,如何能够料事如神,算出来凡人寿命?又能正好算出,凡人寿数到时候,正好就是天雷渡劫之时呢?凡人心甘情愿下了约定,这约定没有白纸黑字,却也无形约定好了。人和妖之间本就不能互通,就是为了这个。因为人和妖不同,人靠着白纸黑字可做凭证,但是妖不同,一句话就可以立项。” “精怪虽然当时与你讲约定的时候是披着假面,但是因为事先以实话相告,所以无妨。但是,这可不是一笔好买卖......万一这天雷到时候,就是明日呢?来没来得及升官发财考科举呢?什么都没来得及,只来得及吃了两口饱饭,穿了一件厚衣......然后,就要被剥皮拆股了.......” 那小二抖得更厉害了.....不得不说,这人吓人,真的比神仙吓人,更厉害啊...... 怪不得民间有那么一句话,人吓人吓死人。 第216章 人之常情的善良的普遍性 话是这么说。但是人若是真的那么容易吓死,这人间早已经是精怪当家了。哪里还有人的地盘在。 为官上位者,总把百姓比作水,一面说百姓如江河般重要,可载舟,可覆舟。但是另外一层意思,也是讲这百姓如水那般易变和寡淡。 加了盐就变咸,加了糖就甜,进江河就窄,进了井底就变圆。遇热成气,遇冷成冰。没有半点主见。却又容忍度最高,拍打,浑浊,它依然是水。 当然也有水发怒,成灾时候。可是这种时候,每年又有几次呢? 大多时候,那百姓还是和水一般的容忍。 面对欺压,面对恐吓,面对谎言,面对劫难,面对苦痛,都会隐忍下来,中和下来的。 这眼前小二,是个人。 面对恐吓,他也会如此。不会被吓死,他会接受这样的恐惧,然后要么摆脱,远离,最后遗忘。要么接受,妥协,最后认命。 若不是宋明远此次来这,若不是当时沈酒叩响了那扇乌门,只怕这个年轻的小二会一定走向后者。 小二如今不知道是什么态度,他依然趴在桌上,只是已经不再是假寐的模样,他肩膀颤抖的厉害,若不是不曾发出声音,实际上很像是在哭。 沈酒说:“......你在哭吗?” 小二确实在哭。 小二闻听沈酒的话抬头,已经是一张涕泪横流的脸。哭的很是没有体面。沈酒看的皱眉,他实在是第一次在凡人中见到哭成这样没有方寸的成人。 这个小二,不是个少年模样。即便是少年,也没有哪个少年哭成这样狼狈的。 在沈酒的印象中,只有孩子,幼儿,才可以有资格哭的狼狈和不顾及。 沈酒从万物囊中掏出一方很大的手巾,递给了小二。那张手巾确实很大,大到可以把小二的整张脸都埋进去。 柔软雪白的手巾把小二脸上的眼泪和鼻涕都擦拭了干净,再抬头的小二,多少已经是一张尚且可以算是干净体面的脸。大约是也偷偷醒了鼻涕,小二说话的声音都利落多了,并没有想象中的洗鼻子的黏糊。 “多谢......多谢二位高人。” 小二一说话,就忍不住又落泪,一落泪,就跟着掉鼻涕,他也没有下意识去醒,而是抽抽搭搭的说话:“我那个时候小的很.....谁给一个馒头我就能跟着走的......何况,那个老奶奶给我的不止一个馒头......给的是面饼子夹肉......” ...... 沈酒无语:“这是重点吗?” 不管给的是面饼夹肉,还是馒头包肉,还是一整头猪头,有什么区别?凡人太容易计较眼前利益,饿到极致不会觉得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有多么可贵。 有人说,饥饿的人愿意为了一个馒头献出灵魂。 只有沈酒知道,这不是夸张的写法。 真的有人会如此。 看,这不就在眼前。 只是,他会是第一个吗? 眼前这个年轻的小二,在那个精怪漫长的岁月里,会是第一个用一点食物就诱哄到灵魂的人吗?在人间金怪才存在的漫长岁月中,这个小二,会是唯一的一个,因为食物而自愿献出灵魂的人吗? 沈酒甚至不必去问宋明远,沈酒的心中其实就已经有了答案。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沈酒其实很想问一问宋明远:这个人间,有没有良善的精怪呢? ......沈酒若是问了,宋明远大概会告诉他,有的。就像人间的人有恶有善一样,精怪也分善恶。但是这种善恶,不是人对幼小的动物的怜悯的那种善。而是另外一种,人之常情的善。 在日后并不算是久远的过往之后,沈酒曾经问宋明远:“什么是‘人之常情的善’?” 宋明远起初回答地很简单:“就像’饭饱思**’一样。” 沈酒小道士唾他:“你对一个出家人说什么呢?” 宋明远奇了怪了:“你们出家人不都说什么佛主心中坐,酒肉穿肠过么?” 沈酒小道士说:“......那是佛家的,我们是道门,道门讲乾坤,讲天法自然,讲潇洒清风......” “行了行了行了......”宋明远打断了沈酒试图对一个神仙传道的做法,他详解一番,“人呢,除了超脱的佛祖这样的出家人可以舍身饲虎之外,一般人的高层境界,是不是穷则独善其身,达才兼济天下?” 沈酒点头:“不然呢?自己都要饿死了,也没有本事去兼济天下啊.....” “所以啊......”宋明远说,“那精怪也是如此。精怪的善,也是这个道理。精怪若是平时相安无事,不需要充饥,不需要人类魂魄渡劫等等的时候,是不会主动去攻击人类的。甚至在有的时候,精怪偶然看到有难的凡人,比如摔到悬崖断腿呼救无助的樵夫啊......被毒蛇咬伤奄奄一息的猎户啊......还有避雨的时候不懂事,在电闪雷鸣的时候跑到大树下的无知孩童等等.....基本上,精怪也会管一下这番闲事的。” 宋明远说:“精怪要么会幻化个假面,装个过路人给帮个忙叫个人来,或者解个毒.....若是避雨的时候正好是个老树精怪,那精怪就会顺便把雷电给引了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宋明远说:“这就是它们的人之常情的善。这是它们的‘妖之长情。’” 宋明远见沈酒依然是一脸不解,宋明远索性说开:“你是道士,你以前不是道士的时候,你在山上走,遇到被老鹰捕猎的兔子你会不会动恻隐之心,帮忙丢个石子驱赶一下老鹰?” 沈酒点头。 宋明远道:“......这不就是了吗?这也是你们的‘人之常情的善’。你不饿的时候,会帮兔子,救一只陌生的兔子。可是你饿的时候,吃起烤兔子的时候,你吃地也挺香的不是么?” 沈酒哑口无言。 但是,沈酒是人。 他想象无能那些精怪把人间的上位者当做兔子一样的对待。 沈酒疑惑和难以置信:“难道那些精怪,把人当做食物?” 宋明远说:“在老虎狮子大象眼中,人当然是食物,是肉,是可以行走和说着它们不懂的话的食物。” 沈酒反驳:“但人是万物之灵。” 沈酒说:“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 宋明远笑:“这是人说的话。若是精怪会写书,精怪也会写,惟精怪万物之灵。” 宋明远说归说,到底也是理解沈酒的心态的。 他承认沈酒的说法:“既然这里叫人间,自然以人为万物之灵。这是承认的。所以,精怪才无法容在人间。” 宋明远说的慎重:“人间,容不得违法的存在。” 沈酒问他:“人间,只有精怪是违法的存在吗?” “并不是。”宋明远回答他,“还有别的。” 别的?沈酒想问个清楚,却最终没有问出口。 ...... 沈酒问出口的问题是针对那个小二的:“你如今.....想着要如何呢?” 小二被问倒了:“什么如何?” 沈酒说:“......你如今长成,有手有脚,只要肯吃苦,必然饿不到自己。那精怪和你的约定一笔勾销,你将来何去何从,不会在有谁给你兜底和保证,你未来是否衣食无忧,是否三餐有饭,都要靠你自己。但是从此也不会再有惦记你的魂魄的。你可愿意?” 小二的眼神变化,在沈酒话语中出现‘不会有谁’,‘兜底’,‘靠自己’等字眼的时候出现过簸荡。却又在那句‘惦记魂魄’的时候陷入黯然。 小二明白。沈酒是在问他,实际上,沈酒这样的居高问话,基本是无从选择的。 他愿意也好,不愿意也是如此的。 无从选择。 就像当年,那个拿着一块肉馍馍的馒头在幼小的他面前晃荡的婆婆问他愿意不愿意跟他走,愿意不愿意把灵魂给她的时候......他有选择吗? 不愿意是饿死,愿意,能活下来。 无从选择。 他是个最最最最最无能为力百姓。 兴亡,皆苦的百姓。 仅此而已。 小二露出一种听天由命随波逐流的自我放弃的态度,说:“......愿意的。” ...... 沈酒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宋明远已经头也不回,走进了那个黑暗的过道。 沈酒忘记了刚刚还百般拒绝的模样,下意识地就跟着进去。 .......前方,黑洞洞。 若不是仅仅跟随,沈酒恐怕连宋明远的后背都会看不到。 这大堂,通往厨房的走道,这么会如此的漫长和黑暗呢?黑暗到,令沈酒觉得,他们走进的不是一个普通过道,而是精怪的嘴。一个硕大的,如房子这么大的,精怪的嘴,精怪的喉咙,精怪的肚子......他们简直就像是送上门的羔羊。 他们或许只走了几步,或许是过了短短的一段时间。 可是这个过道,仿佛能吞吃一切一般,吞吃了光,吞吃了时间,吞吃了声音。 沈酒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自己走了几步,他试图发声,张了张嘴,又闭上。他闭上嘴的同时,紧跟着走了几步,伸手握住了宋明远一角飘逸的衣带。 他扯得松。 但是前方的宋明远似乎依然有所感觉,至少宋明远走路的速度是明显慢了下来。 沈酒手里握着发软的衣带,心中的不安就像被柔软的棉花包裹住一样,安心不少。但是心中难免依然是在嘀咕:怎么这过道,没完没了? ...... 并没有没完没了。 沈酒的鼻子很快嗅到了味道。是饭菜的味道,还有柴火燃烧的烟气,还有一些潮气,霉味,以及一些鸡鸭鹅等等聚拢一堆的时候的不可言说的味道。 鼻尖充斥这些味道,并没有令沈酒不适。反而叫他定心。这是红尘的味道,这是人世间的味道。这种俗世的烟火气,象征平静,象征安全,象征着心中的宁静。最是安抚人心。安抚沈酒的心。 眼前的黑暗似乎被这些气味打破,在心下松懈的同时,沈酒感觉到眼前慢慢有了一丝的光,那光起初微小,却不弱,它勇敢面对这无尽而强大的黑暗,在一次次撞击这黑暗的表象,一次不成就两次,两次不成就三次。一次一次,终于把这坚实的黑暗撞破了一条缝隙,把光明送到沈酒眼前。 被困在黑暗中许久的沈酒被这微弱的光明刺激的眼前发疼。他下意识闭眼缓和。再睁眼,眼前已是人世间。 沈酒眼前,是每一个饭馆后厨的繁忙景象。鸡鸭鹅拥挤在一个圈里,争先恐后比大小声,厨房中在烧一锅水,怕是不一会就要有一只鸡或者鸭或者鹅要遭殃。它们拥挤不堪,互相推攘,仿佛把谁推到眼前,谁都要去送头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真是小脑袋瓜的想当然。 眼前简陋厨房里,不仅有热腾腾的水汽传来,还有风箱的嘶哑声音,还有磨刀声音,磨刀霍霍,不知向谁。 沈酒跟着宋明远站在厨房门前,听那掩虚的门缝中传来声响,沈酒有生出错觉,觉那磨刀声,大概在向着自己而来。 不然呢,总不能是宋明远吧? 他可是神仙。 若不是神仙,而是精怪,那也是一伙的。 精怪之间应该不会互相残杀,就像人不会吃人肉一样。精怪也不该去**怪。 所以,如果宋明远是精怪,那么沈酒今日危矣。 宋明远若是精怪,和厨房中精怪商量好,一个要魂一个分万物囊,双方都很满意。 除了沈酒。 但是沈酒是否满意,无人在意。就像沈酒不会在意做成素菜包子的野菜的想法一样。野菜是食物,食物说什么,他听不懂,就当食物没说。 宋明远说过,对于精怪来说,人也是食物。虽然精怪听得懂人话,但是如果人说的不如精怪的意,精怪大概也可以当做人没说。 宋明远开口:“掌柜的。” 宋明远声音温柔,听着像是还带了两分笑意。感觉很像是笑里藏刀。 身后依然还握着宋明远衣带的沈酒打了个哆嗦。 掩虚的门应声打开,走出那个当时和沈酒吵了一架的掌柜。他那张长得很像黄鼠狼的脸上满是困惑,似乎对于他们两个人出现在并不算是干净的厨房的为何景象很是不解。 他的职业技能算是不错:“......客人,这里是后厨,不该是客人来的地方。二位干干净净的......” 宋明远道:“我们不是客人,所以可以来这里。” 二掌柜更加不解:“既然不是客人,来小店做什么?” 宋明远说:“送东西,送祖宗......” ...... 沈酒确定,宋明远不是在说脏话。 第217章 对精怪传道无异于对牛弹琴 并非在说脏话,并且为了证明自己所言其实纯粹是字面意思的宋明远对身后的沈酒伸手。 沈酒愣了一刻才反应过来宋明远要什么。 于是从万物囊中把那只睡得昏沉沉的黄鼠狼连带笼子给掏了出来。 因为放在万物囊中,那掏出来的笼子巴掌大小,比巴掌更小的黄鼠狼在巴掌大的笼子里睡得昏沉,猛然一看,还挺可爱。 如今黄鼠狼的修为已破,精怪幻化的假面死去,只剩本体。 就算是本体,那幻化假面的二掌柜也能认得出来这眼前。 “祖宗!” 二掌柜本体扑通跪倒。 向着宋明远伸出双手,接下了那个巴掌大的笼子。 盯着二掌柜的假面的精怪接下了那个巴掌大的笼子,看着笼子里昏睡的小小老黄鼠狼扑梭梭掉眼泪。看着可怜。 那个样子,又是下跪,又是笼子哭,一边又是两个站着的两位。站着一方的沈酒莫名觉得有那么一丝诡异的愧疚。仿佛自己是不小心站着了仗势欺人的一边的人。 沈酒心里嘀咕,这个情形,若是有不知情的人路过一瞧,还以为我们欺负了他一个。 他这样嘀咕,自己都没有感觉到,自己已经无形中把他和宋明远划分成了‘我们’。 前面的宋明远背对着他,沈酒看不到宋明远的表情,但是听声,宋明远是愉悦的。他甚至因为这样的愉悦,连带情绪,都比较之前面对老妪时候从容和随意了些。 宋明远从容随意地说:“带它和你的族群,回归山林吧。” 至于是何种回归,这精怪既然开启了心智,不可能听不懂。 精怪的假面哭哭啼啼个不停。 说道:“我们若是这样回去.....林中那些庞然大物,不知道又要如何欺负我们.......” 精怪的假面以人的模样,尽全力再表现委屈的神色:“那些老虎,狼和野狗野猪.....甚至是老鹰,都会欺负我们,令我们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 ...... “如今,祖宗也无法再庇护我们了......” 宋明远道:“......不光是狼,野狗,野猪......老鹰,只要山中万物野兽,哪怕是人,都有战战兢兢的时候和事情。就连山中的王者的老虎,也有优胜略汰的时候。而且你们在修炼成为精怪之前,不也是如此生活?起来说话,你是个黄鼠狼,黄鼠狼没有下跪的习惯。” 二掌柜跪地不起,黄鼠狼没有下跪习惯,但是人似乎有,尤其是底层百姓,跪地求饶似乎也成了本能。披着精怪皮囊的精怪,很是深明此道理。他面对人态的神仙,和纯粹的人。自然要采用人之间流行的方法。 二掌柜带着哭腔和满脸的泪水说道:“即便如此,可是就连坊间都说,由奢入俭难......我们族群,几十年中都过得舒服省心,有祖宗庇佑,吃喝不愁,见到老虎,老虎都要绕道走,野狼也要抖一抖......祖宗老了,才想着后继一个精怪继续庇护族群......只是这样!” 这精怪说的实在是坦然。也确实只是这样。 对于精怪来说,用一个人类的魂魄去抵抗天雷这种行为,就跟行路的人饿了,半路抓一个兔子烤了充饥,或者啃一个路边的萝卜一样的简单和自然。 精怪是动物变得,动物的意识中,没有公德这种事情。若非混迹人间,动物哪里会明白什么礼义廉耻?哪里会对那些俗语朗朗上口?不过是一种依样画葫芦的学习罢了。 它们没有什么悔悟之心。这可以理解。这简直太可以理解。 而处理这样的坦然和不平也很简单。 对于宋明远来说,不过就是抹去那些小动物精怪时候的记忆便可。 对于宋明远来说,这种事情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偏偏他就不肯举这个手。他把这件事情抛给沈酒,他问沈酒:“若是你一个人,遇到这样情况,你会如何做?” 突然被点名的沈酒当下的自觉反应就是紧张,如每一个在私塾上被先生点名的学生一样的紧张。沈酒一紧张就容易结巴,这回依然改不了结巴:“就......就.....就封印.....对,就是封印,它为祸人间,对灵魂有害,不可只驱逐,最轻封印修为,可放本体归入山林。若是还有反抗和不平,就诛杀。诛杀修为,诛杀本体。干干净净。” 那二掌柜,从沈酒开始说话,就开始抖,沈酒讲一个字抖一下,讲两个字抖两下,等到沈酒讲到那后面接连诛杀的时候,那二掌柜已经抖如筛糠,面色青白,如尸身一般模样。 它如此的行为,大概是想要唤起沈酒这个人的同情心,可惜沈酒一心陷入回答问题的机制中,完全忽略了二掌柜的表现。那抖动的频率最终只落在了宋明远眼里。 宋明远看在眼中,内心毫无波动。 他无波动,心情气和对沈酒说:“那你便来封印它。” 他说:“......封印它的修为,喂食那个万物囊。” 他如此说着,眼神落到了沈酒的腰间,停在那里。沈酒跟着宋明远的视线下落,停在了自己腰间的万物囊上,沈酒的戒备心一下子激发,他一把捂住了自己腰间口袋模样的万物囊。 ...... 宋明远把沈酒的动作看在眼中,然后发出了一声属于不屑的冷哼。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 封印,如沈酒话说那样,封印的是修为。 精怪修炼,本体其实是不变的,该是黄鼠狼大就是黄鼠狼那么大,就算是耗子成精,也不会到了修炼成功,耗子能长成老虎大。耗子就是耗子。能变化的只是假面。假面构建在修为上,本就是迷惑人眼的假象,化作成人,化作幼童,化作大山大树,在精怪眼中,也不过就是假象。 本质不变,以万变应之。 而除其假面,也要追根溯源。 源,便是修为。 除妖者,分佛门,道门,杂门。 杂门不提。多以暴制暴。而佛门主修渡化,散去精怪修为,化掉其恶性,保留善念,行善积德,继续苦修,终成正果...... 精怪会听得进去才怪。 精怪要混迹人间,学得人间四五分相似便就绰绰有余,没看到过哪一个精怪去幻化假面,会去选择和尚和道士。 即便选了也是片刻的招摇撞骗,存了戏耍的心思。不做数。 而那佛经,绕口绕舌,听了就头疼。都知道对牛弹琴无用,那佛门的和尚,偏偏对着精怪诵读佛经,宣扬佛法,精怪哪里懂得? 于是一些佛门除妖者,便强行把精怪带在身边,行修行之举,实则希望耳濡目染,多少熏陶一番。倒是有些成就,那些跟着佛家和尚云修的精怪,阿弥陀佛,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什么的,基本朗朗上口没有问题。 沈酒之前遇到过一个。跟着一个老和尚修行的精怪。 那精怪是个狐狸。 俗话说的狐狸精。 狡诈无比,一会化作美女,对着路人哭天抢地,说和尚非礼。 一会儿化作幼童,哇哇大哭,说和尚诱拐。 总之什么都有。 沈酒路过的时候,那狐狸精怪正化作一个小和尚模样在老和尚怀里打滚,大哭大闹,要吃兔子肉。 狐狸精怪的修为不高,就连刚刚下山的沈酒都瞒不住,万物囊中的精灵语闹的他头疼。 眼前是一个,心怀歹念,又修为一般的精怪。 那精怪自然也见到了旁观的沈酒,狐狸精怪一眼看穿沈酒身份,小和尚模样的假面嗷呜一声钻进了老和尚宽大的袈裟中:“是个臭小道士!” 小道士就小道士,他雪白干净,衣服天天用皂角洗的清香扑鼻的。居然说他是个臭小道士? 沈酒怒:“你个狐狸精!信不信我收了你!” 狐狸精从老和尚的袈裟下探出来一个圆圆的脑壳,朝沈酒吐舌头:“我是佛门的抓的精怪,怎滴,你们道门要来抢生意啊?” 沈酒气结,他终于开始正视那个算是坐怀不乱的老和尚:“大和尚.....你为什么不封印了这个精怪?由着它闹?这可是狐狸,精怪中出了名的狡诈的。” 那老和尚原本一直闭眼打坐,任由狐狸精如何闹将都纹丝不动。半旧的袈裟都被狐狸精抓挠的发皱也不睁眼。如今听到沈酒发问时候,这才缓缓睁眼,露出一笑。 老和尚不知道年纪有多大,大概有一百岁。 满脸都是皱纹,老和尚瘦,几乎算是皮包骨,若是面无表情的时候尚且还能看,那一笑,脸颊眼角,都不约而同堆上皱纹。 像个尖形的核桃。 尖形核桃脸的老和尚说:“人本善.....妖本纯真。它并未有大是大非之过.....为何要封印呢?” 大概是狐狸精听出来老和尚在替它说话,有了靠山就是不一样,顶着小和尚假面的狐狸精说话也大声了起来:“而且封印是你们道门的事情。我们佛门啊.....都是渡化的。” 小和尚的脸上露出一一种‘你不懂吧’的神气活现。 生平头一次遇到精怪,就遇到如此嚣张的精怪,把沈酒给气的差点鼻歪。 但是有一句话那个狐狸精说的没错,这是佛门的事情。他一个道门的,不好从中插手。可是看着老和尚的年纪.....再看一眼那或碰乱跳的狐狸精...... 沈酒难免又多说了一句:“大和尚.....若是大和尚不忍封印,又渡化不利,可考虑镇压。我道门到时候可助一臂之力。” 老和尚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倒是顶着小和尚模样假面的狐狸精唾他:“你个小臭道士,少打我的注意!” 它得意洋洋往老和尚怀里钻:“我可是大和尚的精怪!” ...... 由此经历。 沈酒很是不理解佛门的处事方法。 渡化渡化,这要渡,也得精怪听得进去。若是精怪能顿悟佛法,那牛都会弹凤求凰了。 与佛门平等的道门,主封印。主斩杀。 道门起源天法自然。 自然中,不容精怪的存在。 既然本是不容,道门斩杀,也不算是残忍的一环。在道门的除妖者的认定中,斩杀精怪修为,不过是回归自然的一种方法。 把一切逆天者形式的作为掐死在摇篮中。天地万物,就是天地万物。万物众生,生存大地。而不管是万物还是众生,里面都没有精怪的存在。 ...... 面对眼前的逆天存在。 沈酒默念天法自然的道门训诫。一边把手伸进了万物囊中。取出一纸空白符咒。以前封印,需除妖者的血气,咬破指尖在纸上书画符咒模样。如今不用。 沈酒放手,让空白符咒漂浮空中,结莲花手印,随着手印结出,有一莲花模样光环于手心绽放,缓缓扩大,立刻讲二掌柜包围。莲花的结界很是漂亮,若是中间站旁的,许画面美不胜收。偏偏是个黄鼠狼的精怪,又偏偏,披着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的假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画面在宋明远眼中就违和不少。 那黄鼠狼精怪很快感到了痛苦,它不停的在地上打滚,似乎身上有一座无形的大山在缓缓朝它压倒。它情绪从一开始的惶恐不安,到现在逐渐开始暴躁。 沈酒闭眼,结印,默诵法咒。 一边宋明远手里提着小笼,看这眼前一切。 他看到,那二掌柜一张黄鼠狼模样的脸上,渐渐发现了黄毛,它原本就尖瘦的脸上逐渐长出更多的毛发,越发的尖锐,耳朵也开始逐渐明显。长到了头上......原本的耳朵塔拉下来,成了两团软软的毛发。指甲渐渐长长,尖利模样,开始刨地,它刨坚硬的石板,发出一阵极其刺耳的声音。 令宋明远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莲花的结印逐渐加大。无心的压力也似乎在增加。二掌柜口中发不出一句哀嚎。 口中已经没有一句人言。开始无意中发出类似于小动物的哀鸣和呜咽。 这一切的声音都被结印包裹在莲花的结界中。外界的沈酒并未成耳闻只言片语。宋明远听得到,但是也没有任何反应。他冷眼观这一切。 一直到那二掌柜长长吐出一口气,泄去了全部力气。随着那一刹那的松动,二掌柜的的衣服猛然下落,假面消失之后,一团衣物中,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钻出了一只皮毛发亮的黄鼠狼。 黄鼠狼睁着一双黑豆一样的眼睛,圆溜溜看着宋明远。 它又看一样已经放开手印的沈酒,那小眼神,令宋明远觉得,那此刻的黄鼠狼,其实很想把沈酒咬上一口。 第218章 你们没有猫 不过这种恨意,纯粹是因为小动物的本能。 任何是什么,被这样的一番折腾之后,都会起恨意的,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是一样。只怕在这只黄鼠狼眼里,沈酒俨然已经成了虐待动物的大恶人了。 道门的封印虽然和昨日宋明远那个响指的结果是一样,但是封印过程十分折磨。看似时间很短,其实在那封印中的精怪十分痛苦。它们在一点点如刀刮一样被刮去修为,抽丝剥茧,在伤口上来回划拉绳子。 这在开启了心智的精怪那里似乎可以明白原因为何。 可是到了小动物这边,那就只能被理解为恶人行为了。 沈酒也看懂了这样的眼神。他耸耸肩,还给黄鼠狼一个了然又习惯的表情。继而从万物囊中又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笼子,放在了黄鼠狼面前。 那黄鼠狼看了看巴掌大的笼子,再看了看自己的提醒。最后把视线落在了沈酒身上,那眼神仿佛在和沈酒说:“你是笨蛋吗?” 沈酒作为人类,无法无师自通地和小动物交流。他封印精怪之后感觉疲倦,也没有那种闲情逸致去理解小动物的情绪。他踢了踢那个笼子,又催促了一番。 黄鼠狼依然不动。沈酒瞪它,它就瞪回去沈酒。刚刚收到的折磨令这只小动物胆量倍增,不仅如此,还炸毛。似乎只要沈酒先动手,它就立刻扑上去挠他个大花脸。 两边都不让,气氛紧张。 这个时候,宋明远手里的小笼子中传来一声叫唤。叫的咯咯响,很像是牙齿碰撞中从喉咙咳出来的声音。 这还是沈酒第一次听到黄鼠狼的叫声。 那黄鼠狼听到笼子里的叫唤,无奈,似乎翻了个白眼,开始朝那个笼子走去。它越靠近笼子,体型就越小,到接近笼子门口的时候,体型已经和笼子相配。它就毫无阻碍的进去了。 沈酒把笼子提到眼前,打量笼子里的小小的黄鼠狼,那小小的黄鼠狼睁着一双更小的豆豆眼,和沈酒对视,沈酒觉得,那么小的黄鼠狼,居然还能翻出白眼来。 “蛮可爱的。”沈酒说,“原来小小的东西,不管是做什么表情都可爱。” 沈酒扭头跟宋明远说:“怪不得呢,猫比老虎要讨人喜欢。” 宋明远耸肩。不做评论。 沈酒看他表情,恍然:“难道九天没有猫吗?是不是戳了你的痛处?” 宋明远道:“为什么没有猫算是痛处?” “不是痛处吗?”沈酒道,“猫多可爱,九天却连猫都没有。” 沈酒想想就骄傲:“我们道观都有好多猫。” ...... 宋明远不知道为何,被激发了好胜心。 宋明远说:“我们九天有凤凰。” 沈酒说:“那你们也没有猫啊。” 宋明远道:“我们有鲲。” 沈酒:“你们没有猫。” 宋明远:“我们有龙,还有青鸟。” 沈酒:“你们没有猫。” ....... 宋明远:“能不能不要再纠结有没有猫了!” “好的!”沈酒答应的很是痛快,“反正我们人间有猫。” 宋明远翻了一个和笼子里的黄鼠狼的同款白眼。 ..... 争论完题外话。该讲一讲正事。 沈酒道:“要把它们放归山林,可是难保那些老虎猛兽的,不会秋后算账哦......” 沈酒道:“虽然之前说,那当年被那精怪欺负过的老虎和猛兽已经不是当年那一只,可是这种欺负和林中称大王的行为又不是只有当年才有的。.....只是这些话,我又如何能够在精怪面前说呢。” 宋明远道:“你可以封印精怪修为,却对小动物被欺压的记忆无可奈何。这就是人间的无奈......有猫也没用。” 沈酒回他:“你一个神仙的,怎么这么小心眼......人家精怪都没这么记仇的。” 宋明远听这话后,溜了他一眼:“你现在承认我是神仙?之前不还对我摆出损妖锁么?” 沈酒说道:“你再这样小心眼,我就又要怀疑你其实是精怪了。” 沈酒没说,他之所以愿意去相信宋明远是神仙,也是出于人类本能的自保心里。这种心里存在侥幸。就跟老百姓希望地方父母官是个爱民如子的,希望自己的土地财主是个良善的一样心理。 宋明远的能力沈酒看在眼中。他若不是神仙,真的是个精怪,纵然他有道门法宝在身,纵然他是个除妖人出身,可是又有是没用处呢?宋明远若是个精怪,只怕会是道门佛门和杂门都闻风丧胆的精怪了。 既然如此,不如希望他是个神仙。 是个普度众生,心怀善意,大慈大悲,没有猫的神仙。 这种想法,坦白说,挺不要脸的。 所以沈酒无法做到坦白说。 他只能把这种侥幸和不要脸的想法留在心里,嘴里别别扭扭的,表示是因为自己的本心才有的判断。 当然这样的想法对宋明远也不公平。 沈酒心知肚明。 九天能不能有猫呢? 以前没有,能不能带去九天呢?不说鸡犬升天么?既然连鸡犬都能跟着一人得道,那么宋明远带一只猫回去也没什么吧? 不如送一只猫给宋明远。感觉,他挺喜欢猫的。 不过那得等到宋明远要回去九天的时候。当下,先不管猫。要管黄鼠狼。 沈酒说:“你说我对小动物的记忆没办法,所以是不是就表示,你有办法?”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宋明远提溜着手里的小笼子,说:“当然。可以消去那些林中动物的部分记忆。之后,就恢复成常态就好了。山中大王还是老虎,黄鼠狼么......还是要适者生存了。” 沈酒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已经很好。 “那老树精呢?看那假面的模样,就算是那老妪想要高寿,只怕也没有多久,老树精回去之后,不会做什么吗?” 宋明远回答他:“老树精再过一年就会回去的。到那时候,正好渡劫的天雷回来。老树精会渡劫成功成为散仙。成了仙,不会把那些牲畜放在眼里,更谈不上计较。” “这么快?”沈酒吓一跳,“那岂不是那家主人一年后就要面临丧母?” 宋明远说:“人到中年,必有此遇,有什么奇怪?——这就是人间,有来有往,否则这人间早就被挤塌了。” 沈酒说:“但是也不必如此之快.......” 宋明远打断他:“快是因为来不及了。” 来不及? 沈酒在边上听得一头雾水。他觉得这宋明远来人间就很奇怪,从头到脚都充斥着奇怪。一个神仙,白白来人间,不知道要做什么,天天跟着他这个小道士跑,说的话也奇奇怪怪,总是喜好说一半藏一半。听得他云里雾里,很不痛快。 宋明远忽然叫他:“沈酒。” 沈酒应了一声。 宋明远听到他的应和,说:“......人间,如果从此没有精怪了,你会做什么呢?” ......沈酒虽然不懂宋明远为何忽然有此一问,但是依然严肃地想了想这个问题:“我是个道士,如果没有了精怪,我就回道观继续当个不用除妖的道士。” 宋明远说:“那你就没有营生了。” 沈酒说:“道士又不是只管捉妖的。就像佛门,佛门虽然也有除妖者,可是佛门的主要是为了普度众生宣传佛法。我们道门也是一样,只要有信奉道的,我们道观就不缺香油钱,而且我们还有打醮啊,做法事啊,白事啊什么的,都算是营生。” 何况,沈酒想也觉得不可能:“天下怎么会没有精怪呢?岁月时日,是精怪最好的修行。岁月总不会暂停吧?” 宋明远没有回答沈酒这个问题,他说了别的:“......就算是真的等到天下无妖,想必捉妖道人也不会失去营生的。” 沈酒问:“为什么?” “因为,人的心中有妖,有鬼。只要人心既然有鬼有妖,依然疑神疑鬼,那么就会有人靠这个营生。” “这怎么能一样呢?”沈酒摇头,“这是招摇撞骗。” 宋明远笑笑:“你真的除妖的时候,人家也不尽然是全信你的。” 宋明远这话令沈酒无法反驳。 沈酒除妖,除妖过程一般凶险,大多在半夜进行,这其实对除妖人很不利。因为夜晚时候往往是精怪精力最为旺盛的时候,精怪大多有动物修炼,大多动物本就是习惯白日瞌睡夜间狩猎。成了精怪这样的本能也不会立刻改变。但是除妖人无法,若是青天白日除妖,动静大不说,还容易引发恐慌和误会。 综上结合,只能是除妖门派谦让一步,选在精怪精力最旺盛,但是却是凡人最为瞌睡的半夜进行除妖。最大程度上把动静减弱到最小。 于是往往次日,除妖人给那户闹的不安的人家看那精怪本体。大多是黄鼠狼,耗子,兔子,狐狸,一根藤,一条蛇,对了,最为震撼的,是一条巨蟒。 那条巨蟒人家,对沈酒感激涕零。但是其实那条巨蟒修行最弱,连损妖锁都懒得发动,一纸封印就结束了战斗。沈酒饱饱睡了一场,天明,从万物囊里把那条巨蟒丢了出来。 修行最高的,算是那只白胡子老鼠精。老鼠精很是狡诈难缠。过程费劲辛苦,还受了一些伤。结果,一只灰白老鼠的本体实在是不够震撼。 摊放在那家人面前,那家人的视线一会落在那老鼠身上,一会落在沈酒身上,再来回游走。 银子给的不情不愿的。 沈酒委屈,但是沈酒不说。 宋明远今日这番话,沈酒很是有共鸣。 沈酒开始正视宋明远的身份,这一层身份的正视令沈酒无法把宋明远的任何一句话当做是随口一言。 沈酒有些紧张,他追问宋明远:“真的,真的会天下没有精怪吗?” 宋明远反问他:“你愿意吗?愿意天下没有精怪吗?” 沈酒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结巴:“算是愿意吧......省了除妖人的忙活。何况,精怪不算是天地自然而生的。他们本体才是。既然本体是动物植物,是山间生灵,扮做人,披人的假面混迹人间做什么呢?” 沈酒说:“更何况,人也没有想过要成为大树,要变成老虎。人都本本分分,在人间享福或者受苦。那山间生灵,也应该本分。这才是人间之道。” 说到这里,沈酒已经分不清楚,他这话到底是说给宋明远听,还是其实是在说服自己。他有些糊涂。 宋明远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哪个有道理?什么有道理?把话说清楚。 宋明远没再说什么。 冲着沈酒丢下一句:“走吧。” 转身就走进了那个之前进来的犹如吞噬黑暗的妖的过道。 很奇怪,这一次再进,这过道却能一眼看到头。原来这么短。依然有风灌入,依然存在着黑,可是走走停停,能听到脚步的声音,看到前方的光亮,听到大堂穿来凳子桌椅拖拉动作的声音。这就是个普通的过道。几步走完。 走完过道,来到大堂。 入眼就是那个哭哭啼啼的迷茫的小二。小二看到了宋明远和沈酒手里的笼子。小二的脸上依然是那副听天由命随波逐流的自我放弃的态度,说:“客官慢走。” 宋明远于是慢走。 沈酒跟着离开店门的时候,看到那个小二在低头擦桌子,才擦了两下,就用袖子抹了一把脸。 沈酒有些担心。却不知道该具体担心什么。 沈酒到底不放心,忐忑:“那个小二,没事吗?” 宋明远把笼子交给沈酒:“他能有什么事?” 沈酒把两个笼子一并塞进了万物囊:“我也说不清......就是有点担心。” 宋明远说:“他读过书认得字,有手有脚.....这个客栈是属于那男主人的,二掌柜是名义上那老妪的远方表亲,那老树精何等狡猾聪明,自然会搪塞过去。至于那小二依然想留下就留下,若是不想留下,天高海阔,有手有脚,谁能拦得住他?” 倒也是。 沈酒很快也点点头:“是我操心了。我操这份心干嘛?” 这话问的,宋明远哪知道? 三言两语没再说什么。眼前便到了山林。 山林为首,便是那一株参天巨树。树干中间有一道硕大的,可以容一成人从容进出的裂缝,裂缝中间有明显焦灼痕迹。 想必就是天雷所致。 这便就是那老树精的本体。 第219章 人类的幼崽 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虽然耳听不一定为虚,可是眼见却大部分都是属实的。 因为人的想象力通常受到见识等等的局限性所困扰,就算是听得那多么天花乱坠,到想象中,也会被受限。 沈酒当然有听到那老树精对黄鼠狼的控诉,也听到了老树精对宋明远的哭诉,可是那老树精对于自己被雷劈的事情一笔带过,以至于令沈酒当时也没有太多的在意。沈酒当时甚至以为,不过是雷劈一下,断一根树枝,或者出条裂缝。但是却没有具体想象出来什么。 如今想象,即便当时往惨烈里去想。也大概想不出来眼前的场景。 这老树精的本体如此巨大,这雷劈的裂缝也令沈酒目瞪口呆。 沈酒好不容易合上从一开始瞧见就不由自主长大的嘴巴:“这......这老树精的本体居然这么大?它,它只怕快要成仙了吧?” 宋明远点头,回答他:“确实的......昨天你不就知道吗?” 沈酒耳朵听着宋明远的回应,心中依然为了眼前的真正的参天巨树感到震惊不已。 这就是参天巨树啊...... 沈酒走近了那个裂缝一些,隔空和自己的身高体型比划了一下。 他感慨道:“......当年那道天雷只怕不小.....否则如何能够劈出这么大的一道缝隙出来?这山下的百姓只怕受惊不小吧?” 宋明远说:“受惊再不小,也不过是一道天雷而已。何况这山看着近,其实距离镇子有一段路。那天雷劈下的时候,同时伴随暴雨。下了暴雨就不怕起山火。故而百姓并不算是受惊太多。” ......沈酒设身处地想了一番,说道:“若是当初我所在道观山中有这样大的天雷,我们师兄弟包括师长们定然会想到说有没有可能是妖物渡劫.......难道这镇上无人如此猜测?” 沈酒想想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即便是这镇上没有寺庙没有道观,难道就没有信佛信道之人?” 身边的宋明远看向沈酒:“我们说了这些话,也站在这树前这么久,你有见到一个百姓上山来的吗?” 沈酒一愣。 他左右看了看,这山林中出奇的寂静,他们俩若非一路边走边谈,沉浸在话语中,否则早该发现异样。这山林,过分的安静了。 连着参天巨树,都十分的安静。 无风,连枝叶都没有摇摆一下。 可是不对。 就是不对劲。 沈酒在山中长大,虽然他长大的山里并没有如此庞大的古树,可是普通体型古树却极多,山中多得是那种高耸入云的大树。那些树上,彻夜都是鸟雀的鸣叫。 如眼前这种树木若是在别的山林中,只怕早成为了鸟雀的乐园。 可是在这棵树上,居然一只鸟雀都没有。 身边的宋明远看出沈酒的困惑,说道:“万物有灵......就算是那些鸟雀不懂,难道老树精还不懂吗?老树精随时可能承受天雷,若是放任那些鸟雀在他的树冠上四世同堂,回头一道天雷下去,落地纷纷肉香。” ..... 这画面沈酒想象的出来。 不仅能想得出来,甚至还有一点想要流口水的冲动。 打住打住,出家人要谨言慎行,克制,克制。 沈酒无声胜有地抹了一把嘴角。 他偷瞄一眼宋明远,宋明远对着那盖顶树冠若有所思,并未曾把视线分他这里去。 沈酒放宽心。掩饰好了自己的开小差和不定的心性。 他还有一个问题要问:“鸟雀不在此安家还有的解释,为何百姓也不来?” 宋明远说:“你不是问我,为何那一道天雷下来,百姓不曾有过非议么?那是因为,百姓从来当这座山林为妖林。起因就是这一株巨树。” 宋明远补充:“当然这山中有虎,也是百姓不敢上山的一个原因。”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个小镇在嘉南镇的边上,地里位置却比嘉南镇好得多,嘉南镇虽然也算是江南小镇,可是对比靠着大湖而生的来说,嘉南镇只分到了一些水流。那满湖的大鱼,莲花,莲叶,莲蓬,菱角,芦苇,等等等等,以及足够这小镇丰衣足食。 于是一座有妖有虎的山林,尚且不足以让山下的小镇居民红眼。那小镇居民自觉把这座山林摒弃在外,任它虎啸狼嚎,任他天雷暴雨,皆不干人间事。 而这山林为了证明当真有妖,那山中老虎,虽然相隔算是咫尺,却一次也不曾下山去。这是一种诡异的,人妖之间不说破的平衡。只要人不点破,妖不冲破,这种平衡会随着时间天长地久的保持下去。 当然这是建立在太平盛世的前提下。 也要建立在那大湖会永远鱼满仓,莲藕遍布的情况下。 所谓‘仓廪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一句话,放之四海而皆准,放之上下五千年皆可以作数。 可是,这民间百姓,又不是除妖者出身,如何能够多年坚信这山林为妖物占领呢? 莫非曾有除妖者来此说明? 这一点的猜测被宋明远否定了:“若是除妖者来过这里,只怕这老树精早闹起来了。不是。” 沈酒这就不懂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明远指了指这眼前大树:“这样如此巨大的参天巨树,你不曾见过吧?” 当然。沈酒摇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宋明远说:“你算是走过许多地方,见识也光,何况从小还在山中长大。你都不曾见过这样的大树。” 沈酒说:“我如今见了啊。也算是开了眼界。觉得人外有人,树外有树。” 宋明远提醒他:“你是除妖门派出身,初见这颗树的时候,心中已经有了底。你若是寻常百姓,从小在这山下长大,是不是会认为这样的巨树是理所当然?” 沈酒想了想。点点头。 宋明远继续讲:“你若是从小眼中看着这颗巨树,之后长大,出了镇子,见了旁的城,旁的山,可是走遍四海五湖,都再也没有见过如此庞大的一颗树,甚至比肩大小的都没有,你会不会心中疑虑加深?” 沈酒又点了点头。 他点完头,随即反应过来:“所以,是因为镇上有人发现,这颗巨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所以便存下猜测?且这猜测无可解释,便以为妖?” 沈酒虽然如此想一下觉得不可思议。可是细想一番,他既然能够如此猜测,那么别人也可以。他是人,有人的下意识思维走向,而别人也是如此。人世间的人,大多有异曲同工的脑回路。 可以理解,可以想得通。 可是。 沈酒想到了另外一个事情上去:“那那家乌门大院的孩子,不就是被丢到这个山林的吗?这山下的人,明明知道这山林中有虎,还坚信这山林有妖,却把一个孩子丢到这里,岂不是就是活生生地,想这个孩子死吗?” 沈酒从万物囊中掏出那两个笼子。那只老黄鼠狼已经醒了,正一脸不明所以且茫然的在小小的笼子里来回兜圈。东闻一闻,西嗅一下,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所处的境地。 沈酒看着那个小小的黄鼠狼,忽然想到:“这黄鼠狼精怪当时带走孩子......其实无意中也做了一件好事......” 沈酒看宋明远看过来,便继续说道:“这山中的老虎,不下山,或许是精怪制衡约束,但是也有可能是和山下小镇的居民想法相同。他们有另外一片何时安乐的食物来源,所以不屑于旁的。但是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那老虎和猛兽不曾尝过这人的可口。倘若它们当时吃了那孩子呢?” 沈酒说道这里,忽然就茅塞顿开了:“这人类的幼崽,白白胖胖的,嫩嫩又可口,恐怕不比那些童子鸡什么的口感差,这山中老虎,没有尝过旁的小菜也是算了,一道开胃菜还是极品,这一口下去,岂不是就把那老虎肚子里的馋虫勾了出来?” 沈酒滔滔不绝:“那一个孩子怎么填的了老虎的牙缝?一个不够吃,那满镇上不还有别的孩子?说不定到时候老虎就在镇上走走,听到谁家大人吓唬不睡觉的孩子,‘在哭,再哭就把你丢出去喂大老虎’......” “噗呲。”这句话不知道是触动了宋明远哪个笑点。原本听得面无表情的宋明远一个没憋住,给笑喷了出来。 宋明远单手松松握拳,放到嘴边咳嗽一下,缓和了一下气氛,他解释:“不好意思......我想起了好玩的事情。” 沈酒不满。他再说严肃的事情。结果却让宋明远想到了好玩的事情。 “什么好玩的事情?” 宋明远说:“一个笑话。” 沈酒斜他一眼:“九天还讲笑话呢?” 宋明远摇手:“是我为人的时候,我娘亲给我说的笑话。” “......”沈酒原本想跟着来一句,“你还有娘亲呢......” 想想也太不礼貌,话根本不用到嘴边就被他吞了。 沈酒说:“什么笑话,我要听。” 宋明远无奈:“......我说出来就不好笑了。” 沈酒不依不饶:“好笑与否,也得我听了才行。” ...... 宋明远无奈。 只好讲笑话。 从前,真是从前,有一只老虎。老虎肚子饿,就跑到了镇上去找食物。别问为什么老虎饿了要去人住的镇上去找食物,也别问为什么晚上的镇上没有打更的人敲锣出现,问,解释就是这只是一个故事。 故事没有逻辑性,不过就是好玩,哄小孩的好玩。 哄的是只有三岁的宋明远。 三岁的宋明远当然不会问那么多问题。 如今讲给二十三岁的沈酒,沈酒的问题可真多啊...... 宋明远无奈:“你到底听不听?” “听听听!” ...... 老虎饥肠辘辘路过一户还未曾熄灯的人家门口,听到屋里母亲在凶自己的孩子,母亲说:“哭!你再哭,再不睡觉,我就把你丢出去喂大老虎!” 忽然被点名的门外的大老虎又惊讶又高兴。 惊讶的是,这家人怎么知道门外有个大老虎,高兴的是,大老虎很快就可以饱餐一顿。有幼崽可以吃。于是那大老虎就趴在门口等,等着那家人把人类的幼崽都出来给它填饱肚子。 可是等啊等,等到了快天亮,家家户户都要起床营生,那家人也没有把孩子丢出来。 白白等了一夜饿的快晕倒的大老虎一边往山上跑一边生气:骗子!人类都是骗子! ...... 三岁的宋明远听这个故事,笑地在母亲的怀里打滚,他长开小手,指着窗外的月光,咯咯笑:“大老虎!大笨蛋!” 二十三岁的沈酒唏嘘:“大老虎,好可怜。”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同时吐槽不知年岁沧桑的宋明远:“你讲笑话的本事,真逊。” 年龄不知岁月,尚且有一张年轻且不沧桑脸的宋明远此时此刻黑了脸。 这下轮到沈酒单手虚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一声,缓和了一下气氛,他解释:“......总之呢,我要表达的意思是,这个精怪当时虽然也想吃人,可是无意中,也算是就了这山下镇中的人啊......当然,也救了这山中猛兽一些性命。” 沈酒朝宋明远走近一步,有意示好般的和解:“你说,对不对?有没有道理?” 面对沈酒的和解,作为神仙,当然要胸怀天下,大神不计小人过。宋明远脸色混合了一下,说:“有道理。” 沈酒顺着宋明远给的台阶下的溜:“既然有道理,你,替这黄鼠狼求求情呗。” 沈酒指了指这山:“这里,有山神吧?这精怪不是之前来人间,曾经说过拜托山神看顾族群吗?这话不知道真假,可是山神一定是真的吧?” 沈酒继续再接再厉:“这黄鼠狼虽然救下猛兽是无意的,猛兽呢,不开心智,也不知道自己差点没命甚至灭族。可是虽然猛兽们是不知道,可是你是神仙我是人,咱们有心智,咱们不能不知道呀。是不是?” 沈酒又撞一下宋明远。 宋明远:“......” 沈酒看宋明远脸上渐渐被无奈神色填满,觉得有戏,他拿起那个小笼子,比划在宋明远眼前,让那两双黑豆豆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宋明远,同时再接再厉,他也直勾勾盯着宋明远。 看得宋明远只想远离这一人两兽。 沈酒撒娇:“求求你......” 第220章 人间啊 宋明远无奈,又明知故问:“你要求我什么?” 有问就表示有余地,沈酒高兴道:“求你,保佑保佑这黄鼠狼呗。” 宋明远说:“听听你这话说得.....好像我是个黄大仙。” 沈酒反驳:“您是大神,大仙算什么呀......” 虽然是恭维,可是听着一点也不值得高兴。 宋明远自然也没有什么笑容端在脸上。不仅如此,宋明远还闹了脾气:“话说的不好听,不帮忙。” 做好事也要扭捏,神仙真麻烦,沈酒生气:“说得好像你一定能帮上忙一样。天地人间,你是神仙,或许我相信你能上天入地。可是这人间既被天地屏障关闭,也与天地脱离,你一个九天的神仙,能管地了人间事么?” 宋明远如期上当:“旁的神仙或许不行。但我不一样。这人间事,就是我的事。” 沈酒怼他:“凭什么?” 宋明远回答他:“因为我是九天典史一族。” 典史一族。 初见的时候,宋明远就问他,可知道九天?可知道瀛洲,可知道天地人间? 旁的他都知道,偏就这典史一族。于他来说是陌生的。 在这个时候,虽然与之相遇的时候并没有隔了多久,几天而已。但是这几天的经历也可以把那句话算是旧事重提。面对宋明远的旧事重提,沈酒终于可以顺势问出那句话:“典史一族,到底是什么?” 典史一族。单纯从字面上看,大概和人间朝廷的史官差不多。 本质上的不同在于,人间史官书写既定的历史,纯粹为记叙。而九天居住在瀛洲的典史一族,则书写人间未来。 人间格局,天子为人,众生模样,兴国安邦,大起大落。 塑一个江湖,造一个天下,手捏一个模样的少年,放他去那个拥有万物的江湖去走去闯。那少年模样,心性,武功深浅,天赋如何,已经既定。江湖有狼有虎,有恩怨有情爱,也是既定。唯一不定的,便就是缘分和命运。 他许一步错,从光明灿烂跌入深渊,许一步对,从此光芒万丈站着顶峰。 许一个擦肩,错过毕生挚爱,许一个回眸,遇到今生天选。 这一步要不要迈出去,那擦肩之后要不要回眸,皆是少年人的选择。这就是他的缘,他的命。他的命,由他,不由得天。天,也不愿意如此苛待少年。 人间啊......有黑有白,有红有绿。 黑的夜,白的日,红的花,绿的草。黑的眼盲,白的绝望,红的鲜血,绿的新生。 一切如何看待,这都是人间事。 典史一族,只造江湖,只安天赋,不写人心。 ...... 沈酒一面疑惑得到了解答,一面又好奇:“你这个管理人间事的神仙来人间找到我......莫非,我是拯救天下的天选少年吗?” 不怪沈酒有这般想法。眼下乃是乱世,虽然动乱在这周边小镇动静不大,可是周围百姓不可能感受不到,从那盐粮价格上涨,小镇年轻人渐少,再到边陲小镇空城越发的多,路上的逃荒人也是时不时冒出些许。这些都是预兆,预兆天下大乱,预兆兵变,预兆改朝换代,预兆君王无能......等等等等。 乱世这种事情嘛,是必然。朝代更新,就跟人死灯灭,新生降临一样的普通。只不过是人的寿命拼不过朝代的寿命。但是如果要从九天上看下去,大概在宋明远的眼里会发现这人间怎么动不动就改朝换代,这皇帝还没来得及在他眼前混到熟脸,那龙袍加深的就又是另外一张面孔了。 就好比人生比蜉蝣。要从蜉蝣来看,那蜉蝣一日一生,祖宗八十辈都过去了,那小孩子还没来得及学会说话。 对此比喻,来自九天的宋明远表示无异议。 但是对于沈酒的好奇和想法,宋明远给予了一个白眼所为回应。 给你一个眼神你自行体会。 沈酒体会明白。 但是也不用翻的那么明显吧。显示自己眼睛大是不是? 沈酒学着宋明远的样子翻了个白眼,不过他的眼睛没有宋明远的眼睛那么大,白眼并不算是明显,倒有点像是眼睛里进了灰那样的状态。 宋明远的眼睛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不光大,而且轮廓漂亮,睫毛纤长,到了眼尾处还有微微自然的上挑。且眼睛黑白分明,面无表情望向旁人的时候,也是波光粼粼,很是无辜的模样。 偏宋明远生的英气,这双眼睛并不会给他带来像女孩的错觉。 他还有酒窝,脸也算小,个子高,生的白。唇红齿白,按理说,应该扯上点阴柔的词,偏他添上一双剑眉,那双眼睛就合成剑眉星目。原本的貌美如花自然天生成了英气勃勃,哪怕是再加几句,也能是温润如玉浑然天成。 很是占便宜的外貌。 沈酒想,这就是神仙模样啊...... 宋明远的外貌也是沈酒相信他是神仙的一个原因。 因为坦白来说,精怪一般见识都不多,在修炼成精怪渡劫成功之前,基本都在那一亩三分地上呆着,往来的不是老鼠就是兔子,人都没见过几个。何况那些常年进山的,不是猎狐就是樵夫。要么就是和尚或者道士。见哪一个世家公子千金小姐没事往深山老林跑? 既然没见识,那精怪又能凭借什么化作假面呢? 不外乎就是镇上的农夫,摘果子的农家女,或者跟着父母踏青的小童等等。 宋明远这个外貌,别说那些精怪了,就算是阅历还算是不错的沈酒都无法像地出来。根本不可能真的指望那些精怪能幻化的出来这样的极品假面。 何况假面幻化的出,举止呢?修养呢?还有那些见识和学问呢?甚至包括他挑三拣四的刁蛮个性。 除非,宋明远是什么世家公子或者皇家书院学堂外面的什么古树成了精。 估计能幻化成这样。 保不齐就是真的。 沈酒试探宋明远:“你......知道现在京城那些世家公子们通常去哪家书院读书啊?” 宋明远说:“白马书院。” 出现了出现了!漏洞!宋明远真的是皇家书院外面的什么成了精! 宋明远听不见表情淡定其实内心汹涌的沈酒的咆哮心声。他继续说道:“白鹿书院?” 宋明远继续想:“太清书院?” “或者是石鼓书院?白鹭洲书院?太平书院?” .....宋明远每说出一个名字,沈酒心里刚刚建起的坚定就崩塌了一分。 宋明远再想不出来,直接说:“......我哪知道?反正这皇家书院,和那些名家书院一样,不外乎就喜欢取这些名字。有的书院,不收朝代轮替的困扰,反而越发的兴盛,有的会运气不好毁于战火,要看命的。我当年为人,少年求学,是去的鹿州书院。如今里早成大湖了。” 宋明远这话一出,沈酒心中刚刚盖好的墙,塌了。 沈酒垂死挣扎:“所以,你不知道这人间的皇家书院叫什么名字吗?你不是管理人间事吗?” 宋明远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这是细节,于这现象乱世没有什么主要关联......何况这今日人间乱了套,管他书院叫什么,连着皇帝都不知道要叫什么了。” 沈酒感觉自己被无端教训了一通。理由是他不分这乱世主次轻重。 可是既然他不是什么天选少年,那这皇帝叫什么,他也做不了主啊...... 如此想一想,自己也算是冤枉。 还是专注眼前重要些。 “你到底帮忙不帮忙嘛。” 宋明远说:“......你知道狼和老虎,每次生儿育女,能生几只?” 沈酒不懂明明是他在发问,这么一掉头自己又成了被提问的。不过既然提问,他就回答:“三只或者五只呗。不过幼崽活下来不容易,母虎通常若是捕猎不到足够的食物,奶水不足喂养全部小虎,会抛弃最弱的一些。狼崽子也是一样的。” 沈酒从小在山林中长大,谁家山林里没猛兽啊。这一点问题,难不住他。 宋明远看他一脸得意和从容,又问他:“那兔子呢?黄鼠狼呢?老鼠呢?” 沈酒再回答:“那可多了,他们一年就能成年,然后就不停的下崽。” ......宋明远说:“所以啊。” “所以什么?” “所以,黄鼠狼是不会被灭绝的。虽然它弱小无助又可怜,可是它狡猾呀,它跑的利落呀,它个头小呀,它生得多呀。这就是物竞天择,这就是天上人间的公平。” 宋明远给他分析一通,然后又送沈酒一个白眼:“所以你就不要操心了。” 沈酒哼了一声:“我是除妖人,不操心精怪,还能操心什么。” 宋明远面对这句根本没想要答案的问题,认真解答:“你操心操心,若这天下无妖之后,你要怎办呢?”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沈酒皱眉:“我早就说了,若是天下再无精怪了,我就回道观继续当我的小道士。哪哪都能活。何况我下山驱除精怪,又不是为了营生。若不是因为我师父和我师兄们......” 沈酒本来说的正痛快,忽然就闭了嘴。 沈酒垂下眼帘,低头装作无事发生一样打量那小小笼中的小动物。 越是装作无事发生,越是有事的。这世上,哪来什么无中生有的事情呢。 宋明远道:“你似乎,之前就没有提过你的门派。你说你是道门出身,这不管有没有名气的道门,也该是不是挂在嘴边,宣扬宣扬才是。” 宋明远观察沈酒态度,继续往下说:“按理来说,就算是道门低调,也不能低调成这样。除非......” 沈酒打断他:“除非什么?!” 宋明远回答道:“除非道门优秀,你呢,学艺不精,怕丢了你师父的脸,所以不答。但是又不像。” 沈酒回他:“怎么就不像?” 宋明远瞄他腰间的万物囊一眼:“这万物囊,和损妖锁,都是道门的法器。而且不普通。就跟修仙门派的乾坤袋一样,本就是稀罕之物。一般只有门派亲传弟子才会有。你不单单有,而且同时拥有万物囊和损妖锁两大法器......我猜,你的万物囊里,应该还有旁的道门的法器吧?” 沈酒察觉宋明远的眼睛视线去处,一把捂住了万物囊。 那万物囊,化作原型的时候,就是个普通的荷包口袋。不过这东西认主,且善妒,且极其依赖主人。若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偷旁人把这万物囊从主人身边带走,那万物囊就会发脾气,脾气大的万物囊会一口吞下那小偷或者旁人,然后再生出软绵的脚,头也不回地跑回主人身边。甚至还会把自己缩成一掉团做委屈状撒娇。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万物囊,实际上,就是个精怪。 它是个对主人无害的,但是脾气极其暴躁又贪吃的精怪。 它可吞万物,故而叫万物囊。除了主人之外,谁也别想从它的肚子里掏出东西来。 无奈宋明远不是小偷,也不是什么旁人。 他瞧一眼万物囊,万物囊瑟瑟发抖。 宋明远说:“.....五铢钱,白凤盘......还有红缨枕,五彩线,月光衣......都在这万物囊中吧?” 宋明远看那瑟瑟发抖的万物囊慢慢往沈酒的怀里钻去,他凉凉道:“几乎一半的道门法器都在你身上......你是要继承整个道门吗?” 沈酒哑然。 沈酒沉默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又委屈说道:“......说来话长,一言难尽,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委屈,又怕自己哭出来,就呛声宋明远转移注意力:“你不是神仙吗?你不是典史一族的书写人间事的神仙吗?怎么连我道门发生了什么,你都要等我说出来呢?” ...... 对此宋明远的回应是:“人间一团乱,我都快连皇帝的名字都不知道了,我还关心你的道门?” 对此,说一遍沈酒还尚且是信的。 说了第二次的时候,沈酒很快找到了其中的漏洞:“你不知道我们道门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偏偏知道我一个小道士叫什么?” 宋明远朝他眨眨眼:“你猜?” 沈酒被那两个字和那双眨巴眼睛给愣住了。再开口,有点控制不住的结巴:“猜,猜,猜什么?” 宋明远对他笑,春风和煦的:“猜一猜,我一个神仙,为什么偏偏,对你一个小道士如此关注啊?” 宋明远已经为沈酒丢掉一个答案:“你不是天选少年。给你提示,我是因为私心。” 这句话说完,宋明远又朝沈酒眨了一下眼睛。 这个时候,那个小笼子的那只活泼的小黄鼠狼不知道什么时候逃了笼子,它一溜烟跳到了宋明远的肩头,一双小黑豆一样的眼睛,学着宋明远的样子眨巴眨巴。 可是眼前的沈酒,比它面前的参天大树还要木。 第221章 宽恕我,保佑我 目瞪口呆的沈酒,呆了好一会才结结巴巴说到:“你,我,你,难道我.......” 沈酒‘你我’个半天,也不知道在‘你我’个什么。不过就算是这样,宋明远也知道,眼前沈酒的脑洞的走向,已经开始往有趣的方向而来。 沈酒和他肩上的那只小小黄鼠狼一起等着沈酒结巴出下文来。 沈酒‘我’了半天,还是把嘴里七咕噜八拐的话给理顺了:“我,我难道果真是天选少年?” 宋明远不糊涂,他知道宋明远这话的意思。 其实也是字面上的意思。 天,其实说的是宋明远。并非老天的笼统称呼,而是单指代宋明远。 天选,便是宋明远所选,这就是字面的意思。字面底下的意思,就多少带一点只能意会意会,说出来就怕被对方吐槽自作多情了。 沈酒倒是真的自作多情。 宋明远吐槽:“少年?小道士.....你的年纪,怎么算是少年呢?以凡人的年纪来看,你可是都弱冠了。若是以我的年纪来看,你比小娃娃还小。” 沈酒一心想怼他,听宋明远话音刚落,反驳的话就脱口而出:“小娃娃你也下手!要不要脸?!” 沈酒讲完,先对上了宋明远的那双大眼睛,他眼看招架不住,立刻把视线偏移,盯上了宋明远肩上那双小黑豆眼。这才把脸上无法克制的脸红给减弱了几分。 沈酒自知失言,鼓囊囊说道:“赶紧办正事。” 沈酒一把就利落地把宋明远肩头的那只小黄鼠狼给拎了起来。 这颗老树精,无法作为小动物的栖身之地。 因为一年后这颗老树要渡劫成仙。 必然遭遇字面上的天打雷劈。 他们于是一路带着两只小动物去那栖身之地。 沈酒一路跟着宋明远。他也没问宋明远为何知道路径。只一味埋头跟着。沈酒还惦记着自己说错话,他默念了好几遍经文。直说罪过,心中请天尊宽谅一番。实在是嘴瓢。抱歉抱歉。 他一味的暗自抱歉,错过了宋明远在前头的和他搭的话。 等到他反应过来宋明远实在和他说话的时候,人家话都说了好一段时间。 沈酒又愣神:“什么?你说什么?” ......宋明远脾气好好,重复:“山神告诉我,再往前走过那个小土坡,就到了他们的领地了。” 沈酒瞪大眼,眼中都是新奇的光芒。 “山神再和你说话吗?” 宋明远走在前方,听到这个问话,头稍微偏了一些,并没有回头,他一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回应他:“刚刚。” 沈酒细心回想了一下刚刚有什么,刚刚只有风,还有他满心对无量天尊的忏悔,还有风吹过树叶,刮过草叶时候带来的香气。还有鸟鸣,或许还有小动物跑过,踩到落叶的窸窣声音。 哪一样才是山神的声音呢? 宋明远顿了顿,终于偏头瞧了沈酒一眼,继续回头说道:“你们人间有说,天衣无缝,又说无字天书。” 沈酒点点头:“有这两个成语。” 宋明远说:“这两个成语,一是说神仙穿的衣服,二是讲神仙看的书。——怎么没有一个成语,说关于神仙说的话呢?” 沈酒的目光落在前方宋明远的衣襟上,宋明远的衣服飘逸简单,并没有太多的花样,以风雅为主,唯独后肩处各有一条飘带,就是这两条飘带,引得沈酒穿过那条当时如精怪腹中一样可怖的过道。他想起当时打量宋明远的衣服的时候,沈酒说:“天衣无缝是真的?” 前方宋明远说:“是真的。” 沈酒心念一动,又说:“那,无字天书也是真的?” 宋明远说:“与你们人间来说,是真的。” 是真的就是真的,为何要加一个与人间来说呢? 沈酒这下就不懂了,他不懂就问:“为何这样讲?” 宋明远说:“天书有字,只是.....凡人视而不见罢了。” 眼看沈酒不懂。宋明远指了指眼前一只飞过的金色蜜蜂,说道:“你知道,一只蜜蜂如果发现了一处蜜源,该如何告诉给其他蜜蜂吗?” 沈酒之前没想过,不过现在想也不迟,沈酒理所当然的回答:“回去呗,回去蜂巢,然后领着其他的蜜蜂来。” 宋明远笑了起来:“蜜蜂的蜂巢在一个地方,可是那花田蜜源却年年不同。很多的时候,蜜蜂要找很多很多的地方,飞到很远很远的额地方去采蜜。它们要采足够的花蜜过冬,不可能只找到一片花田就足够。” 听着宋明远的讲述,沈酒有些烦恼:“那怎么办呢?蜜蜂又不能留什么记号,或者留一封信......再说了,如果那只蜜蜂回去报信的功夫,花田被别的蜜蜂给霸占了怎么办呢?” 宋明远说:“做记号啊,留下一封信啊。告诉别的蜜蜂,这个花田已经是一只蜜蜂的了,告诉自己家族的蜜蜂,顺着这条路过来,有一片花田,大概多大,大概是hi什么蜜源,大概要采多久都会说清楚。蜜蜂也有自己的文字。知道吗?” 宋明远问沈酒:“你知道吗?” 沈酒当然摇头。沈酒虽然不知道,但是现在知道了,他觉得有意思的很。 “别说我不认识蜜蜂的文字,就算是蜜蜂写了一封信给我,我也不知道,那是一封信啊......”沈酒原本是打趣,说了一半忽然就顿住了,“所以无字天书,也是这个意思?我们不懂蜜蜂的文字,就像我们是蜜蜂,也不懂人的文字一样,甚至蜜蜂都认不出来我们是在写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宋明远轻轻的笑开。 沈酒好奇:“那蜜蜂写字,是什么样子?” 他又去找刚刚飞过去的蜜蜂,奇怪,平日里不在意的时候,蜜蜂嗡嗡扰扰,很是吵闹。可是如今,沈酒有了兴趣想要观察一只蜜蜂,周围却安安静静,只剩风刮树叶的声音。 沈酒追问:“蜜蜂写字,什么样子啊?” 宋明远简略讲了讲:“在跳舞。你看它在空中绕来绕去的,其实每一次绕圈的规律都不一样,那就是在写字。蜜蜂们才懂的字。” 沈酒觉得有趣:“那蝴蝶呢?蝴蝶翩翩起舞,也是在写字吗?” “不是。”宋明远说,“蝴蝶不是和蜜蜂一样需要群居的,所有它们不需要太多交流。如果真的要交流,它们会碰一碰对方,或者发出味道。” 沈酒想着要问问别的什么动物,他眼尖,看到一只松鼠从一个树梢跳到另外一个树梢,追逐着另外一只小松鼠,沈酒追问:“那松鼠呢?” 宋明远没抬头,大概没看到那两只松鼠:“松鼠嘛......他们不会靠脸来认识同伴,所以每次两只松鼠见面,就要亲一亲对方,才能认出来对方是不是原来认识的小伙伴。” 沈酒惊奇:“那如果亲嘴完了对方,发现对方是之前打过架的松鼠怎么办呢?” 宋明远说:“那就继续打架啊.....——到了。” 沈酒也不必去细问到了哪里。因为他手心里原本一直趴着睡觉的小黄鼠狼忽然就精神了起来,一双小爪子探出来,挠的沈酒手心又刺又痒。那小黄鼠狼吱吱叫,在沈酒的手心里不停地原地转圈。它顾及着什么,又焦急,却又不敢离开沈酒的手心,只能急的吱吱叫。 它的叫声很快引来了那领地中别的黄鼠狼。它们纷纷从每一个肉眼不见的隐蔽洞穴中钻出来,竖着耳朵,听那细小微弱又焦急的叫声。 它们听出来那是它们的同伴,同伴叫声中的焦虑很快感染了它们。它们纷纷自立起身,竖起的耳朵抖动个不停,尖尖的嘴巴不停的跟着发出同样的吱吱叫,又是焦急又是害怕。他们不敢接近宋明远,也不敢靠近宋明远身后的沈酒。 以那条倒地的拂袖的树干为界限,宋明远不跨过去,那些黄鼠狼也没有一个翻越过来。 宋明远后退一步,把自己手心里的那只老黄鼠狼放在了自己这一边界限的空地上。沈酒如法炮制,也把自己手心里的那只原本假面为二掌柜的动物放了下来。 在脱离他们身体手心那一霎那,那两只黄鼠狼恢复成了正常大小。 那只年纪小些的黄鼠狼飞快跑到那只老黄鼠狼身边,试图拖动它回到自己的领地。可是那只老黄鼠狼却一路昏睡,一动不动,任小的如何推攘拖动,都毫无反应。 沈酒虽然知道黄鼠狼如今状态已经听不懂人话,却依然压低了声音问宋明远:“是死了么?” 令沈酒松一口气的是宋明远很快摇头:“它年纪大了,禁不起远路。” 这么说来,沈酒可就不满了:“它走什么远路了?远路不是我们走的?它可一直在笼子里睡觉。” 宋明远看了他一眼,说:“你走起来大摇大摆的,人家小小的动物,不颠地慌?” 宋明远不仅呛声他,还补充说:“如果我带你腾云驾雾,只怕你也要晕眩到呕吐。” 对此可能的悲惨遭遇,沈酒跃跃欲试:“那试试呗,说不定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宋明远给了他不赞成的眼神:“你吐着吐着就习惯了,你吐了之后,要不要想一想地上的人和动物怎么想?” 沈酒不想,一想就想笑:“你说,有没有可能,天上忽然下的及时雨什么的,其实是雷公电母雨神在互相吐口水啊?” 沈酒本就没打算让宋明远正经回答。他的问题就不正经了,甚至不正经的让他觉得好笑,既然好笑,笑出来也无妨,于是他就笑。 “哈!.......” 才哈了一个音节,就被宋明远捂住了嘴。 沈酒噎了一下,立刻就挣扎起来。宋明远看着斯文,力气却大,轻轻松松就叫沈酒动惮不得。 他一边叫沈酒动弹不得,一边给了沈酒一个眼神,示意沈酒看那个方向。 沈酒不看,等宋明远:“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 宋明远无畏,也瞪过来:“你看看不就知道好看不好看?” 沈酒朝天翻了个白眼。 宋明远无奈,用有些发凉的指尖在沈酒的脖颈处轻轻揉捏了一番,一个巧劲就把沈酒的头转了个方向。 沈酒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那些黄鼠狼在他们聊天的时候已经纷纷越过了那颗腐朽的树干。它们叼着那个昏睡的老黄鼠狼的头,脚,尾巴,爪子,绒毛,一点一点,一寸一寸,慢慢地把自己的同类给带过去了树干那边。树干距离地面有一段,它们吱吱叫商量了一番,围城一堆,做了个肉型的梯子。让那个老黄鼠狼慢慢地滑落到了地面。它们中间有几只胆大的,看到他们看过来,朝着宋明远和沈酒点点头,飞快消失在了那些不见痕迹的洞穴中去了。 沈酒老实了一会又开始挣扎。 这下宋明远松手很爽快。 宋明远的手刚刚离开沈酒的脸皮,沈酒就觉出来反差来:宋明远的手一直很凉,就算是捂在他的脸上好一会,依然是凉的,并没有因为他发烫的脸而带走什么热度。而宋明远的手离开之后,沈酒越发觉得自己的脸烫的厉害。 沈酒心知肚明这种烫意的来源。不由得大声朗诵重复‘无量天尊’。 宋明远也心知肚明。只是他的心知肚明和沈酒的不是一回事:这九天之上哪有什么无量天尊,就算是有,听到这呱噪念叨,也会来一句:“关我啥事?” 沈酒是道士。道士的事情,吃喝拉撒睡都关无量天尊的事。 反正天尊闲着也是闲着。平日里无量天尊念着顺口,更佛门天天把‘阿弥陀佛’挂在嘴边一样,从来也不提具体什么事。 时间久了,这佛祖和天尊的耳朵除了起茧子,其余的估计也就是闲着。 既然如此,沈酒今日就想真的说点什么。 沈酒心道:“无量天尊,弟子修行尚浅薄,从前并不刻苦,一心最大期盼只想不拖后腿,从来不曾想过出头或者建功立业。......无奈老天非要塞英雄剧本,甚至不惜断我后路。我前脚接了剧本,后脚遇了神仙.....如今,大概就算是话本中所言语的那样的境地,‘骑虎难下’......无量天尊,我若是日后,随波逐流,听天由命了......天尊一定必须应该,宽恕我,保佑我。” 第222章 有什么好看的? 沈酒喃喃自语,不顾一边真正的神仙。 对于沈酒这样的作为,被冷落的宋明远很是不平。如何平衡?自己一个活生生的真正的神仙在面前,这个小小的道士却在朝一个莫须有的天尊祈祷。 简直太丢脸面。 这若是叫乔松或者落颜晓得,只怕要笑的茶盏都泼洒出去。他们在瀛洲,泼洒出去的茶水落到人间,大概会成为一场太阳雨。 泼茶化作的雨水,总良心过在云端呕吐的沈酒吧? 宋明远凉凉又咬牙切齿道:“宽恕你的,该是你自己。而保佑你的,你得过来求我。” 沈酒拒绝了:“我是道门的小道士,我的尊者是无量天尊。” 沈酒继续喃喃,口中念无量寿佛无量天尊个没完。 沈酒似乎这个时候格外的警觉,在宋明远还没来得及开下一次口的时候就赶紧打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说,这天下人间,没有什么无量天尊,就像没有玉帝王母,牛郎织女那样,但是,心中有天尊,身边就会有天尊。心诚则灵,人便是最精通此道。” 出家修道者,念及心中尊佛,基本都是为了静心。通过一遍一遍的默诵,求助心中神灵,驱赶心中旁骛,做到心中清静,超凡脱俗,唯有尊者的境地。 这种时候,打坐应该周边安静,就算有人,也该知趣,噤声。 偏宋明远不是人。 他不噤声。 他不但不噤声,还多嘴:“你说心中有天尊,身边就会有天尊?” 沈酒睁开一只眼睛,瞅他:“是啊。” 宋明远满脸都是正经的困惑:“既然如此,那为何你身边有我,心里就没有我啊?” ......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沈酒一想,宋明远确实不是人,说的当然不会是人话。想到反驳无能,沈酒的脸腾的一下就涨红了。他舌头打结,脑袋空空,想不出反驳的话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眼前的情况。 他结巴,‘你’个不停。 “你,你,你,你,你.......” 他你个半天,偏宋明远毫不善解人意,偏就不给台阶让沈酒下,就那么睁着那双大眼睛,等着沈酒‘你’出个下文来。 居然如此不解人意。 沈酒愤怒了,终于‘你’出了下文:“......你还是人嘛!” 这问的不是废话吗? 宋明远摊手:“我当然不是人啦!” 他强调地如此之多次,居然还没有感到厌烦:“我是神仙啊!” 沈酒无可反驳。唯有闭嘴。 他白白念了那么多遍的无量天尊,结果无量天尊在这个神仙面前一败涂地。随口一句话,那满心好不容易因为无量天尊而堆积起来的清净就荡然无存。 无量天尊确实清净,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宋明远轻轻松松就把沉默又清净的天尊给踢出了沈酒的心中。沈酒的心里没有了天尊,也没挤进去神仙,空空荡荡,纠纠结结的。又空荡又震动,就像地动来临时候的空屋。无所依靠,又浑然不怕。 沈酒反应过来:既然不怕,又不担心,那他脸红什么? 心中虽然这样安慰,但是这脸皮的红白事情,又不是自己心里能控制住的。 沈酒道:“既然把这小畜生送归了山林,便就走吧。” 他也不等宋明远,扭头就往回走。 他静心听,听到了身后不紧不慢跟随而来的脚步声。他心安了一下,脸上的热度也褪去了一大半。 ...... 于是接下来,该去哪里呢? 宋明远从沈酒的后脑勺的左右顾盼都能读出他的迷茫。 宋明远开口说道:“怎么,刚刚过来一趟,转眼功夫,就不认得回去的路了?” 沈酒回头反驳:“当然不是!” 他对上宋明远似笑非笑的表情,脸上刚刚褪下的热度又涨了起来,他把头若无其事地扭了过去。 他背对宋明远开口说话:“我只是,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宋明远的声音带着笑意,大概是觉得他这话可笑:“那你下山之后,是如何定你的方向呢?” 沈酒回想了一下,说:“那次下山,路径只有一条,顺着路径下了山之后,终于走到分岔路口,还在迷茫的时候,脚边滚过来一枚果子,咕噜噜地就往左边那条路的方向滚远了.......” 宋明远听着,说:“.....所以,你往左边走了?” 沈酒摇头:“我选了右边那条路。” 宋明远这就不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大龄少年迟来的叛逆? 沈酒给予的理由,荒唐却又在理:“那个果子是个烂果子,烂果子滚的路径和方向和选择,看着就不吉利啊......” 那自然是要选择反其道而行的。 宋明远说到:“那之后呢,之后,也不是次次都能掉下果子来,可是你遇到的岔路口的机会应该不会只有那一个。” 沈酒又摇头:“令我头疼选择的岔路口,确实只有那一个。” 沈酒说到:“你相信吗?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因为岔路而头疼。” 那条右边的路径,带他去了那个让他遇到小鱼精的城镇,他斩杀了小鱼精,把假面丢给了万物囊吞吃,交还了银花手镯,又去了那水潭,最后离开小镇,就只有一条路。那条路平顺无比,虽然弯曲,却宽敞,他走的不紧不慢,日落时分,到了另外一处小城。那处小城平静,他过夜,一早披着朝霞,赶去另外他处。他走到一处林间,腰间的万物囊中的精灵语有了动静,急促,又汹汹。他一边走一边低头查看,错过了一边的岔路分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精灵语急促的缘故,就是那个一脸狡猾的狐狸精。那狐狸精丝毫不掩饰自己精怪的气息,虽然扮相成了小和尚,可是只要不瞎,谁都能看出来,那是个狐狸精。 他是除妖道人,眼前有一只狐狸精。他却无可奈何。那精灵语催促他,万物囊也嗅到了食物的味道,也兴奋起来,两者被他一巴掌给打了回去。精灵语和万物囊都是法器,法器不长眼睛,他却没瞎。那小狐狸精,有人罩着呢。 出身佛门的老和尚看起来就佛法高深,是个高僧。高僧罩着那个小和尚。怪不得那狐狸精一脸有恃无恐。那老和尚能再活多久?二十年?五十年?除非成仙,否则怎么可能?和尚老的,估计说长命百岁都算咒他了。年轻的小道士放话:“你给我等着。” 下一句本来是:“别落我手上。” 但是这一句随着那老和尚松垮眼皮的长开而被沈酒吞了下去。 沈酒悻悻,面无表情对上了笑嘻嘻的狐狸精小和尚。愤愤然走了。 他告别老和尚和小狐狸。 眼前,是一条草木丛生的小路。 他过小路,来到了一处被群山环绕的山林。 山林中多是坟墓,夜晚猫头鹰都不出身,乌鸦都是无声的展翅,虫也不鸣,萤火虫也不肯飞。处处都有古怪。 当然有修行高深的精怪。 可是精灵语居然一声不吭。万物囊也瘪了下去。 他拍拍万物囊,摇了摇精灵语。自言自语道:“难道是坏了?法器也会失灵?” 若是以往,这两大道门神器定然要闹将起来。结果此时此刻,面对质疑,两大神器居然不约而同成了哑炮。默认被冤枉的事情。 沈酒表情严肃了起来:“所以,这里有修行高深的精怪?” 精灵语不语。万物囊也不表态。 沈酒一脸沉重:“所以这是默认了。” 他把那精灵语又一把塞进了万物囊里。开始寻找那‘修行高深的精怪。’ 挑水的妇人不是,在田里弯腰清理杂草的女人也不像,还有那几个光着膀子打着赤膊在田埂间来回奔跑的皮猴,更加不像。 难道是那个路边上姿态扭曲的稻草人? 他越看那稻草人越是感觉困惑。寻常稻草人,于他所见过的,差不多都是做成一个长开手臂的模样,那样立在田埂中间,讲究些的,穿上旧衣,戴上草帽,做个大概的人样。可是他眼前的稻草人,却十分的讲究,沈酒挪动了草人一下,居然发现推不动。他再观察,发现那草人居然是外貌缠着稻草,其实里面是镂空石头。也就是说,这是个石头人......镂空的,姿态诡异的石头人?不知道是谁,在外面细细缠绕包裹了一层稻草,又编制了草帽,也不放在田埂中,偏是这河岸边的桥梁上,位置尴尬,又赶紧毫无作用。 沈酒怀着这样的不解继续往前走了一段,那前方有个坐在乌色长椅上晒太阳的老头。 这眼前是初夏,已经渐渐热起,晒得哪门子太阳?但是虽然疑虑,眼前的老人确实实打实的血肉之躯。 那老者咪眼,一副欲睡之态,沈酒不想打扰老者瞌睡,放慢了脚步准备路过。却在距离老者两三步路的时候停住了。 那老者眼前的一堆稻草,走到眼前才看的分明:那是一只牛。 准确说,是一堆稻草,扎成了水牛的模样。 沈酒忽然茅塞顿开:这一只水牛,加上那另外一边的姿态诡异的稻草石人,便得到了解释。 那石人不是姿态诡异,而是做出一副在赶牛的架势。只是因为那牛不在眼前,所以显得诡异。 他又推了那‘牛’一下,一堆就动。分明就是稻草扎的。既然这牛为草作,为何不搬到那石人身边呢? 沈酒困惑,耳边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娃子,看啥哦?” 沈酒听得懂:“看这。” 老者的眼睛像是没有睁开,但是其实是睁开了。沈酒也闹不明白刚刚老者到底是在睡觉还是其实是本来眼睛就小。 老者困惑:“看啥子?” 他指着那只牛:“这是鬼哦......看鬼做什么?” 老者又指了指那只稻草石人:“那是老鬼,这是新鬼,鬼有什么好看?” 沈酒没听明白:“鬼?龟?还是别的?” 这当地言语真是怪异,他只能零星辨认一些。实在是困惑。老者又絮叨了什么,他更听不懂了。反正精灵语没任何动静。老者也正常,一个石头,能看出什么花来? 他就告辞了。 他去长桥尽头,寻了一家米线馆,点了一碗素面。 吃了两口,酸的要掉牙。这边有苗族远嫁的姑娘。苗族喜酸,他反而半点酸都不能沾。沈酒光顾着饿,给忘了个干净。 但是钱都花出去了。沈酒也无奈。只能继续皱眉吃。 苗族小妹妹看到他皱成核桃的脸觉得好玩,吃吃的笑,笑了两下,给他端来一大碗的清水。 沈酒开始用清水涮一遍米线吃。好受很多。 他干净解决,准备寻住处。顺便还要根据自己钱袋的饱和度来挑三拣四。 小妹妹还说:“我们这里还有住宿哦。楼上。” 苗族姑娘住吊脚楼,嫁到汉人家,也是不改习惯。汉人夫家也迁就,盖了吊脚楼模样的竹楼。那竹楼汉人看着新鲜,旅人也新鲜,就做了客栈。 客栈新鲜,夏日又凉快,谁来都愿意住。这家是这个小村最贵的。一晚上,要二十枚钱币。 这个价若是在别的地方,真不算什么。 这可是个小村落。一碗米粉才两枚钱币。 沈酒只能拒绝。 小妹妹不高兴。扭捏着手指划过桌面,慢吞吞走回去了里间。 沈酒一面愧疚,一边为自己的钱袋空空感到汗颜。 如今天色还早,要住宿吗?或者,赶一赶路,干脆到下一个城镇再说?可是这是山村,出一个山,就是不同的镇子,每条路都不一样,要选什么方向? 沈酒心事重重,小妹妹却欢呼一声跑出来。她越过沈酒,径直跑向一个下楼的身影。要抱。 那声音高大,把小姑娘抱起来,小姑娘欢呼一声。 引得沈酒抬头去看。 隔得不远,但是隔了好几个竹架的屏风。他也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那个背影。背影是个成年的男人,高大,挺拔,穿青色衫子,衫子无风自动,飘逸出身。 沈酒看不到那人的脸,但是从那小姑娘的喜悦表情来看,大概是个好看的年轻人。 看脸嘛,女孩们,从六岁到六十岁,都是同样的眼光。 沈酒又不是第一次见,见怪不怪罢了。 他低头准备继续吃米线。却看到他腰间的万物囊,已经缩成了核桃大。 如此状态,是恐惧。 第223章 为人父母才明白的道理 原本只有半饱的沈酒,这些彻底没食欲了。 他死死盯着那前方抱着小女孩的背影,又飞快打量了一眼恐惧的万物囊。对于自己的前路,立刻有了方向。 ..... 回忆至此,沈酒明知故问对宋明远:“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和小姑娘玩耍的背影熟悉?” 宋明远的关注点却是旁的,他大概逗弄沈酒上了瘾:“所以,你那么早就已经注意我?还认定了,我是你的方向?” 这个神仙怎么不正经? 说话就好好说话,怎么还调戏人呢? 被调戏者毫无反击应验,再次闹了个大红脸。 大红脸之余不忘了瞪一下作为反击:“那个时候我可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还方向呢,必死的方向吗?” 沈酒唾他:“我才下山不久,不过堪堪正式解决了一个精怪而已。结果呢?立刻遇到令道家法器都胆寒的厉害对手。我简直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 其实沈酒不好意思和宋明远说实话:那个时候宋明远出现,其实是准备离开的,他在哄那小姑娘并且告别。沈酒距离的远,听不见,自然以为沈酒在和小姑娘玩耍。结果不多时候沈酒就见宋明远一身轻松的朝外走。 也不知道是什么自觉催促他,他丢下两枚钱币就追了出去。 果然见那大精怪一路直走,不回头。 那是出山的道路。 他前方,是一片稀疏的山头。很低矮,越过山头,就到外处。 沈酒想也不想,举步就跟了过去。 ——他直到跟到了那山头脚下才觉出后怕来:既然这精怪能令万物囊胆寒,绝对不可能是如小鱼精或者那狐狸精那样可轻松击杀的精怪。 而万物囊精灵语和损妖锁,是道家最重要的法器,如果这三样法器都对这个精怪无效。那他一个凡人又能如何呢? 沈酒默不作声的跟在后方,只能看到前方那个衣带飘飘的背影。 他如此不同。 和沈酒所有见过和听过的精怪都不同。 没有一个精怪能幻化出如此精致的假面。 除非临摹。 他听师兄说过,有精怪,是梅树成精,那梅花树有了灵性的时候,正好家中生了一个男婴。那梅花树看着那婴孩落地,看着那应该睁眼,看着那婴孩会笑,会哭,学语,抓周,摇摇摆摆走路,抓起落在摇篮中的梅花花瓣塞进嘴里......那男婴长大,喜欢骑马,喜欢作诗,他长成少年模样,可爱明朗,他喜欢上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他在雪夜,偷偷摘了一支梅花别在那姑娘的发上,梅花幽香,衬着白雪,画面好看。 梅树精怪都看着高兴,那日幽香都比往日浓郁。 次月,那少年骑马,归来时候,浑身都是血。 少年骑马时候,不慎坠马。落地时候头磕碰到一块青石之上,当场头破血流,昏迷过去。 一家人哭的不成样子。 太夫无可奈何。止血开药。留下一句:“且看今晚能不能熬过去吧。” 少年没有熬过去。 少年的魂魄半夜就离开了。离开之前,他最后一次摸了摸窗前的梅花。那是夏日,梅花不开的。 少年魂魄很是遗憾,告诉家族前来接引他的离朱说:“这梅花,可是香气浓郁的很呢......” 梅花树精目送少年离开。 视线又落回那床榻上脸色苍白的少年上,沉默了许久。 次日,那户人家坠马的少年,死里逃生,熬过了一晚。少年依然虚弱,不可言语,但是面色比较坠马那日,却明显缓和了很多。会对着父母笑,乖顺地把自己的腕子递给满目惊奇的大夫。 少年的父母对大夫千恩万谢,而那太夫也是连连称奇。 太夫说:“这是老天开眼了啊......” 少年虚弱笑笑,阖上了那双圆润的眼睛。 少年死里逃生,恢复之后,家里人就再也不许他骑马了。 一向性子倔强爱马如命的少年,居然就这样妥协了。家里人想着大概孩子自己也是怕了。否则,怎么不争一争呢? 这一摔,似乎懂事了不少,话也少了,也不爱出去走动,常日里,就捧着一本书,端坐在窗前,盯着那颗老梅树发呆。 看得那么入神,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又不能瞧出一朵花来。 乳娘说,小公子古怪了些。 母亲就不高兴了,次日,就打发走了多嘴的乳娘。换了一些陌生面孔的丫头和婆子来伺候少年。少年对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异议。 他确实温和柔软多了。 大概是因为死里逃生的缘故,父母总是顺着他,不出门便就不出门,想看书就看书,发呆便就发呆,一日日,一年年便就这样过去。 那个少年中意的门当户对的姑娘上门过好几次,父母没让他知道,丫头偷偷告诉了少年,少年也只是沉默了半晌,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些什么。那姑娘终究再没来过。 又过了一年,那姑娘被一队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抬走了。听说她嫁地很好,第二年便有了一个儿子,公婆很满意,问她要什么,她就说,想要一园的梅花。 公婆允了。那姑娘常常抱着孩子在雪夜和丈夫一起赏梅,身边有红泥小火炉,有暖酒,有蜜饯,怕孩子冻着,又想看梅花,于是安了琉璃窗,隔着琉璃,不见寒气,也不闻那梅花香。 少年还是少年,提亲的不少,媒婆也时常上门,均被父母打发走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再过了些年月,父母带着少年搬了家。少年固执,要带走那一树红梅。 这就出了事。 那老梅树下的泥土中,挖出了一具白骨。 白骨出现,吓坏了雇佣的工人,根本瞒不过,便报官。 官府羁押了那少年的父母。 那是一具少年的骸骨,显示死因是头骨碎裂失血而亡。但是年月久远,仵作无法分辨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可是若是意外,为何要把这骸骨埋藏在自己儿子所居住的院子中呢?听府中的下人说,这老梅树在之后这些年,开的越发茂盛,花香更加浓郁。如今想想,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当地官员提审那一对头发花白的老人,那一对老人只是饮泣不止,却始终一言不发。看向身边白骨的眼神,也是充满悲意。 无法交代,只能是默认杀人事实。 要斩首。 这告示一出,满城哗然。 那一对夫妻人为良善,却不想居然能背负上杀人罪名。且这些年并无少年失踪的案子,那无名的白骨,到最终,墓碑上都无法刻上性命。 转机在告示贴上的第七日。 斩首刑期将至的倒数第二天。 一个小道士揭了告示。 他单独见当地官员。言明,这一切有古怪,若要明白古怪,需大人到园中走一趟。 官员纳闷:园中有什么好走?那处家宅早已经贴了告示,派人日夜看守。 道士反问:那这家少爷呢? 官员回答:少年体弱,被判定为不知情,妥善安置在别处。 道士说:还是园中走一趟吧。 于是便走一趟。 便衣的官员和风尘仆仆的小道士在一个月夜入了园中。那不是一个梅花开放的季节,园中梅花只有绿叶。被移摘的梅花居然好好在原处,依然正对着敞开的窗,那少年捧着一本书,看着无花的梅树发呆。 官员认出来少年,大惊失色。 那少年却神情淡定,微微一笑。 道士道:“你为何不说明实情呢?” 少年叹息:“我不懂人的情感。” 道士说:“那对父母要被斩首了。斩首就是死。” 少年困惑:“死了,不就可以和他们的儿子真正相聚吗?那该是欢喜......这样想来,死,不好吗?” 道士平心静气说:“人死如灯灭,何况相隔这么久,这对夫妻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有可能见到他们的儿子的。” 少年闻听后很难过:“我扮做他们的儿子留在这个家中,原本想叫那一对老人快乐。可是那一对老人只要转身在我不见的地方,就会满面哀愁。” 少年又难过又困惑:“既然他们如此哀愁,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他们明明知道,我是假的。” 少年的困惑是真的,难过也是真的。与此同时,一边旁听的官员的疑惑也是真的。 官员忍不住插嘴:“什么叫‘你不是真的’,你不是这家的少爷?那你是谁?” 道士解惑:“那家的少爷,在多年前就坠马身亡了。梅树下发现的那具白骨,才是这家真正的少爷。” 官员调取过这家人的过往经历。明白这一段插曲。但是卷宗中明明白白,是城里的那位名医的证词:命悬一线死里逃生,实在是老天开眼。 那大夫到至今都感慨,简直无法相信。那大夫当日肯定这少年必死,药石不灵。他开药方不过是给那对父母一夜的缓冲,不至于打击太大。万万没想到,第二日,居然能见那孩子睁眼。 那太夫的感慨还在耳边,眼前那个少年却笑容陌生。 道士继续解惑:“大人,眼前这人,并非为人。而是这梅树的精怪所化的假面。” 道士说:“城中有精怪,有可能会引发百姓恐慌。故而才请大人私下来此探明真相。” 确实会恐慌。因为大人也要恐慌了。 大人望向那窗边的少年,少年拄着下巴,对着梅树发呆。官员想到之前接触少年时候的举动,行走,皆和常人无异。只是他不爱说话,大多时候沉默寡言,更多时候以微笑回应问题。官员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千人千面,有活泼好动的,定然也会有内敛安静的。这不算是什么异常。 大人似不信,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这是月夜,月色给窗前的少年身上披上一成轻纱,大人觉得,那少年的面容似要模糊起来。少年不答,只对大人温柔一笑。 大人恍惚记起,推算时日,这少年,距离坠马之日,已经过了十年。他却依然是少年面容。 一边道士叹气:“它是窗前梅树,想必是日日看着这家中的小公子出生到长大,故而幻化出来少年的假面可以一般无二,常人无法分辨。可是血浓于水,即便是幻化的十全相似,又如何能够瞒过那生养的父母呢?” “而局限也在精怪这方面。它只见过那个年纪的的小公子,不可能推断出那小公子长大后是如何模样。只能一直维持少年面貌。” 大人说:“所以这家中每隔几年,就更换一批仆人。大概也是怕看出异常来。” 大人不懂:“可是为何这家父母明知道眼前不是亲生儿子,依然如此作为?” 道士说道:“等到大人真正为人父母了,想必就能感同身受了。” 对面窗前少年听得有趣,他道:“小道长这般说,仿佛小道长为人父母了一样。” 小道长当然并不可能为人父母。 但是小道长有见识。见识过无数父母模样。比过这梅树精受本体所限,不能离开一亩三分地过长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大人听至此,震惊多少也平复了一些。 眼前少年非少年,而是精怪。可是这精怪在家中十年,目的为何呢? 单纯就是不不想令这对老人伤怀吗? 大人说道:“.....如此看来,这倒是个好妖精。” 道士不发表什么。 倒是那少年,噗呲一笑。 少年听出来是夸奖,歪头对大人笑:“多谢?似乎,受到夸奖就应该感谢。” 大人对这样有礼貌的妖怪又多了一分好感。 甚至开始的担心这个妖怪来:“道长要如何处置这个妖怪呢?他可并没有害人。” 道长严肃道:“大人为百姓父母官,该管百姓之事。贫道邀请大人来此解惑不过是可怜那对被冤枉的老者。这眼前精怪,是我道门任务。非大人管辖职责。” 道长又补一句:“大人放心,我道门遵从无量天尊,非弑杀派系。” 大人果然放心。 百姓从根源,对出家人,不管是和尚还是道士,第一印象,差不多都是慈悲二字。 ...... “最后呢?”宋明远问沈酒,“既然这么说,定然不是慈悲的结局。” 沈酒斜他一眼:“你聪明死了!” 沈酒的师兄封印了那个梅树精的假面。留下那颗老梅树依然在原地。那对老夫妻被释放,官府贴出告示,还了清白。自然不可能实话实说,可是也不能不解释那骸骨和少年,于是移花接木,把功劳推给了神仙。 百姓畏惧鬼,畏惧精怪,偏喜神灵。 若是神灵不忍,下凡来化作少年陪伴老者,百姓只会唏嘘,且感激上苍有灵。不会有任何恐惧。 可见这百姓从根源,对神仙,不管是土地公还是观音亦或者佛祖,第一印象,都是慈悲。 第224章 谁说神仙都是宽宏大量慈悲的? “后来呢?”宋明远算是个好奇心强的神仙。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宋明远也算是非常捧场的听众。 后来? 也没有什么后来了。 那对夫妻为人本善,积德不少,于是百姓唏嘘一阵,惊奇一阵,传闻了一阵,由着官府刻意压制风声,也因为百姓忘性大,这事也就过了。 只是那园中窗下,再无那少年的脸,那年的冬日,第一个雪夜如期而至,老树梅花迎着风雪悄然开放,红梅依旧,只是那香气淡薄了许多。 再之后的事情,沈酒也就不知道了。 因为沈酒的师兄不曾旧地重游。因为那旧地不曾再出现过精怪。以植修成假面的精怪大多温和,如草木人儿一般。不知疼痛,不明白人间悲喜,学者日日观察的少年做出个笑的模样来,那笑意也涩的很,就像是不成熟的木雕艺人所雕琢的人偶。 沈酒纵然好奇,但是他从小不是一个喜欢撒娇的孩子,于是他懂事地不再追问。 只暗暗地期盼自己快快长大,可以独立下山。偷偷摸摸,去拜访,见一见那化作少年假面陪伴那对老夫妻十年的梅花树。 “所以呢,”宋明远追问,“你现在可以独自下山,那你去了吗?” 说到这个,沈酒就没有好气了:“我当时,跟着某个以为是大精怪的,上了那个,长得像坟包的山。” 沈酒翻白眼:“我那个时候以为,这是老天的预兆,预兆我此路一去不回......” 宋明远听得觉得好笑,于是逗弄沈酒:“那倘若真的一去不回呢?” 沈酒脱口而出:“那便一去不回!” 宋明远对此的回应是叹了一口气,继而懒洋洋说道:“小孩子家家,别凭着一腔热血去冲动做事......” 他语气很轻,如一片又轻又薄的冰,不动声色地把沈酒的豪情给冷了下来。 沈酒愣了愣,抬眼看到面前宋明远下垂的眼眸,宋明远的睫毛浓密,因此垂下眼眸的动作要比寻常的人明显,这一番的明显,越发显得宋明远这一系列态度是故意而为之。 沈酒张了张口,想要质问宋明远对于这言论的来由:凭什么是小孩家家?凭什么擅自判断他的举动是一腔热血,是冲动?凭什么? 他是除妖道人,除妖本就是在肩的责任。难道看到弱小的精怪才去驱除,看到强大的精怪便就推让? 若是这样,他岂不是是另外一个层面上的‘欺软怕硬’? 沈酒想要质问这些。 然而目光对上宋明远有些伤感的神情,他又闭嘴了。 他张开嘴,又闭嘴的动作,沈酒自己觉得,自己都很像是一只呆头鹅。 沈酒最后嘀咕一句:“我才不是小孩子家家。” 其实在言语上,沈酒想要反驳一句的本意是‘你才是小孩子家家’,结果他脑子还算是活跃,没忘记宋明远的神仙身份。于是冒着舌头打结的危险,把一句话饶了了晕头,换成给自己分辨。 他确实不是小孩子家家了。之前还被宋明远笑自比少年,结果掉头就忘,说自己是小孩家家。 这神仙莫非是年纪大了老了,忘性竟然如此之大?不过看宋明远那张年轻的脸,可别指望沈酒能端出个尊老的态度来。 ...... 而在那个时候,沈酒不紧不慢跟着宋明远一路前行。他在次日醒来的天光下,头一次看到宋明远的真容。 他隔着深深茂林,视线穿花拂叶落到宋明远处。 着实震惊了好一阵子。 他想起师兄说的话,临摹凡人的精怪,哪怕是仿照的一模一样,也不过是个精致些的木偶。精怪们只会重复那些动作,喜怒哀乐,行走,奔跑,跳跃。它们却不知道,为何人类高兴了就要笑,困了要睡,饿了要吃,难过了要哭,就像傀儡们不知道为何要做那些动作,为何对面的观众要发笑。它们只固定脸上的笑容和神态,然后跟着牵引细线的动作呆板的进退。 凡人心性单纯,包容心又大,还有那世上那句‘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警戒,大多数的凡人,会对不寻常的举动视而不见。 故而那些临摹假面的精怪,都不容易被拆穿。 沈酒之前以为,这样的精绝的面容,应该是临摹的假面。今日见到,沈酒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因为一条都对不上师兄的话。 他笑意从容,温和,眼眸中神采飞扬,那只彩雀落在他肩上,他看向那彩雀的时候,眼神中有满眼的温和和怜悯。 这种恰如其分的神情转变,不可能是是傀儡假面能够做到的。 那个时候的沈酒,隐藏在一片绿荫中,背后是日渐高升的日头,阳光烤的他后背渐渐浸出一层薄汗,可是他的手脚却觉得如同在冰窖一样发抖。 沈酒抱怨宋明远道:“那时候,我以为你是个个百年不见一次的大精怪,我以为我要死了呢......” 宋明远不背这个锅:“我若真的是百年不见一次的大精怪,那我距离成仙也就一步之遥,若是我并无谋害性命,你若是收了我的修为,那可是作孽啊......” 沈酒道:“我是凡人,就算是再如何是个高深修为的除妖者,也看不透那精怪修为如何吧?何况,精怪本性狡诈,说的话不能信,就算是精怪对我求饶,说它距离登仙只有一步之遥,我也不信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宋明远转身继续往前走,前方尚且无岔路,一条道蜿蜒无尽头,颇有走到黑都走不完的架势。沈酒发现,他们并非是原路返回。而是选了山中另外一条路。 这是翻山了。 宋明远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边慢条斯理道:“你应该不信——真正距离登仙只有一步之遥的精怪,不会你对告饶的。它们甚至不会叫你看出它们是精怪的。那些精怪,大多谨慎,远离人烟,偶尔做个善事,算是积德。” 沈酒‘哦’了一声,在后面落后两步的距离跟着宋明远,他做不经意地问道:“......那既然如此,连即将成为人间散仙的精怪都可以有如此修为,你都是九天神灵了,为何,会让我察觉呢?” 这个问题就有意思了。 宋明远没回头,跑出一句反问:“你觉得呢?” 沈酒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宋明远的后脑勺,那两步的距离,远达不到宋明远衣裳上飘带的长度,那飘带时不时地就拂过沈酒的手背和脖颈,飘带光滑,微凉,就像新嫩的树叶那样,刮地沈酒的皮肤有些轻微的痒。 沈酒盯了一会宋明远的背影,他又低头又盯着那时不时拂过他腰带的飘带,他抬起手,和那调皮的飘带拂了一下,才犹犹豫豫,有些磕绊地开口:“难道你是故意的?——故意显山露水,故意引我跟踪你?” 再故意引他到嘉南镇,再故意突兀的现身,引得那个时候大惊失色的沈酒本能地抛出了损妖锁,最后,才坦白身份。 借着沈酒内疚和不全然的信任,和他结伴上路。 可是目的呢? 沈酒虚虚捂住了腰间的万物囊,又放了下来。 这一系列动作很短暂,但是沈酒依然有些心虚,他偷偷抬起头,准备看看前方的宋明远,结果,正好对上了那双戏谑的眼睛。 偏宋明远这个时候回头。 把沈酒捂万物囊,又松开的前后尽收入眼底。 沈酒在宋明远的眼神对视中,慢慢的,一步一步地,红透了脸。 他眼神有些躲闪,开口也缓慢:“......你看什么?” 宋明远笑了起来。他笑起来极其好看,笑眼弯弯的时候,眼尾正好挑起一个非常俏皮的弯度。他眼中晶亮,似乎有一层水光在其中,云雾蒙蒙的,看得沈酒心里一跳。 宋明远似乎笑够了,一本正经,又若有所想地盯着沈酒看,看得沈酒一张脸始终无法褪去热度。宋明远看沈酒窘迫地连手脚不知道如何摆放了,幸亏现在是暂时停了脚步,若是还在行进中,只怕沈酒定然会摔个跟头。 宋明远还算有些善良和为人的体恤在刻骨中,故而认真道:“我确实是故意的......如你所想的那般。” 结果这一句话一出来,沈酒的面色并没有缓和多少,反而越发的羞怯起来。 他嘴唇嗫嚅一番,吞吐道:“.....什么如我所想......你知道我如何想法?” 宋明远挑眉做惊讶神态,说道:“你刚刚不是说,我是故意的么?——故意显山露水,故意引得你跟踪我?这这难道不是你所想的吗?” 虽然确实如此,但是...... 沈酒闹了个大红脸。 于是眼睁睁地,宋明远就看到沈酒又一次默诵起了无量天尊。 宋明远无奈。 念一个虚无的无量天尊做什么呢? 眼前一个好好的通天的神仙不要,偏去求那些虚的东西。难道这就是人之本质?这人之本质啊......他为人的时候不懂,如今做了神仙,依然还是一头雾水。 宋明远觉得有趣又无奈。有趣的是沈酒,无奈的是虚无的无量天尊。 宋明远举步继续往前走,道:“赶紧走了吧,天黑之前,要投宿的。” 沈酒正在念叨,听到这话,到反应过来抬头望去的时候,宋明远已经要消失在他视线之内到了。 沈酒连忙道:“等我等我!” 抬腿追了上去。 ..... 这里是观音镇。 以附近的观音塘命名。 观音塘,在红桐镇和观音镇中间位置,偏观音镇多些。故而归属观音镇。那镇原本位于两山之间,为一山中隐蔽村落,结果百年之前,一种一山倾覆,把那原本小镇掩埋。成为高于普通平路的平地。百年后,那平地上汇集一处水塘,水塘边,开始有人烟,人烟距离,成镇。 为观音镇。 观音山得名由来,缘故于那山头独立,远观似观音,山下冠丛似莲花宝座。而观音坐镇,必有童子。山下其中一镇中之人于是自诩为童子,将此镇更名为红童镇。后更名为红桐镇。镇中户户供奉观音。有长寿者皆尊为半神童子,奉入庙宇居住。长寿者多,名声便远扬,扬到京城,变成此镇有长生者。 是否真有长生者不论,但是精怪确实是有的。 精怪也迷信。信奉在观音山中修行,可得观音庇佑。于是纷纷迁徙于此。以至于观音山中,一草一木,一每个生灵,皆为修行者。山下两镇百姓开始无知无觉,只诧异这山中生物狡诈,每每入林皆一无所获。之后陆续有猎户上山,迷失在林中,皆由一白发白须老者带路,引回正途。 中有一次猎户忍不住与那寡言老者攀谈,猎户抱怨山中竟无所获猎物,猎户几乎无法谋生。且就连牵绳的人参也会在日后不见踪影。实在是奇怪。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老者这才忽然莫名愤怒,举起手中拐杖用力敲打猎户的背部,愤然道:“观音山中,尽思杀戮,观音焉能护佑?” 说完这些话,老者猛地跳起来给了那个高大的猎户脑瓜三个爆栗子,等到那猎户抱着头睁眼的时候,他已经在熟悉的下山路口,而那白发白须的身手矫健的老者,早就不知道去向了。 那猎户连滚带爬下山,见人就说遇到了山神。 山神警告,观音山生灵,不可动。 人人敬畏。莫敢不遵。 只是这如此一来,就没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来源。 红桐镇和观音镇本就贫瘠,,山下土壤也不算是肥沃,所产米粮不过仅仅足够果腹。大多依赖猎户山民上山打野味或者挖药材换区盐糖等维持生计。如今再不敢吃山,要吃什么?吃人吗? 不敢得罪山神,可是人也要活。 于是只能另辟蹊径。 沈酒好奇:“另辟蹊径?何种蹊径?” 宋明远卖关子,也不直说,拐弯抹角的:“还是一样,靠山吃山。不过,此山非彼山。唯神耳。” ...... 沈酒开口:“他们......装神弄鬼啊?” 那山上就算是真的有神灵,那山神只是化身警告一番,如何会再配合镇上居民帮着兴风作浪呢?自然只能百姓自食其力,自谋生路,说白了,就是装神弄鬼。 宋明远挑了挑眉,不置可否:“这主意如何?” 不如何。 且不说那观音山中的所谓山神大半可能是精怪所变化,即便真是山神,看着眼前神仙就能推断出来,这神仙也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 只怕还很小心眼。 第225章 金童玉女谈恋爱 精怪是否小心眼,百姓尚且是不论的。 就算是要事后追究,那也是精怪先冒充了山神在先。 而神灵在百姓心中,无一不是慈悲为怀的,也无一不是宽宏大度的。 倒是也不去细想一想,这山中山神,都吝啬到这山中一草一木,也不曾保佑那山下水土肥沃稻米丰收,算的什么慈悲为怀宽宏大量的神仙呢? 但在那时候,红桐镇的百姓满脑子都是神灵能够带来的钱粮和温饱,谁会去多想一分那神灵的心思呢? 于是百姓像模像样,请了村里的大师,在山前焚香烧纸,像模像样地跳了一通很是唬人的舞蹈。然后就在烟熏火燎中,摘下那五彩缤纷的面具,露出一双含泪的目,昭告百姓,山神同意了! 于是欢呼雀跃。 同意了什么? 没具体说。 反正,只要的是同意二字即可。 至于同意什么,这来日方长的,一口气能说得完么? ...... 沈酒问道:“到底同意了什么啊?” 宋明远伸出一根手指,在沈酒眼皮子底下划了过去,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沈酒简直无语:“你就是天,还天机不可泄露!” 宋明远说道:“我是学那些红桐镇的百姓这么讲的。” 红桐镇的百姓,到底也没有讲出来,天机究竟是什么。神神秘秘的,引得外人去当隔墙的耳,梁上的君子。 这隔墙的耳和梁上的君子,多少是听了些东西。 于是忙忙慌慌,离了红桐镇。 在不久,就有传闻出来。 有观音山下,一个隐秘的村庄,那村庄的百姓向善,背靠山林,却不食山中一草一木,一牲一畜,且村中过八十的老者,皆居于庙中。那村落,很是古怪,不拜如来,不拜天尊,只拜观音。且只有观音。观音座前,无童子,只供奉清水,供奉莲花。那白须白发的老者,每日在观音前闭目诵经,端坐姿态,宛如余下庙中的金童玉女。 ——这如此来看,地何种结论? 有人大惊失色,甚至失了君子端庄。 莫非这村中百姓,实则是观音座前童子转世? 非也非也。 你不看那红桐镇的观音,金童玉女皆是缺失? 实则,是那金童玉女私定终身,偷偷下凡,在观音山便孕育了儿女。之后金童玉女不知所终,许回了天上,那留下的儿女却留在人间,繁衍生息,渐成村落。 那村落名字再细细思来,难道不是呼之欲出的答案:红桐镇,红童镇。 童子的童。 金童玉女的童。 镇,非此镇,乃彼镇也。 那观音山,若是象征观音大神,那红桐镇与观音镇,便是金童玉女在侧。 而那观音镇和红桐镇者,长寿者如此多,白发白须,简直令人不可细思。 ...... 沈酒也不可细思:“这些人......怎么不去写戏本呢?” 沈酒说:“......只怕那红桐镇的百姓还没想的这么远吧?那红桐镇的百姓,估计只是想借着此地有山神,建个什么香火鼎盛的庙宇,然后找几个光头来当和尚,骗点香油香火钱罢了......只要香客多了,还能顺便发展发展小饭馆,客栈什么的......也比种田打猎来的轻松......结果倒好,还没行动呢,成金童玉女的后人了......” 说到这里,沈酒也不由自主多嘴问了一句:“九天上.....有观音吗?” 这一句多余的问题,换了宋明远一个白眼。 沈酒顿悟了。 既然没有观音,大概也没有金童玉女了。 既然没有,那么红桐镇的人也不算是什么辱没了神仙的声誉了。本来观音,金童玉女就是人间杜撰的道门佛门都有的故事。既然都是人间杜撰,都能杜撰七仙女下凡和穷小子成亲了,也能杜撰牛郎织女相爱种田,那么杜撰一出神仙和神仙相爱,也算是标新立异了。 沈酒发散思维:“其实这个故事,倘若是红桐镇有读书人能细化细化,写个故事出来,说不定还能在坊间有个好唛头。” 宋明远道:“何意啊?” 沈酒说:“你看呀,这自古都是神仙和凡人相爱,很少有神仙和神仙相爱的故事。就像坊间,都是在宰相千金一见钟情落魄书生,若是来一出宰相千金和当朝太子什么的,不也挺好?” 宋明远想了想:“这不就是门当户对么?” 宋明远说:“门当户对,是人间最常见的联姻。想必,不太受欢迎,没有波折啊,也少了想象。你觉得,这种话本会被宰相千金看到,还是被当朝太子看到?更多的,是落魄书生。落魄书生,怎么可能会喜欢看到宰相千金爱上当朝太子呢?那落魄书生怎么办?连念想都没了,读这话本,跟现实有什么区别?还花钱买膈应?” 宋明远简简单单一句话,断了沈酒的生财之道。 仔细想来,也有道理。 沈酒垂头丧气,道:“看来,我还是老实本分,做个除妖道人好了。当道士,还能遇到道观免费借宿呢......” 宋明远笑话他:“你倒是想得通,还通的快。” 沈酒回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笑话我。” 宋明远脸上挂着笑,语气却还算认真的:“还好还好,多几个如你这样不异想天开的,人间才更好呢。” 宋明远说:“再说了,现在这个世道,人心惶惶的,除却这些山中本就贫瘠的村落,那坊间的百姓都担心下一刻会不会起战乱......谁有心事去看什么话本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沈酒提到现实就垂头丧气。 沈酒想起师父讲过,乱世多精怪。 乱世的时候,佛门道门清修者纷纷入红尘,也是为了这个缘故。 斩妖除魔,普度众生,安抚人心,超度亡魂。 修道者在乱世中,难得清静。 而乱世中,其实无人清净。人皆浮躁,精怪也浮躁。只有剩下那道门佛门的神案之上,一层厚厚灰尘,落地踏实稳重,不慌不忙。 乱世,连拜佛的人,都不够诚心了。贡品也少,香火也少。神佛,一如不变,从前如此,今后如此,低眉垂眼,不见人间苦,不闻人间乐。 但是道门佛门的清修者,是凡人,人心肉长,他们见人间苦之苦,见人间乐之乐。悲天悯人,济世救人。 如今,红桐镇近在眼前。道门清修者遥望远山,之间远山郁郁葱葱,云雾浓重。 一看此山,必有精怪。 ...... 宋明远笑他虚张声势:“带你来,早已经告之,这中满山精怪,莫要给我装什么目光如炬。还隔着云雾就能看到精怪呢......那就是昨日下雨,引的半山云雾。” 沈酒说道:“昨日并未落雨。” 宋明远指了指那半山浓厚云雾:“昨日山中落了一场大雨。此时此刻,山中菌类和嫩笋该有很多。此时此刻,山中精怪正在一场大餐的饕足中。” 沈酒好奇:“我收服精怪也有一些数字,有鱼精,也有那黄鼠狼精,也见了老树精,不过.....到底哪些精怪,是吃菌子和嫩笋的?” 倒不是宋明远看不起食草动物。只是这食草动物大多沦为野兽腹中餐食,成精怪的实在是太少。爱吃菌子和嫩笋的.....他能想到的,就是兔子,山羊,鹿,猴子?猴子吃吗?可是从他入道门到出行人间,从未见过猴子成精的。 也没有见过兔子精。 唯一的兔子精,还是月宫嫦娥的玉兔。 不过若是问起宋明远,只怕又要被戳破幻象,言语说又是人间妄想。 宋明远望了望那远处浓厚云雾:“兔子精。” 宋明远敲了敲沈酒瞪大的眼睛,补充一句:“那化作山神欺骗猎户的,就是兔子精。” 宋明远觉得有意思,还问沈酒:“有意思吧?” 有没有意思沈酒还没有琢磨出来,他倒是觉得太过于不可思议:“兔子?兔子成精?兔子修炼多久?兔子寿命才多久?兔子就能成精?兔子!兔子?” 宋明远吵的要捂耳朵:“我听明白了,听得清楚,我年纪不大,年轻的很,不老,也不聋。别重复那么多遍。” “我不重复这么多遍,如何表达我的惊讶?” 沈酒不由得再感慨一遍:“兔子?!” 沈酒望了望那远处浓厚云雾:“所以,那座山头,如今大王,是个兔子?” 这果然是乱世了。 山中有老虎,兔子称大王。 那之前那山头,也有豺狼虎豹,结果称王的是个小小黄鼠狼。 堂堂山中大王,吊睛白额虎,沦为兔子的跟班。是不是还要日日上供嫩笋白菜?驮那兔子巡逻山林,狼群在后跟随,收缴贡品,那兔子,说不定一怒之下,剥下虎皮,做成虎皮椅子,在上端坐。抖抖兔耳朵,那坐下豺狼虎豹就一阵发抖....... 沈酒思想,渐入佳境。 看得一边宋明远无语凝噎。 宋明远抬脚走路,无视沈酒一边遐想。 待沈酒回神过来,宋明远已经沿着面前山路准备下山。下山之后,便会到达山下红桐镇路口。过路口,就会进镇。 遥遥观看,小镇中,青烟袅袅,绝非是山上云雾一般的原因。 小镇无落雨,有青烟,为香火。 红桐镇香火鼎盛。虽庙小,虽只有一尊白瓷观音,虽观音神案之前只一碗清水,一支莲花。但是沈酒打量那观音案前一派的功德箱中。绝非面前清水那样的冷清。 唯独一支的含苞莲花,虽有丝丝莲花清气拂过,却不足以胜过那铜钱的气味。 沈酒心中溜过三个字。 吞下了。 宋明远在耳边给他念了出来:“铜臭味。” 声音清朗,掷地有声,且带着明显笑意。 沈酒听在耳中,吓了一跳。他本能先瞪了一眼身后宋明远,在环顾四周,见四周香客无所动容,才知宋明远刚刚的手段。不由得再瞪了宋明远一眼。 这一瞪,不曾在宋明远身上造成什么威慑力,却叫宋明远身后一光头老者不满,光头老者念佛:“你这小后生......在这圣洁清净地,观音大士座前,还做这不雅之举,也不怕观音大士不满?” 这光头老者所以叫光头老者,因这老者穿麻衣便服,着皂色布鞋,手中无佛珠,头上无落印,除去那脱口佛号之外,无一丝端倪证明这老者为出家人。 以至于沈酒犹豫,不知道如何称呼于他。 这一番犹豫落到老者眼中,被解读为怠慢和不服管教的双重意思。 老者不悦之情更加溢于言表。 老者道:“小小后生,如此冥顽不灵,必然心不诚。请吧。” 老者声音嘶哑,却音调高,在这小小庙宇中,显得突兀,这一层突兀,都落沈酒身上,无数道不赞同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沈酒瞬间不自在。 他在无措中,感觉一只微凉的手,拉着他,离开了这个供奉观音的庙宇。 离开鼻尖烟火,重新嗅到流动空气,沈酒先痛快打了两声喷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才精神爽利。 沈酒甩开宋明远的手,不满道:“都怪你,害我我刚刚出丑。好伤害面子。你可知道,凡人都是要面子的.....我即便是出家人,也是凡人啊。” 宋明远苦笑一番,说道:“谁让你瞪我一次不够,还来第二次?你自己落得别人口实,到来当恶人了。” 沈酒撇嘴,给自己分辨:“刚刚我并非无礼......我是不懂眼前状况,才迟迟没有道歉。” 沈酒道:“刚刚那位训斥我的老人家.....也不知道该称呼一声大师,还是老和尚,还是老人家,还是别的......还是村长?” 宋明远听到最后一句,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 有个神仙朋友,这就是不好的地方,神仙无所不知,未卜先知,而不让你知道的,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就堵得你哑口无言。 沈酒连想要表现一下自己引以为傲的洞察力都无法表现。 沈酒的兴奋降下些,山中冷风再吹一吹头,又冷静了一大半。 沈酒有些蔫,蔫蔫说道:“那个老者的身上,荷包处,露出本册子,我瞄一眼,是记载开支的.....那个厚度,不能是这个庙宇的开支。怕是全村的。若是是个庙祝,哪有能力拿到全村的开支账本,必是村长。不过这村长,莫非同时兼任村长和庙祝不成?” 沈酒随口猜测一句,还吐槽自己的猜测中的村长一句:“可真闲得慌。” 第226章 你比观音还惹眼 关于这样一句沈酒的吐槽,宋明远很是赞同。他说道:“可不是么?” 然后丢下这话,转身就离开了庙宇。 宋明远皱眉,脸上是十足的嫌弃之色:“烟熏火燎的......知道的是寺庙香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厨房呢。” 他丢下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 明明是背地里说人坏话,倒是比寻常人都要理直气壮。难道作为神仙的宋明远在九天之上的时候,背地里议论其他神仙的是非之时,也如此的嚣张不成? 可是沈酒是个凡人,要脸要皮的。做不到如神仙这般的一言难尽。沈酒脸皮薄,加上自己还是牵头议论旁人的,更加是脸红了又红。 他装作是被烟熏所致,跟着宋明远一溜烟离开了庙宇。 离开庙宇的宋明远,一路不停,像是有目标一样。 可是他的目标,偏离了观音山的方向,眼看宋明远脚步不停,便宜方向越发的远。 沈酒有些急了,又拽住宋明远衣裳飘带:“你去哪里?观音山在那头!” 宋明远被力道阻止,不得不停住脚步,他回头,见沈酒一手拉住他衣裳飘带不叫他走动,一手指着那远处观音上位置,一脸莫名加上慎重。 宋明远道:“......你真的要在大街上,当着行人面,对我行拉拉扯扯的举动吗?” 沈酒道:“不然呢?你走那么快,我不拉住你的衣带,难道拉你的手?不显得更加拉拉扯扯?” 宋明远换上一副愉悦情绪来,说道:“反正都是拉扯,拽那不知痛痒的衣服做什么?不如拽手,顺手顺力,还有感知.....我若不从,你就使力气掐我,我觉察疼痛,自然依你。” 这话咋然听来,第一反应就是透着另外一番滋味,可是细细品来,却又一字一句都没有什么错漏。沈酒悻悻,丢开手中的飘带,反驳他一句:“谁要牵你的手?我是见你走反方向,想要阻止你。你偏像是不长了耳朵一般......” 宋明远挑眉:“我如何走反方向?——我又没说,我要去观音山。” 宋明远道:“再说了,一向以来,不都是我随你走?怎么如今倒像是掉了个头一般?” 宋明远见他不知如何回他,他循循善诱:“若是你不见我,你收复了那镇上黄鼠狼精怪之后,你下一步,该去哪里?” 沈酒还真是回答不出个准确的答案来:“跟随心意走呗。除了想去看看那梅树之外,大概,是寻精灵语的指引走。哪里有精怪,哪里便有我。” “那就走得没错。”宋明远道,“这满山精怪,该是你来的地方。” “不过......”宋明远挑眉,视线往沈酒腰间溜了一瞬,“你那精灵语,跟哑巴了一样。实在是窝囊。” 沈酒这下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这要怪谁啊? 那精灵语和万物囊,看着是道家法器,其实也算是人间精怪。 人间的精怪,遇到九天的神灵,没吓得如那个黄鼠狼精怪那边大叫一声晕死过去就算是颇有胆量了,还能要求如何? 要求这俩个人间精怪视九天神灵如无物吗? 开玩笑。 宋明远的表情,确实像是在开玩笑:“天色晚了,我们得找了地方下榻。明日在商量上观音山的事宜。” 天色晚了? 沈酒抬头,不可置信的瞅了瞅头顶日头,立刻被猛烈的日光给刺激地眼泪汪汪。这叫天色已晚? 沈酒泪眼朦胧,对视一脸温柔笑意的宋明远。 在行人来往的路径上,很是惹眼。 沈酒要去观音殿,穿道士服有不变,被宋明远一个障眼法给改成了普通行人装扮。一身短打道袍变成了月白色的束身长衫,端的是文质彬彬,清秀随和。宋明远倒是风雅装扮,衣带飘飘,端正风流,他外罩一件竹绿色大衫,里头是一身浅色的青色长衫,长衫袖口为广袖,刺绣松鹤暗纹,面料光滑飘逸,依然不见一丝阵脚痕迹,他腰间有一块成色极好的白玉玉佩,行走之间环佩叮当,举手投足,风流雅致。 这样的人物,出现在一处偏僻城镇,本就是一件格外惹眼的事情。 加上他生的如此好的模样,身边偕同一同龄之人,看着不像主仆,却又比朋友显得生分,若是说在亲密些,又过了。这不清不白的外向,引得镇上来往行人,一步三回头,眼中打量,心中嘀咕。均是翻江倒海。 不怪旁人心潮起伏,那同龄者与那富贵公子,三言两语就湿了眼眶,换做是谁,都要心中揣度一番的。 宋明远眼角余光,把周围行人的举止都收入眼中。 在那几位小媳妇地三次拎着同一颗白菜‘无意’路过的时候,宋明远丢给那正巧装作无意偏头扭来的目光一个堪比春风拂面还要令人荡漾的笑容,牵起沈酒的手抬脚就走。 依然走的方向,是观音山的反面。 沈酒猝不及防,没来得及抽走手,被宋明远拽了个正着。 走的他跌跌撞撞,明显脚步跟不上脑子。 他脚下踉跄,脑子也是混沌。 只一张嘴连连发声:“我会走会走,别拽我,松手松手!” 宋明远的手掩藏在广袖中,外人不得见,若是沈酒配合恰当,外人看来不过是两人并肩罢了。引人注目的,反而是沈酒被迫的表情。 沈酒一脸抗拒,不光是脸上表情,连手脚都要跟着抗拒。可是宋明远虽然看着斯文,一双手却固地牢靠。沈酒竟然丝毫挣脱不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只能一路踉跄往前走,越是走,越是距离观音山越发的远。 再回头过去,就连那半山的云雾,都要模糊了。 宋明远的声音从沈酒脑后传来:“你若是再这样,只怕到了第二日,你还没来得及挑明自己是身份,你就先成了这红桐镇的名人。” 宋明远懒洋洋:“你我是外人,陌生脸。来着山中小镇,本就惹眼,你还这样醒目,是想如何,不妨直说。” 沈酒道:“你怎么恶人先告状起来?惹眼是谁啊?我一个小小道士,来了就来了,还能找借口是瞻仰此地山神和观音......你呢,看看你这一声风流韵雅的样子!你倒比观音还惹眼呢!” 沈酒越说越来劲:“你干脆也给自己塑个金身盖个庙宇,说不定香火还更加灵验!” 沈酒来劲之余,还有空想想:“人家土地爷,观音,连山神都有庙宇,二郎神啊,王母啊也有都。你如此厉害的九天神灵,我怎么没听说过有关的庙宇呢?” 这个挺好回答的,于是宋明远回答:“你在这之前,可听过九天典史一族?” 沈酒愣了。 宋明远看到,笑:“孤陋寡闻的凡人,只会去拜那些有的没有的虚幻。也不知道,到底拜的是佛是神呢,还是自己的期盼。” 这问题也太深奥,沈酒恐怕一二十年都想不明白。 沈酒倒是额外想了个别的东西:“可是,似乎精怪们都知道九天的典史一族的?” 此时沈酒已经缓和步调,做到了和沈酒并肩而行。那广袖中的牵扯的手腕力道也松懈下来。 沈酒被精怪和典史一族的关系好奇所吸引,也不去在意手腕上的力道。 宋明远的步调也缓和下来,在天光下走的慢慢悠悠:“是啊,精怪算是知道的。虽然精怪在人间,可是人间既然存在精怪和散仙,自然也是有渠道令精怪们知晓的。” “所以,其实天地人间,说的从表面上看是天地排斥人间,其实真正隐瞒和排斥的,只不过是凡人而已。” 沈酒的不满在短短一句话中透漏了明显。 宋明远又不是迟钝者。自然也是明白的。 宋明远笑到:“凡人胆小,若是知道人间充斥鬼,有精怪,还有神仙.....只怕恐惧要多于欣喜。因为他们会发现,自己不是人间最强。会害怕的。” 宋明远显得自己好心极了:“为了令凡人安心......令大部分凡人安心......” 宋明远咬文嚼字一番,不叫沈酒抓到漏洞:“为了令大部分凡人安心,天地之间的事情,还是不要太过于明显的好。” 宋明远说:“这样一来,人间来去的生灵,来时候不必欣喜和恐惧,去的时候,也不必惆怅和欢喜。” 沈酒不懂:“为何欣喜和恐惧伴随,惆怅和欢喜要交融?” 宋明远轻笑了一声:“因为人本性就是矛盾的啊。” 宋明远的脸色很白,映衬日光之下,更加显得通透,他唇色本来偏淡,如今被日光反倒是照耀出了血色来,他穿的衣裳以雅为主,如今更加显得如天外之人。 天外之人垂下眼睫,琢磨了一番什么,笑意更深了:“不过,似乎也是因为如此,凡人才更加显得可爱。” 此时此刻,意境颇好。 连那骄阳似乎都温柔了。 强大的神灵降临人间,观红尘百态,温柔言语众生可爱。 强者的温柔,有的时候会比佛祖的慈悲更加动人。 偏沈酒是个木头。 大概是因为从小长在山中的缘故,满眼都是木头,性格也木了。 沈酒瞅他,看宋明远的侧脸,看他的淡淡笑意,看他的眼尾处因为笑意而微微的上挑的弧度,回味他清透的嗓音,和不容人忽视的矜贵。 沈酒道:“你说凡人可爱.....是不是在自夸?” 沈酒人木,可是记性倒是不错。由此可见,大概木头记性应该都好的。 沈酒发挥自己的好记性,说道:“你不是说过,你曾经为人,之后才登的九天?你自然要夸奖一番凡人,凡人可爱,等于你可爱。” 宋明远脸上的笑意没有因为沈酒的木头属性而褪去一分一毫。他依然眼尾挂着笑意,声音也是带着笑意的清透。 “难道,我不可爱?不管是我当神仙,还是以前为人时候,都是这幅模样......难道,你若是见了我为人的这幅模样,不会觉得我可爱?” ...... 沈酒算是看出一些门道来了....... 宋明远但凡想要压制他,怼他,势必就油嘴滑舌一番。 他可是个小道士。 女色都不近的。 结果这几日连一连串的出来,都是这样的调戏之语。 沈酒只能庆幸一番,他身边的这一位国色天香者,是个男儿身。 不过,若是个女儿身的神仙,只怕沈酒从一开始就会拒绝同行了。 哪里还会有什么后来的那些有的没的麻烦? 沈酒大大叹了口气。 没留意他们二位在一处民居前停下。 刚刚停下,沈酒还没成来得及分辨眼前民居,那眼前竹门就如感应一般,立刻打开。 里面出现主人模样的老者。态度恭顺,对宋明远点头哈腰,始终不敢抬头。 沈酒被宋明远牵扯进院中。一路走去厅堂,觉得那点头哈腰又战战兢兢的老者,很是严肃。 老者一路恭顺。头也不抬,居然腿脚利索的很,完美避开了地上的青苔,鹅卵石,瓦砾,沙土等等。老者等到宋明远入座,立刻奉茶。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沈酒这才被松开手腕。 那老者态度热情。一杯温茶,直接塞到了沈酒的手里。 入手温和,没有想象中的烫手。扑鼻一阵竹叶清香。还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冷意。 沈酒掀开盖碗,清水上,浮着一片翠色的竹叶。 竹叶?这一路走来,并没有见到任何竹子。 沈酒心中疑虑重重。因此也没有立刻把手中茶水端到嘴边。 那老者始终不曾抬头,却似乎脑壳上长了眼睛一般,发现沈酒的迟疑,他立刻上前,又在沈酒手中塞了一杯青瓷茶盏,换下了装着竹叶的白瓷。 沈酒再掀开盖碗,还是清水上,浮着一片鲜嫩的莲花花瓣。 莲花?这一路走来,倒是在庙宇中见了供奉观音的莲花。 沈酒一方面是放心,一方面是怕那老者再给他换什么。于是把青瓷茶盏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入口,清甜,唇齿之间,皆是莲花蜜香。 原来这不是寻常清水,而是莲花的花蜜。 不知道是倒澄了多少次,来得来眼前这一盏清如水的模样。 费时费力。 如此想想,沈酒心中生出了对那至今不见面目老者的内疚。 他一饮而尽。 宋明远反而被沈酒的豪迈给吓到:“这是莲花蜜酒......一杯足可以让一个凡人大醉三天三夜.......你怎么如此豪爽?” 沈酒初入口来,只觉得甘甜可口。待那蜜水入喉,才从舌尖返上来一股明显酒意。他知晓时候已经下肚了。 沈酒又听到宋明远的话,顿时觉得头晕脑胀起来。 他指那老者:“人家上门奉茶,你为何奉的是酒?” 那老者茫然抬头,赫然是那观音庙中训斥他的村长兼职庙祝,那村长兼职庙祝道:“我们精怪不喝茶啊.......” 第227章 竹酒一坛 .......想要再把酒给抠出来,已经来不及了。 宋明远眼见沈酒一双眼睛都迷蒙显露了醉意,于是劝慰他:“不要紧,这是精怪酿的酒......” 宋明远想着大概那精怪不解这句话的意思,于是好心说明了一番,他指了指脸颊开始泛红的沈酒:“这位......是道长......出家人。” 老者假面模样的精怪恍然,连忙道:“不要紧不要紧的......我们的蜜酒和人间酒酿不一样。用的是无根的露水,花叶的汁,以及蕊上的蜜.....” 老者对宋明远恭顺:“......十分珍贵......这蜜酒,从小怪成精之前便就开始酿了,封在树洞中,到小怪修炼出了假面......这场去了云雾山顶的泥土,做了酒坛,埋在那树根边上。存了百年。” 存了百年的蜜酒。 放到人间来,都是千金之价了。 精怪以如此珍贵的蜜酒款待宋明远,可见是十足的贵客。 宋明远说这蜜酒醉意可以让一个凡人大睡三天。但是落入神仙口中,不过就是寻常香气清雅的酿造。宋明远鼻尖充盈淡淡竹香,这酒意比较莲花蜜酒要单薄一些,细细嗅来,还有一丝冰凉,这是竹酿。取每日清晨竹叶叶尖上第一滴晨露,兑上那年最好时节那天的嫩竹精华,收集满一坛,再把晨露小心封在刚刚破土而出的竹笋中。 一个破土而出的竹笋才多大?能封几滴晨露?一坛的晨露和精华,大概满山的竹笋都不够。封锁晨露的竹笋,成了单纯的器皿。竹笋日日长大,竹中的养分,灵气慢慢充盈那几滴封印其中的晨露。竹子的所有清香,吸收的天地灵气,皆被纯露吸收。那竹笋长成,够了一年,便要取出那晨露。取出晨露的的竹子立刻会开花死去。开的竹花落入满山泥土中,第二年,再发竹笋,再封晨露,再长成,再开花,如此反复。要九九八十一年,才终成竹酒一坛。 一坛竹酒,背后是无数枯竹。 饮这一口,宋明远道:“饮这一口,唇齿留香,若是此时闭眼,会觉得身在竹林中,全是竹叶清香,沁人心脾。” 老者假面的精怪眼看宋明远神情愉悦,欢喜不行,一双耳朵不由自主地抖动。 精怪道:“神灵喜欢,便是这酒的福气。小怪日日以这竹酒招待神灵。” 宋明远瞥他一眼,又看身边已经软的无法正视周遭一切的沈酒,说道:“九九八十一年才酿成的佳酿。舍得吗?” 精怪道:“寻常之人自然不舍得。可是神灵是神灵。若无九天神灵庇护人间,哪有我等小怪的栖身之地?” 精怪圆滑,朗朗上口的好话倒是很溜,弯腰恭顺的眯眼,令沈酒觉得有些眼熟。 他想起来。 “你......你这谄媚模样......像是戏台上的宦官!” 沈酒大舌头,酒意熏得醉上头,说话音调拔高好几度,简直是嚷出来的。 他眼见那眼前老者假面脸皮立刻发红,觉得场景有趣,于是便拍手笑起来。 大概是受了沈酒笑意感染,宋明远也跟着露出笑意。 这样一来,那精怪反而是摸不清这一人一神的关系了。 在精怪的系统中,神仙和人疏离的很,人不知神,神不屑人,且这种认知还存在在人间思维中。就连人间所编撰的话本中,也写仙女思凡,与人相爱,结果遭遇重重挫折的故事。和神仙谈恋爱,仙女都要是十分漂亮。不漂亮的仙女,凡人是没有动力去鼓起勇气抗击天庭的。同时,那被仙女爱上的人,也要十分的英俊,百里挑一,万里选一.......这世间所有的一见钟情,都不过是见色起意。 人啊。思凡的心啊。都还是无法看破这皮囊。反而倒是修行的精怪,和神仙还能有那么几分共鸣。精怪实在是太懂这皮囊了。修的假面便就是皮囊。假面无所顾忌。换来换去,美丑不管。与这九天神仙下凡,幻化老者,幻化童女,幻化鲤鱼仙鹤等等,不约而同。 可是如今看来,这神仙,居然和这个人....... 精怪不明所以,只觉得,这眼前九天神灵对这个普通无趣的人,倒是十分的.......偏心? 精怪不敢再想。 它一个小小成精不过百年的精怪,绝对不敢妄自去揣度神灵的心思。 精怪在一片笑声中跪地俯身,请罪。 宋明远淡淡瞥了它一眼。 那目光如有温度一般,吸走了精怪周遭左右的温度。它瑟瑟发抖。 宋明远没再看精怪一眼,对依旧在笑眯眯的沈酒招手:“来。” 沈酒坐客座位置,距离主位的宋明远三步路远,他索性托着坐下的板凳一路提拉而去。乖巧模样,笑眯眯坐在了宋明远面前。 宋明远被逗笑,说:“等你酒醒了,你定然会后悔对我这样卖乖。” 沈酒似乎没有听懂得到宋明远的话。依然对他笑。 宋明远无奈摇头。伸出手,点在了沈酒的太阳穴上。 沈酒醉意上头,脸烫,手心也烫,若是扒开衣领,会看到全身皮肤被酒意熏成粉色,如煮熟的虾子一般。他面颊这样的热,冷不丁肌肤触及到冰凉的一点,本能就打了机灵。 沈酒正被酒意熏得舒服,下意识就要拒绝这样的冷意。却被一声温柔言语劝住:“别动。” 这一声言语简单,却无端令人觉得安心和妥帖。 于是沈酒就不动。 乖乖让宋明远给他按揉。 片刻,沈酒从混沌中清醒,眼睛明亮,皮肤上的热度和粉红都褪去。如初次宿醉的人一般,沈酒只觉得口舌发木,喉咙干涩,极其不舒服。 宋明远见状,端起桌边只略动了一口的竹酒,再桌案轻轻一磕,发出一声清脆的木石之声。那声音很轻,并未惊扰到只顾着难受的沈酒。倒是那一边跪地的精怪,给吓了一个哆嗦。 宋明远把那盏端到沈酒唇边:“喝点茶。” 沈酒正口渴难耐,鼻尖寻到茶香,立刻捧起来咕咚喝了下去。 沈酒顺了气,冲着宋明远笑:“好茶!” 沈酒道:“还要喝!还渴!” 宋明远道:“那你还喝。” 都喝空了如何还有?沈酒撇嘴,想要端起碗盏送到宋明远面前看,结果却被眼前手上满满的茶汤给震惊睁大了眼睛。 沈酒的酒意又醒了小半:“刚刚还没有?” 宋明远不去和他纠结无用的,只说:“现在有了。喝吧。” 沈酒看一眼宋明远,吐槽他:“神仙真了不起。” 然后闷头喝。 这一句话听来,宋明远就知道,沈酒的酒意是醒了。 沈酒不光酒意醒了,还若无其事,把凳子给拖回了原处。 宋明远也由着他。 只对着那碗盏若有所思。 宋明远道:“我记得,上一次来到人间......也喝过酒。” 精怪很是有眼力见,并未出声,等宋明远继续讲话。 于是宋明远继续讲话:“也是在此地。这地方从来都叫观音山。不过那是观音山来由是因为这山神似观音,仅此而已。那观音山中,有一只猴子。也为精怪,你可熟悉?” 精怪不答,也不看宋明远。在沈酒这个角度看来,只觉得那老者假面抖地越发厉害。 宋明远沉沉笑一声,笑意并未成上到眼中去,他道:“那猴儿修行得道,酿地一手果子酒。那猴儿精一直生活在山林中,并未成披假面去过山下红尘走动。它做猴儿的时候,曾经偷过供奉在土地庙的烧酒,被辣的舌头发抖,哭着跑进山中泉水里浸泡。它觉得那酒是在难喝。怎么还有人会管那酒叫人间佳酿呢?佳酿二字,那猴儿不解其意,但是听在耳中,放在舌尖咀嚼回味,怎么咂摸,都应该是甜的是香的。怎么也不该是又辣又苦的。” 宋明远若有所思道:“那猴儿......我隐约记得,似乎正好是百年前的事情了。” 沈酒好奇道:“这里,是你旧地重游吗?还有精怪请你喝酒了?” 宋明远道:“是啊。那猴儿并未成认识我的身份,以为我也是一个假面的精怪,它倒是夸我,这假面幻化地真是漂亮夺目,看着香甜,一定要我尝一尝它酿的果子酒。那果子酒也香甜。” 沈酒听得有趣,说道:“那猴儿为何夸你香甜?难道你下凡的时候,还带了香包?” 宋明远不直接回答,而是偏了偏方向,问起了一边跪地的精怪,他盯着那精怪幻化出来的老者假面,挑眉,问道:“你觉得呢?你觉得,是如何的?” 那精怪抖地挺厉害,回答出来的话也带着颤音:“精怪......精怪为兽所化,不懂人间美丑,那精怪既然觉得佳酿二字可替香甜,比如是因为在那猴儿眼中,香甜二字是人世间最高的赞美之语。堪比人间,花容玉貌。” 沈酒转脸去看宋明远——若是精怪的香甜便就是指代人间的花容玉貌,那猴儿的形容,实在是贴切非常的。 沈酒奇道:“你这精怪,到底是什么幻化?倒是很懂人间语言。” 宋明远道:“它既然可以当村长,还能成庙祝,连这人间一亩三分地都有,自然对着人间风俗规矩明白个通透。” 沈酒更加好奇了:“如此比较,那个猴儿还算是很懂得精怪界限。不幻化假面,也不入红尘,不混迹人间。似乎只爱酿酒,其实挺风雅。” 沈酒对那只猴儿起了兴趣。 一只风雅而不自知的猴儿。两耳不闻人间事,一心只酿陈佳酿。 如今推算一番,那猴儿精怪,也该有两百多年的修为了。 只怕是这观音山的大精怪了。 沈酒暗自思考。 这样的精怪,并未曾触动道门或者佛门规矩。它不再除妖人收敛封印的范围内。 是可以和气相处的精怪了。 若是相遇,说不定还能讨一杯香甜佳酿。 沈酒问那精怪:“那猴儿精怪,你可认识?” 他又问一句:“对了,你到底是什么精怪?” “是山中大王。” 回答的是宋明远。 山中大王? 沈酒本能回道:“你是老虎?” 别怪沈酒愚钝,这是人之本质,本能反应山中大王,眼前脑中立刻浮现那吊筋白额虎的高大威猛。 那精怪摇头如拨浪鼓。 沈酒奇怪,看一眼宋明远,对上视线,忽然顿悟了:“你是兔子精?!兔子!” 前半句还透着迟疑,到后来,就立刻断定的。 那老者假面的精怪,于是点头。 居然是个兔子精....... 这假面,实在是和兔子联系不到一起啊。 沈酒又不是没见过兔子。 那兔子白白软软,红眼睛长长耳朵。十分可爱软萌。 在看眼前佝偻老者。 沈酒嫌弃之情简直快要隐藏不住:“你好好的,为何不能幻化个讨喜可爱的模样。既然假面为皮囊,可是作为兔子的时候如此可爱,幻化假面的时候,也可以寻个软软的无害模样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兔子精无语。 小声解释道:“小怪为本体时候,长因外形软绵,而遭遇人间捕杀,要么剥皮做吃食,要么就圈养笼中做玩物......皆是因为模样讨得人间喜爱的缘故。故而修炼成形之后,不喜那讨喜模样。” ......原来如此。 沈酒悻悻。 作为人间一员,虽然他是出家人不曾杀生吃肉。 可是他不能否认他曾经对着烧烤兔肉垂涎欲滴的模样。 于是宋明远自知有亏。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因为亏心的态度,连带着看那老者的假面时候,都顺眼了一些。 只是心中多少还有些遗憾。若是这兔子精怪幻化成为少女模样,不知道该有多么可爱。 沈酒又把话题扯回来,又重复问一句:“那所以,那猴儿精怪,你可认识?” 兔子精终还是点头。 沈酒大喜:“你精怪如今在何处?” 他扭头对宋明远露出欢喜模样:“这样,可算是他乡遇故知?相隔百年,再遇故知。很是有趣又新奇。那猴儿不知道酿了什么新奇的美酒,可惜我是出家人,不可一错再错。不过我闻闻倒是还好。” 百年岁月啊......那猴儿在山中,一边酿酒等待佳酿成熟,一边看那山中花开花落草长莺飞,实在是享受极了。 宋明远对他笑一笑,却并没有跟随流露欢喜态度。 宋明远以手指轻轻沿着碗盏的边缘滑动,漫不经心道:“那猴儿,我当年与它相处几日。它喜竹味,尤其爱吃嫩笋和鲜嫩竹叶。它与我抱怨,那竹叶清香,却不好酿酒,因为只要竹子枯败,清香就会消失,变味腐朽。” ..... 宋明远感慨:“那时候,我也跟着想了很久,也不解其道。” 第228章 是庇护还是困顿 “这就有趣了。”沈酒道,“那猴儿未解,你也未解,然而这兔精倒是解了......” 沈酒笑话宋明远:“人家一个吃素的兔子,都比你这个神仙聪明。” 沈酒本意是想要趁机笑话宋明远,所以才故意不提那猴儿。却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出来,倒险些吓得那兔精摇摇欲坠,要晕倒。 这反应均落到宋明远和沈酒的目光中。宋明远一脸淡然,而沈酒就吓了一跳。 惊吓之余还带着奇怪:“这只精怪......你好像很害怕?为何啊?” 沈酒把面目上的惊奇之色展露无疑,且不光如此,他目光中还带了些许的无辜:“我在夸你聪明,又不是在说你偷了那猴儿酿酒的绝技......你怕什么啊?” ‘哐当’一声。 这下那精怪真的晕倒了。 那精怪大概修行功底不错。即便是吓得晕倒如面口袋那样瘫软在地上软趴趴一团,依然不曾恢复本体。若是此时有外人,见宋明远坐主客位置,沈酒笑容满面的,还以为两位是什么心机不正常的杀手呢。 可是这样两位杀手,来此穷乡僻壤做什么呢?抢那观音庙的香火吗? 天呢,若是如此,为何不去南齐都城金陵的鸡鸣寺呢?为何不去南顺都城北海的法华寺呢?来着穷乡僻壤抢几文钱? 倒是这两份酒尚且不错。 这莲花蜜酒虽然还不知道如何酿造方法。但是这竹酒......只怕真的要绝迹了。 一坛竹酒,要毁去九九八十一年的竹子。那竹子从竹笋到长成,全部精华都用来酿酒,那定然再无可吃之处。这观音山上,既然长着漫山遍野的翠竹,必然有不少靠这翠竹为生的生灵。九九八十一年.....不知道饿死了多少无辜生灵。 就为了这一坛竹酒。 沈酒想想就要生气:“做贼心虚.....原来它也懂这个。怪不得,你还未曾发话,我三言两语下去,就能晕倒。” 宋明远乐:“你倒是不觉得,是那猴儿所为。” 沈酒道:“我虽然对猴儿精怪不知底细,我却是算是明白几分你的......若是那猴儿当真流露出来一丝想要作孽的意头,只怕你早让它修为丧尽,重新当猴了。那也再没有这百年后旧地重游的念头了。” 沈酒说道这里,着实为那猴儿精怪担心起来。 他瞧一眼那地上晕厥的兔子精,心中隐隐觉得不安起来:“这竹酒方子,许是那猴儿精怪说给这兔子精知道的。这猴儿不酿,那兔精就来。反正兔子也是吃素的,也是精怪,有了方子,还愁旁的不成?只是这一坛竹酒要用时八十一年。我们来此也不会这样的巧合。只怕这竹酒酿成有段日子。那兔子精才敢胸有成竹用此来待客。” 宋明远神情略微黯然了一瞬,说道:“有百年了。” 沈酒依然还不明白:“为何呢?难道这兔精也是个好酒的妖精?” 宋明远点点头:“那猴儿,倒是有些佛性的。” 沈酒明白。 一坛竹酒,会损害万千翠竹,翠竹虽然不是人畜,却也是时间生灵。 不能说生灵不可以食用,他们做道士,当和尚的,也吃花生米,吃青菜,吃粥,吃面,吃包子。 只是这些植物所为的饭食,都要适度,令那些食物有生有落,有长有消。维护万物平衡。而一坛竹酒,换八十一年满山翠竹,没有这个道理。 沈酒明白。 宋明远前来,只怕也是为了阻止这些。 但是如今,他更加关心那猴儿精怪的下落的:“那猴儿精怪呢?如今在何处?” 沈酒其实自觉已经不好。 但是依然不死心,想要问个究竟。 宋明远道:“大概还在这漫山遍野吧。我也不清楚,许要去那山中一趟。” 沈酒道:“何必如此麻烦?问这精怪不就可以?” 不过这精怪反应如此之大,只怕闯下的祸事不小。 那猴儿精,只怕凶多吉少。 但是为了一坛子的竹酒,值当吗? ...... 宋明远看出沈酒的不解,说道:“这值当不值当,要看心中价值。比方一下,在那凡人眼中呢,你那手中的万物囊不过是个小小荷包,不值得几个钱.......但是在你们道门的眼中,那是道教的法器,为此守护,可拼尽道家全门。而落入我神格眼中......让它价值连城亦或者一文不值,就是我一念之间。” 宋明远笑得不怀好意。那眼神若有若无飘在沈酒腰间,越发叫沈酒觉得,那宋明远接近他的目的不过是别有用心。 嘴上说的轻佻又深情。 说白了,不过是馋他的宝物。 呸。 坏神仙。 这万物囊能收纳万物,肚藏乾坤。可是说破天,也不过是人间道门的法器。 那九天上,都说云彩做衣,月色为屏,日射可为兵,有什么宝贝寻不到。 一个九天的神仙,盯着人家的法器看。真是不成体统。 还未等沈酒出声警惕那宋明远的目光。沈酒腰间的万物囊,似乎是抵抗不了宋明远的打量,偷偷从沈酒的腰侧一方,缠到了另外一边去。 这一派怂样,令人哭笑不得。 哭不得的是沈酒。 笑不得的却是宋明远。 宋明远道:“......好个宝物,物似主人型。” ......骂谁呢? 沈酒险些跳起来。 这个时候,那兔儿精倒是幽幽醒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它醒来的模样很像兔子。 先是抖动耳朵,再是皱鼻子,最后一咕噜爬了起来。左右打量,见宋明远和沈酒居然还在,眼白翻出,大概又想要继续晕倒。 沈酒阻止:“你晕了能管事么?你们兔子本性就这样啊?一遇到事就装死?也不像兔子啊......这是刺猬的法子。” 宋明远打趣:“或许它在山中时候,曾经当过刺猬的邻居呢?” 有这回事? 沈酒用眼神询问。那兔子精没理会他。看来是宋明远胡说。 兔子精是被宋明远给吓晕的。如今醒来,也要对宋明远请罪。 兔子精叩头不止:“神灵赎罪!实在是赎罪!” 宋明远先不管是否真的愿意赎罪这回事,只说到:“那猴儿在何处呢?” 兔子精叩头道:“猴儿在观音镇中。” 兔子精主动交代:“小怪抢走那猴儿酒方,那猴儿不满,不愿意我为那酒浪费满山翠竹。故而从中阻挠于我。我很是不满,又想着修为并不在他之上,于是便就讲那猴儿于族群都困在观音镇。” 观音镇。 “便就是那倾覆之后,在原地重建人间的观音镇?” 面对沈酒发问,小怪也是点头了。它倒是很明白人间的规矩。 宋明远道:“所以,那观音镇中,其实都是那猴儿精怪了的族人了?” 小怪点头:“那猴儿精怪修为颇高,却被我用计困在观音镇不得出。为了不惊吓到凡人,便披上假面。不光如此,那猴儿还给自己的族人也做假面披罩。故而那猴儿修为分散,再不是我的对手。即便不用困顿,也无法脱身观音镇。” 宋明远道:“你既然修为不再它之上,为何能困它于那人间小镇?” 兔精小怪回答道:“我在这观音山中,寻到一个道门法器......拿来用途......” “什么?!”此处激动问话的是沈酒。 沈酒不能不激动。那可是道门法器。道门。他的门! 小怪被沈酒的大惊小怪唬了一跳,不知所措的看向宋明远。宋明远道:“回答就是。” 于是小怪回答:“是一个千年的莲子。” 小怪解释说:“那莲子千年之前原本埋在湖中污泥中,是因为有一庙宇要塑造金身,便连带那淤泥中的莲子一通从湖中挖走。匠人不曾察觉,雕刻细节时候也避开莲子。故而那一颗莲子被一通包裹进入佛像金身中。之后,那金身一直在一处香火鼎盛的庙宇中,吸食香火,受人朝拜。那佛祖金身,若是除去外镀金身,不过一胎泥土。无一丝灵气。可那莲子不同,莲子为植,也为人间生灵之一。人间生灵,无论是豺狼虎豹亦或者一花一木,皆有灵气存在。只是有的昙花一现,未曾开蒙,有些天长日久,才能修为存在。但是.......” “但是没有一个如同这莲子那样。天长日久地被裹在一胎佛祖模样的泥胎中,受人烟火受人朝拜接受愿景。天长日久,这莲子的心性,也被开启了。” 宋明远说,也点头:“这也是巧例。是这个莲子的缘分。那,你如何得来这莲子?” 那兔子精的假面此时倒是有些羞怯。一张老皮老脸涨得红,如一个过水煮地过度的核桃。 兔子精好一会才回答道:“后来那庙宇大概是灵验无比,亦或者其他原因,也可能是庙宇老旧,民众想要给那佛祖换个殿堂。便就决定把那佛祖请出,想着再贴一层金身,再扩大一些佛殿。” 后面的事情也好猜测。 宋明远此时笑得温润,说道:“只怕中途,有人脚滑,摔碎了佛身。掉出泥胎,泥胎粉碎,那开化的莲子便就趁机滚落出来?” 沈酒接话:“然后路过一个兔子,见有可吃之物,就一口吞了,却不想那吞下的恰好是个好东西,借此就得了修为,成了精怪?” 沈酒的思维不仅灵光还带着发散:“到后来,那忽然有了修为成了精怪的兔子茫然无措,一头撞进了猴子洞,遇到一个很是佛性的猴儿精,那猴儿精悲天悯人热情好客,便留下那兔儿精,教它修行,教它酿酒,两个精怪结伴成为友。” 这故事到目前走向不错。 当然结局不好。 沈酒道出结局:“可惜,人间也有酒后失德行为,这精怪也幸免不能。可见,这天地人间,无法掌握酒行者,不仅是人。由此可见,这酒啊,不是坏东西。坏的还是喝酒的。不管是人还是神还是精怪。” 沈酒不光编故事,还顺便宣扬一波道家的气派:“所以我们道家有云,莫可饮酒,莫要随意挑衅自我品性。” 宋明远还挺满意:“我之前在人间,总听同样说法,比如酒色酒色,酒引色欲,色带祸事。酒总是不好的。如今道门倒换了个说法......可见这人间百年沧桑,倒是也有长进。” ......若是这人间百年都无长进,那人间还留着做什么? 沈酒心下如此想。 却不曾想看到那兔儿精怪头正摇地如路边逗弄孩子的拨浪鼓:“并非如此。” 兔儿精怪说道:“那莲子可是前年,又浸染泥土,脱离泥胎之后,也不过如一个黑漆漆泥球一般,硬硬邦邦,全身泥土腥味,那个饥不择食的动物会见了张开嘴?势必没有。——那莲子就滚落在路边,一直到几日之后,落了一场暴雨,路边汇集溪流,莲子便随着溪流,流到河中,又随着河流,冲入江水。” 兔儿精遥指:“这观音山后数丈之地,便就是隔相江的江水流动的暗河。那暗河裹挟莲子,落到了观音山中的水潭中。被那水潭浸泡数年,终于醒来灵识。” 那莲子灵识开启,动了本能。 莲子受香火千年,修为广大,却无知觉开启思维本性。它以为自己为护者,因为千年来都听保佑,护佑,安家等等祈祷之语。 声音不同,音色不同,祈祷者,哀求着,皆不同声,同语。 于是莲子便护。 这一护,便用那千年修为,封住了整个观音山。 它开启灵识,发散修为,庇护了整个观音山的生灵。 那兔儿精便是其中最大受益者。 众所周知,狡兔三穴。那莲子所落的山洞,距离那兔儿的其中一个洞,最近。那兔儿顺着那莲子的感应,一路挖洞寻到了那莲子。据为己有。 自然是吞不下。 出家人都不曾想过一夜成佛。那凡人尚且如此自知,何况精怪?天地灵物,不过是走路多一双鞋,过船多一只浆,平日百年修为,借着灵物,可缩短一半光阴。 那莲子原本庇护观音山,之后被兔儿精用来做修为,只庇护了一只兔儿。 在后来,那兔儿把莲子埋在了观音镇原来废墟之上。用来锁困了猴儿。 那莲子无知无觉。只以为自己依然在庇护苍生。浑然不知几丈远处,翠竹哀嚎。悲鸣不已。 第229章 以恶制恶方的正理 抛弃困顿的前因和后果,若是单独拎出来想想和品就一番那个千年莲子的能力。确实是一件十分令人向往的道家法器。沈酒想着,若是带在沈酒身边,那便是如江湖上传说的金钟罩铁布衫一般的护法神器。不仅天崩地裂也可独善其身,甚至还可在行走坐卧的平常增长修为。简直是百里无一害。 而法器并无错处,错处的是拿到法器的持有者。就是那私心作祟的精怪。其实不管是精怪亦或者是人,但凡手持宝物而染上私心,皆无善果可言。 而这眼前做出错事的兔儿精更加不可能得到善果。只怕劫数难逃。 它先困顿其他精怪在先,毁满山生灵常态在后。 大概要和那黄鼠狼精怪一般的下场。 那兔儿既然无害朋友之念,只是沉醉酿酒而损了翠竹,应该罪不至死吧。哪怕是放在人间,也从未听说拔出山中翠竹要交付性命的说法。当然,放火烧山是另外论说的事情。 但是从莲子处获利的修为,大概要全数奉还了。 沈酒想到这里,便询问兔儿精:“你真的就是为了酿酒,而把你的精怪朋友给困顿在那观音镇上吗?” 那兔儿点头。 这倒让沈酒无法理解了。 还真是一张酿酒方啊? 不是说世人不曾有过这样的想法,世人也有,且不少。为了一张秘方杀人全家的都不是稀罕事。可是那往往扯到了利益头上去。在人间上,一张酿酒方子,背后是无尽头的钱财收入,为钱为利杀人,虽然丧尽天良,却理由十足。 而这兔儿精的做法,却叫为人的沈酒不解了。 若是为利,这红桐镇就该以竹酒和莲花蜜酒闻名天下了,而不用去搞那种不实际的长生者的花头。但是从他们来此经历看来,这红桐镇,并没有人知晓这竹酒的名头。兔儿精酿酒所成,珍惜无比。甚至直到宋明远来此,来待客。 宋明远当然算得上是贵客。且天地人间,都能算得上是贵客。 也倒是足够理由来说,哪怕是皇帝来此,也不给招待这一句话了。 皇帝,说好听为天子,天子天子,还不过是天之子。凡胎一枚,俗人一个。比不上神仙超凡脱俗,也比不过精怪岁月绵长。 在神仙和精怪眼中,握有权钱,困顿皇城的皇帝,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羡慕。 这一点上,作为修道之人的沈酒是多少可以理解的。 沈酒不理解:“所以,真是为了一张酿酒方啊?那猴儿不许你这样酿酒,你非想要酿酒,就因为这样啊?” 那兔儿听出来沈酒语气中的不可置信,它满眼都是狐疑之色,也不解沈酒的不解。但是兔儿依然还是坚定点了点头。 沈酒不死心:“那一坛子酒,比朋友还要珍贵吗?” 兔儿垂下眼睛,它此刻模样倒是看着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兔子。如果它此时有耳朵的话,大概那对长耳朵也跟着塔拉下来。 兔儿道:“朋友也重要。” 兔儿还未等沈酒再说话,便继续讲道:“朋友重要,竹酒也重要。待我酒酿成,便放朋友出来,与它同饮。” 兔儿说:“我想要证明,这法子很好,它真是天生酿酒的奇才。” 兔儿还说:“我种了满山翠竹。不曾饿死一个生灵。死一颗,我就种一颗。所以才得这一坛竹酒。——它不能生气。” 沈酒琢磨这话中最后一句话。把这话放在舌尖咂摸了三圈才咂摸出那兔儿的意思:那兔儿和猴儿的矛盾,本就是猴儿一心向善,不愿意为了一坛子酒而损害翠竹进而影响山中靠翠竹存活的生灵。而那兔儿,虽说为这矛盾而封住了猴儿,却也把猴儿的话放在心里,于是虽然做不到及时止损,却大有一种.......难以言语且一时半会找不到成语表述的态度。 一边毁去一边新生。 新生为自然,而毁去却是人为。颇有一种无法言喻的.....且一时半会找不到成语表述的诡异感觉。 因为这样的诡异感在心中实在是太过于有存在,故而沈酒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要如何去评价关于兔儿精怪的所为。 沈酒于是就采取了逃避机制:闭嘴。 沈酒当然可以闭嘴。 这关于精怪所为的判决,本就不干凡人的事情。 尤其,这现场还有神仙坐镇。 凡人闭嘴,神仙张嘴:“......这竹笋长成,只需要一年,但是一根常见的翠竹,却有将近六十年,堪比人间凡人寿命的时辰。而在你这其中,却令此处山中的翠竹只剩一年寿命。这人为干预天命,会带来如何反应......想必,你已经了解了。” 了解寿命?反应是什么? 旁听的沈酒望向那兔儿,企图从那得来答案。却见那兔儿一张老者面容皮肉松垮颤抖,一言不发,只以额贴地,不动。 一言不发,行逃避之责。 这又是从哪里学来的人的惯性? 怎么好的不学,偏那些劣根,学的如此顺畅? 做人的沈酒,感到颇为没脸。 宋明远不关注这个,只和那兔儿扒拉:“那翠竹本有六十年寿命,却在那八十八年中,每年都可感知身边竹子衰亡,翠竹虽然不曾幻地修为,可是却依然有生灵天生的灵性,那翠竹虽然不解,可是眼见那翠竹年年大批衰亡,便得出此地有天灾的可能。于是那翠竹为了繁衍生息,便自行缩短了寿命。一年便就开花,竹花撒落满地,再延伸新的竹笋......等到你八十八年之后酿成竹酒,停止酿酒行为,那满山的翠竹,也已经适应新的循环......你那八十八年之中的所有所为,不过是徒劳的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不见那兔儿听着八个字之后做何种反应。倒是一边旁听的沈酒,暗自咬紧了牙关。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八个字。 第一次听到这个八个字,还是从他的牙缝中迸发而出的。他言语这八字,在落回他自己耳中,那八字如如利刃一样,顺着耳道刺入他的心脏,那疼痛立时袭来,几乎疼得他无法呼吸。 他后来再也没听过这八个字。其实人间故事中,想要听到这八个字,并不算容易。 它寓意不详,往往代表无力转圜的绝望和无奈。凡人总有顾忌,青天白日的,就连听书说曲,也不愿意听到这八个字串联在一起。 故而入世的沈酒平日并不能听到这八个字。 索性,这八个字也不曾入他的梦来。 而那满地的血,入目的白,凄厉到几乎能震破耳膜的哭声,以及他无论如何狂奔如何挽留,都留不住的绝望,都和这八个字牢牢扯上了关系。 绝望的人,双手会无法克制的颤抖。 而他的绝望和那八个字牢牢牵扯在一起。以至于令他仅仅只是再次听到那八字,他都开始无法克制的双手颤抖。 他恨自己此刻穿一身劲装。若是换上如宋明远那样的广袖,至少能完好的隐藏自己的此时动作。 沈酒如今不自觉牙关咬的紧张,咬的实在是太过于用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齿缝之间流下了血水,那血水混了口中涎液,正在顺着嘴角慢慢流下。 那血似乎有魔性一般。连带沈酒的双眼都开始发红。 他看着,似乎被一种无形的恨意包裹严实。渐渐看不见自己的面容。 宋明远似乎略有所感,回应一看,便自知不好。宋明远来不及阻止那兔儿絮絮叨叨的辩白。两根修长手指在桌案上轻轻一磕,兔儿精立时抬头,眼前已经不见了一神一人的踪迹。 ...... 沈酒眼前发红,嘴角的血线不停,沿着下巴弧度汇集成血滴,滴滴答答落在脚下青草中。 宋明远见他瞪着一双眼,眼看那眼中黑色瞳孔都要被红色眼白染色,他当即捂住沈酒的眼前视线。那双手刚刚贴上沈酒的皮肤,便能直观的感受到那无法忽视的战栗。 沈酒在颤抖。 宋明远分不清那种颤抖的其中之味。 到底是恨意更多,亦或者是恐惧更多,亦者,是源自于悲伤。 也许是全部。 汗水湿透了沈酒背后的衣裳。他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被当时的那损妖锁对这心脏正中穿了个通透,不仅如此,那损妖锁长长的锁链还甚至打了个对结。勒地他几乎无法喘气。他屏住呼吸的时间太久,眼前渐渐由一片猩红淡化成了无尽的白。 无尽的白,如一片茫茫的雪,透着望不到边际的绝望,和透入骨髓的冷。 他如一个穿着单衣,躺在雪地的人,冻得麻木,遍体冰凉之后,便是手脚开始回暖的错觉。 师父说过,往往在冰雪中冻死的人,通常都是衣衫单薄。而那衣裳都是自己除去的,因为人在冻死之前,会被雪中索魂的精怪迷了心窍,把那周身的冷通通感知成了热,身体有多冷,感知就会又多热。热的大汗淋漓,热的不停地除去一件又一件避寒的冬衣。直到最后一丝体温交付冰雪,手脚僵硬,成为那一具冷尸。 沈酒此刻,便有了那回暖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拥在了一个又冷又暖的怀中去。那热不均,绝大部分都分在胸口,肩膀,以及少许的背后。那暖一下一下,似拍打在后背,如一个安慰的动作。 沈酒觉得手脚渐渐被这样的暖意给侵袭而去。他觉得这暖意不善。看似初期温柔,令人放松,但是却渐渐霸道。侵占他手脚还不够,似乎有要暖足他全身的意思。 沈酒觉得这样的热,未免也太热了。他忍不住起了挣扎。要摆脱这霸道的热。他开始怀念那无尽的冷。或者,他要那自由,他要想冷便冷,要热便热的自由。 任何的温度,皆不可把他桎梏。 那热霸道。不放。 那热,如有感知一般,在他耳边幻化出了宋明远的声音。 那声音温柔,一下一下伴随轻抚他的背的动作温柔不断:“没事,一切都过去,一切都会好,你也会好,这人间,这天下,都会好。” 这精怪在骗人。 这是乱世。一切尚未开始。如何谈好? 这战争一触即发,民心慌慌,原本隐于山中的精怪蠢蠢欲动,胆大包天,甚至想要取代红尘俗人。这一切都还尚且是开端,开端就如此不见血,闻得血,若是等到一切迎来开场,又应该是何等惨烈场面? 一切如何好?如何好?即便是过去了,那过去了现在,迎来未来的好,眼下的人,大抵也见不到。 信未来的好,指望未来的好,为何,要用现在的坏去换得呢? 何况,现在已经够坏了。 他不信未来会有多好。好只能用好来换得。将心比心便是如此道理。坏只能换来更多的坏和恶。这世上,本就不该是有以德报怨这样不公平的事情。 以德报怨,那怨的对方,会觉得作恶原来是一件不需要顾及后果的事情。于是沾沾自喜,自我宽恕,一错再错。 就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要恶者受切肤之痛,每每想到自己的恶,就会同时想到自己的痛。唯有痛楚才可以阻止向恶意行进的脚步。 若再走。腿打断。 以恶制恶,方的正理。 ...... 沈酒咬紧牙关,坚信此道理。不肯放松。牙关和手脚连同每一根肌肉,都崩地仅仅。 偏那如宋明远一般无二的声音不肯消失,仍然一句一句,在他耳边重复。 “会好的。一切都会过去,你也会好。这天下,这人间,都会好。一定会好。” 那宋明远一般无二的声音说道:“......我保证。” 沈酒从牙缝中迸出一声冷哼,那声冷哼冲破了他密封的牙关。随着牙关的松动,沈酒觉得自己周遭的肌肉在这瞬间都如被抽去的脊椎骨那样软下。 他眼前的无尽的白缓缓退去。随着眼皮的下坠,眼前被如黑夜那样的黑给笼罩。他手脚软下,不自觉就屑去了力道。他落入一个怀抱中。 在彻底沉入睡梦中之前,沈酒还在想:“你道你是谁?拿着一把和宋明远相近的嗓音哄我骗我。偏我不信。你又不是神仙,也不是宋明远。我不信你。除非,除非宋明远亲自说来我听。我才信的。” 第230章 忘年之交的重点是忘 那一碗一饮而尽的莲花蜜酒,果然还是有了点余味悠长的意思。 即便是当时立刻由宋明远解了酒意,可是毕竟是人喝了精怪酿的酒,又是神仙去解救。到底还是让沈酒大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以后,沈酒的面前就没有了兔儿精。 眼前是有个比较兔儿精的假面看着亲切一些的中年人,一脸亲切的看他,对他亲切的笑。 这个中年假面亲切,身上有红尘的味道。以至于沈酒一时间分不清他到底是精怪亦或者人。只觉得眼前者高的厉害,也瘦的厉害。 虽然瘦,却不显得刻薄,算上是个,亲切的瘦子。 沈酒不知道是不是醉酒还是尚未完全醒来的缘故,他只觉得意识昏沉,不能自控和完全清醒,只奇怪道:“你是谁?” 那亲切的中年人对他露出一个亲切的笑。 看得沈酒也对他回了一笑。 那亲切的中年瘦子回答他:“我是山中的猴儿,原本一直住在观音镇中,长老救我脱离困顿。” “长老?”沈酒废了些劲才反应过来那句话中指代的长老是谁,他脑子还略微有些沉,连带自信也少些,于是多加追问了一句,“宋明远?” “正是。”猴儿精怪回他,又说,“不过小怪是不敢如此知乎神界长老的名姓的。” 沈酒上来一丝淘气:“我偏敢。” 猴儿精依然回应的是亲切的笑,对比面容变化精彩的兔儿精,这个精怪似乎只会亲切笑这一个关于人类的面部表情动作。无论是任何话题引发,永远都是这个笑。 猴儿精此刻说:“小道长和神界长老忘年之交。” 沈酒‘嗯’了一声说道:“往年之交,是这样用的吗?” 猴儿精亲切和睦地看了他一眼,试探问道:“不该是如此形容吗?” 猴儿精做了个思考的表情,他终于会换新的表情:“神格长老寿与天齐,日月同尊......小道长年岁,看起来尚小的样子,难道,小道长和长老的情感,不算忘年吗?” 猴儿精果然如那兔儿说言语的那样,不入红尘,却深谙道学佛法。说出来的那些言语,很是有几分的深奥,却不难懂:“忘年之交,最重要便是那个忘字。难道小道长和长老谈天说地,游走天下的时候,常常会记得长老的年岁吗?” 沈酒想了想,此时脑中已有了几分清醒,于是可以认真说道:“那倒是真没有。于是便算忘年交?” 猴儿精很是老实,总说实话:“我只懂得这一个人间成语。” 沈酒问他:“那这句成语,谁人教你的呢?” 沈酒还记得,兔儿精和宋明远都讲过,它是不入红尘的。可是这是人间的字句,非要人间的人来教导吧?是什么缘故,能教这个不入红尘的精怪学会这样的一句人间言语呢? 猴儿精给沈酒解惑,回答道:“是昨日,长老说与我听的。” 它又给沈酒展现了一抹亲切的笑出来:“长老要惩戒我的小友,我便求情,长老听我二者故事,便感慨,我和那兔儿是忘年之交。” “.....我当下便询问长老,何为忘年之交?长老解惑于我。后又告之小道长存在,我想,故事中,多少有些相似之处,便也配得上这一句人间言语。” ...... 沈酒奇怪,他尚未开口,便觉得嗓子干涩的厉害。那桌上茶水距离他并不是伸手可触的距离。沈酒对这猴儿精死心,料定这从来不入红尘的精怪定然学不会人间的察言观色,一切还是要靠自己。 沈酒自力更生,自己开口提出要求:“劳烦你......我口渴的厉害,可以帮我倒一杯水?” 猴儿精怪眨眨眼,回答沈酒:“当然可以。” 于是猴儿精怪转身给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沈酒触那茶杯,杯中无茶,想起兔儿精说,它们精怪从来不喝茶。茶杯中盛放的是清水,大概也不会烧开,自然没有温热和滚烫的可能。 他喉咙烧的厉害,立刻一杯凉水下肚,虽然把肠胃给冻地打了个激灵,可是到底还是舒缓了嗓子的焦渴。 嗓子得到舒缓,说话声音也清亮了一些,沈酒得以再提前事:“我和宋明远的故事,和你与那兔儿精的故事,有何相似?” 猴儿精个子很高,大概是原因是猴子本体比兔子高了一大截的缘故。这猴儿的假面也选的比兔子精怪的假面要高了一大截。 那兔儿精怪的假面是个个头和容貌都算是中等的老人。而这中年人的假面,不管是个头还是体型,都比兔儿那个大了一圈。 这样大一圈的假面,直挺挺地站在沈酒的床前和沈酒亲切的说话,纵然沈酒坐起,半依在床头,依然要仰着脖子才能和那猴儿对视。 猴儿站在,居高临下对沈酒散发亲切的笑:“我的修为和年岁,都要比兔儿小友长的多很多,我修为所有成就的时候,那兔儿小友还是个忙着打洞的灰兔,有过两次险些丧命郊狼的经历,皆被我救下......不过等到它阴差阳错开始修行的时候,它大概早就忘了我。” “之后我们交友,做了邻居。无话不谈,我忘记它曾经是个灰兔,它也忘记我是个观音山最厉害的精怪。长老说,这于是就是忘年之交。” “哦。”......沈酒脖子发酸。借着这一声‘哦’加个点头来缓和酸疼。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获得了那一声‘哦’的猴儿精,再次露出了那个亲切的笑。 沈酒有些审美疲劳。 他呆愣了一会,想到左右打量一番,依然没有等到宋明远,也不见那兔儿精。 这才觉得有些不对。 他原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会。 想着即便是心情大起大落引发的晕厥,也最多不过一两个时辰的长短。 宋明远是神仙,在他昏睡的这短时间以内把猴儿精怪带回又不是什么难事。他是神仙,什么办不到?可是现在想来,不管是从那猴儿来看,还是他前胸贴后背的肚子的饥饿情况来看,他绝对不止昏睡了一两个时辰这么短暂。 他问有问必答的亲切的猴儿精怪:“我睡了多久?” 亲切的,有问必答的猴儿精怪回答他道:“一天一夜。” 在猴儿精怪回答之前,沈酒心中就有了准备,自然没有太过于的惊讶。只是不满宋明远的怠慢:“我睡了一天一夜,那宋明远呢?” 猴儿摇头:“不知道。” 这也算是猴儿精的另外一种有问必答:不知道也是一种回答。不能算是违规。 沈酒又问:“那你的小友,那只兔儿呢?” 猴儿精怪依然挂着亲切的笑:“被长老剥去了......” 猴儿精话还来得及讲完,就被沈酒的尖叫声打断:“剥?剥皮了!?” “......”猴儿精无言以对片刻,顿了顿才接着说道,“......剥去了修为,又做了山中浪漫的灰兔。” 猴儿精怪略带了一丝怅惋:“可惜再无法与小友畅谈。且相见不相识,成了陌路。” “......”沈酒在心中小小的同情了他一番。 这个猴儿精,倒是当真佛性。 白白被那兔儿精怪连同同族被关在观音镇要百年之久,换个别的精怪,就算是那个黄鼠狼,也要狠狠先要两口再说。它倒是浑然不知道记恨二字怎么写。 这番悟性和修为,若非那兔儿机缘巧合的了那灵气四溢的莲子,只怕观音山不会有别的精怪能够奈何它。 沈酒想想,还是问了一句:“......你就不恨吗?” 亲切笑容的猴儿一脸莫名:“恨什么?” 它似乎很快自我明白过来:“小道长,是在问我,恨不恨我那灰兔小友吗?” 见沈酒点头,猴儿精怪便笑道:“当然是不恨的。它困我于观音镇,又圈我族人在那小小方寸废墟。其实那废墟和观音山也没有什么区别。我照样可见花开花落,见日升月落,见斗转星移,不过不能满山奔跑,心中对于自由渴望如此的强烈,而等到自由的时候的欢喜就会越多。精怪与人,都有一生的数,可是大多平淡过去,又几个人类,几个精怪,一生能体会一次狂喜之情呢?这小友困我百年,换来我一瞬间的狂喜。也算是十分公平。” ...... 这个思维模式,超过了沈酒这个凡人的理解范围。 不管沈酒是否修仙修道修佛吃斋,都无法理解。 只怕这样的思想觉悟还不是大众化的精怪的觉悟。那黄鼠狼精怪不再其中,连那明年就要飞升成散仙的老树精也不在列。 不过,沈酒倒是明白了一件事:这猴儿精怪,其实不止懂人间一个成语。这花开花落,斗转星移,日升月落的.....合起来就是四个了。 若是此刻宋明远在此处,他真想问一问,这个猴儿精怪,有没有可能搭上明年一起飞升的列队? 倘若当真成了散仙,这样的悟性和心胸,也算是这观音山生灵的福气。 沈酒思量到此,又想到:“......那兔儿......惩戒就如此吗?那观音山上的翠竹,可是只有一年寿命,如何回转?” 沈酒寻思,大概这件事情会劳烦到宋明远亲力亲为。 这大概就是宋明远不见踪影的原因所在。 但是他到底是个凡人,揣测神仙的动作,误判的可能性要比中标的可能性大很多。于是还是问出口来毕竟妥帖。 果不其然。 猴儿精道:“这件事情,长老也表过态度。那观音山中的翠竹经过多年,已成了惯性,无法逆转。这品类的翠竹,只怕是要绝迹的。” “绝迹?”沈酒瞪大眼睛,“要绝迹?宋明远说的?” 沈酒不可思议。 这若是精怪亦或者人为也就罢了。能力有限无力回转。 可是宋明远不一样啊。宋明远,宋明远不是九天的专书人间事的典史一族吗? 为何? 沈酒举目,对上居高临下低头俯视他的猴儿精怪。 他闭上了嘴。 眼前的是精怪。 披着假面的精怪。 别和他说神仙事。也别提人间事。 沈酒闭嘴了。 他显出困顿的样子。却也知道这猴儿精怪也是读不懂他的潜台词。 沈酒说:“我饿得很。有没有吃的?” 猴儿精怪这才露出抱歉又亲切又尴尬的笑来:“啊,想起来,长老说待小道长醒了,要喂小道长一些果子。” “......偏我给忘了。” 猴儿精怪抱歉的很。 沈酒眨眨眼:“现在给我,也不晚?趁我还没饿死?” ...... 宋明远吩咐猴儿精怪准备的果子,不过是寻常的山中野果。红柿,樱桃,油桃,雪莲果等等。都是解渴充饥两不误的食物。 沈酒饿的有些慌乱。吃的样子也显得忙忙慌慌。 一看便就是饿慌的样子。 倒叫自诩不懂人间事的猴儿精品出了一丝的愧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猴儿精怪愧疚道:“都怪物没有眼力劲。饿坏了小道长.......到时候长老知道,定然饶不了我。” 沈酒正在啃一枚雪莲果,雪莲果脆甜多汁,啃得沈酒下巴淋淋漓漓不知停口,他头也不抬,听到头顶声音,也是下意识回应:“为何不饶你?” 猴儿回答的一本正经:“我饿坏了小道长,疼了长老的心.......” 一言既出,沈酒就把满嘴的汁水喷了一被面。 那被面大概是兔儿精怪披着假面在人间的假装。大概从来不曾睡过,一丝褶皱也没有,一丝太阳香味也没,躺着久了,鼻子间一股子的尘土潮气。 如今倒好,经历了雪莲果汁水的洗礼,把尘土潮气掩盖了一半。甜腻的味道如今占据了上风。 占了上风的,还有满屋子充斥的沈酒那气急败坏的质问:“什么心疼?怎么心疼?你这个猴儿精怪,不懂人间言语,莫要随便乱用!” 似乎是不能理解和明白沈酒夸大反应,总是挂着亲切笑得猴儿精怪此刻倒是学会了表达困惑这个态度,猴儿困惑极了:“......可是.......这是长老的原话呀。” ...... ....... ....... 猴儿精怪诧异发现,从它讲出这一句话后,原本跳脚如白兔那样的小道长安静了下来,原本白皙的脸面涨红,成了一个粉色的兔子。 可是哪里有粉色的兔子? 啊......猴儿精想起,有的。 刚刚生出的兔子,一根毛发也无,便是粉粉嫩嫩。一副可口的模样。 第231章 月亮是个贼 沈酒到了夜里才明白过来。 为何现下明明是炎炎夏日当景,他睡意昏沉的时候却盖着一袭冬被。 他以为是那兔儿精怪布置人类屋舍的时候胡乱添置的缘故,可是等到了落日后方才明白这冬被的实用。 这红桐镇,委实是有些蹊跷在其中的。 青天白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日头下的红桐镇是一派平常景象。如每一个沈酒说见过的村落那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贫苦的家中为了节约灯油,早早在落日之前趁着最后一抹余晖扒饭。再到夜幕彻底笼罩村落之前钻进厚实的被窝中。 红桐镇的夜晚,静谧无比。 如严冬时候的寒夜。 这委实是奇怪的紧的。 沈酒不算走遍山河万里,也算是有几分的见识。 从未见过这样的村落和这样的夜。 这夏日的夜,如吞噬暖意的妖,唯一惧怕的便是骄阳。于是潜伏在山中,日复一日,静静等待每一天的日落。等到日头落入西山,隐去最后一丝余晖,那暗夜的妖就迫不及待的出来,贪婪吞吃每一丝残留人间的暖意。 有着这样无心的妖的存在,红桐镇的每一个夜,都冰冷地如身在寒潭。 置身如此的寒潭中,一介凡人的修道弟子沈酒缩在一袭又是充满灰尘潮气又是有着不可忽视的甜腻味道的冬被中瑟瑟发抖。 宋明远,消失了一天两夜。 那个不懂人间事的猴儿精怪,从送来了果腹的果子之后,便就告辞言说自己要回去山中。也不问问沈酒独自一人在这原本精怪的人间住所会不会害怕。 沈酒由着人的骄傲,做不到对一个精怪示弱和言明胆怯。 何况,除妖道门的铁律,绝不可在精怪面前露怯。 祖师爷爷和师父千叮万嘱,言说那所有精怪都有长一双可窥视人心的妖眼。一旦发现人心中懦弱时候,变会本性暴露,扑将而来,把眼前怯弱人类当做口中美食,撕扯个尽碎。 沈酒于是只剩下点头。 猴儿精怪要趁着落日最后一抹余晖褪去之前回到山中。 似乎它这样修行高深的精怪也怕那无心的夜妖。 ....... 天知地知。 这夜妖纯粹是孩提时代的沈酒的虚妄编撰。 他明明知道这是杜撰的虚假想象。偏偏从小到长大,每到夜晚独处,寒意浸上肌肤的时候,这小时候由空白脑子编撰出的故事便就清晰浮现脑海里。 且随着长大随着对精怪的精通而越发补全完整。 浪迹街头时候的沈酒,为了挡风而不得不蜷缩在破屋残垣的角落中。那角落通常会有个小小的黑色阴影。避光,遮风。很小很小的沈酒,尽力把自己蜷缩一团,可以正正好好,把自己放在那一方小小的阴影里。 那阴影像个无心的小小精怪,虽然也是妖怪,可是到底不会吞他手脚。他当时要提防的,是月夜里的妖。他哪怕是蜷缩到手脚麻木,也不敢偷偷伸直腿脚,因为但凡有一丝的挪动,脚指头和手指头就会暴露在发白的月光下。 幼年的沈酒觉得,月光是个妖,且是个贼。它偷日头的亮,却因为不是神的缘故,只偷来亮,却偷不来暖。它是个,打着太阳同辉的妖。借着这样的面目,去骗人间的孩子。 但凡见到落单的,沐浴白色月光的孩子,就会显出本来面目,吞掉被月光拽住的每一根手指。 这幼年因为恐惧而养成的习惯仿佛要伴随他终身,直到现在,长大成人的沈酒,依然蜷缩在被中,如一个婴儿那样发抖和半睡半醒。 院子里忽然有了声音。 ‘咔嚓’一声的脆响。似乎是有人一脚踩上发脆的枯木而引发断裂的声音。这个声音出现在这红桐镇的极静的夜里,显得分外的刺耳。 原本就半梦半醒的沈酒从杂梦中惊醒。 他于黑夜中睁眼,一双眼睛在夜色里闪闪发亮,他眨巴一番,似乎不太确定刚刚耳朵听到的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沈酒静静的拥被不动。似乎在等院落中再次出来一声令他可以确认的声响。 偏不再来。 这夜又要回复极静。 沈酒再也躺不下去。 他本就睡了一天一夜,根本是醒了就吃,吃了就睡,他本性非猪,如何能够如此适应这样的慵懒生活?根本是辗转反侧。 他似乎一下子踢开了从小伴随的懦弱,他胆大包天,一脚把那充斥着恼人气味的冬被踢到了床下。 ...... 发白的月色中,一袭青衫的宋明远独自坐在院中中央位置,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在缓缓雕刻着什么。他用大拇指抵住刀锋位置,极其小心地又流畅的划着什么。他低头专注,似乎没有察觉到沈酒的推门而出。 对比那不知人间事的猴儿,沈酒还是多少明白人间的。宋明远手上有利器,又在认真做事。不管他如何满腹疑问,沈酒都忍住了。 沈酒看了一会在月光下的宋明远,端详了半天都看不懂他到底在做什么。那手里一团黑乎乎的木疙瘩,小刀窸窣的滑动,时不时能有碎屑洋洋洒洒飘落。 这个时候沈酒才真正相信眼前的宋明远大概真得是神仙:那碎屑经过他的手飘落,如有生命一般,落到地面,在感知到泥土的一瞬间,立刻如活了那样,飞快的在沈酒的眼皮底下钻进了泥土中。 这一系列动作,不可能逃过沈酒的眼睛。因为一而再而三的上演这。 每一粒碎屑都重复这样伶俐动作。 看得久了,连这样的新奇都变成了无趣。 所谓的淡定和从容,绝大多数都来源于见怪不怪。 见怪不怪的沈酒很快把目光移到了别处。 小院中云开月朗,不知道是今晚的月色格外不寻常还是他很久很久不曾认真打量过月色的缘故,沈酒觉得今夜的月光格外的明亮和发白。 以至于令他见到宋明远在月光下琢磨物件的时候并没有本能的提醒注意眼睛这句话。 那月色足够可以照亮宋明远手指尖的每一处细节。 包括他细细雕琢出来的莲花,边上的莲蓬荷叶,以及宋明远白到几乎和月光融为一色的手指,以及那干净莹润的指甲......甚至包括垂目下那下眼睑出一圈又睫毛扫下细密阴影......都清清楚楚。 宋明远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远中的,可能很早,亦或者刚刚。 可是就在沈酒闻得声音走出来的时候,宋明远就已经是这样的模样。 他未曾理会沈酒的出现,似乎连察觉都没有过一分。他把所有的心思都专心致志放到手上的东西上,似乎天地人间,唯有这一件事情,是顶天立地的重要。 沈酒旁观了许久这项顶天立地的工作。 终于忍不住出声。 他先是一声轻咳,作为自己要出声的提示。再有意压低声音开头道:“......有这样重要?明天光线好些,不能再做吗?” “......” 宋明远一双剑眉紧拢,好看的唇形此时紧紧抿着,一副专心沉迷的态度。自然而然不去理会无所事事还要试图有意添乱的沈酒。 沈酒自讨个没去。他又实在是不困,即便是想要有意酝酿一些困意回房,却又想一想那霉味灰尘甜腻伴随的冬被,立刻起了嫌弃之心。 于是与其回去继续辗转反侧,不如就在眼前看宋明远做活。 就当在看一场无声的皮影。 沈酒心中嘀咕:既然是神仙,何必亲力亲为,施个法术,叫那小刀代替行为不久好了?若是是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岂不是这做个神仙还要精通十八般武艺和七十二般的变化? 那神仙可真是没有半点逍遥了。 在凡人眼里几乎可以和逍遥快活划伤同等的神仙。如今就在沈酒的眼前。 偏偏,他无法把那四个字捡炼出来,公公平平,摆放在宋明远的身边,在划上一个等号。 可是对于宋明远来说,悲天悯人,似乎也遥遥对不上去。 宋明远在此刻,在沈酒的眼里。是天外飞仙,是海外仙客。——莫要误会,这两个形容并非是见色起意。而是心中那咋然升起,且不知来意,不明去想的慌乱和无所依靠的浮萍之感。 明明宋明远就在眼前。可是沈酒却觉得宋明远似乎马上就要化作比月光还要白亮的存在,慢慢融合进月光中,慢慢淡化在眼前,直到消失。 等到沈酒后知后觉去伸手挽留,甚至连一丝月光都捏将不住。 沈酒此刻满腔满腹,都被这种无所来由的恐慌给占满。 他决定先下手为强。先行伸手,制住了宋明远的一只手腕。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去圈握宋明远。圈握之下,才发觉宋明远长得一双格外细瘦的腕子。他和宋明远个子几乎差不多,手却要比宋明远大几乎一圈。若不是眼见为实,沈酒还以为他是抓错了一个姑娘家的腕子。 沈酒皱眉:“你真是个神仙?都不吃饭的吗?皮包骨也不能够是如此情况?.....” 宋明远不着痕迹的挣脱了沈酒的桎梏。漫不经心道:“小道长如今倒是对我很是随手啊......那之前扭扭捏捏,又是什么别扭作祟?” 沈酒假意唾他一口。气他也气自己。气宋明远总是轻而易举地逗弄于他,还气他总是轻而易举被他逗弄。 沈酒见宋明远终于和自己理会起来,这才想起来告状:“你把一个无知无觉的凡人丢给一个精怪?你就不怕那精怪对我不利?一口吃了我?” 宋明远笑:“小道长......你可是除妖道人......哪一个精怪敢动你的心事?” 沈酒皱一皱脸,丝毫不领这一份马屁之情:“别说这么好听——我自己有个几斤几两我自己没数么?那什么精怪不能奈何我?我可自保,我可封印,我可斩杀,全凭这万物囊的法器。若是这些一无所有,我和那空有一双眼睛的异能者有什么区别?” 宋明远认真道:“这若是能见精怪的异能者,天若赐予这样的异能,必同时赐予那庇护自保的能力。所谓天欲将其任,必先利其器......不会无缘无故,一时兴起,给他能见万物的眼睛,却无能抵万物的能力。天道不会如如此的。” 沈酒开口:“你是神仙,自然向着神仙说话。” 宋明远反问:“你是凡人,难道你不向着凡人说话?——你会替我讲话吗?” 沈酒说道:“你就在此,可以自己替神仙讲话,为何还要拉我一同替你们神仙讲话?” 宋明远笑了一下说道:“我若是不再。你会替我说话吗?” 沈酒心中咯噔一下。想问为何有此言语,却张了张口,吐不出声音来。 夜色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最终是宋明远先开口,宋明远看了看偷偷蹲下再半蹲的沈酒,道:“沈酒,我要走了。” 这一话出来,听得沈酒一愣:“走?你要去哪里?” 这句话一出来便是透着傻,沈酒道:“你要回去天上吗?” 宋明远摇头。 那沈酒便就不解了:“你既然不会去天上,为何要走?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就是了。” 宋明远不答,反而指着那院外月光下方向道:“你看。那是什么?” 沈酒不解,顺着宋明远的指引看过去。却在见到眼前景象时候,立刻瞪大了一双眼睛:“那,那是......是白鹤啊......” 是白鹤。他有读过诗句,听过那‘一行白鹭上青天’的句子。但是眼前景象却更加令他惊诧。那一只只长腿的白鹤,在夜色中无声的鼓动着翅膀展翅而飞。黑色的夜,白色的鹤,以及无声的画面。这一切落到沈酒的眼中,都成为了令他诧异和几乎屏息的画面。 沈酒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这是怎么回事?” 宋明远简略说道:“这是山神。山神在离去。” 沈酒没听懂:“离去?去哪里?” 宋明远道:“山将倾覆,于是山神便要离去。再寻一处无主山头另起神台。” 山将倾覆? 沈酒愣愣看了看那远处一动不动的观音山。他结巴,似乎脑子有点乱,他道:“不是,不是倾覆过一次了吗?” 宋明远面容平静:“既然倾覆过一次,为何你眼前还有观音山呢?” 沈酒哑然。 宋明远又问:“那观音镇来由,你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 第232章 山还是山 观音镇。 以附近的观音塘命名。 观音塘,在红桐镇和观音镇中间位置,偏观音镇多些。故而归属观音镇。那镇原本位于两山之间,为一山中隐蔽村落,结果百年之前,一种一山倾覆,把那原本小镇掩埋。成为高于普通平路的平地。百年后,那平地上汇集一处水塘,水塘边,开始有人烟,人烟聚集,成镇。 为观音镇。 ...... 宋明远问他:“你可亲眼见到观音塘?” 沈酒又是一阵哑然。 宋明远这个时候才笑出声来,他说道:“沈酒,乱了呀。” 宋明远说乱,面上却依然是一片的从容。以至于令沈酒恍惚觉得,他言语中的乱,真的只是存在于言语中。 然而非也。 宋明远遥指那观音山,说:“这观音山,在百年前就该倾覆,因为这观音山倾覆,才会汇聚出来天坑水,天坑的水滋润那落入山洞中的莲子,那莲子被浸泡百年,终在那天坑水塘中长出莲花,结出巨大的,可承载小儿的荷叶。那便是观音塘......而观音塘再之后,会收下一位高僧的英灵。那英灵在莲花的修为庇佑下,成为生灵。那生灵重返人世,超度人间恶鬼.....这一切,原本是如此发生的。” 宋明远道:“你若是想问我,人间恶鬼何来。我会告诉你,在这乱世中,人人皆是恶鬼。” 百年前就该倾覆? 沈酒道:“可是百年前,确实倾覆了一次啊?” 宋明远叹气:“确实倾覆了一次,可是只坍塌了半壁。天命啊......居然没有抗衡过那人间的灵物。可见是九天的无能,我的无能。” 沈酒虽然不明白全部真相。可是到底也多少知道,这九天上又不止宋明远一个神仙,他一个神仙,怎么起来的和人间那些悲观者一个心态,何事都往自己身上一个人去揽? 沈酒打断他,说道:“你便是天便是地,这天地也不止你一个神灵。” 宋明远懒懒洋洋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慵懒又带着笑,仿佛能一眼看透他的心思。 沈酒本就揣着私心来讲的这句话的。被看得心虚,脸不自觉就觉得有些烫。 沈酒囧过之后便是恼怒,这大概就是恼羞成怒的由来。 沈酒道:“......你.......” 这夜安静,沈酒才出一个字就觉察自己音量过大。他于是立刻止住了声音。 他是正对那山的方向。那山为一片静止的,拥有者绵延轮廓的黑幕,黑幕前,无声的白鹤依然在缓缓飞翔。它们慢慢的离开了那片黑幕。消失在天边那一朵沉默,且不易被发觉的黑云中。 这依旧是无声的动画。 沈酒眼前是那无声动画。 他压低声音道:“你莫要如此看我,我是实话实话,九天又不是只有你一个神灵。事事都要你来决断。” 宋明远也压低声音:“我从来未曾和你说过九天事,你又是如何笃定那九天非我一神?” 沈酒道:“本该如此不是么?你如此不着调,如何能够打理人间万事?我想,应该有更加靠谱些的神仙吧?” 有理有据的,倒是叫宋明远除了笑,也说不出别的什么内容了。 于是他只是在笑。 沈酒却是笑不出来。 他脑子里和耳边还依然响着宋明远的那句话。 “沈酒,我要走了。” 宋明远要走了。 不再和他同路了。 为什么呢? 沈酒想问,可是若是问了,怕又被宋明远看穿。 沈酒想,他本来就是个独行下山的小道士,和宋明远误会一场,萍水相逢,结伴过短短时日,再分道扬镳,其实是一件再自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沈酒当然不至于天真如此,想着宋明远会和他一直同路下去。 何况带着一个神仙,沈酒作为除妖道人几乎都可以无所事事了。长此以往,他怕连手印都不晓得如何结印了。 这样也好。 他原本就是一个人。如今只不过是重新回到了原本的时候。 别为了那中间的插曲而伤怀,也不要念念不忘....... “你到底要走去哪里?天下人间的,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吗?你又不是要回去九天......你若是回去九天,也就罢了......可是.......” 沈酒到底没忍住。 他忍了一半。 没说出后面的话。 宋明远,你是不是嫌我是累赘?是不是嫌我无趣?是不是嫌弃我总是和你抬杠? 可是......这是这也算是行走之间的调味剂不是吗? 不然,一派和睦的,要聊什么呢? 默默的,一个人和一个神就那样走路吗? 我又不是真的不喜欢你的。 所以...... “你到底要去哪里?” 宋明远并没有直接回答沈酒的话。而是问了他:“沈酒,你说,你记得这观音山倾覆过一次。” “是啊。” “可是......一个孤僻村落,倾覆了半壁山墙,这样的小事,你远在他乡,是如何听到的呢?” 沈酒哑然。 宋明远又说:“你明明是第一次来这里。而心中和念头里,却有观音塘的印象,也有倾覆山脉的记忆......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沈酒一开始不曾觉得奇怪。无人会去下意识反思那些在自我心中顺理成章的记忆,那很奇怪。除非到了某个节点,才会引起反应。 比如,等到沈酒发现,此地居然没有观音塘的时候。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沈酒才会开始疑惑。 而如今,宋明远说:“你印象有观音塘,可是此地根本不曾出现天坑,也没有观音塘。那天坑还仍然在观音山山脉之下流淌地下水,观音山依旧在,天坑也没有现世。你的记忆,从何而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沈酒觉得脑子有些混乱。 他说:“那或许,或许是我记错了?或许是我听来的别的地方的山倾覆,别的地方的水塘,然后我一时糊涂给记混了?” 宋明远笑道:“这记忆若是只有你一人有,许是你记混。若是很多人都有,那就是神灵的过错。” 宋明远收敛脸上的笑意:“百年前,本来观音山倾覆,天坑现世,积水成塘,百年后,你应该见到巨大的,可承载小儿的莲花。” 宋明远很遗憾:“很抱歉,让你无法见证这一幕。” 沈酒道:“即便如此,没有高僧的英灵超度亡魂,便就我来啊......我是个小道士,也是出家人,或许不能够如那高僧那样法力强大,但是如果有你协助,我还是可以尽力的......” 宋明远的脸上又挂上了一些笑:“哪那么容易啊......” 宋明远揉了揉沈酒的头,力道很轻,沈酒只能感觉到一点点的力量在他的头顶碰触了一下就消失了。 宋明远道:“沈酒,你可知,为何天上叫做九天?为何地下,被你们人间说有是十八层地狱?” 沈酒愣了一下,不明白是宋明远在转移话题还是认真发问。 沈酒顿了顿道:“九天是因为传说天上有九重天。身份越高的神仙,层级越高,第九重的神仙,大概是如来王母之类。不过,九这个字,另外一面也指代无限。因为九是数字最大的。因为人不知道天上到底有多大,到底几重,于是便说是九天,九霄。” 沈酒道:“......这些,其实是凡人臆想的,对吧?” 总之,凡人想的,没有一样是对得上的。 对的上才奇怪。九天莫测,无尽宇宙。哪里是凡人能够轻易窥窃的。除非将来一日凡人可日行千里,飞上云霄。有那一日,大概方可窥窃宇宙一角。 宋明远道:“九天,不是天有九重。而是人间有九。” “什么意思?”沈酒问,“什么叫人间有九?有九个人间吗?” 沈酒觉得荒谬,问出来都觉得是在有故意逗宋明远的嫌疑。 偏偏这回居然歪打正着。 宋明远说:“不错。人间有九,就是,有九重人间。” 宋明远讲话到这里,回首去看他暮色山间,那白鹤已经一去无踪,眼前又只剩那无声禁止的绵延山脉。 宋明远说:“确实。九天之上,不止我一个神灵。就连瀛洲的典史一族,也不知我一个书人间事的长老。为何要叫瀛洲啊?因为我们这些长老,都是来自于人间。当时在人间为人的时候,一想到神仙,必然反应就是海上仙山。”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等到宋明远当真登上九天,才知道这个句子,后一句才是明白的话。 虚无缥缈。 便是虚无。 这人间并没有蓬莱,也没有瀛洲。 宋明远在九天之上,眼见人间沧海桑田,斗转星移。眨眼之间,美貌少女变做白发老妪。典史一族只有七位。不知道来日会不会有新。但是...... ‘就把这里归为瀛洲吧。’ 瀛洲只有一个。独一无二。 人间有九重。每一个也都是独一无二。 宋明远说:“我姗姗来迟,错过这个人间观音山的倾覆。已经是大错特错。我唯独能再做的,只有亡羊补牢。如今,另外一重人间,该有一方倾覆。它尚且百年未至。” 沈酒听得糊涂又明白:“所以,你不是回去九天,你是去另外一个人间?” 沈酒说:“另外的那个人间,也有观音山?也有莲子?也将会埋葬高僧的英灵?” 宋明远没说。 但是没说,其实就是默认。 沈酒在这个时候,生气,反而叫他头脑格外清楚:“所以,那方人间,和我所处人间,只差百年?我方人间,百年前该高山倾覆,你未曾来。所以,在那人间,你可以去。” “......百年啊......”沈酒看着宋明远,一下子笑出了声音,声音在这方极静的夜里,又清脆又突兀,“百年啊......倒也好,那那方世界的我,还要百年才会下山。你去,也不会遇到一个别扭又不肯给你好脸色的小道士了。” 沈酒眼前无法自控地起了一层薄雾,朦胧到可以见到宋明远的身影,却看不清他的神情如何。 挺好。 如此,沈酒可以提一桩不情之请。 沈酒于是说:“宋明远,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情。” ...... “宋明远,你若是回去那个人间,不会见我,可是百年前,我的道门却仍在。我的祖师爷爷的师父,想必也在。你不能不能,告诉我的祖师爷爷......” 宋明远在他面前发声,温柔又低沉:“告诉什么?” 沈酒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无法出声了。 他又重蹈了覆辙。 他嘴唇颤抖,却抖索不出来一个字。 眼前的雾气终于褪去,凝化做两滴泪,顺着脸颊滚落到了下巴,滴到了泥土中。 宋明远见,不曾如头一次那样叹息。却依然上前一步,把颤抖个无法自控的沈酒按在怀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宋明远说话,在他耳边说话,不由分说,要把那话叫沈酒听进去:“你看那山,万年不变,除非江河改道,天崩地裂,否则,那山还是山,那江还是江。” “所以呢?” “所以,如果你的父母当年不曾相遇,不想投缘,也不会有你。你的父母不曾遇到那场劫难,也不会流落你到街头。也不会让你去当个小道士。” “所以呢?” “所以,人间走向,凡人走向,不需要天崩地裂,就可以改变。” “所以呢?” “所以那个人间,虽未有你,却后有我。原本无我,现在却要有我。这不是天崩地裂,却可以改变那人间的事。” 沈酒挣脱:“你说真的?” 他质疑:“你是神仙,神仙不可以擅自改变人间定论.......” 宋明远笑:“你道你是天选呢?——你若是一时兴起,给了地上一只蝼蚁一颗饭粒,能算是改变蝼蚁之事吗?” 沈酒生气:“你帮我比作蝼蚁?” 宋明远笑:“我是神仙。你比较比较?” 沈酒依然生气。不比较。 宋明远笑眯眯的。 “我说错话了。给你赔罪。” 宋明远递了个东西给沈酒。 沈酒接过,发现就是刚刚宋明远在院中削的东西。是个很小的竹哨,晃动之间,还有清脆的撞击声。 “这是本来就要给我,还是为了赔罪才要给我?” 宋明远道:“你如何不会生气,就是如何。” “没诚意。” 说归说,沈酒还是把那竹哨在耳边晃动。随着撞击声响,他觉得有一丝东西缓缓从竹哨中渗出。 宋明远说:“那中间,是那个莲子。” 千年莲子? 第233章 莲花在除妖道门中是超度的意思 “给我的?” 沈酒有些惊讶。 “为什么给我呢?” 宋明远倒是不明白这个问题出现原因了:“给你就是给你,为什么要问为什么?” 宋明远说:“我之前就是说了,这个是个道门法器。可留着给你护身。还可以增进修为。你带着它,如无心的金钟罩,它认你,自然会护佑你。” 沈酒抬起眼睛,给了宋明远一个有些困惑的神情:“认我?是认我为主吗?” 宋明远道:“它是认你做庇护之人。这个千年莲子,千年来都是受人膜拜,产生的灵性不是人间的忠义,而是慈悲。你若是非要要认你为何,大概......认你当儿子吧。” 这话一出口,宋明远果然看到了沈酒恼怒的表情。 宋明远倒是不慌,继续说道:“认你当儿子,它做慈母,护你,佑你,爱你。就如神佛那边,怜惜苍生,怜爱万物......看你喜欢那种说法。” 沈酒道:“哪种说法,也没人说把人当儿子的.......” 宋明远失笑:“人家可是前年的灵物,认你做个儿子,还不好?” 沈酒想到,说:“它本性慈悲.....可是,似乎没有........” 沈酒倒是不知道该如何说了,逼急了,含糊了一句:“这个莲子.....好像不懂得变通。” 沈酒这句话倒不是平白无故的说法,他道:“你看他困顿那个猴儿精怪百年,也是名为护佑,实则困顿。” ......还真如母爱。又无私又自私。无私自私,不过一念之间。 “不错。”宋明远很是流露出了一种赞许的表情,“这莲子空有修为和慈悲,却无修成灵根心性。所以它的一念一善,都在你的掌握之间。你若是善,它就善。你若是恶,它就会恶。” “恶?”沈酒愣住,“可是它不是本性慈悲吗?” “这人世间,有的是儿子杀了人,母亲去把受害者尸体拖去井里掩埋的。” ...... 这夜极静。 神仙在这夜里,讲这番话,听着平静极了,可是刮过的轻风还是可以浮起一层鸡皮疙瘩的。 “你讲这话,杀人不可怕,拖去井里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有的是’这三个字。” 宋明远看他一眼,说道:“我纵观九重人间,观百年变化。自然可以讲得出‘有的是’这三个字。” 沈酒却听了沉默低头。 好半天,他才嘀咕出一句:“我是凡人,这一辈子,可能这个人间都走不完呢。” 沈酒又说:“......你就不怕,我用它作恶?” 宋明远笑,说:“你身上又不是只有这一件法器。万物囊,损妖锁,精灵语......还有你万物囊中不曾示人示我的东西......你若是想要作恶,早成了人间恶鬼的头头了。” 沈酒:“......” 沈酒手里握着那个哨子,握得很紧,沈酒觉得那个哨子的轮廓已经深印在自己的手掌心中。他抬头看了看远处静止的山脉。 看了很久。 这才忧心说道:“你把这莲子给我了我。如果,等到观音山倾覆,那就再也生不出莲花了。” 沈酒忧心的更加忧心:“若是生不出莲花,也没有巨大的荷叶,那么,如何去挽救那高僧的英灵?如何去超度人间恶鬼?” 他越是想,越是觉得,应该把这个莲子再丢回山下。 可是又想到,那莲子,其实百年前就要被江水浸染,要浸染百年,才有机会结出莲叶,如今百年已过,只怕那位高僧不日就要来此了。就算是来得及倾覆观音山,也来不及汇聚天坑水,更别说,结出观音塘了。 可是这人间,却有恶鬼啊。已经有恶鬼了。 该怎办? 沈酒正要发问,却见宋明远打了个哈欠。 他脑子一热,脱口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宋明远听这问题,瞥了他一眼:“刚还依依不舍要哭的样子,如今倒怎么看起来很巴望我赶紧跑一样?” 沈酒自知失言,想要补救,却不知道该如何说,此刻解释,倒像是掩饰。那还不如否认,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明远看了沈酒一眼,沈酒刻意避开他,横着避开竖着避开,就是不肯和他对视。 宋明远心知他别扭,于是道:“今夜累得很......” 他又打了个哈欠。浮上一脸的倦意,语气中也夹带了一丝的,不知道是抱怨还是撒娇的语气:“你昏睡一天一夜的时候,我可是奔忙的很......又要取回莲子,又要解救那猴儿,还要审那兔儿精怪.....累得很。” “所以呢?” “所以,先休息一晚再走。” 沈酒说:“既然如此,你可不能偷偷走。你要走,地跟我讲一声。” 宋明远瞥他一眼:“你要十里相送吗?” 沈酒翻白眼:“你要是人,或许还可以。你是神仙。去的又不是十里之外百里之遥......” 沈酒说:“我想看看,神仙是怎么飞升的。” 宋明远失笑,说:“你好像更想知道的,不止这个。” 沈酒心中一震,不安地偏头看了宋明远一眼,又在和他对视的一瞬间移开了目光。 沈酒被说动心事,很是不安,又夹带些恼怒,道:“你这个神仙,是不是能窥窃人心?” 宋明远觉得冤枉:“你不是个藏得住心事的人,心中有什么就表现在脸上了.......从前现在,都这样。” 宋明远后一句话放缓了语调,显得温柔极了。 虽然那一股温柔转瞬即逝,不过一句话的时间,却被沈酒给捕捉了。 沈酒终于把长时间憋在心里的疑问拿了出来,摊放在宋明远面前:“你,你不是很早就认识我?” 宋明远歪了歪头,借着月色,沈酒看到宋明远眼底漫出一丝的伤感。这种伤感,他在祖师爷爷的脸上也见过。祖师爷爷怀念往事和故人的时候,才会配上的神情。 宋明远如今在面对他,却流露出这种怀念逝去的时候才会有的神情。 沈酒见宋明远迟迟不肯答,心中的困惑越发的明显。 他追问:“说啊......你,你不是认得我?” 沈酒明明站在质问者的立场,偏偏嘴唇颤抖的不似坚定。他若是此刻面前有镜子,就该能够见到他此刻脆弱的神情。 以往的重重疑虑此刻统统上了心。 故意的现身,有意的出现,不成理由的同路,太过于直白的表述,以及,宋明远对他太过于熟络的神情。 一切的一切,都标志着,有内情。 什么内情呢?沈酒搜肠刮肚想到一个,荒唐的很,可是他一个小道士,和一个神仙同路那么久,不也很荒唐吗? 沈酒说:“你,你是不是,认识前世的我?” 沈酒没发觉,自己说着话的时候,是一副哭相,也没发觉,自己说这话的时候,是一副哭腔。 他一副从里到外,都是委屈的模样。就这样盯着宋明远。质问宋明远。 宋明远,最终,叹息了一声。 这一声叹息落到宋明远的耳朵里。解读成了一种默认。 宋明远果然是默认的。 宋明远抬头,冲他悲伤的露出一个笑。那个笑容显得矛盾极了。可是对比沈酒悲意的声音,宋明远反而轻快了很多:“真好啊......我还可以隔绝这么久,还能见到你。明远。” 沈酒一愣。 他听到宋明远继续说:“......你变得挺多的。不过,有些东西,还是不会变。比如你心里想写什么,面上就会显出什么......还有,你从前就如此善良,见不得别人受苦,也见不得欺凌弱小的恶人。当年你行侠仗义,游走江湖,如今,游走人间,普度众生。也很好。” 宋明远声音很是温柔,轻声细语的。透着和沈酒的祖师爷爷那样同样的感怀和悲愁。 但是沈酒却僵住了。 “明远?” 宋明远听到沈酒在重复他的话。 他明白沈酒的意思。说:“明远。是你上一世的名字。” 沈酒觉得奇怪:“所以,宋明远不是你以前的名字?” 宋明远说:“九天上的神灵,登上天界后,便是昨日种种昨日死。哪里还来的留下曾经的名字和身份呢?就都弃了。天界的其他的神灵,其实也很好唤我的名字。不过称呼我一声宋长老。” 沈酒的脸有些白,不知道是自己的缘故还是因为发白的月光此时直直照他的原因。他白着一张脸,问宋明远:“明远是我的前世的名字......那,宋呢?” 宋明远问他:“如今是哪?何年代?” 沈酒说:“南朝。” 宋明远问:“之前呢?” 沈酒说:“隋。” “再往前呢?” “大宋和小宋。” ...... 宋明远瞧他愣住。便笑一笑。 他看了看已经到了头顶的月亮:“天晚了。睡吧。” ...... 屋外清风徐徐,月明星稀。可是进了屋内,就算是不关窗户,也是一丝的月光都投不进来。浑然像个毫无缺口的山洞。 山洞里一片漆黑,还弥漫着明显的尘味和霉气。 宋明远在外厢房,寻了个贵妃榻躺了下去。 也不知道那个贵妃榻有没有清过,是不是也和那床铺那样,一片霉气。 他等着宋明远发牢骚。可是一直等到沈酒快要陷入浅眠,宋明远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带着那一点点的困意。 沈酒直挺挺躺在床上,鼻尖充斥的霉气多少可以替他延缓陷入睡眠的时间。他尚且有一些的时间可以让他思索。 所以这一切。缘分驱使,是因为前世。 他的前世,和宋明远是相识的。 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关系,以至于令宋明远在成神之后用他的化名。 沈酒想了想,大概宋明远下一次凡尘,便会用一个朋友的名字。只不变是形式。故而才叫宋长老。因为只有宋一成不变。而名字,总是随心所欲的。 宋明远说,他变了很多。也就是说如今的这幅样子,不是曾经的样子。 但是宋明远的当年一定是宋明远如今的样子。 他很年轻。 为何成神? 是修仙得道,还是因缘际会? 如此年轻,登临仙界,有没有遗憾呢? ...... 沈酒胡思乱想了一通。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入的梦境。 梦境中一如往昔那边毫无变化。不过是那熟悉的小镇,熟悉的路,熟悉的山和熟悉的树。剥开那眼前生地乱蓬蓬的老藤,再越过那条小溪,就到了那道观门口。道观真穷啊,穷到门下脚缺了一个三角的口子也没钱补。就叫它缺着。任它风呼呼的顺着那口子涌进观里。把刚刚聚拢在一起的落叶又吹了个分散。气的当日轮值的师兄跳脚。 发誓一定要找个板子把这洞堵了,丑都认了。 然后等到第二天,偏就不刮风了。师兄也就忘了这事。直到下一次当值,直到再运气不好,又被风吹乱落叶和落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于是又来一遍。 于是那破败的门,终究到最后也没有去补上。依然如一个豁牙的嘴,咧在半山腰那里。寒酸的很,丑的很。 可是丑着丑着,这一天天也就过去了。 道观香火不好。仅有的一点钱要吃要喝的。哪有钱去做一扇新门? 师兄嘀咕,若是来一只大妖就好了。 大妖就等于是大钱。 有了大钱,就可以做一扇体面的新门。新门要刷红漆,刷地厚厚的,又亮亮的。 看着体面的很。 他听师兄们嘀嘀咕咕的,讲的兴高采烈。又见到年纪尚且小的自己在一边笑得东倒西歪。笑着笑着,年纪很小的自己便就拔腿往门外跑。 那个豁牙的门似乎看到他跑,偷偷给他看了一个小缝。他那么小,轻而易举就从那个小缝里挤了出去。脱了拘束的他一路往山顶跑。观里的师兄没一个人发觉的。 他不放心,一路跟着。看着那小小的自己一路往山顶跑。跑着跑着,山顶变了样子。 原本尖尖的山顶,此刻忽然像是被咬了一口的红薯。 小小自己的脚下是一片平整的石板。石板平铺在山顶。明显是人为。 谁?是谁在这山顶铺了这片石板?把这里的树木都砍去,做了平底。 正在沈酒困惑时候,却见那小小的自己忽然淋淋漓漓滴下血来,滴血的小沈酒浑然不觉,依然在玩耍奔跑,对他的出声毫无察觉。 渐渐他眼前雾散。 沈酒看清眼前的画面。小小自己消失无踪,唯有血迹证明刚刚不是错觉。 那是个阵法。 是道家的阵法。 是莲花阵。 莲花阵,在除妖道门中,主超度。 【这是第十二个故事】 第234章 第十三个故事 容成接到消息的时候,他正在皱眉嚼一只能量棒。 此刻他心里疯狂的想着泡面的味道。偏也只能想一想,泡面的味道太明显,容易以气味泄露行踪。他已经潜伏了一个礼拜之久,甚至不知白天黑夜的过度。他一下一下,以脉搏的跳动来计算时间的流逝。 他尽量可以做到心无旁骛,除了方便面。方便面不是乡愁,不是儿女情长,不会令他涕泪满巾也不会令他英雄气短。 所以想念一下方便面,无伤大雅。 泡面就是这样一种神奇的存在。闻着香,吃一口两口觉得好吃的很,可是再多吃些,又很快就会腻味,然后很久一段时间不再想。然后过了一段时间,又开始嘴馋起来。 容成这个时候就开始到了这个阶段。 他发誓等到他这个任务结束,他就要去最近的一家便利店买一碗泡面吃个痛快,最好连汤水都喝个底朝天的那种。 这一回定然要强迫自己吃完,这样的强迫性大概能够抵消更长的对于泡面周而复始的渴望。 但是眼下,他只能吃淡而无味的能量棒果腹。 幼年时候读书,学成语,学到一句,味同嚼蜡。 这一句成语的注解说意思是毫无味道。 可是蜡是有味道的。就是蜡的味道。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问,就是家里莫名其妙丢了一根白蜡烛。 发现的时候那蜡烛丢在花园角落,上面要有个牙印。据说是耗子咬的,大伯挑眉,来一句:“这耗子好大的嘴。” ...... 容成察觉自己的神游范围如此之广,短短几秒钟时间,居然能从一碗泡面发散思维到童年记忆。 看来他还是小看了黑暗对他的侵袭和打击。 他再如何钢铁意志,再如何铁血,到底是个血肉之躯。 他屏蔽了此地所有的孤魂野鬼,禁止它们过来跳脚。除非嫌疑人出现可速速来报信。可是如今七天过去,一个鬼都没有来蹦跶一下。 伏击这种事情,比的就是耐心和毅力。 容成把最后一口能量棒裹在口腔中。用分泌的唾液慢慢软化掉其中的燕麦和坚果。再咀嚼吞下。尽量让自己的一切行动隐没在无声中。最好连鬼都发现不了他。那他就能真的坚信,自己是狙击手中的军中王牌了。 他吞下最后一点能量棒。 其实还有那么一点味道的。他品出了一点点黄油的气味。比起蜡烛,还是好吃的。用味同嚼蜡来形容能量棒,算是委屈了。 容成小小的用牙齿咬了一下口腔内壁。试图用那一点点突如其来的痛感抵掉睡意。 他和对面的狙击手打成协议。每个人可以以四十八小时为界限。轮流休息。 他们有特殊的暗号。配合无间。如今距离四十八小时,还有八个小时。 这一次的困意来袭,早了八个小时。 容成被过来蹦跶的鬼吵醒的时候,刚刚沉睡了四个小时。四个小时,正好是连续四十八小时未曾合眼的容成陷入最深度睡眠的时候。若是以往,哪怕他被连人带床丢到泳池才会惊醒。可是这一次大概是心灵感应,容成做梦,等到有鬼来报信。他在梦中甚至纠结,分不清楚这到底是做梦还是现实。于是梦境中的自己决定醒来观察一番。若是做梦就继续睡,若是现实...... 容成睁眼,红色写血丝密布了整个眼白。如一只吸血鬼。吓了那个本来跳脚蹦跶的鬼一条。 这个鬼,并不是这片战场的鬼。 反而像......像祖国的鬼? 容成睁着眼睛,眨了一下眼睛。 盯着那个有些开始怯弱的鬼一两秒钟。动了动唇形:“什么事?” 很好,鬼读懂了容成的唇语,急忙说:“你有信。” 这他当然知道,容成眨了一下眼睛。困顿的人都是极端分子。要么在爆发的边缘,要么在冷漠的尽头。如今的容成受到环境局限,只能被迫站队后者。 那鬼道:“容若死了。” 容成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然后他飞快的翻身进入了战斗状态。他在瞄准镜中瞥到了嫌疑人的影子。他嘴角划出一个笑的弧度。以一个细微到几乎不可查的音调吐出四个字:“朝思暮想。” 然后扣动了扳机。 而在几乎同时。对面的子弹和从他处方向而来的子弹,把那个嫌疑人的脑壳打了个对穿。 容成立刻跳了起来。借着坡道跑了两下,翻滚进了事先挖好的隐秘坑中。 那报信的鬼不明所以,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切。那鬼甚至还没来得及去明白这一切在干什么。他蹲着的位置,就爆起了火花。 那鬼心想:啊,我是一朵烟发。 ...... 如果不是容成跑得足够快,容成也就成了烟发。 容成脸上本来就有油漆,此刻更加是灰头土脸,宛如野人。一点都没有青年才俊的模样。不过容成也从未自诩过自己是什么青年才俊。他被容嘉嘉吐槽,说他是容家最糙的汉子。 容成说:“糙有什么不好?糙,才扛得住岁月磨练。我现在是这个脸,回头过了二三十年,还是这个脸。抗老,懂?” 容嘉嘉笑他:“老?你根本就没年轻过。” 容成是水兵。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三十天都要在海上漂。海上缺少新鲜的蔬菜,除了起航的那几日之外,其余时候,最常见的就是脱水蔬菜,或者把海带充当蔬菜去炖。亦或者还有罐头蔬菜。水兵天天吃罐头,再香的罐头也能吃吐。多亏了食堂有个南方的厨子,用黄豆和绿豆发豆芽,且算是新鲜蔬菜。后来以此鼓励,还做了豆腐,豆花饭,还种水培蔬菜。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容成上舰船的时候,赶上好时候,舰船上已经配备了海水循环过滤系统。不再为了淡水发愁。容成他们那一批的新兵每每被老兵训诫,都要拿这事情念叨。 无外乎就是训练磨皮一身伤痕,到了晚上有的时候还要洗海水澡。等到擦干,一捋板寸,又是一手的盐。 老兵道:“你们这些新兵蛋子,吃不了苦。” 容成乖巧不接话。他或许可以吃苦。可是既然可以不吃苦,那当然要占这个便宜。海水澡虽然不能磨损他的军人意志,但是似乎对于增加业务能力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成效。 说来说去,还是淡水澡冲的舒服。 冲完战斗澡。就擦甘油。 别的都没用。海风凛冽,足以摧毁所有的保养品所构架的屏障。唯有甘油,尚且可以滋润这些糙汉子的粗糙面皮。 至于容嘉嘉的那些动则上万的精华和面霜,落在容成的眼里,大概就跟一碗水泼到沙漠一样。容嘉嘉第一次来看他,带了容嘉嘉觉得最好的贵妇精华,据说可以抗老保湿再生肌肤水分子等等。容成在一群战友的簇拥下,一人一手的挤了若干,平均分配,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就把那瓶需要提前预约,且高达五位数的精华挤压了个底朝天。 还有个老兵,就是容成的师父,也跟着蹭了一坨。老兵把那坨精华像擦雪花膏那样在掌心狠狠揉了一番,再直接往脸上狠劲的擦。一边擦一边还道:“没得凡士林带劲。刚上脸就没了........” 容嘉嘉心在滴血。 这种心痛的感觉,容成无法感同身受,他甚至困惑:“容家开始穷了吗?几万块的东西,你还这样?” 容嘉嘉简直想当场拉黑容成:“你不懂,如果现在丢的几万块的钞票到地上,我可能都无动于衷,可是,这是精华......概念就不痛了。” 容嘉嘉简直凄哀:“你,不懂。” 容成当然不懂。 他只是认真科普:“随意丢弃人民币,可是违法的哦。” 他没注意容嘉嘉的怒视。只顾着左右环顾:“容若呢?怎么没把容若带来?” 容嘉嘉懒洋洋的:“容若还小,等大了点再带来。” 这借口找的......容成冷笑:“是大伯不让来吧?怕被我带坏了。” 容成说:“我就不懂大伯,我也算是精忠报国了,怎么落他的眼里,就成了家中逆子了呢?” 容嘉嘉同情的看了他一眼:“上有一个容易,如今又有一个你。我们这一代,本就没有几个指路人了。偏还出了两个离家万里的。大伯能不生气么?能不牢牢抓着容若么?” 容城不满:“就算是指路人,那首先也是个人。讲究人权的好不好?现在容若还小,万一大了呢?万一他就想要向往世界他乡呢?” 容嘉嘉没和他争下去。 这有过前车之鉴。 但凡聊到关于容若,他们俩就会随时随地吵起来。 就算是最后克制,没有引爆燃点,依然会落到火药味十足的场面。 火药味...... 容成想,他还尚没有见到容嘉嘉,可是他身边,已经爆了一颗小型的冲击炮。 这颗冲击炮,就像一场预告那样。预示着未来见面,不会太过于和平。 容成问那个一脸委屈的鬼:“怎么回事?什么叫容若死了?” 那鬼虽然一脸委屈,却很尽责,怪不得能当容氏的传话筒,那鬼撇嘴,说:“具体什么原因不懂。现场有两个警察做了目击证人,说容若是为了帮他们追捕逃犯,被误杀的。可是容嘉嘉不是这样想。因为现场还有容城。可是容城似乎是吓傻了。说什么都没有反应。” 容成皱眉:“容cheng?” “城。”那鬼在空中比划出笔画,说:“容城是容氏的旁支。原本这一支一直生活在泰国。祖上两代的都没有开眼。容城是第三代泰国华人。混血。十九岁。” 容成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试图用目前可能做到的最大的幅度令自己清醒。 可是似乎见效成果不高。 容成说:“我会回去一趟。” ....... 容成结束了这一场任务。申请到了年假。再通过审核,再那到放行通知。距离他在战场受到讯息的那个时候,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容成再见容嘉嘉。依然是一副糙汉子的模样。 甚至更糙。 他之前很久没有受到海风吹拂,也没有被天上海上双面的紫外线照射。可是他一直在沙漠,干燥,炎热,吃维生素和能量棒果腹。不能饮用大量淡水和新鲜水果。他的唇到现在都在爆皮,更别提那一头头发。 容嘉嘉很是吃惊。 军人是最讲究风纪的。 容成入伍多年,从一个菜鸟新兵到后来加入特种兵,再到长成王牌狙击手。军人的自律已经深入骨髓。就算是容嘉嘉之前如何吐槽容成糙或者埋汰。那也仅仅是对比市面上的花美男。 容嘉嘉喜欢花美男。 毕竟有过顾长河的先例,容嘉嘉身心容成这样的糙多是来源于自我的放逐和对天生丽质的糟蹋。毕竟顾长河可是以自身来告诉容嘉嘉,只要有心,一个男人,可以把武力值和美貌指分配平均,做到同一水平线的。 顾长河在遇到容嘉嘉的时候,是北美一带顶级安保公司的顶级的安保人员。这一类的安保公司的成员大多出身于雇佣兵行列。 顾长河也不例外。他属于黑户,虽然长了一张亚洲华人的脸,可是他却不擅长中文的文字。为了解决自己的国籍问题,他选择了最为简单粗暴的办法,就是加入法籍雇佣军。以数年的雇佣军生涯换来一张法籍的身份。 之后,法籍华人顾长河被北美的安保公司挖角。接的第十个任务,就是保护容嘉嘉。 后来和容嘉嘉的相爱,顾长河想到了一个中国的成语:十全十美。 当然,如果顾长河当时把这个心境分享给容成,容成会毫不留情泼他冷水,告诉他客观事实:十全十美,实际上是中国人的祖先发明来自我安慰的。这是最大的一个妄想。这世上若是想要遇到十全十美的事情,几率之微,还不如指望天降横财。 天降横财容易啊。 那报道中多少那些中了彩券的人。 容嘉嘉是顾长河的十全十美,也是他的天降横财。可惜这种没有经过任何努力而不劳而获的所得,似乎天生不能长久。 顾长河这才理解为何那些中了彩票的人会在那之后短时间内挥霍干净。 因为如果不挥霍,不物尽其用,不及时享乐,老天爷会用无数的方法,收回这样的一时兴起。 第235章 目瞪口呆 容成从一开始就和顾长河关系良好。 这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因为容成和顾长河都出身军旅。共同话题很是多。 容嘉嘉并不反对容成和顾长河的往来,反而乐见其成。当然,容嘉嘉的私心是可以希望顾长河多少能够熏染一下容成,别越发埋没了容成那张貌美如花的脸。给容家尚在成长的幼小树苗一个榜样。容家的指路人,这几年算是有点阴盛阳缺了。 就那么一个容成。虽然阳刚气爆棚,偏浪迹四海不着家。 以至于期望值很大的容若常年都受到容嘉嘉的欺压。 容若不算是很粘容成。 他个性安静腼腆。性子又柔软。给人的感觉像是斯文一卦的文人。 偏他武力值不错。各种擒拿上手的功夫也是师出名门。容成也不是什么直男癌一类的男人,不会刻意教导容若要体现男人味就要迎着朝阳奔跑。 紫外线确实是皮肤癌的杀手。 容成无法避免,是因为容成是海军。避无可避。没事好好的,叫人家孩子去晒太阳是个什么道理? 于是每每回家来,容嘉嘉最爱让容成和容若合影发朋友圈。给取名叫黑白配。 这一回回家来,容若显得比往时更白了些许。 容成从下车,远远就瞧见了容若。 个子高了,又瘦,一件白色衬衫在他身上几乎要兜不住。这也不怪容若。这白衬衫是医院的病服,也不知道容家的私人医院是什么毛病。喜欢用做工考究的白衬衫当病服。连个横道都不加。 容嘉嘉之前住院穿过一次,还显得很好看。为此一边住院一边自拍好几组照片传了朋友圈。 容成的脸色当场就不好看。走近再看,容若身边多了个年轻人。陌生的脸,却一看便是容家的人。 容成在陌生的年轻人面前脸色也没有缓和。 问他:“你是容城?” 容城点头。他有些尴尬。他的名字和容成的名字发音相同。 若是在往日,这个巧合或许还能打趣一分。偏发生了这件事情。容城恨不得隐形才好。却没想到因为一个名字,最先被容成给盯上。 容城的害怕不是假的。 他不曾见过容成。 但是听容家的大伯聊过数次。 讲他叛逆,讲他个性忤逆,讲他不服管教,讲他是个多余的容家人。若不是容成也是指路人,以这样的逆反心,早赶出了容家。 当时容城以为那个容成的堂哥做了什么要死要活的事情。 小心去问了容若。 结果得到的答案是说人家只是去参了个军。 参军......不行吗? 容若想了想,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说:“参军受苦,大伯的意思,受苦不是我们容家的优良传统。” 容城更不懂了:“那我们容家的优良传统是什么?” 容若说:“挥金如土。” 容城:“......” 容若说:“是不是很无趣?简直是个丧失人生烦恼的悲哀事情。” 容城:“......” ...... 容城后来又问了容嘉嘉。容嘉嘉给的说法倒是全面客观了一些。 其实容家的人家族庞大,同时还有沈家和卫家一起。那么多的人,不可能就靠每一代几个指路人去养活。否则早要饭了。容家能够维持现状的风光。大多是因为容家有发家资本,也有经商的头脑。人脉关系金钱样样不缺。那么,何必去受苦? 参军受苦啊...... 容嘉嘉说。 “大伯的爹妈,是那个时候没的。大伯虽然当时逃过一劫,可是流离很久。你爷爷不也是当时带着分支族人南下的么?都不容易。你若是说你要去受苦,想必你的爷爷定然也是心疼百倍的。” 容嘉嘉叹气:“你还没有见过那个堂哥的。他人不错的。也不凶,容若根本不怕他。你见了就知道的。” 容城一度很想见一见。 甚至为了见面容成。 推了回国的行程。 他可以在容家自学,然后回国参加毕业礼。 不会耽误功课。 再说了,他才十九。耽误一年。二十一岁毕业也不算是奇怪。 结果这样推掉了行程。 却迎来了容若的事故。 容若是为了救一对警察死的。 那对警察,是箫小小的爸妈。 箫小小和容若约会。闷闷不乐的。问到原因,箫小小只说她爸妈好久没有回来。她有经验,一看就明白是遇到了大案子。这么多天没回来,案子一定棘手。 作为警察的子女,本来这些事情都是非常习惯的。 偏箫小小说:“我爸妈都是刑警。我能不知道刑警管什么案子吗?” 箫小小担心,又不能说。委屈地在容若面前掉泪珠子。 那个时候,容城发现了严正明成为厉鬼的线索。 居然是那个殡仪馆的工作人员。 那工作人员居然也是个厉鬼。 不过那厉鬼不满足于每日靠送来殡仪馆的魂魄度日。它迫切要一个良好的生魂。 那选择目标自然是容氏。 容嘉嘉不敢动。容城个子又超过了一米八。那个殡仪馆才一米六五的瘦骨嶙峋的厉鬼思考一番,决定盯上还不到一米八的容若。 容若果然被吸引。跟踪上那可疑厉鬼。 发现同时跟踪的,居然还有警察。 厉鬼不老不死,人间杀戮无可奈何。那自然是要兴风作浪的。 他是数条人命的直接怀疑人。 容若的反追踪技术当然比不上警察。很快被一个箫警官给揪了出来。 立刻是一顿训斥。 容若有口难言。 嘀咕道一句:“说的你们警察能抓住一样......” 这就是小孩子不懂事了。 中年的箫警官并不生气。只把这种少年叛逆理解为青春期的躁动。也不想想,谁家少年青春期躁动到跟踪嫌疑人去。 他只劝容小龙赶紧离开。 还叫一个小警察亲自带他离开。 箫警官说:“看你和我女儿一般大,都是祖国的花朵。要为祖国添砖加瓦,起码要在等十年吧?现在为时过早了。让我们这些七零后再奉献一下热血好了。” 容若的回答在箫警官看来简直十足的迷信儿童:“警察叔叔,不要随便在办案的时候讲这种话,很像立g。不吉利。” 箫警官被逗笑。 “好好好好。我收回。”箫警官哭笑不得,“没想到小小年纪的,还挺迷信。那我呸呸呸,大吉大利。行不行?” 容若还想补充说这态度太敷衍。 不过这箫警官的敷衍态度不是为了别人也不是神灵,明显是冲着容若来的。 箫警官不仅不知错,还想把这个敷衍态度贯彻到底。于是挥挥手,像赶苍蝇那样赶走了容若。 ...... 以至于容若不得不饶了个大圈,又回来现场。 这一回,他带来了容城。 等容城和容若潜入,现场已经大乱。 那几名警察惊愕发现,那个嫌疑人居然受乱枪而不死。 其中那名送走容若之后返回的小警察心理防线已经开始崩溃。 “这,这怎么能够是人?是鬼吧?” 子弹打在身上,不死,也不流血。可是能动能笑,还能狞笑着,浑然听不到警察的示威,拧断了受害者的脖子。 一边远观的容城和容若闭眼。 无奈。 这个受害者,命该如此。 救不了。 她哭哭啼啼跑去了忘川途。 希望忘川途的青铭那英俊容颜多少能够安抚一下这个饱受惊吓的女鬼。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容城该出面一番。 容若顾及:“让警察发现灵异事件啊?” 容城说:“一切的科学尽头都是神学。你以为当警察的见到的灵异事件还少......” 容若说:“我怕给容家找麻烦。” 容城说:“咱们哪里来的机会天天和警察见面的?” 倒也是。 于是容城悄无声息出现在了带队的箫警官面前。 出声:“这样是没有办法的......” 忽然出来的一个人,还穿白衬衫,雪白的皮肤。吓得那个心理崩溃的小警察险些出声。被容城一把捂住:“嘘。” 小警察果然没有出声。他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箫警官处变不惊,回头看容城:“这个警察的职业生涯要回炉重造了。” 容城面不改色:“总比人生回炉重造来的强吧?” 箫警官说:“......你跟那个小孩是亲戚吧?走了一个小的,来一个大的。” 容城没有讲说小的也回来了,只是笑笑。 容城说:“那个不是人。普通行为,杀不死的。” 这个言语说来的时机很好。刚刚箫警官眼见为实了一场。对于容城的轻巧言语也是信了。 半信。也有半疑。 毕竟容城长了一张叫人无法轻易信服的脸。 这张脸若是说写花言巧语,或许会有女孩信。若是说些重要言论,只怕还要加深写年龄的阅历。 可是阅历尚且可以努力一把。这年龄这事,确实世间最公平的。 对于这种公平的境地,容城也很无奈。 ..... “之后呢?”容成皱眉听到这里,也没听到什么关键之处。 容城说:“没想到那个厉鬼,是冲着容若来的。” 警察其实是在简介保住了容若和容城。 那厉鬼,原本见目标落空,生气,想着用警察泄愤。结果没想到走一来二。简直是双喜临门的节奏。 那厉鬼欣喜若狂。 直接在容城和箫警官谈话的时候,冲着一边的容若而去。 当时要不是容若反应够快。几乎可以立刻被撕成碎片。 眼前目标从嫌疑人到多了个少年。警察连举起的枪都开始犹豫不决。 “蠢不蠢?”容成说,“把子弹浸过血,不就可以?” 容若不得不讲一句:“那子弹泡过血,擦干,塞进子弹夹,再经过开枪,高温消毒,上门还有什么血?” “表哥!”容若说,“当了兵,现代吸血鬼的小说少看。” 容成气得咬牙。 没见过这样当面拆台的弟弟。 没有这样的弟弟! 容成道:“你怎么又在这里?” 容若听到这个问题,吃惊地瞪大眼睛:“难道我还真的死掉?!哥哥!!” 容成一个当兵的,最受不了这个。新兵蛋子都不敢跟他玩这套。偏是他弟弟。 容成立刻投降:“我错了我错了......错了行啦吧?” 容若委屈的很:“哥哥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你享受过那只手掏我肚子的感觉吗?” 容若心有余悸:“我差点因为感染死掉......” 容城几乎被当场吓疯:“何止.....那爪子也太脏了。要不是因为有白老师.....只怕现在,为何容若都落地为盒了......” “白老师?”容成又听到新名字。他不过才半年多没回来,这怎么回事?家里日新月异? “你的老师也参合这事?”容成先问容若。偏他觉得这三个字耳熟的很。忘了从哪里听过。 还是容若看热闹不嫌事大:“是以前姐姐的那个白老师。哥哥你该知道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容成还是还没转过弯:“那个白老师改行了?当了医生?什么科的?” 他视线溜了一眼容若的肚子:“消化科?” 容若不知道如何讲。 倒是容嘉嘉坦白:“白老师是忘川途的引路者。不是什么改行。他从头到尾,都是引路者。” 这一句话,炸了火药库。 容成一下子站起来:“什么?!” 容成的嗓门震天。以显示他的震怒。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门口路过的护士长。 那胖胖的护士长嗓门比容成还高:“叫什么叫!不知道病人要休息?!” 容成立刻怂下来。 他瞪容嘉嘉:“你不知道引路者是什么身份吗?” 容成真的生气:“你喜欢人,喜欢鬼,都行。无所谓。我们容家经地住。你怎么可以喜欢这位?” 容嘉嘉说:“容家禁得住。” 容成乐了:“那个厉鬼,挑事惹祸,还是冲着容若去的。为了个生魂费尽心思。数年夸案。就为了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容若今年才开的眼。只怕那厉鬼盯着都不止盯了这一年了.....他犯案故意犯到箫警官手上.....你也不想想是为什么......” 容嘉嘉抿嘴,狠狠瞪他。 容成尚未领悟。 偏这个时候容若发声:“为什么?” 容成果然是军人出身,又是法学院高材生。秉承不见证据不说话的原则。一早把容若这段时间经历调查干净:“你的小女朋友,叫箫小小对吧?” 容若的躺在病床上的眼睛一下瞪大。 容成继续说:“主理这个案子的警察。是姓箫的箫警官对吧?” 容若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一圈。 这回算是标准上的目瞪口呆了。 第236章 神仙出场总是这样咋呼 容若的模样,是一本正经的吃惊。 他不光是吃惊他的自以为的意外其实是处心积虑,还有,容成对于信息的掌握。 这样对比看来,这个远道而来的容成,反而比他这个当事人更加像是了解内情的。 他真的是刚刚从沙漠那疙瘩跑出来的吗? 容若说:“你......” 他觉得称呼不对,主要是被容成给瞪了一眼。一瞪眼的功夫,容若后面的你就给你没了。 容城看了容若一眼,开口:“......堂哥......” 容成对于这个算是陌生的堂弟多少客气些:“说。” 于是容城说:“......堂哥,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当然是知道了些什么,否则能在这里摆出这样了然的姿态讲话? 容成可从来不说那种莫名其妙的话也不会猜测什么。无证据不说话。 容成先是指了指容若,说:“这是就是冲着你来的。你就算是那天没参合,之后肯定也会参合。” 容若说:“这肯定啊......那是个厉鬼。厉鬼本来就该容氏管。” 容成见他没听懂,又说:“容氏能管厉鬼的有多少?轮得到你去插手这样凶险的厉鬼?嘉嘉做什么去?我做什么去?哪怕是让沈柏良去,也轮不到你........” 说道沈柏良。 容成左右环顾了一圈,还真不是他无意忽略了。 “你受伤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掌灯人跟着?” 容成又看向容城:“你呢?你的掌灯人呢?” 还没等容城开口,容嘉嘉就先抢答了:“沈柏良出了趟国,至于容城,还没有掌灯人。” 这个理由无法令人信服,更别提听这个理由的是容成。 “容若有三个掌灯人。出去了一个沈柏良。另外两个呢?” 容成叫不出名字。 他其实也只对沈柏良有印象。因为沈柏良之前是容易的掌灯人。有了沈柏良这个首席,另外两个替补的存在感实在是低的可以。 容嘉嘉倒不至于像容成那样的没记性:“卫敏和卫平这俩兄妹,年纪都太小了。” 容嘉嘉说:“卫敏卫平和容若同岁......能成什么气候?厉鬼的事情,交上毫无作用的人更过去,能做什么?” 容成觉得头疼。 他决定暂时不去纠结这个事情。事情已经发生,在医院揪着这件事情不放,除了挑起矛盾,于事无补。 容成长长舒缓了一口气。克制了一下情绪。转身对躺在病床的容若说:“那个主理这个案子的箫警官,是你的女朋友,箫小小的父亲。箫小小的妈妈也是负责这起案子的重要警员.......所以容若,无论这件事起先到底是容氏的谁去主管,你都会参合其中的。” “容氏的生魂对于要在人间生存的厉鬼是多么的重要。你不会不知道。你的那个伤势......如果不是个拥有神格的白老师存在,你只怕现在已经无法留在人间了......你自己想一想。那样重的伤势,是现在的科学水平能够复原的吗?” 容成说:“我也不去问你们是如何应付那些在现场的警察的。但是,这件事情我们容家欠了神灵的恩。这是从未有过的先例。这个先例到底是好还是坏,我是不清楚的。可是容若......我们容家,信神没错,可是奉的是鬼。” ...... 容若此刻终于没再掩饰住,露出了一丝惊慌和失措。 他此时果然像了一个惹事之后无措的小孩那样,连容成的正眼都不敢直视很久。 “所以,是我闯祸了对不对?” 容家不该亏欠神灵的人情吗? “可是,可是我不想死啊......”容若此刻脸色苍白,透明的眼泪一串串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我真的不想死啊.....我不管我是十五岁还是二十五岁,我都不想死啊......” 容若哭的越来越停不下来:“我知道,我知道我是我姐姐失踪才有的我的,本该没我的,可是,可是既然生下我了.....我就有权利活着的不是吗?” 怎么又扯到这事了呢? 容城不明所以。却也听得这些话刺耳的很。 容若的个性柔软温和,平日里不见得会讲这种话。今日真说了,看得是真的伤心。 容城上前,一把把容若给揽在怀里。 容若顺势把脸死死埋在容城的怀中,死死抱着容城的腰,哭的肩膀一耸一耸。看着就可怜得很。他又瘦,穿着白色宽大的病服,看着又虚弱又可怜。 对比一番容成,倒像是在大人把小孩给欺负哭了。 容成最怕这个。 在军队里,一年到头的,能见几次哭脸?从来没有这事。他手下的新兵蛋子一旦有这种趋势,比如想家比如受挫什么的,都是指导员去调和。他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男儿流血不流泪这事虽然挺直男的,可是容成确实是这样的。 他从来不想家,受挫也不哭,流了血只皱眉头。 可是......容若才十五岁。 他是没亲眼看到容若的伤势。可是他在战场上见过被重型机枪贯穿腹部的尸体。就一句成语,肠穿肚烂......那是真的无药可救的。 他做新兵的时候,头一回参加战争,一下作战车,入眼就是一地的碎肉。中间有个尚且存留一口气还在呻吟的,从大腿一下,都没有了。那周围一堆碎肉,不知哪些原本是他的。他立刻前往制高点集中,可是那几秒的时间里,他甚至想了一下,这种如何救......救不来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个人无法立刻死,除非补一枪过去。若是没有这种中流弹的幸运,他会慢慢呻吟,到血流光慢慢的咽气。 非常痛苦。哭不出来,疼得没有力气,呻吟和抽搐都已经是肌肉的本能反应。 这得多疼啊.......他要是死在战场,最后一颗一定要留给自己。痛快点,别受这种罪。 ....... 容若有没有受过这也的罪? 容若有没有在那段时间疼得说不出话?有没有弥留过?有没有流过泪? 他事后死里逃生,会不会恐惧和害怕,会不会有应激创伤? 这一切他都没问,没安慰他,没抱一下他,他千里迢迢赶过来,明明是关系弟弟的。偏一上来,就和他分析案情。 他真的是.......这些年,都学了些什么啊....... 容成眼前是哭的看着都快要虚脱的容若。还有一直无声安慰的容城。他又瞪了一眼几乎要把自己镶嵌入墙里的那位。 然后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 这个动作算是中断了一切。 容若连哭都忘了,从容城的怀里扭过一张脸,虽然哭的肿,却明显没有了悲伤。能还有悲伤吗?都给吓没了。 容成又瞪了一眼那墙里的鬼,那鬼吓得脚下一个踉跄,直接摔到了隔壁去。 好容易等到容若睡了。 容成默默坐在一边的小沙发上看睡着的容若。他此刻烟瘾给犯了,却又忍着。他每次想抽烟就会揉搓手指,很像数钱。容若小时候每次看他的动作,都以为容成是在想着如何赚钱。就以为他是财迷。其实容成算是容家最不在乎钱的。 他从去当兵,就只靠着每月几千块的工资过日子了。索性特种兵的补贴不错,待遇也好。倒也没有感觉太大的落差。 容成天生不像个容家的人。 对于吃穿没那么讲究。 容嘉嘉说这牛排多好多好,这鲍鱼又是如何有糖心又是如何粘刀等等。他都不懂。嫩确实是嫩,有嚼劲也是真的有嚼劲。可是那块肉不嫩?哪个海鲜没嚼劲呢? 那军工的肉罐头肉也有嚼劲,食堂做的炒肉也嫩。还下饭,加了足够的辣椒。夏天吃了酣畅淋漓。 在舰船上待久点,一个新鲜的苹果都算是非常珍贵的了。还管它国产还是进口?西红柿各个多汁,西红柿就是西红柿的味。实在是不懂,那些把西红柿种出来巧克力样子的到底是有多闲得慌。要想吃巧克力味,就吃巧克力不就行了? 这个时候,一盒巧克力出现在容成的视线中。 容成:“......” 容成抬头,是容城。 容城的衬衫下摆还是湿漉漉一片,估计是容若的眼泪,或许还有鼻涕。不过眼下是病房,也没得替换。幸亏是夏天,一会儿也就干了。 容城说:“堂哥好像是烟瘾犯了吧?虽然是容家的私人医院,可是医院就是不能抽烟,吃个巧克力吧。” “......多谢。”容成捡了一颗巧克力球塞嘴里嚼。 他两口嚼碎了吞了。然后和容嘉嘉说:“你把那位白老师叫来。我想和他谈谈。” 容嘉嘉不乐意了:“你要和他说什么?” 容成说:“既然要谈,肯定有话说。” 容成又捡一块巧克力塞嘴里,一边嚼一边说话,含糊不清的,偏不看容嘉嘉。 “放心,我不做拿棒打鸳鸯的剧本。我要聊正事。咱们这一代的指路人,就咱们四个了。两个还小,其余的没见影,我比你大。我想,就算是我离家多久,也能当一回主吧?” 容成不等容嘉嘉想出来什么借口,又讲:“而且你怕什么?你既然够敢和他在一起,难道还觉得他见不了人?顾长河你都敢大方亮出来?这位白老师是丑成什么样子?叫你掖着藏着到这个地步?” “他还是神灵,我一个凡人,能怎么样他?敢怎么样他?他还救了容若,他既然救了我弟弟,他是学**做好事不留名或者不图回报,可是我是做哥哥的。我总不能真这样不要脸,人家说不计回报,我就真舔着脸应下了?” 容嘉嘉被堵地不知道该讲什么好。 只能又问一遍:“你到底想和他说什么?” 容成真是面对容嘉嘉一点耐心也没有。他冷着脸转头:“......说男人之间的事......行吗?” 容成说:“他能躲哪去呢?就算你不肯帮我联系,我还有宋玉成,我还有沈柏良。就算是......我还能去忘川途吧?” “人间有一句话,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纵然不是和尚也没有庙。可是我们容家,在乎这个吗?” ...... 容嘉嘉彻底没话,转身就走。要不是她还没被气晕。只怕要狠狠摔个门来显示自己的怒气。 不过没关系,她回到家,回到公司,多得是门叫她摔。 容成累得很。 比战场还累。 不是说战场不费神,战场也费神。要分析战局,要部署作战计划,要分路进攻,要警惕,要细心,要大胆。稍不注意,肠穿肚烂。 可是,热血沸腾。 在战场上的士兵,会觉得自己就像一台燃烧的火炉那样,拼命的把自己的血液和脑浆当做柴油点燃。熊熊燃烧不止停止。 血不凉,人不倒。 而容家的摊子。令人无处振奋。每一件事情,大小事宜,都像打成死结最后揉乱的一团乱麻。解得累,不解碍眼,丢了吧,人家又不同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容成盯着那块雪白的墙壁,容若的床头也靠在那里。眉眼精致,黑发白面的容若安静睡着,很像是一副干净漂亮的写意画。 那是他弟弟。身边这个,也是他弟弟。 容成问容城:“那个箫警官来过没有?” 容城说:“天天都来的。吓坏了。以为容若必死无疑了。结果居然给救回来了。本来是当天就活了的。可是怕那警察不相信起疑心,愣是让抢救室亮了二十四小时的灯。” 容成说:“你见了整个经过的?” 容城点点头:“那个厉鬼,真的是直接冲着容若去的。容若机灵,躲开了,结果那个厉鬼就转身冲着地上晕倒的小警察的脖子咬下去,容若是为了救那个警察,才着了道。” 容成说:“好像你也受伤了?” 容城点点头,有些汗颜:“我没见过那场面,立刻吓呆了。那厉鬼大概想着,一个生魂很好,不如一双。就再冲我来。然后,容成就掏了刀子。......他当时都伤成那样了,居然还能想到动作......也亏了箫警官的,箫警官不怕死,把枪塞到那厉鬼的嘴里,不叫那厉鬼咬断容若的脖子。否则,就真没办法了。” “那后来呢?” “后来表姐知道了。”容城顿了顿,整理了下顺序才继续说,“好像,是白老师先赶来的。白老师是忽然出现在手术室的。本来我差点就要回生了.......但是医生说伤成这样,强行回生都不行。吵着说不如做灵鬼。我不同意,当时在吵,吵着的时候,白老师就出现了。” “忽然出现的?” “忽然出现的。” 第237章 至死方休 容成冷哼一句:“神仙出场,都是阴阳怪气的。” 容城不敢说话。 容城心说,阴阳怪气,应该轮不到去形容神仙上的。 可是他初见容成就生怯。彼此也没熟到去抖机灵的地步。 只是说:“......我听,听沈柏良说,这位白老师,是会读心的。所以,堂哥.......你,那个啥......” 容城虽然说的吞吞吐吐,到底也把重点清楚表述了出来。 容成说:“知道了。” 真的知道了吗? 容城依然提心吊胆。 可是再怎么操心,这时候也轮不到他去愁。 他十九岁。尚且还算在可以自我欺骗是个小孩的年纪。 容成大概烟瘾犯的厉害。又主动往嘴里塞了一个巧克力球。一边大力的咀嚼一边朝那床头白墙像容城示意:“刚刚那个鬼,是怎么回事?” 容城顺着目光投去那边方向,只看到眼前光秃秃的雪白墙壁。不过他倒是也不困惑。 “你说的是入画吧?那个听说是容若从老宅的一幅画卷里发现的鬼。” “画卷?”容成思考了一会,抬头又盯上了那面白墙,“是入画楼吗?” 容城没有见过那副画。但是他听过容若说起:“可能?容若说,这个鬼没有什么记忆,对自己的身世来历也是模糊的很。容若就把画卷里那楼的名字安在了那鬼身上。” 如此便罢了。容若还是小孩。不晓得事情轻重。 可是...... 容成皱眉:“嘉嘉和大伯就这样同意?同意容若放一个鬼在身边?” 这每一个问题都超出了容城的回答范围。 容城很是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同时和不知所措伴随的,还有一丝的挫败感。他在容成的提问中,头一次面对和发现自己对于容氏的成员的漠不关心。明明来了小半年时间。可是行为表现的,还是一无所知的外人范围。 以至于面对离家多年的哥哥的提问都无法很好处理。 容城很是不好意思起来:“我........我不知道。” 容城很诚恳:“我是真不知道——我在国外长大,而且家族是旁支,在我开眼之前,我对于指路人这件事情几乎是一无所知的。” 容成点点头,表示谅解。 他在路上也翻阅了关于容城的档案。 多少是了解了一些。 这是个品学兼优的孩子。祖上从定居海外之后就没有在开眼过,结合第一代因为被家族所累的遭遇,会拒绝让后代远离也是非常说得过去的。 若是容城不曾开眼,其实他的生活也会过得不错。 容家在曼谷都算是上层了。经营酒店,度假村等。根本不愁生计。 容成说:“吓到了吧?” 容城没反应过来:“什么?” 容成笑笑:“开眼的时候好像是你的生日.......吓到了吧?” 肯定吓到了。本来开开心心准备迎接十九岁生日的大学生,忽然发现家里周围多了陌生的身影,再发现居然是鬼。这种惊愕程度简直堪比恐怖片的路人视角。 容城听明白后,点点头,白皙的脸有些发红:“吓到了......太狼狈了......” 容城说:“还打翻了蛋糕.......还吓到了我阿公阿麻.....。” 容成问:“你爸妈知道了情况之后,什么态度呢?” 容城实话实说:“我爸妈......尤其是我爸爸,其实是不希望我开眼的。而且到现在我爸都瞒着我妈妈的。只说,是寻到了中国的亲戚,让我过来认祖归宗。——我妈妈是华人血统,她知道我们重视这个。很支持我。” 容城说:“姐姐说我可以回去的......只要为我安排好了掌灯人,我就可以回去的。回去,正常的生活。” 容成注意到那最后压低了声线的最后五个字。 显示除了容城的底气不足。 容城和容城的父亲或许一开始确实是抱着这样的希望选择妥协的。可是容城在容家这段日子。只怕除了这一次的变故,之前也见证了不少。 他之前的信心和希望在肉眼可见的坍塌。 容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莫名的对于容成有很多的信任。 这种信任的产生没有任何的可见的基础,或许是容成的善意,或许是同性的相似,或许是血脉相连的潜意识......可是不管如何,在信任一旦产生和牢固之后,人就会对应产生倾诉的欲望。 就如此时的容城。 容城说:“哥哥......我很害怕的。” 容成明白面对这种倾诉,关于回应的重要性。 容成压低声音,柔和问他:“.....害怕什么呢?” 容城说:“我害怕一个人......”他的脸上表情看着很是无措和慌乱,以及肉眼可见的迷茫,“容若在容氏本家,都能接二连三的遇到危险,到时候,我一个人,一个人在曼谷。怎么办呢?” 容城说:“我好像明白了为什么需要掌灯人......那个掌灯人是知情者,而且会一直支持我,明白我,站在我这边。支持,对,就是支持。支持和理解,太重要了。” 容成笑:“所以啊.....给你选择掌灯人要选很久......耐心一点。” 容城点点头。 他猛然发现自己不小心把话题给扯开了。 刚刚明明容成是在问他关于入画的事情。他怎么能把话题给扯到自己身上去了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容城一下子又很不意思。可是明着掰回来也太那个什么了。 容城还做不到这样的从容自然和淡定。 容城不知道怎么把话题再扯回去。 难道要说一句言归正传吗? 容城支支吾吾,犹豫不决的。 这个样子落到容成的眼中,以为是容城害怕的表现。这样也能理解。毕竟容若的这个事情发生的真的很大。都算是惊心动魄了。 亲眼见证这一切的容城也只有十九岁。之前人生平平顺顺的,被无辜扯进这一场惊吓。不能要求他一夜长大。 何况,一夜长大这个词,也太沉重了。容成不希望这个词汇发生在任何一个容家的孩子身上。现在容城和容若不可以,未来的容家指路人也不行。 容成拍拍他的肩膀宽慰他:“别太害怕。鬼这种东西,很狡猾,会窥窃人类心中的怯弱。然后加以利用。人活在世间有软肋有估计。可是鬼不一样,鬼是人死而成,人死万事空,鬼没有估计。所以什么连篇的鬼话都能说......” 说到这里,容成瞥了一眼那面白墙。见那个因为踉跄不小心跌到隔壁病房的所谓入画到现在还不肯回来。料是心虚。 容成心中暗自冷笑一声:“好比那个容若身边的入画......我暂时不知道是耍什么花招才让容家的人同意它留在人容家的身边。可是既然过了嘉嘉和大伯,也该过过我这一关。” 容成这句话出来,明显感觉身边的容城松了一口气。 容城语调也跟着轻快了些:“那个入画,平日就看电视剧。也没做什么。” 容城看来是为入画说话。 可是听着话的容成却更加起了疑虑。 他问:“入画的事情......和那位神仙说过吗?” 容城说:“......大概没有?” 容城讲:“其实我们和白老师只有接触过一次.....就是带容若去忘川途,平日里,连沈柏良都怕他....宋律师倒是不怕.......” 容成打断他:“什么?容若去了忘川途?做什么?你也去了?” 容城点点头。 “去做什么?” 容城老老实实交代:“去给容若治伤......容若之前被一个叫严正明的厉鬼抓伤了脖子。人间治不了忘川途的鬼抓的伤口。就去了一趟忘川途。” 容城看来是相当老实,他低下头。主动交代:“我们去忘川途,还有个目的。” 容城说:“如今忘川途被关。除非引路者带路,否则容氏也进不去。那个血债.......躲在忘川途几百年。该是清理的时候了。” 容城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轻微的很。 偏落到容成的耳中,无异于一颗冲击炮落到身边。震地他耳朵嗡嗡响。 容成的面上,此刻换上了一脸的惊愕。这样的惊愕对上容城平静的面容。 他耳边嗡嗡,却清晰听到容城说:“我是旁支。这一支容氏旁支,祖上被划分给了容安。” 容城还说:“......我爸爸没有开眼。但是我爸爸族谱的名字,叫容安。” 容成说:“解决了吗?” 他看到容城点头。还是没放心,追问了一句:“被发现了吗?” 他见容城摇头。一颗心才稍稍松懈下来。 如今有了估计,容成更加对那个还未曾谋面的神灵更加不爽。 就跟个定时炸弹一样。 要么把这个神灵赶走,要么要赶紧把容城送回去。 总之要远离。 否则定然出事。 容成又往嘴里塞了一个巧克力球。 含糊唠叨一句:“那个神仙祖宗,别是地嘉嘉亲自去请?” ...... 青铭笑:“叫白老师就行了.......叫什么祖宗呢。” 声音是忽然冒出来的。 虽然和缓轻柔,但是却突兀。 怎么能不突兀? 吓得身经百战的容成险些死于一颗巧克力球。 那入画本来准备偷偷摸摸从白墙那里挤出来看一眼睡的容若,刚出个脑袋就看到病床前的青铭,嗖一下,又跌回去了隔壁。 青铭真是但得上神出鬼没的神出。 出现的忽然,又毫无准备。 甚至没有像那些电视剧中那样,搞什么特效场景来做个开场。就那么一抬眼,那人就坐在了容若的病床前。 镇定自若的,仿佛从一开始他就在了。只是被他们俩视而不见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不敲门就进来......” 这是夏天,屋里有空调,容成的后背在一个瞬间出了足以湿透衬衫的汗。他不知道这个白老师有没有听到刚刚容城的话。可是眼下,容城也在白老师眼前。在这个神灵眼前。 容成不自觉,挡在了容城面前。 吩咐容城:“去给我买杯咖啡。白老师要不要?” 白老师当然不要,白老师对咖啡有阴影。 “谢了。不必。” 容成催促:“那就带杯新鲜果汁。” 容城就去了。 容若还在睡。 青铭说:“看来这孩子真是吓到了......”他看到容若脸上的泪痕没干,“今天也吓到了。” 容成交代:“被我吓到的。我跟他说,这是阴谋。针对他的。那厉鬼就是想杀他,真的想杀他。” 青铭说:“容若是现代的孩子。现代的孩子,经历的阴谋,凶杀,恶意......大多来源于文字和影视作品。胆子其实比不上以前的孩子的。” 青铭抚了抚容若微微皱的眉心,摸到了一头的冷汗。这空调开着,容若刚刚估计是心情起落的有点急,出了一头的汗。如今睡了,冷热一交替。很可能头疼。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又头疼又湿着头发睡,能睡好才怪。 青铭说:“你们这些大人......一看就知道从小不会照顾别人。怪不得该有沈柏良在。” 这是一口气批评了全家人....... 容成想发作,但是一想到对方身份,又闭嘴了。 他看到这位白老师在容若的眉心和发间抚了抚摸了摸。容若的头发就恢复柔顺和干燥。 青铭说:“不必去取毛巾了.....回头还吵醒了孩子。” 容成心中一惊。想到了刚刚容城所言语的‘白老师会读心’的言论。 瞬间立刻心如止水。 心如止水,连说的话都硬邦邦。 他明明在真诚道歉,出口的时候倒显得很不情愿一样:“不管怎么样,多谢你救了我弟弟。” 青铭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况.....这孩子寿数还不至于如此的浅薄。” 容成不知道自己多心。 在青铭的话里,总能品出别的味道。 “不至于如此浅薄.....难道是浅薄的意思?” 青铭看了他一眼,青铭的眼神和他交汇,双方眼中皆是心如止水。 青铭说:“我是半神半鬼......天命如何定论。我是决定不了的。我只能挽救万一而已。容若,就是我的万一。” 容成说:“你此来人间。为的是谁?是嘉嘉,还是容若?” 青铭奇怪:“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觉得有趣,脸上是一副好奇的态度:“所有的人呢,包括沈柏良,都以为我是冲着嘉嘉而来的。” 容成说:“你若是这么讲,便就有了答案。你并不是冲着嘉嘉来的。” 容成说:“我算是个外人。以外人眼光来看。嘉嘉,又爱你,又怕你。” 青铭不解:“爱我我懂,怕我是为什么?” 容成说:“爱你是本能,怕你也是本能。人类不就是这样吗?又爱又怕,爱恨交加,才令人欲罢不能,至死方休。” 第238章 人间滋味 “更何况......”容成到底也要说到点子上去的,“我们容家,虽然信神,但是奉的是鬼。对于神灵,从开始就是退避三舍的。嘉嘉现在当家人,她就算是多么爱你,心中的刻入骨髓和流淌在血脉中的本能,我不信她有这么强大的意志力可以克服。” “你对嘉嘉如此自信?” 容成回答说:“不是对嘉嘉没有自信,我只是对人类的自控力心中有数而已。” 容成说:“就好像那些追求体脂率的男男女女,总是向往着一定的数字,可是这体脂率的事情,高还是低的.....默默自己的身上不就有数了么.......” 青铭被逗笑:“你倒是清醒。” 青铭说:“那你有没有想过.....容氏奉鬼......因为有利可图。这个毋庸置疑。容氏仇恨离朱,和鬼蜮关系不算友好.....这样有因果可循迹。可是......容氏信神,却畏神的由来,有没有思考过前因后果呢?” 容成老实回答:“思考过的。容氏的一向念头是认为,畏神是一种天生存在于人类基因的本能。对于不能掌握的未知事物,人类好奇,又恐惧。非常合理。同时,人类也会本能地排斥和仇视强大的未知事物。” 容成讲:“不知道白老师来到人间,有没有看过人间的科幻电影或者是末日电影。在这些影视作品中,不管是人工智能的反叛,还是高科技领先的外星人入侵,人类往往在一开始接触的时候,就自行站在了这其中的敌对方。而且甚至不需要在解释过多这其中的原因。观众大多都很理解。侵略这种事情么......” 容成自嘲:“如果我们地球发现了一个贫瘠的第二个地球......我们会如何做,简直没有什么悬念。” ...... 青铭安静听容成说这些话。 然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笑容短暂,稍纵即逝。 青铭说:“我看过人类写的书,里面有一个句子,说,毁灭一样的东西的快感要比任何一种毒品都来的令人上瘾。因为人是天生的魔鬼。” 容成对这个一句话不表示反驳也不表示赞同。模拟两可的态度。 只是说:“人死了以后会变成鬼,而不是成为神仙——这种现实和人类自我欺骗的‘羽化登仙’和‘向往天堂’的这种矛盾,一向都存在在人世间和人的自我思想中。” 容成也要给人类挽尊一番:“但是就是因为有这种矛盾,人类才可以存在千年......再一招成为地球的主宰。” 别看容成是个军人,可是如今是新世界,军人不再自称武夫,也要文武双全才貌过人。毕竟,他们可是国家形象,且容成这种的特种军,是形象中的形象。 再如何被容嘉嘉吐槽糙汉子一说。 那还是鹤。 鹤。懂吗? 身姿挺拔的容成的眼前,是另外一只仙鹤。这种对比,非但没压低容成的分数,反而更加提升了一个阶级。 鸡头再好,也比不过凤尾。 那可是凤凰。凤凰是上天的,鸡只能成为烤鸡。虽然香,可是最终归属也不过是餐桌上的一道菜罢了。 谁想当菜? 谁不想上天? 容成见过手下的小兵互相逗趣,其中一个小兵说:“你怎么不上天呢?” 另外一个小兵讲:“你当我不想?” 来回掰扯个没完,容成听得不耐烦,第二天点名这两个小兵去进行高空跳伞。 真上天了。 容家经历过断层。断层的那位先祖几乎是白手起家重新振作了容家。可是即便是那个时候,那位非常有远见的先祖也断然了聊不到,仅仅只是过了几百年,如今天下,可以人人做到不羽而飞,不面而面。 许再过百年,这灵魂也可以探知。而那个时候,容氏就真的毫无立足之地了。 百年啊......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也是真的短的。 百年之前,那位先祖,见过神没有? 容成联想到了什么,心中忽然一动。 见着青铭,脱口而出一句:“你这个神灵,来此人间,是不是要绝我容氏?” 青铭说:“......你如何得来的这个结论?” 容成直截了当,说:“这是容氏心中对于避神最大的原因。也是最深的恐惧。” 青铭抬头看他,看容成直挺挺以军姿的姿态笔直地站在他面前,仿佛眼前的青铭不是一个陌生友人,而是一个长官。 不过,联想青铭身份,确实要比长官更应该令人严肃。 青铭说:“嘉嘉从来没有如此想过。” 容成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还是保持严峻态度:“嘉嘉是从来不这样想,还是从来不敢想......这还是有待商榷的。” “你很直接,我很是喜欢。”青铭说的真心诚意,还说,“沈柏良也如此问过我。果然呢,要和成年人聊天。快人快语。” 青铭说:“不过我还是好奇,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番念头。” 容成和青铭对视:“我如何会有这个念头,难道你不知道吗?” 容成毫不犹豫就出卖了容城:“我表弟说,你会读心。” 青铭笑出声:“那定然是宋玉成说的。宋玉成是第一个发现我会读心的人。他可是受惊不小。不过,对于宋玉成和沈柏良......你的表弟,相当厉害。” 青铭讲‘表弟’两个字,却没有分一点眼神给一边的容若。那边指代讲的是另外一个表弟。 容成暗暗有些后悔,不该自己主动把容城牵扯进来。明明从刚刚开始,他就是打定主意,叫青铭和容城错开不见的。所以一开始才立刻打发容城走。 可是如今后悔也晚了。只能见机行事。 青铭说:“我就是因为会读心,才知道,你刚刚的问题是忽然冒出的。并非是缘来已久。——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青铭没有抓着容城不放。 容成虽然没有把握确定青铭是不是放过了容城。可是当下心中还是稍微的落了些下去。 容成定了定神,说:“我翻阅过一些相关的书。发现在容氏的断层之前。人间不单是有鬼,还有精怪。就是人间故事里说的妖。物久成妖的妖。” 容成说:“我一开始觉得,大概是一种杜撰。可是到了后来,我甚至在道门和佛门的一些相关记载中也发现了一些踪迹。那个时候,道门和佛门有衍生过除妖门派。且现在一些法器都还流传。比如禅杖,是当年佛门的除妖法器。比如流星锤,有人推断是当年道门的法器衍生出来的。” “当年的道门和佛门,不会无缘无故衍生这种门派。除非真的有所行事。可是,这种踪迹,在断层之后就消失无踪了。而我们容家的先祖也从未记载过这种事情。容氏断层覆灭,除了我们那位先祖之外,当年还有个容氏存留在佛门,可惜两位忘年容氏不曾有过相交。但是那位佛门的容氏说过,断层之后,包括容氏,没有留下当年的一丝亡魂在人间。之后的亡魂,都是在断层之后出现的。” 容成说:“这难道不奇怪吗?” 非常奇怪。 这种诡异和困惑,从当年就困惑了容成。 可惜这种困惑无解。就算是和旁人议论,也是越发议论,越发困惑。 在当年,容成几乎认为这可能是个终生无解的问题。 时间果然能解决一切的问题。 当年的在老宅的容成怎么可能聊到如今他会和一个神灵当面闲聊呢? 当年的容成也不会知道,眼前的神灵会如此轻易的给他解答那困扰他多年的问号。 青铭声调温柔,不过说的内容却字字都不带一丝的温柔:“你们应该知道,天地人间吧?天,地,人间。人类把宇宙混沌比喻成鸡蛋。盘古开天辟地,又有女娲造人,又撞倒不周山砍断通往天上的道路。天渐渐上升,地逐渐下沉,看那描述,任何一个凡人,都会觉得,天地人间,人间改就在天地中间。上为天,下为地。人间乃万物之灵长。” 容成听到这里,说:“白老师如此描述,看来现实非如此。” 青铭笑:“我为人时候,也曾经如此认为。不奇怪。” 容成领情,说:“那现实是如何呢?” “现实啊......”青铭念叨......他此时容若隐约有醒来的迹象.........青铭说,“好孩子应该好好睡觉。” 他又抚弄一把容若的眉心,容成眼睁睁看着似醒非醒的容若又立刻沉入梦想。 看着睡得还稳,大概无梦。 容成刚刚想说什么,敲门声又响起,是打包咖啡和果汁回来的容城。 容城刚刚挤进一半的门来,就被容成给挡了下去。 容成不叫容城进来。说:“回去换个衣服,睡个午觉......这里有我看着,你晚上来替我。” 容成语气是当兵的命令式,容城不自觉就领命了。 青铭见他防备成这样。也表示了理解。 干脆给了容成一颗定心丸:“不必紧张。容城在忘川途做了什么.....我一清二楚。我只是惊讶这个小孩子对于心理的自控能力。只怕是天生的。” 青铭评价容城:“这个小孩,长大以后,可不得了。” 容成说:“我们容家的小孩,长大以后,都不得了。” 青铭笑:“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容成皱眉:“我不明白白老师的意思,白老师可以直接告诉我。” 于是青铭直接相告:“你们容家的小孩,如果没开眼的,大概就是子承父业,如果开了眼的,大概要做什么,也是一目了然。没有什么惊喜。怪不得容若总是对什么都淡淡的。” 青铭问容成:“容若在早恋,和一个别的学校的小姑娘。你知道的。” 他见容成点头,又继续说:“这个小姑娘,容成算是喜欢。可是你也是过来人,大概明白少年人的心动比成年人要直接热烈和喜悦的多。因为此刻的爱意有多少就会释放多少。但是容若不是......容若只要觉得,这份爱意足够了,他就点到为止了。因为他知道,早恋是没有结果的。” 青铭许久不为人了。 也算是困惑吧。 “这算是什么?是如今少年成熟了呢?还是作为容氏的一种认命?” 青铭说:“整个容家,只有你,算是叛逆。” 青铭问:“为什么?” 容成一愣:“什么为什么?” 青铭说:“为什么要叛逆?好好在容家,不比当兵轻松吗?你现在当兵,一个月才能拿多少工资?你在容家继承家业,只怕一天的花销都比你一年多吧?” 容成说:“得到的太容易,失去了烦恼。我喜欢有烦恼的日子。” 青铭说:“容城和容若,也该过这样的日子。” “过这样的日子.......有得有失啊......” 面对青铭的意有所指。容成心中大概有了数。这种心中有数的情况让容成心惊肉跳。 他觉得自己口干的很。甚至站不住脚。 他坐下。狠狠拿起一杯不知道是什么,喝了一口。 酸甜的滋味很好的缓和了他的口干舌燥。 冰凉的口感和其中的糖分也让他暂时补充了体力。 “抱歉。这是你的果汁。” 另外一杯是拿铁。小票写半糖,加冰。 好歹不是黑咖啡。 青铭就接过了拿铁。 青铭说:“我吃什么都一样。吃不出味道的。所以没什么区别。” 青铭当着容成的面喝了一口拿铁。他能感觉到有液体流入喉咙。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白水都有味道。可是他连白水都尝不出。 在人间,失去滋味。多少会令人亦或者神,有片刻的惆怅的。 青铭继续刚刚被容若和容城打断的正题。 “天地人间啊.....天地是相同的。人间则是被排斥在外的。”青铭并不想给容成科普太多。只捡重点说,“说到当年精怪,其实你们容家的恩人,应该是精怪的。当年神界也有精怪,因为神界中有凡人登神的,所以把人的习惯带到了九天之上。精怪化作人形,做仆从亦或者旁的,增加些乐趣。偏那个时候,上天派下命令,要相关神灵灭掉你们容氏......就是当时断层时候,在所有人都以为容氏倾覆是人祸的时候,其实那是真正的天灾。结果因为精怪无意参与其中,使得中间出了漏洞,导致你们容氏有了漏网之鱼。神界盛怒之下,覆灭了天地人间所有的精怪。” 青铭长长叹息一声:“当年天地人间......一片惨像。” 第239章 天赐 青铭娓娓道来这些往事。 说的真是轻松随意又夹带着一丝的惋惜。 便就是这最后并没有刻意掩饰的惋惜,令容成落出了一阵后怕的冷汗。 就好像在战场上,以运气躲过了一枚穿心的子弹那样。 他和其余士兵不一样。他是狙击手。一旦暴露行踪在对方的狙击手下,能够躲过一劫,除了自己的反应速度,更大的可能性,就该感谢上天一时兴起给予的运气。 他相信当年容氏断层的那位遗留的先祖的运气,并不是上天的一时兴起。 更像是上天的耿耿于怀。 ...... 当然不是上天的怜悯亦或者兴起。 容氏对于上天来说,更像是一场犯罪的漏网之鱼,逃窜多年,流落他乡。但是不管是多久,人间的犯罪或者还有追诉期,但是对于九天来说,永远没有追诉期这一回事。 过二十年,过二百年,或者过两千年,都会睚眦必报。 容成心中一阵悲凉:容氏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九天的记仇呢?容氏不也是如此吗?那个亡魂,那个血债,都躲到了鬼蜮的忘川途,都过了多少个二十年了?容氏更新换代了多少?不还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吗? 凡人可如此。九天也可以。 没什么好双标的。 更何况...... “更何况......”青铭说,“那些无辜精怪,先当了排头兵,做了你们容氏的陪葬。” 容成心中尚且不知是个如何感受。 又听青铭类似在‘火上浇油’:“而且,死了一个神灵。” 青铭似乎浑然不知身边容成心中的翻江倒海,依然语气轻柔,仿佛在说一件与他无关,也与面前容姓二人无关的前尘往事:“死的那个神灵,最后神落人间大地。当时天地同哭,万山悲戚,他是九天之神,但得住这一场天地人间给予的送别。” 青铭点到为止。 只淡淡说:“那一场牺牲,为人间神落。就好比大海的鲸落,那位神灵化作人间山川森林,溪流百川。令不毛之地生出绿叶,长出红花,遍地青草,牛羊生生。——也算是那一场浩劫中唯一的欣慰。” 青铭说:“不过至那之后,天地人间,皆无精怪了。你看这人间,还有鬼存在。可是这成精成妖的传闻,皆都没了。就连人间小儿,都不信这一出把戏。什么物老成精之类的.....能够被吓唬住的,还是鬼蜮的传说了。” 容成到这时候,悟到了一点什么。 容成在要确定这一点的悟到之前,必先确认些别的。 容成说:“所以,白老师你对于容城所为,一清二楚?” 青铭点头。 青铭甚至还替容城说话:“容城当时表现.....似乎要到了忘川途才能唤醒这种记忆。也不知道是由了什么缘故才种下这样的诅咒。不过既然解决了,报仇雪恨,等等于是破了这个诅咒。那也是好事。省的日久天长的,一代传递一代。我在想,容城醒悟的的契机,是不是也和我有关?” 青铭见容城不解。于是解释:“如今的忘川途想要在人间开道,必然需要引路人。我初次来人间是十五年前。由此触发。” 容成说:“容城今年十九岁。如果要对应,应该是容若。我另外一个弟弟。” 青铭说:“你可以理解为时间的滞后性。” 容成无话可说,最后只能干巴巴一句:“白老师才是神灵,自然以你说的为准了。” 青铭谦虚:“白老师说的也不定是一定准的。莫要全然信任。成年人应该有自己的判断。任何事情,偏听偏信都会造成物极必反的结果。” 容成点头,面上做了个谦虚的态度:“受教。” 许是说话言谈令人放松。 容成当下便有这样的感觉。 怪不得有那么一句话,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大概谈笑不绝,连那绝望和灰心都能一起灰飞烟灭了。 容成觉得,这世上总有不如人意的事情。 比如死个痛快,亦或者死个明白。这种简单要求,其实往往都达不到。 既然眼前有慈悲为怀的神灵。不然求一番情分。 容成缓下语气,想问青铭:“为何要覆灭容家呢?如何覆灭呢?是.....一场意外?还是天灾?” 容成不知道自己如今嘴角扯出来的弧度还能不能称之为是笑意,他带着这样的不明的情绪和表情,听青铭说:“容氏在人间,一直都是不合规矩的存在。” 青铭反问容成:“你们有没有想过,容氏是如何存在的呢?” 青铭眼下的位置,依然还是容若的病床前。因为青铭的可以,容若一直在不受打扰的沉睡。青铭抚摸容若柔软的黑发,大拇指轻柔的抚过容若薄薄的眼皮,划过容若浓密的睫毛,“容氏的眼睛......”手势再往下,搭上容若跳动的颈部脉搏,“容氏的血......”,目光再落到柔软的耳垂上,“还能听到鬼话的耳朵........” 青铭的动作,一丝一毫都被容成死死盯着。 容成的眼前没有镜子,倘若有,容成该被自己如今的神情吓到。 那是如猛兽一样的神情。在猛兽遇到危险,家园被侵犯的时候的那种戒备,疑虑,和蓄势待发。 不管对方是什么,也不管自己是什么。 应敌,抗争,是当下唯一的念头。 但是作为假想敌的青铭却不带一点的攻击性。 青铭很快把手离开了容若的肌肤。 他让出了安全距离。 这是一个无声的示好的行为。这种行为被容成接收到。也被受用到。 虽然容成到现在,全身筋骨都还是紧绷的。 对于容成的紧张,青铭表示深度的理解。 毕竟,这是容家的大事。 但是,其实凡事要往好处想。 虽然容成似乎并不想知道容氏存在的原因。 但是青铭还是非常想要做个解惑之人。他不想白白被称呼一声老师。 “容氏当年有一位先祖......不是断层再续的那位。是容氏的真正的先祖。那位先祖天生异色瞳孔。”青铭面向容成,指了指自己一左一右的眼睛,“两边的眼睛,颜色不一样。放到现在很容易解释,其实就是‘虹膜异色症’,放到现在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可是那个时候就不一样了。” “容氏的那位先祖,出生在皇室,算是一位小皇子,当然了,是个小国家的。那个时候到处都是小国,说是一个王国,其实有的王国还没如今的申城大。但不管如何,小皇子也还是小皇子。在乱世的时候出生了一个异色瞳孔的小皇子,很自然被说成了不吉。” 也算是那个小皇子运气不好,这也算是赖人类基因中天生就有的甩锅本能所害。比如亡国要怪美人,家宅不宁要怪娇妾,比如这个小国家吃了败仗,就要抵赖给一个婴儿。天生就会甩锅。那倘若是胜仗呢?那就要揽功了,比如上天庇佑天子庇佑小国,而那寻了好时候投生的婴儿,便成了奖励,成了天赐。当然,既然是所谓‘天赐’,那就等于是买一送一的附送。老天爷奖励国泰民安,顺便送一个皇子做奖励。 好拿坏推。 本性罢了。 而那作为容氏先祖的那位小国家的小皇子,运气并不好。他尚且在婴儿时期,就被甩锅成为了败仗以及年成不好的罪魁祸首。打败仗赖他,年成庄稼不好赖他,就连那战马瘸了腿,也要赖他。 那婴儿呱呱落地,尚且连牙都没有,也来不及学语,自然也无能为力去狡辩一二。于是便被那些口才了得的大人定了罪,丢到战场荒地,自生自灭,‘等待天罚’。 一个婴儿,落到战场,能有什么结果。 容成最是明白。战场有什么?有炮火,战车,刀枪箭雨。如今尚且懂得清理战场。而当时的久远时候如何保证?必然有食腐为生的秃鹰和饿狼野狗。一个婴儿,简直是老天爷对于这些野兽的最好‘天赐’。 容成作为成年人,自然缺少对于奇迹的莫名信任。 但是既然青铭会说这个婴儿是他们家族启蒙的先祖,那必然等于是有奇迹出现。 容成说:“是谁,救了这个婴儿吗?有奇迹出现?” 青铭说:“是鬼。或者严格来说,是厉鬼。” 容成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那鬼是一对死于战场的夫妻。 那对夫妻在战场上死亡,他们会来到战场的原因,是为了寻找自己那个被抓了壮丁的孩子。结果孩子尚未不明生死,这夫妻二人就双双丧命于铁蹄之下。 他们亡故后,幽魂不散。不知道是寿数未尽亦或者当时亡魂太多离朱疏漏的缘故。总而言之,他们一直都以幽魂形式徘徊在这片亡命之地。 他们看每一片血肉,打量每个头骨,期期艾艾地一声声呼唤自己小儿的乳名。 他们的呼唤从未有过回音,而这片结束了战争的战场,也从来都是死寂一片。 知道那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这片宁静。 那是个孩子,小手小脚的蠕动,会哭的响亮,会有晶莹的泪水,是个活生生的孩子呀。 那对**妻,又惊喜又惶恐。 这个孩子,是上天给予他们的‘天赐’。 “一对**妻,一个活生生的孩子......这要如何......”容成的话头忽然断了,他心中大概犹豫不决,不敢妄加定论猜想。 但偏偏这种心中无法克制的猜想往往成真,这一次也不例外。 青铭说:“那个对**妻,一番商议,为了养活这个天赐的孩子,决定牺牲。那个鬼丈夫,让自己的妻子,吞吃了自己的魂魄。令那个鬼妻子,成了厉鬼。厉鬼,可触及人间灵体。” 容成心中倒是没有太多的惊讶了。 他只剩四个字:“果然如此。” 容成觉得有点讽刺:“我们容氏,虽然说是信神奉鬼,可是向来都与鬼蜮关系不好。尤其是离朱。而且对于人间厉鬼,向来都是斩杀。容若这次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倒霉。结果白老师你告诉我,我们容氏的恩人,是一对**妻?” 容成越说,觉得越发讽刺:“而我们信的神灵,才是导致我们容氏当年断层艰辛复苏的直接原因?” 而这个原因,在百年后卷土重来,再一次把刚刚挣扎起身的容氏斩尽杀绝。 而容氏,只能坐以待毙。 真好笑。 又真矛盾。 容成看了看自己眼前那个只有十五岁的弟弟,说:“如果这一次要彻底覆灭容氏.....为什么要救我弟弟呢?我弟弟可是指路人啊.......” 青铭奇怪看了容成一眼:“你不会认为......在这法治社会,我们还要做灭门的事情吧?” 容成哑然。 青铭见容成居然不反驳,也吓了一跳:“天哪。这都什么年代.......还有这样的封建思想吗?亏你还是军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青铭说:“这可要不得。” 容成彻底糊涂:“那你们神灵的意思到底要如何处置。” 青铭说:“既然是违法存在,那就取缔违法行为就好了。” “还不是一样?” “怎么一样呢?”青铭说,“取缔违法行为,就好比是无照经营的小摊贩,把餐车和作案工具收缴就好了。没见哪个城管要把小贩一道打死吧?” 容成道:“.....说的好像我们容氏还能合法经营一样......” 青铭好脾气:“你们容氏,如今要钱有钱,要名声有名声,能不能听得到鬼话见得到鬼影,也没什么关系了吧?你呢,大可以继续参军,奔赴你的战场。而你的两个弟弟,将来长大,一切都是未知,一切都是可以尊崇本心。不是很好吗?” 容成从对话开始,表情就一直都是戒备的,如今也是,丝毫不松动。他此刻似乎想起了什么:“这就是白老师一开始说的,未来的了不得?” 青铭点头。 容成冷笑。 果然是了不得。 容成讲:“也就是说,我们,包括我的两个弟弟,包括嘉嘉,是我们这一代最后的指路人了?” 青铭望他,一双眼睛含光带水,仿佛能望进容成心底。 青铭说:“容成......” 他忽然这样叫他的名字,又是以这样熟络的语气。叫容成意外,又不知所措。 碍青铭的身份,容成只能被动听讲。 容成听青铭问他:“你在战场上,见亡魂枯骨,见战友身故又不可救,听耳边悲鸣又不可回......心中是何种悲痛呢?” 第240章 从不更新功效的孟婆汤 容成有被冒犯到。 被直戳心灵的问话,有的时候会一下子打入到对方的心尖上,有的时候,会令人一下子心理防线崩溃,但是也有可能,会令人暴怒。 容成属于第三种。 尤其是根据对方的身份,青铭的行为,明显是故意为之。 这样的双重前提下,容成还能保持着平静表情,已经算是涵养很好,且足够做到了成年人的成熟。 容成说:“白老师,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哪怕我在你的眼中真的如同一只蝼蚁......你也不可以这样。” “哪样?” 青铭困惑,且是认真的困惑。 那种无辜的眼神,和真挚的迷茫,令他想到那部令他极其压抑的电影《狩猎》。他是在一个酒吧中看完这部电影的。当时他刚刚靠岸,来到那个小城中,他刚刚结束一场战争,似乎还能够嗅地到指尖的硝烟味道。这个小城无趣,也不热闹,就连所谓的酒吧都只是再卖些价格低廉的啤酒,很多小城的人把这个酒吧当做聚会的场所,花很少的钱来这里打发常日无聊的时光。酒吧人都互相认识,因为靠进码头的缘故,小城的人对于时不时会出现的陌生面容见怪不怪。 他们知道这些英俊地,由着黝黑皮肤,沉默又身姿挺拔的年轻人都是来自于那艘军舰。他们穿便衣,基本不喝酒,安静而带着温柔地看着来去的人群。他们的身上有令人们安心的无形气息。小城的人欢迎他们,却不打扰。无声的将他们融入。 老兵们都喜欢这里。尽管这个小城很无趣,没有什么好玩的,也没有什么特色美食。但是,“这就是人间烟火啊。” 老兵说:“在海上漂几个月,让我在地上爬都行。还挑什么。” 没错。 那小城夜里安静,不放炮不打架。多好。 他听到炮声就紧张,过年的时候,连电视里的鞭炮声他都听不得。若是身边炸了一个摔炮,他都能立刻条件反射的卧倒。 那个小城没有这些。 只有吵吵嚷嚷的家长里短。 他在酒吧那吵嚷家长里短中,看完那一部沉默的片子。他听不到台词,除了中间男主角嘶吼时候的几句,其余的时候,他都是抬头看着字幕,在听男主无声的演绎。 酒吧的酒保本想换个喜剧片,偏这个吧台前的陌生男人看的入神,他不好意思切画面。就低头继续擦拭酒杯。 结果这个男人在酒吧沉默的看完了一部无声的电影。 连这个酒吧都禁不住好奇起来。 在这个电影缓缓出字幕之后,酒吧趁机和这个男人搭话:“好看呀?” 容成说:“......挺有深度的。” ......酒保笑而不语。 这些文化人,说话就是很有趣。好看就好看,难看就难看呗。 挺有深度,不就是难看么? 挺有深度,在容成的意思里,不是难看的意思。是好看,但是,看了不会高兴的片子。 那部电影非常的压抑。看完了之后心中如同是黑云满天却不落一滴雨水的夏日傍晚。闷热,潮湿,难耐。 非常的焦虑。 容成喝掉了杯子里已经被融化冰块淡地差不多像水一样的啤酒,然后立刻了那个小酒吧。 此后,容成强迫自己忘掉了那个小女孩的眼睛。 这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两年后,容成在此刻,在一个神灵的身上,再一次见到这个眼神。 清澈,懵懂,无知单纯地说出能够切割他心肝的话。 他的眼前浮现他战友的血肉,断掉的肢体,滚落到黄沙中的牙齿和手指.....那细细的黄沙沾着血迹,裹在肢体中。他的战友的亡魂在耳边嚎哭,甚至有的还尚且不知自己已经身死,还在本能的做出迎战的动作。直到反应过来,才看着自己的尸体发愣。 容成在一边,咬牙,咬的死紧,鲜血从紧咬的齿缝中渗出,他无能为力。年轻的战士,鲜活的身体,迷茫的魂魄。 这一切,他都无能为力。 他甚至做不到如那部电影中的男主角那样,找好友质问。让他看看自己的眼睛。 不,他应该质问。 容成说:“白老师,你看看我的眼睛.....你应该,比这人世间任何的人,都要清楚我此时的愤怒。” 容成说:“战场上的事情,我的战友的死亡,我当时的痛苦,那都是我心碎的经历。无论如何,无论是谁,都不可以扒开任何人的伤口去窥探。白老师,你没有痛苦经历吗?没有不可被外人窥窃的伤痛和遗憾吗?” 青铭说:“我确实没有。可是........我......” 青铭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此时此刻,再说什么无心的话,也是很多余的。 青铭说:“我很抱歉。希望你能够接受我的我的道歉。至于谅解与否,你可以拒绝。” 容成当然拒绝:“我接受的你的道歉。” 到此为止。 容成深呼吸了好一阵子。平复一些情绪。 他说:“白老师说没有,是什么意思?” 青铭说实话:“我对我为人时候的故事一无所知的。我是事后才成为鬼神的。但是在成为鬼神之前,我已经喝了你们人间命名的孟婆汤。” “听着似乎感觉不错。如果有可以局部失忆的孟婆汤,我不介意下单来几份......” 容成大概是第一个如此对青铭说的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连青铭都觉得意外:“你倒是有趣。” 容成挑眉:“有趣?” 青铭说:“其余的人,知道我毫无人生记忆,都很同情我?” “为什么?”容成的对此的困惑也是真心诚意的,与他对于青铭失去记忆的无所谓和羡慕一视同仁,“人生在世,会不断的创造新的记忆,你来人间的第一天,遇到的第一个人,你们谈话的第一句内容......这些都是记忆,都是人生。包括现在你我的谈话,包括容氏现在的存在,未来的灭亡,都会立刻现在马上和即将成为你的记忆。只要白老师你这个神灵还存活,你的记忆就会一直的更新。” 容成觉得那杯果汁稍微甜度高了些。他起身去角落的饮水机那处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同时也放了一杯在青铭的手边。 “白老师是神灵,不知道在人间多久......生前记忆,不在就不在了吧。不用说什么那些人只要活在记忆里就不会真正的死这种只能自欺欺人的话了。人没了就是没了,哪怕是固执到出现幻觉,哪怕是作战的时候脱口而出还是那个名字......回应自己的,也不再是那个声音了。” 容成在青铭面前的沙发上坐下,仰靠在沙发上,脱力一般:“所以啊,白老师,鬼蜮的孟婆汤有没有更新换代啊?如果真的能够有局部失忆的功效。给我走个后门呗?” “很遗憾,”青铭说,他喝一口水,“鬼蜮的孟婆汤一直都是一样,不换汤不换药。不过人间也有孟婆汤不是么?就是时间,时间可能无法令你彻底遗忘一件事情,可是会淡化你当时的情绪,不管是你当时如何的剧烈反应,到现在再想,也该淡化一些了。” 容成摇头:“那要看是什么?” 容成笑:“说这话的人,大概一生都没有去过战场。对于他们来说,刻骨铭心就是书面上或者ppt上的四个字的组合。可是对于我们这些作战军人来说,刻骨铭心,是切身感受的。而且,我只要还穿着这身军装,这世界上还有战争,我就不可避免地会重复遭遇到刻骨铭心的事情。我每次到快要接近淡忘,然后残忍的事情就会重复的提醒我。除非,除非下一次,我成为我的战友的刻骨铭心。到那个时候,我就大大方方的,由着白老师,带我去忘川途,品一品孟婆汤了。” 这就算了吧。 青铭笑:“又不是约的好事情,不着急,来日方长,我还是希望,等你成家立业,过好一生,青丝变成白发,儿孙满堂,然后再到忘川途遇到我,到那个时候,鬼蜮还是一成不变的。不光如此,你还会发现我一如往昔,英俊潇洒。” 容成说:“一如往昔,英俊潇洒?” 容成本能想到了容嘉嘉。 容成想到这个和他同岁的表妹就笑不出来:“那,那你要如何和嘉嘉白头到老?” 容成忽然想到了往事,说:“白老师......白老师.....怪不得我觉得这个很熟悉。白曦?” 青铭对上容成恍然神色,微微点了点头。 容成果然顿悟:“你就是嘉嘉的那个初中老师?白曦白老师?” 不怪容家的人都有印象。 谁家的小孩遇到凶杀案能够不记一辈子? 容成那个时候不再国内,却也是被这件事情吓了一跳。容嘉嘉的同学被害,借着凶手还想杀嘉嘉。结果刺伤的却是嘉嘉班级里的那位代课老师。 那位姓白的代课老师至此就从学校中消失了。 容家的人当时几乎心照不宣。觉得那位老师大概是死了。连容家的大伯也是如此认为。容成的妈妈偷偷和容成说,容家的大伯招魂过数次,却一无所获。 如此,还能证明什么? 只能证明,亡魂已经入了忘川途。 容成的妈妈叹息:“听说是个好老师,前途不可限量呢。” 他们都没有往神灵这一方面做想法。 也没有忘鬼蜮方面想过。 退一万步说,鬼蜮的存在,如何敢在容氏面前露脸? 结果,非神非鬼,居然是个半神。 容成面前的青铭,但得上一见钟情的资本。也但得住令少女念念不忘的本钱。 容成说:“白老师,你多大啊?我是问,你这个身体的年纪。” 青铭听容成问的模糊。但是依然还是能够理解。 青铭回答:“我死的时候三十九岁。我永远都是三十九岁。” “三十九岁?”容成说,“可是,嘉嘉已经三十岁了啊......她第一次见你,是十五岁。十五年啊......你们......” 容成不知道该如何说。 他心中隐隐有些后悔刚刚对于容嘉嘉的冷言。他忽然懂了嘉嘉对于青铭的那种又爱又怕的真实心意。 容嘉嘉前半生,过得算是顺利。不管是谁,沈安良也好,亦或者顾长河,哪怕是那个他至今还未曾谋面的宋玉成,都不属于过容嘉嘉的求而不得。 世上任何求而不得,都是因为努力不够。 可是偏偏,这一位白老师,不是人间的存在啊....... 怪不得呢,怪不得。 容成再一次遗憾了一番。 “可惜了,没有能够局部遗忘的孟婆汤。否则,我就给嘉嘉订购一分了。” 青铭说:“时间会淡化很多东西。我认为,这世上所有的难忘,起因都是求而不得的倔强。如果当初,求而不得的是顾长河。那么如今令嘉嘉念念不忘的,就不会是我。” 青铭温柔阐述给容成听:“嘉嘉喜欢我,我知道。虽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份感情是什么时候变了味道。但是,她相信自己对我的感情是喜欢。那便就是喜欢好了。我也可以喜欢她。我现在很喜欢她。她如果想爱我,我可以爱她。” 容成听着这些话。 不算刺耳。却很奇怪。 虽然奇怪,容成却也听得懂:“你想自己不变成嘉嘉的求而不得?” 青铭不点头也不摇头:“未曾求而不得,就不会寤寐思服了。” 他算是承认了。 青铭说:“得到过得东西,或者人,都不会太过于珍惜的。我自诩相貌不错,脾气也算温柔。可是如果光看相貌,难道顾长河会逊色我?如果说温柔,难道宋玉成还不足够?容嘉嘉的良配,该与她白头到老,我早就没有这个资格了。” 容成此刻,反而成了个追根究底的对象了:“那,那你到底喜欢不喜欢嘉嘉呢?” 青铭大方的很:“喜欢呀。” 容成皱眉:“你回答地也太快了。” 青铭抬眼看他:“你也太挑剔了。人类都这样吗?当学生的时候,老师不是都喜欢回答快准的学生吗?” 容成说:“你也会说是老师了,这种事情,是有标准答案吗?你怎么不抢答呢?” “你倒是也开始‘你’呀‘我’呀的了?你不怕我了?你已经开始接受且适应我的身份了?” “......” ..... “白老师......”已经醒来有一会的容若弱弱开口,“能不能别摸我头了?快秃了......” 第241章 他方来客 容成笑骂他:“小小年纪的,哪有这种烦恼!” 容若撇看他,说:“表哥......好久不见,你发际线有点危险哦......” 容成中箭。 他不得不承认,嘉嘉所言语的内容有些是真的。 比如对于脱发来说,洗发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关键,而是热水和日晒。嘉嘉当年不厌其烦和他讲,洗澡的水温和洗头的水温的度数是要不同的,而且头皮和头发最好用不用的洗发水,要轻柔,要先揉泡沫......等等等等等,最后总结:要靠基因。 嘉嘉的父母,包括当年的容易,都有一头多到烦人的头发。 所谓真正三千烦恼丝。 可是容成的父母,不知道。 容成的父母是科研机构人员。年纪轻轻就开始转眼科学。日以继夜,呕心沥血。这种的工作环境,自然任何侵占时间的东西都成为多余,容成的母亲更是从年轻的时候就坚持齐耳短发。且除非例行公事的过年合影,其余时候根本不见影像资料。所以容成基因如何,还真不好讲。 容成风吹日晒,大众澡堂。基本所有强生条件被人为抛弃。 容成于是也认命:“随缘吧。反正这种板寸的事情,距离光头也就是一两厘米的事情。” 容若很是乖巧体贴:“哥哥没有头发也很好看。” 容成不觉得舒心,容成说:“虽然只有一两厘米的差距,可是头发在和无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他板连,做严肃状。 容若受到,又是乖巧地一笑:“哥哥短头发也很好看。” 容成满意。 容若打趣过这一段。 似乎也消耗了不少的气力。 他在病床上闭了闭眼,很是虚弱。 他似乎又要睡过去,偏又倔强,不肯顺应自己的睡意,容若倒是还不知道,他目前如今为之抗拒的,并非是自己的生来的倦意和慵懒,而是青铭的神旨,青铭依然不紧不慢的揉着容若的眉梢眼角,时而抚他发丝,似乎要再次催眠他入睡。 但是容若偏不肯。 这个一向乖顺如绵羊的少年,在这种半是清醒半是混沌的当下,不知道为何就冒出了一股令人惊奇的意志力。 容若似乎觉得要动作一番,可能会更好的驱赶睡意。他焦虑,有事要说,从薄被中伸出微凉的手,轻轻抓握住了青铭的指尖,阻止他的动作。 容若对上青铭略带困惑的表情,很是费力的喘了一口气,说:“白老师.....白老师,你救我,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出来,不仅是青铭,就连容成都跟着困惑起来。 容成说:“胡说什么?救你当然是不想你出事,哪有什么为什么?” 容若却倔:“不对的......我,我和宋玉成说过话的......不对的。我还有做梦。” 青铭阻止了容成要说话的动作,问他:“你梦到什么?” 容成不管青铭阻止,也问容若:“你和宋玉成说了什么?” 容若和青铭对视,眼中是一片的不安:“我梦到,我梦到我在一个雪天,在雪天走,穿今天这样的衣服.....” 容成说:“穿着病服走在雪天里吗?” 容若摇头,又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病服,我的校服也是衬衫,所以我不知道。” “衬衫......”容成皱眉,“可是梦里的是雪天,红星中学冬天的校服是衬衫夹克和羽绒服。你怎么会只穿衬衫?” 容成说:“而且一个梦而已......计较这么多干嘛?” 容成关心另外一个:“宋玉成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青铭和容成唱反调:“你在梦里,做什么?” 容若只回答青铭的:“我在梦里走,然后我是割腕的......可是,我流的好像是静脉的血,一滴一滴的留在雪地里......白老师,是冬天啊,我划伤的是静脉,那血怎么能一直流个不停呢?我又不是有什么血液凝固障碍症。” 这重点偏了吧? 容成听容若继续讲梦。 容若说:“我好像是个旁观者,一会觉得我就是梦里的容若,一会又觉得是个旁观者,我在梦里想着,是不是我死了,然后魂魄看着我行尸走肉的样子,我想着离远点看看整体画面,然后我就被拽回来了。” 容成听得莫名其妙:“什么叫拽回来了?” 容若这下总算是开始回答了容成的问题:“就是被拽回来了,被一股力量从空中给拽回来,等我醒来,我就在病床上了。周围闹哄哄的,白老师也在,姐姐也在,容城也在......然后外面也是闹哄哄的......我又迷糊又觉得累,可是心里是明白的,我知道我活了......可是,为什么会梦到这种呢?” 青铭反问他:“如果你真的觉得只是一场梦,那么等到你醒来也就当做一场梦。既然是一场梦,你就不会纠结了。” 容若看着青铭,眨眼睛:“我会纠结,是因为我没有单纯当成是一场梦。我真的死掉了一下对不对?” 青铭点点头:“是啊,你很短暂地死了一会。” 容若心里感慨万千,不知道作何感想和念头。只慢慢地继续说:“所以.....那梦中的把我拽回来的力量,是白老师对不对?” 青铭依然点点头。 容若很长很深地呼吸了一下。他之前被穿腹而过的血洞已经荡然无存了。可是那种记忆太多可怕和刻骨铭心,以至于容若到现在还觉得自己的肚子依然有个大洞。连他的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或许真的有了应激障碍。出院后,可能要主动去看一看心理医生。 容若闭了一下眼睛,把这些念头暂时给抛掉。 他要先估计另外一方。他活了,他身边有白老师,他没事。可是...... 容若说:“我,我之前,开眼的时候,遇到过一个鬼,白老师知道的对不对?那件事情,还是白老师参与才能够完满解决的。我们容氏的指路人只做鬼事,但是我们的手不管多长,都伸不到另外一个次元去。所以,那个世界的明亮,到了我们这个世界活了下来,我们解决不了。还是白老师出面了对不对?” 青铭点点头。 他耳听到了容成心惊的狂跳。 容若接着说:“那个世界的明亮,也是死了,死了以后,来了我们这个时空。当时的解释是,我们这个时空,和对方时空,实际上有一种诡异的平衡。中间不长不短,差了十年。所以那个世界二十九岁的明亮死了之后灵魂穿越到了我们这个时空,遇到了正好猝死的十九岁的明亮。” ...... 容若说:“我今年十五岁。我短暂地在我的这个世界死了。那个明亮存在的时空,我,应该二十五岁。” 青铭说:“.....应该?” 容若讲:“我见的那个自杀的我,也是十五岁。” 青铭闻听,缓和一笑,安抚他:“那就是你在胡思乱想。你遇到了生死劫难,所以在那个时候,意志涣散,导致了产生虚无的梦境。不要紧的,过会就忘了。” 容若不忘,容若也不信。 他拒绝让青铭继续触碰他:“九方世界,九天,不是天有九重,是有九重人间。九重人间啊......有没有哪一个我,现在正在死去!白老师!你救救他呀!” 容成不得不出面安抚:“容若,冷静一点。” 容若反而更加无法冷静,容若深吸一口气,又说:“如果是做梦.....为什么,那方世界,也有入画?” 入画? 入画。 那方世界,除了第三视角的容若。还有另外一双眼睛,也在死死盯着那个流血不尽的容若。 那个容若,那个自己,不是在漫无目的的走动。而是在画着什么东西。这个念头当时一闪而过在容若的脑子里。 画符咒。 容氏擅长召唤术,擅长白纸通灵,同时,他们还擅长封印。 虽然到了现在,因为鬼蜮严打,出来作乱的鬼怪减少。于是封印术渐渐不再启用。但是容氏之前擅长这些,并不是什么传说亦或者乱讲。而是真的。 容氏的老屋中有古本记载。当年容氏绞杀血债回生,便是在空地上划出封印,困住回生魂魄,再乱箭射死。 这种能够困住需要被乱箭齐发而死的阵法,大小规模定然不会是弱的。 而梦境中的那个容若,用血来圈画的内容,如果真的是封印图腾,那么,到底要封印谁呢? 梦中的那个入画吗? 可是那个入画并没有任何的恼怒或者别的不善的情绪。他反而是一脸平静的看着雪地里的那个自己。 更多的,更多的,他如果再看一会就好了。 再看一会,他就能够知道,那个世界的自己,在封印什么,在挽救什么,或者,在求救什么。 他之所以会在濒临死亡的时候灵魂去那个容若的身边,是什么意思呢? 如果他真的死了,同时在失去的那个容若,会活下来吗? 容若的心中有无数的问题,无数的不解,和无数的可能,这些种种的一切都统统挤在他的脑子里,撞击地他无法安静也无法彻底的休息。 青铭阻止他这样,青铭说:“容若,你不可以再胡思乱想,你现在情绪不对。停下来。” 不对。 他不是胡思乱想。 容若听进青铭的话,却本能在心里反驳他。 对于不存在的事情进行没有依据的猜测叫做胡思乱想,可是,如果是有所依据的呢?如果曾经这些不可能都发生过呢? 另外一个时空,另外一方世界,有个自己正在死去;这个世界的自己,刚刚死里逃生。他的幸运是他的身边有个最大的bug。就是青铭,就是白老师。 容若头疼欲裂。 他不自觉抱着头,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容成紧紧把他抱在怀里,外界给予的压力很好的分散了他无助的情绪。 拥抱是一种最适应于人类之间的表达友善,传递安全的一种最好的方式。 拥抱可以释放压力,可以令人心情愉悦,甚至可以治疗疾病。 容若被抱了一会,好多了。 容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眼前是一片有温度的黑暗,伴随着一起一伏的呼吸。是容成的怀抱。 容成从小到大,并没有很喜欢肢体接触。 到了长大参军,大概军人之间也不习惯如此。 今日要不是情急之下,容成估计也不会想着刻意去抱一抱自己的弟弟。 容若心中脆弱,想哭。 他都死了一会了。他的父母都没有出现。 连容成都赶来了。 可是他的父母却没有什么动静。连一通电话都没有。 看,多么委屈的事情啊。 多么气愤的事情啊。 九方世界,是不是每一方世界的容若都是这样? 那个世界的容若在雪天自杀。身边除了一个鬼。也没有人。 他会不会死在雪地里,白色衬衫和白雪融为一体。纷纷借着落下的雪会慢慢掩埋他的头发,他的衣服。把他的嘴唇把他的面色都冻成青白。 到最后,他死在血里。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成了一具不会呼吸的冰雕。 那个时候,他的父母看到他的尸体,会是什么感受呢? 容若的父母不是指路人。他们如常人那样生活,也是因为他们不是指路人,所以压力很大。把孕育子女当成了这一辈子最大的任务和包袱。 挺好啊。一个女儿天生是指路人。虽然十八岁就失踪。 一个儿子,虽然前期令他们失望无比,到底也开了眼。 作为容氏的人,他们也算是尽责了的。 容若此刻埋在这片温暖的黑暗中,睁着眼睛沉在黑暗中,问身后的青铭:“白老师......你是在这个世界死去的吗?你,是这个世界的人吗?我听宋玉成说,这里有你生前的房子。” 青铭的声音出现在他背后:“是的。” 容若继续说:“那是不是就表示,另外的那些世界中,白老师还在不断的转世?只有这世界的白老师失去了轮回的机会。但是别的世界,还有白老师?” 青铭说:“或许吧。” 也就是说,那方世界的容若要死了,不会有白老师来救他的。 容成莫名其妙听了一堆。 首先,他困惑是有道理的。 他不知道容若开眼之后遇到过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容若居然接触过九方世界的外来者;其次,他没尝试过濒死的经历,不知灵魂还可穿越别方世界...... 还有,入画是怎么回事? 容成一边顺着容若的力度抱紧怀里的小孩,一边若有所思望着眼前那片白墙。从刚刚,入画跌入那隔壁,再从刚刚,容若大哭大闹,自己和容嘉嘉吵到被护士训斥,隔壁都是安安静静,鸦雀无声。 第242章 神界不讲究脸面这事 容成看着眼前雪白的墙壁,看得久了,眼中就生出了恍惚。 他觉得眼前白墙像雪,白茫茫的雪......也像白纸,空无一物的白纸。白纸上,正在等着描画些什么东西。 白色的东西看久了,会生出恍惚,容成看久了,也生出了恍惚。他恍惚感觉,这一面白纸生了旧色,就像古旧的画卷,发霉的卷轴..... 发霉的卷轴。 他接触过的。 忘了是哪一年的过年回家,他无处可去,偏被队长强迫性地放了两个月的长假,可真是长啊......队长却觉得不长,队长说:“容成,你三年都没回家了,每年的假期都在部队,别人不知道,以为我这个队长苛待你。你这次无论如何,也得把这假期一口气给用了。否则明年过年别想躲在部队当先进。” 容成只好去旅游。 他靠岸,把行李丢到了一处酒店,交了一笔托管费用。带着一个小包随意就上了最近的一班车。 昏天黑地的走。 如崔健的歌: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 ...... 怎么偏偏就是过年的时候呢。 最无处可去的时间段。 最热闹的时候,往往最寂寞。 往年在军营里和战友一起过,听着战友说想家排队打电话,现在还能视频,比以前光看着信和照片流泪要强。他还能做个众人皆醉的独醒。 偏偏今年,他被强迫地丢到了这片热闹里。就像那一回被队友整蛊,睡梦中被架起来丢浅海里去。那几秒钟的瞬间,铺天盖地的海水席卷他,包裹他,淹没他。 他不是有准备的鱼,一秒钟的慌张,也叫他难忘。 而这一回被丢进热闹里的容成,慌张的时间远不止一秒。 他手机安安静静的。所处的小镇上可以放烟火,一个村镇的人凑和一个空地的烟火噼里啪啦的放,放了之后,还发面饼和橘子。不管认识不认识的,都往手里塞。 一个老人看他发愣,给他塞了两份。四个大橘子。他的手大,也能拿得住。周围的小孩围着他跑转,像海里的鱼。 他不是海里的生物,凭空落下,又找不到岸边回去。他就像睡着的抹香鲸,漂浮着,直立着,在海洋里随着水流打转。 有一尾小鱼游到他的身边,啄他的手,扯他的衣摆,容成看那尾小鱼,小鱼羞涩的跑远,跑远,回头冲他嚷:“电话!” 是他的手机。响个不停。 是容若。 容若的那边没鞭炮声的,就电视的声音隐约响着。 容若的声音还是少年音,清脆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奶气:“哥哥,你怎么还没回来?” 容若说:“我打电话给你的队长,队长说你今年放假啦!俩月呢!” 容成说:“你怎么有我队长电话的?” 容若笑说:“你也有我班主任的电话啊。” 容成也笑:“能一样吗?” 容若说:“一样啊!” 容若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容成看了看表:“明天。” 于是回去。 容成在参军的第三年。第一次过年回了家。 容家一如既往的,过年的气氛不高。 容家没有什么几世同堂的讲究。分支之间几乎无外事不联系。而其余容家的子孙,大多都在外地外国,有自己的家庭聚集,不会回来。甚至有不少的容氏姓氏,都在希望自己的小孩一生都不要回去本家。 本家,等于,指路人培训站。 申城的老宅里,过年,算是热闹。 热闹是自己的。哪怕在外人眼中,这么大的宅子,过个年的,却就这么几个人。偏还玩的性质高。 当然了,人少,鬼多啊。 那么多的鬼挤在一处,谈天说地的,连泳池都给挤的没地了。好几个漂亮年轻的小姑娘鬼魂挨着容若坐,挤眉弄眼的大大方方的看容若的脸。 容成说:“让一让。” 也不管做鬼脸的小姑娘抗议,就坐到了容若边上。 容若说:“刚刚我身边有鬼呀?” 容成说:“漂亮的小女鬼。” 容若朝那边挥手:“你好呀。” 容成笑话看那边,结果眼睁睁看着那个小女鬼捂着脸跑远了。 看来这缘分和胆色的事情,也不管对的时间或者对的人啊......主要要有一颗对的胆子才行。 容若在电话里和容成聊得挺开心的,听着也有数不清的话讲,每次挂电话都是依依不舍的。容若成绩很好,不怕被问到成绩,故而每次容若想要什么想买什么,都会先报个成绩,然后才笑嘻嘻的提。 容成在部队,根本没处花钱,他也没女朋友,也不需要孝敬父母长辈什么的。除了偶尔带手底下的新兵蛋子打打牙祭。其余的钱,都尽情花到了容若身上。 容若上过一次军舰。 他皮肤白,长得乖,看人的时候眉眼都是带笑的。让叫什么人就脆生生的叫。讨人喜欢极了。连队长从家里回来都会叫他带什么特产给容若。 他们把容若当成容成的儿子看。 还说容成占便宜,白捡那么大一个儿子。容成三年没回来了。容若都窜个子了。 容成揉他头,问他:“想做指路人吗?” 容若没直接回答,说:“我爸妈生我,不就是为了让我当指路人么?” 容成说:“你爸妈生了你下来,你就是独立人格了。人生是你的,别想别的。” 容若说:“我想的。” 容成说:“真的想?” 容若点头:“真的想的。当了指路人,起码能和那个漂亮的小女鬼聊聊天嘛。——你们都是大人,光我一个小孩,和我说话都在哄我一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容成说:“就那个小女鬼.....你看不见她她都脸红,等你看见她了,她估计要晕过去。” 容若说:“那我就等她醒过来,再和她聊。” 容成习惯性哄他:“好。” ...... 那是容若作为寻常人的最后一年。 过完年之后,容若就升学进入了高中生涯。 在那一年的初夏的一个小雨的夜晚,容成拥挤的公交车上漫无目的的在车窗上画图形。他透过一个集合公式,发现窗外略过一个面色青白的女人。 那个女人一晃而过。 然后在四站之外的停靠站,沉默地等着容若下车。 容若本来和同学约好去玩新开张的密室逃脱。 谁输了谁就要请客吃海底捞。 容若偏赢了。 于是尽情吃了一顿虾滑。 那个女人帮他作弊。她是个鬼,可以光明正大的看到任何答案。然后偷偷告诉容若。互帮互助,女人帮了他作弊,他也帮女人报了警。 警察在他回家之前,在一个被丢弃到垃圾车的行李箱中发现了女人被粉碎的尸体。 容若打电话,等了好久才等待容成。 容若没来由头的说了一句:“原来女鬼都不一定都是漂亮的.......” 容成部队的电话都需要特殊审核,容若能说的也只有点到为止。 容成心中一动。明白过来,说:“你又看了什么电影........这女鬼要是好看,那贞子不就是爱情故事了?” 容若嘀咕:“我也没看过贞子到底好不好看,她有没有把头发撩过去........” 容成问他:“那你被吓到了没有?” 容若说:“那倒没有。女鬼虽然吓人,但是那是伸冤的剧情,不是恐怖的。” 容若嘀嘀咕咕:“就是剧情很无聊。没什么好玩的地方。” ...... 很无聊的容若,在老宅听训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更加无聊的鬼。 入画。 入画非常无聊。 他对于自己为什么被关在画卷中一无所知,也不能解释为什么满屋子灰尘,就他的画卷干干净净。他连自己叫什么也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长得英俊与否,因为他没法照镜子。 这个人设如果到任何一个小说中应该很不简单的入画,重归于世,最喜欢看广告和韩剧。 他无师自通的学会了看简体字幕。 然后面对着狗血的韩剧剧情哭到面孔扭曲。 容若很快对他失去兴趣。 而这件无聊的事情,容若没有告诉给容成。 而且就算是打了电话,容成也接不到。 容成的队伍被派遣去了隔绝海岸的另外一方战场。烽火三月,家书不达。 而入画也没有告诉容若。 第一个发现自己的,不是容若,而是容成。 容成那年,无意中发现那个爱脸红的小女鬼特别喜欢去藏书楼。经常在藏书楼里嘀嘀咕咕地说话,又不是自言自语。于是他去听。 发现那小女鬼在倾诉。 既然是倾诉,必有旁者。那个旁者,就是入画。 彼时入画还不是入画。 他是个画卷中的鬼。那个画卷无意中从松脱的木匣中滚落出来,露出画卷一半的画面,那一半里,正好画着入画。 少年在画卷里睡觉。睡的眼皮都不抬,好一番史湘云醉卧芍药眠。 容成看画卷中睡得昏沉的小鬼。 问女鬼:“这是谁?” 女鬼好像天生害羞,看到帅哥就脸红的体质当了鬼都戒不掉:“不知道丫。” 容成皱眉:“不知道你还和他说这么多。” 小女鬼捧脸:“你们家里的人都这么好看,我一见到你们就说不上来话了嘛.......” 小女鬼说:“就他没有这么好看.......” 容成失笑:“当心他听到咬你。” 小女鬼害羞:“他天天都睡觉,都不带翻身的呢......” 容成啪一下把画卷卷了回去。 小女鬼哎呀一声,有点可惜,以后要说话,就只能对着月亮对着花了。 那个画卷,太老了。 哪怕是现在容成回忆,也不记得那个画卷的年份。不是名家作品。容成有去问过容家的大伯,大伯也没印象。登记的册子也没有相关记录。 一个没印象的东西,怎么就留在老宅的呢? 一个没印象的东西,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给想起来了呢? 容成忽然想到什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容若。 对青铭说:“白老师,你刚刚讲的,关于容氏的故事,还没有说完。” 容成复制了青铭当时的话:“你说道......‘那个对**妻,一番商议,为了养活这个天赐的孩子,决定牺牲。那个鬼丈夫,让自己的妻子,吞吃了自己的魂魄。令那个鬼妻子,成了厉鬼。厉鬼,可触及人间灵体’。” 容成当然知趣。 没有重复自己的言论。 比如,真正要消灭容氏的其实是神灵。 当然,青铭也不再强调,因为精怪导致的疏漏,连累神族消亡了一个神灵。 一个神灵,和一个人间家族。哪方更重,大家心知肚明。 且神落彻底,这个人间家族,居然还在喘气。 也幸亏神界不讲脸面这事。 但凡神界贴合一点点人间关于天族的描写,为了什么神界的脸面,那容氏都爬不起来。 青铭说:“.......厉鬼可触及人间灵体,于是那个成为厉鬼的女鬼终于可以抚养那个婴儿。它在战场上搜寻可以吃的食物来喂养孩子。一直养到了六个月。那六个月中,那个孩子能吃能睡,还能看着那个厉鬼笑。婴儿丝毫不觉得那个厉鬼吓人。不过厉鬼么.....六个月时间,你该明白那个厉鬼会是什么模样。” 容成点头。 厉鬼和亡魂一样,无法长时间的停留在人间。人间的阳气会一点一点蚕食厉鬼的临时躯壳。就好像温度对于食物的侵蚀那样。一块死肉,在没有任何外界的加护下,是无法长时间在空气中保鲜的。比如要走向腐败和消失的结局上。 厉鬼为了继续养育孩子,不得不开始进食其余的亡魂。而战场的亡魂数量有限,终有消失的一天。在战场上再寻不到亡魂的厉鬼,终于开始把手伸向活人。 它既然可以触及生灵,那么也可以谋杀生灵。谋杀了生灵,再一把揪出那亡魂吞下。 就像,就像那个厉鬼要对容若做的事情一样。 危及到了百姓。比如惊动官府。 于是相关人士终于上阵绞杀。 不知道当时绞杀厉鬼的到底是什么人,或许是修仙门派,或者是除妖门派,或许是旁的。总之,厉鬼被杀。 他们却同时在那里发现了一个婴儿。 活生生的婴儿。 一个婴儿,居然可以在战场上存活六个月。 那婴儿睡醒,睁眼,在一片惊讶的眼神中,不见那熟悉的,斑驳的,扭曲的脸。 那婴儿先是迷茫,再悲伤。最后,大哭起来。 第243章 入画楼 皇室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情。 皇室连惊讶的时间都没有,便立刻起了恐慌。 那个婴儿原本连诞生都是一桩惶恐,如今数月落于战场荒野而不死。如今已经不单单是恐慌而已。甚至可恨。 为何不死? 这种存在,这种存活,就如跗骨的腐肉那样,令人见之生厌,除之又畏痛。 皇室很快就派人从修仙人士手中强行接走了孩子。 ...... 容成听到这里。很是不由自主就叹了一口气。 青铭很快顿悟这一口气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惋惜。 对此,青铭也觉得惋惜。 是一种旁观者和已经明白后事走向的惋惜:“修仙门派自古讲究缘分。那个孩子虽然在人间来说算是异类,甚至被解读成为祸端的开始。可是在修仙门派和佛家道家来说,其实到可以得到相反的解读。” 容成说:“和凡间人士不同。我一直觉得,不管是修仙门派还是佛门道家,都算是逆子。” 容成一边安抚容若,一边扭头对青铭说道:“人间百姓最爱对强者,不管是皇室还是上天,都喜欢做俯低态度。他们最新顺天者昌逆天者亡这句话。虽然这句话老天爷都不承认,这是他们人间的人自己说出来吓唬自己的。而修仙门派和佛门道门,嘴上一口一个天尊帝尊的,其实骨子里叛逆地不行。最爱和天坳。哪里有什么天降的灾祸就着急忙慌赶去,非要给那位顺天的灾祸逆天改命。” 容成叹息:“如果当初,那孩子被修仙门派带走.......” 青铭接他的话:“如果是这样,那容氏也就没了......神格方不知道会多省事。” 容成说:“这历史进程.....有偶然,有必然。对比容氏,对比断层或者麻烦,如果精怪的灭亡是必然,那么容氏的断层就是偶然。就算是没有容氏,也出陈氏王氏箫氏李氏,总会出个麻烦精的。” 青铭说:“但是没有如果啊。偏出现的就是容氏。” 容成说:“我们容氏也不能说什么,毕竟便宜也占了多少年了。虽然也受过苦,可是对比下来,到底还是便宜占的多。得便宜卖乖这事做的来也不丢脸,可是的了便宜还卖惨这事如果做了,就太不要脸了吧。容氏可做不来。” 容成说:“后来呢?历史上并没有任何小国或者什么皇室有过容这个姓氏的。任何。否则我们容氏不可能不知道。怎么后来那位小皇子会成为容氏的先祖呢?” 青铭问他:“你们容氏,就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会有这个姓氏呢?” “为什么?”容若在容成怀里扭过头,他闷了一会,脸有点憋红,如今重新呼吸新鲜空气,说话都顺畅很多,“姓氏而已。我们姓容,是因为百家姓里面有这个姓氏。——从来没想过这个。” 青铭道:“你们现在可以想想了。” 容若皱眉:“何必要想呢......白老师告诉了答案不就行了?” 容若吐槽:“白老师,您都十多年不当老师了,就别再为人师表了吧?” 青铭挑眉,言语中是说不上来的无奈:“容这个姓氏,是那个小皇子随意取的。他取这个姓氏的时候,是他自尽的前一天。” 青铭继续说:“这事情还要重头讲起。” 当然要重头说。 否则这世间怎么跨度到一个六个月的婴儿,然后立刻转到了不光能取名字还能自杀的时候。 容若在这个时候插嘴:“自尽?自尽的先祖,不就成了离朱?可是......” 容若看向容成:“我们容氏,可是和离朱势不两立啊。” 容成已经无话可说。 如果青铭说的都是真的。 那么容氏真的是难以收场。 救下容氏先祖的是厉鬼,容氏的先祖还有可能是离朱,而一心想要毁掉容氏,甚至曾经给容氏造成过致命打击的,是一向被容氏认为井水不犯河水的神族。 这特么去哪里说理去? 而容氏和鬼蜮的关系到现在差劲到如此地步,又到底算不算是被误导? 容成无语凝噎。 唯有细细听讲。 青铭说:“你们的先祖,不是离朱。” 容成和容若双双松了一口气。 青铭又道:“当时皇室把那位小皇子接了回去。却并没有想过真的要让那个孩子活下来。当时当时小国的皇室已经不敢再明目张胆的对小皇子下手。于是就借口小皇子体弱,由一个老仆人带着小皇子在偏僻的一所长大。等小皇子再大一些,就在那处战场便的悬崖山谷下盖了一栋楼。给那个小皇子住。因为照顾那个小皇子长大的老仆人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仆人愿意去跟着小皇子去山谷住。那个山谷,幽暗不见天日的。不是人住的地方。他们把那个小皇子放逐到那里。基本上也是自生自灭了。” 容成说:“那个山谷,没有路?” “没有。” “没有出入口?” “没有的。” 容成若有所思:“没有出入口,还是不见天日的幽深所在,估计是个天坑一类的地方。天坑一类的地方,在当时的条件下,还能盖一个楼......啧啧,这是什么生产水平?简直是世界未解之谜啊。” 容若也点头:“如果这个楼还在,天坑也在,简直了......” 容若说:“就像那个电影里面的那个驿站那样。黄金甲!黄金甲!” 青铭翻了个不算优雅的白眼。 还是容成有点成熟大人的自觉。 “后来呢?把我们先祖丢那里之后?” 青铭也淘气:“当然是活下来了。” 青铭说:“活下来了,长大了,成了一个很好的,心里善良的少年。” 青铭讲:“那个山谷,虽然无人去,可是会有采药的农户偶尔过去。在山谷中的少年不懂为什么这些外人会那些山谷里随处可见的东西十分稀罕。但是多少也表示理解。于是天长日久,少年学会换东西,用草药换书,换食物,换取外来的东西。” 容若虽然心里有一堆的疑问,可是到底也没追根究底。这存在必合理。别用现代的思维去套用以前的生存模式。 他听青铭继续说:“你们的先祖在山谷的日子过得倒不算是难过。首先是有栖身之所,再来,他有一群的鬼仆。再后来,他见到了一个孩子。活生生的,人的孩子。” 青铭露出了一脸‘我终于说到重点’的欣然。 “那个孩子,是一个采药人的孩子。那个采药人之前不小心摔死了,那个死掉的采药人的妻子刚刚生下孩子,没有了当家人,无可存活,于是就抱着孩子一起跳下了山谷殉了情。结果那个妻子是摔死了。偏偏留下了个孩子。那个孩子运气好,大概也是轻,被重重的蛛网给拦截,一寸寸拦着,最后落到枯叶上,愣是连惊醒都没有。” 那个已经长成少年的小皇子,在枯败的厚重的树叶上发现了那个婴儿。大概是心中同命相连的怜悯作怪。小皇子留下了那个孩子。 存在即是合理。 那个孩子也从此在山谷中长大。 他也习惯了身边那一堆面目扭曲的鬼仆。 鬼仆不伤他,会给他唱支离破碎的歌,会给他摘高处的野果,险境的花,会用发凉的手拉着他玩水,会在他生火的时候躲得远远。 总之,日子过得不错。 他也渐渐长大。 鬼仆教他说话,说支离破碎的话,教他认字,教他用一个小木棍,写自己的名字,歪歪扭扭的,可是那是人间的字。鬼仆还教他认草药,什么草药可以吃,头疼要嚼什么草,流血要敷哪种叶子,水要煮开才喝,一定一定,不可以光着脚去踩蚂蟥。 他小,看到滑溜溜的蚂蟥笑着要去踩,以为像烂泥那样滑溜溜的挠脚心。结果还没等他下脚,那身边的鬼仆就一把抓住那蚂蟥塞进了嘴里。 鬼仆教他,鬼仆吃的,他动都不能动的。 他小,不必明白为什么。记住就行。 小皇子也是这么教他。 小皇子说,他们不好看,可是别害怕。 小孩子躲在小皇子的怀里说,你好看。 小皇子很好看,白皙的一张脸,比偶尔露出的月亮还要白和亮。他会唱柔顺的歌,写方正的字,素白修长的一双手,揉碎红花在他的额头上点一颗红痣。 小皇子叫他,入画。 入画。 入画,你看。这栋楼叫入画楼。你叫入画。 小孩子说,那这是我的楼。 小皇子讲:这是你的楼。 小孩子说:我叫入画,你叫什么? 小皇子说:我没有名字,我姓容。 小孩问他:容?为什么? 小皇子讲:因为这个人间,没有容得下我的地方。 ...... 这就是容氏这个姓氏的由来。 容成听到这里。 心中的疑虑越发的深沉。 面目扭曲的鬼仆,可以接触蚂蟥的鬼。不像是亡魂。否则不能够连那个采药人的孩子也能见到。 也不该是灵鬼,灵鬼维系生前容貌,不会面目扭曲。 所以...... “鬼仆其实是厉鬼吗?” 容若也猜到:“那个吞吃了蚂蟥的厉鬼.....是不是就是那个摔死的采药人?” 容若脸上一片纠结,似乎说出的话会引发他的生理不适,以至于令他说的艰难无比:“那个采药人不是摔死了?他的妻子也殉情。所以他们可以学那个厉**妻那样。只不过这一次,是丈夫吞吃了妻子的亡魂,成为厉鬼伴随在儿子身边。所以他教儿子读书写字辨认药材,尽自己的可能去保护儿子长大.......” 父母爱子,果然,千百年都是如此。 但是现在不是感慨父爱母爱的时候。 容成说:“为什么是厉鬼?难道我们的先祖其实并不是天生见鬼的?” 青铭回答说:“你回顾一下我前面讲的话,我哪一句说过,你们那位先祖,天生就有见鬼的本事?” 还真是没有。 没人说什么虹膜异色症有什么特殊的。不过就是个良性的病变而已。 容成问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到后来,成了这样?” 容若也奇怪:“你说那个孩子叫入画......莫非,就是那个入画?可是,如果要成为我们的先祖,是不是该娶妻生子的?我还记得,刚刚,说道我们先祖自尽。为什么自尽?是皇室逼迫的吗?” 容若吃惊是吃惊,可是事到如今,他反而不着急了。 虽然到现在,那个入画还躲在隔壁不出来。可是青铭在这里,能跑去天边么?当时明亮的魂魄跑到别的平行人间都被青铭抓了回去。 一想到这里,容若就佛性大发了。 结果青铭一句话,就粉碎了所有佛性。 “你们的先祖,那位小皇子,之所以自尽,是因为控制不住鬼仆了。” 青铭说:“你们,就是他控制不住之后的延续。他原本,是想要封锁这一切,斩断这一切的。由他起,由他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在那片幽谷下,画出来一个巨大的封印阵法。以他的血来做符,封印了当时释放出来的所有亡魂和鬼蜮的使者。而那个孩子,叫入画的那位,看到了这一切。做了这一切的见证。他见证这一切的时候,他的亡魂,也被封印了起来。” 容若忽然想到了什么,说:“封印在了那个画中吗?入画楼的画中?” 他转头看背后那面白墙,咬了咬牙,继续说了下去:“所以,他是亡魂被封印在画中,被过了很久,才被我放出来。可是,谁杀了他?” 容若抖地厉害:“谁杀的他?是厉鬼?还是......我们的先祖?” 青铭也有些糊涂。 “次序太混乱了。已经不知道到底是先封印了入画,再烧了入画楼,还是先烧了入画楼,再封印了入画。” 青铭知道这话听着很是糊涂。 但是其实事实上就是这样糊涂。 “九重人间,不止一个容氏。发生的事情,顺序也不是相同的。偏偏,最后发展出来的容氏,技能都是相同的。就因为这样,连到底封印了什么都不知道。留下的,封印的,断层再起的,都已经很模糊了。” 但是..... 青铭到底还是给予了解惑。 “但是你们容氏和鬼蜮关系紧张,其实是对的。没有什么做错。这一切悲剧,起始存在都是鬼蜮者。” 容成明白了两分:“当时是乱世,所以,横死者居多。” 青铭点头。 横死,有另外一种解释。 叫做死不瞑目。 第244章 神灵也走美人计 死不瞑目的鬼魂。 在寻找各种方法能够现世于阳光下。 那个天生被视为不详的小皇子,首先,就不排斥它们。 他太孤独了。 在这样深谷里,许连个能喳喳叫的鸟雀都不见得常见。于是来个厉鬼,虽然看着可怖,却能口吐人言,多少也比石头强些。 那些厉鬼纷纷聚集在他的身边。讨好他,陪伴他,甚至为他带来一个活生生的小人儿。 寂寞的深谷,第一次因为一个小孩子,带来了生机。 小孩的声音真好啊。 就像外界的轻风,可以吹去满眼的迷蒙的蛛网,可以吹走鼻间挥之不去的腐败味道。一天一天,日升月落的岁月,连黑暗,都显得不再那么令人恐慌。 可是这个画面,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听来想来,都不会是什么感到温暖的。 容若在容成的怀里抖了一下。 容成说:“那些鬼,在利用我的先祖。” 容若补充说:“我的祖先,那个小国的小殿下。他实在是太寂寞了。所以才会找鬼来陪伴,换句话说,那些鬼,利用了我的祖先的寂寞。” 厉鬼多狰狞,是个人都会害怕。 非要寂寞高过了恐惧。如果是这样,那得是多么寂寞啊。 只要和他说说话,来个鬼都行。 容成在战场上的时候,曾经说过这句话。 倒也真的来了鬼。 不过鬼是亡魂,生前模样。没有厉鬼的狰狞。他依然体会不到先祖的寂寞是如何的。 鬼找到了不惧怕它们的活人。就好办事多了。 所以,那位小皇子的特殊性根本就是在于不怕他们。并非是因为什么天赋异禀。 否则,不过是异色虹膜症。这种全球统计一番也不是稀罕数字的症状。鬼怎么不在寻他们呢? 青铭说:“后来,鬼教给了你们先祖法子。就是灵鬼通灵术。用自身的血气,来维持亡魂在人间的活动气息。” 这一点容成和容若都知道。 对比别佛教成为阿堵物之一的肉体,鬼是纯净的,可是滚滚红尘,哪里容得下完全纯净的存在呢。所以鬼要留在尘世,必须依靠活人的血气。要缔结盟约,要剪纸为骨,呵气成魂魄,滴血成肉,方才使得亡灵再生。 这种亡灵再生术,沿用至今,都已经不算是稀罕事情。 容若说:“鬼的目的是想在人间活下去。灵鬼可以说是人间的正常形态了。虽然没有回生者来的方便和顺应规律。可是也算是不错的。只是不会老而已。” 容若想到一件事情,说:“而且,我不信,那些鬼,教了我们先祖灵鬼再生,会再教他超度之术。鬼会那么善良?” 这种早就深入骨髓的观念,哪怕是青铭真的斩钉截铁回答一个‘是’。容若和容成也是不信的。 当然了,青铭也没有回答出来那个‘是’字。 “当然不可能。” 青铭说:“鬼嘛,都是人变得。生前什么样子,死后不也就什么样子么?死亡虽然是重点,可是又不是什么洗礼,不会叫人耳目一新脱胎换骨的。——投胎才行。” “所以,我们先祖后来怎么自尽的呢?后来,怎么又有了我们呢?他后来出了山谷吗?怎么出的呢?不太可能吧?” 估计不可能。 小国虽然是小国,但是皇室就是皇室。把一个小皇子放在山谷里,必然要找人隔三差五看看死了没。死了就埋,不死就继续看。 哪有往那一丢,就天昏地暗混世不理的道理? 当然没有这个道理的。 那个小皇子,在长成少年的过程中,能够保持风度翩翩,清秀可人,不可能是因为鬼的缘故。 自然是有人送来东西的。 一开始,小皇子还只是要求送食物,送布匹等。再后来,他在山谷中发现了颜色不同的矿石,中间有送东西的见小皇子脸上五彩斑斓的,随后一句,倒像是画。 什么是‘画’? 那人说不出来,解释不清楚。 第二次来,就送了一些书本。 小皇子认字。在皇宫的时候,老仆人教他认字,对着屋瓦上的横道比划这是人,这是天,这是道......等等。 小皇子受到了画本。 还有了一支画笔。 他画东西。 先画梦。 他身处黑暗。可是梦境斑斓。 他想办法,把自己的梦给画了出来。等到在轮到那个送画本的人来,小皇子把那厚厚的一叠梦,作为谢礼,送给了那人。 山谷外的人间,没见过这种画。那画的矿石中仿佛掺杂了鳞粉,都说灯下不观画,偏偏小皇子的画作,最适合在灯下观望。随着手中烛火的移动,画卷中的花朵,蝴蝶,漫天的风,都似乎能动一般,流光溢彩,翩然生姿。 那画中有落款。 容。 这是容氏第一次在人间的记录。 寻不到。那画卷早就遗失在战火中了。 那是乱世。 山谷中的小皇子不会知道自己的画作在人间一卷千金,也不知道这些画作最后终于酿成了自己的皇族的灭亡。他无心,却似乎又有天意。在间接的,无心的一种压力的催促下,完成了自己的皇族对于自己苛待的报复。 那画卷第一次现世。的了一笔小钱。 那人用那些钱,买了更好的绢帛,买了更好的毛笔,更多的书,更多的画本。都统统送给了山谷下的小皇子。 小皇子在书中,读到了外面的世界。 他把想象中的世界画了出来。 那书中的世界,其实是假的。那也是写书的人臆想的世界。臆想是美好的。那世界中,有黄金屋,有颜如玉,有千钟栗。珍珠悬梁,黄金铺地,锦缎为毯,玉石做盏......小皇子都画了出来。 这一卷画,成了邻国窥窃小国的借口。 邻国不信这画是臆想。 这画中金光闪闪,有白有蓝,有金有银。分明是珍珠掺粉,黄金做贴。还敢言语穷困潦倒。真是可恨至极。 本就是乱世。 战场亡魂枯骨都尚未干净,战场就再度起了狼烟。 那个小国,很快随着狼烟四起,亡于一片焦土中。 对于这一切,山谷中的小皇子一无所知。 直到那知情者,指出了那山谷的方向。 十六岁的小皇子,终于的见了天日。 小皇子出身,懵懂无知地被送到了山谷,又懵懂无知,被带出了山谷,送进了皇宫。 只会画画的小皇子能做什么呢? 如傀儡那样被摆布,宣布了小国的灭亡。 而同时,百姓幡然醒悟过来。 这个异色瞳孔的小皇子,果然是灾星降下人间来的。 他真如那天命而言的一样。是诅咒。 是灾祸。 看,他果然没死,他果然,让国家灭了。 果然如此啊。 果然啊。 早该叫他死了。 ...... 幸亏这一切,小皇子根本不懂。 他宣布了亡国。成了态度良好的皇室归降。他虽然依然被困在宅院中。却依然可以画画,依然可以读书。他眼前还有花,有草,有小鹿,还听到鸟鸣。比起幽暗山谷。这一处小小的府邸,简直是天堂。 亡国若是如此好。 何不早亡国啊? 容成和容若是相信,这个小皇子说的是无心之语。 他虽然年纪是少年,只怕心性还没有一个三岁的孩子懂事。 可是这个事情,上帝视角的容成和容若知道。 那小国亡国的百姓如何知道? 那必须是义愤填膺。 估计还有爱国人士准备行刺这个小皇子。 不过说归说,口号也喊了震天响。 谁也没真的敢进那个宅子一步。 不为别的。那小皇子,可是灾星降世啊......他可以撒豆成兵,可以指挥万鬼杀戮。谁敢贸然行事? “所以......那些山谷里面的灵鬼,也跟着过来?” 青铭点了点头,说了这么久的故事,实在是有点疲倦。 “灵鬼厉鬼,皆跟来。甚至有些灵鬼,做了常人姿态,混迹人间存活。” 容成说:“这可以理解。” 青铭再说:“然后灵鬼如此行事,厉鬼就不干。也想如此。其他战乱亡灵,也想起死回生。纷纷不愿意做鬼。更加不乐意投胎。乱成一团。” 青铭问:“若是你们遇到如此情况,会如何?” 容成笑:“鬼不敢如此。” “打个比方嘛。”青铭讲,“若是有这样没眼力见的呢?” 容若先说了个前提:“如此没眼力见的,白老师你不管吗?” 青铭说:“我不管。” “那好。那就杀掉。” 这话是容若说的。 可见这是容氏惯常做事风格。 容成说:“当时,我们那位先祖,没有这个能力吧?” 容成想到了一点:“既然我们那位先祖,没有可视亡魂的眼睛,后来亡魂闹他,可见那双眼睛的能力是后天给予的。那么,容氏的血脉这事,只怕也是后天才有的。” “聪明。”青铭评价。“这个血脉的事情,就是容氏封印术。” 青铭说:“你们先祖,那位小皇子自创的。” 小皇子既然能学会灵鬼通灵术,可见就不是个笨蛋。他心性单纯,可是单纯又不是蠢。他只是不知人间而已。就如同古墓里的小龙女,对人间红尘的一切都是好奇的。 不过小龙女有杨过带她看遍人间烟火。可是小皇子就没有这样的运气。 他一生,没有明白过情爱。 爱恨嗔痴。 对于他来说。不过就是白娟墨字。 这位小皇子,长眠的时候,十八岁。 一生如梦。 没有留下任何一丝证明他存在过得东西。 除了血脉。 可是,如果没有成婚过。这血脉是如何留下的呢? 青铭叹气:“那个小皇子,不笨。所以很快发现鬼的可怕。为了阻止这一切。他回去了一切事发源头的山谷。用自己的血,封印了这些东西。他用血画出了封印。所以,你们容氏现在的血,说是可以杀了鬼。其实,摊开来说明,就是一种非常残暴的,不留余地的封印术。” 青铭说:“这是那个小皇子,你们的先祖,留给你们的东西。” 容若还是莫名其妙:“我们怎么来的呢?总不能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吧?小皇子没有成婚,没有后代。我们这些后人是怎么来的?他怎么成了我们的先祖?还是不懂。” 青铭说累了。 不管是人还是神灵还是神鬼。累了就缺少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容氏啊......成为现在的这一支,其实挺不容易的。”青铭说,他问容若,“你做梦的时候,梦到自己,除了自己,雪地,还有什么?” 忽然被点名的容若吓一跳,愣了一下才说:“入画。” “还有呢?” “还有?” 容若想了想:“还有一棵树。不过是冬天。不知道什么树。那棵树,正好被血画的符咒圈了起来。” 容若说完,一脸的探究:“不可能我们容家的由来,和这个树有关吧?” 青铭说:“也不算是直接关系吧。” 那树是活着的。 小皇子的阵法圈住了那个树。树木吸收水分。天长地久,很快把那些血肉全部吸收了干净。那树就变相地成为了符咒。 之后那树不知道怎么轮转。 成了柴,还是结果,还是做了棺木。 等等等等。 诅咒的封印,又过度到了人的身上。 被过渡的人,不止一个。 又过百年。 那些人渐渐发觉自己的与众不同。他们其中一人决定把这些能力由零碎归结强大。加以利用。 直接办法就是联姻。 倒是眼光长远啊。 于是又过百年。 数家联姻的结果,就是在百年之后,独剩一族。 那一族,不知道是天意还是刻意。 偏巧,就是容氏。 容若悄声说:“我怀疑这根本不是凑巧。就是天意。” 容若嘀咕:“这就是天意,故意把零星散兵集中在一起。集中火力,专一狙击。就像现在,灭了容氏,多么方便。” 容若说:“你上当了吧?本来你天高路远的,许还能留着呢。结果连你也回来了。容城都被弄回来了。这下可好,老宅一窝端.......谁都跑不掉。” 容成说:“听着很有道理。神灵果然是神灵。下一盘大棋。” 容若说:“死到临头,也不怕了。最怕,死地不明不白。——我们倒也算了。可怜我姐姐,一颗芳心错付.......原来神仙也走美人计这一套。” 真是神心不古,世态炎凉啊。 “没办法,谁让我们是人呢?天地人间,你听听这排行。” 第245章 识时务者为人 听听这评价。 听得不管是人还是神都发不起脾气来。 青铭被扣了好大一顶帽子。恰到好处的把应该此时发作的脾气给扣熄灭了。 青铭道还坚持了两分的委屈:“谁说你们要死到临头?” “可不是白老师你说的?”容若说道,“容氏要灭绝。当年容氏断层,可是只有一个活口。” 容成接话:“我们这一代.....指路人,只有我,嘉嘉,容若,还有容城。原本还能算是分部四海来着。结果,阴差阳错,全到你面前了。” 倒像是那个动物,笑容满面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不是傻孢子。 另外一种。 短尾矮袋鼠。 自带笑脸。猎人拿着枪指着,还能笑容满面的凑上来。 容成眼看青铭。觉得自己和容若以及到现在还不知道状况的容城嘉嘉,就是四只短尾矮袋鼠。青铭拿着麻袋,把他们四只袋鼠一只接着一只拎进了麻袋里打包。它们对于危险毫无所知,还在笑嘻嘻的。 啊真是傻透了。 不过这也不能够算是笑话了。 对方是神灵。 比如猎人,猎杀笑脸毫无戒心的小动物,也不会有人苛责小动物的不防备。只会指责人类的破坏。 不过这事放到神灵这边。指责这事就别想了。 动保人士对于偷猎者的指责,是站在平等的立场上的。 你是人,他是人。隔着键盘和屏幕,以及人多势众。 哪怕是偷猎者手里有枪又有何惧?第一子弹不会顺着网线飞来,第二,人多,猎人也不会对人开枪。 人是识时务者,俊杰不俊杰的就不一定了。 否则怎么不见动保人士去偷猎现场举横幅抗议呢? 既怕走火,也怕不明的庞然大物受惊误杀。 而这个道理,对于人类也是如此。 神灵和凡人。首先不平等。其次。容氏实在是算不上弱小阶层的。 容氏是富贵之家。且接权贵。 这种人家,哪怕是一夜倾覆,得到的阴谋论也会多于同情的。 倒那个时候,哪怕是容氏烧成废墟,前来鲜花的人,也会在鲜花的同时拍下数张照片用来稍后发个长微博或者公众号。 标题怎么取都要斟酌。 比如。 《家族的崛起和陷落的一念之间》。 或者《除了女王,世界上还会有贵族存在吗?》。 再或者《那些不为人知的原因》。 等。 容成喜欢最后那个。 不为人知,当然。因为为神所知道。 ...... 而另外一边。 青铭对容成的脑洞已经从好奇到震惊再过滤到了无语凝噎的地步。 青铭一开始不发表任何态度,是为了不想让容成得知在不自觉窥窃心思。可是到了后来,青铭发现容成连自己的哀悼词都开始想好了。 青铭道:“你们人类,包括容氏,是不是把神灵想的太坏了?” “难道不是么?”容成下意识回答,然后看了青铭好一会,才直愣愣问,“难道,我们容氏断层的那一场灭顶之灾,不是你们神灵干的?” 青铭的表情疑惑中带着无语,好像容成在说些什么莫名的话,可是却又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反驳的内容:“这是双方的结果。我们人间事确实在书写的时候判定了容氏的衰亡。可是衰亡二字,有很多解释。可以落寞,可以一蹶不振,也可以走向覆灭。就看人间的走势如何。” 人间事,由九天的七位典史一族的长老书写。对于人间的走向,七位,要解决人间全部走向,根本不可能对每个细节都照顾到。甚至连天子的都不可能估计太详细。 所以这也是很多天子,包括李朝历代,都有偶然和必然。 这种改朝换代的更新规律到了后来,几乎成了一种模式。 只要把偶然套路到必然中间就可以。 比如乱世是偶然,灭国也是偶然。可是到底谁是下一任的天子,谁揭竿而起,谁爆发第一场抗议等等,这些都是人间的偶然。 再比如一个江湖的少年。江湖嘛,千百年不变的。在规律中安静运作。有的时候想起了,好,地震平一座山,暴雨开一道湖,可是这种类似于移山填海的变化,对比人类的生命历程来说,实在是不算是太大的变动。有的人正好错过,有的会正好见证。错过不曾见过的,见证眼前开始的。彼此都不会有什么遗憾。 而江湖少年闯荡江湖也是如此。 江湖少年,聪明灵秀,心思巧绝,正义凛然。然后丢去江湖。去游走,去历练。会成名到底还是会英年早逝。这都是偶然。 上天不管。 就像容氏的断层。 容氏断层,是偶然的。 它的必然,是容氏的覆灭。因为中间的乱子,才发生了断层这个意外。 青铭有理有据的说:“断层并非是神灵的本意,那么既然如此,推论来说,容氏的覆灭和诛杀,也不是上天的本意。” 容成听得明白。 他也暂时无暇去管容若是否明白。他只面对青铭说:“那如今呢?如今,是本意吗?” “什么?” 青铭还没来得及反应和给出回答。就听到容成继续说:“如今的人间事上,怎么写的?我们容氏,是落寞,还是一蹶不振,还是从此走向衰亡?” 容成这句话问的很是有深意。 一直到青铭第二天应了宋玉成的约去喝茶,都还在想这个问题。搞得宋玉成以为青铭陷入爱情不可自拔,连和朋友喝茶都在想入非非。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宋玉成没去管自己在五星级饭店的餐厅中进餐这件事情。很不估计西餐礼仪地用吃西点的小勺子去敲青铭面前的樱桃蛋糕。 宋玉成当时听到青铭要点樱桃蛋糕的时候,都不敢去看服务员的眼神。 两个大男人,来酒店吃下午茶已经很是惹眼。 偏偏青铭还要点这么少女的点心。 服务员的声音又脆又甜,推荐青铭点白桃樱花茶。还有包樱桃酱的和果子。以及绿茶。隔着厚重的点餐单,青铭声音温柔从容。 跟着服务员报菜名的节奏,一口一个好。 因为宋玉成点了小汉堡已经小羊排,所以甜的点心就有青铭包了。 宋玉成有些后悔请客。偏青铭倒是来了兴趣。于是也只好尽责。 宋玉成说:“真没想到你会喜欢甜食......你长得可不像喜欢甜食的。” 青铭看了宋玉成一眼,用一头点缀着小樱桃的叉子戳了蛋糕上点缀的樱桃吃掉。说:“那我像喜欢什么的?” 宋玉成想一想,回答说:“茶,黑咖啡,羊角面包,黑森林蛋糕,三明治......等等比较老派的食物。绿豆糕也可以。” 宋玉成解释一番:“不是说你老,你三十九岁,我三十二。差不了多少。是气质,你的气质,比较古典。” 青铭说:“我确实是古董。” “古典。”宋玉成纠正,“和古董差得远了呢。” 宋玉成也吃一口小汉堡。 他没忘记这一次的目的。他请青铭出来,又不是单纯为了请客吃饭的。 而且如果是纯吃饭,午餐晚餐哪个不好,偏偏请假出来吃下午茶,摆明了就是要以谈话为主。 宋玉成想了想开头的起势:“对了,你昨天是不是去看容若了?听说他住院?怎么回事?生病了?” 最近容家的事情有点多。 之前是容若的那个表哥容城落水,再后来就是容若也住院,如果算上嘉嘉的订婚取消也算一桩的话,那容氏真的算得上是多事。 多事之夏。 宋玉成回顾地坦然,浑然忘了容嘉嘉订婚取消的另外一个当事人对象正是自己。而为止取消的原因,正坐在他对面一口一口在消灭甜的发腻的樱桃蛋糕。 他也浑然不觉得,他和自己前任未婚妻的现任男友成为朋友的这件事情有多么令人大跌眼镜和脑洞大开。 宋汝于在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又开始锲而不舍的展开了古玄武和容嘉嘉的总裁cp。同时,宋汝于有意无意的问起青铭的情况:“老师吗?老师和律师......啧,这cp好像有点熟......我不吃。” .....什么跟什么? 听得宋玉成莫名其妙。 宋玉成听到青铭说道:“容若被厉鬼伤到了......中了圈套。” 青铭也没打算瞒着宋玉成,反正如果算起来知道底细,宋玉成知道的还比容家其他人多些。 青铭坦然地交代:“那个厉鬼想在人间存活长久,普通人的灵魂不足以支撑,就打上了容氏的。而容氏里面,就数容若年岁最小。” 宋玉成瞪大眼睛:“那没事吧?” 青铭不紧不慢:“死了......” 话没说好,就被呛到的宋玉成打断了。 青铭一边看着阻止来处理的服务员,一边用纸巾自行擦拭桌面的宋玉成,一边继续刚刚被打断的话:“.....死了一会......然后我就知道了。” 宋玉成顺过气,不放心,追问一句:“所以,容若没事了?” 青铭点头,补充一句:“他命不该绝于此。所以......上天有好生之德嘛。” 宋玉成长长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放松的微笑。刚刚被吓到缩回去的食欲眼下又冒了头。 宋玉成说:“感谢上天!” 他嘴上说感谢上天,脸上却是对着青铭的脸说。 青铭哭笑不得。 他看着低头继续再接再厉啃小汉堡的宋玉成,觉得他吃的斯文,又透着一股肉眼可见的漫不经心。 当然是漫不经心,做的小巧的,方便女孩子吃的汉堡,基本上男生可以两口一个。宋玉成却从刚刚开始吃到现在都还剩大半。 这种情况,可能性只有两种。 要么,青铭的背后,宋玉成的眼前,有个漂亮的服务员。 要么,宋玉成有心事。或者说,心思不在食物上。 难道,真的有漂亮服务员吗? 青铭真的往后看了一眼。 对上了刚刚那个嘴甜的女孩子。 女孩子和他四目相交,见青铭对她露出一笑。青铭的容貌在人间算是上层,他生的高大端方,哪怕是坐在椅子上,都挡不住那种气势。如今一笑,眉眼动人,柔化的英俊令人过目难忘。年轻的服务员被这笑晃悠了心神,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上前:“先生,要添水吗?” 青铭点点头:“谢谢。” 在女孩飞快转身去取气泡水的时候,青铭顺势看了一眼宋玉成。 宋玉成心无旁骛,专心对付手里的汉堡。没有分心。可见排除这个可能。 那,真相只有一个。 宋玉成的心思,在他身上。 宋玉成吃东西,有职业病。 他是律师,从大学开始,吃东西就感觉是行军打仗。吃东西是一项占据时间的事情。除了填饱肚子之外,毫无任何作用。他需要复习功课,记录法典,准备考核,模拟官司课堂。无暇去关心嘴里的饺子到底是猪肉大葱还是牛肉白菜。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到了他工作,他依然忙的不停。 宋汝于的饭食要营养搭配,还要好看美观。面包要切片,鸡蛋要做成圆圆的太阳,沙拉里面的胡萝卜必须软烂,还要一个一个用小磨具做成各种卡通的形状。连生菜叶子,都要挑选漂亮的。 那么宋玉成的菜单,就变成了剩余的生菜叶,包面包边,包鸡蛋白,包没有煮到软的胡萝卜,到不小心煎糊的小牛排........ 包在一起,卷个豆腐乳。营养齐全。还算好吃。他不觉得受罪。 眼前这个小汉堡,比起他做的,要干一些。吃的有点急,就会噎住。 此时此刻,青铭端来的气泡水就来的恰当适宜。 宋玉成含糊说:“多谢。” 然后给自己灌了大半杯。 立刻有了饱腹感。 他正准备开始打上青铭的和果子的主意,手里的叉子还没来得及越过三八线,就听到对面的青铭说:“你来找我,是不是为了容家的事情?” 宋玉成手下一顿,力道没有掌握好,叉子把那比草莓大不了多少的和果子给捅了个对穿。和果子撒着糖霜的粉白皮破了个大洞,红艳艳的樱桃果酱顺着破空流到满碟子都是。 青铭顺势,把那些阵亡的和果子推过去了宋玉成那边。 宋玉成这下连客气一番都说不出口了。 宋成玉悻悻:“我再给你点一份?” “不必。”青铭笑,他淡淡扫了一眼到那个和果子上,“我其实没有味觉,所以吃什么都是一眼。只不过颜色鲜艳的东西,会令我愉快。这或许是所谓的视觉盛宴。” 而如今这状态,也算不上是盛宴了。 倒可以算是视觉冲击。 第246章 神仙是怎么看待仙侠小说的 不过这种视觉冲击,算不上是享受。 倒是把宋玉成眼下的食欲给压制了个干净。 宋玉成悻悻收回去了叉子。开始有事没事戳着沙拉玩。 他觉得眼下要谈论的事情算是正事。偏偏又觉得真的端出一副谈论正事的严肃态度会显得有些夸大。可是若是如端出一副八卦脸,又对容家太不尊重了。 青清醒一点,眼前这位帅哥可是神。 不是宋汝于的手机里面三天两头就更换的‘神仙颜值’小哥哥的神仙。而是真,【神仙】。 宋玉成只好一边做吃东西的架势,一边随意如闲聊一般接话下去:“我也不太清楚.......” 他给自己解释:“你看,我都不知道容若住院的事情,我刚刚听了,还以为容若是不是说生病或者别的。结果听你讲了,才知道原来这样吓人。” 宋玉成说:“我是见到了嘉嘉。” 宋玉成说:“说来也巧。” 宋玉成当时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正好和白矖在一起。 古玄武到申城来找宋玉成蹭饭,尚且对于白矖身份一无所知的古玄武还带来了白矖。对事情一知半解的宋玉成一打开门,见到古玄武身后的白矖,差点当场头皮炸裂。 在古玄武说身后的白矖,见到目光瞪如铜铃的宋玉成,对他露出一个温柔似水的笑容。若是此刻宋玉成还是个不明真相分子,大概会感受春风拂面的惬意。 偏事与愿违。此刻面对那一抹轻笑,他感觉那是迎面破洒的一盆滚水。 躲闪不得,招架不能。连嘴角的待客笑容都当即有了焦味。 一无所知,天真烂漫的古玄武还在打趣他:“怎么怎么怎么,许久未见我,是嫉妒我又帅气几分?” 古玄武一边自来熟一般在玄关换鞋,一边殷勤给白矖寻了一双新拆封的粉红色拖鞋。 古玄武毫不客气嘲笑宋玉成:“当然了,这个很有的解释。毕竟,沉沦爱情令人容光焕发。” 宋玉成:“呵......” 你那确定是爱情的滋润吗? 宋玉成冷眼看眼前越发显得青春的古玄武,在偷看一边似乎多年容色不该的白矖的时候,只觉得白矖俨然成了一颗行走的千年人参。 《西游记》有云,唐僧肉只要啃一口,就可以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所以也就是等于根本不用在意烹饪方法啊......白白嫩嫩的和尚肉罢了,又不是什么蓝鳌龙虾,深海雪蟹的,需要什么惊心加工才对得起食材的美味。 抓到了唐僧有的没的赶紧啃一口呗? 还穷讲究。 都住山洞了,还讲究什么洗干净清蒸红烧的。活该最后被孙猴子一棍子打死。 ——这唐僧,到底肉眼凡胎啊。 这眼前白矖,可是真,神仙啊。 所以,白矖等下做饭,会不会切一块肉进去? ..... 青铭提醒他:“读心这个能力,不光是我,白矖更加有。你可别乱来。而且对于读心来说,不是什么能力,不过就是寻常的,如你听我说话那样。渠道不同而已。我们能够接受更多渠道的声音。所以很吵。” 青铭是好意,不是真的吓唬宋玉成:“所以对于白矖来说,你在她眼前,虽然一言不发满脸谨慎,但是心里如果嘀咕个不停,也是会吵到白矖的耳朵的。” 而对于这个知识点,宋玉成的吸收却另有他处:“所以说,古玄武真的是对白矖情根深种啊......人家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我在多少办理的民事官司的时候,曾经恩爱夫妻都到不了白头却到了法庭......” 甜言蜜语有的时候有口无心的反而多。其实也不奇怪。哪有那么多发自肺腑的感慨呢?大多都是为了哄的一时的欢快,贪图眼前的便宜。 男女都是如此的。 图钱,图人,图利。 倘若人人都说真话,这世界就很奇怪了。 就连宋玉成,他都不能保证一生对谁没口是心非过。 答应莫好景的,结了婚一切都依着她,偏偏连装修房子,都要委屈莫好景。莫好景当时为了一套不喜欢的碗盘流泪,他的母亲责怪她自私,怀着孕都要哭,岂不是要害的肚子里的孩子伤心?他当时甚至有一些是站着母亲那边的。 想着不过是一套盘子,横竖不都是用么?用得着为了一套盘子哭个不停?又不是小孩子。还做了母亲。 都说为母则刚,怎么到了莫好景这里,反而越发的小气? 莫好景当时和他住出租房,用一口电饭锅做菜饭。小小的厨房,容得下一个人就装不进第二个。小小的置物架有限,都买不了太多的盘子。可是莫好景当时开心,逛着家具店,兴致勃勃拍架子上的碗盘。眼睛里都是星星的光芒。 如今结婚,买了大房子。厨房比以前的卧室还大?反而莫好景却哭的更多。不见笑容了。 他真心喜欢莫好景。 却也真心觉得莫好景自私。 这句话,他没有告诉过莫好景。 一直到签了离婚协议。他也只会莫好景说,我不恨你。 其实他恨。 每一次他独自带着孩子,半夜困倦不止,手忙脚乱温奶,不停的摇晃着,哄着宋汝于,因为孩子的耽误,导致他升职失败,不得不放弃资格考试的时候,他都是恨的。 一点一点微小的恨意。逐渐逐渐的如充气球那样的膨胀。他以为终有一天会爆发。结果没有。膨胀着恨意的热气球在宋玉成浑然不觉的某天,忽然挣脱了牵制头也不回的去了天涯海角不见了踪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人间的爱恨自古都是玄妙和捉摸不定的。 你以为会恨许久,其实不然。 你以为会爱永生,其实也没有。 这样想一想,爱恨才更有意思。 自古多情是枉然,唯有套路地人心。 结果,古玄武偏不如此,偏背道而驰。他偏真的句句字字,都对白矖是真心诚意。他没有套路,捧着一颗真心,不管不顾地塞给了白矖,任她处置,由着她带着他滚烫的真心,抛高丢远。心惊胆战。 幸好,白矖尽管推拒过,尽管冷落过,却从来也不曾由过践踏。 人类的本质其实属恶。 从善不易,沉沦却快。 否则网络何来如此之多的‘键盘侠’。他们对那些熟不谋面也不知根底的人笔伐口诛。把文字变成刀变成斧,剁砍向一个一个人。他们做网上法官,做文字执法者。做种种平日中绝不出口的恶毒言论。 除了那种戒除无能的‘认可感’之外,那种可以轻而易举毁灭他人的快感才是如跗骨蝼蚁那样,令人欲生欲死。 幸好。白矖是神。 是无恶意的神。 宋玉成心中又为好友欣慰,又为了好友忧愁不已:“古玄武现在还不知道白矖的身份.....眼下如何呢?想不出一个办法来解决。我的朋友,爱上一个神灵。我另外一个朋友,爱上一个鬼神......不平等的爱情,真的可以天长地久吗?” 青铭问他说:“你来找我,不会真的为了谈论爱情?” 宋玉成讲:“不全是。但是也不是不全不是。” 宋玉成说:“白矖告诉我,她不是为了谈恋爱才来人间一趟的。” 白矖的这句话是一句话中的上半句。 上半句说完,白矖有意停顿了一会。果不其然她就立刻接收到了宋玉成的抗议:“什么意思?你不是为了谈恋爱?那你为什么还要撩玄武?” 白矖一脸温柔的无辜:“这一见钟情的事情......怎么能算是撩呢?” 宋玉成无语。 他心里又想起宋汝于说的话,不知道又是从那本网络小说看到的:所有的一见钟情,本质就是见色起意。 宋汝于当时说着话,立刻得到了宋玉成的批评。 他不允许自己的小孩如此武断,以后做个外貌党。 而宋汝于却振振有词,颜控无罪。 且世间之道,存在即合理。 否则这不管是现实还是故事。为什么一见钟情往往都是俊男美女的专利呢? 这种小小少女的反驳之言,其实大多都是从网上听来看来,然后再从她的脑子过滤一番,在整合成了在现实中反驳老父亲以证明年轻一代自我言论的观点。 老父亲的宋玉成对此,只能‘虚心接受’。 他又不是没有过年轻岁月。 年轻时候都是执拗的性子。越是不许的东西偏越是上头。 堵不如疏。 万事皆合此理。 且古玄武说过,颜控不是坏处。 追星也不是。 仔细看看宋汝于房间里面贴满的那些漂亮到闪闪发光的少年们,哪一个不是出众漂亮,个性鲜明。闭着眼睛撕一张照片下来,上面的小哥哥都是出类拔萃。 宋汝于快要经历青春期。喜欢这些出众的少年,好过被学校里只知道臭美的小子给蒙蔽的好吧? 宋玉成立刻被说服。 何况古玄武是以亲生经历作为参考。 他从小不谈恋爱,一心喜欢画中的美人,那种古典,柔情似水,优雅的姑娘迷的他五迷三道。再看现实,或活泼或矜持或刁蛮的女孩们,都比不上那一抹模糊的影响。 古玄武对于白矖一见钟情。 古玄武说:“你看她,多温柔,多么柔情似水,多么.....像画卷上的美人?” 那美人,站在讲台上,一眼看到他的痴汉笑,精准地朝顾玄武的额头丢了一根粉笔。正中脑瓜。 ...... “所以呢......”古玄武慢吞吞放下手里被下意识当做凶器的萝卜,慢吞吞在水柱下清洗,“你不是单纯为了谈恋爱来人间,你为了干嘛?教书育人吗?” 宋玉成要被逗笑:“现在人间的知识分子匮乏到这种程度?需要神灵来下凡扛起教育大业了?” 白矖不是没听出来他的调侃。不过白矖是神,神不和人计较。 “第一,我是为了还债。下凡。你可以当做是我前世欠了古玄武一份情。不过你放心,我不是单纯为了欠还债才和他在一起。我也喜欢他。我在这里严重声明。” 天可怜见,白矖之前没少跟着许思和明佳一起照顾明亮。几个女孩子自然会去为了打发时间去看一些言情狗血的小说。 言情狗血几乎涵盖了所有的小说题材。 自然有仙侠。 不知道是为了凑字数还是为了骗稿费。 作者不惜把一个一句话就能解开的误会活生生写了将近十万字的篇幅。神仙女主和凡人的男主或者是神仙的男主和凡人的女主为了你到底爱我不爱我,你到底是为了报恩还是真爱这种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但是我不听我不听的无语问题纠结到死去活来。 看得许思明佳明亮津津有味一度潸然泪下。 看得白矖无语。 白矖一连看了好几本,皆是如此套路。 终于忍不住开麦吐槽。 得到明佳笑话。 “所以你啊,注定只能写论文,写不了故事。叫你来说,故事一句话脑洞完结。我爱你。你爱我。没有误会,全剧终。” 许思说:“人家写故事吗......没有矛盾怎么开展呢?” 白矖说:“可以甜甜的恋爱啊?” “不一样,糖吃多了,糖都不甜了。一定要吃点苦的,对比一下,才觉得,哇,原来糖这么甜!” 白矖无语:“这是受虐体质吧?” 明佳斩钉截铁:“这是人之本性。” 真的吗? 长久一段时间。 白矖盯着古玄武总是若有所思状态。 盯着古玄武一度错觉,觉得自己如砧板上的肉。眼看要下锅。 白矖当然没付出实践。 白矖道:“第二,神灵来人间。通常是为了放防患于未然。请你们安心。我们做神灵的。不会像那些小说那样,为了发展故事线,非要姗姗来迟,人间都战火弥漫,生灵涂炭。负责拯救苍生的神仙才慢吞吞驾到,来一句‘我来晚了’。” 白矖再次评价人类小说情节:“无语。” ....... 宋玉成也无语。 半天才说:“那请问神仙大人。如今人间,患从何来?” 白矖说:“你,之前的未婚妻。是不是容氏的容嘉嘉?容嘉嘉是不是有个弟弟,叫容城?刚刚接来本家?” 宋玉成点头。心里升起不好的念头。 果然,人之本质,怕什么来什么。 果然白矖接下来就说:“患就是容氏的患。如今容氏,轮到了容城了。容家数百年前,轮到过容城。容城是容氏灭亡之前,倒数第二位族长。” 第247章 求大大开文写神仙职场升职记 这轻轻一句话,在宋玉成的耳边炸成了一朵烟花。 他耳边哗啦啦的水声都听不见,转而都成了忽然听到爆破而导致的耳鸣。 因为耳朵的影响,导致在客厅思考菜单的古玄武隔着拐角都能听到宋玉成的嗓门:“什么叫轮到?这名字,名字还带轮班制的?” 宋玉成这话吼出来,立刻随着耳鸣的终止而感受到了尴尬。 他嗖地一下闭上了嘴。 这下大嗓门的换做古玄武:“玉成!你鬼叫什么?轮班也要吼吗?” 感情古玄武只从那一句中捕捉到了轮班。 情有可原,毕竟客厅电视里正播着宋汝于心心念念的偶像综艺。里面有一个她正在上墙的小哥哥。此刻那个小哥哥正半身在投屏上,长着一张温柔的脸,对宋汝于wink一笑。 偶像的唱跳声音加上宋汝于克制不住的时而惊呼,宋玉成的鬼叫还能叫古玄武捕捉两个字,都已经算是不容易。 宋玉成顾不上去理会古玄武。 他忙着质问白矖:“什么意思?” 他听到白矖反问他:“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这一句话,颇有甲方的味道。宋玉成下意识开始思考,片刻后,思考如下:“容家下一任的当家,是容城......可是不对啊,容城是容家的旁支,怎么着也该是容若才对吧?我听说容若还有个关系更近些的哥哥......这个先不管。” 宋玉成是外人,不必对于容氏内部问题操心太多,他关心的外界压力。 这个外界,就是以白矖和青铭为主的神界来客。 “容城会成为容氏的下一任当家。” 这是一个知识点。 “继续容城之后,随着下一任的家主上任,容氏就会灭族。” 这是第二个知识点。 “容氏.......名字是轮流制的。轮到什么名字就叫什么名字。” 这是第三个他所获得的知识点。 而这个知识点。。如今听来,其实不是新鲜,而是确定了。 因为这不是宋玉成第一次听到了。 容家的孩子,是为了家族兴旺才生的。失去一个普通的孩子不重要。但是如果失去的是指路人,那么就要赶紧在生下一个立刻补上。 容若就是因为这个关系,才来到人间的。 宋玉成当时在容嘉嘉醉酒的时候说过只言片语。容嘉嘉醉酒后爱哭,爱愁。 她如林妹妹那样梨花带雨为了自己的小小弟弟落泪。 讲说这孩子太过可怜。 因为一出生没有和他姐姐那样是天赋异禀,便迎来第一份名为失望的人间礼物。 这份不管不顾也不过问收礼人是否符合心意的礼物,日日增加,年年岁岁,随着他双眼的无用而与日递增。 谁说小孩不懂事?那么小的容若,才几岁,就明白家里人对他失望。 大人以为掩饰的好,但是连青春期的容嘉嘉都冷眼见到的所谓强颜欢笑和大失所望,如何瞒得住以父母为重大事件的儿童呢? 十五年。 不知道容若是怎么过的。 以至于容若开眼后,他接受自己的转变简直异常的顺利。除了被明亮给惊扰过一番之外。他的表现简直镇定自若到好像是天生可见鬼一般。 容家对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 赞他果然是容易的弟弟。虽然大器晚成,却不乏他姐姐的风姿。 只有容嘉嘉知道,容嘉嘉醉地一塌糊涂。说的话倒是口齿清楚。 容嘉嘉说:“我弟弟,是失望透了。” 容嘉嘉当时说:“我们容家,喜欢小孩,不是喜欢小孩哦。是喜欢这双眼睛。” 容嘉嘉的眼睛,容若的眼睛。 漂亮,眼珠黑白分明,睫毛纤长,眼尾处的走势皆都有微微的调皮。很漂亮的眼睛。容嘉嘉偏说:“我们太讨厌自己的眼睛了。” 宋玉成还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安慰容嘉嘉的。 他说:“中国人含蓄,不像西方那样时常把爱挂在嘴上。我年轻的时候也以为我爸妈不爱我,可是等到我后来当了爸爸,做了父母,才知道,其实爱意都在字里行间呢。——就像你叫嘉嘉,嘉嘉多好?” 他还在容嘉嘉面前咬文嚼字。 说什么‘嘉,善也’‘嘉,美也’,还说什么,汉书有云,‘蒙获嘉瑞,赐兹祉福’......说了许多。 容嘉嘉都听着。 不过她一副醉态,也不知道当时听进去了多少。 她倒是捧场笑了一下。 笑的是他,容嘉嘉当时说:“你才多大......说什么年轻时候。惹人发笑。” 容嘉嘉当时似乎不想再提,靠他膝上睡了过去,发丝散落,盖满他的腿上。她脸皮白,如今由着酒意,透出微微的粉来,那粉色从脸颊漫到雪白的脖颈,在到精致锁骨,一片温柔起伏的缠绵。 宋玉成当时眼见这一幕动人情致,什么汉书唐律都不记得了。 只那一句‘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如今想来。 实在是可怜的。 原以为,容嘉嘉和容若的父母到底还是存着一丝的爱意。只是把这份爱意和指望填充进了给子女想的名字中。 结果居然到最后,连名字都是排行。 剩下孩子,什么都不操心。翻看一下族谱,轮到哪个名字,就捡过来按在那个婴儿身上。 到如今,宋玉成手里极其滑稽的捏着那一根被他清洗的洁白如玉的大白萝卜。眼睛透过眼镜片盯着眼前的白矖,他几乎算是半哀求,半压迫,要求白矖改口:“我猜的是错的吧?——像我这样的脑子,怎么能够凭着一句话就能获得这么多的知识点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白矖过来安慰他,不需要如此自我贬低。 纵然他面前是个神灵,可是人类当自强嘛。 “你说的都是对的。你透彻,只凭着我我一句话,就了解了所有大概情况。听说这种的人设放到仙侠小说中,叫做天选......是不是?” 宋玉成无语。 他对于白矖这种乱跑的发散思维不知道如何接话。 宋玉成认真问白矖:“你觉得,我是会看仙侠小说的人吗?我有这个时间,不去多接几个案子?” 宋玉成朝着白矖示意自己八十八平方的房子面积:“看仙侠小说,能让我换个大房子吗?能帮我每一个还贷款吗?” 白矖摇头。 白矖老老实实交代:“我真是不知道的........虽然我下凡体验人间,但是也不见得什么都要去体验一番的。——我是大学老师,工作职称到了一定的年限,大学会分配住房的。听说就算是买房,也有公积金,据说加上乱七八糟的一堆,每个月只需要换一点点就可以买一百八十平的房子了.......” 这笔账是明佳给她算的。 明佳算这账的时候,是加上了古玄武的公积金和补贴。 不过这一点白矖没有说。 因为宋玉成听到一半,已经痛苦的捂住了胸口。 ——前有古玄武被分配住房。后有青铭发现自己上亿房产,未婚妻手下套房无数,房产证可以用来打牌。轮到自己,对比一番,人生艰难。 好想看一本现代神仙下凡体验的小说哦...... 要接地气的那种。 神仙下凡,必须朝九晚五,还要每个月还房贷,被忽悠开通信用卡送电饭锅,学开车也要被教练吗,闯了红灯也得被扣分...... 当然也不能光这么写。 如果这样写来,这就是职场升职记了。 既然是神仙文。 那必然也要描写神仙的优势。 比如一秒钟洗头,一秒上妆,看到大牌的包买不起也没关系,可以利用仙法复刻。不过要有设定。只能自救用,否则就是盗版了。会被下架的! 求大大开文。 保证收藏关注加打赏。 宋玉成决定明天上班的时候利用午休时间去网络上找一找有没有这类的小说看看。 ...... 宋玉成喘一口气。 准备继续说话。 未果。 被已经决定好菜单的古玄武打断。 古玄武吃惊,看过去许久功夫只洗了一根萝卜的宋玉成,吃惊三连:“让你洗个萝卜,你就真的只洗了个萝卜?” 他指着白矖:“让你取筷子,你就真的只抓了一把筷子?” 一张吃惊脸,对面两张无辜模样。 无辜到理直气壮:“不然呢?” 这下轮到古玄武捂住心口:“你,可以准备把菠菜猪肝也洗了切了,你,还可以拿筷子托,勺子,碗筷!” 宋玉成和白矖道:“那你倒是讲啊!” 古玄武被怼。心口疼得越发难以呼吸:“你们是直男吗?就不能转弯一下?” 宋玉成闭嘴。 倒是白矖说一番:“我如果不是直的......我现在应该和明佳搞cp。还轮得到你?” 她又示意宋玉成:“他要不是直的......你天天跑来,古玉cp就是真的了......” “什么cp?” “我们俩cp还有名字了?谁想的?” 三道目光默默移动到客厅。 宋汝于对此一无所知。正在激情燃烧热血沸腾地给自己的小哥哥打call。 宋玉成嘀咕:“古玉cp.......听着就火不了。而且为什么我是后面的?” 古玄武道:“重点是这个嘛?” 宋玉成不服气:“不然我们叫成古cp?” 被果断否决。 “听着太不吉利。感觉像作古cp。” 还是坚持了古玉。 两位当事人立刻下场撕了cp。 真是白矖看了会沉默,汝于听了会流泪。 关于容家的这件事情,当天,似乎翻了篇。白矖再没讲过。宋玉成也再没追问过。 但是根本不可能真的翻篇。 本着朋友妻的尴尬局面。 宋玉成决定先来见一见青铭。 他在约见青铭的前一个小时。 在家楼下的地下停车场遇到了容嘉嘉。 容嘉嘉主动来,三次有两次都为了青铭。 果然这次也不例外。 容嘉嘉问他:“你见到白老师了吗?” 宋玉成讲:“我和白老师约了待会见面。” 容嘉嘉笑了一下,笑意没有到眼睛里。显得苍白。 容嘉嘉说:“你总能这么容易找到白老师......我是为了白老师才和你接触的婚约.....如果你是女的,我都要怀疑,你是第三者了。” 这话宋玉成就不知道怎么回了。 好在他了解容嘉嘉。知道容嘉嘉不是真的生气。调侃是玩笑,玩笑就是玩笑。容嘉嘉不是那种会借着玩笑嘲讽他人的人。 宋玉成忍不住问一句:“你和白老师......出什么事情了么?” “我不知道。”容嘉嘉面容平静,脸上带笑,偏是谁都能看出她不是在高兴,“我真的不知道。白老师,没有对我不好。他有求必应。甚至.......甚至像电视剧的男主角那样,救人畏难。偏偏我觉得不安。” 宋玉成不知道。 只能含糊问:“是因为太在意了吗?” 宋玉成想了想,说:“我认识你不久,也不短。却从来不见你如此患得患失过。你会不会太过于在意了?” 容嘉嘉说:“在意与否,在意几分。这些事情能够自控吗?” 宋玉成非局内人。 不好言说。 否则落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罪名。 其实宋玉成想说,我们都是成年人,成年人应该懂得克制感情。毕竟都讲,爱情都是需要经营。既然是经营,就是一桩需要心机和智慧的事情。你追我赶,一场博弈。 爱情,有的时候,说得直白,就是博弈。 可是,自古套路,得到的只是人心。 他清楚的厉害,容嘉嘉更加清楚的清醒。 青铭不是人。 自然也没有什么人心可言。 他窥窃人心,直视人心。一双眼睛,把世间一切看得通透。 容嘉嘉有什么段位,有什么能力,去和一个能够轻易窥探人心的神来做博弈呢? 从一开始,其实就已经输赢定论了。 宋玉成心酸,又心软。 他问容嘉嘉:“你这次来,还亲自来,是想找我做什么呢?” 容嘉嘉摇头。 “本想在你这里,听到说你也不曾联系白老师。想要个宽慰。结果证明,是我自己过来打脸。你去吧。别叫白老师等你。” 容嘉嘉不等宋玉成再说话。 就离开了。 宋玉成矛盾极了。 于是看对面青铭的眼神就纠结无比。 他无比希望,此刻青铭能够看透他,透过他,见到当时容嘉嘉的失落。理解容嘉嘉的无助和伤心。然后安慰女孩子,哪怕是哄呢,哪怕是学着说点甜言蜜语呢? 可是眼下,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大厦要崩塌。 可不是慢条斯理演出琼瑶剧的时候啊。 第248章 见财起意这事可别怪钞票 宋玉成惆怅。 对于容嘉嘉,生出了一种心酸加心疼。 都是再世为人呢。 怎么古玄武偏就能抱得美人归。 怎么偏我家嘉嘉就这样坎坷? 宋玉成倒是忘了。古玄武当年是如何为了白矖魂不守舍,如何在明知道情感无处寄托之下凭着一腔热血深入战场。 古玄武本就无所欲求。他的情感和爱意,从一开始就面临着单面的输出。 对方无所接受,也无频道接收。 在这种单方付出的情况下。是否能够迎来反应,皆是命。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这样一句人间之话,在古玄武面前印证个完美。 而容嘉嘉是这样的人吗? 自然不是。 她天生矜贵,美丽富有。这种种外加的条件铺落在她面前。如在她脚下开出一条绵延不尽的花路。这片花路之上,令她的每次出场都宛如言情剧的女主。 众所周知,言情剧的女主,皆有金手指。 却往往没有一个完美家世。而金手指,就是对女主前半生坎坷的补偿。补偿她之后事事顺利,补偿她之后人生圆满,补偿她之后有天有地。 而容嘉嘉,显然不是这样的女主。 她等于是另类的人设。 有女二号的完美家世和精致容貌,再加上女主的金手指。 这样的人设太过于完美,从而少了很多的曲折而在直接问题上,减少了曲折。 她和顾长河,日久生情,立刻闪婚。门不当户不对有什么要紧?容嘉嘉此刻拿的可是霸总的剧本。谁不承认他,就是否定我。 这样一言既出,谁敢来追? 轮到宋玉成,宋玉成端出来什么剧本?大概是柔若无害的小白兔。温柔善良,知书达理。前有雇佣军祸水模样的顾长河。如今再看宋玉成,身家清白学历不俗的宋玉成简直成了良配。 容家恨不得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来感恩容嘉嘉在择偶标准上的改善。 结果事实证明。 温柔在很大的程度上,如果没有渣男角色的反衬,那么温柔的男主人设往往同时带着无趣。如白水一样的宋玉成,连气泡水的刺激都比不上。 容嘉嘉又不是久渴的人,自然不可能真心觉得白水会真的品出甘甜的滋味。 白水就是白水,不管是矿泉水,净化水,还是五百元一瓶的高级矿物质水。饮到口中吞到肚里,还是一样的淡而无味。 你要品丝滑?品柔顺?为什么不去吞洗发水呢? 宋玉成,理所当然地,做不成男主。 于是青铭登场。 建国前的大亨,最早一派的海归,精通多国外语,聪明能干长袖善舞。光这生前的人设,都足以踢飞所有候选人拿下大男主的剧本。 更别他身世坎坷,身处乱世,因家人失踪而患上抑郁症。最后自尽英年早逝。 他死后,成鬼神。再临人间。 前尘往事在他身上不留痕迹。 外在人设打造再无作用。 就好像抛弃了之前光鲜亮丽的大号。博主开新号,从头开始,照样吸粉百万。 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 何况是钻石。 钻石人设的青铭,不管是被镶嵌在皇冠,还是戒指,还是做成项链。都是同样闪闪发光。花钱不可得,佩戴出去,还要登记。事后归还。 而容嘉嘉,便是佩戴珠宝钻石的人。 她明艳动人,光芒四射。偏脸上微笑,内心忐忑。 她明知道。这脖颈之上的珠宝不属于她。连这光芒,这喜悦,都是片刻的。 可是女孩,谁能抗拒钻石? 如果能,那是你见的珠宝不够大不够华丽。 容嘉嘉年轻时候,也鄙视金银,不爱钻石。言语这钻石是珠宝商人的诡计和套路。她才不要陷入其中。 后来容嘉嘉二十岁,去旅行。走俄罗斯钻石博物馆一趟。 打脸。 她此后再听钻石俗套言论。只微笑。然后推荐朋友,去一趟钻石博物馆。 若不去。她便一直微笑。 小明的爷爷为什么活到一百岁?因为他不爱抬杠。 容嘉嘉为何青春貌美?因为她用钻石粉做面膜。 ...... 宋玉成对此一无所知。 首先,他没去过俄罗斯的钻石博物馆。 其次,他送给莫好景的钻石戒指,还是托朋友从香港带来。比大陆直接买要便宜多。且不过一克拉。 而之后容嘉嘉言语,她从来不带低于三克拉的钻戒。而至于低于一克拉的钻戒,那是碎钻。 宋玉成心中,对莫好景又是愧疚几分。 他自然没有机会送容嘉嘉钻戒。 反过来容嘉嘉对他求婚,送的的是五克拉的钻戒。这钻戒最后容嘉嘉给了宋汝于。容嘉嘉告诉宋汝于:“日后若是有男孩子用钻石哄你,低于五克拉,别心动。” 十岁的宋汝于就能收到五克拉的钻戒。想想十八岁的宋汝于,面对那微弱的好,怎会轻易动摇? 容嘉嘉没有拿到后妈剧本。 倒是当了一回知心姐姐。 不知道是余情未了,还是抱着一颗感恩的心。 胆小怕事的宋玉成,还是心甘情愿卷进了这场本来与他无瓜的风波。 他可以随时置身事外,于是看得比局内人清楚。 作为局外人。作为这个故事里明显的男n号。宋玉成成了这个风波中,似乎是唯一有点焦虑情绪的角色。 这个怎么形容来着? 皇帝不急....... 呸! 这个最后的话外音刚好被青铭听到。 青铭没有听到前言,对此贸然词汇莫名其妙:“呸什么?” 宋玉成摇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自己都不知道。 宋玉成惆怅,问青铭:“你,和白矖,白老师,联系过吗?” 青铭莫名其妙,反问宋玉成:“为何要和她联系?” 宋玉成也奇怪:“你没有去追根究底你的过去?” 青铭说:“问过,追问过。” 宋玉成追问:“后来呢?” 青铭耸肩:“白老师说,回忆过去对我没好处。昨日之事不可追。我便不追了。” 听听,多简单啊。 听着就像一块钱丢了就丢了吧的洒脱。 是不是当了神仙都会如此。 这一点宋玉成不知道。 但是听青铭讲白老师。就无端觉得别扭。他也知道前因。青铭的名字在他死去入了忘川途后就没了。然后白曦这个名字,是白矖借给他的。而白矖,白曦,她名字多得是。也大方。用就是了。 神仙,到底是个什么存在? 名字可以借用,回忆无关紧要。 宋玉成懒得在这种超过他能力范围的事情上费时费力。 宋玉成懒洋洋说:“我昨天见了白老师了。——那个白老师。” 宋玉成没想起来自己有没有和青铭说过:“她是我哥们的女朋友。” 青铭挑眉:“哦?” 这似乎是个起了兴致和好奇的态度。偏偏宋玉成琢磨不定,这到底是硬捧场,还是青铭真的起了兴趣。 不过,既然不是冷漠应对。那这话还有聊下去的可能。 宋玉成讲:“那位白老师告诉了我一些事情。我有些不安。所以想到你。” 青铭温和:“你可以说一说。” 于是宋玉成把昨日的知识点概括说道一通,最后讲说:“容氏要灭族。似乎那位白老师就是为此而来的。” 当然还有谈恋爱。 神仙报恩工作两不误。 这是人生赢家。 宋玉成认识两个和神灵身份有关的人物。 一个动机已经了然。 令一个却不甚清楚。 宋玉成于是趁机询问青铭的动机:“我很好奇。白老师.......”他这一次问的白老师指代青铭,“白老师,您再来人间是为何呢?当年来人间,又是为何呢?” 宋玉成要想要问道对方秘密,自己也应该公平交易,先出一个秘密。 宋玉成说:“我听过嘉嘉说道。十五年前,你来人间,是为了给她当时被害死的女同学报仇。你为了保护她,受了伤。后来失踪了十五年。” 宋玉成忐忑端出自己的猜测:“可是,你为什么会受伤呢?你都能救下容若。为什么,人类能够伤到你呢?还,为此养伤了十五年?” “谁说我养伤了十五年?”青铭笑,否认这一点猜测。 至于之前,他倒是承认的痛快:“我确实伤到。我是鬼神。半鬼半神。容氏,可以诛杀亡魂,动荡鬼蜮。那个时候,那个凶手先伤了嘉嘉,匕首上沾染了嘉嘉的血。再捅了我一刀的时候,简直就跟容氏直接捅我没什么区别。” 哪怕时隔了十五年。再次回想十五年之前的遭遇。还是要皱眉一番表达痛楚的。 “我自然当场就回了不归地。足足三日才缓过劲头来。” 宋玉成问:“三日?人间三日?” “忘川三日。”青铭老实交代,“大概也就是人间的两分钟吧。” 宋玉成险些当场翻脸:“那既然如此,你为何选择失踪?你可知道,嘉嘉为此内疚十五年?她当年还是个少女,这件事情如此重大,哪个小孩能够不受影响?你怎么可以如此不负责任?” 青铭愣住:“......我是鬼神。又不是真的教育家。我需要去负责孩子的身心发展吗?” 宋玉成哑然。 他又问:“那你为何十五年后又再次出现?扰乱她心神?” 青铭叹气:“我扰乱她心神,责任实在不在于我。我天生如此,你叫我不扰她心神,她就会心神安定?那世上见财起意的,难道都要去怪罪钱财?” 这比喻真是好。 有理有据,令人无法反驳。 确实如此。顶着青铭那张脸。当然可以理直气壮把自己和钞票并肩而论。 何况现在青铭身价倍增。简直是行走的英俊钞票。 宋玉成叹气。无语凝噎。 宋玉成决定重归正题:“所以,你重来人间,做什么呢?” 青铭回答:“上天有好生之德。自然是来相救。” 宋玉成的心安一些,又问:“那么......那位白老师呢?” 若是两位神格者,意见背道而驰,又该如何。 眼下趋势而言,明显是那位白矖更占优势。她是纯粹的神灵。不似青铭。只半神。白矖能够借给青铭名字和神格身份。也可以收回。 如果这一切情况放在玛丽苏小说里。 作为男主的青铭必然要为了浑然不知的傻白甜女主容嘉嘉毁天灭地,与神斗与鬼殴,为了一个女子,甘愿沉沦人间。 不管最后结局是灰飞烟灭泪洒大地,还是夫妻双双把家换,成现代七仙女和董永。都至少还能算是个结局。 但是这前提,的是真情实感吧? 青铭必然要爱容嘉嘉爱的疯狂沉沦,要爱的要死要活,要抵死缠绵。要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要吃醋,要斤斤计较,要甜甜蜜蜜。 可是.......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依然看过几本玛丽苏霸道总裁文和修仙故事的宋玉成,实在是无法把眼前青铭和故事里拱手河山讨人欢颜的霸道男主联系在一起。 更别说什么甜甜蜜蜜,要死要活。 青铭要是再冷漠一些,都快和恋爱冷暴力,以及现在非常流行的pua划上等于号了。还毁天灭地,共同沉沦呢。 眼前把自己比作钞票的青铭,哪里有一点女主救世主的模样? 青铭对此,喊冤。 青铭说:“我要做的,是破除容氏身上的诅咒和封印,令容氏鬼脉回归正常。不是和白矖那样,谈恋爱为主,搞事业为辅。” 青铭大方吐槽白矖,毫无惧色,他也似乎没看到宋玉成当场一言难尽的脸色。 青铭说:“我们这番来人间一趟,总共就几个神仙。结果闹到头来,不务正业,说通俗些,只剩我一个搞事业。如果我也去谈恋爱。这容家还救不救?再耽误几个时候下去。最后容氏又要倒霉。嘉嘉是可以没事,毕竟中间还隔着两代。容城还小,到他长大,下一个接任,足够嘉嘉从容老去,也足够我大大方方和她恋爱,虚度光阴,终老,回头找个欧洲小镇隐居,等她白发苍苍,我还在陪着在身边,说爱她,给她最后一个吻。然后看她瞑目,看她含笑九泉。然后接她去忘川途。她或许还会回到最初的少女模样,前吃一顿最喜欢的食物,去一趟游乐园,吃一个冰淇淋。然后走去.......” 青铭滔滔至此,忽然中止。 “我忘了。容氏就是因为有诅咒和封印在身,所以没有来世。他们一次一次重复人生。上一个容嘉嘉,享年四十岁。这一个,也不会等来自己的白头。” 第249章 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青铭情绪越发低落。 连手上的精致甜点都没有了兴趣。 冰块渐渐融化,在玻璃杯壁上凝结出冰凉的水珠,很快在杯壁上挺不住,成细细流水混合而下。在桌上形成了小小一汪水。 青铭移开果汁杯,面前对着的正好是那汪水。 顺着宋玉成的视角看去。给他一种仿佛是青铭流泪,泪落成珠的错觉。 这样的错觉并没有持续很久。 一边眼神不错的服务员很快发现了情况。一块雪白毛巾不动声色上前。飞快地把拿一小块水渍给擦拭了干净。 错觉随着水渍的消失而无形消散。 青铭却依然惆怅不改:“我又错了......容氏不会去忘川途。他们没有途径。只能自己给自己指一条路。” “自己给自己指路?”宋玉成不自觉琢磨这句话,本能地觉得这句话中透着古怪或者玄机。 却一时半会琢磨不出来。 宋玉成只好说道:“他们容氏,好像管嘉嘉和容若他们这样能够白日见鬼的就叫做指路人,可是所谓指路,其实是给鬼指路.......” 宋玉成忽然打住。 一脸见鬼的表情看着对面的青铭。 青铭见他眼睛瞪到不同寻常的大小,诧异之色掩饰不住的夺眶而出。 青铭听宋玉成说:“白老师......我有个知识点,需要您帮我解惑。” 宋玉成自上次公司楼下收到过惊吓之后,便不再称呼青铭为白老师。而在之后,一直称呼真实姓名。青铭青铭的叫。听着亲切又自来熟的。结果眼下倒是一副学生态度的恢复的以往的客气。 青铭对于这样的客气倒是接收良好。 他往座椅后背一靠,摆出一副传授首页的大方姿态来:“什么?可说来听。” 于是宋玉成说来听:“请问,这人间亡魂,是否需要指路呢?” 指路人......听着倒像是个交通信号灯。或者以前的时候安全岛上的手动交警。 可是需要交通指挥警察的前提,得是一条三岔路口或者十字路口。且交通繁忙,路线错杂,人口往来频繁。 但是以全国人口每天的自然和意外的死亡人数加起来。忘川途真的有如此繁忙吗?难道当了鬼,还需要鬼手一张地图。去自己寻找忘川途吗? 宋玉成想象一番容嘉嘉在安全岛上给众多亡魂指挥交通的画面...... 挺美的。 容嘉嘉生的好看,穿制服应该也不错。 青铭瞥到宋玉成脑洞。 冷冷打破他的幻象。 说道:“人间九重。可是忘川途只有一个。所以,如果你要计算全国人口每天的自然和意外的死亡总数。你要最后还要乘以九。” 乘以九。 那一个交通指挥估计不够。 青铭再说:“你还要算上平行时间的不对等。” 青铭说:“你们人间写仙凡恋。都会强调一声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平行时间线。这么轮到鬼蜮,就没有这个自觉了?” 宋玉成惭愧。反省自己想的不够周到。怪不得做不成作者。只能当个周正刻板钻空子的律师。然后宋玉成反省加试探:“所以,真的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青铭又瞥他一眼:“天上一月。对一年。” 宋玉成恍然大悟。然后点头:“这也很久。” 试想一想,如果天上的神仙在天上宅个一年半载的。地上的小鲜肉都长成大叔了。 再下凡,面对面,都认不出当年惊鸿一瞥的少年郎。 毕竟这个人间,发福简直是对人间颜值的最大封印。 除了需要靠脸吃饭的爱豆演员等,普通人谁没事要用尽洪荒之力来对抗发福解封颜值呢? 身边例子,参考婚后的顾长河。 宋玉成接收容嘉嘉离婚的官司的时候,曾经拿到过顾长河当年年轻时候的照片。 其实当年顾长河的存下的图象记录并不多。 非常清楚的都是一些证件照。 但是宋玉成其实最明白。在现在这样一个拍照摄影非常流行的年代里,证件照其实最为考验美人。 不苟言笑,端正自持,背后是一片毫无加持的空白景象。不怒不笑,毫无点缀的面容,如果依然惊艳夺目。那真是可怕。 宋玉成看着那张从档案袋中抽出的白底相片。第一次在真正意义上明白了什么叫做追魂夺魄。 当年有着追魂夺魄容貌的顾长河,在一定的气势上,甚至盖过了眼前的青铭。 毕竟当时顾长河有军人身份加持。画风凌厉,刀光剑影,咄咄逼人。 而青铭生前是商人,留学学的也是偏艺术的科系。他的气质偏温和,从容,波澜不惊。 而这一切的美好品质,如玉。 玉的价值,其实真的要有些年岁的人才能体会。 而钻石就不一样。钻石从六岁到六十岁,都爱不释手。 这一点宋玉成无法反驳。 十岁的宋汝于,在尚不知道钻石价格和克拉数的饱含意义的前提下,见到钻石,眼前一亮。 宋玉成再问:“那忘川途呢?和人间的时间,如何对比?” 青铭只说:“忘川途的时间要满一些。所以,亡魂既死,可缓缓归来。” 宋玉成大概明白几分。 人间一天天的死去的灵魂。去到忘川途。大概会觉得这日子过得如此慢。人间一天,忘川途许一个月,许一年半载。慢慢吞吞的。人间今天去了三百六十五个亡魂。到了忘川途,青铭或许可以一天送走一个,如果今天勤快,送了俩,那么他还能有一天时间休息。优哉游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可是这样一来。 又管容氏什么关系呢? 容嘉嘉和他说。容氏,起死回生,回生寿命未终结者。但是条件苛刻。很难达成。 第二,就是代办未尽之事。必要时候,短暂复生。 容嘉嘉还举例子。 那之前那位谁谁谁,财团的持比重巨大股份的富翁。忽然紧急入院。当时几乎所有的媒体把通告和追悼文都写好。有的甚至连夜把那位白手起家富甲一方的传奇生平都生成了公众号。只能富翁咽气,立刻发文。 结果。 事与愿违。 富翁子女发函辟谣。表示父亲只是入院做日常检查。不知何地小道消息。定然要追究责任云云。 到第二日,就有不死心离开的媒体拍到了富翁出院的影像。 在视频中,富翁虽然依然有挡不住的憔悴。但是能走能言,思维清楚。和那消息中透漏出来的濒死状态简直天上地下的差别。 这件事情,宋玉成当然知道。 因为当时富翁的家人曾经委托他所在的律师事务所发出声明。 其实只是声明而已。 律师函罢了。一张律师函一万块钱。对于富翁来说,大概连弯腰去捡都懒得。 但是要状告媒体的事情却迟迟不办。 宋玉成打听到,那些媒体一直悬心。一夜不眠。到了第二日。富翁方传话。大意就是这件事一笔带过。不再提。 那些当初被写上的媒体松一口气。 以为这事就此过去。 偏三日后。 宋玉成的老板让宋玉成,以富翁代理律师的身份,发了一篇讣闻。 宋玉成的老板,容嘉嘉的那位闺蜜。不做任何解释。只叫他起草。 于是起草。发送。 时间,凌晨三点二十九分。 众多媒体猝不及防。半夜被炸。毫无准备。 富翁去世的消息引发轰然大波。谁也没聊到三日前才辟谣的事情,三日后就立刻应验。 简直.....简直就是咬牙切齿不肯咽气的赌气行为。 容嘉嘉当时笑得停不下来。 说:“七十二小时啊.....一小时,一百万。” 七千两百万。 买下三天的寿命。 三天。七十二小时。足够富翁游刃有余的处理公司后续,选定接班人,分配股份,瓜分财产。再享受一回天伦之乐。 这一切,如果可以用七千两百万买到。 对于富翁这个阶层来说。非常公平。 容嘉嘉说这是公平交易。 富翁家中来说,这是免除了他们家动荡行为,是善事。 容嘉嘉坚持,是公平交易。 容嘉嘉问他:“你觉得,我是做善事?还是交易?” 宋玉成不知道怎么回答才是对的。 容嘉嘉当时的这个问题,问得好像女朋友问,我和你妈掉水里你要救谁一样。 就不能水性好一手拽一个吗? 青铭说:“就不能拿钱做善事吗?” 容嘉嘉几乎笑喷:“这也太占便宜了吧?哪有这样的好事给你?” 宋玉成眨眼:“不给我,给你呀。” 容嘉嘉愣住,继而听到自己放轻而又发软的语调:“为什么给我呀?” 宋玉成还是眨眼,一脸的理所当然的无辜:“你值得呀。” 容嘉嘉叹息,连眼神都跟着语调柔软了下去。 宋玉成就是这样的人,虽然有的时候觉得无趣,虽然有的时候觉得他很是古板,连甜言蜜语都不会认真讲,买花给她,也是要被同事提醒。七夕节和情人节听到就头疼。因为无情人最爱在有情的节日里撕扯离婚。他也不爱玫瑰,因为玫瑰开始在西方象征刺客。不知道为什么到了现在就成为了爱情。大概这就是爱情的本质。握得越紧,越是鲜血淋漓。 可是偏他温柔。 总是用这种无辜的语调和眼神告诉她最让她心软的话。 温柔如水,而水,包容浩瀚。令她沉沦。她自愿沉沦,把这种水下的窒息,化为双唇相触的吻。 而这缠绵的温柔,不仅沉沦了容嘉嘉,还沉沦了宋玉成。 本身沉沦就是共同。宋玉成倒也不是羞愧。 只是如今在想。 关于容氏的指路人的一切了解。 都不曾被点题过。 所以,刚刚青铭那句‘自己给自己指路’。 才是真正的点题吗? 宋玉成觉得不可置信,难以相信。 他问:“为何容家不可去忘川途。” 这问题实在是深奥。要从何开始解释呢? 青铭唯有反问:“为何这人间众人,偏容氏指路人有亡灵再生,白日见鬼的能力呢?” 宋玉成实在是没看过几本鬼怪脑洞的小说,实在是缺乏相关经验和思维。只能刻板讨论:“所以,轮回忘川,和指路人的能力,是一种等价交换吗?” 就像....... 就像七千两百万和七十二小时那样。 为了多出存活的时间,而付出巨大的金额。 同时容氏也是如此。 只不过容氏获得的不是七十二小时的生命。 而是无尽且世代相传的能力。 同时,容氏付出的,也不是区区的七千两百万。 而是生生世世轮回的权利。 人间来说,权利义务相辅相成,互相成就。 指路人和轮回。也是如此? 公平合理? 真的吗? 青铭对这个脑洞,予以了否定。。 青铭说:“这不是等价交换。失去轮回,和白纸通灵以及白日见鬼一样,都是属于封印诅咒。” 诅咒? 宋玉成讲:“容氏被诅咒?” 这算是什么诅咒? 对于容氏来说,或者对于外人来说。容氏靠着这个所谓的诅咒世代生活优越阶层上升。如果这是诅咒。简直和网上那些如果美丽富有是一种罪过,那就请让我罪无可赦好了类似了。 可以换两句调皮的反驳。 可是也反驳不了。 失去的,是轮回。 是未来无尽的,位置的希望和可能。 容嘉嘉,世世代代,寿命只到四十岁。寿命等不到白头。 就如同上一个容嘉嘉那样。 这一个容嘉嘉,如果诅咒不能在这之前破除,那么这个容嘉嘉就只剩下十年寿命。 除却容嘉嘉,容家还有旁人。 宋玉成忍不住多嘴一句:“那么,容若呢?你说容若命不至此,所以救他,是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那么,容若的寿命,不是十五岁。是几岁?” 青铭看出来,宋玉成的的心,眼看要提溜到嗓子眼里。 七上八下的悬心。不如一锤定音:“十六。” 青铭不等宋玉成做出任何反应。干脆了当的,直接言语泄底个干净:“容城二十二。” 宋玉成几乎要拍案:“容城现在已经十九岁了!” 青铭不解他如此惊讶原因,只提醒他:“容若今年也十五了。” 宋玉成不懂这前后顺序如何排列:“嘉嘉还有十年。为何下一个家主的容城只剩三年?” 宋玉成忽然哑然。 他不等青铭给他什么眼神,就先自我表现出一个恍然大悟动态来。 容嘉嘉的上一任是容家的大伯。健在。精神良好。爱好是喝茶烫头玩陀螺。 退位原因,白内障早期。 第250章 容易 宋玉成眼下的感觉不算是复杂。 他甚至算是条理清楚地能够明白他眼下具体是什么心情。他甚至还能准确描述出来。 ——就像考试的时候答题。看一眼钟表,还剩下一半时间,而自己的卷子已经快要填满。结果他再看一眼钟表,发现自己刚刚把时针看成了分针,剩下的时间不再是一个半小时,而是半个小时。 更恐怖的是,他无意中翻了一面卷子,赫然发现,那卷子背面还有最为值钱的大题。全是空白。 ....... 这种噩梦,几乎每个人都会做。 只要经历过九年义务素质教育和走过高考的独木桥,经历过答辩,在深夜对着大小论文痛苦过。无一人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经历这种梦境。 哪怕是宋玉成已经明白自己毕业多年,已经为人父。依然无法克制这种恐惧。 以往恐惧,还能偶尔存在,偶尔入梦。 如今青天白日,恐惧上头,化为湿漉漉的冷汗,贴满额头和后背。 他皮肤感觉被汗水浸透,又凉又软。 像个死人。 别去管容嘉嘉的十年了。 容若啊。容若只剩一年了。 迫在眉睫。 宋玉成几乎把四个字写在了脑门上。 他抬高脑门,等着青铭。 青铭不瞎,看得到。也读得到。 青铭淡定不已。说:“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我反而不忙谈恋爱了吧?” 宋玉成拼命点头。 并且拼命夸他:“白老师,您真的是公私分明,大事当前,果断屏蔽儿女情长!真英雄也!” 宋玉成想想青铭生平事迹。 更加佩服。 做大事者,就该有如此果断的决心和干脆利落的选择。才能如青铭者,在当时乱世情况下,在沉浮商海杀出一条血路。 而至于为何容嘉嘉要退位。那也是之后的事情。 宋玉成对此揣测:“难道,是容若一年后出事,牵连到了嘉嘉。以至于令容家一下子影响了两位指路人。才令容城被迫临危受命?” 这个猜测是否正确青铭并没有马上给予回答。 但是也没用立刻就否定。 青铭反而若有所思,不言不语的现状,越发令宋玉成食不下咽。 ...... 青铭在想,这个猜测。 容成当时时候也是讲到过的。 只是当是,他连自己的结果都想了进去。 容成那个时候说:“以我和容城在容家的亲疏关系,如果嘉嘉和容若受了影响......” 容成实在是难以说出容若身死的两个字,于是故意避开。但是意思都明白,无伤大雅。 “那么容家必然会把我召唤回来。既然并无回来。可见,我大概也波及到了。” 容成对于自己的很是坦然。 人皆是如此。面对他人无法言语。偏对于自己将要面对的一切,都报以勇气和淡然。 人总说,刀子没割在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有多痛。 可是如果叫容成来选,容成宁愿自己受一刀一刀的伤口凌迟,也不愿意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割破哪怕一点手皮。每个人的耐受力不同。他真不疼,真的忍得住。 可是容嘉嘉容若不一样。 容嘉嘉被太阳多晒一会都要中暑,容若脖子被挠了一点都要请假在家里大睡。若是真的受伤,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子。 可是,容若还是受了大伤。 他还是见到了容若哭的不成样子几乎要哭晕的现场。 容成心疼的不行。 再一想青铭说容若寿命。他就更加连呼吸都要停下了。 容成说:“我希望自己走在容若前面。又不甘心自己走在容若前面。” 容成那么大一个男人,走在医院的的路上,被风一吹,差点流泪。 他不是那么容易流汗的体质。连想哭一下,都没办法假装掩饰自己其实是满头大汗。 ...... 青铭说:“容成一直不知道,其实改变就是从他开始的。” 宋玉成明显接受新讯息不足:“容城?” 青铭纠正:“容成。嘉嘉的哥哥。平时不太回国。他是海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天在海上。” 容嘉嘉还有个哥哥? 青铭解释:“平时不太提他。他三年没回来。若非这次容若出事。他也不会回来。” 讯息给予完毕。 宋玉成道:“那,所谓的改变从他开始?什么意思?” 宋玉成揣度一番,道:“难道,那个容成,才是家里最早寿命终结的?” 青铭点点头。 说道:“他这回,本来引执行任务失败,死在战场上。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躲过了那枚冲击炮。” 青铭实话实说,确实语调中透着疑惑。 但是疑惑的调子传到宋玉成的耳朵里。 无端叫他品出一丝遗憾。 当然宋玉成不敢说。他飞快的赶走了这个无端而来的古怪想法。 宋玉成道:“所以,其实容家的命运,已经开始发生改变了?” 青铭点头。 宋玉成说:“那不就是表示,你们神界的插手已经起作用了?” 宋玉成说:“这是好事啊!” 宋玉成一下子有了胃口。给自己灌了一杯红茶。 凉茶下肚。他也冷静了一番。 冷静下在看青铭。 却见青铭眉头还是没有舒展。 这样的景象,如果放到电视剧中,就表示情况不妙。至少,是叫尚未掌握中。 宋玉成心里咯噔一下,尽管他不想要乌鸦嘴。 可是好奇心之下,依然趋使他讲了出来:“你别告诉我,这种命运线的扭转,不是你们神做的?” 青铭摇头。 宋玉成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是? 还是不是? 宋玉成刨根问底:“摇头?什么意思?是‘是’?还是‘不是’?” 青铭嘀咕:“是神。有神的痕迹。” 青铭的语调和表情,种种表象都告诉宋玉成,这话没这么简单。还有下文。 于是宋玉成等下文。 青铭很快,接着下文来讲:“容氏的命运线被篡改,有神的痕迹在。可是,不是我们。” 宋玉成歪头,皱眉,不解:“不是白老师们?” 白老师们。 白矖。 白曦。 其中一位白老师,代替自己,和另外一位白老师,一起摇头。 宋玉成说:“难道是别的神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你们神仙不都算是同事么?同事帮个忙,也没什么吧?” 宋玉成说:“我也不太清楚你们神仙到底是什么情况。是责任制吗?还是.......” 没办法。以宋玉成对于神话故事的了解,大概对应不上现实的神仙环境。 他只知道青铭是个鬼神。 当过人,现在在鬼界做大概类似于黑白无常的工作。 可是那位白矖,看着资历很高。 大概是神话故事中,上古神灵的存在。 应该地位不低。 可是具体什么流程。宋玉成上哪知道去? “你们神仙,应该没有什么内部争斗吧?不会有别的神仙故意给你们使绊子,影响你们神仙的升职加薪?” 宋玉成举例子:“我们人间创造的神话故事啊......神仙也有顶头上司的,错了也会受罚的。不光是什么下凡谈恋爱的问题。就连说下雨下没够,也会被贬职的。” 宋玉成试探:“所以,你们神仙,对应不对应这个编撰的事情啊?” 青铭瞄他一眼。 青铭说:“整个鬼蜮,除了我,就一个你们人间所谓的孟婆。谁来贬我?” 青铭理直气壮:“你没看到,我还大大方方在人间谈恋爱?” 也对。 别说青铭。 连那位白老师都在尽职尽责的谈恋爱。 宋玉成羡慕:“这才是神仙嘛!” 哪有人间编造的话本写的哪有。 吃素,不杀生,天天修道问经。还不能谈恋爱不能做这个不能做那个的。 如果当了神仙就要这样受罪,那都说神仙逍遥逍遥神仙的。逍遥在哪里呢? 又不是腾云驾雾,上天入地就叫逍遥。 何况真来腾云驾雾,上天入地的。现在人类也能做到。那人类才是快活神仙。 他不见青铭有什么顾及,也没有什么不近女色,真,长生不老,逍遥自在。 既然,逍遥自在,还没有什么内部斗争。那青铭的凝重又从何而来。 青铭看出他疑虑,解释说:“国内神仙没有。不等于外界。” 这倒是宋玉成没想到的。 耶稣大战如来佛?这脑洞不知道有没有人写过。 但是如果被他看到这种标题,他大概率会划过不看。 宋玉成说:“外界,神仙?” 青铭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讲了个题外话:“你知道,容若的姐姐吧?” 宋玉成多少知道一些。 宋玉成点头:“他姐姐好像是失踪了......” 宋玉成含糊道:“好像是早恋,离家出走还是别的。反正,到现在都音讯全无。” 其实早就已经过了法律认定死亡的时间了。 但是容家大概至今无法接受。 对外一直言论就是离家出走。 也不肯注销户籍,也不肯去办死亡证明。 听说连容家族谱上,容易的名字依然还在列。 青铭说:“嘉嘉和容若,在猜测到我身份之后,前后单独寻找过我。求我帮忙。” 宋玉成猜出来:“找容若的姐姐容易?” 宋玉成理解。 以容家的人脉和地位都寻不到的人。求助人已经无果。那么就只能去求神求鬼。 容家虽然自古信神奉鬼。但是几乎从来没有想过真正有一天会求到神和鬼的头上去。 但是为了容易。 容嘉嘉和容若,都先后寻到了他。 不光如此。沈柏良也间接暗示过。 容家丢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人间鬼蜮,都找不到。 青铭也找不到。 这才古怪。 宋玉成说:“如果你也找不到,是不是要求助一下另外那位白老师?” 毕竟人家那位才是真,大神嘛。 “这就是最可怕的事情了。” 青铭说。 虽然青铭言语上讲可怕。可是表情并没有太多波动。只是深深看了宋玉成一眼。 但是依然叫宋玉成觉得自己坠入深渊一般冷。 冷得他打了个哆嗦:“难道,那位白老师也找不到?” 也就离谱了吧? 除非魂飞魄散。 可是就算是魂飞魄散好了。 神灵也能挖到踪迹吧。 宋玉成说:“一点痕迹都发觉不了吗?” “这倒不是。”青铭说,“容易那个小姑娘倒是没有死。只不过......不知道怎么说。好像被什么东西给保护了一样。成了别的身份。” 宋玉成不懂:“别的身份是什么意思?改名换姓了?成阿拉伯公主了的意思?” 青铭摇头:“她不是人了。” 青铭补充:“也不是鬼。” 青铭接着最后补充一句:“当然不是神。” 这就未免吓人了。 “那是什么?” 宋玉成觉得问是白问。 既然青铭找不到容易,既然那一位白老师也找不到容易。那么容易当下是什么身份。青铭如何能够给予回答呢。 偏可以。 青铭回答宋玉成:“达达。” “达达?” 青铭点头:“达达。” 达达是梵语。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古梵文中,神之使者的意思。 成了达达的容易。信鬼,奉神。 就如同另外一个对立的容家那样。 只是不同的在于,容家虽然靠鬼发家,但是和鬼算是平等,或者高鬼一等。不惧鬼,且和鬼蜮关系及其差。差的可以理直气壮。差的还可以十分高傲。 可是到容易那边。如果对方是神灵。 容易的处境,就不会如现在的容氏这样了。 既然如此,宋玉成就更不明白了。 宋玉成问:“容易奉的神,和你们,是同一批吗?” 青铭摇头。 宋玉成问:“外界的?” 青铭点头。 宋玉成再猜:“关系.......不太好?” 青铭点头。 宋玉成再揣测:“关系......很不好?” 青铭依然点头。 宋玉成懵了。 “那他们从容家开刀做什么呢?选的,还是容家最有天赋的孩子?” 宋玉成听到青铭声音沉痛:“他们拿走了容易的眼睛。” 青铭很生气:“容易想和他们交换东西——他们说,可以为容易夺回她的心爱的东西。所以容易心甘情愿奉出了自己的眼睛。但是,他们并没有把容易想要的给她。反而.....” 青铭说不下去。 宋玉成不自觉握住了手指:“容易想要什么?” “要她的爱人。” 要那个,容易睁眼的时候,就一眼见到的鬼。他陪着容易长大,看着容易情窦初开。他是容易的初恋,是容易的一生。 是绝望的容易,愿意在那个十八岁的夜晚,头也不回的奔跑在无尽黑夜的路上的所有勇气。 第251章 少年爱恨一生最冲动 宋玉成沉默。 他对于这种不顾一切的爱情无法理解。但是报以尊重。 十八岁的少女,爱恨心动如此决绝。大概,这种决绝的年纪,也只限定于少年时候吧。 少年的容嘉嘉的心动,少年的容易的心动。都是难忘。 已经不适用于得到与否的心甘情愿。 大概只是一种自愿和付出。 宋玉成实在是不知道如何评价。 那就不评价。 宋玉成不自觉攥了拳头,这是他的一种紧张的心理动作。会不自觉的松握五指。以一种感受自己血液流动的感觉从而达到令自己放松的地步。 宋玉成不断地松握自己的五指和掌心。 却感觉血液如凝固那样不畅。 宋玉成努力忽视这种不畅。 “容易原本的命运是什么样子?” 宋玉成确实有点屡不清这个原本和改变的变动。 如果变动从容易就开始。那么根据连锁效应和蝴蝶效应来看。紧跟着改变的就会是嘉嘉和容若。 如果当初容易没有出事,没有变动。那么容易的父母就应该不会想到再生二胎。 毕竟少见。 哪有大女儿都十八岁了。才想着怀一个老二。 可是,青铭刚刚却说,容若是有原定命运的。也就是说,容若的出生,其实是在预料中的。 宋玉成彻底糊涂:“难道,原定的命运,容易就会出事吗?容若就会出生?” 青铭默认。 青铭说:“原定中,容易是要殉情的。” 青铭解释:“容易的原本人格就是这样。她非常非常的专情。” 结果这一世的容易虽然用情至深,但是这一世,容易不再如之前那样屈服命运。她决定去拯救她的爱人。 宋玉成没来及感慨,他必须先搞明白一个关键:“容易这个小孩子,她每一世的爱人,都是鬼嘛?” 青铭挑眉:“当然不是。想什么呢?” 宋玉成说:“也就是说,之前的命运,容易爱上的是正常人,然后因为种种原因,容易都会想不开然后寻短见。而这一世,才发生改变?” 宋玉成若有所思道:“所以这一世......容易原定就爱上鬼的吗?” 宋玉成潜意识觉得不可能。 但是他偏要如此相问。 青铭倒是痛快,叹气一番,老实回答:“不是。” 果然。宋玉成追问:“那是谁?” 青铭欲言又止。 宋玉成试探:“不会是沈柏良的弟弟吧?那可是嘉嘉的......” 不是宋玉成八卦。 这事不算是什么秘密。虽然初恋短暂,但是闹的天翻地覆的。两家人都清楚。作为差点成为一家人的宋玉成,当然不可能一无所知。 青铭果断否决。 “当然不是。是别人。” 青铭明显不是很像谈论的样子。 “不是很重要。” 宋玉成提醒:“重要的是那个鬼。那个鬼又是什么来历?” 宋玉成想到个阴谋论的说法:“这个鬼,有没有可能,是对面那边的对头神仙派来的?” 宋玉成不是乱想。 毕竟,美人计嘛。 美人计,离间计,什么什么计的。只要是好法子。人啊,鬼啊,神仙啊,用了也不丢脸。 何况,人间都有那句话。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 既然目标是人,自然就要用人间的法子。 神灵拍一个鬼,对一个可见鬼蜮的人类用人间发明的美人计。 想想都要拍案叫绝好不好? 叫绝的什么的且不论。 拍案是真的。 给气的。 青铭很生气:“这个鬼,说白了,还是容氏惹出来的祸端。结果又被容氏给消化了进去。” 宋玉成一脸无语:“你这么讲,我可是不会清楚的。我是个人,看你的脸,只能读出英俊二字。读不出你的内心独白。” 青铭许和别的神仙说话说习惯。 很喜欢讲一半略过一半。 神仙什么的,还能自我领悟。 都在酒里,都在水里的,都明白。 真正的心知肚明。 可是宋玉成就苦不堪言。 每每都要追问。 追问倒也不是不行。 青铭耐心的很,有问就答。可是宋玉成毕竟不是学生,毕竟是个成年人。做不到如学生那样,还把追问和求知欲划上等号。在成年人的社会里,求知欲和追问这种词语,往往更多的层面是偏向八卦和没眼力劲。 如今的宋玉成,就觉得自己大概在外人眼里就是长了一张极其没有眼力劲的脸。 宋玉成委屈。 心里委屈大发了。 这种委屈很快被青铭接收到。青铭有愧于心。于是主动科普:“那个鬼,活了很久。原本是灵鬼。几百年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来到这个人间。又遇到了容氏。还遇到了容易。” 青铭一下一下,看着眼前已经开始融化奶油的蛋糕,他的心情大概也快要和眼前的蛋糕差不多了。 青铭说:“那个鬼,不是这个人间的。是旁的。不知道为何,来到这里。” 宋玉成说:“神灵都不知道?” 青铭说:“知道的神灵已经死了。” 这显然又是新的知识点。 这个知识点太过于惊悚。令宋玉成心中更是忐忑了几分:“神灵也会死?” 青铭简单说:“我也会死。” 他说着话很是不以为意的样子。仿佛在讲,这条鱼会死,且最好红烧一样的随意。 他随意言语自己生死,同时也在淡然言语别的神灵的生死。 “神灵死亡,成为神落。如海中鲸鱼的死亡。名为鲸落。” 鲸鱼死亡,鲸落。 在生物学中,代表一个生命的结束,和另外一片生机的诞生。 当鲸在海洋中死去,它的尸体最终会沉入海底,生物学家赋予这个过程为鲸落。一座鲸鱼的尸体可以供养一套以分解为主的循环系统长达百年。 那如果神落和鲸落意义相同。 那么神灵的死亡,是不是可以表示,神灵的尸体会坠落大地,化为养分,供养人间? 那么在这片神的尸体上蚕食养分的,难道就是人? 不怪宋玉成。 他哆嗦了一下。 青铭看他一眼。脸上显出了然的态度。 淡然道:“不必害怕。神落之后,你们不会见到神。那位神灵,就像你们传说中的盘古。血液化作江河,头发做了森林,躯体成为大地群山......眼泪化为雨水......他令荒漠成为绿洲,令死地复苏,万物生长。这一套系统。不止百年。” 青铭问宋玉成:“你会害怕盘古开山辟地吗?” 宋玉成想了想:“不会。许是年代久远,可当做传说。” 青铭笑笑:“这个,也是一样,年代久远,就当做传说吧。” 行吧。 神仙无害。 当传说。感恩在心。他日定然再细细问究神号,每日三柱清香。 当务之急。还有个鬼。 “那个神灵年代许久,可是鬼居然也是那个年代的吗?白老师,你知道不知道,在人类的小说中,活这么久的鬼,要么就是厉鬼,要么就是怨鬼。很少很少,这种鬼会是无害的。” 宋玉成揪着那鬼不放。不是没有道理。 这一点青铭心知肚明。 那鬼当然不可能无害。 若是那鬼稍微有点良心,便知道不该去接近容易。 容易天赋异禀没错。满月便开眼也没错。 可是再如何去强调天赋,依然挡不住容易是个孩子的事实。天赋有的时候和一个人的心智是不成正比的。聪明的孩子不一定就早熟,而蠢笨的人往往更早适应人间百态。 这个鬼,天长日久伴随在容易身边。日久生情根本无法避免。 少年人都有慕强心理。 那个鬼若是缺点一身也就罢了。 若是不是,若是....... 怪不得,人间鬼故事中,大多鬼,都是面目狰狞者。很大程度上,恐惧直接战胜心动。完美避开了人鬼情未了的题材。 可是这是故事啊。 又不是现实。 现实中的鬼。嘉嘉讲过。 不管是横死还是自寻个短见。 都是寻常人的模样。尤其是在指路人的那双眼睛里。只要对方不表明身份,大概可以和正常人无异。 沈柏良当年也说。容若之前见过一个很好看的小哥哥鬼。漂亮的无与伦比。以至于沈柏良一度担心,青春期就开眼的容若,会不会有天和一个漂亮的小姐姐鬼给一见钟情了。 这个担忧在一定程度上激发了容若的恶作剧心理。 容若还曾经联合他的小女朋友箫小小,吓唬了一出沈柏良。 宋玉成心中多少有点数。但是还是没底。他眼前有顾长歌的脸,还有青铭的脸,再扭头瞧一瞧看一看玻璃反射中自己的倒影。 “那个鬼......得多好看?” 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 所有的日久生情呢? 这又不是古代。闺中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举头就是四方蓝天。不见世面,也不见人海。遇到个略微油嘴滑舌平头正脸的,就往那书中的偏偏佳公子身上套路。 如今互联网时代,什么小鲜肉美大叔没见过? 何况眼前还晃悠着沈柏良那样的成熟艺术型男,还有朱成良那样的温柔人士。 见多识广,不吃猪肉也见猪跑的容易。会为了一个鬼去不顾一切。可见那不是什么猪,那估计是帝王蟹,黄金鲍。 宋玉成叹息:“可是再如何金贵,也都是影像而已啊。” 他想不通:“哪有人会为了一个影像,不顾一切的。” 青铭倒是想得通:“你若是在电脑上见到一处美景,难道不想着日后去打卡?来一场说走就走来的旅行?” 宋玉成瞥他一眼:“你哪来这么多网络用语?” 青铭耸肩:“到处不都是?旅游宣传语言。前十年,不是很流行背包客,说走就走,净化心灵,去什么香格里拉?说那是真正天堂。” 宋玉成继续叹息。 这一次的叹息中,有了一种无言的妥协和认同。 人类,都是冲动的生物。 许当初十八岁的容易并没有如他想的那样考虑周全,万事具备。 只是一时冲动。 可是这样的一时冲动,却真的改变了她的人生。 那个鬼令她勇敢,令她坚强,令她想要不顾一切的强大。令她奔向未知的远方。 宋玉成脑子里,滚了一圈的心灵鸡汤。 等到滚沸到顶点,开始慢慢降温。 宋玉成说:“如果当时.....你们就介入。会怎么做呢?” 宋玉成对上青铭的视线,一字一句,说的咬字清楚又饱含困惑:“你们是神灵。对方也是神灵。那个鬼既然容氏无法。那必然是应该轮到神来管。” 宋玉成说:“以我对容家的了解。容家没有那么古板。否则容家不会接受顾长河。也不会那么欢迎我。也不会默认你。——而如果容易当时意志坚决。容家或许会默认那个鬼以灵鬼身份存在。” 免费的灵鬼。 不同于一个小时一百万的价格。 那个鬼完全可以得到友情价。和无限的时间。 无限到,两方厌倦。或者,容易厌倦。 但是没有。 明明有更多的解决方法。 偏偏当年十八岁的时候的容易最终走上了绝路。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宋玉成不解,“是因为做不成灵鬼吗?灵鬼有什么条件呢?” 有问必答的青铭。这一次选择了沉默。 青铭沉默很久。一直沉默到眼睁睁看着那杯冰水彻底变温。 青铭最终道:“你别问了。” 不是不想说。 而是神灵自己都不知道。 这个鬼,太古怪了。 他居然,两轮人间,皆失去了轮回。 太奇怪了。 当初容若遇到的明亮,之所以能够跨越平行人间来此存活,是因为平行,和恰到好处的时间。 可是这两点的机缘巧合,那个鬼根本没有一丝沾染到。 青铭自认当神鬼时间太短。没有太多经验。 这个事情他搞不定。 他需要求助于白矖。 只怕,要去一趟南嘉镇了。 青铭问:“你要不要和我去一趟南嘉?” 很明显是找宋玉成当借口,青铭也讲得坦然:“你的朋友,那位古玄武......好像醋味很重的样子。他最好蒙在鼓里。而既然要蒙在鼓里。我还是以你的朋友身份去一趟南嘉比较好。” 宋玉成道:“我要想个理由才行。——我昨天才和古玄武以及那位白老师吃过饭。结果过了一个周末再上赶去。未免兄弟情义过分深厚了。” 青铭乐了:“深厚不好吗?” “不怎么样。”青铭果断摇头,感慨,“兄弟情太深厚了,容易被组cp。” 第252章 总裁是温柔命运的代名词 最好的理由,就是不要找理由。 省的被看出来。闹成蒸煮下场,按头磕cp糖。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的。 宋玉成和古玄武的‘古玉cp’不光是宋汝于说说而已。 居然闹到连南嘉大学的师生都在乐。令宋玉成烦恼不已。 于是宋玉成决定不去南嘉大学范围内。 问,就是在南嘉出差。 虽然这一趟出差任务根本不需要动用到宋玉成这个律师亲自出马。但是宋玉成依然表示自己愿意来此一趟。真的去了。还是自费。 这事若是日后落到宋汝于的耳朵里。 只怕古玉cp真的要细水长流,是真的了。 宋玉成在高铁上一边想一边感觉前途无亮。他没头没尾对青铭来一句:“你可日后欠我一回。” 青铭先一愣。 继而对上宋玉成的视线之后片刻,笑喷。 宋玉成原本只想这样没头没尾吐槽一番。令青铭一头雾水,好发泄一番念头。 结果倒是忘了青铭身份。反而成了逗笑青铭的一句话。 宋玉成更加不平。 越发上头:“可怜的我。” 宋玉成自我怜惜:“你看我这样的人,打拼半生,只可以能贷款买得起申城郊外一套小房子。而且还算不上家境完好。英年失婚。当爹即离婚。——你说我这一套遭遇,若是放到言情小说里面当成男主,是不是格外标新立异?” 青铭不言语,只是一脸忍笑。 他不是真的不说话,而是对于这一类宋玉成举的例子的文章无所知晓。不知道从何讲。 宋玉成只能落得自说自话的地步:“不过一般我这样的人物设定的小说,一般都只有女主才行。而且......鲜少有孩子还不是男主的。” 大部分都是多年前一个意外,女主带球跑,多年后,女主领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或者小女孩回到了总裁男主所在的城市。然后呢,必须这么巧合,小孩子一定要走丢,必须那么巧合,小孩子会走丢到总裁身边去。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个普通人的小孩能非常顺利的来到身价千万的总裁身边——这件事情得到了沈柏良和容嘉嘉的吐槽:总裁的安保能力这么差吗? 沈柏良和容嘉嘉的身价,都令他们无法随意被他人接近。更不论他们的身份,经常接触总裁。 现实和玛丽苏无脑文的碰撞就是如此残酷。 以至于令真总裁看得漏洞百出,各种吐槽都停不下来。 这些都不重要。 反正,要么这个总裁看着眼前这个完美复制nda的小男孩心念一动。再看到曾经一眼不忘的女主之后展开追求套路。 要么,就是各种的霸道总裁爱上我,最后惊喜发现,白月光和眼前人居然是同一人。真是皆大欢喜。 便宜那个好几年都不用负赡养费的男的。白的一个亲生大儿子。 容嘉嘉也不解。 作为一个六岁孩子的母亲。 深知育儿轻松必须眼中和金钱挂钩。 容嘉嘉曾经吐槽:“当时我生完小孩的头三年。我甚至不需要长河。长河在不在的真心无所谓。可是阿姨不行。当时我有五个阿姨。一个负责我产后恢复,一个给我做心理辅导,一个做夜班照顾小孩,一个白班照顾小孩,还有一个只负责做饭。——加上本来就有的生活阿姨。六个。这六个阿姨,少一个我都要痛不欲生度日如年。有人还问我为何早婚早育还如此心态平衡......当然是因为没烦恼。当然是因为钱。” 别人大概觉得夸张。 宋玉成不。 宋玉成非常理解。且表达羡慕,并且也讲了带小孩的艰辛。 而对于宋玉成表达的‘我十分理解做妈妈的辛苦’的一番言论。容嘉嘉只讲‘确实的,你们男人,只能动懂十分。另外九十分,需要女人自行体会。——毕竟我们再有钱,也没办法叫别人替我们怀孕。经历害喜,胎动,生理呕吐,后期负重,以及之后生产痛苦和产后折磨。这一切,男人根本无法切身体会。除非以后科技发达,男人能怀孕。’ 容嘉嘉又讲:“也不对。男人构造上来看。怀孕生产,可能会让男人欲罢不能.......” 这句话,当时令宋玉成不解。 回头之后越想越不动。 上网一查。 宋玉成顿时无语。 无语有双重解释。 无言以对也是其中一个解释。 ....... “总而言之。那些小说很不合理。平民的姑娘,有几个天赋异禀,独自经历怀孕生产和独自抚养孩子之后,还能够保持青春貌美和宛如少女?嘉嘉对此很不理解。说写的出来这些故事的,大概本身都是个少女。不曾历经过婚姻和为人父母。当然,同样也和受众面有关系。看这些故事的人群本身就是想要一个完美世界,写的太过于现实,人家就去看纪实片了,看什么玛丽苏总裁文呢?” ——读者们在现实中面对残酷世界。每天大概就那么一个小时的时间,跑到故事中去。看到一个平凡少女,不是常青藤毕业的高材生,长得不算是惊艳的美貌,也没有模特身材。做着公司的小职员的工作。然后,凭借这纯洁和善良被英俊多金的总裁爱上。没有pua,也不是交易关系。总裁爱上的也不是日渐衰败和过期的容颜。被总裁爱上,呵护着,任何谁都能够一辈子保持单纯和善良。不管那些电影如何的讽刺,善良是纯正在不缺金钱的人们中的。可是在现实中,依然有那么多的人,会见到路边的流浪猫狗,分它们一口火腿肠,也会在出租房中看到在阳台筑巢的鸟雀而一整个夏天都不去开窗户......现实中有那么多温柔的细节。有那么多温柔的姑娘。却很少那些,发现温柔而心动的眼睛和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而在霸道总裁文中的霸道总裁,除却多金和英俊之外。 他们总有一双发现女主这些不经意的温柔的机会和眼睛。以及那颗会被这些温柔触动的,外冷内热的心灵。 多好啊。 如果现实中真的有这样的霸道总裁。 即便不用爱上她们。 对她们笑一笑。也多好啊。 这大概就是这种在诸如宋玉成眼中所谓的无脑总裁文有如此光的受众面的原因吧。 在那样的一方世界里。 善良的姑娘总是得到眷顾的。被欺负了会立刻被人看到,受到委屈会立刻得到解释和还击。误会能够当场解释清楚,被人算计也有人轻轻松松,把这方困难迎刃而解。 宋玉成说:“这哪里是霸道总裁啊?这分明就代表了生活最好的现状。那总裁就是温柔命运的代名词啊。” 宋玉成没头没尾说这一句。 青铭倒是了然个通透。 他赞同。 点头。 眼睛的余光,瞥了一边的宋玉成一眼。 生活温柔啊...... 宋玉成善良温柔。年少坎坷,最终还是靠着自己走出了困境。若是当时他能够和容嘉嘉从容走到一起。其实算是非常不错的。 容嘉嘉喜欢温柔的人,宋玉成对她来说,弥补了那种缺失的温柔和从容。而对宋玉成来讲。容嘉嘉或许就是他的人生玛丽苏文中的霸道总裁。 ...... 偏偏是自己出现了。 而对于如此的改变。 即便是再没有经历过人生的青铭其实都知道。能够从容淡定到如宋玉成这样的。其实真的不多。如果这一切算是小说或者电视剧。那么青铭的出现,就是毁了宋玉成‘嫁入豪门的机会’。而且这种机会的失去,不单单只是字面上的如此简单。 也不单单只是宋玉成少奋斗三十年如此简单。 影响长远。 至于如何长远。 从头体验人生的白矖倒是明白的很。 白矖对于宋玉成陪伴青铭而来这件事情觉得略微惊奇。 “这个宋玉成......很是不错的人啊。对你都如此温柔。我若是宋玉成,可巴不得老死不相往来呢。” “.....需要如此吗?又不是什么灭门的仇人,做到如此地步?需要?” 青铭无辜。 白矖笑:“你可别老封建。老死不相往来呢,在现代来说,其实反而算是一种温和的社交方式了。不过就相当于社交网站上的互相取关和拉黑罢了。科技发展到如今,大家往来基本都不会去串门了,而是网络。所以这种不相往来呢,听着也就没以前那么严重了。” 青铭被科普一顿。依然还是觉得过度严重。 “我做了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吗?我是说,对于宋玉成来说?” “如果是站在宋玉成的角度来说.......挺严重的。” 白矖笑而不语。 看着对面的青铭露出一脸越发困惑的神情。 他们两人出现在南嘉大学的校园中。闲散的踱步。聊些家常里短。偶尔遇到白矖的熟人,白矖也自然而然介绍:“这是青铭。我当年海外留学时候的老朋友。” 若是再早一些。白矖遇到青铭。大概要介绍,是她曾经的导师,助教......学长......等等。时过境迁。白矖同学渐渐成了白老师,再成了白教授。现在,三十九岁光景的青铭,大大方方,成了老朋友。 青铭也大大方方面对白矖的同事,同学,学生等等。 大大方方握手。 中途还遭遇同事明佳的吐槽和挤眉弄眼:“幸亏这位青先生不曾来南嘉工作。否则,古玄武只怕要夜夜做噩梦!” 明佳作为合格颜控。给予以及不能只说是一表人才的青铭高度评价。 “你要是不说是你的学院的朋友。我都要以为这位是演员什么的身份了......你当初没兴趣出道吗?” 青铭认真摇头。 明佳一脸认真的遗憾:“你这样的颜值,不出道成为公共资源,简直是惊人的浪费!” 青铭几乎要笑喷:“那我不是也出现在你面前?” 明佳眼前一亮:“难道你要在南嘉工作吗?你是来递交简历的吗?” 明佳越说越是雀跃,甚至有点幸灾乐祸:“我真的迫不及待要看古玄武一脸便秘的神情了!——太可惜,他今天去魏河镇交送报告!你明天会在吗?不行,为了保险起见,我需要和你合影一张!” 明佳要冲到青铭面前。 可惜青铭一米八八的个子,明佳一米六三的个头完全不在平行线上。 白矖几乎算是半推半赶:“好啦好啦......矜持点,拿出点你的教师的严肃态度来!” 明佳当然不肯:“我至死是少女!” “好了少女,你赶紧走。我发誓他明天还在!你若是想看到脑中的所谓修罗场,就赶紧走。” 明佳一听。赶紧走了。 青铭讲:“小姑娘很有意思。” 白矖若有所指:“她和你的缘分,不止如此呢......” 青铭小小愣住,片刻才释然:“我能有什么缘分。即便她会和我有什么缘分。大概也是兜兜转转曲曲折折的缘分吧。” 白矖默然。 青铭好奇,难得起了八卦:“这种曲折缘分.....莫非,她和我身边的朋友,会有良缘?宋玉成吗?” 白矖笑道:“缘分还没到。猜什么都是枉然。眼下这个故事里,她只是个过客呢。” 青铭也道:“她是个好姑娘。不管是过客还是别的故事的主角,她都应该有个美好的人生。” 白矖走了两步,忽然道:“她叫明佳。” 青铭说:“刚刚有介绍。” 白矖又讲:“她妹妹就是明亮。” 青铭着实愣住。 白矖这才继续说:“所以,我说过,你和她缘分不浅。虽然不算是什么直接缘分,可是依然不浅。你当初来着人间,不就是为了明亮么?” 青铭脚步顿住,抬头看了看天。 今日蓝天,白云格外多。 不知道是不是凑巧来着的。 青铭觉得,他头顶有一朵白云,很像鲸。 鲸啊...... 他昨天还和宋玉成讲过鲸落的故事。 那个不曾谋面过的陌生神灵。 那片大海中无法交流的巨大鲸鱼。 那片山林中惊鸿一瞥的美丽小鹿。 还有那个,在街头落叶中,相遇的温柔少女。 青铭面前忽然挂起风。风卷起脚下细密黄沙,迎头盖面而来。他眼前生出恍惚,仿佛眼前不再是南嘉大学的林荫道路,而忽然变成了无尽头的沙漠,眼前黄沙呈凌厉态势,气势汹涌而来。他几乎要睁不开眼。在勉强打开的缝隙中,他瞥到黄沙那头,有个人影隐隐乍现。 是谁呢? 那走向持枪,军靴,迷彩。大步而来。 容成吗? 第253章 唐长老和神仙小姐 还真无法确定。 青铭遗憾。 “好像明佳的缘分,非你我领地呢......” 不过似乎也是好事一桩。 “明佳这个姑娘,最好和本事事情毫无牵扯才好......” 白矖若有所思,前方的明佳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视野中。白矖知道接下来明佳的路向:她会去图书馆地下一层,领取通行证和借书卡,然后去借阅古籍,明后天的时候,明佳就会被一个电话召集到魏河镇去。 魏河镇的那个巨大墓葬,原本以为只是仅仅一个墓葬。结果随着挖掘工作展开,仪器探测下去,魏河镇居然有将近六百个墓葬群。 宾院长一度唯一这是探测器失灵导致的信息错误。 毕竟以魏河镇的土地面积和历史背景。倘若真的有六百个墓葬群,那几乎等于,整个魏河镇都建立在墓葬群之上。甚至还要继续向外延展。 若是如此,那魏河镇如今的人口来源,差不多也可以细细纠结和探讨一番。 宾院长年事已高。 主要负责这件事情的,已经变成了白矖,明佳和古玄武。 青铭问白矖:“这个墓葬群,和容家有什么关系吗?” 白矖听这句话后没直接回答,反而反问一句:“为什么忽然这么想?” 青铭实话实说:“原本是想着。容家的事情明明都迫在眉睫了,可是你似乎不太关心的样子,还要忙着人间的工作......” 青铭略微算是汗颜了:“我原本还想抱怨一番的。后来转念一想,会不会你为这件事情奔忙,其实也算是在忙着本职工作?” 白矖看着他说:“那你认为,我的本职工作是什么?” 青铭眼神微闪,不知原因是日光漫过还是神情微动所致:“一来应个承诺——玄武大君当年相助,要求虽然蛮横却也不算是无理,既然没有无理,白矖尊神自然不会是个违背承诺的......二来......九日归的主人已经泯灭许久了,言华殿的那位不能够再有事了。言华殿那位......虽然冲动,却情有可原。大概或许,可以作为转折点。” 白矖不言。 青铭道:“我不懂神界的事情。也不懂当年恩怨。可是如今连人间都做到了经济命运共同体,很早就提出了地球村的概念。我觉得,神界固守许久的恩怨,也是时候讲和一番......当然,你可以怼我站着说话不腰疼。” 真优秀。 光这一句话,把白矖想怼的都给堵回去了。 青铭能够知道什么?他才当了鬼神多久?他无心无爱的。就连对容氏的怜悯,都充斥着第三人视角的冷静。他倒是想有点私心。比如爱嘉嘉。所以同气连枝地把容家的事情当做自己的事情去忧郁。 他倒是想。 千方百计地想要做出一些私心来。 却总是无可奈何。 青铭多残忍,多冷酷,多么公正无私,为人的时候,世间万物都不在他眼中停留。 祖上的宅子,积累的财富,拼搏的地位,自己的性命。说不要也就不要了。 他所有的,所有的执着,所有的,唯一的一次的自私,都随着青合的失踪和自己的了断而消失。 青铭再没有了以前的记忆。 但是在他的灵魂深处,大概还存留着当年的恐惧:他那一辈子,唯一自私了一次,唯一为了那个人,自私了一次。 他的弟弟,他为之自私的对象,就下场凄惨。 他不是金手指,也不是命运的著书人。他对于自己的偏爱的对象毫无自救能力。 越是关注,越是心痛。 路人看一场闹剧,和身边的人看一场闹剧,心中感想是截然不同的。 人类和鬼神一样,没有那么货真价值的同理心,也没有真正真切的共情。 拥有强大的共情能力的人太可悲了,太悲伤了。 有过教训的青铭,过早就扼杀了这种私心和共情。 白矖又如何会怪他呢。 而且若非青铭有如此强大的冷静和几乎偏执的公正。他也不会被忘川选中,成为忘川的引路者。一切许是命中注定,也许是青铭的怜悯之情被忘川共情。 青铭又道:“那方......我是说,隐藏容易的那方。和如今,言华殿寻的那方,是同一方吗?” 白矖摇头:“言华殿那方,是那边的正裁者。” 青铭奇怪:“从未听说?” 白矖认为很正常:“百年前才有。这位正裁者,很有意思。” “怎讲?” 白矖慢慢道来:“那位原本,是鲛人。那边叫人鱼。反正都是一样。在那之前把,容氏断层的百年前,隔相江和东北海中有鲛人存在。当时尚且还算是和人和睦相处的。人在陆上,鲛人入水,两分天下。水中之物和陆地上的东西,还可以进行交换。鲛人用江里的鱼,海里的珍珠,人喜欢的珊瑚,贝类等等交换陆地上的肉食,瓜果,药材等等需求。......这种和睦,大概持续了也有两百余年。” 青铭旁听。 “那如此和睦的原因.....是因为两方力量平等吗?” 青铭是个商人。单纯思想在他那里够不上数。 如果旁人听来,大概会想着什么人与自然和睦相处,或者什么什么善良平等和平的等等。 可是经历过乱世,在战火中求生,还和侵入者共同举杯的青铭根本不可能往这方想。 他当年为申城的商界会长的时候,那些西方的入侵政商人员,和他谈笑风生,举杯共庆的时候,每一双眼睛里都是笑意中带着钩子。那钩子从眼睛里跃跃欲试地爬出来,恨不得爬遍他的全身,尽可能的钩下他足够多的肉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是到底也不敢真的暴露本质和嘴脸。 西装革履地包装,也多少像个衣冠楚楚的人样。 青铭手中掌握着工厂纺织和刺绣的机密,那种出口海外的青缎和扇子,以及那扇骨的特殊竹子的出口地,都没从他的嘴里撬出来。 要感谢他守口如瓶,要感谢老祖宗的传统,要感谢,地大物博。 令那衣冠楚楚者,到底放弃了翻遍每一寸土地的想法。 大概当年陆地凡人和水中鲛人的和平,也建立在这里。 如今人间不也是如此? 所谓和平,所谓的坐下来在桌面上谈话,不也是必须有着势均力敌的前提吗? 若是一方弱势,强者一方如何给予眼神呢? 鲛人和凡人。 胜负如何。看来很是清楚。 青铭道:“如今的鲛人都存在在古籍传说里,就连西方的美人鱼都在童话故事。科学界还解释一通,讲说所谓人鱼,其实是儒艮。” 白矖看他笑:“你信?” 青铭耸肩:“在网络上搜过儒艮的照片,说实话,远看近看的,都无法令我由此联想。一度令我怀疑是不是我的想象力不够丰富所致。” 白矖笑而不语。 青铭道:“不过我也理解如此说法。——若是如今是人鱼当家,只怕人类的存在也会被编排进神话故事里。毕竟不管是人鱼还是人类,都不愿意自己背上残杀别族的罪名。如今历史都有见证。铁证在前,还死不承认。更何况人鱼的事情,都被消灭的干净了。何必自己找麻烦和罪过背负上身呢?” 其实将来,每一场战争的输赢胜负,回顾过来,仔细观察,会发现这种战争胜负没有什么诀窍。真的是凭借运气所谓。 很多败家,其实就是运气不好。 不是摆在谋略,不是败在野心,也不是仁慈不足狠毒有余。争夺天下者,有几个是靠仁慈的?哪个不是战略家野心家? 说白了。 运气。 不过这鲛人,运气也太差了。 纵观地球面积。水域是陆地的数倍。鲛人可以不必一定去寻求陆地上的东西。但是人类却不能够离开水源。 没听说过鲛人不能离开土。何况就算是吃土好了,河底泥沙,海里砂石,甚至包括水域沉底的天坑地陷,哪个没有土?就算是要吃土,鲛人也不用畏惧陆地的粉尘吧? 所以青铭当初不管是从哪个方面来看,都寻不出来鲛人落败的原因。 这人就算是再如何能力。 进入水中,难道战斗力还能高过鲛人? 真是令鬼神不解。 青铭还要不解的另外有事:“那西方的正裁者,和这里的鲛人有什么关系?” 白矖说:“以前水域是通的。陆地才是隔绝的。在人类下西洋或者环海之前。鲛人的沟通才是无阻的。所以西方的美人鱼,和我方的鲛人,算是有挺好的外交往来。” 关系大概应该不错。 不知道是否和睦,或者和平。 但是至少是团结的。 或者说,人类人认为,鲛人和人鱼是团结的。 所以当东方的鲛人成为了传说之后,几乎是与此同时,西方的鲛人也变成了神话。 在当年,频繁存在在各种故事传记中的生物,非常默契的,被抹杀掉了出现的频率。 白矖是亲眼见证这些转变的。 如今想想,都觉得很多事情,冥冥中都有了安排。 可是到底是谁安排的呢? 人间故事,尚且人类可以推说给天意。 可是对于白矖等来讲,他们就是天地。 他们要推说给谁呢? “当年神落的时候,人间水域,还有零星的鲛人和人鱼。” 一网打尽的后面就跟随漏网之鱼四个字。 人鱼或者鲛人已经不成气候。但是为了躲藏和存活。它们乞求了神灵,请神灵赐予它们一方安稳之地。祈愿被白矖聆听。于是白矖化出一块水域,留给了它们。 在启程之前。 言华殿的落颜,交给了一只小人鱼一样东西。 青铭自然要问:“什么东西?” 白矖自然会回答:“神族的血液。” 青铭当然了然。 神族的血,有真正复生的作用。不管是神族遭遇什么样子的覆灭情况。只要留下一点点的血液,就可以复生一切。 是一切。 这不是容氏的回生者可以比较的。 容氏的回生能力,前提构架在灵魂完整的情况下。灵魂完整,寿命未绝,肉身完好。三样条件缺一不可。 而神族的再生能力,是一切。哪怕是魂飞魄散,挫骨扬灰都没有关系。 青铭心中一动,想到一个可能:“难道言华殿交于的血液......是九日归主人的?” 那位百年之前死去的神灵的? 白矖默认了。 白矖说:“正常来讲,鲛人和人鱼的繁殖能力比人类要高。生产条件也比人类要优越。同时,鲛人和人鱼的寿命平均两百年左右。但是因为鲛人和人鱼性成熟要七十年。这就是劣势了。人类虽然繁殖能力和寿命甚至生产条件都不如水中的鲛人和人鱼。但是人类十四五岁就可以达到性成熟,繁衍后代。这也是当年人类取得胜利和急需要攻占水域的原因和动机之一。” 青铭还是没明白:“那把神族血液给人鱼做什么呢?” 白矖说:“人鱼有守护能力。天赐的守护和净化能力。人鱼和鲛人就像是水域中的清道夫,呼吸活动之间就会净化水域,它们在水中捕食鱼类,水草等等。然后相对应的产生可以孕养水中生物的产物。这种良性循环,其实对生态来说,要远远比人类受到欢迎的。” 青铭想了一下,眉头就一直没松开:“所以,言华殿那位把九日归主人的血液交给了那只漏网的人鱼......其实,是等同于把那只人鱼当成了带净化功能的保险箱?” 不怪青铭要这么想。 当年九天内忧外患,神族泯灭一名,再困守一名。到现在为止,好像其中一位还没有正式回归。神族自身难保,言华殿那位对于神族信心不足也可以理解。 但是......人鱼都那样了...... 青铭心里腹诽一番。料定瞒不过白矖。但是只要他没动嘴,白矖也不会真和他起什么辩论。 “所以那位人鱼,靠着那血液的再生能力,就算是没有做到长命百岁,大概,也寿命高过于一般人鱼了吧?” 青铭算账。 “五百年。” 正好是名著中那位著名的孙先生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年份。 不过不同的是,那位孙先生等来了眉清目秀的唐长老解开封印,助它修行得到成佛上天。 而那位鱼先生还是姑娘的.....大概只能等来神仙小姐,替它收尸了。 真是同......算了。 种群都不同,也别说同什么不同命的了。 都不同。 唐长老是肉体凡胎没见过世面的出家人,遇到个老虎都要吓得掉下马去。 那位神仙小姐,可是从小就一双冷眼,见他高楼起,再见高楼塌。 第254章 生存的体面远大过于感情的繁华盛景 青铭想了想,又再想了想。 他思量再三,才慢吞吞言语道:“我是不是可以这样想?言华殿那位......其实是去迎接九日归的那位神者了?” 青铭本是以为自己这番言论,是想象力超前发挥了。 结果却没有如期等来白矖的否定。 虽然白矖也没有肯定吧。 但是人间的说法,沉默就是默认。 于是青铭可以推算白矖是默认。 青铭一下就惊讶起来:“所以,九日归神落那位,还有机会回来?” 这自然是一件理所当然值得高兴的事情。 神落虽然可以以鲸落比拟。可是鲸鱼再说到底也是人间产物。比不上神灵。 若是当年,九日归那位典史一族的神灵尚存神之血液,那么以五百年时间重塑魂魄,再生肉身。并不是一件离谱的事情。 五百年啊...... 大概言华殿的那位神仙小姐,为了作为感谢,给了人鱼五百年的寿命,不管是在神仙看来,还是青铭看来。这都挺公平的。 就像银行保险箱那样。 存进去一大笔钱。 而作为对银行保管行为的感谢,这期限中,钱财的拥有者同意银行可以把这笔钱拿出去投资。只要银行最后别私吞了就行。 中间投资的回报等等,都算是给银行的感谢金。 很公平。 人类都能理解。 何况是青铭了。 青铭想到旁的事情。 “所以说,那位九日归的神灵,才是这一次事情关键?” 青铭对于容氏断层的过往知道并不多。毕竟当时的很多已经随着那位神灵陨落而被篡改。 当时负责抹杀容氏的就是那位九日归的神灵。而典史一族的神灵书写人间事,同时需要自身的灵力来支撑人间事的顺利发展。 那件内忧外患,神灵陨落,人间事被精怪下手篡改。故而神灵才一怒之下趁机抹平了所有精怪。 人间生物,受到所累,再也没有物老成精的机会。 有痴人,爱上石头雕刻的美人像,日日诉爱,说情。 美人像一动不动,遍体生凉。 错过了时机。若是在那之前,许还有机会感化成精。 可是在之后,石头就是石头。死物一件。大理石如此,鹅卵石也是如此,就连翡翠白玉宝石珍珠,都这样。 其实精怪本身幼稚。 修成人形做个假面也不过是猴子穿袈裟,再怎么像模像样的敲打木鱼把手中佛珠提溜个通透,也顿悟不了真正的四大皆空。 青铭思量如此。 最终叹息道:“待九日归神灵回归。......容氏就真的毫无商量的余地了。” 九日归的那位神仙先生......要比那位一双冷眼,见他高楼起,再见高楼塌的神仙小姐。更加恐怖呢。 ...... 如今容嘉嘉也很恐怖。 宋玉成面对对面的容嘉嘉,一口南嘉米线都吃不下去。 南嘉镇有个非常著名的大学,以考古系名扬。渐渐的,很多学生和家长来打卡。这里人多汇集,也渐渐有了小型商业小镇的面貌。 而随着游客的增多,谋生的手段也随着更新。 别人家的旅游景区的树上都是挂姻缘牌,元老红绳。南嘉镇不是。南嘉镇也有个古树。盘根错节的巨大榕树,横跨东西镇的中间。那树上如今遍布红绳飘摇,风起,红绳下坠的竹片彭碰撞中带着脆音。很好听。 随便拎一个竹片,上面都写求学内容。 求考985。 求论文通过。 求重复率别破点。 还有的自说自话。我今年成绩旺不旺?背后贴了个旺旺贴纸。 别说,世间人,求财求姻缘。到底都有私心。 多想不劳而获的还是很多的。 比如中彩票啊,相亲吊个大款之类。 但是求学这事。不管是家长还是学生,都知道,天上不会掉答案。在考场上坐着答题,国内神仙下凡,说不定都没法提自己写英文作文和解答时事经济。 所以还要考自己。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剩下一百四十分,要靠薛金星。 旅游景点,除了景观打卡。 缺少不得吃的。 南嘉的酸汤米线。 非常不错。 这酸汤酸辣酸辣,听着就开胃。还往里加虾滑,加肥牛,加鱼丸等等。配滑溜米线。在大热天吃一身汗,爽。 便宜大碗的米线,盛放在一个如小脸盆那么大的瓷碗里。瓷碗铺宋玉成喜欢的虾滑和肥牛片。闻着就要流口水。何况宋玉成还饿。更要流口水。 宋玉成有悔。 要是自己刚刚不去逛那学神树,先来吃酸汤米线就好了。 也怪自己。非要坚持什么,饿得厉害些吃的更香的什么道理。 非要把自己饿的饥肠辘辘才来打卡。 结果倒好。刚刚点完单,扭头就看到容嘉嘉坐在自己面前。 要不是容嘉嘉打扮与平日不同。 宋玉成以为自己吓出魔障来了。 容嘉嘉今日爽利的很,牛仔裤,白色t恤,长发松松用一个发箍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她淡妆。没擦睫毛膏,也没涂显色的口红。 今天的色号好像是梅子的豆沙。 偏淡。 在阳光下显出一种无妆的天然感。 宋玉成想到了韩国那个氧气美女。 不过那位美女总是笑容满面的。不比眼前这位。 宋玉成不知道如何评价,只悻悻笑:“挺,挺严肃啊.......” 宋玉成看了看眼前的热腾腾米线,示意一番:“吃了吗?” 容嘉嘉这回不打算接话。 就这么直勾勾盯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打算给宋玉成台阶下,也没有打算攻击。 要死要活,非不给话。 再不给话,宋玉成要饿死了啊。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保命最重要。 宋玉成先说:“我知道你来这里是为什么。我可以讲,可以交代清楚。不过,你先让我吃饭。” 容嘉嘉于是点头。 偏头打量身边溪水。 这家店位于南嘉镇的高处。 石头房子石头地面,就连栏杆和座椅都是石头做的。 桥下潺潺溪水流过脚下石板。看着压制。其实根本不能住人:南嘉地处沿江,又潮湿阴雨。夏天闷热,冬天阴冷还下雪,却又不够暖气区域。更别提这处还是盖在水流上方。更加受到潮气侵蚀。这里只能白天开店,用煤炉的热气驱赶一部分的潮气。才使得这边的店面和房子不至于被霉菌侵占。 但是要说住人,谁乐意呢。南嘉镇大多都是本地居民。房价又不吭。 大多年轻人都去隔壁大城市打工。留下老人孩子和大学那边的学生。 多得是地方住。 南嘉大学扩建,第一个扩的就是教师宿舍。只要超过职龄一年。就可以分到单人宿舍。若是当年就结婚,还可以有一室一厅的住房。而等到到了副教授级别,就有一室两厅的待遇。超过八年的老师。就可以自动获得房产权。 待遇很好的。 青铭感慨:“果然天生有金手指就是不一样......” 他打量白矖的一百二十平的宿舍。 其实原本白矖的房子不止这个面积。 她如今是南嘉大学的教授。同时还是宾礼的遗孀身份。一个人令双份工资。南嘉大学为了照顾她,把宾礼的那份补贴都划到她的名下。宾院长快要退位,一直在原本宾礼长大那套老房子里不肯走。南嘉大学对宾院长的固执束手无策。原本想要请白矖劝说一番。 结果没想到等来的却是白矖申请推掉宾礼的那一份补贴的申请。 两位正副宾院长已经签了名。 南嘉大学知道白矖这回的举动为何。 大概是为了安抚古玄武的心。 古玄武和白矖的关系并没有想过隐瞒。不管是白矖身边的同事还是宾院长,都非常的表示支持。宋玉成也是。宋玉成作为古玄武的朋友,当然也是支持的。 古玄武的父母听到,打了个电话来,只说孩子高兴就好。每年寄了些东西的频率不变。不过就从以前的一份变成了两份。 去年刚入冬,古玄武的母亲寄来了两条围巾,一蓝一白。蓝色给古玄武,白色当然给白矖。 等同于是默认了这个儿媳妇。 而古玄武高兴成了个傻子。 申城的暖冬,成天挂着围巾不掉。 宋玉成吐槽:现在就如此,若是领了结婚证,是不是还要贴脑门上巡城三天? 古玄武听到结婚证三个字就已经开始找不到北,闻言眼前一亮:真的可以吗? 宋玉成不忍直视,觉得古玄武的助教职称估计是作弊来的,根本不想再看多一眼:求求你,别秀了。我是个可怜的,二度失婚男人。 古玄武顿时被戳中软肋。心怀歉意的,给古玄武转账一千块。 宋玉成收下了。 而如今,宋玉成觉得,那一千块钱太少了。 他当初应该讹诈古玄武一个月的工资。 他如今不仅仅是个失婚的可怜男人,还面临要被前任未婚妻活活盯死的可怕命运。 如今面临暑假到来。 艳阳高照。 宋玉成却觉得自己在太阳下手脚冰凉浑身发冷。 别问,问就是手抖冷。 不过到底吃饱了。 做鬼也是个饱死鬼。 不过,以容家的身份,宋玉成就算是真的当了鬼,这事没完就还是没完。 绝望。 容嘉嘉能够品出宋玉成的绝望。 但是宋玉成却品不出她的。 容嘉嘉说:“我开玩笑,但是你也听听。” 她不等宋玉成反应,就往下开玩笑:“我有的时候在想在怀疑,你是不是在报复我......所以故意接近白老师,和白老师好。故意叫白老师冷落我......” 她真是开玩笑。因为说完,连容嘉嘉自己都要笑得停不下来。 容嘉嘉笑说:“但是如果真是这样,我是真的一点胜算都没有的......一般如果是这个向导的小说,我再漂亮家世再好,不也是个不讨喜的炮灰吗?” 所以真的是开玩笑。 容嘉嘉迟疑一番,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口吻问宋玉成:“我这些话,你听来,是听着能够当玩笑话的对吧?” “当然!”宋玉成赶紧说,“我喜欢女孩子。” 宋玉成觉得不应该如此认真反驳。 既然容嘉嘉是用玩笑试探,他也应该用玩笑来反驳:“如果我不是喜欢女孩,喜欢男孩也行,那我为什么舍近求远呢?古玄武不好吗?” 他讲:“我和古玄武,还有个cp名字呢。古玉cp,我还觉得挺好听。” 撒谎。 宋玉成撒谎。 有个鬼在容嘉嘉耳边嘀咕。 那鬼讲:这人昨天还吐槽这个cp名字不吉利。 宋玉成说:“再说了,我和白老师之间,也没有什么火花啊?我一个律师,他一个老师,凑在一起能讲什么呢?教育吗?除非他是政治老师?他好像是历史老师吧?” 那鬼又说:他撒谎。他昨天和那位白老师还在一起喝下午茶。聊得开心。说的不是政治。 容嘉嘉说:“那你,和他在一起,聊什么?聊我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宋玉成一愣,大概是对于容嘉嘉如此直白的发问没有反应过来:“我的身份,和白老师的身份,聊你,会尴尬吧?我们再成熟,我也有私心啊。” 宋玉成讲:“我毕竟是喜欢你的。再如何大度,如何温柔开明。被取消婚约,我也有打击的。而且打击不小的。” 容嘉嘉问他:“打击不小,是有多大?” 宋玉成想了想:“我是成年人了,有工作有家庭,还有个孩子要辅导功课要接送放学。你要说真的收到感情的打击叫我茶饭不思整夜难安......我仔细想想,似乎也没有。我白天工作很累,要处理卷重要跑派出所要跑法院要周旋当事人要斟酌言语......下了班要接送汝于,要盯着她写功课,还要送她去练舞......我沾着枕头就着......你要说我有什么表面的打击。我还真说不出来。” “我见了白老师,不是第一次。他主动来找我,我非常惊讶,但是没有一点别的波动。我甚至真心实意请他喝了奶茶。和他在办公楼楼下坐了好一会。说的话也是真心实意。他是个好人,我也是个好人。好人和好人在一起,明白什么是重要的。对于我来说,工作,工资,业绩,房贷也是最重要的。吃饱喝足才能够有力气去伤悲秋。就像刚刚,我知道你来算是修罗场,尽管如此,我也是选择了先填饱肚子。因为对我来说,生存的体面远大过于感情的繁华盛景。” “而白老师,他和我不一样。几个亿的豪宅说不要就不要,因为是真,身外之物。你要说感情,他又,他喜欢你。真心喜欢你。所以不拒绝你。否则以他的外貌条件,对谁笑一笑,哪个不投怀送抱小鹿乱撞打榜投票的?为何偏偏是你呢?还不是因为喜欢你?他是鬼神。关鬼蜮的事情。你们容家是人间事,属于神格工作。不归他管。他为何多管闲事呢?还是为了你啊。” 第255章 永无宁日的吵 宋玉成叽里呱啦这些许多。非把最关键,容嘉嘉最要听的内容隐藏在其中,选择了最漫不经心的语气讲出来。 容嘉嘉在听到‘喜欢你’,‘为了你’这两句内容的时候,表情就已经松动了许多。 要不说宋玉成是专业律师呢。 吃饱喝足,脑子就是灵活。 容嘉嘉不太了解宋玉成业内作风。 若是她当时细细打量一番,便可以了解,宋玉成有个习惯。做官司辩论上庭之前,最爱吃点东西。 或者面包或者沙拉或者随便一碗面都可以。但是必须保证他是吃饱了才上庭。 他和别的同行不一样,大多人吃饱便犯困,他却截然相反,吃饱喝足,思维敏捷。而一旦饿肚子,他就会随之精神萎靡。如同低电量时候的手机,自动关闭大部分程序,呈现待机状态。 幸亏容嘉嘉不知道。 若是容嘉嘉知道宋玉成用上庭的工作态度来应对容嘉嘉。 只怕这十分的真诚落到容嘉嘉耳朵里,都会被疑心自动减弱成为七分。 上庭备战状态的宋玉成察言观色。在敏锐捕捉到容嘉嘉表情松动的时候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那口气刚刚送出去。就听到容嘉嘉继续悠悠道来:“他为了我,在冷落我,亲近你。如今还来这里。我记得......你的那个cp朋友,叫古玄武的朋友,似乎就在这里工作?” 宋玉成刚刚想点头,又听容嘉嘉说下去:“可是,你的那位古玄武,好像今天并不在南嘉大学。” 宋玉成还未反应,容嘉嘉确实有备而来。 “我刚看到,白老师,和另外一位南嘉大学的白老师在路上散步......那位也是白老师。” 容嘉嘉抬眼,看对面噤声的宋玉成:“可能是一家人吧。是吧?” 宋玉成要怎么讲。 一家人? 青铭是什么身份,他们俩心里没数吗? 或许,容嘉嘉不知道宋玉成心里有多少数。而宋玉成也同时不知道容嘉嘉心里有多少数。 成年人解决问题,其实不必像小学生或者小情侣那样藏着掖着要对方你猜我我猜我猜猜猜的。大可以坐下,摊开说。哪怕是如同谈判,你的底牌,我的底牌,一点一点亮出来。谈到最后,判出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但是真的来说,确实可以如此作为吗? 若是真的可以如此明快简单,容嘉嘉也不至于把探究答案的对象放到自己身上来。 宋玉成叹息。 为这一场被夹杂在中间的无奈。 宋玉成说:“你有没有想过,和白老师,真正谈一次呢?” 容嘉嘉很是干脆回答:“想过的。” 这种想过,就像是班主任问读书不进去的小孩子:以后要不要注意听讲好好读书? 小孩子说:要的。 然后呢? 然后就回去上课。 然后上课的时候依然犯困,依然坐立不安,依然考试的时候傻眼。 哪那么容易。 说好好读书就真的能好好读书? 那我说我能一夜暴富,说了成百上千遍。钱呢? 不过是自我欺骗,或者往轻松了说,是自我的打气罢了。 容嘉嘉年纪轻轻,做了家族中的当家。 于是算是冷静,处理问题也算是公正果断,泰山崩于前,不敢保证可以面不改色,不过屁滚尿流大哭大闹是真的不会。 可是,话又说回来。青铭是泰山吗? 他是泰山就好了。 他是波澜壮阔的大海,是无边无底的沼泽,是一望无际的原野。什么都是,偏偏不是容嘉嘉最能有力量抗衡的泰山。 容嘉嘉面对青铭,抵不住海啸,扛不住北风,才试探一脚,就陷落水洼,死无葬身之地。 ...... 听完控诉的宋玉成久久沉默。脑中只浮现了四个字:“红颜祸水。” 毕竟美人这词,男女通用。 适用于青铭也不算违和。 宋玉成作为旁观者,说不着急自己都不信。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 宋玉成说:“你怕他成这样.....你当时是怎么追他的?” 宋玉成甚至产生怀疑:“你对白老师,告白过吗?白老师,知道你喜欢他吗?” 宋玉成虽然做严肃脸,端正公平的摆出一副就事论事的严谨态度。可是他没有看到他旁边有个鬼脸,此刻正搁在他的肩膀一边,那鬼脸一脸八卦相,但是那一双眼睛透出的眼神,居然和严肃认真的宋玉成的眼神一般无二。 本性啊本性。 所有人,都挡不住这种八卦的侵袭。 那鬼见容嘉嘉不肯回答。 急了。 催她:“说呀!你告白过吗?” .....容嘉嘉脸红。 不由自主低头下去。 这头刚刚垂下片刻,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笑响起:“告白过的.....而且是当着我的面说的。” 容嘉嘉立刻跟随本能抬头。 正好看到青铭站在宋玉成身边,轻轻拍了拍宋玉成的肩膀,做寻常的,那种打招呼的方式。可是落在容嘉嘉眼里,就看到另外一方景象。 那刚刚不知不觉攀上宋玉成肩膀的小鬼还未来得及发出任何一声呻吟,就见他痛苦扭曲做一团团状。然后瞬间消失在空气中。 那个小鬼,被青铭给打散了。 这个动作,表示青铭的心情并不好。 他是忘川途的引路者。负责九界鬼蜮往来,青铭曾经告诉过容嘉嘉。鬼蜮的事情,通常要交到鬼蜮去办。一般不会出现在人间处理鬼的事情。 容嘉嘉当时心下就不安。 因为容氏杀的鬼可不少。 不过青铭当时立刻补充:“你们容家的事情是例外。” 而如今,那个小鬼并没有做出什么别的过分动作,不过是八卦一般接近了一下宋玉成。 青铭就直接把那只小鬼打到魂飞魄散。 这个小鬼......不是恶鬼啊...... 宋玉成对此毫无察觉。他只顾着意外青铭的到来。 容嘉嘉有苦难言。 她不知道如何告诉宋玉成,她对于青铭胆怯的原因。无法沟通。就如眼前这一幕一样。 对于宋玉成来说和,不过是好友之间的随意表达友好的动作。而对于容嘉嘉,却是惊涛骇浪。青铭在生气,原因肯定不是那只八卦的鬼。 是她吗? 是她擅自跟随来南嘉? 是她擅自盘问宋玉成? 还是旁的? 不管是什么原因。 容嘉嘉都觉得如今她的位置,实在是有点尴尬到可笑了。 太像了。她刚刚还笑着说她像是某些类型小说中的炮灰女配。如今,更像了。 青铭发现他们俩,本能就走近宋玉成。 本能的回答,也是替宋玉成回答。——这多像狗血言情剧的那种大快人心的桥段啊。 纯洁善良的女主角被恶毒的女配角咄咄相逼,审问女主和男主的关系。女主被问的两眼含泪楚楚可怜的时候,男主角恰到好处的出现,官宣恋情。 若是容嘉嘉只是个电视机前的观众。大概此刻要大声叫好,三呼痛快了。 可惜,容嘉嘉拿的是被硬塞的女配剧本吧。 她不是个合格的演员。 既做不出手脚冰凉气的发抖的情绪,也做不出拎着挎包转身就走的决绝。 她当这剧本没有。 当那小鬼没有发生。 迎上青铭的脸,微微一笑:“是啊。我告白过的。” 宋玉成倒是糊涂了,他一会看看容嘉嘉,一会看青铭。 两边都是坦然的笑脸。 反倒是叫他困惑:“那......你,白老师你也接受告白了吗?” 青铭不置可否。 宋玉成却偏要知道个清楚。他追问:“说啊,你光笑而不语是什么回事?” 青铭还是笑,到底是开口:“接受了啊。” 宋玉成点头。也是当然的。 “若你拒绝了,也不会还住在嘉嘉那边。我也是操心。说到底,我操心这个干吗?” 宋玉成摇头。 他问青铭道:“你见到那位白老师了?” 青铭点头。 宋玉成又问:“那你们聊了,聊出什么了没有?” 青铭回答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宋玉成老实讲:“我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血肉之躯,上班族,单亲父亲。我每天上班上庭都喜欢直来直去。求求你,别给我打玄机行不行?我听不懂你们神界的话。” 宋玉成真是老实。 直接就一句话交代了自己的所有知情地方。 对面的容嘉嘉已经惊吓到不知道说些什么。 所有,宋玉成根本不是为了旁的事情。是因为知道青铭的身份,知道对方的身份,知道一切。 容嘉嘉终于忍不住,也学了宋玉成直来直往:“你们到底......宋玉成,你到底知道多少?” 宋玉成原本仰头对着站着的青铭说话。 此刻偏头过来,对上容嘉嘉的表情。他想了想这个问题要如何回答。 却想了半天,不知道如何回答。 宋玉成又只能老实交代一番:“我知道白老师的所有身份。我还知道,南嘉大学那位白老师的身份.......” 宋玉成讲:“我在其中,真是偶然。而且,也不是什么必要角色。起不了什么关键作用。我只能尽我绵薄之力。我也只能尽绵薄之力。” 宋玉成讲的认真,也是干脆。 宋玉成觉得自己不是个真君子,到底是个真小人好了。 不管是真君子,还是真小人。到底他也担上了个真字。 他老实承认自己的退缩和小气。 他一个凡人,能力有限的很,力所能及做点什么挽救万一就罢了。难道他身边有大名鼎鼎的容氏,还有神仙,还有鬼神的。那么多高手呢,拯救世界,总不能要他一个路人去牺牲奉献吧? 他可不同意。 不管是意外牺牲还是被当做献祭,他都不同意。 坚决不同意。 他可以做点什么去帮忙。但是一切地在不损失他和他的家庭的前提下。他的家庭不能出事,他的父母,他的女儿都不可以受到影响。这些不行。 讲他自私自利,说他无大局观,说他旁的。他认。 但是他就是这样。不同意就是不同意。他是个成年人,他有软肋,他还有孩子还有一对日渐老去的父母要赡养。他是家庭的顶梁柱。他若是出事,未成年的女儿,老去的父母,教育,陪伴,父亲的关爱,儿子的赡养,温暖,安全感......等等这些已经不单单是钱财能够填充的缺失了。 这就是青铭和宋玉成交情轻松的原因。 宋玉成干脆,果断。非常明白的把一切搬到台面上。 他一开始明确拒绝参合这一波浑水,拒绝所有的剧本。后来又主动表示愿意加盟,不过要当路人。 当然当路人。 难道当主角吗? 放心吧。神界九天的事情,轮不到一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去做什么祭品。 而且祭品这回事,等上香了许愿求神结束之后,还不是给人自己吃了?也没见一粒米轮到进神仙肚子里去。 容嘉嘉问他:“.....所以,你再尽绵薄之力,帮我们?帮容家?” 宋玉成点头承认:“不过我通篇看下来,好像不着急的只有你们容家了。” “好认命啊......”宋玉成说,“你们不该如此认命的。” “不应该吗?”容嘉嘉迷惑了,“可是,这一切不都是神的安排吗?” 容嘉嘉看向青铭,眼神中是真的迷惑万分了:“不是天意注定,我们容家的能力,到我们这一辈就到此为止了吗?不过是能力被收回而已。也没什么不行。” 容嘉嘉说的也是坦然和真心诚意的:“我们容家,享受了这种福祉很多年很多代了。虽然中间也曾经因为这种能力遭受过苦难。可是如果要仔细评估下来。我们的福祉还是多过于苦难的。也就是俗话说的,天生占便宜。” “既然是便宜是天生的。那么老天爷也有资格收回。我们心甘情愿交付出去。本身就不是我们的。” 容嘉嘉似乎还挺高兴。 也有些想要尝试一番,什么叫做眼不见为净。 倒是很像当初容成说的话。 “我要是当初知道,战场上如此的不平静,我可能在参军的那一刻会退缩的。” 青铭当时说:“你怎么会认为战场会安静呢?” 战场有风沙,有亡魂,有枪声,有哭音。 哪里会安静呢? 容成点燃一根烟,不动,只夹在指尖看着那一点火星慢慢燃烧。 容成说:“不是那种安静。不是声音的。” 容成也是天赋很高的一类。 他儿童时期成为的指路人。 还没来得及去学习技能,就先学会如何筛选合格的耳塞。 他长大,迫不及待离开了家。 容嘉嘉不解。 他只回答,太吵了。家里太吵了。永无宁日的吵。 第256章 真正的青春岁月 容家生生世世,似乎只为了指路人这三个字活着。 每一代的孩子出生,都不错眼珠的盯着那双眼睛瞧看。非要看出是不是个指路人才罢休。不求聪明,机灵,健康,活泼,漂亮......等等等等。似乎哪怕生出个天残地缺来,只要那双眼睛顶用,那双耳朵听的到,就够了。 至于容家的孩子旁的天赋。 别说容家旁人,连做父母的都不在意。 甚至有的还十分不解:“如此努力做什么?我们容家,缺你什么?需要如此出头?” 做容家的孩子,出头这种事情,只有指路人有资格。 如果不是指路人,那就老老实实平平庸庸就行。 反正平庸也是看不见,出色也看不见。 容家的人,容家的鬼,都为了每一代的指路人的个数吵个不停。 难怪容成说,实在是太吵了。 十九岁的容城,生于容氏的旁支,那一支早早被隔离出去,远在了海外。到容城第三代华人,对于指路人这件事情一无所知。 在开眼之前的容城,对于未来有很多的目标。 比如想学音乐,毕业想要先去旅行,弹着吉他唱着歌。甚至想试试一边打工一边环游世界。他想去很多家酒店工作,端盘子送水果哪怕是洗马桶。回来后跟着父亲学习如何经营家里的酒店。 ...... 这一切内容,听到容若的耳朵里。 被理解为‘理想’。 这个理解被当场否定。 而讲这些未来规划的时候,容城说,这是规划,是可实现的,近在眼前的规划。 而至于理想,是建立在规划上的高于这个层次非常多的,充满不可预期性质的一种完美状态。 比如说,未来找到合适和妥帖放心的人员管理酒店。他不必操心,日日坐享其成。然后挥金如土环游世界。 容若听了。 说:“这才是规划。可实现的。” 容若一脸奇怪:“挥金如土,环游世界,有什么不好实现?” 容城犯难,不知道如何和容若解释这点。 容城当时想了想。说:“我当时做这些规划,尚且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容城解释:“我知道自己姓容。华人。不过,其余的就不知道。所以我是以一个普通的小康家庭的学生身份来做未来规划的。——既然是普通的小康家庭,那么挥金如土和环游世界,当然算是理想。” 容若若有所思点头,讲:“那你现在,规划和理想可以换一下了。” 容城也仔细想了想,最后还是坚定摇头:“我还是坚持这样的路线。” 容城坚持:“我还是要回去的。那边才是我生长的地方。何况,世界那么大,哪里没有华人呢?” 容城说:“我不侵犯别人的事情,但是,自己人这边的事情,还要管的嘛。” 容城讲这话的场景,是姐弟三人的一次闲聊。 说是三人闲聊。其实只有容若和容城聊。他们俩年纪相仿,又都是学生,自然有的话题。比如大学,比如毕业,比如假期,比如旅游等等。 这种话题在已经毕业多年的容嘉嘉面前毫无吸引力。若是强行尬聊,说不定还有可能被吐槽老年。容嘉嘉才不要自取其辱。 她可不忘,沈柏良当时捂着胸口和容嘉嘉落泪,说容若讲说,他童年的歌曲是听妈妈的话。 沈柏良情不自禁潸然泪下。为了自己的青春和大学校园而落泪。 对此容嘉嘉并没有任何幸灾乐祸的时候。毕竟这首歌流行的时候,容嘉嘉也已经开始早恋。 于是针对容若和容城的谈话,同样也在现场的容嘉嘉就在旁边玩手机和自拍。 容城和容若对视一眼。 ——成年人的泳池趴。 原来如此无聊。 化全装,精心扎个松散又不失精致的马尾,然后穿着精挑细选的热裤和吊带,对着泳池和果酒拍自己刚刚保养好的指甲。 容嘉嘉玩手机,不等于真的两耳不闻身边事。她竖着耳朵呢。 她听到容城很自然的问容若:“你对以后有什么规划?大学啊?专业什么的。你成绩这么好,选择性也多的。估计你只会烦恼专业选择吧。” 容若也自然回答:“专业吗?应该也是艺术类吧。艺术鉴赏文学史研究这些。” 容城的声音有在充斥困惑:“艺术类吗?这些都是偏文科方向的。可是我怎么感觉你其实对理科很拿手?” 容城讲:“我听沈柏良讲,你物理成绩非常厉害啊。” 容嘉嘉竖起耳朵,听到容城说:“你对物理不感兴趣吗?” 她听到容若说:“还好。我听过几场天体物理的讲座。” 容城继续跟着说:“感想如何?” 容若声音平淡淡的:“还好。” 容城却不满意这种应付般的回答:“还好是什么啊?讲座精彩,讲座不精彩,或者那个老师说的古板,生硬什么什么的。” 容若叹了一口气,语调中也带着无奈的妥协,他细细讲了一下:“真的还好。那个老师说的我我都知道,我想知道的,老师就没说。” 容城问:“现场没有提问环节吗?” “有的。”容若说,“不过没抽到我。” 容城似乎笑了一下,他的语调透着有点不信的感觉:“你举手发言了吗?” 容嘉嘉偷偷把视线从手机上移开,投射到容若身上。他见到泳池边的容若正在一边专心踢水一边用一种非常不在意的语气回答说:“那个老师喜欢活泼的小孩。”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容若的声音的音调都低了下去:“还喜欢声音大的。” 容城也沉默。 容若个性温和,从来不太喜欢主动和出风头。 他面对鬼的时候或许还活泼点。 但是若是遇到人就别想了。不管是举手回答问题,还是面对女孩子的示好等等。容若都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而且听沈柏良说,容若似乎很怕当出头鸟。一旦发现自己成为陌生人群或者朋友中的焦点人物,他就会露出受惊小动物一般的神情。 容若的同学和朋友都知道这一点。 所以就连请容若帮忙补课,都非常非常的低调。 红星中学的学霸,义务帮忙补课。这是换做任何一个校园网的旁人说,都应该大规模宣传做正面典型一番的。 偏到了容若这里不行。 一旦搞大,可能容若就怕的不肯补习了。 于是只能低调。 不得不说,容若和箫小小的早恋行为。确实是容若一次重大突破。 容嘉嘉还听到容城问:“那位老师是谁啊?叫什么名字?” 容若讲了一个。 容嘉嘉顺势输入到了手机搜索里。根据相对应弹出来的科普人物以及那一长串下滑都不一定一口气看完的简介内容,着实让容嘉嘉不动声色的脸上沾染了三分的惊讶五分的震惊和两分的不可思议。 结果事实证明,这位物理学的大拿名声确实名扬四海。 常年久居海外的容城倒吸一口气,声调都带了惊讶:“是这位吗?那这种讲座是需要预约的,门槛好高!” 容若那边没声音发出。 大概是肢体动作代替了言语回答。 容城大概也跟着沉默了一会,还略微响动了一连串的水声。大概是同样坐在泳池边的容城朝容若那边做了个靠拢的动作。 容城声音隔了一会才再度响起:“容若,你真的好喜欢天体物理啊?” 容若那边没声音,有被撩动的水声哗啦啦的。 容城那边也跟着踢水,一下一下,好像提到了容嘉嘉的心里一样。 容城说:“那你大学选个天体物理系呗。这个如果选知名大学的话,你现在努力,说不定都有点着急。可不容易呢。” 容若这回终于说话:“我知道。” 容城问的每一个问题都问到了容嘉嘉的心里去:“你查过啊?” 容若说:“恩。” 容若声音小了一点,和容城几乎要咬耳朵那样,如果不是容嘉嘉真的努力竖起耳朵听,说不定就真的就被她忽略过去了。 容若说:“......老师问过我,想不想深化这个学科。如果可以,他给我写推荐信,他听了我想的大学,不过他建议我选另一个,说那里的天理物理系才最好。那个大学,有资格借到夏威夷那边的观测望远镜......” 容若当时还说了很多。 这是容若头一次在容家讲这么多话。 原来他还能够和同龄人有这么多话可以聊。 原来容若不一定只和沈柏良有得言语可拉呱。 这是容嘉嘉在人世这个表弟十五年的时间之后,第一次的全新理解。 这个全新理解,一直被容嘉嘉记到了现在。 ..... 现在的容嘉嘉,想想那个偷听来的夜晚都觉得很是感慨。 她到现在还能回想容若在听到容城讲自己未来规划的时候羡慕的口吻。 容嘉嘉说:“如果......如果容若也是出生在旁支中,以一个普通小孩的心理和期待长大。他也会对未来有那么多的期待。” 容嘉嘉说:“......至少,不会那么的老成和不爱出风头。” 十五岁的少年。 长得漂亮,帅气,少年青春,成绩优异。这如何能是低调的?连一个低调的借口都没有? 不要用温柔来说事。 容城也是同样温柔。 可是温柔的容城不代表低调。 相反,容易脸红害羞的温柔容城,从小到大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他小学到中学都是足球队的球员,还是啦啦队队长。比赛的时候,整个啦啦队,都自发跑去给自己的队长加油呐喊。容城的名字响彻整个操场。 少年的容城,一边在阳光下长着白皙的脸微红的发笑,一边用秋衣的下摆擦拭自己的汗珠。 到了大学,他一入校就被所在学院推选去参加校之月的比赛。 容城弹着吉他唱着歌,认认真真同时又温柔腼腆地和另外一个初次相识的女孩子学跳双人舞。他被好多姑娘喜欢,他被好多新同学喜欢。去每个地方,都有漂亮的姑娘哗啦啦围上来。 容嘉嘉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通过社交网站和学院网页,看到了属于容城的青春过往。 这才是一个少年该有的朝气蓬勃和光芒啊...... 容嘉嘉试着把容若的脸安放在这些人群中。却发现格格不入。 到底哪里出了违和感?同样都是温柔的笑意,同样都是笑不露齿的柔和。 为何容城如此自然和理所应当,偏轮到容若,就格格不入了呢? 到现在容嘉嘉是明白了。 那里是只有容若格格不入啊。 容成,容嘉嘉自己,容若,都好这些热闹格格不入。 容城到底不是容家老宅长大的孩子。 他是从小受到父母的疼爱,感受着对孩子的期待,未知和憧憬长大的。和他们这些老宅的孩子们没有一点的共同点。 自然而然,容城也没有他们这种近乎抽离的清醒。 大概是因为种种以上如此。 容嘉嘉和容成等,在听到这个容家的灭顶之灾的时候,当下心中立刻升起的情绪,居然是快意。 非常非常的,明了的快意。 没有一丝莫名。 容嘉嘉知道这种快意来源于何方。 抛弃指路人的诅咒和束缚。 给他们一份真正的人生。 平庸也好,碌碌无为也行,哪怕是一年到头,真的要围绕着柴米油盐转悠。哪怕连八十平的二手房都要拼搏一番,哪怕......都行。 这都是自己选择的,自己抉择的,自己努力的。并且可以为之骄傲的。 都好的。 都太好了的。 ...... 宋玉成倒是有些理解。 同时对于容若那个小孩生了些同情。 伴随了愧疚。为了自己曾经的理所当然:“我以为容若那个孩子,对什么都不在意,是因为学霸的骄傲。想着说会不会是这小孩天生聪明的缘故,竟然也跟着理所当然起来。没想过半点夸他的话.....” 宋玉成对容嘉嘉说:“这也要怪你们容家自己,什么都做的很好。时间久了,再多的好不也就不出格了吗?” “好什么呀。”容嘉嘉讲。“好这种东西,也得看看对比些什么。你当那公司好么?那公司其实一直在亏钱。包括艺术品画廊,也一直在亏钱。不过是因为我们容家不缺钱,亏的钱根本不放在眼里。” 就像是一个万元户走在路上,掉了一枚硬币,别说弯腰去捡,连给个眼神都觉得是一种变相的浪费。 第257章 一网打尽和连锅端哪个厉害? 宋玉成有些懂。又有些不懂。 他以这种似懂非懂的态度,询问容嘉嘉:“所以你们容家,现在做好了准备坦然接受容氏准备告别某个阶段的准备吗?” 容嘉嘉一脸坦然。 点头。 宋玉成刚刚想给她一个大拇指的点赞。 还没来得及伸手,一边站着的青铭就讲:“你知道你们容家,上一次断层发生了什么?” “知道啊。”容嘉嘉坦然,耳朵里听着潺潺流水,眼中是波澜不惊的镇定,“灭门嘛。” 容嘉嘉不理会对面宋玉成瞪大双眼做出的吃惊态度,依然是一脸淡定:“现在不同以前。以前是封建社会。现在不一样。现在,怎么灭门啊?即便是入户抢劫好了,也不容易啊。何况我们容家,分支那么多。如果一个家族分布世界的同一批族人都受到了损害,以如今互联网的灵通程度,也要神灵花费很多力气吧?” 容嘉嘉把所有的能够想到的可能都想了一遍:“抹杀容氏的存在?或许可以。可是就连当年可以轻易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也没有做到。精怪确实抹杀了个干净,可是精怪还是跑到影视剧和小说情节中存在了。不过是用另外一种方法。” 容嘉嘉说:“我们容家保密工作做的不错。你看,我们容家一直在外界出名都是以艺术。” 青铭笑看她:“所以呢?” 容嘉嘉仰头,很是乖巧模样:“所以,我们容家很乖。值得奖励。” 青铭顺势接话:“你需要什么奖励?” 容嘉嘉说:“留下我们家里人的命好不好?” ...... 一边宋玉成看得不是滋味。 容嘉嘉心中,胆怯的很。 她并没有如面上所言那样的轻松和认命。她是当家人。家里还有小孩,她还有个儿子。儿子也是容氏。她做不到坦然的去面对重大的转变。 青铭也是心知肚明。 他甚至比宋玉成还要明白。 他听到容嘉嘉心中不敢出口的质问。 为什么偏偏是我这一辈呢?为什么遇到伤害的偏偏是容若呢?为什么我偏偏要成为指路人?容易的失踪为何偏偏在我面前?好像成为一个自私自利的小孩子,可是在她还没来得及去任性的时候,原本做她顶梁柱和后盾的姐姐失踪,在她想要自暴自弃的时候,她的老师为了她消失在她面前。 好像她每一次的任性,都会影响到身边的人遭遇伤害。 她不知道这种是不是她的错觉亦或者臆想。但是她不敢去第三次印证这件事情。 她也想问问青铭。问问她去而复返的白老师。 “白老师,你回来了......我姐姐会回来吗?” 容嘉嘉听到对面的宋玉成满脸困惑地问她:“姐姐?你还有个姐姐?” 姐姐是容易。 容家不肯有人在轻易提及的名字。 宋玉成大概听过,也大概没听过,亦或者听过然后就忘了。 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 容嘉嘉把心中想说的话给说了出来。 容嘉嘉惊愕,对上宋玉成困惑的表情。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容嘉嘉问的对象不是宋玉成,宋玉成也心知肚明。 于是青铭回答她:“这个超过我的范围了。” 宋玉成回头插嘴:“超过你的范围?那是不是其实要问那位白老师?” 宋玉成讲到这里,想起那位白矖。 宋玉成说:“白矖呢?你见了她?还是没见着?” 青铭讲:“她去了魏河镇和古玄武汇合。不过明日就回来了。” 宋玉成点点头,又问:“那我们呢?我们回去,还是再等?我可不能叫玄武看到我来。” 青铭讲:“在等。” 宋玉成这下就不明白了:“是没有谈好吗?还需要在等?” 青铭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讲来,只含糊一句:“我们等别人。” 宋玉成觉得有必要问的明白一番,他指自己,再指着容嘉嘉,再对青铭伸出一个手指头:“我——们?” 青铭指了指自己:“我。” 又指了指南嘉大学方向,又似乎是胡乱指了一下旁的位置:“——们。我们。” ......被排斥在我们之外的宋玉成很不高兴。 翻了白眼。难得幼稚一番。 讲:“既然如此,我就走了。” 青铭大笑,拍他肩膀:“不生气不生气。” 宋玉成讲:“请我吃饭才不生气。” 容嘉嘉道:“你不是刚刚吃完米线?” 宋玉成眨眼:“可以预约晚饭啊。” ...... 容若在打电话。 容嘉嘉不在家。容成去了老宅。 容若和容城被容成做主留在了沈柏良家里。三令五申要刚刚回国的沈柏良看好这两个小孩。沈柏良时差未曾倒完,苦不堪言。但是他天生怵容成。哪怕容成比他年岁小很多,他还是怵的很。他对于这容氏唯一一个没有掌灯人的指路人感到莫名的恐惧。 原本是想一年到头都不需要见容成一次。何况他自信自己作为掌灯人十分的尽责尽职,并不会有什么错漏被容成抓到。哪知道他前脚出国飞机落地,下一秒就受到容若死一回的消息,几乎当场在机场暴毙。 沈柏良几乎是连转机的行李都没有去取,立刻掉头买了一张立刻飞回去的机票回国。 容若在他面前,是一副安然无恙的面貌。 他又不傻,又不是不知道容家的能耐。 这是死过一次了......沈柏良搂着容若大哭,一边哭一边声声埋怨:“我就离开了一会.....离开一会你知道不知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容若被吓到了。 他真是第一次真情实感看到沈柏良哭。 四十三岁,风度翩翩,一直自诩成熟的社会人士的沈柏良,哭的要打嗝,一双眼睛血红。熬了三天的夜,坐了将近四十八个小时的飞机赶回来。 沈柏良的皮肤是干的,头发是打结的,风衣是皱巴巴的,原本滑顺的西装裤上也有了褶皱。他的嘴唇不知道是自己扯的还是爆皮的原因,血糊糊的。 他狼狈极了。 一点都没有所谓他自豪的,社会人士的优雅和从容。 沈柏良在容若面前掉眼泪。 不停的无声的哭。 在厉鬼面前尚且没有被吓到的容若,在沈柏良面前,吓成了一只受惊的兔子。 沈柏良小心翼翼捏了捏面前的白兔模样的容若,确认他皮肤是柔软的,手腕的脉搏,脖颈的经脉都有在好好的规律的跳动。确认他眼睛是亮的,血是暖的。确认他是活的。 才长长松了一口气。一头栽倒在容若面前。 ...... 用容成的话说。 他刚刚查的以为,沈柏良要猝死。 容成查阅过关于容家的断层。 当年容家的断层,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做到断绝。而是留下了漏网之鱼。但是,这并不表示天命有若或者打击力度不够。因为当时确实有别的被消灭干净了。估计当时天命确实是有要求某些东西灭绝的。 但是被一场误会或者说,阴差阳错的失误,给声东击西了。 就比如说,有人看着眼前的花园,下了决心:天凉了,让这片花园中的玫瑰花都给拔了吧。 结果一个阴差阳错,花匠把花园中的忍冬花给连根铲除了。虽然也同时牵连了一些玫瑰。但是到底没有伤到根茎。一年两年或者三年四年,花园中又绽开了玫瑰的花苞和香气。 忍冬。 所以当年,是精怪被当成忍冬给连根拔除了。 真是干净利落。 而且当年,容氏是人,血肉之躯。就算再如何神通,到底也是和鬼蜮合作。天命是绝对斗不过的。但是精怪不同,精怪都是修行者,一步登天也不是什么难事。居然可以把那些精怪全部消灭干净到一片鱼鳞都找不到....... 这是一网打尽吗? 这是连锅端好不好? 容成在清楚这个前提之下,冷汗淋漓。 容成在出去沈柏良家的时候,带走了入画。 容成一边开车,一边冷眼看一边的入画。 他声音冷淡,透着一种根本不想去掩饰的怒气:“如果我不是威胁你,你是不是就当做自己不存在,死都不出来了?” 入画是个少年,样貌很是一般,个头也不高的样子,像是寻常路上见到的发育不是太过于提前的初中生。如果不是他一身古装打扮。不过就算是古装也没事。 做成灵鬼,剪掉头发,换一身一副。丢个书包过去。 哪怕是在街口迷了路,惹上交警的主意,头一个称呼的,也是学生二字。 容成见他不肯开口。 发出了一声意料之中的冷哼。 冷哼后,容成讲:“你不是入画。或者说,你不叫入画。你到底是谁?你又是怎么回事,跑进那画卷中的?” 入画依然不讲话。 容成不紧不慢,一点都不着急:“我刚在医院,借口上厕所,试过把你做成灵鬼,可是失败了。” 入画终于发声,转头:“你在医院,要把我做成灵鬼?你就不怕吓坏人家?” 容成不以为意:“有什么好怕?现在的人,什么没见过。你难道在街上没见过汉服小姐姐?亏你还是个在现代的鬼。” 入画被怼一顿,寻思半天才想起怎么会他,虽然已经错失了先机,再回怼也没有太强的杀伤力,但好过落个哑口无言的态度:“没想到呢,你一个天天在军营的人,连汉服小姐姐都知道呢。” 容成乐:“我刚刚参军的时候,还是白嫩的,还瘦,队长还以为我是个姑娘家。联欢晚会,还问我演不演祝英台。” 入画听这句内容。又看眼前开车的容成搁在方向盘上的肌肉和黝黑的皮肤,联想一番这样雄壮的容成穿粉嫩嫩的女装的样子。 他已经是鬼了。 却依然能打得了寒颤。 容成目视前方专心开车,头也没偏一分,也能料到入画的反应。 他给予的回应就是一声冷笑。 冷笑又再度令入画打了个意头为恐惧的寒颤。 容成道:“我说了是我刚当兵的时候。那个时候我没晒太阳,也没练出肌肉。当然是个瘦猴子。” 容成打个转向灯,顺着导航的指示拐了个弯。 他说道:“你还没讲,你到底是谁。” 容成说:“别以为不告诉我名字,我就奈何你不得。你见到那个白老师了吧?我奈何不得你,那个白老师呢?难道还不行么?” 入画咬牙:“那位白老师若是想管这闲事情,一早就管了,还会对我视而不见么?” 入画讲:“我可是听见了。” 容成说:“哦?你听见什么?” 入画也学着容成刚刚的方式冷笑一声:“你的弟弟,那个国外回来的弟弟。一来就给你们惹事。他跟着容若去忘川途,说得好听是不放心弟弟。我当时就觉得奇怪,虽然说兄弟俩,可是一表八千里啊.....再说,又以前从来没见过,他自己有自己的兄弟,容若自己也有自己的兄弟,哪来的什么一见如故。结果......” 容成一边开车一边听。听到入画停顿,也挑眉,做无言的催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入画从刚刚开始就是一边讲话一边观察容成的表情。见容成果然听进去,脸上再也没拿什么淡定来掩饰得意。 他一脸得意,洋洋洒洒讲下去:“那个容城,和你同名的那个,跟着去了忘川途,杀了个鬼。而且,还是忘川途的孟婆。不是普通的鬼,是孟婆。有没有意思?” 入画也冲他挑眉:“我看过电视,杀孟婆,可是没法再入轮回的......” 容成再也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 他笑得有些夸张,差点要没握住方向盘。 他索性叫自己笑个够。 带他缓和过来,他飞快用眼角余光看一眼入画:“你看哪部电视学的?真有意思,你还信......” 入画根本不信容成眼前轻松态度是真的。 就算是杀孟婆不是重罪。 但是一个人,一个容氏的人,擅自入忘川途背着引路者杀鬼。这怎么讲,也不是一件小事吧? 入画一心觉得,容成现在的笑,是在为了容城开脱。 没什么感情的弟弟,但是也有血缘啊。 都是容氏的后人,还都是指路人。 如果撇不干净关系,那就索性包庇了。 入画如今,坚定认为容成已经打定主意要包庇容成了。 入画讲:“我也可以包庇容城那个孩子。不过,我的要求就是你别在过问我的事情。” 入画一脸严肃态度,表情细看之下,似乎和某些电视剧中谈判人员的表情很神似。大概是太过于神似了,就连容成都被发现。 这下,容成彻底连车都开不下去了。 第258章 大日子在后头 车子还在行驶,但是驾驶座的容成已经笑得似乎摸不到方向盘。 入画当然不怕。 入画冷冷讲:“你要是死了......即便是阳寿未尽,你那肉身也会撞的血肉模糊,到时候,又要惊动那位白老师吗?” 入画扭头平时前方,虽然说容成笑得夸张,倒是车速还是稳妥,行驶在路上也不见有惊动探头或者交警的主意。 好在虽然容成平日见惯真的刀枪弹雨,索性他还是具备凡人一贯的优良美德,就是惜命。 容成很快收敛笑意,专心开车。 入画也不再碎嘴。 专心凝视前方。 这一个专心,立刻就让入画发现了不同:“这不是回家的路。” 容成说:“谁说我要回家?” 入画扭头:“我见在医院把我从容若身边扭过来就觉得不对。你要带我去哪里?” 入画讲:“你非要说清楚。否则我就跳车。” 容成乐:“你倒是跳啊。说得好像我多怕你跳车一样。” 容成一边继续不紧不慢地开车一边漫不经心道:“你就算是现在跳下去,如碟中谍或者零零七的男主角那样在地上翻滚个几圈,被车轮子碾压个几遍,然后再如男主角或者反派那样在车流中逃之夭夭,我也能把你照样抓回来。” 入画想要做一个紧握座椅皮革的动作。偏他一掌下去,落了个空。 入画几乎算是怒视他:“所以你果然是别有目的要带我走?” 容成似乎好像是没有听得到入画语气中的愤怒,他一边开车一边平心静气地在讲话。似乎这车内是一种非常平和的环境。 他带着无线耳机,以至于入画也不知道他到底输入到导航中的目的地在哪里。 入画心中确实开始升起一丝的不安。不安是从医院被容成叫住就开始的。 而现在,在话题即将扯开的时候,不安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上升到了恐惧。这种恐惧是入画拼尽全力想要抗拒它产生和出现的。 入画心想,原来灵魂也会感到恐惧。 他以为一旦从人变成鬼,就会不受到惊吓的控制了。 却原来不是如此。 是他一厢情愿。 鬼,原来也会被人给吓到吗? 这个问题,如果入画去揪着问容若。容若大概会回答肯定。因为人间有一句话,叫做人吓人吓死人。 就是这个道理。 可是若是如此,入画也会分辨,那是人吓人。又不是人吓鬼。 人吓鬼会如何? 容若大概回答不出来。 不过没关系。 这个问题,入画不必去过问容若。容成立刻就要带入画去寻找到答案。 答案在红旗闸中学门口。 红旗闸。之所以有这个名字,是因为这个中学属于红旗闸镇。它属于申城的郊区。开车需要将近两个小时。 没有通地铁。 红旗闸镇房价便宜,地皮也不贵。有很多的工厂选址在这边。还有不少的大学城选址也在这里。而属于这个地方的红旗闸中学,建校年龄大概可以和红星中学相互较量一番。但是能够较量的也只有校龄了。容成在申城长大,几乎不知道红旗闸中学这个名字。 他第一次知道,还是在容若初中的时候。 容成把车子停在人行横道的一边。此时还不到中学放学的时间,周围的车辆也不多,但是门口已经有学校保安和交警在做准备。 容成在车上熄火,拉下手刹。拧开一瓶水,静静等。 他耐心很足。 如果可以,他甚至可以不动声色,靠一瓶小容量的矿泉水在车里蛰伏三天三夜不叫人发现。 但是入画没有这个耐心。 他招摇惯了。仗着无人看到,一向很喜欢在容若和同学聊天的时候,各种耍宝。反正没人看到。容若也当做不知道。 但是如今,入画可不敢在容成面前如此。 虽然入画也不知道,到底自己在怕些什么。 不过容成显然没有蛰伏的想法。 他很闲适,甚至开始给入画科普:“我知道这个学校的时候,是去送容若考试。还挺巧合的。那个时候申城九校联考。申城排名前九名次的学校每一年会有一次很大的统考。排名的名次会成为将来升学的一个条件。我也不是很清楚。容若在的红星中学每一年都是主考校。他们会打乱排序。那一年,红星中学来了很多红旗招展中学的学生过来参加考试——那也是红旗闸中学第一次进入申城前九的排行榜。” 入画懒得去听这些与他无关的事情。 可是又实在是没敢或者说没好意思打断容成那种毫无意义的‘絮叨’。他只能在中间容成停顿的时候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表示在捧场。 入画其实更想要怼他。 说这些无关的话题做什么? 拜托,我们又不是朋友。不必强行尬聊吧? 大概尬聊这个定论,似乎如此觉得的只有入画。 容成或许是觉得他们二者的氛围算是不错。于是依旧没有自觉地在自顾自的讲。 “这个红旗闸中学虽然算是镇上的学校,不过我了解过,这里的老师的资历都很好,有的甚至会请名校退休的高级教师来此返聘。而且能上这所学校也不容易,需要成绩很好,体美劳全面结合。不是那种靠钱可以进来的。这里学生发生校园霸凌的几率比别的镇上的中学要低。一般的学生都是走读,不太住校。学生也都是镇上的。不过因为工厂和大学城的陆续迁移过来的缘故,班车和私家车比往年多.....所以学生出事故的比率就上升了。当地的交警和学校的保安每次都在上下学的时候非常紧张。”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入画听到这里,顺着容成的视线看去前面校园门口方向。 果然见到有穿着制服的交警开路,也见到在前方各处设置了慢性的指示灯和标志牌。不过,虽然如此,入画还是看到这条马路上从容成停车的时候开始计算,陆续已经过去了三辆重型卡车。 容成也同样见到。 容成说:“这就是麻烦。中学生的身高和卡车司机的视线死角,是个死命题。” 入画说:“那就改道啊。叫卡车司机改道。不要在学校附近行驶不就好了?” “好主意。”容成淡淡地,敷衍态度地讲,“那就要修路了。还要重新规划城市建设方向了。” 容成说:“这种规划路线......的价格。比赔偿款,区别很大的。” 入画有些错愕的表情现在脸上。 他有些难以置信,觉得自己是听错了,亦或是理解错了。 入画再三看了容成好几眼,期间好几次张嘴想要说什么。到底还是闭了嘴。 容成似乎没看到身边入画的动作。 他拧上水瓶的盖子。讲:“放学了。” 放学了。 随着容成的话音落地。前方响铃。几乎是同时。一群穿着同样红白相交的校服的少年少女涌出校门。或者三两成群,或者独来独往,或者勾肩搭背。总之是青春洋溢。成批的学生路过容成停着的车子,目不斜视的走过去。 容成看着学生走过,女孩的马尾一甩一摆。很是青春。 不过,也太吵了。 青春的气息,原来就是充斥着叽叽喳喳个不停的雀鸟。 有笑声,有打闹声,还有随着跑步起来的脚步声音带起的书包的拍打衣料的声音。还有,刹车声。 随着一声交警的鸣笛和一片惊呼,一声长长的刹车声打断了那些嘈杂的‘青春朝气’。 一辆停止的小车前面,一咕噜爬起来一个穿着校服剪着短发的少年。那少年身手麻利,飞快的站起来拍打自己校服上的灰尘,还冲着眼前惊魂未定的车主鞠了个躬。 校门口的老师最先反应过来,冲过去一把拉住自己眼熟的学生,声音都发着颤音:“......没事?撞到没有?头疼不疼?要不要紧?” 她甚至只敢出声问,不敢伸手去确认。一定撞到了! 刚刚她没看错,这个孩子被撞的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而且是狠狠撞上了头。 结果这个学生只是短暂地在地上静止了一会,就立刻一咕噜翻身爬了起来。似乎毫发无损的样子。 这简直不可思议。 和身边松了一口气的学生不同。老师和同时赶来的交警对视一番,双方心中都有了更上一层的忧郁。 交警立刻拨打了急救电话。 “没有外伤挺好的。但是现在就怕是不是伤到了内脏。”交警不放心的在学生面前挥动了一下手指,“这是几?” 学生眨巴眼睛,乖巧回答:“一。” 老师也问:“你还知道自己叫什么?” 学生还是眨巴眼睛,依然乖巧:“成画。” 成画说:“老师,您是我的班主任。黎老师。老师,我真没糊涂。” 老师松了半口气。还是不放心:“想不想吐?你刚刚撞头了!” 成画摇头。 老师情不自禁埋怨:“在班上讲了多少次!别追逐打闹别追逐打闹!怎么就不听!眼看着就要中考了!出点什么事情怎么办!” 成画老老实实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也要上救护车。 红旗闸医院听说学校门口出了车祸,撞到一个学生。还以为过来会看到血肉模糊的场面。结果到了现场,居然还是学生自己爬上救护车的。 老师也跟着。紧紧抓着成画的手不放。 一直跟检查的医生通报自己班级学生的情况。 “成画。叫成画。成功的成,画画的画。” “对,十四岁。” “初三呢,读初三。美术生。” “身高?身高一米七二,一百一十五斤。太瘦了会不会受到的撞击更重?” 老师担心不是多余的:“我们以前有个邻居从三楼阳台上摔下去,结果把他老婆也扯下去了。他胖,结果就一点皮肉伤,他老婆摔成了骨折。就是因为瘦。” 成画:“......” 医生:“......” 医生在救护车询问了大概的事发经过。也担心会不会有内脏受损的情况。虽然老师会有可能讲的夸张,可是红旗闸中学门口发生车祸这并非是唯一一起。不得不引起重视。 医生先开始听心跳和杂音。 正常的。 医生松了一口气。 又测试了听力,检查好了瞳孔变化。 医生又是松了一口气。 “小伙子,你运气不错哦。” 成画也笑,调皮学电视剧里的台词:“......我的大日子,还在后头呢!” 医生大笑,对老师说:“开得起玩笑,还记得住台词。放心吧,没撞傻。” 老师本来想习惯性的抬起手戳他的头,现在又不敢。毕竟刚刚吓了一场。只能言语训斥一番:“你这孩子!能不能别叫老师犯心脏病!” 老师对和她同龄的医生诉苦:“这么大年纪了。......都要退休,还赶着这事发生在眼前。真是要吓出病来。——医生你是不知道,这孩子,是我们班特别有希望考上红星中学的.....万一出个三长两短,我的命也不要了。” 医生果然‘哎呦’一声惊呼。在看成画的目光都不一样:“红星中学啊......这可是不得了。上了红星中学,那以后前途无量啊。小伙子还这么冒失!”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成画低头,做虚心接受批评的老实态度。 老实满意。 “今天这个小孩倒是听话。” 医生说:“估计孩子自己也吓到了。” 医生安慰:“别怕,去医院做个检查,老师放心,你自己也放心。” 跟随的警察也讲:“今天这事也不能全怪你,那个车没有在经过学校路段减速,否则也不至于看不到你。私家车,又不是重卡。你算是受害者。回头我们会跟你家里人讲。到时候叫家里人来接你。” 老师讲:“这孩子家里人平时在市区上班。周末才回来。家里平时就一个阿姨。回头我送孩子回去。” 检查当然无恙。 医生夸他运气好。 赞同他讲的‘大日子在后头’的说法。 老师再三叮嘱他要看路。最终同意了成画的要求,在家里家里还有一段的地方让他自己回去。 成画背着书包,慢吞吞的走在回家的小路上。 夏天的时候,昼长夜短。到了六点钟天色还没有完全擦黑。夕阳很漂亮。不过没有落尽就被眼前逐渐起来的工厂烟囱给挡住了。 同样挡住他的还有容成。 容成等他抬头,才做出一个痞子笑来:“小朋友,是要回家吗?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成画这个时候才露出一股凶恶劲头来,他一字一句,仿佛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那样:“好你个容成,好你个指路人......你把我做不成灵鬼,就把我塞进肉身里......你好大胆子,就不怕我向那位神灵告状?” 第259章 凑热闹关键是凑不是热闹 成画的身高相貌都不算是少年人中的佼佼者。 但是他有个非常优势的好处,就是他长得乖,天生一张乖乖脸,眼睛和眉毛以及整体线条流畅,生就一张温柔眉目。 这样的一张乖相,无论是做任何表情,都会自动给予增加滤镜功效。哪怕是做凶也是如此。 对面成年人的容成生的壮实,又晒得黑,练出肌肉。哪怕他此刻笑得温柔和蔼,但是在路过外人看来,对面小孩但凡不给一丝好眼,容成都会被立刻解读成居心不良的大人。 果然,在成画放出狠话才一会,就有个路过的老太太见到此情此景,老太太不顾自己拎着满篮子的肉菜,立刻上前挡在成画和容成之间。 “做什么做什么?欺负学生呢?” 老太太个子矮胖,倒是力气很大。一只手拎着看着就分量不轻的菜篮子,另外还能一手不由分说把成画给招呼到身后去。 那气力,实在是霸王盖世般,气吞山河。若非成画身手矫捷,只怕当初就会被一胳膊给推翻在地。 容成看着觉得好笑,但是他又得正视眼前老太太。 这可是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居委会主任的气势啊。 ....... 容成想想自己曾经在军营中凭借一笑就获封为军营食堂打菜王子的称号。那几位肉菜窗口的阿姨和小妹似乎非常喜欢容成。每次只要轮到容成,那肉菜的分量总是给的格外多。一般的土豆炖牛腩,轮到他这里,总能变成牛腩炖土豆。次序变化的不同,直接影响两者搭配的比例差距。 虽然这个事迹已经是陈年旧事,他早已经从新兵营中脱身,入驻特种兵,再上军舰。别说当年食堂的阿姨,估计连小妹都已经换了好几拨了。 而容成,也好久没有见到活生生的居委会阿姨了。 或者说,容成真的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的面对雌性生物了。 在军舰上的岁月,女兵就七八只,通讯,维护,指挥,还有两个特别能打。眼前这位阿姨,看着也特别能打....... 容成赔笑。 希望能用笑容来感化对他一脸戒备的老太太。以‘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民间操作来春风化雨的解除他是拐卖人口的误会。 这必须是误会啊。 谁见拐卖小孩,还拐卖个这么大的? 拐走谁要啊? 容成露个笑脸。本意是想舒缓一个春风化雨的笑,结果大概是不常展示这种温柔的笑法,以至于肌肉记忆大过于大脑命令。他的想法和现实预期完全不符。他脑子里想的画面是他面上应该入容若那样的诚意,而展现在老太太眼前的,确实嘴角明显抽搐的皮笑肉不笑。 老太太的脸色,在容成逐渐困惑和无辜的表情中越发显黑了。 比这眼前即将到来的夜还要黑。 倒是被老太太挡在身后的成画,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老太太虽然自认为把他保护的严实。但是架不住成画足足比老太太高出个十公分还多。在怎么进行宽度上的围挡,也没法冲高度上隔绝视线。 所以容成从刚刚开始的一系列吃瘪和那个嘴角抽搐的笑,一五一十,都完完全全落在了成画的眼中。这是能忍的吗? 鬼能忍,人都忍不住。 成画当然是没忍住的。 笑出来之后的成画觉得,当个人挺好。 当个无聊的围观群众和吃瓜分子固然热闹,但是不管是人类还是亡魂,本质上都有凑热闹的冲动。凑热闹这三个字。重点的关键词其实是凑。而不是热闹。 人类喜欢凑上前,凑分子,凑热闹,凑个巧......管他三七二十一呢,先凑上去参加了再说。 只有看到形势不对,不利于凑上去参与,才退而求其次的吃瓜。 吃了将近上千年的瓜,当了几百上千年的围观群众。 如今可以作为热闹的当事人,这感觉尚且无法评论是好是坏,但是实在是太新鲜了。这种新鲜感令肉体本能觉得热血沸腾激情澎湃。真实存在的肾上腺素令人真实感受到上脑,进而大脑充血,含氧量充实,进而就是极致的愉悦。 手腕上真实感到的属于老年人的体温令成画感到新鲜无比,而新鲜感令成画心中愉悦,再加上容成的吃瘪,更加是令人觉得太过于愉快。 这种充实的愉悦令刚刚学会做人的成画尚且没有懂得掩饰。所以容成自然能够看到老太太身后的原本一脸害怕的学生现在是笑容满面。 容成觉得无奈。 以成画的狡诈,哪怕现在老太太毫无征兆回头,成画也会立刻摆出受害脸来应对好心的老人家。而就算是被老太太当场看到成画笑,或者成画替他说个情分,也会大概率被当做成为是受了成年人的胁迫。 多年的从军经验,以及多年受训的勇往直前,在和平年代根本没有任何施展的空间。 容成虽然可以手无寸铁大杀四方,可是这种所谓的骁勇在和平空间,除了给女朋友拧开矿泉水瓶之外也无用武之地。加上容成没有女朋友,只能自己给自己拧开水瓶盖子。 容成只能沮丧,软化。 老太太在气势上占得先机。 临走之前,不忘瞪眼容成,造成余威尚存的压迫。再立刻拉着成画转身就走。 成画脸上的笑意,真是又乖又愉悦。 而这种令容成咬牙切齿的笑意,落到老太太的眼中,自动被隔代的好感过滤成为乖小孩。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乖小孩穿着整齐的校服,头发也梳地柔顺,皮肤白净,没有那种青少年常见的痘脸,背着沉重的书包,简单结实的帆布鞋。一看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好孩子。 老太太原本走在成画的面前。后来扯着成画走的时候,才发现成画另外一边的校服沾着拍打过依然存在感十足的尘土。尘土的痕迹,是明显的剐蹭,整齐,大片,且局部。 老太太自然不会想到是车祸或者旁的。自然对眼前这种一看便是惯性冲撞所致的痕迹怪责到刚刚的容成身上。 老太太立刻化身成吃瓜群众,带着那种自来熟的关心几乎是逼迫性的查问成画:“学生,那是谁?他欺负你是不是?你是哪个学校的?我是街道居委会的,那个男的是不是欺负你?是讹诈你钱吗?” 老太太一连串蹦出几乎算是有理有据的阴谋论。 每一点都觉得能够和眼前这个乖乖脸的少年挂钩。 老太太的脸上浮现出不忍的正义以及漫出到几乎要无处安放的同情。 她若是袖手旁观或者抛出一两句无用空洞的话,又如何能够但得上这居委会的红袖章呢? 老太太几乎是抓着成画不放了。 成画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领教到,原来一个又矮又小的胖老太太,力气居然可以这么大。 好几次,成画想要不动声色的挣脱老太太的关心钳制,都失败了。 成画只能乖巧听。 老太太最吃这套。 滔滔不绝地在乖巧的成画面前充任保护者姿态。 “别怕,学生,你是哪个学校的?是中学生吧?” 老太太眼见,看到了成画校服上面的标致。 “红旗闸中学啊?你老师是哪一个?我明天去找你们老师说!那个人威胁你多久了?欺负你多久了?是不是都不敢讲?学生,听大妈一句,这种小混混,最最最,欺软怕硬。你只要告诉老师,他就怕了。——别怕说他回头找你算账.....他只要觉得你不是好欺负的,就会去找好欺负的去欺负,不会再盯你......他还想继续要钱要好处,才不会让自己惹上老师学校的主意呢......” 这话讲得,好像很有道理。 可是。 成画想问,如果那个人真的是个混混,或者坏人。就算是不欺负他,那也会欺负别人啊.....这个办法,说白了,也就是解决片面问题,本质麻烦还是存在。 总不能说,只要欺负的不是他,就不叫欺负或者霸凌了? 那怎么听来,都不算是道理啊....... 成画心里觉得有意思,想要露出一个刚刚如容成肌肉记忆中惯有的冷笑。 但是这个成画身体里的肌肉记忆,似乎并没有过冷笑的动作牵引。他想要笑,嘴角勾勒出来的弧度以及眼角搭配的线条,配合起来,就是乖巧柔顺的温和。 这真是......太令人难办了。 成画一直不吭声。低眉顺眼的。老太太纵然是一开始滔滔不绝,久了也口干舌燥。 而且成画看着乖巧,倒是没有什么眼力劲。她一个人胖老太太,一手拉着个学生,一手挎着个大菜篮子,走路虽然说是风风火火,到底也是个上了年纪的。也不说伸个手给她出个力。 老太太想:果然是吓坏了啊...... 连学生基本的眼力劲都忘了。 她越发想刚刚的容成面貌,越发狰狞。 ...... 一边开过一辆车。 不是寻常见到的牌子。 流线型的线条,宝蓝色的喷漆,还有几乎静音的发动机以及高大的座驾......令行人侧目让行,也让骑着共享单车的年轻上班族吹口哨感慨。 “豪车哦!” 老太太也拉着成画让道。 suv的车型,行驶在不算是很宽的巷子里,太过于瞩目。老太太目送那辆车远去,消失拐角之后,来一句:“有钱烧的......” 老太太对着已经空荡的路念叨,声音越发的大:“有钱去买个宽马路开啊!开这巷子里,撞了行人,卖了车都赔不起!” ...... 成画忽然说:“配得起的。” 老太太回头,她好像是初次听到成画开口,老太太听到了成画说什么,却又非要再问一遍:“你说什么?” 成画就再说一遍:“配得起的......” 成画一字一句解释道:“这个车速,不会撞到人的......顶多是剐蹭,而且还得判断事故责任方......当然,一般都是判为车主有责任,可是剐蹭这事,又要赔多少呢?” 成画似乎看到老太太张嘴准备讲话,成画面上乖巧,可是嘴巴更机灵,不肯给老太太机会,成画乖巧,讲话:“而如果行人不小心刮到了那辆车......比如刚刚那个年轻人,骑自行承,车头或者哪里,蹭掉了车。去原厂家补漆......” 成画说:“要五六位数。” 这个数字挺小的。 成画当时,听八卦,说容嘉嘉以前刮坏了容成的一辆心爱的摩托车。为了掩饰过错,花了四十万补漆。而且这四十万还是熟人价。所以容嘉嘉还是赚到的。 主要是那辆摩托车已经绝版。仅有的存货都被爱好者或者收藏家收藏。所以很不好求购。四十万对比满世界求购。那还是四十万划算。 容嘉嘉吐槽,听到说电视里一天花不光一百万别回来的什么霸道总裁剧情就像笑,一百万,我一分钟不到就能花干净,还不够...... 成画当然没有概念。 成画也不知道容成那辆车多少钱。 不过,看容成的随意程度,大概不会比得上那辆绝版的摩托车。所以,他就把价格往小了讲。 已经忘小了讲,还是吓了胖老太太不轻。 不过成画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惊吓老太太。 而是为了趁机摆脱老太太。 老太太先是被豪车震惊一番,又被小孩的‘夸张’言论给不赞同一番。身体力行的表现在刚刚还紧紧亲如一家的握着成画的手腕的手,在不知不觉中,给松了。 成画趁机远离了一步。 成画又恢复乖巧模样。 仿佛刚刚科普时候的一瞬带过的冷意是老太太的错觉一样。 成画乖巧:“谢谢阿姨......我要回家了。阿姨再见。” 成画走的方向,是那辆豪车拐弯的地方。 走的还挺急。咋一看,像是去追车一样。 老太太一边的胳膊被菜篮子坠的发酸发胀,她本能用一边胳膊捶打发酸的胳膊,倒是不记得把菜篮子搁下。不能搁下,菜篮子里面有新鲜最怕压坏的杨梅和豆腐。一旦搁下,就会影响肉菜的摆放顺序。家里小孙子挑嘴,豆腐破点就不吃。 真是一点都不能搁下。 老太太往别的方向走了。 她边走嘴上在边嘀咕,不知道嘀咕什么。 但是心里嘀咕的明白:这小孩,可能也有问题,否则那长得也算是周正的年轻人,怎么别的人不为难,偏就为难这个学生呢? 第260章 大人公私分明有一说一 这个巷子并不深,其实就是个居民区和公共建筑的围墙围挡出来的一处空道。人可走,车可通。真没有什么明文规定这里不能够进车。毕竟这里也是住宅区的必经之路。如果这里不能走,那就得绕好大一圈。 费功夫,费油钱。逮到了大夏天的时候,还晒。 在这人人都能把‘时间就是金钱’挂在嘴边的当下,这时间的金钱加上明码上涨的油钱还有防晒霜的钱,明晃晃摆在眼前。让人家绕道,这钱你掏? 这句话梗在那居委会陈大妈的心里,气到现在都没顺下来。 她在的街道,原本是退休人多,这里是老住宅房子,年轻人大多都去申城城区工作上班,以前的时候,这一片,包括那巷子,来来往往的都是老姐妹老哥俩的,一年到头,哪见得到几辆小车呢。也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家里的孩子穿新带金的开着小车停巷子边上。从后备箱搬下来一箱一箱的纯奶,果汁,花生油等等。又大件又体面。图的也是热闹。 而且过年,天冷,这一片也没几个老伙计要在天冷的时候溜达散步,小孙子也舍不得带出来看雀儿。 后来是哪一年来着......红旗闸中学入了九校联考,郊外郊的镇上的家长似乎看到了自己孩子的机会,于是纷纷想尽办法把自己孩子塞进了红旗闸中学。原本一个班,红旗闸中学撑死三十个学生。上课说嘴都找不到机会。如今一个班足足添了一倍。 令孩子们无时无刻不想到那句成语:比肩继踵。 所以说,要深刻理解一个成语,莫过于亲身实践一番方能明白的通透。进而掌握贯通。 孩子们。不算是能够改变这个小区的重要因素。 孩子们也说不出来‘您掏钱’这话啊? 可恶的是孩子的家长。 孩子,诞生了一种新型的经济往来。租房。 红旗闸镇的房价不贵。继而早期以工厂区为经济主体。故而红旗闸基本的大型住宅区都是职工房。而居住于此的,也大多都是工厂的退休职工。技师,工程师,车间主人,采购员等等等等。 这些前技师,前工程师,前车间主任和前采购员等,把这个红旗闸镇的小区的时光以一种倔强又不动声色的手段,停留在了他们的青春岁月中。 谈笑,往来。解释厂内职工。 红旗闸的原工厂早就破败不堪,要么申请破产要么转让。不知情的外来者乱入,还以为这片就是个老旧的居民区。 唯有本地人津津乐道。 这里原来是女职工楼,这里是开水房,你看着大厅,原本是游戏机室,后来游戏机都没啦,就搬空,当了棋牌室和台球厅。 台球不太有人动,小年轻的时候还能弯腰在姑娘们面前耍个帅,现在老了,老胳膊老腿的,能弯下去都怕给闪到。 这种老房子,不值钱,也没有什么拆件的价值。看着还过得去,夏天阴凉,一栋楼一面墙,总能见到爬山虎爬的一片绿暗,小年轻觉得美爆了,太合适取景,再调个滤镜,然后发个朋友圈。 住着的才知道叫苦。爬山虎啃墙,招虫子,本就雨水重湿气大的时候,爬地更凶,连那么一点点的阳光都给挡得掩饰。 老头老太太在楼道吹过堂风,眯眼看举着相机咔咔咔拍个不停的年轻人,无语,不懂。 这有什么好拍的? 老房子,一开始淳朴。 价格不高。一室一厅的,一个月也就五六百块还算上水电费。 这是申城啊,靠江南,水电都不值钱。搬来当邻居就是邻里街坊,没得红脸的。 居委会陈大妈,手上有四套房子。两套小的,一套大的,一套特别大的。 她和老伴住那套最小的六十平的房子。把另外三套租出去。老了老了的,不求什么生活质量。能多存点钱就是点钱。 大房子的租金和小房足足差三百块钱。一个月三百,一年就是三千六。十年就是三万六,还不算以后涨的价格。 十年后,小孙子也就上大学了。 上了大学,什么都要钱,带女朋友回来要钱,应酬要钱,买房子娶媳妇要钱。现在就存着。存到十年后,咬咬牙,把手上这几套都卖了。申城中心房价吓人。不信四套换不了一套的首付吧? 再往后,就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了。 只希望到时候小孙儿长大,别学现在的年轻人,没远见,手上三百,能花出去一千。可糟心。 陈大妈手上最大那套一百四十平。 给一个中学生住。 那个中学生上学时候和阿姨一起住。周末去申城市中心他哥家里打牙祭。父母都不在,出国做什么研究。不懂。 研究什么能重要过孩子教育?就是自私。 当爹妈的什么不能为了儿女付出的?连歌都唱,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一辈子不容易就图个平平安安。 还有团团圆圆。 你看这一家子,散的。 一家四口都不在一处。听着就像个成语。破镜难圆。 管她用没用对呢。 陈大妈虽然这么想。到底不太愿意见到那个学生的哥哥。 这个叫成画的学生,腼腆又爱干净,还懂礼貌。家里的阿姨给他做饭送汤,他总记得说一句谢谢。到底也是觉得阿姨是外人。如果是一家人,天天讲个谢谢,也累得慌不是。 不过陈大妈见过两回。他哥哥周末开车来接他,他也说谢谢,在他哥哥给他开车门的时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家人,到底不是经常住一个屋檐下。 真是生分。 陈大妈去年想涨房租。 成画的哥哥成言没同意。斯斯文文笑,说不行。合同讲了,签三年。一次性付清的。没道理还要涨。 是签三年。可是这才第二年,眼看着成画就要升高中去了不是? 陈大妈忍者牙酸讲好话。 “您是高材生,听说在红星中学当老师?估计能想法子叫弟弟去红星中学也当尖子生呗。那回头这剩一年的,成老师是想要租出去?” “这就是二房东。” 成言话不多,大概是因为平日上课总是说个不停的缘故。平日里就不爱讲话。能用三个字说完的,绝对不给凑齐一句话。但是礼貌还是礼貌的。话多话少,和礼貌没多大关系。 成言温柔。 可是温柔又不代表好说话。 陈大妈和他打过两回交道,还明白了温柔不但不代表好说话,连好脾气都算不上。 也要怪成大妈运气不好。 陈大妈第二回提涨房租的时候,成言的婚事刚告吹了。 这就是命了。 成言想想之前还想过主动给成大妈加个房租的事情立刻被他从萌芽掐死。他请的阿姨可靠的很,谅陈大妈也不会为了这么点房租就故意去给成画颜色看。他惹着烟瘾,没在成画面前吞烟吐雾。只问他,学习还跟得上去没有,上次摸底考试卷子看了,还行。软肋还是那块。不过看出来是抓住窍门了。 别怕,美术生这个成绩,足够上红星了。 谁都不能说是走后门。 红星中学,轮不到你哥走这个后门。 成画一一应了。 一句没问明亮的事情。 只说一句,明亮姐姐上礼拜给他寄了一箱核桃奶。 成言点头。 说:“寄了你就喝。” 成言想了想,用不夹烟的那只手拍了拍成画的头:“你乖。” 明亮也关心成画的成绩。明亮和成言相恋多年,和彼此家庭牵绊不浅,自然也牵挂成画这个弟弟的未来。不管身份如何转变,这从小看着成画长大的感情,不是一两句话或者任何转变能够轻易抹去的。 即便明亮此后一言半语都没有提过成言。但是成画依然能够感受到明亮对于自己的关心和牵挂。 大人真是公私分明。 可是成画是小孩。忍者不去八卦一番自己亲哥哥的事情,虽然被夸懂事。可是每天都觉得心里有个猴子在跳大神。 这也是一句成语:抓耳挠腮。 他还是个小孩。无法做到切身体会成言和明亮的成熟。 他们外表淡定,成画可以效仿。可是内心他看不着,于是只能掩饰。 不过不管他的演技是优秀还是拙劣,成言其实都没注意。 哪个大人会关心小孩子的脑洞呢? 小孩子的脑洞,就跟那万花筒一样。往里看一眼就要眼花头晕,别提说抓到里面一张彩纸看清上面的文字还要做阅读理解了。 大人别说小孩子的脑洞。别人的脑洞都不想知道。 成言这次来红旗闸镇,忍者耐心听陈大妈的絮叨。 陈大妈说挺多,说孙子乖,说儿媳妇老找借口提前走,看着就是故意不让她多和孙子亲近,还不肯孙子留下来过夜。说孩子不习惯没空调,长疹子......这都买了空调了不是么?那空调可吓人,开了一会,屋外的排风机轰隆隆响的厉害。吵得老两口都睡不好.......还有那巷子,半夜进车,车灯晃眼,他们老两口的窗户,偏偏正好对着那巷子口方向....... 成言低头听这些话,手上下意识的搓手上的烟卷。他没钥匙,成画好像不知道为什么,换了密码锁的密码。进不去。他也忘了录个指纹......他想起来,置办这房子的时候,合同是他过的,钱是他给的。可是这置换地板,装空调,买除湿机,还有换安全门,都是明亮来处理的。 他课业忙......带三个班。明亮喊了他好几次过来加指纹密码,他也一一应了。 然后掉头就往。 也来过房子几次,每次要么是明亮开门要么是成画开门,阿姨也会在。没一次扑空。自然也没想起来补指纹码。 就这一回。 阿姨请假回家。 成画还没放学。 明亮........算了。 他就只能在门口听房东絮叨。 陈大妈絮叨个没完,也没讲到点子上。成言烟瘾越发强烈,想去角落风口抽个烟。越是瘾上头越是脾气不好。成言就失去了耐心:“您到底要说什么?” 陈大妈讲:“成老师下回来,在巷子口停车就行了。这巷口距离楼也不远,年轻人,多走几步的功夫......” 成言听了,依然是勾勒出一个柔的笑。 柔柔的笑,加上慢吞吞的语速,配合字正腔圆普通话甲等的强调。听着挺享受,也怵。没几个学生听老师用官方语调说话不怵的,不怵也不会有享受。 陈大妈是怵。 成言这个时候,像又站在了讲台上。条理分明,有理有据的:“我平均一周过来一次。一次我会过来住。一次呢,我接我弟弟去市区。但是几乎每一次,都是在白天。我没半夜去接孩子的爱好。也算不上有车灯。......所以晃眼这事。应该算不到我的头上。” 成言慢吞吞的。 但是言语中没有一点好讲话的意思在里面。 “至于走进来......这个小区有两个进口。一个绕远路,很不方便。几乎算是废的。除了xx工厂工作的。另外一个就是这个。我来一趟,又不是空手。要给我弟弟带吃的,带食物,新衣服,牛奶,每一个都不是轻的。走进来......很累,也很费时间。而且还是上句话,我是白天来,很晒。当然如果要解决这个麻烦,可以绕远路。那油钱怎么办?” 成言笑意扩大,挺直腰背,显得个子更高。需要陈大妈仰头。 他俯视:“这钱,您掏?” ......陈大妈节约惯了。到现在还保留着水龙头不拧紧在底下放个盆接水的习惯。他还教育儿媳妇:水龙头不拧紧,留点缝滴水,水表不走字。 儿媳妇连呛声都懒得。 陈大妈一听到和她提钱就心口疼。 这种疼痛不是双向的,故而她最爱和旁人提钱。 但是日子长,陈大妈越发觉得,有钱人,越有钱越抠门。尤其是开着好车的那些年轻人。锱铢必较,嘴上说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但是得理不饶人这事,真是咬的死紧啊。 还吵不赢。 要吵,年轻人会说,尊老爱幼是一回事,有一说一,是另外一回事。 ...... 哪儿那么多事? 他们在三楼阳台。 楼下又进来一辆车。好车。看着比成言的那辆贵不知道多少。 车停在他们楼下,正下方。下来一个小孩子。 陈大妈要心痛。她房子,租太早了。 有钱人越发多,比腿毛的多。虽然每个有钱人都只愿意拔一根腿毛。但是腿毛也有粗细比较不是么? 这辆车的主人的腿毛,比起斯文的成老师。估计海了去了。 第261章 寻常日子 年代很久的职工住房隔音极差,他们在三楼,甚至不必刻意竖起耳朵听,就可以非常清楚的知道那从一楼的人正顺着台阶而上。 在非常规律的一阵脚步声中,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少年听语气似乎很不高兴,言语中也带着毫不掩饰的情绪:“.......你等着......我就算是不去告诉白老师,我也要去告诉你弟弟!” ......听墙角的二人,有些无法透彻理解这一句话中的意思。 听着像是在吵架。告诉老师什么的,很好理解。两者吵架,然后告老师......成言有过学生时代,在如今的岗位上任教,也不是没处理过学生打闹告状的矛盾.....也有的不去告诉老师,找家长,别以为只有老师会找家长,学生自己都会找家长。本事大了去了....... 可不比以前。 成言那个时候,觉得找家长或者家访必然是天大的事情,但是如今不一样,如今的学生条理分明,找家长或者老师,也是为了有一个局有说服力的公正裁决的第三者。 成言当过不少次这样的‘第三者’。 一般这种‘第三者’人选,都是偏好成年人居多。比如父母,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舅舅哥哥之类。弟弟是个什么鬼? 成言也懒得细节。 只觉得如今的学生啊......真是什么样的都有。 告诉弟弟,是为了到时候感觉不公,然后一个打俩吗? 成言当时想的是:辛苦成画不这样。 结果立刻打脸。 成大妈的方位正好对着楼梯口,比起背对楼道的成言,自然先一步的看到上台阶两个人。 成大妈招呼:“小画回来了?” 成画刚刚‘嗯’一声。陈大妈就立刻说道:“你哥来了.....好像是没带钥匙,给锁外面了。既然你回来了,我就不陪着拉呱了.......走了啊。” ....... 多新鲜呢。 说的好像是自己多热情似的。 那拉呱的内容怎么不讲?要不是为了涨房租,您能这么大热天的跟我站着唠呢? 成言微笑,也非常礼貌的和陈大妈招手再见了。 三人目送陈大妈下楼。 成言转身,换成了刚刚陈大妈的角度。他就瞧见,陈大妈在下楼之前,用非常惋惜的表情看了一眼成画旁边那人。 啧。 这表情好理解。 只是不好解释。 大概是看着原本要进自己腰包的钞票被遗落者发现捡起来的那种无法坦诚的惋惜。 成言忽然八卦心和恶趣味心头起。 在揣度差不多陈大妈下楼,还偏头看了一眼。他这个角度正合适,既叫楼下的人仰头也瞧不见他,他又能刚刚好瞄到楼下人的动静。 果然,陈大妈在四下打量无人之后,非常利落的掏出手机,咔咔拍了好几张那辆一看就昂贵不敢剐蹭的车。 成言见此,没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 他笑出声才觉得失礼。 很不符合作为老师的核心主义价值观。 又见到成画和身边那人满脸不解的打量他。成言这才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开口道:“谢谢你送我弟弟回来......不过.......成画,他是谁啊?” 成画只‘哼’一声,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那位。紧了紧背上的书包,就径直走走向了成言背后的那扇门,准备开门。 成言无语,看着成画被汗要浸湿的短发,糊了他一脑袋:“热懵了?看谁家的门呢?这!” 成画看着像是更热了。 扭脸冲着正确的房门位置打开。 他开指纹,呼啦一下。门开了。成画气的脸红,倒是没摔门。 这要是真的摔门,成言就又要被关门外了。 成言不急着进去。 只用一只脚尖抵着门,任由屋内透出的凉气一丝丝的冒出来。他站在门口,左半边是自然风,右半边是空调风。真是冰火两重天。怎一个惬意了得。 十分惬意的成言掏出烟,先不忙着点火,朝对方示意:“要么?” 对方摇头,拒绝了:“没这个习惯。” 成言咬一根在牙齿间,不点。只看着对方笑:“你不像。” 对方一直都是非常平静的表情,此刻倒是冒出了一点好奇,令成言觉得,这人终于多了一点人情味道在里面。 有了人情味道的那个人挑眉,问他:“不像什么?” 成言说:“不像是个好孩子......好孩子才不抽烟。” 成言想要笑,但是笑只勾一个弧,就没有继续下去了,成言讲:“你,有点像我的一个学生。” 对方那人谦虚:“是吗?我这样的大众长相,撞脸也不是稀罕吧。” 成言却摇头:“但是我的那个学生可不是什么大众长相。他可是我们学校公认的校草呢......就是年纪太小,性格嘛........也温吞。” 成言话有点多,讲:“你也是学生过来的......谁没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呢......也明白,青春少年少女的,最爱追求个性,性格独立,才惹眼。个性分明独立——当然咱们大人惯这叫叛逆期。仿佛是人不叛逆枉少年一样。叛逆的小孩子,就算是长得不好看,也多少会抢眼的。对比下来,就是我那个学生。他不叛逆,平时就逃逃课,翘个晚自习,再早个恋什么的。平时也没有别的兴趣爱好。太温吞,不个性......你说这样的孩子都能成为校草,他的多好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人笑:“如此来说,我被您的学生撞脸,还是夸我?” 成言也笑:“不是夸。我是真的这感觉。我刚刚见你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很像我的那个学生......不管是眉眼还是面部骨相......所以我对你没什么好感。——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是正常社交,咱俩早就互相通报名姓了。” 那人依然端着笑:“所以,成先生作为老师......也会这么明摆着讲自己有不喜欢的学生?我猜测一番可好?成老师,不会是因为那位和我撞脸的学生逃课翘晚自习和早恋才讨厌的吧?” 成言抬眼看他,一脸真诚的讲:“我的那位学生,确实没有什么叫我讨厌的东西......别以为老师都迂腐,青春少年,谁不叛逆一下呢,早恋不过是感情懵懂的征兆,堵不如疏,大人难道会不知道这个道理?何况我那个学生品学兼优,聪明上进.......对于聪明和优秀的学生来说,前面的那些事情,都不能算缺点,那叫个性。一个聪明,有个性,不死板的学生。” “一个聪明的,有个性的,不死板的学生.......为什么会叫成老师讨厌呢?” 成言反驳:“我不喜欢。不代表讨厌。做老师的,工作是教师育人,尽责就好,不代表需要真心去喜欢每一个班里的学生吧?” 成言看那人似乎要被说服,成言又讲:“何况我不喜欢他,不是因为讨厌或者排斥......我怕他。” 是不是怕还是旁的......成言讲出来之后,自己都顿时陷入了迷茫。是不是怕......还真的不确定。 成言还真的认真想了想:“也许是不想扯上更多关系......师生就好。” 成言迷茫一阵,用力眨了一下眼睛。似乎被风眯眼那样揉了揉眼。 成言忽然伸出手,做了个握手的动作:“你好,我是成言。成画的哥哥。”他似乎现在才想起来成年人之间的社交礼仪,“怎么称呼?” “容成。”容成觉得好笑,但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不过是个古怪的人而已。有何好去计较的。更何况,这人还是成画的哥哥。“容器的容......成功的成。” 容成名字报出。立刻感觉到对方相握的手松了下来。 成言的神情,彻底变得古怪起来,他眯眼打量容成:“容?容成?” 容成虽然莫名其妙但是还是点了头:“容成。” 成言彻底松了手,他早就取下了牙齿上咬着的眼,攥在手里,成拳,容成瞧着,觉得那烟卷估计要报废了。 成言根本无暇去管那烟卷的成坏,只问他:“容成?你有没有弟弟?” 容成依然觉得莫名其妙,但是还是回答:“有。” 他懒得你一言我一语这样的来回拉扯,直接说:“我有很多弟弟......我家人口比较多些。我岁数长,好几个弟弟都在上学。” 容成瞄了一眼敞开的门:“我还有几个弟弟,和成画差不多年纪。” 成言也瞄了一眼,刚刚还在满屋子乱转的成画似乎终于平静下来。就在刚刚成言和容成互相通报名姓的时候钻进了自己房间,关门,然后就没了动静。 成画的年纪..... 差不多? 成言说:“也就是初三到高一的年纪?” 容成依然觉得莫名其妙,但是他选择直说:“我有个弟弟读高一,红星中学,叫容若。成老师认识吗?” 这岂止是认识。 成言换笑脸:“我叫成言,红星中学高一九班的班主任。” 容成‘哦’一声。 他不知道容若读几班。所以即便是成言如此精确汇报,他也无法准确对上。 成言又道:“容若就是我的学生。我从初二开始带他,到后来跟着直升。” 容成想到刚刚成言的‘坦然相告’,心中觉得好笑:“所以刚刚成老师讲的,和我撞脸的,你很怕的学生,就是我弟弟容若咯?” 成言点头。 容成讲:“不知道我弟弟是什么地方惹到成老师?大家讲出来,解释清楚,去除误会也是好的吧。” 成言摇头,叹息。 成言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出来,这才解释:“这不是什么误会......我只是,不知道如何解释。” 容成道:“我一直在外工作,许久不曾会回家一趟。但是我相信我的弟弟,不是个故意惹事的人。而且我也刚刚听到成老师对我弟弟的评价。既然品学兼优......想必不是个坏孩子?” 成言笑:“容先生不必紧张......成年人和青少年发生不愉快,没有解决,问题绝大多的因素取悦于成年人。毕竟成年人占据主导。” 成言虽然如此说,但是依然没有解开容成的疑惑。 成言保证:“容先生放心,容若是个好孩子。我也是自认是个好老师......我不会如何的。” 容成叹息。到底左右掏了一下。 掏空。 容成有些尴尬。他当兵许久,一没有固定联络的方式,二不曾有什么名片之类。他甚至连回国之后容嘉嘉给他新准备的手机号码都不记得。 容成干脆把手机掏出来递给成言:“成老师留个联系方式好了......既然是成年人的误会,那么,可以由我这个成年人替我弟弟来解开。” 容成看出成言有拒绝的意思,容成话锋一转,换了个方式劝说:“这个误会,想必烦恼的只有成老师一个人吧?小孩子无知无觉的,我弟弟虽然个性温和,但是不是一个会把事情憋在心里的人。所以我看出来,这个误会一直在困扰成老师。我也是容家的人,我可以以成年人的谦虚和稳重做保证,我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把握,可以替代我弟弟,解开成老师的困扰。” 容成在成言表情略微松动的时候,直接把自己手机塞给了成言:“密码是1234。” 成言低头开屏,解锁,找到拨号屏输入。同时还笑:“这密码,也太好破解。” 容成也笑。 他原本觉得自己两个月的假期实在是太长。不知道如何打发。 如今看来,两个月,不知道是否足够处理才是正经的。 容成和成言寒暄一番。对于为何亲自送回成画,只简单讲了一下过往。同时以一个过路人的身份讲了目睹而来的‘车祸’。 一听车祸二字,成言立刻大惊失色,立刻冲进家门,成画没来的及摔下去的厚重防盗门,被成言摔个震天响。 容成被晾在走道中。盯着水泥地面上那只刚刚在成言拳头中捏的扭曲的烟卷发了一会呆。忽然想到什么,他也学刚刚成言那样,不动声色偏头往下张望。 果然,楼下那房东阿姨,正举着一把青色的蒲扇遮阳往上看。 果然很有趣。 这寻常日子。 ...... 寻常日子。真是酸甜苦辣咸。 不知道是为了押韵还是因为旁的因素。 酸是排位之前。 苦在中间。 平衡两边的酸甜和辣咸。酸甜加点苦,会变成为其他的滋味。而太辣太咸,也可以加点酸加点糖来中和。 这是做菜的艺术,也是人生的平衡。 但是人生这种事情,想要达到平衡,让苦乖乖的待在中间过渡。 其实非常困难。 第262章 再世为人很有趣 成言冲进成画房中。正好见到成画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成画生的瘦,又喜欢抱着枕头睡觉,一个床上一半都堆着枕头。阿姨这两天不在,他似乎也没有叠空调被的习惯,就那么堆着。成画如今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团起来,鼓着柔滑的毯子,很像一个大型的抱枕。 成画没裹严实,有一只脚露在外头,校服的裤子上有一边是非常明显的灰尘,非常整齐的磨损痕迹,大片,把很薄的夏季校服裤磨出了毛边。 其实这个痕迹很明显。只要当时成言多加打量成画两眼就能看到端倪。偏偏当时成言思想走神,心不在焉。含糊了成画两句就去针对容成。 成画大概从回来路上就在委屈,一直忍着。好容易见到成言,结果做哥哥的却漠不关心他。 孩子定然难受。 只怕是哭了。 成言这种想法冒上来,心头的内疚一层盖着一层。几乎要把他给淹没了。 成言顿了一顿,坐在了成画的床边,想动手把成画从枕头毯子挖出来。手伸到一半又胆怯,生怕成画有没有什么磕碰,回头一个手重弄疼了他。 成言又不敢动,又怕时间一久成画越发委屈。他也急,虽然刚刚容成说过,老师和警察已经带成画去医院检查过,无恙才送回来的。 可是成言还是着急。且心中埋怨成画的老师为何不第一时间通知。他去找手机想给老师打个电话。才看到成画的老师早已经在半个小时前打过好几通。估计是看没打通,于是切了留言。 成言这才想起来,因为是周末,成言有意散心不想被打扰,这才切换了留言模式。他只是个老师,没有任何紧急情况需要他去时刻待命。他躲懒也躲的心甘情愿。 倒是那个容成......看他的身姿和举止,很像是个军人。 军人......一个用最新款手机,不记得自己电话号码,锁屏密码是1234的军人。 很有意思。 不能多想。 成言叹气。想着居然刚刚忘了像容成问一问容若的境况。容若已经请假将近一个月。说是身体不适,成言也去探病过,脖子上赫然三道血痕,可是感觉不止如此。只怕是心灵受损更大才会请那么久的假。隔壁班的那个年段前三的那个学生,从楼梯上滚下来一条腿骨折,都坚持不懈拄拐上课。而且因为上个月容若缺考,他如愿以偿成了年段第一。 成言一边想着要看一看成画的状况,一面还记着去给老师回复一番。 于是成画终于在被子里因为感受到空气的确实而扭过脸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画面就是成言坐在他的床上玩手机。 成画当场气到眼泪飙车:“要玩手机出去玩啦!!!” 待到成言反应过来,慌忙之下想要解释安抚的时候,成画已经如同一个浮上水面换气的潜水者那样,一个猛子又扎进深水中了。 站在水边的成言无可奈何看着眼前波澜。一层薄毯如水面那般,把自己和成画隔绝成为两方世界。 无法顺利沟通。 成言无奈,却又不能什么都不讲。 接受不接受认错是成画的事情。但是有没有良好态度去认错,那就是成言的事情了。本就理亏了,倘若成言再不发一言,甚至开始为了掩饰过错而指责成画任性,那他和那些熊家长有什么区别? 于是成言说:“哥哥对不起你......我错了......” 成画一动不动。 但是至少没有把耳朵捂住,表示他还是能够听进去成言的道歉。 虽然孩子生气,但是至少没叛逆嘛...... 成言欣慰,隔着毯子小心轻柔的拍了拍成画,放缓声调慢慢讲:“......你生气归生气......应该生气,生气是应该的,哥哥刚刚没注意你,是哥哥不对。......不过,你先让哥哥看看你伤的重不重行不行?” 成言讲:“哥哥担心你呢。” 软话说成这样,又放低姿态又给台阶。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个时候动手去扯一下成画,孩子就会顺势噘嘴起身,给他擦伤的青紫痕迹了。容成说,成画是被一辆没有减速的私家车给撞上的。那岂是以前磕碰能比较的? 成言按捺住心中的焦虑,还是放轻力气去拉成画。结果这回明显事态不如往常。成画不仅撇开他的力道,且大力捂住了耳朵。 成言心中顿感不妙。这下是当真生气了。 成言叹息。 刚想说什么,成画就先开口。 声音虽然因为隔着毯子显得闷,但是因为周围安静,成言也听得清楚。 成画说:“我饿了。” 成言又是一阵懊恼,成画放学,都到了晚饭时间,又连惊带吓,缓过神来肯定是饥肠辘辘了。偏他一无所知,既没有发觉孩子受惊,又让孩子受了委屈,现在还忘了要吃饭....... 成言懊恼不已:“对不起对不起.....我立刻给你做饭。我们吃面好不好?给你卧一个荷包蛋?你最爱吃的......好不好?” 成画没回他。 就在成言想着是不是因为成画捂着耳朵所以没听到的时候,成画在被子里点了点头。 接受到这个讯息,成言就松了口气。 讲一句:“我现在就给你做饭,你洗一把脸,等下就来吃。我叫你啊。” 被子里的动作又是一番上下起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大概是点头吧。 虽然捂着耳朵,但是到底还是听见。 成言很是欣慰,欣慰之余越发觉得自己内疚,弟弟很是听话,非要显得自己这个做哥哥的不称职。 成言叹一口气,拍了拍被子里的那团。起身做饭去了。 ....... 门被虚掩,没有上锁。刚刚成画巡查一番。发现这套房子的厨房不是封闭的。如果做饭的时候没有关上卧室门,油烟必然会无可避免的传到房间里。 成画爬起来,大大方方锁上门。然后这才不紧不慢地坐回床上去。 他腿一侧触到席梦思的边,惹得他抽疼一番。 这种再世为人的痛觉令他觉得新鲜。他甚至有意坐得很重,让这样的痛觉更加明显起来。他卷起裤管,看到腿上那一大片算得上是触目惊心的可怖模样。他还是觉得新鲜。 他可以触及自己,受伤会疼,肚子空了会饿,会流泪,生气的时候呼吸会变重,手上的可以触摸到毛毯的绒毛质地......这一切都令他觉得有趣极了,新鲜极了。 就连耳边那挥之不去的哭声和控诉,都让他觉得有趣和新鲜。 成画抬头,笑着看眼前的‘成画’,他哭的像个鬼......不对,他本来就是鬼。 已经成了鬼的‘成画’一边哭一边冲着他嚷:“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成画’哭的比嚷的厉害。他大概就是属于那种吵不起来的小孩子。只要一吵架就会先掉眼泪,哭腔一出来,气势就下去了一大半。 ‘成画’从一开始,猛地被撞飞,等到他一咕噜爬起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眼睁睁看到自己的老师和同学伴随惊呼声把那个和他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团团围住,上下从头到脚的打量和询问。 那个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成画愣愣走到人群包围圈外,然后脚下一个不稳,今日发现自己穿过了人墙,走到了那个自己的身边。 他看到自己可以自如的穿过老师,同学,自己背的书包。 那个自己在拍自己的身上的灰尘,安抚老师,老师不停问他,满脸都是担心。 那个自己光笑,一言不发。 ‘成画’终于有了一丝的反应。他讲话:“老师,老师!!我在这里啊!!!老师!!老师我是成画!!” 老师浑然不觉。 依然顶着自己眼前的自己,问:“你还记得你叫什么?一加一等于几?” 自己回答:“成画,我叫成画啊,老师。” 他看到自己带着笑讲,然后偏头,对视了他一眼。那眼睛中,还是挂着笑。 ‘成画’感觉,自己的这个笑,其实从一开始,就是笑给自己看的。 自己在笑话‘自己’。 就像如今一眼。 ‘成画’看着自己,遍体鳞伤,面上却带着笑,似乎身上的那些肿胀和淤青根本毫不在乎。他最大的乐趣,就是在笑话自己。仿佛只要笑话自己,气哭自己,那就是最好的灵丹妙药了。 可是‘成画’不懂啊......他不懂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是他呢? ‘成画’哭到打嗝,他一滴都没有。鬼是没有眼泪的。可是并不妨碍他哭到哽咽和打嗝。 哽咽打嗝,非常狼狈。 看得成画非常高兴。 ‘成画’从未见过自己露出这样的笑容。 不是坏笑,也不是轻蔑的嘲讽,也不是得意。 反正,反正就是那种电影电视剧中的标准的反派笑。 以往出现在电视电影上的笑意猛然出现在现实中,吓得‘成画’打了个嗝,忘了再发出哭声。 成画眼见哭声停止。才慢慢开口,他还是挂着笑,听门那边传来抽油烟机启动的声音,油水滋啦爆响的声音,还有锅铲和铁锅碰撞的声音。 有这种声音掩饰,成画可以不紧不慢,不必压低声音。 成画看自己,他也没见过自己的脸上出现过这种惧怕的表情。 像照镜子,照个哈哈镜,另类的哈哈镜。 真有意思。 成画对自己说:“你死了你不知道?” ‘成画’嘴唇哆嗦,看自己明明活生生的样子,当然不信:“我还在呢.......你还在呢!” “对啊,”成画点头,嘴角还是扯笑,“你死了,我活着,我确实还在呢。” 这话里带着无赖的调子。再一次气哭‘成画’。 他大叫:“哥!!哥哥!!!哥哥!!!!” “别叫了!”成画讲,“你是个鬼,他是人,人鬼殊途不懂啊?你叫破嗓子,他也听不到。” ‘成画’不信:“可是你是人啊......你如果是人,你怎么看得见我?如果你不是人,我哥哥怎么看得见你?” 这个倒是矛盾,成了难题。 成画也被困扰住。 “是哦......我都成了人了......怎么还能见鬼?我又不是容氏的人.......” ‘成画’听到自己提起刚刚的那个人的相关词汇。瞪大眼睛:“容氏?什么容氏?那个容成?” 成画当然听过另外一位容氏。 他讲:“难道我哥的那个学生,能见到我?是他们干的?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我呸!”成画吐了一口唾沫,“谁特么跟他们是一伙的?那个容成,白白骗我过来,困顿我在这里......害我好事......不过也好,我当魂魄的时候奈何不了他们.....如今当了人了.....我有的是办法去算这个账。” ‘成画’看出他不带好意,一脸受惊的惧意:“你要干什么?你现在是成画!你不许乱来!” “你提醒我啊?我现在是成画,我就是杀人放火.....也殃及不到我自己身上去.......” “你会害了我哥!我不许你这么做!” 成画很快意。 从未有过的快意。 他笑的浑身颤抖,一边笑,一边感觉笑意抽到肋骨,生疼。 再世为人啊...... 真有意思。 ...... 容若如期出院。回家。 下车之后坐在落地玻璃窗边打量花园的花草和落日。日头高挂,落日的余晖挺好,减少了很多热度,不再晒得他发晕。 真是久别了这样的发呆时光。 容若叹一口气,再低头喝一口牛奶:再世为人啊......活着真好。 容城把手机还给他。 开机之后,他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一连串的消息震地容若手心发麻。好一会儿都没有平息下来。 容城瞧着有意思,打趣他:“业务挺忙啊。” 容城调侃:“别都是你的小女朋友发的吧?” 容若撇嘴:“......想太多......” 话是这样讲,却还是最先点开了箫小小的微信对话框。她的对话框上标识着未读内容的小红点非常瞩目。点开,全是一大段一大段五十几秒的语音内容。 容若在点开之前,看了容城一眼。 容城接到信号,耸肩走了出去。 容若这才点开。 从最早一条开始听。 箫小小最早一条的语音,是一片哭声:“容若.....怎么办?我爸妈好像出事了.......呜呜呜.......” 第二条,隔了半小时。 “容若......我找到我爸妈,我爸妈没事,但是今天真的出事了......死了一个学生好像,好像和咱们差不多大......” “说死的好惨,是个很好看的学生.....男生......我爸的一个徒弟当场吓疯了都......” 第263章 玉皇大帝没用 容若听到这里,手都不由得颤抖了一下。险些没有拿住手机。他手忙脚乱去握紧手机的时候不小心碰到触摸屏上的不知道什么按键。刚刚连着播放的语音就中断了。 容若看了看,第三条间隔时间很短。几分而已。 却只有十秒钟不到的时间。 容若不知道是什么心思发作。居然对点开这条语音生出了怯意。 容若决定先往下翻一下,找一找有没有可以先看看的文字。 并没有什么可以了解剧透的内容。 后面几乎箫小小就不再提她父母相关的内容。而是一直在问为何没有回复。是不是生病,能不能去看他如何如何。 还讲了她考试。 说她考的很好。 老师表扬。 第二日放学之后的时间里面,箫小小发了一条语音,点开后却没有任何声音。 第二条点开,才传来箫小小压低声音的私语:“容若.......大魔王好像知道我谈恋爱啦!” 箫小小说这话,透着做贼心虚的特有音量。但是根据时间推断,箫小小发这条语音的时候,应该已经回到了家中。 所以不是为了避开谁,不过单纯就是做贼心虚罢了。 容若做了好几次心理建设和深呼吸,最终决定点开了那条语音。 箫小小的声音勤快,如炒黄豆:“容若容若,那个小警察好啦!” 箫小小发容若音的时候语速很快,又连续念了两遍他的名字。听起来很像是叠词蓉蓉。容小龙心头松快,又觉得箫小小声音清脆有趣,不由得就笑了出声。 这笑意落在进门的沈柏良眼中。 沈柏良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沈柏良给他送牛奶和鸡蛋三明治。 本意是叫他吃了睡觉。医生有特意打来电话叮嘱,容若最好再延迟一周去上课,而且这一周好好养精神,多睡觉,多聊天,多开导。如果孩子不排斥,甚至可以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当然,医生还是特意叮嘱,心理医生这个事情,最好找个开明且得到容若信任的家主谈。不要强硬,不要让孩子产生逆反心理。 那这人选必然是落到了沈柏良头上。 于是沈柏良责无旁贷。他是掌灯人,没有看顾好指路人,导致指路人损失惨重。容家没有追责,他已经要感激不已了。 且他还愧疚。 当然要完全看顾容若日后一切。 眼前容若看着一切很正常。他会看着手机发出笑意,会在发现他的时候掩饰性的动手指切换界面,会有自己的小秘密,会注意礼貌,会在他走过来的时候挪动位置给沈柏良让出一片空间,甚至这个举动在另外一种程度上象征了容若并没有排斥接下来可能有的谈话。 毕竟按照人的肢体动作所表现的心理特征,若是容若当真排斥交谈,那他应该直接淡淡道谢,然后拒绝视线交流就可以。 其实沈柏良一开始真的是如此猜测。他猜测容若势必不想交流和谈论之前的事情。毕竟沈柏良已经知道了容成远道而来,然后说哭容若的事情。 沈柏良听完,非常非常迟到的,在容城面前翻了个大白眼。 而容若并没有如沈柏良当时想的那样有所这般表现。 这很好。 沈柏良非常欣慰容若的心理素质。 沈柏良坐下,看容若小口小口喝牛奶,咬三明治。他动作很乖,吃的很干净。喝完牛奶,连一半会有的唇边的牛奶渍都没有。鸡蛋三明治很可口。还故意多夹了一些容若喜欢的黄瓜和美乃滋。容若每次心情不好,都要沈柏良给他做鸡蛋三明治。 这还是沈柏良第一次主动给容若做。 他接受了,没有觉得奇怪,也没有发出任何一句的反问。这有另外一个信号,就表示容若承认了自己心情却是不好。 他的心情,并没有如眼前沈柏良见到的那样的放松。 沈柏良拍拍被子:“你吓坏了吧?” 容若已经吃到最后一口。听到了沈柏良的问题,顿了顿才点点头。 沈柏良自然要叹息一阵:“都应该怪我不好......平日你管你太严,没有好好教你应该判断阴谋与巧合......也是我,没有往那方面想,在当初那个学校老师的厉鬼上,我其实就应该察觉并且调查了。” 沈柏良越是讲述,越是内疚。 “都怪我不好。我实在是不够尽责。” 容若还没讲话。他只是听。 他继续听沈柏良讲,沈柏良讲很多,他大多都没记住,容若心不在焉地,听到了沈柏良在提容若的另外两名掌灯人,卫敏和卫平。 沈柏良提及他们俩兄妹的意思,倒并不是要开始栽培卫敏和卫平,以便他尽早甩锅不干。 相反,沈柏良是另外一层意思:沈柏良和容若建议,去掉卫敏和卫平的掌灯人身份。让他们俩好好读书,将来如果原因,就留在海外。毕竟卫敏卫平的父母都在海外。若是等到兄妹俩长大还需要回国,舍弃太大。而且从小在海外长大的孩子,回国也不一定真的能够适应得了。 毕竟不是所有海外的华人,都会觉得火锅麻辣烫烧烤串串和拉面抵过一切。那可是乡愁啊。乡愁不分国界,分的是人。 容若听完后没有立即给出意见,只是说:“可是说到海外.......你不是也是外海回来的?你不习惯吗?” “我怎么能够一样?” “你难道觉得火锅烧烤麻辣烫可以低过一切?” 沈柏良听出容若的调侃,不由得笑:“和火锅麻辣烫烧烤没关系。抵地了一切的不是这些......” 他摸了摸容若毛茸茸的短发:“是你。” 沈柏良真情实感:“我四十三岁才回国。算是正式做你的掌灯人。四十三岁啊......都算是人生过了一半了。即便是那是我长大的地方,都过了半辈子了,也过够了.......我有力气,和能力,也会努力健身,让我一直当你的掌灯人好啦。” 沈柏良觉得对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唠叨后半生,实在是太沉重和老态了。 于是他开玩笑,想放松氛围:“只是到时候,你千万别觉得和我代沟太深.......我会努力学习新知识的。” 容若问他:“奥利给是什么意思?” “奥利给?”沈柏良皱眉,“奥利奥的别名吗?” 容若:“......” ...... 成画在吃面,准确说,是一边吃面一边看手机视频。 视频里面那个男人,一边喊着奥利给,一边在田野里赤脚狂奔,然后在一个脚底打滑,在收获完毕的田野里划出了一个优美的弧线。 成画笑得东倒西歪,连筷子上的面也跟着东倒西歪。 成言忍了好几回,终于忍不住提醒:“好好吃饭!” 成言要么不开口,要开口说了第一句就忍不住开始讲第二句,成言皱眉,示意成画拿筷子的手:“你怎么用筷子的?” “不行吗?”成画打量一番,觉得挺好,反正不影响他夹面条。 成画一边继续看下一个视频,一边用筷子尖头戳破荷包蛋,他故意等荷包蛋的蛋液流到面条上,才夹起以筷子,卷进嘴里。 这就是成言皱眉的地方....... 成画吃面的方式,活像西游记里面第一次学人吃面的孙猴子。又像是使用惯了刀叉把筷子当叉子使的老外。 夹起一筷子,直接送嘴里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卷成一团才塞嘴里呢? 平时又不是没吃过面,几时候见过这样的吃法? 是学校里面新流行的法子吗? 成言有心想要出声纠正一番,却在看到成画胳膊因为袖子卷起而露出的青紫色伤痕的时候闭上了嘴。 成言憋得难受。 他是老师,职业本能和当兄长的习惯都令他产生无法克制的教育冲动。可是弟弟今天的遭遇却令他心软。 这种心软和职业操守的交替混杂令他坐立难安。面送进嘴里也吃的没了滋味。 这下轮到成画开口吐槽:“哥,怎了你?椅子上有跳蚤吗?” “胡说什么你。” 似乎是为了驳斥这一推断的错误,成言端端正正做好,一脸严肃认真的开始吃面。 成画见此,耸肩,继续搭配手机内容下饭。 成言眉头,就没有松过。 成言终于没忍住,问了一句:“这么好看?吃饭完了在看不行吗?” 成言这话刚刚讲完,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说什么?吃完饭要写作业,要复习功课,要自己给自己判定分数,要取长补短。成画都初三了,面临中考。且目标明确且艰巨。红星中学的老师的亲生弟弟,居然在红旗闸中学读书......初中尚且可以以地区分配解释过去。高中呢?高中联考,本就是高分选拔。能不能上红星,还是去红旗闸,只看分数。 到那个时候,成言怎么解释? 难不成要讲成画对红旗闸爱的深沉,所以决定不去红星,要一生贡献给红旗闸的建设........你当是铁路工人石油工人呢?现在铁路局和石油企业也非本科学历不收的好吗。 成画从头到尾都低头,没有看到成言隐忍的神情。他听到成言的问题,于是听到就回答他:“是啊......好看啊,不好看我为什么要看?” 成画还继续头也不抬吐槽一句:“这问题真奇怪。” 成言彻底没了脾气,成言喝一口面汤。 带着稍微烫意的面汤下肚,他心中的内疚也被烫的死掉了一小半。没了那一小半的内疚,尚且存活的内疚就可以暂时性被他忽略和恐吓住。 趁着这样的时间段,成言以一种平心静气的口吻问面前成画:“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些东西的?给你手机是为了让你有事情联系我和查阅资料。” 成画还在根据问题回答问题:“无聊嘛.......吃饭的时候只吃饭,太吵了。” “太吵?”成言疑惑,却又看到对面成画在一边的耳朵里掏了掏,真的叫他掏出一团卫生纸团的纸团出来,“你到底觉得哪里吵?” “哪里?”成画笑,“哭声啊.....又哭又闹的......吵死了.......哥哥你没听到吗?” 成画扭头往堵着耳朵的那面看看:“幸亏,我渐渐看不到才好了点.......” 这句莫名其妙的内容落到成言的耳朵里。 成言警铃大作。 他一心认定成画是因为车祸而后知后觉产生了幻听和幻视。越想越是恐怖。对于一个马上要参加中考的学生来说,听力和视力是多么重要的两厢东西? 有的家长在考试之前恨不得带孩子去医院洗耳,只为了英文听力的时候听得更加清楚。他自认没有如此神经和紧张。但是如今成画的表现却由不得他再去淡定。 “快走。趁着现在急诊没下班。”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成画莫名其妙,一口汤还没碰嘴,就被成言一脸严肃紧张的扯走。甚至他只来得及去抓手里还在播放声音的手机。身后那个影子还在紧追不舍,他真的渐渐模糊了。只看到一团疑似跺脚的影子,在跺脚,再质问,质问成画和成言:“你们要去哪里!!!不许去!!!” 怎么才多久功夫......面前刚刚还清晰可见的‘成画’,转眼之间就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了呢? 成画不由得揉了揉眼睛,又眨巴一下,眯起眼睛朝那片看去......试图分辨出来那团模糊的影子有没有继续跟来。 这番动作落到成言眼中,成言更加焦虑:“怎么回事?是不是眼睛不舒服?” 成言比划一根手指在成画眼前晃动:“这是几?看得到吗?” 成画恶作剧:“二!” 他看成言脸色大变,还来不及解释自己其实是恶作剧,就被成言立刻小心翼翼加不容置疑地塞进了车里。 “去干吗?去哪里?我面条还没吃完,我昨夜还没写,我还没洗澡,我还没换衣服!” 成言启动车:“这不重要。” 成画莫名其妙:“什么重要?” 成言对答:“你的眼睛和耳朵......我怀疑你车祸后遗症如今姗姗来迟。” 成画冤枉:“我才没有!我还是撞的地方疼!” 成画不肯去:“我刚刚从医院回来!老师和警察蜀黎可以作证!” 成言说:“玉皇大帝作证都没用。坐好。” “......” 玉皇大帝没用,医生就有用了?医生能够妙手回春,医生能够妙手见鬼吗? 事实证明,可以的。穿着白大褂带口罩,声音温和给人非常安全感的医生非常耐心的听完了成言的讲述经过,然后安抚成言不要着急,放轻松。 “先给孩子滴个眼药水试试。” 眼药水很清亮,扒开眼皮滴到眼球上,清凉的刺激令成画不停眨眼。 他眨眼,再眨眼。 继而,一声惊叫。 第264章 灵魂对灵魂的态度 这尖叫声很令自己熟悉。那一次他尚且在画卷中认命当个死宅般日复一日的昏睡,却意外被光线晃神到睁眼。 那困顿于他的卷轴日日都卷着。他早已经习惯自己身处黑暗。要不是自己是个魂灵而失去了进化空间,他只怕早就如那无光线的空穴中的盲鱼那样摆脱双眼了。 可是即便他是个魂灵,他依然在发现有个黑炭一般的脸成放大状盯着他瞧,并且还有逐渐靠近的趋势的时候,他还是听到了自己发出了一声尖叫。 许久没用到眼睛,咋见到光明,差点眼瞎。 许久没用喉咙说话,咋染尖叫,破音。 很没面子。 那个原本呈现靠近状态感觉一口能吞到他八个的黑炭似乎受到了惊吓,脸也拉开了距离。看着画面要爽快很多。黑炭的脸的持有者迟疑一下,轻轻触一下画卷中他躲藏进去的小楼,沾了一点点灰尘,那小楼的笔触不算是流畅,看着似乎作者下笔迟疑,不像是临摹,倒像是边想边画出来的。那小楼也是歪扭,勉强像个八宝楼。却又和八宝楼差太多。看着挺四不像的。 那楼还有个牌匾。楼宇的匾额一般都挂在一楼正门处。这个小楼的牌匾却挂在最顶那层。像一个人脑门上贴着写自己名字的字牌似的。 挺滑稽。 这看着挺滑稽的楼。 叫入画楼。入画楼里,锁着一个鬼。 容成花了好一会儿才把那鬼给叫出来。 其实不算是叫,严格来讲,其实是吓出来的。 容成不耐烦,他从军,铁血,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没那么多的柔情和耐心。容成皱眉,使劲瞅那副画,看着也不是什么贵重的名人字画,连个落款都没有。而且以容成从小到大对于古董文物的粗略熏陶来判断,画工也很一般,纸也不名贵,其中做颜料的材料倒是有点有趣......应该还值得研究一番。不过。......容成故意丢桌上,故意将:“既然这鬼不听话,烧掉算了。” 又是一声尖叫。 那鬼跑出来,大约是害怕光线,捂着眼睛跑出来。那鬼捂着眼睛,却跑的顺畅,原因大约也是平日里都活在黑暗中导致。 那鬼捂眼捂脸,怯生生的。在容成的打量下发抖。 容成心中毫无波动,只淡淡问他:“你叫什么?” 那鬼在容成冰冷冷的语调里抖得厉害:“入画......入画。我叫入画。” 入画如今套着成画的壳子。 在带着口罩的医生面前抖得厉害。 医生的纠结和莫名挡着口罩都能显露出来:“这眼药水没问题啊.......怎么学生抖成这样?” 成言在一边着急,解释:“医生,我弟弟刚刚好像是幻视幻听.....他刚刚出了车祸......所以我才不放心带过来看的,怕影响听力和视觉,他初三学生。” 医生看成言一边讲一半把入画一边因为剐蹭弄破损的校服面给他看。 医生皱眉:“难道之前没有检查过吗?” 成言说:“老师打过电话,说第一时间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做了全身检查了,没事。孩子硬要回家,就拗不过。我是担心会不会有些后遗症发作的晚.....医生检查不出来。” 医生继续皱眉,想问成画,可是成画抖个不停,明显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医生无奈,只好问成言:“有没有医院开的病例?知道是哪家医院?” 一问三不知。 成言着急,没问许多,就扯了成画来。 病历单许在书包里,可是书包在家里。 医生只好讲:“我没有看出孩子有什么问题。除了碰撞产生的皮下出血和红肿淤青之外,其余的一切都是正常的。眼睛瞳孔反应也正常,耳道内也是正常,并无什么异样。” 成言还是不放心:“那我弟弟抖成这样?” 医生讲:“许是受惊。家长回去以后要好好安抚。很多时候,心理影响要比身体影响的比重占据还要大得多。” 医生觉得,这两兄弟,弟弟倒是反应还可以控制,倒是哥哥,有点...... 不过也见的多了。 医院本来就是提现人间百态的场所。什么奇怪的到了医院都觉得不奇怪了。 见过那么多关心则乱的家长,成言的表现还算是正常的呢。只是纠结不放,其他的还是礼貌客气的。 医生讲成言:“孩子大约是没遇到过车祸这种事情,当下可能看着淡定觉得不怕,事后反应过来,后怕不已,才吓得发抖。你做家长的,好好开导。这几天如果方便,可以接送孩子放学。最好做点好吃的,或者带孩子放松一下,看个电影逛街,转移一下注意力。” 成言听很长一段的注意事项。 一一点头。 安心了不少。 眼见医生身边的成画也逐渐平静下来。 医生从刚刚开始和成言对话的时候,就在手下不停的安抚成画,顺背,轻抚头发。在这样的安抚之下,混合医生身上消毒水的味道,很有效果的令成画安心了不少。 医生松了一口气,想要去开病历单。 却发现自己的医师袍一角被成画牢牢抓着。医生知道此刻不是动作重的时候。于是问成画:“是不是觉得医生这里安全点?” 成画点点头。 医生又说:“累不累?要不要在那边睡一会?” 成言刚想说不要麻烦医生,却见成画点头。成言于是立刻咽下还未讲出口的话,闭嘴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医生看出来成言的表情,安抚说:“门诊下午不忙。正好空闲,让孩子在诊疗床上睡一会。等到醒来,安心一些,可能也就没有什么幻听幻视了。就当是观察期好了。” 成言连忙点头。 门诊室内有一张小床,平日是用来给病人看诊用的。没事的时候也会作为医生过来休息的地方,拉上帘子,就自成一个小空间。 成画大约是真的困倦。 躺着睁眼没一会,就不知不觉陷入睡眠。 医生就在办公桌前继续整理病例,他用一种低频的声调和成言说:“能睡得着,证明没事。你是个大人。你应该了解,如果心理压力非常大,或者心事重重的,哪怕是再困,也睡不下去。” 成言点点头。 补充一句:“把自己喝醉睡不着,最后都不知道是睡过去的还是昏过去的......” 医生百忙中抬头看了成言一样,不赞同地讲到:“成年人在社会上有压力和挫折是在所难免的。可是为了家里人也应该爱惜自己。喝酒伤肝......” 医生没抬头,问成言:“你结婚了吗?” 成言摇摇头,之后发现医生并没有看他,又开口回答一遍:“没有。” 医生讲:“没结婚的话现在就喝酒......很容易影响将来。比如婚后生活质量.......还有要孩子的时候,会比身体素质好的夫妻困难,精子质量不高的前提下,会影响胚胎的着床。” 医生讲的很直白。 这在学医人士的眼中这一类话题非常的常见。讲出来也没觉得有什么。 成言也不觉得有什么。 成言看一眼一边的成画,成画睡得很稳。其实就算是听到也没有什么,又不是洪水猛兽,他不像那些封建家长那样对之避而不及。该了解了解,该明白就明白。大大方方。青少年对于情爱的懵懂和好奇,到触犯辩解酿成错误,很大的因素除了好奇和无知,其实有很重要的因素其实是叛逆心理。 大人阻拦,东掩西藏,越是这样越是含糊,小孩就越好奇。 就比如游戏,学校家长越是阻止,小孩玩网吧跑的频率越勤奋。所以成言在开家长会的时候,多次提出家长没必要视游戏为洪水猛兽。游戏是孩子们适当的放松。孩子学校压力也大,也应该有相对应的调节剂和缓冲。 家长应该给予谅解和支持。 谅解和支持啊...... 家长给孩子们谅解和支持。 那谁给大人们呢? 成言谈了一口气。 非常疲倦的靠在墙壁上闭上了眼睛。 门诊室中一下子非常安静。只剩下医生笔尖接触纸张的时候的沙沙声音。 ........ 成画没睡着。 他不知道如何睡着。 太累了。 却睡不着。 耳边嘈杂不已,吵的如菜市场。没睡能在菜市场睡着的。成画也不行。 那个‘成画’一直在哭,吵得不行,在他的耳边哭声震天。‘成画’扯着那位白老师告状,说这个谁,抢走了他的身体,是小偷。 白老师被扯得风衣领子都要歪了。 他倒是耳朵禁得住。 成画干脆闭眼。 随便。又不是他主动去抢的,要算账找那个容成去。以为谁稀罕呢。容成给他找壳子,也不找个好点的。给他找个初三学生,还要考重点高中。他一个死了不知道千年还是百年的鬼。从现世的时候就只顾着看电视玩游戏让容若给他刷视频玩,他能知道什么? 到时候每一科目都是吃鸭蛋。 还什么英语听力......他能听懂才有鬼。 确实有鬼。 鬼是真的有,可是他真的听不懂。 完犊子。 成画把被子一蒙,不管。 反正白老师已经知道。要找算账,最亏的对象也不是他。他就是个魂魄而已。 成画躲在被子里,眼前是一片让他熟悉到安心的黑暗。 黑暗中,他听到青铭说:“.......你的寿数尽了......今生过得辛苦。来世会很好的。” 这安慰谁能接受? ‘成画’哭的更厉害。 成画嗓子都似乎哭哑了:“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偏偏就是我呢?我才十四岁啊......为什么啊?我还要中考,我还没长大.....为什么是我啊?明亮姐姐还答应,带我去冲绳玩,做我的毕业礼的......” 明亮....... 成画在被子里睁开眼。 这是个熟悉的名字。 入画第一次和容若起了分歧,为的就是明亮。 那个时候入画问他,是不是一定要把把那个明亮的肉身还给这个明亮。 ...... 那当初一幕,实在是历历在目啊。 “当然,”当时容若这样讲着说,“你都说还这个字了,主次关系你也很清楚嘛。” 入画当时不赞同:“你们为什么都没有想过成言?有没有问过成言?问问他的意思?” 容若听到这话觉得简直莫名其妙:“这和成老师有什么关系?身体是明亮的,别说他们现在还没结婚,就算是结婚了,就算是明亮成了成言的太太,还给成老师生了小孩,做了小孩的妈妈。那第一人权依然是第一人权。她首先是她本人,其次才是一个人的妻子,母亲,女儿。别说成老师,就算是明亮的爹妈活了,也没法替她做这个主。” 入画很是不服气:“为什么不行?你们这边动手术签同意书不是也要丈夫签字了才能动手术?这个时候怎么就没人说什么人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容若说:“这是一回事吗?动手术前提是病人已经失去自我意识无法判断了。明亮失去自我意识了吗?她神智清楚的很。” 入画敏锐的感觉容若此时已经被挑动起了火气,他放软了语调,先行示弱了一下:“我只是提个不同的意见......” 容若拒绝不同意见:“这种事情,不需要提任何不同意见。” 入画问他:“你是觉得,肉身才是重要的?” 容若说:“肉身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基本配置。它当然重要。” 入画不赞同:“肉身有什么重要,肉身不过是如阿堵物,灵魂才是灵魂。” 入画说的文绉绉,容若却听得懂他的话,很是反驳他说:“你少和我拽词,阿堵物难道不重要?老百姓是离不开阿堵物的,这是物质生活的保证。没有健康的肉身,没有阿堵物,用什么来支撑有趣的灵魂呢?” 容若问他:“这个道理,你不是更比我清楚吗?” 入画说:“这个明亮,算不得什么有趣的灵魂。” 容若说:“灵魂的特殊在于不可取代,不在于有趣与否,她就算是再无趣,她也有活在这个人世间的权利。” 入画说:“你不觉得,这个事情,其实是给另外一个明亮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吗?她已经如此努力,你忍心,就这样毁掉?另外那个明亮又做错了什么呢?她不过是遇人不淑而已。她也没有自杀放弃生命,她是发生了海难。当这个世界重新给她一个机会的时候,她也牢牢抓住了,而过的很精彩很丰富。” 他当时和容若争执。 为了灵魂,为了从未谋面过得成言。 第265章 再世为人却不懂勾股定理 灵魂也有怜惜弱者的情绪。 入画作为旁观,非常联系成言。在他看来,这一切的发生和发展,成言在其中都扮演了一个完全的无辜者。那个时空成言犯错,何必要怪罪到这个时空的成言身上?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但是当时,他是个魂魄。即便是再怜惜成言。也于事无补。还被容若判了个三观不合的定论。 如今,入画更加怜惜了成言。 一个人,一辈子要经受多少的分离呢? 被爱人莫名其妙的抛弃,和亲人猝不及防的分离。 这一切,若是光明正大放在眼前,或许成言还能咬牙接受。可是这人间,哪有那么多的或许? ...... 嚎啕大哭的成画在心里一遍一遍的过着今天的也许。 也许他放学,磨蹭一些收拾书包,可能等他走到校门口的时候那辆车已经走过; 也许他当时没有戴着耳机听音乐,没有回头和同学嚷着自己听不见听不见; 也许当时他没有去调侃自己的朋友昨天收到的女孩子的情书,就不会被朋友恼羞成怒作势要打,他就不会跑; 也许当时,他走慢一点,也许平时他冷漠一点,不那么活泼.......中考的压力不大吗?每天的卷子压得书包不重吗?他的哥哥成言给予他的期许还不够令他烦恼的吗?他这几次的美术成绩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提高,而这一周他的哥哥说要接他去市里的家吃饭,说要给他补一补,买几身新衣服,再带他去申城大学逛逛,别有压力......成言当时是这样说的。 从成画升入初三之后,成言每一次和他通话,最后都要补充一句,别有压力。 他一开始不信,觉得这是大人的欲盖弥彰。说着别有压力,其实是想让小孩子自己快快自我鞭策,自我增压。于是成画压力更重,好几个礼拜都失眠,他偷偷从网上买了褪黑素,根据瓶身后面的说明,每次吃一粒。没用,失眠还是失眠,每夜陪伴他的都是失眠。 于是有一次,他吞两粒才睡。 险些出事。 他一觉无梦。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医院。成言给他请的阿姨发现的他。阿姨每天在成画上学之后过来打扫房间,准备午饭和晚饭放在冰箱,买牛奶,买水果等等。结果那天到房子里,发现成画居然还在睡,阿姨见已经迟到,以为孩子睡过头,赶紧叫成画起来。成画却根本没反应。阿姨慌了,差点报警,最后关头找回一丝冷静,给成言播了号。 电话来的时候成言在上课,手机落在办公室,是同事当时见手机响个不停以为是成言有什么急事,于是接起来,结果果然是出了事,急事。同事举着电话到了教室门口,不动声色把成言叫出来,递过去电话,言语:“你弟弟出了事。” 成言有大人的冷静。 他冷静听完了全程。让阿姨找一找成画床头柜中有什么药品。阿姨果然找到了一瓶褪黑素,里面药片还剩一半的量,成言到底确定了成画不是自杀。放心下来。成言让阿姨报警,因为成画已经初三,是个半大小伙子,阿姨一个一米六不到的中年妇女,不会有这个力气背得动成画。 阿姨没敢。作为一个家庭主妇,她本能觉得报警这事重大,如果像成言说的成画不过是吃多了一点褪黑素反应不过来昏睡,那何至于报警? 于是阿姨叫来自己家那口子,把成画背下楼,打了一辆车,直奔红旗闸医院。 果然没事。医生检查,不过是褪黑素吃多了而已。睡到自然醒就好。不必洗胃或者灌肠。那不是什么好受的。没那个必要。 阿姨和家里那口子,一齐松了一口气。 成言交代完自己的工作,开车两小时赶来红旗闸一样,成画还没醒。 等到成画醒来,睁开眼,看到了一个睁着血红眼睛的成言。 成言大哭一场。 吓坏了成画。 成画当时本能问:“哥哥......我做错什么了吗?” 成画的哥哥成言泪流满面,只抱着他流泪,成言说:“你要是出事.....让哥哥怎么办?” ...... 成言的弟弟成画泪流满面,哭着对对面那个一脸疲倦闭目养神的成言说话,成画说:“哥哥!哥哥!我现在出事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成言闭目养神,丝毫不得闻听到。 倒是成言身边病床上的入画,翻了个身,装作睡梦中的样子,把自己的脑袋整个埋进了被子里。 成画瞥到这个动作。 成画哭腔很重:“死也要死明白的.......我想知道,他是谁?他为什么可以到我的身体?为什么可以以我的身份活着?为什么啊......” 被子里的成画同时竖起耳朵。为什么,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一定不是那么简单的。不是什么因为明亮的交集,那几乎不算是什么交集。如果是那样,他的交集不是更深的羁绊是容若么?容若当时差点死去,他当时就根本没想过上容若的身体取代容若活在人间......更何况,在这之前,他作为入画,连这个红旗闸的地区都不知道的。.....更别提什么红旗闸镇有个红旗闸中学,红旗闸中学里面,有个成画了。 所以对他来说,成画是倒霉的,作为入画,也是冤枉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外面的白老师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依然是温温柔柔的。 他讲:“这个啊......这个原因很长......你要不要和我一边走一边说?你肚子饿了吧?我先带你去吃东西,你一边吃,我一边告诉你?” 成画倔强:“我不饿!” 白老师的言语中带着包容的温柔,说:“你哭这么久,一定又累又饿的。你还是个小孩子,承认自己肚子饿,承认自己会害怕会不甘心,没有什么错误。其实大人也这样。大人也会哭。只是他们不太经常哭的。” 成画又要哭,成画说:“我哥哥就哭过......在我面前哭的.......” 原因接话就表示态度有所缓和。白老师依然温柔地和成画说话:“但是你哥哥是为了你的事情哭啊......他没有为了饿了哭,没有摔倒了疼就哭,也没为了自己工作的不如意哭......” 入画‘恩’了一声,说:“明亮姐姐不要我哥哥.......我哥哥也没有哭.......我知道,他一定想哭的.......但是他就是不哭,更平常一样。” 入画的声音渐渐有点远,大概是真的和白老师走远的缘故,那声音令被子里的入画听得费劲,他听到成画讲:“明亮姐姐也是,待我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和不要哥哥了也是待我,承诺的东西也没有变......她只是不再提及哥哥了.......” 白老师声音更低:“......所以啊,大人总是没有孩子坦率的.......” 成画顿了顿,可能点头或者做了别的动作,成画讲:“我想吃披萨和汉堡。” 白老师声音飘飘摇摇过来:“......好啊。” ...... 真奸诈啊...... 入画在被子里想。他闷地满头大汗。偷偷把一只脚钻出被窝凉快一些。 入画知道白老师带那个成画去哪里。 忘川途。 那去吃的东西,也根本不是什么汉堡披萨,是忘川水变化的。成画吃完喝完,就会不知不觉忘掉一切,只会记得玩不归地走,只会记得自己的名字,不会记得自己怎么死去,不会记得成言,不会记得自己的画笔,也不会记得红旗闸中学......什么都不会记得,自然也不会记得他。 他会走到不归地,有人唤他名字。带他投生轮回。再睁眼,他会哭,发出婴儿第一声啼哭,他会面对欣喜若狂的父母,会面对宠溺的家人和长辈。他一切都是新的,唯独这世界,还是原样。 不过没关系,他无知无觉,对这如常的世界一样会充满好奇的。 入画满头都是汗水,手心粘腻地紧,他呼吸的每一口都是滚热的。他无端对那个成画产生了一丝的羡慕,真好啊,还有从头来过的机会。 而他呢......以这个不算新鲜的身份,去打量对他新鲜的世界,真,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他连勾股定理都不知道是什么呢......太坑孩子了! 入画头顶的被子忽然被掀开,大量新鲜空气涌入鼻腔,带着空调的凉意和门诊特有的消毒水和药味。成言看着满头大汗的成画,皱眉:“早醒了是吗?那干嘛闷在被窝里?” 成言见成画一言不发,以为他还没好,多少有了些顾及,想要讲些什么,没到嘴边又给咽了下去。 成言叹了口气,取了几张纸巾给成画擦干净脸上和手心的汗:“饿了吧?带你去吃东西?去吃你喜欢的披萨和汉堡好不好?” 当然不好。 听着就跟下地狱一样。 成画疯狂摇头。 成言倒奇怪了:“平时你不是最爱吃?我还嫌弃那是垃圾食品不许你常吃,偶尔才会允许.......结果我今天特赦,你反而不吃了?” 成画最快:“我吃腻了不行吗?” 成言闻听皱眉:“吃腻?你平时老吃吗?所以才吃腻了?” 成画脸一红,没想到成言能想到这块去。他看到办公桌上医生一脸好笑,连忙道:“不是这个意思!” 成画解释:“就是平时老吃不到老吃不到......渐渐的,兴趣就没了.......本来人就这样,钓鱼也不能挂个空鱼钩挂那么久......” 成言没听过这样举例子的。一下给乐了:“你说你自己是鱼啊......损我呢?损我挂个空勾给你?” 成言见成画没精打采的,一下子胜负欲就上来:“臭小子,别故意说你哥哥我。我今天非带你去吃汉堡披萨!想吃多少吃多少!我们吃腻它!走!” 成画的脸一下子垮了。 ....... 箫小小时隔多日,才再和容若出来逛街玩耍。 容若说为了弥补冷落她,想吃什么吃什么。 箫小小有些担心看他:“你是不是瘦多了?” 容若没正面回答,只说:“我......是不是应该多吃点把肉补回来?” 箫小小点头。 于是准备挑战一下青春期少年少女又爱又怕的高热量。 于是他们去吃披萨。 转眼之间,容若就被一个陌生的学生给喷了一脸。 那学生看着比他小一些,穿一件红色的长袖连帽衫,那么热的天气,还穿长裤,戴一顶棒球帽,手里的可乐被捏地水珠直流,里面的冰块发出咔嚓的碰撞声。 那学生似乎被眼前的情况惊呆了,直直地盯着容若的脸不动。箫小小吓了一跳,连忙掏出纸巾给容若擦拭脸。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箫小小本来想说两句,结果看到对面那学生一脸受惊过度的表情,立刻咽下了到舌头上的话。这学生怎么回事,自己喷了人家一脸,他倒先吓到了。 容若没吓到。 他只是不高兴。 他一向习惯穿白衣服。今天这件衣服还是新的。结果染上了可乐的污渍,立刻报废。衣服不算什么,心情变差了。 容若皱眉,语气也不是那么好。 “这位同学......你一直盯着我......有事吗?” 那学生看起来很是有事的样子,那学生嘴唇哆嗦的厉害,眼看有话就要脱口而出,一边却想起来声音,一下子把这个学生的话给堵了回去:“容若?” 容若和箫小小同时回头:“成老师?” 成言去隔壁买汉堡,回来看到自己弟弟和自己的学生僵持,身边还有个不认识的女孩子,看着脸生,不像是红星中学的学生......成言想起在学校听到的关于容若的片段,大概猜出这个女孩子的身份。 现在的孩子,胆子真大,光明正大带小女朋友出来压马路。 不过眼前是怎么回事? 成言走近,看到容若身上的喷溅污渍,再看成画手上几乎捏扁的可乐罐,大概是明白了。 “是我弟弟的错吧?” 容若道:“你弟弟?” 他看一眼对面依然在直勾勾盯着他的学生:“他是你弟弟?你弟弟认识我吗?” 也不怪容若这样想,容若算是有名。九校联考的学霸。好多次都是旁人过来打招呼,抬眼却都是陌生的脸。所以,不排除这可能。 成言抹杀:“怎么可能。我弟弟是红旗闸中学的。还比你第一届,来红星中学联考的时候,你们高一是放假的。” 箫小小觉得有必要替容若说一句:“不怪容若这样问啊,你弟弟一直盯着容若,你看嘛......” 于是成言看,看着看着就皱眉:“成画......你老盯着人家干嘛?” 成言也奇怪:“你认得他吗?” 结果成画大力点头。 第266章 为了谁也不是为了秋的收获 这下轮到容若蒙了。 容若讲:“这位同学,我们认识吗?” 三道目光全部都汇聚到容若身上,且和其中成画那道坚定不移的视线不同。成言和箫小小的视线一直属于游移状态。不停地在容若和成画之间来回游移。 容若的表情却是是莫名其妙和不明所以的。 但是成画这边......就非常的微妙了。 ——为何会有一个小孩子的眼神,透着这种激动,沧桑,有口不能言,相顾泪千行,他乡遇故知......等等这些复杂的情绪揉搓在一起的表情啊? 简直令箫小小想到之前网上的段子,‘你看他的脸上挂着三分凉薄二分讥笑四分漫不经心以及一分藏在眸底的深情’...... 箫小小简直想说:你看着小孩,脸上挂着三分的沧桑两分的镇定四分的无辜以及一分藏在眼眸的悲凉...... 箫小小打了个哆嗦。 成言见状,以为箫小小是被室内过低的冷气给吹到了。 作为四个人中唯一的成年人,成言主动道:“先坐下吧......认识不认识的......今天也算是我请客。” 若是平时遇到大人请客这事,他们绝对要欢呼一声。连带着赶紧又不好意思又却之不恭的点些平时想吃又非常占用零用钱额度的食物选项。 但是食欲和请客对象以及心情也是挂钩的。 请客对象如果是好朋友的家长,非常好。 请客对象如果是好朋友的爷爷奶奶,更是好上加好。 请客对象如果是老师......然后那个老师还是自己男朋友的班主任......还被班主任抓到两个人出来逛街,同时班主任的弟弟还一直从头到尾盯着自己的男朋友不放......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 箫小小一手捏着番茄包,整整齐齐在薯条上挤上番茄酱,再送进嘴里嚼。她觉得今天拿到的番茄酱是不是太酸了。一点薯条的滋味都没有尝到,满嘴都是酸的...... 那个容若班主任的弟弟,叫成画的。直勾勾地盯着容若。不仅如此,还学他。 容若咬一口汉堡,他也跟着咬一口汉堡,容若吃一根薯条,他也跟着吃一根薯条。就连容若被汉堡里的黄芥末呛到去猛吸了一大口可乐。那个成画也跟着猛地吸了一口。 箫小小在心里吐槽:这么好学,怎么不连呛到也学? 这吐槽箫小小发誓她只是随便下意识的反应想法,根本没有认真的成分在里面。高中生怎么会和初中生计较呢?想要被高中生计较,先上高中再说吧。 结果箫小小这个想法还没有消化完,从刚刚落座就非要挤在容若旁边的成画果不其然就呛到了,那一口猛吸的可乐大概气泡实在是威力巨大,成画一时间无法消化,本能想要打喷嚏。但是成画似乎想要闭嘴阻止维持仅有剩下的形象。 但是那可是碳酸饮料,又不是白水。碳酸饮料的气泡在气管中逐渐膨胀,到再也无法憋住,从成画的鼻子里喷了出来。 这下成画对面坐着的不是容若,换成了成言。 成言虽然早有顺便立刻偏身避开。但是他面前的汉堡和薯条并没有这个自如行动的能力,被迫原桌不动,淋了个正着。 成画:“......” 成言:“......” 容若:“......” 箫小小:“噗呲。” 容若听到箫小小的声音,自己也没憋住,跟着笑起来。 这似乎好像被按下了一个笑键,箫小小和容若开始狂笑。捂嘴,憋,肩膀疯狂抖动不止。 成言无语,倒是很欣慰他们还记得住公众场合不许大声喧哗这一点。 成言无语无语在自己弟弟的表现,欣慰欣慰在自己学生的克制。 结果无语的是自己一向偏心的弟弟,欣慰的居然是自己一直头疼的学生。 成言想到了之前遇到的容成。若是容成见此番一幕,不知道心中会做何想法。 反正成言是无语,头疼,不想说话。 倒是容若,一边笑一边给咳嗽不止到眼泪鼻涕横流的成画送过去纸巾,还非常体贴的把纸巾展开,铺成大张送到成画面前。 成画接住,把纸巾直接盖在脸上。 他本来就在容若身边,容若在中间做,一左一右就是成画和箫小小。成言孤身坐在对面,路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大人带小孩来吃高热量食物。 成画咳嗽,咳嗽到几乎弯腰到了桌面下去。容若见他咳嗽这样,知道他难受,给他拍背。刚刚靠过去,冷不丁衣服衣角就被扯住,容若顺着这个力道往下靠下去,听到成画一边咳嗽,一边以一种非常低的声音和自己讲话,容若听到成画的内容。 脑中轰的一下炸开。 容若听到成画说:“容若,我是入画。” 成画如电视剧的地下党在敌人眼皮底下交接情报完毕那样若无其事的起身。他用纸巾好好擦了一把脸,确认自己把脸上可乐的粘腻的感觉擦干净了之后,恢复了如常。 成画清了清因为刚刚剧烈咳嗽而显得有些沙哑的嗓子,不好意思道:“哥......你可能要再去买一份新的......” 成言无奈:“什么叫可能?我肯定要再买一份?不然吃鼻涕?” 成言摇着头走向了柜台继续点餐。 容若的反应在成言离开的时候回来了。似乎他的反应力视成言如水火那样。只要成言在场,容若的反应力就不肯出来表现。非得等到成言离开千里之外,容若的反应才会真正的思维敏捷头脑灵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成言一言难尽。 他印象中的容若,和他同办公室其他学科老师口中的容若,简直像是被人夺魂一样。 在他眼里,容若自闭,不爱讲话,反应迟钝,为人冷漠。虽然成绩很好,班级人缘看着也不错,长得好看,但是......就是个死读书的小孩。 据家长会经常过来作为容若家长的沈柏良讲,容若的大学是准备出国的,而且讲了一个大学的名字,并且表示这个大学的天体物理系就是容若的目标。 可是这种名牌大学,不单单只看成绩吧?他们需要会读书的小孩,还需要会玩的小孩,就是所谓的劳逸结合。 而容若,就是个应试教育下的完美产品。 但是同办公室的物理老师却对容若很有信心,并且表示准备两年后要看本校出一个优等生。他口中的容若,机灵,调皮,可爱,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当然全面。否则容若怎么可能是品学兼优呢? 这品学兼优和才貌双全一样,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给一个人安上的。 成言点餐的队伍还挺长,他面前是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妇人,两个小孩似乎还在上小学,正是纠结选择恐惧的年龄段。小学的小孩胃口又不大,不容许吃西瓜还要啃芝麻的事情发生。于是做母亲的下令每个人只能选择一个款式的汉堡,水果派和薯条只能选其一。冰淇淋也只能选择一种口味。二选一,三选一,面对这样的复杂抉择,成言非常好脾气的做好了排队不短的心理准备。 在这不短的时间里,思维活跃,反应灵敏的容若又回来了。 容若继续淡定吃薯条,然后‘不小心’挤了一手的番茄酱,不由自主‘哎呀’了一声。三人分的餐巾纸被刚刚成画一个人霍霍了个干净。 他坐在中间,左右都不好进出。箫小小主动表示去柜台取餐巾纸。 箫小小一离开,容若立刻扭头道:“你说什么?你刚刚讲什么?” 成画也立刻扭头对他道:“我是成画!呸!不对,我是入画!真的!容若,你要信我!” 成画眼中立刻又泛起了泪花,成画隔着朦胧的眼泪打量了一番容若,讲了个题外话:“哎,你出院啦?对,当时医生就说你可以出院了。” 容若还是半信半疑,但是时间短暂,不允许他沉默或者犹豫或者左思右想,他皱眉道:“你说你是入画,那你怎么变成了成画?还......还成了我老师的弟弟......你选谁不好?你要真是入画,你不知道这个老师和我不对盘啊?” “我知道啊!”成画也委屈,“还不是因为那个明亮的事情?” 成画忍不住旧事重提:“我当时就跟你讲,为了成言着想一番,也不该把魂魄归位......你看,现在多尴尬。” 尴尬这事不能想,越想越尴尬。 而且这种事情,已经不单单是尴尬两个字就能概括的了。 容若如今灵活的大脑里面已经想到了无数的替代词,包括愧疚包括负罪,包括情债累累......甚至连罪孽深重这四个字都跑到他脑子里一圈彰显了一番存在感。 容若晃晃脑子,企图把这个最后的念头给晃悠出去。 成画却似乎非要把这个念头给硬塞过去,顺便在容若的脑子里刨坑埋土,思想深种。 “哎,一开始是明亮,老婆。老婆跑了。现在是弟弟,弟弟没了......我是不知道这兄弟俩爸妈在哪里......反正我是没见到......” 成画唉声叹气,不知道为了谁。反正不会是秋的收获。 成画卷起袖子,给容若看他胳膊外侧的伤势,那伤势隔到现在,已经开始肿成紫色,而且面积颇大,非常触目惊心。 容若先是一愣,继而立刻反应了过来:“这就是这个身体死亡的原因?” 成画点头,同时告状:“你知道这是谁干的吗?” 容若对这个问题表示不解:“谁干的?不是你主动的吗?” “呸!”成画表示不屑,“我活了这么多年,要真的想这样,不早干了?等到今天?而且我还要上一个初中生的身体?还是初三的?回头我中考怎么办哦!!!” 容若无语:“所以到底是谁啊?” 成画很不满容若的没有同情心的表现:“容成,你哥哥容成!” 容若道:“哪个cheng?” 成画没好气,他眼角余光瞄到捏着纸巾过来的箫小小,最后丢一句话:“大的那个!” 容若了然。 容成。 那看来应该不是故意选择的对象。或者说,不是特意针对性挑中的。 容成应该并不知道明亮这件事情。 也不对,容成在过来之前,连令容若受伤的警察的背景都打听的清楚完善。以他的职业警惕性质,有可能去查阅容若开眼以来处理过的事件。 容若处理的事件也就那么几起,调查起来也不繁琐。 何况成言属于透明度很高的身份,调查他起来也不费劲。包括他的家庭,成长经历,感情历程,甚至,成言只有明亮一个女朋友,真是个好调查的对象,估计这前面半生过往,简单概要记录下来,都不费几页纸张。 成画很不高兴,一直抱怨个不停。 抱怨的声音直到箫小小捏着纸巾过来。箫小小不仅帮忙拿来了纸巾,还顺便帮一直举着手不方便的容若擦干净了爪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成画看眼前一幕,想了想如果是人类见到,应该如何回应,他想了想,讲:“哎呦,一嘴狗粮。” 容若:“......” 箫小小:“......” 箫小小讲:“小孩子乱说什么?不怕你哥哥听到。” 成画讲:“我乱说了吗?难道姐姐你不是容若哥哥的女朋友?” 容若不等箫小小回答,容若就自己讲:“是啊。她是我女朋友。” 箫小小脸红。 正好这话落到了取餐完毕过来的成言耳朵里。成言皱眉,坐下,讲一句:“学生的首要工作就是学习。” 成言的视线从身边三人一一的划过去,容若又恢复了以往在成言面前的样子,聪明机灵一扫而去。容若手上还黏着番茄酱的味道,估计等下要大力洗手才能去掉。箫小小心虚,做不到如容若那样的坦然,毕竟对于学生来说,唯一硬气的条件就是成绩。 箫小小在想,如果自己的成绩如容若那样,或者一半,她也能坦然勇敢面对如喷火恐龙般的红星中学的老师了。 容若坦然。箫小小就低头咬汉堡,不答话。 成画在桌子下面踢他,猛力踢他。 容若视而不见。 他面对成言,脑子混沌。 不知道如何机灵反应。 成画咬一口,然后讲:“容若学长......你有没有空?帮我补习怎么样?” 容若万万没想到有这个方法。 成言也楞。 成言讲:“你是不是忘了......你有个当老师的哥哥?” 成画讲:“你是老师啊......人家高一,才经历中考,一定更好。红星中学的学霸学长耶!” 第267章 建国后成精也学不会数学 成画刚刚的主意根本不是自己想的。他是借用了偶像剧的套路。虽然说那偶像剧套路在剧中是用来拉近男女主角关系的,但是万变不离其宗,说白了就是独处机会呗。 成画是红旗闸中学的学生,容若是红星中学的。这地域距离,算起来虽然也勉强算是同城,但是申城有多大?别说跨区了,就算是跨小区都很令人头秃。 据说有个段子,申城大学西门的食堂大妈拒绝了东门保安大叔的示爱,理由是接受不了异地恋。 足见申城市中心的申城大学的面积。 而红星中学,在申城大学邻近。 而红旗闸中学,在申城的边上。 一个是中心的中心,一个是边界的边界。 如果没有契机和套路,死生不复相见不是没可能的。 成画这个身份,只能是补习。就像所有青春校园剧那样的唯几个的套路那样,唯几个的独处机会,除了学校组织的活动,旅游,也只有补习了。 成画那个念头能冒出来,能有这样的灵机一动,真是要感谢他当入画的时候的追剧时光了。 这个主意非常漂亮。 唯一的阻碍就是成言。 成画于是精准进攻:“哥哥,你想想看,你虽然是老师,可是一个班级的学生参差不齐,你也没精力也没办法在专一集中在一个学生身上啊。你总要分散精力的。” 成言不懂,想了想,还是不懂:“我是重点中学重点班级的班主任,我这样的资历如果去校外开补习班,我都需要预约和限定名额了。你居然还嫌弃我?” 成画早就料到成言会有这样的质问,他反击:“那如果哥哥你开补习班,我问你,你真的有信心,可以让补习班的所有同学都考上红星中学吗?” 这当然不能保证。成年人的成熟就在于凡事留一线,日后好不再相见。 成言坦然道:“当然不行,但是名次进步是可以的。” 成画讲:“名次进步这事,如果学生下定了决心,勤学苦练,自己也能进步。” 成言说:“那也是需要下定决心这个前提的。” 成画说:“哥哥你是申城重点中学重点班级的班主任,你的补习班如果开班,费用一定不会低,那费用就是学生表衷心的方式之一。那费用肯定不比健身房的年卡来的低......而且这钱还不是自己赚的,未成年人花成年人的钱,即便是父母出的......心里也是有负担的。” 成言心中略有触动,口气也软和了几分,他以为是成画心中有心结,于是当下宽慰他:“哥哥也是家长,给你花钱是理所当然的。爸妈不在咱们身边,我又是成年人,你一个未成年的小孩,不必想这些当下解决不了的事情,你是学生,学生的本职工作就是.......” “就是学习!”成画等的就是成言这一番说教,他生怕成言改口一样,立刻打断,讲话,“我的本职工作就是学习,我现在非常敬业!我马上要中考了!我压力很大的!我都失眠的!” 成画睁眼说话,瞎话不瞎话的不知道,但是他还是学自己曾经看过的剧里面的讲法。压力大,失眠,叛逆,早恋,抑郁,等等,这些都是中学生文学的标配。 成画看到成言果然脸色一变,忧愁上头,成画知道这事有了几分可行,于是再接再厉:“我之前就听说过容若学长......他很厉害的,还免费给同学上课......哥哥你是成年人你可能不知道,但是在学生圈里,容若很厉害的。很多学生都去上他的课。” 这倒是真的。 箫小小也在旁边补充:“这是真的,容若之前也给我补课,我这一次的联考进步了二十多名呢.......” 这种名次在学生中无异于等同于成年社会的连跳三级。令成言眼前一亮。 他迅速在心中思量起来。 成画是美术生,他考取红星中学的分数不必如普通学生那样高分。成画的美术成绩一直很稳定,只要提高学科分数就可以。二十多名次.......成言想了想刚刚那个姓箫的小姑娘,看着也没比成画机灵多少。既然那小姑娘可以,我们家成画也可以。 眼看成言陷入动摇。 成画再接再厉:“而且周末嘛,周末我本来哥哥就要接我到市区住,也不是麻烦对不对?顺便的事情,而且还一举两得,利用时间。” 成言更加犹豫,他迟疑一下,犹犹豫豫问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的容若:“行吗?” 说好的,是一对一指导,不是容若补习班模式。 成言不好意思说的明白,成画立刻补充上去:“一对一哦!” 容若无语。 他们这对兄弟俩从一开始就自顾自的犹豫商量和劝服......从头到尾也没有考虑过自己,现在倒好,商量妥当了,才问自己行不行。 他要是来一句不行,岂不是直接得罪自己的班主任? 天。 成言可是要带他一整个高中的。 这才高一。 路漫漫。 容若点头:“行呗。” 虽然补充了个语气词,但是有个行这个字就行。 成画讲:“明天周末!那我明天就去容若哥哥家里补习!” 容若:“......” 成言:“......” 箫小小笑出声来:“这小同学真是非常好学呢!学习热情真是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成画对于这样的公式化夸奖接受良好:“那是因为感受到了学长和学姐对于学习的氛围!我也想象学长和学姐这样。尤其是学长。” 成言无语,成言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话多的成画。 不是说成画平时沉默寡言的意思。他在自己的朋友群体中也算是非常热闹的。从小学艺术的孩子,基本都思维很活跃,他们这些孩子有自己的小群体,成画慢热,熟悉的人话多,陌生的人就很安静礼貌。 成言相信成画是第一次见到容若。 结果居然滔滔不绝起来。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一见如故? 成言算是不懂这些小孩子对于交友的筛选标准。 但是他倒是确定开始相信别的老师对于容若的评价了。 容若确实很遭同龄人欢迎。 箫小小如此,比他小一岁的成画也是如此。 既然如此,那就如此吧。这是代沟啊。 ...... 成画长吁短叹。 这样的周日,原本他可以在容家的老宅里安然的看电视追剧。结果现在,他却要面对一堆的天书一样的图形。 容若也长吁短叹。 这样的周日,原本他可以在容家的老宅里关门睡大觉,或者和箫小小煲电话粥。结果现在,他却要面对一堆如小学算术题那样简单的公式和一个倚老卖老的学生。 成画越看自己的身份越讨厌。 成画越讨厌就越是叹气:“万万没想到,我一个高龄的鬼,居然没逃过被普及义务教育!” 容若:“......” 成画沮丧:“怪不得建国后不能成精......现在想想,实在是太贴心了。现在成精,简直要遭受社会主义的毒打。” 容若翻了个白眼。 成画说:“现在的孩子也太惨了吧?我记得以前只需要读四书五经而已......也并没有规定人人都需要考科举。你说我要是在古时候成人,我还能闯个江湖,再不济,我就混吃等死当个富贵闲人......” 前面的说的还行。到后面容若就听不下去了:“富贵闲人?怎么滴,你一个成家的,还准备赖我们容家咯?” 成画觉得容若何出此言:“难道不行吗?我本来就是容家的啊。——电视剧里面说,生是容家的人,死是容家的鬼.....我至少做到了后半段吧?这前半段,地怪你那个哥哥!” 容若头疼,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我哥就在那房间里,你去找他算账好了。” “找就找!”成画气的脸鼓起来成一个河豚,他话说的厉害,却没有动。 容若懒得理会他,看成画那样子,也不像是求知若渴。 容若无奈:“我写一些题给你。你大概是没办法学的......你背好了,你把这些题背下去。” 成画讲:“万一到时候考的不是我背的我不就瞎了?” “不会的。”容若淡定的很,笔下也没停,他语气没有什么起伏,“我猜题很准。” 他回头,看一边一脸不信的成画,他讲:“小小会进步那么多,是因为我给她猜题。她专门练那些针对性的题目,当然进步神速。现在考试,本来就是这样,要精不要光。吃定特定的拿分题。毕竟要的是分数,分数才是考试的重点。” 容若还说:“成画这个身份,是美术生,......至于美术这块,你自己看着办。我记得中考好像要考素描?” 成画死心:“我觉得我那个便宜哥哥会被我气死的。” 容若深以为然。 容若说:“成言老师这样的,一般来说,教师子女或者教师的家属在校成绩都不会差到哪里去。而且这似乎是个约定俗成的规定。我估计成画的成绩也不会很差。” “那是以前。”成画讲,“现在的成画,几乎可以申城垫底了。” 成画想想就绝望。 容若想想就绝望。 容若说:“既然如此,你还拉上我一起倒霉?我教的学生,然后申城垫底?你品一品,你细品。” 成画品不出来。 成画也不想品。 这事归根结底,要怪容成。 成画越想越生气,甚至到现在也品味不出来容成的用意。 成画声调嗓门都提高:“你说!你说说看!!!容成这样做!就不怕我去找那个白老师的鬼神告状嘛!” 他嗓门大,并非是故意。 成画做入画的时候,本就嗓门不小,他是亡魂,仗着除却容家谁也做不到。他如果恶作剧心起,就在容若耳边大吼大叫容若也不奈何他什么。他也只敢和容若玩闹。他不惹容嘉嘉,在无意中得知了容城在忘川途的所为之后,他也远离了容城。 容家的人,除了容若温柔善良(好欺负)之外,其余,全员恶人。 温柔善良的容若,并没有告诉成画,这是容氏老宅,不隔音的。所以隔壁能够听到成画的吼叫,成画也能听到隔壁凉凉声音,听得这一间房的成画觉得浑身凉凉。 隔壁凉凉声音,出自容成,那个成。 容成说:“我自然不怕。因为这事我既然能够实施成功,必然已经通报了上级。” 容成还说:“不仅如此,且我此番寻找目标,也是被定位驱动。又不是我随心所欲。” 成画不信,成画哼一声。 容若好心提醒:“我哥哥是军人,军人最不会做随心所欲的事情。” 成画知道容成嘴里的那个上级是谁。 容成如何瞒得过。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入画前脚被锁在成画躯壳中,后脚青铭就来接引了成画的魂魄。而且还是当着入画的面。他温温柔柔,当着入画的面,告之成画他今生寿数已定。 成画才十四岁。 今生寿数终结了。 入画当年死的时候,也是十四岁。 难道,他当时没有终结。 可是就算是不曾终结,他也在这人间沉睡那么久,别说当年那一生的寿命,只怕之后生生世世的寿命都已经给他消耗干净了。 怎么他还能如此呢? 那个白老师,到底是什么目的? ...... 白老师到底是什么目的,这件事情容成也曾经问过青铭。 青铭当时如果给予的答案并没有叫容成满意,容成肯定是不会下手做这件事情的。 容家多事啊,多事之秋,不应该当下明哲保身么?没有外界扰乱就很不错了,哪有还嫌弃不够乱,还跑去自己惹乱子的? 这寻魂入异体的事情,容氏之前可没做过啊...... “做过的。” 青铭讲。 青铭对上了容成吃惊的表情,很平静地说这件对于容氏的任何人来说都算是惊心动魄的事情,这是往事了。 青铭讲这个往事,青铭说:“做过的。寻魂入异体。你们的那位先祖之前的容氏做过。” “之前?” 容成想了想时间:“容白?” 青铭点头。 容白,容成知道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是容家的大忌。他预示容氏断层,预示容氏走向没落。这个名字属于不吉。 容家的家谱中,一早划掉了这个名字。 容成以为这个名字再也不会有人提及。 本就不是人啊。 青铭看着他,心想,我可是鬼神。 第268章 现在的后悔和当初的决绝并不违背 关于入画这件事情,入画一心怪责容成。其实当真是冤枉容成了。 容成完全奉命行事。 他自己都一头雾水。 当时容成目瞪口呆,听青铭讲,带入画去哪里哪里,那会几点几分,有个小孩出事,让容成把入画魂魄移入那孩子肉身中。 多余的问题,青铭一字不提。 容成都有些结巴:“白老师.....你这是什么目的呢?如果是想让入画死......我轻而易举......” 青铭笑起来,问他:“你当真觉得,他叫入画?” 容成一愣。 入画是容若给他取的名字。当时容成问容若原因,因为实在是好奇为何会给个少年模样的鬼魂取一个听起来还略带风雅的名字。是不是有什么很深的典故或者出自什么诗句? 结果背后原因俗套简单的令人无语。 容若讲:“那画卷中有个楼,叫入画楼。” 因为所以。 那鬼魂就叫入画。 入画是一个生死年岁不知的魂。年底不可靠,朝代也不可靠,那副画卷也去鉴定过,也无法可考。上下五千年去寻一个魂魄的名字。 谈何容易这四个字,竟也是说不得的。 容氏虽然可以斩魂,但是却有个必要条件,就是需要其魂名姓。也就是说,容氏的指路人根本不可以做到直接杀其魂魄。而是必须将其作为灵鬼,再行魂飞魄散之招。 容氏的手段几乎决绝,出手就是灰飞烟灭。所以不对恶鬼,不行其招。 入画,严格来说,不能算是恶鬼。 它没有作恶,也没有其余手段。否则容氏长辈也不会允许入画一直留在容若身边。 就连容成在知道容若身边跟着一个不知道底细的鬼的时候也不过是皱皱眉头罢了。容成的态度,差不多和那些知道自己的小孩在外面捡了个流浪猫狗回家一样的状态,检查干净,发现猫狗没有致命细菌,就会大度的做一个温和开明的家长。 对于入画,容成看他眼神,差不多就是类似。 他根本不会去在乎路上流氓猫狗的名字,自然也不会去关心入画的。 所以听到青铭的吩咐,他才一半吃惊一边有些惊慌。 这种吃惊和惊慌交杂的态度,就像发现自己家的小孩捡回来的那只花猫原来其实是个小豹子一样。又是吃惊又是后怕。幸亏那小豹子还没有生出野性来,虽然平日里不管是声音还是花色都和一只寻常猫没有什么区别,而且豹子却确确实实在百科全书中记载是猫科,可是那只豹子啊......豹子长大,可以吞吃掉小孩。 而猫长得再大,也不能吞吃自己小孩一根手指。 这就是区别。 体型,攻击力和兽性。 ...... 容成当然不会拒绝青铭。他也不敢。 只是容成忍不住好奇:“为何呢?做这一出?如果那个小孩寿命到此,那难道入画的寿命还有吗?” 这也太离谱。 一个魂魄,还能活到上下五千年不成? 青铭讲:“他是魂魄。不是灵鬼。之前没有借助任何人的血气重归人间。他的寿数就是停滞......更何况......” 青铭笑一下,看着容成,那笑容很淡,不算是皮笑肉不笑,也远不到笑里藏刀,但是容成就是能够看出来,那不是全然愉悦的笑意,看得容成在烈日下手脚发凉,倒是没有浑身颤抖。 还没开始颤抖。 青铭就讲下去:“何况,他有多少寿命......还不就是我们一句话或者一个念头么?” 容成无话可说。 于是照办。 在去之前,容成又不放心,两次去而复返,吞吞吐吐,纠结无比:“这事事关重大啊白老师。” 青铭讲:“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容成服气。 题外话。容成一米八。非常标准的帅哥平均身高。在军营中,入不了阅兵队。 青铭一米八八。天塌下来,是铁定砸不到容成容嘉嘉容城和容若的。 ...... 这件事情,青铭和白矖汇报过。 白矖一开始不同意,言说:“这和另外那方容氏不一样,走发现诡计到陪伴年岁,都和那边的容若不一样。这里的容若只怕也不会摊上同样的结局。” “这我是明白。或许不会。毕竟那鬼魂前尘往事忘了个干净,或许是当年容氏那位先祖的小殿下封印的太过于彻底,连入画一通封锁。——而不同于那方.......那方世界的入画,是自焚而亡的。戾气太重,心机也太深。” 白矖点头:“但是那方世界的入画也确实护主。他好容易为自己的小主人寻到那么合适的肉身,怎么可能会放弃?即便是陪着那边的容若长大,给那亡魂的感觉,也不过是在看一具壳子逐渐成型罢了。” 青铭也叹气:“人说人心人心,那亡魂哪有什么人心?他困顿人间多年,没被千年岁月折磨成厉鬼怨灵已经很是不错。就是可惜那个孩子。” 白矖说:“要非说是那孩子的命,也能讲的通......可是说是如此说,到底是可惜了。——也幸亏,那边容氏,以一己之力,再次封印了那个魂魄。” 青铭严肃:“这也就是证明,容若当真就是当年容氏先祖的转世。那个小殿下。我不能冒险。如今这个入画记忆全失是一回事,可是他却依然被容若给发现了。我去查阅过,入画原本发现者是容成,偏容成没有给它名字,给了他名字的是容若。” 青铭讲这许多,最终目的白矖不可能不知道。 既然青铭态度坚决,白矖也没必要如此倔强。防患于未然而已。那就防好了。 白矖最终是松了口。 青铭也松了一口气。 ....... 容成来告状。 算是一半告状,一半求解。 告状入画,目不识丁,函数推理,物理化学,公式一样不会。亏他上身的还是个外校学生。若是一个红星中学的尖子,经此一事,整个家庭可就毁了! 容成讲:“这事如何了解?可算是宇宙洪荒级别的灾难!一个学生,没病没灾的,忽然失忆,失忆也就算了,连同学的知识都忘了个干净。” 容成甚至发散思维,联想其他:“你说那些狗血偶像剧中的男女主角失忆,怎么没有把智商一通给失忆了?这失忆还带赛选的?学的工作技能,语言,连同数理化公式都不忘,偏就把人家自己的官配给忘了?” 青铭无语。 青铭不但无语,甚至一脸无可奈何,他问容成:“你看成画这失忆现状,到时候,如果是狗血言情剧桥段,是拍高考一百天?还是拍九十九次求婚?” 青铭反问容成:“你是观众,你会看三十几集的数理化公式补课?” 容成头疼:“完蛋了.......这原本与我们容家无瓜的事情......偏偏那个入画贼心不死,做鬼要缠着容若不放,做了人,还跟着狗皮膏药一样粘过来......我们家容若,我们家小孩......即便是聪明绝顶,那也没办法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去教一个笨蛋吧!?” 容成六神无主,手足无措,手脚冰凉,浑身发抖。 一系列操作看得青铭无可奈何。 他万万没想到,他以为容成算是容家毕竟稳得住的一位。偏偏容氏戏精本精的体质,没有最多,只有更多。如今看到,容氏最稳重的,反而是年纪最小的容若。 青铭打断容成戏精表演,问容成:“容若是什么态度?” 容成照实回答:“容若没什么,倒是也不着急,连成画也是。不过.......” 容成说:“......成画想要离家出走。” 青铭:“???” 容成解释:“成画不是学艺术的吗?入画听说成画这个身份,估计是电视看多了......就想着说学艺术的都是随心所欲的......加上之前成画的哥哥成言和他女朋友分手,然后父母也远在国外......这样的缺乏陪伴小孩,不再沉默中爆发,就会在沉默中消亡......” 青铭:“......” 真正的成画倒真的是如入画胡诌那样,在沉默中消亡了。 然后呢? 成言毫不知情自己亲身弟弟的亡故。只以为自己弟弟这几日活泼很多。还和自己并不算是非常喜欢的学生一见如故。他刚刚面临自己女朋友的亡故,之后又要面对自己亲生弟弟的亡故......即便是成言对于真相一无所知,那假象呢...... 女朋友莫名其妙抛弃他,这事情容若参与其中,虽然成言没有明显证据。但是容若那个时候是真的有接触过明亮的。 再来,亲生弟弟莫名其妙在中考之前的紧张阶段离家出走,在沉默中爆发......在这事情之前,成画一直在和容若接触。且在这件事情上,成言有足够的证据,人证物证俱全。 两件事情,两件发生在成言几乎可以算是顺风顺水的人生上的两大坎坷,都和容若有关。 成言本就本能不喜欢容若。 若是这事爆发,成言就再也无法去否定和解释自己这种潜意识的本能了。 那干脆不如把成言也换了里芯。 容成异想天开。 地了青铭一个冷眼。 容成讲:“那怎么办嘛。” 青铭说:“非要高考吗?入画不是会画画?让他留学好了。” 容成讲:“会画画是没错。可是留学?比中考要难。” 青铭讲:“留学就是重新开始。他可以做一个真正的艺术家。除了艺术,什么都不懂的艺术家。” 青铭也是当过老师,说起道理,也不是不明白,说教而已。 何况,青铭之前也是红星中学的。若是论上资历。成言可算是小辈的小辈。 青铭说:“何必一个个都去当应试教育的产品呢?成家已经有一个了。成言从小就按部就班,品学兼优,如果不是明亮那件事情发生,他可能就真的按部就班的工作结婚为人夫为人父。想想生活充实,再想一想,生活还很无趣。” 容成苦笑,笑青铭不知人间:“白老师......就连容家,也是各个要到了大学毕业,才能够去选择人生的。连我,都是被毒打一顿,先去了军校的。我爷爷那边,死活不肯我高中毕业就去参军,军校也不行,非要让我考商学院。我倔,所以大一,部队来学校征兵,鼓励大学生参军,我毫不犹豫就休学去了。等我爷爷知道,我早就成了兵蛋子了。” ....... 容成说:“这件事情,若是.......我后来表现很好,我的班长说我天生就应该当兵,后来我果然一切都很顺利,我当了特种兵,我上了军舰,我做到现在。如果......如果不是我在战场上看到我爷爷......” 青铭表情微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容成沮丧的很,沮丧态度,如一个冰淇淋掉在地上的小孩,一脸的委屈要哭:“我爷爷在战场,提醒我,有对方狙击手瞄准了我。我当然干掉了对方的狙击手,然后赶紧换了阵地......我爷爷一脸紧张看着我。直到结束战斗撤退的时候,我的队长看我一言不发,以为我在闭目养神......其实一直被我爷爷骂,骂的我想哭,我使劲闭着眼睛,不肯眼泪流出来。我到现在都觉得,我爷爷是被我气死的。我爷爷专门跑来战场告诉我,他是摔了一跤......不是被我气死,叫我别自作多情。” ........ 青铭语调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依然神色恢复如常的问道容成:“那你现在一切所为,后悔吗?” 容成当然摇了摇头。他虽然眼睛里面是红的,但是依然非常坚定的摇了摇头。 青铭见状,便笑了起来,说:“所以啊。你爷爷一把年纪都能想通尊重你的决心和事业。难道成言不行?老师教书育人,本就不能古板,要鼓励学生多方面发展。又不是所有学生都要上重点,不上重点就不能活了吗?” ...... “不上重点当然能活。”成言说,“但是一切人生选择,我希望成画能够在成年之后,有了自己谋生的本事之后,再去做决定。” 成言讲的明白,思维清楚,缜密,令人无话可说,令容成也无话可说。 成言讲:“我弟弟才十四岁。说的粗俗一些,他现在懂个pi的人生目标?别说一个未成年人,哪怕是成年人,都十有八九会后悔选错专业后悔投简历的时候选错公司,后悔结婚结早了,后悔以前爱错了人.......这种后悔和当初的决定其实并不相互违背。当年的雄心壮志和满腔爱意,当年是真的有,而现在荡然无存悔不当初也是真的......因为这就是人,人是会变得。人的样貌都会随着时间变。人心是肉长的,生肉都能变质,人变个心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第269章 艺术飘忽不定艺术家也要脚踏实地 成言说一通,就是那句话。 不行。 不可以。 没得商量。 成画一定要中考,一定要高考,一定要拿到本科学历。到毕业之后,成画到时候再有什么别的想法或者梦想,成言可以砸锅卖铁去支持。但是现在,成画唯一的梦想只能是学业。 成言以一个家长的身份和容成语重心长:“容先生,你也是个当哥哥的。你也有弟弟。你想一想,若是容若忽然和你说,他不想中考了,想要去追求梦想,当个旅行家或者做个艺术家......你会如何?” 容成认真想了想:“可以啊......” 容成很奇怪成言的发愣反应,他说的诚恳又老实:“我们容家本来就有很多人从事艺术这个行业,他说要做个艺术家,也没什么。他要是想当一个旅行者,也可以。也没什么。” 容成说的坦然。 也同时把理由也说了出来:“我们容家.......对小孩指望不大。一个小孩子的成败,对容家兴衰起身影响不了太多作用。别说容若品学兼优怎么样的......哪怕他的志向是当个败家子......我们反而要夸他志向远大。” 成言自诩不是个仇富者。 他听着这话并没有在心中产生什么不悦和不平衡的情绪。 他反而对容若产生了一丝同情:“孩子也不是天生就是聪明绝顶。容若也是认真听讲,不过是脑子比一般小孩灵活罢了。我们做老师的,教书育人,从来没有夸奖一个学生的时候用学生的天赋去抹杀他的努力。因为我觉得容若在你们这样家庭出身,优越感的同时,只怕压力也很是巨大。” 成言讲:“只是没想到......容若家庭里面,居然不是.......” 成言很认真,很认真问容成:“容若知道自己被自己的家人放逐了吗?” 成言还还认真问容成:“你,作为一个成年人,知道不知道,被家里人视作毫无指望是非常非常绝望的事情啊?” 容成没回答,成言依然认真看着容成讲:“绝望。不是失望,也不是说伤心,伤心还可以补救和挽回,绝望和失望.......绝望更重些。” 容成的声调没有太多的波动,他只是一脸平静的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容家一向都是如此。” 成言只好干笑:“那容若也是倒霉。” 成言干巴巴一笑,又讲:“幸亏成画不是容家的小孩。我对他有指望,对他有期盼,对他的未来有规划,我还有责任。所谓长兄如父,我和成画的父母很少在身边,我是阿姨带大的,成画是我带大的。我自然对他的要求和指望要比寻常的兄弟要多些。” 容成似乎一时间没了话。 容成只好说:“我不习惯做这种动员工作。我没做过,也没经验.......说真的,我也从来没有过劝人做什么过。” 成言表示看得出来,同时对于他算是容成第一个作为如此动员的对象表达了一番当下的看法:“那我还挺荣幸。” 容成嗤笑:“我又没成功。” 成言说:“你若是成功,荣幸就该是你了。” 容成叹了一口莫名其妙的叹息。 成言见容成似乎打消了注意,他于是来问:“容先生忽然对我动员这一番动作......我能问问原因吗?是成画的态度吗?” 成言就觉得,这世上事情没有什么绝对。 有一就有二。那既然如此,容成已经当了第一回说客,包不好日后还有第二回第三回等等的次数。虽然第一次出师不利,到底是输在经验和根基站不住脚。 成言觉得容成在大学时候应该并没有加入过辩论赛等活动中过。 容成似乎看出来成言的心中揣测,他没有直接理会和回答成言关于成画的疑问,而是先拐了个弯,针对成言没有宣之于口的猜测给予了回应:“我在读中学的时候就想要参军,那个时候我爷爷不肯,死活棒打我都要我去上大学,学工商。我没办法,我爷爷把我锁在家里,请家教来教我,高考的时候押着我去考试,说如果我交白卷他就绝食......我那个时候不敢闹大,就去考了,也考上了。结果大一下半学期,部队来大学征兵,我一看,这不是天意?我就去了。” 容成想想自己年少算是迟来的叛逆就觉得有趣,他忍不住笑起来,笑着讲:“所以我对大学懵懂的很。普通的大学生有什么生活我也不知道......我还傻乎乎的,看那些大学生整天不干正事哪哪都是谈恋爱的地方还想着原来寻常大学那么轻松,后来还被我同学给怼一顿。” 成言觉得有趣,当下就忘了去奇怪为什么容成能够这么巧合撞上解答成言心中的揣测。 成言讲:“我也上过大学的......不过是军校......那军校操练比军训恐怖多了,又要读书又要操练.......亏我天赋好,学什么都快。我那帮舍友,偷着哭了好几回,被教官给骂一通。” 成言说:“那你到底也是读了中学的。也上了大学。” 这话题又成功绕弯路给绕了回来。 容成道:“成画喜欢艺术,喜欢画画,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种天赋的东西和军训不一样,也和吃的不一样,不是说你现在用不到它,就先不管它,过了几年,需要了,在把天赋给抓回来......天赋又不是千年人参,绑个红绳它就不跑了。天赋这东西,缥缈虚无,有的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察觉一番,它就跑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成言也干脆揪着这一点讲好了:“容先生也是知道这个道理——天赋虚无缥缈,不知道什么时候说没有就没有了。万一,成画为了这个天赋和爱好,放弃了学习,放弃了义务教育,然后呢?如果天赋后来没几年就不要他了。怎么办?” 容成似乎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他没有做出白眼来,但是面部表情的所有动作都非常符合翻白眼这个表述。 容成说:“一个艺术家,靠几年的天赋爆发就可以吃一辈子,你见过一个艺术家终身都是艺术家的?成老师,我们容家接触的艺术家和你接触的教师还多......说一句告诉成老师,很多艺术家,包括出名的,到现在还有产出的,基本都是在吃掉自己之前成名的红利。” 成言还是拒绝:“我们成家的小孩,从来没有过和艺术沾边过......我让成画学美术,也是考虑到成画实在是在学习上并没有非常拔尖——这话我和容先生交个底。确实是如此,所以才让成画选了美术。因为美术生将来填报院校选择性多,比如设计,建筑等等都可以有所选择。比音乐范畴要多,而不怕容先生笑话,成画对音乐方面,没什么天赋。” 成言补充一句:“绘画也是如此。” 容成表情变化落到成言的眼中,成言觉得很有趣。 既然都交出去了一部分的底,那么索性坦白算了。也叫容成死了这条心。一开始成言确实莫名其妙。他觉得这一切都很巧合。 从在成画的出租房见到容成,知道容成是容若的哥哥那个时候就很奇怪,他带成画去市中心,偏又遇到容若,偏偏一向认生的成画又忽然表现的对容若一见如故亲密非常,还主动表示想要请容若给他补习......这一切也就算了,他想不出是头绪,即便是满肚子狐疑,也还是觉得很奇怪,就算了。 结果他心里的狐疑还没有来得及在肚子里沉底消散,容成就过来当了个说客。 他如今非常有理由怀疑自己是不是一早就掉进了这一个大人两个孩子组合而成的圈套里面了。 根本源头,就是成画。 他想到成画之前一边吃饭一边看搞笑视频笑个没完的画面......成言咬牙切齿.......恐怕他这段时间是太过于放松和信任成画了。 他和明亮的事情令他焦头烂额,加上班级里还有容若的两度缺席考试,学校的年段主任不知道是真心操心命还是因为学校姓容的缘故,暗示了他好几次让他多多关心班级里的学生。只差把‘特别是姓容的学生’这几个字脱口而出了。他于是只能趁着周末去家访一趟。 想一想,他几乎有两周的周末没有去见成画。 两周,十四天。 成画遭遇了什么,又或者是遇到了谁,受到了什么影响...... 或者,他之前就认识了容若? 这一切都令他不得其解。但是他明白一点,而且非常肯定:成画厌学了。 容若还没有厌学,成画先厌学了...... 一个普通工薪阶层的小孩子,一个教室家属的小孩子......有什么资格和余地去学那些官二代富二代的小孩去中二和挥霍青春? 成言到现在都才咬牙在市中心买了一套小房子。而且还是为了结婚打算。那六十六平的小房子,如果成画周末要来,还必须在当做工作间的书房搭临时床。以至于当时选择装修家居的时候,明亮还主动放弃了一早就看中的明黄色的皮质沙发,选择了那款墨绿色的法兰绒沙发床。墨绿色的沙发床,其实在书房中显得非常突兀的。 来家里参观的朋友几乎每一个都对书房中那个格格不入的沙发床产生好奇。 成言只能一遍一遍解释,那是一张沙发床,等他弟弟周末来过夜,还能够把书房当做临时住所。 当时和成言一个办公室的已婚已育的女同事很坦然说,这事情很不好解决,且以后会越来越麻烦。 成画将来要来市区上学,除非住校,否则住在哥哥家里似乎成了必然。而等到成言结婚,三年内会不会要孩子呢?如果在成画读书的三年时间之内,成言和明亮要了孩子,有孩子的家庭,吵闹和杂乱是非常不合适一个高考生的。若是到时候再住处去,光是适应就需要一段时间,也会影响高考。 做家长的,如何能够这样变动呢? 成言听着过来人的讲述,自然而然目瞪口呆。 他和明亮说这事。感慨原来婚姻和家庭经营套路如此多。 还有一个事情成言没有和明亮提及。他羞于言讲。但是他那个一个办公室的过来人大姐却非常直言:“成老师,你的家境不是很好......做儿女的,有的时候不必如此倔强。你家里就你和你弟弟两个孩子,你弟弟还小,让父母出一部分钱,买个大的房子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成言笑一笑。 没接这茬。 成言不知道如何说出来,他觉得,如果这结婚的房子不是自己全额买的,总觉得对不起明亮。 成言的父母虽然看着对子女的选择很宽容,成言想做老师他们也没有反对,成画想学画画,做父母的也表示了支持。唯一一次反对,就是明亮。 成言的母亲,反对成言对一个女孩,神魂颠倒。 而且明亮的家世又不是非常好。这样家世的女孩子,很容易为了更上一层楼而做一些事情。——这是成言母亲的话。 成言母亲相信明亮对自己的儿子有所图谋。即便是成言母亲后来同意他俩婚事,也没有为此道歉过。 成言当时想:母亲既然如此想,那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就证明给父母看——我们并不图谋父母什么。 我们。 成言,和明亮。 成言说:“我们。我和你,是一家人。” 明亮补充:“还有成画呢。” 明亮体贴:“我们还年轻。等到成画考上大学我们再考虑孩子的事情。现在,成画就是我们的小孩子。小孩子嘛......要一个一个操心,大人才不累。” 明亮总是温柔的。 她每一次的温柔和体贴,都叫成言觉得值得。 明亮连分手,都和他说的温柔。 明亮温柔说:“成言,你要好好的。和成画好好的。成画要中考了,别影响到他。” 其实还是影响到了。 成言很久很久没有再想过明亮,因为每一次想心口都疼得要掉泪。 成言抹了一把眼睛,装作是眼睛酸涩而为的动作。 成言扯出一抹笑来:“当时成画学美术,是我和明亮商量的,怕他没自信,就说他很有美术天赋不能浪费。我胡诌的。——成画要是真的有美术天赋。我爸妈或者我,早给他请名师了。中学也有美术学院提前班,为什么我们没让去试试?因为那里才是真正有天赋的小孩会去的。——容先生.....成画真的,唯一一条路,就只剩下读书了。” 第270章 喜欢吃苹果的大天使 对于成言的一切‘坦白’和‘真诚交代’,容成的表情在成言的眼中显得很是值得玩味。 他先是长叹一口气,出现一种认输的泄气。成言以为容成会再讲一些什么,或者就干脆结束这一段话。反正这种说客的心动从一开始就不现实。别说他是在试图说服成言,即便是说服任何一个家长,都不可能会成功的。 成言眼下非常疑惑于容成对这个话题的坚持。他怀疑是不是受了成画的请托。这可不太妙。一个真准备中考的小孩子,忽然产生了放弃中考的念头,这太过于危险了。他又不像当年的初中预备升学的容若,容若成绩稳定,连请假逃课都不会令班主任成言产生丝毫危机感。何况红星中学本校学生基本选择的是成绩试点。采取的还不是一次分数,而是三年时间的总体平均分。达到平均分的学生,直接升入本校高中部。——如果成画用这个试点成绩算分数,早完犊子了。 可是成画不行,成画不光是美术成绩要盯,连普通的成绩都是颇有一些像在耍杂技的感觉。忽上忽下的。成言在有那么几次,实在是恨不得这一次的模拟就是正式中考,但是大多的次数中,依然还是在心中暗自庆幸讲幸亏不是中考。 有一个准备中考的弟弟,还在带高一的重点班级......成言基本两个月就要去体检一次。 连医院的医生都认识成言。 一开始医生还打趣成言年纪轻轻如此惜命。再后来熟悉之后知晓成言职业和如今所处境况。医生对成言充满了认同感。一个原本二十分钟的坚持,医生足足和他吐槽了一个多小时的作为家长的烦恼。幸亏每次成言预约的是都选在非双休日的空闲时候。不至于因为吐槽家里的孩子而耽误医生工作。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有的家庭的经文可以净化心灵,超度人生;有的经文,更多的是唐僧嘴里的紧箍咒,咒地家长疼,小孩子也如带了紧箍的孙悟空,上蹿下跳的尖叫。 成言想要去抓家里的那只小孙悟空。 偏容成不让。 容成闭眼片刻,再睁眼,如换一人。 这一回合的容成选择直截了当问话。 容成问成言:“你见过成画的画吗?” 成言一愣,自然而然开始解释道:“我每次都有和他的老师沟通.......” “他的老师也不会是真正的艺术家.......”容成不客气打断成言,“你给他请的美术老师,我猜最多......最多。是一些中学退休的美术老师吧?” 成言解释:“成画只是在中考。我请中学的美术老师有什么不对?这些老师有过审阅中考美术作品和打分的经验,他们知道什么样子的画才能够最容易取得高分.......” 容成只讲:“所以就不是艺术么......或者说,那些老师只懂得如何生产一个‘能在中考拿到高分’的美术学生。而不知道如何培养一个‘能够画出真正艺术品’的小孩子.......” 容成的语速一直没有什么起伏,而是不紧不慢地一点一点的讲下去。不知道为何,这个状态的容成,反而在气势上死死拿捏住了成言,叫成言一句话都不敢讲。 成言悄悄地咽下了一口口水。 他都是要三十的人了。见到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成年人在眼前,居然让他感受到青春......就是青春啊。青春的学生时代,最恐怖的年级主任。 一个学生见到年级主任,基本上是三十米距离就能够收到警报而节节后退。数量上获取胜利也不能算胜利,那能算什么胜利?哪个学校不是学生比老师多?难道学校还能叫学生当家做主了? 这岂不是乱弹琴么? 成言想要成为人民教师的念头,开始于以前学生时代的每一次周一的全校集中讲话。几乎每个学校的操场都是为了追求视野开阔无障碍的用途,不会设置什么顶棚,而要做全校大会集合全校的师生,室内的体育馆基本很少能够有这个容量可以做到。除了几个师资能力特别强大的重点。 一般这种全校讲话的场地都会选择在操场上。 操场是橡胶跑道。天冷还好些,热夏的时候,骄阳的温度似乎能够把跑道上铺的橡胶给晒话。身边充斥的汗味以及橡胶受热而散发的一股塑料的味道。因为经历了几乎六年这样的周一,以至于到了后来,每次遇到校园例会的日子,成言都似乎能够闻到那股发热的橡胶的味道。 那个时候老师不遭罪。 除了在前方有遮阳的主席台上讲话的校长和领导,老师是可以自如活动的。老师们一个个可以选择站在阴凉处,虽然大概也免不了闻到发热橡胶的味道,但是处境至少要比挤成一堆的学生好。 后来做了老师的成言,被红星中学聘请。红星中学师资力量很强,且基本不开学校例会,即便开,学生也会舒舒服服坐在冷气开的强劲的礼堂中坐着听讲。这个时候挤在一起,反而暖和。 冷气太强了。 红星中学学生的校服,夏天和冬天的唯一区别就在于衬衫。夏天是短袖衬衫,冬天是长袖衬衫。除此之外,外套和校服裤子基本无差别。长袖的外套一开始成言还想着是否是校方设计偷懒,后来才体会到英明之处:红星中学在夏天学生们有一般时间都在冷气房。连学校中的走廊都会用玻璃隔绝出一方凉爽来。长袖实在是太有必要了。 教师大概抗冻吧。红星中学教师的职业装,夏天就是西服裤加短袖衬衫。女教师就是半长裙和短袖衬衫,有些像泰国的学生制服。挺好看。 但是不暖和。 老师还不能挤。一个一个的单独严肃的坐在教师座位,一脸严肃,牙齿冷的打颤。 如今成言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发热的塑胶跑道的味道了。可是他每周一次,依然会冷到牙齿打颤。 如今面对容成,成言又似乎闻到了空气中被太阳晒过的橡胶跑道的味道。他的牙齿又一次,开始不自觉的想要颤抖。 容成看一直不曾再言语的成言。 眼睛上下瞄了一眼对方。嘴角有一抹心知肚明的笑意,成言觉得容成下一秒钟似乎就想要开始怼他了。但是容成下一秒钟却没有。 容成在下一秒钟开始出现笑意,温柔又和煦。 像一个个性温柔,很容易惹哭学生的老师。 容老师讲:“我们容家认识太多的艺术家。他们都见过成画画的画......所以,你想不想也见一见?” 这句话问的,不管是内容还是语气。 都有让成言觉得像是老师在问他‘你会不会好好读书?’‘你想不想好好读书’这一类的送命题。 成言当然点头。 ...... 出乎意料。 成言见到的成画的作品,居然是一副水墨画。 他着实愣住。 他并没有记得成画学过水墨画。 中考的美术内容考的是素描,其实一开始成画有想过要学油画,但是油画入门的门槛很高,对于各种基本功的打底都有不小的要求。如果真的需要钻研油画,那必然会占用去更多的学习的时间。这岂不是本末倒置?成言需要的是锦上添花,又不是顾此失彼。 一切中心在于学习。而不是什么绘画。 所以后来成画最终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水彩和素描,再后来,中考要重点考素描。成画就叫把每周一天素描一天水彩改成了两天都是素描。 结果这一次,成画被容氏认识的艺术家大家赞赏的作品,居然是一副水墨画? 而且......这画的是什么? 这是什么玩意?一张白纸,大片大片的墨......还画着几个扭曲的类似于人影的东西。 成言面前除了容成,还有一位身材高大长相俊美的外籍人士。 虽然容成事先言语过这位外籍人士并不精通中文。但是成言也没有习惯于当着人的面去吐槽什么东西。不符合师德。 可是......成言心里吐槽个没完:水墨画.....外籍人士.....还是个不算是中国通的老外。 不是中国通的老外,去品鉴一副明显是中国特色的绘画作品? 好吧.....齐白石应该能懂得毕加索的灵魂。而毕加索也会去收藏齐白石的作品。 成言想起那个成画的第一个美术老师,那个退休的美院的老教授。 老教授最贵,所以成画只在那里学了三个月。可是老教授在第一天就告诉来上课的学生和家长:“艺术!艺术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突破国界和时间的存在!——你们甚至可以通过作品和死去的人谈情说爱!” ......不用了吧? 成言的目光再次回到面前这幅......水墨抽象画(?)上。 这一次,他似乎看到了这个画不一样的地方。 这白色的画纸,是......是雾气吧?这墨色......真想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或者深渊。 ——白雾茫茫之外,唯剩一片无尽的黑。 白色的雾,黑色的夜,在这里融合成微妙、平和的美感。 如果黑夜,该全部都是黑夜。黑夜应该是被动的,如阴影和水,可以被光线被遮挡物被容器切割或者行成被动的形状。 但是这个黑夜却没有。 它黑的不够规则。白的也不是那么心甘情愿。 那片黑夜像是有生命的妖怪一样。和白色的,也像是有生命的雾气在互相争夺拉扯。 再争夺那个小人。 有人物,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出来形似,不必细细描绘五官,都可以令观者觉察出画卷中人物的恐惧、急切、愤怒以及到最后的绝望。 那个小人在奔跑,想躲避白雾的妖怪,又惧怕黑夜的吞噬。但是无论怎么跑,都跑不出这幅画。 成言站在这一副抽象水墨画面前,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绝望。 大概是成言如今脸上的表情太过于明显和生动,那个在一边的外籍艺术家似乎非常兴奋,拉着容成嘀嘀咕咕讲了一堆的话。 成言一个字都听不懂。 那不是英文,不是普通常听到的外语种类。 容成也嘀咕叽喳出相同的语调。声调倒是一如往常的平缓。 容成切换回中文,明显是针对成言:“安久说艺术作品就是如此,哪怕是对艺术一窍不通,也能够感受到艺术的暴击。” 成言不反驳这句话。 但是他被暴击的心脏跳个不停。 他讲:“我弟弟是受到了什么事情吗?他这段时间性情大变不说,还非常明显的开始亲近你们容家的人。甚至......甚至他开始画这种黑暗系的东西......” 成言越说越觉得不安,他觉得此刻自己的心跳并非是因为艺术的暴击,更加可能是作为家长的忧虑:“没催,或许在你们眼里,这是艺术品。一个十四岁的小孩,能够画出来这种令人心惊胆战的东西,确实有艺术天赋。可是我没忘记,这历史上的艺术家,除了齐白石张大千这一类得到善终且有无数人欣赏他作品的大拿之外,除了毕加索这种运气非常好的,生在好时候的大师之外,还有潦倒一生最后精神失常的梵高.......还有尼采.....我甚至没办法保证我弟弟有没有可能是下一个江淹......” 容成还没有来得及说些什么。 倒是对面那个身材高大差不多有一米九高个的俊美艺术家看着成言嘀咕了一句什么。 容成没打算翻译。 因为就算是翻译了,以成言如今的激动,只怕会跳起来报答安久的头。 安久讲希伯来语。 安久那句话的意思是:“这个男人比他弟弟看着更像个艺术家。他眼看就要割掉自己的耳朵了。” 作为夹杂在天地人间这三方的底层人士。 容成可不想因为成言的冒失,去背负上容家试图教唆人类朋友殴打西方天使的罪名。 白矖把他带来的时候,言语要青铭好好款待。青铭如见到烫手山芋那样,转头塞给了沈柏良。沈柏良掉个头,拿了容若当借口,丢给了休假在家无所事事的容成。 容成欲哭无泪。 这个只会说希伯来语的,眼前的身份为大天使的安久,身份很是尊贵。但是白矖很不喜欢他。具体原因不明。好像有深仇大恨。 而且只吃苹果。只吃青苹果。最近有些妥协,可以喝青苹果味道的果汁。 第271章 鱼先生和神仙小姐 这个大天使......用青铭的话说,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具体得到所述结论的原因,青铭和白矖就不肯继续往上综合了。这个西方的大天使,长相俊美如北欧混血的模特。 而且他的身高也符合模特的标准,腿长也超出一般预期,就连肌肉比例,腹肌,和体脂率,都非常非常的符合一个优秀模特的标准。 容嘉嘉甚至一度动了想把这位安久大人请去容氏公司当牌面。 被容成翻着白眼拒绝。 容家做艺术品收藏和展览以及绘画作品拍卖。又不是做艺人包装等工作,要一个美轮美奂更雕塑一样的欧洲风格美人做什么? 何况这位天使先生心性不定,只怕不是个什么善茬。 否则也不至于令白矖和青铭不喜。 白矖就算,令到青铭不喜......容成可就是真的怕了。 青铭可是连容城杀鬼的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引路者啊....... “哇。”容城在晚饭期间发表评价,“这位安久天使先生......来者不善。” 这个定论得到了旁边成画的赞同。 周末过来蹭饭的成画言语:“那个安久先生......脾气看着好差好差好差的样子.......而且他不光是看人还是看容家的人,都透着一种看的不是人的感觉。” 容城对此反对:“他看我们,就是看人......他看人就是这样,就像我们看小动物那样......我们是小动物吗?我们是人......他是人吗?他是天使。” 容城说话说的有点绕,幸亏一桌子的人都动了。 成画缕了一下思路。也明白了容城想要表达的意思。 这个天使,估计等级在于本土神格并肩的地步。既然同意都是神格,那么既然视同人间动物一视同仁了。说难听些,人间的人类看狗什么样子,这个大天使看人也是也是什么样子。 这结论虽然有些侮辱性,但是话说回来了,平时说得好听,狗是人类的好朋友,当有人把自己比喻成人类好朋友的时候,也被炸毛啊。 至少容城不炸毛。他还挺喜欢狗的。猫也行,兔子也可以。如果是猫,他希望申请当一只暹罗猫。 他家里就养一只暹罗猫,八岁,长得白白又可爱。 可不敢带来这里。暹罗猫出了名的怕冷,一冷就糊了。糊了损伤颜值,不能糊,绝对不能糊。要长长久久的美貌如花下去。 气死那些恶猫丑狗。 .......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来者不善的安久先生......到底是来干嘛的? 有何贵干? 光临我们贵宝地。 这一点,容成不敢问。 大天使安久先生也不会说。 若是去缠问青铭或者白矖。更加别想问到什么。 说了真的怕吓死容氏一干人。 ——安久先生此来,是来负荆请罪的。 西方的大天使,误杀了来自东方九天的神仙小姐。 东方九天之上言华殿的神仙小姐去往西方,寻找应该回生的九日归的神灵。结果却被意外出现的大天使杀害。 神仙小姐被大天使封印到了无人之境。 若再醒来,许要二十年时光。 二十年......容氏的坟上草都五百人高了。 青铭得知言华殿的消息之后,本能反应是不信。 青铭当然不信:“那是瀛洲的典史一族,论资历论排行论修行,怎么可能比不过一个区区几百年的大天使?何况.......” 青铭一脸‘你别唬我’的表情:“当年东西战役之后,除了九天的九日归那位以自身作为法坛,封印了天地人间的通入口,抹杀了精怪的存在之外,西方大天使也在同时都自我封印了那些挑起事端的神灵。他们强行把那些大神牵扯成了命运共同体。然后一损俱损一亡俱亡。怎么还有大天使?” 就像容氏被人间事抹杀,结果因为东西战役导致的疏漏而产生了遗留者,导致原本的毁灭成为了容氏的断层。难道当年,也有一个遗留者? “这不公平。我们这里的遗留者是活生生的人类,到了那边,居然是个大天使?厚此薄彼。” 白矖说:“这件事情一开始他就否认了。他说自己开窍,才不到十年。” 青铭皱眉:“可是距离那场战役如今都过了五百年了。” “是啊。”白矖回答,同时她的脸上第一次浮起一抹自嘲,“多巧合?” 巧合? 青铭一愣。 细思了起来。 五百年的巧合...... 五百年....... 好熟悉啊。 青铭好像隐约想起来。自己言语过关于五百年的事情。 当然说过。不久之前,南嘉大学的林荫道上。 当时他还感慨,虽然人鱼和孙悟空不同命,到底也算是划算的买卖了。 言华殿那位把九日归主人的血液交给了那只漏网的人鱼......其实,是等同于把那只人鱼当成了带净化功能的保险箱。那位人鱼,靠着那九日归那位神灵遗留的血液的再生能力,就算是没有做到长命百岁,寿命也会在肯定的高过于一般人鱼了。 当时白矖还准备报上了一个数字:“五百年。” ——正好是名著中那位著名的孙先生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年份。 不过不同的是,那位孙先生等来了眉清目秀的唐长老解开封印,助它修行得到成佛上天。 而那位鱼先生还是姑娘的.....大概只能等来神仙小姐,替它收尸了。——如今可以确定,是鱼先生。 当时青铭还在心中有些同情这位人鱼先生来着。觉得人鱼先生和孙悟空孙先生真是同时间不同命。 不过当时青铭又很快调剂过来,安慰自己种群都不同,也别说同什么不同命的了。 都不同。 唐长老是肉体凡胎没见过世面的出家人,遇到个老虎都要吓得掉下马去。 那位神仙小姐,可是从小就一双冷眼,见他高楼起,再见高楼塌。 当时青铭想了想,又再想了想。他思量再三,才慢吞吞言语道:“我是不是可以这样想?言华殿那位......其实是去迎接九日归的那位神者了?” 青铭当时本是以为自己这番言论,是想象力超前发挥了。 结果却没有如期等来白矖的否定。 虽然白矖也没有肯定吧。 但是人间的说法,沉默就是默认。 于是青铭可以推算白矖是默认。 青铭一下就惊讶起来:“所以,九日归神落那位,还有机会回来?” 这自然是一件理所当然值得高兴的事情。 神落虽然可以以鲸落比拟。可是鲸鱼再说到底也是人间产物。比不上神灵。 若是当年,九日归那位典史一族的神灵尚存神之血液,那么以五百年时间重塑魂魄,再生肉身。并不是一件离谱的事情。 五百年啊...... 大概言华殿的那位神仙小姐,为了作为感谢,给了人鱼五百年的寿命,不管是在神仙看来,还是青铭看来。这都挺公平的。 就像银行保险箱那样。 存进去一大笔钱。 而作为对银行保管行为的感谢,这期限中,钱财的拥有者同意银行可以把这笔钱拿出去投资。只要银行最后别私吞了就行。 万万没想到。 这个人鱼银行,不光把言华殿的神仙小姐存进去的所有钱私吞,还杀掉了前来定期取款的客户。 真是......这件事情放在哪里都能作为导火索,引发两方再一次征战。 结果不行。 神仙小姐被当成了人质。 大天使没有那个能力,能够真正的屠杀神灵。他只能封印神灵。因为天使本身就没有诛杀他神的能力。当年的大天使是把命运牵连他神,然后自己杀自己,才做出当年的杀神举动。 但是如今这个仅存的大天使,第一他没有牵连他神的能力,第二,他也没有杀自己的能力。 他把神仙小姐的存款私吞干净。被他完整接纳的神仙血液在他的体内形成一种循环再生的保护。就算是他把自己给剁个粉碎丢入大海被鲨鱼吞吃干净。他也会重新在海里重生。 这就无语了。 神仙小姐和白矖几乎同格。在人间封印二十年,不过是九天长长一梦。倒无所谓。 神仙等得起,青铭也等得起。大天使的道歉也永远不会晚。 大天使在封印了神仙小姐的那一瞬间,终于想起来眼前的姑娘就是当年在海边给予他一吻的月下天使。 他当时年纪很小,是个非常非常胆怯的小人鱼。甚至连为何来到东方的北海都一无所知。他即将跟随族群的大人鱼远渡。大人鱼告诉他,这是东方神仙白小姐为他们净化出来的一方净土。从此他们要告别这和人类瓜分水土的世道了。 他不懂人类和人鱼之前的恩怨,只明白他要离开这片他从小熟悉的水域。他懂得最近这段时间的改变,比如之前经常来海边和他玩耍的小孩已经很久不来了。他积攒那么许多的珍珠宝石,都没有等到那个小孩。那个人类小孩,小孩他的珍珠,每次拿到珍珠都会陪他多玩一会。他觉得很公平。反正海里多得是珍珠,他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珍珠,就可以有那么多那么多和朋友玩耍的时候。 就算是那个小孩要再多再多,他也不怕。 他有一整~片的大海。 他这样告诉那个小孩。 他还记得,那个小孩听到他如此讲,眼睛闪闪发亮,比海里的宝石还要亮。——他险些就要身手去抓那一对闪亮亮的眼睛。 人鱼无法拒绝闪闪发光的东西。比如水面上的月亮,闪闪发光的麟鱼,深海中如银色飘带一样的带鱼......还有还有,最最让他流泪的太阳。 现在他还有一样很喜欢,很喜欢。 人类眼睛。 他问那个小孩:“我可以用珍珠换你的眼睛吗?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的珍珠。我只想要你的眼睛。” 小孩听到这句话,眼睛里的光亮更加骇人了。 小孩似乎被海风给吹久了,声音都有些颤抖,小孩问他:“你为什么要我的眼睛?” 他老老实实回答:“因为你的眼睛很亮,人鱼无法拒绝对于闪闪发光的东西的喜欢。” 小孩的声音依然抖,抖到他全身都在抖。小孩大约是真的很冷,连原本泡在海水里的脚都从水里离开了。小孩退到了岸边。离他很远。非常非常认真告诉他:“你知道吗?如果眼睛离开人的身体,它就不会再闪闪发亮了......” 他困惑:“为什么?” 小孩没有回答他。 小孩转身就跑了。 再也不来。 许是生气了。生气他想要小孩子闪闪发光的眼睛。 人类不是只喜欢珍珠吗?珍珠又不发光......人类真贪心,既喜欢不发亮的珍珠,又抱着闪亮亮的眼睛不肯放。 他念念不忘。对在那一对眼睛。 在他收到那个礼物之前。 他见到那个发着蓝色幽然光芒的小瓶子,他瞬间把对眼睛的渴望给抛之脑后。 “给我的吗?真的是给我的吗?” 坐在岸边礁石上的绿衣姑娘脸上有着温柔的笑意。她面容白净,眉目如画,笑起来的样子又干净又清冷,她比人类说的倾国倾城的牡丹花还要漂亮。 比牡丹花还漂亮的绿衣姑娘有一双白净的脚,此刻这一双脚正浸润在海水中,海水拍打礁石,打湿她的绿衣,海浪卷起白色的泡沫把她的一双脚包围在泡沫中,她的脚真白啊......一时之间,他居然无法分辨到底是海上的泡沫白还是这个绿衣姑娘的脚白。 姑娘在海边坐了很久,从落日开始,到明月升空。她似乎再等人。 他不信她是在等他。 但是他却执着地,木讷地,不明所以的,在远处的礁石后面,一直陪伴他。 好几次,海浪汹涌,差点把他蓝色的尾巴给露在礁石外。他到后面,干脆抱着自己蓝色的尾巴躲在礁石后面。 明月升空。 他的头顶是那一轮让人鱼最最喜欢的月亮。 闪闪发光的珍珠,挂在海面遥不可及的天上。天空还有会唱歌的鱼。还有绿衣服的美丽姑娘,还有......蓝色的火焰? 绿衣服的姑娘手指同样和浪花的泡沫那样白,她那么白,衬地手中蓝色的火更加的蓝。火焰,闪闪发光。是人鱼无法抗拒的东西。 他痴痴地抱着尾巴痴痴的看。 等到他反应过来。他已经在绿衣姑娘的面前。 那姑娘对他笑,把手里装着蓝色火焰的小小琉璃瓶送到了他面前。 他要不能呼吸了:“给我的吗?真的是给我的吗?” 他至今还记得绿衣姑娘的笑。明月之下的姑娘一直在对他笑,所以在同样的明月下,他当时没认出来他面前被他扼住咽喉的女孩。 那女孩流泪。视线停留在他胸前空荡的琉璃瓶中。到最后也没有移开目光。 第272章 别问为什么是斯坦福,问就是顺口 这事安久先生坦白的干净。也交代的干净。 因为神仙小姐是有人间身份出现在欧洲的小镇上的。所以安久先生甚至还做了一个尸体在那巷子中的尽头。 小镇禁枪,但是不代表没有罪恶的事情发生。 一个华人的女人的死亡并不能够让这个小镇激发多大的波动。 尽管她是个美丽的姑娘。 安久现在在准备千万东方做‘负荆请罪’之前,去了一趟神仙小姐之前人类身份工作的店。神仙小姐的果汁店依然还在开张。那两个神仙小姐的店员工作很勤快,一脸悲伤,却依然不肯放弃神仙小姐的果汁。 这两个店员本来是小镇上的罪恶时间的可能产出者。被神仙小姐收留,有了正式的工作,过得体面,搬出了破败的贫民窟,住进了虽然小却干净明亮的小公寓。每天穿着整齐的工作服做各种果汁。神仙小姐是他们的救赎。他们心中非常自责。 因为神仙小姐就住在店面后方的房子里。每一次他们在下班后都会留下来帮助神仙小姐把新鲜的水果运到后厨,再和神仙小姐一起散步,送她到家门口再告别。 作为曾经的小混混,两个男人太过于明白一个单身又美丽的女人在这里有多少危险。他们感恩于神仙小姐给予他们的一切改变。他们认为保护是互相的,神仙小姐保护了他们的自尊,他们也有责任去保护神仙小姐的安全。 偏偏就那一天,就那天。 他们两个人的朋友来到店里,意外认出对方是高中时候的好朋友。他们非常高兴,越好了要叙旧,何况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其中一个人中学时候暗恋的姑娘。这种缘分令人心跳到不停。那个店员给神仙小姐做了一杯甜蜜的果汁,不小心加了好多好多的蜂蜜,甜地神仙小姐忍俊不禁。 神仙小姐说:“爱情如此甜蜜吗?一定比蜜糖还要甜美。” 年轻高大的店员脸红,连黝黑的皮肤都没有挡住那甜蜜的红晕。 神仙小姐说:“一切都要为了爱情让路。果汁也不例外。” 神仙小姐说:“人类一旦有了爱情,懂得了爱情,那么做出来的果汁不必加多余的蜜糖都会是甜蜜的。——为了节约蜜糖的费用,一定要恋爱呀!” 年轻的店员在酒吧恋爱,和重逢的心爱的姑娘接吻,唇齿之间都能嗅到彼此酒味中的麦芽气息。店员在醉意中还想,白天的时候一定要带她去他工作的店,让她尝尝甜蜜的果汁。 第二天,通往小店的巷口就被封了。 言语传闻,死了一个年轻的女子。雪白的皮肤,黑色的长发,绿色的长裙,美丽地就像童话故事的白雪公主。 他心中立刻觉得不好,狂奔而去,在警察划出的黄线之外,见到了地上那位如童话故事中的白雪公主一样的神仙小姐。 白雪公主即便是睡在水晶棺中,尚且还能遇到过路的王子给予她神情的一吻把白雪公主唤醒。 如今神仙小姐躺在冰凉的地上,周围滚动了无数的青色苹果。没有一颗苹果是被咬过的,神仙小姐不是被邪恶的巫婆毒死的。她的喉咙中间也没有苹果的果肉。她被警察围住,即便是王子路过此地,也只能看到这街上耸动的人头。 王子不会八卦。他是八卦的主体。他最怕八卦。只会吩咐司机快快离开此处。 ...... 听警察说,事件发生的时间应该在昨夜半夜。 昨夜半夜。 他在恋爱,而他的神仙小姐正在死去。 ...... 一个年轻的,高大的,英俊的白皮肤的欧洲人来到小店里。两个店员都很奇怪。因为以往来喝果汁的都是女性。男性也有,大多都是陪着女朋友。像这样独身而来的,真的少见。 许他是个模特,需要为此身材,于是只能喝果汁作为营养摄入。仅此而已。 高大英俊的男人有一头栗子色的头发,微蓝的瞳孔,他一言不发,随手指了指菜单上的一条。 于是店员给他做了一杯青苹果汁。 那个男人像水桶。 喝了一杯又一杯。 从来没有人喝这么多的果汁。当饭那样喝。 吓坏了店员和店里其他的客人。 年轻的店员想,若是神仙小姐还在,看到这一幕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许会好些规劝那个客人,不要喝太多,毕竟东方人懂得养生,最不赞成过量而为。 神仙小姐不阻止他们去喝酒,也不阻止他们熬夜玩耍。别过量就行。这世上东西,存在即合理。不合理的是过量的人。 神仙小姐永远如此温柔,那么美丽,那么温柔的神仙小姐。 神仙小姐是店员取的名字。 他们发不准神仙小姐的名字‘落颜’两个字。总给念成‘罗爷’。于是他们商量不如叫个别的名字。原本叫天使小姐。 不好。 天使之城可是犯罪之都啊。 于是叫神仙小姐。 神仙两个字的发音他们出奇一致地咬的准。其实神仙的音节也不好发,不过不管如何,既然能第一次就叫的清楚,那就是缘分。 中国人很讲究缘分。 他们有一个中国的老板。 于是也讲究缘分。 “这叫‘入乡随俗’吗?”年轻的店员问。 “不对。”神仙小姐说,“这叫有样学样。” ...... 安久先生其实不叫安久。 安久还是白矖取的。 不得不承认白矖取这个名字颇有一种出气的恶作剧心思。因为安久是网络上一只非常可爱的哈士奇的名字。说来还挺巧,那只哈士奇的眼睛正好和安久先生的眼睛一样,都是蓝色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既然他是西方天使,那就叫安久先生好了。”白矖说。 “安久先生就是安久先生,别叫什么安先生。”白矖又讲。 容成吐槽,真当他不上网是吧? 安久先生对于这种连名带姓的称呼有些不懂。 他好奇的很:“这也是一种入乡随俗吗?——那我需要叫你容成先生?” “也不算......”容成含糊他,“不过你确实应该叫我容成先生,毕竟这里全是容先生。” “好的容成先生,没问题的容成先生。” 容成先生问安久先生:“你有什么东西是特别想吃的吗?” 安久先生想了想:“苹果汁?” 容成先生:“......” 好的吧,还挺好伺候。 人家网上那位同名的哈士奇,可不满足于天长日久吃同一款狗粮的。人家还要吃罐头生肉和磨牙饼干。 对比起来,安久先生高大英俊,懂得可以沟通的语言,吃专一喜欢同一种食物,可以自己溜达自己,并且,他还不掉毛。 容成甚至有些欢迎他呢。 直到青铭冷笑告之了他一些真相。 对了。 安久先生的到来,早于成画的出现。 青铭容成偷漏过一些事情。 比如若不是安久先生出现和诞生,容家也不会忽然多出来成画这个麻烦。当真是个麻烦,一百个入画这样的鬼,麻烦不过一个成画这样的学渣。 古人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现代人来说,一个学神,是无论如何,都拯救不了一个连一元二次方程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穿越而来的学渣的。 这就很好解释为什么很多穿越剧一般都是现代人穿越到古代去。 一个古代人要是穿越到现代来,编剧稍微叛逆一点,往现实上写,那个古人都能三分钟内掉马。不管身份是什么。学生也好,社会上班族也罢。眼前不就是例子么?你让成画试试看现在上台去接个题试试看?连解这个字的字迹都能立刻露馅。 更别提上班族,公司地点,小区门牌,进门密码,上班打卡方式,电梯按钮,公司楼层,老板名字,电脑开机密码,银行卡支付宝微信支付等等密码......说一个出来啊。...... 叛逆的编剧默默流泪。 古穿今的剧本好难写哦...... 容若也流泪。 古代而来的学渣好难教哦........ 这要怪成画不务正业。 他又不是在古代刚死就穿越。都在人间飘荡几百上千年了。总归是无聊的,从幼儿园开始旁听课程一路进阶,有恒心和好学的鬼,到现在都可以直接考斯坦福博士了。 别问为什么是斯坦福,问就是顺口。 容成原本只是找青铭吐槽而已。青铭冷笑一番,不知道是因为不满意他的唠叨还是不满意他端上的手冲咖啡,迎头给了他一个惊天炸弹。 原本还停留在成画身上的牢骚,抱怨,以及无可奈何无处发泄的负能量,全部找到了方向和突破口。 大事件! 所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其实就是这个哈士奇先生? 青铭淡淡地开口提示他:“安久先生.....你别欺负他不懂中文。” 容成丝毫也不想为了这种非重点的事件费心。含糊一番当做听到了。 容成猛然给自己灌一下口咖啡,非要知道其中前因后果。 恨,也要恨的明白。 虽然有的时候,恨意毫无作用。 但是一个成年人痛恨成年人,抱怨一个成年人,总比抱怨到一个未成年的中学生要来的体面和和谐的。 “所以那个哈士奇先生到底惹了什么祸?” 青铭长叹一口气,颇为有一些一言难尽:“怎么说呢......这祸事,只是对你们容氏来说显得有些麻烦。其他的也就还好了。” 容成无语:“这位哈士奇先生,专门抓着我们一个容氏祸害?还是说,你们神仙族群,专门抓着我们容氏祸害?” 青铭抬头看了容成一眼。 容成秒怂。 真不能怪容成如此表现。 这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青铭若是敌军,或者哪怕是个上将,那都可以令容成身板挺直握紧手中的武器。 这是个神仙。别说握紧手中枪,即便是握紧身上头发都没用。 该去不归地,还是要乖乖上路的。 青铭讲:“原本容氏的事情呢,两方面。一方面是人间事的麻烦。另外一方面,是容氏当年那位先祖小殿下给容家下的诅咒。这两个东西原本其实很好解决。” 容成揪出来其中的两个关键词:“原本?” 青铭点头:“原本。如果是九日归的那位能成功回来就好了。那真是太好解决了。本来解铃还须系铃人嘛。” 容成讲:“解铃还须系铃神吧。” 青铭耸肩:“没什么不同吧?” 容成说:“那现在呢?” 青铭接着讲:“言华殿的那位就是去接九日归的那位。结果发现......那位哈士奇先生把九日归的......那位.....给消化了?” 青铭有些纠结用词。这样用词好像对上神不尊敬........ 消化神灵......听着跟需要健胃消食片一样...... 青铭有些纠结,继续说道:“......不仅如此,那位哈士奇先生还说,他不光是消化了九日归的那位神灵,还把言华殿的那位给封印在了无人之境。” 容成心中波涛汹涌。不知道该从哪一点开始吐槽。以至于他成了长时间的无语。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长时间的无语之后,容成问了青铭一个比较好回答的问题:“那请问......无人之境在哪里?” “在地球上最后一寸净土。人类以为自己走遍了整个地球,其实还没有。”青铭回答,“这是当时人鱼大战的时候,东西方神灵合力为落败的鲛人和人鱼开辟的一方天地。如今那里有非常多的人鱼在生活。” 如果被人类发现,基本就是下一个旅游热点了。 回头什么人鱼模型,鳞片标本,人鱼头发的周边等等等等.......想想就可怕。 容成不解:“既然如此,那这个哈士奇是什么身份,怎么会知道无人之境?” 青铭很坦白:“他也是人鱼啊。” 容成就不高兴了:“他是人鱼怎么乱跑?万一露馅了岂不是要连累无人之境变成旅游热点?” 容成问:“所以,往哈士奇先生身上泼水,能看到鱼尾巴吗?” “不能。”一个声音干脆利落的否定。一点余地都没有。打破了容成好一番的想象空间。 容成悻悻地,继续发问:“那既然他是人鱼,又怎么成了哈士奇.....不对,安久先生的呢?” ...... “因为消化了你们东方的神仙啊.......” 一个恐怖冰凉的声音从背后发出。 与此同时,容成忽然反应过来,刚刚那一句不能,同样也来自于身后,且是希伯来语。他精通希伯来语,在军队的时候很喜欢串好几门语言和方言和别人吵架。所以没有反应过来语言的转变。 那背后......是哈士奇,不对,安九先生? 完蛋。 这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掉马。 第273章 这不是划算的买卖 容成作为特种部队的军人,年纪轻轻,经历过多次的出生入死。 炮弹在耳边爆炸,血肉在眼前横飞,甚至有那么几次,一块类似于肝脏的人体组织落到他眼前将近六个小时。他一动不动,那块散发血腥的内脏很快吸引到了已经习惯腐肉的乌鸦。 先是只有一只乌鸦,可是那块组织太大,很快招来了第二只,第三只......很多乌鸦在容成面前为了一块肉撕扯。撕扯到最后,容成眼中那块人肉的印象都淡去了。 他只记得其中一只乌鸦被打的屁滚尿流,气味悠长。 这事情说出来一点可能不够惊心动魄,也很滑稽。但是这是他的人生的生死之间。 这一次眼前的事情,可能也同样看着不够惊心动魄,甚至有那么一点滑稽和尴尬。但是确实真真正正的,是他们的生死之间。 他们,指代容氏。容成,容嘉嘉,容若,容城。 不关青铭的事情。 哈士奇,不对,安久先生走到面前来。他坐在了容成的对面,青铭的旁边。倒不是青铭主动,而是安久先生走到青铭旁边,站住,态度明显:让一让。 青铭只好让一让。 可能在青铭眼里,这个动作很随意。 安久先生可能要和青铭讲话,做对面毕竟方便,于是占据了他的位置。 而在容成的眼中,这个讯号的意味就变了。 这类似于一种站队。 安久先生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在做出一种‘我和青铭才是同一类人’的讯号。这种释放的讯号令容成感觉到了势单力薄。 是的,人和神灵的站位。容家当然毫无胜算。 连算是半个外人的沈柏良都觉得如此。 沈柏良觉得虽然看着青铭算是容嘉嘉一头的,可是他冷眼看着,青铭的态度冷淡,很是显得容嘉嘉一头热。 沈柏良当然属于容嘉嘉那方,很替容嘉嘉不值。 但是恋爱中的人智商基本不必去指望。于是也懒得去提。 沈柏良只是想要表达青铭不能算是容氏阵营的结论罢了。这个结论说的含糊,听着也叫人心惊。 可是仔细想想,确实也没有什么理由去谴责青铭。 青铭实际上,一直在想办法。 人是活的,办法也是活的。两方都是活的,这就很要命了。 好比人间一句俗语。计划赶不上变化。 容氏的诅咒想要改变,最大的变数在于九日归的那位。可是九日归的那位归来可能性随着安久先生的出现而逐渐淡去,简直要被抹杀。连同时来此人间的言华殿的那位也为之被封印。 容成问安久先生:“你既然知道,你是因为误会而封印了东方的神灵,那么为什么不去解开封印呢?” 对此安久先生回答的非常坦然:“因为解不开啊。” 安久先生非常诚恳爽快,以至于成功又准确的噎到了容成。 堵得容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青铭在一边沉默,几乎以一种放弃反抗的表情言语:“那你当时为什么要如此冲动?” “她非本族神灵,出现的实在是太过于明目张胆,我当然心生警惕。” 面对安九先生的警惕,青铭表现的很是无语,青铭说:“这不是解释。你警惕归警惕,斩杀是斩杀。” 青铭一字一句,言语的很是明确:“或许你可以欺骗人,但是我不是人。我懂封印两个字的可怕和残忍。在神族来说,封印的残忍程度不亚于清洗。九日归的那位在之前清洗了精怪,封印了天地人间的通道。所以人间之后清净。什么妖魔鬼怪都不能作乱,因为没有了妖怪和精灵。神族不屑于来人间,鬼恐惧人间指路人,所以东方的人间很干净。因为封印了。封印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对于被封印者。和死没什么区别。” 青铭讲的甚至有些絮叨。 但是越是如此翻来覆去的说,容成越是明白和越发深信。 这个地方的大天使先生,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容成讲:“所以,白老师的意思是说......你其实是想杀我们东方的神灵,杀不得,于是选择了和斩杀几乎差不多残忍的封印?” 容成问的直白,安久先生回答的也直白:“是啊。” 容成被再次噎住...... 不管怎么说,这也太......太不要脸了吧? 不要脸的程度如此出神入化,以至于令人容成不知道如何反驳。 古人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神仙若是不要脸......是不是应该天诛地灭啊? ...... 这神灵之间的恩怨,作为人类的容氏若是去管去操心,差不多等同于是皇帝不急那啥急了。容成才不要当那啥。 容成只想知道:“这件事情和成画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就不关大天使安久先生的事情了。安九先生招手,叫来服务员。他学会了一句中文,‘谢谢,一杯苹果汁。’ 咬字还算是清楚。 至少没有叫成一杯平锅子。 他只会讲这一句中文。 也只会听懂‘好的’两个字。 他很英俊,听到‘好的’两字对年轻的服务员露出非常魅力的笑容。 没人能够抵抗住高大俊美的男人的笑容。何况他长得还很像最近热映的电影中的精灵王。 容成面带微笑,用中文朝青铭吐槽:“你看他,笑眯眯的样子,看着跟个好人一样。” 青铭用一句中国俗语做结论:“知神知面不知心。” 容成点头。 吐槽完毕天使。 青铭把话题扯回去正题上:“这件事情和成画没有关系。和入画有关系。你应该现在知道了,你们容氏指路人的真正含义?” 容成没回答。 青铭也觉得奇妙。 对于容氏的指路人,首先提出质疑的,居然是宋玉成。 实在是有趣。 那个时候青铭听宋玉成说:“白老师......我有个知识点,需要您帮我解惑。” 他当时说:“什么?可说来听。” 于是宋玉成说来听:“请问,这人间亡魂,是否需要指路呢?” 人间亡魂,各有归路。 真正需要指路的,其实只有容氏。 容氏每一代都有几个指路人,为的就是怕自己会迷路。 仅此而已。 ...... 宋玉成当时说:“所以,容家如果想要重新得到正常的轮回,就要用指路人的能力去交换?” 青铭当时点头。 宋玉成却笑:“可是这指路人的能力似乎并不是容家自愿交换而来的.......这不是划算的买卖。” 当然不是。 ——这是第十三个故事。 第274章 第十四个故事 这是位于三环区内的一个高级实验小学,因为地价和学费都算是天价的缘故,这家号称培养贵族儿童的小学校园安保措施做得十分不错。以至于容若在这周围观察了一个礼拜,才发现后院一角的摄像头其实是坏的。 亏它还矜矜业业闪着红光,还以为多么敬业。结果等到容若大着胆子把脸怼上去仔细看,才发现那红光其实是对面的一个灯笼的反射。 这样他半夜翻墙进来才姑且算是安全。 离姬很兴奋,它蹲在围墙里面冒着,以为面前的一族观赏草坪能挡住自己。它还故意蹲在一个太阳灯照明灯的前面,把下巴支棱在那三角地灯上,试图学电视剧里面用手电筒的光源撞鬼吓人的恶作剧行为。 离姬果然是兴奋过头,忘了自己本就是鬼,装得再久,其实也还是鬼。 一时之间忘记自己是鬼的鬼小姐终于等到那个少年落地,它扑出去大叫‘哇’! ……然后它很快就发现了一点点不对劲,这个穿着现代校服还背着书包的少年从一开始就没有半点激动的情绪。他甚至很冷漠的偏头看了自己一眼,而且一个人一个鬼,双方视线甚至还发生了交汇。 他是看得见我的吧?是看得见我的吧!是吧?!是的吧?!! 天呢!! 鬼小姐的苍白脸孔已经快要因为惊讶而扭曲成了黄豆表情包了。 少年生的很好看,柔顺发亮的短发,雪白的衬衫,干净的校服,分量看着就不轻的书包。看着是个好学生好孩子。 怎么也干爬墙这事呢? 离姬想要端出长辈的架势教训他一顿,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少年愣愣的一撇给噎了回去。 鬼小姐肯定不甘心,转了好几圈。想要确认这个少年到底是无意间和自己的目光交汇,还是当真见得到自己。 它确实有些难以置信的。 它埋在这个山头许久许久许久了,久远到这个山头从荒山到成为农田,再成为开发区,再被房地产商拍卖成为学区,原本几百年前只有乌鸦才呱噪个不停的乱坟岗摇身一变成了当地的学区房,房价还特别贵。乌鸦是不来了,呱噪的成了跑车和人类的幼崽。 鬼小姐经历了几百年,依然不得清净。 鬼小姐被呱噪了几百年,现在居然遇到一个嫌弃它呱噪的人类幼崽! 天呢! 鬼小姐发誓!她虽然没有听到这个人类幼崽动嘴讲话,但是依然能从这个人类幼崽嫌弃的眼神中读出‘你很吵’这三个字。 好霸总哦。 像电视剧里面那种面瘫总裁。又英俊又讨打。 “小家伙,能看到我?真的看得到我?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你一点不怕我?” 人类幼崽挑眉,一副我为什么要怕你的表情。 人类幼崽不会是个哑巴吧? 真可惜,好不容易有了个能够见得到他的人类,虽然是个幼崽,但是长得很好看啊!结果结果,居然是个哑巴。 离姬泄气。其实鬼魂和人都有差不多的恶趣味,不会主动害人,可是喜欢吓人。难道有一个能够看到它的少年,结果不仅不害怕,居然也似乎没有半点的好奇。它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知道我是什么朝代的鬼么?搞不好我是个大美人耶!” 人类幼崽默默看了它一会,终于开口说道:“反正你都已经是鬼了……” “……” 虽然说的没错。但是被直接点破,鬼小姐还是有点不高兴的。 不过很快鬼小姐就兴高采烈起来:“哎呀,原来你是个能说话的幼崽!” ...... 这个小学里面,有另外一只鬼。 它附着在一只老年的乌鸦身上。 此刻它正愣愣的站在不远处的高树上看着这一切。 来的人类幼崽是个普通的少年,白皮肤,松软的头发,一双眼睛亮晶晶像乌鸦最喜欢的玻璃球,穿着现代的校服,十五六岁,都已经深秋了,校服里面还只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衬衫。 附身乌鸦的鬼由着忍者乌鸦对亮闪闪的东西的渴望,不错眼珠的盯着少年的眼睛:“你,你是传说中的公子显吗?只有传说中的公子显才能见到鬼怪的。” 少年摇头。他略微弯腰,弹去裤脚上的一片黄叶,淡淡道:“我不是公子显……”顿了一顿,又补充说:“我叫容若。” 乌鸦摇头:“你应该是公子显。” 容若皱眉:“但是我不是。难道你需要看我的身份证?” 乌鸦歪头,小黑豆一样的眼睛一直盯着容若的眼睛不肯离开:“你能看到我们,听到我们说话........只有公子显才能做到这些。” 这简直是在绕弯子。 容若有点生气:“我不是公子显.......我为什么要骗一只鸟?” 这句话一出口,离姬就吃惊的捂住了嘴。果然,乌鸦开始生气,拍打翅膀,发出呱噪的声音:“我不是乌鸦!!!我是个将军!!将军!!大将军!!!” 声音呱噪,只有容若能够听懂乌鸦的言语。 容若不吭声。似乎在等着什么。 果然不一会,乌鸦就被一只拖鞋准确无误的给从树干上拍飞,那小学门卫老大爷的声音中气十足铿锵有力:“死鸟!再嚎叫一声!我明天就把你的鸟窝给捅了!!!” 呱噪声停了。 离姬好心解释:“它真的是个将军......它死的比我还早,它可威风了,穿金子做的铠甲,带红缨的头盔,还有一把长剑!” 容若无语:“那他为什么要当一只乌鸦?” 当个鸟就算了......你当个百灵鸟啊......夜莺啊.......哪怕是孔雀,杜鹃,扑棱蛾子,都行啊.......怎么当乌鸦呢? 乌鸦,都市中的噪音源。 离姬其实挺同情自己的邻居朋友的。 “乌鸦声音大啊......将军大人也附身过孔雀,不是刚刚附身还没来得及孔雀东南飞一下,就被抓去动物园了么.......” 容若无语,很久才说一句:“那可以附身猫......流浪猫.......” 离姬讲:“附身过了......被抓去绝育了......” 围观全程的离姬小姐对此非常同情。 离姬小姐讲:“太可怜了.......所以将军大人想来想去,还是乌鸦好。虽然吵,但是不用被抓去动物园也不用被绝育。” 离姬小姐说:“而且吵也不是吵将军自己对不对?” ......也有道理。 第275章 峨眉山只有一株海棠花 离姬小姐看容若头也不回就往教学楼方向走。 看着熟门熟路的样子,急忙压低声音喊他:“哎哎哎,小孩小孩!你要去哪里?” 容若停下脚步,一脸莫名其妙又无语的看着离姬小姐:“你压低声音干什么?又没有别人能够听到你说话......” 倒也是......离姬小姐吐了吐舌头,但是依然下意识压低了声音讲话,它跑到容若的前方去,一边倒退走路一边和容若讲话:“你要去哪里呀你要去哪里呀?” 容若说:“教学楼。” 离姬小姐说:“教学楼?那里什么都没有!你不会是要去偷试卷吧?” “......” 离姬小姐见容若不讲话,凑近看他,打量他,观察他,离姬小姐说:“为什么呀为什么呀?我看着你不像个小学生啊?” 容若似乎在忍着什么东西一样,说:“我是中学生。” 离姬小姐哦一句,说道:“果然嘛!我就说我的眼光不错!” 离姬小姐就像一个猜中了谜题的小朋友那样露出一个笑容来,离姬小姐可能真的很少笑,忘了如何表达开心的方式,笑得......有点过了。 容若看着离姬小姐笑得露出完整的牙花子的程度,依然无语。他依然往前走。 离姬小姐依然在前面跟着他。 离姬小姐依然在锲而不舍地问容若问题:“为什么呀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 那么多为什么。 你为什么是鬼小姐呢?为什么不是为什么小姐呢? 容若眼睁睁看着倒退走路的鬼小姐面不改色地穿过一根柱子。 容若讲:“鬼小姐.......” 他被打断。纠正:“我叫离姬!” 好吧。 容若重新开始:“离姬小姐.......” 他又被打断,询问:“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 ??? 这有什么好问? 容若说:“你也没问过我为什么叫容若啊?” 离姬小姐说:“我问过你为什么不是传说中的公子显啊?” 容若再度无语。 他之前侦查这个学校场地的时候,什么都考量到了,连今天值班的保安是个懒鬼都考虑到了,偏偏忘了去打听打听这个学校的原住民鬼是不是个话痨。 .......怪不得这种小学校居然那么干净.......感情是这位的缘故。 别说人了,鬼都受不了这样的唠叨。 容若问:“.......行吧,你为什么叫离姬?” 容若配合的蛮好,离姬小姐反而一愣,想着之前也没谁这样配合过它,离姬小姐反而不知所措起来。 容若也愣了,他讲:“........怎么回事?你缠着别人问这个问题......结果你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答案吗?” 离姬小姐吞吞吐吐,老老实实:“从来没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嘛........我光是遇到一个会这么问的.......我都没遇到过......” “......” 离姬小姐补充:“......在这之前。” “......” 离姬小姐又补充:“在这之前,连鬼都不肯问我这个的。” “.......” 离姬小姐委屈又可怜:“它们都不跟我玩的........” ....... 容若无语。 无语且委屈:“所以感情就我一个人理会你了?” 离姬小姐眼睛发亮的点点头。 容若觉得自己也太无聊了。 他决定及时止损,不再理会女鬼小姐。 ???? 这和传说中的不一样啊。 不是说好看的男孩子都十分温柔的吗?听到如此可怜委屈的倾诉,不应该温柔安慰,心中一软,然后说一句:“那我来问你.......” ——这样的吗? 这如此迅速的变脸是怎么回事? 离姬小姐一个愣神,结果容若就超过它,走到前面去了。 离姬小姐当下转身,就迎头撞上了墙壁。 真是墙壁。 离姬撞地眼泪汪汪。 “你居然用符咒啊!太狠了吧!亏的你还长那么好看呢!” 离姬小姐控诉容若,不知道容若能不能听到。 容若头也没回,把离姬小姐给屏蔽在教学楼外了。 离姬小姐不认字。 不知道它面前这个东西是什么符咒。 那乌鸦将军慢吞吞过来。 乌鸦将军慢吞吞解释:“这是‘墙’。” 就是墙。字面意义上的。 只对鬼有效。 幸亏容若是吧这个符咒贴在教学楼外。只把鬼墙在了教学楼外面。若是贴在了学校大门口。那么以大门口为圆心,围墙为划分区域。这个学校就会直接把离姬小姐给弹出去。 不包括乌鸦将军。 因为乌鸦将军是个乌鸦。 这就是附身的好处。 虽然要冒着被拖鞋抽打,被抓走绝育,被关进动物园参观开屏的危险,但是从另外一种程度上考虑,乌鸦将军避免了被墙的命运。 还能在阳光下大模大样的呱呱叫。 有个影子,有个模样。 虽然有可能会被拖鞋抽打,被抓走绝育,被关进动物园......但是,人间好意,总是大于人间恶意的。 乌鸦将军喜欢这样的人间。 它能为了阳光下的一个影子付出所有。 ....... 月光下的影子也是影子。 月光把乌鸦将军的影子投射到办公室的白墙上。乌鸦将军睁着小黑豆一样的眼睛看着容若在到处翻找东西。乌鸦将军说:“.......你为什么把离姬关在楼外?”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容若说:“我不喜欢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乌鸦将军说:“你讨厌鬼啊?” 乌鸦将军没等到容若回答,乌鸦将军又说:“你能见到鬼,你还讨厌鬼?” ......这两者这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容若扭头说:“我还能看到蟑螂呢,我需要喜欢它吗?我还是照样一脚踩死。” 这一下乌鸦将军就有点不高兴了。 它是个乌鸦,所有的情绪转变都只能通过音调,乌鸦将军的音调明显比刚刚上一句低沉了几分:“.......小孩子,你注意点分寸。” 容若说:“......我为什么要在讨厌的东西面前注意分寸?” 容若看着乌鸦,对上它黑溜溜的眼睛:“我如果要在鬼的面前注意分寸,那么请问,我需要在蟑螂的面前保持礼貌吗?” 乌鸦将军看不出情绪,不过白墙上的影子已经有点发抖了。 不知道是不是气的。 容若想了想,还说:“那我下一次再见到蟑螂,我会礼貌一点,然后有分寸的,礼貌的踩死它。” 乌鸦将军这下真的生气了。它气的发抖,尖利的爪子抓破了爪下的一叠讲义。 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声音响起,乌鸦将军脚下一滑,当着容若的面,掉下了办公桌。 随着这股力道,那张办公桌上一叠的东西哗啦啦掉到了地上。 容若来不及阻止,立刻钻到了桌子下面。 容若刚刚钻到桌下,门外就传来了灯光和动静。 那个保安开灯,被眼前景象气的要死,保安老头的背影被灯光投射在身后白墙,看到明显的发抖。气的发抖。 保安大叫:“你这个死鸟!我今天绝对把你给抓住!!” 乌鸦自然要跑,保安利落的关上了门,窗户也没开,乌鸦将军惊慌失措中,在办公室里乱飞,试卷,作业,漫天飞舞。好一番壮观。 容若蹲在桌下,趁着乱把面前凳子拖过来挡住了他藏身的桌洞。 他松一口气,然后看到了他眼前掉落的讲义中露出的一角。 那角落露出一根树枝和一朵海棠花。 所以......什么叫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就是了。 容若要找这一副《海棠不落图》。然后《海棠不落图》就掉到了眼前。 乌鸦将军,你要是今天侥幸能够逃脱,我一定想办法,给你一个新的外壳,助力你继续活在阳光下的。 ...... 海棠不落图。 是大名鼎鼎的莫忧谷,公子其的佳作。 公子其在鬼界赫赫有名。 容若当然也是听闻的。 他很奇怪公子显是谁。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这可是公子其的东西啊....... ...... 说起莫忧谷中的入画楼,江湖朝野可谓是无人不知,只因为入画楼的主人是天下第一美人公子其。 美人之说并不仅限于女子,若是男子美貌惊动天下,自然也可担当美人二字。至少,公子其本人对此十分受用。 至于我为何会知道,原因很是简单加无趣:因为公子其是我师父。 我叫入画。是入画楼的学徒。 入画这个名字,是我进了入画楼以后才开始的,大概也是师父当时随意抬头瞧见了入画楼的牌匾,便将这个当做名字送给了我。这个过分女气的名字让我实在是难以接受。可是师父的理由是:名字不过是个代称,叫什么无所谓,能让天下人都觉得响亮才是本事。而且他还威胁我,如果不满意入画这个名字,那么他就会给我改名叫如花。 于是我的抗议就破碎在了风里。 于是我十三岁以后,就成为了入画楼中的入画。 我师父公子其是天下鼎鼎有名的画师,不到三十岁就已经名动天下。一手妙笔绘尽天下美景,据说不管是人还是物只要让公子其瞧上一眼,便可尽收于画卷中,绝无疏漏。 年纪轻轻就有这样国手都不可及的造诣,若不是努力刻苦,只能说是天资极高。而我师父很懒,就算是一年半载也不见得会主动画出一幅画来,至少在我进入画楼的两年时间里,只见过我师父认真而主动的画过半幅画,说是半幅,因为画中的人无脸。师父画这幅美人图的时候是我随身服侍,所以整个过程我都清楚:一般画师画人景,总是先画美人,再画旁枝末节,但是我师父却不,他先极致认真的画出周围的假山盆景绿萝粉墙,又画出美人的秀发耳坠罗裙步摇,可是等到最后该填上五官的时候,师父却顿住了。过了一会,只见师父将画笔一扔,意兴阑珊的离开。 直到最后,我都不知道那个画中人长得什么模样。 事后我问师父:“为什么不画脸?” 师父淡淡回答:“因为我把她的模样忘了。” “为什么会忘掉?” “懒得记啊。” ——所以我实在很难把努力、刻苦、勤学等这一类的辞藻与公子其这个人串联到一起。 但是师父人长得很美,天赋又高,入画楼中藏书过万,任是我想看那本书,师父都可以随意一般自书海中挑出。看起来像是师父看过楼中的所有古籍,可是我来到的这两年时间里,师父并不曾翻开过一本书。即便无所事事地去侍弄花鸟,也不愿意走进藏书阁。 师父画画,全凭心情,心情好了便会替人画上一副,心情不好,即便是夜郎国君遣人而来,他都闭门不见。所以我师父的画作于坊间来说,往往千金难求。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都说: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人,有人就有是非。 入画楼名声显赫,自然会有很多不怀好意的、觊觎入画楼中珍宝的、垂涎我师父美色的……各种各样的人。师父为了省却麻烦,于是养了一批武功很好的侍卫。 入画楼下人很多,护院也很多,一般都在入画楼外面。他们也极为尽责,一批一批的赶走那些妄图接近入画楼的人。能够进入入画楼的,也只有我;打理整栋入画楼的,也只剩下我。即便如此,养那些家丁护院,每年也需要很多钱。 而我师父赚钱的方法,却不是画画。 我师父成名有三个原因:惊动天下的美貌、巧夺天工的画技和无人可及的眼力。 师父的一双眼睛极为动人。凌波微转之下,叫人忘却今夕。 而这双眼睛只要看任何画作一眼,便可明白真伪,所以很多人都捧着画作来求我师父鉴定。 若是我师父开口说:“这幅画很好。”那么即使是一开始一文不值的画作,也会一夜之间身价猛涨,而请我师父鉴定,自然不可能不要钱。而我师父同时也会修复古画,当然,也不可能不要钱。 真迹很少,发现一幅便少了一幅。于是这几年寻我师父而来的,大多都是求师父修复古画的。当然也有一些傻瓜把花重金买来的假画送来,这样的话就有两个办法,第一,就是重新画一幅,第二,就是好好修复。大部分的时候师父一般选第一种,毕竟修复新画容易多了。 ——反正只要我们不说也没人知道。 真相总是伤人。 师父很懒,很久很久都不会想起来去主动去工作,有的时候等到我忍不住去提醒之后他才去瞄了一眼画卷上的红签,然后说:“这个人已经死了,不会来取画了。” 久而久之,入画楼就堆了很多欠了债的、同时永远不会有人来取走的画卷。 画卷寂寞空洞,有的美丽有的无趣,景色从来不曾重复过,就连里面的故事,也不曾重复过。 师父闲了的时候,就会偶尔告诉我画卷中的故事,但是画卷太多了,故事也太多了,懒得连吃饭都不想伸手的师父自然不会耐心一一给我讲,欲说还休的态度让我抓狂,可是也无可奈何。 就拿今天来说,师父一边懒洋洋的用小米喂食鹦鹉一边问我:“峨眉山上有什么?” 峨眉山上? 峨眉山上有很多猴子、有很多古树、很多和尚、很多尼姑……应该也有很多的花树。听说峨眉山上原本有很多的海棠花,开花的时候极美,令人心向往之。 师父说:“错,峨眉山上只有一株海棠。” 第276章 气质像加菲猫的将军大人 海棠很大,根枝错乱,以至于生出了海棠成林的错觉,可是其实,那只是一株海棠罢了。 师父说这一株海棠从来没有凋零过,一次都没有,年年岁岁,看花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树都还是那一棵树,花都还是那一朵花。 “那后来呢?”我忍不住问,因为师父提到了原本,也就是说,现在不是这样的咯? “后来,”师父打了个哈欠,“后来海棠花还是开着的啊,不就在这幅画里么?”师父指了指悬挂在柱子上的那一副海棠图说。 峨眉山上的海棠又是什么时候落到了画卷中?谁画的?不落的海棠,又在等谁? ——“我怎么知道?” ...... 这就是关于《海棠不落图》的唯一的文字记录。 文字记录中,连关于海棠图内容的任何描述都没有。任何,关于画作内容,的,具体描述,都没有。 一点都没有。 怪不得古画作假的那么多。 容若忍不住吐槽:“真不知道我讲下回有没有用......——下回能不能弄点可靠的?” 他控诉对象就是成画。 成画长得一副古代书童打扮,平平无奇,发育不良。 看着也不聪明的样子。 当然不聪明,倘若他要是聪明,容若还能费这个劲?容若早就可以在网上就凭借关键词把那副正品画作给搜索出来了。 何必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找? 这都是第三个地方了。 容若越想越气,天气热,他本来就容易出汗,一着急还出汗,亏了这片混乱已经有东西背锅,否则他这汗水都印在地上了,不用特别甄选都能看到清晰指纹。 容若用校服宽大的袖子擦了擦瓷砖上的汗水。 头顶那头真是一团乱。他听得见乌鸦翅膀扑腾的声音。还有那保安大爷喘气的粗重声,估计是累了,在休息,等缓过劲来,再行抓捕。 这保安大爷不必这么倔强吧?保安大爷要是倔强上头,和这眼前乌鸦扛一晚上,他可就露馅了。 课桌外又有扑腾声音。 保安大爷气势再起:“好你个死鸟,看我要不要拔光你的毛!” 容若赶紧趁着这一番乱,把面前讲义给拖进了桌洞里。 桌洞光源有限。 这画又是被夹杂在讲义的。 单从表面上看,就不像是正品了。 哪有正品就这么被一个小学老师给夹在讲义里的。看着跟一个学生作业那样随意。 也不对,学生作业人家还有一个专门的文件夹放呢。 这张画就是随手一夹的动作。 为了这个重视程度连小学生画卷都不如的一页纸,他半夜不睡,翻墙,之前还冒着大太阳跑人家小学学校围墙外面鬼鬼祟祟。 他是个中学生,高一新生。 个子在中学生面前都算是突出的,更何况是一群大部分年龄层都在个位数的小孩子面前。 那个场面,光想想都能尴尬地用脚趾抓出一套三房一厅。 一个中学生,在小学围墙外面溜溜达达,扭头看到一群刚刚放学还带着过马路专用小黄帽子的小豆丁盯着他看。一双双涉世未深又稚嫩的脸盘上都散发着好奇的神情,一会看看容若,一会看看容若之前盯着的围墙。好像能看出花来。 ——真能看出花来。 容若第三次来的时候,隔了一个礼拜。 有个小学生记得他,拽着他的袖子跑到那个第一次遇到容若的围墙那,指着高处,一脸兴奋的发红:“哥哥哥哥你看,果然能看出花来!” 容若顺着那个小学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一枝红杏出墙来。 ....... 这学校种什么花不好,种杏......还是红杏....... 这要是学生问起来,老师怎么解答? 学生问起来:“哥哥,这是什么花?” ...... 小学生问的时候声音超大,周围立刻围上来一圈求知欲丰富的小学生,各个的脸上都闪着求知欲的光芒。 容若当下头皮发麻:“这是杏花。” 有个小胖子比那个小学生嗓门更大:“它长得好像桃花!” “是的啊......”容若点点头,“确实它们长得有点像哦。不过桃花比杏花先开,叶子什么的也不一样。三月桃花四月杏花这样的。” 小学生点点,‘哦哦’了一片。又有个小学生举手发问:“那一月和二月是什么花?” “一月份应该是梅花?二月嘛.......”容若认真想了想........“应该是山茶花?还有玉兰花?好像是。我记得有这两种。” 等一下,他为什么开始做植物学科普教育了? 小学生觉得很自然,又开始‘哦哦’了一片。 容若觉得倘若这个时候再不溜,这帮求知欲旺盛的小学生可能要挨个问完一整年的花期了。 五月是什么花他想不起来,他记得六月荷花八月桂花,九月菊花......其余的......现在温室效应这么严重,谁知道花期准不准呢! 容若当下就讲:“小朋友们,哥哥要走咯!再见!拜拜!撒有哪啦!” 脚底抹油立刻溜达。 那帮小学生还是觉得很自然,一脸严肃看着容若穿过人行道过了马路,这才整齐划一招手:“拜拜!” ....... 真是壮观。 说到这里.......海棠花是几月份开的来着? “海棠花是五月花。” 冷不丁有个少年声音在耳边咋然响起来。 吓得容若一个激灵,头磕在木头上,疼得眼泪汪汪。 一片泪眼朦胧中,入画的那一颗头露出一半出来,一脸惊悚又眼神无辜的看着他。当然惊悚。露出来半个脸,还带动的......就像他小时候看封神榜的神仙砍头那样。那个时候特效不好,估计真就是这样做的。剧组在木板上掏个洞,让演员把头直接从洞里伸出来,歪头,闭眼,做一个死不瞑目的态度来。再配合对手戏演员的惊恐尖叫什么的搭配一下,也能唬人。 当然放到现在是不能看的。 此一时彼一时嘛。 不过这到眼前,特效一般还是吓人。 可见唬人场景就是唬人。 跟年代没什么关系的。 容若道:“你想吓死我!——我要是被吓死了,我变成鬼,可是就可以当场暴打你一顿!” 入画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没什么起伏,淡淡的,也没太理会容若的恐吓,只是非常平静的讲:“这个是制真的。” “你又知道?”容若深表怀疑,“你之前说你忘记的干净,让你口头表述一下我来把大概给花出来你也没个头绪,你现在倒说这个是正品了?上一个博物馆的那个,你也说是正品啊?” 入画没理他。根本就没看他。 入画真的专心在看容若手里的那一页画纸。 容若也看那张纸,越看越质疑入画的判断:“你确定吗?这比较一下,我觉得博物馆即将要展出的那副反而像是真的。这个,两个树根。” 容若凌空点了点画纸上的内容,给入画看画纸上两处都埋在土里的根茎:“你师父不是说,峨眉山上只有一株海棠吗?” 这一句话是记录下来的,而且是刻在竹卷上的。 不存在入画记错的可能性。 容若重复:“一株哦。” 入画冷漠地说:“小学课本,有一篇课文。” 容若:“......” 入画慢吞吞的讲:“鸟的天堂。” ....... 话音刚刚落,一本课本也跟着掉落到容若藏身的脚边。 四年级下册,语文。 容若又趁乱,偷偷把那本四年级下册语文给扒拉到桌洞里了。 他很快就翻阅到了那一篇课文。《鸟的天堂》 《鸟的天堂》 作者:巴金。 ......在一个地方,河面变窄了。一簇簇树叶伸到水面上。树叶真绿得可爱。那是许多藏盛的榕树,看不见主干在什么地方。 当我说许多株榕树的时候,朋友们马上纠正我的错误。一个朋友说那只有一株榕树,另一个朋友说是两株。我见过不少榕树,这样大的还是第一次看见。 我们的船渐渐逼近榕树了。我有机会看清它的真面目,真是一株大树,枝干的数目不可计数。枝上又生根,有许多根直垂到地上,伸进泥土里。一部分树枝垂到水面。从远处看,就像一株大树卧在水面上。 榕树正在茂盛的时期,好像把它的全部生命力展示给我们看。那么多的绿叶,一簇堆在另一簇上面,不留一点缝隙。那翠绿的颜色,明亮地照耀着我们的眼睛,似乎每一片绿叶上都有一个新的生命在颤动。这美丽的南国的树! 船在树下泊了片刻。岸上很湿,我们没有上去。朋友说这里是“鸟的天堂”,有许多鸟在这树上做巢,农民不许人去捉它们。我仿佛听见几只鸟扑翅的声音,等我注意去看,却不见一只鸟的影儿。只有无数的树根立在地上,像许多根木桩。 ........ 课文最后,作者感慨:这真是鸟的天堂啊! ....... 容若无语。 容若不过倒是理解了入画的意思。 峨眉山上的海棠树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有一棵海棠树,但是看着却像有很多的海棠树。就如作者看到的那棵树那样,‘枝干的数目不可计数。枝上又生根,有许多根直垂到地上,伸进泥土里。’ 这理由也不能说不成立。 容若犹豫了一番。 再三问:“你确定吗?” 虽然是一幅画,但是容若从小受到的不管是家庭教育还是学校的教育,都有路不拾遗,捡到一分钱都要交给警察叔叔手里面....... 虽然说现在也很少再见到一分钱这样的货币了。 这首歌还是沈柏良那个年代的儿歌呢。 剧沈柏良说,当年一分钱还是能买到东西的,比如一包小话梅,比如一颗糖精十足的奶糖等等。所以捡到一分钱交给警察叔叔,警察叔叔可以把头点。 现在捡到一分钱交给警察叔叔,警察叔叔除了无语,还要警惕一下有没有被拉来入镜炒作......真是非常警觉了。 顺便说一下,容若的儿歌且算是听妈妈的话。 这一点尚且可以和沈柏良达成一下共识:周杰伦先生,跨越年龄层的男神。 虽然在容若的心中,周董不是当年那个周董。到底教会了他奶茶不能多喝这个道理不是? 而且周董也叫他,要听妈妈的话,妈妈说,还孩子不可以乱拿别人家的东西。 入画说:“这不是别人家的,这是我家少爷的。是我师父的东西。你替我拿.......将来还要还给我。” 容若:“.......” 容若愣了半天,想起一件事情:“你师父的东西,流落到博物馆也就算了......怎么还到了小学校来了呢?” 入画一时间没说话。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容若又如小学生附体那样求知欲旺盛,问题那真的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停不下来:“难道这个画卷和你还有什么心灵感应呢?告诉你说‘我在这里!我在这里!’让你赶紧来吗?” 入画:“.......” 容若捏着嗓子正学那画卷的声音呢。冷不停他头顶砰的一声巨响。 当时就吓得容若噤声。 容若大气都不敢出。 他上方传来属于那位小学值班保安大爷气喘吁吁,又胜利在望的声音:“小畜生......被我抓住了吧?你跑啊!你倒是再跑啊!!!” 哎呦,看来那只乌鸦将军被抓了。 容若推算没错,偷偷和入画讲:“这个外壳估计是用不了了。” 入画没理他。 容若蹲在桌洞里,在黑暗中朝他挑了个眉,一副‘你等着看’的神气。 果不其然。 那刚刚沉默的乌鸦忽然尖利叫起来,又是好一番热闹。 乌鸦尖叫,扑腾,用爪子各种抓挠,刚刚还安静如鸡的乌鸦忽然而来的‘奋勇反抗’令保安大爷措手不及。 听动静,估计是松手了。 保安大爷气急败坏:“别跑.......” 哒哒哒跑远了。 容若钻出来桌洞....... 好一番狼藉。 地上到处都是试卷和课本,桌子还好,椅子各个歪七扭八。 其中最一张桌子受损严重,原本放在办公桌案上的书和试卷都被打落到地上。 那桌子看着跟个登基台似的。 这么说......是因为.......怎么讲呢。这桌上,站着一个将军? 天呢。 容若心想,附身乌鸦上的时候容易被表象迷惑,真没想到是个挺威风的将军。 这个将军啊......其实更加应该附身到猫身上去。 最好是一只橘猫。 容若这么想,也如此提议。并且充分给予了理由:“将军大人,你见过加菲猫没有?加菲猫就是橘色的......跟你这个铠甲,特别像!——您的气质特别像加菲猫!” 第277章 橘猫在看加菲猫大电影 ...... 沈柏良回家的时候,眼前见到一幕,以至于令他明明走过了客厅,又倒回去重新走了一遍。 他确实没看错。 那沙发上那个一边看电视一边舔一盒冰淇淋的东西,真的是一只橘猫。 那橘猫还挺肥,面相挺讨喜,就是看着有点老,浑身还湿漉漉的,大概是被洗过澡的缘故,现在被包裹在一个粉红色的浴巾中。包成了一个婴儿襁褓姿势的橘猫顺势躺靠在沙发上,以一种慵懒的姿态有以下没一下的舔冰淇淋。 同时一双猫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大屏幕上播放的《加菲猫》。 一只橘猫,再看加菲猫的电影....... 听着就跟那加菲猫是这只橘猫的偶像一样。 这一种想法移上脑子的瞬间,沈柏良甚至怀疑这只橘猫会不会明天就点名要吃意大利肉酱面。 就在沈柏良魂游天外的时候,那只原本懒洋洋的橘猫似乎终于迟钝的发现了他的到来,扭过猫头,朝着沈柏良投过来冷冷的一撇,于此同时,电影中那个以贱萌贱萌为代表的加菲猫正在朝观众来了一个飞吻。 明显的神情落差对比显得沈柏良觉得自己无端卑微又可怜起来。 又生气。 沈柏良甚至发问一句:“喂!你是谁家的猫!?” 他原本想问的原话是‘你是谁家的野猫’,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就成了谁家的猫。谁家的野猫听着不礼貌,且还自相矛盾,既然问是谁家那就是家猫,若是野猫必然不是有人家的。所以自相矛盾。 成年人不能做自相矛盾的事情。不妥不妥。 那猫当然不能回答他。 只懒洋洋回应了一声喵叫。然后继续舔冰淇淋。 倒是厨房那边传来动静。 容若一声清脆欢快的招呼从厨房传来,同时还有锅铲的动静。 沈柏良心下咯噔一声,难道容若这个小孩又一次想不开,亲自下厨了? 是准备毒死谁? 沈柏良视线落到那只猫身上...... 不会吧? 虽然这只猫又胖又老又傲慢,或许还可能弄脏了他的六位数的沙发,但是罪不至死啊......送去宠物店阉掉求领养就是了。 何苦还亲自下厨制造黑暗料理呢? 不过这从厨房推拉门缝隙中传出来的味道倒是挺香的。 容若看到他回来,跑了出来,一身的意大利肉酱的味道,容若穿校服白衬衫,身上干干净净的,也没戴围裙。 容若笑眯眯的:“阿姨今天做了肉酱,还煮了意大利面,我叫阿姨特别多加了番茄,可好吃了!” ....... 原来不是容若自己做饭啊。 吓一跳。 沈柏良松了一口气。 这才示意了客厅那边方向:“怎么回事?那只猫?” 容若也扭头看一眼,笑开了:“它叫将军。你也要叫它将军。” ....... 行吧,将军就将军,叫皇帝都没事。 沈柏良说:“你带去宠物店检查了吗?有没有跳蚤什么的?” 容若摇头:“没有,干干净净的。我不是捡的,我是看到有个宠物医院门口笼子里正好有个这个猫,就抱回来了。” “买的呀?”买就算了,还买个老猫? “不是。”容若摇头,“送的。宠物医院的医生说,这猫太老了,没人会收养的,我就说我想养,那医生还挺高兴的,就免费给了我,还送了我一对的逗猫棒和猫罐头什么的。......那医生可好了。是个姐姐,可漂亮了!” 感情是倒贴。 连买罐头送猫都算不上。 送罐头再送个猫。 不过沈柏良也理解,那猫那个架势......啧,是明白自己已经青春不在,所以连卖萌的基本敬业精神都忘了吗? 这是领了个大爷进门啊。 倒是容若挺高兴。 这股高兴劲让沈柏良有些许的内疚。——容若从小没有表现出来的对什么小动物有明显的喜爱之情。所以沈柏良也没有太过于注意这一方面。容若偶尔来沈柏良家住一住,又自在又随意的。想吃什么就说,也不拘束。太过懂事了。以至于沈柏良忘了要多花点心思多问问更多的。 沈柏良也想过容若要不要养个动物。他一直以为容若会更加喜欢狗。比如柴犬之类的。 因为容若的微信头像就是一直笑得非常可爱的柴犬。 后来才知道那个头像是帮容若申请微信的女生帮他选的。容若觉得还挺可爱,就没有改。那个女生是容若的同学,她的头像是个短腿猫。圆脸圆眼睛,又萌又呆。 沈柏良接送容若的时候见过两次,那女孩子和容若关系挺好,每次都一起背着书包出来。女孩真是个圆脸,一双小鹿那样的圆溜溜的眼睛。不过很灵动,看着就机灵。 她礼貌,声音很甜的和沈柏良打招呼。叫哥哥。 其实以沈柏良的年纪,容若这样的高中生叫他叔叔不过分。但是架不住小孩嘴甜。小孩这么叫,他也就应了。 沈柏良说:“你喜欢就养吧。” 容若点点头:“待会我要教它吃意大利面。” 沈柏良说:“猫不能吃意大利面。” 容若固执的很:“它能吃,它不是猫,它是个将军。” 沈柏良几乎要失笑:“将军也是猫。它哪怕是个猫中的将军,它也是猫国的。” 沈柏良觉得眼前固执的容若可爱的很,不像是十五岁了,反而像是五岁。 沈柏良哄眼前五岁的容若小朋友:“乖,好好的给将军喂罐头......你可以用装意大利面的盘子给它装罐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不吃猫罐头。” 一个声音冷冷响起,方向来自客厅。 沈柏良尚且无知无觉,依然耐心回应:“乖,不是你,是.......” ...... 沈柏良卡住了。 他终于反应过来,刚刚面前的容若并没有动嘴。 厨房依然还传来动静。关闭的玻璃推拉门后还能看到阿姨的身影,这房子里本就只有沈柏良和容若在住,阿姨只是每天固定时间过来做饭和打扫卫生。那么刚刚说话的就是....... “我不吃猫罐头,那东西难吃。” 那只原本在看电影吃冰淇淋的猫以一个敏捷的动作跳下沙发,迈着小碎步一步一步朝沈柏良和容若走来。 它脸圆,脸上的毛也重,不知道是胖还是老的缘故,一般猫脸上常见的圆溜溜的猫眼此刻倒是只剩一般,很像动画片中反派动物的眼神。 狐狸,而且还是反派的狐狸。 反派的狐狸,在出主意的时候,通常都是这样的细溜眼。 不过人家狐狸好歹是个瓜子脸。 这圆脸上,长出个细眼出来,就好像是网上沈柏良之前无意浏览划过的一张土豆饼的表情包。 沈柏良见那猫一步步接近,动作明显的把容若挡在身后。 沈柏良家的客厅很大,一个人都要走上十步多余,何况是一只短腿猫。 这猫端着气势走过来的时间,足够沈柏良反应过来,冷静下来,接受下来,然后,做出回应。 沈柏良严肃:“所以,你真的是个将军?” 沈柏良和一只猫对视,再怎么想要给个反应,也给不出来多少端正严肃的态度来。 沈柏良讲:“你是个什么时候的将军?容若把你放到这个猫里面的?” 那猫以沉默回答。 容若讲:“是啊!我昨天晚上见到这个将军本体的时候我就发现他和加菲猫的气质实在是太像了!” 容若接着讲:“其实还有个女鬼小姐,叫离姬小姐的......它嘛......像个黑猫,不过它太啰嗦了。我怕把它也具象化之后它会跟外面叫春的野猫那样吵个没完,我就没带它来。” ...... 沈柏良无语:“你又去乱翻东西了?” 沈柏良简直无奈:“你若是再如此,干脆把那个入画也巨像话。哪怕塞进一个仓鼠身上也行。平时把让它躲书包里好了。” 现在社会,民众普遍接受度都很良好。 和仓鼠讲话,总好过被人看到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好吧? 前者是幼稚,后者可是精神分裂。 不一样的。 本质上就不一样。 容若委屈:“我是想过啊。可是入画不好弄。否则我也不会如此麻烦。” 沈柏良淡淡地讲:“你可以找嘉嘉,可以找容成......甚至可以求助大伯......你虽然是一个小孩子,可是不代表家里只有你一个小孩子。你作为小孩子,是可以适当的示弱和撒娇的。” 容若说:“我就在撒娇啊!我想养它!” 沈柏良没立刻同意,只是先说:“它是个鬼魂吧?将军?那就是个建国前的鬼......它为什么留在人间都很麻烦呢。” 沈柏良这意思容若不是不明白:入画也是建国前的鬼。且连入画的名字都是假的。没有名字,容氏就没有办法让他投胎,给他寻找到属于他那支灵魂的路。 容氏又不是灵魂收容所,没这个义务也不应该去收留这些流浪的魂魄。 若是一缕魂魄一只猫。那沈柏良家里的院子早成动物收容所了。 容若说:“我知道我知道。你看这个猫,胡子都白了,也没几年活路了,所以我才把将军放进去。它是个将军,肯定有名气。就算没名气,我估计他也很出名。” 沈柏良不解:“为什么?” 容若回答:“他的铠甲,是橘红色的。” ...... 这还真没见过。 沈柏良叹气:“那你就努努力,多帮忙找找,看看历史上哪一位将军穿橘红色铠甲的......” 多新鲜啊.....。真骚包的将军。 穿橘红色的铠甲。这简直是一夫当关,万夫瞄准的节奏有没有? 谁不知道橘红色醒目,连大雾天都能被人看到,所以才成为了交警指挥的信号背心。 这一身橘红色的将军......怎么死的都引发沈柏良联想。 这种联想一直持续到饭桌上。 容若要阿姨上了三盘面。 阿姨不疑有他,以为家里要来客人,就做了三人份分好才下班。 容若把安排推给那橘猫:“来!将军大人请务必尝尝!这是加菲猫最喜欢的意大利肉酱面!” 那位将军大人盯着加菲猫‘同款’,陷入沉思。 对面沈柏良无语。 明显这位将军大人电影没看完或者走神了。 连沈柏良这样的成年人都知道加菲猫最爱的是意大利千层面而不是意大利面。这两者区别之大,简直就跟羊驼和羊的区别那样。 也就能偏偏从古代过来的将军大人了。 什么叫虎落平阳.....这就是了。 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大人来到现今社会,被一个十五岁的中学生塞进了一只肥猫的身体累,还欺骗它吃盗版的加菲猫同款食物。 真是可怜。 沈柏良也忍不住说一句:“当心烫.......” 他只能尽力都这里。 他可说不出将军大人四个字。 将军,大人,还是对一只猫讲...... 他四十三了。不是二十三。追忆青春都不用追忆到这个地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而且他这个年纪,还要克制碳水的摄入。 这样眼前分量不少的意大利面,简直等于卡路里爆炸,等于一个小时跑步机上慢跑,等于波比开合跳,等于深蹲两百次等于.......一场血泪。 那猫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看来是被烫到。沈柏良眼睁睁看着那只猫灵活的扭动肥大的身躯跳下饭桌,冲向厨房,灵活的拍开感应水龙头,开始疯狂洗嘴........ 容若毫无愧疚。 声音平静:“哎呦,真可怜。” 真没听出来....... 沈柏良卷起一口意大利面,问他:“找到了?” 容若讲:“找到了,多亏将军大人。” 沈柏良放心了,卷那一叉子意大利面进嘴里,咀嚼:“那就早点去博物馆,把那副赝品换回来。” 容若点头:“我明天就去。你给我请假,我要逃课的。” 沈柏良点头:“不过下周九校联考,你不能请假的。” 这个好商量。 容若也卷意大利面,他喜欢番茄的酸味,故意卷少少的意大利面,然后蘸很多的酱:“我喜欢考试。我不会逃的。” 沈柏良无奈:“你喜欢考试,怎么就不喜欢上课呢?” 容若自有自己的理由:“喜欢考试是一种无心的表现优越的方式。但是上课就很无聊了,举手回答问题,又显得不够低调。太矛盾了,我不喜欢矛盾。” ......这理由听起来,真是充满了狡辩啊...... 沈柏良:“不想上学就直说。........小孩知道什么是矛盾?!小哲学家......” 第278章 艺术无价的意思呢就是很贵 申城的博物馆闭馆时间和全国各地的博物馆时间一致。都是周一。 周一来的人也少,学生要上课,上班族也要开始快快从双休日的假期中调整继续战斗。 连博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也是一样,周一闭馆,不仅仅给博物馆的展品留下整顿的时间,也给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时间,做好整理。也给自己一个缓冲时间,告诉自己之后要做好应对一大群祖国花朵的进攻。 博物馆,毫无疑问是除了植物园之外,学校最喜欢组织参观的地方。 又安全又凉快地方还大,同时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还能免费帮忙带孩子。 真是一举多得。 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有的时候觉得自己不是来博物馆上班的,而是应聘了幼儿园园长的工作。 当然也有懂事的小孩子。 认真喜欢历史,转眼历史,提问的问题也显得非常专业,一看就是认真做过功课的。 就挺好。 也有不好的。 功课做得太过了。 显得又没礼貌又挑衅的。 这样的小孩子,长得再可爱漂亮,也挡不住拳头发痒的冲动。 博物馆副馆长显然很是见过世面。 他和蔼可亲:“小朋友......今天是周一,为什么你没有去上课啊?” 还穿着校服的小朋友回答:“因为我逃课了啊。” 副馆长语塞半晌,才干巴巴地开始呵呵笑:“啊......逃课啊......真是意外的坦白呢。” 副馆长明显是被少年的话给噎到了。 否则一个年过半百的副馆长绝对不可能说出类似于日语翻译腔的调子出来。 别噎到的副馆长咳嗽两声,继续讲道:“小朋友,好孩子不可以逃课的.......逃课会影响成绩.......” 这话说实在的,副馆长讲的有那么一点中气不足。 那少年身上的校服标志非常醒目,在申城大名鼎鼎。 那校服上小小的红星绣标哪个申城家庭不知道? 申城重点百年名校。 能入红星中学的小孩子,一个个成绩都是拿得出手的。年年九校联考,前两百名全部都是红星中学的学生。 偶尔有个别的学校的学生能够挤进去,教育报报道基本就是一般脚进五道口职业技术学院了。 那在红星中学的学生呢?那就是在在五道口了。 这事真不算是夸张。 副馆长继续用尚且自己不自知的日剧翻译腔的语调说:“......小朋友,要好好读书,再接再厉!再创辉煌!” 小朋友看着很无语。 小朋友终于逮到了一个空闲,小朋友说:“我读高一了。我十五岁了。我不是小朋友了。” 副馆长的语调终于正常了一些,副馆长咳嗽一声:“在我们这些大人眼里,中学生也是小朋友呀。高一更加应该好好学习........” 小朋友的表情是很明显的对于这一类话题的排斥。 这很好理解,学生都不喜欢别人动不动就谈论学习,就像上班族不喜欢在下班的时候谈论工作一样。 这很容易感同身受。 站在副馆长身后的年轻员工忍不住默默点头。 但是作为站在劣势方的学生,直接对长辈讲诸如‘你好烦’,‘你能不能不再将学习了’这一类的话题其实很亏。而且太容易被驳回,不光驳回,还会被灌鸡汤,趁机被教育一番。 容若采取了最简单的方法:“我九校联考,是高一年段的第一名。” 容若说这一切的时候表情很平静,跟说‘我今天早上吃的是鸡蛋三明治喝了牛奶’一样随便。 他还随便补充一句:“而且在九校联考之前,我还逃课去看电影。” 容若比划出三根手指:“我逃课了三次。直接去参加的九校联考。” ....... 副馆长这次连翻译腔都用不出来了。 副馆长直接笑眯眯问:“那么......你叫容若吧?” 果然点头。 九校联考,高一第一名。容若。 很有名的。 因为他之前是初三九校联考第一。初二九校联考第一,初一九校联考第一。小学......小学没有举办九校联考。 而且这个容若很有名的点不单单是他是历届的九校联考第一。还因为他喜欢逃课翘课。 老师很无奈,只能讲这是孩子的天性。不能抹杀。 抹杀也没用。人家超额完成了作为学生的基本工作。还不许人家挥洒一下青春? 行吧。 人家挥洒青春都挥洒到网吧游戏厅篮球场体育馆或者早恋上去了。容若倒算是别具一格。挥洒到博物馆来了。 副馆长笑眯眯:“容若今天过来,来参观博物馆的吗?虽然今天闭馆,不过倒是可以叫工作人员带你去逛一下。” 容若摇头。 容若说:“我来替换一下东西。” 容若一边当着一脸不解的副馆长的面开始掏背后的书包,一边话语没停地讲:“上个月,你们博物馆不是收藏了一副海棠不落图么?算算日子,明天应该就会拿出来展示了吧?这段事情修复的真是辛苦了.......” 副馆长着实一愣。 博物馆确实收进来一幅《海棠不落图》,但是这件事情并没有公开。因为尚未鉴定出来真伪,太早公开怕打脸。所以才迟迟不动声色,只是请了一批又一批的工作人员过来鉴定和修复。 那个海棠不落图年代太久,损害也很多,修复是个很大的工程,由此产生的鉴定过程也是一波三折。 好歹修复还算是顺利,而坚定的过程也算是以多胜过了少。 可以被评定为真迹。 这个小孩子,是怎么知道的? 他不记得请来的专家中有容氏的人啊...... 副馆长之所以会亲自过来应付这个小孩子。理由其实很.......很不好讲。 说白了,其实是那个第一个负责接待容若的工作人员认出了容若。 那个工作人员去找副馆长的时候,料到副馆长会推诿,于是直接讲:“那是容老的小儿子。” 副馆长鼻子上的眼睛差点滑下去。 容老。 申城莲花艺术馆馆长的创办人。 业内著名的考古学专家。 容安。 容安确实有个小儿子。算老来得子,学习很好。品貌端庄,品学兼优。 虽然容安并没有经常提及这件事情。但是即便是和容安算是浅交的副馆长也知道那个小孩在红星中学读书。 那个来的小孩,是个中学生,穿着红星中学的校服,长得非常漂亮。 青春期的小孩子,被一个成年人说,长得非常漂亮。 副馆长过去看,见到容若第一眼,就知道那个工作人员所言非虚。他由着不辜负容安的品貌的好看。 青出于蓝。是否胜于蓝,这时间不是还没到么? 《海棠不落图》并没有惊动容安的团队。 不是因为副馆长排挤容安。而是因为《海棠不落图》够不上惊动容安的资历。艺术是无价的,没错,但是艺术品确实有价的,古董也是有价值的。连请鉴定专家,那也是要价钱的。 想到这里,副馆长鼻子上又冒出汗珠。 副馆长道:“是你爸爸叫你来的吗?” 这句话换来容若一眼无语的目光对视,容若停顿了一下,才讲:“不是。我爸没空管这个事情。他也不在国内。” 容若很不高兴。 副馆长就闭嘴了。 安静等容若把东西掏出来。 容若从书包里拿出来的是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和普通的装卷轴的盒子类似。这种盒子,想必容安家里很多。 容若取出来,直接连盒子一起把东西交给了副馆长。 容若说:“你们辛苦修复,其实挺可惜的。东西是假的。真的在这里。” 容若讲这一句话,语气平淡,随意,语调毫无波澜。表情很平静,跟说‘我今天早上吃的是鸡蛋三明治喝了牛奶’一样随便。 这样随便的语气,差点把副馆长给随便厥过去。 副馆长长长吐一口气之后。 拽着容若要请他喝茶。 奶茶。 半点点。 三分糖,多加燕麦和西米。 年过半百的副馆长和容若一大一小两人默默无语地喝奶茶。 副馆长口音听着像是陕北那块的。 听着很亲切。之前容若逃课跑去看的那部男主人公当知青下乡的回忆里面,就有个小哥是陕北口音。 容若听着挺亲切。 副馆长说:“我来申城快三十年了。我二十岁才再次高考,然后考上申城大学历史系,后来还是我的老师帮忙,让我落户到了申城。这个博物馆,我都待了快三十年了。我第一份工作就是到这里的。就没换过。” 容若说:“现在年轻人没这个运气,动不动就裁员。” 副馆长:“我五十三......明年就能当馆长啦!” 容若:“恭喜。” 副馆长:“前提是那副海棠不落图是真的的话。” 容若:“还是恭喜.......我这不是把真迹给你送来了么?” 副馆长一口吸了大半杯珍珠:“你讲的轻松.......” 容若也吸了一口:“有什么不轻松的?我送过来了。你把假的那副给我,咱俩换了就行了。” 副馆长跟以为自己聋了一样,不可思议:“就这样?不讨价还价一下?” 容若晃了晃手里的珍珠奶茶:“你不是请客了么?” 副馆长眼睛都要瞪出眼眶了。 容若眨眨眼:“艺术是无价的,古董呢,还是可以自己定价的。我给这幅定的价格呢......就是一杯奶茶的价格。” 副馆长感觉自己的心在肚子里上蹿下跳:“你爸爸......不管这事?” 容若再三解释:“这事我爸不知道。这幅海棠不落图是我找到的......合法合理合规矩。至于为什么要过来雪中送炭还是锦上添花什么的......你就当我是高兴好了。” 副馆长沉默,副馆长咬牙:“.......行吧。” 吓死胆大的撑死胆小的。 这身边少年,坐在二楼台阶上,晃着腿吸着奶茶,有一缕阳光透过天窗给他白衣上添上滤镜。啊,白衣少侠。 江湖白衣少侠。 侠义啊。侠义。 侠义的白衣少侠此刻正在用吸管捞出来一粒珍珠,偷偷喂给校服前兜里探出脑袋的一只仓鼠。那仓鼠长开小嘴,一口把那一粒珍珠给含在了脸颊里。开始飞快咀嚼。 容若小声说:“跟你说当仓鼠好玩吧?” 仓鼠忙着拒绝沾染了奶茶味道的珍珠,没理他。 容若小声说:“接下来是要什么?” 要《萤火图》。 ....... 师父修复古画的时候并不避讳我,我愿意看便看,愿意学便学,不懂什么他都会告诉我。久而久之,我也可以慢慢接手一些破损较为小的古画,因为有师父撑腰,至今没有出过纰漏,入画楼中入画之名,也渐渐在江湖上传开。比起师父的古怪性子,我自然要好说话一些,修复的价格,也低一些,所以一些不算价值千金的画作,大部分会绕过我师父先来寻我。 说是大部分,因为总会有一些例外。 《萤火图》便是其中一例。 那对夫妻已经在小楼外跪了两天两夜,这期间小楼外落了雨,那家人褪去外裳将那幅画卷紧紧裹住不叫雨沾湿一点,自个却被雨水淋得通透。我看不过去,清晨之时提着一壶姜茶喂给那对夫妻,劝他们要么就此作罢另寻人家要么就交予我来看看。 ——虽然我没有看到画卷中到底有什么,可是从卷轴的纸张来看就极为普通,绝对不可能是稀世珍品,我怀疑师父不肯接收的原因可能是怕掉价,无法修复恐怕只是为了偷懒所找的借口。 于是我再劝慰之:公子其身价一向高的吓人,只怕修复这幅画的费用比这幅画本身还要高,何必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那对夫妻却倔强要死,死活依旧跪着,仿佛膝盖长在了青砖地上,叫我莫可奈何。 我回到小楼中,却见师父已经起床,披衣坐在窗前,修长的手指在逗弄那只白羽鹦鹉,那只鹦鹉自我来到入画楼便已经在那里,可是到现在也不曾见它开口说过一句话,可是师父却宠爱地不行,每日都亲手为它换水添食,用清水小米和蛋黄喂它,伺候地跟祖宗一般。 师父平日的起居都由我照顾,我赶紧去厨房烧水,替他洗脸更衣。师父的头发很长,顺滑无比,平日里都用一根簪子挽起或者以单一发带束起,极为简单。我用玉梳将师父头发梳了个通透,正要用木簪挽发,却听到师父说:“全部盘上去,用白玉冠。” 第279章 人类是矛盾的迷人生物 我愣了一下,白玉冠是师父接待贵客才会用到的配饰,可是今日并不曾听说会有贵客上门。难道是外面跪着的那对夫妻?真是人不可貌相么?难道那对夫妻是什么皇亲国戚? 师父束好头发,穿上相配的白色长衫,黑发白衣,整个人看上去翩然出尘,仿佛世间一切都与之无关。我到底赞叹:美人果然是美人,不管看了多久,依旧能够叫人惊艳。 当然这话只能再心里嘀咕,若是师父知道我这般评价与他,嘴上不说,只怕当晚就会叫我把入画楼上上下下的地板都擦一遍。 入画楼在莫忧谷的深处,终年雾气缭绕,纵然此时是盛暑天气,毒辣的烈日透过参天古木和藤蔓云雾,落到小楼外的石阶上的时候也只剩下三分的温暖。我不知道师父为何要隐居在这里,山路难行不说,到了寒冬便是大雪封山,直到春日迟暮才会有消融的迹象,实在不是个适合人住的地方。可是唯有如此,才见来者虔诚,因为小路难行,车马不通,徒步便成为了唯一的办法。师父说:徒步而来,也是诚意的一种显示。 那么这对夫妻不仅徒步,而且跪了两天,诚意已经是十足十了吧?否则师父也不会身着正装,于入画楼中接待他们。 陪同师父走出入画楼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师父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真的一文不值,倘若珍贵的并不是东西本身,那么便就是那件东西背后的故事。 ...... 容若几乎要骂人。 ...... 沈柏良今天回家早。刚刚进院子就听到客厅传来的拍桌声。 想也知道应该是容若。 可是拍桌? 拍桌的动作不是一向表示了愤怒,窒息和无法言语的一切吗? 容若好端端在家里,又是周末,哪里需要愤怒,窒息,和有什么是无法言表? 沈柏良走过院子,隔着客厅敞开的玻璃门,就听到容若在对着桌上一只仓鼠发脾气。 容若还挺生气的:“这叫什么呀?这是什么呀?” 什么什么呀? 沈柏良产生好奇。 往桌上看。 容若手里是一卷竹卷。看着很古董的样子。不必上前鉴定,光从容若带着隔绝汗液和质问的手套就能看出来。 真迹,不便宜,复制无能。 基本上会有具备这个三要素的前提。 但是面的这样的三要素,容若却表现得很抓狂。 容若抓狂对那只仓鼠:“你写故事呢?你当写故事呢?这书卷里面......什么有用的都没有写。画卷的内容,材质,前因后果......什么都没有耶。” 那仓鼠一脸萌像,用冷冷的调子发音说:“那副画不值钱......我言语过。还是点题的。” 沈柏良就不赞同了。 那当时不值钱的画卷,那也是当时的加钱。 换到现在,都隔了要千年,可值老鼻子钱了。 仓鼠还说:“那画叫萤火图。我也写了。” 容若似乎是翻了个白眼:“萤火图是吗?我现在当场话一堆萤火虫,也可以叫萤火图。我现在画个鬼火,也可以叫萤火图。你知道我现在在网络上打上词条,输入萤火图三个字,网络的搜索引擎能给我蹦出多少同名的画吗?” 容若当然不是真的要求仓鼠回答什么。 容若自己就自问自答了:“数不胜数!” 远处旁观的沈柏良赞同的点点头。 那个仓鼠面对容若如暴风雨侵袭一般的抓狂态度,表现得非常可圈可点。 仓鼠非常冷静。算得上是从容不迫。 仓鼠说:“我可以继续根据回忆写。尽量回忆出来那副画卷的内容。方便你用关键词来找这幅画。” ....... 这还差不多。 容若说:“你最好不要再给我写故事!我又不用来投稿!” 仓鼠依然很冷静的应对:“如果改变我的文风,我会灵感滞后......” 眼看容若要被气死。 远处在餐桌上咀嚼正品意大利千层面的橘猫将军开口打了圆场:“重点是内容不是么?你管它是写散文还是诗歌?它就算是写打油诗,只要能把内容写出来,目的就达到了。” ......容若被说服了。 容若想了想,化身催更编剧附体那样:“我要求明年交的稿子里面能看到有关正面描写萤火图内容的片段!否则我就把你炖一锅汤!” 容若气冲冲放完话,气冲冲拂袖而去。 拂袖的方向是厨房。 意大利千层面的味道很香。 沈柏良都觉得饿了。 ........ 上官家的女儿疯了。 见人就问:“你看得到妖怪么?你看得到妖怪么?” 一生只有那一次见到的少年,一生只有那一次的交谈,一生只有一次的一见锺情。 最后一句话却是:我是一个妖怪呀,我其实是一个妖怪…….真是对不起你....... 然后,然后他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变透明了。然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于是上官家的女儿就疯了,是疯了么?对着一张画着萤火虫的画自言自语,晚上光脚跑出来对着水塘跟每一只萤火虫说话,不许任何人接近,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你能看到妖怪么?……我好想见他,只有一面怎么足够?” 上官家的老爷和夫人对此无济于事。眼泪都要流干了。大夫诊断不出是什么问题,连求教巫婆,最后都言语那是个厉害的,无能为力。连钱都不敢偏就跑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夫人在女儿每日的吃食中下了安神的药粉。 终于令自己的孩子可以睡一个安稳的一觉。 她的孩子今年才十六岁,尚未婚配,也不曾议论过人家。因为家里疼爱,舍不得孩子这么早就情窦初开,舍不得这么早孩子眼中心里就只有情郎。也是故意的,想要多留下孩子一年两年,再相中人家。 孩子乖巧。平日里只爱读书,画画。连每个月初一十五上香都不看旁的一样。 还夸孩子懂事。 谁想到是被画中的怪物蒙了心智。 孩子吃了放了安神的药粉的粥水,终于沉睡过去。 夫人擦干眼泪,取过那一卷画卷。在月光下摊开...... “这到底是是什么,里面究竟有什么.......” ....... 写到这里,戛然而止。 沈柏良也险些气的拍桌。 拿着小小一支笔的仓鼠对外界的情况无知无觉,还枕着那只蓝色的圆珠笔呼呼大睡。雪白毛绒的肚子一起一伏,两颗板牙外露。憨态可掬。 沈柏良心里暗自惋惜:“这么可爱的一只仓鼠,谁能想到,等到了晚上就要被炖汤了呢?” 沈柏良心里叹息,嘴角却露着偷笑。 他偷笑模样落到沙发上刚刚醒来的橘猫将军眼中。 橘猫将军一阵无语。 橘猫将军叫住了准备出门上班的沈柏良:“站住!” 于是沈柏良站住。 “将军有何要事?” 沈柏良听容若说,这只橘猫的身体里住着以为远古大将军。既然如此,那就是人,说不定还是个英雄。自然要尊重。不管表象到底是一只肥猫还是熊猫。成年人都要做到合理区分,是非分明。 橘猫将军说:“我要吃意大利面。” 沈柏良:“......” 这位将军大人是跟意大利食物杠上了吗?阿姨又还没来上班,他去哪里去找意大利面过来? 橘猫将军似乎是看出了沈柏良的想法,它慵懒的弓腰,做了一个懒腰的猫咪动作。然后轻巧的跳下了沙发,走到沈柏良脚下,一个接力,跃上了餐桌的大理寺台面。 橘猫将军利落的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然后冲冰箱的方向示意一番,讲:“容若说了,冰箱里有速冻的意大利面。只需要中火微波三分钟我就可以吃了。” ....... 沈柏良还能讲什么? 沈柏良说:“好的。没问题,稍等。” 沈柏良打开冰箱,根据橘猫将军的指示,选了一盒意大利罗勒香肠面。开口,中火,微波三分钟。 还挺香的。 早饭只简单喝了牛奶啃了个三明治的沈柏良决定中午在艺术馆旁边的那家意大利小馆用餐。 ....... 意大利小馆? 沈柏良看了看那个茶几上还在大睡的仓鼠,有看了看在安静等面凉的橘猫将军。 提了个意见:“今天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上班?” 橘猫将军听到这个建议,给了他一个‘?’的表情。 沈柏良说:“我上班的艺术馆是我家自己的。我可以带宠物进去没问题。而且我们那个艺术馆本来就没有讲过禁止宠物入内.......” 橘猫将军闻了闻眼前热气腾腾的意大利面,说:“我对艺术没兴趣.......” “别呀。”沈柏良说,“重点不是艺术。重点是意大利的小馆。我们艺术中心旁边有一家非常正宗的意大利小馆,是一对意大利夫妇开的,专门做意大利的菜。意大利菜花样可多了。不光只有意大利肉酱面.......” 沈柏良光随便想想就想到了好几种:“比如意大利海鲜意面,pizza,意大利薄饼,意大利炒饭,意大利通心粉,冰淇淋,水果沙拉,提拉米苏,西西里三色雪糕,还有芝士饼.......还有葡萄酒,甜酒,还有下酒的奶酪和盐渍干鱼籽等等........” 沈柏良一边报菜名一边观察橘猫将军的表情。 虽然是一只猫,可是估计世界上任何一只动物都能够用表情表达出‘垂涎三尺’‘恋恋不舍’的意思来。 橘猫将军对那个传说中的意大利小馆中的系列菜垂涎三尺。 同时又恋恋不舍眼前微波出炉的速冻意大利香肠面。 沈柏良有一双善于发现艺术品的眼睛,同时也有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沈柏良说:“去意大利小馆吃饭要中午一两点的时候。现在还早。将军大人可以先吃这段早饭,然后我们慢慢出发。——开车也就十五分钟左右。” 沈柏良指了指茶几上呼呼大睡的仓鼠:“让这位朋友也多睡一会。容若下午六点放学。它尚且有时间大睡一觉吃饱喝足,然后慢慢继续往下填坑。” 这写到那边断掉,别说容若了,脾气温良如沈柏良都忍不了。 橘猫将军觉得这个建议非常好。 于是开始心满意足的一边怀着对中午的意大利小馆的期待一边开始享受眼前的速冻意大利面。 沈柏良中途去倒了一杯咖啡。 一杯咖啡下肚,忽然想到,若是这只橘猫将军一下子被他养叼了胃口,回头不满意速冻意大利食物又该如何? ....... 沈柏良忧愁尚未上到心头,又立刻被丢下了眉头。 办法总比想法多。 速冻意大利食物无法满足橘猫将军,那就用速冻韩国料理解决呗。 实在不行,还有速冻鳗鱼,速冻火锅,速冻饺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世界饮食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 不是还有个段子。 一个歪果仁来到四川,想用三个月时间吃遍四川美食,结果三年了,他还在四川的土地上眷恋。 以橘猫将军的饭量,光一个乐山小吃街就足够打发了。 忽然好像请橘猫将军涮火锅。一定要点虾滑和牛肚。调麻酱,加香葱,香油,红腐乳,和花生碎。 虽然每次沈柏良这样吃,都被质疑是异端。 但是火锅嘛,既然四川重庆的朋友都同意用鸳鸯锅来显示真爱了。 又何妨要质疑他的麻酱呢。 不知道橘猫将军是清油党还是麻酱党。 总不能是香醋党吧? ........ 容若是清油党。 点辣锅。 万万没想到,出身陕北在申城居住多年的副馆长先生,居然是麻酱党,沾白锅。 副馆长是养生党。点了老鸭枸杞汤底。往里加金针菇红薯粉和油麦菜。有滋有味的用勺子小口小口喝汤。 容若几乎无语:“如果副馆长这么喜欢喝养生汤,我们就去港式餐厅好啦。” 副馆长摆手:“我既爱喝养生汤的滋补,也同时享受火锅店的热闹。人类嘛......就是这么矛盾的迷人生物。” 副馆长吃的有些出汗,他们坐的地方距离空调口远了,略微有些热。还对着火锅的热气。副馆长一会儿就热的额头出汗。 他轻微谢顶。用纸巾擦自己额头的汗,和大半个脑门光的汗水。 副馆长言语幽默,又很赶潮流,确实.......算是矛盾又迷人的人类生物。 此刻,矛盾又迷人的人类生物夹了一颗虾滑咬了一口。 立刻被烫的发出了一声猫叫。 第280章 内容为火锅的鸿门宴 沈柏良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以至于他看着在喝小米粥的容若,不得不自己来重复一遍以此向容若再三确认:“你的意思是说.......你怀疑,你有理由在怀疑,那位申城博物馆的副馆长,是一只猫妖?” 容若小口小口吸溜小米粥。再啃一口青菜香菇包子。 包子是阿姨之前包好,然后放在冷冻层冷冻。要吃直接蒸熟就好。 小米粥就是沈柏良煮的。 沈柏良之前旅居海外多年,今年才回国。半年时间,从一个只会做牛排和意大利面泡燕麦的海归到现在能熬粥水下个面条,其实算得上是进步飞速。 沈柏良的进步不单单体现在他的厨艺和在国内的适应力上。也体现在他成为容若掌灯人这件事情上。 可是不管是如何能够适应鬼魂和死者。哪怕是能面不改色面对一只会说人话的猫和一个会写简体字的仓鼠。也不代表沈柏良现在就能用一种非常非常冷静的语气和容若谈论妖怪。 ...... 这让他怎么冷静下来?这是一回事吗? 沈柏良说:“难道不能是一只猫的灵魂跑进去一个人的肉身里?” 容若差点被呛到,容若抬头,看了沈柏良一眼,给了一个眼神:“你觉得这个比我说的要合理吗?” “......或许合理性还不够,但是足够安全。”沈柏良说,“对于你来说,对付鬼魂还好勉强讲是游刃有余。你对付妖怪.......这是你的工作范畴吗?” 容若反而是那个淡定的那个。 容若很淡定继续喝粥:“妖魔鬼怪妖魔鬼怪.......不都是一起的么?” 容若示意包子:“不吃吗?三明治有那么好吃?” 沈柏良唾他:“魑魅魍魉还是一起的呢.......你怎么不说?——不吃!” 沈柏良不是中国胃。中国的强大美食攻势还没能在短时间内拿下他的味蕾。而对于馄饨饺子等等的东西,在他眼里不外乎就是面皮裹着肉。就算是外面的的造型编的五花八门,哪怕是做成凤凰做成龙,捏成老鼠做个猫,也还是面皮裹着肉。 包子也是。包子说白了,不也是面皮里面裹个肉? ...... 沈柏良眉头皱地紧张:“你这么得出这个结论的?除了那个副馆长当时喵了一声.......说不定人家就是被烫到了,破音了而已。” 容若摇头。 容若指了指外面:“那副馆长当时的叫声,就跟我之前不小心踩了个野猫的猫尾巴的时候听到的差不多。一声惨叫。” 那种小动物的惨叫,那种逼真程度,岛国动画界顶级声优都模仿不来。 容若越是想让沈柏良相信,沈柏良就越发的愁苦。 沈柏良心事重重,压力很大。 他压力很大的直接反应就是反胃。下一步就是出现呕吐的冲动。 沈柏良第一次出现呕吐,还是在他九岁那年,沈柏良九岁那年,沈柏良的母亲卫微微在澳洲去世。那是卫微微和沈柏良离婚后的第三年。他们离开了国内,定居澳洲。此后长时间不再回国。 卫微微于梦中去世,走的安详且不算是痛苦。 反倒是沈柏良的外公外婆,哭泣如山崩地裂。卫微微的母亲搂着他哭,拥抱用力且窒息。九岁的沈柏良挣脱那个拥抱,上前替他的永远沉睡下去的母亲盖上了被子。 随后他跑到卫生间反锁上了门,冷静的打开了水龙头,借着哗啦啦水声的掩护,呕吐了出来。 那天早上吃的是中式的早餐。请的华人的保姆,做的白粥和煎饺。 他爱吃。 他原本爱吃。 自从那一天呕吐之后。沈柏良再也没吃过白粥和煎饺。 之后他在澳洲长大,吃牛排,啃面包,给自己泡燕麦和做三明治当早餐。他也跟着朋友一起点左宗棠鸡和酱油炒饭。 聊中国其实没有左宗棠鸡这道菜,就好像加州的特产也不是牛肉面。 但是中国的面馆的菜单中却又有一道加州牛肉面。 大家有好有趣。 彼此扯平。 沈柏良吃的进去。于是说:“好吃就行。” 后来他回国。正式成为容若的掌灯人。容若从小在国内长大,是个不折不扣的中国胃。 他早餐可以吃三明治或者牛奶麦片。 但是最好要粥要面或者馄饨。 于是家里阿姨每次要做两份。 反正都好吃。容若也不过问。只是偶尔劝他试试。甚至还报菜名。每一次沈柏良都笑着拒绝。容若只好当他算是老古板。 老古板的沈柏良其实在别的方面很开明。 他去以容若家长的身份参加红星中学的家长会。 容若的班主任成言是个年轻有为的人才,教育界的新星。他身上的气质沈柏良在自己的朋友身上也感受到过。 就是那种好学生的气质。 勤学苦读。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那种。 今天努力复习到深夜,明天考试就能取得进步。考试之前必然是题海战术,每一道问题都必然要刻苦钻研。不会逃课,不会翘课,更加不知道当地网吧路线如何走的好孩子。 这样的好孩子长大以后,必然会对他的同类青眼有加。 他属于刻苦出头的那一类型。自然也赞赏和鼓励与他同样的孩子。 对于容若这样的天赋型小孩。 成言即便是每次都要给自己做心理辅导,依然在开家长会的时候遇到沈柏良的时候挡不住的念叨。 ....... 沈柏良微笑的听成言老师的念叨。 讲容若逃课。讲容若对于功课的漫不经心。讲他上课睡觉,英语课本除了前三页,后面绝对找不到他的指纹。 还讲容若或许可能早恋,因为有听到班级里同学调侃看到容若周末和一个小女孩子逛街吃甜品。 沈柏良一直听的很安静。 笑眯眯的听。 成言最是不会应付这样温柔和善的家长。 讲到最后,自己倒是先行放软了语气。 成言讲:“话虽然如此讲,到底容若是个好孩子.......他聪明,可以说聪明绝顶。我不管是学生时代还是后来到了教育系统......都没有见过天赋这样高的孩子......他是个好孩子,真的不能够走歪一点点。” 成言讲:“容若是个好孩子,天赋高,聪明,还和同学的关系很好,他还给外校的同学补课讲题......都是义务免费的。他不惜牺牲个人时间,都要帮助同学......他是个很好的孩子。” 沈柏良一边听一边点头。 沈柏良说:“容若有没有拉帮结派打架斗殴什么的?” 沈柏良看成言一愣,连忙解释道:“我其实是在国外长大的......所以对于国内的教育其实不是很了解。反正......不知道成老师是不是会了解。反正,我们那边学校,一般不喜欢太会读书的孩子.......我们喜欢会读书然后也会玩的小孩。” 成言这个时候眉头就皱起来:“那如果班级中有会读书但是不会玩的小孩呢?” 沈柏良耸肩:“大概率是会被排挤的.......不管家境如何。” 成言脸色很不好看。 成言说:“这是校园霸凌。” 沈柏良承认:“这种事情,在国外的校园中很常见......不过大部分都不算是很严重。” 成言看沈柏良:“我听说华裔的学生在外校也会.......沈先生有过相对的经历吗?” 沈柏良很简单,还是带着笑容回答:“我嘛......属于比较会玩的小孩子。” “成老师有所不知......我是从小父母离异,跟着母亲去了澳洲,后来也没多久,我母亲就过世了。我不肯跟着外公外婆回来,我父亲呢,又再婚了.......”沈柏良解释给成言听,同时脸上一直挂着笑,“虽然我的继母算是人不错,远远攀不上是白雪公主的后妈。但是我也不愿意回去。我就独自留在澳洲。索性我个性还不错,虽然算是半个孤儿,到底也没有变成电影中反社会人格的样子.......算是我运气好,当然,也有可能是我没有具备反社会人格那样的高智商。” “......”成言当然知道沈柏良在开玩笑,但是成言很严肃,“容若是高智商的学生。” 沈柏良笑眯眯:“所以我管着他呀。——一般电影中的反派基本都有个不行的童年和高智商。我呢,虽然有个不幸的童年,可惜我只是个普通平庸的凡人。容若虽然是个高智商,但是我会非常非常宠爱他,所以他会有个很幸福的童年的。” 沈柏良对成言温和的笑,讲:“容若是个好孩子,他会一直一直,是个好孩子的。” 沈柏良当时讲这句话的时候,心绪平和。 但是他看得出来,他们中间聊到的校园霸凌的事情激发了成言老师的一些应激反应。 他看着都快吐了。 真是个小可怜。 沈柏良当时想。 ...... 如今沈柏良都要吐了。 可是他忍着呢。不停地在桌下掐自己的虎口位置,试图用剧痛来转移自己来自胃部的直观感受。 沈柏良问:“今天怎么没有看到橘猫将军和那只还没填坑的仓鼠?” 说道这个容若就生气:“入画说自己给忘了一些事情......断片儿了。他让橘猫将军驮着它出去溜达溜达,看看花看看鸟。说有可能会激发灵感.......” 容若说到这里就冷笑一声:“还灵感呢.......我看就是用了拖延大法.......” 沈柏良:“.......” 行吧。 沈柏良无奈,旧事重提:“那位副馆长.....先不管他是猫妖还是什么旁的。他昨天找你干嘛?单纯请你吃一顿饭吗?” “是啊。专门过来一趟,说为了感谢我的贡献,来单纯请我吃一顿饭。”容若点头:“很奇葩对吧?” ....... 容若当时也觉得这个副馆长奇葩。 奇葩的副馆长夹着个老旧的公文包,仅存的一半头发在头顶梳地整齐,又被风吹歪,他整理好,又被风吹歪,然后又整理,又吹歪......副馆长就一直重复这个动作一直到放学走出校门的容若发现他。 其实准确来说,副馆长先看到的容若。 副馆长叫住准备跟着一个谁往前跑的容若,同时大声招呼他的名字:“容若小朋友!” 人到中年的副馆长的嗓门,夹在一片青春朝气的叽叽喳喳里,未免也太瞩目了一些。 很快当时与容若一起出来的同学就也跟着听到了。他们叫住容若:“容若容若,有个大叔找你!” 容若只好恋恋不舍的放弃了已经消失到拐角处的小姐姐,转头怒视大叔。 怒视的神情没有落实到副馆长眼中,就先被熙熙攘攘的人群给堵截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等到副馆长和容若对视上的时候,容若的眼神中已经只剩下好奇和吃惊了:“你不是.......不是申城博物馆的副馆长吗?” 副馆长笑眯眯点头。 容若心里非常的紧张:“您过来做什么啊?” 不会是反悔,舍不得花了大钱修复好的赝品吧?虽然是花了大钱,可是那究竟还是个赝品啊.......难道是想他补差价? 也不是不行。 容家不在乎这点钱。 容若抱紧了怀里的书包。盯着走过来的副馆长。 容若的明显戒备落到身边的同学眼中,同学说:“怎么了怎么了?是坏大叔?” 容若摇头:“申城博物馆的副馆长?” 同学中有知道容若爸爸工作的,吃惊:“你爸派来的?” 容若还是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呢......” 容若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戒备就对了。 于是容若的同学干脆也戒备,先不忙着回家,陪着容若一起面对笑眯眯的大人。 笑眯眯的副馆长大人走近,向容若发出邀请,吃个火锅。 作为昨天容若帮忙的谢意。 有个同学低头,哐哐哐的敲打手机。 容若和身边几个同学的手机通讯提示音都响动了起来。 副馆长:“......” 这也太欲盖弥彰了。 容若装作无辜,打开手机,发现同学把在场的都扯进一个群里。 群还没有来得及取名字,那个同学发言。同时圈了容若:“怎么回事?鸿门宴呢?” 容若:“应该不会吧?我这么无辜善良。” 同学甲:“可是你昨天逃课了耶!” 同学乙:“......会不会是这个大叔报告给你爸,你爸让他来教育你的啊?” 容若:“......我爸才不会管我呢。” 同学丙:“万一你爸良心发现了呢?” 容若:“那我头切下来帮你考试!” 第281章 即便是仓鼠也要填坑 等到容若跟着副馆长到火锅店坐下的时候,刚刚那个群的手机又响了。不用猜就知道是他那些同学在发消息。同学不放心,表示担心容若人身安全,于是鬼鬼祟祟装作同路,不前不后的跟着走,期间还为了表现自然装作嬉笑打闹....... 真是演技拙劣。 容若趁着副馆长去要菜单的时候拿起手机点进微信群里。发现此刻微信群已经被那个建群的同学取好了群名。 【希望爸爸良心发现群】 ——叫谁爸爸呢? 容若愤怒打字:“你就如此期盼我的头?!” 同学甲好像住在网上一样,秒回:“不不不,我是期盼你替我考试!” 同学甲打字速度飞快,和解题时候的进程简直淤泥之别:“我爸爸答应我,如果我下次九校联考能进前二百五,就给我买我最喜欢的乐高!” 同学乙表示:“我作证我作证!他爸爸亲口说的!” 容若无语,打字:“我看你就像个二百五!” 同学乙说:“先不管二百五二百六,所以,你现在到火锅店了吗?” 容若再度无语:“你们不是看着我进去的吗?现在还在那里装没这回事吗?” 容若圈同学甲:“你想要乐高,你就应该过来补课啊,而不是心心念念我的头!” 同学甲发了一个为难的表情包:“那不行啊.......找你补课的妹子许多......我女朋友不同意的!” 容若也发了一个磨刀的豆豆:“那你可以拉着你女朋友一起来!” 同学甲失声了。 容若正在奇怪。 同学乙开始好心帮忙解答:“这就是容若同学有所不知了......这甲同学呢......女朋友怕他看上别的妹子,而且甲同学呢,又怕女朋友看上容若......所以.......你懂的。” 同学乙还发了一个坏笑的表情。 似乎这件事情班上很多同学都知道。 跟着进群的一起排队一样发了坏笑黄豆表情包。 一排的坏笑表情包中,唯独同学甲的无语省略号非常醒目。 以至于令洗手过来的副馆长一眼就看到。 副馆长:“跟你爸聊天呢?” ??? 容若看了看手机页面上爸爸两个醒目的标题,陷入沉思。 他不顾群里还在铺天盖地嘲笑同学甲的情况,也没加入嘲笑队伍,默默锁屏了。 副馆长养生,什么东西都加枸杞。 店里送了副馆长一瓶啤酒。 副馆长也要了几粒枸杞。 他点鱼片,点虾滑,点鱿鱼丝,点扇贝,点鱼豆腐...... ...... 如今想一想,都是海鲜。 容若咬牙切齿:“他一定是个猫妖。” 这算是沈柏良第一次不愿意去相信容若的判断。 沈柏良对此愁眉苦脸的。 沈柏良每次愁眉苦脸就去酒吧。 他习惯性点一杯烈酒。坐在一边吧台的角落,看着酒吧中央舞台上摇来摇去的男女,他们有的普通有的漂亮,大部分女孩都很好看,面容姣好,皮肤光洁,自信又大方的展露自己的身体的曲线。如果沈柏良愿意,他可以去主动搭讪,当然,以沈柏良的条件,他永远不缺被动的示好。 他甚至可以凌空,凭借一个遥遥的微笑,就引得一个舞池中年轻的姑娘停下她雀跃的情绪。沈柏良见那个姑娘停下,望他,他展现了一个从容不迫的笑。 如他所料的那样,那个姑娘姿态轻盈的跳下舞台,大大发发朝他走来。 他又点了一杯酒。 推了过去。 那个女孩没接,反而拿起他喝了一半的酒杯,把那剩下的酒液下了肚。 女孩酒量很好,一口烈酒下肚只换来双眼在舞池灯光下的明亮。 女孩看着很年轻,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她穿一身发亮的两片小背心,热裤,马丁靴,腰间有一条闪亮的细细的银链。脸上有一道荧光的抹痕,是刚刚进酒吧的时候,迎宾的花样。 酒吧的工作人员很会看人下菜。面对这样年轻的姑娘自然知道她会给予配合。而面对沈柏良,他们当然不会轻易下手。何况沈柏良身材高大,伸手估计也只能失手到下巴。 女孩子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酒气,连微卷的发丝上也有。她没有戴耳环,方便沈柏良去把玩她雪白的耳垂。女孩似乎有点怕痒,咯咯笑出来。她扯他的衣领,这是一种无声的暗示。 沈柏良无声了笑了起来。 剩下很多的事情都顺理成章。 他们回家,沈柏良把女孩子带到了他的公寓。 他的家里有孩子。当然不能作为快乐的地点。不过无所谓,他的房子很多。 那天有月亮。除了酒吧,随着酒吧的门的掩合,酒吧中的喧嚣一下子就被隔断了。月色在眼前,好大的月亮,还有,好刺眼的路灯。 沈柏良嘀咕一句:“城市的光污染太重了。” 他有些想念他在澳洲海边的房子。 他还想念澳洲海边的月亮。 沈柏良有些脆弱,对陌生人说:“我有些想家了。” “你的家不在这里吗?你不是要在我去你的家?” 姑娘在车上靠着他,他肩宽,厚,身上没有多余的味道。他不抽烟,身上的酒气被风吹过,只剩麦芽的味道。他意外的令人感觉可靠和安全。 似乎他们此刻是一对陷入爱意的情侣。而不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姑娘听到沈柏良对代驾报出的地址。那是本地申城的高级公寓。很多成功人士的选择。那里靠江。高层可以直观地看到江边的月亮。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也是沈柏良选择这一间公寓的原因。 公寓面积还算是可以。一百八十平,顶层。落地窗景。虽然比不上沈家的别墅。可是一个人住,依然能够觉得宽敞。 沈柏良一进门就拉开了窗帘。 姑娘脱下鞋子,赤脚踩在实木的地板上。感慨:“你家真大.......” 沈柏良尚且有几分酒意,他摇头:“这不是我家......这只是我的房子。” 姑娘好奇:“那你家在哪里呢?” 姑娘看沈柏良的年纪和穿着打扮,认为这里不过是沈柏良猎艳的场所。可是刚刚在车上把玩沈柏良的手,却也没有发型沈柏良手上有婚戒的痕迹,他车上也干净,是个完全的,单身男士的车。 这一切都叫姑娘产生了好气。 沈柏良席地而坐。他落地窗前铺了一块很大的毯子,放着很大的抱枕,落地摆着几张油画,很多的艺术品。看得出来他很有品味。 沈柏良很自然的靠墙望向窗外:“我的家,门口和窗外都有月亮。这里没有.......” 姑娘也走近,在地毯上坐下,好奇的打量窗外,那一轮明月挂在夜空,明晃晃的,招人的很。 姑娘指:“这不是月亮吗?” “小时候长辈们没和你说嘛?”沈柏良把姑娘的手扯了下来,包在走近手里,“手指月亮,月亮会生气......会割耳朵。” 姑娘觉得好玩,真的用空出来的令一只手去摸耳朵。 她摸摸自己的耳朵,又摸摸沈柏良的。 姑娘长得很漂亮,年轻又美丽的脸,做什么动作都是赏心悦目的。 沈柏良看着就觉得漂亮。他也摸摸女孩子的耳朵:“月亮心疼你.....不舍得割好姑娘的耳朵。” 姑娘冲他调皮的笑:“我跟着陌生的大叔回来......也是好女孩吗?” 沈柏良挑眉,把女孩子扯到自己怀里:“当然。你又没做坏事。” 姑娘在沈柏良怀里抬起下巴:“那我在做什么?” 沈柏良顺势吻下去,在唇齿间回答她:“在做快乐的事情......” ....... 快乐的事情当然很快乐。 可是依然还要面对妖怪。 月亮落了之后,沈柏良继续愁眉苦脸:“你们觉得,这人间真的有妖怪啊?” 那橘猫将军忙着吃意大利海鲜面。也不给沈柏良一个眼神。倒是一边的仓鼠,啃一块巧克力蛋糕啃得很欢乐。嘴里叽叽咕咕说话,说什么沈柏良都听不清。 沈柏良皱眉:“把东西咽了再说话。” 教训一只耗子,跟数落容若似的。 仓鼠把东西咽下去。 然后讲:“这人间有鬼有神的......有妖怪还有什么奇怪吗?而且......妖怪最多也就是我们俩这样.......” 仓鼠说:“容若认为那个副馆长是妖怪,猫妖而已啊.......” “能一样吗?”沈柏良说,“神灵不管人间事。鬼蜮问题容氏可以插手和诛杀。妖怪......可没经验。难道要找茅山道士吗?” 橘猫将军冷冷说:“茅山道士也是驱邪的。” 沈柏良想想就头疼:“我真是没一天安生日子过。” 这一句话橘猫将军就不赞同了:“我看你昨天挺安生的.......” 这话里有话的意味把沈柏良惊地头发都要炸毛:“我没有,你别乱说,别胡说!” 橘猫将军叼起一块鱿鱼咬在嘴里咀嚼,斜眼看他:“你身上的味还没散呢.......” “胡说!我洗澡了!”沈柏良再三闻,也只闻到身上属于香皂的气味。他用松针香味的香皂,这种味道很干净,昨天那个女孩说这味道非常舒服。她好喜欢。 沈柏良在第二天送女孩出门的时候送了女孩一瓶同味道的香水和一块松针的香皂。 女孩谢他,给了他一个薄荷牙膏味道的吻。 ....... 如今沈柏良如临大敌。 沈柏良说:“你不是鬼吗?鬼怎么会有五感?还是嗅觉?” 仓鼠回答:“我们现在是小动物了啊!小动物本来嗅觉就很灵.......” 沈柏良期期艾艾问:“那你们闻到了什么?” 仓鼠说:“快乐的味道啊!” 沈柏良脸红。 橘猫将军说:“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孩子大了,自然就有心思了......你年纪也不小了。这要换做老夫当年,早抱上孙子了.......你条件也不错,仪表堂堂的,怎么如此没用?” 沈柏良说:“这是什么时代了.....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就是耍流氓!” 橘猫将军冷笑:“谈恋爱?说的好像人家姑娘是你女朋友一样.......” 沈柏良这辈子第一次被怼的说不出话,居然是被一只橘猫....... 沈柏良生气,又不知道如何反驳:“那是我不愿意!我不想被恋爱束缚......我忙的要死.......鬼没搞定,又来了妖怪......我怎么谈恋爱?” 仓鼠说:“人家都说成功人士恋爱事业两不误,所以,你不是成功人士吗?” “......” 沈柏良这辈子第二次被怼的说不出话,居然是别一只仓鼠。 基本上是可以不用做人了。 沈柏良气的要死。气哼哼的回去屋子里面。 他前脚回屋。后脚容若就回家了。 他看到花园里一只猫在吃意大利面,一只仓鼠在忙慌慌的啃巧克力蛋糕。花园里绿草轻轻,花香阵阵。还挺好闻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容若也蹲下来看这眼前岁月静好的画面。 那橘猫原本吃的正高兴,忽然和仓鼠一起停下进食,双双在容若身上闻了闻。 仓鼠说:“容若,你恋爱了呀?” 仓鼠说:“你身上有一股快乐的味道!和沈柏良身上的一样!” 橘猫将军的表情不是那么的好。 不过它如今的外表是一只猫,所以即便是表情不好,在容若看来依然是萌的。 橘猫将军用很萌的表情和严肃的语气问他:“你也去找快乐了?” 容若不解:“什么叫也?” 容若懒得人和猫讲。 容若说:“你们知道我去干嘛了吗?” 仓鼠讲:“去找快乐了吗?” 容若不理会仓鼠:“我今天在地铁站里,踢了一个女鬼!” 容若激动的很,看着挺快乐的:“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现代的鬼!” 容若表情如今是真的嫌弃眼前一猫一仓鼠:“你们俩......不算。远古的鬼......不值钱。” 容若说:“那女鬼,是个小姐姐,虽然长得一般。不过再一般,人家也是小姐姐啊。” 仓鼠还是问:“......这就是你的快乐吗?” 那和沈柏良比起来真的有点逊色。 人家沈柏良好歹找的是活生生的小姐姐,身上软软的,头发香香的,眼睛亮晶晶的,沈柏良看着满意又高兴的很呢......从他身上散发的味道就能闻出来。 而可怜的容若,居然能被一个相貌平平的女鬼小姐姐就简单的勾起了快乐....... 果然还是太年轻了。没讲过人间世面。 橘猫将军严肃的说:“容若。你应该多看看人间.......” 仓鼠非常严肃的点头。 容若莫名其妙。 然后容若说:“我的坑呢?填了吗?!” 第282章 小姐姐真的非常残暴 这坑一时半会是填不了了。 索性容若现在有了别的东西引得他分心。他也不太关心那坑。反正这坑浅薄,他都不用跳的,轻轻抬个脚,他也就出坑了。 不过出坑虽然容易。 但是作为坑主到底还是要坚持坑品的。 容若给了那仓鼠入画一周的时间,命令仓鼠必须填坑完毕。否则他就买一只真的猫进来给入画交朋友。 ....... 什么叫交朋友? 说着就知道动机不纯。 入画仓鼠瑟瑟发抖。 一叠声保证绝对准时完坑。 ......拜托啊大哥! 这是原创耶! 原创哪里如此好写! 虽然是当做回忆录那样的转机文,可是时隔都要千年了,哪怕是爱因斯坦的脑子估计都不能好到这个程度去。 何况它目前还是一个仓鼠! 弱小无辜又可怜。 ....... 谁又知道呢? 容若是不知道的。 容若也懒得知道。 他忙着应付那个女鬼小姐姐呢。 那天他下晚自习,他当天没有逃课,在晚自习上出现的时候,不光是成言惊讶到滑落眼睛,连他那些同学都跟见了鬼一样。容若很是无语。塞了耳机抽了一张卷子做着玩。沈柏良最近老不着家,往外跑。夜不归宿。 橘猫将军说沈柏良是寻到了快乐的事情。 容若不太明白。 橘猫将军也不肯明说。 但是这个不肯明说就反而是另外一个意思上的表述了。 容若恍然大悟,哦......是少儿不宜的部分。 啧。 既然沈柏良去少儿不宜。那么容若在家里就很无聊。既然无聊,有没有坑可以入,与其在家里伺候一个猫和一个仓鼠,还不如在学校里和同学开小差来的开心。 于是容若一连三天都准时来上晚自习。 班主任成言从一开始的吃惊到第二天的难以置信,到第三天偷偷在掐自己大腿。 对此容若还奇怪呢.......班主任成言原本对于晚自习的监督基本是能推就推的......他婚期在即。学校人文关怀定然是能迁就就迁就。 成言还没有明说确定婚期的事情,但是学校里面的相识的老师已经开始三三两两讨论如何包礼金了。这个时候,成言一连一周都来监督晚自习,在同学眼中,比容若一连三天都来上课还要稀罕的多。 下课铃响。两个稀罕物一左一右,分别开车和去地铁站方向。容若塞着耳机放摇滚,又浑然不知道自己被不明物体跟踪了的事情,他等末班地铁准备回家,这个时间点不太巧合。上一班过去,下一班还没来,就在这个间隙,本就没什么人的地铁站莫名的比往日凉了几分,还有那么一点的‘阴风阵阵’。 容若耳机里尖利的女生在摇滚乐的伴奏中尖叫。 容若在耳朵里的尖叫声伴随之下一低头,看到一个白脸长发的女的从站台下的铁轨上做准备爬上来的动作。 容若的耳朵里,那个女人还在尖叫,容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注视那个脚下的女人,就在女人还差一步就能爬上来的瞬间,再本能一脚想把对方踹下去。出脚出一半硬生生收回,他想到之前刷微博看到地铁落人事件。 他虽然距离成言理想中三好学生差的天马行空,可是拜托,他可不想成为微博上人人攻击的熊孩子,少年杀人犯。 而且他品学兼优,人人夸。 不管成言承认不承认,反正每次考试他的分数榜单都能刺瞎成言的眼睛。 他决定先探个究竟:“那个,请问你需要我拉你上来吗?” 那长发白脸的女的听到他在对她说话,立刻缓缓抬头,用那双黑瞳过少眼白过多的眼睛使劲瞅他,瞅的容若心里发毛感觉不对之后,立刻不负众望说出那句鬼片经典台词:“你果然看得见我......” 容若这个时候立刻没了顾及,他也不负众望,当机立断一脚把这个确定是女鬼的女鬼踢下了站台。他胆子不算很大,但是当初陪着他表姐看午夜凶铃的时候非常淡定,他一直不理解贞子女士的恐怖,可是就在这一场惊吓过程经历过去,他也算是间接感受了贞子的恐怖。 此时地铁驶来,他眼睁睁看到地铁穿过女鬼的身体,女鬼悠悠看他。身体在车厢地下,就一个头在车厢地面上,一脸委屈。他松了一口气。立刻上了空荡的车厢。 他刚刚坐下,那女鬼也在他身边坐下。 容若赶她:“你坐对面去。” 他还戴着耳塞,刚刚那句话没控制音量,不过还好,这末班车上,如果看监控,其实也就他一个人在车厢里动嘴。容若没摘下耳机,而是仅仅关掉了音乐,装作在和人通话那样。 那女鬼倒也听话,乖乖去了对面。 容若打量那个女鬼,她已经恢复正常状态,没有故意翻白眼吓唬他:女鬼看起来并不大,应该不会超过二十岁,她穿没有什么版型的运动服,蹬看不出牌子的帆布鞋,很瘦,皮肤不白,想必生前没有什么防晒的理念,虽然是及腰长发,可惜发质看起来一般,生前可能并没有精心打理。脸型不错,五官长得也不丑,就是没有好好打理,估计是个不懂得化妆的。 她若是生前精心保养一番,在画个淡妆,换个发型,应该也是一个容色很不错的大学女生和青春少女。 他表姐容嘉嘉说得对,这世上就没有丑女生,只有懒女生。他表姐拒绝女人两个字,喜欢女生。奇怪的女.........生。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容若左右看她,她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亦或者别的情况,可能内部因素更多。 她脸色倒是有些苍白,她似乎很腼腆,被容若一个小孩子看也会害羞,她不知所措,下意识就伸手把长发往耳后抿,这让容若看到她耳垂上有不算很明显的折痕,这表示这个鬼生前出现冠心病的几率会比正常人高,很可能生前的死因也很大程度上和这个是有关的。 容若看到女鬼的运动服上映着申大的字样,问她:“你是申城大学的?” 女鬼点点头。 容若说:“我最近刷微博的时候没刷到过申城有学生出事啊。” 女鬼给出解释说:“我其实死了有六年了。” “六年?”容若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六年?你都没有去投胎?一直在阳间?天哪你也太厉害!再等下,所以你知道我是谁家的?” 女鬼很老实点头:“你是容家的。我听到你同学叫你容若。我跟了你有一个月,那一个月都在你学校门口等你。......我本来想等你下了晚自习才找你讲的.......”女鬼有些委屈,“结果你这几天才来上课。” 容若脸红。 “对我的逃课行为,向你感到抱歉.......” 容若的语调听着像个毫无感情的道歉机器。 当然他也不是真心道歉的说。 因为有个天赋异禀的姐姐的缘故,容家的长辈对一出生的他就寄予了厚望。他表姐容嘉嘉告诉他,他一出生,就有一堆鬼围着他看,可是到底看来看去作为婴儿的容若也没什么反应,照样该吃吃该睡睡该尿床照样尿床。到他十五岁,还没动静,容家的长辈已经算是放弃了。 结果,他就开眼了。 因为一年年被打过预防针,容若开眼的过程还挺平和和淡定的。 容若说:“容家不止我一个。你六年前干嘛不去找容家的别人?” 女鬼有点不好意思,甚至有点害羞,容若发誓,他从那女鬼的脸上有看到红晕:“我,我一直在忙......” “忙什么?” “忙着看我男朋友在忙。” “你男朋友忙什么?” “忙着谈恋爱,和准备婚礼。” “.......”简直无语.......这也太自虐了。自己不仅年纪轻轻就死了,还留在阳间看自己男朋友和别人谈恋爱结婚。这是什么抖m的体质啊。无法理解。无语。反正就是无语。 那女鬼居然一脸幸福:“我亲眼看到的,他偷偷去准备教堂。去年就向我求婚了,我也看到我同意了。我看到那件婚纱,我觉得很好看,就是胸那边露的有点多,我头一回见试婚纱的,没想到胸还能这样挤.......” 女鬼说到这里又打住,她仿佛才注意到她对面是个十五岁的中学少年。她又羞涩:“其实,只要能嫁给他,婚纱什么样子,我根本不在乎.......” “等一下,”容若觉得有点乱,打断了女鬼的话,“你说,他向你求婚,你还选了婚纱?” 莫非是**? 女鬼点点头:“我虽然死了,可是我又没死,未来的那个我穿越过来了。现在这个活着的我,是未来的那个我。所以,这六年来,我都在看着我谈恋爱。” “......”容若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若是此刻有人查看地铁车厢监控,会看到一个高中生塞着耳机对着个空荡荡的对面面部纠结。 大人也很好理解,现在的小孩,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减负减负,都说了这么多年了,学生的压力反而越来越大了。 这算是容若头一次以指路人的身份独自处理事情。可是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如此科幻。明明他表姐容嘉嘉第一个处理的案子只是帮人问出存折密码啊! 女鬼点点头:“我虽然死了,可是我又没死,未来的那个我穿越过来了。现在这个活着的我,是未来的那个我。所以,这六年来,我都在看着我谈恋爱。 容若觉得自己压力太大了。 十九岁的明亮居然还问十五岁的容若:“你说,如果我还是我,而不是未来的我,他还会不会喜欢上我?” 还未曾早恋过的容若对这个问题感到很扎心:“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又没有经验。” 容若看到明亮越发苍白的面色,想到刚才和沈柏良一起在咖啡厅看到的韩剧,又补充一句:“我觉得只要是你,不管什么样子他都会喜欢的。” “是吗?”十九岁的明亮又露出一副想哭的表情,“可是那个时候他根本不看我的,从高中到大学,我每次在教室门口的走廊和他走过去,他都没看过我一眼。” 十九岁的明亮陷入回忆,她也只有回忆:“我那个时候为了他难过的要死掉了,后来真的死掉了,他也根本不知道,不知道有个人那么那么的喜欢他,喜欢到每天睡觉都要流眼泪。” “我一直觉得,死亡是一件很大很慎重的事情,可是为什么发生在我身上的时候就如此突然?我喘不过气来,心脏砰砰跳,手脚发麻,舌头木了,明明我还能听到声音,看到景象,可是我就是怎么样子都动不了......再后来,我就看到,有人霸占了我的身体。” 那种感觉,要如何去形容呢?谁又能够感同身受呢? 她看到那个‘自己’醒来,一脸的不可思议,偷偷躲到医务室的盥洗间去打量自己,偷偷质问,不是死了么?不是淹死在大海里了吗?又怎么会出现在医疗室?又为什么有人喊自己明同学?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十九岁的明亮在一旁嘶吼:“不是,校医叫的是我,说的是我!不是你,不是你!是我!你听到没有?!” 那个明亮没有听到。 她困惑地打量镜子里又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她听到那个明亮说:“我明明二十九岁,怎么这张脸,这么像十九岁的我?” 十九岁的明亮呆住了。 于是她以一种诡异的旁观者的身份,跟在这个顶替者身边六年。 看她剪掉自己过长又总是遮住脸的长发,看她摘下那个总是往下滑的框架眼镜,看她去打工兼职,学煮咖啡,学会随意的和往来的顾客聊天,看她和来申城的明佳撒娇,看她游刃有余的学习和社交。那些她熟悉的同学室友都夸他,变了很多,这么开朗,实在是好事。 连一向很骄傲的一个学生会主席都过来说她一句:“这个短发的发型,很衬你。” 她还赢了奖学金,自然有人看不惯,来挑事。她狠狠地反击,拖那两个来挑事的人到监控看不到的角落,痛快的训诫了一顿。 快要二十岁的明亮,因为打工,做瑜伽,吃的营养,连个子都比十九岁要高了一些。 依然还是十九岁的明亮在二十岁的明亮身边偷偷比划一下,又看她自己苍白的胳膊,瘦弱的肩膀,她又走开了。 在后来,二十岁的明亮骑着单车校园里飞快的来去,路过成言打篮球的球场,风很舒服的吹拂她的短发,她没有分出一眼视线到那里。 十九岁的明亮忽然发现,她和她,似乎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关注另外一个人了。 可是当时不是总是流行那样一句话么? “你若盛开,清风自来。” 于是成言来了。成言爱了,成言求婚了。 ........ 容若听了个寂寞。 漫长的故事讲完,容若总觉得这个故事怎么略微耳熟的感觉。 他晃晃耳朵,打消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他问这个明亮:“那你到头来也没有说你找我的目的啊。” 明亮瞬间变了脸色:“我要那个我去死!” 第283章 为啥鬼片女鬼都不哭 哎呦。这小姐姐没想到还是个有厉鬼潜质的暴戾鬼呢....... 容若第一反应就是不动然拒:“不好意思,本家没有承接杀人买凶的生意。” 再说了,鬼也没钱呀。 容若看着小姐姐挺生气和抓狂的,他连忙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来,希望这笑容能够安抚小姐姐的愤怒值。 什么人能够地扛得住青春活泼的少年好看的笑容呢? 答案当然是没有人。 可是明亮是鬼,明亮对于人间美丽好看的毫无感觉。 容若当然也不会因为被女鬼小姐姐无视就产生什么挫折感。他依然端出一脸甜蜜的笑来。他不仅笑容满面,还非常热情:“小姐姐不要生气,有什么事情呢,我们慢慢说........” 说话间,容若的那一站就到了。 容若随着提示音站起来,故意借着整理校服的姿态走到女鬼小姐姐的身边发出邀请:“小姐姐,我想去喝一杯奶茶,你要不要过来看我喝呢?” 女鬼小姐姐:“......” 这邀请听着就充满了注孤生的节奏。 可是偏偏邀请人长着一张青春啊阳光的脸。何况有一说一,原本来说嘛,女鬼小姐姐就是没办法真的喝饮料,难道为了表示鬼权,真的买一杯奶茶放在旁边,要不要再上个香啊? 对此,女鬼小姐姐代表人间徘徊的众多女鬼发言:大可不必。 视觉享受也是一种享受。 要不然为什么果汁和奶茶广告包括炸鸡广告都喜欢挑长得漂亮可爱的小姐姐或者小哥哥来代言呢?当然是因为秀色可餐啦! 容若的长相对比同龄的青春期小孩来说,简直是领先了一个罗马。 容若皮肤白净,体型偏瘦,不驼背,脸上也不长痘痘,他五官漂亮,组合起来更加漂亮。又愿意对明亮展现笑容。漂亮的小少年,喝奶茶的样子也是好看的。 这等于算是近距离的现场真人版的广告了。 只是这个广告的代言人不仅没有广告费拿,他还要自己出钱买奶茶。 容若坐下来喝奶茶。他背书包,在十点二十分的街头石凳上坐着,很乖地喝奶茶。路人走过路过,都要带着笑意多看一眼。 好乖的学生娃娃,连坐在凳子上,都会坐在一边。真是有教养。 看,这人间对于长得漂亮的人就是充满了偏爱和彩虹屁。人就那么大面积,不坐一边,坐中间也占不了位置呀。 容若对于这些欣赏善意的目光全盘接受,时不时还对三回头的路人报以一个乖巧的笑。幸亏这步行街上没明显的路灯,否则还得提醒小姐姐们不要撞头。 别像旁边这个小姐姐这样。 叫明亮的女鬼小姐姐没有去撞电线杆,她撞花坛边呢......也磕不到,就做个样子,一下一下的,很规律,比容若吸珍珠还规律。 看着就疼。 容若继续一边耳朵里带着耳机,小声动作,让人家以为他在打电话。 他小小声的,和明亮女鬼小姐姐讲:“小姐姐小姐姐,你知道蝴蝶效应吧?” 明亮女鬼小姐姐默默点头。 磕花坛的动作也没停。 一路上其实容若也根据关键词分析出来发生在明亮小姐姐身上的大概情况了。 不过在他说出来自己的推断之前,容若需要知道为什么这个明亮小姐姐想要杀了自己。 不问还好,一问下去。 明亮女鬼小姐姐立刻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 容若倒是没有什么直接迅速的反应。 他表现的还挺淡然。 明亮一边大哭,一边还觉得暗暗钦佩:不愧是容氏的指路人,泰山崩于前都能淡定饮茶的那种。小小少年,鬼哭之前,还能淡定吸珍珠。 很快容若就淡定不下来了。 他脸涨的通红,然后跪倒在地上,十分痛苦。一个路人经过发现容若的反应,急忙上前询问:“学生?学生你怎么样?学生?” 学生容若哆哆嗦嗦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和掉在地上的珍珠奶茶,又指了指自己的腹部位置,做了一个顶的动作。路人反应迅速,马上就知道他是被奶茶里面的珍珠给噎到了。立刻从背后把容若给拦腰环抱了起来,然后用拳头大力的开始顶容若的腹部。好在没几下,容若就把珍珠给呛了出来。 这个时候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的路人。纷纷关心一时半会讲不出来话的容若:“学生?学生你没事吧?” 救命恩人的下班族解释:“没事没事,噎到了.......” 有路人这个时候给他拍背:“吓坏了吧弟弟?” 路人同情说:“真是吓坏了......都讲不出话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救命恩人的下班族看着还挺有点相关知识的,解释说:“没事,就是呛了,看着能正常呼吸就行。” 容若能正常呼吸,他就是嗓子难受,一时半会讲不出话。 他面对周围陌生人的关心和追问,也不知道要一时半会回答哪个,他就采取了划圈式的点头。 路人赶紧让他坐在凳子上,有个热心肠的阿姨还给他打扇子,把他背上的书包摘下来,念叨他:“平时就别喝奶茶了,没营养,都是糖!还是喝自己家里的果汁呀,白开水啊什么的好!” 容若也点头......他瞄了一眼掉地上的奶茶杯,还是很虚弱:“我想捡起来丢垃圾桶......” 有个最靠近奶茶杯子的小姐姐帮他丢到了旁边张嘴的青蛙状的垃圾桶里。 说是个青蛙,就是因为它是绿油油的,看着还有点像。但是谁知道是什么呢。就当是个青蛙好了。 容若觉得嗓子还是有点难受,他又咳嗽了几声,才转头对救命恩人说:“谢谢哥哥.......” 上班族的救命恩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偷偷讲:“奶茶可以喝,下回注意点就是了。” 容若也笑。点头。 ...... 鬼哭早就停了。 被容若和一系列路人给吓得。 原本明亮女鬼小姐姐哭的正起劲,还准备控诉那个明亮的累累罪行,结果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乌鸦鸦冲向她的路人给吓地差点呛住。 当了鬼这些年,何尝见过这个阵仗,当场就给吓得没声了。 直到一个阿姨冲过来,一下子扶住了跪倒在地的容若追问:“学生?学生??” 她这才明白这些情绪焦急的路人不是冲着她来的。 学生怎么了了? 学生快狗带了........ 容若被一粒珍珠给噎到了。差点当场给噎死。主要原因,就是被明亮的鬼哭给吓到了,明亮的鬼哭忽然发出,换做谁谁都能吓一跳。 偏偏路人听不到,也只能吓到容若。 于是容若差点被吓死。 明亮也差点被吓死。 ——如果容若是因为她的缘故活活噎死,首先容若做了鬼就可以原地海扁她,再者,他跑去找其他的容氏指路人告状,容氏的指路人愤怒之下,可以用一百种方法殴打她。复活她殴打,在弄死她殴打,到忘川途殴打......肯能还要追到不归地......总之就是一百种死法.......她还没得选。 明亮现在明白为什么鬼片里面那些鬼从来都是凄美无声的落泪,从来没有毫无预兆的大哭大闹的.......原来如此有深意......她当时还以为是因为女演员不肯:本身女鬼的扮相就已经够不好看了,再大哭,岂不是颜值尽无?那如何稳固那些颜值粉?要知道,现在的演员们,不光有真爱粉,颜值粉也是不少的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明亮汗颜,是她浅薄了。 容若恢复了好久,有热心的阿姨去给容若买了一瓶矿泉水,还贴心给容若带了一根吸管。看着容若喝下去小半瓶矿泉水。 容若表示好多了,谢过了这些周围的路人。同时也抱歉,耽误了他们时间。 路人表示:“没有的事。又不是小事情,祖国的花朵可是社会大事。” 一群人都笑起来。 容若也跟着笑了。 明亮本来也想跟着笑,结果容若边笑又一遍咳了两声,明亮的刚刚起头的笑又垮了。 ...... 十点四十左右。 容若和那些热心的路人说再见。路人看着容若背着书包安全过了马路才纷纷散去。 还讨论了两句:“好学生啊......红星中学的,看到那校服了没?” 红星中学的校服标识是一颗完整红色五角星。绣在校服的胸前外套上。白衬衣上也有。偏小一圈的五角星。红星中学不鼓励学生有攀比之心,所以一个季度会发两套校服,并且表示可以随意搭配。连书包都统一。这本来是一件怨声载道的事情,因为青春期的少年一般都喜欢漂亮,谁也不想要天天穿着宽大的校服。 结果到手了就没声了。 红星中学的校服设计款式很好,虽然都是差不多和别校一样的运动款式。白衬衫,黑裤子,半长裙等等。但是剪裁和用料上明显看着就精心了很多。穿在身上非常服帖且青春洋溢。 走在路上,穿着绣着红星的校服,背着有红星纹理的书包。回头率非常高,极大程度的满足了本校学生的骄傲。 红星中学的校长说,我们学校的孩子,本来就应该非常骄傲。走在路上,抬头挺胸。 学生之间炫耀什么?成绩啊。 学校之间怎么炫耀?学校啊。 红星学校的校服,比香奈儿包还要扎家长们的眼。 如今那红星的暗纹,其实也挺扎明亮的眼睛的。 扎的久了,明亮挺想哭的。 明亮跟在容若身后,默默说了一句:“她怎么可以对不起成言呢.......” 就这一句话,令容若收回了刚刚伸到怀里准备取符纸的手。 啊,略微有点可惜。这月黑风高夜,正好是杀鬼放火天呢。 这一段路上,正正好好,监控坏了。他可以大大方方的把明亮给召唤出来,然后超度掉。 这很符合常规操作:一个动了杀心的鬼魂,等同于咬了自己主人的宠物,都是留不得的。 但是八卦令容若心软。 容若停下了脚步,转身,问了一句:“怎么这么说?不是要结婚了吗?” 明亮无声的哭,其实鬼魂没有眼泪,她就是显出了一种哭泣的神态和动作来:她捂脸,肩膀不停地在一耸一耸的动作,同时还有伴随着细碎的哭声。 容若等了挺久的。 才等到明亮哭腔说话:“她出轨了。她和别人在一起。” 容若:“......” 明亮说:“成言也知道了......不然他不会一连一周都去上课晚自习.......他要结婚了,学校的老师都知道的.....所以基本不会让他去带晚自习的.......” 容若:“........???” 明亮还在自顾自的控诉:“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呢?成言那么喜欢她,那么对她好......我.......我如果,如果是她,我如果我是这个明亮,我该觉得自己幸福要死了.....这种日子,给我一天也行......为什么她要这样?!!!为什么!!!” ...... 容若卡壳了........ 容若卡了半天,才开口:“......真是我的老师成言啊?” 明亮:“......” 容若追问:“你说的那个成言.......那个明亮出轨的成言......是我的老师?红星中学的老师???” 明亮:“.......” 明亮冷冷看他,明亮冷冷地点头。 容若吃惊地看她,容若吃惊的摇头。 明亮冷的很,她神情发冷,有悲哀。真是一个矛盾的鬼。 那矛盾的女鬼明亮说:“如果你不想帮我杀了我自己......那你就去帮我杀了那个奸夫.......” 都是什么年代了......还奸夫呢....... 容若暗中飞快翻了个白眼。 明亮说:“那个我,那个明亮,不能让成言伤心,一定要和他结婚.......我当时以为那个明亮只是想玩一下........一夜而已......谁都有冲动做错事的时候......我可以理解......” 容若:“.......” 容若心想:这台词怎么这么眼熟呢......听着很像狗血言情剧里渣男给自己找借口的台词。 风水轮流转啊......如今女性角色也可以用这个词了。挺好。 大家公平。 明亮看容若没有反应,觉得这至少容若没有一口回绝,还是有点可能操作的机会。 明亮说:“那个奸夫该死的......他一大把年纪......去酒吧勾引一个小姑娘.......还说什么,这是快乐的事情.......他当然快乐.......他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他当然快乐!他简直不是人!!!沈柏良!还柏良,我看他就是凉薄!” 第284章 女人心比海底针还难捞 谁? 谁? 谁? 沈,沈柏良??? 这下容若彻底没声了。眼睛瞪的像铜铃,他的嘴张的比刚刚被珍珠奶茶噎到了还要大。很是惊讶。 不会吧? 不会吧? 真的不会吧? 这么巧合吗? 容若遇到的女鬼小姐姐,和自己的班主任有关系,这就算了......容若还能强迫表示自己做本能决定。鬼是鬼,人是人。公正处理。结果,结果......女鬼小姐姐动了杀意的源头,是自己的掌灯人啊? 容若这下是真的晕了。 容若沉默了好一会,才说:“你确定吗?你是不是误会了?看错了?” 女鬼小姐姐明亮阴阴得看过去,容若适当的闭了嘴。 她是个鬼。 如果女鬼小姐姐明亮的自虐程度足够强大,甚至不光是跟踪,甚至有可能会围观全程,一边围观一边心痛,一边心痛一边围观。 容若:“.......” 容若不死心,多嘴一句说:“你确定吗?” 女鬼小姐姐明亮讲说:“确定。” 女鬼小姐姐讲:“而且她今天,还是出去了。” 容若:“......” 容若沉默了半晌,说:“需要咱们去看看?” 女鬼小姐姐明亮:“......” 女鬼小姐姐有点动摇,她明显动摇了。想要应下容若的邀请。 可是女鬼小姐姐明亮忽然又蹲下开始表演哭:“.......我从来没想过说,未来的我这么无耻!像个,像个biao子!” 容若:“......”这事我可没法讲啊。 女鬼小姐姐明亮继续表演无泪的哭泣:“我明明不是这样的人......我明明在我上学的时候最讨厌这样的人!!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呢?我不想,我为什么要变成我讨厌的人呢?为什么会这样呢?我真的是太想不通了.......” 容若:“......” 所以,女鬼小姐姐......你到底悲伤和愤怒的点在哪里哦? 容若其实也理解了。 眼前这个明亮小姐姐陷入了一种前提因为误会而得到的悲伤。她愤怒‘自己’变成这样的陌生模样,悲伤‘成言’受到这样的伤害,同时又愤怒又不解‘自己’为何会如此不珍惜眼前的幸福。 作为半个当事人的女鬼小姐姐明亮。她位置尴尬,既然没立场去自己惩罚‘自己’,也不忍心和理由去苛责成言。那么既然有了第三者的加入,简直就是瞌睡抛过来枕头。给了她一个发泄的机会。 于是,时隔六年。 做了六年的女鬼小姐姐的明亮,终于去来容若来了个照面。 女鬼小姐姐想要借着容若去阻止这一切。 她相信,那个未来的‘自己’其实还是喜欢成言的。她今日说做出来的种种对于成言的伤害,其实都是在为了那个曾经的自己报仇。 她爱,可是无法忽视恨意。 所以她去报复。 瞄准了那个来寻找快乐的沈柏良。 沈柏良寻找快乐,她也是。于是他们一起快乐。 ......这种快乐。建立在女鬼小姐姐明亮的痛苦和不解上。也捅刀在成言的心上。 人都是有第六感的。虽然成言不知道明亮的所作所为。可是明亮的冷漠和疏远,不可能不知道。否则成言不会借口学校晚自习,而一直晚归。后来索性借口怕打扰明亮,而重新住在了学校的职工宿舍中。 成言不知道,他住在学校的日子里,明亮一次也没有回去过他们的家。 做了鬼的明亮能够感觉到自己恨他,可是为什么呢?未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恨意究竟有多大?会令明亮做出如此陌生的举动? 如果恨意那么大,离开不就好了?彼此做个陌生人,此生不再相见不好吗? 又舍不得爱,又忘不掉恨。 非要彼此折磨吗? ...... 那个时候二十岁的明亮,已经彻底如她的名字那样,明媚亮丽,耀眼夺目。若不是一眼眼一日日她都在校园中,她的变化简直令人吃惊到怀疑是不是偷偷去做了整形。毕竟大一入学的时候的明亮,还是个又瘦又小的可怜虫,成绩不上不下,混不到奖学金,也万万沦不到补考的地步。她如一个走钢索的人,颤颤巍巍,矜矜业业的走完了自己该走的课程。期间安静无比,远处有人喝彩有人欢呼,但是无一缕声音是传向她。 十九岁的明亮又是羡慕地看着二十岁的‘自己’。 她交了朋友,有了可以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去打工逛街的好朋友。那好朋友还为她争辩,说她本就是白天鹅,何来丑小鸭一说? 十九岁的明亮在一边听,她恍惚记得这个朋友之前也曾经邀请她去过自己的生日会。当时她省吃俭用,不舍得花一份钱去买礼物。找了个借口就拒绝了。 朋友二十岁生日。二十岁的明亮大大方方地去了生日会。她借着打工咖啡厅的厨房,给朋友做了一个很可爱的蛋糕。 女孩子们非常快乐又饱含罪恶地分享掉了那个蛋糕。 朋友偷偷跟明亮说:“你知道吗?成言也有来哦!”朋友又对明亮挤眼,“成言和我哥哥是同宿舍的,我就我哥哥也邀请成言过来。” 十九岁的明亮看到二十岁的明亮用非常自然的语气回答:“哦。” “你反应好冷淡!”朋友奇怪于她如此平淡的反应,又说:“你不是喜欢他?”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二十岁的明亮似乎被一口水果噎到,咳了一声才反驳过去:“谁跟你说?” 朋友笑眯眯:“当我们不知道?你那个时候不老偷偷去看他打球?” 二十岁的明亮终于有了一丝的慌乱和气急败坏:“我那是路过!” “咦——路过,”朋友打趣,“我们设计院和人文学院的距离已经可以到路过了哦?” 二十岁的明亮一下下戳蛋糕上的芒果,她见掩饰不过,干脆一咬牙承认:“我是以前喜欢过的。又怎么样?” 朋友听出画外音:“以前?怎么?现在不喜欢了?为什么?怎么可能!” 朋友才不信:“你那么努力,变得优秀变得漂亮,难道不是为了更好的站在他面前?” 明亮翻白眼:“我看你是言情小说看得太多!”她说,“没什么啊,喜欢是没理由的,不喜欢也可以没理由的。” 她在撒谎。 或许身边的朋友看不出来,可是十九岁的明亮却看出来。二十岁的明亮,在撒谎。在否定她的爱情。否定她们的爱情。 她跟着她这么久,她觉得,这个二十岁的明亮,似乎对于成言有恨意,虽然那种恨意依然无法掩盖住爱情。可是那恨意却也无法完整地被爱情掩埋。她看她整理东西看到自己的日记,看她喃喃自语,她说过一句令她惊心的话,让十九岁的明亮不敢遗忘。 “我已经为了你死过一次了,成言。以后再也不要了。” ...... 容若走到了路灯下来,路灯昏暗,只能映出他一个人的影子。他一边走,一边很无聊的踢着路上的小石块。 女鬼明亮也跟着他亦步亦趋的前进。 一边说:“我觉得那个我还是很喜欢成言的......她都能为了成言死过,怎么可能不爱呢?所以,既然还喜欢,又是已经死过了一次.......又何苦互相折磨?” 容若说:“......你倒是看得开,你这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来讲,你又不知道那个明亮当初有什么经历。你没有资格去替明亮原谅。” 容若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所以女鬼明亮沉默了下去。 路上又没有了人声。安安静静的。 只有是不是石头子儿滚动的脆音。 明亮跟着容若回去过沈柏良的家里。 这个方向明显不是容若那个有猫和老鼠的别墅。 明亮说:“你带我来......” 她闭嘴了。因为她看到了沈柏良。 沈柏良不是一个人。他身边有个年轻的女孩子。锁骨长的黑发,宝蓝色的连衣裙,精致的手机包。他们身上没有酒气,他们很如常的谈话,女孩子面容白皙,蓝色的裙子更衬的她白的发光那样。她笑容甜美又自信。她很漂亮,她自己也知道,沈柏良也知道。因为沈柏良讲了没两句话,就吻了她。 女孩子甚至没有片刻发愣的停顿,立刻迎向了沈柏良的怀抱。 沈柏良身材高大,肩膀很宽,很有安全感。他很英俊,打扮地非常有品位。他不年轻了。可是也不老。社会对于男性宽容,讲说男人四十一枝花。沈柏良今年四十三岁。迎风绽放呢。 人间的明亮今年二十六岁。年轻,漂亮,有主见。和四十三岁的沈柏良站住一起。看着比和成言甚至还要般配。 沈柏良温柔,从容,如海。浩大包容。他皮肤是一种被阳光晒黑的健康的麦色。眼睛闪闪发光,牙齿白净。 沈柏良这样的人群,是十九岁的明亮从未敢想过的。 只有现在这个明亮,才会这样自信的和沈柏良说话,和他接吻,和他调情,和他相爱。 是的。他们看着是在相爱。 他们真是一对璧人。 “他们挺般配的。” 十九岁的明亮这样讲。言语中刚刚嚷着要杀人时候的愤怒更不曾存在一样。 容若:“......” 女人心,还真是个海底针。 容若不认识明亮。他和班主任成言的关系也不是那么的好,当然更加没有好到可以去打听师母的关系。 成言结婚,他凑班级热闹恭喜,受到恭喜的成言买了棒棒糖和巧克力当做喜糖发,他也收下。最后给了隔壁桌的同学。他不吃糖精很重的糖果。也不吃加了很多炼乳的巧克力。他也不关系成言和明亮的感情历程。 听过两句,高中校友,大学校友,成言追的还挺辛苦,最终抱得美人归。 更加这个说法看了看身边这个十九岁的明亮。如果说那个二十九岁的明亮没有到来,只怕这会永远成为一场单恋。 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i偏偏人家来了。于是这个人间有了另外一个明亮。 这个明亮,还和沈柏良一起了。...... 这是令人头秃的事情。 他能不知道沈柏良? 沈柏良至今单身,没有白月光,也没有朱砂痣。他只是纯粹不懂得感情而已。当然他不是和尚。他有欣赏的女孩子。这样如明亮那样,对眼了,合拍了,发展一段。对于沈柏良来说实在是太正常了。 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容若想着,大概沈柏良也没真的动心,大概明亮也没真的动心。 两个人跟小学鸡那样当做课间操玩个游戏,回头上课铃声响了,立刻头也不回的各自回去自己的班级去行不行? ...... 显然不行。 沈柏良玩真的。 容若没办法。 把这事摊牌了。 ......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女鬼不再,女鬼又去找成言试图流下同情的泪去了。 “所以,”沈柏良咬了一口自己做的三明治,咀嚼,咽下,“十九岁的明亮觉得,那个抢走十九岁的明亮身体的灵魂是来自未来的她?” “恩。”容若层层给他分析,“和你在一起的那个明亮之前第一次发现自己,就很惊讶,她自己也是这样以为的。她第一次拒绝成言的时候,她一个人回宿舍,洗脸,她还照镜子,看镜子里的自己给自己说,你要清醒一点,现在你其实是三十岁,才不是二十岁,你要冷静一点,聪明一点,不要被小孩耍弄,更不要去被这种的幼稚的爱情打动。” “......” 沈柏良的表情看不出来什么变化,容若继续说:“而且她认识十九岁的明亮当时身边所有的朋友,她甚至知道明亮的私人物品放在哪里,也知道日记本的密码锁的尼玛,她甚至和明亮姐姐的朋友聊天说起小时候的事情,也一点都不违和。所有十九岁的明亮相信,她就是未来的她。” 她来她去的,亏沈柏良也没绕晕。 “而且她确实,很成熟,有些什么话说出来都感觉很有道理。她还预料对了前年的美国大选。” 沈柏良冷笑:“我也可以根据义乌小商品批发的东西来预测。” 容若摊手:“我也是这样说的。” 沈柏良给了容若一个赞许的表情。讲:“所以,你其实也知道,这个明亮不是什么来自未来的?” 容若说:“我更加相信平行宇宙。” 沈柏良笑:“既然是三十岁的明亮从平行宇宙穿越过来,也就是说,她现在的心理年轻是三十六岁,而不是二十六岁。那岂不是和我更般配?” 第285章 没事多照照镜子吧少年 “......”容若无语,他喝一口小米粥,抬头看他,“你认真的?” 他这句挺玩笑的。也是打趣说的。结果沈柏良却很认真。 “是啊。我喜欢她。” 这下轮到容若真的愣住了。 容若放下调羹,端正后背,审视沈柏良。 容若严肃讲:“我这下不开玩笑。” 沈柏良似乎觉得容若严肃的样子非常可爱,他笑眯眯的:“我是成年人,我不开玩笑。我真的很喜欢她。” 容若提醒:“她有未婚夫。” 沈柏良说:“这么看来,我需要竞争一番了。” 容若说:“你之前不知道,过错方就在明亮身上,现在你知道了,还要继续吗?” 沈柏良居然点点头。 容若这下抗议了:“你在教坏我耶!我才十五岁!未成年少年!” 沈柏良一脸沉重:“孩子,要记住......以后呢,遇到女孩子,心动之前,要先确认是不是单身.......如果还没确认就先心动,就来不及了。” 容若才不和他嬉皮笑脸。容若说:“你什么时候心动的?” 容若想起昨夜那个楼下沈柏良和明亮之间的吻。他是个未成年人。沈柏良虽然在海外长大,可是他对待容若依然是一副老传统的家教方式。两个人一起看电影,遇到亲热镜头,沈柏良倒是不会快进或者捂住容若的眼睛。不过他会尴尬,会借口去切瓜或者倒水,总之就是不和容若一起看那个片段。 仿佛那个片段会咬人,而且有针对性,只咬双不咬单。 结果沈柏良却不知道容若看到了沈柏良现场直播的接吻。 他的吻比外国的电影镜头中表达激情的场面要好看得多。 非常的温柔,缠绵,点到为止。 他吻毕明亮,唇上甚至还沾了一点属于明亮的口红。明亮伸手替他抹去,他又笑眯眯的任她动作,然后吻了她白皙的指尖。 围观了大半个过程的容若心想,嗯,不愧是沈柏良,好会调情。学到了。 而围观了大半个过程的十九岁的明亮心想,嗯,不愧是我,真渣。 ...... 容若以为沈柏良是玩玩。 如他之前每一段好聚好散的爱情。 结果这回不是。 沈柏良问容若:“所以这一套穿越论,你告诉那个女鬼了吗?” 好么,现在都已经以女鬼称呼人家原主人了。 可见多开始明显偏心了。 容若心里吐槽,表情还算是乖巧:“没有。” 沈柏良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化。 只说:“你觉得,现在这个活着的明亮,其实是另外一个平行宇宙的明亮?” 容若点头:“是的。这两个宇宙基本相同。都是父母双亡,和姐姐相依为命,都在高中遇到成言学长,都为了他考上申城大学,都挺自卑。不同的是,这个十九岁的明亮在校运动会的时候发生心跳骤停而猝死,那个有没有同样事情我不知道,但是那个在这个十九岁的猝死同时,也在一个同一时间死去。由此发现的她们以为的穿越事件。” 沈柏良说:“因为基本相同的概率,和时间线的不对等,所以令两个明亮认为,一个回到了过去?” 容若说点头,说:“时间线应该差了十年。一个十九,另外一个是二十九。” 沈柏良若有所思,说:“如果是这样,那很可怜啊。” 沈柏良对上了容若困惑的目光,解释说:“那个明亮以为回到过去,改变的只有自己。她可以以一种重新来过的自觉改写自己的人生,不管是让自己变得更好,还是在结婚之前寻找建立在成言的痛苦之上的快乐......他以为她赢了......可是其实呢,她报复错了对象,她伤害的是一个从头到尾都很无辜的成言。而事实上,那个宇宙的成言,还是失去了那个明亮。” 容若对那个很渣的成言并没有报以好感,也生不出多少同情:“他可是害死那个明亮的罪魁祸首哦。还要同情他吗?要多渣一男的,才会把人好好的姑娘逼死呢?” 沈柏良说:“话也不能这样说的。具体是什么事情你又不知道,别这么想当然。” 容若不服气:“人死了是事实吧。” 沈柏良也不和他争辩,只问他:“那如今,你要怎么处理呢?” 容若说:“我就是不知道,所以才来问你啊。” 这件事情会令容若头疼,其实主要要归罪到沈柏良头上。如果这里面参合了沈柏良来,他早就做了决定了。鬼不管是倒霉死的还是罪有应得死的,说到底,动了杀心的都留不得。如果没有后来那个女鬼小姐姐脱口而出沈柏良的名字,他早出手超度了。 他虽然对那个世界的成言没有什么好感,可是对于这个世界的成言还是颇为同情的。而且成言作为他的老师,一向非常受学生欢迎,成言年轻,且温柔,没什么架子,学生很喜欢和他打闹,他还老喜欢和学生打赌,若是这一次班级名次提前,就请全班吃东西等等。 容若想到这里,就有点心疼成老师。虽然成老师不太喜欢他,他也不是非常喜欢成老师。可是这种很无聊的喜恶,其实根本不能够作为爱恨的条件。 容若想到这里就说:“现在问题就是成言成老师了。若是他知道,自己喜欢的不是一直暗恋他的那个明亮,不知道该多难过。”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沈柏良觉得很有趣,他觉得有必要打开容若的脑子看一看组成:“你觉得现在的问题是成言吗?不对,现在的问题是你啊。” 沈柏良给容若解释:“那个十九岁的明亮,为什么这么多年还能在阳间,为什么无人指引她去忘川途,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叫你这个指路人发现,你没有想过吗?” 容若自然而然讲:“那是因为那个明亮一直以为现在这个灵魂是她自己。她本性懦弱,根部不敢想象自己会有现在这样漂亮大胆的样子。所以她这些年一直羡慕自己。当然她也很困惑,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会令她自身改变的如此面目全非。” 沈柏良笑:“当然是因为那根本不是自己啊.......” 沈柏良简直笑得停不下来:“所以成言喜欢的根本不是自己,我喜欢的也根本不是那个女鬼,而那个女鬼羡慕的,也不是未来的自己。从始至终,那都是别人哦。” 容若听得这话,老觉得沈柏良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 不过沈柏良还是好心讲:“你最好别把真相告诉那个女鬼。她听了不崩溃才怪呢.......” 容若说:“她若是知道霸占了她身体长达六年的灵魂根本不是未来的自己,岂不是要气死?恨不得当场夺回来?” 沈柏良说:“有可能啊......可是夺回来之后呢?如今明亮的社交圈,和明亮的出事风格,和她的层面,是如今这个十九岁的女鬼能够应付的了的吗?” 容若:“......” 沈柏良又说:“六年啊......你们容氏又不是现在才有的......早有了。我们掌灯人也不是只有我一个,我当时在海外,国内还有安良。她当了鬼恐怕第一天就知道我们了。可是为什么不来?她当时来,物归原主的机会岂不是更多?别说安良吓人,安良可是个好脾气。” 这一点容若赞成。 沈安良是沈柏良同父异母的弟弟。很听沈柏良的话,性格温柔又顾家。非常顺理成章地在最合适的年纪找到真爱,然后生了个掌上明珠。疼得不行。反而是沈柏良这个沈家的长孙,眼看着要成为单身贵族了。 想想明亮的身份,大约会很讨沈老太太的欢心。 沈老太太最喜欢的儿媳妇就是沈柏良的母亲,出身良好的卫微微。卫家也和沈家一样,世代出掌灯人。卫微微之前也是容氏掌灯人。不过后来卫微微结婚,生了孩子,之后渐渐淡出视线。后来离婚,带走了沈柏良,再后来迅速的香消玉殒了。 卫家中断了很长时间的掌灯人。 直到沈柏良长大。 当时容若远远看到这个现实的明亮。就觉得明亮的一些笑容很像卫微微。 卫微微是存在在沈柏良和沈柏良父亲沈北杨心中的白月光。 这大概也有可能是沈柏良在酒吧对明亮一见钟情的来由。 其实明亮和卫微微不像。只是有些片刻的神态神似。这样一点点的神似,其实也足够可以达成一见钟情的标准了。 本着对现在的明亮的偏爱。 沈柏良说起那个女鬼的明亮,就很不客气。 “她口口声声,羡慕自己的一切。可是她自己也知道和看得出来,那个附身的自己,其实和自己的性格天壤之别。如果是自己来,她做不到那么刻苦,做不到那么努力,甚至被欺负的时候,她也不敢去和几个女生打架。” 沈柏良喝了一口咖啡。 继续说:“所以说,那个明亮,有点想想让高手给她连号的萌新。等高手带着她的号出了新手村,一路前进奋战。马上决赛了,要颁奖了,她就急了。” 容若:“......” “她可不想辛苦是高手的,到头来连荣誉都是高手的。成言温柔体贴,又是她高中时代就开始的男神,能够嫁给男神,自己还漂亮,有体面的工作,男神还买了房子......她很知足了。她觉得这样就行了。也够了。那个明亮功成身退,别搞乱了。” 容若心里有句吐槽一直想说:你会不会对十九岁的明亮恶意太大了?人家或许不这么想呢....... 可是他真说不出来。 对比当时他在地铁站看到的明亮,在后来看到那个和沈柏良接吻的明亮。 不得不承认。哪怕是女鬼小姐姐死而复生几百回,说不定都做不到这个层面上去。 也怪不得沈柏良会有那样的想法。 是啊,努力到现在的是那个明亮。 如今想要坐享其成的却是十九岁的明亮。 想的真的挺美的。 “而且,”沈柏良继续说,“即便是萌新最后把账号要回来了。她真的可以继续操纵自己的游戏人物继续闯关吗?只怕才走一步就会被队友给认出来质疑盗号了吧?队友又不是个看脸的,他们看得多方面。就像现在的成言和明亮的朋友同事们。他们只是看明亮的那张脸吗?工作能力呢?社交能力呢?品味呢?自信呢?我跟你保证,如果是那个女鬼在舞池被我看到,她哪怕是妆容打扮和当时的明亮一样,我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这就是真爱吗?爱到灵魂的那种爱情? 哪怕是壳子还是原状的,换了个内在,所有的东西都不存在了。 真残忍啊...... 容若说:“如果,现在这个明亮,再换个别的壳子呢?你还会喜欢上吗?” “为什么不会?”沈柏良说,“只要不是未成年。” “......”容若无话可说,给了个大拇指。 沈柏良接受了。 “但是。”容若讲,“这不是处理的条件。” 沈柏良问他:“六年了。那个大一的明亮,后来还跟着继续读书了吗?” 容若愣住:“我哪知道?” 沈柏良若有所思:“天天盯着自己和男神看,估计把日子当成大女主电视剧在追了。......现在才来找你,只是懒得再看编剧撒狗血罢了。想要自己的大结局。她就是馋了,想要替代明亮,和自己的男神结婚。毕竟婚纱么。人人渴望。学习可以让别人替她,工作加班累出腱鞘囊肿也可以让别人替她。可是结婚洞房这事就另外讲了。” 容若无语。 头一回他觉得沈柏良其实本质嘴毒。只是平时藏得好。以至于很多人都被他的温柔无害给骗了。 其实沈柏良真不是好人。 他不结婚,不想负责,还寻欢作乐的,每年还跑去澳洲冲浪,以为自己无敌。结果没想到四十三岁,遇到明亮,被打了个倒栽葱。 索性他掉下去的坐落点是海。他一点不怕,还开心不已。 他喜欢海。 他绝大大海是地球最温柔的保护。 温柔浩大。沉静勇敢。——就像他自己。 容若唾他。真自恋。 沈柏良一本正经反驳容若:“自恋就是自我喜欢。人生嘛,第一个恋爱的对象永远都是自己。” “......” “没事多照照镜子吧少年。你会发现自己怎么那么好看。值得人人爱我。” 第286章 时间永不可追 明亮最近在接待一个很重要的客户。 甲方的要求颇多,又很是难缠,往往这一份样稿交上去,周一到周五甲方都毫无动静,只要到周末,甲方就会如冬眠醒来的动物那样活跃起来觅食,觅食的对象是他们这些乙方的耐信。甲方会立刻在星期六的早上交出一份针对各种细节的挑剔。明亮和同事对此苦不堪言吐满满,甚至有已婚同事开玩笑说每次到面对完这样的甲方回到家,感觉平时看不顺眼的婆婆都眉清目秀起来。 同事还发誓,上一次和甲方扯皮完毕回家,看到门口迎接的婆婆,她甚至还露了两个笑脸出来。吓得刚刚准备挑刺的婆婆立刻给闭上了嘴。 甚至给她端上了一大碗鸡汤。 同事哺乳期快要结束。她面对那碗无盐的鸡汤,她觉得婆婆在间接投毒。 同事身为过来人,对即将步入婚姻礼堂的明亮给予经验劝告:“千万不要和你婆婆一起住!能够买一室一厅就买一室一厅!如果买了两房一厅,立刻霸占掉当住房!坚决不能买沙发床!” 已经主动开口买了沙发床的明亮:“......” 不过谢天谢地,明亮婚后需要面对的不会是婆婆。不过是个听话的小叔子。 小叔子成画现在读初三,成言准备让他考上红星中学,他在红星中学任教,自己的亲生弟弟来自己的学校读书,他各方面都能够更好的照应到。 不过明亮估计,以成画现在的成绩,哪怕是艺考生身份,都有点呛到了。而且成画似乎不偏不倚,正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开始了青春叛逆的生涯。他当然不敢直接顶撞自己的哥哥。他有意无意和明亮抱怨,说成言不切实际。红星中学是那么容易考的?他在红星中学教书,学霸看多了,以为人人都是学霸呢?那是红星中学好不好?他们学校到现在,也就一个高年级的学长上届考了上去。 成画面对明亮,显得放得开多了。 成画嘀咕,自己是艺术生,红星中学对艺术生的培养没有那么专业。这不利于成画的发展。 成画喜欢画画。他将来想当个艺术家。 明亮想了想,说:“你是不是想申城中学?” 成画点头。 申城中学不是申大的附属的意思。申城大学没有附属中学。申城中学是申城博物馆的艺术系分类。专门培养艺术生。很多申城中学毕业的学生,会考到南嘉大学去。南嘉大学有全国文明的考古系。从南嘉大学毕业,蛮多会回到申城博物馆工作。 也有一部分回去帝都,去参与我在故宫修文物。 总之,都是一份耐得住寂寞的工作。 最好的,最体面的,大概是去艺术馆。 参与艺术展展品买卖这类工作。又风光又能各地工费旅游。还手握各种资金。 成画很喜欢,又羡慕。 成画之前去过一次南嘉大学。南嘉大学在成画的心里,跟世外桃源似的。什么人才都有。他去和同学吃一碗酸汤粉,听到隔壁一个年轻的男人一边嗦粉一边打电话,嚷嚷:“什么什么?才五千万?拍拍拍!拍下!我给你一个亿!我给我拍下去!” “这牛吹得.......回头酸汤牛肉粉都涨价......”同学也听到,吐槽。 原因很简单,谁家大款在这路边嗦粉呀? 成画也笑。还把这个笑话讲给老师听。老师却说,这有什么。南嘉大学替祖国到世界各地回收国宝,手里的资金申请都是以这个单位的。而且那个年轻人的年纪正合适,有体力,嘴皮子灵光,世界各地跑也不怕散骨头。难道真的要让年纪花白的教授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来回在折腾? 老师讲的平淡,又不以为然。 听得一帮中学生发愣。 那个刚刚嘲笑酸汤牛肉粉涨价的同学说:“我以后也想考南嘉大学!” 成画也举手:“我也要!” 老师鼓励他们:“加油!” ...... 成言不太感兴趣成画的目标。他觉得这也不切合实际了。那个年轻人恐怕世家都是做这行的,艺术品的门槛高,一个普通人入行走的太艰难了。何况......成言对着明亮说自己弟弟也不客气:“一碗牛肉粉的时间就能做出的决定,给他两碗牛肉面就能转移了。” 明亮:“......” 成言想让成画像明亮那样,学建筑或者设计。虽然总是听明亮吐槽甲方麻烦。可是工作哪里不麻烦呢?他一个当老师的,还要天天写总结呢,哪怕是带学霸班。还要天天被学生给气的半死。 而且学生气他,他还没发告状。毕竟那个学生在别的老师眼里品学兼优。 去他的品学兼优。品学兼优能天天逃课呢? 把老师气的贫血兼有还差不多。 明亮:“......” 明亮想说:其实只要学生功课不错,适当逃课就当陶冶情操了......毕竟怎么来说,学生也没有去和街头小混混斩鸡头烧黄纸结拜兄弟不是? 成言哪里听得进去? 周末就听不得那学生的名字。听了就要贫血。 明亮只好闭嘴了。 今日是周三,是甲方客户蛰伏冬眠的日子,她昨日在会议上已经有过短暂的失声,老板催她快快趁机去医院做检查,该吞药就要吞药,该做雾化就雾化,要快快痊愈,打怪甲方。公司同事也知道明亮临近婚期,可是甲方却并不体谅,也不需要体谅。同事说,既然如此,就把甲方当做打怪的对象。 怪物要打,可是这活血也要活的。否则一朝回到新手村岂不是亏大了? 明亮觉得深以为然。 于是乎,明亮就等到了一天的假期。基本上可以充作回血的时间段。 大概总是因为有对比,平日总是在公司忙忙碌碌,忽然多出的一天假期的感觉,和年轻的时候整理衣服的时候意外在旧衣服兜里发现几百块钱的感觉很相似。 高兴肯定是高兴的。 不同的在于,得到意外之财,人的本性总是想着要立刻挥霍掉才觉得安心。 但是如果是意外得到的假期的话就会非常珍惜。恨不得一分钟当做两分钟来利用。 而一旦起了这种‘要好好利用假期’的心理,就会同时发现时间过得飞快。 明亮花了半天时间去看了医生,简单的开了药。——如果做气雾的话可能一天就要消耗在充满消毒水的医院了,岂不是辜负大好光阴?不好不好。生病这回事,还是要靠年轻人的抵抗力。索性她这具身体还很年轻。皮肤柔软眼睛明亮。回忆她那个年纪,没什么病况是睡一觉解决不了的。如果不信,就两觉。时光挥霍,她更加应该随心所欲。于是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忽然很想去那个教堂看一下——因为她忽然想到,她似乎从来没有一个人去过那个教堂。 现在是如此,前世也是如此。想想想想,好像自己当时错过了很多东西。 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有回到新手村重新再来的机会的。虽然同样没有可能建档缓存,可是既然重来一次,在面临路口抉择的时候,她叛逆的心在问她,既然知道那条路是什么了,为什么不走走反方向呢?别怕,最差,就是那片海。 唯一,唯一一次自己去,是去落泪,是去放弃,最后,她连自己也放弃了。 ...... 明亮没想到,这样的上班日,也会有和她一样有如此闲情的人过来。 那人是个少年人,大概十四五岁的年纪,和成画差不多大,坐姿挺拔,光看背影就觉得是个漂亮的孩子,柔软的短发温柔地微微被风吹起,他穿白色衬衫,黑色长裤,普通的滑板鞋,他有个书包,放在长椅的另外一边。少年安安静静的坐着,可是看着不像是在做祷告,也不像发呆。他就是这样坐着。明亮进来的时候,这个男孩子正背对她坐在第一排的长椅上,长椅的背靠很高,少年人大概还在长身体,哪怕是挺直了背脊,也照样只是露个头。日光透过教堂的玫瑰花窗投进,有一小片反射在少年的白衬衫上,玫瑰色的阳光给他添上了一丝温暖的圣洁感。 他很像圣母身边圣洁的小天使。 少年不知道已经坐在这里多久,甚至明亮有一种错觉,他也是这个教堂的一部分。 大半的男女都是颜控,颜控对象和自身都无关年龄。若是遇见,或者邂逅,英俊漂亮的少年肯定要比猥琐的要来的令人安心。明亮在不慎四目相对的时候只礼貌点头,她原本想着,若是扭头就走会显得太过于失礼,她决定看上两眼,做不感兴趣的态度离开。 反正她是个大人,她完全可以用大人的眼光大大方方打量这个小孩子。 明亮做好准备,若是小孩问她,她就反问为什么没去上课。今天周三哦。 结果那个少年就开始和她搭讪。 他并未回头,可听声音也是非常好听的少年声音,少年的声音很青春,很动人,字正腔圆的发音,可是搭讪的内容令她一愣,继而立刻浑身发冷。 少年问她:“重新拥有心爱的人,是不是又欢喜又害怕?” 明亮僵硬转头,她听到自己用接近失声的声音问他:“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实在是太过于心虚了,若是一般人,听到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开场白,第一反应应该会先问一句是否是在对她说话。可是她不是别人,她是明亮。她甚至刚刚准备好的反问句都卡在喉咙里,嘶哑地说不出话。 那个少年转头,果然是一张非讨人喜欢的,好看的少年的脸,少年对明亮温和的笑:“一般小说或者电视剧里有角色这样说,多半是已经心知肚明。” 明亮说:“我是真的不懂。” 少年又说:“你当时不是决定,不再重蹈覆辙?为何还是走了老路?” 明亮手脚发凉,嘴里的苦味越发明显。 “你到底是谁?” “我是容若。”少年自我介绍。 少年说:“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何来这?” 明亮嘴硬:“我没有想过。” 明亮又觉得这样回答实在是太上当了,又回应道:“我请假今天没上班,随便过来走走的。” 明亮决定不坐以待毙,她反问容若:“倒是你,一个学生,不好好上课,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似乎觉得容若这个名字很熟。不知道在哪里听过。她若是沉下心来,或许能够想到,可是她现在心乱,满脑子都是如何抢回主场。浑然忘了静下心来这回事。 少年回答他:“我来维持秩序,恢复平衡。” 明亮说:“这与我有何关系?” 少年容若回答她说:“若是用天平举例,那就是那一个令之失衡的砝码。” 明亮说:“所以,你要恢复平衡,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就是拿掉那个砝码?” 少年容若点头又摇头:“也不能如此这样的说。” 明亮几乎被容若这样的漫不经心和磨磨蹭蹭给激怒:“那到底要如何说?” 容若的表情,还挺无辜的,尤其是对比明亮的怒意来讲:“那个砝码无错,只是那砝码上灵魂的重量太重了。” 容若继续无辜,又说:“一个砝码,怎么可以承载两个灵魂呢?” 明亮感觉似乎有人一下子扼住了自己的喉咙,令她无法极快的回答问题。也因为这样,她仿佛一下子成了这个逃课的小孩子的手下败将,她连连后退两步,仿佛觉得只要和这个小鬼铭在同一个地方距离越近,就越容易被灼烧一般,她自己都在问自己,难道容若是火吗?那她是什么?是飞蛾?还是纸片人? 明亮说:“我真的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认错人?” 容若:“......” 明亮闷咳两声:“实在抱歉,我要离开了。” 她转身,作淡定一样的转身走向大门。 “明亮姐姐。” 身后那个少年清脆的声音忽然唤出她的名字。那两个字仿佛强力胶一样,令她动弹不得。 于是她真的站住了。 明亮没回头,她听动静,听到容若似乎起身,站在她的身后,依然是那个极温柔,极好听的少年声音。 “明亮姐姐,你是怎么想的?” 明亮:“......” 容若说:“明亮姐姐是怎么想的呢?该不会你以为,你是回到了过去吗?” 第287章 什么叫杀气 白衣少年容若似乎觉得很好笑:“姐姐是觉得,发生在姐姐身上的事情非常神奇?这一切有意思的如三流的励志重生文吗?一个灵魂,带着记忆回到过去,就如开了挂的玩家,拿着一个新人的萌新号从新手村打怪,一路顺畅的不可思议,因为那个玩家实在是太过于熟悉那前方的一切套路,哪里有陷阱,哪里的宝箱打开会掉出金币和装备,哪个队友可以组队,哪个队友,看似靠谱其实专门会拉低进度......这一切那个玩家都清清楚楚。” “......”明亮其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站在这里听一个小孩子在一脸故作神秘和正经地和他说话。可能是因为她在生病,思绪转换的不够快;也有可能是为了礼貌......因为她作为一个成年人,她的教养都要告诉她要对一个未成年人耐心。不要干扰小孩子的求知欲和表现欲。 .......总之,或许,大概是这样的理由吧。 眼前的少年脸上当下能够看到一点朦胧的笑意:“当对方夸姐姐,你实在是有远见,实在是运气好,实在是体质招财,你欣然接受的时候,难道不会觉得无趣吗?也是,很多这样的小说和影视剧,之所以有趣,不就是因为他们大多都是去过重复的人生吗?只是在已知的前提下,尽量不要让自己重复的人生上添加过多的补丁罢了。” 明亮几乎要逃离了,再不逃离,她也想现在当下立刻捂住自己的耳朵:“我不......” “你还要说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容若很失礼的打断她的话,“你真的不知道吗?你心安理得占据了别人的人生,难道,你就从来没有发现其实不对吗?你真的觉得你是这个世界的明亮吗?你,你真的喜欢如今身边的人吗?......” 容若没有等到任何一条回答,明亮就不见了,她逃走了。容若看着门外那一大片晃眼的阳光,一言不发。 他最后一句话是提高了声音,几乎是嚷嚷出来的。也不知道明亮到底听清了没有。 ...... 喂喂喂,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耶!!! 你是谁不重要,反正你已经是明亮了。还把这个小号经营打理的很好。 可是,小号都这么好了!怎么还选择之前的普通情缘呢?拜托,你现在是个大佬啊姐姐,换个厉害的情缘吧! ...... 比如那个姓沈名叫柏良的啊。 沈柏良听不到容若的画外音。 他凉凉在身后开口:“前面啰嗦那么多......我都怀疑你是为了凑时长。” 容若转头,反击说:“什么事情不都要铺垫铺垫?” 沈柏良根本不接受他这个解释:“你不觉得你铺垫的太长了?” 容若耸肩:“有用就行啊。” “......” 容若问沈柏良:“你呢?你打算怎么做?” 沈柏良说:“她心里有心结......早晚要面对的。” 容若说:“那也不该叫我来捅破吧?我做坏人?” 容若问沈柏良:“你知道她那个未婚夫是谁,我的班主任,我可没指望高一换班主任......回头他给我穿小鞋......” 沈柏良走到容若身边,也看着那一片门口发白的阳光发呆,阳光炙热,教堂是个老建筑,里面是凉快的。如果忽然从教堂走到烈日下,大概能够有个两三秒钟的时间,会令人类感受到被太阳烧死的吸血鬼的感受。 沈柏良愣了很久,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片发白的阳光下,目光一动不动。以至于连身边的容若都跟着扭头看过去。 有什么呀? 教堂门口。 大理寺地面,然后就是楼梯,然后就是水泥地,再过去,就是灌木丛啊。 看什么能看出花来? 而且这太阳太毒了,还刺眼。容若盯着看了一会,在转头看别的地方,就感觉一片片绿油油的光。 他眼睛可是宝贵。 立刻翻书包找眼药水。 沈柏良忽然来一句:“明亮别晒伤了才好。走好一段路呢......” 容若:“......” 这下容若是真的相信,沈柏良在玩真的了。 天呢。 容若抬头,盯着沈柏良看。他个子没有沈柏良高,还在长身体嘛。 他盯着沈柏良看很久,一脸严肃看得沈柏良莫名其妙的。 沈柏良后退了两步,避开了容若抬头那个很萌的视角。 “你干嘛呀?” 容若严肃:“我是不是以后不方便去你家住了?” “......为什么?”沈柏良莫名其妙的,“我是你的掌灯人,就等于你是我的老板。我的房子也就是你的。为什么不能住?” 沈柏良这个比喻比方的让容若更加不好意思了:“我一个老板,天天跑去住下属的房子?传出去,不说别的,也说我欺压员工,人家996就算了。难道我还24247不成?” 996沈柏良知道。 “24247是什么?” 容若说:“二十四小时,七天午休啊。” 沈柏良:“......” “难道不是?”沈柏良说,“我是二十四小时,七天待命。” 容若点头:“这倒也是。” 沈柏良没有停顿,看着容若,很快说:“你和她见一面也不错。” 容若愣了一下,看着沈柏良没说话,他没懂。 这是容若的习惯,容若一旦没有明白一件事情,他不是会立刻提出疑问,而是会选择沉默,先听听对方会不会有后话或者解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容若觉得,太过于迅速的抛出问题是一种示弱的方法。 就好像课堂上面对一道数学题。不要太快举手,自己想一想。哪怕立刻被交上讲台,也可以利用走上讲台和到拿起粉笔的时间想一想如何解答。 再想不出来的话,那个解字就写慢点。 再想不出来呢?不好意思,容若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我是认真要和她在一起的。所以她明白我的身份,明白你的立场,也会有利于我的24247。”沈柏良替容若拿起长凳上的书包,“走吧。回去吧。反正今天你也逃课了,不如连晚自习一起逃走好了。” 容若:“......” ...... 进入夏季,阳光的攻势实在是一日比一日强烈。躲在树荫下的凉意都已经快要疑似心理安慰了。容若逃了课间操,躲在了小卖部后面的一颗大榕树下吃一根山楂味的冰棍。冰棍又酸甜又凉,把容若的嘴唇和舌头都给冻地红红的。他伸长脖子,小心翼翼地吃。今天没体育课,所以他今天没带换洗的衬衫,如果冰棍融合滴到校服上,可是难看的要命。 不光难看,还会被风纪老师抓个现场。 他当然逃课不是为了真的吃冰棍,只是正好他逃课间操之后路过小卖部,正好看到那个海报上的山楂冰棍看着挺好吃的。而正好,他裤兜里有钱。 一根冰棍三块。他有五个一元的硬币。 他一边吃冰棍一边等。 反正很快就来。 那个十九岁的明亮,真,阴魂不散。 十五岁的容若对于享年十九岁的阴魂给予了非常非常大的包容度。其实容若都不用猜,他知道明亮干嘛去了。 还能干嘛去? 看成言去了呗。 否则为什么每次上的成言的课明亮就过来陪读,然后到了别的课堂上就跑了? 容若想起来沈柏良之前对这个十九岁明亮的评价。想必在那过去六年,明亮也是这样的方式在花痴成言。 成言在吃饭,明亮看成言。成言在图书馆写资料,明亮看成言。成言看黑板,明亮看成言。成言被单词,明亮看成言。 ...... 以这个状态。明亮如果能够毕业,他就跟着沈柏良姓。 如今容若很想问一句眼前这个十九岁的明亮:“你,会用数位板吗?” 算了。 容若知道待会成言要开会。开会的那一件会议室里面,被容若事先偷偷塞了个佛像。那个佛像没什么太大的作用。不过会让鬼魂不舒服,不容易长久的待在那里。 教师会议一般要开一个小时左右。他打赌明亮撑不过二十分钟。 果然,不出意外,没啃两口,和麻雀一起过来的就有明亮了。 明亮看着垂头丧气的。 像个蹲在酒店门口等爱豆结果爱豆跑了的私生饭。 十九岁的大一学生私生饭看起来很需要安慰。她委屈的蜷缩在了容若的身边。 嘴巴被冻地红红的容若忽然丢给十九岁的明亮一个问题:“你想要夺回你的身体,是为什么啊?你不满意你这个‘未来’吗?” 十九岁的明亮表情很茫然,眼神游离了好一会,才发出了一声不知道原因的‘啊’。 容若又问了一遍:“这个人生,你不满意吗?” 十九岁的明亮点了一下头:“我满意呀......可是,我的满意在于,不要出乱子。我好好的漂漂亮亮的嫁给成言,然后过日子,相爱,我给他生一个孩子。现在和他的弟弟住在一起也没关系,反正过几年他就上了大学,到时候我们再过我们的小日子......” “等一下,”容若打断她,“‘我们’‘我’,你一直这么讲......你到底是因为明亮出轨伤害到了成言才起了杀心,还是,根本原因是想要你来亲自过这个日子啊?” 十九岁的明亮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想了想,说:“有什么区别吗?我就是她,她就是我。我来过,和她来过不好吗?” 容若没表示什么态度。 十九岁的明亮眨眼:“现在她当然该死,既然我是她,她是我,我就有权利选择杀死她。她不过就是我的第二人格,是我的未来。如今我到了这个未来,我要这个未来。” 十九岁的明亮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挺自然的。 十九岁的明亮用很自然的表情说:“我要杀了她,是因为她开始失控了......她开始不往我想要的结局去走了.......失控的我.......为什么不能用听话的我来替补呢?电影里不都是这样演的吗?谁都喜欢听话的灵魂。” 容若没说话。 沉默了很久。 后来才说:“你真的觉得,这个明亮过的人生,是你想要过的吗?她是过你想要的人生吗?还是,其实她擅自篡改了你的人生?” 十九岁的明亮本来在开小差看一只麻雀穿过她的身体在蹦跳跳吃草地上的一只蚂蚱。容若吃东西还算是很好看,大概也是和家教脱不开关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他吃零食,就会很容易掉东西,吃三明治掉菜叶,吃冰淇淋会掉巧克力碎片,连吃一个山楂味的冰棒,也会弄掉里面的果肉。 十五岁的容若真的很喜欢问一些令人无法解答的问题。 十九岁的明亮说:“你这个问题是怎么想出来的?” 容若耸肩说:“有感而发吧。” 他说:“我之前看过一个段子,说美国只有科幻片,穿越未来的,因为美国没有过去。而我们只有穿越剧,穿越过去的。因为太多过去可以玩,当然也有别的因素。可是我刚刚就忽然想,那些穿越过去的,大多都是魂穿,毕竟魂穿简单,解决了大部分关于申报户口,弄清身份,和阿哥皇帝谈恋爱门当户对的问题。可是有没有想过说,穿越者的思想其实和本体的思想是很不同的。毕竟教育环境都不一样,穿越者大多都想一边忧国忧民的同时去谈一场惊天动地的恋爱,喜欢的不是阿哥就是亲王,可是万一人家本尊就是喜欢表哥呢?” 容若这个比喻挺长的。 理解范围实在是超过了十九岁的明亮的理解能力。 十九岁的明亮,非常非常茫然地看着容若,很慢很慢的眨巴了一下眼睛。 容若看她不说话。 于是他来说:“你刚刚说,她就是你,你就是她。所以她的所为其实也是你心理的渴望和选择。爱情这种东西,我不太懂,对于爱情来说,我还小了。所以超过我的理解。可是我也看了很多电影很多书。爱情不是永恒的。曾经拥有就够了。而且那个时候的真心相爱和后来的终成陌路不相冲突的。过去的你或许是真的真的非常非常喜欢成言。可是现在的那个你,也可非常非常喜欢那个沈柏良。变心而已,又不是犯罪。” “......” 容若耸耸肩:“天大地大,自己的心最大。爱谁,装谁,选择谁。有什么不可以?” “......” 十九岁的明亮没再说话。 她的茫然一扫而空。她正在非常具象化地,像容若展示什么叫做杀气。 第288章 等你来欲擒故纵吗 一只杀气腾腾的鬼。 容若看得非常无语。 如果眼前是个人,别说杀气腾腾了。气势汹汹一下就足够令人产生危机感了。 可是眼前是个鬼.......他就只剩下了无语。 杀气腾腾的十九岁的女鬼姐姐有用尽可能显得凉薄的语气和十五岁的指路人容若讲:“......她,是,我,所以,我喜欢成言,她也得喜欢成言。” “.......” 容若,大无语。 十九岁的女鬼姐姐明亮说:“成言是我十五岁就喜欢的人,所以我二十五岁也会喜欢,三十五岁还是会喜欢,我一直都会喜欢.......” 容若很无语,不过他倒是不再沉默了。 容若张口说话,讲:“你十五岁喜欢的偶像,到了二十五岁还会喜欢吗?” 明亮说:“爱情和偶像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容若说,他是诚心诚意的,真没看出来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花痴?你都不上课听讲,光看人小哥哥了。” 如果也会脸红的话,明亮应该会脸红的。可是她没有,她是鬼耶。 明亮强行镇定:“我是个鬼耶!鬼需要上课听讲吗?” 容若说:“人家那个明亮就上课专心听讲......” “......” 容若补充:“人家还是个品学兼优的优秀干部。” “......” “人家画画还拿了奖。我爸还见过她,夸她有灵气,肯努力。” “......”明亮还是没有什么脸红之类的举动。但是她感觉要摇摇欲坠了,“我也可以!她就是我,我就是她!只要我努力,我就可以!!!” 这话听起来还挺理直气壮的。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明亮说的特别大声的缘故。声音也太大了,吵得容若吃不下冰棍。他就那么捏着冰棍一端的木棍,就这么看着红色的冰块融化,一滴一滴滴进了草丛里。有一滴冰水到了草叶上,顺着脉络滑了下来,像是红色的露珠。 其实挺黏糊的。 容若的手上都是黏黏糊糊的。 容若其实心里吐槽挺多的。比如就针对明亮这句话。只要我努力,我就可以。 听着就跟那些直男讲说,明星不就是有钱,钱包装出来的吗?只要我有钱,我也可以当明星。 健身房里也有这句话,我只要努力,我也能成腹肌精。 很多地方都能听到这句话的。 关键是,努力了吗?努力才有钱啊。 光嘴上说努力,起码上课的时候也认真听讲一下吧? 他虽然逃课逃的厉害,但是他又不是不写作业不听讲。他只是有方法而已。他可不是那种嘴上嚷着凶的人。 那个明亮也不是。 她的淡定从容不是装的。努力也不是嚷的。 怪不得成言喜欢,怪不得,沈柏良都栽了。 沈柏良真能给他惹麻烦。 容若觉得生活不易,容若叹气。 ...... 十九岁的明亮也不知道是因为不想继续围绕这个努力的话题尴尬下去,还是忽然有感而发。 明亮说:“容若,你知道吗?在这之前,我本来就想来找你。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的。” 十九岁的明亮的声音沉了下去,是一种有心事的那种沉重。 这种沉重,引得原本再盯着一半冰棍的容若回头看她。 她低着头,没回应容若的打量。 自己说自己的:“我本来,也没那个心思......没有想过要去杀了自己。哪有人会恨自己的......人生永远会找到理由和自己和解的。少数人才会真的和自己过不去。” 容若懒得听她的漫长前缀。他光问:“你找我做什么?帮忙忙呢?” 十九岁的明亮说:“我想让你让我短暂的回去我长大后的肉身上......哪怕一个小时就行。我想和成言告别。如果不是我出轨,糟蹋这个人身,我是不会想要杀掉自己的。” “......” 明亮继续说:“我那个时候觉得‘我’过得很好,我从未想过能够和成言在一起,我当时拼命考上申大,只是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可是等进了申大才发现,我和他的学院居然隔得这么远,比在高中的时候两个教学楼还要远。我那个时候其实就已经认命了。距离越拉越远,其实是注定的,不管我怎么跑,怎么追,他就是会把我远远甩在后面。那次校运会,其实是我主动报的长跑。” 容若:“......” 容若还是没说话,容若的眼神倒是让明亮给解读懂了。 容若心里在说:你不是傻? ...... 明亮想一想就觉得自己傻:“我当时是想着,再追一次,就一次,追完了跑完了,就和心里的成言说再见吧。” 明亮说出来这个事情的时候,根本不用看容若,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受青春校园小说荼毒太深了。其实还有一些细节她实在不好意思和小孩说:她和成言虽然是一个高中的,可是因为差届太大,她和成言根本毫无交流,当时成言是学校的学生会成员,还是学生代表,唯一一次的联系,就是成言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回来给她们那一届的高考生做动员和鼓励的演讲。 演讲内容她早就忘了,估计成言也忘了,毕竟那稿子是校长写的。成言不过是照着稿子走一遍程序。 这个演讲对她毫无作用,这是现实又不是校园偶像剧,现在距离高考不到两个月,别说成言,就算是孔刘来演讲,也丝毫对成绩提升毫无作用。强行牵扯一下也不过是更加坚定她报申大的决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因为讲台上的成言说:“我在申城大学等你......们。” 好吧,后面还有一个们,但是当时明亮在听到‘我在申城大学等你’的时候忽然耳鸣。成功屏蔽了最后一个字。 成言,刚刚说,他要在申城大学等我。等我..........等我。 但是她的心砰砰直跳,跳得太快了,都觉得心跳声大过了演讲声,她不得不伸手捂住胸口,阻止心跳的进一步加速。 就和一年后的运动会跑道上的情况一样,她心跳太快了,她不得不张嘴呼吸,她感觉自己伸手捂住了胸口,可是并没有阻止心跳进一步的加速。 再睁开眼,一切天翻地覆。 第一反应,本能就是她觉得要疯了。然后第二反应,她居然开始觉得这样挺好;最后第三反应,她觉得这样太好了。 ——未来的‘自己’仿佛是一个仙女教母附体那样,实现了她一切根本不敢想的现实。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如此的自信和鲜活,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如此的勇敢和独立。 很多成言不知道的事情,很多成言没有做的事情,仙女教母都为她做了:她应了成言母亲的约,心平气和和成言的母亲对话,她没有露出一丝的怯意,也没有如电视剧的软弱女主那样哭哭啼啼和对方母亲一遍一遍倾诉衷心,说自己如何爱,如何的卑微,如何会为了对方改变一切,如何的可以丢弃自我来爱他。 ‘明亮’统统没有。 ‘明亮’说:“他若是为此妥协,或者希望我妥协,那我也不是他爱的我,他也不再是我爱的他。既然如此,为何我还需要妥协?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明亮’有礼又疏离,疏离又克制。 也不知成言母亲被哪一句打动,总之过后不久,成言就开始非常高兴地开始筹备婚礼。 成言真的高兴,每一天都是带着笑的。他被同事调侃是笑的,被学生起哄也是笑的。他还真的提前买了喜糖,给学生散发了巧克力和棒棒糖,他还有些不好意思,给学生看手机里面自己的照片。然后听到学生起哄,说师母真是漂亮。 这一切的第三视角,都让十九岁的明亮要落泪。明亮事实上真的哭了。她躲在学校的角落,大哭。没有眼泪,没有声音。大家上着课呢,远处体育课的声音传过来。她就躲在角落高兴的哭。 哭完,她没有眼泪。她很长很长地做了个叹气的动作。然后望着眼前的墙壁,发愣了很久。她盯着那个墙壁上发霉的斑点。一直停留在那里。 十九岁的明亮觉得,这样就很好了。她可以退出,把现在和成言,都留给那个未来更好的自己吧。 占有欲是人类基因自带的本能。自己的东西,总会牢牢守护,父母,子女,爱人,金钱,时间,美丽,乃至生命。 一分一厘,一寸一丈,都不可能会让步的。 更何况是全部。 明亮想,那个‘明亮’夺走的是,是她的全部。 这个明亮,应该死掉。她要把这一切都拿回来。 ...... 这个念头忽然冒出来的时候,把十九岁的明亮自己给吓了一跳。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有这个念头。有由来已久,还是灵光一闪。 十九岁的明亮根本不敢去细想。 她看着明亮穿着自己根本不想尝试的热裤和吊带出门,去酒吧,然后和沈柏良相遇,然后他们黑暗中喝一杯酒,在灯光下接吻,沈柏良带她回家,带她看月亮,讲过往,讲快乐是什么......他们拥抱,相亲,接吻,做快乐的事情。 他们讲话,讲很多的话。 那些故事,那些感想,如果在沈柏良面前的是自己。是十九岁的明亮,她会怎么回答呢?她每次都在沈柏良说完一句话的时候想到回答。 偏偏每一句明亮的回答都出乎意料。 未来的这个明亮很奇怪。 她明明比成言还要小,可是她在成言面前却永远掌握主动权。成言是那个先动心的人,至少成言是一直这样认为的。而那个明亮也从未将破过。 她确实喜欢成言,否则不会那个时候接到成言的电话之后从四楼走到宿舍门口去见他。虽然宿友的怂恿也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但是说白了,那个明亮不是个被动的人格。她如果不愿意,谁都不能逼她做任何事情。 所以半推半就,其实重点是那个‘就’字。 成言在那么冷的冬天带来女生宿舍楼下面给明亮打电话请她下楼。并不是为了别的,也不是被谁怂恿。 他送给明亮一份礼物。 一条非常非常温暖和毛茸茸的围巾。 明亮当时没有接受,她很奇怪,就直接问了:“为什么?” 成言的眼神中有些羞涩。但是很勇敢的对上了明亮的眼睛。成言说:“想送给你。觉得你会喜欢。” 明亮说:“我确实很喜欢。但是我不接受无缘无故的礼物。” 成言笑了,说:“不是无缘无故的。虽然我买这条围巾的时候是一时冲动,但是我的冲动是因为想到你会喜欢。而我冲动之后的冷静是因为不知道你会不会收。” 明亮说:“我大范围内是不会接受的。你的冲动应该你自己买单,而不是让我来负责。” 成言回答的很快:“我并没有想要让你负责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苦恼。” 明亮的头歪了一下,这是她开始好奇的表示:“你是在苦恼如何说服我收下这个礼物吗?” 成言看着她:“不是。” 成言停顿一下:“我是在苦恼,怎么告诉你,我现在是在追求你。” 明亮有点楞。 ——这个时候,十九岁的明亮也有点楞。 她以为未来的明亮发愣的原因是和自己一样,是在惊讶于成言的直爽。结果明亮的表现才是让十九岁的明亮更加发愣的原因。 未来的明亮发愣,她愣住的原因在于:“你如果要因为这个苦恼,就表示其实你还在犹豫和权衡。犹豫我你说出口之后我会不会同意,会不会伤害你的面子,或者说,苦恼于你的付出会不会收到同等的回报。——如果是这样,或者说,如果这个礼物,是你表达追求的第一步。那你还是走吧。” 成言说:“可是我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 明亮又歪了一下头。这一次不再是她觉得奇怪的表达。 这是她无声回应,等同于‘所以呢’? 所以未来的明亮说:“你喜欢我,和我有什么关系?” 成言不说话了。 成言那个时候二十一岁。在大学走了三年的风云人物。他从未受过这样的挫折,也从未如此被人冷淡回应过。年轻青春的心中,自尊是比爱情更加重要的东西。 否则乱世佳人的斯嘉丽也不会在求婚卫希礼被拒之后火速嫁给了梅兰妮的哥哥。 这都是该死的自尊心的作祟。 最后成言说:“明亮,你是不是在欲擒故纵?” 第289章 临到结局,男主成男二? 十九岁的明亮深感意外。 她意外挺多的。 第一,成言居然这样直白吗? 第二,成言居然这样不给人台阶下吗? 第三,成言居然这样不客气吗? 第四,这是成言吗? 高中时候的成言以及在今晚之前的成言,在十九岁的明亮心里,一直都是一个闪闪发光的存在。他穿白衬衫,温柔的,满头大汗的在球场上跑。回头一笑,每一颗汗珠都发着光。 这样的成言,是温柔的。含蓄的。和女孩子说话,又礼貌又克制。 曾经有个老师说,成言非常的体贴和从容。她深以为然。 十九岁的明亮觉得,成言就是一个和从容这两个字划等号的人。 任何人,任何事情,都不应该让成言丢掉这两字。 可是这毕竟是十九岁的明亮的看法。 与二十岁的明亮毫无关系。 而且如果按照严格来说,如今的明亮,应该是三十岁。 三十岁阅历的明亮,岂能看不穿二十一岁的成言呢?他的气急败坏,他的羞涩,他被说动了心肠的秘密之后无法克制的怦然心动。 这一切,都落到了三十岁的明亮的预料当中。 十九岁的明亮不知道如何应对二十一岁的成言的‘直言直语’。她甚至有点幻灭了。 又是未来的明亮。 未来的明亮在十九岁的明亮眼中,像个无所不能的仙女教母,又像是从容不迫的皇后,这个美丽优雅的皇后当然看出来眼前这个小小王子脆弱的玻璃心。她需要守护吗?有责任呵护吗? 大概不需要。 皇后不会做守护小狗狗的工作。皇后只会换上巫婆的袍子,然后用长这尖尖指甲的手,去做一个美丽诱人的毒苹果。 未来的明亮正在朝着二十一岁的成言抛去这个毒苹果:“......‘欲擒故纵’在于什么?在于欲?而不是擒。” “......” 趁着成言发愣,未来的那个明亮也说的直白:“不管这个欲擒故纵的第一个字到底是欲望的欲,还是占有欲的欲.......我都没有。所以,我不是在欲擒故纵。” “......”太冷了。这个冬日的校园。即便是穿着羽绒服,成言也觉得这冷风一点一点,把他体内的血液给冻到凝固了。 未来的明亮眼睁睁的看着成言的脸一寸一寸的发白下去,她依然端着那张温柔的脸,她也穿着一件羽绒服。为了保暖,从下楼到现在,她连手指尖都没有露出过袖子。她看着挺暖和的。一张白皙的脸也好好的被捂在厚实暖和的羽绒服的帽子里。 这件四位数的羽绒服,是未来的那个明亮用一个月的薪水买的。她一个冬天就穿这一件。黑色的,长款。款式和面料都很好看。她可以非常舒服地在羽绒服的里面穿好看的衣服。不必穿的臃肿,她可以松松快快的在落雪的冬日,只穿一件毛衣和一条牛仔裤。然后依然非常的暖和。 后来同宿舍的女孩子都这样学她。 也同样都很暖和。 看得十九岁的明亮,其实也觉得很暖和。 灵魂是不怕冷的。 如今冷的只有一个成言。 女生宿舍楼上,还有时不时假装不怕冷的学生假装在阳台看风景。然后偏头往下溜一眼。 成言没抬头看。可是他知道。 他当然知道。他每次行来走去,那些几乎算是粘在他身上的视线,他都知道。 于是他现在的立场处境,落在别人的眼中是什么个状态,其实他也知道。 ....... 十九岁的明亮也知道。 未免也太尴尬了。 原本她还觉得成言刚才的发言太过于直白了,她甚至在心里是很希望那个未来的自己能够给予漂亮的反击的。 结果未来的自己果然不负她的期望,反击的非常漂亮。 然后她又开始同情起来成言了。 她真是个墙头草属性的观众。 如今也是。 如今看着成言有点一头热的爱恋,可是未来的明亮却辜负她。她恨不得立刻给写这出狗血剧本的编剧寄刀片去。 ——这可是眼看这就要大结局了。如果这个故事的走向继续按照未来的明亮这样任性发展下去......可能回头男主就秒变男二。一个平白无故,半路上车的和女主在了一起。 这算什么? 欺骗观众感情吗? 欺骗收视率吗? 一开始追剧的观众,有多少是冲着成言入坑的。至少十九岁的明亮就是这样的吧?结果呢?原来是明着捧成言,实际上是沈柏良借着成言上位啊? 打一星差评拉黑好吗? 明亮坚决抵制这个结局的走向。 但是容若是路人粉。他表示不在乎。 而且那天他也看到了沈柏良和未来的明亮的画面。赏心悦目。 这才是真的路人。才不管别的哔哩哔哩的。俊男美女就行。 又不是居家过日子,只是看个热闹嘛。 容若问她的两个问题:“你不讨厌她吗?不是想要拿回自己的一切吗?不是想要结局走向明朗和随你的心意吗?若是一切寻回,回归原位,你要如何做呢?” 她一个都给不出标准答案。 容若给她想:“你是不是想取代这个明亮的位置?工作,生活,爱情。和成言永远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从来没有想过。 十九岁的明亮还是第一次正式的面的这个问题。 她从前就是这个毛病。用她朋友恨铁不成钢的话就是说,瞻前不顾后。 她从来眼睛就看得到这么点的距离。看不到更远的。 她喜欢成言,然后就是喜欢,喜欢了好几年,暗恋了好几年。暗恋到甚至偷偷在宿舍哭。她朋友看不下去,想要替她告诉成言,结果却被她要疯掉回应给吓住了脚步。 朋友说:“你要是享受这个暗恋的过程也就罢了。可是你这么痛苦。你总该做个了结。要么自己结束暗恋,要么让对方结束。” 明亮当时一想到结束这个两个字,心里就抽疼,一阵一阵的抽疼。疼得她几乎说不出话。 她流着泪,看着朋友,讲:“我喜欢他,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又不是他让我喜欢他的.......” 朋友沉默良久,说:“可是如果他不让你喜欢了,你就会真的不喜欢了吗?” ......明亮拼命摇头。 ...... 她沉默良久,才轻轻说:“那,那总得回归原位以后再说啊。” 容若:“......” 容若手里的冰棒彻底融化了个干净。原来是真的。这个牌子这个口味的冰棒说里面有个真的山楂。原来是真的。那冰棍一头像个山楂棍那样削地尖尖的,真的戳着一颗山楂。 容若心想:下次要再吃一次。 他把棍子连同山楂都丢进了垃圾桶。 归位啊....... 虽然没想过。可是,也能当个知识点吧? 关于回归原位这个事情,容若还没有想出来具体办法,他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冒着被大伯发现训诫一番的危险趁着周末回一趟老宅,去看看老书屋里面有没有什么相关记载。 这件事情要办好,可能真的还要找表姐容嘉嘉帮忙。他非常有自知之明,若是让大伯知道,又要说那一番打压式教育的好处来。 对此容若非常不赞同。可是他是晚辈,也只有顺从听的份。 而到周四的时候,沈柏良就找上了他。 先不去管沈柏良今天怎么忽然有时间了。那是大人的事情,和他们小孩子无关。小孩子是听不得这些话的。 容若大喜过望,充分理解了何为‘瞌睡掉下一个枕头’的喜悦。沈柏良那何止是一个枕头,简直是羽绒被加上乳胶枕的完美双件套。 沈柏良这个完美双件套和容家的大伯关系还挺好,彼此多少有那么一点共同话题。尤其是沈柏良自从成为了容若的掌灯人之后,他对于沈家大伯所吐槽的关于孩子的教育问题就更加有了几分的同理心。 十分地能够说上那么几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容若会觉得,沈柏良确确实实,是个中年人。 沈柏良委屈。 沈柏良四十三岁,未婚未育,爱好冲浪和举办派对,特长是收集古董和艺术品,最喜欢的食物是海鲜,最害怕的动物是海蜇。他长相很大程度上遗传了母亲卫微微,天生的小麦肤色,五官立体,眸色偏浅。发质偏软,发际线安全,他身高一米七九,距离一米八只差一公分,可是他依然一板一眼声明自己只有一米七九,丝毫都不想占那一厘米的便宜。 他很古板,同时又十分的圆滑。 更何况,沈柏良现在春风得意,含苞欲放呢....... 春风得意的沈柏良,是个很矛盾,同时又十分有趣的人。 十分矛盾又十分有趣的四十三岁的沈柏良今年回国,做了十五岁的少年容若的掌灯人兼职保姆。 按照容家的规定,容家的子孙不管男女,只有开了眼才能被成为指路人。每一个指路人都配有两到三名掌灯人,因为忘川途黑冷艰难,需要掌灯开路,才能让指路人安心为灵魂指引途径。容若除却沈柏良,其实还有两个掌灯人,但是一个年纪太小,另外一个不在国内。容家的大伯经过多番思考,还是决定给远在澳洲‘无所事事’的单身贵族沈柏良给招了回来。 他保养的还不错。虽然差半年就要四十四岁。但是他在向容若自我介绍的时候,依然非常的一板一眼:“我是沈柏良,今年四十三岁,从今天起,就是你的掌灯人了。” 明明还差八个月才过十五岁生日的容若却已经学会四舍五入:“你好,我叫容若,今年十五岁。” 心知肚明的沈柏良露出一个非常温柔从容的笑意:“少年人,等你长大,就会发现不管是身高还是年龄,一板一眼都是一种美德。” 容若伶牙俐齿回应:“可惜我目前还没有掌握这个美德。而且我的身高,也不容许我一板一眼。我还在长个子呢。” 沈柏良抿一口大红袍,默默听容家的大伯絮叨容若多么不听话,小孩这种事情,都是有对比,当年容若算是他带大的第二个小孩,第一个就是他姐姐容易,容易人如其名,极其容易带,听话乖巧,刚刚学会说话就知道用软糯的声音喊他‘大伯伯’,虽然小孩子一开始发音不准,总是叫成‘大波波’,可是依然让他一个老人激动的手舞足蹈。 容若则不一样,闷声不动,也不算难带,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尿了就哭,而只要摸透定律,各方面满足,容若就极其好应付,而且他不闹觉,也不会半夜醒来,一觉到大天亮,哪怕半夜保姆喂奶,也是在梦中迷迷糊糊咂嘴。容若不到一岁就会说话,也不知道他会的第一个词是什么,那个时候他依旧会爬会做,那天保姆在叠衣服,他光着屁股鸭子坐在小床上,愣愣看着窗外的日头,忽然说:“小鸟飞过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不是‘小鸟飞’,也不是‘小鸟飞飞’,而是标准的动词‘小鸟飞过来’。 完整的一句词。咬字清晰,口音标准。不知道在背地里学舌过多少次。简直毫无童趣,毫无萌点。 容若实在不是一个有趣好玩的小孩。 但是他也有个一个特长,如同他学说话的时候一样,属于闷声做大事的类型。 如今完美体现。 沈柏良很想就此和容家的大伯念叨念叨,可是容若在此之前再三要他保证闭口不言。于是沈柏良只好喝茶。 对此容若还问他:“沈柏良,你是我的掌灯人还是我大伯的?” 沈柏良说:“你可千万不能对你大伯这样说。” 这是沈柏良的含蓄的承诺方法。 容若明白,这个大人和小孩之间的协议就算是达成了。 容若很满意。 但是沈柏良是不满意的。尤其是听到说容若是要去找灵魂归位的方法。 沈柏良的表情很是古怪:“......如果我没记错...容氏好像擅长做这个?” 容若:“当然。” 沈柏良作为掌灯人,不可能对于容氏的所能一无所知:“容氏确实之前有过追魂夺命的本事。可是留到现在,既然失传了,就有失传的道理。你可是懂?” 容若诚恳:“当然当然。” 毕竟容家一向自诩帮衬为善,把灵魂安放回肉体,还可以算是起死回生,若是把灵魂活生生扯出肉体,那就成了邪魔歪道。容家不做害人的事情,自然也不好允许这种手法留存。 容若是容氏的后人,焉能不知? 容若翻了个白眼。 第290章 现今社会当人的压力太大了 容若心里也是明白和清楚的。 很多事情。别开先例。 就好像整容。整容这种事情,从来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没有人会想着说我就拉一个双眼皮然后就完事了。 拉了双眼皮,会觉得山根不够高,垫高了山根,会觉得额头不够饱满,会觉得下巴肉太多,会觉得脸颊太宽,会觉得眉间距太窄....... 等等等等,然后没有回头路。 所以很多事情,其实永远都不要去踏出第一步。 容若在还没有走到老书屋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觉得沈柏良说的有道理了。 沈柏良不光说了这一句话,他还讲了别的。 “这事情有因必有果,存在便有理。既然这个明亮能够来到这个人间,必然冥冥之中会有所安排。” 容若当时还有点不服气,反驳他说:“可是又怎么说,让那个十九岁的明亮遇到我,不算是老天的安排呢?” “让十九岁的明亮遇到你,是那个明亮蓄谋已久的。若非如今这个明亮不爱成言了,那个十九岁的明亮也不会来找你。” “......” 沈柏良看了容若一眼,也知道他不服气,也不挑破,只说:“成言是你的班主任.....那个明亮仗着自己可以被所有人无视,肯定大摇大摆光明正大的各种窥视他。你开眼的时间也不是很短,可是你却从来没有讲过你在学校里遇到一个偷窥鬼。这表示什么,你不知道吗?” “......表示什么?” 沈柏良无语:“表示那个明亮一早就知道你的存在和身份,她躲着你,有意避开你,她在这之前,根本不想让你来插手这件事情。她就像是看一幅以自己为蓝本的画册,她当时非常满意画册中的剧情和自己的人设,所以任何可以搅局的存在和人物她都不需要。直到明亮变心。” 容若无语:“你这样的打比方,说的那个明亮就好像是个不满意电视剧剧情就给编剧寄刀片的脑残一样。” 沈柏良笑:“你可别告诉我,你没有这样想过。” 容若闭嘴了。他可不单单是这样想,他还直接吐槽给了那个明亮呢。 十五岁的少年有十五岁的自尊心。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很少会痛痛快快承认大人的话其实是有道理的。 哪怕是大人说,南墙撞了很痛哦。他撞了,疼得眼泪汪汪额头肿了个大包,也要让自己发声:也就一点点感觉罢了!你居然觉得疼,是你太弱了吧大叔! ——这个时候的过来人的诸如沈柏良,立刻点头:好厉害! 然后敷衍性的鼓掌。 这事就过去了。 小孩要的不是妥协,不是逞能,不是认输。其实就是纯粹的,要这件事情过去罢了。 作为大人,就应该尽快让这件事情过去。 因为反正小孩子也知道南墙撞了会疼,额头磕到了会肿包,反正,小孩子也不会再去撞第二次了。 目的达到了不是吗? 这就够了呀。 ...... 沈柏良去找容家的大伯喝茶。 喝茶之前送容若去老书屋,留他自己做决定。 沈柏良问他:“如果你想要这一切物归原主的话....那这个明亮你准备如何办呢?” 容若一愣。 沈柏良很奇怪于容若的反应,他说:“没想过?不是渡化吗?” 容若说:“她寿命又没有到。” 这下沈柏良就不说话了。 容若也沉默下来。 明亮的肉身又不是一碗饭。还能分两个人吃。也不是一块蛋糕,你一口我一口的,没吃饱还能点一杯奶茶。 容若想到这里,其实心里还是挺不舒服的,其实那个穿越来的明亮也没什么错,人家也不属于知情者,估计和十九岁的明亮一样,真以为是穿越过来的呢。就大大方方用了人家的躯壳。何况也没哪一本的穿越书提到过原躯壳的人权问题,读者也没有,似乎大家就默认了这个躯壳不过是个工具,美丽的工具躯壳是可以给穿越的女主提供外挂的,仅此而已。 可是在容若的面前,却明晃晃摆着,他要正式这个躯壳的人权问题。 他还不曾想到另外一个问题:他要恢复十几岁的明亮的人权,就要先夺走二十九岁的明亮的生命权。要彻底地,先杀掉那个从平行世界而来的明亮。 躯壳......有人权吗? 容若一边想着这个问题,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始翻阅家里那些书籍。 视线还没有落到字面上呢,一只体型庞大的橘猫就跳上了桌子。 还好容若没反应过来。若是思维稍微敏捷一番。他手下再一抖,那他手上的古董那就要遭殃了。 容若看清来客:“将军大人?你怎么来了?” 橘猫将军懒洋洋伸了个懒腰。 它如今已经非常良好的适应了自己的这一具身体。 它懒洋洋在老书屋的书桌边缘踱步。 书桌很大,一整块的红木。这里平时不太来人,难免会积灰。橘猫将军走了这几个来回,就在红木的桌上留了几个梅花样子的猫爪印。 容若的视线,黏在这几个猫爪印子上移动不了。 他发觉,自己好像无意中解开了自己猫奴的封印是怎么回事....... 不会吧不会吧?一直以为自己犬系的呀。 容若陷入了大危机。 他盯着眼前的橘猫将军不放。 看着那个大尾巴甩来甩去。 容若冷不丁来一句:“将军大人,有没有想过再当人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橘猫将军冷冷回头瞥了他一眼。 容若说:“当猫好......还是做人好呢?” “猫!” 容若一愣,没想到橘猫大人居然反应的这么迅速,还这么坚决。 “为什么?” 这和小说和电视里演的不一样啊,连妖怪都想着一心一意当人呢。怎么这位将军大人却想着做个猫就好了呢?这么知足吗? 橘猫将军的理由非常充分:“当人太累了.......” “......” 橘猫将军懒洋洋挠耳朵:“而且还要上班。” “......” 橘猫将军甩了甩自己的尾巴,扬起一阵灰:“而且我还不会说英语。” “......” “而且我也不懂艺术。” “......这和艺术有什么关系?” 橘猫将军严肃一张猫脸,说道:“当然有。你们如果替我找了个躯壳重返人间,不管那个人之前是做什么职业的,我肯定都是不能胜任的。然后你们容家或者沈家就会好人做到底,给我重新找一份工作。最大可能,就是去沈柏良的艺术馆给我找个工作。”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听着觉得橘猫将军的如果肯定之说挺离谱,可是容若居然一时半会找不到反驳的。 容若想了想,可能真的会这样。因为首先容家和沈家都不缺钱,其次这事是容家办的,作为掌灯人的沈柏良,职业技能就是善后。沈家和容家这两家在申城很有名。 以艺术有名。他们两家的房子坐落在申城最为繁华的地段。人说富在深山有远亲。笑话,哪个富人要跑去深山老林隐居的? 看那些霸道总裁文里写,很多总裁都喜欢清静,故意把房子买在偏僻人少的市区边上的地段。一看就是没见过真正总裁的生活方式的。 大概燕窝漱口,鲍鱼当饭了。 既然想隐居,为什么不在市中心建一个桃花源呢? 毕竟容家和沈家就是这样做的。 容家的对面不远的邻居,就是申城著名的绸缎大王青氏公馆。 那个公馆甚至都可以被当做古董。俨然一个市中心的花园。私有,独家。青家的人进进出出,围墙并没有加厚加高,路人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里面过墙就是湖水,再来竹林,再过一个花廊,是保姆园丁保安的住宅区。再往后,才是主人家的房子。 怎么看? 容氏也是这样。 所以你要说雅致也雅致,说铜臭也没得反驳。 能够用钱解决的问题既然不是问题,那就好好解决嘛。 ....... 这个容若问出来的问题,沈柏良也问过。 橘猫将军给的回答和解释一样。 可是沈柏良的反应却和容若不太一样了。 沈柏良说:“所以你果然是有想过这个问题的哦........” 橘猫将军:“.......” 沈柏良:“.......” 橘猫将军说:“确实想过的........” 橘猫将军严肃地想过再世为人的这个想法。这要怪罪当初的那个离姬小姐。 容若从小学里面跑了就跑了,拐走了将军大人就怪走了。 可是他不能一走了事,把壁垒符咒留在那里。 那个壁垒符咒天长日久,升级成为了扩大化。把整个小学校都保护了起来。 一时之间,学校下镇压的亡魂鬼哭狼嚎。跑的跑,搬家的搬家,走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个离姬小姐躲在小学校旁边的废弃小卖部里哀哀怨怨。 直到橘猫将军背着仓鼠路过。 这才看到了哭哭啼啼的离姬小姐。 离姬小姐哭过之后好多了。拒绝了仓鼠的提议。 离姬小姐不愿意当一只仓鼠。也不愿意当一只猫,或者一只画眉鸟。而且她对容若粉转黑了。也不愿意去见容若。她怕看到了就会动摇她不喜欢容若的这个决心,可是喜欢有什么用?自己一头脑热,人家倒过来正眼都不给自己,还把自己给屏蔽了。 离姬小姐越想越难过。哭哭啼啼的。 离姬小姐想的没错。即便是去见容若,容若也不会答应给她找个人体复活的。 想得美。 离姬小姐想的通透,也知道自己想得美。 可是却在橘猫将军的心里种下了一个念头。 橘猫将军想:做人难道不比猫好吗?做了人,能大大方方去那个意大利小馆。不用专门坐着猫包,让沈柏良给提溜进去。 橘猫将军在一个上班日,严肃的开始观察沈柏良艺术馆工作人员的日常。 沈柏良答应它中午带他去吃意大利小馆的蔬菜杂烩。 这个是橘猫将军在料理鼠王里看到的。橘猫将军眼前是挥之不去的那位动画片客人食物进嘴之后的闪光。 结果真的有这道菜。 沈柏良就答应了。 沈柏良挺好说话,又有钱和时间。比较一直不知道在瞎忙什么的容若,看着和蔼可亲多了。 沈柏良告诉橘猫将军:容若是去上课。 上课,它知道。他当乌鸦的时候,也见过上课的小学生。 ——那下课了呢? ——下课了就要去写作业和晚自习。 ——小学生不需要晚自习。 ——孩子长大,课业就会越来越忙和繁重。 ——如果是这样,那还是大人好。大人不上课。 沈柏良笑了:“大人要上班啊。” 橘猫将军说:“我想去参观上班。” “可以啊。”沈柏良同意了。 在这之前,橘猫将军去参观了一下容若写功课。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容若是写功课的。哪怕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他还是会写功课。 那天的功课是三张六开的卷子。展开比电视剧上太监宣读的圣旨还要长。 容若是英文课代表。这表示他可以不需要写英文作业。但是最经常布置功课的是数学。 容若觉得有必要来年竞争一下数学课代表的位置了。 容若写的眼花,橘猫将军看得缭乱。 这是啥?这是什么东西? 橘猫将军在容若写累了甩手的功夫试探性问道:“学生都要这样吗?” 容若头也没抬得点头。 橘猫将军心凉了。 第二天跟着沈柏良上班。 沈柏良的艺术馆的工作人员很优雅,穿着非常舒服的工作装自信满满的微笑。他们不会打扰客人,除非客人主动询问。 他们大多时候,都是在原地站着。 这看着挺轻松的。 直到橘猫将军来到办公室,看到员工在写ppt。 橘猫将军风中凌乱:“这是啥?这又是啥?” 橘猫将军正好站在一个出风口上,吹得它的长毛如风中鳌拜。 风中的鳌拜问沈柏良:“那是干嘛?” 沈柏良顺着橘猫将军的爪子望过去:“做ppt啊。待会要开会。” 橘猫将军不太懂什么是皮皮踢,也不知开会具体是做什么。他心如死灰,问道:“大人都要这样吗?” 沈柏良点头点的挺快的。跟昨天的容若那样。 橘猫将军的心,再一次死了。 隔壁在聊天。说那家意大利的小馆推出了新菜。要不要去打牙祭。 一个捧着热水的女生说:“那家店好贵!我一个月都不一定有这个勇气进去一次!” 正好路过的橘猫将军:“!!!” 原来做人已经这么艰难了吗? 第291章 李白听了会沉默,杜甫听了要流泪 容若对于橘猫将军的这个理由感到很无语。 但是同时又还挺好理解的。 于是他终于算是有了一种对于穿越剧的理解了。 怪不得国内的穿越剧很多都是现代人穿越到古代去。且都是女性居多。 毕竟一个学霸扮演文盲容易,文盲扮演学霸可就难多了好嘛。 而且就算是穿越者不是学霸好了,哪怕是个高中在读的,基本上也能凭借几首熟读全文并默写的文章而摇身一变令那男主男配男炮灰刮目相看。一跃成为玛丽苏。 简直是李白听了会沉默,杜甫听了要流泪,白居易听了要和自己拜把子,陶渊明都要拉伙私奔。 而如果是古人穿越到现代.......虽然也可以相对应的找到个谋生手段,可是.......感觉会和社会脱节。而且比较不容易展开甜甜的恋爱。 毕竟所谓的穿越剧,其实还是以这个背景基调来谈一场永不分手的恋爱的。 而如果没有了恋爱作为骨架,这个穿越就不完整了呢。 怪不得总局大人有规定。建国后不能成精。 原来如此用心良苦。 容若作为一个新时代的祖国花朵,感受到了这种慈爱和关怀。 于是连带看橘猫大人的眼光都发生了不一样。 容若说:“那我还挺佩服说橘猫大人的。不愧是做过将军的人。能懂得取舍。” 橘猫大人不愧是做过将军的,轻易不接受随意的马屁,就算马屁的来源对象是自己的铲屎官也毫无例外。 橘猫大人淡淡给了容若一瞥,说道:“不过这个橘猫的年纪大了.......” 这算是什么问题呢?容若很快表了衷心,说道:“这还不容易?回头可以找个奶猫。只要将军大人满意。” 橘猫大人当然满意。 在意大利小馆中那一顿价格不菲的局烤蔬菜相当的不错。 既然不用写功课,也不用做皮皮踢,还有非常大方的铲屎官。橘猫将军觉得,这日子远比当年在沙场上风餐露宿要舒服的多。 而且要说威风,橘猫将军也没有不如当年当将军的时候威风。而且得到的喜爱还更多。何必要苛求做个人? 橘猫将军想不通。 橘猫将军冷眼看了这几日。 明白了容若和沈柏良为了什么烦恼。 可不是烦恼么? 面对意大利小馆的上新菜色都有些食不知味。 橘猫将军是个过来人,不是过来猫。 它了解的很。 橘猫将军伸了个懒腰,说:“沈柏良是动了心的.......你做什么事情,考虑考虑他。” 容若看了橘猫将军一眼。眼里有点委屈的神色。 橘猫将军当做看不到。挠挠耳朵,发出了一声猫叫,说:“人类讲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是你也想想,手心的肉多呢?还是手背的肉多?人心都是偏的。没谁家的心脏长成居中的。” 容若终于开口,讲说:“我知道的。” 橘猫单纯对这句话保持怀疑态度。 不过它没说出口。 只是用一张懒洋洋的猫脸看了他一眼。 容若被盯着浑身不自在。 问橘猫将军:“所以,你也是建议,我保持现状比较好?” 橘猫将军说:“现状有什么不好呢?你觉得,那个十九岁的丫头回来,她能干什么?即便是她喜欢成言,花痴你的班主任,可是,他们俩能聊到一起吗?” 容若:“......” 橘猫将军作为过来人和现在猫,讲说:“虽说人大多都是颜控,可是我也问一句,如果成言当初认识的是你现在看到的那个十九岁的丫头,你觉得成言能主动去追求人家么?” 容若也挺诚实,摇了摇头。 橘猫将军露出一脸‘你看吧’的意料之中的神气来。 “你们家成老师,喜欢的,由始至终,其实就是现在这个明亮。用一句人类比较感性的话来说,他喜欢的不是皮囊,是灵魂。” 容若不说话。 橘猫将军接着讲:“我敢保证,你哪怕是吧原来这个十九岁的明亮复原掉,然后把现在那个明亮给寻个别的身体种进去,成言也好,沈柏良也好,喜欢的照样不会是这个皮囊里的灵魂。” 容若说:“我知道。” “何况,”橘猫将军话锋一转,“你们为什么都没有想过成言?有没有问过成言?问问他的意思?” 这下容若听到这话就开始觉得简直莫名其妙了,容若反问橘猫将军说:“这和成老师有什么关系?身体是明亮的,别说他们现在还没结婚,就算是结婚了,就算是明亮成了成言的太太,还给成老师生了小孩,做了小孩的妈妈。那第一人权依然是第一人权。她首先是她本人,其次才是一个人的妻子,母亲,女儿。别说成老师,就算是明亮的爹妈活了,也没法替她做这个主。” 容若反问的语气有点冲,表明自己在生气。当然这一点橘猫将军也是听懂了,不过它依然不紧不慢的讲:“为什么不行?你们这边动手术签同意书不是也要丈夫或者家属签字了才能动手术?这个时候怎么就没人说什么人权?” “这是一回事吗?”容若说:“这能够是一回事吗?动手术前提是病人已经失去自我意识无法判断了。十九岁的那个明亮的灵魂失去自我意识了吗?没有,她神智清楚的很。” 至少还懂得什么叫出轨什么叫对不起什么叫花痴。还懂得在学校里面一边抓紧时间花痴男神一边躲避他这个指路人。人家聪明的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橘猫将军敏锐的感觉容若此时已经被挑动起了火气,于是橘猫将军放软了语调,先行示弱了一下:“我只是提个不同的意见......” 容若拒绝不同意见:“这种事情,不需要提任何不同意见。——这件事情说到底就是明亮和明亮的选择,和别人无关的。” “但是人生在世,人的思维多少都会受到外来的影响的,”橘猫将军问容若:“你是觉得,肉身才是重要的?” “我并非是这个意思,”容若本能的反驳,他说:“肉身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基本配置。它当然重要。这是人为此依靠而活下来的前提条件。所以他重要且有用。” 橘猫将军对此是不赞同的:“肉身有什么重要?我是个人是个猫又有什么关系?于本将军来说,肉身不过是如阿堵物一样,灵魂才是灵魂。” 橘猫将军难得说的文绉绉,不像是容若最开始以为的五大三粗的将军。一开始容若看到他盔甲的辣眼睛配色,还未是个很粗俗的将军呢。结果如今做了猫,和容若论及事情来,倒是很有几分见解的。 容若当然听得懂他的话和见解,也懂它话里的意思,但是容若很是反驳橘猫将军说:“你少和我拽词,阿堵物难道不重要?老百姓是离不开阿堵物的,这是物质生活的保证。没有健康的肉身,没有阿堵物,用什么来支撑有趣的灵魂呢?你要去吃意大利小馆的牛排和披萨,还有什么新品,奶酪,你难道是用你纯洁威武的灵魂去付钱的吗?” 橘猫将军:“.......” 扎心了。 容若还挺得理不饶猫的:“这个道理,将军不是更比我清楚吗?” “......”橘猫将军略微有些尴尬,橘猫将军充分理解了什么叫做吃人嘴短的言行,只好说:“这个明亮,算不得什么有趣的灵魂。” 容若不是没听出来橘猫将军言语中的服软,但是他年纪小,一时半会也没办法转弯去。只好说:“灵魂的特殊在于不可取代,不在于有趣与否,那个十九岁数的明亮,她就算是再无趣,她也有活在这个人世间的权利。” “我又没说她没有活在这个世间的权利。可是现在这个明亮更加有这个权利不是么?她有爱她的人,”橘猫将军说道:“你不觉得,这个事情,其实是给另外一个明亮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吗?她已经如此努力,努力生活努力摆脱当年的恨意,努力去寻找真正的所爱和新生......你忍心,就这样毁掉这一切来之不易的东西?另外那个明亮又做错了什么呢?她不过是遇人不淑而已。她也没有自杀放弃生命,她是发生了海难。当这个世界重新给她一个机会的时候,她也牢牢抓住了,而过的很精彩很丰富。” 容若:“.......” 容若当然不忍心。可是容若能说吗?当然不能。 于是容若不说话。 “而且当时这一切发生的时候,那个十九岁的明亮明明来得及及时扭转这一切,你们容氏世世代代都在这里。没有你也有你家大伯,也有你姐姐或者哥哥,那丫头说白了就是想要坐享其成,占便宜......” 容若:“.......” 容若不是没有这么想过。 沈柏良也是这样想。 结果连个橘猫将军也这样想。 三人成虎吧。 两人一猫也能成个金钱豹。 容若真的非常非常的煎熬了。 橘猫将军替那个明亮解释:“而且我也都听沈柏良讲到了。那个明亮告诉的沈柏良,她说当时她和成言分手,并没有想过要去死,她明白生活的全部并非都是爱情,她还有相依为命的姐姐。她不过是想去国外散心旅游,谁想到乘坐的那个看海的船太过陈旧发生了事故,她是不想死的。何况,她不是也寿数未终吗?” 容若说:“沈柏良和明亮谈过了?!” 橘猫将军很是不解这个事情:“你不是也找过明亮谈开了么?为什么沈柏良就没有讲?” 容若抓狂:“这能一样吗?他没有告诉我!” 橘猫将军:“人家大人谈恋爱,也要告诉你一个小孩?” “......”容若说不出话来,单纯是被气的。 橘猫将军看着容若,一直看着他,神色有几分认真,说:“若是在那个世界,有人替她寻到指路人或者掌灯人,这个明亮或许还能有一线机会。可惜了,若是那个世界也有指路人,不管指路人如何追魂,都追不到一丝一缕的魂魄了。或许那个世界的容家会把这件事情记成悬疑案例。那个世界不给这个明亮机会,为什么呢?你有没有想过?” 容若说:“......我才十五岁,我怎么可能知道说大人的想法?” 容若有点再说气话。 橘猫将军作为一个过来猫,它不生气 它只说:“有可能是因为,那个明亮的缘分,其实在这里呢?” 容若懒得接它的话。 他不想看这种跨越平行时空的真爱。 橘猫将军看容若没再说话,反问他:“你说,这算不算也代表一种命运?那个世界的容氏寻不到灵魂,或许是因为,那个世界根本没有容氏的存在,她如果命中注定的缘分是沈柏良,那么如今这一切的相遇,就等于是命运和老天爷把明亮送到了沈柏良这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容若没再说话,只直勾勾的盯着那张认真的猫脸。 橘猫将军吃人嘴短,不光是吃,还住沈柏良的房子,谁沈柏良家的猫窝。沈柏良在和明亮谈话的时候,橘猫将军一只在明亮的身边的椅子上竖着耳朵打着呼噜。橘猫将军记得那双手不停地抚摸它的那种舒服。 这个明亮身上有一种令人宁静的香味。叫猫也喜欢。 明亮用薄荷味的香水。这种香味对猫科动物很致命。 橘猫将军不懂。以为是天生的气场相近。总而言之,不知道是明亮的撸猫手法还是身上接近于猫薄荷的香水的缘故,反正橘猫将军是站着沈柏良和如今的明亮这一边的。 橘猫将军想起当时沈柏良和明亮讲的话,他学舌给容若听:“沈柏良.......今年四十三了。” 容若看了橘猫将军一眼。 橘猫将军当做看不到。 它继续讲:“如果这一次沈柏良失去了心动的机会.......可能真的要孤独终老了.......不过也行,”橘猫将军转了个口风,“反正以沈柏良的年纪,是可以做你父亲大人的,你亲爹亲妈既然没打算让你赡养终老,你以后长大了,干脆就把沈柏良当亲爹伺候算了我感觉.......” 容若:“.......???!!!!........” 橘猫将军若无其事的舔毛,舔进去一嘴:“我觉得也不错。反正,他为什么会孤独终老这事.......你也比任何人都清楚。” 容若:“.......你挖坑给我跳呢?” 第292章 一只橘猫在卖萌 ...... 橘猫将军还挺无辜。可能是这张猫脸有点像加菲猫的感觉。所以哪怕这橘猫将军再如何说出严肃的话来,到容若这里看来,都是一只橘猫在卖萌。 很难集中注意力。 橘猫将军无辜地分散容若的注意力:“.......我就算是挖了个洞,你要是不跳,这就是个单纯的坑,你要是跳进去了,那就是个不叫坑了。” 容若无语了半天,才问橘猫将军:“那又叫什么。” 橘猫将军猫言无忌:“坟。” 容若很是有人类该有的忌讳的:“呸!大吉大利!” 橘猫将军:“......” ....... 沈柏良觉得,有必要和明亮正式的谈一谈。很多事情,不要被明亮一下子给搪塞过去。 他是个成年人了,不能够因为一串眼泪,一个吻就给糊弄了。他可是个阅历丰富的成年人。就算是美人落泪再楚楚可怜也好,那个吻再缠绵悱恻也罢。 事情该摆放在台面上的,就应该立刻摆放上去。 真的,要安抚流泪的姑娘,还是迎合那柔软的吻。也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了再说。 重点是,千万千万,不要叫明亮以为,自己的当初的接近是别有目的。 不对,他当然别有目的。他的目的就是一见钟情啊! 可是明亮会误会啊。她会误会沈柏良是美人计......沈柏良是美人。牺牲姿色接近自己,然后套取明亮的讯息......误以为沈柏良以色示人事小,误会是大。 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什么事情,公私分明摊开说才好。 那个时候沈柏良很后悔自己的一时心神荡漾和嘴快。 又后悔自己当时被眼前的脆弱给弄得心肠柔软。 很是不成器。 于是沈柏良没有告诉容若自己已经把事情告之给了明亮。否则容若若是问及内情,他会非常尴尬的。 沈柏良给明亮发讯息:“明天周末。可以见一面吗?” 明亮回复还挺快:“可以。” 坏了。明亮加了个句号。 还挺严肃。 废话,这事当然严肃。性命有关。不加句号,难道家波浪号吗?还是让明亮配一个卖萌表情包? 是配‘小兔子震惊’还是配合‘小兔子胡萝卜落地’? 要是真的在这件事情上发现明亮还有心思配合表情包恢复,沈柏良都要怀疑她已经被十九岁的明亮夺魂了。 ...... 他们约了在一家郊外茶园。 商量好了时间和地点。 沈柏良道了晚安。 明亮也晚安。 如果是平时,大概沈柏良还会回个表情包什么的。 这次就没有。 来日方长吧。 沈柏良安慰自己。 ....... 沈柏良不可能今夜睡的踏实。 他于是又去了酒吧。 纯喝酒。如今沈柏良自觉已经非单身,他眼睛绝对不会乱瞄。 酒保认识沈柏良。来酒吧的客人虽然非常多,可是鲜少有如沈柏良这种风度翩翩,浑身衣服都是私人订制的贵客。而且沈柏良打赏小费非常豪爽。也不多喝酒,也不闹事。简直应该给他颁奖,颁一个十佳优秀客人奖。 小酒保今夜又见到了沈柏良。眼前一亮,散发出因为口袋即将塞满钞票而散发出来的闪亮光芒。 小酒保迎接上前,如常的打招呼:“沈先生今天又来了。还是一杯威士忌吗?” 小酒保年纪很小,只有十九岁。 不过他工作经验丰富,阅历也比同龄人厉害的很多。 很多事情真的是见怪不怪。 沈柏良来酒吧的次数不多。每次来都很乏味点一杯威士忌。一边喝一边看舞池跳舞的男女。他离开的时候有的时候不会是一个人,有的时候还是一个人。 小酒保见怪不怪。 每次都是收起酒杯,搽桌子。然后非常满意自己鼓囊囊的口袋。 小酒保以为这一回又是如常的套路。结果沈柏良摇头:“有没有别的新品?我今天纯粹过来喝酒......算了,还是要那杯初恋十八岁吧。” 这是沈柏良第二次尝鲜了。真是意外的要命。 第一次,是沈柏良从酒吧带走明亮之后,再来酒吧的时候。 沈柏良独自一个人来,且拒绝了常用款式的威士忌。他问了有没有新品。 小酒保怎么可能听不出话外音。 很有情况。 小酒保眼睛都笑弯了:“挺巧合啊。刚刚有个学生失恋过来买醉,我给他调了一杯初恋十八岁......你看,他给了我这么多小费。” 小酒保把手心里的一卷红色毛爷爷给沈柏良看。 沈柏良还没喝酒呢,先皱眉了:“你给学生卖酒啊......” 小酒吧说:“他虽然是学生,可是是大学生,十九啦!我们可是正规酒吧。不放未成年进来的。” 沈柏良这才放心。说:“那你也给我来一杯。” 于是来一杯。 小酒保还挺好心,大概是刚刚面对一个哭哭啼啼的学生,态度还没转换过来。还给沈柏良也提醒:“慢点喝,这就看着粉红粉红的,喝着也甜,可是读书很高的。” 沈柏良看他一眼:“你当我是那个学生呢?” 小酒保笑眯眯的:“这可不是人人都是有过十八岁么?” 沈柏良笑一下:“我的初恋可不是十八岁。” 沈柏良酒量很好,一口干掉那杯自己的‘初恋十八岁’,面不改色,看着没醉的样子。可是小酒保面对沈柏良在酒后一口气连续给他拍了十张钞票的举动,小酒保又不确定了。虽然忐忑吧。可是那钱小酒保还是收了。加上那个哭哭啼啼学生给的。那一千五百块钱就全部成了他的小费。解决了他那一个月的燃眉之急。 那杯酒后来在那家酒吧大火。 命运和人生似乎就是这样容易开玩笑。他随意调和的一款酒出人意料的受人欢迎。客人都说这酒名字起得又随意又贴切。就像那人人都有却又人人与众不同的青春和初恋。 入口甜蜜,令人迷惑又沉醉。等沦陷之后才觉出那舌根回味出来的属于烈酒的苦涩,又苦又涩,还夹杂着萦绕在舌尖令人不舍弃走的甜蜜。最后热辣入喉,令人不自觉落下来泪。 那天,沈柏良是一个人来的,也是一个人走的。 小酒保还挺若有所思。爱情哦.......还挺厉害嘛。 不过小酒保是不相信有情喝水饱这件事情的。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小酒保何必半工半读呢?谈个恋爱不香吗?凭他这么漂亮的脸蛋,难道不会有纯纯的爱恋吗? 当然有,只是穷。 又纯又穷的恋爱啊....... 还看那些陷入情网的人好。不管是春风得意的,还是失恋痛苦的......至少一杯酒下肚,掏钱包的手势就非常流畅和痛快。 小酒保很喜欢这种痛快。 沈柏良盯着他期待的眼神品尝了一口。酒下肚,他说道:“味道好像有点不一样。” 小酒保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评语,立刻紧张起来:“哪里?哪里不一样?” 大危机! 如果被发现酒品质量下降!很可能会影响小费收入的! 小酒保的工作工资其实一般般,他是夜班,虽然夜班工资比白班高,可是对比精力来说,并不算是是划算的,他上班第一天经理就告诉他,他的薪水的来源大头都是小费。否则凭借这个死工资,怎么可能禁得住他学油画的开销?也不想想油画多烧钱。 他甚至每次点钱的时候,都是以油画棒为单位算账的。 一口味道不对,可能就会损失两条白颜料的!! 沈柏良也说不上来,他第一次品尝这个初恋十八岁的时候,当时心思根本不在酒上,一口闷掉,就去发呆,去纠结,去想念明亮。哪里记得住那么复杂的味道?甜是真的甜,烈还是一样的烈,就连舌根的苦涩和舌尖的甜蜜都是一样。但是就是赶紧有什么不同。 小酒保这下紧张的连玩笑都开不了了.......记得当时他还能叫沈柏良小哥哥。还调戏他。可是到这个时候,财命关天,又是只剩他两人的时候,他反而叫不出来了。 沈柏良倒是根本不把这杯酒的口感放在眼里。好喝就行,不同就不同呗,就像是每个人的初恋十八岁都不一样。他还没有初恋呢。沈柏良看出了小酒保紧张。当然紧张,小酒保鼻尖都冒汗了,沈柏良有点内疚,于是去逗他:“你不是之前叫我小哥哥?怎么,现在又不肯叫了?你还夸我可爱......” 小酒保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感觉到沈柏良心情并没有收到调酒不同的影响。想着大概今天的小费也会有着落。小酒保渣心里松了一口气。脸色也缓和了下来。 小酒保庆幸酒吧灯光五彩,他脸上的因为紧张而憋红的红晕完美的融合到了灯红酒绿中去。他故意大大方方,笑眯眯说道:“我才十九岁啊......我叫你小叔叔其实都是说的过去的吧?” 沈柏良说:“你叫叫试试啊?大侄子?” 小酒保:“.......一般叔叔都会给侄子零花钱的........我可不能白白被占便宜!” 沈柏良大笑。 然后掏钱包。 小酒保非常高兴。他喜滋滋的把钱收好,然后非常从善如流:“谢谢小叔叔!” 这下轮到沈柏良无语:“你倒是不见外。” 小酒保说:“你让我叫的。” 沈柏良还是无语,半晌,说一句:“小财迷。” 小酒保吐舌头。 小财迷就小财迷。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又不偷又不抢,合法来的。难道不好吗? 小酒保看看沈柏良一副不识人间烟火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讲:“我缺钱,要读书。哎,没办法,我清高不起来的。” 沈柏良有些微醺,微醺之下的人,难免就有点多嘴加八卦:“你勤工俭学啊?” 小酒保点头。 沈柏良睁着一双眼睛端详他:“你长得很好......为什么不试试去当模特或者出道?这赚钱更多。” 小酒保要翻白眼了....... 这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啊? 小酒保耐心说:“我要读书啊......谁家做平面模特的,是半夜去拍片子啊?拍鬼片吗?而且我一没有门路,二走在街上也没有星探拦下我......我去哪里去当演员去?何况现在能出道的爱豆不是富二代就是富二代......寒门都已经难出学子了......更难出爱豆。” 小酒保还挺惆怅。倒是也明白的很。 沈柏良还真的跟着点头:“有道理.......” 然后他一头栽倒。 小酒保:“.......” 小酒保:“.......” 小酒保:“.......整理酒鬼是另外的价钱!” ....... 沈柏良没吃饭,赶去茶庄。 先点了一杯茶。 眼下不是周末,也不是旅游季,这个茶庄非常冷清,店主也极为佛性,连看门都懒得看门,沈柏良进门的时候,就趴在收银台的桌上打盹。见他进来,也只抬起半边脸,懒洋洋问他一句:“买茶?喝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沈柏良说:“喝茶?” “喝什么茶?” 沈柏良不差钱:“最贵的。” 那姑娘似乎有一声冷哼,问他:“一千八一泡的顶级肉桂,要不要?” 沈柏良说:“要。” 那姑娘就已经不是稍微打起精神了,那小姑娘眼睛闪闪发亮,看着跟昨天的那个小酒保似乎可以铸组成一对财迷cp:“成!您稍等!” 饥饿难耐的沈柏良喝一千八的肉桂,配合赠送的苏打饼干。 肉桂茶属于岩茶,香气浓郁,掀开壶盖的一瞬间,立刻把红茶的淡香给逼退,十分霸道和富贵。似乎连一丝一缕的茶香都在迫不及待的叫嚣:‘我很贵!’ 在沈柏良眼里,很贵的茶远没有赠送的苏打饼干香。 那姑娘看着沈柏良两口解决一叠摆盘的苏打饼干,同情问道:“这位客人,你很饿哦?” 沈柏良点头。 他有点狼狈。 万万没想到那杯什么鬼的初恋十八岁就如后劲那么大! 姑娘问:“我还煮了小米粥和蒸了红糖馒头......你吃不吃?” 那姑娘补充一句:“不要钱的。” 不吃白不吃。 沈柏良点头。 姑娘送了一大碗青瓷碗装的小米粥。还有一个花卷,半个玉米,两个包子,两个红糖馒头。 都是中式点心。 果然孩子不吃饭怎么办?饿一顿就好了。 现在看来,其实这个道理也适用于成年人的。 成年人的沈柏良还是第一次感觉到中餐的美味。在祭好了五脏庙的同时他心里明白:这一千八的肉桂茶,很大的可能性......他应该是被宰了。 第293章 最近刮东南风没西北风喝 沈柏良多少有些悲从中来。 果然和那个橘猫将军说中。恋爱使人智障。 沈柏良,你四十三岁,不是二十三岁。麻烦不要像个小毛头那样好不好?老房子着火也别倾家荡产好不好?你还有容若小朋友要看顾,还有好几家艺术馆要打理,恋爱是锦上添花,不是火上浇油。 于是有一点要重申一下。 沈柏良的悲不是因为被小姑娘给宰了的缘故,纯粹是因为今天没洗头。 他今天早上五点醒过来,一睁眼看到打了地铺的小酒保。那小酒保就住在酒吧后面一条街上。简单的一室,公用厕所。单人钢架床。睡了沈柏良就睡不下小酒保。小酒保只好委屈地打了个地铺。不过看着也不算委屈。开着空调,垫着棉被盖着空调被,睡得喷香。 但是他,睡在硬席子上,盖着一床薄薄的毯子懂得缩成婴儿睡姿。 沈柏良头疼,问也被吵醒的小酒保:“我喝醉就喝醉......你为什么不把我送到酒店去?” 这家酒吧附近酒店很多。星级标准逐一排序皆有选择。小酒保完全可以把他送到星级酒店然后放下不理嘛。 小酒保理直气壮:“那还不是要我出钱?万一你不还呢?” 沈柏良被眼前小孩这种小人之心给震惊了,连君子之腹都觉得要难以呼吸掉:“我每次来,给你的小费都够开双人豪华间了......你告诉我,我会亏这个钱?” 小酒保理直气壮:“......我可冒不起这个风险......” 小酒保还挺委屈:“那酒店一晚上的房钱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呢......万一回头你半个月不来,我不是要喝西北风?” 沈柏良:“......” 趁着沈柏良无语,小酒保抓紧时间见钱眼开:“何况最近刮东南风,我连西北风都喝不到.......” 沈柏良无语凝噎:“我是不是也要付个昨晚的房钱?” 小酒保缺觉,说话间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说:“你看着给吧......虽然这客房质量不行,可是服务好啊......你看,还免费提供纯棉睡衣!” ........ 这不就是穿旧的篮球服吗?而且你告诉我哪个牌子的篮球服是纯棉的?你说!你说! 小酒保困得要命,他上午没课,决定再接再急继续补交,看着沈柏良醒了,也不必再缩在棉被里吹空调。自作主张就把空调给关了。 小酒保还继续安利服务品质:“你的衣服我都给挂阳台吹风了,现在估计没有酒味了......我还有一次性牙刷,你可以去厕所洗脸刷牙......哦,对了,洗澡就别想了,澡堂下午四点以后才开门。” 沈柏良:“......我谢谢你哦!” 小酒保爬回去了自己的小床:“不客气哦。” 多亏了小酒保。他还算是能够及时地赶来。他约上午,因为人少。这里环境很好,除了没洗头。一切都算是合理顺畅的。 这风很顺畅,茶入喉也很顺畅。连明亮到来的时候的交通也挺顺畅。 如果玩好了方面想想,其实沈柏良也算是顺畅。否则他若是没遇到小酒保,或者说小酒保真的给他丢到酒店,酒店舒适的床品很难保证沈柏良会不会一觉睡到太阳高照。 沈柏良心知肚明的很,他能够五点醒来,绝对不是因为他的作息健康。他又不需要朝九晚五的工作,怎么会如此自觉的健康作息掉?还不是因为那钢丝床睡得腰身疼,所以才能够这么早的就清醒? 沈柏良此时此刻有些后悔,他觉得按照经济型酒店的标准给小酒保付的房钱有点太抠门了。显得自己很是小家子气。 对此明亮的看法则是放轻松好了。 “下次再去,了不起小费多给一些。” 明亮神情轻松的很,她对于那杯放倒沈柏良的初恋十八岁很好奇。 说:“下次我也要试试那个调酒。” 沈柏良当然说好,沈柏良讲:“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那杯调酒看着每次都是一个外观,可是入口却能感到微妙的不同。” 沈柏良说:“那个小孩的解释是每个人的初恋和每个人的十八岁都有不同,都是独一无二无法复制。我倒是觉得,那是他当时第一次调酒的时候更别没记下每种酒的搭配比例。” 明亮也同意后者。 讲说:“但是这也是一种美丽的误会啊。他还会解释。” 明亮评价:“听着那个小酒保很有趣。” 沈柏良说:“你也应该见过。那次你我遇到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热闹。” “那我应该没见到,”明亮笑,“我当时只在看你。” 好吧,虽然感觉被调戏了,但是感觉很好。 沈柏良说:“这是我头一回,被年轻的姑娘给调戏。” 也不知道沈柏良是不是有意逗她开心,但是不管如何,明亮是真的觉得有被逗笑,一边忍笑的明亮一边似乎看出沈柏良心灵受伤,于是明亮补一句:“其实别看我这样,我其实也三十五了。” 他们坐在茶庄的花园里喝茶,明亮透过雕花的玻璃窗,看里面那个依旧在打盹的小姑娘。她说:“年轻可真好。每次成言和我说他快要奔三我都想笑,我好几次都想说好好珍惜青春人越往后越会觉得时光飞逝这类的话,都到嘴边了才觉得不符合我的人设。这个身体才二十五,确实不是个会感慨青春逝去的年纪,相反,她应该尽情的挥霍青春。所以,人不老,心已老,也实在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们终于把话挑开了。 沈柏良没来由,又无法自控的,松了一口气。 他开始和明亮聊别的事情的时候,沈柏良还觉得明亮大概还是想要逃避的。结果明亮很勇敢。她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情当做大事,随意的说起,正常的面对。就像正视他们的相遇,不避讳他们如今的处境,已经未来那样。 沈柏良很骄傲:不愧是我喜欢的姑娘。 骄傲的沈柏良听到勇敢的明亮继续说:“......我见到了容若,然后我才知道,你是他的监护人。” 明亮说:“成言是容若的班主任,我无意中在成言的班机合影中见到了那个孩子。然后又在班级联络簿中,见到了你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我遇到容若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个可怕的小孩子。容若说过一句话,他说‘一个砝码上,怎么能够承载两个灵魂?’他还问我‘你真的以为自己是回到了过去了吗’?这两句话一直在我耳边反复回响。” 沈柏良说:“容若不是个可怕的小孩。” 明亮点点头,明亮问他:“所以,这个我,其实并不是过去的我吗?现在这个成言,也不是我曾经认识的成言吗?” 沈柏良看对面的明亮眼中有点点泪光,他有些不忍,然而最后还是艰难地的点点头。 点点的泪光终于汇聚成了眼泪,顺着她的面颊划落下去。明亮看着十分失望,但是她又立刻显得很洒脱。她一边的脸迎着阳光,把一半柔软的发丝衬地微光茫茫,显得十分温暖。 明亮看了一会清晨的阳光,然后转头。 她说:“既然如此,那也就无所谓了。” 沈柏良有点听不懂:“什么无所谓?” 明亮说:“那段感情。如果我当初喜欢的,不甘心的,都不是眼前这个成言,那我何必要继续自我折磨呢?挺可笑的.......” 明亮看着态度是真的挺无所谓了。 她坦白讲:“我,我一直没想通。不是别的,是恨。我当时,是真的恨他。恨那个成言,懦弱,无能,轻而易举,就不要了我。” 明亮看沈柏良,问他:“你想知道我之前的故事吗?那个成言的.......” 明亮还没有等沈柏良表态什么,又接一句:“其实......挺无聊的,就是个渣男的故事。” 沈柏良也无所谓:“你愿意说我就听。” 明亮也学他的无所谓,然后学他耸肩:“我不愿意说。” 沈柏良被逗笑:“那就不说。” 沈柏良说:“不过,既然不关这个的成言的错误。那就放过他吧。也放过自己。” 明亮点头。 明亮说:“我之所以会知道容若的身份,就是因为我去了成言的宿舍一趟。” 明亮说:“我去和他分手。我说.......‘成言,我们好聚好散吧。’” 沈柏良讲:“他一定觉得很奇怪。” “当然,”明亮点头,“不过,他似乎早就有了预兆。原来男人也有第六感。他就同意了。他很伤心,可是还是同意了。” 明亮抬头看沈柏良:“我很高兴。” 沈柏良点点头:“你很高兴,这是一段真正好聚好散的感情。” 明亮点头:“好聚好散,比什么生死相随好太多了。年轻人不懂。非要我们才懂。” “就用上辈子说吧,我上辈子被他伤的太深了,我十九岁和他在一起,我大学的时候我姐姐就已经知道成言的存在,我姐姐给我带东西的时候也会记得给成言带一份。他家境好,父母寄来的东西也更好。可是他也收,也把父母寄给他的给我。我那个时候觉得十分甜蜜,谁没年轻过呢?谁,都没有傻过呢?什么都看不见,就跟昏君一样。眼前除了爱人,什么都看不到。我觉得爱情可以超越一切,可以突破一切的阻碍,只要我们相爱,我们就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 “可是十年,十年来,他都没有把我带回家过。我当时问他原因,他说怕他父母伤害我。因为他太了解他父母的控制欲了。你看,连他的懦弱,他都要打着为我好的旗帜。似乎这样,错处就全是我,如果不是我,是另外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他就不会有这样的顾虑。你知道吗,我当时真的是有这样的自责的。为什么我家境不能好一些呢?为什么我不能更漂亮一点呢?为什么我就不能让他父母喜欢呢?” “我知道他是为了缓和他母亲的怒气才去相亲的。可是我真的,真的已经太累了。我说我们应该冷静一下,就请了长假去了国外。这六年来,我有时候也在想,他会不会后悔?会不会自责?或者说,会不会为了我再也爱不了其他的人?我甚至曾经把这个事情当做故事一样讲给以为是过去的他听。” 明亮说:“就是我有一个朋友的俗套开场,或者是我从网上看到一个故事,你懂吧?” 她问沈柏良。 沈柏良点点头。 明亮说:“成言就真的像听故事一样的在听。他听完后说,男主人公肯定会难过的,但是难过一两年也就结束了,日子也还是要照样过。他又说,只是可怜女主的家人,这辈子估计都走不出来。是这样吗?” 她问沈柏良。 沈柏良没说话,又点点头。 明亮又笑了,她眉间的倦意并没有因为这个笑容而抵消多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三十五岁了,还是那么天真,天真的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也对,这世上,谁能少得了谁?——话都说到这里,我当然没有再白痴的问他诸如他的妈妈和我掉进水里他要去救谁,或者说如果我是故事里的女主你又会如何自处。这种问题无外乎两种答案和结果,一种是心口不一的谎言,一种就是无理取闹无事生非的争吵。” 明亮实在是觉得心累。 这种感觉,随着她和成言的结束,再回想那个岁月和伤痕,居然就像是说了一个故事那样。 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 她心头轻轻松松的。她甚至开始以旁观者的心态去解读自己这些年的所有行为。 明亮问沈柏良:“你有没有看过《飘》?” 沈柏良当然点点头。 “《飘》里面的女主人公郝思嘉从小就喜欢表哥卫希礼,她是个少女,自负美貌,在她得知表哥要和梅兰妮订婚的时候她决定在同一天表白。她当时还想着,一定是可怜的表哥还不明白她的心意,只要她表明态度,表哥一定会抛弃可怜虫梅兰妮欣喜若狂的奔向她甚至带她私奔。可是她失败了被拒绝了,她的表哥宁愿选择相貌平平的梅兰妮都不爱她。在那一天,她感觉自己成了真正的可怜虫,一个少女的尊严比爱情更加的重要。也就是这个前因,她答应了梅兰妮的哥哥查尔斯的求婚。” 沈柏良似乎明白了明亮要说什么:“可是,郝思嘉那个时候才十七岁。” “一样的,不管是十七岁还是二十七岁或者三十七岁,恋爱中的人,智商都只有七岁。所以我在想,上辈子我无法得到认同,难道我重新活过一次,我还不能得到认同吗?就当做是游戏,我在这个关卡失败了,我读个档,复活再回到这里,做个别的选择试试,a项过不了,我就不能选b吗?” 别的没什么好讲的。沈柏良被那句‘恋爱中的人智商只有七岁’,给捅了一刀,正中膝盖。 第294章 心中的小鹿非常活泼和好胜 沈柏良虽然膝盖中箭,但是依然非常合适地在保持微笑。 明亮这个时候情绪外露。自然少了往日的洞察和聪明。 她只觉得今日的沈柏良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不太关注沈柏良额外的小心思。 明亮刚刚一口气的说了,其实很多的时候是头脑发热了。 等明亮停了,又有些不好意思。 明亮说:“你会不会想不通?会不会,觉得我很......不可思议,和神经病?” 怎么会? 沈柏良失笑。如果连这些心情都想不通,沈柏良也就愧对自己白白中箭的年纪了。 就算是被容若取消老房子着火,沈柏良也不能真的搞到降智。在他这个年纪,即便是没有和明亮有过相同的遭遇,可是也有过相同的心境。 沈柏良说:“......这就是爱情,这就是好胜心。这就是恋爱中的人—你明知道它是毒药,是火坑,是罂粟花,可是陷入爱情的人呢......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吃下去,跳下去,手伸下去......为什么呢?”沈柏良自问自答,“这就和重新返回新手村玩游戏那样,前路已经知晓,前方有什么陷阱有什么宝箱,你都知道。不光如此,这些你举例子过,还有一点——对手的套路我也心知肚明。所以如果是年轻时候我,我至少还想,好在,这一次,是我在占主导。什么时候喊停的遥控器也是紧紧握在我的手里。” 沈柏良说:“......这是太令人欲罢不能的主控权的感觉了.......如果是我,我也无法抵挡。” ......沈柏良由着过来人的经验,看透世情的眼神和心。他明白世故,却不世故。 明亮觉得,她心里的小鹿,非常非常,用力地,在心里撞了她一下。比初次见面四目交汇的时候,还要用力一些。 如果说当时心头的小鹿是被酒意给熏醉了的话,现在的小鹿可是非常清醒,又活泼的。小鹿目标明确,用坚定解释的鹿角,直直地,义无反顾地,朝着她的心猛力地撞了过来。 太大声了......明亮下意识捧了个心口。 这个动作很突然,换来沈柏良关切的一撇。 这一撇,那小鹿又有了活力,立刻又撞过来。明亮的心砰砰跳的厉害。感觉不是二十六岁,像十六岁。 啊,爱情。 令人返老还童。 不仅仅降低智商了现在。 明亮一边捧心,一边强心离题,说:“你知道吗?我答应他的求婚之后,他非常慎重的办了一个仪式。他请他的朋友吃了一顿饭,非常慎重地把我介绍给了他的朋友。说,这是我的未婚妻明亮。他朋友自然起哄,问我们相识的过程,还有为何会相爱的契机。他说他是在一个很小的教堂一见钟情的。他说的很动人,可是我在旁边听着却发现我根本不记得这回事。” 明亮说这些还挺忐忑的。毕竟她现在和沈柏良虽然没有确立关系。但是实在是暧昧。且沈柏良当时和她挑明,前提就是想和她确定关系。他很绅士,温柔吻她,用大拇指抹掉她的眼泪。然后告诉她,别怕,别慌,你才是主宰。你爱我,我在。你不爱我,我爱你。 沈柏良如此坦诚。 他也坦诚面对明亮的所有过往。对于沈柏良来说,事情说开,要比憋在心里意难平要好得多。 所以沈柏良不吃醋。 沈柏良客观评价,说:“一见钟情大部分都是单方面的事情。” 他举了个例子:“比如偶像和遍布天下的粉丝。” 不过.......沈柏良说:“也有例外。” 他轻松挑拨起来明亮的好奇。 沈柏良讲:“比如你对我。我对你。” 明亮被逗笑,她眼中还有泪,可是笑意已经是真心实意。她心里已经踏实,不必再去多问一句:“那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虽然明亮没有问出,可是沈柏良知道她之前想要说什么。 “我相信一见钟情。虽然我并没有单方面一见钟情过。.......毕竟,我一见钟情的姑娘,对我也心动如我。但是没有遇到过不代表就可以否定。”沈柏良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哪怕到了六十岁,该遇到心动的人,那心里的老鹿还是会蹦起来的。” 明亮认真点头——她现在心里,那只小鹿还在蹦蹦跳呢。 沈柏良的态度真的是像听了个故事。沈柏良甚至还追问下文,问她:“那后来呢?” “后来啊.......”明亮说:“我隐约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可是我当时还是近视。没戴隐形眼镜,一切都是朦胧美,隔着十米开外根本不辨雌雄,哪里能在教堂门口就认出来里面做的是谁?我只感觉里面是个人,为了不至于失礼才站了一会才走开的。可是到了成言那里的版本,是我们对视了一会,都愣住。成言还说,那天我穿一件白色的外套,半长发,我背着光,很是......圣洁。——这话别说你听,我讲出来都很酸。” 沈柏良听着却笑得温柔:“可是这也是一种态度,恋爱的时候根本不觉得,只恨文字表达能力有限,无法给周围的朋友再现他眼前的一幕和他心里的震撼。何况还是年轻人。我听并不觉得有什么,年轻人嘛。” 明亮说:“可是这个记忆雨我无瓜啊。那是他的一见钟情。我只是在一片起哄中默认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明亮说着话,一边是真心诚意,另外一半,有点为了沈柏良而讲的意思。 沈柏良非常非常温柔。说:“你到底也没有舍得伤害他。” 明亮为此表示沉默。 明亮沉默了一会。她似乎觉得有点委屈。 这委屈很是令鼻头发酸。可是却又是那种无法明说的委屈。 明亮该说什么呢? 说沈柏良不应该如此温柔大度吗?他既然说了爱她,说了等她,说了一切由她主宰。为什么不吃醋呢?为什么不计较呢? 可是她能够这样说吗?她如果这样说了,沈柏良反问她一句,我若是吃醋,若是计较,你真的会开心吗? 明亮又不知道该如何讲了。 爱情,真的是一件,非常,非常烦恼的东西。 明亮被烦恼地开始无法克制地轻轻皱眉。她用像个小孩那样的语调和沈柏良小声说:“......成言之前一直想让我去试婚纱.......我没去。” 沈柏良沉默。 他似乎再等下文。 明亮本来不打算有下文的。 结果被沈柏良盯的,不得不有了下文:“女孩子一辈子就穿一次婚纱.......应该给自己喜欢的人看到。” 沈柏良明白了过来。 是在撒娇啊....... 他大笑。 笑意比周围的风还要爽快。 很快就把成言的影子给吹得不见了。 但是他笑得叫明亮脸一下子就红了。 明亮生气,一下子站起来,作势要走。 她一下子生气。不是矫情。偏沈柏良才是坐在出口的那个。她若是不肯从沈柏良方向离开,她就要爬过户外凉亭的围栏了。她不是做不出来,而是今天她穿长裙。 明亮很生气。气势汹汹走过沈柏良身边。 沈柏良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抓住明亮的手腕,一个用力,就把明亮带过来怀里。牢牢锁住。 不肯放。 明亮气,推他:“放开我!” 沈柏良不肯放。 明亮讲:“我在生气!” 沈柏良也学明亮口气,一字一句的:“我在哄你!” 沈柏良个子高,手也大,一个手掌似乎就可以完全把明亮的腰给固住。 明亮被抱得很舒服,挣扎了两下,就停下了。 倒是还在管理面部表情。 沈柏良问她,她撇开脸颊就问她耳垂。明亮被呼吸给拂地发痒,转过脸,就被啵了一口脸蛋加嘴唇。 明亮的口红沾到了沈柏良的嘴上。 沈柏良当然不知道,还看她。 明亮脸红,不自觉透过玻璃窗看里面那个懒洋洋的店主姑娘。 店主姑娘原本趴着睡觉。动了一下,换了个胳膊继续当枕头睡觉。 明亮松了一口气。 然后开始给沈柏良擦蹭上去的口红。 沈柏良很乖。 一动不动配合。 他说:“我笑是因为我高兴.......” 明亮这才看了他一眼。 她的手很小,又很软。这个时候在他的下巴,他来的匆忙,没有认真刮胡子,有一点点的胡渣,令明亮手心很痒。 明亮有了一点点的笑意在嘴角。 沈柏良顿了顿,他没有错过这一点点的笑意。他又低头,亲了明亮的手几下,又重复了一遍:“我是真的高兴。你想穿婚纱给我看。” 明亮一下子脸红:“才没有。我就是说说。” 沈柏良说:“可我想看。我想看你试婚纱的样子。” 明亮有点无理取闹了:“你肯定看过别人穿婚纱过了。才不会想看我的。” 沈柏良说:“我看过别人穿礼服。没有看过别人试穿婚纱。何况,就算是看了,也不是试穿给我看的。我的心情都不一样。” 明亮看了他一眼:“你看过别人穿礼服?” 女朋友的侧重点真的是永远都那么的另类和优秀。 沈柏良点点头:“我在国外长大的.......这一点我和你说过的。我成人礼那年,需要舞伴。” 明亮说:“一定是你当时的女朋友。” 明亮是瞎猜的。气话。 结果沈柏良还点头了。 明亮在沈柏良怀里没法动,锤他。 沈柏良一手抱着明亮,一手掏出手机,翻找了一会,给明亮看照片。 是很年轻的沈柏良。大约比现在的‘明亮’还要小一点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一点未完全褪去的肉,显得比现在幼稚很多。他胸口没有配手帕点缀,而是戴着一朵洁白的玫瑰,他举着一杯饮料,微微皱眉看向镜头的方向,摆出大人的成熟模样,却又能轻易让人看出来他在故作严肃。 沈柏良点了点屏幕,放大了照片中的鞋子,他故意的,故意用一种委屈和诉苦的强调给明亮告状:“西装好看,可是很难受,衣领要浆水浆洗的很硬,领口要尽量的窄,那一天除了酒水,几乎什么都吃不了,而且坐下也要背挺得很直,因为西装很贵,要尽量不能有褶皱。我回去抱怨,那么贵的一身西装,那么贵的一双皮鞋,还这么容易有褶皱不说,连鞋子都如此磨脚。结果人家说,这鞋子就不是给人走路用的。” 沈柏良絮絮叨叨的,像个抱怨个不停的小孩子:“当时那么难受。不管身边当时的女朋友多好看,我都没有心思,一心只想着赶紧结束这痛苦的仪式吧!” 沈柏良说:“现在想一想,大概这就是成年礼的真正意义。告诉我们,长大了,就要被束缚了,每一步路都走的很难,要懂得戴着脚镣跳舞。可是后来我想,去他的吧,我偏不。西装不舒服,我就穿牛仔裤,皮鞋很硌脚我就光着......我一定一定,走的每一步,都要跟随我的本心。——我的选择,我的工作,我的姑娘,我的爱情。” “......”明亮看到那身西装和很磨脚的鞋子。确实有那种令人心甘情愿受罪的魅力。连是身为女性的‘明亮’都能看出来,这身西装如量体裁衣一样的服帖,把年轻的沈柏良的优点展现的淋漓尽致。加上照片微微俯拍,更加显得沈柏良临风玉树,正茂风华。 年轻英俊的少年人带着倔强和这个世界对视着。 这是二十岁时候的沈柏良。 沈柏良解释:“这是成年礼的酒会。幸好一辈子只需要参加一次。” “可是不是十八岁就成年?” 沈柏良笑:“但是美国规定二十一岁才可以买酒。” “可是你说这是二十岁?” 沈柏良说:“所以我是好孩子。” 沈柏良这样说的时候面部的表情令明亮很想笑,她明白是沈柏良故意想要逗她开心,于是她真的很开心。 “真好。” 明亮评价,她真心实意称赞:“特别好。非常英俊,可以说是标准的青年才俊。” 她夸沈柏良。 沈柏良却之不恭,安然领受,说:“那个时候我才二十岁。一晃眼,都过去二十多年了。” 沈柏良说:“二十岁的我,一定想不到,我以后的真爱的姑娘......当时还是个中学生呢。” ‘中学生’开始反抗逃离了。 沈柏良牢牢圈住。不肯真爱逃走。 沈柏良再次吻她。 沈柏良说:“我会求婚的。我会让你安心的。我会......我会保护你。别怕。真的别怕。” 明亮没说话。她浑身都在颤抖。 沈柏良也没说话。他尝到了眼泪的味道。 第295章 看他像看大扑棱蛾子 ...... 沈柏良一一地吻去明亮脸上的眼泪。他感觉到她微微的发抖,她的脖子间微微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她身上很凉,风一吹,她抖的更厉害了。 沈柏良把她搂得更紧了一番。 他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位置。他的短发摩挲着明亮的长发。 沈柏良明白了一个成语:耳鬓厮磨。 原来这句成语如此美好。 沈柏良很庆幸。 他们两个人没有一句话提及那个十九岁的明亮。她似乎忘了,忘了容若和她说过的两个灵魂的事情。 也好。 忘了就好。 没必要记着。 ...... 记着的是十九岁的明亮。 十九岁的明亮其实脑子到现在还是个中二少女的大脑思维。整天就知道花痴和胡思乱想和做梦。别问鬼到底会不会做梦,问就是白日梦。 就在现实的明亮拼命啃书拿奖学金的时候,十九岁的明亮做白日梦;明亮用打工和她姐姐寄过来的钱买了一身体面的衣服去到处面试的时候,十九岁的明亮在做白日梦;明亮在新公司被老板训斥,会议上点名批评,她又饿又累得回到出租房,倒在床上大哭,十九岁的明亮却只顾着责怪明亮怎么不接成言的电话........ 成言很体贴。 虽然是老师,可是并没有用老师的那一套去对待明亮。大概他知道明亮不吃这一套。其实这一套是十九岁的明亮喜欢的方法。但是不适用于这个明亮罢了。 但是话说回来,他不见得会喜欢这个十九岁的明亮。 十九岁的中二少女,喜欢是一个能够给她带来安全感,掌控欲,让她感到被在乎,被需要,被深爱的对象。 但是已经二十多岁,从前世到今生都在不同程度上受到了社会毒打多年的明亮来说,她更需要更需要,一个能够给她自动划分出来私人空间的对象。 如果成言真的也跟着犯中二病,非要霸总一下,说什么‘这个工作太累了不如辞职我养你之类......’ 十九岁的明亮可能会晕倒,至于二十几岁的明亮,会直接连人带他留在自己家里的袜子都给丢出去。 ...... 十九岁的中二少女明亮,很像和未来的自己有一段对话。 很刺激,很梦幻。就像中国的穿越剧,国外的外星人对话那样。 虽然她还没想好要说什么。 但是感谢是少不了的。 比如,‘谢谢你变得这么好.......’‘我一直在很感激的看着你’......等等。 听得容若浑身发麻。 容若直接拒绝了这个中二的见面。 “你不觉很得很恐怖吗?”容若说,“一直,看着你......天哪。” 如果明亮一直知道有个鬼在盯着自己,洗澡穿衣服谈恋爱羞羞羞.......还活不活了? “可是......”明亮还想说些什么。 容若直接打住:“闭嘴吧......我不会让你们见面的。那个明亮是个人,活人,不知道这世上有鬼怪的存在。不要让她三观崩坏了。” 十九岁的明亮委屈,可是十九岁的明亮不说,只能讲:“哦。” 容若:“......” 好听话。 所以说,果然是被霸道总裁文被荼毒的中二少女吗?总裁范儿,不管是十五岁还是二十五岁都能有用吗? 容若真的是无语。 他决定很坚定。同时也在一早也打消了沈柏良的可能。 不行,不可以,没用。即便是那个明亮提了也没用。而且,最好那个明亮不知道这件事情。 如何隐瞒? 那当然是沈柏良的工作。 沈柏良说:“所以到底要不要让她们见面?” 容若坚决摇头。容若是指路人,作为掌灯人,沈柏良只有应的份。于是沈柏良点头。 他又问:“你想到怎么归置的方法了吗?” 关于这个十九岁的明亮的去想。 容若说:“虽然它起了杀心,但是罪不至死,我会超度它。送她去不归地。” 沈柏良说:“就这样吗?平行世界穿移,不会在发生另外一次吗?” 容若不知道,很老实讲:“这是小概率的事情。虽然不一定能够保证只有这一桩......但是既然是小概率,也不会全摊上我一个人.......即便是摊上我一个人好了......那就拜托,别的平行宇宙我劳累一下。别整天烦我啊。” 沈柏良说:“根本问题不解决,事情一定后患无穷。” “首先呢......根本问题不是我们容氏造成的,第二,这太晦气了。”容若十分淡定且胸有成竹:“再说了,处理失衡问题,那是神的事情。” 沈柏良听着倒是听出有趣的感觉来:“听这样的说法,似乎我们很多此一举多管闲事?” 容若摇头:“那倒也不是。毕竟神不会一直花时间和精力来处理这种小事。” 沈柏良听这意思,似乎神灵是皇帝一样的存在,而容家,就是下方的官员一样。举这样的例子看着是没什么毛病,可其实根本不一样。 但是说一句真心话,他其实挺想见一下神灵的。他总看到成语诸如美若天仙之类,那真的天仙到底什么样子。他实在是好奇无比。 他问容若:“神灵会来处理吗?” 容若说:“我们是不会知道的。他们也不会和我们会面啊。” 沈柏良不死心:“你就不好奇?” “好奇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容若在这方面十分坦诚,但是他更坦诚的说:“我更想保住小命。我才十五,我可不想死于‘好奇心’。” “怎么会死呢?” “我们家训如此。不见神灵不见人。既然传下来,到断层都还是铁律,存在必定合理啊。” 沈柏良说:“你未免也太过于迂腐。像个老头。” 容若耸耸肩,算是认了:“我本来就不是个有趣的。” ...... 容若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下:“我们容家的手段,只能够解决鬼蜮的事情。所谓天地人间啊......天的事情,真不和我们有关系。我们无法处理,天降的大任。人间的凡人自大,说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厚厚,真的降下来大任,能活下来的,才是斯人。” ......沈柏良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只能‘哈’了一声。干巴巴的。 容若这一次为了明亮的事情去了一趟老书屋。 倒是被橘猫将军指引,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他觉得很有趣。不知不觉,就把明亮的事情给做小事看待了。 容若觉得有必要和自己的掌灯人聊一下。 “天地人间,有五界,畜,鬼,魔,人,神。看起来不可相通,其实最明显被排挤的就是人。畜生还未开化,可以不计在其中。但是人的思维其实识可以理解其他三者的。但是人类恐惧未知而强大的事物的本能已经刻入基因里面。他们实在是有一种天生的被害妄想症,为了不让人类受到惊吓,神就发明了科学和无神论在人间传播,作为安抚人心之用。事实证明,这很有效果。” 沈柏良刚刚还在和容若讨论中二少女的魂魄,眼下又一下子跳脱到了神灵和众生身上。他确实感觉到了这天地人间的隔膜了。若是从鬼跳到人身上,他或许还觉得听恰当。可是忽然一下子,从人跳到神灵讨论。他就觉得有些离题了。 果然。他觉得这一切未免太难以理解:“神,神发明无神论?还发明科学?科学不是证明神不存在的最大理论吗?结果你告诉我,这是神创造的?” “对。是不是很有趣?”容若点头。 对比容若的轻松接受,他毕竟才十五岁,一个人接受新鲜的事物的能力其实和年纪成正向对比。年纪越大,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就越弱。沈柏良,年纪大了。 “确实有趣。那,有佛吗?神仙?如来佛祖?上帝?” “就像人类会编撰人死入地狱还有判官一样,人类既然给自己编造了死后的世界,再给自己编造一个神佛世界也没什么奇怪。” 沈柏良把自己代入了神灵一下,说:“人类恐惧真实存在的神灵,然后去虔诚跪拜自己捏造的虚无?你作为神,不觉得人类很可笑吗?” 既然沈柏良会自我代入,那么容若也自我代入了一下神灵,神灵容若就不会这么认为:“你觉得人类在求神的时候,求的真的是神佛的本身吗?” 沈柏良不答。 容若又接着把自己代入了人类自己,说:“他们是在求自己。他们就是自己的佛。你说他们真的全身心信佛吗?可是他们一边在寺庙里乞求风调雨顺,一边发明人工降雨,一边乞求稻田丰收,一边转身日出而作,他们可以使得大漠变绿洲,可以令沧海变桑田,可以不羽而飞,可以日行千里,他们甚至还会引电导雷,使得黑夜亮如白昼。这些事情放到紧紧几百年前的时候,都是神才能做到的。你说,他们是不是自己的佛自己的神?他们如此强大,知晓不知晓神灵,又有什么区别呢?” 沈柏良:“.......” 十五岁的容若说这一些。四十三岁的沈柏良觉得他有理由怀疑人容若被神上身了。 他昨天陪明亮看那部很热门的韩剧。里面的神灵平时是一只大扑棱蛾子。偶尔会上人类的身体和人类主角团们展开对话。 如今沈柏良就像那个电视剧中的主角那样,面前虽然站着的是容若,但是看在沈柏良的眼中,他就像个扑棱蛾子。 扑棱蛾子容若露出一个莫测的笑。他继续说:“但是凡事总会例外的,容家就是个例外。” 恩,挺例外的。你这个扑棱蛾子品种看着挺稀有。 沈柏良在心里吐槽。 ...... 沈柏良那一壶一千八的肉桂,根本没喝两口。不过他倒是神清气爽的很。因为毕竟解决了心中的一件大事。 明亮是上班族,加成年人。她没有那个时间去悲伤春秋和用什么仪式感来过度自己的生活的转变。 她连去学校找成言说结束,也是赶着下班踩点过去的。 成言很沉默,用一种意料之中的眼神看她一眼,说,好的。 然后他很客气请明亮吃了一顿饭。然后在分岔路口看着明亮上了车。 再转身,回去继续誊写教案。 这就是生活。 那些什么失个恋分个手离个婚就辞职打包行李来一场所有就走的旅程的,要么是早有辞职跑路的计划要么就是不差钱要么就是不敬业。 成言要带个班,一个礼拜要上二十几节的数学课。这还没包括他各种从体育老师音乐老师那里和英语老师语文老师抢夺过来的。 他带的还是重点班。他还有一个要中考的弟弟。 他没这个任性的资格。 明亮的这个工作得来不易。老板是个海归,专业性非常好,工作弹性也合理,她刚刚升职,正准备摩拳擦掌大干一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也不会做这种中二的举动。 更何况,明亮如果真的这样中二,他当初也就不会动心至今了。 挺好的。好聚好散的。 成言这样想。然后一滴眼泪滴到眼前的试卷上。他本能用手抹去,结果把那张卷子抹的乱七八糟,跟血案现场似的....... 成语:“.....” 是容若的......算了,就回头说是亲戚寄样在这里的猫干的。 毫不知情的容若:“.......” ...... 沈柏良目送明亮去上班。 之前是代驾,经过了一个早上,他的酒意早就消除的差不多了。自己开车过去。眼下他停在明亮公司楼下。看到副驾驶上的手机有了动静。 是容若。 “不得了!!!”容若说,他连续打了三个惊叹号来体现这个文字的夸张,“我刚刚收到我的卷子!我的卷子被成言给搞的面目全非!” 然后是第二条信息,容若把那张卷子给拍了下来。 确实挺面目全非的。感觉像是被红笔给抹了一下,但是又有水渍。水渍加上红笔,就看着挺渗人的。 沈柏良一个字还没来得及打。 容若第三条信息就发来了:“你说!是不是成老师知道了什么?对我宣战?” “......”沈柏良翻了个白眼。 容若:“他如果知道,抢走他未婚妻的是我的监护人!他一定会未来两年半给我小鞋穿的!!!” 沈柏良好容易有了空隙插话一句:“.......你幼稚吗?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怎么可能做这么幼稚的事情?再说,他哪里有机会遇到?” “怎么没有机会?”容若说,“你们是成年人,成熟的成年人,所以作为成熟的成年人,成熟的前女友结婚,请来成熟的前男友过来送祝福。” 沈柏良:“......” 第296章 为了秋的收获 容若给了个建议:“要不结婚的时候.......你伪装一下?或者你借口不在?” 事实证明,沈柏良确实上了年纪,不管是手速还是脑洞,都比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沈柏良一句话才讲得磕磕绊绊,见缝插针的。 容若已经叽里呱啦讲了个遍。 沈柏良要气死,连带刚刚想回应的内容都忘了。 他干脆冷静下来,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始往对话框上输入。 这一番操作的时候,容若只看到对话框左上角有了‘正在输入中.....’的字样。 于是容若就等。等了半天,容若看到了沈柏良发来的内容:“在干吗?” 容若:“......” 在干吗?干吗??吗??? 认真的?这种类似于直男一样撩女生的操作是怎么回事哦?等下,沈柏良确实是直男没错。 容若要气死,刚刚想回应一句‘我当然是和你在聊天’,在刚刚打完前面四个字之后,忽然冷静下来,容若反应还挺快,明白沈柏良问的是什么。 于是容若继续打字:“我当然是.......在课堂上听讲。” 这一次沈柏良倒是回应的很快:“看来你是逃课了。” 容若:“......” 容若强行辩解:“我没有,我真的在上课。上语文课。” 容若瞎掰了一个,他隐约记得今天上午有两节语文课,被命中的可能性要大过之后的体育课,虽然如果在正常情况下,第三节的体育课也会被语文老师找各种理由借走。两节课考试,一节课分析。完美。 然后体育老师心里苦。 沈柏良也是这样认为的:“你在瞎掰,我问过老师,今天语文老师不在,被数学老师和英语老师给瓜分走了。” “.......”容若不信。 平时不怎么关心他功课的沈柏良忽然这一次会主动打电话给老师就很奇怪了。还问了如此清楚,就更加奇怪了。而且一般监护人打电话,都会直接打给班主任。他的班主任,可是成言啊!如果容若没有记错,今天沈柏良去见的,可不就是成言? 而且而且,昨天沈柏良彻夜未归,直接跑去见成言,想想都是小孩子不能知道的事情。呸。大人。 沈柏良那边估计是等了半天没见到容若回应,信息栏上面也没有能够见到的‘输入中’的字样。 于是他就开始‘输入中’了:“你们今天下午突击考试英文。你缺课了。所以英语老师打电话给我告状。” 容若:“.......” 容若一时间有点反应不出来沈柏良这一回到底是不是陷阱了。 容若,陷入为难。 他在嘴硬和光速道歉之间犹豫了一下。 他其实有一半的几率是能够赢的。但是.......逃课又能如何? 于是容若一本正经开始‘输入中’:“我这叫做好事。” 沈柏良:“???” 容若继续一本正经:“我偶尔逃个一两次考试,这样班级里面就有人有机会得第一名了呀!” 沈柏良:“......” 容若说:“这对于维护学生的身心发展非常的有帮助。” “.......”沈柏良半天没回应他。不知道是被他的有理有据死不要脸给说服了呢,还是单纯被气晕了,总之过了好一会,沈柏良那边才开始继续‘输入中’,“这么说,你的同学还要谢你?” 容若很不客气地收纳了这个谢意,同时也谦虚也是必要的:“这是作为学霸应该有的素质。” 容若今天格外气人:“你不懂。毕竟你从来没有做过学霸。” 沈柏良这次回应倒是挺快:“呵呵。” 容若确定,沈柏良已经把他逃课的事情给丢开了。 容若一箭双雕。不仅逃课成功,还如愿以偿把沈柏良给气到。心里顺畅。 然后也就不那么生气了,连带周围的风都柔和了很多。容若一边感受热风阵阵拂过带来的要逼出汗水的热度,一边低头给沈柏良回复内容:“我也是事出有因.......也不问问我都是为了谁。” 沈柏良又是一次直男发言:“为了谁?” 容若翻了个白眼,回说:“.......为了秋的收获,为了春回大雁归。” 沈柏良:“......” 嘻嘻。 容若这下彻底心中舒畅了。 容若逃课,但是其实并没有跑多远。他只是去了学校附近的奶茶店。 这家奶茶店生意很好,因为地理位置非常妙。它选择在了红星中学和其他几个中学的中心。如果用航拍机从高空看下去的话,甚至可以以这家奶茶店为圆心,画一个圈圈,把红星中学和其他几个学校都饱含进去。 地理位置妙的很,加上奶茶价格便宜,只要不难喝,基本都是学生的首选。这家店是容若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开业的。那个时候只是个小小门店,月租金超过了五位数。可是奶茶却很便宜,而且早上上学的同学还会时不时地看到送货员往这家门店送大量的牛奶。所以这家奶茶店的奶茶,基本可以保证是用纯牛奶煮出来的。接送小孩的家长也在撞见了好几次之后,允许小孩来这家奶茶店吃饭。 经过几年,这家奶茶店逐渐扩张。从一个小小门店,到盘下左边隔壁,右边隔壁以及楼上。卖奶茶,卖汉堡,卖牛肉饭,卖可乐饼,也卖学生最方便吃的三明治和手抓饼。价格依然很公道。奶茶店依然还有扩张的趋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容若和大部分的学生差不多,中午是不回家的。在奶茶店做一做,玩手机,然后吃个三明治打发时间。但是因为是差不多,所以,其实容若和其他学校的学生还是有差距的。就比如说,别的来这家店的学生,大部分不是为了玩手机和打瞌睡。是要忙着写作业。这已经要中午了,那家奶茶店就已经挤满了好几个学校的学生,大多都一个目的,点奶茶,点汉堡三明治然后占座写作业。容若进来扫描了一圈,发现每个角落基本配置都很像:纷纷低头写卷子,小圆桌上堆满了吃剩下的三明治和半杯奶茶。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小圆桌的方向还掉了一张卷子在地上都没有发现,那个穿着别的学校校服的女生还在闷头写。 容若点了一杯拿铁,三分糖,多冰块。横竖有时间,上前给她捡起来了。 容若捡起来之后没有立刻还她,而是掏出纸巾擦了两下,那试卷上有半个明显的鞋印,不知道是刚刚女生最近踩上去的还是别人踩的。反正容若在擦,擦拭两下,他又随手翻了一遍。 容若好奇,问那个女孩子:“你为什么要空着最后三个大题不做?” 他问的一脸认真,浑然不觉自己现在的思维就跟刚刚被自己吐槽过的沈柏良那样:“和好吃的东西最后吃一个道理吗?” “......” 那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生原本看耳朵应该是个白净皮肤的小姑娘,现在不知道为什么,脸憋得通红。然后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不过容若觉得她似乎挺紧张,从握着圆珠笔的发白的手指头就能看出来。 容若就更加莫名其妙了,他眨巴一下眼睛:“你紧张了吗?为什么紧张?我又不是你的班主任。” 女生的表情反应来看,她大概觉得还不如眼前站着的是班主任为好。容若用那双好看到有点过分的眼睛直直地和她对视,目光中原本单纯的困惑就越来越显得迷惑起来。 容若于是又把话题扯回了刚刚,问了一遍说:“这个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 容若指了指卷子上空白的地方。 女学生这些才低下头,说:“好回答。我不会呗。” 女生低头,好像偷偷翻了个白眼。 估计要不是因为容若好看,女生的白眼就当面翻动了。 容若个子很高,穿着红星中学的校服,原本就很惹人注意。容若站在女生面前,一下子把这个外校的女生也扯进焦点的范围里。外校的女生后知后觉,顿时觉得不自在起来。 她没抬头,伸手扯过试卷,嘟囔一句:“谢啦。” 这意思就是要打发他走了。 这个时候,周围几个中学都开始放学了。这家奶茶店有三个门,都陆续被推开,断断续续开始进了学生和生意。 女生很怕被自己学校的同学撞见自己和外校的男生聊天。回头被嘴碎的一讲,她可是要说不清。就只能在心里埋怨,为什么这个人的奶茶还没做好。 刚刚念叨,那个店员就招呼:“学生!你的拿铁好了哦。” 容若接过了拿铁,但是却也没有打算走的意思。他说:“这三道题,在高一的时候或许还能有资格放在试卷的最后三题里面。可是到了高二高三,这种题目就是送分题了。” 容若的话里掺进了笑意,他明显知道如何利用他的外貌来获取陌生人的信任,也知道凭借自己的外貌,足以叫陌生人放弃警惕:“你别回头连送分题都做不出来。” 那个女生终于抬眼看他:“你是高二还是高三的?” “高一的。” 女生撇撇嘴,好像有意想怼他一下:“那你说高二高三。” 容若说:“我做过高二高三的卷子啊。” 这要是别人说出来还能被各种反驳或者质疑一下。可是他穿着红星中学的校服,这就令人无话可说了。对于包括女生在内的外校学生来说,红星中学的学生和她们差不多属于两个世界,他们是人,他们不是人。据传闻,红星中学的学生,基本拿奥数题来玩,他们的课件业余就是比赛谁奥数题做得多,更有变态的学神级别,自己出的题目能把老师做哭。他们小学生能做初中的卷子,初中生开始研究高中的奥数题,至于高中,大概已经开始写大学论文了。 反正怎么离谱怎么编。估计再编下去,红星中学的学生个个都是少年总裁少年科学家了。这么厉害,还当什么学生呢?自己盖个学校呗。 有的。红星中学除了原本的老校片区,其余扩建的范围,都是本校学生毕业后出资建造的。 可是在中学生的普世观中,学霸们不应该近视一千度,格子衫,油头,如一个年轻版的程序员这样的配置吗? 眼前这种不洗头都能出道的特殊配置是哪个青春校园剧跑出来的设定? 女生当时问了一个大概只有白痴偶像剧的傻白甜女主才能问出来的不忍直视的白痴问题:“你,你这个校服,不会是偷的吧?” 容若还是温温柔柔,好好看看的笑:“要不要我来证明一下,我的校服就是我的?” 女生说:“怎么证明?” 容若说:“给你送分啊。” 女生:“???” 容若直接拉过来一张凳子坐下,开始给她讲解送分题的题目。 他指其中倒数第二题:“这一题,别怪我没有事先告诉你。这个题目的类型,高考的时候一定会考。十五分爱要不要。” 这一句话出来,周围围了一圈。 包括女生,和其他的吃瓜群众,都立刻秒懂送分的意思。 天呢噜!这个红星中学的小哥哥,是要追这个傻白甜的小姐姐吗?送分耶!在中学生的心中,这简直比当街送玫瑰更加浪漫一百倍有没有!校园文学的作者们,看看啊! 校园文学的作者没空。 学生们也忙着围成一堆。这下女生不再是重点,她一下子融入了人群。女生松了一口气。注意力也能集中了。 奶茶店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除了讨论问题的窃窃私语,店员连周董的歌都调小了。 窃窃私语中不乏有翻阅卷子的声音。 容若适当提高了一些音量:“这道题,现在你才高一,你花半年时间,研究透它。它就是一个公式的各种方法的套用。只要研究透这个题目。另外一个公式就会自然而然的也会。那个公式,也是十五分。” 容若又补充一句:“你要不要?” 要要要。 大家赶紧低头刷刷刷写笔记。 奶茶店一片肃静,学习氛围浓厚。家长看了会欣慰,教导主任看了会落泪。 ...... 容若讲完了那三道题之后。在众人恋恋不舍的视线中施施然上了二楼。二楼楼梯口的位置,被一个年纪看起来更小一些的学生给占着,连对面都被他的书包给霸了。 容若走过去,毫不客气把对面椅子上的书包给拿起来丢回去:“成画对吧?刚刚你看到了吧?我能给高一讲课,你觉得,我又没有资格给你上课?” 对面成画从刚刚就在二楼看了楼下的动静。 说他:“真浮夸。” 容若说:“你别管我是不是浮夸。是你哥哥让我来给你上课的。” 容若说:“要不是因为你哥哥是我的班主任,你以为我愿意牺牲中午午休的时间嘛?” 成画说:“你可以拒绝啊。我不食嗟来之食。” 容若笑:“我看你哥哥还得给你再找个补习语文的。” 第297章 不敢努力的理由 正值初三的成画给气的小脸通红:“你不要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讽刺我语文不好!!” 容若挑眉,大惊:“这还需要特意听出来吗?我实在明晃晃的讽刺你语文不好啊!” 如果说成画一开始还只是傲娇,现在是直接跳起来直接指着容若讲:“你这样打击我!你是要做什么挫折教育吗!我哥哥是这样教你们的?!” “这倒是没有。”容若非常干脆的否定,“成老师还是比较赞成鼓励机制的。” 成画还是站着,依然没有坐下的打算:“我哥哥也是这样教育我的。他说我不是学不好,只是不努力......只要我.......” “只要你下定决心努力学,”容若打断他,替他说了,“你就一定能够和别的学生一样?” 成画:“......” 成画的桌上放着两杯一样的奶茶,大概是本来点给容若的。结果看到了容若拿着拿铁上楼来,又不知道如何。他还急着和容若吵架的事情,于是更加一个眼神都不分给他,以及奶茶。 容若笑一下,起身把自己那杯没开封的拿铁塞给了靠窗的一个严肃的同学。然后回来,非常直接,又自顾自的吧其中一杯戳进了吸管开始喝:“谢啦!” 成画想说‘那不是给你的’,可是又显得矫情到恶心,又很小女生。他说不出来。 再说,万一这个时候,容若来一句‘要不我吐出来?’ .......这倒也大可不必。 成画直接给自己挖坑,然后跳进去,没得梯子出来。他就气呼呼坐下。 容若一边喝奶茶一边看他:“所以这就是你不敢努力的原因?” 成画刚刚准备打开另外一杯奶茶,听到这句话,手一抖,给歪了个方向:“你说什么!” 容若背靠在椅子上,姿势没变,表情没变,连咀嚼珍珠的嘴型也没有变化。 容若一边咬珍珠一边说:“我一向不赞成这种鼓励式样的教育。” “.......” “但是偏偏,国内的很多家长和老师,就喜欢用这种。说什么‘你不是不聪明,只是不努力,只要你努力,就一定会怎么怎么样.......’”容若冷笑,还很是不屑一顾的那种笑,“就好像那句话,‘天才呢,需要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和百分之一的天赋’......这也是老师和家长老说的.......听着似乎也是赞成鼓励机制的话。” 成画说:“这难道不对吗?” 成画心里挺矛盾的,嚷地虽然大声,但是他底气不足。毕竟他的哥哥老说容若,说这个学生逃课,讲堂上睡觉,还抽空给别的学校的学生补习功课,俨然开了个不盈利的校外补习班那样。但是他有个习惯,每次就只讲一道题。而且只讲十分以上的大题。其他不讲。很是.......难伺候。 当然这是成言的说法,容若在学生内,可是以个性非常好闻名的。 真是个两面派。 成画心里想到成言的吐槽。 两面派容若在怎么聪明,也不可能真的精通读心术。 “当然不对。那一句话有下文。”容若说,“若是没有那百分之一的天赋,在如何努力都是无济于事。” 成画:“......” 容若说:“努力谁不会啊......谁不努力呢?尤其是那些成年人,连卖包子,三点起床的就一定比人家五点起床的那家生意好吗?” 成画:“......” 容若说:“我老去的那家烧烤店,下午六点才开门,到了十二点准时收摊。东西秒没。为什么?因为东西好吃。他们不努力吗?也算是努力,努力让东西变得好吃啊!” 成画终于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容若笑眯眯的,看得成画非常生气。 笑眯眯的容若说:“我想说,你不用再去惧怕努力这两个字了。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敢努力。” 成画本能反驳:“谁说我不敢努力?” “我说的啊。”容若大概是真的渴了,一口气喝掉了一半的珍珠奶茶。然后冲他眨巴眼睛笑。 容若说:“你怕你努力了,回头又没有进步,就证明了你其实真的不聪明......然后就会让你哥哥失望,对吧?” 成画的声音小了一些:“我怎么可能.......不聪明?” 他的声音很小,但是容若却听见了。 容若也若有所思点头,就像现在成画的样子那样。 成画到底是坐下了。他驼背,看着好像现在背后就背着一个大书包。他手上还有没洗干净的颜料。身上有油画棒的味道。他奶茶只喝了一口。估计他也没吃饭。这个奶茶店虽然是以周边几个学校为圆心,两点之间直线最长,所以其实这里距离红星中学最近,距离成画的那个木棉中学最远。成画不想迟到,比逃课的容若来的还早,还点了奶茶,还看容若在教女孩子功课.......想必是一放学就飞奔了出来。 容若心里叹息,说:“你哦.......也别怕。你哥哥那么聪明,都在红星中学教书,你没理由真的智商低。” 容若在成画要发作之前做手势安抚他:“我的意思,你可以努力,也应该努力,只要你找对了努力的方向,也不会太辛苦。你看我,我就是找对了方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成画本来脸色已经稍微有了点缓和,听这句话一出来,立刻火药味又起来了。他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听到有人卖乖。 比如班级常年的第一名,明明出身在书画世家,耳濡目染,天生对色彩的灵敏度就比别人强很多,却每次在别人夸奖天赋的时候来一句是笨鸟先飞......你要是笨,你根本就飞不起来的好不好!你如果笨!那我们算什么啊! 成画每次听到这样的虚伪的谦虚,都不肯接话。 如今碰到容若,又来这句话。 成画想着,反正也就是这一次见面,也没有那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尴尬,索性这一次就发泄个痛快。 于是成画说:“你们这种天才的学生,本身就具备了得天独厚的聪明头脑和灵活反应也就算了......连努力人设都要去偷我们这些平凡人的吗?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你们就是天生聪明?好让我们安慰一下呢?” “安慰?”容若不太懂,“所以,承认自己蠢笨,是一种安慰?” 成画气坏了。 “不是承认自己蠢!而是承认你们天生聪明!我们就是平凡人!!平凡人!!!” 成画说:“你们红星中学的,我哥哥那个班级的,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正常的,都是那种天生聪明的.....别人也就算了......我可是成言的亲生弟弟。我哥哥原来每周去给我补课,怎么对你们的怎么对我......如果你们和我一样,为什么我还是这样呢?” “你的意思是说.......”容若沉吟良久,终于分析出来抓狂的成画到底想要说什么,“你的意思是说,你的哥哥,我的班主任,成言,成老师,就是个摆设?哪怕是找个猴子,都能把我们这个重点班给带成年段前三?这个意思?” 天呢,这四舍五入之下........成老师是个猴啊。 那猴子的弟弟.........不也是........ 容若若有所思的目光,还没来得及落到成画的身上,成画就抓狂了。 他连奶茶都没有喝,气冲冲抓着书包就要走。 容若叫住他:“你真的不打算找我补课吗?就差两个月,你就要中考了哦.......” 成画气鼓鼓,不动,也不看他,也不走。 容若继续说:“你哥哥辛辛苦苦把你从红旗中学转学到棉花中学来......也不容易,只怕也找了人情的......你若是堵着一口气.......回头倒霉的反正不是我。” 成画的胸口剧烈起伏,好像更生气了。 可是容若说错什么了吗? 言词造句,都挺温和的啊....... 容若挺奇怪的。 成画彻底背起书包,气冲冲下楼,临了回头冲他一句:“是红旗闸中学!!不是红旗中学!!!” 容若:“......” 等成画蹬蹬蹬下楼跑不见了,容若才反应过来,成画转学的学校叫木棉中学,不叫木棉花中学,也不叫棉花中学。 也是他记性不好了,刚刚他辅导作业那个女生校服就是木棉中学的。他居然转脸就忘了。 ...... 箫小小是时隔一周之后有一次遇到那个红星中学的男生的。 没想到居然还挺有缘分。 不过......这一次遇到,可没之前那样充满梦幻感了。 因为她刚刚眼睁睁看着那个男孩子被另外一个更小一点的男孩子手里的可乐给砸了一身。 其实小男孩不是故意的,只是刚刚小男孩端着可乐和薯条下楼梯的时候给踩空了,顿时就飞扑到前面去,好巧不巧,容若正好转身,然后小男孩就连同可乐薯条一起扑到了那个红星中学男生的怀里。 如果没有可乐和薯条的加盟,可能画面还挺好看的。 毕竟那个红星中学的男孩子穿白衬衫实在是好看。而那个小男孩,看着也眉清目秀的。 哎,箫小小忍住了心里蠢蠢欲动的腐女心思。 空间名言说得好,这到底是一场故事,还是一场事故。往往就在转念之间。 箫小小想了想,和旁边的同学当了招呼,捏了一叠餐巾纸走了过去。 那个小男孩和容若一样,都穿着校服。小男孩还是他们木棉中学的。校服短袖配一件篮球服,这种打扮在小男孩身上很常见。小男孩皮肤很白,穿红色的篮球服看着更可爱。他穿篮球裤,戴一顶棒球帽,手里的可乐被捏地水珠直流,里面的冰块发出咔嚓的碰撞声。 那小男孩似乎被眼前的情况惊呆了,直直地盯着学长的脸不动。一边的箫小小在旁边不知道怎么行动,到底是把纸巾塞给红星中学的男生,还是直接上脸。 箫小小现在有点后悔,她觉得身后跟着一起出来玩的女生们眼睛像钉子,都要把她给盯穿了。 箫小小本来想说两句,结果看到对面那学生一脸受惊过度的表情,立刻咽下了到舌头上的话。这小学弟怎么回事,自己喷了人家一脸,他倒先吓到了。 还有这位学霸,您也吓到了吗? ...... 容若没吓到。 他只是不高兴。 他一向习惯穿白衣服。今天这件衣服还是新的。结果染上了可乐的污渍,立刻报废。衣服不算什么,心情变差了。 容若皱眉,语气也不是那么好。 鉴于之前和成画的不欢而散,容若决定装作不认识。如果真的不认识就好了,容若还能毒打一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玩笑的。 “这位同学......你一直盯着我......有事吗?” 那学生看起来很是有事的样子,那学生嘴唇哆嗦的厉害,眼看有话就要脱口而出,一边却响起来声音,一下子把这个学生的话给堵了回去:“容若?” 容若和箫小小同时回头,容若说:“成老师?” 成言去隔壁买汉堡,回来看到自己弟弟和自己的学生僵持,身边还有个不认识的女孩子,看着脸生,不像是红星中学的学生......成言想起在学校听到的关于容若的片段,大概猜出这个女孩子的身份。 现在的孩子,胆子真大,光明正大带小女朋友出来压马路。 不过眼前是怎么回事? 成言走近,看到容若身上的喷溅污渍,再看成画手上几乎捏扁的可乐罐,大概是明白了。 “是我弟弟的错吧?” 容若道:“......你猜?” 成言,箫小小:“.......” 最后还是做大人的要出来主持大局的,成言咳嗽一声,先拿箫小小开刀:“这同学脸生的很........你朋友吗?” 还没等箫小小反应,成言就开始奉行老师的一贯方针,苦口婆心:“你们现在还是学生........凡事都要以学业为重,不要光顾着早恋.......” 成言说着说着,忽然找到了容若逃课如此频繁的理由。 可是容若的逃课,是从初二就开始的.......难道.......现在的小孩子真是不得了。 成言用一种十分不赞同的眼神看了一眼容若。 意味不言而喻。 容若看出来了。他叫屈:“我根本不认识她!她只是路见不平,给我餐巾纸的!” 容若一把抓过箫小小从刚刚就捏在手心的餐巾纸开始后知后觉的擦拭身上的可乐。 箫小小也回过神,解释说:“这位老师,我不光不认识您,我也不认识他......我就是出来行侠仗义的........” 成言,容若,成画:“........” 第298章 莫非这是缘分? 在一片尴尬的无语中,箫小小没坚持到最后,她把手里自己刚刚擦过番茄酱的纸巾都丢给了容若之后,落荒而逃。 而她逃亡的地点,也十分不妙。就在成言那一桌旁边。 箫小小:“........” 箫小小的脑子里,无法自控的想起了《东成西就》里面那位有史以来最雪白干净的丐帮帮主的台词‘莫非这就是缘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要这样的缘分啊啊啊啊啊啊啊。 箫小小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咆哮。如果不是她把对面同学的冰淇淋当做番茄酱来沾着吃的话,箫小小的同学们都几乎要信了呢! 那边很快就来了店员过来打扫地上的可乐和冰块。 那个唯一的成年人不见了。不知道是逃单还是逃票。大概是充分发挥了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坚定原则,把他的弟弟丢这里抵债了。 箫小小心里困惑:难道这红星中学的校服这么贵? 以至于令一个大人落荒而逃? 箫小小很快就等到了成言消失的原因:成言去而复返,手里提着一个手提袋,是个某品牌的牌子logo。 他把手里的袋子交给了容若,说了两句什么。 容若就接过了手提袋,然后去了厕所的方向。 成言又和他弟弟说了什么,他弟弟委委屈屈的来到了箫小小她们隔壁桌。成言一直目送他过去,看到落座,这才转身又去了点餐台。 既然隔墙有耳。那就微信群里见! 被吃冰淇淋的女同学迅速建了一个四人小群。取名【箫小小早恋啦!】 然后把箫小小给拖了进去。 箫小小听到手机微信的声音,用纸巾擦了擦手才点开。立刻抓狂。 箫小小:“我没有早恋啊!!!!!!” 等箫小小嚎叫完毕,她才后知后觉发现,这个群原来根本不是最新的。那个女生只是.....刚刚.......把她拉进了这个【箫小小早恋啦】的群里。 箫小小:“.......” 作为姗姗来迟的群名主角。箫小小耐着性子往上翻。 她发现这个群是建立在上周。也就是三天前,也就是她在那家奶茶店第一次遇到容若的时候,也就是她中午在奶茶店做完卷子之后。立刻。这个群就建了。 建群的,也就是群的管理员,就是刚刚拉她进群的闺蜜。 箫小小,继续无语。 那个闺蜜建群,然后立刻先发了三个感叹号,然后才开始尖叫打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姐妹们!箫小小早恋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为了让文字最大程度上的表达出她心中的赞叹,一连打了三个感叹号。 另外两个闺蜜不遑多让,立刻跟随。 闺蜜b:“真的吗?!真的吗?!!!!!我不信!!!!!我的女儿不会如此对待我!!!!!!” 箫小小:谁是你的女儿!!!! 闺蜜c:“无图无真相好吗!!!当心小小挠你我跟你说!!!” 箫小小:我现在就像连你一起挠!!! 闺蜜a说:“我当然不是信口雌黄无中生有暗度陈仓!!我有图!!还有真相!!” 然后立刻发了一张照片。 不得不说,这个照片拍摄角度选的实在是厉害。这特么对焦全往容若的脸上对了有没有!!明明是侧面角度拍摄的,结果把容若拍的跟原图画报一样清楚,到她脸上,只剩下一片滤镜背景了啊喂!说好的姐妹情深呢!而且箫小小那个模糊的角度,咋一看仿佛还能品出一点点一往情深情意满满的感觉。 在帅哥面前,友情真是禁不住考验。 看着照片糊成背景的箫小小心里落泪。 但是这个时候就是体现出闺蜜情的时候了。 闺蜜b说:“卧槽!!!果然是箫小小!!!虽然糊成这样,但是以我们同床,呸,同窗多年的友谊发誓,她化成灰我都认的出来!” 箫小小:倒也不必如此。 闺蜜c说:“卧槽,这个小哥哥简直了........帅!!!超帅!!用一个梗来讲,就是不用洗头都可以出道!!” 箫小小:确实挺帅的....... 闺蜜a还不等另外两个女生的反应冷却下来,立刻继续说:“他是红星中学的!我看到了校服!” 另外两个女生立刻惊呼:“天了噜!!” 闺蜜b:“箫小小她到底是从哪里捡来的男朋友!!!” 闺蜜c:“倒是哪一个坑告诉一下姐妹!” 闺蜜b:“太过分了居然之前都不告诉我们!至少在确定男女朋友之前,让闺蜜把把关啊(看帅哥)!说好了姐妹一起手牵手,谁先脱单谁是狗呢?” 闺蜜c:“姐妹你这就不懂了,为了帅哥狗就狗,谁要跟你手牵手?” 闺蜜b:流泪猫猫头。 ...... 箫小小无语凝噎。 箫小小别传绯闻传了三天,终于有了自证的机会。 她立刻开始文字轰炸:“根本不是好不好!!!!不要乱说啊啊啊啊啊啊我告你们诽谤啊啊啊啊啊啊。” 女生a:唐僧watchyou表情包。 女生b:地铁老人手机图。 女生c:静静看你装.....中老年文字表情包。 箫小小:“.......” 箫小小:“我是说真的.......那天我在店里写作业,不知道怎么回事,卷子掉地上了,然后我还没注意。容若就路过,捡起来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女生a:“莫非这就是缘分?(张学友声音)” 女生b+女生c:“静静看你装。” 箫小小:“.......” 箫小小:“是真的.......而且超丢脸的。他捡起我的卷子,问我,‘为什么后面三个大题都不做’。我当时都脸红了。” 女生们依然抓不到重点:“所以小小的男朋友叫容若吗?天呢,原来帅哥不仅仅人帅,连名字都是香的!!” 箫小小要哭了。 女生b问她:“你确定你脸红不是因为你男朋友帅吗?” 女生c也说:“就是,问你为什么大体不做,大魔王可是问了你几百遍,也不见你红过脸。人家帅哥就问了一遍,你就面带桃花了。” 箫小小:“请你谨言慎行......表情包” 箫小小警告完毕,继续说:“后来我说我不会啊。然后他就给我讲题了。你拍的时间应该是他问我为什么大题不会的时候,如果你再观察一会,你就会看到整个奶茶店都在听他讲题!” 说道这里,箫小小更加气愤,点名了女生a:“但凡你多看半分钟,我也不会被误会三天!!!” 女生a说:“呸!我还看半分钟,多看十秒钟我就要被虐狗了好不好!” 箫小小:“说了不是辣!!!!” ....... 正在说话间,换好衣服的容若从洗手间出来。一出来就遇到了取餐归来的成言。 成言倒是挺有名。作为红星中学尖子班的班主任,成老师经常去别的中学汇报交流。所以箫小小对他才不陌生。 没想到容若不仅是红星中学的,还是成老师的学生。 容若和成言说了两句话,就也走到箫小小她们隔壁的座位坐下。正好,容若坐到了箫小小旁边,就隔两根筷子长度。 箫小小故意装瞎,看不到对面同学对她挤眉弄眼。 容若非常客气,主动和箫小小道了谢:“同学,刚刚谢谢你。” 箫小小也客气:“不用谢。” 然后她又说了一句:“谢谢你那天帮我讲题。” 这倒是意外,容若说:“是吗?我讲题的次数太多了,不太记得。不好意思。” 箫小小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同学,说:“没关系啊,我是记得的。因为帮我讲课的同学是不多的。其实就你一个。” 容若也笑了笑,他的表情告诉箫小小,他其实还是没有想起:“那我讲的题,你后来吃透了吗?” 箫小小说:“我懂了。” 成言插嘴:“不能光懂原来的题,要把那个公式套用到别的题目里去。” 箫小小和同桌女生们集体头皮发麻:“好的成老师,我明白了成老师。” 苍天啊,今天是周末,不要让我们在最快乐的地方和最快乐的时间还遇到老师好不好!!! 箫小小和女生们全部流泪猫猫头。 对面女生a偷偷在群里发:“我现在相信那个容若不是你男朋友了.......” 箫小小:“流泪猫猫头。” 女生b:“流泪猫猫头。” 女生c:“所以那题目你吃透了吗?” 箫小小:“没问题了。他讲的比老师厉害。” 女生abc:“求周一讲题。” 箫小小:“ok。” ....... 相比较隔壁的安静。 成言倒是觉得自己的弟弟很怪。 成言好不容易拜托了容若能不能够给他弟弟这两个月紧急补一下课。成言还把成画的最近模拟考的试卷给了容若看,告诉容若,他弟弟是艺术生,对于全科总成绩要求不高。但是成言还是希望他弟弟高中能够进红星。 容若的态度倒是不赞成。 容若说:“老师的弟弟,以这个成绩,哪怕努力一把上了红星,就算是艺术生,也会很吃力的.......我实话实话好了.......如果学习吃力,他就会害怕读书。一旦害怕,又会拼命读书。到时候耽误了艺术考试,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成言倒是痛快:“本来也不指望他去学艺术啊......艺术只是上大学的敲门砖而已。像我们这样的平凡家庭,距离艺术太远了。那些是世家才有的待遇和机会。” 成言也说实话:“我知道你爸爸的身份。如果你说你将来想做个艺术家或者考古学家,我是相信你能做到的,我相信你能做到,所以才会对此加以鼓励。因为你的条件得天独厚。可是想我弟弟这样,如果将来跟我说他想当个科学家或者总裁,或许我还会鼓励鼓励。但是如果他说什么将来要做艺术家......在我眼里,差不多就能于是看到了他未来在要饭。” 容若快要被逗笑,说:“所以在成老师的眼里,艺术家要么大富大贵要么街头要饭?” 成言很老实。点点头。 容若反而没什么好说的了。 容若又把话题扯回成画身上:“那成老师有没有问过你弟弟的意思呢?” 成言苦笑:“我弟弟说,他未来想当个流浪画家。” 容若:“......” 好么,这四个字一出来,估计在成言的想象中,那就是沿街讨饭了....... 成言作为兄长,肯定要避免自己的亲生弟弟走上沿街讨饭的道路。于是非常诚恳:“所以拜托了,容同学,希望你能辛苦这两个月。” 容若说:“那......成老师可以免除我的数学作业吗?” 成言说:“当然不可以.......” 容若:“.......奸商。” 成言:“......不过如果你保证成绩不下降,我可以帮你写。” 容若:“......奸商也有情,奸商也有爱......成交。” 结果当天拿谈判失败。成画气冲冲回家,书包一摔,死活不肯再见容若。 成言思量当时和容若谈的条件。怎么看也应该不会是容若那方撕票。 难道是学霸容若傻白甜,惹怒了敏感的灰姑娘成画? 结果今日这么看来......好像也不是他猜测的那样啊。 从心理学角度来看,如果他弟弟讨厌容若,不会效仿容若的举动的....... 成画直勾勾地盯着容若。不仅如此,还学他。 容若咬一口汉堡,他也跟着咬一口汉堡,容若吃一根薯条,他也跟着吃一根薯条。就连容若被汉堡里的黄芥末呛到去猛吸了一大口可乐。成画也跟着猛地吸了一口。 成言不懂这种少年的心态,他在心里吐槽:这么好学,怎么不连呛到也学? 结果事实证明成言真是个乌鸦嘴。什么坏灵什么。当时和明亮冷战,做梦自己被甩,还安慰自己梦是反的,结果当晚就被甩了。 现在这个想法还没有消化完,从刚刚落座就非要挤在容若旁边的成画果不其然就呛到了,那一口猛吸的可乐大概气泡实在是威力巨大,成画一时间无法消化,本能想要打喷嚏。但是成画似乎想要闭嘴阻止维持仅有剩下的形象。 但是那可是碳酸饮料,又不是白水。碳酸饮料的气泡在气管中逐渐膨胀,到再也无法憋住,从成画的鼻子里喷了出来。实在是壮观的很。容若,箫小小,女生abc,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成画对面坐着是成言。 第299章 沈柏良差点改了洋姓 成言虽然早有顺便立刻偏身避开。但是他面前的汉堡和薯条并没有这个自如行动的能力,被迫原桌不动,淋了个正着。 成画:“......” 成言:“......” 容若:“......” 箫小小和女生abc:“噗呲。” 容若听到隔壁桌箫小小的声音,自己也没憋住,跟着笑起来。 这似乎好像被按下了一个笑键,箫小小和女生abc以及容若开始狂笑。捂嘴,憋,肩膀疯狂抖动不止。 成言无语,倒是很欣慰他们还记得住公众场合不许大声喧哗这一点。 成言无语无语在自己弟弟的表现,欣慰欣慰在自己学生的克制。同时开始深度反省自己:好么,我果然是个乌鸦嘴。 既然如此,那我弟弟今年估计能上红星了。 成言感慨,真是活久见。居然能够有一天,发现自己无语的是自己一向偏心的弟弟,欣慰的居然是自己一直头疼的学生。 成言想到当时见到的沈柏良,以及沈柏良那个轻松随意的态度。成言忽然有点羡慕这个监护人的轻松和信心。 将心比心,若是成画能够有容若一半的表现,其实他也不勉强成画喜欢艺术或者别的。 成年人的成言警告自己,不可以过度的沉迷这种若是,可能,或许的意念中。人,要面对现实。说服自己的成言是无语,头疼,不想说话。 倒是容若,一边笑一边给咳嗽不止到眼泪鼻涕横流的成画送过去纸巾,还非常体贴的把纸巾展开,铺成大张送到成画面前。 成画接住,把纸巾直接盖在脸上。 成画咳嗽,咳嗽到几乎弯腰到了桌面下去。容若见他咳嗽这样,知道他难受,给他拍背。 成画也不知道是咳嗽的太难受还是别的原因,他居然没有拒绝容若的接触。 容若自己都觉得有点奇怪了。 之前怼天怼地地和他势同水火,怒气冲冲的走了。今天又是什么情况?中邪啦? 容氏可不管这个业务啊。 成画好容易止住了咳嗽,咳嗽一止住,就立刻后背一挺,甩掉了容若的手。然后在若无其事的起身。他用纸巾好好擦了一把脸,确认自己把脸上可乐的粘腻的感觉擦干净了之后,恢复了如常。 成画清了清因为刚刚剧烈咳嗽而显得有些沙哑的嗓子,不好意思道:“哥......你可能要再去买一份新的......” 成言无奈:“什么叫可能?我肯定要再买一份?不然吃鼻涕?” 成言摇着头走向了柜台继续点餐。 成画继续若无其事的开始吃薯条。一点眼神都不打算分给旁边的容若。 容若:“......” 好么.......感情就是在哥哥面前装乖的。 呵。 小样儿。 还有两幅面孔呢? 容若冷笑。 他也继续吃薯条。才吃了一根,他觉得这样不好,根据先后顺序,好像是自己在临摹成画那样。太丢面子。 容若决定吃圣代。 临桌女生们也在挖圣代吃。她们也中止了刚刚的笑意。仿佛刚刚没发生那样。 各个都是演技派。 成言这回运气不错。 正好点餐区是空的。闹了两回合。成言已经开始有点心有余悸了。他干脆点了一杯咖啡和一包薯条了事。本来还是挺饿的。现在已经半饱了。 ...... 女生a胆子很大,既然她都敢偷拍容若,那么和容若搭话也没有什么怕的。 女生a说:“那个......同学?” 容若和成画同时转过来。 女生a说:“那个.......你是叫容若对吧?” 那就不是叫我。成画立刻把头又高傲的扭了回去。 容若点头:“对啊。” 女生a继续问:“那你是当时那个九校联考双一的那个容若吗?” 容若说:“对呀。” 女生b说:“那刚刚那位就是真的成老师啊?” 容若还是说:“对呀!” 女生c说:“天呐撸,你们老师对你真好,周末都请你吃饭!” 女生a讲:“当然要对他好啦,这么厉害的学生啊!双一啊!那可是双一!” 容若:“......” 九校联考双一,意思就是总成绩第一名。加上平时总成绩统计第一名。这叫双一。这个双一记录到现在为止,在红星中学不算是什么稀罕事,但是每一次的双一得住都很有名。 不过在这个双一榜单出来的时候,一战成名的是成言。 主要是年轻。 成年还不到三十出头呢。 大学没毕业多久的年轻后生,能够通过红星中学的笔试面试和运气试已经很了不起了。结果还带出来一个尖子班。然后还带出来一个双一学生。 那段时间成言几乎是每天都要去校长室报道。 不是令奖状就是拿锦旗,要么就是领奖金。总而言之。不亦乐乎。 成言迎来了事业高峰。由此忽略了未婚妻明亮。 未婚妻明亮迎来了迟来的叛逆期。 跑去了酒吧。 认识了沈柏良。 后知后觉,在婚礼的还不到一百条的时候,幸运又好险地,遇到了一见钟情的沈柏良。 老话说得好。情场失意,事业场就要得意一下子。 令成言得意风光的容若,师徒俩名字排在一起。 看着真是一个和谐的画面。 不得不说,谁也没看出来一个成年人和一个学生,彼此都在假笑。 此刻容若也在假笑讲:“其实不是的.......” 正好这话落到了取餐完毕过来的成言耳朵里。成言皱眉,坐下,讲一句:“不是什么?” 成言的视线从身边三人一一的划过去,容若还是以往在成言面前的样子,什么都无所谓,连薯条都软了也照吃不误。而他们明显刚刚就在说话,可是等他来了,却又打住了。同时那个叫箫小小的女孩子,连同那另外三个女生都一脸心虚的样子,做不到如容若那样的坦然....... 为什么要心虚? 成言皱眉:“你们真的不是男女朋友?” 成言指着容若和箫小小。 容若和箫小小:“当然不是!” 哦,不是就不是吧。 成言耸肩。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句:“我只是看你们看到我过来有点心虚......哈,当老师当久了,比如有点敏感。别介意哈。” 虽然说这别介意。但是明眼人都看出来,成言根本不在意容小龙他们到底在意不在意的。 不过作为在场唯一的成年人,成言态度还是要良好的。不能摊上老师傲慢的态度。 何况成言两番试探,基本也确定了容若没有早恋这个问题。那他也好对容若的监护人有交代了。 如果这个时候早恋,容若大概影响不大,可是这个女孩子,回头万一影响学业,他如何交代?不知情也就算了,他可是知情了的现在。 据家长会经常过来作为容若家长的沈柏良讲,容若的大学是准备出国的,而且讲了一个大学的名字,并且表示这个大学的天体物理系就是容若的目标。 可是这种名牌大学,不单单只看成绩。他们需要会读书的小孩,还需要会玩的小孩,就是所谓的劳逸结合。 而容若,就是完美产品。 在容若的老师和接触过容若的师长口中的容若,机灵,调皮,可爱,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当然全面。否则容若怎么可能是品学兼优呢? 这品学兼优和才貌双全一样,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给一个人安上的。 容若几乎就是一只脚进了那个名校。但是眼前这个小姑娘。 算了算了。想太多。毕竟人家少年少女都没有这个心思呢。 成言问容若,准备把话题扯开,当着外人的面,成言也不好直接问当时找容若帮忙给弟弟补习的事情。只能聊别的:“你这回周末怎么一个人出来?没和同学约好吗?” “有问过啊......他们都没兴趣。”容若说了几个班级里和容若走的近的同学的名字,“他们今天约好了去踢球。” “你怎么不去?”成言记得容若好心还是学校足球队的替补。 容若说:“我和申城博物馆的副馆长约好了。没法去。他们又觉得跟我去博物馆看展品太无聊了。” 成言说:“你越好了去看画吗?” 成言知道容若爸爸的身份,让一个申城的副馆长专门带容若看画也不是不可能。 结果容若摇头:“不是的。是馆里来了一副新的画作。然后副馆长他们没办法断定说这幅画的真伪,就找我了。” 成言吃惊。 箫小小好奇不已,忍不住问:“你会鉴定古画啊?” 容若很自然的点头:“对啊......我之前帮他看出来一副画是伪劣的,我还帮他把正品给找到了。” 容若给箫小小表演了一个明朗的笑,然后才说:“我爸爸就是容安。” 这好像是容若的惯用介绍的方式。之前容若开家长会,带来了沈柏良,也是和成言这样介绍‘这是沈柏良’。然后就跑了。 留下成言和沈柏良互相假笑。 容若这样介绍,原本成言以为要冷场。结果是一边的成画给又要呛到。 幸好没呛到。 不仅如此,还捧场:“你,你说你爸爸是容安?确定啊?” 容若无语:“我爸爸,我还不确定啊.......” 成言坐在成画对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弟弟成画从一脸震惊再到一脸的崇拜。 成言由成画的这个表情,和成画的爱好来推断。 展开了联想。 申城博物馆副馆长.......请容若去辨别一副古画真伪.......他爸爸是容安.......喜欢艺术的成画两眼冒金星........ 艺术.......古画...... 成言脱口而出:“你爸爸就是容老?” 申城莲花艺术馆馆长的创办人。 业内著名的考古学专家。 容安确实有个小儿子。算老来得子,学习很好。品貌端庄,品学兼优。容安经常上电视,不是发现什么古墓就是复原了什么石碑。然后采访的时候问到日常,总是会提一提自己的小儿子。 容安和容夫人都是考古学界的大拿。他们这样的人,注重灵魂的交流远胜过于肉体。彼此给对方带一块当地的石头或者沙土,胜过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不过这是他们这样超凡脱俗的人的浪漫。还没被甩的时候成言,可没想过说真的在出差的时候给明亮选礼物,有胆量给明亮一捧当地的沙。 他估计以明亮的性子,今天给了一捧沙。明天他就要变成黄土陇头被送的白骨。 这下轮到容若觉得不可思议了:“老师,您难道从来不知道我家是怎么样的?” 成言说:“我只知道你的监护人沈柏良是沈氏集团的大公子。‘冘’艺术馆的馆长。” 冘是申城非常有名的艺术馆。接待高端人士。很多国内外知名的艺术家都会选择冘艺术馆作为作品的展出地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冘这个名字是沈北杨取的。 他和沈柏良的母亲卫微微离婚。之后卫微微远去澳洲一去不返。和沈柏良一直生活在澳洲。主持卫设计楼。卫微微在澳洲有了一个恋人,他们相爱,后来同居。作为儿子的沈柏良非常祝福了母亲的爱情和新的生活。沈柏良和那个继父的关系也非常好。 好到一度令沈家老太太担心,沈柏良是不是要换个洋姓去。 到后来,沈柏良回国。也不是因为沈北杨的缘故。 冘艺术馆的设计出自于卫微微的手笔。 卫微微的创作初衷在于,冘的意思为走走停停来来往往。就像这艺术馆里的作品创造者和参观作品的人。都是来来往往走走停停。到了晚上,雪白的艺术馆就如一个空城。冘永远纯在,而水,也永远伴随。 冘艺术馆总是要临湖。没有湖,就做一个人工湖出来。雪白的艺术馆远远看去,如一只圣洁的小象在湖边饮水。 湖水,冘。组成了一个沈字。 沈柏良初次见面,第二天就邀请成言去了一趟冘。 成言实在是不懂艺术。只被这眼前的价格惊地叹为观止。 当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成言就没有想过,要带成画来一次。 一次这样的念头都没有过。 很奇怪。又不奇怪。 结果他听到容若问成画:“怎么样,待会要不要和你哥哥说再见,和我一起去一下博物馆看看他们工作场所啊?你不是学美术的吗?你应该对这个感情去?溜达溜达?” 容若先这样问了成画。 果然成画立刻马上点头。 成言:“.......” 你好歹问问我。哪怕是表面功夫。 第300章 年轻就是吃吃喝喝的资本 成画当然也问了。 虽然是自己先答应了才去后知后觉去做个询问的。 虽然是表面功夫吧。 成言也还是很幼稚的让自己思考了一番,皱了一下眉头,才答应的。 然后他故意嘱咐成画:“不许让容若哥哥给你买东西。也不许让容若哥哥请你吃晚饭。” 一边的容若:“我也没这么想过好不好.......” “怎么会!”成画说:“容若哥哥都要请我去博物馆参观了,要请客当然是我请容若哥哥!” 成言刚刚想问一句你舍得用自己的零用钱么? 话还没出口,就看到成画掏出手机,操作了一下,把微信的收款二维码亮出来给成言。 成言:“.......” 成.这次不是做表面功夫.心痛.言,给成画转了五百块钱。 成言:“多退。” 成画:“.......” 既然如此......成画说:“容若哥哥,回头请副馆长一起吃火锅吧!” 容若:“......” 容若又不傻。 他当然知道成画这次态度的忽然转变绝对不是因为他的缘故。虽然有博物馆的因素在里面,但是估计其中占据更大的原因是因为小孩的叛逆导致的。 叛逆就叛逆吧。叛逆的小孩反正不是容家的。 不过火锅嘛....... 容若思考了一下。他想到这一次之所以会答应这一趟邀约的主要原因其实是因为他的好奇心。沈柏良管理他的零花钱,这一次他说要来吃汉堡,沈柏良也就给了他汉堡的钱,还另外多给了一些叫他回头看到什么喜欢的随便买买。 沈柏良的概念是不管少年不能没有钱。什么穷养儿子富养女的育儿经验,什么吃苦训练营什么的,沈柏良从来不屑一顾。 成年人长大后哪怕没有因为身材而在求偶路上遇到挫折而被毒打,也会被高血压高血脂脂肪肝等等的束缚拘束一辈子,畏手畏嘴。年纪越大,新陈代谢的能力就越弱,到那个时候再去吃炸鸡汉堡冰淇淋什么的,那才叫玩命。 青春少年,年纪那么好,笑容那么甜,代谢那么快。这不就是为了让少年人想吃什么吃什么么? 所以哪怕是容若直接说想去吃汉堡薯条可乐,沈柏良也非常痛快的掏钱。 沈柏良在绝大数的情况下,都挺痛快的。 除了有一次。 容若说,他要去和朋友吃日料。且他请客。 沈柏良就没同意。 沈柏良用一副看透真相的眼睛盯着容若:“你是想,打那个副馆长的主意吧?你爱吃日料吗?你吃生食吗?你吃三文鱼吗?你吃金枪鱼吗?猫才爱吃呢!” 容若:“......” 一边橘猫将军原本正盯着仓鼠哭哭啼啼码字。听到有关于它的名词,扭过一张猫脸:“猫?猫爱吃什么?” 沈柏良不打算瞒橘猫将军:“三文鱼,金枪鱼。还有海胆和扇贝,都是好东西.......明天我下班的时候去那家申城最有名的日料店定一盒。给你试试!” 沈柏良想了想:“还有金枪鱼大腹碎,鱼子酱,飞鱼卵......都是根据当天有的食材直接做的。非常赞。将军大人你一定要试试。” 橘猫将军当然要试试。 于是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 另外一边,沈柏良和容若就没有那么愉快。 沈柏良断然拒绝了容若的想法,同时残忍的决绝交出零花钱。 “你不要再去打那个猫妖的主意了!如果他是人,被你误会成为猫,那会非常尴尬。如果说,他不是人,真的是猫妖......你能怎么办呢?” 沈柏良看了看一边继续盯着仓鼠的橘猫将军,做了个口型:“安排和我们橘猫将军相亲吗?” 容若:“......人家结婚了。” 如果申城博物馆的副馆长真的是一只猫妖,然后还结婚生子了。按照生物的团结性来说,选择人类交配的可能性太弱了。所以可以断定。副馆长一家都是猫妖。前提是副馆长真的是猫妖。 如果容若这个猜测成立。 太可怕了。 这世上不单单有鬼,还有妖怪。 处理鬼蜮的有容家。 请问处理妖界的是谁啊!有人家吗?虽然不会去产生竞争,但是请求好歹认识一下提升一下安全感吧。 在这种安全感未曾来到身边之前,作为监护人的成年人的沈柏良把容若看得很紧。不许容若再去私下接触那个副馆长。 这也是容若邀请成画的原因。 实在是不是容若想要和成画打好关系。而是容若既然答应了沈柏良,那就必然不会单独去见面。他原本想要用午餐收买同学,结果未遂,原本都要放弃了。结果遇到了成言和成画。真是......瞌睡掉下个枕头。美滋滋。 而且既然成言字里行间都在表示成画的艺术家的梦想很是异想天开。那么容若就直接近距离带领成画去一趟走近艺术好了。 容若说:“我知道你喜欢美术,也喜欢艺术。那个申城博物馆的副馆长就是毕业于知名的艺术系。古董鉴定是他的第二学位。他原本是学油画和艺术鉴赏的。他的工作工作和你的艺考很有关系。你不妨就当提前参观一下你的未来。” 成言目前琢磨不透容若的意思。 但是,看一看现实也是好的。总比一个未成年人去看电视剧里那种美化过头的白日梦强多了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成言年轻的时候看过一部台湾的偶像剧。男主角是个万人迷理发师。开跑车抛媚眼,每天工作除了谈恋爱就是虐待洗头小妹的女主。.......这部剧相当白痴。但是因为受众群体都是小孩,同样作为幼童的成言一度以为,海峡那边的理发师都是这样。 直到后来大学三年级的时候,成言获得了一个短期去台湾交流的机会。才发现原来全世界的理发师都一样不懂得‘剪短一点点’这句话。 他后来盯着一头被台湾同学戏称为‘很逊’的发型回到了申城大学。他带着帽子去给明亮送从台湾带回来的礼物。茉莉香味的烛台和香皂。 明亮刚刚下楼,一阵大风吹过,把成言手中的烛台和香皂的味道吹到了明亮的身边。与此同时一起到的还有成言的帽子。明亮还没来得及看到成言手上的礼物,先被成言的发现笑弯腰。 一趟台湾行。收获颇丰。不仅破解了小学时候的疑问,还收获了一个很逊的发型,和一个完美的女朋友。 而成画这样博物馆之行,不知道,会破解什么和收获什么。 成言很期待。 当然了,很逊的发型和女朋友就暂时不需要了。 这一点成言可是理直气壮:他是完完全全等到成年才谈恋爱的。 而且他的颜值和身高也不会令包括成画和他班级的学生有任何质疑可以说出口。 ....... 这次副馆长他们一行,非常辛苦从一处无名的墓葬中找回来了好几幅古画。最初听到是古画的时候,成画还以为会是那种跟唐伯虎真迹那样的画卷卷轴一类的。 结果不是。是类似于电视剧里那种大臣上的奏折的那种。 有点像是连环画的样子。 有很多的图。 第一页,画的是一片非常非常热闹的码头,似乎是船运的。没有什么主角,只是画了眼前的寻常所见。像是类似于清明上河图的一个局部。 但是光这样子的观察,其实没办法根据画页中的人的打扮和衣着来分辨是什么朝代。 容若说:“这明显,好像是隔相江。” 副馆长点点头。 “你看这个水草,”容若在画页上方虚虚地点了一下,“这个水草的样子......很像是蒲苇。” 副馆长说:“蒲苇纫如丝的那个蒲苇吗?” “不是。”容若摇头,“是圃尾。” 容若比划了一下。 这个名字是新的词汇。指代一种只存在在历史记载中存在过的水草。这个水草原本是一个国家经济支柱,它无名,在历史中就叫水草。那水草通常沿着江边淤泥和漩涡生长,细细长长,宛如女子青丝,若是在清澈时候潜水下望,可见那一簇簇水草沿水飘摇,袅袅婷婷,婀娜多姿。采割水草,需水性极好的男子。女子不可下水。镇上神婆占卜之时,伸头缩脖,行为动作,如龟如蛇,不仅如此,那如龟蛇攀岩的神婆口吐人言,絮絮叨叨,念念有词,含含糊糊,大意只是一句:女子不可入江。 ......于是推断那个水草生于江水之中。但是隔相江的源头气势汹汹,连巨石都可粉碎,而中段江水多漩涡,也不是会适宜生长的地方。 那水草既然言语采割,就表示不能够连根拔起,吃水很深,根茎深长。也就表示了排除绝大部分现在尚存的水草种类。 它有两个现代的名字。圃尾。 来历不明不白的。反正就这么叫。 第二幅图,是个妇人,地点依然在码头边上。这个时候呈现日落之态,中午的繁忙已经减退。那个妇人在洗些什么东西。然后浑然没有注意她旁边的那个婴儿正大头朝下要栽入江中。 然后就是第三幅图。 副馆长打开时候有点忐忑。 这种忐忑从刚刚迎接容若的时候就有了。原本容若是以为是因为成画。等到看到了图才知道,原来是真的是因为成画。 成画看到第三幅图。愣了很久。然后哇一声捂着嘴就跑了出去。 容若吓一跳,本能追了过去。 ...... 成画是真的没想到。做古董鉴定这行,还要经历这样的视觉冲击。 他在厕所里把中午吃的薯条汉堡吐了个干净。 出来后,容若给了他一杯水漱口。 “一幅画而已。” 成画不吭声了。 他忽然委屈:“我哥也是这样说的。” “我哥说,一幅画而已。画的再好,能有照片高清吗?他问我,如果我现在学油画,以后大家都喜欢摄影怎么办?” “......” 容若挺无语,成言怎么可以在中考的节骨眼上问这种会直接让大人都回答不出来的问题啊。这别说小孩了,大人都想不明白的吧? 成画当然想不明白。 他甚至一度觉得,他现在的所有压力,都是成言强行压制给他的。 他原本没那么大压力。结果成言觉得,他不能没有压力。 .......为什么会没有压力呢?中考的压力不大吗?每天的卷子压得书包不重吗?他的哥哥成言给予他的期许还不够令他烦恼的吗?他这几次的美术成绩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提高,而这一周他的哥哥说要接他去市里的家吃饭,说要给他补一补,买几身新衣服,再带他去申城大学逛逛,别有压力......成言总是这样说。 从成画升入初三之后,成言每一次和他通话,最后都要补充一句,别有压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根本不信,觉得这是大人的欲盖弥彰。说着别有压力,其实是想让小孩子自己快快自我鞭策,自我增压。如果成言没打算让他有压力,就别提啊。 结果就是成画压力更重,好几个礼拜都失眠,他偷偷从网上买了褪黑素,根据瓶身后面的说明,每次吃一粒。没用,失眠还是失眠,每夜陪伴他的都是失眠。 于是有一次,他吞两粒才睡。 险些出事。 他一觉无梦。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医院。成言给他请的阿姨发现的他。阿姨每天在成画上学之后过来打扫房间,准备午饭和晚饭放在冰箱,买牛奶,买水果等等。结果那天到房子里,发现成画居然还在睡,阿姨见已经迟到,以为孩子睡过头,赶紧叫成画起来。成画却根本没反应。阿姨慌了,差点报警,最后关头找回一丝冷静,给成言播了号。 电话来的时候成言在上课,手机落在办公室,是同事当时见手机响个不停以为是成言有什么急事,于是接起来,结果果然是出了事,急事。同事举着电话到了教室门口,不动声色把成言叫出来,递过去电话,言语:“你弟弟出了事。” 成言有大人的冷静。 他冷静听完了全程。让阿姨找一找成画床头柜中有什么药品。阿姨果然找到了一瓶褪黑素,里面药片还剩一半的量,成言到底确定了成画不是自杀。放心下来。成言让阿姨报警,因为成画已经初三,是个半大小伙子,阿姨一个一米六不到的中年妇女,不会有这个力气背得动成画。 阿姨没敢。作为一个家庭主妇,她本能觉得报警这事重大,如果像成言说的成画不过是吃多了一点褪黑素反应不过来昏睡,那何至于报警? 于是阿姨叫来自己家那口子,把成画背下楼,打了一辆车,直奔红旗闸医院。 果然没事。医生检查,不过是褪黑素吃多了而已。睡到自然醒就好。不必洗胃或者灌肠。那不是什么好受的。没那个必要。 阿姨和家里那口子,一齐松了一口气。 成言交代完自己的工作,开车两小时赶来红旗闸一样,成画还没醒。 等到成画醒来,睁开眼,看到了一个睁着血红眼睛的成言。 成言大哭一场。 吓坏了成画。 成画当时本能问:“哥哥......我做错什么了吗?” 成画的哥哥成言泪流满面,只抱着他流泪,成言说:“你要是出事.....让哥哥怎么办?” 成言最终决定,把弟弟待在身边。他花了很多人情,很多别的。把成画从红旗闸中学调来了距离他工作的红星中学很近的木棉中学。 成画压力更大了。 再后来呢。成言甚至请求自己的学生,来给他补习。 成言仁至义尽如此。该是个多么顽固蠢笨的孩子,才不能从此一飞冲天气势如虹呢? 第301章 暗黑童话 成画有些沮丧。 他漱口,再喝水。后来闷闷不乐。 成画讲:“我连不是照片的画都能这样被反应。” 容若说:“好过没有反应。” “少安慰我了,”成画才不会相信这种哄骗小孩的话,“如果是这样,难道我还能强过副馆长先生和你吗?” 容若倒是挺正经的,态度也变了一些:“你之所以反应那么强烈.......是因为感觉画的内容恶心吗?” “不是的。”成画摇头,“不是恶心.......只是........只是.......” 只是个什么......他倒是想不过来了。 他当时就是看清了内容之后本能的反应。 “好像身临其境那样。” 成画只能这样解释。 “可是是初中生的想象力毕竟强大.......” 成画努力的克制自己的脑子再出现刚刚那个具象化的画面。那个最后一幅画中,那妇人好像是要把不小心倒栽葱的小孩子从水里捞出来,结果拽上来的却不是一个受到惊吓哇哇大哭的孩子。而是一个血淋淋的下半身。 那个小孩子的头,上半截的身体,包括胳膊,手指头,几乎胸腹一下,都不见了。 那妇人的表情画的很好,不是惊恐,不是悲伤,而是发愣。最直接的反应的发愣。就是那种面临突发境况无法反应的发愣。 结果,最先反应过来的,确实相隔不知道多久的成画。 成画不觉得这是和那个母亲共情。 反而更像是和那个画手共情。 因为那个画手把所有的内容细节都捕捉到了。包括码头渡口缺陷的衣角,包括芦苇荡上停下的翠鸟,包括远处落日,包括那更远处淘洗衣服的女人,甚至包括那个拿着莲蓬一边吃一边丢的小孩........ 唯独.......唯独那个小孩子........ 那个小孩子....... 成画忍者反胃,说“刚刚那个画,哪里都很细节,就唯独那个小孩......很模糊。只是知道是什么情况细节没画好。” 容若示意他继续说。 于是成画继续说,他抱着水瓶子,腿脚有点软,所以靠着门框。 “我觉得,这一幕不是想出来的,而是这个画师亲眼所见的.......”成画一阵阵的反胃,“我觉得......怎么说呢.......就是感觉,感觉那个画师当时的反应应该和我一样。” 容若问他:“怎么个一样?” 成画一脸的难以描述:“就是不想再回忆的那种感觉。所以连再现画出来,都故意模糊了细节。就是不想让自己再想起来的样子。” 成画说完,补充了一句:“我是胡说的。人家是画师,可能还是个大师,不会跟我一样,心态这样脆弱的。” 成画说:“他应该像副馆长那样,处变不惊的。” 容若说:“你好像对副馆长的印象很好啊?” 成画说:“他是专家啊。” 青少年,尤其是男孩子。本能的对于成年人有一种慕强心理,这种心理是从基因决定的。本能的就会让小孩子崇拜成年人。何况是这种大名鼎鼎又面相慈祥的中年专家。 在成画的眼里,简直就是神了。 容若觉得小孩子的这种崇拜大概会是类似于副馆长这样的挺好的青春胶囊。毕竟夸奖会令人容光焕发嘛。 不过.......最好的.......可不是小孩子的崇拜。 容若见成画恢复的差不多了,低头走向洗手台洗手。忽然问了成画一句:“你知道为什么副馆长要研究这种不知道明的画家的画吗?” “不知名吗?”成画很奇怪,他的重点倒是有点歪,“我以为这个是什么大师的作品呢.......” “你以为的没什么错。你现在还不是专业人员,也不怪你,”容若说,“其实不管是博物馆还是艺术馆,收藏的东西不一定是价值很高的。还有一些无名之辈的。” “收藏无名之辈的做什么呢?”成画很奇怪,“等对方有名,然后升值吗?” 容若笑了一下:“那位活的时候没有成为大师,死了这么久了,也大概没什么希望了。” 成画这就不理解了:“那收藏是为什么?就因为年代久远吗?” 容若反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觉得........那副画里面,那个小孩子,是遭遇什么什么?” 成画愣了愣,他实在是不想去面对这个事情。 但是他心里却是也很好奇。 “鳄鱼吗?” 容若似乎翻了个白眼:“那是我们现在的相江。” 成画似乎还是没有转过弯来:“可是现在相江没有鳄鱼,不代表以前没有啊.......说不定是以前有,后来灭绝了?毕竟我们从古代到现在,动物灭绝了好多了。” 容若这下真的翻了个白眼:“相信我,没有。现在没有,以前也没有。” “哦。” 成画又想了想:“食人鱼?” 容若:“......” 有点近了。 容若干脆直接揭露谜底:“我们再找美人鱼。” “美人鱼?”成画一脸吃惊,说:“可是.......” “我知道你想说可是什么.......”容若觉得在厕所聊天不是什么好的选择,虽然说申城博物馆的厕所还挺干净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说美人鱼真实存在,它应该是食肉动物呢?还是食草动物?”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美人鱼.......美人鱼....... 既然扯到了人........ “应该是杂食动物吧?毕竟我们人就是杂事动物,什么都吃。” 这就说的通了。 容若说:“那吃人肉,你为什么那么不信?” 成画当然不信:“那可是人肉啊!” 成画说:“怎么能够吃自己的同........” 成画话说了一半,才及时明白自己说了傻话。 哦,美人鱼吃人.......美人鱼虽然扯了个人,可是不是和人是同类的.......它应该和鱼算是亲戚,如果非要说道不吃同类,那美人鱼应该不吃鱼。不吃水里的东西。就像人类不吃人。但是吃别的,而且吃鱼。所以美人鱼可能会吃水草,是贝壳,吃金枪鱼。吃海豹,吃来到河边河水的鸟雀和猫狗,吃狮子和老虎......也吃来水边玩耍的小孩。 成画打了个冷战。 成画说:“这么恐怖的东西......你这样让我以后怎么面对美人鱼的童话故事!” 容若挑眉:“不会吧?你这么大了,还看童话书?” ...... 成画改口:“你这样让我以后怎么给自己的孩子讲美人鱼的童话故事?!” 容若丝毫没有愧疚:“你可以说别的,比如灰姑娘。” 成画说:“才不要,灰姑娘最后的结局是鸽子把灰姑娘的两个姐姐的眼睛给啄了下来.......” “那讲白雪公主。” “白雪公主的后妈穿着烧红的铁鞋跳舞跳到死。” “莴苣姑娘。” “莴苣姑娘头发被剪了,王子跳到了荆棘丛里被扎瞎了眼睛。” “.......” “......” “.......你到底看的什么暗黑童话?” 成画理直气壮:“我哥哥给我买的啊!” 容若:“.......” 所以说,这给小孩子选购童话故事和中外名著的时候,负责的家长最好自己先事先读一遍。不要随随便便的对那些童话故事和名著报以全然的信任。 容若很无语。 容若不打算继续聊这种暗黑童话。 容若说:“很多以前的东西,比如著作,比如画本,比如一些流传到现在的,坊间的东西。虽然商业价值不高,但是它有别的价值。” “比如呢?”成画说,“比如那个不是大师的作品的那个吓人的令人生理不适的东西。有什么价值?” 容若哭笑不得。 “它有可能告诉我们,以前,曾经真实存在过美人鱼。只不过后来,被人类给抹杀了。” ...... 自从被容若科普了美人鱼以人为食的内容之后,美人鱼的形象就在成画的心里大打折扣。 他很无所谓这个东西。反正现在美人鱼就是个长着尖牙吃东西的怪物。既不如海盗电影里堪比维密的颜值,也没有国内影片中楚楚可怜懵懂的样子,更加没有童话的真善美。哎,兴趣缺缺。 成画说:“是在研究灭绝的生物吗?” 容若想了想,解释道:“可能更加复杂一些。” 成画说:“有多复杂?它的时间早于恐龙吗?” “或许会晚,”容若说,“副馆长怀疑,人鱼曾经和人类平分世界,比如一个是水中的国王,一个是陆地的霸主......曾经被迫和平共处,后来么....一山不容二虎。” “是那个小孩被吃掉了,所以才成了导火索吗?” 两方虎视眈眈,谁都想打仗。可是不要脸,总要找个借口才好开战。那个小孩被吃掉,正好成了借口。 人鱼输了,就像那场战争那样,毕竟老师曾经说过,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既然是胜者书写,就不可能会写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可是又怕落一个死无对证。人类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鱼从历史中抹杀所有痕迹。 反正这世上每天都灭绝那么多生物。谁又知道全部呢? 而且那些知道的生物,还是在陆地上发现的。这可是鱼啊。甚至不需要毁尸灭迹,只要轻轻松松,往江河湖海一丢。 那些同类,自然就会去吃掉同类。 人饿极了都会吃人。何况是脑子就那么点点大的鱼呢? 鱼怎么会有生理排斥呢?说不定吃的还挺高兴。 成画在生理反应适应之后产生了好气:“既然当初抹杀了人鱼的痕迹,为什么要再挖掘出来呢?” 容若说:“因为副馆长坚信,这个世上还有存在活的人鱼。” “怎么可能!”成画断然不信。 容若讲:“一切皆有可能的......谁知道呢......你看,副馆长以前说天方夜谭,结果呢,被他找到了这本画册。这个画册非常有可能证明这个人鱼的存在。” 成画皱眉:“可是这画册什么都没画,只是看出来是个小孩被吃掉了,也可以解释是大鱼啊。比如食人鱼。” “有个故事。”容若料到成画会这样反驳,“申城博物馆收到了一个民间故事。是个古籍杂谈。从一些坊间的话本说书的里面流传下来的。里面就有个类似的故事。” “......” “.......里面也写,有个妇人在码头洗衣服,孩子掉了下去......捞上来,只剩下了一双腿.......” “......”成画又想干呕了。 那话本的内容,容若还记得呢。 “.......那码头一边捶洗衣服的妇人,只是一个眼错,就不见了身边小儿......那妇人大惊失色,慌忙探头往水下找寻,还好还好......那小儿双脚还浮在水面,略微摆动......那妇人虽觉诧异,当下却并未曾多想几分,立刻一手握住一只自己家小儿脚踝,用力一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万万没有想到.......那妇人本揣测好小儿重量才用的力气,结果却过了头,那手里的重量骤然减少了一半!那妇人正在奇怪,却见拽上来的只剩小二一双肉腿.......那妇人顿时颓倒在地,软如一白面口袋......一张脸,刷一下,雪一样白.......” “........而那妇人哭也哭不出来,眼睛又是怕又是颤抖,离不开自己小二那两条血糊糊的腿。而妇人不见那码头下原本平静水面,忽然如涌泉一般,涌出一股带着沫子的血水呀.......” “顿时.......这江岸边上空气,全是血腥之重气......你们猜,那水底有何东西?” ...... 当时看到这里的副馆长拍案而起:“还能有什么!人鱼!!!” ....... 成画很无语。 虽然他对于人鱼的存在已经算是有点信了。 “副馆长干嘛这么执着人鱼?因为科研人员的研究精神吗?” 容若摇头。 容若说:“因为人鱼肉.......吃了可以长生不老。” 成画心里咯噔一下。可是立刻看到容若表情,知道自己上了当。 “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子。你就比我大一岁!” 成画抗议。 容若接受了这个抗议。 “真的长生不老......不过不是对人,是对妖怪......” 容若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凑近他,压低声音:“这人间啊。不单单有人,还有妖怪.......这妖怪呢。如果想要人间正常生活就要不停的克制本性,而克制本性最好的药品,就是人鱼血浸泡的苹果。当然了,人鱼的肉也很好。” “......”成画沉默了一会......死盯容若,“你是开玩笑的吧?” 容若点头:“当然。” 当然是开玩笑,因为对于妖怪来说,最好的补药,其实是人鱼的心脏。 童话可不一定都是骗人的哦。 第302章 王母娘娘不就是神么 成画见容若说的半真半假的......心里嘀咕又抵触。 成画确实看过很多关于这类的说法。 人鱼,西方叫做美人鱼,而东方叫做鲛人。 其实都是鱼尾人身,都是很漂亮的存在。人鱼和鲛人只是叫法不同罢了。其他的特征,好像中外还挺一致的。比如在丹麦童话中,小美人鱼的眼泪会变成珍珠;而在东方的传说里,鲛人也有泣泪成珠的说法。 在东方,关于鲛人的记载,有很多。 成画掏出手机,随便搜一下,就能看到各种记载。 东方很早就有鲛人的传说。抛开口口相传,记载成文字的就已经非常多了,有关鲛人的记述渐多渐细。在曹植、左思、张华的诗文中都提到过鲛人。传说中的鲛人过着神秘的生活。干宝《搜神记》载:“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这个说法,甚至没加上传说两个字,而是真的。就好像自己亲眼见过那样。 那个著作者,去了南海之外,见到了鲛人,甚至见到鲛人哭泣眼泪成珠,见到鲛人织布,见到鲛人生活。然后,他还不稀奇,就随手记载了下来。 就跟徐霞客似的,见到一个地方的少数民族生活和汉族不同,然后就生活了一阵子,了解了基本民俗,然后记载了下来。 语气用词,都一样的。就好像这个搜神记的作者,也是如此。 其实也不一样。 徐霞客写的是游记。 而干宝,写的是搜神记。搜神记,主角却多是人和鬼。神仙的比重不是很大。 但是搜神记好听啊。总比找鬼记要好。 ...... 成画本来只是想搜索一下关于鲛人的词条。 结果却看到原来董永的故事也是出自于搜神记。 成画说:“原来搜神记中,织女帮助董永还了卡债之后就跑了嘛........而且通篇就是织女给董永织额十天的布匹而已......电视剧里还编的感天动地的。” 而且根据搜神记的记载来说。织女充其量就是个负责执行的工作人员罢了。是天帝好心,看董永孝顺,觉得好人应该有好报,所以就派遣自己手下的员工织女去给董永还个卡债。织女也是敬业,十天完成工作,连一顿感谢放就没有吃就乘风归去了。 看看这敬业程度。 看看天帝。 这才叫老天爷开眼,这才叫做好事,虽然留了个名。但是这是正能量啊....... 结果凡人不做人。 嫌弃这个做好事不求回报的正能量故事不狗血,恶意改编。把员工织女的身份改成天帝的女儿,又把过来出公差改成了仙女动凡心,然后为了让这个狗血的设定合理,每次拍成影视剧的时候,就会找帅哥来演董永。天呢噜。凡人是个颜控也就算了,把人家仙女也弄成一辈子没见过帅哥的样子。 你一个凡人,再帅,再被吹成什么神仙颜值,能有人家天生的真神仙哥哥好看吗? 就好像那些抖抖上的所谓街拍帅哥,长得再帅,滤镜再重,再回眸一百次,会有一个娱乐圈的正经女演员为之心动吗?那娱乐圈的正经男演员不香吗? 这也是皇帝砍柴用金扁担。 搜神记是个整理志怪的合集。 且算是各地搜来的故事。 于是再看看别的....... 《述异记》卷上且云:“蛟人即泉先也,又名泉客。南海出蛟绡纱,泉先潜织,一名龙纱,其价百余金。以为入水不濡。南海有龙绡宫,泉先织绡之处,绡有白之如霜者。” 又《太平御览》卷八0三引《博物志》(今本无)亦云:“鲛人从水出,寓人家,积日卖绢。将去,从主人索一器,泣而成珠满盘,以与主人。” 《博物志》:“南海水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 南朝梁任昉《述异记》:“鲛人,即泉先也,又名泉客。……南海有龙绡宫,泉先织纱之处,绡有白之如霜者。”《述异记》又载:“南海出鲛绡纱,泉室潜织,一名龙纱,其价百金,以为服,入水不濡。” ....... “这就很奇怪了.......”成画说,他把手机搜索到的内容给容若看,“当时可没有什么移动网络,有的地方,隔山就是另外一种方言,在文字还没有普及的时候,到底是用一种什么方法,让这些内容出奇的一致呢?” 东方的鲛人,在不同年代,不同地方,不同的人的笔下。有非常相似的几个要素。第一,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第二,会织布,还是新品种,叫做鲛绡纱。很贵,入水不湿,大概不结实,所以到现在也没要出土过类似的物品;第三,哭的眼泪会变成珍珠,由此还诞生了一种黑市交易;就是把鲛人抓起来,逼迫鲛人边哭边织布,一举双得...... 虽然不知道鲛人寿命到底是不是长久,但是即便是长久,也可以作传家宝。等到耗尽了鲛人的寿命,估计就是最后一道工序,人鱼灯。 “沧海月明珠有泪”就是证据。且据说它们的油燃点极低,且一滴就可以燃烧数日不灭。传说秦始皇陵中就有用鲛人油制作的长明灯。 这不是不可能。毕竟盗墓作品中就有讲过有人用人做尸油的。人都可以把同类炼油,把异类的鲛人做成灯油,有什么稀罕?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不仅不稀罕,还写的挺平淡和详细的。 “始皇初即位,穿治郦山,及并天下,天下徒送诣七十余万人,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满之。令匠作机弩矢,有所穿近者辄射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 ....... 成画说:“换做我是人鱼,我就要反了。” 容若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觉得很有趣,却也不打算逗他:“你这个角度不对,你是站在怜惜弱者的角度上讲的。就好像站在恐龙化石面前的小朋友。你只是在一种无关紧要和明知不可挽回的前提下发出的一种无畏的感慨。” 成画听不懂。但是成画生气。 容若说:“因为恐龙化石对你没有具体化的威胁。如果你面前站着的是个真的恐龙,或者说,这个世界上,被发现还有恐龙活着.......或者,恐龙被人复活了?” 成画说:“这个话题早就被搬上电影了好不好?” 容若说:“那你站着什么立场?是赞成恐龙再现,还是别的?” 成画想了想:“我觉得........我还是看恐龙骨架就好了吧?” 成画又想了想:“可是人鱼怎么能够和恐龙比?恐龙可是当初地球的霸主!” “如今地球的霸主是人类,”容若说,“如果你是恐龙,你会想到吗?” 成画代入恐龙想了想,然后摇头。 “你想不到一个人类成了地球的霸主。说实话,这或许是很多动物都想不到的。”容若说,“人类没有爪子,牙齿也不锋利,稍微老点,或者稍微小点,煮熟的肉都咬不动,然后毛发也很稀疏,头上那一点呢,还会担心发际线。那些动物可以靠着皮毛就能挨过冬天。但是人就要穿棉袄。人真是太脆弱了。可是人就是成了地球的霸主。” 成画懂了。 地球的水陆面积,水占绝大多数。 生活在水里的鲛人或者人鱼,比人类更加有可能变成地球的霸主。因为人鱼的大脑结构估计也和人类差不多。因为大小类似。而鲛人哭泣成珍珠,或许表示它们的基因不同寻常。然后,它们还能自由入江河湖海。也有灵巧的双手。 成画这样想想。 不仅都要快相信人鱼确实曾经和恐龙一样的存在过,还特别困惑,为何后来就绝迹了呢? 人家恐龙虽然绝迹,好歹还找到了化石和存在的痕迹。 怎么到了人鱼这里,就成了传说志怪和虚构的呢? 还有科学解释说其实人鱼就是儒艮,说儒艮浮上水面给幼崽喂奶的模样无意中被渔民看到,所以误以为是鲛人。 哄小孩呢? 不对,小孩时候的成画也不信啊。 成画学美术,对于人物骨骼和比例再了解不过。那儒艮长得跟海牛似的,能和头身比例恰当的人鱼是一个物种吗? 成画画过西方神话传说的人鱼形象,也画过鲛人,也画过儒艮。 那三张图片,叠放在一起,前面两张尚且可以有超过五层的重合度。到了儒艮那张,基本两层都到不了。 所以,哄小孩都不行。 所以问题来了。 成画发出了一个灵魂的质问:“鲛人和人鱼,到底是怎么灭绝的?就算是灭绝了.......也该有骨骼或者化石吧?” 容若淡定看他:“孩子,你这可是两个问题。” ...... 为什么没有骨骼或者化石呢? 因为根本没有灭绝啊。 宇宙浩瀚,地球未解之谜无人之地那么多......谁又能真的号称走遍了地球呢? 沈柏良问面前的橘猫将军:“将军大人.......你知道,这是个世界还有个说法,叫做人间吧?” 橘猫将军理所当然地点头。 它刚刚享受了一顿极品的三文鱼和金枪鱼腹肉。简直口齿生香,回味悠长。 如今心情非常愉快。它对于它的美食供应商沈柏良好感度非常高,直接超过了容若。于是橘猫将军非常乐意在午晚觉之前和沈柏良聊一聊。 沈柏良说:“有人才叫人间的......表示这里是人类主宰的地方。如果不是人类主宰,人间的称呼就要换个说法了。” 沈柏良说:“如果当初,胜利的是隔相江的鲛人,可能现在这里就要被叫做别的了。” 橘猫将军说:“比如呢?鲛海吗?” 沈柏良摇头,说:“鲛人也是人类给人鱼生物取的名字。就像蝴蝶,只有人看到蝴蝶才叫蝴蝶,蝴蝶可能有它自己的名字。” 橘猫将军不太绕的过来。 沈柏良就举例子:“比如说,我和容若管你叫橘猫将军......但是你真名就不一定真的叫这个啊.......你肯定有自己的名字的。” 橘猫将军点头。 当然沈柏良就是说说,他没打算套一只猫的话。 沈柏良说:“......我实在是很忧心......容若如果真的确定了那个馆长的目的.......” “副馆长。”橘猫将军讲。 “......好。”沈柏良说,“如果容若真的确定了那个副馆长的目的,他真是个猫妖......猫妖,找人鱼做什么啊?” 沈柏良不光是担心这个,担心猫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或者做坏事。 还有一点。 根据容氏的记载。 人鱼和鲛人,可是神格上的那些罩着的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根据记载,从古到今,神格出手只有两次。一次人间,一次鬼界。 鬼界是可以查证到的。因为确实容氏曾经和别的不同家族的离朱有过往来,彼此相处还算是客气。毕竟离朱算是鬼界的公务员。所以见面也算是公事。 容氏的指路人从小就被教育,见到离朱客气点。当然了,能不讲话就不讲话。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离朱都以为容氏的指路人非常高冷。 明明有的小孩子,没开眼的时候很活泼,还是个话痨。 结果成了离朱,见面时候冷冷的点个头。不说话了....... 之后,容氏的指路人也没有了什么扭转印象的机会了。因为之后,离朱再也不能出鬼蜮了。甚至到了‘离朱不出不归地’的程度。 似乎是因为别的领域的人间家族和离朱关系很差。差到了一定程度,引发了动乱。神格出手,像个王母娘娘那样,拔下发簪,画了一条银河。 便是不归地。 生者不入不归地,离朱不出不归地。 即便是死生不复相见了。 而到了人间那次,就要追溯到人鱼的时候。 当时还叫隔相江的相江中,其实是有鲛人的。人类和鲛人当时还算是相处融洽。后来就变了,变了之后交恶,中间经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后来神格出手,一夜之间迁徙走了鲛人。好像连大洋彼岸都如此了。以至于鲛人只存在在传说中,人鱼只留在了童话故事里。 到如今,别说遗留的鲛人和人鱼,连一片鱼鳞都找不到。 从容家这边得到的讯息,说的是鲛人不抵人类。于是乞求神格护佑,神格怜悯鲛人族群,给了它们一方净土,远离人烟。 从此叫人间。 ...... 第303章 打开潘多拉魔盒的炮灰 沈柏良,一边说一边发抖。 沈柏良不知道橘猫将军是不是能够明白他其中的惧意。 人鱼的消失,并非是人类的胜利。根本是神格出手的结果。 如果说那边的人间和鬼蜮的离朱有矛盾,因而神格出手,让离朱不再出界,那当时的那种处理方法也算是公平。因为人在人间,鬼在鬼蜮。说处理的结果不过就是各自局限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 互相碰不到面,也就无法摩擦,也就无法引发到矛盾。 可是前提在于,那边的人间和鬼蜮的矛盾,建立在出界的问题上。 离朱不属于人间,所以一切的干预只是把规矩和秩序立下来而已。不存在什么谁输谁赢的问题。 那边的人间的家族也明白也大概算是明白事理。对于离朱的态度,虽然不知道内情越不知道矛盾的具体原因,但是大概只是不喜欢,不想见,不存在一定要对方魂飞魄散的地步。就是不喜欢。不想看到,只要出现在我眼前,万事大吉。 可是人鱼也是生活在人间的。 人鱼和人类的矛盾,究竟是到达了什么程度呢? 神格的出手干预,到底是干预到了什么程度呢? 神格出手干预,那一次选择了人类,可是下一次呢?上一次的神格是出于一种什么样子的目的去选择了人类呢?如果这个目的有用,那么下一次,神格会不会变幻想法?改成支持人鱼? 沈柏良越想越是担心。沈柏良说:“这人鱼和人类的战争矛盾,并非是人类的胜利。这很危险,人类不应该去作死。” 就像很多灾难片一样。那些打开潘多拉魔盒的人往往并非是主角,而是一些出场就那么几分钟的配角,炮灰。用好奇心做诱,以自己的声音作为饲料,然后去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开启了灾难大片的正片。然后呢,就会有一个主角冲天而讲,各种金手指扭转局势,带领最后的人类走向诺亚方舟。 最后的人类........ 而那些别的人类,文明,建筑,信仰,新生,老去.......统统都会被洪水吞没。世界末日并非是地球爆炸,而是文明的摧毁。 沈柏良说:“我每次看末日电影,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是会到最后的幸运儿。” 橘猫将军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沈柏良在橘猫将军的注视下,觉得自己挺幼稚。 可是大概也是难得的这种幼稚,催生了沈柏良想要倾吐的欲望。幼稚就幼稚,幼稚才好,幼稚的人才会一直絮叨。 沈柏良絮叨,对着一只猫:“但是我希望容若会是那个幸运儿。” 橘猫将军说:“容若又不是打开魔盒的炮灰........” 橘猫将军伸个懒腰:“那个副馆长才是。他才是炮灰。” 沈柏良喃喃自语:“他如果真的是猫妖,会不会一家都是?” 橘猫将军点点头:“有可能,毕竟物种不同的话无法相爱啊.......” 橘猫将军不懂得什么基因排异的法则,他只是很单纯的想,如果他为人的时候,会爱上一块炖猪蹄吗? 会吧......会爱着吃掉。 但是和猪蹄成亲........ 沈柏良不懂得橘猫将军到底在做什么脑洞,总之,橘猫将军炸毛了。 沈柏良:“......” 沈柏良虽然无语。但是觉得橘猫将军说言语的物种不同无法相爱很有道理。 科学也证明,基因本着一种从优选择的基础,是在本能就会排斥掉个体差异太大的双方组合的。沈柏良不是很清楚妖怪的变化组成。 难道妖怪修炼成了人之后,基因也会跟着变化吗? 可是如果是这样,根据新陈代谢和寿命来说,妖怪是亏的啊....... 猫的寿命最多十五年,人的寿命七八九十年.......可是妖怪就长了吧? 要知道,根据记载,人鱼的寿命可是平均下来有快要两百年啊。 根据容氏当年收集的资料来看,正常来讲,鲛人和人鱼的繁殖能力比人类要高。生产条件也比人类要优越。 在人类在现在才开始提倡水中生产的时候,人鱼从一开始就在水中做胎教和生产了。如果说胎教和生育的思想,真是要比人类科学领先了很久。 同时,鲛人和人鱼的寿命平均两百年左右。但是因为鲛人和人鱼性成熟要七十年。这就是劣势了。人类虽然繁殖能力和寿命甚至生产条件都不如水中的鲛人和人鱼。但是人类十四五岁就可以达到性成熟,繁衍后代。而人类当时因为受到生产力的限制,只怕食物的增长没有和人口的增长保持持平趋势。只怕这也是当年人类取得胜利和急需要攻占水域的原因和动机之一。 ...... 这个时候,橘猫将军懒洋洋的讲:“如果现在相江还有人鱼.......相江的江水,应该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橘猫将军讲:“我为人的时候,除了上游滚滚黄沙所造成的影响之外,相江其他的地段,江水都是清澈的。” 沈柏良发愣。 “你知道相江曾经有过水草吗?”橘猫将军问。 沈柏良摇头。 橘猫将军说:“那个水草,婀娜生姿,非常好看,天生带异香,做出来的滕框,可以避蚊虫,防不朽,然后越是被水浸润就越是牢固。但是这种水草有个缺点,就是对待环境要求极高,水质一旦受损,就会立刻死亡。所以相江能长这种水草,就是因为相江当年,水质清澈见底,游鱼可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所以别说什么水清则无鱼。 清水池中有鱼的多了去了。那么多鱼,看得到,也抓不完。 沈柏良说:“现在这种水草都不见了。我听都没听过。” “早不见了,”橘猫将军说,“倒也不必急着批判工业污染。” 工业污染这个词还是橘猫将军一边吃意大利面一边看广告学来的。 沈柏良无语,他可没这个意思。 橘猫将军管他有没有意思。 橘猫将军说:“当年人鱼从隔相江中消失之后,不到三年,那种水草就绝迹了。” 橘猫将军讲:“那水草本来是一个国家的经济支柱........” 经济支柱也是橘猫将军看电视学来的。 “后来经济支柱灭了,国家也就灭了。” 沈柏良:“.......蝴蝶效应........” 橘猫将军点点头,他不太明白什么叫蝴蝶效应。电视上没解释。不过点头就对了。沈柏良总不会说错。 橘猫叫将军说:“反正,后来别的国的百姓都说,这是天罚。是天降大灾。可惨了。不光是国破,连绿洲都成了荒漠。就没几年。” 沈柏良讲:“沙漠化。” 橘猫将军又点点头。 它也不懂什么叫沙漠化。不过沙漠确实是沙漠。 “就是变成沙漠了。还不到几年功夫,好好的一一个泱泱大国,就成了沙漠了。奇怪吧?都说这都是天灾。” 都说,都说......橘猫将军都用了两次都说了。 这不就是表示,别人都这么说,但是我可是有别的话说的意思吗? 沈柏良立刻问:“难道橘猫将军不这样认为吗?” “当然不,”橘猫将军严肃着一张猫脸,“那都是因为人鱼的消失。” 沈柏良问:“为什么?” 橘猫将军等的就是这句为什么。 “人鱼有守护能力。天赐的守护和净化能力。人鱼和鲛人就像是水域中的清道夫,呼吸活动之间就会净化水域,它们在水中捕食鱼类,水草等等。然后相对应的产生可以孕养水中生物的产物。这种良性循环,其实对生态来说,要远远比人类受到欢迎的。” 沈柏良这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所以,真的是有人鱼的吗?” 橘猫叫将军也一下子睁大了一双猫眼:“所以,你跟我讨论了半天你的忧愁,原来你都是假设吗?” 沈柏良要尖叫了:“我不想相信啊!!!!” 橘猫将军要喵喵叫了:“你怎么可以不相信!!!” 沈柏良说:“谁要相信这种可怕的事情了啦!!!” 沈柏良吓的都要发台剧腔了。 台剧腔的沈柏良满脸质疑:“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如果橘猫将军也是猜测听说听闻,那就是可以推翻了。 橘猫将军无情的打破沈柏良的希望:“因为我们抓到过人鱼。” 沈柏良:“......” 橘猫将军冷冷又怜爱的看了一眼它的高级饲养员,问沈柏良:“你知道,那个猫妖为什么要抓人鱼吗?” 沈柏良说:“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猫妖说:“因为人鱼的强大净化系统和天生的守护灵气。” 沈柏良:“......” “吃掉人鱼,或者把人鱼练做别的东西,人鱼中的净化系统就可以一直净化这个妖怪的器官和变异的基因。使得主人的基因一直更新。细胞不停的新生......这个,就是年轻肌肤的源泉。天生的,强生的,永恒的青春.......” 沈柏良无语半天:“你从哪里搞来的广告词。” 橘猫将军甩尾巴:“这不重要。你知道为什么,你们老说发现了那位始皇帝的陵墓,一直都不敢开采吗?” 沈柏良干脆讲:“看在三文鱼的面上,请您直说。” 橘猫将军直说:“因为里面有人鱼啊。” 陵墓里有人鱼。或者说,人鱼灯。人鱼炼油做成的人鱼灯。人鱼灯,据说它们的油燃点极低,且一滴就可以燃烧数日不灭。传说秦始皇陵中就有用鲛人油制作的长明灯。 “长明灯可以无限的发挥人鱼的精华功能,令陵墓中哪怕是千年无法流通空气,依然可以保持里面空气舒适度。然后人鱼的守护能力,就在千年来一直守护那个陵墓不被任何人发现。不管是战火,天灾,人祸,都不曾被发现。这就是守护的能力。” “为什么要做成人鱼膏呢,因为人鱼寿命是有限的。活的东西,没有死的稳固和安全。于是要做成人鱼膏。这个道理,想必你很能明白。” 沈柏良明白。沈柏良说:“你知道这么清楚,橘猫将军.......不会就是当年去捕捉人鱼,再把人鱼做成人鱼灯的人吧?” 有可能吗? 为什么没有呢? 橘猫将军查无此人。 容若把一个将军的魂魄放在一只橘猫的身体里带了回来。作为掌灯人的沈柏良怎么可能不管? 别说是个附身的橘猫,哪怕真的是个橘猫,沈柏良都要先把橘猫带到宠物店驱虫洗澡打针绝育才允许容若玩。一个附身的橘猫,在驱虫洗澡打针绝育的同时,调查灵魂的身世也是必要的。 万一这附身的将军是个暴虐份子怎么办? 别看现在可可爱爱,万一回头暴虐复发,半夜跳起来对着容若的小脸一通乱挠,这打针事小,破相事大。 结果橘猫将军查无此人。 很是蹊跷。 今日一番交谈。多少让沈柏良心里有了一点嘀咕。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个将军,抓过人鱼,这个将军,看着很了解人鱼,而且这个将军,还知道始皇帝坟中到底有什么。它讲的可不是据说,传说,看书上写什么什么的......而是以一种肯定的态度来言语这件事情,表态这件事情。 ........所以,将军查无此人,原因大概也算是浮上水面了。 他是个给皇帝陛下,寻找陵墓,寻找随葬品的风水将军。 沈柏良很是死心。 “所以是真的。” 人鱼是真的,妖怪也有可能是真的。连传说,也不只是传说。 可是真的归真的,恐龙也是真的,也不见人类会怕啊。 橘猫将军歪头看他。实在是读不懂人类的思想。这应该是属于代沟的问题。而不是因为它如今是一只猫。 橘猫将军很困惑,于是也说出来:“可是你怕什么呢?你又提容若怕什么额?” 橘猫将军也快要变成台剧腔了:“总之也不是你或者容若的问题。这是人鱼和那个副馆长猫妖的事情。而且人鱼是神格那边罩着的。如果猫妖敢去破这个屏障,打破这个平衡,那也是人鱼,妖族,还有神格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人间插手。” 橘猫将军说。 橘猫将军还讲了个题外话:“而且猫妖虽然是妖,可是它只敢用人类的身份活着。根本不敢展现半点妖怪的能力。——它们怕死了........人类总是幻象世界末日什么样子,可是在妖怪种群中,早就发生过属于妖怪的世界末日了。——神格干的。” 第304章 天真的人不喜欢管闲事 “为何?”沈柏良本能提问,“妖怪做了什么?” 这种事情,橘猫将军怎么可能知晓? 橘猫将军舔毛:“我当时可是个普通的凡人,如何能够知道这种通天的事情呢?总之就一定是惹了滔天的祸事就对了。” 既然是滔天的祸事,沈柏良就不问了。 沈柏良说:“那就算了,反正和容家没关系就行。” 这一点,橘猫将军就不知道了。 橘猫将军懒洋洋又漫不经心地喵了一声,就当是应和了。 沈柏良叹了一口气。 很是忧愁。 这怎么能有这样的人,不对,这样的妖怪呢? 是因为基因吗?还是因为品种?死活在作死的路上一去不复返?当年恐怕就是因为作死,导致差点整个种群全军覆没了。结果现在,漏网之鱼不说学着明哲保身,反而学会在建国后蹦跶了? 天呐鲁。 沈柏良觉得,这样的妖怪是根本说不通的。 不如远离才好。 沈柏良说:“这些事情瞒不了容若的。无论如何,我要把事情告诉给容若。然后让容若远离那个副馆长。” 橘猫将军又喵了一声,应答了沈柏良。 沈柏良听不出喵语言。 也自然听不出来橘猫将军敷衍的态度。 ....... 沈柏良离开老书屋之后,入画才懒洋洋地在仓鼠笼那边出声。 “你怎么不告诉沈柏良实情呢?” 橘猫将军扭头,看到那只胖胖的仓鼠懒洋洋地趴在仓鼠笼的一堆柔软的刨花堆里。像是睡觉的样子。可是声音确实是仓鼠入画的声音。 橘猫将军说:“我要怎么说?” 入画仓鼠说:“你明明就知道,那妖界现在对神格参与的事情怕得要死,根本不可能真的去找人鱼.......” 仓鼠扯出来一个笑:“拥有守护能力的......人间之中,可不止人鱼一家。人鱼家是天生的,可是这沈家......可是那位神格赐予的。” 橘猫将军沉默。 仓鼠继续扯出笑来说话:“更何况,当年赐予沈家守护能力的神灵早就神落了。寻个庇佑,也不算是破坏什么规矩。否则,为何咱俩明明是容若那个小孩子把我们带回来的,我俩却一直跟着沈柏良呢?”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容若的怀疑是真的。”橘猫将军讲,“按照人类的规矩,如果那位副馆长真的想要和容若保持友好关系,他应该第一时间过来拜访容若的监护人。但是他没有。这不是一个成年人的自觉和规矩。” 仓鼠乐了:“他哪儿敢啊。沈家祖上是做什么的?也不看看容家何时何地有见过妖怪?这副馆长都在申城多久了,容若愣是从来没有和这个副馆长撞见过。” 沈柏良以为自己能够听得到橘猫将军和仓鼠说人话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他没觉得太过于奇怪,只是吩咐橘猫将军和仓鼠到了外面不许说人话。 橘猫将军在沈柏良面前翻了个白眼,然后喵了一声。 说人话?它倒是想说,有人能听得懂嘛? 沈柏良无知无觉,以为自己就是个寻常人。 他不是没有翻阅过沈家的记载,也明白沈家的祖先是个出家人,是个小道士。后来慢慢有了沈家这个家族。 虽然不理解为何出家人后来能够有后代,想必是个浪漫的故事。 想一想,其实沈柏良挺没求知欲的。他不好奇为何自己的先祖是个除妖道门的道士,也不好奇为何容氏能够白日见鬼,也不好奇,为何容家和沈家会并存共生。总之,祖上怎么做,他就如何延续。沈柏良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去改革或者中止什么。 这其实也是一种天真。 天真的人普遍都寿命长一些。而且天真的人还有一点好处,就是不多管闲事。 毕竟现在流行一句话:小明的爷爷活了一百零五岁,因为他从来不管闲事。 ....... 橘猫将军在沈柏良进入老书屋的这几天时间里面,非常耐心的翻阅了这里有关于沈家的书籍。 知道了沈柏良的先祖名字叫做沈酒。 是个查无此处的除妖道门的一个小道士。 原本是真的很一般。当时还没有发生妖怪作死事件,所以人间妖怪还挺多。小道士呢,也算是行侠仗义。后来小道士遇到了一个神仙,同行了一段时日。最后神仙离开的时候,送了小道士一件临别的礼物。神仙送的礼物,难道有可能会是俗气的金银财宝吗? 比如不是。 可是到底是什么,记载中并没有说。 只知道,此后,那个叫沈酒的小道士便从此耳聪目明起来。 他看听到大树的絮叨,也可以听到草叶的呼痛,甚至路过半山腰的时候,还能听到山羊之间的家长里短,原来你那只长着胡子的母羊如此彪悍.......沈酒小道士很是难以直视那只看着温顺的绵羊。 他还能听到妖怪关于人类的看法。 见过世面的就是不一样。不管是神仙亦或者是人。 ——当时橘猫将军看的时候,心里便就是这样的感慨。 文中关于妖怪的记载,确实很多东西,和流行到现在的精怪故事差了很多。结果这些真相居然没有流传下来,反倒是那些杜撰的东西,给流行了个千古。这就是人类的有趣之处:只愿意相信自己所愿意相信的,而可以自动忽略那些真正的真相。 比如人会相信,万物有灵。这没错。万物当然有灵。可是这个灵,绝对不可以曲解为‘万物有情。’ 人类很自作多情。 所以老会编撰出来一些什么妖怪修炼成人的模样,就会和人一样,产生七情六欲。 沈酒说:“根本不会。” 人妖有别。 三字经文中写,人之初性本善。 其实这种善,往往并非指代善良或者善意这样的情感。更多的是一种纯真和无畏。 人出生,如混沌初开,一片雪白。无情又苍白。年岁越小,七情六欲就越发的浅薄。其实人类也明白这个道理。否则就不会把一些诸如扯掉蚂蚁的脚,撕碎蝴蝶翅膀,拔掉正在生长的幼苗的行为以对方还是个孩子来开脱。 因为明白孩子‘不懂事’,明白,孩子无情。 爱恨嗔痴,七情六欲,怜悯,善恶,非要在日后,才会慢慢地跟着骨骼,心扉,个头,慢慢的长出来的。 而这些东西,妖怪是没有的。 哪怕是披着人皮伪装做人混迹人间。 沈酒曾经写过几个听来的事情。 见识到精怪对于凡人的看法。 怎么说,基本上就是沈柏良看橘猫的眼神了。 精怪虽然在根本上和人间杜撰誊写在书上的妖魔鬼怪不一样,但是精怪在人世间久了,就算是那些深山老林的老树长藤,也不可能终生不见一个人类。 独行人间的沈酒之后经常会听到老树和小藤妖嘀咕:“这人是怎么长的,就两个小腿儿,爪子也不能刨地,抓起人来树皮都挠不破一分.......也没有浓密的毛可以抵御风寒,牙齿还是平的,尖牙都没有,也不会爬树,跑的还没有山羊快......怎么这么能走啊.......你看那腿,还没竹竿结实。” 沈酒原本路过,顺便听了一耳朵的热闹,他听老树招呼藤妖,于是也顺着看,那老树还特意在那个被它议论的樵夫走过去的时候轻轻落下一堆自然枯败的叶子到樵夫的头顶,樵夫也不停下,任何那落叶和柴火挂在身上和柴火上。反正都是要去家中生火,也不嫌弃落叶不经烧。宋明远看那个樵夫的腿。其实算起来,这个壮年樵夫算是很有劲的,大腿粗壮,裤脚挽到了膝盖上,漏出的小腿结实有力,皮肤晒得黝黑,还糊着用以躲避山中蚊虫的泥巴。 然而这样的樵夫,在老树的面前,还没有一根竹竿来的解释。那细胳膊细腿,还白生生的沈酒怎么办? 而等到沈酒路过的时候,不管是老树精和藤精都闭嘴了。 她们似乎怕沈酒。也不知道怕什么。 怕什么?当然是怕神仙给的东西。 橘猫将军想。 不过老树的这类话题,宋明远并不是第一次听到。 山羊精也如此说过,梅花鹿也赞同,更别提那老狼、猎豹、以及山中被供奉总有新鲜果子和花戴的老白猴。 听得久了,连沈酒都觉得有道理:这天下万物,好像只有人类才需要在行走的时候穿鞋子,夏天太热了会中暑,天气太冷了还会冻死,解暑要饮汤,取暖要棉衣,就连冬日也学不会如狗熊那样吃的胖一些去冬眠。 他们无法冬眠:冬日是一年四季唯一的,可以喘口气喝一碗苞谷米粥,然后安安静静心满意足看大雪的时候。他们忙碌三季,家中有粮,身上有衣,脚上是新纳的千层底鞋,嘴角都是满意的笑。看过这一场冬雪,来年定然会是个好年景。莫要辜负这种好年景。要对得起这一场瑞雪,要开始挑选种子,用稻草编制成草甸给庄稼地盖上,要撒草木灰防止土地生虫,要把红薯和萝卜卖进地里.......他们总是这样忙忙碌碌。 每一年的动机,只有人最是忙碌。小松鼠早就囤好了一窝又一窝的松果和粮食,美滋滋的在树洞里盖着大尾巴睡觉,很胖的田鼠收藏了一个洞穴的黄豆花生和麦子,准备和自己找到的小母田鼠生一窝的小田鼠。林中的山羊若是不想肯发枯发枯的隔年草,会跑去山下农家的羊圈里面混几天日子。当然不会有人农家赶他们,他们只会觉得暗自窃喜,无缘无故多了羊,若是大羊生小羊,来年开春又是一笔进账。 来年开春?来年开春,山上草长花开,谁还在羊圈里啃囤积的干草呀? 到这个时候,农人才会发现这是一只忘恩负义,只是过来白吃白喝的羊,气的在半山腰上开骂的时候,羊早就吃嫩草吃的胡子都染绿了。等过了春天,入了夏,在到秋,再入冬。农人早把它这只羊给忘了。 这个羊后来无意中吃了一枚果子,顿悟化了精。那果子不过寻常满山可见的酸浆果,羊儿也不隐瞒,哪只羊问它都老实地说,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成了满羊里皆知的秘密。 连羊圈的羊都跟风,上山牧羊的时候,农人只见那所有的羊都抢着吃酸浆果,连草叶带果子都吃了个干净。农人看得啧啧称奇:这羊的牙口,还挺一致? 那一件,满山的酸浆果都没一颗落到山上摘野菜的农人手里。都被羊吃了个干净。酸的吃多,羊的牙也倒,胃口都小了。农人愁怀,眼见这满圈的羊到了该赶去酒楼的时候,结果一个个都减了寸把子肉,这简直是在割他的心。 一山的羊儿这一年都无心养膘,各个修想着吃个浆果修成精怪。化个人形的假面去人间走一走。做羊的时候,唯一大摇大摆走在人间的机会,就是从自己的圈里走到酒楼的那段路。一去不回头啊.......羊儿们感慨,那段路,简直就是羊儿们祖先的血泪洒下的。虽然说祖先们多如羊毛,彼此也没有什么感情。但是毕竟羊心之间都是肉长的。既然要成精怪,就要先有个怜悯之心。 羊儿们如此想着。 羊儿们看着一个个只知道吃草咩咩叫,其实对于人间的事情,大多还是清楚的。若是羊儿真的披了人的假面,只怕还不一定会很快露馅。 可是若是人化作羊,必然那第一口草料的时候就装不下去了。 ...... 这个故事,是沈酒从他那个神仙朋友那里听到的。 沈酒也把这个故事记载到了随行记中。 沈酒小道士一本正经地讲:“不可做妖,不可混迹人间。否则若与除妖人,除之。” 还挺霸道。 橘猫将军想。 也没说什么条件,比如精怪欺世盗名啊,比如精怪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没有。没有这种前提。只要精怪混迹人间,就要除掉。 这是黑白分明,没有灰色地带的界限问题。 橘猫将军想:这看着很温柔的沈酒小道士都是这样的坚定。 那副馆长的猫妖,一直躲着沈柏良走,许也是非常值得理解的。 可是现在呢?精怪主动去招惹了容若,引起了沈柏良的主意,这猫妖,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呢?还有,那个神仙给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作用? 难道,能够替代人鱼? 第305章 艺术的暴击 ...... “我还是想要学艺术的。”入画很严肃的告诉容若。 容若敷衍他:“好的。加油。” 成画气的脸如一只没有刺且光滑的河豚。 成画年纪小,虽然胳膊腿都很细,但是偏偏有一张圆脸,大概是婴儿肥的缘故,他看自己照片,从小到大,他的脸都是圆的。 真,婴儿肥。 结果这个小圆膘一直跟着他从一岁跟到了十四岁。 还不知道要继续跟多久,真是让成画非常的烦恼。 烦恼的成画忍者自己想要掐一把容若的脸的冲动,继续跟容若讲:“我是认真的.......我认真的想学艺术。” “我知道.......”容若这一次点头的幅度比刚刚大力了一些,“可是艺术家是不是也需要一张文凭?” “当然的。”成画讲,“可是艺术家不需要进红星中学。” “这又是什么道理和逻辑?” 成画很认真:“艺术家应该把更多的时间用在探讨艺术上。如果艺术家只知道学习,岂不是就辜负艺术了?所以艺术家不能去红星中学。” 容若无语....... 这是什么奇葩的三观和逻辑? 还没等容若说什么。 成画就举了例子:“你看副馆长,他就不是红星中学的.......” 容若:“他倒是想。人家也不是申城长大的啊。” 成画讲:“你看你的监护人沈柏良。他也不是。” 容若:“他是澳洲长大的。” 成画说:“这都两个了。我在举例一个,那就是三人成虎了。” 容若:“.......” 容若无语了半天,才扯出一丝笑,开口:“你真的是应该找个人专门给你补语文了。” 成画不在乎:“这不重要。” 容若提醒他:“你可是距离中考没多少日子了。” 容若说这话的口气,很像是一个太夫面对一个垂危的病人,说‘你可没多少日子了啊...’ 若是病人,或者是一般人,这个时候势必要撒泼打滚的。 可是成画能是一般人吗? 那必然不是。 容若很是头疼。 容若从一开始就试探过成言的态度。比如,容若曾经暗示过成言:倘若成画真的对艺术一往情深情有独钟。作为容家和沈家,其实是可以提供帮助的。 容若还不得已抬出来自己的老子容安。和自己的监护人沈柏良。 别说容安了。光是沈柏良冘的人脉,其实就足以替成画搭建通往艺术的桥梁了。 可是成言拒绝了。 替成画决绝了。非常简单粗暴。 容若甚至来不及说那句人权和什么有没有资格替别人做出人生决定的问题。 容若很不解,他不理解成言为何对于成画要上重点如此的执着。 难道又是那种俗套的强行的希望绑架?比如什么‘你爹我是没出息了,就指望你给家里争气’......可是也不对啊。成言好像就是家乡重点中学出来,然后报送申大的。 成言申城大学毕业之后,应聘到了红星中学。除了明亮的那边,可算是顺风顺水。而且按照‘情场失意事业场就要得意’的惯性来看,成言多半要升年纪副主任了。 未来的红星中学年纪副主任说:“不上重点当然能活。但是一切人生选择,我希望成画能够在成年之后,有了自己谋生的本事之后,再去做决定。” 成言讲的明白,思维清楚,缜密,令人无话可说,令容若也无话可说。容若无语。只能听成言讲。本来也不指望一个学生能狡辩过老师。 老师从来不承认自己是狡辩。只会说学生在狡辩。 成言讲:“我弟弟才十四岁。说的粗俗一些,他现在懂个pi的人生目标?别说一个未成年人,哪怕是成年人,都十有八九会后悔选错专业后悔投简历的时候选错公司,后悔结婚结早了,后悔以前爱错了人.......这种后悔和当初的决定其实并不相互违背。当年的雄心壮志和满腔爱意,当年是真的有,而现在荡然无存悔不当初也是真的......因为这就是人,人是会变得。人的样貌都会随着时间变。人心是肉长的,生肉都能变质,人变个心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成言说一通,就是那句话。 不行。 不可以。 没得商量。 成画一定要中考,一定要高考,一定要拿到本科学历。到毕业之后,成画到时候再有什么别的想法或者梦想,成言可以砸锅卖铁去支持。但是现在,成画唯一的梦想只能是学业。 成言以一个家长的身份和容若语重心长:“容若,你也是个学生,你也是个要将来面对高考的。你想一想,若是高考的时候你忽然时候,你不想高考了,你想要去追求梦想,当个旅行家或者做个艺术家......你的家人会如何?你的那位监护人沈先生会如何?他们会同意吗?” 关于这一点,容若还真的认真想了想:“应该问题不大......会同意的。” 成言:“......” 容若一点也不奇怪成言的发愣反应,他说的诚恳又老实:“我们容家本来就有很多人从事艺术这个行业,我如果真的说要做个艺术家,也没什么。我要是想当一个旅行者,也可以。也没什么。” 容若说的坦然。 也同时把理由也说了出来:“我们容家.......对小孩指望不大。一个小孩子的成败,对容家兴衰起身影响不了太多作用,只要不违法犯罪什么的,容家基本不会对容氏的小孩子有过多要求的。别说我现在品学兼优怎么样的......哪怕我的志向是当个败家子......我估计我家里人反而可能会夸我志向远大.......——毕竟我们家的钱,几辈子也花不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成言:“.......” 容若挺真诚的,也算是平等的和成言讲话:“我觉得吧......做大人的,不能够只会在口头上表示对孩子的信任。如果真的说了信任,就应该对孩子全然的信任。不然呢......就真诚点,说话的方式简单点,直接告诉成画,不行,我不相信你的本事,我不觉得你能当艺术家,你就只能当个平凡人,给我好好读书。” 成言:“.......” 这种打击教育,作为红星中学的高级教师的成言,怎么可能说的出口? ....... 成画说的出口:“我真的很想学艺术。” 这又绕了回来。 容若说:“你哥哥没不肯你学艺术啊。否则也不会允许你和我去申城博物馆了啊。他只是觉得你年纪还小,先读书,考个大学,未来多一条出路啊........”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就来气,来气的成画拍案而起:“这就是对我的彻底不信任!” 又变成光滑的河豚脸的成画非常的愤慨:“我哥哥不相信我对艺术的忠诚!” 容若再度无语。 他都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无语了。 容若心想,你对艺术到底有几分忠诚我是不理解,不过一成画现如今对于文字和语言的理解能力,他中考真的是悬了。 不过说到这里,容若是有点好奇和几分疑问:这文字理解,和图画理解,是不一样的吗? ...... 针对这个问题。 申城博物馆的副馆长斩钉截铁的表示:“当然!当然不一样!” 容若洗耳恭听。 副馆长讲:“有的人,天生恐惧数字。有的人呢.......天生就是个音痴......有的人呢,天生就没有艺术细胞.......但是几乎所有的孩子,对于色彩的搭配掌控力都是一流的。所以学习绘画的人,终其一生,可能会画的像个艺术家,可是却可能一一辈子都无法画的像个孩子。” 容若点头:“这画是毕加索说的。” 副馆长笑一笑。拿出一张画卷。 “这是成画上次随便画的。” 副馆长打开。容若凑上去。 眼前一黑。 这,这是个啥? 这是什么玩意?一张白纸,大片大片的墨......还画着几个扭曲的类似于人影的东西。 容若理所当然的不懂就问:“这是什么?” 副馆长笑眯眯的:“这是当时成画在看完了那册图之后画的。估计就是工作人员带他去玩的时候打发时间的。” 打发时间,一个美术生,画的是什么? 容若再次找副馆长确认了一下:“这中学的美术......是学素描没错吧?” “素描,油彩画,油画......这些。”副馆长明白容若在奇怪什么。“我问过成画。他主攻的是人体素描。” “.......” “一开始我也以为成画是画着玩的。”副馆长对容若露出神秘的笑。“不过昨天我忽然再次瞄到这幅画的时候,觉得很有趣。” 副馆长把那副画摊开。然后示意容若站远些。 于是容若站远些。 成画的目光再次回到面前这幅......水墨抽象画(?)上。 这一次,他似乎看到了这个画不一样的地方。 这白色的画纸,是......是雾气吧?这墨色......真想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或者深渊。 ——白雾茫茫之外,唯剩一片无尽的黑。 白色的雾,黑色的夜,在这里融合成微妙、平和的美感。 如果黑夜,该全部都是黑夜。黑夜应该是被动的,如阴影和水,可以被光线被遮挡物被容器切割或者行成被动的形状。 但是这个黑夜却没有。 它黑的不够规则。白的也不是那么心甘情愿。 那片黑夜像是有生命的妖怪一样。和白色的,也像是有生命的雾气在互相争夺拉扯。 ——它们在争夺那个小人。 有人物,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出来形似,不必细细描绘五官,都可以令观者觉察出画卷中人物的恐惧、急切、愤怒以及到最后的绝望。 那个小人在奔跑,想躲避白雾的妖怪,又惧怕黑夜的吞噬。但是无论怎么跑,都跑不出这幅画。 容若站在这一副抽象水墨画面前,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绝望。 这种绝望几乎要令容若喘不过气来。 知道副馆长若无其事的把画纸收了起来,容若才回过神来大口喘气。 容若的心里蹦蹦跳个不停。 不过他面上感觉还好。 就是有点惊讶。 这种惊讶就是副馆长想要的。 “看,是不是很震惊?有没有什么感觉?”副馆长讲,“成画告诉我,这个画是那个画册的观后感。” ...... “这就是艺术啊........”副馆长一脸的荡漾。 这句话容若赞同。 这句话他不止一次的听到过沈柏良提起过,沈柏良说,艺术作品就是如此,哪怕是对艺术一窍不通,也能够感受到艺术的暴击。 沈柏良为了培养容若对于艺术的敏感,没少带他去‘冘’的画展上让容若被‘暴击’一下。可惜哪有那么多能够随随便便就让人暴击的作品。 连沈柏良都不怎么被暴击到。更何况是本来就很无所谓的容若。 副馆长说:“我觉得,这幅画,我可以给写个推荐信,送到‘冘’去做个不标价的展示。” 副馆长也多少知道了一些关于成画小朋友的困扰。 副馆长对于如成画这个年纪的喜欢艺术的小朋友很是保持鼓励态度的。 副馆长说:“然后呢......就可以由‘冘’的艺术馆主人出面,去请成画小朋友的哥哥去参观艺术展览。到时候,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告诉成画小朋友的哥哥,这个作品,出自一个十四岁的小朋友的手笔........天哪,两**击。” 容若:“........” 容若无语,容若的心脏被暴击的正在狂跳。 副馆长说:“这些事情我可以安排.......比如请得动‘冘’的那位馆长,我虽然不认识那位很低调的沈先生,但是毕竟都是艺术行业的人士,想必我还是有几分薄面......而且据说那位沈先生最近好事将近,想必心情一定很不错。那么可行性就会更高一些。” “我想不会。”容若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沈先生是个生意人。他的艺术馆想要展览作品,不是随便暴击一下就能作为通行证的。” 容若讲的很不客气:“进展的门票,是五位数起的。” 容若说:“当艺术家,其实基础并不是灵感和天赋。而是大量的金钱。” 容若少有这样的刻薄。 他只能刻薄,他用刻薄的语调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慌。 别人看了,比如沈柏良看了那副画,也许就真的是暴击一下了。可是容若不一样。容若认出来成画笔下的地点。他快口吐芬芳了。 ——那里可是忘川途啊! 第306章 是不是灾害看对象是谁了 容若似乎被霉运沾到了。而且是从头到尾的那种。 博物馆的玻璃很隔音,墙壁做得很厚,防水功能很好,容若和副馆长在博物馆的内馆感受艺术的暴击。对于外界的变化浑然不知。 等到他们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天色全黑。 副馆长吓了一跳。看看显示屏的时间,才下午三点。 下午三点,漫天的乌云遮住了夏日当空的太阳。 副馆长看着眼前上空那厚度宛如有妖怪渡劫一样的云层。实在是不放心让容若一个人这样回去。 他说:“让你的监护人来接你吧.......你这样一个小孩子,实在是不好这样回去。” 容若还未说什么,一边一个和副馆长差不多年纪的阿姨模样的工作人员也开口:“可不是,这忽然刮台风了.......” 真的是忽然。 申城之前很早就有了台风预警。只是那从沿海地区刮来的台风到底会不会登录榕城还尚且不知道,到了榕城会不会减弱也不知道,然后在到了申城到底会变成几级的风雨,也不知道。于是一切都是预警。结果这个预警不但有用,而且还似乎有了提前登陆的趋势。 容若看了看头顶的乌云,和现在吹到脸上狂劲的风:“现在不知道榕城是个什么情况了........” “只怕更糟吧.......”副馆长含糊一句,他又不是气象局的工作人员,也不是气象检测员,对于榕城的遭遇不太关注,他急着苦口婆心劝慰身边的少年人,“还是叫你的监护人过来接你吧......” “现在台风还没怎么到呢.....等到下雨可能还需要一段时日的。”容若说,“等到我的监护人过来接我,然后我再回去,搞不好还没走到半路,就要看到风雨交加了。一来一回的,不费时间吗?” 容若说:“我做地铁,应该问题不大。” “可不能坐地铁!”那个阿姨样子的工作人员讲,一脸的严肃,“这如果下了大雨,首先就会灌水进地铁的!不能坐地铁!” 副馆长也觉得有道理,还在试图规劝:“还是叫你的监护人开车过来吧......又不算是远,趁着还还没到下班高峰。” 容若无奈:“那我打车回去好了。” 他这样讲。 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下了博物馆门口的台阶。 这个时候出租车还算是可以。 副馆长眼睁睁看着容若走到路边,不多时就拦住了一辆车。 车子绝尘而去。 没走远。 出租车司机心里嘀咕的要命。这一趟活载了个寂寞。一个少年招手拦车。叫他绕着博物馆转个圈,停在博物馆对面的马路的人行道上就行。 这一圈下去,也就是个起步费。 申城的起步费是八元。 打个表,九块。 司机:“.......微信扫码还是现金?” 少年说:“......对不起。麻烦你。” 然后给了一张百元钞票。 然后少年说:“不用找了。” 司机就更奇怪了。 司机轻微觉得良心不安:“要不要我再等等你?这马上要下雨了,回头就不好叫车了?” 少年摇头:“没关系,我一时半会,不会回家的。” 司机说:“学生还是要赶紧回家,不安全。” 少年说:“谢谢。” 司机动了。 这就是网络上的十动然拒。 对于陌生人的关心十分的感动,然后礼貌拒绝了。 司机不但载人载了个寂寞,连关心也关心了个寂寞。 司机放下乘客,一踩油门,跑了。 ........ 还没跑出起步价来,那雨水就兜头而下。豆大的雨水借着风力噼里啪啦地砸进车窗,砸的司机半边脸生疼。司机赶紧升起车窗挡住雨势。他立刻想起来刚刚放下的少年。 他骂了自己一句多管闲事。 前面路口掉了个头,又回去了。 雨水非常大。雨刷不停的工作,刷去如溪流一样的雨水,而路边的植物,和刚刚看到的博物馆,都被笼罩在一片模糊的雨势中。 司机一边缓慢开车一边心里嘀咕:这样大的雨势,那个少年肯定跑去别处避雨去了吧? 傻子才会站在原地不动呢....... 那少年看着就机灵。 肯定....... 我的天! 司机目瞪口呆看着原地一动不动的落汤鸡.......真是个傻子啊! ...... 他开车到容若面前,摇下车窗,不顾立刻被打的湿透的脸和头发,喊:“赶紧上车!” 一声惊雷。 这声惊雷惊天动地,打的连不远处的车辆报警器响个不停。越发的让人心惊肉跳。 容若这个方向,看得清清楚楚。 那个惊雷,距离很近,一般来说,小学课本都说过的,先看到闪电,再听到雷声,因为光比声音的传播速度快。 可是刚刚,他几乎是看到闪电的同时听到的雷声。 那闪电就发生在博物馆后方。 闪电很大,照亮了半个夜空,可能会导致有部分地区停电,而且网上会有段子。比如谁家妖怪在渡劫。 这个段子,再之前的时候,容若也是当成段子在调侃。 但是现在........ 容若皱眉,眯眼。 他皱眉是因为在思考,眯眼么......纯粹是因为雨势太大,冷冷的冰雨往脸上浇,让他根本无法睁开眼睛。 然后他还没来得及再仔细看看,就被一股力量给扯离了风雨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刚刚那个司机去而复返,把他这个路边的乘客给拉扯上了车子。 司机自己也被浇了个湿透。 俩落汤鸡坐在半湿不透的出租车里被冷气吹得发抖。 司机一边关掉冷气,一边气急败坏讲:“我跟你讲话呢,你个孩子怎么回事?这么大的雨!你还能发呆!!” 容若:“.......我刚刚吓到了嘛.......” 司机在后视镜那里看容若的眼神宛如一个反派:“我可没看出来。” 容若说:“我不太会让自己表情生动........不过我非常诚恳,我真的是被吓到了。” 司机:“.......哪有人会自己讲自己很诚恳的?不过算了。” 司机大人不记小人过。 也是因为他从后视镜看到了容若发白的脸色有点不忍心。 “红星中学的吧?读书好是好,可是也不能读成书呆子。......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知道不知道?” 司机絮絮叨叨,这风雨根本不可能减弱。 “行吧,我刚刚说收你一个小孩那么多钱,我也过意不去。我就当做你两单生意。送你回家的了。家在哪啊?” 容若扭头看了看窗外,表情有点惆怅:“迦南小区。” 司机说:“哎呦,富人区啊.......那我可好好开车。” 容若:“.......” 虽然不清楚这其中的逻辑。不过好吧。 容若说:“谢谢。” ...... 黑云压城。 从古到今,都不曾被解读为一种吉利的征兆。 在古代,黑云压城是一种兵败的预兆,在现代,不管是坐在写字楼的人,还是在学堂的,都很恐惧这种乌云盖顶带来的麻烦。 不管如今网络多么发达,不管如今大楼盖得多么厚重,说到底,一个惊雷下去,可能回家的网络就断了呢。 现在才下午三点。 容若隔着车窗玻璃,看着路边亮起的路灯下清晰的雨线,忽然惆怅:“这科技发展这么多年,可是还是抵不过大自然的力量啊.......” 容若叹气:“所以人类是渺小的。” 司机说:“这科技发展,是为了方便人类的生活,然后呢,是为了抵制大自然的灾害。都对大自然抵制了,大自然能给好脸啊?” “再说了......这洪水啊,地震啊,刮风下雨,泥石流什么的.......这种说是灾害,说白了也是人类自己安的。说不定对人家大自然来说,这就是一次洗礼呢?就跟你们学生一样,答案写错了,用橡皮檫擦掉,或者画画画的不好看,用油彩盖住一层重新画。人家搞不好,大自然就是这地球的小画家。人家发洪水,人家地震,人家泥石流,就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好看,重来。” 司机说的还挺有道理。 通常司机都非常能聊。能侃大山。 能聊的前提在于肚子里有东西。这废话可做不到侃侃而谈。 能够侃侃而谈的,必然是有理有据的。哪怕是吹牛吧,也得知道这牛长什么样子。 容若觉得有意思:“那,刮风下雨呢?算什么呢?” 司机想了想:“可能就跟画画的时候,加个点缀一样的呗?我闺女是个美术生,画画的时候,喜欢用画笔沾颜料在画纸上甩,帅的有技巧呢,能甩出下雨或者落叶的样子出来。可能这也是大自然的意境。总不能老画风和日丽吧。这大自然也累。” 容若说:“那这大自然也任性。一点征兆也没有。” 司机说:“我们小时候在农村长大,农村路边树底下,老很多蚂蚁窝。我们小时候当孩子的时候淘气,没事就对着蚂蚁窝来一泡.......对蚂蚁来说,也没征兆。” 容若喷笑:“我可不愿意被这样比喻。我还淋雨呢。” 司机也大笑:“那学生你要是以后想淋浴就想想这个比喻!” 容小龙忍笑:“好。” ...... 司机很负责。 一路把容若送回到了沈柏良家门口。也没再走前,忙着去抢别的生意去了。 容若浑身被淋个湿透。滴滴答答的进了门,站住脚的时候,脚下立刻汇了一小汪水。 橘猫将军吓了一跳:“你去游泳啦?” 它看到容若一脸无语。然后才看到容若身后的狂风暴雨。 沈柏良家里的落地窗.......质量可真好。 沈柏良听到动静,尖叫一声:“我给你发信息叫你等我去接你,你怎么不听?” 容若无语:“没看手机。” 沈柏良推他去洗澡。 “有什么话等下再说。” 容若进了浴室照镜子,才知道为什么沈柏良会尖叫——他真是淋了个湿透。他的头发上还有好几片草叶,刘海贴在前额上,睫毛沾着水汽,身上的蓝白相间的t恤被雨水浸透快要成了深蓝和白色,皱巴巴的贴在身上,裤脚这个时候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他脱掉脚下的鞋子,倒出来一大摊的水来。 沈柏良的脚步声由远到近,最后门口响起敲门声音:“衣服给你放门口了。” 容若应了一声。 沈柏良大约是半天没听到水声,于是在外面催促:“赶紧冲个热水澡,等下感冒了。” 容若又应了一声,随手把浴缸的淋浴蓬头给打开了。 在哗啦啦的水声中,容若掏出了口袋里的手机。 索性手机没事。 还可以正常的操作。 容若点开相册,点开一张照片,放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仔细看。 没错.......这里确实是忘川途。 这是忘川途的雾。 传说中,亡魂走入忘川途,会被这种忘川水幻化的雾气引导地慢慢忘记仇恨。等到见到忘川途的指路人的时候,亡魂只剩一念支撑。 而那黑色的夜,就是吞吃恨和记忆的妖怪。 走过忘川途,除了名字,什么都带不走。 而名字,是要留给不归地的离朱的。 一去忘川不回头。 这就是忘川途和不归地的由来。 成画怎么会画出来忘川途的景象呢? 不可能是什么观后感。鬼的观后感。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容若表情凝重了起来。 在一片哗哗水声的背景之下,容若的头开始疼了起来。 ...... 沈柏良更加头疼的厉害。 借着浴室的水声,沈柏良用正常的语调问橘猫将军:“你真的确定?没闻错?” 橘猫将军肯定确定的要命:“没错。容若刚刚身上是妖怪的味道。都没遮掩的那个妖怪。” 沈柏良看了看浴室的方向,皱眉:“他又去见那个副馆长了?” 沈柏良嘀咕:“怪不得我说等他放学来接他他反而自己先回来了。原来是又逃课了。” 橘猫将军摇头:“不是猫妖。是蛇妖。” 沈柏良吃惊了。 橘猫将军说:“我觉得就是那个司机。你家门口有监控吗?能记住车牌号码?” 沈柏良说:“有是有......可是那个蛇妖好像对容若没有恶意?” 橘猫将军说:“有没有恶意的.......也不是初次见面就会知晓的啊.......” 橘猫将军提醒沈柏良:“猫妖也就算是,这蛇妖,可是直接上门了探听情况了都........” 沈柏良脑子有点乱了:“这年头妖怪是怎么回事?怎么都来人间抢人类的工作了?本来这工作岗位就不容易了,怎么还要和妖怪做竞争对手呢?” 橘猫将军:“.......” 第307章 不是值得编剧衍生发展的剧情 容若洗澡出来,客厅的氛围就变了。 橘猫将军背着沈柏良,留了个后脑勺。 而至于沈柏良那边,更加是一脸的凝重。 这就非常非常的令容若困惑不已:什么情况,他还没来得及端出一副凝重的表情发表一下事态严重的情况出来,倒是沈柏良先给下手为强了? 容若一边用蛮劲擦头发一边困惑的问一人一猫:“什么情况?你们吵架了?” 橘猫将军没理会,沈柏良无语了半天才讲:“谁要和一只猫置气?我会和一只猫置气吗?” 懂了。 就是猫和人置气了呗。 容若问橘猫将军:“沈柏良得罪你啦?” 橘猫将军哼了一声。 看来这气不小。 容若的好奇心都被勾搭了起来:“我就是不懂了.......我就是洗了个澡的功夫,你是怎么凭着三言两语的得罪了将军大人的?” 沈柏良犹豫了一会,看了看橘猫将军,似乎在观察橘猫将军的态度才决定说不说。 结果橘猫将军不给眼神。 那沈柏良就说了:“送你回来的司机,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古怪?” 容若想了想:“没有啊......人挺好的。打表价格是五十九块钱。然后收了我一百块现金。挺好的。” 沈柏良:“......” 橘猫将军:“......” 沈柏良说:“就这个?” 容若说:“我当时没什么精力去管那个司机。” 橘猫将军懒洋洋开口:“那......你是怎么拦到这个司机的?这台风天,似乎出租车都不好打。” 容若说:“当时还没开始下雨呢。我从博物馆出来,然后就非常巧的拦下了。” 容若说的是实话。非常诚恳。 同时也非常诚恳的道歉:“是的,没错,我又逃课了。” 容若这一次的逃课明显是有所准备的。他还在书包里准备了一套换洗的衣服,逃课之后立刻换下了身上那身标志太强的校服。就是刚刚那身落汤鸡的造型。 然后,容若就发现了华点:“你要说古怪......我还真的想起来一个。我当时去博物馆的时候没换回来校服,我是预备着回家之前换的。我当时没打算回家。就没换。可是那个司机知道我是红星中学的.......” 不过这也不能算是古怪。 容若说:“我当时还背着书包。书包也是红星中学的啊。” 容若懒得再说。直接问:“到底怎么回事?司机有什么古怪吗?” 回答他的是橘猫将军。 橘猫将军懒洋洋的说:“那个司机身上......一股子的妖气。根本毫无遮掩。” 容若说:“会不会弄错了?我在回来之前,在博物馆呢。那也有个妖怪。” 沈柏良没好气:“那是个蛇妖。” 沈柏良没忘记补充两句:“现在说猫妖就这么理直气壮很平静了吗?我可没答应让你跑去找妖怪。” “......”容若说,“这不是重点啊。” 沈柏良较劲:“那什么是重点?” 容若说不上来。 容若只好转移话题:“将军大人,你又不是妖怪,你是怎么闻得出来,那个司机身上的妖气的?” 橘猫将军说:“我现在寄生的身体是个动物。属于精怪。而且......一些原本的精怪和人是有屏障的。如果在平时,我确实是察觉不了。” “平时?”容若挑出来关键字。 橘猫将军点头:“平时。因为有屏障。可是那个司机送你回来,入了沈柏良的范围圈。屏障给冲破了。” 橘猫将军一边说一边观察容若的表情变化,果不其然接受到了容若的吃惊。 橘猫将军也吃惊:“你不会认为,沈家能够做你们容家的掌灯人,就是个巧合吧?” 橘猫将军说:“......就是那种,沈家能做掌灯人,王家也能当,赵家也能聘请的那种巧合吧?” 这句话还挺调戏的。 若是换个第三人来说这句话,或者换做是某个电视剧剧情,基本这个就是个心机男孩。可惜说话的是个猫,顶着一个无辜冷漠的猫脸一本正经的问。 容若也就毫无办法了。 容若当然要摇头否认。 加辩解:“我就从来没想过这事.......” ...... “呵呵。”橘猫将军说,“看看,从来没想过这事。” ......从来没想过这事,可以解释成很多种意思。比如说......觉得这不重要,根本不关心到底谁是掌灯人,也不管什么契合度的问题。第二种嘛......觉得这事谁来都行,替代性高。所以这个掌灯人不满意不要紧,容若后备人选很多。结果容若误打误撞的,觉得沈柏良还算是靠谱。就先留用了。 然后开始天天逃课。 沈柏良心痛的难以呼吸。如东施效颦一样的捧心皱眉。 容若头疼。这下容若确认橘猫将军是拿了个学过茶艺课的剧本了。 这个时候,沈柏良就应该振作起来啊!!反驳它啊!训斥它啊!严厉而坚定的和他站在同一个阵营让对方无懈可击啊! 结果现在可好,沈柏良明显没拿明辨是非的剧本。 沈柏良抢了人家狗血剧里蠢萌男主的剧本了。 ........ 容若冷冷的说:“沈柏良,你这个年纪,去演林妹妹的戏份,很不合时耶.......” 沈‘妹妹’说:“你管我!” 容若一脚踢开贾宝玉剧本:“刚刚不是再聊妖怪!”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橘猫将军冷冷的说:“.....容若,你有没有想过,你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遇到了妖怪,这不是巧合......” 容若说:“当然不是巧合,副馆长那边,是我.......” 容若话没说完全,他卡壳了。 容若自言自语说:“不对,不是我主动去的,是事后,那个馆长又找到了我.......他请我吃火锅,然后自己露馅。” 容若这下有点反应过来:“可是他道行应该不浅,怎么会那么容易露馅呢?” 橘猫将军翻了个白眼。 把容若的思绪给翻了回来:“所以,他是故意在我面前露馅的。他想干嘛?” 橘猫将军说:“他当然有目的。” 容若明白副馆长的猫妖是有目的的接近他。可是这到底是什么目的容若就不懂:“我们容家自古都是和地府打交道。这妖怪,是人间的吧?八竿子达不到的事情。” 虽然说妖魔鬼怪妖魔鬼怪,听起来好像妖怪和魔鬼是一起的。但是其实不对。 魔和鬼都是地府。 但是妖和精怪却都是来自于人间。 天地人间。八竿子打不到。至于容氏,是人间和地府的桥梁。但是不代表还可以顺便做人间的业务。 所以这妖怪来寻容氏,这就很令容若不解了。 橘猫将军索性挑明:“我觉得,那妖怪来寻的,不是容氏。而是沈柏良。” 橘猫将军果不其然收获了沈柏良惊恐的眼神:“我?不要了吧.......” 又不是美女,一个是司机一个是半老头子。 这种相遇,哪怕是在电视剧的剧情中,听着也都不美好。不是值得编剧衍生发展的剧情。大概率会被当做是个段落。 橘猫将军看透了他:“你当心,不管是司机还是副馆长,这种对于精怪来说,都是一种假面而已。虽然假面变幻很费力,但是不代表很难。回头对方变幻一个美人的假面出来。你可别上当。” “你可别吓唬沈柏良了.......”容若说,“别的我不知道,假面对于精怪来说相当于一个壳子,一比一复制不难,难的是原创。否则为何造人的只能是女娲呢?因为人家是原创设计师。” 容若说:“而且。” 容若犹豫了一会,才说:“而且精怪本来应该早就消失了才对。” 沈柏良了解容若的犹豫。 毕竟这是扯到了神灵。 容氏一向信神奉鬼。平时基本没顾忌,寺庙教堂的随便去,阿弥陀佛阿门的也可以当口头禅。问题在于,那是要建立在里面没有神灵的前提下。遇到真的神灵,容氏跑的比急支糖浆还快。 精怪这事,也扯到神灵。 所以容氏基本不提。 和容氏一荣俱荣的沈家也基本采取回避政策。 而且沈家之前受到的教训,基本对妖怪的印象很差。 妖怪,是对比鬼魂来说,更加扯淡的对象。 用通俗的话来说,对于沈家来说,精怪就是说谎精。 从里到外都是假的。 所以人类的壳子才被叫做假面。 假才是最重点的重点。 寻常精怪的假面脆弱无比,尤其是在修道除妖者的眼中,那所谓假面不过如同一层纱一般,朦朦胧胧罩着精怪的本体。寻常凡人察觉不了,只是因为肉眼凡胎,又受困于表象。 那佛经,那道法,都将美人不过皮囊,透过皮囊在看,那美人不过一具红粉骷髅。可是凡尘大多爱这皮囊,如爱这花花世界,爱这抓不走,带不去的名利,爱那虚情假意的言语。 故才有忠言逆耳一说。 而对于精怪的假面的说法,其实大多都是自欺欺人更胜一筹。 简单来说,精怪能够混迹于人间,不在于是修为有多高,而是在于它们有多么会说谎。巧言令色,用各种油嘴滑舌的动作来弥补自己的一次次的露馅。 而人类呢,不好管闲事。遵循自扫门前雪的态度,也在很大的程度上让精怪钻了空子。 就拿这一次来说。如果不是家里正好有橘猫将军。如果不是家里正好沈柏良在家。 那么就算是时候容若觉得那个司机有什么不对劲,比如为什么明明没穿校服也能被司机知道他的学校,这个问题,很可能会被容若给自己解释掉。比如,司机可能火眼金睛,下着大雨也能看到容若书包上的标志。 ——眼神这么好,怎么不去当警察呢? 容若此刻的眼神也不错。 看到沈柏良脸色雪白。 容若被沈柏良的脸色吓到:“你怎么了?” 容若追问:“你是被吓到了吗?” 沈柏良摇头,借着又点头。 沈柏良抬头看容若,又看看橘猫将军。 问了个问题:“你们说.......那个司机,和那个副馆长.......是怎么来的假面?” 沈柏良不是困惑的表情。 沈柏良是恐惧。 因为困惑这件事情。 他的祖先已经替他困惑过了。 沈柏良的祖先是个除妖道人。叫做沈酒。 沈酒在还是一个孤零零的除妖小道士的时候,遇到过一个非常可爱的小鱼精。 沈酒见那小鱼精的时候,它披着一个小娃娃的假面。那个小娃娃很好看,小胖脸,扎着双丫发髻,大红色的衣裳,手腕上还有一串银色的带着铃铛的花手镯,跑动起来的时候叮当响......若是不知道是精怪的假面,路人回想这是个惹家里人疼惜的女娃娃。 当时沈酒也是这样认为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沈酒甚至还和那个小娃娃假面的小鱼精交了朋友。 沈酒请小鱼精吃了个糖果。趁机问了出他一直时而冒出来的困惑。 就是,这些精怪的假面,是哪里来的呢? 如果是照着别人的模样做出来的的。这精怪通常都在深山老林里,见到的不是樵夫就是和尚,或者猎户。怎么会有这样白生生可爱的小娃娃呢? 那小鱼精说,这个假面,是它按照它吞吃的第一个小儿的模样幻化的。那小姑娘跟着家人来山上踏青,在潭便玩耍,见到大鱼,并不受惊,反而兴奋不已,扑身想要抚摸大鱼,在扑身之时,那大鱼朝着小姑娘张开了可吞小儿的大口。 ....... 沈酒说:精怪大部分都很单纯。 它们吃人,说谎,坑蒙拐骗,困人灵魂。可是它们依然非常单纯。 可见单纯不是个好词。 单纯可不一定好词。要看后面跟着什么。 单纯后面,若是跟着善意,便善意是单纯的。若是跟着作恶,那作恶也是单纯的。 单纯的恶,是最令人恐惧的。如同小儿扯碎蝴蝶的翅膀。那是一种天真无邪,浑然不觉的残忍。 事实上,小鱼精也告诉沈酒:它确实是吞了七八个小儿才得以成的精。它才成精不久,精怪排辈,不论体型大小,只论岁月长短。所以就算是它本体是个很大很大的鲤鱼,见了那山中的小人参精,依然要叫一声爷爷。 沈酒心中震惊,面前却如常。他问小鱼精:“为何要吞小儿?” 小鱼精用一张女娃娃的脸和奶糯糯的声音说:“我要渡劫呀,神界对精怪苛刻,若是要从物化为精,是必要承受雷劫,我若是不吞些肉果腹,是承受不下去的。” 沈酒说:“你哪怕可以吃家畜。” 小鱼精摇头,讲:“家畜魂魄不灵,神界对凡人宽容,渡劫天雷来的时候若是一边有人的亡魂在,天雷会削弱很多,尤其是小儿亡魂,更惹天雷怜惜,我吞下七八小儿,关那魂魄等到天雷至,因为七八魂魄,天雷击打我的时候,我觉得是在挠痒痒。” ...... 容若想起来。 今天那个惊雷响起的时候,那个司机一脸无畏。镇定自若的,好像一个常人。 第308章 炸毛的橘猫将军 容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看来,今天晚上还会有雷雨吧?” 不止呢。 电视里正在实况转播今天的路况信息。 同时底下滚动的字幕中已经打出了台风预警的符号。且已经从之前的蓝色升级为了橙色。 且播音员表示。从今日开始,到下周一,将会连续五天,申城都会笼罩在雷电交加的天气中。 播音员一本正经,且语速偏急,显出急切和情势的严重:“根据本市气象台下午发布的暴雨黄色预警,受到九号台风‘灵蛇’的影响,预计持续至后天傍晚,本市讲出现六十到八十毫米的强降水天气,同时将伴随雷电,部分地区的电力将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影响,请广大市民注意防范........” 播音员每说一句话,沈柏良就抖一下,再讲到台风的名字的时候,沈柏良就抖地更加厉害。 橘猫将军好几次抬起爪子,想要按下遥控器关掉电视。却每每在想要听下去的好奇中停下了爪子。 终于,新闻播完,橘猫将军终于落下了爪子。啪嗒一下关掉了电视机。 橘猫将军关掉了电视,单方面停下了播音员的播报,却没办法让沈柏良单方面的停止颤抖。 沈柏良抖的很厉害。 甚至能听到沈柏良牙齿的咔嚓咔嚓的做响声音。 沈柏良抖了好一会,才似乎捡起自己的思绪:“所以说.......那个司机.......这次是要来渡劫的吗?他不是已经有了假面了吗?还需要再渡劫吗?” 容若回答不出来。 橘猫将军提醒:“你们沈家的祖上才是除妖师出身,你问容若,是没用的。” 橘猫将军说到这里,看到沈柏良还是一副愣神的样子,很是爪子痒痒。橘猫将军忍耐着要去挠一爪子的冲动,提醒他:“你要不要去问问你家的老子?” 沈柏良还没反应过来‘老子’的指代人。 容若先明白:“沈北杨啊?” 沈北杨是沈柏良的父亲。也是实打实的沈家的人。同时沈柏良反应了过来:“安良!还得通知安良!” ...... 沈安良差点没接到电话。 雷声阵阵吵得楼下的车辆的报警器响个没完。明佳本来今天要回来,结果是沈安良没让她回来。他打听到这场台风没有过南嘉大学那边,他就打电话给明佳,得知明佳还没有来得及坐上回申城的车,就叫明佳干脆不要回来。等台风过了再说。一切安全为上。明佳一开始不放心,但是到底没固执过沈安良,于是就同意了。挂掉视频电话之前,明佳依依不舍看了好一会女儿。偏女儿睡着了,明佳只好隔着屏幕亲了亲沈安良。 保姆刚刚还和他请了假,说今天她家里的那位当家的想趁着雨天多拉几趟活,如果是平时也就罢了,偏偏今天天气这样,她不放心让才上初中的女儿一个人在家里。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是还是犹豫了一下过来请假。保姆自动请求扣工资。 大家也都不容易。 沈安良当然也没有真的去扣什么工资。横竖他也不是那种甩手掌柜。何况他也是做了爸爸的人,能够体谅到作父母的牵挂。 沈安良同意了请假,还给保姆转了一笔打车的钱。结果,保姆刚刚走。这小区就停了电。 物业打了电话过来,说是雷电打中了一根电线导致起了火,结果整个小区的电力系统就瘫痪了。要修好也得等明天雨势减弱了。 偏这个时候,女儿醒了。 女儿怕黑,睡觉都要开着小夜灯,结果睁眼就是一片漆黑,就扭捏地又迷迷糊糊哭了起来。刚刚哭两嗓子,就看到听到动静的沈安良举着手机上的手电过来。沈安良顾及不要让光直照在女儿的眼睛上,所以偏了一点,照了自己的脸。 沈安良的本意是想让女儿看到自己的脸安心些,结果那个堪比恐怖片的景象立刻让女儿嚎啕大哭起来。 沈安良当然立刻丢下手机去哄女儿。 没有第一时间听到和接到沈柏良的电话。 幸亏沈柏良锲而不舍的打过来。 打了第三个,沈安良接到了。 电话刚刚接通,沈柏良的声音就窜进了耳朵里:“安良!你在不在家!你怎么样?!囡囡怎样?!!!” “......???挺好呀,囡囡刚刚被雷吓哭了......现在好了,”沈柏良两个手都抱着女儿哄着女儿,此刻只能偏头用头把电话固定在肩膀和耳朵之间说话。 沈安良很奇怪。 他少见到沈柏良又如此着急又气冲冲的态度。 沈柏良今天实在是奇怪的很,不仅急切,仔细听来,似乎声音还有点抖。 “真的没事?家里好好的?” “好好地,好好地,”沈安良再三保证,“我和囡囡在家里好好地......就是家里停电了。” 沈柏良问:“家里就你和囡囡?” 沈安良点点头,他刚刚点头才反应过来沈柏良看不到,于是就‘嗯’了一声才继续说:“恩,我让佳佳先不要回来。台风天赶路不安全。没必要急着回来。我让她在南嘉大学宿舍里住一晚上再说的。” 沈柏良好像不满意他的回答。沉默了一会,问他:“我过去陪你?或者我们回老宅去?” 沈柏良的声音好像抖地比刚刚还要明显和厉害,沈柏良说:“我们回去吧?回去老宅去?我去接你和囡囡?不是说家里停电了吗?......” 沈柏良声音确实在抖,他手里都是汗,几乎要握不住手机。 沈安良那边还没来的说什么,电话就挂了。 沈柏良差点疯了。 电话再立刻拨过去,就是占线了。 沈柏良这下立刻坐不住了。 “不行......他们去找安良了......他们一定是去找安良了!”沈柏良找车钥匙要开车,扭头就要冲进雨幕中。 容若光着脚跑上去拦住他:“你冷静点......” 沈柏良甩开他:“我冷静不了!!那里还有个孩子!沈家的孩子!” 容若楞了一下,沈柏良趁着容若的这一刻的发愣的机会,甩开了容若的手冲进了雨幕中。 容若反应过来,一把抓起沙发上准备舔毛的橘猫将军,搂在怀里,跟着一起冲到了雨里。 被无缘无故拖进这一场雨水中兜头打湿毛发的橘猫将军:“......” 好在沈柏良还记得捎带上容若。容若先把猫塞进了后座,这才跑去副驾驶系上了安全带。 橘猫将军惊魂未定,先稳住在后座,舔毛。 路上不堵。街上除了打不到车的行人之外,也就只有一些出租车了。平时会趁着暴雨来拉私活的私家车这次估计也感觉到了情况不妙,不肯出来涉险。路上已经开始积水,水深已经开始到了行人的小腿肚那边。路上有几个排水口被打开井盖往里哗啦啦的引积水,每个敞开井盖的排水口面前都站着一个穿着橘黄色雨衣的社区志愿者举着警示牌艰难地站着。 ——这本该是个非常非常正常的一天。 申城的人民每年都要经历一次或大或小的台风天气。道路积水,社区停电,通讯受损,地下室被淹没,车辆报销......等等等等,甚至连路上被吹到的大树拦住去路也是常事。每年的微博上面,都或多或少会有这样的报道。 上班族们穿越重重障碍去公司上班。还会被乐观的网友p称各种题材的海报。 冘也不能例外。 冘靠着湖边。那个湖水当初设计的时候就设计了防范台风和暴雨了。但是每年暴雨和台风来的时候,湖水还是会淹没路径。索性也不会有人真的在台风天过来艺术馆参观。所以冘总是有很多的时候和充足的准备去维护好艺术馆的内外。等到风听雨收,又是一个好的艺术馆。 沈安良不讨厌台风天。沈安良也不讨厌。 沈安良的女儿出生在这样的天气里。 当时那个台风叫做海棠。 名字很美。但是确实二十年难得一遇的大号风球。 海棠来势汹汹的时候,明佳在医院感受到了阵痛。 经过了一天一夜的折腾,沈情海出生。海棠也离开了。海棠吹走了一片的乌云,沈柏良来看小侄女的时候,天蓝的令人要落泪。小情海闭着薄薄的眼皮在睡觉。她的小脸上原本有一道胎记,红色的,在眉心,蜿蜒如一条小蛇。不难看。 小蛇一天比一天淡。过了满月,胎记就完全淡化掉了。 仿佛从来没有过。 如果不是照片为证,包括沈安良甚至明佳,都不曾想起来自己的女儿脸上曾经有过一个胎记。 沈柏良也几乎忘了。 他开车到一半忽然想了起来。 沈柏良说:“这个台风叫做灵蛇。囡囡刚刚出生的时候,眉心那块有个胎记。也是小蛇的样子。原本明佳还急得要命来着。怕毁容。幸好后来七天之后开始变淡,到了满月就不见了。” 橘猫将军说:“会不会是巧合呢?” 沈柏良抿嘴,没搭话。 容若回头,小声说:“囡囡今年七岁。” 一道雷在车窗外不远处出现,映出来容若脸雪白一片。 橘猫将军缓了一会,说:“我从来没听说,一个妖怪要吃人,还会做记号的.......” 橘猫将军想了想:“我只听说人要抓人参的时候才会用红线绑住。” 容若:“......” 沈柏良抿嘴,闷头开车。 沈柏良的家里距离沈安良只有三个街区的距离。平时开车不到半小时。这一次因为路况,不得不绕了远路。 他急得很,遇到红灯又不得不停。 橘猫将军却在讲一些有的没的的话:“明佳........和明亮有什么关系?” 沈柏良没理橘猫将军。 倒是这句话把容若给说地一愣。 容若说:“安良结婚的时候,沈柏良在国外,没来参加婚礼。不过,明佳确实有个妹妹。在是申城工作。” 橘猫将军觉得不可思议:“所以.......兄弟俩娶了姐妹俩?居然之前不认识?” 容若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含糊讲:“.......安良和家里关系比较淡......” 容若挤眉弄眼:“沈家的老太太,不喜欢明佳。所以沈安良从来不回去老宅。” 橘猫将军恍然大悟:“哦,沈家老太太就只认沈柏良这个大孙子咯?” 容若点头。他还挺尴尬的。明显不太想继续说这事。 但是橘猫将军想:“所有,这俩兄弟俩也不太走动?也不怎么见自己的弟妹的妹妹?” 容若含糊的点点头。 橘猫将军说:“那这下不就要走动了?” 沈柏良还是没理会。 容若尬笑:“哈哈。” 车子忽然拐了个急转弯,没带安全带的橘猫将军当场在后座表演了一个凌空飞升加漂移。一张大脸当场糊在了玻璃车窗上。粘了一两秒钟才掉下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容若:“噗呲。” 橘猫将军:“你是故意的吧!!” 绝对是故意的吧! 沈柏良终于说话:“我刚刚太紧张了,忘了让你坐好。” 橘猫将军不依不饶:“我可不信!你又不是小孩!” 沈柏良说:“如果是猫,会用爪子抓住车座的。” 橘猫将军跳脚:“我又不是一只猫!——” 橘猫将军不会用爪子,但是会炸毛和跳脚。它刚刚把自己炸成一个毛团子,立刻沈柏良那边就来了一个急刹车。刚刚摆好姿势的橘猫将军又如一个圆球形的炮弹那样,啪一下糊上了前面的挡风玻璃上。 橘猫将军:“.......” 橘猫将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下车的容若一把揪过去,搂在了怀里。 颠簸之下,橘猫将军暗中发誓:“我一定要在事后挠花沈柏良那张脸!!!!” 这个念头在随后到达了沈安良的家里的时候被惊吓地干净。 沈安良家里空空如也。 没有沈安良,也没有孩子。 电话也不见了。门口的拖鞋也不见了。 现场非常平静。好像只是沈安良带着孩子临时出了一趟门那样。 如果不是沈安良家里大门敞开的话。如果不是门口钥匙还放在鞋柜上面的话。 如果不是那客厅的屏风上出现了很多弯弯绕绕的蛇形状的红色印记的话。 或许沈柏良还能这样想。 沈柏良这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跟在后面抱着猫进来的容若看到眼前一幕。倒抽一口凉气。 这个符号......这个符号,不就是当初沈情海刚刚出生的时候脸上的胎记吗? 不仅如此,容若怀里的橘猫将军,真情实感地炸毛了。 第309章 离当场去世就差一点 沈柏良事后回想的时候,其实什么细节都不记得了。 他唯一的感受就是那句网上流传挺好的表情包:“我离当场去世就差这么一点。” 沈柏良当时确实没有当场去世。 但是沈柏良是当初就脚软了。 倒是容若胆子大,他抱着橘猫,上去屏风前面,过去瞅了一眼。 然后又大着胆子上去摸了一把。 然后松了一口气:“没事,是口红,我估计是囡囡乱画的.......” 容若也跟着放松了一点,这才松了一点力道,让距离被活活勒死就差一步之遥的橘猫将军逃出生天。 沈柏良脑子还是空的。他耳朵嗡嗡地响,也听不到什么动静,只看到容若的嘴一张一合,然后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就那么木然地和容若对视。 这个表情,挺像一个成语的。 呆若木鸡。 呆若木鸡的沈柏良半天没听到容若说了什么,容若说了两句见沈柏良没反应也就放弃了。于是拿出电话,找到了沈安良的电话拨了过去。 这会有人接了。 声音还挺近。 一会儿就听到沈安良一边接电话,一边脚步声就到了门口。 沈安良刚刚那一身‘喂喂喂’还在嘴边,然后就被家里的情况给愣住了。 沈柏良一身的水,面无表情的坐在门口的玄关处。然后一直很大的橘猫在容若的脚边喘气,容若举着电话,呆呆地看着沈安良。 两边都安静了。 像个因为网速不太好而老在缓冲的静止画面。 静止画面中,首先动作的是沈安良那边。 沈安良手里夹的小女孩开始挣扎,挣扎的动力来自于眼前那一团毛茸茸的动物。 小女孩似乎天生就着迷且无法抗拒毛茸茸的东西。更何况还是能动的。 人类的幼崽出于对那种和自己体型差不多的生物的喜爱,在动作方面展现出来了出奇的灵活性。她着急想要从爸爸身上爬下来,冲着她满眼的‘玩具’冲过去。 沈安良不肯放。不放心的问容若:“猫是你的?” 容若含糊的点点头。因为严格来说,这猫虽然是自己带回来的,可是一直都是沈柏良养的。这到底归属谁家......容若还真没法底气十足。 不过容若不太想在一只猫身上计较,就点头了。 既然是容若的猫,以沈柏良的细心,肯定是已经检查好了的。但是为了女儿的健康期间,沈安良还是一边抓住女儿,一边保险起见多问一句:“打针啦?洗澡啦?全身检查啦?” 这个问题他会!容若非常肯定的点头。 沈安良松了一口气。放开了女儿。 小姑娘刚刚获得自由,立刻放任自己冲向了那只橘猫。 可怜的橘猫将军,刚刚从容若的窒息的禁锢中拜托出来,立刻迎接了一个小肉山。它获得了一个紧紧地,非常非常大力的拥抱和很多很多的么么哒。 橘猫将军要不是有这些猫挡着,它一张老脸都要红透了。 它可是个将军,铁血沙场,征战半生,虽然意识形态如今是一只猫,可是上到沈柏良,下到容若和仓鼠,都没有一个敢小瞧它,哪怕是食物的提供者沈柏良,也是一口一个将军大人叫的恭恭敬敬。 如今被一个个位数的小女孩搂在怀里,一口一个猫猫的叫,叫一声就亲一口,叫一声就亲一口......将军大人何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将军一双猫眼都湿润了。它无可避免,想到了当年家中的妻儿。 橘猫将军是死在征战的路上的。连遗体都是被做了君王的随葬。等候在家里的妻儿到头也没有等到他的灵柩和骨灰。 只有他的一副铠甲做了他的衣冠冢。 那个时候他的灵魂跟着衣冠回乡。儿子都那么大了。恭恭敬敬的对着上差的贵人磕头,恭恭敬敬的命人伺候茶水,恭恭敬敬地接受了自己父亲的衣冠铠甲。 很会说话,小伙子长得有模有样的。眼神坚毅,一双眼睛亮亮晶晶。手那么大,肩膀那么宽,一看就像他,踏实。能叫人依靠。 也是亏了有个儿子,他那个娇娇弱弱的妻子还能有指望。 将军大人的灵魂在当时,非常非常的宽慰。 宽慰的叹了一口气。消失在了内宅的大堂。 妻儿无知无觉,只是诧异为何忽然堂前的燕子惊飞一片。 将军大人当时的宽慰,给了他后来人间多年之后的安宁。甚至不叫他能想的起来有什么遗憾。 这遗憾,结果过了千年才散发出来。 就跟风湿痛一样,一旦察觉,都入骨了。 又是这暴雨潮湿的天气,就跟令猫难受了。 猫咪情绪明显低落下去。当然逃不过小女孩的眼睛,小女孩以为是是因为这雷雨天吓到了小猫咪,于是跟用力的把猫猫抱在怀里,一叠声的安慰:“没事没事......猫猫不害怕.......” 猫猫的眼睛,湿润了。 可能他的儿子日后长大,也会有一个小女儿,小女儿或许也会喜欢猫,或许也会喜欢狗,或者是毛茸茸的小兔子。 相信他的儿子会是个非常非常温柔的父亲,一定会尽可能的满足自己的女儿。 橘猫将军的老家地处江南,多雨,到了夏季还会经常听到雷声。 说不定小姑娘也会如此这样,把小动物搂在怀里,连声的安慰........明明自己就也是个人类的幼崽啊......就懂得保护比自己更加弱小的动物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 容若和沈柏良都没有看到这一幕情感大戏。 沈安良看了看橘猫身上还算是干净就松了一口气。估摸着晚上可能还要洗个澡。不然小姑娘浑身都是猫的毛。 沈安良又想到:“哥,今天家里停点......我和囡囡能不能去你家?” 沈柏良也恢复如常。 他还惦记刚刚的惊吓说:“我刚刚给你打电话,你怎么忽然就挂了?吓得我魂飞魄散。” 沈安良有点汗颜:“刚刚我抱着孩子来着,就夹着打,这触屏电话,估计是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肉碰到了.......” 哦。 明白了。 就是俗称的脸太大给挂电话了。 ....... 不过沈安良倒是也发现奇怪了。 沈安良说:“你们怎么今天这么奇怪?平时你不接我电话,也没见你这样紧张。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沈安良越说越皱眉:“而且你还让我去老宅......你明明知道.......” “我知道......”沈柏良打断他,沈柏良神情严肃,“但是这次必须去。我们有麻烦了。” 沈家的麻烦吗? 沈家怎么会有麻烦? 沈家不是通常都是帮助容家解决麻烦的吗? 沈安良顿时困惑,他再三确认:“我们的麻烦?我们沈家的麻烦?你和我的麻烦?” “对。”沈柏良点了三次头,“我们的麻烦,我们沈家的麻烦,你和我的麻烦。” 沈安良:“......” 沈柏良看向容若:“这一次,纯粹算是牵连了容家了。” 沈柏良想了想如何组织语言:“我们要回去一趟老宅,对方盯上了我们,借着接近容若的机会下手。这一次天雷渡劫,只怕很多东西都会蠢蠢欲动了。” 沈柏良脸色刷一下白了。 他抱紧了身边的女儿。 女儿似乎感受到了来自爸爸的紧张,也跟着抱紧了猫。 那怀里的橘猫将军跟着抱紧了自己。 ........ 不知道是不是眼前的套娃一样的画面太有趣了还是容若对危机的意识太轻了。反正容若算是这个房间里面心态最好的一个。 既然如此。 那就回去老宅吧。 虽然沈安良很不喜欢。很排斥。 但是这是赌气的时候嘛? 明显就不是。 ...... 老宅其实挺和气。也没真说什么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时时刻刻再等着撕碎沈安良。但是就是沈安良不喜欢。 他和他的妈妈文玲真是一点不像。 文玲就一直在老宅,和沈家老太太,沈柏良和沈安良的妈妈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几乎要其乐无穷了。文玲常常恨沈安良不争气。 明明就是堂堂正正的沈家的孩子,文玲结婚的时候也是排场很大,象征着爱你久久久的九克拉的钻戒戴的也是压手的。当初沈柏良出生也登上过报纸和新闻的头条的。 堂堂正正生的孩子。怎么就偏偏往外跑?封面过节能补回来就不回来。低调的跟他妈是个外面养的小的一样。 文玲每次想一想就要生气,一生气,就和沈家老太太斗的更厉害。 更厉害的结果就是,沈家老太太容光焕发,文玲神采奕奕。 每次婆媳出街,基本都是双c位。大家都羡慕沈北杨是个人生赢家。上一个老婆是个富豪千金,这一个还是个知名演员。且都是美女。生了俩儿子,英俊且帅。令人羡慕。 沈北杨:“.......” 如果可以,沈北杨恨不得也可以把自己当成外室。 当然不可能。 沈北杨心里苦,沈北杨还挺羡慕自己俩儿子的。 按理说,兄弟俩相处和睦,沈家老太太要面子也不会撕破脸。沈安良确实没必要排斥。 但是气场不对。 光是沈安良想到回去之后沈老太太会叫他的名字,就会让他尴尬到让脚指头抠出一套四合院来。 他叫沈安良。 他三岁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名字的由来和含义。且知道了就忘不掉。怎么忘掉?文玲一年能在他耳边絮叨一千八百遍。 ——沈安良的名字是在满月之后由沈北杨的母亲,沈家的当家老太太亲自命名的。 她虽然很遗憾她无法亲自给儿子命名。可是她到底觉得自己是小辈,该有小辈应有的涵养。何况老太太书香门第,祖上出翰林文武将军,自然不会差。 到沈柏良这一辈,尊良字。 沈北杨的长子沈柏良中的柏字,取自柏树为栋梁之意,柏露在古时候又有可明目的功效。且为明目栋梁之君子。 她对于自己儿子会得什么字,十分忐忑又雀跃。如一个等待拆开礼物的小女孩。 满月时,沈家老太太写一安字。 老太太自幼习书法,一手颜体可成大家。 她书一安字。 并言:“《齐书》有云,其心安焉,不见异物而迁焉。” 又说:“取君子定也。” 她第一份直觉告诉她,这个名字实在是太过于普通。她拍过戏,没有一个男主角的名字会如此平白寡淡。她内心的巨大落差让她险些笑不出来。 沈北杨此时环住她,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把她和孩子拢在怀中。 她心中定下半分。了再看沈家老太太的脸,无端觉得那张富贵雍容的脸上慈祥中带着尖酸。那是并不浮于表面的心思。演技高超,甚至盖过当日与她对戏的前辈女星。 她怀抱幼子,依靠丈夫,乖顺地站在婆婆身边,完成了那副次日要登报的全家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她果然是个好演员。 第二日报纸出来,头版头条,便是沈北杨之子的满月礼。沈家出美人,她也不遑多让。画面和谐,端的是婆慈媳孝,三世同堂。 她看着报纸冷笑。 顿觉演技被比了下去。 文玲事后冷漠和儿子吐槽:“还安良.......还什么君子定也......不见什么异物......呵呵呵哒。不就是明着告诉咱们母女俩,进门可以,想要家产,做梦?凭什么?我是你爸爸沈北杨大大方方娶进门的。沈柏良是儿子,你就不是儿子了?什么年代了,还要讲长子幼子的持续?凭什么不要?我们就要!你会给你爸爸你奶奶养老,你就要一半的家产!你还要比你哥哥先结婚,先生个儿子!气一气那个老太太,最好当天给我气出一条皱纹出来!” 沈安良:“.......幼稚。” 文玲当然幼稚。文玲一辈子顺风顺水。长得漂亮,从小就有很多的方便福利。到了长大,当了演员,演个女二号就吸粉,再后来遇到离婚的沈北杨,非常顺利的嫁了豪门,然后立刻生了儿子。趁着年轻恢复了身材。简直是人生赢家。 且沈北杨不好色,也没有什么花边新闻,而且沈北杨很帅。是优质王老五。 人人都羡慕文玲。 文玲有的时候也觉得这一切做梦一般,怎么老天爷要如此厚待她。 以至于让她那些日子,做梦醒来,嘴角都是带着笑意的。 后来知道了。这就是网上那句话,老天爷的所有馈赠,都在暗中码好了价格。 嗯。 没错。 有道理。 她的所有福气,都是老天爷为了补偿她将来要遇到沈家老太太这个对手的。 甚至文玲在想,沈北杨那个前期,是不是也是不堪忍受这个老太太才愤然离婚的? 一定是这样!文玲这样的想法下去,再看沈柏良。就多了慈爱。 第310章 第十四个故事 慈爱的文玲在暴风雨交加的夜晚以女主人的身份迎来了自己的两个大儿子和亲孙女。另外还有容若。 文玲娴熟地抱过囡囡和猫。 掂了掂怀里不轻的分量,很快就把小姑娘和猫转给了身边的阿姨。 橘猫将军大概是被搂的极其不舒服,趁着文玲转交的机会,一扭肥美的身躯,从小姑娘的怀里挣脱跑了。且三步两步之下,快准地跃到了沈柏良的怀里。 沈柏良一身是水,橘猫将军也不管不顾,愣是扎进了沈柏良的怀里不放。画面非常感人。 沈柏良:“......” 沈安良:“......” 容若:“......” 文玲:“......” 到底小姑娘不肯,挣扎在阿姨的怀里扭,意图要再度接管猫猫。 猫猫不肯。文玲也看出来。 就让阿姨先带小孙女去洗澡。然后又吩咐一身水的沈柏良和容若也去客房清洗一下。 最后留下沈安良。 文玲这才一边用手帕擦擦身上刚刚抱孩子蹭上的水一边发问:“怎么一股脑全回来了?佳佳没跟着回来?” “我让佳佳留在南嘉了......这个时候回来不安全。”沈安良喝了一口热茶,心里安定了一下,“家里停电了。我哥担心我,就带着容若一起过来看我。我横竖想了想,就干脆带着孩子来这里算了。” 文玲挺高兴的。 说:“那就来,你奶奶和你爸不在家,家里就我和阿姨,怪寂寞的。囡囡和若若过来,也就热闹多了。” 文玲还说:“你和你哥感情好,妈妈看着也高兴。” 文玲是真的高兴。 横竖只要不和那个老太婆关系好就行了。 当然不会好。 毕竟当初沈家老太太并不喜欢明佳,到现在也是这样。沈安良是个护短的,既然自己的奶奶不喜欢自己的妻子,那沈安良就减少往来就是了。没必要委屈自己的妻子。结婚是他自己的事情,他当初只是通知一声,从来也不是去征求谁的意见。如今过日子也是。他和明佳过日子过得很好,也不必老太太去操心什么。 沈安良说到做到,和老宅的关系就这样越发淡了。 不过这情况也怪罪不到明佳的头上去。毕竟从一开始,沈安良和老宅的关系就不好。如今只是更加不好了而已。明佳不是导火索,从来都不是。 如果非说要一个导火索,那就是沈老太太的控制欲。 沈北杨和卫微微离婚的事情,一直都是沈老太太的心头痛。 沈家老太太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喜欢卫家的女孩子。喜欢就喜欢吧,平时多给卫家的女孩子发发红包,当个慈祥的老太太也不是不好。 人家《红楼梦》里面史老太君不就是喜欢女孩子,天天被一群女孩子围着?也不见老太君就一定要把女孩子都嫁给自己的孙子吧? 结果沈家老太太就非要这样。 喜欢卫家的孩子,然后要自己的儿子娶卫家的女孩子。不仅如此,孙子也要娶。 沈柏良有卫家的血统,算是近亲结婚了。不行。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了沈安良头上去。 结果倒好,沈安良半点没瞧上卫家的小姑娘,反而叫容家的容嘉嘉一个笑容给勾去了魂。容嘉嘉长得漂亮,还有个更加漂亮的姐姐容易。两个姐妹花就跟牡丹和芍药那样争奇斗艳的。谁看了都要被勾魂。可是这样的国色天香,能是平平无奇的沈安良摆平地了的? 当然不行。沈安良的初恋还没过半年,理所当然就被甩了。 被甩了之后的沈安良很是打蔫了一段时间。之后就一度看破红尘,潜心学习了。 还出国交流了一段时间。 就在沈老太太趁沈安良出国的时候摩拳擦掌想要为沈安良在挑一个合适的女孩子的时候,沈安良回来官宣结婚了。 对象是他同队的助教。 而且还是战地爱情。 沈安良去那个战火纷飞的国家去帮助一个考古队收购古籍。结果遇到了流队。很是困了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在沙漠,风餐露宿,缺防晒却面膜缺粉底液.......素颜相对之下,诞生了爱情。 这种坦诚的爱情,基本上是任何妖艳xx都比不了的了。 简直坚固如磐石。 沈老太太年纪大了,既推不动磐石也撼不动山。 板着脸参加了沈安良的婚礼。 板不板脸的也无所谓。 反正大家喜气洋洋的。 而且沈老太太本来就不是婚礼上的主角,也不会被过多关注。连大合影登上报纸的那天,也有收了红包的记者解释说是老太太端庄。 毕竟明佳是个专业学者。挑不出毛病。婚礼也低调,记者也打点的很好。平平静静就结束了。 明亮当时有来参加婚礼。 可惜沈柏良没有。 不过没关系,几年后,他们就相遇了。 缘分这种东西,真的想要让双方相遇,天南海北,南北半球的相隔都是逃不了的。 ...... 真是逃不了的。 容若想。 何况都是在同一个城市。 怎么逃啊。 容若刚刚洗完澡。头上的水滴一滴滴的滴下,打湿了刚上身的白衬衫。他瞧得分明,窗外游走过一条粗大的条状物的东西。 很重,粗大,强壮。 压地铝合金窗户咯吱作响。 不必猜,容若都知道是什么。 容若把灯光全部都打开了。 蛇是夜行动物,到夜晚视觉会格外敏锐,这种本能,哪怕是做了精怪都不会发生改变。 那么大的一条蛇,惊动地可不止他一个人。 沈柏良叫来阿姨,让阿姨带着小姑娘去找沈安良。 小姑娘还吵着要猫猫。沈柏良懒得多费唇舌,一把抓过橘猫将军就塞到了小姑娘的怀里。小姑娘这才安静下来,抱着猫猫被阿姨端走。 阿姨一路端着猫猫,走到了客厅放进了沈安良的怀里。 沈家老太太看小姑娘抱着猫猫,逗她:“囡囡这么喜欢猫猫啊?” “喜欢啊......”小姑娘搂紧橘猫将军,“猫猫刚刚保护了我。” 沈安良说:“囡囡为什么要被保护?” 小姑娘说:“大蛇蛇在屋顶,想咬囡囡,猫猫保护我。” 沈家老太太笑:“蛇蛇好吓人哦!一口把囡囡吃掉!” 小姑娘用力点头。 沈安良的脸色一下子白了下去。 这个面色,就和刚刚他在家里看到沈柏良的表情一样。 沈安良抬头,隐约听到屋顶有咔嚓的响动。 那东西,不敢进来。 可是,沈家的人,又不是都在这屋里。 【这是第十四个故事。】 感谢观看到这里的你。 第311章 这是另一个故事 这是番外。 沈酒此后再也没有见过宋明远。 他原本想着,宋明远是个神仙。既然来无影,那必然就是去无踪的。 他忘记当时宋明远如何而来,自然后来也无从去查证宋明远怎样离去。 他在那个竹屋中醒来,那屋里就没有第二个人的气息。若非沈酒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竹哨,提醒他那个月下的宋明远是真实的,或许沈酒真的会把一切当做是一场梦。 那个竹哨从来没有吹响过。 他晃动那个竹哨,里面确实有清脆的动作。那个莲子,那个灵气十足,由着守护功能的千年的灵物,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待在那个小小的竹哨里。 沈酒并没有把竹哨连同损妖锁一起放在万物囊中,首先因为万物囊不肯接受。他放一次,万物囊就忙不迭的把竹哨吐出来。接连几次,沈酒也就明白了。 万物囊也是精怪,精怪是承受不住灵气太盛的灵物的。 既然万物囊不肯,沈酒也就不勉强。 于是只要委屈竹哨,装在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布口袋里,打个结,贴身挂在了脖子上。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有用的缘故。 沈酒的一生都非常的平顺。 后来过了三十岁,他忽然就在某一天,听不到了精怪的声音。 他路过大树,只能听到风吹树梢的沙沙声响,他路过山羊,山羊就在安安静静的吃草,他走过水潭,水潭会跳出肥美的鱼,即便是他看到了被拴着红绳的人参,那也只是人参而已。 他再见到猴子,那猴子也不会酿酒。猴子红着屁股,在树上林梢上蹲着,兴高采烈的啃一个桃子。没啃两口,就发现树下有个长相年轻的小道士,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猴儿大概原本想要视而不见,就继续啃桃子,一开始啃两口才看沈酒一眼,后来啃一口就看一眼,那么大的桃子,好半天才啃了大半。猴儿再也啃不下去。犹犹豫豫看着沈酒。 一人,一猴儿,就这么直勾勾的对视。 最终还是猴儿败下阵来,看着手里还剩大半的桃儿,摆出了一个要哭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哭,猴儿都是一张红红的猴脸,也有一双红红的猴儿眼睛。 那红着眼睛和脸的猴儿飞快的下树,跑到沈酒的面前,把手里剩下大半的桃子一把丢到了沈酒的怀里,头也不回,蹦跳的窜进了林子的深处。 留下一个愣神的沈酒,半天没反应过来。 沈酒看了看手里的桃儿,眨眨眼睛,又看了看林子尚在晃动的树梢,又眨眨眼睛。 ——所以说,他被一只猴子给可怜了吗? 还是说,那猴子以为自己在嘴馋它的桃子吗? 沈酒哭笑不得。 那桃儿当然沈酒也没吃。 虽然那桃子是真的又大又红,捧在手里,没有风,那桃儿散发出来的甜香都一阵一阵挡不住的往脸上扑。 沈酒闻着桃香,倒是心下确定了一件事情。 那个猴儿,不是精怪。 就是个普通的,很好的猴儿罢了。 万物有灵,那猴儿只是很灵很灵而已。 这是夏。 沈酒置身林中,溪水是冰的,石头也是冷的,树上生的苔藓也是软凉的,炙热的光穿透重重的树叶落到身上的时候早就没有了热度。 沈酒在林中,感受到了一种香甜的暖意。 是真的暖,手脚灵活的暖。 不是错觉。 更加不是穿着单衣,躺在雪地的人,冻得麻木,遍体冰凉之后,便是手脚开始回暖的错觉。 这暖意来者良善。 来自一个猴儿懵懂的善意。 猴儿给了他善意,他接受了。于是他感觉到了暖。他很自由。他来去自由,接受善意也自由。而这种自由,令他无比的快活。 这种善意的暖,如有感知一般,在他耳边幻化出了宋明远的声音。 那声音温柔,一下一下伴随轻抚他的背的动作温柔不断:“没事,一切都过去,一切都会好,你也会好,这人间,这天下,都会好。” 宋明远真真实实说过这句话。 当时他不信。 因为宋明远当时说的时候不对。 他被冷意侵占到牙关不听使唤。 就连宋明远的保证都换来他从牙关里发出的冷哼的回应。但是宋明远并没有计较,而是一遍一遍告诉他,他会保证,会一切都好,一切,一切都会好。 一切都会好的。 如今的沈酒,看着眼前的桃儿,轻声说:“......我相信,一切都会好的。” ....... 这句话,他后来同样也告诉了九九。 九九是沈酒在后来路上捡回去的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不知道几岁,或许十八岁,或许二十岁,也或许更小些,也或许更大些。 可是她就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说她叫九九。 然后就没有了。 她多大了,她的家在哪里,她还有没有亲人,她来自哪里,要去哪里。 九九都不知道。 九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看得沈酒再也走不动路。从万物囊里掏出了一个馒头。 九九接过去,两三口就吞进了肚子里。 她吃的很慌张,正怕被别人看到。九九的慌张不是平白无故。沈酒是在小镇的路边发现她的。她披着一个破布袋子,把自己蜷缩成很小很小的一个小小的团子那样,然后躲在一个箩筐里,从箩筐一个破洞往外看。 她不知道看了多少人,也不知道看得几个人发觉,可是似乎只有一个沈酒被看得走不动路去。 沈酒走不动,只好停下。 这不是办法。 这个九九不是个例外,这小镇上到处都是饥肠辘辘的孩子。男孩子,女孩子。 他救一个,救不了所有。他为了一个孩子停下来,再遇到第二个,第三个的时候,他能怎么走呢? 当然可以走。 九九拉着他走。 九九不但拉着他走,甚至还帮着他撕咬抱着他大腿不放的一个小男孩。 九九那么矮,那么瘦,小小的一个头被包在大大的帽子里,却那么能咬人,那么凶。她似乎把沈酒当成了私有物,谁上来就咬谁。 想一只护崽的母猫。 饿的面黄肌瘦皮包骨头,却还不忘冲着行人亮出爪子和尖牙。 沈酒只好带走九九。 他告诉九九,一切都会好的。 他甚至来不及补充一句保证。 九九就飞快的相信了他。 第312章 这是另一个故事2 沈酒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接收到了来自于一个陌生的女孩子的全然信任。 九九对他来说确实是陌生的。 她从哪里来?一开始要往哪里去?她还有没有亲人?她的父母在哪里? 她总不是石头里蹦哒出来的。 谁都是娘生爹养的。就连沈酒也知道自己姓沈。 九九总不能不知道。 何况九九一点也不像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孩子。 九九认字,甚至会写字。她喜欢吃酸的,没熟透的果子,九九也可以迫不及待摘下来吃,吃到对面的沈酒不停的咽口水。 九九到底是什么人?沈酒一无所知。 九九不回答。 九九只回答自己叫做九九。然后就用那种流浪猫一样的眼神盯着沈酒,寸步不离的跟着沈酒,就连困到不行入夜,九九都要用最后一分的清醒扯着沈酒的一角。 九九见过沈酒脖子上的哨子。 沈酒见她总是看,就把那个哨子放在她面前。 九九不敢摸。 只是问沈酒:“它是不是你非常非常珍贵的东西?” 沈酒说:“是的。” 然后沈酒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的身边,所有的东西都是非常非常珍贵的。” 九九第一次没有咄咄逼人。 九九只是看着他,沉默地看着他。 沈酒也看着她,眼神一直都是温柔的,就像当初看着那一半的桃子那样。 沈酒说:“你也很珍贵。” 比猴儿送我的半个桃子还要珍贵。 因为你是老天爷塞给我的。 九九笑。 九九的脸上有血色透出,眼睛也有阳光漫入。 沈酒知道九九害怕他走。九九很累,白天看着他,到了晚上,都要惊醒好几回,每次惊醒,都要再三确认自己手里还握着衣角,而那衣角的另外一端还有沈酒,她才会继续闭上眼睛。 这一切沈酒都知道。 沈酒每次都会在九再次入睡之后睁眼,然后看到满天的星光。 如果这个时候,九九能够醒来,沈酒会告诉她,他有过一个朋友,住在星星上。后来那个朋友来到人间,遇到他,他们还曾经同行过一路。 不过后来,不管曾经同行多久,朋友都终将会分离。 他还是继续在这片星空下赶路,而沈酒的朋友,大概重新回到了星星上去。 九九并没有醒过来过。她总是飞快的醒来,然后再次飞快的入睡。 所以九九一次也没有听过沈酒那个住在星星上的朋友的故事。 他们一直在赶路。 而沈酒也一直在除妖。 虽然沈酒发现,那些所谓的怪力乱神,大多都是人在做事,好事也有,坏事也在。可是宋明远说的对,他总是要想想,这世上如果没有了妖怪,他这样的除妖道门出身的小道士还能够做什么。 沈酒当时回答过吧? 沈酒当时说,大概还能够去给人家做法事。而后来其实沈酒就发现,事实上这世上,永远不会没有妖怪的。 妖魔鬼怪,存在在人的心里。 人心。 这是任何的除妖锁和万物囊都无法探知的地方。 只要人心在,只要人心中有黑暗面,那么妖魔鬼怪就一直会存留人间。 而那样,沈酒这样的除妖门的小道士就永远不会缺少营生的手段。 沈酒一直带着九九。 他给九添置了一套小道服,换下了九九披着的麻袋。 九九的个子很小,头发很细很软,在阳光下的颜色接近光。是一种很温柔,很暖的颜色。 软软的头发团成一个很小的包,顶在小小的头上。 九九比原来胖了一些。她老吃酸的果子。大概也开胃。吃的比沈酒还多。 那么小的个子,不知道是怎么样努力吃下那些东西的。 一开始大概是饿怕了,第一次能吃饱饭,她把所有的食物都塞进了嘴里。然后就立刻吐了出来。 到了后来,九九慢慢明白,沈酒不会丢下她,她才开始不在狼吞虎咽得往嘴里塞食物。 但是后来她依然吃的很多。 看来九九从一开始就能够吃的很多。 只是一度她没有的得吃,所以胃给饿的小了。 吃得多的九九,很快就有了肉,她原本太瘦,瘦的脱相,几乎皮包骨的脸颊显得触目惊心。 等到她好容易在脸上养出了一些肉来,那一开始因为瘦导致的刻薄的样子就不见了。 九九渐渐温柔。 梦里醒来,也慢慢睁眼,如一直迷蒙慵懒的猫。 看一看沈酒,然后再度入梦。 再后来,她睡的更沉,沈酒除妖回来,她还在梦中。她的手里还握着那个装过竹哨的小小布包。 那个小小的布包,曾经被沈酒连同竹哨一起塞进了九九小小的手心里。 沈酒对上了九九又惊慌又困惑的表情,沈酒说:“这个东西,是我非常非常珍贵的朋友留给我的唯一的纪念。对我来说非常非常的珍贵,如命如运。我永远不会舍弃它。哪怕是丢失,我也会继续找寻它。所以,如果你很怕我走,如果你看着我非常非常累,那,那就拿着它。” 沈酒说:“你来负责拿着它,这样,就能安心,明白我永远不走。不会舍弃你们。” 沈酒说你们。 说的九九掉了眼泪。 她哭泣的样子和别的不同,很像一只小动物。 眼泪在眼眶里停留很久,一直到积存到一颗很大很大的泪珠之后才回滚落出眼眶。 九九就这样,大颗大颗得掉眼泪。 九九掉了一会眼泪,紧紧握着装着竹哨的布包,扑到了沈酒的怀里。 “......永远别离开我们!永远别!” 沈酒答应了。 他答应了,然后就再也走不了了。 哪怕后来九九把竹哨子还给了沈酒。 九九只留下了那个小小的布包。她入睡的时候,就一直握着那个布包。睡的非常安稳。睡的非常踏实。 九九后来就不在装作小道士了。 九九瘦的时候,面黄肌肉,薄薄的一片,看着像个小孩。小孩子是没男女之分的。普通的人也不会对一个小孩子多看两眼。也自然不会管她到底是黄毛丫头还是个毛头小子。 可是后来九九渐渐的胖了,白了。虽然脸上有了肉,可是下巴缺还是尖尖的样子。 沈酒无知无觉,不曾在朝夕相处之中察觉九九的变化。可是别人却可以。 有个煮茶的大娘,盯着九九看。 看很久,才问沈酒:“你们,是逃荒而来的小夫妻,是不是?” 第313章 这是另一个故事3 煮茶的大娘不仅语出惊人,连举动都是惊人的。 大娘一把拿走九九手上的茶碗,皱眉训斥道:“小年轻真是不懂事!有了身子的人了,居然还敢和这样俨的东西!” 这下不仅是九九给吓住了,连带着沈酒都给吓的不能说话了。 沈酒不能说话,倒也不是给吓到一片空白,而是脑子东西太多,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好半天,沈酒脑子里才过一条,被沈酒抓住了:“这。这大娘,该不会是精怪吧?那种专门说谎蛊惑人心挑拨离间的精怪吧?” 关于这一条,沈酒才抓住就知道不靠谱,然后松手给放了。 再抓一条:“这个大娘,乱点鸳鸯谱也就算了......毕竟孤男寡女一同上路的,是个人都觉得难免引人疑虑的,可是怎么能够瞎猜呢?瞎猜也就算了,怎么可以如此武断?莫非真的是个精怪?” ......这一条又给沈酒松手送走了。 卖茶的大娘端来一碗加了些许糖的温水来,瞧见面前小两口变成了两只呆头鹅,果然夫妻相,一起打扮成小道士,一起做成呆头鹅。 到底是年轻小夫妻。被她这样的过来人点破,立刻就脸红脖子粗起来。 大娘一手端碗,一手拿着蒲扇,不好发作,就用那手里大大蒲扇用力拍打了一下沈酒的背:“愣着做什么!就这样让你媳妇儿在日头下站着?还不赶紧把你媳妇给扶进来?” 这样一长串的话,沈酒只听到了最后三个字。 “扶进来?”沈酒顿悟,立刻点头应下了,于是扶进来。 动作很是小心翼翼,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一对小夫妻,真以为九九有了身子。 九九的道袍很宽大,腰身那块很宽大,九九头又小,穿着道袍的九九更像是一个小孩子。 沈酒从来没有把九九当做姑娘家看待。虽然沈酒也避讳一些东西,但是说到底,他也从来没有一刻存过那种心思。九九在他面前把很小的脚脱下鞋袜浸泡在溪水的时候没有,九九散开头发,用被太阳晒的很暖的河水冲洗头发的时候没有,九九在他面前睡得安稳,呼吸平顺的时候也没有。 沈酒从来都是把九九当做一个可怜的孩子。 领着她,带着她,因为如果抛弃,她就会死。 沈酒是出家人,所有杀心都给了精怪,所有要更对世人慈悲。 沈酒对九九慈悲。 因为九九是世人。 世人也对九九慈悲,因为九九是世人。 生活在人世间的卖茶的大娘给九九端来一碗甜水,吩咐九九慢慢喝下去,告诉九九,有了身子的姑娘,要多吃点鸡蛋,最好有糖,热热的米汤里加一点点的白糖,再趁着米汤滚烫的时候打一个鸡蛋。就做成了鸡蛋甜汤。 又饱肚子又能进步。 这是最好不过的养孩子的法子。 这是穷法子。是穷人能够想到的,最好最好的法子了。 卖茶的大娘一边看九九喝甜水,一边怜惜说沈酒:“想必你们也是逃难过来的吧?” 沈酒含糊点头。倒也忘了解释他和九九的关系。 哪怕是沈酒一副道士打扮,还带着拂尘,卖茶的大娘也当做不见。她满眼,只看到沈酒不见的九九的肚子。 卖茶的大娘眼睛锐利的如精怪一样,说:“你这媳妇,有了身子,大概已经四月了吧?” 大娘说:“过了三月了,稳了,别怕。” 大娘自说自话,不顾对面沈酒和九九一脸的震惊和惊慌。 大娘说:“小夫妻也不容易,既然有了孩子,就好好照顾,不顾你家这小媳妇委实是太瘦了一些.......就怕到时候生孩子的时候生的疼......” “......” 大娘简直是越说越愁,越愁也就越说:“这得寻个好的接生婆......我们这镇上,实在是没有,不过隔壁城里有个医馆,那里有个女医,医术厉害的不行,不过她诊金也是真的贵......不如先这样,寻个接生婆,若是不行,就去寻那个女医者......横竖,地先住下,在这住下,住到满月为止.......” “......” 大娘说:“怎么能够去那里城里住下呢?城里多贵?先在这镇上寻个住处住下.....积存点银子......什么都要打算打算不是.......” “......” 大娘似乎这个时候才发觉自己一直在自说自话,不过即便是发觉了,卖茶的热情大娘依然在自说自话:“怎么,还要赶路?你这媳妇眼见着身子就越发笨重了,再赶路,别不要命了......” 大娘摸九九的腰和腕子,似乎是在摸给沈酒看:“你瞧瞧你媳妇这身子骨,这瘦的,都要皮包骨了.....本有了孩子,就是要一人吃两人补......她这样个子,才能吃多少?全给了孩子都不够.......只能越来越瘦!” 大娘说的急,又气,说的还口干,就扭头端起那碗从九九手上夺下的茶,咚咚咚喝了下肚。 趁着这个空隙,沈酒正想要争辩一番,正要启唇,就立刻觉得手被另外一双冰凉的手给握住。 沈酒顺势低头看去,正好对上了九九含着泪的眼眸。 沈酒顿时什么言语都忘了。 他眼下脑子已经开始确确实实一片空白。 嘴也哑巴,手也不知道如何动作。 周围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九九直直地望着他,那么大的一双眼睛框里逐渐的积累出泪水来,那一滴泪水越来越汇集的多,最终变成一滴眼泪从眼眶中滚落。 眼泪砸在地上没有声音,却震的沈酒回了神。 回神的沈酒下意识的反手握住了九九的一双小手。 朝着大娘感激笑一笑:“是啊.....要住下来的......我们要住下来的.......” 沈酒好一会没开口,这次咋然开口,他才发现自己嗓子哑的厉害,他想起来,刚刚他们来到这个茶摊,本意是想要买一碗茶来解渴的。因为他们已经在烈日下行走了半日,嗓子都要冒烟。 沈酒的嗓子如今嘶哑的厉害,说出来的话音调又低,显得又温柔又坚定:“我们要住下来......存点银子,还要买几只母鸡,生些鸡蛋,换点钱,买糖.....买米......煮米汤,煮加了糖和鸡蛋的米汤.......” 第314章 这是另一个故事4 沈酒说到做到。 他真的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取了出来,在这里安置了一间小小的房子。 那个卖茶的大娘果然十分的热情。她当天连茶铺的生意都不做,生怕沈酒被骗那样,亲自领着沈酒去相看房子。 找房子要讲究的,要寻个好位置,这里地处偏南,多雨,多潮,而小娘子又有了身子,实在是不能够为了图便宜去选偏远的住处。万一回头小娘子肚子发动了,寻个太夫一来一回,还得折腾辛苦。 大娘说的对。 沈酒一一就应下了。 沈酒生的很温柔的模样,最爱抿嘴笑,神情害羞,就显得十分的无害。他这样的一副模样,落到大娘眼里,就是一副好相公的样子;可是...... 大娘拍打他的胳膊:“你这后生,看着就好骗的紧!” 沈酒还是温温柔柔的笑:“可是这世上又没有那么多骗子.......” 大娘还想说些什么,沈酒又道:“我来一处地方,就还能遇到好人。” 他说着好人,然后用一双温柔眼睛去看大娘,然后笑,那笑意看得大娘都忍不住要脸红。哎呦一声给扭过头去。 “这后生,又老实,又嘴甜!”大娘嗔怪一句,“你家小娘子就这样叫你骗的吧!” 沈酒的笑意还是温柔的很:“我不会骗人的大娘.......” 大娘当他是真的老实的回应。 就说:“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家小娘子看着也是个好孩子......好好过啊!” 沈酒自然是点点头。 ...... 茶铺的大娘领着沈酒去寻房子。 九九被大娘暂时安置在女儿家中。茶铺大娘的女儿刚刚嫁了人,女婿是入赘的,就住在茶铺的对面,开了一间花店。种了许多的花。其中最多最多茉莉。香味遍布了整个铺子,从种着花的后院,一路顺着穿堂风吹到街上。 茶铺大娘的女儿叫做茉娘。生的黑,大概是经常在日头下料理花木的缘故。但是茉娘身段苗条,眉眼清秀,依稀很有茶铺大娘的风采。茉娘的个性也开朗热情。招呼九九在花间的躺椅下坐下,还给九九的腹部盖了一块毯子,这才转身去了后厨,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给九九端来了一碗甜蛋羹。这种甜蛋羹是在煮开的酒酿中打入一颗鸡蛋,然后等着鸡蛋变熟就可以吃。酒酿本就是甜的,茉娘还在酒酿中加了一勺去年的桂花蜜,更加是扑鼻的甜酒味。 九九慢慢的吃,吃着吃着,眼泪就滴到了酒酿里。 茉娘吓了一跳。 心想着有了身子的小娘子,该不会是因为有孕在身了,所以格外敏感吧。 定然是这样。茉娘想想当初自己坏老大的时候就是这样,娇地要命,从没想过自己能这样娇。没怀的时候,什么苦吃不了?辛辛苦苦开这个铺子,为了一棵好的花树能自己爬山去找种子,还能看着小苗自己下山呢。结果等到有孕的时候,随随便便撞一下手指头,就能掉一串的泪珠子,可是把她家那口子愁的起了一嘴的泡。 茉娘心这样想着,将心比心的想想。小娘子委屈,也是自然的。 茉娘说:“小娘子别担心,你家那口子和我娘去给你选住的地儿了......就离开一会功夫.....这房子哪那么好找呢是不是?” 九九擦了一把泪:“我知道......我知道的......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要哭的.......” 九九在撒谎。 九九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她心里五味杂陈,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道之后要如何面对沈酒。 她害怕沈酒从此离开,也害怕沈酒还会回来。 如果沈酒从此离开,她要怎么办呢?如果沈酒还会回来,她又要如何面对呢? 九九一概不知。 她既害怕沈酒待会问起她,也怕沈酒一概不问。 她怕沈酒逼她,也怕沈酒的温柔。 ....... 她矛盾极了。 茉娘用一方干净的帕子给九九擦眼泪:“我知道我知道地......都是过来人......我当初有身子的时候也这样娇,一时半刻都离不开我家那口子,我家那口子不见一会儿我就要哭闹的......性子就压不住,到现在我都觉得那怎么能够是我。” 茉娘有些微黑的脸上透着无法被忽视的红晕。 九九有些羡慕:“你夫君一定对你很好。” 茉娘一听,好容易消退下去的红晕又加了一层,茉娘笑在嘴角都挡不住:“他啊!大傻个一个!什么好听的都不会说!连到我家求亲,也都是憨憨的一个!就知道冲着我笑......” 九九说:“那你也喜欢啊.......不然你也不会嫁给他。” 茉娘说:“他对我好呗。女人一辈子,还不就是想要找个对自己好的么。” 茉娘还说:“我看你家小相公就很好,像个脾气温柔的.......平日里一定从来没有对你红过脸吧?” 九九点点头。 茉娘就露出那种了然的表情,她讲:“这男人啊......对自己好才是最重要的......有没有钱的,这就是旁的事情。日子过得好,有滋有味,吃粥都是香的......看他一眼,喝一口粥,那粥啊,都是甜的。” 九九刚刚吃完加了桂花蜜的甜酒酿,现在唇齿之间都是甜蜜的味道。她听茉娘的话,想那不存在的一碗粥,觉得那碗粥里,一定加了桂花蜜。 九九说:“茉姐姐.......等到秋天来的的时候.......你能教我怎么做桂花蜜吗?” ...... 茉娘说,她娘和沈酒不多时就能回来。然后这一等就到了傍晚。 茶铺的大娘横竖都不满意那些屋子。觉得那些房东都在抬价,欺负沈酒是个外乡人。 于是就板着脸拽了沈酒回来。 最终寻到的房子,说来也巧,居然寻到了茶铺大娘女婿那边去。 茶铺大娘的女婿原本有个屋子,后来入赘之后那屋子就空了,平时会放一些花盆之类,或者放一些花苗做闲置。茶铺大娘和女婿合计一番,就用一个很低的价格,把房子租给了沈酒和九九。 那院落是个三间的屋子,原本绰绰有余,结果有一件堆放了花盆和杂物,就剩下了两间,有些拥挤,但是茶铺大娘说,小两口住了还好,等将来孩子出世,再寻个大点的院子。 那地方距离茶铺和茉娘家也近,茉娘一直在铺子里忙活,平日里也能有照应。 于是就好。 第315章 这是另一个故事5 确实很好。 那屋子虽然久无人住了,一早就显出了破败的样子。这屋子也需要人气浸润的。若是长久有人在其中居住,不管多久都能够一如当年,甚至经历岁月之后,还可显出时间的厚重来。 可是只要一旦人搬离之后,就会肉眼可见的蒙尘,腐朽,瓦片会变得脆弱,柱子也会生虫,座椅摇摇欲坠,渐渐显露出破坏的样子来。 沈酒见过无数的荒屋,见过无数的空宅。索性茶铺大娘租给他的房子还算是可以。大概是因为时不时主人还会来一次打理的缘故。 但是还是有很多地方需要整理。 屋顶需要修葺一番,需要多盖几层稻草和瓦片。座椅也松动了,茶铺的大娘和她的女儿女婿说会送些半新的家具来。 因为九九有着身子,而房屋又没有安置好,热情的茉娘就叫九九和沈酒今日住在花铺中。 沈酒应了。同时又去镇上添置了一些新的被褥和碗筷。 座椅家具还可以讲究用旧的。 可是被褥和碗筷杯盏这些贴身的还是要用新的好。 九九不知道沈酒有多少钱。 沈酒的钱袋总是干瘪的很,沈酒和她一路同行,总是吃的很少,他吃一半就搁下,九九就怕浪费,端过来拨到自己的盘子里。 沈酒总是这样。 从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 沈酒很瘦,却不是那种干瘪的瘦,他就是瘦的斯文,看着文弱,又好脾气。文弱,斯文,又好脾气,在九九的眼里,就等同于好欺负。 九九那个时候就是一眼看中了沈酒,这才扑将了上去。 她是在做一个赌注。 然而很好,她真的赢了。 沈酒果然如九九想的那样,温柔,斯文,又好脾气。 对比九九,沈酒真像个大家闺秀,硬在九九印象里,只有大家闺秀才吃饭那么斯文......明明都饿了要了命,却还能够慢慢一口一口细嚼慢咽那个馒头。 真是娇气的很,然而两个馒头,沈酒只吃了半个就再吃不下,九九不嫌弃,拿过去一口一口塞进嘴里。九九以为沈酒就是这样的胃口很小。 可是沈酒生的那么高,虽然瘦,可是他是个男人,个子又高。吃的那样少。 茶铺大娘热情的留下沈酒和九九在家里吃顿便饭。 吃了南瓜粥,还炖了肉汤,开封了一坛新鲜的腌菜,还从菜地里摘了一大把的番薯叶,挖了一勺猪油炒了。特别的香。 面点是茉娘的手艺,茉娘蒸了一大笼的炊饼。茉娘的丈夫是个热心肠的汉子,见不得人吃不饱,于是捡了一个最大最暄腾的炊饼塞给了身边的沈酒。九九以为沈酒又要吃不完,结果沈酒一口一口地非常自然的吃完了。他喝完了南瓜粥,还被茶铺的大娘喂了一碗的肉汤,番薯叶也吃了几口。 然后他说,他吃饱了。 他很感激冲着茉娘的丈夫笑。然后和他一起喝冰凉的酒酿。 九九一边默默喝汤,一边看着那和茉娘的丈夫在后院出一起看月色的沈酒。 茉娘察觉九九的视线,还当他们是小夫妻新婚恩爱,一刻不肯离呢。就笑她:“就这样不舍得你男人......一刻都要放在眼里去。离不得。” 九九脸红,争辩道:“不是这样的.......” 九九声音压得低,吐字很轻,想了想,把沈酒之前吃的很少的事情告诉了茉娘。 茉娘一听就懂了。 她说:“傻姑娘,哪里是你相公吃不惯或者胃口小呢......那是他估计着你和你的孩子呢,紧着你和你的孩子吃饱饭呢.......” 九九飞快看了茉娘一眼,没吭声。 茉娘的眼中有了明显的怜爱:“看来你相公真的是疼惜你......姑娘,你可是有福气的啊.......” 九九低着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重复茉娘的话,她不自觉的抚摸自己的小腹,四个月的身孕,还没有完全显露出来。她之前遭地太苦,怀着身孕忍受着奔波和惊吓数月,结果居然孩子还是好好的。 福气吗? 这就是福气吧? 她劫后余生就是福气,她遇到沈酒也是福气,现在遇到茉娘他们,也是福气.......这种福气能够维持多久呢? 这一下子这么多的福气,一点点的福气都聚拢过来,小小的福气积攒成了大福气......可是这种大福气,她能够接得住吗? 九九又是害怕又是恐慌。 她其实如果可以,她想要一点点遇到很小很小的福气,一段路一段路的消耗。这样她能接得住,也能用得了。还可以让她走的更远,活的更久一些。 在这乱世,她就像一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浮萍一样,随着水流漂流至不知何地的远方。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够飘的更远一些,更久一些,至少至少,让她带着她的孩子,挺过这段乱世。 她眼见乱世纷争不停,不求她如何,能够如何,只求她的孩子永远不要再见狼烟。 那个夜晚,九九一辈子都没用忘记。 其实那是一个平静再不过的夜晚,晚风中有汤的气味,有炊饼的水汽,还有油烟的味道,这些味道最终都被混着泥土的风给吹散,最终替换而来的是满室的花香。 花香中有泥土的湿气,还有金铃子在草丛里唱歌,吵闹个不休,时不时出来茉娘的丈夫憨厚的大笑,不知道是说了什么。用茉娘的话,那是两个老爷们在聊天,我们女人不要参合。 茉娘一边说,一般扯了写碎布准备给九九的孩子做一床百家被。她和茶铺大娘一样,是个急性子,想着,就要做,手里有些碎布,就自然而然开始缝起来,反正孩子还有些不段的日子,可以非常非常从容的慢慢来做。日子不就是这样过得么? 这实在是最为最为,太平和寻常的夜晚。 这样的夜晚,怎么就叫九九难忘了呢? 九九在日后一直一直的想着。 知道她听到了不远处传来刀枪相接的声音才恍然大悟:这是乱世啊......在乱世的岁月中,那样的日子,从来从来,都只存在在梦里。 难得有一天光临现实,都会令人惶恐和不安,仿佛这样的平静还是捡来的偷来的抢来的......总之,就是不是自己应该得到的。 ...... 第316章 这是另一个故事6 九九忽然很害怕和沈酒单独的相处。 她到底在害怕什么九九自己不是不知道。她明白这一天终究要来的,她也好,她的孩子也好,终究不可能瞒得住,为何要隐瞒呢?她其实心里明白,沈酒没有怪她,她当时也不知道为何要隐瞒沈酒。 沈酒是个好人,沈酒是个温柔的好人。 她羞愧极了。 她当然明白为何她要隐瞒沈酒。 ——因为她其实不相信沈酒真的会是个好人。会是那种完完全全的好人。这要怪罪她自己,她不相信一个陌生人的善意能够无私到什么程度。 因为她见过太多的恶意。 满口阿弥陀佛的贵妇人会见死不救;一口一个仁义君子的只会无用的给予叹息;看着傲骨清高的读书人,只会愤愤不平抱怨这个乱世......他们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没有一个人。 一个人都没有。 他们只为自己的佛心,为自己会有怜悯,为自己的愤怒而自我感动。他们觉得自己算是异类,算是那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存在。因为至少不曾麻木的。可是,路见不平,抬脚就走,难道不是另外一种残忍和麻木吗? 大概不是吧......否则那些人怎么如此得意和理所当然呢? 九九当时在垂死一线,她拦住沈酒,以为会迎来一脚把她彻底踢入地狱,结果她却如愿扑向了那双迎接她的手。 沈酒本能的搀扶住了她。 沈酒的身上有一种来自于山林的味道。有泥土的湿润,有松柏的气息,还有山野浪漫花香的味道。像九九儿时的岁月。 在那种岁月的回忆中,九九坠入了黑暗。 她最终没有长眠。 把她从黑暗中拉回来的是食物的味道。新鲜的食物,热腾腾的,带着刚刚出笼时候的水汽的面香。又甜,又有扎实地麦香。 这是食物的味道,是活下来的呐喊。 九九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蛛丝,拼命地爬上了悬崖。 她狼吞虎咽的吃下去了那个馒头。那个馒头囫囵地下了肚,还没尝到什么味道就已经消失在了嘴边。她那个馒头填满了她饥饿许久的胃,她单薄的身体第一次感觉到了小腹的饱食感。她胀地有些疼痛,但是这种疼痛很欢喜,昭告着她又活了一天。 她接受了自己又活了下来这个现实。心安回到了肚子里。 这才把目光转移到了沈酒身上。 初见的沈酒是个小道士的打扮。他很瘦,面孔白净,目光温柔,并没有那种常见的出家或者修佛的人身上那种高高在上的悲悯的情绪。他只是很温柔,很平和地接受着九九的打量。 九九不知道当时自己的目光是如何的。 但是一定不是善意的。她目光肯定透着怀疑,戒备,警惕,防备,和凶狠。 对,一定有凶狠。 就像被暴雨击打了一夜,奄奄一息的小动物,皮毛都湿透了,躺在泥中奄奄一息,可是在看到凑近的路人的时候,依然还是本能的炸毛龇牙,企图吓退冒犯的对象。 沈酒并没有冒犯她。 路人或许也没有对路边的小动物有任何的恶意。 可是饱受了惊吓的小动物,全身都是紧绷的,如果那个时候路人冒然的接近小动物,定然会不可避免的被挠被咬。 九九拔腿就跑。 倒是把沈酒给吓了一跳。 九九拔腿,跑了两步,停住了。 然后掉头凶狠地看沈酒,又把沈酒吓了一跳。 能够被小动物吓到的人,一定很温柔。 九九想,这样温柔的人,连小动物都会跟着他不放的。 于是九九也要跟着他不放。 沈酒也顺从九九这种类似于小动物的蛮横。于是把这个叫做九九的小动物抱在了怀里。 他好善良啊...... 九九心想。 ...... 那天晚上,她和茉娘睡。 茉娘特意取了新婚时候准备的被褥铺在铺上,新婚的被子,缎面的,绣着吉祥如意的牡丹和喜鹊,大红色,看着暖洋洋。 茉娘说,这里入夜很凉,有了身子的人,就应该更加保重一些。 茉娘偷偷告诉九九:“你男人看着是个好脾气的,是个好人。一定会对你们娘俩好。” 茉娘还说:“只要人好,日子苦点没关系,总是有希望的。别怕。” 茉娘说,别怕。 沈酒那个时候也常说这句话。 他不说什么,你要相信我,你别怕我,或者你可以依靠我这样的话。 他只说:“别怕。” 九九一开始以为沈酒是让她别怕自己,后来九九才明白,沈酒是想让九九不要怕这个人间。 别怕,别怕这灰心,别怕这乱世,别怕这动荡,别怕这人心,也别怕这个人间。 “别怕。” 沈酒第二天来花铺接九九。 那是第二日的黄昏。 白天的暑期已经慢慢退去了。 沈酒一手拎着茉娘塞的莲子汤,一手牵着九九的手——这是茶铺的大娘叮嘱的。 要沈酒‘牵好你的媳妇’。 沈酒笑着答应了。他没有一点的别扭,非常非常自然的牵住了九九的小手。 九九的手很凉,手心有茧子,一点也不软。甚至比起沈酒修长白净的手,九九的手更像是个辛苦的人。 这是沈酒第一次牵着九九的手。也是沈酒第一次发觉九九的手心的茧子。 那茧子摩擦地沈酒手心,像是锯子一样划拉着沈酒的心肠。 他本就心肠软,再轻轻划拉一下都会淌血的。沈酒的心挺疼的。 沈酒一边走,一边感觉到九九在他的手心颤抖的厉害。就像初见的时候的九九,又害怕,又要端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像个被雨淋地湿透的猫。 沈酒慢慢地走,慢慢地看着路边的晚霞。 沈酒说:“别怕。” 一般沈酒的话都很少,他也似乎不会安慰人。九九和他接触了很久才相信沈酒真的是个小道士。 他真奇怪,是个小道士,滴酒不沾,荤腥也不沾的小道士,却会愿意给她喝肉汤,买肉包子,然后一脸平和地看她吃,然后自己小口小口的吃一个很小很小的菜包子。 今天沈酒的话多了一些。 沈酒说:“别怕。” “一切都会好的。” “包括你,包括孩子。” “都会好的。” “我不会离开的。” “我会保护你们。” ...... 九九不记得那天的晚霞是什么模样。因为她一直低着头。但是她坚信,那日的晚霞一定美过寻常。 第317章 这是另外一个故事7 九九最终还是对沈酒讲了那句抱歉。 为了最初的隐瞒。 为了一开始的怀疑和戒备。 也为了自己的心能够好受。 也为了能够安下这颗心。 不过这一切都不是九九主动说的。而是沈酒主动提的。 沈酒在那个晚霞中慢慢牵着九九回家。 那个已经小小地,焕然一新的小院子。 小小的院子并没有如茉娘家那边种满了疯长的茉莉,但是却挂满了野蔷薇。 这个镇原本叫红蔷镇,因为后山漫山遍野开满了红色蔷薇花而得到如此的称呼。春来夏至的时候,这个小小的被山包围的小镇就像置身花海一样。 蔷薇那么多,所以蔷薇反而不值钱。 家家都有蔷薇花。有的甚至都要特意铲除掉,来种下别的花朵和菜苗。 九九很喜欢。 沈酒就刻意修剪了一番,牵引了一些绳子,把蔷薇都引上了篱笆。然后才开辟一个小小的菜地,撒上了从茶铺大娘那里讨要来的菜种子。 现在这个镇子叫过红墙镇。 因为之前镇上来了一个教书先生,说红蔷听着福气太弱,若是一个人叫这个名字也就罢了,可是一个镇取用这个名字,只怕这个名字担不住这个小镇的福气。 干脆同音不同字,一字之差,蔷换做墙。 墙有遮挡,隐秘,守护的寓意。 可小镇平平安安,遮蔽战火。 这个名字改了有二十年。 而这个小镇也一直平平安安。似乎那四面春来夏至才有的四面红墙,真的能够给这个镇子挡住战火和乱世。 而后来,那一丛野蔷薇,也逐渐在沈酒的照料和打理之下,逐渐形成了一个红色的花墙。缓慢的,不动声色的,温柔的,包围了这个小小的院落。 花开的好快啊...... 九九当时很是感慨。 沈酒当时回答她:“因为想要守护你。” 沈酒总是会回答九九的任何一个问题,沈酒总是不让九九自言自语。沈酒总是让九九明白,她不是一个人。——这花墙也好,沈酒也好,包括这个孩子也好。都在默默的,温柔的,不动声色地努力地保护九九。 ...... 在这之前,在刚刚来到这个小院的时候。 花墙还未长成,九九肚子里的孩子也还没有长大,她面前只有一个沈酒,一个斯斯文文,看着无害又可怜,又温柔的沈酒。 沈酒说:“你要不要和我说抱歉?” 九九一愣。 然后她听到沈酒解释说:“你在这门口,和我讲一句抱歉。然后我们进门,这件事情就过去了。你隐瞒了我的事情,你觉得内疚的事情,以及你想要和我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的事情,就都过去了。” 九九眨眨眼:“过去了?” 沈酒点头。他非常非常温柔地点了头。同时非常非常温柔地说:“没错。过去了。” 如何会过去呢? 九九想。 九九不信:“如何就过去了呢?那过去了之后呢?” 沈酒说:“自然就在这里住下。” 九九说:“住下保护我?” 沈酒说:“保护你。也保护你的孩子。” 九九说:“一直保护我?一直保护我的孩子?” 沈酒说:“一直保护你,一直保护你的孩子。” “凭什么?”九九脱口而出,她觉得难以置信,且无法理解,“凭什么呢?你凭什么要一直保护我?我和你非亲非故.....而且......而且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沈酒说:“你是九九啊。” 九九尖叫:“我不是九九!” 沈酒说:“那你就是你。名字不重要。” 九九无法对一个温柔到这样的人发火或者为难。就好像一个人再如何挥舞手里的剑或者刀,也没有办法真的砍断流水那样。 很无力,也很自我觉得可笑。 九九觉得自己可笑的想哭。 她多么期盼温柔啊,日思夜想的期盼,每个有星星的夜晚都想老天爷许愿,许愿她能够遇到温柔,哪怕一天也行。......可是这温柔真的来了,她却不敢信了。 说到底,她的潜意识中是觉得自己没有这个福分去拥有这样的好意和温柔的。 凭什么呢? 凭什么是她呢? 大概因为凭借沈酒是个好人吧。 哪怕沈酒遇到的不是九九,是别人,是小一小二小三小四......大概沈酒都会这样的好。因为沈酒是真的好,而不是因为他遇到的是九九才这样好。不变是沈酒的好,本质决定的也是沈酒的好。而和他遇到谁毫无关系。 可是......为什么要让沈酒遇到九九呢? 沈酒本来无拘无束的,多么逍遥自在。修道的人本就是闲云野鹤一样的存在,以天为幕,以地为席,无人束缚,无人牵挂。 结果却偏偏为了她,为了这样一个乱世中挣扎求生的平凡人,而被束缚住了手脚。 这是红墙镇,这满山四面红墙围住了这个小镇。 而九九,锁住了沈酒。 九九内疚。 可是无法松开。 她如藤蔓一样,只能死死的依赖这一棵名叫沈酒的大树。若是让这颗大树离开,她这样一颗藤蔓就只能迎来死去的结局。 她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孩子。 哪怕是草芥,哪怕是蜉蝣,都要记得在风中结出种子,产下幼虫。之后,才能去面对朝生暮死的命运。这就是生命。 生命太脆弱了。 尤其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 沈酒在等。 九九也知道沈酒在等。 沈酒在等她说出那两个字。在等她说出抱歉。只要说出抱歉就表示沈酒同意了九九来依附他。而只要九九说了抱歉,就表示,九九这样的藤蔓寻找到了大树。 九九感觉自己浑身都在颤抖。若非有个小生命在支撑她,她可能都要站不住。 九九知道有个词,叫做为母则刚。 到底什么才叫做刚强,她不知道。也没有问过,也没人告诉她,她觉得,依附沈酒的自己,算不上刚强。因为她连仅仅让自己不再颤抖都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但是人的潜力实在是无穷的。哪怕是她这样一个小小的瘦弱的女人。 在那个晚霞即将要离去的最后的时间里,九九听到自己说:“对不起,很抱歉。然后......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九九的声音没有颤抖,哪怕是带着蔷薇花花香的风吹得那样的大,在风中散出的声音也没有颤抖。 第318章 这是另外一个故事8 九九的肚子渐渐显了出来。 茉娘教她做了好几身孩子的衣裳。她的脸色也渐渐好了很多,大概是为了有孕的缘故,以前尖地有些令人心惊的下巴也渐渐圆润了起来,不再风吹日晒之后,她也渐渐地白了一些。她穿绿色的袄子,在渐渐有了凉意的秋风中安然的借着日头的光在绣一朵蔷薇花。 沈酒给九九买了很多的红色丝线,由着她笨拙的、充满好奇的、又高兴地开始学习那些闺中女儿从小就学会的东西。 很奇怪,九九明明是个马上要成为母亲的人,却在这个时候,又被宠回去了一个真正的闺中少女模样。这样的状态就连茉娘都羡慕不已。 只说九九就是个有福气的人。 茉娘总是说,茉娘也总是来。 起初九九听着还有些忐忑,之后渐渐,九九也就只剩下害羞的笑意。 ...... 她和沈酒相处的很好。 茉娘和茶铺大娘这对母子也知道分寸,从来不过问他们这一对‘小两口’的私房事。也让沈酒松了一口气,不必费心地瞒着。 沈酒一直住在外间,外间白日里用作待客的厅堂,到了晚上拼合一块板子再铺上被褥,就成了一张很舒服的床。 到了天明,那被褥再收回到卧房的衣橱里。卧房原本就不大。放了一张床一个衣柜还有一间妆台,再后来勉强挤进去一张掉吊篮,就显得拥挤。 很局促。但是九九喜欢。 九九莫名的喜欢这种拥拥挤挤的感觉。她觉得在小屋里的感觉就像被人紧紧抱着一样。人和人记挤在一起,就会温暖,这种温暖更加多的是在心中。 安全。 是的,更多的是一种安全。 就像被蔷薇花筑成的花墙包围的感觉。暖风透过花墙穿越而来,那风是暖的,也是香的。 沈酒几乎不怎么出门,他偶尔出去,然后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身上会有山林中露水的冷意。 沈酒那个时候总是不让九九靠近他。 九九只能给他准备热茶。九九想要等着他回来在睡,可是孕期的人总是渴睡的,等到九九醒来,早天明了。她原本是在桌边坐着,醒来后发现自己好好地在卧榻上。 九九从来不知道沈酒到底每夜是什么时候回来。又是去做什么的。 沈酒没说过,九九也从来不问。 她以为沈酒是个道士,只是个简单的道士。一个小道士,云游天下不是很正常么?何况如今这是乱世,百姓都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一个小小的道士,虽然是个出家人,可是到底在红尘中求生,如何又能够免俗呢?俗话说刀剑无眼,炮火也不知人性,怎么可能会选着避开出家人所在之地来轰鸣呢? 直到有一天。 沈酒满身是血的回来。 他选了个半夜。 而且也清洗了手上的血迹。但是那浸投了衣裳的血味依然惊醒了沉睡中的九九。 九九惊醒,且满面惊愕的看着厅堂中的沈酒,沈酒的手臂划开一道裂口。深可见骨,尚且还在淌血。屋中原本的花香被血腥味冲刷的荡然无存,沈酒对这一切很是抱歉。 他讲:“对不起......我今日........” 沈酒想要解释些什么,然而犹豫了一会,却还是回应了一个虚弱又饱含歉意的笑来:“......实在是......狼狈的很。” 九九不明白。 他为什么要抱歉呢? 为什么会有这样虚弱又惭愧的笑呢?好像做的像是沈酒给她添了麻烦一样。 如果没有她,沈酒或许不会遇到这样的麻烦。 他或者早就离开了这里。或许就和今日的麻烦擦肩而过了。 九九把一些柔软的布条剪开,打来了热水,给沈酒清洗伤口。 按照沈酒的指示,取来了药酒和一碗之前茉娘的丈夫送来的烧刀子,那烧刀子烈的很,开封就是扑鼻的酒意。沈酒再三的告诉九九要屏住呼吸,然而九九还是嗅到了。 沈酒又一次露出了刚刚那种带着歉意的笑来。 九九不肯说话,默默地擦拭了沈酒的伤口,一点一点的把伤口缠绕起来。九九从始至终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沈酒以为她吓坏了,说不出话。毕竟这种情况他见过很多。眼下,这个吓坏的姑娘还尚且能够给他包扎伤口就已经不错了。 有的哪怕是男人,都会吓得眼泪汪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呢。 刚刚想到这一层,就有一滴眼泪不偏不倚地正好滴落到沈酒的伤口。沈酒的伤口刚刚被白酒擦洗过,眼下又遇到了眼泪,疼得他本能就是一声轻嘶。 九九吓了一跳,抬头看他。 沈酒才看到九九满脸都已经是泪了。 九九这样,皆是自己的缘故,沈酒当然非常的自责。 “......吓到你了.......你别哭了......”沈酒想了想,换了个说辞,“人家说,怀孕的女子若是整日悲愁,生出的小孩子会是个哭包.......” 九九原本哭的无声无息,这下一听,就隐约响起了抽泣的声音。 沈酒更慌乱了,慌是因为不知所措,乱是因为不知如何是好。 “......我又说错什么了吗?我不是嫌弃以后还是会爱哭......万物有灵,悲伤要哭,高兴了要笑,这是很正常的事情的.......” “......” “......我只是觉得,若是孩子出生总是啼哭,影响你。我听茉娘嘱咐过我的,说孩子出生之后,反而要紧着你想......因为那个时候,做母亲的才是最多愁善感的......” 九九还是哭:“......所以你听了?” 沈酒奇怪:“我当然听......毕竟大娘和茉娘都是过来人.......我这个门外汉,不听过来人的,又要听谁的呢?” 九九还是流泪,好像刚刚沈酒的一套完全对她没用。 她小心翼翼搽干净了那一颗眼泪,然后仔仔细细把沈酒胳膊上的伤口包扎好。 随着伤口的包扎,屋里的血腥气似乎也渐渐淡薄了。不知道是已经习惯的缘故,还是真的淡了。 总之,九九的情绪看着就缓和了很多。像这夜一样。 九九似乎想了很久,鼓足了一些勇气,非常非常严肃的看着沈酒,她说:“我要告诉你,告诉你的我的过往。全部告诉你,一点也不会隐瞒你。” 对不起,是我没有从一开始就全然信任你,是我令你学不会将心比心。所以你从来不对我展示你的脆弱和无力。 而如今,我把全部的过往都如实相告,所以,所以,请你,请你也对我坦诚以待吧。 第319章 这是另一个故事9 九九不叫九九。 她叫妞妞。 妞妞是那个时候所有女孩的名字。 再还未长成的时候,只要还未议亲,所有的女孩子,都只叫妞妞。 有所不同的,不过就是看家中的女孩子多不多。 若是就一个,那就叫妞妞。如果多了,那就排行下去。 大妞,二妞,三妞,四妞......这样的往下排。九九就叫妞妞。因为她家里就她一个姑娘。她娘生了她,就没了。他爹带着她过日子。靠着给人家种地活着。紧巴巴的活。能活一天就是一天。未来有什么期盼,想都不敢想的。 未来有什么呢?长大了会做什么呢?遇到什么人?过什么日子?会有什么名字呢? 这一切,先等到能活到长大再说吧! 在这之前,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妞妞。 她十五岁之后,才有了九九这个名字。 九九是她夫婿给她的名字。因为她被自己的亲爹送来发卖的时候,是一个艳阳天。 俗话说,九九艳阳天。 “那你就叫九九。程九九。” 程是她夫家的姓氏。那是一家颇为小康的家。原本像九九这样的女孩子,是够不上这样干净的人家的。 偏偏那程家的小少爷体弱多病,看着就活不了多久。 但凡是门当户对的有女孩子的家里,谁愿意自己的闺女送来做寡妇呢?如此就这样耽误了下来。 程家小少爷的身子随着耽误的日子延长,反而身体好了些。但是医者却言语,这不是真的好。而是已经要回光返照了。 程家人这才慌了。 如论如何,不可绝户吧?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无论如何,这血脉都不能在他们这里给断绝了。 既然没有姑娘愿意嫁进门。那就买个丫头吧。小门小户的也行,只要干净老实。言语说通了,就要一个孩子。只要生下了孩子就行。将来是想留在家里就留在家里,不少一口饭吃。如果想走,想回家去,也体体面面送回去。给一笔银子,够度后半生。 程家一辈子都做体面的事情。 这算是唯一做下的缺德事了。 想想都要脸红。谁还能缺德上再加缺德事呢? ......于是就去打听。 打听来打听去的。就打听到了九九的亲爹这里。 不为了别的,就为了九九长得算是干净。晒得黑不要紧,又瘦又小也不要紧,那双眉眼干净。年岁不到也没事,虚晃一枪就是了。而且,中间人笃定这个买卖能成。 因为九九的爹,眼看就要饿死了。 这是个荒年,一场蝗虫的灾,吃光了九九的爹半年的努力。眼看留收成了,一眨眼,田里就剩下了光杆。九九爹一个心堵,没缓过来,就倒了。 九九家里,连半粒米粒都没有。只能给九九的爹喂水填肚子。 就说太瘦了,其实已经十八。快要十九。就是太瘦,看着年纪格外的小。难得是眉眼干净,如怯生生的小鹿。 看着就是个好孩子。 程家人也老实,居然不怀疑。就给了中间热一笔谢钱。买下了九九。 九九怯生生的,在后来见到了自己的夫婿。 九九时刻记得,自己已经十八岁了。不是十五。 中间人恶狠狠吓唬她,说:“你若是说漏嘴,你爹就要饿死的!” 于是九九吓得眼泪汪汪,什么都不敢开口的。 她生怕说漏了嘴,就要被送回去。那她的爹就要被饿死掉。好容易啊,她还能换两袋子的糙米和一代杂面。 划算不划算的她不懂。 她就知道她爹能活着。 为了这个信念。九九整整一个月都不开口。 程家人以为她是个哑巴。 结果是九九的夫婿,小程少爷说,她就是害怕,她会说话。慢慢来就好了。 程家人如何能够慢慢来? 这小程少爷眼看着一日昏睡过一日的,这春寒挺过,夏都来了,小程少爷还穿着夹袄呢。 程家的人忧心忡忡的。不知道小程少爷能不能挺过那一场秋。 小程少爷倒是真的不急。 他笑眯眯的看着每日都颤抖如小白兔的九九。 自顾自的给她改了名字,自顾自地给她写她的名字给她看。自顾自地让她跟了他的姓氏。 还把鸡汤都给她喝,教她不慌不忙的撇油皮,教她别烫了嘴,教她小口小口的吹气。 还在她满足的笑出来的时候亲亲她。 九九吓坏了。 本能的捂住了被碰触的脸。还哎呀了一声。 换来了小程少爷带笑的眼睛:“你看,你果然会说话的。” 九九的嘴里还有鸡汤的香味,她脸红:“哎呀又不是说话。哑巴也会哎呀的。” 小程少爷笑出声:“哑巴不会说‘哑巴也会哎呀’。” 九九脸更加的红了。 小程少爷越发笑个不停的。 ....... 日子就这样过了下去。 似乎是因为成了亲的缘故吧,小程少爷似乎懂事了不少,话也少了,也不爱出去走动,常日里,就捧着一本书,端坐在窗前,盯着窗外的芭蕉叶发呆。 看得那么入神,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又不能瞧出一朵花来。 九九觉得,小程少爷实在是个古怪的人。 末了想想,又觉得,小程少爷是个古怪的好人的。 小程少爷确实温和柔软。 大概是因为从小就生病的缘故,程家的父母总是顺着他,不出门便就不出门,想看书就看书,发呆便就发呆,一日日,一年年便就这样过去。 小程少爷没有过什么心仪的姑娘。若说硬是有。那他的姑娘在书里,叫颜如玉。 书中自有颜如玉的颜如玉。 颜如玉会给他磨墨,会给他添香,会奉茶,会和他一起讨论有关芭蕉的诗句。 颜如玉才不会在他盯着雨中芭蕉的时候来一句‘有什么好看的’呢。 小程少爷心想:她才不是颜如玉。她就是九九。 独一无二的九九。 这世上有那么多的书,那么多的颜如玉。 可是他不一样,他只有一个九九。 他的九九长得不好看,也不认字,写个自己的名字,歪曲成了蚯蚓,可是不要紧,她只要是九九就行。 为了九九,也要活得长久一点的。 九九有的时候半夜醒来,会觉得如做梦。 她从来不敢想过,她有一天,会有正式的名字,会有温和的夫婿,每日睁开眼就会有肉有菜,有温暖的被子,有干净的清水。一切未来不可想,但是一定美好。 这一切,都从程九九开始。 第320章 这是另外一个故事10 程九九的孩子是小程少爷想要留给她的。 小程少爷知道自己不可能长久的陪伴自己的小小的妻子。为了小妻子可以尽可能的得到一些长久的安稳。她也是需要这个孩子的。 这件考量当然只能是小程少爷来考量的。 一个才十五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懂这些呢? 她甚至那个时候,都尚且不懂嫁人的真正含义。 她哭,她伤心,她委屈。也是因为她要离开自己的家。 那个家,那个很小很小的,连程家柴房都不如的家。那个家,夏天闷热,冬天冷酷......夜里总是谁不安稳,哪怕是有帐子,也会在半夜热醒,冻醒,和被蚊子咬醒。 那里实在是没有一点能够比得过程家的。 可是那是家。 那里有她的家人在。 ...... 九九憋了很久。忍了很久。 终于在一天再也忍不住憋不住的哭着告诉给小程少爷。 小程少爷沉默地抱着她,任由她哭,哭地狠了就给她擦眼泪,给她擤鼻涕,给她倒水润喉咙。直到她自己哭够了,由嚎啕大哭转为哽咽,转为抽泣,再慢慢的,慢慢地,变成小幅度的发抖。 小程少爷看着瘦弱斯文的一个人。个子却很高,可以完完整整把小小一团的她抱在怀里。她那个时候个子还没现在高呢,坐在小程少爷的怀里,脚都够不到地,只能在空中打转转。 小程少爷把她团一团,稳稳当当地整个搂抱在了怀里。 在她哭着说她想家的时候,小程少爷全程都没说话。 大概也是因为知道即便那个时候说了,她也是听不进去的吧。小程少爷等到她不再哭了,可以听进去了,才开了口。 小程少爷说:“我也是你的家人啊。” 是吗? 她抽泣,不懂,就问:“是吗?我不是你们家买来的吗?家人.....也能买卖吗?” 博学广知的小程少爷居然就被问的语塞了。 小程少爷苦笑,说:“虽然开始是这样.....可是,你是我的妻子啊。明媒正娶来的。” 她眨眼,她以前确实没吃过猪肉,可是见过猪儿满地跑。 小程少爷虽然吃过猪肉,但是不一定就也见过猪儿跑。 所以她当时说:“.....明媒正娶的意思.....不应该有花轿,喜帕,跨火盆吗?” 她想了想当时在村里看到的新娘子...... “还有嫁衣,还要吹吹打打,新娘子地在轿子里哭一路。” 这个小程少爷还真不知道。他身体不好,总不出门,即便是在书房中听到墙外有乐器吹打的热闹,也只是听一耳朵。下人报信,说有喜事。 下人还抱歉,忐忑问他,是不是惊扰了他的安宁。 喜事怎么会惊扰安宁呢? 听着就开心热闹的声音。 他心想,就连哭声他都不觉得吵的。他的院子,太安静了,也安静的太久了。 不管是隔着墙垣传来的热闹,还是刚刚耳边似乎要不绝的哭声,他都觉得顺耳的很。似乎这样了,才有了人气,才有了意头。 过日子不就是这样么?鸡毛蒜皮,家长里短,鸡鸣狗吠的。 这才是日子,这才是烟火啊。 小程少爷想起了当时耳闻的热闹。 他问她:“你想要吗?——要花轿,要喜帕,要火盆,要嫁衣?” 小程少爷见她没有很快回答。 以为她在犹豫。 就又想了想,再开口的时候,还多了一股循循善诱的味道:“你还可以在轿子里哭,让你的爹爹送你上花轿......当然了,如果你开心,你可以不哭。不过你即便是哭个不停,我也不会觉得你吵。........所以,你想要成亲吗?” 她点头。 没说话。 但是点头了。 她其实还是不懂成亲的意思。 但是她看着小程少爷眼神中灼灼的期盼的亮,实在是做不出拒绝的举动的。 ...... 于是她就成亲了。 想一想,成亲的时候,她还差一个月才十六岁呢。 她太瘦太小了,还在长个子。吃进肚子里的东西都没变成身上的肉,反而让她长高了一些。她本就瘦,一长高了一点,显得更瘦。 程家的那个奶娘看她就摇头,说她太小太瘦,不知道能不能生养。 她再小也是成亲了,还能无知到哪里去?更何况家里房中的婆子妈妈嘴里也不避讳,说的她一张脸涨得通红。她懂。 懂什么叫做生养。 她脸红。又羞,也害怕。 情不自禁低头看自己扁平的小腹。 那里,会有个孩子的。 成亲之后,就不再是姑娘家了。然后,肚子里就会跟结果子一样,有个小小的小人在肚子里长大。那个小小的人要在她肚子里待十个月,然后才能拿出来。 然后,她就当母亲啦。 她后来就是小程夫人了。 她记得那个红彤彤的夜晚。 红色的喜烛,燃了一夜。照亮了红色的盖头,红色的床幔,红色的被褥和雪白的帕子。 她白日没哭的。因为见到了爹。她爹大概是吃饱了饭,所以胖了一些,见她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颤颤巍巍送她上了轿子。她爹哭的厉害,反倒是她,放下了心,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倒是坐轿子,真是新鲜。 轿子跟着吹吹打打的唢呐,一路把热闹从大街上送到了程家,小程少爷的院子里头一回的热闹。大人小孩来了很多,要打赏来恭喜。人散去了,地上还能零星捡到好多的铜钱和红纸。 又乱又热闹。 就她发现窗外的芭蕉不知道被那个小孩子给淘气撅了,她还有点害怕,怕小程少爷看到了要心疼。 小程少爷没看到。 他满眼都是热闹,看不到那孤寂的芭蕉。 他满眼也是她,看不到满地的红纸和铜钱。 小程少爷说:“你就是我的热闹。我的人间。我的极乐。” 她听不懂这话。 到现在也听不懂。 她只记得,白天没哭的自己到了夜晚,泪水流个不停。小程少爷的温柔有多少,她的眼泪就有多少。 ...... 回忆至此,那个夜晚的红色,变成了现在的鲜血和蔷薇。 温柔的小程少爷早已经不再。她眼前只有沈酒。 九九抚摸着已经有些隆起的肚子,眼神中不自觉带着温柔:“我的丈夫......只留给了我这一个礼物。它牵着我,带着我一路的跑,绝对绝对,不敢死去。” 沈酒未曾被她为母则刚的坚韧打动。沈酒皱眉皱地很紧,不知道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还是别的,他说:“......所以,你只有十六岁?” 第321章 这是另外一个故事11 是的。 作为妞妞的她到程家的时候还只有十五岁。但是那个中间人说了谎,谎称她已经十八岁。没有什么户籍的,那个时候,乱世,生了孩子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州官县衙也没有余力去一一登记县城出生人口。于是那边就形成了一个新的惯例。只有在娶亲议亲的时候,才正式开始在户籍上记下姓名。 那也是取名字的开始。 毕竟登记户籍上的名字,总不好还是狗啊仔啊娃啊妞啊伢子什么的。 所以在九九的那个地方,有了名字,才证明自己是活着的,意味着自己被人间承认。而在此之前,他们不过就是挣扎人间求生的浮萍,草芥,或者,行尸走肉。 多一个不多,少了一个,也不会被人知晓。 程九九是活下来的妞妞。 她感激不已。 ...... 沈酒知道她的感激。也知道程家对她的恩情。 可是,感激和恩情,不能够完全的遮掩或者抹杀掉错误的开始。 沈酒温柔问她:“所以,你真的才十六岁?” 九九点头。 说道:“但是沈家的人以为我入门的时候十八。差三个月十九。所以,才耽误了三个月让我上了花轿。” 沈家想的道理也算是带了人情味的。 三个月时间一面可以等着程九九长成,到了试婚年龄,再者,三个月,也可以好好将养一下女儿家。 毕竟是嫁进来生儿育女的。不是小事。 这女孩子变成了女人,要想日后享福,总是要在鬼门关走一遭的。 其实也公平。 这乱世,谁不是豁出去命换来的安生和温饱呢? 老爷们出去打仗厮杀,端的是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十年岁月,也是一天天的战场厮杀,鬼门关徘徊的。从鬼门关归来,才能有命数和福气接下这后半生的安宁。 那女人呢,也是一样。 男人十年,女人十月。 这听着,十这个数字,就像个命运的轮回。撑得过去,就是脱胎换骨,撑得过不去了......就是投胎重来。 挺公平的。 谁都有这一遭。 谁也逃不过这一遭。 ....... 沈酒问不出来别的。 中间人大概为了银钱丧了良心。 可是........九九的爹呢? 做亲爹的,能够不知道自己的亲女儿那年几岁么? 九九没看懂沈酒的一脸复杂的心绪,依然往下接着说:“......后来,战火就打到那里了。” 程家不是个普通的书香门第或者什么小康人家。 程家出过很多将士,将军。 如果不是小程少爷先天不足体弱多病,这个年纪也该上了战场的。 挺好笑的,南顺规定,男女十九方可成婚迎娶,可是男子只要过了十五,就可以披甲上阵,战场厮杀。 程九九到了程家的时候,程家只剩下小程少爷一个年轻的男丁了。 小程少爷的父亲,程老爷,年轻的时候在战场上丢了一条胳膊,聋了一只耳朵。而那个时候抬回程家的时候几乎就只剩下了一口气。人能够流出来多少血呢?程将军那么大的一个人,几乎全身上下就没有不被血浸到的地方。 当时的程夫人只看了一眼就晕了过去。 然后当天就产下了小程少爷。 小程少爷是程夫人受惊焦虑导致的早产。差点也没活下去。那好几个月,大夫们就几乎住在程家没走。 幸亏了老天有眼。 程老爷死里逃生。 小程少爷也是死里逃生。 为母则刚的程夫人,早产之后竟然并没有一病不起,而是精神不错的照顾家中的一大一小。她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直到小程少爷娶亲依然如此。 ....... 小程少爷很有福气。 他出生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战乱刚刚平定,他死去的时候,那个地方的战乱还尚未来临。 他所明白的乱世和战火,从未真正的在他的眼前具象化过。 他走在春天到来之前。寒冬还没过去的时候。窗外一片萧瑟。不见一丝春意,芭蕉依然绿,却绿的很旧。 那样的旧绿,看着也不会令人高兴。 更何况,那冬日也太难过了。 这样的灾年,冬日里每天都会有在角落里悄无声息死去的灵魂。比较这些无声无息的人,小程少爷算是有福气。 他死在了温暖柔软的床上。身边有父亲,有母亲,还有娇嫩的妻子。大概唯一遗憾,就是不能看着孩子出生。 可是这样的乱世,就别总是贪心不足了。 人啊,知足常乐。 最适合用在乱世了。 小程少爷也算是含笑咽气的。 ...... “程家对我很好的。没有因为我无依无靠了就亏待我。他们说,我既然叫了程九九,就是他们程家的人,只要程家在一天,就会护我和孩子一天。” 程家做到了。 然而最终这个乱世不允许。 小程少爷的坟上新草还来不及长出来。战火就打破了冬日冻结的死寂。 作为将门,程家自然和当地的官府一同守城。 已经生了满头银发的程夫人亲手给丈夫披甲,束腰。如同年少时候一样。 程老爷用仅有的一只手紧紧捏了一下自己老妻的肩膀。大步走出了程府。 程府外,已经等候了一群民兵。武器不够,他们拿棍,举斧,扛锄,一脸恐惧,又勇敢的复杂。 程九九在内院。不曾瞧见。她的父亲当时也在那些民兵之中。 程老爷没有回来。再没有回来。包括九九的父亲。甚至包括那个为了钱而说话的中间人。 都一去不回。 很快,随着城门攻破,程府也没有了。 小程少爷的小院也夷为平地。那窗前的芭蕉还来不及抽出新绿就被无数的脚步碾压成了一滩烂泥。 只有九九逃了出来。 只有她。 她若是妞妞,可能早就死了吧。 可是她是程九九,所以她活了下来。她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奇迹般的,完整无缺的逃除了那片死城。 再后来,她遇到了沈酒。 沈酒。 九九。 在不长的一段日子里,久久都认为,沈酒是在天之灵的小程少爷给与她的一段指引和护佑。 护佑她,护佑孩子。 九九说:“......你说,这个孩子,应该叫什么?” 事已至此。 多说无益。 沈酒心中默默地替九九认了命。 他说:“......你想要孩子叫什么?一般孩子的名字,都是寓意着父母对孩子的期盼。” “期盼吗?”九九想了想,“少爷说,他不求我和孩子如何的......他只希望我和孩子平平安安的长大,然后,遇到个良人。” ...... 九九说:“我想叫孩子......安良。” 第322章 这是另外一个故事12 沈安良出身在一个冬日。那日冬日的暖阳很好。甚至好的过头,天空一丝云也没有,称得上是天朗气清。 这样的一个天气里,沈安良出生了。 沈安良。 就叫做沈安良。 九九的脸白的仿佛是那天空中没有出现的云朵。 她的身子也轻,血流尽了,仿佛身体已经宛如了一具空壳。 她的手是凉的,微微还剩下一点点的力气。 程九九用那样一点点的力气发着抖告诉沈酒:“这孩子,就叫沈安良。别了......” 这是程九九最后的话。 别了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什么意思。 沈酒其实不明白。 到底是别了如何还有下文......还是只是一个单纯的名词。 她是未曾说完话语吗?还是只是在和他告别呢? 沈酒实在是没办法再去明白这个答案了。 他很伤心,很难过。 是那种人之常情的伤心难过。 就好像看到一朵花的凋谢,一片云的消散,和一个人的离开。都是令人怅惋的事情。 沈酒见过无数的花的凋谢,也见过无数的云的消散,同样,也见过很多人的离开。 这一次的离别,也是同样的永生不见。 在沈酒看来,其实并没有什么的不同。 花叶凋零,明年开放的不是原来的花;云再聚拢,也不是同样的水滴;人一去,也同样不再会回返。 沈酒不知道来世还会不会和九九再次相逢。 即便是相逢,也肯定不在相知。 人生就是这样。无人可以从头陪伴他走到末尾。陪伴是暂时的,孤独才是人生的永恒。 他看着怀里襁褓中的孩子,那个孩子无知无觉,尚且在安睡中,对这个残酷人生懵懂不觉。 沈安良的手那样的小,那样的脆弱,可是在沈酒把手指头凑过去的时候,小小婴孩缺可以牢牢的握住他的食指。紧紧不放。 就好像当初冲过来的九九那样。 九九紧紧不放他,紧紧握住对生的渴望。那样强烈的欲望,那样强烈的求生。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当时还在肚子里的沈安良。 人活一世。 大多数人都是糊里糊涂的。 九九也是。 她糊里糊涂地成为了程九九,再糊里糊涂的成为了别人的妻子,再糊里糊涂为了人母,然后糊里糊涂地留下一句糊涂的话就离开了人世。 程九九,今年十九岁。程家的小程夫人。这是在那个空城中户籍上的名字和身份。 可是这是假的。人世间没有存在过十九岁的程九九。 只有一个十六岁的妞妞。 沈酒面对九九死去的事情并没有哭。 反倒是被茶铺大娘给打哭了。 茶铺的大娘看沈酒没有眼泪,也没有任何表情,吓坏了,以为他给伤心魔怔了,就一边哭一边急着打他,拼命打他,非要让他哭出来不可。 沈酒给活生生的打出了眼泪。 说来丢人,除妖道门出身的沈酒,面对妖物恶徒都没有过皱眉的时候,居然在红尘中没一个俗世大娘给打哭了。 他一哭,大娘就松了一口气,然后一边说‘哭了就好,哭了就好,哭了就能活了...’,然后一边继续嚎啕大哭。 九九的葬礼都是茉娘两口子操办的。 排位上还是写了程九九三个字。 未亡人是沈酒和沈安良。 小程公子不知道葬在哪里。沈酒也不知道程九九的故乡是哪里。 她那样一个小小的个子,还怀着孩子,其实按理也不会走很久。沈酒和九九遇到的小镇上也遭遇了战火的洗礼,想必她就是那一片不远。 可是后来他带着九九走了很久。翻过山,越过河流,就这样和家乡渐行渐远。和程九九的生活也渐行渐远。小程公子大概还安睡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小镇的地下。而那块刻着程九九未亡人的墓碑不知道是否有逃离战火的冲击。 在茉娘问沈酒,要如何安置亡妻的时候,沈酒就说:“让她睡在这片山花中吧。她喜欢。” 于是程九九就永远安睡在了那片红色的蔷薇花下。 而沈酒就带着孩子离开了这个小镇。 他辞别了泪水流个不停的茶铺大娘母女,还有一脸憨厚不舍的茉娘丈夫。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还没有开花的小院。 茶铺大娘不舍,又不肯。 言语说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够懂得照顾一个襁褓里的孩子呢? 如何能够呢?懂得换洗尿布吗?懂得如何给孩子找吃的吗?孩子若是病了痛了,又知道该怎么办吗? 说来说去,都是挽留。 挽留这种东西,若是有用,就不必被称之为挽留了。 就如同那些诗句,送别的诗句,折柳通留。 却最后只见不归人。 这次也同样。一番挽留。最后也只是目送沈酒离开。 在走出那座城,看到那一片青山的时候,沈酒忽然明白了九九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也忽然明白了为何九九要让孩子跟随他的姓氏的意思了。 别了......应该是‘别在姓程了。’ 程家是武将世家,若是平安岁月也就罢了。可是这乱世硝烟不知道何时才能停止。倘若直到这个孩子长大乱世还存呢?倘若这个孩子直到自己出身武将世家,是不是也会理所当然的觉得这平息天下战火有他一份责任?那倘若,他也一去不回头了呢? 是不是又要多一个伤心人? 别了吧....... 别在这样了。别在担负责任了。 虽然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可是为人父母的,又是眼见烟火纷扰过的可怜人。临死之前总是为了孩子去自私一把。而这自私是父母的。有什么后果也是父母承担。要死了,是要入地狱还是入碧落,随便吧。 程九九在人间过得都糊里糊涂的。 不知道爱为何,不知道恨为何,酸甜苦辣都当做是调味剂。 人生短暂,既然苦比甜多,那么早早闭眼也不能归罪到命苦的结果上去。 沈酒并没有告诉程九九自己具体的真是身份。 他只说自己出身道门,云游四海,普度众生。 当时九九听了羡慕,问他:“我是不是也是你的众生?你在度我?” 沈酒点头。 他那个时候失血有些多,神思混沌。能点头,就不会多说一个字。 他忘了九九当时的回应。 他很快就陷入了黑暗中。醒来时候,已经闻到了花香和米香。 九九想让孩子姓沈,想让孩子云游四海,踏遍河山。 小程公子一生都没有走出那个小院,阅万卷书,却不曾行走万里路。而她呢,被炮火逼迫远离故土,大约行了万里路,可是她不曾度过一卷书。 人生憾事多。 那么就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后的孩子们,可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愿自己受过的苦,经过的乱世,于他们来说,都只观看在书页中。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