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情郎爱说笑》 第一章 那鸟的身长约及大人手掌般大小,扬冀展现的金黄身躯在阳光下显得灿烂夺目,与他对视的眼神高傲得像抹挑战,仿佛在说:来抓我吧! 跟随父母到海府做客的辽东王府世子朱长乐再也按捺不住冲动,从铺有温暖兽皮的椅子上跳下来,不顾王妃娘娘的贴身侍女福兰的阻止,溜出海家接待贵客的大厅,追着从停住在回廊栏杆上飞离的鸟儿跑出去。 仗着自己眼力过人,又得父亲严格训练,朱长乐虽然不过七岁,身手矫捷得不输大人,一会儿窜高,一会儿伏低,也不知穿过多少月洞门,跳过几株矮树丛,乌溜圆滚的眼珠子紧盯着在空中飞翔的黄金鸟,不辨方向的来到一座跨院。 他紧急煞住脚步,目光跟着小鸟停住在一双欺霜赛雪的小手上。 吞咽了一下口水,朱长乐情不自禁地羡慕起低着喙在比他娘娘的手还要白嫩、小巧许多的一双小小、小小的手上啄着麦粒的黄金鸟。 它看起来好幸福喔。 视线怔怔的顺着白皙的掌缘往后看去,乳油般白腻的纤细手腕隐没在翠袖里。他眼皮一跳,视线便到了锦缎背心上纤细、修长的颈项,再上去是一张白里透红、粉雕玉琢的脸蛋。 那是个明显比他年幼、头上梳着双鬟髻的小女孩。 在判断出这个讯息的同时,他决定她还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可爱的生物,甚至比黄金鸟还要吸引他的目光。 那细细、漆黑的眉宇,那专注盯着黄金鸟看的两泓笑吟吟的眼眸,还有那挺立的鼻头,粉嫣似的樱桃嘴,都教他看得目不转睛,深怕一个眨眼,可爱的影像就会不见。他看得好专心,任何外力仿佛都无法转移他的注意力。但,只是仿佛。 在一阵沙沙声后,脚上好像被什么软软的东西缠住,他本能的低下眼,看起来好像是一只白色的、长长的、粗粗的——蛇! “啊”的声音冲出喉咙的同时,朱长乐惊慌的甩动脚,一个不留神,整个人跌进开满粉红色杯状花朵的海棠树丛里。尖锐的“啊”声在他小小的身躯碰撞到树丛时,转换成粗哑漫长的余音,顷刻间引起连锁反应。 被他甩到地上的蛇惊吓地溜走,停在小女孩手上的黄金鸟也在受惊下,振翅飞出院墙。 “别走呀,黄金鸟……”懊恼的细碎悲呼轻脆得如细瓷碰撞的声响。 朱长乐顾不得疼痛,手忙脚乱的从海棠树丛里爬起身,都还没站稳,一根树枝便朝他打来。 “坏蛋,坏蛋,是你把我的黄金鸟吓跑.要你赔!” 娇滴滴的呼声出自那看起来很好吃的樱桃嘴,朱长乐被她打个正着,吃痛地踉跄后退。 “你怎么打人?”他惊怒交加,万万料不到之前还像个小仙子般可爱的小女孩会突然凶恶地攻击人。 “你坏蛋,赔我黄金鸟来!”她瞪圆冒火的眼瞳控诉他的罪状。 “打人的才是坏蛋!”他懊恼地回嘴。 “你坏蛋!” 见她又把树枝打过来,朱长乐不由得有气,一伸手便把树枝给抢过。 小女孩没料到他会出手,加上力气不如人,惊慌得倒退,一张粉嫣的脸蛋顿时惨白,但仍倔强的噘起樱桃嘴,只是那双如两丸黑珍珠在白玉盘里转动的眼眸却升起水气。 “你是坏蛋,把我的黄金鸟给吓跑,还欺负我!”她跺了跺脚,娇滴滴的指控中有着哽咽。 朱长乐不禁看呆,没想到她发怒、哭泣的模样竟也这么可爱。 哭泣?见她将小手掩在嘴边,气愤又委屈的瞪着他直瞧,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滚呀滚的,他不禁暗叫糟糕,慌得手足无措。 “你别哭呀,我没欺负你,别哭呀!” “你、欺、负、我!”她一字一字的喊道,“还把黄金鸟吓跑,呜……我要告诉师父,告诉爹和娘……” 可恶的家伙,只会一径的叫她别哭,就是不肯承认是他的错! 向来都是众人捧在掌心里宝贝的小女孩,没遇过不肯低声细语哄她的人,顿时觉得自己好委屈,贮满眼眶里的泪水不再顾忌地满溢而出。 “别哭!我没欺负你,也没吓跑黄金鸟……”朱长乐在她身边绕来绕去,从来没安慰过人的他急得大吼。 “呜……你好凶喔。”她揉着眼睛,从指缝中窥视他控诉。“明明是你大叫一声,把黄金鸟吓跑,还不承认……” “我又不是故意的。是一只蛇缠在我脚上,我一吓就……” “什么蛇?”她放下手,水气饱满的眼眸里有抹好奇。 “就是一只白白的、粗粗的……吓,就是你脚边那只哪!”朱长乐脸色惨白的盯着在小女孩脚边磨蹭的白蛇。 “你是说白雪呀!”小女孩抹去脸上的泪水,弯身让几乎快及她手臂粗的白蛇跳到手上,递向他,吓得朱长乐倒退一步。 “它又不会咬人,你还吓成这样,胆小鬼!”她不屑的轻哼,被泪水洗亮的眼眸里闪着抓到对方弱点的得意。 “我才不是胆小鬼!”朱长乐俊脸通红,虽然极力想掩饰心中的惊慌,但长睫遮掩下的眼睛还是泄漏出恐惧,“蛇很危险的!你别玩了,小心它咬你!” “白雪才不会咬我呢!”她将白蛇缠绕在纤细的脖颈卜.高傲地宣称:“它是我的朋友!” “哪有人拿蛇当朋友?”朱长乐无法置信地叫道。 “我就是那个人呀!不只是白雪,连黄金鸟也是我的朋友,但他现在被你吓跑了!”说到这里,小女孩的伤心事再度被勾起,声音哽咽了起来,“师父说,鸟儿一旦被惊吓到,就不会再回来!我好不容易得到黄金鸟的信任,它每天这时候都会飞到我这里,现在它被你吓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呜……都是你害的,你要帮我找回来!” 找回来? 朱长乐看了看天,好蓝。好宽阔喔。一个人穷其一生,也别想知道天空的界线在哪里吧!那只黄金鸟也不知飞到天的哪个角落,就算他有心寻找,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找呀! 他耸耸肩,“鸟飞走了,就飞走了嘛!” “你说得轻松!那是我的朋友耶!没有了黄金鸟,午觉睡醒的这段期间,就没有朋友逗我开心了!” “你不是还有那只白雪吗?”他眼神戒备地盯着白蛇,提醒她。 “白雪是白雪,没办法代替黄金鸟!”她悲痛的宣称,尽管语气激烈,动作却无比轻柔地将蛇放回地面。 白蛇一溜烟的跑掉,朱长乐吁出一口气,庆幸蛇没朝他这方向来,轻松地道:“那还不简单!以后我来陪你,逗你开心。” “你?”她睁圆的眼眸里交错着惊疑。 “没错。”他傲然地挺了挺结实的小胸膛,自吹自擂了起来,“我比黄金鸟可爱、俊美,以后就由我代替黄金鸟陪你吧!” “嗤”的一声,自小小的樱嘴里吐出,小女孩虽然年仅四岁,不及朱长乐的块头大,但仍试着做出睥睨、轻视的神情。 “你哪里比得上我的黄金鸟呀!”她莺声呖呖地道,“它的羽毛像阳光一样灿烂金黄,摸起来好比丝缎般柔软。它的叫声跟师父教我吹的笛音一样好听。还有它看我的眼神好真诚、温柔喔,你怎么可能代替得了它?” 没想到自己纡尊降贵地要陪她,小女孩居然不给面子的嫌弃,恼得朱长乐俊眉倒竖。 堂堂辽东王府世子岂能让一只鸟给比下去! “哼!我有许多衣服是丝缎裁制成的,其中也有像阳光一样灿烂金黄的颜色!而我说的笑话铁定比那只臭鸟的叫声更好听!还有我看你的眼神也可以好真诚、温柔……” “少在那里吹牛!” “我没有吹牛!不信的话,我现在就说个笑话给你听!” 说笑话可是他最拿手的! 听完他笑话的人,罕有人不捧着肚子喊疼的!等她听过他的笑话,一定会求他陪她、当她的朋友! 在她怀疑的眼光下,他自信满满的开口。 “元宵节那天,妇人想要去街上看灯会,丈夫却说:‘家里就有点灯,何必出去看!’妇人说:‘顺便看看人。’丈夫就回答:‘难道我是鬼吗?’哈哈哈……” 骨碌碌转动的眼眸困惑地嗔视着他,挺翘的娇鼻皱了皱,那樱桃似的小嘴非但没有跟着发出嘻哈笑声,反而不屑地哼了声,“你这个人好奇怪,说话就说话,干嘛笑成这样?!” “我在说笑话呀。”对她并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反应,朱长乐显得不解。“笑话就是要笑,难道你听不懂笑话?” “原来你说的是笑话呀。”她恍然大悟,眼中的疑惑却加深,“我还以为是鬼故事呢!” 竟把他的笑话当成鬼故事!朱长乐这辈子还没受过这种侮辱,不禁火冒三丈。 “你有没有搞错呀?我说的明明是笑话!” “就算是笑话,也是个不好笑的笑话!刚刚还说自己的笑话比黄金鸟的叫声好听,根本是吹牛!” “我的笑话本来就很好笑,是你不懂得欣赏!”他恼怒的朝她逼近。 “才不好笑!你吹牛。”小女孩不甘示弱地瞪圆眼。 “我没吹牛!是你不会听。” “是你讲得不好笑,还怪我不会听,坏蛋!” “我不是坏蛋,明明就是你……”他表情狰狞的俯身向她。 小女孩张了张嘴,仿佛想反驳,却突然“哇”的哭出声,闪过他奔进正从跨院外进来的胖妇人怀里,哭诉道:“奶娘,他欺负我。他自己说的笑话不好笑,还怪我!呜……我好可怜喔。” “不可怜,不可怜喔。告诉奶娘是谁欺负你?” 一手还拿着点心篮的胖妇人,边心疼地安慰小主人,边打量不远处的陌生小孩,见他一身华服,神情颇有些威仪,不敢小觑对方,乱开口骂人。 “就是他!”小女孩指向朱长乐。 “我、没、有、欺、负、人!”听到小女孩的话,又接触到胖妇人递过来的责备眼光,他立刻咬牙切当地为自己辩解。 “你明明有!还用想吃人的眼光瞪我,呜……我好怕喔……” 见她边哭诉,边在奶娘怀里朝他做鬼脸,偏偏奶娘没看到她顽皮的模样,只听到她的哭声,原本该是慈祥的脸容此时对朱长乐板起不认同的严厉表情,气得朱长乐小小的胸口几乎要爆炸。 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他感到头晕目眩了起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我才没有,你不要听她乱讲!”他气急败坏地否认。 “呜……奶娘,你看他就是这么凶!” “我没有凶,我……”越想为自己辩解,反而让自己越显得有罪,朱长乐登时觉得自己好无助,胸中闷郁的一股热气直冲向眼眶。 “世子,世子……” 就在他悲痛得快要阻止不了泪水冲出时,一道熟悉又温柔的声音焦急地传过来,他急急地回应:“福兰,我在这里,你快来呀!” 听到小主人的召唉,福兰很快寻了过来。有了奥援之后,朱长乐顿时胆气一壮,拉着福兰低低的诉起自己的委屈。 “福兰,我跟你说……” “呜呜……奶娘,他欺负我……” 小小的庭院登时因两个小人儿争相控诉对方、为自己辩白而显得吵吵闹闹,两名大人边低声安抚怀中的小主人,边估量着对方身份地在空中交换一个又一个眼神。 “……你快告诉她们,我说的笑话很好笑,而且没有欺负人!”朱长乐霸气地对福兰下命令。 “还说自己没欺负人,明明就是一副凶霸恶劣的土匪模样。呜……人家好伯喔。” “我才没有凶,也不是土匪,你不要乱讲话!”他大声地为自己辩解。可恶的臭丫头,明明脸上没有害怕的样子,还直说自己怕,分明是睁眼说瞎话。 “你有凶……” “我没……” “你有!” “我没……” 福兰和奶娘面面相觑,脸上不约而同浮现出无法置信的惊愕,并在心里纳闷,向来很有教养的小主人怎会在今日这样反常,不顾身份地跟人吵架。尤其对方不知是什么身份,自己该不该帮忙吵呢? 越想越是头疼,两人不分前后地揉起额角。 就在这时候,担心福兰找不到朱长乐的辽东王妃假借想到海府花园散步,实际上是为了要寻回儿子,偕同夫婿及海家夫妇循声而来。 两个小孩一见到自己的父母,各自哇的投奔进母亲怀抱,哀哀低诉起自身遭到的委屈。 忙乱地听完小孩的哭诉,又询问了福兰和奶娘后,两家父母面面相觑,看着在母亲怀里极尽能事地撒娇的孩儿,脸上布满好气又好笑的神情。 “宁儿,爹不是教过你要对人有礼貌吗?不过是只鸟,飞了就飞了,你为了这件小事跟世子吵起来,太不应该!”小女孩的父亲海涛板起脸孔训着爱女。 “呜……爹坏坏,帮人欺负宁儿……明明就是他讲的笑话不好听,又好凶……呜,人家又不是单为了黄金鸟跟他吵,爹都不弄清楚……”小女孩缩在母亲怀里泣诉,一张小脸笼罩在烟雨蒙蒙的幽怨里。 “宁儿!”海涛既感心疼又觉得头痛,不由得摇头苦笑。 女儿一向伶俐聪明,只是没料到在哭得这么伤心时,还能条理分明地跟他争论。唉,这孩子要是生成男孩,足以显扬家声,女儿就……也不错啦,至少是让人疼入心,即使有些淘气,还是舍不得责备,就像她…… 想起那个人,一抹惴惴掩上心头,海涛往正注视着爱女的辽东王看去,急忙地拱手致歉。 “王爷、王妃,小女无状,教两位见笑了。” “涛兄太客气了。”辽东王坚毅的嘴角微掀,视线从小女孩脸上转向莫逆。“这件事是小儿不对,唐突了令千金。” “王爷这么说,是羞煞我们夫妇了。” “若要羞,也是本王和王妃该羞。小儿比起令千金年长,再怎么说也该让着她,况且这事还是他不对在先。”说到这里,辽东王一双虎目朝缩在王妃怀里撒娇的朱长乐瞧去,冷峻的眼神叮把儿子能吓得发抖,引来妻子不满的嗔视。 他眼皮一抖,装作没看见,威严地对儿子道:“长乐,去跟世妹道歉。” “我我……”朱长乐紧攀住母亲,尽管对父亲的威严怀有惧意,但想到小女孩的故意陷害,便不情愿屈服。 “什么我我!快去!”辽东王脸色一沉。 “王爷,这不是折煞小女吗?”海涛不愿为此小事让朱长乐受罚,连忙打圆场。“依我看,不过是孩子的争吵,没必要道歉来道歉去。” “不!长乐虽小,但该为自己的错负责。”辽东王向来是严以律己,对儿子的管教更是不打折扣。 “那么我也要好好教训宁儿,这件事她同样有不对的地方。” “那不一样。女儿是教人疼的,跟儿子不同。再说,她都哭得快岔气了,涛兄还忍心责罚她吗?” “我是不忍心。但如果王爷要责备世子,为了公平起见,宁儿自然得受罚。” “涛兄这不是为难本王吗?”辽东王对好友的坚持回以无可奈何的苦笑,视线转向正从母亲怀里探出头,以一双慧黠、精灵的美眸好奇地看着他的小女孩。 “你叫宁儿是吗?”向来严峻的嘴角慷慨地对海宁扬起,辽东王锐气的眼眸浮现出一抹慈和,黝黑的大手朝她招了招。 小女孩海宁犹豫地点了点头,在看了看父亲和母亲,得到两人眼中的鼓励后,便对连父母都要态度恭敬地应对的威风王爷甜甜一笑,还不畏生地应其召唤,投进宽大、魁梧的胸怀。 辽东王将她抱起,温柔的拭去她脸上的残泪,心疼地问:“还伤心吗?这件事是长乐哥哥不对,王爷伯伯代替他向你道歉,宁儿不能再哭了,不然把一双漂亮的眼睛哭红了,可会像小白兔的。” “嗯。”她乖巧地回应。 另一方面,朱长乐觉得自己真的是有够可怜了!王爷父亲不帮他也就算了,还一径地对那臭丫头好! 呜……他真的是好可怜,眼中热气不断往上冒,汹涌成灼热的泉流。 高高在上的大人全没理会他脆弱心灵里的委屈,虎目里正盈满着温柔的情愫。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女孩那似曾相识的容颜,勾起了隐没在记忆深处里的往事。 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抱过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女孩呀,她蜂蜜般甜郁的天真笑靥令他冰冷的心房感觉到温暖。 曾经,以为可以拥有那笑,借着那笑语温存的主人,体会到生命的奇妙及快乐,但那笑却被病魔给夺去,随着那副孱弱的身躯消逝,自此淡成伤心的往事,一颗心再次跌进冰冷的世界。直到他再遇到另一朵解语花,心头的冰被更为娇媚的笑容所融化,也被她的温柔完全占据心思,很久都没再想起那张被遗忘的脸了。 但现在,看到小女孩,他重新想起。 思绪闪电般的闪过辽东王脑中,注视着怀抱里的小女孩,一个奇异的想法陡然冒出,使得深沉的虎目灿起愉悦的光芒。 “涛兄,宁儿还未许人吧?” 海涛誓觉了起来,暗暗希望千万不要是那回事,勉强撑出笑容回答,“孩子不过四岁,所以……” “那就是没有。”辽东王直率地打断他,直视向他灵魂深处的大眼里有抹恳求。“把宁几许给辽东王府吧。先替两人订下婚事,等长乐满二十岁,再为他们完婚。” “啊?” 很自然的认为好友必然是欣然同意,辽东王心满意足地瞧了瞧从妻子怀中探头出来的爱子,对他还挂着两行泪渍的清秀脸容颇不以为然,眉头微微蹙起,但在转向手上的海宁时,眉眼间的不悦已转为笑意。 “宁儿,长乐哥哥惹你生气很不乖,我们罚他一辈子逗你开心,说笑话给你听,好不好?” “他说的笑话不好笑。” 海宁缩起小脸,不乐意地道。 又说他的笑话不好笑!朱长乐气恼得直咬牙,却听见王爷父亲发出难得一听的爽朗大笑,不禁一怔。 “那就罚他好好练习,直到把笑话说好笑了,才能娶你,要他用一辈子的时间逗乐你。”辽东王意味深长的话决定了这对小儿女的婚事,自此让儿子朱长乐走进笑话不断的人生。 第二章 如果那天下午没有去追那只黄金鸟,他的人生会很不一样吧? 至少,此刻就不用坐在荒野里的一栋农舍,心里想着那个嫌他笑话说得不好听的小小丫头了! 更正。 经过了漫长的十三年,他从七岁长到了二十岁,海宁不可能还是四岁的小小丫头,算算年龄,她今年芳龄应该有十七了吧! 就不知道十七岁的她,是不是还像小时候那么刁钻、难以讨好? 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四岁时的刁蛮模样,文定之后,他跟海宁没有再碰过面,不知是为了礼俗,还是他忙得没时间陪父母串门子的缘故。 在那之后,父亲对他的管教更严,除了要教他成为文武兼备的男子汉外,还要他勤学笑话。 加上母亲的族叔天远大师来到奉天弘法,看他资质聪明,收他为徒,将一身绝学倾囊相授,使得小小年纪的他整日在父亲的锻炼、恩师的悉心指点下忙得晕头转向,没机会再到海府采一探小未婚妻,更没机会试试自己新学的笑话是否能逗得她大笑。这一直成为他心中的隐痛。 竟然有人觉得他说的笑话不好笑?! 连他的恩师天远大师这样的化外高人都曾被他的笑话逗笑,四岁的小海宁居然说他的笑话不好笑?! 不可原谅! 这样的奇耻大辱要是不能洗刷,他就……心里一阵的痛,使得他咬牙切齿了起来,俊脸微显狰狞。 见到长大后的海宁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她听完他的笑话后,笑得在地上打滚,并且把她幼年时说他说的笑话不好笑的那句话给收回去,承认他的笑话不但好笑,还是她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然后要她不断地求他给她说笑话,这样才能消他的心头之恨!对,就这么办! “世子……”怯怯的呼唤终于引起他的注意力,朱长乐看向一张显得稚气的圆脸,俊朗如天星的眼眸询问地扬起。 阿丽见他狰狞的表情收敛,转为平常的温和,胆气一壮,接着往下道:“您不是要说笑话给大伙听吗?怎么像是发呆了起来,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咬牙切齿的?是不是想不出要讲什么,在烦恼啊?” 一路上加加起来,朱长乐至少说了超过五十个笑话了,而且没一个是重复的。要是换成自己,大概连下辈子知道的笑话也说完了,不可能再挤出另一个笑话来。阿丽这么一想,便将朱长乐刚才的表现,自动解释成他为说不出笑话而起的苦恼。 “我才不会为这种事烦恼呢!”朱长乐俊美的脸庞浮现受到侮辱的懊恼,“不信的话,我立刻就说一个。” “立刻就说,不用再想了吗?”阿丽惊奇地喊道。 “现在就说给你听。”朱长乐斩钉截铁地宣称,夜星般明亮的眼眸充满强烈的自信,环视一边围坐在身边的同伴。 除了自己的随从和阿丽外,一行人中还包括长白七侠中的老三和老七,后者最教他在意,因为海潮正是海宁的师父,那张一向清冷淡漠的美丽容颜与记忆中的海宁有着惊人的神似,而且就跟海宁一样对他的笑话不怎么捧场。 不过,海潮比较好一点,因为那端丽的嘴唇从没嫌过他的笑话不好听,偶尔还会在听了后微微扬起,绽出淡淡笑意。 如果师父都可以被他的笑话逗笑,徒弟应该也会吧? 怀抱着这个意念,他决定拿海潮多练习。 “有一个不孝子常常打他父亲,做父亲的却老抱着孙子,疼爱非常。邻居就好奇的问:‘你儿子那么不孝,你为什么还这么疼孙子?’你们猜这个父亲怎么回答?” “人家怎么知道他怎么回答嘛!世子,您就不要吊我们胃口了!”阿丽沉不住气的催促。 丢给那张未脱稚气的圆润小脸一个稍安勿躁的安抚眼神,他笑咪咪地说:“好,我不吊你们胃日,直接说出答案。”装出老人家低沉的嗓音,他接着道:“不为别的,我要抱他长大了,好替我出气。” 噗哧的笑声捧场的自阿丽可爱的菱角唇逸出,其他人虽然不像她一样笑出声,但也忍不住莞尔。 “世子,您怎会说这么多笑话?哎哟,每一个都让人忍俊不住。” 说自已被父亲强迫学说笑话,好讨未婚妻欢心,好像丢脸了点喔。 朱长乐决定说光明正大一点的理由。 “因为家母喜欢说笑话、听笑话,家父为了讨她欢心,特别欢迎擅长说笑话的食客来家中常住,我自幼耳濡目染,学了不少。” “原来王妃也喜欢说笑话、听笑话呀。”阿丽啧啧称奇。 “家母的笑话可说得比我好呢!” “真的呀!”阿丽不可思议地睁圆眼睛,无法想像王妃说笑话的样子。 她可是关外一带最尊贵的夫人耶,居然会说笑话! 可话说回来,要是未和朱长乐相处半月余,阿丽自己也很难相信尊贵的辽东王府世于朱长乐会这样平易近人、爱说笑话逗人。 记得在长白派大厅第一次见到他时,觉得朱长乐雍容华贵、气势凌人,别说催促他把笑话讲完了,那时候她连抬头正视他的胆量都没有。 但这段日子相处下来,朱长乐的平易近人,爱说笑话,让她乐于亲近他,也令少女芳心满怀憧憬。 注视着火光下俊美无俦的男性脸容,阿丽心如小鹿乱撞,当那双修长、深邃的眼睛好温柔的瞅视过来时,她浑身暖洋洋,夜里的寒风似乎没那么冷了。 她讶异会有这样的转变,朱长乐还是朱长乐呀,与生俱来的显贵气质并没有从他身上减少半分,他看起来仍是那样的骄傲无比,可是……她羞涩地低下头,之前觉得那样的骄气是盛气凌人的傲慢,相处过后却发现那不过是养尊处优积累成的尊贵气质,他非但一点都不傲慢,还很亲切温柔,容易相处。 低垂的眼眸偷偷的打量过去,视线下,雪白貂裘紧裹住的男性身躯是那么意态俊雅、卓尔不群,阿丽的芳心怦然跳动,不由得心想,如果朱长乐真能跟她家小姐配成双,成天服侍这个爱说笑话的小王爷姑爷,看着那张爱笑又好看的脸庞,会是何等的赏心悦目呀。 可惜这个如意算盘是万事具备,就欠东风。她家小姐还来不及跟这么俊美高贵又会说笑话的小王爷未婚夫碰上面,就在十天前的一个深夜被兴安派的呼颜克从长白山掳走,使得一行人必须跋山涉水地赶往兴安派。 这还不打紧,最教阿丽担心的是,即便他们现在到了兴安派,是不是能顺利救回海宁仍是未定数,又要如何指望她跟朱长乐配成双呢! “阿丽,你又在担心海小姐了吗?” 相处十天,朱长乐对阿丽那张藏不住喜怒哀乐的小脸表情已经是了如指掌,知道这小丫头只要一垮下小脸,便是想到她那个楚楚可怜、命运多舛的小姐了。 虽然他一丁点都不觉得海宁有哪里楚楚可怜、命运多舛,如果她还保留有幼年时一半的刁蛮任性,恐怕那个呼颜克才是值得同情的一方哩。 当然,这些话他是不会对阿丽说的。 “世子,我家小姐金枝玉叶,到长白山找海师父时已经是受尽苦楚,差点把小命赔上,没想到在下山返家的前一晚会被那个呼颜克抓去当威胁海师父的人质……想到这里,阿丽的心就好痛喔,也不知道小姐有没有吃好穿暖……从长白山一路走来,到处都是森林茂密、榛莽丛生,我好担心小姐没有我的服侍,会被那个大恶人呼颜克虐待……呜呜呜……人家好担心……” “阿丽,依我看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世子,您怎么这样说!”阿丽气圆了一双湿蒙的眼眸,无法置信那么醇厚绵软的嗓音里的话是那么无情。“人家本来就会担心小姐,什么叫做多余?” “你别恼呀。我会这么讲自有道理。”朱长乐接过从人递来的一杯暖酒,好整以暇地啜饮。 “世子是什么道理?”见他顾着喝酒,不急着回答,阿丽水气饱满的眼眸里的火光更旺盛了。 “阿丽……”他的呼唤轻柔得像句叹息,奇异地平息了她的火气。 望着那双好看的、温柔的眼眸.阿丽发现自己不但什么气都没有了,甚至心虚地觉得自己或许不该生他的气。可是,他说那种话,的确是让人生气嘛,但是……小王爷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她还是不该生气? 阿丽眼里的迷惘都落进朱长乐眼中,他放下酒杯,目光扫视了一遍围在炉火边休息的同伴们,方重回阿丽脸上,朱唇缓缓开放:“从长白山往兴安派这一路走来,如你说的,到处是森林茂密、榛莽丛生的蛮荒之地,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我们还能吃好。穿好,又没迷路?” 阿丽不由得把眼光转向外头替他们领路、照看牲口的向导。 “呼冶达他们说自己是兴安派的人,奉掌们之命来帮我们带路……”她喃喃回道,越说越有种不对劲的感觉,秀眉夹得紧紧。 “没错,呼冶达的及时出现替我们省了不少麻烦,他不但出身兴安派,同时也是鄂伦春族的一员,鄂伦春即是‘山岭上的人’的意思,是一支世代居于兴安山区、勇敢强悍的山区民族。有他带路和打点,我们一路上才能这么舒服,又无迷路之虞。可大家有没有想过,照道理讲,我们应呼颜克的挑衅前去兴安派要人,掳走海小姐的兴安派应该要严阵等待,或者还要在中途袭击我们,好阻止我们救人,怎么反而派人接待我们?” “是呀,是呀……”阿丽点头如捣蒜的附和。 “未必。”长白七侠中排行老三的夏川明摇了摇头,眼神复杂地凝睇向身旁的海潮,语音显得低哑。 “夏前辈这话有玄机。”朱长乐玩味的目光在夏川明和海潮之间打转,不是他多疑,总觉得夏川明看海潮的眼神很古怪。“不过我认同。原先我是以为呼颜克之所以掳走海小姐,必然是不甘心败在海前辈及古掌门手中,才会想以海小姐来威胁长白派。但如果是这样,呼颜克为何只掳人,却没有提出换人的条件?” “他有。” “他有?”朱长乐没有太讶异,他早就怀疑这桩绑架事件还有些细节被隐瞒了,在确定心中的怀疑之后,他不悦地道。“夏前辈,不管你跟海前辈当不当我是自己人,但怎么说我都是海小姐的未婚夫婿,我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有义务要救回她。” “我们无意瞒你。”一直沉默着的海潮忽然开口,轻柔悦耳的声音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两道深幽的目光坦率地直视向朱长乐。“只是世子没问,我也忘了说。” “现在我问了。”他挑衅地扬高一道眉。 “既然世子想知道呼颜克的条件,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要我……”海潮顿了一下,美丽的嘴唇浮现一抹苦涩,“亲自上兴安派接回宁儿。” “就这样?”朱长乐压根不信。 “就这样。”海潮平静地回答。 瞪视着那张长在男人脸上太过艳丽的姣美容颜,朱长乐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又想不出是哪里有问题。 “世子,海师父说的是事实。呼颜克掳走小姐时,有留下一封信,信上写着他邀小姐到兴安派做客,要海师父亲自去接回小姐。”阿丽作证道。 “这没道理。”漂亮的两道眉轩起,朱长乐天星般明亮的眼睛写满疑问。“可又奇妙地解释了兴安派对我们一行人的态度。就因为这样,我相信呼颜克一定会善待海小姐。” “之前我曾跟世子说过,宁儿被掳的事是有惊无险,只要我人到兴安派,呼颜克自然会放了她。”海潮语重心长地望着他道,“世子实在不必走这一趟。” “是吗?”朱长乐英挺的俊眉挑高,目光如刀地看进海潮的灵魂深处。 在那双澄澈如秋水,又灼亮如火焰的眼眸里,有着太多教人猜不透的情绪掩藏,某个意念在他脑中灵光闪现,他忍不住冲口问出:“海前辈与海小姐同宗,你们之间除了师徒情分外,还有其他关联吗?” “呀!”惊讶的娇呼出自阿丽的小嘴,引起朱长乐的注目。 海潮瞳孔猛的一缩,向来平静淡漠的容颜微微闪过一抹吃惊,随即恢复冷静。 阿丽这丫头太沉不住气了,暗暗叹气的同时,海潮知道自己低估了朱长乐。一路上都当他是个爱开玩笑的大孩子,并没有提防什么,现在才发现他不仅观察力敏锐,还超出预料之外的精明过人。 看来,隐居奉天十七个年头,不问世事的结果,反倒让自己过往累积的阅历都退化,连一名毛头小子部应付不了。 嘴角牵起一抹白嘲,海潮避重就轻地道:“海家在奉天兴旺了好几代,我与宁儿的父亲是同一辈。” “只是这样?”阿丽的反应激起了朱长乐心里的疑惑扩大,如果仅是叔侄之亲,阿丽有必要那么惊慌吗? “不然世子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海潮微笑地反问。 无法从那张美丽的脸庞上瞧出端倪,朱长乐只好笑笑的转开眼。 海潮知道他并没被说服,心绪凌乱的望着朱长乐俊逸倜傥的侧脸,一张轮廓与他相似、线条较为霸气、严酷的脸孔从记忆深处涌现。 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吧,亡母的丧礼上,辽东王亲自前来上香,那对海家是天大的荣宠,自己却不敢接受这样的荣宠,只敢悄悄的隐藏在人群中,窥视他和王妃。 当时的心情也像此刻般的乱吧。 对他而言,她是个早夭的未婚妻,已死的人当然没资格出现在他面前,即使他与兄长是至交,也无法原谅这样的欺骗。 她一直知道这点,从那张寒酷的脸容上,很难找到温暖,但当他注视着他的王妃,寒酷的眼神被温情所取代,她猛然醒悟到,这男人原来不像她以为的那么无情。 可那张脸会骗人,十二岁时的她就被骗了。当被告知辽东王府遣媒下聘时,她胆怯地逃开,女扮男装去安东寻找兄长,却在途中遇到大风雪,幸而遇到恩师才侥幸捡回小命。 当时的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出走会为家人带来多大的惊恐和担忧,反而为了能进人长白派学艺而意气风发,对未来充满期待,满脑子都是锄强扶弱、成为大侠的憧憬。现在想来,真是太天真了。 及至睛芳和风扬成婚,她返家方知家人为了应付辽东王府,不得已下谎称她病亡,而她父亲也因她的出走忧惧成疾,撒手西归。 她懊悔,但再大的悲痛也唤不回父亲了,尽管母亲和兄长都没责怪她,但自责足以残害她身心,若不是发现自己怀有身孕,她早就追随父亲而去了。 为了孩子,她忝颜活了下来,如果她那时候死了,晴芳就不会失手杀了风扬。或者,在更早之前,她死在风雪中,没被师父所救;或者更更早之前,她没有逃婚,也就没机会遇到风扬,甚至和他相识、相恋,那么风扬就会和晴芳过得好好的,白头到老,如今还在世上吧? 她却那么任性,因为她的逃婚才害了父亲,害了风扬,也害了晴芳。如今更为情债而累得宁儿被呼颜克所掳,虽知他必然不会伤她,但……为人母的心教她如何不担心女儿? 还有这个朱长乐,要是被他知道她的身份,会不会为自己的家族带来一场灭门的灾祸? 砭骨的寒意直窜而入,海潮脸色一阵苍白,她用力抱紧自己,似想驱除这分寒冷,可体内深处仍一径的空虚畏冷。 “海潮,你怎么了?”夏川明担心地问。 “只是有点冷。” “来。”他脱下身上的披风披在她肩上。 “不用了,三师兄……”披风里有他的体温,还有属于他的浓烈气息,让海潮不自在。 “我只是不想你冻着……”夏川明眼里有抹恳求。 不忍心拒绝他的好意,海潮犹豫的说:“可是你……” “我去拿件厚皮袄来穿。”明白她的忧虑,他温柔的一笑,旋身进去里进的房间取衣物。 望着夏川明离去的背影,一股热气充满心窝,直冲向眼睫。海潮轻咬住下唇,芳心微微扯痛,三师兄值得一个好女人真诚对待,而不是因为她到如今仍孑然一身。想到这里,罪恶感化为哀愁与怅惘沉重地压迫她胸房。 这一生辜负太多人了,还也还不了。 幽幽轻叹逸出喉头,突然,海潮有种被人盯住的感觉,警觉地望过去,发现朱长乐正以一种探究的目光注视她。 被他看出什么了吗? “世子,众仙女送行时到底说了什么,您不要又吊起人家的胃口!”阿丽的娇声催促打断了朱长乐的凝视,海潮被他盯得快喘不过气来的身心一松。 “你别急,我这不是要说了。”他微笑地说,俊朗的眼眸里闪着促狭,“他们是吩咐被玉帝遣嫁下凡的妹子,此去人间,若是有遇到妻子,可千万要捎个信回去。”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阿丽一头雾水。 “傻阿丽,连仙女思凡、想嫁人都听不懂!” “哎呀!”她顿时羞红芳颊,啐道:“您好坏喔。” “我哪里坏了?思凡的人又不是我。”他表情无辜地道。 “您还说,人家羞死了……”阿丽恼得跺脚走开,留下朱长乐串串的笑声。 “哈哈哈……” 海潮好气又好笑地轻摇螓首,真像个顽童呀。但这思绪才在心头升起,顽童旋即变脸,不具杀伤力的嘻笑眼眸在转向她时,寒芒乍现,有如锐利的银针射向她没有防备的心。 用尽全副的自制力,海潮才没有狼狈的别开眼,脸色苍白的迎视着那双近乎严酷的眼眸。幸好这时候夏川明返回,打断了两人的对视,不然,她没把握自己能撑下去。 闭了闭眼,海潮一边平抚胸腔内激烈的心跳,一边重新评估朱长乐。 看来,她的的确确是错估了他。 他可是有关外之虎之称的辽东王的儿子呀,老虎的儿子还是老虎,她怎能因为他的笑脸迎人而低估了他,以为他是人畜无害的纸老虎?而他其实是只暗藏杀机的笑面虎呀! 深吸了口气,海潮知道以后的每一步都必须十分谨慎,对于朱长乐,她摸得还不够清楚,甚至不确定他是否能善待爱女。 想到女儿,海潮就免不了想起呼颜克,如今自己应他所求前来,他是否会如承诺的放走海宁? 以自己对他的了解,答案是肯定的。可在放走海宁的同时,他会对自己做出什么样的要求?她越想心越乱。 ※※※ “哈啾,哈啾!” 连打了两个喷嚏,耳朵又好痒,该不是有人在想她吧? 海宁逸出一抹苦笑,目光朝外望去。 此刻的她正从蒹葭园白露未唏小馆的窗前向外看,剔亮的新月高挂天空,点点银辉洒落向庭园,但稀微的光线不足以照出白昼时生色明亮的嫣红姹紫,及巍峨壮观的亭台楼阁。黑夜里只见暗影幢幢,景物模糊、难以辨认。 但凭借着记忆,海宁还是可以在脑子里勾勒出满园的琪花瑶草,及诗画般的园林布置,登时令她心绪汹涌得如翻腾的浪潮。 蒹葭园如果是位于繁华的京城,或是世人口耳称颂的江南大城,她都不会惊讶,但它出现的地方是被视为人烟稀少,榛莽丛生的北大荒呀。虽然依傍着镜泊湖,可以利用天然的山光水色做适当加工,而不需额外花费人工在平地上创造出一个有山有水的园林环境,但园内雕梁画栋般的亭台楼阁建筑,以及满园的奇花异卉,也得花费巨大的财力和心思才办得到,尤其是在这么荒僻的地方。 呼颜克却办到了! 海宁不禁要疑惑是什么样的动机促使他不惜砸下巨资,用尽心血,耗费十八年的时间建成蒹葭园。 答案从园名便可猜出。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这是诗经秦风蒹葭篇里的诗句,也是呼颜克这些年来的痴心。 海宁不得不承认自己被感动了,并试想,如果自己是恩师海潮,在看到这座蒹葭园,明白呼颜克对她投注的痴心,会不会也同样受到感动? 答案是不确定的。 海宁轻摇螓首,眼光迷茫。 对于师父——有记忆以来总是呵护她周全的姑姑师父,她以为自己是了解的,但在经历了长白山的那段日子,她恍然发现自己对师父的了解居然还存在着许多空白。这些空白就是她如今人在兴安派的原因。 海宁幽幽轻叹,思绪蓦地跳向十天前,那个同今夜一样明月高挂,天气晴朗的夜晚。 第三章 进人夏季的长白山,夜里的气温寒凉,海宁走出房间,纤瘦的娇躯披着厚暖的貂皮披风,侍女阿丽也是一身的保暖衣物,跟在她身边。上仆两人迎着夜风感受着迥异于白天喧闹的花园里的静寂。 这段日子来,长白派沉浸在海潮和掌门古振塘联手打败兴安派的金银双鞭呼颜兄弟的兴奋里,一扫前些日子因前掌门风扬过世的悲痛。 海宁却不像众人那么开心,虽然,她也为师父和古振塘的平安归来欢喜,但又满怀离别在即的忧愁。 之前就承诺师父,此战捷报之后,她便要带阿丽返回奉天。蹉跎了数日,深知再留下来不过是多添伤感,她决定隔天一早返家。 当夜,她向几日来相处甚欢的师妹风想柔道别之后,从她居住的玲珑馆回到客房,万千的难舍盘据心头,怎么都睡不着,便起身走出房门,漫游在深夜静寂的庭院里。 即使是一片枯叶都是她想要珍藏的记忆,但如果能贪心地得到更多,或者再跟古振塘说说话,再看他英俊伟岸的身影一眼,该有多好! 但身边只有忠心耿耿的小阿丽,不断地在她身后唠叨着应该回房间休息云云,没有古振塘。 “你好烦喔,我再逛一会儿就回去,你要是累了,先回房睡吧。”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她不耐烦的对身后的小丫鬟如此回答。 这一次,阿丽没传来委屈的嘟嚷,她讶异地回身查看。 身体在转动的同时陡地一麻,在黑暗袭来之前,她仿佛看到一双如夜色里的晴空,深黑中微闪着蓝彩的深邃眼眸。 不知昏睡了多久才醒来,正感到嘴巴干渴的海宁,迷茫的视线对上昏迷前遇见的同样一双眼眸,吓得她睡意全消,几乎要跳下床,但很快发现自己没有床可以跳。 躺卧的地方只比规律摇晃的地面高不到一尺,温暖、舒适的毛皮在身下伸展,形成一个卧铺。她慌张的推开身上貂皮披风爬起身,同时将对方冷峻的五官看个分明,心头猛地一跳,惊呼出声。 “呼颜克!” “是我。”注视着那双因惊慌而睁大的眼眸,他微扯嘴角,修长的脸容浮现出极其矛盾、复杂的神情。 海宁被他看得全身发毛。 这种眼神对她并不陌生,最初见面时,呼颜克也曾这么看过她。 冷然、洞悉的眼光里含着深沉的妒恨。但此刻除了妒恨外,又夹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怜惜,混合起来的结果就变成不晓得该讨厌她还是喜欢她吧! 虽然这么想很奇怪,但呼颜克的眼神就是给她这种感觉。 这些意念在她脑海里电转而过,在确定握她的人是呼颜克后,海宁的心情更加混乱。 呼颜克伤在她师父手中是众所周知,不过才几天的时间,他居然有能力夜闯长白掳走她? 这样的武功修为太过惊人了,同时引起她的困惑。呼颜克如果真的这么厉害,又岂会败在她师父手下? 决战的情形,师父只有用聊聊数语带过,就连与她一同去赴呼颜兄弟挑战的古振塘,也因为与呼颜难另行找地方比斗,而对两人的比试情形毫无所悉,只看到呼颜克受伤。 至于他受伤的轻重,众人想当然耳的以为必然是十分沉重才会认输,但眼下的情况似乎与众人的想法不同。 这使她冲口问道:“你不是受伤了吗?怎么会……” “仅是皮肉之伤。”呼颜克明白她所问,傲然地抬高下颚,声音铿锵有力地掷向她,“海潮下的手还不够重。” “你的意思是说,多亏家师手下留情,才让你能在短短的几天内恢复如昔,好闯进长白派将我掳来?”虽然嘴巴很干,但气愤让她忍不住以一种嘲弄的语气回他,一双圆亮的眼眸冒着怒火。 “你要这么说也可以。”呼颜克不以为作,顺手递去一只鹿皮壶。 海宁不客气地接过来,也不怕他搞鬼。呼颜克的武功高她许多,用一根指头便足以置她于死地,没必要使阴招。她拔开壶口,对嘴灌了一大口。 是温热的鹿奶,在饥肠辘辘、嘴巴又干的情况下.也无法分辨味道好或不好,只是善尽职责地满足身体的需要。她连喝了好几口,才放下鹿皮壶,眯着迷人的凤眼朝呼颜克瞪去。 “你不会是想利用我报复家师吧?” “当然不是。”她的诘问让他哑然失笑,“我对海潮没有任何报复的意念。” “那你掳我来干嘛?”除了这个理由外,她想不出其他的。 “只是想请你帮我和你自己一个忙。”他意味深长地说。 “什么意思?”她不懂,灵黯的眼眸在提出疑问的同时,很快地打量了四周一遍,惊愕地发现她好像是待在一辆马车里。 微微的光自遮掩的帘幕透进来,现在应该是白天吧?她到底昏睡了多久?师父和古师兄应该发现她失踪了吧?还有阿丽,呼颜克有没有伤害她? 这些疑问全部在喉头里滚动,争先恐后的想冒出来,但在她脱口而出出之则,呼颜克似乎从她的表情中看出她心头的不安,决定先解答她的疑惑。 “我们在马车里没错,此时还不到午时,或许长白派上下正为你被掳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急着追过来,但他们根本来不及追赶。天亮之前我已抱你下山,马车往兴安派的方向已经走了将近三个时辰。” 听完这些后,她反而冷静下来,跟着问道:“阿丽呢?就是我的贴身侍女阿丽,你把她怎么样了?” “我不过是把她弄昏而已。”见她的神情由不安转为镇定,他往下又道:“这段路还可以行马车,但以后的行程,骑马会比较方便。你会骑马吧?” “我会……”她在回答什么呀! 听起来怎么好像变成她很乐意跟他回兴安派似的! “你别想我会乖乖配合你,我可是一点都不想跟你去什么兴安派喔。”海宁戒备地瞪视他,但怎样都无法从他冷峻的表情看出他的盘算,她转了转眼眸,语气软了下来。“呼颜前辈,再怎么说你都是前辈,而我是晚辈,要是传出去你这个当人前辈的,仗着自己武艺高强,强掳我这个武功低微的晚辈到兴安派,你可是会被人耻笑喔。” “是吗?” “何况,你刚才也说对家师没有任何报复的意念,而晚辈与前辈又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前辈实在没有理由为难晚辈。” “是吗?” “难道不是?”海宁疑惑了起来。 有可能是她在什么时候得罪了呼颜克而不自知吗?不可能呀,两人仅有一面之缘,而那一次还是匆忙至极,就算她有心得罪他,也无从得罪起呀! “若说要为难你,我是有十足理由的。”呼颜克微扯嘴角,逸出一抹冷清清的笑意,眼中迸射出炽热的光芒圈住她。“当我看着你那张酷似海潮的脸时,我心里充满欢喜,看一辈子也不会厌倦……” 海宁感到头皮发麻,可一点都不想让他看一辈子也不厌倦,宁愿他讨厌她到立即赶她下车。但这种事却不由得她作主,显然地,呼颜克对她师父怀有某种执着;这种执着却害苦了她。 “你不会是对家师……”她困窘得难以放齿。 呼颜克没有立刻回答,深深看她一眼后,点头,眼神显得幽远。 “初见的那刻,我就认定她了。” 没想到他会回答得这么直接,这下子她连脚底都发麻了,硬着头皮接着又问:“你知道家师是……” “嗯。”他点头,饱经岁月风霜的脸客因回忆而明亮、年轻了起来,苍凉的声音里有着浓烈的情意。“第一眼就看出来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红妆。虽然,外表上看起来有着绝不逊于男性的蓬勃英气,但属于女性的娇媚却不容人错视。你会这么问,该不会以为我有断袖的癖好吧?” 说完,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兴味。 “啊?”海宁涨红一张小脸,眼睛惊慌的转开,支吾以对,“我没这个意思……” “其实……”他拉长的声音里,显得有深意,“就算海潮非是女儿身成依然会认定她。” 不会吧? 她惊愕地张圆一张小嘴。 “但如果我看的不是你跟海潮酷似的部分……”他的语音忽然转冷,注视她的目光闪动着一丝克制住的冰冷凶狠,令她打起寒颤。 “而是你那双像风扬的眼睛……” “风扬?”内心的惊惧随即因他提到的名字而转为愕然,她的眼睛跟过世的大师伯相像? “没错,是凤扬。”妒恨的痛苦划过他脸庞,他的眼光更加的冰冷凶恶。“看到那双像他的眼睛竟然长在一张酷似海潮的脸容上,我心头便像被千刀万剐似的难受,恨不得毁去那双眼……” “啊!”海宁慌地以双手遮住眼睛,似要抵挡他凌厉、凶残的眼光。 呼颜克很快收敛起眼里的凶狠,“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可是你看我的眼神好吓人……”她的声音微微发抖,透露着委屈。 “你放心,就算我再怨恨风扬,也不会狠心伤害海潮的女儿……” “你胡说什么呀!”她放开遮在眼眉部位的小手,语气是懊恼的。“你误会了,我不是师父的女儿,我跟师父是姑侄至亲……” 他沉默地瞅了她一会儿,将她一颗心瞅得炽热又沉重,方慢条斯理的说:“她这么告诉你的吗?” “什么这么告诉我?我跟师父本来就是……” “这就是我想请你帮我和你自己一个忙的原因。”他再度说出那句教她摸不着头绪的话。 “你刚才就这么说了,到底要我帮你和我自己什么忙?”看进那双莫测高深的深目里,海宁催促他解释清楚。 “跟我回兴安派……” 她嗤的一声冷笑,点着头说:“原来如此。帮你忙这点倒很容易了解嘛,一个不会在中途逃跑、乖乖顺从的俘虏,准可以减少你不少麻烦,虽然我实在猜不出来你强掳我回兴安派的用意。但在帮我自己忙这点上,可要请你原谅我驽钝了,想破头也想不明白。” 呼颜克再度用莫测高深的眼神瞅视着她,就在她被看得心头烦躁,忍不住要爆发出来时,那苍凉的声音方缓慢的逸出他忧郁的唇。 “我对海潮一见钟情,为了得到她,方有十八年前的第一次长白之战,没想到我竟然在最后关头,为了救海潮而出手拦下阿难那一靴,才让风扬有机可乘,使得功败垂成……” “输了就输了,别为自己找借口。接下来你该不会要告诉我,这次输在家师手中,也是因为要救她吧?” 海宁语气里的不屑听在呼颜克耳里,实有万般滋味,心头不禁一阵的痛,但他没让心痛摧折了与生俱来的骄傲,紧缩着下颚,尽管眼里藏着一抹教人心酸的凄凉落寞,眉宇之间依然是无可掩饰的倨傲。 他缓缓开口,苍凉的语音里带着浓烈的苦涩。 “你说对了,这次我会败,一样是败在对海潮的情意上。她深知我对她的心意,在紧要关头却不理会我足以致命的一击,闭目等死,我自然是惊恐的收招,她却利用我抱住她时,用碧玉刀刺进我腰脊处,若是我不认输,便要下重手。不信的话,我腰上仍有伤疤,你可以自行检视。” 俏脸飞红,海宁虽然难以置信,也不敢开口说要检查。 开玩笑,她是未出嫁的闺女,检视男人的身体当然不行嘛。 “师父一向守身如玉,怎么可能让你抱她?” “为了求胜,她不择手段。”呼颜克的声音虽然听起来苦涩,内心深处却泛流着温郁的甜蜜。 回想起那刻的旖旎,那一刀便挨得十分值得,或许余生都不可能再有机会那么地亲近海潮了。 那短暂的片刻,她驯服的依偎在他怀里,虽然是为了暗算他;在他认输之后,她花瓣般柔嫩的手指曾为他宽农解带,虽然是为他疗伤;但她芳溅的躯体抱在怀中的感觉,还有她对他的温柔照顾,都深深刻搂在他心坎上了。 死去的野心倏的复苏,在感受过她的柔情后,他岂甘心就这么放弃! 风扬已死,海潮有什么理由不能属于他? 就算还有理由,也无法阻止他再试一次。 只是这样的心情,她能明白吗? 看向那张酷似心上人的年轻脸容,惊疑不定的神情闪烁在与情敌相似的眉目间,呼颜克眼里有抹不快,但他并没有发作,反而耐心地解释起来。 “我说这些,不是输不起,只是见到你那张酷似海潮的脸,忍不住说出心里的苦闷罢了。我要是真的输不起,十八年前那场仗,在败得心有不甘时,就不会依照承诺回返兴安了。但我回去了,全心勤练武艺,打算在武功上胜过海潮和风扬的联手,我要在她面前打败风扬,让她真心承认我比风扬更优秀……” “就算你真的打败风师伯,师父也不会因为这样就认为你比较优秀。”海宁插嘴道。 呼颜克眉头皱起,镶在嘴角和眼角的皱纹明显了起来,虽然知道海宁的话没错,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因为承认了,不就表示他这辈子都别想得到海潮的芳心吗? 这对心高气傲、又深情执着于海潮的他,无异是最绝望。致命的打击。 他抿紧嘴巴,愤恨地道:“我自认条件不逊于风扬,尤其在武功上,更是凌驾于他。若不是海潮一直护着他,风扬早就成了我手下败将。可海潮一心钟情于风扬,即使在他死后,仍然专情于他,风扬是哪点比我好了?他负心娶了雪晴芳,根本不值得她痴心爱他!难道是因为他比我英俊潇洒,举止温文大度,会哄女孩子吗?还是因为我是马贼出身,所以她瞧不起?但我不当马贼已经有十几年了,如今的兴安派是,以正当手段赚取利益的富有帮派,不再是昔日靠打家劫舍的马贼了!” 他越说越激动,海宁心里虽然很为他感到同情,但总不能因为同情就说话,给了他错误的信念,所以还是说出实话。 “别人心里怎么想我不知道,但师父会对风师伯钟情,绝不仅是因为他潇洒、温文,或似是马贼……这些个外在因素吧。虽然我没见过风师伯,但从他的爱徒古师兄身上,以及风师妹对师伯的一些说法,我能想像出风师伯的风范。如果他跟古师兄一样沉稳睿智,我不难想像跟他有八年师兄妹情谊的师父,会在日久生情下,为他的丰采所心折……” 呼颜克发出令人畏寒到心底的怒哼,打断海宁对风扬的赞赏,顿时将她吓得噤若寒蝉。 其实,海宁眼里闪动的赞赏及渴慕光彩并不是因为风扬,而是风扬的爱徒古振塘,但呼颜克并不知情,故而对她这番话感到极度的不快。 “风扬是你父亲,你当然会为他说好话……” “呼颜前辈,我尊重你是长辈,请你不要乱讲话!”海宁无法理解他为何会一再这么说,神情显得不耐烦。“晚辈姓海名宁,又不姓风,风师伯怎会是我父亲?家父在奉天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家母刘氏出身名门世族,我在家中排行最小,不信的话,你可以到奉天打听。” 见她神情愤慨,显然是对自己的身世不知情,呼颜克心里的怒气陡然消失,目光跟着梭巡向她眉眼处,缓缓地道:“你有双像风扬的眼睛……” “我不晓得我眼睛像不像风师伯,我又没见过他。”她快被他的固执给烦死了! 呼颜克沉默了下来,知道海宁并没有说谎。 海潮有十七年的时间未踏入长白,而依他对风扬的了解,要是他知道海潮为他怀了女儿,必然会不顾一切的前去寻找她们母女,但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 这表示风扬并不知道自己跟海潮有个女儿。 而海宁既然对自己的身世毫无所悉,便不可能上长白认父亲,所以她说自己没见过风扬是可以相信的。 呼颜克记起第一次见到海宁时,是在风扬的灵堂上,当时风扬已过世,海宁自然无从知道自己的眼睛有没有像他。 “风想柔你总见过吧。”他转换说法,“她的眉眼酷似其父,而你的眉眼几乎跟风想柔从同一个模子印出来,这点你能否认吗?” 海宁愕然抽气。 风想柔的脸庞闪现在她脑中,俊挺的眉宇陡然蹙起。 长白派里的师兄弟曾开玩笑的说起她跟想柔的相像,连古振塘都附和过,但她跟想柔都只是一笑置之,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听呼颜克一再的提起,她被迫必须正视这个问题,阵阵惊慌在内心里的烧,扩散向全身,令她头晕目眩。 “你应该知道海潮和风扬相恋的事吧?风扬与雪晴芳成亲那天,海潮悄然离开长白,自此芳踪沓然,那是十七年前的事了,你今年几岁?” “我……” 呼颜克提出的另个疑问像枚淬毒的银钉毫不留情地攻击向她,海宁心神大乱。她今年可不就是十七岁吗? “风扬与雪晴芳成亲后半年,长白派的掌门雪平南谢世,照道理请,海潮应该回来奔丧,为什么没赶回来?是她不知情吗?雪平南过世是关外武林的大事,况且风扬显然一直知道她的去向,不可能没通知她。那是有其他因素吗?是因为她不方便?又是为了什么不方便?会不会是怀有身孕,无法见人?被视为堂堂男子汉的长白七侠挺了个大肚子回来,岂不让人惊愕。” “你别说了!”她捂住耳朵,逃避他句句带刺的质疑,螓首不住轻描,娇躯抖若秋风里的枯叶。 “就算我不说,事实依然存在,不是你逃避,就会歪曲成你深信的假象。” 好过分喔! 海宁紧闭着眼,贝齿用力的咬着唇,努力抗拒着从内心深处冒起的惊慌。 呼颜克凭什么说她相信的是假象! 偏偏她一时之间,无法反驳他那番听得她惊心动魄的说辞,还不自主的在脑海里重复想着他的话,却越想越害怕。 “你说自己在家里排行最小,也就是上头还有其他的兄姐。同样都是侄儿侄女,海潮是不是也同样收他们为徒,对他们关怀备至?” 师父有没有同样对哥哥和姐姐关怀备至? 海宁如受重击,脸上一阵青白。 从她懂事以来,师父就独居在海家偏僻的院落,几乎未曾踏出一步,除了自己和阿丽外,家中成员也很少得到允许去拜访她。比自己大上好几岁的哥哥和姐姐,甚至不知道她就是那个在几年前被宣称已过世的小姑姑,还当她是远房的族叔。 可自己打从有记忆,就在既为姑姑的师父屋子里玩耍,由她教习写字、读书及练武。每天相聚时,姑姑师父总是温柔慈爱的搂着她,对她呵怀备至,甚至亲自为她裁衣、缝衣,待她更甚向来也极为疼宠她的双亲。 往昔,不曾觉得有什么不对,但经呼颜克提出,她……火炽的疑惑在心房里冲撞,师父待她和兄姐不同,这样的另眼相待会是如呼颜克说的,因为她跟她是…… 慌乱的情绪将她卷进无情的暴风雪中心,全身登时冰冷彻骨,身子因虚弱而摇晃。 不,她们怎么可能是母女?师父是她的嫡亲姑姑,她一直都是被这么告知的,怎会突然变成她的生母?可是呼颜克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天哪,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脸上的惊疑不定,和陷进绝望的恐慌,都让呼颜克于心不忍。 他轻喟出声,语气软了下来,“我知道一时之间要你接受这件事是很困难。当然,整件事也可能只是我的妄加揣测,但你心里明白,我的揣测不是毫无道理。难道你不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吗?一个人要是连自己的生父生母都搞不清楚,不是太可怜了吗?” “你不要说了!”她凄厉的哭喊,那双该是晴朗如无云的天空的眼睛,此刻水光迷离,盛满惶惑无助。 “我无意逼你,但这件事……” “就算我跟师父是母女,又关你什么事?你这个人为何要多管闲事,硬要搅乱一池不干你事的春水!”她忿忿不平地怒视向他。 “我之所以会告诉你这件事,仅是希望你能心甘情愿的随我回兴安派,不用担心你在半路上会想法子逃走,而弄伤你自己。”他苦笑。 “原来你只是图自己方便……”她愤慨的挥去颊上的泪水道。 “如果只是图自己方便,大可以点你穴道,把你扛回兴安派。只是点穴过久,对你身体不好。况且,你若是有海潮的一半聪慧,沿途上还是可以找到机会逃走,荒山野岭里,你要是弄伤自己,海潮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我。” “你把我掳来,师父也不会原谅你!” 他摇头,深湛的眼眸越过她看向车厢里的某个角落,仿佛可以越过坚固的车厢墙面,到另一个时空去,冷峻的嘴角噙着抹令人意外的温柔。 “她看过我的留书,必然知道我的用意只是希望她能来兴安派一趟。” “如果只是这么简单,为何不当面邀请师父?” 呼颜克的脸色黯淡下来,语音显得喑哑且苦涩,“她若是肯答应,我也毋需用这些手段了。十八年前她就拒绝了我,才会有第一次长白之战。当年失败后,我回到兴安派苦心修练,原以为不久后必能卷土重来挑战,哪知等我修练有成,海潮却离开了长白山,下落不明。我费尽心思打探,十几年来都找不到她,才会向长白派下第二次战帖。以我对风扬的了解,为了维护长白派的荣誉,他一定会寻回海潮,接受我们兄弟的挑战。他果然如我所料,只是没想到他会在比试之前就死了,让我没机会在海潮面前打败他。而海潮在风扬死后依然拒绝了我……” “所以,你就想以我要胁师父就范?” “为了你,海潮会愿意到兴安派见我。” “到兴安派见你又如何?难道你以为师父到兴安派就会……”她惊怒交加,却碍于女性的矜持,无法说出呼颜克的企图,小脸因此涨得通红。 她清楚呼颜克对她师父情很深重,要是她师父真的到了兴安派,他会不会使出卑劣手段伤害师父?师父的个性那么刚烈,一定无法承受。想到这里,先前盘据在海宁心头因身世之谜而惊起的困惑情绪,已经转换成对恩师的忧虑了。 “我不做任何预想,但你放心,我不会勉强她。”知道她把自己的用心想坏了,呼颜克神情严肃地保证。 “我不相信!” 他脸色一变,但并没有发怒,仅是傲然地绷紧嘴唇,目光坦率的迎视海宁眼中的质疑。 “如果我要用强的,早在十八年前就可以得手。我要得到的是海潮的心,而不仅是她的人。” “可师父的心……”她眨了眨眼,聪明的决定不说破。“你为什么一定要师父去兴安派?” “因为我为她……”呼颜克脸上的冷峻因突然闪现的温柔笑意而温暖了起来。“在镜泊湖畔建了一座园子,如果她能在那里住一段时间,我于愿足矣。” “只是这样?海宁眼里仍盈满疑虑。 “我希望她能明白我的用心。当然,”他微微扭曲的嘴角有抹苦涩,“如果她因此受到感动,愿意永远留下来,会是我最衷心的期望。” 海宁的视线再度显得模糊,怔怔的投射向呼颜克。 胸房处的一阵猛烈紧缩是什么?为何界头也跟着酸热了起来?那是难过吗?因为呼颜克而感到的难过吗? 看进他眼中,深邃眼眸里那隐藏不住的炽热情感,迥异于他给她的冷酷印象。那里充盈着对爱情的追求和渴望,即使明知求之不得,依然不放弃,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都会怀抱着微渺的希望去追求。 那种即使会被伤透心、绝了希望,也情愿捧着真心到心上人面前乞求眷顾的勇气,深刻地触动她心灵。 因为那股勇气正是她缺乏的。 当所有的人,包括自己,都认为追求的结果是损人伤己,她唯有黯然引退。但心里却无法不去想,如果追求下去,是不是真的如认知的那么无望?自己的条件并不输想柔呀,唯一输的不过是古师兄和想柔相识在她之前,如果她和想柔同一时间认识古师兄,他会选谁? 但所有的假设都是没有意义,古振塘和风想柔之间有着她永远无法参与的共同记忆。在她出现之前,他们就已情愫暗生,不管她如何努力想强求,都介入不了呀。 然而,心里虽是想得再透彻明白不过了,不知不觉中投注下去的感情又岂能说收就收?更可悲的是,受伤的心情非但无法逢人诉说,还要在心上人和情敌面前装成没事人,将那份没有机会表达的情意封锁在心里,不让人知道。 多少清夜她辗转反恻,心情纠结。 但对谁都没有恨,只能怨自己和古振塘无缘。 这份怨成了困扰她的情思,也让她对呼颜克生出一份同病相怜的情绪,柔弱的芳心为之悸动不已。 至少,他对恩师的情意不是全无希望的。 横在他们之间的风扬已然往生,就算他现在还活着,已经是有妇之夫的他,也没资格对师父的感情生活有任何主张。那么,呼颜克对师父发乎情、止于礼的追求就不会伤到谁,顶多让师父困扰吧。 帮他吧,就算帮那个一开始就注定要输的自己吧! 苍白、清丽的脸庞有抹戚然,那双明澈的眼眸里却充满决心,看向呼颜克。 “好,我跟你回兴安派,在那里等师父来。” “你……”他激动不已,尽管她的认同是他衷心所求,但她真的答应他了,他反而患得患失,非得要进一步确认才能放心。“真的愿意?” “我也想见识你为师父建的那座花园呀。”她朝他嫣然一笑。 这是两人相处以来,海宁对呼颜克投出的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令后者看得一怔,一双不轻易流露出情绪的寒酷眼眸因为情绪激动而儒湿着,里头有温热的火焰在燃烧。 或许海宁并不知道她这番话对他有多重大的意义,她的答应无异认同了他对海潮的追求。而呼颜克几乎已认定她就是海潮的女儿。尽管得到海潮的女儿的认同,不表示海潮就会答应他的追求,但对他这十八年的苦恋心情已是莫大的鼓励。 “谢谢你。”难以说出心中复杂的情绪,呼颜克只能从喉头吐出对他而言几乎可说是陌生且艰涩的词汇。 “不……用谢我……’他真情流露出的感激对她而言太沉重了,海宁摇了摇头,“反正我答不答应,都得随你去兴安派,我不过是顺应情势,给你和自己一个方便吧。” “还是谢谢你。”他真诚地说。 他的多礼倒让海宁受宠若惊,但很快她就领悟到,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师父。若不是深爱着她师父海潮,向来冷峻高傲的呼颜克不可能对她这么和颜悦色,仅仅为了她同意与他去兴安派便高兴成这样。 只是这样的用心能得到她师父的回应吗? 她不禁为呼颜克的前景担忧了起来,要是一片真心换来的却是绝情的辜负,他是不是能如他先前所说的那么豁达的接受?一颗百孔千疮的心会不会伤得更重,甚至绝望得做出失去理性的决断? 怀着这样的忖度,海宁在呼颜克的带领下来到兴安派。一路上,不是没有挣扎,但既然答应了呼颜克,她就必须遵守承诺,直到她抵达位于镜泊湖畔的兴安山庄,看到呼颜克为海潮建造的蒹葭园,那一瞬间的感动让所有的疑虑全都消失不见了。 许多言语无法说清楚的事,都在看到蒹葭园时明白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明知道阻且长,不管用尽方法都难以追寻,痴心依然不变,执着地守着对佳人的情意,甚至为她建了这座她可能永远也不会看见的园子。 至此,她方能体会到呼颜克坚持要她师父到兴安派的心情了。 蒹葭园就是那颗痴心的具体化,他希望心上人能看到这颗赤裸裸的真心,盼望着能得到她的眷顾,这样的情意任是无情人也要软化心肠吧? 但师父不是无情,而是根本没有心了吧! 思慕的心已随着风师伯的死而埋葬,如何回应呼颜克? 在等待恩师来到兴安派的期间,海宁的心情一方面为呼颜克的痴心极有可能无法得到回应而低回不已;一方面则为呼颜克指称的,海潮与她有可能是母女而感到沉重。 尤其当傍晚呼颜克通知她海潮两日后便可抵达兴安派,她便陷进难以言喻的复杂心境中。 因为答案若是肯定的,她将不再是她,不是她以为的那个备受双亲宠爱的海家千金,而是个连生身父亲都来不及见上一面、把母亲当成姑姑师父的私生女! 忽然间,她觉得自己好像陷进一场暴风雪中,漫大的风和雪阻碍了她的视线,令她陷进莫名的恐惧和绝望中。 孤立无助的她是会迷失在风雪中,成为冰冷的尸体,还是成功地通过暴风雪的考验,存活下来,仿煌的心灵一点都没有把握。 一股冰冷的寒意流淌在体内,无论她如何用力抱紧自己都驱赶不了,但与生俱来的傲气让她选择勇敢的抗拒几乎要撕裂她身心的恐惧,不被打倒。 就像呼颜克说的,事实不是逃避,就会歪曲成自己想要相信的假象。如果那是真的,她会接受,因为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不是吗? 第四章 镜泊湖位于牡丹江上游的密林中.县一席形如银带蜿蜒于高山峡谷间的大湖,当地人也稻忽汗海、必尔腾湖。 湖岸群峰耸峙,山势曲折迂回,有的直人湖中.形成陡壁,有的弯向外面,成了港湾.加上周围林木青翠,显出一派山横水错的秀丽风光。 雄霸一方的渤海国于唐代时在附近建都,名为上京龙泉府,其建筑规模和技艺都仿自长安城.后来被契丹攻破焚城,但当时的文明遗迹仍可以在镜泊湖畔找到。 于近午时分翻山越岭来到镜泊湖畔的兴安镇的朱长乐一行人却不是来找遗迹,或是仰慕镜泊湖的优美风光,而是为了向兴安派讨回海宁。 尽管如此,寻人的急切心情却不由自主地被此地的山光水色所转移,并对当地的繁荣不住赞叹。 有水源就有繁荣这个道理,朱长乐很明白,可兴安镇不过是个沿着湖岸形成的山中聚落,了不起就是附近居民交换物资的集散地嘛,可眼前的兴安镇却不仅是这般规模的小镇,不但百业兴荣,往来行旅众多,房舍更是栉比鳞次的依序排列,不输大城的繁荣。 “十八年前,兴安镇只是个人烟稀少的聚落,但自从兴安派在这里开山立寨后,远近一带的山氏慕名迁居于此,如今已发展成有千余人定居,户户富裕安康的繁荣小镇了。”呼冶达在安排好众人于镇上最大客栈兴安客栈用餐后,骄傲地对同桌的人道。 “你是说,兴安镇的繁荣得归功于兴安派?”朱长乐好奇地问。 “的确是。”呼冶达挺了挺胸,看向有如谪仙般貌美的海潮,进一步解释,“在下也不怕丑,我们兴安派之前不过是兴安山地一带流窜的马贼,若不是掌门将我们安顿在当时还是个小渔村的镜泊村,我们现在还是在刀口上舔血、过那种居无定所生活的马贼呢!” “这可不容易。” 朱长乐道,“若没有拒额的金钱和心力投人,即使是花费十几二十年的时间,也别想把湖畔的小渔村变成这样一个繁荣大镇,将马贼群感化成良民了。” “世子说得没错。” 相处了十多天,呼冶达从众人对朱长乐的称呼得知了他的身份。 “这全要归功于敝派掌门投人大量的金钱和心力,兴安镇才有今天。大约十八年前,敝派掌门在龙泉府遗址发现了一批黄金,他胸襟宽广,为人慷慨,率领我们利用这批黄金将小小的镜泊村建设成眼前的兴安镇,并让兴安一带流窜的马贼凡有心从良者,都可以得到资助,在这里安身立命。 “你说的掌门是呼颜克吗?”夏川明显得很讶异,是他久居长白,才会昧于消息不灵通,竟不知呼颜克有这么伟大? “正是家师。”呼冶达眼中充满崇敬。“若没有他的运筹帷幄,公正行事,兴安镇民和呼冶达都没有今日的安居乐业。” 原来他竟是呼颜克的徒弟,怪不得一直为他说话。可这种事话没有事实佐证,任呼冶达舌粲莲花也没用。 夏川明边想边看向海潮,后者神情闪过一抹讶异,但随即归于平静。 “你这么一讲,我倒是很想立刻一睹贵派的掌门。对了,贵派的山门离这里有多远?”朱长乐微笑地问。 “往镇西走,不到一刻钟就可到。若不是担心会饿坏诸位贵客,我们刚才便可直接赶回本派所在的庄园。” “达兄真是善解人意呀,知道我最怕饿肚子了。” 朱长乐笑咪咪地转向两位年长的同伴,“吃饱饭就可以见到呼颜掌门了,相信海前辈和夏前辈都跟我一样期待。” 是吗? 夏川明脸上闪过一抹苦涩,海潮却低头吃饭不语。 “在下已先遣人回去禀告掌门恩师我们到了,相信他老人家正引颈等待诸位的到访。”说后头那句话时,呼冶达的眼光直视向海潮。 朱长乐弯了弯俊眉,不是他要想得太多,而是呼冶达的神情让他觉得呼颜克引颈等待的对象唯有海潮一人,而不是其他的“不速之客”,毕竟呼颜克当时只留书要海潮到兴安派做客。 午饭之后,呼也达引须他们朝镇西骑去,不到一刻钟,巍峨的庄园建筑出现眼前。 这座依傍着镜泊湖兴建的庄园颇具规模,最前方建有十来丈高的了望塔监视远方动静,是以一行人还未抵达兴安派的山门,管事便率人迎了出来,极为恭敬地引领他们在外围的马厩下马。 “您就是长白七侠中的海七侠吧?”管事走到海潮面前,一眼就从她俊美的身形认出必然是掌门焦急等待的贵客。“敝派掌门在迎宾大厅恭候海七侠的造访多时了。” “我知道了,请带路。” 海潮有礼地回应。 “请。” 在管事的带领下,众人以海潮为首朝庄里走去。 朱长乐状似悠闲、实则机敏的游目四顾,发现错落有致的建筑和林木之间,有着极为严谨的防御工事。沿途所见,房舍俨然有序,虽非极尽奢华的气派,但在关外一带,也是难得一见的富裕,甚至不比他们辽东王府逊色。 他不由得暗暗称奇,同时感到纳闷。 像呼颜克这么有成就的一方之霸,有何理由要大老远地把海宁给掳来?只是为了要海潮来做客吗?他又为什么坚持这点? 目光投向前方的海潮,某个意念在脑中电闪而过,但闪得太快了,让他来不及捉住,这使得他备感挫折。 一定有问题。心里喃喃念着,朱长乐的嘴巴却闭得极紧,并将目光转向海潮身边的夏川明,后者那张方正的脸容上笼罩着阴郁的情绪。 夏川明并不乐意海潮来兴安派见呼颜克,刚才就发现他对呼颜克的成就很不服气的样子。 朱长乐边想边随着众人来到一栋歇山式屋顶的大厅前。 这是他们一路走来看到最为气派的单体建筑,应该是兴安派的管事说的迎宾大厅。 看其外观,称得上峻宇雕墙,就不知里头的陈设是否一样气派。 就在管事要迎他们进去时,大厅内走出一高一矮两人。 为首的中年男子一身文士打扮,高瘦的身形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当他的目光对上海潮,深邃的眼眸中闪着激动的情意。 “你来了……”他正要大步奔来,身旁的矮汉却发出怪腔怪调。 “这不是海老七嘛!” 矮汉的眼光同样对准海潮,只是迥异于同伴的欣悦激动,眼中的光芒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气恼。 “是什么风把尊贵的海七侠给吹来咱们兴安派这种小地方?”他尖酸地说,“呵呵,之前我们兄弟盛意拳拳的相邀,阁下却拿乔,这会儿倒是不请自来了。” “我海师弟是否不请自来,呼颜兄最好先去问一下令兄。”夏川明不愿海潮受到挖苦,代为出头。 “夏老三,我又没跟你说话!”矮汉涨红一张胖脸,捋了捋衣袖,一副想上前打架的模样。 “阿难,海潮的确是为兄邀来,你要是不想见她,这里由为兄招待即可,千万不要失了待客之道。” 高瘦汉子投给矮汉一个威严的眼神,后者只好悻悻然地收起拳头。 “我又没那么说。” 不理会弟弟的嘟囔,他对着众人抱拳。 “失礼了。各位一路辛苦,请先入厅奉茶。” 话虽是对着众人说的、那双眼睛却紧盯着海潮不放,朱长乐再迟钝,也发现事情极不对劲。 从之前的谈话中,他猜到高瘦的汉子是兴安派的掌门金鞭呼颜克,胖脸矮汉则是银鞭呼颜难。 金银双鞭两度向长白派挑战的事,关外武林无人不知,看那呼颜难显然对两度打败他们兄弟的海潮颇为忌惮、气恼,可从呼颜克脸上,非但瞧不出一丝气恼,还显得情深款款。 领会到这点,朱长乐感到头皮一阵发麻。虽然听过那回事,但事情当真发生在眼前,还是让他难以接受呀。 他哪里会晓得海潮是女儿身,呼颜克对她的爱慕非是他想像的断袖之情。 就在他胡乱猜疑之际,一行人移步进入大厅。主客依序坐了下来,管事招呼仆人上前奉茶。 “这是我从关内买进的雨前龙井,以前知道你爱喝茶,这几年我饮尽关内名茶,就这雨前龙井最为甘甜少涩,你不知是否合你喜好?”呼颜克轻声细话地道,旁若无人般直视向海潮的眸光里似缱绻着无限浓情,别说海潮招架不住了,连旁人都有些不自在。 “呼颜兄……” 她微微回避他的眼光,低声喊道。 “怎么样,你喜欢吗?”看她放下茶杯,欲言又止,呼颜克急切地想知道茶叶的味道是否令她满意。 “我倒是觉得不错。”受不了两人问暖昧的气氛,朱长乐大声喊道。 “你这小子插什么嘴呀!我大哥又没问你!” 正一肚子火没处发的呼颜难逮到机会宣泄火气。 “我也有喝呀,为什么不能回答?”朱长乐一脸无辜,明亮的眼眸闪着一抹促狭。“我知道了,前辈一定认为在下是不速之客,不怎么情愿招待我喝这杯茶。没关系,所谓无功不受禄,在下说个笑话当成茶资。” 也不理会主人是否接受,他自顾自地往下道:“有个人娶了老婆,洞房花烛夜抱着老婆直亲,亲到日上三竿仍不放,老婆受不了的说:‘先下床,待会儿再亲吧。’那人就回答:‘这可不行。一下床,我得花上半天才能爬上床。’原来他是个矮子。呵呵呵……” 看他不怀好意地直瞄向呼颇难,在座众人便知他在取笑呼颜难,年轻一点的如阿丽咬着唇忍笑,年长者虽然是摇头,脸上却明显有着笑意,至于被取笑的呼颜准则火冒三丈,仿佛随时都要抽出他的银鞭甩向胆敢冒犯他的小子。 “世子,你太无礼了,还不快道歉!”担心呼颜难会出手,海潮先发制人地斥责朱长乐,接着才转向呼颜难。“呼颜二哥请息怒,世子只是孩子气重,才会冒犯你,请你见谅。”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这臭小子……”虽然被海潮细声细气地喊一声呼颜二哥很舒服,而且是舒服得莫名其妙,呼颜难还是不打算轻易放弃这个正好可乘机发泄心头火气的好机会,语气显得气呼呼。 “好了,阿难。”听到海潮对弟弟的称呼,呼颜克心头的不悦陡然消失。 海潮既然愿意喊呼颜难呼颜二哥,自是也愿意喊他一声呼颜大哥。感觉到两人已从敌对的关系进展到友谊的层面,呼颜克的欣喜自是不在话下,并同时领悟到之前为了得到海潮使用的强硬手段根本是错误的,如果当时用的是怀柔的方式,他与海潮说不定早就有更美好的发展了。 想到这点,心头又是万般滋味。 “大哥,那个臭小子……” “阿难,你是前辈,又是主人,跟个晚辈、客人计较,不是显得没有器量吗?”呼颜克劝道,接着转向朱长乐,“这位是……” “他是小徒的未婚夫,辽东王府世子。”海潮为两人介绍。 “我没听宁儿提过她有未婚夫。”呼颜克眼光评估地打量朱长乐。“倒是呼冶达有传信回来,说你此行的同伴中有个辽东王府世子,原来他是宁儿的未婚夫呀。” 听他宁儿宁儿地喊着亲热,朱长乐不由得和夏川明面面相觑。 这是绑匪对肉票该有的昵称吗? “呼颜兄,既然你主动提到海宁,夏某就要请教你从长白派掳走敝师侄海宁意欲为何?” 呼颜克淡淡一晒,没理会他咄咄逼人的质问,反将炽热的眼光圈在海潮身上。 “我对宁儿并无恶意,这几日她跟在我身边,我拿她当亲生女儿看待,没敢让她受任何委屈。海潮,你知道我这么做,只是为了你、你能来……”低哑的语音因激动而显得硬咽,“我很开心……” 他热烈坦率的告白让海潮心情况重,好想要大声喊叫,拜托他不要这么痴,她不值得,不值得…… 但这些话当着这度多人面前,她可说不出来,是以只能将苦涩的请求硬吞下喉头,暂时放在心上,只是低下声音抛了句:“我想见宁儿。” “宁儿会在蒹葭园等你,那是我为你建造的花园。” “为我建造?”她愕然以对。 “嗯。”呼颜克的脸色微显腼腆,眼中盈满情意。“若没有这座蒹葭园,这十八年来我还不知要怎么过呢。” “你……”海潮哭笑不得,眼前的呼颜克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位了。 以前的呼颜克是绝不会当着别人面前说这种露骨的话,可是现在的他…… 天呀,就连呼颜难都是一副快昏倒的哭丧模样,心里大概在想着八成是她使的邪术,让呼颜克变得这么异常吧。而在座的其他人有的瞠目结舌,有的频眨眼睛,自己更是头痛得想甩下这一切麻烦逃跑。 “呼颜克,你不要太过分!”夏川明忍无可忍地撂下警告。 “我哪里过分了,夏兄?”呼颜克丢给他一个不客气的眼光,“我只是对喜欢的人表达爱慕之意,应该不关你的事吧?不要你自己不敢做的事,也不准别人做。” “你说什么?” 眼见两人就要在众人面前上演一出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戏码,为免两人做出更过分的事,海潮急急地说:“你们别吵了!呼颜兄,我现在只想快点见到宁儿,请不要节外生枝。” “这不是节外生枝,而是我……”呼颜克本来还要再说,但海潮眼中无言的恳求让他不得不把满腹的情意暂时搁回心上。 也罢,其他话就等两人独处时说吧。 “好,我现在就带你到蒹葭园看宁儿。” “好。” “阿难,”呼颜克站起身,对弟弟交代,“你替我好好招待夏兄等人。管事已为他们安排好客房,你要厨房送些好吃好喝的款待他们,我先带海潮参观蒹葭园。” “等等!”夏川明和朱长乐异口同声地喊道,两人互看了对方一眼,夏川明考虑到自己并不如朱长乐有立场反对,便示意由他开口。 朱长乐慎重地微一颔首,注视着呼颜克道:“呼颜掌门为何不把海宁请出来跟我们见面?或者,让在下也随海前辈进蒹葭园见未婚妻,顺道欣赏呼颜掌门这十八年来的心血?” 呼颜克蹙眉看他一眼,“既来之,则安之,你要见海宁也不必急于一时。倒是我的蒹葭园已等了海潮十几年,这番心情我只想跟她分享。世子要是对蒹葭园有参观的兴致,改日呼颜克一定奉陪。” 说完,不容旁人再多说,他率先朝外走去,海潮急忙跟在身后。 为了早点见到海宁,她也管不了呼颜克的露骨情话让她有多难堪了。 而其他人,就只能瞪视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各人心事各人知了。 ※※※ 要他乖乖待着等消息,门都没有! 朱长乐不认为自己是那么有耐心的人,当机立断地要侍从掩护他,偷偷溜出兴安派为一行人安排的客房。 他一点都不担心会被人逮到他在兴安派里“闲逛”。呼颜克对海潮的用心太明显,就算被逮到,看在海潮的面子,呼颜克也不会为难他。 再说,他轻功这么棒,岂会被人逮到嘛! 怀着强烈无比的自信心,朱长乐离开位于西侧的客舍,辨明方向,朝之前向管事问出的蒹葭园方位前进。 午后的这段期间,有事该做的人全都忙着工作,没事做的人也都乘机去睡个午觉,兴安派的内院少有闲人走逛,朱长乐仗着自己身手过人,轻易避人耳目地芽越了数重院落,来到一座回廊。 “没想到兴安派这么大,还要往东走几重院子才能到蒹葭园呀。”他嘴上咕哝着,没防备到转角处有人闪了出来。 “啊?”幸好他眼明手快,及时捉住那人身躯,才没跟对方撞个正着。 “咦?”软软的耶。 “下流!”娇斥声中,一只雪掌打了过来,朱长乐急忙避开,两只手也从对方胸前移走。 “我又不是故意的,没看清楚你是女的嘛!”他边解释,边往对方脸上瞧去。 “啊?”发火的眼眸虽然快将他烧出一个洞来,却像极了他梦里一双悬挂在深黑夜空里放光明的闪亮星辰,怒气也难遮掩其间的慧黠精灵,一闪一闪的唤出他的记忆。 “你……”他激动地喊着。 “宁妹妹,宁妹妹……” 咦?这声音不是他的呀,是谁在喊? 可恶!竟有人胆敢窃占该他独享的称呼,是谁? 领悟到这点的同时,朱长乐的目光带着强烈的抗议直视向身前的少女。可惜对方这会儿只想着逃跑,无心理会他。 “快让开!”她娇斥道。 “让?”朱长乐膛目。 “宁妹妹……”声音更近、更急了。 “啊,来不及了!” 知道呼唤她的人随时都会赶到,“宁妹妹”懊恼不已。 “谁说的?”看她表情,朱长乐便知道她在躲那道声音的主人,心情大乐下,抓住她的手往廊外的水池跳去,低声喊道:“跟我来。” 由于时间紧迫,“宁妹妹”没时间多做考虑,等她发现自已被带得跳向水池,已经来不及挣扎,在求救的声音冲出喉咙前,她感到身体被带得往上,匆忙间领悟到抓她手的男子这么做并不是要带她跳水,而是借着突出于池面的石头使力飞升。想到这点,她连忙提气配合,接着便发现自己被安稳的带上从邻墙伸向池面的大树上。 两人一在繁茂的枝叶间藏好身,一名身材圆滚的青年随即来到,还边走边念道:“奇怪,明明看她往这里走来,怎么不见了?该不会是听我在喊她,故意跟我玩捉迷藏吧?呵呵,她倒是挺好玩的。” 做下结论后,青年胖子眼光机敏地左顾右盼,当那对锐利的眼眸往水池的方向看过来时,紧靠在一起的两人都屏住气息,握在一块的手同时紧了紧。 但他很快收回眼光,大概是没想到他口中的宁妹妹会跳到水池的对面,躲到树上吧。 其实,若不是朱长乐轻功过人,脑筋灵活,“宁妹妹”也不可能来得及躲到树上去。 “她会在哪呢?宁妹妹,宁妹妹……” 他边喊,边往前搜去,圆滚的身躯撞进附近房间的门户里。 好死不死的,那房门与树这边刚好可以遥遥相对,“宁妹妹”不愿冒险和对方撞个正着,只好待在树上等待,黑白分明的眼眸警戒地瞪着前方。 至于朱长乐,打从两人上树后,只分了些注意力打量“情敌”,两只眼睛便无法自“宁妹妹”身上转开。 从交握的掌心传来的冰凉,丝毫无法浇冷他热切的心情,反而挑弄起他心头更的烈的火热。 好柔好软好滑好腻的手喔。 握得他全身酥麻,有说不出来的受用。 而随着吸气飘荡向鼻端的少女独特体香,更让他色授魂与,飘飘欲仙。 还有那张脸,哎哟,没事干嘛美成那样,这云鬓花颜点绛唇是存心要迷死他吗?组合起来那么美,分开、单个看也无可挑剔,最重要的是,这些都是他的! 没错,光从眉目间的神采,朱长乐便可以肯定眼前的“宁妹妹”就是他的未婚妻海宁。 最初他会在长白派误以为风想柔就是海宁,便是两人相似的眉目惹的祸。毕竟他与海宁相识在幼年时,又有十几年没见面,也不能怪他错认嘛。 然而此刻近看之下,他发现未婚妻出落得比记忆中更美。除了与童年相似的眉眼外,她优美的轮廓,秀丽的挺鼻,毫无瑕疵的雪肤,以及那诱人犯罪的樱桃小嘴,都好……咦,他猛然誓觉到,除了那双眉眼外,海宁竟像极了一个人。 可不是那个美如天上谪仙下凡尘的海潮嘛。 这令他暗暗惊疑起来,就算两人同姓海,有血缘关系,也不至除了眼眉外,都像从同个模子造出来这么像吧!这使得他更加仔细的梭巡着海宁姣好的面容。 热,热,热! 被盯得颊肤烫热,胸房处咚咚咚声不断敲着着海宁,着恼的看向热源处,发现朱长乐紧盯住她的眸光,不由得更恼。 她朝他掷去个警告意味浓烈的凶恶眼神,但后者非但没有收敛投向她的热情眼光,还故意朝她眨了眨那对男人而言太过浓密卷翘的长睫,并放肆地以拇指按抚她被握在他手上的措头,令她羞恼得涨红一张脸。 就在她意欲挣扎,破口大骂前,那张端丽的男性嘴唇无声地努了努,并以眼光示意她注意前方。 海宁赶紧朝前看去,正好看到身材圆滚的青年从房里走出来。 “就连床下、椅子下都找过了,就是没有,宁妹妹大概是跑到前面去了。”青年自言自语道,“哎,也不打声招呼,害我浪费时间在这里找半天。” 说完,他着急地提起脚步往前方赶去,别看他身材稍嫌臃肿,又生了一双短腿,跑起来却极为迅速,一转眼就不见人了。 不过海宁还是耐心等了一会儿,确定他不会回来后,才甩开动住她的男性手掌,身轻如燕的跳下来,脚尖在池面的石头上一点,顺利跳回长廊。 “等等我呀,宁妹妹!” 头皮一阵发麻,有极短的刹那,海宁还以为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呼颜鑫回过头来,但那声音比起呼颜鑫的粗哑,显得醇厚绵软了许多,她回眸一瞧,对上一张笑咪咪的俊脸。 “宁妹妹,你好没良心喔。危机一解除,就把我抛下不管了。” “你是谁?” 她眼神戒备地上下打量他。 “哎,你不记得我了吗?”那张俊美的脸容立刻蒙上一层淡淡幽怨,但随即又闪亮了起来,优美的嘴唇轻扬,露出爽朗的笑容。“都十三年没见了,也难怪你认不得我了。没关系,等我给你说个笑话,你一定会记起来。” 接着,也不管她有没有意愿听,朱长乐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唐朝有个崔思海有口吃的毛病,他的表弟常常借此戏弄他。有一回,表弟对他说:‘我叫你学鸡叫,你就会学鸡叫,你信不信?’他当然不信,便说:‘嘴——嘴巴是我的,我就不叫,你你你岂能奈奈我何?’表弟说:‘只要你有问必答,我就能让你学鸡叫。’崔思海不信,两人便赌一碗牛肉面。表弟抓起一把谷子,拿到崔思海面前问是什么,崔思海就答:‘杀杀杀……’” 噗哧! 海宁被他唱作俱佳给逗笑,朱长乐立即眉开眼笑地叫道:“你笑了,你笑了!” “你很无聊耶!我笑就笑,你干嘛这么乐?”她不解地问。 “我当然乐啦。”朱长乐嘴角直往上扬,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眸盈满柔情万缕,热切地说:“依照约定,只要我能逗笑你,就可以娶你进门。” “谁说的?”海宁惊愕得倒退一步,看眼前的男子相貌极为俊美,眼神澄亮有神,怎么满口胡言乱语,比自作多情的呼颜鑫还疯呢? “家父呀。当年他说,等我把笑话说好了,就能娶你了。怎么,你不记得了吗?” 海宁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哪里会记得他父亲有说过什么。 不过这些话,好像……嗯,在哪里听过吧? “你到底是谁呀?”她满眼疑惑。 “我是你的未婚夫朱长乐呀!” 没耐心等她记起来了,他索性表明身份。“可别告诉我你连这点也不记得喔。” 朱长乐三个字,有如锣声三响,震得她脑中轰轰响动。 眼前这个神清气爽的俊美青年,就是朱长乐? 海宁从来没想过朱长乐会长成这样。事实上,朱长乐对她一直只是个名字,她并没有花太多心神想过他。 不过,就算要想像,朱长乐好像也不该是眼前的样子。 他应该像辽东王一样威风凛凛,面容庄严,可他看起来顶多有些骄傲,至于庄严,那副嘻皮笑脸的样子连庄重都没有。 可这家伙自称是朱长乐,看他的脸容也的确有几分相像于辽东王,那么,他果真是朱长乐? “宁妹妹,你是不是高兴得呆了呀?怎么好半晌都没什么反应。”朱长乐纳闷道。 海宁白他一眼,“我是被你吓呆了没错。如果你是朱长乐,就应该待在辽东王府里,怎会在这里?” “我来找你呀。” 他深情款款地道,“听海世伯说,你追着令师到长白,但等我赶到时,你却被呼颜克给掳走,我便跟令师到这里救你了。” “你跟师父来的?那么师父……”海宁一脸急切地追问。 她便是听侍女小珍说来了长白派的贵客,等不及呼颜克传唤,便急着跑出来,正好躲开呼颜鑫的痴缠。但没料到呼颜鑫不死心,从小珍那里知道她出园的事,紧迫在身后。 “你们没碰上面吗?呼颜克将海前辈带进蒹葭园,还不让我们跟呢。” 八成是自己从侧门跑出来,以至于没跟呼颜克派来通知的人照上面。海宁稳住心神,转身朝来的方向走去。 “宁妹妹,等我呀!” 虽然对她一声招呼都没打便走自己的,十分懊恼,但好不容易见到她,朱长乐舍不得就这么分开,只好紧追在她身后。 第五章 蒹葭园虽然不是名副其实的芦苇园,还种有数不清的琪花瑶草,不过从入口的园门到贯穿全国的人工河都有芦苇的踪迹。 由芦苇编织成的园门有种朴素的美感,搭配同样由芦苇夯筑的园墙可说是相当益彰。河堤两旁生长的芦苇丛,则让人在此盛夏时节,看过去别有一番蒹葭苍苍的美感。 海潮一路沉默,任呼颜克带领着测览园内风光,走过蒹葭河上的伊人桥,绕过河畔的青青子矜亭,以及许多从诗经里的情诗诗句摘出为地名的亭台楼阁,听呼颜克诉说辟建蒹葭园的点滴过程,心情百感交集。 那张焕发着不输年轻人热情的脸容,让他看起来至少年轻十岁,然而眼眉嘴角处的皱纹,仍留有清楚的岁月痕迹。 他跟她都不年轻了。 但为何呼颜克环保留有似乎用不完、属于年少时才会有的热情呢? 尤其这热情又是针对她而来,更让海潮的心情反复。 看到蒹葭园,她立刻就领会到呼颜克坚持邀她到兴安派做客的缘由。 这座园于是他十八年来的痴心的具体化,无言地表达着他追逐她的心意,尽管道阻且长,尽管不论他如何用心追求,她都宛在水中央似的看得见碰不着,他依然甘之如饴,只愿她明白他的情意。 可是—— 她受不起呀! 强烈的苦涩从体内涌出,海潮不晓得自己还能怎样拒绝这个痴恋她十八年的男人。 严词以拒,她试过了;捅他一刀,她做过了,为何他还是不肯死心? 我本将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他这样的聪明人岂会不懂她心里只有风扬,岂会不明白他种种作为,不过是白费力气,为什么还这样痴? 海潮其实不是全然不懂,因为她就跟呼颜克一样痴,只是,呼颜克以往给她的印象虽是有情,她却到现在才明白他的情有多长,他的心有多痴。 “前方是在水一方楼,楼高有五层,从顶楼不但可饱览全园风光,还可以看到镜泊湖一方的景致。走,我带你过去看。”呼颜克说到兴起,伸手向她,海潮犹豫地瞪着那只大掌。 “是我唐突了。”他收回手,不在意地笑了笑。“地上湿滑,我才想搀扶你,没有别的意思。” “没关系。”她轻摇螓首,回避着他深情的眸光.看向水中的楼阁。 “前面有船,也可以施展轻功过去,我根据五行八卦的原理,在水中安置了供踏脚的石柱。仆人平时以船渡水,我自己则习惯施展轻功踏水过去。” “那就用轻功好了。” “好,请注意我落脚的位置。”呼颜克细心嘱咐之后,率先施展轻功横渡水面,海潮落后他一步,依照他落脚的方位寻到踏脚使力的石柱,两人一前一后如一双轻灵的雁鸟迅速飞抵在水一方楼。 此楼的基底是以镜泊湖岸峭壁的青石筑成,楼层建筑则是用镜泊湖周围的林木为建材,共分五个楼层,呼颜克带领海潮一层层的参观。 除了第一层做为码头、花园、花厅及厨房,第三层是藏书阁及书房,第二层和第四层都有精致的房间,第五层则是四面开阔的观景厅,从这里往外看,无论是近处的风光,还是远处的晴山秀水,都可饱览无遗,的确是一处赏景的佳处。 呼颜克的心情极为高昂,蒹葭园的每寸景致本就是为海潮而设,如今,他思之不得的佳人就在眼前,自然是心花怒放,有说不出来的欢喜。 “那座镜子般的大湖就是镜泊湖,我找一天陪你去游湖……湖畔还有许多值得一看的景致……往下看去,在水一方楼下的情湖像一面小镜子,还有……” 见他谈兴甚浓,神情显得意气风发,海潮却是心情忐忑。 原以为到了这里,就能见到海宁,哪知登上了五层楼,还是没见着人。 更糟的是,呼颜克遣退了将茶点送上楼的侍女,留下两人独处,那双深情的眼眸又灼热地盯着她不放,让她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海潮,我真高兴你在这里。”他低哑的声音埋藏着万千柔情。 海潮别过头,躲避他过于灼人的眼光,尽管有些惊慌,表面上却力持镇静。 “宁儿没在这里。” 听她的语气似乎有些不悦,他连忙解释,“她住在白露未曦小馆,我已经派人通知她,宁儿应该很快会赶来相见,你别急。” “我没急。”她横他一眼,却不知自己无形中流露出来的娇媚,更让呼颜克血脉贲张,心跳加快。 以往她对他只有冷颜峻色,此时却是娇嗔,怎不让他欣喜若狂! “那就好。”他痴痴地说。“我有许多话想跟你说,宁儿慢点来也好。” “不好。”她摇头,神情苦恼地注视着他,“我以为上回咱们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你是让我明白你的决心,可是我的决心你懂吗?”他没有因她的话而退却,反而大胆的伸出手握住她来不及逃的柔荑,那触手的柔滑几乎让他难以自持。 “你别这样。” 她用力想抽回手,但他不肯放。 “海潮,我只是要你明白我的心意,这有过分吗?”呼颜克眼中有抹受伤,一再遭到拒绝,对他高傲的男性自尊无异是惨痛的打击,痛苦在他体内扩散,使得喉头紧缩。 “明白还不如不明白,你这是在为难我。”海潮别过脸苦笑。 “我没有要为难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了解,我呼颜克没那么糟糕,比起风扬,我更优秀。” “我承认自己以前是看错你,如果你想证明这点,我可以跟你道歉。”她坦率地看进他眼里。 “我想要的不是那个。” “但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个呀!”她再次用力,这次终于抽回自己的手,迅速从椅子上站起身,退离他数步,眼中交错着复杂情绪,和一抹恳求。“我承认对你的评价并不正确,一直拿你当以前的那个马贼头看,却不知道你早已退出那种生活,成为挺天立地、助人为善的好人。对不起,呼颜大哥,以往有任何得罪之处,小妹愿意向你致上最诚挚的歉意。” “海潮!”无法形容心情有多激动,能得到她的认可,是他十多年的衷心期盼呀。“不用跟我说抱歉,十八年前的呼颜克的确是个杀人不眨眼、无恶不做的马贼头,但自从遇见你,在你眼中看到鄙视,我就决心要变成一个不一样的人。” “十八年前……”思绪悠悠转荡,十八年前的自己还只是个天真无忧的少女,一次跟着大师兄风扬来到兴安山区,在那里遇见正在做案的呼颜兄弟,仗义出手与之对抗,从此结下这段不知该说是孽,还是什么的缘分。 当年的她正值青春年少,师兄风扬威武俊美、意气风发,牵绕着她少女的情思,但如今……那人已成为黄土一抔,而自己……想到这里,海潮悲从中来,强烈的伤痛撕扯着脆弱的心房,几乎要崩溃。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我是永远忘不了的,因为第一眼我就爱上你了……” “你……”她摇头,想告诉他自己不值得,却因为喉头硬咽而暂时说不出来。 “你却不愿意接受我,心里只有风扬,因此我才提出挑战,想在你面前打败风扬,让你知道我比他强,却没想到会败了……” 海潮合起眼睑,比任何人都清楚呼颜克失败的原因。不是因为他技不如人,而是为了要救她,以身替她挡下呼颜难一鞭。 “我答应过你,如果败了,便要改过自新,不再当马贼,可是不当马贼,我又不晓得自己能做什么,撂下一大票弟兄又放他们何去何从?正当此时,我在渤海国上京遗址挖掘到一批财宝,便利用它们安顿弟兄,在镜泊湖畔的小渔村落户下来,从此镜泊村变成了兴安镇,兴安派也不再是马贼帮,而成了安居乐业的良民。” “这些事我听呼冶达提过,那时才晓得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当年并不认为你会依的行事,这几年来我又隐居在奉天,对外界的事并不灵通……” “原来,我在你心里是那么低……”他自嘲的声音里有着落寞。 “对不起……”她惭愧地看着他,“我早该知道似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必然会依约而行。看到你如今的成就,我既敬佩又欣喜……” “这全是因为你……”他保情地道,“为了你,我想变成一个更好的人,好在你眼里不再看到鄙视……” “不,我的看法算什么?如今的呼颜克已是兴安镇民眼中的大恩人。” “可我在意的看法只有你呀!” “你……” 海潮的心情汹涌,怔怔的注视着呼颜克。 如果十八年前就知道他这份心意,她会不会动心呢? 这个疑惑从她心底升起,当年的她为与风扬和雪晴芳的三角之恋苦恼不已,如果当时便遇到如今的呼颜克,她是否可以斩断对风扬的爱恋,投向他? ※※※ “咦?你怎么停下来了?” 跟着海宁来到蒹葭园的朱长乐,一路忙着欣赏国内精巧的布置,不住赞叹,岂料走着走着,海宁突然停下脚步,害他差一点收脚不及地撞过去。 虽然自己是不在意撞到那具软香温玉般的娇躯,并顺便抱个满怀,但就怕唐突了佳人,惹来海宁的怒气。他可记得她小时候有多凶,就是刚才重逢时,也曾不留情的出掌,要是真的惹恼她,一场排头是少不了得吃。 但他越这么小心冀冀,她好像越是摆架子。非但之前,径往前走,不理会他,此刻依然紧闭着唇,不说话就是不说话,两只眼睛往前方瞧。 没奈何下,朱长乐也只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两人来到一座小湖畔。 湖面如镜还可以看到无数大小鱼儿游来游去,周围则种着垂柳,湖中心建有一座楼阁,但就是没看到桥,倒是见到有小船系在两岸的码头上。 “依我看,那座楼可看到的景致大概是全国最美的了。论隐密性也极高,不但可登高瞻远,周围的动静都能尽收人眼里,而且不怕被人偷听偷看。宁妹妹,你带我来这里,该不是想跟我说悄悄话吧?” 原本不想回他话的海宁,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火气地瞪向他,“你乱讲什么?” 朱长乐摸摸鼻子,心知是自作多情,但总比他一路上自言自语,海宁都不理他的情况要好。 “谁教你不理人,我当然只有自言自语娱乐自己了。” 这么说倒是她不对了? 浓密有致的翠宇微微蹙起,瞪着朱长乐,海宁发觉自己对朱长乐是有点不客气,就连面对那个讨厌的呼颜鑫,她都还能忍住脾气,客套地应付。但不知为什么,面对朱长乐那张嘻皮笑脸,她连客套都想省了。 见她只是皱着眉瞪他,沉默不语,朱长乐只好再度自言自语了起来。 “一路上,你停也不停,走得我气喘如牛,现在休息一下,也好啦。可你不是急着见令师吗?还是你也想坐下来休息,让我说个笑话给你听?” “谁有心情听你说笑!”她的语气仍是不怎么客气,但态度和缓了些,指了指湖中心,接着道:“师父应该就在那里。” “咦,你怎会知道的?之前你不是还不知道令师跟呼颜克进了蒹葭园吗?” 海宁在湖畔的草地坐了下来,将下巴颊歇在曲起的膝盖上,面向小楼道:“那座楼的名字叫在水一方楼。” 他点了点头,跟着坐下,并伺机表现他文学方面的见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是诗经蒹葭篇里的句子。呼颜克倒是挺有心的,园名蒹葭,楼也取名在水一方,莫非他在单相思什么人,为对方建了园,起了楼……咦,不对呀!我先前有听呼颜克提过,蒹葭园是为海前辈所建。难道他……”说到这里,朱长乐的脸色一阵古怪。 海宁根本没理会他是什么脸色,仍是望向那楼阁,“你说得没错,呼颜伯伯是对师父用心良苦,相思情深。所以,我才会在想,该不该现在就过去打扰他们?呼颜伯伯好不容易将师父请到这里,一定有好多话想对她说吧。” “可是你不会觉得……”话说到一半,海宁那张纯真无垢、玉洁冰清的绝美脸容便转向他,看得他心房猛跳,几乎要忘了呼吸,并犹豫了起来。 她看起来好纯真喔,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会不会污了她的耳朵呀! 想到这里,他改弦易辙地道:“也好。反正我们也很久没见面,我也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她懊恼地白他一眼,将被红霞悄悄占领的俏脸给转开,娇嗔地道:“你这个人怎么老爱乱讲话!” “我哪里有乱讲话,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呀!”他大喊冤枉。 海宁又一次睨向他,似笑非笑地道:“你嘴上抹油呀?油腔滑调的!” “我没有油腔滑调啦!”朱长乐呱起嘴,澄澈的眼眸含着无限委屈的直瞅着她。“我是真的有好多话想跟你说。算一算,我们有十三年没碰面了,难道你都没话跟我说吗?” “没!”她决绝地道。 “啊?我知道了!你是不好意思承认吧?”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她一点余地都不留地冷笑道,“什么十三年没碰上面,我根本不记得跟你见过,好不好!” “你……”他只手捂住胸口,脸上的表情显得备受打击,“枉我这十三年来夙夜匪懈的为你学说笑话,你居然说不记得见过我?海宁,你知不知道自己很过分?接下来,你该不会想告诉我,你连我是你的未婚夫这点也不记得了吧?” 面对他的指责,海宁虽然想说连这点也想给忘记,但面对朱长乐受伤的表情,那样任性的话怎样也说不出口。 她低着头,闷闷地回答:“我没忘,家里的人也不会让我忘……” “可你不记得……” “拜托!”她不耐烦地打断他,“当时我才四岁!有几个人可以记得自己四岁时发生的事?” “可当时我也才七岁呀,就记得!” “你天资聪颖嘛!”她索性一俱高帽子送上去,省得他跟她争辩。“反正我不记得了。” “那你也不记得家父说过,一等你会被我讲的笑话逗笑,就将你娶进门的事啰?”他失望地问。 “这件事老被家人当成笑话说起,我想忘也忘不了。”她不情愿地回答,困扰地看进朱长乐明亮、迷人的眼眸。“你不觉得整件事太荒谬了吗?就因为一个四岁小女孩和一个七岁小男孩吵了起来,男孩的父亲就用这种方式向小女孩道歉?这可是关乎两个人终身幸福的大事呀,岂可这样草率嘛!” “事情不像你说的那样啦。”朱长乐忽然以一种神秘兮兮的语气说,引起海宁的好奇。 “难道还有其他原因?”她狐疑地问。 “没错。”他慎重地点头,“你可能不知道,家父当年曾和你的小姑姑订系,可惜你那个姑姑没福气,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家父还为这件事难过了许久呢。” 这件事她当然知道!但海宁嘴上没有承认,反而问道:“这是王爷告诉你的?” “不是啦。我那个爹为人严肃,怎么可能把年轻时的事跟我说!这件事是家母说的。她说,家父一见到你,便想起那个没缘的未婚妻,因为你与她简直是一模一样的可爱,才想惜着我跟你的婚事,弥补当年没娶到你姑姑的遗憾。这可气得家母有三天不跟家父说话,让他睡了三天书房哩!” 海宁听得心头一跳,没料到辽东王竟对姑姑师父海宁痴情若此,如果他知道昔年的未婚妻没死,会不会跟呼颜克一样痴缠? 想到这里,她就头痛了起来。 “所以,我俩的婚事不是草率决定的。”朱长乐下结论道。 “就算是这样,还是嫌草率。当年我才四岁,你不过是七岁,就算觉得我当时可爱,但万一我长大后一点都不可爱,岂不是要让你懊悔得想退婚!”她婉转地表达心中的不满。 “本来我也是有点担心,但见到你就不会了呀!”朱长乐一双柔情款款的眼眸朝她望来,看得海宁一阵脸红心跳,难为情地避开。 “你出落得比我期待的还要娇媚动人。再说,这桩婚事也不是家父一个人做主的……” “怎么说?”当年明明是辽东王提出婚事,让海家无法拒绝。 “你不觉得我俩的相遇是缘分使然吗?’他深情地道,“如果不是为了追那只黄金鸟,我不会闯进你住的院落遇到你,自然也不会跟你争吵,家父又怎么可能闻声而来,看到了你,决定我俩的婚事?所以,这桩婚事是老天做主,黄金鸟为媒,我俩可说是天作之合。” 海宁听得心情一阵圈圈叉叉,这是什么跟什么呀!但另一方面又不得不佩服朱长乐乱扯的功力,居然可以把他们的婚事扯到老天爷做主! 她深吸了口气,面对朱长乐充满乐观期待表情的俊脸,虽然很不忍心浇他冷水,但还是觉得有必要把自己的立场说清楚。 “那是你单方面的想法。或许你觉得我是良配,但有没有想过我是否也是一样的想法呢?” “你是说……”他瞪大眼,脸上有抹无法置信,“不可能吧!撇开我是辽东王府世子这点不谈,我会说笑话,文武兼备,长相俊美,头脑聪明过人,才能出类拔萃,脾气又好……不管是横看竖看,条件都是一等一的良婿人选,你怎么可能会不喜欢我?宁妹妹,你在跟我开玩笑吧?” “这不是你条件好不好的问题。”虽然觉得他在自吹自擂,但海宁也不得不承认朱长乐的条件是很不错。“你的条件都很……好,可是,撇开那个我不记得的第一次见面,今天才算是我们的初次见面,你要我现在就决定要不要喜欢你,未免太快了!” “不会呀,我就是一见到你就喜欢呀。”他坦率的说。 “那是你呀!”她白他一眼,说得嘴巴都快干了,怎么朱长乐还听不懂?“我没那么快。” 他静默下来,看了她许久后才说:“我明白了。你有心上人是不是?” “我……”没料到他会这么敏感,但海宁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自己的单恋,避开他锐利的眼光,她吞了吞口水,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会那么说,不是因为心里有别人……” “天呀,不要告诉我,你喜欢的是那个圆圆胖胖的家伙!”朱长乐哀鸣道。 “你不要乱讲,我才不会喜欢那个呼颜鑫呢!”她气呼呼地说。恼火朱长乐竟会以为她是为了呼颜鑫而拒绝他。 “呼颜鑫?”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警觉的眯起。 “我要是喜欢他,干嘛还要躲着他?你这颗自诩聪明过人的脑袋到底想到哪里去了!” “噢。”他搔搔脑袋,狐疑地注视着她气红的小脸,然后问:“呼颜鑫就是那个矮胖子吗?他是呼颜兄弟的什么人吗?” “他是呼颜难的儿子。两天前,呼颜伯伯带我到镇上逛时,正好遇到他从外头办事回来。知道我就住在蒹葭园,便溜进园内找我痴缠。我烦得不能再烦了,怎会喜欢他嘛!”说着,她丢给朱长乐好几个嗔恼的白眼,后者不但不以为忤,反而觉得她生气起来时也别有一番美感,迷煞人哩。 “是我错了,长乐哥哥在此给宁妹妹赔礼。”他揖手为礼,把她当菩萨一样拜了好几拜,让海宁好气又好笑。 “你这人实在是……”她摇头。 “让人生不了气,是吧?我娘也这么说喔。”他得意地道,边觑她脸色。“如果宁妹妹不是为了有心上人的关系,才不愿喜欢我,那我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海宁忐忑地问。无法再相信他那颗脑袋了,谁知道朱长乐会不会说出比她喜欢上呼颜鑫更荒诞的事来。 “大概是我还不够好,不能让宁妹妹对我一见钟情。” 这次说得还算正常,她松了口气,听见他继续道:“但没关系,我们就当之前从来没订过婚,假装我们现在才认识。你好呀,小姐。在下姓朱名长乐,家住奉天,为辽东王府世子,不知有没有荣幸跟小姐结交,并进一步缔结良缘呢?” 海宁越听越无力,抗议地道:“哪有人第一次见面就说到缔结良缘去的?你就不能认真一点吗?” “我很认真了呀。”朱长乐无辜地道,“你不喜欢这么直接的话,就把最后一句删掉。找们从朋友做起,婚约的事,晚一点再提好了。” “这还差不多。” 好不容易得到她的认可,朱长乐乐得心花怒放,“我的优点很多,但要宁妹妹一眼就全部看清,是有点困难。不如先表现我风趣、具亲和力的一面,给你说个笑话。从前从前……” “我现在没心情听你说笑话,得去找师父了。”她丢给他一个不耐烦的眼神,一跃而起。 “咦,你不是说他们好久没见了,要能呼颜克多点时间跟你师父说话吗?而且,我也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呀!” “我给的时间够多了。你要是不想跟来,可以跟那些花呀草的说你的笑话,我自己去找师父。” “我去嘛,宁妹妹……呃,你是不是走错方向了?码头往这边……” “你想划船就慢慢划吧,我用轻功过去就行了。”掷下一串银铃般的笑语,海宁轻灵如燕的身躯往湖面投去。 轻功? 海宁想施展轻功渡湖? 可是,不对呀,海宁的轻功有高明到可登萍渡水的地步吗?就算有,也要有萍可使力呀! 朱长乐是何等聪明的人,从海宁渡水的身形,注意到她落脚的方位,忽然莞尔。 原来如此呀。 轻吹了声口哨,他随即提气展开身形,往湖心投去,果然从空中看到水面下供人使力的柱子,轻松地赶上海宁。 第六章 海潮脸上闪过的复杂神情全看进呼颜克眼底。 她的迷惘、凄苦和怀疑,同样让他心情震荡不己。 一个意念闪电般地穿过他脑海,他忍不住朝海潮向前一步,深眸中闪着两道灼人的火焰,语音喑哑地问:“如果你知道我会愿意为你变好,当年的你是不是愿意给我一个追求的机会?” “我……”海潮倒退一步,慌乱地别开眼,苦涩地回答:“别问我这种假设性的问题。如果人能预知未来,就不会留下这么多遗憾了。” “遗憾未必不能弥补。如今风扬已死,再没有人横在我们之间了。”他不容她逃避,伸手揽向她。 海潮连忙缩肩闪开,苦恼的凝睇向呼颜克,“我不能假装师兄不存在,就算他已经死了。呼颜大哥,这道理你明白的,是不是?” 呼颜克如受重击般地退后一步,脸色惨白。 “海潮,你对我太绝情了!” “我不能欺骗你呀。”她亦是满心的凄苦,捂着胸房道:“我心里的的确确有大师兄的存在,即使他死了,这里仍有他的位置!” “可是……”呼颜克不是不明白,而是……无法接受呀。他不放弃地接着道:‘如果我们在风扬之前认识,你是不是……” “呼颜大哥,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她仍是摇头,柔美的声音微带些硬咽。“再多的假设都是没有意义。我也想过,如果师兄没死,如果我没到过长白,如果我怎样又怎样……但再多的假设都改变不了现状。如果我没来过长白,没跟大师兄相识,我也不会跟你认识呀。我会是奉天海家的千金小姐,我会嫁给辽东王为妃,可是我逃家,又进了长白,才会有以后和大师兄在游历兴安山偶遇到你的事,才会有……总之,发生过的事再也没法改变。倒是你,忘了我吧,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小小的海潮对你已是无足轻重……” “不,我忘不了!”呼颜克的声音因心情况痛而显得干哑。“如果能忘记,我不会还是一个人,不会建这座蒹葭园,更不会是今天的呼颜克。海潮,你知道这十八年来,我是怀着一个多美好的梦想而撑过来的吗?从有记忆以来,我就为生存而挣扎,根据动物的本能掠夺我想要的,唯有你,真正打动我的心,让我用整个生命去渴望……” “你何苦呢?” “我一点都不苦。即便你到现在还拒绝我,看到你、想着你时,我都还可以感觉到甜蜜。唯有要我忘了你,才真正让我痛苦。” “呼颜……”他的痴心像把小刀轻轻割划着她的心呀。 他可知道他的每一句都令她心痛? 海潮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有太多的话想说,但一字一句都含着血泪梗在烫热的喉头难以吐咽,只能借着不断的摇头来表示心情。 “你忘不了风扬,也别教我忘了你!海潮,别要求我做不到的事。”呼颜克上前一步扶住她娇弱的身躯,真挚地看进她凄惶无助的灵魂深处。 “可是我……” “不要觉得你欠我什么,正如你说过的,感情的事不能勉强。这段日子我想了很多,如果你还是不能接受我,我……不会强求的……” “但是你……” “没关系的。”他忧悒地弯起薄抿的嘴唇,“我只愿偶尔能见到你,不要再像过去的十八年没有你的消息就可以了。但如果你觉得……这座为你建的蒹葭园还可以,愿意找时间来住住看,甚至愿意接纳我当你的朋友,拥有去探望你的权利,那我……于愿足矣。” “呼颜大哥……我不值得你这样对待……” “不,你值得的。海潮,你听我说,只要你点个头,我呼颜克便会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 “可是对你……不公平呀!” “天下间没有什么县绝对公平的。” 听出她话语里流露出对他的关心,看见她脸上为他而流的泪水,呼颜克已心满意足。 他看进她眼眸里,低声吟哦:“不求今生,但修来世。” 海潮震悸着,久久无法言语,只能瞪视着他深情的眼眸,泪水的痛着她的眼睛。 “下辈子,”迥异于之前的温柔恳求,呼颜克此刻的声音充满霸气,“我要比风扬,还有任何人都早认识你,到时候一定要你爱上我,再不让任何人先我一步占住你的心。” “你……”她的心房刺痛,对于他霸道的柔情感到难以招架,虚软在他有力的男性怀抱。 可是…… 闭上的眼眸里,有着风扬为她挡下晴芳碧玉刀致命的攻击,那双渐渐失去生命力的眼眸里盈满对她的难舍和深情,教她难以放下。 “不……”就在她偏过头,低弱地喊出的同时,门外传来令人无法忽略的咳嗽声。 “谁在外头?”呼颜克迅速扶正海潮,目光如电的扫向门口。 “师父,呼颜伯伯,是我啦。” 门外的曼声回应立刻让好不容易站直身躯、退离呼颜克怀抱的海潮脸上一阵烫热,感觉着汹涌的热气翻天倒海地向她袭来。 ※※※ 话说朱长乐跟随海宁来到在水一方楼,还来不及细细欣赏周围景致,海宁便进了一楼花厅,从待命的侍女那里得知海潮和呼颜克正在五楼观赏风景、品茗谈心。 海宁犹豫了一会儿,举步登上楼梯,朱长乐自是亦步亦趋地跟过去。 两人来到五楼,海宁举起手正准备敲门,听见呼颜克说到“我一点都不苦……唯有要我忘了你,才真正让我痛苦……”以下的话,不由得心情大受震动,手再也敲不下去,呆呆的站在原处听着。 她身边的朱长乐同样听到这段话,却冒了全身的鸡皮疙瘩,倾身过去戳破门上的纸往里瞧。 当他看见呼颜克一把抱住海潮,将脸低下,两人的脸越来越靠近,一颗心就像掉进热油里滚来滚去,呼吸和心跳不自觉的加速。 大事不妙呀! 虽说海潮美如天仙,到底还是个男人,呼颜克如此不顾世俗道德,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实在是……他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啦!只知道若是教海宁看见她师父被呼颜克那样,不昏倒才怪! 他把海宁视为闺阁中备受保护呵宠的纯真闺女,又以为海潮是男儿身,才会有这些想法。是以,假意咳嗽惊扰屋内拥抱的两人,却没想到海宁非但不领情,还朝他掷了个恶狠狠的眼光,像是责怪他惊扰了什么好事似的,才出声回答门内呼颜克的质问,挤出笑容,推门进去。 两人进了屋内,海宁随即奔进海潮怀里,搂着她娇滴滴的喊着:“师父,宁儿总算盼到您了。” 朱长乐在一旁看得颇不是滋味。 就算两人是师徒、是叔侄,但所谓男女授受不亲,也不该亲热的抱在一块。海宁眼里究竟有没有他这个未婚夫的存在呀! 但他气由他气,海宁可是半点都没注意到他在生气,更无心理会他的怒气。此刻她心里眼里嘴里的的确确是没有他呀。 “宁儿,你让师父好担心。”见到爱女平安,撒娇地偎在怀中,海潮原已红了的眼圈又泛上热气。 “师父有什么好担心的?呼颜伯伯会把我照顾得妥妥当当。是不是呀,呼颜伯伯?”海宁淘气地从海潮怀里探出头,一双慧黠的美眸朝呼颜克眨呀眨的,逗得那张向来严峻的脸绽露出慈祥的笑意。 “呼颜伯伯当然会把你照顾得妥妥当当,可天下父母心——”他机警地停顿下来,注意到海潮脸色一白,朱长乐坚耳倾听的样子,连忙补充:“我是说,你师父拿你当亲生女儿看待,不管别人对你有多好,没在你身边亲自照料,总会不放心。” “呼颜伯伯说得没错。”尽管心里有数不清的疑惑想向恩师问个清楚,但碍于朱长乐在一旁,海宁只能以挤出来的笑容掩饰心事,语气显得特别活泼。“可呼颜伯伯待我就像父亲疼爱女儿一样,师父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宁儿,你……”海潮糊涂了。 原以为海宁为呼颜克所据,必然是饱受惊吓,只怕见到她还要哭诉,岂料她与呼颜克不但相处融洽,言谈中竟还多所帮衬。 一旁的朱长乐更是看得满腹疑云。从最初得知海宁被掳至兴安派,到见到海宁,整个事件的演变让他仿佛误人密林中,暗影幢幢,一时间有种搞不清楚东西南北在哪里的感觉。 “师父,呼颜伯伯不只对宁儿很慈祥,更对师父用心。为了迎接师父的到来,将在水一方楼重新整理,所有家具、器皿都是全新的。”海宁再接再厉地为呼颜克说好话。 “宁儿……” “呼颜伯伯还安排我住在白露未曦小馆,虽然人家很想住在水一方楼,可呼颜伯伯说这里是准备给您住的,在您没来之前,连仆人都不准在这里留宿。” “宁儿……” “可是人家真的好期盼能住这里喔。从在水一方楼往外看,近可俯瞰蒹葭园及兴安山庄里的景致,远可眺望镜泊湖的风景,屋内的陈设一派典雅,让宁儿好喜欢,所以好期待师父能赶快来,这样呼颜伯伯就会准许宁儿陪伴师父住下来。” “宁儿……” “呼颜伯伯还说,等您到后,要带我们览遍附近的山光水色,像是乘画船泛游镜泊湖,登大、小孤山,一览珍珠门、吊水楼瀑布的奇景,或者还可以去镜泊湖东北边的小北湖附近看地下森林。哇!有这么多奇景、美景可以看,宁儿真的好期待!” “宁儿……” “师父,我们留下来,好不好?” “宁儿!” 女儿根本不能她说话的机会,一句接着一句地劝她在兴安派停留,让她难以招架。海潮的神情顿时显得为难。 “师父……”海宁的声音和缓,睁着一双纯真如稚子的眼眸无辜地瞅视过去。“我们都已经来到兴安派,若不趁这个机会饱览此地的风土民情,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呢!既来之,则安之,师父听我的话就没错。” “宁儿,你……” “是呀,海潮。你既然来了,就让我一尽地主之谊吧。”呼颜克湛深的眼眸里燃烧着不容人忽视的炽热情意,低哑的语音充满真诚的恳求。“不过,宁儿说的话我不是十分赞同,我希望以后还有机会能邀请你们师徒前来做客,而且希望每年至少一次。镜泊湖畔的风光,虽是四季各有风情,但以夏、秋两季最佳,虽然我衷心期盼的是你能长居此处,但也知道你必然不愿意,所以仅能退而求其次的央求你每一年都能来此小住。” “你……”海潮全身轻颤,像是承受不住他这番掏自肺腑的恳求,内心千头万绪,竟不知该如何拒绝。 她垂下螓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绵密的睫羽垂下,更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呼颜克咄咄逼人的含情目光。 “师父……”海宁在她怀里磨蹭撒娇,像是在催促她答应呼颜克的央求。 一旁的朱长乐则再也看不下去了。 海宁真是的,居然帮着呼颜克,也不会瞧瞧自己师父的脸色,分明写满为难呀,可见得海潮并不甘愿落进呼颜克违背世俗的野心里。 可这些话他当然没有直率的说出,自幼养成的教养,让他圆滑的开口:“宁妹妹,呼颜掌门是客气,你可不要当真。若是真喜欢这座楼子的布置,等我们成亲后,我一定在辽东王府为你起一座一模一样的楼子。还有,你要是想游览镜泊湖一带的景致,我也可以陪你,没必要麻烦呼颜掌门……” “你要为我起一座一模一样的楼子?”海宁不给面子的嗤之以鼻,目光冷冷地射过去。“你打算把辽东王府搬到镜泊湖畔吗?” “这个……”他搔搔头,不明白她的意思。 对于他的没见识,海宁叹气又摇头,然后才道:“我刚才就说过,从在水一方楼往外看,近可俯瞰蒹葭园及兴安山庄里的景致。远可眺望镜泊湖上的风光。就算你愿意为我起一座楼,最多只能模仿在水一方楼的外观、内部陈设,甚至建一座蒹葭园,难道能把镜泊湖的景致也给搬来?” “这个……”他的确不能,除非照海宁说的,把辽东王府搬来这里。 “再说,你会比在这里住了十八年之久的呼颜伯伯对镜泊湖附近的地形、风景更熟悉吗?就算你要陪我,我还担心会迷路呢!况且呼颜伯伯才不是对我客气,不信的话,你问呼颜伯伯好了。” “这……”他被堵得哑口无言。 “阁下请放心。”呼颜克冷淡地朝朱长乐勾了勾嘴角,“我把宁儿当自己的女儿看待,对她绝不是客气,而是发自内心的想讨她欢喜。只要是她想要的,哪怕是天上的月亮,我呼颜克也会想办法替她拿到。” 哼哼,当然啦,不过才不是像你说的发自内心的想讨她欢喜,而是借由讨好她来讨海潮欢心吧!这种司马昭之心,连他这个路人随便一瞄都看得出来。 心里虽这么想,朱长乐却只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唇,露出牙齿。 海宁和呼颜克见他没再答腔,便不予理会,两人的注意力重新放回海潮身上。 “师父……” “海潮……” 终究抵挡不住两道声音的恳求,海潮苦笑的应允。或许就像海宁说的,既来之,则安之。此举既可让海宁和呼颜克满意,于己又无损,没什么好坚持的。 “太好了,师父。”海宁欢呼一声,比出胜利的手势,与呼颜克相视而笑。 ※※※ 在当晚呼颜克为从长白派来的贵客举办的欢迎晚宴中,阿丽和海宁主仆相见,自有一番感人的场面。 夏川明得知海潮要留在兴安派做客,显得闷闷不乐。 至于朱长乐,则埋怨着为何阿丽可随着海潮和海宁师徒住进蒹葭园,自己却必须和夏川明继续待在客舍,他也好想住蒹蔑园喔。 呼颜难亦带了妻小赴宴,身材几乎和他一样圆的儿子呼颜鑫见到海宁便如苍蝇闻到血腥似的靠过来,朱长乐赶紧挡在海宁面前赶苍蝇,并不忘宣示所有权。 “我说呼颜兄,你这样直呼在下未婚妻为宁妹妹不太好吧?你若是真心友爱在下的未婚妻,称她一声海师妹也不为过,至于宁妹妹,那是专属在下的昵称。” 尽管他脸上带笑,眼神可充满冰冷、犀利的警告,加上左一旬在下的未婚妻,右一句在下的未婚妻,呼颜鑫想装傻也不行。 “我不知海师妹已订亲。”他半信半疑的凝睇向海宁寻求答案,后者像根本没看到他似的,亲热的挽住她的师父喁喁低语。 “现在你知道了。”朱长乐对他这么快就更改对海宁的称呼感到满意,眼中的冰冷转淡,“我跟宁妹妹是自幼订亲,双方父母早有意为我们完婚了。到时候呼颜兄若有空,欢迎到奉天辽东王府喝杯喜酒。” “你!”呼颜鑫被他言谈中俨然海宁已当定他老婆的得意模样,恼得拂袖而去。 赶走了情敌,朱长乐高兴得连连说起笑话,逗得宴会里的男女老幼无不笑声连连。尤其是呼颜难十三岁的女儿呼颜妮,正值情窦初开,已出落得如一朵吸引远近蜜蜂争相想采撷的香花的小美人儿,睁圆一双秀媚的大眼合情脉脉的注视向朱长乐。 后者大概是仰慕的眼光看太多了,并没有放在心上,仍是笑语连连。但一旁的海宁可全看在眼里,心头有种奇异的不快。 酒闹人散后,海宁主仆跟着海潮回到在水一方楼,阿丽边伺候着海宁梳洗,边诉说从长白派到兴安派一路上,与朱长乐同行的有趣经过。 “小姐,世子不但一点架子都没有,沿途还跟我们说了好多笑话。最难得的是,一个都没重复过,你说厉不厉害?” “会说笑话就厉害?”海宁对阿丽提起朱长乐时,娇脸升起红晕,一双眼更是水汪汪得媚人,感到极度的不满。“阿丽,你可不要像那些无知少女,被朱长乐几个笑话就给迷得晕头转向,忘了自己是谁。” 阿丽头一次听小姐这么不客气地批评人,不由得面露诧异。 “我没忘了自己是谁,我是小姐的贴身侍女呀。”她纳闷的回答。 “是吗?我还以为你听了朱长乐的笑话后,宁愿去服侍他,好时时刻刻听他说笑呢!” 这话就很严重了,阿丽试探地问:“小姐不喜欢世子吗?” “初次见面,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她冷淡地回答,澄澈如秋水冷冽的眼光瞄向侍女,“当然,更比不上你对他印象深刻。” 好浓好浓的酸味喔。 阿丽皱了皱可爱的鼻子,回祝她家小姐的眼眸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可爱的小脸绽出一抹贼兮兮的笑意。 “我知道了,小姐在吃醋。” “我吃什么醋呀?”海宁一脸莫名其妙。 “因为世子会说笑话逗人,尤其把我们这些小姑娘逗得咯咯娇笑,小姐看在眼里便不是滋味,气世子不该对小姐以外的姑娘说笑,远那样逗她们,所以语气酸溜溜的。” “你、说、我、为、朱、长、乐、吃、醋?”她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齿缝间挤出,美眸冒出火焰。“就为他的烂笑话?就为你们这些蠢姑娘对他笑得像花痴一样,我吃醋?你有没有搞错!” 最后一句话,有如第一响春雷般轰向阿丽,让她掩住耳朵后退,脸上却有着心知肚明的笑意。 “不准笑!”海宁气呼呼的,更多的懊恼从咬紧的牙关里吐出:“我才不会为他吃醋,你给我听清楚!” “好啦,好啦。”阿丽赶紧点头附和,免得她的小姐淑女风度尽失,发出吓人的河东狮吼。 “臭阿丽!”上床时,海宁的怒气仍然未消,将被子盖到头脸上继续生闷气。 “我不会为他吃醋,更不会喜欢上他!”她信誓旦旦地说,决定从明天开始,都不能朱长乐好脸色看,尤其是为他的烂笑话发笑! 呼颜克为海潮安排了一连串寻幽请胜的参观行程,当然啦,少不得跟上一群闲杂人等作陪。 与海潮同路人的长白派一行贵客算是情理之中的陪客,可呼颜难一双儿女呼颜鑫和呼颜妮兄妹也来凑数,并找机会亲近各自的心上人,令朱长乐和海潮暗生闷气。 这天,他们参观过吊水楼瀑布,来到下游的一处溪谷钓鱼、野餐。 呼颜克和海潮远离众人在树荫下下棋、品茗,夏川明在一旁观棋。朱长乐身边则照例围着一群人等他说笑话。 “有两个贼挖墙进房里偷东西。甲贼被蝎子螫了一下,痛呼出声。乙贼怕被主人听见,便扭了甲贼一把警告。甲贼吃痛,气得打乙贼一拳,结果两人你一拳我一拳地打了起来,把主人吵醒,便将两贼绑起来。甲贼就埋怨乙贼:‘都是你害的,话也不说,胡乱扭我一把。’乙贼没好气地回答:‘你到现在还不觉悟!哪里有做贼的还要说话的!’” “哈哈哈……” 在他唱作俱佳一会儿饰演甲贼,一会儿饰演乙贼的表演下,众人无不笑得前俯后仰,这已经不知是今天第几度被他的笑话给逗乐,尤其是呼颜妮和阿丽更是捧场,不但笑得直揉肚子,还双目含情地直瞅向朱长乐,赞他风趣,直闹他要再说一遍。 “这种烂笑话有什么好笑的?阿妮,你还真是好兴致,居然还想听一遍?”呼颜鑫虽然也为自己口中的烂笑话差点忍俊不住,但看到妹妹对朱长乐这么捧场,心中极度不悦。 “哥哥好差劲,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呼颜妮不容他污蔑自己的心上人,反唇相稽。“我明明有看到你为世子说的笑话弯起嘴角,还说这是烂笑话。哼,有本事,你说一个不烂的笑话来听呀!” “我……”没料到妹妹竟会为个外人出言顶撞,呼颜鑫气得涨红一张圆脸,正打算发作,眼角余光扫到蹙着一双浓黑有致眉宇的海宁,心中一动。 “哼,这笑话烂不烂,看海师妹表情就知道了。” 众人听了他的话,都将目光转向海宁,发现她神情冰冷,脸上非但没有任何笑意,还隐隐有着恼意。 “别扯上我。”瞪了呼颜鑫一眼,海宁气呼呼地跑开。 “小姐生气了!”阿丽道。 朱长乐在她的示意下,连忙向众人告了声罪,追了过去。 ※※※ 海宁走到离众人有些远的角落,对着滔滔江水发怔。 她在着恼什么呀?就因为呼颜鑫扯上她?不,在更早之前,她的心情便宛如乌云罩顶,烦郁难受。 而令她心情不好的人,就是——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男性温柔的嗓音,她芳心一颤,热气直往眼睛冲。 “宁妹妹,你不高兴呀。要不要我说个笑话,逗你开心?” 还说笑话! 海宁气恼得直想跺脚,但她只是语气冰冷地回答:“要说笑话,可以说给你的妮妹妹、阿丽妹妹听,我不希罕!” “妮妹妹,阿丽妹妹?”他搔了搔头,不确定地问:“你指的是呼颜妮和阿丽吧?我可没称过她们是什么妹妹喔。宁妹妹,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别那么喊我!”她闭了闭眼,心里无限别扭,“我也没有误会。” “没有误会,为什么生气?”他忍住笑说。 身为辽东王世子,为人又随和,朱长乐得到女性青睐的机会颇多。可因为自幼便订亲,且家教甚严,在男女关系上,他的态度一直是十分严谨。说说笑笑是无伤大雅,但更进一步的相处则敬谢不敏。 对于阿丽或呼颜妮,他纯粹是以逗小妹妹的态度在相处,从没想过会误导海宁。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表示海宁在意他吧。 这几天来,她巴着她师父海潮,让他没机会亲近。现在她好不容易落单,朱长乐当然得把握机会,今天说什么都要探明她的心意。 “我没生气,也没误会,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海宁气愤地低嚷。 “咦?我又没说你在为我生气、误会,怎么会冒出‘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话呢?” “你!”她愤慨地转过脸,看见朱长乐脸上的笑意,心头的火扇得更高。“笑笑笑!一天到晚笑个没玩,你就不烦吗?” 他一怔,“你不喜欢我笑吗?” “哼!”她又转开脸。 朱长乐轻唉一声,收敛脸上的笑意。备感挫折地低语道:“我真不明白你心里的想法。从小到大,家父和家母都教导我,对人要和气有礼,尤其是对对女孩子要笑,否则会让人吓得不敢亲近。家父因为自幼的教养,那脸唯有人对至亲之人,才能自然亲切地涌出笑意,平常时候冷峻得让人难以亲近、是以,他希望我不要像他,免得吓跑你……” 原来如此。 听到这里,海宁心软下来,顿觉自己有些无理取闹,语气和缓地道:“我也不是……不喜欢……只是……阿丽和呼颜妮正慎情窦初开的年纪,你这样逗她们……难保会让她们想歪,一颗芳心错放在你身上。你要是无意,就不要……” “冤枉呀。除了你之外,我对任何姑娘都没有那个心意。宁妹妹,你要相信我。”他情急之下,伸手去拉她,海宁在没防备下,被他拉个正着,手心传来一阵酥麻的感觉,羞得她粉脸嫣红。 “还不放开我!刚才还喊冤,现在就拉着人家的手不放,还不叫人误会吗?”她娇嗔道。 “我只有对你这样呀,别的人我又不会……”他委屈地噘了噘嘴,一双朗星似的眼眸含着如炬的情焰,手仍没放开。 海宁脸颊一阵烫热,低着头道:“什么对我这样?之前你还没认出我是海宁时,一出手就摸人家那里……后来又拉我,分明是……坏蛋啦!” “哎哎哎,这件事我早就跟你道过歉。当时我连来人是男是女都没看清楚,情急之下,只是想扶住你,却没想到会摸到你……” “你你你……还说!”她又羞又气。 明明就是她先提起的,还不准他说? 心里虽这么想,朱长乐还是陪着笑脸,“好好好,那个不讲,直接跳到后来的事。谁说我没认出你是海宁的?一照面,我就认出你了!” “是吗?”她半信半疑地溜他一眼。 “哎!”朱长乐顿时一脸的委屈。“虽然你连我俩的初次见面都给忘了,我却把你的模样记得清清楚楚,尤其是你眉眼间的神情,可是深深镂刻在我心上。” “少……恶心了!”心里阵阵甜蜜,海宁嘴上却不肯承认。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不信的话,你摸我的心,听我的心跳就知道我没说话。”说着,他将她的小手拉到男性强健的胸膛上,那规律的起伏,以及男性的体温,让海宁羞煞。 “你你……又来这一套!放开我啦,就算我相信你……是第一眼认出我来,可……不表示你的每句话我都信。” “什么意思?”他怔了一下,被她乘机拉回自己的手,还退离他一小步。 “说什么为我学说笑话,你却尽说给别人听,还逗得人家那么乐!”海宁冲口说出,浑然不知自己的语气有多酸。 朱长乐乐得直想笑,但又怕海宁生气,只好抿着嘴忍笑忍得很辛苦。“好嘛,这事是我不对。若你不喜欢我说笑话给别人听,以后我只跟你说笑,总行了吧!” “我又没那么讲!” 这样不是显得她小气、又在意他吗? 可恶,她又不是那种人! 懊恼地想着的同时,海宁的表情转为严肃。“我只是希望你在说笑话时,多想一想,别逗得别人心猿意马,以为你对她们有什么意思。” “我知道了。”好倔的小嘴呀,朱长乐在心里摇头,明明很在意他对别的姑娘说笑,嘴上还要说着大道理。“宁妹妹,我好开心。本来我以为你讨厌我,对我俩的婚事不乐意接受,但你刚才的一番话让我觉得你并没有这么排斥。希望以后我们都能这么亲近地说话,这样你就不会吃……呃,我是说……”在那双娇媚的眼眸突地瞪了过来时,他聪明地吞下那个“醋”字,改口道:“我就不会乱吃醋。” “你吃醋?”她惊讶地扬眉。 “是呀。”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那个呼颜鑫老是对你纠缠……” 她嗤地一笑,“拜托!你什么人的醋不吃,吃他的!” “我也知道是自己多心,你根本就不会喜欢上他,我这个醋吃得极为没道理。可是海前辈……” “跟家师有什么关系?”这下,她是真的不明白了。 “哎!这就更难启齿了。”话虽这么清,朱长乐还是毫不犹豫地说下去:“你与海前辈虽然说师徒情谊深厚,又有叔侄之亲,不过,再怎么讲都是男女有别!”他强调道,“你不但老赖在他怀里撒娇,还跟他一块住在在水一方楼,我怎么看都不妥当。” 海宁微怔,眼中升起一抹恍然大悟。 也不能怪朱长乐误会,他到现在还没弄清楚她师父非是男儿身,才会讲出“男女有别”这样的话。 “还有一件事,我闷在心里好久了,正好趁这个机会跟你说一下。”他索性一古脑的把肚子里的疑惑全数掏出。 “什么事?”她紧张地问。 “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帮着呼颜克。就算他对你不错,但也是因为他对海前辈有野心,才要讨好你。宁妹妹,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以眼神向她探询,海宁只是膛目以对,让他备感挫折。 “就是那个……相思呀,深情呀……这些如果是发生在一男一女身上,我都可以接受,可如果是两个男人……”说着,他把眼光往远处的海潮、呼颜克及夏川明看去,吞咽了一下口水,“或老是三个男人……总之,你不会觉得不正常吗?” 她张了张嘴,仍是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宁妹妹,我觉得我们最好早点带海前辈离开这里,免得他们越陷越深。”他严肃地朝她点头道。 海宁再也忍俊不住地噗哧一笑,让朱长乐表情错愕,“我说了什么笑话吗?” “没!”她摇头,碍于姑姑师父与朱长乐父亲辽东王曾有过的婚约,她不方便说出真相,无法告诉他,他错得有多离谱了。 “宁妹妹,你是不是在逃避呀,还是你……可以接受那种事,所以……” “你不要胡思乱想。”她再次摇头,但朱长乐显然仍对那件事感到在意,这让她心生警觉。 要是让朱长乐知道她师父是女儿身,而且还是他父亲辽宁王的前任未婚妻,会有什么后果? 想到这里,另一件事同时撞至心头,那是她一直逃避着不想去弄清楚的——师父果真如呼颜克说的,是她的亲生母亲吗? 每次与师父独处时,她都想开口,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海宁……” “我现在心情好乱,让我一个人静一下。”她闷闷地说,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有些事不管如何逃,还是会逼至眼前要人一定得面对。海宁明白这个道理,心情越发地纠结。 “海宁!”朱长乐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惹恼她,只能瞪着她跑开的背影懊恼不已。 第七章 晚饭之后,海宁独自待在房中,心绪就像吊水楼瀑布附近的急湍奔流不息。不知想了多久,她下定决心走出房门,往海潮住的四楼寝室而去。但敲了房门老半天,就是没听见回答。 忽然,一阵箫声传来,曲调凄迷,似有无限缠绵。她听出是海潮所吹,便循着箫音往源头找去。 走到五楼,推门人内,果然看见海潮坐在厨前,对着凄迷的夜色吹箫。 那箫声,有着追忆往事不得的悲戚,也有面对前程的彷徨,让海宁想起李后主的词,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尽是旧欢难舍的愁绪。 “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她和着箫音吟唱,待箫声停歇,海潮放下玉箫,优美的侧脸转了过来,海宁才发现师父莹洁如玉的脸容淌满泪水,不由得惊呼出声:“师父……” “我没事。”她以手抹去眼泪,对爱女绽露慈柔的笑意。 “您这是何苦呢?”海宁上前,用衣袖替她拭去残留的泪渍。眼前这幕,令她想起还在奉天家押时,好几次看到师父对着夜色吹箫,脸上淌满泪水,眼中写满相思的凄苦模样。每一次总是教她又心疼又无助;心疼的是师父脸上的孤寂悲伤,无助的是她无从为她排解,让她绽现欢颜,就像此刻的心情。 “您又不是李后主,哪里会有亡国之恨,没必要放不下已成烟的往事呀。”她埋怨道。 海潮摇头,“你不懂。” “我懂的,师父,我……”她咬了咬唇,想说自己也喜欢过古振塘,明白那种爱不得却爱了,想放又放不下的感觉。 但这种感觉比起海潮与风扬的刻骨铭心自是难以相比,尤其风扬才过世没多久,失去爱侣的伤怀岂是另一份情意可以在短期间平抚的?不像她,单恋的伤痕终将随着另一份喜欢而痊愈。 另一份喜欢?她怔了一下,难道她…… “师父烹了茶,夜里气温寒凉,喝一杯祛祛寒吧。”海潮没有打扰海宁的思绪,径自拿起红泥小火炉上的茶壶,倒出热腾腾的茶液,递了一杯过去。 “谢谢师父。”海宁脸上闪过一抹羞惭,鼓当是她安慰、服侍师父的,反倒让师父照料她。 好像从小就是如此,师父总是能先她一步洞悉她的需要,默默的为她打点一切。这番体贴,不正像为人母者对女儿的无微不至照顾? “阿丽呢?这时候,她不是应该服侍你就寝了吗?”海潮招呼海宁在铺有软垫的屏榻上人座,微笑地问。 “我吃饱饭后,就打发阿丽去休息了。她跟香香很有得聊,正好可以做伴。”香香是呼颜克安排于在水一方楼,服侍海潮的少女。 “喔。”海潮应了声,捧着茶杯,眼神若有所思的望来。“今晚你话不多,吃的饭也少。有什么心事吗?” “师父,我……”她话未出口,声音已哽咽了起来,海潮关心地放下茶杯,握住她的手。 “跟朱长乐吵架了吗?我听阿丽说,你对朱长乐有些不谅解,不高兴他讲笑话逗女孩子。朱长乐后来有追了过去,却是一脸沮丧地回来。又给他钉子碰了吗?” “没的事。”她偎进那具温暖,像座避风港般的怀抱,孩子气地撒娇,“他当师父是男子之身,将呼颜伯伯及夏师伯对您的爱慕之意,当成是违背世俗的断袖之情,直要我带您离开,免得您们三位长辈越陷越深。我笑得快内伤了,但想到他是辽东王的儿子,便没敢点破。” 海潮听后,默然无语,海宁从她怀中抬起头,一双晶莹的眼眸蒙上一层雾气。 “师父。”她喊了声。 “什么事?”她慈祥地问。 “您对呼颜伯伯的追求,或是夏师伯的默默守候,一点都不动心吗?” “宁儿……”她苦笑,见她一脸认真模样,显然不得到答案不罢休,只好勉为其难地回答:“如果你到了师父这个年纪,历经了红尘间的爱与恨,年少时的热情早被逝水般的岁月淘尽,虽无法说完全的心如止水,但男女间的情爱已不再是心中的执着……” “师父还是没有回答我的话。”她可不会轻易被那段听不太懂又模棱两可的话给打发。 海潮唇畔的苦涩更深,“你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吗?” “师父,我们师徒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她意有所指地道,看得海潮一阵心凉,但又不确定她指的是什么。 “您是不是忘不了风师伯?虽然他造成您这生活在痛苦、追悔中…” “不,宁儿。”她不愿女儿如此误会。“虽说我与他无法厮守,虽然我也有对景难排、往事只堪哀的时候,当然,我也不否认独自一个人时,往往陷进无法自拔的相思痛楚中,但心里再怎么难过,只要想起他对我的好,都会变甜,再多的苦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师父……”那是什么样的一份情感呀,竟让绮年玉貌的师父在忍受相思之苦时,还觉得甜?海宁无法全然了解,她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最后轻喟一声。 “您太痴了。大师伯值得您这么爱他吗?比起呼颜伯伯和夏师伯执着不变的十八年痴心,他对您……” “他从来不曾放下我。虽然这是造成更大憾恨的缘由,可是我心里是……甜的吧。” “师父……”海宁摇头,或许是她太年轻了,没有经历过岁月的淘洗,所以很多事她还想不明白。“听您这么讲,我倒是很遗憾与风师伯缘悭一面。要是能在他生前见到他的丰采就好了。我听长白派的师长说,想柔师姊眉眼的神情酷似风师伯,是吗?” 海潮心情起伏,目光痴迷地在爱女脸上那也酷似风扬的眉眼间寻找曾痴心爱慕过的丰采。 “是的。”她硬咽道,修长的手掌轻抚过海宁的眉眼。 “我的眉毛和眼睛跟想柔像吧?”海宁逸出一抹凄凉的笑意,从她的姑姑师父的神情,已看出端倪。果真让呼颜克给料中吗? “像。”同出一个模子,岂能不像? 海宁心头一痛,咬着牙做出结论,“也就是说,我像风伯师。” “你……”海潮警觉了起来,眼中升起一抹了然的同时,也闪过了惊慌。 “师父怎么不回答呢?”她咄咄逼问。 “宁儿……”她狼狈地别开脸,一颗心不安地受着煎熬,猜测着海宁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您在风师伯与风师伯母成亲那一夜,悄悄的离开长白。一直到金银双鞭再次挑战长白,才应风师伯的召唉回来。在这十八年间,您一步都没踏入长白,甚至您当初离开长白的半年后,教养您的恩师谢世时,也没回去奔丧,这不是很不合常理吗?” “你……为何这么问?”她浑身轻颤。 “师父只要回答我就行了。” “宁儿!” “回答对师父有困难吗?”海宁苦笑,压抑下心中极大的悲痛,以及对师父脸上的为难感到的不忍,继续道:“一个人,如果不知道自己的源头在哪里,就算这一生过得再顺遂无忧,也难补遗憾。”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仍一味地逃避。 “事实无法因为逃避或是隐藏就改变。还是,您真的打算让宁儿的遗憾扩大到无法弥补吗?在生身之父有生之年未能见上一面,已是人子的一个大悲痛,难道您要我连亲生母亲在身边也无法相认,一辈子都以为您只是我的姑姑师父?” “宁儿,我……” “您真的这么狠心吗?师父!” 她含泪的质问让海潮痛彻心肺,只能拼命摇头。 “师父,不要让宁儿的遗憾扩大……我已经长大了,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您告诉我吧!”海宁字字句句都像是含着血泪道出,饶是海潮再坚定的心志,也摇摇欲坠。 “有许多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呀……”她沉痛地说。 “如果我是完全不知道也就罢,但在答案呼之欲出的情况下,您忍心让宁儿活在猜疑自己是不是您亲生女儿的痛苦中吗?” “是呼颜克告诉你……” “那不重要。我与想柔相象的事,长白派的师长早就有人提出来了,只是我跟想柔都选择不去深想,直到我再也逃避不了,非得向师父要一个答案不可。师父,您就成全宁儿吧!一个连亲生父亲一面都没见着的孩子已经够可怜了,您还要她连母亲是谁都被蒙在鼓里吗?” “宁儿……”女儿的哀哀泣诉终于让海潮松口,“娘不是故意要瞒着你,娘只是以为这么做对你比较好……” “您……真是我的亲生母亲?”海宁心情激动,眼中热气汹涌。 “娘对不起你……” “不……您别这么说。”她哽咽道,脸上有笑有泪,“这些年来,虽然在称呼上我们并非母女,但您一直是以母亲的心在照顾我呀……” “宁儿……” “娘……” 终于能喊出这些日子来盘据在胸房里,始终不知该如何喊出的称谓,她放声大哭,纵容自己抱紧如今可正名为母亲的姑姑师父,将郁积在心头的伤痛宣泄。 她哭,哭这些年来都不知姑姑师父原是生身母亲;她哭,哭自己连亲生父亲的一面都不得相见;她哭,哭自己到如今才知身世;她环哭,哭父母虽然相爱,却落得有生之年各分东西,好不容易相见又以死为别…… 她哭…… 她哭…… “宁儿……”海潮亦是身心俱痛,泪流满脸,但心疼爱女已泣不成声,勉强打起精神柔声相劝,“别哭坏身子呀,宁儿,不然娘会好心疼的……” “是……”她吸了吸鼻子,渐渐止住哭泣,抬起一双湿蒙红肿的眼眸心疼地望着同样是泪眼相对的娘亲,温柔地替她拭泪。“娘也别哭喔。” “嗯。”海潮微扯嘴角,也替女儿拭泪。 稍后,等母女俩的情绪稍微平复,海宁问出心头的另一个疑惑,“娘当初为何没回头找爹,告诉他您有宁儿了?” “对不起。”海潮怀着对女儿的深切歉意说,海宁急忙摇头。 “宁儿这么问,并没有怪娘的意思。” “可是娘觉得对不起宁儿,如果不是我想太多,你跟你爹就不会连一面都没见着了。” “娘……宁儿知道您这么做,是为了我们好。” “唉。”海潮目光幽远的凝望前方,陷人凄迷的往事中。“当年我回到海家后,才发现有了你。本来想带着你离开,娘的娘却央求着我留下来,要我把孩子生下后,交给兄嫂抚育。我想了又想,知道这么做才是真的对你好,便依照母亲的话做。后来,你都知道了……兄嫂将你视如己出,你快快乐乐的长大,直到我接到师兄的信……” “如果当初您带我回长白,或许……”想到这里,海宁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对不起。”海潮好抱歉地搂紧女儿,“娘的本意是不欲你介入河湖中事,更想把这件事永远埋在心上。大师兄要是看到你,一定会立刻认出你就是他的女儿,可我……最终还是忍不住对他说了……” “所以爹在临终前,知道他还有个女儿?”海宁的心情说不出是悲是喜,还是两者混合的激动。 “嗯,他知道,而且想见你……” “可是他终究没见到我……”海宁的悲泣再度让母女俩抱头痛哭,那低哑的泣声犹如杜鹃啼血,令闻着也忍不住跟着难受,一个不留神,轻撞了一下门板。 “谁?”海潮不愧是长白七侠中,身手仅逊于风扬的高手,尽管情绪处于悲痛中,耳力依然灵敏,这轻微的撞击声迥异于风声,立刻被她听了出来。 “是我……”嗫嚅的应声之后,朱长乐推门进来。 “你、你……怎会在这里?”海宁从母亲怀里跳起身,面露惊诧。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朱长乐搔了搔头,不好意思地说。“还不是下午的时候,我们说得好好的,你却突然说自己心情乱,跑了开去。我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你为什么会心情不好,越想越是坐立难安,才会想溜进这里找你。也幸好阿丽肯帮忙,说服香香让我上楼见你,可你不在房内,我又正好听见箫声,便循声找了上来,听到你们的谈话声,没敢打扰,等了一会儿听见你又哭了,我一个着急就……” 也就是说,他把一切都听清楚了! 海宁又急又恼,“你想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他一头雾水。 “你会不会把我娘还在世的事告诉王爷?”要是辽东王知道这件事,迁怒于海家,可就糟糕了。 “啊?”朱长乐显然是此刻才把海潮与父亲无缘的未婚妻联想到一块。 “你说呀!”海宁急得想冲上前抓住他领子逼问,幸好还有一丝理智,只朝他逼近一步。 “我当然不会说啦。”朱长乐理所当然地道,“要是给家父知道海……姨还在世上,家母也一定会知道,使起小性子,家父又要被赶到书房睡了。所以这件事,还是不说为好。” 海宁松了口气,看向他的眼神极其复杂,樱嘴抿了抿,垂下眼睑道:“谢谢你。” “我们之间不需要谢谢吧。”他微笑地说,投向她的目光蕴满柔情。 海宁脸一红,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甜蜜,但又有些不安。 “你现在知道我不是海家的千金小姐,只是个……你会不会……” 留这么多空格要他自己去想,还要他回答,朱长乐顿时头有点头大了起来。但幸好他天纵英明,很快便把空格给填上。 “我喜欢的人又不是什么家的千金小姐,而是四岁时拿着树枝打我、凶巴巴,又说我讲的笑话不好笑,长大后对我这个人见人爱的俊儿郎爱理不理,还不准我对别人说笑话,现在又紧张兮兮地怕我不喜欢她的宁妹妹……” “你……乱讲,我哪里有怕你不喜欢我……”她脸上一阵发热,心情更是乱七八糟,一方面想否认他有关她怕他不喜欢她的话,一方面又为他说只喜欢她而芳心甜蜜,只能掩住发烧的脸颊,摇着头,啐道:“乱讲,乱讲!” “我没有乱讲,我是真心喜欢宁妹妹……” “还说!”她跺了跺脚,羞得只想钻个地洞躲进去。 “你要我说,我就再说……” “人家不是那个意思!” “哈哈……”朱长乐被她娇羞的可人模样逗得大笑,屋内残留的悲伤气氛顿时被他的笑声盖过。 海潮注视着这对天真无忧的小儿女,心情感慨万千,欣喜多于悲伤。 但愿海宁和朱长乐能如他们的名字一般,安宁义长乐,携手到白头,弥补她此生未能与心爱之人共偕白首的遗憾。 ※※※ 这天,呼颜克带领众人来到镜泊湖东北的山区,这里有座小北湖,附近的山坡上从东南向西北排列着七个火山口.成带状绵延数十里。 最小的火山口长度有好几里,最大的那座更达十数里,而且每座火山口内都是茂林遍布,古树参天,这里便是地下森林所在。 众人看到如此奇观,无不啧啧称奇。 呼颜克指着最大的一个洞口道:“这里的奇观也不知存在多久了,底下都是原始森林,长满红松、鱼鳞松、黄波萝、水曲柳、胡桃揪、紫缎、械、山杨等等,每棵树都有百年以上的历史。最可贵的是,林中有许多名贵的药材,我曾多次入内采药……” “里头密林遍布,不会迷路吗?”海潮好奇地问。 “一开始的确是担心迷路,但别忘了我们鄂伦春人原本就习于山中生活,摸个几遍,就不再是问题了。而且林内野兽颇多,倒是猎人的天堂。” “呼颜伯伯说得人家好向往喔,真想下去一看。”海宁娇滴滴的说。 “这有何难的!”呼颜克朗笑道,“我辈都是练武中人,加上我已命人准备好绳索,入内无虞。” 在呼颜克的安排下,众人借着绳索的辅助,顺着地势进入地下森林。 里头古木参天,日光也难照射入内,不仅视线不明,湿润的空气里温度陡降,加上林木生长茂密,路径陡峭,可说是寸步难行。 幸好众人都身怀武技,以轻功在树上芽行,不时惊扰雀鸟,将树上的动物吓得逃窜,终于来到森林中心,才跳下地面。 海宁抬起头,眼前的这棵树不知有多高,只见那笔直的树干伸展向天际,浓绿的枝叶成伞状与群树交叉,几乎遮蔽了天空,这时才知这座地下森林离洞口有多深。 “大家小心。这里野兽极多,不时可见野猪、虎、熊、豹等出没,加上浓荫蔽天,一不小心就分不清方向,要是走散了,可不容易找到人。” “呼颜伯伯在吓人吧?”海宁畏缩地朝海潮靠近。 “我可没吓人,森林对于不了解它的人而言,是很危险的。不管是地下森林,还是地上森林。” “我想也是。”朱长乐朗声附和,“在下虽然不像呼颜掌门对森林的情况那么了解,但也有过好几次和家父上山打猎的经验,若没有熟悉地形的向导带路,的确是极为容易迷路。” “世子害怕了吗?”呼颜鑫嘲弄地问。 他一口鸟气已经忍很久了。 好不容易遇上海宁这样的美人儿,哪知道朱长乐一来便指称海宁是他的未婚妻,警告任何人不得染指。 更气恼人的是,他的伯父下令不可得罪长白派来的贵客,害他只能对朱长乐的气焰暗恼于心,不得发作。 偏偏连妹妹都被这外貌温雅,只会说笑话,却看不出来有何能耐的草包朱长乐给迷住。这几天朱长乐与海宁态度亲密,让他妹妹暗地里掉了不少眼泪,他更是看得眼红,直想找机会给朱长乐好看。 这些思绪在他脑中电闪而过,朱长乐虽不知他心里的想法,但从呼颜鑫的语气、态度看来,也知对方对他心生不满,说出来的话自然与客套、恭维无关。 他傲然一笑,“呼颜兄说的是哪门子的笑话?在我心里,除了怕宁妹妹不理我外,可没有任何怕的事。” “你……” 两声意义不同的“你”脱口而出,海宁远方是语带娇羞,嗔恼他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怕她不理他,也不怕羞。呼颜鑫则是气得牙关紧咬,那朱长乐分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让他喊宁妹妹,却把宁妹妹亲热的挂在嘴上,分明是示威! 其实,呼颜鑫是想得太多了,朱长乐不过是说出真心话罢了。 “你要是不怕的话,敢不敢跟我比赛,看谁打到的猎物大,速度又快!” “这有……” “阿鑫,不准胡闹。”呼颜克板起脸道,“你们两人对这里的地势环境都不熟,要是有个差错,怎么得了!” ‘伯父,咱们鄂伦春人本来就要无惧于恶劣环境的挑战。虽然我没来过这里,可以我五岁就随着父亲打猎的经历,这种阵仗仍是难不倒我!”他傲气凌人地道。 “都是你。世子可不像你五岁就上山打猎,这样的比赛对他不公平。好了,不准再胡闹。大家看看逛逛,我们一会儿就上去。” 呼颜鑫气恼得一张肥脸都涨红了,伯父分明是刻意在维护朱长乐嘛,教他越想越是不甘心。 趁着呼颜克指点海潮寻找珍贵的药草,他走到朱长乐面前挑衅地道:“你不是除了怕宁妹妹不理你外,什么都不怕吗?”他故意加重“宁妹妹”三字,有意刺激。 朱长乐朝他眯了眯眼,语气仍是温和的,“呼颜掌门的交代.呼颜兄都不放在心上吗?” 他冷哼一声,仍不肯放弃,“要是你肯承认害怕,我自然会把伯父的交代放在心上。” “呼颜兄……” “你怕死就在这里等,等我呼颜鑫猎只大野猪回来,在宁妹妹面前露足风头,宁妹妹就会知道谁才是男子汉!” 什么嘛,会打野猪就是男子汉吗? 朱长乐不屑地想,才想反唇相稽,呼颜鑫喊了声:“那里有只野猪。”便像颗球一溜烟的滚不见了。 朱长乐担心他会出事,来不及向随身的侍从打招呼,急忙追赶过去。等侍从发现他匆匆离去的身影追上去,朱长乐与呼颜鑫的身影早就淹没在重重树影间不见踪影。 第八章 奔驰了一阵子之后,呼颜鑫的身形缓慢下来,最后在一块狭小的空地停住。 朱长乐看出他有意等他,却不知缘由,但既然迫上来,干脆跟他把话说清楚也好。 几个起落,修长健实的身躯便来到他身后,没好气地道:“呼颜兄太儿戏了。呼颜掌门已经警告我们此地危险,你还不肯听劝随便乱跑。” “哼,你拿我伯父的话当圣旨,是因为他处处维护你吧!”呼颜鑫冷冷地说。 朱长乐是何等聪明的人,一听便知呼颜鑫的不满,“呼颜兄是故意引我来这里的?” “你倒不笨嘛。”他赞赏地点头,眼神犀利地打量过去。 虽说是故意等朱长乐,可朱长乐一路赶来,脸不红气不喘,之前和众人游览地下森林时更展现卓绝的身手,现在仔细想来,不由得暗暗心惊。 看来,他一直都低估了朱长乐。饶是如此,有傲人的渊源家学为凭仗,呼颜鑫并不认为朱长乐的本事会赢过自己。 “呼颜鑫,你到底想干嘛?”朱长乐也懒得跟他客气了,索性挑明地问。 “我想教训你这个臭小子!”他暴躁地低吼,“说自己是宁妹妹的未婚夫,不准我喊宁妹妹,还到处招蜂引蝶,连我妹妹都想勾引,你这个家伙……” “喂,你不要含血喷人呢,我可没有勾引任何人。”朱长乐警告道,“再说,海宁是我的未婚妻,能喊她宁妹妹的人只有我,你最好尊重这点。” “我不尊重又如何?我含血喷人又怎么样?你能拿我怎么办?” “呼颜鑫,你不要太过分。” “我不只要过分,还要狠狠的教训你一顿!”他抽出腰间所系的长鞭,狭长的凤眼里充满挑衅,“拔出你的剑来,让我见识你有什么本事要我尊重你!” “这样不好吧?”朱长乐好心地提醒他,“这里地形狭窄,你使长鞭反而施展不开。” “少啰唆!”呼颜鑫虽明知他有理,但面子下不来,手一使劲,长鞭便朝朱长乐甩去。 “你这人怎么说打就打?”朱长乐边抱怨,边快速移动身躯,躲过他凌厉的一击,却见那鞭尾收势不及的挥向后方两人方可合抱得起的树干,留下深刻的伤痕。 “作孽呀!”他的叹息未歇,呼颜鑫的第二鞭又甩了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朱长乐的脾气虽好,却只对娇滴滴的姑娘家好,至于野蛮无礼的大男人,就禀承孔夫子的教诲:以直报怨。 他使出师传的迷踪步法,在闪躲呼颜鑫攻击的同时,将他诱向密林深处。 虽然这么做会累及这些百年以上的老树,但为了让呼颜鑫自食恶果,只好对不起这些树灵了。 情势的演变果然如他先前所说,呼颜鑫的鞭子受到地形限制而无法尽展呼颜家鞭法的精妙,反而显得左支右绌。 随着空间变狭,四周都是枝繁叶茂的林木,呼颜鑫挥到右边打到树,挥到左边也打到树,目标朱长乐却借着敏捷的身手,及树木的阻挡,总在紧要关头避开他的攻势。 这还不打紧,越深入密林,他的鞭子便越使不开,等到呼颜鑫发现自己的鞭子寸招难使时,已来不及。 “砰”的一声,朱长乐一拳击中他鼻梁,将他打得往后仰,紧接着一脚踢中他胸口,把他踹飞倒地。 “我早就警告过你了。”他朗声长笑。 “你……”呼颜鑫又惊又恐,知道自己遇到强敌,而这强敌连身后的长剑都未拔出,赤手空拳便把他打倒在地。 没想到朱长乐的武功高明若此,见他不怀好意地慢慢朝他走来,呼颜鑫吓得胆战心惊,尽管背合和臀部都痛得麻木,仍狼狈地爬起身,伸下抹去流过嘴巴的鼻血。 “你想怎么样?”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的吧?”朱长乐故作惊愕状,脚步仍未停。 “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都随你,但别想凌辱我!”他悲愤地道。 朱长乐噗哧一笑,“呼颜兄真是爱说笑!我有说要杀你、剐你、凌辱你吗?不过是要把你掉在地上的鞭子还给你,把话说得那么严重做什么?” “你!”见他目光促狭,呼颜鑫知道自己被捉弄了,气愤的接过他递来的长鞭,眼珠子往左往右不知几回,仍打不定主意。 “你要是再打,吃亏的可是你自己喔。”朱长乐警告道。 “你……到底要怎么样?”被他轻易地看出心中所想,呼颜鑫圆脸涨红。 “是呼颜兄要见识我有什么本事好让你尊重我,可不是我想向呼颜兄怎么样喔。如果呼颜兄觉得已经见识够我的本事,同时愿意尊重我了,我看时候不早,我们也应该回去跟大家会合,免得众人担心。” “就这样?”呼颜鑫无法置信他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他。 “不然呼颜兄还想怎么样呀?”朱长乐摊手笑问。 就在呼颜鑫犹豫着是否该相信他时,海宁的娇声呼唤传了来。 “你们两个在这里,害我找了半天!”娇美的身影从树上落下。 “咦,你怎么会来?”朱长乐欣喜的迎过来。 “还说呢!”她丢给他一个又娇又媚又气恼的眼神,“呼颜伯伯不是要你们别胡闹吗?怎么一转眼,你们就跑得不知去向?连你的贴身侍从都来不及跟上,急得两人像热锅上的蚂蚁,只能跑来告诉我。” “所以你就追了出来?”朱长乐俊脸绷紧,“你也知道危险,怎么这样不知轻重?” “先别急着骂人。”她又横了他一眼,“我哪像你们两个!我当然会事先向呼颜伯伯禀明情况,才和众人分头找寻。我跟呼颜伯伯和师父一路,就在这附近找,听见长鞭挥击的啸声才登上树,一路循声过来。” “原来如此。”朱长乐闻言,一颗紧张的心才放松下来。 “倒是你们跑出来做什么?咦,呼颜鑫的鼻子怎么了,你们两个打架呀!” “没那么严重。”朱长乐耸耸盾,俊眸似笑非笑地溜向掩着鼻子、神情尴尬的呼颜鑫。“我们只是切磋一下武艺……” “跑到这种地方奴切磋武艺?”海宁闻言,不由得心头火起,“你们不加道这么做有多危险吗?再访这种地方也不适合比武呀!朱长乐,你有没有脑筋呀!” 别看海宁平常待人轻声细语,展现一脉大家闺秀的娴静文雅,但只要一对上朱长乐,嗓门就不自禁的提高,看得一旁的呼颜鑫瞪大眼,心中的完美偶像有了裂痕。 “哎哎哎,这又不是我的主意,你怪我一个人太不公平了吧!”朱长乐委屈地噘起嘴。 “我就是要怪你,怎么样!”海宁娇蛮地道。 “好好好,算我不对。”朱长乐面对男子时,可以英雄气长的气,在遇到心爱的海宁时,却只有短的份了。“别生气嘛,宁妹妹。我说个笑话给你听喔。有个……”“都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说笑呀!”她啐道,眼角余光瞄到一个圆球滚了开去,不禁诧异地叫道:“急什么呀?这个呼颜鑫怎么突然像颗球地滚……” 她话还没说完,朱长乐的脸色陡然一变,喊了声“小心!”的同时,伸臂抓住她住旁带去。 匆忙间,根本来不及脱离对方蓄势待发的攻击,朱长乐只能以身体保护住海宁。 “啊!” 尖锐的叫声也不知是出自哪张嘴巴,朱长乐只觉得背部一阵刺痛,但仍忍痛把海宁往外推送,耳膜仍留有凄厉叫声肆虐过的轰轰声。 “快走!” 腥风夹着野兽的怒吼,朱长乐立刻辨认出是一头黑豹。 豹的速度在猛兽中算是高手,朱长乐不确定自己在负伤的情况下,能抵挡它的攻击,但为了海宁,他必须勉力一试。 当黑豹再度腾身袭来,朱长乐抱着必死的决心要阻挡它,危急中,一道金光从旁急射而至,拦腰击中豹身,解除了他的危机。 发鞭人,金鞭呼颜克。 中鞭者,黑豹,当场横死。 被解救者,朱长乐,力气用尽而倒人温香软玉般的怀抱。 ※※※ “你这么傻干嘛?谁要你用身体替我挡住那头豹的攻击?” 海宁边掉眼泪,边对着床上的伤患大发娇嗔,后者只能睁着无辜的眼眸边忍着背部伤口的疼痛,边朝眼前的泪美人扮笑脸。 这时候距离黑豹攻击事件已经有数个时辰了。 呼颜克救下朱长乐后,火速为他包扎。虽然仅是皮肉之伤,但豹爪抓爬过的血痕入肉三分,看得人胆战心惊,也痛得朱长乐龇牙咧嘴。 稍后,呼颜克领着众人离开地下森林,到附近的小村庄落脚。 海宁身为朱长乐名正言顺的未婚妻,自是顺理成章地留在房内照顾,待其他人各自退离后,压抑在她胸臆间饱受惊吓与忧虑的情绪终于忍不住地对床上的朱长乐爆发出来。 “连呼颜义都知道危险,自己先避了开,你却像个傻子替我挡,有没有脑子呀!” “有呀……” “有还挡?!”她不敢相信他会理直气壮地这么回答,湿蒙的波眸里闪射出火炬般的怒气,“要不是呼颜伯伯及时赶到,你就成了那头豹子的大餐了,居然还说自己有脑子?” 由此可见金鞭的威力有多可怕。 一出鞭,便将那头豹子的腰脊骨给打断,当场毙命。 朱长乐只要回想到这点,便不由自主地寒毛直竖,庆幸那鞭子不是打在自己身上。跟呼颜鑫对打时,他以为兴安派的鞭法不过尔尔。后来才知呼颜鑫的鞭法只是小孩子在耍大刀,比起呼颜克这位正宗的关老爷的青龙偃月刀,两人的功力有如云泥之别。幸好他没得罪金鞭。 “……你想死呀,还是认为你死了,我就活得了!” 海宁带着浓浓哭音的娇斥将他闪神的注意力给抓回来,朱长乐反射性地答道:“我没想死呀,我是因为情况危急……” “情况危急就可以这么做?你要是真的死了,我怎么办?” “宁妹妹,你别顾着骂我,还有……哭呀!”俊眸里又是对她的怜惜不忍,又是自身感受到的委屈,朱长乐无奈地叹着气。 “当时我没想那么多,一心只想着要救你。噢,你别又凶我,骂我没脑子,就因为我有脑子,才会替你挡呀。”他很委屈地说。 “什么?” “因为宁妹妹在我心里、脑子里,是比我的性命更重要的,我才会宁愿用自己的性命来保护呀。” 炽热、甜蜜的强烈潮流冲击向她毫无防备的心房,使得海宁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能瞪视着他。 照理说,相处的这段期间也听了朱长乐不少甜言蜜语,她应该是习惯了,应该是不会轻易受感动的,但当他真挚的眼眸望来,端丽、引人遐思的嘴唇吐出这样的话,自己那颗以为有防备、其实仍是赤裸裸的心,还是被他如突来的狂猛巨浪般的柔情绪冲撞到,淹没、包复在他自眼中、嘴中发射出来的无限柔情里。 “可是你对我也是很重要,怎么可以这么做?”过了一会儿,她方能从紧涩的喉头里吐出言语。 “宁妹妹……” 欣喜的情绪将朱长乐方寸问涨得满满,先前忙着安抚她的娇嗔,并没有仔细领会她话中的含意,及至两人默默含情相对,方从她的波、她的怒。她的斥责,体会出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担心他,害怕失去他。 “阿乐……” 当他颤抖地朝她伸出手臂,海宁再无法压抑自体内保处汹涌出的柔情投向他,但顾虑到他的伤势,娇柔的身躯在一臂之遥停了下来。 “你的伤……” “我是伤在背,胸口没关系的。”俊朗的脸庞绽出犹如暖阳般的笑意,猿臂微朝前伸,将半推半就的她给搂过来。 “我轻轻靠着就好了。”螓首坦进那伟岸的胸膛时,不忘吸着鼻子轻声叮咛,但当她确实感觉到他胸怀的温暖,还有那沉稳有力的心跳,以及他留在她背上的有力手掌,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强烈地冲击着胸房。 “下次,下次再也不许你……”她声音硬咽,因回想到当时的危急而娇躯颤抖。 那一刻.她的魂魄几乎被吓飞了。朱长乐推开她的同时她困惑的眼眸跟着被豹子张牙舞爪的凶恶模样给充满,惊吓过度的脑子明明晓得该想办法阻止豹子伤害朱长乐,却一点法子都想不出来,只能无助地看着豹子一击成功之后,再度伸展身躯袭击朱长乐。 当时她只能发出仿佛要撕肝裂肺的尖叫声,直到那头豹子被金鞭扫中,就在朱长乐面前砰的落到地上,流失的力气才奇迹似地回到体内。她仓皇地奔向朱长乐,只来得及抱住他摇坠的身躯,胸前淌满他自衣里渗出的血。 事后,虽然换过衣服,但那肢血腥味却好像还缭绕鼻端,提醒她曾经差一点就失去朱长乐了。 “不要再吓我了,我禁不起……”她痛哭失声,哀怨的恳求令朱长乐听得阵阵心痛。 “别哭了……我不是故意吓你……”感觉着她的泪水渗进他单薄的衣衫里,一张小脸哭得通红,他不由得急了起来,连忙叫道:“哎呀,你哭得我心好乱,伤口也好痛……” “伤口痛?”她急急忙忙抬起头,紧张地望向他蹙紧的俊眉,“很痛吗?要不要请呼颜伯伯来看看……” “用不着麻烦呼颜掌门,只要你不哭,我就不会那么痛了。” 海宁一听,便知是他哄她不哭的手段,不由得噘起樱唇。 “我是真的痛呀。”他赶紧道,“心里痛,连带地伤口也痛了起来。” “你……”她拿他没法子,只能怔怔地瞧着他。 朱长乐乘机握住她的小手,俊脸上漾起一抹柔笑,深情款款地注视向她。 “宁妹妹,我好开心……” “伤成这样远开心?”她蹙眉。 “受伤自然不是件好事,可是看到宁妹妹对我的伤势这么关心,虽然骂得我好狼狈,可我心里是甜的,自然开心。” “你……”温泉般的情潮扩散向她全身,海宁害羞地睨向他,见那张俊美的脸庞蕴满柔情,一颗心跟着怦怦跳动,接着感觉两人交握的手传递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潮热,那热度随着血液传遍全身,令她难以负荷。 “放开我啦!”她羞赧地想抽回手,他却不放,令她恼羞成怒地埋怨道:“你这人油嘴滑舌的,伤得这么厉害了,还不肯安分。” “你这是冤枉我。”他柔声细语地说,“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出自肺腑,绝不是油嘴滑舌。不信的话……哎哟!” “怎么了?”海宁忧虑地朝他靠过去探视。 原来朱长乐舍不得她抽回手,便用力想拉回她,却牵动了背部的伤口。 “宁妹妹……” 那如花娇容靠得他这么近,朱长乐再也压抑不了体内因海宁而起的炽热情意,情不自禁地俯低脸,温热的气息拂在她柔嫩的脸蛋上,一股酥痒的感觉直窜人她方寸问,心儿烫热地怦跳不休。 “你……”她的头脑昏沉了起来,睁大的澄澈眼眸里充满他深情的俊容。 “如果还有下一次,我还是要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丝毫损伤。” “傻瓜,都这种时候了,还说这种话!”热气再度弥漫于眼睫间,海宁心中甜蜜,嘴上仍是笑骂道:“你想保护我周全是没错,可我绝不愿意我的周全足以你的生命换来的!所以,下次绝对不可以!” “可是我一定要保护你呀。尤其是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下,保护你已经变成我的本能了……” “傻瓜,你……”明明心里有那么多的话想反驳,想劝他爱惜自己的性命,不要只想着保护她,但当他说保护她已经变成他的本能时,所有的话全都像铁块般梗在喉头,说不出口。 “你才是傻瓜呢!”朱长乐宠溺地抵着她的秀额道,灼热的男性气息呼在她脸上,有如醉人的春风般迷醉了她的心。 “都会问,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怎不想想,如果你有个万一,我又情何以堪!我是个男人,本来就应该保护自己的女人,何况宁妹妹是我想用整个生命来喜欢的姑娘呀,我更要不计一切,就算会牺牲性命也要保护妥当嘛。” 用整个生命喜欢的姑娘……牺牲性命也要保护妥当…… 海宁热泪盈眶。 朱长乐对她的好,她一直都清楚感受到,可是……到现在她仍然无法明白自己是何德何能让朱长乐这般好条件的俊雅男儿如此爱恋她。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还常常对他任性发脾气,但他总是一再忍让,毫不吝惜地把对她的情意挂在嘴边,说得像刚才那样顺…… “我不值得你这样对待……” “傻瓜!原谅我又要骂你了。宁妹妹平常时候都很聪明,不知为何今天却这样笨。你当然值得!” “可是我什么都没为你做……” “傻瓜加笨蛋!”他宠爱地轻捏她粉嫩的脸颊,触感的温腻令他心头一阵茫酥酥,差点忘了接下来该讲什么。“你毋需为我做什么,好让我爱上你。爱了就是爱了,没有任何理由,如果一定要理由,就得去找月老要答案,我是没办法给的。反正我见到宁妹妹的头一眼就喜欢上了,那一刻,你便值得我用尽一切知道的方式来宠你、爱你,所以别说傻话了。” “阿乐……”胸臆间汹涌的热潮几乎令她难以负荷,海宁在他温柔地为她拭去泪水时,柔美的樱唇逸出一抹浅笑,“我知道了,以后不会问这样的傻问题。但我希望你明白,我也一样想要爱护你,所以,以后要小心,别跑去危险的地方,不然我一定追去,到时你要是又为了保护找而受伤,可得忍受我的抱怨喔。” “我一千一万个明白。” 朱长乐笑得嘴都快咧到腮边了,怎么也没料到海宁会回应他这般露骨的情话,胸臆间潮涌着温暖且心满意足的情绪,理智表层下的渴望也被这股情绪所激发,那是他只能在梦里、心里偷偷想的,但此时此刻似乎触手可及。 “宁妹妹……”他大胆地拉近她,朗星似的眼眸闪着如炬的热情,低沉的嗓音散发出诱人的音韵。 海宁在他专注而深沉的注视下,隐约猜到他想做什么,娇躯轻颤着,眼睑沉重地轻轻合起。 偷香成功了! 朱长乐的心跳急促,狂飘的喜悦烫热地在血管里鸣唱,抵住的唇瓣柔软得不可思议,让他害怕一个蠢动会弄伤。 可是,就这么贴住不动,两个人都会窒息。 那他是不是应该…… 男性的本能促使他动作,先是吮了吮她香唇,她没有拒绝,他又大胆地伸出舌头描绘她唇缘,接着捺进她雇内,在抵住她贝齿时,她主动地为他开放,让他一颗心高兴得要飞出去。 顺势伸进她嘴里,那里温暖、柔嫩得让人沉醉,他轻轻地吸吮,体内的热潮汹涌得更厉害了。 “嗯……” 太亲昵了,海宁晕沉的脑子里掠过这个思绪,女性的娇躯却驯服在他有力的怀抱里,头微微仰着,承受更多他给予的甜蜜,忘了呼吸。 “咳咳咳……”朱长乐一时激动,被口水噎着了,急忙放升娇脸涨得通红的海宁,两人眼对着眼的激烈喘息着。 “若知道你愿意,我早就抱你了,也不用饱尝相思之苦。”好不容易喘过气来,朱长乐嘴角扬高,脸上有着满足和得意。 “你……”海宁又羞又气,这家伙的正经维持不到一时片刻,她气恼得伸手推了他一把,啐道:“不理你了!” “哎哟,疼疼疼……” 原来,他一不留神被她推得仰倒在床上,被豹爪抓伤的伤口可不就碰着了嘛! 海宁不忍心,忙又回到床边探查他伤势,被他一伸手就抱住。 这次,她再也不忍心推他,只好扶他坐起身,让他赖皮地再度吻上她的嘴。 第九章 在兴安派待了大半个月,海潮决定该是返回长白的时候。 呼颜克虽然还想留人,最后仍尊重她的决定,但执意要送她回去。 “别跟我争,海潮。”还未到真正别离的时刻,呼颜克的神情已经是一派黯然神伤了。“我对你是相聚难,别离更艰。何况朱长乐身上有伤,虽然已痊愈大半,但一路上都是山路,没人照应总是不安。反正,我也要派人沿途打点,索性就派自己去。” “你……”望了他一会儿,海潮知道劝服不了他,无奈地叹气道:“随便你吧。” “谢谢你。” 这三个字却如千斤石头压向海潮心头。明明是他施予恩惠,反而向她道谢,教她如何承受得起? 但不承受又不行,已经负他这么多了,不能连他的痴心也狠心拒绝,那无异将他推进痛苦深渊。至少,在她可接受的范围内顺他的意吧。 抖落唇边的一朵苦笑,海潮只能望着他欣喜离去的背影发怔。 不求今生,但修来世。 他真的能这么想吗? 呼颜克的想法自然不那么单纯。 他也知道海潮对风扬用情至深,他想在短期内让她忘了风扬,无异是缘木求鱼。而生命是那样短暂,尤其是两人都已迈入中年,剩下的日子还有多少?他必须把握每一个可以和海期相聚的时日,不管是以朋友的身份,还是有幸成为爱侣,只要能时时见到她,便已足够。 他是下定决心,以后的日子要和她长相左右。如果她不愿待在蒹葭园,那么,他就追随她到天涯海角,即使待在长白山风扬的墓前守墓都无所谓。 主意打定后,呼颜克将兴安派里的事务交给胞弟呼颜难打理,带着徒弟呼冶达护送海潮一行人回返长白。 沿途有朱长乐说说笑笑,众人也不无聊,晓行夜宿了的半个月,顺利回到长白。 以掌门古振塘为首的长白派众人见到海潮等人顺利将海宁带回来,都十分欣喜,但呼颜克的再度来访却让他们错愕不已,但表面上仍能维持着礼貌。 “令师谢世时,我很遗憾未能在他灵前祭拜,这次有机会再度造访贵派,呼颜克希望能到风前掌门坟前致意。” 就算呼颜克前倨后恭的态度令人生疑,古振塘也没表现出来。对方都客气有礼地提出请求,自是无法拒绝,古振塘只好命门下弟子准备香烛祭品,率领相关人等陪他往风扬长眠之地致意。 站在风扬的坟墓前,呼颜克默默垂首,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旁的海宁心情十分激动,甚至是悲痛的。 明知他是亲生父亲,却无法像想柔一样以女儿的身份拜倒在坟前悼念、哭泣,连来祭拜都要以呼颜克的名义才显得名正言顺,她这个当女儿的何其可悲呀! 而这样的悲痛还不能逢人诉说,就连同父异母的妹妹她都犹豫着是否能告诉她,又要如何告诉她。想柔知道后会不会愿意认她这个姐姐,她一点都没把握,只能默默在心里反复思量,犹豫再犹豫。 “宁妹妹。” 一只温暖的手悄悄从身后握住她,海宁不需回头,便从那温柔的声音及温暖的掌心知道是朱长乐。她下意识的紧握了一下,心中的伤痛奇异地缓和了。 “古掌门,刚才在令师墓地附近看到一栋尚未建成的屋舍,那是做什么用的?”呼颜克默待完毕后,转向古振塘问。 “海师叔之前曾提过要在先师坟前与家师母结草庐而居,我们便趁她前去贵派接回海师妹的这段期间,予以兴建,再过些日子就能完成了。” “是海潮要住的呀。”呼颜克看向海潮,后者像是没听见他们的谈话似的,目光仍垂注着风扬的坟墓。“不会太寒酸吗?” 古振塘俊眉蹙起,表情微显气恼。这家伙以为自己是谁?有什么资格做这种批评! “不会!”海潮抬起眸冷冷地看他。 呼颜克知道她被惹恼,随即陪了个笑脸,“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从宁儿那里知道,你住在家里时,也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怕你不习惯。” “这就不劳呼颜兄忧心了。海潮一向随遇而安,琼楼玉宇可住,野地露宿亦无妨,一座草庐便可栖身。” 还真的生气了,连语音都回复到之前待他的冰冷态度。 呼颜克懊恼自己太过莽撞,急思补救之道,语气和缓地说:“你都这么说了,我当然没话讲。”说完,他转向古振塘,“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古掌门是否愿意成全?” 既然是不情之请,他又何必成全! 心里虽这么想,古振塘仍客气地回答:“呼颜掌门但说无妨。” “贵派为海潮盖的房子附近仍有块一亩的空地,我也在想在那里结个草庐而居。” “什么?”别说古振塘意外了,在场的人无不面面相觑,既而无法置信地瞪向呼颜克。 他却缓缓一笑,自嘲地解释道:“人到我这年纪,朋友已不多,更应该把握相聚的日子。令师已然过世,我不想再与海潮分离十八年,只愿与她朝夕相伴,看是在令师坟前守墓也好,还是有幸携手浪迹天涯,都将是此生最大乐事。还请古掌门成全。” “这个……”古振塘将眼光递向秀眉夹紧的海潮,“七师叔?” 呼颜克的请求令海潮哭笑不得。不是不了解他的痴心,但他这个样子实在是……太明显了!教她如何面对同辈的师兄和晚辈的师侄? “兴安派事务还需要呼颜冗多费心,这么做不好吧。”她委婉地拒绝。 “海潮,你毋需担心这点。”他微笑道,明锐的眼中含着露骨的情意,“我已经决定将掌门之位交给阿难,以后将是无事一身轻,无论你到哪去,我都愿意追随。” “你……这是何苦!”她的头好痛,没想到他会这么黏人。 “我说过,我一点都不苦。”那沙哑的声音里蕴含着无限情意,令海潮有些慌乱,更糟的是,她不知道该如何使这些慌乱平息下来。 该答应他吗? 她茫然地看向风扬的墓碑,墓碑无语,可呼颜克灼热的视线却始终盯在她脸上,坚决地等待她的回答。 拒绝不了的,她苦涩地想。因为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回报不了他的痴,才更不忍心回绝吧。 “随便你。” 呼颜克差点欣喜地欢呼出声,幸好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只纵容嘴角的弧度扬高,眼神炽热而真挚地看向海潮,低声道:“谢谢你,海潮。” 又是这句话!海潮无奈地低着头,没勇气承受在场的其他人好奇探询的眼光。 呼颜克转向古振塘,“古掌门,海潮答应了,你应该也不反对吧!当然,这件事我会让门下弟子去办,不会麻烦到长白派。” “呼颜掌门太客气了。”古振塘无法拒绝,只好答应下来。 稍后,回到长白派内,他跟风想柔独处时,后者忍不住嘀咕道:“大师兄,你不觉得呼颜克变得很奇怪吗?” “岂只奇怪!”古振塘咕哝回道。 “就是说嘛!还记得爹刚过世时,呼颜克趾高气扬地来到长白派,一副除了海师叔外,长白派就没人的样子。这次和海师叔回来,却变得温和有礼,左一句古掌门,右一句古掌门,全没当初倨傲无礼的样子。” “是因为海师叔吧。” “任谁有眼睛都看得出来!”想柔没好气地道,“可你不觉得她这样太过分吗?就在爹的坟前提出那种事。” “什么事?”古振塘显然没师妹想得多。 “说什么不想再跟海师叔分离十八年,只愿与地朝夕相伴,看是在爹的坟前守墓也好,还是有幸携手浪迹天涯,都将是此生最大乐事!什么嘛,这分明是向爹示威!”她愤慨地道。 ”有那么严重吗?” “当然有!海师叔也真是的,为什么要理那个呼颜克,她不是很爱爹吗?” “想柔,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三师叔去到兴安派后,曾经捎回一封信报平安。他回来时,我向他探询过此行的经过。他告诉我呼颜克为了海师叔痛改前非,将十八年前还是马贼帮的兴安派改造成在镜泊湖畔安居乐业的良民,并为海师叔建了座蒹葭园。你应该念过诗经的蒹葭篇吧,那园内的一景一物全以诗经里的诗句为名,他之所以掳走海宁,便是为了要海师叔到兴安派看这座蒹葭园。你想想,如果你是海师叔,见到呼颜克以十八年的痴心为你建成的园子,有可能一点感动都没有吗?” 想柔听得目瞪口呆,小脑袋瓜里仍然很难想像那副情景,“三师叔真的这么说吗?我倒要找海宁问个清楚。对了,你觉不觉得海宁对呼颜克的态度也很亲热,好像一点都不怪他把她给掳走。” “三师叔告诉我,海师叔之所以留在兴安派做客,便是海宁促成的。” “这么说,我还真的要找海宁问个清楚了!” ※※※ 时间过得好快。 海宁记得初上长白时,还是寒冬刚去,天气回暖的春季,现在连炎夏都到了尾声,风起时,可见落花成雪,纷纷坠落,如此季节更迭的快速像极了她这阵子的经历。 回到长白有三天了,当夜想柔便缠着海宁秉烛夜谈,要她将被呼颜克掳至兴安派的经历说一遍。面对与自己同出一源,因而相似的眉眼,海宁却只能避重就轻,许多盘据在胸臆间无法排遣的心事终究只能梗在喉头咽了回去。 应该告诉想柔吧? 可说了又如何? 但不说,她继续留在长白就有意思吗? 海宁清楚地知道,就连朱长乐都在等她作决定。 他充满耐心、体贴的等待,总是让她窝心,可这样的耐心、体贴的等待不可能是无限期的。身为辽东王府世子的他,为她离家的时间已经够久了,辽东王随时会派人召他回家。她是他的未婚妻,到时有什么理由不随他回去? 心里虽明白这个道理,但她依然只能叹气又叹气,犹豫又犹豫,独自走在静寂的院落反复思量。该去找想柔吧?这意念才掠过她脑中,抬起头便发现人已来到想柔所住的玲珑馆。 “海师妹。”爽朗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古振塘从玲珑馆内走出。“你是来找想柔的吗?她不在屋内。” “古师兄。”海宁轻柔地唤道。 这是她回来后,头一次有机会和古振塘独处。 想起近两个月前,还曾因单恋他而陷进悲苦的情绪中,如今那分感觉却随着喜欢上朱长乐而云淡风清,她不由得感慨万千。 看来还是娘当初说的话对,她对古振塘的感情终究不深,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过来,喜欢上朱长乐。 “你找想柔有事吗?”他陪她走出玲珑馆的院落,往师母所住的苔枝缀玉楼而去,心想想柔可能会去那里。 “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想找她聊聊。” “师妹一个人吗?那位朱世子没跟师妹在一起?”古振塘蹙起眉,突然有不好的预惑。 自从朱长乐来到长白派做客,好几次他都见到朱长乐将一干女眷逗得哈哈大笑,想柔也在其中之一。 “我有点头痛,睡了一下午觉,醒来后,连阿丽都不晓得跑哪里去,更别提遇到阿乐了。” “现在头还痛吗?”他关切地问。 “不碍事了。”她浅浅一笑,“对了,大师伯母近来的情形可安好?回来后,我还没拜见她呢。” “还不是老样子。”古振塘苦笑,“她的记忆回到以前的时光,不过这样也好,师母要是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误杀了师父,一定会痛不逾生。” “是呀。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比知道了要幸福多了。” 听出海宁的话若有深意,古振塘疑问地挑高一边的眉毛,海宁却不欲与他深谈,连忙转移话题。 “之前我听想柔提起,古师兄与儒剑玉侯关长风订下了中秋之约,要再度切磋武艺。现下都快入秋了,古师兄似乎没有进关的打算。” “先师突然谢世,让我措手不及,月前已遣人送了信给关长风,将中秋之约改到明年。” “这样呀。”听到这里,海宁心中一动,澄亮的眼眸里生出一抹向往。“久仰儒剑玉侯有关内年轻一辈第一高手之称,真想一见他的丰采。” “海师妹要是有兴致,到时候可与我们同行,正好跟想柔做伴。” “可以吗?”海宁眼中迸射出欣喜的光芒。 “当然可以,只要海师妹方便。” “嗯。”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先得问一下朱长乐,但海宁有自信能说服他。 两人闲聊间,来到苔枝缀玉楼所在的院落,还未及踏入,便听见人语喧哗,其中有着想柔和朱长乐的声音。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远远地便看见想柔、朱长乐、阿丽及在苔枝缀王楼伺候的小丫鬟小玉围坐在凉亭里。 “……要看我手相可以,但不能说那些我已经知道的。”想柔将一双欺霜赛雪般的小手递过去,刁难地瞅着朱长乐。 “好,我就说一些你不知道的。”朱长乐胸有成竹地回答,拉着她的指尖来到眼前,念念有词道:“你成人以后的运道都不错,一生顺遂,夫君虽稍嫌古板木讷,但还……” “世子,想柔小姐与古掌门是未婚夫妻,将来当然是要嫁给他,你这个说法也是她已经知道的事喔。”阿丽提醒他。 “没错。”想柔笑笑地点头附和。 “我又还没说完,你们别急嘛!”朱长乐自她们一眼、“我接下来要讲的是,风姑娘不但嫁得不错,一生还能得到姐姐和姐夫的庇护……” “怎么可能!”想柔插嘴笑道,“我连姐姐都没有,哪里来的姐夫!你从哪里看到的?” “你看这条线……” 正当朱长乐将指头伸向想柔掌纹上比划,古振塘几个箭步冲进凉亭里大吼:“你们在做什么!”立即将两人吓得分开。 “师兄,你吓人呀!”想柔边吐舌头边埋怨,身影如粉蝶般轻灵地飞进他怀里,未语人先笑,“事情都忙完了吗?我以为你跟三师叔、六师叔,还要谈上一会儿事呢!” “也没什么好谈,不过是两位师叔都要我在为海师叔和师娘盖的屋子旁边再添一栋草庐……” “咦?三师叔喜欢海师叔,担心呼颜克近水楼台也就算了,怎么连六师叔也参一脚?”想柔困惑地问。 “六师叔不放心师娘呀。” 古振塘的六师叔杨璿一直对师嫂雪晴芳一往情深,如今雪晴芳虽然丧失了神智,他仍痴心不变,希望能就近照料。 “娘和海师叔的新居离这里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六师叔有什么不放心的?”想柔听了后摇头,她这个当女儿的都没有那么不放心,六师叔未免想太多了。 “想柔,你不明白。如果真正挂意一个人,就算两人只有寸步的距离,仍会嫌远。六师伯的心情我能明白。”深刻明了母亲这代的情感纠葛的海宁语重心长地说。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答应他们……”古振塘心有戚戚地附和。“只是这上一辈的恩怨情仇,可把我这个下一辈的掌门搞得头昏脑胀了。而你……”那对精悍的眼眸倏的眯起,射出怨怼之色,薄唇紧紧抿着,“却还有闲情逸致给别人看手相!” “师兄闻起来好酸喔!”想柔故意嗅了嗅主振塘,调皮地说。“别气,别气,朱大哥刚才说了好几个笑话,都很有趣哩。让想柔说一个逗你开心,就不气了喔。” “我不想……”她到底知不知道他在酸什么呀!古振塘俊脸绷紧,他就是在气她跟朱长乐有说有笑,她还这么说,是存心气死他吗? “听嘛,人家好不容易才记起来的耶!” 抗拒不了想柔的撒娇,古振塘只好勉为其难地听。 “有个富翁要替儿子请老师,他出的价码很优厚,考题却很难,题目是:‘关云长为何大战郭子仪?’这个荒谬的考题不知难倒了多少前来应征的饱学之士喔。”想柔学着朱长乐的语气有模有样地道。“一个年轻人跑来应征,富翁又拿这个题目来难他,年轻人不慌不忙地说出一段故事。原来关云长升天之后,玉皇大帝派他协助嫦娥镇守月宫,过了若干甲子,唐明皇一时兴起,带着郭子仪保驾,由叶法善施法来到月吕游玩。唐明皇是个风流天子,见到嫦娥之后起了色心,便想把她娶回去。嫦娥不愿意,便派关云长挡驾。郭子仪保着唐明皇硬要抢人,两人于是大打出手,郭子仪招架不住,回马就逃,关云长奋起神威,把青龙偃月刀直砍下来;一刀劈开了云彩,天际显出了四个大字。富翁听得津津有味,年轻人讲到这里,却不肯再讲下去,直到富翁拿出订金,签好聘书合约,才说出四个字。师兄猜猜是哪四个宇?” “不会是岂有此理吧?”他意有所指地将冷峻的眸光朝朱长乐射去,暗示着后者刚才的作为。 “哇,师兄好聪明喔。就是这四个字耶!师兄怎么知道的?”想柔好奇地瞪大眼。 古振塘只是扬了扬眉不语,一旁的海宁噗哧一笑。 “海宁,你知道?”想柔微恼地紧了紧眉头。 “我跟阿乐还有事,这件事你还是问古师兄吧。”海宁似笑非笑地回答,朝朱长乐招了招手,“阿乐?” “我就来。”俊雅的身躯伸了个懒腰,才慢吞吞地站起,朱长乐牵起海宁递来的手往外头走去。 两人静静走到离苔枝缀玉楼有段距离后,海宁才开口埋怨:“我跟你说过几次了?虽然你没有恶意,但你老是说笑话逗女孩子,看在有心人眼里难免会误解。这次你更过分,居然拉起想柔的手,难怪古师兄要骂你岂有此理了。” “那他跟你肩并肩,他说一句,你便心领神会的默契就不岂有此理了吗?”朱长乐闷哼道。 “咦?”海宁看他一眼,目露诧异,“明明是你做出让人误会的事,怎么变得好像是我跟古师兄不对?” “难道你要否认以前喜欢过古振塘?”朱长乐俊眸里燃烧着嫉妒的烈焰。 “你听谁说的?”海宁难为情地红了红脸,羞赧的表情更加扇高朱长乐的妒火。 “是阿丽不小心说溜嘴的,你果然喜欢古振塘!”嫉妒的火焰烧得他心头一阵的痛,语气充满指控。 “我以前是喜欢过古师兄。”海宁强调着“以前”两个字。“但早在知道他与想柔之间非是我所能介入,我便有意让这分感情淡去。后来遇见你,我更没再去想古师兄,你要是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谁说我不相信了?”从她诚恳的神情,朱长乐早就相信了,但心里仍有些不平衡。“可这表示你明晓得自己有未婚夫,还去喜欢别人,叫我这个当你未婚夫的人情何以堪!” “当时我又对你没什么记忆,未婚夫对我而言不过是个名词。” “可我却将你深深牵挂于心……” “你要为这件事跟我算帐吗?”海宁哭笑不得,以为他好脾气,以为他心胸宽大,没想到会对这件事斤斤计较。“你要是不想原谅我,就算了。” “我哪有说不想原谅你嘛!”俊脸顿时堆满委屈,朱长乐哀鸣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也不会多做些解释,多说些好话哄我,就用这么决绝的态度硬说我不想原谅你,还说算了!你是什么意思嘛,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呜……我好可怜喔,明明是你不对……” 一个大男人居然边揉眼睛,边偷窥她,海宁被他耍宝的模样逗得无力。 “好好好,我哄你是我不对,如果早知道我的未婚夫是这么个无……”无赖?但这么说,他说不定真敢哭能她看,所以她改口道:“与伦比的俊美出众,卓尔不群,温柔可爱,会说笑话……我一定不会喜欢上古师兄的!” “这还差不多!”他满意地点头,放下揉眼睛的手。 “现在轮到我算帐了吧广她不怀好意地瞄他。 “不会吧?”朱长乐垮下脸来,不敢置信地喊道:“我这么事事以你为优先,爱你、疼你,你还要跟我算帐?” “你刚才抓着想柔的手总没错吧?” “我帮她看手相呀。”他无辜地道,突然,眼眸一亮,语带兴奋地道:“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但我真的是帮她看手相,所以你完全没必要吃醋。” “我又不像你!”她冷冷的回答浇熄了他满心的喜悦,见到他沮丧着脸,海宁登时觉得不忍心,语气和缓下来,“吃醋的人是古师兄。我是担心你做得太过分,古师兄会拿剑砍你。他可不是呼颜鑫那种三脚猫的身手,古师兄有关外武林年轻一辈第一高手之称,连银鞭呼颜难都败在他手下,你不要自讨苦吃。” “我才不怕他呢!”就算怕,他嘴上也不会承认。“何况我真的是帮风想柔看手相……”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海宁若含深意地看进他灵魂深处,“你想借着看手相暗示想柔,我是她姐姐是吧?” “被你看出来了。”他不好意思地承认。 海宁就是这点不好玩,冰雪聪明的她大部分时候都能看出他心里所想。 “你不用这么多事……”证实了之后,海宁心里有着感动,知道他是不忍心见她烦恼才想帮忙。“这件事我会自己跟她说。” “真的决定跟她说了吗?”朱长乐眼里有着了解,“还是你根本不想提?” “我……” 她茫然的神情是那么惹人心疼,朱长乐轻伸臂膀将她搂进怀里安慰。 “有时候我觉得你想太多了。我看那风想柔跟你的感情还不错,对海姨也没有什么怨恨,跟她说这件事应该没有关系才对。何况,我们也不可能再在长白派蹉跎下去,别忘了,我俩的家是在奉天,而不是这里。我出发来找你时,海世伯和海伯母吩咐我一定要快点带你回去,再说,辽东王府也有许多事要我忙,我不可能一直陪你在这里……” “这些我都懂。”她心烦意乱地将脸埋进他宽厚、舒适的怀抱,“可是……想柔跟我好,是因为她不知道我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对娘的没有怨恨也是同样原因。如果她知道爹和娘之间有的不仅是私情,还生了我,她是不是能毫不怨恨呢?我真的不知道。” “但也不能这么拖下去……”轻嗅着她发上、身上的馨香,朱长乐心猿意马了起来,目光染上一层热情凝仁在她吹弹可破的凝脂玉颊上,还有那诱人犯罪的柔润樱唇,嗓音低了下来,头也低了下来。 “我知道。”海宁没注意他的表情,仍为心事而烦恼。“我真的好想在离开长白前,以女儿的身份拜祭生身之父,好了了遗憾。而且,古师兄答应我明年中秋入关见儒剑玉侯关民风时要带我去,如果想柔对我不谅解,我怎么有脸跟……” “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朱长乐越听越不对劲,抵着她耳朵的唇恼火地大喝。 海宁吓了一跳,猛地抬起脸,嘴巴因惊吓而微张。 眼见那诱人的樱唇就在左近,朱长乐顾不得生气,低下头先吻再说。 “唔唔……” 惊人的怒气全在四唇相接时,化为热情,朱长乐紧搂着怀中与他如此契合的娇躯,只觉得销魂无限,恨不得两人的洞房花烛夜快点来到。 “你、你……”海宁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推开他,迷蒙的眼眸里闪着一抹不可思议。 “我们再亲……” “等一下!”她赶紧用手捂住他再度俯下来的唇,朱长乐软热的舌却舐着她掌心猛舔,炽热的眸光看得她浑身酥软。 “你……这里是大庭广众,怎么可以这样!”她羞得满脸通红,一双水眸盈满委屈。 “好嘛。”他收敛住放肆的情意,嘴上仍忍不住咕哝,“长白派比起荒郊野外还没有隐私,哪里都是大庭广众,害我好几天都没抱到你了。” “你还说!”她懊恼地踩他一脚。 朱长乐呼痛,叫道:“你想谋杀亲夫呀!” “还没嫁给你哩!” 言下之意,就是还有反悔的余地,吓得朱长乐一脸惊慌,“别这么说,我会担心的耶。” “谁教你乱来!” “好啦,以后我会乖一点,但你要嫁我喔。” “你先答应让我跟着古师兄和想柔去关内。”她睨着他。 “那怎么行!”他立刻哇哇叫。 “那我……”她故意别开脸不理他。 “我是说,”他赶紧见风转舵,“除非我也去,不然不给你去。” “当然要你陪着去。”她一高兴,踞起脚尖在他颊上一吻,朱长乐立刻抓住机会朝她嘟起嘴。 “你亲我了,就表示现在不算大庭广众,那我也可以……” “朱……嗯……”剩下的抗议被那焚烧着热情的嘴唇给吞没,挣扎的娇躯也在有力的怀抱箝制下化为绕指柔。 夏日午后的风清凉地拂过两人的衣袍,却吹不凉他们之间的浓情蜜意,及空气中一股不知从何处飘过来的花香。 第十章 海宁翻来覆去睡不着,仍然没有勇气告诉想柔两人之间的血缘关系。 她曾经找过母亲商量,海潮的意思是不提也罢,免得多生枝节。 可不说,她就不能名正言顺地以女儿的身份拜祭连一面都没见过的父亲。 “难道我们父女就这么没有缘分?女儿在您死后,还不能以孝女的身份祭拜?”海宁越想越是悲从中来,怎么也无法躺回床上,好不容易挨到天光微微透出,她下床穿衣,走出房间。 阿丽在邻房睡得正酣吧? 好羡慕她都没有心事,夜里上床时,总是能一觉到天亮,不像她一夜无眠。 海宁轻喟出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游魂似的穿过重重院落。 由于天色尚早,海宁一路上没遇到人,直到快接近长白派山门,才见到值班的弟子。 “海宁师妹,这么早啊!” 她胡乱地朝值班的师兄点头,轻灵的娇躯飘过门槛,循着记忆快步往风扬的墓地而去。 全力施展轻功,不到半个时辰,海宁便来到父亲的墓地,此时太阳方微微的自山头露面,晨曦的光芒映照出墓碑上的名字,令海宁再压抑不了从知道自己身世后的那分遗憾和伤悲,跪倒在坟墓前哀哀哭泣。 “为什么,为什么……”她一再的摇头,不明白老天爷为何如此安排,吝啬地不让他们父女见上一面。 生前不能相识,生身之父入敛时她也没见到最后一面,教她情何以堪! “爹……爹……” 最悲惨的是,还不能当着人前大声哭喊出这个称谓,只能自己偷偷地上坟哭泣,就怕被人知道。 “爹……”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悲痛充满她全身,海宁问天天不应,问地地也不回。难道人死后都没有灵吗?如果有灵,生身之父为何从未入她梦中,他一点都不想认她吗? “爹……”您怎么忍心不认宁儿,怎么忍心呀! “爹……”揪着心,那里好痛喔。 “你……为什么喊我爹‘爹’呢?” 清冷的语音突然飘来,海宁全身一僵,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海宁,你回答我呀!” 是想柔的声音。 海宁倏地转回身,水光迷离的视线下果然有一道俏丽的身影,那人不是想柔还是谁! “你怎会在这里?”她的声音因哭泣而喑哑,淌满泪水的脸容显得楚楚动人。 “这也是我想问的。”风想柔朝她走近,与她相似的眉眼里有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一字一字地道:“你一早起来,便跑到先父的坟前哭着喊爹,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她直率的质问下,海宁狼狈地别开脸,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懊恼地问。 “我跟着你出来的。” “这怎么可能?你一向没这么早起。” “平常是如此,可今天早上……”她点头附和,两汪澄明如玉的潭眸闪射出锐利的寒光照向她。“天还没亮我就醒来,却再也睡不着,突然想起昨天下午朱大哥帮我看手相时说的话。当时被大师兄打断,我来不及跟他问清楚,后来也忘了问。他说我有姐姐姐夫庇护,可我明明没有姐姐呀。唯一的师姐就是你,难道朱大哥指的是你吗?可你并不是我的亲姐姐……” 海宁忍不住摇头,泪眸里盈满说不出的苦楚,看得想柔一阵悸动。 她深吸了口气,平抚慌乱的心情,接着道:“后来我就起床了。原本想去苔枝缀玉楼探视娘,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你自兴安派归来后,每次见到我时总是欲言又止,我一问起,你又摇头说没事,脚步便不由自主地朝你住的跨院走去,想你会不会醒了,如果醒了,咱们师姐妹正好可以说说话。但我还没到那里,便看你游魂似的走出来,连我都没瞧见,我才一路跟着你。” 见海宁凄迷的眼眸里闪过一抹怨怼,想柔连忙解释,“我并不是故意跟踪你,打从你上回被呼颜克掳走,我就很担心,现在你好不容易回来了,虽然兴安派跟本派化敌为友,呼颜克还来到长白做客,但我还是担心你,才会一路跟随,却没料到你这么早出门,竟是到先父的坟前,还跪倒在地哭着喊爹。海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你不该跟踪我。”她幽幽回答。 “跟你出来的不只我一个,朱大哥也跟来了。” “朱长乐?”海宁在惊愕中看到幽暗的树影下闪出一道高挑俊美的身影,心情顿时复杂无比。 “我不放心你。” 朱长乐眼中的关怀像一道暖流炽热的流淌进海宁体内,她登时有服投进他怀里寻求安慰的冲动,但一方面又有些怨恨。 “你又是怎么发现我出门,跟了过来的?” 她的口气有点冲,朱长乐却不以为忤,只是好温柔地望着她,轻声回答:“我们住的院落相邻,我一早起来打坐时,听见你那里的声音,推窗一瞧,便见你出来了。” “那你一定早看到想柔跟着我,为何不出声提醒?”她的语音里多了抹嗔怪。 “你不肯告诉她,又为这件事耿耿于怀,我看这样僵下去世不是办法,索性让风想柔跟着你,发现实情。” “可是你怎会知道……” “你一大早偷偷一个人出来,除了到你爹坟前外,我想不出你会去哪里。” “你……”他竟这么了解她。 海宁心里有着感动,但另一方面又有些怪他。 “你们在说什么?”想柔听得暗暗心惊,答案隐隐约约浮现,可在未证实之前,她不敢猝下断言。 “你不会想知道的。”海宁悲伤地朝她摇头。 “事到如今,瞒着她也没意思。宁妹妹,你就告诉她吧。”朱长乐鼓励道。 “可是……”她犹豫地看向墓碑。 “海宁,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么难以启齿?”想柔的眼光也跟着看过去,墓碑上刻着她亡父的名。“跟你对着家父的墓碑哭着喊爹有关吗?难道是……” 她眼中升起一抹恍然大悟,所有之前还想不透的事,都在同一时刻豁然开朗了。包括母亲何以会丧失理智手刃亲夫——虽然根据海潮所言,她母亲的目标其实是海潮,父亲是为救海潮才会丧命母亲刀下,可是会让向来连蝼蚁都不忍心伤害的母亲动起杀机,绝不可能仅是海潮在十八年后重回长白,夜探父亲那么简单。 海潮就曾亲口承认,她母亲可能是因为听见了两人的谈话,才会一时冲动,铸成错事。 那么,他们究竟谈了什么,才会让母亲冲动得失去理智? 想柔的眼中闪着悲痛,隐约猜到应该跟海宁有关。 “回来后,我一直犹豫着该怎么对你说,担心你无法接受。”海宁看出她已猜到,疲累的唇角绽露出一抹苦涩。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上回你在长白时,应该还不知情吧?”想柔的心很乱,如果她肯对自己诚实,这件事她早就有过怀疑,只是不愿让疑惑浮出台面。 “是呼颜伯伯提起你我的相像,说我们可能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让我不得不向我娘求证……” “所以,海师叔是你的亲娘,那你亲爹是……”想柔的眼光凝聚在亡父的墓碑上,心情就像一团乱了的丝线,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感觉。 这个她一直引以为傲、尊敬有加的父亲,却在死后留给她一连串的惊愕。先是他与海潮之间有私情,现在又…… 天呀!她合起眼睑,无法平复心海里被惊起的浪涛,泪水的痛了眼睛。 “对不起,想柔。我就是担心你会受到伤害,才……”海宁走近她,却不敢碰触她,自己脸上也是淌满泪水。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 “想柔……”海宁沮丧地垂下头,凄苦的模样让未长乐看得心房揪痛。 他走到想柔身边,浩气温和却严肃。“既然你喊我一声朱大哥,我想我应该也可以喊你想柔。我知道一时间要你平心顺气地接受这种事,是为难了你。可朱大哥想劝你用另一种角度来看待事情,或许你心里就不会有不平。” “另一种角度?”想柔湿儒的眼眸里浮起疑惑。 “对。这件事你可以怪上苍捉弄,怪令尊和海姨深爱着彼此,就是不能怪海宁。想想,再怎么样你也独享了令尊十六年的疼爱,而海宁打从娘胎到现在,连生身之父一面都没见过,就连想祭拜父亲,都要偷偷来。明知你是她的亲妹妹,担心你无法接受,也不敢认你。这样的她比起一直以风家的独生爱女身份养大、能光明正大地在父亲坟前尽女儿义务的你不是要可怜多了吗?” 想柔心头一震,之前被海宁的新身份震惊得混沌一片的感觉逐渐清楚,虽然有深受伤害的麻辣伤痛,但有更多对海宁的心疼、怜惜。 朱长乐说得没错。 再怎么样她也独享十六年的父爱,再怎么样她都可以风家独生女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在父亲坟前哀泣,可海宁呢?她连生身父亲的面都不曾见过,想要祭拜他,还怕被人知道,甚至不敢认唯一的亲妹妹! 这是何其可悲、可怜呀,而比她要幸福百倍的自己有何资格责怪无辜的她? 上一代的情爱纠葛不是海宁的错,她根本来不及参与,她只是像她一样……因为这些情爱纠葛而来到世间。 新的泪水不断地冲出眼眶,想柔视线迷茫地看向另一对同样水气弥漫的眉眼,那同样斜飞入鬓、英气俊朗的浓黑眉宇。那同样宽长的凤眼,都是传承自父亲的,也是两人如今唯一拥有属于父亲的一部分。 想到这里,出自同源的血脉亲情瞬间抚慰了心灵的伤痛,化为温暖的潮流冲向喉头。 “姐姐……” 那出自内心的亲情呼唤,有短暂的刹那让海宁以为是自己的幻听。但当想柔羞怯地朝她伸出手,唇边挂着一朵浅笑,她再也抵挡不了那亲情的呼唤,奔向前抱住血脉相连的亲妹妹。 “想柔……” “姐姐……”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想柔喊得更甜更顺了。 “想柔……”海宁的回应充满炽热的感动。 想柔将头倚在亲姐姐的肩上,泛流在胸臆间的暖潮不再是伤痛,而是夹着甜蜜的酸楚。想柔知道,这辈子除了能拥有未婚夫师兄古振塘的宠溺、疼爱,还将有亲姐姐的友爱,她是多么幸福啊。 朱长乐看的手相可真准呀! 此后都将有姐姐和姐夫的庇护,姐姐是海宁,姐夫自然是…… 想柔抬起头,朝那张欣喜地望着两姐妹的俊脸甜甜一笑,那笑就像雨中的彩虹般美丽。 “谢谢你,朱大哥,你看的相很准喔。” 朱长乐被她的话逗得爽朗一笑。 海宁同样感激地望过去,暗哑的嗓音里充满难以言喻的情意,“谢谢你……” “我说过我们之间完全不需要这几个字。”他朝她眨眼,“你看,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难,是不是?” “嗯。”她轻轻一个颔首,目光无法自他爽朗的笑脸上移开。 朱长乐总是带给她惊喜,当她以为他的能耐只有这样时,他又会适时的展现另一面,像座令人无法窥尽面貌的山峦,一重之后还有一重。 而他深情的眉目,总能吐出甜蜜话语的嘴唇,不吝惜地传递着浓情蜜意,令她看也醉,不看也醉。 见两人四目胶着,默默诉情,想柔忍不住也为之脸红耳热的。 她咕哝一声,在刚相认的姐姐怀里轻轻地挣扎,好不容易争取到她的注意力,甜甜一笑道:“我先回去,姐姐和朱大哥乖乖在这里等喔。” 海宁不解地扬眉询问。 “我先回去把我们相认的事和师兄说,一会儿带准备好的香烛祭品过来,好让你祭拜爹。” “想柔……”没想到妹妹想得如此周全,海宁心中又是一阵情潮询涌。 “乖乖在这里等喔,我很快就回来。”想柔交代之后,便转身离去。 等到她的身影看不见了,朱长乐伸长手将海宁拉进怀中,后者驯服地依偎向他,两人就这样默默地拥抱在一块,感受着对方传递过来的无限浓情。 不知过了多久,海宁抬起头,看进朱长乐深情的瞳眸深处,语气充满恳求:“可不可以让我为父亲守丧?等到丧期满了,再嫁给你?” 朱长乐紧了紧眉,看了看墓碑,又看回海宁。 她要为亲生父亲守丧本是无可厚非,可未出嫁的女儿为父亲守丧服的是斩衰服,丧期要三年耶!虽然已经过了三个月,但剩下还有两年九个月!最麻烦的是,他该如何说服父母将婚期延后两年九个月,还有自己对海宁的深切渴望又要置于何地? 想到最后一点,朱长乐就沮丧得想哭,可面对海宁仍挂着泪珠的凄楚脸容,又不忍心拒绝她耿耿于心想要为生身之父尽孝的渴望,只能哀叹一声。 “到时候你一定要嫁给我喔。”他嘟嘴强调。 “阿乐……”强烈的喜悦充盈于心,海宁踞起脚尖吻上他嘟起的嘴巴以示谢意。 但下一刻就被朱长乐用力抱紧,反客为主的热烈缠吻,一点都不介意两人正在未来丈人的墓前亲热。 反正,朱长乐心想,丈人若有神灵,想必在九泉之下看到这一幕,也会万分欣喜感动吧。 因为他会用整颗心,整个生命来珍爱海宁。 ※※※ 以女儿的身份拜祭过亲生父亲之后,海宁依依不舍地与朱长乐返回奉天,后者为了让海宁能顺利为父守丧,可说是伤透脑筋。 赶在父母开口为两人筹划婚事之前,朱长乐先将此行的经历简要述说一遍,接着说到他与海宁的婚事。 “是这样的,爹娘都知道孩儿曾跟爹所聘的夫子习过易经,钻研过五行八卦之术。我排了一下自己和宁妹妹的八字,两人可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跟海宁的八字我早就请人排过了,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辽东王神情冷峻地打断他。 “是是。”朱长乐赶紧点头附和,“可孩儿记得当年那个算命先生曾说过,以命盘来看,孩儿最适合成婚的年龄是二十三岁,宁妹妹是二十岁。当此年龄成婚,夫妻将和谐到老,子孙满堂,外加福禄寿喜满家门。如果不是在这个年龄成婚,运道就会差一些。孩儿是想,所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反正我与宁妹妹是两心相许,早成亲或晚成亲都一定会成亲,不用急在一时。孩儿今年二十,宁妹妹是十七,再等三年成婚,让我跟宁妹妹能白头到老,子孙满堂,外加福禄寿喜满家门,不是更好吗?” “你这孩子倒是挺贪心的。”王妃据嘴笑道,“可女人的青春有限,海宁也愿意吗?” “这件事我跟宁妹妹说好了,她自是听我的话。”他强调道,顺便挺了挺自己雄壮威武的胸膛。 “嗯。”王妃沉吟一下,转向夫君。“既然海宁不反对,就照乐儿的意思吧。” 辽东王一向尊重妻子,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 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朱长乐三不五时便往海家探望未婚妻。为了和古振塘入关一会儒剑王侯之行,还硬着头皮对父亲说是自己难却古振塘的盛情之邀,想带海宁一块去好跟风想柔做伴,而狠狠挨了父亲一顿爱玩的臭骂才顺利成行。 但这一切不足为外人道的委屈和艰辛,全在时间之河不舍昼夜流动后,化成烟云往事。他盼呀盼的,终于把两年九个月的时间盼得快快过去了。 这一天,正好是王妃寿辰,海宁随父母到辽东王府拜访,为了讨王妃开心,硬着头皮说了个笑话。 “唐朝时,最流行掬球了。有个暴发户上京城看到人掬球,便对朋友道:‘一群人为了一颗球抢成这样,真是辛苦呀。怎么不每个人发一颗球给他,就不用抢成这样了!’” 咯咯娇笑忍俊不住地自王妃优美的唇间逸出,王妃笑咪咪地看向海宁,“没想你也会说笑话。” “这全是世子教导有方。”海宁立刻谦虚地上前回话。 “真的吗,乐儿?”王妃似笑非笑地望向爱子,朝他促狭地摇着头,“这可不行喔。王爷是要你说笑话给宁儿听,怎么你反倒要她说起笑话来?” “娘,这可冤枉我了。是宁妹妹听我提到娘喜欢听笑话,刻意学来逗您开心的。” “是这样吗?”王妃闻言不禁有些感动,深深地望向海宁。“宁儿真是善解人意,以后我们婆媳俩,可有笑话可以说了。知道吗?当年王爷便是被我的笑话给打动,才娶我的。” 说到这里,那张风韵犹存的俏脸升起一抹红晕,含情默默凝睇向身旁的夫君。 “娘,这是真的吗?”朱长乐凑趣地问。 “这可是千真万难。”提到这个,王妃羞涩尽抛,显得兴致勃勃。“你们听我说喔……” “嗯嗯……”辽东王赶紧清了清喉咙,“爱妃,这种事……嗯嗯,我们关起房门讲就好……” 难得见到辽东王一改严酷的脸色,显得羞赧含情,众家宾客皆忍不住莞尔。 王妃则是爱娇地横了夫君一眼,没再往下道了。 稍后,辽东王拣了个时机邀海宁单独谈话。 两人来到书房,辽东王若有深意地注视海宁一会儿,突然道:“她还好吧?” “什么?”她吓了一跳。 辽东王微微一笑,神情慈和。 “你别怕,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他意味深长地说,“你越大就越像她,反而不像你姐姐一样相像于母亲。两年多前,乐儿上海府想见你,却从你双亲那里得知你留书说要追随令师上长白,当时我就有疑心,才会答应乐儿前去找你。他回来后,简要说明了你被掳至兴安派,又顺利回到长白的经过,接着扯上命理之说,希望将婚期延后,当时我是越听越不对劲。在细细问过那次随乐儿赴长白寻你的侍从后,得知长白七侠中的海潮是你师父。海潮的名字,虽然经过近三十年,我还牢记在心上。以前,虽也听过长白七侠里有个叫海潮的,但总没联想在一块,谁知她竟是你师父,就不能不让我往那方面想了。后来,我找机会上长白,远远看过她一眼,越发肯定她就是我那个无缘的未婚妻了。” “那您……”听到这里,海宁感到喉头发苦,一颗心似要从胸腔里跳出口。 “海潮是怕我,才逃的吧。”辽东王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心里的不安,有感而发地接着道,“毕竟,她那时候年纪还小,难免会对我这个成天板着一张脸的男人感到害怕。后来我也问过令尊海涛,他告诉我,当年海家两老担心我会为这件事迁怒海家,才谎称海潮过世。” “这么说,您都已经知道了,却没有……”她松了口气。 “没有生气,甚至对海家展开什么报复行动是吗?”他自嘲道,咧开的嘴巴涌现一抹笑意,那俊朗的模样有些像朱长乐挤眉弄眼的顽皮样,海宁不禁有些晕眩。 “也许大家都看错了您。母女相认之后,亲娘就曾对我说,王爷的心不像外表那样冷峻,只是她当时年纪太小,认不清楚这一点,才会孩子气地想上安东找兄长。她其实也没想过事情会演变得那么复杂,她在风雪中迷了路,被救上长白,才会……”说到这里,她一阵哽咽。 “逝者已矣,你不要太难过。”辽东王深澈的眼眸里有着了解,显然对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知道。“虽然未能见到生身之父是你的一个遗憾,但你从小到大都备受家人宠爱,实为舅舅、舅母的养父母将你视如己出,亲生母亲又在身旁照料,即使是双亲健在的孩子也未必能像你这样幸福,你该知足了。” “是。”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海潮的近况呢。” “娘现在陪伴她的雪师妹在我亲爹的坟前结一草庐居住。每到春末夏初,便被她的好友呼颜伯伯接去镜泊湖住上一段时间。呼颜伯伯最近还邀娘带着那位雪姨一块到关外、关内的名山胜水走走逛逛,我三师伯和六师伯都有意同行。” 从海宁的神情,辽东王隐约听出这其间似乎还牵扯到某种微妙的男女情愫,脸上泛起奇异之色。 “看来,她应该过得不错。” 听出那语气微带酸苦,海宁不禁诧异地看他。 “我没什么,只是有所感慨。”他尴尬地回避她的注视。 “是。” 看她恭谨地垂手而立,辽东王好气又好笑地说:“你不必怕我,你小时候完全不怕我,怎么长大后……唉,就连乐儿也有些怕我,怪你不得呀。看来,这世上唯一不怕我这张脸皮的人,就唯有王妃了。” 说完,他负手率先走出书房,海宁注视着他的背影,那挺拔屹立的身影如山一般给人稳重、牢靠的感觉,就像朱长乐这几年来给她的感觉。 她不禁要想,如果当年母亲知道王爷其实是个况稳、温和的人,她还会不会离家出走? ※※※ 哈哈哈! 今晚是朱长乐最开心的一天,他当然要狂笑大笑啦! 虽然有所谓的人生四大乐事,但他认为天下至乐莫如洞房花烛夜。好不容易赶走一票闹新房的客人,终于和新娘子独处了。 喝过交杯酒,要和爱妻亲亲两相好时,海宁却推开他靠过来的俊脸,一双水汪汪的秀眸眨着兴奋的光芒。 “阿乐,我前两天看了一本笑话书,有个笑话真的很好笑,你先听完嘛!” “啥?”这时候有哪个新郎有兴趣听笑话? “听啦,不然我不理你喔。” 亲亲老婆既然下了最后通碟,朱长乐只好勉为其难地洗耳恭听,海宁娇柔的声音顿时充盈于耳。 “史弥远当宰相时,天下的官吏都由他派任,谁送的红包大,谁就得到肥缺美差。两个伶人看不惯,在戏合上演短剧时,一个用钻子钻一块大石,钻了半天还钻不进去,便欺了口气说:‘钻之弥坚。’旁边另一伶人接口道:‘你不钻弥远,却来钻弥坚,如何钻入?’呵呵,是不是很好笑?” 朱长乐如她期待的咧开嘴笑,然而,俊朗的眉目间却宠上一抹令人看了脸红心跳的邪气。 海宁心房猛然一跳,在他炽热的注视下,呼吸急促了起来。 感觉着他有力的手掌铁钳似地捉在她柔肩上,俊脸朝她俯低,将一阵令人浑身酥软的热气吹进她耳里。 “可是我现在不想钻弥远,也不想钻弥坚,只想钻你。” 什么意思呀? 怔怔地瞧了他一会儿,从那双染满邪气的眼眸中,海宁恍然大悟,粉颊蓦地飞红。 “朱长乐!” 粉拳捏紧朝床上的新郎捶去,但小手却被有力的男性手掌给捉住,就连那想骂人的小嘴也给堵住,只能唔唔唔地叫,最后只剩下引人遇思的喘息声。 ############################################### 转载信息: 书拟人生(.bookni)killy扫描,sebrina校对 ivyspace 整理制作